《超侠寻宋记》 序章 氪石(1) 2024年,阿拉斯加,巴洛区,极北之地 ☆☆☆ “克里斯!”穿过人群,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到克里斯的大长腿上,她俯身抱起了这个小家伙。 “哦,阿雅,怎么今天不给我一个Kunik?”克里斯刻意拉近两个人的距离,露出浅浅的微笑,阳光照耀下的淡金色头发格外抢眼,与阿雅的黑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雅愣了一下,立刻将鼻尖凑了过来,碰到克里斯高挺的鼻子,蹭了蹭。Kunik是“爱斯基摩之吻”,因纽皮特人①打招呼的方式,当然能得到赛诺格塔克家族此等礼节对待的人,只限于亲近之人,对于外来人的克里斯来说,更是一份殊荣。 “你别去好不好。”阿雅看看周围,研究小组的其他成员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她不禁双手抱紧克里斯的脖子,“你别去那地方,也让我哥哥别去。” “阿苏?”一抬眼,不出意料的看到了阿雅的哥哥。克里斯早料到了他会提出一起进去,所以一点儿也不吃惊。 “不要怕,不会发生危险的,为了这一天,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克里斯看见阿雅抿着小小的嘴唇,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只能安慰道,“怎么?那个古老的传说很吓人吗?” “妈妈也说不可以接近这里……她说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空旷的环境里,阿雅稚嫩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吵闹。 “阿雅!别说了,我一定要去!他们都不怕,我当然也不怕!”阿苏看了一眼趴在克里斯肩头的妹妹,遏制着自己心中的怒气,这怒气来自于他受了伤的自尊心,属于赛诺格塔克家族的自尊心。 赛诺格塔克家族是生活在北阿拉斯加海岸巴洛地区(Barrow)的因纽皮特部族,被称为塔古穆特人,而他们称自己为“海之民”(Tagiugmiut,people-of-the-sea)。由于寒冷的气候条件,再往北就不可能生长树木了,因纽皮特人把“树线”而不是北极圈视作北极的界限。在树线以北的居民总共还不到10万人,尽管外来人口不断增加,但塔古穆特人仍是这里的主要人口。 如同其他生活在阿拉斯加北坡自治区的因纽皮特人一样,传统和现代生活的冲突,是他们面临的最大敌人。当地居民每年可以从大石油公司那里得到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同时被接受的不光是现代的价值观,还有现代的生活方式,这改变了很多人。 为塔古穆特人坚守传统的正是朗苏克·赛诺格塔克,阿苏和阿雅的父亲。朗苏克是位教育家,也是一位铁匠,他用传统方法打铁,虽然不是什么精湛的技艺,却能敲击灵魂,把塔古穆特人打成铁板一块。他带领当地居民抵制了大石油公司所谓的开发计划,粉碎了他们侵入“圣地”的企图,赛诺格塔克家族从此成了阿拉斯加北坡自治区因纽皮特人的精神领袖。 为什么父亲会同意克里斯的要求,让这组来自硅谷的研究小队进入巴洛地区的腹地,这片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地区?尽管这里不是圣地,但在当地的各种传说里,这片寒冰之地是让人畏惧的禁忌之地。阿苏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除了愤怒,还有潜藏着近似于畏惧的不安情绪。 “你确定要和我一起下去?”克里斯轻声问。 “是的,是父亲派我来的!”阿苏道,虽然还不到克里斯的肩膀高,但阿苏还是骄傲的挺了挺胸。“还有,我要监视你们的所做作为,谁知道你们在下面搞什么阴谋。”阿苏又赶紧大声补充。 “你不用说的这么难听。”听了这话,正在旁边整理装备的艾迪有些不服气。 “我说的是事实!” 克里斯打断了可能会演变成争吵的对话,“好了,既然如此,就早作准备。艾迪,你给他讲解一下这些设备的使用方法。” “什么?为什么是我?”艾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阿雅不满的用力摇动克里斯的手臂,像是在抱怨没人把她当回事。 克里斯把阿雅放到地上,轻抚着小女孩的黑发,故作神秘地问,“阿雅,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就让我们去,好不好。” “什么秘密?”阿雅灵动地眨了眨大眼睛。 “当然是非常隐私的事情,一般人不可能知道的秘密。”克里斯说话的艺术一向都能勾起别人的兴趣。 “嗯……”阿雅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你能保证我哥哥不会出事吗?” “我保证,万无一失!” “那好吧,我同意了,你快告诉我。” “哈哈,你还真着急,那好吧,其实这个秘密就是……”克里斯故意拖长音,吊足了阿雅的胃口,才说,“别看我长这样,其实我是中国人。”说起来中国人和因纽皮特人都是蒙古人种,克里斯是想跟阿雅套近乎。 “中国人?不可能,你骗人。”阿雅仔细的端详起了眼前人的相貌,典型的白人,金发碧眼,高鼻梁深眼窝,跟自己没有丝毫相似,没有半点印象里中国人的特征。 “哎,没骗你,我爸爸是中国人,我最起码算半个中国人嘛。”克里斯抽出裤子口袋里的钱夹子,“看,我有照片为证。” 这招百试不灵,没人能单从长相上看得出克里斯有一半中国人的血统。甚至同一个学校的同学老师,交往多年的朋友,在克里斯没主动交代之前,没人能知道这个“秘密”,即便说了,很多人依然不相信。 ☆☆☆ 大型的履带式雪橇车缓缓行驶在白茫茫的冰原上。车厢里,阿苏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克里斯,对于他的这种“监视”,克里斯没有半点介意。 “中国人的血统吗?”阿苏也万万没想到克里斯口中的秘密是这个,他可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克里斯竟然是半个中国人。父亲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就信任她,答应在他看来颇为可疑的科学研究活动?不可能!阿苏用力摇摇头,仿佛是要赶走自己的胡思乱想。 “真是太好了,终于让阿雅相信我们的行动不会有问题,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阴谋。”克里斯故意冲着阿苏眨眨眼睛。 “嘿嘿,那个小丫头可不好打发,她不喜欢“外人”,也就你能哄得住她,队里其他人她理都不理。”这时候开口的是本地向导奇维克。 “哈哈,只能证明我魅力大,女士们都喜欢我。” 看着洋洋得意的克里斯,车里的人都翻了翻白眼,没人愿意接这句话。 阿苏突然问道:“你真的是女人么?”他当然知道克里斯是女性,要不他绝不会让阿雅跟她这么亲密。只是克里斯那具有欺骗性的外貌和188的身高,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如假包换,如果你还不相信,要不要摸摸看?”克里斯挑眉直视对方的眼睛,手指扯了扯衣服的领口。 “摸……你胡说什么!”阿苏红了脸,慌乱的眼光躲开了克里斯的一脸坏笑。 艾迪暗自腹诽,自己的老板真是男女通吃,调戏不断啊。 克里斯蒂·L·史密斯,她那男性化的英俊外表,自然被八卦杂志津津乐道,所以没人叫她克里斯蒂,而都称她克里斯。据传媒报道,她是“千禧儿”,又是独生女,生于旧金山。她的外祖父曾经是美国西南地区爱尔兰黑手党的老大,母亲是时尚界的知名设计师,定居在伦敦。虽然也常有八卦说她母亲在时装界的成就并不是来自才能,而是因为有实力庞大的家族在背后撑腰。至于克里斯的父亲,外界知之甚少。 “你的中间名L是代表着Lancer吗?”阿苏按捺不住好奇心再次发问,“还是代表Lee?”阿苏猜克里斯的蓝瑟公司Lancer可能跟她的中间名有关,而这个L很可能是Lee,一个常见的中文名“李”。 克里斯笑眯眯地说,“你想的没错,不过L不是Lee,是Lan蓝,那才是我真正的姓。” ☆☆☆ 克里斯的蓝瑟公司,在开春后,就在这片冻土之地施工。这个事情他们已经准备了三年,经过近六个月的施工,转眼就进入十月了,如果再拖到下个月,就意味着零下四五十度的难耐寒冷和没有天日的黑暗期,克里斯不想再等了,也不能再等了。 克里斯侧过头,看着脸上还带着微红的阿苏。 虽然跟郎苏克·赛诺格塔克的谈判比预想花了更多的时间,但总算结果不错。呵呵,朗苏克派自己的儿子来监工,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吗?不过,克里斯仍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没有跟白令海峡对岸的俄国政府合作,而是选了美国本土的阿拉斯加。因为比起固执的爱斯基摩人,她更不喜欢和狡猾的俄国佬打交道。 俯瞰着下面被大型挖掘机开出的空荡荡的空间,阿苏一直没动,黝黑的隧道深深扎向地底深处。 他曾几次向本族向导奇维克打探实情,到底克里斯他们想要挖的东西是什么。 向导只能苦笑并诚恳的说,自己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出,而且即便亲眼所见,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阿苏于是决定要跟着克里斯一起下到地底,他要亲眼看看。 阿苏的视线在隧道中扫视,起初的隧道还修建的颇为整齐,到后面一段急急赶工的痕迹就越来越明显。 三人快速的行进,阿苏开始觉得不对劲,他发现自己出汗了,这可不是因为快步行进的原因。 “我们应该再快点。”克里斯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这里是怎么回事?”阿苏问道。 克里斯没有回答。 “这里太热了。”阿苏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喃喃地说。 艾迪一脸的坏笑,挪揄道:“大概是因为我们快到地心了,才会这么热的吧。” 阿苏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隧道前方,一盏红色的警示灯不停的闪烁,克里斯打开一个大铁皮柜,“你别吓唬他了,才走了几步路,怎么会到地心。” 艾迪转过身对阿苏说:“你还要继续吗?下面一段路才真正危险。” “我要下去。”阿苏涨红了脸,讪讪地说。 艾迪说道:“好吧,那你一定要听我的指挥。现在,我们要穿上防护服,这里下去会更热。我们还要在防护服里加上‘冰袋’。即使有这些冰袋,也只能保证我们在下面待30分钟,也就是我们宝贵的探查时间。” 这里是个小补给站,除了存放一些装备和记录资料,还有一个大冰柜。艾迪从冰柜里取出冰袋,分给三人。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们继续向前行进。 克里斯走在最前面,她虽然心急,但绝不冒失。越往前,越小心翼翼。阿苏跟在克里斯身后,艾迪在最后。尽管穿上了防护服,阿苏仍然感觉温度上升的很快,热浪一阵阵涌来,呼吸都有些困难。很快,他们到了隧道的尽头。 一出隧道,阿苏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个异常巨大的天然洞穴,高高的穹顶下,一丛一丛高大的白色结晶物刺向半空,光洁晶莹,如同巨型冰柱,错落有致地布满了整个洞穴。阿苏明白,这些巨大的晶体绝非“冰块”,因为它们正是高温的来源,隔着防护服,他仍然能感受到结晶物所散发出的强烈热能。 “别发呆,快跟上。”防护服里的通讯器传来了艾迪提醒的声音。 阿苏赶紧跟上艾迪。 先行进入洞穴的克里斯根本没有停留,直接就钻进了那些晶体中间,显然她有自己的目标。 “注意,我们还有5分钟。”通讯器又传来了艾迪的声音。 “你真让人心烦,艾迪。”克里斯抱怨道,手里端着探测设备加快了脚步。 洞穴里白色“冰块”有时构成巨大的独木桥通向新的洞穴,阿苏敬畏地行走在滚烫的白色结晶上,落脚处,晶体有如感应般地变幻着光芒,就像冰雪之神的圣光,柔和而灿烂。 这片极寒之地的下面竟然埋藏着这样的物质,也许自己的祖先曾经发现过这些东西,他们无法理解,甚至害怕这些白色的物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融化掉他们居住的这片土地。怪不得祖先视这里为禁忌,说这里会带来灾难。 “时间到,我们要返回了。” “可恶,今天还找不到吗?”克里斯懊恼地自言自语。“好吧,回去吧,你走前面,让阿苏走中间,我殿后。” 就在这时,克里斯感觉到手中的探测器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她脉搏跳动,心中传来了呐喊: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知道她要的东西就在地下,近在咫尺。 她转过身,寻着那声音走去。 ☆☆☆ 两人回到了之前的补给站,艾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次超级蒸桑拿,虽然有了前阶段的探查,心里有了底儿,可他实在适应不了这虚脱劲。头一次下“地狱”的阿苏更是赶紧打开防护服面罩,大口大口地喘气。 突然间,艾迪想起来了什么。 “克里斯在哪里?为什么她没跟上?” 阿苏摇摇头,他根本顾不上身后的人。 艾迪急忙冲着通讯器喊,“克里斯,你在哪里?” 四周没有一丝声音,通讯器里更没有回音,“快回答我!克里斯。” “不行,我得回去找她。”艾迪打开冰箱重新换上了冰袋,想了想是否带多余的冰袋,可是这样会减慢行进的速度,这意味着要重新计算各种时间差,“啊,顾不得这么多了!” 正当他准备回到洞穴的时候,通讯器里传来了急促的呼吸声。 是克里斯! 艾迪大气不敢出,闭眼默祈,听着这沉重的呼吸声。 5分钟过后,克里斯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她行进的每一步都极度的艰难,已然超越自身体能的极限,几近虚脱。 艾迪赶忙跑过去扶住克里斯,带她回到了补给站。 克里斯倒在地上,艾迪帮她打开头罩,并将水喷洒在克里斯的脸上身上,帮她降温,阿苏也过来帮忙。 克里斯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她接过艾迪递过来的水,喝了几口,把剩下的又浇在了头上。 “你这个疯子,这么去冒险,简直是找死!”艾迪生气的几乎要叫起来。 “哎,女人耐热的能力比男人高一些,安啦。” “安个屁,再也不许有下一次!” “哈哈哈,艾迪,可不需要下一次了,因为我已经找到了,啊啊,它真美,回头可要好好的让你们看一下。” “什么?你说什么?你看到了?” “没错,黑色氪石②。” “氪石”是克里斯给这些结晶物起的代号。 艾迪难以抑制的激动,“黑色的吗?克里斯,那你不真的成了超人吗?” “不,不,我不会是超人,怎么看我也是莱克斯·卢瑟③啊!” 序章 氪石(2) 2025年,加州,库比蒂诺市,硅谷 ☆☆☆ 凌晨,空荡荡的硅谷冷清寂寥,蓝瑟公司总部戒备森严,身高马大的保安两人一组,不间断的来回巡逻。手电筒的灯光在夜里格外刺眼,一束光线滑过建筑的主体,此刻亮着灯的只有周嘉博士的实验室。 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微生物基因组的DNA提取报告,周嘉神情专注。身后放置的触屏电脑播放着台湾的鬼故事节目,声音开得并不大,男主播说着花莲弄巷里某处老宅闹鬼的故事,女主播则适时的发出又嗲又怕的声音。周嘉压根不在意节目的内容,也许是看惯了这样胡闹不杀脑细胞的节目、也许是听惯了这种女人声线的波长,总之这样能让她觉得很放松。 周嘉的曾祖父出身显赫,祖上乃名门望族周敦颐之后,曾曾祖父那几辈中周树人、周|恩来等人更是震撼中华大名鼎鼎的人物。曾祖父后来分到广州空军作飞行员,一家人便跟着落户广州。父亲出生在六十年代末,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作为九零后新生代的周嘉生而不凡,似是整合了周家最优良的基因,自小就展现出神童般的智商。在一次中小学生国际奥数竞赛中周嘉结识了她的恩师,美籍台湾人,斯坦福大学的教授蓝世恩。受蓝世恩的邀请,周嘉在小学毕业后就前往美国,成为蓝世恩的弟子。在蓝教授的亲自教导下,她花了两年的时间不仅完成了美国的大学研究生课程,更展露了她在生物工程技术和医学上非凡的能力。蓝世恩对她寄予厚望,不但亲传亲授,更对待她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周嘉第一次见到刚从伦敦回来的师母和三岁的小克里斯蒂,那时她黑褐色的头发,白皙皮肤,蓝色的瞳孔,却有着一副中国人的神态表情。周嘉也很困惑,克里斯的那张脸为什么现在全变了,完全看不出父亲一方的基因特征。 二十二年转眼就过去了,生物医学博士后,PHD.Doc.博士医生双料,坐在克里斯为自己提供的全美,不,全世界最好的生物治疗研究中心里,似乎一切都照着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实现了。那么下一步,也会按照自己的预想走吗? 周嘉看起来比三十五岁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她黑色的眼瞳深邃睿智,白大褂是唯一能为她增添严厉肃穆的武器。脱掉它,一身便服的周嘉身形娇小,加上年轻的亚洲面容,倒像是稚嫩的大学新生,这就让她的追求者中不乏比她小很多的人。 周嘉扔下手中的报告站了起来,走到玻璃箱前,里面养着她的宠物。她按时,投放了一个食物进去。不仔细看,你不会注意到一只小小的黑色蜘蛛躲在角落里,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被放入玻璃箱的食物不安的乱爬,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撞进网里,但狩猎者的耐心会令猎物绝望。 周嘉看了一下手表,零点过四分,往常该响起的电话没响,迟了四分钟。 “嗡……嗡……”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发出振动的声音,周嘉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显示屏,上面是“Lady-Gandalf(甘道夫人)”,说真的她突然不想接这个电话,可是她相信打电话的人会固执地打个没完,于是她按下接听键,“喂?” “小嘉,我经历了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比哪一年的新年狂欢都要棒。我……” “你给我听着!”周嘉没好气地说,“我在工作,我不希望被人打扰。我更不想听你那些淫|乱party的任何细节。”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甘道夫人”这个外号的正是得名于周嘉口中所谓的那些“淫|乱派对”。不论是东海岸还是西海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克里斯蒂·L·史密斯主办的派对绝对会让人目眩神晕,没有一次party的节目会重复,花样层出不穷;派对每次都会提供各种美食,食物时而精致考究、时而纯粹朴实、时而富有梦幻色彩,时而富有异国情调,绝对会让你食指大动、忍俊不禁;为派对献唱、演奏的大部分都是知名乐队或者歌手,当然偶尔也会请一些名不见经传的音乐家,而只要在派对上演出过一次,这些音乐都会在各大排行榜成为金曲、白金曲;当然最重要的一定是酒,除了经典种类的酒水,各种新款的鸡尾酒为了每次的派对而炮制出来。只要参加过她的派对的人,都会觉得她的创意就如同甘道夫④的魔法一样让你眼花缭乱、意乱神迷,这个外号也就孕育而生了。再来说说为什么会被周嘉灌上“淫|乱”二字,也跟克里斯早些年在纽约时的放荡生活分不开。虽然八卦杂志绘声绘色的描写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很多事情也不是空穴来风。 手机又开始振动蜂鸣,周嘉索性关机。 没过一分钟,桌子上的办公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周嘉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来电话筒。 “小嘉……” 周嘉放低声音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立刻下到U区来。”听筒里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嘟嘟声。 “这又是发什么神经?”周嘉寻思片刻,猜想着克里斯两通电话前后的态度变化。前阵子突然玩失踪,这么晚打来电话,她人却在公司?周嘉脑子里没有一丝头绪。 ☆☆☆ U区在公司的保密级别是三级,也就是蓝瑟公司的核心计划开发区。 当年克里斯放弃了在纽约工业设计界开创的大好局面,回到旧金山湾区——自己出生的地方创业,很多朋友、同学都劝她放弃尝试这样的冒险,更多的人则是不看好,甚至是耻笑她一个浪荡子弟搞什么公司,纯属无知愚昧加自大狂。可就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她创办的公司创造了一个个的商业奇迹,让世界记住这个新的技术怪兽的名字——蓝瑟Lancer。克里斯发挥了自己独到眼光和视角,让新的技术与极致完美的设计理念结合,不断推陈出新,甚至有人称她做“女乔布斯”等等,一系列的桂冠加持,更让蓝瑟成为了新技术商业的风向标和科技时尚的引领者。 而U区正是这些核心技术诞生的摇篮。 蓝瑟公司第一代推出的系列产品,正是对变形记忆金属⑤的开发和商业应用。负责技术开发的人叫做艾迪·伊斯特伍德。不错,他正是好莱坞老牌巨星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最小的儿子,准确的说是私生子。因为自己的身份,他总是低调行事,只身前往纽约读书,并远离自己的家族生活。 父亲的九十岁寿辰庆祝酒会在纽约举办,同父异母的姐姐艾莉森逼迫他必须参加,就在这次酒会上,他和克里斯相遇。酒会的侍应生都扮作伊斯特伍德影片中的造型,而克里斯一身《荒野大镖客》⑥的经典造型,露齿微笑着问艾迪需不需要一杯香槟。一瞬间艾迪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个大牛仔就像从电影中走出来的父亲一样,最起码,从气质到扮相是他见过的最接近的“模仿者”。 酒会后他跟艾莉森打听,才知道让他大跌眼镜的实情,这个侍应生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甘道夫人”。一个挥金如土的人,生活放荡的人竟然会在酒会打工,这简直难以理解。艾莉森调笑道:“艾迪你什么时候也凭八卦杂志的那些花边新闻来评判一个人了?” 并不爱与人打交道的艾迪,从艾莉森那里要来了联系方式,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结交陌生人,甚至当着对方的面坦承的说出了自己感受,初次相识的惊讶、那些关于克里斯的传闻和艾莉森的揶揄,这惹得克里斯放声大笑,她说自己前几年是玩疯了,但想改邪归正了,想要努力攒钱并计划着开自己的公司。 听到克里斯的话,艾迪感同身受,不知道怎么的就把郁积在心中那些事情——家族的束缚、追求理想的挣扎,倒苦水似得一并倾泻给了的克里斯,不仅因为他们都出生在旧金山,有着类似的身世;更是因为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会笑话自己。生活完全没有相交点,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成为了挚友。 而正是在纽约,他们缔结不仅仅是一份友谊,而是一份合作意向。克里斯安静地聆听着艾迪那些异想天开的点子,不但没有嘲笑艾迪,还不断的提出合理的设想和意见。而终于有一天,克里斯和艾迪回到硅谷合伙成立了公司。 蓝瑟公司第二代主打产品是新型的音乐播放器Biop,负责技术开发的正是周嘉,而克里斯更是亲自为这款产品设计外观、包装,包括整套的产品运营及推广,艾迪则负责核心芯片。与当年苹果公司的第一代ipod播放器一样,Biop一诞生就惊艳世人,因为它并非一般意义上MP3播放器,而是将音乐播放进行生物信号化,不但改变的了音乐的存储模式、传输方式,更将音质还原到了到完美的状态。 石墨烯制成的“超级芯片”,可以传导生物信号,自身还有着独特的“光压”驱动性能,永远不需要充电。这项技术的诞生和应用,是现代科技的飞跃,有着深远的意义。先推出讨喜的娱乐性产品,只能算是揭开了冰山的一角。因为周嘉专注研究的生物治疗领域,才是这项技术更深入的扩展。 早在公司成立之初,克里斯便向周嘉投来了橄榄枝,但这时蓝世恩也在邀请周嘉。 最终周嘉没有选择父亲,而选择了自己,这让克里斯对周嘉满怀感激和信任。 父亲掌握的五十一区⑦和自己刚起步的小小公司比,用脚趾头想,是个人都不会选蓝瑟,可周嘉不但来了,还带了让人炫目的技术,这是克里斯没有预料到的。 所以她对周嘉许诺,她会给为周嘉建立一所全球最顶级的研究中心,拥有最顶尖的设备,最好的研究人员。 一出门,周嘉就看到艾迪挥手招呼她:“周博士,这边!” “艾迪,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奉命来接你,”艾迪答道,“请这边走。至于具体是什么事让老板亲自跟你说。”虽然是公司的合伙人,但艾迪始终称克里斯为自己的老板。 问不出所以然,周嘉只好闷声跟上前面的艾迪。 U区采用即时全息扫描监控,没有在系统中登记的人,是根本无法进入的。设好线路的电瓶车,带着他们弯弯转转,这条路周嘉以前从未走过,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接下来,他们进入一部电梯,液晶屏上显示目的地只有一个,电梯运行了一段时间停下了。 “我们是在地下。”艾迪的提醒印证了周嘉的猜测。隐藏在地下的巨大空间是做什么用的,周嘉满心好奇,却又隐隐有些生气,因为明摆着克里斯对自己在诸多方面有所隐瞒。 来到一扇玻璃门前,艾迪指了指里面,“她在里面等你。”看着周嘉探究的表情,艾迪打了个哈欠,耸了耸肩道,“这段时间天天加班,总算完成了,简直就像在地狱走了一遭,我要去洗个澡睡个觉了,失陪。” 艾迪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嘉的心竟然开始怦怦地跳,前方的玻璃门自动开启,她一个人走了进去。 一个巨大的黝黯空间,只有地板上的两排指示灯,提示着前进的路线;两旁的玻璃墙内有什么东西,半掩在雪堆里,蓬松的雪堆已经结冰,形成大块的冰柱,有的竟然有周嘉身躯的两、三倍大。她隐约瞥见了微弱的光芒,向前贴近了玻璃,里面的白色冰柱渐渐发出了更多的光芒,而光芒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光源顺着她站立的一点迅速扩散开来,点亮了整个空间。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的变化,她才明白这是一个巨大的环形房间,四周的玻璃墙内全部是白色的冰柱。 周嘉努力将视线离开面前的光源物体,转向空间的正中央,一个高大的熟悉身形映入她的眼帘,向她招手,“小嘉,过来这边。” 周嘉走过去,看见克里斯身后也有一个圆形的玻璃罩,里面放置着黑色的结晶物,在它周围竟然发出数道极光般的光芒。 “你看它美不美?”克里斯不无得意地说。 周嘉蹲下来仔细观察这些黑色的结晶物,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默笼罩了两人,没有人出声。黑色的物质像是配合气氛一样,突然也黯淡了下来。 “这是什么?”周嘉的声音打破了先前的沉默。 “氪石,黑色的氪石。”克里斯接口。 “蓝中擎,你那一套Bullsh*t⑧在我这里可行不通。”周嘉的声音威严有力。 “啊,小嘉,能不能别叫人家这个名字。”蓝中擎是蓝世恩给女儿起的中文名字,是想要她做一个能担负重任顶天立地的人。可后来,这名字却被克里斯的中国朋友曲解为“中间那根一柱擎天”,克里斯算是领教了中文的博大精深,当然她最不喜欢别人叫她这个名字。 克里斯无辜的朝周嘉望去,盼望能得个好脸色,却见到周嘉紧锁双眉。她只得拉着周嘉,走到旁边一个等身高的触摸屏前,为了方便查阅信息,这种触摸屏在U区四处可见。克里斯打开顶级加密的内部数据,手指触碰屏幕,一组组数据和图表展现在了周嘉眼前,最后克里斯调出了一个监控数据图,看到这个,周嘉的脸色立刻变了,因为这是她最为熟悉的生物信号数据,“这东西是活的?”周嘉不禁兴奋得起了鸡皮疙瘩。 “也可以这么说。目前我叫它‘氪石’,这是它暂时的代号。” “‘氪石’么?确实不像地球上的物质。” “记不记得三年前?”克里斯开始为周嘉解释,“我们收购了位于阿拉斯加的一个石油公司。他们有几个遗留下来的开发项目,需要艾迪到现场去评估。可当他回来的时候,却有了意外的发现,他携带的设备中,有些部件发生了改变;而制造这些部件的材料,正是我们公司自己开发的I16变形记忆金属!我们开始探查能让这些金属变形的原因。我和他携带同样的设备,按照他曾经到过的地点再走一遍,果然得到了相同的结果,最后终于确定,I16发生变形的地点在巴洛地区的一片山地。” 周嘉和克里斯对视了一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艾迪提出继续寻找其他拥有干扰源的地点,在接下去的两年时间里,我们一边和阿拉斯加方面的因纽皮特人首领交涉,一边利用无人机携带I16搜寻阿拉斯加全境,不过我们再没有发现其他的干扰源。后来有人提议,沿着现在干扰源地点相同的纬度进行搜索。就是在一年前,在同样纬度,白令海峡的另一侧,俄罗斯人的西伯利亚地区某地发现了同样的干扰源。只是考虑到俄罗斯复杂的政治因素,我们没有贸然开展下一步行动;另一方面阿拉斯加也传来了好消息,当地因纽皮特人首领终于同意我们进入他们的领地进行探测。” 克里斯再次点亮了触屏。 “说实话,一开始我并不知道我们要找什么东西。施工人员携带的Biop播放器会莫名的发出噪音,甚至无法正常使用,艾迪才判定下面的东西产生的生物磁场似乎对Biop有生物辐射效应,随着挖掘的深入,我们发现它周围会产生高温,越接近它温度会变得越来越高。但这种高温并不是能直接融化冰雪的热能,更让我们坚信,它所产生的是独特的生物热能。找到黑色氪石是去年十月,后续还在挖掘。你看到的这些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克里斯停了下来,看着正侧耳倾听的周嘉。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哪里来的资金?” “放心,你手头的项目不会受到影响,这是我对你能来蓝瑟做的承诺。”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担心的不是我自己的经费。” “出钱的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超级大金库——哈提,我们俩一人出资一半。” “这就是两年前,你跑去马斯达城⑨的真正原因?”周嘉恍然大悟。 “呵呵,当然,如果只是为了讨好一个男人,我才不会去学那该死的古阿拉伯语;当然,即便我是投其所好,没有好处的事情,哈提也没兴趣。” 哈提·赛利姆·默罕默德,阿联酋王子中最有实力的人,马斯达城的真正主人。 “当年我告诉他,只要跟我合作,我就能让他的马斯达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未来之城’。不过,不瞒你说,”克里斯狡黠地笑道,“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可哈提好像真的动了心,很干脆的就答应了。有了这个大财主做后盾,还愁钱吗?哈哈哈哈。” 周嘉重复的翻看着触摸屏上的数据,心里想:虽然她现在说起来轻描淡写,但能打动那只铁公鸡,真难想象克里斯花了多大的功夫。 “白色氪石散发出大量热能、光能和生物磁场能量,都可用来开发新能源。而黑色氪石拥有更高的温度,你也看到了,它周围还有强烈的磁场辐射,这些都需要做更深入的研究和细致的分析。”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道我的专长,说不定我能帮的上忙。”周嘉的语气显得有点沮丧。 “在我无法把握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情况下,我可不希望你参与其中,如果我和艾迪都完蛋的话,蓝瑟该怎么办?我当然会担心你。”克里斯柔声说。 “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饶过你,以后你如果再对我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就离开蓝瑟。”周嘉威胁道,她还在为克里斯瞒着她而生气。 “我错了,我不敢了,这个项目后面就交给你全权负责,我给你端茶倒水,艾迪给你打下手就好。”克里斯立马单膝跪下,满面笑容,一副骑士样儿。她在口袋摸出来一样东西,握在拳头里,神秘兮兮的说:“最重要的是,我想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因为我找到了和你眼睛一样乌黑的石头。”她翻转手腕,张开手,一颗小小的黑色氪石停在她的手心,“生日快乐!” 当周嘉接到今晚第一通电话时,就猜到克里斯这个鬼家伙会给自己一个生日惊喜,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一份厚礼。 “它不是会产生高温么?” “这个试验品氪星石x号,它的生物磁场已经消失,是温热的,你摸摸看。”她冲着周嘉摊开手掌。 周嘉兴奋得微微颤抖,刚想伸出手,就听见了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 “哦,这是在干什么?” 周嘉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去。 序章 氪石(3) 2025年,加州,蓝瑟总部,氪石厅 ☆☆☆ 马克·史密斯向来不喜欢周嘉。 “小舅舅!你来了。”克里斯兴奋地立刻站起身,和来人热情亲吻拥抱。 来人如同时装模特一般,走路时背挺的笔直,下颌收紧,就走这么一小段路,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今天马克一身便装,灰色游艇夹克,柔软面料的白色窄腿沙滩裤,一双英国老牌鞋店约翰·罗布定制的休闲款皮鞋,他的打扮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马克·史密斯,史密斯黑道家族最小的儿子,虽然是克里斯的舅舅,不过只比克里斯大五岁,今年整三十岁。两人感情向来亲密,从外人的眼光来看,完全会被他们两人的外貌迷惑。克里斯高大英俊,女生男相;马克则是体型纤细,男生女相,两个人一同出街,惊艳绝伦,回头率极高, 他们常会被人误认为一对完美情侣,马克实际上是Gay,两人私底下更像是闺蜜。 周嘉讨厌马克,并不是因为他是gay,她偶尔也自称伪腐女,但马克是个例外,她就是反感马克。 马克出生在英国,一口的伦敦腔。可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他完全继承了父亲血液中的暴力因子。自小在伦敦的街头混,因为他的长相柔美,有不少人打他主意,结果都被他揍得满地找牙。 除了最喜欢有一半中国血统的外甥女,他还喜欢中国功夫,喜欢李小龙。当然还有中国的美食,他最爱吃的菜就是芝麻鸡。马克从小就喜欢练习综合格斗术,他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因为他讨厌规则的束缚,他成为了街头的霸王!马克的大名,甚至吸引到成名的综合格斗冠军来跟他学习技术。 马克没事就会教克里斯综合格斗术,他给克里斯放李小龙的电影,他让克里斯知道中国功夫的厉害。当然他不只是克里斯的功夫师父,也是情场上的启蒙老师。 后来,克里斯就聘请马克负责蓝瑟的安保,并做了自己的贴身保镖。说实话,马克这样看起来实在不像职业保镖,但实际上他是这领域无法逾越的大神。平日里他文柔似水,可一旦动起手来,你就知道水变成武器时的可怕、冷静、有效。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马克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嘉一眼,克里斯赶紧说,“我亲爱滴小舅,我在给小嘉展示‘氪石’。” “你先前那个姿势,还以为你在向人求婚呢。”马克白了一眼周嘉。 克里斯握紧了手中的黑石头,尴尬的笑了笑,“哈哈,你真会开玩笑,要求婚也应该是我被求婚啊。” 马克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说,你怎么敢不告诉我,又跟别人私定终身,好大的胆子啊。”说这话的时候,他有意瞟了一眼周嘉。 克里斯连连摇头,“不敢,不敢,我现在的身体都归小舅舅管,哪敢乱来啊。” “白痴!”周嘉低声骂道,刻意放低的声音还是让马克听到了。 “你说什么?”马克问。 “我说谁你自己清楚。” 马克脸色气得发白,狠狠瞪着周嘉。 克里斯真不明白,为什么马克和周嘉总是一见面就吵架,像天敌一样。 眼前的两个人都是自己最亲的人,克里斯并不乐见他们总是争吵。 马克却不依不饶,问:“不是求婚,你给她跪下做什么?” 克里斯生硬的说到:“今天是小嘉的生日,我那是模仿中世纪的骑士,给她奉上远赴北境冒险得来的宝物。” “如果是宝物,你为什么不送给我?”马克并不理会今天是不是周嘉的生日,他伸出手道,“我看看你那颗宝贝石头。” “她已经送给我的东西,你也想抢?”周嘉生气道。 马克气鼓鼓道:“不要以为待在她身边,你就能控制她。” “你才是她身边的毒瘤,下流无耻!”周嘉的话毫不留情,是指当年马克带着克里斯进入风月场,吃喝玩乐,放纵享乐的那段时间,当时他们两个在欢场可谓是风光无限,即便是现在也常有人拿一些他们做过的事情当谈资。“就是你这个家伙,教坏了克里斯。” “这种事,史密斯家族的人根本不用教,天生就会!” 这下热闹了,两个人又吵开了,克里斯下意识的紧了紧自己的拳头。 就在两个人想要继续吵下去的时候,克里斯忽然叫了一声,她张开手,鲜血从她的掌心渗出。 她手中那颗黑色石头,突然变幻了形状,某处圆润平滑的弧度变得锋利无比,如同针尖一般刺穿皮肉。 “怎么了?”周嘉问。 “啊,可能是刚才握的太用力,割破了手。” 周嘉走过去,抓住克里斯的手掌,她用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蓝色医用橡胶手套,想要隔着手套利落的取下那扎在手掌的异物。 就在这时,小小的黑色氪石,像是遇热融化掉的冰块,化作液态,发出独特光芒的液体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一切都在瞬间完成,克里斯竟没有做任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融化的氪石,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出血也自然而然的被吸了进去,甚至不留下一滴血痕。 三个人眼睛大睁着,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们目睹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怪事。 克里斯看着自己的右掌,感觉着那个被侵入的部位,因为不觉得痛,她的表情只是纯粹的诧异。 周嘉惊愕地抽了口气,惊叫一声:“糟糕了!” 一种莫名的恐惧,如同毒蛇瞬间袭击了在场的三个人。 克里斯并没有周嘉那般的消极,但她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她看着周嘉脸上关切焦急的表情,本想安慰她一下,却也没有张开口。 马克虽然不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但被周嘉这一声叫得也有点慌神了。 马克问:“它怎么像活得?到底怎么办?” “快,跟我走。”周嘉拉起克里斯就往检查室跑。 ☆☆☆ 测过心跳、血压、呼吸……一系列的检查,克里斯乖乖的配合着周嘉的每一项体检。 “你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克里斯是个直觉极其敏锐的人,对于周嘉内心生出的混乱,她很清楚。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克里斯笑了笑。 就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才更可怕,周嘉迫使自己镇定。 完全陌生的物质,生物波、辐射、分子构成,多重未知的、复杂的因素会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周嘉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心慌。 等克里斯在MRI的共振舱里躺好,周嘉和马克坐进了检测室,周嘉仔细的看着每一张成像的核磁共振图像,那融进她身体里的该死玩意跑到哪里去了? 可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周嘉感到不安,她大气都不敢出。 “有什么问题?”马克关心的问。 似乎满意于马克语气里的真心流露,似乎这时跟别人说点什么,能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周嘉轻声答道:“就MRI检查来说,暂时没有发现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核磁共振图像上,仿佛害怕漏过什么。 “你听到我刚才说的了吗?我觉得那东西是活得!” 周嘉当然不会漏掉这个细节,氪石以精确的角度、适合的力度刺破皮肤,流畅地进入人体,可她现在却找不到,难道它到了一个目光无法抵达的地方?现代医学还没有发现的人体秘密的、特殊的部位,它留在哪里想做什么? 周嘉觉得自己快分裂成了两半,一半正在冷静异常地分析,一半却极度害怕,她从未感到如此的无能为力。 其实,她还不明白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她的无视,让马克突然爆发:“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你……”在这节骨眼上,周嘉真不想跟马克掰扯,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干嘛老针对我?” “你这个腹黑的女人,我最讨厌了。你打什么主意我还没闹清楚,可哼哼……”马克话里有种兴味十足的讥讽。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嘉扭过头,怒视着马克。 “我说什么,你心里最清楚,你最近去见了亚瑟的父母?还有你在你的鬼实验室里到底想做什么?” “你跟踪我?监视我?” “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得逞。”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扩音器里传来克里斯的呼吸开始急促。 “怎么回事?”打开通话器,周嘉急切的问。 “热……好热。”克里斯难受的声音从通话器中传来。 “不对劲!”MRI的监测器上显示,克里斯的脑干活动非常活跃,周嘉转身冲出了检测室,马克紧随其后。 他们看到的是共振舱发出了耀眼的白色光芒,整个房间急速升温。 没多久,光芒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克惊呆了。 “好烫!”周嘉试图打开共振舱,却被共振舱所发出的高温逼得不得不后退。 温度终于冷却下来,马克冲上去,奋力打开共振舱的门…… 里面空荡荡的。 克里斯消失的无影无踪。 ﹍﹍﹍﹍﹍﹍﹍﹍﹍﹍﹍﹍﹍﹍﹍﹍﹍﹍﹍﹍﹍﹍﹍﹍﹍﹍﹍﹍﹍﹍﹍﹍﹍﹍﹍﹍﹍﹍﹍﹍﹍﹍﹍﹍﹍﹍﹍﹍ ①因纽皮特人:因纽特人指加拿大境内的爱斯基摩人,因纽皮特人指美国境内的爱斯基摩人。爱斯基摩原有贬义。 ②黑色氪石:在《超人》中,黑色氪石可将一个人的人格一分为二,并将分出的人格实体化,受过影响的有超人、莱克斯、毁灭日。 ③莱克斯·卢瑟:《超人》中的经典角色,曾一度是超人的朋友。因认为超人削弱了人类的潜能,他从野心家变成了一个执迷的人,不断向自己证明他比超人更加优秀。但莱克斯?卢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科学家及精明的商人,既可以构想出高科技的武器,又能够设计出最新的家居用品。这点与主角有异曲同工之妙。 ④甘道夫:《指环王》中的灰袍巫师甘道夫。 ⑤变形记忆金属:俗称液态金属,请参考《终结者》中的T1000液态机器人。 ⑥《荒野大镖客》: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经典西部牛仔片,片中造型成为了那个时代符号。 ⑦五十一区:51区(Area51),是一个位于美国内华达州南部林肯郡的一个区域,距离拉斯维加斯市中心西北方150公里,有一个空军基地在此,此区被认为是美国用来秘密进行新的空军飞行器的开发和测试的地方,这个地方也因为许多人相信它与众多的不明飞行物、外星人、第三类接触、政府阴谋论有关而闻名。 ⑧Bullsh*t:扯淡,胡说。 ⑨马斯达城:马斯达是阿联酋在阿布扎比兴建的一座现代大都市,它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商店以及每一个街灯都将具有可持续性,达到零废物和零碳排放,是未来城市发展模式的一个先行者。“马斯达城”于2008年初开始兴建,第一阶段将于2015年完成,其中包括国际可再生能源署总部、马斯达科技学院,整个项目预计于2025年完工。 第一回 香盗——飞盗 1067年,北宋,汴梁,东水门 ☆☆☆ 隋开运河,自江淮达于河洛,舟车辐辏的汴梁被称为雄郡,成了南北东西交通的重要枢纽,是一个商业繁盛的城市。南方的“粮斛百货”都经由运河入汴,达到洛阳、长安。开封城的中心本是节度使的郡署,到了五代的梁朝改为陪都,建了宫殿。也是因为水陆交通便捷,北宋定都汴梁。 运河里,往来最多的就是漕船。此时一位青衣人,正站在一艘漕船的船头。 九曲三湾随船转,高手能使八面风。 运河里通行的这句老话说的一点没错。一路上坐着漕船,他亲眼见着漕夫们如何在河势高陡的河段展示过人的驾船技艺。 大船已到汴梁,船由下游逆流航行,正要通过“东水门”。东水门巨大无比,左右两岸相距百丈余,第一次看到的人一定会被巨大铁闸门的气势所慑。 船走水门,两岸各有别门供行人通行。 过水门前,漕夫们都严阵以待。因为漕船过闸堪比激流行船,漕夫们若不能力往一处使,且拼尽全力,常常会引起事故,甚至会有船毁人亡的危险。此刻,漕夫们背着船头,每人手中紧握蓬绳,分列三队站立在甲板上。此时,号子手领头吼出运河里的生命之歌,漕夫们应号同时拉动蓬绳,号子节奏铿锵,威猛刚健,篷子渐渐升至桅杆顶端。紧接着桅杆被缓缓放倒,漕船缓缓驶入这道大大的水闸。 青衣人抬头一看,铁做的水闸门吊在头顶的,形如窗栅。入夜闸门会关闭,因为常年泡在水中,铁门上有许多铁锈,还生了很多青苔。 运河水,万里长,千船万船运皇粮。 漕运里过了东水门就要靠岸停泊了,这一带全是存粮的皇仓,永丰仓、万盈仓、富国仓、广济仓、广盈仓依次排开。 漕帮的船是唯一能在运河里通行无阻的私船,每过关卡漕官都不会查验,因为漕帮的船上都插满“金佛堂”的漕旗,漕帮是金佛堂的营生,而金佛堂隶属五佛堂。 江湖上的人只知道,五佛堂涉足甚广,势力极为庞大,背后更有官府撑腰,但其中详情,却没人能说得清。 青衣人与漕帮帮主莫汝邈有私交,才能坐上这趟漕船上京。 抱拳谢过漕帮的二掌舵,青衣人便下了船。 十七年了,他一直隐居在江南,再没有进过京师。 看着人潮川流不息的汴梁城,他只能感叹,繁华依旧,物是人非。 青衣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在城中找到了忻乐楼,定了雅间住下。歇了会儿脚,便感觉肚中空空。一出雅间,回廊就有陪宴女候着,忙问他是不是要“点花牌”,但凡京师酒店,都这么招待客人。 青衣人摆摆手,打赏了点碎银。他来到了楼下散客聚集的门床马道①,找了个座位,点了些酒菜。这厅里人可不少,虽然有些吵闹,总比找几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陪吃饭来得舒畅。 不一会儿酒菜就端上来了,他刚给自己斟了杯酒,就听着在座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一抬眼,就看见厅中央那张高台上坐了位说书先生,白面微须,头裹书生方巾,身上只穿了件灰布长衫。 突然有客叫道:“老焦,今儿个怎么晚了半刻,不听你说书,我这饭都吃不下去了。” 说书的唉声叹气道:“哎,别说了,我藏的私房钱被媳妇发现了,跟我大吵了一通,这才晚了会子。今儿个大家要是听好了,可得多给我点赏钱。” 他这一说,满场顿时哄堂大笑。 青衣人看了看周围,原来这么多人都是来捧场的。 说书先生坐定,一摆折扇,一拍醒木,张口便道,“今儿个不说三分②,不说神册③,还说咱们大宋朝‘飞盗会’最厉害的角儿——”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反倒又问起听众,“你们说是谁啊?” 青衣人听到“飞盗会”这三个字的时候,手里的筷子停住了。 食客们早就按捺不住,纷纷喊出,有的喊香盗,有的喊荷九郎。 “还真让你们说对了,今天我们就说天下第一飞盗‘香盗荷九郎’的故事。” 青衣人心中道:哼,飞盗会谁敢自称天下第一? “叫他‘香盗’可不是说他是那偷香窃玉的“采花大盗”,他技艺高超,行走如飞,身轻似燕,妙手空空,专盗王公贵族家藏的稀世珍宝,所有他盗过的密阁,都有层层防卫,他却每每得手,未曾失过一趟。这荷九郎盗物留香,宝物盗走却留下满室莲花香气,久久不散,这才被人称为‘香盗’。亦有传言,九郎乃是莲花仙子下凡,玉仙之身,自带奇香;有人说他相貌俊美无俦,京城贵妇各个希望他真的化作‘采花盗’,能光临自己的香阁,以解相思之苦。当然这只是传说,没人见过他本人到底长什么样儿,说不定长得其丑无比。” 旁边一位食客调侃起说书的,道:“老焦,听你说的酸溜溜的,是不是你媳妇净背着你想荷九郎啊。” “你怎么知道老焦媳妇想荷九郎,我看是你自家媳妇思春吧。” “去去去,我说,你们不听的出去。” 旁边的客人自顾自的斗起嘴来了。 堂上醒目又是一拍,说书的把场子压了下来:“想当年‘飞盗会’因盗魔教圣书,惹下大祸。魔教派出高手,大肆出动,四处追杀,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飞盗会死的死,逃的逃,从此一蹶不振。说实话,要不是这荷九郎,恐怕飞盗会也要快被大家给遗忘了。” 说书人讲得轻松,可青衣人心里更清楚,飞盗会和魔教结下的梁子有多深,当年虽然合力拼掉了魔教的右护法,却招来魔教更疯狂的报复。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疯狂杀戮,不知道牵连了多少无辜的人。 之后,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讲述,荷九郎如何神出鬼没盗走王府的玉龙杯。在座的无不听得兴致高昂,专心致志。可青衣人却一丝一毫也没听进去,全然沉浸在过往烟云之中。 用过饭,他回到房间。 关好房门,青衣人自怀中取出一枚铁制器物,在手中把玩;这是一只飞镖,状似蝙蝠。这蝙蝠镖便是他“铁蝙蝠”名号的由来。当年他的轻功虽然比不上自家兄长,但打暗器的手法却是一绝。而且他自己有个规矩,如得蝙蝠镖者,可求他办一件事。 青衣人试着回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上什么人还有他的蝙蝠镖?又是什么人能在这么多年后查到他在江南的行踪? 这一次他冒险上京,正是为了找出答案。 一只飞蛾受到屋里灯光的吸引,自窗外飞进来。 青衣人轻轻一抖手,“啪”的一声轻响,飞蛾已被钉在墙上。不似普通暗器,蝙蝠镖在空中划过时破空声很小,这不但和铁镖的独特造型有关,更和打镖的手法密不可分。 青衣人走到墙边,取下蝙蝠镖,飞镖正好打中飞蛾的背部。虽然退隐江湖多年,可他的功夫却丝毫没放下,此时若有暗器高手见了,必定会惊叹发镖者的内力之深、指力之强。青衣人满意地把蝙蝠镖轻轻擦拭后,再次收入怀中。 之后,他做到床榻之上,打坐调息等到了后半夜。看看时辰差不多了,青衣人飞窗而出,直奔夷山的后山。 京城北面有两座山,一座为万岁山,那是皇家狩猎的围场;另一座是夷山,夷山上有开宝寺,开宝寺里的铁塔是汴梁城的最高点。 行至夷山后山的半山坡,常绿树的绿色映入他的眼帘,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其中有一株矮树已成枯木,枝丫上布满青苔,颜色极其鲜艳独特。 顺着青苔枯树所指的方向,他又行了一阵,直到一条幽僻的小径前,他停下了脚步,熟悉的感觉在他身体里慢慢苏醒。 走到尽头,没了去路,眼前是森然的巨大黑色石壁。 他举起手轻轻拍击了两下,突然间,一个青色火苗的燃起,忽隐忽现。 在这荒野之地,周围充溢着深深的寂静,如此鲜艳的绿色光芒闪耀,要是普通人见了,必以为这是鬼魂作怪的“鬼火”。 青衣人想起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兄长带他加入飞盗会,那年他才十七岁,这里的一切都让少年的他大开眼界。 一阵强风吹来,把他的头发和青色火苗都吹得飘动起来,吹得他的眼都湿润了。 他又拍了两下手,另一个青色火苗也亮了起来。 忽然,他停下了动作,手不自觉得摸在了剑柄上。 因为他听到一阵脚步声,居然有个人踽踽独行而来。 昏黑中,青衣人看不清来人相貌,他没有轻举妄动。 那人远远见了两簇鬼火,依然走上前来。 “啪啪。”两声巴掌声响起。 第三簇绿色的火苗也亮了起来。 知道来人跟他做了同样的事,青衣人握着剑的手松了开。飞盗会的人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使他是同伴,不过这不妨碍同伴之间保持着相应的规矩。 小径的尽头打开了一扇石门,一对可爱的垂髻童子提着灯笼从里面走了出来。 稚嫩的声音提醒着上门的宾客:“鬼市大吉!” 青衣人霍然转身,率先进入石洞,后来者也跟着进入。 第一回 香盗——鬼市 1067年,北宋,汴梁,夷山后山 ☆☆☆ 飞盗会的“鬼市”可不是汴梁城十字街的“鬼市”。虽然两处鬼市开始时段都是“半夜而合,鸡鸣而散”,老百姓口中说的“鬼”出没的时间。只是飞盗会的“鬼市”是正儿八经的黑市,这里是飞盗会成员销赃的地方,当然这里也提供了一个平台让飞盗会成员之间可以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 偌大的石洞里竟是灯火通明,一派热闹集市的景象,男女老幼的谈笑风生,夹杂着交易讲价、叫卖吆喝之声,规模甚至比之十七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青衣人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还能看到这样的“鬼市”。 他就纳闷了。 今年以前他所知道的消息是,江湖上出了几个新的飞盗,名头叫得颇响,但飞盗会依旧破败,毫无生机。可是见到眼前的景象,他真是大吃一惊,也就是说在这半年之内飞盗会竟然恢复到了以往的兴盛,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只是这里的感觉和气氛与原来的有些不同,一些顾客衣着艳丽,身姿曼妙。这要是在原来飞盗们聚集的夜晚,恐怕很难看到,他们大多数都是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即便曾有几位女性飞盗也不过是些其貌不扬的中年妇人。若不是听清了他们交易的物品,青衣人还以为自己到了大姑娘买衣服的地方。 一队女孩子突然出现,每个都长得很迷人,众多目光投向她们。青衣人起初不免奇怪,但很快他从周围人的议论中明白了,这些女孩子叫“香奴”,她们是“香盗”的女人。 为首的女孩神情端庄,一袭白衣,犹如玉仙下凡,她走到了一个摊位前,拱手恭声道:“狸叔,我家主人对您最近得手的那批货很感兴趣,想跟您交换。” 被问到的男人体型矮胖,一脸得意的神色,“我最近盗得的这一批西域奇药,难得能入香盗的法眼,不知小娘子想用什么东西跟我换?” 能让香盗感兴趣的东西很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引起了对方的兴趣,狸叔知道自己一定要趁机抬价。 青衣人认得那个被女孩子称做“狸叔”的人,飞盗会的人喜欢用动物起花名,这人叫“飞狸”,常在塞外偷盗西域的商队,十多年前这人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 旁边一个细腰女孩捧了个盒子上前。 狸叔刚打开盒盖,半晌没说出话来,原本就圆的眼睛睁的更圆了。 倒是旁边围观的汉子喊了出来“八贤王的玉龙杯。” 当下一片唏嘘声。 白衣女子淡然地问道,“怎么,您可愿意交换?” 看着他呆愣的样子,女孩子们笑了出来,他也憨笑了出来,而且笑得比她们更开心。 他这笑容甚至让人有一种感觉,飞狸的外号不是因为他的身法灵活如狸猫而得名,而是因为他露出的那两颗硕大的门牙。 城府再深的人,在真的遇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时,身体也会难以自制的表露出来,更何况是狸叔呢。西域的药材天天都能得手,玉龙杯可不是随便就能得来。 他刚要开口成交,就听着一个娇媚万千的声音传来。 “妹妹,这么贵重的玉龙杯怎么就换一堆破草药,这可不值当啊。” 说话的女人身穿黑缎紧身衣,这让她的身体曲线毕露,紧身衣竟然是唐风的,低胸开领处露出深深的乳.沟,异常的性感。穿黑色紧身衣的女郎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对众人的目光非常受用,蜿蜒扭动着身子走了过来,就像一只黑猫。 白衣女子看了一下卖弄风情的女子,依然轻声问礼:“原来是夜猫姐姐。” 夜猫在京中还有一个公开的身份,飞盗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就是绣楼的名妓裴玉娘。 “妹妹怎得这么生分。我这里也有不少好东西,妹妹不如先看看再说。” “姐姐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 “我说,总得论个先来后到吧。”飞狸一听可不乐意了,这到嘴的肥肉怎么能让别人抢去,哪怕是看他一眼就能让他心猿意马的裴玉娘,那也不行。 “哪有那样的说法,买卖当然是谁出价高谁得。”夜猫笑着不依,“再说多看看别家的货再做决定也没什么坏处,妹妹你说对吧?” “还请姐姐见谅,主人的决定不是我们能随意更改的。”白衣女子心想:玉龙杯在你们眼里是稀罕玩意儿,主人却不以为然。来之前主人已经做过吩咐,一定要跟飞狸做成交易,那批西域药材里面有一味波斯国的贡香,千年难得一见。 夜猫心里来气:这丫头不过是个丫鬟,竟然这般趾高气扬,看我今天杀杀你的威风。她娇声问飞狸:“狸叔,既然叫您一声前辈,是不是应该让让我们这些晚辈,也算卖我一个面子,玉娘自是记在心里,感恩戴德。” 女人没称自己是夜猫,却抛出了风月场上的花名,勾魂的声音叫得飞狸心房乱颤。 可是没等飞狸开口,半路就杀出来一个程咬金,女程咬金。 红衣女子一出口,就威力十足:“鬼市从没有强卖强买的先例。” “柔可思,你少多管闲事。”夜猫冷笑道。 “这里不是你的绣楼,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种忌讳到了女人这儿可行不通。 听罢,那黑色紧身衣女子立刻面带怒色,可谁知她没向出言讥讽自己的红衣女子袭去,反倒身躯一转,直奔捧着玉龙杯的细腰女孩,尽管闪躲,夜猫的爪子还是抓上了她的肩膀,女孩疼得叫了出来。 只可惜玉龙杯已经被白衣女子先夺了过去,护在怀里。 夜猫出了手就不准备放弃,她再次去夺玉龙杯。 白衣女子忽然觉出了不妙,这次夜猫那锋利的钢爪是真的露了出来,眼看着就朝她胸前抓来,她的身形后仰,被撩到的白衣也扯出一个口子。 太晚了! 另一爪跟着抓了过来,来势过疾。 几乎在夜猫再次出击的同时,红衣女子纤纤白手向外翻了一翻,手中的一双戒尺,二龙抢珠般地探出。 只听“呛”的一声响,一对戒尺隔开了一双钢爪。 白衣女子惊魂乍定,连忙后退开来。其他几个白衣女孩上前围住了她。 两个女子谁都没收手,相互僵持不下。 红衣女子鼻子里哼了一声,笑道:“我胭脂虎还没发威,你小小猫爪又奈我何?” 胭脂虎使出一招“白虎靠山”,因为两人兵器夹在一起,让夜猫避无可避,被撞的腰肢乱颤。 她知道这样下去肯定打不过这只母老虎,只得用钢爪抓挠对方兵器。 滋啦啦,金属那种尖锐的摩擦声响,让一众看客连忙直捂耳朵。 胭脂虎也忙收了钳制钢爪的戒尺,要不是香盗的事,她才懒得管闲事,特别是和这个竟使下三滥招数的下贱女人动手。 “闹完了?”突然间一个男人说话,青衣人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青衣人看着眼前的几位女子的身影,一红一黑一白,三人齐刷刷都望向了自己。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几个女子看的人是刚才跟在自己后面进入鬼市的那个人。 青衣人转头一看,大吃一惊,身后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酒店里的说书先生,他竟然也是飞盗会的人? 白衣女子上前了几步,说道:“还请老板主持公道。” 这话更让青衣人合不拢嘴,谁能想到呢,一个说书的竟然是堂堂鬼市的大老板,可是他为什么要扮成说书的讲飞盗会的事儿呢? 鬼市老板慢悠悠地踱步上前,他捻着胡须,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还是一副说书人的样子,先一指飞狸道:“一个愿买。”又指了指白衣女子,“一个愿卖,咱们不是一直这样的?” 这里头最满意的当然是狸叔了,连忙点头,然后拉了白衣女子到一边谈后续的事儿,他怕夜长梦多。 胭脂虎怒视夜猫,说道:这个贱女人不守规矩,要怎么办?” 谁知那夜猫早就蹭到了老板的身边,她胸前的乳.沟挤得更深了。 她若无其事地耸耸肩,狡辩道:“我可没有非要那个破杯子,不过看九郎划不来,才出来打抱不平的。要知道我的一片苦心,以我们的交情,九郎肯定不会怨我的。” 尽管她故意叫得亲热,其实她跟其他人一样,从来没见过“香盗”,更不要说交情了。 “这件事就先这么着了,之后老板娘会按规矩裁决的。” 夜猫的脸色变了变,因为她知道老板一向好说话,老板娘可不是好相与的。 看夜猫夹着尾巴逃跑了,胭脂虎轻“哼”了一声,也随即离开了。 集市上的其他人也散了,各谈各的生意去了。 老板转向青衣人,点头示意,并把他拉到一边,轻声道:“没想到铁蝙蝠老前辈能再度光临,真是鬼市大吉!” 青衣人注视着他,目光很难读懂,似乎有一点敌意,但更多的是探究。 看着青衣人老辣的目光,老板语调恭敬的说,“晚辈焦景颜,鬼市老板是临时当的,前辈莫要见怪。” “铁蝙蝠”秦平当年是飞盗会有名的几大武功高手之一,身份甚高。当年拼掉魔教右使一战,飞盗会伤亡惨重,他是唯一幸存的人,只是旁人不知道,以为他也死了。没想到这焦景颜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那枚蝙蝠镖是你派人送来的?” 老板微微一笑:“人是我派的,但蝙蝠镖是我一个朋友的,是他想见您。” 青衣人心道:这人到底是谁? “前辈,请跟我来了,他已经在等着了。 第一回 香盗——小虫 1067年,北宋,汴梁,夷山寒涧 ☆☆☆ 鬼市的石洞可通达夷山涧谷。 石桥下涧水潺潺,蒸腾起一片淡淡水雾,石桥伸入潭水,尽头是一个石亭,正在水中央。昔日的飞盗会用这个山谷藏匿赃物,如今竟然成了这么个雅致的场所。 他简直不敢想象,到底是什么人改变了这一切? 青衣人走上石桥,忽然,他闻到了阵阵异香,香远益清。一眼望去山涧中开满了荷花。挖空的莲蓬内点烛火做灯,数不清的荷灯随波逐流,烛光闪闪,波光粼粼。 为什么这样的场景在记忆中似曾相识? 青衣人大步向亭子走去,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长身而立的背影。 他记得这个背影,在盛夏的时候,也是一片荷花中。 每年盛夏,家乡大明湖上都会举行荷花节,夜晚人们纷纷泛舟赏荷、消夏纳凉。哥哥带着他,和几个半大的孩子,偷了船驶进湖中央,夺莲采藕,好不惬意。嬉闹够了,大家就躺在船上享受浩月遮云的夏夜凉风,他抬头望过去,只有哥哥站在船头,那月下的背影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兄长,他曾一直追随的背影,似是见到故人,青衣人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青衣人仔细端详,对方身段笔直,绰态仪静,清雅俊逸,神态甚是潇洒,却又英气逼人。 “二叔。” 青衣人确实没想到,他见到的正是故人,他的亲侄子。 十七年前,几个侄子在跟魔教血拼的战斗中都死了,除非…… “你是?” “怎么,这么多年没见,二叔不认识我了?” “你是……你是……小虫?”仔细辨认之后,青衣人的声音变得激动了起来。 “是我,二叔。” 叔侄两人终于相认,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这个侄子名叫秦禹九,是兄长最小的儿子。起个贱名好养活,禹就是虫,他又排名老九。这小九一直跟着他母亲,养在老家齐州(今山东济南)。当年飞盗会出事的时候,他年岁还小。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家中的老仆提起过,说曾经有人去过老家,打听秦家小九儿的消息,我猜这人一定是二叔你。” “我是打听过你们母子的消息,听说你接手了老家的香料生意,进了京城。我想你既然不知道飞盗会的事情,又过上普通人的生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后来,我还听说你成了全国最知名的香料商人,‘凝香居’制作出的熏香、配香名冠京城。原来是你派人给我送来了蝙蝠镖?” “我十岁生日的时候,父亲第一次接我进京,是二叔你亲手送给我这枚蝙蝠镖做见面礼。我想如果你再见到了肯定知道是我找你。” “太早以前的事我早忘记了。再说这么多年,我隐姓埋名,处处谨小慎微,就怕魔教哪天找上门来。” “叔叔这么多年就没有不甘心吗?” “不甘又能怎样?你找我到底想要干嘛?”青衣人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道,“香盗?你就是香盗?” 秦禹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查出真相,更没忘记为父报仇。” “短短时间能让飞盗会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得不佩服。”青衣人嘴角扯起了一丝苦笑,摇摇头道,“为父报仇,凭什么?就凭着外面那一群乌合之众,那种水平的武功,那不是让魔教的人笑掉大牙。” “我当然知道这些人和当年的飞盗会没法比。”秦禹九为了重组飞盗会,招揽人手的时候已经将入会的门槛降了又降,但现在这些人别说跟全盛时期的飞盗会比,就是和原来飞盗会里武功最差的人比也不是一个档次。他眼望着青衣人,热切的说道:“所以我才想请叔叔您回来主持大局。” 铁蝙蝠秦平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苦涩:“当年飞盗会几大高手联手,才杀了一个魔教右使,便落得全军覆没。我侥幸逃得性命,隐匿到了江南,就是想着魔教总坛在江南,一来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二来也可以趁机打探消息。可是当我知道了魔教的情况,便更加清楚,想要报仇和东山再起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当初魔教左使楚翯武功便已不弱,如今更是炉火纯青;而现在的右使洛离,虽然是个年轻人,但据说比原来那个更难对付。‘左合右离’,这两大护法如果想剿灭飞盗会,恐怕是易如反掌,飞盗会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是不屑于出手罢了。” “我想,魔教的楚翯和叔叔的想法如出一辙。” “什么意思?” 秦禹九继续说道,“我再次拉起飞盗会的大旗,魔教那边却没什么反应。不但没有找上门来报复,以前的那股怨气似乎也没了。叔叔也见到了,现在飞盗会里的这些人,良莠不齐,大多都是滥竽充数,充充场面可以,真要动手马上就会露馅。魔教的人想必心里也很清楚。” 秦禹九心里叹了一声,对于这点他是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这么一场江湖恩怨竟然因为这个原因慢慢平息了下来。 铁蝙蝠微眯双眼,喃喃说道:“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喘息机会。” “要是有叔叔您这只铁蝙蝠回来坐镇,飞盗会复兴必将指日可待。” “你小子,少给我拍马屁。” 秦禹九轻笑而过,眉梢微轩,正色问道:“当年父亲偷盗魔教圣书的事儿,二叔应该知道的最清楚,侄儿想从你这儿听听前因后果。” 叔侄二人在石桌旁坐下,秦平讲起过去的那一段往事。 “当年,有一神秘商人来到飞盗会,先拿出稀世南珠十颗,正在大家看得眼热之时,他才说出,谁能帮他盗得魔教圣书,就再付二十颗同样品质的南珠。飞盗会争先恐后,人人跃跃欲试。后来大家约定,此番各显神通,谁能得手就归谁。于是大家分头行动,两三波高手出手,最后得手的还是你父亲。盗来一看才知道,所谓的魔教圣书并不是什么书,而是四块木板子,上面镶刻的文字狗屁不通,毫无意义,更不像我们所猜想的隐藏着什么魔教至上武功。” 铁蝙蝠叹口气,又说道:“你父亲一人按商人的约定,如期赴会。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去不回。我带着人找上门,却发现那富商一家也都暗遭毒手,此时魔教大举杀到,将我们团团围住。我跟他们解释,是富商出钱让我们偷盗圣书,盗书的人也被害死了,可魔教的人却诬赖我们飞盗会杀人灭口,当下两方厮杀起来,拼了个两败俱伤。我受了重伤逃了出来,等养好了伤才听说魔教还在疯狂的四处追杀飞盗会,甚至牵连了很多无辜的人。” 铁蝙蝠说到这里,便默默不语,仿佛仍在后悔,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阻止兄长,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沉默了一阵,秦禹九缓缓开口说话,“这跟侄儿了解到的情况大致相同,只是这些年我以香药商人的身份从各处打探,倒知道了些二叔不知道的事情。” “哦?” 秦禹九点燃了石桌上的一盏灯,透着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罩,泛出红色的光,亭子里的两人也都映上了一层红色。 不一会儿,在鬼市中见过的那名白衣女子捧着个红色大盒子走了过来。 “香菱,把东西给二叔看看。” 香菱将红色盒子打开,捧到了青衣人眼前。 “圣书?!”铁蝙蝠惊叫出声,嗓音变得有些嘶哑。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块一尺见方的木板,跟兄长当年拿回家的那四块木板一模一样!他瞪大眼睛看着秦禹九,“你从哪里得来的?” “东平郡王府。” “老王爷怎么会跟魔教扯上关系?”铁蝙蝠知道这个东平郡王是太宗之孙,是个逍遥王爷,为人一向端重厚道,与人为善。 “去年年底我给王爷做香药时,暗闯东平王府的藏宝楼,在一堆奇珍异宝中看见了这块破木板,能不让我稀奇吗?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觉得好奇,便顺手盗走了它。” 他指着木板说:“这板子上排着的汉字不能成文,凌乱不堪,不过左下角却有一排极小的文字。” 铁蝙蝠拿起木板摩挲起来,果然在左下角摸到凹凸的刻痕,他把木板拿近了,借着灯光仔细看,终于找到了一排小字,“看着不是汉文。” “是的,我多方找人才查出这是一种古波斯文,那小字的意思是《巨人书》,魔教最早由波斯传入中原,我马上就猜到,这恐怕就是魔教圣书!没想到竟是这样东西让父亲丢了性命。” 秦禹九叹了口气道:“为了打消心中疑问,我假扮魔教的人再探王府,我刚亮出身份,那老王爷就吓得伏在地上,颤颤巍巍的说出了其中的内幕。没想到老王爷喜欢绿林逸事,收集江湖物件,他说这块木板是一个飞盗会的大盗卖给他的。因为他也知道当年有人出三十颗南珠买魔教圣书,就觉得一定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所以他想都没想就买了下来,可买回来才大呼上当,让下人随手丢在珍宝楼的角落里,一转眼就过了十几年。” “飞盗会的人?难道真让魔教说对了,你父亲是被自己人谋害的?什么人如此狠毒?王爷可说出到底是何人卖给他的?” “没有,老王爷只是猎奇,根本不认识这些江湖中人,很多消息更是道听途说。不过我继续追查,发现当年父亲的一个朋友也在同一时间被人杀害。这人不是飞盗会的人,却是一个巧手工匠,我怀疑父亲留了一手,他让这个朋友仿制了一套假的木板,交易的时候带着假的去,而真的放在这工匠手中;只是不知这个消息怎么会走露出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父亲走后,飞盗会里有人杀了这工匠,夺走了真的木板。其中一块辗转卖给王爷,其他三块则下落不明。” 铁蝙蝠听得惊心动魄,半晌没说话。 秦禹九竖眉肃然道:“这也就是为什么魔教紧咬着飞盗会不放,我想他们不夺回圣书决不罢休。当然这事完不了,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找出幕后真凶,才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秦禹九又说他怕其他三块木板也被卖给了达官贵人,于是利用那些皇亲国戚,贵妇、士大夫邀他过府购香的机会,打探木板下落。当然也有可能它们还没出手,还在杀父仇人手里。 香菱带着红盒子离开之后,两人许久也没说一句话,但显然,已是叔侄一心了。 铁蝙蝠说道:“你又会制香,名字里又有个‘九’字,还在门庭若市的地方大肆宣扬,难道你就不怕官府查到你秦禹九身上?” “我本就是故意为之,要是怕,我也不这么做了。” 铁蝙蝠盯着侄子看,心想:这小子口气不小,不知道武功如何,我且试他一试。他笑了出来,说道:“哥哥一定没想到,他的九儿竟然成了‘天下第一’的飞盗。” 秦禹九听二叔故意将“天下第一”四个字咬的很重,知道他有意看看自己的武功,遂站起身来,凭栏看着亭外碧绿的湖水,笑道:“我引了老家的荷花种在这山涧里,没想到却越开越盛,二叔可知这荷花好看,荷灯难点?” 铁蝙蝠望着亭子外湖面上的几盏荷灯,心想点燃这么多蜡烛确实是件繁琐的事情。 刚要开口说话,铁蝙蝠蓦地发现,身边秦禹九转眼间不见了,他紧走几步,来到亭子边,哪里还有秦禹九的影子,只有眼前一片荷叶摇曳,荷花锦簇。他在石亭里向远处望去,隐约听见隐在夜雾中的荷花荡深处,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声响,一阵微风过后,荷花清香扑面而来,秦禹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亭中,而越来越浓的荷香在亭中弥漫。 只见原先昏暗无光、薄雾涌动的那片涧水上,一盏盏的荷灯从远至近、由暗转明,渐渐亮起。 铁蝙蝠睁大了双眼,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以荷叶为盛器,燃烛于内,秦禹九这份轻功真是有些骇人听闻。 铁蝙蝠哈哈大笑道,“没想到,荷九郎竟是这么练轻功的。” 荷九郎盗物留香,谁能想到,留下的就是这“绝谷寒涧”里的荷香。 看着秦禹九施展出这独步天下的轻功,铁蝙蝠只觉快慰平生。他看得出这位侄子头脑清楚,心思缜密,而且坚毅果敢,敢于担当,不禁对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 ①门床马道:宋时酒楼下供顾客小酌的零散座席。 ②三分:三国演义。 ③神册:封神演义。 第二回 传宋——太后 1067年,北宋,汴梁,宝慈宫① ☆☆☆ 仁宗驾崩,英宗即位。只可惜登基未满四年,英宗又于治平四年正月初八驾崩。天下不幸,四年之中两遭大丧,治丧建陵,花费不可胜计,国家财力不堪供给。 新帝登基,下诏赦免不常赦之人,减天下所纳之贡物。又降恩泽于禁中,让一百八十名宫女出宫。虽说恩泽,一则打发一部分宫人,可裁减府库开支;二则皇权更迭,宫内所用之人也要更新换代。 遣出宫女后留出许多空缺,邢芸今年方当笄岁,就被父亲送入宫中。 她出身曹州济阴邢氏,邢家曾祖乃是当今皇太后的曾祖高琼的山东旧部。有了这层关系,邢芸才做了宝慈宫的御侍。邢芸素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道理,即使没有“萧郎”这号心上人,她也不想入宫,只叹命运多舛,父命难违。 入了夜的皇宫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昏暝巍然的宫殿,发出泛潮的木头味,而且沉寂可怕得让人窒息。禁宫之内,虽有人气,可人心更加可畏,让你暖不起来。 邢芸从来不喜欢这座皇宫。 她想念家乡,更想念在家乡自由自在的日子。曹县是黄河进入山东的第一站,她想念家乡那十里荷塘,到了夏季,碧水绿荷、莲花朵朵。满塘荷叶层层叠叠,比肩相依,在满眼的绿色里,点缀着白色的荷花,清风徐徐吹来,荷花随风飘摇,袅袅娜娜。真是:凌波仙子初出水,绿裙神采粉红妆。出淤不染心高洁,沾露羞容为君芳。 皇宫的后苑也有莲池,繁盛的莲花被精心照顾,只是它们终究要被人采摘,插进花瓶,送给各宫主子欣赏把玩。连花儿都是如此命运,更何况人了。邢芸知道自己身入皇城,只能独善其身了。 邢芸慢慢收回思绪,暗中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中的食盒,向宝慈宫走去。 来到宝慈宫姒徽殿前,邢芸在偏门外看到内常侍梁惟简,几个宦官、宫女也都在殿外小心的候着。 梁惟简抬抬手,手下的宦官接过食盒,开盖查毒检查完毕,又送回邢芸手里。 “快把晚膳送进去吧,这可是二进宫了。” 太后因英宗病逝悲痛万分,身体抱恙,一病不起,昏睡不醒。 今天,太后终于苏醒过来。请太医号过脉后,说太后吉人天相,病情定会好转,想来必是思念先皇,忧思过重,必须慢慢调养,静养休息。谁知一听这话,太后突然发火,把太医和贴身伺候的人通通都赶了出去,并且下令禁闭宫门。 除了邢芸,太后不让任何人进内殿。 刚才,梁惟简让嬷嬷,或其他宫女往里送晚膳,结果又被赶了出来。 “好了,快进去吧。”梁惟简让邢芸通过侧门进入内殿。 待门徐徐关上,一个年龄稍长的宫女低声嘀咕着:“我们都伺候太后多少年了,她一个新来的,怎么知道太后的心思喜好。” “就是,大家伙儿这么多年尽心尽力,还不如一个小丫头。” “够了!嚼什么舌根子,有本事你能进去哄了主子开心?”梁惟简压低声音,喝止二人。看着邢芸的背影,心想:这小丫头如此得太后喜爱,看来离做嫔妃的一天也不远了。 内常侍梁惟简是新任的皇太后殿祗候。 梁惟简已在宫里当差八年了。若放在往常,二十四岁能当上正八品的内常侍,又在皇太后跟前听差,这该是多荣宠的一件事,可眼下没人会羡慕他。 今年正月初八先皇驾崩,紧跟着太后就病倒了。太子在一片混乱中,匆忙登基,待朝廷诸事略微稳妥,新皇帝转头就以诊病不利为由,贬斥许多医官,又说伺候太后不周,处置了一大批宫人。说实在的,梁惟简这个时候接任这个职位,心里也是战战兢兢。 英宗死后,皇太后成了太皇太后,皇后也就成了皇太后。按规矩,皇太后入住了宝慈宫,而太皇太后则搬去了庆寿宫。 皇太后殿祗候一职现在是个烫手山芋,皇太后若有不测,主事的宦官就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一旦遭贬斥,就再难有翻身之日,所以谁都不想担这个风险。梁惟简在宫里虽然是皇城使蓝元震一手培植起来的人,可到底年轻,资历有限,若非立下大功如何能升迁。正月那会儿,蓝大人私下里问他是否想出人头地,其中暗含的深意,梁惟简心知肚明,他觉得这或许是个机会,想安安生生又想荣华富贵,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主动应了这个差事,连升三级,成为了宝慈宫的主管宦官。 前一段时间,太后病情日渐加重,陷入昏迷,急得皇帝大发雷霆,将太医们都骂得狗血喷头。宝慈宫的宫女、宦官们都是诚惶诚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有人私底下议论梁惟简,说一个人为了往上爬,急功近利,终是会吃到苦头的。梁惟简只能咬牙坚持,该做的都要做,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为了当好皇太后殿祗候这个职,他狠下了一番功夫,先去原先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那里讨教,从宫中摆设,到平日的吃穿用度,都精心按照太后的喜好安排,蓝大人也适当的提点了一下应当注意的重要事项。 今日一大早,当宫女大叫着太后醒了的时候,他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感觉顶在自己脑袋上的那把悬剑撤去了。 他欣喜地去向太后请安,亲自在一旁伺候。可他发现太后的气色不大好,有些茫然地看着大家在身边忙碌。兴许是久病卧床之故吧,梁惟简这样告诉自己,本来想禀报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在他惴惴不安时,太医院的廖太医来了,诊了脉,可话还没说几句,皇太后不知为什么忽然勃然大怒,将所有人都赶出了宫,只留了一个新进宫的小丫鬟伺候。 望着紧紧锁闭的宫门,梁惟简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不断的问自己:我肯定疏忽了什么,看漏了不该漏下的,极为重要的事情。 为什么只留邢云?她是新进宫的,如此看来这邢云跟太后的关系肯定不一般,以后倒要多多关照她。 难道说,太后是不相信身边的人? 廖太医到底说了什么让太后如此震怒? 梁惟简虽不懂医,可若说太后是悲伤所致,一直昏睡了近四个月了,他觉得不像,倒像是得了什么怪病。 难道和太后的病情有关? 梁惟简神经又紧绷了起来,他倒吸了口凉气。 自己刚刚接手宝慈宫,就遇到这样的大事,看来自己还不能高兴的太早,或许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他知道自己能走到这一步,绝不仅仅是靠机遇,或者运气。当初,蓝大人能从成百上千的宦官里挑中自己,他是心里有数的,他知道自己具有的能力,而其中最受蓝大人看中的就是他那极致的细心。说实话,他也算皇城司的人,在宫中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今日太后一醒,他立刻得到了消息,官家、太皇太后、王爷在宝慈宫安插的人随后也得到了消息,那些人都有什么反应,他也一清二楚,只是他还没想透其中的关联。 梁惟简喜欢把想透的、想不透的事情都写下来,这是他的习惯。 片刻后,沉思告一段落,他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把今日想不透的东西都写下来,明日再转呈蓝大人。 ☆☆☆ 进了门的邢芸,在内殿一侧的老树下找到了太后。 夜空满星,璀璀璨璨的星光下,一个袅嫋身影斜倚着老树,罥烟眉,浅盈目,眼中氤氲迷蒙,似雨后初霁,似虹霓初升。一身酡红轻衫,绝无一丝艳丽,倒显清华出尘。 她静静地坐在石椅上,肩上的披风滑落到了地上,一点儿都不知道。她出神地望着夜空,淡眉星眸似一池秋水,染上了黑夜的寂寞。 邢芸心中想到:太后真是玉骨冰肌,恍若神妃仙子下凡。自己身为女人,也看得几近失神,何况男子了。邢云觉得自己也算的容貌端丽了,可与太后的美比起来,真是失色不少。伺候太后前,就听宫中嬷嬷说,太后每天必按规制严格起妆,可现在她却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女为悦己者容”,先皇去世,可知太后心中是何等的伤痛。 邢芸知道,英宗和太后两人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在宫中。当年,他们一个是仁宗皇帝的养子,一个是曹皇后的养女,皇帝和皇后亲自为他们定亲,宫中称此事为“天子娶儿媳,皇后嫁闺女”,一时传为美谈。他只爱她,当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对他用情至深,感情始终犹如初嫁。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世间最可贵的爱情却在皇宫大内上演。 邢芸不敢奢望世间男子都如此专一,如果有人能对自己如此用情,也算不白活一世。 “太后。”邢芸轻声唤道。 太后今天虽然醒了过来,可人却变得沉默寡言,时而精神恍惚,时而自言自语,说的竟是些让邢云听不懂的话。 邢云见太后没有任何反应,又唤了一声。 太后慢慢的收回眼神,表情庄重而悠远,仿佛慢慢从自己的世界走了出来,她道:“邢芸,你来了。” 邢芸觉得太后那双悲伤的眼睛,都似乎有一种幽怨,仿佛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见到的是你,而不是心爱的人。 把食盒放在石桌上,邢芸把掉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掸落了粘在上面的新鲜苔藓,把它披在太后身上。 “入夜还凉,太后圣体抱恙,可要多多保重。” “又叫我太后,不是说没有外人的时候,不要叫我太后吗?” “邢芸不敢。”她唯唯诺诺地承认。 “那你就跟她们一样在门外待着,不准再进来。” 邢芸半晌不敢应声,无奈又担忧起来:“可是这样就没人给太后送饭了。” 太后皱眉:“你是担心这个么?那就让我饿死得了。” 邢芸听罢扑通跪倒在地:“我们这些下人死不足惜,可太后圣体安康,是国家之福。英宗皇帝灵下有知,也不希望看到你如此作践自己。看到你这么悲伤难过,邢芸心里也很难过。”大胆地说完这番僭越的话,邢芸觉得不寒而栗,等待责罚。 “你这不是用‘你’称呼我了?” “邢芸一时情急,请太后责罚。”邢芸后悔极了,眼珠里直泛泪花。 “我怎么会罚你?我说过,只有我们两人之时,用‘你我’称呼对方即可,快起来吧,我不逼你了!”太后边说边一手扶起邢芸,“看你可怜巴巴的样子,刚才是逗你的。” 邢云心中暗道:太后你这一逗,我半条命都快吓没了。 她又听到太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英宗是……死去的那个……” “启禀太后,本月庚戌(初三),已请大行皇帝谥于南郊,谥曰宪文肃武宣孝,庙号英宗。” 又是一声叹息,邢云见太后眉头紧锁,愁云满面。 太后摇摇头对她说:“好了,我饿了,总得吃饱了肚子才能继续发愁吧。” 第二回 传宋——苏醒 ☆☆☆ 两人进入内室,看着邢芸把饭菜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克里斯不自觉地又陷入了回忆,虽然这些片段在她脑海里过了无数遍。 她能记得的就是身体变得越来越热,热到让人无法忍耐,紧接着白光一片;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就是这个女孩子关切的眼神。 “太后?太后您醒了!” 屋中光影一闪,一个长相娇美的女子出现在眼前。克里斯苏醒过来,望着这张从来没见过的稚嫩脸庞,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再看她身上的穿着打扮的显然是一身中式古装。 对了,周嘉不是正在为自己检查身体么?还有马克也在。怎么转眼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出现了陌生人?克里斯睁着大大的眼睛,出神的看着床幔,青色薄纱的床幔显得格外素雅清新。微微偏了偏头,她扫视一圈,这间屋子巨大且空旷,从床榻、地板、墙壁都是古香古色的中国风,屋中的家具、摆设寥寥几件。 “What's-this-place?”她问。一张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得虚幻。 “太后,您说什么?”女孩说的是中文。 整人节目?这是克里斯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 克里斯的中文学的很溜,她重新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启禀太后,这里是宝慈宫。” “太后?”克里斯清了清嗓子问,“宝慈宫?你是谁?” 一听太后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女孩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跪倒回话:“大行皇帝晏驾,您已贵为当今皇太后,这里是太后您的寝宫。奴婢是新来的,叫邢芸。” 皇太后?那不是皇帝的妈妈? 这里是皇宫?别开玩笑了!太后住这么寒酸的地方?这里不像是皇太后的卧室,倒像是农妇的房间。 克里斯忽然心里暗笑,肯定是这么回事。 她想起十年前,为了捉弄几个朋友,自己搞出来的一个恶作剧。当年《权利的游戏》在全美热播,她这几个朋友都是这部剧集的忠实粉丝。有一次,她故意把他们都灌醉了,等他们宿醉醒来,发现自己进入了《权力的游戏》的世界里。克里斯不惜花重金租用大型的摄影棚,布置场景,还雇来电视剧里的原班人马,为的就是一个逼真。虽然一开始,有人怀疑,但后来都被演员们逼真的演技,真实的场景和道具给唬住了,几个人完全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甚至后来,当她出现在几个人面前,宣布“你们被恶整了”的时候,他们全都不相信呢。直到克里斯把录像拿出来放,他们才意犹未尽的退出。而整个过程,都被提前预设的各个监控机位,暗中拍摄了下来。那些朋友们的各种奇葩搞笑反应,让克里斯乐了好长时间。在得到他们的许可之后,她将剪辑成集的视频,卖给了电视台,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个朋友不但成了热门人物,甚至还有一位因此参演了下一季的“权利的游戏”。 他们如法炮制,想整我?让我醒来之后以为自己到了古代? 克里斯努力想让眼前的一切合乎逻辑,可她越来越感到不对劲。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从被子里伸出了手。咦,手怎么变得这么小?自己被氪石划破的手心,痕迹全无。她看了看自己的四肢,明显都变得纤细短小,尽管她不愿承认,这……这明显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跪在一旁的邢云,看着太后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克里斯终于看够了那双白嫩的小手儿,艰难的想要坐起身,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散落一肩,她没想到自己力不从心,虚弱的身子朝一边倒去,邢云赶紧上前搀扶。 被扶着才坐定了身子,克里斯喘息了几声。 房间正中的桌子上立着一个铜质的香炉,里面燃着香料,纵使这样,却也盖不住屋中那一股子难以散尽的中药味。 还在克里斯思绪万千的时候,又进来了一位微胖的宫女,见到坐在床榻边的太后,叫了起来,“来人啊,太后醒了!快传御医!” 难不成是进入体内的氪石,让我陷入了昏迷?这一切都是幻觉。她重重的掐了一下自己,哎呦,好痛! “有镜子嘛?”克里斯急切的问,想要确认。 邢云连忙从旁边的梳妆台上取了一面铜镜,交到太后手中。 克里斯看着镜中的脸,白皙的鹅蛋脸儿,水汪汪的大眼,一张樱桃小嘴因着虚弱,唇色淡淡的,更平添几分病西施般的气质。这脸蛋儿,当真是艳丽无双,可若说艳丽,却又透着几分少女的清丽娇俏。 克里斯静静的看着这张惊艳绝色的脸,呆住了。 一会儿时间,宦官和宫女七七八八的鱼贯而入。直到见过为自己号脉的御医,克里斯才反应上来。穿越了,千真万确。她,蓝瑟公司的奠基人,蓝大教授的女儿。考虑过无数种人生中需要面对的挑战,包括万一父亲惹到外星人,自己被劫持什么的,可从来没想到过会陷入今天这副境地。 时间旅行、回到过去、穿越!让她更感到沮丧的是,为什么会回到古代中国,这不科学make-no-sense②! 听着太医的话,克里斯隐约明白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太后。作为丈夫的皇帝,年初的时候刚刚过世。她们夫妇两人青梅竹马、伉俪情深。这位皇帝后宫之中,竟然只有她这一个妻子,没有其他嫔妃,对于向来妻妾成群的古代帝王来说真可谓难能可贵。太后因思念丈夫,也跟着大病一场,一直昏迷不醒。 克里斯心道:难道这个身体的主人,已经追随丈夫病死了,而自己的灵魂恰好占据了她的身体?克里斯虽然认为人是有灵魂的,可灵魂穿越到别人身体里,要不是亲身经历,她根本不会相信。幸好死了丈夫,否则被皇帝拉去行房,岂不就太郁闷了?克里斯过来就变成寡妇不说,听说儿孙都一大群了哎!心情立刻差到冰点。 克里斯揉着眉心,听着这些伺候她的人,如苍蝇一样,围在身边嗡嗡不停,她就心乱如麻。她一阵大吼,所有人的安静了下来,低着头吓得像鹌鹑一样,看来这个太后在旁人眼中是非常有威仪的。利用这样的震慑力,克里斯将他们统统赶出殿外,只留下了第一眼看到的邢芸。在与女孩的对话过程中,她不断获取这个时代的基本信息。 听邢云讲,今年是大宋朝治平四年,克里斯判断不出公历的具体年份。中国是个历史悠久的古老国家,有着好多个她记不清名字的朝代,但是“宋”她听过,唐后面的那个朝代,她的书法老师,让他们写过很多唐诗宋词里的句子。也就是她大概回到了一千多年前吧? 与此同时,克里斯拼命挖掘有关中国的记忆。小时候,父亲为了让她不忘本,学中文、学书法、学乐器,干脆这么说吧,华人家庭里的孩子能学的,小克里斯都经历了一个遍。直到进入叛逆期,克里斯开始反抗父亲,两人的关系渐渐疏离。这是华人后裔必经的文化分离阶段(culture-divorce),但眼下克里斯恐怕要感谢蓝世恩“虎爸”式的培养,起码她还会说中文、认识中国字。 回忆到这里,克里斯用英语嘟囔着骂道:“F*ck,I'm-half-of-Celts,我有另一半凯尔特人③的血统,圆桌骑士的后代。为什么传到宋朝?苏格兰古战场也行啊。” “太后……”邢芸说得吞吞吐吐,“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她和邢芸视线相对,克里斯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疑惑,邢芸一定以为自己是疯了吧。 “这……这个是我家乡的话,你不用在意。” “太后和我不是山东同乡吗?”邢芸寻思起来:“太后祖上封地在安徽,难道是亳州话么?听起来好奇怪。” “咳咳,这个真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克里斯赶紧转移话题。 “奴婢吃过了。” “啊——你尝尝,”克里斯夹起一块肉,送到邢芸嘴边,她筷子使得还算有信心。 太后病愈之后的一些举动,着实令邢芸心里诚惶诚恐。如果论大不敬,今天砍头几十次都够了,可她总拗不过太后。邢芸无奈的张开了小嘴。 克里斯觉得这个容貌姣好、灵动秀气的小姑娘,真诚不做作,可爱极了。 “看着你,我才算了解了什么叫秀色可餐,饭菜果然变得更香了。”克里斯不禁脱口而出。 邢芸红脸如开莲,腼腆地说:“太……你又拿我说笑……” “哈哈,你这回的称呼才对。”克里斯伸过手,奖励般地揉了揉邢芸的头顶,脸上随即绽开一抹笑容。 邢芸呆呆的看着太后,因为大病未愈,精致的小脸儿上不见一丝血色,苍白的不像话,真是我见犹怜。邢云觉得太后还沉浸在哀痛中,眼下强颜欢笑,其实心中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先皇。 “太后不可太过悲伤。”犹豫了一下,邢芸决定实话实说,“像这样每日独锁深宫,对你的病体也是不利。若再有闪失,官家④怪罪下来,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会挨罚。” 一想到以后每天要面临的这些事,克里斯立刻又烦恼起来,一丝阴霾爬上她的脸。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告诉邢芸道:“你去吧,我有些累了。” 邢芸只当自己措辞不当,惹恼了太后,刚要跪倒,被太后拦住。 “免了吧,明天叫梁惟简跟你一起进来。”克里斯坐在床边。 邢芸不敢再多说什么,伺候太后躺下以后,收拾了剩下的饭菜,拎着食盒静静地退了出去。 第二回 传宋——地宫 ☆☆☆ 待门合上的一瞬间,躺在床上的克里斯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她费了好大劲儿也穿不好这古代的衣服,她索性只穿着白色中衣起身。 对于被氪石扎破了手,转眼就来到古代中国,她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自己被困在这皇宫大内,什么都干不了,她必须想办法出宫。可悲的是,她发现白天寝宫外边总有一群一群的人,到了夜里也有执夜的宦官、宫女和侍卫,她这个太后一出门就会被发现。 克里斯不禁有些沮丧,难道要在这鬼地方耗一辈子? 她叹了口气,视线扫过巨大的寝宫。卧房里巨大的床占据了东南角,旁边是梳妆台,对面是一张贵妃榻,屋角和桌子上面都点着夜灯。所有的宫女和宦官都被她赶出了寝宫,这白天还显喧闹的屋子,现在却异常的空旷和寂静。 北面墙边是一趟矮柜,墙角立着一个黑黢黢的柜子,柜门被一只大锁锁住。克里斯忽然记起,白天的时候,那个叫梁惟简的管事太监曾屏退邢云,当着自己的面,在床上打开一个暗格,摸出一把钥匙。接着他打开柜门,往里头放了个大盒子,又把钥匙放回原处。 梁惟简的举动显得很诡异,他好像想对自己说什么,可欲言又止,神秘兮兮让人觉得这事有点蹊跷。谨慎起见,当时克里斯并没有发问,但她现在很想看看梁惟简的放了什么进去。 她走到小桌旁,拿起一盏纱灯,走回床边,在记得的位置找到了暗格,摸索了一会儿,就打开了,里面果然有一把钥匙。她拿出钥匙,走到大柜子前,把钥匙插入锁中,只听“咔”的一声,铁锁应声而开。 克里斯拉开柜门,却发现柜子里除了几件衣服,什么都没有。可是,她明明看见梁惟简把东西放在左边中间这个格子里的,那之后也没人在进过屋子,大盒子怎么会没了?克里斯记得小时候去英国,在曾祖父家的古堡——一座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里,见过一种装置,是仆人为主人送菜的手动升降平台。再仔细观察一下,她觉得眼前的东西和她见过的传餐装置很像。 克里斯不甘心的轻轻拍了拍,突然发现木格有些轻微晃动。她把柜子里的衣服移开,手指感觉到一丝凉意,是风!柜子里怎么会有风?难道是秘密通道?她很快就在柜子的角落里摸到了一个把手,轻轻转动,右边的木格挡竟然打开了,她惊喜不已,真的有秘道! 用手在柜子的角落里摸索,终于找到一个把手一样的东西,用力一拉,一个洞口立刻露了出来,下面是一个木制楼梯。克里斯犹豫了一下,但巨大的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她。一手提灯,一手扶着墙壁,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木制的螺旋楼梯缓缓而下。 木梯非常狭窄,踩上去还吱呀作响,幽深的地宫发出寒气,让她直打哆嗦。纱灯将她苗条的身影放大,投射在阴暗斑驳的墙壁上。当她抵达楼梯底端,进入地窖的深沉黑暗时,克里斯轻轻舒了一口气,慢慢地再向前走,在灯光的照映下她看到了一扇乌黑的铁门。 她举高纱灯仔细看,铁门上有一个拉环,克里斯伸手握住拉环,把手是铜质的,被铸在铁门上的一只巨大的倒挂蝙蝠衔在嘴里,蝙蝠的脸狰狞可怖。可在中国文化里,蝙蝠与“福”谐音,自古就是“金钱福禄”的象征,吊“蝠鼠”是一种标志,取“福到临门”之吉祥含义,左右蝠翼下并排挂着两枚铜钱,意为“催财”。 这狰狞的蝙蝠只让克里斯想起了吸血鬼。她握紧冰冷的拉环,还是坚决地拉动了。 铁门发出生涩的咆哮,缓缓开启。 石质的岩壁,地面铺着的石板,延伸到黑暗中。 克里斯思忖着:这密道能通到外面就好了。 可惜她猜错了,因为她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眼前是两个并排的石室,克里斯停下脚步。一个石室上着锁,一个没有。她拿刚才的钥匙试了试,打不开,她也只能进那扇没有锁的门。她发现了石墙上镶嵌着的木制装置,正是她猜想的手动升降平台,旁边有几根绳索可以提拉,让平台上下。看来这个位置的正上方,就是那个大柜子。 再向里走去,克里斯发现前方的木门下透出了灯光,她有些害怕,但还是推门进入。里面宽敞明亮了起来,这是一个不大但雅致的房间,正中是一张漆木圆桌,桌上有一盏灯,七零八落地摆放着几个盘子,旁边是两张板凳,地上的一个大盒子,层层打开,正是梁惟简前两日放进柜子的那个大盒子。 “这里有人……”她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谁?”有人从另外一间房子冲了出来。 克里斯吓了一跳,她猛地转身,错愕地看到一个太监模样的青年。 太监看到她,却立刻大叫了起来:“你怎么跑出来了?我真是倒霉催的,来看管你这个疯子,看来你平日里受的教训还不够。” 她大吃一惊,对方见了她不但不跪,还向她冲了过来。 因为受过长期综合格斗术的训练,克里斯并没有慌乱,她伸手想将对方的手臂拨开,可却忽视了一个事实: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高马大的克里斯了,太后一看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再加上之前卧病在床,身体十分孱弱。克里斯虽然挡住了对方的胳膊,却根本无法阻止对方的动作,被一下扑倒在了地上。两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克里斯手里的纱灯脱手摔了出去。 那太监倒地后一个翻身就跨在克里斯的身上,二话不说,举起拳头打下来。 克里斯情急之中,一手奋力的抵挡,一手在地上乱摸,正摸到刚刚掉在地上的纱灯,她顺势一挥,一下打在对方的脸上,对方一下倒在地上。克里斯拼命的想爬起来,这情急之下的一击,颇为沉重,那人的额头都打破了。 “啊!!!!痛死我了。”这人用手捂住头,痛得哇哇大叫,猛地又朝克里斯扑来,“死贱人,我要杀了你!” “该死的,我、我是太后。”克里斯一下又被那人撞倒在地上,看着对方疯狂的眼神,只盼自己的身份能吓住对方。 “哈哈哈哈,太后?太后会让咱们都死在下面……”太监癫狂的大笑,双手死死掐着她。他力气不小,克里斯咽喉被扼住,很快就没有反抗的力气。 见人昏了过去,那太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朝自己刚才出来的房间望去,又再回头看看地上倒着的人,自言自语道,“太后?” 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瑟缩的匍匐在地上,可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又抬起头来,满眼通红,知道自己这次是死定了,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边爬起身,一边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朝克里斯胸口猛扎下来。 刀扎了下去,却没有鲜血四溅,而仿佛碰到了坚硬的石头,太监吃惊的睁大了双眼。 就见被刺破的衣衫处,本应是雪白的肌肤发出幽幽的暗光。与刀相抵的皮肉变成有着几何结构的硬物,又如同黑色的龙鳞,随着覆盖在其下的肌理蠕动着。包裹着刀尖的黑色硬物慢慢张开了,形状就像是了一朵黑色的水晶莲花,从花蕊中心散出一股黑色的雾气,它顺着刀尖向上爬去,直爬到了太监的手上。 它发出极高的温度,挨过的肌肤就像被开水烫过了一般,却没留下烫伤的痕迹。太监早已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呆愣住了,他嘴张大了一声也没得喊出来,眼睁睁的看着黑影蔓延开来,如同巨蛇般顺着自己的手臂爬了上来。 这是什么? 一股钻心的疼痛突然传来,黑影爬过的地方,犹如熨铁烫过,那是灼烂皮肤、撕破血肉的才有的痛感。 他疼得刚要发出哀嚎,却发现声音被堵在了喉咙里,一股暗影迅速游动,顺着肩膀已经爬上脖子,一圈、二圈、三圈紧紧缠住,越勒越紧, 瞬间,其他黑色触手也爬上了他的头部,似活物一样钻进了他的嘴里。 进入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快,他的嘴角都快扯破了。 太监睁大眼睛,血丝布满眼球,死死盯着不断蹿动的黑色触手,眼珠子快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了,他猜测着……这一定是黑蛇妖,自己作孽太多,刚才还想杀人,报应转眼就来了。他感到脸要被烧化了,整张脸皮都要脱落了。此刻他只希望快些被蛇妖吞噬,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了。 突然间,暴走的黑影突然慢了下来,甚至相比之前可以说是一种停滞,如蜂浆挂壁一般慢慢的扩散开来,很慢,很慢,而且极有默契似得四溢均匀,毫厘不漏的渐渐爬满每个毛孔…… 太监的瞳孔渐渐变成了黑色。 同时,耳朵、鼻孔,也被侵入,所到之处都变成了黑色。 就算再快的死亡,所有的过程,是不懂得省略的,所以,所有的痛苦,也是绝不会减少一分的。也许是太痛而痛醒了自己,太监开始不停地扭动,他极力的甩头,晃动的没有任何节奏,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但这都已经是徒劳的了。 太监的身体倒了下去,等躯干变得僵硬的时候,所有的黑色渐渐退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克里斯醒了过来,她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体,慢慢地爬起来,感觉虚脱了一般,全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 转过头,她看到是太监那僵硬的尸体,满脸狰狞,死状恐怖。他手中还握着刀,身体拧巴成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就好像他刚刚用尽全力与一条蟒蛇搏斗过。 克里斯两腿发软,根本没法站立,只好又坐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看着眼前的尸体,这人是我杀的?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克里斯慢慢站起身,走进旁边的房间,这一定是死了的太监的房间,里面还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间,钥匙显眼得挂在门口的墙上。 克里斯开门进去,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张床,她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躺着床上,面容枯槁、脸色煞白,克里斯发现,这个女人的脸和自己倒很相像,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真假太后? 难道我是假太后,而眼前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太后?这想法让她后背发凉,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克里斯走近床榻,那女人不住的发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用身体发出低沉的吼声,希望捕食的野兽不要再靠近。 “不要怕。” 低吼声更加低沉了,汗水泪水已经把女人的头发打得湿漉漉的,紧紧贴在头皮上。 “我不会伤害你的。” 她终于不再低吼,只是不停的发抖。 克里斯又靠近了一些,不知道能为这个可怜女人做点什么,只能尽量的安慰她。 “我不会伤害你,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我发誓。”克里斯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向她靠近,略微伸出手,把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直到她的防备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伤的抽泣。 “没事了。”克里斯吸了吸鼻子,声音很小,小到她需要靠近女人的耳边,让这些安慰的话慢慢地传进去。 女人开始痛哭流涕,克里斯把她揽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第二回 传宋——主仆 ☆☆☆ 四更敲过之后,虽然天还是漆黑一片,可皇城内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宫女、内侍、侍卫的队伍如同金明御池升腾起的五色云烟交融而成,覆盖整个皇城。大内城门开启,他们或成群结队,或三三两两进出各个宫门,就如散沙闹堤。 一小队缓缓前进的内侍中,最后一个小太监,不时地东张西望,那正是克里斯。她扒下那死掉宦官的衣服,趁谁都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宝慈宫,混进了这个队伍。 她低头俯视着自己的鞋子,生怕谁注意到自己。 刚才地宫里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让克里斯有了立刻逃出宫去的冲动。真当走出了宝慈宫,她却后怕了。怕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下场会怎么样?她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起码宝慈宫里的一切让她觉得安全些。 一边走,一边记下走过的路,她暗暗决定,万一不行就按原路返回。可宫墙看起来都一个样子,她努力地辨认方向。 谨慎地跟着人流前行,可人越走越少。一路走来,克里斯发现就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而眼前有一扇朱红色的大门,牌匾上四个鎏金大字“左承天门”。到了这里,不论出入,人人都要被守门的侍卫验看腰牌。 克里斯心道,真是糟透了,果然要检查证件才能通行,看来出宫要从长计议,起码得先偷一个他们腰间挂的牌子。 五夜钟声敲响,就是皇宫里焚香上早朝的时间。 克里斯沿着原路返回。 她刚往回走没有两步路,迎面走来一大群内侍,为首的一人坐在几个人抬着的步舆⑤上,一看就是有权有势的管事宦官。 克里斯压低脑袋,脚步快了些。 “站住!”一个盛气凌人的声音传来,在晨曦中空旷的皇宫大院内显得格外刺耳。 克里斯的脸不禁微微发白。 “在哪儿当差?叫什么名字?”说话的正是坐在步舆上的人,他一头白发,眼光犀利,身穿朱红色的锦袍。 看她愣着不说话,那双瞪着她的眼睛,变得像刀子一样凶狠,好像要把她骨头拆散了似得。 “回话啊,石大人问你话呢,耳朵聋了?”旁边的一个内侍上前催问。 “我……我是宝慈宫的。”她一慌张,声音控制不住的从嗓子里挤了出去,沙哑的不成样,但听起来刚好没了女人的音色,“姓蓝……”慌乱中克里斯竟然将自己的中文姓氏脱口而出。 “太后宫里的,姓蓝?叫什么?”那声音突然提高了声调。 克里斯还在犹豫怎么回话的时候,旁边忽然走来一人,侧身站在她的身前,半个肩膀有意无意的遮住了她。 “他叫元霄,是属下的小弟。刚进宫没几天,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石大人海涵。” 克里斯忽然听到有人替自己说话,猛地睁大眼睛,她不禁转头看去,来人也正好也看向她。 那人四十来岁,四方脸,他眼睛不大,但很有神,眼神里满是和善的笑容。四目相对,不知怎么,克里斯立刻镇定了下来,也许是她听对方也姓蓝,便有了遇见亲人的感觉。 “哼!怪不得这么大的架子,原来是皇城使大人的兄弟。”轿子上的石大人语气明显带着讥讽,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建筑,那正是皇城司的廨舍,“左承天门西北廊是你皇城司的地盘,看来咱家指挥不动。” “景福宫使大人有事能让属下办,敢不尽心尽力。再说您离晋升延福宫使也只一步之差,属下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大人您啊!” 这“延福宫使”乃是赏给内臣最高的荣誉,一般只有死后才能获得,这句话其实跟“咒你早死”没啥区别。克里斯虽然听不明白其中意思,却也隐隐觉得两人表面亲热,其实唇枪舌剑,话里有话。 “呵呵,圣上真要给我如此恩赐,咱家自然忘不了蓝大人的好处。”老宦官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克里斯觉得渗人。 冷笑着扔下这句话,老宦官让步舆继续行进,不一会消失在了视线里。 “跟着我。”姓蓝的内侍低声说完,转身就走,克里斯略一犹豫,赶紧跟了上去。 克里斯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前面领路的人也一句话不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显然脸色不好。克里斯心中惴惴不安地跟着走,眼看着正是回宝慈宫的路。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宦官,都低头不语,急急通过。 进了宝慈殿,有几个宫女在打扫正殿,几个宫女在给香炉换熏香。梁惟简则正跟几个领头内侍交代什么。见那位姓蓝的內侍沉着脸进来,急忙上前笑脸相迎。 “属下见过蓝大人。太后还在里面歇息,要我去通报一声吗?”梁惟简瞥了一眼和蓝大人一起进来的宦官,是张陌生面孔,他便赶紧弓身叉手而立,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梁惟简,你当的好差!”姓蓝的內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梁惟简大吃一惊,向来和善的蓝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生这么大气。他知道必有大事发生,立刻跪了下来。 “请蓝大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蓝大人没有搭腔,大概,有梁惟简这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克里斯望着远处,邢芸正在那边打扫,看到她突然也弓身束手,这才惊觉大殿里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弓身侍立,一时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姓蓝的大人带着她,快步穿过人群,等出了殿门,克里斯转头一看,整殿的人仍然呆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她心中不禁惊叹,身前的人竟然有如此大的威仪。 刚才克里斯还因为这个宦官姓蓝,而多了一丝亲切感,此时心中却莫名的紧张起来。 恍惚间,克里斯过门槛的时候差一点绊倒,对方赶紧搀扶住她。 进了屋,姓蓝的大人小心地扶着她坐下,然后撩开衣袍下摆,跪倒在地,朗声道:“蓝元震参见太后。” “起来,以后没人的时候,把乱七八糟的礼数都省了吧。” 蓝元震站了起来,心中有些诧异,觉得太后似乎与往常迥然不同。 蓝元震,十五岁那年补兄荫入宫,最初侍奉明肃太后刘娥,刘娥去世后,仁宗便让他负责照顾曹皇后收养进宫的外甥女,三岁的高滔滔,那年蓝元震十八岁。蓝元震对自己全心全意侍奉了三十三年的女子可谓是忠心耿耿,平日里,两人虽为主仆,感情却颇深,蓝元震待她如父如兄。 他昨个听说主子醒了,今天一大早就赶来请安,谁知竟然在左承天门看到扮作内侍的主子,正被石全彬为难,他不动声色上前解围,然后带她回宫。 克里斯话一出后,就后悔了。她最见不得这跪来跪去的事,见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人给自己磕头,想都没想,话就说了出来。 克里斯打量他,蓝元震同时也在打量她。 蓝元震再细看主子这身打扮,望着那张不施粉黛,大病初愈后略显苍白的脸,然而却秀丽异常,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天真绚烂的顽皮少女,那种感觉如此遥远,恍如隔世。蓝元震心中忽然感慨不已,一层薄雾蒙上他的双眼,喃喃道:“这该有多少年,再没见过主子女扮男装了。”他镇定了一下,轻声道:“主子怎么突然会扮作内侍在宫内行走?” 我该怎么办? 总不能跟你说我不是你主子,我刚才杀了人,是想逃出宫去? 眼前这人明显跟本尊关系非同一般,自己采取的一举一动,他都会察觉出不同来,自己该怎么说话,怎么应对,才不出纰漏?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他会怎么折磨自己?克里斯简直不敢往下想。要是有以前本尊的记忆该多好,起码不会对目前的处境失去掌控力。 蓝元震脸上不禁微笑道:“主子男装向来能以假乱真,我记得主子小时候常扮作小内侍混在班内,连仁宗皇帝都分辨不出。若不是以前常见,属下恐怕刚才也认不出。” 克里斯哪里想得到,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在宫内扮作宦官,嘲弄戏耍宫妃、大官,是高滔滔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 见蓝元震沉浸在对过去美好时光的回忆当中,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笑容,让克里斯不安的内心稍微放松了一些。克里斯发现,蓝元震说话虽然态度谦卑,却没用什么尊称,貌似蓝元震跟太后不像一般主仆关系,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很随意,像认识很多年的老朋友。 这样的说话方式正合她意,只要顺着对方的话说,让他多说,自己少说。她道:“我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就听你替我解围,说我是你的弟弟。” “养父只有兄长元用和属下两个养子,世上可没蓝元霄这号人,听着主子说自己姓蓝,属下一时情急,就瞎编了这个名字。石全彬那个老狐狸可不好打发,虽然当场没认出来,他事后定会查验一番。” 蓝元震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造个“蓝元霄”出来。如果主子再想扮宦官玩,就可以有个身份用了。 克里斯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心想:要真有个“蓝元霄”就方便了,说不定能扮成宦官混出宫去。 殊不知,此时此刻,两个人竟然完全想到一起去了。这份默契到底是源自蓝元震与太后的主仆的情谊,还是别的什么,那倒是谁也说不清了。 克里斯摘下乌纱幞头,扎在里面的秀发,立刻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两人视线再次对上时,她认真道:“你跟我来。” 进到寝室,大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子。 蓝元震心中一诧,问:“这贱婢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的事情,自己这个原身到底知道多少?亦或者本就是太后将人锁在地宫的?克里斯正在犹豫怎么开口询问,就听蓝元震道:“此女的事情,属下正想向主子禀报。” 克里斯一听,赶紧顺势点点头。 “这女子名叫珠儿,原是尚衣局的女官,先皇病倒期间在福宁宫当差,此女在旁伺候,谁知她自认容貌与主子有几分相似,竟胆大妄为……”蓝元震有些迟疑的说道,“她妄图诱惑先皇!“ 克里斯心想:竟然是勾引皇帝的小宫女!看来自己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太后。 见主子一脸平淡,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因为这件事生气,蓝元震倒是略微吃惊,他继续道:“谁知那夜未过,先皇突然就驾崩了!主子也因悲伤过度,一病不起,所以属下未有机会将此女的事情禀明。而后按照祖制新君登基,主子移宫,我等随主子搬来宝慈宫安置,属下自作主张暂将她囚禁于地宫,等主子醒来再行发落。” 听罢,克里斯不禁皱起眉头,泛了嘀咕:难道是太后老公劈腿?外面盛传的两人夫妻恩爱都是假的? “只可惜宝慈宫的地宫不比坤宁宫的,不通外面。他们的一日三餐,得由梁惟简安排人由木柜送下去。” 克里斯心想:这就对了,怪不得那人一见我就跟发了疯似的。我不让人进内殿,所以一整天没人给他们送饭。她叹了口气,一分是自怨自艾,两分自责地说:“那宦官一定是把我当成了珠儿。我明明告诉他我是太后,他还要打我,后来还想杀我……” 蓝元震大惊:“什么?” “他已经死了,人是我杀的。” 说这话的时候,克里斯的手心沁出汗来,一种莫名的怪异感爬上她的心头。地宫搏斗时,自己似乎陷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可那人终是死了。就像以前一样,他们都死了,克里斯极力压下这种折磨自己的情绪,安慰自己道:不过是心里又多了一个秘密。 克里斯说得轻描淡写,蓝元震却听得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跪了下来,颤声道:“都怪属下失职,罪该万死,竟然让主子经历如此险境……”蓝元震没有继续往下说,想到惊险处,他不禁面如死灰,心中悔恨难当。 蓝元震反应这么激烈,克里斯倒是没想到。 看他对太后倒是忠心耿耿,此刻尽是真情流露,她心中不忍,赶紧拉起蓝元震,安抚道:“我不是好好的没事,别动不动就要请死。” 看到蓝元震焦急担心的神情,克里斯也不禁想念远在未来的家人,心道:自己不见了,身边最亲近人也一定急疯了,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止不住哭的,不……小舅舅一定会先瞒住她,然后想办法找自己。不知道制药师和子弹怎么样了?小舅舅会照顾好它们,可它们肯定会想念主人的。如果少了自己,蓝瑟要怎么办?好在自己和唐纳德律师订好了意外死亡时的财产分配方案,自己手中蓝瑟股份和产业的都会有安排…… 想着想着,她摇了摇头,心里骂道:克里斯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还没想办法就投降了,简直太不像话了。 尽管在心里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她还是被眼前这令人沮丧的现实反复打击。 蓝元震见太后脸色不明,时晴时阴,他琢磨不透其中缘由,也不多说什么。 两人各怀心事,房间沉浸在难以言明的沉默之中。 第二回 传宋——中毒 ☆☆☆ 皇宫内院,分外肃穆。 御书房内,赵顼手中拿着司马光“六言真字”的奏疏,叹了口气道:“司马君实只道这‘六要’是他平生所学之得,朕看不过是些说了又说的大道理!” 他放下奏疏,抬眼就看见桌子左上角一本本的烂账,国库入不敷出,连父皇葬礼的规格都降了又降,不得不一切从简。 赵顼登基之后,就下诏广开言路,让大臣们直言前政之弊,他要的不是道理,而是能让白花花的银子入库的法子。 其实,新皇帝不过弱冠之年,也许因为是长子,赵顼与父亲容貌相仿,长相敦厚,气质温润内敛。眼下他却是忧心忡忡,一脸的焦躁。 “李宪!” 在皇帝身边的宦官是入内东头供奉官李宪,他是仁宗朝皇祐五年补入内黄门的,十二岁那年给六岁的太子赵顼做了贴身内侍。 “主子?” “去看看王大人怎么还没到?” “遵命。” 李宪一甩拂尘,领命往外走去。主子为哪般心烦,他心里一清二楚。正走到门口,遇见一人,李宪连忙笑脸迎人。“见过王爷!” 来人没有理会请安的李宪,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进御书房。 昌王赵颢一贯都是冷冰冰的,李宪早已习惯了,这一点与太后倒是十分的相像。 “来了?”皇帝以为是自己等的人,脸上本带着几分微笑,抬眼一看却是自己的皇弟,眼里虽有一闪而过的冷然,却立刻改口道:“皇弟,你来了。” 因为赵颢负责为父治丧,他打扮得不似往常那般奢华,青丝如墨,一丝不苟的绾在发冠里,一身朴素的玄色衣裳,却让他全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冷酷的气息。 见他十分规矩的请安,皇帝言道:“快起。” 赵颢起身,立在一旁,认真地说:“臣弟昨天就听宫里来人说母后苏醒了,今日安排好差事便进宫来请安。”那双凤眸,不自觉的眯起了起来,道:“谁知,母后不见任何人!” 皇帝挑眉,语调长长的:“哦?皇弟竟然也不例外。”赵顼心中有了一丝快意,往常总是嫉妒这个俊美的弟弟得了母后的偏爱,没想到他也有吃闭门羹的一天。 赵颢摇头,道:“皇兄还不知母后?她向来是说一不二,说不见任何人,臣弟自然也不例外。” 皇帝心道:哼,以前你便是那个例外。 赵颢那条精致完美的薄唇忽然一勾,目光也深邃了几分,缓缓的禀告:“母后虽然没见到,臣弟去拜见了皇祖母,她老人家身体很好,只是听说了母后的事儿,脸色阴郁,说母后身子没好,身边应该多些宫人伺候,怎得深锁宫门独处,不合规矩。” “母后大病醒来后,比原先更加惦念父皇。”皇帝有一瞬间的落寞,不过很快便遮掩了过去,道:“静养一段时间,许是过些日子会好起来,皇祖母多虑了。” 赵颢又说了些治丧的进度和诸多事宜,皇帝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十分意味深长的说:“皇弟如此尽心操办大葬,母后将来定会将这份功劳记在心上。” 赵颢颔首:“幸得官家委以重任,臣弟愿为皇兄分忧解难!” 皇帝赞许的点头:“你有这份心甚好!” “下午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臣弟也有些疲累了,就不陪皇兄了。”赵颢直言不讳。 “行了,今儿晚上住在宫中吧!明早再回去!” “谢陛下恩典!” 皇帝道:“既然如此,回去好生休息!” 赵颢离开,李宪也迎着王大人进了门。王大人立刻施礼,道:“见过昌王千岁!” 赵颢表情仍是十分的冷淡,却也多瞥了一眼王广渊。此人如今是皇兄身边最宠信的幕僚,应该也算的上最得力的吧。想罢他眉眼间更是冷了几分,没有片刻停留,径直去了。 王广渊对这位昌王千岁的漠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跟着李宪进了御书房。 只见皇帝拧着眉、沉着脸,那样子别人不晓得,但李宪跟了赵顼这么多年,却是十分清楚的,主子恼怒了。 “李宪,赐坐!”没等王广渊见礼,皇帝又开了口,“朕这个二弟素来冷傲无礼,仗着母后宠爱,在朝中极尽所能笼络朝臣,实在可恶,若不是他!朕也不至于狠下心……” 赵顼打住话头,却仍是心中愤愤。 王广渊不以为意,他知道皇帝年轻气盛,昌王是他心中的心结,淡淡道:“那官家可曾后悔微臣的安排?” 听言,皇帝立时言道:“朕从不后悔,若不是先生帮我筹谋一番,怕是今日这张龙椅也轮不到朕来坐了!人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已经是定数了,如今朕已黄袍加身,即便母后醒了过来,也无法改变!” 以前,王广渊也隐隐听过太后想要“废长立幼”的传言,因为二皇子相貌出众,言听计从?依他看来未必,那昌王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反倒是当今圣上,颇受太后影响,初登基时,就有太子家臣建议由太后垂帘听政,若不是自己从中力主,岂不是又成了皇权衰微,后宫干政的局面。 那边皇帝又道:“他若不认命,朕倒要看看,他的选择是什么,是生还是死!” 说这话的时候,赵顼脸上全是寒意,眼中淬着毒。须臾,他敛了心神道:“母后这次醒来不似往常,连平日里最宠信的皇弟都不肯见,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王广渊琢磨这个话,半晌没开口,许久道:“官家无需多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虽然太皇太后近来频频示好,可太后的势力依然不可小觑,我们暂且两边都不要得罪为好!” 皇帝点点头。 ☆☆☆ 赵颢往宫中自己的住处走去。他去年出合⑥,开府于天波门外。因为他深得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溺爱,即使已在宫外筑宅,仍然允许他住在大内,他在皇城里的宫殿,称作“京师昌王宫”,而皇城外的“别宫”则称“昌王府”。 他还未走到,就见自己的寝宫灯火通明,许是接到自己要回宫的消息,宫人早早准备好了一切侍奉。 忽然,衣襟被一阵微风轻轻拂起,他停下脚步。 这时,一个身着大内禁军衣着的男子从墙壁的一个死角闪了出来,赵颢身边的贴身护卫秋逸云动也未动,证明来人非敌是友。此人来到赵颢身边,停了下来,立时跪下:“见过王爷!” “起来吧,随孤回宫,今夜你们两个陪我喝一杯。” 秋逸云和跪着的人心中多了一分错愕,王爷与往日不同,不问事情办的如何,竟然说要饮酒? 赵颢没有言道其他,率先走在了前方。 来人起身时望了秋逸云一眼,两人也不言语,随即跟上赵颢! 进了屋,秋逸云伺候王爷更衣,内侍以极快的速度摆上了一桌酒菜。 赵颢换了一身轻罗衣衫走了出来,一边拢了拢袖口,一边抬眼看了看桌子,吩咐道:“去把母后前年赏的那坛‘香泉’拿来。” “诺。” 很快的,小内侍便是取了酒回来,王爷摆摆手,他将门关好退了出去。 赵颢坐定后,示意秋逸云他们二人也坐下。 秋逸云一把拿过坛子,拍开酒封,便灌了几口,之后道:“太后家酿造的‘香泉’果然不错。” 赵颢看他这般,骂道:“莽夫,糟蹋好酒!” 穿着禁军衣衫的男子没有瞥秋逸云一眼,从衣襟里拿出一封信,规规矩矩的递给了王爷。 尽管知道王爷在私下并没有什么架子,然而这个男人仍不能像秋逸云那般无所顾忌。此人名叫皇甫无涯,字猛仁。他乃是皇甫继明的曾孙,而皇甫继明是赵廷美的家臣,因廷美被太宗定位篡权,后世子孙多不得朝廷重用。到了王爷这儿,他却极得信任,王爷交代的差事,他办得尤为得力,特别是“西北斗武场”这件事。 赵颢接过信,上面还带着体温,他挑眉笑道:“猛仁,还让孤三番五次请你坐吗?” 说实话,待秋逸云打开酒封,香飘四溢的味道传出来的时候,皇甫无涯就忍不住了,更何况太后家每年所酿造的“香泉”只会分给高氏的宗亲好友,旁人可是没有资格喝到的。他拉开椅子坐下,赶快给自己倒了一杯,喝过之后,他指着自己手上的酒,冲秋逸云道:“好酒自然要与懂酒的人一起饮才是畅快!” 见两人自顾自的喝开了,赵颢也不再理会。他径直打开信封,抽出信纸,边翻看边自言自语道:“十九人杖毙,十三人鸩杀,五人缢死,九人沉井,一人死因不明……谁能想到在母后苏醒的一天之内,宫里死了这么多人,皇兄想省钱也不用这么打发宫人吧!”赵颢冷笑两声,道,“都有谁动的手?” 皇甫无涯立刻道:“一多半是官家的人,剩下的是太皇太后的,用的都是宫里常见的法子。至于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人,原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人,尸体却是从宝慈宫里偷偷运出来的,是蓝大人亲自处理的。” 赵颢拿着书信,走到火烛前,点着了让它慢慢烧开来,紧接着一种诡异的笑声弥漫了整间屋子。 秋逸云与皇甫无涯对视,两人伺候王爷这么久,也没见王爷如此笑过。 赵颢一边狂笑一边道:“看来皇祖母也怕母后醒来跟她清算呢!这算是帮着别人毁尸灭迹,只可惜她不怕被人反咬一口吗?”笑声中透着一股邪魅般的幸灾乐祸。 赵颢笑够了,但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笑意的模样儿,他缓缓道:“廖太医去给母后看过了?” 皇甫无涯点头:“没错,廖太医说太后娘娘仍是身中奇毒,若不按照您说的法子查,许是查不出来的。只是他说……”略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眼王爷的脸色道,“他说不明白为什么太后娘娘没被这毒毒死?” 赵颢倒是不动声色了,他拿起酒杯小小的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书案前,说:“伺候磨墨!” 秋逸云一个翻身已从酒桌那里跨到案边,他粗大的手指拿捏着细细的墨条,像是拿着一个幼童的玩具,只见他加了水,研磨起来,动作轻柔细致,仿佛红袖添香伴夜读的女子,哪里像是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秋家是天水郡望族,别看秋逸云身高马大,赵颢喜欢他做起事儿来,异常的细发的劲儿,索性近身之事都由他伺候。 挥笔抒写,两张纸上写的全是人名。写好之后,他分别收入信封,对皇甫无涯道:“你把这封送到杀手盟,出重金!另外这封交到陆篁手里,让他清理干净,告诉他孤亏不了他!” 皇甫无涯分别收入衣襟里。 赵颢又交代了一句:“派人让廖太医就按照往常那样给母后号脉开药!” “属下知道了!” 赵颢回到桌前把杯中剩下的酒喝了进去,勾了勾嘴角,笑的意味深长道:“母后中毒的事,孤可是要感谢你,接好孤的这份大礼吧!” 秋逸云浑身一紧,王爷身上冷彻骨髓的杀伐之气显露出来,只能怪惹了王爷的人倒霉了。 “真是疲累了,孤去歇息了。” 秋逸云和皇甫无涯看了眼满桌的菜,和剩下半坛的“香泉”,咽了吐沫。 “孤不用伺候,你们继续享用吧。”赵颢扔下这句话,就往寝室走去。 秋逸云觉得真是摸不透自家王爷的想法,明明平日不爱饮酒,兴致来了还非要喝上一杯,可这一杯真就是一杯。他和皇甫无涯对视一笑,心道这好酒可就便宜咱们了。 ☆☆☆ 京城沈家大宅。 沈家丝衣坊是京城最有名的制衣铺子。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沈宅占地不算大,却也建的精致。 一盏微弱的灯光幽幽的闪着,房间被映得忽明忽暗。门咯吱一声响,推门进来一个人影,一盏蜡烛并不能照映出人的面孔。 室内的女子低声叫了句:“师父?” 进屋的人一身夜行服,身形苗条,这么看去似是个年轻女子,只是她没说话,拔出背后的刀,啸声四起,银光闪动,顷刻间屋里的器物摆设均被斩了个七零八落。 室内一下子沉寂下来,许久……女子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师姐失败了吗?” “别跟我提她!” 天下沈氏出吴兴,这个穿夜行衣的美妇人正是湖州富商沈家第三女,名唤三娘。 “那师姐怎么办?”女子后背泛起凉意,立刻跪下道,“师父救救师姐!” “我送她进宫,排了皇帝跟前的差事,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再加上被我修整的一张脸像极了那贱妇,她竟然失败了!真是枉费我一番心血!”沈三娘恨恨咬牙,冷笑道,“救她?我安插在宫里的人全被杀了,这两日就连京城里的各处的人手也被铲除了!” “是什么人……” “是道上杀人的手法,我让人去查了,竟然是杀手盟下的手,出钱的是宫里的人。”她重重的将刀摔到桌上,似乎察觉到刚刚在徒弟面前的举动太过沉不住气,但压抑不住的怒火还是让她紧紧按着刀柄,“徐大人、张大人,听说是得病暴毙,可这个时候死未免也太巧了,不得不让人怀疑……不管对方是谁,总之已经快挖到根子上来了,我不能贸然让沈家牵扯进去!” 沈三娘心中暗衬,果然是被什么人盯上了,是那老婊|子的人,还是那贱妇的人? 可恨啊!经营了十年!以后再想进宫可谓难上加难了。 见徒弟还跪在地下,她道:“起来,别说救你师姐,就眼前的形势,怕是连你我师徒二人的处境都不妙。” 尽管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女子仍是站起身来,师父教下格外严厉,她自是不敢忤逆。 “幸亏这趟我没让你师哥跟着一起上京,否则他定会不惜一切去救人!” 师姐如同一枚弃子,若是他日师父也这么对待自己,若是如何? “京城不宜久留,你收拾一下,我们早早离开。” “我们是回湖州老家,还是去苏州找师哥?” “我们去宿州圣泉寺!”沈三娘沉吟片刻,感慨道,“仙儿!这世间就只有他还能帮我!” 见师父不愿多说,仙儿也不再追问。 沈三娘暗自神伤,心道:若是我亲自去求他,也许他念在旧日情面上,肯为我出山? ﹍﹍﹍﹍﹍﹍﹍﹍﹍﹍﹍﹍﹍﹍﹍﹍﹍﹍﹍﹍﹍﹍﹍﹍﹍﹍﹍﹍﹍﹍﹍﹍﹍﹍﹍﹍﹍﹍﹍﹍﹍﹍﹍﹍﹍﹍﹍﹍ ①宝慈宫:截自付喜年的《北宋汴梁宫城主要部分平面示意图》。 ②这不科学:克里斯原文make-no-sense。 ③凯尔特人:公元前2000年活动在中欧的一些有着共同的文化和语言特质的有亲缘关系的民族的统称,主要分布在当时的高卢、北意大利(山南高卢)、西班牙、不列颠与爱尔兰,与日耳曼人并称为蛮族。在美国,凯尔特人用来指代爱尔兰人后裔。 ④官家:宋皇帝的称呼。 ⑤步舆:“轿子”之名,最早始于宋。轿又称“肩舆”、“平肩舆”。“步舆”抬的位置低,方便上下。 ⑥出合:同“出阁”,皇子出就封国。 第三回 出宫——五佛 1067年,北宋,汴梁,地宫 ☆☆☆ “小心脚下。” 蓝元震轻声说,在前面引路。 那日遇险之后,蓝元震对克里斯真是寸步不离,悉心的照顾,大小事都亲力亲为。地宫里的尸体被处理掉了,除了梁惟简和邢云,宝慈宫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宝慈宫的后殿依然紧锁宫门,为了安心静养,太后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内。至于宫女珠儿,克里斯不但没有治她的罪,反而把她留在身边。听说这种爬床的丫头,惹怒主子的下场是要被杖毙的,克里斯把她放在身旁也是一种维护,希望蓝元震等人能明白,自己真的不想处死这么一个无辜的女子。 这晚,蓝元震带克里斯再度下到了地宫。 从木质的螺旋楼梯一下来,蓝元震在旁边的墙上一摸,顿时一连串摇曳的火光亮起,照亮了整个地宫。克里斯看蓝元震开启机关,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随其后。 到了那两个并排的石室前面,她看了一眼曾关过珠儿的那扇石室门,那尸体的诡异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 蓝元震走到另一个被锁住的石室前,停下了脚步,掏出一把钥匙。 “卡啦”一声响,石门开启,顿时一股深深的寒气迎面飘出,虽然下来前蓝元震让她披了一件绒毛披风,克里斯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 怪不得这么冷,原来这是一个冰窖,里面满地码放着长方形的大冰块。 蓝元震轻轻扶住她,厚实的大手温暖而有力,两人并行进入石室。 蓝元震边走边说道:“主子那时病了,属下便自作主张,把坤宁宫的“五佛堂①”先搬了过来。只是宝慈宫的两座石室太过简陋,安置五佛堂未免不够稳妥。不过,宫里有一条规矩,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入冰井室,于是在此处放些冰块,倒也算是多了一份保障。” 克里斯默然无语地倾听着,她的心思还停留在那日惊心动魄的场景里。现下,她还不知道一出更令她惊异无比的大戏就要上演了。 “我已经禀告官家,他同意来年修筑太皇太后的庆寿宫和皇太后的宝慈宫。到时候再借机把地宫扩建,跟原来的密道接通。” 听到“密道”二字,克里斯心头一跳,竟然真的有密道。 穿过层层冰块,绕到最里面,又出现一道石门。 待两人进入,蓝元震拉动门内的机关,石门缓缓关上,寒气立刻被隔绝在外面。 这是个不大的密室,里面有着星星点点的亮点,随着蓝元震用火折子点亮了房间里的蜡烛,克里斯看清了刚才的点点光源,原来是屋顶镶嵌着的大大小小数十颗夜明珠,在烛火的照应下发出道道光芒。左边的墙壁中,摆放了两个小小的炭火盆,令室内温度舒适。显然屋里另有出风口,所以一点儿气闷的感觉都没有。右边整面墙都是巨大的书架,里面摆满了书籍、账册及各种摆件、器皿,最下面还有几只精致的漆雕木盒。 石屋的正中靠墙,是一张巨大的花岗岩石台,上面有五个整齐排列的佛像。佛像个个有张女性的柔和面孔,佛脸上扬起的宁静自然、若有所思、不可言喻的微笑,神韵似蒙娜丽莎,身姿秀骨清风,衣袂翩翩。五尊佛像质地不同,看那颜色,显然是金、银、铜、铁、玉,一字排开,每尊佛像底座前放置了一个有着漂亮纹路的牌子,石台前还有张红木供桌,上面摆放了一些书本、册子、画卷。 克里斯分别拿起那几个牌子,仔细地看过,每种依照各自质地,上面分别写着“金佛令、银佛令……”她心中暗想,这“五佛堂”到底是? 克里斯的思绪很快就被蓝元震的声音打断,“主子,元震有些事情禀告,需要主子拿个主意。” “好。”克里斯的面部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她已经把自己训练到,无论在生意场上或是急要关头都不会轻易表露出自己情绪的本领。 几秒钟后,她看到蓝元震呈上了一个红色的、硬纸壳一样的东西,翻开内页,右上角题头四个蝇楷小字“西北军报”。 ☆☆☆ 清晨,克里斯一大早就起身了。 她只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将一扇窗户拉开,一缕阳光照在身上,克里斯迎着晨曦,闭上眼睛。数日前,她还想着这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醒来就能回到现代。只可惜,再睁开眼睛依然是皇宫,她认清了这个事实。既来之,则安之,起码自己身份尊贵,衣食无忧。 前几日被蓝元震带入地宫,见识了“五佛堂”,她心里很震撼。虽然不知道五尊佛像究竟具体代表着什么,但足以推断出这是高太后苦心经营了多年的秘密组织。蓝元震向自己请示,克里斯哪里回答的出来,当时含含糊糊的带了过去,她对大宋朝的时局一点都不了解,边境战场这样的军国大事她更说不上来,更何况她一点也没有兴趣,只想一心找到回二十一世纪的办法。 她渐渐理清了些线索,氪石才是自己回到现代的关键。克里斯想起当年无人机携带着I16搜索北极圈,干扰源出现的地点除了阿拉斯加,还有俄罗斯人的西伯利亚地区,那里也有氪石。或许,只有再亲眼见到氪石,她才能找出回去的办法。 想清楚了这点,克里斯就干劲满满。她把地宫当成小时候自己在父亲的车库里建起的那座秘密基地一样,就差贴上横幅“返回2025作战指挥部”了。 这段时间,她常独自下到地宫,关上石门,开始做身体的恢复。这个身体在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虽然太后的乳母刘嬷嬷按摩是一把好手,天天给翻身、按摩,可克里斯总觉得自己在这具身体里,时常觉得莫名其妙的倦怠沉重。为了排解体虚倦怠,她按照小舅舅第一次教她搏击术时所用的热身活动,那时她的体型和现在的倒是很像,她照旧试着做了。 即使太后没有一动不动这么长时间,那尊贵的娇躯,也没多少机会使用到方方面面的肌肉,克里斯把它们一次性的整治了一番。激烈、有效的活动过后,汗水滴落,肌肉发出无声的悲鸣,她忍下了起初的痛苦,然后又做起了舒展动作,让身体充分延伸到临近极限的状态。她累得够呛,感觉自己想一条被拧干了的毛巾,可又觉得一身轻松,似乎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记住了一个关键的细节,谁现在才是这副躯体的主宰。 几日过后,体力慢慢恢复了些,人也精神了很多。 剩下的时间,她定下心,开始翻阅地宫书架上的有关大宋朝的各类资料。可当她找到大宋国地图,顿时傻了眼,这北京在哪儿啊?俄罗斯不在中国的上面吗? 读了几本史书,克里斯总算把最近一、二百年的历史搞明白了。她所熟知的北京,叫燕京,包括燕州在内的燕云十六州,被一个叫“辽”的强大国家占去了,宋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前几任皇帝曾多次尝试收回失地,却都以失败而告终。 辽国与宋抗衡,一直掌控着北面的大片土地,对于那里宋人很陌生,甚至连地图上都没有绘制。熟悉西方史的克里斯却知道,在那片土地上既有蒙古先民,也有古罗斯人,现代的俄罗斯还没出现,这让克里斯松了口气。可是细细想想就犯愁,先不说宋辽一直敌对,想要穿过辽国本就是件难事,更别提自己所要到的地方,在西伯利亚地区东北端,即使在现代,要抵达那里,然后挖掘、开采都是一个浩大的工程,需要很多人力物力,更何况是在这个时代。 首先,需要钱,很多的钱。 当初蓝瑟都没有那么大一笔活动资金,还是说服了哈提·赛利姆·默罕默德,才能让发掘计划顺利实施。 想起缺钱这事儿,克里斯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位大宋朝尊贵的皇太后,实在是太“抠门”了。特别讲究勤俭朴素,房间的布置异常简陋,家具也没有几件。以至于第一天穿越过来,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是一国太后。每月的花销、包括打赏用的钱数,都有严格的规定。克里斯怕穿帮,所以没让梁惟简更改开支用度,结果就是,她手里根本没几个现钱。 其次,挖掘工程需要大型工具、大批的劳力。 这点克里斯没有气馁,读了很多地宫的资料,意外的发现宋朝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落后,商业发达,还有领先于世界水平的手工业、制造业,民生科技哪一方面都不容小觑。只要自己能画出设计图,招揽一批技术精湛的工匠,也许可行。 最后,重中之重是路线。 也许从陆路跨过辽国很难,不妨试试水路?自己航海技术过关,最近翻的书籍上也看到宋朝有几大船厂,建造一批能远洋的船是最好不过的了。万一在西伯利亚没有找到氪石,也有备选方案,穿越白令海峡,对岸就是阿拉斯加,找寻同样的地点,也许挖掘更加顺利。 克里斯知道这些事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只能慢慢谋划了。察觉邢云进门,克里斯收回万千思绪,回身走到贵妃榻前,坐了下来。 邢云连忙将靠垫放到克里斯身后,让她能够舒舒服服的倚着。 克里斯微笑,蓝元震、邢云他们总是特别担心她的身体虚弱。虽说原身太后是大病一场,可自己眼下完全没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期间太医又来搭脉诊治,不知道为什么,克里斯总觉得太医表情怪怪的,仿佛自己身患绝症似的。所幸,最终的诊断是脉象已经趋于平稳,仍是开了中药。 贵妃榻上架着一个小桌,桌上摆着一份最新的“砥报”。这是克里斯最为诧异的,她没想到宋朝竟然已经有了由朝廷刊发的报纸。砥报内容丰富、涵盖很广,有朝廷最近的官员任免、新政颁布、官员策论、边疆战事,甚至还有讣告专栏……总之,大到国家政事,小到民生百态,皆有尽述,与现代报纸的功能几乎无异。蓝元震时不时问她对朝堂之事的看法,克里斯怕自己无法应对而露出马脚,于是也开始每天研读砥报。 越读越觉得,想出宫看看真实的大宋朝是什么样子。 这时,蓝元震进了门,梁惟简手里捧着东西跟在后面。看着克里斯一大早认真读砥报,蓝元震心里一阵安慰,这两日|他还以为主子对政事没了兴趣,真是谢天谢地。 “主子万安!”两人一拜起身,蓝元震又道:“身体可是好了?” “我好多了,都是他们照应的周到。” “廖太医才诊过的脉,确实说太后身体无大碍了。”梁惟简道:“我们一旁看着,也觉得主子的身子大好了!” 蓝元震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人,清澈无瑕的双眼,红润多娇的面颊,虽然有些清瘦,但精神矍铄,似又恢复了昔日的光彩。 克里斯抬头,微微眯眼打量起蓝元震,他一身藏蓝罗袍,透着一丝不苟的威严,克里斯正纳闷为什么他的穿着与往日的宦官服饰不同时,就见蓝元震拿出一个小木盒放在了她眼前。 “打开看看!” 克里斯轻轻打开木盒,里面的东西是肉色的。 邢云也不免好奇的睁大眼睛看过去。 克里斯发现这是一张“脸”,准确的说是一张精致的“面皮”。她心道:这不会是我想象的那样东西吧? “主子可听过江湖人惯用的‘易容之术’?这便是冥狩宫制作的假面具——“蛇解衣”,戴上之后可以易容成他人的容貌。” 江湖!易容术!这几个关键词让克里斯眸光微闪,似有语境,欲言又止。 克里斯兴致勃勃,她用手指轻轻触碰这奇物,触手冰凉,柔软如水。 “主子试试看!” 克里斯捧在手里,“面皮”质地轻薄,做工精巧、令人惊叹。进到内室,小步磨蹭到梳妆台前缓缓坐下,对着镜中的脸,她小心翼翼将那张假面具戴了上去,面具仿佛一下吸附到了脸上,清凉透气,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克里斯再看镜中人,手指轻轻滑过脸蛋,不可置信的呢喃:“真的变样了!”面皮只是通过五官的几处细微改变,就精巧的修饰了整个面部,让太后原本秀丽的脸增加了一些棱角,一丝刚毅,一点男子的气度。 转过身,回到正堂,邢云睁大眼睛,不由的愣住了。 克里斯得瑟的看着邢云的表情变化,心想这要是换上男装,岂不更妙。 似乎是看透了她那点不经意的小心思,蓝元震一摆手示意邢云,邢云打开梁惟简捧着的盒子,里面正是一套男子的衣衫和一双靴子。 克里斯走到屏风后面,邢云立刻着手帮她换衣。穿靴子的时候,克里斯发现竟然是双“内增高鞋”,穿上后身高达到了170cm出头,可真是不能小瞧了古人的智慧。 等再走出来的时候,她已换上了一身宝蓝色银丝点绣团纹的襦衫,腰束一条浅蓝色缀玉带,玉冠灵簪束发,看着活脱脱就是一个唇红齿白、眉眼俊俏的小公子。邢云看得出神,直到克里斯指指镜子,她才满脸绯红地捧起镜子。 克里斯记起2015年时,外祖父从英国来到旧金山探望他们一家,母亲告诉她,外祖父想要花时间与外孙女独处,克里斯就头痛了,要怎么打发这么一段时间呢?刚巧那时苏州昆剧院应邀来旧金山演出,克里斯手中又有两张邀请票,于是她带着外祖父一同去看戏。 说实话,外祖父一直对蓝世恩这个中国小子拐走自己的掌上明珠怀恨在心,连带着对中国文化也没什么好感。那场演出正是名作《牡丹亭》,而且是一连演三天的全套折子戏,对于完全听不懂他们唱得是什么的外祖父,听戏是一大考验。意外的是,外祖父似乎被《牡丹亭》华丽的服饰、独特的古典风韵、曲折凄美的故事吸引了,他不但细细阅读起手中的戏剧简介,而且后面两天的演出还场场必到。三天过去了,祖孙两人竟然畅谈剧情、对演员品头论足起来,连带着,外祖父对女婿蓝世恩的态度也好了一些,真是有趣的意外收获。 学着戏里的桥段,克里斯冲邢云拱手一揖,模仿小生的腔调,粗着嗓子道:“小生这厢有礼了!” 邢云被她一逗,双颊飞红,顿时娇羞扭捏起来。 蓝元震也被她这样的顽劣逗乐了,只是抿着嘴微笑不语。 梁惟简以为太后应是一个庄重威严,不苟言笑,仪静体闲的女子,可如今见到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将这几日太后的情况一一禀明了蓝大人。可是蓝大人却告诉他,主子没嫁给英宗前,一直就是这样的。梁惟简终于放下了忐忑心情,主子不是个难伺候的人,但这几日里她给自己的“惊喜连连”,还是让他时时捏着一把冷汗小心侍奉着。 蓝元震递过一张纸道:“主子这个身份便是属下的弟弟蓝元霄。” 克里斯接过一看,蓝元震真是完美塑造了这个宦官弟弟的假身份,竟然从身世到成长经历都有详细的记载,连隔壁大妈这样的人证都有。 默记下纸上蓝元霄的身世,克里斯第一次装成男子,这样的感觉还真是颇为新奇。 哪知蓝元震接下来的话,让她情绪更加的兴奋起来。 蓝元震上下审视一番,道:“今天属下带主子出宫转转,可好?” 她对蓝元震连连拜道:“兄长大人!好极了!!” 第三回 出宫——国舅 ☆☆☆ 远离现代文明的古代生活,没有手机,没有汽车,没有咖啡,没有Party,克里斯简直难受死了。蓝元震终于答应带她出宫,两人乘坐的轿子行进在繁杂热闹的大街,让克里斯心情大好。 在宋朝首都东京汴梁城里,克里斯以为自己到了“东方的威尼斯”。汴河中的大小漕船如洪流般在她眼前“亮相登场”。此刻,她还不知道汴河里来往不息的大小航船,才是东京经济的生命线,才使得这座城市变得鲜活无比。 汴梁最主要的特点是有四条水道穿城而过,河上有许多壮美的桥梁,单单汴河上就有十三道桥,其次蔡河上也有十一道,河道上有“河街桥市”的特殊布局,所以商业常集中在桥头一带。汴河上的一道最大的桥,俗称“州桥”,它的桥市当然也最大。 克里斯这个“外国人”初来乍到,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嘴巴都惊得合不拢:“Oh-my-God,Civilization!”克里斯连连惊呼,这简直是工业革命后的现代文明景象呀!在她的印象中,一提到古代中国,就是一幅山清水秀,绿水长流,梯田层迭,茅舍耕牛的画面。 克里斯东看西看,兴奋极了。 商铺里的伙计满脸笑容招待客人,服务周到;街道上的路人,走走停停,手中提着各式采买的物品;骑着高头大马的官人,有家丁开路,神气活现;赶着拉货赶车苦力的劳力,挥洒汗水,一脸满足;期间还有许多一看就是中西亚、阿拉伯人的外国客商;这“国际大都市①”的繁华景象,令她如梦如幻。 蓝元震看着穿梭在人群中的倩影,他突然觉得主子回复了少女时代才有的一种活力。 蓝元震笑笑问:“元霄,你这身行头英姿飒爽,还应该多置办几件,为兄带你去趟沈家铺子,可好?” 克里斯一猜就是做衣服的地方,于是点点头。 沈家丝衣坊的生意做得极大,而且生意好的也叫人眼红。京城不论官宦之家,还是富贾大户都是它的老主顾。 丝衣坊的前厅开间极阔,正堂对着的一整面墙,全挂着制成的成衣,是丝衣铺以前的一些经典的样式,而这夏季最新款的衣服则挂在等人高的“人架子”上,在前厅两侧一字排开,只要客人一进屋就会看到,非常的吸引眼球。 克里斯心中暗暗佩服,宋朝的商业理念真发达,商家已经会用各种现代才有的广告手段大肆宣传、营销了。 此时店里人很多,接待的婆子、小厮正忙的没人手。蓝元震先陪着克里斯在厅中随意转转,看着人架子上的成衣样子。 大厅中间背靠背有两座暗色桃木柜台,沈家丝衣坊是分男、女客的,男左女右。右边柜台里的婆子是丝衣坊的老掌柜了,自然人精儿一般,她敲了敲隔壁的木窗,忙道:“瞎眼的,来了贵客,还不派人去那边接待。” 男掌柜顺着她的指头望过去,立刻明白过来,眼前这两位爷一定是大主顾,他招手叫了一位堂里最妥贴的小厮。 那小厮麻溜的跑了过去,对着蓝元震他们就是一通招呼,谦卑热情的恰到好处。 蓝元震指了指几个人架子,与克里斯商量,道:“门口摆的颜色淡雅的那几款,我看着都不错。” 克里斯点了点头,心道:不错是不错,若是款式再能改改就好了,不如我将来画上几个图样,让蓝元震订做。 蓝元震转头与小厮道:“这件,这件,还有那件,哦,还有那几件,一样给我来上两套。” 这位爷一张口,就足有二三十套衣服了,小厮惊得张大了嘴。 蓝元震继续道,“至于这面料嘛……” 不等他说完,男客掌柜亲自迎了出来,恭敬地道:“两位爷,是谁做衣服? 蓝元震指了指克里斯。 “蓝元霄”的这张脸皮多少有些阴柔,男掌柜盯着看了半天,道:“里面请!先去带您量尺寸,完了再带二位去看布料。” 小厮在头里打道,男掌柜亲自引着他们往男客内堂去了。 等再出来的时候,有几个黑衣打扮的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蓝元震指了指他们道:“东西交给他们就行。” 男掌柜这才反应上来,他小心翼翼地把人送到了门口,心道这两位原来是宫里出来的人。 走在汴梁最繁华的御街上,那新奇的感觉与她第一次行走在纽约街头一样。和父亲去旅行,也算去了不少地方,可是要说印象最深刻的,那一定是和小舅舅去纽约那次。 那是九岁的时候,马克带她飞去向往已久的纽约。那是一座庞然巨兽般的不夜城,站在时代广场街头,满街的陌生人如同潮水一般迎面而来,胸口会有种沉重的压迫感。克里斯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旧金山虽然因为华人的关系闻名遐迩,却不过是个八十万人口左右的小城市,如何能和世界大都会相提并论? 想起了纽约,克里斯情绪突然有些低落,她想念现代的一切,古代再发达也比不上真正的现代文明。可是转头看看好心张罗外出的蓝元震,克里斯努力不让失望表露在脸上。 她突然的沉默,还是让蓝元震注意到了。 “怎么了?” 克里斯沉默着摇头。 “是不是走累了,要不要歇歇?” “不是,我突然觉得饿了!”克里斯如是说。 蓝元震笑笑道:“看我一高兴也忘了,我们去吃饭!” 蓝元震带着她直奔樊楼。 樊楼真不愧是汴梁最豪华的酒楼,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五楼相对,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如七宝楼台般眩人眼目。而人还未进去,就听着楼上笙歌管弦响动,曼妙余音绕梁了。其实,京城的酒楼,规模能和樊楼相比的不在少数,菜品也毫不逊色,然而盛名却在樊楼之下,只因樊楼中有独酿的“眉寿酒”。 见惯了摩天大楼,再看这座汴梁城最高大豪华的建筑,也就大巫见小巫了,克里斯一面漫不经心打量着这座古代建筑,一面随着蓝元震往楼里走去。 忽然,就听有人叫道:“难得一见蓝大人便服出游啊!” 克里斯循声望去,只见一人大踏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来人仪度秀美,英气勃勃,他身高七尺八寸,头戴远游冠,上穿一领九霞衣,好一副仙风道骨,真可谓“北斗城南太乙祠,羽人多着九霞衣”,一派的仙侠神采。 蓝元震赶紧施礼道:“本想出来潇洒一次,就被小国舅爷抓包了。” 两人哈哈大笑,很是豪爽。 来人正是常山曹偕②,曹太皇太后的幼弟。他虽然贵为国舅,生性却任达不拘,不喜欢享受富贵生活,不喜争权夺利,更不喜欢默守陈规;他平生只爱两件事——饮酒和修仙。 “这位是?”曹偕撇了一眼蓝元震身边的美少年,心道:好一个妙人儿,真应了陈子昂那句‘窈窕之秀,婉娈之姿’。 “他是我的弟弟,叫蓝元霄,刚入宫不久。今天我带他在京城见见世面,顺便到樊楼来喝几杯。” 曹偕心中一诧,弟弟?没听说蓝元震有个弟弟啊。 克里斯见他腰间悬着一把长剑,那剑长得出奇,很是奇特,惹得她直勾勾地盯着看。 克里斯哪里知道,这把长剑名曰断水,相传是越王勾践,取昆吾山赤金精钢打造,以剑划水,水断不合。这把剑不知道斩杀过多少恶人,“断水”早就被老百姓视作曹小国舅的象征了。 克里斯抬眼看他,两人的目光正好对上。 此刻,曹偕嘴角含笑,一副探究的神情。 曹偕见少年目光清澈,似乎一望便能将你吸入那深邃的眸底,这份吸引力不是因为他俊美的长相,而是蕴藏在心灵深处的东西,这个人到底具有怎样的灵识? 蓝元震见她愣神,轻声提醒道:“还不见过国舅爷?” 克里斯道:“国舅爷好!” 曹偕摆摆手,道:“京城别的不多,国舅爷一抓一大把,叫着也见外。曹偕是我本名,小字光道。” 克里斯想了想,问:“那我叫你曹大哥,可好?” “如此甚好!”曹偕听他说白话,一点没有宫中内侍的官腔,更对眼前人好奇起来,他转头对蓝元震拱手道:“难得碰到蓝兄,何不就由我做东请你兄弟二人。” 蓝元震素知曹偕是入世高人,道行颇深,一般情况并不会主动与内臣结交。今日如此示好,倒也十分少见,于是不做推辞。 三人在酒保引领下,一并往楼上行去。 在樊楼用膳的皆是有头有脸的人,可谁人不识曹小国舅呢,甚至有些外地客人就是为了一观“剑仙国舅”的风采才来樊楼吃饭的。 今日,国舅爷身边竟然伴着一位翩翩少年。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漫步在花园般怡然自得,两人站在一起,就像画中的仙人,仿佛能看到他们身旁香烟袅袅,鹤群飞舞,登时大厅里鸦雀无声,人们目送两人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楼梯口半晌,众人才轻吐一口气,勉强回过心神来。 第三回 出宫——不平 ☆☆☆ 克里斯在汴梁大街上看到许多人的随身佩戴刀剑,又盯着曹偕的长剑,好奇的问:“曹大哥,你会武功?” 曹偕眯眼笑笑,微微点头。 “那你厉害不厉害?” 酒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竟然有人问“剑仙国舅”会不会武功,还问他武功厉不厉害? 从来都没人这么直白得问过曹偕,他心道武功高不高看由谁来评说了?汴梁城所有的人都说自己武功高,又如何?他幽幽答道:“厉害不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还打不过我师父。” 克里斯吃吃笑了起来,说:“徒弟打不过师父不是很正常?说明你没把他的绝招都学过来,亦或者你没有独创自己的招数。” 曹偕听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每回创了新招,去找师父过手,可还是打不过他老人家啊。 刚刚走上四楼的楼梯,堂里一阵骚动,听见有人连声大吼。 “怎么回事?”克里斯停下脚步,寻着声音走去,曹偕和蓝元震也跟了过去。 就见几个穿着打扮十分怪异的大汉围着一对父女叫骂。克里斯向旁边的食客问起缘由,才得知这个老翁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这几日在樊楼大堂里卖唱,说道本来是到京城投靠亲戚,却突遇变故,万般无奈,才来筵前唱歌,得些“打酒坐”,父女二人只想筹够了路费,就回家乡去。 说起这几个壮汉,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蛮子,除了领头的会说汉话,其他几个人所说所喊的话都听不懂。他们点过一曲又一曲,又不给赏钱,那父女见故,便想避了,可这些人却不肯干休,把那父女两人围在当中,高声的叫骂。 说话间,那边又吵闹起来,那带头的大汉声如洪钟,大声叫道:“我家主人乃南江二十三州峒主杨光富,我五人便是湘西五怪,你敢驳了我们的面子。” 蓝元震心道:“湘西五怪?这蛮族的土人在南江横行也就罢了,到了京城也敢如此放肆。” 附近的人本想劝说几句,却看这几个大汉凶眉恶目,又带着兵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给我唱!” 那姑娘哪儿见过这样的浑人,见父亲无奈的拉起胡琴,便跟着唱起来,只是唱的哽哽咽咽,带着哭音。 那几人听得怒了,把桌上的蝶儿盏儿一股脑都扫到楼板上,嘴里叽里咕噜的叫骂起来。带头的便骂道:“你们是看不起我们吗!”他伸手就抓向那卖唱的少女,老翁见状死死的抓住大汉的裤脚,跪倒在地,不住的哀求。 蓝元震见曹偕脸色微变,知道这位小国舅爷素以节侠自喜,又文武双全,好打抱不平,想必是要出手了。 克里斯见另一个大汉甩开手臂,想要打那姑娘,刚想叫出声,就听“啪”的一声,再看那出手打人的大汉,忽地倒在地上,蒙了半天起不了身。 曹偕淡淡一笑,剑眉舒展,双手往胸前一抱,侧过身子,轻声道:“看来今天不用我来管闲事,有人出手了!” 克里斯脑海里出现了香港武侠片中的场景。故事里,每当恶人欺负小姑娘的时候,就会有一位大侠路遇不平,出手相助。 她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第一次出宫就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只可惜眼前没有什么大侠跳出来,而她压根没看清楚怎么回事,那人就倒在地上了。 那带头的大汉显然也看出了不对,他踢开老翁,扶起受伤的同伴冲着周围大叫:“是什么人敢过问我们湘西五怪的事情,有本事的出来,莫放暗青子。” 克里斯听了大汉的话,四下张望,想看看到底是谁。 曹偕走到她身边,伏在耳边说了一句,然后小指往前指指,克里斯顺着他指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男子半靠在最外面的栏杆处,桌上放着一个毡笠,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正在自斟自饮。他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布袍,一头黑发长及背部,就那么自然的披着,显得飘逸俊美,身材甚是伟岸健硕,一看就是练武之人。 克里斯心中惊喜,大侠出现了!这个造型还真像电影里的武林高手! 那男子转过头看着栏杆外的景色,一身冷清之气,好像旁边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克里斯转头问曹偕:“曹大哥,真是他出手的吗?” 曹偕说话是运了内力压低了声音,她这一声却传了出去,男子闻声转过头来,正与克里斯四目相对,两人心中皆是一愣。克里斯心道:我这么小声说话,他都能发现我,不愧是大侠。 灰袍男子眯起幽暗深邃的黑眸,打量起站在远处的三人,目光最后落在穿道袍的曹偕身上,此人神功内敛,气息绵长,武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克里斯用热切而崇拜的目光望着他,灰袍男子却没有感到高兴和自豪,他对被人发现感到深深的忌惮。 曹偕见男子打量自己,会意一笑。眼下他可没了丝毫插手的意思,和克里斯一样,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这时,老翁想扶着少女往外走,却又被三个大汉拦了去路。 一个缠头大汉恼了,伸出大掌,使了力道往那父女身上招呼,“想逃没门!” 眼看那一掌便要打在那女子身上,克里斯心中暗道不好,情不自禁地先前跨了一步。 哪知那大汉的话音未落,几粒花生米已急飞而出,围住那对父女的三个大汉应声而倒。克里斯急忙看向灰衣男子,只见他如常喝酒,仍然是不动声色。 那花生米便如铁丸一般,颗颗嵌入肉里,三个大汉胸腹大穴被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克里斯睁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这次虽然又没看明白,可她心中已经认定了是灰袍男子出的手。只是他怎么就毫不费力的把人撂倒了?她一直以为这些都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特效,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带头的汉子这下终于看清了,原来是灰袍男子出手伤了自己的同伴,他指着那人怒道:“别给我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单挑。” 他从裤腰上取下一条形状怪异的蛇形铁软鞭,这是一条十二股小麻绳打成的一米多长缆绳,上面串着拇指长的大小铁管,蛇纹鞭是梅山峒蛮的奇门兵器,名叫“巴拉欧”,是一种毒蛇的名称。那汉子把缆环套在右手小指上,手掌拿缆由虎口外出,霎时在空中舞得呼呼作响。 围观的食客们见大汉挥舞起这奇怪的玩意,朝着灰袍男子攻去,大家赶紧趁机扶着父女两人躲了,四散开来。 那蛮汉挥着蛇纹鞭扫向男子,他一闪头,发丝随风翻飞,那铁鞭擦着发际而过。 见行侠仗义的英雄险些被伤,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之声。那蛮汉却更有了信心,手中软鞭挥出耀眼银光,步步紧逼男子,他一边进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咒曰:“令天天门开,令地地门裂,令人人长生,令鬼鬼即灭。” 但见他抖动蛇纹鞭,鞭头如毒蛇吐信,辛辣狠绝点点出击,攻向要害。 只可惜灰袍男子的身影,随着噼里啪啦作响的铁鞭轻轻飘移,那蛮汉使出平生所有的绝招,累得满头大汗,却没有沾到他半点衣角。 克里斯虽然没有曹偕看得清楚,却也真真切切的看出灰袍男子的武功有多高强,他只是轻轻闪躲,蛮汉便无法伤他分毫。 那蛮汉面色发黑,知道今天遇上了高人,可这份奇耻大辱实在咽不下去,他横握蛇纹鞭冲了上来,想要与男子绞杀在一起,拼个你死我活。 他这招用尽了梅山的“修蛇化身”神功,又是拼尽全力一搏,那蛇纹鞭本是柔软的兵器,此刻却似化入巫符,变成一条巨大的蟒蛇,势大力沉的砸向男子。 克里斯见蛮汉手中软鞭,一瞬间变幻了形状,觉得很新奇,心道:这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那灰袍男子所坐的椅子被砸了个粉碎,地上的石砖也被砸出了个坑。 蛮汉刚要得意,却发现自己的绝招没有打中。他左右张望,正纳闷人跑哪里去了的时候,灰袍男子已然鬼魅般地闪在了他的身后。 蛮汉大惊,本想拎起铁鞭转身一劈,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原来灰袍男子用那顶毡笠在他后颈轻轻一碰,紧接着,蛮汉摇晃了几下便轰然倒地。 克里斯禁不住大声喝一声彩。人群也与她应和,一时间,喝彩声此起彼伏。 见同伴都倒下了,只剩下那受了伤的汉子,迫于压力也抽出奇形怪状的刀护在胸前,他这刀名叫“果滕高”,意为有钩的刀。 男子见了他的兵器,笑了笑,心道:“这‘湘西五怪’难道是怪在这兵器之上?只可惜只见识了两样,那三人还没有机会拿出来,就让自己给点倒了!” 手持钩钩刀的汉子脸色发白,迟迟不敢上前进攻。 灰袍男子黑如深潭的双目突然精光暴射,重重哼了一声,周围的人却感觉耳边如同响了一声闷雷,只见手持钩钩刀的汉子,右手一颤,当的一响,手中的兵器掉在地上,人也随即跪倒在地。 唤应心法!曹偕剑眉一挑,已知那灰衣男子身份。他心道,江湖上在一唤一应之间便能重创对手的,还能有谁?此人果然名不虚传。今日只是轻轻一唤,便有这般效果,不知他若使出那成名已久的“应手拳”来,会有多大威力? 克里斯恨不得长八只眼睛,她看得入神,不觉又走近了两步,听到灰衣男子的一哼,只觉得胸口一闷,煞是难受。曹偕见状,伸手在她背后轻轻一拍,克里斯心中烦闷顿消。 她只道是自己走得太近,曹偕让她回来,所以并未注意。她转过头咧嘴对曹偕一笑,轻声道:“曹大哥,他的功夫好厉害。” 曹偕嗯了一声,并未说话。 众人见所有的蛮汉被制服了,大为称快,一时满堂喝彩。 父女两人连忙从厅堂过道走了出来,对着恩人千恩万谢,灰袍男子连忙摆手。 曹偕上前唱个诺,说道,“兄台好身手,在下着实佩服。” 一走近,灰袍男子便看到了“断水”,心道:闻名不如见面,听闻曹小国舅修道已久,果如仙露明珠,举手投足间,皆超尘拔俗。诧异之下并未形于表色,拱手答道:“阁下深藏不露,我却是班门弄斧了。” 克里斯心里高兴,她问蓝元震要了一锭金子,笑吟吟地走到那卖唱老翁跟前,道:“老人家,这个你们收着,不要再卖唱了,赶紧返乡回家吧。” 蓝元震没想到她竟然送出金子给父女做盘缠,惊得目瞪口呆,心道:“主子今天怎么转了性了?在宫里那般节省,如今出门竟如此豪阔!” 见蓝元霄这般爽利大方,曹偕更看重了他几分。 父女两人立刻拜倒在地,克里斯赶紧拉起他们。 店伙计们七手八脚把几个大汉抬了出去。那父女两个也在店小二的指点下,离了店中,出城自去寻车儿去了。 事情尘埃落定,克里斯有心要结交灰袍男子,上前道:“大侠义举令人倾佩,适才小弟帮那父女俩,也是蒙受感动,并非是想出风头。现在想来不免有些唐突,还请大侠莫要见怪。” 灰袍男子的目光在克里斯身上转了两转,虽说少年的五官精致柔美,生得男生女相,可眉目间又蕴藏着明朗之气,举手投足间倒半点不显女态,英气十足。他轻轻一笑,道:“锦上添花,何来唐突?” 曹偕道:“方才一出,打扰了兄台饮酒的兴致,不如与我三人同饮一杯如何?” 蓝元震心道:看此人气势不同凡响,想来在江湖中也绝非等闲之辈,既然曹小国舅爷主动邀请,他也附和道:“是啊,相请不如偶遇,英雄请来同饮一杯。” 男子本是好酒之人,见他们诚心邀请,又有酒喝,便爽快的答应了。 第三回 出宫——品酒 ☆☆☆ 廊庑掩映间,阁子一列列排开。酒保识得曹小国舅爷,引着路在前面走。谈笑间,他们来到了雅间外,门上挂着珠帘绣额,一方素雅小匾上面写着“素心兰”三字,字迹飘逸如浮云出岫。 雕木黄梨的门半掩着,酒保一掀帘侧身让四位进屋。 雅阁内放置着几盆素心兰,清新怡人,雅趣别致。 曹偕坐了主位,灰袍男子对席,蓝家兄弟下首坐了。 只是天道暄热,曹偕吩咐酒保将四下的绿油吊窗打起。 临街的窗户打开了,克里斯兴致勃勃,凭窗远眺。此时华灯初上,樊楼位于京城背面,皇城中心的夜景可尽收眼底。 曹偕吩咐酒保:“先打十角眉寿。” 听他点酒,酒保和蓝元震都吓了一跳。酒保自是知道小国舅爷海量,只是一下打“十角眉寿”也着实让他吃了一惊,眉寿是樊楼独酿的名酒,能与之匹敌的好酒在京城屈指可数,心想看这架势是要放开了喝,俗话说“眉寿美酒斗十千”,这一顿光酒钱就要吓死不少人了。蓝元震则在心里盘算:一角四升,这十角酒能喝得完吗? 灰袍男子听他点酒如此豪爽,顿觉腹中酒虫闹着起劲,不禁面露微笑。 席间,曹偕笑道:“敝姓曹,自号‘守中山人’,这两位是蓝氏昆仲③。敢问兄台贵姓?” 灰袍男子心道:“曹小国舅”的名号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守中山人”的道号倒不经常听人提起。 世人总认为修道之人,一定是饮风食露、虚无缥缈的世外之人。曹偕恰恰不似那些一般的修道之人,他尊性乐在简淡,大隐至俗,他自认为俗世山人便是仙,这才给自己起了这个道号。 也许,这才是化外之境的通透。 曹偕没有报出真名,灰袍男子便知他也已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在言语间有点到即止的意思,他笑道:“在下姓楚,江右人士,此番来京城做些小买卖。” 男子目光扫过蓝元震,心想:这兄弟二人年纪差了不少,此人虽然身穿便装,说话也不多,却官威十足,官场之中绝不是个小人物。 “楚大哥,我叫元霄!”克里斯这身份本就是假的,报出来特别的爽快。 男子却喜这少年是性子单纯,心直口快。 先是酒器酒盏上桌,酒保早早给换上了大盏。 须臾,行菜小弟左手拎着三个大碗,右臂自手至肩落了十几只碗,几只碟子,他利落的布下一桌菜肉果品按酒。 克里斯没想到宋朝的餐饮业就这么发达,分工明确,服务到位。他见小弟聪明伶俐,训练有素,很是喜欢,叫到一旁打赏了不少银子。克里斯在现代就有这个习惯,她会专门给busboy额外的小费,因为他们一般拿不到给侍者的小费,反而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那小弟从没见过赏钱给的这么多的主儿,连忙称谢,一脸心满意足,干起活来更加利索。 克里斯虽然出手阔绰,却没有丝毫显摆的意思,完全是对劳苦者辛勤工作的尊重。 男子见少年对待这些底层小工与对自己的态度并无二致,和颜善笑,美口善言,让人感觉很容易亲近。 过不多时,专门烫酒的“焌糟”把温好的酒送了过来,酒保依次斟满。 曹偕开口:“楚兄,不知道咱们怎么个喝法?” 男子还没回话,克里斯就端起满满一大碗酒。碗中酒色为琥珀色,晶莹透底,一股桃香直钻鼻腔,她毫不迟疑的喝了下去。 蓝元霄怎么看就是一个纤弱唯美的少年,二人却见他喝起酒来如此豪爽,倒也颇出意料之外。 男子道:“曹兄,我看就按小蓝兄弟这般喝法如何?” 曹偕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 两人端起碗来,也是仰头一饮而尽。 那边酒保刚给克里斯斟上,她见两人对饮,很是羡慕,赶紧又喝,呼一口气,又将一碗酒喝干。当酒液滋润整个舌面时,克里斯细细品味:酒味清淡,幽雅细腻,质地精纯,入喉柔顺平和,加上一丝丝桃香真是别具风味,只不过度数低了些。 蓝元震见主子行酒如此匆忙,担心了起来,以兄长的口吻道:“元霄,喝这么快当心醉了。” 克里斯笑眯眯道:“这点酒哪儿会醉。” 爱尔兰血统的史密斯家族成员,从来没在喝酒上输过阵。克里斯从小就记得外祖父的一句至理名言:爱尔兰人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民族,就是因为太强大了,上帝让我们迷上了喝酒,否则就是爱尔兰人统治世界了。后来,克里斯开发中国市场的时候,就听说了一条商场潜规则“酒桌上的输赢就是生意的成败”。她入乡随俗的与人拼酒,虽然白酒火辣热烈的味道她不喜欢,可她还是一口闷,喝不停,那样的架势,不知吓倒了、喝倒了多少挑衅的人。 蓝元震不禁皱眉,心道:他伺候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主子怎么喝酒,尽管听她言之咄咄,却仍然免不了担心。 “蓝兄,不要只顾弟弟,不喝酒。” 见曹偕劝酒,蓝元震倒也陪着喝下这一碗。 克里斯见状心里暗笑:原来宋朝就讲究劝酒了。也对,在中国酒文化里,酒桌上不劝酒就是不科学的,你来我往才有意思。 她站了起来,端起第三碗酒,“曹大哥,楚大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④’,今日初次相见便觉有缘,小弟先干为敬。” 第三碗酒就这么下了肚。 这句话本是现代酒桌上常说的劝酒话,克里斯早就说得顺溜了,她可不知道,这乃是出自明代陈汝元的诗句,宋朝尚未有之。 “好一个‘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曹偕大喜过望,他自小喜作诗,尝从大诗人梅尧臣学诗,此番听到蓝元霄的这句诗真是绝妙。他眼露深意的望了一眼蓝元震,赞叹道:“酒好诗更妙,蓝家小弟真是文采不俗。” 蓝元震听言,自豪之情油然而生,在他心目中的主子本就是人中龙凤,气度更是不输男子,以前她向来在人前藏拙,谁都不知道她具有让人惊奇的才华。 灰袍男子不免轻叹,说:“曹兄,你确定他这是敬酒吗?” 曹偕看那蓝元霄手中还端着那空空的酒碗,露出古灵精怪的表情,立刻恍然大悟。蓝元霄这已是第三碗酒下肚,而他们无非是第二次举杯,蓝元霄那里是敬酒啊,明明就是挑衅。 “楚兄,看来是怪咱们小瞧了他,我们可不能落后啊。” 两人非常默契,连喝两碗,方才坐下。 酒保一看,他斟酒的速度赶不上喝酒的速度,急忙叫了旁边的婆子,催促她们把余下的酒赶紧都烫了。 酒兴起了就怕断酒,克里斯于是缓了缓节奏。 她夹了一块芥辣瓜儿送下了口,又喝了一口酒,慢慢的品着道:“真是好酒啊。” 酒保听客人说这句话都听的耳朵起茧子了,但这桌上都是贵客啊,他还是陪着笑,点点头。 “贵酒楼能找到桃香水源酿酒,真是妙极!” 曹偕笑道:“贤弟还懂酿酒?” “小弟略知皮毛。”克里斯又喝了一口酒,道:“这酒既然叫眉寿,自然要押‘长寿’的意蕴吧?” 曹偕点点头,“自然是这个意思。” “这酒绵甜甘冽,回味悠长,其实也算是押了‘绵长不断’之意,若仅此而已,未免俗套。这酒还没喝进嘴,桃子的香味就扑面而来,必是酒家觅得了一处水源天然带着桃儿的香气,用来酿酒便有了这天然的桃子香味,再者桃香难免让人想起‘寿桃’,不正暗含‘长寿’之意?” 酒保心里清楚,造“眉寿”的水确实得来不易,是在一处叫桃儿河的上游,钻出深井取之为源。 “喝酒竟然能如此雅趣横生,我算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会品酒之人了。”灰袍男子听少年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 “楚大哥,我还没说完哦!” “小兄弟,还有高论?” “这眉寿酒酿成之后可能比其他家的酒多了一道程序。” “哦?” 酒保一愣,这话可没听哪个酒客说过,他竖着耳朵听下去。 克里斯抿了一口酒,反复在舌头上转动,之后微微一下咽了下去,“这酒多了别的酒没有的味道,鲜美甘甜!” 其余几人也纷纷品了一口,唇齿留香。灰袍男子诧异道:“确实很香甜,我只道是酒中滋味,并尝不出来其他。” “这味道并不是粮食能酿出来的,这是肉味!” “什么?” “我尝着像是某种鸡肉的味道。可能是酒酿好后,泡发过一段时间,所以淡淡透入酒里。” 曹偕觉得这个说法简直不可思议,但细细一想又不无可能,他道:“莫不是斑鸠?斑鸠是‘不噎之鸟’,也暗合‘长寿’之意呀。” 克里斯耸耸肩,“谁知道呢,我说着玩的!好了好了,酒来了!” 酒保一听松了一口气,心想:果然是瞎说的,这世上哪儿有一尝之下便能知道这么多的人。再一想这要真如他所说,眉寿酒的秘密岂不是给他盗走了。 这么一来,在座的三人反倒觉得酒的滋味更好了,更觉得喝酒多了一份趣味。 几人把酒言欢,满坐风生。 蓝元震惊奇地发现,那蛇解衣薄如丝缕,主子脸颊上的红润色泽透了出来。 他想起了初次在曹皇后寝宫,见到三岁时高滔滔的情景,孩子小脸胖乎乎的,可表情丰富的让人百看不厌,就象现在一样,有几分可爱,几分活泼。与她一同养在曹皇后膝下的还有如今的宋英宗赵曙,当日的赵宗实,比起滔滔,他更像是个肉球,天天跟在主子后面,就像个跟屁虫,再长大点,也不过是个书呆子,跟喜欢嬉游玩乐的主子性子完全不同,那时候主子可看不上他,之后仁宗子嗣出世,他更被接出宫,回到了生父亲身旁。 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仁宗幼子夭折,过了几年后宫也再无人诞下男嗣,无奈之下仁宗只得接回这个被遗忘的养子。赵宗实再见到高滔滔,简直惊为天人,这个傻小子似乎突然开了窍,用尽所有的本事讨好主子,好像把一辈子的灵巧心思全都用在了滔滔身上。恰恰又应了句俗话:好女架不住赖汉缠,主子竟然被他那份耐心绵长的真情打动了,可赵宗实哪里配的上她?曹皇后可是一直把她当作未来的皇后培养的。在蓝元震眼中,这个冥顽不灵的傻小子要不是因为主子,如何能得到仁宗赐婚?曹皇后是打心里说一百万个不愿意,可官家赐婚,谁又能说什么呢? 高滔滔是蓝元震抱着长大的,他对滔滔就是舔犊之情,实已将她当作了女儿。他虽然看不上赵宗实,可也接受了“女儿”的选择。他唯一不满的是,嫁人之后,主子改变了华丽的衣着打扮,反倒是脸上涂脂擦粉的层数越来越厚,几乎遮住了她的娇美容颜,成了面色苍白,表情乏味,说话谨慎,举止得体的命妇形象。 可这段时间,蓝元震总觉得时光倒流了,主子仿佛一点也没变老,还是原来的那个古灵精怪的可爱少女。 看着蓝元震无心喝酒,似有所思,曹偕倒也不再相劝。自与那灰袍男子赌起酒来,两人本就内力深厚,平常又素爱饮酒,当下真是“酒逢知己”,你来我往喝得酣畅淋漓。克里斯竟也不落其后,一碗接一碗,觥筹交错,兴致愈浓。 喝到五、六碗的时候,蓝元震心里怔道:难道主子其实很能喝酒? 喝到十五、六碗的时候,蓝元震震惊得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喝到二十五、六碗的时候,蓝元震暗中佩服主子酒量。 喝到三十五、六碗的时候,蓝元震已经淡然处之,偶尔为她添酒布菜。 曹偕悠悠开口道:“再打十角来。” 酒保直乍舌,这已经喝了四十角酒,竟然还没见几位爷有醉意? 这样的动静早就惊动了楼上楼下的酒客,很多人都探出雅阁张望,想要瞧个热闹。 其实他们两人喝到四十碗的时候,体内酒气翻涌,两人皆催动内力,让酒气与真气相混,再让真气带着酒气在足阳明经和任督两脉之间游走。 曹偕让真气先自太乙、关门、梁门诸穴运行,再将其纳入中脘穴,最后海纳百川汇聚至脐下大穴——气海穴,此穴为人体先天元气聚会之处,男子生气之海,主一身之疾。气海穴兼任、冲两脉,向后与督脉相并,那一股子酒气早如小溪入海,行气散泄的无影无踪。 灰袍男子则气起丹田,先让真气带着酒气在气海穴中盘踞一会儿,再灌入中脘穴。脘,空腔也,酒气流入任脉下部的这个巨大空腔,腹胀泄泻之感荡然无存。中脘穴又是足阳明与任脉会聚之穴,酒气再缓缓自水道穴下行至梁丘穴,最后一波一波的真气突突跳压足三里穴,酒气外泄而出。 两人赌酒赫然变相为比斗内力,两人所运真气的线路各不相同,却都是内家高手化酒、逼酒的精妙法子。不过,两相比较之下,曹偕的内力自是更胜一筹。 灰袍男子心想:他虽贵为国舅,却是个不拘细行的人,而且他对自己不带任何偏见,真非凡人见识。 经过一番比试,灰袍男子不但对曹偕的武功,更对他的为人,钦佩不已。 “曹兄功力深厚,在下输了!” 曹偕摆摆手道:“如论喝酒,咱俩可都输了!” 两人盯向蓝元霄那张小脸儿,见他本就鲜肤胜雪,喝过酒之后,脸若桃红,更增艳丽。他腕动飘酒香,顾盼眼微醺,除此之外并无醉态。两人都是用内功醒酒,他却是实打实的喝酒。如此豪迈洒脱,却又怎能一个美字说尽?两人一改起初对他的印象,钦佩不已,心生爱惜。 灰袍男子先开了口:“早闻京城人物风流,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曹偕笑道:“元霄贤弟的酒量也可称得上天人之姿了!” 克里斯见二人夸奖自己,面露微笑道:“我这酒量因人而异,陪着两位哥哥喝得开心,自然多饮几杯。” 论起酒量,克里斯真可谓是千杯不醉。长这么大她只喝醉过一回。 她笑笑,暗自感叹能在大宋朝以酒会友,也算是生平未有之奇了。 第三回 出宫——圣书 ☆☆☆ 灰袍男子出了樊楼。 今夜月明风清,一场痛饮之后,他心情极是欢畅,缓步而行。 一出东水门,就见两个黑衣劲服的男人,施展轻功,晃眼间奔到他眼前,一起躬身,说道:“属下恭迎左使大人!” 他点点头,问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都布置妥当,那幽灵船已如瓮中捉鳖。” 灰袍男子哼了一声,道:“量那幽灵船主不敢与我们作对。” 三人顺着汴河的支流东行数十里,果然见到一个河港隐藏在深涧里。 夜色渐浓,浓云沉重,月亮被遮了去,苍穹下变得漆黑一片。 灰袍男子立于河岸高处,听着水声拍岸,他忽道:“来得正好,让他们下水吧!” 话音刚落,黝黯之中钻出数十余条人影,他们身穿黑色水靠⑤,无声无息的钻入水中。下水的人都是水性极佳的,水中行动利落非常,不一会儿就潜的不见了踪影。 一阵风吹过,冷寂凄清的水面上突然亮起一星绿色灯火,孤零零的甚是恐怖。 遮挡月光的灰色云团渐渐散去。 “哗哗……”水声骤然响起,一个偌大的船体如幽灵般跟着显现,黑色的船体,黑色的帆。它的桅杆上帆是落下来的,但它仍在前进。 水面上只露出两只熠熠发光的眼睛,见到黑色帆船速度渐渐变缓,为首的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打了个手势,大家同时抛出绳索,绳头的铁爪“啪”地打在了帆船上,每条绳子的另一头则绑在了水底的巨石上。 不消片刻,帆船在水中飘摇不定,最终还是被拉停了,十余个黑衣人踩着绳索齐齐爬上了船舷,他们的行动轻灵巧快。 灰袍男子口中喃喃道:“你是走不了的……” 黑色帆船上一无动静,唯有一盏孤灯高高挂在桅杆顶端。 为首的黑衣人双臂一发力,一纵身上了甲板。 “什么人?”船舱里传来一声大叫。 黑衣人微一迟疑,“嗖”的一声,一道劲风穿帘而出。他侧身一避,一支黑铁箭擦着发际飞过。 其他黑衣人见状立刻全神戒备。 就听“嗖嗖嗖!!!”一阵连响,箭矢如雨落,声势煞是惊人。“哚”地黑铁箭钉在甲板上,雕翎赖赖抖动,一时间木屑四下纷飞,每支箭都入木几分,紧接着就是稀稀落落一阵水渐之声。 十几个黑衣人齐齐怪笑一声,旋即收声。这突发的箭阵,阴森可怖的箭阵,竟未能伤的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比起这个,此时河面上的寂静更显阴森可怖。 这时候,船舱里灯光骤亮,众人视力皆被光芒晃到,那光亮就连四周的水面也照了个一清二楚,这艘黑船转眼间变成了金船。 一个十分瘦削的中年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便是幽灵船主郑保,跟在他身后还有一群彪形大汉。他的双眼大而外突,射出森然的冷光,发出极之严厉的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在我这幽灵船上撒野?” 灰袍男子并未作答。 幽灵船跟那鬼市一样,不过是一个夜半航行的赌舫,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 问话不作答,幽灵船主恼怒了,他用极其尖锐的声音叫道:“你们为什么拉停我的船,来人给我把他们赶下去,你们全站着干什么!” 黑衣人们并没有动,只有为首的那人走上前来。 “哈头,你给我上!” 一个身高九尺的高大壮汉,从人群最后走了出来,哈头从小天生神力,练得一身外门功夫,压场子的打手里属他最厉害。 哈头张开两只蒲扇大掌,双双拍向黑衣人,黑衣人身子一旋,从他双掌之中飘了出去,他这一掌落空,拍断了一侧的船愣子。哈头只是力大,招式并无多少,平常交手的也不过是些输光了赌资的泼皮无赖。他双掌再挥舞起来,当真像拍苍蝇似得。 只可惜黑衣人已绕到了他的身后,哈头多少次了都仗着身大力不亏打趴下了不少人,可这次他突然后腰一紧,庞大的身子已被人提在了空中,远远掷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的船柱子上,紧接着摔落在地,动也不动了。 其他大汉见状纷纷吓得一哆嗦。 幽灵船主心里也是一惊:这几个绝不是水上小贼,瞧着功力非同一般,分明是武林一流的高手,这些人应该不会打他船上钱财的主意。他审时度势,一改态度:“明人不做暗事,你等登船捣乱,可是筏帮杨连城的部下?” 灰袍男子由河岸上轻轻一翻身,便上了甲板,身形似幻影,落地绝无半丝声息。他身后一群黑衣人手皆背后而立。 幽灵船主倒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只见来人一眼他就敏感的紧张起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充满戒备的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在下楚翯!” “楚翯”二字刚一出口,幽灵船主就惊呼出声,“魔教左使!” 摩尼教自唐由波斯传入中土,到了宋代,摩尼教广传于南方各地,名号不一,“明教”之名尤盛。教徒白衣乌帽,秘密结社,信奉大明尊派遣光明使者,拯救人类的灵魂。只可惜因为不融入中原文化,被大家误解为夜聚晓散的“妖教”,武林中人亦称之为“魔教”。 楚翯的黑眸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幽灵船主惊恐万分,刚才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赶紧改口道:“明教左使驾临,在下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郑船主不是用箭阵招待过本教这帮兄弟了吗?”楚翯语声直硬,听来如撞钟一般。 幽灵船主面上冷汗直流,颤声道:“左……左使大人,不知今日登船到底为了哪般?在下若能相助,必效犬马之劳。” 楚翯淡淡说道,“兄弟们要在船上找两个人,幽灵船主行个方便即可。” 幽灵船主心中一喜:只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一切好说。他一声令下,让手下的人都让开,他笑道:“请!” 楚翯一挥手,黑衣人鱼贯而入钻进船舱。 夜色苍茫中的静谧气氛,实在与眼下紧张的情绪不相称,幽灵船主憋了半天,喷空道:“今天并非开业之日,船上亦无别的客人,不知左使要找的是什么人?” “你可知‘闪电鳗’和‘水上蛇’?” 幽灵船主闻言一愣,道:“这二位都是以前飞盗会的老人,很久未出来活动了。” 楚翯哼了一声,“纵使他夫妻二人藏到天涯海角,明教也能把他们找出来。” 此话一出,幽灵船主心头一震,他想起十多年前飞盗会和魔教那段恩怨。幽灵船跟飞盗会也算是别有渊源,听这魔头的意思,是认定我藏了飞盗会的人? 幽灵船主笑道:“我们开门做买卖的,自是不会把客人往外推,却也不会把麻烦引进门。” 楚翯盯着他直直地说:“你船上的那火夫和焌糟婆娘正是他二人。” 幽灵船主笑容顿敛,“火夫和温酒的确实是夫妇,不过他们哪里会功夫啊……” 这时,船的左舷,先是传来窗户被震开的声音,只听舱外“咚”的一声水响,接着,“哗啦!哗啦!”几响之后,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几乎同一时间,右舷前舱也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黑影在空中一掠,纵身水中,那身形瘦削颀长,有如黑色水蛇般,在水面上一闪而没。 闪电鳗,在水中快如闪电,身上涂满鳗鱼黏液,滑溜无比。 水上蛇,深可入泥行,浮可踩水游,迅捷狡猾。 夫妻两人昔年是飞盗会里有名的水盗,常年在水上作案,劫掠大小船只,声名隆于一时。 只可惜这次他们没有想到水中设了埋伏,等着他们不说,另外还有数十人,手持分水刺、三叉刺伺机而动。 不多一会儿,与楚翯随行的两个黑衣人分别纵身上船,两人禀明:“属下不辱使命,生擒两人,现在已押在岸上,只等左使审问。” 楚翯点了点头,转头对那幽灵船主冷笑一声。 幽灵城主早已惊慌失措,生怕这大魔头迁怒这一船上下,做出毁船杀人的事。 楚翯怎生看不出对方的心思,他却不愿多做解释,突然间提起真气,一声怒喝,这一声“唤海鸣天”声震如洪,船上的人均是如雷贯耳,心跳加剧。 他冷喝道:“今夜之事,烦请诸位严守秘密,如若走漏半句风声,下场当如此柱!” 语声未了,就听咔嚓嚓一阵巨响,什么东西重重的砸到了后侧右舷的扶手,接着“噗通”一声巨响滑落到了河里,连带整个幽灵船都剧烈摇晃了起来。大家稳住双足回头来看,目光转处,原来是幽灵船的主桅杆拦腰折断,掉下了河里。楚翯一声断喝,竟然威力如斯。 幽灵船主张大了口,却惊呼不出声来。 “听明白了吗?” 幽灵船主战战兢兢连道三声明白。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甲板上再无明教一人。 眼见一众大小魔王消失在夜色中,他一刻也不想待下去,赶紧指挥手下船丁切断主桅杆缆绳,升起副帆,“开船!避市!” ☆☆☆ 再言岸上,那闪电鳗和水上蛇,一跪一躺。两人倒真有夫妻相,都是长身,一条鳗鱼,一条水蛇;只是眼下,男的被铁网缠住,尖利的铁丝勒入肉中,越挣扎勒得越紧,那鳗鱼黏液与鲜血混合,他浑身上下已无一处完好,血肉模糊。 那中年妇人跪坐在地上,面无血色,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好不狼狈。 一袭灰袍立于二人眼前。 中年妇人失魂落魄道:“我二人早已退出飞盗会,我们隐姓埋名、东躲西藏,与你们魔教本无瓜葛,为何要步步紧逼,赶尽杀绝?” 楚翯冷言道:“当年若不是你们先打我们明教的主意,盗了我们圣书,至于有今天这出?” 妇人抢白道:“盗书的事我夫妇二人并没有参与!再说当年有人出钱,让飞盗会去盗圣书,飞盗会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几块破板子,我看只有你们魔教的人才稀罕,你们不去追查出钱盗物的真凶,却对飞盗会施予狠手,是何道理?” 楚翯听了这番话哈哈大笑,这笑声鬼魅狂狷,听得妇人浑身发抖! “我道飞盗会的人都是轻功了得,没想到你们嘴上功夫也不差,个个巧舌如簧!”他继续道:“如果没有参与,你又怎么知道圣书是几块木板?” 妇人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来给你提个醒,开封城向北出封丘门,城外五里乔村!” 那妇人惊魂未定道:“你知道了?” “哼!巧手老丈隐于此处,他造了三块假板!交易当日带走的是一块真板和三块假板。而他这处却有三块真板,那夜你们飞盗会的人杀了他,夺去真板!而你夫妇二人也在其中。” 妇人一看露馅,倒也不做狡辩,她道:“真假板子的事是听‘飞鹰’说的。他说那老丈虽然不会武功,他屋子里外却有重重机关,索性大家一起去抢,谁得手算谁的。所以当晚几波飞盗同时出击,我夫妇二人确实闯了进去,却没有得手,板子早被飞鹰和其他几个人抢跑了。” 他们夫妇二人不知道,楚翯在追杀诸飞盗的过程中,无意间抓到一人带着圣书,这人正是飞鹰,为了保命他把盗夺真板的事情全部老实交代了出来,只可惜他的下场只是死得没那么惨了一点。楚翯拿到飞鹰手里的一块,还有其他三块依然下落不明,他一直暗中追查。 楚翯低头冷眼看着两个飞盗,料定他们所说的是实话,。心想:这夫妇两人狡猾得紧,几年里,为了追踪他们,也耗损了不少教内弟兄,如今却毫无收获,不免有些大失所望。 那两名手下问道:“这二人如何处理?” 楚翯缓缓道:“就留他们个全尸吧。” 那妇人一听哭叫起来,“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饶我们一命?” 旁边的男人呜咽起来,女子一听,拼命点头,嘶哑着声音道:“好,我不求他,我不求他,今日我二人一同赴死!” 说完就一头栽在男人身上,两人哭抱在一起,最后就不动了。 黑衣人上前查看完,道:“左使,他二人身上藏毒,如今都气绝身亡了!” 楚翯看了看血肉交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叹了口气,“这夫妻两人倒也情深,就把他们一起埋了吧!” 在场的属下皆是一怔:今日左使的心情怎得这么好? 第三回 出宫——酒友 ☆☆☆ 城南郊外静穆而宁谧,除了虫鸣蝉唱,还有柴火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 一座破败的草亭依偎在一株老树上,树旁拴着一匹马,黑色的鬃毛被草亭里燃着的火光照射的油亮油亮。 坐在火堆旁的男人,大概二十余岁,身穿一袭暗纹皂衣,手里拿着一个酒坛。半长的头发用黑色丝带在脑后高高束起,额前的碎发中分,轻轻拂过那张没有半点瑕疵的俊脸,优哉游哉的神情又透着一股恣肆狂放之气。 一阵晚风刮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马尾飘动。 嘴中发出“啧”的不满声,他拿起怀中酒坛灌了一口。正等人等到不耐烦时,忽听西北方向有破风之声,夹杂着一阵嘶鸣。 晃眼间,马蹄、人影已到。 来人头戴毡笠,一身灰袍,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他下马带着股劲风,摘下毡笠,长发随风四散,棱角分明的脸露了出来,来人正是楚翯。 楚翯看了一眼黑马马鞍上横插着的兵器,那剑鞘里收着雌雄一对的双剑,他知道这剑几乎从不离开主人,只有和自己相见的时候才会遭受如此这般冷遇吧。 将自己的马与黑马并排拴在老树上,他没有客套,走到火堆前席地而坐。 “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黑马双剑的主人轻笑一声,抬手将酒坛放在楚翯身旁的地上,可语气里尽是浓浓的嘲讽。 “因为教里的事,耽搁了。”楚翯拿起酒坛,缓缓道,“我自罚三杯!” 尽管楚翯表情还是往常那般淡然,可轻松的态度明显是心情极佳的写照。 等待多时,酒意未消,火焰画出冷漠斑驳的影子在残亭与老树间摇曳。双剑客故意吸吸鼻子:“你一身酒气,必是与人畅饮过一番。可纵使如此,酒气也盖不住你身上的血味!” 楚翯喝了几大口之后,挑眉笑道:“剑肆,有本事你就抓我回去!” 穿黑衣的年轻人正是“肆侯”剑肆,开封府神捕司的两大神捕之一。 双剑客与楚翯对视,两人虽然相差十岁,却是同乡,相识也有十年。虽然一个是家喻户晓的开封府神捕“肆候”,一个是魔教中最上位的人物,一正一邪,却成了酒友,只是这份私交,却不便公诸于世。 “抓你?可有人报官?可有皂头公文?如若没有,就算你杀人与我何干?”剑肆不屑一顾的样子,轻哼出声,“再说,你当我很闲吗?” 楚翯知道剑肆的性格,他肆意妄为,活得张狂,绝不愿有一丝不如意。 两人都是浙江明州(宁波)人,明教盛行于南方,剑肆自然知道明教中人不过是些信仰古怪神明的人,他们全教都穿黑衣,男男女女又常在一起传教,夜聚晓散,种种行径让中土的正派人士看不惯。所以,明教的人一直行事隐秘低调,若不是十几年前与飞盗会的恩怨,江湖上知晓他们的人并不多。旁人并不能理解“圣书”对于明教的意义,那一场血腥杀戮,让人记住的都是他们的残忍极端,“魔教”之名从此在众人心中再也无法抹去了。 剑肆忽然道:“飞盗会最近在京中东山再起,你们教中又有何反应?” 楚翯霎时眼神一变,肃容道:“你我二人向来只是把酒言欢,何时你也对明教之事有了兴趣?” “我是半点兴趣也没有,奈何我家王爷有兴趣。”剑肆一耸肩,显得十分无辜地说,“那个‘香盗荷九郎’连盗十三家王府官宅,这不是摆明了给皇家难堪吗?王爷不高兴了,让我和白堂协力,缉拿此人归案!” 剑肆斜眼看了下楚翯,楚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气质。可剑肆认识他不是一朝一夕,他察觉到了楚翯的不喜,知道谈论“飞盗会”会触了楚翯的逆鳞,但依然把想说的话直白的说了出来。 剑肆继续道:“飞盗会的事,我想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知道的更清楚了。听说你上京,我就知道这顿酒不会白喝,也许跟你聊聊,说不定能让我想个主意把那个香盗抓住。” 楚翯一口又一口,最后仰头把酒喝光,重重放下酒坛,道:“你约了我喝酒,就这么一坛?” 剑肆唇边浮现一丝笑意,他突然将手一伸,竟直插入土中,“唰”地就这么把一大坛酒提了出来。原来他早在靠近火堆的土中,埋着几坛酒,酒坛已被火堆烤的微微发热。 他拍开酒坛的泥封,递了过去。 楚翯接过酒坛,喝下几口温热的酒,终于沉声道:“如今的飞盗会,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倒是那个‘香盗’有些意思,若不是他一手重建,支离破散的飞盗会什么都不是。这人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飞盗会的人都没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而且听闻此人身手不在当年盗得圣书的飞盗之下!” 剑肆轻笑,语气颇带讥讽道:“身手厉害?他做的那些案子被传的神乎其神,只可惜还未与我碰上!” “这个人我也听说过,但此次我并非为他而来。” “哦?”剑肆把收回的眼神再次聚焦到对方脸上:“那飞盗会还有什么人能劳烦你的大驾呢?” “你怎知这次我是为飞盗会来京城的?”楚翯晃了晃脑袋,似乎有点微醺。 “瞎猜的,我是有话便说,你不想讲,咱们就只管喝酒罢了。”剑肆有意无意道。 楚翯望着火堆出神:“我发现有人在暗中调查明教,这人定是飞盗会的老人。当年飞盗会的高手所剩无几,他应当知道明教在追捕他们,却处心积虑的隐居在江南。待我追查到他的时候,却发现他离开了,于是派人悄悄跟着,只可惜跟了一路,等进了京却失了他的踪迹。”说到此处他的脸上微微有些变化:“现在的飞盗会虽然不足为惧,这人却不得不防。此次上京便是为了此人。”话已至此突然戛然而止。 夜空如墨,不知何时云底遮住了整个天际,透不出一点光亮。旷野间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饮酒之人的面容更加通红。气氛,已不像刚才那么轻松畅快。 剑肆沉默许久,探道:“楚兄,当年盗圣书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翯眉头紧锁,举头望天,并未答话。 一丝风也没有,浓浓的酒气笼罩在火光周围,似要随时炸裂开来。剑肆从未见过这个人如此这般,恍若孤狼悲鸣,无力问天。 “噗”的一声,酒坛闷声崩裂,酒水却未曾溅出半点,毫无声息的没入了土中。手还悬在空中,指尖酒水已冷,锥心往事令他心寒,却浇不灭内心的火焰。 良久,楚翯终于低下了头,叹了叹气,动容道:“众人都以为明教因为圣书被盗而恼羞成怒,几乎杀光了飞盗会的人,却不知明教至今都未能收回全部圣书,否则为何我要盯着飞盗会紧紧不放!” 于是楚翯将当年圣书被盗的事情仔细地讲了一遍。特别是当年雇飞盗的人身份难测。这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如此处心积虑盗取圣书?此外,还有真假圣书的事情,只是省去了许多教中机密。 剑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谁杀死了盗圣书的飞盗,谁可能就是真凶!然后他又杀了商人一家灭口,这样的人当真是万分歹毒。”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巧手老丈手中的真板子,被飞盗会的‘飞鹰’等人给盗走了。真假圣书的事情也是后来在我擒获‘飞鹰’时才知道的,我现在手里只有一块圣书,其他三块依然下落不明。其中两块应该还落在这些窝里反黑吃黑的飞盗们手里,只要继续追查,定能追回。只是最后一块,在那幕后雇凶之人手中,他一定不甘心,一定也在找余下的三块板子!” 剑肆虽然知道一些情况,却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般曲折,“你有什么打算?” 楚翯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冷然道:“我倒要看看“飞盗会”如今还能折腾出什么动静。若不追回所有圣书,找出幕后真凶,明教绝不罢手。” 楚翯心虽然没有言明,但他绝对有理由怀疑那个‘香盗’,此人恐怕跟当年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 两人各想心事,一口一口喝着酒,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这两人,有的时候,也许一晚上都不会说一句话,只是喝酒。 不过今晚,两人倒像似说了一辈子的话。 剑肆突然想起来,问:“你今晚和什么人喝的酒?我很少见你这般开心?” 楚翯心道,自己的开心有这么明显吗?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上嘴唇的胡须,食指和拇指正压在唇角两侧。 果然是向上微微翘起的。 一般人可看不出来,当然也很少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的盯着他看。 可偏偏就被剑肆看到了。 想起蓝家小弟的神采,楚翯粲然一笑,悠然道:“是一个妙人。” 楚翯并不常笑,但一笑起来,足以让女人们陶醉。 “哦?”相交这么多年,剑肆从没听楚翯提起过女人,笑嘻嘻道,“是哪家的女子,竟能让楚大左使侧目?” “并不是女子,应该是宫里的宦官。” 剑肆神色一愣,拖长尾音问:“宦……官……?” 楚翯点点头。 自己接任左使之位的头三年里,教内接连发生大事,老教主去世在先,紧接着圣书被盗,新教主年幼,只有靠自己执掌教务,教中才得保稳定。这些年净忙着追回圣书的事,从来就没有闲心放在女人身上。不过,好在教主已经成人,在具智法王的悉心教导下,他已显老教主当年之风采,不,应该说更胜一筹。这两年,右使洛离在教中各个方面都能帮得上忙了,自己也相当放心他的能力。只待夺回圣书,到那时也许自己也该找个女人…… 楚翯直勾勾地盯着火堆。 一眨眼,笑颜频频的画面在火焰上方转瞬即逝。 脑海里,全是蓝元霄开怀畅笑的模样,他爽朗的笑声犹在耳边。 楚翯忍不住想,他若生为女子,该是多么一位绝代无双的女子?这是一个愚蠢的念头,但令人难以摆脱。 沉思片刻,又转头对剑肆道:“倘若他真是女子,我倒愿娶她为妻。” 剑肆噗哧一口酒喷了出来,脸上一副我没听错的表情。 楚翯盯着剑肆的表情,忽然唇角再次扬起,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若是亲眼见到他,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剑肆脸色十分难看,嘴角抽抽,心道:今儿个楚翯真是不正常了。 ﹍﹍﹍﹍﹍﹍﹍﹍﹍﹍﹍﹍﹍﹍﹍﹍﹍﹍﹍﹍﹍﹍﹍﹍﹍﹍﹍﹍﹍﹍﹍﹍﹍﹍﹍﹍﹍﹍﹍﹍﹍﹍﹍﹍﹍﹍﹍﹍ ①国际大都市:现代无数国内外知名学者称宋朝的开封是世界上第一个摆脱了中世纪前期的城市形态,具有世界性的典型意义的大都市。 ②常山:常山赵子龙的那个常山。 ③昆仲:兄弟。 ④明陈汝元《金莲记·构衅》:“酒逢知己千钟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网上欧阳修那个版本是误传。 ⑤水靠: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潜水衣。古人用鱼皮、海蛟皮或鲨鱼皮制作的连体潜水服。 第四回 探路——皇后 1067年,北宋,汴梁,皇宫后苑① ☆☆☆ 克里斯万万没有想到,再想要出宫变成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 蓝元震以公务压身推辞,而她又说服不了蓝元震让自己单独出宫。 无奈之下,克里斯就扮作“蓝元霄”在宫里四处探路。其实她是想往偏僻的地方走,最好能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翻出宫墙或者挖个地道,说不定就能偷偷出宫了。 毫无疑问,她已经渐渐熟悉了宫里的生活。 最起码,她知道了这个时代,太监不叫太监、公公,而是被称作宦官、内侍;皇上也不称皇上,而要叫官家。她听蓝元震讲了宦官在宫里的规矩和行事方法,很多礼节搞的她昏头转向,可也不得不牢牢记住,尽量学得有模有样,让自己的举止都合乎常理。 她还知道,在宫内行走,若见到和自己服色相近的,就是品级相当的宦官。路上遇到这些人,他们都对克里斯摆出笑脸,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攀谈,估计是忌惮皇城使大人的威仪。 宦官的顶级上司都穿朱服,只有六个人,除了那日碰到的石全彬,还有入内内侍省的的其他五位入内都知②,克里斯知道只要远远见到穿朱红色衣服的,躲着点就好。 最近,克里斯最大的烦恼便是太后的儿女、亲属们一拥而上的慰问。皇帝、太皇太后、王爷每天都派人来宝慈宫,又是送名贵药材、补品,又是送各色吃食、水果。克里斯生怕谁都瞒不过,索性谁都不见,一口回绝,把这三拨人都堵在了殿外;送走了他们,王子,公主们又来请安,见不着太后的面也不要紧,一个个都说要把心意带到,听说有人吃素念斋,有人抄写佛经、有人绣孝经,克里斯甚至觉得不召见他们,自己都会被罪恶感湮没了;再来就是高氏娘家人,无非是搬出那些老话宽慰太后,什么人已经去了,要想开,她还有儿女,还有娘家——布拉布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让克里斯应接不暇,心烦不已,她只能假装生气起来,将一应人等全部打发了,并不是她迁怒这些表达善意的人,而是这种事情她实在应付不来。 转着转着就走到了皇家后苑,她立刻被这座精致的中国园林给吸引了,忘却了来时的初衷。 真是凝芳殿里百花香,玉林轩前春昼长。 有些时候——虽然很少,但依旧存在——克里斯会暗自庆幸自己是time-travel的亲历者。就像现在,当她闲庭信步在皇宫大内的御花园里,就会觉得回到古代来看看也不错。 来了大半个月,一滴雨也没见下过。前天听蓝元震讲,因为京城一带久旱未雨,皇帝儿子让宰臣祈祷降雨。不过看起来御花园完全没受到干旱的影响,一片绿意盎然、百花争芳。她坐在凝芳殿的长廊上,欣赏着满眼的奇花异草,有的品种即便在现代的花圃里也没见过。 此时是阴历的五月初六,已是公历的六月份左右,正是莲花初开的时候。莲花池中生碧莲数朵,这异色惊艳的蓝莲花,若不是天工造化,她可不禁要为宋朝的园丁喝彩了。初夏伴着沁人心扉的甜美花香,牵动了她嘴角的一丝微笑。 突然一阵喧哗传来,一个穿着华贵、前呼后拥的女人缓步走进了园子,克里斯抬头望去,她发上簪花、脸贴花靥,全身珠光宝器,倒与她华美的衣服搭配的起来,前有内侍开道,后有宫女簇拥,随着她的到来,凝芳殿的宁静被打破了。克里斯见她驻足赏花,举手投足间,就好像要与百花斗艳一般。她伸出玉手,采下一朵金色的天竺牡丹,轻轻一嗅,随手插入身旁宫女手持的花瓶中。 这群人兴高采烈,高声喧哗,克里斯被他们一闹,顿时没了赏花的兴致,她转过身去,想趁这些人未注意她的时候,悄悄地离开。 谁知事与愿违,为首的女子就瞥见了她的背影。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阉官儿!见了本宫竟然不拜!” 克里斯见她年纪轻轻,又听她自称“本宫”,猜她可能是皇帝的哪位妃子,不知道那些成天去她宫里请安的有没有她? 见她愣神,一个内侍叫嚷道:“你哪个宫的,见了皇后娘娘竟然不拜!” 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年二月被立为皇后的向氏,一国之母,也算是克里斯的“儿媳妇”。 克里斯突然有说不出的尴尬,可碍于她现在宦官的身份,却又不得不拜。她转身屈膝跪地,努力压低身子,假装粗嗓音说:“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千岁。” 见人跪下,向皇后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她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却发现克里斯背脊很快挺直,即便跪着也不显卑躬屈膝,矮人一等,向皇后皱紧眉头,怒声道,“你是哪一宫的?叫什么?” “启禀娘娘,微臣是宝慈宫的,叫蓝元霄②。” 向皇后一愣,暗道:蓝元霄?这个小阉官最近可是大名鼎鼎啊,听说他是大阉蓝继宗晚年收的养子,皇太后念蓝继宗劳苦功高,方才钦点他进宫,补入内黄门,升供奉官。这人不但有个当皇城使的哥哥做后台,而且一进宫就成了母后身边的近侍,真可谓风光无限。自打母后醒来,一直心情不佳,连主事的宦官梁惟简都不让随意进内殿,而这个蓝元霄却能随意进出。她可是知道母后向来规矩森严,极不好伺候,这小阉官儿如此得宠,她倒要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她不忘摆出傲慢的架子,冷言道:“最近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原来就是你啊。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待小阉官儿抬起头来,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容貌俊美绝伦,肤色如白璧美玉的美少年,特别是他那一双星眸流转,清澈自然,薄唇却勾起令人目眩的笑容,看得皇后身边一众宫女纷纷红了脸。 似乎阴柔和阳刚,这两种不相调和的气质,在他身上揉在了一起,竟让人不觉一分突兀,反觉分外和谐。 向皇后身子徒然一僵,这宦官竟生得这般长相。她也看呆了,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克里斯再次垂下头,心里不满这跪人的滋味当真不爽,她撇了撇嘴,回道:“如果没什么事,微臣就告退了,这还赶着回宝慈宫与太后娘娘交差呢。” 向皇后听她这么一说,更觉得她垂着头神情不定,怎么看都有着说不出的不恭,她顿时恨声道:“刚才见到本宫不拜,现在本宫没让你走,你便要走,你竟敢不敬本宫?” 克里斯垂首回道:“娘娘怕是搞错了。刚才见娘娘赏花雅致正浓,微臣怕一开口,惊扰了娘娘;微臣确是急着回宝慈宫,给太后复命,如果哪里顶撞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蓝元霄态度恭顺,言语温顺,声调平缓,可听在皇后耳中却极其刺耳。 向皇后盯着小宦官,眼睛似要冒出火来,这不是明摆着拿皇太后来压自己吗?她刚要开口斥责,忽然想到,赵顼与赵颢两兄弟表面看似兄友弟恭,实则明争暗斗,皇太后却明显偏爱二皇子;朝中大臣,都是见风使舵的,各个老奸巨猾。自她做了太子妃,没少担惊受怕。幸如今机遇一转,太子登基,君临天下,她总算熬出了头。可自皇太后醒来,性情大变,官家一时也没了主意,只能小心着应对,所幸赵颢也没得了什么便宜。 官家现在尚无子嗣,这个时候若得罪了皇太后,惹得她对储位指手画脚,按太祖、太宗朝的旧制,来个“金匮之盟”,朝臣又睁只眼闭只眼,那真就是晴天霹雳。她想到这里,面色不禁一白,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将来生的儿子才应是皇位的继承人,她绝对无法接受太后这样的安排。眼下,这皇太后的势力,就连官家也忌惮三分,她娘家向家的实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如今之计,只能隐忍。 半晌,向皇后挤出了一丝笑容,摆摆手道:“你去罢。” 向皇后目光盯向蓝元霄离去的背影,眼中阴毒之色一闪而过,心中骂道:这死阉人长得如此妖孽,伶牙俐齿,猖狂无度,如今且让你嚣张,将来自有你知道厉害的那一日!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里,克里斯明白自己需要学会勾心斗角的事情,像现在的自己,挂上一个面具,让人无从知道自己的心境,却能从面具后面洞察隐藏在这群人眼里的喜怒哀乐。只是这么做,会让人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拘束。看看皇城里的宫女、宦官大多数都神情呆滞、眼神空洞、话语含糊。克里斯觉得不能让这个无聊女人搅合了自己的心情,不如好好在后苑转转,让自己放松一下。 离开凝芳殿,克里斯经由便门,穿过小花径,就来到了后苑的西侧。 与池沼美丽、花木繁盛的东苑不同,西苑里殿亭林立,有藏贮天下四库全书的太清楼、也有收纳四方进贡的奇珍异果的化成殿;宜圣殿供奉着祖宗圣容,射所是皇室成员练习射箭的御所,亲稼殿供皇帝体会农田之乐,每年秋收之季,皇帝也会召集群臣一同观稻,并在旁边的金华殿宴请辅臣。 这皇家御苑真是太大了,过了西凉殿,克里斯发现四周渐渐变得冷清了起来。越走越远,连人也不大碰到了。 再走了一段路,正感人迹罕至之时,远处却出现了一座殿宇。克里斯走近了,抬头看到门上悬着匾额“清心殿”。这建筑怎么看都不像皇城里的宫殿,更像是道观或者寺庙。克里斯好奇心大起,殿门紧闭,侧门倒是开了个缝,她立刻钻了进去。 外面看起来冷冷清清,里面打扫的倒也干净整洁,前殿供着一个道士的塑像。两边都有门,后面都连着走廊,看不到头。克里斯下意识的转进右边的门,顺着走廊信步走去。 走廊偶有岔路,克里斯继续乱撞,却没注意每个拐角处,头顶都悬挂着一个八卦铜盘,下面连着一根细细的金属线,每当她从一个铜盘下面经过,那细线都立刻开始颤动不止。 第四回 探路——武功 ☆☆☆ “当……当……当……”铜铃声在空荡荡的练功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转过头望向墙上的那面巨大的八卦铜盘,上面插满了巴掌长的小铜棍,铜棍的末端系着铜丝,铜丝挂着铜铃。其实它是清心殿的方位图,哪里的铜铃作响,就证明有人从哪里经过,看那铜铃的方位,已经渐渐快到这边了。 见师父背对着自己,男孩悄悄地上前一步,无声无息打出一掌。 谁知就像早已知道一般,男人微微侧身,背在身后的右掌一挥。 男孩眼见师父的灰色大袖飘飘,如浪花翻滚,掌力已从袖间翻滚而出,这掌法正是“碧波掌”。 见师父这一掌力大,男孩双手一错,脚下急踩“绚砂步”向旁一闪,但那掌还是擦中他的肩膀,让他连退数步。男孩知道师父最后收了力,否则真挨得结结实实可就要命了。 这师徒两练功从来都是实战。 “覠儿,你这一招‘碧波回屿’用的本来不错,可惜你手上比脚下慢了一分,自然打不到我。”男人慢慢转过身来,一脸慈祥地说。 “师父教训的是。”男孩躬身受教。 男人心想:覠儿悟性不错,只可惜生性顽皮,少不得要多督促才好。其实男孩不过才十二岁,能有如此武功,已经是出类拔萃,而他爱徒心切,有时却不免有些严格了。 “师父,这铃声渐渐近了。”男孩一边揉肩,一边上前一步望向铜盘。 “不知又是什么人进到清心殿了。” “哦,当年我闯进来时,也是这般吧?”男孩如梦初醒,他暗自称奇:原来自己当年就是这么被发现的,师父奇门遁甲之术真是厉害,什么时候教给我啊? 铜铃只在一处发声,位置正是左侧的耳室。看着身边的男孩,男人指了指那铜铃响处,缓缓道:“你替为师去看看,是什么人进来了。” 男孩却是一愣,问道:“我?”眼里尽是喜色,跃跃欲试。 “嗯,不管什么人,把他打发走。” 男孩点点头,兴冲冲地向屋外快步走去。 有间屋子房门虚掩,克里斯走到门边,一阵食物香气飘了出来,她这才发现走了许久,肚子已饿得咕咕响。推门探头看看,里面没人,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就在房间南面摆了张长桌,桌上供着三尊塑像,放着几碟糕点、几碟水果,她抓起一块点心,想都没想就丢进了嘴里。 “哪来的偷嘴小贼。”只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发威。 克里斯转身看着眼前的人,十一、二岁的孩童摸样,穿一领青色短褐③袍,腰系绿色丝绦,脚穿乌青杂色花靴,头发以竹簪束起。眉目清秀,甚是可爱。 男孩也在好奇地打量着她。 “你是谁啊?”克里斯装出来的男声挺像那么回事。 男孩先微微一愣,心想:这个小宦官竟然不识得我,再看他脸庞清秀,年龄也不大,便道:“亏你生了副好皮囊,怎干这偷吃供果的下作事?” “什么偷啊偷的,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吃前请示过这三尊大神了,他们都许可了,你凭什么说我偷吃?” “好个能言善辩、颠倒黑白的小宦官,偷食都被你说成光明正大的事儿了,哈哈。”男孩听了他这番说辞,不怒反笑。 对方这么一笑,克里斯也就没跟他再争辩。 “你在哪个宫里听差?难道不知道官家有令,这附近不许随意接近,这‘清心殿’更不许进入?”看着对方被自己说得无语,男孩笑得得意洋洋,“偷吃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这抗旨不尊,可是要掉脑袋的。”男孩虽然一脸的顽皮,但说这话的时候,矫若游龙的气势,皇家风范尽显。 克里斯吃了一惊,心想:看他的做派,这男孩看来肯定是什么皇子皇孙的,最好别招惹他。她略一沉吟,笑道:“那你想怎么样?” “咦?”看她毫无惧色,这次轮到男孩吃惊了,他没想到这个小宦官竟然如此胆大? “我是迷路才走到这里的,而且我确实也不知道这‘清心殿’不能进。如果你能帮我保守秘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看怎么样?”她想:抓着我的把柄,不就是想提要求么,当我傻啊。 好嘛!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和自己谈条件?男孩再度仔细地审视了克里斯一番,转念一想,道:“那你得答应我三件事。” 好个狮子大张口,克里斯气恼地说“一件就一件。要不是饿得不行,我也不会拿了供物吃,大不了挨顿板子。” “你身在‘清心殿’,要打要罚得听我说了算。” “我走还不行?”克里斯抬腿就想离开。 “如今想溜,晚了!”话音未落,男孩便伸手向克里斯抓去。 克里斯微微一惊,没想到男孩会上来抓她。 她下意识地一侧身,那男孩抓了个空。 男孩没想到她竟然躲开了这一抓,迟疑了一下,登时喜道:“咦?你竟然会武功?既然如此,你就陪我练练吧!” 那男孩不等克里斯说话,身子一伏,摆了个架势,突然左手一拳,便朝克里斯胸前打来,克里斯敏捷地后撤一步,男孩的拳头落了空;她双手自然的上提,半握拳头,左拳在前,右拳护在颌下,摆出自由搏击的防守架势,护住头脸。闪过了第一拳,第二拳紧接着跟了过来,克里斯看准来拳,左手向下一拍对方手腕,已将男孩的手臂格开。 拍击(Paring),貌似简单,但在搏击术中,却是非常难掌握的一项高难技术,因为拍打的时机很重要。拍早了,对手很容易就可以躲开;拍晚了,对手的拳头已经打中了你;恰到好处的拍击,不仅能够格挡开对手的攻击,还能让对手的防守露出破绽。 克里斯十三岁时开始跟着小舅舅马克学习格斗术,她发誓要成为一个能保护自己的人。因为是女孩子,所以马克特意在防守方面对克里斯进行了严格得近乎残酷的训练。到十八岁时,她已经练就了一身本领,而她的格斗术也正是以防守见长。当然,苦练格斗术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她的外形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克里斯在跟马克的对练当中,已经能够抵挡住马克的猛烈进攻时,马克特意为她从荷兰请来了格斗界的前辈,传奇格斗女皇卢西亚·瑞克尔。克里斯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当马克陪同卢西亚走进训练馆时,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而克里斯更是兴奋地大声尖叫!因为卢西亚正是她的偶像,她甚至把她的照片放在训练馆更衣室的衣帽柜里,每一次异常艰苦的训练后,当她觉得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卢西亚那坚定的目光,激励她顽强地走下去。 她后来才得知,马克为她请来卢西亚,一个是奖励她的刻苦训练,另一个便是让卢西亚亲自指导她的训练,并为她量身定做一些绝招动作。很快,卢西亚根据克里斯的身体条件和反应能力,指导她掌握了三大绝招,拍击、后闪身和低鞭腿。其中,“拍击”正是当年卢西亚驰骋格斗界赖以成名的一大法宝,她每每利用精准的拍击,阻断对手的进攻并反击对手。 沉浸在回忆里,克里斯仿佛又回到了训练馆,那种熟悉的感觉在她身上缓慢地苏醒,她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左右晃动着,脚下跟着不停地移动。 男孩两次出手都落了空,心里颇感意外。他看着克里斯古怪的架势、不停晃动的身体,暗自思衬:他这是什么奇怪武功?像这般脚下无根、心浮气躁,真是大违武学常识! 虽然化解了男孩的这次进攻,克里斯其实也是暗暗心惊,因为刚才拍打对手手腕的时候,她明显地感到了对方拳头的力量奇大,没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有这般力气,差点儿就没按住。她嘴里不禁嘟囔道:“好大的力气……” 男孩听到这话,脸上却微微有些发红,心想,枉了自己跟师傅学了这么多年武功,如今却只给别人一个力气大些的印象,看来今天必须好好比试一场,免得堕了师傅的名头。他想着,脸上已放下了笑容,严肃起来。 男孩这次没有贸然出击,他围着克里斯慢慢转动,寻找着机会。他这一转,克里斯也跟着他不停的转动,脚下轻轻的跳动。 男孩突然站住,有些疑惑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克里斯心里好笑,她大声道:“Kickboxing!”说着,她跃身过去,左手一记刺拳,直奔男孩打去。 “什么?开个豹子拳?”男孩被她说得一愣,还在想着她到底说的什么,眼见一拳打来,男孩不慌不忙,身子往下一沉,便轻松避过。哪知克里斯左拳是假,右腿早已飞踢而起,一个右低鞭腿,正中男孩左腿;男孩大吃一惊,下意识的往后一闪,直闪出五尺之外,却发现克里斯这一腿倒也没什么力道。 男孩也不说话,右手一拳直奔克里斯面门打来;克里斯早有准备,她身子向后一闪,距离控制的非常准确,男孩的拳头正好从她鼻尖前划过,接着突然弹起,腰上仿佛装了弹簧一般,右手一记直拳,砰地一声,正中男孩下颚,男孩被打得一怔。 男孩自习武以来,除了师父,从未跟别人交过手。此次跟克里斯比武,是他平生第一次跟别人“正式”过招。他拳法虽然用得不错,然而碰上克里斯这“现代搏击”的行家,一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接连被打中两下,虽然力道很轻,但也让男孩手忙脚乱。 击中对手的克里斯,此时心中不禁有些遗憾,若是在从前,自己人高马大的时候,男孩早就被自己打趴下了,如今这身体,虽然被她“强化训练”了些日子,到底力量差得太远。不过,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是有些洋洋得意,她双手下垂前后晃动着,两脚快速地前后跳动,轻快地踩着拳王阿里那著名的“蝴蝶步”,冲着男孩吐了吐舌头,笑道:“哈哈,你看我这功夫如何?” 男孩一言不发,只见他双掌一摆,一个跳步,转眼就欺到克里斯身前,快如疾风;克里斯大为吃惊,她甚至都没看清男孩的动作,只觉一股拳风已经朝自己袭来,这一拳来得极快,速度跟刚才完全不一样。 电光石火间,克里斯猛然瞥见男孩的眼光闪烁,完全是凭着直觉,她觉得这一掌必是虚招,但对手下一步是要出拳还是踢腿呢?克里斯一犹豫,男孩的右掌就到了,克里斯已经避无可避,她立刻收紧手肘,护住头部,这一掌是挨得结结实实,从手臂上传来的力量,震得她眼冒金星,摇摇晃晃。 克里斯痛得大叫一声,后退了数步,用手捂住生疼的胳膊,心里纳闷,对方看着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出拳的威力怎么会如此之大。 男孩看着她吃痛的样子,潇洒地站直了身子,学着师父的样子,脚下不八不丁,单手向身后一背,哈哈大笑,学着克里斯刚才的口吻,说道:“你看我这功夫又如何?” “你……”克里斯火气直往上撞。 男孩嘴上笑话克里斯,心里其实暗暗惊奇:这个小宦官真敢跟自己动手,可惜就是武功差了些。不过话又说回来,说他会武功吧,他却脚下无根,明显没有什么内力,被他打中也是不痛不痒;说他不会吧,他刚刚连续打中自己的那一腿一拳,分明也是挺高明的招数。 刚才自己用“碧波掌”里的“别引新径”,这一招拳掌连发,虚虚实实,令人难防。没想到这小宦官竟然判断出了左虚右实,又用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挡住了自己的一击,样子虽然不雅,却很实用,总之,是相当的奇怪;难道这就是他嘴里的那个什么“开个豹子”拳? 第四回 探路——初识 ☆☆☆ 难道这就是他嘴里的那个什么“开个豹子”拳? 男孩想到这里,刚想张口询问,不料克里斯突然猛扑上来,去扭男孩的双臂。那男孩一侧身,右手一掌正中克里斯左肩;但克里斯竟然不闪不避,右手一把抱住男孩,手臂顺势从他腋下穿过,右手抓住男孩后心,左手抓住对方的左肘,猛地一拧身,男孩站立不住,倒了下来,被克里斯压在身下。 纠缠在一起,克里斯便明显占了优势,她抓住对方左腕,一腿压在男孩颈部,一腿逼住他的胸部,轻松做了个“腕十字固”。男孩显然对于地面上的缠斗毫无准备,他伸足力撑,奋力挣扎着想要翻身。克里斯见状,紧拽男孩手臂,使劲向上一拉。男孩呼吸不畅,又挣了几下,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便不敢再乱动。 克里斯见男孩不再挣扎,便叫道:“投不投降?”男孩倔强得很,咬着牙,兀自不肯服输。克里斯顶胯“起桥”,把他的胳膊用力一压,男孩痛得不行,伸手碰到克里斯的左腿,不住的拍她。现代格斗的规则,是拍击地面或者对手,即表示认输。克里斯习惯成自然,她以为对手已经认输了,哼了一声,松开男孩,退开几步,说道:“这次你服输了吧?” 男孩不知为何克里斯忽然松了手,他坐在地上瞪着她,手指着她的鼻子叫道:“不服!好你个下作的阉官,武功不是武功,相扑不是相扑,使得什么下九流的招式。” 克里斯两手叉腰,哈哈笑道:“什么上九流、下九流,只要能打赢,就是第一流!” 男孩吃了一惊,把克里斯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什么上九流、下九流,只要能打赢,就是第一流。也对啊!”说着站起身来,他看着这个一脸得意的小宦官,不但不怒,反倒生出几分好感。 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元霄④,你呢?” 男孩迟疑了一下道:“我是皇……” 蓝元霄心里多少猜出了男孩的身份,她偷笑道:编,看你能编个啥名。 男孩突然想到,如果让对方知道了身份,肯定不会再跟自己真打,所以刚报了个“皇”字,就改了口:“我叫皇药师⑤。” “黄药师?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克里斯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走到供桌前,拿起一块点心,当着男孩的面大胆“偷”吃。两人刚才好一阵扭打,男孩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站了起来,走到克里斯身边,也拿起一块桂花糕,肆无忌惮的放入嘴里。 克里斯指了指满身灰土的皇药师,又把手里的糕点冲他晃了晃,两人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 皇药师好奇地问道:“你没学过武功,只是手脚灵活。你这抓法使出来,我本以为是相扑,却又不是。我见过宫里教坊艺人戏耍相扑,跟你这乱打乱抱可不是一回事。再打几个回合,你肯定打不过我。” “呸,你凭什么说我是乱打乱抱?咱们再打多少回也是一样,最后你都得求饶。” “再打一场试试。”皇药师心想:我只要不被你摔倒,不被你抓住就行了。 “好,再来。” 两人又交起手来。 眼见克里斯又扑将过来,男孩心想,不用些厉害的招数,怕他还是不服,这次定要教他识得厉害!便也猛力扑去。谁料皇药师这一扑却是假的,待克里斯扑到,他早做收势,侧身让过的时候,在她后腰上轻轻一点,克里斯就这么顺势重重的摔了出去。 克里斯欲待翻身跃起,蓦地背后一阵酸麻,后腰竟直不起来了。他挣扎了几下,突然觉得胸口闷痛,很快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她上接不接下气地问道:“你……你这用的什……什么妖法?” 男孩见她倒在地上爬不起来,大声欢呼,叫道:“服了没有?这下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 克里斯双手撑地,只想使劲起来,可却动弹不得。她知道这肯定是被对手打到要害地方了,可还是不服气,咬牙不认输。 皇药师看小宦官跟自己一般倔强,连气都透不出来,却也不肯认输,不禁心中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又怕僵持的久了,让他真的受了伤。便走上前,在克里斯后心上轻点了两下。 克里斯只觉浑身一震,背心一松,呼吸顿时顺畅了不少。她勉强站起身来,仍觉得双臂酸软,身子摇摇晃晃的,忽然她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你……你这……莫不是……点穴?” 皇药师笑道:“你倒识得是点穴,这正是本派点穴功夫——兰花拂穴手,‘细叶巧凌霜、幽谷遗兰香’,用这雅致的功法点你,也算对得起你。 克里斯凝思半晌,心道:点穴的功夫不是武林高手才会的绝学吗,为什么这半大的熊孩子也会使?对了,听他说的有门有道的,难道是一个武功高深的高手在教他?啊……又麻又痛又酸,还透不过气来,难受死我了,这就是被点了穴的感觉嘛?对得起我才鬼,名字起的再雅致,打起人来这么狠,也不是好玩意。 男孩见她转着眼珠瞎寻思,只觉得好笑。 克里斯喃喃道:“你这招太厉害,是谁……谁教你的?” 男孩见她神情,明显是已经服了软,乐得哈哈大笑,口气颇为自豪地说道:“当然是我师父教的,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你敢不敢领教?” 克里斯暗想,这点穴功夫威力太大,中了一招我就疼得七荤八素,再挨一下还怎么得了,得哄着他不点我穴道才行,便道:“你这招太厉害,我是怎么都打不过了。除非你别用,换别的看看。” 皇药师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认输了,好吧!不用就不用。” 再交起手来,两人都谨慎了很多,只做试探性的进攻,却不轻易出手;偶尔出手,也都是不等招式用老便赶紧变招。皇药师知道被克里斯抓到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他小心地保持着两人的距离;克里斯仍然不时地用刺拳骚扰对手,然后用下段踢进攻,只是皇药师早有准备,克里斯的几次进攻都被他小心地躲开。 克里斯连续几次踢腿,都没有打中,心中寻思道:黄药师果然学狡猾了,看来要赢就得换换战术了。 她故意用力挥出一记右手长距离摆拳,皇药师轻松的闪躲过去;皇药师眼见克里斯浑身都是破绽,却并不急着出手,因为他不想掉入克里斯的陷阱。接下来克里斯又挥出了几记右勾拳,这几记右勾拳是克里斯故意设计的破绽,一是让皇药师习惯自己侧面挥来的拳头,二是让对方以为有机可趁,骗他进攻。 果然,皇药师见蓝元霄连续在左侧进攻,心中暗想:看来他因为打不到自己变得急躁起来,他打来的拳动作大,破绽更大。 克里斯此时右手又做势欲打,皇药师一看机会来了,猛地上步一掌向克里斯拍来,不料克里斯身子却突然一低,直向皇药师腰间扑来,皇药师一看不妙,急忙向后闪避,却已经慢了一步,被克里斯一把抱住了腰。 皇药师心里大急,他一掌猛向克里斯后背拍来,不料克里斯忽然转到皇药师身后,用膝盖一磕皇药师的腿窝,皇药师站立不住,立刻跌坐在地上,克里斯立刻用胳膊勾住他的脖子。 皇药师知道克里斯缠斗起来的厉害,自己必落下风,他反应奇快,左手格住克里斯的胳膊,右手一提,一个“叶底藏花”右肘向后猛打克里斯的软肋,这一招发力猛烈,皇药师心想,看你松手不松手? 哪知克里斯仿佛就在等他的这一招,皇药师的手肘打来时,克里斯顺势一松手,身体向后一倒,抬起两腿猛地夹住了皇药师的左臂和头,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此时克里斯耳边似乎响起小舅舅教她格斗术时发出的怒吼,“克里斯,臀部做移动防御,给我反击!”这是一个漂亮的“三角固”!克里斯双手紧紧箍住皇药师的右臂不放,大叫道:“投不投降?” 皇药师发现自己的脸正抵在小宦官的裤裆上,气不打一处来,他脸憋得通红,奋力的挣扎,克里斯只能用力的夹住他的脖子,皇药师此时却连喊的力气都没了,就在他意识不清的时候,突然闻到一股女人身上才有的兰花香,紧接着一阵昏眩,伏倒在蓝元霄的身上,晕了过去。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头枕在蓝元霄的腿上。 克里斯看皇药师醒来,轻声责怪道:“小笨蛋!打不过就拍拍我认输,非得搞到昏过去嘛?你想吓死我啊。” 皇药师知道他担心自己,心里暗暗高兴,说道:“原来如此,我昏过去了呀。我刚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知道拍拍你就是认输,我早就做了。” 克里斯这才恍然大悟,哧哧地笑了出来,“这倒是我疏忽了,对不起,让你受罪了。” 皇药师嗅了一嗅,闻着蓝元霄身上的香气不禁心下迷惘,轻声道:“你身上好香。” 克里斯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腋下,皱着眉头说:“哪儿香了?我怎么就闻到一股子臭汗味。” “大概是我用‘兰花佛穴手’时在你身上留下来的,‘幽谷遗兰香’懂吗?你闻不到是因为你功力不到!” “你的意思是你点我穴,还能给我留下兰花香味?这么神奇?”她满脸疑惑地看着男孩。 皇药师心里偷笑:说什么都信,到底是你笨还是我笨?不过他这身上的香气到底是哪儿来的? 看到外面天色已黑,克里斯边起身边说:“不打了,都这么晚了,我要回去了!” 皇药师看小宦官要走,心里有点儿不舍,连忙道:“明天再来。” “你不是我的对手,再打也没用。而且跟你打得手痛脚痛,一点好处都没有。” 皇药师苦笑:好你个蓝元霄,不就是想要好处么。他摸了摸,突然想起今天换了练功服,这身上一锭银两都没有。 “我走了。”克里斯抬腿就要走。 皇药师一怔,赶紧从身上掏出一个东西,道:“你等等,你要是明天还来,我就把这个给你。” 克里斯转头一看,见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吊坠一样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玩意?” 她走过去看个仔细,是一个布做的袋子,由一条绯色的带子穿着,正中间镶着金线做成的缎条,一边各绣了三对金鱼,做工非常精巧。 “这算什么好处,我要这作甚?你还不如给我锭金子呢。” “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这‘金鱼袋’可比金子贵重多了。” “这袋子里面难道装着金子,还是装着宝石?” 皇药师心里鄙视起来:就知道金银宝石,不识货的笨蛋,“这御赐的金鱼袋是身份的象征,能佩戴它的都是尊贵非凡的人。” “就算我带上它,人家也知道我是个宦官,能尊贵到哪去。” “你!”皇药师看蓝元霄不但不买账,还准备离开,赶紧说:“带上它,进出宫门,谁还敢怠慢你。” “你是说,我带上它能随意出入皇宫?” “当然,不但能自由出入宫门,守门的守官还要以礼相待,要给予与这鱼袋的身份等同的礼节和规制行事。” “这么厉害?”克里斯想要伸手拿到手里仔细端详。 皇药师一收手,她抓了个空。 “你明天同样的时辰过来,咱们再比过,如果你赢了我,我就把这个送给你。”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舍得送我。”克里斯咽了口吐沫说。 “不错,大丈夫说话算数。” “好!说话算数!”克里斯心想:他根本打不过我,这下出门金牌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果有这个金鱼袋,以后再想单独出宫时,就可以出去,真是很方便。 此事正合了她的意。 想到这里,她哈哈大笑,出屋回宝慈宫去了。 第四回 探路——疗伤 ☆☆☆ 刚才两人打得兴起,自然不觉得疲惫。 回去的路上,克里斯浑身热了起来,胸口传来一阵阵灼痛,克里斯并不知道,这里正是那日地宫里的太监用刀刺过的地方。她隔着外衣按了按柔软的胸部,手下顿感一个凸起的小小硬块。她心里一惊,想道:肿瘤?这身子该不会是有绝症吧? 她加快脚步往宝慈宫赶,却感觉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进入内殿后,蓝元震等人已经在等着了。 过门槛的时候,克里斯两只脚仿佛打了结,当即与上来扶她的邢芸撞个满怀,蓝元震抢步上前搀住她。 “这是怎么了?”蓝元震本来带着笑意的脸也僵住了。 克里斯迟疑了一下,然后嘴里挤出两个字:“打架。” “什么?”邢芸和蓝元震的惊讶得瞠目结舌。 “她这是受了内伤。”这个声音就像一个拳头击中了克里斯,本来她还在硬撑着,可现在突然觉得呼吸不畅,脚下沉重,身子更加的燥热起来。 邢芸扶着她慢慢在黄色锦缎的软榻上坐下。克里斯这才发现厅堂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只见他身穿一领绿色宦官服,黑纱幞头,四十五岁左右,是个面相看起来甚是豪爽的中年男子,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五官大而方正。 刚刚说话的便是他。 他轻轻地走过来,伫立在软榻边上。 他坐在克里斯身边,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腿上,手指压在手腕上把起脉来。克里斯觉得这个人的手指冰冰凉凉的,触在肌肤上顿感舒服极了。 男人在触到脉搏的时候,眼光闪过一丝惊异,心道:真气乱行!而且是两股,一强一弱。 克里斯不禁仔细的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男性气质十足,简直颠覆了自己对太监的印象,一点都不像娘娘腔。难道他是假太监?她的眼神也顺着男人的脸向下看去。 男人突然皱起眉头,道:“奇怪!” “主子没事吧?”蓝元震悄声问男人。 那股强劲的真气刹那间消失了,但那股弱的却愈加明晰,他一下就捕捉到了。 “兰花佛穴手。”男人轻声道。 克里斯只顾着看这个给自己号脉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迟了几秒才反应上来:“咦,你怎么知道?” 男人笑笑,却没有说话。他松开她的手腕,走到克里斯身后,手指点到她后背偏下的一处停下,道:“这里?” 这正是小鬼适才制住她的穴位所在。 克里斯道:“就是这个地方!他轻轻一按,我登时就喘不过气来,又酸又麻……” “这是‘意舍穴’。” “意舍穴?” 男人倒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对太后解说穴位什么的。他在心中笑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地替她解释道:“意,乃脾气也,舍,来源也。意舍穴是阳气之源,点中此穴,人之阳气截断。如今你只是呼吸不畅、胸闷气短,只因点你穴道的人功力不够罢了。” “原来如此。”嘴上虽然应着,其实克里斯听得一头雾水。 这“穴位经络,气走全身”的概念对于西方人来说,理解起来实在困难。如果你告诉他们,这个穴位附近有肋间神经,与肋间动、静脉伴行。如果肋间神经受到刺激,可引起髂肋肌的反射性紧张和皮肤的疼痛,那么就会产生呼吸困难甚至停滞的状况。估计这样简单直白的解释,才能让西方人明白。 冰凉的大手又顺着脊柱来到了上方,“后来他按你‘膈关穴’,再按你‘神堂穴’,这两处都是膀胱经输出阳气的要穴,他解穴的方法,错倒没错。只是他手法不到,打穴的那股真气没有散尽,痉挛未泄,这难受的劲儿是去不掉的,只会越来越重。” “看你如此精通,那必是有解法喽?”克里斯心喜:皇药师点穴、解穴的法子,他如亲眼所见,还说的头头是道,必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男人微微一笑,说道:“跟你交手的可是个孩子?” “是的。”克里斯也不辩解。 “这就对了。”男人转头对邢云说,“拿杯清水来!” 邢云立刻从旁取过一杯清水,端了过来。 男人用手指在杯中沾了一下,然后大拇指在中指上轻轻碾过,那水渍竟然结成了冰,变成了一根细细的冰针。男人绕到她背后,突然间,克里斯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流入全身,身上那股子灼热闷痛渐渐缓解,之后便是舒爽轻快的感觉。 四下一阵沉默,男人又沾了些水,重复刚才的动作。邢云捧着杯子,也睁大了眼睛观看。 克里斯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神奇地恢复,这舒服的感觉让她完全放松了下来。这个为她疗伤的人,让她想起了马克。克里斯恍惚间就好像再次掉进了时光隧道,马克是他记忆中无比巨大的存在,他外表娇弱,容貌惑人,然而却是克里斯见过的最强悍的男人。马克打架从没有输过,从来没有!没人敢挑衅他,他太强大了。记得一次街头比试中,他打垮了对手,对方却因为记恨掏出了枪,他发怒了,夺下枪,继续痛打对手,鲜血就着拳头甩得到处都是。整个过程中,自己一直盯着马克,难以压抑崇拜的情绪,甚至没有看一眼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手下败将。马克的手法极其残忍,等他停了手,对方的脸已经无法辨认了。 即便如此强大的马克,和自己谈起中国功夫来,也是眉飞色舞,向往不已。那时的自己,也只是听听天书,这些游侠英雄似得人物,就如同西方传奇故事里的罗宾汉,只停留在盲目的幻想中。可是,现在眼前就有一位这么神奇的武功高手。她心想:这要让小舅舅知道了,不知道他得多高兴啊。 克里斯想到小舅舅马克要是知道自己学会了中国功夫,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治疗完毕,男人收了真气。邢芸和蓝元震看着太后的脸色好转,也都松了一口气。 克里斯看着那男人,好奇的问道:“你这又是什么武功?” 那男人微微一笑,道:“臣是用‘冰台灸法’为主子疗伤。” 克里斯吸了口气,伸展了下四肢,感觉身体比做了一次全身spa还享受。 男人问道:“打输了?” “什么?” “不是说去打架吗?打输了?” 她不乐意地点点头。 每个盯着克里斯看的人都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显然克里斯的话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了不同的反应。 克里斯立刻收腿跪坐了起来。她按照马克曾经教给自己的“武师见礼”的姿势,让自己的手指紧紧地握成一只拳头,与另一只手掌相交,低下头便道:“师……” 男人因为克里斯盯着自己的夸张眼神而扯动了嘴角,也不受她的礼,稍稍侧身一让,拱拳朝她笑了笑,道:“微臣张若水,参见太后。”似乎会读心术,男人知道她想要干什么了,抢在她前面说话:“你不可称我为师,想学功夫,我教你就是。” 这人也太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克里斯满心高兴,给了他一个鲨鱼般的笑容,心里叫道:“哦,耶。” 蓝元震却还是忧心忡忡,张口劝道:“怎得胡来,让主子伤着了怎么办?” 邢芸在一旁赶紧点头也表示同意,然后赶紧摇头,心想:太后一个柔弱女子,哪能学拳打架的,不可不可。 张若水耸了耸肩,道:“你认为你能阻止的了主子的这个念头吗?” 尽量优美地向蓝元震使了个经典的眨眼动作,克里斯装作蓝元霄,故意撒娇道:“兄长,你就让我学好不好。” 这一句叫“兄长”软软糯糯的叫出来,听得蓝元震酥酥麻麻。 知道自己敌不过主子,蓝元震无奈地回看张若水,只得摇摇头。连邢芸也被牵动着摇了摇头。 张若水又笑了,这次没有带着悠闲的语气。“我不会让主子受伤的,相信我。”他慢慢地说,“那孩子的师父乃是通玄派的高手,我与他也算有几分渊源。” “通玄派,那你的武功是什么派?”听着这些武侠小说里才能出现的门派名称,克里斯兴奋起来。 “微臣师承洞灵派。” “你和他师傅,谁厉害?”克里斯最关心这个问题。 “我们未曾交过手,但实力应该在伯仲之间。” “那你有什么法子让我明天就打败对手?” “微臣恐怕没有这本事。”张若水实话实说,“那孩子学武已有五、六年的时间了,小小年纪就能使得‘兰花佛穴手’说明颇有武学天分。通玄派的内功心法乃是至阳的‘龙虎丹法’,与本派心法正好相得益彰,虽说他功力不够,但也比完全没有内功的你强上许多;交起手来,一则有真气护体,二则攻击威力倍增,你自然占不到半点便宜。” “内功?怪不得他打我痛得要死,我打他他却有恃无恐。”克里斯喃喃道。这中国功夫果然是有内功的,她一直以为是小说、电影里杜撰出来的,就像西方魔幻题材里的魔法一样的存在。 “大部分内功心法的修炼,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习得,有些内功虽可在短时间练就,却更需要天资悟性,实属不易。” “这么说我又得输给他了。”克里斯登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微臣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试。” “有什么法子,快快说来。” “你们既然约在明天,就照旧去见他,但这次却要斗智不斗力,只是与他约定下次比武的法子即可。” “那下次要怎么比?”克里斯对这个提议颇有兴趣。 “比射箭。” “射箭?”这是克里斯想都没想到过的答案。 “这样稳妥,射箭只看谁更准。不会因为比武互相伤着了。”兄长大人频频点头,对张若水露出赞许的神情。 克里斯心想:不管西方还是东方,古时候射箭、骑术都算是重要的武技,可是只是比射箭未免太无趣了吧。 又一次猜透了她的心思,张若水纠正道:“这箭并不是普通的箭。” “咦?”这下所有人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等着张若水继续解释。 “本派武功最精于将真气外放,不论针、剑、箭,亦或是水,都可靠真气催动将其发射出去。这场比试所用到的是‘玉寒神功’中的‘箭锁冰霜’。微臣将真气灌于无羽箭上,若想要搭弦射箭,先要适应得了这股环寒之气,才能控制箭的走势,若箭气合一,必能操作自如,箭无虚发,威力惊人。” 克里斯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听到她闻所未闻的事情,急忙问:“听你这么一说,控制箭岂不是很难?” “确实不易。我们洞灵派用的是至阴内功,而通玄则是至阳内功,一阴一阳,相生相克。那孩子自幼习练‘龙虎丹法’,若想要适应这箭上的至阴真气,却要费些功夫。这一反一正间,你不吃亏,他占不到便宜,就成了你们都要付出同等努力才可掌握的比试方法,莫不是世间最公平的法子?” “确实如此,这个方法很公平。”后几句克里斯总算听明白了,她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最终点了点头。“我就跟他比试这个。” 蓝元震说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看说服了太后,他最先松了一口气。他转过来跟邢芸交代:“邢芸啊,赶紧伺候太后洗漱更衣,我去让梁惟简起膳。” “诺。”邢芸看她的衣服一身灰尘,怎么也想象不到太后是去“打架”了。 “益之,咱们也下去吧。好久不见,你我兄弟去喝一杯吧?” “好啊。蓝大哥相邀,小弟求之不得。”张若水准备站起身,却发现衣服的下摆正被人抓在手里。 “你要走了?”克里斯的眼神,像是刚得了新的玩具爱不释手的孩子。 “微臣不走。” “前阵子官家遣他勾当差事,他才不在宫中,此时任务完成,官家特别恩准让他回来担任皇太后宫宿直官,掌轮直官员宿直之事,以后日日都能见到。”蓝元震浅笑着宽慰克里斯。 “宿直官?” “便是安排官员巡夜宿卫的差事。” 蓝元霄心道:原来他是安保头头,有这么一位武林高手,宝慈宫岂不是一等一的安全。见他二人称兄道弟,必是许久未见,有很多话想说,想到这里也就松开了手。 “练这功夫不可急于一时,今日先好生歇息吧。”张若水坚定地说。 “若有事,遣小内侍随时召唤我二人便可。”蓝元震也叮嘱道。 克里斯点点头。 等他二人退了下去,克里斯才想起了什么,趁没有别人,她解开衣服侧襟,拉开中衣、里衣和束胸,查看触摸自己的乳房,却没再摸到什么硬块。她摇摇头感到奇怪,又仔细摸了摸,一看没事,克里斯很快就把担忧抛到了脑后。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把身体的异常与氪石联系起来,皇药师用真气打中她的穴位,让克里斯体内的氪石躁动了起来。却不成想张若水为她疗伤的“冰台灸法”是由寒冰内力催动,氪石素喜冰凉的环境,要不也不会深藏在北极的冰层之下了,凉爽的感觉不但让克里斯舒服,也让氪石沉寂了下来,舒适地在克里斯体内继续冬眠了起来。 第四回 探路——碰头 ☆☆☆ 张若水与蓝元震来到了宝慈殿的左侧殿,今后这里便是宝慈宫宿直官的住所,梁惟简早命人准备好了酒菜,小宦官这会儿把烫好的酒给端了上来。 梁惟简知道两位大人要说会子话,便带着侍奉的人退了下去。 待人都离开后,张若水走到窗边,思慕地望着后面的姒徽殿。点燃的夜火照耀下,他看到了那边窗前的黑色剪影,他隐约听到她的笑语声,是多久没有听见她这样放声笑了。 张若水,字益之,是高滔滔身边的三大内侍之一,素与蓝元震交好。靠养父张惟吉奏补小黄门,他十四岁便入宫侍奉章惠太后杨氏,十八岁转入内高品。之后,他带兵打仗,屡立战功。随王师平定贝州之乱,又征讨侬智高,因武艺高强被选为走马承受。侬贼平定,他以劳进官,三迁环庆路钤辖。讨环州又立新功,升内侍押班。英宗在位时晋升入内押班,职务为带御器械,侍卫皇后。蓝元震为内侍押班,张若水为入内押班,若水比他小六岁,却因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建功颇多,累官更快。 年初,新帝登基,因为身边缺得力之人差遣,他便向母亲借人。因为他做太子的时候就知道,母后身边有个叫张若水的侍卫长很有能耐。皇帝派张若水出京差事,果不其然,他不负厚望,做事干敏,堪负重任。 张若水走后没多久,便听说太后病重,他竭尽全力赶完工程,十万火急的回京复命。还在路上,他就不断接到蓝元震的飞鸽传书,书信内容简单,往往是通报高滔滔的情况,只是蓝元震的口气变得越来越愉悦。最后一封是:“喜,书短意长,恕不一一,速归!不宣,不悉。” 蓝元震一手微扶杯盏,一手为二人倒上水酒,他抬眼看了看张若水,问道:“益之,我说的没错吧,主子醒来之后变了,就像回到了以前。” 自从英宗去世,张若水就被派出京了,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猜不透。如今亲眼所见,他终是明白了,蓝元震最后那几封信里口气为什么显得那么高兴了。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高滔滔时的情形。 那年张若水十五岁,入宫刚一年他所侍奉的杨太后就死了,养父亲张惟吉在宫里的靠山没了,他们必须另谋出路。张惟吉年轻时,曾拜嵩山道士贺兰栖真学武,他庆幸自己很早便开始教张若水武功了。此后,养父对他的武功修炼格外严苛,就是希望这孩子能靠一身武艺,早日在宫中立稳根基,这样他晚年也能有个保障。张若水的生活完全变了,一天到晚不是练功就是练功,他觉得练功好痛苦,在他最失落的时候,是个奶娃娃鼓励了他。 那夜练完功,他带着一身的伤,坐在廊下,他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爹娘,想起了与其他孩童在这高墙外,穿着破衣烂衫,在泥地里赤足玩耍的自由日子……他知道父母是因为穷才送走自己的,尽管这样他们还是舍不得他,是他自己决定离开的,因为养父会给他们家一大笔钱,这样爹娘就能养活的起弟弟、妹妹了。可是,就一刹那,他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他想回去……他偷偷的抹着泪,可眼泪就不自觉的往外涌出来。 蓝元震怀里抱着五、六岁的高滔滔从皇宫花苑出来,她看到了一个少年在哭,于是出声问他为什么要哭。张若水可没想让人看到自己这么没出息的一面,他擦干泪,告诉她,自己没哭,只是练功很苦很累,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蓝元震在宫里多年,自知这内中滋味,没靠山的下人若再没些本事,别说将来安身立命、飞黄腾达,说不定哪次宫中内斗就被当了垫脚泥削去几条命了。叹息之下唯有同情之心,却毫无扶助之力。 反倒那娃娃奶声奶气地开导少年:“不喜欢练功就不要练了呗。”少年回道如果不练功,他就没用了,父亲就不要他了。宫中残酷得经历早已让少年承认了现实。 谁知还在喏喏牙语的小滔滔竟自走到他面前,如同一国之君般向他宣布:“没人要你,我要你,我会让你成为世上最有价值的人!”当时的情景如今仍历历在目。这番惊世骇俗的话,让少年若水久久不能平息,这份恩情若水发誓当以命相报。 张若水的脑海里自行拼凑出与高滔滔相处的过往光景。如今,他再次回到她身旁,他觉得就这么守着她,便是最好的差事了。 蓝元震等不急碰杯,端起杯子先饮了一口酒。 张若水走到桌边坐下,他笑笑道:“便如初见之时,还那么盛气凌人,净做些天马行空之事!” 蓝元震笑了,“你说对了,哈哈,跟小王爷打架,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主子会有一天想学武功,你看她那决心,一定是会我行我素整个天翻地覆。” “而且还一副非赢不可的样子。” 两人各自端起杯子,一碰之后,举杯同饮。 “其实,我很高兴。”蓝元震放下酒杯,停顿了一下说:“也许‘十三团练’⑥不在了,对于主子终究是件好事。” 高滔滔的丈夫宋英宗,曾两次以太子身份被收养入宫,人生可谓大起大落。所以即使在他当了皇帝后,高滔滔也从不以“官家”相称,还叫他“十三团练”。而高滔滔身边最信任的三大宦官亦在私下,也跟着她以团练使称呼宋英宗。高滔滔对自己的丈夫绝对情深意重。为了他能顺利登基,可谓是尽心尽力;丈夫当上皇帝后,她退居深宫,将自己的光芒全部投射在自己的丈夫身上,希望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只可惜这赵曙实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不但没有治国才能,还时常犯些昏招,最后总要高滔滔的三大内侍,来帮忙打扫残局。对此,他们在下面都有微词。 “你说的对,十三团练对主子影响太大,你告诉我她病倒不起,我就担心的不得了。如今她想通了、放下了,未必不是件好事。”对于这点张若水也是一样的想法。 如今,克里斯的性格,恰恰与年轻时的高滔滔很相像。她的几个近臣,见到主子恢复成现在这样,都感觉又有了奔头,喜不自胜!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个主子已非昔日之人。 “十三团练升遐⑦,此事可是太突然了。”张若水压低声音说道,“他身体一直很好,刚登基那会儿闹的病,不也都是装出来的,这你我最清楚不过。” 蓝元震道:“这事我正要与你说,茂则给我捎来消息,他怀疑十三团练并非像太医所说的死于旧疾……” 这张茂则就是高滔滔三大内侍中的最后一人,也是当年高滔滔安插在自己小姨曹皇后身边的人。他们三人构成的铁三角坚不可摧,每人各有所长、各有分工。 “当时主子可是让太医院查了又查,不也没查出来什么,茂则兄如何……” “主子醒来那日,官家与太皇太后都在宫里打发了不少下人,让他生了疑。茂则为人小心谨慎,绝不会妄言。亏他为主子隐忍多年,伏在太皇太后身边,才能暗中发现这些蛛丝马迹。” “难道太皇太后……”张若水道,“太皇太后跟团练使,两人素来不和,可也不至于……那到底也是她的外甥女婿。” 说起这后宫争斗之事,张若水就不如蓝元震通透。 蓝元震紧锁眉头道:“只是,我担心这事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 “你可记得十三团练驾崩前,地宫里关过一个宫女。” 张若水记得以前宫里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英宗曾经酒后宠幸过一个宫女,还让宫女有了身孕。主子大发脾气,最后“去母留子”,那婴孩正是如今的长公主德宁公主。他点点头道:“十三团练也知道主子绝不喜欢宫中再出当年的事,主动派人把女子送到坤宁宫,交给主子处置。谁成想当夜他病重,接着就薨了。” “主子醒后,曾独自夜探地宫,看管此女的内侍竟然想要害主子。” “什么?”张若水事后才知道也是听得心中一震。 “当时太皇太后极力推荐此人,说他熟悉这地宫的情况,我当时没有深究,便没有推脱,谁知差点伤了主子……现在想来后怕。”说到这里他仍是一手心的汗。 张若水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道:“你是说太皇太后想要对主子不利?” “主子说是自己杀死了他,可那内侍死状诡异,让我不得不查,谁知一查才知此人竟是身中剧毒而亡。验尸的仵作经验丰富却也认不出到底是什么毒。你常年带兵在外,许是认得,我留下了血样,等你验看。” “你找的人都查不出来?江湖上倒是有些无色无味的奇毒,倘若真有人在宫禁中使用,可是防不胜防,主子……”说到这里张若水立刻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主子也不是生病,却是中了毒?可我刚才替她细细把过脉,绝无中毒之状!”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好在主子醒来,身体恢复的越来越好……可这段时间宫内的事情出得蹊跷、透着诡异,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蓝元震继续道:“地宫里关押的女子,我总觉得她的来历大有问题。” “既然如此,何不早早处置,怎么安在偏殿?” “不知道为什么主子不但没处置她,反倒把她保了下来。” “八成是新丧在即,主子不想再多搭进去条人命,也算给十三团练积点阴德。” “若真是这样就好了。”蓝元震叹口气道,“这名叫珠儿的宫女,从她的身世到被选入宫我都查了个彻底,与她接触过的宫人几乎都死了,有几人正是太皇太后找了些借口处置了的下人。若不是前一阵子给主子安排‘蓝元霄’这个身份,我也没注意到,与主子有几分相像的女子如何能这么轻易就进了宫?现在想来确实可疑。” 张若水半晌沉默不语,而后道:“我身在外,没想到这皇宫倒成了龙潭虎穴!太皇太后既然算计到主子头上,咱们也不用客气!” “事情没有水落石出,还不到时机发难!而且茂则仍在调查这件事,有什么线索会立时知会我们。”蓝元震道,“留着这个珠儿也无妨,她的长相倒可大加利用。那日|我让人给地宫里的尸体穿上了宫女的衣衫,移出去的时候,又故意露些破绽,之后再透些口风,外边都知道这个叫珠儿的宫女已经死了。” 张若水知道蓝元震素来考虑的周全,想来他心中已有了后面的打算,倒也不再多言。 蓝元震又为张若水的杯中添上水酒,两人对饮一盅。 蓝元震又道:“十三团练的皇位还没坐热就死了,留下了个烂摊子,现下朝廷的局势才变得扑朔迷离。众位大臣在各种势力之间摇摆不定,可这站队也不是,不站队也不是。” “韩相公⑧那边做什么打算?” “韩大人其实早做了安排,他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已经让太子府翊善⑨邵亢,向新帝觐见,建议由太后垂帘听政。”蓝元震深深地叹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主子突然一病不起,此议才作罢。” 虽然没有蓝元震城府深,张若水却也在宫中打拼了数十载的人,此刻也理出了一些头绪,他道:“主子得病这件事,着实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蓝元震点点头,他又道:“垂帘之谏是怎么回事,当今圣上也不是傻子,还看不出来?他连夜急召太子府翊善王陶⑩入对便殿,封了他个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紧接着又封蒋之奇为太常博士、监道州酒税。这两人犹如放出笼的疯狗,一阵乱咬。蒋之奇先对朝中老臣欧阳修大人下手,诬陷他与长子媳妇吴氏私通,吴氏乃盐铁副使吴充大人的女儿,事连一片。官家欲借机株连,除掉这些他指挥不动的朝中势力。当官家以手诏密问天章阁待制孙思恭,孙思恭极力救解欧阳大人,事情才没闹到不可收拾。” “这诬陷之事⑾不是以前就有过?官家怎就听人一面之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罢了!”蓝元震道,“欧阳大人上章自辨⑿,吴充也不愿自家门户枉受污辱,亦上章乞求朝廷力辨虚实。这事到了最后,如同一场闹剧收场,不了了之。这件事让欧阳大人受了不小的打击,屡次求退,他希望能出守外郡。监察御史里行马默为欧阳大人打抱不平,也被贬到怀州。连欧阳大人推荐过的屯田员外郎夏倚、雄武节度推官章惇也被牵连,弃之不用,这下谁都不敢说话了。” “朝廷上下就任凭这些小人作祟,打压股肱之臣?” “官家只是责备蒋之奇,说‘先帝大渐,邵亢建垂帘之议,如此大事不言,而抉人闺门之私乎?’蒋之奇领会的到快,转脸就弹劾邵亢。这几天,炮口又轰向了韩大人,王陶劾奏说韩琦不押常朝班,嚣张跋扈,欺君罔上。” “什么,韩大人两朝宰相,忠君为国、战功赫赫,竟落得欺君罔上的罪名,在边关打过仗的哪个不敬佩他。”张若水气得直拍桌子。 “老弟,韩相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会怕这些虾兵蟹将。来!喝一杯消消气。”两人皆一饮而尽。 权力交接,政治格局自然会发生相应的变化。张若水不是不知道,可是在他看来,有些事做得,有些事做不得。 “主子醒来之后,似乎对政事兴趣乏乏,朝中虽然热闹,但她却不愿过问。咱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近来她经常微服装扮了在宫内游玩,又让我陪着出了一次宫。唉,让她散散心也好。”蓝元震对官场这一套就比张若水敏感得多,他已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继续说道:“太皇太后和官家似乎也察觉到主子不愿过问政事,他们都趁这个机会,在朝里动作频频。官家先给太皇太后的弟弟,国舅爷曹佾加官进爵,太皇太后又让老臣富弼公开表态支持官家,司马光、文彦博两位大人也顺势依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还有一股新的势力在崛起,有很多人在京城为他积极运作,韩维和张方平皆向圣上直荐,甚至连曾公亮曾大人也站出来为其说话。” 张若水皱起了眉头,“究竟是何人?” “知制诰王安石。” “王安石乃文学器业,时之全德,我记得十三团练曾屡次征召他赴京任职,王安石均以服母丧和有病为由,拒绝入朝。” “王安石颇有名节,如今母丧即除,已出任江宁府。只是不知道在这一连串的动作后面,王爷扮演什么角色?” “昌王赵颢?” “曾大人能出来说话举荐王安石,背后多半是昌王的意思。主子这几个孩子里,心中最宠二王爷赵颢,可是我越来越看不明白王爷的立场。如今最重要的是主子的态度,我们只得等她做决定。” 张若水虽然点了点头,道:“我们只能等等看了,戴影说他近期就会返回京城,也许主子也是在等‘那样东西’。”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蓝元震拍拍张若水的肩膀。 两人时不时都会这样碰碰头,互换想法,不管遇到了什么,最后他们都会遵循一个非常简单的规律,那就是以太后高滔滔的决断作为终极法则。 蓝元震看着手中的酒杯道,眼露精光,道:“我给你说,那日|我带主子去樊楼吃饭,没想到她的酒量……” 随后就只剩张若水不停的惊讶之声了。 ﹍﹍﹍﹍﹍﹍﹍﹍﹍﹍﹍﹍﹍﹍﹍﹍﹍﹍﹍﹍﹍﹍﹍﹍﹍﹍﹍﹍﹍﹍﹍﹍﹍﹍﹍﹍﹍﹍﹍﹍﹍﹍﹍﹍﹍﹍﹍﹍ ①《宋会要辑稿》之《方域·东京大内》 ②五位入内都知:分别是任守忠、邓宝吉、甘昭吉、李允恭和石全育。 ③短褐:念duǎn-hè或shù-hè汉服的一种短打服装,可以说是宋朝的运动服。也是对古代寻常百姓所穿的一种服装的称呼,又称“竖褐”、“裋褐”。 ④元霄:蓝元霄出场,会因视角问题用男“他”代替“她”。 ⑤皇药师:宋朝真有叫“药师”这个名字的人,郭药师,渤海铁州人。辽国大将,宣和四年(1122)九月,郭药师率所部八千人献涿、易州投降宋朝。 ⑥十三团练:宋英宗是宋仁宗赵祯堂兄濮安懿王赵允让的第十三皇子,因为过继给宋仁宗,被赐名赵宗实。 ⑦升遐:帝王死去的一种说法。 ⑧韩相公:宰相韩琦,宋朝用“相公”称宰相。 ⑨太子府翊善:官名,辅佐太子之人。 ⑩王陶:王陶入对,神宗对王陶说:“朕与卿一心,不可转也”,要王陶谨听纳,明赏罚,斥佞人,任正士。 ⑾诬陷之事:庆历八年,欧阳修被诬陷,传他与“外甥女”张氏有染,但双方并无血统关系,是欧阳修的妹夫的前妻所生。张氏嫁给了欧阳修的堂侄,以后又和家中的仆人私通,事情败露后,此案在开封府审理。在公堂之上张氏供出和欧阳修有私情。欧阳修百般辩解,最后虽以“查无实据”了事,但在名声上却大受影响。他的政敌钱勰也借此攻击他,最后被朝廷贬到滁州。 ⑿欧阳修的自辨:不愧是一代文豪,奏章写得气势逼人,铿锵有力,特节选以供读者玩味。修上章自列曰:“之奇诬罔臣者,乃是禽兽不为之丑行,天地不容之大恶,臣苟有之,是犯天下之大恶,无之,是负天下之至冤。犯大恶而不诛,负至冤而不雪,则上累圣政,其体不细。乞选公正之臣,为臣辨理,先次诘问之奇所言是臣闺门内事,自何所得,因何彰败?据其所指,便可推寻,尽理根穷,必见虚实。” 第四回 探路——疯子 ☆☆☆ 次日,克里斯又按约去了清心殿与皇药师相会。想着张若水教给她的法子就能赢过男孩,轻松拿到出宫的鱼袋子,心里就十分得意,不自觉的就走快了一盏茶的时间。进了平日的屋子,却没见到皇药师的踪影。 心道:臭小子,该不会不来了吧。 她一会儿就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后来索性走出房间,在附近转转。溜达着就绕到了后殿,从旁边一扇小门中挨身而进,再穿过一座小小的花园,走进一间大房间中。 大房间套小房间,小房间的门也是虚掩着的。只探了个头进去,黑不拉几的。克里斯轻声叫着:“黄……药……师。”也不见人应,又叫,“黄……药……师……黄……药……师……” 耶?克里斯突然想起小舅舅给自己放过一部叫《东邪西毒》武侠片,当时她就被片中炫目的武打画面给掳获了,觉得中国功夫既有神秘魅力又动感十足。这东邪黄药师不正是电影里的角色吗?电影最后他隐居在桃花岛,这小鬼倒给自己起了个武林大侠的名字。 克里斯吸了吸鼻子,发现这屋子里烧着檀香,门缝透过一缕阳光照到了青铜香炉,炉中青烟飘飘而上。屋子一角有个梳妆柜,她突然看到梳妆柜前一团黑影,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眼花缭乱,。 “黄……药师?” 那团黑影动了动,她不由得手足无措,便想转身逃走。 克里斯快步回去,穿过两条走廊,想循原路返回,可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竖耳倾听,不闻有何声息。于是她在一处走廊拐角停下,躲在墙边,斜跨一步,又凑眼过去偷看,一寸一寸地挪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吓得尿裤子。 原来不远处,那一大团黑影跟了出来,黑色长发遮住了脸,不,应该是遮住了大半个身子,一身恐怖之气笼罩着。正如克里斯担心的那样,这黑影正在慢慢靠近,越来越近。 瞬间的惊慌让克里斯难以呼吸,但她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逃跑。 惊慌的感觉仍然紧紧地抓住她,令她无法发出声来。跑着跑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克里斯瞥见黑色散开的头发和通红的大眼睛,黑影速度很快的追了上来。 “鬼啊!贞子啊!” 她没命的跑,黑影没命的追。 跑着,跑着克里斯才发现自己跑到了一个死胡同里,这正是御花园顺着金水河修建的一座水堤。她已经到了观景堤岸的尽头,气喘吁吁,退无可退。黑影已然追了上来。 “你别过来。”她只能大叫起来。 “怀吉……怀吉,你为什么要跑?” “咦,你不是鬼?”虽然惊魂未定,克里斯终于恢复了理智,站在她眼前的不是鬼,是人。 “怀吉……怀吉,你不要我了?” 她发现这个女人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说不定是个疯子。 女人伸开双臂,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一步一步逼近。 “你不要过来。这边危险……” 那女人疯狂地朝着她冲了过来。当克里斯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时,已经太迟了。 扑通一声,终于两人一起掉入了水中。 疯女人显然不会游泳,一掉进水里便开始拼命挣扎,连灌了几口水后,她更加慌乱起来,双手紧紧地抱着克里斯,越抓越紧。 克里斯根本挣脱不开,两个人纠缠着慢慢沉了下去。 一切声响都慢慢消失,水面归于平静。 汴河的水出乎意料的温暖。 克里斯却觉得寒意透骨,温暖湿润的水竟然让身体剧痛无比。 心灵心理的分离吗? 感觉五脏六腑揪在一起,脑壳像是要裂开了一般,她本能的想捂住脑袋,可深埋在脑海中,那个她永远都不愿去碰触的记忆,却一下占据了她的身体。 此时仿佛就是一场Dé-jàvu(似曾相识),那无法逃离的噩梦又重现了。 十三岁那年,她差点死在水里。 周围也是同样的一片黑暗,四肢已经麻木,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当她就要放弃挣扎的时候,却感到体内全部的液体似乎都在向外流淌,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臂、双腿开始拼命摆动,直到冲出水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游到岸边。她趴在沙滩上,就像一条濒死的鱼,甚至连喘息的力气都耗尽了。许久许久,她虽然还是无法从混着咸腥海水的泥沙中站起身来,但她的意识却异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她不再是从前的自己了,从前的那个她,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次,要死在水里了吗? 克里斯从水下望向河面,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她平静地看着自己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在水中形成了几个气泡,摇摇晃晃地向水面飘去,纷乱的念头,不断闯入她的脑海。 死了的话,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能吗? …… “师父,快救救他们,快啊!” 此刻,岸上也追过来两个人,一大一小。 高大的男人,站在岸边,出神地望着这片水域。 “师父,师父,快救救元霄。”男孩声音急得都拖着哭腔,他爬在岸边四下张望。 就在男人犹豫的时候,又一个身影从他身旁掠过,毫不迟疑地跃入了水中。 克里斯发现一个臂膀从后面揽住了自己,前臂上的肌肉很结实,像卷曲着一条条小铁蛇,肌肤也似蛇身一样冰凉。克里斯试图让自己放松些,两腿小心翼翼地踩着水,当离水面足够近的时候,水承载起身体的全部重量,安然的浮上水面。 探出水面后,她看清楚了来人,正是张若水。 “我没事,快救她!” 张若水没有犹豫,再次钻入了水下。 克里斯一边抓着岸边的青石,一边紧紧地盯着水面。还没有见到人影浮上来,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变冷了。 忽然,她感觉腰间被一股力道轻轻一带,瞬间双脚离开了水面落在了岸上,克里斯才发现腰间被一只大掌撑住。 待她站稳了,那大掌已然松开了她。 克里斯抬眸正撞上一双深黑如墨的眸子,自己被这个男人拉上了岸。他年纪大约三十岁出头,容貌刚毅冷峻,俊逸整丽,眼瞳黑亮如玛瑙。他头戴鹖冠,身着灰色纱縠道袍,脚穿如意头云履,大大的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皮肤。把她从水里拉来,他身上却没被水打湿。 男孩赶紧冲了过来,急切的问:“元霄,元霄,你没事吧?” 男人转身站在岸边,似乎要望穿河水,深邃的目光藏在水波中,不知所踪。 “师父,他们怎么还没上来?”皇药师张口问道。 克里斯心里也着急起来。 “张大人精善‘锁鼻飞精术’,这点时间对于他不在话下。”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却有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来了!” 克里斯注视着水面,果不其然,几秒钟的等待之后,劈开蓝色锦缎般的河水,张若水从水里中一跃而出。他踏水而行,脚尖所到之处,留下一片涟漪,碧蓝清澈的河水温柔地托起水中两人,克里斯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女人的身体被轻轻地放在地上,最先冲过去是克里斯。女人身材矮小,脸色发白,嘴唇发紫,眼睛突出。克里斯拨开她脸上湿漉漉的几缕头发,发现女人已经昏迷,再一摸心跳停止、气息全无。 她毫不犹豫,让女人的身体躺平,清出呼吸道、口腔里残留的水,让头部后仰。 “她喝了水,要将她翻过来……”张若水话还没说完,就僵住了。 在场的男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克里斯自己深吸一口气,她俯下身,以口对口,亲吻着女人。 “无耻!你在做什么。”男人大喝一声。 克里斯此刻不会顾及任何人的想法,她不断将气吹入,为使空气不从鼻孔漏出,用一手将女人的鼻孔捏住。紧接着他又用双手分别放在女人乳房下方的位置,一、二、三、四、五……她一边默念一边做着心脏按压。 男人已经忍无可忍,他毫无先兆抬起右手,突然间屈指一弹,一股劲力在空中呼啸划过。 皇药师露出惊骇的神情,他离师父最近,他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为什么会突然使出本派的绝学“弹指神通”,师父的指力神通,急劲威猛无俦,朝蓝元霄背后激射而去,在这样的情势下,攻击可以说避无可避,男孩十分清楚这点。即便他出声阻止,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厢张若水催动小洞天秘术,急运指力发出,嗤、嗤、嗤的三声轻响,他身上、衣服上的水聚拢在指尖,水珠化作菱形冰枪飞出,这正是“玉寒神功”中的“枪出水际”。 两股寒冰之气与一道劲力在空中相遇,霎时寒光闪闪,冰枪被撞得粉碎,但那男人发出的劲力却也被化解了。 男人忽见第三道寒光射来,劲气灌注于袍袖之间,大袖一挥,将这第三支冰枪挥于无形,但却可以感觉到寒气轻轻掠过。他微一抬手,发现他宽大的衣袖上,被刺了一个小小的洞。 “梁大人的‘弹指神通’真是精妙绝伦,威力惊人。”张若水依然面带微笑,先开了口。蓝元霄眼下的行为虽然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瞠目结舌,但他觉得主子应该是在救人,他想只要能够拖延一点时间就行。 那男人轻声哼道:“你这寒冰指,威力果然非同小可。” 张若水师承洞灵派,而他眼前的男人名叫梁怀吉,师承通玄派。他二人同根同源,皆为道家高手。 中国历史上,道家修行有各种方法,其中有“隐仙”一说,分天仙和地仙。到了宋朝,隐仙派又分成了通玄派、玄真派、洞灵派和少阳派四大派别。 其中通玄派和玄真派都属地仙一脉;洞灵派和少阳派则是天仙一脉。 所谓天仙和地仙,两者的区别就在于“一显一隐”。天仙派讲求度己亦要度众生,所以要入世;地仙派讲求自我的性命双修,所以要出世。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入世之人,或居于深山,云游四方,采药炼丹;或走街串巷,以阴阳术算卦相面,教人修炼;或拜将入相,为国效力,而张若水便是大隐于朝的人。 梁怀吉属地仙一派,他们追求自身的修行,讲求出世。所以,张若水一直都很疑惑,为何梁怀吉会选择入世一途?张若水自幼被养父收养,入洞灵派学武之前,早早就净了身,他不明白梁怀吉为何愿意入皇宫大内做了宦官,他又图些什么? 刚才梁怀吉二话不说,就立下杀手,实在凶险至极。张若水知道这门弹指神通绝技是梁怀吉自创的。今日过手,才知道如此厉害,确实非同凡响。而梁怀吉内功精纯,着实令张若水心生忌惮。 梁怀吉上前一步。 张若水看着梁怀吉的眼睛,它们看起来很平静。张若水的眼神也是这样,也许高手的眼神都是这样的吧。 可张若水知道,越是平静越是凶险,他运足真气暗中戒备。 眼见二人又要动手,就在这时,皇药师突然叫了一声。 “公主醒了!” 克里斯听男孩叫道,心中却诧异,这个疯子竟然是公主? 女子吐出几口水,克里斯依然轻拍她的背,她不住的咳嗽,“咳咳咳……” 梁怀吉停下动作,走了过去,他想要伸手去探女人的脉搏,女人却躲躲闪闪,往克里斯的怀里钻去。湿漉漉的身体,浑身不住的颤抖,她拼命的抓着克里斯的手,抓得生疼,一边拼命的摇头,一边说:“怀吉,别让他抓我走,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不要和你分开。” 克里斯清楚女人需要立刻回复体温,在这样下去可不行,她抬头大声道:“快带她回去治疗!” “我不走,不要碰我,不要,我只要怀吉……” 梁怀吉用手在她身上轻轻一拂,女人身子一下软了下去。他抱起女人,转身离去。 张若水没有阻拦。 皇药师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 克里斯心中也有不少疑惑,但自知现在不是寻求解释的时候。她点点头,示意皇药师跟上去。 男孩二话不说,转身跟上师父。 克里斯觉得被一股寒意浸透,“阿嚏!”下一刻,她已经双脚离地,被张若水抱起,向着宝慈宫飞奔了。 克里斯乖乖的伏在张若水的胸前,心里后怕起来,如果张若水没有及时赶到把自己救起,后果会怎么样?一念及此,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张若水加快了速度,一刻不停地朝宝慈宫飞驰而去。 回到宝慈宫,梁惟简马不停蹄地让十几个小宦官准备好了洗澡水。邢芸在澡盆里洒入香药,搀扶克里斯入浴,她一股脑钻进了热水中,蒸汽四起,温烫的热水让她慢慢的暖和过来,这种热度让自己完全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今日落水,她本想要一死,去试试能不能回到现代,可她又错了,强烈的生命本能让自己求生,她不想死,更不能让自己的灵魂就这么永远的消失在水里。 虽然身体渐渐缓了过来,一股恐惧却从心底升起。如果有朝一日,有人发现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的下场会怎么样?如果张若水知道了高滔滔已经死了,他还会对霸占着这具身体的自己这么情深意重吗?想到这里,克里斯苦笑了一下,将身体慢慢沉入水中,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变得这么在乎他人的感情了? ☆☆☆ 这一边,克里斯因为不慎落水,想起了往事而思绪难平;另一边,梁怀吉带着落水的女子回到了清心殿。男孩即使担心,却也知道自己不方便在场,准备离开。梁怀吉嘱咐他了两句,让他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见师父话中不带任何情绪,赵頵若有所思,却也不再多言,径自离开。 床榻上,女子被一股股寒气折磨的浑身发抖。她在水中浸泡的久了,脸色惨白如纸,当下已是气息衰微。梁怀吉决定用内力施救,他扶起女子,坐在她身后,双掌贴上湿透了的衣衫,一股热力随着掌心传入。通玄派的内功是道家上乘的龙虎丹法,以龙喻水,以虎喻火,水如鼎湖临界,火如炽焰血脉。衣服上的水珠似乎被这股内力赶了出去,转眼屋中蒸汽缭绕,女子身上的衣衫很快就烘干了。 两个时辰之后,女子总算气息顺畅,折腾了许久,她已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的睡着了。梁怀吉在她床前默默站了一阵,才出了屋。 换了一身道袍从屋中缓步踱了出来,梁怀吉左手拿了一炷香,右手持剑,剑锋在月光中散发着孤冷的色泽。清心殿是真宗皇帝当年修道的地方,清幽雅致,此刻夜深人静,院落里静谧沉寂。梁怀吉将香插进院中的香炉中,一炷青烟升腾而起,浮在空中,淡而不散。 他一面看着悠然缓慢升起的青烟,一面想着心事。 落水的女子正是仁宗皇帝的长女福康公主。福康公主自幼聪慧孝顺,最得仁宗宠爱。也正是太过宠爱,仁宗想亲上加亲,把长公主许配给了自己生母的外甥李玮。天子嫁女,十里红妆,羡煞乐了多少京中闺秀。梁怀吉便是由仁宗亲自任命的公主府主管,照顾公主日常起居。只谈造化弄人,婚后长公主发现李玮这个人粗俗无知,又爱附庸风雅,一门|心思用在花重金购买古玩字画攀附权贵上。长公主对父皇钦定的驸马失望至极,心生厌恶。梁怀吉虽然是个宦官,却很有才情,日子一久,公主便全部的感情倾注在他身上。 公主虽然爱慕梁怀吉,却也恪守妇道,李玮的母亲听到府内的流言蜚语,跑去偷看公主和梁怀吉,惹得公主大怒,夜扣皇城门进入内宫向仁宗哭诉。大闹禁宫之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先不说公主爱上宦官这样荒唐的事情,让民众议论纷纷,让皇家颜面尽扫。皇城门入夜不得开启,这乃是违反祖宗规矩的大事,朝中重臣都纷纷上书,谏官力主弹劾,仁宗无奈只得将梁怀吉发配西京洛阳的“洒扫班”,负责打扫皇陵。 长公主被迫幽居宫中,两地分隔让公主郁郁寡欢,相思成疾,仁宗虽召梁怀吉回京,却怕御史谏官议论,只他在前省干活,不能继续服侍公主。后来长公主真的疯了,仁宗于心不忍,让梁怀吉回到公主身边照看,并下密诏令二人屏居于清心殿,不许任何人进出,也不得靠近一步。乱议此事者,斩! 时过境迁,昔日京城第一名媛,如今却成了皇城里的禁忌,没人敢提,不过私底下,还是有人偷偷叫她“疯公主”。 照顾公主无非是仁宗皇帝将自己留在宫中的又一个手段。梁怀吉哀叹,长公主的爱慕之于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负累。今日公主落水,自己甚至希望她死在水中,这样一来,说不定自己就解脱了。皇宫真是个可怕的地方,这么多年连自己也被浸染得如此麻木、如此不堪了吗? 梁怀吉举头望月,神情复杂。 忽然,他举剑一挥,在月光舞动了起来。 衣袍带起微风,扫过地面发出沙沙声。 剑锋卷着风发出“呜呜”的鸣叫,恰似箫声渐起,声音忽高忽低,如泣如诉,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落盘,清脆短促,只见他的动作变得轻巧短促,剑尖竟带着轻啸;他越舞越快,叠音渐增,此起彼伏,先如鸣泉飞溅,继如花团锦簇,又如百鸟争春,待到极处,他身形陡然拔起,几个急转,一剑挥出,剑尖刺破空气,锋利肃杀,呼啸而过。几个盘旋回转之后,声音又低沉下去,如细雨绵绵,不绝如缕。 黑暗中一个影子。显然,已经在那儿静观多时,他突然笑道:“你一向沉稳内敛,没想到竟然也会如此花俏的招数。” 梁怀吉没有回答,剑芒一闪,刺向黑影。 对方手臂一抖,手中拂尘转动,尘丝顿时缠绕在剑身上。 长剑停滞下来,但突然间剑身上下抖动。 “嗤”的一声轻响,剑身传来一股极热的力道,直达拂尘的手柄,黑影显然没有准备,被震得手指一松。 剑尖一挑而回,“啪”的一下,还剑入鞘,而拂尘则握在梁怀吉手中。 来人头发花白,一身黑衣,正是石全彬。 石全彬眯起了眼,凝视着那男人,眼神中却没有敌意。他悠悠说道:“咱家当年在西北道上,只身独闯彭家寨,用这拂尘连夺彭家五虎的手中兵刃,没想到今日竟被人夺了去,梁大人武功日渐精进,咱家自愧不如啊。” 梁怀吉未语,把拂尘递还。 这套剑法是梁怀吉最近自玉箫中感悟出的,看似花哨的动作并不只是为舞剑而用,内力灌入剑中可黏夺他人兵器。 石全彬接过拂尘,轻轻一挥,搭在左臂之上。 “你来的比我预想中的要快。” “因为咱家很久没见你燃起青烟了。” 青烟是他们相互联系的暗号。 梁怀吉点点头,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昨天清心殿来了一个叫蓝元霄的内侍。” “蓝元霄?他不是高氏宫里的吗?先皇有令,此处不得进入。他来干嘛?” 他轻叹了一声,说:“倒像是误打误撞进来的。” 石全彬迟疑片刻,又道:“你不会因为这种事叫咱家过来吧?” 他平静地问了一句:“你可知道他是谁?” “咱家前段时间见过这个蓝元霄,后来也派人查了查。”石全彬微眯眼睛,继续道:“庆历七年,汴梁发大水,大阉蓝继宗救下一个孕妇,可惜后来难产死了。他认了这个刚生下来就成了孤儿的孩子做了养子。前阵子高氏钦点蓝元霄进宫,这多少也顾念她自己的近臣蓝元震所做的安排。” 梁怀吉想起今天的事情,那被水浸透的衣衫下,身形微显,是女人的身子,他缓缓道:“她是一个女人。” “什么?”石全彬一惊,蹙眉道:“你不会看错?” “我敢肯定。” 石全彬冷沉的道:“太后宫中的女子为何要假扮宦官?” “暂时无法判断。” 石全彬突然一言不发,仅是静静的看着梁怀吉。一个少女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仁宗朝时,只有她敢在这禁宫中假扮内侍,他曾眼睁睁的看到戏弄朝臣得逞,笑脸晏晏的少女。当年若说她是年少不更事,如今还来这一套,意欲何为?这么多年自己怎么就忘了高氏,她手掌后宫,权势日隆,身边聚成一股澎湃的力量。那股力量雄浑无比,经营多年不会因为英宗突然去了就那么轻易散了……想来想去,石全彬脸颊的肌肉微微痉挛,鼻翼两侧与唇角也在抽搐,他本就相貌不佳,在这时看上去更加的酷厉阴毒了。 短暂的岑寂之后,石全彬的双目宛如血光流动,冷冷的道:“也罢,知道了,这件事咱家来料理。” 梁怀吉熟悉石全彬这个表情,这是动了杀念。以前,在这宫里,只要哪个女人稍有古怪,就会被石全彬紧紧紧盯住,一定要查清来历底细,才肯罢休。可这两年,石全彬没来由的疑心病很重,许是因为上了年纪,为了完成先皇的遗愿这个念头,越来越强,越来越烈,从未如此迫切过!所以,他遇事只要稍加怀疑,但求除之而后快。 梁怀吉微微叹了口气,他劝道:“此事涉及皇太后宫中,应从长计议,需查得一清二楚。” 石全彬稍显激动的道:“咱家说了,这事你无需过问!” “我知道了。” 见梁怀吉只是轻声回应,神情却若有所思,石全彬正色道:“你莫要忘记了先皇的重托。” 石全彬敏感的察觉到,近些年来,梁怀吉的武功越来越高,早已超过了自己;然而,他却对很多事情越来越淡。 这样强悍的人,想要离开皇城简直轻而易举。这么多年的等待,他对“那件事”已渐露倦意,唯一能留住他的,恐怕就只有当年的那个承诺,所以石全彬刻意旧事重提。 梁怀吉冷冷回道:“我当然不会忘记,更不会忘记我的誓言。” 石全彬点点头:“你知道就好,如果有情况就通知我。”拱拱手,石全彬转身离开。 梁怀吉手指一弹,挥灭了香炉里的青烟。 站在屋前的台阶上,他极目四顾,顿觉这巨大的皇宫,就像牢笼。 而他,不过是只困兽罢了。 第五回 求香——官家 1067年,北宋,汴梁,清心殿 ☆☆☆ 翌日清晨,克里斯就到了清心殿。一来要和皇药师约定比武的事,二来她也很想去看看那个落水的女人。 她一进内院,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梁怀吉,今天他没有穿道袍,穿的是宦官的官服。 克里斯直视他人的习惯改不掉,她凝眸望着梁怀吉,昨日只觉对方是一个有着明月清朗之气的男子;今日再见,那双幽静如墨色的眸子里,却分明沉浸着难言的清冷。 梁怀吉静静的站着,冷冷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蓝元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太后宫中的女子为何要扮作宦官?随即他在心中嗤笑,真相于自己又有何意义!看石全彬昨夜的态度,想必这女人也活不了多久。石全彬滥杀无辜的做法让人鄙夷,可如此草菅人命的事情宫里还少吗? 克里斯看到梁怀吉唇边一霎而过的笑意,她微微蹙眉,这样的笑意让人探究不出情绪来。那双明澈无波的眸子,定定的锁着她,仿似能洞察人心。 “清心殿不容闲杂人等进入,还不速速离开。” 克里斯并不在乎对方的态度,轻轻一笑,朗声道:“你若真要赶我,昨日便赶了,何必等到今日?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而已。” 梁怀吉一愣,仿佛是没想到克里斯这样的回答,一时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克里斯微微欠了欠身,便自上了台阶,推开门走进屋中。梁怀吉静静地跟着,却不说话,脸上重又挂上了冷冷的表情。 一条明黄色织锦帘子将内室和明堂隔开,克里斯一进来便觉得屋里甚是气闷,她掀开门帘进到内室。 屋内窗户紧闭,虽是点着盏孔雀蓝釉侍女灯,但光影依旧昏暗。 微黄的灯影落在福康公主消瘦苍白的面颊上,发丝尽数散在姜黄色的床单上,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克里斯快步上前两步,一摸额头烫得要命,又看到她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了,心道不好,她发烧了! 门帘处光影一闪,梁怀吉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屋中。 梁怀吉瞧着公主虚汗淋漓的模样,心中微沉,知道公主昨天落水导致寒气入体,虽然被他用内力逼出,但公主长期幽居内室,极少活动,身子本就虚弱,竟然发了烧,他擅于岐黄之道,眼下她邪热遍及经络,情况大是不妙。 克里斯见女子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以为没人照顾她,没人为她换衣,恼道:“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梁怀吉见她指责自己,没有说话。看着福康公主烧得迷迷糊糊,气若游丝,昨日被他以内力烘干的衣服,想是又被汗水打湿了。这个蓝元霄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对他如此说话?这几日|她三番五次的前来清心殿,难道只是找頵儿玩耍?她对公主如此关心,难道是受了太后的指使?太后又为何对清心殿这般关心,难道是因为石全彬?盯着蓝元霄的背影,梁怀吉脸上阴晴变幻,一时竟未作答。 克里斯又急声道:“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打点水来!” 梁怀吉沉下脸,神情略显恼怒,可眸底隐着的一丝不安。 公主恍惚道:“怀吉……怀吉……” 这声音打断了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两人默契的动了起来,梁怀吉立刻出了房间,克里斯则转身打开窗户让房间通风透气。 待梁怀吉打水回来,门帘已自里掀开,克里斯二话不说接过水盆。她浸湿毛巾,用温水为公主擦身降温,额头、脖颈、手心、脚心…… 梁怀吉已知蓝元霄是女子,又见她动作耐心而细致,也不再多言。再次回来时,他手中端了碗药,药香立刻弥漫在屋子里。之后,又是喂药、又是扎针,两人忙忙碌碌一整天。但见天色微暗,克里斯取下公主额头上的毛巾,探了探体温已是降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梁怀吉见状也是眉宇一展。 公主经这番折腾,脸色更显黯沉病弱,憔悴的让人心生怜惜。她一直昏睡,至此竟悠悠转醒。杏眼微睁,目光氤氲的看着克里斯,嘶哑道:“怀吉……别离开我……” 克里斯没想到公主竟是爱着梁怀吉,她偷瞥梁怀吉,见他清冷的面上挂着沉郁之色,心道:公主爱的如痴如狂,可梁怀吉呢?这显然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戏码。 恍惚间公主拉住克里斯的手,嘴里一遍遍叫着梁怀吉的名字。克里斯不知道为什么公主就把自己认作是梁怀吉,却也不忍心缩回手,安慰的说:“我在,我在。” 公主突然抬起头来,张张嘴却再也说不出来话了,两行泪自眼眶中滚落……梁怀吉眼神一黯,一股愧疚涌上心头。 一时间屋中气氛当真压抑难言,梁怀吉站起身,自屋中退了出去。走出两步他又回头望了眼,他举步微动,瞬间就到了窗下。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突然房间里传来恸哭声,又听着蓝元霄一句句安慰着。公主疯了这些年,便没有像今天这样大哭过,即便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听在梁怀吉耳中也颇觉震动。 梁怀吉站在屋外已是大半个时辰,哭声终是停了,想是公主再次沉沉睡去。 想起昨日张若水毫不犹豫便下水施救,他不禁思绪微动。以张若水的身份,可见这个女子的身份绝非一般!当初她真是误入清心殿吗?还是说太后派她来的,难道太后已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 蓝元霄接近公主,目的绝不单纯。 ☆☆☆ 克里斯从清心殿回到宝慈宫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从预留的偏门钻进了内殿。照顾了公主一日,又饿又累,一见邢芸,克里斯就道:“我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 “奴婢这就去起晚膳。” 邢芸刚出了姒徽殿,走到门口,就听见殿外一阵喧闹。 “大胆梁惟简,你敢拦圣驾?” “微臣不敢,只是太后有令,除了贴身服侍的两人,内殿不准旁人进入。” “混账,当今圣上能是旁人么?给我开门!” 邢芸一听不妙,赶紧往回跑。 克里斯也听到了外边的动静。“这大半夜的,外面闹什么?” “太后,不好了,官家来了。” “皇上?”她还是不太习惯叫官家的这个新称号。 邢芸见她还穿着一身宦官服,急道:“太后,赶紧换衣服啊!” “邢芸莫慌,看我的。”克里斯朝大门走去,邢芸紧随其后。 随着大门慢慢敞开,低垂的夜幕被灯火照亮,空荡的庭院站了几十个人,刚才的吵闹声消失了,现在变得寂静无声。 当今大宋朝的皇帝赵顼正站在厅堂前门,他身穿金丝盘龙袍,墨发高束,扣着紫金冠,一副睥睨世间众生的帝王姿态,就连影子也昂首挺立。 见有人跑了过来,站皇帝身边的宦官发问:“来者何人?” “微臣蓝元霄,参见官家。” “奴婢邢芸,参见官家。” 梁惟简吃了一惊,刚才闹那么大的动静,里面不会听不到,自己争取时间,就是为了让里面准备好。 克里斯说话的同时冲梁惟简挤了挤眼睛,之后便和邢芸一起屈膝跪下。 “就只有他们两个服侍太后?你的意思只有他们有资格进这内殿?”一个宦官冲着梁惟简发威,好不嚣张。 “回李大人,这是太后的安排,微臣只是听令。” “你的意思是你只听太后的话,官家的话就不用听了?” “微臣不敢。”梁惟简觉得对方的话句句刻薄,也就低下头不敢再答话。 “哼,谅你也不敢!” 克里斯听言不由得眉头大皱,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竟然如此嚣张。梁惟简怎么说也是皇太后寝宫的主事宦官,可对方指着他鼻子一顿训斥,就像训孙子似得。 殊不知这个一直发话的宦官不是别人,正是李宪。他一身青色的宦官服,显然和蓝元霄同为从八品,论官职他比梁惟简要低,可那副盛气凌人、狐假虎威的样子只因他的身份是随龙人。随龙人便是指在太子东宫当差的一群人,有文臣武将,也有内侍谋士。太子登基,这些随侍过东宫的人,身价自然扶摇直上,而李宪又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在宫中自是无人敢得罪他。 自皇太后醒转已是半月有余,宫里就没人能见着太后的面儿。若说前几日,赵顼还在因为二皇弟也见不到母后洋洋得意,可日子一久,他也沉不住气了,暗暗揣度起母后的心思,心中掠过一丝惊愕和些许疑惑。再一想他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宋皇帝,怎么就连自己的母后都见不到了,于是带着李宪和宫人就往宝慈宫来了。 此刻,赵顼的眼神始终在从内殿里走出来的两人身上瞧来瞧去。见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刚才只是一撇,尚未瞧清模样,他似是漫不经心的道:“你们起来回话。” 邢芸和克里斯站了起来。 赵顼眸中不可抑制得闪过一丝惊艳。 蓝元霄被太后亲召入宫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打量一番觉得确如传言那般,小阉官儿眉目如画,长了张堪比女人的绝丽面庞,若是女子倒真真是风情万种,姿色无双。再看他身后的女子也生得清丽可人,她低眉顺目,卷曲纤长的睫羽,一颤一颤,她身姿玲珑,仿若沾染了露水的仙子。赵顼没想到母后身旁还有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母后向来都不喜欢用长相太过出挑的侍女,如今这宝慈宫竟然转了风气。 被皇帝盯着看,邢芸低垂臻首,俏脸微红,大气都不敢喘。 美人被自己瞧得有些不自在,细小可爱的贝齿轻咬下唇,赵顼甚至甘愿换了自己的手指让她咬。见她两颊挂上红晕,赵顼心情甚好,唇角挑起了弧度,便转头询问:“你就是蓝元霄?” “回官家,正是微臣。”克里斯第一次正面和皇帝打交道,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赵顼。 “你们父子四人愿为朝廷效力,实在难得。” 皇帝一句话就直指蓝元霄“宦二代”的身份问题,克里斯应声道:“既承太后钦点,微臣必当尽心竭力、赴汤蹈火,为太后效犬马之劳,才能报答她老人家的恩典。” 赵顼脸上露出肯定的笑容,“你前面带路,朕想看看母后。”说完,他转过身,正准备带着一帮人向姒徽殿走去。 “官家请留步。”克里斯走快一步,来到皇帝身前。 赵顼闻言脚步一顿,双目骤然眯了起来,俊颜瞬间如笼寒霜。自登基以来,朝堂之上阻力重重,最近又逢河北大旱,他本就觉得诸事不顺,心情烦闷,如今连一个新来的宦官都敢当面顶撞自己,赵顼默不作声,看着挡着他去路的蓝元霄,眼底如暴风雪席卷起千层愤怒来。 克里斯与皇帝四目相接,那不卑不亢的神情,眼中丝毫没有一丝惧色。她身影仍是纹丝不动,拦住他的去路。 “大胆!”赵顼气势逼人,声音冷硬。赵顼十六岁那年就东宫听读,时间虽然不长,却练就了位处帝位的威仪,发起威来自有一番逼人气势。 天子之怒,无人敢惹,在场的宦官、女官莫不噤若寒蝉。 李宪厉声道:“蓝元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官家,你眼中可还有尊卑上下。” 克里斯听他说话的语气很是傲慢,心道:“你个狗仗人势的死太监,我单听你的声音,就知你是个小人。”她缓缓道:“启禀官家,正如梁大人所说,太后确实有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内殿。不过官家前来探望,是为人子尽孝心,自然另当别论。只不过……” 李宪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了,大叫:“姓蓝的,轮不到你说话,给我滚开。” “不过什么?李宪,让他把话说完。” “启禀官家,太后今天略感不适,我跟邢芸刚才就伺候她老人家睡下了,这会儿已经睡着了。” “睡了?”皇帝听了有些犹豫。 “正是,圣上和太后虽贵为母子,可始终男女有别,请官家在此处稍等片刻,我等这就进去伺候太后更衣起身。”克里斯看皇帝面露难色,知道自己这话正说在点子上,于是大胆的继续说下去:“只是躺下了再起夜,甚是折腾,要是太后再受点风寒,可就……可就跟官家想要尽孝心的初衷相违背了。” 克里斯这话一落,皇帝面色尽变,从来没人敢对自己如斯态度,直言顶撞。可蓝元霄的话有占着理,虽然他和太后是母子,但始终男女有别,入了夜探望确实不合宫中规矩。 “蓝元霄,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圣体受损也是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过失,你胆敢责怪圣上?你有几个脑袋?” 克里斯闷哼一声,对李宪的恫吓无动于衷,厉声道:“微臣刚才既然应承了官家,要为太后尽心尽力,怎敢只是嘴上说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那更是犯了欺君之罪,那还不如直接拉我出去砍了。” 听蓝元霄这般说,李宪气得恼羞成怒,大喊起来:“你!你这是胡搅蛮缠……” “李宪你退下。”身后传来皇帝低沉威仪的声音,“罢了,朕改日再来探望母后,你们好生伺候,不得有误。” 梁惟简、蓝元霄、邢芸连忙应了。 说罢赵顼不再瞧他们一眼,猛然甩袖便走。 出了宝慈宫,他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心中怒气上下翻腾,他这个皇帝探望自己的母亲还被一个宦官推三阻四的,想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前几日,皇后向氏曾向他抱怨过,说蓝元霄在皇家后苑,敢当着一众宫人的面顶撞于她,仗着太后宠信,简直狂妄无度。当时赵顼还不信,又听旁人传那阉官儿长相如何美艳,只当皇后善妒。而今番在御前,蓝元霄就敢拦圣驾,蔑视君威,背后岂不是无法无天,狂妄至极了。赵顼想起了刚才蓝元霄的眼神,那是充满挑衅的眼神,他很不喜欢,从来没有人敢那样直视自己。 李宪跟在皇帝身后,他发现主子的脸色很不好。 “李宪!你给我好好查查这个蓝元霄。” “诺。” 李宪当然知道主子的心思。 ☆☆☆ 随着皇帝离开,姒徽殿前又恢复了平静。 偏殿的暗处站着几道人影,为首的正是蓝元震和张若水,刚才发生的事情尽数映入他们眼中。主子站在那里,有着男子才有的气魄和皇家风范,让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抽离。 他们身后站着两个年长的嬷嬷,一个是太后的乳母刘嬷嬷,一个是侍奉太后身边的贺嬷嬷,两人皆是在高府时就侍奉太后的老人了。她们扶着一个女子,此刻一身明黄丹凤朝阳的袍服,外面披着大袖霞帔,发髻挽成流云髻,脸上的妆容画得细致讲究。 见主子也回寝宫去了,蓝元震和张若水这才回到偏殿。他们在明堂的两个主位坐下,两位嬷嬷扶着女子退回到了内间里,她们将女子身上霞帔、官服尽数脱下,妆容卸下。等嬷嬷们带女子回到堂前,让她跪在地上时,已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女子正是珠儿。 主子常扮作蓝元霄不在宝慈宫,蓝元震一早就打算让珠儿假扮太后,以备不时之需。 皇城司早在宫中各处放下了暗哨,由脚程快的小内侍,专门负责传递消息。皇帝的行踪也在掌控之中,一旦有动静,宝慈宫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谁知今夜皇帝会来探望太后,还来得这么急,好在梁惟简刻意拖延了一些时间,这边嬷嬷们急急忙忙给珠儿扮好装,刚随着蓝元震他们出了偏殿,却发现不过片刻功夫,主子不动声色的就将皇帝打发走了,“假太后”显然今天没了出场的机会。 只可惜珠儿五官虽与太后颇有几分相似,气势、姿态就差得太远,蓝元震打量了两眼才道:“我看经过两位嬷嬷这几日的调教,倒也能装出几分样子。” 刘嬷嬷道:“主子平日里最讲究妆容齐整,粉涂得厚些倒是能糊弄过去。” 蓝元震面色一冷,盯着珠儿道:“如今让你以待罪之身扮作主子,不知是多大的恩典,倘若露出破绽,或是泄露了秘密,坏了主子的大事,立斩不饶。” 珠儿立刻额头碰地,深深叩首,颤颤巍巍道:“贱婢知罪,发誓定会尽心竭力服侍主子,若有半句虚言,让珠儿我肠穿肚烂,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见珠儿认罪,又立下重誓,蓝元震不置一词,他目光冷冽,道:“事情就托付给两位嬷嬷了。她若扮作主子,两位势必在旁策应,遇到事情只需应承下来,绝不可让这个贱婢擅自做主!” “蓝大人放心,主子的事情,老奴自然尽心尽力。” 蓝元震摆摆手,她们就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珠儿还跪在殿中。 “你的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饶,明儿起和邢云一起在内殿伺候!”蓝元震撇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珠儿刚要起身,突然感受到张若水投射过来的阴沉目光,她抬起头只看了一眼,张若水已如索命鬼蜮般瞬间到了她的眼前,他铁指直锁珠儿咽喉,珠儿无法挣扎,就这样被举到空中,双脚离开地面。眼见着她面色变得毫无血色,全身肌肉抽搐,察觉到珠儿的气息渐渐衰微,脆弱的生命几乎要顺着自己食指流逝,张若水手上的力量突然松了。 珠儿重重的摔落,开始大口的喘气,不住的咳嗽干呕。珠儿侧脸伏在地上,眼睛大睁着,露出惊恐的神情,她还没闹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张大人突然出手,就昏了过去。 蓝元震双眸眯了下,眸中暗光翻动,声音却极温和,道:“可测出了什么?” 张若水俯下身,拉着女子的手腕探了探,她体内确实没有丝毫内功,才确定道:“这女子的确不会武功!若真是习武之人,生死攸关的当间,做出点反应都是本能,我看她倒不像是装的。” 蓝元震沉声道:“让她待在主子身边,我仍不放心!而且主子不知怎么很护着她,我怕将来不好处置!” 张若水从袖筒中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里面排着几只小瓶,他单手灵巧的起开小瓶的软木塞,里面流出了透明的液体。他凝神用功,液体遇寒气在他手中化成冰针,尖端如缝衣针尖锐而锋利,针身质地却仍如流水般柔软。他随后将珠儿的领子扯松,露出了白净的后颈,他将冰针对准,手指微微向下一顿,冰针笔直地落下。细如毫毛的针尖一碰到皮肤,仿佛自然的被吸了进去。张若水将手指压在那一点上,单凭手指他就能探知冰针是否以精确的角度,落在了精确的位置上。 像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张若水又点了珠儿几处穴位,这一切看似普通,却有着玄机。他缓缓道:“这几个穴位可以控制戳在她体内的冰针,既可以扎刺内脏,让她痛苦无比,也可以刺穿内脏,让她立死无救。倘若她守着本分还好,若生二心,取她性命,便如吹熄一根蜡烛一样容易。” 蓝元震点点头,然后说:“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有些事情我也可以放心安排她去做了。” 两人离开时,吩咐嬷嬷将珠儿抬到床上去,却没有看到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第五回 求香——合香 ☆☆☆ 一大早,克里斯仔细地为珠儿梳头,默默理清纠结在一起的发丝,把她乌黑的秀发扎成辫子。虽然复杂的宋朝发型她盘不了,但还是能把女孩的头发梳理的整齐漂亮。 邢芸手里拿了个木盒子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画面,她不禁唏嘘,站着梳头的是当今太后,坐着的却是奴婢。 邢芸站在一旁没有吭声,直到克里斯停下手。 “你看珠儿一打扮漂亮多啦!”装扮完毕,克里斯看着自己的杰作惊叹,“真有几分我的摸样,邢丫头,你说是不是?” 邢芸仔细看了看,她暗忖道:不过就是眉眼间与太后有一两分相似,若论容貌、气质、风姿可就差远了。虽然这么想,可她又不想扫太后的兴,只得应承道:“有点像,就一点点。” “对了,东西拿来了吧,给她用上。” 邢芸从木盒里拿出一个雕花白瓷瓶,上前一步接近坐着的女孩,她手指在瓶口一点,在女孩耳后、颈部、两腕各轻触一抹,为女孩搽上自己用的香药“百草清香露”,女孩从头到尾一动不动。 克里斯在一旁打量着邢芸,她本来打算给珠儿涂点自己用的香药,可邢芸说什么都不让,说太后的香药是御用的,给奴婢用如何使得,身份、规矩的又说了一大通。克里斯明白邢芸的心思:这丫头倒是护主心切,总向着自己。 “很好,好香。”克里斯俯下身,贴近她深深吸了口气。 邢芸闻到珠儿苍白皮肤上发出的香味,心里就不是个味。 门上一阵轻敲。“进来。” 梁惟简走进屋内,来到她身旁耳语道:“李宪来了,他说要见蓝大人你。” 克里斯满腹狐疑地说:“他找我做什么?” “猜不到。不过,我踅摸着他不怀好意。” “该不会因为昨晚的事,这小子想找回场子吧?” “李宪这人虽然傲慢无礼,可对官家确实忠心耿耿,也许是想……” “不是人常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我去会会他。” 梁惟简叮嘱邢芸:“邢芸,你留下照应。我和主子到前殿去。” “诺!” 李宪在厅堂上等着,他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脚尖晃悠着。 克里斯从过道里走出,她虽个子不高,但身材纤细,踏着轻盈优雅的步子走来。随着脚步,她那青衣下摆微微飘扬。 看到梁惟简和蓝元霄来了,他也不起身,带着评审意味地上下打量着二人。 克里斯低头行礼,“见过李大人,不知您找属下有何吩咐?” 李宪坐起身来,他们本是同级,克里斯这几句话可算说得给足了他面子。宋朝官场有个不成文的潜规则:为了表示自谦,称自己的官职要降级;为了表示恭敬,称别人的官职要升级。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李宪。 “你来了,坐吧。”那态度好似这不是宝慈殿,而是皇帝的福宁殿。 “我们就这么站着回话吧。”克里斯微微低头,梁惟简紧随在她身后。 李宪看了看他们两个人,心想:看来外界传闻不假,这蓝元霄确实是皇太后身边头号红人,被本以为年轻内侍里,梁惟简将来会是自己在宫内的最大对手,现看来在他也得靠边站了。 “官家言,两月之后,是太后大寿。尽管国丧在即,一切从简,不可如往常那样庆贺,却也不能不表心意。” 梁惟简有点紧张地看着李宪,开场白就搬出官家,不知道意欲何为。 “官家想让‘凝香居’为皇太后赶制一款新香。” “凝香居?” “凝香居是京城第一大香坊,专为皇亲贵胄配制香药,秦大官人的合香手艺那是精妙绝伦,新香推出,世人争抢。他合的香可谓价值超凡,比黄金还要贵重。作为给皇后她老人家的生辰贺礼最合适不过了。” 克里斯心里暗骂:死太监,你才老人家呢。 说起来,高太后虽然年龄不小了,但张着一张娃娃脸,再加上保养的很好,肌肤白嫩光滑,赛若出嫁新妇。 “既然你们服侍太后,她老人家对你们也宠爱有加,官家也希望你们能为这事儿出份力。”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李宪一肚子坏水:你上次不是说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咱家成全你!李宪提高声调道:“官家让我问问看,你可愿跑趟腿,前往这‘凝香居’为太后求香?” “‘凝香居’可是在御街?”克里斯忽然想起上次出宫时见到的那个气派的大牌楼。 李宪耸耸宽阔的肩膀回答:“正是。” 梁惟简脸色阴沉了起来,心想:凝香居的老板秦大官人,合香手艺举世闻名,天下之人趋之若鹜,为得一香,往往一掷千金。以至于他恃才傲物,求香的人常常被他拒之门外,悻悻而归,就连先皇几次派人求香,都没能如愿以偿。李宪知道这事难上加难,故意让主子去做这差事,到时候求香不成,他来个借题发挥……, 糟了,梁惟简急欲张口阻止,只可惜晚了一步。 “蓝元霄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克里斯嘴际扬起细微的笑意,李宪没注意,只是满意地点头。 “很好很好,不亏你对太后是一片忠心。”李宪道,“这是文牒和通行腰牌,你准备一下稍后出宫吧。” 梁惟简冷冷扫了一眼文书,看来今天这事早就算计好了,是想去最好,不想去也得去。 克里斯只想着能出宫,就满口答应,和颜悦色地送走李宪,手里把玩着腰牌,脸上充满笑容。 梁惟简本想再说几句,可当他看到主子眼里那闪闪发光的神采,心想:佛祖在上,估计自己再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了,只能向两位押班大人求救了。 两人先去了趟皇城司,讲清缘由,克里斯还是出宫去了。梁惟简只觉得局促不安,暗叹两位大人实在太由着主子任性乱来了。 细说起来,其实皇城司就是宋朝的秘密警察机构,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亲自挑选左右最亲信的大内侍卫,使之布满京城,密行伺察。他们武功高强,又不受枢密院管辖,表面上负责禁宫安全,实则替皇帝打探情报,处理特殊任务。 克里斯离开后,蓝元震和张若水两人耳语一番。 语毕,张若水站起身轻击双掌,几道人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戴影,你带着魅影、血影兄妹跟着主子,从旁保护,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三道黑影转瞬消失在窗边。 ☆☆☆ 一顶官轿摇摇晃晃出了东承天门,再出东华门。重大庆典才能使用皇城正门“宣德门”,平日官员上下朝及宫内人当差办事则走东华门。 夏天乘坐的轿子是“凉轿”,轿身轻巧,纱幔帏帘,透气凉爽,两个粗壮宦官协力扛着轿子,步伐轻快。 眼见着出了皇城,克里斯就迫不及待的打开轿帘,探头探脑的四下乱看。身后的皇城雕甍画栋,榱桷层迭,碧瓦彩槛,阙亭朵楼,气势磅礴。克里斯眼睁睁的看着后方的方砖高墙在阳光里的剪影,不由得叹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轿夫顺着皇城边的高头街南去,又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御街。御街可算得上宋朝的“香榭丽舍大街”。它坐落在整座城市的主轴上,是从“宣德门”出来一路向南的主干道,宽约三百米。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路两边称“御廊”①,这千步廊可称是正儿八经的步行街。廊旁绿树成荫,百花相间,一眼望去秀美靓丽,南来北往的行人皆在廊下行走。 御街两边省府宫宇林立,东侧中书省和枢密院,西侧尚书省、御史台。南去大晟府,次之太常寺。汴州郡署的前门就是三大国库之一的左藏库。秦禹九把凝香居开在这里,自然有他的目的,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官府动向他能够随时掌握。 御廊上店铺都是旗舰店规模,而凝香居毫无疑问是最为豪华的一间。轿子在门口停了下来,一名宦官为她掀开轿帘,克里斯跨步下轿。两个宦官在门口候着,她独自向店里走去。 眼见克里斯走进了凝香居,抬轿的两个宦官交换了个眼神,一个说道:“以前李大人派来的人,一等就是一整天,最后还是空手而归!” 另一个道:“咱们也别陪着干等,先到酒肆里坐坐,如何?” “走!” 说罢,两人抬着轿子就走远了。 凝香居果然气派,穿过门厅,里面竟然藏着两进深宅大院。空气中弥漫着肉桂和柑橘等香料的馨香气息。克里斯被小厮领进专门会客用的厢房,不一会儿一个老仆出来与她寒暄。 克里斯将文书递过去,说明来意为太后求香。 老仆看过文书之后,沉吟不语。 “老先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克里斯见对方面露难色,忙问道。 “这……,主人出门未归,此事重大,老仆实在做不了主。” “那秦大官人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国舅爷请主人过府谈论购香之事。至于何时能返,可说不上来,有时当天就能回来,有时却要几天。” “原来是这样。”克里斯依然面带微笑,显得气定神闲。 见眼前这克里斯并没有变得急躁,这有点儿出乎老仆的意料,与以前打交道的宦官不同,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倒颇为稳重,心中好感顿生。 “老先生,那可否让我碰碰运气,在这里等等?” 老仆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老者将文书交还,克里斯坐回到质地厚重的红木椅上,老者又让人上了一杯冷饮。 克里斯一闻,似是薄荷冰水,芳香清爽,“这是什么饮品。” “中大人②没喝过?这是鸡苏水③,清热解暑,最适合夏天喝。” 克里斯轻轻一抿,薄荷茶的味道,凉爽清香,自是笑逐颜开,“喝过的,我们那儿不叫这个名字罢了。” “中大人,请在这里等候,如果主人回来,我再来通报。”老者说罢就退了出去。 老仆退出厢房,回到前厅,就发现自家主人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于是上前低头行礼,让小厮接过主人手中杂物,自己则接过主人递过来的油纸包。 “此物来之不易,乃是原产辽国草原的一种草籽。好生收着,之后我要试香。” 秦禹九虽然利用凝香居老板的身份,出入皇亲国戚、达官贵人的府中,目的是打探“魔教圣书”的下落,可他本人也确实是个香痴,醉心于研制各类香料。 老仆笑了,主人只要谈到香料,就跟孩子似得。这天真直率的神情倒与刚才的小宦官有几分相似。 “厢房什么人?”主人发问。 “是宫里李大人派来的,说想要给皇太后求香。” 秦禹九皱起柳眉,露出一脸嫌弃,说道:“我不是说过只要是李宪派来的就不见,给我晾着他。” 老仆很清楚主人的脾性,却还是补了句:“这人似乎与李宪不同。” 他瞥了老仆人一眼,厉声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了?” “老奴知道了。”老仆心道此刻主人油盐不进,只得住了嘴。心想:小宦官,谁让你是李大人派来的,正触了主人的晦气,我也帮不了你。 克里斯还在厢房苦等,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索性不等了。皇宫大院都任她闲逛,何况是这小小的凝香居?趁人不注意,她悄悄地钻进了后院。 走进石竹林立,藤蔓攀爬的庭院,她听到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顺着声音来到了院落里,发现了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女,个个云髻峨峨,丹唇皓齿。她们围在一起,正喋喋不休的争论着什么。 为首的女孩举着一个长竹竿,站在一个硕大的木墙前,木墙上挂着一个一个檀木画轴,画轴下悬系银铃,不一会儿有其他女孩报画轴所在的横竖编号,比如甲七丁九,拿竹竿的女孩就会轻轻碰触银铃,发出阵阵脆响,然后众少女就会七嘴八舌的讨论一番,似乎有了一致的结论后,竹竿女孩就会挑下那个画轴,把它挂在旁边的一个红木矮架上,之前那架子上已经挂了一排画轴。 克里斯看不清画轴上画着什么,就走近了几步,不想有女孩发现了她,轻咦了一声,一时间所有的少女都转过头,满怀惊奇地看着她……克里斯突然惊觉自己是在场惟一的“男性”。 看着这个容貌俊美的小宦官,女孩们不禁窃窃私语,有个胆大的少女上前几步。 克里斯刚想交代自己为什么会在场的理由,那少女突然说道:“龙涎香④?”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其他少女的注意,一个个走了过来,把她团团围住。 “真的是龙涎香。” 其他人也上前闻了闻她:“还有牡丹衣香。” “丹皮、丁香、甘松各一两,龙脑、麝香各一钱。”有个嘴快的女孩颇为得意的报出“牡丹衣香”的配伍。 “这皇亲国戚才能用的香,你一个小宦官怎么用得起?”为首的少女发话了,一副很老练的样子。 龙涎香在宋朝是最名贵的香料,它是抹香鲸肠胃的分泌物,类似结石,一般都是大食国进贡来的。龙涎香在京城售价一两可达一百五十贯。龙脑香同样极其名贵,一两八贯。一贯是一千文钱,在宋朝一百文钱可买一斗多粮食。即便到了现代,龙涎香也一样昂贵。 “诸位姐姐,我是来为皇太后求香的。她老人家怕我一身臭气的,秦大官人不肯见我,才赐我这名贵的香。” “就为了点芝麻绿豆小事,就赐给你这么贵重的香?” “怎么是芝麻绿豆的小事,秦大官人是‘合香’的高手,元霄岂敢失礼?。”众女看这个俊俏小宦官回答的是合情合理,大方得体,也就不再追问。 克里斯上前一步,看清了画轴上画的各种植物香草、香料的白描画,画上还写着香料的名字、来源、产地等,她问道:“你们刚刚是在做什么游戏吗?” “不是,我们是在练习配香。” “配香?” “香菱姐姐在教我们如何成为凝香居的‘合香师’。就是取画轴上所画的香料,试着合出新的配伍,主人要合新香的时候,我们就要上交的自己配的香药单。”女孩天性单纯,寥寥几句不但把为首的女孩名字告诉了克里斯,也多少透露了在现代商业战里被视作“商业机密”的事情。 “哦,听上去很好玩,我也能试试吗?”虽然有些香物克里斯认不出,但有一大部分她是认得的,用上这些天然香料,足以让她配出个宋朝版的“香奈儿5号”了,这让她顿时玩兴大起。 “你当这是好玩的事情?你知道我们学了多久,才能到这里嘛!”周围的女孩们不满起来。 “你让他试试,他不就知道了。”又是那个嘴快的女孩。 克里斯冲着叫香菱的女孩行礼,“香菱姐姐,我是个大外行,画轴上的香也只能认个十之二三,不过我认得的那几样确是我格外喜欢的味道,就让我试试吧。” 香菱看了看克里斯,心下想这宦官倒不惹人讨厌,让他试试也无妨。 “乙八。” 克里斯每报一次,那个叫香菱就用竹竿取下一个画轴,到后来她越报越快,银铃声就不断响起。矮架上慢慢地挂满了一排画轴。 克里斯看了一遍:茉莉+风铃草+玫瑰,这三样她最先选了出来;白松+香草+安息香+依兰,又选了一组绿色香草;接下来她要选一组柑橘类的水果香,蜜柑+苦橙……她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柠檬⑤的踪迹,只得最后选了类似柚子的水果。她看了看还算满意,有的是她看白描图选的,有的则是用名字猜测的,有的则是瞎蒙的,一言以蔽之:这样配不会错的离谱。 第五回 求香——名单 ☆☆☆ 少女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起她给出的香药单,只有香菱默不作声。 “你们这是在闹什么?”突然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气氛。 “主人!” 打头的男子三十出头,俊雅无尘的容貌,冰清玉润的脸庞,欣长英挺的站姿,一袭淡青色布衫,腰间环佩格外清雅,是一枚镂空的琉璃腰悬,中间笼着一丸香药,玉树兰芝般的温润香气从他身上慢慢飘散,只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有一股如拦日月清风入怀的风姿。而他身后跟着那位与克里斯交谈过的老仆。 克里斯暗想:原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大官人啊,我还以为是个更上年纪的人,没想到竟然是如此年轻的人。而且看他身上布衫连一针绣线都没有,不像是大老板、大财主,倒像是一位风雅之士。 此刻,秦禹九的目光正锁着一身青色宦官服的男子,对方正好投来一笑,他顿觉“容貌明媚,笑靥如花”这些安在女子身上的词似乎更适合眼前人,不过“爱屋及乌”在他这儿是反着来的,他素来不喜欢李宪,即便觉得小宦官生得一副好皮囊,心中仍隐隐生厌了。 “香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主人眼瞳里散发出无边的怒气,香菱没有答话,用力握着竹竿,指甲泛白。 主人的脾气众所周知,女孩子们都吓得六神无主,庭院里顿时鸦雀无声。 “谁让他进来的?” 老仆也没想到这小宦官自己闯了进来,不由眉宇蹙的更紧了。 克里斯一想自己没得主家许可就进了内院,实在不好拖累老仆人和小姑娘们,连忙抱拳欠身,充满诚意的道歉:“这事全是因为我鲁莽行事,冒犯了秦大官人,我给您赔罪。我无意间撞见了众位姐姐配香,一时兴起,软磨硬泡的让香菱姐姐允许我试着搭配香药,您不要责怪她。” 区区一个阉人竟敢跑到他的院子里撒野,秦禹九正要发作,突然看到了一旁的矮架,上面挂着配香药的画轴,眼睛立刻就移不开了。他没有搭理克里斯,冲着香菱问道:“最后一排是谁配的?” “是他。”香菱扫了一眼克里斯,怯怯地回答。 秦禹九闻言一诧,瞧了眼克里斯,道:“你也懂合香?” 他虽然话里带了玄外音,言下之意是你也敢在我面前卖弄,但又觉得这个方子确有其精妙之处,他实在不信这个眉目清秀的小宦官能够配出这组好香。 “我哪里懂合香呢,我就是喜欢这几个水果和花的味道,剩下的我是看着图案好看,或者名字好听瞎选的。” 秦禹九又扬了下眉,竟没有继续发难,转身又去瞧矮架上的画轴,他细细思量起香药的配伍:橘香选蜜柑不好,如果换作佛手柑,可以中和苦橙的味道;龟兹国的安息香味辛,配在里面太抢其他味道,若换成有镇定作用的天竺岩草更好。想着想着,他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试香的冲动。 “听说你是李宪派来的?”秦禹九沉声说,克里斯听得出他话里的敌意。 “我是伺候太后的,前阵子顶撞了李大人,才被他派来求香。我的好朋友小梁子说‘凝香居’的香天下第一,却是一香难求。这次李大人让我来,分明就是给我下的套,若我办不好这差事,李大人定会寻我的不是,让官家砍了我的脑袋。”这些话确实是梁惟简说给她听的,如今她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 听到不是李宪的人,秦禹九的怒气先消了一半,随即才道:“什么?这绿皮阉驴竟这般阴险!” 见秦禹九毫无顾忌,当着自己的面也敢骂李宪,克里斯不禁暗叹这个秦大官人真是好大的派头。她不置可否地撇撇嘴,道:“此事李大人十拿九稳,我自知得罪了他难逃一劫,今日也只得硬着头皮上门碰碰运气。” 秦禹九听小宦官说的凄惨,又见他眉间挂着散不尽的轻愁,一副弱质女流之态,倒真真叫人瞧了不忍,他上前两步,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蓝元霄。” 忽然一阵香气飘进秦禹九的鼻子里,他心中一愕:这龙涎香是御赐之物,蓝元霄能得到龙涎香赏赐,必是太后身边极受宠的宦官。秦禹九早就想要对皇家珍宝阁“奉宸库”下手,只是禁宫之内,很难得手。为了打探宫里的消息,他本有意结交李宪。哪知打过几次交道后,他实在讨厌这个气焰嚣张,仗势欺人的李宪,便冷淡起来。如今倒有了送上门的机会,再看蓝元霄是个心性单纯的,眼下给他一些好处,以后说不定可以利用他打探宫中消息。 想到这里,秦禹九态度好了几分,带着笑意道:“嗯,你说是为太后求香?什么时候要?” “七月十六是皇太后的生辰,须在这日子前做好。”克里斯暗暗觉得有门儿。 秦禹九寻思起来:两个月的时间是有点紧,可是这小阉官瞎猫碰到死耗子,无意中摆出来的香药单似乎可行,这事倒是可以试上一试,我再送他个顺水人情。想罢便松了口:“你把文书拿来,我接下这单,助你回去复命。” “多谢秦大官人的救命之恩。” 秦禹九见猎心喜,看到配方以后,早已心痒难耐。他唤来老家仆,让他们两人交接文书,处理后续事宜。克里斯与这帮配香的女孩子说笑嬉闹。凝香居的女孩子不像宫中的女孩子那么拘谨,克里斯甜言蜜语,与她们打趣逗乐,与她们一同放声大笑。她们对克里斯说,主人一旦开始试香就会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临走,香菱拿出一大盒香药。 克里斯瞧见里头都是瓶瓶罐罐的,扬眉问:“这是什么?” “这是主人送你的礼物,是凝香居最上等的香药!” 克里斯当下想把香药转送给凝香居的女孩们,却被香菱制止了。 香菱轻声道:“我们这里又不缺这些。”她怕蓝元霄没明白主人所送的这份厚礼的含义,向他解释说:“这些香药在宫中可是抢手货,宫里的娘娘、女官,哪个不稀罕我们凝香居的东西?你若不用,送与她们,岂不是有莫大的好处。” 哦,这是让我拿去疏通关系用的,克里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香菱点头:“你在宫里做事不容易,可要多用点心,省得被人欺负。” “多谢姐姐提点。” 香菱有点迟疑地说:“……虽说是送了你,你要怎么使是你的事。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我们凝香居的香都是有品位的,你莫要送给那些庸脂俗粉。” “香菱姐姐,你莫担心,我定不辱没了这些宝香,也不会忘记你们对我的情谊。” 香菱见他总算明白了其中的用意,逐会心一笑。 待克里斯出了凝香居,却不见了官轿的踪影,她心里暗自庆幸,兴致勃勃地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信步向州桥方向走去。 ☆☆☆ 秦禹九手里拿着小宦官拼出的香药单,神情亢奋的走进了制香楼。制香楼最顶层的一个房间,可谓是凝香居最为神秘的地方了。 屋中置着一个巨大的琉璃器,它形状奇特,通体剔透,里面盛着的液体像是被炭火烧热的清酒,已咕咕地冒出白烟,一屋子的香气弥散。 它前面放着一张超大尺寸的柚木桌,桌前散放着数把柚木椅,其中一把上坐着一个男子,他个头不算太高,但上半身肌肉发达得惊人,鼻子下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正饶有兴致得看着这个冒着蒸汽的庞然大物。他虽是一身粗布青衣,但却遮盖不住沉稳如山的威仪气质,细看他的双眼,里面充满了智慧。 秦禹九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这张柚木桌上,摆着许多香药瓶,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香料。 秦平坐在椅子上没动,道:“这大瓶真是有趣,我看你放了无数香料进去,蒸得白雾缭绕,最后只出几滴水,就见你高兴得合不拢嘴。” 这蒸馏器是大食国的珍宝,从海上传入中原。经秦禹九改造,变成了凝香居的秘密武器,所有的香药皆是由它提炼的香油调制出来的。 见自家二叔看得出神,他挑眉一笑,道:“二叔要是觉得有趣,也可以跟我学着制香。” 其实秦平是因为蒸馏器发出的声音让他放松,并不是觉得制香有意思,他收回目光,甚是不满得瞧着秦禹九,道:“飞盗会的大小事务,你全都扔给了我,我哪有闲工夫?你小子少得了便宜卖乖。” 秦禹九当下一笑,心中佩服。自从二叔回京帮他打理飞盗会,许多事情都有了进展。首先,飞盗会重新立了规矩,“盗亦有道”才是人人乐见之事。当年正是秉承有所为、有所不为,飞盗会才有了那般鼎盛之势。其次,焦景颜夫妇深得秦平赞赏,老板焦景颜主内继续主持打理“鬼市”,老板娘孟香主外,她善言辞、会来事,由秦平牵线搭桥,与官府的关系顺顺利利的打通了。最让秦禹九意外的是,二叔招揽回了一批流落在外的飞盗会旧部。俗话说的好,“聚则成盗,散则成民”,飞盗会如今尚未成气候,只有蛰伏于民,低调行事,才能慢慢恢复。 秦禹九露出微笑,道:“不妨休息休息,侄儿可不想把二叔累坏了。” 秦平闻言抿了下唇道:“你二叔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要真是干不动了,你用几头牛拉我都没用!” 秦平的一张冷面在琉璃炉的照映下浮着一层暖光,他眸子却更显深沉。秦禹九自然猜得到他的心思,二叔比自己更加有劲头,他竭尽全力想重振飞盗会,想要弥补这些年落下的光阴。 房间四周摆着许多镶着琉璃的柚木柜,里面种着形形色色的美丽花朵和奇特植物,还有些干草香料摆满了架子。晚唐菖蒲、银丝莲花,朽木春菊,绝不是到处可见的普通品种,尤甚者,昂贵的蝴蝶兰、珍奇的黑玫瑰、波斯的野雏菊、奇花异草让人目不暇接。在鲜花和香气的环绕下,这里还真可以让人的神经得到休息。 沉默了半晌,秦平突然开口,声音微沉:“有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说。” 看二叔如此正儿八经,秦禹九放下手中的香药单,只道:“好。” “你先看看吧!”秦平把手伸进他的内侧衣袋,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名字:疣壁虎、飞蝗、闪电鳗、水上蛇……断指猿、飞鹰。 这一看就知道是飞盗会成员的名字,秦禹九对过去的飞盗们并不是全部熟知,他问:“这难道是二叔又召回的一批流落在外的飞盗会旧部?” 秦平道:“我在魔教安插的人传来消息,楚翯已经离开江南,来到京中。” 秦禹九的目光徒然从手上的名单挪开,扭头盯向秦平,神情已是肃冷下来,他道:“楚翯出动,必与圣书有关!” 秦平点点头,道:“这几日,我又打听到了确切消息,楚翯截下幽灵船,杀了藏在船上的闪电鳗和水上蛇。 “什么?” “闪电鳗和水上蛇是水盗,我曾在江南追查过他二人的下落,却没想到他们会藏身于幽灵船。” 秦禹九默然,等着秦平往下讲。 “这份名单其实我早在江南时就收到了,本以为这只是魔教追杀飞盗们的名单,直到你跟我说了那真假木板的事,我才重新查了一遍。闪电鳗和水上蛇没有参加过当年那场与魔教的血战,我想这名单上的人那晚全部都没有出现。” “二叔的意思,他们很可能是联手去抢巧手老丈手里的真板子的那些飞盗?!” 秦平没有急于回答,他突然想起了血战魔教那晚的事情,他们被重重围困,四周都是魔教的人……同伴一个个死去,还有小虫的几位兄长,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倒在血泊中,生命慢慢流逝,强烈的恐惧感逼迫着自己继续战斗,直到第二天早上,杀出重围的除了他,再无别人。 回忆让他脸色黯然,现在想起在同一时间,飞盗会里竟然有人却趁乱盗去兄长辛苦盗来的圣书,其中还有几人是兄长的故交,这是背叛! 背叛者,不能原谅。 “正是!他们这些叛徒。”秦平轻声重复着,“叛徒。” 先前的疑虑经自己这么一证实,秦平的心像颗石头似的往下沉,他发现了关联,那就是魔教的楚翯也知道真假板子的事,要不然不会有这么一份名单。 秦平说出了自己深深的忧虑:“楚翯并未离开京城,说明他还在找名单上的人。” 这话中的意思,秦禹九一下就明白了。 秦平指着名单,又道:“名单上最后那个叫飞鹰的,他为人狡猾贪婪,诡计多端,且轻功在飞盗会数一数二,若说什么人能蛊惑众人去抢自己人,又能攻破重重机关,我想不出第二人来!” 飞鹰,秦禹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秦平停顿了片刻,有些迟疑的说,“有人在荣国公府见过一人,这个人最显著的特点便是长了一个鹰钩鼻子。” “他是飞鹰?” “荣国公府最近增添了不少护卫,戒备森严,我派人混进了府中,就是想探查这个貌似飞鹰的人。” “我以前去过荣国公府,府中侍卫二百多个,不算多。” “府中侍卫人数增加了一百来人,值夜从两班轮换,变成现在的三班。 秦禹九一诧,问道:“荣国公赵承亮在朝廷是个闲职,他为什么突然增加这么多侍卫? “听府中下人传,荣国公最近收了一件宝物,甚是稀罕,这才加强防卫。” 到底是什么宝物? “传回的消息说,新进王府的侍卫中,确实有一人与飞鹰长相、身形极为相像。而我知道那飞鹰左手畸形,只有四指,且生得弯曲佝偻,如鹰爪一般,这也是他外号的来历。”秦平继续道:“混进府的人是个洗衣婆子,想趁去收脏了的衣服机会,查看那人的左手,谁知那人只用右手递过衣服,左手背后,隐在衣袖中。而那次之后,他极为谨慎,很难接近,脏衣服也只托旁人送去。” 秦禹九陷入沉思,沉默不语。 在安静的房间里,蒸馏器发出滴答一声响,那是一滴无数香料凝聚而成的精粹液,落入收纳瓶的声音,绵长而清脆。 秦禹九开口说:“看来我需要亲自走一趟。” 秦平慎重的挑选着词句:“此时不宜着急,既然楚翯在京城,魔教必定也会打探飞鹰的下落,我们不如静观其变。” “二叔也说了,魔教也在查,我们更加不能让他们先得手!” 秦平缓缓呼了口气,他觉得追查圣书这件事来日方长,最怕稍有不慎,可能让小虫露于危险之中,兄长就他这么一点骨血,他若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兄长交代? “此事要从长计议……” 秦禹九打断他:“您感到担心是理所当然的,但事在人为!” 秦家男儿一旦做出决定都是说一不二的主,秦平知道侄儿也是这个心性。 秦平见劝不住侄儿,这得把手中掌握的情况细致地讲了出来:“荣国公府的守夜布防,我也摸清了,每班一百来人,又分成三队,一队四处巡逻盘查,一队守着主子宅院,一队在护着宝库。” 秦禹九笑道:“上次帮荣国公夫人做香药,那府邸也去过不止一次,地形我都记下了。” “主要是宝库外的那一队人数翻了一倍,沿着宝库四周交错巡逻。那个长得像飞鹰的人,值的不是夜班。戌时,他就会回到西北边的小院去。那里是侍卫的住宿处,反而是府中守卫最薄弱的地方。” “这不是简单了许多?”秦禹九笑着说,“要不我顺便把他那守备森严的宝库也一并端了吧?” 秦平叹了口气道:“你莫要张狂,给我记住此行的目的是‘找人’,而且,万事须谨慎。” 第五回 求香——扒手 ☆☆☆ 临汴河大街上酒肆店家星罗棋布,还有香火鼎盛的大相国寺,各地游客、香客慕名而来。路上人流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寺桥与保康门相对,这“寺桥”的桥市规模虽不如“州桥”,却算第二大的,桥上两边都是小货摊,有卖杂物的,有卖玩意儿的,当然也有食摊,如孙好手馒头,同记芙蓉饼,贾家粥摊,不一而足。 克里斯手里大包小包的拎着,似乎什么都想买,什么都想看,走走停停,过桥而去。 “走过不要错过哟,哎,这位爷,您摸摸看,您瞧瞧这料子。”布贩心里嘀咕:这位爷脸皮白的跟我这块缎子似得,摸上去估计也是柔软如水。再一瞧这身上的官服,原来是宫里的宦官,怪不得长得跟娘们似得。 克里斯对小贩摆摆手,表示腾不出手再买别的东西了。 这大买特买,克里斯花的都不是自己的钱,而是出自邢芸的荷包。她看着自己满手的东西,小小荷包倒是变得瘪瘪的了。那个亘古不变的真理说得一点都没错,“没钱寸步难行”。如今她算是对大宋的物价有了真切的感受,想起上次与蓝元震出宫随便就打赏人家一锭金子,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啊! 正在心疼,忽听人群一阵大乱。她转头一看,有三头毛驴从桥那头飙了过来,桥上来往的行人被这几头奔驴吓得纷纷躲避。 三头驴背上跨着三个长相凶恶的人,骑白驴的是个秃头,他牙齿发黑,齿缝稀松,一脸横肉不断抖动着,让人看了生厌。跟着他的貌似一对兄弟,皆是宽饼大脸,梨形身材,笨呼呼的骑在驴上,压得两头黑驴直大口喘气。 原本欢快有序的人群被这突如其来的驴子一冲,有的人丢掉了手里的物件、有的人撞倒了街边的摊子,还有人把鞋子都跑掉了。无暇其他,人人自顾奔逃,而驴子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当口,远远看到路中间有个孩子,显然受了惊吓,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看着三个“飞驴党”就奔了过来。 在克里斯的惊呼声中,就见一个少年抄着一根扁担,飞步上前。那少年一身粗布衣服,身材挺拔,眉目熠熠生辉。他一把将小孩拎到身后,当先的白驴堪堪从身边擦过,一股劲风却意欲把人带倒。少年将扁担一竖,稳稳地站住,正是“太祖棍法”中的起势“立地通天”。这太祖棍法相传乃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所创,棍法朴实大气,大开大合,当时习武之人多有习练,可却极少有少年那样沉心静气的架势。 两头黑驴跟着冲来,那少年站在桥心,手中的扁担左右一摆,拦在前面。只见他两脚一错,扁担向前挑出,正是太祖棍法中的“二郎担山”,就听“啪啪”两声脆响,黑驴上的两人就如断线的木偶一般,直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很多人用这招,只知道用力横扫,殊不知这“二郎担山”应该用的是一股弹劲,方能迅捷无比。那少年这一招用得轻快灵动,力道恰到好处。一招击落两人后,那少年一把抓住一头黑驴的缰绳,用力拉住,黑驴慢慢停了下来。另一只黑驴失了骑手,在众人拦阻下,也便慢慢停了下来。 克里斯看那少年使得一手好棍法,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喝彩,突然想起来张若水许诺过,要教自己武功,她心里一阵痒痒,想到啥时候自己也能行侠仗义,惩治恶人! 过了桥的秃头,看到两个跟班被少年打落在地,立刻掉转驴头,哇哇大叫着冲了回来,人群顿时又是一阵大乱,人们都躲得远远的。秃头猛抽白驴,直朝少年奔来。那少年不慌不忙,待白驴奔近,用一招“太祖脱袍”向旁一闪,跟着前手一提,后手一压手中扁担,潇洒地反手一刺,一招“滴水枪式”正中秃头胸口,“哎哟”秃头应声从驴背上滚了下来。 宁一飞一跃身,骑上白驴,将白驴慢慢拉住。 秃头此时恼羞成怒,翻身爬起来,恶狠狠地朝他扑去。少年此时正跳下白驴,秃头扑将过来,撞得他向后退去。这少年约莫十五岁的样子,虽然比同龄人要高壮些,也架不住秃头身重力大,两人退到桥边,撞到栏杆,登时翻了下去。 旁观的人一阵惊呼,克里斯两步并走,探头往桥外看去,当下松了口气。 原来少年急中生智,用扁担一勾,勾住了桥上的栏杆柱,险险地挂在了桥边。秃头慌乱中一手抓住了少年的脚,挂在了半空中。他体重太大,奋力挣扎,最终还是慢慢的滑了下去。那少年突然伸出手来,秃头下意识地想抓住他的手,哪知少年往回一收,做了个鬼脸;秃头怨毒地瞪着他,扑通一声掉入汴河。 这三个人都是这条街上的混混,平日里最爱惹是生非。秃头的姐夫是驭舆行的老板,这驴定是从驭舆行没花钱租来的。少年也知道秃头水性不差,性命定然无碍,看着他爬上岸,悻央央地离去,两个跟班早就灰溜溜的逃跑了。周围的香客游人连声称快,为这小小少年的义举鼓掌。少年抱拳致意,做得有模有样。 很快桥上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 少年名叫宁一飞,父亲是一位禁军教头,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父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几年前父亲也病逝了。在邻居们的帮助下,宁一飞早早当起了家,靠着一个小面摊养活自己。他为人正直,好打不平,街坊邻里都很喜欢他。父亲唯一留给他的,就是这套“太祖棍法”,他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动作自然多了份洒脱飘逸。 宁一飞的面摊正开在桥头,他做面的时候,面条在手里上下翻飞抖动,最后一大碗里只有面条一根,正是名副其实的“一飞面”,他的面虽然味道简单却很实惠,有不少回头客。这会儿,他回到自己的面摊前,把扁担放好。收了碗,用抹布擦了桌子,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飞哥,好英武!”一声清悦动听的声音传来。 宁一飞寻着声音,掀起桌布,发现了躲在面摊下的月玡儿。 月玡儿与宁一飞是邻居,两人可谓青梅竹马。女孩正值金钗之年,生得纤巧削细,脸上不施粉黛却似面凝鹅脂,唇若点樱,一身杏黄绣青竹的紧身罗衫趁出她轻灵出尘的气质,梳着简单的双螺髻,凭添了一股朝气。如今就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已有风华崭露之姿,将来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的绝世美女。 此刻,她正瞪着大眼睛看着宁一飞,竖了竖大拇指。 “你蹲在下面做什么?” “小飞哥,你别看我,什么都别管。”月玡儿冲他吐吐舌头。 宁一飞摇摇头,放下手中的桌布,心想:肯定是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看到小飞哥不再管她,顾摊去了,月玡儿从怀里掏出刚得手的荷包,打开一看乐了,里面竟然有这么多银钱! 清点完又等了片刻,月玡儿从下面钻了出来,她左顾右盼却不知在踅摸些什么。 “怎么你舍得出来了?”宁一飞刚给几位顾客上了面,转脸就看见月玡儿。 “小飞哥,今天的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 哼,小飞哥就是太老实,一会儿我给他那钱罐子里偷偷放几文钱,还不能放多了,会被他发现。啊!大白鱼。 月玡儿在人群中又看到了猎物,她总称这些人为大白鱼,又肥又大,吃起来特别香,嘿嘿嘿嘿。 月玡儿眼里的“大白鱼”不是别人,正是克里斯。 如今她有了腰牌,日后也能随时出宫,想着这会儿也该回宫了。眼见街边停着几头驴,刚才看热闹时,那几个混混骑着驴,再抬头一看门头“驭舆行支店”,她就走了进去。 果然,驭舆行就相当于宋朝的“租车公司”,“驭舆行”的支店遍布汴梁城各处,这边租了,可以到别处还,相当方便。克里斯租了一头灰背白肚的杂毛驴,骑马她很在行,但骑驴她可是头一遭。看着驴和她大眼瞪小眼,克里斯耸耸肩,心里安慰自己道:骑驴和骑马应该也差不多吧。 店家帮她把买来的东西打了一个包袱先驼在了毛驴身上,她牵起缰绳,轻松地跨上驴背,哪知这骑驴不似骑马,马背上有马鞍和马蹬,驴背上却只铺了张毛毡,要靠两腿夹住驴身,克里斯两脚踩空,失了平衡,忽悠往一侧歪了过去。 “哎呦!”幸好有人托住了她的肩膀,帮她坐正了身子。 “小心点哟。”帮她的是一个可爱女孩,还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向女孩道过谢,克里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驴身上,很快就掌握了操控的窍门,驴儿行走得平平稳稳,她顺着大街回宫去了。 月玡儿开心不已,心道这条大白鱼一点防范都没有,自己这么容易就得手了。 月玡儿又溜回到宁一飞的面摊,躲到了桌布下面。她拿着荷包看了看,绿色的布面上绣了粉色的荷花,她鄙夷地咧了咧嘴,这宫里的男人不但长得女里女气,用的物件也和小姑娘用的一样。 “你怎么又偷东西。”宁一飞头钻到桌下,正看到月玡儿手上的荷包,责怪她道“你不是答应过洪大哥不再偷东西了,要是让他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听到小飞哥说自己,月玡儿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宁一飞知道月玡儿身世凄苦,她和母亲孤儿寡母在京城安身,母亲旧疾缠身,月玡儿为给母亲看病,小小年纪就做起扒手偷人钱财。后来竟然偷上了丐帮前任帮主江是提,他见她母女二人可怜,不但没有责怪月玡儿,还收了月玡儿为义女。前几年,老帮主过世,洪帮主接任,对他们母女也是格外厚待,衣食无忧,生活安乐。只是不知为何,月玡儿总改不了当扒手的习惯,为此帮主曾严厉训斥过她。 宁一飞也是吃苦长大的孩子,知道生活的艰辛,他能理解月玡儿,见她哭丧个脸,叹口气,说道:“你赶快给人家还回去,我不跟洪大哥提就是了。” 月玡儿虽然不乐意,还是点了点头。 宁一飞还想再叮嘱她几句,哪知月玡儿已经匆匆挤进人群离开了。 ☆☆☆ 回了宫的克里斯没有回宝慈宫,而是先到了清心殿,其实这几日,她日日都来这儿报道,陪公主聊聊天。梁怀吉也没有再出言赶过她,偶尔露脸,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沉默不语。 “快起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福康公主从床上坐起来,满眼的依赖道:“怀吉。” 克里斯把包袱打开,里头净是些香糖果子、蜜饯香糕、团子酥饼。说实话他不知道哪个好吃,也就一样买了一些,加在一起就显得多了。 公主动动手指,又突然害怕了起来,连忙抽回手:“这是给我的?” 克里斯猜出她想拿荔枝膏,亲手挑了出来,放到了公主嘴边:“当然,我好不容易溜出宫,专门给你买的。” 公主这才乖乖的张口吃了下去,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克里斯知道公主的心情变好了。 克里斯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打开来看,里面多是姑娘们喜欢的珠花、手帕、香囊等物,她取了一只步摇,做工精巧的很,花样也是最新的。顶头镶了三朵并排绽放的桃花,栩栩如生。下面用丝线吊着二十几颗米粒大小的五彩珠子,色彩斑斓。她小心翼翼地插在公主挽起的发髻上,乌压压的发间因为这支桃花簪步摇一映,一下鲜活亮眼了起来,珠子落在鬓间,流光溢彩。 克里斯笑着说:“真真好看呢!” 女人天生就是爱美的,福康公主的空洞的眼神似乎清亮了一些,她问:“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我就会对你好。” 克里斯小心翼翼地发出了一声同情的叹息,她本不是一个对别人的人生有着浓厚兴趣的人,眼下却被公主的故事牵动,在她看来会变疯的人,大多都是因为太聪明的缘故。爱怜地轻抚她的秀发,“那你要为了我好起来。” 福康公主没有说话,却轻轻握住了克里斯的手。 等克里斯离开了卧室时,这几天她一直都没见到的皇药师正站在外面,像是等了一段时间。 “元霄。”男孩轻声呼唤她。 克里斯躬身正色道:“蓝元霄见过乐安郡王。” 听蓝元霄这么跟他回话,脸上挂着的笑意消失了,皇药师叹了口气,道:“终究让你知道了我是谁。” “小王爷?” “你知道我是皇子之后,咱们再也不能真打了。” 克里斯故意逗他说:“这话不假,万一有个好歹,我这脑袋还不‘咔嚓’一声就没了。” 皇药师顿觉沮丧。 看他那闷闷不乐的摸样,克里斯就觉得好笑,跟他商量:“虽然不能真打,但张大人有个法子,说是比真功夫,就看你愿不愿意跟我比了。” “什么法子?”皇药师立刻来了兴致。 听了克里斯的解释,皇药师拍手笑道:“这法子极好!” 说实话,克里斯当初跟皇药师比武,无非是想要那鱼袋,现在她有了腰牌能自己出宫,其实比武本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可是她却仍想照张若水说的法子比比看,想要赢过对方,应该说是她身上凯尔特人血统里的好战基因在作怪。 说定了比试的日子,两人又异口同声地说:“死约会,不见不散!” 第五回 求香——夜探 ☆☆☆ 太阳西落,新月初上。 克里斯回到了宝慈宫,她拿出街市上买的糕点果子,邢芸说她爱吃乌梅糖,珠儿挑了琥珀蜜。 这时,张若水从外面走了进来。 珠儿见了他,眼光四处躲闪,像鸟儿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张若水使了个眼色,邢芸心领神会,两个丫鬟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只听到张若水说:“戴影,你出来吧。” 一个黑影无声潜动,墙壁上照出窜动的身影。 突然间一个人在她眼前显身,跪在了地上,“小人给太后请安。” 这人的出现毫无先兆,吓了克里斯一跳。 “他叫熊戴影,是你的贴身影卫,以后由他负责保护你。” 近距离仔细看那黑衣影卫,克里斯发现他的头发并不似一般男子那样束起,而是一头像现代人一样的粗黑短发,约有两寸来长,他面带黑纱只露出脸的上部,眼睛细长却有神。 熊戴影上前两步,将一样东西递了过来。 克里斯接过来一看,正是她出门前从邢芸那里借来的荷包,她下意识的在自己身上摸了摸,这才发现荷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那女孩是个扒手,我见她摸走了太后身上的物件,就给取了回来。”熊戴影平静地说。 克里斯直觉的大脑嗡嗡地响,她一点都没察觉荷包被黄衣少女偷去了,更别提眼前这个人跟了自己一整天了,惊得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阵沉默之后,张若水开口。 “戴影,把你从‘听雨阁’带回来的东西呈上来吧!” 接下来,听天书一般听着张若水讲什么“天阁”、“地阁”的册子,克里斯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心中愁云密布。什么叫做贴身护卫?是不是睡觉的时候也有人暗中盯着自己,这下人身自由、个人隐私岂不是全没了?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确确实实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有道人影翻过宫墙,进了她的寝宫。恰巧她睡觉的这间厢房背靠一棵大树,树枝横生盖过了房顶,躲在树上的人,身影被树叶挡住了,轻易不会被发现,这人便是梁怀吉。蓝元霄今日被派出宫办差事他是知道的,他猜测石全彬必然会选择这个时机在宫外动手,可是到了傍晚的时候蓝元霄竟然安然无恙,还大摇大摆的来了清心殿,这让梁怀吉更加心生疑窦,等蓝元霄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跟着来了宝慈宫,想要一探究竟。 而现在,屋子里有刚才跟着蓝元霄的影卫,还有张若水。梁怀吉对张若水的还是有所忌惮的,所以他并没有贸然上房顶,而选择藏身在树上,好在他内力深厚,厢房又开着窗户的,凝神细听便能听得大概。 “主子这几日总往清心殿跑,可是怀疑那梁怀吉?” 梁怀吉听张若水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一跳。 “我怀疑他干嘛?”是个女子的声音。 张若水即刻把对于梁怀吉这样一位通玄派高手隐在宫中的疑问和盘托出,与克里斯说了出来。 “通玄派是奉通玄真人文子为宗师的地仙门,后有“智圣”鬼谷子为开山始祖,“商圣”陶朱公为创派祖师。通玄派讲求“小隐于林,大隐于市”,陶朱公下禁令不许门下弟子“中隐于朝”,所以后世的通玄派弟子历代经商,均为巨富。可从梁怀吉的武功来看,他明明是通玄派的高手,却有违禁令入宫做了内侍,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有蹊跷。” “禁令?”克里斯想了想,问道,“说不定他有什么说不出的苦衷,不得不进宫?又或者有人逼他进宫?” 窗外树上的梁怀吉听了这话,闭上了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在心中念起通玄派的经义:在尘出尘,在世出世,在家出家,在俗离俗。从懂事起,每遇到不开心的事,他都会连念三遍,平复心中苦闷,如今居然靠它支撑着自己。尽管很不情愿,他也不得不承认,女子一句话就说中的他的痛处。 “逼迫?我看不像,再说以他现在的功力谁又能逼迫于他?怎么也像是自愿留在宫中的。我只是搞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张若水道,“这么多年,通玄派门下弟子都隐迹藏身,唯独唐末的一位叫紫通玄的道士被世人所知。五代时,紫通玄在承天观救助蒙难百姓,度人无数。太宗、真宗都曾宣召他入京,甚至赏他平座,他有两名弟子叫张守元、李守一,难道梁怀吉与这紫通玄有什么渊源?回头属下再去细查一番。” 梁怀吉将手中的拳头握了握紧,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将那段经义在脑中又反复念了几遍。 “其实,我去清心殿只是想去看看公主。”克里斯爽快的给出了答案,“至于那个冰块脸待在宫中的理由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管他做什么?” 虽然声音变得尖细,可那嚣张的语气,却不是旁人轻易能学来的——蓝元霄是太后,这样的事实似乎太过骇人听闻了,梁怀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不知怎么的,张若水突然推开了窗户,朝外面张望。 只一瞬间,梁怀吉便觉得情况不好,想是自己刚才过于吃惊,气息不稳。他暗赞张若水的警觉,当下屏住呼吸,不敢掉以轻心。 克里斯想了想,认真道:“你的猜测倒也没错。在我看来,那人心里好像埋藏着某种东西。” 张若水的注意力被引了回去,转头问道:“某种东西?” “嗯,某种异常沉重的东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克里斯一边这么说,一边想,其实我身上也有这种东西,埋藏在心底的沉重秘密,所以我能看出来。 张若水有点困惑,他总感觉主子哪里变了,却也说不出来。 往复间两人又说了些什么,张若水就告退了,带着那名影卫捧着两个大盒子往西面的书房去了。 谈话结束了,静默降临在这个房间,屋外的梁怀吉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说服自己要亲眼确认,这时张若水没在跟前,他跳下树,大胆地靠近窗边,从缝隙间向里面瞧去。 恰好这时邢云把水盆和洗漱品端了进来。 克里斯走到黄梨木的梳妆台前坐下,她用伊森·亨特经典的甩头动作揭起敷在脸上的一层薄膜。站在她身后邢云便接过假面,收入梳妆台上的一个木盒中。紧接着邢云为克里斯散开了头发,克里斯瞧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叹了口气,心道:还真是没习惯看别人的脸。 这一切正映入梁怀吉的眼中,可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面具之下是少女一样的容颜。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一见就让人难以忘怀。那巴掌大的小脸,却挂着目空一切的自信和风华,眉眼间盛放出高贵的气质,灼灼逼人,锋芒绝代。 梁怀吉从不会把感情表露在脸上,可眼下他竟然看呆了,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这是皇太后?怎么可能,皇太后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先前梁怀吉也曾见过高氏数次,他努力在脑海里回想起太后的样子,印象中她似乎总是画着浓重的宫装,涂着厚厚的白|粉,明明不是这般模样……不知怎得高氏的容貌越来越模糊,这更让梁怀吉无法和刚看到的那张脸重合在一起。 “主子,我把窗户关上吧。最近夜里还是有点凉,你身子刚好,可万不能再受风寒。” 等梁怀吉再想多看两眼的时候,吧嗒,窗户就那么关上了。 明灯下,但见那屋中剪影袅袅婷婷。 伺候完太后洗漱,邢云准备告退,却被叫住了。她手里是一支莲纹碧绿玉钗,递了过去。邢云见钗头镶着她最喜欢的莲花,一朵盛开的莲花色彩粉嫩可人,一片绿色荷叶衬底,叶面嵌了几滴白色玉珠。 “这个送给你!” 见邢云双手占着,克里斯直接就将玉钗插在邢云的头发里。 克里斯又指了指桌上,道:“对了,我还给珠儿买了一支,放在那里了,你让她来拿。” 邢云看去,那是一支赤金缠丝海棠簪,为什么给珠儿的是簪子,给自己的是钗? 邢云脸颊一片绯红,克里斯还没反应上来,只当小丫头害羞了,她哪里知道在古代,钗是男子送女子的定情信物。 等邢云离开,克里斯在床榻上躺下,许是在外面一整天累了,一沾枕头她就睡着了。 梁怀吉却没有离开,他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回去。然而,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太后寝室门口,“吱呀”一声,那个人影钻了进去。 梁怀吉一跃而起落在了房顶上,轻轻去了两片瓦,便瞧见了里头的情景。 屋中燃着昏暗的纱灯,依稀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宫服的宫女,他居高临下看不清对方的脸孔,但身姿却绝不是刚才出去的下人,心里泛着嘀咕:这已近子时,主子没有召唤,丫鬟怎么会随意闯进内室? 女子摸到桌边,拿起了什么,然后又一步步走向床榻。她揭开青色的帷幔,手猛地举起,屋中金光一闪,女子手中拿着金簪刺向床上躺着的人。 屋顶上,梁怀吉暗叫一声不好,他眸子锐光一闪,屈指一弹,一股劲力直奔女子后肩而去。 随着一声闷哼声,女子身子一顿,顺势趴在了床边上。 梁怀吉迅速揭开更多瓦片,直接打开了一个洞口,飞身跳了进去。 谁知那女子,竟然猛然从床上翻身而起,抬起握着金簪的手继续向床上的人袭去。 这让梁怀吉大吃一惊,他的弹指神通功力非同小可,莫说一个小小的宫女,就是武功高强的高手受了一记,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中再动一下。他再弹一指,那女子身子虽然一定,动作受了影响,却仍在挣扎着向前。 梁怀吉脸色有些难看,立时跃起奔出,握住了女子的手腕,硬生生拉住了她的动作。 与此同时,窗前的纱灯噼啪一下爆了一个灯花,映的屋中光影一闪。梁怀吉正瞧清了女子的长相。 女子在灯光下的面容,突然让梁怀吉如坠梦魇,他猛然睁大双眼,竟然和他方才所窥见的太后如此之像。唯一不同的是,女子一双清寂的眸子分明闪着惊惧和彷徨,伤痛和悲恨,不甘和愤怒。 梁怀吉再望向床帐中,另一张脸睡得安宁,身上本就穿着轻薄衣料,只盖着一张绣着大朵牡丹的薄被,胸线毕露,半遮半掩,旖旎万千。他赶紧避开目光,低头再瞧自己抓着的女子,她虽然动作敏捷,却没有内力,怎么可能还能动。他触手再探,发现女子脉络竟然与常人不同,微微偏了些许。女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用力挣扎起来,他立刻扣住对方脉门。 这下,梁怀吉明白了,女子不知练过什么邪门武功,竟然可以将经脉错开,穴道偏移,连梁怀吉都说不出这武功的出处。脉门被制住,女子小脸皱起,光洁的额头上已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似是闭目任命,不再挣扎,睫毛无声颤抖着,诉说着主人此刻的惊恐难安。 就在这时,身后黑暗处传来一声低笑。 梁怀吉仿佛一下子掉入了冰窖,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知何时,屋内竟然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向来自诩武艺超群,警惕心又特别强,可是,他全然没有发现此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回头望去,双眼紧紧盯着黑暗深处,果然有个黑影向前迈了两步,但还是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本以为会继续这么沉默着对峙下去,男人却开了口。 “太后寝宫真是热闹,既有假宫女,又有假宦官,真真是有趣!” 梁怀吉心中惊诧,他怎么知道我不是宦官? 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梁怀吉手中动作蓦然一顿,手中抓着的女子竟然挣脱开来,向后急退两步。 女子之前的害怕模样全是装的!也就一瞬,梁怀吉马上辨别出来了躺在床榻上的才是真的太后。 男人又幽幽冷笑一声,言道:“来人了,你们还不走吗?” 随着他话落,女子一闪而去。 梁怀吉也知道被发现了,可是他无论如何需要探探男子的虚实,他全力向男人掠去,这一击竟然扑空了,梁怀吉觉得不可思议,世间还有如此的高手?他甚至产生了一股子错觉,他不知自己见到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男人见他慌乱,又低声笑了起来。 外面已经传来张若水的声音:“什么人!” 梁怀吉不能再等了,他飞身一纵,顺着自己跳进来的洞离开了。 张若水和熊戴影进屋的一瞬间……笑声嘎然而止。 张若水来到床边查看了一眼,大声道:“守着主子!” 抬头就看见了屋顶开了一个洞,他迅速的追了上去。 闪过房角,绕了几圈,张若水又追了一段,终于不见人影。他微微蹙起了眉头,能从他手里逃掉的人并不多,偏偏却被人真的逃掉了。 ﹍﹍﹍﹍﹍﹍﹍﹍﹍﹍﹍﹍﹍﹍﹍﹍﹍﹍﹍﹍﹍﹍﹍﹍﹍﹍﹍﹍﹍﹍﹍﹍﹍﹍﹍﹍﹍﹍﹍﹍﹍﹍﹍﹍﹍﹍﹍﹍ ①御廊:自北宋初,一直允许市民在御廊做买卖,直到宋徽宗政和年间才勒令禁止。长列的廊屋既便于存贮来往货物,前檐又可以遮蔽风雨以便行人,购售的活动可以方便进行。 ②中大人:外界对宦官的尊称。 ③鸡苏水:龙脑薄荷泡水的一种宋朝药用保健解暑饮料,龙脑薄荷也被称为“南薄荷”。 ④龙涎香:话说《铁围山丛谈》里记载了这么一则故事,政和四年,宋徽宗开始自揽权纲,在检察大内奉宸库时发现龙涎香,因为龙涎香外形不佳,硕大而质古,他便把香分赐大臣、近侍。后取豆大的量焚之,散发奇异花气,芬郁满座,终日不歇。宋徽宗大为称奇,命被赐者,不管多寡,重新收回存放禁中,因号曰“古龙涎”。宋徽宗不识货不说,赐出去的东西竟然还要回来。 ⑤柠檬:柠檬由阿拉伯人带往欧洲,古希腊、古罗马的文献中均无记载,15世纪时才在意大利热|那亚开始种植。 第六回 调查(1) 2025年,加州,圣荷西市 ☆☆☆ 因为调成了震动,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响个不停。 艾迪翻了一个身,一只手紧紧地按住露在枕头外面的耳朵。被从睡梦中吵醒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刚刚才睡下没有多长时间,后半夜才从公司回家。 本想着能舒舒服服的睡个好觉的,他极不情愿地转头瞥了眼床头柜上的数字闹钟,幽暗的蓝光让他觉得刺眼。 凌晨4:17。 他再次把头钻回到被单里。 震动没有停息的意思。他咂了咂嘴,嘟囔着:“不管是谁,这事最好很重要!” 一把将电话抓在手里,艾迪直接把电话贴到了耳边。 “谁啊?”他粗声问道,以彰显自己的不满。 “艾迪,我是周嘉。” “周博士?”艾迪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她是最不可能在私人时间给自己打电话的人。“怎么了?” “克里斯……” 艾迪机慢慢坐了起来,机械式的重复道:“……克里斯?” 他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克里斯玩世不恭的样子,离开前,她开着自己的玩笑,说新品发布会前,应该好好放松放松。当然克里斯的放松,指的是让自己找个女人快活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艾迪,她消失了,就在我眼前。” “谁?” “克里斯!” “克里斯?”这是艾迪几秒钟内再一次重复这个名字了。 克里斯以前也玩过失踪,艾迪曾经也跟着操心。他又想起了克里斯的那次海上遇险,她一个人驾船出海,结果失去了联系,好长时间没半点消息。后来,当大家发现她驾船驶过的海域遇到了极大的风暴时,艾迪简直急疯了,他把海岸巡逻队都叫来了,又是卫星定位追踪,又是派船出海寻找。艾迪数夜难眠,满脸胡茬,面色难看;那时他想到了最坏的后果,失去克里斯的蓝瑟会怎样……当传来找到克里斯的消息时,艾迪立刻跳上直升机亲自前往。 他看到的是正躺在残破的甲板上呼呼大睡的克里斯。 而克里斯醒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感慨自己体验了一把老人与海的感觉。刚看到克里斯,艾迪的眼睛湿润了,但紧接着,他却压制不住怒火,就在那艘破烂不堪的船上,大声斥责了克里斯。他告诉克里斯什么是责任,她出事的后果,大喊“你的生命已经不再是你自己的”这样的话。 喊叫之后,艾迪就后悔了,为什么对着一个刚经历灾难的人这么凶,但克里斯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用一种艾迪从没见过的认真神情。一回到旧金山,克里斯立刻就找来律师商量,不但制定了应急处理方案,甚至还写了遗书,她用实际行动向艾迪做了保证。 但那之后,克里斯还是照样会消失,每次不见了,都有一群人为她着急;只不过,她往往都会在大家抓狂前,适时的出现。对艾迪来说,“狼来了”的玩笑并不总是灵验的,他对这类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了。 “艾迪!”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我需要你!” 艾迪知道,作为世界顶级生物医学专家,周嘉是这个领域及这个年龄段都极为罕见的女性,即使远离办公室,她的大脑都随时保持着工作的状态,近半年,周嘉几乎都是在她的研究室中心里度过的,她无时不刻都被冰冷的战衣包裹着,独自面对着各种压力和来自各方的质疑。 此时此刻,她竟然是如此的无助。 艾迪心想:一定是为了“氪石”的事跟克里斯吵架了吧?论私,周嘉的身份与蓝氏家族有着深厚的关系;论公,她也是对蓝瑟至关重要的一个合作者,克里斯在这件事上对她隐瞒,自己从一开始就觉得不是一个好主意。 艾迪一直觉得周嘉并不像她外在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淡然,她其实是个心思敏感、感情脆弱的小女子,渴求被人保护。 男人的英雄主义情结一旦被触动,保护欲就会毫不吝啬的从身体的每个细胞渗透出来。 “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还能在哪里?请你尽快赶来U区。” 接下来,就是一阵忙音。 是啊,她还能在哪里? 艾迪套上了一条运动裤,起了床。他的头还昏昏沉沉的,困乏劲儿不但没有过去,反而更加肆虐地侵蚀着他的大脑。因为忙活“氪石”的事情,连轴工作了好几天,他感觉自己像是喝了一整瓶威士忌似得,有点醉醺醺的,而讽刺的是,他向来滴酒不沾。 拿了钥匙,下了楼,车库的灯自动亮了起来。艾迪对SUV那种大型车不感冒,他还开的是一辆天蓝色的五九年款凯迪拉克,车身宽扁,金属栅格向车身两侧延伸,再配合粗壮的保险杠,独特造型的尾灯,使车身透出一股奢华的厚重感,他称其为“经典美国车型”。 车门会在主人靠近时自动打开。当然,只要你轻轻说声:“启动”,引擎也会跟着发动起来。 艾迪没有这么做,他把这项功能关掉了。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他把制作精致的椭圆形钥匙插在了方向盘边上的凹槽里,现代科技理念下,钥匙丧失了本来的功能,已然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装饰品。 艾迪感叹,对任何人来说现代科技的罪恶,有时甚至超越了蛮荒时代的无知。 他喜欢转动钥匙,听着发动机启动的声音,那种感觉很美妙。他拒绝声控他的座驾,虽然不如扭动钥匙过瘾,他还是每天多一道手续,要亲自按下“启动”车内那个银色的圆形按钮。 汽车发动了起来,电台里传出一首老歌《Help_me_make_through_the_night》①,Sammi_Smith那性感缠绵的声音传了出来,艾迪喜欢她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寂寞被她直白露骨的轻轻吟唱着,“请解下我的发带,让我的头发垂下来,我不管是对是错,帮我度过今夜。”这首歌唱出了六、七十年代“垮掉一代”追求一夜情的心声: 把明天交给魔鬼吧,上帝,今晚我需要一个伴。 昨日已消逝,明日依然远在天边。 一个人孤零零很伤感,帮我度过漫漫长夜。 艾迪常常自问:谁来帮我度过漫漫长夜啊? 克里斯总是为此调侃艾迪,“亲爱的,你这不是怀旧,是闷骚。如果在现今的社会里,你独自等待着去邂逅一段美丽的机缘?那比被外星人劫持还难!你会被憋死的!要么你想办法做一台时光机,回到过去找,估计能找到这样的女人!”他心中哭笑不得,心道不管那个时代,可都找不到像克里斯这样的女人了啊。 艾迪关上音乐,车子驶出车库,半夜三更,邻里一片沉寂。艾迪不愿意像周嘉那样,把家都快安在公司了,尽管开车上下班只要二十分钟,他还是想把工作和生活还分开。他所居住的圣荷西市,是美国的第十大城市,保有全美国最安全城市的纪录,这也是艾迪选择住在这里的一个重要因素。 车子开出种满棕榈树的小区,艾迪打开车窗,让夜里的凉风吹了进来。 小区离高速公路很近,只有五分钟路程。公路旁边是一片小型商业广场,里面有Target超市,熊猫快餐,Jack-in-the-box等各色快餐,还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免下车星巴克(Drive-in-Starbucks)。 这时候不来杯浓黑咖啡,艾迪估计自己开着车都会睡着。虽然不喜欢星巴克的咖啡,可这大半夜的,也没得选了。 他匆匆在点单机上点了一个大杯拿铁,转弯驶进了等单区。过了一小会儿,窗口打开了,男服务员没露出标志性的微笑,而是一脸苦相的把那杯咖啡放到了窗口的吧台上,收了钱,一句话也没说就关上了窗口。 艾迪翻翻眼睛,他不指望这个时候还能有热情的服务,拿走那杯如同拯救世界的咖啡,方向盘向右打,驶入85号高速公路。 一路上几乎见不到车。 十来分钟后,车驶入了蓝瑟总部的一个高层专属停车场。 里面停着各色的豪华轿车,走过一些混合动力、太阳能的新型车,艾迪先看到了马克的“美洲虎”,那车还真适合他的风格,马克的品味也很经典。 紧接着,艾迪看到了克里斯的“特斯拉”。克里斯唯独不是汽车的发烧友,一辆车的作用就是把她从一个地方带到另一个地方,仅此而已。她当初选择这部电动车只是单纯为了纪念尼古拉·特斯拉②。 她和艾迪说过,曾经先进、积极、进步的力量一旦占据主导,形成垄断势必会成为落后、消极、保守的势力,阻碍别人进步发展。就像当年的爱迪生,他为了不让别人抢占市场,抢注了上千种科技专利权、若不是他派人从中破坏特斯拉的实验室,如果特斯拉的电磁实验能够成功,历史会被惊天动地的改写,而现在他们所处的世界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克里斯的这些话完全说到了艾迪的心里去了,他也是特斯拉的拥趸,而他们要代替特斯拉完成让世界天翻地覆变化的革新,技术的创新。 艾迪想到他们将要在发布会展露的新技术,一定会让那些“老家伙们”靠边站,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的车还在这里,人能到哪里去? 艾迪突然想起了周嘉的措辞,她竟然用了“消失evaporate”这个词!人间蒸发?一种不安的感觉在他心底隐隐蔓延开来,他加快了步伐,朝电梯走去。 第六回 调查(2) ☆☆☆ U区,还是那扇玻璃门,今天他刚带着周嘉来过。 艾迪走了进去,他愣住了,放置氪石的环形厅里通明大亮,这光源并不是“白色氪石”发出的,而是来自这个房间天花板上的巨大顶棚电灯。 艾迪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他张张嘴又闭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可能。 玻璃墙后面空空如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很清楚没人能这么短的时间搬走这些庞然大物。 环形房间的正中,马克沮丧地坐在地上,面对着放那个曾经放置着黑色结晶物的玻璃柜。 马克觉得如果是梦,这回儿也该醒了,可是这不是梦。 玻璃罩里的东西却不见了,如同全部消失的“白色氪石”一样,“黑色氪石”也消失了。 眼前的事实太震撼了,艾迪绕着玻璃柜走了几圈,终于,他开口了,“哦,我的上帝!” 马克费力地抬起头望着艾迪的眼睛,只等着艾迪质问自己。 “到底怎么回事?” 马克颓废地坐在那里,告诉他克里斯如何被氪石刺破手掌,如何消失。 “我没听错吧?” “这是真的,她就在我们眼前消失的。”周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艾迪转头一看,是周嘉走了进来,她的脸色真的不好,黄色的皮肤再加上浓重的黑眼圈,让她看起来糟透了。现在艾迪明白了为什么电话里,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古怪了。 “克里斯消失了,氪石也跟着消失?”这样的事情如何能让人轻易相信?他迟疑了一下问,“这是什么时间发生的?” “你走后半个小时……” 艾迪走到巨大的触屏前,对着马克道:“你的中央监控密钥!” 马克一愣,发生这样的事他始料未及,实在昏头了,净在这里胡思乱想,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立刻站起身走到了触屏前,作为蓝瑟集团安保的负责人,他拥有最高级别的监控权限,而这密钥便是他的生物波信号,任何人都无法盗用、复制,而胁迫马克本人使用它的可能性,在这个世界上几乎微乎其微。 乱了阵脚的又何止马克,周嘉也才反应了上来,她赶紧走了过去。 马克将手指按压几秒,进入监控系统后台,他让出位置,由艾迪操控。 艾迪调出了环形厅的监控录像,视频时间选择在他离开后。 监视器是从上向下拍摄,周嘉先从画面下侧出现,移动到克里斯所在的中央,两人持续谈话,直到马克走了进来,不一会儿,画面上出现了一波一波的条形白光,闪烁移动。 艾迪竖起眉毛,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信号干扰? 不到一分钟,事情就发生了,几个人匆匆跑了出去。 只可惜监视器离地面太远,加上角度不佳,画面放的再大,也看不到克里斯手中的情况。 紧接着,他们看了MRI室的监控画面,果然如马克所述的那般,白光一闪之后,克里斯消失在了共振舱中。 艾迪想了一下,选了克里斯消失的前一分钟,切换回环形厅。 三个人都盯着画面不放,0点42分11秒。 艾迪心跳加速,10,9,8…… 突然,之前出现的白色波纹再次出现,在画面上从右向左移动。4,3,2。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停止在了0点43分11秒,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艾迪放大了画面,聚焦在玻璃柜里的黑色氪石上,一切如旧。 他和周嘉一个对视,然后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氪石不见了?” 想了一下,她说:“大概就在我给你打电话前的十来分钟。” 画面快进到了4点11分00秒,这个时候,玻璃柜里的氪石已经不见了。 倒退,时间4点09分00秒,画面上突然一片空白。 艾迪皱眉,他暂停画面,再用超慢速播放。 周嘉往前靠近,想要看得更清楚。 画面的四周出现了干扰,白色光波成环状收拢,紧接着就是一片白色,仅仅持续了一两秒钟,再次恢复时,不论黑色氪石,还是白色氪石,都不见了。 马克还盯着画面,周嘉却不想再看了。 “这是磁场干扰!”重温这些画面,让她更加心慌,烦躁地说道:“如果氪石还在,我们也许能研究一下,可现在该怎么办……” 艾迪想起了什么,他突然跑了起来,离开了这座环形房间。 马克与周嘉对视了一眼,他们两个跟了上去。 艾迪来到了旁边的实验室,因为除了那个试验品氪石x号,实验室里还有另外一块氪石y号,之前他们曾试图解除它们那制造高温的生物磁场。 艾迪带上蓝色塑胶手套后,打开了磁场分离舱。 “可恶!”他的手指恨不得掐碎分离舱外的合金支架。 一句怒骂,彻底熄灭了随后而至的周嘉和马克短暂燃起的一丝希望。 试验舱里的氪石y号…… 也消失了!不见了!人间蒸发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艾迪喃喃自语,“难道所有的氪石都消失了?包括北极圈里的那些?” 艾迪自顾自的追问,如同一盆冷水浇得周嘉不住的颤抖,她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着眼前两台磁场分离舱,问道:“有两个试验品?” “对,X和Y号。” 这个磁场分离舱的原始理念是周嘉设想的,实现它的人却是艾迪,全称是“生物辐射纳米真空分离舱”,艾迪简称为Pod。别看它外形简单,效果却极好,通过真空过滤器,将磁场分离。磁场的屏蔽材料为纳米相复合材料,它具有多层特性,一来能很好的把生物辐射转化为热能;二来能将部分低频辐射通过吸收器,导入真空舱中,去除有害辐射;再通过生物波吸收体Z0X,将那些对人体有益的生物波储存,这些生物波是生命之光,极具医学价值。 “在分离过程中,X优先完成辐射分离,测试已经无害。”说罢,艾迪从旁边拿出一把辐射探测仪,接近放过X的分离舱,没有任何反应;等他换到旁边放Y的分离舱,探测仪传来“滋滋”的声响。 “从残留的辐射看,直到消失,Y也没有解除磁场辐射?” 周嘉的说法证实了艾迪的想法,他点点头。 “为什么x号率先解除了生物磁场?它有什么特质?” “Y号有什么特质?” 艾迪顺着周嘉的思路,还有什么是我没看到的? “也许x号的生物磁场的消失,并不是意外,更不是磁场分离舱的结果,否则为什么y的磁场并没有解除?”艾迪突然眼前一亮,“除非……” 如果说科学狂人分两种天才,一种是头脑冷静,逻辑严密,层层抽丝剥茧的大侦探;另一种则是上帝的宠儿,他们有着奇妙的感悟力和让人难以置信的运气。 周嘉是前者,艾迪便是后者。 “除非它是自己解除了生物磁场!” 这个结论使得实验室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我的意思,它是活的,”艾迪重重叹了口气,“如果可以这么说,它也许有自己的意识!” “我早就说过那东西是活的,它把克里斯带到哪里去了?!”马克忍不住了,“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回她?” 又是一阵寂静。 克里斯到哪里去了? 艾迪思考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回想着刚才视频监控录像里的画面,再试着回忆与克里斯挖掘氪石的每个细节。在混乱如麻的思绪中把每一个线索梳理出来,他苦苦思索着;可是,所有的推测最后都无一例外的进入到了那个叫做的“死胡同”的地方! “马克,对不起,我现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艾迪满含歉意地望着马克,声音几近力竭,“我们不知道它的自主意识是什么状态、构成、介质、运行机理,通通都不了解,更无从分析。”艾迪又转过头,对周嘉说,“如果一开始就让你参与进计划,也许以你的专业水平,可以早些发现什么。” “现在说这些晚了!”周嘉狠狠地说。 艾迪转身走到工作台前,开始整理桌上的一些文件,说道:“我得先跟阿拉斯加的工作站联系上,让他们去看看巢穴里的氪石有什么情况。”艾迪想了想,接着说道,“不行,我还是亲自去一趟阿拉斯加吧,我要亲眼去看看。” 虽然疲惫,但他不想放过任何线索。 “我跟你一起去!”周嘉转身准备回自己的实验室,去拿自己的设备。 “你们两个都停下!”马克短促而有力的声音叫住他俩。 两人把视线一同投向那个声音,马克目光扫过他们继续说道:“别忘记了下周的新品发布会,克里斯本来要主持的,这下怎么办?” “对了,我把这个事情给忘了!”艾迪下意识地拍了下脑袋! 周嘉心道:如果媒体察觉出蓝瑟没有了克里斯,并向大众报道,天哪,新品发布会将是一场灾难,蓝瑟的股价会大跌,克里斯的消失会变成敌人攻击蓝瑟的利器,即使找回克里斯,蓝瑟也成了一片乱局……她简直不敢继续往下想,她道:“在一切有眉目之前,不能让外界知道克里斯……不见了,艾迪必须由你负责新品发布会。” 艾迪点了点头,道:“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可是如果克里斯没有参加发布会,完全没有她的消息,外界也会快怀疑的。” 马克道:“你们记不记得去年的颁发科学贡献奖的事。” 艾迪想了起来,克里斯带着马克一起逃跑了,就在科学贡献奖颁发宴会的前几天,她从网上发回了视频图像,里面是一段得奖感言,她嬉笑着说,自己迷失在了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赶不回去领奖了,非常感谢……只是周嘉那次是真的生气了,她大发雷霆,以至于克里斯妥协了,赶在颁奖前回来了,一本正经,穿戴整齐的参加了晚宴。 艾迪眯起眼说:“也许那次的视频录影有点用,我可以重新编辑一下,又像是克里斯的一次心血来潮!发布会的时候可以播出来!” 周嘉道:“也只好这样了。” “艾迪,你把之前的所有研究报告给我,我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好的!” 马克转身走了,他要先去一趟克里斯的房子,他要去喂“子弹”和“制药师”,它们是克里斯的爱犬。 上车前,马克用力的动了动脖子,艾迪和周嘉也许有他们的办法,可史密斯家族的人,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否则他如何向姐姐交代? 马克发动了他的美洲狮,在高速路上,狂飙疾驰而去。 第六回 调查(3) 2025年,宾夕法尼亚州,费城 ☆☆☆ 瑞德坐在他的地下室里,一如既往。 他带着老花镜,专注地看着几张照片,手不停的翻动它们,看了一遍又一遍。 地下室的门半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缝边上。 小杰里米犹豫了一下,妈妈说过,地下室是外公工作的地方,不可以去打扰他。可如果大人对一个八九岁、好奇心十足的男童说,整座房子里唯独地下室不许去,那简直是在诱惑他,一定要去看看,他顺着门缝投出的光线望去。 这间地下室是1975年完工的,半个世纪前,里面全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有很多东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蛮具有吸引力的,小杰里米不自觉得把门开的更大了些,把头探进门里。 “有人在上面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好!被外公发现了。 小杰里米向后退了两步,准备撤退。 “杰米?是你吗?”瑞德顿了顿道,“欢迎你进来!” 外公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慈祥,完全没有生气的迹象,而且他还发出了邀请。 小杰里米欢快的下了楼梯,同时嘴里还发出“哇哦!”的惊叹声。 “酷!” 这里简直太棒了,他先对着一个体型庞大的卡带式录音机看了又看,然后紧接着墙上的一些招贴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看得出了神。其中一幅海报显然是六七十年代的科幻电影海报,画面左上角有一个飞碟,射出光波般的射线袭击大城市,城市中的人们惶恐地四散而逃,而画面中央是一个其藐不扬的外星人,它手中抓着一个金发美女,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典型的好莱坞式的故事。 小杰里米盯着海报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注视着外公,表情极其严肃,他问:“外公,能问一个问题嘛?” 瑞德放下手中的照片,摘了老花镜,转过身与外孙四目相接,他也郑重其事的回答:“问吧!” “真的有外星人吗?” 瑞德咯咯笑起来,回|问道:“你觉得有吗?” “妈妈说没有,保姆阿姨说那是电影里哄大家开心的,里奇舅舅却说地球上早就住着各种各样的外星人了。” “你自己怎么看?” “我……我觉得有!我喜欢E.T.” 他的回答引来了外公的开怀大笑。 “你觉得外星人是E.T.那个样子的嘛?” 小杰里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喜欢?” “我觉得E.T.头的形状像妈妈早餐烙的松饼,扁扁长长,而且皱皱巴巴的!” 瑞德又一阵大笑,他觉得自己很多年都没有这么笑过了。 小杰里米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道:“外公你不要告诉妈妈,说我这么说她的松饼,她很辛苦!” 瑞德心里一揪,孩子真懂事,别看他这么小,其实什么事都懂。 “外公,你要答应我不要告诉妈妈。” 瑞德给出承诺,道:“放心,我不会说的。” 瑞德把他抱了起来,放在了一个大大的豆袋椅里,男孩的体重轻如羽毛,皮肤因为缺乏阳光照射而变得苍白,由于化疗,小杰里米成了光头,他带着一顶针织的线帽子,一看就是女儿亲手织的。 小杰里米有些拘谨地问道:“里奇舅舅说你是超级英雄,就跟电影里演的那样,你抓外星坏蛋,是真的吗?” 瑞德一愣:里奇?他有多少年没跟自己的小儿子说过话了。私底下,里奇竟然告诉小杰里米自己是超级英雄。看着小杰里米的微笑和率真的脸庞,他和里奇长得如此相似,瑞德看着他,如同穿越了时光之门,里奇有多少次想探究地下室的秘密,他当年是多渴望知道父亲的身份和他那神秘的工作。 超级英雄吗?小儿子是那样看待自己的吗?瑞德的眼眶突然变得有些湿热,他天天投身工作,家庭中的角色简直完全缺失,有种难以言表的悔意在心中升起,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 “听着,杰米!”瑞德在男孩面前蹲了下来,他道:“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始终相信自己的判断!” 男孩的皮肤虽然失去光泽,可眼睛却如黑晶发出幽幽的色彩,他问:“外公,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小杰!” “妈妈……” “你怎么跑下来了。” 瑞德看着女儿下了一半的台阶,就停在了那里,仿佛有一层屏罩拦着她继续走下来。 “我……”想起了妈妈的嘱咐,小杰里米低下了头。 “琼,是我让他进来的。”瑞德叫了一声女儿,他们的眼睛对上了。 妈妈没有继续在自己不听话跑到地下室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提出了一个新的提议。 “小杰,你想来点冰激凌吗?” “当然!”小杰里米一下变得兴高采烈起来。 “你自己去冰箱里拿,我要跟外公说会话,去吧!” 小杰里米心想:以前犯了错,妈妈会责骂,现在她只会淡淡的说,你下回别再做错了;以前妈妈总是管着自己吃冰激凌,现在她可不怎么限制自己了,生了病还是有好处的。 瑞德和琼一起注视着小杰里米离开,临走还乖巧的帮他们带上了门。 沉默。 琼离开这个家之后,就没想着再搬回来。可是因为儿子的病,靠她那点微薄的薪水完全无法承担,她不得已才向父亲求援,而他也同意了。不但在自己捉荆见肘的时候帮了忙,还让他们母子搬了回来。只是这离治好儿子的病所需的巨额医药费还差得很远。 琼并不想在同一屋檐下还把关系闹得那么僵,最起码为了小杰,她也要营造一个让他安心、温暖的环境。所以,她主动开口了。 “我会跟小杰说不让他再随便下来!” “为什么?” 琼苦笑道:“斯威夫特家不成文的规矩,‘地下室禁止进入’!这是母亲从小对我们三令五申的命令!” 琼想起了自己过世的母亲,她是一位非常传统的美国主妇,为了这个家忙碌了一辈子。琼甚至怀疑,现在是否还有这种只为家庭付出的女性存在?父亲的工作总是很神秘,地下室就是家里的禁地,孩子们总是难掩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弟弟也曾像小杰里米一样偷偷闯入地下室,父亲一句话没说,母亲却大发雷霆。在琼的记忆中,母亲总是亲切和蔼,说话都不会大声,可那是母亲唯一一次动手打了弟弟,此后,家里没有任何人会想要再去地下室了。 “我已经退休十年了……” 琼想上去看看小杰,她不想放他一个人太长时间,于是说:“爸,你到底想说什么?” 瑞德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只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恨我对你们毫不关心,恨我没有早点发现你妈妈生病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想听!” 又一阵沉默。 “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瑞德道,“你说的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小杰的事!” 琼知道父亲的这个表情,每次他有重大决定的时候脸上就会挂上这幅表情,他从不与家人商量,而只会单方面的宣布他的决定。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你就把这房子卖了吧,还有我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你们!” 琼低下头,不明就里的点点头。她以为父亲年纪大了,想趁机试图弥补自己认为的疏失,和缓大家的关系,这不是坏事,起码对小杰来说不是。虽然她和父亲都明白,就是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不够付小杰的医药费,但聊胜于无,琼的脸上虽然平静,心中还是有了些许感激。 她终于走下台阶,向父亲张开了手臂,他也回抱了她,这是一个久违的拥抱。 之后,他们什么话都没说,琼走上楼去找小杰。 而瑞德坐回自己的桌子前,他从一个黑色的小本子里抽出了一张白色卡片,上面只有一组数字。 瑞德拿出电话,按照卡片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你好?”一个柔声细语在电话那头响起。 “请问你是克莱尔·瑞肯女士?” “是我,你是?” “你好,我叫瑞德·斯威夫特,我是您的一个忠实的读者。” 克莱尔是纽约时报专栏的一位自由撰稿人,瑞德的小儿子里奇是一位记者,所以他一直很关注记者这个行当,且认为自己对于一个记者的好坏,有些鉴定发言权,他认为这位克莱尔女士,不像时下的那些记者,她有些脑子,文章中写出了些东西。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请问你是怎么弄到的?”虽然克莱尔说得客气,可口气却透出了不悦。 “鉴于我的工作性质,我确实有些办法……” “你有什么事?” “我有故事想卖,我想你可能感兴趣。”他稍微清清嗓子,“我想它会让你获得普利策奖的。” 电话那头如他所料的陷入了沉默。 “好吧!你说说看。” 如此诱人的条件,是没有人能抵挡住的。 “亲爱的女士,这些事情可不是能在电话里说清楚的。” “……那么我们约下周吧,你的地址是什么……” 瑞德打断了她,道:“不,我等不了那么久,必须尽快!” “我没在纽约,整个周末我都在西海岸采访,我没办法赶回去……” “你在哪里?我去找你,告诉我你的地址。” 克莱尔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她的所在:“我在加州,山景城,840-East-El-Camino-Real,希尔顿酒店。” “好的,我到了再给你电话。” 瑞德挂上电话,把桌上的照片和文件收了起来。他黑色的小本子留在了桌上,还有一张纸条,是留给女儿的。 他离开了地下室,把他那辆破旧的雪佛兰开出车库,出发前他回望了这所老房子,女儿和外孙住的那屋亮着灯,他向上帝祈祷,并向亡妻之魂告慰,希望能保佑她们母子。 费城这座城市到处都是青翠的草坪、繁茂的树木,当然这里最著名的还是独立宫、自由钟,还有象征着美国精神的《独立宣言》,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游客慕名而来。瑞德开车路过独立宫,曾看过不知道从哪个国家来的年轻人,拿着那张印着独立宫的100元绿色钞票在独立宫前拍照留念,他们脸上抒写着热切的表情,仿佛在说“真棒,自由美国!” 也许新移民的头两年,还会为来到这个自由国度而兴奋,那么情有可原;如果你在这个国家生活超过了十年,你还相信这个童话故事,那么你真是太天真了。和美国其他城市一样,费城也又着明细的种族区划分。非裔美国人街区、波兰街区、韩国人街区、中国人街区、意大利街……有一张强大却看不见的磁场,把每个种族分隔开。再住上几年,你也许会有更深层次的认识,起码你不会再单纯的认为小意大利街总是挨着中国城,是因为他们做菜都很好吃这个荒谬的理由了。 每个人都会发现现实并不是那么回事,什么自由,一则人们为生活忙碌奔波,没有时间再去在意如此高尚又不切实际的观点;二则有谁愿意向别人承认,自己上过一当?谎言就是这样被大家一起以沉默延续着,美轮美奂的美国梦依然是那么诱人。 瑞德,为了这个国家奉献了一辈子,很多问题他从来没想过、没质疑过。 他一直做的很好、很对。 如果十年前,不,也许五年前,他都不会做出今天这样的决定。 可当他看到杰里米那孩子,一种强烈却完全陌生的情感涌遍他全身。他感到一直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被触动了,当血亲的情感与以前的价值观发生激烈的碰撞之后,他不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他知道自己要守护这个孩子。他突然开始思考自己守护的秘密到底有什么价值,如果这些秘密还能值些钱,那这就是它现在的价值。 突然,一些老面孔迅速闪过瑞德的脑海。他试着甩掉他们。 瑞德在心中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杰里米,我要打破那个誓言! 车开上高速公路,向机场驶去。 第六回 调查(4) ☆☆☆ 芒廷维尤市(Mountain-View)也被称作山景城。 其实很多人都闹不清楚,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正是硅谷的中心。 在西部牛仔时代,山景城原本是连接圣荷西与旧金山马车线路上的一个小小驿站,可到了上个世纪末,它却成了谷歌、微软等等大公司总部的所在地,在克林顿时代,这座城市达到了无可比拟的顶峰。这里的房价被大公司的白领们买得翻了几番,小镇的原来的住户都纷纷搬离,即便如此,想买房你要排队等。 只可惜随着经济危机和大公司前景的疲软,这里又变得萧条起来,主街上冷冷清清,只有中国餐厅还在支撑,走到哪里似乎都的那么安静,最热闹的地方,是公共游泳池,你起码还能听到孩子嬉戏的叫声。 杰西卡·波塞尔正坐在警察局对面的这家叫“嘉年华La-Fiesta”的墨西哥餐馆吃早餐,一如既往。 应该说餐馆里百分之九十的客人都是她的警察同事。不过也都是年龄偏大的警察,年轻一点的都喜欢去市中心卡斯特罗大街上的星巴克。她曾去过星巴克点了一杯咖啡。那里的服务生一个个都摆着一脸标志性的机器人表情,他们就像流水线上生产的工人,统一化的培训和机械化的程式,让她觉得不自在。 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墨西哥裔服务生给她端来了早餐, 眼前一大盘,里面有墨西哥玉米脆饼、软饼,煎蛋和培根,还有一杯咖啡。 “托雷斯,我看你上报了!明星服务生,嗬,真棒!” 是的,这个叫做托雷斯的男人是这家餐厅的明星员工,山景城当地的报纸特意报道了他的故事,他手脚利落、勤勤恳恳,端了30年盘子,从没想着因为自己服务优秀,资历深厚而跳槽去另一家餐馆谋求更高的职务,这也许就是“小城精神”。 托雷斯是个腼腆的男人,他害羞了,只是不住的点头,最后憋出一句西班牙口音浓重的“谢谢!警长,祝你好胃口!” “谢谢!” 这里比星巴克感觉好了很多的,就是因为多了这份人情味。 杰西卡·波塞尔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对这城市再熟悉不过了,她和她的家人是少数一些坚持留下的原居民,因为这里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了。2005年杰西卡加入了山景城警察局,也有二十年了。2007年她因为出色的现场指挥力和领导才能,被晋升为上尉。除了在FBI国家学院受训,以及在哈佛肯尼迪学院的进修政府高级主管课程,杰西卡曾在东海岸待过一段时间之外,她的黄金时间都奉献给了自己的城市,而她作为警长将继续为之服役。 吃完饭,买了单,她推开餐厅的门,看见一辆印着MVPD白色的警车停在餐馆门口,原来是她手下,兼老搭档,麦克斯·诺瓦斯基来接她了。 上了车,杰西卡差点没被呛死,她赶紧摇下车窗,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麦克斯。今天他脸刮的光净,制服也熨过了,还喷了过多的古龙水。 “你至于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是粉丝,当然要郑重其事一些。”麦克斯发动了汽车,他们开上布什街。 今天是这座小城的大日子。 蓝瑟公司的新品发布会将在城市中心的先锋花园举行,而山景城警察局派出警察协助安保。麦克斯是Biop的忠实粉丝,因为有机会见到蓝瑟的创始人,他感到兴奋不已。 麦克斯斜眼瞄了一眼杰西卡,目光又立刻回到前方,他得意道:“头儿,你不是也一样是Biop的用户?” 是的,杰西卡制服胸前的口袋里正插着一只Biop播放器,她并不是一个赶时髦的人。这个音乐播放器是女儿去年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这东西小巧精致,方便随身携带,而且最重要的是它简单易用,杰西卡这样的人对电子产品一向一筹莫展,可是连她都不得不承认,这个Biop太好用了。 杰西卡不是个吝啬溢美之词的人,她对好东西自然会大加赞扬。 “Biop确实惹人喜欢!” “对吧!”麦克斯立刻表示同意,然后又滔滔不绝起来,“最妙的是,所有歌曲全是免费的,你不需要登陆一个鬼软件,然后再去花钱下载!只是我搞不明白,关于版权问题,蓝瑟到底和唱片公司达成了怎么样的协议,全部免费这对音乐迷来说,简直是天堂享受,可是巨额的版权怎么支付,他们到底怎么赚钱啊!” 杰西卡可不像麦克斯关心这样的问题。她会心的笑笑,这个播放器,有播放模式设定,当然它拥有最完美的生物模式,音质如同天籁;但你也可以选卡带模式。然后,你会在十分难得的机会下,体会到磁带卡机的效果,再次按下播放键,乐曲又会正常播放。杰西卡第一次听到时,简直大笑了出来,这个细小的设定,完全是考虑到了像她这样年纪客户的小小的娱乐需求,她真佩服这个创意。 警车经过教堂街,因为这街上有座圣约瑟夫罗马天主教堂而得名,一路看过主街道,他们抵达了先锋公园。 公园入口由警卫层层守备,会场正在公园里的山景城表演艺术中心。 在警方专用停车场停好车,下车前杰西卡问麦克斯:“对了,你说蓝瑟公司的总部在斯蒂文小河街那边的库比蒂诺市,他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跑到山景城来开发布会?” “嗯,我也闹不明白。这还真让人好奇!” 他们往会场中心走去。 ☆☆☆ 身处在会场后台,艾迪深深吸了一口气,今天由他替代克里斯上台。 他觉得嗓子发干,上台让他紧张,一如既往。 为什么不在蓝瑟总部,而选在这里开发布会。 这是当初克里斯决定的。 在这个硅谷的中心的象征,由克里斯来宣告曾经的辉煌时代终结。它们成为历史,蓝瑟将带来新的时代。由以前那些巨头所建立的乌托邦式的概念城市来证实,证实它们的落伍。 为此,艾迪认真的打扮了一番,上衣是黑色长袖T恤,是他在Target超市买的打折货,裤子是在香蕉共和国买的,橘黄色的条绒裤,一双爱步ECCO真皮平底鞋,他绝对穿出了美式休闲风。 如果让克里斯看到,她绝对会调侃自己裤子的颜色,“哇,闷骚男专属色!” 艾迪不自觉得笑了笑,背又挺得更直了,他步入前台。 开场白之后马上播放了那段克里斯在游艇上的画面,她先大赞会场的盛况,然后祝大家享受今天美好的时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虽然她没有在场,视频录像依然惹得台下一片笑声。 接下来的时间交给艾迪。 有句俗话说的好,人的潜能都是逼出来的。 艾迪表现得比自己预期中好了很多。不似克里斯那种诙谐轻松的风格,他是浓浓的学院派,侃侃而谈的儒雅,当然偶尔再加一两句自嘲,调和一下气氛。他大摆技术发展的历史,引经据典,收放自如。 紧接着,他向大家提出了一个问题,他说很多人都问自己“蓝瑟的Biop播放器到底如何赚钱?” 是的,这个问题盘旋在很多人的脑海里,引发会场一片窃窃私语,好事者还喊了几种自己的猜测。 艾迪笑笑解释,用Biop播放音乐其实是在发送、传递生物信号,这样就形成了一种巨大的网络,那么就有个类似服务器的存在,所以蓝瑟有一台超级“母机”。人们使用Biop,“母机”便会接受这些生物信号,某种意义上聚拢的信号会产生强大的磁场,“母机”将它们转化成生物能量。是的!蓝瑟靠这些生物能源赚钱,而这种能量是人类的未来! “首先,它是再生能源!”艾迪大声宣布。 场下已经骚动不已,这可是顶级的商业秘密,为什么蓝瑟就这么宣布出来? 艾迪看到场下人一个个露出惊讶不解的表情,轻松道:“先生们,女士们,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请允许我隆重介绍今天蓝瑟发布的新品——生物引擎!” 全解析图像在艾迪手旁亮起,它展示着本次的新品。艾迪挥动手指,让这些画面依次闪过,这些全是生物引擎可以运用的领域,汽车、飞机……接下去是,蓝瑟又为大家描绘出一副未来生活的全景图。整个影像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在自己的家里,一幢能提供生物能源的住宅。室内温度令人舒适,女人端起咖啡壶给自己的杯子加满,房间里有各种生物能源拓展的家庭用品;男人在摆弄爱车,车里的仪表红灯亮起,显示没有油了,他拍拍脑门一脸沮丧,这时女人端着一杯咖啡走进车库,她把咖啡杯递给男人,手中拿着Biop,对准汽车上的接收器,只需几秒,她一周来听歌积攒的生物能量让汽车一下复活了过来,能量满载,问题迎刃而解…… “让我们来看看它的应用吧,真真切切的东西。” 现场画面一转,正是会场外的先锋花园,银色幕布遮掩下,人们依然能看清它的外形,是一辆汽车。随着艾迪一声令下,银色幕布转瞬被抽离,流线型的车身显露了出来。 “这是蓝瑟与特斯拉合作开发的,使用了生物引擎的最新款特斯拉轿车。”艾迪等人们适应了一段时间,又继续道,“其次,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它不需要充电、加油,它使用生物能量。蓝瑟还在致力于下一步的开发,让它自身真正达到永动!” “永动!”观众们哗然。 自“超级芯片”,到今天的“超级引擎”,小小的石墨烯③在艾迪手中大放异彩。艾迪在大学的研究课题就是研究纳米材料——石墨烯。他将更为尖端和成熟石墨烯技术应用到了蓝瑟的第二代产品Biop上,石墨烯制成了微小轻薄的“超级芯片”,无数个石墨烯发射电子所产生的微小动力和自身独特的“光压”驱动性能,不但可以传导生物信号,还永远不需要充电。 尽管现在开发出了“生物引擎”,但他却觉得不够完善。 艾迪的野心更大,他绝不满足于此。艾迪正在开发石墨烯的“光压”能力,他要让蓝瑟实现400年前开普勒的伟大设想——实现无燃料的太空旅行,造出仅仅靠捕捉太阳的光能就能驰骋太空的永动太空飞行器。蓝瑟为人类未来所做的,人们将无法想象! 想到这里,他发自内心的笑出来,深深鞠了一躬,完美谢幕。 场下掌声雷动,有人大声吹口哨,有人大喊“Bravo(精彩)!” 人群水流般赶到会场外,把新款特斯拉包围了起来,一睹它的风采。 艾迪走出会场,不时有人上前与他握手并道贺。 他微笑着回应,享受着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被瞩目时刻。 ☆☆☆ 克莱尔·瑞肯表现得非常专业,一如既往。 她坐在表演艺术中心的一间办公室里,这次的采访是预约好的,尽管她是采访对象父亲的忠实影迷,铁杆粉丝,但她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迹象,这要归结于她良好的心理素质。 可是坐在她对面的艾迪不淡定了,他比刚才在万众瞩目的会场还要紧张。 你要问为什么? 他知道要来采访的人是位女士,纽约时报专栏撰稿人在他的印象中一定是强势、刻板的典型纽约女人。 可他错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瑞肯女士长得太像凯瑟琳·罗斯了,天哪!艾迪心目中的女神。如果《毕业生》里那个清纯甜美的落跑新娘伊莲娜,让人人为之着迷,艾迪更喜欢《虎豹小霸王》④里的凯瑟琳,一身白色衣袍,站立在单车前,由保罗?纽曼载着她,在阳光普照下她玲珑剔透的身材,让艾迪深深着迷。说实话,比起自己的父亲,艾迪更喜欢保罗·纽曼,他常把自己想象成保罗,与凯瑟琳一起骑车在西部乡间游玩,这就是他追求的生活。 而眼前就有一位这样的绝色佳人,她一头棕色长发,大而迷人的眼睛,立体的脸庞,嘴唇不大也不小,还没笑就性感的翘起。尽管她带着玳瑁色的眼镜凸显了她的知性美,艾迪却觉得多余,他甚至想伸手去把眼镜摘下,让她那双电眼显露出来。她衣着简单,白色衬衫,棕色长裙,艾迪简直爱死了她这身怀旧的复古风格。 上帝,艾迪甚至觉得自己的耳边,《虎豹小霸王》里的欢快配乐Raindrops_Keep_Fallin_On_My_Head,就在耳边倾泻而出,他感觉自己心跳加速。 克莱尔习惯了男人用这种直愣愣的眼神看自己,但她还是善意的清了清嗓子。 艾迪的开场白是:“有没有人说过你像……” “凯瑟琳·罗斯?”克莱尔轻轻笑出声,道,“是的,很多人这么说。” 艾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自己的举措真有点失礼。 克莱尔作为一个记者,接过了主动权,她先恭喜道:“今天的发布会真是非常成功。” “谢谢!” “今天你开场说自己是第一次主持发布会,很紧张。” “是的……开场前紧张得想打退堂鼓。”艾迪心道:我现在更紧张。 “你表现得非常出色,是否可以说父亲演员的基因,今天在你身上显露了出来。” 往常艾迪不会喜欢别人把他和父亲放在一起说事,可现在他却觉得只是个精妙的说法。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今天在山景城举行发布会,是意有所指的吧?” 嗬!她不但人美,还很敏锐。 “这里是硅谷的中心,我们自然想在这里完成一场重要的发布会,对蓝瑟自己是一个鼓舞,当然也是在向历史致敬!” 这是官方委婉的说法,克莱尔笑了笑道:“在我看来可不像是致敬,外界一向认为蓝瑟太锋利了!” Lancer英文本意是法国的一种长矛枪骑兵,也被称为“枪兵”。其实这个名字是克里斯的中文姓加上另外一个名字组合而成的,对她本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当然外界愿意把蓝瑟理解为锋利的长矛,倒也正和艾迪心意。 他也会笑道:“蓝瑟愿意作一柄开天辟地的长矛枪。” 接下去,一问一答,就很多方面双方展开了愉快的访谈。 半个小时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克莱尔看了看手表,叹了口气:“没想到与你交谈如此愉快,时间过得真快。” 艾迪暗自嘀咕:如果你愿意延长采访时间,我没问题。 她是个非常守时的记者,她率先站起身,伸出手:“非常感谢,伊斯特伍德先生,今天蓝瑟又让世界为之惊艳了!” 今天,你让我为之惊艳! 虽然心里这么想,他还是很快站起身,然后短促有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她告辞,艾迪为克莱尔开门,把她送出门。 他完全处于与佳人美妙交谈的余韵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艾迪站在那里,愣愣地回想着克莱尔离开的背影,突然克里斯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想起:“亲爱的,如果你独自等待着佳缘,那只有一场空!” 一想到这里,他不知道那里来了勇气,冲了出去,去追她。 突然一个老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拐角处,因为他小跑去追,与老人撞个正着。 老人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艾迪在心中骂了句,但还是乖乖的低下身子,帮老人捡文件。 最后他摸到一张照片,他并不是故意要看的,就是刚好撇到了一眼。 这下,他愣住了。 老人捡起其他东西,走了过来,一把夺回艾迪手中的照片。 老人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今天能看到这样的表情可真难得,好歹艾迪是万众瞩目的主角。 “不好意思!我没撞伤您吧?” 老人没有搭腔,收好东西转身匆匆离开。 艾迪站在那里,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那张照片上不是别的,正是“氪石”,而且是绿色的,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颜色的氪石,艾迪心里一时难以平复。 美女与线索之间,自然是朋友更重要,可是这会儿再去叫马克就来不及了,他追着老人的身影,往停车场赶去。 第六回 调查(5) ☆☆☆ 马克的脚猛踩油门,仿佛它是自己的敌人。 美洲虎发出咆哮的声音,狂奔而去,一如既往。 杰西卡·波塞尔看着一辆豪华的跑车在卡斯特罗大街以高速行驶,那速度已经超过了高速公路上的最高限速,何况是人群集中的城市主街。她皱起眉,暗道巡警跑到哪里去了,这样的疯子实在应该给他张罚单。 这时,她听到麦克斯用食指轻敲车窗的响声,她忙上了车。 “头儿,总台说有人打电话报案,说85号和82号高速路交接的大转盘处,在一家汽车旅馆发生一起命案。” “现在警力都在先锋公园那边,腾不出人手。”杰西卡道,“我们去看看!” 麦克斯跟总台回了话,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关节直响,他道:“真是难得的一天。” 车顶上的警灯闪烁,警车鸣叫的开车市中心。 加州炽烈的阳光让人心烦,马克把空调又调低了一些。 马克不久前接到了艾迪打来的电话,一听艾迪的声音,他就知道出事了。 紧接着,艾迪结结巴巴的说他发现了一具尸体。 明明几十分钟前,他还在接受一个美女记者的采访,怎么一下子就跑的不见了影,而且身边还多了具尸体。 好在路程离的不远,就在山景城的东边,十分钟之内他就赶到了。 这是一家叫“奇科”的汽车旅馆,好在收费处和房间是各自独立的建筑。马克顺着一条小径往里走,排列在道路旁的热带植物长得过于肆虐,让这里看起来就像是荒废了一样。 汽车旅馆的住宅区是个普通的两层旧房,一层的门廊里放了一台自动售货机,里面只有百事可乐。艾迪从外面的楼梯上去,一排有七间房间,每间门口都摆着一张天蓝色桌面的钢架桌子,和两把圈椅,阳光从外侧的拱形观景台射了过来,房屋的样式是典型的加州风格。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马克轻轻的敲了三次,每次两下。 艾迪打开了门。 “太好了,你终于来了!”艾迪看见救星,松了口气。 马克关上门,房间很小,床的里侧,面朝下躺着一个的男人,灰白的发色可以判断出这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马克疑惑的看着艾迪,道:“你动过尸体了?” 艾迪挂着无辜的表情,说:“我以为他摔倒了,过去探了脉搏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马克不用探脉搏也能看得出这是个死人,他的脖子被扭断了。 “你不是在会场吗?怎么会跑到这个鬼地方来?这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 马克挑眉重复:“你不知道?” “我只想和他谈谈!谁知道来到房间就发现他已经死了!”艾迪叹了口气,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可我看到他手中有张照片,是‘氪石’,我不能放过这个线索!” “氪石?” 艾迪点点头。 “照片呢?” “我找了,哪里都没有!他身上的东西,一些文件和照片全没了。” 马克禁不住眉毛拧在了一起。 “他身上呢?” “我摸了,钱包、钥匙,电话,什么都没有!” “有人杀了他,拿走了东西!” “天哪!”艾迪有些激动,声音大了些。 “嘘!”马克做了个动作,他听到了门外有动静。 门锁转动,马克上前两步,把艾迪护在自己身后。 门打开了,前台的管理员拿着钥匙大剌剌地站在门口。 “不许动!” 立刻挤进来两个警探,一男一女,男的已经拔出了手枪,女的一只手扶在枪托上,配枪的套子已经解开了。 马克和艾迪都没动,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身体两侧。 看到房间里的人,男警探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叫道:“伊斯特伍德先生?” 马克突然想起来了,怪不得这两个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他冲着艾迪耳语,“你报警了?” 艾迪摇摇头。 男警探把枪收回枪套,同时也把腰间的警徽列行公事的亮了出来。 女探员走过他们身边,来到床边,她看着尸体,然后又回头对他们俩说:“看来,得请二位跟我们走一趟了。” ☆☆☆ 麦克斯·诺瓦斯基开车,杰西卡·波塞尔坐在前排,艾迪和马克坐在后面。 车上没人说话,大家都保持沉默。 杰西卡知道这些大富豪,请的都是顶级的律师,一定要在他们出马前问出点什么,可不进审讯室没有录音,任何话都会被这些鬼精的律师推翻,所以强忍住不谈话是警察的策略。 马克和艾迪别分别带进了不同的审讯室,为的是不让他们串供。 爱尔兰黑手党在美国分东、西、中三大势力,由三大家族掌控。史密斯家族的势力范围虽然在西海岸,可马克·史密斯的大名在东海岸却也是如雷贯耳,他在纽约的时候也惹过不少麻烦,东海岸的科尔家族却帮他摆平了这些麻烦,杰西卡在哈佛肯尼迪学院的进修时,对这些事情略有所闻。因为科尔家族老巢就在波士顿,它与这座世界名校哈佛一样历史悠久,甚至起家更早。当年禁酒时代,约瑟夫·肯尼迪就是靠着科尔家族发家的,再通过他们结交了纽约的意大利黑手党,借助这些势力,让自己的儿子成功入主白宫,成了美国第三十五任总统。 肯尼迪家族麻烦不断,像是被诅咒了一样。可是,有良知的美国人知道这个家族发家不善,是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所以,杰西卡对马克·史密斯冷处理,她知道这种人不好对付。她决定从艾迪·伊斯特伍德打开突破口。 被带进审讯室,看着那扇单向镜子,这种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场景让艾迪有一种错觉。 杰西卡和麦克斯走了进来,坐在艾迪对面。 “伊斯特伍德先生,我是您的粉丝。”麦克斯还是难掩内心的激动,把这个心事说了出来。 杰西卡瞪了他一眼,麦克斯抑制住去要签名的冲动。 “我被逮捕了吗?”艾迪才想起这个问题。 杰西卡道:“您不用紧张,我们现在只是谈谈。” 艾迪点了点头,心里在嘀咕,如果头一天风光无限的开了发布会,第二天在报纸上成了凶杀案的嫌疑犯,他简直不敢往下想。 “伊斯特伍德先生。”这个名字太绕口了,杰西卡顿了顿,“不介意我叫您艾迪吧。” “不介意。” 艾迪以前没有跟警察打交道的经验,但蓝瑟经历过几场官司,他们有专属的律师,而且是天价律师。 “我能给我的律师打个电话吗?” 杰西卡笑笑道:“我们只是谈谈话,不必要弄的那么隆重,如果您知道些什么可以告诉警方,协助警方更快的破案……” 艾迪当然可以给律师打电话。不过杰西卡的话却是一种诱饵,让他开口说话的最好方式。 艾迪犹豫了下,说:“我到那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艾迪过于急躁,为自己辨白。当然一个人如果蒙受不白之冤,自然急于澄清自己的清白,这是人的本能。 杰西卡轻轻一笑,心道:这个开头很好,他已经开始说话了。 “如果我没记错,您几分钟前还在发布会现场,怎么转眼却到了一间破旧的汽车旅馆,这也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开完发布会,我接受了一个采访!接下来就离开了。” “克莱尔·瑞肯女士。” “对!”艾迪没想到从警方嘴里听到克莱尔的名字。 其实,在发布会结束的时候,麦克斯曾想要找到艾迪,问他要签名,问过工作人员才知道艾迪正在接受纽约来的记者采访,杰西卡这时候把女记者的名字报出来,就是要让艾迪摸不清警方到底掌握多少。 麦克斯·诺瓦斯基拿出一支笔,一个本子,开始记录什么。 麦克斯知道杰西卡会按照她的方式处理,自己是扮白脸的,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出声即可。 “先说说您和死者的关系吧?” “我不认识他!” 麦克斯停下笔。“您不认识他?” 艾迪摇摇头。 “您的意思是,你突然离开就是去找一个不认识的人,然后发现这个不认识的人死掉了?”杰西卡的语调充满讽刺。 艾迪实在不喜欢警方的这个说法,他情绪变得激动,道:“我想给我的律师打电话,现在。” “您这么急着给律师打电话,从警方的角度看,可不怎么好!” 杰西卡的意思仿佛是在说“你是要隐瞒什么才急着见律师”,这招对艾迪太管用了。 他沉默了。 “您是想保持沉默了吗?” 他当然有权保持沉默。 “我给你说了,我是清白的!” “这么说你想继续与警方合作了?” “是!” “那么你不介意签署一份弃权声明书吗?” 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其中规定犯罪嫌疑人享有保持沉默权,如果签署“弃权声明书”就表示放弃行使沉默权,表明嫌犯想要回答警方的提问,或者自己做出解释。 还没等艾迪回答,他们身后的门突然打开了。 “他当然介意!”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一个西装笔挺、银白头发的男人站在门口。 “唐纳德·汉斯。”杰西卡不禁叫出来人的名字。 唐纳德一挑眉毛道:“我们认识吗?” 杰西卡没有接话,眼睛却闪闪发光,唐纳德也用锐利的目光迎击,什么话都没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已经打响了。 唐纳德·汉斯是这个国家顶尖的辩护律师之一,别看他气度不凡,慈眉善目,在法庭上你就知道厉害了,他会把你撕成碎片。 杰西卡纳闷这位大律师怎么来的这么快? 唐纳德心道:这个比自己小了不止一轮的女人,倒不是个简单的对手呢。 “请二位出去一下,我需要和我的客户谈话。” 杰西卡站起身,与唐纳德面对面。 “我是杰西卡·波塞尔,这里的警长!” “‘真是好年轻的警长’,我该这么称赞你吗?”唐纳德笑笑,继续道,“不管你是警长还是什么的,我需要和我的客户谈话,我不希望每句话在这里都要重复两遍!” 唐纳德气势不减,说话也毫不客气。 杰西卡现在没有了任何办法,这一切都是合乎法律的,必须退让。 她冲麦克斯使了个眼色,就在他们离开房间前,唐纳德又说话了,他抬头看向房间一角,那是警方暗藏摄像头的地方,正色道:“我们需要一点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不希望被打扰,你明白我的意思。” 杰西卡离开了,她站在单面镜子前看着房间里的情况,却听不到声音;室内的摄像头也关了,也录不成音。警方不会在这种时候耍手段,因为如果一旦被律师逮到,那就涉及警方非法采集证据,涉及司法不公,即便找到证据,一切都会白费。 “老天,你来的真及时?你怎么知道……” “马克通知我的。” “什么?他不是和我一样被带进来了么?” 唐纳德笑了,道:“他自然有他的办法!说说吧,你怎么连弃权书都差点签了?” “我想跟他们合作,讲清一切。” “就因为你是清白的?” “对!” 唐纳德平静地告诉他:“你要知道,在美国即便你是清白的,不代表你没惹麻烦,不倒大霉!” 艾迪想了想,把大概的情况都说了一遍,“我给你说了,杀人凶手拿走了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必须找到!” 点点头,唐纳德叹道:“知道了,我会考虑到这点的。”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唐纳德站起身,走到那扇单面镜子前,敲了敲。 杰西卡和麦克斯重新进来了,他们坐了下来。 杰西卡心里十分后悔,如果自己在车上就做些心里攻克的工作,这样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可惜,没有如果。 唐纳德示意,艾迪赶在女警长问话前,先开了口。 “在会场我偶遇那位老先生,我只能说,他手里有东西让我很感兴趣,我想要跟他谈谈,就跟着他到了那家汽车旅馆。可我赶到时,敲了门没人应,房间也没锁,我就进去了,发现他倒在地上,我给马克打了电话,他不一会儿就赶来了,紧接着你们也到了。前后没有二十分钟,我不可能去害一个才见过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杰西卡不顾艾迪的申辩,而指责这一点。 “您没有在第一时间报警。” “嘿!你在暗示什么!”唐纳德可不是艾迪,他不会允许这样的说法。 “是的,我没有报警,我给马克打电话了,他是我们公司的首席安全官,他让我更放心!” 唐纳德接道,“好了,这个问题已经得到了答案,请继续!” “您打电话到他赶到,中间用了几分钟。” “也就八分钟,我如坐针毡,看了好几次房间里的表。” 杰西卡心里想:那么与总台接到线报的时间几乎是同时,到底是什么人报的警? “在房间里,您都做了什么。” 艾迪深吸了口气道,心想警察一定会在那房间里查到自己留在各处的指纹,他坦白道,“我说了,那位先生手里有我感兴趣的东西,我在房间里翻了,到处都翻了翻!” “那东西是什么?”麦克斯突然发问。 艾迪沉默了下,然后道:“这涉及蓝瑟的商业秘密,我不能说。” “您还是在对警方隐瞒!” “这与案情无关!” “有关无关,应该有警方来判断!” 唐纳德发话了,“我不喜欢这种态度,我的客户已经把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警方无权过问与案件无关的私人细节!” 他一语中的。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无可奈何,杰西卡只能让唐纳德带走马克和艾迪,目送他们离开。 她只得把思绪回到案子上,他们到的时候,走道尽头有一个防火通道,防火梯是放下去的,难道真的有人赶在艾迪前,杀死了死者,然后从防火梯逃跑了? 麦克斯问:“头儿,你觉得怎么回事?” 杰西卡沉默了一阵,道:“这个富家子也许说的是真话,可他言语躲闪,一定是隐瞒了些什么!” “那接下来怎么办?” “那个叫克莱尔·瑞肯的,我们去调查一下。” “她?为什么,她看起来与此事完全无关啊!” “富家子的意思你没听懂,他是突然见到死者,然后跟了上去,事情就发生在发布会之后,而这之前他见了那位记者。不管怎么样,都要查一查!再者,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富豪感兴趣?” 麦克斯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 克莱尔·瑞肯被请到了几个小时前艾迪待过的那间审讯室。 杰西卡推门进来了,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银幕走出来的大明星。 麦克斯跟在后面,这回他们的角色换了,由身高马大的麦克斯扮红脸,杰西卡以女性身份扮白脸。 麦克斯用力拉开凳子,重重的坐在美人的对面,他粗声道:“说说吧!大记者!你跟死者是什么关系!” 克莱尔并没有因为麦克斯的恫吓,就吓得像头受伤的小鹿一样惊慌失措,她挺直身,说道:“我不想拐弯抹角兜圈子,你们肯定已经调出了我的电话清单,所以应该知道其中一个来电号码是注册在瑞德·斯威夫特名下的。” 麦克斯露出吃惊的表情,和杰西卡对视。 杰西卡问:“他为什么给你打电话?” 克莱尔冷静的回答:“因为是我引诱他给我打电话的!” 这下杰西卡也愣住了。 还是克莱尔在说话:“我想,你们不需要继续过问这个案子了!” ﹍﹍﹍﹍﹍﹍﹍﹍﹍﹍﹍﹍﹍﹍﹍﹍﹍﹍﹍﹍﹍﹍﹍﹍﹍﹍﹍﹍﹍﹍﹍﹍﹍﹍﹍﹍﹍﹍﹍﹍﹍﹍﹍﹍﹍﹍﹍﹍ ①《Help_me_make_through_the_night》这首歌原唱是乡村男歌手Kirs_Kristofferson,无数歌手不断翻唱,猫王、Jerry_Lee_Lewis,Johnny_Cash等等,女歌手Sammi_Smith却凭借这首翻唱曲拿下了乡村榜第一和格莱美大奖。这首歌被用在很多电影里《桃色交易》、《不准掉头》、《我爱你莫里斯》……所以当你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会觉得有点耳熟。 ②没有无线电、交流电和火花塞的世界你能想象么?这只是特斯拉1000项发明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离神最近的人,我们还是可以顶礼膜拜的。 ③石墨烯:它是2004年由两位英国科学家发现的“超级材料”,石墨烯的发现在纳米科技上是有跨时代意义的,它是已知的最薄、最坚硬的纳米材料。 ④电影《虎豹小霸王》(Butch_Cassidy_and_the_Sundance_Kid)中的经典配乐,70年代初《Raindrops_Keep_Fallin_On_My_Head》曾在公告牌热门单曲榜上蝉联四周榜首。 第七回 阴谋——曹氏 1067年,北宋,汴梁,庆寿宫 ☆☆☆ 一大早,曹佾①接旨进宫。一路上他就猜想着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家姐为什么派内侍风风火火的跑来招自己入宫。他快步进入内殿,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大殿上,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穿着朴素坐在宝座里殿中,正在一个竹质撑子撑开的丝绸手帕上穿针引线,同时还跟身旁的宦官说着话。那宦官脸上堆满笑容,口中连声赞美。 曹佾看两人你来我往的讨论女红,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也没敢吭声。 那宦官相貌平平,方脸宽额,鼻大唇厚,还有点地包天,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他那贼圆的一双眼睛,眼珠中等大小,眼瞳颜色透着黑亮。他脖子短肩膀宽,身体矮胖却健壮,一身绿衣锦袍,此人就是宫中大阉——入内副都知张茂则,字平甫,开封人。别瞧他一副憨态可掬、忠心耿耿的样子,他表面上侍奉自家姐姐,实际上却是高氏的“狗腿子”,私底下,曹佾就是这么称呼他的。 太皇太后终于把针线递到张茂则手里,再由张茂则搁到旁边的桌上去了。太皇太后有一张细瘦的脸,长脸薄唇,这张脸仿佛天生下来就很严肃,一点笑意都没有,相貌并不特别出众,却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她缓缓道:“你来啦?” 曹佾有点纳闷,姐姐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焦急的样子。他知道姐姐一贯注重礼仪,今日虽是休沐日,他也穿着正式的绯色朝服来面见,走上前去几步,高高地抬起双手,大袖垂到膝盖上,躬身行礼道:“微臣曹佾参见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行了,就咱们姐弟二人,别拘着了……”太皇太后打断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他尽快坐下。 “见过国舅爷。”张茂则低头见礼,然后做了个请的动作。 落座后,曹佾问道:“不知太皇太后找微臣来有何要事?” 太皇太后嘴角微微抬起,笑容似乎在暗示什么,她语气轻柔地说:“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前些天,官家赏了些贡物,哀家看那漳州山姜花极好,许是你老在外面喝酒应酬,用它杀杀酒毒最好不过了。” “臣弟谢太皇太后厚爱。”曹佾一面探究着姐姐不同寻常的亲近,一面回话,“前阵子,请了大相国寺的智缘大师为臣弟察脉,开了几副药,臣弟已经好多了。” “可是那擅长‘太素脉’的智缘?” “正是!” “早些年他就因医术高明闻名于江淮,先皇将他招至京城诊病,还赐了‘妙应大师’的封号。哀家可是知道他是极难请的,文武百官多往就医,他却极少为人诊脉,你是怎么?” “的确如此,臣弟也是请了几回都请不动。”曹佾答道,“两个月前,王介甫逢诏出知江宁,臣弟前去相送,听他提起与智缘大师竟是知交,后来请他从中说情,臣弟才请动了大师。” “安石素有孝名,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因缘际会,甚好甚好!”太皇太后笑了笑,又道:“最好是少喝点酒,你的胃本就不好。” 曹佾连忙点头:“臣弟省得,臣弟省得!” 太皇太后转头对张茂则道:“去把山姜花装了些给国舅,挑最好的!” “诺!”张茂则脸上浮出薄薄的微笑,倒着身退到了门口,走出去门又在他身后关上了。 他刚刚走出房门,脸上的笑容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个宦官一直在殿外候着,张茂则招招手,他小跑上前。张茂则在他耳旁悄悄说了几句,那人点点头做明白状,张茂则随即转身朝偏殿走去。 “跟着姐姐这许多年,咱们也算用尽了办法,这个狗腿子的心怎么也暖不过来啊!” “小心隔墙有耳!”太皇太后压低声音,“他就是一条势力的狗,嗅得出谁是这后宫的主人。他是她的眼线,这宫里到处都是她的人。” 一阵沉默,对此两人都心知肚明。 望着大殿紧闭的门,太皇太后缓缓站起身道:“他回来还有段时间,你陪哀家去花厅走走。” 曹佾点点头,扶着姐姐绕到后院,往花厅走去。 花厅里杨柳低垂,鲜花斗艳,几只蝴蝶在花丛中上下翻飞。花厅里有座竹室,无门,却有两扇涂了绛红漆色的竹栅格门廊,一面是圆形的,一面是方形,谓之方圆。另外两面墙上各有一扇竹窗,竹室四体通透,坐在里面,有人接近一目了然,不必担心谈话被人偷听。 竹榻上有一四方矮桌,桌前置了两个紫色软垫,两人席地而坐。竹室里光线充足,被照的暖洋洋的。初夏虽不是很热,但女子宫服厚重,眼下的温度对太皇太后多少有些热,可曹佾却没从姐姐的姿容上看出分毫,她端坐着,气质高贵,仪态郑重。 太皇太后曹氏出身显赫,是北宋开国大将曹彬的孙女,也是高滔滔母亲的同胞妹妹。十八岁时她奉诏入宫,嫁给了仁宗。曹皇后熟读经史,性情慈爱,然而宋仁宗并不欣赏她的贤德,对她不宠爱,专宠贵妃张氏。曹皇后始终未生儿育女,而仁宗的第一位皇后郭氏就因无子被废,幽居长宁宫,无奈之下,她收养了胞姐的女儿高璇霁,乳名滔滔。 她本是一位随和而聪慧的名门女子,却因庆历八年(1048年)正月,发生的“庆历宿卫之变”改变了一生。当晚,宫中保护皇帝安危的宿卫士叛乱,曹皇后冷静应对,她救下了许多人,更救了皇帝。可事后仁宗却一口咬定,这场叛乱是曹皇后为了在自己面前显示能力、邀功而故意安排的,不仅不感激她,反而欲废掉她,改立宠妃张美人为皇后。大臣们极力劝说、反对,仁宗自己也拿不出证据证明皇后有罪,这才作罢。她虽然保住了凤冠,宋仁宗却将功劳全栽到宠妃张美人身上,借机在当年十月将其晋封为贵妃。仁宗对张贵妃盛宠,竟在死后封为温成皇后。活着的曹皇后和死去的温成皇后,“生死两皇后”成了宋朝后宫最大的闹剧,她成了后宫众人嘲笑的笑柄。 她绝不是纤弱的普通女流之辈,更不可能随意让人拿捏。之后数十载的磨砺,让她成了一位拥有雄厚人脉和手段的后宫女主。仁宗驾崩,她拥护高滔滔的丈夫,立他为新君,垂帘听政。 曹佾看到姐姐出神,急忙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滔滔她……”太皇太后说话声音很小,仿佛一阵风都能给吹散了。 “璇霁?”曹佾从不敢直接称呼自己这位外甥女的闺名。 太皇太后慢慢坐起身,弯身向前对弟弟说:“哀家觉得,她已经开始怀疑赵宗实到底是怎么死的了。” “什么?”曹佾震惊地看着姐姐,这仿佛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危险的一句话,“她怎么会知道……先皇的死……” “先皇?赵宗实也配称得上?他有哪一点比的上你姐夫?”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要不是他娶了滔滔,要不是哀家三番五次的帮他,能轮到他做到天子?他这个忘恩负义的疯子。” “先皇”一叫出口,曹佾立即后悔了。他知道一提到英宗,姐姐的情绪就会失控,要不是因为姐姐扶持,英宗确实当不上皇帝,可没想到他一登基,就装疯大闹仁宗灵堂,之后又装病,闹得两宫失和,让姐姐很是失望。更可恶的是,他竟然与韩琦等大臣密谋,强行扯帘,逼迫姐姐还政。亲政时又闹了一出“濮议之争”,他明明是仁宗的养子,却想为生父追加黄袍,真是荒唐。这些失德无义的举动,彻底让姐姐恨透了他。 太皇太后放在矮桌上的手,握得紧紧的,指甲都泛了白,眼睛也气得发红。 曹佾赶紧转移话题道:“太后不是因为丧夫之痛大病一场,虽说病体略有好转,却不问世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听说,最近她特别宠信身边的一个宦官?” 太皇太后陷入了沉默,当初得知外甥女卧病不起,自己心里不但没有难过,反而暗自庆幸,庆幸这世上最可怕的人快要死了。自己要是能斗的过她,就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二十年前自己就牢牢被她掌握在手里了。 “自从她醒来,就似乎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了!锁闭宫门,连哀家派去探望的人都赶了出来,别说罩不着面,一点点消息都不透风。”她重重地叹了口气,“赵宗实再不济,在她那儿也是心头肉,如今她坐视不管,更让哀家觉得心神不宁。一定是她知道了些什么,一定是……” 曹佾素来知道姐姐沉稳,即使心里有事,也不会表现出来,可是现在他能看的出来姐姐怕得很。 曹佾提醒了一句,“官家……还有官家呢。” 太皇太后挑了挑眉毛道,“你认为那个毛头小子是他母后的对手?” “官家掌权之后,恩施四海,道嗣仁宗,颇有威仪。” “确实比他爹强了不知道多少。” “太后若没有病倒,恐怕已经垂帘听政了。可惜关键的时候,她病倒了。如今皇权即已更迭,若要真的查起来,也应由当今天子做主。” 太皇太后说:“她确实病得很突然……那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宫女,哀家当初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在宫里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哀家都派人查了,她能接近赵宗实多少也有哀家的默许。现在她死了,尸体是蓝元震处理的。滔滔要是深究起来……” 太皇太后再次陷入了沉默,心里盘算起来:如果前阵子卧床生病,全部都是她装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试探,看我们会做些什么,然后静观其变? 她越想越怕,不由得声音也变得沙哑起来:“哀家只是猜测,她在谋划着一个阴谋。” “什么阴谋?” “哀家也不知道,但她会把我们都算计进去。” “官家既然封了臣弟为昭庆军节度使、检校太傅,代表着他也想借助咱们的力量,将计就计联手与之对抗。” “不行!宫中之事你并不清楚,如今的局势已经风云变幻,必须顺势而动。” “那眼下怎么办?” “你可记得石全彬?” 曹佾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石全彬是宋仁宗贴身的内侍,深得信任。仁宗登基之初,刘太后垂帘听政,他一直想夺回权利亲政,那时,有个叫施肩吾的臭道士投其所好,造谣说“恐天下有女主乱国”,这是有女人妄做唐武后称帝。仁宗也任由他在这上大做文章,本想借此打击刘太后,谁知刘太后却提前一步主动还政。时过境迁,仁宗一直想废姐姐的皇后之位,他又想起来这一出。嘉佑元年正月,仁宗突然在后宫大叫而出,喊道:“曹皇后与张茂则谋大逆。”张茂则听了此话立刻自缢,幸亏左右解救及时,才没有死。若不是张茂则以死维护,恐怕姐姐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而谋逆大罪是要株连九族的。现在想来曹佾都是一身冷汗。 “先皇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怕“女主乱国”。他让石全彬紧紧盯着哀家,就怀疑哀家是那个“女主”,先皇一定留了一份遗诏。这么多年以来,哀家一直被压得透不过气来,从来都是尽职本分,未敢有过丝毫逾越。” 想到这里她狠狠地拍了一下矮桌。 “女主乱国,女主乱国,既然石全彬对此深信不疑,哀家就顺着他的意!” “姐姐何意?” “这些年,石全彬盯着哀家,哀家自然也盯着他。”太皇太后说,“他最近有所行动,却不是冲着哀家来的,矛头却是冲着皇太后的!” 曹佾沉默着等待下面的话。 “这么多年,滔滔在后宫的那些举动石全彬不会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怀疑到她头上,只因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宗实。可是现在赵宗实死了,石全彬就觉得不对了。而哀家只要在适当的时机,让石全彬加深滔滔她想做第二个“武则天”这个印象,就能让他们两方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岂不是一箭双雕的美事?” 曹佾一听,这才醒悟过来,心想,姐姐真是高明。逐赞同道:“臣弟也这么认为,确实是件大大的美事。” 赵宗实啊赵宗实,你的死真是天赐良机啊,看来哀家得感激你。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难以抑制的笑了出来,由衷的开心。 “对了,哀家有事让你去办,你去跟司马大人说,近日让他弹劾内臣高居简、王中正等人。” “这两人不都是官家的内臣吗?” “这是缓兵之计,既然滔滔有所怀疑,咱们就示示弱,让她以为哀家怕了她。” 曹佾点点头,姐姐向来考虑的周全。 “那张茂则,倚臣弟的意思,也该……”曹佾一边说,一边平摊左手,用右手在上面作砍头状。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道:“他到底救过哀家,又伺候了这么多年……算了!” “万一他察觉了蛛丝马迹,将来坏事。” “哀家自有打算,勿要多言!”太皇太后说这话的语调就像紧闭的宫门,阻止了继续商榷的可能。 她从软垫上站了起来,大概是为了稳定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道:“博弟去世后,只有你可靠些。偕儿只喜欢游山玩水,修道论仙,完全指望不上!”深深叹一口气,“从今以后,咱们必须小心行事。” “姐姐放心,臣弟明白。” 国舅爷领了命,就直奔司马光的府邸。 太皇太后在空荡荡的竹室单独坐了一会儿。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这么虚弱的样子。 第七回 阴谋——内功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 姒徽殿正殿大堂两侧各有东西两阁,东阁是寝室,西阁是书房。 此时此刻,克里斯正坐在西阁的书房里“用功”,或者说是“发呆”。她眼前正放着两个大漆木盒子,一个墨漆嵌七彩螺鈿盒子上写着“天阁”,另一个木胎漆盒上,写着“地阁”,这就是由熊戴影从“听雨阁”带回宫的东西。 克里斯看着这两个盒子的工艺那是世间极品,心想要是流传到现代,定是传世的文物珍品。 一黑一黄代表着天玄地黄,天地阁的盒子里装的全是一本本书册,更准确的说是“情报”。天阁里的是《百官行鑑》,其中涵盖朝廷中所有王公官员的个性、政绩、评价、升迁、派系关系等等各方面资讯;地阁里的册子更是涵盖五花八门的类别,《百商汇籍》、《百武燕谈》……竟然还有介绍名妓的《行首百鉴》,听张若水的意思,这些情报是从“听雨阁”花重金买回来的,每年都会编纂新的内容。克里斯心想:看来高滔滔就是通过这些册子掌握最全面的情报,从而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 她翻开天阁的册子,《百官行鑑》里排在第一的人物,竟然是当今的太皇太后,也就是“自己”的小姨。读了读才知道她从皇后坐到皇太后,到如今的太皇太后,历经三朝。险些被废却能明哲保身,说明她处事谨慎,善于自处;仁宗驾崩,曹皇后拥护了英宗,拥立新君,说明她很有政治手腕。 只是,天地阁的情报对于克里斯来说太陌生了,加上信息庞杂,光分辨人名就已经让她吃不消了。哎,还有这么多,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她扔下册子。 克里斯环视一圈,她坐的软椅后是书桌,桌子上摆了文房四宝,还有一个插了三支白色木兰花的花瓶。木兰花毫无杂色,仿佛沉湎于思绪中的巾帼女英雄,让人徒生敬仰之感。书桌后挂着一幅“浪卷沉亭图”,画中漫天巨浪似要淹过山崖上的一座亭子,而水中却有一只帆船被浪头掀的几近直立,船上人仍在奋力与巨浪搏斗。这画让克里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绝命航海,肌肤甚至还能感觉到当时冰凉的海风。这房间端庄宽敞,处处都能品出高滔滔的心性来,倒真是和自己很像,是个欲与天地争,不甘寂寞的弄潮儿。 克里斯又想起来那个叫熊戴影的贴身影卫。 夏季午后的阳光格外强烈,即便在这样的明亮的光线里,她却找不到什么人影。将手臂支在软椅的扶手上,托着腮,克里斯凝望着房间里的某一点。并不是她发现了影卫,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地方落下视线。 克里斯用平静的声音问:“戴影?” 空荡荡的房间里,半晌也没有人回话。 克里斯感觉这人一定就在这房间里。你说那么大的一个男人,身体怎么就能隐着让人看不见呢? “你在吗?” 沉默。 克里斯撅起嘴:看来不带聊天功能。 “戴影,我命令你回答!” “小人在!” 果然指令是有用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飘了出来,克里斯四下看看却仍没发现影卫藏身的地方。 “小人是坏人,私底下用你、我称呼即可。” “诺。” “你从早到晚,无时无刻都得盯着我?” “是的。” “那我洗澡、睡觉、出恭的时候,是不是你都也要看?”虽然有些难堪,克里斯觉得这话还是一定的要问清楚了。 好一阵沉默,终于听到低沉的声音别扭的答道:“那时候有魅影执勤,她是女子……” 原来不止一个影卫。 “你口渴吗?不介意的话,出来自己倒杯喝吧。” 克里斯指了指软椅旁的小桌台,上面有一只唐彩釉文广口瓶,里面盛着冰块,冰着凉茶,旁边有三只三色雕花琉璃杯。 “不,我不渴。” 克里斯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两端有意微微上挑,道:“如果你执勤的时候,突然想尿尿了,难道也不离开,那怎么解决?” 好一阵子没有动静,看来影卫保持沉默了,因为话若非说不可,他是不会轻易张口的;若非主子有危机,他也不会轻易显身。 克里斯终于放弃和影卫闲聊的努力,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躺了一会儿就觉得百无聊赖,大叫起来:“若水,你什么时候来啊,教我几招武功啊!” 张若水就跟听到她的传唤似得,这会儿站在了门外,轻声敲门。 “臣张若水求见。” “快进来。”克里斯一听到声音就答话,等张若水走近,克里斯不解地看着他:“不是说了,让你随意进出我这里,怎么又要禀报?” 张若水笑道:“眼下是非常时期,再说宝慈宫也是时候恢复应有的秩序了。” 那夜,她睡得死沉,完全不知道有人夜探了自己的寝宫。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抬头看到几缕光线从天井射下来,她才知道有人在房梁上遮蔽处开了个洞。虽然洞很快被修补好了,但宝慈宫里的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蓝元震和张若水行事更是和平时大不一样。 克里斯不满地撅起嘴,“我讨厌这些鬼规矩。” “我知道,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表面文章也要做做。尽管后殿不许人随意进出,但日后伺候的人总是要多起来,下人难免来回走动,最起码我也得给邢芸他们做做表率。” “还不是走过场。”克里斯反驳。 张若水只是笑笑,又说道:“对了,现在主子爱往宫外跑,多了用钱的时候,所以我们跟蓝大人商量了一下,准备打造一个“五佛令”。一则代表主子的身份,见令牌如见主子;二则主子拿着令牌,可以在金银堂下的所有票号商铺,随时支用银钱。这令牌样式就遵从‘五佛堂’各堂令牌,用乌金打造,另外为了显示“五佛合一”,以整块上等的玉石为基,再镶嵌乌金、银、铜、铁,主子看这样是否可行?” 听言克里斯心里窃喜,哈哈,自己这个“五佛令”,在现代不就是无透支限额的“黑卡”吗,妙哉妙哉! “呵呵,就按照你说的办。” “好,我这就去办。”张若水站起身就想走,突然一顿,他回头就看见自己的后襟下摆又被某人紧紧地攥在了手里。 “什么时候教我功夫啊,不许说话不算数。” 如今,宝慈宫已经布起了铁桶阵,所有侍卫、影卫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戒了,为了慎重起见,连远在边关的首席影卫石影都被蓝元震召回京了,不日可返。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人能潜入太后的寝宫,不用说对于安排宿卫工作的张若水,是个巨大的冲击。那夜,潜入之人显然在暗中窥视主子很长时间,自己虽有所察觉,却没能及时发现,最后他又如薄雾般消失在了黑夜中,可见其武功已如鬼魅,只是他既然进到了房间里,却没对主子不利,他的目的让人捉摸不透。眼下,张若水反倒真心觉得教主子一些护身功夫是非常有益处的,他点点头道:“现在就教,如何?” 西阁立时变成了练功房。 张若水拿了两个蒲团放在了地上,他先盘腿坐在了上面,克里斯见状跟着坐定。 这不是克里斯第一次学武了,跟马克学综合格斗术的日子,让她很快就进入了习惯的角色——徒弟。 那谦恭求知的态度很容易打动人,张若水赞赏的点点头,说道:“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微臣以为,主子若想练这功夫,还是从内功着手。” 克里斯点点头,眨巴着大眼睛,像学生听讲那般认真。 见克里斯没有反对,张若水继续道:“上次跟主子提过,微臣师承洞灵派,本门功夫的祖师名唤亢仓子,道号洞玄真人,乃是太上道祖老子的弟子。这位师尊写了一本奇书,叫《洞玄真经》。在他写书之时,因为经常打坐冥想,为了活动身体,又自创了一路功法,名为小洞天秘术。” 克里斯疑惑道:“何谓小洞天?” “洞天福地便是地上的仙山,通达上天,贯通诸山,自古便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说,修道之人多在这些仙山中建宫立观。” 克里斯对道家的这些哲理高深的理念一知半解,在中国时,朋友曾带她爬过一些名山,她见过山上的道士,只知道他们是一群离群索居、风餐露宿的人,他们修炼体魄,能飞檐走壁,那时克里斯觉得他们很像西方的“苦修派”。其实,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亢仓子前辈当初为的是强身健体。哪知此功法奥妙无穷,仿若通达上天的三十六道小洞天,凡经修炼,都能武功精进。 克里斯一脸艳羡,暗道:这位老道只是想活动活动身体,便创出这般神功,倒真是神奇。 张若水看到克里斯的表情,不禁微微一笑:“此功分为六层。” “六层。”克里斯心里打鼓,中国人真喜欢“6”这个数字,可是在西方这却是最邪恶的代称,魔鬼的标记。” 张若水将六层心法之精要一一道来,又道:“本派武功以‘小洞天秘术’为入门心法,这六层由浅入深,六六三十六小洞天可帮助你筑基、练气。这是本派筑基功法,学会之后方可习练本派的精妙内功,道家武功皆讲究积蓄内力,若能精勤修行,内力厚积,有一日便可羽化升仙。” 一听之下克里斯更加兴奋的问:“哦?那咱洞灵派还有啥精妙绝伦的武功?” “本派师祖何昌一是唐末五代时的得道高人,他精通道法,尤善“锁鼻飞精术”,当年希夷先生专门到邛州天庆观,向他老人家专习此术。学成之后,希夷先生北居华山,其门下弟子陈踏法创玄真派北宗——华山派,与本派渊源深厚。” 克里斯想起那日救福康公主时,梁怀吉曾提到过“锁鼻飞精术”,克里斯认定这是一种闭气的方法,却不知道这是道家最高深的吐纳心法,是一种炼气阴阳的胎息功。 “二代师尊紫霄真人谭峭,他所著的《化书》其中藏有本派绝学“幻灵心法”的习练法门,你练成了‘炁’,到时候就可以学习这门虚化回转功法了。”张若水顿了顿,道:“本派另一门绝学便是‘玉寒神功’。” 这玉寒神功是北宋初第三代洞灵师尊贺兰栖真所创,招数繁复出奇,却与幻灵心法相得益彰,只是,张若水有些担心主子是否肯下得了功夫刻苦去学了。 克里斯如听天书般,听着张若水讲着这些精妙的武功,她心中美滋滋的想,要是都练会了,是不是回去就可以打败小舅舅了? 见她那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张若水正色道:“修习内功最忌心浮气躁,好高骛远,基础打好了,才能事半功倍。” 克里斯立刻收起心思,点了点头。 “我现在就先教你第一层功法。”说着,张若水坐成莲花式,掌心向上,双手放在膝盖上。 克里斯一看,赶紧学着张若水的样子,也盘坐在蒲团上。 “后背挺直!” 克里斯立刻坐直。 “舌头卷起顶住上齿,先用鼻子呼吸,再试着运气下沉。” 克里斯试着照做——利用腹部完成呼气和吸气。 当年,是克里斯主动求小舅舅教她综合格斗术的,拳击、泰拳、桑搏、跆拳道、合气道、极真空手道、踢拳道、巴西柔术……马克最推崇截拳道,他说是李小龙让全世界认识到武术要博采众长,如果Gracie家族②缔造了MMA,那李小龙才是综合格斗术的灵魂。 每学习一种新本事的时候,克里斯就像一块贪婪汲取水分的海绵宝宝,每天至少训练五个小时以上,超乎寻常的努力。她十三岁,照年龄来看,最适合学武。一开始她身体柔软娇小,可随着充分的训练,她进步很快,动作变得敏捷。另外,身体方面的进步却是让人惊悚的。每一块骨骼迅速风长,她变得高大、敏捷;每一块肌肉都在精心的锻炼方法下,变得结实、强韧。对于克里斯身体的变化,最吃惊除了她自己,还有她的母亲,看着女儿像个男人一样越来越长得健壮高大,心中感慨万分,可最后她也淡然接受了这个事实。而克里斯绝不满足于此,她有着不可动摇的信念。之后,她花费重金找来了特种部队的教官、野战经验丰富的雇佣兵,接受各种精通火器、枪械的高手们的训练,连马克都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常问她是不是准备把自己塑造成女版的“布鲁斯·韦恩。”克里斯却笑着回答,我这是在学BruceLee,博采众长! 眼下,克里斯觉得张若水教给她呼吸的方法很像瑜伽的“冥想”,她曾试过,但一直没掌握诀窍,她并不觉得靠“冥想”就能练出“内功”来。 当她思绪四处游走的时候,却再次被张若水训斥了,“练功需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克里斯这个“呼吸”的过程持续了一刻钟,气息渐渐顺畅平稳,可她依然无法理解所谓的“气功、内功”。 张若水知道她的迷茫,微微一笑,朗声道:“函车之兽介而离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鱼,荡而失水,蝼、蚁苦之。故鸟兽居欲其高,鱼鳖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厌深渺而已。本派的内丹之术旁人并不能窥知一二,原因就是这‘藏功’之效。” “藏功?那是什么?” 张若水撸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前臂,“摸摸看。” 克里斯用手触到肌理分明的前臂的时,意外的发现肌肉的柔韧,记得上次张若水救她时,隐约觉得像是摸到了铁块。 张若水微微运气,触手的冰凉让克里斯发出“啊”的一声惊叹。似有一条蛇爬动从上臂的大袖里缓慢而下,爬到了前臂。她再定睛看去,那肌肤之下,果然卷曲着一条条小蛇,前臂变得坚如钢铁。她瞪大了眼睛,没看错,那就是张若水运的“气”。 张若水再一调息,那些盘踞在前臂的“气”仿佛钻回了肌肉之下,去了更深的地方,而手臂的肌肉再次变得柔韧起来。 “这就是藏功,气本就在每个人的身体里,只是需要训练,才能运用自如。” 这下克里斯有了直观的认识。她亲自摸过,明白那肌肉非同一般。她所熟知的一切现代格斗术,都只是外练筋骨、强化肌肉,如何能和“有内力护佑之下的肌肉”相提并论,两者肉搏岂不是以卵击石。 张若水让她松开自己的手臂,而后再次运气。只是这次与之前不太一样,张若水的呼吸变得沉重而低沉,那吸气声,像极了呼啸吹动的强风,又如进入深深海沟的巨鲸。张若水的双肩随着呼吸无声的起伏着,聚敛体内气息,一切归于平淡,强风骤停,巨鲸探底,克里斯看清了,他的呼吸绝不是普通人的呼吸。她不禁抬起手,将手指放在了他的鼻翼之下,没有一丝热气,再摸他的胸腔、颈部都没有了因为呼吸而产生的细微颤动。 他没有在呼吸,不,他在用特殊的方法呼吸。 而后,张若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克里斯感觉像是什么被挤出了他的身体一样。渐渐地一切恢复了,他又像常人那样呼吸了。 “这便是‘锁鼻飞精术’。”张若水对她说,“《抱朴子·释滞》里说的分明‘得胎息者,能不以口鼻嘘吸,如在胞胎之中。’” 看过神奇的胎息功,克里斯以端正的姿势坐回了蒲团上,眼眸深处尽是闪闪的星星,她一定要学会。 跟着,张若水将小洞天秘术的第一层口诀教给了克里斯,并解说了一遍运功的法门和需要运行的穴道。 克里斯自然是听得云里雾里,懵懵懂懂。张若水知她不懂穴位,让邢云取来了一副穴位图,又给她详细讲解了一番。 难得眼前有真正的高手讲解,她听得专心致志。 她不知道古代丹经尤其难得,即使到了宋朝雕版印刷流行,可大多武功秘籍都是手抄本,广泛传习本就不易,一些浅显易懂的导引、吐纳术还好,可以根据书籍学练。而那些高深的功法、丹经秘籍皆只记载口诀,要么记载简略,言理不言法;要么隐语迷离,藏头露尾。其中的精要,必须要师徒口耳秘传,若无真师点破,根本无法得真传。 待终于学会心法口诀,克里斯一脸期望地问道:“这第一层我要练多长时间可以通过呢?” 张若水答道:“以主子的基础,恐怕需要半年时间,方能学会聚敛体内气息。” 她调皮地转头问道:“那你当年这第一层功法又练了多长时间?” 张若水手摸着下巴,答道:“我当年一心苦练,却也用了一个月方有小成。” 克里斯看着脸上略有得色的张若水,心里暗笑:看把你得意的,别揪下巴了,再揪也长不出胡子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七回 阴谋——练功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房顶的瓦片上,燕雀在房檐和树杈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练功房内安静异常,只有些许细微的呼吸声。克里斯按照张若水教的方法,全神贯注练功,心无二用。 这次,她貌似有了些心得,很快就进入了一种心如止水的状态,像是找到了一丝感觉,无法言喻。 其实,更应该说是一股气息的脉动。 正如张若水所说,“气”原本就存在于人类的体内。在华夏这片土地上,上古时代的先贤们中,有感知力异常敏感的人,他们感受到它,而后数辈在对“气”的不断认知中,建立了经脉运行的理论,完善了独特的中医体系,更有习武之人中的佼佼者琢磨调息练气的法门,精炼后的气则被他们称作“炁”。在后世西医昌盛的现代,很多人将这些统统视为糟粕,倘若以浩瀚星际的宏观史观来论,他们就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了。 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对自身身体奥秘的开启,如同走上了一条歧路,渐行渐远,古人曾经摸到的一丝飘渺,也被渐渐淡忘,人类对“气”一无所知。西方人对气的感知迟钝笨拙,西医医者更是执拗顽固,一直认为“气功”、“针灸”不过是古代中国巫术仪式里留存下来的骗局,即使有些疗效也不过是“安慰剂效应”。若在以前,克里斯也会如同大部分西方人一样,感知不到体内的“气”,可如今不同了,她不但换了具身体,体内还有另一种拥有意识的未知力量——氪石。 当一股气息从关元及神阙穴生出,并缓缓游动的时候,氪石优先感知到了。 氪石没有抗拒。一来这是从宿主身体内部产生的东西,再者张若水那天以“冰台灸法”为克里斯治伤,用的就是小洞天秘术,那丝丝凉爽倍感亲切。本在血液中流动的氪石,突然受到一种吸引力的影响,氪石的磁场立刻活跃了起来,血液中一个个微小的颗粒高速向一个方向飞去,它们以极高的速度冲破了血管壁,进入了另一条隐隐的洪流中。氪石颗粒冲进等离子流中,追逐里面的高能粒子,发生碰撞、摩擦、包裹、融合……完成了以上一系列动作的先行者,顺着这条被称作“经脉”的道路开始探索了起来。 对于克里斯,这也是史无前例的奇妙经历。 张若水在一旁观察,看着克里斯那老僧入定的样子,心里不禁暗暗称奇。 两个时辰之后,当克里斯“醒”来时,张若水已经离开了房间。至于说“醒来”,是因为对于初次修炼内功的克里斯来说,她的感觉更像是一场微观的梦境之旅。 仅仅两个时辰的修炼,克里斯就已经对虚无飘渺的“真气”已经有了实质化的感受。 克里斯心里高兴的大叫:我也是有内功的人啦!!! 其实,她离有内功还相去甚远,只是那氪石提升了她身体的敏感度,她能感受到“气”了,便让她心花怒放。 她更加的兴致勃勃,按照张若水所传的口诀,居然将两股真气慢慢引导进了那个称为“气海”穴的地方,她越感丝丝凉意;气海穴为人体先天元气聚会之处,此刻那里仿佛有一只冰蚕在吐丝,气息若蚕丝,吐射而出。 同时,她身体四处隐隐传来含混不清的爆裂声,“噼啪噼啪……”,不过克里斯专注于体内的气息,并没有注意这声音,更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如今有了“洗髓通脉”般脱胎换骨的变化。 又练了一会儿,克里斯只觉全身通泰,并无任何疲累的感觉。 终于,她睁开双眼,跳起身来,肚子中传来阵阵鸣叫,看来练功是很耗费体力的!她叫道:“邢丫头,传膳!” 其实邢芸已经是第四次探头进来了,克里斯虽然打坐入定,杂念全无,完全没有察觉到。 等吃过饭后,克里斯回到寝房,继续盘腿打坐,运气练功。 恐怕连张若水也猜想不到,她的进境竟然如此迅速。 ☆☆☆ 晴空万里。 皇家后苑林木蓊郁,细瀑清泉溅起碎玉串珠。 射所是皇室成员练习射箭的御所,皇药师以皇子的身份屏退了一旁伺候的宦官们。 射箭场上难得的传来了拉弓射箭的飕飕响声。 场地里射箭的只有克里斯一个人,皇药师这时候还站在场地旁的凉亭下,正与那支灌注了张若水真气的箭较劲。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支无羽箭上,可是当他的手触碰到箭尾时,一股寒气便如一枚冰针,刺入他的指尖。 “呀”的一声,当这支无羽箭再次从他的手中滑落时,皇药师的脸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脸沮丧。他索性将手缩进自己的袖子里,隔着衣服的布料捡起了那支箭,这可怎么拉弓啊?此时的他,不运真气就不能触碰这支冰得要死的箭,可如果用真气抵御寒气,这支箭就好像两级相斥的磁铁,滑溜溜的抓不住,生若骄阳的皇四子,是真的被难住了。 克里斯看了一眼凉亭里的皇药师,心想:他那边不顺,自己这边也不见得顺利啊。 在同一天里,张若水给她和皇药师讲解了灌注了真气的无羽箭的特性。 克里斯这几日苦练小洞天秘术,当她毫不费力地一把握住了灌注过寒冰之气的无羽箭时,不仅皇药师瞪大了眼睛,连张若水都吃了一惊。他本来还想给克里斯输入一些内力,好让她能抵御冰箭的寒气。趁无人时,张若水搭住克里斯脉门,细细探查,这下更是惊讶不已,他感觉克里斯体内的真气如万丈游丝荡漾,萦绕迂回,聚敛有成,仿佛就要冲破第一层关口。 张若水侧脸望向克里斯时,恰好碰到克里斯晶莹的眼神和一脸笑意,也许是反射了天空的颜色,克里斯双眸竟带着隐隐的蓝色。 本来还以为这次比赛赢定了,可当克里斯把箭搭在弓弦上时,就明白了为什么张若水说这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射箭这项传统技艺可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在现代,打猎、赛马和航海是克里斯钟爱的三种消遣。打猎是受了外祖父的影响。在英国,外祖父从小带克里斯参加每年秋季的英式狩猎活动,以至于练就了克里斯颇为神准的枪法。 本以为射箭应该和开枪一样好学,可是她错了。 张若水教她搭弓、控弦、射箭,就有很多讲究。控弦有二法,“汉法”和“胡法”,可是她试了哪样都别扭,她随意握弓,用右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勾住弓弦,这样握反倒舒服。当然她不知道,她无意中使用的握法,正是流行于西方的“地中海射法”。 即使学会了握弓拉弦,也不见得射得准。箭在空中飞行时所走的路线不是直线,而是呈弹道曲线式的“双曲抛物线”,瞄准的地方要比目标到达的地方高一些,再加上外界诸多因素的干扰叠加起来,会使发射产生相当大的误差。而最难的要属做到“人弓合一”,射箭与机械发射不同,人与弓之间相呼应,不但要求射箭的人技术、力量、耐力、还要求与弓身心合一。 当克里斯又一次偏靶而出时,她不禁哀叹着。如今的她,首要的任务却是“把箭射到靶上”。 皇药师走了过来,摇头叹气,“笨的要死,箭都射不好。” 克里斯收回弓弦,不服气地反击道:“连箭都拿不起来,还敢笑话我?” “哼,等我拿起来了,赢你易如反掌。”皇药师白了她一眼。 “先拿起来了再说!”克里斯一点儿不客气。 皇药师又给了她一记白眼。 同样沮丧的两个人静静地坐在一起,皇药师先调整好了情绪,清了清嗓子道:“我们说点别的吧。” 克里斯耸耸肩,冷冷地说“说什么?” 皇药师已经听伺候自己的人说了,蓝元霄是母后身边的红人,于是他开口问:“我母后的生辰马上到了,我正愁着不知道送什么东西给她,你平日里照顾她,肯定知道她喜好什么,就想请你给我出出主意。” 克里斯说:“你送的东西有一份心意就行。” “又能表达心意,又特别的礼物才最难找,要不我也不发愁了。” 克里斯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好的主意,知道这孩子对母亲如此上心,更不想让皇药师破费买什么贵重物品,“在我家乡,过生日都吃生日蛋糕。” “糕点?御膳房不是天天都会做各种糕点吗,那算什么稀罕东西。” “谁说一定要是珍奇异物?生日那天只要听到有人对我说‘生日快乐’,我就很开心。而且要在蛋糕上插上蜡烛,大家一起为寿星唱歌生日歌,然后由她默许一个心愿,再吹灭蜡烛,心愿就会实现了。” 经克里斯这么一番讲解,皇药师眨了眨眼睛道,“哦?听上去是一个挺有趣的仪式。” 看他拿定了主意,克里斯便教他唱起了生日歌。因为很简单,皇药师很快就学会了。 克里斯看他学得有模有样,想想穿越到大宋朝还能有人给自己唱生日歌,真是一份不错的礼物。 “祝你生日快乐!听起来很有新意。”皇药师频频点头,果然问蓝元霄问对了。 “对了,我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拿什么谢我啊?” 皇药师早就想好了谢礼,“六月六那天,我想带你去看相扑比赛的,我买的那场可是东京最有名的相扑手‘赛金刚’的比赛。” “相扑比赛?还以为我打败你的招数是相扑啊?” “不是不是,我知道你那不是相扑,不过我猜你可能会喜欢看角力斗武的比赛嘛。” “元霄,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皇药师问她。 克里斯诙谐地说:“堂堂小王爷盛情邀请,当然愿意。” 皇药师神色欢愉,好像完成了一件久而未决的事情,不禁高兴的拉起她的手。 “噢。”克里斯好生尴尬,皇药师正捏到她搭弓拉弦的那根手指。 “元霄,怎么了?” “没事,就是练射箭磨出的泡。” “我给你吹吹。”皇药师挽起她的手,鼓起嘴对着她的手指轻轻地吹,然后叹气,“你还是别练了,我看你一点也不适合舞枪弄剑。” 克里斯抽回手,很不服气地瞪着他看,“手下败将,还敢嚣张。” 皇药师一听哈哈一笑,斗气地说道:“练!我们一起练,我一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克里斯耸耸肩,跟他提出:“我以为若水为人和善,没想到他教起功夫那么严厉,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得。” “你说张大人?”皇药师转着眼睛想了想,“你这人太娇气,他那么教你还算严厉?你没见识过我师父教我功夫,别看他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一旦过起手来凶得要死,压根不顾忌我是不是皇子。不过严师出高徒,说明师父教得用心。再说了‘一朝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你懂不懂,师父再严厉,也要忍着,他终究是为了我好。” 克里斯仔细琢磨起皇药师这番话,心想:若水教起功夫十分认真,眼中不揉半点沙子,可当他看到自己因为练射箭而磨出了水泡,又不免心疼,脸上时不时露出复杂的表情。不过正是这样,恰恰激发了克里斯想要把射箭学好的上进心。 “在偷懒?” 皇药师冲克里斯吐吐舌头,轻声道:“说曹操曹操到。” 克里斯望去,张若水踏步而来,梁怀吉则跟在他的身后。 克里斯见惯了梁怀吉那副冷冽锋锐的模样,却没想到她和皇药师的比武,梁怀吉竟没有置身事外,不但亲自指导皇药师,还常和张若水一起来观看他们的进展。心道看来他还是有常情的,与頵儿的师徒之情也颇为深厚嘛。 梁怀吉一面走了过来,一面道:“我以为你是一心决胜负,怎么竟有时间闲聊?” 皇药师被师父训斥,二话不说,灰溜溜的回到凉亭。 梁怀吉微微点头示意,目光在克里斯身上停留片刻,便往徒弟那边走去。 张若水的脸沉静得如一汪冷泉,心中却对梁怀吉起了疑。心道:要说这大内谁能逃得过自己的追击,那梁怀吉便是不二人选。不过,如今他以指导徒儿为名,如此接近主子,到底安了什么心,自己可要时刻提防。 二人继续练习起来。 克里斯对准箭靶拉开弓弦,张若水伸手按下她的手肘,帮她调整姿态。 “飕——啪!”这箭射出,打在了靶子下面的木桩之上。 “我射到了!”,虽然压根不是“射中”,而是“射到”了东西,克里斯一样很高兴。 “继续。”张若水正色道。 在一旁的皇药师偷笑,看来自己有的是机会。 凉亭里,梁怀吉面上丝毫不露端倪,但目光却沉沉的瞧着蓝元霄。这时,他正瞧见她因为射中一箭会心而笑的一幕,这一笑登时让他心头一闷,梁怀吉知道那张假面之下,是如何一张灵动绝丽的面庞,只是她身上哪有一点一国之母的威仪和矜持。本以为她与頵儿比武是闹着玩的,猜测着她是不是想借着蓝元霄的身份表示自己的舔犊之情,与儿子相伴。可看她努力学功夫,学射箭的样子,真的像是要一决高下,不战不休,他完全看不懂了。 他又想起了那晚夜探寝宫,房间里的行刺宫女和神秘男人不像是一伙的,那男人到底是什么人?那宫女为何要取太后的性命?转念一想,石全彬绝对不会没有察觉她便是太后,却仍要想方设法杀她。这看似身份尊贵,万金之躯的皇太后,如今处境竟然这般岌岌可危,不免让人同情。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七回 阴谋——魑魅 ☆☆☆ 看完徒弟练箭,梁怀吉回到清心殿。 他拿着药箱,进了公主内室。 这几日,每逢清晨黄昏时,他会为公主行针两次,他这么做的原因是最近公主的病症有所减轻。公主沉静地端坐在床沿上,脸上已然没了之前的痴态。他迅速而熟练地在她头上几处要穴施了针,时而揉捻、时而提拉,那行针的手法,即便是太医院最高超的御医也无法比拟。这独门针法正是唐末道士紫通玄所创,他自称罗山太一洞主,年百余岁,却老而不衰,他尤为精于药术、针法。 并不是以前梁怀吉不愿为公主施针,因为紫通玄所创针法,所用的针是套三菱针头,针身极长的银针。施针时需刺入穴道半指之深,而公主又不像如今这样配合,见了长针总是哭闹不止。她这样安静的坐着,倒是极难得的。梁怀吉偶尔能感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复又移开,眉梢间总能见到几许挥不去的凄凉,叫他瞧着竟是抵不过的一阵阵心悸。 虽然,他没有把握将公主治愈,可心中却再也不能置之不管了,他觉得自己如今的改变都是拜蓝元霄所赐,他更不知道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 收针时已至二更,院中的树枝沙沙作响,窗棂映上一个影子。 梁怀吉伺候公主躺下,悄步来到外室。他也不着急,将药箱放好,才去了庭院。 暗夜中传来干涩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几分不平。 “咱家派人传了信,你为何不回?” 梁怀吉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石全彬,见他眼神里全是阴霾,却也没有反驳一句。 石全彬冷笑一声,也不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最近咱家派了一批死士,想要除掉蓝元霄……” “哦?” 结果显而易见。 “她身边有不少武功极高的影卫,我派去的人竟无法近身,只得放弃了行动。” 虽然第一次没能得手,就单凭守护她的那几个影卫,石全彬就能确认了一件事——蓝元霄绝对是皇太后高氏本人。他心中暗喜:你若是躲在宫里,咱家还不好动手,可是在宫外,一次不成,以后的机会还多的很。 “石大人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见梁怀吉似往常那般,骨子里透着冷寒,石全彬倒也不在意,再次言道:“最近,咱家已经设好了局,准备再次动手,只要你出面引开那些影卫,剩下的事就交给那些死士。” 梁怀吉认真道:“上次石大人不是说了,不让我过问此事吗?” “你!”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梁怀吉又道:“再说了,石大人手下人才济济,何须我出手?” 说到这里,梁怀吉嘲弄的勾了一下嘴角,不是对石全彬的嘲讽,而是对这件事本身的不屑。 当下一听,石全彬总算明白了,这么多年了,梁怀吉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的主张,应该说他对一切都没有态度。如今他竟然把自己的意见明明白白的说了出来,而结果却是让石全彬措手不及的。 想到这里,石全彬眼神一凛,语气凌厉的质问,“你不愿出手?” 梁怀吉对上他激动并略带愤恨的视线,嘴角又扬起一抹浅笑,他缓缓道:“不是我不愿出手,只是最近公主的病症不稳,需要我时刻在旁照看。而且当年我也对先皇发过誓,要照顾好公主,这才是我的第一要务,至于一个小小的蓝元霄怎可与公主相比?” 见梁怀吉仍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又搬出来仁宗皇帝挤兑自己,石全彬心中更加气愤。 他这是在袒护蓝元霄?石全彬眸光微紧,眼中多了一丝审视,脑中无数思绪闪过,梁怀吉知道了她是太后? 石全彬的心思,梁怀吉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明了。他依旧是淡淡的一笑,却是讽刺至极:“你所图之事,我不愿插手。不过我也规劝你一句,这么多年你孜孜眷眷,拼命在找女主,杀了多少女人,手上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血,可结果呢?当初先皇的嘱咐犹在耳边,我亦没忘记自己的誓言,可是毫无真凭实据便罔顾人命,终不是仁宗爷想要看到的。” 若太后真是妄图篡国的女主,也应找齐证据,而且即使她有罪,也应给了她太后的体面,三尺白绫、毒酒,或者将她囚禁起来。梁怀吉虽然这么想,却也没有与石全彬说了出来。石全彬的疯狂多少让他失望,夜探太后寝宫之事他更不愿与他交代。 石全彬面色不善,表情阴晴不定。 两人对视,沉默了许久,话已然说到这份上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石全彬终是黑着脸,自行离开了清心殿。 ☆☆☆ 最近一段时间,上到各宫嫔妃、下到尚书内省③的各位女官都收到了一份香药,这批香药自然是秦禹九先前给克里斯的,她在宫内走动时,常常逢人便送,见者有份。这下“蓝元霄”的名声更大了,当然宫里的“红粉知己”也更多了。 她却不懂如此大张旗鼓,就应验了一句中国古话,叫“树大招风”。 福宁殿④是皇帝寝宫,二进的宫殿为柔仪殿,是皇帝的内寝宫。钦明殿⑤在福宁殿最北,是皇帝平日里御览书籍、召见内臣的地方。 李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官家,刘一刀已经候在外面了。” “让他进来。”赵顼的声音显出了几分不耐烦,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石全彬,老内侍虽然上了年纪,却老而不衰,眼神依然敏锐。 钦明殿石全彬再熟悉不过了,他在这里伺候了仁宗皇帝多少个春秋,他似乎依然能听到仁宗温润的话语声。 当年刘太后垂帘听政,十年把持朝政。仁宗迟迟不能亲政,就是在这里私下召见了内侍张惟吉。由洞玄真人亢仓子开创的洞灵派,是天仙门。他们通晓奇门之术,向来为皇室效力。当年,樗里疾靠相术、堪舆让秦王知天知人;郭璞靠占星、望云为晋元帝招来祥瑞;李淳风、袁天罡靠推命术、图谶为唐太宗预测祸福,逢凶化吉。 张惟吉为洞灵派入仕弟子,深受官家信任,当年他一番测算之后,说仁宗当为一代仁君,必能开创盛世之朝。仁宗满心欢喜,重赏了张惟吉,还让他的养子张若水补入小黄门。可谁知过了不久,京城来了一位道士,自号华阳子,判人吉凶生死极其灵验。开封人人都传他是吕洞宾亲传弟子,一直隐居西山。道成之日,他掐指一算,算得世间要降下大祸,他来到京城,望得蒙召见,为天下众生、黎民百姓,避此祸端。仁宗派石全彬私下查访此人,查到这人名叫施肩吾,少年习佛,后遇吕洞宾传授内炼金液还丹大道,确实在西山隐居多年。 一夜,石全彬将华阳子施肩吾带到钦明殿面圣。施肩吾向仁宗吐露真言,说自己假冒少阳派吕洞宾门下,实乃“道家隐宗”通玄派弟子,祖师明令弟子不得参政,他不得已才隐瞒了真实身份。他说如论卜筮、占星,通玄派的鬼谷阴阳术实在比洞灵派技高一筹,张惟吉所测“艮卦”是艮下艮上,意为宇内承平气象开;自己却算出“遁卦”,艮下乾上。 施肩吾为仁宗解释卦象:乾为天,艮为山。天下有山,山高天退。阴长阳消,女主得势。谶曰:“一夕重入帝王宫,朝中又见钗光照。” 仁宗听完大惊失色,刘太后难道真的要做第二个唐武皇? 施肩吾说自己不能见女祸再起,危害百姓,虽然此番泄露天机,他会大大折损阳寿,可也不能坐视不理,不能只做一个明哲保身的隐士,他才下山伺机救助天下。 此后仁宗将施肩吾召进宫,侍奉左右,果然他用阴阳家术法逼退了刘太后,一年之后刘太后薨了,仁宗亲政。哪知八年之后的庆历元年,施肩吾再次深夜面圣,说自己测出的新卦,竟与之前如出一辙,谶曰:“遗枝拔尽根未除,牝鸡司晨是祸尤”。施肩吾说出此话时的神情,石全彬依然记忆犹新。 自施肩吾说女主未除后,仁宗寝食难安,心中十分在意此事。又过了八年,庆历宿卫之变让仁宗认定,曹皇后就是女主!石全彬心道,只可惜这个女人十分狡猾,从来不犯过错,找了无数机会也没能除掉她。仁宗去世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件事,临终之时,就是在这钦明殿里,仁宗给自己下过遗命,不能让大宋江山落到女人手里。 对此,他时刻谨记,至死不忘。 只是时至今日,他越来越觉得女主不是曹氏,而是另有其人。 石全彬思绪万千的时候,刘一刀被带进来了。 刘一刀是个瘦小的人,一身灰衣,岁月残忍的在他身留下痕迹,头发稀少,老态龙钟。这可能是他生来第一次得见龙颜,显得有些惶恐,有些狼狈,有些难以掩饰的渴切和忐忑。他姓刘,“一刀”是别人给他起的外号,他是大宋朝的一名阉工,还是技艺超群的阉工,一刀绝活无人能比,别看他现在颤颤巍巍的,你会惊讶的看到他那双手还很灵活。至于他的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估计连他自己也忘记了。 石全彬面无表情的问:“你怎么跟我说的,在陛下面前再说一遍。” “诺。”刘一刀怀里抱着个木盒子,颤抖着说:“至和二年春天,是小人给蓝大人的养子净身的。” 石全彬告诉皇帝:“刘一刀说的蓝大人是四朝内侍蓝继宗。” 赵顼皱起眉头问石全彬:“长卿,朕有疑问,蓝继宗是庆历八年死的,怎么死了七八年后,养子才净身?” 没等石全彬开口,刘一刀就先回话了,“当时,小的也抱着相同的疑问,所以我就打听了一下,那孩子是收养的孤儿,蓝大人过世那年,这孩子才三岁,太小了。等到至和二年,蓝大人的哥哥过世了,这孩子整十岁了,就补了兄荫送来净身。” 石全彬心里思衬,至和二年他不在宫中,那时正在军中与西夏对战,他很清楚的记得蓝元震的兄长蓝元用是这一年意外死于任上的,这时间上的确挑不出来一点儿毛病。 刘一刀语气沉重的说:“那孩子是我亲自动手的。不知怎得,送进蚕室就不行了,差点丢了命,蓝大人只得接回家好生调养,终于保住了性命,也算是大难不死。”他用手摸了摸木盒子道:“去了的‘谨物’⑥就在这里。” 赵顼只觉得一股恶心感从心底升起,他可不想看那东西,他转向石全彬问道:“都查验过了?” “是,查过了。蓝元霄是皇太后钦点的,入宫时已经验明正身,当时的负责查验的人我亲自一一查问,确实没有问题。” 赵顼心道:那日安排李宪让蓝元霄去求香,想他必定求不来,到时寻他个错处小以惩戒,就算母后将来问起来也好交代。可谁知他不但求到了,听李宪说,这蓝元霄竟将弄到手的香药四处送人,在宫内大肆拉拢人心,实在可恶! 无可奈何下,赵顼想好好查查这个蓝元霄,但又觉得让李宪直接去调查不合适,这时他想起了那位伺候了真宗、仁宗两朝的老内侍石全彬,如果要问这宫里的事,非他莫属。哪知查来查去仍是没有一点儿头绪。 “不知他兄弟二人关系如何?”赵顼有些泄气地问。 石全彬皮笑肉不笑地道:“他们年龄足足差了将近三十岁,虽为兄弟,却似父子,蓝大人在外也认养了几位养子,却也没让他们入宫,所以更加疼这个‘弟弟’。”他格外强调。 赵顼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一听蓝元霄是孤儿,知道在蓝元霄的身世上没什么文章好做了。他挥挥手,让刘一刀先行告退。 他往龙椅上一靠,低声道:“既然验明正身,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片刻后,赵顼自言自语道:“母后从来没有放纵过任何一个近臣,偏偏对这个蓝元霄却这般纵容。” 石全彬注视着赵顼,对皇帝心里的想法早已了然于心。这件事人证、物证皆在,做的真是滴水不漏,蓝元霄的身世简直可以说毫无破绽,而这恰恰正是问题所在。 石全彬知道“蓝元霄”曾让小皇帝下不来台,小皇帝动了一时之气才会调查蓝元霄,自己不如推波助澜……那个人不是喜欢扮宦官吗?咱家就让她称了心愿,让她死了也做个宦官。想罢,石全彬阴恻恻的笑了,他开口道:“微臣听闻这个蓝元霄很不一般啊。” 他看到赵顼果然很注意地在听。 “微臣听说他在宫中大肆收买人心,上上下下的人必都夸他一个好字,太后久病,又怎能分得清?这人没有他兄长蓝元震的半分优点,倒有小人之质,倾巧之材。” “母后必是被他蒙蔽了……”赵顼愤愤地说。 “微臣久在宫中,见多了他这种人,资性奸回,工谗善佞。”石全彬道,“这种人今日肆意拉拢宫人,他日就能被别人收买,听说昌王日日派人往宝慈宫送东西,他的人倒与蓝元霄走得很近……” 石全彬知道这话必能刺中皇帝的痛处,果然赵顼抓着圈椅扶手的手紧了几分。 钦明殿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变得紧张起来,只要事关昌王赵颢,赵顼便无法容忍。尽管他高高坐在龙椅上,可坐得一点也不安稳,他忘不了“金匮之盟”的先例,这让他如坐针毡,眼下这种感觉更是无以复加。他心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母后醒来,对一直宠爱的二弟也不理不睬,二弟也不似往常那般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了,他不断的派人去宝慈宫,就说明他真的在母后心中失了势。赵顼乐于看到这种情况,可一但蓝元霄真的被二弟收买,他在母后耳边吹吹风,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赵顼自认为精明,可他心中所想早已挂在了脸上,石全彬这样的老狐狸又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 “陛下大明初升,四海皆照,岂容魑魅久处近职。”石全彬把话挑明了,“蓝元霄留在宫中早晚是个祸害。” 站在一旁许久没说话的李宪,听石全彬这么说,心里啧啧两声:好你个蓝元霄,把宫里这么号大神得罪了,你今天是吃不了兜着走了,看来以后不用我亲自教训你了。 赵顼听得明白,却有些犹豫,心下想道:自己毕竟初登大位,宫中许多事情还要依仗蓝元震,要动他的弟弟,只怕不好……可一想到蓝元霄与二弟勾结在一起的画面,他心里却是又惊又怕。他迟疑道:“如今蓝元霄在母后那里得宠,朕怕……” 见小皇帝目中带着愠怒,石全彬添了最后一把柴火,他道:“处理这等小事,何必大费周章,官家莫忘了唐家……” 唐家?赵顼突然想起来了,只要这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思绪明晰后,他暗中长吁了一口气,一丝笑容终于回到了他脸上。他坐直了身子,道:“长卿,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有你为朕分忧,朕甚欣慰。朕今日也累了,你先下去吧。” 石全彬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轻轻应了一声,“诺。”他心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的儿子冲动之下,错将你送去见阎王了。 “李宪,送石大人出去。” 李宪恭敬的送走了石全彬,回到钦明殿,看着自己的主子脸色阴晴不定,嗫嚅数次,却没有开口。 “李宪,给朕传唐平。”赵顼的语气非常坚定。 “诺。”转过身,李宪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 ①曹佾:是传说中大名鼎鼎八仙里的“曹国舅”,但历史上,曹氏有三兄弟,长子曹博早亡,二子曹佾,三子曹偕,曹佾贪财专权,曹偕行侠好仙。八仙传说里,正与事实有些出入。曹国舅的弟弟,曹家二子是贪赴京应试秀才之妻的美色,绞死秀才,强占其妻,后被包公用虎头铡铡了的坏蛋,本月认为,坏蛋绝对是曹佾,而真正的曹国舅应该是曹偕。当然以上纯属本月瞎猜。 ②Gracie家族:世界第一格斗家族,“巴西柔术”的创造者,历经三代人,将柔术在全世界内发扬光大,成为MMA赛场的必备绝技。 ③尚书内省:与尚书省相对,可做“内外省”。原来读《源氏物语》的时候就好奇,为什么中国历史上没有关于女官体系的相关内容,细细研究才发现,果然这块在历史的记载中被避重就轻的忽略掉了。在弥足珍贵的材料里,我们可以发现北宋尚书内省的女官们实际上有着相当的地位,起着重要的作用。比如检视编排奏折文书,尚书内省有一些“直笔内人”,这些女官甚至会为皇帝代录文书,代笔批复。宫官分六尚,其下二十四司、司正、彤史,二十四典,二十四掌和女史,这是一群不一样的女性。 ④福宁殿:截自付喜年的《北宋汴梁宫城主要部分平面示意图》。 ⑤钦明殿:钦明殿原名天和殿。天和殿为禁中皇室藏书之处,亦是皇帝读书之处。明道元年(1032年),天和殿改名为观文殿,后改为清居殿,治平三年(1066年)六月,改为钦明殿。 ⑥谨物:这个词是作者编的,去势之物在清代称作“宝贝”,宋代完全没有相关记载。 第八回 杀机——遇仙 1067年,北宋,汴梁,宝慈宫 ☆☆☆ 数日后的一天,克里斯做完上午的箭术练习,正在西阁中小憩,翻看着《百官行鑑》,梁惟简来报,说官家派人来,要召见蓝元霄。克里斯心中纳闷,问道:“来的是谁?” 梁惟简答道:“是尚宫局的女史张仙莯。” 克里斯喜道:“是她来了,快请!”送香药的时候,克里斯就对张苮莯印象深刻,她比邢芸大一岁,今年十七,长相虽不如邢芸漂亮,却也算是个美人,容貌端正,身材袅娜,尤其是穿着打扮的品位很是高雅。 “苮莯。” “奴婢见过蓝大人。” “快起来。你叫我蓝大人,那我兄弟二人都在场的时候,岂不是不知道你在叫谁?” “这倒是苮莯考虑不周了。”张苮莯颔首微笑,微鞠一躬。 “我比你大,你就叫我元霄哥哥吧。”见张苮莯稍微皱了皱眉,她又说,“不好啊?那叫我小蓝哥哥,可好?” 一旁的梁惟简嘴角直抽,心道主子扮男子真入戏,而且还这么“油嘴滑舌”,调戏宫女①。 张苮莯巧笑嫣然,深深做了个个万福,轻声道一句:“小蓝大人。” 梁惟简一听如此回答,真是得体,他暗暗称赞女官的急智。 “对了,怎么你说是官家遣你来的?” “因为奴婢擅长飞白②,已经升为掌言,今日起尚宫令③大人让我在御前侍奉,掌执文书。” 梁惟简一乍舌,“掌言”负责宣传启奏,已是正八品了,和自己同级,比“小蓝大人”可大了一级。虽然宦官和宫官有着差别,官阶升降不大一样,可这女子如何了得,入宫才多久就升到正八品,即使再精明强干,没有人在后面帮衬,是不可能有如此地位的,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背景? “原来如此,那不知官家找我何事?” “陛下说事关重大,他要与你面授机宜。” “事关重大?”克里斯心中讶异,我这么一个小人物,皇帝找自己讨论重大事情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吧。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儿,但我听陛下赞叹你给皇太后请香,办事得力。必是官家觉得小蓝大人能办到些旁人办不到的事吧。” “‘掌言大人’给小人带路,真是不敢当,小蓝这里道谢了。”蓝元霄奉上一个珍藏的微笑。 张苮莯的嘴角似是浮出无力的笑意,道:“小蓝大人莫要作弄无知小女。” 也许是克里斯的言语诙谐,她这一笑和刚才相比,似乎少了份矜持,多了些生气。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福宁殿,到了钦明殿张苮莯便退了下去。 偏殿的一扇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看着独自进殿的那个背影,李宪咧嘴一笑,他在脑海中想象着那样的情景:蓝元霄躺在地上,一张端丽的脸因痛苦变得扭曲难看;或者他毫无防备的时候,被人从身后抹了脖子,鲜血喷出……不管哪一种,都足够让李宪幸灾乐祸了。 克里斯第一次来钦明殿,她的视线飘移,殿上只剩她和皇帝单独相处。皇帝一成不变地伏案批着奏章,对于克里斯来说却觉得很新鲜。 这是一间朴素得惊人的书房。一整块厚厚的木板制成的书桌上,没有明黄台布,没有装饰摆件,单单摆着文房四宝,除了桌上那只天青釉弦纹茶樽这样的汝窑御用品,你是看不出这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书桌。书桌后摆着四大件书架,上面的书都装满了,书架左边四幅字画全都出自前代皇帝仁宗的手笔。书房地上也没铺地毯,青砖大瓦冷森森的。几处梁柱挂着及顶触地的深棕色纱帐,与屋里所有家具摆件的颜色一样,深沉肃穆,却有点阴沉沉的。克里斯心道这室内装修,皇帝儿子倒跟他老娘的品味一模一样。 最近这几天艳阳高照,空气干燥,蝉鸣从庭院的树上传来,还不太响亮,却已是盛夏的前兆了。除了偶尔几声蝉鸣,这座房屋静无声息。克里斯抬眼看去,皇帝正专心致志,挥动朱笔御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下她倒更肆无忌惮的观察起来了,赵顼身穿团龙纹月色常服,黑纱软脚幞头,他脸颊瘦长,下颌却圆润,唯有孩童似得小巧朱唇和龙相有些不协调,下巴上蓄起薄薄一层胡茬。 随着皇帝把笔往笔山一搁,他缓缓仰起头来,语调略带龙威的抑扬顿挫:“蓝元霄。” “微臣在。” 感觉皇帝久久盯着自己,克里斯不敢松懈,低头等着皇帝训话。 赵顼从桌上放的密密实实的奏章中,拿起一个,“你拿去看看。” 她没有答话,走上前几步接了过去。 她打开奏章,迎面扑来一股清淡的墨香。 克里斯暗叹眼前的一手好字,这人笔老墨秀,飘逸灵动。克里斯也是从小练书法的,她的书法老师曾说过“右军若龙、北海似象”,而此刻她却觉得这人的字仿佛带着海面吹来的风涛之气,让人赏心悦目。 眼神扫过内文。北美华人依然实行繁体字,克里斯看得懂,只是“之乎者也”的古文凑在一起比较晦涩拗口,但她也能猜出大概的意思。 她心底一沉:皇帝到底要干什么,不是真的想知道我的意见吧? 赵顼见蓝元霄支吾不语,问:“怎么?” 克里斯总感觉不对劲,又说不清,所以现在选择装糊涂,回道:“上面的字,微臣认不全。” 没想到蓝元霄竟然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赵顼微皱眉头,说:“算了,你看中间那段‘京师者,诸夏之本也。今荐绅之士,不励名节而以势利离合,器皿衣服穷於侈丽,车马宫室过於轨制,奸声乱色盈溢耳目,衢巷之中,父子兄弟不敢肩随,孰谓王者之都而风俗一至於此哉?’意思就是说京畿之地名节之士不存,追名逐利之辈众多,奢华享受超越祖制,街巷中充斥着流言蜚语,奸邪之声误导人心,王都本应是一国之本,可风俗败坏至此,如何能让百姓追随。” 听到赵顼给自己用白话解释了一遍,克里斯只得回答“大概听懂了,似乎又没听懂。” 赵顼心里咒道:真是笨的要死。 “朕初即大位,下诏让百官尽言朝廷积弊,也是希望广开言路。写这份奏折的人乃是文州曲水县令,士大夫中他素有名节,位下而言高。他说京城之内风俗败坏,奸邪之人误导人心,朕想知道是否真有此事。” 赵顼虽然表面赞扬曲水县令,心里却颇为反感,奏章被他押下许久一直没有批复。一个小小县令跑来跟朕谈论治国之道。现在国库空空,朝廷急需用钱,他却告诉朕要节制度僧牒,若不是靠卖僧牒,国葬哪来的银子?现在朝廷还能运转?真是不可理喻! 只要碰到政事,赵顼的脑子就会转个不停。 最近上书的大臣们都是一个论调,让朕“辨忠奸,防小人”。王广渊说父皇那朝宰执专权,让朕登基后一定要树立天子权威,只是这帮老臣一个个待朕如同小儿,朕看是他们分不清忠奸善恶。 赵顼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现在明白了没?” 克里斯脸上露出表情,好像在说:“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奏折你收着吧,朕要派你出宫。今日你先去繁华的街市,再到京城近郊,帮朕物色民言,探查民意,看看京城是否风气败坏,奏疏中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克里斯轻声道:“微臣在太后那边还有差事,这……” “母后那边,朕会派人通传一声。”克里斯还待说些什么,赵顼又道,“前些日,求香之事办得不错,朕见你机灵,让你为朝廷尽心办事,母后也会高兴的。” 话都讲到这份上了,克里斯只得应了:“微臣明白了。” “很好,朕再派一个人与你同去。”他转过头去往房间角落的屏风望去,道,“唐平出来见过蓝元霄。” 赵顼才说完话,屏风后走出一个青年人,身着没有品级的黑色宦官服,约莫二十来岁,很消瘦,个子还没克里斯高,神情阴沉。 克里斯的第一印象,唐平这个人有点像某种从地底黑洞爬出来的某种生物。特别是他那扁平不正的脑袋后面,留着一条又粗又黑的发髻,长得超出了必要。不知上面涂了发油还是什么,滑溜溜的,就像是他的尾巴。 唐平行礼拜见之后,便一言不发了。 “你此次出外全听蓝元霄的差遣,你们两人即刻启程吧。”赵顼背起身站着,说道,“去罢。” 殿下的人当然不知,皇帝缄默的后背,隐藏了心中的杀机。 皇帝给的差事,谁能说个不字。原本奉旨出宫是开心不得了的事,但偏偏还要带上个尾巴,摆明着是派人盯着自己,这兴致顿然削去了一半。克里斯无奈的退了出去。 她头也不回在前面带路,唐平跟了上来,踱过长长的走廊。福宁殿暗中一角,石全彬眸子锐光一闪,沉声道:“去,跟上他们!” 随着他话落,几道灰影一闪而去。 石全彬露出牙笑了。但若仔细看,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笑意,瞳孔深处射出的光始终是冷冰冰的。 ☆☆☆ 克里斯、唐平二人正从繁华的御街出来,欲往外城走去。突然间一群喧闹的少年公子们打马而过,鲜衣怒马、锦衣华服直刺人眼,街上行人纷纷避让。等他们过去了,被冲乱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有人忍不住大声痛斥御街不让车马通行,旁人拉住且劝道那打头的少年正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众人才摇摇头各自散去。克里斯心中了然,这就是京中的纨绔子弟。 虽然领了旨意查看民情,克里斯却不知皇帝的心思,一出门就碰到有人罔顾国家规定,大摇大摆地在御街上横行,这人还是皇帝的小舅子,探查的结果怎么上报?克里斯叹了口气,离开人群,继续往前走。 走不多远,便看见面朝正南方向的一座三层八角楼。灰瓦覆盖的歇山顶,曲线缓和,翼角高耸,宛如婀娜多姿的仙子,翩翩欲飞。正见酒楼正中悬挂着“遇仙楼”的匾额。 遇仙楼,位列汴梁城中最负盛名的酒店之上户,在朱雀门外曲院街街南。虽然没有樊楼、潘楼最顶级酒楼自酿的名酒,却因为位于穿城而过的汴河岸边而得天独厚。前有楼阁,后有观台,台上面积虽不大,却布置的极为清雅淡远。到了夏季,临河的荆棘护栏上,爬满了绕篱萦架的藤蔓,绿油油的叶子,长满了粉色的牵牛花。站在绿叶鲜花点缀的高台,可俯瞰河面绿波荡漾,不但带走了炎炎暑气,还别有一番情趣。这里离太学和国子监不远,学子名士皆爱此楼的雅致,自然流连忘返。 此刻正值午膳之时,楼中歌台暖响,酒香四溢。 大堂里伙计抑扬顿挫的唱着菜名,行菜小弟敏捷如梭,穿行往来布菜席间。 克里斯见遇仙楼门前拴马石上,正拴着刚才那群纨绔子弟的坐骑。心想躲还躲不及,要不跟去看看这些豪门公子哥的行事做派,也算替皇帝调查王城风气,毕竟身后还有只跟屁虫,好歹糊弄下给官家也有个交代。 正在她犹豫之际,唐平却在一旁开口了,“正是饭点,不如我们也进去吧。” 克里斯心想也对,总不好饿着肚子做事,索性点点头。 一进去,克里斯发现门廊上燃着长条椭圆形的灯笼,心中不禁纳闷好端端的大白天点什么灯?这时,小二上前招呼,道:“二位,大堂满员。要是二位愿意等,二楼有人快用完膳了,马上能收拾出来。” 克里斯倒觉无妨,一边上楼一边与小二闲聊,随意道:“你们的生意也太好了吧?” 小二见她是位容貌俊美,又是有品级的宦官,忙道:“中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包间都给订满了,许多客人都只得移到大厅用膳了。不知怎得,京城里的大人物请客都凑到一起去了,还都选了我们遇仙楼。” “大人物?” “刚进去的是当今的向国舅爷。”小二压低声音往楼上瞧去,神色紧张,如临大敌。 克里斯突然想起来在天阁的《百官行鑑》读过这位外戚的详尽条目,向宗回,字子发,年十七。宗回束发之年就学国子监,有小才。向经得此爱子,甚宠之,然盛宠之下必生骄恣。这段文字之后有一行蝇头小字的朱红色批注让克里斯格外印象深刻:习此狂犷,则恐其满盈得咎之日不远,其亡之日不远。 一念及此,克里斯心道还真是一个生而富贵、骄恣跋扈的纨绔子弟。听雨阁说他恶贯满盈,继续下去,离灭亡之日不远。只是他到底做过哪些恶事却又没写清道明,看来以后要让相关的情报做的更全面才行。 “另一桌是曾公亮、张方平几位大人。”见小二面露自豪之色,道,“曹小国舅爷正在雅间,宴请来京的好友,不知请的到底是谁?听说,连司马光和范镇等几位大人都要前来赴宴。” 克里斯一听曹大哥竟然在。 “您说今日来醉仙楼的可不都是朝中最有头有脸的人。”听小二又道,“曹小国舅爷要是能常来我们遇仙楼就好了。” 克里斯听小二对两位国舅态度如此明显,心道曹大哥真真是得民心,有民望,她不由点头一笑道:“他嘴馋,常去樊楼,皆是爱那眉寿酒。” “可不是,眉寿名气大。不过您没尝过我们楼的白瓶酒、羊羔酒,那也是顶好的!” 克里斯举步刚上二楼,正巧第一个雅间门被推开了,一声温和的男音在耳边响起,“元霄贤弟竟在背后说为兄坏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曹偕手抬过头,将雅间的珠帘挑开,走了出来。今日他一身淡紫色儒袍,头束白玉冠,更显身姿修长。 克里斯嘿嘿一笑,行了揖礼,吸了下小鼻子道:“我本就不是君子!” 曹偕被她装憨实的样子逗得乐了,接着才道:“今日怎么得空出宫?” 克里斯立刻道:“我出来办事,正巧觉得饿了,就进了这遇仙楼。只是没想到曹大哥也在此宴客。” 小二见蓸小国舅与这位竟然称兄道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心中怪罪自己刚才怠慢了。 曹偕问小二:“厅里应该都满了吧?” 小二点点头。 曹偕道:“既然遇见了,就一起用膳吧。” 克里斯摆摆手道:“不好吧,我当差,不能陪你喝酒。” 曹偕扭头瞧向克里斯身后的人,道:“无妨,索性你们要等位,就都一起来吧。” 唐平察觉到曹偕打量的目光,不由面色一变,他全然没想到,蓝元霄竟与当今的剑仙国舅如此亲近。 莫待克里斯再说什么,曹偕便拉着她往雅间里走,边走边说:“今日与你引见一人,你若有差事一会儿离去便是。” 这雅间宽敞明亮,正中置了一张极大的黄梨木圆桌,桌上已经摆着几十样精致凉菜,桌上放着几个三两大小的素色白瓶,正是遇仙楼的“银瓶酒”。 临河的一侧墙上有扇门廊,直通着室外的观台,曹偕率先走了过去。 台上搭着花架凉棚,里面设有矮腿席榻,上有一小桌,桌上一副茶具,旁边一三足两耳,形如古鼎的风炉,烹水发出的轻微响声,伴着几缕水雾烟气升起,但见一人盘坐于榻上。 等克里斯走到曹偕身边,他侧头给了自己一个浅笑,便听他说:“我与你们引见一番。” 克里斯继而转头打量那烹茶之人,对方放下手中柄杓,起身走下竹榻,上前两步。克里斯观此人长身肃立,意象轩举,仿若天际倾泻而下的一道光华,不由得愣在原地。 “神仙?” 第八回 杀机——重臣 ☆☆☆ “神仙?” 他颜貌隽秀,仪范清泠,双瞳湛蓝如清泉,头戴束发冠,一身细布交领青衫,衣缀襞积④,腰系黑色束带,足踏薄底黑靴。一阵河风吹过,乌丝飞扬似山谷清泉,青衣飘逸若谪仙临世。 “这位是蓝家小弟,名唤元霄。”曹偕好笑地看着身边到的蓝元霄,心道怎么发起呆了,想想又补了句,“他兄长正是皇城司的蓝元震蓝大人。” 男人快速的扫了一眼克里斯,转向曹偕问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开始结交内臣了?”与清雅古典的外形不同,他的声音醇厚雄迈,“虽然前两天我与你抱怨奏折迟迟没有得到批复,你也不用找内臣帮我打听,私相授受……” 曹偕看着一个发呆,一个气闷,不禁笑出声道:“他确实是我的朋友,并非有所图才结交的。”曹偕心里补充了句,更何况是如此知心的酒友。 “元霄?”听到曹大哥几次呼唤,克里斯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刚回过神就发现自己落入了一双蓝色眼眸,澄净如一池碧水,又如剔透的蓝色宝石。 曹偕道:“宇文之邵,字公南,他是我的至交好友——当然我与他的关系未止于好友。” 宇文之邵蹙眉,他从没见过曹偕在外人面前如此与自己调笑,何况还是与自己初次见面之人。如果不是青眼有加,他断不会做出这般举动,更不会坦言称其为友。想罢,他再细看蓝元霄,约莫弱冠之年,雪白的皮肤、巴掌大的瓜子脸,大眼睛,体态纤细,神色从容,单从外貌来讲确实出色,他的眼底一丝涟漪一晃而过,只怪这人如此直勾勾的看过来,略有些无礼。 克里斯免不了在心里赞叹:这位简直帅得一塌糊涂。说实话她一直觉得,比起小巧可爱的亚洲女性,亚洲男性的长相缺乏看点,可眼前的男人却让人赏心悦目,也许是因为他长眉深目,比起一般汉人要线条粗犷些,尤其是一双蓝眼睛,像是混血儿。 她想到便问:“他的眼睛为什么是蓝色的?” 曹偕闻言,冲宇文之邵投去一笑,心道:怪不得看得都呆了,元霄定是没见过蓝色眼眸的。逐接话道:“宇文氏乃鲜卑南单于之后,南北朝时南下内迁,血统虽与汉人合,但后世之人也常见蓝眸。” 克里斯缓缓点头,似是明白,心中却道:若换做一头金发,他可真像《魔戒》里的精灵王一般。 克里斯哦了一声并不见怪,也未显鄙夷之情,反露赞赏之色。宇文之邵倒是白了一眼曹偕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汴梁城里有许多番邦客商,除了蓝色眼眸还有绿色、棕色,甚至还有两眼不同色的。” 这一言之后,场面竟轻松了许多,宇文之邵与曹偕和蓝元霄做了个请的动作,“冒犯之处,请多原谅,愿点茶赔罪,请!” 他们这边入了座,唐平却始终站在屋内默默观察。他深知曹偕便是武功至高的人物,可听另一人气息之绵长,内功之深厚,竟不在曹偕之下,他不安的搓了搓手。 这时,宇文之邵突然察觉到视线,他朝唐平这边喝道:“什么人?” 唐平略显局促的走了出来,心中狂跳:自己气息只是一瞬不稳,便被这个男人察觉到了。只怕在他面前,要担起一万个小心,可不能再被瞧出破绽。 克里斯忙道:“他是与我一起的。” 宇文之邵听罢,目光在唐平身上停留片刻,倒也没多问。 铁铸风炉的炉身上有三孔鬼面,从孔窗可以看到炭火正旺。宇文之邵取了抹茶,又用长柄柄杓将煮沸的水倒入一旁的的乌金鹧鸪斑建盏中,他手握茶筅搅着水涡,动作优雅,眼瞧着氤氲的水汽随着打茶的动作散开,萦绕他那修长的手指。 克里斯一看,心道:这不是日本茶艺吗?自己还曾拉着马克专门请过茶艺师父学过,而且学得还不含糊。 殊不知这茶艺自是唐朝兴起,日本一直就派遣唐使将茶文化带回国去,此时,离日本茶道的“茶祖”荣西亲身来体验兴盛的宋朝茶道,并将之带回国还尚有时日。 宇文之邵将茶碗送至她眼前,克里斯恭敬的双手接过。见那茶汤被打成了透着亮的纯白色,汤花更是紧咬盏壁,久久不落,她不禁暗叹茶如其人,再用言语称赞反倒多余,她只是微微颔首致意,而后轻轻三转茶碗,虽然只是一口,却轻品、慢饮,动作轻盈,神情专注,还带着一丝属于她的活泼特质。 克里斯的茶道是在旧金山跟一位精通茶道的日本茶师学的,在美国,茶道深受千玄室的里千家影响,动作尤为华丽繁琐,但繁复中却要见心静。相比马克,克里斯更能下得苦心,沉下心境,其所学礼仪动作也更受茶师的肯定。 她如此精通饮茶礼仪,一举一动又完全透着让人看不清的深奥。等她把茶碗恭送至曹偕面前,连曹偕都看愣了,宇文之邵眼中更多了几许探究。 曹偕饮完茶,转头惊喜道:“本以为元霄懂酒,却不知你也深悟茶道。今日必须让你露一手,斗茶!”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小厮来报,曾公亮、张方平大人提出要亲自前来拜见。 “看来要看你们斗茶,只得等下次了。”曹偕心中不免遗憾,也只得无奈的摇摇头对小厮道:“去请吧!”遂起身走出观台。 克里斯甚是随意,抱着看热闹的态度也跟了过去。 小厮走得急了两步,刚到门口,便撞上一人。 只听一声男人的闷哼,小厮抬头一看,四目相对,眼前的人正是司马光大人。 司马光用手摸着被撞到的胸口,明显是被撞得很痛。 曹偕从外面的高台踱步进来,正瞧见了方才的意外,他对小厮淡淡的说道:“什么时候做事如此毛糙?可是要扣你半月月银才生记性?” 小厮听言脸一黑,急忙后退两步,规规矩矩道:“小的冒犯了司马大人,还望恕罪。” “不妨事。”他声音沉稳若磐石。 来人正是翰林院大学士司马光。司马君实“砸缸救友”七岁便闻名京洛。如今他年满四十八岁,已得“忠信孝友、温良谦恭”的天下盛名。 今日一身浅蓝色开襟儒袍,尽显儒雅气质,他头包棕色垂肩方巾,人称“司马巾”。司马光最注重仪容整洁,胡子也打理的分外仔细。细密轻柔的胡须鬈曲,几乎连到耳边的鬓角,稍稍开始变白。不禁让人感叹《诗经》里就有“其人美且鬈”,大概指的就是司马大人这样的美髯公吧。 司马光身后响起另一个声音:“吾等比约定的时间早来了半个时辰,正担心有些失礼。既然国舅爷遣小厮来寻,吾等也不必再诚惶诚恐了。” 门帘后又进来一人,这个声音柔和的老者,正是蜀中名宿范镇,范景仁。他虽比司马光年长十三岁,两人却是知交。想当年范镇未到弱冠之年,便以赋诗论文,蜚声京华,亦被评为当世之“司马相如、陈子昂”是也。 曹偕上前一步,对两位朝中重臣行礼,他身旁的宇文之邵,也躬身行礼。 “先生无需多礼,吾二人听闻先生三年任期已满入京述职,早欲拜访,又恐打扰。知道先生与国舅爷交情匪浅,央求他请先生与吾等一聚,冒昧之处还望海涵。”范镇虽长宇文之邵二十一岁,态度却恭敬挚诚,语气庄重。他与宇文之邵都是蜀人,见面自然多了份亲切,这番话说到后面竟一改京腔,换了有声有色的乡音。 “范大人如此赏识,令在下动容。”宇文之邵这一言也不自觉的用了蜀音。 礼也见了,曹偕刚准备安排诸位就座,就听外面小厮报:“曾大人、张大人到!” 小厮侧身忙把门帘挑起,贵客不请自来。 为首的曾公亮已有六十九岁,银须白面,他今日穿着一身紫金色镶银丝绣祥云暗纹袍,头戴貂蝉冠,通身富贵之气。这貂蝉冠系三公亲王,官居一品所戴,冠上缀金取其刚,笼巾以细藤织成两片,形如蝉翼喻意高洁,冠顶插有貂尾有内悍而外柔之意。曾公亮仕仁宗、英宗、神宗,可谓三朝元老,他年事虽高,却有渊渟岳峙之态。 他身后的张方平,字安道,是出身寒门却靠刻苦学习,通过科举跻身士林,后位极人臣的典范。他与范镇同岁,头发已然花白,五官舒展却难掩冷峻之色,一身朴素的襦服,站在曾公亮身边,反差格外得大,便连曾大人的那股贵气也被生生压了下去。 这见面,又是一通行礼。克里斯在角落猫着没引得人注意,她看得嘴角只抽,心道这繁文缛节的真是让人抓狂。 等礼毕,大家看到两位大人身后跟了个年轻人,他面貌清秀,穿一件石青色圆领锦袍,样式简单,只在袖口和领口,衣服下摆处绣着竹叶,同色腰带。 “与诸位引见一下。”曾公亮一抬手指了指年轻人道:“他叫吕惠卿,字吉甫,他文采甚佳,又与老夫是同乡,所以下次面圣老夫想要为他举荐馆职。” 吕惠卿上前轻轻一拜,嘴角挂着一抹温和的笑,看上去略显自豪。 司马光微微皱了下眉头。 在朝官员举荐人才那是分内之事,却也没曾公亮这样明着说想举荐同乡的。 曾公亮朝宇文之邵投去目光,又开口道:“这位便是曲水令宇文之邵?都说蜀中人才辈出,一出剑门表仪一代,如今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器度不凡,一看便知是领袖百家的人物。” 宇文之邵并不接话,面上平和有度。 曾公亮转而问范镇:“范大人乃是蜀中表率,想必也要在御前举荐同乡了?” 这话一说,众人微微一愣,范镇更是怔在当场,这结党之嫌的矛头暗指他,不过遇到重大问题时镇静从容是范镇的优点,转念间,便回道:“论才学,之邵学富五车,言忠信,行笃敬,鄙人甚觉钦慕,自叹弗如;论能力,曲水虽一县之地,却是文州要地,吐蕃、西夏暗中一直窥视,那里形势复杂,不但汉藏杂居,还有羌人,白马人,在之邵治下,辖内百姓安居乐业,羌夷数入寇,之邵用兵如神,令其一败涂地。不用鄙人举荐,之邵亦可立于庙堂之上,曾公此番说辞有失公允。” 曾公亮素知范镇的脾性,即使在皇帝面前他也敢坚持己见,更何况他从不以褒贬评论他人,能如是说便是此人真有大才,于是眯起眼睛,道:“老夫妄言了,范大人莫怪,宇文先生莫怪。” 克里斯心中一诧:这位首辅大臣竟然转眼间就能承认错误,倒也不矫情。 说实话在座的几位全是能臣,侵淫官场几十年,虽各有特色,却全是深谙官场的老油条了,他们心思之缜密,手段之高超,人际关系相对简单的现代绝非能与宋朝官场比拟万一。 今日宇文之邵是曹偕的座上客,曾公亮绝不会不给国舅爷面子,转头说道:“说来也巧,老夫本来在这遇仙楼设宴请他们二位,没想到竟然听说国舅爷也在,不免来叨扰一番。相见不如偶遇,今日既然有缘,不如一起用膳可好?” 曹偕一挑眉,道:“曾相公富贵逼人,还需到本国舅这里来蹭饭?” 京中都知这位首辅大人,性情吝啬,家里累财巨万,依然小气异常。如今曹偕挑明了嘲讽之意,大家也是心中暗笑。 司马光岂不知曾相公的心思?曹偕在京中是闲职,官场上行事极为低调,平日里向来关门谢客,可他的身份和名望,谁又不想讨好结交呢,可谁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拉拢。如今曾公亮见众人都在,提议一同用膳,无非是想着既能摘掉拉拢的嫌疑,又能让国舅爷不好当面拒绝。只是他没想到,曹偕可不是个会客套的人。 曾公亮听言面上一怔,随即笑笑:“国舅爷说笑了,老夫那点俸禄算什么啊,我那位夫人啥都好,就是管家管得紧,俸禄每月全部上交,再富贵逼人也都没掌在自己手里啊。” 谁都没想到曾大人会揶揄自己,转眼间就把话头抛了回来,这传出去,请首辅大人一顿饭还推三阻四,就见小气了。 所以说,厚脸皮绝对是官场必备。 曹偕轻笑道:“那请诸位就座吧。” 曾公亮刚要就近坐了,却听半天没说话的司马光道:“公乃三朝端揆之贵,理应首座。” 司马光的奏疏、文章虽然常常行文流水,辨若悬河,可日常里他原本不是个多言的人,遇事也不愿多费口舌,只有在必要时,才口齿伶俐,逻辑清楚的陈述己见。所以他一开口就是直攻要害,一句话能让你噎得说不出来话。 这话中的意思就是,因你身份尊贵就要连首座都让出来,本来好好的一顿饭,岂不是让你搅了? 曾公亮闻言被噎住了,面色有些涨红,也只得忍着。 曹偕心道: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四位重臣今天是要唱哪一出? 一移位,大家这才注意到雅间里还有两位宦官,心中都是不明,怎么国舅爷还请了内臣?这酒桌上的话,若传到大内可不是件好事,众人如临大敌,表情不一。 曹偕虽然安排克里斯和唐平最下首坐了,可态度仍是十分亲近。 吕惠卿立时明白了诸位大人的想法,两位宦官之中只有克里斯身穿有品级的官服,他轻声问道:“这位中大人是?” 曹偕郑重其事道:“这位是蓝元霄,皇城司蓝大人的弟弟,在下的朋友。” 言罢,不由得将目光往克里斯那边瞧了一眼,正瞧见低着头紧盯着眼前小菜的某人,仿佛只等的主家一声开席,就要下手的样子。曹偕嘴角留着一抹笑意,转头与小厮道:“吩咐起热菜吧!” 这举动不可避免的让诸位视线再次聚拢到这位叫蓝元霄的宦官身上,但见他风神如玉,身姿卓卓,容貌引人倾倒。又见曹偕的态度,众人也未有多言。 说实话,在座的可是当朝位列三公的国老,指点江山的重臣,要真是一般的小宦官,岂不吓得连话都不敢说了。在现代克里斯是蓝瑟集团的CEO,常常站在聚光灯下,被众目睽睽盯着也全然不在意,她甚至有些享受被万人膜拜的感觉,再加上她心智成熟,非常人可比,自然这些目光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对着这些人也是半点胆怯全无,浑身还散发出一股锐不可当的风华来。 曾公亮突然觉得场面有些尴尬,待小二进来时,他叫了过来。 京中酒楼的小二可不是白当的,曾大人还没开口,他就说道:“诸位大人想点花牌,恋懿小姐早在一旁候着了。” 曾公亮点点头道:“那就请吧!” 话音一落,克里斯就抬头朝他望了过来。 北宋官场,都讲究狎妓、蓄妓,但凡吃饭请来几位操琴助兴也是惯例。 克里斯却是不懂,心想这几位年纪老大不小的,加起来都二百来岁了,还要召妓作陪,有些诧异。 被小宦官这么一瞪,曾公亮不知怎得,平常惯常做的的事情,今日做起来竟有点心虚,心道只是陪酒,我这也没违反官员不准狎妓的禁令啊。 克里斯四下看看,竟没有一位男士有异议,不免露出鄙夷的神情。 曹偕和宇文之邵也看得出她的不满。登时雅间鸦雀无声,直到旁边传来响动,众人才从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回过心神。 雅间靠北挂着云纱锦幔,将内室一分为二。这回儿,有侍女从里挑开锦幔,透过薄纱依稀可以见到里头放着琴案,燃着香炉,熏香萦绕,倩影浮动,琴台后已有一名女子端坐,身穿粉色半臂,青花绣纹浅交领襦裙,瞧不清面容,但隐约见身姿绰约,鬓发如墨,便是这遇仙楼的行首,善操琴的恋懿小姐了。 说实话地阁的册子里,克里斯最先读完的就是《行首百鉴》,记得这位恋懿小姐,身世可怜,进了遇仙楼,也只卖艺不卖身,琴艺出众。 而后一道空灵回旋的琴音溢出,众位只觉耳目一新,四下一静,便各自凝神听曲了,几位大人偶尔还交谈评论一番,克里斯见精致的菜肴陆续上桌,也神情自若的用起膳来。 第八回 杀机——儒者 ☆☆☆ 这安宁祥和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门外小厮又报,国子监、太学的几位学生求见。今日诸位大臣皆在,这些学生心念一动提议大家一同拜见,一来避去结交权贵的嫌疑,二来大人们也不好将人都挡在门外。曾公亮一听便笑了,这不与自己刚才的做法如出一辙吗,道:“难得菁菁学子的一片诚挚心意,见吧!” 虽然是征求的语气,却也做了决断,其他几位大人表示并无异议。 不到片刻,就见六、七位公子候在雅间外,为首的人却是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这人身量高瘦,头带紫金冠,一粒桂圆大小的东珠镶在冠顶,身上穿了一件猩红色鸟兽图案的锦缎圆领武士袍,腰间系一条缀满红蓝宝石的腰带,花里胡哨的。他冲进来正看见坐在下首的克里斯,见人长得眉目传情似弯月,五官精致如玉盘,叫人瞧着不由得移不开眼,心道这遇仙楼哪时来了这么个尤物,仔细再看身上衣着,才发现如此模样的竟是个宦官,不免一愣。 克里斯似察觉到来人打量她的目光,这便也瞧了过去,对上那人的眼不由面色一变,这不正是那纨绔子弟向国舅爷。 这时,他身后的学子们陆续进门,向宗回扭头对着上首几位大人,双手一抱,大声道:“学生带诸位同窗、学长们一同来拜见几位大人!” 这位国舅爷的名声素来不佳,诸位大臣不愿驳了国丈向经和向皇后的面子,只好抬抬手,算是回礼,只有曹偕却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随后进来的几位,一一见礼。 年纪稍大的那人,名叫上官均,字彦衡,邵武人。一身文人常见打扮,朴实素雅,仪态端正。司马光、范镇一见微微点头,面露赞赏。 第二位学子名唤叶祖洽,字敦礼,年方二十有二,比上官均小八岁,两人却是同窗。叶祖洽一站出来,几位大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叶祖洽从小聪颖好学,才识卓绝,嘉佑八年应乡试,才十八岁便高中解元,来京就学,人人都说他必是状元的不二人选。 这两人是年轻一代学子里的魁首,又都是福建子弟,曾公亮不免觉得脸面大张,喜道:“这位吕惠卿是你们的老乡,也是你们的前辈,课业上若有疑难,可向他多多讨教。” 吕惠卿立刻站起身,回礼道:“早闻叶解元大名,而经学通明的上官学子也是如雷贯耳,指点不敢当,愚兄愿与二位相互切磋。” 朝中闽人已隐隐聚成一股势力,曾公亮又特别留意同乡的学子,再加上他背靠昌王,如此未雨绸缪,难免让人心生猜疑,这昌王到底是惦记着那把龙椅?才如此这般图谋。 第三位学子站出来,只风轻云淡的报了自己的姓名便退了回去。这位陆佃,字农师,江右人士,时年二十六岁,与叶祖洽和上官均也是同窗。他家贫苦读,夜无灯,映月读书。又不远千里,游学四方,若论学识可一点不比先前那两位差。张方平感其身世与自己一样,又见他为人不张扬,心中甚是欣赏,却也不轻易表露出来。 这三位之后,又有几个学子出来见礼。 向宗回突然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走了,便抢上一步,插口道:“学生今天的座上客可是这位。” 几个大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年轻的布衣蓝衫男子,大袖宽领,甚至可见领口肌肤,他静如青松,一身书卷气为他频添了一丝睿智。 曹偕也望了过去,这人一身打扮自有晋人之风,晋人多好仙道,男子出尘的气质让他多了分熟悉的感觉,问道:“这位是?” 年轻男子名曰李公麟,字伯时,出身舒州名门大族,只是他崇尚晋人,居京师而不游权贵之门,所以认识他的人极少,可他好古善鉴,博学多才,与那青州都钤辖王诜号称“书画双壁”。 他只得自己回道:“晚生李公麟,见过曹小国舅爷和诸位大人。” 李公麟一画难求,在座的大人们都心中不免惊艳,再看那向国舅,皆是目有所思,心道:这人向来不学无术,身边也混迹了一群纨绔子弟,天天惹是生非,今日这么多才华出众、清高孤傲的学子怎么反成了他的座上客? 李公麟瞪了一眼旁边的同窗李之仪,若不是他告诉自己今日宴请之人是有一番才名的解元和几位学长,他又怎会愿意出席? 李之仪见他面带怒意,心中委屈,确实是解元老爷说自己做东,谁知道到了酒楼才发现主家换成了名声不好的向国舅爷。他只得上前一步道:“学生软磨硬泡,今日硬是请伯时陪同前来的。” 范镇问:“你可是范公之子纯仁的学生李之仪?” 李之仪点点头,“学生正是。” 曾公亮捋捋胡子,与那向宗回道:“向国舅爷能将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倒是本事。” 向宗回听不出这话中的言外之意,喜上心头,心道:这个叶祖洽倒是识时务,爷让办得的事儿倒是办得不错,今日竟然真的请来了李公麟。向宗回诗文不通,却爱附庸风雅,平时也爱收藏一些古玩字画。早就听闻李公麟画艺超绝,三番五次上门请见,却被挡了回来,这才今日设局请他前来。 于是他立刻显摆的讲起了对李公麟的画的见解,自然多是溢美之词。 李公麟听着心中可不是滋味,被个纨绔子大草包称赞,他可高兴不起来。 那向宗回还欲再言,那边却响起了司马光的声音。 他已用完膳,将银箸往箸枕上一放,幽幽道:“难得国舅爷与几位大人都在,不如下官出题,考考众位学子。” 司马光此言一出,众位学子都相互看看,心中都很喜悦,能由当今最负盛名的司马大学士出题,哪怕说的不对,也是自己的一番真知酌见,何况又有其他几位朝中重臣在场,如果能给他们留下些许印象,将来金榜题名,入仕为官自然是极大的助力。大家一时跃跃欲试,只等考官出题。 司马光略一沉吟,缓声道:“何为今日儒者之明道,汝等是何见解?” 那叶祖洽才思敏捷,思索片刻,便道:“今世两位大儒,一位是楚人周敦颐先生,一位是关中张载先生,学生以为今日儒道之争,莫不过周子与张子之争。” 司马光点点头,道:“‘北有横渠先生,南有濂溪先生’,这两位确实称得上当世大儒。” 众位学子纷纷点头称是。 克里斯听司马光说要出题,本来并没有兴趣,可见场面突然热闹了起来,便也抬头望了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果然有个白面书生上前插话抢答,道:“‘儒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学生以为这四句话便是横渠先生学说的精髓。”他不无激动的说着,一脸的自满,倒好像张子这几句话是他自己说的一般。 克里斯心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有学子更欣赏周子,便道:“濂溪先生提倡‘文以载道’,要吾等学圣人立身之德,达到‘至诚’境界’,学生认为不论做人,还是做事,都要秉承‘至诚’的态度,事事尽善尽美,便是为儒之道。” 叶祖洽一句话提出了张载与周敦颐两位学者,大家纷纷顺着他的思路讨论起来。有人说张子如何如何,有人说周子更胜一筹,众学子显然有意在几位大人面前露个脸,故而今儿特别卖力的表现。 张子?周子?尽管克里斯对这两个人全然一无所知,仍颇有兴致地看着,她见这些学子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煞是好笑。 一个紫色锦衣的男子上前对大家躬身道:“各位同窗,莫要急躁。”他的目光在叶祖洽身上落定,再次开口,“叶解元能提出张子、周子之争,想必定有高论,只可惜他的话尚未说完,诸位何不再听听他的说法?” 一听这话,之前抢着发表高论的那位学子被堵的面红耳赤,他是个庶出的公子哥,最希望得到一个出头露面的机会,所以最为卖力。这会儿经人提醒才反应上来自己抢了解元风头,他赶紧低下了头。 克里斯正噙着一丝笑意瞧热闹,见状险些笑出来,心道:这位紫衣学子真会察言观色,借机奉承,就凭刚才这几句话,将来他的官职不一定比这几个会做学问的小。 方才议论的欢,此刻众人皆没了声音,目光都扫向叶解元。 叶祖洽并未在意,他轻轻一笑,徐徐道来:“横渠先生四句已然给出了当为儒者的明道,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通经致用,躬行礼教,而后秉承圣贤之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张子之学,承孔孟之志,认为只有修德养性,方能使天下安定。然当下四夷不平,辽国北拒雄兵,厉兵秣马,虎视眈眈;西夏逆贼,屡犯边境,狼子野心。若与其以礼相待,以德教化,岂不是与虎谋皮?周子之说化为实处便是让吾等务实,识得天下之势,听天命近人事,则天下治。” 他这番快人快语,说出了不少学子的心声,他旁边几个学子不断称赞着,一副真心拜服的样子。 曾公亮见叶祖洽果然才思敏捷,也乐得锦上添花,遂赞道:“真不亏是乡试第一,出口成章、才识过人,不负解元之名!” 吕惠卿也是眼前一亮,心道:这位叶解元推崇周子之说,濂溪先生一向倾向改革,若要改变如今积贫积弱的局面,必须要笼络人才。这人倒是一位可造之材。今日与曾相爷一同前来,没想到还有此番收获。” 叶祖洽提到了辽国,克里斯听在耳中,不觉抿唇,若有所思。她从地宫看到的资料都说明了大宋的一些问题,其实从仁宗朝的最后几年开始,国家积贫积弱,军队自然也相应消减,如今更是国库空虚。大宋号称礼仪上邦,可天|朝上国之势,四海归一之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而辽国刚好相反,是个奉行铁血政策,以暴制暴的国家,虽然这些年辽国的皇帝也招纳汉人入朝为官,看似尊重汉人的风俗和文化,使得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相对民心安定,但私下也处死了不少反抗的汉人。辽国实则养兵蓄锐,扩充军队,厉兵秣马,虎视眈眈地只待时机到来,便举兵南攻。 叶祖洽仿佛要独领风骚的时候,上官均凝神半响,终于上前一步。 他缓缓道:“张子之学,尊礼贵德,乐天安命,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孔孟为法。只求知人而不知天,只求为贤人而不求为圣人,此乃秦汉以来儒者之大蔽也。成为贤必须具备德性,才可通济天下,利济众生。这是有功于盛门,有利于后学之事,人生在世不可只顾眼前之争,而忘却后世之利。” 叶祖洽说周子当下实用,上官均说张子功在长久,这下真到成了周子与张子之争了。 范镇也觉得叶祖洽辩才了得,但他更喜欢上官均这样笃实尚行、经世致用的人才,而且他这样有长远之见,倒是个教书育人的材料。 “不错,学生也认同上官兄所言。圣贤具备德行,以德服人,方能使天下安定。辽国尚武,以暴制暴岂可长久,即便称为一时霸主也无法称霸万世,令万邦臣服!” “宽厚仁慈方是上邦国风,兴办书院,教化百姓,方可消去贪婪之心,天下之民皆一心向善,人人明理,何惧天下不稳,何怕外邦不服?” 有学子不同意他们两人的说法,朗声道:“辽国,西夏就是蛮夷之邦,他们全是狼子虎心,怎可以礼相待,以德教化?” 众学子七嘴八舌争论起来,一提到辽国,他们纷纷声讨,各个义愤填膺。 见他们皆是书生意气,脱离现实,克里斯心道:历史上还少落后文明用武力征服先进文明的例子吗? 司马光面上依旧挂着笑,他此时出题并非真要学生们说出个所以然来,见这二人均有各自见解,自是奖掖后进,心中有誉无否。 张方平对陆佃颇有好感,见他此时没有发话,用冷峻却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陆学子,有何高见?” 陆佃被点名,察觉众人再次投来目光,他略带几分自嘲道:“学生不如两位同窗,资质愚钝,六经尚未学的通透,如何敢大放厥词?不过学生以为,国子监和太学治六经之学,可贵之处就在于循规蹈矩,不会让天下轻易出现乱象。” 听完他的回答,张方平只是扶着须,并不指正,但他颇为满意,心想这位学子低调却不失深刻,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李之仪听了心中拜服,用手轻推了李公麟一下,用眼神说今天没白跟我来吧。 李公麟虽然心中仍对今日之事略有微词,但转念一想,眼前几位学子不亏为当代翘楚,今日也不虚此行。 这些学子说的都是大宋的官话,听在克里斯耳朵里,如同老和尚念经,让人昏昏欲睡。而且觉得他们的话里都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甚是无聊。初时的兴趣眼下一丝不剩,她低头专心吃起饭来,夹了一块蜜制酥肉,放入口中,肉质酥香,她不由暗赞一声。这京城上好的酒楼,单做一道菜,只怕工序不下十道,这酥肉她竟尝出了七八种别的味道,竟然如此花费心思。当下抄起双箸大快朵颐起来,学子们的治世高论都被她当做了耳旁风。 宇文之邵只觉学生们有些夸夸其谈,但能有这样的见解已然不错。 曹偕对这些学究的言论丝毫提不起兴趣,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蓝元霄旁若无人的大吃大喝。 陆佃言罢,众人便皆不言语了。 这时吕惠卿笑了笑,声音极轻缓,带着一股恭谨,道:“诸位学子都是真知灼见,让人耳目一新。只不过大家何不跳出张子与周子之争,也许还可以另开思路,他日著书立说,说不定今日之争可以换来明日另一个张子或周子。” 叶祖洽喃喃重复着这句话,若有所思,似有所悟。心道这位吕大人所言甚是,为何局限自己,他日我应送帖拜会一下。 “真道是青年才俊。”曾公亮对旁边的张方平道:“今年丁未科的状元许安世也才二十七岁,他的诗文可是让欧阳修与王珪两位大人极看重的。老夫看这几位都不比许状元差,来年必能金榜题名。” 张方平点点头。 “这些学子今日聚在这里不易,吾等聚首也实属难得,可惜啊,韩相公忙着为先皇治丧,欧阳公也窝在家里不肯出门,要是他们也在今日岂不全齐了。”谁知曾公亮的话锋突然一变,“欧阳公如今也尝到了被小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弹劾的滋味了。” 众人还没闹明白他此番话是何用意时,曹偕却已了然。当年他还是东上阁门使,迁官英州团练使时,欧阳修曾弹劾他,不按朝廷故事,五年进空表而马不至京师。如今曾公亮出言讥讽,无非是向自己示好。他那时身居客省,整日里游山玩水,潜心修道,哪里想着要回京上谢表。欧阳修的弹劾,他更不会放在心上,此刻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一时间无人言语,雅间里唯闻丝丝弦音。 这边,向宗回见三位学长侃侃而谈,各自入了几位大人的眼,他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简直就快被人遗忘了,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于是道:“学生读过周子的《太极图说》,那书中所画太极图甚是精妙,玄而又玄,学生认为周子胜过张子。” 他这句话说的牛头不对马嘴,周子之说哪里只是因为加入了一幅太极图,这么简单就可以解释的,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雷的动弹不得。 纱帐后端坐再琴案后的恋懿,自学子过来,就换了低婉轻泣的曲目,琴音徐徐道来,不但不影响雅间里大家的谈话,琴音反倒适时的配合学子们的谈吐,让人听了赏心悦目。 恋懿也是有学识的女子,一边弹琴一边倾听着里面的谈话,向宗回这话一出,实在扰了她操琴的心智。指尖铮地碰出了一声杂音,险些崩断琴弦。 向宗回刚才那番话说了出来,就觉得其他人都在暗暗嘲笑自己,而这声不和谐的琴音在他听来是格外的刺耳,仿佛一个低贱的妓女也敢取笑于他。 他满面怒容,阴沉盖顶,怒吼一声:“不知所谓的贱人,可是如此这般伺候的?”他一转身,隔着纱帐一脚踹翻了琴案。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嚣张跋扈到了如此境地,当着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也敢如此这般作为,大家一时反倒愣住了。 曹偕剑眉倒竖,脸色一沉,便欲发作,却不想克里斯突然拍案而起。 “你给我住手!”她满脸怒容站了起来,往琴台那边走了过去。 向宗回刚才是气血上头,照着往常的心性发作了出来,心中懊悔自己的鲁莽,此处虽不是宫里,但座上皆是朝中重臣,众目环伺之下,哪里容他撒野,本想借着机会给自己长脸,让几位重臣留些好印象,这下全打了水漂。 克里斯自然不会给他好脸,斥道:“你自己没本事,凭什么拿女人出气!” 向宗回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了,被这劈头盖脸的一句,堵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曹偕微微一愣,他倒没想到蓝元霄会骂得如此直白,但此刻却觉得心里非常受用。他瞥了一眼宇文之邵,脸上略带一丝自得的笑意,仿佛在说,看吧不愧是我曹偕的朋友。 宇文之邵不禁莞尔,心道这二位倒真是“志同道合”。 克里斯二话不说走进纱帐,那恋懿果然摔倒在地,手指受了伤,流了血。克里斯知道弹琴的人最怕手指受伤,立刻蹲下身,拿起她的手指查看,发现只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向宗回真没丢过这样的人,受过这样的气,正要发作,可细细一想眼前这人能当这几位朝中重臣的面与自己叫板,一时间竟没了底气,期期艾艾的问道:“你……你是谁啊?” 克里斯一声冷哼道:“我是谁不重要!” 她扶起女子,然后转身冷冷的看着向宗回。 众人看这宦官盯着向宗回的视线带着一股威压之势,这种气势不自觉的让人敛声屏气,但人人心里都在问,这到底是谁? 曾公亮、司马光几人也是面面相觑,宫中无论哪个大阉也不敢如此与皇后的亲弟弟这么针锋相对,即便是蓝元震本人也不会如此。 而就在此时,克里斯开口了。 “官家今日让我查访京师风气是否败坏,我回去可要回话,这败坏风气的第一人就是向大国舅爷!” 克里斯一开口就把皇帝抬出来了,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受不了啊。 向宗回立刻回嘴道:“我没有!” “没有?你仗势欺人,欺负一介弱女子。” “她一介贱籍竟敢耻笑于我……” 克里斯打断他道:“你生而富贵,财货足用而轻用,轻用而侈泰;你父亲宠你,姐姐惯你,你却愈加骄恣跋扈。官家令我查访京中权贵是否器皿衣服穷於侈丽,车马宫室过於轨制,你向氏便是那带头之人。可知你一次用膳一道菜就价格不菲,少则也要几百两银子了,足够寻常百姓一家毕生所需。作为外戚身份尊贵,你姐姐为后,官家赐宅,可是向家圈地欲建新宅到底有多穷极奢侈,有多超于轨制,不用我一一细说了吧?” 她话中许多关于向家的细节都是听雨阁册子上所载,而说到激愤处,她又想起了今天皇帝让她读的奏折,里面的话她想也没想就用上了。缓了口气,她又接着说。 “美人焚香弄琴,为你食色添香,你不但不尊重,反倒拿她出气,你骂她是贱籍,可曾想过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何以来这酒楼卖艺,莫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来侍奉你这样的?往常你身边所聚皆是些不励名节而以势利离合的小人,奸声乱色盈溢耳目,还敢说你没败坏王都风气?” 纱帐后,恋懿听这人道尽自己身世,还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一片凄苦,不禁暗自落泪。 向宗回则吓得退了一步,脸色变得极其苍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诺诺不能语。 克里斯说完畅快的吐了一口气,却发现四周静寂无声。 学子们的表情皆有不同,却是同样的反应,盯着她不发寸语,因为她话语犀利,惊世骇俗,其中道理却是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几位大人脸色黯然,神情晦涩,蓝元霄竟然明摆着说了自己是皇帝的耳目,何其大胆,何其放肆。然而他的话却字字在理,并无偏颇,在座诸位惊异之外也不乏赞许之意。 曹偕气定神闲,心情大好。 宇文之邵目光炯炯的望向她,因为刚才蓝元霄所用支言片句,明明是自己奏折里的内容,一时间如坠五里雾,难以判断蓝元霄这番话的真实用意。 这里既不是衙门审案,也不是庙堂问罪,众位大人碍于向宗回的身份也不便当场训斥,更不好调解,一时场面非常尴尬。 克里斯一看该说的也说完了,走到曹偕跟前,朗然一笑:“曹大哥,我还有差事在身,先走一步!改日再一起喝酒!” 曹偕只是点点头,说罢克里斯转身便离开了雅间,而唐平也默默地跟在她后面出了遇仙楼。 第八回 杀机——异象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 克里斯走了之后,众人才回过神来,恍然如梦。 这顿饭算是让向宗回搅合了,诸学子纷纷告退,早有店小二扶起翻倒的琴凳,然后扶走了恋懿小姐。几位大人虽然没有散,但都是心绪不佳,他们心中还在想着蓝元霄的话。 宇文之邵走到窗边,眸光停在正在走出遇仙楼的那一抹背影。忽然,他看到在蓝元霄身后隐隐跟上去了几个人,看那身手,显然都身有武功。宇文之邵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他想跟曹偕知会一声,可转身一看,曹偕正陪着几位大人应酬,于是他借口去净房,便追出了遇仙楼。 宇文之邵足下生风,很快追到了城外近郊。 忽然,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里,传来兵器撞击的声音,宇文之邵往那个方向赶去,走近了一股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远远望去,只见十几个黑衣人将两男一女层层围在中间,那三个人脚下躺着几个人,显然已经死去。围攻他们的人武功不如三人,但却胜在人数众多。 伴着一轮更猛烈的攻击,外围还有一些弓箭手,不断的将箭射向他们。其中两个人扑向那女子,只见她挥动手中铁鞭,以一敌二,尚有余力。但突然从旁射来一支冷箭,那女子俯身躲避不及,被擦伤肩部,围攻她的两人见有机可乘,两人同时出手,猛攻上来。忽然一道寒光飞出,一柄刀尖竟从一个黑衣人的胸口突出,那黑衣人顿时扑倒在地,旁边的黑衣人一愣,被那女子一鞭打在头上,显见活不成了。原来是那女子身旁一个使双刀的男子将一把刀掷出,解了那女子的围。 便在此时,另一个使短刀的男子已将围攻自己的三个黑衣人砍倒。宇文之邵发现此人是三人中武功最高的。 可是,其他黑衣人丝毫不受同伴惨死的影响,仍然前赴后继的扑向他们。 显然他们是要拖住这三个人。 三人中武功最高的男子,使一口乌钢泼风短刀,忽然沉声喝到:“这里交给你们!” 就见他削飞一名冲向他的黑衣人的脑袋,踢飞另一个扑到身边的人,瞬间便冲出包围,头也不回地向前急奔。 身后响起连声惨叫,剩下的两人将再度围上来的黑影一个个斩倒。 男子轻功十分了得,很快便将追击的黑衣人甩开。 宇文之邵早已跟上,很快便追上了那人。 接近的时候,男子突然反身一刀挥来,刀声破空,劲道十足,宇文之邵的身体忽然飞起,便如一片羽毛般,竟随着刀风漂浮起来,刀尖就差着半分却根本没沾到他的衣角。 男子大惊,却不多想,他再次挥刀疾攻,那刀法如疽附骨,连绵不绝。 宇文之邵并不闪躲,一拂袍袖,黑衣男子立刻感到一股绝大劲力袭来,他不敢硬接,只能侧身闪过。翻身过后,他将单刀横在身前,面对宇文之邵。 交手之下,宇文之邵眉头微皱,脱口而出:“大内影卫?蓝元霄呢?” 还没等对方回答,宇文之邵越过他的身子看向前方,前面是一座山,山路直通孤岭顶端。显然黑衣男子刚才行进的方向是这座山。他心中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二话不说便往山边掠去。 黑衣男子只觉对方闪电般从身边掠过,先是一愣,等他想出手时,宇文之邵几个起落,已在数丈之外。 宇文之邵来到山脚下,前方是一面绝壁,直通山顶。可若去找上山的路,却不知要绕到哪里。 黑衣男人也急追而至,眼前的人武功高深莫测,令他心中更是大急。 宇文之邵并不理会他,身形一闪,手掌在石壁上一按,脚尖一点,身体顿时窜上一丈多远,竟沿着高耸的石壁,踏崖而上。这便是青衣道者当年独步天下的隐苍步——无崖踏苍壁,残云揽孤径。 黑衣男子惊恐逾恒地望着那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 ☆☆☆ 天边的光晕已经微微露出黄昏的迹象。皇帝交代过,除了城区,还要到郊外看看,于是唐平在前面带路,克里斯低头跟在后面,她一边走一边想。 前两次出宫她已然见识了汴梁城的繁荣景象,商业发达,生活富庶,若以时代而论,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一座城市能与之相比。可是在纽约生活多年经验告诉克里斯,大都市的繁华之下,难掩的黑暗角落什么都能上演。其实,皇帝派她来调查民意,她根本就不用亲眼看,就知道结果。最近砥报上报道的河北大旱,单从蓝元震交上来的密报,就知道灾情有多严重,百姓的生活有多悲惨,贪污腐败的酷吏有多残忍。 克里斯暗暗冷笑,时代无论如何变更,如何变着法儿的粉饰|太平,现实就是现实。 这路越走越远,走得克里斯腿肚子都有点发酸了,才发现走了郊外的一座山上,附近不见一个人影,这算探查什么民情?她刚想问唐平,却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汴梁城,古代格局的建筑群气势宏伟,在黄昏落日的照映下格外美丽,蓝色中混入朱红色调,好不壮观,让人心醉神迷。 唐平倏地站住了,回过头看到克里斯在看风景,他也缓缓走了过来。 “真的好美。”克里斯欣赏着美丽的景色,自言自语道。 唐平的个子比她矮了不少,突然仰起头来说:“你也好美。” “咦。”克里斯没想到唐平突然开口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此美景,也算配得上你。” 话音未落,掌风漫空而过,唐平突然一掌打在克里斯的胸口上。 “你……要干什么?”克里斯哑声嘶吼道,她被打的气血翻涌,一跤跌倒在地。虽说习练内力也有小成,但这重重的一掌还是打得她受伤不轻,几乎无法动弹。 唐平却突然向后一跳,原来打中克里斯的那一掌,竟有一丝内力如冰针一般自他右手心的劳宫穴刺入,冷气侵入心肺,一时间他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了。他怪叫一声,“寒冰之气?” 唐平不禁暗暗心惊,他封住自己的穴道,先控制寒气游走。洞灵派隶属“隐仙”,是道家隐秘修行的四大派之一,小洞天秘术虽然是洞灵派的筑基功法,江湖上的人却也识得这是最上乘的道家吐纳功夫。他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皇帝让他杀的这个小宦官竟有一身如此纯正的内功,好在他功力不高,要杀不难。 此时的唐平,面色狰狞,用左手抽出腰带里的软剑,两眼凶光四射,枯瘦的手肘一沉,提剑又扑了上来。 急切间克里斯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猛地站了起来。 唐平杀意十足,克里斯心生恐惧,她下意识的大吼一声“啊……打……”,就仿佛是李小龙的怒吼声,然后摆出李小龙的经典架势,给自己壮胆;然而她一从地上站起,就感到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再也难以挪动半步。 唐平被她突然一声大叫的气势所慑,犹豫了一下,然而他突然发觉小宦官的下盘不稳,两腿竟然在瑟瑟发抖。 克里斯费用尽气力摆了个样子,可身上疼痛难消,全身脱了力,腿一软又坐倒在地上。 唐平冷笑一声:“好兔崽子!我这就送你去西天!” 他咬牙切齿,一剑刺出。 急切间,克里斯匍匐在地,手脚并用爬开两步,剑尖直奔她后心。 剑尖刺中克里斯的后心,然而唐平却感觉手中剑仿佛刺中了什么坚硬的物体,剑尖忽然滑了出去,他心中一愣,难道对方穿了什么防身的甲胄? 此时,克里斯只觉后背一阵钝疼,便倒了下去。 又爬了两步,克里斯冷汗透衣,心脏狂跳,她费力地翻过身,靠住身边的一块石头,瞪着唐平,身体不停的哆嗦,面青唇白的道:“你……你,为什么……要……要杀我?” 势在必得的两记杀手居然都被蓝元霄躲过,唐平不再搭话,疾步上前,剑尖直刺克里斯咽喉。 克里斯早已无力躲开,眼睁睁看着长剑刺来。 电光火石间,唐平突然闷哼一声,整个身形如遭雷击,猛地飞出一丈多远才摔落在地,而他手中的剑却已到了别人手里。 唐平趴在地上,一时动弹不得,喘息不断;来人只一招便将他击飞,他的心已沉到了底。 克里斯看向出手相救的男人,来人正是宇文之邵,他此刻看起来就像神话里的人物——超凡脱俗,又令人生畏,手里握着的正是唐平的那把软剑,克里斯叫道:“是你?” 宇文之邵看了一眼蓝元霄,转向唐平问道:“你为何要取他的性命?” 唐平咬紧牙关,狠狠地盯着他。 “怎么敢做不敢认?朗朗乾坤,你胆敢行凶杀人!” 话音未落,唐平突然跃身而起,向前急冲,哪知他才一动,宇文之邵便已拦在了他的去路上。唐平猝觉腰腿一麻,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他呆呆愣愣的喃喃自语:“看来今日自保犹不可能,幸好我做了万全准备,不至于留下败笔,哈哈哈哈……咳咳”,唐平笑到后面,竟咳出两口血来,看来伤得不轻。 唐平诡异的笑声让克里斯莫名其妙,却又听他断断续续的说道:“没想到……我唐平竟然栽在……一个‘兔爷’身上!” “唐平?你是蜀中唐门的人?” 看到宇文之邵一下揭破他的身份,唐平一惊,“你到底是谁?” “在下在江湖上有个花名,叫‘止止先生’。” “止止先生?你是止止……难怪……难怪……” 克里斯听得一头雾水,便在此时,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宇文之邵一步来到克里斯身边,伸手急扣她的腕脉,“糟了,唐门‘小酌’。” “来不及了,咳咳,老子早在路上就给他下了毒,他死定了。”唐平脸狰狞无比,冷笑道,“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也应该知道到底是谁要他死了吧?” 宇文之邵闻言,眉头蹙起,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克里斯一听再也忍不住了,“我中毒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么害我?”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头部充血,呼吸不畅,一下子昏了过去。 宇文之邵扶住了倒在自己怀里的克里斯,他催动内力举手封点几处大穴,力道沾上克里斯的身体,一股寒冰之气从指间泻出。 蓝元霄身上竟然有环寒护体?他心中微微一动。 宇文之邵的内功得青衣道者真传,属道家丹法中最上一乘虚无大道,他同样也通晓张若水教给克里斯的寒冰之气,当下催动内力,为她输入寒冰真气。 克里斯本已经呼吸如潮,出多进少,真气一入体内,让她身体的抽搐缓解不少。 宇文之邵转向唐平:“解药拿来!” 唐平狞笑道:“中了我的毒,就别痴心妄想了,哈哈……” 他的笑声没有持续,突然两眼大睁,瞪着刺入自己喉咙的长剑,唐平像野兽一般嚎叫几声,耗尽最后一口气。 宇文之邵毫不犹豫,一剑结果了唐平。他又看了看怀里的人,心道唐门毒药性烈,若不是有“小洞天秘术”的环寒护体压制了毒性,恐怕早就死了。这里离师兄的住所不远,他那里有药,赶得快,也许还有的救。 宇文之邵抱起已经昏迷的克里斯,疾驰而去,不一会儿,来到一处位于汴梁城东郊的偏僻之地,一片山、一片林,谷口接着汴河水,山谷深处有一座茅草屋。 把人放在床榻上,宇文之邵赶紧去了师兄的药房。 忙碌了好一阵,宇文之邵找齐了草药,各煎了一大锅和一小锅汤药。又到伙房,打开酒坛,里面空空如也,他在酒坛内侧抠下一块泥巴,抖干净,里面是一个又脏又皱巴的布袋,伸两指入内,拈出一颗浑圆如龙眼大小的药丸,药丸紫中泛金,他拿出来的那一瞬间,即有一股淳而不腻,淡雅芳馨的药香飘出。 宇文之邵不禁心中暗喜,幸好师兄藏宝贝的地方一成不变,这时他的神色就像顽皮的大孩子,因为这样,他的面庞越发显得年轻。 宇文之邵就着自己配好的汤药,给蓝元霄灌下“紫金丹”,自言自语道:“中了唐门‘小酌’还能活到现在的,估摸着世上也就你一个人了!” 见蓝元霄依然紧闭双眼,宇文之邵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体温滚烫,毒性未尽。宇文之邵为他脱下宦官袍服,一本奏章忽然从衣服里掉了出来,他打开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不正是自己写给皇帝的上疏吗?为什么会在他身上? 这时,克里斯突然睁开了眼睛,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宇文之邵,低声呻吟:“止止……?”说完一阵眩晕,全身一软,她一只手牢牢抓住宇文之邵,挣扎着抬起头,嘴里呜咽了一句:“神……仙。” 克里斯把脸埋进宇文之邵的怀里,又昏了过去。 宇文之邵见蓝元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心道救人要紧,要赶紧把人泡到药浴里去。把衣服和奏折放到了旁边的凳子上,接着为蓝元霄宽衣,谁知那官袍下只穿里衣,再一摸,他的手便停了下来。 宇文之邵大惊,一不小心发出了声音:“女人?” 蓝元霄是个女子,这样的认知完全超出了宇文之邵的想象。一个女子扮做宦官,曹偕与她是好友,她带着自己的奏折,官家派大内的唐门兴师动众的要将她灭口,她还会洞灵派的内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到底是什么人? 虽然男女授受不亲,可人不能不救,他硬着头皮解开里衣,里面果然是一副女人才穿的“束胸小马甲”,束胸上有一排密实的暗扣,他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可也无奈地动手解开。 女子肌肤胜雪,酥|胸跳如脱兔,暗香四溢。头发也散了,发丝娇缠香腮雪,泪痕点点。宇文之邵额头微冒薄汗,正要用床单把她裹了起来,却发现女子全身经络尽显,身上到处是黑色发烫的线条。 液晶态的黑色物质在血脉中流动,发出幽幽的光芒。突然,一颗颗五光十色的光卵从女子身体中升腾,如烟如雾,在半空中摇曳不定,时动时静。光卵越聚越多,最后无数炫目的光芒幻化成一层薄雾,笼罩着女子绮丽美艳的娇躯,雪白的肌肤上流动着淡银色的光华,她的美超凡脱俗,仙风玉骨。宇文之邵眼睛一眨不眨,他心中感叹,世上恐怕再无与之媲美的景致了。她不是天上仙宫的天女,却是人间的女子,可她比梦更美,比幻想更动人,令人心醉,叫人神往。 不知过了多久,神秘的光芒消失了,女子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去。宇文之邵连忙用床单给她盖好,在为女子把脉后,他长出一口气,短短的时间她体内的毒竟然解了。纵使是他,看到刚才女子身上那奇妙景象,也无法淡然处之,女子身份神秘,身上又显幽隐异象,他怎不生出几分好奇窥究之心? 他站起身,看着外面天色已黑,自己入京述职,必须回驿馆,否则按律是要受罚的。他心里估量起来,师兄既不好女色,留她在这儿静养,自己倒是放得下心。 他意味深长的又看了一眼女子,转身离开。来到外屋,宇文之邵找来笔墨,留书一封,便离开茅草屋。 他刚离开不久,有人潜了进来,一团黑影突然笼罩住躺在床上的克里斯。 黑影跪倒在地,在黑暗中叫了一声:“主子。” 没有人应声,屋子里深邃寂静,甚至能听到空谷草丛里蟋蟀的叫声。 熊戴影越想越恨,越恨越恼,那股窝囊烦躁的感觉快要冲出胸腔。他最生自己的气,自己无能,没有护住主子,让她受了这么大的磨难。 气恼与悔恨让他握拳猛捶地面,直打的满手是血。 一通发泄之后,他冷静了下来,他在黑暗中听到了克里斯平稳的呼吸声,他走在床边,摸清了脉象。 他长呼一声,如释重负。 突然,门口传来说话声:“事已至此,莫再追究。” 一个身影在熊戴影身后出现,轻声道:“眼下她的毒已经解了,在下的师兄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会解毒,你主子不需时日便可恢复,你在这里好生照顾吧。” 黑夜里传来的声音,转瞬间便去的远了,声音却不间断,只是在空中慢慢消散了去。 熊戴影觉得不可思议,面对这个男人,自己竟然显得如此无能为力,他暗自衬到,武功能到如此境界的,这世上有几人? ﹍﹍﹍﹍﹍﹍﹍﹍﹍﹍﹍﹍﹍﹍﹍﹍﹍﹍﹍﹍﹍﹍﹍﹍﹍﹍﹍﹍﹍﹍﹍﹍﹍﹍﹍﹍﹍﹍﹍﹍﹍﹍﹍﹍﹍﹍﹍﹍ ①调戏:可能有人会有疑问,如此调戏宫女,难道不会有问题嘛?分享《词林记事》中一件事:大才子宋祁在宫中遇到车马,车内有个宫女揭开车帘,娇声低语道:“小宋也!”车子便匆匆远去。宋祁是多情之人,心旌摇荡,做出名词《鹧鸪天》云: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游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不久,这首词传唱开来,直达宫禁内,连仁宗皇帝都听说了。仁宗把众宫女召集来,问是谁在路上招呼了“小宋”,有个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禀道:“我曾于御前侍宴,见到小宋学士,那天在车中突然见到,就失口叫了一声,并无他意”。仁宗后来又召见宋祁,问及此事,宋祁惊得汗出如浆,伏地请罪。仁宗却笑道:“蓬山不远”。说罢,竟将宫女赐给了宋祁。 说起来,宋朝的文人就是幸福啊,在朱元璋时代,御史张尚礼写了首《宫怨》就被“下蚕室死”――张尚礼被阉割后死去。宋祁这样公然勾搭宫女的,放洪武年间,十有八九要受凌迟极刑。然而只因他生在宋代,不但免于“刑事处分”,还能赚个美女。 ②飞白:是书法中的一种特殊笔法。笔画中间夹杂着丝丝点点的白痕,且能给人以飞动的感觉,故称其为“飞白”。 ③尚宫令:尚宫局的女官之首。 ④襞积:(bì)衣服上的皱折。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九回 假面——老头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1067年,北宋,汴梁,东郊 ☆☆☆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儿带着一股酒气,推门进了屋。一屋子的药味迎面而来,他皱了皱眉。 他一跛一跛地走到桌前,把酒葫芦放在了桌上,拿起一张纸,纸上留下一行字: 私借师兄金丹救人,病人烦请代为照顾——公南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竟让师弟用我的紫金丹救命。”老头儿灌了口酒,朝那间引起他好奇心的房间走去,只是他不再拖着的脚走路,弯着的背也直了起来。 进屋后,由于光线不够,他点亮了屋里的油灯,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放在床边凳子上的青色袍子,一看就是宦官的官服,上面还放着一本官府的奏本,他拿起来一看,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再转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小人儿闭着眼睛,呼吸细匀地睡着。 他飞快的从上到下瞟了一遍,目光便锁定在了那张俊俏的小脸上,心里想:这要真是师弟给我送来的美少年该多好,女人嘛,师兄可敬谢不敏。 用手指戳了戳粉嫩的小脸,他自言自语道:“真是一张价值不菲的脸。”忽然,一阵药味和香味混合在一起微微飘溢,这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阵奇怪的悸动。他蹙眉疑惑,虽然为了传宗接代他有过一个女人,生过一个儿子,可说到底他好的是男色,当年仁宗皇帝知道,可能整个汴梁城都知道。他从来不会对一个女人心动,这下他反倒不太确定了。 老头儿诧异地望着她,紧接着他把手伸进了被单子下,触到他要找的东西。 房顶上落下一个人影,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这刀来的快,去的也。熊戴影的刀锋明明刺中了他的脖颈,却临空滑过。老头儿在原地一动没动过,这一刀却未伤他丝毫。 看着眼前的人,熊戴影大吃一惊。 “是女人啊。”老头儿自说自话,完全不在乎房间里有别人,还劈了他一刀。 熊戴影道:“你是什么人?” 老头轻笑出声:“问我是什么人,你们进到我家,吃我的灵丹,用我的仙药,可问过我这个主人?” “您是义士的师兄?”错愕之下慌忙道:“在下鲁莽,请多赎罪。” 熊戴影心道:救主子的义士是个青年模样,怎么他的师兄,竟然是这么个下流的老头。 克里斯闭着眼睛,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疲倦,疲乏的程度比她穿越到宋朝醒来的时候还要厉害。有生以来身体消耗得这么厉害,尽管意识在争取尽早清醒,肌体却抗命不从,就像冬眠的动物在错误的季节醒来一样。浑身上下的麻痹感未退,头也昏昏沉沉的,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 “水……”因为喉咙干渴,说出来的话都是沙哑的。 还没等熊戴影反应,老头儿已飘出房间,转瞬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茶杯。 他的动作之快,让熊戴影完全明白了刚才那一刀为什么没有砍中。熊戴影的轻身功夫可不差,影卫中他最为利落,在江湖上也绝对排的上数。可眼前所见轻功身法如仙似幻,远高于自己之上。 克里斯被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嘴唇碰到茶杯,喝了一口里面的东西,没有任何滋味,但清冽畅快的感觉让她舒服,乖乖的又把剩下的喝光。 老头儿把空杯子放下,用手擦拭了她的嘴角。 克里斯终于完全睁开了双眼,她转头看到老头儿身后的熊戴影,又转回头重新调准焦距,凝视着眼前的人。不满的咕哝了声:“怎么神仙变成老爷爷了。” 克里斯记得是宇文之邵那个谪仙般的男人救了自己,正纳闷为什么变成了老头儿,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老头儿哼了一声,隔了一小会儿,才开口说:“怎么?必须长相好的才行?” 看着老头儿注视着自己,她不好意思的挤出一丝笑容。 老头儿熟练地挠了挠耳后,随着手指移动,一张面皮摘落下来。 这下,克里斯的眼睛越睁越大,眼前的人还是斑白的头发和胡须,脸上的皱纹却不见了踪影,面如冠玉,英俊如斯,仿佛突然间年轻了几十岁。 见到小人儿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满意的笑了,一转头,脸又变回了原来苍老的样子,接着又问:“怎么样?可比得上你脸上的‘蛇解衣’?” 克里斯看到这近在咫尺的“变脸”,惊讶得半天没做反应,再听他道破自己脸上用的假面具,“咦”的一声叫了出来。单子从绷直了的身上滑落了下来,她才发现自己光裸着,赶紧用双手环抱自己。 “怕什么,我不喜欢女人。” 克里斯听着这番出柜宣言,看着眼前人有恃无恐的表情,倒不知道该回什么话了。 “你再歇会吧。” 他暗自里叹了口气,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说实话,看小人儿那年龄,叫他爷爷到也没错。可听到小人儿那句话,就像说‘师弟美,自己丑’,他就气不过了,竟然意气用事的以真面目示人,还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种事可是第一次。 他摇了摇头退出了房间。 克里斯意识渐渐回归本位,身体也恢复了知觉,哪儿还能睡得着啊。 熊戴影本就在一旁守着,见她起身想要穿衣服,急道:“主子中了的是唐门的毒,可要多休息!” “我好像没事了。”克里斯觉得身体已经没有之前那痛苦难耐的感觉了。 熊戴影见她不顾劝阻,只得搀扶她起来,然后自觉的背过身去。 克里斯见自己的衣服就放在床边,记忆突然闪回了几个画面,既然是宇文之邵救了自己,那衣服也是被他脱掉的,克里斯脸上一红,扯掉裹在身上的单子,赶快把衣服一件件的穿上。 “熊戴影。” 太后第一次叫他的姓名,熊戴影自知没能保护好主子,罪责难逃,于是转过身跪在了地上。 这是熊戴影第二次显身在她面前,他还是那样一身黑衣,黑纱掩面,可细瞧的话,就能发现他那细长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再看拳头上的伤痕,克里斯心中大概也能猜出几分,知道他因为自己受伤而深深自责,她道:“昨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简简单单的抹过去恐怕不易……” “回宫小人自领死罪!” “死罪?你在说什么,先起来,什么罪我都赦免你!” 听到这话,熊戴影吃了一惊,他缓缓站了起来,但还是低着头。 克里斯皱着眉头道:“我不要你死,以后也不要自残,你要听我的话!” “小人自小加入铁佛堂,便发过誓此生都要效忠您。”熊戴影大声说。 “不是说过不要自称小人,无人在旁称你我即可。”克里斯心想:这个尾巴既然甩不掉,最起码要改造他,让他成为自己的心腹。她叹了口气道,“再者,我要你效忠于我,不是因为我是太后。” 熊戴影思索着太后说这句话的意思,最后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克里斯也不知道他到底明白了没,摇摇头,推门出来,果然看到老头儿坐在那儿。 见小人儿出来,老头儿仰起脸,冲着她微微一笑,“身体怎么样了。” “没什么感觉了!”克里斯坐到了他旁边的凳子上,顺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老头儿拉过她的手,搭上了腕脉,一言不发。 嗬,小人儿修炼过洞灵秘术,向来认为“天下隐仙是一家”的师弟肯定会铁了心的救同门之人。 他刚才去药房,看了师弟煮过的药渣,就明白小人儿中的是唐门的剧毒,此刻探她脉象,竟已趋于平稳,哪里有中过毒的迹象。即使有秘术护体,又服下紫金丹,一夜也不应恢复得如此之快。这孩子难道是天赋秉异?他现在还琢磨不透,但她肯定拥有某些特别的东西,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已是古稀之年,自认为很少有参不透的东西,这让他对小人儿的兴趣越来越浓了。 老头儿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熊戴影瞪大了眼睛,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昨天他自己也摸过主子的脉了。只是什么人能中了唐门的毒,一晚便可恢复? “为了救你,这下把我珍藏的最后一颗紫金丹都赔上了。”老头儿故意强调紫金丹的作用。 “多谢老……多谢前辈。”克里斯见他对自己的年龄格外在意,谨慎的挑着字眼说话,“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你可以跟着孩子们学,叫我‘十爷爷’。” “……十前辈。” 他再次哼了一声,算小人精明。他直视克里斯的双眼问道:“你先回答我两个问题。” 克里斯点点头。 他拿起酒葫芦,拉开塞子,侧着头喝了一大口,然后说:“官家为什么要杀你?” 克里斯道:“前辈怎么知道是官家要……” 熊戴影自然是知道唐门与皇家的关系,他眉头紧锁。 老头儿继续说道:“唐门横行江湖近百年,素以用毒和暗器而闻名,论功夫就拿不上台面了,但武林中无人敢对他们指手画脚,那是因为他们只效忠皇帝一个人,谁坐到这个位置上,他们为谁效命。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哪里‘得罪’了当今的天子。” 克里斯觉得老头儿的见解不无道理,不管怎样,这整件事确实是皇帝安排的。只是她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害蓝元霄这个小宦官?……她沉思片刻,眼下一时理不清头绪,只得答道,“我也说不清。” 老头儿似乎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又喝了一口酒道:“无所谓了,我更关心第二个问题。”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带着我师弟的奏折?” “奏折?”克里斯这才发现衣服里的奏折没了,而这会儿,老头儿正把它放在了自己眼前,她又想了想,轻声问:“师弟?” 他指着奏折道:“他就是救你的人,也是呈上这奏折的人,曲水县令宇文之邵。” 听言,熊戴影瞪大了眼睛,心道:原来救主子的人就是青衣道人的徒弟“止止先生”,而眼前的老人竟是他的师兄,难怪有那般神出鬼没的轻功。 克里斯心想:这原来就是宇文之邵的奏折,不是这么巧吧? 她抬头正看到老头儿眼光锐冽,那是关切的目光,他想要知道这件事是否牵扯了他的师弟。而克里斯同样思虑着既然皇帝要杀自己,那会不会给救命恩人也带来危险。 茅屋的窗户都大开着,一阵风吹过,克里斯眉角的秀发在控制肆无忌惮地飘动,她已经慢慢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稍等片刻,她便按照自己的逻辑,对发生的事情下了判断,有的时候陈述事实,有的时候言明己见,把这事前因后果的徐徐给老头儿道出,只是隐瞒了一些敏感的身份问题。 倒是没想到小人儿把事情和盘托出,他听得仔细,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 老头拂了拂胡须,眼露精光地说:“师弟进京述职,正碰上皇帝求言纳谏,他用毕生所学写了治国良策,却苦苦等不到批复,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我看小皇帝压根是想让这奏折跟你一起消失。” 克里斯喃喃道:“不会吧,他还让我带着出来查访民情,自然是重视这奏折里所写的内容。” “既然想让内臣打探民情,也应当经过皇城司,更不会让内侍将奏折带出宫。我看他是说一套、做一套。” 克里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见老头儿谈吐不凡,更对朝廷之事了如指掌,却用易容术掩藏身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 看她打量自己,老头儿玩味地问:“我的问题问完了,你想问我什么?” 克里斯抬眼直视他的眼睛,说道:“你怎么不问:我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扮成宦官?” 老头儿接下去的回答更让克里斯与熊戴影惊讶。 “那还真是让你失望了,我没有兴趣知道你是什么人。”他说,然后歪着嘴唇看着小人儿。 宫廷阴谋他见怪不怪,身份什么的对他来说索然无味。只有小人儿身上某种独特的东西吸引了他,单纯极了。 眼前的人在想什么,很难从他的表情和声音中判断出来,但克里斯忽然觉得这个十前辈和自己很像,他俩似乎都更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来自精神的敏锐,而敏锐的精神常常产生于刻骨铭心的经历。 克里斯突然自言自语道:“不能做自己,是何等的无奈,这滋味我总算尝到了。” 这话又轮到老头儿吃惊了。 他思索着小人儿说的话,不知为何,望着这个孩子,他想起了这个年龄时的自己,许久不曾体味的记忆慢慢被唤醒了,他胸口微微作痛,是心痛自己还是心痛小人儿,他已经分不清了。最终两人的视线碰在了一起,认真的看着对方。 他想安慰小人儿,在脑海里寻找词儿,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只得靠了过来,用大手轻抚她的头。 她没有哭,但心中的委屈难过停不住,都涌了出来。 他喟然长叹,说:“其实扮作他人也未尝不可!” 老头儿真像是什么都知道的似得,克里斯体会着微妙的情绪。很放松,现在她恢复了最真实的自己。 老头儿也是过来人,心中想想,其实随着时间的消逝,什么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九回 假面——师叔 ☆☆☆ 老头儿给克里斯他们指了回宫的路,沿着汴河朝西走,就能见着城门了。清晨的风儿轻轻拂过,熊戴影背起她在晨光中跑得飞快,克里斯感觉呼吸的空气都有些陌生。上次落水后,张若水也抱着她飞驰过,却与现在的速度不同。熊戴影越走越快,到了后来,克里斯只觉两耳生风,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她心里一叹:熊戴影的轻功好厉害。 克里斯一晚未归,回宫后的情形可想而知。 一进屋就能感受到沉重的气氛,蓝元震和张若水都是一脸铁青,梁惟简低着头,再看邢云那肿胀的双眼,克里斯也知道她听到自己出事昨个哭成了什么模样。 克里斯坐定,呷了一口邢云端上来的安神汤,便把出宫后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中毒的事。 提到唐平的名字时,张若水和蓝元震面色变了变,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听克里斯直接提问:“你们说是不是上次我拦了圣驾,得罪了官家?” 可转念一想,这皇帝也忒小心眼了吧,这样就记恨上了。而且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至于用唐门的高手来追杀自己吗? 蓝元震沉声道:“此事既然牵扯官家,臣自会派人去打听清楚,再下定论。” 克里斯尚不知道那群死士围困影卫的事,可她也从蓝元震的支言片语里隐隐察觉到了点什么。 她瞥了一眼跪在堂上的熊戴影,坚定的说道:“事出突然,而且我也未有损伤,一点事儿都没有,就不要处罚熊戴影了。” 张若水沉声不说话,只是要求替她诊脉。一摸之下竟发现,那脉搏坚实有力,沉稳不浮,主子的身体甚至比上次他号脉的时候更好了些。 克里斯赶快说出救自己的人是宇文之邵。 张若水点点头,似是松了一口气,叹道:“幸得是他!” 想起那潇洒俊逸如仙的身影,克里斯向张若水问道:“若水可认识他吗?” 张若水道:“这宇文之邵乃是玄真派的高人,要说起来,他跟微臣也算是道中同门,论辈分他却算臣的师叔了。 克里斯惊奇道:“他那么年轻竟然是你师叔?” “青衣道者当年遇到宇文之邵时,他才九岁,而青衣道者已过茶寿之年,两人相差百年,可青衣道者却决意收他为关门弟子,宇文之邵乃是得其真传的武学天才,如今四十岁,武学上已集大成,神功自成,江湖上称他为‘止止先生’。”张若水道:“微臣,不过年长他四岁而已。而且他确实辈分颇高,算起来,连曹小国舅爷亦要叫他一声‘师叔’!” 克里斯听得瞠目结舌,心想:怪不得昨天曹大哥说他们的关系不止那么简单。可是四十岁怎么看起来像二十来岁呢,她又想起来的老头儿假面下的那张颇为年轻俊美的脸,不禁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那派有什么驻颜神功?” 又说了会儿话,蓝元震、张若水便退了出去, 克里斯没料到两人不但接受了自己的决定,而且态度还相当淡然。心道照往常,蓝元震一定会念叨自己一阵的,今日竟然什么话也没说,稍微有些吃惊。 邢云服侍克里斯上了床,她确实需要休息。 克里斯这边歇下了,张若水和蓝元震回到了偏殿。 此时偏殿里,魅影肩上打了绷带,哥哥炼影随她一起走到熊戴影身边,三人一同跪下:“属下失职,请大人们责罚。” 蓝元震冷言道:“既然主子都大赦了,这次就先留下你们的小命。好在主子身体无恙,否则纵使要你们死一千回也于事无补,你们需将功补过,今后要更加小心,如若再有闪失,定斩不饶!” “属下领命。” 张若水道:“说说与你们交手的黑衣人。” 熊戴影道:“我们暗中跟着主子,到了郊外枣林,忽然十来个黑衣人一下子跳了出来,我们本想速战速决,却发现人越来越多,而且树后、土里也钻出些持手弩的射手,显然是事先埋伏好的。这些人武艺不如我们,却不计死活的扑上来,我们顿时明白了他们的目的是要缠住我们,属下杀了一条血路,往主子身边赶,此时止止先生突然出现,赶在我前面,先一步救下了主子。” “戴影突围后,不一会儿,那些黑衣人也突然撤了。我和炼影砍伤了几个,本想抓活口,不料他们都服毒自尽了。而且妹妹肩上的伤口,也中了毒。”炼影看了眼妹妹肩上的伤口。 张若水点点头:“魅影肩上所中的毒,确实厉害,我给她用过了冰针,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过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炼影又道:“等我们寻了戴影的信号跟了过去,知道主子得救,他让我二人提前一步回宫向两位大人禀报太后遇袭的事。” 蓝元震叹了口气道:“等我派皇城司的人赶到枣林,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唐平的尸体全都不见了,甚至连渗入土中的一滴血都没找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名影卫一诧,互相看看,熊戴影突然想起什么:“这些黑衣人的功夫像是西北路的。” 张若水眼眸一闪,若有所思。 蓝元震道:“石影也从西北路刚赶回来,要不要问问他?” 张若水摇摇头道:“不管他们用什么武功,什么毒,能一下派出这么多死士的人,一定是这座皇城里的人!” 听言蓝元震沉默,张若水说的一点都没错。 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张若水道:“魅影中毒,先回去养伤。炼影你……” 炼影含胸弓手,将双手举过头顶,道:“炼影愿守卫主子,将功折罪!” “你和戴影守卫主子,我会让石影大人调拨人手加强护卫的!” 说罢,便让他们三人退了下去。 两人坐着半晌没有说话,殿上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许久蓝元震长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透着诡异。我伏在皇上身边的人来报,唐平没有回去复命,官家一直如坐针毡,心神不宁。若说这是针对太后所为,我始终想不明白官家为何要这么做?虽说主子不如二皇子那么宠他,可他是皇长子,主子对他要求严些无可厚非。且不说他们母子情深,这么多年我也从没见他们红过脸。再说他如今初登帝位,也需要主子多多扶持,怎会鲁莽动手?可若说他是针对蓝元霄,何至于用这么大批的死士出手?” 张若水道:“若真应了茂则所说,先皇之死,主子昏迷,官家与太皇太后两方都脱不了干系……” “如果今日之事真是官家联手太皇太后想除掉主子,那主子非得伤透了心。” 张若水眼光一黯,心痛道:“这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主子,省得她伤心。” “这绝不是件好事,可是又能瞒多久呢?”蓝元震道,“接下来咱们按计划行事,先让主子出宫避避,且看这次的布局,能否引了他们动手!即便有个闪失,也是珠儿那贱婢替主子挡了这灾。” 再醒来时,克里斯发现竟然一觉睡到了黄昏。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父亲。 这个给了她一半中国血统的父亲,在三岁以前克里斯从未见过,当然母亲让她在视频聊天时与父亲打过招呼,可这个认知只限于自己有一个远在美国的父亲,一个生物学上的父亲而已。 三岁生日一过,母亲就带着她从伦敦远赴旧金山,与父亲团聚。克里斯第一次见到真真实实的父亲,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点也不像小克里斯通常见到过的东方人。他身上却有着中国人独特儒雅的书卷气,悠然自得、落落大方。蓝世恩出生在一九六七年的台湾高雄市,他家境贫寒,却抒写了当代“自古才子出寒门”的故事。 蓝世恩从小就好奇心旺盛,算数成绩出类拔萃,小学一年级时就能解高中的数学题,而其他学科,也成绩超群。初中时参加国际奥数比赛让他一战成名,被视为数学神童。当他借助这次机会,接触到世界上更多先进的知识,便如同大功率真空吸尘器一般,效率极高的将各类知识逐一吸收。 九十年代初,他年纪轻轻便被斯坦福大学聘为数学教授。在充斥着各种末世预言的言论里,蓝世恩迎来了自己的第三十三个年头,他压根没想到这一年也迎来了自己的爱情。他遇见了来旧金山参加时装设计展的米雪儿?史密斯,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坠入情网。即便他们性格迥异,各自身世又有着极大的鸿沟,却阻挡不了两人炙热的感情。从求婚到订婚再到婚礼,就如同蓝教授处理数学问题一样,高效率的解决了。随后的一年,千禧年小婴儿就诞生。 初见父亲,克里斯也许就如同当年母亲一样,被蓝世恩身上那种神秘绝妙的气质吸引了。生活在一起后,蓝世恩目睹了妻子“放羊”一般的西式教育,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开始格外关注小克里斯的教育问题,并对克里斯开始了“虎爸”式的培养,而克里斯则努力成为父亲心目中最骄傲、自豪的女儿。克里斯学中文、练书法,蓝世恩还带她回到台湾,她不但见到了父亲家乡的亲戚,还吃美食,访故乡,参观博物馆,那是克里斯童年最难忘的一次美好旅程。以后,父女约定每隔一年就在暑假期间一起去旅游。而这个约定没施行几次,蓝世恩就因工作变得很繁重,无暇顾及克里斯了。 直到克里斯十三岁那年发生了那次意外,再三考虑之下,母亲决定带着克里斯回到英国。而克里斯病情稍有好转,便软磨硬泡的让小舅舅马克,那个十足狂热的中国功夫迷,教自己练拳、学武。 当蓝世恩再次见到克里斯的时候,发现她的外表变了,黑发变成金发,更加映衬出她蓝色的双眸,身体结实,个子也长高了很多,甚至连内里也越来越像“老外”。他深深的感到女儿的疏离,不光是外貌,而是精神上的倾向,她似乎对一切都变得淡薄。蓝世恩仍然采用父女两以前相处的方式,克里斯却不愿再扮乖乖女。本来在学校里成绩优异的克里斯,却觉得不必拼命读书,几次成绩下降让蓝世恩很生气。生活中碰到一些琐碎小事,也会被父亲啰啰嗦嗦数落个没完。 克里斯选择了有效的逃避手段。她想也许到了美国版图的另一侧,就是逃脱这个烦恼的最好办法。高中时,她让母亲帮她转学到了纽约,而母亲请求马克与她一起前往。行走在那座充斥着巨大建筑的城市里,探索着无边无际的欲望世界,克里斯便是彻底自由的。她和马克一起花天酒地、放纵欲望,这种“自由”如同黑魔法一般,让人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随着在名利场的名声一日比一日高,她开始举办挥金如土、纸醉金迷的派对盛宴,人人趋之若鹜。 直到有一日当她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人、一只狗和一把枪躺在一张床上,最令她感到恐惧的是,那把枪保险是打开的,正对着自己的脸……堕入黑暗再找回自己,虽然老套,但确实是许多富家子的真实写照,克里斯终究正视了自己的人生和道路,发奋图强,成立公司。唯一不变的是她与父亲的关系,随着她刻意的疏忽,两人愈行愈远。 克里斯心想,如果是父亲穿越到宋朝会是什么样?他会怎么做?如果回不去,相信父亲也绝不会束手无策,他一定会做点什么影响后世、改变世界格局的事,想到深处克里斯笑了笑。 用过晚膳,蓝元震、张若水又来见克里斯。蓝元震主动提出让她以蓝元霄身份出宫住一段时日,等皇帝消了气,再接她回来。 克里斯虽然不知道他们这么安排的初衷,但此事正合了她的心意,连忙允了。 唯有邢云低头不语,愁眉不展。 克里斯见邢云欲语不敢言的模样儿,只觉得十二万分的可爱,她含笑道:“小邢云,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宫?” 邢云低着头,扁着嘴儿,听了这话许久才猛然抬头,道:“太后要带邢云一起出宫?” 克里斯斜睨蓝元震。 蓝元震笑笑,然后对邢云道:“主子身边是不能少个贴身伺候的,这些日|你要好生照顾!” “奴婢省得,奴婢省得。”说罢便欢天喜地的帮主子收拾要带的细软和衣物去了。 等收拾停当,天色已黑。 翌日,天未亮,北皇城门缓缓打开,一辆马车往西北方向悠悠驶去。 第九回 假面——别院 ☆☆☆ 高家主宅在京城建宁里,除此之外,还有东里门、曹门口、太子河西、宋门外、西关富宁里五处老宅。 而克里斯这次出宫安顿的别院,正是西北方向的福宁里老宅。 这是座雍容大方的宅邸。三进的大院,纵深展开,结构布局是典型的宋式住宅,除了主轴上的正厅、正堂,院落空间时宽时窄,随建筑错落变幻。过了中庭后是主楼慈恩阁。慈恩阁进深七间,重檐歇山顶,外观重叠雄伟,散发着古劲庄严的时代气息。园中景致非常美丽,慈恩阁前有座鱼沼飞梁,临跨水面,水中游鱼甚多,阳光照映下波光粼粼。庭院里的树木也修剪得十分美观,树上偶尔传来高亢的鸟鸣声,却看不见鸟的踪影。 屋里的家具、摆件,和宫里完全是另一个风格。檀香木嵌各色宝珠的三面镶镜梳妆台,紫檀雕花绘藤草鱼虫镶精雕美玉的三面围子帐床,整块羊脂玉雕双凤朝阳的八角香炉,彩绘木雕马球双面绣嵌绿松石的沉香木屏风,黑漆镶螺钿仕女图高柜,黄花梨齐平式玫瑰椅,供奉着水月观音像的织物案,八角金花银台茶盏,瓜形錾唐草纹金盒,紫罗洒金靠垫、引枕……连那恭桶都是镶金嵌玉的香樟所制。 初到时,克里斯看得嘴角只抽,这屋里的物件样样都价值连城。宫里朴素,别院奢华,看来勤俭节约这样的美德还真是给别人做做样子看的。 别院只接待由亳州入京省亲的高家宗族,虽然平日里空着无人居住,下人依然打理、维护得很好。 几日后的午间,不知道是因为少了宫里压抑的感觉,还是因为别院的悠闲气氛,克里斯感到分外的放松。用过膳,她搬了把圈椅坐到了庭院里,就那么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风景。 邢云将洗好的葡萄端了出来,拿了马扎坐在旁边,细心的将葡萄籽剔出来。 不知为什么,静谧的园林让克里斯想起了宇文之邵。 她出宫时,便是把宇文之邵的奏折随身携带,而且嘱咐将天地阁的册子一并运到了别院。 她跑到书房,先翻出天阁的册子,可找了一遍都没有宇文之邵的名字,心道莫不是天阁册子都不记录县令一级的小官,这听雨阁还敢自称包罗万象,穷尽天下事?克里斯回想起他的那个外号,于是找出地阁册子里的《百武燕谈》,果然在“隐仙”的四大派中找到了“止止先生”的名字。上面说他是玄真派青衣道者的关门弟子。 读过基本信息后,果然看到了听雨阁的朱批小字:“止止先生武功高绝,境界深远,世上已无人能及。‘武’字拆开,戈为武技,止为止战,一止,为他穷极天下武艺,二止,为他可止天下之战,这便是“止止”二字的由来。”克里斯再找宇文之邵的师兄的内容,还真一点介绍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十爷爷、十老头儿这么一号人物。不过,张若水说过玄真派属“地仙”,门中弟子向来行事隐逸,深藏不露,想来没有记录也实属正常。 克里斯又看了看隐仙四派的条目,合上书册,心想:张若水是洞灵派,梁怀吉是通玄派,曹大哥是少阳派,止止先生是玄真派,看来四派的高手我都认识了。 之后,克里斯回到庭院里,拿着宇文之邵的奏折,细细读了起来。 文章最开始无非是些劝诫皇帝畏天、畏民,顾念祖宗开国不易的大道理,接下来也肯定了新帝登基愿意施仁政、听谏言、革蠹政的积极态度。之后才进入正题,讲述的是最近数次大旱、蝗灾,商人不但趁机抬高米价,国家加重劳役修建皇陵,萑蒲之盗四起,民力彫敝,民不聊生,这些天灾、人祸,大部分官员不愿提及,而宇文之邵却毫不遮掩的讲了出来。真正讲到实处,他直指大宋朝积贫积弱的症结所在,那就是无论遇到什么事,朝廷都以卖官赏爵,广度僧牒这两个手段为计,前者让朝廷清流混入浊水,后者让豪寺夺取耕民之地。 关于度僧牒的信息,克里斯几乎每日都能从砥报上读到,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直到今天读到宇文之邵的见解,她才恍然大悟。而奏疏的后半段全部是关于农耕、水利、军事、马政以及郡、县治理等诸多方面的具体改革办法,这些都让克里斯眼前一亮。关于庆历间几次军事行动都以失败告终,宇文之邵认为弊端在于敌兵常合,我兵常分。文中字里行间都能见到他哀叹庙堂无奇算,守边无良将的内容,更能体会出他痛之、忧之的心情。除此之外,他那“深入贺兰深处,收复幽云十六州的雄心;举五路进军,直捣辽国巢穴的壮志”让人心情激荡。 读完之后,克里斯手里摩挲着宇文之邵的奏章,心情久久不能平复,心道反正我要越过辽国,直达北境,也许我能帮他实现这个理想呢? 邢云在旁端茶倒水伺候着,克里斯全然不觉。邢云默不作声,但也好奇到底什么东西,能让主子看得如此专注。直到夕阳散发着最后的余晖,她才从万分思绪中走了出来。抬眸一看才发现竟已到了这个时辰。 她正待起身,突然见有人从园子另一侧走了过来。只因逆光,克里斯用手遮挡,手指缝间一个人影凸显了出来。向她们走来一个身穿靛蓝色宽袖直缀长袍,脚蹬祥云纹乌头靴的公子。 走近了再看,那靛蓝长袍领口袖口绣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一条青色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在一顶嵌玉小银冠里,白玉晶莹润泽,银冠浅淡尊贵,更加衬托出他的头发黑亮顺滑。其实即便他换上一身素色布衣,也能让人觉得这般风度翩翩,应该怎么说,就是尊贵天成。 他举止从容,笑容温和,连那弯弯眉眼都泛着笑意,盈盈如夏日里的暖风。 “滔滔,没想到真是你!”与温和的相貌不同,他语调高挑,“你那三只忠犬舍得让你出宫?” 克里斯正定睛瞧着男子,突然听他叫自己的乳名,一脸惊愕。 今天没有外出的打算,克里斯脸上没有带蛇解衣,而是她的本来面目。 男子趁她发呆,突然贴近,手捏着她的下巴看了又看,他目光大盛,熠熠如萤火,道:“你说你嫁作人妇都这些年了,如今又成了寡妇,怎么一点都不显老,反而比出阁前还要娇艳可人、柔媚婉约了。” 克里斯骤然回过心神,气得血液翻腾,心里骂道:坏胚子,竟敢调戏我,白白生了一副正人君子的长相。 男子似感受到了她的恼意,耳边竟传来一声轻笑,笑声清润透骨,“你说你怎么就是我的亲侄女呢,只能看不能吃,啧啧!” 接着男子松了手,他身上带来的暖风瞬息四散。克里斯浑身戒备,她可不曾被人如此轻浮的戏弄过,就在她要发怒时,突然看到男子眼中闪过的一丝清明,他是故意惹恼自己的。蓦地意识到这点,克里斯转头望向邢云,见邢云也是一脸怒色,她反倒哈哈笑了出来。 “小云儿,咱们不理坏胚子,用膳去!”克里斯拉着邢云就往前厅走去。 听言男子不由一愣,怔在当场。这个向来见自己如撞鬼模样的假正经侄女,他总忍不住招惹一番,而每每她都会被自己戳穿,摇身一变成为粗野可怖的母夜叉。他断没想到,今日高滔滔会是这个反应。他眯起眼睛,见那抹纤细玲珑的背影远去,一边念道着:“有趣,有趣,真真有趣”,一边跟了上去。 克里斯像前几日一样进厅坐在了桌前,桌上摆着刀、叉、盘子、高脚琉璃盏,一双银箸摆在一旁。 男子寻了个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他挑眉看了看不同往常的餐具,倒也不开口询问,只是不住地打量起克里斯。 晚膳是由仆人用小推车送进来的。说起来这内院的仆人多少都上了些年纪,这些人一部分是从小伺候高滔滔的高家老仆,另一部分人是在濮安懿王府时伺候他们夫妻二人的忠仆,英宗称帝后,她没让这些人跟进宫,而是把他们安排在平日较为清闲的福宁里老宅,这是一种恩赐,算是让他们颐养天年了。当然,府中仆人忠心可靠,知根知底,这也是蓝元震让她来此居住的原因。 克里斯见仆人对男子的在场显得很从容自然,甚至是习惯,加之他自己说两人是叔侄,克里斯就猜测起他的身份了。 克里斯简洁地问:“你怎么会在?” “还不是最近以父荫补了个供奉官,老爹、老哥就没完没了的念叨,说如今也算入了仕,让我收敛心思,不要再……怎么说的来着,”他伸出一只手记数,道,“游手好闲、吊儿郎当、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玩物丧志……唉,总之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我才避到别院这清闲地儿。” 克里斯听他这么一说乐了,这不是和自己上初中时老被父亲数落学业退步一样,看来我们还是同病相怜啊。他这么年轻,又是叔叔辈的,再说高家宗族里的所有内容她都背的滚瓜烂熟了,这么一试探,她心中已有了人选。 菜盘被仆人一个个摆上桌,上面扣着银盖。等银盖被取下时,男子好奇的看着,这菜是什么明堂? 这几日,克里斯一直在指导做菜的厨子,按照自己的口味烹饪。 克里斯每天要求食材丰富,但不要太多菜色,眼前四个盘子,一盘清煮芦笋,一盘凯撒沙拉,一盘蟹肉煎蛋卷和主菜烤小羊腿,外加面包和黄油。 克里斯摆摆手对仆人说:“不用伺候了,让大家都开饭吧!” 仆人面容喜悦,点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男子有些看不懂了。 “什么什么意思?” “怎么就四个菜?还不让他们伺候?”男子又指了指面包,“还有这是什么古怪的东西,能吃吗?” “第一,我每餐都总是吃的很少,剩下全浪费了,所以就让他们这么准备,我吃什么大家就吃什么,到了用膳时间也是大家一起开饭;第二,就我和邢云两个人一起吃,哪里需要别人伺候;第三,这桌上的每道菜都食材新鲜,味道鲜美,分量适度,热量充足,总之,你要觉得古怪就不要吃,但我劝你尝尝。” 邢云从冰桶里取出葡萄酒,她已经用娴熟的手法将酒倒入酒杯了,这都是克里斯教会的。把酒放在每个人面前,邢云也坐了下来。 酒冰的恰到好处,克里斯拿起杯子,香味宜人,虽然这只是葡萄酒,而不是完全发酵的干红,已然让克里斯很是享受。 男子瞥了一眼邢云,吃惊道:“什么时候天家改规矩了,丫鬟都能上桌吃饭了。” “小叔叔,没听过‘食不语、寝不言’嘛?再说,这里又不是皇城里。” 男子见她竟然叫自己小叔叔,简直就像被点中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了。 男子正是高遵惠,字子育,其父为高琼幼子第十四子高继昌。高滔滔的父亲高遵甫是高琼长子高继勋的第三子,所以克里斯称他“小叔叔”是一点错都没有。不过,高滔滔实际上比高遵惠大整整十岁,若是本尊压根不会这么叫他,因为高遵惠曾仗着辈分高戏弄过高滔滔,而此事让他格外的有成就感,每每相见,他总想着让她如何出丑,并乐此不疲。直到后来,她做了皇后,两人便极少见面了。 高遵惠何许人?天阁的册子里写的清清楚楚,如果上次遇到的向国舅爷是京城纨绔界的代表人物,那高遵惠便是混世魔王级别的。如果说走狗斗鸡,吃喝嫖赌,穷奢极欲的花花公子就是纨绔子弟,那就太浅薄了。总说纨绔子弟百无一能,可事实上,高级别的纨绔子弟身负百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君子四雅——斗香、品茗、插花、挂画,信手拈来;风流韵事,浪蝶游蜂,登峰造极。虽然这些神一级别的纨绔子们对诸事广有涉猎,但也有各自相对拿手的领域,而高遵惠最喜欢美色。克里斯手头那本《行首百鉴》若落到他手里,一定会被批个体无完肤,而若是他愿意,随手写个宋版的《把妹达人》或者《品妹秘籍》什么的,保证会被争先购买,一售而罄。 克里斯嘴角一挑,不理在一旁发呆的高遵惠,她让邢云帮忙递过面包篮,取了一块面包,用刀子点了黄油均匀涂抹在面包上。克里斯发现北宋和现代西方一样,实行的分餐制①,这样的用餐方式让她非常舒服。 而且许多西餐食材都能见到,准备像今天这么一桌正宗西餐并不是什么难事。有些食材是舶来品,比如黄油,它是游牧文化的产物,传到中国唐朝时,奶制品里不但有奶酒、稀奶油、还有黄油;有些食材,它们的原产地就是中国。比如凯撒沙拉里的橄榄,克里斯没想到它原产于中国,栽培橄榄在汉代就很普遍了,宋人称之为“青果”,这可是西方人顿顿几乎都不能少的食材。 克里斯取完餐,开始优雅地使用刀叉,不曾发出一点声响,举止大方斯文。 高遵惠昨晚从建宁里老宅逃出来,约了一群浪荡子弟闹了一整晚,一早回到别院沐浴后就去补眠了,到如今早膳就没用,自然是饿了,早被眼前的食物勾的胃口大动,邢云帮着他取了餐,自己才放心开始吃饭。高遵惠没用刀叉,还是用筷子夹了口菜送进了嘴里,他微微一怔,却又笑了。味道美滋滋的,再吃那烤小羊腿,才发现不用刀叉反倒不方便,于是也学着克里斯样子用了起来。样样都尝过之后,他才把目光落到长方条的面包上。 克里斯心中笑笑,不说破,自己又切下一块面包,仔细的抹上黄油。弄完后,她把面包给高遵惠递了过去。 邢云笑着道:“这叫面包,是跟馒头一般的主食,爷快尝尝吧!这是主子教厨子做的。” 高遵惠听言又是一脸困惑,直直地注视着克里斯,真是光芒耀眼,他总觉得今日再见滔滔自己要么吃惊、要么失神,完全没了以前的气势。 他哼了一声,从克里斯手中接过那片面包,咬一口,外皮酥脆,内里蓬松,抹上去的黄油更增加了香甜浓郁的味道。这味道足让人赞不绝口了,可他一抬头正看见克里斯那略带得意的表情,也就不愿说出口了。 邢云知他喜欢吃,便道:“面团和水,加上老面,其实就是用做馒头的法子,可主子往面团里放了些糖和盐,又放置些时辰,再拿去烤就变成这个面包了。一开始我也不敢吃,可尝了之后便觉得香得让人欲罢不能了。” 高遵惠哼了声,转头问邢云:“你主子什么时候做起这下人才干的事了?” “这……” “小云儿,别理他!” 待用完餐,菜撤下,克里斯手里拿着剩下半杯酒,悠哉的品着。 高遵惠见她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就一肚子气,这些气本来都应该是他给高滔滔受的,如今反了过来。本来他对与以往看起来不太一样的高滔滔正感兴趣,可真受了气,再有趣也让他没了心情,想了半天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一甩袖子,准备离开。 见他无声无息往前院走去,克里斯却开口了:“这么晚了,小叔叔干嘛去?” 他停下脚步,当下回头来了句:“去青楼!” “青楼,哪家啊?国丧期间官妓不都停业了?难道是私妓?” 高遵惠嗤笑一声,讥讽道:“是你死了相公,又不是全天下的人死了相公!凭什么不让人找乐子!” 克里斯闻言一愣,皱了皱眉。 高遵惠见到她似有不忍,心中觉得仿佛搬回来一城,于是又道:“是私娼又如何?只说不让迎门待客,又没说不准关门营业啊!” 克里斯顿时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 高遵惠见她不怒反笑,突然间发现自己的脑子不中用了,已然跟不上她的思维了。 克里斯放下杯子,向他走了过去,柳眉轻蹙,嘟起了红唇,接着眨眨睫毛,明眸闪闪发亮,冲着他又是一笑,娇媚道:“小叔叔,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一瞬间,似时间凝滞,高遵惠先盯着她的嘴唇,再次迷失在那双大眼睛里,等听清她的话,想明白话里的意思,他结结巴巴道:“谁?!谁逛青楼带你……你这样的……” “我哪样的吗?”克里斯的美眸随着笑容徒然闪亮如星钻,瞧得高遵惠心中一片尴尬。 当即,他不敢停留,一刻不停的拔腿跑了。 邢云觉得自家主子完胜。 克里斯却撅着嘴,还是用那语调,大声嗔道:“小叔叔真小气,人家真的很想去,带我开开眼界嘛!” 第九回 假面——迷阵 ☆☆☆ 东郊茅屋前,熊戴影勒停了马车,克里斯翻身从车上下来了。她从车后拿下几个大包袱,吩咐熊戴影往茅草屋里搬。克里斯常常使唤熊戴影,觉得他不但是个不错的劳力,还能没事唤出来聊天解闷。其实,一个习惯七天就能养成,熊戴影已经渐渐受到克里斯潜移默化的影响了。 克里斯进屋却没见到老头儿的踪影,她耸耸肩,便忙碌起来。 就在茅草屋后面的那座山上,一棵高大的芙蓉树生长在悬崖边上。此刻,老头儿正慵懒的躺在横叠而生的枝干上,骄阳似火被浓密的树叶遮挡,他头的正上方,吊着许多个竹藤编的圆盘,每个圆盘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的纱网,纱网上放满了木芙蓉的花瓣,清香雅致。老头儿用大拇脚趾将树枝上的一根吊绳向下一拉,就听上面传来响动,原来树顶还有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酒葫芦。随着老头儿的动作,酒葫芦盖被绳索拉开,就听见“哗”的一声,酒水倾倒而出,正倒在一个圆盘里,通过纱网滴答滴答的渗漏,又掉入第二个圆盘,依次向下。老头儿只需躺在原地,张开嘴,一汩汩带着清奇花香的酒液就正好进了他的口,而这个饮酒过程被他称之为“芙蓉花饮”。老头儿见自己衣襟上落满了芙蓉花,拿起一瓣花瓣,喃喃道:“花儿花儿,你说奇不,我明明最喜桃花,可‘死’后,世人怎么就给我冠上了你的名儿?真是让小老儿百思不得其解。” 老头儿移开掩在面上的纱网圆盘,露出清俊的真面目,他望向西南方向不远处,有一块大石头,向阳背风,前临一片较为平坦的芳草地,平日里他在那大石下读书弹琴,饮酒作乐,这常让他想起在石棚山的日子。老头儿往大石那边看去,道:“半个时辰了,师弟也该出来了。” 此时,被师兄念道的宇文之邵在一处阴凉的洞穴里穿梭,一袭薄绸白衣随他的动作清扬飞舞,不经意间挥洒出淋漓尽致的优雅清绝。可是若仔细看,他的眸底如寒冰散裂,迸射出万丈森寒。他眼前又出现一片桃花枝,绿枝如伞,桃花成簇,眼前的花海潋滟。洞内寒涧让这春天才开的桃花盛夏绽放,一开始宇文之邵还为师兄的奇巧心思赞叹不已,如今他却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了,因为他怎么也走不出这座怪石嶙峋、花海充盈的桃花洞。他身形微动穿过一片蜿蜒九曲的桃花林,等走到尽头发现却又是死胡同。他心中顿起一股恼意,抬起手臂轻轻一挥,一道凛冽的锋芒穿透枝桠,桃花瓣四下飘零。 他叹了口气,自己干嘛拿花出气。与师兄许久不见,今日一到,师兄就说他新布了一套阵法,让自己一试。说实话玄真派并不擅长奇门遁甲、八卦阵法,可师兄却可谓本派难得一见的阵法天才,他自创了许多奇门阵法。这桃花洞阵一定是他潜心钻研所创,从洞口看似是十分简单,可进阵之后才发现,结合本就蜿蜒古怪的山洞,在一些关键位置种上桃花,就让人眼花缭乱;虽然山洞里每隔一段距离都点着一束火把,可反而让寒涧里的水汽蒸腾而起,似烟似雾,飘渺朦胧,走到哪里又都被这些桃花所扰,轻易就能让你迷失方向。 宇文之邵伸出手,一片桃花瓣正飘落在他掌心,他闭起眼睛,静静回想:师兄的阵法向来化自太极八卦,其中一定有什么玄机。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在五行运化中轮回。这阵中桃枝为木,寒涧作水,火把应火,洞穴生土,五行缺金。 宇文之邵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便往回走。走到一处停下,他发现自己虽在洞穴里兜兜转转,可这个地方他总是经过,从地上留下相对集中的脚印就可以看的出。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另外四行的方位,喃喃道:“天为义,地位空,魄定而气成,西方白帝之金气朝元。” 果然他在西面的洞顶看到金光一闪。 他翻了一个身,白袍飘飘,转眼间已飞身来到洞穴顶端,他一手抓住洞顶一块凸起的石柱,就那么挂在了半空中。 而就在石柱旁有一把铁剑倒插进石壁。 他先谨慎的左右看看,伸出空着那只手,轻轻一抽,纹丝不动。再用力一推,也是纹丝不动。 他叹了口气,想想师兄也没可能弄得这么容易。 再试了几次,依然没有动静。最后,他索性松了石柱,用单手握着剑柄继续悬空挂着。沉思间,他又玩性大起,如荡秋千般晃动起身体。忽然他一拍脑袋,自问起来:“止止啊止止,这剑在哪里啊?”顿了一下自答道,“顶啊!” 道家“顶”即指“天宫内院”,天宫就是脑,内院就是印堂穴和百会穴垂直线为中心点的脑内空间。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看来师兄是要我冲顶而出吗?” 当下他不再言语,运起“无念神合功法”,将气灌入铁剑,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头顶一方洞穴石顶以铁剑为界一分为二,带着挂在剑上的宇文之邵徐徐向上抬起,头顶射下万丈光芒。宇文之邵让眼睛适应亮度,然后抬起头,他向上一望,才发现这并不是出口,上方仍是一个方型的青石铺好的石井,有数十丈之高。 那洞穴石壁已完全打开,且又缓缓关合起来,他心道果然还有最后一关。于是他一腾身站在铁剑之上,就在石壁向下落去的时候,他一个借力跳上石井,在井壁上辗转腾挪,一路向上,终是快见到了尽头,一个飞身一跃而出。 等脚落了地,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便听师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真是势如天外飞仙,虽然比我预想的迟了半盏茶的时间。” 他转过身,见师兄怡然自得的靠在一块大石的阴凉处,又想想刚才自己在洞里的狼狈样,撒气道:“还天外飞仙,师兄就知道调笑于我。” 老头儿哈哈一笑道:“怎么样师兄最后这关叫天瞻独跃,滋味如何?” “快累死人了!莫再取笑止止!” 他盘腿坐在那巨石前的石凳上,调息平气起来。他表情舒展开来,带着笑意道:“看来师兄是想考究止止的功夫,若不是靠着师父的隐苍步,那‘天瞻独跃’想来是上不去的。而且师兄的阵法委实让我佩服,刚才若不是想透了生门的位置,想必在那阵中走多久都不一定能出来。” 老头儿洒然一笑,拂袍落座,道:“若说阵法,道家四派中属继承了鬼谷阴阳术的通玄派最为上乘,只可惜当年陶朱公明令禁止后世弟子们不许参政,他们现在只爱赚钱,不爱功名利禄。即便如此,我这点本事,拿到他们面前仍是贻笑大方。” “师兄莫要长他人志气,我见此阵甚是精巧,奥妙无穷,倘若用在两军对垒中,定能困住雄兵十万……你那几个阵眼的设置,啧啧真是要命,若不是我机智,也会受用一、二,再别提那死门了,若换做战车,想必进了迷阵的敌军没几个能逃过这一劫!” “哈哈,如果那火把,换作火甲兵你觉得如何?” 难得谈论两人皆有兴趣的事情,师兄弟不免聊得投机。 两人正说的热闹,老头儿忽然看到茅草屋的上空升起一缕炊烟,他轻哼出声。 见老头儿站起身来,往悬崖边走去,宇文之邵也跟了过去。 老头儿嗅嗅鼻子,道:“看来今天有好吃好喝的了。” 茅草屋前停着一辆马车,木篱笆围着的草屋,土坯草顶虽然简陋,但却一应俱全。正面草屋为正堂,旁边连着书房,其后是卧房。西厢房是药房,药房里有一小居可临时作客房,窗外便是药圃;东厢房是炊房,那一面是一亩二分的菜园,离菜园远一点的地方有座净房。 老头儿见小人儿从炊房出来,走进旁边菜园。纵然隔得远,可凭这师兄弟的眼力,却也瞧得清楚。今日没穿宦官官服,却仍是一身男装打扮,她浑身上下无一点金贵饰物,炎阳之下小脸晒得红扑扑,天质自然,哪里像是天天涂脂抹粉、养尊处优的内宅女子。 那一抹身影落入宇文之邵一双澄清的眸子中,那日|他早对蓝元霄的身份起了疑,后来细细想了几日,心里倒了然了几分。如今再见,心中却微诧起来,道:“师兄,对这女子假扮宦官之事,是何想法?” 老头儿眉头微扬,略带戏虐道:“师弟又不是不知我的脾气,我管她是谁,身份如何?” “止止救下了她,她又带着止止的奏折,便是与师弟有关了。” 老头儿不想他会郑重其事地再提及此事,心思微微一动,师弟永远一副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即使与自己打趣,也是不温不火的,眼下他却心绪微微波动,这难道是小人儿的影响力吗?老头儿再看看师弟,动容一笑,心道看来师弟也没察觉到自己与往日的不同。 见师兄黑黢黢的眼眸盯着自己,宇文之邵又道:“一个女子扮作男子,身边又跟着那么多影卫,后宫女子之中能有这样身份的恐怕只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三人。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可排除在外,年纪最合适的便是年初新封的皇后向氏,可向经之女,温婉贤淑的名声在外已久,看起来也着实不像,那么只有……” 老头儿打断他道:“师弟分析的头头是道、一目了然,还问师兄作甚?” 宇文之邵虽然如是想,可总是难免想起与蓝元霄短短的相处时光,心中实难接受她就是那位高高在上、凤仪銮驾的的女子。 老头儿勾起下唇,道:“不管她是什么人,小丫头聪慧机敏,师兄只知道自己对她起了十二分的兴致。” 宇文之邵闻言诧异,但见师兄眼中闪动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趣味,便知道师兄此言有多认真了。他此刻又想起了救蓝元霄那晚,在她身上所显之异象……那画面这几日在自己脑海中不时涌现,他每每都无法想透。接着他那海蓝色的眸子更深谙了几许,这当是她的私密之事,他真不知如何开口与师兄讲,索性话又咽回肚子里了。 他话题一转,正色道:“公南有件事想和师兄商量。” 老头儿见他以小字自称,也正经回道:“师弟请讲!” “公南想解甲归田,告老还乡!” 听到这话,老头儿心中一点也不吃惊。 宇文之邵喟然长叹,道:“新帝即位求言,公南倾囊相授,然书奏,却不报。本以为其中有什么缘故,公南逗留京中等候。不成想机缘之下,却让公南知道那肺腑之言,全被人弃之不顾,如此君主,吾不可仕矣。” 老头儿道:“师弟想清楚了?而不是一时冲动?人人都愿侍奉明君,可天下明君又有几人?” “公南并非一定要居上位者为明君。”宇文之邵反驳道,“如今可知,禁宫之中矛盾重重,斗争激烈,大丈夫如此內闱不修,却口口声声言明要对外开战,无谋无略,让人不耻;且先不论那女子是什么身份,派出大内唐门毒杀一介弱质女流,阴狠毒辣,让人心寒;即便不喜臣下所奏之事,也当直言告之,这才是君臣之道,竟用如此手段处理官方文书,让人看透!公南心意已决,不日便提出致仕之请。” 老头儿知道这个师弟智勇双全,自己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的到,当下只摇头一笑,道:“吾辈本就对这些看得很淡,归隐山林其实才是心中的追求,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你多些时间陪师兄饮酒作乐,师兄高兴还来不及呢!” 宇文之邵闻言朗笑起来,抚掌道:“止止愿陪师兄抚琴读书,纵情山水。” 老头儿一乐,指了茅屋方向,道:“可愿与师兄比比,谁先到?” 话音未落,两人皆已使出轻功,腾空而去。 第九回 假面——义父 ☆☆☆ 老头儿先一步蹋入院中,宇文之邵后脚就到。 “轻功没有一次能赢了师兄!” “啧啧,师兄也就这一项能胜的过你,你就知足吧!” “师父说过,那是因为师兄选练武功总依自己喜好,比较偏门。你若真心要练,哪个能难倒你?” 刚到门口,老头儿就闻到一阵浓郁却又陌生的饭菜香味,更重要的是他闻到了酒的香味,上等的好酒。 克里斯刚巧端了一盘菜从炊房出来,见到两人,脸上一喜:“十前辈,神仙恩人,你们回来的正好,马上开饭了。” 老头儿淡眉轻蹙,心道好个小人儿,反倒她像这家的主人,自己成了客人。 宇文之邵真不明白她为什么总叫自己神仙,这下还加了恩人二字。 “等等啊,主菜还没上呢。”说完小人儿又钻进了炊房。 宇文之邵觉得自己身上衣衫微微有些不整,他转身往药房看了一眼,问道:“师兄我以前的衣服还放在老地方吧?” 老头儿点点头。 “我去换身衣服再来!” 老头儿一进屋大大的吃了一惊。他早就料定小人儿会回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花了心思亲手弄一桌饭菜。 饶富兴味看着摆了一桌的餐点,香味扑鼻,老头儿不自觉得慢慢坐了下来。 克里斯在一旁坐下,道:“他人呢?” 老头撇撇嘴道:“他去换衣服,稍后就来。” 克里斯心道吃个饭还换衣服,好多讲究。 克里斯拿出带来的酒,她知道老头儿嗜酒,心想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拔开酒塞子,顿时酒香四溢。 老头儿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他立刻夺过酒瓶,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大喜道:“好酒,真是好酒。” “老爷子喜欢,我以后常带酒来看你。” 老头儿没有回答,岔开话题问了一句:“你不叫他一起吃?” 真不能小看老头儿,他什么都知道。克里斯想想熊戴影帮着自己也忙活了大半天了,怎么能让他在一旁干看着这些美食呢,便叫道:“戴影,你也来一起吃吧。” 其实自从克里斯到了别院,她除了给厨子示范,偶尔也亲自下厨。熊戴影、炼影第一天就跑到膳房里偷偷尝了,然后又分给了里里外外的所有影卫,每个人都吃得意犹未尽。谁能想到太后竟然会做饭,这辈子还能吃到皇太后亲手做的饭,还做的这么好吃。可以说,别院的上到仆人丫鬟,下到影卫护院,所有人都吃上瘾了,天天都盼着晚上那顿。 一身黑衣的熊戴影现了身,坐在老头儿的对面。说实话,眼前就是玄真派的世外高人,世上鲜有人能得见他们的真容,熊戴影此刻心中也是有着一份好奇的,他黑纱半掩面,细长的眼睛注视着老头儿。 老头儿笑而不语,双眼微微眯起,露出好笑的表情。 克里斯调侃道:“戴影,你别这么看着前辈,他喜欢男人,你盯着他看,他万一欲火焚身可咋办。” 噗嗤一声,老头儿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差点把一口好酒喷了出去。 错愕中,熊戴影赶快歪开了目光。 这时,宇文之邵掀开门帘举步进屋,他换上了以前的旧麻布青衣,发丝随便用条布袋绑着,轻松惬意,这身打扮让他愈加青葱稚嫩了些。 熊戴影又看向宇文之邵,心道什么时候能跟止止先生讨教两招,这么想着,他的眼神更加炙热了几分。 克里斯见熊戴影眼露精光的盯着宇文之邵,忙道:“你也别这么看恩人。” 老头儿倒好奇了,转头问:“为什么?” 克里斯愣住了,心道:总不能说只准我这么盯着看吧。 熊戴影低下头,讪讪道:“炊房还有剩的,我还是去那边用膳吧”说罢,一晃身闪出门外了。 克里斯有些不好意思道:“戴影,我不是那个意思……” 待宇文之邵坐了下来,她逐一介绍起菜色来:什么香煎鲈鱼、西班牙海鲜烩饭、烤什锦蔬菜,都是他们没见过的菜式。 克里斯亲手给老头儿分了一盘饭菜,递了过去。 老头儿吃一口菜,品一口酒,神色自得。 宇文之邵本就有鲜卑血统,对用刀叉进食并不排斥,他切开一刀,发现鱼肉滑嫩,再送入口中,入口即化,只觉口齿留香,每咀嚼一下,都有不同的滋味,每道菜他都细细品尝起来。 “对了,你这什么什么饭里头放了什么?香得古怪!”老头儿闭了眼尝着滋味。 “西班牙海鲜烩饭?”克里斯微笑道:“这里面最重要的一味调料就是藏红花。” “藏红花?”在口中又辨别了一下味道,“啊”的叫了一声,奇道:“番红花!” “老爷子你尝出来了?” 老头儿咂咂嘴,沉吟道:“西域天方国的名贵药材你用来做菜,真算得上古今第一人了,连菜名都透着古怪,只是这味道可真不错。” 克里斯心想:宋朝的饭菜虽然品种花样不少,但是味道普遍单一,北甜南咸,所用的调位料和做法也一成不变,并没有她印象中的中国菜那么变幻莫测的味道。 一顿饭,也算是吃的宾主尽欢,老头儿吃下最后一口煎鱼,一抹嘴,很有兴趣的发问:“这么一顿好饭好菜,又给我灌了一通迷魂汤,想干什么?” 克里斯真觉得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儿很多,她正了身子,道:“既然前辈点明了,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我想拜前辈为师。” 宇文之邵听言,惊讶地抬起头,望向蓝元霄,想确认她说这话的真实意思。 老头儿豁然大笑,捏着胡须,心里泛起了极高的兴致,表面上却丝毫不露,语调平淡的道:“你身边又不是没有能教你的人,我是个平凡又粗鄙的老头儿,可没多大能耐。” 克里斯暗自腹诽:你是神仙恩人的师兄,武功能差得了么。 老头儿点破道:“话说大内的洞灵派高手就是大宦官张若水,你的小洞天秘术是跟他学的吧?” 克里斯也不含糊,回道:“他确实教我武功,但却没有收我为徒。” “张若水与我算是同门。道家没有门户之见,洞灵派和玄真派只是修习方法不同。再说论辈分我是他师叔,就算我指导你武功,他也说不上什么。” 克里斯心中一喜:那我拜老头儿为师,岂不是以后跟若水平起平坐了。 宇文之邵心中嘀咕,能和张若水这样的宫中大宦学武艺,对方还顾忌身份不敢收徒,这皇太后的身份不就坐实了吗。 老头儿又徐徐道:“只可惜,我发过誓一辈子都不收徒弟……这事师弟可以作证!” 克里斯看了宇文之邵一眼,似乎得到的是确认的答案,她不满地低喟一声,这不白忙活了。 见小人儿吃瘪,纵是古井不波的他也生了分心疼,轻声问:“那你可愿认我做义父?” 克里斯哪有老头儿那样的定力啊,高兴心情已经在面庞上表露了出来。 宇文之邵听师兄这么说,更是吃了一惊,他目不转睛盯着师兄,刚想说点什么…… 老头儿咧嘴一笑道:“你性格颇对我的胃口,今日收为义子。” 克里斯心里一动,老头儿竟然说的是“义子”而非“义女”。 “怎么不愿意?”老头儿故意提高声调。 克里斯随即“扑通”就跪倒在地,朗声道:“dad在上,受孩儿一拜。” “爹地?” “我家乡都这么叫父亲的,叫起来亲切。” 老头儿哈哈大笑道:“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娃儿真能逗我开心。” 不待一旁的宇文之邵做出任何反应,两个人,你一拜,我一受,礼就成了。 宇文之邵只觉得头侧隐隐作痛,他还一句话就没说出口,两人自顾自的就成了义父子关系,别说自己这位混不吝的师兄做事荒唐,另一边可是那一位啊,他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坐回凳子上,克里斯这才露出狼一般的笑容,说道:“那爹地不给我一个见面礼?” 老头儿挑眉:“见面礼?” 克里斯贼笑着伸出手:“我要一张脸。” “果然打得是这个鬼主意呀!”老头儿道,“这倒不是难事,为父答应你了。” 克里斯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翼,心想:如果再来个能甩掉熊戴影的逃跑功夫就更好了。 克里斯和宇文之邵一个对视,先不说宇文之邵此刻的想法了,克里斯心里大叫不好:认了老头儿做义父,岂不是自降一级,他成我长辈了,亏了亏了。不过,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当下从衣襟侧兜取出一物,正是宇文之邵所写的奏章。她双手拿着,道:“我估计没法还回去了,不如物归原主。” 宇文之邵接过来,那上面还带着温热的体温和女子特有的香气,他没有打开,又递了回去,道:“这本奏疏已经无用了!” 克里斯不明所以的接过奏折,里面的内容她细细看了无数遍,都快背过了,她诚心道:“这上面都是治国良策,改度牒、换马政、兴农耕、修水利、以蛮夷攻蛮夷之策,合兵力战之计,为何无用?” 宇文之邵听她把自己文中的内容一一道尽,还交口称赞,心中却有些失落:“在下准备致仕了,所以对于在下而言它无用了。” 克里斯虽然没听过“致仕”这样的古代专有词,但她猜测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干了?” 老头儿微微皱眉,心道:有的时候,这丫头用词真是太粗俗直白了。 “是因为官家?”克里斯道,“他不听你的,别人会听你的!” 这话克里斯无心说说,听者却是有意。眼前两人都清楚她是皇太后,皇帝派唐门毒杀亲生母亲,坊间又多有传言高太后更属意皇二子昌王赵颢,这句话里的意思,岂不是不言而喻,她这是在为立新君而拉拢人才?! 当今皇帝再不济,继位也是名正言顺,也并非昏君,怎就要废长立幼。宇文之邵自然也是正统思想,听了克里斯的话,心中顿生鄙夷。 克里斯却因看了奏折,激起一身热血空负了,急忙道:“那踏破贺兰山缺,收复幽云十六州,举五路大军,直取辽国也都成了空谈?” 当克里斯提到幽云十六州时,老头儿眸中闪动,若有所思。 宇文之邵沉默不语,他已然决定的事,并不想多说什么。 她只有跨过辽国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如今辽国仿佛成了克里斯心中的头号敌人了,她气恼道:“哼!看来只有靠我自己,去灭了那辽国。” “什么?”垂帘太后都是热衷权力的有野心女子,但一般也只享受皇宫内的权术之争,又有几位能真正心系百姓,权谋天下,几千年也只有一位女武皇。单有野心,却无手段,最终只会祸国殃民,宇文之邵不禁发了声惊叹,时下口气严厉道,“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事业,自然要忠君报国,要出兵辽国,自然也是有圣上下令,才名正言顺。” 克里斯挑眉看向宇文之邵,好一句“忠君报国”!皇权至上、等级森严的封建观念真是一把利刃,绝对是对个人行为、思想的限制和禁锢,在这种思想统治之下,人的自由、平等、公平岂不全成虚幻。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怎样被禁锢思想,她可不关心,西方民主那一套在这里更无土壤,但眼前这两人她却不觉得应该是如此狭隘之人,于是她终是再开了口。 “这世上的人,都只知道忠君报国!可我只知‘人人生而平等’,那日酒宴之上,学子们一方说‘张子’,一方提‘周子’,这两人的书我回去翻看了,一个鼓吹太虚之气,一个提倡无极太极之道,哪一个都是在说‘人与人不同,所以人与人不平等’这都在为等级理念找借口。人之不同,不在地位,而是性格,爱好……诸多因素,而且凭什么儒者做学问就高人一等,我喜欢种地养猪就低人一等,我擅长习武练拳就是我笨?那读书好的人也不是事事在行,世上之事不可如此比较。” 这样众生平等的言论,在古代社会是如何的惊世骇俗,一时间屋里寂静无语。两人都认为她是内宫妇人,为了一己之私要改换皇帝,可现在听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两人皆是神色复杂看向将这番话娓娓道来的女子,她身上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现代女性的风华,炫目、冷静、睿智、自信,绝不是因为加之在她身上的尊贵身份使然。 克里斯多少也察觉到两人情绪的细微变化,她心道:算了,说了他们也理解不了。 本人体会不到自己扔下的这枚重磅炸弹,到底在听者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惊天巨浪。宇文之邵一直沉默不语,最后他说自己有事,不久便离开了。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老头儿也说要给她制作新的假面,一下就不见踪影了。 午后,克里斯百无聊赖在药房转了转,便跑进了老头儿的书房。书房里摆满了书法、画卷,她抬头看到书架上有个画筒,便取了下来。随手打开画筒,却发现里面没有画,但似乎装了什么。她倒出来一看,是一块红绸。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她拿在手中掂了掂,轻飘飘的。 再打开一看,画筒里竟然藏了一张精致的假面。 发现宝贝了!克里斯转转眼珠,自然不会客气,心道:我先试它一试。 克里斯好半天才带上了这个假面。 等她唤来熊戴影,连他都呆住了,主子的脸,甚至表情、神态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克里斯轻捋胡须,摇头晃脑,俨然变成一个中年大叔的摸样。 ﹍﹍﹍﹍﹍﹍﹍﹍﹍﹍﹍﹍﹍﹍﹍﹍﹍﹍﹍﹍﹍﹍﹍﹍﹍﹍﹍﹍﹍﹍﹍﹍﹍﹍﹍﹍﹍﹍﹍﹍﹍﹍﹍﹍﹍﹍﹍﹍ ①分餐:话说古时候一直是分餐,到了清朝才变成合餐。 第十回 拉拢——当铺 1067年,北宋,汴梁,东华门 ☆☆☆ 中国自古就有“东尊西贱”的说法,东华门大街靠近大内,街市中“四方珍奇,汇集于此”,市场经营的商品多为上等奢侈品,顾客也以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为主。与东华门大街的“东市”相对,皇宫右掖外还有“西华门大街市场”。“西市”就是平民大众的市场,多经营衣、烛、饼、药等日常生活品,还有大量来自大食、辽国、西夏、日本、高丽、西域诸国等外国客商。 马车在东华门外的一个华丽商铺前停下,克里斯下了车,抬头看到商铺宽大的金字招牌上,有个大大的“解”字。 这宋朝的当铺门前一般会挂一个大大“解”字的,有官办的当铺称为“抵当免所”,也称抵当库、抵库,官办当铺排场大,门脸高;而各种民办、僧办的当铺遍布汴梁城各处,在北方称为“解所”,在南方则称为“质所”。 克里斯进的这家当铺,是汴梁城最大的官办抵当所,名叫祥云楼。这是一座多层高楼,楼层设计别致,装饰考究。走进大门,迎面就是一块胡桃木色的巨大木挡板,这块挡板也有学问。古时的当铺,都会在大门与柜台之间放一块挡板,称为“遮羞板”。凡来当铺的,不是穷就是急,这遮羞板自然是为客人着想。克里斯倒不懂得什么是遮羞板,但她却是识货的,这块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大木板上面,居然连个接缝都没有,可见是用好大的整根木材制作的,自然价值不菲。 转过挡板,是一个小厅,摆放了扶椅和茶几,后面便是高高的柜台,柜台上又有木栅栏。一是为了方便交谈,二是为了安全。克里斯大摇大摆的往扶椅上一坐,木栏杆后面的伙计却只顾低着头忙着什么。 半天,伙计才抬起眼,虽见克里斯服色华丽,却并不吃惊。看她不说话,伙计不耐烦地说:“你要当什么?第一次当东西呀,快放进来啊!” 克里斯心想:嗬,真是店大欺客啊,他倒不耐烦了。 伙计见来人木呐,就敲了敲柜台,指了指下面。 克里斯睁着大眼睛在柜台上来回瞄了几遍,才看清楚,每个柜台前都有一个抽屉,抽屉跟里面柜台通着。她打开抽屉,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随手放了进去,关上了抽屉。 而在柜台那一边,伙计一脸鄙夷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方小小的令牌。把它拿到手里一看,伙计的脸立刻就变了样,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似乎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向四周扯开,又立刻向中间挤做了一团,克里斯也说不出那是什么表情。 伙计没说话,放下当物,转身跑进了里间。 克里斯老神在在,摆出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祥云楼”中,男人十分舒适的坐在椅子上,心情好的时候他甚至会哼上一段家乡的小调,这会使已经开朗的心绪,再增添一丝轻畅。“祥云楼”对外人来说确实是抵当所,能不来最好不来的地方,可对他来说却是能安下心来算账的“祥云宝地”。 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乃是朝中大员,权陕西转运司转运使薛向,字师正,京兆府人士,今年五十二岁。说起薛向,此人可不简单。英宗刚登基时,他给朝廷上书,献《西陲利害》十五篇,被英宗连声称道,他的奏疏更被英宗放置在身边以便随时查看。去年冬天薛向又上疏陈述“奭边五利”,这让当时还是太子的赵顼暗自称奇。 这次薛向应诏入京,除了与当今皇帝讨论边陲要事,却先要秘密地履行一项重要的职责,那就是——算账。他喜欢和数字打交道,每次算账的时候他都会进入忘我的境界,而算完帐的时候,便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这几天他在“祥云楼”进行最后一次查验账目,今日刚刚完成。 房门外面,已突的响起一阵叩门声,声音来的突兀又急促。管事的老崔带着几名属下正在把算好的账目装盒,也被这叩门声惊得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我去看看。”老崔当然知道薛向算账喜欢清静,早就吩咐过手下的人不得随便打扰。难道出了什么大事?老崔推门出去了。 老崔回来的时候神情紧张,薛向暗衬,自己的好心情就要泡汤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薛向一贯不喜欢大声训斥人。 老崔猛吸了口气,强自镇定,躬着身子走进前来,语气颤抖:“禀……禀告薛大人,有人来当‘五佛令’!” 薛向霍然站起,这一回轮到他面上变色:“什么?” 薛向踏上两步,此刻厅堂前摆着香火供奉的佛龛,里面正坐着一尊金佛。这“祥云楼”正是隶属金佛堂的当铺。而每个佛堂各有对应的令牌,比如薛向身上就有一块玉佛令,这小小的令牌既是身份的象征,也同样有着相应的权力和职责。而“金、银、铜、铁、玉”五佛令合一那是可以统辖五佛众堂堂主的令牌,是五佛堂最高身份的象征。这五佛令的轨制刚刚由宫中传到各个堂口,今日竟然就显身了?薛向不免好奇起来。 “什么人拿来的?” 老崔惶恐的道:“一个年轻男子,平常打扮,可看那样貌很像……很像宫里的宦官。” “宦官?人呢?” “在外面候着呢。” 薛向道:“请到雅间去,我要见见。” 不一会儿,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跟着那个伙计一起回来了。他捧起令牌仔细端详了一下,双手捧着,送还给克里斯,恭敬地说道:“这物件,我们还得再估估价,还请到里面的雅间稍事等候。”管事的肃让躬身,引着她往院落的后面走去。克里斯也不搭话,起身就走。 进到内堂落座,那管事与克里斯寒暄几句就出去了。克里斯屁股还没坐热,门又被推开,进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克里斯瞧他长相斯文,髭须轻盈,举止温文尔雅,心里猜想:难道此人就是蓝元震出宫前跟自己提过的薛大人? 薛向眼光如炬,盯着这个年轻俊美的男子,虽然他身上穿着便服,可一看就像是宫里的内侍。薛向心道:该不是宫里哪个不知死活的宦官,监守自盗,偷拿了五佛令,想着可以换钱,就跑来抵当! 薛向开口便问:“这令牌你从何处得来的?”话音不高,却带着肃杀之气。 克里斯笑笑道:“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的,何从得来之说。” “你!”薛向厉声道,“此令牌非寻常之物,你今天若不说清,休想离开。” 薛向退后一步,向两个侍卫一挥手。 两个大汉向克里斯围了过来,她只是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有恃无恐。 忽听得嗤嗤两响破空之声,两个大汉刚要向前再进一步,却发现自己脚下的方砖被打得粉碎,两人登时退开一步,面面相窥。 “什么人?”薛向惊问。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梁上凌空而落,落地无声,一身黑色劲装,挡在了克里斯的身前。 那人并不说话,只伸手对着薛向亮出一物,乌黑锃亮。 薛向一见,顿时一惊,随后对两个手下说道:“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接近。” 两名侍卫一阵风似得卷出房外。 熊戴影冲薛向一拱手,低声道:“铁佛堂熊戴影,见过薛大人。” 薛向自然认得镶有玄铁花纹“铁佛令”,再听他所报的名字,微微一怔,问道:“你就是熊本大人的庶子?” 熊戴影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未认祖归宗,名字也没入熊家家谱,大人唤我戴影即可。” 熊本和薛向同朝为官,又同是玉佛堂一员。薛向早就知道熊本有一个私生子,因为孩子母亲出身低贱,孩子生下来被熊本送入了铁佛堂,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熊本的孩子。 既然说清楚了来历,薛向也就放心了,直奔主题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五佛令为什么会显身祥云楼?”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负责保护主子。”说完,他转身让在一边,在克里斯身旁侍立。 听到这话,薛向的眼睛立刻钉在了克里斯的脸上。他心中暗自敲鼓:能让铁佛堂的影卫称之为主子的,世上只有一个人——当今的皇太后。 “‘他’……‘他’是太后?” 眼前的人淡淡微笑表示默认,薛向万万没想到这个俊美的锦衣青年就是皇太后,他连忙躬身一拜,高声说道:“臣,玉佛堂——薛向参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克里斯这次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恢复了本来的嗓音。 薛向一听是女声,更加确信了。自从被招募加入“玉佛堂”之后,薛向才慢慢知道“五佛堂”是多么庞大的一个组织,他才知道“五佛堂”在朝廷有多大的势力。不过在他看来,五佛堂发誓效忠太后,尽管皇太后身份尊贵,也不过是一介女流,而真正在指挥五佛堂运转的,是运筹帷幄、大权在握的两朝宰相韩琦。 但薛向不知道,能让五佛堂这些大佬都忠心耿耿,太后又岂是省油的灯? 薛向在边关,制置解盐,盐足能支十年;兼提举买马养马,每年得良驹三百,他的一番业绩早早就入了高滔滔的法眼。便由宰相韩琦引荐给英宗,薛向自此在官场上屡次受到破格提拔。私底下,他更加入了“五佛堂”,执掌财务账目。 宋英宗在位的这几年,国库空空,入不敷出;而“五佛堂”则顺风顺水,支用充足,都是因为高滔滔经营有方。她虽然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廉洁自奉,处事公正,不徇私情”,树立起皇后母仪天下的光辉形象;实际上真实的她,却深谙帝王的驭下之术,植党营私,公私两济,轻松坐拥天下之财。 可如今皇太后高滔滔已变成了克里斯,很多事情自然开始偏离了原来的轨迹。 克里斯拎起五佛令在薛向眼前晃了晃,其实她早就想试试看这“黑卡”灵不灵了。“这是出宫前,蓝元震亲手交给我的,他说可以在金银堂下所有票号、商铺支用银钱!” 说罢,克里斯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纸,放在旁边的桌上。 薛向走过去,拿起来一看,眉头一蹙,“黄金十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克里斯问道:“怎么?” “关于这五佛令支用银钱的事,微臣需要向太后禀明。”薛向道:“当初两位大人商量的轨制是这样的,五佛令在金、银堂下的所有票号、商铺可供支用的现钱,为黄金一千两,超过这个数字则要向上一级堂口汇报,而在祥云楼可支用黄金一万两。” 克里斯皱了皱眉头,心道:原来还是有限额的。 说实话,蓝元震和张若水,想她出外用钱怎么也超不过这个数,又怎么会猜到她要这么多钱,想做些什么了。 薛向虽然不知道太后要支用这么大一笔钱做什么,心里倒不想第一次就违了太后的意,于是说道:“这当时就是两位大人临时定下的钱数,祥云楼倒有这个数字的黄金,既然太后要用,微臣便让他们先支了。” 克里斯点点头道:“那你在金堂的票号给我立个户头,将这些黄金一半存起来,一半换做银票,我需要随时支用。至于超过了额度的事,我回头会给蓝元震说一声的。” “微臣明白。” 薛向这次进京,心中早就打过算盘:这往年的账目一般都要先交到韩大人手里,再转呈太后。如今韩大人被封为山陵使,正忙着操办英宗葬礼这等大事,为何还要惊动他。上次在宫中见到蓝元震,薛向就跟他提过关于账目的事,想让他转呈给太后。没想到蓝大人竟然让太后直接来找自己,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不如向太后进言,让她留下些印象。 薛向微微颔首道:“启禀太后,今年的账本微臣已经查验清楚,这就去取来,交付给您过目。” 克里斯能到祥云楼来,自然听蓝元震提过薛向进京算账的事情,再想想《百官行鑑》对薛向的评价,她也想看薛向是不是有真本事。 薛向退了出去,不一会就带着管事,两人一起捧着几大盒账本放在了克里斯眼前的桌上。 在现代,看蓝瑟的账目报表、财务报告,是克里斯常做的必修课,这是确保企业良性发展的重要一环。古代的账本她倒没见过,随便抄起一本,翻了翻,上面全是用毛笔手抄的。 看了几页,克里斯眉头皱起,自言自语道:“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薛向见太后突然发问,心想自己不可能算错账目,这点信心他还是有的。于是大胆的问:“不知太后有哪里看不明白?” “没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账目记得也太过简单了,你该改改记账的方法了。” 这下薛向被说得呆住了,记账不就是这个方法吗,还要怎么改? 克里斯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字,她继续开了口:“你这记的就是流水账,单式记账法太落后了,最好改成复式的。” “复式记账法?”薛向听得云里雾里,又觉得太后说的分外肯定。 “哎,要解释起来太麻烦了,账目你先送到高家别院去,我回头再看。”想了想,又补了句,“你也一起来,到时我教你些法子。” 克里斯拍拍屁股,立马走人。只留下呆在原地的薛向。 第十回 拉拢——探讨 ☆☆☆ 当日下午,薛向就亲自送了账本到高家别院。 薛向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克里斯倒也乐意多讲两句了。 “太后说这账目只记流水太简单,您还提了单式、复式。”薛向道:“微臣也觉得一册账目确实不能满足五佛堂的各类繁杂营生,所以这账目是分了两类的。” 薛向分别打开两本账本给她看。 克里斯仔细看了一些记录的条目,这册上记一条是“漕丁支用”白银五十万两,那册上记着“丰惠粮店”七十万担,她发现五佛堂的交易内容相当复杂,不限于货币资金的借贷业务,这说明宋朝的经济很活跃。 她微微一笑:“你这两类只能算是分了现金账和实物帐,两个账户之间没有什么关联,这样记账不能全面的反映所有收支的来龙去脉,也不便于最后查证账目。 薛向是个行家,一听太后说的有理,顿时来了兴趣,连忙问:“太后所说的复式记账法是怎样的呢?” 她道:“复式记账法,就是最少建两个账,同一金额一进一出,分别在这两部账本里反映。到时候两本账相互查对,有问题的地方,一下就显现出来了。而且,两本账会提供全面的数据,损益将会一目了然。” 薛向虽然对太后所说的一些现代金融词汇很陌生,却也有敏感的商财头脑,他连连称奇,心中更是想不到太后竟然对帐务如此通晓。克里斯不厌其烦地解释了一番,又把复式记账法中最通行的借贷记账法教给了薛向。 薛向很快便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地满口赞叹。 《百官行鑑》上说薛向干局绝人,尤善商财,算无遗策,克里斯见他领悟得极快,也对这些话更确信了几分,于是她提出了真正关心的问题:“薛大人,我想听听你对马政的见解。” 一听太后要与自己探讨马政,薛向巴不得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张口便道:“国马之政,历经五代浸废,直至太祖、太宗两代设立牧龙坊、飞厩院,规制逐得以恢复。到了真宗年间牧马监十四处……” 克里斯打断了他,“这次官家召你上京,除了与你会晤‘种谔诱降横山之众’之事,定会问你马政的事,你也这般作答?” “这……”这确实是他想好的词,也打算给皇帝汇报时这么说。 “歌功颂德,溜须拍马的桥段跳过去吧。”克里斯道,“我问你,诸监有成千上万顷牧场,监牧、官吏众多,每年养的马却只够御用,为何还没有你在边关那一亩二分地,养马的效率高?” “方今马政不修,最大的问题便是诸监人员数量冗肿,养马人才却极为匮乏。”薛向道:“如今之计,应废、减诸监,或者精简其能。” “废除定监养马?战马何来?” 薛向道:“臣在边关并无水草良善的牧场,靠的是游牧养马!辽国便是游牧立国,马匹按照季节游动,哪里的草长势繁茂去哪里放牧,等走这么一圈,最初的草场自会长出新草。这样一来不用花心思,花人力、物力去维护牧场,二来马匹长得膘肥体壮,极适合做战马。” 克里斯心道:在古代,这马的作用如同飞机大炮,马匹圈养如同国防建设,薛向的建议在她听来,简直如同咱拆了五角大楼,国防就靠民兵联营吧。这怎么成?她想起了宇文之邵奏折上的所说的马政之弊,笑笑道:“游牧马户并不是咱大宋国战马的主要来源吧,绢马贸易才是吧?” 如遇边关战事吃紧,马匹牧养不及,朝廷就以购补之。只可惜西夏建国之后,堵住了陆上丝绸之路,除了于阗尚与宋国保持马匹贸易,西域诸国都震慑于西夏的淫威之下,不敢向宋朝贩卖马匹。这就出现了宇文之邵奏折中提到的一类人——羌人。比如吐谷浑,便是宇文之邵管辖之地文州的扶羌,他们习性时随水草迁徙,食肉、穿皮毛、军队并无坚甲利刃,临阵击刺之技也不及其他夷人。边关地区有像吐谷浑这样的无数羌人,他们属于不同部族,相对独立。他们常常跑到宋国边境,说愿用上好马匹换取中原之地的泉茗缯帛,边关的官吏见羌人之马强壮便花重金购买,这些钱本应资助边关上的马户,他们都是重役,如今没了这钱日子过得更是雪上加霜。而这些羌人贪得无厌、绝无信义,一言不合说变脸就变脸,转头就能杀个回马枪,抢城寨,杀士卒,边关百姓苦不堪言。 即便如此,这些羌人一来,边关上的官吏仍贪图小利与之易马,宇文之邵就痛责这样的做法,认为应杜绝羌人马市,以一旅之兵,列置诸堡,打退羌人,保边民小安。 克里斯非常同意他的观点。在她看来,这些羌人简直就是恐怖分子嘛,你养肥了他,他反过来打你,这等傻事怎么能做呢? 薛向见太后提及绢马贸易的事,便道:“市马古已有之,唐时兴盛,马监无法满足需求的时候,便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也可以减轻边关马户的负担。” 上至皇帝,下至小吏,都是认为碰到缺马,直接拿出国库银两购马就好,今日再听薛向之言,克里斯更加确定了,宋朝大有定牧不如游牧,游牧不如买马之势。 她心道现如今马政的重中之重,就是要改变向羌人买马的势头,重新建立定监养马的秩序。 克里斯道:“薛大人提举买马养马,果然用的就是这个法子。想必你在与羌人易马的过程中,找到了不少朝廷制度上的漏洞,打了不少擦边球的实惠,我记得还有不少御史弹劾你,怎么说的来着……‘薛向在陕西,违条罔上,罪状显明。’” 克里斯虽然没有明说薛向利用买马之事中饱私囊,可这番话也惊得薛向立时冷汗直流。 而后,克里斯将宇文之邵提过的马政之弊,再加上自己的见解一一说了出来。 薛向初时心惊胆战,但越听越觉得倾佩,他在边关多年,竟没有身在内宫,足不出户的太后对马政看得透彻,许多与羌人易马的细节即便是自己也不能一一道尽,太后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而且照太后这么一讲,长远来看,与羌人易马实属百害无一益,自毁长城之举。 两人你来我往又讨论了一番,薛向最后站立在一旁,悉心听教。他觉得太后私底下虽只用“我”自称,却不知为什么反倒比“哀家”这个称呼更多了分威仪,让自己多了一些惧意。 他小心翼翼地问:“微臣本想建议官家允了种谔之请……” 薛向进京,就是因为边关出了一件大事。知青涧城种谔想要诱降西夏羌人朱令陵,此人是横山地区最大的羌人酋长,种鄂厚赏他良田十顷、宅府一区,并许诺朝廷将赐给他官职,希望他能说服其他羌人首领前来投奔大宋。 克里斯早从蓝元震给她的西北军报里知道了此事,她觉得这又是一件与虎谋皮的事,于是口气坚定道:“我们绝不与羌人(恐怖分子)谈条件!” 薛向揣摩着太后的心思,顿觉羌人反复无常,这回儿反倒不想建议皇帝招降横山之众了,拿定主意他便告辞了。 历史的齿轮发生了变化,轨迹也略微偏差了几许。 薛向走后,克里斯一直在看他送来的那些账本,由于是流水账,她看得很快,只是内容非常多,直到晚膳她都没停。吩咐不去厅堂,就摆在厢房,她唤了熊戴影出来一起用膳。 不知道为什么小叔叔却走了进来。 这次连影卫都上桌了,他反倒没说什么,只让邢云为自己添了双筷子。 因为对外甥女的变化感到吃惊,高遵惠不禁好奇了起来:这还是自己所知的那个滔滔吗?他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可答案还没找到,却出现了更多的疑问。 记忆中的滔滔,总是板着脸,不苟言笑,对待周围的人,端着十足的架子,冷漠至极;唯一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就是那个瘪头瘪脑的英宗。她建立五佛堂,一心一意帮他争得了皇位,没两年这人却死了。本以为她是伤心欲绝、心灰意冷才躲出宫的,谁知道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别院的日子,她过得有滋有味,脸上时刻挂着灿烂的笑容,对身边的人亲切可掬,热情大方。每晚餐桌上都弄出各种诱人的食物,勾着让人每种都想品尝一番。他扪心自问:我怎么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也许以前的“高皇后”就是她精心炮制的一个骗局,高遵惠暗想。不对,不是也许。毫无疑问,自己心知肚明,这个外甥女,头脑绝顶聪明,为人极其谨慎。不对,不是谨慎,是极会伪装,以前她最爱装作一副正经模样,所以自己才爱去戳穿她的虚伪,那个时候惹恼她很简单,不消片刻她就会按耐不住,冲着自己咆哮怒吼了。可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却是她戏弄自己。事到如今,在自己面前,她又不装了? 第一次,高遵惠在心里把俩人的位置调了个。他想象着自己如果是滔滔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想到这儿,他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之所以出宫,是因为要做一件在宫里无法办到的事情。 随后的几天,他发现滔滔会花大把的时间待在书房。高遵惠偷看过,她很安静,很专注,除了翻阅书籍,就是拿起笔画着什么。她专心做事的样子,那特殊的神情,他第一次见。她平时表情轻松,现在却如此凝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锁在了书房外面。 有一次,她停下手中的活儿,突然抬起头来,高遵惠一惊,窥视被抓了个正着,她却只是眯眼笑笑,似乎自己的窥视,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趁没人时,高遵惠潜入书房,却看到那一张张白纸上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线条。 他想:滔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高遵惠夹了口菜,安安静静的吃饭,时而看看克里斯;克里斯一边吃饭,一边看账本,两人一顿饭下来相安无事。 又看了片刻,克里斯活动活动脖子,伸伸懒腰,转头就看到了小叔叔,她一诧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无关痛痒,你明明就知道我一直都在这里,高遵惠心想:你就好好装,我也有做猎手的资质,有着敏锐的嗅觉,别想糊弄我。 高遵惠没有回答,而是瞪着眼看着她,仿佛要看穿什么,缓缓道:“你可知薛向那人是个趋利附惠、奸邪得志的小人?” 克里斯见他眯起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笑笑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总有他这样邀功逐名之人。说起来,他为我所用,我能给他名利,没什么不合适的。再者,成大事自然要不拘一格,他善财,我自然要识人善用;他贪财,只要不太过分,原是无可厚非的。” 高遵惠若有所思道:“成大事?你出宫到底意欲何为?” 克里斯耸耸肩:“你可知我手中的五佛堂?” 高遵惠道:“自然知道!” “你对五佛堂有什么看法?” 高遵惠听她这么问,倒认真了起来,道:“这五佛堂又不是你独创的,高家本就有这样的祖制。” 克里斯只知五佛堂,却不知其中渊源,见小叔叔讲起,便问道:“可否请小叔叔详细讲讲?” 高遵惠挑眉,他不知克里斯这么说的本意,以为这是滔滔想考究自己,于是道:“高家生计向来分金、银、铜、铁、玉五族,你那五佛堂的金、银、铜三堂主要由咱们高家氏族②经营。铁佛原是高家军中的精英,玉佛是守高氏祖陵的。到了你这儿,铁佛堂成了一堆影卫,玉佛堂不过是些朝中要员。” “金佛高氏”主要经营票号、当铺、金号、商号和漕运;“银佛高氏”经营粮号、五金、杂货、盐铺和药铺;“铜佛高氏”则经营军屯,其中包括农田、水利、战备。军屯古已有之,是利用士兵垦种荒废田地,以取得军队给养。曹操曾论军屯:“夫定国之术,在于强兵足食,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秉持“寓兵于农”政策的曹操极为重视军屯,而高家军③所经营的军屯足以超越当年曹操的青州军。 高滔滔手下的“铁佛堂”是影卫集团,专职保护太后及堂中身份重要的成员;而“五佛堂”的重中之重就是“玉佛堂”,它的成员全都是身处朝廷要职的大臣,个个身份尊贵,手握重权。 高遵惠见她没了下文,总觉得滔滔这次出宫所要做的事情看起来不那么简单,追问道:“你在图谋些什么?” 克里斯见他神情沉肃,全没了之前嬉笑怒骂的轻浮之气。 想想这几日|他暗中的观察自己,反过来她也在观察他。 说起来,克里斯第一次见到小叔叔时,就从他那难以察觉的微小动作中察觉了什么。她笑笑道:“怎么,终于忍不住,不装纨绔了?” “你回答我!” 克里斯转向他,本想再抢白他几句,却看到他异常深邃的眼神。她忍不住笑了,本知道这时不该笑,可毕竟很难见到如此正儿八经的小叔叔。 克里斯凝视那双眼睛,那是隐藏着锋芒的眼睛,看着它们不知道为什么克里斯想起了艾迪,尽管性格不尽相同,克里斯却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或多或少有些相像。出身名门,却极力排斥这样的身份,到头来他们会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摆脱血液中流淌的牵绊。他们都精明能干,头脑灵活,拥有超凡的知识,身处体制之内,却能保持足够的自由。 到现在为止,克里斯可以断定,高遵惠是个难得的人才,在自己的团队里他应该有一席之地。 想罢,克里斯站起身来,学着小叔叔平常的腔调,一边走一边说:“我图谋什么?攒点钱,招点人,我要北上去一个地方。”顿了顿,她忽然转头道:“顺路想灭了辽国!” 尽管她语调夸张,可气势逼人,宛如宝刀出鞘。 高遵惠呆呆地瞧着她,一时诧异茫然,半晌说不出话。 最终他却问出一句话:“你这话可当真?!” 虽然口气是半开玩笑,却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克里斯自从来到宋朝就没有向别人透露过心中的秘密,如今却跟小叔叔说了出来,没有一丝回避,她道:“当真。” 高遵惠闻言神情一松,他向往成为祖父那样功成名就的大将,终生侍奉谋动天下,志向高远的君主。当年,祖父与祖母先是一起解了“寿州之围”,助太祖击败南唐军队;后随太宗北征,屡败北汉、北辽,威镇雁门三关;当契丹大军压境,祖父奏请真宗御驾亲征,他带领高家男女老少,倾城而出,护驾出征。“澶南鏖战”,宋军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战势急转,才迫使辽国求和,签订“澶渊之盟”。可仁宗起,武备渐驰,兵久不试,再莫提收复失地。 如今,滔滔却说出他心中所想,让高遵惠如何能不震惊。而他似乎能从侄女身上看到祖母当年红马金刀、驰骋沙场的身影。他高声笑道:“将门无犬女!若是祖母尚在,定会夸你是她刘金定的好曾孙女!” 克里斯原本以为中国女性自古地位都不高,可他们高家却不是这样。高滔滔的曾祖母刘金定就是与丈夫一同打拼天下的女英雄。想到这里,她认真地说道:“怎么?想助我一臂之力?” “咱们高氏源于唐献宗节度使高崇文家族,世代为燕赵豪杰。谁知那石敬瑭认辽贼做了儿皇帝,霸公时任四川都统领,返回故乡却发现幽州让契丹人占了。高氏后人时时都不忘收回失地,重回故土!”高遵惠对着克里斯深深一拜道:“高璇霁在上,受子育一拜,往后我将倾尽所能辅佐于你!” 高遵惠有意韬光养晦,如今扯掉一身华丽的伪装,变得如此正儿八经,也让克里斯微微一惊。 “既然你要给我出谋划策,我倒有件事请教你!”克里斯道,“我有位朋友,跟我提过‘度僧牒’是当下时弊,也是大宋积贫积弱的症结所在。” 克里斯记得本杰明·富兰克林说过一句名言:“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和税收逃不掉。”可在大宋朝,只要你当上了和尚,便获得了免除租税徭役的特权。而许多富人常为了名列僧籍,享受免税的特权,花重金购买空头度牒,庙宇豪寺肥得流油,不但占用大量耕地,还经营各种牟利事业。从“广度”到“滥度”和尚阶层越来越多,国家税收会严重流失,当矛盾不可调和时,这才促使历代统治者采取“灭佛”的手段。 高遵惠道:“度僧牒本身并不是坏事,最初只在营造、赈灾、筹饷等国之大事上使用,如今却成了国之弊端。” 克里斯问道:“那为什么不能取消度牒制度?” “我倒不认为取消僧牒便是好事。”高遵惠道,“这件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如我带你见一位朋友,他也许能改变你的看法。” 克里斯见他卖关子,好奇道:“你的朋友是什么人?” “僧人!”高遵惠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由僧人来解答僧人引发的问题,再合适不过了。” 说实话,直到乾隆三十九年,随着“摊丁入亩”的广泛推行,度牒制度历时千年,才终于走到了尽头。克里斯如今只是从砥报、文书、奏折上读到度牒制度的问题,她并没有意识到“度牒”此时存在的客观需求和存在的必然性。 第十回 拉拢——杀手 ☆☆☆ 虽然已是午后,潘楼仍然是人满为患,热闹非常。此时,店门口脚步声响,走进七名大汉来。七人个个身宽体壮,膀大腰圆,肌肉虬结。其中一人比其他人高出一头,皮肤黝黑如暗檀,晶光油亮,伸出的手臂上长着浓密的黑毛。 酒店里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有的人甚至站起来大声叫嚷:“赛金刚,赛金刚!” 那大汉潇洒地挥手,跟大家打着招呼。 “赛金刚,今年你也要赢啊,我把家当都赌在你身上了。” “你操个鸟心,谁是我家金刚大爷的对手。”一名大汉怒道。 另一个大汉突然伸手,在附近的空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登时将桌面拍出一个大洞,“谁来挑战我家爷,也得先过了我这关。” 旁边一桌坐了一家人,母亲怀里的婴孩因为这一声巨响,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几名大汉哈哈大笑。 酒保见了,立刻上前招呼:“赛大官人,雅间给您备好了,楼上请。” 领头的黑面大汉,正是汴梁城最有名的“角力士”,去年的相扑冠军“赛金刚”。前几年还有个叫“宋快手”的白面力士与他平分秋色,被东京市民戏称为“黑白力士”。只可惜去年,宋快手被赛金刚打败,还伤了右臂,一直无法出赛,这下赛金刚就成一枝独秀了。眼看着马上到了六月六,东京每年都要在这个日子举行规模最大的相扑比赛,以祝贺崔府君的生日。这崔府君不是别人就是崔钰,传说中地府的“崔大判官”。 七个人要了酒菜,一个汉子便开始吹捧赛金刚:“三日之后便是正日子了,大哥定能驴倒了那几个鸟人,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是啊,那几个蠢物怎得是哥哥的对手!” 这几人说话向来不知检点,马屁也是拍惯了。 赛金刚听得很受用。 一个年轻些的汉子道:“想当年,那宋快手都不是哥哥的对手,再别说那几个鸟货。” 旁边大汉骂了句:“你真是狗嘴长不出象牙,提他作甚?”说罢,他忙打量赛金刚的神色,见他面上并无异色,索性笑着接道:“谁还记得他是什么玩意儿!” 赛金刚淡淡地道:“他怎么说也是我师弟。” 赛金刚和宋快手本是同门,两人都是京城的相扑力士,宋快手以“动作矫健,出手敏捷”扬名更早,名声一直压过了赛金刚这位师兄。其实,赛金刚心里对那宋快手十分妒忌。有个开赌局的黑道老板猜到了他的心思,便出言怂恿,两人设局在开赛前给宋快手下药,让他在比赛中落败不说,还废了他的右手,让他以后再也没法打相扑。 那大汉一头听了,一面肚里寻思:哥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自己最清楚,一提宋快手,他心中就会不悦。今个没甩脸子,不过是因为他心情大好。 “谁能想到风光一时的宋快手,下场恁地惨。”那年轻汉子又道,“家姐与他是街坊,还救济过他,听说他那断臂生疮流脓,不见好转,就这样赔了性命。” 大汉眉头一挤,心里暗骂:你这厮真是个不开眼的,净会放屁辣臊! 赛金刚听了却也没怒,佯装难过道:“我那师弟是个执拗脾气,说什么也不让我接他回去赡养,唉……” 事实与他说的恰恰相反,他从没去看过自己的师弟,还把善后的事情都交给了那个黑道老板。那人手段狠绝,先买通给宋快手看病的大夫,不好好给他看病,还让手下的泼皮去宋快手所住的那条街捣乱,到最后谁都不敢帮他,宋快手走投无路,一命呜呼。别说心中有一丝悔过了,赛金刚只为去了自己的强敌,而暗自高兴,这事做得隐秘,连这帮狐朋狗友都被他蒙在鼓里。 那大汉在桌下狠狠地踹了年轻汉子一脚,道:“讲这些作甚,来来来,兄弟们敬哥哥一杯酒。” 赛金刚一仰脖子,把酒喝完,道:“我不多喝,你们随意,不用劝我!” 在座的都知道他赛前极注意入口之物,不曾有过半点疏漏,倒也习惯了,兀自吃起酒来。 吃到半酣,另一个大汉举杯凑了过来,陪笑道:“大哥,你说去年让我押注的那家赌坊,怎么关门了,就他家盘子最大,去年可让哥几个赚海了。”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赛金刚心头一震,他口里叱道:“你个贪货,有得赚还嫌少!” 那年轻汉子道:“就前几天,那赌坊老板让官府抓了,罪名是强占民女,我听说他还干过不少坏事。” 旁边的大汉笑道:“那赌坊老板是个十足的色鬼,专爱淫垢人家妻女,府里还养着十七八个美妾……” 听他们一旁说笑,赛金刚心里犯了嘀咕,这个赌坊老板就是与他合谋害宋快手的人,虽说这人犯事与自己无关,不听犹可,一听他总觉得心中惶惶不安。 这就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正饮得酣畅淋漓之际,赛金刚忽然内急起来,赶紧站起身,捂着肚子往茅厕跑去。他一边泻肚一边心里乱骂:比赛前自己在饮食上颇为注意,日日都在这潘楼吃饭,怎得东京一等一的酒店还能让我吃出问题来,一会儿非找管事的问个清楚,否则我管你樊楼还是潘楼,他娘的,我都给你砸个稀巴烂。 赛金刚提起裤子正准备回去,茅厕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幅彩画像,向他走来。那画上正是穿着相扑服的“赛金刚”,这画是彩绘大师吴道仁的画作,价值不菲。在汴梁城,著名相扑力士的身份很是尊贵,赛金刚平日里总能遇上很多粉丝,他无疑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男孩子们崇拜的对象。虽然刚泻得软手软脚,可还得装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少年在身上摸出了一个纸包,打了开来,却是一盒鲜红的印泥。他小心翼翼地举着画像凑了过来:“金刚力士,能不能给我的画上印个手印?” 如果是平常,赛金刚肯定会给少年一个满意的答案,可刚刚拉得浑身无力,两腿发软,正没好气;他眉头一皱,厉声喝道:“小娃娃,一边去。” 少年微微一笑,不但没退,反而更上前一步。 赛金刚被少年的举动惹恼了,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用力一推。本以为少年非跌个仰八叉不可,谁知那瘦小得身子竟然纹丝不动。赛金刚吃了一惊,怒意更盛,一把抓住少年的胳膊,他想甩手把人摔出去,手上已然带了五成功力。 甫一抓住少年的胳膊,他顿觉不对,这娃娃的胳膊柔若无骨,自己空有一身力气,却感觉手无着力之处。便在此时,少年被抓的手忽然翻转,缠住了赛金刚的手腕,软绵绵、滑溜溜的恰如一条毒蛇,另一只手屈指如钩,闪电般向他胸口抓来。赛金刚久经赛场,知道此非寻常小鬼,急忙招架。慌乱中他左手一甩,右手一招“美人照镜”,一掌直奔少年面门打来。这一掌赛金刚有备而发,手上实已灌注了十成功力。 少年身子突然一晃,腰身转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身体已自赛金刚掌下钻过,跟着一步贴身,指尖在赛金刚胸口轻轻一触,随即闪开。 赛金刚皮糙肉厚也不觉疼痛,正待开口骂人。突然间他全身痉挛,抖个不停,只听着自己牙关碰得格格乱响,往前踉跄了两步,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 少年跨过赛金刚的尸体,用一块布沾了红印泥,涂在整个手掌上,然后在那幅画上按上了一个手印,看着血淋淋的。他用嘴吹了吹,不待印泥干透,将画收入怀中,快步离开。 赛金刚自以为阴谋得逞,做的又是滴水不漏。可还有一句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相扑大赛后,有为历届冠军绘制彩像的惯例。宋快手首夺桂冠时,与为自己画像的画家,私下成了朋友,宋快手的这位朋友正是名画家吴道仁。一次在为黑道老板小妾画彩像时,吴道仁知道了宋快手落败的真相,他气愤难耐,发誓为好友报仇。他拿出一笔赏金,在杀手盟给赛金刚买了道催命符。 杀手盟是个松散的杀手组织,汇聚天下杀手。而冥狩宫是其中最强的杀手世家,江湖上闻之色变。 因为,冥狩宫从不失手。 尹宸混进大街上的人群之中,离潘楼越来越远了。 京城之地,官差耳目众多,须小心行事,不能露了破绽。要杀的是个相扑力士,身手不凡,更有一群如狼似虎的跟班。尹宸并不着急,他连续跟踪了赛金刚几日,发现赛金刚在比赛前对饮食比较注意,饭食都是由潘楼单独为他制作。于是尹宸悄悄潜入潘楼的厨房,在专门给赛金刚准备的菜里下了泻药……尹宸禁不住看看自己修长的手指,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对自己的行动相当满意。 这是尹宸的第一次任务。买家提了个“一定要在画像上盖个手印”的要求,让他觉得奇怪,听大哥说还有比这更古怪的买家。 冥狩宫家族的每一员都从小接受杀人训练,早就变得冷酷无情,从来不在意目标对象该不该死。 不过是一单买卖,尹宸并未在意。 这时,人群之中,忽然冒出一张俏生生的脸庞来。他看到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缓慢地向自己走来,女孩一身银杏黄窄袖短褙子,粉色抹胸,下身白色长裙,风吹着衣袂微扬,看起来飘逸无比,楚楚动人。 尹宸只觉得一阵眩晕,看得愣在当场。 下一刻,给她软绵绵的娇小身躯撞了个满怀。只是撞上他这从小习武的身体,女孩立刻摔倒在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大为着急,赶紧上前搀扶,却又忘了男女有别。刚一碰到她柔软的掌心,女孩陡然震动了一下,缩回手去。尹宸当下也不知如何是好,想解释一下,可是不知如何开口。女孩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 看她没有愠怒之意,尹宸大着胆子偷看她,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却是个美人胚子,脸颊上还显出淡淡的粉红色,美丽之至。 她拍拍身上的土,转身就走,走前冲他做了个鬼脸。 两人四目相投的一瞬间,尹宸听到自己心跳怦怦直响。 僵了一阵,他这才反应上来,暗叫一声,“糟了!”他摸摸身上,什么时候荷包被女孩偷去了。再望去,她细巧的背影在人丛中左穿右插,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月玡儿钻进了大相国寺。 她心中得意:刚才被她下手的那个小子,好生厉害,一路追着她紧紧不放,幸亏自己机灵,才把他甩掉了。 从怀里掏出刚得手的东西,她发现荷包是彩缎做成,绣工精细,上面还绣了个“冥”字,月玡儿不禁乐了,你家难不成是住地府的?哼,我还怕你家亲戚是崔府君? 一阵微风,树上的花瓣轻盈飘落,细细碎碎,月玡儿忽地听到了脚步声,她果然在身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立刻转身就跑。 尹宸顺着踪迹快步追了上来,他摇了摇头,心里苦笑:虽然任务成功了,但却被一个小姑娘偷走了荷包,这要是回到冥狩宫,肯定被大哥二哥笑死。而且女孩对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让自己追得好生辛苦。 他心里暗暗决定:好不容易追上,一定不能再让她跑了。 ☆☆☆ 大相国寺始于六朝,兴于唐代,这个地方原是战国时期魏公子无忌的故宅,到了宋朝,为了纪念信陵君在此兴建了一座信陵亭。相国寺在太祖太宗两朝皇帝不断扩建下,规模日渐宏大,寺中主持皆受御赐封号,而匾额上“大相国寺”几个字正是宋太宗亲手书写的,这足以彰显它皇家第一寺的地位。 后廊是大相国寺专为本寺高僧准备的禅房,松林浓茂,挡去了夏日炙烈阳光。青石蜿蜒,禅房深藏,每隔一段路就有待客休息的石桌石凳。一老一少走在平整的青石板上,在引客僧的带领下,往后廊走来。 年少的男子正是高遵惠,他闻着香火味,就觉得安宁祥和,已沐禅心。瞥了一眼身旁青巾缠头的中年男子,他用扇子遮着嘴道:“我说,你这张脸皮是哪里来的?” 克里斯今天扮作了中年大叔,而这张面皮正是她那日在老头儿书房搜到的,她抬抬眉须道:“偷的!” 高遵惠嘴角抽抽,又道:“都说我爱语不惊人死不休,滔滔比我当真不差。” 正当他们往前走着,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站住!” 第十回 拉拢——缘分 ☆☆☆ 这时,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后廊禅院。 月玡儿一看被追上了,反倒停下脚步,转过身笑问:“你干嘛跟着我?” 夏季午后的阳光格外强烈,光线打在少年身上,黑发映出淡淡的光泽,脖子处的肌肤白白的,细细的胳膊。月玡儿心中鄙视道:一看就知道他就是平常很少晒太阳、很少做粗活的有钱人家少爷。 “把东西还我!”尹宸对月玡儿道。 “什么东西?” 见女孩一副抵死不想承认的架势,尹宸也不想多废话,上前一步,向月玡儿抓去。 月玡儿假意向左一冲,却突然转向右边,准备从尹宸旁边冲过。哪知尹宸更快,身形一晃,便已拦在月玡儿面前,一只手朝她肩头抓去。 在一旁的克里斯瞧见了黄衣少女,先是一愣,而后道:“小丫头,这下被人抓住了吧!” “你认识?”高遵惠问。 克里斯点点头,道:“我被她偷过!” “一会儿偷,一会儿被偷,你这都是什么情况?” 月玡儿见对方伸手来抓自己肩膀,她已偷偷自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待尹宸的手近身时,她转身空挥一下,立刻反手直刺尹宸手腕。 尹宸的手臂突然折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正好避过月玡儿的匕首,他没有继续出手。 为克里斯他们带路的那个小沙弥见月玡儿挥舞匕首,吃了一惊,急忙上前阻止。他双掌合十,对着月玡儿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可如此。” 月玡儿横了他一眼,说道:“小和尚,要你管我!”说罢,月玡儿再次向尹宸进招。 月玡儿从左首攻到,尹宸见有小和尚出来阻止,也不还手,只是闪身避开。 小沙弥心想不妙,后廊乃是诸位高僧清修之地,要是生出些什么事端,却如何向主持方丈交代?他一着急便冲了上去,硬生生的挡在两人中间。 月玡儿哪想到他横插一杠子,急忙叫道:“咦?!哎呀,你快走开!” “哎哟!”小沙弥惊叫一声,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女孩竟然不肯收手,刀冲着自己来了,当真是十二分的危险,心中也是十二分的后悔,眼瞅着自己小命不保。 他哪里知道,不是月玡儿不愿停手,实在是收不住势了。 尹宸心道,这一刀若伤了小和尚,自己也有一半责任。当下左手探出,整个前臂变得又长又软,缠在了小沙弥右侧的腰胁处,他的手用力一抽,一股柔劲生出,带着小沙弥身子一转,将月玡儿的这一刀避了过去,刀刃离着小和尚的肩头仅寸余劈过。 尹宸使的正是“曲蛇术”,这功夫是冥狩宫人人都必须会的技艺。尹氏子孙从一生下来,便被打断双臂,再由长辈用内功重新结合,新生的手臂柔软到极致,再加上严酷的后天训练,可以延伸、弯曲,真是活脱脱如灵蛇一般。 小沙弥的身子就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在地上连转两转,转得他头昏眼花,险些踉跄跌倒。 克里斯此时也赶了过来,正好一把扶住了他。 小沙弥眼角含泪,心中感激佛祖没今日收了自己。 克里斯和高遵惠见此情形,也是一惊,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少年出手相救。 月玡儿是丐帮的“掌上明珠”,平日里在帮里颐指气使惯了,连几位长老都忌她三分。刚刚挥舞匕首,也只是想吓吓尹宸,谁知小和尚突然冲上来,她措手不及,手中匕首险些伤了人,也是吓得花容失色。 见小和尚眼里含泪,她心中软了半分,本想算了。谁知忽见扶住小和尚的两人,此时望着自己的目光,竟都带着几分鄙夷。 月玡儿的自尊心顿觉受挫,心中来气:都是你这个臭小子让我出丑! 她俏脸含霜,也不搭话,手中匕首刷地一下,再向尹宸攻去。 尹宸侧身一让闪在右首,月玡儿见他躲闪得极快,忙将右手匕首一翻,进身一挥,阳光照射下,那匕首如直下的霜簇。 尹宸只觉光华耀眼,月玡儿左手一掌已劈将过来。 她可不想再被眼前的臭小子看扁了,不像一开始时随意挥舞手中匕首,而是正儿八经的用出了“飞虹九式”里的“劈式”。 这套匕首“飞虹九式”是当年丐帮江老帮主亲传,这记“劈式”的精妙之处在于前手的匕首可虚可实,而后手遥遥相随,令对手防不胜防。 尹宸见她右手挥动匕首时,左手却也微微一动,便已知她有后手。他脚下轻快一闪,月玡儿这一掌便又打了个空。 月玡儿紧咬银牙,随即转身快进一步,身形迅疾而至,使一招“斩式”,她恨恨一击,竟是疾如闪电。 先前尹宸见月玡儿乱挥匕首,并未放在心里,想她一个女孩子,会些防身的武技,也是寻常。初见“劈式”时,他已觉这招式并不简单;待见她此时使出“斩式”,心中更加惊讶,这招法快绝威猛,甚是不俗。尹宸只是隐隐觉得,月玡儿这招本应轻快迅速,不应像这般猛冲猛刺;他哪知月玡儿心中愤恨,不免用力过猛,反倒刚猛有余,快捷不足。 月玡儿见他想着心事,完全没把自己当回事。当下怒气上冲,未等招式用老,已抡开匕首向尹宸横扫而去,若说“斩式”快若闪电,这“扫式”则劲如雷轰。 此招一出,尹宸轻轻后跃闪躲,但心中已经确认,这招法绝对与少林派的武功有几分渊源。 他微微蹙眉,只可惜女孩并未领悟这招法之中的精妙之处,刚才那“劈式”若不做的画蛇添足,定然打对手一个出其不意;而这“扫式”明明可以直接扫向敌方,为何要那般先自耳边向下划出一个弧形,再向外扫去,如此拖泥带水,岂不是减少了大半威力? 月玡儿见他跃起,便使出对付处于高位敌人的“烘式”,她将身子压低,刀刃向上,微转匕首斜刺尹宸腰胁。 尹宸这次不再躲闪,他左手虚探,右手屈指如钩,后发先至,直拿月玡儿左肩“肩髎穴”,这招便是他刚刚杀死赛金刚时所用的“电缚爪”,可他手指离肩头一寸时,突然收了劲力,只是在月玡儿肩上轻轻一拂,随即缩回。 月玡儿只觉穴道一麻,整只手臂力道全失。她心中一惊,长吸了口气,斥道:“你……”但只说了个你字,却又住了口。她心中已然明了,自己这种功夫到了少年这儿,实在差得太远。但她说什么也不想跟这个傲慢的小少爷认输,月玡儿自衬打不过对方,眼圈不禁发红,怒视尹宸。 见女孩望着自己的双眼,泪盈盈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尹宸心中滑过一丝不忍,心道:我刚才明明收了力,难道真的抓疼她了? 克里斯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一直是女孩不断发动攻势,少年疲于招架,她还不由得替少年心里捏了把汗,怎么这会儿又见女孩垂眸不语,一脸伤心,反倒有些看不明白了。 即使左手使不上劲,月玡儿仍旧纵身而上,急急连攻两招,“压式”、“推式”,这两招左右开弓。尹宸躲到右边,她一压刀身,手腕翻滚,将刀一送。尹宸闪到左边,她则横刀一推,顺势直入尹宸近身。 尹宸心里纳闷,前面三招是“刚猛”,这两招是“就势”,本该讲究就着敌人攻势,迎头进击,可女孩总是差了半分,他再瞧过去,只见女孩擎着匕首,双手举在身前,明显是端着架子。这下他明白了,原来她进招之时,不是看出手的时机,而是先考虑姿势好看不好看,这才少了攻击的威力,他一想通,不由笑了出来。 他想的不错,江是提初创这套“飞虹九式”时,是从少林龙爪手中精选了一些招式,再结合匕首的特点,最终定了这九个招法。别看只有九招,其实,其中任意一式都有数种变化。少林武功历来讲求的是出击快捷,连绵不绝。月玡儿只想着“打出来要漂亮”,这“飞虹九式”自然不免被她练成了花拳绣腿。 见尹宸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仿佛在奚落自己,月玡儿心中气急,哪里还管打不打得过人家,她飞身出手,又接连打出“洗式”、“钩式”、“拿式”。 这三招一使出来,克里斯又替女孩着了急。心道:小丫头明显是气急败坏,她此番出手已是手忙脚乱,毫无章法。 尹宸一瞥之下,月玡儿这三招看似破绽百出,其实大巧若拙。飞虹九式前几式走的是刚猛路子,但到了最后这三式,确是刚中化柔、返璞归真的招法。月玡儿将“洗式”势如流水般的使出来,水看似缠绵,却可穿石而过、断蛟劈犀。她傍足就低,出刀如清水过石,洗兼左右;后接“钩式”,她刀锋向下,里挑如钩,身法宛若游龙。这两招一出,尹宸竟被逼得接连倒退两步。 月玡儿是真急了,她不再注意自己是否姿势漂亮,而是真的追求实用,哪怕能胜过少年一招,她也在所不惜。 眼见少年连退几步,月玡儿大喜,她倏地转身,这“拿式”更是法取乎柔,身随婉转,她刀锋向外,朝他颈项直攻而入。 尹宸见她这招来势汹汹,一声清啸,右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缠住月玡儿手腕后立刻反卷回去,转瞬就掠去她手中的匕首。 月玡儿既惊又气,少年施展出前所未见的怪招,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愣住了。 小沙弥见少年夺去了刀,怕他因为刚才那姑娘出手毫不客气而恼了,他刚要开口劝,却听一个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克里斯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僧人从高大石墙的阴影里走进阳光下。他身穿麻黄僧袍,脸庞微微有些胖,细细的眼睛,扁平的嘴唇,头上长着薄薄一层如同青苔般密实的短发,唯独发际线边缘处微微变白。 那小沙弥见到僧人,如同见到了救命恩人,恭敬道:“大师!” 冥狩宫的功夫独步天下,却很少在人前展露,见过他们施展功夫的人基本都跟阎王爷报道去了。僧人却用几句诗点破了自己杀手的身份,尹宸不言不语,等着下面的话。 但见僧人微微叹息一声,道:“二位小施主,前世有三生三世的缘分,何苦此生要刀剑相向呢?” 尹宸怎么也没想到那僧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当下愣住了。 月玡儿似乎迟一步才听明白,狠狠的瞪了眼和尚,骂道:“呸,好个不正经的大和尚,胡说什么?我和他……”话没说完,她又狠狠盯着尹宸。 尹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跳如打鼓,他立时避开了她的目光。 那僧人正色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确实有三生三世的姻缘。” 月玡儿羞怒难当,脸上飞红,啐道:“你再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那僧人也不恼,只是笑笑。 不管僧人的说辞是否可笑,尹宸此刻已收起了心底的情绪,心道好男不和女斗,她一个小姑娘,你且让她一让,又如何?想罢,他将匕首倒拿,刀柄冲着少女递了过去,“喏,还给你。” 月玡儿瞪着尹宸,眼底的怒气汹涌,几欲翻滚而出。 “啪”的一声,一样东西丢在了尹宸的脚下。 “这是你的荷包,里面的钱我没动,还给你!”转身她就跑了,利落地翻墙而去。 尹宸看看手中的匕首,又沉默片刻,捡起地上的荷包,也闪身离开了。 小沙弥见两人都无事离开,高兴道:“多亏大师解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僧人看了看他身后,道:“这二位是潜子大师的贵客?” 小沙弥点点头。 正当克里斯以为对方会上前与他们搭话的时候,僧人却转身走了。 小沙弥则带着他们继续前进,直走到一个有六间禅房的小院前,他转身施礼道:“两位施主请自进院中,大师就在禅堂。” 带路的小沙弥,高遵惠也是识得的,他点点头便带着克里斯往院中走去。 克里斯问道:“刚才那僧人是谁啊?还给人断姻缘,有点意思……” “智缘大师你不认得?” 克里斯指着自己的鼻头,沉声道:“哼,老夫须认得他吗?” 高遵惠闻言一阵笑,道:“该不是他没把你相公的病瞧好了,你就记恨上了吧?” 克里斯一听,原来本尊见过那和尚?连忙改口道:“我……我没这么近瞧过……” 高遵惠心想:智缘大师前去宫中给重病的英宗诊脉那会儿,她是皇后的身份,想来见那智缘也是躲在垂帘后面,道:“你在宫里的样子我可见过,粉涂的跟城墙那么厚,白面鬼一样。再看看现在这样子,古灵精怪的才是你的本性吧。” 克里斯不接他的话茬,问:“那智缘说的,三生三世什么的,你信?” “别人我定是不信,可若是擅长‘太素脉’的智缘大师,倒真让人信上几分。”高遵惠道,“对了,年初你因为死了相公,卧病不起。今年进士登科那会儿,发生件奇事你自然不知道!” “什么奇事?还有,你能不能不提我死了相公这事!” “你以前老是把赵宗实当心头宝,怎么人一死,就连提都不准提了?” 克里斯反问:“人都死了,你提他作甚?” 高遵惠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又道:“去年,王安石曾让智缘给他诊过‘太素脉’,智缘说从脉象中可知他的儿子有登科甲之喜。这不今年三月,王安石的儿子果然中了进士。诊父之脉,便知子之祸福,大家都说智缘,真不愧是仁宗爷赐下封号的‘妙应大师’。” 克里斯哈哈大笑,道:“这个智缘还真有点本事,太能忽悠人了。” 高遵惠见她这样,只当她记恨智缘,摇摇头道:“智缘借着诊脉预言人生死、贵贱、吉凶、祸福,结交的全是权贵之人。不,应该是权贵之人全都巴结于他,在他禅房外排着大队等着求见的人,可老长着呢。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只告诉你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而且他在朝中的影响力也绝非诊脉这么简单!” 克里斯听了他的话,收起笑脸,仔细想想道:“如此厉害,还真不能小瞧了他!” 高遵惠道:“他再怎么样,也就那么回事了,今日我与你引见的人可比他厉害多了。”进屋前,他又嘱咐道,“一会儿你可不能胡说八道!” 克里斯对他挤挤眼,道:“老夫省得!” 第十回 拉拢——高僧 ☆☆☆ 禅房正堂开间十分宽阔,房梁很高。随着禅房门被推开,房中微暗的光线亮了许多。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布衣和尚正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他身形瘦小,面颊消瘦,剃光的头也被照得发亮。他身旁摆着两个蒲团,一看就是为客人准备的。 克里斯左右看看,诺大的禅堂,禅香萦绕,除了厅上香案供着一座观世音菩萨法像外,竟空无一物。而禅堂一角搭着竹帘,竹帘后就摆着张简朴的木床,床头靠窗摆着盆栽,开着几多花瓣细小的黄花。旁边放着个书背篓,一看就是由于长年日晒,背篓上的布帘都发黄了。 高遵惠示意克里斯在蒲团落座,然后轻声道:“大师,许久未见,您还是老样子。” 老僧睁开眼睛,缓缓抬起脸,望向声音的主人,道:“高施主还记得贫僧,实在不易……”边说边转头看向克里斯,突然间,他愣住了,皱起眉,眼睛大睁,表情仿佛看到幽灵般,额头上的三道皱纹也更加明显了。 “大师?”高遵惠面露惊讶地问。 只是几秒钟的不自在,僧人便恢复了原来的态度,笑笑道:“施主莫怪,这位朋友看着面善,与贫僧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 高遵惠点点头,道:“这位高璇霁是在下的朋友,他有些问题想向您请教。” 克里斯拱手道:“在下有些问题,事关僧佛之道,如有冒犯,还请大师海涵。” 她决定开门见山,把宇文之邵奏折里关于度僧牒的问题原样抛出来:“如今度牒遍行,僧尼满地,虽无大恶,然游手坐食,实有害于民,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老僧目光灼灼盯在克里斯脸上良久,问道:“施主不信佛吗?”他带着笑容,语气却不客气。 克里斯抬抬眉头,道:“今天又不是来讨论我信不信佛。” “施主不信佛,便要灭佛?”老僧追问道。 “不是,他并不是那个意思。”高遵惠连忙解释。 克里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无言以对,心道:找一个和尚讲“度僧牒”的坏话,确实不靠谱,人家态度会好才怪。 老僧再次开口,字正腔圆,声音响亮:“施主,当真认为天下最可怕的是佛吗?” 克里斯看向老僧,他眼神中的神采让人无法忽视,这是个有着坚强意志的人,而此时,他并不是诉苦或是抱怨,而是单纯的在问她这个问题。 克里斯原本只觉得“度牒之弊”是个国家财政问题,现在她开始重新考虑这个的问题。天下最可怕的当然不是佛,佛是信仰;而信佛是信仰自由,这应该是谁都不能随意干涉的。 克里斯摇摇头,却也没说出什么,这当然不是佛的问题,这是社会最根本的问题……她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中。 还在高遵惠犹豫怎么开口忙打圆场的时候,却见克里斯刷的站了起来。 老僧抬抬眉毛问:“施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克里斯一边走一边道:“我前阵子和一群大臣、学子一起吃饭来着,当时听他们谈论了‘为儒之道’。” 高遵惠心中诧异,好端端的怎么从“佛”说到了“儒”? “我觉得,当今天下唯儒者猛于虎!”克里斯干脆地说出来。 听言,老僧额头上的三道皱纹猛地平展了开来,他哈哈大笑道:“贫僧与儒者斗了大半辈子。如今新儒之道盛行,为保佛不灭,此番才三进京城!你这‘儒者猛于虎’的讲法甚是贴切啊!贫僧所欲,确实是虎口夺食啊!” 克里斯听言,重新坐回了蒲团上。 老僧徐徐道:“贫僧初上京城,还是三十年前,那时京城的文人学士推崇古文,尊儒,辟佛。眼见着排佛、灭佛势不可挡,贫僧不得不写下三篇文章,合为《辅教篇》,亲赴京城,奏请仁宗,阐明儒佛之道,反驳欧阳修几位大人的辟佛之说。只可惜贫僧虽然一战成名,却因强于论辩,为众多佛门中人不容。” 高遵惠突然想了起来,道:“契嵩禅师,您‘潜子’的名号,就是出自此时的吧?” 这老僧名唤契嵩,乃是北宋禅宗云门宗三世禅师,自号潜子,仁宗赐号明教大师,他一直隐居于江南灵隐寺。 契嵩点点头,道:“贫僧不才,却凭着一己之力强出头,自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既然与同门不合,贫僧只要自律潜修,问心无愧便可。”他顿了顿又道,“谁知贫僧闭关多年,却发现排佛的浪潮并没有被压下去,贫僧也就在江南还有点影响力。而且这些学儒的士大夫争相传诵《辅教编》,不过是因为文中论点犀利鲜明,行文流畅,而并非对佛法的认同。可有了这次的经历,贫僧算想明白了一件事,若要从根本上改变佛教的境遇,就要取得仁宗的首肯,才能得到朝廷的支持。” “那便是上次您进京上《万言书》,当年上至仁宗,下至文人、士大夫,无不为之倾服,朝野震荡,文坛轰动。”高遵惠略有些兴奋地说,“我时年十岁,便是读了这万言书才结下了佛缘。” 契嵩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件事也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贫僧将写好的《正宗记》和《禅宗定国图》二书,附带那封《万言书》一起托人上奏朝廷,仁宗并未回复。贫僧又托人向当朝宰相韩琦、富弼等人写信,送书;于此同时,贫僧主动结交欧阳修,与之畅谈,这才让贫僧的名字传遍了京城。于是才有了第二封《再上皇帝书》,之后便是你所知,仁宗赐名、赐衣,下诏将书交付传法院编入大藏。” 高遵惠叹道:“原来还有这般曲折。” 克里斯心里赞道:这位目标明确,抄作宣传,手段精妙,效率极高,要是放在现代,可谓是商战的好手。 “自上次离京,又过了十五年,贫僧与故人有约这才悄悄进京。只是近日听闻京中盛传新儒学,这才深觉其实很难消除士大夫骨子里排佛的态度。” 应该说契嵩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古代中国的信仰不应分为儒、佛、道三家,更确切地说是两个阶层:普罗大众和士大夫。老百姓信奉佛、道;而士大夫拿儒学当精神支柱。 克里斯喃喃自语道:“士大夫鼓吹的新儒学,不仅要灭佛,还会灭智。灭智的结果就是吞噬新技术和经济发展,只是官家希望看到这样的保皇忠君思想……虽然眼下商业环境繁荣,可垄断、封闭的国家财政政策使得经济缺乏活力,为了解决庞大的皇家开支,所以增加度牒无非是手段之一,这样用特权为饵换来的快钱,官家是不可能放过了,哪怕将来出了问题,随便安个罪名,打压一下就好!” 克里斯在脑海中组织着这些词语,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 契嵩看透佛儒矛盾,是基于考虑佛教自身发展这个出发点上;而克里斯所思所想却是受现代的思想理念影响,她这番话说出来,让契嵩和高遵惠都大为吃惊。 高遵惠机械的重复着她说过的话,虽然其中许多词语不能理解,但他也有了自己的看法,心道:如滔滔这般说,新儒学岂不真是猛如虎焉? 契嵩眉间皱起,认真地思考着方才的那番话,遂道:“哎呀,听君高论,茅塞顿开!贫僧受教了!” 克里斯脑子动的飞快,如今辽国成了外敌,新儒学成了内患。倘若举兵攻打辽国,必须要做很多的技术革新,朝堂上净是些思想顽固的士大夫拖后腿可不行,想要为将来所做的事情扫清道路,不大刀阔斧是不能成功的。 她看着眼前高僧,道:“大师想要摆脱新儒学的苦苦相逼,想要兴佛,何不与我合作?” 她古怪的语调让老和尚有点犹疑,却仍答道:“贫僧洗耳恭听。” “我可以许诺,在大宋境内,不论走到哪里,都能让人领到赠送的佛经。” 就跟现代一样,连一家最偏远的汽车旅馆,你都能在房间抽屉里,找到一本免费的圣经。 老和尚微微张口,眯眼,盯着克里斯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无法相信钻进自己耳朵的话。尽管听起来是如何的让人难以置信,但他知道眼前的人绝非开玩笑,只要看看她的眼睛便一清二楚。 只是,这得是多大的口气啊。 高遵惠也不可置信的问:“你说真的?” 克里斯发现市面上印制的佛经占小部分,大部分还是手抄本,她算过成本,纸张、雕版,人工……如果将雕版改做活字印刷,还有现代的排版机,流水线生产……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轻笑一声:“这个嘛,我能用以前印一本的价格印出几百本来,办法已经有了,说到做到。” 高遵惠揉揉眼睛,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些东西以前都藏在那里,怎么滔滔从来都没有试图展现出来呢? 如果老百姓不花钱就能读到佛经,还愁佛学不传遍天下?如果再在其中广选兴佛学的信徒、弟子,佛学兴盛也不是没有希望的。契嵩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此刻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高遵惠喃喃道:“照你说的,莫说佛学,世上的学问都可以大量刊印出来,传遍四海。” 那便是开化民智,普学天下的盛世。 克里斯将他拉回现实,道:“只可惜现在的情况,敌强我弱,敌多我寡,我们只能智取!” “这个自然。当年贫僧向仁宗进言,就说‘儒是圣人用以治理入世之人的,佛是圣人用来治理出世之人的’,假托佛儒并无二致,排佛实属不该,这才能劝诱天下文人。再加上些儒道提倡的守孝,讲些高僧孝顺父母的故事,我看他们很是喜欢。” “大师高明!” “也就是为了辩驳儒道,我写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这些原本不属于佛家经典,我只能勉力让它自圆其说,这才让佛门同人嗤之以鼻。” “他们那是羡慕嫉妒恨,大丈夫无所不用其极,只要管用就好!” 听言契嵩含混的笑笑,然后忽然换回最初的一脸严肃表情,问道:“既然是合作,那贫僧要为施主做些什么?” 克里斯笑笑道:“我以后势必要做一些让那些学究儒者嗤之以鼻,坚决反对的事情,到时需要大师从旁策应,造势造舆论,与我联手将他们的反对意见一一化解。” “何为舆论?” 克里斯一点点讲解起来。 高遵惠眼中的契嵩那是一代禅师,不成想跟滔滔谈了个话,却让他发现了高僧的另外一面,这样的发现大大超出了高遵惠的意料。他摇了摇头,心中暗觉好笑,这样狡捷思辩的大师似乎更合自己的心意,又何尝不可? 他立刻加入到两人的讨论中去,三人相谈甚欢。 “咱们来讲讲敌人的弱点。”克里斯道:“我觉得现在之所以有了新儒学,就是因为士大夫们觉得以前的儒学不够用了,自然要加入更能迷惑人的理论。” “新儒学无非加入道家的一些思想,还有阴阳八卦、五行之说。”高遵惠道,“你到底怎么看新儒学的?” 克里斯自然对佛、儒不通,但她记忆力超群,她想起来当年学习中文时,自己读过父亲高中时写过的一篇关于中国儒学思想的文章。心道老爸借用一下你的文章,应该没问题吧。 克里斯煞有介事地清了一声嗓子,按照蓝世恩文章里的部分原话,说了出来:“春秋战国以后,儒者千方百计寻求出路,最终却只看到了人身上的罪,在一个实则奉行成王败寇的世界里,却要努力建立一个完美的道德标准,实属可笑;“格物致知”虽为《大学》八目,却超越了先秦儒家的思想深度,通于先秦道家之学,倒有些价值,只可惜新儒理学兴起,儒家贬斥道家与佛家,狭隘至极。心性修为的根本基础“格物”与“致知”竟被一帮酸儒搞成了千古之谜,其中蕴含的精妙意义后世之人更加难以理解了,可悲可叹。” 蓝世恩虽然外表一派儒雅,但内里绝对是科学狂人一类的,他信奉的也是先秦之儒,对宋儒理学的思想自然持批评态度。 契嵩和高遵惠听她此言,都知她实际上是反对新儒,却提倡先秦之儒。 高遵惠抢先一步问:“自焚书坑儒之后,许多先秦典籍皆毁于一旦,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后世诸儒之大者对‘格物’与‘致知’有自己的解读,才成了千家之辩。听你此言,难道是你收了什么孤本?” 克里斯嘴角抽抽,心道:我可没有孤本,只有老爸的文章。 “自唐武宗灭佛,佛法衰微……”契嵩语调客气地问,“足下可有高见,扭转这样的势头?” “佛法我不懂,但是有些拙见大师可愿听?” “愿闻其详!” “你刚才提到了,士大夫对你写的佛学趋之若鹜,子育也说他们把五行之说引进儒学,说明他们喜欢这些内容,既然如此,咱们大可加以利用,让他们沉迷于晦涩深奥、玄而又玄的内容,偶尔拜坛讲法,设置辩题争论一番。这也算是打入敌人内部,让他们觉得佛儒不分。”克里斯想了想,道,“佛法对于老百姓,不需那么深奥,不如搞些人们喜闻乐见的佛事活动……” 契嵩听得极其认真,偶尔提问,偶尔也发表见解。 克里斯心道:别看高僧年事已高,这思想够前卫的,自己的许多说法他都能接受。 说到傍晚时分,三人仍谈得兴致勃勃。 克里斯讲了许多现代宗教的一些策略,她所讲的传教方法、宣传手段花样繁多,契嵩也知道这不是一天能说完的,便也不急于一时,当下请他们吃了斋饭,并邀他们留宿大相国寺。待引客僧来报有客求见潜子大师,克里斯他们才回到了旁边的厢房。 第十回 拉拢——故人 ☆☆☆ 夜至二更,克里斯觉得嗓子干燥,便起身取水喝。杯子举到嘴边,克里斯才想起来自己还带着假面,是胡子先碰到了水。 喝了水,再趟回床上,她却隐隐听到人抽泣的声音。 翻来覆去被吵的睡不着,她下了床,披着外袍,寻着那个声音找去。 外面夜空浮着的月亮异常明亮,也许是在寺院里,月亮给人的感觉不同,多了些宁静的光芒,治愈与抚慰着人心,似乎就连夏日草丛中的蛐蛐叫声也低语轻柔了些。 克里斯见禅房外一小片空地,有人支起了一个木架,上面摆着香炉,前面摆了清酒和几样佳肴,一个男人似乎在焚香祭奠。 克里斯只能看见背影,男人久久仰望月亮,身影被月光拉的长长的,显得更加的孤单。 他似乎卷起袖子又擦了擦泪,拿起一杯酒,洒在了地上,轻声道:“曼卿,下月才是你的忌日,我每年都会找与你相识的同僚,一起去隐山你的墓前祭拜。可今日与故友交谈,谈起了你,不免伤心难耐。特此略备薄酒,先请你品尝。” 说罢,又撒了一杯酒。 “我写了新的祭文,我现在就念给你听听?”他第三杯酒撒过之后,唱道,“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 听他对着月亮,唱出祭文,声音如歌如泣,克里斯不忍打扰,准备转身想走。 谁知走时披着的衣服袖子挂到了旁边的树枝,发出了响声,那人转头问:“谁?” “这个,我不小心看到的,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还没等克里斯说完,那人两步并作一步走,来到了她的身前。 克里斯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神情透着疲惫,眼神朦胧,感觉仿佛要哭出来一样。 “曼卿。” “什么……” “曼卿,真的是你!佛祖终于听到我的心声了,让我见到你了。” 这是什么情况?克里斯摸了下自己脸,心道:不好,这人认得这张脸? “曼卿,有人曾经告诉我,他见过死后的你,还说你当了‘芙蓉城主’,当时我还不信……”老人慢慢靠近,拉起克里斯的手,传过的体温让他更加确认,“你果然还活着。” 克里斯皱起眉头,赶紧解释道:“我说,你真的认错人了。” 这话让老人抓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曼卿,我是永叔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熊戴影在暗处看着,他倒是认识拉着主子的这个人,应该说这人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识,熊戴影忌惮对方的身份,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阻止时,一个身影先他一步闪了出去。 克里斯拼命的摇头,想推开抓着自己的人,倒退几步撞到一个身躯,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放开她的手。” 克里斯闻言回头,却是老头儿站在眼前,她惊呼一声:“爹地?” 老头儿对她笑笑,克里斯浮躁的心情莫名的平伏了。 老头儿劝那老者,道:“放开她吧!” 谁知紫衫老人情绪变得更激烈,倔强道:“放了,曼卿就会离我而去,永远不再出现!” 说完竟拉着克里斯的手,哭了出来。 这哭声哀恸不已,终于惊动了禅房里的契嵩和高遵惠。 契嵩穿着里衣,因为来的匆忙,只披了件僧衣。 紫衫老人急于证实,冲着契嵩急道:“大师,你告诉我,他是曼卿,他是曼卿。” 契嵩双手合十,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看了克里斯一眼,与老头儿道:“今天我见他带了你这张脸,就知道与你有关。”契嵩又叹了口气,“你躲了又躲这些年,今日之事就当是缘分,不如告诉欧阳大人吧!” 克里斯恍然大悟,道:“大师,原来你一早就看出来我是假冒的?你们早就认识?” 契嵩点点头道:“与我有十五年之约的故人,正是他!” 老头儿歪歪嘴道:“莫说他能认出来,这张脸京城有不少的人都能认出来,你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没死?” 克里斯露出尴尬的神情,偷偷看了高遵惠一眼。 高遵惠也不知事情原委,在一旁默不作声。 听契嵩和老头儿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话,那紫衫老人倒是反应了上来,抬起头盯着老头儿看了半晌,他放开了克里斯的手,突然叫出来,“曼卿,你才是曼卿,我听出你的声音来了。” “罢了!罢了!看在你每年给我送飨食的份上,倒也不折磨你了。”老头儿走到他面前,背对着众人,将头微微一偏,脸上的面皮忽而退去,露出了他的真实面貌。 紫衫老人骤然一见,竟惊呆在原地,半晌无语。 契嵩向克里斯和高遵惠说道:“让他们谈谈,咱们先离开吧!” 克里斯拉着小叔叔往禅房走去。 高遵惠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回屋我再告诉你。” 听着那个叫永叔的老头说得期期艾艾,可声音越来越小,再过一会儿院子里就静悄悄的了。 回了禅房,克里斯便把与老头儿的因缘际会大致讲了一遍,“他的真实身份,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说那张脸京城有不少人认得出,你认得?” 高遵惠摇摇头,道:“我也不认得,不过瞧他与欧阳大人如此熟稔,应该年纪相仿,许是同僚?大师也说他是自己的故人,不管怎么说,我看你还真认了个了不得的义父。” 原来那紫衫老人,竟是千古名臣欧阳修,这大宋朝估计就克里斯不知道他是谁。 克里斯想了想,这个叫欧阳的老人既然是个大官,他们又是多年好友,回去翻翻过去的《百官行鑑》说不定能查出来一个叫曼卿的人。 外面传来了撞钟的声音,清脆悦耳,高遵惠道:“这一折腾都寅时了,我去前面大殿早课了,你能睡再睡会吧!” 等东方起了鱼肚白,克里斯起了床。待洗漱完毕,老头儿端着斋饭推开了她的房门。 克里斯一见他沉着个脸,含着打趣笑意,用莹润的目光陪着不是。 老头儿回瞪她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瞧你给我闯的祸。 两人静静的吃了早饭。 收拾碗筷的时候,老头儿道:“你准备一下,我教你易容术!” 让克里斯惊讶的是老头儿并没再责怪她,只是收了自己偷拿的这张假面,就开始教她真正的易容术了。 克里斯坐在凳子上,正对着一面镜子。 老头儿道:“第一次,我来给你戴上。” 克里斯静静坐着,让老头儿对着她的脸一阵鼓捣,她闭着眼睛感觉老头儿往她脸上刷了一些冰冰凉凉的液体,她觉得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柔软滑润的东西,接着一张面具又覆盖在了她的脸上。 克里斯再睁开眼睛望向铜镜的时候,镜子里已经是一副完全不同的脸,虽不如蓝元霄的那张脸惊艳丽色,却极具性感魅惑的男性魅力。 她摸着自己的脸赞叹道:“好帅气!” 老头儿毫不客气的说:“当然帅,是照着我年轻时候样貌做的。” 克里斯笑嘻嘻地瞅着他说:“刚好,儿子像老子,一样帅。” 克里斯心道老头儿的假面与冥狩宫的蛇解衣真是不同。冥狩宫的蛇解衣是基于原面孔的特点和轮廓,改变面部某些线条,让人易容成另一种面貌;而老头儿的假面,似乎完全忽略戴面具的人原有面孔,那些膏体能重塑脸部轮廓,改垫厚的地方凸起,改凹陷的地方下沉,真是奇妙无比。 他给了克里斯另外两张假面:一张她原来蓝元霄的模样,一张特别对不起观众的丑女。 老头儿又帮她把两张假面戴了上去,然后将快速变换面具的手法教给了她。 老头儿说:“你原先戴着的蛇解衣好是好,只可惜有个最大的问题,就是需要时间装扮,更不要说几张面孔来回转换。”说罢,他再次施展变脸的绝活儿,转头间,几张面容变幻不断。他动作极快,克里斯压根发现不了退下的假面收到了侧面,再转头又会覆盖回去。她觉得老头儿的易容术真是神奇,暗暗觉得要是学会了,改头换面信手拈来,到时候逃跑的时候谁都认不出来。 克里斯一开始速度比较慢,会让人一眼看出来,老头儿告诉她多练习之后才能加快速度。 老头儿又教给了她制作面具的配方,还有那种秘制的膏体,他说调配好了之后不但可以用作修补、保养面具的“面膜”,还能保证在变换的时候面具之间不会粘连。 就这样,克里斯努力练起老头儿教给她的换脸绝技。 等练过两个时辰,克里斯决定休息一会儿。她走到门口发现了昨天那个紫衫老人站在她的禅房门口。他盯着克里斯看了许久,翕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克里斯见他可怜,道:“这位大叔,我爹地假死有他的苦衷,您莫怪他。” 老人看年轻人宽慰自己,便问,“你是他儿子?” 克里斯顶着这张新面孔,自然就扮作儿子了,她点点头应承着。 老人仔细端详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孔,叹道,“只可惜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子。” 克里斯被他盯得心中发毛:就算你喜欢老头儿,这么纠缠不休也不是事儿啊。 “你知道他是谁吗?” 克里斯摇摇头:“爹地闭口不谈以前的事儿,我自然也不想探究。” 老人思索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曼卿不想旧事重提,我也不再强求了。” 克里斯道:“您想开了就好。” 老人突然问道:“你今年多大?考取功名了吗?” 克里斯摇摇头。 “那书读了多少?诗词歌赋呢?” 见克里斯频频摇头,老人家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自言自语道:“曼卿怎可如此马虎,他自己隐居,怎能不让孩子读书考学。”他又对着克里斯一通说教:“你爹爹当年磊落英才,诗文无双,你怎么能游手好闲,不学无术。” 克里斯突然躺枪,心中苦不堪言:哎,怎么变成教训我了。 老人上前一步,义正言辞的提出:“你若不嫌弃,我愿收你为义子,教你学问,将来定能赶上你爹爹。” 最近流行认干爹是不?您这是搞不定爹地,先攻略儿子。得,都怪我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惹不起,她还是躲得起的,等高遵惠一回到禅房,克里斯就催着他一起回高家别院去了。 过了几天,克里斯觉得易容换脸术练得不错了,才去老头儿的茅草屋。 正值傍晚十分,老头儿搬了躺椅,坐在院落里纳凉。 老头儿看到克里斯顶着一张跟自己酷似的脸孔,感觉真是奇特,就像多了一个儿子似得,他责问道:“怎么,你躲起来倒是清静了,让我背这个大黑锅?” “嘿嘿,我是给爹地赔罪来的,这事确实是我的错。” 话不多说,克里斯先把自己从宫里带来的酒给老头递了过去。老头儿打开酒瓶,酒味泄了满院,泉水般清新怡人的香甜味道弥散开来。 “真可惜,我就好这一口,弱点早就被你这娃儿紧紧抓在手里了。”老头儿口吞馋涎,迫不及待地嘬了一口,又在口中慢慢回味,“恩,高太后家自酿的‘香泉’,纵使千金都买不来,你倒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克里斯心下一怔,也打起哑谜:“爹地咋知道这酒叫‘香泉’,以前喝过?” 老头儿搔头道:“你个鬼机灵。” 克里斯嘴角噙笑道:“爹地,当年你装死,该不会真是因为仁宗爷让你戒酒吧?” 原来,一回到了高家别院克里斯就把以前的天阁册子翻了一个遍,这她才明白原来那个紫衫老人就是当朝的欧阳修大人。而被欧阳修视作挚友,且并称“三豪”的人便是石延年,字曼卿。那天阁册子中说他性格放荡不羁,为人极富争议,诗书双绝,贪杯好酒,喜好男色……待仁宗重用他之时,他却突然的离世。 老头儿一听便知她已经查出自己原来那个身份了,也勾起右边嘴角:“你说是就是吧!” 克里斯见他丝毫不在意,也就没了斗嘴的心思,撅起嘴道:“欧阳大人没再缠着你?” “没,他是朝中重臣,哪有那么多闲时间跟我耗?对了,他倒是跟我说了好几回,说他想收你为义子。” “那是他为了来看你找的借口,我看他对你挺执着的,要是你不讨厌他,就收了得了。”话音刚落,她就挨了一记爆栗。 捂着头,克里斯刚想抱怨,却听得老头儿正色对她说:“你胡说什么?” 忽然,就听篱笆外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十爷爷,十爷爷。” 院落里先后进来了一男一女。走在前面的女孩,娥眉似墨,星眸如云,唇不点而朱。 女孩克里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偷了自己荷包的女扒手吗?她身后的少年看着也有几分眼熟。 “什么事?”老头儿故意装出上了年纪的人沙哑的嗓音。 月玡儿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到了克里斯身上,她突然发现旁边多了个长相英俊,眉目如画的哥哥,连忙问道:“你是谁?” “他是我的义子。”老头儿轻咳一声,帮克里斯回答了问题。 “义子?跟洪大哥一样。”听了老头儿这话,月玡儿好好打量起来,像是在心里默默比较什么,问,“他叫什么名字?” 脑筋再好,反应再快,克里斯一时也想不出来一个新名字。 月玡儿不依不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斯心道:叫什么……叫……叫…… 老头儿心道:这么久都没给自己编个假名字吗?小人儿真是笨得够可以了。老头儿正想起刚才两人谈论起的欧阳修,轻声念起这个姓:“欧阳……欧阳……”脱口而出:“他叫欧阳峰。” “复姓欧阳,单字一个峰?很好听的名字。”月玡儿见他盯着自己看,那双大眼睛有一种把人吸引过去的魅力,她赶紧转头问老头儿:“你起的名字?” 老头儿点点头,心道是刚出炉的。 克里斯心中直叫:欧阳峰,这下岂不是自己又多了一重身份? 宁一飞看着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既然他是十爷爷的义子,岂不是成了洪大哥的义兄弟了。他不自觉的把欧阳峰与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洪大哥比较了起来。又见月玡儿盯着这好看的男子,心中不是滋味。 月玡儿向老头打抱不平起来,“为什么你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给洪大哥起名字那么难听?” “怎么难听了?简单明了,小七是我发洪水的时候在七里外的破庙里捡的,叫洪七里,没错啊。” 看月玡儿和十爷爷你一句我一句,宁一飞道:“十爷爷,最近河北大旱,有一大批流民往京城赶来,洪大哥让我们早做准备,赈灾救民。” “哦?” 月玡儿是个急脾气,抢白道:“十爷爷,洪大哥说他很快也会赶到京城。” 克里斯道:“洪大哥是?” 月玡儿得意洋洋的告诉克里斯:“他是我们丐帮的帮主!武功天下第一!” 第十一回 潜伏——间谍 1067年,北宋,汴梁,大街 ☆☆☆ 天蒙蒙亮,一辆马车行驶在汴梁街头。 这辆马车虽然比一般马车大上许多,可从外面看,所用的材料到做工都极为普通,走在路上毫不起眼。车厢里被分成两个部分——外室和内室,内室铺着厚厚的棉垫,柔软的獐子皮,可以供人平躺;外室车壁全用轻木加固,既轻又隔音,关上两室间的小门,在外面说话,内室也不会被打扰。 眼下,车里人都坐在外室,克里斯在靠里那一侧坐着,高遵惠靠外,坐在贴近车窗的位置。 高遵惠瞥了眼又换了一张新面孔的滔滔。这脸虽然俊美,一身装扮却极其古怪,而且这人明显如同出游般兴致勃勃,自己的本意可不是带她出来玩的。 “滔滔,你这身是什么玩意?”高遵惠质问。 克里斯一身混搭风格的打扮,可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她印象中的西毒欧阳锋,是《东邪西毒》里张国荣的那个版本,这个造型可谓是最另类的西毒了。尽管当年马克给她放这部香港影片时,她完全看不懂里面究竟讲了一个什么故事,却被奇幻的武打画面,独特的人物造型给吸引了,也让她对中国功夫多了几分憧憬。当日,老头儿随意给她起了这个名字,后来她才想起来了,自己怎么成了这部影片中的主角“西毒”了。可是如果她知道了老头儿起“欧阳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到的是一对乳峰的话,肯定会气得吐血了。 克里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自认为这精心装扮的造型没什么不妥,便道:“在下西域白驼山人士,欧阳峰是也。” “白驼山?没听说过……”高遵惠摇摇头道:“你好端端的扮什么胡人?” 克里斯:“这是我的江湖造型,行走江湖总要有个身份吧,小叔叔,你可别叫错了!” 高遵惠仰望车顶,有些认命的点了点头,继而道:“既然你提到江湖,我可要好好跟你说说‘听雨阁’的事了。” 克里斯知道“听雨阁”是江湖上贩卖情报的组织,自己每年花重金购买“天地阁”的情报。单看五佛堂账目时,她就吓了一跳,那上面最醒目的花费,也是单笔支出最大的一项,在那天价的数字后面跟着几个字——听雨阁。 “听雨阁”的阁主卫子瑜在江湖上名声赫赫,被称为“无晓生”,都说天下之事,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没见过他,听说是个中年人。”高遵惠道,“听雨阁最初建立的时候,生意对象只限于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并没有天阁、地阁之分。天地二阁是专门为五佛堂你这个头号买家应运而生的。“天阁”专门搜集亲王大臣,权贵使臣的情报;“地阁”则搜集富商贵胄,布衣平民等江湖消息。听雨阁的眼线遍布天下,情报从未出错,购买情报的价格也是水涨船高,它成为江湖上“得罪不起”的一大势力,也是你一手促成的。” 克里斯刚想询问,却见高遵惠又道:“你手中本就握有‘皇城司和机宜司’,不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却对一个江湖势力听之信之!” 皇城司和机宜司是大宋国的两大情报系统。皇城司是为了巩固皇权建立的机构,更重视事关皇城内部事务的情报;机宜司则是宋朝对外的情报机构,主要负责军事、外交方面的情报。原来听命于皇帝的“皇城司”现在掌控在蓝元震手中,听命于枢密院的“机宜司”由宰相韩琦操控。 “你那三只忠犬,只关心你身边的事情,导致皇城司成天盯着宫中的事,顶大了也只是对那些王公官员间的派系关系格外用心。” 三只忠犬,小叔叔总是这样称呼她身边的蓝元震、张若水和张茂则三人。 “韩琦向来独断专行,他让郭逵领枢密院事,本身就极不合祖制,又任人唯亲,机宜司旧部不用,专用郭逵在西北建起的六骸门。” “六骸门?” “六骸门,以六人为一团,成员全是郭逵手下笼络的一批死士或异能之士,那‘六骸’的意思是指他们是脱离六道轮回之外,骸骨无存的一群人。” “敢死队?” “是的,他们绝不怕死!”高遵惠马上补了句,“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信任韩琦,即便他在五佛堂建立之初立下汗马功劳,可你也不能放任他专执国柄,这样君弱臣疆终不是件好事。” 宰相韩琦便是玉佛堂首座,克里斯从蓝元震和张若水的言语中可以知道,韩琦不但深受本尊信任,蓝元震他们也极其信任他。 “如今,机宜司旧部唯有‘鸽盟’势力最大,但却听命他人。” “听命他人?谁?” 高遵惠没有回答,而是揭开车帘,指了指外面。 克里斯从车窗望去,她环顾四周,想找寻答案,看到的却是马车右侧的一色高墙,院中建筑颇为壮观。 她扭回头不明所以的看向高遵惠。 高遵惠再次短促地摇头,道:“你的宝贝二儿子,昌王赵颢!” 原来这高墙之内是昌王赵颢的府邸。 因为赵颢和韩琦一同忙于为英宗治丧,两人克里斯都没能得缘一见。高滔滔总共生了四个儿子,长子顼,次子颢,三子颜,四子頵。三子早亡,剩下的三个儿子里,除了赵颢,克里斯都见过了。 据传闻,高滔滔最宠爱她这个二儿子,女官、宫女们都说几位皇子中就属二皇子长得最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当然除了天阁里的信息,克里斯还在宫里听过很多关于二皇子的传闻,比如:有人说他天资颖异,不但通晓经史,还擅骑马射箭;有人说他天性轻薄放荡,姬妾成群,又说他其实喜好男色;有人说他位高权重,气势凌人,又说他识人善用,是一代贤王,深得一批老臣的拥护;有人说他结党营私,深谙权谋;有人说他纵情山水,淡薄权利。总之说法众多,让人无从分辨赵颢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现代,克里斯自己曾经就是一个各种传闻不绝于耳的人,所以她认为传闻不足信。说实话,她反倒想见见这位昌王了。 “他比我小八岁,我知他从小天资颖异、博学好书,以前我每每进宫,他都让我帮他搜集孤本奇书。当初可没看出这个小书虫有这份野心,直到两年前他在西北开设什么斗武场,招兵买马,拉拢人心,你又不加以节制,如今他的势力可不容小觑。”高遵惠直视她道,“你说实话,是不是想废长立幼?” 又是“废长立幼”,克里斯虽然不知道高滔滔以前的想法,不过在宇文之邵因为这事给她脸色看之后,她就好好考虑过了。当今的皇帝,虽然曾下令让唐平刺杀过“自己”,可克里斯翻来覆去的想,总觉得这事的起因就是那日自己阻拦圣驾,惹恼了他的缘故。如此看来他不过是个身份尊贵,却心胸狭窄,还藏不住事的熊孩子,想来也没什么可怕,不如好好算计算计,怎么利用这个年轻的皇帝,将来北上辽国或许还要打着他的名号,所谓的出师有名,名正言顺。至于昌王的事,一切以稳定为宗旨,找个机会先探探他的虚实再说。 想罢,克里斯认真地看着小叔叔,肯定的回复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只要待我北上辽国之时,官家他乖乖的听话,不推三阻四就行!” 高遵惠听她说的中肯,点点头道:“我想只要摆脱眼下财政困局,强兵壮马,筹募军费,他没有什么理由反对出兵,我也相信他不会忘记太祖、太宗之志的。至于昌王……” “等治丧结束,我亲自见昌王,到时候自会想办法处理好他的事。” 今天高遵惠专门把赵颢和韩琦的名字说了出来,就是想提点高滔滔,这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亲儿子王爷,一个是最得宠的大臣,但他们手中的势力是时候要节制一下了。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 高遵惠清了清喉咙道:“这是咱们今天的第一站——都亭西驿,这位西域来的大爷,容小的给你讲讲。” 克里斯听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莞尔一笑,往车外看去。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派都市景象,大佛寺和太祖的旧宅芳林园在右掖。 “都亭西驿是接待西夏使者的驿站,当然也招待过西域诸小国的使者。”说完高遵惠用扇柄敲了敲车壁,马车继续向前行进。再往前就是西市,这里因为聚集大量外国客商,常能看到高鼻子、大眼睛,或者长相奇特,穿着怪异的外国人,就像克里斯现在这样的打扮的,高遵惠转转眼睛打趣道,“客官瞧仔细了,许是能看到你故乡的人!” 片刻,他们的马车又停在了一棵柳树下。 高遵惠突然在靠近西面车壁上轻轻压了一下,伴着响声,“通、通”软垫自动翻开,两根圆筒一样的东西从车壁上弹了出来。高遵惠拿住其中一个圆筒,向后一节一节抽出,然后将眼睛对了上去。 克里斯吃了一惊,她也把自己那侧弹出的圆筒拉开,这下立刻明白了,圆筒原来是望远镜。 “那木材店前高瘦的男人,看到了么?” 克里斯先从车窗望了一眼,然后对准木材店的位置。她闭起一只眼,用另一只眼从单孔的望远镜看了过去。 一家经营木材的商铺前,几位脚夫正从几匹骆驼拉的大车上卸货。待忙完,里面出来一个身材瘦长,皮肤煞白的人,这人一眼看上去像极了一根细长的白蜡杆。看过他这身材,再说是木材店老板,你还真就觉得合适。 “看到了。” “那人叫半六,唐时西域米国的后人。他表面是经营木材的商人,实则是西夏密探。” “间谍?” “对,但他是反间!”高遵惠道,“据我所知,他便是六骸门下罗刹团的成员,外号白无常。” “犀利,还是个双面间谍!” 高遵惠道:“确实如此,有些小的情报就让他放给西夏国,而西夏的一些要事他会据实报给我大宋。” 看过之后,高遵惠示意车夫继续。 过了西水门再往南走,新郑门大街附近全部是各国的使馆区。 前方就是杀猪巷,这里除了有真的杀猪卖肉的地方,还是另外一种卖肉的行当聚集的地方。那就是妓院。因为离使馆区很近,这里还有很多外国人开的妓院。 马车在一栋建筑前停下。这栋建筑上下两层,看起来更像是个雅致的茶楼,门前地上的招牌上写了两个字“菊屋”,有个俊俏瘦小的男孩,一手拿着扫把,另一手提了个桶在门前打扫。扫完他用木勺从桶里舀些清水,洒去浮灰。 克里斯打量男孩的穿着打扮,心道:日本人? 高遵惠道:“菊屋表面是家东瀛人开的妓院,其实上到老板娘,下到扫洒小弟,都受过良好训练,为他们在京的细作提供住所、补给,一般日本国派来的使团不去青楼,只来这里玩乐。而我大宋与之无战事,机宜司倒经常与他们交换些情报。” 是的,菊屋实际上却是一座“安全屋”。 走走停停又去了几处,有民宅,有摆地摊的,等日上三竿,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最热闹的城区。州桥西大街上坐落着气派的都亭驿,这是辽国人专用的驿站。 高遵惠笑笑道:“客官,辽国驿站门口可是精彩纷呈,你且往这边瞧!” 驿站对面是梁家珠子铺。 “这家姓梁的虽然是宋人,女婿却在西夏做官,这铺子正是西夏打探辽国消息的聚点。”说罢,他从车的一侧换到另外一侧,拉开车窗帘,指着一个方向道,“且看那边!” 驿站附近净是些花果铺席。在一街角有一间小铺,竹棚下摆着几排铺着红布的长凳坐席,人们手里捧着小碟,吃着像小方块一样的东西。长凳全坐满了,几个侍女在席间送果子、送茶,忙碌极了,有人干脆或蹲着、或站着,连门口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满了。终于从人缝中看到,小铺灯箱打的招牌:“孟婆婆奈何家杂锦羊羹子。” “孟婆婆的杂锦羊羹子,样样好吃,最过瘾的是可以一边吃,一边听鬼故事,所以才聚了如此高的人气,羊羹子一点都不愁卖。她讲得鬼故事闻名京城,连大官、才子也争先恐后的来听,我也爱听的!”高遵惠笑出了声,道:“孟婆真名萧灿,她有辽国血统,却是六骸门罗刹团的探子。” “为什么,辽国人成了我国的间谍?” “敌国乡民给我们当密探,就叫‘因间’。她为什么这么做,具体缘由我不清楚。但她善毒,一不小心,真请你喝一碗孟婆汤,你就过了奈何桥到黄泉去了。” 克里斯点点头,心道看来宋朝的国际关系很复杂,怪不得小叔叔今天花心思带她出来,就是想让自己看看情报收集的门道。 顺着汴河,果然又到了潘楼。 高遵惠指了指潘楼,道:“潘楼便是听雨阁的一个重要情报站,以此为中心点,向全城散射,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不过这些人主要收集地阁里的情报。” 克里斯忽然看到潘楼门前,放着四个椭圆形的灯笼,那日在遇仙楼前也见过,她问:“大白天的为什么要点着灯?” 高遵惠听言哈哈大笑,解释道:“那是栀子灯,当年周太祖郭威临幸潘楼时,栀子灯是店家为了接待他所摆的排场,谁知后来成了行规,只要酒楼有妓女招客,便点上这灯。” 克里斯对古代的红灯区颇感兴趣,不过想想这种地方其实都是一个意思。她想起了纽约的第八大道①,还有被马克和她称之为“中国夜”的荒唐夜晚,马克喜欢点“喜悦小馆”的中国菜,再招来“龙汤”的中国娃娃,偶尔加上几个朋友一起狂欢一晚。不管在美国的哪个城市,夜晚的唐人街谁都不敢接近,那里是毒贩和黑帮聚集的地方,当然有小舅舅跟着,这些都不是问题。 如今倒是有小叔叔带路,就不知道他敢不敢带自己去了。 “我说,你带我去青楼看看!” 高遵惠眯起眼睛问:“你真要去?” “自然要去!” 高遵惠忍不住笑:“其实本来就想带你去。” “嗯,说起风月之地,谁能比的上小叔叔更清楚呢?” 高遵惠露出得意的表情,摇头晃脑道:“美人,吾之所好!” 第十一回 潜伏——宝车 ☆☆☆ 马车直驱桃花洞,那里的妓馆在京城是顶有名的。 历来酒楼、青楼就是最易收集情报的地方。官办的妓馆,只许陪酒作乐,不许陪夜;而私营的青楼,却无顾忌。酒足饭饱、酣畅淋漓间,有美人在怀,这帮当官的老爷们被撩拨的心猿意马,嘴上各个把不住风,每个情报组织都深知这一点。 所以,青楼的私妓有各种类型的女子。她们大多数都很年轻,美艳动人,其中佼佼者被称作花魁。每到春天会“斗花魁”,各个花楼派出自己最出色的行首,她们脚踩“斗高踭”沿着汴河出游,争鲜斗艳,引来民众驻足围观,人山人海,那场面蔚为壮观。而最终选出的花魁,便如明星一般的存在,不管是官府活动,还是私家宴请,都以请到花魁为时髦。 与这些花魁结交的都是宋朝最有身份的权贵之人,而接近这些人,便可以接近核心的国家机密。 高遵惠轮番把桃花洞的六洞主一一介绍了一遍,原来她们一半都是机宜司的鸽盟在京安插的间谍;而樊楼最有名的五大名妓,有两人则是听雨阁的人。 克里斯听完,长舒一口气,道:“你今日所讲的,听雨阁的册子上全都没有!” 高遵惠哼笑一声,说:“不管是敌国的,还是本国的,听雨阁当然不会告诉你这些收集情报的地点,这是它得天独厚的资源,它发家致富的源头,都告诉你了,还怎么问你要钱?” 克里斯点点头,又道:“原来流连青楼是为了收集情报,扮作纨绔是为了掩人耳目,小叔叔胸中早有丘壑,真让人佩服。” “言归正传!”高遵惠道,“今天带你出来走这一趟,就是要给你指正专听‘听雨阁’之弊。” 克里斯见他神色认真,端坐起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如今听雨阁只是隐瞒了那些他们认为你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倘若有一天,因为更大的利益,它将假的消息告诉你呢?结果可能就是,你本以为忠实可靠的人反而是能伤你最深的利器!你可想过受人蒙蔽的害处?” “小叔叔既然这么说,自然是有了解决的办法,你意欲如何?” “新建一套情报网,掌握在自己手中。”高遵惠道,“而现有的各个情报组织我们依然可以加以利用。” 克里斯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没想到,京城之内竟然有这么多国的特务潜伏。我会让蓝元震分出人手收集相关的情报,他手下的皇城司也不是吃素的。” 克里斯是打算把“皇城司”改造成中央情报局,再来个联邦调查局,国土安全局什么的。 “韩琦手中的六骸门且不用去管它,其实,我们可以重新启用机宜司的旧部!”说着,高遵惠用手摸到他们面前的方桌下,轻轻一按,桌子最右侧陷下去一条,就见他拉着一根红绳,慢慢从里面抽出一个画轴,慢慢展开来,正是一幅大宋地图。“你且看这一十八路州府,咱们可各自分派人马部署。首先是西北,西夏素爱在边界生事,倘若我与辽国开战,西夏必会趁机攻我边塞各寨。” “蓝元震前一阵已经把西北军报呈给我看了,西夏国以骑兵见长,常常骚扰边境,往往抢了就跑。” 高遵惠道:“仁宗爷对谍战向来不重视,他认为花费甚巨,却不见成效。这种事哪里是一下就能见了成效?” 克里斯见他眼露精光,神采奕奕,哪里还有一点儿纨绔世子爷的影子?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看此时却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西夏国主李谅祚与我军交战数败,同时又与河湟吐蕃开战,国中饥困,他为安抚辽国,不得已送上大量贡品,这已经让西夏国民怨声载道了。另外,你也知道青涧城的种谔趁西夏穷于应付辽国和吐蕃部族,招降了附属西夏的横山羌人,这些事情凑在一起,现在他已是焦头烂额!而我们只需派出细作,深入西夏腹地,鼓动民众,策反官员,让他们内讧,必收奇效,我以为这才是上策。” “薛向那日也同我讲了,西夏皇室一直都不是铁板一块,矛盾重重,你这离间之法甚合我意。” 高遵惠用手在地图上指点着西夏腹背各处,道:“当年李元昊用极短的时间灭了强大的回鹘王国,西域诸国慑于西夏强大的武力,只得依附,并和我朝断交。其实他们是心向大宋的,我们亦可以派人从中游说一番。而西南的吐蕃一直与西夏敌对,它虽视大理国为自己的粮仓,但也并非同气连枝,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难道你是想靠一张嘴皮子就让几国开仗?” 高遵惠淡淡一笑,道:“效法张仪苏秦的‘合纵连横’,未尝不可!” 如此有自信的高遵惠,让克里斯很惊喜,不禁对他投去欣赏的眼神。 高遵惠见自己的谋略显然受到高滔滔的赏识,也是心湖微动,此时他对高滔滔的印象已完全翻转,他头一次,对一个女子产生了钦佩之情。 他收回心思想道,西夏尚有对策,可辽国实在强大,并不是一时之计可以倾覆的,连自己都有些灰心丧气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滔滔说要灭辽,她那样的气魄让自己震惊,不知为什么他顿感热血沸腾,心中翻涌出惊涛骇浪,滔滔一个女子尚且有这样的雄心大志,更何况他这个高家男儿呢? 说了半天,这时他忽觉得口中干渴,于是在桌旁一按,桌侧面打开一个暗格,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青瓷茶壶,两只杯子。紧接着,他又打开桌旁地板上的暗格,里面有一铜制小孔,他把茶壶坐在小孔上,按下暗格里的一个陶制按钮,水流声竟缓缓传出。 全部准备完毕,他把茶壶、茶杯摆在了桌上。 之前,克里斯看到小叔叔打开车侧的望远镜,又拿出地图,已经是好奇的不得了。而此刻,再看他一连串眼花缭乱的动作,直惊得目瞪口呆。她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根本没想这辆马车还有这样的机关。 高遵惠倒是没察觉出异样,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随手将车侧面的一处暗匣打开,从里面取出几个苹果,漫不经心递给克里斯。 “这是你那丫鬟走时交代的,说这是……”他学着女子的声音道,“专门给‘主子’准备的。” 克里斯还沉浸在惊惑中,没走出来。 高遵惠见她大张着嘴巴,便把一个苹果塞了过去,道:“发得什么呆?” 在她眼中这马车里处处都有暗藏的机关,能设计出做工如此精良机关的人,正是她要找的人才啊!可这是她的马车,为什么小叔叔对这些机关手到擒来?她拿下堵在嘴上的苹果,道:“我说,怎么这车你用得比我还顺手?” “这车刚造好的时候,我就借了去研究。可你这个抠门鬼,后来却说什么都不借给我了。你说,当初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本用不上它。还不肯借给我帮你物尽其用,真是暴敛天物。” 他故作生气的白了一眼克里斯,接着却兴致勃勃地说道:“幸亏你这次回来把它又带来了,这几天我玩得好高兴,出来进去的,都坐着它。” 克里斯实在不知道要如何问出口才不被怀疑,她硬着头皮问:“这么说,你知道这车是谁造的?” “那不废话吗?咦,你难道不知道?”高遵惠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她。 “你也知道我以前足不出户,蓝元震跟我提过,我忘记了。” “这种事,你怎么会忘了?” 克里斯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你也知道我年前昏睡了很长时间,有些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了。” 高遵惠叹了口气道:“这车不就出自你铁佛堂前任堂主——独孤良翾的手笔吗?” “独孤良翾?”这个名字,对于克里斯来说太过陌生,她问,“他人呢?” “你的人,你问我?我如何知道他在哪儿?” “额……回头我去问问戴影。”她继续道,“我的意思是……应该再造一辆送给你,这样你也不用老惦记我的了。” “你说真的?”高遵惠将信将疑,心中却泛起一阵惊喜。 克里斯索性应道:“真的真的。” “独孤良翾可是机关圣手,他造过许多攻城利器、战车。听说,其中神臂弓是其中最为精妙绝伦的机关武器。如果我没记错,张若水找了许多工匠,一直在按照独孤良翾所绘图纸秘密研制,想必将来我军定能匹配大量神臂弓,如此一来,我军战力大增,无论是辽国还是西夏都会忌惮三分,震慑于我天|朝上国的武威之下。” 克里斯心道:原来张若水还有制造的才能,看来我要好好整合一下手中的资源了。 “对了,你可知道还有什么人有这样的本事,我想多找些人帮我造东西。” “这就是上次你提过的,想找的‘特殊人才’?” 克里斯估点点头:“我需要大量的制图、演算、研究、试验人员。” “说来我倒真是认识几位画图、演算的高人,而且还有一位知道各种奇巧妙技,五花八门工艺的人!” “真的?那你帮我把他们统统找来。” “我试试看吧。”他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些奇人脾气总是怪的,想要说动他们可不是件易事。” 克里斯连忙拿起桌上的青瓷茶壶,想要倒杯茶给小叔叔。她发现壶嘴竟然不出水,突然想起刚才小叔叔装水的方式,她将壶倒了过来,果然在壶底看到一个梅花小孔。 这时,她倒转茶壶,拿了茶杯,果然倒了出来。 说起来,她从前参观过古城的博物馆,曾见过类似这样的瓷器。它被称为倒注提壶,壶里的连通器结构巧妙,正是利用了虹吸原理。古代工匠艺人能有这般睿智巧思,自己只要将想法讲清,再绘制些设计图,他们定能按照要求做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克里斯把茶送到高遵惠面前,讨好地笑道:“小叔叔是什么人呐,定能马到功成!” “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竟是这般会拍马屁?” “我这哪里是拍马屁呢,我这是给予人才相应的尊重和礼遇。” “礼贤下士,甚是可取!” 克里斯拿起刚才自己啃过的那只苹果,边吃边赞:“这苹果真甜!” “苹果?这不是林檎吗?” 克里斯想了想,好像邢云也是这么叫苹果的,她笑了笑道:“我还知道林檎不但叫苹果,还有个名字叫蛇果。” “蛇果?” “嗯,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神用泥土造出了男人,给他起名叫亚当。而后,神又趁他熟睡时,取了他的一根肋骨造出了女人,名叫夏娃。神让他们住进伊甸园快乐的生活,唯独交代他们不能吃一棵善恶树上的果子,吃了就会死掉。” “胡说,明明是盘古开天,女娲造人。” 克里斯一挑眉,咬了一口苹果,问:“你到底听不听?” 高遵惠抿住嘴,不再言语。 “谁知恶魔化身一条会说话的大蛇,跑去诱惑夏娃,女人经不住诱惑偷吃了禁果,然后又劝亚当也吃了,吃下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光裸着身体,从此他们男女之别,懂得了害羞,也懂得了善恶是非。而神因此大怒,将他们驱除出了伊甸园,从此成为凡人。凡人有七情六欲,便有了无尽的烦恼和苦难。”克里斯颠了颠手中的苹果,“这就是伊甸园的禁果,人们也叫他蛇果。” “你这是信景教人讲的故事,人会因为林檎堕入人间?一点也不可信,也不美好。” 克里斯凑到他跟前,道:“那我要是告诉你,人不是泥捏的,是猴子变得,你信不信?!” “呸呸呸……越说越可怖,人怎么能是猴子变得,我看你也去学孟婆婆说鬼故事吧,真能吓死人。” 这番话惹得克里斯哈哈大笑,达尔文果然是一点市场都没有。 克里斯拉开车帘,发现过了樊楼,马车往回走了,这已经是绕着汴梁城绕了一大圈。 她用脚碰碰高遵惠,问:“你说带我去青楼,不是就像刚才那样,在门口绕一下吧?” 高遵惠神秘地道:“不是,我是想带你去绣楼!” “绣楼?” “对,绣楼也是京中数一数二有名的青楼,当家花魁名唤裴玉娘,丰满曼妙,喜着唐服。” 克里斯看他脸上露出坏笑,要真是不了解他的为人,你定以为他这是贪图美色,露出了追逐美人的大色狼尾巴,可如今克里斯万不会这般猜想,她道:“她有什么蹊跷?” “具体也说不上,可我感觉这个女人不一般,不似普通的妓女。”高遵惠的声音突然发冷,“我私底下查了查,她客人中西夏商人格外的多,我怀疑她很可能是西夏的密探。” 克里斯点点头,道:“怀疑,但你不确认?” “是啊,今天我们就去摸摸她的底,你也帮我看看?” “早说啊,爷我最擅长察言观色了。”克里斯正襟危坐,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第十一回 潜伏——绣楼 ☆☆☆ 马车来到了灯红酒绿的花柳街。 东京汴梁的妓馆分官妓和私娼。绣楼是私营的妓馆,相当有名。 望着绣楼华丽的大门,克里斯嘟囔道:“不论古今中外,这行当真是最古老的职业之一。” 高遵惠犹豫道:“你真的要进去吗?” 克里斯挑眉道:“我怕什么?” 高遵惠眼角抽抽两下,还没说话,旁边上来一个龟奴,没走正门,而是悄悄带他们从巷子里的后门进了绣楼。 老鸨一见高遵惠,连忙喜滋滋的上前招呼:“高小公子来了,你看这禁乐令不撤,我们都不敢开门迎客了,总跟做贼似得,还得花额外的银子打发官差。” 高遵惠瞥了一眼高滔滔,心道:禁乐令就是跟我旁边这位有关。 高遵惠施施然上前搭话:“裴行首这会儿得空吗?”高遵惠一边给老鸨手里塞了锭银子,一边指了指克里斯,“这位是我西域来的朋友,听闻绣楼花魁裴玉娘的大名,想见识一番。 老鸨往旁边一看,嘴张得老大,都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心道:我的个阿弥陀佛啊,这位公子长得好俊啊! 老鸨顿时眉开眼笑:“玉娘这会儿房里还有人,不过,我给你们去问问。初初、安安、盈盈、双双、怜怜、盼盼你们先来招呼客人啊……” 女人们立刻贴上了两位美男子,她们娉婷秀媚,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滴溜,尽显其能拉拢客人。 “高公子,你多久都不来一趟,来了就点玉娘姐姐?我们难道不好吗?”其中一个抛着媚眼说道。 克里斯插话:“当然不是,你们每个都很漂亮啊。” 女孩子都被克里斯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吸引了,女人又爱听恭维的话,个个都向克里斯投来了好感的目光。 高遵惠嘴角直抽,心道:她还真放的开。 “花魁每天都这么多客人吗?”克里斯继续问道。 “是啊,有很多仰慕她的客人。” 高遵惠道:“可知道在她屋里的是谁?” “礼部侍郎家的卢公子。” 几人这边闲聊着,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苗条艳丽的女子盈盈走来,摇曳风骚,媚态尽展。想必这就是绣楼的花魁了,身后还跟着十几名女子,有陪妓有跟班,好大的阵势。 听那老鸨说是京城名宿高子育带人同来,又频频称赞新来的客人相貌如何如何,裴玉娘心中也生了几分好奇,这才亲自迎了出来。 果然,裴玉娘目光马上就被克里斯吸引住了。 说实话,对于欢场老手裴玉娘来说,什么样的美男子没见过。但眼前这位,却可称得上绝代风华,虽然是男人却可以用美来形容。安静的目光又蕴藏着火焰,让他显得很年轻又很沉着,温柔又性感,和这样的目光对上,连她都有了一种触电的感觉。 老鸨轻咳一声,道:“这位便是裴行首!” 裴玉娘回过神来,掩饰了一下尴尬的情绪,做了万福,娇声问道:“见过高小公子,见过这位……咦,看这位公子的穿着,好像不似中原人士。” 克里斯觉得这花魁虽然容貌出众,却有些太过妖艳。若说她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克里斯暂且还没有发现。 高遵惠当下为二人引见一番。 裴玉娘忖道:不知哪里来的蛮子,这一身乱七八糟的打扮可真怪。不过,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倒是可以接下这生意。 不过,没等裴玉娘开口,克里斯又说话了。 “请问妈妈,那位抱琴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那个梳着螺髻的少女,豆蔻华年,丽质天成。 女孩赶紧躲避众人注视的目光,低低压下头,抱着琴的手紧了紧。 她只是陪酒卖唱的歌女,最下等的妓女。 老鸨赶紧道:“她叫莳萝,只是个陪唱的……” “她还是个雏儿吧?”克里斯打断了她。 高遵惠也暗地嘀咕起来,说了今天点裴玉娘的牌,好找机会试探她,怎么突然对这么个小丫头起了兴趣? 老鸨见裴玉娘面色不佳,连忙道:“公子,你不是专门来见玉娘的吗?” “我突然改主意了,我今晚想要莳萝陪。” 裴玉娘的脸色已是变了又变,粉拳紧攥,心中怀恨。 老鸨当然要维护花魁,给裴玉娘面子,“这个恐怕不太好吧。” 克里斯轻轻一笑,从衣襟中掏出一物,抛给了老鸨。 小包打开,里面金灿灿两枚金铤,黄金五十两,老鸨差点没被晃瞎了眼,所有人都一屏气。 高遵惠倒是想到滔滔会用这一手吸引人注意,第一次光顾就出手大方,这名声第二天可会传遍整个京城的青楼,当初他也是这么做的,可滔滔这一出手也太豪阔了吧! “买莳萝的初夜,这点儿够不够?”克里斯一边问,一边轻舔嘴唇。 这个本来轻佻露俗的动作,如今浮现在欧阳峰那张绝艳的脸上,却是如此的邪魅不羁,简直让在场的所有女人癫狂。 “够够够够……”老鸨心想:别说开|苞了,你就是把她包了都没问题。再看了一眼裴玉娘,递了个眼色过去,这怪不得妈妈啊,金灿灿地黄金可是不能推走啊。 裴玉娘真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如此阔绰的主,怎么就让他跑了。 克里斯又从袖兜里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桌上,“在下若有得罪之处先给各位陪个不是,这点儿小小心意,还请众位姐姐的笑纳。” 老鸨心想:这个欧阳公子真是上道,做的滴水不漏,玉娘即使觉得受辱,也不好发作。她转向高遵惠,笑着问道:“这位公子选定了,那高小公子,你……” 高遵惠嘴角抽了抽,冷冷道:“不用了,我是陪他来的。” 把客人送进雅间,老鸨不住地嘱咐莳萝,“一定要好好伺候欧阳公子,能碰到这么一位恩客,你真不知道几生修来的福气。” 高遵惠在外间坐着,神色不定。 老鸨眉开眼笑的带上房门,看着高小公子说什么也不点小姐,心中一片明了。就高小公子的名声,谁不知道他们这些公子哥想怎么个玩法呢。想着一会儿他们玩累了,总要吃吃喝喝,老鸨上前好一阵子询问,问清安排什么酒水、什么菜肴,想着今个能赚海了,她心花怒发,满脸陪笑。 此时,高遵惠不知道克里斯出的是什么幺蛾子?只等着打发了老鸨,再进房间追问。 房间里,莳萝抬眼看了看这个叫欧阳峰的男子。真如妈妈说的,她在曾脑海中演习了多少遍的夜晚,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初夜能给这么一位绝美男子。他不做任何举动,只是坐在床上玩味地观察自己。 莳萝被他这么盯着看,心中狂跳。 他在等她侍奉,莳萝走了过去,投怀送抱。 “要做什么呢?”欧阳峰一边轻柔地说着,一边把脸凑了过来,嘴唇几乎就要挨上了。 不知怎的,莳萝脸刷地红了。她尽力保持镇静,转头轻轻吻上了那嘴唇,浅尝即止,羞怯万分。 谁知对方突然加深了这个吻,舌头刚钻进来,就像一条蛇一样缠了上来,卷了小小的香舌在口中,纠缠,挑逗。 不一会儿就莳萝就气息不匀,气喘吁吁了,身子也跟着发抖。 被吻得昏天黑地的莳萝,听到欧阳峰幽幽地叹口气,他突然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走到了桌子旁坐下。 没说一句话,也不多看莳萝一眼。 这是怎么了?莳萝突然慌了,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吗? 莳萝眼神忽明忽暗,幽怨地问:“公子……不碰奴家了么?” 试探的游戏突然变得毫无乐趣,克里斯道:“我以为我选对了,看来是我错了。” 莳萝心想:他选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处女吗?男人不都喜欢雏儿表现的娇娇啻啻,羞涩不安吗? 一时想不出所以,莳萝也慌了神,结结巴巴地问:“公子……公子……奴家错了,你别不要奴家。” 欧阳峰嘴角噙笑道:“我以为我选的是刚才在大厅里的那个莳萝,而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的。” 这话一出,莳萝脸色就变了,但她的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像湖水一样平静,没了之前的半点怯懦。 克里斯笑了,她果然没有看错。 裴玉娘一进来,克里斯就注意到了这个叫做莳萝的女孩子,她知道这样的眼神。克里斯在纽约生活的时候,曾经见过就像她一样的女孩,有时候是男孩。纽约虽被称为“魔都”,每天仍有无数向往它的人投入这个大熔炉。这些女孩或者男孩,来自被傲慢刻薄的纽约人统称为“中西部”的落后地区,他们坐上“灰狗②”,来到纽约追寻梦想。他们在港务局(Port-Authority-of-New-York)下车,带着笑,带着期冀,他们立刻就迷上了这座城市。克里斯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坠落至底层,失去希望,甚至尸骨无存。但总有野心勃勃,毫无畏惧的穷孩子脱颖而出,从最底层悄悄爬上来,再次出现在克里斯眼前,他们眼中充满赤裸裸的欲望,克里斯会对他们施展“甘道夫人”的魔法,让他们完成最后的蜕变,不知不觉中他们会变成纽约真正的一份子。 克里斯喜欢有野心的姑娘,她不介意再次施展魔法。 克里斯突然觉得自己就像甘道夫当年跌入都灵之渊大战炎魔,也许穿越到宋朝将成为自己由灰袍巫师晋升白袍的神奇之旅。 想到这里,她不禁莞尔,为什么不能把在宋朝的日子变得有趣起来呢。 克里斯道:“现在的你,很好。” 莳萝虽然不知道这位恩客想做什么,也不再继续伪装自己,话锋一转:“欧阳公子,想要莳萝怎样?” 克里斯喜欢莳萝的直来直去,走回床边,拉起她的手,道:“我想把你捧成京城第一花魁。” 克里斯话里透露出的气派非比常人。 莳萝望向那双电眼,心跳开始变得飞快。 稍后,高遵惠在外间听着滔滔唤自己的名字,推门进入。 克里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看着像是在睡觉。 莳萝见高遵惠进屋,也不侧目,眼睛始终牢牢盯着榻上的绝美男人。 高遵惠走到床边一看,他可是明眼人,两个人的小嘴都水润嫣红,他哪会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头疼,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问什么:“你们……” 这时,莳箩咬咬下唇道:“公子,真的要捧我做京城第一的花魁?” 克里斯没有看她,从嗓子里挤出个“嗯”字。 高遵惠听言吃了一惊,道:“你要捧这个小姑娘当上京城第一的花魁?” 莳萝抬眼看了看高遵惠,立刻明白了两人来绣楼,绝不是为了找乐子。 高遵惠也觉得眼前的姑娘,似乎哪里变得跟刚才不同了,眼神里没有了羞怯躲闪。 克里斯睁开眼,对莳箩道:“今夜过后,我可以捧你当上花魁,亦可以为你赎身,为你找个好人家嫁了。” 尽管克里斯知道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依然把人生的选择权力交到了女孩手里。 “如果能让莳萝当上花魁,代价是什么?公子,想让我做什么?” “莳萝,我想让你背叛裴玉娘,成为我的人。” 今日高遵惠带着克里斯青楼一日游,她才知道京城大大小小的妓馆何止千百?妓馆绝非等闲之地,不但是打探情报的好地方,更是私下会晤的秘密场所,各种国内外势力均安插有间谍打探消息,看来自己也要插一腿,培植一套专属自己的情报网了,莳箩便是自己的第一位女间谍。 高遵惠先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要把她安插在裴玉娘的身边?” “我愿意为公子所用!”莳萝表情就像湖水一样平静,没半点怯懦。 高遵惠没想到女孩会如此回答。 “莳箩只是个陪唱的,平日里连伺候玉娘的机会都没有。”莳箩叹了口气,“再者,公子今天点了莳箩,玉娘很不高兴,往后在她面前会更不招待见了。” “过了今晚,她反倒会注意你了。虽然最初几天,她很可能冷着你,但时间一久,自然会跟你拉拉关系,我想她一定不想让我这个摇钱树跑了。” 莳箩听她这么一解释,这下想清楚了。 高遵惠一撇嘴道:“你让她当内线,我没意见。可是干嘛要捧她当花魁啊?”高遵惠那眼神上下打量一番,仿佛在说:就凭她这副身板? 克里斯坐起身,冲着高遵惠道:“子育,你可敢跟我打赌,假如我能把她捧成花魁,你当何如?” 高遵惠乐了,哈哈大笑道:“爷不敢说别的,对女人评头论足的本事绝不会比你差!赌,你要是赌输了,就得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克里斯问:“你若输了,一样要答应我一个要求,决不反悔?” “爷会输?” 克里斯伸出手,道:“那就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 第十一回 潜伏——陷阱 ☆☆☆ 天一暗下来,荣国公府的灯笼都亮了起来,今夜月亮明澈依旧。 高墙内,朱栏画栋,花木绕宅,东南角的园子里有一棵参天古树,枝繁叶茂;此时,一个人影潜伏在茂密的枝叶间。 秦禹九已经来了一会儿,他黑巾蒙面,静静地观察着守卫的动静。 他伺机而动,一晃身,已飘入院中。这几日|他已将侍卫的活动规律摸清,他一落地,便隐在一块假山石后,很快,一队侍卫从他身边走过。 侍卫走过之后,他并没有动,手指突然向左侧弹出一颗石子,落于数丈之外。就听一阵闷吼,一只牙尖爪利的大黄狗,飞快地往石子落处扑去,那狗体大如驴,凶猛无比,白日里锁于笼中,入夜才放出来与侍卫一起值夜。听到了黄狗扑咬的动静,从暗处窜出几个埋伏在院中的侍卫,而巡逻的侍卫也围了过来。 趁侍卫们向左边围拢过去,秦禹九已从右边一闪而过。他一窜数丈,往西北边的小院掠去。 狗与人在四周转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众侍卫便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一切又归于平静。 秦禹九发现越是深夜,王府的守卫愈加森严,反倒是换班之时,守卫最为松懈。而且西北边的小院,是府中侍卫们的住处,断不会有盗贼跑到这里来作案,所以四周并无守卫。院中有几排平房,第一轮值夜的侍卫已经走了,只有两个后半夜的还在床榻上补眠,不时传出鼾声。 院子后面的大厨房灯光大亮,厨子已为交班回来的侍卫准备了晚膳。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听声音秦禹九便知是一些刚交接班的侍卫,等他们转过屋角时,他已飞身上了屋顶,如一只灵猫般跃过屋脊,隐在暗处。 秦禹九看着他们向厨房走去,忽然,厨房的门被打开了,有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秦禹九的眼睛猛地一亮,厨房的灯光照在那人脸上,正是一个长着鹰钩鼻的男人,只见他右手提一只食盒,左手却缩在身侧。他与那几个侍卫寒暄了几句,便慢慢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秦禹九在屋脊上,跟着那人走到一排平房处,见那人推开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开封天气温热潮湿,京城所有建筑的屋顶都有气窗,只要将气窗旁边的瓦掀开一些,便能很容易地进出房间,飞盗会的人作案,颇喜欢这条路。秦禹九悄悄走到气窗旁,向里望去。 房间里黑黝黝的,虽点了一盏油灯,光线依然昏暗。 只见那人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在桌边坐下,他抬起左手,将衣袖拉起,只见上面缠着黑布,那人一圈圈扯开手上的黑布,黑乎乎的手也露了出来。 秦禹九瞪大眼睛看着,那只左手确确实实只有四指,三指在前,拇指在后,指尖弯曲如钩,状似鹰爪。 飞鹰!秦禹九禁不住心中一阵激动,来了这么多趟,就是为了找到他。 见飞鹰从食盒中拿出饭菜,开始吃饭,秦禹九暗中想道:与他同住的人还在伙房用膳,房中只有他一人,这样的时机好的不能再好。听二叔说这个飞鹰身手极好,要是贸然动手,他喊了旁人来就糟了。 想来想去,秦禹九不愿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冷哼一声,心想:料他再快也不可能比我更快,待我下去,先点了他的穴道,大不了近身后,还有迷香能放倒他。 秦禹九将窗边的瓦片轻轻揭起,待窗洞大小合适,他艺高人胆大,钻过气窗,身子凌空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那人身后。 他轻轻向前一步,运指如风,往那人后颈“哑门穴”点去。哑门穴在风府穴下一寸正中,是致晕要穴,只要被点中,人立时就会不省人事。 眼见手指就要戳到飞鹰的颈项,突然,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秦禹九大吃一惊,他身形急变,向后跃去。 就在秦禹九的身子凌空时,他忽然看见那人转身站了起来。 还没容秦禹九多想,对方突前一步,双臂如勾,直向秦禹九手臂挂来。 秦禹九见对方招法奇特,心中不禁暗自提防。他一招“风随豹尾”左手虚晃,右腿已一脚飞起,直踢对手膝盖。秦禹九因多夜行,登堂入室,故而练的多是小巧功夫,他在这套十八路小擒拿手上侵淫甚深,又因他轻功了得,脚下快捷如风。 两人一动手间,劲风过处,吹得屋内的烛火随风摇曳。 突见寒光一闪,直奔自己右腿。 急切间,秦禹九猛一拧身,右腿突然低了几分,自对方双臂下扫过。 这一招快如闪电,秦禹九直觉腿上一凉,低头看去,只见裤腿处已被刀锋划开一个口子。 对手见他闪过,右臂横推,直向秦禹九胸前推来。 这下秦禹九看得分明,对方看似赤手空拳,其实右手反握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刀身藏在手臂下面。他右脚在地上一顿,身子硬生生向旁移出半尺,正好让对方的刀锋递尽。 就在这时,他又看见了刀光一闪,那刀光突然在空中划过奇异的弧度。 忽然间,秦禹九的右手已经被罩在这冷冽锋利的刀刃下了,眼看着这只手就要被砍下。 他若后退,那刀会顺势追击,他退得再快,也没有已然出击的刀快;他若向两旁闪避,更是没用,他会伤的比后退更惨。 这招“螳螂挂车”便是这样以刀透骨,将人生擒的招式。 使出这招数的人成竹在胸,早已算准了猎物的动作,力量,速度,可谓十分老到毒辣。 哪知秦禹九不退反进,他如驱雷掣电般迎了上来。迅疾的速度超过了刀的速度,他不但躲过了这一击,反而抓住了对手的左手。 对手也是吃了一惊,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刀会落空。 瞬时的停顿之后,两人当下互相用力一挣,只见那只左手竟然脱落了下来。 那是只假手! 秦禹九心中一沉,第一感觉便是,中计了! 谁知对方转身极快,手腕微转,又见白光一闪,原来装了假手的左手也反握了一把刀,刀锋劈了过来,来势猛恶。 秦禹九身子一闪,早已窜出五尺开外,闪到了墙边。 秦禹九背靠墙壁,身形未见动静,忽然间身体已经游上墙壁,凭空拔高了三尺,这一刀堪堪从他脚下划过。此时秦禹九身体并未落下,反而是迅速向旁边游去,恰如一只游墙的壁虎。 一刀落空,那人冷哼一声,一跃而起,又横削一刀。 见刀锋削来,秦禹九这一口气不松,在墙角处脚尖轻点,一借力,身体已向他来时的气窗跃去。 然而那人却并未追击,秦禹九心知有异,借着窗口处的月光,果然看到有人影和刀光点点闪动。秦禹九跃起之势已尽,他用手在气窗边一按,身子一个转折,如一只大鸟般直向房门扑去。 那人向旁横跨了两步,早已封堵住了秦禹九的退路。 秦禹九身子猛地一沉,已落在地上,眼盯着那人,没有说话。 一阵阵轻微的脚步声由窗外传来。秦禹九眼光一扫,只见屋外的亮光点点,显是许多人手里举着火把,窗纱上纷乱的影子,不停摇晃。 “其实,”他说话的声音很闷,“你投石问路之时,我们便知道你来了。” 这声音让秦禹九的脊背阵阵发凉。 说完,“飞鹰”伸手在耳边摩挲了一阵,竟从脸上揭下了一张面具,怪不得刚才说话时,他面上始终非常僵硬。鹰钩鼻子不见了,面具下露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此处已被层层包围,你还是束手就擒吧。”那人一面冷笑着说道,一面随手将外衣扯下,露出里面一身胜雪白衣。 说完,他双手一错,摆了一个奇特的架势。他上身微伏,双臂提起,原来一直反握的两把刀,刀锋紧紧贴着前臂,一时看不出来,现在却缓缓展露了出来,寒光逼人。他将双刀在身前相交,刀锋不住颤动,发出了嗡嗡的鸣响,良久不绝。 秦禹九见他身体微微晃动,恰如一只白色的螳螂。 螳螂?! 低鸣的反手双刀,奇特的招术,银白色的夜行衣。 这世上只有一人会穿白色的夜行衣,那就是神捕白堂! 秦禹九想的没错,此人正是神捕白堂。他师出京兆府尚家庄,一手螳螂拳打得神出鬼没,又自创醉螳螂刀法,功夫十分了得。出师后,白堂投身公门,屡破大案,抓捕逃犯,更是手到擒来,在西北道一时名声大噪。后被昌王赵颢调入开封府神捕司,他又屡立奇功,开封百姓都称他为“白螳螂”,又传他为秦国第一大将白起的后人。 因他姓白,又喜穿白衣,王爷赵颢特许他不用穿皂衣,改着白衣。与神捕“肆候”剑肆,并称两大神捕,可算得上是大宋国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 陷阱,这一切都是神捕司设下的陷阱。 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秦禹九此时倒沉稳了下来。他思衬着,看来今日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要想脱身恐怕不易。他目光向四周打量,思谋着脱身之策。 白堂见他目光闪动,显是不想轻易就范。他闪电般的上前一步,双刀自下而上向两侧斜斩而出,秦禹九已然避无可避,右手一拳打在白堂左手的刀面上;跟着一招“鹤顶破瓜”左拳直奔白堂面门。 白堂也是吃了一惊,他左手刀横斩对手胸腹,右手刀反削对手左臂,正是一招“螳斧拂风”,这一招连劈带打,异常凶狠,秦禹九若不收手,不但会开肠破肚,只怕手臂也会被砍断。 急切间,秦禹九双手便如穿梭般连打数下,每一拳都打在白堂的刀面上,只听噼啪一阵轻响,两人瞬间已交手了五、六次,这几下真是万分凶险,倘若迟了半秒,秦禹九的一双手便已不在了。 白堂此时脸色凝重起来,早已收了轻敌之心。 厅室游斗,本是秦禹九的拿手好戏,哪知今日碰到白堂的螳螂刀,竟是束手束脚。秦禹九心想,再这般下去,今日恐怕凶多吉少,还是早早脱身为妙。他抬起一脚,将桌子踢向白堂,在白堂侧身让开的一瞬间,秦禹九已经闪向房门,身法快到已然难以用语言形容。 看着闪到房门边的秦禹九,白堂的嘴角却闪过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秦禹九拉开房门的一刻,白堂脸色却忽然大变,因为他看到,不知何时,秦禹九已将他刚才扯下的衣服捡在手里,房门一开,秦禹九并未冲出,而是先将那件衣服抛了出去。 果然,只听房门外有人低喝一声:“收!”一张铁网从天而降,将那件衣服一下罩住。白堂见门口的埋伏被秦禹九识破,暗道不好,忙疾步追来,一招“天马追星”,双刀飞斩秦禹九后心。 大网落下的一瞬间,躲在门边的秦禹九看准时机,飞身向外窜去,便在此时,他突觉背后一股金风袭来,若不回身招架,必为刀刃所伤;但秦禹九心知若想逃走,此时已是唯一的机会,他不顾背后袭来的刀锋,脚下猛然发力,便如离弦之箭,头也不回地窜出房门,未等屋外的捕快反应上来,他已一纵身上了房顶,几个起落,便已奔出数丈之外了。 白堂急忙跟出屋子,他闻了一下刀锋上的血迹,望着秦禹九正在消失的背影,沉声道:“带上狗,快追!” 捕快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秦禹九逃走的方向追去。 秦禹九瞬息间已隐入了黑暗中。窜出房门的一刹那,他感到背后一凉,此时他感觉有东西在往下流,他知道自己受伤了。 这次太冒险了! 火光犹如白昼,此时的荣国公府里,尽是手中拿着火把,到处搜看的捕快。 显然他今晚的冒险是个错误。 秦禹九抬头望天,一弯新月正被阴云遮蔽,一下让地面变得阴冷阴冷,但这却是夜行人等待的绝妙时机。他趁着一黑的光景,跃出暗影,只一瞬,消失在夜色里。 虽然已经出了荣国公府,可秦禹九总觉得身后有人,在他脑海中,那白色的夜行衣显得格外刺眼,那人一双寒星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他的脊背盯出两个窟窿来。 白堂名声虽大,轻功却并不如他。秦禹九仗着一身轻功,又急驰了一段时间,转眼已出了旧城区七八里,后背的伤处已开始隐隐作痛,但他一刻都不敢停,脚下尽力施展轻功,因为他知道对方不会轻易放弃追捕。 前方快到兴国寺,有两条路可走,一条长长的小巷,两边是高墙,空寂无人;另一条是兴国寺外的大街,此时入夜未久,街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不少人正在逛夜市。 秦禹九不知怎么得,看着那条僻静小道心里发怵。 他向主街望去,密集的人群所具备的天然的安全感,令他不自觉的往那边走去,他一飘身跳上了兴国寺外的墙垣。 只可惜,当他一踏上那琉璃瓦,就发现自己落足之处,光滑异常,他一个踉跄,险些滑倒,他努力想稳住身子,可脚下却无处立足,浓重的油味,他一闻便知是灯油,这是有人故意洒上去的! 他不禁深悔来时未听二叔的劝告。只是还未容他再想,他已失了重心,从高墙上跌了下来。忽然,耳中传来破空之声,在空中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黑夜中一声低叱:“燕扑!中!” 在肩膀被刺中的一瞬间,秦禹九努力调整了身体,虽然避开了要害,却仍旧伤得不轻。 落地之时,巨大的危机感猛然袭来,他猛一提气,右足着地,足尖立刻轻点;果不其然,一跟铁棍已从他刚刚落地之处扫过。 秦禹九一落地,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兜头一罩,在空中兜转几圈,将他牢牢地裹在了其中。 立刻有人围了上来,喊道:“抓住了!抓住了!” 最前面的人,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紧接着,便有人扑通扑通跌倒在地,后面的人一看,猛地高声叫道:“小心迷药!”这是秦禹九配制的迷香药,药性猛烈,他们虽只吸入了一点点,就一个一个接连倒地。 便是那刺了他一剑的黑影,见状也立刻拼住气息,向后跳开几步。 网中的秦禹九用手指用力一压护腕上的一个扣子,“唰”地一声,扣子弹开,护腕里滑出三个螺旋状的小刀片,他手左右一摆,那困住他的网子一下就被割开了。 正当他从网子里钻出时,秦禹九突觉背后传来了熟悉的金刀劈风之声,他急忙后仰翻滚而出,跃出一丈多远。 秦禹九一手撑地,大口喘着粗气,身上喷涌的鲜血让他感到渐渐无力。 挥刀的是一领白衣,白堂上前一步。 而刺剑的那个黑影,也走了过来。只见他一身暗纹皂衣,背后正中绣着一个大大的金色图案,那图案像极了两把相互交叉的剑,又像是一个酒樽,这图案正是他身份的象征。 神捕剑肆! 秦禹九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两大神捕携手出击,秦禹九知道这次可没那么容易跑掉了。 “今天终让你尝到‘螳螂捕蝉,飞燕在前’的滋味了!”说着白堂已挥刀而来。 情急之下,秦禹九一跃而起,使出了“天蛾戏蕊”,他的身形在空中高速闪动,竟幻化出数个影子。 白堂暮见这诡异的招数,一时也不知道哪个影子才是真的香盗,他连挥三刀,却是刀刀落空。 此时,剑肆冷笑道:“要跑没那么容易,喙突!”,空中忽然飞起无数剑花,寒光灿灿,原来他在一招之内竟高速刺出数剑,仿佛是“天蛾戏蕊”的克星,刺破了一个个影子!今夜所遇劲敌,是秦禹九生平未见。 真身显露。 白堂、剑肆的双刀双剑,一同击出。 刀剑已近他胸前,眼见着他已死定了! 秦禹九却不见了。 事后,当白堂和剑肆想起那晚的情景时,他们仍然能感到那种惊艳和诡异的气氛,那景象已经出离了常人的感知范畴,每次想起时,最后他们都只能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那情景:奇迹!多少年之后,有人提到那天的事情,都说香盗那晚在危急之时,得仙人相救,就此羽化成仙了。 第十一回 潜伏——味道 ☆☆☆ 夜色更浓,厢房里燃着烛灯。 克里斯和高遵惠说定了赌约,才转头去问莳箩,道:“莳萝,你认为你哪点比的上那裴玉娘?” 高遵惠先在脑海里比较了起来:裴玉娘的身材凸凹有质,媚态天成,一代风流;莳萝是细腰削肩,不盈一握,清纯可人。只可惜在男人眼中,两相比较,孰强孰弱,还用问? “奴家没有一点能比的上她。”莳萝苦笑,“若在以前莳萝只能说与裴玉娘有一丝区别,那就是奴家尚未破身,可那又如何,谁都不会注意奴家,直到公子点了莳萝……莳萝只有公子可以依靠。” 克里斯心里笑笑:不愧是自己相中的人,小丫头真是机灵又会说话。 高遵惠突然插话:“今晚过后,大家都知道莳萝的初夜给了你,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觉得她已非完璧之身了,即便你们没有发生什么,心中仍不免添堵。而且不管莳萝是不是初次并不重要,她确实比不过裴玉娘,说什么她都离花魁这个位置太过遥远了。 “我道,还有转机!” 莳萝和高遵惠都竖起耳朵。 “那裴玉娘确实媚到骨子里了,这确实是她的优点却也是她缺点。”克里斯想了想贴切的形容词,“她太直白了!” 莳萝垂下头,迟疑着,道:“公子,我们做皮肉买卖的还有什么直白不直白的。” 通过小叔叔的讲解,再结合《行首百鉴》里的内容,她很快就搞明白了,最火的妓馆是官办的,朝廷明令禁止嫖宿官妓,即便有个把暗通曲款的,一旦被查出,双方都是身败名裂。所以私营的妓院里,色艺双绝的美人,各色汇聚,只可惜…… 克里斯想到这里,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只可惜,如今的私妓不论是樊楼的五大名妓、桃花洞六洞主,还是绣楼的裴玉娘,都缺了点什么?” 这几位名妓都是京城出了名的,不但貌美,个个都有绝技傍身,莳萝只有苦笑:“要么姿色出挑,要么技压群芳,历来不就是这样的吗?” “是吗?我倒觉得她们都缺了个调调!” 高遵惠忍不住问道:“什么调调?” “神秘感!”克里斯说:“她们都太像妓女了,天长日久,就有点食之无味了!” 高遵惠腹诽道:妓女不似妓女,难道还要像贵妇? “就是要像贵妇!”克里斯一语道破千古不变的秘密,男人表里不一,明面上不说,到了私下,自然喜欢婊|子像贵妇,贵妇像荡|妇。“若是怀里抱着美艳的深闺贵妇,你是什么感觉?” 克里斯明显问得是高遵惠,可他这会儿却不急着回答,脑海中已是浮想联翩了。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偷不着沾不上边,那就求其次选‘偷’,偷情的偷。” 克里斯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样貌,那就是脱衣舞界的传奇蒂塔·万提斯Dita-Von-Teese,她古典高贵,又风情万种,那舞姿更是迷倒众生。在她身上到底是情色还是色情,已无人能分清界限了。 克里斯伸出手握住莳萝,想要捂热她掌心的冰凉。“听说,你唱歌跳舞很好,我自有打算,会为你量身定制,将来你一定能成为裴玉娘的劲敌……” 说完,克里斯又躺回了床上,似已睡着了。 突然,天井上躲着的熊戴影发出了声音,道:“外面有人!” 克里斯也听到了,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沉默,屋里的莳箩和高遵惠都保持原有的姿势站在原地。 熊戴影已从天井的窗户掠出,屋顶外没有人。 克里斯起身,推开床边的窗户,这扇窗外也没有人。 风再起时,屋里的火烛被吹得摇曳不定。 站在克里斯身后的莳萝正要叫出一声,暗处忽然有只手伸了出来,正要盖在她的嘴上。 克里斯用最快的速度转身。 来人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轻功,世人也从未怀疑过他的轻功。可他的手却被抓在别人的手里。 他既惊又愧,今晚又遇着了可怕的对手。 但抓着他的手很快就松开了。 “都别出声!” 莳萝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 克里斯关上窗户。 熊戴影也从天井翻身回到屋里。 冷风吹过,烛火停稳,屋子里没有因为多一个人而增加一丝温度。 “秦大官人?” 听人叫出自己的名字,秦禹九忽然觉得很冷,从头冷到了脚。 就在这时,刚才抓过他的手又伸了过来,秦禹九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克里斯一看,黑缎的夜行衣上,满是血迹。 “你受伤了?” 秦禹九跌坐在地上。他的视线变得模糊,看不清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人,他只记得自己用了“莲步添灯”,世间还没人能摸得透他这招,或者说,他们没有机会参详这一招,在白堂和剑肆之前,没有人看到过。因为他之前从没有碰过如今日一般的危机,更没有人知道,用过这一招之后,他三个月内不能提聚真气。 秦禹九笑了,剧烈的疼痛让他咳嗽了几声。 莳萝不但没有被眼前的场面吓得呆住,反而反应迅速地从床上扯下单子,帮忙压在伤口上,试图止住流血,她的手指也染红了。 高遵惠倒是很满意莳萝的反应,觉得滔滔挑中的女孩倒是很沉着。 外面灯火通明,嘈杂声越来越近,捕快们挨家挨户的搜了过来。 果然,绣楼里一阵骚动。 “戴影,你去看看情况。” 话音几乎和房门一开一关的响声同时响起,熊戴影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秦禹九自视轻功天下无双,可屋里的两个人轻功绝伦,甚至可以与自己一较高下。他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对方的想法同样让人无法捉摸。 转眼间,熊戴影就回来了。“是神捕堂的白堂和剑肆。已经进了绣楼,他们是寻着血迹追过来的。正带人一间一间搜查,很快就会上来。” 高遵惠道:“两大神捕同时出手,啧啧,难得一见。” 秦禹九挣扎着想起身,但还没等他起来,熊戴影对他说道:“我劝你别动!外面层层把守,你受了伤,贸然出去,就是自投罗网。” 克里斯想了想,对小叔叔道:“子育,帮我尽量拖住他们。” 高遵惠点点头:“你们尽快想办法!” 克里斯环顾一圈,道:“躲到哪里好呢?” 莳萝指了指墙边的大柜:“放被褥的壁柜可以躲!” 秦禹九没动,他吸吸鼻子,道:“不行,这屋子有血腥味,逃不过搜查的。” 倘若放在往常,秦禹九会运出眠香功,让自己的身体改变气味,使人难以追踪,可现在却没有办法。体内即使残存一丝内息,此时也已经纷乱烦杂,无法调息,他知道这是使用“莲步添灯”的后遗症。 他一副木已成舟的表情,倒让克里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扶他上床!”莳萝一咬牙,随即脱掉了衣服。 秦禹九勉强抬起头,望过去却见女子裸了身子。 她把沾了血的双手伸在了两腿间,全抹了上去。 克里斯立刻明白了莳萝的想法。 ☆☆☆ 老板娘前头领着路,白堂指着一个房间道:“这间什么人?” 老板娘赶紧插话:“高小公子和他西域来的朋友欧阳公子,刚歇下。” 白堂推开房门,就见屋中坐着一人,自斟自饮。 高遵惠手中握着酒杯,目光从额头的发丝斜向上望了过去,明显打量了一番神捕,却转脸对旁边的老鸨招招手,道:“老鸨来的刚好,再给爷送点好酒来!” 老鸨自然不敢打扰神捕办案,可又怕扰了贵人兴致,这样的豪客到哪里都会一掷千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可不能惹他们不高兴。 “老鸨,我让你上酒听见了么?”高遵惠将就壶盖扔到了桌上,发出砰嗙作响的声音,他使劲倒了倒,酒壶里也没再倒出一滴酒,他不满意地抬头,然后大叫道:“你们什么人?” 白堂招呼道:“神捕司查案,我们要进去看看,请高小公子,行个方便!” “我说看着眼熟,原来是‘白螳螂’啊?”高遵惠坏笑着道,“听说你那醉刀耍的好看,爷独自喝酒甚是无聊,来来来,给爷耍一套助助兴?” 白堂在京城两年,早已深谙官场风气,一介布衣出身还算混得风生水起。他知道这高小公子是青楼酒肆的常客,纨绔公子中名声最响亮的。别看这帮公子哥胡闹,可他们背后都有自家势力。高遵惠向来嚣张得意,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还不是仗着高家的实力。 白堂笑笑道:“今日在下查案实属不便,改日高小公子若仍有兴致,白堂自然奉陪。” 若是一般人被这么奚落一通,自然是气得要死,可白堂却应对自若。高遵惠倒觉得这人有点本事,他上前两步,来到白堂身边,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许久没见我那侄孙,你家主子最近可好?” 没想到他突然攀关系,白堂只得陪笑:“王爷他一直在洛阳治丧……” “你见了他就告诉他,小舅公想他了。我还给他找了本古书,他肯定喜欢,回头我给他送去……” 高遵惠拉着白堂,好一阵东拉西扯。虽然阻止了白堂,可剑肆向来是谁的账都不买,他理都没理,径直绕过桌子,从另一边闯了进去。 剑肆推开门,就听里间传来女人呻吟的声音,他皱了下眉头。 高遵惠一看来不及阻止了,故意大声道:“唉,唉,里头是我朋友!” 白堂忙道:“高小公子,查案要紧,多有得罪,请多包涵!” “事办了一半,让你们这么一搅合……他若落下什么怪病,你们可得给治!” 白堂不管拉着自己嚷嚷的高遵惠,手腕一抖,高遵惠的手被震的一麻,当下松开了。 白堂两步就进了屋。 屋子四四方方,里面家具也不多,剑肆在屋子里搜了一遍,没看到人影。他走到床边停下,吸了吸鼻子。 房间里的熏香炉,点着味道浓重的香药,像是西域商人身上那股子味道,香得冲鼻。 但也盖不住一股微微的腥味。 血的腥味。 白堂也走到床边,道:“我也闻见了。” 床帐里传来了更浪荡的声音。 “啊……不要……公子……”女子声音微微颤抖道,“公子顾惜奴家初次承欢……啊……疼惜则个……啊……” 男人带着七八分醉意道:“萝儿乖,就快了……” 女子呼吸急促,话不成音。 忽然间,床帐被揭开了一条缝,一柱光线钻了进去。 里面的人回过头来,就见床边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夜行衣,脸色却比他的衣服还白。 剑肆揭开另一半的帐幕,朝里面瞟了一眼,看得清楚。 “啊!” 一室春水就这么被吹散了。 男子虽然衣衫不整,却也不似女子那般光裸的模样,他一翻身把她赤|裸的身子挡在了身后。 “你们是什么人?”听他的声音,很生气。 任何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被打断了,口气都不会太好。 剑肆没心情顾忌别人的感受,更不喜欢拐弯抹角。常有人言剑肆、白堂攀附王爷赵颢,他却不以为意,要不然他也不会有“肆侯”这个外号了。 他毫不客气地说:“神捕司追查要犯!” 克里斯大骂:“你没长眼睛,这床上哪里来的要犯?” 床上方寸之地,白堂和剑肆,四目扫了几遍,没看出什么不妥的地方。只是,床帐里的血腥味更浓。 白堂见女子缩在男子身下,她滑嫩的皮肤上,被激起粒粒麻点,乳鸽般小巧柔软的大腿根,被血色染得分外醒目。 克里斯翻身,假装轻轻安抚,柔声道:“萝儿别怕……”她随即翻翻眼球,骂道:“老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鸨一听立刻冲进屋里,看着眼前的一幕,她露出惊讶的模样,先象征性的安抚床上的男人,然后煞有介事地解释起来:“神捕大人,这位公子可是花重金梳拢③了莳箩,是绣楼的贵客,绝对不是官府要追捕的人犯!” 白堂心道:原来是雏儿的破瓜之血。 这时,高遵惠也走了进来,怒道:“爷朋友的好事,全让你们搅合了!白堂你是不是看不起爷?” 要不是为了捉拿香盗,谁又愿意做这种煞风景的事,白堂心想。接着,照旧还是那几句话:“在下并无此意,这实属例行公事,还请高小公子多多见谅!” “爷是会窝藏罪犯的人?” “自然不是。” 剑肆仍旧四下查看,一跃上了房梁。 高遵惠瞥了一眼,心道:滔滔那个影卫呢? 克里斯是一点都不担心,戴影那家伙早就躲得没了踪迹。 跳下房梁,剑肆二话不说,转身离开。 高遵惠冲着他的背影叫道:“剑肆,信不信我让我那侄孙改改你这脾气?” 白堂连忙劝了劝,又跟老鸨交代了几句,才向下一个房间走去。 等神捕一走,熊戴影从外面回到了天井,高遵惠点点头示意没问题了。 克里斯赶紧拉着莳箩从床上下来。 掀开被褥一看,那床板是镂空的,原本里面可以放进冰块,是为了在炎炎夏日消暑降温的,刚好让秦禹九侧身挤了进去。 后半夜,高遵惠吩咐莳萝,唤来佣人将床上的被单换了,血迹打扫干净,并交代之后不许有人进房间。 待熊戴影扶出秦禹九,莳箩又帮他上了伤药,才让他躺在了床上。 等一切恢复了平静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躺在黑暗中的秦禹九筋疲力尽,却怎么也不能入睡。他茫然地望向四周,都是漆黑一片,黑暗这个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眼下却用深沉凄绝的孤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就像一口棺材。恍惚间,他忽然想到了父亲,想象着父亲的感受,是不是他也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无尽的静寂黑暗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背上的伤隐隐作痛。他又轻轻移动了一下肩膀,运气很好,那一剑并未伤到要害,再加上后来涂上了自己秘制的伤药,药膏已经起了作用。 他慢慢睁开眼睛,感官跟着清醒了过来。 世上的人都知道香盗最厉害的是轻功,他自己却知道他最厉害的是鼻子。 房间里的味道清晰了起来,打扫房间用的皂水味,还混着一丝血味,自己身上的香味,混着药膏的味道,甚至每种草药他都能闻出来……只不过,床帐里还有一个香味,这味道他最熟悉不过了,最近他才闻过这个味道。 秦禹九脑子快速转动,他突然坐了起来,嘴里喃喃道:“蓝元霄?!” ﹍﹍﹍﹍﹍﹍﹍﹍﹍﹍﹍﹍﹍﹍﹍﹍﹍﹍﹍﹍﹍﹍﹍﹍﹍﹍﹍﹍﹍﹍﹍﹍﹍﹍﹍﹍﹍﹍﹍﹍﹍﹍﹍﹍﹍﹍﹍﹍ ①第八大道:就是纽约的唐人街。 ②灰狗:美国知名的长途汽车品牌。 ③梳拢:指妓女第一次接客伴宿。 第十二回 斗画——丐帮 1067年,北宋,汴梁,城区 ☆☆☆ 随着外城门一一打开,大批流民涌入汴梁城。 夏季的第一个月正值农作的大好时机,河北等地却恰逢大旱,河北灾民流入京师者,不可计数。 内城门上镶嵌着许多铜眼,仿佛瞪着眼睛的守城狮子,甚是威严。为了皇城安全,放入内城的流民盘问极严,几个穿着破烂单衣的小孩子钻空子跑了进去,个别孩子穿着破草鞋,剩下的都光着脚。尽管是逃难,孩子们却不知忧愁,那些从未见过的高大建筑,车马繁华的街道,都让他们兴奋不已;有的孩子跑到甜水巷,试着从街心的四方大井里舀水喝,一尝之后都觉得,京城果然连水都是甜的。 眼瞅着前方街道边聚拢着一大群人,几乎把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孩子们好奇地挤进人群,有的则蹲下身,从大人的腿缝里钻了过去。 就听有人大声道:“你们可听说了?香盗失手了!” 人群有些骚动,有人立刻问:“宝物没盗走?荷九郎从来都没失手过啊!” 其他不知内情的人顿时来的兴致,嚷嚷着:“快讲讲怎么回事?” 一个年轻汉子插话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有个表叔在荣国公府烧火,他跟我说的一清二楚!”他把从表叔那里听到的只言片语,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听的旁人惊叹道:“这得是多大的场面啊,白螳螂、肆侯爷一起出手?” 年轻人洋洋得意道:“是啊,别说宝物没盗走,那香盗……” 一提宝物,有人便问:“荣国公藏了什么宝物啊?竟然能请两大神捕守着?” 旁边一位中年汉子自言自语道:“荣国公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没听说他喜欢收藏什么奇珍异宝?” 有个穿红戴绿的媒婆,手揣在袖子里,也在人群里听热闹,插了一句:“那荣国公特别宠爱女儿,说不定给几个女儿存了什么贵重的嫁妆?”有人摇摇头道:“得了吧,那些东西哪能入了荷九郎的眼啊?” 年轻人见众人自顾自聊起宝物的事,忙道:“我说,你们可听仔细了。神捕白堂虽是师出京兆府尚家庄心意拳门下,可他那自创的二十路醉螳螂刀法可是绝杀,那晚白堂守在宝库里,就像等待猎物的白螳螂一般,香盗一入宝库,就被砍得深受重创,无所遁形。” 有人附和道:“那自然,神捕大人可是京中第一高手,老百姓把他奉若先秦战神白起。”另一个矮胖汉子道:“你别忘了‘肆候’,说他是天下第一快手,敢有人说个不字?就是脾气臭了点儿,不过他虽没爵位,可先祖却也是贵族,要不那些王公、大臣怎么会都怕他三分?” 年轻人接话道:“对对!还有剑肆!那香盗想要逃跑,却逃不出开封府的天罗地网。剑肆突然从他面前杀出,若说香盗轻功了得,那是他没碰到真正的高手,只见剑肆一招似那飞燕穿林,再听那香盗惨叫一声,终是毙命于剑下。”旁人诧异道:“不会吧?死了?” 一个挑着担子的大汉从人群旁走过,正听人群议论纷纷,他突然驻足大叫起来:“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回头,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大汉的脸,有眼色的立刻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放下担子,走了进去,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人道:“你们别听他胡说!我小舅子是快手,他那几晚就守在荣国公府的院子里。” 人群一片哗然,这是来了个叫板的。 有人起哄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老兄讲讲吧!” 那大汉一撸胳膊挽袖子,便道:“小舅子亲口告诉我的,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开封府的一众捕快把荣国公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可惜那香盗来无影去无踪,就听着上头下令一路抓捕,可最后还是让人溜了。” 这话一出,好几人齐声道:“一个说没抓到,一个说刺死了,这岂不奇怪?” 那年轻人受人一激,大声道:“谁说我胡说了?你们自己说说,两大神捕合力,谁还能逃得了?” “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怎么靠猜的?”见年轻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有人便转头问那大汉,“这位老兄,你小舅子说没说香盗长什么样?” “他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再别说知道长什么模样了。” 年轻人扬起下巴,道:“大家听听,他才在胡说!” 这时,有人恍然大悟,一拍脑瓜顶道:“我就说那天晚上神捕司的人干嘛挨家挨户的搜人?原来是抓荷九郎啊!”旁边的笑笑:“挨家挨户?我记得神捕司搜的是花柳巷啊,难不成你老兄在妓院安家了吧?”先前那人脸一红,讪讪道:“这么说,你不也在妓院,要不你怎么知道?”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那晚,绣楼被搜了一个遍,最后我听说却是没抓到人犯。” 有人沉声道:“这么说来,两大神捕联手,都没抓住他,这香盗确实够有本事啊!” 好几人听了他的话,点头道:“香盗是个人物,神捕也不是吃素的,只可惜他们一个是官,一个是盗,水火不容。” 年轻人见了眼前的情形,皱了皱眉头道:“那个荷九郎明明就是个大盗,你们这些人竟然还说他有本事,你们这是包庇人犯。”他又对着人群指指点点,“我看神捕大人这次就差点抓到他,下回他就跑不了!” 他的话里自相矛盾,众人知道他信口胡吹,自然不信。只是他说到官盗之事,有人摇头,也有人勉强点点头。 可见这里既有神捕的粉丝,也有香盗的拥护者,说白了,大宋朝的小市民们也不能免了八卦的俗,这样的谈资,不出半天,就会在汴梁城里传得如火如荼。 有个小孩子听他们说得热闹非凡,终于忍不住了,拉了拉旁边的人,问了句:“谁是荷九郎啊?” 那人身穿绸衫,略微发福,一低头正看见小孩用脏手扯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连忙捂着鼻子,踢了踢脚:“哪儿来的脏猴,滚开滚开!” 小孩向后一闪,坐了个屁股墩。 那媒婆见男人一脸怒火,忙劝:“你和孩子置什么气?”她从衣袖中拿出几个铜板,冲一个大点的孩子招招手,道,“来,婆子给你几个钱,领着他们买馒头去!” 孩子们领了赏钱,兴高采烈,一哄而散。 先前出来指正年轻人的大汉,也挑了担子离开,忙自己的营生去了。 那衣着光鲜的男人愤愤道:“这几天街头净是这些要饭的乞丐!官府也不管管!” 众人一听他的口音,再看他打扮,就知道这位是南方来京城做生意的客商。 刚才的中年人回道:“他们可不是乞丐,是河北来的流民。” “我看都差不多嘛。” 中年人向那身穿绸衫的商人笑道:“这位大官人,你有所不知,其中差别就大了!” 有人忍不住插嘴道:“这位一看就不知道江湖之事,所以才不知道丐帮的厉害。” 那中年人听他提起丐帮,笑笑道:“这些年,丐帮为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这样心系黎民苍生的武林帮派,不得不让人敬上几分。流民进京的事,我看丐帮应该不会不管的。”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此时忽然有一人叫道:“若说人物,丐帮帮主才算的上英雄豪杰!” 穿绸衫的商人道:“丐帮的帮主不就是乞丐的头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话一说,周围不少人都笑了,显是笑他无知。 矮胖汉子订正客商,道:“说起这位洪帮主,可谓是少年英雄,初出茅庐就名扬江湖。丐帮前任江帮主病逝前传大位于他,年纪轻轻就成为一帮之主。自他坐上这帮主大位,扫奸除恶,扶危帮困,让丐帮声势大振;如今啊,这丐帮早已是这中原第一大帮了!” 那媒婆忽然道:“这个我老婆子知道内情!” 旁边的人问:“武林之事,你这婆娘知道甚内情?” 媒婆不屑地瞥了一眼那人,说道:“我有个姐姐住在洛阳,也给人做媒。她说请她去给洪帮主提亲的,都踏破了她家的门槛。不光是那些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富甲一方的大商人、还有些是官老爷家的嫡女、庶女也想嫁他。” 这方面的消息倒是第一次听说,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媒婆继续道:“都说丐帮声势浩大,那洪帮主更是威名远震,这平日里想破了头要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他这人很少结交外人,交情实在不好套;于是这些人就想出了用喜事结缘,若是能让他做了女婿,整个丐帮岂不是都成了靠山?那洪帮主尚未及弱冠,也未娶亲,现如今家大业大,真是香饽饽一般!”见众人听得认真,那媒婆得意道:“虽说至今没有一个说成的,可那说媒的定钱,那些人一分也不少给!尽管回回都是碰钉子,可洛阳城的媒婆们啊,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天天往丐帮跑呢。” 听到这里,大家齐声哈哈大笑。 说到底,不论古今中外,做名人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身穿绸衫的商人,向媒婆打听道:“听你说洪帮主,这位丐帮帮主姓洪名甚啊?” 媒婆回道:“我记得叫洪……洪七……”矮胖汉子在旁边插话:“洪七里。” 媒婆拿着帕子的手一甩,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听说他是降龙尊者转世,因为修炼了一千四百二十年不得正果,观音菩萨送他下凡,诞于水边,正落在洪水之中,他与水中龙王大战七天七夜,终于降服龙王。观音菩萨说他有七世尘缘未了,这趟便要让他在凡尘了却尘缘。” 那矮胖子挠挠头道:“我怎么听说洪帮主是个孤儿,发洪水的时候,被人在东郊七里外的一个破庙里捡到的,所以才叫洪七里。” 那媒婆十分肯定的说:“那不正应了我的说法,是天降神子,诞于水边。” 矮胖子道:“这么说倒也有几分道理。说实话,我亲眼见过洪帮主。” 周围人一阵惊呼,道:“你竟然见过洪帮主?”好几个人七嘴八舌问:“那洪帮主长什么样?武功有多厉害?” “真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他长得器宇轩昂,一身英雄气度,武功盖世。”矮胖子兴奋地说,“那次我去洛阳省亲,走到街上,正看见一辆二十头驴子合拉的盐车翻了,堵在街心,十几个汉子合力都翻不起来,恰逢洪帮主路过,他上前去,只用一个指头便把那千斤大车给翻正了!” 众人听他描绘了洪帮主惊世骇俗的神力,又都一惊,齐问:“那他岂不是天下无敌?还没出招,这力气就比不过了呀!” “可不是嘛,所以我说婆子说的有理,这若不是罗汉转世,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众人点点头,对着那媒婆道:“你这婆子倒真知道些奇闻异事,你还知道些什么内情?” 媒婆苦笑道:“其实,我那姐姐天天发愁,给这位洪帮主牵线拉媒真真是难,无论哪家的姑娘看都不愿看一眼,凭着婆子我保媒拉纤的多年经验,这位大英雄该不是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吧?” “你胡说甚么!”突然听,他们所站后面的茶摊上,有个人拍桌子叫道,直拍的桌上的杯盖当当作响。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一个身材瘦高的老者,脸色难看,青中带白。 那矮胖子也不高兴了,先开口骂道:“你这婆子,先不说你姐姐自己拉媒的本事不行,怎么说起洪帮主的胡话,真是不讲道理。再说洪帮主盖世英雄,怎么会……” 茶馆中的人也都围了过来,看着热闹。 媒婆一叉腰,摇头晃脑,甚是张扬道:“谁说大英雄就没有龙阳之癖了?” 没等她继续,那茶摊里的瘦老汉早已按耐不住,就见他手在桌上一拍,桌子上摆着的一排铜钱,带着一股劲风,朝那媒婆飞去。 媒婆不敢怠慢,把手中帕子在空中一抖,翻了个花,谁知那铜板上也带着旋劲,将她的手帕拧成了一条麻花,劲头用到最后,手帕撕破开来。那媒婆赶紧用袖子一兜,正把帕子收拢在袖中。 两人速度都是极快,围观看热闹的人压根是没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媒婆哈哈一笑,将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那几个铜板正落在她的手心,她张开手道:“看看老婆子的嘴厉害不厉害,说个故事赏钱就送上门了!这下心满意足了,回见。” 还没等众人反应上来,她就挤出人群。 那茶摊的瘦老汉忽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出茶摊,众人见他先骂婆子胡说,紧接着又给人家赏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这两人一走,又有人吵吵道:“开封府还没抓到凶手,你们说说到底是谁杀了那‘赛金刚’?” “嗨,听说他跟赌庄老板合谋骗大家的赌资,肯定有人……” 甜水巷十字路口的的茶摊出来,左拐进了一个胡同,瘦老汉抬眼就看见了花花绿绿的衣服。他冷哼一声,道:“你一天跟这些老百姓胡扯些什么?还越说越难听……帮主已经出了洛阳,你要让他进京听了这些生气?” 媒婆撇了下嘴,道:“谁让他不见我给他说的姑娘,帮主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谈婚论嫁了!总是避我跟避鬼似得,他再这样,我就真当他要玩断袖!还要让这消息在京中传个遍。” “你!胡说八道!” 媒婆迈着小碎步,转眼就走远了。瘦老汉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无奈地追了上去。 五代至宋,天下大乱,老百姓生活窘迫,入丐帮行乞者不在少数,直至宋太宗时期,京师仍有不少乞丐,或用讹诈行骗的手法,或用自残身体的手法乞讨,前任帮主江是提严肃帮规,明令禁止的“搭子”、“叫街”这些行乞方式,至于“游丐”每到一地,也得先拜堂口,听命于分舵的堂主。 丐帮总舵在洛阳,京城的分舵,称启粱堂。 由于京城地位特殊,启粱堂并不常设堂主,而是由丐帮四大长老轮流坐阵。 一般印象,都认为乞丐是些衣衫褴褛、无所事事,乞讨一顿算一顿的叫花子。到了洪七里的手中,花子们都不用乞讨过活了,丐帮每个分舵都有自己的营生不说,这“嗟来之食”吃起来也是另一番情形了。 又到了丐帮派出“礼堂”的香主们,到各店铺收“醒堂钱”的时间。 相国寺东门的大街上,商铺林立,热闹非凡。街上尽是书店,也有些卖幞头、腰带男饰的店面。一家幞头店外,直挺挺站着两个衣着整齐讲究的年轻人,单从外表看不出来他们是乞丐,不过明眼人,便能从他们腰间缠着的一条百花补丁腰带,认出来他们是丐帮子弟。丐帮素来喜欢在腰间做文章,但凡有些身份的,会挂铁环腰悬,腰悬上坠着代表不同身份的布袋。“礼”源于上古祭神求福的仪式,礼仪膜拜乃肃穆之事,主事黑色,“礼堂”的香主,会在铁环腰悬上挂上黑色布袋。 丐帮收钱是有讲究的,进行的十分低调。一般丐帮香主到了柜上,会道一句:“开山破土!”说罢,把一块中空的醒木放在柜上。 掌柜的看见了,便回一句:“聚水成涓!”然后他拿过那醒木,把相应的礼金放进去,推回到对方面前,道:“醒堂堂兴!” 香主收到礼金,便会补句吉利话:“礼到利来!” 其实,“醒堂钱”就是“保护费”。不论怎么说,只要在丐帮的地盘上,各家店铺生意兴隆,日子过得安稳,自然没人会吝惜这一点点小钱。 确实如众人所言,丐帮早就成了江湖第一大帮。 月玡儿在启粱堂挂了一个礼堂香主的闲职,不过每次到了收“醒堂钱”的时候,她还是愿意亲自走一趟。 京中丐帮经营已久,一切自然熟门熟路。两名丐帮弟子等在店外,月玡儿一人走进店里。收了钱,走出店铺,她向门口的两名丐帮弟子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便在那店铺门口挂上了一块小木牌,表示这家店已经交过“醒堂钱”了。 这条街全收完了,他们向北往小甜水巷走去。 迎面正见丐帮的小弟子带着一堆赤脚的孩子,坐在街边的水渠边嬉戏。 “小游子!” 男孩梳了个童子头,一身干净衣衫。他站起身,亲热的叫道:“月姐姐!” 月玡儿指了指那群孩子,低声问:“他们都是孤儿?” “嗯,有的孩子并不知道父母不在了,这两天我都记着数呢。”男孩点头说。 月玡儿从口袋里摸出一小串铜板:“拿着,买冰糕吃。” “刚才孙婆婆给我钱了,我给他们买馒头吃了。” “她是她,我是我,拿着。” 男孩个子不高,却生了一双大手,他抖抖手上的水,接了过去,咧嘴笑着。 “咦?欧阳大哥!”月玡儿抬起头来的时候,突然在街对面看到了装扮成欧阳峰的克里斯。月玡儿心里猜测:他今天穿得很奇怪,布衫外又套了件皱皱巴巴的布衫,怎么看起来有点像进城的流民?就是穿成这样,怎么自己的心还怦怦直跳? 再看那张刚毅俊美的脸,顿觉这样的奇装异服,似乎穿在他身上更显雅致帅气,还有一丝不羁如风的格调。 月玡儿见欧阳峰与另一名男子同行,停在了一家书阁外。 小游子见月玡儿目不转睛地盯着街对面的男子,连眼都不眨一下。他摇了摇月玡儿的胳膊,道:“月姐姐,别看坏男人。” “什么坏男人?”月玡儿听他这么说,眉毛皱了皱。 小游子指着男子,道:“那天我在绣楼附近乞讨,见他们从后门进了绣楼,他们是坏男人!” “你说什么?”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像他穿得那么破烂,怎么还有钱逛妓……” 月玡儿突然沉下脸来,一把抓住小游子的手。 “月姐姐,你别发火。” 第十二回 斗画——再遇 ☆☆☆ 听闻流民入京,皇四子赵頵坐不住了,微服出宫前往大相国寺。 眼瞅着快到了相国寺东门,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他再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小舅公,赵頵趁还没被发现,掉头就想走。 “小仲恪!你给我站住!” 一听被叫乳名,赵頵就头皮发麻,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他回过身,换上了一幅笑脸,道:“啊呀,原来是小舅公啊!” 高遵惠指着他的鼻子问:“刚才,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刚才?”赵頵眨了眨眼,不明所以的说,“没有啊?” “没有?” “真没有,我从宫里悄悄跑出来,刚刚甩开护卫,躲着他们走呢!” 高遵惠挑了挑眉,往旁边递了个眼色,而后道:“想你母后也不会教你目无尊长,不懂礼数。” 赵頵一个头两个大,立刻乖乖行礼,他目光转向旁边,微微一诧:这人俊朗不凡,只是他身上穿得是什么?莫不是他很穷?此人倒和小舅公那些狐朋狗友不太一样。 克里斯再见皇药师,心中一喜,想着不好直接问,便转头问高遵惠:“这位是?” 高遵惠心道:你自己的儿子,你问我是哪位? 见小舅公刚要回答,赵頵忙插话道:“我叫皇药师!” “皇药师?”高遵惠蒙神儿看着他。 赵頵一个劲儿的给小舅公使眼色,然后问:“这位是小舅公的朋友?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在下欧阳峰,西域人士。”还没等高遵惠回过神,克里斯报了名。 高遵惠一头黑线的站在那儿,看着两人熟络的打起招呼,心道:还真是母子俩,都拿假名头忽悠对方。 因为最近一直住在别院,克里斯竟有些想念这孩子,话语中偶尔夹杂几句嘘寒问暖的话。 皇药师也想不明白,这人明明头一次见自己,为何如此这般亲近。 见滔滔面上多少露出了关切的神情,高遵惠知她心意,于是将皇药师朝身边一拉,道:“你今天出来做什么?” 皇药师正经回道:“眼下河北大旱,流民已入京师。要是放在往常二哥定会在大相国寺里为灾民专设药铺,不但施药治病,还送银钱让他们返乡。可他正和韩相公给父皇治丧,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就想替他在相国寺设药铺,救济灾民。” 别看他小小年纪,已有了“体恤民生艰难、心系百姓疾苦”的心思。如今他以一副小大人的姿态说出这番话,让高遵惠甚是欣慰。 克里斯也呵呵笑道:“你的想法太好了。” “你也觉得?”皇药师侧脸看欧阳峰,但见阳光下他皮肤白皙,清透无比,显得面上清冷了几分,可当站在他身旁,你却觉得这人一身热忱,如火一般。 克里斯肯定的点了点头表示赞许。 皇药师神色欢愉,好像完成了一件久而未决的事情,不禁高兴道:“我这么做,二哥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克里斯想想就觉得好笑,皇药师一向心高气傲,可是每每提到他这个二哥,就表现出无限的崇拜和憧憬,比起另一个当皇帝的哥哥,他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二哥赵颢。 “我们愿助你一臂之力,可好?”克里斯诚恳地问。 皇药师有些惊奇,因为欧阳峰说的是“我们”,可这种事,小舅公一向不闻不问。要放在往常他早就嚷嚷着不干了,可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 说起来,他正为如何设药铺一事一筹莫展,如今有人主动提出帮忙,他又怎能不激动。“你们真要帮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抬眼看向高遵惠。 “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你那点小事,有甚难成的?”高遵惠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 皇药师目瞪口呆,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言罢,高遵惠挽住了皇药师,拉着他往书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臭小子,代价就是今天必须陪着小舅公。” 皇药师闻言面上当即就变了,猛然顿住脚步,道:“不要了吧。” 高遵惠却淡淡一笑,问:“你可知道这家书斋是谁开的?” 京中书店,岂止千百。他抬头看了看这座两层阁楼高的书斋,一看就不是什么有名的铺子。而且门板半掩,显是今日在闭门谢客。 皇药师抓抓头道:“该不是小舅公你的产业吧?” 高遵惠伏在他耳边轻轻说出了名字。 “什么!?”皇药师瞪大了双眼,露出又惊诧又欢喜的模样,道,“这是画圣的书斋?” “小声点!他可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事。” 吴道仁有“宋之画圣”的称号,与吴道子一样,他也擅画人物,不但画技登峰造极,更难得的是他的画作意境都极高。仁宗皇帝和父皇都极为推崇吴道仁的画,皇药师自己也是善画之人,对吴道仁自然极感兴趣。吴道仁名声大,市面上有不少赝品,真迹倒是千金难求。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就是自己十岁生辰的时候,小舅公送给自己一幅吴道仁的真迹。现在想来,小舅公一定是与吴道仁有私交,怪不得能弄到他的画。 皇药师立刻撅起嘴道:“小舅公,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的画,还瞒着我。” 高遵惠笑骂道:“你小子每次见我,都跟耗子躲猫一样,我想跟你说,你也没工夫听啊。” 克里斯突然问:“皇药师,你喜欢画画?” 皇药师点点头。 “他笔意不差的。”高遵惠挑眉以示不屑,那表情的意思仿佛在说:你明明知道,真够能装的。 皇药师笑笑道:“想当年,画圣吴道子就是看公孙大娘舞剑悟出画道,我以为武道与画道相通,若能将两者融会贯通,岂不妙哉。” 克里斯听得频频点头,知道他功夫不俗,却想不到皇药师还会画画。 高遵惠道:“这下肯陪小舅公了?” 皇药师拼命点头,表示十万个愿意。 高遵惠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你才是运气好,今天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大开眼界?画圣要亲自作画?” “会画画的可不止吴道仁,今天我带来的这位,保证连画圣本人都要大吃一惊了。” 听小舅舅所言,皇药师不由得盯着欧阳峰看,他怎么都没想到,眼前的人也会画画? 甫一进门,书斋的掌柜就迎了上来,笑着道:“高小公子,快请快请!” “人都到齐了?” “大家都到了,就等您了!” 高遵惠含笑点头,问:“我让你准备的东西?” “早就备下了。” 克里斯进店之后,就四下在看,这小小的书店布置的朴素简单,却也能看出主人的品味与众不同。 高遵惠与身边的克里斯解释:“这里的二楼更妙,走吧,咱们上去!” 待他们上楼,掌柜的从里面上了门板,落了锁便匆匆跟了上来。 上了二楼,一扇八开三折大屏风先映入眼帘,屏风上绘着一副山水画。 皇药师走近了几步去看,堆青迭绿间,一派烟霞山峦,水波啸傲,画面中可见猿鸣鹤飞,又有渔樵隐迹其中……君子之所以爱山水者,皆因山水可行、可望、可游、可居,画凡至此,可谓妙品。 晃眼间,皇药师一下就沉浸在了画中,他直觉得自己虽身处紫禁之严,却得纵情千里山水之趣,画作有这样的意境,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高遵惠吃吃笑道:“这就看呆了?里面岂不是得让你眼花缭乱了?” 皇药师闻言面上赧然,心里却噗通通跳着,期待不已。 转过屏风,却见一个空旷的大厅。厅正中摆放了一张红木大案,上面铺着黑色绒布,一看就是用来展画之处。而房间四下摆着几张红木桌,每桌放着两张椅子,桌上放着茶具和几样果子和糕点。 四周的墙上挂着些书画墨宝,皇药师迫不及待的观赏了起来。 厅里的一侧是漆木折叠门,门大开着。里面是一个雅间,靠窗摆着一张带屏风的矮榻,还有几张圈椅和小桌,舒适安逸,屋中熏着淡雅的香,更让人觉得惬意。打眼一望,房间里有几个人或坐或站。 克里斯心道:这里布置得还真像艺术沙龙,有些意思。 就在此时,一个中年男子大声招呼道:“高小公子大驾光临!我们恭候多时了!” 高遵惠一皱眉,心想:这人挺有才,就是改不了溜须奉承的毛病。他摆摆手道:“沈大人说笑了,吾已入仕,说起来您是上司,这么说就折煞下官了。” “岂敢岂敢!” 突然,有个声音冷冷道:“子育兄,你遣了人来,叫我们聚在这里,你却迟迟才到,要怎么受罚?” 一个年轻公子坐在圈椅上背对着他们,看不到长相,克里斯只觉得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坐在矮榻边的另外一位年轻男子站起身来,他身穿青色半臂衫,绿绫绣梅纹直裰,冲这边含笑道:“这次,伯时怕是被你彻底吊起胃口了,你若再不来,他可真要坐不住了。” 克里斯觉得这人也有几分面熟。 高遵惠一边迈步走进雅间,一边反问道:“他哪里是这般沉不住气的人呢?” 坐着的公子回过头来,他身穿刺海棠花纹的鹤氅,头束小包帕,大袖一摆算是打了招呼。 克里斯这下认了出来两个年轻男子,上次在遇仙楼见过,是几位学子里的,好像都姓李,叫什么来着…… 克里斯正想着便听一个略显粗沉的声音道:“子育啊子育,最可恶之处便是你召集大家,却又打着老夫的名号,他们不罚你,老夫也饶你不过。” 说话的人身穿豆色盘领襕衫,头戴飘巾,一身温雅,举止舒缓,他一捋长须瞧着来客。 克里斯见皇药师闻声走了过来,恭敬地站在自己身旁,便知这位老者便是他心目中的“画圣”吴道仁了。 高遵惠咯咯笑出声,道:“您不做东,难道叫我做东?” 吴道仁又数落了他两句,便用好奇的目光看着克里斯和皇药师,问:“这二位是?” 高遵惠一指皇药师,道:“这位是我的外侄孙,名叫皇药师。别看他年纪虽小,却也擅画。” 皇药师心道:在画圣面前说我擅画,小舅公你是故意想羞死我啊!想罢,也不扭捏,上前一步行礼道:“学生仰慕吴大家已久,今日得见,真当三生有幸。” 吴道仁闻言笑着应了,转头打量了一番高遵惠,讥笑道:“老夫看他与你不像,比你识趣懂礼!” 这打趣的话从画圣嘴里说出来,气氛甚是轻松,大家也都应着笑了。 接下来,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克里斯身上。一进门,大家就都好奇起来,这人真是打扮得古怪,只等着高遵惠介绍。 谁知高遵惠却与那怪衣人先道:“我来与你引见他们。” “这位想必你也猜的出了,吴道仁,吴大家!” 克里斯抱拳向前一推,与吴道仁见礼。 这动作显是武林中人打招呼的架势,今日明明是高子育送礼在先,又约他们在吴大家书斋里以画会友,为什么邀请这么一号人,这下大家又对他的身份猜疑起来。 “这位是沈括,沈大人!他可是位博学多才,精通奇门技巧的大才!” 沈括连连摆手道:“高小公子谬赞!” 大家见怪衣人依然抱拳行礼,一脸淡然。 高遵惠刚要开口,坐着的年轻男子自行道:“在下李公麟,有礼了。” 他虽这么说,却也没有起身。 怪衣人见状,微微点头示意。 倒是皇药师惊道:“阁下就是舒州李伯时?” 李公麟没想到一个孩子叫得出自己的字号和出身,遂坐起身回答:“正是。” “学生见过你的墨宝。” 李公麟在京大有名气,却不像吴道仁那样是开业画师,他的画作流于坊间的极少,唯有几副画作被皇家画院收藏,所以他的画甚至比吴道仁的画还稀罕。 李公麟仔细想了想,自己好像也给高遵惠送过画,他的外侄孙见过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殊不知,皇药师就是在皇家画院见到的这几幅画,他兴致勃勃道:“先生挥毫间,尽显魏晋风流,画中人物神态飞动,淡毫清墨,灵妙超逸。” 众人一诧,都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能说出这番话来,倒也见识不凡。 李公麟露出赞许的神情,点了点头。 高遵惠突然插嘴道:“好了,好了,你俩就别打岔了;一会儿伯时少不了得画它几幅。” 李公麟笑着嗔道:“吴大家说的没错,这孩子比你顺眼多了!” 高遵惠不理他,指着另一个年轻人道:“他叫李之仪,小字端叔,与伯时是知交。”说到一半,他四下看看,疑惑道:“李夫人呢?今天这场面,没她怎行?” “高小公子终于想起奴家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这雅室响起,动听极了。 第十二回斗画——天才 ☆☆☆ 克里斯没想到屋里竟然还有女子,寻声望去。 但见李之仪走到那矮榻的榻屏后,挑起一小帘,扶出一位女子。 那女子穿一袭月白色小袍,上套淡紫色无袖褙子,头上簪一支翡翠攒珠步摇,那步摇做工精细,枝蔓蜿蜒,带着几片翠如水的叶子,晶莹欲滴,垂下的翠雕小珠,随着女子的步伐,颗颗摇摆不停。 李之仪说:“此乃拙荆胡氏。” 除了怪衣人,屋中几人对彼此都十分熟识了,可妇人出拜,也有礼数,李公麟也从圈椅上站了起来。 李之仪挽着她,走到高遵惠和克里斯面前。 那女子淡然而笑,对高遵惠道:“高小公子还要故弄玄虚到几时?” 克里斯见她长得极清秀,声音甜美,说着吴侬软语,笑起来一双弯月眸越发显得灵秀清雅。 女子也免不了探究地望向怪衣人。 克里斯却也恰好抬眸,迎上女子的目光。 女子见欧阳峰扬唇轻轻笑了起来,俊美无双的眼中展露风华无限。 李之仪一诧,这怪衣人也太不知礼了,如何盯着自己的妻子直勾勾的看。 克里斯想起介绍男子时都点名道姓,报字号,怎得介绍女子就一个胡氏打发了,于是追问道:“姓胡名什么?小字是?” 李之仪目光锐利,铁青着脸,未再多言。 克里斯见对方不接腔,便直接问那女子,道:“胡姑娘,名唤什么,小字是什么?” 这下连李公麟都皱起了眉头,对怪衣人的唐突和无礼感到十分不满。 胡淑修笑着福了福身,道:“奴家尚不知公子名号,如何先自报姓名?” 高遵惠见气氛僵住了,赶紧接口道:“他是我一位西域来的朋友,他们那边民风淳朴,待人直爽,没有中原这般多的礼数,还请诸位见谅。” 听了这番解释,李之仪的面上才缓了缓颜色。 而这边克里斯还执着的等着答案,高遵惠嘴角抽了抽,道:“她叫胡淑修,字文柔。” 克里斯听罢,规规矩矩的对着胡淑修作了揖礼,道:“在下欧阳峰,这厢有礼了。” 吴道仁见欧阳峰行事做派确实与中原之人十分迥异,又见他并无恶意,便引开话题道:“既然是以画会友,咱们也就言归正传吧。” 沈括突然插话道:“诸位都是收到那份奇物了吧,难道不好奇吗?” 好奇!怎么能不好奇。 皇药师也好奇了起来,小舅公到底送了他们什么? 沈括从怀中拿出一个细长的木盒。 胡淑修也与李之仪对望了一眼,他们每人都收到了一份这样的木盒。 沈括打开木盒,里面红色的绒布上放着一根长长的木条。 沈括拿了起来,木条被手工打磨得圆润光滑,涂上了绛红色的漆,一头是尖的。 胡淑修问道:“沈大哥也将它削开了?相公与奴家都收到了同样的东西,索性就削开了一根。” 说来有趣,沈括在胡淑修面前,从来不违心迎合,是知心相交,真心相待。 沈括点点头道:“初时拿到此物,我也猜不出来是什么。可随它一起送来的还有以画会友的请柬,高小公子如此大费周章,我想这东西必定与作画有关。” 他调转木条,将平头的一侧冲上,用手指了指木条中心,道:“我见这木条中嵌入一根黑芯,便想到了炭条。” “是啊,我们也以为是炭条”胡淑修顿了一下,道,“可真拿它在纸上画时,就明显发现不一样。炭条质脆,画起来干涩,可它质地松软,书写流畅、笔迹浓黑。” 沈括吃惊道:“咦?我的木条质地硬实,画出来颜色淡雅。” 胡淑修眨眨眼,看看几人,道:“难道我们的木条都不一样?” 这下众人来了精神,分别从衣袖中取出了自己的木条。 整齐的摆在桌上,每个木条的一头都被削尖了,只有李之仪和吴道仁的还是两头平平。 吴道仁微微一笑道:“老夫自知子育顽劣,这定是他的把戏,与其想来想去,不如等他来揭晓答案。” 高遵惠心中啧啧两声:还是吴大家老奸巨猾! 沈括一验,果然每支尾端上,都刻了汉字编号。 李公麟叹了口气道:“我曾把黑芯斩断,磨碎了,那粉末细腻,绝对不是木枝烧制的炭条可比的。” 皇药师听言,用眼神去问:“小舅公,你到底搞得什么明堂?” 高遵惠见众人已是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才道:“这东西正是作画用的笔,唤作‘铅笔’。” “铅笔?” 答案和众人所想相去甚远。 “这明明不是铅椠中的铅笔呀?”雕版印刷沈括再熟悉不过了,校勘用的铅椠就是铅笔与木板,他惊讶地问,“这笔芯中加了铅粉?” 最早,克里斯是想按照记忆,绘制一幅西伯利亚地图,她觉得毛笔用着不顺手,于是画了图样,让小叔叔找人制作。当成品出来时,她告诉小叔叔这叫“铅笔”,这时她才知道宋朝也有叫铅笔的东西,只可惜此物非彼物也。她让高遵惠做成的铅笔杆是由原木制成。将圆形木条一分为二,刻上圆形凹槽,嵌入黑铅芯,再把两根木条对拼粘合,就是现代意义的铅笔了,尽管称作铅笔,却与“铅”没有丝毫关系。 高遵惠道:“这铅笔是按照我这位西域朋友的法子造的,你们若疑问,可以问他。” 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这个叫欧阳峰的男子身上。 沈括素知西域有些奇人异事,眼眸一闪,上前问道:“这笔中黑芯到底用了些什么?” 克里斯没有回答,却转头看向胡淑修,问道:“胡姑娘可知‘画眉七香丸’?” 胡淑修一诧,随即点点头。 李之仪蹙眉,心道:画眉七香丸是黛料,自己给娘子描眉用的就是这东西。 邢云给克里斯描眉时,她就发现了,宋代女子画眉用的黛料,也叫石黛,有商家做成小丸叫做“画眉七香丸”,在店铺里非常畅销。石墨是铅笔芯的主要原料,而石黛就是石墨。她查了典籍,才知道石墨在中国早早就被发现了,宋人的加工工艺先进,石墨的纯度还相当的高。 克里斯解释道:“这铅笔用的便是女子的画眉石。” 高遵惠看大家闻言一愣,心想:滔滔一开始让他去脂粉店,定了许多女人用的黛料,他当初就是这种表情,而且压根就想不透,滔滔让自己造的是什么玩意。 克里斯道:“主料就是石黛,当然还加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克里斯按照孔德的配方,其实就是在画眉石里将加入不同比例的粘土,揉捏混合,但这也算是商业秘密了,她没理由细说。 她继续道:“先将黛料制成铅笔芯,再经过干燥和焙烧,让它具有一定强度和硬度,更加的耐用,封装在圆木条中,就做成了铅笔。” 沈括突然醒悟道:“那笔上的数字代表不同的硬度?” 克里斯没想到沈括如此敏锐,竟能想到这些。怪不得小叔叔夸他是奇人,说他知道许多奇技巧艺,而且认识很多手艺高超的工匠,而这些人正是自己需要的。 “没错,笔的软硬浓淡皆由数字区分,如此便一目了然。”克里斯说着取下腰间的一个布袋。摊开来,里面的布扣上,插着十来支已经削好的铅笔,每支尾端上面都用刻了汉字编号。她拿起两支,道:“数字越小,颜色越淡;数字越大,颜色越黑。” “阁下可知这铅笔画法?”沈括问。 “可做素描、速写,擅于表现人物、静物。”克里斯大概将画法做了一些讲解。 沈括道,“我也看过许多关于西域诸国的记载,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哪一国有这样的笔,这样的画法?” 克里斯转转眼珠道:“是比西域更西的西方传过来的。” 其余人都若有所思。 李公麟听欧阳峰讲了画法,很感兴趣,听他说长于画花鸟果物,或是人物,便觉得与自己擅长的白描有些近似,遂拿起一根铅笔,问道:“你可会用它作画?” 克里斯点点头。 铅笔做好后,克里斯曾让熊戴影拿了几个水果摆在桌上,试画静物。她本以为很长时间没有素描了,技巧应该有些生疏了。可当她展示给大家看自己的画作时,熊戴影、邢云都看呆了,说那水果仿佛真的一般。 李之仪有些不服,道:“伯时的白描可谓一绝,你到底画得如何?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 克里斯轻声道:“在下许久不动笔,多少有些生疏了,众位不怪我献丑就好!” 献丑?高遵惠吸吸鼻子,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滔滔为邢云画的画像时,那惊为天人的感受,自己的外甥女是天才啊!连他都抢着让滔滔帮自己画画像,这些人都是内行,绝对会慧眼识珠的。 高遵惠转头看了眼皇药师,怪不得这孩子从小画功就不差,原来都是传承了他娘亲的才华。他又转回头来看了眼高滔滔,心道:今天在场的几位好友,都知道我高遵惠的真面目,若说自己平常爱在人前装疯卖傻,可他们眼前假扮男子的女子,其实才是名副其实的藏拙大家!以前只知道她擅飞白书,却不知她更擅画,听她说那神奇的画法是从西域的一本典籍上看到的,她从来未在人前显露过,你说说她是不是藏拙藏到家了?连她儿子都不知道,再别说原来相见似仇家的自己了。如今与她关系是大不同了,这才知道她有多博学多才,真是让自己应接不暇了。 这时,吴道仁开口道:“伯时的白描,技法独具一格,意境已独步今古,连老夫都自愧不如。” 李之仪瞥了一眼克里斯,一副听到了没,你好自为之的表情。 吴道仁又道:“说了这么多,不如大家像往常那般,各自作画,然后共同品评一番如何?” 大家纷纷表示同意。 李公麟走到李之仪和胡淑修身边,轻声问道:“端叔兄,我想为嫂子作一幅画可好?” 李之仪笑笑道:“早就想让你为文柔画上一幅,没想到今日得偿所愿了。” 胡淑修也做一万福,道:“伯时墨宝,千金难求,奴家这厢先谢过了。” 克里斯走了过来,道:“在下也想为胡姑娘作画。” 李之仪见欧阳峰脸上满是认真之色,心道:上门叫板?难道他真有两下子?连吴大家都对伯时的白描赞不绝口,还怕一个西域来的蛮子?李之仪目带讥诮,似笑非笑道:“你可想好了,不要到头来自取其辱!” 克里斯闻言也不气恼,反倒觉得李之仪维护朋友,很够意思。 胡淑修拉了拉李之仪的衣襟,道:“夫君,你也要献丑吗?” 李之仪闻言,笑着点头,又冲欧阳峰那边道:“别人都不怕,我也不怕献丑。” 众人回到厅中,掌柜的已将几张红木桌上的东西撤去,铺了画布,笔墨纸砚一应伺候周全。 只是在角落里支起了一个木架子和一把凳子,木架上固定着一张白纸,那纸显然不是宣纸,而是一种质地厚实,纸面略有些粗糙的纸。 这便是高遵惠让掌柜的早就准备好的画纸、画板和画架。 高遵惠一指掌柜拿来的高凳,道:“李夫人请上座。” 见胡淑修坐好了,克里斯走到了画板前,她先观察起来,然后又陷入沉思,在脑中构图。 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在注意着克里斯的一举一动。 高遵惠对眼下众人的反应非常满意,他知道今天到场的人,皆是天才,拔群出类,自己前面做足了铺垫,此刻滔滔只需崭露自己的真本领,相信不难得他们另眼相看,这样交情不就结下了?既然滔滔想招募特殊人才,也得先入了这些人的眼,后面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他又撇了眼吴道仁,心想:画圣心中也绝对不像面上那样平淡如水,风过无波了吧? 当吴道仁拿到高遵惠送来的东西,就猜到是类似炭条的作画用具,他年轻的时候,也用炭条为彩绘大作打过底稿,并不觉得有多大的稀奇。可亲眼见到欧阳峰,他却觉得这个人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欧阳峰这个人深藏不露呢?他到底能用“铅笔”做出什么样的画来?吴道仁到底是老手,瞧不出端倪,也不再多想,他已经在中央的大桌上执笔作起画来。 李公麟与欧阳峰同时为胡淑修作画,两人相邻,他侧脸看去,那人竟是如此的专注,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这更坚定了李公麟想要在自己最有自信的白描上击败对手的想法,他也拿起了笔,专心作起画来。 而李之仪也走到了自己的案前,到底画什么好呢?吴大家和伯时擅长人像,那个不知进退的欧阳峰偏偏也要画人像,自己就不凑热闹了,思前想后了一段时间,他开始下笔。 第十二回 斗画——技艺 ☆☆☆ 一时间,厅中寂静无声。 又看了眼胡淑修,从窗户透射进来的阳光斜洒在美人身上,有种翩若惊鸿之感。克里斯很快决定画正面像,自然光影修饰的轮廓加上透视手法产生十足美感,这并不难,接下来她开始埋头作画。 而高遵惠和沈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背后。 一开始打轮廓的时候,沈括见欧阳峰握笔和作画的方式都很奇怪,还频频皱眉,露出迷惑的神色。可随着线条一笔笔呈现出来,他的眼睛越睁越大,沈括虽不作画,却也是爱画之人,更是连吴道仁都认可的书画鉴赏的行家,此刻他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高遵惠在一旁偷笑,心道:当初自己看到滔滔的画时,一定也是这幅呆滞样。 克里斯全身心投入,下笔越来越快。 她将胡淑修的五官刻画的非常精确,却无雕琢的痕迹,重点放在了那双眼睛上,增加灵活的高光处理,让眼珠水汪汪的,立体感很强。画面从正中到边缘,由亮到暗推移转换,虚实关系全靠每次用笔,不腻不乱,颇见素描的基础功力。脸上一束暖光正是逆光冷暖色彩的运用,使得画面非常美丽。克里斯不喜欢素描的古典画法,如果把什么都画得那么细,岂不是和照片没有什么两样了。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写意的中国画,手下便加快了动作,发丝寥寥几笔带过,显得轻松洒脱,衣服则增添了几许朦胧写意的感觉,克里斯竟然将西洋画法与宋人熟悉的传统书画手法结合,这么一来,更让这个时代的人对她的画多了几分接受度。 果然看画的沈括眼中露出十分赞赏的光芒。 皇药师虽然一开始被小舅公带来的欧阳峰和铅笔给吸引了,但他到底是尊崇吴道仁的,吴大家一开始作画,他就走到了桌案旁,默默观赏起来,眼睛都舍不得闭一下,这可是最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啊。 吴道仁的画已近成型,皇药师暗中长舒一口气,心里感叹不愧是吴大家,落笔豪放,行云流水,如有神助。画面上,是番帮使臣拜见天|朝圣僧。圣僧双手扶杖,神态威严。圣僧身前跪着一个番帮使者,小心翼翼地手捧贡物,神情尊卑。画中人刻画的细致入微,活灵活现,番邦使者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圣僧衣饰当风飞舞,衣纹纵横。人物不多,但表情各异,气氛一张一弛,节奏起伏,而画中之意不言而喻,皇药师心道看来吴大家的意思也是番邦到底是番邦,终要折服于天|朝威仪之下。不知道欧阳峰看到这幅画,心中是何感想? 皇药师想到了欧阳峰,抬眼望去。见他身旁站着小舅公和沈大人,小舅公洋洋得意,那个沈大人眼中更闪出见到珍宝般的异样光芒。皇药师不免纳闷起来,到底欧阳峰画成了什么样子。他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的退开,然后绕了半圈,朝欧阳峰的画架走去。 小舅公见他走了过来,给他让了位置出来。当他看到画板时,跟沈大人一样,一下就呆住了,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见欧阳峰作画的过程中,不断从腰间布袋里抽出不同的铅笔,每种笔竟能画出墨色深浅不同的笔触,让画面立刻丰富多彩起来。 这些复杂的灰色把不同的光线、色彩都表现了出来,在尖锐和松散的相互作用下,画面慢慢亮了起来,画中的女子如同有了呼吸一般。画作几近收尾,克里斯停下笔看了看,手下的画看来如此逼真,连她自己都吃惊。最近几次作画,她总有些微妙的感觉,觉得自己的视力似乎变得对光线格外的敏感,这才能下笔如神。 也许是因为竞争机制,有了压力才有动力,李公麟竟然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完成画作的,比吴大家还快。吴大家素来手下生风,往常自己可比不过。他望着眼前的画纸,胡淑修的形象被他画得极为传神。俗话说不破不立,今天下笔,李公麟用单线勾勒人物,整幅画全凭粗细、曲直、浓淡、轻重、缓急不同的线条塑造物象,表达意蕴。除了人物五官细细勾勒外,发丝是用简练娴熟的线条表现,局部略加渲染,衣服的质感则被一片水墨吞没,线条更加粗放写意,这也是为什么他能这么快完成的原因。 笔迹即心迹,李公麟看着这幅尚简重意的画作,今日的白描线条似乎让他十分满意,他甚至觉得这是他画过的最好的一幅画了。 他放下笔,扫了一眼欧阳峰,见他身边围着人,也就没过去凑热闹。 接下来,吴道仁先收笔,欧阳峰次之,倒是李之仪一幅墨竹图,竟然画得有些纠结,最后才完成。 众人兴致勃勃地围在中央的大画案前,准备对画作逐个品评一番。 最先是吴道仁的画,他的画风成熟稳健,自成一派。 只是,大家看到这幅画时,都暗自一笑。 克里斯不明白,高遵惠还偷偷附耳告诉了她其中的深意。克里斯心道:看来吴大家还有点冷幽默。 第二幅便是李公麟的画。 不止是胡淑修和李之仪赞赏连连,连吴大家也说如此意境,已然超越了自己。沈括评道:“画至简、意无穷”,这是他见过伯时最好的作品了。 第三幅是克里斯的画。 当画呈现在画案上时,众人长吸了一口气,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画面。 李公麟慢慢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世间还有这样传神的画,还有如此惊世骇俗的画法。 李之仪看看画,又看看自家娘子。这画中人与真人如此相像,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而且那画中的人仿佛伸手就能摸到一般。惊讶过后,他心下不喜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画家应对真实之物加入自己的创造,画作应尚简、会意、传神,你这什么都画得跟真的似的,还有什么意境?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 这若还称为雕虫小技,那世间画师岂不要哭瞎了。 李公麟心里虽然赞同李之仪所说的“画要重意”,却仍被欧阳峰神奇的画技深深折服。自己所善“白描”,与他的技法比起来十足的不同。女子的肤色没有一处是白色的,它是由丰富的灰色组成的,可那水灵白嫩的皮肤质感竟然跃然纸上,让人惊叹。 沈括几乎全程看着欧阳峰作画,他绝对无法认可李之仪的话,出言道:“这样的画技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胡淑修对铅笔很感兴趣,所以作画的过程中,她也在观察。从一开始她就看出了些许不同,李公麟也就在开始作画的时候观察一下自己的衣着、发型,很快就会埋头画画了;而欧阳峰则时不时的看一看她,似乎还在用手中的铅笔丈量自己,这让她想不明白。而后,沈括过来看画时,眼中露出的神情更是超出自己意料。她对沈括再熟悉不过了,只有谈到算学时,那双眼睛才会泛出那样异彩连连的光芒。她对欧阳峰能把自己的画成什么样子更感到好奇。 如今看过画面,她更吃惊了,这时沈括的话提醒了她,不禁问道:“沈大哥,有何高见?” 沈括道:“我现在也摸不清,总觉得这画技似乎透着数理。” 李之仪一蹙眉,心道:娘子是翰林院大学士之女,是绝顶聪明的大才女,连王爷都待她如座上宾。她不但通五经、晓史书,又能作诗填词,简直是无所不通,尤精于算学,连沈括都时常上门向她请教。不过,两人都是“数痴”,一谈起算学能说几个时辰。 果然,胡淑修一听,立刻兴奋了起来,道:“我见他作画时,以笔为尺,对我量了又量。” 沈括醒悟过来,道:“对啊!我怎么疏忽了。”他转过头去,朗声问,“阁下可是比对着什么在画画?” 克里斯摸着下巴,想了想:“你是说黄金分割?” “黄金分割?那是什么?” “这确实是一个数学问题。” 听言,沈括和胡淑修都不由自主地朝克里斯走近了几步,眼中闪出异样的光芒。 克里斯心想:自己虽不是数学家,不过可以试着解释一下黄金分割吧。她徐徐道:“大千世界中,许多鸟兽或花草的构造,都遵循一个固定的比值,这个比值是0.618。” 众人听言都皱起了眉,一副困惑的样子。 克里斯拿起铅笔,在自己那幅画下角的空白处画了一个五角星,道,“比如五角星中的三对线段的比值都是0.618……”克里斯不知道中国古代如何表示小数,便用最简单的方法表达这个比例,“它们的比值是一千比六百一十八,它与五角星的大小无关,不管什么多大的五角星,这个比值都一样。” 众人只觉得这个说法神奇得很,登时议论起来,吴道仁也是惊奇万分。 胡淑修喃喃地重复“零点六一八”这个数字,道:“你说的可是大食国的小数?” 克里斯一愣,问:“你知道小数?” 胡淑修点点头,道:“在我大宋,称之为徽数,你说的应该是六分一厘八毫。” 其他人听了胡淑修的话,这下明白了过来。 “你能听懂就最好不过了!”克里斯非常欣喜,小叔叔所说的精通算学的女子就是胡淑修。她拿起铅笔,在画像上比划着,“比如,这里到这里,这里到这里,就是符合这个比值的。这样的结构容易产生美感。” 经过克里斯一指一说,众人按她所言,再去瞧画面,越是细看越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这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一种审画角度。 “真当神技啊!”沈括惊道:“这简直闻所未闻……” 是啊,还从来未曾有人将算学与绘画放在一起来讲,这如何能不让沈括激动。 胡淑修问:“你说还有许多符合六分一厘八毫的鸟兽或花草?” 克里斯回想了一下,道:“比如鹦鹉螺、松果、菠萝……” 李公麟深知这个话题如果任由他们讲下去,也许讲一晚也停不下了,便插话道:“阁下所画人物如此逼真,其中秘法可否不吝赐教?” “也不是什么秘法啦。”克里斯笑笑道,“在下所用的画法称为透视法,简单的说就是一种近大远小的距离变化。” “近大远小?历代画家皆有论述,并不是什么新法呀。” “国画讲究的是散点透视法,而我所说的是焦点透视法。比如我画的这幅,透视的焦点就是胡姑娘的双眼,这样做不但突出主体,引人注目,还产生一种独特的空间之美。而伯时兄所画既可以说没有焦点,也可以说处处是焦点。观国画要‘目随画动、画随心动’,活动的视觉可以形成迂回连贯的画面,倘若用在山水画中,便可营造出气势磅礴、场面宏大的感觉。”她看了一眼李之仪道,“其实端叔兄刚才所言不差,你的画讲究意境,我的画法却是追求写实。” 这下,众人都知道他绝不是在夸夸其谈,而是个爱画、懂画之人。在众人眼中,那鹑衣百结,不修边幅的造型也没有起初看起来那么不顺眼了。 吴道仁心中多了几分了然,欧阳峰绝非过谦或卖弄,今天展露的应是些基本技法,他绝对还有更高超的画艺!他道:“好了,来看看端叔的画吧。” 李之仪一听,苦笑道:“惭愧惭愧,今日状态不佳,大家可别笑话我。” 只是,李之仪作画时心思不定,患得患失,画出来的枝干死板笨拙,竹叶飘零,杂乱无章。 看着自己画上乱糟糟的,大家又什么都没说,李之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克里斯问:“端叔兄,可否介意让在下添上几笔?” 李之仪早就垂头丧气了,下意识瞧向欧阳峰,见他冲自己微笑,当下轻轻摇了下头,心想:已然这样了,还能差到哪儿去。 克里斯拿起笔架上的毛笔,蘸了水墨,在画上挥洒起来。 皇药师睁大了眼睛,看着神情专注的欧阳峰,心想:原来他也会重意的画法。 随着一点点落笔晕墨,李之仪黯淡的目光变得亮了起来。 欧阳峰竟然在他所画的竹子旁,又添了一支竹子。李之仪画的竹子太偏右,墨色浓重,明显少了墨分五色、互见层次的笔意。在欧阳峰所画淡墨竹子的衬映下,立刻让原先的浓墨竹子凸显起来。墨竹竹叶向上伸展,姿态昂扬,淡竹叶叶向下低垂,姿态温柔,两竹相恋相依,神韵就像一对恋人。 待克里斯放下了笔时,李之仪才惊呼出声:“妙!实在是妙!” 沈括看完,点评道:“位置巧变,理应天真,作用纵横,功齐造化。” 胡淑修心中感激,道:“没想到欧阳先生手法如此精妙!” 克里斯与她相视一笑道:“这不过是我模仿他人之作!我所知道的这位画家,可以把东方、西方两种画法融为一体,水墨重彩,写意与写实融会贯通,采众家之长,兼南北富丽。” “采众之长,融会贯通。”皇药师口中重复着,欧阳峰的话仿佛在他心中生了根。他初见欧阳峰的独特画法,除了惊奇,心中还隐隐有些排斥,可听完讲解之后,他忽然又一种开阔了眼界的感觉,觉得作画不可拘泥于固有的东西。转念再一想,武艺不也一样,需要博众家之长,融会贯通,才能开创新格局。 吴道仁问:“这位画家姓甚名谁?可否引见一番?” 克里斯心道:他叫张大千。 张大千曾经在加州蒙特雷半岛的卡梅尔镇一住七年,克里斯住在蒙特雷学驾驶帆船的那段时间,去过张大千的旧居,她对这位绘画大师印象深刻。看到李之仪画的墨竹,就想起了当年张大千送给毕加索的那幅《双竹图》,索性照着那个感觉画了出来。 这可没办法引见啊!她略带遗憾的说:“他是位天才,只可惜已经过世了。” 吴道仁点点头,感慨道:“大千世界藏龙卧虎,真正的大才皆深藏不露,隐匿于芸芸众生中……” 高遵惠适时的跳了出来,摇头晃脑道:“你们是不是应该感激我一番,不但让你们有机会切磋技艺,还见识了奇人奇物,可是大开了眼界……” “好了,少不了你的好,老夫赠你几幅画!” “别说的跟我占了便宜似得。”高遵惠笑笑道:“我早让掌柜的准备好了,大家一人一套‘铅笔’!” 李公麟起哄道:“本该如此!否则你还能出得了书斋的大门?” 大家哈哈大笑。 沈括称赞道:“不似毛笔需用墨,还要用砚台磨,这铅笔只需要用小刀削一削就能写字作画,可以随身携带,拿出来随时用。” 克里斯道:“其实,只要在配方中加入一些颜料,就变成了彩色铅笔。” “彩色?”李公麟问,“那位张大千,你说他的画水墨重彩,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结合两种画法的人并非他一人独创。”克里斯转了转眼睛心道:还有印象派莫奈、梵高…… 第十三回 凶兆(1) 2025年,加州,旧金山市,日本町 ☆☆☆ 杰西卡·波塞尔正站在微缩版的大阪天守阁前,不远处的纪伊国屋书店,几个打扮的像卡通片人物的女孩从里面走出来。她们的发色有的是粉色、有的是银白色,穿着卡通人物特有的衣服;她们高矮胖瘦不同,既有白人面孔,也有亚洲面孔,而相同的是,她们的目光从不正视别人,旁若无人,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此时,她们正兴奋的谈论着什么。 就如同日本这个怪异的国家,旧金山的日本城也一样微缩了许多日本亚文化。比如日本动漫文化在美国同样有着强大的市场,以及巨大的影响力。 杰西卡挺喜欢日本菜,所以经常来日本城,对日本商业街里的各种奇葩又诡异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了。 走过书店,旁边是一间名叫“发与肤”的美发沙龙。大大的玻璃窗里,美发师四肢细长,穿着白色制服,黑色的裤子,正在专注的给顾客修剪头发。仿佛他不是在剪发,而是在指挥交响乐团。两个顾客坐在圆形的巨大镜子前,一个在剪发,一个在染发,也很专注。杰西卡很传统,去的依然是山景城里的老式理发厅,这种新式的理发店,她从未去过。 真有人愿意坐在橱窗前,让全世界都看着自己做头发吗?也许有,杰西卡这么说,心里想起了那个女人——FBI特别探员克莱尔·瑞肯。因为倾斜着身子,杰西卡的脸离光亮的玻璃只有几英寸远,反光映衬下,可以看到她本来柔和的面孔变得异常严峻。先不说克莱尔的身份,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特殊部门,虽然隶属FBI,却有着极大的独立性。杰西卡讨厌很多东西,没有比见不得人的神秘机构更让她恼火的了。因为那代表着特权,就如同克莱尔·瑞肯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态度,这群人总以为他们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他们老是这么干。 杰西卡微微地摇了摇头,迈步走开。 她乘扶梯向上,这里只有两层高,经过一家餐馆,门前堆着几个巨大的白色日本酒酒桶,上面用汉字写着“月桂冠”。 要说日本城商业街跟大型购物中心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安静,在杰西卡的印象里,即使人再多,这里还是很安静。 前面的那家甜食店依然排满了人,门外毫无例外地排着长长的队伍,全是女性,用日语窃窃私语着,不时偷眼打量着队伍中的一个巨人。麦克斯·诺瓦斯基那庞大的身躯,在一群小个女人中太显眼了,简直就像是巨人站在霍比特人堆里,缓缓地随人群移动着,当他低头走进店门时,就仿佛甘道夫钻进了巴金斯的小屋。 不一会儿,他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捧着两大份“可丽饼”。 “头儿,绿茶口味和草莓口味,你要哪个?” 杰西卡摇摇头,道:“我哪个都不要,你都自己吃了吧。” “不会吧!这家Sophie's-Crepes在Yelp上的排名超五颗星,非常好吃!” “苏菲的可丽饼”,多么西化的名字,说日本人“西化”,不如说“吸化”,吸收别人的文化,再融化进自己的文化里。 “我说了,你自己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麦克斯开动了,他一点不介意一个大男人与草莓可丽饼有多格格不入,更不介意多吃一份。 这时,杰西卡的手机响了,她走到一旁接听:“我是杰西卡。” “哟!是我!” 她笑了。“隆太,终于等来你的电话了!” 川平隆太与杰西卡是FBI训练营的同期。 “我看了你给我发的邮件了,你说两者一致,是真的吗?” “是的。” “你想怎么做?私自调查?FBI不是给你那案子下了死命令吗?” “没人能在我的辖区里杀了人还逍遥法外,还被一个特别调查部门(Special-Agent)硬加上‘意外死亡’的结论。说实话我讨厌‘特殊’这个字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道:“我不会因此惹上什么大麻烦吧!” “这都看你了!” “F*ck,管他的。”他干笑了一声,道,“没人喜欢‘特殊’。” 当年,FBI训练营里,有人因为隆太的日本血统,给他起外号,孤立他,只有杰西卡出来站在隆太一边,他们就都受到‘特殊’的待遇,那可真不能说是好受的经历。 杰西卡也笑了笑,道:“我没有继续调查啊,我只是偶尔接到了老朋友的电话,跟他聊聊天,叙叙旧,万一真东窗事发,就让麦克斯去装傻,告诉上面,我们没有想到两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麦克斯本来正在品尝美味的可丽饼,突然听到头儿提自己的名字,他立刻摆出一脸呆相,茫然地点了点头。 跟上面的人胡搅蛮缠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好吧,你们过来日本町吧,你知道我喜欢的那家拉面店!一个小时以后在那见!” 杰西卡看了一下表:“改在十分钟以后吧?” “十分钟?山景城到旧金山,这个时间段?” “呵呵,我们已经在这里了,十分钟是你过来需要的时间。” 听到这话,电话那头的人愣住了,用自嘲的声调道:“哦!早有准备啊,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 杰西卡是有这样的自信。 “那我五分钟就到。” “5分钟?啧啧,你也太快了,怪不得老和女友闹分手呢。” “你就胡说吧,杰西!”他停了一下,“听到叮声了吗,我出电梯了,马上就上车,不信你给我计时。” 等杰西卡和麦克斯走进这家不大的日本拉面店时,平川隆太已经坐在桌子旁等着他们了。他留着平头,细长的眼眸,精心修饰的鬓角和胡子是他的特色,中等身高,特征明显。他穿着便装,蓝色的修身小夹克,细细的裤管,显得干练极了。 今天,杰西卡、麦克斯也都穿着便装。 这家拉面店叫“SUZU”,简洁传统的日式和风,店里生意一向不差,客人有白人、也有亚洲人,各占一半一半。 隆太专门挑了一个角落坐下,本来在低头看手机,察觉到杰西卡他们走进屋时,有点犹豫,是职业化的握握手呢?还是拥抱一下? 杰西卡主动走到他跟前,抱住了他,吻了他的脸颊,笑道:“好家伙真是够快的!” “天,快别闹了,我可不是快枪手!”他回吻了她,然后跟麦克斯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服务生帮他们点好了面。 “怎么样,周末巨人队的比赛,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杰西卡和隆太的共同爱好是棒球,他们都是旧金山巨人队的粉丝。 杰西卡只是盯着他,不回答。 “怎么?连闲聊的时间都没有?”隆太皱起面孔道,“好了,好了,我们说正事还不行吗?” 平川隆太是旧金山警察局的探员,负责亚洲暴力组织犯罪调查。他最近手上有件大案子。 “是什么让你想到杀死Yakuza的人和你案子里的凶手是一个人?” Yakuza是美国警方对日本黑帮的统称。 杰西卡停顿了一下,说:“直觉!” 三天前,旧金山最大的日本黑帮三代目山本修介,他的儿子山本健太郎突然在本家夜总会失踪了,帮会的人发现他的贴身保镖在夜总会外面被人拧断了脖子。日本黑帮一开始没有报警,派出自己的人手去找人,闹得旧金山各黑社会组织之间鸡犬不宁的,一时传言四起。可是没有人宣称对此事负责,也没有绑匪来索要赎金,两天后,他们才报了警。 “我看了报道,只是两件事隔得太近了。”杰西卡斟酌了一下用词,“很蹊跷,不是吗?要杀掉保镖,用枪或者用刀岂不是更快?凶手却大费周章的用双手活生生拧断死者的脖子。” “这样你就能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一起?”隆太瞪大了眼睛,“说真的,我真羡慕你的双重直觉。” 警察的和女人的直觉。 “随你怎么说吧,也许是巧合,但我问你要了现场的指纹报告,让CSI做了比对,两者是吻合的!你看了我发给你的邮件。” 隆太点了点头,“真可惜,我查了,指纹库里没有!” 当服务生端着他们要的拉面走过来的时候,隆太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父母好嘛?” “他们很好。我爸上次问我,那个‘Jap(小鬼子)’是你男朋友吗?” 隆太笑了。 “你父母都很可爱。” “你应该说他们都很老古董!” “头儿,你那碗看起来太恐怖了!”看着杰西卡那碗汤汁发红的拉面,麦克斯心中直怵。 “这才过瘾了!”杰西卡又拿起了桌上的七味粉,往碗里又添了些辣味。 麦克斯摇摇头,老老实实吃起热腾腾的拉面来。 杰西卡道:“涉及‘特殊部门’,我想我要抓的凶手身份一定也很特殊了。” “说真的,克莱尔·瑞肯真的是FBI的秘密探员?我可是她专栏的忠实读者呢。”隆太拆开筷子,想起了专栏里附上的照片,转了转眼珠道:“她可是个大美人,真没想到!” 杰西卡想起那天颐指气使的女人,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是,超级大美女!”这点她表示同意,“你们男人看到了会僵住那种……” 麦克斯本想插嘴说自己没僵住,想了想,这么说是证明自己不是男人,还是证明自己不好色呢?想罢,又把要说的话和拉面一起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家默契的埋头吃完了面。 隆太吃完后,双掌合十,微微点头,然后他发问道:“杰西,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杰西卡坦率地说:“你能带我去见山本修介吗?” 虽然想到杰西卡会提这个要求,但隆太还是感到头皮一凉,寒意顺着脊柱传到全身。 “我就怕你会这么说。” “怕什么,如今是他报案,他就是当事人的家属,我们警方正常查案罢了。” 隆太点点头,低声道:“夜总会安装的摄像头影像提供给我们了,看来看去没什么异常,独独没有他儿子离开夜总会的图像,我们怀疑尽管他们报了案,还是隐瞒了些什么。” 麦克斯悠悠说了一句,“也许他从没离开过呢?” ☆☆☆ 邮件箱的提示音一响,周嘉就从休息室的床上起来了。 自从克里斯不见了,她还没有好好睡过觉。这几天,手中所有的事情都停了,她不断摄入咖啡|因,迫使自己集中精神,专注于研究手头仅有的那些“氪石”的资料。 只可惜,即使是她,也一筹莫展。 周嘉甚至调出了所有U区实验室中的监控录像,她把艾迪和他的组员们所做的试验过程反复看了几遍。受到“氪石”磁场本身的干扰,资料里记录的“原始生物信号”强弱不一,频率混叠,这些初期工作,有价值的东西很少。 在众多生物波段里,一组微伏级的信号数据引起了周嘉的注意,可是没有把它们导入浮置隔离放大机,进行信号强度放大、滤波,如何能进行分析?自己的实验室里有世界上最先进的多道生物信号采集处理系统,只要将这些原始信号导入,经过处理,通过模数转换器将其数字化,就能用强大的生物信号采集软件进行实时处理、分析、解读,那样才能有真凭实据证明“氪石”是否真的“活”着,甚至可以将信号发回,以观察氪石的反应,这样才能验证艾迪的推测——氪石是有“意识”的。 周嘉揭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下了床,她走到电脑前。 她打开邮箱一看,有封新邮件,只是发件人姓名、邮箱地址全显示未知。 邮件内容是: ﹍﹍﹍﹍﹍﹍﹍﹍﹍﹍﹍﹍﹍﹍﹍﹍﹍﹍﹍﹍﹍﹍﹍﹍﹍﹍﹍﹍﹍﹍﹍﹍﹍﹍﹍﹍﹍﹍﹍﹍﹍﹍﹍﹍﹍﹍ 亲爱的小猫,你说的那件事我能帮你办到,条件是你应该带着那支“带刺的玫瑰”亲自上门,以表诚意。 ﹍﹍﹍﹍﹍﹍﹍﹍﹍﹍﹍﹍﹍﹍﹍﹍﹍﹍﹍﹍﹍﹍﹍﹍﹍﹍﹍﹍﹍﹍﹍﹍﹍﹍﹍﹍﹍﹍﹍﹍﹍﹍﹍﹍﹍﹍ 落款是一朵法国百合,那是著名的郇山隐修会的标识。 骇客界都知道,这是“隐修士”的象征,他是世界上最神出鬼没的骇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个人或者组织查出他真实身份。 周嘉皱起眉,心想:带刺的玫瑰?这可真是强人所难! 马克陪艾迪去了阿拉斯加,可他们传回来的消息一点也不好,不出意料,开采基地里的氪石已经全部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空荡荡的洞穴。 艾迪将这个变故隐瞒起来,对外依然保持开采作业的样子。因为如果按照爱斯基摩人的说法,在他们土地上挖出来的东西不见了,那绝不是件小事。好在朗苏克·赛诺格塔克不在,他去参加一个在日内瓦举行的,关于爱斯基摩人生存状况研究的国际会议,是他的儿子接待了他们。阿苏只当艾迪来阿拉斯加,与之前的科考研究活动一样,并没有起疑心。 还有唯一一条线索,就是艾迪被卷入的那起命案。 艾迪说过,他见过那死去的老人手中有氪石的照片,是绿色的,跟他和克里斯发现的完全不同。 警方以“意外死亡”结案,就连大律师唐纳德都大吃一惊。他的原话是,“那位女警长就像盯着一条大鱼一样看着艾迪,巴不得直接片开来生吃了,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撒手了?”当然警方到底有什么想法,是什么情况,唐纳德一点都不关心,重要的是他的客户从鱼钩上摆脱了(off-the-hook!)。 他们雇佣了曾经是前警探的私家侦探调查,得到的结果是,案子已归联邦调查局接管,调查过程的相关一切都严格保密,三级!也就是最高的保密级别,结论是不可能再查到什么了。 周嘉不想放弃,她没有窃取国家机密的技术,但不代表她没有门道。 她想起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隐修士”,他欠自己一个人情,是时候让他回报了。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还提了附加条件。 邮件箱的提示音又响了。 周嘉点击。 邮件内容: ﹍﹍﹍﹍﹍﹍﹍﹍﹍﹍﹍﹍﹍﹍﹍﹍﹍﹍﹍﹍﹍﹍﹍﹍﹍﹍﹍﹍﹍﹍ 看你愁眉苦脸的,这事有那么困难吗?还是我来帮你下个决心吧! ﹍﹍﹍﹍﹍﹍﹍﹍﹍﹍﹍﹍﹍﹍﹍﹍﹍﹍﹍﹍﹍﹍﹍﹍﹍﹍﹍﹍﹍﹍ 周嘉眼睛睁大了,心道:这家伙正在看着自己! 接下来,邮件隐藏的附件自动打开。 一幅照片映入周嘉眼帘。 氪石,闪闪发光,绿色的光芒,如同绿灯侠射出的光线。 周嘉想保存照片,可刚一点击附件,整个邮件都消失了,仿佛她从来没有接到过这两封邮件。 她望着屏幕静静发呆,两分钟后,她拿起手机拨打了那个她最不愿意打的电话。 第十三回 凶兆(2) ☆☆☆ 马克走进蓝瑟总部的大门,正对着敞亮的接待区。接待台的女士们露出灿烂的微笑,克里斯的失踪,蓝瑟上上下下的员工毫不知情。 “你好,史密斯先生。”前台的苏珊道,“周博士说她马上就下来!” 马克点点头,“那我不上去了,就在这里等她。” 他走到一旁,面对一侧的墙壁,上面挂着LANCER的标志,马克心里清楚这组字母其实应该是Lanthur,Lan-and-Arthur——蓝与亚瑟。尽管克里斯对外口口声声说她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阿瑟顿中学,她的母校,但最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她是在纪念自己逝去的初恋。 认识亚瑟的那年,克里斯十三岁。 然后,那件事发生了。 亚瑟死后,她变了。 克里斯被接回伦敦住了一段时间,当身体状况好转了之后,她主动让自己教她格斗术,她说要学会保护自己,最起码能坚持到小舅舅赶来救自己。为了保证训练,马克咬着牙对克里斯进行了魔鬼式的训练,克里斯很努力,超乎寻常的努力,每天至少训练四、五个小时。当接受过足够的综合格斗术训练,克里斯笑着跟马克说,这真管用,不但让她变得身手敏捷,还能赶走心中的恐惧。 马克看着她成长,心中的滋味却很复杂。 不但心思变了,连面容、身高、体型都变了,那个娇柔可爱的克里斯蒂娜不见了。 男性化,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这种变化,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主动开始叫她克里斯。 当年她出事的时候,自己没在身边,还情有可原;可如今,自己就在她身边,却也没有保护好她。 马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他走到了产品展示区,那里陈列着蓝瑟几代的产品,点击触摸屏,就可以了解发生在这些产品诞生背后的故事。 尽管马克嘴上从没有说过,他也深爱着由克里斯一手建立的蓝瑟公司,两者他都要守护,都想拯救。 接待台有位新来的女员工,她看着马克抱着双臂,倚着展示柜,忙跟旁边的同事窃窃私语起来。马克尽管是出柜的Gay,但不管他到哪里,都会吸引目光的注视,不论异性还是同性。他美得不可思议,常常让人猜错他的性别。他今天穿着一套青灰色方格休闲外套,藏蓝色短袖衫,修身的黑色长裤,一双棕色牛津皮鞋。因为姐姐是服装设计师,马克在着装上一向很讲究。闪亮的淡金色短发垂在前额,橄榄色肌肤光彩照人,他的眉头紧锁,眉间的细纹让他略显疲惫——女员工看得出,他有心事。 周嘉出现在一楼,她拖着个随身的行李箱,朝马克走了过去。 马克拿过周嘉手中的行李,轻轻提了起来。尽管两人平日里水火不容,他却不会吝啬英国绅士的风度。 “我准备好了,出发吧!”周嘉说。 “我们去哪儿?” 她没有回答,率先出了门。 马克跟上来,问:“可以解释一下吗?” “我们去洛杉矶,具体细节我路上给你说。” 马克耸耸肩,心想:周嘉昨晚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说她有线索,但需要帮忙。这很出乎马克的意料,除非真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否则周嘉绝对不会来求自己。 所以他才从阿拉斯加赶了回来,一大早回到了蓝瑟。 为了救回克里斯,他们把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暂且搁置了起来。 马克的美洲虎就停在大门口的访客停车场。 周嘉开门钻了进去。放好行李,马克也上了车。 随着马达轰鸣的声音,车开向圣荷西机场,那里有蓝瑟的专机等候着。 ☆☆☆ 天使之城。 人们对洛杉矶的印象多少与这个名字有些相互矛盾。生活在其中的人都对它爱恨交织,称它为“逃离不了的城市”。 洛杉矶是美国第二大城市,西海岸真正意义的大都会,与纽约遥相呼应。 马克对洛杉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反倒习惯了旧金山①这样的小城市,湾区的生活更加悠闲惬意。旧金山有棕榈树,这里也有,可洛杉矶的棕榈树品种独特,高耸入天,一看就能区分出来。马克觉得,洛杉矶的阳光也比旧金山的炽烈几分,如同泼辣的妇人,直直凝视着你,让你逃也逃不掉。 马克从机场开车出来,他的车是一辆白色的阿斯顿马丁,马力依旧强劲,却比美洲虎多了一份英国式的低调。 车没有往洛杉矶市区驶去,而是一路向西开,过了I405道,转向西伍德区。 西伍德区有着洛杉矶著名的大学学府——加州州立大学洛杉矶分校。这片区域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城区,路上见到的大多都是UCLA的学生。 周嘉早就把路线查好了,她念给马克。马克则默默地依照指点行驶。 几分钟后,他们驶入西伍德大道。这条街道上的排列着单层房屋,大多都是商铺,建筑都有些历史年头了。 其实,除了市中心耸立的那片高楼、贝佛利山庄的豪宅和奢华的购物区、酒吧夜总会林立的日落大道、还有吸引大批游客的星光大道和中国戏院,大部分洛杉矶的街道都是这样子的,破败的、老旧的低矮房屋,参差不齐,紧紧挤在一起,就像一副需要全面矫正的牙齿,却因为过了矫正的年龄,没人愿意花这个钱去翻新修整一番。 他们的车如约停在了一家老电影院门口。 周嘉看了看表,道:“我们早到了7分钟,他还没有出来。” “哦!” 周嘉扭过脸,望着侧面的车窗。 除了必要的交谈,两人一路上话很少。 马克的目光,突然被电影院前的一位女子给吸引了。 她身穿粉色上衣,就如同电影院外墙的颜色一般。此时,她手持一根白色长杆,正在往老式电影院的门头上挂字母。门头上方是电影院的名字“CREST皇冠电影院”。 一个光头的黑人男子,正在把一个个大大的铁皮做的字母按顺序摆放在地上,字母的颜色是黑色和红色两种。摆放好以后,他就靠在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自行车上,仰起头看着女人将地上的字母,一个一个挂到门头上。她挑起一个“N”,把它放在SI和E的中间。别小看摆字母的工作,摆上去的先后顺序可是很有讲究的。 马克看到这样的景象,突然想起了一部电影《无耻混蛋》里面的画面。 这座看起来不起眼的老旧电影院,原名叫西伍德影院,建于1940年。二战结束后,更名为皇冠影院,有许多先锋派的电影在这里首映,比如马克和克里斯最爱的大导演伍迪·艾伦,他的影片《Dr.Strangelove奇爱博士》,比如当年极具争议的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经典恐怖片《Rosemary's-Baby魔鬼圣婴》等等…… 七分钟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电影散场了,却没有什么观众从电影院里走出来。 现在是白天,影院里放的是《La-traviata茶花女》,法国作家大仲马的代表作,有无数个电影版本,这里放的却是1967年的意大利版。 可想而知,没什么观众。 影院的门半开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大热天却穿着整齐的西服套装,手里还拿着一朵白色的百合花。 周嘉坐直了身子,手伸到窗外,冲那人摆了摆。 几乎立刻听到一个粗哑的声音,兴奋地大叫:“小猫!你真把他带来拉?马克·史密斯?真的是他!” 马克将太阳镜滑到鼻梁下端,他怀疑地眯着双眼,惊奇的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身高马大,一头卷发,大大的鼻头下留着浓密的胡子,他难言兴奋的瞪着眼睛盯着自己,让人觉得有些神经质。 “不是你让我带他来的吗?”周嘉对着男人说。 “是啊!”他指了指附近唯一的一座高层建筑,道,“我住那里,就两步路。” 说罢,男人就往那边走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他跑了两步回来,把手里的那朵百合花送到了在电影院前挂字母的那位女士手里,大声道“今天的电影真好看,Merci(谢谢)!” 女人只得放下手中的长杆,接过花,客气的点了点头,道,“谢谢,希望您再次光临!” 男子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身后的女人把手中的百合递到了黑人男子的手中,两人都是一副无奈的神情,显然对这个怪人已经习惯了,女人又继续投入到先前未完成的工作中去了。 马克真想问周嘉一句,大老远跑来洛杉矶,就是见这么一号人? 这就是她口中的大神“隐修士”? 不过,他还是打住了,发动汽车,缓缓跟了上去。 ☆☆☆ 这座复合式高层建筑,坐落在威尔希尔大道和格伦登路的十字街口,右侧是西伍德长老会②教堂,左侧对角是悍马博物馆,身后是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公墓,公墓入口就在这座大厦的地下车库的入口。一面长满爬墙虎的墙壁上,楼缝间透过来的阳光,正照在墙壁上的一块棕色大理石上,上面写着公墓的全称——皮尔斯兄弟西伍德村纪念陵园,绿荫草地上摆满了墓碑,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导演、艺术家、音乐家,但在墓地的东北角,一面更不起眼的墙壁上,有一块墓碑,上面写着“Marilyn-Monroe1926-1962”,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正长眠于此。生前的风光与死后无关,这里的人绝对看得开,所以他们会更好的享受现在的名望,追名逐利才是洛杉矶的正道。 周嘉和马克一前一后走进了男人的公寓。 房间干净整齐,简约的新美式风格,充足的光线透过宽敞的窗户射了进来。巨大的电视和家庭影院,与配套的组合柜占了一面墙,柜子上零散的放了几本装修杂志。与组合柜相配的咖啡桌摆在房屋中间,旁边是一张蓝白条乡间的沙发,和配套的单人椅。地毯的颜色不深,是柔和的茶色。一进门便是厨房,餐台上摆着一大束太阳花。 周嘉有些吃惊。 马克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房间有点太过干净整齐了,简直不像是个男人的房间。 “快请坐,别客气。”皮埃尔说的时候,还对周嘉使劲挤挤眼,那样子像是在说: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我有英国的伯爵红茶,相信马克会喜欢的!” 马克不喜欢初次相识的人叫自己的名字,更何况对方的名字到现在他还不知道。 “请叫我史密斯先生。”马克直言不讳。 “史密斯先生?”察觉到了马克的不悦,似乎明白过来了自己的失礼,他笑嘻嘻的说:“我叫皮埃尔,皮埃尔·瓦拉内,你最忠实的粉丝!” 周嘉知道皮埃尔给马克起的外号是“带刺的玫瑰”,有的时候,她觉得皮埃尔的执着,在某种程度上不能算作粉丝了,而是“跟踪狂”。不过,皮埃尔让马克来到底想干什么,她一点都不想过问,周嘉把人带到了,就算完成了皮埃尔的条件,她急于了解那“绿色氪石”的事情。 还没等周嘉开口,皮埃尔就转身走到餐台边上,自说自话的用茶壶泡起茶来,嘴里还哼着小曲。 周嘉很无奈,也只好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马克也坐了过去,她惯性的往旁边移动了些,突然她的手摸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沙发缝里塞着一件邹邹巴巴的T恤。 是啊,这才像她所认识的皮埃尔,有些邋遢散漫的法国宅男。 其实,这位世界上最顶级的“骇客”,他的童年日子并不好过,体弱多病,不善交流,常被小伙伴欺负,所以他迷恋上了漫威创造的形形色色的超级英雄。因为想让自己的不再生病,他立志做一名医生,所以选择了生物医学这个专业。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独特的“超能力”,比起研究基因,他似乎更适合做“骇客”。他破解了很多顶级加密级别的密码系统,黑了很多网站,有政府的、也有大公司的,多起政治丑闻、黑心买卖都被一桩桩揭露开来,每次成功打击罪恶之后,都会附上一朵“法国百合花”,看过丹布朗书的人都知道,这是法国郇山隐修会的标记,此后“隐修士”的称号不胫而走,皮埃尔有了众多崇拜者。 皮埃尔曾想:超人、蜘蛛侠不都假扮记者,有一个普通身份打掩护,更何况自己呢?于是,他来到了美国洛杉矶,在UCLA的生物基因实验室里找了份不起眼的科研工作。做事的初衷就是这么幼稚、简单,他总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大男孩。 不消片刻,皮埃尔端来泡好的茶和放着几块饼干的水晶盘。他一坐下,抢眼的蓝色西裤边下,露出了法国红白蓝的三色国旗袜子,今天他的装扮好像一只发了情的高卢雄鸡。 “露易丝呢?”周嘉突然问。 露易丝是皮埃尔的猫。 五年前,在一次世界生物医学会议上,皮埃尔认识了周嘉。 那时,皮埃尔的爱猫露易丝患上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血液病,而周嘉在大会上的议题内容,正是一种治愈人类淋巴性白血病的疫苗。会后,在皮埃尔的恳求下,露易丝被加入了动物实验的名单。结果让人欣喜,它的病随着治疗渐渐好转,最后竟然捡回了一条命。皮埃尔了解到周嘉也是一个爱猫的人,他们慢慢成了好朋友。因为周嘉身材小巧,皮埃尔便给她起了个亲切的外号“小猫”。后来,皮埃尔对周嘉许诺,因为治好了他的爱猫,便意味着“隐修士”欠下了一个大人情,如果有一天,周嘉需要帮助,只要她开口,自己会尽一切力量。 周嘉这才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皮埃尔冲她眨了眨眼睛,道:“她很好,去住‘皇家宫廷’了。” 为了接待可能到访的贵客,他把爱猫送去了一家叫做“皇家宫廷”的宠物寄宿之家。然后,他精心地把房间打扫了好几遍。 对于他们的话题,马克插不上嘴,说实话他也不关心。今天他给足了周嘉面子,虽然这个人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但到底是她的朋友,所以也应该由她主导谈话。他保持着应有的英式绅士风度。 尽管马克表面上看不出情绪,周嘉却完全知道他的心思。她开口问道:“皮埃尔,那张照片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拜托!我把好茶都端上来了,小猫你也不喝一口!” 周嘉耸耸肩,端起来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继续问:“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皮埃尔仍然没有回答,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仰头缓缓小口抿着茶,喃喃道:“这可是英国皇室顶级御用茶Twinings,小猫,注意饮茶礼仪……礼仪!” 说罢,他继续坐姿端正,优雅而缓慢的端起茶杯,仿佛在演示正宗的法式品茶礼仪。 周嘉习惯了皮埃尔的古怪,可马克却不这么认为,据他的观察这个人从刚才就在推托其辞,显然是心虚的表现。 皮埃尔的公寓就像是好莱坞的电影道具,从正面看是美轮美奂,以假乱真,可你若换个角度去看,你就会发现它们不过是由简易的木板子临时搭建起来的布景。这个客厅看起来是干净漂亮的,可你仔细看就能看出端倪,曾经凌乱的地方有明显的整理打扫过的痕迹,脏衣服一堆送去了干洗店、曾经放在电视柜上的蝙蝠侠模型、星球大战的激光剑都堆在隔壁的屋子里…… 其实,只要换一个角度,谎言极易拆穿。 马克沉默着,大约沉默了二十秒,轻声道:“瓦拉内先生。” “哎呀,太见外啊,叫我皮埃尔就可以了。” 马克顿了一下,他决定再纵容一下这个该死的法国佬,“皮埃尔。” 皮埃尔咯咯的笑着,用法语道:“乐意效劳!” 标准的伦敦腔一个字一个字从马克的嘴里传了出来:“请你先回答女士刚才的问题!” 周嘉也察觉出了皮埃尔有些不对劲。她没说话,看着眼前上演的这场法兰西百合大战英伦玫瑰的戏码。 皮埃尔挤出好笑的表情,大声道:“哒哒!你们上当了!” 皮埃尔看看马克,又看看周嘉,两人都表情严肃,没有笑容。 周嘉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们上当了。” “什么?” “上当了,上当了,别让我再重复了,小猫,你听到了。”皮埃尔叹了口气道,“难道非要我在一旁摆个摄影机,然后再拿着一个‘你上当了!’的大牌子你才相信?” “你在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皮埃尔耸了耸肩。 “那照片你哪里来的?” “我自己伪造的!按照你之前给我的描述,又加入了些我的想象力,” 周嘉简直要一口气背过去了。 “还不是小猫你逼我逼的太紧了,大海捞针的,你让我上哪里给你找去?” 周嘉摆摆手,不理会皮埃尔的争辩,生气地说:“你知道这件事对我多么重要吗?你竟然骗我!” 马克眯起眼睛,确认了周嘉并不知情,他的目光从周嘉身上移回到皮埃尔身上。他的表情变得愈加的平淡,没有波澜。 “你……气死我了!” “让我来!”马克的声音在周嘉身旁响起。 马克这样的声音,周嘉从未听过。不高也不低,不太硬也不太软,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中立声音,像是在报汽车到站,或是播报天气预报的声音。 马克站了起来,他淡淡地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实话!” 皮埃尔装作无能为力地耸耸肩。 周嘉看着马克把皮埃尔从沙发椅里拽了起来,向阳台走去,像拎着一个稻草人。马克拉开落地玻璃门,把皮埃尔带进了阳台,重重的将他抵在阳台的边缘。 皮埃尔还在嘴硬,指了指楼下道:“玛丽莲·梦露就埋在那儿,我对我的女神发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 皮埃尔也许把眼前的情景当作了奇怪的玩笑,也许他相信马克不会动手,也许他认为周嘉会出口劝阻。 只可惜,他错了。 皮埃尔怎么也没有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马克毫无预告地以短短的一击,砸中皮埃尔肋骨下方的肝脏区,皮埃尔的面孔立刻缩成一团,剧痛让他没有喊出来,感觉快喘不过来气了。 马克对人的身体了如指掌,知道碰触哪里可以得到什么效果,也知道击打哪里最容易让人屈服。 “我希望你好好回答。如果不能说话,那就点头或者摇头也行。”马克学着刚才皮埃尔说话的腔调,“注意!这可是做人最基本的礼仪……礼仪。” 皮埃尔带着泪珠,点了点头。 周嘉都感到了疼,她尽力维持着冷漠的表情,她也想知道皮埃尔到底在搞什么鬼。 皮埃尔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马克抓住皮埃尔衣领的手,略微松了松。 皮埃尔口中漏出十分沉重的喘息声,之后他费力的吐出几个字:“我……我说的是实话。”。 一阵天旋地转,当皮埃尔弄清状况时,发现自己被抓住脚腕,倒提在阳台的外面。他用眼角扫了一眼,地面如同萨尔瓦多·达利的一幅油画向他袭来,正下方是绿色的车棚顶,这是大厦的背阴处,即便是白天一个人影都没有,旁边就是陵墓的高墙,高墙上是黑色的尖刺围栏,掉到哪里死状都不会美观,越想越害怕,画面上许多东西都变得扭曲起来,皮埃尔眼睛睁得老大,不敢再乱动。 这时传来马克的声音,十分平静,气息没有一丝紊乱:“我不介意让你去陪你的女神。” 浑身的血液迅速向皮埃尔头部汇集,大脑像气球一样膨胀,似乎就要爆炸了。马克的声音在皮埃尔耳朵里,仿佛是死神的低语。这时,皮埃尔感觉抓着自己脚腕的手在慢慢松开,他急忙大叫:“我说!我说!先拉我回去。” 皮埃尔躺在地板上,后脑勺靠在阳台内侧的墙上,大口大口地拼命吸气,半晌都爬不起来。 很多人崇拜暴力,其实,他们压根不知道真正的暴力为何物。 马克不再理他,走进屋,整理了下衣服,坐在沙发上。 皮埃尔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跳,慢慢站起了身。 当他回到客厅里,小心翼翼地看向马克,他刻意绕过桌子,朝里面的房间移动,一步一步慢慢的,尽管眼前的人仍是自己崇拜的人,但亲自被他教训了一顿之后,任谁都会是这个表现,恐怖使然。 走了两步,他回望客厅里的两人,最后坚定地说:“跟我来!” 第十三回 凶兆(3) ☆☆☆ 玫瑰再美也不能忘记它有刺。 本想给马克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让他记住自己,皮埃尔才卖弄起来,谁成想弄巧成拙,他现在觉得肝还一抽一抽的疼。 他们所步入的房间本来很宽敞,可屋子的中央却盘踞着一个庞然巨物,让空间显得狭小了许多。它像一艘笨重的宇宙飞船,有些地方发出微微的红光,房间的灯光相对昏暗。 皮埃尔有些沮丧的坐在“战车”前。 “战车”是一台多屏电脑,别看它的外表如同《星际迷航》里曾用过的废弃电影道具一般,却有着皮埃尔一手打造的强大“作战能力”。 周嘉脚下踩到软绵滑溜的东西,原来是皮埃尔送洗的衣物,还带着洗衣店的塑料包装和简易衣架。她瞥了一眼衣柜,没关紧的门缝下面露出一件套头衫袖子,周嘉可以想象到里面是怎么一番杂乱的景象。 地毯上凌乱的摆着很多书本、纸张,房间里杂乱的简直就像刮过一场龙卷风,她无奈的找着落脚的空隙,跨步进去,走到电脑旁。 马克跟在后面,一进屋就看见了电脑怪兽,他对眼前的这个大家伙没有丝毫兴趣,反而被另一番景象牢牢吸引住了。 就在屋子左侧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美国地图,不寻常的是上面许多地方都被记号笔画了红圈,以及各种莫名其妙的标记,还贴着许多照片、笔记、报纸剪报,满满当当贴了一整面墙,简直就像是FBI调查案件时的线索墙。 他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在了地图右上角,那里贴着几张照片,因为离得比较远,看不太清楚,忽然感觉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奇,他下意识地走到墙边,抬头仔细辨认照片。 这个人看起来很面熟。马克心里想,尽力回忆起来。 很快,他就确定这个人正是奇科汽车旅馆里那个死去的老人,尽管照片上的他年轻许多,却也能够看得出来。 周嘉一转头也看到了,问道:“这是什么?” 皮埃尔站起来,转身走到线索墙前,他手臂一张,略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道:“这是我梳理线索的方法!” 成人后,皮埃尔依然在现实世界里追寻他的超级英雄梦。他迷上了街斗,而街头世界里,有一个人的名字无人不知——马克!这让皮埃尔好奇,他google过马克·史密斯,零星的词条里有马克的照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看起来像时装杂志里的美女模特的人,竟然是男人!竟然是街斗霸王。他开始从各个途径全面收集关于马克的资料和消息。众所周知,英国是公共监视摄像头最多的国家,于是他黑进了英国安全部,为的是找到可能记录下马克街斗身影的视频影像。应该说他确实有一份连马克自己都没看过的限量版珍藏格斗影像。 而之前的线索墙上全部挂着的都是关于马克的信息,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把皮埃尔这个可恶的跟踪狂揍得连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氪石!”周嘉又看到了,皮埃尔曾经给自己展示过的那张照片,她走得更近一些。 皮埃尔耸耸肩,道:“小猫让我帮她调查什么‘氪石’,哪有什么线索啊,我只有照着超人里的‘氪石’PS了一张照片!” 听他这么说,周嘉又想起了皮埃尔的恶作剧,她怒视了一眼皮埃尔。 皮埃尔没回头也能感觉到,那如同一把把飞刀一般射来的眼光,真是如芒在背,他连忙道歉:“小猫,我错了!”他吐吐舌头,指着照片上的人继续道,“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人!” “就是艾迪发现了他的尸体!”周嘉想起来了,她走上前来。 皮埃尔点点头道:“你不是让我查查他吗?警察对他的调查为什么突然嘎然而止?我顺藤摸瓜……” 马克打断他,问:“他是谁?” “这个人叫做瑞德·斯威夫特,他是凯旋先驱公关公司的一位高级顾问。” 马克问:“他是陆战队员?” 照片上的瑞德·斯威夫特一身戎装,与几位队友的站在一起,他身后挂着一把在越战初期让美军自己士兵吃尽苦头的“黑寡妇”③。 皮埃尔答道:“是的,他曾是海军陆战队员。越战结束后他退役了,进入了凯旋公司。” “凯旋”是世界上最老牌的公关公司之一,也是广告传播领域的创新者和佼佼者。 马克手抵着下巴沉思着,他回想起克里斯在纽约搞工业设计的时候,因为几个Case也与凯旋的高层打过交道。 皮埃尔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我查到瑞德的案子由FBI一个专门部门负责,我想要进一步调取本案的调查记录,可我却攻克不了他们的安全系统!” “什么?怎么会?你以前不都成功破解过联邦调查局的安全系统!” “与FBI内部通行的安全系统不同,这个部门采用了一套独立的安全系统,跟它相比,FBI那些号称‘最高安全级别’的系统,简直就是渣!”皮埃尔鄙视的用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同时在空中画着虚拟的引号,紧接着他又摇摇头道,“它简直坚不可摧,我使尽全身本领,还是铩羽而归。这真是我见过的最难的谜题了……” 周嘉目瞪口呆,这世界上还有“隐修士”都破解不了的系统! 皮埃尔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电脑,道:“不过,我和战车还没放弃,还在破解那个系统,只是我们需要时间……” 皮埃尔和周嘉都陷入了沉默。 马克不是电脑专家,但他从两人的表情上也能猜得出,破解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他把注意力转回到线索墙,心想:既然FBI对这个叫瑞德的人如此重视,就一定有些什么不想让外界知道的秘密。而且,艾迪说了他手上有‘绿色氪石’的照片,很有可能这个秘密与克里斯不可思议的消失有关。 马克道:“还是说说他吧!” 皮埃尔点点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找些什么,首先我查了他在凯旋工作记录,这些资料到都是公开的,因为工作的关系瑞德经常出差,他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地,但主要是在美国本土活动。” 凯旋公司的宗旨是无论客户在天涯海角,都能为其提供“无缝的服务”,业务遍布全球,公司的口号是“攻坚Break-through”。 “你们看,我发现了怪事……”皮埃尔指了指这些信息,“这个老头儿足迹遍天下,可他就像是瘟神,走到哪儿,哪儿都出事!” 周嘉和马克都仔细看了看地图,皮埃尔的剪报内容,大多都些负面新闻:恐怖袭击、谋杀、意外、空难、火灾、自杀…… 周嘉摇摇头道:“这很有可能是巧合!” 皮埃尔耸耸肩道:“也许吧,可如果从概率学上来讲,发生在他身上的‘巧合’确实比一般人高出很多!” 马克眯起眼,思考着皮埃尔的话。 “还有一件事,”皮埃尔说,“我一开始在网上搜索凯旋的时候,发现wiki百科竟然没有关于公司创始人的词条。这种著名公司的创始人,只要在网上输入他的名字,会产生几百万条结果,可George-Ketchum除了本公司网站上做了简单的介绍,在互联网上简直干净的像张白纸一样,几乎什么相关信息都没有。” “不过,嘿,可不要小看‘战车’,它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在一篇讣告里找到这么一段文字,它提到了George-Ketchum,讲到了‘荣耀的日子’。我就到军方的老兵档案系统里去查,果然查到了……照片呢?”他四下看看,找了找,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下额头,皮埃尔跑到了打印机边上,拿出放在那里打印好的一张照片。 他用一枚图书钉把照片订在了墙上。 这张黑白照片历史久远,一位穿着老式军服的军官摆着经典的pose。 “一战?” “别小看这张照片,它得来不容易啊!George-Ketchum的参军服役记录也是加密文件,不过老兵档案系统对于我来说还是小菜一碟,加密文件中的内容与对外公布的一些信息有出入。” 马克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外界公认的凯旋公司成立的时间是1923年,加密文件里却说他1919年就成立了这家公司。”皮埃尔顿了顿道,“之前,他在纽约的一家融资公司工作,然后他就加入了空军前往一战战场。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匹兹堡,与他的弟弟卡尔顿和另一个合伙人威廉姆·安瑟尔一起成立了凯旋,他们的第一桶金仍是他的老本行——为战争融资。” 周嘉和马克心中皆是一震,原来凯旋是靠发战争财起家的。 “后来,他弟弟在广告界的才能显露,公司很快发展广告业,并立刻占据了整个匹兹堡市场。乔治可比大多数人精明,他把挣到的前重新投入到兴盛的本地产业中,进入了很多领域;更重要的是,他们开始一点一点的买卖土地,一段时间匹兹堡的地价耸人听闻的飞速上涨,他们成了真正的富豪。接下来到了1923年,他们把公司分成两个部门,一方面专心发展广告事业,营造一个良好的企业形象,尽管并不盈利,但是不要紧,还有另一方面买卖,他们依然进行战争融资,只是没人知道。为了美化自己的外在形象,老乔治刻意淡化自己与战争的关系。” 真是一干二净。 周嘉道:“每个公司都有自己的发家史,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 皮埃尔对周嘉的想法不太满意,他说:“小猫,你来的地方,人民向来忠实自己的国家;不过我们却不是这样,当权力赋予某些少数人,他们势必会慢慢做些超越权力的事情,这是人的天性。所以我们明白,要不断质疑,质疑自己的政府,才能保证自己的合法权力。而我刚才所说的那些,怎么都能让人嗅出阴谋的味道来……” 听到这话后,周嘉愣住了,这听起来太荒谬了。她摇着头说:“这都是你的猜测,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漏洞太多。”她紧接着说,“而且我们还没有弄清瑞德这个人,他或者他和凯旋,到底与你所谓的这些可怕事件有什么关系。” “是我的推测,不过却是有价值的怀疑。也许老乔治成立了一家公司,表面上做做广告业,私底下却招募了一帮军事人才,做着与战争、死亡相关的事情,啧啧啧,多美妙的阴谋论。” 沉默。周嘉看着皮埃尔沉浸在政府、私人组织和阴谋论的幻想中,她想说些什么,却咽了口涂抹,喉咙好像被冻结了一样。 讨论,是件好事,对于理清思路很有帮助。 马克的声音变得轻快,他道:“你的理论如果成立,那么——”马克继续说,“瑞德·斯威夫特必然做过一些事情,留下一些痕迹,你能查得到吗?” “哒哒!就怕你不问这句!” 马克压下抓狂的想扁人的冲动。 皮埃尔走到电脑前,得瑟的说下去:“因为时间已经久远,我把调查重点集中在他退休前几年。最能排除其他意外因素的时间点就是他退休的前一年,2014年他只接了两个case,一个是他远赴亚洲给马来西亚航空的一架失联客机MH370做危机公关顾问。” 电脑屏幕上闪过一组失联飞机的图像。 周嘉突然感到一股恐惧从她心头升起,她记得这架失联飞机,上面的乘客大部分都是中国人。 接下来,皮埃尔的打开了地图,定位在了美国俄亥俄州的首府哥伦布市,他道:“另一个就是,他为一家体育用品公司做市场调查顾问,他去的那段时间,俄亥俄州立大学发生了一件悲剧。” 三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电脑上打开的网页报道。 报道的配图是一个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寻人启事”的照片,上面记载了2014年感恩节期间,俄亥俄州立大学的七叶树队(Ohio-State-Buckeyes)的一位美式足球队队员失踪死亡案。 照片上的人叫做科斯塔·卡拉乔治,防守线球员,曾是俄亥俄州立大学摔跤队的明星,8月份才加入足球队,他被球迷亲切的称作“绿巨人”,他本是一颗新崛起的新星,已经有NFL球探来学校场地看他训练。可他却在感恩节当晚失踪,并在寻人信息发布不久后,他被发现死在离他校外住所不远的一个垃圾箱里,警方没有向媒体透露更多现场的细节,只是说靠着他背后的大力神Atlas纹身和手臂上的希腊诸神纹身,才辨认出了尸体,还在现场找到了一把属于他自己的枪,警方经过调查宣布他的死为自杀事件。 体育运动是人们的最爱,不论是不屈不饶、努力奋斗的励志故事,还是令人心碎的悲情故事,亦或是关于奇迹,让人为之着迷的故事,都不乏人们的关注,所以,记者蜂拥而至,纷纷报道这个悲剧,有的报道引人沉思,发人深省;有的真切写实,让人落泪;有人则专挖墙脚,大肆报道负面内容,说科斯塔涉嫌滥用毒品,曾被警方拘捕,说他在当晚与女友大吵了一架……总之,什么都有,不过信不信由你。 当年,媒体对这件事的报道很多,关于科斯塔·卡拉乔治的死更是疑点重重。他的一位朋友法达作证说,他们当晚去参加“跳湖”,这是俄亥俄大学的一项年度传统——感恩节夜晚,学生们会结伴来到镜湖,一个个跳入冰冷的湖水中,大闹嬉戏一番。他们没有参加,只是和几个朋友站在一个小山包上,看着人群跳入湖中疯闹,凌晨两点,法达把他送回住所,分手前,科斯塔看起来还一切正常,跟平常一样。可是第二天他没有参加常规训练,法达才觉得大事不妙。 皮埃尔说:“警方的结论:科斯塔·卡拉乔治的死是因为长时间从事高强度运动冲撞造成的脑震荡,使得他大脑受损,最后他选择开枪自杀!” “每天都有那么多运动员从事高强度运动,也没几个人会开枪打爆自己的头啊!” 周嘉对所有的体育项目都一窍不通,但她是医生,生物学医学家,她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猜猜怎么着,瑞德·斯威夫特代理的那家体育用品公司,正考虑与科斯塔·卡拉乔治签约。”皮埃尔学着周嘉的腔调嗲嗲的说:“这很有可能是巧合!” 周嘉给了皮埃尔一个白眼,却也不说话了。 结论:两者之间是看不出一丁点联系。 至少现在看不出来。 周嘉继续浏览着网页上的报道,这件事受关注程度也就坚持了一星期,随着大学赛事的继续,人们的谈资很快就重新回到关注比赛中去了。 “我找了一切能找到的资料,官方的、非官方的、还有很多学生发表的评论、留言、照片……” 皮埃尔点击鼠标,画面不断切换。 “哒哒!看我找到了什么!” 图像停住了,这是一张科斯塔·卡拉乔治与朋友一起参加聚会的照片。典型的美国大学校园聚会,除了红色的一次性杯子盛满的酒水,就是女人,当然照片里还有另一个男人,一个黑人。 “DLo!”马克一眼认出来了,他问:“什么意思?” “先别说别的,看这儿!”皮埃尔把图片放大,在右手接近底部的角落里,有一行数字:am3:05Nov/31-2014 “报道上说最后见到死者的时间是凌晨2:30,警方预计的死亡时间是凌晨4点至5点,这是两者之间发生的事情。” “嗯哼!看看左拥右抱的,这可不像是一个接下来要吞枪自杀的人!” 马克点点头,道:“看来DLo和死者关系非同一般!” “而且,很有可能他是最后见过死者的人!这张照片是DLo当晚发到自己主页相册里的,可是第二天他就偷偷删除了。他以为删掉了,却不知道照片留在了后台云盘里,这不让‘战车’找出来了!” 周嘉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谈论什么,困惑的问:“这个人是谁!他跟死者什么关系?” 马克问:“你不认识?” 周嘉摇摇头,她对所有的体育比赛都没有兴趣,所以她看到了照片也没有反应。 马克皱皱眉,心道:这个女人一不会开车,二对体育一窍不通,真是快在实验室发酵了!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站起身。 皮埃尔笑笑道:“小猫,这是NBA的洛杉矶湖人队的当家球星德安吉洛·拉塞尔!大家都叫他DLo!” 周嘉仍是一脸茫然。 马克走到阳台,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有个女人接起电话,道:“哇哦,真难得你会给我打电话!” “珍妮,我在洛杉矶!” “什么嘛,非得来了洛杉矶才给我电话,平常就不能打了!”她先一通抱怨,然后问了句,“怎么,要我做什么?” “我想去球场看球!然后我想见见你球队的大球星DLo,我有些事情要找他谈谈!” 沉默了片刻,电话那头回话道:“我知道了,我来安排。”犹豫了下,她又问,“D不是惹了什么麻烦吧?他现在是吉米还能做湖人老板的唯一理由,我不想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我……” “珍妮,别这么紧张,我保证不会有事的!” “啊!”她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为什么,你的一句话就能让我平静!” 过一会儿,马克回到了屋里,他冲着两个人道:“收拾一下,我们晚上去斯台普斯中心看球赛!” 第十三回 凶兆(4) ☆☆☆ 斯台普斯中心体育馆灯火通明,人们从四面八方融入球场,有的人在门口与那些巨星雕塑合影,有的则排起长队等待安检后进入球场。快船队和湖人队共用斯台普斯球场,到谁比赛,场内从室内装修、到球场宣称、到赛场地板都要换一套。今天是湖人队主场,走廊里地毯也换上了紫金色,人们在专卖店挑选着湖人的T恤、帽子、鞋子、玩具……各种纪念品,小吃摊位前挤满了人等着买爆米花、薯片、冰激凌…… 周嘉跟在皮埃尔后面走入赛场,她右手是湖人队这赛季的五位主力先发的大彩照,这下她认出了在正中DLo的那张脸,他们顺着走道来到下面,座位就在场地边上。 尽管皮埃尔不是湖人的球迷,他更喜欢快船队,但这种来之不易的顶级球票享受,足以让人欢天喜地,他带着周嘉入座。 坐在吵闹的人群中让周嘉不适,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让她不安。尽管理解不了人们对各种体育比赛的疯狂,不过她确实知道,在美国,任何一种赛事都是吸钱机,人们会发疯似得消费。 今天的对手是犹他爵士队,板凳球员们这会儿已经在场地里练习投篮了,当家球员还要经过入场仪式才会露面。 周嘉的目光,随着一个板凳队员投出的篮球横穿场地。而后,她远远地望向VIP区的最中央,马克说他会在里面见湖人队的老板。 一股倦意袭来,周嘉尽力打起精神。与马克共事是最令她心里不舒服的,想来马克也是同样的感受,他们都是为了克里斯在忍耐对方。来到洛杉矶之后发生的事情,以及马克展现出的平日里不曾有过的强势,都让周嘉非常吃惊。 回想起马克是怎么对付皮埃尔的,她不得不承认,肉体上的惩罚,尽管很暴力,却异常有效。 这是马克独特的行动力。 至于皮埃尔提出的线索,她心存疑虑。 战争融资、阴谋论、离奇的死亡……这全都不是自己熟知的领域。 这种无力感,让她深深感到不安。 周嘉抬头,再次望向穹顶吊起的那张DLo的巨幅海报,马克能立刻联系到“关键人物”,这可不是一个普通安保主管能具有的人脉。她意识到本该属于自己主导的事情,完全落入了马克的节奏,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何让这样的趋势逆转过来,她一时还没有主意。 今晚,在这所体育馆,周嘉埋藏更深的记忆被唤醒了。她想起了克里斯消失前,马克与自己讲的那几句话。他监视自己,声称知道自己与亚瑟父母见面的事情,并以此相威胁。周嘉突然觉得,一股刺骨的冷意沿着身体上升,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包裹住了她。 她自问:我是谁?我有着坚定的意志,而且早就学会了在理性的思考中,找到安宁。 周嘉闭上眼。 周围嘈杂的声音没了,她就像身处在空荡荡的教堂里一样。 ☆☆☆ 马克走进VIP区,一个身材比他庞大数倍的黑人保镖为他带路。 到了豪华包厢的门口,那保镖转过身,深呼了口气说:“史密斯先生,很高兴为您带路。”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出心中所想,“能和您握握手吗?” “当然。” 马克伸出手,黑人保镖赶紧伸出一双大手,短而有力的握了握,手指微微有些发抖,他难掩兴奋之情。在这些靠拳脚和身手吃饭的安保人员眼里,马克可是十足的大明星。 他握住包厢的门把手,道:“老板正等着您呢,史密斯先生,请进!” 随后他打开包厢门,马克冲他微笑致意,走了进去。 包厢正对着中场区,这是整个体育馆的最佳位置。落地窗前摆放着舒适的软垫座椅,旁边墙上挂着多台液晶屏显示场上画面,左手边是独立的洗手间,右手边是餐台,大玻璃罐里放着冰块,里面还有一瓶打开的上等香槟,厨师精心烹制的餐点,当让也有传统的赛事食品,薯片、热狗、啤酒,放在金色把手的餐盘里,看起来上了一个档次。餐台后是迷你吧,提供酒水。 “小马Marty⑤!!”吉姆·巴斯张开双臂朝他走了过来。 吉姆给他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马克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是吉米(吉姆的昵称)而不是珍妮等着自己。 吉姆·巴斯身穿着胸口印着湖人队标志的黑色T恤,宽松的牛仔裤,黑色的棒球帽压着半长的金发。他来现场看球一直是这身便服,从不在服装上破费,为的就是和穿白衬衫或者一身西服的父亲有所区别。可是随着他的年纪不断增长,那张脸却越来越多地和已过世的老杰里重合,谁也无法逃避血缘的羁绊。 “你看上去……”吉姆略微拉开点距离,眯着眼睛看了看,不论看多少回,他都迷惑于马克的外貌,“你看上去真不错。” 马克尽量不后缩:“谢谢,吉米,你气色也很好。” 吉姆向他展露了一个久违了的巴斯家族经典的微笑——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白牙齿。 马克道:“有什么事吗,吉米?” “你不是才来,又不赶时间,我们聊聊。”吉姆拍拍马克的背。 马克纹丝不动。 吉姆知道他的脾气,脸上的笑容慢慢退去,他切入正题道:“我听珍妮说你来LA专门看球,想见DLo?”说这话的时候,吉姆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情。 马克心道:看来珍妮说的没错,这家伙确实很看中自己手中的救命稻草。 马克并不是谁的账都买的,他的不为所动霎时让房间安静下来。 恰在这时,身后的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珍妮·巴斯,这个手中握有湖人队的最终话语权的女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湖人掌舵人,虽然哥哥吉姆名义上是球队的老板。跟在她身后的是球队的总经理米奇·库普切克。 “嗨!”珍妮走了过来,抱住马克,夸张的用了下力。 马克对她笑笑:“身材保持的还是那么好,‘禅师’真是有福气!” “讨厌!”珍妮道,“你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珍妮的丈夫,大名鼎鼎的NBA教头“禅师”菲尔·杰克逊。 闲聊让房间里的气氛慢慢地恢复过来,所有人都就座。马克说明来意,他让事情变得更为简单,他表示自己代表一个做运动鞋的朋友,这个朋友想让DLo代言,他这次来不过是牵个线搭个桥。 这个说法似乎让吉姆放松了下来,他把脚向前伸,交叉起脚踝。从手边的一辆黄铜手推车上拿起一个酒瓶,倒了一杯底的上等苏格兰威士忌,然后手握酒杯,让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摇晃。 德安吉洛·拉塞尔入主湖人是吉姆一手促成的,2014-15赛季湖人表现平平,来年他们以第二顺位的选秀权,挑中了这位来自俄亥俄大学七叶树篮球队的全能左手控球后卫。只可惜进入职业赛的他首场比赛只得四分,让很多球迷失望,或者说是球迷的期望太高。媒体一度说这位新科榜眼实在是湖人交易的最大败笔。那时压力全部投向了吉姆·巴斯,大把的人跳出来指责他的无能和失职,球队一度陷入困境,当时科比还没退役,他力挺这位自己的接班人及未来球队的核心,说自己当年刚入盟的时候也有惨淡的低潮期。 德安吉洛·拉塞尔慢热,但他慢慢证实了自己的价值,十年后他已是炙手可热的超级大牌,真正代替科比成为了湖人的顶梁柱,而吉姆也靠着自己这次出色的选秀,保住了地位。 比赛快开始的时候,吉姆带着球队经理告辞了,他要到场地边去为自己的大明星加油助威。 房间里就剩下马克和珍妮的时候,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在迷你酒吧处,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问马克要什么,马克摆摆手,只要了冰水。 “干杯。”珍妮自说自话,喝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酒,“真对不起,我没想到吉米赶在我前面见你。” “看来你身边有他的‘间谍’啊!”马克当然清楚,珍妮是不可能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的,即便那个人是亲哥哥。 当年老杰里去世后,被媒体大肆炒作的还有巴斯家族的兄妹恩怨——掌门的权力之争。 这时候,场地中央上方的大屏幕是美国国旗的画面,唱国歌的仪式开始了。珍妮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了玻璃窗前。马克瞟了一眼珍妮,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目视球场,眼光如池水一般平静。 国歌唱过之后,整个球场的灯光暗了下来。 客场的球星先出场,接下来就是主场的球星,他们一个个在聚光灯下走入场地,当主持人报出DLo的姓名时,球场沸腾,他在万众瞩目中登场了,只见他压低身子,保持特有的姿态走入场中,与队友做出击拳的动作。 这就是膜拜的仪式。 珍妮坐回去,叹了口气道:“外界都说我不适合管理湖人队,说我没有独立做过一项重大的决策。决策?决策就意味着要狠起心来!”她转过头看着马克道,“我是不是太懦弱了?” 马克心想:看来内斗的传言不完全是空穴来风,现在看来只是珍妮不愿意跟哥哥闹僵罢了。 珍妮没等马克回话,继续说:“也许最初我还会争,可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贾尼⑥那么不问世事,投身家庭,我终于能体会了,家庭能给你的,永远比野心给你的长久!” 马克问:“那你现在幸福吗?” 珍妮终于笑了,她道:“(Feels-F*cking-Good)我太tmd幸福了,” “那不就好了!” 珍妮点点头道:“真羡慕你们姐弟,好的像一个人似得。” 是的,马克不理解兄弟姐妹间的恩怨,因为他和姐姐的关系从小就好的没话说。 “对了,克里斯蒂最近都没露面了,她怎么样?” 除了自己的姐姐,马克知道珍妮是少数几个坚持这么叫克里斯的人。 “她说她恋爱了,和人私奔到了某个加勒比海岛上去了!” “……” 沉默。与克里斯关系近的人都知道提到“恋爱”绝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很自然的珍妮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眼下这种说法,是让周遭的人们暂且不去探究克里斯下落的最好策略。 珍妮把身体前倾,眼睛牢牢地盯着马克:“到底是什么事情?我还不知道有哪个朋友能请的动你来牵线搭桥。这件事关乎湖人的前途,你必须告诉我。” ☆☆☆ 时间到了第四节,湖人比分落后。 坐在球场上和坐在观众席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德安吉洛·拉塞尔坐在板凳上,此刻,他一点都不在乎现在的比分。 球场是个怪异的空间,只有坐在场内,你才能明白。你会惊奇地发现:几乎一大半的观众都是来玩的,并不是来看球的,他们来现场就是图个热闹的气氛。买上吃的,再点上一大杯啤酒,坐进席位就全齐了。瞧瞧那个拖家带口的男人,旁边的儿子刚吵闹着叫来了服务员,再加点一份烤鸡汉堡,男人根本没看清怎么进的球,听场上欢呼,也跟着大叫起来;16区后排的几个女人,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闲聊,偶尔指指场上球员,像是在评论种马;一群年轻男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讨论着泡妞的事,球进3秒区才能让他们的注意力回到赛场;有的球迷热情极了,又喊又碰又跳,为得就是吸引摄影机的注意,好把自己的舞姿呈现在场中的环形大屏幕上……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刚下场坐在自己身旁的队友赖斯,一个服务员把运动衫搭在他肩膀上,递给了他一瓶队医专门调配的运动饮料。 赖斯脸上的汗珠被灯光打的闪闪发光,他手中的瓶子里面是亮绿色有些粘稠的液体。 德安吉洛无法使自己的眼睛从那绿色的液体上移开。 拿起手中的瓶子,赖斯痛快地喝了几口。 真是恶心。他觉得自己的胃里瞬时搅作一团。 真是奇怪。德安吉洛心想: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自己还是不能摆脱那个噩梦。 赖斯说:“那个婊|子养的8号,打球真脏!” 德安吉洛终于回过了神,硬邦邦的地说:“那就是他在球队的价值!”语气里带着一点不耐烦。 冲他眨眨眼,赖斯道:“看到没?我刚才也给他来了那么一下,我自己都觉得痛!” 赖斯的冲动换来的是一次技术犯规。 在观众眼中,受对方的板凳队员挑衅,换取一个技术犯规,这简直太不值得了。 德安吉洛咯咯地笑起来,因为他明白赖斯的举动是要抓回场上观众的注意力。赛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谁抓得住关键的时间点,就能赢得比赛,不管你信不信,胜利女神是存在的,就看你是否能抓得住她的衣角。 只可惜赖斯制造的“冲突”并没有什么效果,大部分观众还在神游。 德安吉洛还在等。 其实,全场的观众也在等,并不像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时时刻刻都关注比赛,到现场来看的观众期待的就是第四节的最后几分钟。 “拉塞尔,准备上场!”教练转过头冲着他喊。 德安吉洛嘴角微微一动,他从板凳上站起来,一边扯掉外衣,一边朝中场记分员的桌子走去,感觉自己的脚趾都兴奋的跳跃着,但他还做出一脸淡然的样子。 德安吉洛一屁股坐在了广告牌上,嘴里半咬着透明的硅胶牙套,只等着换人机会。 第十三回 凶兆(5) ☆☆☆ 周嘉的座位就在这位黑人球星身后不远处,周围已经有很多观众举起手中的手机对他不停拍照了。看着站在NBA赛场上,穿着一身球衣的DLo,周嘉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与照片上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说DLo那话儿是不是比希斯的大?” 另一个甜腻却轻微的女人声音回答了什么,便逗得提问女子哈哈大笑。 虽说她们是窃窃私语,可那女子的声音实在是太大,说不定已经传到了最前面的DLo耳朵里了,前排的几个人回过头来。 说实话,这两个女人的心思全没放在球赛上,从第一节开始到现在都在叽叽喳喳地聊天,就没有停过。周嘉曾回头偷偷看过她们,那个大嗓门的女人一头金发,烟熏妆、血色唇,鼻子左侧打着一个银色圆形鼻钉,她戴着一条银色十字架项链,那条项链本来不小,可和波澜壮阔的胸部比起来,就显得小了许多,十字架的下端娇羞的躲进了深深的沟壑里,高耸的胸部把豹纹低胸短袖衫撑得几乎绷开;她指甲修得漂亮,涂着亮银色的指甲油,捧着一大杯啤酒,精神十分亢奋。 男人视线都集中在一处,大胸脯却丝毫不以为然。 与大胸脯一直交谈的黑人女子,显然是她的闺蜜。鬈曲的半短头发,微微蓬起,身材也十分火辣,可没她那么引人注目。周嘉转头的时候,那个黑人女子靠在椅背上,手臂抱在胸前,也看了过来,她对周嘉露出甜甜的微笑。 两人荤话不停,谈得全是男男女女那点事。第四节时,随着几个关键球的投中,观众的情绪异常高涨。皮埃尔也看得兴致勃勃,当他转头再去看那两个女人时,却发现后面的座位空荡荡的,眼瞅着进入了最后决胜时刻,她们却离开了。 他真不知道这两个奇葩女人,到现场来是干什么的? 环形休息区,两个女人一同走出赛场。路过的警卫一个个好像瞬间中了风。惊得下颌拉了老长,眼球突出。 直到女人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女盥洗室后,附近的警卫们才回过神。其中一个重重的咽了口吐沫,与他相对而立的另一位警卫,用双手在自己胸前画了个巨大的弧形,来表示那惊人的尺寸。 盥洗室里,黑人闺蜜低下头从地面望去,确认隔间里也没有一个人,她随意走进了一间。 大胸脯安静地站在洗手池边,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黑人闺蜜也来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她捧了些水洗脸,然后抽出几张纸巾,对着镜子擦干脸上的浓妆,一张清秀的脸孔露了出来,没有矫揉造作的感觉,跟那甜腻的嗓音十分相配。大胸脯的脸对着镜子,依然是没有任何动静。 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一声……两声……三声…… 她的手滑过纤细的蜂腰,来到牛仔裤紧紧包裹的性感翘臀,从后兜里掏出了一部紫色手机。 轻轻放在洗手台上,她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这里是凯萨医院。”一个女性的电子音说道:“您有一项眼科的复查预约,并未按时就诊,请您尽快回电……” “苏琪,你够了,我这不是接电话了吗?” 语音留言般的声音继续在播放。 “我错了,下回再也不会不接电话了!” 声音终于停下来。 “亚历珊德拉,谢天谢地,你总算接电话了。”那声音听起来柔和多了,但仍旧追问,“你现在人在哪里?” “斯台普斯体育馆!刚陪人看了场湖人队比赛。” “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我从蓝瑟的发布会那天就盯着他们了,该做的事情,我都做好了。” “导师让你撤回来。”那声音解释道:“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导师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不过这次的事情,超出了他的设想。 “老瑞德的死是他咎由自取!”她以一种极富挑衅意味的口吻说,“他是要出卖大家,那个死法真是便宜他了。” 电话那头的女人,显得很不自在,她知道亚历珊德拉敢干别人不敢干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你先回来吧。”她说。 她尽量压住怒火,将烦心事抛到脑后,说道:“就让那帮白痴FBI继续盯着他们好了。” “你别恼,导师说‘这次的行动不算结束,我们需要谨慎,十万分的谨慎小心。’” 因为还有别人也盯上了它。亚历珊德拉心里加了这么一句。 “真像导师会说的话。” “我们马上就能得到它,这都多亏了你。这也是他的原话。” 挂掉手机后,亚历珊德拉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她被刚才的话激起了从未有过的期待。 等一切变得平静下来,亚历珊德拉在大胸脯背后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大胸脯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 亚历珊德拉对着镜子重新整理下发型、衣衫,她对大胸脯微笑道:“你的化妆盒忘在水池边了。” 大胸脯仿佛刚刚睡醒,显得有些憔悴,她下意识的点点头。 “借过。” 亚历珊德拉推开盥洗室的门,离开了。 ☆☆☆ 哨声响起,扩音喇叭传来:“换上1号,德安吉洛·拉塞尔。” 德安吉洛扯下裤子,扔在场边,慢步走向场内,就像正着走的“太空漫步MoonWalk”。 此刻,全场观众完全疯狂了,大叫着他名字,“DLo,DLo,打趴爵士!” 与他对位的是爵士队的白人小将杜兰特,初生牛犊不怕虎,今天整场他都贴身防守德安吉洛,美国的赛场转播都是由客队来做的,评论员一直都在大赞杜兰特今天的表现,说湖人比分落后多少也跟DLo被杜兰特抑制有着密切的关系。 DLo来到场上,走到杜兰特面前时,白人小子狠狠地瞪着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哼!I-gonna-nail-you!(老子干翻你!)” “那样的话,你得先给我送花、请我吃饭、再带我去看电影!”他笑笑道,“我这个人很传统,你得慢慢来。” “该死的老东西!” 说得没错,他不过才29岁,却已经是征战NBA十年的老将了,尽管他那张娃娃脸让他一点也不显老。 德安吉洛略微压低身体,带球向前,杜兰特立刻贴防,身体接触之下,他不得不暗叹这个白人小子身体素质真好,力量十足。 可惜哪又能怎么样? 德安吉洛身形稍一移动,立刻跳起中投。 杜兰特马上纵身跳到空中封堵,他很有自信,只可惜在他跳起的瞬间,德安吉洛手中的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传到了湖人队外线队员的手里,一记三分出手,连篮网都没发出“刷”的声音,球就射中了。 哇,全场欢呼。 德安吉洛可没有管发呆的杜兰特,他已经迅速回防了。DLo已经不是刚入盟的菜鸟了,不会再像以前那么浪投了,他已经是一位合格的控卫了,他吸引防守再将球传给同伴,才是对敌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 两轮交战,一个小高潮比分追至只差3分,剩下32秒时间。 爵士队叫了暂停,再上场时,小将杜兰特被换了下去,爵士队主力全上。 湖人队这边赖斯也上场了,首发对首发。 爵士队保稳打篮下,进了两分,比分回到5分差距。 湖人队开球。DLo眼睛看向篮下,赖斯心领神会做了一个挡拆,摆脱防守,而同时赖斯也向篮下冲去。球被德安吉洛抛出,高高飞向篮筐,赖斯空中接球。 暴扣! 整个体育馆都沸腾了。 赖斯落地后,裁判的手举了起来,身后是队友的一阵掌声。 爵士中锋篮下防守犯规,追加罚球一分。 赖斯也没想到,他跑到德安吉洛面前,两人击掌庆贺。 罚中球后,赖斯用双臂挥舞,鼓噪着观众闹得更加厉害些。 全场这时候喊:“MVP!MVP!”当进入爵士阵地,全场又高呼,“防守!防守!” 爵士领先2分,他们要耗完这轮进攻时间,再出手。爵士队最后一秒出手,投篮不进,他们又抢到了前场篮板,这对湖人来说可真不妙,全场观众的心都揪起来了,一个拉丁裔小观众,大喊防守,直喊的脸都通红。 就在这时,DLo那臂展6尺8.5寸的胳膊,在防守端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他的一双长臂和一双大手是他当年进NBA的一大卖点之一,再加上他后来的力量训练,现在和NCAA时相比,早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赖斯在前面阻挡住对手,而DLo的长臂不可思议地从赖斯身后伸出,闪电般地从对手手中将球盗走,而他和湖人队的所有队员一刻未停,立刻转入进攻。他必须组织一次快速进攻,因为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爵士队也是老牌劲旅,他们回防速度也很快,教练的安排也是拼劲全力封堵3分,不能功亏一篑! 外线队员被看死,赖斯杀入禁区,随时接球投篮的样子,看样子比赛很可能拖入加时赛。 1.2秒、0.8秒…… 可德安吉洛不这么想,他装作传球,骗过防守队员,一个急停,3分线外,抬手投篮,动作一气呵成。 “刷”的一声,球进篮筐,3分。 绝杀! 尽管他是控球后卫,可别忘了他也能得分,而且还是3分命中率极高的球员。 赖斯冲了过来,紧紧抱住他。 DLo,全场都在喊他的名字,这声音真是世界上最妙的! 德安吉洛问:“女人们都高潮了吗?” 赖斯哈哈大笑:“别说女人了,我都射了!” 场上的其他队友也过来庆贺,湖人队的板凳席也是一片欢呼。 观众完全疯狂了,尖叫声、口哨声、掌声响成一片。赛后他们甚至会称这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比赛,完全忘记了前三节打瞌睡的暗淡时光,他们会谈论最后那一球如何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弧线,击败了爵士。 赛后,更衣室里的气氛太活跃了,所有人都在庆贺,尽管这不过是一场常规赛,但赢了就是赢了! 德安吉洛脱去球衣,坐在板凳上享受着胜利带来的快感。 他想起了自己进入NBA的首次亮相⑦,正是对犹他爵士队。赛后,大家都说他是选秀大会上的最大意外,高顺位新秀中最令人失望的球员,让人大跌眼镜。时隔十年,他通过勤奋苦练赢回了自己的尊严、赢回了球队的信任和球迷的支持。 看着其他队员纷纷离开,德安吉洛慢悠悠的穿好衣服,赛前他已经接到通知,说比赛结束留下来,有人要见他,而这个人是珍妮·巴斯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位朋友,能让珍妮连说五个“非常”,可见这个人非同一般。 还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皮鞋踩在走廊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响声在空荡荡的更衣室回荡。 德安吉洛抬头望去,一个身材标致的金发美人正向自己走来。他不自主的站了起来,搭在膝盖上的浴巾滑落到地上。他本以为要见的肯定是个中年的白人精英阶层人士,没想到竟然是如此靓丽的美女。他主动搭腔,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显得有点紧张:“你好!我可没想到要见的是这么一位美人……” 美人走近,德安吉洛马上注意到了对方的喉结,到嘴边的话没继续说下去,他顿觉尴尬,甚至比联赛第一年,湖人队全场观众给喝倒彩、让他下场,还尴尬。 来人上前一步,道:“你好,我的名字是马克·史密斯,我有点事情想要问你。” 对方一脸严肃,一点不像是想要来签名合照的球迷,更不像是有生意意向的商家,德安吉洛有点迷惑,但仍点点头,他道:“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夜总会!” 马克四下看看,赛后的球员更衣室一团乱象,还混合着汗味、臭鞋味、湿漉漉浴巾的潮气,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提议,而且他心中暗道:也许到了DLo觉得放心的环境,更容易让他吐露真相。 于是,两个人一同前往球员专属的停车场。 一辆黄黑相间的限量版布加迪超跑,这款炫富感十足的顶级法国跑车,真是适合个性张扬的NBA球星。 颜色醒目的法国车,让马克想起来那个麻烦的法国人和周嘉,他先坐进跑车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告诉了周嘉自己先离开球场,要去的地方让他们随后赶到。 德安吉洛侧目看看他,道:“怎么,还有朋友要来?” 马克道:“不,我们单独谈,结束后我让他们来接我。” 德安吉洛发动跑车,心里不免猜测起来:这人到底要说些什么。 第十三回 凶兆(6) ☆☆☆ 洛杉矶市中心是历史感与现代感激烈碰撞的地方,这片区域里有多位知名建筑设计师们留下的巨作——1928年完工的市政厅⑧,一看就会让你想起超人工作的Daily-Planet报社;西班牙建筑师拉斐尔·莫尼欧用后现代建筑元素设计的天使圣母大教堂;不远处还有设计怪才法兰克·盖瑞的“金属巨兽”迪斯尼音乐厅。 其实,这里白天几乎见不到人,到了晚上才有人气。人气最旺的地方当然是夜总会,而DLo口中不错的夜总会是位于市中心南山路上,夜总会也承袭了伟大的建筑设计师的理念,历史与现代结合——夜总会名叫“苍穹”,原本的老式建筑的外形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它被改造成了一座发着粉色与蓝色混合光芒的现代霓虹建筑,门口挤满了型男型女,他们盛装打扮、大排长龙,为的就是能让守门的放自己进去。 几位穿着火辣,酥|胸尽显的美女挤上前,门口的两位身材硕大的壮汉门神审核后,点了点头,女人们几乎开心的尖叫了出来,她们都被放行了。是的,太丑、太胖、太土鳖的保证都进不去。 一辆跑车轰鸣而至,吸引了排队人群的目光,车缓缓停在苍穹的门口。识货的人叫出“布加迪”,有人甚至掏出手机排照,熟客则发出口哨和叫声:“DLo!” 德安吉洛和马克在注目礼中走下跑车,泊车小弟笑眯眯跑上前,接过DLo扔来的车钥匙和百元大钞的小费。 门口的门神主动为他们开路,拉开大门。 喧闹的音乐声从门缝中泻出,这让排队的人群更加兴奋,女人们发出尖叫声,男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粉和蓝两种色调是主打,跟所有nightclub一样,著名的DJ打着盘,动感的音乐和耀眼的投射灯下,舞池里挤满了荷尔蒙喷发而出的年轻男女。粉色灯柱装饰的吧台挤满了人,几个长相帅气的酒保几乎要忙不过来了。 这么吵闹的地方,连嘴贴耳朵喊都听不到,如何能谈事情?如果你这么想就错了。领路的比基尼美女带着他们走进一部发着粉色荧光的电梯,这是VIP才能进来的地方,“苍穹”的奥妙所在。 电梯门一关闭,霎时,这个世界变得安静了,就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 美女按了电梯按钮,电梯上只有两个按钮L和V——L是Lobby大厅,V才是Vault苍穹,有意思的是Vault这个词既有穹顶的意思,也有地下室的意思。 无法忽视眼前的翘|臀,德安吉洛略有深意的向马克投去了目光。 马克倒没料到DLo会带自己来苍穹,作为一个体育明星,他的口味到还蛮有品质的,马克也回应着笑了笑。 电梯一路下沉,他们要去的地方正是原来建筑的地下室,真正的“苍穹”是会员制的,没错,不是谁都有资格进来的。这里提供的“上等享受”可不是洛杉矶其他夜店能比拟得了的,私密性更是好的让人无法不满意。 翘|臀满脸带笑的把客人请下电梯,便止步了,她优雅的转身,上电梯前还是冲黑人巨星抛了个媚眼。 侍应生立刻上来引路,他们身穿白色上衣、黑色长裤的制服,姿态完美,笑容可掬。厚重的黑色大门徐徐打开,一个巨大的穹顶建筑出现在眼前,就像是古老欧洲的教堂一样,里面灯光暗淡,却恰如其分的营造着神秘凝重的气氛。 大殿正中的吧台是最亮的地方,吧台里的巨大的长方形石柱支撑着穹顶,石柱上挂着黑色铜制油灯,更为空旷的地方吊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每盏灯上燃着三四十只蜡烛。长方形的吧台一圈围坐着一些客人,调酒师正送上精心调制的鸡尾酒;大殿石壁上雕刻着石像鬼的石雕,上方投射下来半弧的灯光,让石像鬼更显诡异,大殿周围四散着些座位,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一边饮酒一边畅谈;现代产品在这里刻意被弱化,电脑被放在了石柱后面,领班正在电脑前忙碌地管理着顾客的订单。 吧台里雅致的棕色桃木柜上放着各类酒,木柜上挂着巨大的透明幕布,上面有个金色投影,像是一个身穿斗篷、张开双臂的女子身影,可两臂之下似乎又有两张面孔。 德安吉洛每次看到投影都感到困惑,不知怎么得,他觉得这个形象既让人不寒而栗,却又让人着迷,他每次来都会盯着看。 他不禁叹道:“她真像是X战警里的凤凰女。” 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幼稚,他不免有些脸红,回头看了一眼马克。 马克道:“差不多,她们都是拥有超能力的女人。” “你知道她是谁?” 马克点点头道:“她是Bean-Sidhe。” “班……”德安吉洛发不好这奇怪的音。 马克笑笑说:“或者叫班西Banshee,报丧女妖,她有三面。”马克指指正中的脸,“庄严肃穆的金色贵妇,年轻曼妙的绿衣女子和邋遢丑恶的灰袍巫婆。” 尽管德安吉洛从小就只会打球,不怎么会念书的,其实他对这些神秘故事还是颇有兴趣。 “你知道的好清楚。” 马克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 “马克!” 角落里的一桌,站起来一个人向他挥了挥手,继续轻声叫他:“马克。” 德安吉洛也认出来了,那人是大明星。 “强尼!” 强尼·德普身着黑色短袖衬衫,白色马甲,半长头发,带着黑框眼镜。 马克跟他拥抱,并向与他同桌的两位女士点头示意。 “怎么来LA不去我的毒蛇,跑到苍穹来!” 马克无奈的摇头道:“你自己不也在这里吗?” “毒蛇Viper”是强尼在sunset-strip大道上开的一家音乐酒吧,音乐人争先在这个舞台表现,广受乐迷好评,比起同在一条街上老牌音乐秀场Roxy也不差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都因为各自带着朋友,便草草结束了对话。当然,这样的场合他们都不会多问一句不该问的话,这就是交际间最明确的分割线。 马克表示不好意思,德安吉洛走在前面,两人走入石壁深处的包厢区。 走过一扇扇黑色的门,德安吉洛心中不免窥探起门口的画面,到底在上演这什么样的故事。 如果说他成名的头几年,还着迷于黑人聚集的Hip-pop夜店,纵情狂欢的舞池夜店,亦或者是直白的脱衣舞夜店stripclub,那么过了几年之后,他便觉得乏味不堪,毫无乐趣。一次,他去了洛杉矶最著名的纹身店,正常预定都排到一、两年后。他去纹新的纹身时,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苍穹”的老板莱利·维特根斯坦,而他竟然是自己的球迷。这次结交,使得德安吉洛,有了资格进出“这家黑人很难有机会进入”的老牌俱乐部。 在这里,他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神秘感”,和它能带来的独特快感。 他走到一扇门前停了下来,他站在那里等了几秒,虽然他不明白这高科技的原理,但他知道这是在扫描自己的什么信号,所以,世界上只有自己能打开这扇门。 他先让在一旁,请客人进门,而后才跟进去。 房间非常大,他常常对这个有着巨大穹顶的空间产生视觉误差,明明自己在贝佛利山庄的豪宅面积更大,可他始终觉得这里更大,更舒适,更让自己放松。也许是因为深色调的家具和布置,显得这里格外空旷幽深。 他也许会带朋友或者客人来,就像今天这样,但绝对不会带女人来。如果真需要女人,这里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什么花样都有。他自认为是把妹高手,可是,哇!来这里见识过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大开眼界,什么叫至尊享受。 酒能让大家都放松放松,这么想着,他提议道:“想喝点什么?” 德安吉洛一边解开衬衫的袖扣,一边走到屋子里的酒柜前。 “米乐淡啤!(MillerLite)” 马克走到沙发那边坐了下来。 德安吉洛挑挑他那毛毛虫一样的粗黑眉毛,问:“就喝淡啤?” 他心里不免嘲笑,怎么长得像娘娘腔,喝酒也像女人,还淡啤! 马克笑笑,心道:史密斯家族的喝酒从来只有赢,没有输过的,可是啤酒自己只喝淡啤,低卡洛里,他很注意自己的饮食和身材。 珍妮的“非常重要的朋友x5”,还有从刚才他与强尼·德普的熟悉程度来看,这个娘娘腔身份很不一般,德安吉洛希望自己尽量做的礼数周到,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朝身后的冰箱走去。嗯,不愧是“苍穹”,冰箱里居然有“米乐淡啤”,当然如果没有,他马上点了,也会立刻有人送到包厢里。 德安吉洛打开啤酒,递了过去。又从一个玻璃酒瓶里给自己到了一杯威士忌加冰。他找了个自己最舒适的位置坐了下来,与马克面对面。 “干杯。”他先开口说话。 马克自己喝了一口淡啤,然后就放在了桌上,这算是正式开始谈话的信号。 开场白。 “如果我没有弄错,”马克继续说道:“进入NBA前,你是俄亥俄州立大学七叶树篮球队的。” “没错!我曾为俄大效力!” 德安吉洛·拉塞尔正是司职控球后卫兼得分后卫,因为在七叶树队的出色表现——在2015年2月9日的一场比赛中,他贡献23分、11篮板和11助攻,成为俄亥俄州大历史上首位砍下三双的新秀球员——他被ESPN评为2014届高中生排行榜第13名。 13代表着凶兆。 在为湖人队效力之初,他常因为这个不吉利的数字被媒体评论盖上“不吉利的DLo”,被球迷乱叫“倒霉13”!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谈起大学的事情,那都是历史了。 沉默。 马克多少已经猜测出来DLo的心理,他不想绕圈子,他要直击问题的关键,他道:“在俄大,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做科斯塔·卡拉乔治的人?” 当然认识!照片上两人的关系显然很不错,可马克要看看DLo的反应。 德安吉洛的反应慢了两拍,因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问题。 不过接下来,他的脸色变了,很复杂的颜色。 马克猜测有愤怒、有疑惑、有惊恐,参杂在一起。 不过DLo在天使之城摸爬滚打过了十个年头,毕竟是被这座名利之城洗礼过的人,他让自己尽量平静,调整了坐姿,他把刚才自己的失态转变成了一种像在思考久远过去的样子,“科斯塔……我想起来了,他是我们校足球队的队员。”他刻意让自己停顿了一下,又添加了几分哀伤的语调说:“真是悲剧,总是有人不适应残酷的比赛,我听说他的脑子坏了,才会在一片大好前途前举枪自杀。” “你认识他吗?”马克问。 “什么意思?”重复的问题,显然让德安吉洛有些不爽了。 “当年,你和他常往来吗?” “不。他是足球队的,我是篮球队的,训练也在不同的场地和不同的时间段!我们私下没有碰过面。” 如此急迫的扯清关系,这样的举动也在马克的意料之中。 “你最后一次和他讲话是什么时候?” 显然,德安吉洛已经不能保持一脸平静了,他带着怒气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说了,我想知道,科斯塔死前的情况。”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想我已经跟你谈完了!”德安吉洛重重的放下酒杯,酒都洒在了茶几上,他站了起来,拿起室内电话拨通,然后对着接电话的人低声讲了几句。 德安吉洛走到门边,他在等。 同样,马克也在等。 一阵沉寂过后,门口的通话器传来滴滴声,德安吉洛没有接听,直接打开了门。 一个身形彪悍的男人闯了进来,他大骂:“哪个混蛋惹事?让雷把他大卸八块!” 德安吉洛嘴里挤出几个字:“雷!帮我把这位‘先生’请出去!” 雷显得很恼火:“你这狗娘养的!”他一边骂一边朝马克走了过去。 他伸出熊爪牢牢抓住马克的双臂,一把搂在怀里,他的脸上突然现出灿烂的笑容:“该死的混蛋,你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马克任凭壮汉搂着自己,笑着致歉道:“抱歉!其实我这不也算来看你了。” 雷把马克轻轻放下,仿佛像保护价值连城的中国瓷器,但其实雷知道自己在小心翼翼地放下一个核弹头。 “雷思莉,纹身店怎么样了?” “天哪,麻烦你忘了我原来的名字吧,叫我雷!”他叹了口气,“店里好极了,要不要给你加个纹身啊?” 眼前的壮汉是马克的专属纹身师。马克手臂上那三个克里斯发明的“中国字”就是雷思莉给纹的。马克喜欢汉字,可他又想特殊一点,于是克里斯给他出主意,她为小舅舅创造了几个看上去像汉字的字,比如第一个字就是“龍”的变体,这几个字的意思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雷思莉原来是女性,在洛杉矶开了一家纹身店,生意好到不得了。可有一天她突然决定不做女人了,于是去做了变性手术。接下来,当他再出现在马克面前时,马克只能鼓掌赞叹做手术的人真是做绝了“did-a-hell-of-job!”结果就是你眼前的产物,这个叫雷的壮汉。 德安吉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自己是在雷的店里认识“苍穹”老板的,他们应该顾念跟自己的交情,本以为雷会把这个娘娘腔痛扁一顿,再扔出“苍穹”,最好教训他,让他学乖点,永远远离自己的生活。 门口又出现了两个黑衣光头保镖,莱利·维特根斯坦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就像是大卫·莱特曼在节目中出场一样,儒雅洒脱。 “莱利,你的膝盖怎么样了?”马克问。 “上了年纪了,老骨头了,不过还能动。”莱利的口音就像是肖恩·康纳利。 马克笑了笑。 维特根斯坦一身量身订做的英式西服,金色领带,衬衫上的袖口,印着“V”字。 尽管维特根斯坦是洛杉矶的贵族,也不过是为史密斯家族打理生意的。 “小老板怎么来了?”莱利第一时间听监控室的人报告,说DLo的包房闹事了,来了一看才知道是马克·史密斯,史密斯家族的接班人,尽管马克压根不愿意接班,但一帮兄弟们心里却早就认定了他的地位。莱利看了看屋里的对峙情况,DLo像炸了毛的猫,浑身警备。他还是慎重的问了问马克,接下来要怎么做。 马克耸耸肩道:“我有事跟他谈,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所有人都退出房间后,一切都沉寂了下来。 德安吉洛的手指开始发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让他想要低吼抗议,却发不出声。这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不像是决赛前的紧张,正好相反,与那种感觉相去甚远。 这个时候,马克一边解开袖扣,一边走到吧台边上,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他慢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的吧台上,朝着DLo站立的方向推了出去。 正是科斯塔命丧黄泉前的那张照片,与DLo的合影,还是自拍。 马克轻声道:“我不想太罗嗦,今天你要么死,要么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这声音让德安吉洛不寒而栗。 此刻的马克,就像是那个金色投影,爱尔兰神话里的报丧女妖。 第十三回 凶兆(7) ☆☆☆ 等皮埃尔开着他的丰田车到“苍穹”外面接马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们先住进了市中心的威尔希尔四季酒店,马克租下了顶层的总统套房,房间空旷无比,在寸土寸金的地段,这是何其的奢华。皮埃尔先饶有兴致的在这间上演“麻雀变凤凰”的房间里转了转,体验着《风月俏佳人》里的浪漫场景,这可是他最钟爱的一部好莱坞影片。 周嘉一丝闲心都没有,她等着马克告诉自己是否有什么收获。 推开落地窗,周嘉看了一眼站在阳台上的马克。 天色未明,一片灯火璀璨的楼群正在眼前,天际远端微微发亮,马克望向远方,身姿宛如一尊艺术品。 阳台一角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和四周的木地板上都放置着水晶罐,里面点着蜡烛,桌上摆好了餐具、酒杯,营造着浓浓的柔情蜜意。 马克转身看周嘉,她一脸急切,他完全明白她想什么。他走向餐桌,和周嘉各自选了位置坐下,开始交谈。 马克梳理了一下DLo告诉自己的事情,试着更好的复述出来。 2014年德安吉洛·拉塞尔作为大学新生为俄大打球,很快就成了队伍的领军人物。科斯塔·卡拉乔治则已经为俄大的摔跤队效力了3年了,尽管他是摔跤队的明星,可和篮球队炙手可热的明星球员比,风头还是黯淡了许多。不过DLo不想让自己做一个被纵容坏了的傲慢虚荣的人,他想在俄大交朋友,特别是一个白人朋友,这样似乎可以让自己标榜些什么,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总是按照本能行事。 于是他找上了这个身量庞大,有些笨拙的摔跤冠军,交往之后他惊喜的发现,科斯塔表里如一是个没什么心机傻乎乎的大块头;科斯塔则是欣喜异常,DLo是鹤立鸡群的人,大学一年级就一副老派作风,被所有学生追捧,和全校最火的靓妞约会,简直与自己完全相反,从小他都被人叫做死肥猪、丧家犬Loser,他们本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DLo竟然愿意与自己成为朋友,科斯塔由衷的感动。 一切都很协调,也很正常,直到第一学期结束前。 说到这里时,马克脸上露出的晦涩难懂的表情,他停顿了一下,皮埃尔这时也走进了阳台,在他们旁边坐下。 马克道:“当DLo见到参加暑假训练营的科斯塔时,大吃了一惊!” 皮埃尔问:“这么说来DLo不知道他‘小伙伴BFF’会放弃摔跤,进入足球队?” “他说自己毫不知情,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皮埃尔夸张叹息道:“啊哈,还说自己不是被宠坏了球星,这样就受不了了。这些体育明星从小就被众星捧月,比好莱坞的大牌明星还难伺候!” 确实如此,因为能为球队,为学校取得好的成绩,体育生们在校园里总是得到足够的放纵;好莱坞的明星们,尽管在台前、人前气场十足,但私下里却相对好打交道。有人说演员通过表演取悦观众,就和我们小时候,为了在班里得到注目而取悦同学、朋友和老师是一个道理,说到底是源于自卑感;而运动员则不一样,他们早早通过一技之长获得了他人的认可,接下去的生活,他们只需要继续击败对手就好了。 当然,这是一般性的概括,别忘了什么事都有例外。 周嘉瞪了一眼皮埃尔,无声的抗诉他用旁枝末节的事情打断马克的思路。 马克继续往下说。 让DLo尝到背叛感的,不光是科斯塔做出这么多大的决定,竟然事前没有告诉他,而是科斯塔的变化,跟以前比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当然他还是那个身材健硕、力大无穷的科斯塔,尽管小的时候科斯塔学过美式足球基础训练课程,他其实是个对足球技术和知识完全不精通的人,可是,这一切却不妨碍他在试训场地施展身手,他在防守线上势不可挡,勇猛无比,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不但很快赢得了教练的信任、队友的喜爱,几场暑期校际友谊比赛结束后,他变成俄大人人谈论的焦点,很快“绿巨人”这个外号响彻赛场;他不但球场得意,也开始纵横情场,拉拉队美女们纷纷向他发出邀请,每个与他共度良宵的女人都说他床上的表现也堪称“绿巨人”级别的,这下一传十十传百,该死的他竟然对美女也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情绪不佳的DLo因为在几场比赛中浪投而遭到大家的唾弃,相反与风头正劲的科斯塔形成鲜明对比,两人的关系一度低至冰点。DLo没有和科斯塔主动搭话,他可不想被这个昔日的“跟班”瞧不起,可时间一久,他自己反倒快受不了这种被冷落的感觉了,正在他犹豫是不是应该小小的让步一下的时候,科斯塔串联同学,偷偷给他准备了一场惊喜派对。当DLo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时,所有的客人一下子冲他大叫:“惊喜!”美女围攻,啤酒猛灌,再加上科斯塔的主动求好,软化了DLo的态度,两人借机和好如初。 两人坐在房间中间的沙发上,一边喝着酒,一边闲聊起来,对到场的女人们评头论足。DLo好奇的问,你怎么请到的校花的?科斯塔只是笑笑却不言语。当晚,DLo心仪已久的的校花终于投怀送抱,而科斯塔和两个女人战做一团,这下他算是见识了女人们盛传的“绿巨人”的性能力,不过身下女子的纠缠和酒精作祟,他很快就浑然忘我,他们在一个房间整晚疯狂做爱。 事后,DLo才开始细想,他可不信那套“被埋没的天才球星”的理论,这不是他熟悉的科斯塔,截然不同。在他三番五次的追问之下,科斯塔终于向他吐露的实情。科斯塔告诉DLo他在使用一种东西,自己的改变都是它的神奇功效。DLo大惊失色,他警告科斯塔,服用药物一旦被查出来,他的职业生涯就全完了。科斯塔却神秘的笑笑说,绝对不会被查出来。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成人了,看科斯塔一口咬定,DLo没再继续劝说。而这之后,他们又常常一起去夜店玩,还有几次科斯塔带DLo去了另一家夜店,他见到有几个满身纹身的男子跟科斯塔搭话,不知为什么他隐约觉得科斯塔和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可他不会傻到去干涉这样的事情。又是本能起了作用,他对科斯塔为什么变身成“绿巨人”突然丧失了兴趣,他不再追究什么,因为现在的科斯塔没什么不好,反而让他更长面子,他们在俄大的日子更加风光。 “药物?”皮埃尔插话,“药物也许能提升身体的机能,却不会让人性情大变!” 这话说得在理,正切中皮埃尔的专业领域,他很有发言权,他手头负责的基因试验项目,正是通过在通过基因改造提升人体机能。尽管UCLA外天天有人抗议这种试图模仿“造物主”的失德实验,皮埃尔却不为所动,他经过这些愚蠢的人群时,常常在心中暗骂他们是愚蠢的白痴。在某些领域,法国人的理念是很前卫的,他认为现在阻止科技发展的正是人们心中固守的所谓“道德”。 周嘉同意皮埃尔的话,她说:“这真让人怀疑。” 马克点点头,道:“我逼问他关于事发当夜的事,还有那张照片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他怎么说?” “这件事可能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复杂!”马克想起快吓得尿裤子的DLo,哆哆嗦嗦叙述,说到最后痛哭流涕的尴尬样子,继续道,“他说当晚他的公寓举行了派对,科斯塔在“跳湖”结束后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孩,是他常去的那家夜店里的雏妓,金发碧眼,十四五岁的样子,DLo的原话‘和科斯塔一比就像他手里的芭比娃娃。’” 皮埃尔怒道:“未成年……真是败类……” “DLo的女伴是个黑人姑娘,他照常寻欢作乐了一番,等他起来撒尿,看见科斯塔房间的门开着,屋里静悄悄的,他很奇怪,一般情况科斯塔会大战到天明,动静也很大。他走了进去,就看见科斯塔一个人头朝下趴在床上,那女孩却不见了,他走上前推了推科斯塔,可是他却看到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 “什么?” “科斯塔的头部闪着微弱的绿色光芒,他本来还想开玩笑说‘伙计,难道你真的变身成绿巨人了’,只可惜话没开口,科斯塔的脑袋就像是打破的容器裂开了,脑浆从里面流了出来,绿色的!” 周嘉和皮埃尔都不禁发出叹息,各自在心中猜测起来。 “他跟我哭诉,他看到那一幕当下就吐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缓过神来,明白大事不妙,心里特别恐惧,先给钱打发走了黑人姑娘,虽然他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可他知道不能让科斯塔死在自己公寓的床上。他把科斯塔的尸体用床单、毯子裹住,然后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尸体拖进了车库,扔进了后车厢,一路开回了科斯塔的公寓。他一个人进了科斯塔的公寓,去找那把枪。” 皮埃尔道:“还说不知道怎么做,明明准备拿枪爆了自己伙计的头,虽然人已经死翘翘了。” “他是想这么做,可惜没成功!”马克道,“因为房间里有人,正当DLo翻箱倒柜的时候,那人正拿着他要找的那把枪对准了他,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周嘉和皮埃尔心中一震。 “DLo交代的很快,那老人举枪逼着他到了车旁,掀开裹着床单,科斯塔的脑袋不成人形,却也不再发绿光了。老人张口说了一句话‘还是晚了Too-late!’,他让DLo帮忙把尸体一起抬进了公寓外的垃圾箱,然后他就放DLo离开了,并告诫他,忘记一切发生的事,好好做他的球星,就不会发生什么‘意外’,DLo连滚带爬的逃回了车里,没敢再多停留一秒,回到家他想起来了,赶紧删掉了那张与科斯塔一起拍的照片,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他听了老人的嘱咐继续打球,更卖力的打,然后很快就签约到了LA,成了大球星,忘记了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 “老人……”皮埃尔问,“难道真是我所猜测的——瑞德·斯威夫特?” 马克点点头,道:“我把瑞德·斯威夫特的照片给DLo看了,他说就是那晚用枪指着他的人,他可以肯定,他说他认得那双眼睛。”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周嘉道:“也许我们应该亲自去趟哥伦布市。” “这事要一步一步来!不过,如果需要,是应该跑一趟。”说罢,马克从裤子口袋掏出来一张纸巾,放在了桌上,纸巾上面用铅笔草草画了些图案和字母。 周嘉瞪大眼睛看了看:“这是什么?” “我让DLo好好回忆了一下,这是那些跟科斯塔讲话的夜店男人身上的纹身!”马克指了指另一个图案道,“而这个,是那女孩小臂内侧的纹身,雷思莉是纹身的专家,我准备去问问他,纹身师给客户纹的图案都有记录,我想应该能查出来点什么。” “我也能帮忙!”皮埃尔拿过纸巾,掏出手机拍了照片,“我把照片发送回战车,它会在网上检索相似的图片。” 马克点点头。 马克把自己的其他一些想法和接下来的安排说了,另外两人也表示同意。他回到屋里,开始打电话,跟雷思莉约好了时间,准备第二天一早就过去,找他谈谈。周嘉和皮埃尔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明明平常是坐实验室的两个人,在一整天密集活动之下,竟然没有累倒,马克倒有些佩服了。此时,天已然蒙蒙亮了,他不想回屋睡觉。 他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又拿着一杯威士忌,他笑笑问:“你们不饿吗?我叫了送餐服务。” 皮埃尔和周嘉想了想,其实他们又累又饿,可一直没注意到。 不一会儿,客房服务来了,阳台上的桌子上摆满了吃的,奶酪、生火腿、法式面包、咖啡…… 吃饱了才能应对新一天的挑战,他们开始大嚼特嚼起来。 第十三回 凶兆(8) ☆☆☆ 从威尔希尔四季酒店出来,往南罗迪欧大道路去,皮埃尔开着他的丰田穿过这片传奇的奢侈品区,路易斯威登、夏奈尔、范思哲、罗伯特·卡沃利、史蒂芬劳·尼治……不管这里卖什么,价钱都贵得离谱。一大早街道上就有不少人了,不过大多数都是来这附近游玩的游客,一会儿你还会看见经典的好莱坞敞篷游览车驶过,它们带着大批世界各地来的游客驶过这里,一睹洛杉矶最奢华的大道,运气好的话你还能看到前来的购物的超级巨星。 马克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他用手轻轻移动后视镜,看见在他们后面有一辆黑色的奥兹莫比尔,如果他没记错,在他们离开苍穹的时候,他也看见了这辆车。 他看看手表,还有时间。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红绿灯,道:“直行?” “唉?不是……” “让你快开!” 皮埃尔被吓得的一哆嗦,重重的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直直地冲了出去。 黑色奥兹莫比尔果然发现他们改道,尾随而来,只可惜红灯正好亮起。人行道上走下来一对男女。男的西装革履、头顶光光,大腹便便,手牵着一个身材高挑、皮肤黝黑的亚裔混血美女,女子一身性感黑裙,黑色高跟鞋,大白天却仿佛要参加盛大的晚宴似得,哈!这就是洛杉矶,一点也不稀奇。 黑色奥兹莫比尔一脚急刹,被卡在了马路正中。过街的秃顶男人扬起右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大声抗议着试图闯红灯的司机,女人则站在一旁事不关己。 马克让皮埃尔拐进阿尔卡米诺大街,紧接着又转了几次弯,丰田与黑色轿车拉开了距离。 其实纹身店离的并不远,就在南贝佛利路上。在这片奢华品商店聚集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黄色建筑,就是披头士的《黄色潜水艇》的那种黄色,与周遭装修华丽高雅、窗明几净的店铺比,它显得破旧却又醒目,用雷自己的话说,“朴素却不失威风”。门头上印上了大大的紫色文字“TATTOO”,店名就叫“纹身”,多么简单、方便,大大的玻璃窗上,打着“LAink”的广告词,i上一点换成了星星,洛城之星闪耀。 小店附近停了大约十几辆汽车,这些车子大部分要么是奔驰、宝马、宾利,要么是法拉利、捷豹,皮埃尔的丰田在这些豪华车中间,就像是美女脸上的一颗痘痘,非常的碍眼。 一扇小小的白色玻璃门,绿色框圈起红色霓虹字——“开张OPEN”,门把手上方一颗倒着的五芒星,上面还印着营业时间,每天:12PM-10PM,也就是一天只有2个小时不营业。 推开门,马克先走了进去。 “纹身”生意火爆,十几个纹身师同时工作,几乎24小时营业,依然门庭若市。马克熟门熟路,带着他们两人一路往里,最里面是雷办公室,或者说专属纹身室,平日里他几乎不在店里,偶尔才帮人纹身,他的预约排队到了两年以后了,当然如果是马克提出要纹身,雷绝对是对分分钟随时恭候。 “哟呵,”雷冲着马克说,“我们这儿好久没来这么漂亮的帅哥了。” “我来晚了,花了点时间甩掉尾巴!”马克说,“让你久等了。” “尾巴?”皮埃尔惊讶地问,“刚才有人跟踪咱们?” 马克没有理会皮埃尔的问题,他把画有纹身草图的纸巾递给了雷。 雷的目光一扫到上面,就变得认真起来,过了好一阵他才有反应,抬起头对马克说:“这些都是俄罗斯黑帮成员的纹身。” “俄罗斯黑帮?”周嘉和皮埃尔都对答案感到吃惊。 马克没有言语,其实这多少也应了他的猜测,他对俄罗斯黑帮的纹身有印象,只是需要雷帮他确认。 “知道这纹身在什么位置吗?” “听说在手背、手腕上……” “哇哦!那说明这家伙的来头非同小可。”雷指了指看上去很像高耸的教堂尖塔的图案,“九座塔代表他在监狱里的年份,可是教堂图案一般都纹在胸前、背后这些主躯干部位,如果手背上就纹这个,很难想象他身上纹了些什么。另几个显然是手指关节上的图案,指关节上一般纹些戒指、十字架、骷髅头的图案,或者在拳头上纹圆点,都是可怕的家伙才有资格纹的,这些都代表着身份、特权。但是“八芒星”是黑帮中核心成员的象征,一般纹在左右肩锁骨头的位置,你却说是在手上看到的,这实在是让人困惑。” 雷按下桌上电话的内线,大声道:“亚力克士,你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肤色泛白,满身纹身的年轻人走进雷的办公室,他看到老板有客人略微有些拘谨。 “亚力克士,别紧张,他们不是移民局的。”雷转头笑笑,向大家解释,“这孩子是俄罗斯来的,还没有身份。不过手上活很不错!” 年轻人走了过去。 雷道:“你看看这图案!” 年轻人盯着画面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表示他也没见过。 TEMHOTA这个俄文雷知道,是黑暗的意思,后面的呢? “黑暗什么?” “Blackstone!Blackstone!”年轻人操着俄语口音,发着英文单词。 “黑暗之石!” “黑色石头!” 周嘉和皮埃尔异口同声。 雷指的图案正是那个雏妓手臂上的纹身。 亚力克士被他们喊叫声吓了一跳,雷挥挥手让诚惶诚恐的年轻人退了下去。 马克依旧没有说话,他双掌合十,挡在眉心,沉思片刻他开了口,语气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了,他向雷下令:“这人在哥伦布市的夜店里显身过,放出风去,让东部的兄弟们查查俄国人的底!” 雷点点头,他提醒道:“要不请老盖瑞出山?他最熟悉俄国佬的情况!” 马克在脑海中考虑了一下,道:“如果有需要,我会亲自请他帮忙的,现在时机未到!” 皮埃尔看着马克那副霸气十足的样子,对他更加崇拜了几分;周嘉看着他,用那种仿佛从不认识马克的眼神看着他。 无可否认,马克外表确实与内里极其矛盾,就像克里斯一样。 他们一出“纹身”的门,就看见了熟悉的东西。 那辆黑色的奥兹莫比尔。 车里下来两个穿着褐色西装、戴黑色太阳镜的男人,径直向他们走来。 皮埃尔脑子高速动了起来,就像转得极快的旋转木马:密探、绿色脑浆、黑色氪石,他突然有了一种“黑衣人”到访的错觉,他猜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要掏出“记忆清洗照相机”,让自己瞬间失忆。 马克立刻提高警惕。 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旁边的店铺出来另外两个黑衣人,向他们靠近,把他们围在当中。 马克环视四人,随时准备出手。 他还没动,四个黑衣人不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周嘉女士!” “我?” 躲在马克身后的周嘉探头出来。 四个人中个子略高的一个短发男子,赶紧从上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证件,其余几人都出示了一下徽章道,“我是联邦调查局特别探员罗伯特,有人想和你说句话。” “还有史密斯先生,请跟我们来,好吗?”他的口气极其客气。 联邦调查局的?他们机械似得表情,马克也看不出更多线索,但显然他们是奉命行事。马克耸耸肩道:“非常乐意!” 走到黑色轿车跟前,皮埃尔心道:这个老牌美国车一度封牌停产,2022年的时候却起死回生,推出了空气动能的车型,技术领先世界,价格不菲,能有机会近距离看看真是不错。 “这位先生请等在外面。” 真可惜皮埃尔被拦住了,警探为马克和周嘉打开车门,示意他们进去。 马克让周嘉先上了车,另外几名探员和皮埃尔待在车外,皮埃尔一脸的不服气。 汽车内部非常宽敞,漂亮的真皮座椅,手触在上面舒适、光滑。 座位上坐着一个皮肤摸起来舒适光滑的女人,她穿着橙色衬衣,蓝色牛仔裤,棕色的头发如瀑布般漂亮,今天她没有带眼镜,大眼睛直视马克和周嘉。 两人都认出来了,正是采访艾迪的美女记者克莱尔·瑞肯女士。 联邦密探? 周嘉和马克脑子转的飞快。 克莱尔首先开口。 “早上好,史密斯先生、周女士。” 两人都没做反应。 克莱尔笑笑道:“我现在的身份是特别探员。”她说,“我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周嘉道:“什么事?” 马克则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克莱尔用探员的标准口气道:“你们是在调查瑞德·斯威夫特的死吗?” 与马克对视一眼,周嘉说:“你们一直在暗中监视我们?” “我觉得监视这个词用的不好,应该说关切。”克莱尔一下又变成了咬文嚼字的大记者。 马克不想玩文字游戏,插话道:“我们被逮捕了吗?” “当然没有。” “那你什么意思?” 克莱尔眯起眼睛:“当然是希望你们停止现在的调查。” 周嘉和马克又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知道即便是联邦调查局,也不能阻止他们继续追查,她坚定说:“我们没做什么,你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嗯,我们是不能怎么样,不过你的朋友……”克莱尔抬抬下巴,“作为法国公民,利用网络窃取美国的国家机密,这可不能坐视不管,也许瓦拉内先生会被驱逐出境,又或者某家报纸不经意报道一个惊天消息,标题就是——他来自法国,‘隐修士’的真实身份。” “你!”周嘉痛恨这样的威胁,但克莱尔的话却击中了她的软肋,是自己把皮埃尔牵扯进这件事的,如果让他承担后果,太不公平了。 周嘉想要用上愤怒的语调,却怕自己张口说出乞求的话语。她此刻只有保持沉默,这样也是一种谈判的方式。 这时,车里响起了爵士乐的电话铃声。 克莱尔掏出手机,放在耳边。接下来,她把手机递到了周嘉的眼前,道:“我的上司想要跟你谈谈。” 周嘉犹豫了一下,接过了手机,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小嘉!” 周嘉心里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人打蒙了。回过神来,她缓缓地回答:“老师!” 马克挑起眉毛,这世上会被周嘉这么称呼的只有那个男人——他的姐夫、克里斯的父亲蓝世恩。 整件事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周嘉一直保持沉默听着电话,她本想说点什么,可是嘴里还是说:“好的!”听完,她然后把电话交给了克莱尔。 克莱尔开了车门,走下车接听电话。 马克低声问周嘉:“怎么回事?” “他说,如果我想知道些什么就亲自去见他,他说让我单独去。” 马克心中显现出那个样貌俊雅的男人,1米9的身高,初次见面也让马克小小的吃惊了一下,尽管他知道中国有姚明那样的,但平日里很难见到那么高个子的中国人,蓝世恩——姐姐的最爱,克里斯的麻烦。 马克心中有了定夺,他对周嘉道:“你尽管去吧,我们分开来也许更好!” 这两天,周嘉和马克都专心为一件事携手努力,心中自然有了一分默契。她立刻明白了马克话中的意思。 马克和皮埃尔站在路边,车里的漂亮女子朝他们挥挥手,车窗回复原位。汽车开动了,他们看着它消失在路的尽头。 突然,马克赶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他转过头。 皮埃尔用激动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战车有了结果,它找到了线索!” 马克并没有指望过皮埃尔的高科技怪兽,但还是问:“什么,到底发现了什么,快说!” “它查到了‘黑暗之石’,这个俄语词,在网络上有人曾经提过他。”皮埃尔看了看手中的手机道,“那个ID属于一个叫山本健太郎的人!战车还查到,他现在失踪了,旧金山的警方正在调查这起失踪案。” 马克皱起眉,如果他没记错,山本健太郎的父亲是山本修介,旧金山日本黑帮的老大。 “绿巨人”⑨牵出了俄罗斯黑帮,现在又加上日本黑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来,是时候回去了。 ﹍﹍﹍﹍﹍﹍﹍﹍﹍﹍﹍﹍﹍﹍﹍﹍﹍﹍﹍﹍﹍﹍﹍﹍﹍﹍﹍﹍﹍﹍﹍﹍﹍﹍﹍﹍﹍﹍﹍﹍﹍﹍﹍﹍﹍﹍﹍﹍ ①旧金山:“三藩市”对于华人来说如雷贯耳,其实不过是个80万人口的小城市,和1800万人口的洛杉矶比起来是个零头。不过,旧金山城市人口4成多是同性恋群体,倒是它最大的特色。 ②长老会:起源于苏格兰的基督教教派,也是美国最具影响力的宗教派别。 ③M16突击步枪:号称黑寡妇,在越战中后期已经对出现的问题做了设计上修正,关于M16设计缺陷导致美军伤亡、越战惨败,个人认为有些言过其实。 ④凯旋公关公司:全球十大的公关公司之一。George-Ketchum和弟弟1923年5月22日在匹兹堡共同创立,1956年,为了开展广告和公共关系事业,他们在纽约开设分公司,二十六年后,George去世那年凯旋的总部迁往纽约。美国公关协会的银砧奖(被誉为公关界的“奥斯卡”)自1946年开始评选以来,凯旋共夺得84项银砧奖和38项优秀奖,获奖数目位居所有公关公司之首。凯旋先驱服务的客户包括宝洁、波音、麦当劳、古驰等全球知名企业。柯达、亨氏、联邦快递、IBM、奇胜、仁科、美国加州杏仁商会、CK等公司与凯旋先驱的合作期限达20年以上。MH370出事后,确实是凯旋做的危机公关。 ⑤Marty:马克Mark的昵称。老外的昵称一般有两种方式,1缩减法:如克里斯蒂娜Christina——克里斯Chris;2变音法:Mark马克——马蒂Marty,Madeline玛德琳——麦迪Maddy,“轻音”比“浊音”听起来亲切,就像咱们叫“小马”、“老张”一个感觉。 ⑥贾尼·巴斯:巴斯家族的小女儿,从不过问湖人生意,她只将生命奉献给自己的家庭。 ⑦德安吉洛·拉塞尔的NBA首秀数据是7投2中(三分球3投0中)仅得到4分、3个篮板、2次助攻和3次失误,有失水准。 ⑧洛杉矶市政厅,建于1927年,高度138.4米,28层,市政厅的顶部设计仿照古代世界的七大奇观中的摩索拉斯陵墓,建筑材料来自于加州58个郡的沙土和21个传道所的水。它出现在很多经典好莱坞影片里,比如:《超人》、《洛城机密》、《世界大战》等等。 ⑨绿巨人:科斯塔·卡拉乔治一案是真实事件,当时警方确实做出了自杀的结论,质疑之声层出不穷。至于真相到底怎么回事,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第十四回 轻功——蜉蝣 1067年,北宋,汴梁,茅屋后山 ☆☆☆ “心——想——事——成!”克里斯喊出了自己此刻的好心情。 山谷中顿时响起回音。 她站在高耸入云的山脊之上,脚下只有方寸之地可容站立。 放眼望去丘陵山峦绵绵不绝,一望无际的树木仿佛一片汪洋,阵阵徐风,随风摆动的树枝正如波浪。领略到这般美景,让克里斯兴致高昂。 几日前,老头儿主动提出教她轻功,这让克里斯雀跃不已。如果学会了轻功,也能像他们一样高飞低走,岂不快哉? 出茅屋前,老头儿也叫上了熊戴影,三个人一起来到汴河水边的一块空地。 老头儿正色道:“这套轻功心法,我叫它‘蜉蝣步’。现在我就把口诀教给你。” 熊戴影心道,老头儿把我们带到野外来,这口诀想是他门派中不传之秘,肯定轻易不示外人;忙躬身道:“前辈且慢,我先回避一下。” 老头儿哈哈一笑,道:“不必不必!”熊戴影一愣,老头儿接着道,“这套心法,口诀虽然易学,但功法却难,讲的是一个悟性,抓的是一个感觉;即便你懂得了口诀,自己悟不到窍门,恐怕也是与我这功法无缘。戴影,你若能悟出些门道,那也是有缘人,老头儿我就当送你个礼物又如何?” 接下来,老头儿朗声念出一段心法口诀。克里斯见老头儿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便打趣道:“你就这么肯定我跟你有缘,一定学的会?” 老头淡言道:“让你背就背,跟我念口诀。” 他先让克里斯把口诀背个滚瓜烂熟。克里斯默默念着,只不过两遍,便已经把所有的口诀熟记了下来。老头儿看克里斯背熟了,便开始将口诀一句一句的解释,如何运功,如何踏步。熊戴影在一旁也仔细的倾听,他终于明白了老头儿的意思。这轻身功法需配合道家的内功心法方能奏效,而且步法诡异,跟自己所学轻功完全不同;而主子的内功是跟张若水大人学的,跟老头儿本是同门,学起来自然无碍。 克里斯认真地听着,不明白的地方就立刻提出,老头儿都给她详细的指点。熊戴影虽知此功不适合自己,但听到老头儿对轻功的很多见解,都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也是受益良多。 老头儿对着熊戴影勾了勾手指,说道:“小子,你来抓我。”并示意克里斯在一旁看仔细了。 熊戴影知道老头儿功力深厚,当下运足十成功力,闪身去抓。 克里斯只见老头儿气定神闲,随意地跨出几步,也不见怎样的动作,熊戴影却堪堪碰不到他的衣袖。 第一次见老头儿时,熊戴影就已经领教过他的轻功了。此刻他全力施为,却连老头儿的衣角都碰不到!他暗暗留心观察,终于发现,每次自己就要抓住老头儿的衣袖时,老头儿的身体就会突然闪开,恰好避过他的手,接着又闪回原地,速度之快,在旁人看来老头儿好似闲庭信步,身体并未有任何其他的动作。熊戴影不禁心中叹服,这等轻功真是惊世骇俗! 克里斯在一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心道:好厉害,要是有了这一身神技,以后再遇危险,即便打不过,想要逃跑,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熊戴影在影卫中轻功一流,而且长于闪展腾挪的小巧功夫,老头儿让熊戴影来抓他,意在给克里斯演示轻功,也是想让他来陪克里斯练功。 接下来便换成克里斯试着去抓熊戴影。 刚才看起来如此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克里斯弄得大汗淋漓,却连熊戴影的衣角都碰不到。 老头儿倚在树下,安安静静的闭目眼神,事不关己的样子让克里斯直咬牙,心想:当师父的都跟大爷似得,将来我也要收个徒弟。 六月天闷热无比,克里斯的衣服早被汗水浸透了。 她跟熊戴影叫了停,蹲到水边弄湿了帕子,准备擦擦汗。 正当她抬眼望去,却发现水面之上漂浮着一大片白色的雪片,上下飞舞。 再定睛一看,那堆雪片竟然是一群飞虫。 六月飞雪般的虫群就是蜉蝣。 蜉蝣依水而居,春夏两季,午后至傍晚,它们会在溪流中配对。文人用“朝生暮死”形容这种既美丽又原始的昆虫,感慨它生命的短暂。 老头儿说这套功法名叫蜉蝣步,想来就是从蜉蝣的飞舞、攀爬、浮生的姿态中,悟出了这套步法。克里斯一下子明白了老头儿带自己来水边的用意,他定是想让自己观察体会蜉蝣的动作,从而能更快地领悟。 克里斯一边观察着空中飞舞的蜉蝣,一边默想着老头儿教给她的口诀,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前的画面定格了……不,不是定住了,而是像高速摄像机扑捉的慢动作一样,蜉蝣不但飞舞的异常缓慢,而且画面还放大了无数倍,克里斯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每一只蜉蝣背后透明的大翅膀上布满的网状脉络。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克里斯重复着口诀中那些晦涩的词语,直观的影像让她悟到了什么,她站起身来,对熊戴影道:“戴影,我们继续!” 她按照老头儿所教的吐纳方式,运起了轻功心法。一开始有些生涩,渐渐地,脚下变得越来越灵活了。 克里斯的动作很快就引起了老头儿的注意。他坐起身,远远地看着克里斯的一举一动,暗暗点头,短短两个时辰,能有如此感悟,已是难能可贵了,看来小人儿跟这功法倒是有些缘分。他走到他们旁边,当看到克里斯又一次被熊戴影甩开了很远,他摇摇头,笑道:“我这么潇洒飘逸的步法,竟让你练得跟个偷儿一般。” 此时,克里斯一边想着运功的法门,一边又要注意脚下的步法,还要刻意模仿着蜉蝣的动作,自然显得十分生涩,没有老头那般闲雅。 老头儿向克里斯伸出手,道:“来!”克里斯挽起衣袖,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掌。 相贴合的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气息,克里斯惊讶道:“怎么你也有寒冰之气?” 老头儿笑笑道:“我告诉过你,我们玄真派与那洞灵派同为道家,环寒护体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克里斯心道:“环寒护体”竟然被你说成雕虫小技,您这算不算变相贬低同门呀? 其实老头儿的话并非言过其实,玄真派的“自然常道”,以自然之法为念,是天人合一的最上乘功法。所以,让体内运行之真气,带有寒冰属性对于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此时,老头儿用的“冰轮驾玉”,与那日宇文之邵救治克里斯时,压制唐门毒药的内力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比张若水的“环寒护体”更为精妙。 自掌心送入的内力,渐渐与克里斯自身的内力混合,越聚越浓。老头儿知她习练内功的时间并不长,却感觉到她体内已经开始凝聚起小小的内息,只是这些气息有些紊乱,尚不成气候,而且她不懂得如何控制这些内息。 老头儿淡淡一笑,心道:这小人儿悟性如此之高,讲得再多不如亲身感受来得快。想罢,他忽然脚下轻点,拉着克里斯动了起来:“你可以闭上眼睛,好好感受一下!” 克里斯乖乖闭上眼睛。 熊戴影见两抹身影在风中掠走,身姿飘渺,广袖飞舞。 克里斯直觉得身轻如无物,连脚下的步法都变得轻松了。此时耳边又传来老头儿的声音:“万物与我为一,万物非万物;天地与我并生,幻相成生意。”出于试探,老头儿将本派心法口诀中的两句说了出来,他很想看看眼前的小人儿到底有什么样的资质。 玄真派的内力修炼讲究以虚无为宗,属无上至真之妙道,在道家四派中最为高深莫测。因此,它对习练者的要求也是最为苛刻的,追求“顿超直人”。所谓“直人”,便是老头儿口中的“有缘人”。有缘的修炼者必须先顿悟,才能入门修炼,接受恩师的亲传。“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在玄真派这儿刚好是相反的。与其他门派不同之处正是师父的作用。若无师父指点,修炼无门亦无法突破,只有受师父加持,修炼才会更上一层楼,才会日新月异。 克里斯听着口诀,心中一动,她对照着蜉蝣步的功法细细思索,原来不甚明白的很多地方,顿时便领悟了五六分。谁知这一走神儿,脚下步法随即凌乱起来。越是着急越是提不上气,越提不上气身子就越紧,也就越来越跟不上老头儿的身法。 忽听老头儿朗声说道:“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忽然一股真气自手心劳宫穴传来,沿贯通全身,行走周天。克里斯体内只觉如冰还暖,仿佛温玉入怀,舒畅非常。她知道这是老头儿以内力稳住她的心神。 一股微风拂面而过,克里斯闭着眼,心无他物,自然而然的仰起头,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彻底放松,借着老头儿的手,飞驰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蜉蝣随风舞动的身姿,那透明的羽翼不停的颤动。 不消一会儿,一股内息便自她的气海穴蹿升而起,借着老头儿内力的扶持,不断茁壮,很快便在体内飞速地运行。克里斯很快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一种奇妙的感觉,无法言喻,但就像血流太快心脏也会承受不了,她并不知道这是好是坏,然而天性使她并没有刻意压制这股内息,而是任它在体内游动。 内息在她体内似乎引起了一股力量的感应,克里斯也不清楚这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只是她的身体变得愈发敏感,甚至能感知到空气中风的方向。她一无所执地任由这股力量摆布,身姿摇曳如轻云蔽月,又似流风回雪。待得一切安静下来,风轻云净之时,便觉无心无欲,纤尘不染。她似乎有种曼妙的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了解到了“无”的定义,那并不是虚空,更像是一种无所失的境界,就好像世间万物一切都与她无关,包括呼吸。 她的呼吸忽然停了下来。 熊戴影远远望去,只见两人忽然停在原地纹丝不动! 然而,在克里斯身边的老头儿,此时的感觉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他感觉到小人儿的动作与之前已经完全不同,因为那是一种律动,一种内力和步法完美结合后而产生的律动。此时小人儿的呼吸并没有停止,而是借用他浑厚的内力,让气息更加绵长悠远,生生不息。 虽说小人儿是借用了他的内力,但有那么一瞬间,老头儿清楚地感受到,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见得能将蜉蝣步的速度,发挥到如此地步!能将功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领悟到如此地步,真可说是悟性奇高。 迎面吹来丝丝清风,身后传来两声清脆的响声,就像是挥动牧羊鞭的声音。 老头儿眯起眼睛,一撇之间,竟隐约在小人儿背后看到了一对翅膀,微微震颤。 瞬间,那翅翼便消失了。小人儿身上竟然显露异象。 更让老头儿惊奇的是,小人儿体内聚敛的内息,不是一股,而是两股!这两股内息交织在一齐,越来越雄浑;再后来,那一股更强劲的内息,化入腹间丹田穴,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竟然能让内力化“无”? 看来小人儿果然有缘,天生就适合修习本派的“自然常道”,这等天资之人不收入门下,岂不可惜?只是自己发过誓不收徒,也许应该哄着师弟收了小人儿。 老头儿收回目光,撤去掌中的内力,视线落在了那张有些红润的小脸上,尽管心中狂喜,脸上却没显露半点,他淡然道:“你已有了些感悟,自己好好练吧!” 几个时辰之后,克里斯步法轻盈如风,虽然跟老头儿敏捷的身法不能相比,却也学得有模有样。熊戴影简直不敢相信,为什么主子轻功学的如此之快,而且老头儿似乎一点也不吃惊,他仿佛一开始就笃定主子与他有缘。熊戴影心中暗叹,这玄真派的武功当真玄妙。 接下来的几天里,克里斯练轻功的方法就是不断地追逐熊戴影,这游戏让她玩上了瘾。今天两人你追我赶,出了草屋到了后山。见山中景色美丽,她突然起了攀上山顶,极目远方的念头,她提气飞奔,一路来到了最高峰。 看着眼前的一片青翠,克里斯感慨道:“好美啊!” 如今有了轻功,轻松就获得了以前在直升飞机上才能看到的视野。 “现在正是绿的时候。”熊戴影同意,说实话他以前从没注意过这片土地的美,更别说欣赏了。 两人一同站在山崖之巅,欣赏青山翠谷间的美好景致。 克里斯看了一眼身旁的熊戴影,他身形精悍,黑色的夜行衣外,套着一件藏青色的西式修身外套,衣摆边缘用金线绣了三大团中式“对锦垂莲”,克里斯口中的“西域混搭风”跟熊戴影的短发造型非常的契合,克里斯亲自设计了这套服装,让高家别院的裁缝、绣娘专门做了出来。 她对熊戴影的衣着改造成果颇感满意,只剩下脸上那个黑色面罩充满了违和感。 克里斯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戴影,你把那个面纱摘了吧,我想看看你的脸。” 熊戴影听了不禁摇头,“这可不成,我是主子的影卫,摘了有失身份。” 克里斯笑道:“跟你说了,我不叫主子,我现在叫欧阳峰。你比我小,你要叫我峰哥。现在,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影卫,所以你不需要带那个。” “峰……峰哥。”熊戴影知道拗不过主子,要是自己不这么叫,估计她能闹脾气闹几天。 “嗯,这还差不多,还有脸上那个,摘了!”克里斯一叉腰,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很多江湖人都喜欢用黑纱遮面,特别是西域人士,因为要穿越沙漠,面纱也算是必备之物,就让我留着吧。”熊戴影被带坏了,竟也跟她学着胡搅蛮缠起来。 克里斯不死心地说:“这样吧,以三天为限,如若我能追得上你,你得把面纱摘了,让我看看庐山真面目;如果时间到了我还不能抓到你,就算我输了,你选件东西我送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看如何?” “峰哥说话,越来越有江湖味道了。”熊戴影心想:自从主子学了轻功之后,有点爱争强好胜,老想着与人比拼。不过,他虽这么想,却没敢这么说。 “不要东拉西扯,难道你怕了?” “那……就试……一试?” 克里斯挽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突然想起来了:“糟了,光顾着说话了,忘了正事。” 老头儿说今天神仙恩人要来,克里斯背了弓来,想猎点野味给他和老头儿下酒。 她立刻转过头去,如一只高高在上,盘旋于天际的猎鹰,找寻着如意的狩猎场。在现代,克里斯是以捕猎为乐趣的人,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向外祖父学习狩猎技巧了,对森林更是了如指掌。所以,她认得出林带开始变化的地方,长青松柏夹杂的地方,渐渐开始出现了一些其他的树种,在那里,很容易捕猎到山鸡。 她对熊戴影指了指那片山野,说道:“我们看谁先到那里。” 说完,她刚要调转身子,就发现身边的熊戴影早没了踪影。心里顿觉不妙,刚才是不是大话说早了,三天之后,我能追的上吗? 别忘了熊戴影也是习武之人,自然也会争胜好强,他见克里斯学练轻功很快,也很不甘心。今日竟然脚下加劲,使了十成功力。 第十四回 轻功——帮主 ☆☆☆ 绝壁峭峙,岩石陡峻,但克里斯毫不畏惧,她一纵身跳下山崖,以前她可绝对不敢这么做。 阵阵轻风拂过她的脸,驰骋的快意和危险的山势竟让她心花怒放。 每天练轻功可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克里斯却从苦中尝到了甜意,柔软的大腿变得结实,体魄变得强健,她脚下的速度更是日新月异,这一切都让她迫不及待地想感受更多奇妙的体验。 她提高速度,越过高低起伏的岩石。 跑着、跑着,她足下生风,忽觉一股真气由足底丘墟穴经风市穴,直到环跳穴。 这三处是足底到大腿的大穴,自练习“蜉蝣步”以来,真气反复游走,克里斯早已深有体会,本不足为奇,不料这一次却催动了她体内的小洞天功力,一股内力自丹田涌出,克里斯猛地一提气,真气旋即上行。 这股真气不是连续不断,而是时断时续的。 “蜉蝣羽裳,楚楚采珠,归息于心。” 克里斯想到蜉蝣步口诀中的这一句。 她将真气灌入“日月穴”,此穴乃足太阴、足太阳交会之处。谁知顽皮的真气不听她指挥,不愿停歇,搏动不已,继续汇聚。 克里斯全神贯注于真气运行,却没发现,她此时一步踏出,竟有数丈之远,与之前完全不同。 天下轻功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快”,一息数里,风驰电掣;一种是“巧”,灵活异常,万马军中,进出自如。后者不仅要求速度,更要求人的反应,是速度和技巧的结合,这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精通的。老头儿的“蜉蝣步”便是后者,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步法诡异,滑溜异常;而且,经常习练亦对内功修为有益,正如老头儿所言“须有缘,方能悟。” 克里斯只想制服这股不听话的内力,这种渴望超越了一切。 她急切地钻进树林里,选了一棵垂柳,不很高,却和其他柳树紧紧挨着。她在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坐下,长长的绿色枝条飘动,将她完全吞没,十分隐秘。 盘膝坐定,她连忙提气运功,谁知真气一下子就汇聚到胸前。她用双手在胸前对空抱揉,数十下之后,她感觉气息不再搏动不停,而是变得绵长起来,但依然向上涌动,直至头部的风池穴。 真奇怪,一股热气突然在这个穴位生出,而且越来越热…… 风池,顾名思义是指气血在此化为阳热风气,这一洼之地里的气血性热温高,张若水曾给她解释过,只是她并没有理解罢了。阳热风气鼓噪,四散至头颈各部,天冲、承灵……上关、听会、瞳子髎,热力直达双眼、双耳。 感觉自己体温不断上升,克里斯心中大惊,暗道:环寒护体竟然压制不住热力? 她的眼睛仿佛变作了熔岩火池,只要张开,烈焰就能激射而出。 而她的耳朵犹如火山喷涌,热气叠浪而出。 克里斯双目紧闭,心里有些害怕。 熊戴影在树上可看得一清二楚,克里斯面色极为红润,全身皮肤透红,他知道这是主子修炼内功到了破关时刻。 克里斯双眉紧蹙,表情似有无限痛苦。 她感到肌肤灼热,全身的血液在沸腾蒸发。 耳边发出低沉的滋滋声。 上帝啊,别让我爆炸了! 克里斯一边在心中哀求,一边默念爆炸倒数计时。 十……九……八,到后面她默念的速度越来越急促,七,六,五,四,三,二,一……起爆! 四周悄然无声,克里斯缓缓将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细缝。 什么都没发生,没被炸上天呀! 更为奇怪的是,突然间身体由热转温,很是舒畅。克里斯再次闭上眼睛,引导着内力,将小洞天秘术运转了一次又一次,她有一种体内经脉被拓宽了的感觉。 咦?克里斯突然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自己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敏感了许多。 她细细倾听,听到了微微呼吸的声音,这是熊戴影的气息? 也许是错觉,可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从脑海里分出去了一丝!这丝意识飘离了自己的身体,它从高处俯视一切,能“看到”和“听到”许多自己以前压根看不到、听不到的事情。 比如,眼下熊戴影正站在自己头上的这棵柳树上。 嘿嘿!原来你躲在那里!克里斯偷偷一笑,她决定要棋先一着。 一腾身,她“呼”的就跳到了树上。 直像一片鹅毛,落在树枝上,半点声息都没有。 熊戴影虽然先一步发现了她的动作,却不想扫了她的好兴致,只是片刻迟疑,克里斯就一把抓住了他,再想躲也来不及了。 “哈哈,被我抓住了,耶!” 熊戴影也和高兴,一抱拳道:“恭喜主子破关成功!” “唉?破关?难道说刚才我练气成功了?” 熊戴影点点头。 克里斯正是突破了小洞天秘术的第二层。 克里斯道:“原来是进阶了呀!若水说过到达第二层会耳聪目明,感官灵敏,怪不得我能察觉到你呢。” 熊戴影这时已经摘掉了面纱,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 一头乌黑茂密的短发,眉眼细长,五官精致,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完全像是一个现代帅哥。 克里斯一把抢过熊戴影手中的黑色面纱,赞叹道:“小影是个帅哥来得,别带面罩多好,出去不知道迷倒多少姑娘。” 两人离开了柳树林,往他们先前说好的那片地域走去。 这段时间,克里斯没事就跑进山林狩猎,张若水教她的弓术,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 像之前打猎时一样,克里斯与熊戴影行动起来配合默契。一个眼神,或者手上一个动作,他们就能领会彼此的行动意图。熊戴影为克里斯观察身后的动静,他腰间还绑着一个粗麻布做的猎物袋,每次由他打扫战场。 他们在林子里穿行,直到一小片空旷的地方,克里斯举起右手,熊戴影立刻停了下来。 她仰头观察了一下光线的照耀方向,抬起的右手向下压了压。 两个人立刻以一种滑稽的走路姿势前进。 克里斯弓着腰,脚步极轻,边走边把斜挎的弓取了下来。 凭着多年打猎的经验,她知道前方有一处水源。 她和熊戴影在距离水源大约三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人躲在一丛矮树后面,静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熊戴影凝神看去,只见水源边,一只彩色斑斓的尾羽伸出草丛。 克里斯不假思索,从箭袋抽出两支箭,箭一碰弦随即射出,嗖嗖两声连响。 她刚突破了第二层小洞天功力,不但视听变得敏锐,连带着箭术也更加神准。 那动物显然并不十分警觉,还没察觉陌生的气味来自哪里就已丧命。 克里斯弦声刚落,熊戴影就已起身跑了过去,发现水边倒着两只跑来饮水的山鸡,两箭均无虚发,都射中山鸡的胸口。 熊戴影抓起两只山鸡,冲着克里斯晃了晃。 克里斯笑道:“哈哈,晚饭有的吃了。” 因为克里斯做饭大胆使用各种调料,熊戴影似乎也对这种味道复杂的食物越来越上瘾了,不免很期待今晚的香烤山鸡。 旷野幽林之中,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发现自己能探查到远在几十米以外的声音,让克里斯兴奋无比,忙道:“我去看看是什么人。” 熊戴影拔去山鸡身上的箭簇,把它们放进猎物袋,然后在池水中涮干净箭杆上的血迹,抬头一看,却不见了克里斯。 他飞快地跑了回来,远远看到克里斯的身影如乳燕穿林般窜出了林子。熊戴影不敢怠慢,连忙追了上去。 ☆☆☆ 一个男子在山间小路上快步前行。 忽然,他发现附近有一个人的气息,会是什么人? 克里斯从林中横穿出来,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朝山路的方向看去,就像猎犬嗅到随风送来的猎物气味。 只见来人是一个流络腮胡子的高大壮汉,头戴黄罗裹头巾,上扣七星打钉红绣抹额,长发后梳,简单束起;一身云纱皂罗袍,腰系黄罗缠腰,铁环腰悬,上面挂着几个布袋子,穿一双皂色素打靴。肩上扛着一根墨绿竹竿,上悬一个大大的酒葫芦。 男子步履轻快,健步如飞。 克里斯见那男子奔行迅速,但足下却轻尘不起,心想:看来此人也在施展轻功。自己能抓到熊戴影,论轻功比眼前这人不慢。不如比一比,看是他快,还是我快? 克里斯童心大起,她忽然想起熊戴影的面纱还在自己手里,这不是做“坏事”的必备道具吗? 她掏出那块黑色面纱覆在脸上,将绑带在脑后系好,悄悄跟了上去。 那男子感觉有人渐渐逼近,心中纳闷,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克里斯对蜉蝣步刚刚有了心得,正想好好发挥一下。她暗运功力,很容易就追上了男子,伏身行进在与男子平行的草丛间。 男子感觉有人跟行,心中警觉。他细听对方气息,却发现内息较弱,明显并非高手,不禁心中奇怪:以如此功力,若要偷袭于我,岂不是自找苦吃?待我显显功力,令他知难而退。那男子想到这里,脚下顿时加力,一时健步如飞,疾驰而去。 克里斯在草丛中跟随,忽见那男子加速行进,竟一下将自己甩开几丈距离。她心中着急,赶忙猛提一口气,脚下踏着蜉蝣步,急起直追,速度倒也不慢。追了一会儿,不见那男子的速度有丝毫下降,克里斯这一口真气却已堪堪用尽,她此时只觉内息已然浑浊,胸中开始有憋气的感觉;若不换气,很快就会气短力竭。她只好调息换气,脚下自然慢了下来;便是这一缓,那男子已又超前了几丈。 克里斯换一口真气,忙又追上去。她边走边想,这一口气用尽,岂不是又要落后了,能不能让气息更长呢?她忽然记起,那日张若水传功时,曾提到本派师祖何昌一,精通锁鼻飞精术,能数日不呼不吸。现在她已经明白那是一种调整内息的高明法门。她想到,我为何不调整一下,让内息更加绵长,好能赶上那个男子?她想起张若水说到的藏功之法,此时克里斯已经突破了小洞天秘术第二层,心中想着,内息已经有了反应,体内已有些纷乱的气息都慢慢沉入气海当中,待气息充盈,她便分出一股内息,让它先在气海内游动起来,然后由气海出发,经伏兔、足三里,到达冲阳穴;随着内息在体内缓缓游动,将内力慢慢释放出来,她顿时感到浑身轻松了很多,脚下步子也轻快了不少,再配合着蜉蝣步的步法,竟又慢慢追了上来。 那男子此时心中有些诧异。他开始加速后,便注意对方的动静,果然发现对方跟了一阵后气息紊乱,一呼吸间,便被自己甩得很远;可很快,他就发现对方的气息渐渐平静下来,虽然内力不够深厚,但却胜在悠远绵长,倒跟道家内力有些相似;更让他有些吃惊的是,对方此时的速度竟也不慢,渐渐地缩短了跟自己之间的距离。他再听对方动静,发现对方虽然奔走甚速,但脚步丝毫不乱,他已了然于胸,知道对方内力虽然不高,但显然步法精奇,所以才没有被自己甩开。不知他为何一定要跟着我呢?那就让他赶上来,看他想要怎样。 想到这里,男子脚步慢了下来,克里斯很快就追上了他。 终于赶上了那男子,克里斯心里高兴万分,她突然一眼撇到男子竹竿上挂着的酒葫芦,心中一动,暗道:不如我夺了他的葫芦,看他能追的上我不。 她慢慢向那男子靠近,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她倏地冲出草丛,往前一窜,伸手便去抓那酒葫芦;不料那男子早有准备,她刚到跟前,那人突然转身过来,正好面对着克里斯,手中的碧绿竹竿一甩,已将酒葫芦转到了身后。 眼见克里斯若不停步,便要撞到那男子身上,她急中生智,身体向左一闪,男子见他向左,便跟着转向右边;哪知克里斯脚下忽然一顿,身子已经极为怪异地窜到了右边,从男子身边滑了过去。这几下兔起鹘落,走的正是克里斯几天来苦练的步法,如今熟能生巧,端的是身法有如鬼魅一般。 男子一愣,惊咦了一声:“蜉蝣步?!” 便在这一瞬间,克里斯已闪到男子身后伸手一抓,“啪”的一声将男子竹杖上挑着的葫芦抢在手中,然后只一闪已窜出四丈以外,快如脱弦之箭。在逃跑之际,心里却纳闷道:他如何知道我这个是蜉蝣步? 男子忽然足下加劲,嗖嗖嗖几个箭步,已追到克里斯身后,身法之快,竟是一点儿也不比克里斯慢。 克里斯没想到那男子的身法竟快速如斯,她立刻全力施为,踩着“蜉蝣步”,向前飞奔。 那男子看着克里斯的身法,心中益发的困惑起来,很明显对方施展的正是“蜉蝣步”身法,可他清楚的记得义父曾经说过,这独门的“蜉蝣步”,普天之下,无人能学。 他边追边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 克里斯此时全力奔逃,根本没法回答。 男子冷笑一声,运气催功,运的正是少林内功绝学“易筋经”,脚踩的却是“九宫步法”,这套步法本就与老头儿的“蜉蝣步”同根同源,男子内功精纯,功力深厚,比克里斯这个初级班的小朋友要厉害了不知道多少倍,他略一加力,果然轻松地在“震宫”位截住了克里斯。 他的双眼不怒自威,看着克里斯,说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抢我的酒葫芦?” 没想到一下就被截住了,克里斯心中很是沮丧,望着男子呆呆发愣。 男子见克里斯脸上蒙着黑纱,怎么问也不说话,有些不耐,喝到:“藏头蒙面,是何道理?给我去了吧。”说着,只见他把绿竹杖往腰间一插,右手一掌向克里斯的脸上抓来。 这一抓来势甚急,克里斯下意识的向后一闪,无意中用的是她拿手的后闪身,堪堪避过男子的手掌。待那一掌力尽之时,她腰上一弹,已经一拳打出;那男子见她右肩微动,已知她欲出右手,他右掌一收,左掌跟着拍出。克里斯一拳刚刚打出,却发现对方的左掌又到了,直打自己的左肩,她若不闪身,恐怕还未打到人家,便会被这一掌击中。她应变神速,右手变拳为掌,急拍对手手腕。啪的一声,正好拍中,不料对方力量奇大,虽然拍中对手手腕,却未能完全改变这一掌的走势,克里斯仍被一掌击中左肩,一股大力传来,直震得克里斯肩膀发麻,她连忙撤步,卸开了一些力道,但还是被打得噔噔后退了两步。 其实那男子手下已经留情,并未出重手,但他刚才被克里斯拍中手腕,多少有些诧异。他暗忖这一拍有点儿类似擒拿手里的截手,但又不完全是,只是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若不是对方内力尚浅,自己这一掌恐怕打不到对手肩膀。男子见对手招法奇特,他是爱武之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这一掌倒把克里斯打醒了,想起了跟皇药师比武的事情来。她心道:那时我未练内力,跟皇药师的拳脚比,力道就差了很多。刚才拍到了对手的手腕,却仍然未能挡住他的一掌,显然是因为自己未将内力灌注在手臂上,力量自然不够。 此时男子跨前一步,一掌又向克里斯面上打来。 克里斯暗运内力,出手如风,急向男子手腕拍去。 这一出手,不管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比刚才强了很多。 克里斯高兴,心想:这样才对!看来果然要将内力和招法结合运用,才能最大的发挥招式的威力。 她信心十足,这次肯定能将男子的一掌挡开。不料这次男子应变奇快,他忽然变掌为抓,反向克里斯手腕抓来。克里斯急中生智,右手一缩,身子微侧,脚下已运足内力,一个右低鞭腿,向男子左小腿踢去。低鞭腿是克里斯的拿手绝活,原来跟马克练习格斗术时,马克就对她的这一绝招赞赏有加,此时她的低鞭腿注入内力,一腿踢出,如有神助,真是又快又狠。 那男子见克里斯的招数很是奇特,虽然简单,但直攻直守,异常凶猛。只是对手内力不深,无法将这些招式的功力发挥得更高。他久历江湖,自信见多识广,可也认不出这到底是哪家的拳法。此时他见克里斯打得有模有样,这一腿更是有些力道,心中暗想,此人不知何故这般跟我纠缠,我若不显些手段镇服他,恐怕他不会停手。想罢,他突然欺身直进,一下就闪到克里斯的身前,身法竟比克里斯的腿还快! 克里斯大吃一惊,身子急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眼见男子向自己怀里撞来,克里斯下意识的一转身,那男子在克里斯肩上轻轻一撞,克里斯只觉一股柔和的大力将她一下撞得向后飞了起来,跟着脸上一凉,面纱已被那男子抓在右手之中。 男子一把揭开面纱,却愣住了,脱口叫道:“义父?”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虽然义父驻颜有术,可也不会变得如此年轻啊? 克里斯飞出有一丈多远,踉跄后退数步方才站住,那男子用力甚是巧妙,所以克里斯并未摔倒,却被那男子的叫声给说愣了。便在此时,熊戴影已追了上来,他远远便急喊道:“这位大哥息怒,我这朋友,他绝无恶意。” 男子没有继续动手,他看看二人,抱拳说道:“在下丐帮洪七里,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熊戴影一听,连忙拱手,口气颇为敬重道:“原来是丐帮洪帮主!真是多有得罪。” “不敢当。” 熊戴影的话提醒了克里斯,她恍然大悟地叫道:“洪七?!” 洪七里微微眯眼,打量着两个衣着古怪的陌生人,心中更加纳闷,问道:“你们是?” “我是欧阳峰。”克里斯指了指熊戴影,道:“他是我的朋友,戴影!” “你是欧阳峰?”这个名字他已经听月玡儿念叨了很多遍,于是问道,“你便是义父的义子?”说完他暗自衬到,记得义父说过他以前育有一子,长得这么像,这不是什么义子,是亲儿子来相认了吧。想到月玡儿说过,欧阳峰来自西域,他不禁恍然,怪不得自己看不出他的武功路数,果然不是中原的武功招法。 “洪七!”克里斯一把抓过洪七里的手看了看,十指俱全,她长吐了口气。电影里的故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洪七只收了一个鸡蛋,便冒着生命危险帮素昧平生的女子报仇。尽管她觉得这样的侠客在电影里很帅,可真实世界里就有点太划不来了,她试着劝道:“以后你千万要小心,不要因为一个鸡蛋丢了一根手指头。” 洪七里满头雾水,一点也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心道:这人真是荒唐。 克里斯看了看洪七里颇为讲究的装束,纳闷道:这丐帮不穷啊,一身连个补丁都没有。 第十四回 轻功——桃花 ☆☆☆ 当三个人一同回到茅屋时,洪七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禁面露惊喜的叫了一声:“师叔!” 宇文之邵在门外迎接,他见到洪七里,立刻面上扬起笑意,道:“小七。” 洪七里没想到会见到他,双眸晶亮一闪,问道:“没听义父提起,您怎会在京城?” “我如何不能在?早等着与你喝一杯了。” 宇文之邵的气质向来是风清霁月,淡然出尘的,克里斯没想到他也会露出这么有趣的表情。 克里斯被他那顽童般的模样逗得抿唇低头一笑。 宇文之邵看见克里斯稍微愣了一下,他虽然听师兄说了,把易容术交给了她,却没想到是师兄自己这张脸。他想了下措辞,才微微颔首致意,短短问候了一声,便与洪七里像往常那样随意的交谈起来。 见几人一起进屋,老头儿似乎也不觉意外,他轻描淡写得为洪七里和欧阳峰做了介绍。 两人各自报了年龄,克里斯没有想到,洪七里一派老成,竟然才十九岁;而她报的是在现代的真实年龄,二十五岁,所以她算是“义兄”了。 洪七里当下朝克里斯一拜,道:“多亏有兄长陪伴义父,受七里一拜。” 克里斯见洪七有礼有度,又向自己投来感激的神情,一时倒有些微愣。 老头儿见两人兄弟相称,笑道:“既然你们已经认识了,以后就多亲近亲近吧。” 宇文之邵在一旁沉默不语,他知道师兄是个老顽童,常常做些出人意表的事儿,可如今他真猜不透师兄的想法。认了她当义子,还让她和小七以兄弟相称。 此刻,他有千言万语,当着面也问不出来半句了。 而最不可思议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了。 她脸上是师兄年轻时的样貌,身穿着样式奇特的粗布衣服,自称西域人士,还极其坦然地与小七称兄道弟。她脸上挂着一丝笑意,点点刁蛮,偏偏瞧不真切她的真实情绪。 克里斯只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瞧来,她抬眸就见宇文之邵那双如清泉明月的眸子正笼罩着自己。他的目光过于清亮,好似要将人心看透一般。克里斯被夏日阳光晒得微微发红的双颊,更加的发烫了,她冲宇文之邵飞快的眨了眨眼,希望让他别拆穿自己。 宇文之邵没想到她会有此举,兀自愣了一下。 待克里斯转开头,他又看了过去,心道:师兄不但把易容|面具送了她,还把轻功也传授了。她的面色和气息显是内功小修破关,这才短短几日,内力竟然就有明显的增长。 他再想起那日克里斯身上所现异象,心中不禁起了疑问:莫非师兄也看到了什么?才会对她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洪七里把酒葫芦给老头儿递了过去,老头儿眼露精光地说:“今天知道你从洛阳来,我早把酒准备好了,小七,你还不知道吧?你这个义兄也是个好饮之人。” “哦?”洪七里扬起眉毛,看向欧阳峰,似是不信。 “那我和戴影去准备下酒菜,你们慢聊。”克里斯笑道。 这时,月玡儿一边进门,一边抱怨道:“洪大哥,你干嘛走那么快,不等我。” 两人正撞了个满怀。 “月玡儿,有没有撞疼你?”克里斯刚想帮她揉揉撞到了的肩膀,却被月玡儿躲了过去。 洪七里本来就是独来,根本没有要带着月玡儿。他早就习惯了这个丫头的刁蛮劲,也不予理会。 克里斯道:“月玡儿,怎么不理峰哥哥了。” “哼!”月玡儿转头就跑出了门。 老头儿郑重其事地问:“峰儿?你哪里得罪月玡儿了?” 克里斯摸摸头,回道:“爹地,孩儿不知啊,” 想了想,她转身追了出去,见月玡儿并没跑远,背身站在院子里。 她走过去讨好地问:“谁惹我们月玡儿了?” 见月玡儿依然不理不睬,克里斯装作又担心又窘迫的样子,道:“难道真是我做错了什么?” “明知故问,”月玡儿撇撇嘴,声音很轻却足以让人听到,“你……你……你为什么……要去妓院?” 问完,她的脸一下全红了。 克里斯一诧,转念想想,便也明白了月玡儿话中的意思,她忙道:“我确实去青楼了,可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抓坏人去了。” “真的?”月玡儿撇撇嘴,心道:小游子说坏男人上青楼肯定去点小姐,然后寻欢作乐。 “真的,如果我所说有半句谎言,让我立马被雷劈死!” 月玡儿一听,赶紧扑到她身前,用手去捂那张嘴,紧张道:“别胡说,我信你就是了。”她心下想想:我怎么能听小游子胡说八道,冤枉峰哥哥呢。 两人你来我往的又说了几句,月玡儿终于转忧为喜。 最后,克里斯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道:“呵呵,一会儿吃完饭,让你看一件好玩的东西。” “什么东西?”月玡儿的好奇心一下的就被勾起来了。 “现在保密!”她捂着肚子道,“先去烤野味,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克里斯在茅屋后面搭起了个大火堆,山鸡被串在木架上烧烤,因为刷透了油,鸡皮被烤制的噼啪作响,变成了金黄色,再加上特殊的酱料,香喷喷的味道直往大家的鼻孔里钻。 月玡儿一见只有两只烤鸡,摇头说不够,还要再做几个小菜下酒,说罢,便钻进了厨房。 洪七里和熊戴影把老头儿准备的几大缸酒从院子搬了过来,放在了火堆旁。熊戴影双手环抱抬起一个大缸,洪七里却一手拎起一个,真是举重若轻。熊戴影心中佩服:久闻洪帮主天生神力,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老头儿拿着洪七里给他的酒葫芦,盘腿就坐在了火堆旁,拔开盖,喝了一小口,仿佛世上旁无他物。 “师兄为老不尊,怎得自己先偷偷开喝?”宇文之邵笑道。 老头儿哈哈大笑道:“师弟说得对,我就是老不修,酒鬼肚子里的虫儿一闹,哪里管得上那么许多?” 宇文之邵哈哈一笑,也坐到了火堆旁。 老头儿把酒葫芦递了过去,宇文之邵喝了一大口,酒从嘴旁滴落,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小七孝敬你的都是好酒。” 宇文之邵的小孩心性,又惹得克里斯为之一笑。 这时,月玡儿端出来一盘凉菜。 “月玡儿别弄了,够吃了,一起吃吧。”克里斯招呼她就坐。 “还有最后一个菜,峰哥哥你们先吃吧。”月玡儿又钻进了厨房。 宇文之邵是第一次见月玡儿,只听老头儿介绍女孩是丐帮前任帮主收的义女,也算洪七里的义妹,他并不知道平日里月玡儿是个多么顽皮捣鬼的孩子。 老头儿暗道:好么,连月玡儿这个疯丫头,都变得如此贤惠,小人儿魅力不凡啊。 洪七里一挑眉,怎么月玡儿转了心性,再一想也就明白了。 熊戴影心想:哎,情窦初开,这一颗少女芳心许错人了。 趁月玡儿不在,老头儿调侃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哄好了。” 克里斯点点头。 老头儿继续戏谑:“话说你到底喜欢女人,还是喜欢男人。” “男人。”克里斯不假思索地回答。 洪七里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脸色变了变。 克里斯才想起来现在自己是男装,是欧阳峰。 “额,女人我也喜欢。”这算是弥补一下吧。 这下轮到熊戴影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脸色也变了变。 宇文之邵斜睨着故意恶作剧的师兄,还有跟着胡闹的女子,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他们两个真像!有一个师兄就够让人头痛的了…… “哈哈,峰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说。 克里斯呵呵笑道:“是男是女不重要吧,红毒蛇①老前辈曾经说过‘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失去人生一半的乐趣’。” “红毒蛇是谁?没听过……”熊戴影喃喃道。 洪七里却放下酒碗,对欧阳峰正色道:“你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最好不要给我在月玡儿面前说,虽然我们是江湖儿女,但也有男女之别。她对你有好感,你若不能一心一意的待她,以后最好给我收起那种态度,不要那么轻浮。”洪七里对月玡儿虽然严厉,却也视如亲妹妹。 克里斯心想:那月玡儿不过是个小女孩,自己不过是跟她闹着玩。 克里斯没想到洪七连玩笑都开不起,却也只能点点头默认,她转转眼珠看向老头儿,无声的问道:“爹地,你怎么教出来这么个正儿八经、义正言辞的义子啊?” 老头儿也转转眼珠,无奈地摇摇头,心道:“哎,还不是被少林和尚给教傻了。” 洪七里当下看了看玩远程心灵感应的两人,心道:这两人真是父子?怎么都是如此荒诞不经、离经叛道的人。 当月玡儿在火堆前坐下,克里斯开始用刀将鸡肉片下,一片一片的分给大家。 人都坐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不快活。 老头儿别的东西洪七里没学去,喝酒的本事倒是得了真传,两人闲来素爱比拼酒量,只是谁也没醉过。推杯换盏间,但见克里斯酒到杯干,一点儿不比别人少。见识了欧阳峰的酒量,洪七里心道:没想到这个义兄,喝起酒来倒也这般豪爽,只可惜人有些轻佻浮夸,言语举止太过随便。 宇文之邵的心思却都放在晚膳上,如此美味真让他有些惊艳了。他治下文州,乃是苗羌混杂的地方,吃肉喝酒也是家常便饭,但克里斯这烤鸡做法,却是第一次见识,尤其鸡肉被烤得皮脆肉香,配上甘甜的美酒,真是让人食指大动。 老头儿瞄了克里斯一眼,虽然见她小脸红扑扑的,却毫无醉意,眉开眼笑地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喝的这么畅快了!”他一指洪七里,“原来只有他才敢跟我这么拼酒。以后要是你们两个人一起陪我喝,岂不是乐趣无穷?” 听了这话,熊戴影不淡定了,他向后扫了一眼,酒缸里的酒已经下了一半了,自己和止止先生只是浅酌,大部分酒都是被老头儿,洪帮主和主子喝去的,他们也太能喝了吧? “哎呀,这酒就跟糖水似得不过瘾。”克里斯心想:宋朝的酒不像现代中国的白酒,度数高,喝到喉咙里火辣辣的。可是喝多了黄汤米酒,克里斯特别馋苏格兰威士忌,心中一动便道,“不如改天我自己酿点酒,保准爹地没喝过。” 小人儿竟然还会酿酒?老头儿一听这话眼睛一下亮了,有点不服气地说:“什么酒我没喝过。” “是一种叫做威士忌的酒,当然还有其他的,比如白兰地、琴酒、伏特加、朗姆酒、龙舌兰酒,还有啤酒和鸡尾酒。” 老头儿转了转眼珠,暗道:别说喝了,一样都没听说过。真没想到老天给我派来这么一个小人儿,真是有趣的紧,他口中赞叹:“那一定要尝尝了!” 月玡儿在一旁安静地吃着饭,偷偷打量宇文之邵,她本以为十爷爷的师弟一定也是个老人家,没想到竟是个仙人模样的男子。 宇文之邵的气质如同松竹般高洁秀逸,又有一丝淡出凡尘的仙气,那是修道者身上独特的澹泊宁静。对于月玡儿这样的小姑娘,宇文之邵到底是长辈,而他一身的仙气,未免太过冷肃,有些生疏。 月玡儿转眼去看欧阳峰。比起淡漠的仙人,峰哥哥就是一团火焰。此刻,火光令他的眼睛闪着红芒,那颠倒众生的容貌,像汲取了曼珠沙华的艳丽,令其他花朵都黯然失色。只是一眼,就让她心跳加快了一拍。 月玡儿心道:还是峰哥哥更好看。 酣畅淋漓间,几人兴致更浓。 老头儿又轻啜了一口酒,突然笑道:“难得今日良辰美景,大家想不想看桃花盛开?” 月玡儿眨眨眼,疑惑道:“十爷爷就会胡说,这都盛夏时节了,哪来的桃花?” 老头儿神秘地笑了笑,问:“你就说想不想看了?” 月玡儿想了想,点点头。 老头儿便道:“大家往身后看!” 众人闻言也都纷纷转头望去,可他们的身后除了那座断崖悬岭,再没有别的东西。 那悬崖上乱石堆叠,杂草不生,无路可攀,雄奇险峻。 月玡儿从火堆前站了起来,揉揉眼问:“除了山还是山,哪里有……” 还没等她问完,就听着从石崖上方传来隆隆声响,仿佛夏日骤雨前轰鸣的雷声;那声音于山间滚动,又像是石块滑动的声音。 声音如出现时那般突然,一瞬间消失了。 洪七里朝头顶的悬崖上望去。 一枝桃花,宛如天仙素手从悬崖的石缝中伸了出来。 一抹嫣红,入风做缠绵。 一缕幽香,化雨寄相思。 紧接着,更多的桃枝出现在悬崖上。 点点桃花瓣纷纷随风洒落,如雨般温柔。 直到月玡儿用手接住了一片桃花瓣,她才相信眼前的景致是真的。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竟然在盛夏绽放,还美得如此触目惊心,让人都舍不得多眨一下眼睛。 似乎明月也被这醉人的奇景惹得不甘寂寞了,从山势后显露出来,粉色的桃花又被洒上了一层银白色。 克里斯早就被花香包围,沉醉在这美景中,余下的人也是看得如痴如幻。 只有宇文之邵知道桃花洞是师兄巧手建成的秘境,他的惊讶虽不及其他的人,可也对师兄的奇思妙想钦佩不已。 他幽幽吟出:“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想那李贺名句“天若有情天亦老”,历来文人雅士爱以此为上联,做对子,看谁能对的好。而师兄当年这下联一出,技惊四座,堪称千古绝对。宇文之邵感叹,与自己比,师兄才是旷世奇才,他都早早归隐,自己还纠结什么? 他心中那一丝丝因为致仕而生出的失落感,此刻也随花海飘散而去。 老头儿与他相视一笑,见师弟如今心境豁然开朗,他也非常高兴。世间万物,纷纷扰扰,充满耳目,嘈杂喧嚣,不如在这茫茫静夜,邀友几人,举杯对饮,坐看“倚月照海花无数”,品那“岁月无情人有情”。 师兄弟心生默契,忽然一起笑了起来,两人笑得开怀,举杯共饮。 大家也被这笑声感染,回过神来。 月玡儿好奇的问:“桃花为什么能生在石壁上?” 老头儿摸着胡须,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将桃核裹上黄泥,做成弹丸,再用弹弓胡乱射到山崖上的。” “真的?” 老头儿笑笑不语。 月玡儿见他不肯说,撅撅嘴却也不再问了。 克里斯想了想,反问道:“月玡儿,你可知桃花为什么会这时候开?” 月玡儿不解地摇摇头。 克里斯心想:低温、荫暗的环境可以抑制植物的生长,桃花也不例外,她道:“这座山里必定有很深的洞穴,阴凉幽寒的水源,再由人为细细掌控花芽生长,延迟花期便不是难事了。” 宇文之邵没想到她三两句便点破了师兄桃花秘境的秘密,俊逸的面庞上,扬起笑意,正巧月光落进他的眼中,令他一双眸子晶灿如星,加上那温和的笑容,让克里斯看得微微晃神。 老头儿听她这么说,眼底荡着层层笑纹,道:“峰儿真是冰雪聪明。” 月玡儿一听果然如此,兴奋道:“峰哥哥,你好厉害啊。” 克里斯道:“爹地,你不如来年将桃花引入院落,岂不更美?” 老头儿点点头。 第十四回 轻功——指点 ☆☆☆ 众人赏着花,饮着酒,有说有笑。 老头儿斜睨了一眼克里斯,又看了看止止,想着那天兴起的让师弟收徒的念头。他轻咳一声,却朝洪七里道:“小七,难得大家今日如此畅快,你何不施展一下拳脚,助助酒兴如何?” 洪七里放下酒杯,站起身,欣然道:“孩儿自然愿意。” 老头儿道:“就看看少林和尚又教了你一些什么功夫?” 熊戴影心中大喜,能看到洪帮主展示少林武功,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 洪七里大步走到空地中间,将衣衫前襟撩起,随意地往腰间一掖,随后微一吸气,左步向前虚点,左手缓缓推出一掌。他身材高大,稳如磐石,随手一掌便带着那傲视天地的摄人气势。 老头儿看着洪七里,心中感慨万千。当年黄河决堤,饿殍千里,他在开封城外七里处的一座破庙中,捡到了饿得皮包骨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的婴孩,老头儿给他起名洪七里。一晃眼的时间,那个瘦弱的婴孩如今已长成一个英武挺拔,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时间真是过得好快。 只见洪七里身子向下一沉,左掌向前,右掌朝后,正是少林大摔碑手中的一招“推窗望月”。洪七里起手用了这招,或许是要应一下今日之景吧。这招名字虽雅,可动作却极其刚猛,随后洪七里展开拳脚,两掌打出时呼呼生风,声势好不惊人。 看到洪七里出手,克里斯开始时兴奋不已。她初涉武功,还不懂如何判断武功高低,但想洪七是丐帮帮主,武功自然不差。看过几招之后,克里斯已是吃惊不已,虽然不知洪七里的招式名字,但见他一招一式都是劲透掌心,势大力沉。她不禁心中暗想,看来白天跟他过招动手时,洪七实在是手下留情太多了,若以他现在双掌的力量来看,自己根本接不住他一招半式。 一旁的熊戴影,此时早已看得是心服口服。洪七里使的这套大摔碑手,乃是少林武功中一套入门的掌法,很多少林弟子都会。在他们影卫当中,他便曾见人使过,所以洪七里一出手,他便已认出;但若论招式之老到,劲力之通透圆达,洪七里每一出手,便似在这些招式上侵淫了几十年一般,简直是练武之人一生所追求的境界。熊戴影看得血脉偾张,一声喝彩不禁脱口而出! 洪七里这一出手,老头儿和宇文之邵都微微有些惊讶。宇文之邵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能稳坐丐帮帮主之位,虽说他是老帮主的爱徒,但若没有点儿真功夫,又如何能镇得住丐帮那数万弟子? 当年老头儿收养了洪七里之后,发现这个孩子骨骼精奇,是个练武的绝佳料子,便起了爱才之心。因他自己誓不收徒,便让好友丐帮帮主江是提收洪七里为入室弟子。洪七里五岁开始习武,江是提发现他一学就会,一点即透,真是个学武的奇才,江是提惊喜不已,对他更是爱如己出,悉心教授。江帮主本为少林俗家弟子,一身本领都得自少林寺。洪七里十岁那年,江帮主亲自带着他拜访了嵩山少林寺,让他拜入智信长老门下。 智信为少林达摩院长老,精擅少林掌法。他将少林易筋经传授给洪七里,让他从习练正宗少林内功开始,培根固基,修炼内力。当洪七里内力小成之后,智信才将自己多年研习的掌法悉数相授。当年他教给洪七里的第一套掌法便是这大摔碑手。 老头儿的目光看着场中的洪七里,但见他动作大开大合,打得生龙活虎。 忽然,洪七里使出一招“迎来送往”,这招本是向前连环两掌击出,紧接着移形换步,身体转向另一方向再击两掌。但洪七里一时打得兴起,浑身的劲力沛然而出,只见他一声长啸,四掌连环打出,速度之快,便仿佛这四掌是同时打出;霎时间,但见空中掌影翻飞,掌风劲处,竟带着利器破空之声,连克里斯都大吃一惊,暗叹洪七里武功实在高深。 这一组连续的掌法打出,出掌之疾,掌风之劲,都是熊戴影生平未见,他不由看得出了神。 当年洪七里在少林寺中,勤学苦练,武功和内力都突飞猛进。智信对洪七里非常喜爱,练功之余,经常带着他进入少林藏经阁。洪七里对藏经阁中收藏的各类武功都有涉猎,但可能是受智信的耳濡目染吧,他对掌法的感触最深,每次跟师傅研习掌法,他都有自己独到的体会。后来待他十七岁出山时,一入江湖便以一对铁掌威震大江南北,如今更已是名动天下的掌法大家了。 老头儿见洪七里今日掌势,心中恍然,随着他功力日渐深厚,便是寻常的掌法,在他手里也能发挥十足的功力,小七的武功此时已现化繁为简、返璞归真之势。 洪七里剑眉入鬓,眼神锐利,一掌来势尽显功力。 宇文之邵也不禁微微点头。 便在此时,洪七里的掌法突然一变,但见他面色祥和,眼里带着一丝悦目的光芒,劲透掌心的强劲掌力突然消散,只见他手掌一转,向前轻柔推开,后掌跟着穿出,动作十分轻巧,仿若拈花,内力如同一朵在手中轻轻转动的莲花,带着无尽禅意。 克里斯虽不懂掌法,但见洪七里身形矫健,动作潇洒,长发飞扬,帅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一花世界”正是大般若禅掌里的一式。 当年智信长老认为洪七里将来必能将少林武学发扬光大,他专门禀明达摩院大长老智清和少林方丈,经他们首肯,将号称少林第一掌的大般若禅掌传授给了洪七里。 宇文之邵露出了赞许的目光,他看得出洪七里翻掌间,就能从致刚的大摔碑手变成幻化莫测的大般若掌,说明小七已将少林掌法练得出神入化,融会贯通。更难得的是,他此时掌法柔和淡然,心有禅意,不带一丝煞气,显然深得大般若禅掌的精髓。 这时,洪七里身子跃起,双臂推出,双掌一招三变,三招九变,源源不绝,真是漫天掌影,洪七里仿佛一尊观音正在信手拈花。他的易筋经已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此时掌力外放,劈空造出数个漩涡,竟带着漫天飘落的桃花雨转动飞舞起来。花瓣在空中飘动,或形成一圈圈的波纹转动,或是凑成一团团云彩,光怪陆离、千姿百态,十分壮观。 花海中,洪七里仿佛从大力金刚罗汉化身千手千眼观音,衣袂翻飞,姿势婀娜,步态优美。 少林派的入门功夫虽然多为大开大合的硬功夫,可至高至上的少林绝学,却讲求“小手连环,拳打卧牛之地。”大般若掌的招式表面看起来优雅无比,可实则变幻莫测,刚柔并济,再配合少林深厚的内功,真是奥妙无穷。 熊戴影只看得心驰神摇,暗叹武功竟能练到如斯境界。 克里斯也看出洪七里从一套掌法换到了另外一套,可就在她看得大呼过瘾时,洪七里已经收了掌势。 洪七里微微一笑,对义父和宇文之邵道:“孩儿献丑了!” 月玡儿见欧阳峰看得愣了神,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长了志气似的,道:“早跟峰哥哥说过了,这下知道我们帮主的厉害了吧?” 克里斯上前由衷地称赞道:“洪七你真了不起!” “不敢当。” 老头儿点点头,冲着师弟呵呵笑道:“还好,少林和尚没把小七的武功给我教坏了!” 宇文之邵摇摇头:“这世上,也就师兄怕少林带坏徒弟。” 老头儿瞥了一眼他,笑道:“你这个师叔难道不指点一二?” 就知道师兄会这么问,宇文之邵的双眉弯成了漂亮的弧度,转头问洪七里:“小七,不如我也来打一套大摔碑手,你看如何?” 大摔碑手并不是密而不传的掌法,江湖上有不少人都会,洪七里知道师叔这么说,绝对有深意,他点点头,退在一旁,眼睛却紧紧跟着宇文之邵的背影。 宇文之邵青衣淡然素净,安安静静地站在空地上,一如画中人那般宁静、婉约、朦胧、淡泊。忽然,他两掌一开,竟然也是“推窗望月”。 克里斯觉得虽然是同样的一招,宇文之邵打得比起洪七多了几分轻逸洒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仅仅一掌,洪七里便感到了明显的不同,这掌势看似比自己打的轻柔,掌力却如宝剑出鞘,更加强劲有力。 再一掌为“举手遮阳”,但见宇文之邵右掌上护,左掌推出,掌势徒然从至柔化作至刚,刚中见柔。左手单掌打出的掌力,让空中的气流改变,青衣萦绕在身,墨发随风飘动。 熊戴影也惊讶这一掌的威力,他只觉得迎面扑来的风都带着一丝火辣辣的感觉。洪七里功力之深,就让熊戴影叹为观止了,而止止先生这套大摔碑手功力更深,他试想了一下到底谁能轻松接下一掌。 接下来,便是那两招四掌的“迎来送往”。克里斯见宇文之邵身形并未转动,竟也能在两个方向拍出四掌,速度之快,仿如同时发出四掌。但这四掌与洪七里的却有些不同,洪七里打得掌影纷飞,劲力十足;而宇文之邵这四掌却好像慢了半拍,但动作却更清晰,更挥洒自如,便如随手在你眼前按了四掌。克里斯不明其中道理,可洪七里却恰如醍醐灌顶,已然领悟了其中道理,这是因为宇文之邵不但掌速奇快,而且在这奇速当中,他又能控制细微的快慢差别。洪七里知道宇文之邵显然可以打得更快,但这一招他这样打出,显然,正是在指点自己! 洪七里的心里豁然开朗,今日真是大有收获。刚才自己在大摔碑手中将刚劲发挥到极致,而在般若禅掌中将柔劲发挥的淋漓尽致。而师叔竟然在一套大摔碑手中,掌力吞吐自如,或刚或柔,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洪七里细细想着师叔的每一招每一式,此时的招式与套路,对师叔来说已是可有可无,他实已突破了招式的限制,今日师叔真是为我诠释了另一番境界啊。 克里斯虽然看不懂招式,但她因为内功修为有了小成,对于内力有了更深的理解。她只见宇文之邵在花海中舞动双掌时,竟然没有一片花瓣沾身,即便挨得很近,却也不会落在他的衣服上,而是悬空浮着,像是隔着一层薄膜似得,克里斯觉得很不可思议。 宇文之邵收了掌势,微微抱拳向大家致意。 洪七里心中激动不已,直上前谢道:“师叔的武功修为实在让小七佩服,这套大摔碑手,更让小七明白了许多,不可用招数局限自己,这才是学武之道。” 宇文之邵拍怕他的肩膀,道:“学武之人,每人的身体条件不同,修炼的境界也不尽相同。其实大可不必与人相较,突破自己就已是不易了。” 今日观赏高手展示武艺,对任何一个学武之人都是最难得的机会,熊戴影重复着止止先生的话,似也有了自己的感悟。 这么热的天,这么剧烈的活动,连一丝汗都不出,真是……克里斯喃喃道:“神仙啊……” 老头儿见她眯着眼睛呆呆看着师弟,悄声笑道:“小心口水落下来了!” 克里斯一擦嘴角道:“那真的已经是超出人类的范畴了!” 老头儿嘴角一抽,讽道:“你把他尊为神仙,那将我置于何处啊?” 克里斯眼珠转转,赶紧凑到他身边,弥补道:“我对爹地是一样的崇拜。“ “崇拜?” 克里斯点点头。 老头儿突然重重弹了她脑门儿一下,责备道:“光羡慕别人的武功好有屁用!” 克里斯捂着头,欲哭无泪——呜呜,委屈道:“我哪有光羡慕,我也想学好吗?” “想学?” 克里斯又点点头。 老头儿故意重重叹了口气,道:“真的想学?”却向克里斯挤眼睛,暗中向着宇文之邵努努嘴。 克里斯冰雪聪明,当然是一点就透,她眼睛中立刻射出灼灼火焰,转头看向宇文之邵,说道:“神仙恩人,我……” 哪知宇文之邵早就注意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看着一脸期待的克里斯,冷清的面容不现一丝波澜,忽然朗声道:“师兄,你的桃花开得如此之美,公南愿采撷桃枝,替你助助酒兴。” 不待克里斯说话,他一个转身已跃到山壁前,一提气,身形纵起丈余,一只脚轻轻踩着崖壁,使出“隐苍步”,脚尖在石壁上轻轻一点,便又纵起两丈,几个起落便已上了断崖。 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突然飞身上崖,看着那快如鬼魅的身影,大家都呼吸一窒。 上次救主子时,熊戴影虽然看过宇文之邵飞身上崖,今日再见仍然很震惊,惊叹此等轻功,真是快如鬼魅。 洪七里从小跟在老头儿身旁,知道这隐苍步是青衣道人当年的绝技之一,心道:师叔不但内功超绝,练就的轻功也神乎其神。 而克里斯此时已是目瞪口呆,满眼只剩下惊艳了,心道:真的可以飞檐走壁,古人诚不我欺啊! 等宇文之邵从崖壁上摘下桃花时,她惊讶到已然忘记了拜师这茬儿。 老头儿心道:看来师弟还是不愿收这女子为徒。既然如此,索性他也不再提了。 第十四回 轻功——赈灾 ☆☆☆ 大相国寺不只是首屈一指皇家寺院,它地处东京闹市,每月的朔(初一)、望(十五、十六)三日、八日这五天都会对外开放“万姓交易”的瓦市,允许百姓在寺里做生意。今日是六月十六,相国寺却不像往常开市易货,应该说这几日都是如此。克里斯、高遵惠帮着皇药师出谋划策,出资出力,他们在大相国寺广设医铺,为河北灾伤州县的流民看病送药。天王殿、佛殿、资圣殿前有大大的庭院,布满了临时搭起的彩色帐篷,内有赈灾医铺,也有为灾民提供遮风避雨的落脚之所。 皇药师平常就储备了一些药材,如今有了机会他甚至亲自为百姓号脉,一试往日所学的医术。更让他开心的是得到了百姓的称赞,众人皆说他是药师菩萨转世。克里斯当然乐得陪他一起做善事,因为她总叫他“皇药师”,这名号在汴梁城不胫而走。 不过,除了他们开设的“赈灾医铺”,还有丐帮搭设了很多粥铺,也在救助灾民。他们在城内布施粥饭,在桥下帮流民搭建棚户,也为一些想回家的人筹集些路费。相国寺占地极广,后廊有丐帮设立的布施场所,这里聚集了很多人,但布施粥饭进行的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排云阁是相国寺里最高之处,阁高三丈,在唐代因遭雷击引起大火,毁损严重,后由高僧贞俊修葺一新。此时,阁楼的青瓦上悠闲的躺着两个人,在排云阁上可以俯瞰全寺和周围的景致,也就能体会到相国寺闹中取静的好处和繁市空幽的禅意境界。当然不见得每个人能欣赏的了这种境界,雷义恭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粗人,他只是单纯的享受午后的片刻清静。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华子鸾,此刻像是远离尘嚣,容身空幻。两人虽然同岁,华子鸾却比他小几个月,两人是同年加入丐帮的。 “你说这皇药师是什么人,他一人之力竟然比咱们丐帮还财大气粗?” 见华子鸾不理会自己,他又用剑柄轻触,谁想被华子鸾那口金背砍山九环刀隔了开来。 “有人乐善好施,帮助灾民岂不是好事?你管那么许多做什么?” “我不就是好奇吗?” “这次跟着帮主来京赈灾,你天天都在大相国寺,不如跟和尚学学什么叫做‘不动心’。” “跟着那些臭和尚学,岂不是要闷死?” 华子鸾再不搭理他了。 后廊眼下被丐帮占据,往来的除了本帮弟子,就是来领粥饭的灾民。雷义恭远远看见一个流民样子的人前殿由廊庑缓缓走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袱。 这人正是克里斯,她这几天跟着皇药师救济灾民,就在相国寺。她知道丐帮的粥厂在后面,也听说宁一飞和月玡儿都在粥厂帮忙,今日忙完了,她便带着一些银钱,打算去捐钱。 走进后廊,先看到了几顶帐篷,然后空旷一点的地方架起了几口大锅。中午刚布施过一次,因为饥民多是虚弱之人,聚集打粥人数众多,粥厂就怕疫病流行。现在火上正烧着几大锅药汤,烧过艾草的水会撒在粥厂地面,作用是消毒减少传染;煮了防风、白术、贯众等草药的药汤是给布施、派粥的人喝的,起到预防的作用。 宁一飞正低头煮艾草水,突然感觉有人走了过来,忙抬头招呼。他一看来人披头散发,衣服邋遢的男人,他只当是来讨粥的流民,忙道:“你先等等,粥还有!” “小飞!” 听对方叫自己的名字,宁一飞一愣,细看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欧阳大哥?” 克里斯拨开额前的一缕长发,露出俊脸,道:“几天不见,怎么认不出来了?” “怎么这身打扮?”宁一飞心道:欧阳大哥这个人可真怪,好端端的怎么打扮的跟逃难的似得? 克里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难道自己精心装扮的造型有什么不妥么? 宁一飞问:“有什么事吗?” “你和月玡儿在这里做善事,我来看看。刚听说丐帮接受募捐,我也想捐点钱。” 说罢,克里斯把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 宁一飞迟疑了一下答道,“我只是帮忙煮粥烧饭,并不是丐帮中人。” 克里斯四下看看,谨慎地问:“那月玡儿呢?” 宁一飞淡淡地道:“她刚才还在,这回儿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听闻此言,克里斯总觉得宁一飞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 自从在十爷爷那里见过欧阳峰,宁一飞就常听月玡儿左一个峰哥哥、右一个峰哥哥的念叨,想到月玡儿对欧阳峰的态度那么亲热,宁一飞心里就闷闷的,以前她可是只会甜甜的叫自己“小飞哥”。 克里斯估量了一会儿少年的沉默,她总算回过味了,原来宁一飞喜欢月玡儿。克里斯笑笑,说:“丐帮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吗?” 话音未落,却听得一个低沉的嗓音朗声叫道:“请问找丐帮有何贵干?” 克里斯发现声音来自头顶上方,她眯起眼睛,眼望着响起蝉鸣的树丛,阳光从繁茂的树叶缝隙射下,她掌心向上遮住阳光,准确的说除了高耸的楼阁,她只闻声未见人。 “什么人?” 这时,人影在阁楼上出现,他纵身跳下,不断掠过在楼阁每层的飞檐,偶尔脚尖轻踏琉璃瓦,如飞鸟展翅,轻盈灵活。 转眼间,一阵衣袂带风之声迅速接近了。 克里斯抬头看时,一道人影越过层层飞檐,飞身而下;那人偶尔脚尖轻点琉璃瓦,轻盈灵活,一身蓝袍融进湛蓝的天空。 转眼间,那人已到上方,只见他往下一纵,左手轻勾檐边,轻巧地落在克里斯眼前。 来人约莫三十来岁,神态威严凌厉。他面对克里斯而立,双目凝聚,全身肌肉结实紧致,两臂微微弯曲,抱拳致意:“在下丐帮雷义恭,在帮中倒也算个管事的,不知这位仁兄人找丐帮所为何事?” 克里斯看着眼前这位,一身蓝袍连个补丁都没有,丐帮弟子看来真不是一般的乞丐。 “这位是丐帮四大长老之一的雷长老。”宁一飞赶紧为雷义恭验明正身。 “原来是雷长老,失敬失敬。”克里斯赶紧抱拳回礼。 “看阁下穿着好像不似中原人士?”雷义恭也上下打量起这个相貌俊美,奇装异服的男子。 克里斯朗声道:“在下西域白驼山人士,欧阳峰是也。” 一听对方是胡人,雷义恭嗤笑一声道:“怪不得穿着如此……独特。” 克里斯自然没听懂对方语气中的轻蔑。 “欧阳大哥是汉人,只是自幼生长在西域。”宁一飞听月玡儿说过欧阳峰的身世,他补充道:“他是十爷爷的义子,洪大哥的义兄。” 竟然是帮主的义兄?雷义恭顿时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唾沫道:“失敬失敬,不知欧阳公子有何事?” 见雷义恭突然对自己客气了许多,克里斯呐呐的一笑,说:“雷长老,丐帮赈灾的义举让在下佩服,想捐些财物,尽点心意。” 说罢,他把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 雷义恭接过包袱,顿觉手上一沉,待他打开,眼睛瞪得更大,只见包里装满了银锭,还有几十张票面很大的交子。雷义恭重新系好包袱,语气更加恳切道:“多谢欧阳公子仗义相助!丐帮替灾民谢你了!” “峰哥哥!你怎么来了?”月玡儿突然从旁边跑了出来,笑着迎向克里斯。 这一声叫得娇滴滴的,饶是雷义恭和宁一飞都没听过,更没见过这么娇羞温婉的月玡儿。 克里斯道:“我今天专程来看你和小飞,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月玡儿眨眨眼,想了想道:“我们一会儿要去给桥洞里的灾民送馒头,你可愿意与我们同去?” “桥洞里?” 雷义恭解释道:“京中大大小小二十四道桥的桥墩下,住了不少灾民。水道里能遮风避雨,算是不错的容身之所。” “雷大叔,我跟峰哥哥说话,你干嘛跑来出风头?” 雷义恭知道这小妮子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自己可没少吃这鬼灵精的苦头,头疼道:“我哪敢抢大小姐的风头啊。” “算你识相!” 有欧阳峰在场,她连带着骂人都是娇嗔,直听得雷义恭打哆嗦,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克里斯点点头,道:“我愿意陪你们前往。” 宁一飞听说欧阳峰也要跟着去,心中不乐意,可见月玡儿那么高兴,他又说不出反对的话了。 未到晌午,月玡儿一行人出了大相国寺,丐帮弟子驾着牛车跟在后面,过了东水门,一路往虹桥去了。月玡儿迈着欢快的步伐,与克里斯边走边聊,好不开心。 从侧面下桥,他们走进桥墩深处。 桥墩通着走水用的地下水道,除非黄河发大水,京城附近专门泄洪的曹村决口,那么汴京是不会有机会发大水的。所以这个时候,正如雷义恭所言,很多流民都在水道里暂时安了家。 进入水道,克里斯发现里面支起了不少帐篷,零零散散点着烛火。 流民听闻丐帮的人来了,纷纷钻出帐篷,来领馒头。 丐帮弟子两人抬着一个大筐,揭开盖在上面的棉布的一角,露出又白又大的馒头,他们挨着人头发放。 克里斯发现大批逃难的人挤在狭小的水道里,有的躺在帐篷里,有的就裹着衣服躺在地上,空气有些浑浊,味道不怎么好。她跟月玡儿说:“我觉得这样不好,一旦有人生病,容易传染,会想野火一样蔓延开的。” 宁一飞道:“流民们每日除了在丐帮的粥厂吃到粥饭,也会喝到防病疫的草药汤。这里的人都是些老幼病残,他们不太愿意前往粥厂,所以我们才来送饭食。” “这样他们才更需要流通的空气,晒晒阳光,总窝在这里反而对他们的身体有害。” 月玡儿点点头,说:“我回去跟洪大哥说说!” 突然,水道里涌出一群人,他们一个个都伸着手挤向发馒头的人。宁一飞发现他们是生面孔,忙道:“大家慢慢来,不要挤,每个人都能领到!” 他见几大筐馒头可能转眼就会完了,忙带着几个人,回到牛车上取余下的。 这时,有个小男孩拉了拉月玡儿的衣服说:“里面还有个老爷爷,他动不了。” “我去看看。”月玡儿一听,拿了两个馒头,往水道走去。 月玡儿在里面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老爷爷,她撇了一眼更深处的水道,那里又深又黑,错综复杂,很少人会进去。 正当她要顺着来路返回时,却听见身后一个苍老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月玡儿顺着声音寻去,在一处潮湿阴暗的排水口,发现一个秃发老者半跪半趴在地上。月玡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她见老人浑身打冷颤,忙上前搀扶,问道:“老大爷,你怎么了?” 这时,一股淡淡的甜腻味道传来,月玡儿顿觉头晕目眩,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她迷迷糊糊地听到了脚步接近的声音。 昏暗的光线里,有一只粗糙肥大的手伸向她,用力的掰着她的下巴,沙哑的声音道:“没错,就是她!” 扑鼻而来的恶臭让月玡儿难以忍受,她反倒清醒了几分,使劲地睁开双眼,一张肥大丑陋的脸孔,如同他的手一样,脸上的皮肤粗糙,一口的烂牙不时的发出臭气。 老人斜睨了一眼臭汉,鼻中哼了一声道:“刚好这地方僻静,杀了扔进里面的水道,神不知鬼不觉!” 月玡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想要费力撑起身子,可微微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完全使不上丁点力气。 臭汉笑笑道:“小丫头,中了软筋散还想动弹?” 月玡儿发现自己动不了,张开嘴想要呼救,却发现嘴里全是麻木的感觉,她费力的动动舌头,却根本不能发出声音。 “让你死个明白。”老人说道:“我们哥俩江湖人称北荒二怪,与你这小丫头无仇无怨,不过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眼见老者将手掌举起,月玡儿挣扎着向后拼命挪动,眼角已然沁出几滴泪水。 “老哥慢下手!”臭汉看着月玡儿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样子,突然勾起一抹兴味的坏笑:“把她交给我处置吧!” 老人神色阴冷,见臭汉笑得一脸淫邪,猜到他想要干嘛,冷声道:“你弄快些,莫耽误了大事!”说罢,老人盘腿坐在了地上。 臭汉一下扑到了月玡儿身上,手更是得寸进尺的从肩头一路滑下,粗糙的手指在月玡儿柔嫩的腰上揉搓。 “小美人,还没尝过男人的味道就要死了,岂不太可怜了……”说着,男人的手竟然滑倒了月玡儿的臀上。 知道对方要侮辱自己,月玡儿脑子里紧绷的线断了,她后悔极了,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到这么深的地方来…… “住手!”幽深的水道里响起清亮的声音。 峰哥哥!月玡儿心中叫道。 矮个老人率先站起身,他心里有些吃惊,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不过,他眼见走近的年轻男子穿得破破烂烂,他松了口气,想必是住在水道里的流民。或许是因为刚才弟弟在旁边胡闹,才让自己浑然不觉这男子靠近。 臭汉骂道:“要饭的,敢阻了爷爷的兴致,识相的就赶紧滚远点!” 克里斯看不清月玡儿的脸,不禁往前多走了两步。 见他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臭汉一翻身也站了起来:“要饭的,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学别人英雄救美?” 话音甫落,克里斯已经冲了过去。 第十四回 轻功——遇袭 ☆☆☆ 谁都没有看清克里斯的动作,因为她的蜉蝣步对别人来说,实在太过玄妙。 她选择了最“简单快捷”的方式救下了月玡儿。 闪过那秃头老者,背起月玡儿,克里斯转身就跑,头也不回。 刚才察觉到不对劲,她就和熊戴影分头在水道里寻找月玡儿,这下与影卫分开,克里斯不敢轻举妄动,自己逞能。 她心想:月玡儿动也不能动,肯定是那两个坏蛋用了什么迷魂药,自己不能也着了他们的道,走为上策! 老人惊诧的看着跑开的人影,这下他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男子能在自己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接近。刚才他出手救人的动作,仿若鬼魅一般,令人畏惧。自己也是老江湖了,这样的轻功从来也没见到过,他回过神喊道:“快追!” 臭汉听老头儿叫嚷,才反应上来,他一跺足,竟似脱弦之箭,身形也并不慢,朝外冲去。 克里斯刚才是救人心切,“蜉蝣步”超水平发挥,若只是她一个人,想跑掉并不难,只是此时背着月玡儿,在水道里轻登巧纵,轻功自然打了折扣,而那臭汉轻功竟然不弱,在后面慢慢追了上来。 臭汉心道:老子也不是吃素的,绝不会让到嘴的肉轻易跑掉的。 他一边追,一边骂道:“尝尝爷爷这镖!” 说罢,竟然将两颗飞蝗石操入手中,双腕一振,以子母梭打法飞出,飞蝗石一前一后向克里斯打去。暗器劲力凌厉,堪堪快到,克里斯身子赶紧先一低再一扭,正躲过两镖。 突然,耳边响起臭汉的叫声:“爷爷送你见阎王去!” 他竟扑至克里斯身边,双掌一错,往两肋插去。” 克里斯身形突然又变得极快无比,从臭汉手边滑了出去。 臭汉一愣,心道:这小子怎么忽快忽慢,快得时候好不滑溜,怎么也抓不到。 克里斯也是着急,心想: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能将身法施展出来,带着个人怎么就不能随心所欲了?脚下步子一乱,又慢了几拍,险些让臭汉抓到。 她不停胡思乱想,脚下更慢了下来。 壮汉一见机会来了,嘿嘿一声冷笑:“想跑?办不到!” 克里斯急得浑身冒汗,却不想身后劲风扑背,想转身已来不及,她竟被人活活将衣领抓住,臭汉一抖手,她和月玡儿一起摔出丈余,被摔进了旁边流民的帐篷里。 这下,帐篷里乱作一团,很多人爬了出来,有人举着烛火观看,人群骚乱起来。 烛火下那臭汉满脸狰狞,双手竟悠闲地后背着,慢慢朝克里斯这边走来。 克里斯倒抽一口凉气,她拉起身边的月玡儿,突然摸到小丫头腰间挂着许多偷来的荷包,里面净是铜板、碎银。紧要关头克里斯灵机一动,一把铜钱往天上一扔,叫道:“抢钱啦!好多钱啊!!!” 铜板噼里啪啦洒落一地,人群顿时一片大乱,一个个低头抢着铜板。 臭汉被流民一阻,当他推开人群,地上已经不见克里斯的踪迹。 他大骂一声,只得四处找寻。 其实克里斯就混在这群蹲在地上捡铜板流民里,一见那壮汉钻回水道去找人,她掀开盖在自己和月玡儿身上的破布,就往外跑。 逃出老远,她见到桥墩下整理牛车的宁一飞和丐帮弟子,才长舒一口气。 “你们跑哪里去了?”宁一飞老远就发现不对劲了,他跑上前去,急问:“月玡儿这是怎么了?” 克里斯回头望望,没有见那两人追来,松了口气道:“有人要对月玡儿不利,我们先离开这里!” 宁一飞见她神色慌张,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道:“先把月玡儿放在车上。” 谁知那矮个老人和臭汉已经追了出来。 克里斯扭头看看,虽然他们有七八个人,可谁知道这几个丐帮的弟子功夫如何,能不能打过那两个人。 宁一飞扶着月玡儿进了车厢,一出来就看见追来的两人,他抽了一条短棍,跳下了车。 “你们是什么人,敢对丐帮的‘大小姐’不利?”克里斯抢先问道。 “丐帮的大小姐?”臭汉啧啧了两声,笑着说:“这丫头不过是你们丐帮的一个破香主,再说她要真是金贵的大小姐,就你们这几个蠢货护卫?让人笑掉大牙了!” 克里斯吃了一惊,这人竟然对月玡儿的事情很了解,看来是有备而来。她见左右的几个丐帮弟子,明显都不是会武功的人,不禁着急起来。 臭汉轻视地看着克里斯,心道:你也就轻功好些。再看看拿着短棍的少年,鼻子里冷哼一声。 忽然,克里斯感到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是熊戴影来了!她立刻就不害怕了。 克里斯哈哈大笑,道:“她确实是丐帮老帮主的义女、洪帮主的义妹!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洪帮主的大名你们一定很清楚,如果再敢逞凶,定会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我劝你们最好想想清楚。” 老人心想:这人如此嚣张,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与自家弟弟一对视,犹豫起来,没想到小丫头身份这么特殊,丐帮帮主洪七里,他们可惹不起。 臭汉却啐了一口,眼里露出凶光,心道:管她是不是,顾不了那么许多了,索性将这几个人都做了。 他刚想冲上去,哪知肥大的身躯,突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脸朝下结实的摔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太重,他挣扎了半晌也没起来,只能趴在地上,鼻血直流,口齿不清地哀嚎着。 原来是熊戴影从后面一脚将臭汉踹飞了出去。 “戴影!”克里斯高兴地叫道。 熊戴影轻笑一声,站在了克里斯身前,一身黑衣,手中泼风短刀也亮了出来,气势十足。 矮个老人见他半遮面孔,半晌才问道:“你是什么人?” 激愤的臭汉挣扎着爬起来,正想向熊戴影冲去,老人一瞬便从那细长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杀气。 “站住!” 臭汉回头表情一僵,自家老哥神色阴晦的望着他,轻声道:“你我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臭汉脸色郁卒,却也不得不停了下来。他虽个性鲁莽却也是个依靠本能行事的人,刚才被踹出去那一下,足以让他认清自己与对手的差距。 克里斯心中得意极了,暗道:我家的暗卫,收拾你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她转念又一想,果然光会轻功不行,自己关键时刻只能逃跑,看来还是要正儿八经的学功夫啊。 克里斯突然想起来了,开口质问:“你说有人要杀月玡儿,是什么人雇你们的?” 老人道:“恕我二人不能透露!” 老人心道:这事恐怕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小命要紧,这钱不赚也罢,如果现在能全身而退便是最好。 老人突然对着臭汉道:“我们走!”两人立刻后撤几步。 熊戴影见主子没有指令也没动。 老人和臭汉一窜身便上了桥,再几纵已失了身影。 见二人退了,丐帮的几人纷纷长出一口气。 宁一飞转身就跳上车,他用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月玡儿额头,见她气息平稳,只是昏睡了过去,也算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了地。 只是他想起来刚才那两个人的话,不免眉头紧蹙。 到底是谁要害月玡儿? 宁一飞让几个丐帮弟子先回丐帮,将这件事报给洪帮主,在克里斯和熊戴影的陪同下,他们驾着牛车回到了月玡儿住的地方。 见月夫人还没回来,宁一飞把月玡儿带回隔壁自己的家,月玡儿躺在床榻,双目紧闭,眼角的依然淌着泪,脸上还挂着泪水干涸的痕迹。一想到月玡儿差点被那两个坏人所害,长这么大宁一飞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疼过,这样害怕过。 掩好门,宁一飞回到外屋,看到欧阳峰和那个黑衣人坐在屋中的方桌前。 克里斯知道小飞是孤儿,却没想到少年独居屋中虽然简陋,倒收拾得干净。 桌中心放着一个白瓷壶,倒扣着几个杯子,宁一飞给两人一人倒了杯凉白开。 “以水代酒,感谢你们出手救了月玡儿。” 克里斯这时觉得真有些渴了,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她指着熊戴影道:“他是我的朋友,你洪大哥见过的。”而后又对熊戴影补了句,“他叫宁一飞,大家都叫他小飞!” 宁一飞点点头,看着蒙着面的男子,心道:欧阳大哥的这位朋友武功很高,他一出手就吓退了那两个人。想罢,宁一飞又转头看了看欧阳峰,他突然觉得欧阳大哥并不像外表那样不着调,似乎也很不简单。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月玡儿?”克里斯先说了出来。 “难道是以前偷过的人,不对不对,哪里至于结下如此深得仇,还要买凶杀人。”宁一飞道。 克里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不久,我去了趟大相国寺,那天正见到一个少年和月玡儿起了冲突……后来那个叫智缘的和尚还说他们有三生三世的姻缘。” “什么?”宁一飞蹙眉问道。 克里斯忙捂了嘴,心想:你笨啊,明明小飞喜欢月玡儿了,这个节骨眼干嘛爆这个料。她赶紧转头问熊戴影:“戴影,你记不记得,那个智缘念了首诗,是什么十步杀人的。” 熊戴影回忆了一下,那日|他在暗处,却也看清了事情的经过,他重复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对对,就是这首诗。” 熊戴影忽道:“那少年是杀手盟的人。” “杀手盟?”克里斯听了这名字一惊,“杀手?” “而且那少年夺去月姑娘匕首的招式很诡异,我没见过,不过他那样的本事在杀手榜上也能排得上名了。” 在一旁的宁一飞坐不住了,插话问道:“欧阳大哥,你是说月玡儿刚好偷了一个杀手的荷包,还跟人家动刀……” “额,好像是这么回事……” “会不会是那人怀恨在心,所以要伤害月玡儿?” 克里斯犹豫道:“这件事最好还是和洪七商量一下。” 宁一飞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话,克里斯想起来晚上还要赴宴,便先跟宁一飞告了辞。 直到傍晚时分,宁一飞刚点起烛灯,就见月玡儿摇摇晃晃的推开了门,揉揉眼睛走了出来。 宁一飞走上来问:“怎么不多躺一会儿?” 月玡儿其实并没有受伤,只是中了软筋散,这会儿药效过去了。 “就是觉得乏。” 宁一飞压下想要质问她是不是最近得罪了什么人的冲动,看了看月玡儿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改口道:“你以后要小心点,否则你娘得多担心啊!” “娘!”月玡儿突然站了起来,转身往自己家里跑去。 宁一飞追了出去。 到门口一看,房间里亮着灯。 月玡儿推门进去,嘴里喊道:“娘!” 宁一飞估摸着是月夫人回来了,他帮忙掩了大门,就先回家了。 进了里屋,月玡儿看见母亲坐在炕上。 月夫人放下手中针线,抬头轻声道:“你这是怎么了?瞧那小脏脸……” 月玡儿一头扑进母亲的怀里,手里不松劲,紧紧抱着她,还在她怀里蹭蹭,嘴里喃喃叫着:“娘……娘……” “这么大了……就知道撒娇……”月夫人哼了哼曲调,然后摇了摇月玡儿的手臂。 那曲调是母亲哄婴孩入睡的摇篮曲,月玡儿一听噗嗤笑了:“我都这么大了,你还给我唱这个?” 月夫人一边哼歌,一边摸着她的头发。 不一会儿,歌声突然停顿了,房间里又变得说不出的寂静。 月玡儿再次沉沉的睡去。 ☆☆☆ 克里斯坐进了樊楼装饰豪华的雅阁里,今天,是别人请她来的。 请她的人,不是别人,是她几天前刚刚救过的秦大官人。 或者应该叫他香盗。 那晚过后,她才知道被神捕追的人竟然是香盗荷九郎。 秦禹九轻声道:“鄙人前去绣楼重谢莳箩小姐时,听她说恩人名叫欧阳峰,这才又托莳箩传消息,想要请欧阳公子吃顿饭。” “举手之劳,在下算不得恩人。” “欧阳公子对秦某的大恩大德,始终铭记于心。” “秦大官人过奖了。”克里斯淡淡道。 秦禹九一双眼睛发亮,始终盯在欧阳峰的身上。他心道:自己的鼻子没有出错,秦禹九今天再一次确定了这个人身上的味道。这个味道确实从欧阳峰身上飘了过来,这是蓝元霄用的香。眼前的人容貌清俊,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易过容了。 克里斯见他怔怔地瞧着自己,心道:想必是怕我知道了他香盗的身份,以此要挟他。也罢,我倒也不白救他一回。 克里斯开口道:“其实,有件事我想请秦大官人帮帮忙!” 知道欧阳峰救自己是别有目的,秦禹九的笑容更浓了。不图回报的人,他以前从未见过,他心里有些许失望,却也感到安心,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将有一笔交易。 他明白用不着拐弯抹角,于是直截了当地开口道:“不知道秦某何以回报公子大恩?” “莳箩,跟我一起救你的女子……我想将她捧成京城第一名妓,想靠秦大官人祝我一臂之力。” 秦禹九想尽了他会提的条件,却单单没想到是这样的要求,不免一愣,道:“就这么简单?” “这哪里简单呢!你想想,那莳箩不过是青楼里的一个伴唱的小丫头,没有实力雄厚的人在后撑腰,又如何能做上这青楼的魁首?而秦大官人你在京中交游广阔,多少达官贵人都有求于你,如果秦大官人能鼎力相助,莳箩若想做那花魁,岂不是手到擒来?到那时,你欠我的自然也就一笔勾销了。”克里斯看他犹豫,又道:“至于你的身份,秦大官人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多说一个字,否则那晚我也不会出手救你!” 秦禹九凝视着她,微笑道:“秦某自当竭尽全力。” 克里斯见他应承,面露轻松的神色,心道,有这个大财主帮忙,这下莳萝的事就有谱了。 看着欧阳峰那迷倒无数女人的笑,让秦禹九不免猜测,这人到底是不是蓝元霄,还是巧合?自己的鼻子不会错,两个人完全用配料一模一样的香药,这样的几率太小了,而且还是含了那么多的贡香的香药。秦禹九心痒难耐,真想解开欧阳峰身上香味的秘密。 秦禹九轻轻拍手,三个白衣胜雪、衣裙曳地的少女飘然进入,为首的女子克里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是自己求香的时候见过的香菱。另外的两个女孩,手中各执一个银盘,一个捧着酒瓶,另一个捧着两支酒杯。 秦禹九故意这么安排,就是想看看眼前这个人的反应。 见欧阳峰若无其事,秦禹九心道:往后只要继续接触这个人,不怕没有机会让香菱试探。秦禹九想通了这点,立刻少了刚开始的拘束感。 香菱将酒倾入一个晶莹剔透的高杯里,酒是淡紫色的。 香菱将酒杯放在了秦禹九的面前。 照理秦禹九是主人,这杯酒应该放在客人面前。 秦禹九笑道:“欧阳公子自是西域长大的,这是在下珍藏的波斯葡萄酒,应该合你的口味。” 说罢,他一挥手,手里的一杯酒就向欧阳峰飞了过去。 眼见那酒杯就要撞到克里斯身上,她轻呼一口气,稳如泰山,香菱和另外两个女孩都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克里斯几乎没动过,可那杯酒却被身后的熊戴影接到了手里,又快又稳,杯里的酒连一滴都没有洒出去。 若不是那日见欧阳峰施展过轻功,秦禹九也会惊叹出声的。欧阳峰以极快的速度闪过酒杯又闪回,在香菱她们眼里,他压根没动过地方,酒杯仿佛从他身体穿过一般。 秦禹九曾认为自己轻功独步天下,鲜有对手,如今一见才觉得自己犹如井底之蛙,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克里斯哪里识得江湖人规矩呀。一般敬酒、敬茶都是相互试探,暗自较劲的时候,她当真以为对方是给自己敬酒。酒杯飞了过来的时候,让她吃了一惊,身体做出了本能的反应。秦禹九这番举动倒是提醒了她,她暗暗发现自己把老头儿的蜉蝣步发挥的特别好,都似乎是身体先于大脑行动的时候,就像今天救月玡儿一样。 熊戴影也是闹不明白,主子的轻功好像时快时慢,时灵时不灵,可偶然间会奇快无比,让人措手不及。 香菱见主人脸色不好,赶紧又斟上了一杯。 一抬头,克里斯却走到了她跟前,把她手中的酒瓶拿了过去。 轻松道:“我就喝这个了。”说罢咕嘟咕嘟,把一瓶子葡萄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秦禹九见他举止粗犷,倒也像豪爽的域外之人。于是缓了缓脸色,站起来拿了那杯斟好的酒杯,慢慢喝了下去。 只听见一阵脚步声,还不等人招呼,一挑珠帘,就进了雅阁。 是宁一飞。 刚才月玡儿遇袭,也没见他这么惊慌失措过,克里斯暗想。 宁一飞慌道:“欧阳大哥,不好了!月玡儿不见了!” 克里斯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 宁一飞看了看旁边的秦禹九。 克里斯知道他有些话不方便说,于是点点头,回头与秦禹九辞行:“秦大官人,在下有急事,来日再见。” “不知出了何事,秦某人若能帮的上忙,欧阳公子尽管说。” “多谢了,我自己能搞定,就不劳秦大官人了。” 秦禹九说想帮忙其实是客套话,却被人一口回绝,心中倒不知是什么滋味了;往日里,他是凝香居老板的身份,别人往上贴着巴结他。欧阳峰知道了他香盗的身份,不但不加以利用,反而好像还急着跟他划清界限,这是秦禹九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克里斯带着宁一飞离开,她要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 ①毒蛇:《冰与火之歌》里的角色,他是一个双性恋者。 第十五回 寻踪——筏帮 ☆☆☆ 从开封往东,过东明、济阴、定陶,一只巨型船筏在河道里劈波斩浪。 筏帮的筏子可不是简单几排竹子扎起来的小舟,它虽然是竹子做的,却依然有重帆,有船舱,无数根竹子组成的筏船,是专在黄河里行驶的庞然大物。夜里,巨筏上的灯笼照应着河面,波光璀璨。 洪七里,站在排筏尾段的甲板上,眉头紧锁。 他今年只有一十九岁,却已接任丐帮帮主三年时间。十五岁那年,江是堤突染重病,便派人将洪七里从少林寺接回丐帮。洪七里功成出世,凭着一身惊人的艺业,为丐帮立下大功。他所展露出的高超武功和出色的办事能力,深得江是提和丐帮其他长老的器重,江是堤在病逝前,将帮主的大位传给了洪七里,也把月玡儿母女托付给了他。 三年之中,他勤勤恳恳,不敢稍有懈怠。对内他勤理帮务,凝聚人心;对外他高风亮节,惩奸除恶,使得丐帮在江湖中声望日隆,隐隐然已成武林第一大帮,而他自己更被推崇为江湖不可多得的奇才之一。在外人看来的成就,对于他实在算不得什么,他并不满足。 他望着缓缓流淌的黄河水出神。 两日前,他本在京中料理帮务,谁知道竟传来月玡儿不知去向的消息。他赶到月玡儿家,听宁一飞讲了事情的经过。先是有人袭击月玡儿,所幸被义兄欧阳峰所救,他们将月玡儿安全送回家里;小飞见月玡儿家房门虚掩,便以为月夫人在家。哪知半夜里,月夫人来找宁一飞,说是月玡儿许久未归,竟然失踪了!当天,月夫人出去了一天,很晚才回到家中,根本没有见过月玡儿! 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洪七里判断,必是有人假扮了月夫人,将月玡儿劫走。当听到义兄欧阳峰说道此事有可能牵扯杀手盟时,洪七里感到有些奇怪,因杀手盟历来是收钱做事,并不牵扯个人恩怨。而且此事的蹊跷之处在于,杀手盟从来只是杀人,却从未听说劫持过什么人。此事真是千头万绪,令人不解。 幸亏义兄丹青之笔了得,画了不少画像,交给丐帮众人去打听消息。很快,从筏帮传来了线索,说是有两个女孩雇船往巨野方向去了,其中一人样子很像月玡儿。筏帮的瓢把子杨连城原来与洪七里有些交情,听说是他的义妹失踪,便邀了洪七里乘筏帮的筏船北上追查。丐帮虽说眼线遍布天下,堂口众多,更不缺人手,但洪七里考虑水路上的事毕竟依靠水面讨生活的筏帮更为稳妥,便立时答应。欧阳峰也主动请缨,想跟着一起寻回月玡儿。尽管洪七里觉得自己与这义兄格格不入,一来碍于义父的面子,二来见他为救月玡儿竭尽心力,也不好推辞,于是他们一行人上了筏帮的船,向巨野方向追去。 “洪帮主?”一声招呼打断了洪七里的思绪。 说话的人语声深沉,中气充沛。洪七里转头看去,一个二十出头的后生随声从筏舱中走了出来,他一身赤纹上领玄衣袍,头带乌青范阳毡帽,上撒一撮红缨。 这人便是杨连城手下筏头儿之一,有“九头蛟”之称的史婴。 史婴道:“洪帮主,刚刚收到消息,月姑娘已经在齐州上了岸。” 洪七里微微颔首,等他后话。 “丐帮所绘月姑娘画像,筏帮已让那船家看过。那画像栩栩如生,船家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说正是姐妹里小的那个,她一直躺在舱里,像是生了病。” 连洪七里都吃惊,义兄画的画像确实逼真,如真人一般,这画像随令分发丐帮各地分舵。六路弟兄齐出,各分舵都派了人手!定能将抓了月玡儿的人找出来。 “我已吩咐让那船家等在岸边,我们上岸时,洪帮主可以亲自问问。” 洪七里拱手道:“多谢史大筏头儿!” 史婴忙躬身回礼道:“洪帮主太客气了!” 洪七里心想,这一路日夜兼行,并未停泊,筏帮仍能收到消息,看来他们果然有一套水上传递情报的办法。 史婴出发时,瓢把子杨连成特别关照过,要尽力帮助。他久闻洪七里大名,亲自接触下来,更觉他为人持重刚健,不怒自威,果然是人中龙凤。相比之下,他那位义兄欧阳峰却是位妙人。看着相貌俊美,便如戏里小生一样的人物,平时却不修边幅,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快人快语,洒脱不羁,常常语出惊人。这二人一静一动,相得益彰。他不禁心想:那月姑娘是丐帮的掌上明珠,天底下竟有这么不开眼的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丐帮岂能轻饶了他! 史婴讲完话,便到船头去了。 这时,克里斯也到了舱外。她看了一眼洪七里,明白他虽一脸淡然镇静,其实心中颇为挂念那个妹妹。克里斯不愿上前惹他心烦,自顾自的在筏子上溜溜,伸伸懒腰。 从开封出发前,她给小叔叔把前后经过大概讲了一遍,让他给宫里的蓝元震、张若水传个信,让他们调查一下杀手盟。听那袭击月玡儿的两个坏蛋说,有人雇佣他们要杀月玡儿,顺着这个线索也查查看。之后,她就带着熊戴影离开了别院。 出门在外,克里斯又换回了混搭风的西域服饰,这样的衣服更加舒适、方便。 史婴一见欧阳峰,便笑着向他走来,短短一日,两人便已经很熟络了。 两人聊了几句,克里斯突然在史婴身上看到乌青色,忙问:“你有纹身?” 史婴解开衣襟,转过后背,拨开了头发,笑道:“可是指它?” 史婴背后刺着一只龙,九头龙。 那龙刺的栩栩如生,仿佛要刺破皮肤飞舞出来,克里斯不禁用手轻轻触摸。 这龙的造型与克里斯印象中的中国龙很不一样,倒更像是西方传奇里的龙。她一抬头,桅杆上的旗帜在劲风中猎猎飘扬,上面的图案就跟史婴背后的龙纹身一模一样。 克里斯心道:难道龙不是中国皇家专用的吗?为什么一个筏帮也敢用龙纹。其实她有所不知,在北宋年间,龙纹并不像明清两代那样禁止民间使用,再者龙生九子,什么样的龙纹能用或者不能用,也是有所区别的。 史婴的花名便是“九头蛟”。 史婴见欧阳峰看得认真,便道:“它叫九婴!” “九婴?” “它是九头蛟,能喷水火,啼叫如婴儿,故称九婴。传说它是被羿射杀于北狄凶水之中。”九婴虽然是上古神兽,但却因过于凶暴,很多人不喜欢。史婴却见欧阳峰并不反感,心里很是高兴。 “为什么它有四个头是红色的,五个头是黑色的?” “九婴是伏羲所绘八卦图中坎、离二卦的精气幻化而成的。坎为水,水为玄色,其中五个龙头可喷水;离为火,火为赤色,另外四个龙头善用火。” 史婴穿好衣衫,转过身,问:“峰兄也想刺青?” 她摇摇手道:“我怕疼不敢纹,但我曾帮人画过纹身的图案。” 克里斯回想起小舅舅就喜欢纹纹身,他说纹身是中国人发明的,她曾替小舅舅创造了三个特别像中文,又不是中文的字,他纹在了左手臂的内侧。她接着赞叹道,“你刺的这个图案很复杂,但是很帅气!” 直白的夸赞,让史婴脸上微微一红。 站在一旁的洪七里,才想起欧阳峰和义父一样也喜好男色,看他与男子也这么多亲昵动作,不免摇了摇头。 一夜无话,晨曦微露,巨筏到了齐州。 丐帮的人严阵以待,已经等在岸边。 一见帮主,众人一齐躬身,为首的是华子鸾。华子鸾等洪七里上岸,便上前道:“启禀帮主,我已问过那船家了,他说雇船的姐妹俩下了船往齐州去了,我给他看了月玡儿的画像,他说是确实躺在他船舱里的小姑娘,那雇船的姐姐说小姑娘得了怪病,她们来齐州投医。我看月玡儿很可能被人下药挟持着。” 洪七里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她们下了船,就让齐州分舵的兄弟盯上了,那女子带着月玡儿在齐州的一家客栈住下了。雷义恭亲自带人跟着,他传回话说那女子狡猾把又细,不似一般人。” 洪七里道:“咱们这便去擒了她。” 史婴见丐帮众人对帮主,神态恭谨,办事又是尽心竭力,心道:都说‘丐帮弟子遍天下’,转眼间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洪七里转过身来与史婴道谢辞行:“多谢史兄弟!请转告杨帮主,今日之事,来日必报。” 史婴道:“这点小事儿何足挂齿,望贵帮尽快找到月姑娘!” 克里斯亦上前辞行。 史婴豪爽道:“欧阳兄如若路经陕州,一定要到筏帮来,到时小弟为你接风洗尘!” ☆☆☆ 悦来客栈,克里斯坐在天字二号房里。 正是两个女孩儿住过的那间。 运气不佳,她们已经离开了。 洪七里仔细查视了房间,屋子里连个渣子都没留下。 过了一阵,华子鸾从外面进来,道:“掌柜的来了。” 客栈掌柜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毕恭毕敬地来到洪七里面前。丐帮在北方的影响力绝非一般,齐州隶属京东路,掌柜的自然识得厉害。 洪七里道:“掌柜的,在下想打听点事情……” 掌柜的立时面带笑容道:“是关于这房间两个姑娘的事,我已经跟这位爷说过了。宿客簿上填录的名字是阿云、阿月,姐妹俩。那大点的姑娘说,家中本是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只可惜去年母亲病死了,今年自家妹子又生了怪病,她不得已带着妹妹来齐州求医……” 洪七里打断了他的话:“掌柜的知道的倒清楚。” 掌柜的干干一笑,道:“嘿嘿,两个小姑娘出门在外,我倒操心多问了几句。” “那小姑娘病得如何?” “我看着是虚弱了些,面色有点苍白。” “如此说来,倒没有病得那么严重?” 客栈掌柜连连点头道:“她是自己走出客栈的,过那门口打了绊儿,还逞强不让她姐姐扶着。” “这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今儿个一早,叫了两顶轿子往神农门在城中开的‘冰心堂’去了!” 门外,传来一个略带焦虑的混浊嗓门:“帮主!不好了!” 只见雷义恭从外面跑来,洪七里问道:“怎么了?” 克里斯认得雷义恭,他们在大相国寺见过。 喘了口气,雷义恭抹着汗,气鼓鼓地道:“帮主,我们让那臭丫头给耍了!” 看着雷义恭,洪七里沉声道:“怎么回事?” 雷义恭忙道:“那臭丫头鬼得很,我们跟着两顶轿子一直到了冰心堂,哪知出来的两个姑娘换了人,可属下一直派人盯在门口,明明亲眼见她们上的轿子,而且客栈外面也一直有人盯着,不可能从门口溜走。” “轿子里的人呢?” 雷义恭悻悻道:“正在带来这里的路上,我先回来给帮主禀报一下。现在兄弟们都正在街上搜寻,可硬是找不到那臭丫头一点踪影!” 洪七里一挥手,没让雷义恭继续往下讲。 客栈掌柜惊疑不安,忙道:“这两个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雷义恭心里也是气恼,叫道:“我们丐帮费了恁大力气,就是要抓她们,眼下竟在你这里断了线!” 客栈掌柜脸上顿时泛了青,惶恐地道:“这位爷明鉴啊,开门迎客,我们也不晓得她是丐帮想要抓的人,这可不关小人的事。” 洪七里转向客栈掌柜,冷冷的道:“我倒是好奇,你这里离医馆并不近,那姑娘进了城,为什么不直接住进医馆旁的客栈,而要选你这里?” 呆了一下,客栈掌柜道:“冰心堂周围的客栈价格比小店贵得多,兴许那姑娘是想节省一些吧。” 洪七里冷笑道:“能住这天字号房,掌柜的你说,那姑娘是缺钱的人吗?”说罢,目光如炬,盯在客栈掌柜的脸上。 掌柜不由的一愣,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克里斯心想:没想到洪七外表粗犷,内心倒十分精细,三言两语便看出掌柜的有猫腻。 洪七里突然用抬手指了指房顶一角,道:“子鸾,你上去看看!” 华子鸾不多说话,一个纵身上了房梁,走到帮主手指处朝上望去,木梁上成排的瓦片有一部分凌乱错叠了,看得出是随意并拢上的,他手一掀开,忽然一人竟从外面钻了进来!他定睛一看,却是欧阳峰的朋友戴影。 这个位置约有尺许见方,一个身材较小的人正好可以出入。 熊戴影和华子鸾一起跳回房间。 华子鸾道:“帮主,房顶上果然有个小洞,那女子肯定是从那里溜了。” 掌柜脸色有些发白,畏瑟地道:“爷,那洞之前就有了,最近老是下雨,小店还没来得及修补。” 洪七里冷笑道:“义恭,把那轿子上的人,不用带来这里了,都给我带回丐帮分舵,严加审问,我就不信查不出个结果来!” 掌柜一听这话,顿时两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众位爷手下留情啊,那轿子上的人是小人的女儿!” 洪七里厉声道:“你从实招来,丐帮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掌柜的一脸死灰,哀叫道:“大当家的饶命,我就是贪财,不知那姑娘是坏人。她……她给了我一锭金子,让我给她叫了两顶轿子,然后让我家闺女和丫环扮成她俩的样子……” “那她们自己又是怎么离开你这客栈的?!” “她……她们是躲在每日运菜的车里……” 那挟持了月玡儿的女子果然狡猾,洪七里猛一跺脚,恨声道:“可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我……我送她们去了翡翠宫。” “翡翠宫?” “齐州有个翡翠宫,福寿两仙翁明日大寿……” 洪七里道:“我知道那福寿二翁。” “小人多言了,江湖事大当家当然省得!”掌柜赶快拱拱手,他继续道:“我那厨子有点本事,寿翁喜欢吃的几口,他都会做,所以这几天他去给翡翠宫临时做包厨!那姑娘说想要混进翡翠宫,我就安排她们跟着厨子,乘着那送菜的车一起进去了。” 洪七里心里琢磨:那福寿二翁乃是双胞兄弟,近日正操办着过七十大寿,人尽皆知。他二人在齐州也算有名,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可是女子为什么带着月玡儿去翡翠宫呢? 客栈掌柜哆嗦着道:“大当家的,请你相信,这回我可没诳您,千真万确……小人确实不知道她有歹意,请诸位爷,千万不要为难我家闺女。” 洪七里叹了口气:“罢了,你下去吧!以后莫要再做这等见利忘义之事!” 雷义恭心里火着,重重拎起那掌柜的衣领,提小鸡一般将他拖了出去。 华子鸾道:“帮主,接下来怎么办?” 沉默一阵后,洪七里道:“这女子又刁又滑,不知道耍得什么心机,可目前我们只有继续跟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那属下即刻去安排!”说罢他便出了房间。 洪七里转过身看了一眼欧阳峰,心道:这人非要跟着来,来了却一幅事不关己的样子,也没见想出什么主意,反正也没打算指望他。他便与欧阳峰道:“兄长,如何打算?” 克里斯今日算是见识了丐帮的行事方式,她也隐隐察觉出了洪七对自己的不耐烦。于是她平静地道:“不如咱们分头行动,我准备从别的途径试试,说不定能有什么眉目。既然她们去了翡翠宫,咱们就在那里汇合吧。” 洪七里点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带上小飞,如果你有什么进展,他知道如何联系丐帮!” “好!” 第十五回 寻踪——丑女 ☆☆☆ 克里斯双臂枕在脑后,眼望屋顶,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宁一飞见欧阳峰优哉游哉,心中怨道:洪大哥先一步启程走了,为何我们还不行动起来呢?他终是沉不住气问道:“欧阳大哥,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熊戴影清楚主子为什么一脸从容不迫的样子。因为出了京城,主子就让他调集了一批铁佛堂的影卫听用,丐帮追踪到了那女子,影卫同样也出动了,主子给这些影卫分派了一些任务,连炼影都派了出去。 克里斯淡淡一笑:“不急,总不能人家引我们去哪里,我们就乖乖跟着吧!” 宁一飞一愣,道:“欧阳大哥的意思,是那女子故意引着丐帮的人去了翡翠宫?”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既然那女子万般狡猾,还煞费苦心的连身份都编了一套,怎么不想着改装。比如让月玡儿扮作男孩,丐帮也不会这么快发现她们的踪迹吧?” 宁一飞想想欧阳大哥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克里斯口中喃喃道:“这举动明显有意为之,那女子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见她沉思,宁一飞也沉默了,良久无言。 克里斯想了半天也想不透,坐直了身子斥了一句:“索性不想了,我们先从那个福寿二翁下手吧!” 宁一飞叹了口气,心道:唉,兜了半天圈,又绕回到翡翠宫了。 然而克里斯这么说,可并不简单。她是想起了地阁《百商汇籍》里的情报,她幽幽道:“这福寿二翁可不像他们看上去的那么简单,富可敌国,背景颇深。” “我听华叔叔说了,他们是开票号的,在京城也有他们的荣盛钱庄。” 克里斯却吃吃笑了出来,道:“然而荣盛钱庄每年赚的那点小钱对于他们不过是小意思,那翡翠宫最大的钱财来源却是由他们兄弟两个资助的一所寺院,名叫盘龙寺!” “盘龙寺?” “我总觉得这座寺庙有些古怪?”她转头看看二人,道:“我倒有些想法,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配合一下我?” 熊戴影道:“峰哥,你说下一步让我们干什么?” 宁一飞听欧阳峰突然提出了连丐帮都没发觉的线索,心里起了疑问,真看不明白欧阳大哥,平日里总看他轻浮纨绔,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却异常冷静,思路缜密。 他也忙点点头道:“只要能找到月玡儿,让我做什么都行” “好!既然如此,我们下一站就去盘龙寺!”克里斯突然用小手指敲敲额头道:“对了,我们还得做点准备,先去趟服饰店!” “服饰店?”二人异口同声。 ☆☆☆ 无影山顶峰,翡翠宫。 顾名思义,这是一座豪华的翠绿碧玉宫殿! 无影山,一座看不到影子的“山”。奇特的山势布局让它在整个齐州城都非常有名,曾有诗人有感而发,曰:“日照山峰无倒影,盘龙奇秀翡翠宫。” 山脚下,原有一座不起眼小寺,也不知是五代时哪一年建起来的,盘龙寺其实原来叫无影寺。 就是因为山上翡翠宫的福寿二翁。这个破败寺庙几经翻修扩建,竟然能起死回生,近些年,民间都传寺里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消息不胫而走,以至于寺内香火不断。 无影山并不高,是一道绵延曲折的山坡,山涧一片绿色,清新可喜,山顶的翡翠宫仿佛融入其中。刻着“盘龙寺”三个大字的巨石立在山门前,寺外已经来了不少人,这里聚集的都是些已婚的妇人,几乎看不见男人的身影,而她们都是来拜送子观音的。 人群中最醒目的,是一主一仆两个大姑娘,两个人都长得高高壮壮,比周围的女人们高出一头;最主要的是,两人长得其丑无比!旁边的大娘婆姨们都偷偷叨咕,这磕碜劲儿也敢出来见人,纷纷取笑她们。那年轻点的丫鬟低着头,很是有些羞愧;倒是长相更丑的小姐,反而不以为然,还大大咧咧的和旁边的人打着招呼。 寺门口摆着几张桌子,桌前坐着两个灰衲知客僧。他们先登记香客姓名,收了香资才让进寺去拜。 “姓名,籍贯,是上香啊?还是清修?” “奴家要求子!” 拿着毛笔的僧人一抬头,低呼一声:“哎呦!我的娘呀!” 这女人也长得太丑了,他吓得心里一揪,本想去责怪旁边的和尚怎么不提醒自己一声,转脸一看,旁边那位也青着张脸,被吓了个够呛。 两个僧人略微一顿,登记的僧人赶快埋下头去,阴阳怪气的道:“来这里的哪个不是求子的?你是求香还是清修!” “奴家老公说咱们寺的菩萨可灵了,让我住下诚心清修一段时间,如果回去再怀不上孩子,就要休了奴家,呜呜,奴家命苦啊,几位佛爷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 那僧人本就不耐烦了,听她这么唧唧歪歪得一说,心道:就你这模样的早晚被休!他刚要开口,就见旁边的丫鬟往桌上放了个鼓鼓囊囊布包,因为太满了,布包竟然被撑开了,掉出来几个金晃晃的大元宝,这可把僧人甚至周围的香客都看的傻了眼! 丑姑娘连忙道:“这是奴家的香油钱!如果奴家回家真能生了孩子,他日必来还愿!” 两个僧人听了这话,都倒抽了口气,真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 “好了,知道了!”知客僧脸上总算有了些笑容,急着帮她登记名字,“你叫什么?” 那丑姑娘羞赧一笑,道:“奴家名唤玉娇娘!” 大家一听都憋着笑,还娇娘呢,丑娘还差不多。 僧人一路带路,一路上讲着寺里的规矩,几点供素斋,几点早课,斋戒前要香薰沐浴等等…… “施主,这边请。” 走到一个院子,里面的禅房素雅,燃着香,丑姑娘迈腿就往里进。 “哎哎,不对,快回来,还没到……” “奴家看这里就很好了!” 僧人冷冷道:“那里不是你这种人住的地方!” 丑姑娘迷惘的道:“哎?奴家是哪种人?” 僧人尴尬的咧嘴,忙道:“您是贵人,怎么好让您住在这种房间里,里面给备了雅间!” 说罢,便继续在前面带路,曲曲折折走了一段路,到了寺中偏僻的一处院子。 “这小院子独门独院,你们主仆就早些安顿吧!小僧先走了!” 没等丑姑娘多说几句,僧人扔下句话,便离开了。 关上门,宁一飞才敢长出一口气。 “终于混进来拉!”克里斯高兴道。 宁一飞转头就发现,一瞬间,欧阳大哥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他一看,也急着摘面具。 克里斯忙制止道:“哎,别摘,你戴一回多麻烦!” “还要继续扮?” 一开始,听说自己要扮成侍女,宁一飞坚决反对,再说哪有他这么高壮的丫鬟。无奈,欧阳大哥非说要打入敌人内部,才能找到月玡儿的下落。宁一飞知道他和戴影轻功都极好,要是潜入探查不是难事,全是顾忌要带着自己。一想到是自己拖了后腿,宁一飞就难过,还说要救月玡儿,自己真是废物。 最后,他只得硬着头皮扮成丫鬟。可是他欲哭无泪,就算扮,为什么一定要扮成丑女人,丑得也太引人瞩目了!看着旁人不断投来的眼神,他简直要无地自容了! 克里斯猜到他想什么,心想:女人的面具,就只有一张原来老头儿给的“丑姑娘”,另一张就是自己练手做的,不那么丑的“丑丫鬟”。 宁一飞提心吊胆,一路上,生怕别人认出来自己假扮女人。可反而是这样,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生性羞涩的丑丫鬟。 克里斯冲宁一飞眨着眼,劝道:“别哭丧着脸,咱们晚上行动!” ☆☆☆ 暮色低垂,最后一抹余晖正洒在寺庙后、禅房外。 克里斯山门口的那场戏,显然做足了。 “有人在吗?” 还没等天黑,就有不速之客上门了。 “欧阳大哥,来人了!” 克里斯一转脸,英俊的脸庞立刻发生了变化,两眼的距离极近,蒜头鼻子,额头到发髻极短,下巴往前隆起,总之,她甩甩头就变回了那个丑得惊天动地的姑娘。 宁一飞张大了嘴,欧阳大哥的易容术简直太神奇了。 “宁儿,去看看谁来了?” 宁一飞听他喊自己宁儿,直打了个哆嗦,心道:欧阳大哥为什么装女人装得如此之像,虽然是个丑陋无比的女人,可那活灵活象的举止、神态,自己可学不来。 来人一听召唤,直接进了房间。 “小娘子?” 上门打招呼的不是个和尚,也不是个尼姑,而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妇人,个头矮,身体胖,活脱脱一个矮冬瓜。 矮冬瓜一进门就很殷勤,问东问西,拉家常,让人想起了媒婆。 克里斯满腹狐疑的看着这个矮胖女人,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她有些不耐烦地问:“奴家想早点开始修行!” “呵呵,不急不急!”矮胖女人一边憨笑,一边拍着她的手说:“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啊!” “急!怎么不急,都快被我相公休了,他说奴家人长得丑就不说了,肚子还不争气!” 说着,泪水就决堤了,劝都劝不住。 连矮胖女人都快受不了,心道:这丑丫头说哭就哭,说闹就闹,真要把人烦死了。 “奴家娘家有几个钱,捐多少香油钱都行,只要能让奴家怀个娃娃!” 一提钱,矮胖女人眼前一亮,她扭头去看丑姑娘的丫鬟,心里也一颤,佛祖啊,这一家都什么人啊,主子丑,仆人也丑。 见爱胖女人清了清嗓子,克里斯转头对宁一飞道:“宁儿,去生火烧水,一会儿伺候本姑娘洗澡!” 见丑姑娘支走了丫环,矮胖女人才道:“小娘子,可是听什么人提起过盘龙寺的事儿?” 克里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其实她也不知道矮胖女人指的是什么,为了套话,只有先糊弄对方! “你听谁提起过神僧主持的事?” “没听……听……听过……”克里斯看对方猛给自己使眼色,立刻明白了,“我听我姨娘的小舅子的二表姐说过,她也是生不出娃儿来,就是盘龙寺求了神僧,才抱上了大胖小子,现在过得可美满呢!”她顺着对方编瞎话。 矮胖女人点点头道:“盘龙寺的神僧可是别的寺庙比不得的,非常灵验,只是想要求他们为你向佛祖祈福可确实要花费一番。” “奴家不怕花费,奴家有的是元宝!” 矮胖女人道,“小娘子,那我今晚就带你去见神僧主持,可好?” “好啊好啊!” 矮胖女人又神秘兮兮地说:“一会儿,有轿子来接小娘子!” 克里斯眨巴着眼睛,忙给矮胖女子塞了一锭银子,道:“奴家明白了,事成了奴家对大娘还有重谢!” 矮胖女人笑得合不拢嘴,立刻把银两塞进袖笼里,心道,这丑姑娘倒也上道!出门时,她忙对着旁屋烧热水的宁一飞喊,“丫鬟啊,快来,伺候你家小娘子沐浴更衣!” 第十五回 寻踪——神僧 ☆☆☆ 时间已是后半夜,一顶轿子如期而至。 丑丫鬟扶着丑姑娘上了轿子。 矮胖女人带着轿子,穿过禅寺,走了很长一段路,只觉山势渐渐开朗,直走到了山坳中的一处平地里。 矮胖女人让她落了轿,克里斯缓缓抬头,眼前是数十丈壁立的峭壁,遮掩在茂密浓深的树林之间,依山而立,是一座金碧辉煌的高楼。 这高楼掩映在山坳中,不走进这里,就很难发现。 克里斯凝目向山顶望去,无数繁星般的灯光处,竟然是翡翠宫。 这里竟然直通翡翠宫? “注意听老身说话,小娘子。”矮胖女人道,“无影阁,绝非为凡人所建,若小娘子珍惜魂魄,请记得一件事,那就是进入之后,决不能把里面的所见所闻,告诉任何人,否则会魂飞魄散,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克里斯一脸惧意,点头道:“奴家明白。” 听到对方乖巧地给出想听的承诺,矮胖女人点点头,带着两个姑娘进入木阁大门。进门前,克里斯暗中打了个手势,只见远处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脚下的地毯华美艳丽,织物上的金纹装饰与斑驳的绿色,同时闪烁光芒。 紧跟着,木机转动的声音断续地传了过来。 大厅中间,一组巨大的木质齿轮缓缓转动。而大厅两侧,各有两扇木门。 当声音停止,一扇木门开启。 升降梯。 克里斯心中十分吃惊,竟然能在古代见到这样的东西,而且要操纵那么大得齿轮转动,动力要怎么解决啊?建这么大的工程要耗费多少人力啊? 矮胖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记得,之后每晚来,都选右边的第一扇门,不论向上还是向下,切记绝不要走右边第一扇门之外的其他门。” 克里斯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正如克里斯预料,木房间一直上行,来到了翡翠宫。 翡翠宫外围守卫森严,有数队守卫来回巡逻,盘查严密;而无影阁里,侍卫就少了很多,只有这一队侍卫,一共九组,每四人一组。熊戴影是潜行的高手,他避开侍卫,在木阁中穿行,偷偷跟在克里斯他们后面。 木门再开启,正对着一条直通通的走廊,天花板很高,走廊里灯具里没有火焰,却发出绿色的光芒,也许是某种矿物燃烧发出的亮光,空气中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长廊一直往前延伸,他们经过了很多木门,但都在左边。 直到右边出现了门,矮胖女人走近门,门自动打开。 走进去,是巨大的楼梯井。克里斯不由得驻足观看,靠近栏杆,俯瞰下方,可以看到这楼阁高达数层。 之后进入的房间,装饰风格更加浮华夸张,绿色的地毯上,放着宽大的桃花心木圆桌,铺着金色的桌布,房间里摆满了插成团的装饰花束,散发出来的味道,浓烈得呛人。 一个女子等着他们,她穿着黄色衣裙,带着一个翡翠面具,看不清楚容貌。粉红小手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着一只翡翠杯,内盛粘稠的绿液。 矮胖女人拿起翡翠杯,用她胖乎乎的手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 “菩提水!” “喝吧!”矮胖女人催促,“这是会让你开天眼的神水,能见到无影山的影子,找到了影子,就能达成你的心愿!” 克里斯突然觉得她说的话,真是一句绝妙的广告词! 举杯至唇,舌尖传来的滋味就像是癞蛤蟆的唾液,恶心无比……它尝起来像是粘稠的绿色鲜血……随后杯子空了。 带着翡翠面具的女人和矮胖女人,先后离开了房间。 她们一出门,熊戴影即刻出现,轻声道:“峰哥,快吐出来!” 克里斯一口把刚喝下去的东西吐了出去。 克里斯道:“难喝死了,这到底是搞的什么把戏。” 熊戴影拿起那杯子,闻了闻,口中唔道:“这是迷魂药!” “盘龙寺的送子观音灵验,该不是另有原因吧!”克里斯毫不迟疑的说了出来。 熊戴影和克里斯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明白了那矮胖女人言语中透露出的秘密。 “这翡翠宫里机关重重,我一路跟上来,着实花了一番功夫!”熊戴影不由的皱起眉头,“特别是那个会上会下的木匣子,我差点就跟丢了。” 克里斯对此更加好奇,道:“这么精巧的机关,不知道到是什么人造出来的?” 一直没说话的宁一飞突然大声道:“刚才那戴面具的女人,身上穿的是月玡儿的衣服!” “什么?” 克里斯回忆起最后见到月玡儿的时候,她就是穿着这一身杏黄衣衫。仔细一想,刚才那个女人的身形明显把衣服撑大了一圈。 “可那女人不是她啊!”克里斯说道。 宁一飞道:“衣服是她的,我绝对不会搞错!” 熊戴影道:“峰哥!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一阵脚步声传来,熊戴影一闪身,隐进了窗帘后面,矮胖女人又推门进来了。 “这之后,小娘子必须单独去了。丫环,你就在这个房间等着吧!” 克里斯想了一下,没办法,只能留下小飞了。她给宁一飞使了使眼色。 矮胖女人问:“感觉如何?” 克里斯结结巴巴的说:“感觉……感觉……很好……” 矮胖女人一笑,道:“来,挽着老身的手,老身为小娘子带路。” “我没事。”但克里斯还是挽上了她的手。 她们走到一个宽敞的厅堂,厅里摆着九叠屏风,屏风上雕刻了奇花异草的图案,还有求子女人们梦寐以求的童男童女画像。 屏风后,是一个摆满靠垫的壁龛,矮胖女人把克里斯送进柔软的靠垫里。 “小娘子,坐下吧。” 不一会儿,一阵笛声响起,随后开了门。 一群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都是一身金绿相间的锦袍,每人脸上都带着一个翡翠面具。 不过,他们光秃秃的头,泄露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是和尚。 “小娘子看上哪个神僧主持,就叫他上前,让他摘下面具。当然看过容貌之后,不中意了可以再选别的!” 令克里斯感到吃惊,她本来猜想那些被灌了迷魂药的女子们,会被这里的和尚趁机奸|淫;哪知不是这么回事儿,竟然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选。 就像是夜总会,准确的说是牛郎店。 只是他们不叫牛郎,叫神僧主持! 克里斯随便指了一个,那人没有脱掉面具,竟然先脱掉了锦袍。袍子下面什么都没穿,强健的体魄在闪烁的烛火照应下,更加的突显雄性气息。 克里斯心道:看来他的卖点不是脸! “好麻烦,我想瞧瞧他们的脸。” 矮胖女人对丑姑娘的反应满意极了,他向男子们挥了挥手,男子一个个都摘下了面具。 克里斯视线转向一个身形纤细的男子。 男子相貌清秀,嘴唇却很性感。皮肤平滑柔顺,小巧蜜色的乳|头若隐若现,他穿的宽松丝衣用珠子串成的饰带系在腰间,透过轻薄罗衫,勾勒出漂亮的腰线。 “他是老天派来的嘛?”嘴上怎么说,心里却想:这个瘦瘦弱弱的,看起来比较好解决。 那男子对他笑笑,其他男子也一直保持着微笑,不会因为她丑到抽筋的外表而嫌弃她,表现的非常专业。 “施主!请随我来。” 男子牵起她的手,走上一些碧玉阶梯,再穿越一个宽敞厅堂。两旁是众多紧闭的门扉。一扇门后传来欢愉的喘气和叫声;另一扇门内则是嬉笑和低语。 来到一扇门前,男子领她进去。 房间里有一张帷幕笼罩的大床,一个高大的衣柜,以及一扇关着的窄窗。 房间的墙壁上对绘制着香艳火辣的春宫图。 “施主,我来帮你脱……”男子刚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身后的熊戴影点晕了。 克里斯走到窗边,推开窄窗,看着外面美丽的夜景,心中笑道:原来这山顶的翡翠宫,就是男人头上一顶绿帽子呀! ☆☆☆ 虽然已是深夜,翡翠宫中却生气勃勃。 两位主人明日大寿,翡翠宫到处张灯结彩,大挂红绸,喜气洋洋。 一个金字“寿”字挂于正中,下面摆着礼桌,礼桌上供着半人高的翡翠福寿仙翁像,前面陈设寿桃、寿糕、寿面、香花、水果。 地上放着红色拜垫,以备来客、晚辈行礼。 寿诞前夕,便开始饮宴,称为“暖寿”,中午是“长寿面席”,晚间才是大宴。 庄客、仆人、侍女、奴役都在寿堂前做着最后的准备。 可这并不影响翡翠宫中的秘密夜事。 宁一飞扮成的丑丫环,探出个脑袋左右看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他决定自己找机会去寻那个黄衣女人。 在路上,他偶尔碰上个戴翡翠面具的人,却不是女子。起初宁一飞还很紧张,可别人似乎却并没有特别注意他。 他到处都没有找到穿着黄衫的女子。 他一路走到木阁的一个出口。 翡翠宫面积很大,外面是一大片假山花园与木阁相连。 宁一飞心道:是回去找还是出去找,就在他犹豫的时候,一抹黄色进入眼帘,正是那个黄衫女子。 宁一飞忙疾步追去! “什么人!” 这时,传来一声大喊。 宁一飞太心急,忘记了巡逻的侍卫。 身穿盔甲的人拄着长枪,站在不远处,他这一喊,另外三名长枪兵立刻回头。 宁一飞暗自骂自己:笨蛋,你急个什么劲。 几个金袍侍卫走了过来,近处一看,才发现是个相貌丑陋的女人。 “你是什么人?”那个枪兵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宁一飞不敢开口,他一张嘴肯定就暴露了。 眼下毫无转机,他哪里敌得过四个全副武装的侍卫,而且一旦闹出了动静,别的侍卫肯定也会赶过来的。 那枪兵睁大双眼瞪着丑丫鬟,他把长枪换到左手,右手握在佩剑上,催促道:“说话!哑巴了不成?” “她是客人的丫环!”一个轻柔的声音解救了宁一飞。 他们都朝声音的主人望去,原来正是那个带着翡翠面具的黄衫女子。 “她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侍卫还是不放心。 “或许是迷路了吧。”黄衫女子解释道。 宁一飞点点头,急忙承认。 侍卫们交换了眼神,问话的那个把手中的剑,插回剑鞘。 “你把她带回去吧!”说罢几个人转身,继续巡逻去了。 黄衫女子也不说话,轻轻走过宁一飞身前,向木阁走去。 宁一飞赶紧跟了上去。 前面苗条的背影,穿着月玡儿的杏黄衣裙,但她的身材比月玡儿略大一些。 宁一飞加快几步想赶上前面的女子,谁知那女子却越走越快。宁一飞只得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只见那女子裙子下摆轻轻飘动,仿佛散步一般,顷刻间便将他抛得远了。 宁一飞在后面紧追,心道:月玡儿的下落,这女子一定知道! ☆☆☆ 克里斯和熊戴影此时也在楼里四处走着,不过他们小心很多,没有惊动任何侍卫。 转着转着,他们回到了有升降梯的那个大厅里。 “进哪个?”熊戴影问。 还没等克里斯回答,其中一个木门突然打开了。站在里面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从未见过的陌生女子,另一个竟然是月玡儿! 双方见了面,一时都愣住了。 那女子突然将月玡儿往怀里一揽,手臂卡在她的咽喉上,月玡儿似是被人点了穴道,一点也没反抗。 熊戴影笔直冲向木门,其急绝伦。 那女子见迎面来人,身法之快惊世骇俗,她连忙随手甩出数枚飞刀。 银光划空飞出,熊戴影闪避之下,躲到了侧面。 克里斯叫道:“月……” “月”字才出口,木门却砰的一声关上了。 克里斯心道:如果再等下一趟升降梯,肯定要失了月玡儿的踪迹。 熊戴影也是同样想法。“铿锵”一声,熊戴影的泼风短刀已经插入木门上的棱花栅格,用力几下,顿时在木门上打出一个大洞。他一刻不停,立刻钻过洞,向下掠去。 克里斯看熊戴影真是拼命了,也不管里面有什么危险。 她探身进去,一看里面果然和现代的电梯井差不多,下面是黝黑而狭窄的通道,几根碗口粗的铁缆调动着木匣子上下。 向下看,只见熊戴影手攀墙壁,左右几个跳跃,已落在那木匣子上面。 克里斯也掠了下去,快接近的时候,她轻轻提气,在碰到木匣的最后一刹那,突然停顿住,然后轻轻点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克里斯身子伏在木匣上,他们站在两个人的头顶之上。 木匣中发出女声:“难道是丐帮的人追来了?!” 这时,木匣子停了下来,一个对视,克里斯退到一旁。 “咚!”一声巨响,熊戴影劈开木匣顶层,一跃而入,克里斯也随着如风掠入。 木匣里发出一声女子的惊呼,但同时,那女子已经抱着月玡儿跑出木匣。 那女子拉着月玡儿来到屋外,左面是一片树林,比起有灯火照耀的庭院,黑暗的树林更适合躲藏。 只可惜不等她们进入树林,克里斯和熊戴影几个起落,便已截在了她们的去路上。 熊戴影上前一步,逼住那女子,在这个距离上,他不会再让她的飞刀出手了。 “你最好放开月玡儿!”他沉声道。 那女子银牙紧咬,突然将月玡儿一下扔了过来。 “戴影,去!”克里斯闪身向前,将月玡儿接住,而熊戴影心领神会,避过月玡儿,一掌打在那女子的肩膀上。 克里斯将月玡儿抱在怀里,只见她半闭着眼睛,全身软绵绵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一看就是被人点了穴道。 那女子被熊戴影一掌伤得不轻,她转身想逃,熊戴影一个扫堂腿将她扫倒在地,他可不似主子那般懂得怜香惜玉。 那女子疼痛难忍,躺在地上。 克里斯轻轻问怀中人:“好了,你们俩谁来回答我,你们到底是谁?还有你为什么要扮作月玡儿?” 怀里的人,躺在地上的人,皆是一僵。 熊戴影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月玡儿,疑惑的抬头看克里斯。 克里斯笑笑道:“假的!” 第十五回 寻踪——贺寿 ☆☆☆ 围墙高耸,楼阁连云,一对苍翠透亮的翡翠狮子,门楣上斗大的三个金字“翡翠宫”,无不彰显着府邸的主人的财势。 一大早,一个高大雄峻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这几日,来贺寿的人源源不断,庄客赶紧上前迎客。 “这位爷!欢迎欢迎!” 大门内,廊前右首,十来名吹鼓手奏着喜乐。庄客、奴婢们衣襟上都配上了红绸,他们进进出出忙碌着,气氛热闹极了。 礼桌前摆着几条长凳,旁边有庄客们伺候笔墨,登录来客姓名、礼单。 “这位爷,请来这边留名!” 那人淡然道:“没有!” 庄客愣了愣,待他明白过来,心道:哪有贺寿不带着贺礼的? “您是来拜寿的吧?” “是也不是!” 壮丁一听有些不耐烦了,今天这么忙,谁有恁大精神跟人穷磨,他粗暴地问:“我说,你到底是要怎样?” 那人毫不动气,说道:“蒋天寿、蒋天福可在?” 翡翠宫福寿二翁,在江湖上虽不是武林泰斗,但却富甲一方,名声也不错,素来受人尊敬。这几日,来贺寿的武林人士也不少,却也恭敬有礼,笑颜相对,这个虬髯大汉竟敢直呼两人名讳。 庄客气结,噎窒了两声,才大叫:“兀娘贼,是来闹事的!” 武林人士好勇斗狠,翡翠宫自然有所准备,这一嗓子喊来五六个腰粗膀阔的大汉。 “哪里来的泼皮瘪三,仙翁大喜的日子,你上门找碴,活腻味了。”带头一边闷声大叫,一边重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另外几个人跟着叱喝,连声喊打。旁边很多来贺寿的人,见居然有人今天来闹事,不禁都跑来看热闹。 但见那闹事的人,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看穿着打扮,一点儿也不像是青皮无赖之流。 带头的突然迟疑起来,心想:今日是老爷大寿的日子,能不动武最好,不如吓吓他,让他自己退了。 他尚在犹豫,手下的人却已冲了上去。这些人平时在翡翠宫威风惯了,何时见过有人如此大胆闹事。 瞬息间,五六个壮汉便翻跌了出去,滚了一地,这带头的却连那大汉如何出手都未看清。 旁观的人群安静了一下,随后便有人高声喝起彩来,似乎还嫌这场面闹的不够刺激。 几个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满脸惊骇,知道今天遇到硬手了。 庄客几时见过这等场面,心想难道是仇家上门?他哆哆嗦嗦地说问道:“这位壮士,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步上前,冲那大汉拱手道:“在下铁手孟长魁!洪帮主,今日怎么有闲来这翡翠宫游玩?” 今日来客中,大部分是蒋天福、蒋天寿兄弟两人的亲朋好友,但也有不少江湖人士,自然有人认得洪七里。 消息已经传到里面,翡翠宫的侍卫头领赶了过来。 这天下还有几个洪帮主?侍卫头领一听这话,神色顿时大变,急忙上前躬身施礼,僵硬的说道:“失敬失敬,原来是丐帮的洪帮主!” 洪七里道:“我今日专访翡翠宫主人!” 迟疑了一下,侍卫头领道:“今日是我家主人大寿之日,洪帮主登门来访,正是翡翠宫的福气,刚才多有怠慢,还望洪帮主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些没见识的手下。” 这侍卫头领曾在王府里当差,自然见过大世面,眼前的这人是绿林巨擎,丐帮的帮主。据他所知,翡翠宫主人以经商为主,平日里跟武林中并没有太多瓜葛;而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并未结过什么梁子,肯定不是寻仇。说实话,丐帮帮主这样的大神,就算是翡翠宫的主人发帖请,都请不来,如何今天自己找上门来,着实让他好奇。 侍卫头子朝几个灰头土脸的手下一瞪眼,叱道:“还不滚下去!” 那几个大汉狼狈不堪,急匆匆退下。 侍卫头领又转头,对旁边的庄客说道:“愣着干嘛!快去禀告太爷,就说‘丐帮’洪帮主驾到!” 那人答应一声,赶紧向庄内跑去。 这时,雷义恭赶到了门口,几十个丐帮弟子抬着些箱子紧随其后。 洪七里昂然道:“在下自是知道今日是翡翠宫主人的喜寿之日,只是有些事情紧急,不能择期,只有既拜寿,也拜谒了!” 旁观的有人笑道:“怪不得那庄客问是不是拜寿,洪帮主答他‘是也不是’!” 雷义恭上前冲那侍卫头领一翦拂,道:“在下丐帮雷义恭!” 侍卫头领连忙还礼。 洪七里道:“你来得太慢了!” 暗地里虚了口气,雷义恭低声道:“明明是帮主走得太快!” 洪七里苦笑道:“刚才庄客嫌我上门两手空空,这便是寿礼!” 听罢,旁观的人偷偷议论着。 “怪不得说没有,原来是寿礼在后面,真是有趣!” “只可惜那庄客不懂风趣。” 搓搓手,侍卫头领陪笑道:“洪帮主,且请入内奉茶伺候!” 曲廊相连,楼阁互通,青翠林木,古怪奇石。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想把翡翠宫打造成清丽雅静的世外桃源,可放眼之处,却充满了人工雕琢的奢华意味。 洪七里等人被请到了一栋精舍小歇。坐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洪七里浏览着房中精美华贵的陈设。 侍立相陪的侍卫头领笑道:“洪帮主,我家主人正在寿堂开宴,稍后便来!” 此时是辰时,暖寿宴已经开始。寿星定时出堂受贺,不需久坐,只作答谢便可。 洪七里淡淡一笑,也不多言。 雷义恭在一旁道:“这里真是金堂玉马,势大财丰!咱们丐帮可没有这等风光!” 侍卫头领忙道:“雷长老,说笑了。” 洪七里闲闲地道:“他这个人虽然粗粗拉拉,可却有个优点,那就是实在直白,并不会说些与事实不相符的冠冕堂皇的话!” 侍卫头领干笑着道:“这……翡翠宫虽然富甲一方,但我们两位太爷却不是为富不仁之辈,他们乐善好施,常做善事……” 洪七里笑道:“两位蒋先生富可敌国,我当然知道;至于这些财富是怎么来的,呵呵,我同样一清二楚!” 侍卫头领不大自然的道:“是……是……帮主通透!” 洪七里笑道:“不要误会,我此番前来,只为向蒋翁打听一些事情,并无他意。” 洪七里言辞多有不善,侍卫头领对他的身份相当顾虑,有些话,他也不大愿意说了。自家主人做些个什么事,他如何不知,竟然得罪了这位煞星,赶着寿宴上门。 不一会儿,一个人匆匆进了门,正是翡翠宫的大管家福瑞,他恭恭敬敬道:“让洪帮主久等了,太爷让我请洪帮主到后面的‘福禄堂’相见!” 侍卫头领一听,欠身道:“司职在身,不克陪侍左右,由福瑞大管家带引,晤见两位太爷。”他顿了一顿,“两位太爷年事已高,如有什么偏颇之处,烦请帮主包涵则个。” 其实,他的这番话已经透露出不少意思,洪七里倒觉得这个人,已尽到了一个看家护院的侍卫头领应尽的责任,当然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洪七里道:“劳驾带路!” 管家引路,他们沿着一条白玉石小道上行,往内苑后园走去。经过一个由鲜花布满的庭院,突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条人影窜出,却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黄衫女子迎面飞奔而来。身后紧跟着一位少年。 华子鸾和雷义恭一看都大吃一惊,追赶女子的人竟是宁一飞。 大出意外之下,洪七里没想到宁一飞竟然也在翡翠宫。 管家见一前一后两人现身而出,前面的女子带着翡翠面具,心中大惊怎么无影阁里的人跑道外面来了,他刚要喊庄丁拿人,却被雷义恭一嗓子高声呵叱盖了过去,“小飞,怎么回事?” “洪大哥,拦住她!”此刻他叫声交际又迫切,恨不能生出个翅膀来追那女子。 那女子见前面拦着有人,便往一边跑去。 洪七里突然一个跃步,便拦在女子前面,他左掌轻送,那女子腾云驾雾般飞跌了出去,摔在地上,挣扎不起。 雷义恭上前查看女子,揭开翡翠面具,他定睛一看,那女子竟是他们一直追踪的女子。 “帮主!”雷义恭难掩兴奋,“就是她拐带着月玡儿!” 失了月玡儿让洪七里心中恼恨,此刻他强压怒火,上前逼问道:“说!月玡儿被你藏到哪里去?我劝你不要耍花样!” 女子惊恐万分,张张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雷义恭心想:看来女子虽无性命之忧,可帮主这一下子也够她受得了。 这时,宁一飞气嘘嘘的赶了过来,他用衣袖拭着额头的汗水,也擦着眼中的泪水,哭喊道:“洪大哥,月玡儿被这妖女害死了!” “你说什么?”雷义恭大叫。 洪七里心中起疑,这女人竟然取了月玡儿的性命? 就在这时,人来了! 一条人影急忙奔了过来,满身大汗加上一头脸的灰土,他形状狼狈不在宁一飞之下,他低头哀道:“是真的!属下亲眼所见。帮主!这女人好歹毒!” 洪七里看向来人,是华子鸾。 他派华子鸾带着一众弟兄早几个时辰潜入了翡翠宫,一路人马,顺着那旅馆掌柜的给的线索,与在翡翠宫包厨的厨子接头;一路人马扮作其他身份混进来;最后一路,由他自己带着雷义恭正面进入。 只是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坏的消息。 华子鸾嘶哑着声音汇报:“翡翠宫里关着许多拐来的女孩子。” 真是没想到,福寿二翁打着做善事的名头,竟做些拐卖人口、丧尽天良的事情,丐帮在场的无一不恨得咬牙切齿。 “属下正要解救月玡儿,谁知让这女子抢先下了毒手,月玡儿死在了她的刀下,属下无能。” 华子鸾一向稳重,不会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洪七里狠狠望向那女子,双目中光芒入火。两掌一提,咬牙切齿,简直像要活生生撕碎了她一般! 他怒骂:“混账东西,可恨之极!” 他一掌举起,正要往女子头上拍去。 “洪七,且慢!”远处传来一声。 大家转头看时,只见远处两人身法奇快,转眼间便到了跟前,正是随后赶到的欧阳峰和熊戴影。 看着出声制止自己的义兄,洪七里心中悲痛,双目尽赤。 克里斯吸了口气,突然喝道:“动手!” 话音未落,熊戴影已经飞身来到宁一飞身前,一刀向他劈去! 丐帮众人都呆在当场,完全没想到为什么他会对宁一飞出手。 谁知宁一飞忽然双臂急抖,唰唰声连响,数十枚飞刀自袖中旋腾而出,径奔熊戴影打去。熊戴影早有防备,只见他身子一拧便已飘出三尺开外,那些飞刀便尽数射空。 洪七里心中顿时明白,此人绝非宁一飞!只见他箭步上前,右手一掌向那人拍去,雄浑的掌力排空而至,令对手的呼吸都为之一滞;只见那人飞身急退,哪知洪七里忽然变掌为抓,右手轻轻一探,一把便抓下了他脸上的面具,露出来的却是一张漂亮端丽的脸孔,十分年轻。 洪七里右手一把抓下对手面具,哪容对方逃走,左掌已闪电般拍到对方胸口,忽见对方是个年轻姑娘,不禁缓了一缓劲力,左掌斜着一领,已拍在那女子肩头上。 那女子被洪七里一掌打得倒飞出去,哪知她在空中忽然一个转身,向路旁的一棵大树上落去,待接近树干时,她用脚在树干上轻点一下,整个身子再次飞起,已落在更远的一侧枝头。洪七里知她刚才被自己抓去面具时,自己的左掌已经收了力道,她本可以避开自己的掌力,然而她竟拼着受自己一掌,然后借掌力飞出,逃出了自己的攻击范围。看她年纪不大,竟然有这等心机! 那棵大树已然离围墙不远了,如果她此时跃下树来,只需几步便可跃过高墙,逃之夭夭。那女子转头看去,却发现前路已被拦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两个人。 两个拆穿她身份的人。 欧阳峰和熊戴影。 原来,刚刚洪七里跟那女子动手时,那女子借势往树上一跃,克里斯眼睛一撇高墙,心中暗道不好,她心念才动,脚下蜉蝣步已经飞奔而出,一个起落,便已赶到那女子的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熊戴影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跟了过去。洪七里见欧阳峰截住了那女子的去路,心中点头,这位义兄虽然全无江湖经验,但眼光倒是很准。 丐帮众人只觉眼睛一花,便见欧阳峰已截住了那女子的去路,都是心中佩服,没想到帮主的义兄武功也这般厉害。 雷义恭看看地上躺着的女子,又看看树上站着的女子,竟然长得一模一样!他才醒悟过来,“易容术!” 丐帮的人皆是一惊,华子鸾更是惊讶!他明明见到…… 他上前扶起地上的女子,细看那女子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破绽。那女子眼睛里满是恐惧,嘴里却说不出话来,表情也有些僵硬。华子鸾用手碰碰那女子的脸,触手一阵冰凉,他心知有异,便在她脸侧仔细看,终于在鬓角不起眼处,给他看出一道痕迹。他顺着痕迹轻轻一扯,果然扯下了一张面具,露出的却是另一番容貌,跟假扮宁一飞的女子完全不同。 华子鸾回头看着树上的那女子,心想她必是强迫这个女孩扮作她的样子,哄骗洪帮主将其击毙,而她就可以假死逃脱丐帮的追查。看她面容生得十分好看,谁知竟如此阴险狡诈。 此时洪七里一挥手,丐帮众人立刻将那女子团团围住。树上的那女子巧笑顾盼,却是宁一飞的身形、发型、衣服,看起来十分诡异。 克里斯看着树上的女子,心道:这女子戴的“蛇解衣”,不但能改变相貌,就连身高体型都能扮得如此逼真,真不愧是江湖第一的易容道具。不过,老头儿说冥狩宫的蛇解衣虽然是易容的名品,但价格过于昂贵,因此江湖上极少有人使用。没想到这个女子竟能拥有这种全身的蛇解衣,难道此女真的是杀手盟派来的? 那女子被众人围住,竟然也不惊慌,她看着戳穿自己的俊美男子,问道:“你是谁,我哪里露了破绽?你为什么能看出来?” 见女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克里斯笑而不语,心道:你以为蛇解衣珍贵难得,却不知我就有一张!而且老头儿教我易容术之时,已然将江湖中的易容方法俱都介绍了一番,你的蛇解衣虽然厉害,可还是有破绽可寻的。更何况,你又岂能料到,我早已将小飞装扮成了一个丑丫环! 雷义恭怒骂道:“小贱人!你是谁?把月玡儿到底怎么了!” 女子有恃无恐,做了个万福道:“洪帮主,有雇主花重金让我带她去一个地方。小女子当初为了求财,才掠走了她,当时并不知道她是你们丐帮的人,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什么人雇你,又让你带月玡儿到哪里去?” “请恕小女子不能明言,取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若说了,便是断了以后的财路。”她笑笑,“不过,我更怕得罪了丐帮,你们一辈子会找我的麻烦,本想借此机会让你们以为我死了,便能逃过丐帮的追查,只可惜功亏一篑。不过,我也是赌一赌自己的运气罢了。” 克里斯道:“如果你只是求财,又害怕得罪丐帮,大不了不做这生意;你如果只是想逃过丐帮的追究,大可以在京城就把月玡儿还给丐帮,冤家宜解不宜结,不是么?” 女子盯着克里斯看,转转眼珠问:“你到底是谁?我倒小看了你!” 洪七里看的明白,这个女子根本就不怕招惹丐帮,他沉声道:“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洪帮主,我请你今天放我一马,让我离开,我保证告诉你月玡儿的下落。” “帮主,别信这个小贱人的话!我去灭了她!”雷义恭简直忍无可忍了。 洪七里一挥手制止了他,然后对那女孩说道:“我答应你,你说吧!” 女子嘻嘻一笑,道:“先说明白,我只是给她用了点软筋散,并没有伤害她。只是我把这个烫手山芋转手送人了!” 雷义恭怒吼:“你!” “义恭!让她说完。” 雷义恭只得压下心中火气。 女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图册,道:“大个子!接着。” 顺手就扔了出去,雷义恭犹豫了下,还是接过飞来的物件;接在手里,却发现是一本册子,他连忙将册子奉给了洪七里。 洪七里翻开一看,他的脸上立刻布起一抹阴霾,浓得化不去…… 在一旁的雷义恭和华子鸾见帮主脸色不妙,更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 克里斯好奇,洪七里手中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却也没问出口。 洪七里缓缓的道:“月玡儿现在人呢?” 女子耸耸肩道:“两个老家伙每年都会送美女上岛,小姑娘估计已经送到岛上了,这完全不关我的事哦!” 咽了口唾沫,雷义恭用极低的声音问华子鸾道:“这是啥意思,我……我咋听不大明白!” 华子鸾小心道:“你少说两句。” 雷义恭迷惘地点点头。 克里斯也对这突来的变化,感到不解。 女子颔首道:“我想你们会用到这个册子。” “你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反悔吧?我说的是真是假,一会儿你亲自问那两个老家伙就知道了。”女子笑笑,“我可以走了吗?” 洪七里冷笑一声,森然道:“洪某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若是骗了我,便是你躲到天边去,丐帮也能找你出来。” 那女子不再说话,她从树上跃下,向克里斯他们走来。 克里斯见洪七里放过了这个女子,她也不便阻挡。熊戴影看了一眼克里斯,也没动。 女子故意走得很慢,到墙边时,克里斯见她忽然古怪的笑了,然后纵身翻上高墙,一跃而下,消失在大家的眼前。 实在忍不住了,雷义恭低声开了口:“帮主,我们还不放人去追?再耽搁下去,恐怕那妮子跑远了!” 洪七里没说话,只是摇摇手。 碰了个钉子,雷义恭闷声不响了。 克里斯和熊戴影走回丐帮众人身边,洪七里思忖了一会,把那画册递到克里斯手里。 克里斯接过一看,图册封面上写着:沙门岛夺岛大会。 第十六回 齐州——孤岛 1067年,北宋,齐州,翡翠宫 ☆☆☆ 稍后,丐帮众人就见到了迟迟追来的“丑丫鬟”。大家看看眼前一身女装和那张巨丑无比的脸,没一个相信是小飞本人。于是克里斯把他们如何装成丑姑娘和臭丫鬟,如何混到翡翠宫的事与丐帮的人讲了一遍,若不是顾忌当下的场合,许多人差点就笑了出来,很努力才憋了回去。两位长老更是对帮主的这位义兄深感佩服,这样神机莫测的易容术,就连“蛇解衣”也被比了下去。 洪七里命管家继续带路,一群怒气冲天的丐帮弟子眼瞅着就来到了福禄堂。 福禄堂上坐着两位太爷,容貌相似,都是银须白眉,想来必是蒋天寿、蒋天福二人。因为刚才在宴席上饮过酒,侍女正端着银盘,奉上醒酒汤。 眼见着一群人气势汹汹杀上厅堂。座椅后设有一扇精雕银屏,闪出四个彪形大汉,他们一现身,立时跨前数步,护在自家主人身前。 “站住!活腻味了……” 其中一个大汉还未及说完,早已满腔怒火的雷义恭,瞪着眼就冲了上来,随即响起一片惊呼怒叱之声,更夹杂着女人的尖叫,银盘被掀翻,醒酒汤洒落在地,噼里啪啦!四个大汉转眼间就被打趴在地。 侍卫头领带着护院的侍卫急匆匆赶到。再见洪七里,他直觉的洪帮主给人一股透骨的凌森之气,尖锐又凛冽。侍卫头领忙拱手上前,语调却透着生硬:“洪帮主,请息怒!” 华子鸾带着丐帮弟子拦住他们的去路,双方各自抽出兵器。 侍卫头领忙让手下不要轻举妄动,收起兵器,他道:“洪帮主,在下替主人求情,恳请您莫要伤了和气!” 华子鸾一摆手,丐帮弟子退立一旁。 克里斯倒是没顾得上看眼前的争执,她低着头,一边翻看着那个图册,一边寻思着这个夺岛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努力回忆听雨阁的资料,却没有一点印象。 那册子上的名单…… 她这边想着,雷义恭那边却大嚷起来。 醒酒汤还未喝,两位寿星佬已经醒了十分,虽然富可敌国,但聪明人都知道钱是不能买命的。所以,他们生意归生意,但绝不会随意去招惹江湖人士,更不要说这天下第一帮。现下,丐帮洪帮主在寿宴之日带人闯山自然不是小事,兄弟俩面色惨白,汗湿脊背,惶恐的躲在椅子后面,服侍的下人早已惊慌如罗雀四散奔逃,汤水碗碟散了一地。 雷义恭冲上前去一把一个,将两个老儿从座椅后面揪了出来,冒火道:“把人交出来!” 两个老汉怯惧,差一点就跪了下来。蒋天福因为衣领被抓,从嗓子眼里挤出不成句的话:“你……你……有话……好……好……说……求……” “洪帮主,请你高抬贵手!”蒋天寿是哥哥,向着洪七里的连连作揖,哆嗦着道,“有什么事……好说……慢慢说!” 洪七里这时候一言不发。 雷义恭语气冷硬地把上门寻人的事情讲了一遍。 蒋天福嘶哑地呼叫:“此事是手下安排的,小老儿确实不知。” “手下安排的?”雷义恭怒道,“可是你们雇那女子将月玡儿抓走的?” “绝……绝无此事。”蒋天福哆哆嗦嗦道,“那沙门岛砦主李庆,逼我们送美女上岛,可……可是翡翠宫哪有那么多美……美女啊,眼见限期已到,手下们见小老儿着急,才……才四处买些回来,那女子上门来卖妹妹,手下人见小姑娘姿色过人,便……便买下来了,他们并不知道她是贵帮的月姑娘。” “你奶奶的,想推的一干二净?你们两个老不修,打着寺庙的旗号做皮肉买卖。信不信你雷爷爷把这翡翠宫,连同那盘龙寺一并拆了!” 克里斯对盘龙寺的“牛郎店”倒没觉得怎样,在她眼里,这两个老头儿一没偷、二没抢,只是满足了一种社会需求!克里斯心中好笑,别看这两个老头儿年纪大,还蛮有经营头脑的。 不过此刻听那两个老头儿哀求,克里斯插嘴道:“雷大哥,二老不怕你拆了他们的翡翠宫、盘龙寺、无影阁!大不了向小国舅爷可以帮他们重新修一座!”听雨阁的情报里说的明白,向皇后如今受宠,向家自然平步青云,向小国舅作威作福,蒋家兄弟就是抱了他的大腿,生意才如此顺风顺水。 两个老头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又变。 蒋天寿自认为打理生意一向谨慎小心,没人知道翡翠宫和京城王族世家的关系,今天竟然被人一句话道破了自己的大后台,丐帮人是从何得知的?此刻虚实难测,二老一时间不敢言语,头上冷汗直冒!每年翡翠宫都往沙门岛上送美女,今年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怎么会惹上丐帮啊,他们心中苦闷,垂头丧气。 蒋天福哀求道:“我们确实不知那女孩儿是洪帮主的妹妹。如果知道,便是吃了豹子胆,小老儿也不敢如此。” 雷义恭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照你这话,平常百姓家的女子就可以让你们随便拐带贩卖,你们还把人当人不了。” 蒋天福抽泣着道:“不敢……不敢……” 蒋天寿道:“可眼下人已经送去了,纵使是小老儿亲自去求,只怕人也要不回来,小老儿……实在无能为力。那沙门岛势力很大,我们实在不敢得罪。” 听了福寿两翁的辨白,洪七里又回忆起女子走前说过的话:她说有人雇她把月玡儿带到某个地方,想来便是那沙门岛了;她把月玡儿带到翡翠宫来,因为她知道月玡儿一定会被送到岛上去,而她不但能拿走赏金,还能把得罪丐帮的事情转嫁给翡翠宫,真是打的如意算盘。 想罢,洪七里压下怒火,走上前,开口说道:“此事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老实把你们知道都交代出来。” 蒋天寿倒是聪明,拉着弟弟衣袖一把,两人匍匐在地苦苦哀求:“小老儿定当……直言不讳……言无不尽,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帮忙!” 雷义恭见两人服软,继续盘问起细节来。 二老忙不迭的点头答话。 克里斯嫌他们吵闹,缓步朝房间外走去,不想在门口看到了宁一飞。原来,宁一飞因为自己的一身打扮十分尴尬,在外面躲清静。克里斯此时走了出来,熊戴影也跟在她身边。 克里斯看到宁一飞心中乐了,我说不出翡翠宫前不许摘面具,他就没摘,这孩子还真是老实! 她道:“小飞,敌人都退了,你那面具就摘了吧。” 宁一飞听罢,终于摘下了面具,赶紧把那张极丑面具还给了欧阳大哥。 虽然身上还穿着女装,可他仍觉得如释重负,轻松了一截子。 克里斯一边翻看那册子,一边自问道:“到底什么是夺岛大会呢?” 这时,熊戴影忽然开口道:“那沙门岛的夺岛大会,每年都有,江湖上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克里斯心道:怪不得听雨阁的情报里没有,原来此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她赶紧追问:“戴影,你都知道什么尽管说来听听。” 熊戴影道:“沙门岛就是在登州蓬莱,大海之上的几座孤岛,上面关押着全国各地去的重犯。几年前,岛上管犯人的砦主李庆,打出了‘夺岛大会’的旗号,搜罗些珍奇异宝,美女走兽,武功秘籍,再备上黄金万两,邀请各路江湖门派上岛,与那岛上的囚犯厮杀。如若胜了,便可随意挑选奖品;如若败了,也不能怨天尤人。” 宁一飞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听罢脸色不禁有些发白,担心道:“我听洪大哥说,月玡儿被他们送到了岛上,你的意思是说,她成了奖品?” 克里斯心想:奖品单上列着绝色美女十人,月玡儿应该是其中之一。 熊戴影无奈地点点头。 宁一飞的眉头越皱越紧,说道:“那我们赶紧去救她。” 谁都看得出来,宁一飞对月玡儿心有所属,此时自然是心急如焚。 熊戴影道:“只可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上岛。必须在沙门岛的受邀之列,凭着邀请函才能登岛,上岛也要经过严格的审查。” “那我们能不能偷偷上岛去?” 熊戴影摇摇头道:“虽然我没去过,但我听说,那片海域风大浪急,平日里行船进出,都非常困难,那里本就是流放之地,再加上临近夺岛大赛,岛上守备极为森严。可以说,此刻的沙门岛牢狱,是这世上最难进出的地方,如同幽冥地府一般。” 听到这里,克里斯突然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提到监狱的恐怖与黑暗,她想起了旧金山的恶魔岛。恶魔岛AlcatrazIsland,或者也被戏称为TheRock,连哈利波特的作者都把自己魔幻作品中的监狱,起名为阿兹卡班监狱,可见恶魔岛的声名。 历史上,无数在押的犯人想从这个岛上出去,都以失败告终,虽然大家认为有人逃了出去,可那都是猜测,也许他们都葬身海底了。只有一个犯人是安安全全被联邦监狱“请”出去的,那就是芝加哥黑手党“教父”卡邦。此人当年凶名远扬,连联邦政府都惧他三分。 然而,克里斯却还知道一个逃亡团队,他们曾谋划逃出恶魔岛,他们几乎成功了。 这沙门岛就是宋朝的阿兹卡班监狱呀! 想到这里,克里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熊戴影突然看到主子脸色不好,急忙问:“峰哥,你怎么了?” “没事!”克里斯回过神,摆摆手说道:“刚才那女子丢下的这本册子里,有今年上岛人的名单,以及今年的规则明细,赏金奖励清单,你也看看。”说罢,她把册子递给了熊戴影。 洪七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听到他们的讨论,双眉拧成了疙瘩。据那福寿二翁交代,月玡儿确实被送到了岛上。而想上岛,就必须有沙门岛发出的邀请函。那狡猾的女子给的那本册子上的名单,他也看了,竟没有一个认识的。现在这个时候,又到哪里去弄邀请函呢? 而沙门岛是个官府的监狱,虽然他在武林当中威名赫赫,但却与官府无甚交际。 如今真是一筹莫展。 克里斯见洪七里来了,便上前商量道:“我看,那女子似是故意引我们上岛,不知道其中有什么诡计?” 洪七里若有所思,他也同意欧阳峰的看法。 只是他现在真没有太好的办法。 谁知义兄接下来的话,竟然让他喜出望外。 克里斯说道:“也许上岛这件事,我能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名单上有秦禹九,我与他有私交,也许可以试着请他帮忙。” “秦禹九……凝香居的秦大官人?” 克里斯点点头。 就在这时,熊戴影惊呼一声:“荆桐凤鸣剑?!” 克里斯转过头去,见熊戴影神情奇怪,连忙问:“怎么了?” 熊戴影看了看克里斯和洪七里,没有接着说下去。 克里斯走了过去。 洪七里料他二人有什么私密话要说,便也知趣的带着宁一飞回到了福禄堂,心中一边估摸着欧阳峰刚才的话,不知秦大官人那条路到底走不走的通。 外边,熊戴影把克里斯拉在一旁,低声道:“主子,‘荆桐凤鸣剑’竟然出现在夺岛大会的奖品名单里!” “荆桐凤鸣剑?”克里斯有些迷惘。 “那是前任铁佛堂堂主独孤良翾的兵器。这把剑是独孤前辈心爱之物,从不离身。” 独孤良翾?!克里斯的眼睛立刻睁大了。 自从上次知道那机关马车是独孤良翾所造,克里斯就问过熊戴影。熊戴影说独孤前辈是前几年离开铁佛堂的,听其他影卫们私底下议论,说他是因为一些私事才离职的。事关前任铁佛堂堂主,张若水亲自到别院禀明此事,他说当年独孤良翾是在极其突然的情况下离开的,铁佛堂群龙无首,不得已才由石影接替了他的堂主之位。而独孤良翾这些年便如消失了一般,也是杳无音信。克里斯告诉张若水自己想追查独孤良翾的下落,张若水陆续派出人手继续追查,却没有任何消息。 没想到,如今他的兵器却突然成了沙门岛夺岛大会上的宝物。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与这位机关大师相关的线索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克里斯突然想起了翡翠宫中的“木电梯”,便问熊戴影:“你觉不觉得今天那个会上下的木盒子,可能是独孤良翾造的机关?” 熊戴影仔细想了想,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拿定主意,转身大步进了福禄堂。 堂上不见了洪七的身影,听一旁的雷义恭说,是侍卫首领带着洪七里和华子鸾去了曾关押月玡儿和其他上岛女孩的囚室,而那蒋氏兄弟被一顿训斥后,缩在太师椅上一动都不敢动,一身的大红寿袍,脸色却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克里斯上前问:“二老,在下有一事请教。” 蒋天福、蒋天寿同声道:“不敢……请问。” “你们那无影阁中会上上下下的木盒子,是什么人造的?” 蒋天福毕恭毕敬地回道:“造此机关之人乃当世高人,只可惜他脾气古怪,来去无踪,轻易不见外人,连小老儿也从未得见他的真容。他手下徒弟众多,各个都是能工巧匠,无影阁便是他们修的。” 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能耐,克里斯心中充满了疑问:“那这位高人现在可在翡翠宫?” 蒋天福道:“几年前,建完无影阁,他们师徒便走了。” 还不等克里斯露出失望的神情,便听蒋天福又道:“不过,是因为见翡翠宫的无影阁修得鬼斧神工,那李砦主请他去修岛上城寨,他人应该就在沙门岛上。” 听罢,克里斯与熊戴影对视一眼:看来这沙门岛是非去不可了。 第十六回 齐州——同行 ☆☆☆ 离了翡翠宫,洪七里带人先回到了丐帮在齐州的分舵,分舵称为降龙堂。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一片肃静。 一阵步履声响,一位清瘪瘦削的白面老丐昂然而入,这位就是降龙堂的堂主,名叫沙连元。 他一见洪七里,赶紧趋前致意,道:“见过帮主。” 洪七里道:“可追到那女子?” 沙连元揖手道:“那女子一出翡翠宫,分舵的弟子便跟上了,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刁钻滑溜!” 洪七里追问:“分舵的兄弟都空手而归?” 沙连元道:“是的,都没追上。我们分四路人马,出了齐州分成四个不同的方向,直追出三十里外,也不见那女子的踪迹。” 虽是在意料之中,但结果不免让人感到气馁,洪七里沉沉道:“她善易容,用的又是冥狩宫的‘蛇解衣’,隐藏起行迹,你们就是派出再多人马,只怕也不易追着她了。” 雷义恭心道:原来帮主早有布置,怪不得那时不让我追,只是没想到又让那贼丫头跑了。 沙连元忙道:“属下已传信给周边堂口,让他们也协力查访,说不定能传回些消息。” 洪七里深思之后,转头问欧阳峰:“义兄之前说过,曾见月玡儿与杀手盟的人发生过争执,我看今日这女子恐怕也与杀手盟有些关联。” “你说的不错。”克里斯心想:看来洪七果然也看出了些端倪。 华子鸾道:“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杀手盟打探下消息?” 沉默了一下,洪七里道:“丐帮素来与杀手盟没有往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 在脑海中把地阁的《百武燕谈》里关于杀手盟的内容过了一遍,克里斯有些迟疑,道:“洪七,你可知道杀手盟有个杀手榜?” 洪七里双眉微挑,道:“只是略有耳闻,你的意思是?” “杀手盟有‘十大杀手’。”克里斯干脆地道,“十大杀手里只有一位女子,而我觉得她很可能就是今日咱们见过的女子。” 雷义恭瞪大了眼,大声道:“那丫头是十大杀手之一?” 克里斯接口道:“如果我的猜测没错,那女子叫云珠琦,年方十五,两年前在杀手盟崭露头角,如今在杀手榜却能稳坐第六把交椅。” 此话一出,屋里人人面露局促,窃窃私语,他们谁都没想到一个半大丫头竟然在杀手盟是这么厉害的角色。 雷义恭抹了把汗水,心道:看来自己还真小看人了。 洪七里倒不是不信,只觉得欧阳峰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西域人,却能说得出中原武林的事,而且能将杀手盟十大杀手榜说的这么清楚,江湖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不禁起了疑问:“你怎么知道杀手盟的事情?” “我……我听戴影说的。”克里斯一听,立刻推到熊戴影身上。 熊戴影站在她身后,一脸淡然,一时也让洪七里无从分辨。 到底是谁雇了杀手盟的人?洪七里转念一想如今知道了女杀手的身份也于事无补了,要想救回月玡儿就必须前往沙门岛。他忽然想起秦禹九好像就是齐州本地人,便问沙连元道:“沙老,我记得那凝香居的秦大官人是齐州人吧?” 沙连元点点头道:“正是,帮主问得正巧。” 洪七里轻声问:“怎么?” 沙连元道:“秦大官人从京城返乡,这几日正在齐州,老朽昨日还在城中见过他。” “哦?”洪七里道,“说不定他是准备上岛,所以顺路先回了齐州老家。” 克里斯道:“太好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见他。” 洪七里想了想,道:“先等等,我与你同去,也希望他能卖丐帮一个面子。” “也好!” 雷义恭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我让人去准备。” 洪七里想了想,道:“这趟我就带华子鸾和小飞。” 雷义恭尴尬地搔挠着脑瓜子,打着哈哈:“帮主不带我啦?” 洪七里横了他一眼:“你与沙老打前哨,先一步去登州。” “好嘞,就知道帮主不会丢下我。”说完,雷义恭风风火火地准备去了。 洪七里与沙连元商议完一些事情,便与克里斯一起去找秦禹九。 ☆☆☆ 齐州是泉城,凝园在城西。南靠千佛山,北望大明湖。 秦禹九在齐州老家的宅府便是凝园。 凝园以水为胜,四周缭垣。园中古温泉,石砌池,池畔建有亭榭,古朴典雅。月轮初升,倒影入池,曲栏画桥随波晃动,水木明瑟,锦鱼戏游,宛若仙境,与那翡翠宫金镶玉的浮夸形成鲜明的对比。 “凝香阁”跨水而建,水阁的廊柱上,书写着唐人诗句一联:“泉声到池尽,山色上楼多”,登至阁上,南可眺望峰峦迭嶂,北可观云雾缭绕,俯瞰清泉水,碧波荡漾,澄澈如镜。 凝香阁里有秦家祠堂,正中供奉着“唐左武卫大将军胡国公秦叔宝”。 秦禹九正是秦琼的后人。 “夺宝大会”的图册上,秦禹九的名字赫然在列。 沙门岛的夺岛大会一直声名狼藉,砦主李庆为了营造声势,今年下了很大的力气。他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了一批奇珍异宝、武功秘籍、神兵利器;然后他主动下帖邀请了一些声名显赫的权贵名士、武林门派。 这届夺岛大会的宝物中有一个是“上古珍珠香”。据说,珍珠香是舜的妃子娥皇、女英的眼泪所化,秦禹九一直以为这是远古时代的传说。没想到沙门岛寄来的邀请函中,附带了一些珍珠香粉末,秦禹九这才相信确有其物,终于答应上岛。 不过,秦禹九是按照名士的身份上岛的,不需要参加比武,只需交付巨款,即可入场观战。 傍晚,家丁忽然来报,说有人到访,一位叫欧阳峰,另一位是丐帮的帮主洪七里。 秦禹九有些吃惊,这两个人怎么会一同前来拜访? 等进了厅堂,果然见到了欧阳峰,他身旁还有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 先与欧阳峰打过招呼,秦禹九转头对着大汉道:“闻名不如见面,洪帮主,久仰了。” 拱拱手,洪七里道:“不敢……常听义兄提起秦大官人,我二人来到齐州,自然是要登堂拜会!” “义兄?”秦禹九心道:欧阳峰怎么竟成了丐帮帮主的义兄了? 瞅着秦禹九,克里斯忽然低声笑了起来,那是一种别有深意的笑声,她道:“怎么,我二人是义兄弟竟让秦大官人如此吃惊?” 秦禹九僵窒了一下,面色略显尴尬。 克里斯继续说下去:“秦大官人,在下今日上门,确实是有事相求!” 秦禹九也微笑着道:“上次京中分别之时,秦某便说过如欧阳公子有事相求,当全力相助。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点点头,克里斯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这件事只有大官人你能帮忙。” “哦?” 他们的对话还没说完,洪七里便上前一拜,正色道:“此事身系洪某人,还望秦大官人听听我二人之请。” 秦禹九听他讲得这么恳切,知道不是小事,于是连忙抱拳回礼,道:“无需如此多礼,洪帮主请讲。” 之后,洪七里十分平静的讲清来意。 克里斯并不插话,只在一旁默默听着。 一起上岛!秦禹九没想到是这样的请求。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当下在厅堂上来回踱步,一副极其为难的神情,心里却在思忖:让欧阳峰和丐帮帮主同欠自己一个大人情,这样划得来的买卖哪里去找呢? 想罢,他旋即转身,略显犹豫地说:“虽然此事要冒些风险,可为了救人,秦某不敢推辞。” 见他一口应承了下来,克里斯和洪七里都露出欣喜的表情。 “只是,”秦禹九话锋一转,“欧阳兄你们是要去救人,我觉得不宜大张旗鼓,最好能暗中行事,好叫他们无所提防。不如这样,委屈几位扮作秦某的随从一同上岛,然后咱们再见机行事。你们觉得如何?” 微微点头,洪七里道:“大官人说的有理。”他起身一拜,道,“今日之大恩,在下铭记于心,往后能有效劳之处,尽管开口,丐帮定会不遗余力。” 秦禹九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还礼,道:“只要能救得洪帮主义妹,秦某自当尽力,又岂敢居功?洪帮主太客气了。” 之后,三人讨论起上岛的琐碎细节。洪七里认为由他一人亲自出马足矣,只是这次秦大官人是由义兄从中牵的线,他和戴影自然也要上岛,但人多了反倒不便,还容易打草惊蛇,想了想他决定只带宁一飞一个人上岛。 这个决定倒是让克里斯觉得有些意外,可细细想来,便知道洪七顾及小飞的感受,才肯带他一起上岛。想罢,便向洪七投去赞许的目光。 秦禹九徐缓地道:“今晚便请几位住进凝园吧,明日晌午我们便出发。” ☆☆☆ 凝园里有座古温泉,历史悠久,整个齐州都很出名。 熊戴影知道温泉最适合解去一身的困乏。晚饭过后,他跟主子打了声招呼,就去了温泉池,懒洋洋的躺在水里,通体都变得舒畅起来。不过,他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回到自己的房间。 熊戴影推开窗,望着皎洁的月光。 稍后,月色朦胧中,忽有两缕烟雾化成人形,站在了房檐外。 “魅影、炼影!” 一对黑衣兄妹走出漆黑的阴影里。 熊戴影问:“魅影你的伤势全好了?” 魅影点点头。 炼影道:“主子派我去查杀手盟,我查到些消息。” “什么?” “确实有人在杀手盟下了契约买下了月玡儿的命!”炼影继续道,“照理这单没人会接,因为谁也不愿意招惹弟子遍天下的丐帮。那契约放着没人接,又过了几天,雇主加大了赏金,听说接下这一单便可吃用十年,最终还是有人接了这单,那杀手是个女子,叫云珠琦。” “真的让主子猜中了!” “据传那云珠琦一向贪财,所以才冒着风险接下生意。”炼影略一停顿道,“最新的消息传来,今日下午杀手盟在京城对外接生意的盘口被上门的丐帮弟子堵了,以后连生意都没得接了。” 熊戴影暗道一句:上午主子才跟洪帮主提过那女子可能是云珠琦,下午丐帮就去堵了杀手盟,丐帮着实惹不得呀! “杀手盟知道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已经撤销了契约,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熊戴影没想到还可以这样,问:“杀手盟还有这样的规矩吗?”。 炼影冷然笑笑,道:“杀手盟不过是为了平息丐帮的怒气,给个交代,做做表面文章。因为杀手盟一般只负责接单,做中间人抽取佣金,剩下的便是契约双方的事情了。即便杀手盟单方面取消契约,有的杀手亦会完成契约,有的杀手则不会,这完全在于杀手的习惯和心情了。” 熊戴影想道:那女杀手狡猾狠毒,她明明知道接下这单生意,会惹恼丐帮。不知为什么她没有直接动手,而是口口声声说雇主让她带月玡儿去一个地方呢?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当下,整个影卫集团随他们行动。 熊戴影感到吃惊,主子竟下令由自己独立调动影卫部队。他从小被父亲送进铁佛堂,就知道自己要成为太后的影卫。没有侍奉太后前,他压根想象不到,主子会是这个样子的。她告诉自己要成为一个更强大的人,那就意味着承担很多事,不能畏手畏脚,只听别人发号施令,要不断成长才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人。 克里斯本身就是个行动派,身上又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那就是一种创造氛围去影响他人的能力。 熊戴影心中似乎燃起了一团火苗,它既是一份信心,也可以说是一丝野心,这是他成为影卫以来,从没有过的。 想罢,熊戴影问:“石影大人那边如何?” 石影本是铁佛堂堂主,但这次行动也要听熊戴影调配。 魅影答道:“石影大人亲自带着赤影、血影,已经赶往登州!” 克里斯让熊戴影派人去查云珠琦的身世。这个女杀手的老家就在登州,此次赶赴沙门岛,我明敌暗,自然要加强情报工作。熊戴影调动影卫先赶往登州收集情报,只有掌握更多的情况,才能保护主子。为了不让之前的那次意外再发生,他必须做到万全。 隔着窗户,扫视了一下兄妹俩,熊戴影挺直了背脊,下达了生平第一项指令:“你二人现在回京一趟,去查查独孤前辈离开铁佛堂前的一件事情……” 说完,沉默了一会儿,熊戴影说:“有关独孤前辈的事情,你们查过之后,直接向我汇报!” “得令!” 兄妹准备离开前,突然看到熊戴影眼中放出一种别样的光芒,喃喃道:“回京之后如若被问起这件事情,莫要多嘴!” 两人对视了一下,道:“明白!” 第十六回 齐州——女人 ☆☆☆ 正值盛夏,微风吹过,荡起阵阵莲叶的清香,清水碧波,景色宜人。 克里斯偷偷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听熊戴影说有温泉泡,她不免也觉得泡个热水澡,是眼下最惬意的事情。她索性等到了后半夜,趁没人的时候来到了温泉池边。 温泉池中饰有假山,水从石峰跌下,喷珠溅玉,泉中热气蒸腾,云雾缭绕。 克里斯不得不暗叹,秦大官人真会享受!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她找了处假山遮掩的隐蔽处,先摘下面具,收在衣袖里,再脱去衣服,赤脚走过草坪,微凉的草叶让她脚心有些发痒;来到散发着热气的池边,她顺石砌的台阶走进露天浴池。身体浸入水中,温热的水立刻让她全身纾解了开来。 阖眼躺在水中,她随波逐流。 克里斯的思绪仍然离不开今天发生的事情。派出去的影卫们已经带回消息,正如自己所料,那女子就是云珠琦!她处心积虑的引丐帮的人上岛,到底目的何在? 克里斯总觉得沙门岛隐藏着什么秘密。 云珠琦到底是怎么样的对手呢? 她是杀手盟的人,一个杀手的思路到底是什么? 克里斯想起了云珠琦告诉掌柜的那段话,“家中本是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只可惜去年母亲病死了……”关于她编造的身世,其实真假参半,听雨阁的册子所载,云珠琦的母亲确实是两年前过世的。 两年前,唯一的亲人死去,对于女孩便是生逢巨变……其母过世与她加入杀手盟有何关系?克里斯好好琢磨起一个十三岁女孩子身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女孩子身体虽然柔弱,心理却早一步先于男孩成熟起来,这时已到了多愁善感,相当敏感的时期。 想着想着……克里斯却想起了自己十三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她的一生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恰恰是因为经历了那一切,她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思绪继续飘远,追随着记忆。水汽氤氲,神思恍惚,她再次看见了那横跨汪洋的红色大桥,她想到了家。 十三岁那年,克里斯兴致勃勃地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夏令营。旧金山湾区的阿瑟顿私立中学(Atherton)是全美最著名的贵族中学,和纽约的天主教圣心学校齐名,并称东西海岸的豪门学府,这里是像克里斯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扎堆的地方。 2013年,正值自1963年关闭恶魔岛联邦监狱五十周年纪念,在阿瑟顿的校董事会的授意下,那年暑期的夏令营,就定在了恶魔岛。同学们就住在岛上,为来恶魔岛参观的游客提供服务。 她又想起了那个男孩,被自己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男孩——亚瑟。 那个少年全名叫亚瑟·温彻斯特·阿瑟顿三世。从名字就能看得出来他的贵族气质,他是阿瑟顿中学奠基人的后人。 西海岸的富家子里,他成名很早。在他们那个社交圈里,他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克里斯,不,那时大家还叫她克里斯蒂。亚瑟的名字对她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因为女孩子私底下也常常对他评头品足,说他如何身材完美,还很有才华。听说他从初中时就开始在家族各式各样的企业中打转,在许多慈善基金会的筹款晚会上也能看到他的身影。不得不说,比起其他纨绔子弟,他倒让克里斯蒂有了几分好奇心。 夏令营里,他们被分在同一个组。真是人如其名,他的名字和气质如此相配:浓密的金色头发,阿瑟顿家族招牌式的碧眼,上唇留了一层柔软的金色茸须。那一年他十五岁,英俊过人,精致的瓷色皮肤。穿着也很讲究,白色的polo衫,卡其布裤子、白色羚羊鞋,说话带着一种独特的口音,让他更加迷人。 青春期的克里斯蒂,和其他少女一样,对一见钟情都那么肯定。 亚瑟似乎也被这小巧可爱的女孩吸引了,在热烈而疯狂的追求之下,女孩娇羞的点头答应了,两人开始交往了。 那时,他不过在自己额头上烙下一吻,就能让克里斯蒂红透小脸,工作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来。 岛上的工作并不是那么忙碌,年轻男女们有着大把时间诉说爱意。某天黄昏,亚瑟用布条蒙上了她的眼睛,牵起她的手,说要带她到一处神秘的地方。当解开布条,美丽的景色慢慢呈现在眼前。夕阳西下,天空布满红霞,他们所站的地方正能看见红色的旧金山大桥,桥身在霞光映衬下像是着了火似的。 克里斯蒂沉浸在其中,久久不动。直到她用余光注意到亚瑟正盯着自己的侧脸打量,她的心不禁怦怦直跳,她很想问问,你不看景色盯着我干什么?还没等她问出口,亚瑟的俊脸就靠了过来,他们便在岛上最浪漫的地方接吻了,那是克里斯蒂的初吻,她终身难忘。 女孩子必须尝够了眼泪的滋味,才能懂得不应该单从外表去判断一个人。 那时候,他是她的彗星,她却是他的城池。 可能只有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才会暴露出一个人真正的本性。 亚瑟就是这样的。 她想起了他们一起横渡的冰冷海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金门桥下那太平洋海潮的极寒温度。 想到这里,克里斯打了个寒颤,尽管她现在坐在温泉里,却似乎仍然能感觉到海水的冰冷。 亚瑟,这个将伴随自己一生的名字。 有时候,克里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蓝瑟公司,到底是为了纪念自己的母校,还是为了让自己记住亚瑟这个名字。 她甩甩头,想赶走脑子里亚瑟的形象。 要救出月玡儿,就必须上岛!想到这儿心里坚定起来。 突然,她觉得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肌肤,原来温热的泉水中养了些锦鲤,她咯咯笑了,让小鱼继续轻啄脚趾。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她并未在意,以为是鱼儿打水的声音。 “谁?” “你又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 克里斯反射性地坐起身,转头看去,水面荡起涟漪。 水雾迷濛中,克里斯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她身后,他的脸棱角分明,反射着月光,沾湿的长发遮不住那双神情专注的星眸。 男人的突然出现,让克里斯乱了阵脚。 男人贴近,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他看着如花般娇艳欲滴的女子,举手投足都露出天然的妩媚气息。她如同含着露水的精灵,自肌肤底层透出粉嫩诱人的春意,一双大眼睛呆呆的望着自己。 这小鹿一样可爱的表情,挠得他心痒痒的。 “你是水中仙子么?” “放开我!”克里斯推拒着他,但男人的手劲不小,掌心粗糙,那是常年拉弓舞剑磨出的茧子。 男人有些醉意,只顾呵呵笑着,却并不放手,他自言自语着:“看来,秦大官人真是深得吾心,竟然给我送来这么一个美娇娘!” “你别乱来!” 男人的目光依旧集中在她身上,越加灼热。 克里斯当然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她双臂抱在胸前,推拒着男人的身体。 男人紧紧的曳着她,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发丝,暧昧的语气轻身传入耳边。 “美人,让爷来疼你……” 忽然,克里斯转过身来,冲他回眸一笑。 那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笑,男人看得似乎痴了。 随后,在他昏过去之前,只见美貌佳人那白皙的右臂轻快地在空中划过,手掌准确地砍在男人右侧的颈动脉上。 男人的身体缓缓滑了下去。 ☆☆☆ 一路奔波劳累,宁一飞早已疲惫不堪,他早早趟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与月玡儿青梅竹马,想着她身处险地,无依无靠,他的心就揪成一团。他得知洪大哥只带自己上岛,既感激又担忧,他知道自己武功不高,却不想成为大家的包袱,一想到戴影、欧阳大哥,他们都比自己有用,他越想心中就越烦闷。 住进凝香阁后,洪七里便与华子鸾细细商议,安排岛外接应的事情,这么一说话,就花了大半宿的时间。又嘱咐了几句帮中事务,已近四更天,洪七里便觉得自己睡意全无,他打开客房的窗户,看到后面是一座温泉池,他自是知道齐州温泉甲天下,披着便衣就往温泉走去。 洪七里脱下长袍,进入水中,蒸汽在周围升腾,长发披散在肩。 周围寂静无声,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洪七里又难免想起白天的事情,那个叫云珠琦的女杀手,着实狡猾。洪七里觉得她挟持着月玡儿,牵制丐帮跟在其后,一定另有图谋。她煞费周章想利用丐帮做些什么?自己一时也猜不透这件事背后到底有什么深意。 温暖的泉水让洪七里全身放松,他忽然什么都不愿去想了,享受着难得的时光。 他把手枕在脑袋下面,仰躺在温泉里。 月亮被飘过的乌云遮住了,夜晚一下变得黯淡起来,周围静悄悄的,连蟋蟀声也没有。 张开的两腿在水里晃啊晃啊,洪七里似是睡着了。 朦胧中,他听到了动静。 突然,又听到有人叫道:“放开我!” 不远处有一男一女的声音。 洪七里皱皱眉头,不太高兴被人打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仔细再听,却是女子拒绝的声音,以及两人拉扯的动静。 “你别乱来!” 月玡儿被送到岛上当奖品这件事让洪七里心中光火,而此刻竟有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调戏女子,他不由得心中一怒,怎么到处都是欺男霸女的事情! 他站起身走了过去,脚下水花大作,他大喝一声:“大胆!什么人!” 只见一个男子袒露身体,头靠在池中的假山石上,好像晕了过去。 不远处,他模模糊糊感觉到一个赤|裸的身影依稀可辨。 洪七里定了定眼神,透过雾气,只见一个人影正爬出水池。 月光,水花。 水花轻贱,水顺着双腿流下,水珠挂满胸前。 弯弯的月牙在群星拱卫下漂浮在夜空中,女子美艳动人。 顺着湿漉漉的痕迹望去,她捡起散落在草地上的衣服。 那衣服很特别,洪七里只见一个人穿过,他脱口叫道:“欧阳峰?” “洪七?” 克里斯转头看到熟悉的面孔,张口就叫了对方的名字。叫完她就后悔了,心中颤抖了一下:糟糕!露馅了。 义父会叫自己“小七”,再者跟自己亲近的人会叫一声“七里”,这世上只有欧阳峰爱省去最后一个字,张口闭口叫他“洪七”。 声音、语调都一样,脸却是陌生的女子,洪七里呆呆地看着,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就是义兄。 “来人啊!” 突然,远处传来人声。 洪七里心道:不好,刚才自己那一嗓子,把府中的守卫喊来了! 他一个腾身上了岸,在树上取了自己挂着的衣服。 他将衣服随便一披,转身一看,她还在跟因为打湿而变得黏贴难穿的衣服作斗争,看她不紧不慢的样子,洪七里就替她着急。 人声更近了,洪七里一打横抱起了女子。 感受到洪七里肌肤传过来的体温,克里斯推拒道:“我自己能走!” “闭嘴!” 光着双脚,洪七掠过鹅卵石面,一路朝客房飞奔。 克里斯虽然不满的撅起嘴,却不再挣扎。 洪七里只觉得女子身子软软的倚在自己肩头,她身上还弥漫着沐浴过后的清香,淡淡幽香,阵阵送到鼻管中来,忽地心中一动,他不断的自问,为什么自己的义兄成了女子?这一切都变得让他难以理解。 他斜眼一睨,她因仅裹着湿漉漉的袍子,裸露在外的雪白脖颈被水汽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洪七里感到身体躁动了起来,他血气方刚,如此娇艳无伦的女子在怀,他究竟不是柳下惠,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他赶快将眼光转开,心道:搞清一切之前,如何乱了心思,非礼之动,不愧于心。 一进房间,他就用脚关上了门,把她轻轻放在床上。 黑暗中,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洪七里打开自己的行李,翻找了一下,将一件长袍递了过去,然后背身对着女子。 克里斯接了过去,扯掉身上的湿衣服,把长袍穿了起来,袍子很大,穿在她身上松松垮垮的,她忍不住在黑暗中低声笑了下,这一声娇媚可爱。 洪七里斟酌了半天言语,开口问道:“你是女人?” 第十六回 齐州——弱点 ☆☆☆ 屋子里见不到花,却充满了花的芬芳,秦禹九这个人就是这样。 他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茶杯,品着淡淡的茶香。 一双幽怨而急迫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晋卿,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昨天不是泡温泉泡得久了,昏了过去,为什么不多休息休息?” “秦兄!求你割爱!” 这声音低沉有力,说话的人像是要表现出最大的诚意。男人不等秦禹九接话,张口就把昨晚在温泉遇到一个绝色美女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禹九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着豪富人家特有的气质。 他是自己府上的客人,名叫王诜,字晋卿,他的先祖是北宋开国功臣王全郴。王诜现任青州都钤辖,他虽是一州的军事长官,却诗文书画无所不晓,品竹调弦无所不通,乃是当今最风流的名士。来年王诜便要卸任返京,秦禹九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也被沙门岛邀请了,王诜主动前来,邀秦禹九一起上岛。 秦禹九与他私交颇深,秦禹九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王诜也并不讨厌他。 两人又有能谈得来的话题,作伴出行倒也不错。 昨天深夜,自家的内宅竟然闹起一阵骚乱,庄丁就见到王诜昏倒在温泉池里,周围不见人迹。 而今天一大早,这人刚醒,就跑来问自己要一个女人。 秦禹九笑着道:“晋卿,我与你说过了,我那后阁没有什么歌姬美妾,定是你昨晚多喝了两杯,梦中私会‘湘夫人’了!” “没有的事,温香软玉在怀,我怎么会是做梦?!昨晚……”王诜顿了顿,然后道,“昨晚进入温泉后,我远远见了一抹倩影,去到那泉心假石边,就发现了她,她是何等的绝色女子,以前我见过的女子都不过是庸脂俗粉……” 他慢慢说下去,将昨日发生过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 “一抱住她,不知怎么得,我就神魂颠倒,昏了过去。” 秦禹九听得王诜说完,并不言语,修长的手指抚弄着杯壁。 “秦兄,求你成人之美,将那女子转送与我,我定好好待她。”王诜的嗓音竟然有些微哑。 秦禹九心里苦笑,内宅并无女子,这是事实。内宅凝香阁供着祖先牌位,一般除了他吩咐,女子是不得随意进入的。可王诜言之咄咄,实在是让人心疑,除了自己和王诜,这内宅唯一还住着,欧阳峰和他带来的丐帮一干人等。 秦禹九皱着眉沉默,他愣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笑道:“晋卿莫说玩笑,我这内府确实没有豢养女子,如何奉送啊?” “我愿用家中那八个美姬与秦兄换这一个女子,可好?” 秦禹九心道:他府中八位美姬,都是才艺双绝,容貌出挑的绝世美人,如今他竟然愿意交换一人,到底昨晚他所见女子有多美? “晋卿,你……”秦禹九看到王诜的目光,竟然蕴藏着深深的相思之情,说实话王诜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见过,竟然对一面之缘的女子,动了真情? 秦禹九此刻思绪繁杂,闭上眼睛之后,他开始重新整理线索。 然而他想着想着,欧阳峰的身影却不知不觉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似乎空气中隐隐弥漫出一股淡雅的香味。 似是一件困扰他多时的事情尘埃落定,秦禹九突然放下茶杯,双眉倒竖的看着王诜,一字一顿的道:“我说没有便没有,此事莫要再提!” 主人一脸怒容,任客人有什么旖旎心思,都再也生不起来了。 顿时,场面一片寂静。 王诜心想:一定是秦大官人的宠妾,他这一口否认,明显是不愿割爱,可自己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与他起争执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可脸色也不好,直直的看着秦禹九。 秦禹九只是不语。 两人对视许久,终究王诜只是苦叹了一声,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秦禹九看着王诜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道:晋卿啊晋卿,眼下也许你怨恨我,可以后你终究要感谢我,断了你今日的念头。 ☆☆☆ 事与愿违,克里斯想要骑马,却只得坐车。 听说昨晚温泉里的那个男人是秦禹九的朋友,也在受邀之列,会与他们同行上岛。她实在不想跟对方打交道,于是便早早躲进马车里,熊戴影陪着她。 秦禹九府上的家丁再加上王诜的随从也有二三十人,车夫赶着五辆大马车,车上装满了日常所需的用品、衣物,纸墨书籍,还有秦禹九的香药、香料和香油,车队载着行李辎重浩浩荡荡的出了齐州城,沿着官道往青州去了。马车走得很平稳,慢悠悠地坐着马车一路欣赏沿途风景,优哉游哉的,哪里像是要去救人啊! 说实话,这马车可比牛车要快了许多。在大宋朝,马匹是绝对的稀缺之物,更受到国家严格管控,所以能坐得起马车,那实属不易。 王诜为他们准备了几匹战马,其余的随从则骑驴。 路行了不到一半,克里斯就耐不住了,她偶尔打开侧面小窗帘,探头去看外面的风景,熊戴影在一旁为她讲起胶东半岛的风土人情。当马车缓缓驶过一片果园时,车因泥泞的路面颠簸起来,尽管秦大官人的宝马香车已经相当奢华舒适了,车里铺了不少厚厚的软垫,克里斯还是觉得这种没有减震的马车坐起来真是不舒服。 看着马车前方洪七里的背影,骑着一匹棕色大马,头戴着黑色斗笠。似乎是察觉了后背射来的视线,他在马上转身回看。 克里斯咬着下唇,缩回了车里,又靠回软垫子里。 昨天被洪七里发现了自己女子身份那一幕历历在目,自己竟然先后被两个男人看光光了。克里斯回忆起来,洪七那结实宽厚的胸膛,强壮的手臂,嗯还有……身材真好!不吃亏,自己也看回来了! 她转念又一想:这个时代相当保守,男女之防尤甚,洪七该不会认为只要看了对方的身体,男子就要负责,和女子成亲吧,这下麻烦了! 克里斯突然觉得洪七里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她头大起来,揉了揉太阳穴。 她想多了。不过,洪七里看她的眼神是不同了。原以为欧阳峰有龙阳之好,洪七里还刻意与他拉开距离,认为他说话做事都很出格。现在调换成女子身份,他反倒觉得什么都想通了,甚至那些古灵精怪的事情,也变得让人忍俊不禁起来。 熊戴影本想问问昨晚的事情,话刚到嘴边,瞧了瞧主子阴晴不定的脸色,一阵晕红双颊,一阵又铁青个脸。熊戴影只知道昨晚主子是穿着洪帮主的衣服回来的,真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隐隐觉得有些事还是不问的好,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不一会儿,车子停了下来,却是秦禹九掀开车帘,上了车。他在克里斯对面坐下来,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 秦禹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把木匣子递了过去。 克里斯接到手里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身如同海水一般湛蓝。 “这是什么?” “这是秦某最近试制的香药,还望欧阳公子笑纳。” 秦禹九本来怀疑欧阳峰便是蓝元霄,可今早王诜一闹,让他不由猜测起来:倘若欧阳峰和蓝元霄都是女子装扮的!这个猜想第一次闯入秦禹九脑海里时,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这是何等荒谬之事。可那熟悉的香味每每传进他鼻孔的时候,他又不得不选择相信自己的嗅觉。 秦禹九心道:如果欧阳峰知道自己的弱点被我抓在了手心,会做什么表情,又会露出什么样的马脚? 为什么秦禹九会突然赠香?克里斯心里虽然疑惑,可她还是大方的接受,并连声称谢。她小心地打开那蓝色小瓶,一股清爽的香气飘了出来。 “薰衣草?” “欧阳公子识得此草?”秦禹九一愣,紧接着他的双眼突然变得热切起来,喃喃道:“薰衣草,薰衣草,这个名字倒是比‘灵香草’有趣!” 这“灵香草”是他藏品中最珍贵的香料,得来十分不易,他一直小心谨慎的使用。可制香不易,他耗尽所有原料,也只制作了这么小小的一瓶,这瓶香药本来他绝对不会送人。 克里斯虽然不知道秦禹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却深知秦禹九的“弱点”是什么。她决定投其所好,正好利用这瓶香药搞清一些事情。克里斯从前纵横商海,向来喜欢直球抢攻,攻克人心,这也是她在商场上屡战屡胜的最大特色。 “我确实认得。此草名唤薰衣草,原产于地中海一带,它很容易种植,我在普罗旺斯见过成片开放的薰衣草,像紫蓝色的花海,美极了。”克里斯滔滔不绝,“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真是极致的浪漫。” “地中海?种植?花语?”秦禹九专注地看着欧阳峰,他说的每句话都让秦禹九震惊。 克里斯想起了时代的鸿沟,于是解释道:“地中海,就是西域再往西,有那么一片海洋,薰衣草最早就生长在那海边。其实,这薰衣草不仅香气迷人,而且还有安神镇定、洁身驱虫的功效。” 秦禹九沉默了,他慢慢体味着这些话,整个人完全沉浸在那蓝色花海的美妙情景之中了。 克里斯见秦禹九虽然不语,但却满脸的渴望,心中便已明白他上钩了;她心中暗喜,接着说:“花虽然无声,但每一种花都可以代表一种意境,让人们借以表达情感,抒发情怀。” “花语……”如此看待花卉,这个人得有多高的意境,秦禹九于是想。看着克里斯,他眉目之间满是惊异,甚至让他忘记了,送香的初衷是想试探欧阳峰身份这件事。哀叹一声,继续道,“可惜这薰衣草被我耗尽了,无法再制出更多的薰衣草香药,世间独此一份。” 克里斯缓缓开口道:“无功不受禄,秦大官人为何赠在下如此珍贵心爱之物啊?” 秦禹九道:“欧阳公子身上的香药,脂粉气有些重了,还是用这瓶更好!”说到“脂粉气”时,他似乎刻意停顿了一下。 克里斯聪明绝顶,心念一转:秦禹九精通制香,此刻话中有话。难道他从自己身上用的香寻到了什么端倪,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份?稍微沉思了下,她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多谢秦大官人美意,在下却之不恭。” 克里斯点了一滴香水,擦在手腕内侧。 她闻着淡淡的香味,面露微笑。 这个味道还真像Cool-Water。克里斯虽然和父亲的关系不是很亲近,但每年圣诞节她都会给蓝世恩寄去一份礼物,那就是大卫杜夫的冷水香水。在秦禹九为太后制香的时候,曾送给蓝元霄一些香药,克里斯当时就暗赞过秦禹九的制香水平和工艺。 她悠悠开口道:“秦兄,小弟对你制香的水平很是佩服。不过,不知道你是用何种方法提炼精油的?” 克里斯忽与秦禹九兄弟相称,一下拉近了两人的距离,显得亲近了不少。可她问的问题却涉及商业秘密,不好回答,秦禹九一时反倒无语。 她继续展开攻势,幽幽道:“从你的香药里可以看出,你用到了早期的蒸馏法,只可惜技术不佳,并不能高度提纯。” 秦禹九的表情已经凝固在了脸上,连在一旁暗暗听着的熊戴影,也偷偷笑了出来。主子的本事可大着呢,连高小公子见了都瞠目结舌,再别说外人了。 克里斯继续道:“香水分前调、中调和尾调。你的香后味不足,最极品的香要连绵不绝,余香无尽。想必你那蒸馏器没有精馏塔,只能算是初具雏形的蒸馏器。” 一般商家制香用的是陶制的分馏器,自古以来是用来酿酒提纯的。可凝香阁所用的分馏器,是秦禹九花重金从大食国买回来的玻璃蒸馏瓶,所蒸制的香草纯度比通用的法子要高明多了,要不然凝香阁的香也不会在京城被人追捧,千金难求了。 秦禹九心道:欧阳峰竟然说自己的“蒸露瓶”还不够好。他心中虽有不甘,嘴上依然低声讨教:“贤弟有何妙法?” 克里斯微微一笑,道:“小弟知道一些制香的法子,秦兄若有兴趣,回到京城,我便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吧。我也可以帮你造一个新的蒸馏器,这样你制香就不用再局限于天然原料了,那样再来匹配香药单,便可极尽精细之能事,乐趣无穷了。” 秦禹九知道欧阳峰是个爽快的人,不会随便欺哄自己,他听得已是情绪难抑,激动地道:“此事甚好!” 说完这话,他忽然回过神来,殊不知他上车前本来想好了要利用欧阳峰的“弱点”欲以胁迫钳制,可转眼间却发现形势立转。他长叹了口气,心道:到底是谁把谁的弱点牢牢握在手里了。 克里斯见他叹气,朝他挤眉弄眼的笑笑,意思是:都是聪明人,你乖乖的,我就教你! 秦禹九无可奈何,心道:罢了罢了,此番也就受制于人吧! 过了一会儿,洪七里又钻了进来。 车厢不大,恰好只能容四人坐着。 克里斯和熊戴影坐在一排,秦禹九和洪七里坐在对面。 他们用了不少时间仔细商量上岛的具体安排。秦禹九上岛所带随从人数都提前记录在册,他们一行人扮作其中几人即可,不过那沙门岛查验严格,需要谨慎小心,秦禹九又交代了些自己府中下人的情况和规矩。 秦禹九突然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和今早王诜问自己要女人那一幕,偷偷瞥了一眼欧阳峰,接着道:“我那位朋友叫王诜,官拜青州都钤辖,再往前走,就是他的管辖之地了。他不太熟稔江湖规矩,若有得罪欧阳公子的地方,我这里先替他赔礼了。” 这话一出,克里斯忽然发觉马车里每个人都在盯着她。 三个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想装作不知道,却又无法忽视。 想起昨天晚上闹的那场,实在尴尬。 她忽然大叫道:“还有没有马啊?我突然不想坐车了!” 第十六回 齐州——赛马 ☆☆☆ 克里斯下了马车,第一眼就看见了马背上的宁一飞,见他眼圈发黑,心道:小飞一定想月玡儿想的。 “小飞!” “欧阳大哥。” 克里斯看了看他胯下坐骑,这是匹枣红色的马,躯干壮实,四肢修长,腿蹄轻捷,夸赞道:“你眼光不错嘛,挑了匹好马。” 听到欧阳峰的称赞,宁一飞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相马的技术是父亲教会他的,想到这里,笑容又转瞬即逝。昨晚,他想起母亲因生自己难产而死,又想起了去世的父亲,亲人一个个都离他而去,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一个不祥的人啊,要不然月玡儿怎么好端端的会出事,他越想越钻牛角尖,一晚无眠。 克里斯看他神情黯然,却对那匹马说道:“马儿,你本是气质活泼,性子灵敏,如今也是拉长了马脸,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宁一飞一听,便知欧阳峰借着对马说话在劝自己。转念又一想:马通人性,自己郁卒的心情都让马知道了,看看它确实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都是被自己闹的。既然洪大哥都愿意带自己上岛,就争气点,别让大家看了笑话。 想罢,他在马上也直起了身子,用手轻轻抚了抚马颈。 那马儿果然敏锐,突然昂头两下。 克里斯看着宁一飞,笑道:“马儿有精神了,都是小飞的功劳。” 宁一飞到底是孤儿,不论是邻里街坊,还是丐帮的人,对他的关怀更多是嘘寒问暖,说实话从来没有人像克里斯这样关注他的内心世界,更极少有人这样鼓舞、夸奖他。 宁一飞心中一热,想道:欧阳大哥其实不是个粗粗拉拉的人,他有时真比女子还敏感,对人也很有耐心,他对我这么挂心,我怎么能让他失望呢。 一下子,宁一飞提振了情绪,而马儿似乎也受到了鼓舞,步子也蹋的更坚实了些。 看马儿小跑出去了几步,克里斯赞道:“小飞太明智了,还是骑马来的畅快!” 熊戴影心道:骑马是有趣,可到青州也要四五个时辰,一路颠簸,可不能让主子累着了,于是问道:“峰哥,要不还是坐马车吧?” 克里斯爽朗道:“戴影,你难道不想策马奔驰么?别忘了咱们可是西域汉子!” 熊戴影无奈地叹了口气,主子向来是言出必行,骑就骑吧! 此刻再听她称自己是汉子,洪七里不禁觉得好笑,与欧阳峰的过往在心中成了另一番滋味,他心道:原来她是义父的女儿,怪不得义父不但把蜉蝣步教给她了,连独门的易容术都传授了,她武功不高,这两项绝技倒适合她。只怪自己太粗心,忽略了义父会易容术这点,倒让她糊弄了这么许久。本来他心中还隐隐为义父单传欧阳峰武功而有些不平,如今也都全然释怀。 远处突然响起一阵轻快的蹄声,夹杂着清脆的銮铃声,疾驰而来。 那马跑得飞快,是一匹青鹿毛良驹。 奔至他们跟前,那马前蹄一跃而起,高大神骏! 马上之人正是昨天克里斯在温泉池里碰到的男人,他一身织锦白衫,外套宽领紫金长袍,头戴簪花软脚幞帽,年纪似乎与秦禹九差不多,他容貌整丽,柳眉桃眼,薄唇微翘,宛转间带着股傲劲。王诜是名将之后,又文采出众,自然恃才放旷,意气飞扬。 他侧身将马一带,翻身下马,一旁就有小厮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乌黑马鞭。 本来克里斯还担心见了这个男人会很尴尬,可眼下,她却不在意了,因为她的目光紧锁着那匹骏马,它浑身上下每个部分都搭配得那么得当,每块肌肉都显示出力量,让人一看就觉得那么柔和,那么健美,克里斯心中甚是喜欢。 王诜目光一滞,见到秦禹九身旁那个比自己更加俊美的男子,不禁心中一动,暗道:听秦兄讲这人叫欧阳峰,是他在西域结识的朋友。因为好奇沙门岛上的事,便央求着一起上岛,秦兄推脱不过,才让欧阳峰扮作自己的家仆,打算混上岛去。他又一想:秦兄不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对自己说谎,昨晚住在凝香阁内苑的还有这个男人,莫非那温泉里的美人是他的家眷不成? 想到这里,他心中酸涩,一股醋意涌上心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不过生了个好皮囊罢了! 王诜走到克里斯面前,双手叉腰,猛地瞪视,星眸寒光四射,态度放肆。 如此注视的目光,让克里斯不由得有些心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心虚。 她哪里知道,自己被王诜视作了情敌。 她心道:这世上没几个人,能看得出自己的易容术。 想到这点,克里斯一努嘴,也怒视对方。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谁都不说话,只是互相对视,越离越近,鼻子都快挨到一起去了。在所有人都觉得气氛紧张,尤甚于剑拔弩张的时刻,王诜先说话了。 “在下王诜!”王诜笑道,“听说你叫欧阳峰,跟我交个朋友吧!” “啥?”克里斯却没想到,对方憋了半天竟冒出这么一句话。 王诜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其实他的如意算盘是,如果和欧阳峰打好关系,必定能再见到那女子,到时候想办法抛砖引玉,说不定能抱得美人归。 秦禹九等人走上前来,他问王诜:“晋卿兄,可有快马?我们一起骑乘,日落前应该能赶到青州,马车辎重随后慢行。” 王诜点点头,命人牵过几匹精力充沛的骏马,供众人挑选。 打猎、赛马和航海,赛马在克里斯的爱好中排在第二。 克里斯喜欢马。 她的外祖父是御林军马球俱乐部的终身会员,小时候的小克里斯很喜欢外祖父带她去看赛马。一见到神骏的马匹,她就深深爱上了。整个暑假,她都泡在马厩里,不但学会了精湛的骑术,在职业驯马师、骑手的熏陶之下,相马也学到了几分眼力。有一年的生日,外祖父送给了她第一匹马,并把它寄养在了埃及人扎耶特在迈阿密开设的马厩里受训、参赛,克里斯给它起名为“美国法老”。她的这匹马在2015年,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十二匹勇夺“三冠王”的赛马。要知道,自1978年“Affirmed”获得三冠王之后,在长达三十七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赛马能够收获这项殊荣了。 大家分别去挑选自己心仪的马匹,克里斯突然看到了一匹马,孤零零的被栓在后面的大树上。这马矮小瘦弱,鬃毛蓬松,质感粗糙。 克里斯眼前一亮,走了上去。她用手轻抚那马的鬃毛,柔声细语地在马的耳边说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马儿似是与她回应,左前蹄在地上猛踏,克里斯这才主意到,马的腿上绑满了布带。 克里斯仔细观察了马匹,心道:这马精神头很好啊,不像是受伤的马,而且它的体型好独特! 宁一飞见欧阳大哥又跟马说话,觉得有趣,牵着马走了过来看个究竟。 这时,一个马夫也走上前去。 马儿一见到马夫靠近,就激动的喷气。 马的反应如此激烈,克里斯心想:马是种极其敏感而纤细的动物,这马竟对马夫有如此强烈的抗拒心理。 “小哥,这马是瘸的!”马夫指了指专为王诜牵去的那几匹,道,“你还是在那几匹里选吧!” “你认为它瘸了,所以给它腿上打了绑带?” 马夫点点头。 克里斯靠近马儿,轻轻伸手,看马儿并不反感,便捋了捋它的鬃毛,又道:“想不想去溜溜?” 马夫心道:这位也够怪的,还跟畜生说话。 谁知马儿仿佛是听懂了克里斯的话,竟把头靠了过来,贴住了克里斯的肩膀。 马夫感到惊讶,这马平日不愿人靠近,怎么一反常态地亲近这个陌生人。 听到了动静,王诜等人也都围了过来。 克里斯转头道:“我就选它了。” 其他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从没见过这么糟的马。 只有宁一飞心存疑问:难道这是匹千里马? 王诜心想:怎么挑这么一匹,这马站着就感觉不稳当,怎么可能跑得了长路? 那马夫知道这几位都是钤辖大人的朋友,可不敢怠慢,忙道:“这是匹跛脚马,不能骑的。” 克里斯也不愿与人多理论,她拍拍马儿,安抚地抚摸着马的皮毛,一路向下摸,直摸到马腿,她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马腿上捆着的布条,这布条像是缠了许久,马腿上都勒出印子了。克里斯扯下布条,轻轻揉捏马腿,让血液流通。她又将马腿与自己的腿并在一起,一起按摩、揉捏肌肉,一组动作做完之后,她把马蹄分别、依次扳成几种奇怪的角度,大家看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给马按摩是现代驯马技术里的重要一环,不但可以让马匹精神放松,缓解疲劳,还能与驯马师增进感情,独特的手法是每个驯马师的绝活。 等拿来马鞍,马儿扬鬃踢蹄,好不兴奋起来。 克里斯一踩马蹬,轻松上马,动作潇洒自如,一看就是骑术高超的人。 她紧了紧缰绳,给了马儿一个信号,马儿慢慢动了起来。这匹马膝盖不直,一跑起来,它的左前腿就向外踢,看起来就像跛了脚似得。 熊戴影立刻担心了起来,叫道:“峰哥,这马确实瘸了。” 马夫也在一旁着急:“我早说过了,它跑起来是个跛子。” 上了马,克里斯就一阵狂喜。她心里惊声尖叫起来,哇!真是Lucky!这种体型的马很难遇见!它这种步法,骑师们叫做“打蛋步”,这简直是当年成名赛马“海饼干”的翻版。 克里斯转过头,微微一笑,道:“爷在西域那么多年,啥马没训过,别大惊小怪的!” 其他人见欧阳峰如此执着,倒也不便多说什么。 克里斯看马很准,她很敏锐的发现这匹马的长处,一马一人立刻有了共鸣,小跑了几步。 马夫挠挠头,心道:自己真是八十岁老娘倒绷孩,看走了眼? “去青州的路怎么走?”克里斯回头道,“我怕跑太快,把你们甩的没影了。” 男人们频频皱眉,克里斯的话明显是在下战书,很容激起人的好胜心,当然这正是她想要的,来吧,大家比比吧! 王诜道:“这是官道,顺着大路自然就能到青州了。” 克里斯点点头,让马头冲着王诜所指的方向。 几个人似乎一下有了默契,纷纷上马。 克里斯的马在正中,等他们催马过来,六匹马并排一列。 这样的阵势,立刻让马儿兴奋了起来,它们喷鼻甩尾,像是迫不及待出发的赛马。克里斯左右看看,大家果然都来了劲头,想要一较高下看谁能先到目的地。 克里斯左右看看,说:“1,2,3,出发!” 她一马当先,其他马相继追赶。 初时,克里斯在前,王诜、熊戴影紧随其后,然后是宁一飞、洪七里和秦禹九。王诜见欧阳峰胯下的马跑起来一瘸一拐的,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心想此人必是想出风头,故意挑这样一匹劣马来骑。哼,我这坐骑乃是花重金从边塞购来,千里挑一的好马,今天就好好让你见识一下!他抖擞精神,飞驰前行。 奔跑起来以后,他开始观察前面的欧阳峰,渐渐地,他感觉有些异样。原来,他发现虽然那匹马跑起来瘸脚,可那欧阳峰却能控制着身体的晃动,跟那瘸马奔跑的节奏相吻合,显然骑术非常精湛。王诜久在军中,又是爱马之人,他的骑术相当好,但如果让他驾驭这种瘸脚马,恐怕他也无法如此快的适应。这欧阳峰果然有点儿门道。 又跑了一程,熊戴影此时已经渐渐开始落后,他心中着急,不断催马前行,可还是无法跟上主子和王诜。而此时王诜的心里可是越来越惊奇了,因为那匹瘸马不仅毫无疲态,随着欧阳峰和马的配合越来越好,反而越跑越快!他看着前面一直领先一个马身的欧阳峰,心道,我就跟你比比,看是你的瘸马厉害,还是我这千里驹更强!他催马加速,瞬间便已追上欧阳峰,两匹马并驾齐驱,在宽阔的管道上,星驰电掣般飞奔起来。 后面的人见两人飞驰而去,也都纷纷加速前行。 他们经过高低起伏的丘陵、行经农田和村落,路旁有着几片庄稼地,农田里劳作的农民听到了一阵断续而清脆的铃声。叮当声惹得他们不禁放下手中的活计,想看个明白是什么人在策马奔驰。 滚滚尘土扬起,急促的马蹄声就像是敲击着鼓点。当农民们看见那尘土,听到那擂鼓之音,马儿已如飞一般的来到了他们眼前。 嗬!好神气的一匹马,一身皮毛细油光亮,马眸又赤红似火,再衬上那副金鞍银镫,一看就知道是匹罕见的千里驹。再看马上之人也是人中龙凤,翘楚之绝。咦?怎么旁边还有一匹马,那马看上去好怪异,又丑又瘦,跑起来还是个瘸子。可是,它却与千里驹齐头并进?但见它鼻孔里喷着白气,咧嘴拼命的样子,让人觉得有点寒栗。几个庄稼汉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 一揉眼的功夫,就让他们错过了看到瘸马身上的俊美骑士。克里斯一身下人穿的纯黑短打,微微下抿嘴唇,不但含蕴着争胜的神采,更有一股说不出,道不尽的潇洒韵味。一路见识了胶东的风土人情,让她心情开朗;青草的味道,神驰的马匹,竞速的快感更让她愉悦。她余光扫了眼王诜,心想:今天真是碰到个好对手。 王诜忽见欧阳峰俯身在马颈上,好似跟马说了几句话,然后拍拍马颈,接着放松了手中的缰绳。王诜以为那瘸马必是跑的脱了力,心中微哂,心想到底你那瘸马还是不行啊。谁知便在此时,那瘸马忽然昂首一阵咴咴的嘶鸣,然后四蹄翻腾,竟加速飞奔起来,很快便超出王诜一个马身!王诜急忙催马加速,可那瘸马仍然加速不止,两个马身,三个马身……终于,王诜的坐骑跑到了极点,任凭他如何催促,速度也无法再提高了。王诜抬起头,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欧阳峰和他的瘸马一骑绝尘,远远地去了。 克里斯遥遥领先,她渐渐放慢了速度。 遥望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城池,她心想,那应该就是青州城了。 露出得意的笑容,松了缰绳,克里斯在马上一个转身,盘腿倒头枕在马鬃上,这样她可以看到下一个到达的人是谁。 马儿也放松了下来,慢慢停了下来,低头啃咬着地上的青草。草地上,黄昏的余韵照射出一人一马拉长的剪影,克里斯不禁哼起了Bob-Dylan的歌曲《随风飘扬》。她一边哼歌,翘起来的脚还打着节拍。 突然马蹄声传来,她眯着眼,光影中两匹马并驾齐驱,竟然不是王诜,却是洪七里和宁一飞,两人的速度不相上下。 就像她刚才唱起的歌词,“答案就在风中。” 宁一飞的马,突然后劲激发,越冲越快。 尘土扬起,马儿一起冲过克里斯身边。 宁一飞赢了!克里斯为胜者欢呼,她甚至忘了自己才是第一名。 让马儿减了速,洪七里赞道,“小飞,好骑术!” 宁一飞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头道:“洪大哥说哪里的话,咱们不相上下,我也不过是险胜。” “即便是一鼻之差,赢了就是赢了!” 宁一飞见洪大哥赞扬,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王诜、熊戴影和秦禹九一齐到了。后面是王诜的侍卫。 大家都风尘仆仆,心中却快慰无比。 连洪七里也一扫之前的情绪,心头为之一振。他不露声色地看着克里斯,心想:她倒真是个奇女子。 王诜刚才被欧阳峰绝尘而去,他忽然间竟放下了竞争的心理,安心看起了路边的景色,结果被洪七里和宁一飞超了过去,最后,他与后面的熊戴影和秦禹九一齐到达。此时他看着欧阳峰的眼神有些复杂,看来此人绝非绣花枕头,今天他输的心服口服。这个欧阳峰马术之精,相马之神,都是他前所未见。那仙女一般的美人,若真是此人的家眷,又凭什么使他让与我呢?王诜心里便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一齐涌了上来。 第十七回 青州——三兽 1067年,北宋,青州,聚丰楼 ☆☆☆ 赶了一整天的路,肚中无食,是件很不好受的事。王诜在青州最好的客栈定了房,几人略作整顿,便去吃饭。 华灯初上,聚丰楼的生意在青州城是最好的。此时,早已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不过青州可是王诜的辖地,所以无论他到青州哪家酒楼,都自然是有空位等着他的。 今天他没进雅间,偏偏吩咐老板在楼下大厅留了座位。老板心中还有些纳闷,王钤辖什么时候请客吃饭会去坐门床马道,这还真怪。 老板亲自将他们迎进大厅。王诜选了张居中的桌子,伙计殷勤招呼,立刻送上好茶。克里斯端起茶盏,慢慢一品,确实是好茶。 点好酒菜,老板和伙计都退了下去。 洪七里打量大厅里的人,他发现除了一些行旅商客,大部分的人都是刀剑在旁,他立刻明白了王诜的让他们在大厅吃饭的用意。细听他们所谈之事,原来这些人大多是参加夺岛大会的江湖中人。 知州、通判、都钤辖本就是这座古城中最具权力的三个人,王诜举手投足间便有一股威仪,再加上他们这桌六个人,个个气度不凡,他们一来,马上吸引了很多目光。 王诜目光快速扫了一圈,座上酒客大部分是生面孔,他也认出了一些熟悉的身影。比如靠门口的角落里,有一桌女客。王诜他们没到来之前,大厅里酒客的视线焦点便集中她们身上。 五个年轻美丽的女道人,宛若诗中仙子,她们一身窄袖衣服,更衬得身姿苗条。王诜认得这几个女子,她们是泰山玉女祠里的女弟子。这玉女祠可是泰山的名胜,相传是唐代女道士张炼师修炼成仙之地;后来,宋真宗封禅泰山,在玉女池中洗手,一石人浮出水面。宋真宗于是下令号“玉女石人”为“圣帝之女”,封“天仙玉女碧霞元君”,而玉女仙姑之名更是名声大噪,以后历代祠主,都被御封为“碧霞真人”。 王诜上任青州之初,曾到访过玉女祠,知道碧霞真人共有十名女弟子,看来今天只来了五位。 王诜轻笑道:“真没想到,通灵神秀的仙姑也要上岛,这一路倒不用老看那些凶神恶煞的大老爷们了。” 秦禹九笑了,笑中却带几分自嘲,他道:“秦某好香,那碧霞真人好茗茶,看来这沙门岛砦主李庆,倒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洪七里刚接任丐帮的时候,沙门岛也曾给他下过帖子,邀他上岛,被他一口回绝。后来,他仗义行侠的事情传到里李庆耳中,知道这位丐帮帮主一身正气,眼中不揉沙子,沙门岛恶名远扬,李庆心生畏惧,以后再没敢往丐帮送过拜贴。而如今沙门岛竟然无意中惹上了丐帮,丐帮的帮主就要登门“拜访”,恐怕是李庆做梦也没想到的。 熊戴影见洪七里一脸肃杀之气,暗道:那李庆要是知道丐帮帮主找上门,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这也算“多行不义必自毙”了,更何况还有主子压阵。 这时,又有一伙人走进店来。为首的三人都是二十六七岁年纪,他们脚步沉稳,明显是会家子,却身穿长衫,扮作一般客商。 店伙上前招呼,脸上却挂着畏惧之色。 走在最前面的人,脸色白皙,较为斯文,他长得又高又瘦,虽然年纪不大,两鬓却已斑白,三人中显得城府最深。一进门,他便扫视了一下大厅,当他看到王诜时,愣了一下,像是很意外见到钤辖大人。 后面两人,一矮一胖,但身形都还健硕。 胖子瞅见了王诜,他上前一步,与头里的那人低声言语:“大哥,是钤辖大人!” 矮个子忍不住道:“什么钤辖,富家子小白脸一个,怕他什么。” 胖子却似乎有些忌惮,依然压低声音:“他是官,咱是匪,躲着点,没啥不好!” 王诜上一任做的是陕州都监,陕州素来盗患猖獗,其中有一个叫王成的,为害最甚。王诜暗中筹划,密遣官军,又借来筏帮的高手,夜渡黄河,奇袭王成匪巢,一举将王成匪帮剿灭。仁宗龙颜大悦,亲自召见王诜,询问破贼的经过,又厚加赏赐。如此这般,王诜荣迁青州钤辖,一时间“捕盗钤辖”的名声,响彻京城。 矮个道:“三年了他也没把咱们怎么样,就知道舞文弄墨、到处作乐,再说,他马上卸任的钤辖算个鸟!” 矮个一嗓门,喊得那白面瘦高个,刚想向后撤的步子在半空一顿。这时若退,反倒真让人笑话了。他索性继续往里走,店伙把他们领到右首一张靠着柱子的空桌上落座,问过要些什么酒菜,赶紧退了下去。 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来赴沙门岛大会的,这些江湖人多是些声名不佳之人,平日里少不了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一听有官府的人在店里,便有些坐不住了。很多人悄悄的买了帐,准备离开。 王诜似乎毫不在意那些探究的目光,只做不知,他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 洪七里、秦禹九和熊戴影,一点都不想过问闲事,宁一飞更是,他们只等填饱肚子。 克里斯微微侧头,看了那三人一眼,还是好奇心重,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啊?” 王诜朝她微微一笑,道:“瘦矮胖!” 克里斯想了想他们的身形,心中觉得好笑:瘦矮胖三人组,倒真贴切! 眼见着小二上菜,桌上一下摆满了众多佳肴,饿得心慌的几人,眼前不由一亮。 金黄酥脆的脆皮乳鸽,滑嫩香醇的葱烧豆腐,香味浓郁的卤味驴肉,滋味鲜美的八宝鸭,色泽清雅的清炒菜心,再辅以蜜饯枣子,糕点小吃,直令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 王诜自是一尽地主之谊,招呼大家品尝。 王诜心下想讨好欧阳峰,难得主动为别人布菜,他夹起一只乳鸽放进欧阳峰碗里,说道:“‘脆皮乳鸽’是青州名菜,香酥味浓,回味无穷,欧阳兄可要好好品尝一下。” 虽然知道为人夹菜是中国人表示善意的方式,可是克里斯还是不太习惯。她顿了顿,还是拿起筷子,咬了一口,果然外酥里嫩,可口极了。 一旁的熊戴影,见有几道菜离主子远了点,忙伸手夹了只鸭腿放进她碗里,说道:“峰哥,这个很好吃,你尝尝看。” 还没等克里斯说什么,熊戴影默不作声的又帮她舀了一勺葱烧豆腐。 离得近的菜他没管,之后,便自顾自的低头吃饭,动作不紧不慢,云淡风轻。 洪七里心想:这个叫戴影的男子,虽与她朋友相称,却看得出他态度谦卑恭顺,做事很有分寸,两人更似主仆关系。 王诜本想再夹了块桂花糕给她。 克里斯连忙岔开话题道:“那瘦矮胖到底是什么人?” 王诜放下筷子道:“青州南面有个长清崮,五代时天下大乱,青州有三个结拜弟兄,结草为寇,占据那山头称王,建起了‘三王寨’,长清崮易守难攻,谁都拿它没办法,三王寨也就延续百年,一直到了现在。”他继续道:“刚才那三个人就是这三个寨主的后人,瘦的叫‘瘦白泽’,矮的叫‘矮夔牛’,胖的叫‘胖土蝼’!” “这是什么怪名字?” “这名号确实不知所谓。”王诜哈哈大笑,道:“白泽、夔牛、土蝼都是上古的神兽,是想借着神兽壮壮声势吧!既然是山寨王,我看,还不如叫瘦虎、矮牛、胖羊呢。” 克里斯笑着道:“他们既然是土匪,干嘛还敢明目张胆的出来,这么嚣张?” “胖的那人青州府里有人。” “有人?” “恩,他是青州通判的第三个小妾的外甥,再说他们在那长清崮自给自足,丰衣足食,还跟山下做做生意,卖些山货,抢劫的事我上任来,可没听过,所以还是卖通判大人个面子比较好!” 克里斯转转眼睛,心道:原来如此,匪二代不抢劫,黑道洗白,成功转型了! 他们这边调侃,并未刻意避讳,所以旁人都听得真切,引得酒客窃窃私语。 矮牛那边黑着脸,听得气不打一处来,他啪的拍桌而起,大怒道:“说什么!” 他周围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他立刻得意洋洋看向王诜他们一眼,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威慑力。 那桌人仍是淡定如初,谈笑风生。 矮牛满脸煞气,他大摇大摆走向墙边,那里排着一排大大的酒坛。他大喝一声,抓起其中一坛,便朝中间的桌子扔了过去。 有酒客惊呼出声。 那酒坛子谁都没砸着,也没落地摔碎,而是静静的停在了桌上。 洪七里缩回接住酒坛的手,叹了口气,吃个饭也不安生! “哎,洪七,你什么时候要了酒?”克里斯故意道,“只可惜一坛不够喝啊。” 矮牛皱了皱眉,又抓起一坛,用力一抡,这次酒坛子飞得更快。 眼看着,酒坛子朝低头吃饭的熊戴影飞了过去,只是一眨眼,酒坛子又落到了桌上。 熊戴影抬眼看了一眼克里斯,笑道:“我想两坛也不够峰哥你一人的酒量。”说完他又继续埋头吃饭。 秦禹九食量小,这时已经吃完了饭,手里拿了块蜜饯,轻松地品了一口茶,悠闲地在一边看起了热闹。 此时,矮牛已知道今天是碰到厉害人物了,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扔一坛子过去。忽然,他身前的十几个酒坛同时碎裂开来,落了一地,摔的粉碎,满堂充斥着酒香。 矮牛楞了,他都不知道是谁出的手。他纵然再放肆,也知道眼前绝对有高手,哪敢再造次,连忙后退了几大步,脸上已是冷汗涔涔。 厅里,大部分江湖中人都沉着脸,只有些普通酒客惊讶问道:“闹鬼了,酒坛子怎么都碎了,都是上好的女儿红,老板难道不得心疼死。” 老板那是钻心得疼,可眼下别说是座中的钤辖大人,就是三王寨的人他也惹不起,那暗中下手的人明显武功更高,他做的是开门生意,这牙打落了也只能先咽下肚了。 矮牛没看出来,克里斯这桌可有人看出来是谁出的手。洪七里的眼神越过矮牛的身子,往角落里望了过去。 一个身材魁梧,长相丑陋的秃头大汉静静的坐在那里,之前连洪七里都没有注意到他。他头上长着几块巨大的肉瘤子,让人看得心寒牙颤,绝不会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粗大笨重的手正在细致的剥开一个煮过的花生。他面前整整齐齐摆着剥开的花生壳,花生攒了一碗,却没吃。 熊戴影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心道:自己平常也耍些暗器,手上功夫不弱,可这肉瘤巨汉竟然把暗青子玩得这么好,他那手虽然巨大,却不笨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而且刚才击破酒坛的暗器,连自己都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 肉瘤巨汉似乎察觉了视线,抬起头来,他脸上毫无表情,只有那头上的肉瘤抽动了几下,接着又埋头剥起花生。 那瘦虎看着二弟惹了是非,没了胃口,起身便要离开。 胖羊见矮牛还是一动不动,忙上前拉了一把,道:“快走吧。” 其余的随从也跟了上去。 刚走到那店门口,突然闪出个身影,是个半大孩子。只见他手持一把红缨枪,竟抢身直刺为首的瘦虎,那瘦虎本就心中憋气,手一拨男孩刺过来的枪尖,一脚横扫,男孩连人带枪重重的摔了出去。 门口那桌身材最高的女道人,忽地站了起来,细细长长的凤眼一眯,带着逼人的怒气。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年纪大些的女道人,却按住她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还轮不到咱们管!” 聚丰楼中顿时一片死寂。 那孩子慢慢爬了起来,纤弱的身躯摇摇晃晃,嘴里满是鲜血,他拼命向前爬了两步,想要去够他的红缨枪。 他的手刚摸上枪身,就被一个人重重的踩在了脚下。那张白皙斯文的面容,现已扭曲变形,他见男孩不肯松手,脚下又加重了力量,撵了撵。 此刻,瘦虎的眼睛里全带着那种食尸秃鹫般残酷阴毒的表情。 男孩吃痛,呜呜的发着低吟,却忍着剧痛不肯喊出来,只是耐不住痛,手上便松开了。 “住手!”冲出去的是宁一飞,他忙去扶那受伤的男孩。 瘦虎看是王诜他们那一桌的少年,他收回脚,冷哼一声。 瘦虎直觉得晦气,今天压根不宜出门,他解开拴在聚丰楼门外的马,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可是那矮牛在一旁来气,总觉得自家大哥太怕事,他大骂:“什么玩意儿!来人,给我打!” 几个没脑子的狗奴才,果然跟他一起冲了上去。 宁一飞将那男孩护在身后,握紧双拳,瞪着他们。 胖羊脸色立刻大变,张开嘴,想喊:“不能……”话音未落,几个身影箭一般从厅中射出,只听噼啪几声,矮牛和几个打手纷纷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喊痛。 洪七里本不想在上岛前节外生枝,可这伙人实在过分。如今在钤辖面前,就敢随意出手伤人,平日里还不知有多嚣张跋扈!那男孩明知不是对手,却要舍命刺杀那瘦虎,绝不会是平白无故的。 克里斯紧跟洪七里冲了出来,可等他出来站定,却见一众人等都已趴在了地上,她摇摇头,心道:只要有洪七在,哪还有自己插手的机会。她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熊戴影,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熊戴影是跟着主子出来的,说实话,其实他觉得没有必要出手。主子上岛前,最好能安安生生的。只可惜,这是他美好的愿望,如果能安安生生的,那就不是主子了。 便在此时,矮牛忽然“啊”的发出一声惨叫。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一下扑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大家定睛一看,才发现他后腰上扎着一把短小的匕首。只见他身后,那小男孩直直地站着,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矮牛。 原来矮牛被洪七里扫倒后,本想爬起来,谁知道那男孩从后面猛冲过去,掏出藏在怀中的匕首,一刀刺进了矮牛的后腰。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二哥!”胖羊赶紧抢身上去,想要扶起矮牛。 这时,那瘦虎早已没了踪迹,不知道他是压根没听到,还是故作不知,连兄弟都扔下不顾了。 刺完矮牛,男孩也精疲力竭,倒了下去。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有大队官军快步前来,将现场团团围住。原来是王诜早命人叫来了州军,稳住场面。聚丰楼里的江湖人士在州军到了之前,便已一哄而散,楼里只剩了一些闲散客人在探头探脑的看热闹。 男孩被安置在了聚丰楼的一间空房里;那中刀的矮牛也被送去医馆医治。 王诜又唤来聚丰楼的老板,详问一二。原来在王诜前往齐州的几天里,青州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那瘦虎原名杨五儿,他们哥三带着人从三王寨下来,进城换了些山上盛产的草药,准备到聚丰楼吃饭。他们由青州城北门外的万年桥过来,那一带都是些画院书斋,不知怎么得,瘦虎突然想找人画幅画像,他们找的画师叫做王九思。王九思这人在书院街还有点名声和才气,十五岁那年就考中了秀才,可这往后就怎么都考不中进士,屡考屡败,屡败屡考,整日埋头苦读,不问世事。最后媳妇实在受不了他,跟他合离,改了嫁,给他留下个嗷嗷待哺独子。他这才幡然悔悟,跑到书院街,靠卖书画养活自己和儿子。 当日午饭未过,王九思就把瘦虎的画像画好了,找到了聚丰楼。谁知道那瘦虎非说他画的不像,而且画得时间太短,白白收了定金,却不用尽工夫,把他臭骂了一顿。那王九思酸秀才的执拗劲也上来了,心想凭什么画得时间短就是不用心,他据理力争,却忘了瘦虎怎么也是山上的大王,惹恼了他可不得了,瘦虎让手下人把他痛打了一顿,并逼迫他重新画,什么时候画的让自己满意了,什么时候算完。 王九思从没被人欺侮至此,回家后一时想不开,竟然自缢而亡。那男孩便是王九思的独子王赟,他欲报父仇,这几日一直候在聚丰楼前,等那三王寨的寨主现身。 “这也是赶巧,钤辖大人一回来,就碰到今天这事!”老板讲清前因后果,期间不免摇头叹息。 男孩身上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很同情。 待王赟慢慢苏醒,他睁开眼睛,看清眼前围着一群人,正是出手帮过自己的人,他立刻跪在洪七里面前,大叫恩公,叩头拜谢。 还没等洪七里让他起身,男孩就大叫:“请恩公收我为徒,教我武功!” 王赟知道机会难得,他一定要拜师学武。 洪七里一皱眉,这个孩子小小年纪,能刺中那矮牛,也有些练武资质,只可惜他拜师学艺只为报仇雪恨,这样学武的初衷,让他实在不能认可,只得婉言拒绝。 男孩义正言辞的说:“人生在世,唯杀父弑师之仇不共戴天,望恩公收我为徒!” 洪七里见男孩心性猛烈,更是不喜,再说他原本就已打定主意收宁一飞为徒,这次愿意带上他一起寻找月玡儿,一则两人是青梅竹马,二则是想要对宁一飞试炼一番。收徒之事,他想等救出月玡儿再告诉宁一飞。 洪七里肃然道:“在下师承少林,虽然只是俗家弟子,但本派武功师出佛门,佛门讲求以慈悲为怀,功夫也是一样道理。小兄弟,你杀戮之心太重,与在下无缘!” 被洪七里一口拒绝,男孩失望的垂下了头,不过他马上就想起来了什么;王赟跪着挪了两步,抱住了克里斯的腿,沙哑道:“恩公不肯收我为徒,请公子收我为徒!” 其实眼前人的武功孰高孰低,男孩并不能分辨出来,他只是觉得洪七里高大威猛,一脸虬髯,他记得他父亲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而这个俊美公子是第二个飞出来救自己的,眼下他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克里斯可没想到男孩会求自己教他武功,一时愣住了。 见她犹豫不语,男孩以为成了,刚想开口叫师父,洪七里那边喝出了声。 “不可!” “为什么?”克里斯突然转过神,她心想:什么时候我的事儿要别人帮我做主了? 只是还不等她细想,就被洪七里一把抓住了胳膊,拖出了房间。 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洪七里这才松开了手。 克里斯不乐意道:“我为什么不能收他当徒弟?” “你听到他说的话没有?他要报仇,想学的是杀人的功夫!”洪七里当下也毫不客气,“你教他武功,难道是想让他杀人?如果他武功不济,被人杀死,你又如何心安?!” “我……我……” 洪七里没有继续说,关上门转身走掉了。 “你……你管我!”克里斯来回在屋子里走动。 熊戴影在一旁却暗暗叫好,幸亏洪帮主能压住主子,收徒弟,这念头实在是…… “哎呦,我这暴脾气上来了!”克里斯焦躁地说道:“戴影,你说说,怎么我就不能教徒弟了?!” “这……” “有话就说!” “主子学的内功虽然精纯,可自己也才初学,许多精妙之处并未完全掌握。你的轻功虽是一绝,但石前辈说过,这轻功只有有缘人才能领悟,便是我都无此缘分,你又怎么知道那孩子能学会?况且那孩子报仇心切,就如洪帮主所言,想学的是杀人的功夫,你这两样杀人肯定是不行了……”熊戴影说到后面声音突然小了下去,可克里斯自练了内功之后,耳聪目明,听得清清楚楚,熊戴影最后一句分明是:“……恐怕逃跑还比较管用。” 她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知道熊戴影说得不错,可她就是气不过洪七的态度,一想到洪七刚才的样子,她又心烦起来,不禁嚷道:“烦死了,出去,都出去!” 熊戴影撇撇嘴,心道:是你让我实话实说的嘛。 第十七回 青州——马面 ☆☆☆ 太阳尚未升起,晨雾弥漫。 克里斯从聚丰楼走出来,沿着又直又长的街道前行。 京城的店铺向来是通宵达旦,夜不闭市,而青州城却还差了些,两旁的店铺还没有开市。但这却不妨碍克里斯的心情,她仍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座美丽的城市。 大禹治水划九州,青州即是古九州之一,这座城市街道平坦,房屋整齐,黑瓦、青砖、红栏、白墙,无一不透出古风雅趣的韵味和历史沉淀的印记。果然如聚丰楼老板所言,这附近的店面,净是经营文房四宝、古玩字画的店面,家家的门头上都是“紫宝阁、印古轩、宝艺斋”这样的名号。 整条街上,只有克里斯一个人的身影。要问熊戴影跑哪里去了?克里斯因为昨晚的事,闹了别扭,命他今天一整天都不许跟在身边。熊戴影只好又隐身成了影子,紧跟在克里斯身边,只是不敢显身。 克里斯走到了北门外的万年桥,远望这座单拱木桥,状似彩虹,十分壮观。克里斯一边走上桥,一边探出头向桥外望去。两岸垒巨石固河,数十根大木相贯,独特的木件铆接,结构奇妙,桥飞架其上,桥下水流湍急,真难以想象靠双手去修建这样的工程。克里斯不禁感叹古代人的智慧,这样的木结构拱桥,她只在书本上看到过,如今竟然可以亲眼看到,真是难得。 克里斯并不知道,“万年桥”其实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木结构拱桥,张择端所绘《清明上河图》中的虹桥,其实就是以青州南阳河上的这座桥为蓝本的。 克里斯看得津津有味,她扶着桥栏杆,往桥心走去。 一片雾气昭昭中,突然克里斯看到一个身影,竟然有人和自己一样这么早起来晨练?她走了过去,就听那人不住哀叹,又道:“是也非也!” 那人又似探了身子,准备跨出桥去。 克里斯叫道:“这位老兄,且慢!” 她大步急行,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抓住那人,那人身子晃晃,险些掉到桥下去,他赶紧抱紧了桥栏杆。 两人皆是长嘘一口气,还没等克里斯开口。那人突然一把抓住了她,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忽然又道:“真也?假也?” 克里斯被弄得不知所谓,疑惑道:“什么是也非也,真也假也?” 那人忽然大叫道:“是也!真也!” “你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有什么事想不开了,非要寻短见?” 那人忽地眉开眼笑,哈哈大笑出声,道“非也!假也!”他一跨腿从桥栏杆上跳了下来,先整理好衣服,而后端立桥上。 克里斯细看,他衣着考究,一身灰袍,是个五官端正,白面微须的中年人;他脸盘子很长,活脱脱一张马脸。眼睛很大,不过眼袋也很大,还长了个大大的招风耳,而且发际线有点可悲的靠后。 那人先施一礼道:“公子误会了,鄙人并不是想要寻死!只是站累了,想跨坐在桥上罢了。” 克里斯一听乐了,心道:敢情是我误会了,还差点把他推下桥去,她反问道:“你干嘛一大早了无人烟的时候,要跨出桥去,我自然以为你想投河!” 马默道:“让公子担心了,是鄙人的错!其实鄙人是在这里等人!” “等人?”她有点不理解了,反问道:“你等人便等人,为什么还‘是也非也’的叫得那么惨,害我以为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嗯,鄙人在这里站了两天两夜,一步都没离开。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到要等的人,我以为见不到人了,所以有点灰心丧气,便喊两嗓子发泄一通。” 太奇怪了,克里斯想。这个人为什么傻站在这里等人等了两天,还说从没离开过,那他不吃饭、不睡觉、不上厕所? 不可置信表情的表情在克里斯脸上稍纵即逝。 马默却解释道:“鄙人确实是一粒米未进,一滴水未喝,一泡尿未撒。” 这下克里斯更觉得不可思议了,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做到风过无波,只要脸上不表现出来,没人能知道自己想什么了,可眼下竟然被人猜中了心中所想。 “鄙人姓马名默,字处厚。”马默对上克里斯的视线,问:“敢问公子贵姓?” 克里斯一抱拳,回道:“在下欧阳峰。” 马默笑笑道:“马某刚才确实有想不开的事情,可是欧阳公子一出现,就什么都想开了!” “我?” “其实不瞒公子,马某在怀州任职。” 竟然是个当官的?怀州?克里斯听说他在怀州任职,便觉得有点耳熟,忙在脑海中搜索。 “鄙人的朋友是龙图公陆诜,他帐下有一位西席,名唤张伯端。”他稍微顿了一下,道,“张先生学贯古今,精通诸种方术,乃是当世奇人,我常向他讨教丹法修行之事。” 对方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这些有的没的,克里斯全然没有头绪,更觉得对方是怪人一个。 马默继续道:“前几日,陆公迁知晋州,张先生跟着赴任,途径怀州,到我府上拜会。张先生告诉我,前阵子他在洛阳受高人指点迷津,道破天机,说两年之内他便会遇见‘有缘人’,感悟无生之理,悟得混元之道。我自然向他道喜,可张先生反过来向我道喜,他说我会在两天之内先于他遇见‘有缘人’,之后会遍历四方,肆力大道。”马默眼睛瞧向克里斯,轻声道:“他说,我须前往青州,在这万年桥上等候,自然就能见到‘有缘人’!” 克里斯把这神乎其神的桥段,只当听故事一般,并没察觉这“有缘人”到底是在说谁。 马默道:“我苦苦等了两天两夜,哪里见到什么有缘人,往来行人都以为我有心病。我正发愁,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可那张先生以往所言之事,必定成真,从未出错,我才担心起来,许是我启程晚了,与那有缘人错过了?正待心烦意乱之时,公子就出现了。” 克里斯这下反应了过来,她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有缘人’该不是说我吧”? 点点头,马默颇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这位锦衣小公子,其实就在刚刚,苦等无果的自己也开始怀疑与有缘人相见这件事,可谁知偏偏这时候人就出现了。 这事听起来玄而又玄,克里斯好奇心大起,同时,她也疑心起来,什么叫高人指点?难道是什么人安排他来见自己的?这时,大脑完成了之前下达的搜索指令,突然克里斯眼睛一亮,叫出了声:“你是怀州通判马默!” 马默心道:我并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官职,他怎么会知道?不过也可能他从旁的途径知晓的,又或者他是从我的言谈举止,穿衣打扮推测出来的? 克里斯也故弄玄虚道:“马大人,我知道你的一个秘密。” 马默不言语,身子往前倾了倾,想要听听这个俊俏小公子知道自己什么秘密,更重要的他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所谓的“有缘人”。 克里斯四下张望,除了她和马默,哪里有人啊,不过她神秘兮兮,故意压低声音道:“玉佛堂!” 此话一出,马默的大眼睛又大了几分,大大的眼袋也跟着抖了几抖。 扫了一眼马默,果然在他的眼中察觉到了惊异的神色,克里斯此刻洋洋得意,学着他的腔调问道:“是也?非也?” 马默完全没了方才的轻松,不可思议的看着克里斯,自己加入五佛堂的事一直是个秘密,连自家老母和夫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欧阳公子竟然知道这件事?他心中浮出无数疑问。 见对方突然闭而不语,克里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马默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不自觉地拱手道:“是也是也!” 克里斯没有想到马默如此痛快的就承认了。 她为什么这么快能想起马默是玉佛堂的人是有原因的。她报出欧阳峰这个名字时,便想起了欧阳修,因为被蒋之奇诬陷,有许多人为欧阳修打抱不平,时任监察御史里行的马默就曾上书为其辩白,虽然诬陷风波被平息,事后马默却也被贬到了怀州。 克里斯心中一动,她眨眨眼,笑道:“如果我说‘我是太后’,你说‘真也假也’?” 太后!这是多么不寻常的问题啊,马默心里一惊,张先生口中的“有缘人”是自己的贵人,马默一直在期待与之见面,可眼下明显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一抬眼,果然看见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变得严肃起来,深邃的眸子目光犀利,浑身散发的气息让人为之震慑。 马默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等他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时,敛下眉眼。张伯端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遇见‘有缘人’之后,你会遍历四方,肆力大道。”倘若自己的贵人真是这样的身份,自己在迟疑什么?是无法相信张先生的话,还是因为自己不能效忠于女子吗?他讥讽的笑了笑,笑自己浅薄。 见马默不说话,克里斯挑了挑眉,将声音提高几分,问:“怎么?” 马默眼珠子四面转转,然后摇头晃脑道:“是也真也!” “哦?”克里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觉得我是疯子?” “如果两天前,一个男人对我说出刚才的话,我一定觉得那男人准是个疯子。可我站在这里两天,人们都说我疯了,我却知道我没疯。”马默道,“再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能因为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就对什么都信以为真。” 克里斯心道:这个马默有胆识、有能力,有见识,可用! 她不再掩饰嗓音,温和的声音从口中缓缓流泻而出:“你一向在京东路任职,可知道沙门岛的事情?” 听到克里斯的女声,马默面上又是一惊,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克里斯一甩衣袍下摆,往桥下走去,她没有放慢脚步等马默。 马默却静悄悄的跟在她身后。此刻,他对“有缘人”这件事再没了丝毫犹疑,唯有一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如果张先生知道‘有缘人’身处青州,为何不直接来见,却要等到两年之后? 早市还没有开张,路旁有个卖夜茶的还开着,克里斯找了角落坐下,一张竹桌,两碗热茶汤,两人坐下长谈。 随手端起一碗,克里斯优雅的喝着,她斜睨了一眼马默,他神情自若地喝着茶汤,对自己的态度丝毫不见有什么改变。 克里斯专门关注过五佛堂里的一些人,说实话她想在原来的基础上,培植些自己的势力。马默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学从名师石介,进士及第后,从小小县尉做起,在克里斯眼中,他的履历可圈可点。 克里斯开口道:“听说你任郓城知县时,碰到官吏犯法,也一样要施以杖刑?” “是。”马默点了点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思衬这问题背后的深意。 马默任上一改“刑不上大夫”的惯例,很多官吏怕受罚,就背后向当时的郓城太守曹佾告状,即使面对国舅爷他也不曾屈服。这事情一度闹到仁宗那里,仁宗调走曹佾,让张方平接任郓城太守,张方平为人高傲,但对马默却青眼有加,委以重任。英宗继位后,张方平还职翰林院,又推荐马默为监察御史里行。 马默言直不阿,上任以来全凭实绩实声,受到韩琦的器重,邀他加入玉佛堂,这事甚至连他的老上司张方平都不知道。不过也碍于他是张方平推举的人,并非嫡系,所任官职虽不出京东诸路,却也不是要害部门。与他相似的人,玉佛堂里仍有不少,克里斯当时便觉得,高滔滔也不能免俗,仍有门户出身之见。 马默能不畏权贵,大胆改革;既有手段,又有原则,这都是克里斯看重的。他看似是个有些古怪的人,其实极其精明,克里斯对他很是满意。 “你出知怀州前,是监察御史里行,负责分察百官,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她继续道:“你可知道沙门岛砦主李庆,身为官吏却罔顾大宋律列,视人命为儿戏?” 马默察觉到她眼中激射出来的凌厉之气,心知她要对付李庆,沙门岛的事总算有人管了,这可是一件大好事,马默眼里闪过一抹光亮,道:“沙门岛向来就有虐杀囚犯的惯例。” “什么?” “沙门岛历来就是流放重刑犯的地方,常常人满为患,以前有位砦主为了处理犯人想出来的一个阴损招数,他私自虐杀囚犯,将他们拴上铁球,投入海中淹死。” 克里斯一听,皱了眉头,问:“官府不管?” “虽然有大臣多次上疏,几任官家都多次加以约束,也惩治了一些恶吏。可时间久了,岛上地狭人多,新去的官吏便又开始克扣供给,岛上犯人时常连粮食都不够吃;再后来,犯人满员,这不成文的规制又会死灰复燃。” 克里斯心道这监狱丑闻历来都有,山高皇帝远,这些孤岛上砦主其实就是一岛之王。 “这几年,新上任的砦主李庆,想了这个新的主意,邀江湖门派上岛,与那岛上的囚犯相互厮杀。名门正派当然不齿于此,所以登岛的江湖人士尽是些品性不端,贪婪之人……所谓夺岛往往就是一次残暴的虐杀。沙门岛旧制有定额,溢数投入海中,多也不过数十人,可李庆上一次夺岛大会便杀七百余人。” 全然没有料想到岛上是这样恶劣的状况,克里斯陷入了沉默。 马默继续道:“那恶砦主李庆如此肆无忌惮,全是因为他早已打通登州城上上下下的关系,甚至连水师都与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水师?!克里斯派出大量影卫前往登州,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调查女杀手云珠琦,而是因为登州水师。 蓬莱水城古称登州港,是北方的第一大海港,早在唐朝就与泉州、扬州、明州并称四大通商口岸,是东渡日本、高丽的主要出海口。北宋庆历二年,时任登州知州的郭志高,为抵御契丹进攻的威胁,发动全城军民在城北丹崖山建起一座临海水寨,称“刀鱼寨”。随后,他上书仁宗,建议设立“刀鱼巡检”一职,专门负责操练水师。从此刀鱼战棹北拒契丹,威震胶东。 克里斯的计划B就是要靠开拓水路前往西伯利亚,或者横跨白令海峡,她正是看上了登州水师,这一趟登州之行她想要亲自考察一下水师的舰船及这大宋朝航海技术的水准。 此时,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是,你要尽快利用手边一切资源,想办法回到现代,别多管闲事,宋朝人的事情与你何干?但当马默告诉她,岛上上残杀囚犯的事情,另一个声音却对她说,不,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如此不平的事情,你能做到视若无睹,听之任之? 平息两个在身体里争吵的声音,她无谓的笑笑,对上马默的视线,道:“不瞒先生,我有位相识的姑娘,被人虏上了沙门岛。我这趟本是要亲自上岛救她,可听先生一席话,我还想惩治那个恶霸砦主。可除一个李庆容易,如何能让沙门岛上的虐杀囚犯的旧习不再重现,先生可否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水师与沙门岛相互勾结,同恶相济。在下觉得,如果想拔除这个毒瘤,必须要从水师下手!既方便公子上岛救人,也可保证公子在岛上的安全。”他坚定地对上克里斯的眸子道,“除恶|务尽!对于沙门岛,一定要连根拔起。” 克里斯一听心中窃喜,她知道马默心中已有妙计,于是道:“先生妙策,愿闻其详。” 第十七回 青州——羊头 ☆☆☆ 两个时辰之后,两人出了茶肆,马默往驿馆去了。目送着马默的背影走远,克里斯转身往聚丰楼走去。 此时大街两旁的店铺都已经开张了,很多店铺里,伙计们忙着把门板打开,然后将招牌幌子都挂了出来,一片忙碌的景象,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克里斯发现这里的店铺装修的比别处明显好上许多,她不禁往店里望了望,发现原来整条街都是卖古玩字画的。 一辆乌蓬大车慢慢从克里斯身前经过,车后面坐着一个人。 她认得这个人,昨晚才见过,正是三王寨的老三胖羊,显然对方也看见了她,竟跳下了马车,冲她走了过来。 “胖羊!” 胖羊听她这么叫自己,也不气,却叹息道:“公子,我正好找你!” “找我?”克里斯有些惊讶,“找我做什么?” 胖羊伤心道:“我只是想知会公子爷一声,我那二哥伤在要害,医家没救过来,已经过世了。” “矮牛死了?”她转念一想,“那孩子岂不是成了杀人犯,要吃官司了?” 胖羊摇摇头道:“这事其实本就是我们不对在先,如今出了两条人命,实在可叹可悲。我那大哥回了寨子,就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只可惜二哥就是个急脾气,我拉也拉不住……唉!”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又道,“如今这事既由我做主,我愿息事宁人,不去告官,这也算一命顶一命了!” 克里斯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 她话还没讲完,胖羊忽然给她跪下了。 “这是干什么?” “公子,我兄弟三人祖上就是结义兄弟,谁知出了此事,二哥走了,大哥不管,我这颗心早已凉透了。此事便是个教训,我觉得自己如果再天天坐在那三王寨里,铁定做一辈子的井底之蛙,碌碌无为,终其一生。望公子收留,胖羊愿意给公子做个使唤下人,伺候公子,也好过那有名无实的三寨主!” 没想到胖羊还蛮励志的,克里斯问道:“为什么你想要跟着我?” “因为您是我的贵人。”胖羊道:“胖羊不才,会些相面之术,我看公子乃‘龙跃四海、凤鸣三山’之相,胖羊自认此相天下已尽,不复见矣!公子若不收我,我便跪死在这里。” 克里斯一挑眉,今天怎么净是碰上这些算命预言之说,古今中外总是不乏这样的故事,她在心中学着马默的样子念道:真也?假也?念罢她笑了笑,道:“你先起来!” 胖羊虽然嘴上说要跪死,却利落的起了身,并不纠缠。 克里斯道:“那孩子貌似恨你们入骨,他说想要拜我为师,我收了你算怎么回事?” 胖羊依然坚定地说:“我跟了公子,这命就是公子的,倘若那王家孤子仍想取我性命,只要公子让我赔给他,他便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他顿了顿道:“况且那孩子并不是不近人情之人,也不似他父亲那般想不开,劝解安慰之下,说不定能平复他心中的仇恨,我愿意试试。” 克里斯斟酌着胖羊的话,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胖羊见克里斯沉吟不语,感觉有希望,忙殷勤道:“公子这是想去哪里?” 克里斯显然对胖羊的印象不错,她笑道;“我闲着无事,正想在这街上逛逛。” 胖羊本来就喜好金石古玩,这条街他熟的不能再熟了,忙道:“小的是本地人,对这里非常熟悉,就陪公子在这里转转可好?”说着便在前面带路,克里斯也没推辞,信步跟上了他。 这胖羊还真不是吹牛,他一路走来,不断地给克里斯介绍着街两旁的店铺,都卖的什么货,老板为人如何,价钱贵贱等等,如数家珍;克里斯听得是津津有味。胖羊说道:“公子,这街面上的店铺,门面大,价钱贵,其实都是骗外行的;如果真想淘点儿东西,不如去那僻静的偏街,有些小店能买到不错的东西,而且价格也公道。” 克里斯心想胖羊说的没错,便道:“那咱们就去那些小店看看。” 他们顺着路往街道深处走,拐进一条窄巷,克里斯看到一个家店铺挂着一面彩虹色的条旗。这让她想起了旧金山的卡斯特罗大街,每家店铺都挂着彩虹旗,在现代这是同性恋的标志。因为马克的朋友就住在那附近,马克常带克里斯一起去拜访他的那些同性夫夫朋友,他们会聚在卡斯特罗大街上的餐馆吃饭。而就在著名的米尔克①照相馆的小二楼斜对面,那里有一家克里斯蛮喜欢的古董店。店老板是个满头银发,一口德国口音的老头,整齐规范的摆设,认真谨慎的态度,让你觉得在这么一个巴掌大的店里,接受的是五星级待遇,当然只要你忽视掉店里那些男体纠缠的裸体画像和某些“古怪形状”的雕像,你还是能在里面淘到一些精品的,比如中国的瓷器、埃及的金饰、波西米亚的水晶…… 克里斯进到店里,老板竟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他身穿一件破旧衣服,低头清理着手中的银器,连顾客上门也没抬一下眼。 没了店家过度热情的服务,克里斯终于回到了舒服的购物模式。店铺是个长筒式的房间,门口左侧是柜台,右侧有个楼梯,拴了条被磨的发亮的粗草绳,上面挂了牌子“止步”,一看便知道这老板就住在店铺的二楼,克里斯懂得,这个古董店必定是他的全部世界。克里斯小心翼翼地穿行于这些古董玩意堆里,货架上、墙上、地上,只要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塞的满满当当,她仿佛嗅到了古老的味道。越往里走越窄,后面的房间中间摆着大大的通天书架,书架上满是古书字画,以至于必须侧身才能通行。克里斯转过一圈之后,她发现这房间虽然看似杂乱无章,却有着自己的规律,老板没有按照时间排列,而是按类分放。 角落里的一个木雕观音吸引了克里斯的视线,因为木料易腐,现世能留存的物件极少,她湊近了想看个清楚,“哐啷”一声,她脚下碰到了什么。低头看去,原来观音像旁堆放了些木质的盒子,克里斯刚要俯身去捡,那一摞木盒子摇摇晃晃,斜着倒了下来,她大惊,这地方玩多米诺骨牌,岂不是要了命!她手疾眼快,奋不顾身地把盒子都抱在了怀里。只有一个块木板子从侧面滑了出去,幸亏胖羊在关键时刻搭了把手,按住了那块木板子。 克里斯长出了口气,赶快把木盒子一个个堆放回原地,胖羊把他手中那块也递了过去。 克里斯看了一眼手里的木板,突然眼前一亮。 咦?!这可是好东西啊! 她仔细端详起来,这是块长方形的木板,木板内里镶嵌了一粒粒方方正正的小木块,上面刻满了汉字,不过字却是反着的。木板正中有一横一竖两道略微宽大的木槽,它们组成一个十字形状,将许多小木块分隔为四个部分,每组横向五排,竖向六列。宽大的木槽中也有几颗黑色的木块。克里斯试着拨动这几块黑色的小木块,却是纹丝不动。 胖羊好奇的问:“公子,这是什么呀?” 克里斯没回答他的问题,专注的看着手里的宝物,露出了久违了的笑容。 捧着木板,开心的找到老板,克里斯热切地问:“老板,我想买这个,你开个价。” 那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和她手中的木板,不过又立刻低下头继续自己手中的清理工作。 胖羊心想:这老汉怎么不理不睬的,到底卖不卖货了? 克里斯耐心地等着报价。 老人终于完工了,他用满是皱纹的手把清理得锃光瓦亮的银戒插入一个绒锦盒子里,放在了身后的吊柜里,他又擦了擦手,这才接过克里斯手中的木板,看了看,查了查,然后道:“纹银五十两!” “什么?”胖羊瞄了一眼克里斯,假意怒道,“这块破木头,你要五十两?我看你是半年没开张,想开张吃半年吧?” 不料克里斯却开口道:“成交!”胖羊本想在克里斯面前表现一下,好好讨价还价一番,哪知克里斯一口便买了下来,他未曾见过克里斯的行事方式,惊讶之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老人表情平淡,从柜台旁抽纸几张油纸,把那木板包了起来,包好后又用草绳扎了起来,最后递到了克里斯的手里。 克里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银票塞了给了他。 等接过银票,老人的手顿了下,然后道:“多了,没得找!” 胖羊一看原来是张一百两的银票。 克里斯笑笑道:“那五十两是买货的钱,另五十两是我给的小费,请您笑纳,我很喜欢这家店,若下次再来,希望这家店还在这儿。” 胖羊的嘴巴张了几张,终于还是忍住没有说话,虽说他在青州城花钱从来不手软的,但也不敢这样挥霍! 老人仍是一脸淡然,只有眉毛抬了抬,如果不仔细看,没人能察觉的出他的表情有过这样的变化。他收好银票,从身后的吊柜上拿下一件银盘,继续忙碌起来。 克里斯捧着买到的宝贝,心花怒放。胖羊本想接过包袱,可克里斯却执意要自己拿着,她拎着包裹,从小巷中走回到大街上。谁知刚出街口,旁边一家古董店的伙计刚好端着一盆水往街上泼,克里斯赶紧向后跳开,不知不觉的,她脚下一动,用的正是“蜉蝣步”。 后面的胖羊根本没看清克里斯如何动作,转眼间,她已从店铺门口一闪而过,竟跳到了街心,身法快如鬼魅。 克里斯低头看看身上,并未沾上水,却听胖羊惊叫一声:“小心!”克里斯只觉后背猛地撞到了什么,接着就听见有人大声道:“哪个不长眼的!找死啊?” 此时,远处的胖羊在心中叫苦不迭,因为他知道,那是仙月谷的人! 克里斯一回头,眼前六个头绾双髻,乌发垂肩的少年,他们个个身穿湖蓝色长袍,质料颜色都极高雅,腰上系着杂色彩丝绦,也挂着毫无瑕疵的白玉璧,一双双秀气白净的手都捧着一个玉匣子,看起来就像是天宫的仙童一般。 跌倒的那个童子,脸色很白,不是苍白,而是惨白。 其他童子的脸色也是一样。 童子没顾着爬起来,一把从玉匣子里面抓出一样东西,就又把那玉匣子丢在了地上。 那玉匣子一看就是整块玉料雕成了,上面雕空镂花,甚是精美,现在却被童子丢在地上不管不顾,在别人家价值连城的东西,仿佛在他眼中是块煤渣。那童子捧着那东西,手抖动不已,嘴里大叫道:“完了!完了!” 玉匣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克里斯不免泛起了嘀咕。 童子抬起头来,满眼含泪地怒视克里斯。 克里斯向来吃软不吃硬,看着一个个美童子都哭丧着脸,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样子,她的口气先软了:“我也不是故意撞你们的,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我赔给你们不成了嘛!” 摔倒在地的童子哇的竟然哭了出来,“你赔,赔得起么?” “这……我试试!” 另两个童子蹲下去扶他,他也不起,口中还道:“这下主人会急死的,我可怎么交代啊。” 克里斯回头看了看胖羊,想搞明白自己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胖羊上前躬身道:“几位仙童大人,多有得罪……” “东西摔坏了,说什么都没用了!”一个年纪显大点的童子打断了胖羊接下去想说的话,他俯下身和几个人嘟嘟囔囔说着什么。 在青州这地界上,三王寨跟仙月谷比起来那就是暴发户和古老贵族的差别,仙月谷的影响力在整个山东半岛都深深扎根。 胖羊这个地头蛇都没底气,克里斯反倒横了一条心,我倒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摔坏了!她走过去蹲下身,这下看清楚了,那童子衣襟上放着一块绢丝,里面包着的是一些黑漆漆的碎片,看那形状没摔碎前,应该是个巴掌大小的陶碗。 那摔倒的童子咧着嘴道:“龙山黑陶,在主人眼中是无价之宝,你拿什么赔!” 克里斯对他们的态度很是不爽,她怒道:“什么破碗,一看就是赝品!” “你凭什么说是假的?” “我说是赝品就是赝品,我不跟不识货的人讲!” 凭什么,克里斯可不懂鉴赏陶器,她完全是口不择言,瞎说八道。 那几个童子被她这一诈给弄蒙了,相互对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那个年纪最大的童子,开口道:“公子既然说这是赝品,还请你跟我们去一趟仙月谷,与我家主人当面讲明,至于要不要赔,要怎么赔,到时候我家主人自然有所定夺。” 克里斯想了想,自己确实理亏,不如跟他们几个走一趟,希望他们的主人是个讲道理的人。 “请!” 见克里斯准备随他们去了,胖羊也想跟上去。 后面站着的三个童子挡在了胖羊身前,其中一人道:“这件事轮不到三王寨的人管,阁下请回。” 等他们刚出视线,胖羊就发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昨晚和公子在一起的人。 熊戴影道:“他们是仙月谷的人?” 胖羊点点头。 “你去聚丰楼通知和我们一起的那个虬髯客,说公子有难,让他速来营救!” 胖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再抬头一看,身前的人影已经没了。这会儿也顾不得擦汗了,他快步往聚丰楼方向跑去。 第十七回 青州——熊男 ☆☆☆ 克里斯被请上了一辆马车,她一个人心慌慌地坐在的马车里。 她本以为仙月谷的谷主一定住在青州城里,如今马车出城走了许久。把头偷偷伸出车帘外,看着车轮后扬起的沙尘,她心里后悔了。 她冲着车外试着轻声唤道:“戴影?” “主子?” 克里斯转过身,发现熊戴影已经在她身后显出身来,她顿觉安心了不少。 “戴影,我又惹麻烦了!” “……” “好像出城走了很远……”这么远,处理完事情还来得及赶回去嘛?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登州的。克里斯不禁担心了起来,问,“仙月谷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熊戴影低声道,“青州东南面有座闻名遐迩的仙月湖,听说此湖是当年嫦娥奔月升仙的地方。那仙月谷依湖而建,宛如仙宫一般,外人极少能入谷一窥究竟。不过,我看咱们确实在往仙月谷的方向走。” 突然想起那几个童子提到自己主人时神气的样子,克里斯问道:“这仙月谷谷主到底是什么人?” “仙月谷的谷主在江湖上极少露面,神秘至极,外间传闻很多,却不知真假虚实。” 嫦娥的故事,克里斯听过,便问:“那仙月谷的谷主难道是个女人?” “因为进出仙月谷的都些俊美童子,所以有人传谷主是个像嫦娥一样貌美如花的仙女。” 马车进入绿林成荫道路,一阵清凉之风吹来。 掀开车帘,克里斯再次探出头去,眼前出现了一座烟波浩淼的湖泊,湖水的颜色如同蓝色宝石一般,在柔和的光线下被映射的璀璨夺目,秀丽无双。 这里是青州最南部的昌乐县,古称营丘,武王二年,周王封姜尚于齐地,都治营丘,这仙月湖不光有嫦娥奔月的凄美故事,也是姜太公仙湖赏月的地方。 待车子停稳,熊戴影让克里斯独自下车。 童子们从另一辆马车里下来,刚才主事的童子,上前跟克里斯搭话,引路前行。 熊戴影早已趁他们交谈隐在暗处。 那个摔了玉匣子的童子垂头丧气,和其他人一起跟在他们身后。 克里斯放眼望去,湖上氤氲缭绕,似幻似真,确有仙家之气。 跟着一路进去,泉水忽而在石间婉转曲折,忽而由高处坠下,拉出银丝万缕;这里的建筑依山势临湖而建,皆是蓝白相间,碧瓦玉栏,夹杂在一片常青的松柏间,清新色彩如若仙境;偶尔见到,古松青石边修葺一座凉亭,又或者在泉水之上架起一座小巧精致的白玉拱桥,一切仿佛天成。仙月谷被外界传做仙宫一点错都没有,之前的翡翠宫和这里比起来,那真是俗气到家了。 克里斯心道:看来这个谷主对园林和风水很有一套。 再往上走,便是仙月谷的主建筑群了,它的结构比克里斯想象中的仙宫简化了许多。不过简约,却不简单。 它被仙月湖的湖水包围,云雾缭绕,水汽弥漫间分隔成上下两层。克里斯站在下阶,上阶近在咫尺却看不见,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紫色銮帐的帐顶,上面的粉色流苏穗在风中飞扬,还能听见一阵阵鼓点的声音、银铃作响的声音和嬉闹的笑声。 童子对他言道:“你且在此等候,荣我等先禀报一声。”虽然面对闯祸之人,但童子的语气仍然客气恭敬。说罢,他们留下克里斯走了上去。 克里斯所站之处长着一棵巨大的月桂树,主人用白玉栏杆把这棵树圈在其中,建起了一座平台。克里斯扶着栏杆上了两步台阶,才发现白玉栏杆上,竟镶嵌着无数颗蓝色宝石,克里斯不免吃惊,这要耗费多少蓝宝石妆点,才让整座仙宫都发出淡淡的蓝色的光芒。 果然上面的鼓声和嬉闹声停了下来,不过很快又再次响了起来。 不一会儿,有童子下来召唤克里斯。 她拾级而上,走到上面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拱桥。这座弧度极大的拱桥将上下两个平台相连,拱桥中心建了一座凉亭,既是桥,又是亭,二者合一,别具一格。凉亭里装饰着粉色的纱帐,粉色的垫子,真像是女孩子才喜欢的风格。 克里斯发现这拱桥建的比上阶的平台还要高出了一些,凉亭里可以将风景一览无遗。抬眼看去,一座琉璃瓦为顶,白壁玉为柱的正殿矗立在平台正中,殿前有一片被白玉栏杆围绕的开阔地,像是足球场那么大。场地边上立着两面大鼓,鼓面被人敲击得咚咚直跳,响声雷动。 一群人在长方形的场地里戏耍着一个彩色皮球。 场上有二十人,皆是一身短打,分穿两个颜色,一队蓝色,另一队白色。 这是在比赛?克里斯一下来了兴趣,过了凉亭拱桥,往场地那边走去。 球就着鼓点在数人间传接,一直没有落过地。 忽地,听人喊“起!”,彩球被踢的高飞丈余,见它从空中落下,“啪”球却被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稳稳停在了脚面,而后他一甩腿,球又轻起,正落在他的后颈,他慢慢挺直身子,球也跟这滑落道了腰部,他紧接着又一个旋身,球跟着又滚回到他的膝盖上,这球起伏于他身上,似乎跟他心有灵犀,不离不弃。 特技般的表演让克里斯看得高兴,她不禁大声叫好鼓掌。 那壮汉看了她一眼,似乎受到了鼓舞,接下来又戏耍出各色花样,就见彩球上下飞舞,从不坠地。 克里斯往刚才见到的高耸的紫色銮帐望去,被层层粉色纱幔挡了个严实,看不清里面坐着什么人。 克里斯心道:看来谷主还是个体育迷? 片刻鼓点停下,壮汉一挥手,所有的人都收了队。壮汉又向克里斯走来,他高大得离奇,头又大又圆,脖子粗壮,肌肉发达,克里斯觉得他比洪七还要壮了一圈。 壮汉的双眼又圆又黑,嘴角上翘,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克里斯想起了阿拉斯加棕熊,她在心里立刻给人家起了个外号“熊男”。 熊男开口,豪爽粗犷的声音,道:“这位兄台也喜爱蹴鞠嘛?” “蹴鞠?”克里斯指了指他手中的绣球,“你是说足球?” “足球?哈哈哈,兄台倒是直白,蹴鞠就是讲求‘球不离足,足不离球’!” 克里斯心道:英式足球确实不是美国人的最爱,不过中国人倒爱得死去活来,尽管他们总是踢不进世界杯,却不能熄灭他们看球的热情。 克里斯点点头,她好奇的问道:“不过,你们这比赛为什么没有球门?” “球门?”熊男想了想道,“你是说唐代盛行的‘风流眼’②?眼下流行‘白打’。” “就是你们刚才那种踢法?像是在表演谁得技巧高,花样多,球不落地时间最长?” 熊男含笑点点头。 “我说的比法是……”克里斯用手指分别指向场地两头,“在两边各设球门,增加守门员各一人,由他把守大门,谁踢进对方球门里的球数多就算胜!这样的比赛对抗性更强,看起来更刺激些!” 熊男转了转眼珠,笑道:“有意思!不过如若进球数相同,如何分出高下?” “那最后就要踢点球决胜负!” 克里斯虽然对足球懂得不多,但基本规则还是知道的,她侃侃而谈,除了规则、阵型、技巧、战略,还有啦啦队,俱乐部,联盟等等一些现代足球理念统统抛了出来,听得熊男一时张大了嘴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熊男感叹道:“一千多年前,蹴鞠就诞生在齐国故都,没想到****之技竟然传到了西域诸国,而且他们竟然玩出如此花样,真是有趣!” 克里斯心道:原来足球是源自中国的啊,我还真不知道。 熊男的爽朗笑声一停,克里斯又望向了銮帐。 熊男为人豪爽直白,克里斯本就和他话语投机,亲昵道:“大哥,小弟今天是来拜见谷主的,我不小心撞坏了她的陶碗,可这事完全是个意外,不知你可否替小弟求求情,解了今日的误会!” 熊男笑笑,道:“来人,先请客人进去!” 说罢,就有几个童子上前,恭恭敬敬的引她往内殿走。 克里斯转头看看,那熊男掀开粉色纱帐,钻了进去。 克里斯心道:嘿嘿,难道熊男是谷主的情人,不知道他帮我求情有用没? 仙月谷的大殿,俨然就是一座陶器博物馆。 大殿里有数排水晶柜子,水晶罩下摆着各式陶器。 克里斯心道:看来这个仙月谷谷主是个爱陶如痴的人,今天我把她的宝贝陶器个摔坏了,她能轻饶了我嘛? 克里斯百无聊赖,只好在殿上转圈欣赏谷主的收藏品。 待一阵门户开启声过后,十八个童子漫步而出,他们有人捧剑、有人执萧……分别立于屏风两侧,之前那六个童子也在其中。他们垂手肃立,曾经的傲慢眼神现在可不见了,像是等待天子驾临似得,只是大殿中摆着的那把蟠龙交椅还空着。 沉重的大门再次开启,克里斯一看是熊男来了,他换了一身湖蓝色长袍,还是显得十分硬朗伟岸,唯一变换的是他的表情,他那张典型的山东大汉的脸上,多了几分严峻,少了几分亲切。 熊男经过克里斯身前,她闻到一阵刚刚沐浴过后的香味和独特的熏香。 二话不说,熊男走到了大殿中央的台子上,转过身坐在了刚才那张空着的交椅上。 克里斯极力控制自己露出吃惊的表情,道:“原来大哥便是仙月谷的谷主!” “欧阳公子来仙月谷做客。”熊男故意停顿了一下,道:“既然带着朋友,干嘛还躲躲藏藏的?” 此话一出,果然让克里斯大大的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对方竟然说出了自己欧阳峰这个化名。看来被人摸底了,他还知道些什么?虽然在心里估量对方,可她面上一点没显山露水,以一个手势示意熊戴影“出来”。 熊戴影从殿中的石柱的阴影里闪出,走到了自己身边。克里斯见熊男只是微微笑着,虽然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最起码那笑容还是带着几分善意的。 克里斯陪着笑道:“谷主一上来,不也没有明示身份?” “哈哈!”熊男开口大笑。 克里斯道:“没想到仙月谷的谷主是像山一样的男人,外界还盛传‘她是嫦娥转世呢!’说完,她丝毫不客气,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定,熊戴影站在一旁。 不论谁入了青州界,即便他隐姓埋名或者乔装打扮,仙月谷总有的是办法知道得一清二楚。昨日手下回报:丐帮的洪七里自齐州而来,随行之人有其义兄欧阳峰。熊男从未听过这人的名号,更不知道洪大帮主什么时候有了个义兄,说实话,熊男更没想到这人今日就找上门来。 熊男笑笑道:“在下姓滕,名楚凉,自号“陶谷”,在下先祖为周武王之弟姬绣,封于腾国,后世子孙便以腾为姓。因为这层身份,滕某行事一向低调,谁成想却被江湖人冠以“仙月谷谷主”这样一个身份,并非有意欺瞒。 克里斯点点头。 原来仙月谷谷主是滕王后代,怪不得仙月谷在胶东半岛实力这么大,根基如此之深,熊戴影这么一想倒也明白了几分。 滕楚凉正色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请问公子为何说在下所购的一件陶器是赝品?” “额……”克里斯咽了口吐沫,“不瞒谷主,这话是我情急之下胡说八道的。如今既然来了仙月谷,谷主开个价,我照价赔偿便是!” “你!”那个童子听说自己被耍了,气得不行,其他几个人也是憋红了脸,却也不敢随意言语。 滕楚凉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想到欧阳峰如此坦白,说出实情。 滕楚凉道:“把那摔碎的陶碗呈上来!” 那个童子捧着他的玉匣子,走了过来,把东西高高举过头。 滕楚凉连带着包裹陶碗碎片的绢丝一起捧在手中,那一包碎片在童子手中尚显尺寸,在他那大掌之下便显得非常袖珍了。他拿起其中一片薄如蛋壳的黑色陶片,仔细辨别,表情极其认真投入。那碎片发出黑色珍珠般的光泽,龙山黑陶被后世称为“蛋壳陶”就是因为它神秘诱人的色泽,异常精良的质地,靠纯手工拉胎灌浆,却能制出薄如蝉翼的胎壁,工艺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沉默不语看了又看,看完滕楚凉沉着脸问那童子:“辨别黑陶可有口诀?” “有!” “背一遍!” “黑如漆、明如镜、薄如纸、硬如瓷!”那童子立刻回道。 “你们再给我仔细看看!” 他们几个人纷纷围上来细看,因为摔裂开来,可以看到陶器的裂开的横断面。看过之后他们一同跪倒,齐声道:“请谷主责罚!” 克里斯急忙开口道:“请谷主不要责罚他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滕楚凉道:“一码是一码,这件黑陶确实是赝品!” “啊,假的?真让我蒙对了?” “黑陶的“薄”是靠一次拉胚所得的结果,这才凸显匠人的手艺,可这件黑陶虽然薄,却是后期打磨而成,为的就是达到真正黑陶的薄度。” 克里斯突然有了一种峰回路转的感觉。 “原来如此!那看来我不用赔了?” 滕楚凉摇摇头,忙道:“自然不用!” 克里斯清了清嗓子道,“我还是请谷主不要责罚他们。” 滕楚凉冷冷道:“还不赶快谢谢欧阳公子,此事便是给尔等一个教训!” 几个人伏地叩谢,滕楚凉大手一挥,他们赶紧退了下去。 滕楚凉倒生出分愧疚之意,他道:“今日得见公子,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若非这小小意外,我怎能巧遇谷主,见识如仙境般的仙月谷,我一路走来,看到许多设计精妙的景致。” 熊男脸上再度挂上了憨笑。 克里斯突然想起,一路上见到的侍从都是男童子,没有见到一个侍女的踪迹,连忙问:“腾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熊男爽快道:“请问。” 克里斯转转眼睛,道:“你这仙月谷全是仙童,难道你喜欢男人?” 熊男反倒被她这一问,给问得愣住了。 熊戴影突然觉得冷汗直流,天雷滚滚。 “咕噜噜噜……咕噜噜噜……”不过不是天雷响,却是克里斯的肚子在响,经过这一番奔波,早过了午饭的饭点,她饿得肚子直叫,不好意思摸摸头道:“一大早就出门了,没顾得上吃饭!” 熊男哈哈大笑:“这倒是我的疏忽。”忙交代下去,命童子备宴。 熊男带着她往后面宴客厅走去,两人肩并肩走,很是热络。 克里斯又把刚才的问题抛了出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熊戴影走在他们身后,心惊胆战,主子你这是什么问题,这怎么也是仙月谷的地盘,可别惹恼了谷主。 “我……”熊男突然腼腆起来。 克里斯故意把耳朵侧了过去,示意他快说。 “我不喜欢男人!” “唉?那为什么你这仙月谷,怎么见不到一个女子啊?” “我……我见到女人就说不出来话……”现在熊男连耳朵也微微发红了。 “咦?啊?是这个原因啊?”克里斯坏笑道,“大哥你也太害羞了吧,其实对女人呢,是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没什么问题!” 熊戴影心想:是啊,主子就是女人,我看你们说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十七回 青州——闯谷 ☆☆☆ 宴席摆在被仙月湖的湖水环绕的花厅里,一碧如洗,九曲桥栏。 宝蓝色湖水环绕,白色的玉栏杆上也晕染上了浅浅的蓝色。 忽而,风起,湖动,音涌,香飘。 湖面不断吹过的轻风,传来空灵曼妙的琴声,还带着一阵阵月桂花香。 原来花厅边上也有一棵月桂树,四季常青,树姿格外优美,开着一串串淡黄色的小花。克里斯走近一看,巨大的树根处凸起,竟然盘绕着一把古琴,有几个略细的树根压在琴弦上,风一吹,树根拨弄琴弦发出简单而又悦耳的声调。 哇,这不是天然的八音盒嘛,如此巧妙的构思! 她禁不住赞叹道:“这月桂古琴绝妙之极,真是风雅!” 滕楚凉的双颊上,栗的肤色下甚至添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粉红色,他淡淡的道:“这是滕某自己的设想,亲手所造!” “如此巧思,竟是出自滕大哥之手?” 滕楚凉颔首点头,轻声道:“除了制陶,我素来喜欢动手做些机巧玩物。” 谁又能想到,一个貌似笨拙粗壮的男子,竟然是这般的心灵手巧。 克里斯道:“原来谷主不光通晓园林和风水,还有这样的好手艺!” 仙月谷一众侍从、童子对滕楚凉是又敬又畏,只觉得自家主人所思所做都是天宫里才能见到的物件,朋友也鲜有人这么直白的称赞过他,克里斯的话在他心中掀起一丝暖流。 回到花厅席上,两人相邻而坐,克里斯从自己背上取下包裹,一边打开,一边道:“我今天也买到一件心仪的宝贝,若不是因为它,我也不会撞倒滕大哥手下的童子,才闹出今日之事。” “哦?是什么宝物?” 包裹里面是一块木质古朴的板子。 一块木板如何能算上宝物?滕楚凉也生了分好奇,问:“这是何物?” 今日能发现这块活字印刷板,令克里斯喜出望外,她本来就要给潜子大师印佛经,有这块板子再去说服那些惯用雕版印刷的工匠,相信他们很快就能明白这活字的好处,她情绪激动的回道:“这是毕昇的活字印刷板呀!” 滕楚凉喃喃道:“毕昇?活字印刷板?” 不论是人名、还是物名,这是他第一次听说。 熊戴影也是一脸茫然。 活字印刷术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不过并不像中国人想像中的那样,许多西方人没把活字印刷术视作是中国影响世界的重要发明。尽管1048年毕昇就发明了它,西方人却认为1440年,古腾堡在独立的环境下自己发明了活字印刷。西方文化史中,认为中国印刷术的影响力很有限。所以,一般外国人并不知道毕昇是何许人。为什么克里斯知道呢,是因为她学设计的时候,排版印刷课的老师也是华裔后代,尽管他的中文还没有克里斯说的滚瓜溜熟,却是个古法印刷迷,又是毕昇的粉丝,他对大家没听说过毕昇,很不高兴,课程作业定的便是对毕昇和他的活字印刷术的研究,还要求学生们重现活字印刷术! 所以克里斯见到这块木板的时候就很兴奋,她心道:我当年印刷课可是得了A+呀!说不定这就是毕昇的原版呢! 克里斯抬起头看了一眼滕楚凉和熊戴影,再重复一遍,“活字印刷板!毕昇发明的!” 滕楚凉忽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这木板上的字是反的,你说的是印刷用的雕版。” 克里斯眼露精光道:“这确实是印刷用的,不过比雕版厉害,这是活字板。” “活字?” “雕版是整块板子一次雕成,你们看这上面的小字块可以取下重新排列,重复使用大大降低印刷的成本,这可是划时代的改良。”她喜滋滋说。 待克里斯想要取下一块活字块,却咦了一声,道,“奇怪?” “什么奇怪?!” 她试着用力,可那些小小方方的活字块竟然在木板上纹丝不动,“如果是活字印刷板,那么上面的字应该可以取下来,可这个却不行……”克里斯喃喃道,“难道是我猜错了?” 滕楚凉在凑过去,问:“可否让滕某看看。” 点点头,克里斯把木板递给了他。 木板的分量让滕楚凉略微一诧,眼见木料坚硬结实,却也不至于有这么重。他从侧面看了下,厚度也十分可观。十字槽将木板分为四个部分,每格里的带字木块数量相同……再看过侧面和底部后,滕楚凉已经可断定,这块外表看似普通的木板,内里应该有着十分精巧的机关。做这机关的人可谓是巧手天工,他从没见过如此奇特的物件。不过,终究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好随意摆弄,他压下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将木板推回了克里斯面前。 他指着木板侧面一些特殊的凹纹,道:“欧阳公子且看,我觉得这里明显是榫槽。” “榫槽?” 克里斯顺着他所指的地方看去,上面是盘云型和星型的凹纹,她一开始也注意到了,却以为那只是木板上雕刻的纹饰。 “据我读过的所有典籍,都没记载过云型插肩榫竟然可以配星型铆钉榫。”他用指肚扫过一些圆形和半月型的凸起,锁着眉头道,“这凸起的部分绝对是榫头,可若说是它们代表日月,却又不像,中间有许多细条纹连接着它们,有些上面还有多重的槽纹,说实话,我从没见过这样奇特又复杂的结构。” 克里斯伸过手,顺着滕楚凉的手指摸了摸,那圆形的凸起,有大有小;半月型的凸起,有粗有细;那些细条纹穿插在其间,层层叠叠,好不古怪。 “虽然很多事我闹不明白,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滕楚凉坚定的说,“这木板绝非一块,这些榫眼、榫槽是为了和另外的木板相互连接用的。” 听了这些,克里斯睁大眼睛,问:“滕大哥的意思,这是能组合起来的木板中的一块?” “没错,如此复杂的榫卯构造实在让人惊叹。”滕楚凉继续道:“这块木板上只有两个侧面有榫眼、榫头,就说明这套木板至少应该有三、四块,只有将所有木板凑齐了,估计才能看到这东西的全貌。” 克里斯沉默半晌,醒悟道:“也许凑齐了,这上面的活字就能动了!” 滕楚凉微微点头,说:“那十字槽中的黑色木块应该就是控制活字块移动的机关了。” 又摆弄了几下那些丝毫不动的黑色木块,克里斯回道:“你说的很有可能!” “看来,欧阳公子确实买到一个宝物,很有些意思。” 克里斯表情诚恳,谢道:“多亏滕大哥指点迷津,我才知道这东西还蕴藏着这样的秘密,你懂的真多。” 望着欧阳峰,滕楚凉心道:这真是知音难求啊,老天爷今天便送来个懂我的人!他面上仍略带羞怯,道:“欧阳公子谬赞。” 克里斯笑笑道:“我叫你滕大哥,你却还叫我欧阳公子,实在是太见外了吧。” 滕楚凉索性直爽地说:“你我二人一见如故,不如结拜金兰,可好?” “好!正合小弟心意!” 熊戴影注意力本来也在那块木板上,听言猛地抬头望向两人,心中暗叹:“怎么说着说着,变成结拜兄弟了?!” ☆☆☆ 洪七里风风火火地赶来救人,谁知仙月谷四下皆是依地形而建的机关陷阱,那仙月湖近在眼前却总是走不到跟前,巨石罗列、摇曳花树似乎都成了障眼法,遮蔽着入谷的路径,让人迷惑。 他心中不禁暗叹这位神秘的谷主,对八卦之术如此在行。道家中的高人向来喜欢伏羲的八卦术,好在跟止止先生学九宫步法的时候,他也研究过八卦五行的内容,不至于彻底抓瞎。等他搞清了湖岸山石的阵列,七高八低的走出了十余里地,才找到了入谷的谷口,他抬头一看,时间将近黄昏。 进了谷口,走过大片草地,一条白玉石阶铺地,顺着山势盘延向下,三十余级后石阶右转,数丈后折而向上,这石阶曲曲折折,尽头便是一座白玉蓝瓦的宫宇。 正行间,突然从几棵大树后钻出四个白衣少年,他们见到洪七里似乎颇感吃惊,问道:“你……你是何人,竟然敢擅闯仙月谷?” 洪七里沉着脸,任谁见了都会露出几分敬畏之色。 “在下丐帮洪七里,前来拜见谷主。” 有个少年“啊”的一声,忙道:“尊客……请洪帮主稍等,待我等去通报谷主。” 洪七里看了一眼山上,这上下一趟可要不少时间,等你通传要等到何时,他冷哼一声,道:“不必了,洪某自己上去。”四个少年对望一眼,一齐抽出兵器,却是四根铁尺,只见四人分开,似是结成了某种阵法。洪七里此来是救人,不愿多纠缠,只见他脚踩九宫步,似游鱼一般,倏忽间便从四个少年的身边穿了过去。少年只觉眼前一花,便失了洪七里的踪影,他们急忙回头,却见洪七里已去的远了。 摆脱了四个少年,洪七里一提气,脚下用力,飞身向山上掠去。 见状一个童子急忙跑到一颗大桂树旁,只见树上钉着一枚铁钉,上面挂着一柄小铁锤,他取下小锤,伸手在树上一按,一片树皮便弹了开来,露出一个树洞,里面是一口小铁钟。他立刻敲了起来,钟声铮铮响起,还带着某种节奏;不一会,洪七里上山的方向也传来了钟声,着实响亮。 滕楚凉和克里斯正在品茶,忽听谷中钟声作响,初时那钟声还有节奏,可到后来越来越急,连节奏都没有了。他一蹙眉,这是通传有人闯谷的钟声。这么多年,虽也有好事的江湖人士试图闯进仙月谷一探究竟,可顶多在谷外转转,谷口十分隐蔽,还从未有人能进的来。 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他心中已有分晓,丐帮洪七里这几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今日闯谷,必是为了欧阳贤弟而来。转头看向捧着茶杯刚喝了两口的欧阳峰,道:“贤弟且坐,愚兄去去就来。” 他刚走进摆着陶器的大殿,就有人向他小跑来报,气喘吁吁地说:“谷主,大事不好,有人闯谷。” 见来报信的小童面色惊恐,他也不恼,直往外走去。 洪七里听到钟声,知道已然露了行踪,他索性不再躲藏,直接顺着大道,一路冲上仙月宫。尽管众多童子、护卫已经守在上下两层的平台处,却没人能阻得了他,洪七里转眼便已到了大殿前的蹴鞠场。 大殿前被上百盏琉璃灯点缀的灯火通明,迎着天边尚未消散的最后一抹霞光,仙月宫真彷若瑶池仙境。滕楚凉走到大殿外,只见洪七里已被仙月谷的守卫团团围住。 洪七里不愿伤人,正想跃过人群,直闯大殿。就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异常高壮的男人,随着他的出现,洪七里明显感觉到人群中气氛一变,蓦地安静了下来。那巨汉往殿前一站,渊渟岳峙,气度不凡。 这几年洪七里声名远扬,滕楚凉倒是头一次见真人。但见来人与自己一样身材高大,威风凛凛,不禁动了比试的念头,心道:今日他如此硬闯,我若不出手,岂不堕了仙月谷的名头?况且,此时如不动手,一会儿贤弟出来,就不便跟他动手了。 洪七里见巨汉挡在殿外,要想闯殿,必得从他身边过,他身形一慢,正想说话,谁知那人忽然旱地拔葱,身子直直窜了过来;别看他身形粗壮如熊,轻功竟然不弱,一窜之势,便已欺身到洪七里身前,也不搭话,抬起巨掌,便向洪七里拍来。 洪七里这番闯宫救人,自然是不愿意有所杀伤,但他见这巨汉出现之后众人的反应,显然此人在仙月谷地位尊崇,不如用他树威,让仙月谷知难而退,放人最好。心中豪气一生,洪七里微微一笑,他不闪不避,单掌一竖,便向滕楚凉的巨掌迎来。 滕楚凉见洪七里轻飘飘一掌迎来,不禁心中有些生气,他暗忖道:这是你自己托大,休怪我今日要杀杀你洪帮主的威风。他暗运真气,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他却不知,洪七里既然有立威之意,又怎能轻易出手?洪七里这一掌,正是大般若禅掌中的一招“一叶行禅”,此招看似平淡无奇,却最是考验人的内力。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两人的手掌已碰在一齐,两人都是内力雄厚之人,这一掌又都动了立威之心,自然是全力以赴。两股大力碰撞之时,四周众人只觉心中气血翻涌,紧接着碰撞的内力四散射出,众人只觉脸上便如劲风吹来,有些功力弱的少年更是被冲得退后几步。 滕楚凉只觉一股强大的内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他暗自吃惊,连忙运气抵御,哪知那股力道实在太大,他被这大力压得但觉两臂几乎要折断了,他不由自主的噔噔连退了两步,那大力便在此时突然消失。滕楚凉此时已是心折不已,自己居高临下,又借了一跃之势,而洪七里单凭一掌,便将自己挡住,而且还稳占上风。洪七里在江湖中人称铁掌无敌,不说内力强横,便是这般收发自如,自己便自叹弗如。果然名不虚传! 洪七里刚刚跟滕楚凉对掌,虽然对方内力不如他强盛,但在接掌之时,洪七里忽觉有一股炙热之气,竟从掌心穿了进来,他忙运内力抵住,见滕楚凉后退,他连忙撤了掌力。这仙月谷在江湖上不甚出名,谁知竟有这等新奇功法,洪七里也是暗暗称奇。他暗运内力,在体内转了一周,发现并未受炙热之伤,才放下心来。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高声喊道:“两位且慢动手!” 第十七回 青州——玄机 ☆☆☆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高声喊道:“两位且慢动手!” 洪七里一看来人,正是自己要救的人。他不禁愣了一下,克里斯却道:“洪七!你来的正好!” 滕楚凉此时上前一步,拱手笑道:“洪帮主驾临,蓬荜生辉!” 见克里斯精神饱满,显然没有什么意外,洪七里心中松了口气,又听滕楚凉说的客气,他连忙拱手回礼,问道:“敢问阁下便是仙月谷谷主吗?” “在下滕楚凉,正是这仙月谷的主人。”滕楚凉憨厚地笑笑道,“刚刚正与欧阳贤弟欢饮,既然洪帮主上门,何不入内一叙,请!” 虽说仙月谷在江湖上并不出名,但仙月谷的实力,没有人比他这个丐帮帮主更清楚的了。丐帮尽管在胶州半岛经营,但始终盖不过仙月谷的实力,这是在北方其他几路都没可能出现的情形。以前,他曾揣测过仙月谷谷主的身份,虽然不相信外界盛传的女谷主一说,但他确实没想到谷主竟是个比自己还魁梧的人。 主人用笑待客,仙月谷的童子也客客气气地把人请上了宴席。 桌上酒菜摆了一桌,酒是上好的陈年花雕。 滕楚凉主动敬酒,道:“今日之事,全是一场误会,滕某在这里向二位赔礼了,先干为敬。” 见状,洪七里与克里斯也一饮而尽。 洪七里没想到看见这样的光景,要救的人正和带走她的人有说有笑,把酒言欢。 克里斯略带兴奋的神情,问:“滕大哥,没想到你竟然能接下洪七一掌啊!” 滕楚凉道:“洪帮主铁掌的威力,愚兄算是领教了,下次也不敢与他对掌了。” “滕大哥?”洪七里自然想不到,这么快,欧阳峰便与仙月谷的谷主称兄道弟! “在下已与欧阳贤弟八拜结交,自然兄弟相称。” 洪七里一皱眉,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熊戴影。 熊戴影耸了耸肩,一副“我又能如何”的表情。 洪七里知道这位“义兄”做事常常不管不顾,他暗道:江湖中人虽然没甚大的讲究,却也不是见到有缘就要结拜。 滕楚凉知道洪七里与欧阳峰的关系,于是他言明道,“在下与欧阳贤弟甚是投缘,自然结拜金兰,并无他意,帮主放心!” 克里斯还在琢磨刚才那一掌,忽然道:“刚才那一下,要是我估计会被打飞出去。” 洪七里挑眉看她,心道:我怎么会出手打你? “滕大哥你所用的是什么掌法?” 手掌上仍然留存着滚烫的感觉,洪七里心中也是好奇。 滕楚凉笑了笑,解释道:“诸位可曾听过‘凤夙炽日掌’?” 克里斯当然是一无所知了,熊戴影和洪七里竟然也都摇摇头。 “少林武功是达摩一苇渡江带入中原的,可我中原武功何止几千年?说起来,我所习武功,也是源远流长。”他徐徐道来,“不瞒二位,吾乃滕王之后,祖上有两件传世的上古陶器,一件称‘浴日’,一件叫‘炽火’,相传是太昊、少昊两人亲手制作。浴日上刻有伏羲八卦图和“昊阳功”的内功心法,炽火上刻着无数精妙招数,凤夙炽日掌便是其中的一种掌法。” 克里斯听得心驰神往,悟道:“怪不得滕大哥这么喜欢收集陶器,原来上面有传世武功啊!” 洪七里听他道出自己的武功渊源,便想起了仙月谷所布的八卦阵,心道:怪不得他如此通晓,原来手握华族神器。在洛阳时,自己常去拜访安乐先生,从他那里才知道,八卦有“先天八卦”和“后天八卦”之分。伏羲所绘的“先天八卦”实为十六卦,传到殷商,十六卦不但少了一半,余下的八卦也少有人能解得清楚。周文王被囚于羑里城时,便将半残的伏羲先天八卦,与神农氏的连山八卦、轩辕氏的归藏八卦结合,演绎出六十四卦的“后天八卦”。 想那陶器上的伏羲八卦有可能是世间最为正宗的先天八卦图!洪七里心中不禁悠然神往。 这时,滕楚凉对洪七里一拱手,道:“洪帮主是少林弟子,武功高深令在下折服。” 听他夸奖自己,洪七里摆摆手,一副水深不语,人稳不言的态度。 “达摩老祖来自西域,却能将这些武功传于少林的僧人。其后,少林英才辈出,武功经各代高僧研习发展,愈加精深;少林广收弟子,广传武功,善结缘法,这才有了后世少林武功的威名。” “天下武功出少林”的话,克里斯也听过。 滕楚凉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滕家的家训,却是严令武功不得外传。只可惜滕某资质愚钝,习练这祖传神器上的功夫这么多年,只不过学得二三成而已,许多精妙的功法都不能领悟。滕某家丁又不兴旺,平时想找个人切磋研讨,都找不到。似这般闭门造车,坐井观天,不知要到何时?总感觉那密不外传的祖训真的好吗?若是滕某不能留下传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武功全部失传,难道就是孝道?然而滕某却又不敢做那打破规矩的人。” 洪七里没想到他说出这一番话来。他知道自古便有河图洛书、伏羲八卦,早有先辈从中推演而得奥妙精微的武功、心法,只可惜很多都没有流传下来。那些武功若能流传至今,得到研究和推广,必定让我中华武功更上层楼。只可惜这些只能是想想而已,别说滕谷主这些世家大族,便是少林,现在也并不是门户大开。听恩师智信长老说,少林择徒,现在是越来越严格,基本只收本派世家子弟。这当然也是少林怕收徒不当,贻害江湖;但也跟江湖之上门派之见日深有关。自己当年若不是有老帮主江是提亲自上门引荐,想拜入少林门下,并非易事。听滕楚凉所言,可见他深受这门户之见所累。今日大家初次见面,他便这般直率,这位滕谷主倒是位坦荡直爽之人。 克里斯心想:他说的这些功夫现代听都没听过,如果真是这样,那密而不传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没人练了,自然就会失传。可是不光是武功,遗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东西还少吗?又有谁来决定什么能流传下去,什么不能流传下去呢? 她看到那张憨态可掬的阿拉斯加棕熊脸愁眉苦脸,觉得不忍,她凑过去拍拍熊男的大手,劝道:“滕大哥年纪尚轻,有大把时间习练,真若苦恼传承问题,不如索性到时看自己的心情,随心所定,哪需如此这般发愁?” 滕楚凉心想:自己说出的这番话,若是旁人,许是会借机说想要学习神器上的武功,贤弟这个人不但不贪图神功,反倒劝自己随心情处置,好一个“随心所定”,滕楚凉心中一暖,于是拉了她的手道:“我倒没贤弟看得通透,如今听你一言,愚兄似乎也想通了。” 克里斯接着笑道:“滕大哥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赶紧找上几位嫂嫂,生上几十个小侄子,到时大哥只管在家教他们武功,岂不快哉?” 知他是为了宽慰自己,滕楚凉哈哈大笑,道:“贤弟这般打趣大哥,该罚!” 克里斯笑着拿起酒杯,口里说道:“该罚,该罚!”说罢一饮而尽。 洪七里看他二人有说有笑,不禁皱眉,心里很不舒服,暗道:她虽然装做男子,可也不该与男子亲近至此。 克里斯转头正看见洪七里脸色变得不好,她知道洪七里就怕自己在上岛前节外生枝,今天又算是惹了麻烦,她连忙道:“滕大哥也会上岛,我们可以一起启程!” 洪七里抬眉道:“听闻仙月谷谷主飘渺高远,想那沙门岛的名头,谷主比我清楚,怎么也去趟这趟浑水?” 滕楚凉轻叹出声,道:“在下自然不屑于参加那沙门岛典狱官嗜杀囚犯的竞技比赛,但因为今年的夺岛大会,奖品中有一件上古神器‘北辛陶’,一来滕某素好陶器,二来‘北辛陶’传世极少,又与我腾氏封国渊源深远,在下不得不争,这才有了上岛一说!听说你们上岛是去救人,如果滕某能帮上什么忙,自会尽力而为!” 洪七里细想,仙月谷的势力在山东可谓树大根深,借助他们一方之力,对救出月玡儿颇为有利,于是他一抱拳,欣然道:“正如谷主所言,在下义妹受人所害,被劫掠上岛,这趟便是要救她!” 滕楚凉道:“欧阳贤弟已经将事情缘由告诉在下,咱们先到那岛上,再一起想办法。” 洪七里点点头。 见两人将事情说通,克里斯举杯邀请:“不说了,我们接着再喝几杯吧!” 洪七里撇了一眼劝酒的人儿,因为知道了“义兄”是女子的身份,大口喝酒的时候,他的心中总是有种异样的感觉。 克里斯全当洪七里救妹心切,不愿久坐,浅斟慢饮了几杯,便跟滕楚凉约好了上岛的事情,说完起身告辞了。 滕楚凉一直送至谷口,方才回去。 ☆☆☆ 夜已经很深,屋里还点着灯。一阵风推开门,送来了满屋花香。 脚步很轻,一个人走进来,又轻轻将门掩起。 克里斯没有抬眼,便知道是秦禹九进来了。 秦禹九听说欧阳峰今天被仙月谷的谷主请走了,与洪七里一起回来的时候,他没见到,现在来探望一下。 他本来打个招呼便离开的,现在脚却不听使唤的往欧阳峰身边走去。 灯光下,当他看见欧阳峰手中拿着的东西时,惊得浑身一震;那是一样他非常熟悉的东西,不,应该是他刻骨铭心的东西。 “你哪里得来的这块……板子?”秦禹九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的问。 克里斯从仙月谷回来以后,一直在研究这块古玩街买回来的木板,想着滕楚凉的话,她专心致志的研究起来,压根没有注意秦禹九声音的异样。如果她这时候看一眼的话,她就会发现,秦禹九的眼睛瞪得大如铜铃,这表情像是恨不得把她吃了,然后直接夺走她手中的东西。 “我问你呢!” 克里斯反应上来对方的问题,她慢悠悠的回答,“今天古玩市场买的!” “什么?哪家店?谁卖给你的?” “就是一个老头儿,这本是没人要的东西,压在一堆不起眼的木盒子下面,我不小心碰倒了木盒,才发现它的!”克里斯完全是下意识在回答秦禹九的问题。 秦禹九心中上下翻腾了起来?碰巧?竟然让他碰巧买到了? “我也想要这个东西,你多钱能转卖给我?” 没有作答,克里斯摇晃了两下,木板里面发出卡卡的声音。 她举起木板,心想:会不会是什么地方有按钮之类的东西?她用手指轻轻摸索着木板的四周,试着在各处按按,终于碰到右侧一处有日月纹的地方,被她用力一按,“啪”地一声响。 原来木板正中那略微有些宽大的十字木槽里面,几个原先拨不动的黑色木块,竟然弹了起来。 克里斯笑道:“嘿嘿,果然暗藏玄机!” 木板上竟然有机关!秦禹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克里斯用手拨动弹起来的小木块,随着它们的移动,中间那些汉字也跟着移动了起来。 移动了一会儿,那些字块又不动了。 克里斯心道:看来果然如滕大哥所言,需要凑齐其他的木板,才能见到这活字版的全貌。 秦禹九这时候更惊奇的看着欧阳峰,为什么他知道能让木板活动的机关?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秦禹九嗓音都紧张得有些沙哑,他试探着问。 “知道啊!”克里斯侧耳听着木板里的声音,“这是毕昇的活字印刷板呀!” “什么?”这回答大出秦禹九的意外,他不由得愣住了。 终于,克里斯听出了秦禹九声音的异常,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秦禹九,笑笑道:“对了,你刚才说想要买这个?你要真喜欢,我送你就好了!” 欧阳峰居然说要把“魔教圣书”送给自己,这再次出乎了秦禹九的意料之外,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也许欧阳峰真能解开魔教圣书之谜! 秦禹九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似乎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片刻之后,他缓缓道:“其实,我有一块跟这个一模一样的板子!” ﹍﹍﹍﹍﹍﹍﹍﹍﹍﹍﹍﹍﹍﹍﹍﹍﹍﹍﹍﹍﹍﹍﹍﹍﹍﹍﹍﹍﹍﹍﹍﹍﹍﹍﹍﹍﹍﹍﹍﹍﹍﹍﹍﹍﹍﹍﹍﹍ ①米尔克:被美国时代杂志选为20世纪代表人物之一的同性恋政治家Harvey-Milk。同名电影,讲述了他为了争取同性恋者的合法权益从政但最终被保守派刺杀的传奇一生的故事。 ②风流眼:唐代蹴鞠的球门称为风流眼。 第十八回 复仇(1) 2025年,旧金山,湾区,山景城 ☆☆☆ 杰西卡·波塞尔正在看着手上的卷宗——实际上,山本健太郎失踪的那晚,其实在日本夜总会外,还发生了另一起命案,同样是被人用双手扭断了脖子。尸体被带离了现场,同伴想尽力抢救,死者才被送到了唐人街黑道医生的诊疗台上,也没人报警。隆太在唐人街有线人,线人将这件事偷偷泄露了出来:死者身份特殊,是旧金山唐人街臭名昭著的中国黑帮分子,人称“炮仔”,他坏事作尽,却因为做了联邦调查局的污点证人换取了在美国的自由,这些年一副洗白了做正经买卖的姿态。不过,正应了一句中国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炮仔沉寂多年,警方其实知道他一直都在盘算着卷土重来。 杰西卡脑海中回忆着中国黑帮和日本黑帮多年来的恩恩怨怨,炮仔的死到底与山本健太郎失踪案牵连多深? 这时,桌上的专线电话响了,她拿起话筒道:“我是波塞尔。” “杰西!” “隆太,唐人街有什么情况?” 因为这个案子,杰西卡·波塞尔和平川隆太又找回了些在FBI训练营搭档的感觉。 “没有进展。”隆太叹了口气,“屁都问不出来!” 不管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都缄口不谈。 杰西卡想起了,他们与山本修介的会晤。老头儿根本就不露面,派出了官方律师与杰西卡他们谈。律师非常年轻,二十多岁、超不过三十,金丝边眼睛、修身的日款西装,流利的英语,毕业于英国的牛津大学法学院,真是一表人才。 进入新时代,黑帮们纷纷改变策略,他们投身合法生意、做慈善,犯罪要么转向了金融领域,要么用更巧妙的方法拉拢政府成员腐败,都是高智商犯罪。也许唯一没变的只有一条,他们绝不信任警察!也不会和警方合作。 杰西卡明白,报警是山本老大的策略,是一种烟雾弹,会给潜在的敌人一种错觉。尽管表面上找警方合作,但到了最后,他们绝对会自己解决所有的问题。 “唐人街暗流涌动,华人帮派也在自己调查这件事,我真不喜欢现在这个情形。”隆太揉了揉头发道,“相信我的上司更不喜欢将会发生的。” 杰西卡知道隆太指的是什么。不管是日本黑帮、还是中国黑帮,他们都有自己一套,都要自己解决的话,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黑道火并,到时候警察们就又有事做了。 杰西卡知道隆太不会因为想发牢骚才专门打来电话:“拜托,我又不是你女朋友,把前奏省了吧,快说到底有什么发现。” “……好吧,我刚接到信,我放在山本宅子外面的人说,他们看到蓝瑟的安保头头马克·史密斯到访。” “他?” “他找山本虎做什么?”隆太顿了下道,“我有种很不祥的预感,他这样的风云人物忽然插手到这件事情中来……尽管没有任何犯罪记录,可他那黑道家族背景就像“杀生石”的影子一样令人不安,难道旧金山真要来一场上个世纪末的大混战?” “这件事很蹊跷!”杰西卡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若有所思的说道,“……我总觉得事情很不一般,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隆太也发现了,有什么挥之不去的东西困扰着杰西卡,隆太相信杰西卡的直觉,他沉声道:“你再给我讲讲你那个案子,也许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其中的关联性!” 杰西卡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 半个小时前。 一辆美洲虎开上了山本家的车道。 这是一座红砖宅邸,建于二十世纪中期,四周围绕着6英尺高的砖砌围墙,材料与房屋一致,都是来自东海岸波士顿的红砖厂。二战结束后,加州吹起了一阵复古建筑风潮,这座豪宅的主人就特别喜欢西部复古建筑。有一次,他专访加州首府萨克拉门托市的老城区①,住进了当年约翰·萨特②(John-Sutter)常和朋友流连忘返在艾伯纳酒店(Ebner's-Hotel)。在体会了西部牛仔的感觉之后,他对红砖建筑着了迷。为了找最古老的红砖,他派人跑遍了整个波士顿,竟然在一个老仓库里找到了400年前剩下的一批红砖。于是这些砖便被不远千里的运回了加州,盖起了这座西部风格的建筑。 这座豪宅的主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精心修建的房子竟然被异军突起的日本人收购了,那个时候人人都在惶恐的问,是不是半个美国都要被日本买走了。 只可惜一纸《广场协定》改变日本人的运势,就像一个美丽的泡泡,啪的一声脆响就被吹肥自己的主人戳破了。 但这只是一般而论,总有特例。 山本修介就是特例。美国人的失地在他这里一直没能收复。 买下这座9000平米的豪宅后,山本修介让人把它改建成了一座日本庭院,唯独只留下了红砖外墙和主建筑,孤零零的红房子则更像是一座仓库,里面放满了山本的战利品,只有外宴宾客时才开放,向来客炫耀他的成就。 山本修介的豪宅位于希尔斯堡Hillsborough,这里是旧金山南部的一处美丽半岛,属于圣马特奥县San-Mateo-County,邻近硅谷,有全美最著名的私立中学、锦标赛规格的高尔夫球场、风景绝佳的海滩和游船码头。这里豪宅云集,住满了名人,明星、某国的王子或者公主,还有黑道大佬。当然,克里斯的房子也在其中。 马克把自己的美洲虎停在了一辆劳斯莱斯旁。附近约停了十来辆车,上了腊,闪闪发光,像刚买来的新车。马克心里怀疑山本修介是否真的使用这些车。 眼前十来个青年男子站成两排,向他深深鞠躬。 看着行礼的日本人,马克觉得好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美国,还是日本。 日本人的礼节也是有等级的,亲自来迎接的人是山本修介的外甥古佃茂。 “你好!史密斯先生!”古佃的日语口音浓重。 马克微微点头。 “舅父在茶室等着你。” 嘿,茶室待客,可谓是山本家的最高规格了。 再往里走,马克更有一种到了日本的错觉。 庭院里的草坪修整完美,经过精心修剪的灌木从紧贴着砖墙,松柏也造型独特。原来豪宅前的游泳池被改造成了池泉景观,水池中堆满了石块,每块石头的位置都精心布置,池心一个石盘,里面种上了品种罕见的水仙。一路上,由石块、青苔、白砂组成的道路让你如同进入了庄严清雅的日本庭院。 百转千回走到了一处更小的庭院,藤蔓类植物从木墙外爬了进来,石灯柱前以一方富士形的“添水”,顺着竹筒往下滴水。树荫下一座小小的茶室,古佃先拖鞋走上去,然后跪坐下来示意。马克也把鞋脱了,走上木台阶,踩着榻榻米走了进去。 马克低头钻进茶室,山本修介已经恭候多时了。 马克没有说话,只是在与山本隔了一畳③的榻榻米上坐了下来,膝盖正顶在自己这畳的边缘处。 正襟危坐的山本修介,穿着深蓝色的日式和服浴衣,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花白的胡子非常整齐,就像茶室外的庭院打理的精细而威严。尽管他已经79岁了,胸膛仍然宽阔饱满,腰杆挺得直直的,只有一双大手上有一些老人斑和突起的静脉血管印刻着岁月的痕迹。 茶室里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山本牢牢地盯着对面这个人,足足看了半分钟,然后给了外甥一个眼神。 古佃便走出茶室,守在外面的庭院里。 山本修介一直没有子嗣,很长时间里,外甥古佃茂被当作继承人在培养。谁知道就在进入千禧年的前一夜,山本老来得子,一个男孩诞生了,起名叫山本健太郎。在调查失踪案之初,警察曾一度将焦点放在古佃茂身上,因为他有动机。如果健太郎失踪了,或者死掉了,那么他将来很可能成为四代目。不过,从刚才的举动,马克看的出来,古佃并没有失去舅舅的信任。 朴素的茶室,没有多余的装饰,墙上挂着的一副字,下方放一支同样朴素的日式插花。余下,静的只有水开了的声音,仿佛掐好时间了似得。 山本舀了开水冲茶,接着开始用茶筅打茶。 马克在一旁静候。 茶可行道,清香已至,茶碗送到面前,马克恭敬地举起茶碗,按照规矩做得一板一眼。 山本依然没有开口,但嘴角微微扯动,这不易让人察觉的动作还是被马克注意到了。 饮毕,马克垂眸低首道:“多谢您的款待。” “没想到,史密斯家的品茶仪态竟然如此令人赏心悦目。” 山本的发音很准,尽管多数情况下他很少开口讲英语。 马克道:“如果论赏心悦目,克里斯做的比我更加优雅。” 马克心中微妙的笑着想:当年克里斯拉着自己学茶道的动机可不纯,如今竟然也派上了用场。 自千利休开创流派以来,日本茶道被疲于征战的战国武将,视为籍以寻求心灵平静的世界,日本人更极为崇尚其中的精神,所以山本爷爷还是不用知道,史密斯家的学茶道是为了勾引某人上床这样让人大跌眼镜的实情了吧。 “克里斯,她是个能人!” 马克没想到山本修介这么评价克里斯。 老人从自己的袖兜里掏出了一个Biop。 这让马克有点吃惊了,问:“您也用Biop?” 老人投去警告意味的一瞥,然后叹气道:“我确实很难对现代新生物产生兴趣,这是我儿子的。” 儿子,唯一的儿子,失踪的儿子。 “这几天他不见了,我才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给他安排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让我们的关系渐行渐远?”老人看着手中的音乐播放器,“尽管他努力做的让我满意,可我知道他并不快活。” “您是在暗示,您的儿子不是失踪,而是因为再也承担不起家族的担子落跑了?” 山本修介的眼皮抽动,长长的灰色眉毛也跟着动。他的这个动作非常著名,是山本虎发怒的标志性动作,据说让这眉毛动的人,都可悲的失踪了。马克想起了这里的红色房子,想象着大把的人在里面被处刑,然后尸骨无存。 马克可不怕,他耸耸肩道:“并不是我自吹自擂,落跑的话我最起码要带上Biop,无聊的时候可以听我喜欢的音乐。” 山本修司的脸色突然之间变得和缓了许多,他慢慢的点点头,用充满父爱的口吻说:“这里面的音乐我听了,都是健太郎喜欢的。听着听着,我觉得好像他就在这个屋子里似的,和我对话,我一下了解了他很多,很奇妙,不是吗?” 马克直视着山本严肃地说:“我可以理解。” 这点马克感同身受,克里斯消失后,他也拿着克里斯的Biop在听,听着那些她喜欢的歌,仿佛她就在身边。 山本修介瞟了一眼马克。马克正抱着双臂,看着远方,绿色的眼眸如同平静的池水一般。 尽管在美国生活了大半辈子,山本修介痛恨美国人。 太平洋战争打响后,日美对立。在美的日本侨民被拘留,母亲山本智子被送进美军在加州设立的强制收容所。虽不比德国人的集中营,但战争让平民的日子从来都不好过,不论国籍。智子只有15岁大,在一间储藏食品的仓库,她被几个大兵强暴了,事后还生下了一个男婴。所以,严格论起来山本修介并不是山本家的长男,大家以为他上面只有一个姐姐,其实还有个哥哥叫山本修司,混血的杂种。只是,很多年来修司的下落不明,人们都在背后议论,因为日本人对自己人比对外人更加的残忍,为了遮羞,或者为了稳固地位,山本连自己的哥哥都除掉了。 “该死的警察,认为是小茂干得,真是愚蠢!山本家绝不会手足相残。”山本修介突然愤愤的说。 事实往往与你听到的传闻相反,老人的话无时无刻不在强调山本家族血浓于水。 “添水”里的水这时候溢出,啪的一声击打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看来似乎是时候说明来意了。 “我有个提议!”马克说,“我想帮助您找回儿子。” 马克望向老人,两人都表情严肃,没有笑容。 “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我要你帮忙?” “可以这么说,找到他也是我的目标,这算是共同利益。”马克淡淡一笑道,“至于要不要我帮忙,如果我对自己的门路没有十足的信心,也不会上门了。” 尽管讨厌美国佬,山本却不讨厌英国人④。 他认为美国先民都是被英国流放的人,所以英国人的血统更加高贵。 与儿子一样同为黑道的下一代,马克身上无时无刻不透出血液里流淌的家族因子。他说话简洁有力,直通人心,还有那摄人的气魄,几乎具有了一个合格黑道家族首领的全部特质。自己的儿子、外甥能有他一两分就不错了,山本突然嫉妒起老史密斯。 似乎察觉了山本投来的特殊目光,马克向他挤出一丝笑容。 山本修介没有笑,他手扶在榻榻米上,身子更近地靠近马克,说:“我希望得到史密斯家族的帮助,但整个过程你必须严格保密。” “好的。” “如果有了线索,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 山本修介终于笑了,他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想去看看你儿子的住所,还有他失踪前去过的那家夜总会。” “这个好办,我让小茂安排一下!” 第十八回 复仇(2) ☆☆☆ 事不宜迟。 马克拿到了山本健太郎在旧金山公寓的钥匙,他离开山本家直奔旧金山城区。 车刚开过旧金山国际机场,高速路上突然警笛鸣响,一辆墨绿色的雪佛兰闪烁着警灯,跟在了马克车后,并示意他靠边停车。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女的马克打过交道,山景城的女警长。 马克坐在车里纹丝不动。 等警察们靠近车子,马克将车窗放下。 亚裔男子先开口道:“我是平川隆太,旧金山警探。”他说,“这位是杰西卡·波塞尔。” “下午好,史密斯先生。”杰西卡说。 “下午好。”马克懒洋洋的回答,“我超速了吗?” 杰西卡没有理会马克的调侃,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今天去见山本修介了,是吧?” 马克耸了耸肩,道:“是又怎么样?” “你们谈了什么?” “我不过是探望了一下邻居,闲聊几句。” “邻居?” “我这几天就住在希尔斯堡,照看克里斯的宝贝们!今天突然想到为什么不去看看老邻居呢。” “马克·史密斯,别和我玩这种低智商的游戏!”杰西卡像是快被激怒的母狮子。 “怎么?别把被山本拒之门外的气,撒在我身上。” 隆太和杰西卡对视一眼,示意她别冲动,然后对马克说:“拜托,史密斯先生,如果你肯合作,我们将十分感谢。” “我可没有义务帮警察打探消息!” 杰西卡道:“你!” 马克笑笑道,“我以为警察喜欢扮红脸和白脸,怎么现在也唱黑脸了?” 隆太说:“我们正在调查山本先生的儿子,他失踪了,也许你知道些什么可以帮到案件的侦破。” 马克沉默。因为“隐修士”的帮助,他完全明白,没有什么头绪的警察现在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见马克不为所动,隆太也不再说什么了。一方面,他们只是想探探口风,碰碰运气;另一方面,杰西卡想让马克知道警察也在盯着他。 马克侧目看了看警察,道:“还有什么事吗?” 杰西卡压下身子,仿佛要咬人一口似得。但她却从口袋拿出了笔写着什么,写完她抬头道:“史密斯先生!”仿佛熟练的交警,她把一张纸递给了马克,“这是罚单。” 十五分钟后,马克注视着拖车将自己的美洲虎拉走了,而他被杰西卡丢在了高速路旁的休息区。 隆太从倒后镜里看了一眼,笑道:“杰西,你让那个傲气十足的家伙吃瘪了!” 杰西卡点点头,道:“不过他确实超速了。” 一个小时左右,马克见到了艾迪的凯迪拉克。 艾迪第一句话就问:“老天,你到底开了多快?” 马克气呼呼地说:“我跟着车流走的⑤!那个混蛋女警故意找茬!” 马克坐上了副驾驶,艾迪开车。没等片刻,马克没好气地说:“开快点!” “还快!?”尽管这么问,艾迪还是很识相,他脚踩油门,车再次驶入车流。 ☆☆☆ 离山本健太郎的公寓还有两个街区的时候,马克的电话响了。 “哒哒,想我了吗?” 皮埃尔的声音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你想死就直说!” “……”皮埃尔察觉出马克的心情似乎非常的不好,他赶快换话题,“怎么还没到吗?” “路上耽误了点,到了再给你打电话。”没等皮埃尔回答,马克就掐断了电话。 马克挂上电话,叹了口气,虽然他把大部分在洛杉矶发生的事情,跟从阿拉斯加回来的艾迪讲了,但关于克莱尔·瑞肯的事情,他还没说。他知道,艾迪对克莱尔念念不忘。 山本住的公寓是山本名下产业,事先接到通知的大厦管理员给了马克他们开了门,并让他们独自上楼。 来到门口,醒目的请勿入内的警方黄色贴条贴在门上。 马克一把扯开封条,推门进去了。 艾迪稍微犹豫了一下,想想这是自己第一次违反法律,不过他还是跟了进去。 说实话,房间里该搜查的已经被警察查了个底儿朝上。 山本健太郎的公寓完全没有一点东洋风情,典型的美国单身男人的房间。进门就是餐台,水池里还放着没有洗的盘子,上面明显沾着某种酱料的痕迹。落地破璃窗前放着一个电脑桌,上面留下一片狼藉,可以看得出警察已经收走了电脑。 电脑椅后是一面落地窗,窗帘拉着,房间内有些暗。 马克走过去,拉开窗帘。 顿时,房间里豁然开朗。 “哇!”艾迪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原来这面窗户正对着码头,视线极佳,“舰队周⑥”的时候,这里简直就是最佳观看台呀。” 马克点点头道:“我听说这就是他选择住在这里的理由。” 其实从房间里的海报和放置的一些微缩模型就可以看出来,山本健太郎是个军事迷。 艾迪欣赏了两眼之后,心思回到了正事上,他问:“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马克掏出手机,拨打皮埃尔电话,显示的名字是cock傻鸟! 皮埃尔这次没有说话,老实的等待指令。 “我们到了!” “我们?” 马克将手机转至免提:“皮埃尔·瓦拉内,这位是艾迪·伊斯特伍德。” 艾迪对着电话讲:“你好,隐修士先生,久仰大名!” “哈!小马,看到了吗,还是有人识货的!” 马克皱眉,忍住想说的话,改口道:“说,到底要找什么?” “山本少年时代起就是军事迷,他曾在日本的一家军事BBS上注册,只是他多年潜水,偶尔发言。直到……” 艾迪问:“直到?” “直到去年年初,他在论坛留言,原话是……”电话里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原话是‘我在寻找力量,足以对抗老虎的强大力量!’” 艾迪道:“力量?” “老虎……”马克却在心里打起了问号,老虎是不是就代表着山本虎——他的父亲? “留言很多……大家积极讨论,有人问他寻求力量的原因,有人问他要哪种力量?我是在他的私人留言里找到了这俄语字‘黑暗之石’,对方说黑暗之石能让他如愿,带给他力量。两人约定在‘舰队周’的其中一天,在普雷布号⑦上碰面。” 艾迪问:“然后呢?” “然后网络上再没有任何留言、消息、私信。”皮埃尔顿了顿道:“不过,我查到2014年山本在他的facebook留过的一条留言,提到他有用纸笔记日记的习惯,我想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他很可能记在了日记上。我又查了警方的调查报告和搜索证物名单,里面没有日记。所以,日记一定还在他的房间里,你们就是负责找到它。” 男人的房间,藏秘密的地方——“床下?”艾迪说。 “又不是青春期男生,藏黄书,不会被发现,还要随手能拿得到。” 艾迪握住下巴,努力开始想:要是自己,会把重要的东西藏在在什么地方? 艾迪和马克着手开始搜索房间,艾迪负责卧室,马克负责客厅。 手机则被架在了桌上。 房间里到处都有飞机、舰船的模型。马克在不碰坏它们的情况下,寻找着蛛丝马迹。 艾迪则在书架、衣柜、抽屉里翻了个遍。 时间过去了,一无所获。 马克叹了口气,问电话那头的皮埃尔:“你能帮我找找看,告诉我些关于山本的习惯或者异常的地方。” “我很忙的,好不好!”皮埃尔道,“我还在看山本组提供的夜总会监控录像记录,已经花了一整天时间在浏览,我感觉眼睛都快流血了……” 这段时间皮埃尔一直在浏览大量的讯息。尽管嘴上这么说,但就像他的“战车”一样,他的记忆引擎发动了,开始有效地工作起来。 “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 “他喜欢吃中餐。” 马克怒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还喜欢吃呢!” 艾迪这时从卧室走了过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皮埃尔道:“我也喜欢吃中国菜、日本菜、印度菜、意大利菜……今天吃吃这个,明天试试那个,可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法国菜。”他抛出理论,“口味是有记忆的,从小吃惯了东西绝对是最爱的,当然,法国菜本身就很棒!”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日本人他吃中餐的频率有点高,我这里有他的信用卡记录,你要是看到他在中国馆子和中国外卖上花的钱,就会和我一样,觉得有点奇怪。他要是中国人还可以理解……” 皮埃尔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马克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他走到了柜子前,那里摆放着一个圆形青铜鼎,这种东西在克里斯的中国游纪念品里见过。克里斯告诉过自己,青铜鼎上的纹路是个怪兽,什么都吃而且非常能吃的怪兽。 他打开上面的盖子,用手摸了摸。 艾迪也看到了,兴奋的问:“有什么发现?” 马克露出失望的神情,里面可没有什么记载着主人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日记。不过里面有个布包,马克打开来看,里面是一根“手指”,蓝色的。 记不记得“英特尔的蓝人”,就是那种蓝色。 除了那奇异的颜色,手指就像真的一样,栩栩如生。 马克觉得很诡异,为什么里面会有这种奇怪的东西。 他又看了看青铜鼎,里面还有一把钥匙,钥匙上面带着一个牌子,有两个中文字“鸿运”。 汉字,他们都看不懂。 艾迪脱口而出:“要是克里斯在……” 接下去的话他没说完,克里斯是认识汉字,只可惜她不在。 “什么?汉字?发张照片来,我看看。”皮埃尔说。 “你认识?” “哼哼,你们真是小看我了。” ☆☆☆ 半个小时前。 隆太的车开上了湾桥(Bay-Bridge),他和杰西卡一起前往东湾的奥克兰市。 西班牙殖民时期,奥克兰的建筑奢华无比,住的都是富有的白人农场主;但今非昔比,现代的奥克兰却一度成为全美犯罪率最高的城市。二战期间,这里的军工企业急需劳动力,大批黑人涌入奥克兰,成为工厂里的工人。战后,先是返乡的前飞虎队成员建立了美国最大的飞车党组织“地狱天使”⑧,他们从单纯的哈雷摩托联谊会,变成了有组织犯罪的跨国团伙,奥克兰便是他们的一个重要据点。随着经济危机的到来,奥克兰失业率上升,犯罪率自然也直线上升。为了应对日益严重的犯罪形势,当地警察局雇佣了一批来自南部的警员,可这些警员奉行老家的那一套,反倒让种族冲突空前加剧,黑人甚至成立了武力自卫队“黑豹党”。进入八十年代,墨西哥偷渡来的大批拉丁裔进驻西班牙语旧区;九十年代,香港回归前,三合会也来了。这下全齐了,犯罪率更是逐年飙升,住在奥克兰的居民,如果自己的家没被抢过四五回,那就不算是住在奥克兰。 先是2011年奥克兰市首位华人女市长当选,华人区治安确实变好,市长却被指责“自扫门前雪”;接下来的新市长沙夫也是信誓旦旦,承诺任期内要降低80%的犯罪率,可是政客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这些历史对于杰西卡和隆太这些警方的人来说,自然十分清楚。 隆太的车驶过国际大道,这条黑人帮派掌控的街道,白天冷清,到了晚上摇身一变成了奥克兰市著名的红灯街,贩卖儿童的最大市场,站街女常常就是未成年人,她们被拐卖,被迫在这里卖|淫。有不少父母开车天天在这条街上转悠,就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这件事还被拍成了纪录片,而纪录片的公映使得情况略有好转,黑帮皮条客们稍有收敛,而后却变本加厉,就如同街道四处可见的涂鸦一样,这个毒瘤至今无法根除。 “九街”,路牌上就是这么写的,汉字。 这样你就知道到了华人区。 隆太把车停在了一幢大楼前。 门头打着华兴国贸公司,一层两边有迎街商行,有参茸药行和百货鞋帽铺子。三楼以上全是私人诊所,从玻璃上打出的各式牌子就可以看得出,西医、牙科、眼科、妇产科、儿科……全齐了,而且都是医学博士坐镇。谁能想到这座不起眼的老旧建筑,曾是冯如⑨的工作室,中国航空的诞生地。 电梯就在门口,可能是因为会接待病人,这电梯比起一般的大且深。 隆太和杰西卡上到了五楼。 牌子上写着:医学整形专科——陈华博士。 他们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想和这位叫做陈华的医生谈谈,她的专科诊所专门针对残肢整形,山本健太郎的死掉的保镖,多次跑到远在奥克兰的这家诊所接受治疗,为的是修复他的残肢——小手指头。他在犯过一次愚蠢的错误时,失去了小指,这是日本黑帮的传统认罪方式,现在并不多见了。至于一个日本混混为什么到华人诊所看病,杰西卡一直抱有疑问,而且以就诊次数来看,次数似乎多了些。 推开门,他们走了进去。 前台有一个浓妆艳抹的拉丁裔女人正在接电话,她头发油黑,肩膀宽阔。穿着低胸衣服,布料还轻飘飘的,总之不像是诊所的接待员,倒像是站街女。 浓妆的声音是非常单调的娃娃腔,她重复的给对方说着什么。 隆太走上前,刚想亮出警徽,浓妆伸出空着的手,精心修过的长指甲竖在了隆太眼前,示意他先等等。 浓妆挂下电话,对着上门的客人挤出常规微笑,隆太刚想开口,电话灵又响了,响个不停。 “还让人消停不了?”浓妆一边抱怨,一边接起电话,然后她就不停的开始抱歉,最后声音仿佛处在了尖叫的边缘。 隆太见状给了杰西卡一个眼色,他便从柜台前离开,悄悄往诊所里走去。 诊所不大,很干净,里面有问诊室,拍片室,放着各种仪器的检查室,最里面是治疗室。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隆太走回前台。 这时候,浓妆终于把电话打完了。她抬头先是看到了杰西卡亮出的警徽,表情显得略微的吃惊。 “我们想和陈华医生谈谈。” “我不知道陈医生在哪里?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她从来不迟到,更不会缺诊的,最起码她会给我打电话……” “你的意思是她没有来上班?” “是的!今天的病人排满了,可是我一早到了诊所,却没见到陈医生。”娃娃音拉的长长的道,“你们也看到了,电话就不停点的打进来,我只能跟病人解释陈医生不在,要取消所有的预约,然后重新安排看诊时间,我怎么出去一趟就乱翻了天?” 隆太问:“出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浓妆再次翘起她的手,亮出手上的结婚戒指,炫耀的说:“上周我结婚了,陈医生给我放假,让我享受甜蜜的蜜月。” “恭喜!”杰西卡迅速插话:“你的意思是她几天都没有来诊所?” 浓妆转转眼睛想了想,道:“等一下。” 她摇着大屁|股走出诊所,高跟鞋足有十公分高。 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几分报纸,走了回来,说:“这报纸已经在投报箱里积压了三天,陈医生每天都会拿回去给她的外祖母。” “你没有报警?” “没有。”浓妆很快明白了警察的意思,她的脸孔瞬间失去了颜色,她大叫:“你的意思是陈医生出事了?失踪了?我的上帝,圣母玛利亚!” 她在胸口画着十字架,很悔恨的说:“我没想到,光接电话就让我焦头烂额了,我没有想到那一层。” 杰西卡拿出一张照片让浓妆辨认,道:“你认识这个病人吗?” 保镖的照片。 “啊,我知道他叫什么来着。”说罢,她又咔嗒咔哒踩着猫步钻进了医生办公室,手中拿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个肉呼呼的手指头,“这是他的义指,他总说戴着不舒服,让医生重新做了好几回,今天他要来试戴的!” 隆太瞥到了放在前台的广告宣传页,上面是蓝色的假肢照片。 “怎么是蓝色的?” “取模的时候是蓝色的,做好之后就是肉色的,你看像真的手指一样吧。”一边说,她一边晃动盒子,手指在里面微微晃动。 杰西卡问:“这位病人平常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浓妆回答的飞快,她暧昧的笑笑,“是个帅哥陪他一起来的,我觉得他对我们医生有点意思,我还劝过医生试着和他约会。” “医生的态度呢?” “医生很保守,而且她还说他是日本人。”浓妆叹了口气道,“我告诉她日本人又怎么了,黑人、白人、拉丁小伙子我都约会过,要不是订婚了,说不定我也试试日本人。” 杰西卡瞥了一眼隆太,隆太清清喉咙道:“陈医生家里人呢,你跟他们打电话问过情况了吗?” “陈医生一个人住,她的住所离这里步行十五分钟路。” “你不是说她每天拿报纸回家给外祖母吗?” “嗯,她专门送过去,不过她不和他们住,她也需要私人空间,你懂得!” “麻烦你把她的住所地址告诉我们,还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们。” “好的。”浓妆拿出一只带着毛毛装饰品的笔,在带着医院地址的信纸上写下地址和电话。 上面写着:鸿运武馆。 离开诊所,他们去了陈华的小二层公寓,隆太问了华人房东一些问题,房东说似乎整个周末都没有见到陈医生。紧接着,房东领他们上楼,用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隆太推门进去。房间不大,和诊所一样,干净整洁。书架上摆着很多奖状、奖杯,非常多,都是陈华在学校的杰出表现。房间的桌上放着各种医学书籍和医学期刊,一旁的电话答录机闪着灯,显示有新的留言。 杰西卡看到桌上有一个纸盒,里面是医用橡胶手套,真不愧是医生的家。杰西卡从里面抽出一双,隔着蓝色手套,她按下播放键收听,一共有三条留言,第一条显然是一个叫贝蒂的女人留的,从声音就可以听出是浓妆,她分享了一番新婚感言,然后感谢陈华送的礼金……另外两条都是中文留言,杰西卡和隆太听不懂,门外的房东向他们解释,其中一条是陈华家里人打来的,问她为什么没到家里来吃饭,是不是周末有安排了……另一条留言是一个不知名男子打的,听起来和好像关系不错,话语中提到了音乐,最后说不要忘记了约定的时间。 显然,陈华周末有了安排。 他们花了十五分钟,并没有在陈华的公寓里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得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当来到鸿运武馆门外时,杰西卡和隆太再次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马克·史密斯还有艾迪·伊斯特伍德,他们正从武馆离开。 隆太四处看了看,果然在街角处发现了一辆白色汽车,是他派去跟着马克·史密斯的便衣探员。 “是你的人?” “是的。” “天啊,”杰西卡说,“他们做的也太明显了吧?跟的太近了。” “可不是吗。” 马克·史密斯的目光望向街角,显然他早发现了盯梢的警察,他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上了车。 “他们真应该回警校重新学学。” “别这么严格,现在招人难,警力本身就不够。” 这是,美国普遍存在的问题。 隆太叹了口气,又道:“这个史密斯到底知道些什么?” 杰西卡脑海里不断冒出各种念头。 第十八回 复仇(3) ☆☆☆ 半个小时前。 马克和艾迪,来到了位于奥克兰市中国城的“鸿运武馆”,李小龙曾在这个城市开过武馆,所以,马克绝不轻看这块藏龙卧虎之地。武馆里铺着硬木地板,安着镜子,沙袋、木人,房间里还挂一些中国字画的卷轴。 几个年轻20出头的年轻弟子正在练功,好在他们英语都不错。与一个中年男子交谈后,他引着马克和艾迪找到了在办公室里的师父。 陈师父是个身材消瘦的老人,穿着一身棕色的棉绸练功服,像是香港电影里的世外高人。陈师傅不说英文,中年男子是他的徒弟,由他来做翻译。这很正常,很多华人来了美国就生活在唐人街,一辈子只讲粤语。 马克躬身抱拳,左掌上右拳下,左手拇指紧扣,低于胸前轻轻一推,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他对中国功夫的了解。 陈师父似乎对他的礼节很满意。 马克声称来替朋友取点东西,说罢他把钥匙拿了出来。 老人明白了他们的来意,摆了摆手,对着中年弟子讲了一阵“粤语”,然后让他处理这件事。 中年弟子领着他们到了武馆后面的更衣室,里面两排灰白色的铁皮柜子,一看也是年代久远,漆皮都脱落了。 马克心中一动:果然是衣柜钥匙。 中年弟子停在了其中一扇门前,道:“小林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过武馆了!” “小林?” “你的朋友不是叫林金生嘛?” 艾迪和马克对视一眼:化名? 艾迪忙道:“我们都叫他的英文名Tom。” 马克也问:“他说中文?” 中年弟子挠挠头道:“他当然说粤语啊,很流利。不像那些假洋鬼子天天就只会说英文!把老祖宗都忘了。” “能打开吗?” 中年弟子耸耸肩,让他随意。 打开铁皮柜子,马克只看到里面挂着一套替换用的练功服,鞋和浴巾,他在里面找了找,并没有什么神秘日记的踪迹,这让他大失所望。柜门内侧贴着李小龙的海报,本以为山本曾来中国武馆是单纯来寻求“力量”,可为什么他要用假名字,还装作中国人? 马克也喜欢李小龙,他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海报,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他掀开海报一角,发现有张照片从里面滑到了地上。 他弯腰捡了起来,是山本和一个女孩子的合影。 “啊!”中年弟子叫出了声,还没等马克问,他主动道,“这不是陈医生吗?” “你认识?” 对方点点头,指着照片道:“这是陈师父的外甥女,偶尔会来武馆给弟子免费治伤。” 艾迪指了指照片,轻声跟马克讲:“这张照片就是在‘舰队周’的普雷布号上照的。” 马克拿着照片回到办公室,刚想再向陈师父打听些情况。 这时,电话铃响了。 陈师父接起电话来道:“你系边个?!听唔懂,no英格利是!no英格利是!” 本来照惯例,陈师父每次接到英语电话都会这么告诉对方,然后挂上电话,可是这次对方话里有个词,让他迟疑了一下。 他抬起头把电话递给了那个中年弟子,道:“鬼佬差人!” 中年弟子快步走了过去,接过手中的话筒:“这里是鸿运武馆,找哪位?” 沟通过程中,中年弟子的脸色变了,他看看师父,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你说陈医生失踪了?” 因为是英语,马克和艾迪都听懂了,只有陈师父在一旁干着急。 挂上电话,中年弟子给陈师父交代了事情的情况,陈师父集中注意力认真听着,这下他知道有警察要上门,而外甥女陈华今天没去上班,从上周末起就下落不明了。 人们都说忧虑和悲伤能让人衰老,果然有些道理。马克离开武馆前,感觉陈师父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脸色苍白如纸。 马克不想节外生枝,他速速告辞,离开武馆。 上车后,他先把山本与那姑娘的合影发给皮埃尔,没过半分钟,电话响了。 “山本五十六喜欢中国女孩?” 皮埃尔张口就抛出了自己的猜测。 艾迪对此抱持保守态度:“还说不准。” “不不不……没什么说不准的,你瞧瞧那是恋爱中的眼神,两个人都是。”他听了两秒,然后说:“山本dad肯定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然后他们就决定藏起来了!” 艾迪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在偷偷交往,现在是私奔了?” “我觉得他们简直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嘛!” 马克可不管这么多,他道:“你给我好好查查这个陈医生。” “收到!”皮埃尔得意地说,“夜总会的监控录像,我看完了!我觉得很诡异啊,为什么没有拍到山本五十六离开的画面呢?!”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现场看看。” ☆☆☆ 山本家的律师在“RIN”的后门等着。日本街区很安静,唯一的声音是从夜总会里传出的微弱音乐节奏。 店里还没到营业时间,现在正在做准备。 金丝边眼镜上前自我介绍:“我是佐佐木,请叫我埃里克!” 埃里克·佐佐木,这年头日本的年轻人很爱给自己起外国名字,口音却是正宗牛津腔,相比之下马克的伦敦腔就带着痞子气。 马克跟他寒暄起来:“听说,你是在英国上的学?” 埃里克点点头:“牛津法学院。” “口音听出来了。”马克笑笑,“没去布莱顿⑩玩玩?” “去过,天体浴场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马克上下打量着全套西服包裹的律师:“没有去参一腿?” 眼镜下的细长眼眸一闪,也笑了:“见识一下就好!” 尽管英国人以保守著称,可夜生活也相当放荡;日本人的性文化能让世界咋舌,到了天体浴场却不敢脱衣服。 两人的对话让艾迪有些想笑,他脑海里只有两个字:虚伪。 埃里克伸出手引路:“请这边走。” 后门外面有条通道,尽头有两个大垃圾箱,直到早上才会有垃圾车开进来。每次山本健太郎喜欢把车临时停在里面。 那晚,保镖的尸体就是在车里被发现的。 埃里克道:“大家偶尔会到后面去抽根烟,所以尸体很快就被发现了,第一反应是怕有人寻仇,当下就寻找少主,包厢里没人,整个夜总会找遍了也没找到。” “你当晚在?” “我接到电话,第一时间赶到的。”他道,“我派人先查其他帮派,特别是曾和山本组有过过节的!” 马克四下看看,没什么特殊的。 “我想看看健太郎的包厢!” “请跟我来。” 他们从后门进去,后厨的几个厨师正聚在一起闲聊,见到律师带着人进来,纷纷鞠躬。然后很快散开了,各忙各的准备工作。 马克心里估算起来:这个律师看起来备受重视,所做的事情也绝对不限于法律事务了,而是内部管理的事宜,他在山本组是什么身份呢? 推开通向内部的门,一股寒气从里面散了出来。 里面一片冰天雪地,有许多巨大的冰雕,射灯透射淡蓝色的光线,让这些冰雕美轮美奂,如入幻境。“RIN”汉字是“凛”,实际上这里的装修就是要让你体验Cold的感觉。 通道里也是白茫茫一片,墙上伸出一只冰雕手,手里握着一个圆柱形的冰灯罩,里面的灯发出微弱的白光,就像男巫手中的一个冰霜球。 进到大厅,里面有着巨大的玻璃圆顶,让你感觉像是进入了一座挪威冰屋,舞池正面是三个巨大的高清屏幕,连吧台都是冰做的。想必当这里挤满人,随着火爆的音乐又蹦又跳的时候,气氛一定很棒,可现在艾迪却觉得有点冷得不舒服。 场地里还有巨大的镂空冰柱,当音乐响起,里面会有升降梯送几个穿着诡异,身上涂满荧光的妖娆舞姬上来,她们会尽情表演。 走过大厅往里去,就是独立的包厢区。 入口的门就是一只巨大的粉色八爪怪兽的嘴,锋利的牙齿就是门槛,这里的特色表演,巨大的玻璃箱里,章鱼大战美女,真是具有日本特色。 听了律师的介绍,艾迪难免想起章鱼那黏糊糊的粘液包裹着女人的玉体,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几个漂亮的年轻日本女孩从通道那头迎面走了过来,她们做艺妓的打扮,身上穿的和服,裙摆却一边长,一边超短,短的那边几乎露出了一半屁股,走过马克他们身边的时候,都压低了头,加快小碎步通过。 艾迪猜想:她们大概就是“冰盒子”里的舞姬。 等到了包厢外,马克的手机又响了,他笑笑道:“不介意我们单独进去看看吧?” “当然,请便!我就在这里等。” 马克点点头,拉着艾迪钻进了包厢。 屋里仍然透着一丝凉意,他转头去看。屋子里的冰雕依然像魔幻故事,一面墙壁装饰着一个大大的航海舵轮,吊灯是骷髅骨搭成的火盆,里面是粉色的荧光灯。软椅边上垒着一对烧火用的木材,此外屋里还装饰了鹿角、绳索,让你仿佛置身北欧海盗的世界。 手机再次震动的响了,马克打开手机,手机的画面正是他自己,当然还有艾迪,角度是居高临下的。 “皮埃尔,是你吗?” 没有回话。 马克顺着正确的角度,他发现了设置在高处的监控摄像头的位置。 马克倾身靠近。手机的画面也跟着贴近,图像不是很清晰,当然这种监控摄像头所获得影像解析度有限。 艾迪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沉默。手机终于发出了皮埃尔别扭的声音,他道:“当然是我,我早就进入了他们的监控系统,本以为能看到些有意思的小电影,结果却看到你和那个日本鬼子调情!” “……” 又一阵沉默。 “你发现了什么?” 皮埃尔叹了口气,道:“我跟你说,没什么特别的,那晚“56”进来了,活动一切照旧,他进了包厢点了东西,和送餐的女人闲聊,接下来喝喝酒,他的保镖进来了,又出去了,一会儿他去解手,再一会儿就没了,所有的监控录像里都没了他的踪迹,像融化了的冰块,没了。” 马克想了想:这个高卢鸡就是喜欢说话拐弯抹角兜圈子,如果没发现点什么他也不会在这里跟自己耍宝。 于是马克很难得的夸赞说:“威名远播的‘隐修士’不会毫无收获的!” “那是!”听着骄傲的声音,马克想象着皮埃尔的大鼻子仿佛匹诺曹的鼻子一样伸出去老长。 “好了,说吧!” “……”知道敌不过马克,皮埃尔道,“虽然最近的录像没什么发现,我却在浏览过去的录像时,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时间是去年感恩节的晚上。” “山本组的人不是说录像最多留3个月的吗?” “哦,那是他们不懂,其实监控系统有备份,存入了云盘,何止3个月,3年都有。” 马克道:“这么说,你在这短短几天里浏览了3年的内容?”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双眼都快流血了!” 马克没想到皮埃尔这么卖力,而且确实很辛苦,尽管嘴上没说,他心中对皮埃尔多了几分好感。 “我把录像短片,发到你手机上了,切换下,你先看看!” “好的。” 马克打开视频,按下播放键。 是不同的房间,不像现在这间,房间很小而且毫不奢华,典型的和式房间,铺着榻榻米,墙上挂着浮世绘的挂毯。左下角有一排跳动的数字,显示了视频的时间。2024年11月28日,时间晚上11点40分。 房间本来是空的,过了一会儿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仍是艺妓打扮,身材非常瘦小,身上的和服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才到肩膀,露出整只白白的右手臂。 男人则是山本健太郎,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两人坐在地上的榻榻米上,健太郎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女子跪在他的身前。健太郎倾身靠近她。女子解开自己身上的和服系带,去缠绕他的二头肌,打了个结。她拍拍结实的手臂,从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个奇怪的瓶子,玻璃里透出的是绿色光芒。 看到这个绿色的东西,马克和艾迪心中都很震惊。 紧接着,她按下一个开关,瓶子一端伸出一排针头,她熟练的把针扎进了健太郎的胳膊,过一会儿绿色的光芒消失了。她解开缠绕在他胳膊上的系带。 健太郎和女子交谈了几句,女子开始亲吻他嘴,解开衬衫吻他的胸口,他的腹肌,然后一路向下……他倒了下去,四肢伸出平躺在榻榻米上,享受着女子的服务。 看完,马克愣在那里想,手中的屏幕都暗了下来。 皮埃尔发了话:“你那张合影是去年10月拍的,这是一个月之后,说明小日本是个劈腿男,背着女朋友在偷腥!马克,我跟你说,日本鬼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马克回过神,才明白皮埃尔话中有话,他无奈的摇摇头。 艾迪难以压下心中不断冒出的念头,他可不管山本健太郎的私生活,他关心的是那瓶发着绿光的东西。 “你们不是以为这样就完了?那怎么能显示出我‘隐修士’的水平?” 这次轮到艾迪着急了。“别卖关子,快说!” “你们看一下,我发过去一张视频的截图。你也知道视频效果不太好,放大了很多倍有些模糊,不过我用软件处理过了……” 在皮埃尔啰啰嗦嗦的时候,马克赶紧点亮手机,果然有张图片传了过来,他双击打开。 这是一个特写,是放大了的截图,是那个艺妓女孩的右手臂内侧的位置,上面是一个纹身,上面写着“黑暗之石”! 马克的眼镜睁得大大的,这图案他曾画过,和那个俄罗斯雏妓手臂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马克推开门,把手机的画面调到之前的大小,他问埃里克这个女子的身份。 埃里克一边回忆,一边用食指轻叩下巴:“这个女孩叫伊东米娜,她死了!” “死了?” “对,吸毒过量!”他道,“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所以有印象。” 第十八回 复仇(4) ☆☆☆ 夜已经深了,艾迪开车把马克放在了克里斯的房子前,就离开了。 马克先打开邮箱,查看了信件,都是些广告、账单通知。仿铁艺的大门紧锁,但左侧有一个小门,他推门走了进去。克里斯的房子在圣马特奥算是非常小的,这座地中海式的白色住宅,简洁安逸,没有整片的草坪和过度的景观,只需要雇佣园丁公司每年来打理一次就好了。后院也没有游泳池,只有一个小露台,放了仿铁艺的桌子和几把椅子,旁边当然有美式家庭必备的经典大烧烤炉。比起奢华,克里斯更愿意让自己的家像个家,几个朋友在夏日里坐在后院,烧烤、饮酒、闲聊,快慰极了。 克里斯看上这里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这房子的地下室有一个别致的小酒窖。 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马克一只脚刚跨进屋内,就被“子弹”扑到了身上。子弹是一只爱尔兰红白蹲猎犬,性格活泼,精力充沛。叫红白蹲正是因为它纯白色的毛皮上有着红色斑块,子弹就是因为嘴角周围有一圈形状很像子弹的红斑而得名。 拍拍子弹,它兴奋的摇头晃尾,马克抬眼望去,“制药师”则严肃深沉的蹲在客厅里,举止优雅而有绅士风度。这只加纳利犬额头上的皱褶,很像是以前的一部剧集《制毒师》里男主角那布满皱纹的额头,所以克里斯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还是这么酷,哈?” 马克走过去轻抚它的头,它也顶了顶他的手回应。 马克把钥匙放在了门厅矮柜的盘子里,旁边的一盆红色兰花开得旺盛。 门厅左手是开宴用的房间,只摆了张黑桃圆桌和几把木椅子,显得空荡荡的;右手是会客厅,笔录前摆着舒适的沙发,五扇通天的白色栅格窗前摆着一个美人靠,白天子弹最爱趴在上面晒太阳。 依然显得空旷。 比起灯明几净的大厨房,马克情愿在后面的小厨房给自己准备点吃的。为了照料克里斯的狗,他暂时住这里,这个房间一侧全是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院落,可以让马克想起开心的日子,他甚至能闻到他和克里斯一起烤鸡排的味道。这几天,马克就躺在沙发上过夜,子弹和制药师会趴在地毯上陪他,睡到朦胧间,他以为是克里斯在叫醒自己,睁开眼睛却看到子弹伸着舌头,用期待的目光等着它的早餐。 吃完饭,他终于下定决心上楼一趟,去看看克里斯的卧室。 房间简单极了,基本没有什么家具,马克坐在大床上,克里斯一直喜欢深蓝色的床单。他坐在上面,凝视着床一侧的墙壁,这是克里斯的纪念墙,上面满是她人生值得纪念的事情。家族照片,爷爷奶奶站在台北故宫外的合影,还坐在婴儿车里的小克里斯蒂娜和妈妈的合影,与外祖父一起去打猎的照片;还有她小小成就的纪念,“Little-Miss-Compassion小小爱心奖”,第一次暑期打工的工作证——证件照还是娇美的甜妞,以及用大头钉固定的捐血纪念丝带;上面还挂满了她的世界之旅历程的纪念品,第一次赌城之旅的明信片、日本灯笼、小巧的威尼斯面具,2008年北京奥运的红色“欢欢”;朋友的赠予,明信片、贺卡、信件这些值得纪念的东西;再接下来就是戏票,这时她和马克在纽约生活的痕迹,他们两个都是戏迷,一有时间就去百老汇捧场。 第一次去纽约,是马克和她的一次单独暑期旅程,那时候她才九岁,马克和她第一次看的音乐剧是Wicked,《绿野仙踪》的前传,讲述了一个坏巫婆是如何炼成的故事,他还记得看完后,她连连大叫“哇哦!简直棒呆了!”的表情。然后他们跑去各家戏院门口抽乐透戏票,只要写上你的名字,等到开演前就会有戏院工作人员出来摇奖,克里斯太幸运了,第二次抽就中了大奖,而且是她喜欢的剧目南方公园主创们编的故事《摩门之书》,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何等的享受。 再次来到纽约,是后来克里斯上了高中、大学,他们一住好几年。他们仍然常常去看戏,只是克里斯的口味从欢快的音乐剧、喜剧转到了深刻又有内涵的戏剧。而随着克里斯展示出的出色才能,纽约渐渐变成了她的舞台,她魅力四射、无所不能,成了大家的宠儿,每个在纽约名利场混的人都以能被邀请参加“甘道夫人”的派对为荣! 马克转头看到床头柜上还挂一副《暮光之城·破晓》的剧照,被装裱在了玻璃框里,上面有所有演员的亲笔签名。 马克心道:是啊,十二岁的克里斯,刚步入青春期的她也曾追星,让母亲托关系找她喜欢的明星给自己签名留念。 谁能想到一年后会发生那件事? 马克把注意力回到了纪念墙上,他望向中间,在一堆报纸剪报、图片和干燥花的叠压下,露出了一抹熟悉的红色。 那是旧金山大桥的一角。 马克立刻站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取下覆盖在上面的东西。 先是几张颜色发黄了的剪报露了出来。突出的标题:“逃生大师勇闯夺命岛,成功脱狱却又锒铛入狱”,“一场世纪逃脱最终成为一场暴力犯罪,多人被劫持”,“富家子命丧阿兹卡班”。 2013年为了庆祝恶魔岛关闭五十周年,旧金山政府邀请被誉为小胡迪尼的汤玛斯·布莱特,在恶魔岛表演一场逃脱秀。在全服武装的警员(当然是演员)看守下,试着逃离恶魔岛。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过程中,汤玛斯和他的逃脱团队为了逃离恶魔岛,竟然劫持了岛上的一些工作人员,最后的结果谁也没想到,事情演变成了一场血案。当时阿瑟顿学校的暑期夏令营就在岛上举办,克里斯和亚瑟也被卷入其中。 马克翻开剪报,把压在最下面的那张照片取了下来。 旧金山的红色大桥显露,前景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克里斯蒂娜,搂着她的男人是亚瑟,两人脸上带着teenager略显傻气的笑容,看上去很甜蜜。 马克翻过照片背面,有行字——永远记得!时间是克里斯在旧金山出事之后写的。 马克独自坐在克里斯的房间里,他赶到热血上涌,抓着照片的手紧了紧,他恨不得把这张照片撕了。不过,他不会这么做,那是克里斯的隐私。 他闭上眼,把怒火压下去。 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克里斯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盘旋,马克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找找通灵师,试着呼唤克里斯。 他把照片和剪报按照原样钉了回去。看着眼前这些代表着克里斯生活点滴的片段,马克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几秒钟后,房子的警报突然大作。 马克皱起眉头,他一边起身,一边掏出手机。 这个房子的安保系统是他设的,手机里就能看到全屋各个监控摄像的即时画面。他在几个画面间不断切换,并没有看到异常。他下了楼,两只狗就在楼梯口站着,狗对尖锐的警报声异常敏感。 他走到门口,按下密码,警报停止了。 几秒钟后,安保公司打来了确认电话。 马克回答:“是的,我是马克·史密斯!” 安保公司再次确认他们那边的监视系统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那看起来暂时没有问题,谢谢了!” 这时,制药师喉咙不住的发出低吼声。 马克果断挂上电话。 这下连子弹也叫了起来,冲着宴客厅的方向。 门廊左边的宴客厅没有开灯,里面漆黑一片。 里面像是潜伏了一只野兽,黑暗中两只眼睛发着绿色的光芒。 一个激灵,马克全身戒备。 转瞬间,一个人影从暗处冲了出来。 马克毫不惊慌,他的刺拳先击中对方,可是对方却不为所动,依然全力撞向马克。 马克的拳头感觉到了对方的力量,他猛地向旁边一闪,想尽力避开冲击,可来人的速度太快,已经避之不及;两人的身体像脱了线的木偶,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狠狠撞上地面。 对方身形不大,力量却非常大。无数次与人交手的经验告诉马克,今天遇到对手了。 那人一把抓住了马克的,一阵爆裂的痛感传了过来。 子弹先冲了上去,咬住了那人右脚脚踝。 那人吃痛的大叫一声,抬脚就踢向子弹。 马克趁势一拳砸中对方的眼角,子弹已经机灵的一个后跳,避开了那人的扫踢。 好在对方还知道痛。 马克可不想让克里斯的宝贝们受伤,命令两只狗:“上楼去!” 制药师先冲上台阶,子弹不情愿地跟在后面。 马克则选择退到了灯光亮起的客厅里。 那人摸向自己的眼眶,摸到了黏糊糊的东西——血。他抬头打量着袭击自己的人,一脸吃惊,仿佛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非常可爱的小东西,动作却如此猛烈! “妈的,臭婊|子,把我打流血了!” 灯光下,马克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 “汤玛斯·布莱特?” 汤玛斯向客厅走来,咧着嘴道,“真是豪宅!小婊|子顺风顺水,我本来是众所周知的大明星却落得这个下场,上帝真是太不公平了!” 马克几分钟前刚刚看过的剪报上出现的人——逃生大师小胡迪尼。 “你应该在联邦监狱服刑,不可能!” “啧啧啧……要不然人们怎么叫我逃生大师呢?” 汤玛斯·布莱特因为那个案子被判终身监禁,史密斯家族动用了一切力量,保证他这辈子不会有机会出来。 汤玛斯四下看了看,大叫:“那个小婊|子呢?克里斯蒂!” “你找她做什么?” 汤玛斯脱下开襟外套,擦了擦脸上的血,然后兴奋地舔着嘴唇对马克说:“当然是复仇!” “复仇?!” 还没等马克说完,汤玛斯的拳头就呼啸而来。 马克果断闪避。 汤玛斯个头不高,他不过是一个玩魔术逃脱术的人,怎么会如此有力? 好在汤玛斯空有一身力气,招式却毫无技术可言。 马克躲过接下来的几拳。 汤玛斯挨不到他的边,气得咬牙切齿,他停下动作,突然说:“知道我当年怎么对待可爱的克里斯蒂娜的?” 马克沉默不语,但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通通的跳。当年父亲派他亲自去调查整件事,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发生在恶魔岛上的那段时间里,其他人质证实亚瑟行为恶劣,作为她的男朋友,本应在最关键的时候保护她,可他却只顾自己,抛下她不管不顾。克里斯受到了伤害,她缄口不谈当年的事,不再信任他人,她要自己变得强大保护自己,都是拜亚瑟所赐。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让人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小白脸男友给奸了,哈哈……” 对亚瑟的遭遇,马克一点也不在乎。 “还有到最后我们成功逃出恶魔岛的时候,我告诉他们只有一个人能活,另一个要跳到海水里,我让他们自己选。”汤玛斯停顿了几秒,说,“她拒绝作出决定,可那个小白脸果断选择了让她死,你真应该看看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 旧金山湾外的太平洋海水冰冷刺骨,旧金山大桥就是自杀圣地,原因就是跳入水中即使没死,冰冷的海水会让人在很短的时间内死去。 听汤玛斯这么说,马克脸色难看极了,没想到真相比他知道的更糟糕。逃生团队单独劫持他们那段时间里,谁知道还发生了什么……尽管有短暂的几秒钟,马克被汤玛斯的言辞扰乱了心思,可他知道不能让愤怒占上风,它会蒙蔽人的理智,此刻他需要保持冷静,等待机会。 汤玛斯见挑衅毫无作用,怒目圆睁,再次粗暴的挥舞拳头走了上来。 其实,实战中拳头并不是最有效的攻击方式,掌才致命。马克的侧身上步,动作快的像一颗炮弹,一掌砍中汤玛斯的颈部,对动脉的强烈压迫,让对手陷入了短暂的休克,身体摇摇欲坠,马克的膝盖随后跟上,汤玛斯感觉自己的胃缩成了一团,紧接着倒了下去,像渔船甲板上的鱼儿,在地上翻腾。 马克一脚踢在汤玛斯的胸腔底部,可突然间对方用尽全身的力量向他扔来一样东西。 那东西并没有冲向马克,而是停在了半空中,发着绿色的光芒。 紧接着,它爆裂开来,伴随着巨大而清脆的响声,化成三束光线飞向马克。 马克眼见绿光射来,连忙一个后滚翻,躲过了其中两束,它们分别击中了客厅的镶嵌玻璃的柚木桌和大理石壁炉,桌子的玻璃破片散落一地,大理石也被砸出一个坑。 最后一束空中划过,尽管马克身手敏捷,还是被如短剑一样的光束刺穿了前臂,他低头查看,伤口尽管很深,却还没伤到骨头。 汤玛斯倒在地上,又摸向自己的身上,像是在寻找什么。 马克的心开始狂跳不止,如果又是绿色的光束,该怎么对应? 也就在这时,制药师冲出来,朝汤玛斯扑了上去,一口咬住了他的手,然后持续撕咬。 汤玛斯大声痛叫。 原来,马克下令后,制药师冲上楼梯几步就停了下来,很快,它又回到了楼梯底部,暗中注视着奋力打斗的马克。一出现危机,它立刻冲了出去。加纳利犬是最忠诚的狗,也是世界上最凶悍的斗犬之一,一旦发起进攻,尝到血腥,它就会持续的攻击,直到主人叫停。 “制药师,够了!”马克轻声道。 制药师满嘴沾着血迹,目光望着马克,再次确认指令。 “真是好小伙,多谢你刚才没听我的!”马克道,“现在,停下吧!” 制药师有些不情愿地退到一旁,但还保持着随时准备发起新一轮进攻的姿态。子弹走了过来,也立在制药师老大的身旁。 汤玛斯的胸口和手臂已是一片血肉模糊,他喘息着,一动也不敢再动。 马克在汤玛斯身边弯下腰,搜了搜,确保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于是说:“你最好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否则我会再让你尝尝被咬的滋味!” 汤玛斯这时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他咬着牙不肯开口。 “那绿色的光束是什么,你找克里斯到底要干什么?” 汤玛斯把头稍稍向左偏了一下,吐了口血道:“我说过了复仇!” “闭嘴!你凭什么这么说,当年要不是你……” 汤玛斯一阵狂笑。 “你们谁都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受害者吗?只有我知道秘密,可我却一直替她保守这个秘密。” 马克这下没有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一开始我们是劫持了很多人,最后就带上了她和那个小白脸男友,我们成功逃出恶魔岛了,坐着事先准备好的简易皮艇,可是没想到海上浪太大,我们决定丢一个人下海,我跟你说了克里斯蒂不选,小白脸却选了,我的同伴们把她丢下了海,我也没有办法。” 真相到底是什么,刚才还说是自己让人推克里斯下海的,这会儿就把自己摘干净了,马克不会只听信汤玛斯的一面之词。 “可是风浪还是太大,我们只能又返回岛上。”汤玛斯咽了一口唾沫,说,“没人能想到一个小姑娘能在寒冷的海水里活下去,她不但活着,还游回了岛上。当她出现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泥,都快看不出人形了,我却一下认出了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是她!她手中握着托尼的枪,小丝Sliky正压在小白脸的身上卖力,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开了枪,把他们都杀了……哈哈哈哈……只放过了我!只放过了我!” 克里斯自己都不知道,当年她如何在冰冷的海水里撑了下去,她只记得拼命的游,渐渐她不觉得冷了,她心中只有一个目的,回到岛上!夏令营期间,她一直在恶魔岛服务,对岛上的设施一清二楚,她先想办法恢复体温,再找吃的补充体力,她知道恶人躲在岛上的一处供电站里,她精心谋划,把泥浆抹在身上,等到晚上,先杀死了从供电站小屋里出来撒尿的拉丁裔小个子,夺走了他的枪,然后偷偷钻进屋里,当克里斯再次出现,出乎所有人意料。她扣动手中的那把枪的扳机,一颗子弹“砰”的一声直接射进了壮汉的身体,他倒下了,子弹经过他的身体,同时射穿了亚瑟。克里斯第一次开枪,她不知道对方死了没,她不能铤而走险。于是第二颗子弹又打进了小丝的后脑。至于亚瑟是当时就死了,还是后来流血而死,她没去查看。接下来,她转向逃脱大师,枪顶着他的太阳穴,汤玛斯面对克里斯像是吓呆了,突然变成了一条软趴趴的虫子,眼神怪异,毫无抵抗。面对这个之前对自己施暴,让自己恐惧到几乎崩溃的男人,克里斯却没有下手。 旧金山海岸警卫队登岛后,她被救护队送进了医院。等她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汤玛斯·布莱特已经向警方承认了所有罪行,说是他杀死了所有人。 马克听到这里,多少理清了些头绪,他没有过多的震惊,反而露出一丝微笑。 “怎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 “当然,她不愧是我们史密斯家族的人,我为她骄傲!” “当年我不知道为什么鬼迷心窍了,看到克里斯蒂,心中就起了异样的邪念,她那么单纯,又沉浸在恋爱的喜悦中,这帮富家子就是出身好,我就是看不过眼,我想毁掉她眼中那样的目光。” 马克心中也不是完全不吃惊的,只是他更加平淡的接受了真相,因为他更喜欢这个真相。克里斯从来都不是弱者。 “我进了监狱很多年后,我才想明白我是爱上了她!”汤玛斯脸颊上留下两行泪。 “你爱她?真是可笑!” “我爱她!她转变之后简直太出色了。”他突然又愤恨地说,“可是她却把我忘了,是我在帮她坐牢!我要复仇!我也变了,等我抓到她,会让她知道我有多爱她。” 马克用手钳制汤玛斯的脖子,压住他的气管。喘不上气的汤玛斯脸变成了番茄色。压下想要再加重对方伤势的冲动,马克松了手,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他看见自己滴血的手,站起身准备去厨房拿些冰块和毛巾。 走开前,他对躺在地上的汤玛斯说:“我回来后,你最好什么都说出来,否则有你受的。” 可是等他回来的时候,地上的汤玛斯却消失了。 制药师和子弹在远处的地上来回搜索着气味,可是很快,连它们也失去了猎物的踪迹。 ﹍﹍﹍﹍﹍﹍﹍﹍﹍﹍﹍﹍﹍﹍﹍﹍﹍﹍﹍﹍﹍﹍﹍﹍﹍﹍﹍﹍﹍﹍﹍﹍﹍﹍﹍﹍﹍﹍﹍﹍﹍﹍﹍﹍﹍﹍﹍﹍ ①老城区:很好的体会美国西部风格的城镇,这里有很多用波士顿红砖建的老式房子。 ②1847年,萨特正在建造一座锯木厂,1月24日|他的木匠马歇尔(James.W.Marshall)发现了黄金,消息立即传了出去,这便是加州“淘金热”的起始。奥斯卡电影《三步杀人曲》中的插曲就是DanFogelberg唱的《sutter's-mill萨特的磨坊》唱的正是这个故事。 ③一畳:榻榻米素来便是中国的产物,畳是一块。 ④英国人:马克的父亲其实是美国的爱尔兰后裔,但因为马克从小生活在英国伦敦,所以才一口伦敦腔,当然山本爷爷也分不清。 ⑤在加州开车,虽然高速有最高限速,却有另一条规定,需跟着车流行进。所以在加州人人开快车,大家都超速。当然,枪打出头鸟,太快和太常变道,便是交警开罚单的首选。 ⑥从1981年开始,每年10月的“哥伦布节”(Columbus-Day,10月第二个周末),旧金山都会举行“舰队周”(Fleet-Week)活动,邀请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海岸警卫队、甚至外国海军派出各式军舰共同参与。期间所有军舰都开放给市民参观,还会有美国海军的蓝天使特技飞行队的航空表演。 ⑦普雷布号:UUS-PrebleDDG-88阿利伯克级宙斯盾导弹驱逐舰。 ⑧地狱天使:Hells-Angels在GTA里常见,纹身、哈雷摩托、带飞翼的骷髅头皮夹克,代号标志是源自飞虎队里的地狱天使中队,毕晓普家族(Bishop-family)于1948年3约17日成立。 ⑨1909年9月21日,中国飞机工程师冯如在奥克兰成功试飞自制飞机,成为史上第一个中国飞行员。当年他的工作室就位于第九街和韦伯斯特街的这幢6层楼里。 ⑩英国被称为基国,布莱顿就是基市,同性恋的天堂。这段是同性恋的梗,看不懂无妨,就是马克从律师的动作和外表看出大家是同类,出言调侃了几句。 第十九回 登州——道姑 1067年,北宋,登州,蓬莱水城 ☆☆☆ 蓬莱,世人心中的“海外仙岛”,秦皇汉武都曾派人寻仙问药,然而仙踪飘渺,难以寻觅;更有八仙过海,凌波踏浪的浪漫与潇洒,寄托着人们无限的遐想。这里的古登州港是重要的通商口岸,每日里商船云集,来自日本、高丽的客商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然而对于大宋朝来说,最看重的却是这里的军事作用,因为这里有一座“海军基地”,威震契丹的刀鱼寨便坐落在这里。 克里斯一行人到达登州时,已过了黄昏。因为秦禹九和王诜都是李砦主请的贵客,沙门岛派有专人接待,将他们安排在蓬莱阁西苑住下,明日一早上岛。 从西苑回望,便可看见高耸于丹崖山山顶的蓬莱阁,阁下绝壁临海,海雾飘绕,楼亭殿阁在一盏盏繁星般的灯光映照下,与水中的倒影连成一片,而从山脚一直盘踞到半山腰的马蹄型防浪堤,还有山顶的灯塔和敌台,让克里斯有一种见到了西方城堡的错觉。 晚风徐来,凉爽宜人,克里斯突然在风中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是一种柳笛发出的鸣叫声,她之前在路上也听到过。 克里斯走出房间,形影不离的熊戴影却没有跟来。她不知道,熊戴影没在,是因为他今晚要去见一个人,原铁佛堂的首席影卫石影大人。克里斯一个人走进西苑的园子,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里面花草极盛、海淮幽静,细听还能听到浪花拍岸的声音,不过,她又听到了两声像海鸟的鸣叫声。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躲进树后,一路上时不时克里斯都能见到他,当下无奈地说道:“出来吧!” 从树后走出来的正是王赟,他还是个孩子,竟然从青州追着克里斯他们到了登州。这孩子长得并不高,身上的衣服单薄,有些地方都磨破了。 “你怎么进来的?” 西苑幽静深远,却不是免费招待的,一晚上花销的银子让一众江湖人士觉得肉疼,他们一般都在登州城中的客栈落脚,幸而这里守卫没有想象中的森严。 “我一直躲在装香料的随车大箱里,没了人才敢出来。”王赟用袖子擦擦鼻涕,仰起脸看着克里斯,用圆圆的大眼睛盯着她。 克里斯一向没法在孩子面前板着脸,她慢慢走了过去,低下身看着他,柔声问:“天这么黑,你一个人跟到这里怕不怕?” 怕,可是他必须跟着来。王赟看见公子并没有责怪自己,才定下心,问道:“公子,求你收我做徒弟吧!” 这孩子真是够执着的,克里斯暗想。 “公子,求求你了。” 克里斯试着转开话题,问道:“你刚才是用什么吹出那鸣叫声的?” 男孩眨眨眼,张开手。 原来他手中是一片树叶。 王赟把树叶含在嘴里,轻轻吹响,果然又发出了鸣鸟的叫声。 克里斯称赞着:“真像!” 这一路上克里斯都听到过,男孩并不是故意吹给她听的,更像是给自己打气鼓劲的一种方法。 王赟道:“是我爹爹教我的,他……他……”说到一半声音都哽咽了,然后又用可怜兮兮的声音说,“公子你就收了我吧!!” “你想报仇?” 王赟毫不迟疑的点点头。 “矮牛已经让你杀了。” “那杨五儿还没死,是他逼死我爹爹的!”王赟恶狠狠的说,恨不得将瘦虎拆吃入肚。 克里斯完全明白男孩的情绪,她经历过。亚瑟背叛自己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痛恨他,痛恨胁迫着他们的那几个人,恨他们把自己带入黑暗,那强烈的程度就像在脑中燃烧的地狱之火,炽热烈焰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她幻想着杀死他们,她也是这么做的,当看着小胡迪尼跪在自己脚边求饶,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那胖羊呢?你是不是也要杀他?” 王赟低下头好好想了想,再次仰起脸,看着克里斯道:“我知道他改邪归正,做了公子的奴仆,我可以绕他一命。” 克里斯叹了口气道:“其实你就算把他们都杀了,也不会让你心里好过起来,反而只会背负更多的东西,一生都无法摆脱。” 克里斯低头看了看男孩,他瞪着大眼,一脸的困惑。 她知道他还不能理解自己的这番话,现在的他不过是被复仇之心蒙蔽了双眼,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 男孩的鼻涕又开始不停地往外流。 “吃饭了么?” 男孩摇摇头。 克里斯看着他,大生怜惜之意,叹道:“我先叫他们给你准备饭,然后再洗个澡,看你都跟小脏猴一样了。” 孩子听她这么说,总算松了口气。但想了想,旋即摇了摇头道:“大胡子恩人见到我会不喜。” 克里斯心想:洪七是内功高手,一般的人光是气息涌动就早被他发现了,自己都发现了王赟,莫说他了。再者他没有不喜欢你,只是不喜你执迷不悟罢了。可是让这孩子继续这么跟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 想罢,克里斯道:“听说你父亲是个秀才,你不想像他一样读书学习吗?我可以带你回京,给你找个老师教你读书。” “我要先学武艺,为父报仇。”王赟答得斩钉截铁。 叹了口气,克里斯说:“我没有本事教你武功,先跟我回京,到时再为你寻个师父好了。” 王赟刚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最后只得点点头。 他们刚往回走了没两步,忽然远处传来叫声,“淫贼休逃!” 就见一个身影窜进了园子,飞一般掠过假山,朝东北方向去了。 克里斯一怔,很快又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她不愿多事,便带着王赟准备离开。 哪知刚一转身,忽听身后有女子高叫一声:“休走,看剑!”一股劲风直奔克里斯右肩而来。 克里斯心念一动,小洞天秘术已应感而发,她脚下踏出“蜉蝣步”,身形变幻,如鬼魅般向前闪出,身后的剑尖向前递尽,却什么都没沾到。 那出手之人,见她居然能如此从容的避开,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免“咦”了一声,接着就怒骂一句:“淫贼!” 这时,克里斯已经转过身来,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却是在青州聚丰楼见过的几位道姑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她蛾眉微竖,凤眸怒视,手中精光四射的剑直指着自己。 克里斯听她骂自己淫贼,心里有点生气,冷冷地道:“姑娘,不问是非就叫我淫贼,未听我解释便要取我性命,是何道理?” 高个女子听她所言,脸色微红,手中的长剑却依然不肯撤下。 后面有人大叫:“师妹且慢!” 另有两位女子赶了过来,四双眼睛齐齐盯住被剑逼着的男子。他面似桃花,一双乌灵的大眼直瞪着五师妹,长发在风里微扬,此时面容微愠,似在等着师妹回话。她们认出了这个风姿卓绝的男子,在青州城里见过,他曾与钤辖大人同桌。 年纪稍长的女子在碧霞真人十位弟子中位列第一,本来正在自己房中与四师妹商量事情,却忽听隔壁房间外有动静,见五师妹追了出来,也跟了出来,此刻见师妹蓦地出手,连忙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个女子回瞪克里斯,狠狠地道:“我方才发现有人偷看小师妹洗澡,被我发现便逃了,我紧追其后,追进园子见到的就是他!” 两位道姑听言皆露出鄙夷的表情。 克里斯可不喜欢被人蒙上不白之冤,道:“你可瞧清楚了是我这样的面貌?是我这一身衣服么?” “这……” 克里斯身后的王赟跳了出来,道:“你们冤枉公子了,他刚才一直和我在一起。” 几位年轻道姑被突如其来的孩子吓了一跳,这不是聚丰楼里的那个男孩吗? 大师姐见师妹被问的张口结舌,不禁想到:眼前这位公子相貌堂堂,当时对这个孩子也曾出手相助,不像是会做出如此下流行径的人。五妹脾气急躁,难免其中有所误会。她上前先见礼道:“小道麦秀,这两位是我的师妹!敢问公子大名?” “我可不是什么公子,不过是个随从罢了。” 麦秀不免又对他打量了一番,见他风姿神秀,虽然自称下人,却不敢怠慢,问道:“既然公子刚才在这园子里,可看到过什么形迹可疑之人?” “我见有人往那边逃了,”克里斯指了指假山那处道,“一晃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那高个子的道姑,人如其名,高挑貌美,叫高靚儿,排名老五。此刻她听了克里斯的话,仔细一想,刚才在房间外,借着灯光确实瞥见那淫贼身穿着黄衫,而眼前的人却是一身黑色短打,像是解开心中疑问,她心道:看来自己可能错怪人了,这次出门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沙门岛险象环生,让自己沉稳行事,怎么刚出门就把师父的话给忘了。 高妹性格虽然有些冲动,却是心直口快之人,她道一声:“得罪了!”说罢,便想收起手中的剑,却发现剑被强制停在了空中,甚至连自己的右臂都一动也不能动。她大吃一惊,连忙借着月光仔细观看,这才发现,剑锋四周竟然散发出丝丝红色光芒,原来剑被数十根极细的红色丝线拦在空中,她定睛再看,自己手臂上也缠绕了许多丝线,如同一个蛛网,深陷其中的猎物,越是挣扎,蛛丝便会越缠越紧。她又用力挣了几下,发现这丝线上灌注了内力,根本扯不断。因为刚才收剑的动作,手臂周围的血丝收得更紧了,似乎要划破衣服,嵌入皮肉中去。 红色的丝线在月光下发出妖艳的暗光,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美感。 麦秀见高妹愣住不动,劝道:“五妹,快把剑收了。我们去那边看看。” 高妹没想到眼前人功夫如此高深,又想他刚刚露的那一手鬼魅般的身法,分明武功高出自己太多,不禁心中有些憋屈,心道:自己虽鲁莽向他刺出一剑,却不知道原来他武功如此之高,随时可以取自己的性命,此时摆明是在戏耍自己。 麦秀走上前,准备把她手中的剑按下去,却听五妹低声道:“师姐小心!” “什么?” “师姐,小心红丝!” 麦秀听高靓儿这么一说,才细看端倪,脸色紧跟着也变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这些红色细线将五师妹的手架在了空中。 她猛地转头质问道:“公子这是何意?我五妹性子冲动,却也不是存心冒犯!” “啊?你们冤枉了我,还问我什么意思?”克里斯开始没有注意那些红线,但见高妹和她师姐先是表情古怪,然后又脸有怒色,方才定睛细看,终于看到了缠住高妹长剑和手臂的丝线。她转念一想,这肯定是熊戴影搞的古怪,哼,这家伙明着不跟来,看来暗里还是跟在旁边。 克里斯看着两个道姑,心说你们莽莽撞撞的冤枉好人,待我戏弄一下你们,也算小小的惩戒。只见克里斯口中念念有词,右手煞有介事地在空中一挥,然后往回一收,那红线果然倏忽间便没了踪影。 两位道姑见克里斯动手,不禁脸色发白,以为是克里斯得理不饶人,准备出手伤人。她们正待拔剑相对,谁知高妹的手却“唰”的从空中落了下来,眼前的红丝消失的无影无踪。 克里斯不会想到,这种妖艳的武器,不是熊戴影的武功,却是另一个人的拿手绝活儿——血丝杀阵。熊戴影不在,已有另外一名影卫暗中护着她,这人叫赤影,虽然轻功不如熊戴影,隐藏气息却是一等高手,所以克里斯刚才并未发觉有人跟着她。 见对方收了红丝,麦秀不想继续纠缠,但心中却十分气恼,眼前的男人看似英俊不凡,没想到所用招数竟然如此邪门,她衣袖一挥,冷哼一声,先带头走了。 另一个女子是四师妹米钰,她看起来最温柔文静,性子却是刚烈,脾气也大,临走前搁下句:“卑鄙!” 高靓儿收剑入鞘,她望着师姐的背影,又回头看了克里斯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旋即追赶师姐们去了。 麦秀走出一段距离,等高靓儿跟上,便压低声音跟她们说:“今日就算了,我们回去吧,两位师妹还在房间里。看来,这次上岛的人,功夫与往年大不相同,我们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能出了差错。五妹莫要再节外生枝,你别忘了这趟师父让我们上岛的初衷。” “谨遵师姐教诲!”高妹点点头道:“我会小心行事的。” 他看着几位冷面朝天愤愤离去的道姑,再想想她们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暗暗觉得好笑,心道:我招谁惹谁了,这算不算麻烦自己找上门? 克里斯向暗中招呼一声:“戴影?” 却不见有人回答。 “公子?”王赟却不明白她叫什么。 克里斯说:“你叫我哥哥就行了!” “哥哥?” “这世上你我都是孤单一人,我给你当哥哥,可好?” 王赟本就在世上变得俨然一人、孤苦伶仃,听她这么说,心中一暖,张口数次却没叫得出声。 克里斯轻抚他的头,道:“走,带你吃饭去。” 待克里斯走远,赤影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他望着克里斯的背影,心道:这位主子,有点儿与众不同。 第十九回 登州——淫贼 ☆☆☆ 清晨,沙门岛的人引着等待上岛的客人进入了刀鱼寨。 薄雾渐退,登上“刀鱼寨”的城墙,只见青砖黛瓦之下,碧波万顷。登州素来有“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的说法,此时港口已经是一派千帆竞发,热闹非凡的景象了。克里斯从没见过如此拥挤的港口,商船、战舰、渔船抛泊近岸,不知其数。宽底的货船整齐地停靠在岸边,每座码头均有大批力工在搬运货物;而远望之下,近海处停靠了数十艘巨大的远洋帆船,或三三两两并列停靠、或独自泊停,帆或半挂、或收起,另有众多船夫撑起小舟,穿梭在这些巨型船只之间,往来运送物资补给;更远处,一艘巨大结实的尖底战舰在外海下锚。因为这一批的客人当中,有青州黔辖王诜,以及京城大名鼎鼎的秦大老板,登州水师特意派出旗舰“黑山号”运送客人上岛,它周围还停靠了二十多艘体型较小,船身细长的“刀鱼战棹”。 克里斯望着这些远洋海船,心中赞叹:原来只知道指南针是中国发明的,没想到宋朝的造船技术已经如此高超了,能造出如此坚固巨大的海船。 刀鱼水寨分南北两门,南门与陆地相通,刚才他们一行人由此进入水师大寨;北门为水门,接下来他们将会坐上船,从北门出海。 水寨正中为“小海”,用以停泊船舰、操练水师。“刀鱼寨”这个名字起得非常贴切,因为小海里停泊的战舰全是瘦长型的“刀鱼船②”。一般北方的海船,船头船尾比较方正,底部扁平;可刀鱼船却是产自苏杭的明州船厂,它在水里就像一条狭长灵活的秋刀鱼,速度极快,适合作战。只有亲自坐上“刀鱼船”,才能体会到了它的速度有多快。 克里斯眯眼看着这些战舰,心想:明州船厂是大宋造大型战舰的地方,将来自己也要亲往明州,看看船厂是否能造出远洋破冰的大船来。 刚才在外海的“黑山号”此时已经停进了“小海”最好的泊位上,王诜和秦禹九的大队人马由南门进入水寨,他们似乎是最后一拨上船的人了。 克里斯又看见了那几抹熟悉的身影,几位泰山女弟子正在登船。她们那鲜艳靓丽的衣裙,在这片乌黑战船间,格外显眼。有两位女弟子都穿着粉色罗衫,红色短袖褙子,唯一的区别是一人下裙为白色,一人为蓝色。两人相貌都很出众,克里斯的目光投向穿白色裙子的女子,她五官秀丽,双眸流艳,五人中就她最为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克里斯的目光太过专注,那红衣女子似有所察的看向克里斯,两人目光正好相对。 克里斯正想别过头假装看别的东西,却见那女子拉了拉旁边人的衣袖,被拉的女子一身朱色大袖长衫,正是四师妹米钰,她眉头微皱,瞪了一眼克里斯,然后又与红衣女子说了两句,那红衣女子也立刻转过头去,不再看克里斯了。 克里斯心中苦笑了下,莫不是还当我是偷窥人洗澡的色狼? 克里斯、熊戴影、洪七里和宁一飞,几个人今日都是一身黑衣短打,扮作秦禹九的贴身随从、侍卫。克里斯在他们几人的妆容打扮上,下了不少功夫,特别是江湖上名头最大的洪七里,本来她想让他把胡子剃掉,但洪七里坚决不肯,便只得让他扮作一个相貌平平的大胡子中年人。宁一飞最为听话,只要不让他扮成女子,怎么样都行。几人的分别化名“甲大、小乙、阿丙和丁儿。” 上船不一会儿,就听着舵手的一阵鼓声,船长下令开船,桨官传令,船桨齐划,船驶出水门。 刀鱼船驶过陆岬,一阵强风吹过,船帆抖动。克里斯站在甲板上,她提前准备了一件厚厚的黑色斗篷套在身上,拉低兜帽,遮挡扑面飞溅而来的浪花。 回望岸边,全是尖石绝壁,整个水寨与仿佛与丹崖山结为一体,有着“断崖千尺,下临天地”之势。防浪堤、平浪台、灯塔、城墙、桥梁,都用同样的灰白石材筑成,怪不得第一次见到时,她还错以为这是一座西式的白色城堡。防浪堤底部,历经恶浪日夜拍打,被白色盐晶侵蚀,又攀附了许多暗苔,陆离斑驳间却让人隐约感到莫名的不安。 克里斯心道:水寨建在丹崖山后侧,真有隐蔽性,出击时不宜被敌军发现,进可战、退可守,再加上这速度奇快的刀鱼战船,真可以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确实如克里斯所想,登州城背山面海,陡壁悬崖,天险自成,是一座完美的海防要塞。只可惜,堡垒建的再坚固,固守堡垒的人却容易攻克。水师为夺岛大会保驾护航,参加大会的必须乘坐刀鱼战船前往沙门岛,加之这片海域处于黄渤分界点上,多风且风速极大,没什么人能随便闯进去,更没人能随便逃得出来。克里斯心想:水师也是烂到根子上了,怪不得马默说,“要除恶瘤,一定要连根拔起。” 沙门岛其实并不是一座岛,而是渤海之中一片群岛,包括南北长山岛、龟岛、蝎岛、砣矶岛、大小黑山岛等诸多小岛。三国时期曹操曾命水军在登州古港外的沙门岛建造军需仓库,而在唐代,海岛上设立了“乌湖戍”、“大谢戍”等军事设施,随后岛上的军备遭到撤废,直到了宋代,这里成了犯人的流放地。岛上山石嶙峋,荒凉异常,物资口粮更是被李庆牢牢掌控,犯人们为了活命,无奈只得参与每年的夺岛大会,而不听话的人往往直接被丢入大海喂鱼虾。 王诜和秦禹九先进了船舱。洪七里和宁一飞也站在甲板上,他们都迫切的想看到沙门岛。洪七里看了一眼克里斯,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沉寂安静的样子,她静静地看着水面,一动不动,她黑色的眼眸中,映衬出白色的浪花,不知道为什么洪七里觉得心里突然纠了一下,他觉得比起这幅失神忧伤的表情,那个满面笑颜的她更加动人。 海浪涌来,水势变得极是湍急,战舰在波浪中颠簸摇晃。 克里斯一动不动,依然出神地望着大海。她又见到了大海,自己曾经怕极了的大海。 记忆排山倒海向她涌来。 那件事之后,只要接近海边,她就会呼吸困难、浑身不住地颤抖。她的心理医生告诉她,这是她曾经泡在冰冷海水里那段痛苦经历的后遗症,其实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这不过是心理层面的问题。 史密斯家族的人,从来都不会坐以待毙。克里斯在距旧金山一个多小时车程的蒙特雷买了一座能看到“孤柏树”The-Lone-Cypress的豪宅。这棵柏树,孤零零的生在一块突入太平洋的礁石上,任由风吹雨打,超过了250个春秋,至今巍然不动。没有人在见到这棵孤柏后,不对它肃然起敬,因为它展示了极端生存的最高境界,演绎着生命的壮美,这棵树曾是西部精神的象征,现在甚至成为了美国的象征,代表着不屈与挑战。所以克里斯选择了举目便能望到这棵树的地方,她准备向自我发起挑战,克服这道难关。 蒙特雷③是个滨海小镇,风光优美,尽是豪宅云集,比起克里斯位于圣马特奥的房子,这里却少了一份安逸感,多了一份私密感。 克里斯把自己与外界的所有人的隔绝了起来。她花了一段时间适应,一开始阳台上吹来的咸咸海风,就能让她胃中翻滚,直吐酸水;她强迫自己走到白色的沙滩上,走在枯木上,看着海鸥在沙子上闲庭信步,而自己却紧紧揪着衣服,不住的发抖;下一步她买了帆船,请了教练教自己航海,只要上船她的脸色就变得像海水一样铁青,教练以为她天生胆小,她却从不告诉他们自己心中承受着什么。 在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训练之后,克里斯不再害怕了,她把精力全部灌注于艰苦的磨练中,注意力被捆缚在缆绳与船帆之间,无暇顾及那无尽深海的幽暗。某天,她认为时机终于成熟的时候,独自出海,没有告知任何人。 起初,一切正常,直到驶出近海,克里斯就后悔了,那种可怕的感觉再次袭扰而来,眼前的一切变得天旋地转,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觉。没什么比在自己的呕吐物中醒来更糟糕的了,可更糟糕的情况竟然就发生了,失控的船只驶入了太平洋的风暴区。 没有帮手、没有退路,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克里斯的身体在大脑完全清醒过来之前,率先动了起来,她凭着严格训练获得的技巧,先避免了第一次危机。轰鸣的雷声被肆意的狂风吹散,城墙般的巨浪一次又一次的碾压而来,没有一丝怜悯。克里斯快速的降下主帆和前帆,换上“缩帆”,这一系列动作迅捷而准确,如忍者一般。结实、小巧的缩帆更容易在恶劣的暴风中控制,她根据风向,控制好副舵柄,滑轮组的飞快转动,她见风使舵,小船在风暴中曲折航行。 船在疾风巨浪里飘摇不定,被吹得东倒西歪。有一次船向左侧倾倒,克里斯急忙冲到右舷坐下,两腿悬在船沿外面,想靠体力保持船不翻覆,船几乎贴着水面行驶了一段时间。求生的欲望让克里斯把学到的航海本领全都发挥了出来,力量汹涌的爆发出来,即使精疲力竭,坚定的意志也让她牢牢的攥着帆缆。 奇迹是那些勇敢的人谱写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帆船终于驶出了风暴区。浑身上下都湿透的克里斯,低头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颤抖的手,她知道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刺激感,从来没有比这种体验更加得真切,这是超越了一切极限的感受。当艾迪带着海岸巡逻队赶来救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甲板上呼呼大睡。 从此,克里斯的“恐海症”治好了,她迷上了航海,得上了“恋海症”。她喜欢海面上一望无际蓝色,喜欢空气中刺鼻的咸味,甚至是独自面对大海时,那种让自己渺小无比却自由自在的感觉。如果一段时间不驾船出海,穿波踏浪,她就会心痒难耐。 克里斯不再怕大海了。不过,那段杀人的记忆却始终无法从她脑海中抹杀。如此想着,她的眼神显得更加忧郁了几分,这种情绪让她身边的洪七里和熊戴影都无法猜透。 连熊戴影也看出来今天的主子不同往常。他心里猜测起来,难道昨天自己没在她身边的时候,还发生了别的事情,赤影也没说啊。主子终是收留了那个叫王赟的孩子,上岛这段时间,主子让胖羊留在登州城照顾王赟,等回京城时,再带他们一起离开。 还在克里斯望着大海出神的时候,船舱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直向她走来。 来人一袭淡紫衫、青色裙,她侧梳三环髻,簪凤尾钗,身材高挑,体态苗条,腰悬着一把宝剑,剑穗上吊着一块蝴蝶玉。 除了克里斯,洪七里他们都向她投过目光。 高靓儿略显不安,她抿了抿嘴,还是张了口:“公子,昨晚小道多有冒昧,如今给你赔礼了!” 女子声音清脆,克里斯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到。她两道目光直望远处,并不答话。 洪七里、宁一飞和熊戴影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高靓儿清澈明亮的眼光在克里斯脸上滚了两转,她才细看昨晚被自己骂做淫贼的男人,发现他俊美不可方物,容光逼人。泰山派的碧霞真人门规甚多,男女之防守得极紧。高靓儿发现自己竟然盯着男子的脸看,一愕之下,登时脸红,她立刻转身离开。她一介女流,前来主动致歉,实数难得,半晌得不到回应,本想就这么作罢,但又心中总觉得理亏,走出两步,斗然停步,心道:高靓儿啊高靓儿,纵横江湖,本就应无所畏惧,如今却怕甚么。 她心意一定,转身回来,一拱手说:“公子,昨晚我错怪你了,请你原谅!” 话音未落,突然听人传来一声冷笑,道:“原来碧霞宫的仙姑们一个个都耐不住修行的寂寞,春心萌动了?” 从船舱里走出一个男人,他生得高瘦,身着淡黄色的罗袍,摇着折扇,完全一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形象,这人眉眼风流,长相不俗,只可惜正中的那个鹰钩鼻,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让他多了分轻浮之气。 突然跳出来这么一号人,让克里斯慢慢回过了神,她一看见这人,肚子里不由自主的也来气,这小子怎么看都像昨天让自己背了黑锅的死“淫贼”。 高靓儿听言猛地转头,一看见这个人,不禁心头火起。其实刚才她们一进船舱,男子的一身黄衫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观察了片刻,她就发现黄衣男子与昨夜那淫贼的身形一般摸样,而且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小师妹訾灵,姐妹十人中,正属小师妹长得最为标致,昨晚自己就是在小师妹的房外发现有人偷窥。高靓儿适才细想昨晚的事,她后悔自己错怪了好人,于是出了船舱跑来跟克里斯道歉。 克里斯眼睛放亮,望向高靓儿,一副“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淫贼”的表情。这下正迎上高靓儿目光晦涩的一眼,细长的凤眸写满了歉意,女子可怜无辜的样子,终是难让克里斯继续生气,她也不想追究什么,于是露出淡淡一笑。 两人这番动作,在那黄衣男子眼中看起来像是暗送秋波、眉目传情似得,他又冷哼一声,道:“原本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女道士,谁知一出门便勾搭男人,看来我昨天下那么一番功夫去偷香窃玉倒成了画蛇添足,说不准我招招手,仙姑们就急不可捺的来爬我的床了。” 克里斯听男人口出不逊,而且对自己昨晚欲施淫行的事情毫不遮掩,她眉头一皱,心道:真是色胆包天,他还真不辱没了“淫贼”这二字。 第十九回 登州——侏儒 ☆☆☆ “放屁!”米钰察觉高靓儿出了舱,又看见那黄衣男子也跟了出去,便紧紧跟在后面。如今听得黄衣男子所说,心中火气直窜眉心。厉喝声中,她的剑已出手,一剑向黄衣男子刺去。 黄衣男子不慌不忙,眼见剑到胸前,忽见他将手中折扇一合,迎着刺来的剑一挡。一声击打铁器的清脆声音,听声便知那扇骨原来是玄铁打造,看来这把扇子就是男子的武器。 一剑未中,眼见米钰从黄衣男子身边错过,她手腕一翻,只见衣袂翻转,剑花徒生,剑招忽从万万不可能之处发出,她姿态飘逸,剑式灵动,这一剑名曰“天女散花”,着实让人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黄衣男子轻咦了一声,显然并未料到米钰的剑如此之快,但见他用玄铁扇在剑尖上一点,双足一顿,身子急忙跃起,竟是欲从米钰的头顶飞掠而过。 米钰见黄衣男子跃起,不待剑招用老,一个跳步,身形也跟着跃起,一招“玉女穿梭”,长剑已闪电般刺向黄衣男子右腿。 黄衣男子生性风流,垂涎几个道姑的美色,本想调戏一番,不料一时大意,竟被米钰杀了个手忙脚乱,不禁心中大怒。他身在半空,已然无处可躲,只见他把手中玄铁扇对准米钰,一按扇柄里的机括,就听砰地一声,一根扇骨飞射而出,直奔米钰面门打去。 这招甚是毒辣,米钰一剑虽可刺中黄衣男子,可也必被扇骨所伤,黄衣男子拼着两败俱伤,米钰却不愿如此。她连忙收剑一挥,将扇骨挑开。谁料那黄衣男子武功也甚了得,脚尖一点,竟踏在了米钰的剑上。黄衣男子正在半空,一跃之力未衰,他抽开扇子一挥,就见那折扇边缘泛着冷冷的锋芒。若仔细看,就能看到一层开了刃、极薄极利的玄铁嵌在扇缘。 锋利无比的薄刃迎面袭来,米钰急切间侧头躲避。 黄衣男子一借力他翻回落地,而他手中多了几缕乌黑的头发。 米钰今天梳了双圆髻,其中一个已经被薄刃划破。高靓儿一看,师姐头上青丝竟然被去削去了几缕。 黄衣男子将发丝凑近鼻子,闻了闻,道:“好香!几缕头发都这么香,身子一定更妙!” “你!”米钰气得脸色通红。 黄衣男子将发丝收入袖口,无赖道:“仙姑送青丝定情,小生好生欢喜。” “淫贼!”高靓儿怒骂,拔剑上前。 克里斯心道:这下骂对了。 洪七里蹙眉旁观,他看得出黄衣男子武功不俗,可品行实在太差,这番戏耍碧霞宫的道姑,实在是以强欺弱,可他心里明白,这上岛之人尽是些品行不佳的武林人士。如若什么事都插手管一管,可是管不完的。 待两位道姑想要再次出剑的时候,黄衣男子却叫道:“且慢!” 他打开手中折扇,扇面上飞白书“虫二”,尽显“风月无边”之意。只见他微微一笑,朗声道:“小生对泰山派的众仙姑早有耳闻,钦慕已久,昨日实在按耐不住,才前去探望……” 高靓儿不等他说完,骂道:“淫贼,你还想狡辩什么?就是你昨晚想要偷看……” 米钰打断师妹,不耐烦的道:“你还听他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出剑!” 女子对他的反感,黄衣男子一点都不在乎,他道:“听闻碧霞剑阵冠绝天下,不如把你们那几位师姐妹也一并叫出来,让小生一道见识见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古怪,听上去说不出的猥亵下流。 两女双剑合璧,冲了过去。 黄衣男子甫一拨开刺来的双剑,便察觉其中的差异,他脸上的微笑也渐渐收了起来,心里已不敢有丝毫大意。 见两女同时出招,洪七里也是一愣,心道:泰山派的“玉女剑法”,以剑招轻快凌厉出名,可到底是女流之辈使的剑法,兵器本身也较之普通的剑轻巧了许多,威力便有些不足。单独来论,这些女道士肯定不是黄衣男子的对手。可此时两人联手,竟然让剑式徒增了许多厚重劲力。看来碧霞真人的剑阵确实有些门道,两人同用,便有这般威力,如若十名女弟子,一齐出手,发动剑阵,那时既有快捷飘忽之急,又有劲雄凝重之威,便无人敢轻易小看了。 他目光又转回到场中。 米钰再挽了一个剑花,剑锋直指黄衣男子肋下。 黄衣男子手中扇子一转,向下一挡。 哪知米钰这一招乃是虚招,高靓儿忽从师姐身后闪出,一剑直刺黄衣男子咽喉,男子身形急退,闪出长剑的攻击距离,他料定这一剑定是实招,正准备全力回击。 不料高靓儿手中剑突然脱手而出,向他飞了过来。剑光闪动,高靓儿手中不知何时竟又握了一把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闪电般下击,向黄衣男子小腹刺去。 上下两剑一齐攻到,黄衣男子直觉得剑意凛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忽然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要命的两剑,然后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怕两女追击,又疾退了数步,方才站定。这几下快似闪电,连洪七里都看得惊心动魄。 米钰和高靓儿所用的这一招,正是泰山派剑阵中的“素手投壶”,高靓儿的剑抛击而出,米钰神出鬼没的将自己的剑换到了高靓儿的手里。只见高靓儿用手中长剑一挑飞出的那把剑的剑穗,那剑向后一荡,米钰早已一把接住。 这招使得行云流水,两女却未曾想到黄衣男子竟这样躲开了那一招“素手投壶”,都愣了一下,也未追击。 黄衣男子此时脸色铁青,他就地一滚,终是躲开了二女的剑招,而且这是在大船的甲板上,但总是姿势过于狼狈,哪里还有一点他自诩的风流潇洒。只见他也不说话,只是从腰间拿出一只手套,戴在左手之上。那手套银光闪闪,甚是精致。黄衣男子这次不再等了,他右手扇子一合,疾点高靓儿胸口。 高靓儿脸色一红,怒道:“淫贼,敢尔?”一剑跟黄衣男子对刺而出,剑长扇短,黄衣男子若要继续,恐怕会被先刺个窟窿。除了大师姐麦秀,高靓儿是几人中,武功最好的,她这一剑含恨刺出,又快又狠。 黄衣男子艺高人胆大,他手中扇子忽然横着在高靓儿剑身上一敲,荡开长剑,他身子一侧,已闪近高靓儿身边,手中扇子仍是疾点高靓儿胸口。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高靓儿一招已老,再要撤剑已然不及,只见她手挽剑花,腰身跟着一转,身后米钰一剑已经刺到。原来碧霞真人在创这剑阵时,早已考虑到了贴身近战之时,长剑必有所短,所以需要互相补足剑招上的漏洞。 米钰一剑刺向黄衣男子,剑尖已堪堪刺到胸前,不料那男子突然左手一把便抓住了米钰的长剑,他手上的银色手套不知是什么东西制作的,竟然不惧剑刃。米钰大吃一惊,此时高靓儿长剑一挑,疾削黄衣男子手臂,男子这才松开了手。双方你来我往,立时战在了一处。 精钢剑锋与玄铁扇骨相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不时竟有火花溅起。 二女身姿曼妙,玉女剑的招式皆隐没在身形闪转中。 洪七里在旁边观看,发现这黄衣男子右手用扇,忽开忽合,招式十分精妙;左手或抓或点,无形当中迟滞了两女剑招的配合,如此下去,两女必要吃亏。 果然,黄衣男子腾挪变化,上下挥舞折扇,时开时合,一招一式,渐渐将两女的玉女剑法招式压制住了。扇功讲求的是快而不急,稳而不钝,黄衣男子本来武功就高,刚才托大,吃了些亏,如今他使出真功夫,便稳占上风。 这时洪七里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脱口道:“扇底乾坤仇玉龙!” 这黄衣男子正是仇玉龙。他本是蜀中巨富,家资万贯。但此人在江湖上却不是什么好角色,他自命风流,贪淫好色的名声由来已久。虽然好色,但仇玉龙的武功却不差,一把玄铁扇,使得出神入化。“张扇一乾,合扇一坤,乾坤一元,阴阳相倚”,扇势中见乾坤变化,招式精妙不凡,在江湖上得了一个“扇底乾坤”的名头。 此时,两女已渐渐落了下风。仇玉龙战了多时,已将两女剑招的配合看清,他心中有了主意。高靓儿又是一剑刺来,仇玉龙已知米钰之后必会从她右边出剑,他右手一领,已将高靓儿的剑荡开,这时米钰从高靓儿身后闪出,正要出剑,不料仇玉龙忽然抬起扇子,冲着米钰猛按扇柄。米钰刚刚吃了那扇子发射扇骨的亏,大吃一惊,连忙撤剑一挡,谁知根本没有扇骨射到,便在这一瞬间,高靓儿的右侧已露出破绽,仇玉龙扇子一转,疾刺高靓儿的肋下,米钰大惊失色,她急忙纵身挥剑,奋不顾身去挡扇子,岂知仇玉龙这招竟又是假的,只见他身形一转,已到了米钰身边,不待她撤身,锋利的扇缘已抵在了米钰白净的脖子上。 “师姐!”高靓儿一回身,见仇玉龙的扇子顶在米钰脖子上,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放开我师姐!” 此刻,笑容重新回到了仇玉龙脸上,他问道:“要我放了她可以,你答应晚上来给我暖床如何?” 米钰怒道:“师妹,别管我,快快一剑刺死这个淫贼!” 高靓儿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急切间,她求助的眼光投向克里斯。 刚刚高靓儿来给克里斯道歉,令克里斯对她的印象不错,此时见她向自己求助,心中有些着急,她的眼光不自觉地转向了洪七里。 洪七里未料到仇玉龙竟如此工于心计,数招间便将米钰制住,他暗中提气,寻找着出手的机会。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身旁不远处传来:“一个大男人,何必为难这些小女子呢?” 船舱阴影处,走出了一个身影。只见此人身形矮瘦,活像个侏儒,却头大如斗,显得头重身轻,极其的不相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跌倒,让人替他捏了一把汗。偏偏此人身上的服饰十分奇特,大红大绿的非常夸张。上身穿一件蓝绿红三色相间的袍子,悬袖子长得快拖地了,袖口还坠了块翡翠,腰间绑了个小皮袋,头顶已经秃了,脑后稀疏的灰白头发上吊着几根孔雀羽毛。他一摇三晃地走出船舱,捋着下巴那一撮灰白色的山羊胡子,一双溜圆的眼睛,锐利的射向仇玉龙手中的扇子。 仇玉龙已不是第一次参加夺岛大会了,以前却没见过这个穿的花里胡哨的矮矬子,他刚要张口,突然觉得手上多了一种滑腻冰凉的触感,他转头一看,原来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缠上了一条黑红绿相间的三色小蛇,颜色也同样艳丽的夸张。 眼见着那小蛇嘶嘶吐信,大家心里立刻明白,这一定是条毒性很厉害的毒蛇。 那矮子沉声道:“这位公子还是收了手中的家伙吧!” 毒蛇仿佛听懂了矮子的话,轻轻晃动了一下尖尖的脑袋,在向仇玉龙示威。 仇玉龙没有轻举妄动,他微微一笑道:“请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听仇玉龙称呼自己为前辈,矮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老夫湘西三神教,别三奇!” 高靓儿和米钰本对这个突然出现,为自己抱打不平的老者有几分敬意,可当她们听到湘西三神教时,脸色却都变了变。原来,那三神教专用各种毒物、毒虫伤人,恶名远扬,江湖名声很差。只是他们极少到中原来,故而中原武林对他们并不熟悉。米钰和高靓儿对望一眼,都觉被这样的人救,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李砦主竟然能请到三神教的高人,真是不易。久闻别老前辈大名,真是幸会啊!小生仇玉龙,这厢有礼了!”仇玉龙说得客气,手上却一动也不敢动。他略显尴尬地向那别三奇言道:“小生礼数不周,请前辈见谅。” 别三奇似乎对仇玉龙的话很是受用,他变得更加的笑容可掬起来,那蛇似乎感受得到主人的情绪一般,也安静了许多。 别三奇心中得意,这小子倒是很知道尊戴老者,就不难为他了,我且收了小蛇。想到这里,他故意干咳一声,笑道:“莫怕,且让我收了宝贝……” 便在此时,仇玉龙突然手向下一沉,手腕反手一转,就见扇面一晃,那条毒蛇的尖头已然飞了出去,缠在他手腕上的蛇身随后松了开来,“啪”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你!”别三奇见状大怒,气得开口大骂,骂得却是南江话,没人听得懂,但那声调和表情,众人也能猜到骂得有多难听! 仇玉龙这时却出人意料地放开了米钰,他走开两步,咧嘴笑了笑,仍然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看着两个女子。别三奇见他放了人,也算卖了自己面子,便不再叫骂。仇玉龙的眼光此时却不自觉地望了一眼别三奇身边不远处的那虬髯汉子,刚刚就是他道出了自己的名号,而且自己制住米钰之时,便有一股气势自那边传来,令他脊背隐隐有些发凉。他又望了一眼那大汉,只见他做下人打扮,一张平平常常的脸,看不出任何端倪。仇玉龙心中惊疑不定,心想此时还未上岛,不宜多结冤家,不如给那别三奇一个面子,就把此事揭过了。 米钰惊魂未定,高靓儿拉着她连忙后退数步。 别三奇骂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他低头去看那毒蛇的尸体,却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原来他发现本来色彩斑斓的蛇儿,蛇身竟然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他面色一凛,抬头望着仇玉龙,森然道:“唐门?” 仇玉龙笑得温文尔雅,他轻摇折扇,道:“老前辈果然识货,正是蜀中唐门的‘风流’!” 谁都没想到,那扇子上竟然淬上了见血封喉的唐门剧毒。 唐门的毒天下闻名,别三奇这样专于用毒的人,更是清楚唐门之毒的威力。 高靓儿心道,这个仇玉龙不但武功惊人,还这么阴险毒辣。这次又是因为自己,差点拖累了师姐,她懊悔不已。 米钰不想再多生事端,她拉着高靓儿,赶快钻回船舱。 别三奇见仇玉龙不但武功高,人也这般工于心计,自己是第一次接到沙门岛的邀请,也是他第一次踏出南江,他还不想这么快树此劲敌。他心念一转,立刻满脸堆笑,道:“仇公子,真是难得一见的人物,老夫刚才唐突了!” “哪里哪里,都是小生孟浪了。别前辈,这趟上岛,意欲何物?”仇玉龙哈哈一笑,“小生自然是为了那十名绝色美女,老前辈不会也是……?” 别三奇连忙摆了摆手,他神色自若,望向船前行的方向,自谦道:“老夫这趟,不过是来开开眼界!” 第十九回 登州——小黑 ☆☆☆ 过了急流处,船行更稳。 克里斯料定舵手稳稳掌着舵柄,穿波越浪,很是轻松,船上的水手一定经验丰富,而且非常熟悉过了这片海域。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海面变得风平浪静,晴空无云。 沙门岛在远方的的海平面上,慢慢变大。一片白雾缭绕间,突然升起一座琼楼玉宇,白墙红瓦,片片楼群,连绵数十里。楼群右方显现出一艘白色巨轮,它披波疾驶,船体四周泛着白浪。 “快看!” 宁一飞突然叫出声,他指向天空。 克里斯等人都凝神望去。 因为,让人称奇的事情发生了,楼群中一座小楼竟然开始不停变幻形状。 “峰哥?”熊戴影下意识的轻声叫了句,这惊人的景象他自然也没见过,心中隐隐不安,甚至忘记了叫主子“小乙”这个新称呼。好在周围没有旁人,洪七里和宁一飞也出神的望着奇幻的景致。 克里斯没有应声,她也在仔细观察。 即使拥有古井不波之心的洪七里,也见状不禁一愣。 宁一飞转头一看,发现很多人都来到了甲板上,均把目光投向一处。 突然,在一片惊呼声中,那座小楼,像长了翅膀一般飞速自西向东飘移,与另一座八角楼阁重叠在了一起。周围的人已有人大叫起来:“海外仙岛!” 水上打混的人,都非常迷信,有船员开始低头跪拜。 甲板上的骚动,自然也惊动了船舱里的人,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泰山派的五位女道姑自然也不例外。 麦秀第一个走出船舱,已经有不少人凑了过去,忙道:“海外仙岛出现了,请道姑快快作法,看能不能招来神仙。” 一听这个说法,众人满眼都是期待的目光,忙随声附和:“是啊,看能不能让神仙引路,带我们去仙岛享福啊!” 又一阵惊呼声。那座小楼快速飘移起来,它踏浪东去,与那白色巨轮擦肩而过。一片海鸥飞过,穿破了那天上的琼楼,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眼前的景象便烟消云散了。 虚虚幻幻间,船就快到沙门岛了。 甲板上围观的一干人等,哀叹连连,直叹可惜与神仙岛擦肩而过。很多人都扫兴极了,转身回船舱收拾细软,准备下船上岛了。 几位女道士留下观看“仙岛”的余韵。 克里斯看宁一飞和熊戴影脸上仍挂着惊奇的表情,便轻声笑道:“不要告诉我,你们真以为那是仙岛,相信有神仙住在上面吧?” “竟然真有不相信世上有神仙的人?你难道刚才没有看到吗?”开口质问克里斯的是泰山派道姑中的一个。 她是身穿红衣蓝裙的,排行第九,名唤黄晶晶。 麦秀瞥了一眼克里斯,缓缓道:“九师妹,莫与他争执。” “我没有,我只是很意外……”黄晶晶声音越说越小,很是委屈,自己明明不想惹麻烦的。 麦秀走开了几步,师妹们一看也只得跟了过去,与克里斯他们错开了些距离。 克里斯轻轻一笑,道:“先不论世上是否有神仙,刚才那个确实不是什么海外仙岛。” 宁一飞也觉得欧阳大哥博学多才,一开始自己总以为他是胡言乱语,可每每都证明他是对的,于是问道:“如果不是仙岛,那刚才的是什么?” “海市蜃楼!”克里斯道,“蜃楼不过是光的折射现象。” “折射?”宁一飞不解地跟着重复。 “海面上下温差变大,海面上就会发生光线折射,就会把远处某地的景象映衬过来。” 看着宁一飞发呆的表情,克里斯又笑了,她可没指望谁能听懂她说的这番话,更不相信自己的话能改变古代这些冥顽不灵的迷信,可她就想说出来。 洪七里道:“蜃气楼台之说,自古有之,《史记》曾有记载,夏季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历代有数位帝王派人前往海外的蓬莱仙岛求长生不死的仙药,我却不信。”他顿了顿,“我曾到过西域,在大沙漠中见过这种虚幻的景致,甚至能听见车马人畜之声,我心中震惊,询问当地老人,他说二十年前某个白天,也见过类似情景。对此我一直有所疑虑,如今听了你这个说法,茅塞顿开。” 克里斯冲洪七里点点头,心道:没想到洪七读过的书真不少,怪不得见识不凡,嗯,接受起新鲜事物也很快。 想到这里,克里斯对洪七里投去了赞许的眼光。 见到克里斯对自己嫣然一笑,洪七里心道,还是笑起来的模样可爱些。 “也就是说,我们刚才看到景象在别的地方有个一模一样的?”熊戴影这才反应上来,说了一句精辟的总结语。 克里斯点点头。 他们几个这边闲聊,声音其实也传到了几位道姑的耳朵里。 高靓儿听着那人的奇特理论,心中多少有些触动。她回过头发现两位师妹也在看他们。与自己一样,她们的眼神都盯在其中一个人脸上。 九师妹发现高靓儿在看自己,面色娇羞,赶紧收回了目光。只有小师妹訾灵还直勾勾的望着,眼波流转,似已看得痴了。 大船驶近沙门岛,只听得岛上号角声呜呜吹起。 沙门砦是官府办公的机构,建在南长山岛的腹地,而关押犯人的主岛是北长山岛,它被一条吊桥阻隔开来。若想通过,就必须经过吊桥前重兵把守的“黑石堡”。夺岛大会期间,犯人会被放出北长山岛,送往周围各个小岛。在位于列岛中心的一处如断剑般的海床裂口处,有一座宝塔礁,李庆下令,在宝塔礁上修建了一座“黑石塔”,海中塔上方的楼层又修起了封闭的拱形通道。离得近的岛屿,由绳索吊桥衔接;离得远的岛屿,需用渡船上岛。最远的大黑山岛,上面盖起了一座烟黑色的堡垒,李庆称为“黑山堡”,夺岛大会的宝物都放在里面,岛上有人日夜守候。人都说沙门岛难进,而“黑山堡”确又是沙门岛最难进出的地方。 “黑石塔”高耸于海床之上,在南北长岛,大小黑山岛这四座大岛包围之中。巨型海旗在黑石塔顶飘动,上面印着黑山蛇妖的图案,与那黑压压的岛上牢狱建筑一起显示出阴沉不可侵犯的气势。 不远处的一座港口,岸边有人挥舞旗语,指示大船入港。码头上站着沙门岛的黑衣狱卒,一字排开。 待大队人马下了船,秦禹九和王诜才从船舱里出来。 他们两位与碧霞宫的众位道姑,算是李庆请来装点门面的,自然派专人接待,不敢怠慢。 秦禹九随行人数最多,便在最后上岛。 克里斯他们几人作为秦禹九的贴身随从,紧跟其后。熊戴影和洪七里算是贴身护卫,而克里斯和宁一飞则是贴身侍者。这时,克里斯手里捧着一个香盒,装起了样子,跟在后面下船。 克里斯看见一位红衣少女立在跳板旁边,正是泰山道姑中的一个,似是在等什么人。 见到克里斯,一抹浅笑拂过她的嘴唇。 走近了,克里斯微笑着,道:“你的师姐们都下船了,你怎么还不走?” 她垂下眼睛,突然害羞起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她抬起头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克里斯正在犹豫,要告诉这姑娘自己用的哪个名字。 “小乙!还不走?”秦禹九在前面一声召唤。 “小乙……”少女喃喃念道着,然后转身追几位师姐去了。 熊戴影看着少女轻巧的身影挤进人群,叹了口气道:“小乙哥,真是太会招蜂引蝶了。” 前面飘来秦禹九一句:“朝三暮四!” 宁一飞直摇头,跟着下了船。 船上就剩下克里斯和洪七里的时候,他道:“别净折腾我们,下次把你那张脸也弄丑点!” “我……我……”克里斯我了半天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心道:你们这都是赤裸裸的嫉妒。 訾灵跳下船板,挤进人群,终和师姐们到了一处,她的脸因为急切变得红扑扑的。 她偷偷拉了拉九师姐道:“我问到了,他叫小乙!” 黄晶晶一听,嘘了声:“一听就是假名字!他们上岛一定和我们一样,别有目的!” 訾灵点点头,道:“假名就假名,反正能有个名字就能和他打招呼了。” 两个女孩的悄悄话,其实三位师姐都听到了,至于訾灵那么做,麦秀也没有阻止,两位师妹年纪虽小,却总是很有活力,只要不做出格的事,麦秀也不想过多的干预,她不想像师父一样随时随刻都摆着一副严肃的脸,让人难以靠近。其实她这位大师姐当的很称职,很受师妹们敬重。 高靓儿看着小师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隐隐的,说不出什么感觉,是羡慕?是不甘?自己是否也能有小师妹那样的勇气? 当克里斯他们步入沙门砦的长厅时,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足有好几百号。 早有家丁迎上前来,将秦禹九一行引入上座,克里斯他们四个随护在身边,余下的随从则被引去了岛上专门为秦禹九准备的住所内安置。 长厅的顶头两侧,各设有一个石廊,秦禹九的座位在左,碧霞真人的弟子们坐进了右边的石廊。 长厅中央搭建了一座高台,上面有三个座位,左右为客座,王诜已经坐在右边了,他神情自若,一派轻松平常的模样。 主座和另一个客座还空着。 长厅里的自然都是些武林人士,这些人在港口的时候,还谈笑自若,进了这里气势却都不一样了,厅里充满的了压抑、紧张的气氛。 洪七里四下看了看,却一个也不认识,显然,他熟悉的武林正派人士是不屑于参与这种活动的。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些泛泛之辈,不过里面明显有几个高手,他们没有面露煞气,相反气息内敛。 他们在青州城聚丰楼见过的那个秃头肉瘤大汉,此时也在人群中。 坐在台上的王诜百无聊赖,他可不想大眼瞪小眼的瞅着这些大老爷们,他斜眼看向长厅边上的一座大石门,叫道:“小黑!”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黑缎锦服的中年男子,从旁边的石门里小步跑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沙门砦的副砦主常鱼通。 “小黑,你们砦主呢?” 因为有些人曾在青州聚丰楼里见过王诜,他的官场身份,底下的人有知道的,听他这么叫副砦主,都偷偷笑出了声。克里斯心道:王诜这人倒和自己一样,爱给人起外号。 常鱼通低咳了几声,说:“砦主去接一位老朋友,马上就到!” 王诜一挑眉,意思是还有比我更尊贵的客人。 常鱼通忙岔开话头,道:“不如我给钤辖大人讲讲夺岛大会的事儿?” 王诜满意的笑了笑,他手指一扫,说:“爷是第一次上岛,说说吧,底下这些人都有什么看头!” 常鱼通看向离高台较近的一位瘦高身材的人,道:“这位是神农门的门主张长北,张大官人!” 克里斯也看过去,那人身如竹竿,面容孤苦,看别人的眼神总好像欠了别人的几吊钱似的。 “神农门?”王诜道,“可是那冰心堂的主家?” 常鱼通回道:“正是正是!” 冰心堂是神农门开的药堂医馆,江湖医家素有“南本草”、“北神农”之说。南边有四川金堂县的古太素,他开设的“本草堂”,在长江以南是最有名望的;北边便是怀州神农山的张长北,他医术一流,北边诸路的英雄好汉有个伤病的,都到他家的“冰心堂”抓药。 张长北武功算不得一流,轻功尚可,碍着他的名医身份,江湖上倒有几分名望。不过他为人孤寒,又异常小气,所以江湖人背地里总叫他“张长背”。 张长北听见自己被点了名介绍,眸中并不带什么情绪。 “这三位是黑山三杰,他们是本岛村民,夺岛大会的常客!” 众人把目光投向三个高矮不一的人,兄弟三人皮肤黝黑,似是不习惯众人的视线,憨厚的笑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乃是扇底乾坤仇玉龙!”常鱼通道,“仇公子可是熟面孔了!” 仇玉龙摇着扇子笑了笑,道“听闻今年李砦主准备了十名美艳佳人,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那几位仙姑美啊?” 右石廊里泰山派的道姑,一听这个仇玉龙不依不饶的在嘴上占便宜,气就不打一处来。 麦秀暗道:这个淫贼不是真的对师妹有所企图吧,回头一定要提醒几个师妹,要提防此人。 众人都知道仇玉龙家中姬妾成群,却还贪图沙门岛的美女,如今连沙门岛请来的女道士都惦记上了,真是好色。不过识货的人,对他都有几分忌惮,知道他那“扇底乾坤”确有几分厉害。 常鱼通听罢道:“仙姑是奉道修仙的世外之人,仇公子又不修道,还是岛上的美人更合适!在下保证她们个个都是绝色,超出你的预想。” 常鱼通这翻话说得很妙,既维护了沙门岛请来的客人,又没得罪仇玉龙,还勾起了他心中更大的兴趣。这下,他眼中多了几分期冀的神色,脑海里遐想万千。 常鱼通给王诜引见的这几位算是最能拿得出手的人物了,他看了看余下的人,都是江湖上穷凶极恶的人,干的都是些伤天害理、滥杀无辜的事,“捕盗钤辖”的名声让人多少有些顾忌,常鱼通不太明白为什么砦主要请这位钤辖大人来参加夺岛大会。 不过那是从前,自从上任青州之后,王诜就未曾做过捕盗的事情,他纵情山水,广结天下名士,常与这些儒雅之士聚在一起,吟诗作对,泼墨作画。李庆摸清了王诜这样世家子弟的脾性,打听到他喜好名家字帖,便投其所好数次派人送来名贵字画,这样就搭上了线。眼见王诜卸任的日子近了,很快要回京述职,李庆亲自带人到青州宴请王诜,并奉上一分贵重礼物,目的就是希望将来王诜能在京城之中,帮自己引见些高官。王诜一见那厚礼,竟是“王右军”的字帖,早已是笑逐颜开;他高兴之余,主动提出,在回京前愿意前往沙门岛观礼“夺岛大会”,为李庆助威。李庆喜出望外,自然是满口答应。 常鱼通一贯是谨慎持重的性格,李庆让他接待王诜,自有深意,他嘱咐常鱼通,很多事情收敛些,莫要做的太过。 第十九回 登州——砦主 ☆☆☆ 王诜目光自左而右,向台下瞧了一遍,指着其中一个人,问道:“那位可是飞燕堡的堡主原彬?” 常鱼通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回道:“正是原堡主!” 那人听得王诜叫得出自己的姓名,既是高兴,又有些惶恐。他嗫嚅道:“见过大人,在下素闻……大人声名,威震四海……今日真是有幸一见……” 原彬并不知道王诜,他见这人坐在首席,对副砦主都是呼来喝去的,必定是个大官,一时间在脑海中猛搜拍马屁的词儿,话还没说完,就听王诜低沉的一笑。 王诜忽地冷冷的说:“本官名扬四海的事儿,不就是捕盗么?” 原彬一听,大吃一惊。其实,原彬本就是在太行山落草为寇的大盗,后来发了家,便将山寨改名为飞雁堡。他为人心狠手辣,虽然表面从良,但背地里还是经常干些打家劫舍的事情。今日他本想趁机奉承,结果满口胡言,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听王诜的话,不禁冷汗直流。 王诜又道:“小黑啊,你这里偷摸抢掠的事儿主不少啊,凑得这么齐,要不要爷来个一网打尽,岂不是又能让我名声大震,威风一阵?” 王诜这番话一出,如平地一声雷,本身就有不少人因为他的到来,感到坐立不安,这下可好,众人低声密语,厅里立刻骚动起来。 洪七里几人听了王诜这番话,倒在心中升起一个疑团,盘算起来王诜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克里斯知道王诜是秦禹九的朋友,她瞄了眼秦禹九,想探个究竟,却发现秦禹九面色平静,似是毫不在乎王诜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常鱼通倾前身子赶紧赔笑,嘶声道:“大人说笑,大人说笑,大人如今已是天下最有名望的儒雅之士,哪里需要靠捉拿几个不成气候的毛贼提升名气。” 王诜哈哈一笑,道:“还是小黑看得明白!” 台上谈笑风生,台下惶恐不安。尽管刚才的事,如惊涛骇浪般转瞬风平浪静了,可已经有些人心中萌生了退意,其中一些人来自西北,他们都是把杀人当作家常便饭的盗贼,也知道王诜在陕州做都监时,就是靠计谋剿灭王成的,于是一番商量之后,他们三三两两,准备从人群中偷偷溜出去。 “啊!!!”突然间,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人群四散开来,只见一个人扑倒在地,他双手吃力地撑起身体,却又翻倒下去;这人脸色惨白,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动,便如受了酷刑一般痛苦难当。周围的人一阵骚乱,那人嗓子眼里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我的……腿……我的……腿!” 人们这才看清,那人的双腿从膝盖处被齐齐砍断,腿还好好立在地上,人却与之分离开来,痛得在地上翻滚。 这人的同伴大惊失色,赶紧上前点穴止血,却哪里止得住,只得扯住裤管,用力扎紧,那人痛得惨叫不止。 那人的同伴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断腿的人额头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滚滚落下,他哆哆嗦嗦伸手指向一人,“是他……是他”紧接着手无力地又落了下来。 断腿人的同伴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这人身材高挑,手臂上肌肉虬结,双腿格外修长。他外貌俊逸,半长的头发整齐地梳向脑后,他一边用细长的手指把头发揽向一侧,一边慢悠悠地说:“长眼睛是出气的吗?踩了人可要记得道歉,否则下次可不光是断腿了!” 他身穿褐色绸衣,右边背上露出了一个用朱红色丝线刺绣的精致图案,那图案是一颗树,树上结满了花,红色的花,鲜红如血,盛开如骄阳。此时,他身后已经有人脱口而出:“扶桑花!” 看到那花,立刻有人叫出这花主人的名号。 “索魂!” 在一片惊呼声中,周围的人像生了默契一般,都不自觉得又向后撤开了几步。 他的周围仿佛瞬间形成了一层真空,无人愿意靠近。 断腿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不停打战,他的同伴也被眼前人的威势所摄,再不敢言语半分。 骚乱未完,长厅里却回荡起皮鼓发出的敲击声,只见数十位大汉从旁边的石门走了进来,他们手中捧着盖有红绸缎的托盘。当李庆带着客人步入气氛诡异的长厅时,立刻有人开口高声质问。 “李砦主,为什么杀手盟的杀手会在这里?” “就是啊,夺岛大会的名册上明明没有‘索魂’!” 说到“索魂”二字时,那说话人明显啊压低了声音,并回头看了一眼衣服上绣着扶桑花的男人。 那男人把双手抱在胸前,只是站在原地,对大家的反应丝毫不以为意。众人见他身穿紧身衣裤,又两手空空,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怎样削断了别人的双腿。 李庆没有回话,只是带着自己的客人走上高台,并将他让在自己右手的位子上,无疑表明了对他的敬意。克里斯一看,那人正是滕楚凉。 长厅里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索魂”的身上,没人在意高台的尊位上坐了谁。滕楚凉正希望如此,他在夺岛大会上用了真名,并未提及仙月谷谷主,同样他也让李庆保密,如若有人问起,便称是李庆的故友。 滕楚凉稍稍在人群之中扫过一眼,便在石廊的角落里找到了克里斯。 克里斯也雀跃地望着他。 两人莫名的笑了笑,滕楚凉便转回头,准备等着看眼前的好戏。 克里斯看向李庆,在沙门岛俨然如一方之王的人物,他比克里斯想象中要渺小得多,没有伟岸的身材,中等个头,那张方正大脸就像燧石开凿过的一样,五官都集中在中间的位置,显得有些拥挤,唯独一双黑眼十分锐利。皮肤历经海风的摧残,变得粗糙,头发上甚至还结着风吹来的干海草,他身上穿着黑蓝两色相间的袍子,蓝色代表海,黑色代表黑山,胸前纹了黑山蛇怪的徽记。 他朗声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他说话的声音绵长,虽不响亮,却是底气浑厚,整个长厅从前到后,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顿时,厅里安静了下来。 熊戴影和洪七里对视了一下,从声音就能听出来,这是会家子,外界并没有传李庆会功夫。 “萧大侠的名字确实没有在名册上,他是临时上岛的!” 长厅里又是一阵骚动。 这名男子,姓萧名索,乃是江苏龙城人士。龙城在江苏最北端,是萧国旧地,而萧索便是萧国首位国君萧叔大心的后人。先祖建“观日灵台”名曰“萧”,后世便以萧为姓。萧家的图腾,就是观日灵台上观测太阳的一种特殊仪器。传说日出于扶桑之下,拂其树杪而升,所以萧氏后裔将扶桑花视作太阳,代表自己的身份。 若论血统的古老纯正,长厅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滕楚凉,另一个便是萧索。 萧叔大心身负绝学,他的功夫一脉相传,传至萧索这代,更是被他发挥得神乎其神,只因萧氏的武功有其独到之秘,无人能窥得一二,故而越传越神。 长厅里的大多数人却只知道,萧索的另外一个名字:“索魂”,是杀手盟排名第三的杀手。第一名便是冥狩宫的宫主尹霜寒,这些年尹宫主极少抛头露面;第二名的杀手,大家只知道他的外号唤作“鬼见”,这意味着只有死人见过他,他行踪诡异难测,不为人知。所以,第三名的“索魂”,就让大家的印象最为深刻,再加之他身上有极易辨认的扶桑花,所以名声之大,就可想而知了。名声日隆却也没影响他的生意,只要他想杀的人,从没有落下过,就如同在阎王爷的花名册上勾下了一笔,时辰一到,自然有牛头马面来锁魂勾魄。 “萧大侠,你说明一下来意吧!” 李庆管“索魂”叫大侠,连这些恶贯满盈的人物们,都觉得听着不对味,可摄于萧索的凶名,没人敢说话。 “我来杀人!”萧索淡淡的说。 长厅哗然。 “啧啧啧,诸位都是常在江湖走的人,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李庆一边摇头,一边出言讥讽,他抬头笑笑道,“还请萧大侠与众人明示吧!” “有人花重金向杀手盟买了沙门岛上一颗人头。”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在场的每个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自己得罪过的哪个仇家,向杀手盟买了自己的人头。 萧索继续道:“一个犯人!”语调仍然是淡淡的。 “唉……”一听跟自己无关,便仿如商量好的一般,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这下放心了吧!”李庆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只要按岛上的规矩,就不会出事!” 他们都是来杀囚犯、取宝物、寻乐子的。人们脸上的表情都松懈了下来,不过仍然没有人愿意靠近“索魂”。至于索魂要杀的是哪个犯人,是什么来头儿,更是无人问津。 常鱼通叫人将已经昏过去的断腿人送去医治。 张长北这个名医就在一边,但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大家也都知道,若非有人花钱求他治伤,他这个小气鬼绝不会主动去治病救人的。 李庆似乎想起来什么,一回头,“这几位是沙门岛请来的贵客。” 李庆由王诜开始介绍,然后是滕楚凉,他的身份果然被李庆技巧地避开了。更为隆重的介绍,自然是首次出席夺岛大会的碧霞宫的众位道姑和名盖京城的秦大官人。李庆指出,这几位尊贵的客人当然不需下岛夺宝,只要等到大会结束,他许诺的陶器、香料、茗茶,自会奉上。当然如果有兴趣,他们可以登上黑石塔,观赏各个岛屿的精彩时刻。 李庆看了看下面的人群,言道:“今年有些新的贵客莅临,比如来自湘西的别三奇,别老前辈!” 别三奇骄傲的扬起了那颗硕大的脑袋,分外自豪。 “漠北双雄”李庆又一指左侧,“上官兄弟!” “漠北双雄”黑熊上官豪,白熊上官杰。他们兄弟两个人,专门在漠北沙漠中劫杀客商,手段卑劣,狡猾异常,其实被人叫作“漠北双凶”。年纪长的不过二十八九岁,脸罩寒霜;年纪小的,二十五六岁,也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 接下来,李庆点名道姓的报了几位新来参加大会的人,然后就对副砦主交待了几句。 常鱼通一击掌,之前捧着红绸布托盘的大汉们,站在了长厅的高台前,依次排开,他们揭开红绸,托盘上放了玄铁、赤铜两种材质的管状物。 常鱼通解释道:“此物是黑山蛇烟,诸位若在岛上取下自己心仪宝物,拉玄铁棒,放黑烟;若受伤或者想离岛,拉赤铜棒,放赤烟。见两色烟,沙门岛都会派船接各位离岛。” 尽管上岛的规则在那本名册里讲得清清楚楚,常鱼通还是事无巨细的讲解了一通。沙门岛周遭三十多座大、小岛屿上,都有事先放置的宝物,宝物成色越高,岛上看守宝物的囚犯越厉害。另外,岛上囚犯人人身上都有一块木牌,每个岛的囚犯都有一个头领,他们手中是块铁牌,一百个木牌相当于一个铁牌,得牌多者,便可以在夺岛大会名录上的挑选最珍贵的终极宝物。得牌最多者,有优先选择权。 那十名绝色美女,就是终极宝物之一。 荆桐凤鸣剑亦是。 常鱼通道:“请诸各位爷,领了蛇烟棒,签下生死状。” 一听生死状,初次上岛的人,心中难免担忧,交头接耳起来。 “刀剑无情,总难免有个闪失,烦请各位签下生死状。”常鱼通说完,退到了一旁。 李庆眯起眼,说:“剩下的,大家按照自己的实力,寻宝夺岛就好了!” 接下去的时间,成了李庆的独角戏,他高声纵情歌颂“夺岛大会”,如今既有高官助阵,又有名士巨贾参与,再加上这一群江湖宵小,仿佛他的杀人游戏已经得到官府的首肯、民间的推崇。而长厅里的一群人被他鼓噪的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就像是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鱼虾,在甲板上活蹦乱跳。 克里斯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个李庆,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平庸,她觉得这个人性格乖张。克里斯不由得想起了阿道夫?希特勒发表演讲时亢奋的表情,简直可以在李庆身上看到几分那样的神采。 她又想起了一系列现代心理学词汇——偏执狂、妄想型人格、表演型人格、******型人格障碍。 克里斯可以确认,他们要对付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 ①庆历二年(1042),时任登州知州的郭志高,发动全城军民在城北丹崖山建起一座临海水寨,因水师使用的一种狭长船型而得名“刀鱼寨”。 ②刀鱼船:长宽比达5:1,样貌正像一条秋刀鱼。 ③蒙特雷:张大千曾经在蒙特雷半岛的卡梅尔镇一住七年,这里云集了大量的艺术家。 第二十回 观斗——岛外 1067年,北宋,登州城,蓬莱阁西苑 ☆☆☆ 王赟昨晚睡觉时哭了,因为梦见了父亲。醒来的时候他眼眶红肿,泪水已干。 他发现自己躺在暖和的大床上,才突然想起,昨晚公子收留了他。 窗外已是大亮,昨晚沉沉睡去,竟然直睡到了晌午,他赶快坐起身。 这时,胖羊推门进来,见王赟醒了,忙道:“小公子醒了?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端早饭来!” “公……公子呢?” “公子已经上岛了!” “什么?他为什么不带上我?”王赟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喃喃道:“他说认我做弟弟许是骗我的。” 胖羊忙道:“岛上十分凶险,公子自然不会带上咱们,他让我照顾你,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去京城。” 王赟听罢,低头不语,揉搓着手中的被子。 胖羊宽慰道:“你我都是孤身一人了,公子既然收留我们,断不会抛下我们的!” 王赟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胖羊知道王赟的父亲本就是个容易钻牛角尖的人,才为了点小事去寻了死路,这孩子的性子也很倔强,小小年纪就骤逢惨变,自然禁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完全是一心为父报仇这样的念头在支撑着他。 胖羊暗叹一声道:“你父亲也是好人,只怪我没劝住我那大哥!你若怨恨,我先让你打一顿出气,等公子回来,我这条命任凭发落。” 王赟听他这番话,便觉悲思如涌,不能自己,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但他忍住了,道:“我知道不是你害死我父亲的,我不要你的命。”说到最后,王赟几近哽咽。 胖羊见王赟那充满稚气的脸庞,泛起成人才有的悲凉,心中也难过起来,他目光一转道:“看我这记性,忘了小公子的早饭。” 说罢,他身形一退,便出门去了。 王赟心中想起逼死父亲的确实不是胖羊,他几次刺杀杨五儿,胖羊还多次为他求情。可是心中郁积的怨恨,根本无法因为这几句话消解,他心中更恨了杨五儿几分。 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一阵细语声,轻轻笑道:“这么就饶了他的命?我要是你,早就杀了他了。”笑声有如银铃般清脆悦耳,语声仿佛似雨滴低落铜盘的声音,如此娇柔动听的声音说出来的内容,确实阴森可怕,不可名状的诡异,只听得王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什么人?” 窗外又是一阵女子咯咯的笑声,她道:“我是谁重要么?” 王赟三步并两步,跑到窗边,推开窗扇,窗下看看,四处瞧瞧,却连一个鬼影也没见着。 他哪知道,这人身法很快,早在他推窗的时候就掠进了屋里。 王赟大奇忖道:“人呢?” 只觉有人轻轻抚他背脊,柔声道:“你是在找我么?” 王赟这才恍然,他转头一看,却看到一个很老的老太婆,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青色衣裙,脸上满是皱纹。 他没想到这么好听的声音,竟然是一个老婆婆嘴里说出来的,一时呆愣在那儿。 王赟年龄小,心中所想早已现于形色。 老婆婆轻轻叹了口气,道:“年龄再小,也是男子,你们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讨厌鸡皮鹤发的丑老太!” 王赟被她这么一说,脸上一红,他一本正经大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皆有爱美之心,这跟男女没关系。” 老婆婆听他掉起书袋,咯咯笑道:“你年纪虽小,懂得事倒不少。” 王赟见她一笑,脸上的皱纹又加深了许多,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婆婆眼神转转,道:“刚才那人不是你的仇家吗?你怎么又不想杀他了?” 王赟不想辩白,说道:“我原先是想杀他的!可是……可是他现在是公子的仆人,我便不让他死了。” “公子?欧阳峰何德何能,这才几天时间,就让你这么听他的了?” 王赟眨眨眼,道:“哥哥的名字叫欧阳峰?” 老婆婆喃喃道:“啧啧啧,就因为他让你叫他哥哥了?过两天,如果他不让你杀人,你就不报仇了?” 王赟呆了呆,道:“你莫要说欧阳大哥的坏话!” “你这么护着他,他还不是把你扔在这个破客栈里?” 王赟紧咬下唇,不想开口和这个丑老太婆说话了。 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问道:“你不敢看我,可是嫌我又老又丑?” 王赟心道:丑,比街坊王婆婆还丑! 老婆婆笑道:“我可以帮你报仇!” 王赟怒道:“我不要你帮,我要亲手杀了那杨五儿!” “那如果我教你武功呢?” 王赟一听,心中一跳:这丑婆婆武功一定不低。 老婆婆见他的眼睛不再完全闭起,眯开了一条缝,便诱惑道:“你想不想上岛去?我带你去见你的欧阳大哥,可好?” 王赟听到这话,不禁睁开眼睛,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只见站在他眼前的哪里还是那个丑婆婆,却是一个秋波流转、笑靥如花的妙龄少女! 他做梦也没想得到,为什么一睁眼就换了一个人,不觉瞧得痴了。 少女向他招手道:“你过来。”王赟觉得脚像不听自己使唤似得,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乖孩子,姐姐美吗?” 王赟虽然是小孩子,可从小也受他那个酸秀才父亲的熏陶,如今想想自己盯着一个女子看,甚是无礼,于是忍住不再瞧她一眼。 少女轻轻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古怪,丑也不看,美也不看。” “你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噗哧”一声,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人这么小,说话却像个老头子!” 王赟听她调侃自己,立刻满脸通红。 少女展颜一笑,道:“我带你去见你的欧阳大哥,当他的面让你拜我为师可好?” 一听可以见到欧阳峰,王赟心中高兴,却听说少女说收自己为徒,他又犹豫了,心道纵使她武功高强,可男女有别,拜女子为师,终是不合适的。思来想去,终究是抵不过诱惑,道:“你带我去见欧阳大哥吧!” 少女点点头,正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忽听门外走廊传来胖羊的声音:“小公子,早饭来了。” 少女冷森森道:“我先帮你把他杀了!” 王赟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角,摇了摇头。 话音未落,胖羊就推门进来了,他把放着馒头、小菜和粥的托盘搁在了桌上,转过头一看,床上没有人。 “小公子?” 少女已挟着王赟跃上了屋顶。 少女把他揽在怀里,在屋顶上连续跳跃,步法灵巧,越走越快。 王赟惊得紧紧抓住她的手,眼睛瞪的老大,看着忽高忽低的地面,已吓得脸无血色。 少女咯咯笑道:“你不知道‘非礼勿摸’吗?你我这算是肌肤相亲了,是不是你得娶了我,做我相公啊?” 王赟一听满脸通红,急忙想挣开,却被她紧紧抱住。 挣也挣不脱,鼻息间却传来阵阵香气,他心中突然一怔: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亲娘,他索性不动,乖巧的依偎在她怀里。 少女见状柔声道:“你心太软,如何能报了仇?” 这一次,他没有反驳。 少女继续道:“我看这个胖羊其实最最狡猾,他知道只有认了欧阳峰做主子,才能保全性命,你当他是什么好人?” 王赟听罢,抓着女子衣襟的手又紧了紧,神色也跟着暗了暗。 “人世间,最最坏的人,其实就是那些有所图谋,却装作对你很好的人。” 少女带着他,朝海边的一座渔村奔去。 这两人身形还未消失多久,从黑暗中走出几个黑衣人,带头的人冲身边两个黑衣女子道,“回去禀报石影大人。” “是!” 那黑衣人远远跟着少女和王赟继续前行。不一会儿,见他们朝渔村旁的一大片岩石下掠去。那少女身法轻灵巧快,几下就到了岩石下面。 黑衣人隐入一方奇形岩石下观望。 原来岩石下隐蔽处有一条精巧的的小舟,船形狭长,仿佛是缩小版的刀鱼船,船上早已有人等候,少女一到,小船不久便往一碧万里,水天相接的海面驶去。 ☆☆☆ 丐帮在登州的分舵,称北海堂,堂主叫孙礼三。 其实,齐州分舵的降龙堂和应天府的伏虎堂,早已赶到登州,三堂齐聚,互相照应,再加上两大长老前来坐镇。 三个堂大大小小的杆子也有千余人,还都是精锐。可登州城上上下下,却没人察觉徒增了这许多乞丐。 眼下的丐帮,已与宋初之时大不相同了,唯一未变的是——丐帮仍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比如孙礼三,就颇具经营头脑。 离水师府不远,有一座大酒楼,也是北海堂的生意。 大中午,孙礼三正在雅间开宴陪客,陪的正是水师府的几位官爷,而其中负责往沙门岛派遣刀鱼船的正是副巡检大人,与孙礼三同姓,也姓孙。 “孙大人,这次多亏您关照!这是小人的一点意思,您一定要收下!” “唉,你看你,咱俩怎么也算一家子,这点小忙怎能让你破费啊!” 孙礼三一挥手,手下小丐把礼盒呈了上来,孙大人的豆丁小眼立刻露出光芒,他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且不说这回,以后还有诸多事情,要仰仗大人呢!” “好说好说!我说礼三啊,这次李砦主请了不少贵客上岛,你这远房亲戚的戏班子没问题吧?” “她这戏台子在应天府也不少年了,小有名气,大人尽管放心。”孙礼三举起酒杯,道,“我敬大人一杯。” 听他这么说,孙大人也没了顾虑,接着与手下的人喝酒划拳。 待众人喝到酒酣耳熟时,孙礼三见缝插针地问了句,“大人,不知道这次他们上岛,什么时候出发,坐哪艘船去啊?” “这?” 大人是贵人多忘事,旁边一位武官湊在他耳边提醒。 “对,一两天之内就启程,黑水号!” 孙礼三打了个眼色,小丐悄悄退出了包房。 小丐对登州城再熟悉不过了,他走街串巷,腿脚麻利,很快出了城,来到郊外一座临时搭起的戏台子前,钻了进去。 场子里聚了许多人,有几个人在台子上穿着戏服,咿咿呀呀的在练功。 小丐到了后场,这里只有香主级以上的人能进去,门口有人守着,见到他刚要拦阻,就见他手中亮了堂主的牌子。 屋里几个人商量着什么,就听外面传来人声:“孙堂主派人来了!” 小丐跟在降龙堂“刑堂”香主周大鹏的后面进了屋,一一跟屋里几个人见礼。 除了雷义恭、华子鸾,屋里还有降龙堂的堂主白面老丐沙连元;还有一个中年妇人,火爆泼辣,正是伏虎堂堂主风二娘。 风二娘性子急,问道:“孙老三可有什么消息?” 小丐道:“堂主说戏班所乘的船叫‘黑水号’,一两日之内就安排上岛! 雷义恭闻言大喜,道:“咱们正为接应船只的事发愁呢!这下可好了!” 最初丐帮曾想雇渔民的船上岛,渔民却告诉他们,只有体型狭窄的船只,才能往来于风浪极大的沙门岛。除了水师的战舰,这样的船,码头里一共有五六艘,雷义恭带人轮流询问了这些船只,他们都拒绝出海。没有人敢惹这麻烦,无船愿意出海,他们只得另想对策。沙连元出了个主意,风二娘平日里就爱唱戏,让她带着些有绝活的手下,假扮成戏班的人,又贿赂副巡检大人,把戏班引见给李庆,没想到今天得知竟然真有了上岛唱戏的机会。 听了这个消息大家心头为之一振,总算没白忙一场。 “这么短的时间?”华子鸾却有些顾虑,问道:“可知道船上有多少水师守备?战力如何?” 小丐道:“并不知道!堂主刚刚得知是坐哪艘船上岛,未知……” 风二娘已叫了起来:“还问什么战力,依姑奶奶的脾性,直接夺船!” 华子鸾沉吟了一阵,道:“不能鲁莽,水师与沙门岛相互勾结,混上船是一回事,夺船可是另一回事,咱们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风二娘道:“沙老,您是智多星,可有好计策没?” 沙连元轻抚胡须,笑笑道:“这次我同意二娘的想法!” 风二娘呆了呆,吃惊地问:“唉?沙老同意我的想法?” 华子鸾知道沙老在帮中资历颇深,为人老谋深算,装扮成戏班混上船就是他的主意,如今他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必是成竹于胸。 沙连元道:“华长老有所不知,近些年来并无海战,水师武艺颓废,我看不足为惧!与其混在其间见机行事,不如先夺船,控制住舰上官军,到时大船受咱指挥才能从岛上全身而退!” 雷义恭听罢一拍大腿,叫道:“这个主意好!” 华子鸾想了想,心道:上岛别无他径,只有利用水师的刀鱼船上岛,看来这次只有冒险了。他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时间紧迫,咱们商量商量如何夺船!” 第二十回 观斗——始发 ☆☆☆ 黑石塔四周薄云疾走,克里斯惊叹古人能单靠双手造出如此慑人的建筑。高耸的巨塔筑在宝塔礁的角岬处,站在上面可以将从大海到黑水湾的整片区域尽收眼底。这次,由李庆亲自带领几位贵客上塔,塔身上横向伸出八根的巨大石柱,蜿蜒曲折的石柱在海面上空,仿佛一只跃海而出的巨大八爪怪兽。 黑色旗帜高悬于铁杆上,上面由金色丝线绣成的黑山蛇怪,离得这么近才能看清,那蛇怪是蛇头、蝎尾、八爪。旗帜在劲风中抖动,看上去就像八只触手在蠕动。 每一只触手都是一个由岩石修葺而成的巨大拱形通道,走进去,可以通过里面的窥窗向周遭的诸岛眺望,隐约能看到岛上的景致。 常鱼通笑呵呵地在前面为大家引路,往能望向北长山岛的通道走去,李庆则走在王诜和滕楚凉的身边,不时交谈。 洪七里却与众人走向相反方向的通道,他来到窗口,遥望远处的大黑山岛,一座巨大烟黑色的石堡便位于该岛之上。石堡攀附在岛中心,犹如一条冬眠盘起的毒蛇,月玡儿就被关在那里面。他心中琢磨:上岛之后,为什么一直没有接到丐帮的信鸽,交代他们的事情难道出了什么岔子?不过此刻身在岛上,他倒也不愿多想,索性横下一条心,先把月玡儿救出来,如何出岛到时再说。 另外一边,泰山派的道姑走在一起。小师妹跟着几个师姐,最后走进通道,她心里不禁害怕了起来,问道:“这里风这么大,不会刮倒吗?” 黄晶晶也怯生生道:“岂止风大,还湿冷得紧。” 克里斯心道:这可不是风能吹倒的建筑。不过,黑石塔建在海床之上,既要抗海浪侵蚀,又要抵御海风,从设计到施工,都非常合理和耐用,绝非寻常建筑可比,若能留存到现代,绝对是能在建筑史里留下一笔的作品。 滕楚凉也看出沙门岛上有不少精妙的装置,对李庆道:“李兄,岛上新奇物事可真不少,不知是何人筹划的?小弟那府中正想新修几座楼阁,我愿花重金请这人帮我谋划谋划!” “这……” 滕楚凉见李庆支吾,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哦?李兄难道有什么苦衷?” “不瞒老弟,这人是我从翡翠宫请来的,这位师傅脾气古怪,要求甚多,好不麻烦!”他顿了顿道:“我回头倒可以为你们引见一下,就不知道对方肯不肯……” 滕楚凉道:“原来如此!” 独孤良翾!?从翡翠宫的“木电梯”,到沙门岛上的大小堡垒、城寨,都是鬼斧神工之作,这些都是独孤良翾所造?他人在沙门岛何处?为什么不当铁佛堂堂主却跑来帮李庆建机关?克里斯心中充满了疑问。回头和滕大哥商量一下,不如就从他这边下手,看能不能见到这位机关大师。 话说到一半,北长山岛突然敲响铜锣通报。 常鱼通道:“吉时已到,就等砦主下令!” 李庆对客人笑笑道:“请诸位观礼!” 常鱼通吩咐手下说:“开始吧!” 黑石塔侧翼有一条长长的斜坡,它拖出一道长长的弧形与陆地相连,搭在了海角的悬崖上,尾端装饰了一个巨大的铁钩,象征着蛇怪的“蝎尾”。铁钩下是一个平台,台上架起一排青铜铸成的巨大号角,如蛇一般盘绕悬崖边上。 号角“呜呜”吹响。 就见南长山岛上的黑石堡里走出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穿着金鳞甲,头戴镶有毒蛇铜牙,坠着长长黑羽的黑蛇盔,好不威风。 他们左右列队站在了唯一能通往北长山岛的那座吊桥前。 紧接着,昨日长厅里汇聚的武林人士一个个登场了。 尽管距离很远,但克里斯也能看见始发的队伍,一个个蚂蚁大的小黑点走上了吊桥。他们走在吊桥上,木绳摇摇晃晃,桥下就是惊涛拍浪、暗礁密布的万丈深渊,看着惊险万分。 过了桥,也会有人迎接,并按照他们所选岛屿,先远后近的原则,分批送上岛去。 熊戴影注意力一直在吊桥边上的那座“黑石堡”上,因为那晚与石影大人相见,他亲口告诉自己,最后大岛上的黑山堡,也许只是一个障眼法,包括荆桐凤鸣剑在内的这些奖品,很可能就藏在牢狱旁的黑石堡里。至于独孤良翾的下落,魅影、炼影也未曾报告回京调查的结果,熊戴影心中有些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都在众人专心致志观看的时候,一抹浅笑拂过王诜嘴唇。 他优雅地说:“李砦主,不是就打算让本官这么观赏夺岛大会吧?” 李庆和常鱼通对视一眼,说到底,他仍然对王诜存有戒心。 李庆道:“大人,这是何意啊?” 王诜道:“这人都跟芝麻粒似得,看也看不清,有甚意思?早知如此无聊,本官还不如舒舒服服的呆在青州呢。” 常鱼通问:“大人难道是想上岛去观看?” “哈哈,小黑真是深得吾心!” 常鱼通说完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实在唐突,他看李庆的眉头皱了皱,瞪了自己一眼。 李庆道:“岛上险象环生,怎能让大人冒险?” “若只能如此这般观看,你不如尽快安排船,送本官离开沙门岛吧。” 常鱼通见状忙劝到:“大人有所不知,砦主是为了大人的安全着想,且不说囚犯都放了出来,岛上满是毒蛇、毒蝎、毒虫,万一有个闪失,砦主可不能向朝廷交代了。” 王诜挑眉责问:“这么说,诺大个沙门岛,李砦主连本官的安全都保证不了,就请我上岛?” 李庆和常鱼通都没想到,王诜突然变得言辞犀利,倒不敢再回嘴了,忙俯身低头。秦禹九倒知道王诜这人做事一贯如此,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李庆忙道:“大人息怒,卑职这就让人安排。” 常鱼通望向李庆,他没想到砦主就这么轻易让步了。 李庆勉强向他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安排吧,我亲自陪大人上岛!” 就这样,所有人又坐着渡船回到了南长山岛。因为王诜的坚持,李庆只得带足了守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他们走上那座吊桥。 走在上面,克里斯方才体会出这座吊桥有多长,多高,壮观程度堪比卡普兰奴吊桥①了。由两根巨型铁链拉起桥身悬跨在黑水湾上,绿色的海水灌入黑水河中汹涌澎湃,河水与海水交汇在一起,激起阵阵的巨浪拍打在黑石堡的基石上。 吊桥对面的悬崖如同被巨斧劈过似得,黑色巨石上镂刻出斑驳的印记。 依着山势往上望,上面开凿了一座黑色堡垒,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三座塔楼相连的单层建筑,外形酷似一个连体的三胞胎婴儿,诡异的不可名状。而与它们相连的是一座圆柱形的灯塔,正建在悬崖顶端;下层是一个没有栏杆的多层平台,它伸处峭壁,悬在半山腰上,就好像岌岌可危随时会坠入海中一般。问了副砦主常鱼通才知道,这里被李砦主称为“绞架台”,受到严重处罚的囚犯会被关在这里,经过数日的饥渴和暴晒,再加上海风暴雨的折磨,最终犯人熬不住会被逼疯,他们会主动从上面跳下大海。 众人听晓,舞步惊栗,待得再向那山崖望去,风中似乎仍能听见惨叫和哀嚎声。 吊桥的主体是木绳编成,走在上面摇摇晃晃,让人胆战心惊。克里斯一边走,风一边把她的斗篷撩起,吹来一股海水湿咸的味道。不要小看这段路,她觉得仿佛走了一世纪那么长。 当他们所有人通过吊桥,鼓点又敲起来了,随之,北长山岛的巨大铁门缓缓开启。 中国古代历来把南视为至尊,北面则有败北、臣服之意,所以沙门岛的监狱就建在这北长山岛上。从古至今监狱都是个阴森凄暗的所在,北长山岛犹有甚之,不过往常关着囚犯的牢房,如今却空空荡荡,他们都被放了出去。而这短暂的自由,不过是为了决定这些囚犯们来年的生死。 比起“黑石塔”、“黑石堡”,眼前的监狱显得平庸粗笨了许多。它是灰色的,由经过切割的大石块筑成,其间布满了八字形看守平台,可以俯瞰到监牢的每个角落,四周绕着幕墙。牢房有着厚厚的墙壁,细窄的铁栅栏窗,为的就是让人倍觉压抑。监牢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具破旧的绞刑架,上面生锈的铁链晃来晃去,自从有了夺岛大会,便极少有机会使用它。 迎接他们的是典狱护卫队长,他带领着大队人马整装待发。身穿黑蛇金鳞盔甲的骑兵打前阵,他们身后是两辆有着巨大轮子的移动瞭望车,可以供人随时登高守望,车后还跟着几辆驴车,车上堆满的箱子,都是战备、补给。 克里斯发现队伍里多了几个武林人士,心道:他们不是应该已经上了那些有宝物的岛吗? 就听一阵熟悉的笑声,仇玉龙摇着折扇走了过来,道:“真没想到又见到众位仙姑了,小生有礼了!”他虽然言语恭敬,却用余光打量着小师妹訾灵。 被那双淫浸风月场的眼睛注视,小师妹格外不自在,急忙躲在师姐们身后。 看着几位道姑脸色不悦,常鱼通十分机灵,忙插话道:“看来,仇公子今年也是准备直接上小黑山岛了!” 仇玉龙朝着常鱼通拱拱手笑了笑,道:“小生自然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不敢妄求,所以要在大战来临前养精蓄锐。” 常鱼通道:“仇公子真是虚怀若谷,想必已是势在必得了!” 仇玉龙笑笑不语。 王诜问:“小黑,他们这几位是什么意思啊?” 常鱼通回话:“这几位身怀绝技,自然不屑于争夺其他岛上的宝物,他们都等着上小黑山岛,争夺名册里的稀世珍宝!” “原来如此!” 这群人里不但有张长北、原彬、别三奇,还有那肉瘤大汉,以及“索魂”。 此外,他们还发现了那三个岛上村民,他们一人背着弓箭,另外两人手持的却是农耕器具,一把铁耙,一把鱼叉。洪七里心道:这三个人只不过比普通人身手灵便了些,不论如何也与身怀绝技靠不上边,为何也留了下来? 见到张长北,常鱼通最为惊讶,心道:张神医今年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问:“张大官人,往常不是上蝎子岛的吗?今年是看中了什么东西?” 张长北并不回答,冷哼一声便加快脚步走开了。张长北就是这么个脾气,常鱼通倒是不以为忤。 续向东行走出数十里,烈日当头,虽然是初冬,众人亦感炎热,可就在这时,一阵清凉爽快的风吹来。原来他们所处高地,正好能俯视岛屿东端的半月湾。这里东西两处角岬突出于海中,将海湾环抱起来,在海浪冲刷下,形成一个半月形的海滩,在湛蓝的海水衬托下,宛若一轮金黄色的明月静卧在海湾之中。 小师妹拉着黄晶晶走到克里斯眼前,带着羞涩问:“小乙哥哥,咱们一起去那边瞧瞧海景吧!” 克里斯没想到对方邀约自己,微微一愣,随即便道:“好啊!” 两个女子得了肯定的回答,放松了一些。 众人听罢,也紧随三人举步前行。 居高临下,他们看到了极致迷人的景色。沙滩上泛着潮湿的光,竟映衬出近百种斑驳色调,有的洁白如玉,有的红似玛瑙,有的碧若翡翠,有的亮赛明珠,他们宛若进入了一个珠光宝气、光怪陆离的神妙世界。 小师妹甚是高兴,拍手道,“那是什么啊,真漂亮!” 克里斯正要说自己也不知道,身后的熊男帮她回答了。 “那应该就是珠玑石球了!”滕楚凉幽幽道:“素闻沙门岛上有座月牙湾,上面有珠玑石球,甚是神奇。不但香色粲然,还硬度极高,定是制陶的绝妙原料。” “制陶?” 小师妹听他一说,兴趣勃勃,很想听滕楚凉继续讲点什么。 其他几位师姐,见这个身材魁梧的壮汉一谈到陶器,就会露出憨厚的笑容,也觉得实在有趣。 可滕楚凉见几位女道姑都看着自己,便立刻变得沉默不语起来。 若不是事先知道,熊戴影可想象不到,堂堂仙月谷的大谷主竟然怕跟女子说话!他再看滕楚凉时,发现他连耳朵都变红了。 常鱼通嘻嘻笑道:“滕先生喜欢陶器,砦主早已在半月湾收集了一些上等的珠玑石球,会与那件陶器一并送上!” 滕楚凉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向李庆拱手道:“李兄真是周到,多谢了!” “哪里哪里,愚兄的一点心意,还望贤弟常来沙门岛做客便是。” 宁一飞听了这个海湾叫“半月湾”,心中又挂念起“月玡儿”,一时间,望着大海出了神。 李庆回头与常鱼通道:“时辰差不多了吧?!” 第二十回 观斗——屠杀 ☆☆☆ 常鱼通点了点头,然后下令,让守卫队长在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处,扎起帐篷,竖起瞭望车。 李庆引着滕楚凉和王诜,率先登上一辆瞭望车。 别三奇是第一次上岛,他私下好奇地问那仇玉龙道:“不知道砦主如此安排,是要我们看什么?” 仇玉龙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别老前辈,一会儿自然就知道了!” 别三奇心中怪道:臭小子还卖关子,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王诜眼中却带上了一抹冷意,沉默不语,看向海滩。 秦禹九等人与泰山派的女道姑们则登上另一辆瞭望车。 张长北、原彬、肉瘤大汉和“索魂”却只是各自寻了清静地方,有的闭目眼神,有的盘坐运功,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毫无兴趣。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兄弟三人却不见了。 洪七里眼光最敏锐,他马上发现那三个人的踪迹,他们正爬过通往岛岸的碎石堆,不一会儿,三人又分开行事,拿弓箭的爬上了一块块灰色与红色突起的岩石堆上,拿铁耙的躲在一丛丛黑色与绿色的海草间,拿鱼叉的则来到了一片片金色的沙地里。 还在大家纳闷的时候,突然听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嗥叫声。 是狗,大家立刻意识到这是狗的吠声,只是期间伴随着时有时无的惨叫声,让人无法忽视。果不其然,眼见一群满身血淋淋的人冲进空地里,身后跟着一大群狗。它们一个个露出犬牙,舌头伸在外面,唾液四溅,显得异常兴奋。 “啊……啊啊……啊啊!”一阵阵惨叫声,听得克里斯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样的场景,英国狩猎季上屡见不鲜,猎犬咆哮着冲进林地,把猎物赶到开阔地,供人们狩猎。可如今,被驱赶,被猎杀的,却是人。 跑在前面的人,时有被扑倒的,凶暴的狗群咬开他们的肚子,冒出热腾腾的肠子;有的人脸颊被撕开,露出血红的骨头和空洞的眼窝;有的人脖子被咬的参差不齐,鲜血喷涌而出。 很多人受伤后都十分虚弱,可他们拼命跑到了沙滩上,大海就在眼前,他们希望冲进大海能躲避这些疯狗。 可他们却不知道,还有三个猎人盯上了他们。 在碎石堆占据高地的那个,先发动了攻击,他手中射出的箭接连射倒了几个人;有的人受了伤倒在海草丛里装死,狗没有扑上来,正当他以为逃过一劫的时候,突然有人一把巨大的铁耙扎了下来,穿透了他的胸膛,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丧了命;冲进沙地的几个人,哀叫连连,原来金色的沙堆里早就埋好了兽夹,摔倒的人立刻被追上来的恶狗扑倒。有几命好的冲进海里的,却被潜在水中,手拿鱼叉的那人解决掉了。 空气中海盐和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弥散开来。 整个沙滩上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令人头晕目眩的血红色。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事情。在路上、海草堆里、浅滩中,仍有支离破碎的躯体在爬行、滑动。他们是人,可看上去血肉模糊,只有粗略的轮廓能辨别出来他们是人。 克里斯不禁惊恐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今天看到的场面。 塔上的众人都看得惊呆了。 再多看一眼,克里斯的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即便闭上眼睛,又会回想起猎犬的利爪和回荡在耳边的尖叫。过了好一会儿,克里斯稍稍振作了一些,她发现訾灵也被这般惨状吓得脸色煞白,“太可怕了!”她的嗓音嘶哑,泪花滚动。克里斯忙把她拉在自己身后,挡住她的视线。 秦禹九虽然对沙门岛上的事,多少有所听闻,但今日亲眼见了,心中还是震惊不已。他转头看了眼一身寒气的洪七里,心道:这个李庆实属多行不义必自毙,也许这趟倒来对了,自己可以看着老天是如何施行天谴的。 他们这辆瞭望车上,人人都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李庆徐徐开了口,“诸位,可看得满意?” 别三奇惊道:“这些人是?” 常鱼通解释道:“这些人都是囚犯,要么是牢里的残病之人,要么是新来的,他们都以为躲在牢里不出来,就可以安然无事了。那黑山三杰每年都会在此处轻松捞上不少木牌子!” 几十头牛车拉着数个巨大木笼子出现在了草地上,一个身形肥壮的犬夫跳下牛车,从怀里掏出个巨大的螺笛,吹响了低鸣的声音,海滩上、草地里的狗,都同时停下了动作,一个个奔回到牛车前,犬丁们早早打开了笼子,一边分点聚拢在一起的狗,一边顺手喂食,然后狗儿们一个个乖乖的上了牛车。这些根本就不是疯狗,而是训练有素、专门咬人的恶犬。 三兄弟也从各自隐蔽的地方走出来,翻看着地上的残骸,开始熟练地收集起死者身上的木牌子。 海鸥在他们头顶盘旋,发出的叫声像尖锐而绵长,骇人极了,分明就是在为死者吟唱的哀歌。 兄弟三人丝毫不曾动容,不一会儿就湊到了一起,脸上还是带着那般憨笑,数着手中染血的牌子,一副刚刚在农田里劳作一番,难掩辛勤收获的喜悦的表情。然而塔上的众人,此时却觉得他们的脸上的笑容有说不出的诡异。 别三奇干笑了两声,故作轻松道:“老夫初来乍到,不明其中门道,早知道这样就可以收些木牌子,倒不如也下去玩玩了。” 李庆听罢,哈哈大笑。 常鱼通见王诜面色不虞,赶紧解释道:“大人,这些人都是些废物,平日里干不了活,还白占许多口粮,这一下,沙门岛上就能缓上一阵了,来年也可以接收朝廷新派来的犯人了。” 不料王诜听完,却毫不在意,打了个哈欠道:“有甚好看?要看血肉横飞,爷在西北带兵打仗的阵势哪次不比这个精彩?小黑,接下来的几天,你不是都安排爷看这个吧?” 他这番话说得常鱼通冷汗直流,岛上的戏码,不就是杀囚犯,杀来杀去,还能杀出什么花样? 李庆这时也不言语了,垂下眼眸,想着什么。 王诜大袖一甩,背着手走下瞭望车,招呼小厮,给自己拿毛巾擦手。 滕楚凉早就被这场屠杀搞得全无心情,他也走了下去,一进帐篷就往中央的桌子走去,坐下后,立刻有贴身的下人给他端来茶,他拿起杯子,慢慢喝着,也不说话。 瞭望车上只剩下了李庆和常鱼通。 常鱼通抿了抿嘴,摇头道:“这个王大人,真难伺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李庆脸上此时却没有一丝笑意,他冷冷道:“这些世家子弟,向来如此,我如今求他,自然不能得罪他。” “那下面安排什么,小人可没主意了。” 李庆沉吟了一下,道:“孙大人不是说他有个相熟的戏班么?你去安排,尽快接他们上岛!” 常鱼通点点头,道:“小人也听说,这些个贵族士大夫,最喜听戏!” “到时候你机灵点,哄着他开心。” “小人明白!” ☆☆☆ 当晚在长厅举办盛宴,逐鹿诸岛的胜利者们,享用着烤肉和黑水湾现抓的鱼,当然还有上好的美酒。李庆坐在高台中央,招待客人。 秦禹九和女道士们都未出席晚宴,一方的借口是想要制香,另一方的借口是食素。 李庆毫不在意,高台上的贵宾有滕楚凉,就足够了。 要问王诜在哪里呢?此时常鱼通正领着他参观黑石堡。进去前,王诜把大多部下留在了外面,只带了几个贴身侍卫,只见他们个个身材高大匀称,容貌俊美,身穿青色轻装介胄,毛皮镶边,金线烈焰斗篷,走起路来个个气宇轩昂。 见常鱼通斜睨自己带来的人,王诜笑道:“小黑,有何见教啊?” “岂敢岂敢!大人乃人中龙凤,连身边的侍卫都如此出色。”常鱼通伸出了大拇指赞叹不已,道,“我瞅着他们这身甲胄,甚是不凡。这几位一定是禁军中的精英,简直堪称‘人样子’了。” “人样子”是宋太祖所定禁军规制,每年选拔新兵,便要按照这样的仪表身材挑选。 王诜略有些得意地点点头:“你这嘴皮子厉害,没想到眼力也够毒。他们几个正是仁宗陛下赐给本官的禁军护卫,他们身上所穿的便是‘青面兽甲’。” 常鱼通忽见王诜身旁还有一位青须老者,容貌清瘦,有仙风道骨之风,倒不像官场中人。他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位老者,问:“这位是?” 王诜笑笑道:“这位是本官的幕僚,虽然跟随本官的时间不长,却总能帮我出谋划策,让我未雨绸缪。”那老者冲着常鱼通拱拱手,没有说话。 他们走到了三座塔楼相连处,这里有通往下层的下行阶梯。不像石塔的上层那么雄伟,这里的楼梯陡峭狭窄,常鱼通唯恐光线不足,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王诜跟在他身后,然后是护卫,青须老者走在最后。 下层十分肃静,唯一的响声是他们脚踩在石阶上的声音。 突然,整齐的脚步声错开了几拍。 那青须老者顿住身形,回身查看,却又没发现什么动静。这时,王诜等人已经走下阶梯。又听常鱼通说话,于是他转身跟了上去。 常鱼通嘿嘿笑道:“大人,其实今年的夺岛大会跟往常大不相同。” “怎么个不同呢?” “要说最大的不同,就是今年来的人不一般了。”常鱼通续道,“今年,漠北双雄是第一次上岛,选的还是龟岛。” “龟岛?可是那个出产贡砚的小岛?” “正是正是,砦主上次送给大人的‘金星雪浪砚’正是出自龟岛的一处山洞里。” “砣矶砚石,身含金星,纹如雪浪,乃是贡品,千金难求,若不是你们砦主,本官如何用的上?” “其实龟岛的‘铁牌子’弥鹰九年来并没有关在牢里,砦主特许他一直待在龟岛上,负责开采石砚。嘿嘿,往年也有不少武林人士打那龟岛贡砚的主意,往往都被打的落荒而逃。不过今年,龟岛却被漠北双雄杀了个精光,连铁牌子带木牌子总共一百九十个人,都杀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那上官兄弟,可不是喜文弄墨的主,压根就没带走一块成品砚台。啧啧,想那弥鹰肯定是轻敌了,听清理尸首的人说,死不瞑目呀!不过这下可没人敢小看那上官兄弟了。” 王诜道:“还有呢?” 常鱼通心中道:其实最大的不同是大人您上岛了。虽然这么想他却没这么说,道:“大人要觉得这些夺岛的事儿无趣,砦主给您请了戏班子,明天就能上岛!” “戏班子?哪来的戏班子?” “听说是应天府的戏班,副巡检大人推荐的。” “哦?”王诜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打了个哈哈,笑道:“好,你们李砦主倒安排的周到,知道怎么给本官解闷儿!” 走下一个火把照亮的斜坡,眼前是三道巨型拱门,想必与上层的三胞胎楼阁相呼应。上层大厅里铺满了彩色砖墙,烛光、火把照应下,彻夜通明,而这里却森黑冷清。途中经过蓄水池、兵器库、惩戒室,里面摆满了鞭挞、剥皮的工具,以及烙印囚犯烙铁,仿佛空旷的走廊里仍不时响起充满恐惧和痛苦的漫长号啕声。最后,他们停在了一扇双开大门前,两名守卫分立两旁。 他们见到副砦主,立刻恭敬的施礼。然后其中一个人拿把铁钥匙,伴随着吱嘎声,大门被推开了,迎面吹来一阵凌冽刺骨的海风。 厚重的门在身后关闭,王诜踏入寒意十足黑暗深处,只有常鱼通手中的灯笼照亮脚边。 这里正是最折磨囚犯意志的“绞架台”,进了这里没人能再走出去,不出意外的他们都选择了跳海。王诜走到了平台边缘,下面便是波涛怒吼的深渊。 “我听说,李庆一任便擅杀七百馀人,他倒胆壮,一不怕朝廷查他,二不怕这台下冤魂追债,本官倒很像向他讨教安眠之法了。” “大……大人,这个……”常鱼通吓得一哆嗦,嚅嗫难言。 王诜回之以冰冷绵长的瞪视,“这里的格局相互匹配,我很好奇山背面同样的位置会是什么样子?” “这怕不行!” “怎么?” 常鱼通改口道:“此时,夜色浓重,看不清个什么,不如稍后……” 王诜还要说什么,青须老者站出来道:“大人方才不是说,想先查看一下犯人的录入名册吗?” 王诜点点头道:“小黑,给爷召集堡中守备,把名册从文书房搬出来!” 常鱼通陪笑道:“请大人移步上面大厅,小人已经叫人去搬了!” 当他们回到上层,再次经过连接处的阶梯,又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青须老者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刚才下来时,他便察觉有人跟着他们进入了黑石塔。此番他身形一闪,即刻追了出去,很快也不见了身影。 堡中几乎全员都被召集去了大厅,只留下站岗的和巡夜的。他们一般是两两一组,巡逻于黑石堡的砖墙间。人人都在应付这位王大人,他每一个心血来潮的要求,都让众人应接不暇,哪里还能注意到他身边的侍卫少了几个。 ☆☆☆ 兵器库,只有门口点了一盏灯,里面的光线异常昏暗。不仔细看,更是发现不了一排排长枪后面,有两道身影。 “今晚,有点邪门!”一人传音入密,给另一个人说,“当官身边的老东西是什么人,竟然察觉小宸跟在他们身后?” 见同伴许久没回话,他又道:“小宸收敛气息,我看没出什么纰漏啊,怎么突然就被发现了,我不信那老东西耳力能听到。” 另一个人心里叹道:唉!都说关心则乱!待对方再要传话,他抢言道:“你能不能专心点!咱们转了一圈了,怎么会找不到人呢?。” 他瓮声瓮气地回道,“白天抓的那个铁牌子说他们今天晚上要在这里聚会,不会骗咱们吧?” “我看不会,那小子说的是实话。”另一个人冷哼了一下。 “所以,我说今晚有点邪门!”他刚要继续说话,却发现眼前的人没了,他聚气于目,提升眼力,在茫茫夜色中事物看得一清二楚,他很快找到了用“晷影步”甩掉自己的同伴。 等他追了过去,却发现对方蹲在地上。 “怎么?”他也蹲了下来,瓮声问道。 “我刚刚从这里经过时,就觉得有问题。你听……”说着,另一个人用修长的手指在地上敲了敲。 果然……下面传来的,并不是沉厚的回音。 “有隔层!” 另一个人一边摸着地板,一边回答:“嗯!入口应该就在这附近!” 很快便他便找到了线索,在离此不远处,有一块石头微微突出,它的四周有些不同寻常的磨痕。他伸手压了下去,果然石板松动,他再用力一压,地面上的石板悄然无声的向下沉去,露出一道缝隙,隐隐透出光线。 这缝隙不是很宽,大约只容一个成年男子通过。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人先跳了下去。 另一个人随后跳了下去,一霎间,光线映出他后背上鲜艳的扶桑花! 很快,那块石板又恢复了原状。 第二十回 观斗——隧道 ☆☆☆ 两个人影奔下楼梯,绕过转角,挤进一扇窄门后,来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房间,身后追赶的声音渐渐变小。 宁一飞几乎不敢喘气,他知道有人发现了自己。幸亏欧阳大哥的轻功了得,拉着自己及时躲避。 黑暗中他向后靠上一堵墙,顿感阴冷潮湿。 他努力平静下来,想听听是否有追兵的响动,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待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他突然看到门口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心中大叫糟糕,他转过头去,想提醒欧阳峰。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一只手抵住了嘴。 他本能的一挣,正撞上后面的石墙,等发现是欧阳峰捂着自己的嘴,他便不再挣扎了。可谁成想“咔哒”一声,厚重的石墙如同开关一样被按了下去,身后的墙壁缓缓陷了进去。 这下惊动了门口的人,一个身影朝他们飞扑上来。 谁知背后的墙壁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竟然把他们三个人一起拉了进去。 宁一飞感觉墙壁在身下变换形态,一层层递减,他们被顺势向下送去。 最终,他们跌入了一个圆形的隧道。 隧道里长满了青苔,湿滑粘腻,他们迅速下滑,宁一飞感觉就像是在永无止境的螺旋楼梯里转动。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直到转得头昏眼花时,眼前突然一下亮了起来,他们终于掉出了隧道。 隧道的出口修得非常平缓,他们掉出时,只是在地上滚了几下,便停了下来。宁一飞想站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一下跌坐在地。他揉揉眼睛,身边的事物才缓缓显现。 克里斯最先站了起来,她揉着在滚落隧道时撞到的肩膀,看看四周,发现他们掉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是个有着圆顶的圆形石屋,克里斯抬头一看,圆顶下有八个隧道出口,他们就是从其中一个掉了下来,正落到一片泥沙地上,泥沙地是倾斜的,一边高,一边低;底部有些积水,刚刚能没过脚面。房间墙壁上点着一圈灯,灯罩竟然是玻璃做的,很像是煤油灯一样,现代感十足。 宁一飞这下看清楚了跟他们一起掉下来的人,他身穿深褐色衣衫,正俯身拍去身上的泥沙。 “张长北?” 张长北还是那副冷沉面孔,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抬头看向圆形石屋的上方,似是想要弄清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 克里斯眸子一翻,冷冷的盯住了张长北,森然道:“他不是张长北!” “他不是张长北?”宁一飞瞪大了眼睛,重复道。 那明明是张长北的面孔,尽管此刻他脸色苍白,紧抿薄唇,猛地瞪视克里斯。紧接着,他忽然张口说话,口气果然冷凛至极:“你是什么意思?” “你脸上带着蛇解衣!”不惧他那凌厉的目光,有了上次在翡翠宫的经验,克里斯十分肯定的说。 宁一飞疑惑地望向张长北。 张长北却冷冷道:“你为什么说我戴了蛇解衣?” 克里斯一笑,道:“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看着对方迟疑的样子,克里斯突然问道:“你是云珠琦?!” 宁一飞一听,顿时警觉起来,他连忙往克里斯身边走了一步。 “云珠琦?”对方眉头微耸,狐疑道。 心中一动,克里斯暗想:看这人的反应,难道是我猜错了? 默然半晌,似乎是下了决心,那人长嘘了口气,他忽然发出另外一种声音,幽沉的道:“你看仔细了我是不是云珠琦。” 说罢,他用手指撕下了脸上的蛇解衣,露出了真容。 那是一张秀气的脸庞,白皙的皮肤,淡色的薄唇,竟是个与宁一飞年纪相仿的少年。 克里斯盯着那张脸——她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地遇到他。这少年不正是在大相国寺与月玡儿动手的人吗? 她注视着少年,目光如刃,声音寒酷,质问道:“是不是你雇云珠琦去杀月玡儿的?” “你这是什么话?”少年的声调变得更加尖锐:“月玡儿又是谁?在这之前,我们毫无瓜葛,互不相识,简直不知所谓!” 宁一飞也被这一问,给问愣住了,心道:虽然他带了蛇解衣,可欧阳大哥为什么会突然指责少年就是伤害月玡儿的幕后之人, “你真的不知道月玡儿?”叹了口气,克里斯道,“你记不记得前阵子,有个女孩子偷过你的荷包,你们还在大相国寺动了手,那智缘和尚说你们……”话到嘴边克里斯终于想起小飞就在身边,赶紧住了嘴。 她这么一提,少年立刻想了起来,可又隐隐觉得不对。他上下打量起眼前的男子,心想:当日在大相国寺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可转念一想,自己那时只记得追回被偷的荷包了,连那大和尚在墙角都没发现。 三生三世!自从听那大和尚说少女与自己有三生三世的缘分,他便有些在意起来,那少女的匕首他至今还带在身上。少年面上挂上了一抹暧昧的红色,可细想之下他总算想起了那个名字,月玡儿?那云珠琦接下杀手盟的契约,要杀的人不就是月玡儿吗?他惊道:“原来她叫月玡儿!” 宁一飞一听倒是急了,嗔目道:“就因为她偷了你的荷包,你就要害月玡儿?” 凭什么无端端的被人指责,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人天共愤、天理不容的事,他悻悻道:“她是偷过我的荷包,却也还给了我,我怎会心生怨恨?再说,我们冥狩宫可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不但有自己的规矩,更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随便杀人。” “你是冥狩宫的?”克里斯知道冥狩宫的杀手各个都是武家高手,杀人的行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你是否知道有人在杀手盟下了契约要杀月玡儿?” 少年微微点头,道:“不过,我不知晓原来她就是月玡儿。” 咬咬牙,宁一飞不禁自问了句:“到底是什么人要杀月玡儿?” 克里斯已然了悟,雇人杀月玡儿的人确实不是眼前的少年,她向前打个问讯:“在下欧阳峰,他叫宁一飞,我们都是月玡儿的朋友,请问你叫?” “尹宸!”不知为什么,尹宸对自己轻易报出姓名也感到有点惊讶。或许是因为这个叫欧阳峰的人听了自己是冥狩宫的人,并没有一改态度的缘故。杀手都异常敏感,再别说是冥狩宫从小培养出来的精英,倘若对方情绪上哪怕有一丝变化,他们也能察觉的出来。而眼前的人对自己,如同对一般人一样,面上全无异色。顿了顿,他又道,“说实话,那云珠琦可不笨,她自然知道惹了丐帮,会惹下了多大的麻烦,杀手盟已经撤了契约,她应该不会继续执行下去。” 宁一飞悻然道:“月玡儿已经被她当战利品,送上了这沙门岛,我们就是来救人的!” “什么?”尹宸心想:原来他们是丐帮的人,怪不得刚上岛的时候,就觉得秦大官人身边的侍卫不一般了,可他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他眉头紧锁,思量起云珠琦这个人了,喃喃道,“云珠琦固然贪财,却也不是什么单子都接,她一直很谨慎,照往常不可能不调查月玡儿,我很奇怪她会冒着惹上丐帮的风险,接下这单。而且还将月玡儿送上沙门岛,这样做难道是雇主的要求?” 思索了一下,克里斯问尹宸:“云珠琦手上到底有多少张蛇解衣?” 尹宸道:“她武功平平,却擅长用外表迷惑人,不知不觉中取人性命,她惯用这些把戏,自然有不止一张蛇解衣!” 确如他所言那杀手阿云靠的是心思机巧,诡计多端,克里斯暗想。 宁一飞愁容不展地问:“既然她武功平平,为什么竟能排到十大杀手榜第六?” 克里斯道:“杀手榜的先后不是按照武功实力排的,而是按照完成任务多少来排的。刚才尹宸也说了她贪财,想来这两年做成了不少生意,才会排到了杀手榜第六的吧?” 克里斯虽然像是在向尹宸求证,口气却十分笃定。 尹宸心中不由一惊,外界都以为杀手盟的杀手榜是按武功高低排列,这个排法是父亲定的,欧阳峰是如何知道的? 杀手盟并不算是门派,而不过是个组织松散的杀手中介,最初是由冥狩宫聚拢江湖上的几大杀手组成的,盟中规矩自然也是冥狩宫的历代家主定下的。说实话,这天底下谁能像太后一样,知道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信息呢。 “尹宸,不知道你这趟为何上岛?”克里斯直率地问。 尹宸道出上岛的真实目的:“其实,有人出重金悬赏沙门岛上一位囚犯的人头,那佣金多到足以吃用一辈子,这单买卖有不少人眼红,最后还是让萧索拿到了。不过雇主却又下了一个次契约,不论萧索得手与否,他会出另一份同等佣金给任何愿意上岛追杀这个囚犯的人,所以我也想来试试手气。” 克里斯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尹宸现在是少年脸孔,身上却是张长北的打扮,那张俊秀的脸却显得格外不协调,宁一飞突然想起了自己扮丑丫鬟时的荒唐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尹宸轻声问。 两人都是一般大的少年,误会又都解释清了,宁一飞从来不是矫揉造作的人,他直言道:“我不是嘲笑你,只是想起了那日欧阳大哥给我装扮成女人,也是和你一样奇怪的模样。” 听了此话,尹宸心中猜想:看来这个欧阳峰也是个易容高手。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看穿了自己带了冥狩宫的“蛇解衣”,索性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张长北的?” “今天早上!” 尹宸皱起眉道:“你以前见过张长北?” 克里斯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能分辨出来的?” 克里斯心里想:老头儿隐姓埋名,定不想自己泄露跟他有关的事。于是借口道:“其实不论多高明的假面,遮不住人的双眼,虽然我是第一次见张长北,可总觉得可总觉得那双眼中射出的光芒尖锐无比,带着一股侵彻力,透人心腑!那样的眼神与整张脸极其不配。再者云珠琦之前就装扮过小飞,我才提高了警惕,特意观察了你一段时间,否则我定辨不出真假!” 尹宸知道他言语中有所隐瞒,却也不恼,道:“若我大哥知道他做的蛇解衣在你眼前形同虚设,定不甘心!” 克里斯嘿嘿一笑,突然想起来,问:“你怎么会扮成张长北,那真的张长北呢?” 克里斯故作关切的表情,像是在说:该不会被你灭口了吧! “因为我怕萧索认出我来。”尹宸道,“我记得名录上有张长北的名字,他人虽小气,却不难打发,我去找他,并告诉他想要跟他上岛,他却说只要我同意他开出的条件,他就带我上岛。” 宁一飞好奇的问:“什么条件?” “他要我在蝎岛取十只‘飞天蝎’,然后还要到小黑山岛去拿二十只腹蛇卵!” 张长北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往常他只能上蝎岛取几只入药的毒蝎子,如果可以拿到蛇卵,就能做出“九转祈灵丹”了。这个上门求他的年轻人貌似武功不低,他不用冒险就能拿到这两样东西,何乐而不为。于是张长北拿出一张自己长相的蛇解衣,提出让尹宸扮作他。而他自己则扮作随从,这样一起上岛。尹宸倒有些吃惊,没想到张长北是冥狩宫的老主顾,很早以前便买过一张蛇解衣。 克里斯问道:“你上岛为什么怕给那个叫萧索的知道?” 尹宸摇摇头,道:“这趟我们可算是竞争对手,自然要避开他。而且那被悬赏的囚犯是岛上的铁牌子,没人知道他每年在哪个岛上躲着,要找他也不太容易,所以我装成常常上岛的张长北,说不定还能掩人耳目,探查到这人的踪迹!” “那你怎么会进到这黑石堡里?” “听说今晚铁牌子会集合在黑石堡里开会,我见你们一个个都换了夜行衣,跟在那个王大人后面进了黑石堡!我也跟着混了进来。” 克里斯点点头,道:“我们是打探到一些新消息,说那李庆对外虽然声称宝物都藏在大黑山岛的‘黑山堡’里,其实有可能是他故意放出去的烟雾弹,月玡儿有可能就藏在这黑石堡里,所以我们决定一探究竟。刚好王诜吵着说要进黑山堡参观,他排场大,吸引了不少守备卫士的注意,我们潜进来没费什么功夫。”克里斯顿了顿,“可是,刚才他手下有个人却发现了小飞,还追着我们不放!” “他也发现我了,此人武功甚高,连我都险些着了他的道!”尹宸顿了顿,“这个王大人真奇怪,身边竟有这么一号人,而且他的随从里,有一半功夫都不俗,他们的气息吐纳之术可不像军中惯用的武艺。” 克里斯扶着下巴道:“这个王诜倒挺有意思的,我也觉得他上岛不那么简单。” “我们别说闲话了。”宁一飞忧虑道:“月玡儿到底在哪里啊,我们赶快找她去吧!” 克里斯心道:刚才暗中一阵骚乱,跟洪七、熊戴影他们分开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方? 尹宸看了看这间石室,道:“现在第一要务,是搞清楚我们是在黑石堡的什么地方?” 第二十回 观斗——龟室 ☆☆☆ “这房间没有门!”宁一飞趟水走到了石室的墙壁前,他想起刚才自己只是靠了一下墙壁,就触碰了机关,他们才掉了下来,道,“一定有机关!” 是啊,克里斯也这么想。 宁一飞开始绕圈,一边走一边摸索墙壁。 尹宸也走了过去,跟他做相同的事情。 一圈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宁一飞和尹宸几乎是同时注意到,墙壁上的那圈灯似乎与众不同。宁一飞见尹宸轻轻一跃,那么高的地方,一把便抓住了灯把,似乎一点也不费力。 见状宁一飞毫不犹豫跟他做相同的事情,他飞身跳起,却差半掌的距离没能够到灯把。他低头看看脚下,可能是因为地面是柔软的沙地,不好着力。 尹宸试着转动或者上下移动,不论哪个方向那灯都纹丝不动。他一个翻身,从一盏灯跳到了另一盏灯边上。两盏灯的距离并不近,可他的身体很轻,真如同一只壁虎一样,好像在墙面上游动。 看了尹宸的动作,宁一飞似乎明白了什么,试着放松身体紧绷的肌肉,做好了再次起跳的准备,他觉得脚下的沙子似乎像是水面,取要更好的技巧,忽然他猛跳起来,一把抓住了灯把。 尹宸本以为宁一飞对轻功很不在行,却没想到他学着自己的感觉竟然也跳了上来,心想:没想到他悟性也不差。 果然很怪,近距离看才发现灯内所燃不是真的蜡烛,琉璃灯罩上还有一个小孔,从里面散发出油料的独特气味。 宁一飞还在专心致志的观察那灯,尹宸已经一圈转了过来,每个灯他都查验过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跳下来后,尹宸道:“还以为这样式奇特的灯会藏有机关呢!难道这是密室,出不去的?”想一想,他摇摇头,觉得不可能。 宁一飞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我在一本书里看过,相传这灯是鲁班的徒弟所造,叫做‘琉璃蜡烛’!这灯用的是秘制的油料,光亮异常,而且可以常明常亮。” 比起那玻璃油灯,脚下两声“哗哗”水响更加吸引克里斯注意。 尹宸问:“那这琉璃蜡烛可有什么玄机?” 宁一飞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在书中见过!” 尹宸道:“唉!害我白欣喜一场!” “哗哗”又是两声,克里斯察觉到了什么,立刻警觉起来:“嘘!你们听!” 两人当下不再说话。 石室里不断地发出哗哗的水波声,是水在流动,大量的水忽然涌了出来,沙子也在跟着水流不停涌动。他们赶紧向高的地方走,水涨得很快,低的那边沙地已经有齐腰深的水,水中泛出咸腥的味道,克里斯很熟悉,那是海水的味道。 忽然,克里斯看见远处水里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向他们飘来,克里斯一惊,显然宁一飞和尹宸也看到了,三个人紧张地对望了一眼,慢慢向后挪动,紧靠在墙壁上。他们紧盯着水面,那黑影缓缓地飘着,忽然向上一浮,一只青皮黑斑的大海龟猛地钻出了水面!它一触到沙滩,便开始慢慢爬行。那海龟足有一张方桌大小,速度极慢,浑身湿漉漉的,爬向沙地中央。 紧接着,大大小小的海龟纷纷钻出了水面,向沙地爬去,这些海龟比第一只明显小了很多。 它们缓慢的爬向沙地浅滩,有的懒洋洋的趴在上面不动,有的则刨起泥沙让自己陷在里面。很快圆形石室的沙地便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海龟,他们一点也不在乎身边有人,到处是被它们搅起来的水和泥沙,克里斯他们被挤在石室的墙壁边上动弹不得。 看到这些大海龟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克里斯他们稍微安心了一些。宁一飞眼尖,他指着最先爬出来的那只最大的海龟,叫道:“你们看,那只大海龟背上有个东西!”克里斯他们凝神看去,果然看到那大海龟背上竟系着一截竹管子。 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下表情,尹宸一腾身,跳到一只海龟的背上,海龟根本没什么反应;他又跳到另一只海龟的背上,就这样朝着那大海龟跳去,很快便到了大海龟边上。他伸手摸了摸龟背上的竹管,发现那竹管被用鱼胶牢牢地粘在了海龟背上。于是,他把竹管拧开,发现里面是一张卷起的羊皮纸。克里斯和宁一飞也跟着从龟背上跳了过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喀隆隆”的响声,三人回头一看,石室的墙壁一处竟然缓缓抬起。 “出口!”三人心中同时想到,再看那抬起的石墙下,竟露出一双多耳麻鞋,鞋头还坠着红色绒球。 有人!尹宸立刻飞身跃起,脚尖轻点龟背,向那石门掠去。 克里斯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躲也要离出口最近。她也立刻起身向石门冲去。 旁边身形一闪,尹宸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欧阳峰比自己慢起步,速度却极快,瞬间便超过自己,跳到了正在打开的石门旁边,脚尖一点石墙,便跃到了一盏琉璃灯上。尹宸跟着落在另一盏琉璃灯上。他心中惊异,从没见过这样的轻功,身法犹如鬼魅一般。 克里斯冲尹宸咧嘴笑笑,可突然想起来,小飞呢? 宁一飞只是往门口跑了几步,来不及发力跃起了。克里斯赶紧向他做了个动作,他只得俯身躲在了几只海龟的身后。 一个头绾两枚双丫髻的青年走了进来,身穿粉色短褐袍,腰缠红色丝绦,手里拿着一根很长的木棒。 他看到满地的海龟,显得很高兴,走上泥沙堆成的半岛,直奔那只最大的海龟,打开竹管,嘴里念叨着:“咦?怎么是空的。” 他突然察觉了什么,猛得一抬头,却发现有两个人悬空靠在墙上! “什么人!” 克里斯和尹宸跳下墙壁,宁一飞也跳起身,朝开启的石门冲去。 青年立刻朝宁一飞追去,他几步跨到石门旁,伸出手中的长棒,对着一盏玻璃灯送去,棒头压住了玻璃灯上的一个小孔,那灯中火焰瞬间熄灭,随之石门一下落了下来。看着落下的石门,宁一飞的心也沉了下去。 克里斯和尹宸此时已经冲出了门外,听到身后石门滑动,待他们回头看,却发现宁一飞被关在了里面。 克里斯道:“我们不能留小飞一个人!” 尹宸看了看石室,道:“一定有机关开启这扇门!” 与此同时,石室上方的隧道传来沙沙声,不似克里斯他们那般狼狈的滚落下来,他借力使力,轻松在隧道里下滑,这人正是洪七里。眼看前方一亮,知道是到了出口,他使出千斤坠,身体一沉,下滑的速度立刻就放慢了,轻轻停在了隧道出口。闯荡江湖久有时日,他不会贸然出去,先探了头朝里望一眼,正看见宁一飞与另一个人站在下方。 宁一飞被横在眼前的长棒所阻,没能钻出石门,二人对峙着。 青年露出狰狞的表情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影龟密信可是让你们盗走了?快快交出来!” 宁一飞没有说话。 青年倏地翻腕,长棒的棒头直向他咽喉点来。 宁一飞斜身相避,从旁窜了开去。青年向后斜刺他腰胁,棒尾装有尖利的铁头,眼看就要刺中,宁一飞的身子跟着微转,两两平行,竟顺势躲了过去。 青年见他躲闪了过去,到不吃惊,嘴角挂着冷笑,他回身横棒,抡圆了的长棒呼呼带响,威力惊人,宁一飞只得躲闪,他步步后退,青年步步紧逼。 上边洪七里看着二人,眉头微挑,心道:长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小飞他自己也是用惯棍棒之人,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如今没有兵器在手,就应该欺身近前,与对方缠斗。 洪七里眼看宁一飞打得缚手缚脚,心下有些着急,但他并不打算出手,在暗中观看,一来他对那青年的功夫有几斤几两很清楚,二来对手用的并非利刃,万一要有险情自己出手也来得及。他既然有了收宁一飞为徒的打算,就想趁着这次机会,看看这孩子的武功悟性。 圆形石屋本就不大,宁一飞很快就被逼入角落。 眼看长棒迎面扫来,急切间,宁一飞一低身,一招“将军伏案”堪堪从棒下钻过。 谁知一股力道将自己向后一拉,宁一飞低头一看,青年腰间的红绸不知道什么时候缠到了自己的右腕,他一惊之下,刚扯开红绸,却见带着尖头的长棒刺来。 这一下来的快极,躲避迟得一瞬,便会被击中要害。宁一飞已是无可避让,他大喝一声,伸左臂迎棍一挡,右手一拳正打在那人脸上。匆忙中,宁一飞使出的是他早已练得纯熟的太祖棍法,这一招名唤“走马上任”,乃是棍法中夹着拳法。先以棍格挡对手的兵器,然后右手一拳直取对手面门。这本应是极刚猛的一拳,只因宁一飞是用徒手格挡,左臂吃痛得紧,右手一拳便失了准头,只打得那人鼻血流了出来,却并未受重伤。 青年用衣袖擦了鼻血,满脸涨得通红,骂道:“小混蛋,小爷三头六臂赛哪吒!让你尝尝“七杀棒”的厉害!” 洪七里有些纳闷了,自己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七杀棒”。他见那青年出招虽然凶猛,招式却平淡无奇,只能一时唬人,并不见得有多深奥,只要小飞用心拆招必能找到破绽。 用尖头出招进攻,青年将手中的长棒化作长枪,这招“枪挑一线”,三次快速刺出,宁一飞闪身躲避,尖头在第四出击时,疾弹而来,青年喝一声:“着!”刺向宁一飞的大腿,在他裤管上划破一道口子。 长棒又已递到,一扫一挑,分取上盘下盘。宁一飞一时难以抵挡,灵机一动,滑步抢到了青年身前,长棒自然收不了那么快。宁一飞左臂向上一个虚点,右臂却向下,直奔对方的膝盖打去,正是太祖棍法中的一招“下平粘膝”,那人猝不及防,竟被一拳打中膝盖,只是宁一飞力小,只打得他手忙脚乱。 两人均后撤几步,宁一飞的左臂隐隐作痛,但他心中却是一亮,何不以臂代棍,施展太祖棍法?他心中想着,脚下早已动了起来,对方又是一棍扫来,他身形一晃,宁一飞一招得手,右臂一抡,当头盘旋而下,正是一招“乌云罩顶”,对手见这一劈来得迅疾,忙横棍就挡,这次宁一飞可不会硬碰硬了,他一缩手,脚下一转,左臂已横扫而出,却是一招“倒骑青龙”,一拳正中那人下颌,这一拳打得甚是沉重,只打得那人头昏眼花,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宁一飞虽然手中无棍,但施展开棍法中的身法,却渐渐感到自如了很多,对方的攻势也不觉凌厉了。 洪七里一直注视着下面的比拼,果然如自己所料,这所谓的七杀棒不过是名头叫得响亮、吓人,实则没什么变化,小飞虽然初显劣势,连遇险招,却能急中生智,知道变通,这让他很是欣慰。 青年再次攻来,攻法仍是“七杀棒”里的七连招,四次刺出后,先上挑后横扫,宁一飞防着他的最后一招,果然,力大无比的横扫之后,长棒的尖头向下朝宁一飞头顶砸去。这一招势大力沉,却有一个非常大的收棒动作,这便是破绽。宁一飞又钻了进去,在一臂之间与对方周旋,他越来越自如了,对打中已是攻多守少。 青年更是恼怒,他加快手中动作,下手更快更狠,劲力之猛,每一招都恨不得将宁一飞置于死地。 宁一飞见对手的“七杀棒”虽比刚才快了几分,招数却与之前并无二致,便放开胆子贴身进攻。青年见他近身,向后收回长棒,同时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他这几次骗宁一飞进攻,就是要让他知道自己大杀招“烈火焚天”的厉害。 宁一飞正待上前,不料对方棒头竟突然喷出一股火焰,瞬间便已喷到眼前,在上面一直观战的洪七里也是一惊,心说不好,正要跳下救人,却只见宁一飞反应不慢,虽然被火撩到,却也没慌,转身间,飞起一腿,他使的是太祖棍法中的一招“老虎翘尾”,正中对手胸口,那人闷哼一声,直飞出去。宁一飞回身看时,那人委顿在地,挣扎不起。 洪七里心中甚喜,他从高处跳下。 宁一飞还在激战的余韵中,哪料到还有别人,心头微惊,自己余劲已衰,再无防备,但抬头看来,却是熟悉的脸孔,他高兴道:“洪大哥,你怎么……” 洪七里急切地问:“小飞,伤势如何?” 宁一飞的左肩衣服被烧到,好在皮肉只是被火撩到,烧红了一大片,洪七里查看伤势,见并无大碍也松了口气。他从衣服口袋中拿出一个小瓶,是丐帮自制的疗伤药“五步蛇油”,他一边帮宁一飞上药,一边道:“这几日,莫让被烫伤的地方见水,这药你留着每日涂抹两次!” 宁一飞点点头,然后道:“我好歹也是一个厨子,被火烧到也不是第一次,不妨事!” 洪七里知道宁一飞是个能吃苦的孩子,见他左臂挨的那一棒伤的更重些,红肿不堪,有些心疼。不过他心中更多的是喜悦,他知道这是宁一飞成长过程中必经的重要一步,而且这孩子果不负自己的重望。 他回想起刚才宁一飞最后这一脚,在情急之下,遇火突进,竟将棍法化作腿法,且威力如斯。心道:这人人皆知、招式简单的太祖棍法,只要灵活应用,也能发挥巨大的威力。果然是大道至简,这招若能细加推敲,威力还能更大。 洪七里回过神来,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洪七里早就看到了石屋中心的海龟,那些海龟仿佛完全不在意刚才一旁的打斗,优哉游哉的躺在沙泥地里。 宁一飞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过去的青年道:“他说这些是影龟。” “影龟?这些龟像是受过训练,不怕人!” 宁一飞点点头,指了指最大的那支海龟,道:“这些海龟似乎会送信,尹宸取走了龟背上的信件。” 这沙门岛风势古怪,回流势急,难道丐帮的信鸽飞不进来,只有靠这海龟才能内外通信?洪七里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宁一飞说了个陌生的名字,他问:“尹宸?” 宁一飞把他们如何掉入隧道进到这里,还有如何知晓尹宸装作张长北的事情,讲了一遍。 点点头,洪七里缓缓道:“没想到张长北竟然是冥狩宫的人装扮的,好在澄清了他与月玡儿的事情无关,这下只需专心对付那女杀手便好,我倒要看看她想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说罢,他目光四巡,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先从此处出去!” 刚才宁一飞曾飞身检查过那琉璃灯,回想了一下刚才青年熄灯的动作,他道:“洪大哥,墙壁的灯上有个小孔,你用那人的长棒堵住小孔,就能熄灭一盏灯,这样就能可以开启石室的门了!” 洪七里点点头,刚准备走过去拿地上的长棒,就见石室的门已然缓缓升起。 “小飞!”克里斯和尹宸一同冲进石室,却和洪七里打了个照面,双方不由都是一愣。 洪七里凝视克里斯身后的人,他还是那个瘦长宛似竹竿的张长北,死眉死眼,一脸阴沉。 此时,尹宸已经换回了张长北的面孔。 高大健壮的身材上穿着一袭黑色夜行装,洪七里剑眉一竖,神情冷毅,无时不透出一股强悍的气场。 尹宸上前一步,声音平板,语调却略显生硬地道:“洪帮主,在下与月姑娘萍水相逢,断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说出这番话,一来是多少慑于声威雄峙如山岳的丐帮洪帮主,二来是他真的有些担忧月玡儿的处境了,说的话恰恰是发自肺腑。 听言,洪七里心里有数,他也知道冥狩宫与杀手盟里的其他成员不甚相同,尽管做的也是取人性命的勾当,却有严格的规矩,丐帮也素来与之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更没有必要随意树敌。他平静地说:“你的事,小飞已经跟我讲了。” 克里斯插话道:“你怎么也掉进来了?” “我跟你们分开后四下寻找,找了许久都没见到你们,后来发现供通风用的隧道,四通八达,通往各个房间,我索性进来一探究竟,走着走着却撞进了这里。” 洪七里问,“我听小飞说这石室的门要灭一盏灯才能开启?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刚要作答,克里斯转脸突然看到宁一飞受伤了,她当下冲到了他跟前,见了伤口,不由得揪心,抬眼责问:“怎么你在跟前,还让小飞受这么重的伤!” 洪七里默然不语。 “你别怪洪大哥,我上过药了,这伤不碍事!” 那五步蛇油甚是管用,肩上的红痕已经减轻不少,可那受伤的手臂愈加红肿了。 克里斯道:“回去我给你冷敷,再上些跌打药,十二个时辰过后需要热敷。” 宁一飞道:“峰哥还会治伤?” 克里斯点点头,这是现代医学处理软组织损伤的办法,还是有些用处的。 克里斯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尹宸道:“尹宸,你把密信给他看看!” 尹宸随即把一张羊皮纸递给了洪七里,是那龟背竹管里的密信。 上面写着:影卫将至,大敌当前,且勿打草惊蛇。 “影卫?” 克里斯心里却十二分的清楚,这密信中所指一定是自己铁佛堂的影卫。我想要一举歼灭沙门岛,却有人给岛上的人通风报信? 洪七里想起王诜身边那几个武功高手,猜测道:“难道王诜真的是朝廷派来捕盗的?” 耸耸肩,克里斯道:“总之,这信不能让岛上的人看到。” “那他怎么办?”尹宸提醒大家,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人,眼光里杀意四射。 青年只是昏了过去,宁一飞怎么会伤害无法抵抗的人,可是他们潜入的事,最好还是不让人知道为妙,正在纠结时,就见克里斯走到大海龟边上,把背上的竹管取下,道:“我有办法。” 克里斯让洪七里点了青年的昏睡穴,几人在沙地里挖了个坑,把青年和长棒都放了进去,再把那竹管两头削去,让青年的嘴含住竹管,供他呼吸,最后盖上沙土,谁也不知道此处埋着个活人。等到数个时辰之后,他自醒转,也能把身上的泥沙扒开爬出来。 “那时咱们早就走了,也不怕他叫人来。”克里斯得意地说。 洪七里道:“我们再去探探这座黑石堡,看能不能找到月玡儿!” 余下的几人都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几个走出石室,石门左边的墙上有一面玄武浮雕,克里斯指给洪七里和宁一飞看,道:“这个有蛇尾巴的乌龟就是机关,刚才是尹宸找到的。” 宁一飞心道:这明明是玄武。峰哥虽然博学多识,可往往最常识的事情他反倒不知。 克里斯上前扭动龟首,石门缓缓落下。她又看了看那蛇尾,随手一拉,竟然也拉动了,可是却似乎没什么动静。 几个人选了条路,继续前行。 身后的石室中,海龟们突然像得到了什么信号一般,一个个爬出泥沙,很快钻入水下,消失在黑漆漆的海水中。 影龟室里仿佛无人来过一般。 第二十回 观斗——争执 ☆☆☆ 一对黑衣兄弟走在漆黑的阴影里,窄路蜿蜒曲折。 沿着窄路下行,熊戴影有些心急,走在前面。 赤影却看起来有恃无恐,在后面跟着。 为了找到主子,他们刚刚把黑石堡跑了个遍,绕了两圈,连马厩、后厨、守卫队的营房都转了……来来回回都没有找到主子的踪迹,他们又再次回到了连接上下层的楼梯处,当搜到都是兵器的武器库里,熊戴影发现了一道暗门,下到里面才发现左右两边都是石墙,只能一路向前,走了好长一段,他们却来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窖。 熊戴影可不相信这就是尽头了,他闭上眼,伸出双手,开始摸黑在石墙上寻找,直到摸到一墙壁上挂着的壁毡,他轻轻掀开,果然在下面找到了机关,使劲拉动铁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不见天日的隐蔽密道。 进入密道,咸湿的冷气吹过。 熊戴影的心揪其实早揪成了一团。和主子分开了这么久,这不是好兆头。他无法判定主子是否进到这条密道里了,而且他压根不知道这条路到最后会带他们到达何处。 见熊戴影犹豫,赤影反倒不耐烦了,从后面走了上来,超过的他时候,撞了一下熊戴影的肩膀。 熊戴影紧蹙眉头,炼影和魅影被自己派回京了,这次上岛先发,石影大人建议让赤影与自己随行。说是辅助自己,可熊戴影心里明白,这算是牵制。此番虽说是由自己指挥,可类似赤影这样只忠心石影大人的不在少数,他们是不会轻易听命于自己的。 熊戴影提醒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深深呼了口气,继续前进。 忽然,赤影停下了脚步,他们都听见从下方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声音,是草鞋的摩地声和人的交谈声。 熊戴影和赤影以极快的速度,各自隐入旁边的暗处。 两个人影走了上来,一个人手持火把,火光摇曳着。 借着火光,熊戴影才看清,密道两边是厚重的黑花岗岩石,层层叠叠高大犹如巨人,仿佛这里才可称得上“黑石堡”。 两个人的声音,回荡着传了过来。 “郗老大今天专门来堡里,没想到竟然把咱们一通臭骂。”一个人说,“这么多年了,我可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 “听说那龟岛,弥鹰也经营了不少年了,怎么让两个新上岛的给端了老窝,杀了个片甲不留呢?”第二个声音明显是北方口音。 “那是全岛最大的肥差呀!我看就是他舒服日子过太久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再别说他了,还有他手底下那群蠢蛋……”第一个声音说。 “要不郗老大能那么生气吗!”带口音的声音用一种更粗的声音道,“你们这些兔崽子,要是不想把事情全都搞砸,就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弥鹰就是你们明日的下场!” 另一人呵呵笑道:“你学的还真像!” 几秒之后,持火把的人顺着阶梯进入了熊戴影的视线范围,他的同伴跟在他身旁。熊戴影紧贴黑色岩石,眼睛直盯二人,在火把的照应下,他看清了,这两人虽然外罩半身斗篷,却均穿着囚犯的衣服。 熊戴影心想:听他们所言,身份应该是岛上囚犯里的铁牌子,他们口中的郗老大便是铁牌子的头儿吗?再是铁牌子,也是朝廷钦犯,难道李庆竟然允许他们在黑石堡内随意行走? 他们边说边走,没有看到不动如石的两个黑影,就在他们数尺之外。 带口音的男子道:“郗老大怎么刚训了几句话,又匆匆走了?” 拿火把的人回道:“我听说,堡里传话说上面来了个什么什么大人,郗老大说要去看看,就走了,那神情怪紧张的!” “你做铁牌子的时间比我长,既然都说今年上岛的人特别厉害,有什么办法安然度过?” “这个还不简单。”拿火把的笑笑道,“那些上岛的人,功夫差的,岛上的那些机关、陷阱、毒物就够他们受的,功夫好的,你就索性送‘木牌子’让他们杀,杀的够数了,自然就会离岛。” “要送那么多人去死?” “老弟,就算死绝了,明年还会送来新人。你就留些年轻得力的,要么有一技之长的……” “小弟明白了。” “等他们上了小黑山岛,那才是乐趣之所在……” “……自相残杀……” 光线渐暗,声音变得渐渐微弱,他们走到了窄梯的顶端,紧接着听见一阵低沉的轰隆声,那是巨大石板缓缓滑动的声音。最后一切归于平静,熊戴影走出黑暗,脑海中细细考量着刚才那二人的对话。 二话不说,赤影先向下走去。 又走了许久,熊戴影都不知道自己深处何方,这条路简直就像直通十八层地狱阶梯一般。 索性狭窄的道路开始变得开阔了些,黑色石壁上几步相隔就架着火炬,空气中飘荡的灰烟,依稀可辨,他们的影子交错投射在墙壁上,前方就是出口。 视野一下变得空旷,进入后,两人才发现这是一个开凿过的巨大黑石洞穴。举目望去洞穴尽头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棕色木屋,屋前石阶下有一个四方的花砖平台,平台正中圆形花纹里刻着的正是那只黑山蛇怪,平台边上摆放着些木架子,上面插着各种兵器,甲胄,一看就像是练武对打的场地。平台左右两侧各立着三座石柱,上面放置着一个巨大的火盆,照亮了木屋上的三个大字“议事厅”。这看起来就是铁牌子平日里聚在一起商量事情的地方了,竟然修在黑石堡深处。 四周安静得出奇,赤影和熊戴影对视一眼,两人直奔木屋。 棕色双开大门就那么敞着,探身进去,并没发现有人的样子。厅里结构简单,八根方形木柱支撑起大梁,屋顶由数十根圆木柱装饰。门内两侧左右各有一木门框,有通往二楼的台阶。厅正中顶端是一长条木桌,后面放置着铺着貂皮的太师椅。 下首左右各有四个张木椅,中间两张靠在一起,左右两张椅子被木茶几隔开。椅子后面放着两排长条木凳。 熊戴影往厅中望去,正中与上方一层直通,厅中一个巨大的火盆,里面的木炭还燃烧时,噼啪作响。 熊戴影飞身一纵,由屋井直接跃上二层,上面只有一圈木围栏和狭窄的过道,想必是厅中议事之人太多,才会有人上到二楼。 木屋不大,也没什么装饰,有的地方因为潮气,连墙皮都脱落了下来,他们上下转了几趟也没发现什么暗室。 熊戴影用手指拈起夜行衣的腰带,在手里揉着,那腰带上绣着“对锦垂莲”,是主子亲自为他画的图案,他思忖着什么。 赤影这时却开口了,他喃喃道:“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熊戴影心中也有这个疑问。因为石影大人的消息向来可靠,从未出过差错。可是为什么自己觉得黑石堡里压根不会关着月玡儿,这里的守备太松懈了,即便有些机关、暗道,也不是什么夺魂追命的机巧之物,纵使要玩障眼法,李庆也不会这么托大,他绝不可能将宝物置于丝毫没有防护的地方。 熊戴影道:“上上下下咱们都找遍了,就差把这黑石堡里的每块石子都翻开来找找,我看这黑石堡不像放置宝物的地方。” 赤影跟随石影大人多年,不相信情报会有错,他道:“石影大人说过让咱们趁着白天,大批守卫上岛的时候进来,谁让你改变计划突然跟着那个钤辖大人夜探。” 跟着王诜进堡查探是洪帮主的主意,主子也同意了,赤影不是不知道。 赤影不甘心道:“这黑石堡如此之大,谁知道在什么地方隐藏着机关呢,白天的时候,更容易找些!” 不见主子,更没有宝剑的下落。 熊戴影下了决断,道:“我们原路返回,估计主子还在上面。” 走出门口,熊戴影几步来到那个花砖平台前。 赤影纹丝不动。 熊戴影转头,劝说:“走吧!” “要走你走!”赤影的口气并不好。 熊戴影让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续而道:“作为影卫,第一要务是顾着主子安危,独孤前辈的宝剑,回头再查!” “呸!”赤影侧头向地上吐了口水,怒道:“还冠着本家的姓,还敢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影卫!有本事回去做你的世家公子去!” 赤影的话一下刺痛了熊戴影,全体影卫就自己用了姓氏,这点让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也因此一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压下心中的情绪,轻声说:“这次行动由我指挥,这是命令!” 潜台词当然是即使石影大人在,也要听我的,容不得你说不。 赤影心道:要不是你靠着谄媚主子,近水楼台先得月,得了这次指挥影卫的权力,就以为自己能骑到石影大人头上去了!遂说道:“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熊戴影懒得与他费口舌,尽快回到主子身边这件事没什么可以商量的,他直视赤影,道:“容不得你不听令。” 说完气息全开,熊戴影甚至能听到赤影的呼吸变得急促,更能感到血丝织了起来。 熊戴影转身面对赤影,直视挑衅自己的人。 他向前缓缓迈了一步,膝盖碰到了一根红丝,黑色的布料立刻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冷哼一声,要对上一对,他可不怕赤影的血丝杀阵。 他运足了内力,一步一步走向赤影。 熊戴影的内功根基丰厚,在他身边的血丝被一根根绷弹开来。 此刻赤影更是较起劲来,运功固阵。 熊戴影已经听到远处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他抽出破风短刀,心道必须赶快结束与赤影的纠缠。 说实话,赤影也没有想到熊戴影会亮出兵器。 熊戴影挥舞两下手中的刀,血丝被砍断,他向赤影飞奔而来。 赤影的腰带已经解了下来,那腰带暗藏无数根血丝,他撑开两手,一条条血丝真的如同织网一般在他身前作出防护姿态。 只可惜,赤影更没有料到熊戴影的身形变幻得如此之快,眼睛竟然跟不上他的动作。 下一刹,熊戴影就已经绕过血丝阵,出鞘的刀尖已经架在了赤影的后腰上。 “如影随形!”赤影大惊失色,这招是熊戴影“附骨十三刀”里的追身缠斗绝技,每个影卫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都要经过铁佛堂堂主的亲自考验。赤影见过熊戴影与石影大人对打时,使出过这招,那时他的速度并没有眼下这么敏捷,出手也不是这般诡异,如今竟然变得让人防不胜防,又这么威力十足。 熊戴影本就是年轻一代中武艺最出众的人,深受看重。而上次他看了止止先生演绎的那套大摔碑手,让他受益匪浅,对武功的领悟也更上了一层楼。 胜负已分,熊戴影将刀一收:“你来对付他!”他吩咐道。 “什么人?”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 熊戴影侧身一退,便已隐入黑暗之中。赤影将手一挥,空中的红丝立刻消失不见了。 一个穿着囚服,披着皮制半身斗篷的大汉跨进门来。他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到眼睛下方,上嘴唇边,各有一撮倒八字短须。他头发只有额头一圈,因为他的头顶扣着一个铁皮罩,用铁钉铆进肉里。 那大汉一身横肉,指着赤影大叫:“哪里跑来的老鼠?” 赤影默然不语,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失败当中醒来。 这大汉原是厢军兵士,性格火爆,靠着一股子邪力冲锋陷阵,对阵时曾被一重锤砸中头顶,头盔迸裂,伤口深入头骨,可他却也奇迹般生还,而那被铁盔碎片竟然与皮肉相连,从此与头皮长在了一起,那铁皮头骨让他脑袋显得很怪,再加上这人身躯又横又厚,又粗又壮,活似一头大猩猩。 见赤影不说话,大汉遂破口大骂道:“妈个巴羔子,奶奶个熊,怎么搅的,哑巴了不成?” 大汉冲着赤影罩面就是军中惯用的一老崩拳,眼见着这一拳堪堪打到,也不见赤影有什么动作,却忽然不见了人影,大汉急忙转身,却见赤影正站在他身后,还是同样的姿势。 大汉挠了挠头,有点儿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不过他自持身雄力大,向来不怕跟人近战硬拼,见赤影不还手,总觉得捡了便宜,右拳挥出,不过这次他多了个心眼,料想眼前人必向左避让,他跟着左手一掌劈到。这一拳一掌直奔赤影打去,大汉心说看你这次往哪里躲,却见赤影手一抖,已将一条腰带挡在他面前,大汉伸手便抓,本想抓住腰带把这个人扔出去,谁知那腰带竟然射出数道红色丝线!大汉惊异地看着一根根刺穿了自己的手,接下去脸上、身上、腿上同时出现了一道道伤痕,跟着噗的一声,鲜血喷了出来,直喷的他自己满脸是血,只有那冰凉的铁皮头罩没沾上多少血迹。 赤影伸出另一只手,毫不费力的拉动着挂在血丝网上的男人,好像他是个牵线木偶,男人含混不清的说了句话。赤影两手一收,紧接着腰带一抖,那个巨大的身躯平平被摔飞了出去,重重实实落在木屋前的一片土地上,血丝将男人分割成了大大小小数块,洒落了一地。 熊戴影走了过去,翻看了地上那些肉块,里面有一块染上红色的铁牌,写着两个字“蝎岛”,他抬头道:“看来他也是个铁牌子。” 赤影道:“最后他是在求饶,话里好像有什么‘假的’,其他的也没听清。” 没听清,你不慢点下手,熊戴影暗想。虽然怨怪赤影鲁莽,他却也不想再生争端,指着地上的尸块,道:“你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先去寻主子,你随后赶到!” 血液已经渗入土地。赤影心道:就是见这里好埋人,才往这边甩的。 看赤影沉默不语,就知道他是同意了。 熊戴影一刻不停朝来路奔去。 ﹍﹍﹍﹍﹍﹍﹍﹍﹍﹍﹍﹍﹍﹍﹍﹍﹍﹍﹍﹍﹍﹍﹍﹍﹍﹍﹍﹍﹍﹍﹍﹍﹍﹍﹍﹍﹍﹍﹍﹍﹍﹍﹍﹍﹍﹍﹍﹍ ①卡普兰奴吊桥(CapilanoSuspensionBridge)位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温哥华的卡普兰奴河谷上,是温哥华最古旧的旅游胜地,始建于1899年,号称是全球最高最长的人行吊桥。 第二十一回 上岛——夺船 1067年,北宋,登州,黑水号 ☆☆☆ 宽阔的身躯,在相对狭小的船舱里显得格外庞大。 雷义恭敲开后舱的一扇门,迎着开门的是个俊秀的汉子,他苍白的脸色在黝暗的光线里像是涂了一层白|粉:“来……了。”声音虚弱低沉,似断似续。 “嗬,这还没唱戏,就扮上了?” 听了他的戏虐,汉子的脸又煞白了几分,一手紧抓着门把手,一手急忙捂住嘴,干呕了两声,险些又吐了出来。 摇摇头,雷义恭跨步进去。一眼望去,屋里或坐或卧,共有七八个人,各个脸色煞白。中间椅上坐着风二娘,皱着眉头看着一个个晕船晕得七倒八歪的手下。 雷义恭在丐帮算水性最好的,以往与筏帮打交道,洪七里都派他出面,雷义恭见识过筏帮的人在曲转回环的黄河里撑筏子,自然对海中行船更适应些。 待雷义恭走到她身边,风二娘先开口了:“我这些人都不识水性,吐得都不成样了。” 他没想到风二娘的人如此这般经受不住风浪,安慰道:“你且放宽心,好在还有北海堂和降龙堂的兄弟们。” 他们分别在甲板下的各个船舱里待命。 以风二娘的脾气,要不是因为手下人晕船,这时早嚷嚷着要动手了。她朝雷义恭望去,心道:老雷与我都是急脾气,怎么不见他着急呢?索性问道:“你今日怎也这般沉得住气?” 这次沙连元坐镇登州负责接应,由华子鸾统领夺船行动。一登船,华子鸾就下令说先不要动手,等他先到甲板刺探虚实,之后再伺机一举拿下这艘船。 雷义恭与华子鸾相处时间最久,两人最有默契。华子鸾向来行事谨慎,可不知怎么得,连自己这个大老粗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叹了口气,道:“我总觉得这船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古怪?你甚意思?” “这船上的许多官兵是会家子!” “听沙老说过,水师配着专门的武教头,会武艺不算什么稀奇的?” 雷义恭咂咂嘴,道:“许是我多疑了?” 风二娘咯咯地笑起来,道:“没想到,这话能从你嘴里冒出来。” 雷义恭干笑着扯扯嘴角算是回应。 突然,一声嘶哑低沉的啸叫声穿越甲板,接着一阵缓慢而沉稳的鼓点传来,连船舱里的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阵剧烈的晃动,几乎将风二娘从椅子上抛了起来,她连忙使出“千斤坠”,稳住身形。雷义恭同样气沉丹田,两脚稳稳站住。 呜——呜——呜—— 随着鬼怪哀嚎般的声音,又一次颠簸袭来。 风二娘的手下在雷义恭进门时,本都下了决心不在帮中长老面前显露惧色,可眼下早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毕竟这些汉子都挑的是分舵中的硬手,自信也经历过不少江湖风雨,个个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但他们全都没有行船出海的经历,一众旱鸭子被赶下水,立刻都怂了,脚下软如泥沙,胸中翻江倒海,连脑子也不尽好使了,这会儿一个个死命的抓住身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 直到船身从剧烈摇摆变成了微微晃动,大家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可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却没消失,雷义恭皱紧眉头,心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转头对风二娘低声道:“我的家伙呢?” 不是说不能鲁莽行事吗,怎么突然又想要动手了?风二娘一愣,道:“在我那行头箱里收着呢。” “速速取来!” 风二娘朝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他们马上把两个大箱搬了出来。 她从自己的腰带里取出钥匙,打开箱子上的锁头,从几件戏服下先抽出了雷义恭的宽剑,递了过去。 雷义恭把剑从剑鞘里抽出来,将剑尖朝下,直直地竖立在自己的食指的厚茧上,让它保持一动不动。 风二娘和周围的丐帮弟子都不知雷大长老这是什么意思,满脸狐疑地相互看看,又见他表情严肃,一时不敢言语。 这时又微微晃动,手指上的宽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掉了下来,雷义恭不等它落地就一把抄在手里,只听“唰”的一声,宽剑已被他敏捷的插进了剑鞘。 “老雷,我觉得你今天才是里里外外透着古怪。”风二娘说道。 “这是筏帮的瓢把子教的水上辨方向的法子。”他答道,“真的不对劲了,这艘船改了航向,我们这不是往北去,而是朝东了!” 风二娘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心里不由地一激灵,她一撸袖子,抄起自己的兵器,对手下道:“还发什么愣,抄家伙!” ☆☆☆ 从港口出发以后,丐帮的人一直闷在舱内,他们早已迫不及待,渴望战斗,可华子鸾心中却产生了一丝不安。 他一边假意在甲板上散步,一边用余光扫过舰上站立的士兵,他在心中记下每个岗位。船的两侧布满弩机,船头船尾各设有投石机。 甲板上的水师兵士,果然个个都精通水性,随着海浪击打船身,他们的身体亦都自然的起伏,犹如脚下埋钉,一个个在甲板上稳如泰山。但令华子鸾吃惊的是,其中有些水手太阳穴高高鼓起,眼露精光,明显是练过外家功夫的高手。 黑水号随着波浪前进,过了一片洋流和缓水域,风向开始变幻无常起来,船上帆布被吹得扑啦啦作响。 呜——呜——呜—— 前方的头船吹响战号,这是水师的信号。 华子鸾忽见旁边的两艘船靠了过来,分居黑水号的两侧,船与船的间隔保持五六丈远。船上的水手、兵士都严阵以待,虽然他不明白战号吹响具体代表了什么意思,但从改变的气氛也可判断一二,前方即将进入激流区了。 头船领航,中间两艘,最后三艘。三排船舰速度一致,呈战箭簇列阵前进。 见舰队行进有序,华子鸾总觉得自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迹象:水师明明训练有素,并不像沙老说的那般不堪。眼下船与船靠的如此之近,黑水号稍有动静,其他的船就能从旁策应,人身肉躯如何抵挡弩炮投石?夺船也许并不像设想中那么容易,时机才是最重要的,幸好自己延后了行动。 这片海域,水流又急又强,风吹起大浪,还带起层层漩涡。 船体被簸了起来,华子鸾都觉得脚下不稳,忙扶住了旁边栏杆。他心想:这片激流险象环生,怪不得船夫不愿出海。 “收帆,降桅!”忽听旁边的船上,有人大喊:“桨手待命!” 华子鸾向两边的船分别望去,甲板上一片忙碌,他再看看自己乘的黑水号,却无人下令。 呜——呜——呜—— 战号再次长鸣,又听旁边的船上传来:“下桨!”话音甫落,桨官轰隆击鼓,敲击声缓慢而有力,百桨齐动,刀鱼船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前进。 黑水号仍是沉寂无声,它的速度明显开始拉后了。 旁边的船上众声喧嚣,呼喊、号角和鼓声,还有船桨起落击水的响声。 呜——呜——呜——呜——呜——呜—— 水手们都知道战号接连吹响,就表示有疾风大浪侵袭。 果然海面掀起了一股巨浪,三艘船被一下冲开了。 黑水号上突然听到一声大喝:“收帆!” 华子鸾往船头望去,凝视着一个身影,这人便是黑水号的舰官,他心定神闲,并不觉得自己下命令慢了半拍,有什么不妥。 “降桅!”狂暴的海风吹起那舰官的披风,他身上穿着红色藤甲,下身是罩着皮裤,腋下夹着一顶圆盔。铁盔重甲在海上就是一道催命符,他那藤甲两侧还缝着两个大鱼漂,可以吹气进去,一旦落水,可以在水面浮起。 水手立刻忙碌了起来,余下的兵士一动不动,坚守岗位。 华子鸾不禁感到奇怪,为什么要比其他船晚收帆?这舰官磨磨蹭蹭难道不怕船被浪掀翻了? 大浪涌来,黑水号的降桅还没完成,船体虽然没有失了平衡,可也被吹得打了转儿,像是没有重量的浮叶,摇摇摆摆随着洋面挪动,船头彻底偏离了行进的航线,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旁边两艘船因为做足了准备,并没有受太大影响,它们冲破大浪的阻隔,追上了前船。 前方的船队又传来战号巨大的声音。 五艘船稍做整顿,便很快重新保持好了队形。 而黑水号慢慢吞吞,拖在了最后。 透过汹涌的白沫和海浪的拍打,黑水号前甲板再次传来指令:“下桨!”此刻舰官咆哮了出来,鼓点加急,击桨的速度也随即跟上。 换做往常,华子鸾会怀疑这个舰官的能力,因为偏离了前进的方向,桨手还要全力划行,不出片刻其他的船已不见了踪影,他暗暗猜疑这人要将船带到何方? 他正想仔细揣摩,不料那舰官从船头走了下来,直冲自己走来。 “尊驾便是戏班的班主?” 这舰官仪容清俊,相貌堂堂,瞧着也不过四十来岁年纪,说话却颇有官威。 “正是小可。”华子鸾声音流露出了一些焦虑的情绪,问道:“这船为什么跟大队分散开了?” 舰官朗声大笑,说道:“班主放心,我们不过是走条捷径,定会将你们一众人等安然、完整地送上岛去!” 这番话乍听起来没什么,细细一想便觉他话中有话。 华子鸾眉头微蹙,质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他话音未落,那舰官突然发难,上前一步,右手五指如钩,朝华子鸾的腕子抓去。 华子鸾一惊,他手腕一转,便让了开去。对方一抓不中,左手一抓又至,来势更加凶猛。 华子鸾后退一步,闪避开去。 舰官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呼呼发出,霸道凌厉,他身上的红色藤甲仿佛化作一团火焰,圆盔上缀着鹅黄飞凤穗,在风中猎猎飞舞。他这路抓法,华子鸾从未见过,一时无策抵挡,好在这刀鱼船的甲板虽不宽阔,倒是很长,华子鸾被压制的无法还手,只得倒退跃开。 舰官笑道:“尊驾不过是个戏班的班主,竟有这样的身手?” “在外讨生活,少不得会遇见一两个蛮不讲理的浑人,胡乱学些拳脚,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华子鸾的话虽不算失礼,但词锋咄咄逼人,他边说边退,语调与平时一般摸样。 冷哼一声,舰官一个连环步,又扑将过来,华子鸾只得闪身后退。 周围的水军兵士应该是已经得了命令,只是围观却并不上前帮忙围堵。 华子鸾暗自着急,显然船上的水军已经有了防备,需得赶紧通知老雷。可眼前这舰官身手不凡,想要脱身,必须先将他拾掇了。想到这里,华子鸾打起精神,专心应付舰官。 他发现这舰官的功力并不比自己高深多少,只是胜在招式怪异。他边打边退,刻意和那舰官保持距离,实则在查看他招数里的奥秘。看到第七招时,只见舰官左手疾扑面前,他出过的每一招华子鸾都看得分明,这一招前面已经用过,他记得很清楚,躲闪起来自然从容很多。他发现这路抓法,要旨端在凶猛狠辣,并没有多少变化。 正在华子鸾思量之际,对方呼呼两招再次攻出,他记得这两招连环,是要先上后下。华子鸾心想,哪还容你再压制,需得给你些颜色。他想罢忽然左掌翻手格开对方右抓,右手一掌横切,直奔对方胸口。本以为对方不是格挡便得闪开,谁知对方左手变抓为挂,突然将华子鸾的右腕拿住,正是那舰官最得意的一招“拿云手”。 这招式华子鸾看着有些眼熟,名字却是不知道。他忽然记起以前与汪老帮主喂招的时候,老帮主用过类似的招法,他心中大奇,难道对方竟是使出了勾挂缠封的少林短打?尽管右手被对方勾住了,他丝毫没有慌张,因为华子鸾早跟老帮主把这少林短打练得熟了,虽然这位水师舰官的招法略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他忽然虚步向后,右手反叼对方手腕,而后学着老帮主的架势,左手一招“缠丝炮”,一拳直打对手面门。 舰官轻“咦”了一声,侧头一躲,撤开一步,他心下起疑:一个跑江湖的戏子,哪里学的这么正宗的少林功夫?!我且再试探他一下。只见那舰官忽地身形走低,贴近华子鸾。左手虚“挂”一下,卸了华子鸾阻挡自己的左拳,右手实“勾”,又缠住了华子鸾右手,跟着三招递出。 “拿云手”讲求“有影无影,见形变形,一势三翻,连环妙用。” 少林短打中,同样在“引手入扣”后要用“快手连绵”,一手接一手,一环套一环,一招一式连绵不断,让敌人没有喘息之机。华子鸾自然知道其中的奥秘,他见招拆招,把门户守得极是严密。两人再斗一阵,他凝神细思对方的招数,隐隐觉得不对,这不是少林的武功,但肯定是西北路的武功,这北海之上的水师军官怎得会? 此刻,那舰官也有些耐不住了,他曾数逢强敌,只要使出这拿云手,都能克敌制胜。以前十招之内便一定取胜,如今十招开外却仍无法制伏敌人,不免有些急躁。 他心中焦躁,招式又被华子鸾看破,自然失了先机,竟被华子鸾几招抢攻逼得后退了好几步。他甩了甩头,抛开自己脑袋里不该有的想法,集中精神,又跟华子鸾战在一处。这时,却听到船舱那边一片大乱,其中夹杂着战斗中兵器撞击和拼杀时嘶吼的声音。 舰官怒骂一声,道:“不开眼的,居然跑到本侯爷的船上来撒野!” 第二十一回 上岛——误会 ☆☆☆ 船舱里传来的声音引得很多水军往那边跑去,华子鸾回头看了一眼,暗想:老雷他们动起手来了,此时多说无益,好在这船是落了单。 华子鸾一走神的功夫,忽然感到脖颈处寒气逼人,一把利器破风而来,急切间他疾退两步,闪过了兵锋。 原来那舰官接过手下兵士递来的武器,此时他手里握着一把三尖枪,气势与刚才近身格斗完全不同。 “看枪!”他大喝一声,威风凛凛。 华子鸾两手空空,对方数枪刺来,他左支右绌,勉力闪躲,已是落了下风。 喧闹争斗的声音越来愈大,越来越近。 这时,通向甲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了,一个艳妆美妇人,举着双刀,其中一把的刀尖正对着一个军官的咽喉,她喝道:“住手!” 她身后的船舱,只听得杀声喊声混杂,叮叮当当之声不绝。 甲板上有兵士手拿长短兵器,见有人夺船,他们分出数人上前拦截。 女子怒喝:“谁敢上来,我先宰了他!” 尽管女子这般威胁,桅杆上悄无声息地倒掉着荡下几人,想从背后偷袭她。恰巧从旁又杀出一条人影,宽剑刺中偷袭人的“灵道穴”,这穴位在前臂掌侧,中剑之后,肘臂挛痛,一时再使不出半点力道。 雷义恭猛地冲了上来,遇到敌人上前阻挡,他手中的宽剑一抖,仓啷一声,便有一件兵刃落地。 丐帮的人并没有大开杀戒,这船上的官军到底是朝廷的人,只要让他们无法抵抗即可。 再走前几步,雷义恭对华子鸾朗声道:“接刀!” 他将手中一个布包抛了过去。 华子鸾趁舰官分散注意力,一个跃步正接在手中。他轻轻一抖,包在外面的那件大红戏袍掉落了下来。 “哗啦啦”一阵刺耳的脆响,在华子鸾手中抖响的是一口九环宝刀。这把刀名唤“金背砍山九环刀”,乃是华子鸾的兵器,刀刃有四尺长,刀身厚重,刀背镀金,镶着九个铁环,挥舞起来如狂风骤雨,好不惊人。 华子鸾大马金刀的面对舰官。 两人再次面对面,舰官不再罗嗦,一枪刺出,直取咽喉。 华子鸾出手,仍是防御为主的招数“八方藏刀”,“铮”的一声隔开了这一击,这一刀走势轻灵,那么大的一把刀,到了他的手上,竟然可以使得如此细腻。 这刀法足以显出他的本事,舰官心下大为惊佩,寻思:我当他是少林派的功夫,可看他这路刀法却又不似。 华子鸾紧跟着“白虹贯日”正劈一刀。 舰官横枪一挡,旋身转了一圈,抡起三尖枪让人无法轻易近身,他忽然杀出一记回马枪,华子鸾横刀一格,那枪杆颇有韧力,枪头甩出了弧度,直奔华子鸾手背。 华子鸾手腕蓦地一转,金刀震动,九环齐响,摧山撼地,这招有个好听的名字“春雷乍动”,却同狮子吼一样让人心头一闷。接下来便是让人眼花缭乱的连环斩,这下轮到舰官疲于招架了。 旁边有位兵士见到这兵刃时,动作就停滞了下来,待看到这几招,便叫出了声:“九响连环十三刀!他是丐帮的……” 舰官一愣,手中一缓,华子鸾瞅准了机会,一刀劈头而下。 突然,一道金光在空中发出耀眼光芒,“哗啦啦……”,华子鸾的九环刀骤然停在了空中。 华子鸾抬头一看,竟是一根金线挂在了金刀的刀环之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挂住刀环的鱼钩旁边,还有个金色的鱼漂。 见状,雷义恭忽然大叫一声:“都停手!” 从船舱里杀出来的丐帮弟子都愣了。 顺着金线看过去,但见一位老者坐在船头,一身蓑衣,手持一根同样金光闪闪的鱼竿。 华子鸾一蹙眉,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坐在那里的。 雷义恭还剑入鞘,上前一步,拱手叫道:“来人可是何老爷子?” 那老者手一抖,“啪”的一声,缠在华子鸾九环刀上的鱼钩已收了回去,他捋着胡须,呵呵笑道:“除了我?谁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钓鱼?” 他转身摆了摆手,水师的官家也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看了那鱼杆,华子鸾便想明白了,这些人都是筏帮的! 一时间,甲板上恢复了宁静,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雷义恭扯开包头皂巾,撕了贴着脸上的大胡子,露出了本来面目。 旁边的筏帮弟子果然一眼就认出他来,叫道:“原来是雷大哥!” 那舰官则是一脸懵懂,惊声呼出:“这是怎么回事?” 金杆渔夫与那舰官道:“他们都是丐帮的人,与你对手的是华子鸾,华长老。这位是雷义恭,雷长老。” 雷义恭也赶紧与丐帮的人解释:“这位是‘一杆定乾坤’的金杆渔夫。” 风二娘喃喃道:“筏帮的智叟何钧丰?” “正是老夫。”金杆渔夫转头看看那艳妆妇人,问:“老夫眼拙,这位是?” 风二娘早放开了手里挟持的人质,收了双刀,回礼道:“伏虎堂堂主风二娘,见过何老前辈!” 听言,舰官收起三尖枪,转身抱拳,向华子鸾和雷义恭便拜:“原来是丐帮的两大长老,在下焦兴华,适才冒犯,多有得罪!” 二人急忙还礼,华子鸾喜道:“原来是‘长河候’,华某领教啦。你刚才所使可是‘南海屠蛟枪法’?” 焦兴华点点头。 “这枪法果然是精妙绝伦,我心里寻思今日便是遇到对手了。” “今日得见华长老的‘九环刀’,焦某才是大开眼界。” “还有你一开始打的那套擒拿手,我虽看得出是西北路的,却不知是什么名头,当下还在奇怪为什么水师的军官会使?” 焦兴华面上一红,连忙道:“献丑献丑,那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拿云手’。” 筏帮几位首要人物,雷义恭几乎都认识,唯独这个“长河候”没罩过面。他打量了一番道:“几次去筏帮,焦大筏头都不在,真是缘悭一面,没想到今日倒是碰上了。”他转头向金杆渔夫问起了情由,“筏帮怎么会扮成水师?” 金杆渔夫道:“筏帮上下此番夺船登岛,是为了助那青州钤辖王大人,除了这沙门岛一害!” 沙门岛之事让人深恶痛绝,他们可是深有体会。 只听金杆渔夫又道:“王大人原来是陕州都监,他卸任之前,来找老夫商议,说将来要做件大事,望筏帮能再次出手相助,只是此事要担极大的风险。他为陕州除了王成这个大盗,是铁铮铮的好男儿,我们筏帮上上下下都佩服得紧,自然愿意与他出生入死,出些绵薄之力。” 华子鸾心想:看来沙门岛除害这件事,这个王大人在上任青州前就开始筹谋了,他早已暗中联络了筏帮。他隐忍了这么多年,装作不理政务,专心享乐,才能骗的那沙门岛砦主的信任。行事如此周密,此人可真不简单。 金杆渔夫指了指焦兴华,道:“他相貌堂堂,看起来就像个当官的,才决定由他混入水师,好来个里外策应,这段时间倒是苦了焦老弟!” 雷义恭道:“怪不得几次去筏帮都见不到焦大筏头,原来是做这般大事去了,实在可敬可佩!” 焦兴华摆摆手,道:“一切筹划就绪,时机已到,只是你们一上船,何老就察觉了,你们可不像一般的戏班,这才想着试探一番。” 风二娘哈哈笑了出来道:“是啊,原来夺船也撞一块儿去啦!就说怎么碰上这么硬的手。” 雷义恭语气充满歉意道:“只是伤了几位筏帮的兄弟,日后雷某亲自去陕州,给杨大瓢把子负荆请罪!” “雷老弟言重了。” 丐帮和筏帮的弟子们,发现原来是误会一场,双方一笑置之,各自扶了受伤的兄弟回船舱安顿治伤去了。 金杆渔夫看了看穿着戏班黑色短打衣服的雷义恭,问道,“只是,不知丐帮为何要扮作戏班,还要夺船上岛?” 于是,雷义恭将月玡儿被绑上沙门岛的事重述了一遍。 雷义恭道:“这趟从京城赶到齐州,便是受了史大筏头的照应,承了筏帮的情。” 金杆渔夫点了点头,道:“洪帮主乘史婴的船到齐州的事,老夫知道,可没成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焦兴华是直爽之人,一听之下,几乎气炸了。骂道:“这个李庆心狠手辣,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有洪帮主和丐帮,真是如有天助!” 华子鸾神色一凛,忽然问道:“华某有一事不明,想向焦大筏头讨教。” “请讲!” “水师实力到底如何?今日与这黑水号同行的几艘战舰,华某观之,绝不是久疏战阵之辈。” 与金杆渔夫对视一眼,焦兴华道:“华长老所言不错,此时我与何老也在为难,不如我们进舱详议。” ☆☆☆ 船在黑水湾的狭窄航道里前进,王诜站在船甲板上,举手遮挡东升的阳光,仔细观望昨日曾带人进入的黑石堡。 这黑石堡垒建在南长山岛突出的一处悬崖上,北面正对北长山岛,西面是“绞架台”, 行驶过“绞架台”后,它背面藏着的“守备台”在眼前显露真容,层叠的建筑构造,歪斜的角度,果然如双胞胎一般。 防御工事修建得如此遮蔽,建造之人定然废了许多心思。王诜细细查看,心里不禁琢磨着,这黑石堡本就地处险要,防御工事又设计的如此严密精巧,守备台上定然布置了弓弩兵和投石手。堡垒底部旋咆哮的黑水里,有什么在闪闪发光,王诜看出那是铁器反射的光亮,数条巨型铁索藏在水下,这里是进入岛屿内航道的必经之路,船舰攻下黑石堡,方能入港。到时候升起铁索,截断入港的舰队,再由弓弩手从无数箭孔强射,飞箭乌云遮日,再加上投石滚木,甚至是松油火桶,真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难以攻取。 所以,强攻绝非良策。 过了黑石堡,视野开阔起来,蔚蓝色的海面十分平静。 这时那位青须老者走了过来,轻声道:“老夫昨夜所追的人不是一波,但其中必有秦大官人手下的那些人。”他的山东口音浓重,压低了语调说,“大人与秦大官人相熟,何不与他们讲出实情,得其相助……” “无妨,就这样反而让那李庆迷了双眼、昏了头。”王诜微笑作答。他心里很高兴,这些上岛的人,很多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尽管与自己的目的不尽相同,事实上却已经起到了扰乱李庆的作用。 青须老者消瘦的手拄着长长的硬木手杖,往船头走了两步,入眼是一座小岛,岛上的景物变得越来越大。 “老夫不甚明白。”他道,“这岛上路径崎岖,榛莽林密,处处皆是毒蝎,大人何苦要冒风险,跟他们一起上这蝎岛?” 王诜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鼻头,道:“不是夸口,本官现在极受人注目,做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李庆更加心疑,他越是提防我,对咱们的安排越有利。”他招手示意青须老者靠近,“再说,有您给我保驾护航呢,我怕什么?” “老夫并不善毒,大人不可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下……” 见他脸色变得非常凝重,笑道:“先生多虑了。” “大人!”青须老者道,“据说那岛上毒虫蝎子的确很厉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用多说。”王诜用力地挥了一下手,他的语气显然在下命令。 “遵命。”老者斜倚在硬木手杖上,皱着眉头,声音很不情愿。 “先生别生气。”王诜来到他身边,伸出的手刚搭在他肩头上,立刻又收了回来,“本官无意冒犯,更不会做危险之事。” 青须老者深知钤辖大人,不但一表人才,还智勇兼备,连自己都佩服他那灵活的脑筋,只是这人太不爱按常理出牌。虽说今天筏帮上岛,需要吸引那李砦主的注意,搅乱岛上的守备的安排,明明可以用别的法子,他却偏偏要上蝎岛,这多半是跟那个叫欧阳峰的人较起了劲。知道自己眼下劝不住他,叹口气道:“那就如您所愿吧。不过您要答应,不可走出老夫的视线半步。” “这个自然!”王诜高兴地说。 第二十一回 上岛——蝎岛 ☆☆☆ 王诜回头扫了一眼。常鱼通正从船中间的扶手爬上甲板。他本来腿脚灵便,这时候却因为穿着整套厚实的皮甲,而变的动作迟缓,显得有些笨拙。 “小黑,你这是什么打扮?”他差点乐出声来。 常鱼通急忙两步小跑,停在了他面前,喘气道:“大人,你有所不知,这蝎岛上的蝎子很可怕,我这是防患于未然。” 他的声音显得特别紧张。 王诜挑眉,用余光瞥了眼青须老者。老者尽力掩饰,但他心中的感受还是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不过也不再劝阻。 “大人,砦主请了戏班子,戏台子许是今天就能搭好了,您干嘛还要跑到蝎岛去?” 欧阳峰都敢上岛,自己为什么不敢?王诜心想。见老者眼睛还盯着自己,他赶紧假装咳嗽两声进行掩饰,道:“你不知道,爷爱凑热闹吗?” 照常上蝎岛的是张长北。以前他头一天就会去蝎岛,花整整两天的时间能逮到三两只蝎子就属不易了。尹宸既然答应帮忙取十只“飞天蝎”,他乐得不用上岛冒风险,自然也不管人家要花多长时间去逮蝎子了。 当初在龟室时,克里斯听说尹宸要帮张长北逮蝎子,便提出要帮忙。尹宸见欧阳峰轻功比自己还厉害,也没多想,就答应了。就是当初这一点头,不知道给他惹了多大的麻烦。他怎会知道克里斯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熊戴影铁定要跟着,滕楚凉和秦禹九第二日没有什么安排,也说要同往,洪七里、宁一飞自然随行。女道士们早已厌倦了血肉横飞,几个小师妹又都是小孩子心性,都嚷着要跟来。仇玉龙倒是没再纠缠,他固然好色,却也不愿意拿自己小命涉险,不如舒舒服服的待在主岛上,等着听戏打发时间呢。别三奇一听岛上满是毒物,哪里还坐得住,自然是要上岛见识一番。 这下,上岛的人数骤然增加,组成了个庞大的队伍,好不热闹。 这样的热闹如何能缺了王大人?李庆这次答应的倒是利落,派了常鱼通率领大批全副武装的护卫队,陪同上岛。 李庆说自己因为安排后几天的事情脱不开身,出发前他仍与上岛的人发出了警告,他告诉大家岛上蝎子有剧毒,倘若真的碰上,不要慌张,不要动,不要发出声响。至于蝎岛的囚犯,他们向来屏借岛上的先天条件,一般躲在山谷,树林深处,不会主动跑出来。 常鱼通补了句,唯独蝎岛上的铁牌子是个脾气大的主。 只可惜,熊戴影心知肚明,那铁牌子昨晚已经让血影清理了。 神不知鬼不觉。 一大早就出发了。蝎岛已在眼前,大家纷纷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蝎岛其实是沙门岛诸岛中,处于最北端的一座岛屿。从空中俯视,它的形状名副其实的像一只大蝎子,是大自然的神来之笔。两座状似蝎钳的中等岛屿在最前端,蝎子的身体由一座大岛构成,尾端是那翘起的蝎尾,惟妙惟肖。分布大岛两侧的三对蝎脚,是几十座相连的小岛。因为相连处地势低洼,涨潮时会被海水吞没,形成一个个孤岛。 张长北告诉尹宸,每年自己都到一处悬崖逮蝎子,岛上的悬崖都很陡峭,岛上的蝎子被叫做“飞天蝎”,就是因为它们喜欢在悬崖筑巢。 队伍抵达了蝎岛,守卫队长按照副砦主给的蝎岛地图,先把目的地设在了一处离登陆点并不太远的低洼盆地。 一路上很顺利,众人被岛上罕见独特的景致吸引,极目延展四方,美得使人神往。经过曲回平缓的巨大下坡,他们来到空气暖湿的环形盆地。 护卫长行事谨慎,选择了北面的一处小高地,走上一段斜坡,里面是一个小巧的谷地,士兵们在最深处还发现了一个石窟洞穴,护卫长亲自带了几个人进洞打探了一番,可能曾经是什么野兽的巢穴,现在废弃了。他见入口一侧是巨大的石壁,另一侧有一块隐蔽的岩石,站在上面可以清楚看到盆地却不会被人发现。于是他与副砦主商量,最后决定就在这里安营扎寨。 兵士们忙碌起来,洪七里和熊戴影说好分头绕盆地一圈,去探查一番。过了一会儿,克里斯也走下高地,她斜眼瞧了一下,那高个子的道姑站在那块瞭望石,像是再往外观察着什么。在她印象中,这女子总是这么一副高冷范儿。 可当克里斯转过身往坡下走去时,高靓儿的眼神又重新回到了那背影身上。 夏日的盆地生机盎然,满眼都是鲜嫩欲滴的绿色植物,树木长得高耸入天,几乎遮挡住了湛蓝的天空。一出高地,向前没走几步,克里斯就蹲下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灌木拨开,她发现了一串串黑莓一样的果实。 她摘了几颗,放在口中嚼着,不是黑莓的味道,不过却也是某种小野莓,有种清清淡淡的甜味。 “小乙哥哥,你在做什么?”訾灵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又摘了一些野莓,克里斯站起身,转过头一看,原来不止訾灵,还有黄晶晶和米钰也都站在自己眼前。 克里斯把野莓放在手心,向她们递过去,问“我采了这个,你们要不要尝尝?” 米钰却道:“你没听副砦主说,这岛上净是些奇花异草,毒虫蛇兽,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你就让我们吃?” “额……”克里斯一愣,道:“那你们还是别吃了,至于有没有毒,我已经吃了,过会儿就知道了。”说罢,她把一小把黑色果实,全放进了自己的口中,缓缓嚼着,然后,她的视线扫过三个女道士,仿佛在说:再等等,看看我被毒死了没? 米钰暗道:这个欧阳峰的眼光,有时忒大胆,直直的盯着你,不过却与仇玉龙那淫贼不同,没有一丝邪念。 尽管这么想,感受到这样的目光,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忽然,克里斯紧握自己的咽喉,嗓子眼里挤出诡异的声音叫着:“啊,要死了,我要死了。” 米钰听了这话心中一紧,露出惊惧的表情。 扑哧一声,訾灵倒笑了出来,与米钰道:“师姐,他故意逗你的,这莓子没毒的。”说完她也俯下身,摘了十来颗,然后分给两位师姐,余下的自己吃了。 在泰山时,訾灵与黄晶晶就是负责在山上采摘草药的,而訾灵从小跟着师父学习制丹炼药。 “我倒忘了,师父说你最善分辨药草。”说完,米钰白了克里斯一眼。 还没等对方责备的话说出口,克里斯讨好的笑了笑,然后吐出了舌头,上面被莓汁染成了黑色。 黄晶晶看到了,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舌头……变黑了。” 几人互相吐吐舌头,却都笑了出来。 她们一起继续前行,一片草地之后,萦绕而过一条小溪。有几个兵士在打水,别三奇也站在一旁,向水中眺望。 她们走到水边,才看清,那一洼水是黑色的。 米钰记得这几个人是岛上的炊事兵,忙问:“你们不是要用这水烧饭吧?” 几人异口同声的答:“是”。 那水泛着黑油油的色泽,浑浊不见底。 几个士兵对望了一眼,笑了。其中一个大个子道:“诸位有所不知,这水看着黑,可一样能喝。” 另一个点点头:“俺们给几位做饭一直都用它。” 原来,沙门岛上的淡水全是这黑色的泉水,汇聚成河,流经诸岛内陆,最后到入海口与海水汇聚,黑水湾便是这么得名的。 克里斯心道:热带雨林常见黑水,难道这水中腐殖酸浓度也很大? 见她们脸上表情严峻,似乎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指了指小溪,士兵们又一齐道:“快看!” 时下一阵微风吹过,就见鱼儿在水面跃起,闪着波波的鳞光。 “鱼儿都活蹦乱跳的,水怎么会有问题。”大个子道。 另一个士兵补了一句:“黑水里的鱼长得又大又壮,来沙门岛的客人都爱吃。” 他们这边闲聊,别三奇却走了过来。 他指着水中央,问道:“那水中紫色花朵开得好看,只可惜小老儿个头小,又不会水,敢请兵哥帮忙摘几朵来?” 几人顺着他侏儒般的大指节望去,黑水溪中央有几个泥洼地,上面零零星星的长着些紫色的花,每株上生三朵花,一大两小,花瓣颜色煞是艳丽。 别三奇话说的客气,那大个子道:“这是甚难事?” 说罢,他脱了鞋子,挽了裤腿,就往水中走去。 小溪并不深,刚刚没过他的膝盖,走到那泥洼地,水也就到他的大腿根,不过要是别三奇来,就没过顶了。 大个子刚要用手摘花,訾灵立刻瞟了别三奇一眼,他刚才禁闭的双唇,此时却露出了诡异的微笑,“就是它,快摘。”他催促道。 “等等,当心有毒!”訾灵叫道。 克里斯也想起来了,动植物界,颜色越鲜艳的,越有剧毒。 大个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快摘!”别三奇急得直跳脚。 另外几个士兵对望了一眼,也都起了疑心,除了张长北,历届夺岛大会选上蝎岛的江湖武林人士寥寥无几,虽然毒蝎名声最大,可岛上到处都是毒虫毒草,谁知道这株是不是有毒的花。 砦主的警告在耳边回旋起来,大个子赶紧撤回双手。 别三奇从袖兜里掏出一颗金豆子,高高举过头顶,道:“你给我采了它,我就把金豆子送你!” 现在轮到大个子露出一脸迷惑,仿佛在说这是真的吗? 别三奇冷哼一声道:“老夫不会信口开河,绝对说到做到。” 大个子想了想:只要不碰到它,不就不用怕了吗?他用双手轻轻的挖开那株花根部的泥土,没几下就把整株花挖了出来,就这样,他还不放心,脱下上身的布衫,隔着布料包住泥土,才敢捧了起来。 往回走的时候,他也是多带着几分小心,直到走上了岸,把花放在别三奇身前的地上,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别三奇立刻把那金豆子当空抛了过去,大个子一把攥进手中。 他咧嘴憨笑,然后摊开手一看,大大的手掌中不是一颗金豆子,而是两颗。 这人怎么给了两颗? 旁边几个士兵好奇的靠了过去,他激动的用两只手指捏起一个金豆子,小小的圆形的,是真金的,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这一颗够一家人吃好几个月了吧?大家露出艳羡的神情。 这时,另开一颗小金豆在手掌滚了一下,低头看去,原来那是一个小瓢虫,全身都是金色的。 别三奇也在并没有理会这些人,他把自己那所硕大的头颅,贴近那株紫色的花。他小心翼翼地观看,那紫色的花瓣上有数十个金色的圆形豆子。 然而就在此刻,那些金色豆子上慢慢的显现了几个黑色的圆形斑点,抖动了几下,它们张开了翅膀,金色却透明的翅膀。下一刻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它们全都飞了起来,冲着大个子飞去。 随后一声惨叫声响彻盆地,那些虫子叮咬大个子,他不断的用手拍打自己。 有人脱下衣服想要帮他扇跑这些奇怪的虫子,谁知却已经来不及了。 他已经倒在了地上,皮肤上布满了黑泡,只见他痛苦的扭曲挣扎,在地上翻滚,想要压死脸上,身上的虫子。只是这么做并没什么效果,他渐渐的失去神智。 顷刻间,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停止了,倒在地上的人也一动不动了。 訾灵不敢看,扭过头去。黄晶晶也被吓坏了,躲在米钰身后。 克里斯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因为她见那群金色小瓢虫再次飞了起来,它们以极快的速度抖动着翅膀,悬停在半空中,身上的黑色斑点似乎由变大了一圈。 余下的士兵还没来做反应,小瓢虫在空中盘旋两圈,大家急忙向后躲避。在场的心惊肉跳,因为谁都没把握躲得开这么多虫子的攻击。 那群飞虫像是选定了下一个目标,直奔守在花旁的别三奇。 别三奇缓缓站起身,眼瞅着那群毒虫快飞到他跟前时,他从腰间的皮袋取出了什么,对着那群毒虫抛去。 谁都没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见十七八个鸡蛋大的毛球,在空中划出奇异的曲线,迎着那群毒虫飞去。 在外面探谷的洪七里和熊戴影率先赶了过来,而护卫队的人也从营地杀了过来,青须老者、王诜,还有宁一飞、滕楚凉正看到这惊人的场景。 凝神看去,那群毛球有着棕黄色的翅翼,以极快的速度上下翻飞,一个个将金色瓢虫吞了下去。 那金色瓢虫也非善茬,集中兵力奋力攻击其中一只毛球,如一片雾气笼罩住敌人,终是哪一只咬到了一口,那毛球扑腾两下,便直直摔在地上。过了许久,毛球将所有的敌人都吞噬干净, 别三奇摇晃了几下他的大脑袋,用力撅起嘴来,像是在吹口哨,却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抬起手,他那长到拖地的悬袖上竟然有一排皮扣。那群毛球似乎接到了信号一般,盘旋飞回,一个个倒挂在那皮扣上。 直到这会儿,大家才看清楚,那是一种长得奇形怪状的蝙蝠,它的体型只有一个婴儿拳头那么大,浑身长着棕金色的绒毛,一对薄膜状的黑色翅翼。 克里斯惊叹:蝙蝠一般只在夜间活动,别三奇居然能把它们驯化到这种地步,竟然能随意指挥它们发动攻势。 别三奇叹了口气道:“都怪为父猜错了,以为那草是厉害之物,没想到是居在上面的虫儿才厉害,害的你们死了兄弟。”说道后面他竟然有点哽咽,叹口气道,“好在今天的收获也不小,也算扯平了。” 众人见他从身上摸出十几只小竹筒。打开皮塞,别三奇将竹筒口对准那些蝙蝠的嘴,它那丑陋不堪的鼻叶下,是血红色的嘴巴,它竟然将活吞进去的金色瓢虫又吐了出来,吐进了竹筒。 让所有的蝙蝠都吐完,别三奇将竹筒收好,又一把捋过悬袖,将那些蝙蝠收入了皮袋。 走了两步,别三奇用一块布捡起死掉的那只蝙蝠,不远处就是那个大个子的尸体,赤|裸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深紫色,与那花朵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而被虫叮过的伤痕变成了黑色的斑点。 见此惨状,别三奇似乎全然不当回事,仿佛这个人的死与他一点不相干。他只将那蝙蝠的尸体,捧在怀里,一脸的伤感。 再看地上那株紫色的花朵,枯萎凋敝,变成了黑色的。 克里斯轻声道:“该不会这花与这虫是共生一体的?” 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众人一时都没回过神来,只有离克里斯最近的訾灵听到了她说的话,跟着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这花和虫同气连枝,同生共死?”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如此令人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置信,众人朝河中的那些紫花望去,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探究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熊戴影与洪七里一个对视,两人皆摇了摇头,他们都没有在盆地里发现木牌子的踪影,尽管如此,他们却不敢放松警惕。砦主和副砦主多次提醒,还是出了这样的意外,大家变得大气都不敢喘,也算见识了蝎岛到底有多么危机四伏。 事后,护卫队长让人把那大个子的尸体收拾了,裹着几层厚实的布和席子,深深的掩埋起来。盆地里静静的没有声响,人却有一种错觉,似乎仍能听到大个子那惨烈的叫声。 第二十一回 上岛——土娃 ☆☆☆ 尽管护卫队的队长和士兵常年驻守沙门岛,可这蝎岛它他们却是第一次来,见毒物真有这么厉害,众人有点没了主心骨。 等大家收拾停当,才发现张长北不见了。 常鱼通猜测张长北是不愿意把自己捕蝎子的地方透露给外人知晓,一定是先一步出发了。虽然知道张长北是个不近人情的人,但他却是唯一熟悉岛上情况的人,眼下还是跟着这位仁兄跟放心些。 追问之下,有人说最后看到他往西北方向去了。 话说,“张长北”也是第一次上岛。 一到盆地,尹宸暗自嘀咕:这个欧阳峰,屁股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一队人马,自己只得装作人前名医的身份,这哪里是帮忙?简直是给自己添乱。再一想想,以自己的身手,那捉蝎子的事情本就不是难事,哪里需要帮手。 他甩开众人,偷偷独自跑了出来,向着张长北常去捕蝎的悬崖进发。 尹宸背着一个竹篓,宽大的衣衫里藏好了自己的兵器,一路上林木苍郁,树木间老藤纠葛,苔藓密布。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岛屿算不得什么,自打记事以来,被老爹丢到孤岛上自生自灭的次数,十个手指头也数不过来。要说这蝎岛,他抬头望向天空,天高海阔的,偶有海鸟飞过,这说明食物充足,还有可饮用的淡水,岛上的生存条件很不错;又低头扫了一眼,一棵老树上缠满了藤蔓,上面夹杂着生了些红黄的大小杂花,树根的泥土里盘踞着巴掌大的红褐色蜈蚣,毒物相聚,这是很浅薄的道理。冥狩宫的人虽然不是用毒的行家里手,却不怕毒。母亲让孩子们从小尝毒,一点点增加剂量,久而久之,毒药就会失效,可谓是百毒不侵,足以应付江湖上各种毒药。 他忽然想起被父亲第一次丢上的小岛,说不出的阴森、涩暗,令人毛骨悚然!相较之下,这里简直是人间仙境了。 正在这时,他耳中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乍听起来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但尹宸的目光很快的向自己附近转了一周。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前进。 穿过树林,翻过乱山岗,形势豁然开朗,前方是便是张长北所说的悬崖。 待尹宸走到那斜峰之上,惊动了一大群的海鸟,“呼”的飞腾起来,那群鸟竟然是粉红色的,飞起来如同一大片红云,美极了。 可接下去却让他怅恨万分,找遍了整片悬崖飞岭,只有满地的白色鸟粪,没有见到一只蝎子。而且张长北也从没提过粉色的大鸟,尹宸暗暗猜测,难道是蝎子全被那群鸟吃了? 看来只有熟悉这里情况的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想了想:刚才经过林间,显然藏着些人,不如找他们出来问问。 于是他原路返回,走入林间。尹宸一边走,一边刻意让脚在杂草上发出“喳喳”的声响,等走到一棵横倒的枯树干时,他一脚踏了上去。 尹宸冷哼一声,道:“出来吧!” 等了片刻,见林中没有一丝动静,他心想:你们不出来,我便来找你们好了。他跨过枯木干,向前又走出了十来步。 就在他身后,枯木干上悄悄打开了一个洞,一个黑影砰的一声跳了出来,一根木棒猛地击向尹宸后心。 尹宸身子轻轻一侧便闪开了木棒,他一个转身,一把抓住了对方后心,谁知那人身子猛向土中陷了下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饶是尹宸也没想到,哗啦一声,那人后心被扯掉了好大一块,尹宸低头看去,发现是一大把苔藓绿叶织成的碎块。 他往土中看去,竟然是一个深深的洞穴,那黑影像打洞的鼹鼠一般,地遁而去。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阴沉的笑声,那声音仿佛是来自空中,又像是发自左右。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继续说:“大侠,咱们往年素来相安无事,何故出手相逼?” 目光轻快的点过几个位置,尹宸不禁哑然失笑。 “笑什么?”那沙哑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尹宸闭口不答,突然向前疾行了七八步,他轻轻蹋上树干,“噌噌”几下就跃上了一棵几人环抱的大树。 “不好!”树下的泥土里冒出了两个披戴树叶的人影,不约而同的向树上望去。 在一瞬之间,尹宸突然在空中一个翻身,一跃而下,跳在了他们身后,两人只惊呼一声,还未来得及转身,尹宸右脚踢中一人的膝盖窝,左手轻点另一人颈后哑门穴,两个人登时如一堆泥般瘫软了下来。 此时,他身后的土里,又窜出那个黑影,一根巨大的木棒向尹宸两腿扫去。尹宸纵身跃起,在空中一个转身,左掌轻轻挥出,这一掌其软如棉,其坚胜铁,正拍中黑影的肩膀,那黑影顿时浑身抖动,哀嚎出声,那声音撕心裂肺,夹杂着落泪干泣之声,每个音调都像是来自地狱的深处,听得令人战栗。 尹宸反倒微微一愣,他为了防止这人又遁地逃跑,刚刚打出的是“雷云掌”中的一招“朝云暮雨”。冥狩宫的格斗技和暗器都分“风雨雷电”四系,一旦被“雷”与“电”打中,轻则全身麻痹,抖动不已,丧失抵抗能力,重则会引起被击中的要害部位急速痉挛,一击毙命。 见地上那人影嚎哭得异常凄惨,尹宸有些纳闷,自己不过用了两成功力,只是想让对方麻软而已。 他仔细看那躺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的黑影。那是一个侏儒一样的人,因为刚才被尹宸扯去了披风,身上只有些草叶遮体,惨白的肤色露了出来。他捂着肩膀的手,短小无比,每个指节却很大,他的脚也是一样,脚踝肿胀的像个大馒头。他一边抽搐,一边哭泣。 这时,树上传来那苍老的声音:“大侠别伤他,老叟这就出来!”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进入视线的也是个无比奇怪的人,他头上戴着大鸟头骨,头顶插着一堆鹿角,浑身披着厚厚的羽毛。 尹宸张大了眸子,心忖尝闻人言,深山老林中有木枭怪兽出现,眼前这难道就是?不过,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怀疑,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那羽毛怪人,拄着拐杖走上前来。 尹宸退后一步,给老者让出空来。 羽毛怪人俯下身拍拍那侏儒,侏儒直扑到他怀里就凄声痛哭起来,那哭叫声中透着天大委屈和酸楚,每哭一下都像有力的石柱,重重撞击人的心扉。 羽毛怪人一阵含糊的低语,那侏儒的哭声才缓了下来,时不时抽泣几下。接着,羽毛怪人脱下身上的伪装,一个老人的面孔露了出来,他把那羽毛衣盖在了侏儒身上。 “他与我们常人不同……头脑不如几岁的孩童。”老人像是在对自己说话,接着又凄惨的笑了,说道:“我们的木牌子都给你,能否绕过他们的性命,老叟这条老命……” 尹宸想起来了,这夺岛大会就是让上岛的人抢囚犯身上的木牌、铁牌,岛子大小不同,上面的囚犯数量或多或少。一岛之上也许有数十到数百木牌子,有一个或者数个铁牌子,铁牌子们也由一个功夫最为厉害的头领指挥。 尹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我不要木牌子!” 回答是一阵冷涩的笑声,而后疑惑道:“您不要木牌子?” 尹宸冷笑一声:“你不信也罢,我要取尔等性命,哪需如此费事?” 老人听了这话,后脊梁发麻,这一点,他倒是深信不疑。 尹宸指着悬崖的方向,问道:“我每年都要去那崖上捉几只飞天蝎,可今日去时,却不见一只蝎子,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人忙道:“大侠有所不知,您去年在那崖上捉过蝎子之后,飞来了一群怪鸟,占了悬崖,就没见过蝎子的踪迹了。” 尹宸点点头,问:“你知道哪里还有蝎子吗?” 老人摇摇头,想了想,推了推怀里的侏儒,然后用两只手比划着做了个蝎子的样子,侏儒见了那尾勾般翘起的手指,呜哩哇啦地叫了起来,然后才从层层羽毛下露出粗大短小的手指,往一个方向指去。 尹宸见状,对那老人说道:“你们可否为我带路,找到那飞天蝎?” 老人一见可以活命,也知他确实每年都来捉蝎子,自然忙不迭地答应下来。他比比划划地给侏儒解释着。尹宸上前解了另外两个人的穴道,他们尽管有些惊恐,却也愿意一起陪着上路。 哪知走了没多久,便迎面碰上了出来寻找“自己”的大队人马。 尹宸无奈地叹道:这下甩不掉了。 大家都为之一诧,张长北怎么带着好几个人,还有一个穿着鸟兽羽衣的小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侏儒孩子一直在岛上生活,哪里见过这许多人,他紧张地躲在老人身后。只是那队伍中有穿着鲜艳,长相美丽的女子,是从来没见过的,他难掩好奇之心,不住地偷偷盯着她们看。 王诜询问起三人的情况,这才知道,原来这几个木牌子中,那老人在沙门岛的日子最久,而他的流放刑期早就过了,砦主却不放他出岛,他说岛上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好在夺岛大会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蝎岛,又擅于躲藏,才能保得性命。蝎岛的铁牌子是个铁皮头,脾气火爆,归他管的新进囚犯下场都很惨,他会把这些人赶进树林山岙。蝎岛的毒虫毒草甚多,有一半人没等到夺岛大会那天,就已经死去。那两个中年人,因为一直跟着他,才活到现在。至于这个侏儒,老人最早上岛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孩子。他应该在岛上独自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初见之时,他浑身裹泥,又臭又脏,身子矮小,四肢都佝偻在一起,只能在泥土中打洞,爬进爬出,吃些活蛆蚂蚁。老人见他可怜,便收养了他,给他起名叫“土娃”。如今这样,不怕阳光,不怕人,已算好了很多,只是他仍爱待在土里。 听罢,众人都对这孩子生了同情之心。 特别是几个女道士,更是听得都是眼圈红红的。 克里斯突然又想起来黑水中腐殖酸的问题,道:“这孩子长成这样子,可能就是从小饮了岛上的黑水造成的。” 米钰和黄晶晶一想起那长着紫色花朵的黑水,就不寒而栗。再听克里斯这么一说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老人惊奇道:“不可能啊,我们也喝岛上的水,怎么偏偏他成这样子了。” 克里斯道:“喝那水倒不紧要,就怕不晒太阳。” “晒太阳?”老人仔细想想,土娃一开始连站都站不起来,是跟着自己以后,多了见阳光的日子,才渐渐好转,行动灵便了起来,听了这话心中一喜,“是不是以后让他多晒太阳就能痊愈?” 克里斯走了过去,蹲在侏儒孩子面前。一惊之下,土娃紧紧抱着老人的大腿,他从头到脚都被羽毛衣挡得严严实实。 “你拉他的手出来,我看看。” 老人把孩子的手,缓缓从羽毛衣里拉了出来,那手上皮肤皱巴的如同一个老人,指骨上每一节的骨头都又大又鼓,这让克里斯想起了指环王里的咕噜的手。她看完叹了口气道:“看他年岁最少也有十岁左右了,多晒太阳会有好转,却也不大可能痊愈。” 聊胜于无啊!就算如此,老人也为这几句话感激不已。 王诜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心里也是唏嘘不已,自问为什么不早些实施这清理沙门岛的计划。想到这里,他命人找来了一些干净衣物和吃食,先送与这几个人。 到头来,老人还是没劝动那孩子脱下那身羽毛衣服。尹宸瞥见了走在队伍最后的别三奇,心道这侏儒孩子倒和别三奇长得像是一家人。尹宸不知道营地里发生的一幕,大家都嫌弃别三奇阴毒无情的性子,有意无意的回避他。 过了一会儿,那孩子也熟悉了周围有这么多的人,倒不再那么拘束了,时而拉着老人走到队伍最前面,嘴里呜呜叫了两声,那两个中年人走了过去,一搭手把他架了起来,他站在高处像是在观望什么,又呜呜叫了两声。 老人解释道:“他说就快到了。” 再走一阵,就能听到海浪声了,蔚蓝的天空下,是一片芳草地。天似乎也变低了,大片的云块,蓝白相间,大家都没有想到,引颈前路,是这么美丽的地方。 眼瞅着到了目的地,克里斯加快两步与尹宸并行,熊戴影背着抓蝎子的竹篓,跟在他们身后。 尹宸与克里斯目光接触,见那双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还有那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心中又叹息了一阵,心想:一会儿行动起来,必然会束手束脚。 克里斯笑眯眯地向他使了使眼色,道:“放心,有我帮你。” 尹宸只有苦笑回应。 第二十一回 上岛——捕蝎 ☆☆☆ 洪七里此时打开副砦主带来的蝎岛地图,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们走到了整个岛屿最北端,所处的地方正是蝎身的一侧,靠海的一面全是重重叠叠的悬崖断壁。 守卫队的一等人暂且留在了崖前相对平坦的空地上。 常鱼通转眼看看王诜,问:“大人既然来了,怎么不去看看张神医如何在绝壁之间逮那飞天蝎?” 王诜镇定了一下,心道,本官惧高,总不能直说吧。他点点头说:“急什么,早晚去看得。” 麦秀不操心张长北如何逮飞天蝎,她瞧了一眼陪同王大人的青须老者,见他也是神色平静,置身事外的样子。其他几位师妹却按耐不住好奇,纷纷追随欧阳峰的身影走上悬崖。 尹宸和克里斯已走到了悬崖的边缘,沉闷响声不断,探头出去顿感寒气扑面而来,气势逼人。两岸的断崖下,千丈之下便是茫茫大海,轰隆隆的巨响是海浪拍击着岩壁,足以听出水流有多么湍急。顺岩壁向下望去,半山之处长了一条条藤蔓,悬在断崖之间。 高靓儿平静了一下,才敢把头探了出去,却不由抽了一口冷气,原来目光望处,峭壁千丈,下临海水,看得人胆战心惊。 黄晶晶不禁吓呆了,心说天呀,这怎么可能下得去呀? 訾灵和米钰都有点怕高,更是连崖边都不敢靠近,两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 这时,洪七里、宁一飞、秦禹九和滕楚凉也来到悬崖边上。 秦禹九打量了一眼,悬崖一平如削,这样高峭的地方,飞鸟难渡,更何况是人了? “呜呜呜!”土娃竟然趴在悬崖边上,多半身子挂在了悬崖外面,似乎一点也不怕,急的訾灵只跺脚。 老人一边拉回他,一边与众人讲:“他说蝎子就在下面。”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在一些藤蔓之上发现了几只蝎子。它们状似琵琶,外壳黑亮坚硬,如披着一身擦磨得十分光亮的黑色盔甲,尾部一节节颗粒饱满,螯刺弯向身体前方,一看就是身负剧毒。只见那些蝎子用巨大的螯钳夹住藤蔓,靠身侧的附肢向前移动,在藤蔓上爬动时,竟然如履平地,不愧“飞天蝎”的称号。 克里斯说过要帮忙逮蝎子,熊戴影和洪七里都没有反对,可到了悬崖边上,他们才发现是这么危险的地方,不由得担心起来。 熊戴影走到克里斯身边,轻声问:“真的要下去吗?” 訾灵一听,心里立刻揪在了一起,劝道:“小乙哥哥,如此危险,你不要下去了吧!” 滕楚凉也走了过来,他虽然没说什么,也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克里斯也犹豫了起来。 这样正合尹宸心意,他转头冷冷地道:“诸位在此等候便可,张某自己下去片刻便好了。” 说罢,他竟然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吓得几个女道士惊呼一声,花容失色,赶紧闭上了眼睛。 克里斯却是睁大了眼睛。说实话,她虽说想帮忙,却不知道这些蝎子到底是怎么捕的,看着悬崖陡峭,她自己一时也没了主意。 当她看到尹宸跳下悬崖时,几乎看呆了,这举动超出了她的预想。 尹宸顺着峭壁,以“蛇形爬壁”的轻功,向下降去。以前用这功夫时,也不过是数十丈高的墙壁,今日在如此高的悬岭上用,也是未曾试过。他算计着自己下坠的速度,大概下去四五丈的时候,他一提真气,稍缓速度,然后向下再游走二三丈。便是这般一走一缓,大约下滑了十几丈时,他一口真气已将用尽,又勉力向下滑了几丈,便觉得双耳内嗡嗡直响。这时只要气一松,必定坠入海里,好在已经落到了那片藤蔓茂密的区域,尹宸伸手抓住一根藤蔓,借力在上面一荡,顺势落入下一层藤蔓,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落到了刚才看到蝎子的地方。这时他身形一缓,向前一跃,便轻轻落在了有蝎子的那根藤蔓上。 秦禹九在崖上看得清楚,虽然以前也听说过张长北轻功不错,却没想到好到这般地步。看得他一阵心痒,可眼下别说用轻功了,他连真气都不敢提一口。秦禹九不知道张长北的真实身份,洪七里和宁一飞却知,心中不禁大为赞叹。 别三奇也来凑热闹,嘿嘿赞道:“张神医好大的本事。” 女道士们对他不理不睬,再往下看去。 尹宸落在藤蔓上摇摇晃晃,却是保持好了平衡,随着断崖间的大风飘动。 蝎子的感觉十分灵敏,连最微弱的气流都能察觉的到,尹宸在藤蔓上甫一落脚,它们便警觉起来,几只蝎子迅速朝藤蔓两头爬去。 尹宸所站的藤蔓上的蝎子,速度尤快,已经钻回峭壁的缝隙里去了。他一看落空了,只得再跳到临近的藤蔓上,可又晚了一步。 尹宸暗忖道:怪不得张长北每年抓不到几只,这些小东西也太警觉了。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轻轻伏下身,不发出一点动静。 飞天蝎最爱结巢于峭壁之间,尹宸抬头,果然在一处崖壁上看到了一只黑色蝎子,它小心翼翼地探首出来,走走停停爬上藤蔓。 崖上众人目力锐利的,都看到了蝎子出洞,他们不自觉得抿住呼吸,就怕惊扰了蝎子,坏了张神医的大事。 尹宸这一次,却是再也不会错过机会了。 那条藤蔓距离稍远,可他足尖一点,整个身子如飞燕一般飞了出去,正落在峭壁边,直接堵住了蝎子退回的路。 似如此,那小东西把小巧的身子,半转过来,螯钳左右勾住藤蔓,高高举起蝎尾,耀武扬威的恐吓敌人。 早在上蝎岛前,张长北就给尹宸讲过他平素抓蝎子的详情,那飞天蝎全身是毒,张长北是用一只特制的铁夹来捕捉的。尹宸本来早想好了如何捕蝎,自己的双飞挝可比铁夹好用多了,可如今眼前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如何使得出张长北不会的兵器。 尹宸沉吟了一下,心中有了主意。他暗自运功,将一股真气汇聚于右手掌中的“劳宫穴”,然后将其化作六小股,直奔指尖的“少商穴”、“商阳穴”、“中冲穴”、“关冲穴”,“少冲穴”,“少泽穴”。这时尹宸伸出右手,尖锐的指甲如锋利的刀刃,他右手微曲,掌心向下,此时真气外冲而出,汇聚在了掌心“劳宫穴”的正上方,指尖六处穴位似有火花闪现。他对准那只飞天蝎,隔空一挥,放闪的过程转瞬即逝,那蝎子如同过了电流一般,全身立刻僵直,附肢已经抓不住藤蔓,松脱开来,只有两只鳌钳夹在藤蔓上。 尹宸将竹篓伸到蝎子下面,脚下轻轻晃动,那蝎子摇摇摆摆终于掉进了竹篓。 刚才的一幕,在外人眼中实在是一种很惊险的场面,崖上的人看不到尹宸外放真气的“电缚爪”,只觉看到的简直是神乎其技。 洪七里心中默想,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诀窍。他心道,尹宸用外放的真气击晕蝎子,不用碰触,如此倒简单了。他转头道:“这蝎子狡猾,要他一个人抓,费时太久,帮他倒也不难。” “你有主意了?”克里斯一听来了劲头。 洪七里将他二人叫到一边,轻声道:“我们三人一起下去。我用掌力震晕蝎子,你们只需负责接住它们即可,你二人觉得怎样?” 熊戴影看了一眼克里斯,低声对洪七里道:“咱们俩下去便可,小乙哥就在上面吧。” 洪七里看着克里斯笑道:“你的轻功我看不比那‘张长北’差,只是缺了些经验。”他又转头对熊戴影,“一会儿咱们俩先下去,小乙后下去。有你我二人,不会出什么岔子。” 熊戴影和克里斯两人对视一眼,一齐道:“就这么办。” 几个女道士见他们商量之后,都向崖边走去,便也都凑了过来。洪七里走到山崖边,往下看看,看准了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山石,一跃而下,他在空中估算着距离,看看差不多时,猛地一提真气,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便如一只大鸟一般,飞向那块突出的石头,在女道士们的惊呼声中,洪七里右脚在石头上一借力,几个起落,已稳稳站在了一条藤蔓之上。 熊戴影第二个出发,他身背竹篓,手在崖边一按,身形已滑下崖壁,只见他蹿蹦跳跃,借着石缝或一些凸起的小石头,犹如一只灵猿,飞快而下,很快也跳到了洪七里旁边的一根藤蔓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洪七里、熊戴影的身手,足以让余下的人感到颇为佩服。 别三奇又赞道:“秦大官人这几个家丁的武功真当不俗,看来您也是有备而来。” 秦禹九只是笑笑,并不答茬,目光始终关注着自家“小乙”。 克里斯背起竹篓,打量着山崖,寻找着落脚之处,最后她决定学尹宸的办法,顺着峭壁滑下去。她坐在崖边,深吸了一口气,向下滑去。她把整个身子平平的贴在峭壁之上,一双足尖也蹦贴得紧紧地。 下面的熊戴影不禁捏了一把汗。洪七里却甚为不解,明明义父的轻功讲究的是身无凝滞、行云流水,她这样贴在崖壁上,岂不是束手束脚?他却不知克里斯从未在这种几乎垂直的峭壁上施展过轻功,此时加速度让身体下落得极快,克里斯一时有些懵了。 尹宸那“蛇形爬壁”的轻功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中途不能换气。她看的只是尹宸的动作,却不知道他如何提气运功。 克里斯下意识地脱口叫了声:“唉呀!” 她这一声叫,让崖上的几位女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更让已经落在藤蔓上的洪七里、熊戴影大吃一惊,他们都纳闷克里斯怎么不施展轻功呢? 一直观看的秦禹九也皱起眉头来,心道:欧阳峰的轻功自己可是见过的,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是怕人看出来,故意装出来的?克里斯哪里是故意藏拙,而是真的慌了手脚。 人的成与败,往往在于对瞬间直觉的把握能力。 这一声“唉呀”,让克里斯吐出一口浊气,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她看准了脚下,跳向一块突出的石头。谁知那石头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滑溜无比,克里斯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被一下弹到了半空。 如此高的地方,摔下去粉身碎骨无疑,这可真是一个惊险至极的状况,所有人看得提心吊胆! 身体一离开崖壁,少了支撑但同时也没有了障碍,克里斯猛提一口真气,脚下不自觉地踩出了“蜉蝣步”,顿时身形一飘,她想起那日抢洪七里酒葫芦时用的身法,身体往远一飘,却忽然一个转折,瞬间飞向了崖壁一边。克里斯内功固然不够深厚,却非常精纯,当日老头儿探查到她体内有一股内息,化入腹间丹田穴,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此时又有一股内息,自无生出,汇聚丹田。她内心一片澄明,身形蓦地向上一提!脚下踩着蜉蝣步,轻点山石,克里斯的身形轻快地在崖壁间飘动。 终于她落在一块较大的石头上,心道:好险啊! 翻身回看时,克里斯才发现原来石壁上很多地方长满了青青的苔藓。这下学聪明了,她避开青苔,继续向下跳去。看到下落的时机差不多了,她左右手在身下一按,足尖一点,绝不在峭壁稍留分毫,身子朝一处藤蔓飞去。 直到轻轻落在藤蔓上,她才松了一口气。 “不要紧吧?!” 洪七里雄厚的声音传来。 克里斯一低头,正看见洪七里那关切的目光。她发现他和熊戴影早已站在她身下不远处的两条藤蔓上,随时可以守护住自己。 她心生感激,却也平静了下来,走上藤蔓试了试,点点头道:“没事,咱们开始吧!” 洪七里见她后面使出了“蜉蝣步”,当下也就没说什么。他向下跳过数条藤蔓,去到一片相对宁静的区域,等候蝎子出现。 走上藤蔓,克里斯试着掌握平衡,当走到靠中间的位置,一阵风吹过,藤蔓便跟着忽忽悠悠地摇晃起来,她一边稳住身形,一边心里叹道:唉,看尹宸做来如此轻松,没想到却并不容易。自己行走都已然不易,更何况去捉蝎子。 克里斯指了指下面,道:“戴影,我没问题,你先去帮洪七。” 熊戴影虽听她这么说,却仍一动不动的观察着,直到克里斯纵身先跳下几条藤蔓,他才起落如飞而去,直奔洪七里那处。 克里斯望去,洪七里和熊戴影跳上了同一条藤蔓,蝎子果然狡猾敏感,纷纷逃回洞中,有一只落了单的蝎子,被夹在了他们中间。 她心想:这下你惨了,两个高手抓你,你只有束手就擒的命了。 谁知她在一旁幸灾乐祸,蝎子却不愿认命。它松开螯钳,几对附肢在藤蔓上一拨,身体便弹了出去,在克里斯眼中,如此自杀一般的行为,她压根没有想到,那蝎子却恰恰掉落在下面一层藤蔓上,准确无误。 张大了嘴,克里斯简直不敢相信。 洪七里也没想到蝎子的举动,但他显然不想轻易放过这只猎物。一翻身,从藤蔓落下,凌空之际他一掌打出,罡气外放,震得蝎子直飞落了出去,而另一头的熊戴影手疾眼快,用竹篓一兜,收入其中。 两人的配合一气呵成,克里斯见状暗叫了声好,可再细细想想,她挺佩服那蝎子的:我要是在藤蔓上有它这种身手就好了!对了,向它学不就好了么? 第二十一回 上岛——蓝蝎 ☆☆☆ 一动念,克里斯立刻付诸行动。她接连跳下藤蔓,往更深的崖底掠去,洪七里和熊戴影立刻追了上去。 她在一处藤蔓上,伏下身,往很远的地方望去,过了一阵,一群大小不等的蝎子又爬了出来。克里斯顿时睁大了瞳子,静心观察。 她发现若有强烈的海风吹过,蝎子随风上下摇晃,丝毫不受影响。克里斯知道蝎子没有耳朵,全靠触肢上的听毛微微抖动,才能发现猎物或者敌人的位置。而在藤蔓爬行时,最妙的是它们利用螯钳、腹部和附肢,一齐配合到极秒之处,才能那么灵活。如果不是蝎子示范了这些动作,克里斯认为自己绝对无法想象出来,这么想着,她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嗖!一纵而上,她跃过数条藤蔓,落在了其中一条上,克里斯忽然模仿起了蝎子的动作,向前几步,健步如飞;向后退去,脑后生眼。她突然感受到风声、浪声,此刻藤蔓的波动在她心中越加清晰,心中默默想着“蜉蝣步”的口诀,最重要的是那次老头儿带着自己一起练习的感觉。 用了一番心思,内心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克里斯的身体再次律动了起来。 那是一种内力和步法完美结合后而产生的律动。 她就像是夏日炎炎时洒落的太阳雨,反射着光泽的雨滴一般,滴落在藤蔓上,还未沾湿,就变得无影无踪。只一闪,弹落在另一条藤蔓上,又一闪,有如星丸跳掷,在訾灵、高靓儿等人眼中,见他有好几次似乎就要滚落崖底,可却都能化险为夷,那轻灵的身形,飞跃起落在那千丈峭壁的数条藤蔓上,那种姿态真是美妙极了,那身手更是玄妙到了极点。 女道士们不禁看得呆住了,见欧阳峰来回上下飞驰着,像是在玩一种游戏。 秦禹九则是微微点头,心想:这才是他的身手! 看她渐入佳境,洪七里和熊戴影也都面露喜悦,三人这下一起行动了起来。 洪七里挥掌震晕蝎子,两人分别在低处接住,眼看他们的竹篓里各自收获了一只。当他们再次如法炮制的时候,正逮到了几只聚在一起的蝎子。洪七里这一掌,打飞了数只,熊戴影和克里斯分别抢着去接,一只滚了两滚,落到了一处断崖的岩石上。 克里斯跑了过去,轻轻用竹篓盖一拨,把那只晕得找不到北的蝎子送进竹篓。 她顺眼把岩石四周仔细察看了一番。这里生着许多带刺的矮木,也不知是什么植物,这些刺树上结着一种果子,香气扑鼻,十分好闻。克里斯想去摘两个下来,却听到了一种声音。 当她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的时候,那声音又响了一次。 她靠近石壁,拨开一些矮木丛,竟然看到了一个凹入的缝隙。 她把头探微微了进去,却发觉了奇怪的东西。 在断壁的尽头,出现了一只前所未见的飞天蝎,比他们捉到的足足大了两倍,一身蓝色,螯钳上的听毛是白色的,又长又尖,背部两只中眼,就像两颗蓝色的玛瑙,连同六只侧眼,闪闪放着蓝光! 只是一眼,克里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几乎为之凝固了。 她回头,赶忙冲洪七里和熊戴影叫道:“快来看,我发现了……” 话音未完,两人回望过去,就不见了人影。 两人几乎同时冲了过去,往里面看去,断崖的山石中裂开一条缝隙,足有一人宽,裂缝下是一个很陡的斜坡。 熊戴影身量小,先钻了进去,洪七里侧过身,也顺着陡坡滑落了下去。 克里斯跌进这个又窄又深的山缝,却发现里面的通路很宽松,而且一点也不黑,因为通道两侧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克里斯走近了看,岩壁上嵌入了无数像玻璃碎片一样的蓝色结晶体。在它的照耀之下,举目望去,整个通道被蓝色笼罩。但似乎它们只出现在岩壁的中下部,高处却没有。 走过一个拐角,她的前路被挡住了。 地面正中有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洼,它像是镜面一般反射着岩壁上的蓝光。 克里斯蹲下身,仔细看她发现这个圆形水洼两侧的岩壁上,蓝色结晶体似乎有融化的迹象,并且一部分痕迹流了下来,这导致圆形水洼的边缘形成了一圈环状白色带。 从旁边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她朝水洼中心扔去,可那石子并没有落入水里,而是砰砰在上面弹了两下,滚到了一边。克里斯大起胆子,用手指轻轻触碰,这才恍然大悟,它看起来象水洼,其实却是一片坚硬的地板。她几乎趴在了上面,用指背敲了敲,挺厚实的感觉。她总觉得这片东西下面还有什么,试图往下面望去,朦朦胧胧的一片,却怎么也看不透。 摇摇头,她站起身,安然无事的走过这里,克里斯又拐向下一个弯。 “峰哥?” 克里斯听到了身后熊戴影呼叫自己,她一边小心而缓慢地移动着,一边含糊地应答了一声。 再走出几步,她发现岩壁上忽然没有了蓝色的结晶物,前路变得暗了下来,借着身后微弱的光源,她却隐约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不,应该说是熟悉的东西,只是它出现在这里就有些奇怪了。 克里斯转头叫道:“你们快来看!” 熊戴影和洪七里来到克里斯刚刚经过的那个诡异的蓝色圆形地板,听她一叫,两人跨步越过,赶紧追来。 “峰哥,前面那些蓝色的东西是什么?”熊戴影问道。 “先不管那些!”克里斯打断他,道,“你们快看!” 洪七里问:“怎么回事?” 克里斯用手摩挲着墙壁上的花岗岩,对他们讲:“这可不是天然形成的。” 听了她的话,两人才察觉。 只是在暗暗的通道里,光线不佳。洪七里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了两下,借着火光,岩壁上竟然出现了极其规则的菱形花纹拼接的花岗岩石壁,一块一块拼凑的格外整齐。 熊戴影和洪七里都大感诧异,如此精心雕琢的东西看起来不太可能像是自然形成的。 克里斯指着洪七里手中的火折子,奇道:“好东西啊,跟打火机一样方便。” 熊戴影心道:难道主子没见过火折子吗?打火机又是什么?赶快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火折子,问道:“我这里也有,峰哥你要吗?” 克里斯拿到了手里,很是新奇地看着这个木棒一样的玩意儿,从中间打开,她先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味,还有混杂其他一些味道。她学着洪七里那样对着吹了吹,果然看见火星点点,再吹几下却始终不能让火燃起来。 “吹出火星后,要短促有力地吹。”熊戴影道。 试了几次依然吹不燃,火折子交还到熊戴影手里,果然两三下就被他吹着了。 克里斯心道:看来吹着它是个技术活儿。 洪七里举起火折子,照亮范围之外,前面是漆黑的一片,更不知道远处是什么样的。 他指了指里面,对二人说:“我们过去看看。” 洪七里打头走在前面,克里斯举着熊戴影给的火折子,时而照照旁边的石壁,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更为人工的东西——花岗岩的石阶梯。 三人合计了一下,继续走上楼梯。 经过这段长而缓的楼梯,他们却走到了尽头。阶梯上是一个凹进墙体的四方平台,平台中心是一个花岗岩做的石灯台。灯台上半部分是石屋的造型,下半部分则端坐在一个圆形石柱上。 那屋状的灯台里有一些灰烬,像是曾经燃烧过什么东西,克里斯突然想起了手中的火折子,试着想要看个清楚,她把火折子伸了过去,“呼”的一下里面的灰烬被点燃了,灯台散发出蓝色的耀眼光芒。 火苗很大,已经燎到了克里斯的手,她却没感到滚烫的感觉,而是一种温和的热气。 还在三个人惊异于眼前的蓝色火焰时,忽然脚下一空,克里斯机警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安置石灯台的整个平台向下落去,轰隆隆眼前的一块石壁徐徐升起。 三人很有默契,一句话没说,洪七里当先开道,跃过落下的平台,跳进了前方的开启的石门。其次是克里斯,熊戴影最后进去。 待他们进去一看,发现里面是规模极大的空间。四周的墙壁上嵌着菱形的花岗石壁,角落各住有架起的火盆架,足有半人高。 洪七里走过去,点燃了一个,火盆里果然亮起了蓝色的火光。克里斯把火折子交给熊戴影,他也就近点着了几个火盆。 整个空间一下子亮被火光映成了蓝色。 克里斯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她心中还有其他的疑问没问出口。她记得蝎岛是沙门诸岛最远端的一座岛,这么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建筑?这里规模如此之大,到底是什么人修建的?会不会是独孤良翾? 洪七里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克里斯刚才想得出神,被他一拍才回过神来。 洪七里神色郑重,道:“你们先候在这里,我上去跟他们说一声,至于这是什么地方,还是问问那副砦主或者岛上的老人,也许他们知道。” 克里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洪七里把他们两个人留在原地,自己返回了通道。 崖上的众人发现几个人不见了踪迹的,着急了起来。尹宸听几个女道士呼叫,便找到了那断崖,当他发现石缝时,洪七里正从里面钻了出来,他飞身纵上了悬崖,而后跟副砦主和王诜说明了情况。众人听后无不吃惊,常鱼通更是觉得古怪,只因这蝎岛不是紧要之地,没有理由在岛上修建任何防事,往常若不是张长北去抓蝎子,他几乎都想不起来。 再唤来那岛上的老人,他也大为吃惊,他在岛上转悠了十来年了,从来没见过什么人工修葺的建筑。 待护卫队的士兵把绳梯从悬崖上放落下去的时候,土娃一个劲的摇头。 老人见他满脸都是惊恐的神色,拉过他问了几句。 “呜啦呜啦,呜卟噜呜卟噜,哇卡哇……”他前半句连老头都没听明白,直到后面几个字才听清楚。 王诜问:“这娃子,说的什么?” “他说那里有黑色妖怪!”老人也略有出神的道:“他说晚上妖怪聚在悬崖那边,像鸟一样上上下下的飞个不停。” “妖怪?”訾灵极其紧张。 土娃突然朝訾灵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訾灵连忙捂住嘴。 王诜哈哈笑道:“这下,爷倒想看看是什么妖怪?” 此时,好奇心压过了他心中对高处的恐惧感,他率领护卫队的人,往悬崖那边走去。 一众人等陆陆续续从绳梯上下到了悬崖下的山石缝里,他们先是对通道里的那些蓝色物体感到惊疑不安;当看到了修建成型的石壁和台阶时,他们又觉得好奇起来。 訾灵最怕鬼怪,黄晶晶在她耳边低语:“那侏儒孩子所说的黑色妖怪,只怕是什么人扮成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尽管也这么想,訾灵觉得这里还是让自己毛骨悚然,她下意识紧紧抓住黄晶晶的手。 当克里斯见到他们的时候,她和熊戴影已经把大房间探了一个遍。 一进来,有的人就去看那发出蓝色火焰的火盆,其他人则到房间四处去查看。 对着几个主事的,克里斯分别指向两个方向,说:“这房间左右两侧还有两个出口,只可惜都被挡死了!” 王诜问:“怎么回事?” “这里以前应该是存放东西的地方,角落里堆着许多木料、石块,许久都没人动过。可能某次海床地震,导致那石料倾斜,砸中了出口上方的石壁,巨石掉落,石料倒塌,便把出口封死了。” 这时,滕楚凉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陶器的碎片。 “滕大哥有什么发现?” 滕楚凉道:“这里原先应该是自然形成的山洞,修建这里的人巧妙的利用了这些构造。不过这绝不是古代的遗迹,而是近些年修建的。”他又扬了扬手中的碎片,道,“房间里放置的陶器,都是市面上卖的现成货。” 克里斯问:“既然是近些年才修的东西,那老人有没有说他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他说没看到过。”王诜瞥了眼这时正在火盆前玩弄那蓝色火苗的侏儒孩子,道,“那小娃儿说见到过一群黑色妖怪。” 克里斯心想:看来我推断的没错。她转头去问常鱼通:“大人,李砦主曾提起过他请修建翡翠宫的师傅帮忙修建岛上堡垒防事,这里可是他们修的?” 常鱼通摇摇头说:“砦主也说了,那师父脾气古怪,连他都要看脸色行事,我更得靠边站,说起来他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因为我连人一次没见过。再说,我只听砦主说过,他负责修建黑石塔、黑石堡,还有最重要的大黑山岛上的‘黑山堡’。若说砦主会不会让他在其他岛上修什么,我也是一概不知了。” 第二十一回 上岛——反扑 ☆☆☆ 王诜问:“你们蝎子抓的差不多了吧?” 尹宸问:“我抓了五只,你们呢?” 熊戴影道:“我这里三只,小乙有两只,也是五只。” 尹宸点点头,道:“那就是够了。” “既然时间还早,不如就去探探看这些石门后面到底能通什么地方。”王诜道,“爷去看看,能不能让人清出条路来。” 说完他便叫上了守卫队长和几名士兵,去勘察屋子一侧那些坍塌的石堆。 滕楚凉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克里斯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哎呀,我差点忘了。” 洪七里蹙眉问:“怎么了?” “我刚刚是看到一个蓝色的蝎子,才掉进来的,我怎么给忘了。”她那双手比划了一下,“有这么大的个!” 尹宸问:“你看花了眼吧。”他心想:从来没有听张长北说过蓝色的蝎子,再说那么大,已经不是蝎子了,是蝎子精了。 “难道真是我看花眼了?进来以后确实没见到它的踪影,我才把这茬给忘了的……”克里斯敲敲自己的额头道,“不对,一定有,跟那蓝色火焰一个颜色,好奇怪啊!” 他们几人说话,别三奇在一旁恰巧听到,一听“蓝蝎子”几个字,他眼睛里闪出了精光,立刻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寻了起来。 他走到角落里,手腕上爬下来一条小蛇,跟那次被仇玉龙杀死的那只一模一样的三色尖头蛇。 弯下腰,把那蛇儿放在了地上,而后轻声道:“乖乖,去把那蓝蝎子给为父找出来。” 那小蛇落地后,嘶嘶吐信,尖头左顾右盼,不知为什么停在原地就是不动。 “发什么呆啊,快去!” 那蛇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扭动着身躯,向一个角落爬去。 不到片刻,别三奇又听到了“嘶嘶”的声响。 他赶紧寻着声音找去,在角落里他发现了自己放的那条小蛇,它在一个四方洞口探出了脑袋。 原来这是一个供通风的气道,别三奇不得不趴下身子,就见蛇头朝一个方向不断点头。他目光顺着望去,尽管里面光线昏暗,却能看到八只蓝色的圆豆眼珠,在闪闪发光。 蓝蝎子! 转瞬间,那蝎子掉头跑掉了。 别三奇急得想往洞口里钻,可他身子再小,却生了个大头,怎么也钻不过去。他气恼的骂了几句,又从衣袖中放出两条小蛇,让它们落了地。 “快,去追!” 别三奇候在洞口这头儿,许久等不见小蛇返回,已是急不可耐。他从身上抽出一把匕首,试图将洞口扩得更大些。 他这动作惊动了旁人,人们围过去查看。 别三奇用力凿了几下,突然碰见块极硬的地方,发出触碰到金属的声音。 刚才一直闷头不说话的滕楚凉,突然大声道:“小心,不可随意乱动,这房间也许会有机关!” 见别三奇不听劝阻,洪七里怒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吓得别三奇一哆嗦。 话音甫落,却听到他们身后方传来了什么声音。 “不好!” 克里斯和洪七里同时想起,这房间的门“哗”的落了下去,他们向后赶去,却来不及了,隔着足有数丈远,纵使运上了轻功,也根本赶不及石门下落的速度。 来路被堵,前路不明,众人恨恨地瞪着别三奇。 只是,还没等众人出言责备,就听见房间一角传出“吱吱啦啦”的声响,尖锐刺耳,众人抬眼望去,就见王诜派人清理的那堆石块上方出现了一个裂痕,一块巨大的花岗岩石板坠了下来,砸在石砾堆上,石板和石砾纷纷滚落砸向旁边。 正落向站在那里看王大人如何指挥人手的訾灵和黄晶晶,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们一个恍神,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身子歪斜,眼瞅着巨大的石板就要砸落下来,只有离他们三尺远的王诜,见状冲了过去,将她们往旁边一带,那巨石板擦着他们的身子掉落在地上。 还不容三人喘一口气,那石板砸落的地方,竟然裂开了一条缝,他们身下的地面忽然塌陷。 青须老者一瞬间伸手抓住了王诜的袖子,但袖子很快撕拉一声断了。老者急忙跟着一起纵身跳了下去,只见他挥动手中硬木手杖,将几人身边一同掉落的碎石一起击碎。在凌空下落时,他“啪”的将手杖向下掷出,杖身足有一小半戳入石壁之中,老者脚在那杖上借力一踩,大袖一舞,袖中银丝一闪,将三人揽在怀中,带着他们跳了下去,稳稳落了地。 众人见到眼前险情,大呼小叫,尤其是常鱼通叫得最大声,他心里打鼓似得,暗道:王大人可不能出事啊。 洪七里见老人一连串动作,心里也很惊讶,这人身手不凡,内力浑厚,在江湖上绝对是数得上的人物,自己却未曾见过,想来他绝非王大人身边一名谋士这么简单。 意外来得快,去得也快。 几个人都安然无恙,除了王诜损失了一大截袖子,他索性把断了袖子扯了下来,露出精壮的臂膀。 “大人,你没事吧?”石洞上方露出常鱼通的脑袋。 “爷能有什么事?”他想了想,继续问道,“上边情况如何?” “出口的门关上了。” 洪七里走了过来答道:“门是机关控制的,刚才试过,用力推怎么也推不开!” 滕楚凉道:“应该是触碰到了机关,我估计刚才那扇门落下,这一侧的门应该会打开,可能是之前的塌方破坏了控制石门开启的机关,才导致上方的巨石板坠落。” 王诜点点头,心想:这个姓滕的显然会些机关术,便问:“滕壮士,可否由你带人查看一下是否还有开启进来那扇石门的机关!” “好!”滕楚凉转身与克里斯几人示意,去商量如何寻找机关。 “小黑,你派几个人下来,我们从这边探探,倘若上面找不到机关出去,便只有眼下这条路了。”王诜又道,“上面的也不要闲着,先想办法加固一下这里,省得再塌下来什么,把出口埋住。记得放下绳梯下来,再留守两人。” 王诜不愧是有将才之能,发生意外情况丝毫不乱,指挥得当。 常鱼通打个手势,守卫队长带着四个人赶忙跳下被巨石板砸开的洞口。 “大人,这下面确实是条通路。”原来在王诜布置任务时,青须老者已经先出去探了探。他一指几人身后,道:“这边是死路,前方可以走。” 几人一齐向前走去,发现这是条较为宽敞的地下通道,虽然不像来时墙面上铺满了菱形的花岗岩,两侧墙体明显是由人将泥土夯实而成,有些地方还打上了十字木板加固。只是规模如此巨大,到底通向何处? 等他们走出一小段路,后面传来了叫声。原来是常鱼通带着大家赶了过来。 这样王诜也就明白了,看来眼下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等拐过一条弯,前方忽然亮堂了起来,通路改变了格局,整个右手面是一个悬崖,上方是一个巨大的天坑,阳光从上面照射下来。大家走快了几步,纷纷站在崖边,探身向下望去,他们前方的通路变成巨大的螺旋石梯,盘旋向下延伸,一时望不到底。再向上看去,距离天坑的出口太远了,想要靠轻功上去是压根不可能的。 被困在里面,大家脸上难免露出失落的神情。 米钰心急道:“谁知道往下走能不能找到出路?” 高靓儿答道:“总比继续留在上面什么都做不了要好!” “还不是你们几个非要跟着下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光显然看向欧阳峰。 “谁也没拖着你下来。” 她们两个人相争,黄晶晶和訾灵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麦秀作为大师姐,赶紧出言劝慰了几句。 克里斯觉得这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她更关注眼下出路的问题,向崖底又望了一眼:“看这高度,再往下走,即使找到出口,肯定也到海边了。” 洪七里掏出身上的地图查看,滕楚凉也凑过去看,道:“贤弟所言,与我预想的一样。据滕某观察,下面很可能有一处出口,大概它与刚才王大人试图清出来的那扇门的出口是殊途同归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说话,众人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常鱼通也适时的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下断崖前王大人安排了人留守,他们等不到我们自然也会来找,放心吧,放心吧!” 王诜指了指下面:“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往下走,只是道路险峻,大家小心脚下,莫要掉下去了。” 走下一个长坡,他们脚下的通道去往回旋石梯,之间相差了一些高度,原来这里担了一个木梯子,因为洞中潮气太大,早已腐烂了。 洪七里和滕楚凉两个大汉分站两旁,双手一搭,让大家垫脚上去。 轻功好的自然不用,尹宸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 青须老者,带着王诜和常鱼通也是一跃纵上。 后面的人陆续上去,那长坡并未到尽头,在队伍最后的别三奇继续往坡下走去。 在那里,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放出的三条小蛇,它们待在原地不动。 这是什么情况?别三奇问:“儿等,为何不回来报信?” 三条小蛇,摇头晃脑,像是喝醉了一般。 他抓起自己的蛇,摸到手里,当下十分讶异,心道:怎么体温变得这么高?他当即从怀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木管,喝了几口,“噗”的往蛇身上喷了一大口。而后它们爬回他身上,似乎渐渐清醒了,尖头又朝一个方向猛点。 别三奇抬眼看去,蛇头指点的方向是一个土堆。他掏出匕首轻轻挖开泥土,挖了没几下,便看到一汪蓝色水坑。这东西刚进山缝通道的时候他见过,说起来压根不是什么水洼,他用匕首使劲向下戳去,戳了两三下之后,用尽全力也不见动静,他只得放弃。 “今天真是怪了!”咂咂嘴,他冲那堆土撒气,用力踢了一脚。 等回到人群时,还没登上去的只剩下洪七里、滕楚凉、克里斯、熊戴影和几个士兵。 土娃站在上面,突然指着他们身后,“呜哇哇!!”叫了起来。 克里斯扭头去看他所指的方向,一只大个头的蓝色蝎子从坡下缓缓爬了上来。 克里斯见那蝎子比自己初见的那只还要大了一圈,而且它全身的蓝色晶莹剔透,甲壳上泛着更加鲜艳的光泽。 尹宸心想:没想到真的有蓝色的蝎子!想那黑色的飞天蝎已是剧毒之物,更何况是这么大一只的蓝蝎。于是提醒道:“大家小心!” 别三奇走到一半,回头一见来物,手舞足蹈起来,笑道:“真让老夫找到了,一看这家伙就是好东西。” 他上前两步,把腰带上皮袋子旁边系着的一个黑色竹管抽了出来,从里面倒出两颗白色大丸,捏在手中,待那蓝蝎走近了两步,把握十足的朝蝎子扔了过去。 那两颗白丸甫一落在蓝蝎身上,就化作五颜六色的烟雾吞没了它。 别三奇激动的等待着。 大家在那烟雾里依稀看见蓝蝎仍在爬动,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诡异莫测。 别三奇不信邪的又扔出去两个白丸,嘴里还大骂起了南江话,谁也听不懂,但众人都知道他一急就爱骂这些。 那白色丸药是他调配的最厉害的迷药,别三奇向来喜欢抓活的,以前从来没碰到过迷不晕的毒物,如今真正是碰到了厉害的角色。 烟雾散尽,蓝蝎完好无事,似乎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别三奇彻底没了脾气,掉头往回跑。 果然不是错觉,那蝎子越爬越快,转眼追了上来。 后面的蓝蝎已经追踪而至,他扭头便看见,这只大蝎子身后,竟然还有两只略小一些的蓝蝎子,抖动着尾刺向上爬来。 别三奇转头丢出三条小蛇。 那小蛇刚一落地,还着吐信,扭动着身躯向蝎群爬去。等与三只蝎子面对面交锋之际,它们却又停在地上一动不动,转眼间让那挥舞的螯钳斩断了蛇头。 眼见那三只蝎子反扑了上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下面的人都不由得打起了冷战。 别三奇挤到滕楚凉身边,催促前面道:“快!老夫要上去!快!” 第二十一回 上岛——逃生 ☆☆☆ 滕楚凉不理他,继续抬了两个士兵上去,上面的人也伸手帮忙拉人上来。 洪七里转头与克里斯和熊戴影道:“你们俩都先上去!” 两人毫不犹豫,一跃而上。 洪七里吸一口气,踏上一步,却不出击。直到三只蝎子近在咫尺,他体内真气流转,右掌挥出,一股巨大力道打出,那三只蓝蝎身子犹似投石机射出的石块,啪嚓嚓被掌力震飞了出去,撞在墙壁之上,一个个直挺着身子滚落下来,再也动弹不了半点。 众人见状都是万分惊喜,直松了一口气。 青须老者心中叹道:这天底下掌力如此刚猛,内力如此纯厚之人还有几人? 秦禹九这位名叫甲大的护卫,真乃天人也!甲大甲大,叫快了还真有几分意思。王诜心里想罢,与青须老者一个对视,两人互相微微点头。 还有几个士兵没有上去,滕楚凉和洪七里赶紧招呼剩下的人上去。 只是片刻时间,身后突然一声惨叫。 洪七里转头定睛一看,原来那只稍大的蝎子竟然没有死,不知什么时候它爬了过来,用自己那肥大的尾刺扎中了一个士兵的小腿。 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腿悲惨的嚎叫起来,声音痛苦不堪。 洪七里望向那蝎子,似有不信,自己掌力竟然没将它打死?他目光与这只蝎子正中那两只碧蓝眼睛相触,不由骤然身上一冷。那蓝色光芒凝聚着邪恶的意蕴,透露着狡猾的狠毒,刚才它竟然是装死?洪七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毒物,他第一反应便是打出一掌,谁知那大蝎子迅速向后退去,掌风只是撩到它,身子向后翻了几滚,它落地之后扭身就逃,但显然是受了重伤,它退到墙边的一个土堆上,极快的将身子埋了进去,钻进了土里。 他本来想追,却想起受伤的人,蹲下身点了士兵的穴道,希望能让毒性发得慢些。他有些生气,揪过别三奇,怒道:“救人!” 别三奇战战兢兢,用匕首划开那人裤腿,就见左腿后侧有一处伤口,并不很深,不过入肉分许不到,这样刺伤本不算什么,可那伤痕附近的皮肤,不断冒出一个个鸽子卵大小的燎泡,泛着幽蓝色,可怕极了。 士兵挣扎的叫声听得所有人不寒而栗,但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很快他就咽了气。 可见毒性有多厉害,别三奇还没搞清毒性,人就死了,想救已经来不及了。 四下异常的寂静,人们都被无可言喻的惶恐吓住了。 “甲大!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秦大官人出口打破了平静。 滕楚凉回过神,赶快将剩下的人送上了高处,随后自己也上去了。 唯有那别三奇还在下面,此刻众人都嫌他惹出这样的事端,对他气愤难当。 洪七里叹了口气,当下还是拎起别三奇的衣领,带着他一起飞身而上。 接下来,人们提心吊胆地走在旋转石阶上,一个个都没从刚才的恐怖气氛中摆脱出来,许久都没人说话。 旋转而下的石阶因为洞里的地形,有些地方变得陡峭危险,修建这里的人在靠崖的那侧偶尔扎了些简易的木围栏,木头腐烂,整个围栏朝外侧倾斜,摇摇欲坠,没人会去扶,不过也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偶尔走到靠中间的位置,人们都愿意走慢一点。因为靠近天坑,能感受到从上面射下的阳光,让人能暖和几分,而后又必须再走进阴潮的黑影里。 人们都努力甩掉脑海里那可恶的毒蝎,唯有两个人还一直在思考它们。一个是别三奇,他垂着那斗大的头,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通,这毒物为什么不怕迷药?自己的小蛇为什么见了它们就不发动攻势了?另一个就是克里斯,她想起石缝里的那只蓝蝎,还有刚才那三只,它们的行为举止有着说不出的神秘诡异。 向下又走了几百尺,一个士兵忽然脚下一软踩空了,鞋子陷在了土中,他抽出腰刀,将浮土拨开,取出鞋子,抖搂了两下上面的泥土,穿好鞋后他想把插在土里的刀抽出,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旁边的士兵走过去帮他,试了试一样抽不出来,他们同时看向那泥土坑,刀卡在一个蓝色水洼里,当他们再仔细看,才发现刀尖被一只螯钳夹住了,那螯钳穿过了蓝色水洼,那“蓝水洼”融化成了粘液一样的东西,覆盖在了螯钳上,像罩上了鲜艳粘腻的蓝色薄膜。 士兵赶紧松开了自己的刀,两人吓得大叫一声,后退几步。 走在石阶上的人们停下脚步,纷纷朝他们所在之处望去。 一只蓝色的大蝎子从土里爬了出来,而在它身后,两堆土渐渐松动,先后又爬出两只略小一点的蝎子,那覆盖在蝎子身上的蓝色粘液,似乎见风就干,蝎子的蓝色盔甲又变得锃光瓦亮了。 离他们最近的是一个岛上的中年人,他大喊道:“蓝蝎子!” 他话音还没落,三只蝎子就冲了过来。 第二个士兵,抽出自己的刀,朝蝎子猛砍过去,谁知那大个蓝蝎,向旁边一让,而后抖动着自己的身体,一个发力竟然弹跳了起来,直扑向士兵。 那士兵被抱个正着,他左下腹突觉一下刺痛,那是极其尖锐的刺痛,蝎子的尾刺正戳中那里。想起同伴刚才的死状,他惊慌失措,一面惊叫,一面不断向后退着,一翻身从悬崖上栽了下去。 第一个士兵,这时已经被蝎子扎中,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着。 那中年人也被蝎子缠抱住了,它扣紧弯曲的附肢,眼瞅着尾刺扬了起来。 “呜哇!”土娃见同伴遇袭,反应极快底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朝蝎子的尾刺砸去,那蝎子一顿,旁边的高靓儿早已长剑在手,挥舞而落,将那蝎子的尾刺斩落。 蝎尾被斩,喷涌而出蓝色的血液,蝎子竟变得更加凶暴、狰狞,断尾的蝎子和另一只蝎子一同发疯似的冲向中年人。 惊愕之下,他扑通坐到在地。 老人和土娃一同捡起了石块向蝎子砸去,乱石击中了一只,可那只断尾的蝎子却冲上了中年人的身子,他将短木棍一横,正卡住了它的螯钳暴乱的一张一张,附肢上的白色听毛也根根尖锐,直刺破了他的皮肤。尽管蝎尾断了,却仍向中年人的腹部戳去的,一下两下三下,蓝色的蝎血甩的到处都是,溅在皮肤上,立刻生出米粒般的燎泡。 高靓儿反手一记“玉女穿针”刺向蝎子相对柔软的腹部,而后她向后一挑,那蝎子摔在石壁上! 另一只蝎子躲过飞来的石块,一个后座力再次将身子飞弹了起来,直奔高靓儿。 几个师姐妹骇然失色,忽见身后闯过来一人,当空打出一掌,那蝎子被打中后,直直摔落在了地上。 滕楚凉跨前一步,将高靓儿拉到了身后,他扔保持十足戒备。 那只蝎子落地后,又怒气冲冲地爬了起来。它向前迈一步,下一秒身体却不断抖动起来,在原地打起转来。突然间,就见它螯钳、头胸硬甲、后腹硬甲,尽数爆裂开来,变成了一滩蓝色的肉泥。 众人大吃一惊,说实话连滕楚凉自己也很惊讶,若论起掌力,洪帮主掌风更加刚猛雄浑,可他都没能震断蝎甲,为何自己可以? 老人和土娃挤上前来,他们扶起那中年人,再看他双手,被蝎子的听毛刺得到处是血,那些燎泡也是抓心挠肝似的疼,好在他身上穿着叶子编的衣服,衣服下又挂着一块木板,挡着胸腹,才没有受致命伤。 这一幕,在对角位置的克里斯看得一清二楚,她叫道:“大家速速前进,不要停!尽量靠外,小心土堆!” 尽管害怕,却没人愿意停下脚步。 克里斯刚提醒完别人,却发现自己身边靠里的几个土堆开始蠕动,她转头与熊戴影道:“快!” 他们加速向下奔去,那土中果然跳出几只蝎子,克里斯正欲闪躲,“啊!”的一声,上头忽然又坠落下一个人,片刻便听下面传来扑通一声。 这下人心惶惶,靠里走有土堆,怕有蝎子钻出来,靠外走又是悬崖峭壁。 蝎子扑来,克里斯和熊戴影分别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施展轻功,轻盈的落在了下层的石阶上。 谁知那几只蝎子也弹起身,飞了过来,克里斯惊道:“还真是飞天蝎了!” 那几只蝎子来势汹汹,克里斯向后躲避,洪七里也从上面飞身跳了下来,一阵掌风挥过,蝎子被扇翻在地。 落下去的时候,有两只落在了靠近悬崖边的地方,天坑上方投射下来的光线,照在了它们身上,那蝎子立刻在阳光里,原地打转,身上发出“嘶嘶”的声音,紧接着也爆裂开来。 几人向后一闪,躲过喷溅的蝎血。 “它们怕光!”克里斯叫道。 听她这么说,也有人高声大叫,将消息向后传递,大家退到有阳光的地方,剩下的蝎子果然不敢追上来。 正当大家松了一口气,但眼前很快有发生了让他们毛骨悚然的事情。 视线可见的所有昏暗之处,忽然出现了无数蓝光闪闪,伴随而来的还有泥土松动的沙沙声。 “大家快!” 他们朝下拼命跑去,后面的蝎子已经纷纷爬了出来,克里斯扭头看,借助天坑的光线,看见了惊悚的一幕:一大片蓝色的蝎群出动,整齐划一的发出“咔嚓咔嚓”附肢敲击地面的声音,所有人听了都牙关打颤。 一只、两只尚可击杀,可这样庞大的蝎群如何能敌? 克里斯和洪七里心声默契,他们一起直接向下掠去。 熊戴影,尹宸也跟着跳了下来。 甫一落地,稳住身形,他们正看见那个被大个蓝蝎缠抱而摔落的士兵,他的头摔断了,蝎子压在他身下,也摔成了蓝色的肉泥。 向前走了没几步,克里斯喊道:“前面有门!” 他们忽然看见前方石壁上有一个飞鸟图案。 不等克里斯说什么,洪七里一个纵身向前,用力推动那带飞鸟图案的石门,石门却纹丝不动;尹宸和熊戴影焦急地在附近开始找寻开启石门的机关。 洪七里心念一动,抓住飞鸟图案旁的两个凸起原石,向上一抬,竟然抬起了几分,他再用力一顶,抬过了胸口。 那些蝎子虽然数量众多,速度却没几位的轻功快。青须老者护着王诜、常鱼通下来,滕楚凉次之,他几步冲了过来,与洪七里一起抬那石门。 老者护着两位大人先进了门,秦禹九、宁一飞,女道士们也陆续下来。护卫队长带着手下,他们都把军刀抽了出来,他们本能的信赖手中的兵器,可对于这样恐怖的大军,刀刃又有什么用? 克里斯对他们叫道:“都快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数不清的蓝色蝎子已经近在咫尺,土娃、老人和中年人扶着受伤的同伴,走得最慢。 克里斯心一横,飞身出去,熊戴影知道这时劝不住,也随影同行。 洪七里托着门想阻止也来不及,尹宸更没想到欧阳峰竟然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人。宁一飞竟然也跟着冲过去,尹宸叹了口气道:“你留下,我去!”接着飞身跟上。 克里斯几个腾身,跳上石阶,先拦住了别三奇,问:“你身上可有酒?” 别三奇一愣,赶快从身上摸出一个竹管。 克里斯一把夺过,二话不说向上掠去。 她余光一瞥,熊戴影和尹宸在身后,大声道:“戴影你带那个受伤的,张神医你受累,带那中年人和土娃!” 说罢,她拿出火折子,学着熊戴影的方法,快速吹起,竟然一下就点燃了。赶紧扯开竹管,咕噜噜噜快速地喝了几口, 来到老人身边,克里斯冲着火苗“卟”的吐了一口,火苗迅速燃起一大片,趁着蝎子被火势一阻的时候,她抓起老人,朝下跃去。 虽然从石阶上跳了下来,蝎子却也一个个跳了起来,飞扑而来。 滕楚凉急道:“甲大,你先撑住了!”他松了手,转身冲过去,一招“凤夙炽日掌”打出,如炽热烈焰般的掌力打落克里斯他们身后的蝎子,热气蒸腾,先头的蝎子受不住落了地,而后纷纷爆裂成碎片,但后面的继续扑了上来。 几人旋即向石门冲去。 他们前脚赶来,蝎子后脚就跟到,一个个又开始发力冲跳。 余光见到克里斯的衣襟飘过,洪七里松开巨石,向前奋力一跃,石门失去支撑倏地落下,跟着吱嘎碾碎的声音,险险地将毒蝎尽数压在了门后。不多时,蓝色的血水从石门缝隙缓缓低流出,众人无不惊异愕然。 一阵劫后余生的骚动,刚刚的险恶经历都还刻印再所有人的脑海里,此时没有人注意周围的一切,大家都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第二十二回 历险——宋城 1067年,北宋,沙门岛,蝎岛 ☆☆☆ 石门非常的厚实,门内完全听不到那些蝎子发出的响动了,但这也有一个坏处,就是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退去,那也就意味着无路可退。 克里斯抬头看了看,他们所在之处是一个通道的尽头,四周铺满了花岗岩的厚石板,只是形状从菱形变成方形。而远望通道的另一头,是一扇敞开的石门廊,再往里竖着一堵巨大的石壁,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 再看看众人,全都惊魂未定。熊戴影拿出了一瓶金创药,老人和另一个中年汉子在帮受伤的同伴清理伤口,土娃紧张地湊在跟前,嚼碎了一些叶子往伤口上胡,女道士们能体会出他那双泪汪汪的小眼中尽是担心和惶恐,却也不知道如何与他沟通,訾灵也从身上拿出伤药和布条,过去帮忙。 守卫队长垂头丧气,短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四个手下,这如何能让他接受? 尹宸站起身,他刚要顺着通道往前走去。 一个士兵有些焦躁,抱怨道:“别再乱走,引出些怪物来,吃苦的是我们这些小卒子,万一受了伤、中了毒,张神医你到时候是救还是不救?” 他口气不善,皆是因为觉得若不是跟着张长北来蝎岛,就不会碰到这样的事。 常鱼通插话道:“那蝎子是从土里爬出来的,我看这里都是石头,它们爬不出来的。”虽然这么说,可他自己心里也没谱,当下赶紧看看自己坐的周围。 王诜思索片刻,道:“就算没有蝎子,也说不准仍有什么机关,我们不如让滕壮士打头阵,他识得机关,听他吩咐行动更稳妥些。” 听言,大家都点点头。 滕楚凉一看也就应承了下来,他转头与洪七里道:“甲大兄,与我一同来吧!” 洪七里跟了上去。两人没走出十来步,就停了下来。 原来他们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上,左右分出了两个石道。 “你左,我右!”他道,“脚下、墙面、顶棚都要注意。” 两人分别拿出火折子,点燃了。 克里斯坐在地上,见他俩的影子拉的长长的,都到自己的脚边了。 两人对视一下,分别走进左右两个石道。 不消片刻,两人又回到了十字岔口。 这下克里斯觉得奇怪了,她站起身,走过了去。 洪七里见她走来,还不待她开口问,便道:“是死路!” 克里斯两头看看,果然一望到底,这两条路都很短。 滕楚凉过了许久才说话:“真是怪哉。” “怎么?” 滕楚凉摇摇头道:“现在也说不上来,只是有种感觉,觉得这里的十字构造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看来留给我们的路只有一条了。”克里斯喃喃道。 三人同时望向前方的出口。 滕楚凉又仔细看了看,道:“如果真应了我所想,这条路并没有机关。” 克里斯道:“我信大哥!” 滕楚凉和洪七里领头,克里斯和熊戴影跟着穿过通道,经过石门廊,正前方是那一丈来宽的巨石壁。绕过这道影壁,几个人全都呆住了。比起之前阴暗的通道,他们置身在一个五颜六色的世界,这简直是他们不敢想到的! 克里斯悄无声息地向来路退了回去。 她走到王诜等人面前,组织了半天语言也不知道如何能更好的说明,只好道:“我想,你们还是自己来看看吧。” 等众人绕过影壁,赫然发现眼前竟然是一座城市。 所有人面面相觑,而后都只是愣愣的看着,也同克里斯一样,无法用言语讲清自己的情绪。因为刚逃过一劫,再看到这样奇异的景象,实在是如临世外仙境一般。 克里斯再次扫视了一遍这个巨大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头。它有着与真实城市一样完整的格局,城墙、护城河围绕之下,内城里街道、房屋星罗棋布,只是尺寸比真实的城市小了许多倍,像是来到了一座矮人城邦。 克里斯心想:不能算作城市,这只能算是等比缩放的微缩景观。 后面传来小声的询问声:“小乙哥,这到底是什么啊?” 克里斯回头,看到宁一飞脸上挂着不安的神情。 尹宸也凑了过来。 熊戴影压低声音,道:“这半大不大的城,是做什么用的?要说行军打仗用的沙盘,何需建这么大。” 克里斯心想:我总不能告诉你,在现代人们会建微缩的景观,供人游玩和欣赏吧。问题是建在这种地方,什么人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我跟你一样不明白。等会儿问问滕大哥,我猜测他应该知道些什么。” 就见此时,滕楚凉与洪七里已经走进了城中,远远见到了他们的身影。 “他们进去那么深了,到现在也没事,我们也进去探探!” 几个人点了点头,纷纷走下石阶。 从正面走进城市,离他们最近的是许多间民宅,木柱青瓦的房舍,古拙淡雅。一个个建筑栩栩如生。克里斯不仅惊叹,这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民居连走水的水沟,红砖上的图案这些细节都有。 再往前走,是青石板铺就的街面,平净整齐,街心是一条水流涔涔的水道,水道里的水清澈透底,并不是黑水,显然也不是海水,没有那股咸腥的味道。克里斯心中纳闷,这样纯净的淡水是那里来的?鹅卵石围成的水道两旁,栽种着绿色矮木;水道两侧明显是各种商铺,房门都是木板嵌成,房屋多是几进的院落,两边厢房对称,翘檐雕饰,比起城市最外围的民居精致华美了许多。 只可惜“城市”是空的,没有“人影”的空城,让这里显得益发的诡异。 顺着水道前行,他们发现远处与一条小河交汇,此处正是城市的中心,河水把城一分为二,上面架着一座五孔石桥。桥在前方越变越大,克里斯走上石桥,来回查看,这个位置已经能将四个方向看个通透。微缩城是个不太规则的长方形,宽十来丈,纵深最少二十来丈。克里斯暗自估算了一下,大概比橄榄球场小了一号,但站在其中,气势足以让人感到震撼,让人有一种错觉,这是一座真的城市。 石桥和河水的北面有座黑色拱门,黑色高墙围起的大道,两侧全是红色建筑,高大威严,一看就跟汴梁的御街一样,是官府衙门扎堆的地方;城市的格局也很相近,东西城区由石桥相连,富裕的老城区位于东岸,西区是沿着河岸的商户。 河水顺着河道,最后通往一座大水车。除了与水车相连的河道,城市里四处还有花岗岩的水渠,它们紧紧相连,严丝合缝,里面却没有走水。 克里斯暗想:这些水渠,难道有什么别的用处? 想罢,她从怀里翻出一张纸卷,里面卷着一只铅笔。克里斯把纸平铺在石桥的廊柱上,将自己看到的城市布局画了出来。 这时,尹宸和宁一飞向桥头看去。在他们右手边有一棵参天的大树,它居然是银色的,远远就能看见,因为光秃秃的,显然已经枯死。可它的枝杈却被人精心修剪过,好似骨瘦嶙峋的手指抓向天空。 “这是棵铁树!”尹宸摸了摸树干道。 “铁树?”宁一飞也走过去敲了敲,果然树干发出铛铛的金属响声。 克里斯收起纸卷,看着那银色枯树,她隐隐觉得这个地方绝对不简单,有很多问题她想问滕大哥。朝东北方向望去,那里有一座高台,台上有一个人的身影,她记得滕楚凉走的右边,于是道:“我们从河岸右边上去。” 大道在造型怪异的铁树处忽然告终,克里斯他们沿着河岸边铺着鹅卵石的小道,向北走了一段,前路分成了两个岔口,左边是通往一个开阔的方形广场,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广场中央有个巨大的大理石雕像,雕像身穿红色华服,左手捋着自己的胡子,右手自然下垂。他脚边上还站着一个孩童的石像,他手中捧着一个金色的大盘子。 “这又是何方神圣?”克里斯问。 大家都摇了摇头,这雕像他们也认不出来,而且从来也没见过。 右边的路是通向一座高台的,克里斯选了这条路。 台正中是直通下上的龙道,上面雕着五条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巨龙,龙道东西两侧是几乎垂直的人行道,他们攀阶而上,发现台上是一座坐北朝南的小庙,虽然不十分雄伟壮观,却也十分精致,庙门牌匾上写得分明“玉皇庙”。庙顶是绿色琉璃瓦,四角高挑,挑角与庙脊上有情态逼真的飞禽走兽,庙脊正中间又有一座琉璃砖雕成的小庙,仿佛是“庙上庙”。刚才远观庙宇时,克里斯就觉得它像是一只昂首展翅飞翔的绿凤凰。 紧邻玉皇庙便是一个方形观景台,在这里他们果然找到了滕楚凉。 “滕大哥,有什么发现?”克里斯快速地走到他身旁,见他并未作答,自己也转头去看。 这里是整个城市的制高点,城内的全貌看得一清二楚。 宁一飞很快找到了洪大哥的踪迹,他应该是从北面的黑色拱门进到那里的,他四周全是红色的建筑,显是官衙府邸。他正站在一幢最大的红色建筑前,这建筑不同与其他的,最奇怪的是,它两侧各镶嵌着一对长长的把手,让这座官府看起来活像是一顶轿子,可以被人抬着走。 克里斯却被斜对角的建筑,吸引住了眼球。在城市西南角,也建了一个高台,与他们所站的高台遥遥相对。那高台是正圆形的,由夯土筑成,样子粗陋简单,却十分独特。 再往城市的南面看去,许是等得时间久了,王诜已经派人从入口那边赶了过来。护卫队长指挥手下,让人分散开来,去向各个方向,似乎在探查离开这座城的出口。 克里斯转头看看滕楚凉,见他眼底流光闪动,知道他一定想到了什么,克里斯没有打扰他。 滕楚凉从衣服中取出一个指北针,参照了一下,沉吟片刻说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了。” 宁一飞和克里斯同声问道:“是什么?” “褚师球戏!” “什么?”尹宸与熊戴影也一齐发出了惊奇的声音,这答案听在他们耳中一点意义都没有,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滕楚凉大手指向广场上的那座人像,道:“他便是褚师。” 克里斯问:“他是什么人?” “他是宋国管理市治的官吏,名叫褚师。” 克里斯也算是私底下用心了解了宋朝的官僚体系,没听说有个叫“褚师”的官职啊。她疑问道:“咱大宋有这个官?” 滕楚凉淡淡一笑道:“不是当今的大宋,而是春秋时的宋国。”他又指向城市,继续道:“而这里就是宋国都城睢阳。” “咦?那何为球戏?” “褚师球戏不过是古时孩童的玩物,原本是在尺余的木盒里,刻上睢阳城的简易布局,而后滚动珠球,走动于城中,绕过危险,躲避障碍,最后让球打入机关,开启前往王营的大门。”滕楚凉表情凝重地指了指还在城市里乱窜的护卫队,道:“他们再找也找不到出口的。” 克里斯眨眨眼睛问:“依你的意思,只要玩这个游戏就能开启离开这里的通路?” 滕楚凉点点头道:“没想到竟然看到这样规模的真实褚师球戏,我就说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而且这里的格局完全仿照了真正的睢阳城,简直是一丝不差,建城之人与宋国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克里斯奇道:“大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滕楚凉冷笑道:“想那宋康王灭我腾国,让吾辈先祖吃尽亡国之恨,莫说一个褚师球戏,宋国大小之事,我哪件不知、哪件不晓?” 虽然已时过境迁,但他提到亡国之事,仍言辞忿忿。 宁一飞和尹宸想他姓滕,却不知他是腾国后裔,再说那宋灭腾国已过去千余年,对于宋朝的男孩子们,完全是史书上的故事,如今竟然见到与书中相关之人,不免唏嘘惊叹一番。 熊戴影知道他是仙月谷谷主,却从未深想腾国之后在山东地区的根基与血脉,这下倒是想明白了几分。 滕楚凉见几人都禁了声,主动回到正题,道:“为兄参照古书上的图样,曾命人造过这个木盒游戏。刚才我查看了一番,发现这球戏不比童子玩的木盒,建城的人心思机巧,想必要搞通破关的机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总比一头抓瞎强多了,不如由大哥指挥,我们听令。”克里斯说。 滕楚凉想了一想,说:“破这机关不仅需要手脚麻利的,还要大家协同配合,不如去与那个王大人讲一声,调配一下人手,也好配合起来。” 克里斯道:“不怕,大不了多试几次!” 第二十二回 历险——球戏 ☆☆☆ 熊戴影跑去召集了大家,随后他们都聚到了高台上。滕楚凉把刚才的想法说了,众人皆惊奇万分。 那青须老者皱着眉重复道:“褚师球戏?” 余下人更是听不懂。这里是千年之前的古宋国都城,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想。而这座城竟是游戏之所,更是匪夷所思。 王诜问:“滕壮士的意思,这整座城原是供人玩乐的地方?” 滕楚凉道:“若说只是供人玩乐,却又小瞧了它,依在下看这里倒像是训练机关术的地方。” 一提到机关术,克里斯神思凝重,她始终怀疑这些都是独孤良翾所建。 别三奇从来没听过如此天方奇谈之事,喃喃自语道:“真是有趣!” 这早就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了,克里斯的直觉告诉她,独孤良翾离开铁佛堂跑到沙门岛上来,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这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个大秘密——一个危险的秘密。只是到了这样的关头,与其担心追查他的下落是不是在玩火,不如多操心如何能破解这微城之谜!她拿出了自己刚才绘制的地图,道:“滕大哥,我这里画了布局图,你看看能用不?” 看到克里斯绘制的地图,滕楚凉和王诜两人心中微微一惊。尽管画得十分简略,克里斯是按照建筑蓝图画的,城中各个关键之处都画了出来,布局一目了然。不但如此,布局图旁边,还有一幅剖面图。克里斯根据自己进入的那个石缝,在悬崖上所处的高度,把后来进入的那个石室,以及受到蝎群围攻的旋梯也都标记了出来,而现在他们所处的微城位置也清晰可辨。滕楚凉难掩惊喜,道:“贤弟画得太好了!”王诜却暗自惊叹,即便是自己手下最出色的画师,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画出如此详尽的战略地图,看来欧阳峰这个人绝非寻常之辈。若能将他收于自己帐下,勘测绘制地图,岂不非常得力? 克里斯有些诧异,为什么王诜又用那种极其炙热的眼光盯着自己。 王诜收起心思,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找到出口,他专心地在地图上找了起来。过来一会儿他问道:“滕壮士,你可知道出口在哪个方位?如何打开?大家到底需要做什么?” “出口有三个,天门、地门、水门。每个木盒都设这三门,只是位置略有交换。”他在图上大致点出了几个方位,道,“这三个门只是为了让玩游戏的人分出胜负,每个出口都应作数,不论打开哪个,都可以离开这里。咱们需要利用城内各处机关,最终将球送入正确的位置,打开任一出口即可。只是这需要众人协力,并非一人之力可以做到。” 宁一飞插了一句问:“说是球戏,球在哪里?” “大家听在下解释!”说着,滕楚凉将地图摊在手上,指着左上角的一个建筑,道:“这里便是褚师的官府,名唤‘市令厅’,转动它,木球就会从旁边暗道滚出来。” 克里斯照着地图的位置,向城中望去,那正是刚才看到的红色官府衙门。她心想:怪不得像轿子一样,原来左右两侧的把手是用来让人推动的。 滕楚凉道:“依在下看,石屋沉重,最少要一边四人,八个人一起推动,方可转动这机关。” 洪七里刚才近距离查看过市令厅,当时他察觉到石屋似是可以转动,所以曾握住石把手动了动,石屋固然沉重,却也难不倒自己。他上前一步,道:“不如交予在下一人!” 滕楚凉心想:洪帮主神力惊人,应该不成问题,这么一来人手就充裕多了。他点点头道:“那太好了,这市令厅就交给甲大兄了。” 众人从他打退蝎子时,就知道他武功厉害,如今他如是说,无一人质疑。 滕楚凉指着那些绕城的水渠,道:“木球会顺着水渠行进,而后在特定的位置掉落进入城中,各位可看到城中四处都有立起的巨大石柱?” 克里斯想起来了,那些石柱被一个个石头巨兽驮着,其中一个巨兽她认识,在龟室时尹宸开启的机关就是这只长着蛇尾巴的乌龟,小飞说它叫“玄武”。 “按照方位,城中设置的这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根石柱,便是我们要用到的机关。” 接下来,在滕楚凉的安排下,守卫队队长带着十来个手下被分到了城中各处。还差一人时,那岛上的中年人毛遂自荐道:“小人曾是乾州巡城守卫队的,愿为大人尽力。”守卫队长查问了几句,果然他对守卫队的口令和手势很熟悉,行动起来方便指挥,于是同意让他加入。 中年人将受伤的同伴交给老人,自己站到入城的队伍里去了。 土娃压根没见过城市,这里已经让他目不暇接,刚才走过城区,老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阻止好奇心旺盛的土娃,尽量让他只看不碰,以免不经意间触到什么机关。眼下土娃见自己的伙伴站进一字列开的队伍里,他呜呜直问,老人实在解释不了中年人接下来所要做的事情,对于土娃来说太抽象了,他只好轻声安慰,好在土娃并不怎么执着,很快便不吵闹了。 而后,滕楚凉把每处的机关如何控制、有何作用,不厌其烦的讲上数遍,直到每个人都记牢了才罢。 克里斯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滕大哥,那棵古怪的银色铁树也是机关吗?” “你说的怪树叫‘相思树’。” “相思树?”宁一飞问。 尹宸碍于身份,一直都尽量保持“张长北”的做派,他其实也对铁树很好奇,好在宁一飞问了出来。 滕楚凉娓娓道来:“据传‘相思树’是宋人韩凭与其妻化生的,凭妻貌美,被宋康王霸占,两人不忍其辱,相继自尽而亡,他们生时硬被拆散,死后不能同穴而眠,只得化作大树发于两冢,合抱交错,宋人哀之,称之为‘相思树’。” 相思树那凄美的故事打动了在场的女道士们,黄晶晶淡淡道:“红豆生南国,咱们只识相思子,却不知道相思树。”訾灵双眸微微湿润,高靓儿和米钰也略有感触的点点头。 女道士一说话,滕楚凉登时又口吃起来,他赶紧转向克里斯,继续道,“嗯……相思树是个最为重要的机关,只要配合得当,可以让木球顺着城中高高架起的水道掉到相思树上,那铁树可以收拢抓住木球,然后可以发送,咱们只要控制得当,就能将球打到任何想去的方向!” 克里斯心道:如果确如滕大哥所说,铁树可以将球发射到准确的落点,那可是大大地提高了效率,节省很多时间。一时间,大家听了滕楚凉的话,都有些雀跃起来。 “‘相思树’需要手脚极其敏捷之人来控制。” 和熊戴影一个对视,克里斯:“这里交给我和阿丙。” 洪七里道:“小乙,我和阿丙都不在,大官人身旁不能没人。” 克里斯微微蹙眉,瞥了一眼秦禹九,心道:洪七不知道秦大官人就是香盗,他哪里需要我保护啊?! 熊戴影心想:看来在齐州那晚,洪帮主一定是发现了主子是女子,他处处关照主子倒是好事。想罢,遂点点头道:“也是啊。” 克里斯心中吼道:你们两个入戏太深了吧? “贤弟,还是留在高台吧!”滕楚凉回答,“相思树一人控制也许更好些,再者你为人精细,有你帮为兄观察,随时提醒,为兄心里更踏实些。”其实他需要克里斯来给女道士传话。 想了想,克里斯终于同意了。 熊戴影心道:主子常常吃软不吃硬,谷主好言好语几句话主子倒听得进去,看来以后自己也要学学滕谷主的法子。 滕楚凉转头与熊戴影交代:“那铁树不远处,有一小台,台上有两个圆形的雌雄鸳鸯钮,左雄右雌,雌为收拢,雄为放出,旋转它们可以变换角度。到时候让你或收或发,你需按下正确的铁钮,可记下了?” 熊戴影点点头,问:“那铁树离高台较近,你喊话我能听到,可远处的人怎么办?” 大家听言,才恍然大悟,有人问道:“是啊,这位小哥说的对,那些机关,我们怎么知道何时开,何时关?” “大家稍安勿躁,且看那里!” 人人都顺着滕楚凉的手指看了过去,他们所站的观景台最前端,有一长方石桌,桌上放着些长杆,上面落满了尘土。滕楚凉走过去,用手拿起一根长杆,抖落尘土,众人才看明白,原来长杆上卷着一面红色的旗帜,克里斯走过去拿起另一根,抖尽尘土,是一面绿的旗帜。 滕楚凉道:“整座城市便与那木盒游戏同理,只不过要有人站在这里,挥舞不同色的旗帜,便能指挥城中各处开启机关的人!” 大家这才点点头,明白了这个高台原来就是指挥台。 滕楚凉就在克里斯身旁,他弯腰湊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听完克里斯险些笑了出来。原来滕楚凉怕与女子直接说话,请她代劳传话。克里斯不自觉的清了下嗓子,问那几位道姑:“滕大哥想让几位仙姑帮忙挥舞彩旗,与城中众人传递启闭机关的信号,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高靓儿和米钰正愁帮不上忙,訾灵和黄晶晶也同时望向麦秀,等大师姐首肯,麦秀朗声道:“吾等师姐妹虽为女子,却也是从小习武之人,并不怕摆弄城中那些沉重的机关。” “滕大哥说指挥旗语极为重要,女子心细,这样的重任由你们来做更为合适。”这句话自然是克里斯自己加上去的。 麦秀听后,略想了下,道:“原来如此,那吾等自会全力相助!” 滕楚凉将彩旗对应城中每组机关,分派给了几位道姑,又让克里斯代传了几种打旗的手势,直到她们和城中的每位机关手都搞清楚、记明白,方才放心。 克里斯指着另一处高台问:“滕大哥,那对角的高台又有何用?” “睢阳城西南有一座高台,名曰‘火神台’,是帝喾之子阏伯所造的观星台,他在台上观‘商星’运行,教人何时耕种,何时收割,所以黄河之滨的这片土地叫商丘,而阏伯是其母吞玄鸟之卵诞下,后来便是商人之祖。”滕楚凉看了眼手中地图,道,“西南为火神台,东北为玄鸟台,一圆一方,代表天地。火神台自古都是存放火种之处,不过在褚师球戏里,它却非降福之地,而是天罚之所,若不小心将木球打进火神台,台上开启满是火焰的大洞,吞噬木球。当然木盒中并非真的火球,而是另外放出一只红色木球,象征被天火点燃。若让红色木球滚入城中,便视作输了,唯有一法可以救之。” “什么?” “可在它滚落之前,转动机关,将其引入水渠,到了水车之处,红球滚进水洞,又会换回木球。” 克里斯心想:要是真不小心把球打入火神台,该不会开启个游戏毁灭模式,变成大火球滚下来吧? 果然,副砦主常鱼通也是这么想的,他问:“倘若木盒游戏里,火球进城就意味着输,在这里不会真的变成引火烧城,那岂不是还没找到出口就招来灭顶之灾?”问题一抛出,众人纷纷担心起来。 “把球送入铁树要利用水道,如今灭火亦然。就算是火球,那球体巨大,滚落速度不会太快,只要咱们配合的好,就能把它引进西城的水道内,再送到水车处就行了。”滕楚凉目光扫过西城的几个机关手,又叮嘱他们了几句,转头看了看余下的人,道:“水车那处还需要两个人,你们……” 这时,宁一飞主动站出来,道:“我来吧!”尹宸也道:“张某愿往。” 滕楚凉道:“水车机关需要两人同心,同等速度转动,不可一人快一人慢,你们这处用褐色旗子,旗语可记住了?”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均点点头,心照不宣。 一切安排稳妥,滕楚凉又细细查验了一遍,看看是否有什么遗漏之处。最后他与所有人说道:“置于木盒中的褚师球戏已是极为繁复的机巧游戏,而眼前如此规模,其中机关必然更加难解,具体会碰到什么麻烦实在难料,在下也说不准运转起来是否与那木盒游戏一模一样。” 可若想离开此地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行。 王诜道:“先不管那些了,先试它一试吧。” “对,对。”常鱼通赞同道,“也许运气好,一试就能打来一道门。” 待所有人在城中各处就位,滕楚凉一声令下。 高靓儿将手中的红色旗子高高举过头顶,挥舞两下。 红色代表“市令厅”,洪七里望到信号,气沉丹田,用力推动那石把手,就听的“嗡嗡”石砖摩擦的响动传来,那石室果然缓缓转动起来。 第二十二回 历险——蝎后 ☆☆☆ 石室转过九十度之后,就停下了。 不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 克里斯不用看就感受到了——一系列有节奏的重击声,像惊雷在远处响起。 尘土从天花板的青砖上纷纷扬扬地坠落,连墙壁都因为共振而发出了阵阵嗡鸣声。 “来了。”青须老者在王诜身边耳语般地说道。 就离高台不远处的侧面墙上发出嗞拉拉的响声,墙面松动、移位,一个巨大的铁球掉了下来,猛地砸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滕楚凉也没想到,掉下来的不是木球,而是铁球。 然后,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铁球在水渠里按照既定的方向缓缓滚动起来。克里斯着急地叫道:“这下怎么办?” 眼瞅着铁球跳出了水渠,滕楚凉喊道:“蓝旗,起!靛旗待命。” 这两支旗帜,正是高靓儿手中的,她把右手的蓝色旗帜举过头顶,摇动两下。左手的靛色旗子保持九十度齐平,半举在身侧。 蓝旗对应玄武石柱,见了信号,机关手们急得手忙脚乱。滕楚凉讲得尽管详尽,他们却是第一次操作。玄武柱是三人一组的机关,巨大石柱正中,纹着一条水波条纹,那玄武造型也很是奇异,龟首蛇尾分在两边挺立,蛇头却从龟壳下露出半截,蛇嘴紧闭,两个黑洞洞的眼睛向上看着,似与龟首相望。三人同时压下龟首、蛇尾和蛇头。“哗”地一声,石柱上纹着水波的石板缓缓落下,里面弹出一支巨大的铁臂。 看到铁臂,机关手因为愣神,而停顿了一下,忘记要再次压下机关。铁球与他们擦身而过,直奔下一处。 靛旗那组升起的是更为厚重的铁质挡柄,尽管给了很多提前量,再次拉下机关时,只是铁柄的顶端擦到了铁球。铁球并没有减慢速度,而是被高高挑起,脱离了应有的轨道,三两下跳到了西区的水道里,咕噜咕噜几滚之后,扑通一声巨响掉了进去,水花高高溅起,之后铁球沉底,消失在了水里。 克里斯看着河水泛起的波纹,心想:这算是洗沟了吧。 “黑旗起!” 麦秀手中一黑一白,黑旗代表所有人停止,白旗代表所有人做好准备。 王诜忧心道:“如此大的铁球如何是好?不是人人都像甲大那般孔武有力。” 抹了额头上的一把汗,常鱼通道:“这一回是掉到水里了,下一回若是没控制好,这铁球乱飞,把这城中建筑砸个稀巴烂倒不说了,砸到人可就糟了。” 滕楚凉却道:“在下倒不操心那铁球的重量。” “咦?”在高台上的人都发出惊奇的叹息。 “我也这么想。”克里斯力挺滕楚凉的说法,道,“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那铁球虽重,铁柄只是轻轻擦到它,便让它弹出去那么高,机关上一定附带了很大的力道,无需操作机关的人如何有力。”克里斯心想:这些铁臂、挡柄、机枢里一定装了弹簧、齿轮等一类的东西。虽这么想却没这么讲出来,她怕还要跟大家解释一番。 滕楚凉自然是明白的,他心道:贤弟果然聪慧,他虽不懂机关术,却能一看便知道其中关键之处。他幽幽道:“小乙说得不错,虽然在下只看到了前两个机关运转,但与我所说的木盒游戏并不相差太多,我们必须往下试,而最重要的是让人们对那铁球没了恐惧之心。” 青须老者这时突然道:“腾壮士所言不差,给城中诸位一个适应的过程,许是会变得流畅起来。” 王诜见他发了话,遂点点头道:“好,继续!” 众人见白棋打了出来,心中还是隐隐害怕。 克里斯双手叉着后腰,眉头紧皱。最初的几轮,毫无意外的是各种“洗沟”,失误和配合混乱时常发生。但城中的人们,渐渐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应付铁球似乎并不需要太大力量,反倒是他们常常用力操作机枢、转轴,而使得球落到不该去的阴沟暗槽里。众人的恐惧感确实是源自铁球那可怕的声势,果然应了青须老者的话,随着几次尝试,情况在转好。 于此同时,滕楚凉有了新发现,他大声宣布:“那铁球之内必有磁石。” “磁石?” “在下观察了几次,那铁球每次脱出轨道之后的路线极其规律,有迹可循,想必地板之下一定藏着磁铁做的暗轨。一旦脱出,因为受到牵引,所以它也只会在暗轨中行进,而不会漫无目的乱跑,更不会毁了城市,或者伤到人。” 王诜放下了悬着的心。他刚才没有意识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好,”他说道,“很好。” 这时,铁球又弹飞了,克里斯时刻注意着它,几弹之后,眼看着铁球直奔路旁的建筑,却被猛拽了回来,回到了鹅卵石铺的路面上,最后又滚进了地沟里,果然与上上次的位置一样。 克里斯随即一激灵——真如滕大哥所说,铁球脱出也会按照既定的路线消失。这里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不管是谁建造,她已经完全对古代的机关术心悦诚服了。 领导层坚定了信心。 紧接着,红旗又飘了起来。 洪七里使了把劲,“市令厅”又转了半圈,强烈的震动感再次传来。 铁球顺着水渠滑落,带着轰然巨响,离它近的人,都觉得耳膜被吵得极不舒服。每个人都忍耐着巨大的声响,精力放在机关上。就见左面铁臂斜起,右侧挡柄一拦,铁球在几组机关上飞跳,角度、速度都恰达好处。 机关手顺畅了,滕楚凉指挥起来也更得心应手了。“黄旗,起!”他叫道。 这是两人一组的白虎石柱,白虎石兽的肩上有两处翅膀状的膀眼,一同用力转动,铁球前进的方向,缓缓升起一块巨大的石板,待铁球重重的撞了上去,两个机关手被强大的力道,震得脚下不稳。铁球突然改了方向朝一座土地庙飞去。说是一座庙,其实就是一面石龛,正中坐着白胡子土地公,左右两旁石壁上刻着上下联是“土能发千福,地可生万物。”,横批是“有求必应”。 就当球快到时,土地公手里的拐杖向下落去,石龛也跟着迅速向下移去,铁球紧跟着滚了过去,要是慢一秒,土地爷的神像就会被撞个粉碎。土地庙消失后,一个方形通道在那位置冒了出来,只因那铁球太大,竟然卡在了通道口上。 常鱼通指着通道,激动道:“真让我说中了,这么快就找到出口了。” “不对。”滕楚凉故咕哝一声,“这里不是任何一门的位置。” 守卫队长眉头一皱,望向高台,心想:明明有了通路,为何不见下令?时间花得太久了,他有些等不及了,吹了声口哨,守卫队全员朝他看去。就见他用手大略一指,又做了几个手势。 岛上那中年人看得明白,队长下令让上前探查。明明是他和另一个人负责的黄旗组离的最近,队长却让稍远的橙旗组去查看,看来他还是不能相信自己这个囚犯。 橙旗那组同样是西区的白虎石柱,两人一组,他们摸了过去,试着推动铁球,用尽全力也没推开。那两人呢朝他们这边招招手,同组的转向中年人说:“你留在这儿,我去看看。” 还没等那士兵走过去,那铁球突然滑动了一下。先头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又开始同时使力,“咚”的一声巨响,铁球滑脱了出来。 这下惊动了城中和高台上的所有人。滕楚凉和克里斯顺声望过去,两个士兵正推开巨大的铁球。 他们看到出口露了出来,高兴起来。一个人探身进去,里面很深,另一个人回身与队长打手语:“出口!” “太好了!”有人欢呼了出来。 进去的那个士兵,没走两步,先听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微弱的、像水一样透明,又很滑溜的声音,一下子从通道的各个方向传来。他看到一股蓝色的发光气体从里面奔涌而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那群蓝色的蝎子,不自觉地抽出刀来,刀锋上立刻围绕着一层气体,发出的淡淡的蓝色光芒。 惊喜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在一声尖叫中终结了。 克里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第一个把大伙儿的感受说了出来:“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第二个士兵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倒了下去。他两眼大睁,瞪着那扇永远不希望找到的出口。 四下一片寂静无声,只有一种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很难断定。“嘶嘶……”接下来是一种极其尖锐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实际上,这声音听起来比尖叫还像尖叫。这尖利的声音,让人想堵上耳朵,可堵上耳朵,它似乎也能钻进耳膜,让人舌根发麻,眼睛发酸,难以忍受。 “黄旗,起!”滕楚凉大叫道,也顾不上让克里斯传话了,他转头对着发呆的黄晶晶再次叫道,“黄旗,快起!” 克里斯两步跨了过去,举起她的手,手中的黄旗在空中摇晃。 洪七里看到后,气沉丹田,一阵低吼:“黄旗,起!” 这一声狮子吼,登时传了出去。 岛上的中年人,冲着同组的喊:“快回来开机关!”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他疾跑两步回到了白虎石柱前,中年人叫道:“转!” 那士兵吓傻了,转错了方向。 “反了!”待中年人提醒,那人才发现自己转错了,再次转动时,机关发出“砰砰”的响声,那土地庙的石龛只露出了一小截,便卡住了,任他们再转也不动了。 中年人在犯事被押解到沙门岛以前,大半辈子都是在军中度过的,若说他身经百战也没有错,战斗经验最起码比守卫队里的任何人都多。在岛上,他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毒物,但都没有今天见过的蓝色蝎子可怕,他本以为是这样——可那蝎群,似乎也比不上眼前这只蝎子:它从出口闪出,掠过升起一半的石龛,正朝他们爬来。 他看见一只白色的巨大蝎子,比那蓝蝎子还大了数倍。它不停挥舞着的螯钳,上面的听毛也是白色的。它掠过地面,每次能跳跃十几尺远。 “当心!”中年人喊起来,指向士兵背后的阴影。接着,他听到一声撞击发出的沉闷响声。 士兵痛得大叫起来,有个尖针一般的器官戳穿了他的皮甲,他的皮肤,刺入了他的器官。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掏出自己的腰刀,疯狂地来回晃动,想要切断背后的长刺。 士兵极度恐惧,面孔扭曲,他的叫声很快就被蝎子的鸣叫声盖了过去。“嘶嘶!”蝎子狂吼。士兵被蓦地甩到了半空中,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头朝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蝎子却不放过他,身体刚落在地上,碗口粗的蝎尾就又刺了下去,并不断在地上撕甩着,士兵整个人摊在地上不动了。 那蝎子似乎更喜欢活的猎物,断了气的士兵一下就让它失去了兴趣。它跨过倒在地上的尸体,尾部的尖刺清晰可见,它再次咆哮起来,企图恫吓自己的猎物。 中年人闪身躲在了石柱后面,挡过了一击。他没有急着跑开,把后背送给这凶残的家伙与死无异。他手头没有武器,想要绕过柱子,去捡死去士兵的腰刀。 正在中年人绕着柱子与蝎子周旋时,守卫队长再次下达了指令,他亲自带领三个精干的手下,准备围捕这只巨蝎。怎么说呢,白色蝎子一出来就杀了自己三名手下,他已经忍无可忍,再者这玩意儿固然可怕,却也不过是一只落单的,比起对付蝎群容易了不少。他指挥着手下从侧翼包抄,准备把这畜生砍成碎末。 尽管觉得守卫队长这一举动,有些鲁莽,熊戴影和洪七里却不能坐视旁观,他们分别离开自己守着的机关,向蝎子出现的方向赶去。见洪大哥和戴影行动,宁一飞不由自主的移动了下脚步,可他看了眼尹宸,两人同龄,尹宸身上却有自己没有的沉稳,宁一飞知道轮不到自己出手,他定下心神,继续观察情况。 “蠢货!”王诜骂了句,嗓音有些嘶哑。他一观那蝎子,就知道不好对付,守卫队长不等自己部署,就贸然冲上去,让他又气又急。 克里斯见熊戴影和洪七里与守卫队长一同行动,本想阻止,可想了想,她又没开口。她选择相信他们两个,相信他们的能力。 刚才的惨剧发生的太快,高台上的人都懵了,女道士们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到了。訾灵怯怯地问:“是不是蝎子精啊?” 师姐妹中,訾灵胆子最小,平常遇到这种状况,总有黄晶晶安慰她。而现在黄晶晶也吓得呆住,訾灵心里害怕,这句话也不知道问得是谁,语调带着颤音。 没有答案,高台被一种压抑难言的情绪笼罩着。 别三奇紧紧盯着那白色蝎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这等独特的毒物,饶是他也没见识过。 余光瞥了眼訾灵,克里斯不禁深吸了口气,本来她不想说的,可见到高台上所有人都被蝎子的气势镇住了,她就忍不住了——那东西再怎么令人生畏,也不过是一种生物罢了。 “看这蝎子的个头,恐怕是蝎群里的蝎后。”这只是她自己的初步猜测,估计因为栖息在洞穴深处,常年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就跟其他白化动物一样。 所有人都关注蝎子的时候,滕楚凉目光却一直落在那个方形广场的褚师雕像上。唯独他注意到当铁球击中土地庙的方形通道时,那褚师雕像的右手滑下三个铜板,掉进了孩童捧着的大盘子里。这个是木盒游戏里没有的机关,滕楚凉一时搞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倘若不把那蝎子算在内,铁球击中石龛后面露出的通道到底会怎么样? 土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老人死死地把他的手攥住,生怕他挣脱开,跑去添乱。尽管自己也担心同伴,可这怪物比刚才那群蓝蝎子还渗人,他在岛上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这么惧怕过。 与此同时,白蝎子嘶叫着,它那坚硬的螯钳击打在石柱上,中年人已经把刀握在了手里。守卫队长做了一连串的手势,其他的士兵悄无声息的包围了蝎子。 上!守卫队长做了一个攻击手势之后,冲锋在前,士兵们毫不犹豫的扑向蝎子,对作战的渴望似乎可以驱赶心中不断蔓延的恐惧…… 第二十二回 历险——火台 ☆☆☆ 猎手毫无预兆地向后跳起,猎物惨叫着,摔倒在地。中年人被弄糊涂了,只有他侥幸地躲过了攻击? 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传来,他看见守卫队长挣扎着站了起来。鲜血从他腰部深深的伤口中涌出。他脚步不稳,刚刚他们还在向蝎子逼近,相互策应,他趁蝎子向囚犯发动疯狂攻击的时候,下达了突袭命令,转眼间竟然一败涂地。 蝎子竟然突然向后掠去,一个士兵被螯钳拦腰剪中,上下半身分了家,残缺不全的躯干最后落到自己的内脏上;另一个士兵被螯钳上的听毛刺穿了肺部,肺里剩余了足够的空气让他尖叫了一声,便被重重的甩了出去。 这畜生竟然假意攻击那个囚犯,骗自己上当! 蝎子继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冲向守卫队长。他暗暗地诅咒着,手中的刀对准了蝎子。蝎子向前一跳,队长伏下身躲了过去,他回手一刀直奔蝎子相对柔软的腹部,谁知螯钳上的那些白色听毛,突然变长,尖利地刺入了他的盔甲,先刺破了他柔软的内脏。手中的刀尖将将戳进蝎腹,却并没有给它带来致命伤。 即便如此,蝎子“嘶嘶”的发出了呼喊,与之前不同,像是一种喘息。紧接着,它用几只附肢把守卫队长从听毛上扒了下来,松开的那一刻,巨大的螯钳疯狂的向下重重砸去,守卫队长的身体被砸成了碎片,溅得四处都是,惨不忍睹。他的半张脸被螯钳碾碎了,甩了出去,落在了剩下的那名士兵的跟前。 自己的队长和同伴,转眼间就被杀死了,那士兵早已两腿不住发抖,吓得失禁了,就在士兵以为自己也要被干掉时,中年人叫骂了出来,引走了蝎子的注意力。熊戴影即刻赶到,提着士兵的领子,趁机撤走了。 熊戴影飞身跃起,把那吓得傻了的士兵扔在不远处的那方白虎石柱顶上,转身又返回了战场。 战况又变成了与刚才一样的模式,中年人在石柱后蹲下,刚躲过螯钳的钳击,石柱被打的碎石迸溅。熊戴影站在蝎子的背后,他并不是守卫队长,更不会让一只蝎子故技重施。只是他也没有想好如何发起攻击,沉重的腰刀都砍不透它背上坚硬的甲壳,若去刺击腹部,就要冒着被那些伸缩自如的听毛刺中的危险。 这时,洪七里站在了熊戴影的身边。洪七里一个眼神望向石柱,熊戴影就了然于心。 谁知两人刚向前迈了一步,蝎子便甩起了尾巴,重重的向地板上猛磕。 这是自残吗?克里斯看着行为古怪的白蝎子,蝎尾上那圆滚滚的螯钩就像条死鱼一样在地上扑腾。 “等等”洪七里轻声低语道,“看它要做什么?” 突然,从螯钩顶部喷出一股蓝色的气体,浓重的雾霭便渐渐蒸腾起来。 见状克里斯猛地转头,看向的人正是别三奇。她知道这人虽然惹人反感,对毒物却也独有一套。 还没等克里斯问出口,别三奇就道:“那瘴气有毒!” 这下克里斯急了,两步冲到麦秀跟前,夺下她手中的黑旗,一边挥舞,一边高喊:“阿丙,有毒!” 尽管在城中,熊戴影却也时刻关注着主子的情况,所以立刻就看到了黑旗,洪七里很少见到她慌了的样子,当下也明白了:“这恐怕是毒瘴。” 那团毒气湿气很重,挂在半空久久都散不开。 中年人也猜到了,他离蝎子最近,再不想办法尽快脱身,不被蝎子杀死,也会被毒气毒死。 洪七里瞥了一眼,蝎子身后不远处停着的那只大铁球,与熊戴影道:“先救人出来,你吸引它注意。” 熊戴影点点头,两人一起朝不同的方向跑动了起来。 蝎子果然转头了,看着两只迅速移动的猎物,它似乎兴奋极了,蝎尾再次竖直起来,螯钩不断的抖动。 最终它冲向了熊戴影“逃离”的方向。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中年人不想错过,他转身向后撤去。 刹时,一道蓝色的液体冷不防地向他袭来,正中他的后背,温热粘稠的液体顺着衣领从脖子流了下来。尽管如此,他没有停下脚步,奋力向前跑,可越跑越觉得手脚逐渐麻木,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一边跑一边扯下身上的树叶伪装,而后是两块木板简易做成的“护甲”,上面还粘着蓝色发亮的液体。 洪七里往铁球处跑去的时候,回头一瞥,正看到了白蝎子一边去追戴影,一边从尾刺高速射出毒液的那一幕。这该死的畜生,不但能用尾刺放出毒气,还能喷出毒液。那蓝蝎子会装死,这白蝎子竟然还会选择对手和时机,狡猾阴毒比之蓝蝎更甚。 高台上的土娃和老人都看出被蓝色液体喷中的中年人,产生了异状。此刻他脱去了上衣,距离虽然很远,但也足够看清他身上的皮肤,从背部开始变成了蓝色,并发出亮眼的光芒。 中年人背上的粘液已经干涸,皮肤变得坚硬。他努力伸出胳膊,整只手臂变成了蓝色,颜色慢慢延伸到了手指,连指甲也变了色。不只是皮肤在变硬,肌肉、血管、骨头、内脏、一切都在硬化。他低头看去,翻动手腕时,肘关节被拉扯得发出“嘎吱嘎吱”“噼里啪啦”的响声。紧接着,一种温热的感觉传来,这感觉让人舒畅、让人放松。他脚下磕绊,重重的摔了出去,除了手脚,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也失去了知觉,所以当他的头阴差阳错地撞上花岗岩石阶的棱角时,一点也没觉得痛。他偶尔还能看到一闪而过的画面,不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却很温馨,就是在岛上的生活,老人、土娃、还有同伴……很幸福,最后一丝气息从肺里喷出,他再也不动了。 同一时间,訾灵和黄晶晶失声尖叫了出来,而后又捂住了嘴。高台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土娃,老人和受伤的中年人看着自己的同伴,他倒在地上,上半截的脑袋都被撞没了,嘴角却挂着极其诡异的微笑。他全身僵硬却发着异色的亮光,只有蓝色的脑液还来不及干涸,此时流了出来。 洪七里竭尽全力跑到了铁球后面,他回头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死掉的中年人,而白色的蝎子还在追着熊戴影不放,似乎明白猎物的速度极快,它并不轻易喷射毒液。 是该让你也尝尝苦头了,洪七里想。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掌推击而出,铁球飞一般的冲向蝎子,滚动带起的巨响立刻响彻整座微城。 响声自然也惊动了白蝎子,只可惜铁球势大力沉,来速极快,就算要躲也来不及了。它刚掉转身体,铁球正向它的前胸打来,即使是螯钳也挡不住铁球。 可是,谁知铁球碰到蝎子的一瞬间,突然解体了,化作三个中等大小的铁球飞了出去,冲击力让蝎子连连后退,却没有重伤它。 飞出去的铁球一个砸中了石柱,被挡了下来;一个弹飞了出去,落进了水道;最后一滚到了左边,砸中了一处房屋,一片瓦砾、墙砖掉落了下来。 洪七里愣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球怎么分成了三个。这下不但没有打伤蝎子,还激怒了它,就见它嘶嘶怒吼着,螯钩又在地上摔打,从中不断喷射出气体,一团团白色的瘴气把它包围了起来。 那毒瘴仿佛百鬼群魔起死回生,脱离了地府的囚禁,越来越多。 滕楚凉一边看着城中的情况,一边用余光盯着那褚师雕像,果然在铁球飞散而出,最后一球撞到房屋时,雕像再次有了动静。褚师的右手中又落下了三只铁球,落在那金盘子里,发出“砰、砰、砰”三声闷响。那童子雕像原地向右转了半圈,地板打开了一个方洞,童子手向前一送,盘子倾斜,三个小铁球掉落进了洞里。先前盘子中的三个铜板也是一模一样被倒掉了,只不过是掉进了左边地板的一个圆洞里。 “坏了,天罚!”滕楚凉大叫出声。 高台上的人们还在为铁球没砸中白蝎子而感到遗憾,突然听他一叫,不约而同的望向他。滕楚凉指着褚师雕像,道:“刚才铁球进了土地庙,那本是‘地赐’,大球变小球,更好控制,而且还是三个。谁知蝎子占了那里,又被放了出来。而甲大那一击,让球砸中建筑,便是天罚,火球会出来!” 他话音未落,对角的火神台就动了起来。 那夯土圆台中心落了下去,登时火光冲天,那明明就是一座烧窑,里面有无数颗烧得通红的火球,整齐的码放着,就像红色的卵巢。 一颗火球弹了出来,猛烈的高温让铁球表面掀起火浪,它缓缓滚下火神台。所有人看得心惊,都知道这玩意若真冲进城市,破坏力不比那只疯蝎子差多少;大伙儿害怕,那蝎子似乎更怕,它感受到了空气中飘来的热浪,极度恐慌,看起来像个狂躁的疯婆娘,不断的喷吐着气体,一片片浓重的毒瘴升腾,漂浮在半空中,越积越厚。 洪七里望着火神台方向,又看了看那蝎子疯狂的举动。这时,熊戴影正好救下了之前放在石柱上的那个士兵,两人同时往指挥高台掠去。 高台上的人还顾不上那么多,滕楚凉急忙喊道:“褐旗,起!” 他掷地有声地命令,让訾灵一下警醒了过来,褐色旗子正在自己手中握着,她举过头,挥舞起来。 好在宁一飞和尹宸固守阵地,水车及时地转了起来,火神台那边的地面上升起一排巨大的圆形石柱,一只延伸到花岗石水渠的边缘。火球撞上石柱,喷吐出一团团火焰,它顺着石柱滚向水渠,甫一落入,原本干了的水渠,由渠壁浇下无数道水柱,火球发出“嗞拉拉”的响声,冒着热气继续向前进,直到掉进水车所在的那个大水池里,消失在水中。 水车处升起一片白色雾气,逼得尹宸和宁一飞连连后退。他们撤到一旁,突然看到高台上的人在冲自己招手,两人目光一接,便知这是在叫他们回去,便飞身往回赶去。 这下,大家再次集中在了高台。 “它怕火。”洪七里说。 滕楚凉想起蓝蝎中了自己的“凤夙炽日掌”后,爆裂成肉泥的样子。 “既然火神台里有火,咱们想办法把它引了去。”麦秀道。 熊戴影说:“它狡猾的很,刚才火球出来,就避到角落里去了。即便把它引到火神台附近,我看它也决计不会再靠近一步。” 訾灵心想:他的话一点没错,那蝎子成精了。 看了眼铁树,王诜问:“滕壮士,你之前说过铁树可以把球打到固定的方位,倘若我们不转动水车,就让火球顺着水渠进了铁树,岂不是可以用它打出火球,火烧那只蝎子?” “是啊,是啊。”常鱼通又补了句,“这个办法好。” 克里斯心想:滕大哥肯定想到了利用铁树,可是他还有别的顾虑。 叹了口气,滕楚凉道:“这个法子固然可行,但火球进城定会破坏房屋,烧毁机关,咱们也许能杀了那畜生,却不一定来得及打开出口。” 众人听言,均觉有理,一时为难起来。 王诜肃然道:“它放出的毒瘴越来越多,早晚布满整个城市,如不尽快灭了它,还没等咱们找到出口,也会被毒死。”说这话时,他分别看向别三奇和张长北,道,“二位我说的没错吧?” 不言而喻,两人都点点头。 大家又看了眼毒瘴中的影子,传来微弱的“嘶嘶”声和蝎尾磕地的声响,显然蝎子还没有平静下来,仍在接二连三的喷射毒气。 克里斯道:“王大人说的不错,拖延下去终不是办法,大哥若有双管齐下的法子,但说无妨。” 沉吟了下,滕楚凉说:“那三门之中,有一门的位置在下大致猜到,诸位可愿与我赌上一把?” 大家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纷纷点头。 看了众人反应,王诜下了决断:“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一试了!” 第二十二回 历险——苦斗 ☆☆☆ 接下来,滕楚凉把如何将“褚师球戏”变作对付蝎后的武器,告诉了大家。剩下的问题就是人手。因为不用灭火了,尹宸和宁一飞轮空,加上他们,还差两人,最终决定由克里斯和高靓儿补上。他们顶替死去的人,被重新布置到了城中。 这下秦大官人的四位家仆全部被派了去,青须老者道:“几位放心,秦大官人交予老夫。” 秦禹九轻声道:“多谢先生。” 高靓儿下到城中,麦秀带着剩下的师妹,口中默默念道:“三清上境、六宫自守、万绪千端、结气凝云、因机化现,不可穷尽。” 青须老者见她们反倒比刚才镇定几分,微微点了点头。 土娃从没有这么安静过,因为老人悄悄地告诉过他,这是要给同伴报仇雪恨。 机关手各就各位,滕楚凉一摆手,红旗起了。 洪七里再次转动了“市令厅”,只是此番,他多了一项任务。刚一转完机关,他立刻转身跃起,拦在了铁球必经的轨迹上。 目不交睫间,铁球轰隆隆滚了出来,看好位置,洪七里发动掌力,将那只铁球再次击出。无人去关心它会落到何处,因为所有人都在等待“天罚”。 红色火团从火神台跳出,飞向前方,落到了水渠里。 滚动时,火焰翻腾、燃烧。 这次没有水浇灭火焰,热力更强,蝎后因为惧怕,变本加厉的扑腾自己的蝎尾,继续释放毒瘴。 依然没有人理会它,因为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想功败垂成在自己手里,他们把全部精力放在了手中的机关上。 火球弹出,距离水渠最近的第一组挡柄,让它适时的减慢了些速度,为的是更好的传接;第二组是玄武石柱,三个机关同时压下,铁臂先接到的火球,往后靠了下,又把它像掷铅球那样扔了出去,火球化成赤红的弧形光束向下一处奔去。 前半程进行的非常顺利,克里斯和高靓儿一组的机关是青龙石柱,火球离她们这里还有两组,也就短短几米的距离,两人心中狂跳,却也时刻做好了准备。谁知就在这时出现了意外,火球掉入上一组那铜制的旋机里,它是由朱雀石柱控制的一人机关。朱雀的一对翅膀环抱在身侧,只要顺时针旋转,旋机就会带着火球转动,这是将球最后能正确投入铁树的重要一步。可是那旋机上铜制的撑轴承受不住这么高的温度而被融化了,几条铜轴被烧弯了,有一条掉落了下来,卡住了主转轴,“嗞拉拉”登时火花迸溅,火苗与融化的金属射向天空,又如烟花般四散而落,有几束铁花落在了那蝎后的身边,它向后躲闪,所有的附肢都在往后踢蹬,还是有一星半点落在了它的螯钳上,在那坚硬的甲壳上竟然烫出了一个坑。 还在大家着急机关卡住的时候,传来了雷鸣般的轰响,克里斯的身体震动了一下,高靓儿也跟着被震了几下,她们转头望去,原来是蝎后用两支螯钳拼命的摔砸地板,它同时发出了极其尖锐的嘶鸣,两人不得已压住耳朵,报仇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蝎后突然转过身,加速在地面上飞跃,冲向高台,中间站在铁树上的熊戴影,将自己的火折子奋力朝它扔了过去,它只是躲避了过去,便径直全速前进,没有回头。顺着龙道,它以极快的速度攀爬到了顶端,逼近高台。 高台上的人不寒而栗。 这么近的距离看见蝎后,才发现它的身躯有多么的庞大。披着一身锃亮的白色盔甲,抖动的巨大螯钳都给人强烈的压迫感,八只窟窿状的白色眼珠如同“阴魂”般,每只都在盯着他们,像是在判断谁需要优先猎杀。 王诜“撤退”两个字,刚到嘴边,就被青须老者制止了。 常鱼通双腿打颤,心想:自己一身皮甲,跑起来不利落,岂不是死定了。这时他又想起了砦主上岛前的告诫大家的话:“倘若真的碰上,不要慌张,不要动,不要发出声响。” 麦秀已将长剑握在自己手里,她摆好架势,可想想刚才护卫队长的死状,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近的距离,谁都不可能抵挡地住蝎后的致命一击,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土娃也一样,他是靠本能在岛上生活的,此刻更是清楚他们面对的怪物有多凶残。 这时,有人却开始喃喃低语,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 所有人转头看向左边的角落,另一个侏儒个头的人,嘴中念念有词。 王诜在心中骂道: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又是这个别三奇! 若不是不敢动,米钰恨不得当下就削了他。 蝎后似乎也察觉了动静,慢慢斜过身子。 就见别三奇左手伸在前,短小干巴的手指张开,一动不动,右手却放在胸前,并不停的变幻着手势,那巨大的头颅还在晃荡,灰发上坠着的那几根孔雀羽毛也在跟着摇摆,一双溜圆的小眼睛,也紧紧盯着白色的蝎子。 蝎后嘴里发出“嘶嘶”的噪音,不很尖锐,但让人烦躁。 别三奇不为所动,嘴里开始大声的念着什么,那是南江话。 蝎后上身抬起,口部两侧的那对利螯一张一摆,再次嘶吼出声。 口螯甩出的唾液喷溅到了别三奇的左手手指上,他仍旧没有动。 大家心中奇怪,这白蝎子肯定也全身是毒,怎么被毒水喷到了,怎么都没有让别三奇停下咒骂? 蝎后似乎恼了,举起右侧的螯钳向别三奇瘦矮的身子剪去。 刹那间,一股热力涌来,击中蝎子的左侧。 正是滕楚凉打出了一记“凤夙炽日掌”,他使出了十成的功力,蝎后被撩中之后,左面甲壳不断冒出白气。 滕楚凉摇了摇头,看来对付这么大的家伙自己的掌力仍旧太弱。 蝎后发起了第二轮进攻,而显然这次它彻底被激怒了,它的两只螯钳用力挥舞。 王诜大喊一声:“撤退!马上!” 高台上阵脚大乱,人们左闪右躲,四散而逃。 青须老者护着王诜先一步,飞身而退;土娃和老人撑起受伤的同伴往龙道躲去;常鱼通和秦禹九退到了高台边缘。 混乱中,訾灵脚下慢了一步,螯钳直奔訾灵后背而来,麦秀用力推了一把师妹,那螯钳上的听毛倏地一伸,她用剑一挡,仍被几根听毛刺穿了手臂,米钰和黄晶晶一看,不忍丢下她们,转身回来,举剑砍断了那些听毛。 另一只螯钳已经横扫过来,眼见着,四个女子再也避无可避。 说时迟、那时快,别三奇两手的拇指和食指相对,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他大叫一声,喊的最后一句话大家听明白了:“五雷天火下凡尘!”他对着三角中央,吐出一口气,转眼间,化成赤红色的光芒向蝎后奔去。 蝎后受到攻击,痛苦的发出惨叫声。火焰溅泼在它的前胸,附肢被烧的乌黑,甲壳冒着烟,沸腾的蓝色泡沫流了出来,空气中闻起来怪怪的。 米钰看向别三奇,再次救了她们一次的人。他从身上拿出匕首,挥刀将左手被蝎子唾液溅到的三指齐根斩断,眼睛毛都没眨一下。 “发什么呆,快走!”滕楚凉道,说罢带起受伤的麦秀,黄晶晶和訾灵紧随其后。米钰一咬牙,抓过别三奇,背上他跳下高台。 蝎后被烫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螯钩直立起来,尾刺甩动,它对着逃散的人群乱射一气,空中到处都是一团团蓝色的粘液。 毒液飞来飞去,甩的到处都是。秦禹九尽力躲避,自己竟然被一只畜生逼入生死攸关的地步,这可不符合他的预想。常鱼通几乎是趴在高台边上,他一不会武功、二不会轻功,这样的高度跳下去,不死也没了半条命。再遥遥望去,青须老者刚把王大人放在一根石柱上,转身朝他们这边再次赶来。 高台上几乎被喷上了一层蓝色的薄膜,他们躲避的石桌上也溅上了许多,那些液体很快干涸,结块变硬,变得晶亮。 常鱼通感觉到身后的异动,一扭头,那只怪物正向他和秦禹九逼来,此刻它看起来更令人生畏,比刚才更让人心惊胆寒。 摔死也比被怪物杀死好。常鱼通迅速向下瞄了一眼,心中叫道:祖宗啊,还是不敢跳啊。再回头,袭来的蝎后紧盯着自己。一时之间,他恐惧不已,倒退一步,正好撞到了秦大官人,人向后跌了下去。 秦禹九试着提气,内息凌乱,丝毫不受自己控制,他冷哼一声,真要完蛋了吗?还没等他想下去,余光就瞥见了几抹人影飞闪而来,只见一人纵在空中,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紧紧抓住对方,一看救了自己的人正是欧阳峰。 另外登上高台的两个人,是熊戴影和洪七里。常鱼通心中立刻燃起了希望,可两人却没有管他,继续分头从两侧向蝎子身后掠去。 “唉!救我……救……”常鱼通吼出来的都带哭腔了。 青须老者与克里斯擦身而过,两人相视一眼,老者继续向高台飞去。 “为什么救我?”秦禹九轻问。 “我是忠仆,”克里斯自吹自擂的口吻。 他知道我是香盗,却不知道我用不了轻功。“你明明知道,我不需要救,为何……” “你不是得装吗?”克里斯不咸不淡回道,跟着又接了一句,“你这厮忒沉了。” 这两天,她和一帮下人混搭熟了,说话的方式也学了起来。 “……”秦大官人什么也不问了。 克里斯选了临近王诜所在的另一根玄武石柱上,站定之后,放下人,她略喘了几口气,又朝高台望去。 洪七里他们果然躲过蝎后的攻击,救下了高台上的人,顺利逃脱了。洪七里带着老人和土娃,青须老者带着常鱼通,回到了王诜那边;熊戴影带着受伤的中年人,落在了克里斯身边。 克里斯扫了一眼,滕楚凉带领女道姑和别三奇,已经落到城中相对安全的地方。再看站在石柱上的王诜,脸色大变,对着城中指指点点。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处被卡住的旋机。因为高温,断掉的铜轴已经烧软了,掉到了地上,火球解脱了出来,烈焰熊熊,在那彷若倒置的铜伞骨架里,缓缓打转,蓄势待发,然而那铜制的旋机却停了下来。当高台上陷入苦斗,下城的人也纷纷逃命,因为城市南面的毒瘴已经扩散开来,眼看着很快会飘过去,控制旋机的机关手被迫朝上避来。 更糟糕的是,东北方传来阵阵惨叫。一开始,那蝎后占据了高台,掉转方向,蝎头冲里,蝎尾冲外,投射毒液,不料射程不够,投出的毒液只能落在高台附近的地上。这时它又冲下了高台,疯狂地向几个落单的士兵发起攻击,跑慢的人,被它的螯钳夹住,奄奄一息;尾刺上还穿了一个人,鲜血被甩的到处都是,流出的内脏肠肚掉落在地板上;甩掉尾刺上的人,它又把夹住的那人撕了个粉碎。而后又开始摔打螯钩,释放毒气,蔓延到铁树那边也是早晚的问题。 见此光景,几乎所有人都绝望了。 “不,”王诜怒喊,“难道要败?” 这时,老人转头对王诜道:“大人,麻烦你照应土孩。”他又指了指克里斯他们站的石柱,“还有那受伤的!” 王诜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人抬起胳膊肘,残破的衣服下露处了蓝色肌肤。他松开土孩,扯开衣袖,就见整个手臂都变成了僵硬了。 “时间不多了,老叟去开那机关。”他问,“请大人答应!” 这是托孤!王诜深吸了口气,道:“本官答应你,如果逃出去了,会带他离开,离开沙门岛!” 老人点点头,他拉起土孩的手,塞给了王诜。 土孩立刻开始挣扎。 瞪着土孩,老人嘴里呜咽了两句;土孩也愣住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嘴里开始呜呜的低叫起来,却也没再挣脱王诜的手。 老人毫不犹豫地转头对洪七里道:“劳烦壮士送老叟最后一程。” 第二十二回 历险——水门 ☆☆☆ 待洪七里携着老人从石柱上跳下的时候,熊戴影让克里斯守着受伤的中年人和秦禹九。自己也跳了下来,尹宸、宁一飞和前面几组的机关手也聚了过来。滕楚凉重新分派了一下,高靓儿和克里斯那组机关,由尹宸和宁一飞两人管;滕楚凉亲自去操作那铁树,熊戴影和洪七里负责将火球打入铁树的最后一组机关。 整个下城区,已成毒瘴的海洋,白色的飘带围绕朱雀石柱。老人一头钻了进去,雾霭厚重,从外面很难看清,但隐约可以见到他的影子。 他握住朱雀的双翅,用力转动,被毒液喷中的左臂,用起力来已经很费劲了。转到最后半圈,骨头从肘部断开了,整个胳膊拧成了麻花状,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量,直到听到机关“咔哒”一声,他才松了手,滑倒在了地上。 见铁树附近的旋机,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接下来那组的机关手,随时注意着铁树上滕楚凉的信号。 王诜不自觉得握紧了拳头,心想:绝对要成功,不能让老人白白牺牲。 突然,指骨上传来一阵痛感,他下意识的松了手,低头看去,却是土娃重重的咬了自己一口。再要去抓土娃的手,那侏儒孩子竟然在地上一咕噜,一个后翻来到了石柱边缘。 “回来,”王诜走上一步,叫道,“快回来!” 土娃双手抱着石柱,溜了下去。 老人逐渐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暖洋洋的,不想动,也动不了。他觉得眼前一黑,出现一个幻象:一个咧嘴对自己笑的婴儿;他睁开眼,幻象消失了;又一黑,一个矮小的背影坐在悬崖边上,一阵秋风送凉的感觉,一股黑水河的味道。再看看,眼前什么都没有,再想想,自己是把土娃当成了那个夭折的儿子了吧;他莫名地感到时间过了很久,但又说不出到底过了多久。他发觉自己处于一种奇异的临界状态,他又想起死去的中年人嘴边挂着的微笑,心想:如果这就是死亡的感受,那还不错。 眼前一片昏暗,一个模糊的影子穿过白色的毒雾,老人忽然恢复了一丝清明,瞪大了眼睛,影子清晰起来,来人就是土娃。 看到土娃,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能动弹;吸一口气都困难无比,他努力想喊出“你来做什么,快走快走……”但嘴不听使唤,发出如同土娃一样的声音,“呜呜啊拉呜呜……” 土娃钻进他的怀里,像是溺水者碰到救命稻草那样,紧紧的抓住老人,“呜呜娃娃呜呜……”他大声的哭了起来,从未哭得如此伤心。 傻娃子,什么叫绝不独活!只有老人能明白他那听起来毫无意义的话语。两个人沉浸在这片毒雾中,他明白,一切都太晚了。他的无奈、心疼、绝望……统统被一股如潮水般汹涌的感情带走了,他嘴里“呜呜”回应着土娃,任他大哭起来。 这惊天动地的哭声,透过层层毒瘴传了出来,那种最原始的悲伤,揪痛了每个人的心。而听在王诜耳朵里却极其刺耳,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由自主的握紧的拳头渗出鲜血。 接着,只听毒雾中一声急促而尖利的低吠。哭声刺痛人心,蝎后却也听见了,它立刻动身赶了过去。 声音越来越近,好似有人湊在耳边喘气,土娃转过身,对着那巨大的影子怒嚎。 对于蝎后,今天也是特殊的情况,它从来没被猎物伤到这个样子过,这让它谨慎起来,挑最脆弱的目标下手:矮小可悲的孩子,又在浓密的毒瘴里,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目标了。它举起螯钳,给土娃一记重击。 这一下来得势大力沉,要是一般人早就丧命了,多亏土娃灵活,他朝蝎后的方向滚去。 蝎后乐得看到猎物滚了过来,它螯钳上的听毛“倏、倏、倏”伸长了,这些毛又坚硬又锋利,几乎是擦着土娃的头皮而过;土娃滚动的时候,小眼睛迅速朝周围扫视,同时在蝎身下滚到了右侧,他惊喜的发现这附近很安全,附肢上的听毛不会伸出来,仔细查看了一下,原来这里正是被别三奇的“五雷天火”烧过的地方,附肢被烧得黑不溜秋,有小股暗蓝色的浓稠液体从几处伤口喷流而出。 发现不对劲,蝎后向后退去,土娃的身子又露了出来,螯钳裹挟着劲风呼啸而至,又差一点劈中了土娃,他往后一滚躲开,并再次向蝎后身下滚去。 蝎后不断退后,土娃也跟着翻滚。 它因为怎么也逮不到这个一身是毛的肉球,而变得怒气冲冲地嘶吼了出来。 土娃趁蝎后停下,从鸟头羽衣下抽出了自己的武器,他只有这跟大木棒,他猛地砸向这怪物的一条附肢,正中那泛着蓝沫子的地方,“啪嚓”的一声,果然因为被火烧中而变得相对脆弱了许多,附肢的伤口裂开了一道裂缝,蓝黑色的液体喷溅而出,一些撒在了羽衣上,一些喷在了土娃的脸上,他甚至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不住地猛砸裂痕,一下、两下、三下,最后一下几乎打断了这条附肢,断肢只靠着一些粘稠的丝缕牵扯着、勾挂着。 蝎后痛得“嘶嘶”乱叫,更要命的是体内的温度急速蹿升,这是死亡在逼近,它变得狂乱无比。 毒瘴外面的人因为看不清楚,听到这一阵阵的尖叫,直觉痛彻心肺,他们哪里想到土娃能与蝎后周旋。只有老人在毒瘴里,隐隐看见那蝎子身下的小小身影,正挥舞木棒再度向蝎后发起攻击。老人全身已经没有了感觉,唯独一根手指还能微微动弹,他费力的将手指朝土娃的方向动了动,嘴里呜呜最后叫了两声。 这时,土娃仍在与蝎后生死相搏。以前,他在土里碰到过蝎子、蜈蚣,它们都曾经是自己的食物,逮到它们,他喜欢先扯下一根根附肢,放在嘴里,咬起来脆脆的。眼前的怪物只是大了无数号,但它们的身体构造却一样,再加上已经废了它一条附肢,土娃已经明白了攻击那里更有效。 向后退了退,他看准位置,抡起大木棒,那被他磨得发亮坚硬的棒头,像杵锤一般沉重而快速的向前砸去。那附肢的甲壳受到这一击,变成了摔碎的瓷器碎片,顿时喷涌出一片蓝血。 蝎后的附肢为三对,此番一侧步足被土娃拆了两个,蝎后的身子失去了平衡,歪着身子,倾斜着倒了下去。 土娃从蝎子身下钻出来,看着大怪物被自己打趴下了,他回头去看老人,“呜呜”的高兴叫着,像往常那样跟他汇报战果。 谁知蝎后,断了两足,居然靠单侧螯钳,插在地上向前进,同时另一个螯钳扫击过来。 土娃重新投入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斗中去。他躲过这一击,正准备向蝎子身下冲去,谁知脚下一麻,他的一只脚没有迈动,他皱了皱眉头,向下看去,自己的另一只脚也不听话。这时,一股劲风向他扑来,他咬牙向前翻滚。 蝎后挥舞着尾针发起了一连串进攻,这么近的距离内一味滚动躲闪,终不是办法,土娃的力气耗尽,再加上之前他吸入了瘴气,又被那毒液喷中,如今大部分身体已经没了知觉。蝎尾再次向他袭来,螯针直穿他柔软的身体而过,鲜血喷出,从背透胸的大洞,红色与蓝色混合在了一起。 放在往常,蝎后必然会折磨一阵如此重伤自己的土娃,可它却很快将土娃从尾刺上甩了下去。拖着断足,用螯钳向前爬去,还不断的发出惨叫,与之前不同,是一种充满颤音的悲鸣。 毒瘴之外,眼看着到了机关运行到了最后关头。 “准备好了,加油啊!”克里斯低声自语道,声音显得特别专注。 尹宸和宁一飞这组机关完成了自己使命。 同样一直关注的,还有高靓儿,这原本是欧阳峰和她负责的机关。 其他的女道士都围在师姐麦秀的身旁。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解毒药和伤药,訾灵和黄晶晶一边忍着泪,一边给师姐上药。鲜血虽然止住了,但被那些听毛刺穿的手臂,伤可透骨。訾灵心里难过,都是因为保护自己,才让师姐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可是持剑的手啊。 东边的机关全是由青龙石柱控制的,火球如被发射的炮弹,呈弧线飞向最后一组机关。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哀鸣,洪七里不知道毒瘴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显然蝎后的叫声变得惊慌失措了。 毒瘴里只有老人,还有土娃。 洪七里强迫自己不去想毒瘴里的事,专心应对眼前的机关,熊戴影也是沉默良久,只见铁树上的滕楚凉,手高高举起。两个男人四目相对,各自用双手握住青龙的龙角,同时向上一提。在火球下落的路线上,地上的石板打开,升起一支厚重的铁臂,它顺势向上迎去,火球猛地被拽了下来,像是吸附在了铁臂顶端。 两人也是初次这么近距离的观看,他们惊讶极了,没想到球戏机关竟然造到这般精妙的地步,除了开启的部分需要人来执行,其他动作都是自行运转,精准异常。 铁臂转动,像是有意识的人一般,在寻找着投入铁树的最佳的位置。 给洪七里和熊戴影打完手势,滕楚凉就从铁树上跳了下来。他来到控制铁树的小台,手抓在鸳鸯铁钮上,直等着火球的来临。 铁臂已经移动到了最合适的位置,顷刻间,自行向铁树的方向射出火球。 就见着火球飞近,他立刻按下右边的“雌鸯钮”,铁树“咯吱咯吱”直响,火球似乎同样受到了吸引,发出“当”的声音,而后所有的铁树叉在一刹那收拢在一起,火球被树叉禁锢住,在里面震得左摇右晃。 附近的人都觉得脚下震动,地上激起一层层尘雾。 铁树开花,火星落得满地都是。 树叉间窜出了鲜红的火苗,铁树就像点燃的火炬一样爆发强烈的光芒。 滕楚凉不得不做了个深呼吸,接下来就是要找到蝎后。 克里斯站在石柱上,此时的铁树,在她心里就是填弹完毕的火箭炮,能把那可恶的蝎子炸个底朝天。 所有人都看向毒瘴深处,找寻蝎后的时候,别三奇发现了一个大麻烦。最早打开的那个土地庙后面的通道,闪烁出冷冷的蓝光。 别三奇对着正在给师姐包扎伤口的几个道姑讲:“蝎群来了!” 打了一个激灵,她们转头望向通道口,就见到这样的景象:一开始几只,后来是几十只,不断的从通道里涌出蓝色的蝎子,它们蜂拥而至,汇集成了一条蓝色的河流,向毒瘴中心爬去。 石柱顶上的人们也看到了。常鱼通胃里蓦地升起一股寒意,犹豫了下,小声说道:“大大的不妙了!” 洪七里心想:以一敌百,自己尚且应付得来,眼下可是一敌一万,蝎群的数量过于悬殊,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住啊。 滕楚凉大叫道:“让大家先撤,到我之前说好的地方去。” 点点头,洪七里道:“滕兄自己当心!” 熊戴影和洪七里,一面招呼大家撤退,一面回到了克里斯所在的石柱。洪七里背上秦禹九,熊戴影背起那个受伤的中年人,青须老者带着两位大人,高靓儿和米钰分别负责伤了手的麦秀和别三奇,黄晶晶、訾灵、宁一飞、尹宸和剩下的士兵们,朝着火神台的方向奔去。克里斯走在队伍前方,他们试图绕过那群致命的麻烦,突然毒瘴中间显露出一个巨大的影子,大家迅速躲避在建筑、石柱后面。 就见蝎后一步一拐的从雾霭中间走出来,数十只大个的蓝蝎,抬着它右侧的身躯,其中两只附肢显然断掉了,一边走一边流出黑蓝色的血液。蝎后身体一颤,“哐”地从蓝蝎们的身上笔直的摔了下去,它怒极之下,挥动螯钳,轰向身边的蝎群,一些蓝蝎子被砸成了肉泥,一些则被打的飞了出去。脾气暴躁的蝎后发泄完,又有新的大个蓝蝎爬到它的身边。 滕楚凉眼力不错,他绝不会错过这个时机,蝎后一从毒瘴中爬出来,他就锁定了目标。他转动两个鸳鸯钮,调整方向。说实话,如此巨大的目标闯入视野,他根本不用仔细瞄准。 “送你见阎王去!”滕楚凉低吼一声,他径直拍下“雄鸳钮”,固定火球的树叉松开的时候,传来了重重的金属撞击声,接着火球呼啸着飞离了铁树。 滕楚凉呼出一口气。汗珠从额头滚落,流进了他的眼中,一时模糊了他的视线,一直待在铁树附近,他最清楚那火球的热力。 这一击精准无比。 火球如同一朵怒放的红花,吐出火焰,砸中了蝎后,将这个畜生轰的爆裂开来,四分五裂,它发出的尖啸声很快淹没在了大火中,伴随满天的血肉,蓝色的汁液从腹腔流溢而出,蝎后的肠肚,闪耀蓝芒,光彩夺目。 蝎群也被烈焰吞没,它们被烧得满地打滚,即便没有被直接烧到,那蒸腾的热气也足以让它们毙命。几秒钟后,整片的蝎群死去,到处都是尸体,像是融化了的蓝色冰块。 火球没有停止,带着火焰继续向前飞去,它旋转着,翩翩起舞,身上向带着红色的手臂,甩动着丝带,丝带一挥,哪儿就起火燃烧,任何蝎子都不能幸免,它们爆裂的碎末纷飞在空气之中。 火球正中那通道的大门,那里立刻成了地府之门,只是专门招待蝎子。 滕楚凉紧紧盯着火球,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他的豪赌。 咔嚓一声脆响。 接着,火球再次飞了出去,分解开来,朝三个方向, 一颗飞向旁边,击中了房屋。 一颗穿过了牌楼,在鹅卵石路上跳动,飞进官府区。 滕楚凉的心揪紧了,别出现意外啊。 最后一颗,朝火台方向奔去,刚才瞄准了半天,并不是为了打蝎后,而是瞄的这里。 “地赐”和“天罚”同时开启。 因为砸中房屋,“天罚”的火球也从火神台上滚落下来,与“地赐”的火球碰个正着,再次发出耀眼的火光。 身形魁梧的熊男,这时终于长歇了口气,他迈开步子穿越城市,朝火球碰撞的地方加速冲去。 大家也纷纷聚了过去。 两球碰撞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洞,水流喷出,把铁球上的火浇灭了,蒸发出一片水汽。 “这就是水门?”王诜问道。 滕楚凉点点头。蒸汽萦绕,水帘像幕帘一样,他带头钻进了去。 王诜对着大家道:“快,所有人撤退!” 因为蝎后被灭,火力又冲散了毒瘴,大家循着火球留下的轨迹往后看去,隐隐约约瞧见毒瘴中两个模糊的身影。 青须老者在王诜耳边说了几句,让他心中略微释然了一些。 王诜走入水门前,向朱雀石柱那边回望了一眼,老人和土娃相拥在一起,身上满是闪亮的蓝色,早已死去了,但却都带着微笑。 第二十二回 历险——沼泽 ☆☆☆ 洪七里第二个进入水门,他和滕楚凉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他们又来到了由花岗岩石板铺成的隧道,不像前面的隧道,这里的石板砍削得很粗燥,顶部很高,呈拱形。 脚下传来震动感,青须老者立刻警觉起来,这么坚硬的石板竟然发生“震动”,说明问题大了,他道:“大人,我们要尽快前进!” 克里斯可以想象,那微缩的“宋城”里发生了什么,刚才滕楚凉击出的三个小火球,一个引来大火球,一个碰撞大火球,还有一个直飞官府区,碰到哪座建筑是早晚的问题,而后必然引来新的“天罚”,没人灭火了,火球会不断飞出,整个城市都会毁掉。而以轰隆隆的巨响判断,会毁掉的绝不仅仅是“城市”了,结果他们又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 不过,毕竟他们还活着。 王诜注意到有个士兵走路时,脚跛得厉害,才发现士兵们多少都受了伤。 今天会有水师上岛,他留下了身边的青甲兽面兵,前去接应;而大张旗鼓的上蝎岛,无非是想再引走护卫队队长和一部分兵力,只是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他们这么多人送了命。自己没有拉住土娃,没有完成对老人的承诺,他摇了摇头,抛开这些悔意,恢复了冷静和坚强,因为他必须专注于保全剩下人的性命。 他上前搀扶那个跛脚的士兵,士兵一诧,王诜抓住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朗声道:“我们必须加快……” 雷鸣般的轰响声打断了他的话,正如克里斯所料,微城在他们的头顶上化成了废墟。 刚才面对恐怖的蝎群和巨大的蝎后,没有时间去想,要是死在这里怎么办?现在人们却想到了死,不是战死,而是被活埋。 加快脚步行进了一会儿,两侧的花岗岩石板消失了,岩壁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描绘出一条通往远处的道路,整个隧道发出了柔和的光芒。 这里与最初进入的隧道构造很像,克里斯心想。 果然没走出十来步,洪七里和滕楚凉又看到了一洼蓝色的圆形地面。 想起来那蝎子曾从这样的“水洼”下钻出来的,克里斯心中敲响了警钟。尽管火球毁掉了微城里的蝎子,可谁知道别的地方还有没有,她叫道:“别停下,大家也别碰那蓝色的东西。” 震动的余波再次袭来,这次比之前的一次更强烈,隧道的拱顶在扭曲,墙壁上出现了许多弯弯曲曲的裂缝。借着岩石基质里闪光的云母状矿物,照见了尘土在四处飞扬。 两位打头的汉子加快脚下的步伐,隧道里渗透出的蓝色光芒逐渐消失了,队伍进入了更加幽深的黑暗中。克里斯紧随其后,熊戴影背着受伤的中年人,秦禹九、王诜、常鱼通带着受伤的士兵,然后是宁一飞和尹宸。几个女道士落在了最后,青须老者硬下心肠也无法装作听不见身后传来的啜泣声,他刻意慢下脚步。 “怎么样?”他尽量用不带感情的语调问。 “师姐的情况不妙……”高靓儿背着麦秀,她最清楚师姐的情况,师姐的体温太高了。 后面的訾灵哭道:“要不是救我,师姐也不会受伤了……” 米钰背着的别三奇开了口,道:“出了这里,老夫可以帮你们师姐看看。” 訾灵擦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青须老者叹口气,道:“快跟上,从上面发出的声音来看,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耗。”说罢,便向前赶去。 隧道的地面开始倾斜,前面的路是一处直通地下的洞穴,洪七里先跳了下去,滕楚凉等了片刻,听到了两声口哨,这是他与洪七里约定好的“安全”信号,他回过头与大家道:“跟着下来!”随后,他纵身跳了下去。 克里斯跟在后面往下滑去,大家也都一个个迅速滑入黑暗中。 自由下滑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滑入了一个昏暗的地下洞穴。 克里斯瞥见一丝微弱的光亮,走近了看才发现是洪七里手中的火折子,他尽量用手护着,但下面有风,而且潮气极大,火很快就灭了。 大家相继落了下来,来到了他们身后。 “这里应该是干涸的水道,潮气这么重,前方一定有水源。”滕楚凉道。 洪七里道:“刚才借着光看,这下面似乎不小,我们先往这边吧。” 迎着风吹来的方向,他们一路向前走。 洞穴里一点光都不透,除了潮湿的风穿过密闭空间时发出的声音,当下一片死寂。 没有照明,伤员们脚下磕磕绊绊,步履艰难。因为四周被黑暗笼罩,人们心中的压力持续增加。有人发现脚面上爬了什么,本能的又喊又踢脚,那东西闪避到一旁,很快就逃掉了,听声音像是洞穴里的老鼠。也许比老鼠还小的东西,此刻都能引发人们心里莫名的恐惧。 当王诜开始担心士兵们变得情绪失控的时候,脚下的泥土变得泥泞,耳边又传来了水流的隆隆声。 求生的人们,心急如焚,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远处一条地下河出现在众人眼前,水流喷薄而出,蒸气腾腾。 尽管四周一团漆黑,路面泥泞不平,但行了一路的人们,口干舌燥,他们陡直地冲向河床,纷纷趴在河边捧起水来喝。 因为要辨别方向,洪七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吹着火折子,然后让宁一飞搭手帮忙护着。 滕楚凉赶快观察了一下,与王诜商量下一步的行进方向。 “顺着水道走,绝对没有错。”王诜问,“问题是从哪边才能回到外面?” 河水向两边延伸,看不到头。而且河岸就在他们站的这个交汇处比较宽阔,不管选那条路,前路的河岸都越来越窄,最终消失在水中,两面是坚硬的岩壁,看来要涉水而行。 关于选那条路这件事,克里斯刚才就辨别出来的方位,她插话道:“从水流方向可以判断河流的上下游,河流的走势应该是……” 他们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听有人惊呼一声:“水里好像有东西。” 所有人都听到了水中有异常的响动,水花不断拍打着河岸,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中游了过来。 “离开水边!”洪七里一边大叫,一边冲了过去。 本来就如同惊弓之鸟的人们,一个个逃命般的从水边退开。 那个脚受伤的士兵,匆忙之下起身,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身体朝水中倒了下去,那水中的黑影仿佛在向他招手,一瞬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洪七里侧身从人缝中穿过去,他提着险些落水士兵的衣领后颈,向后猛退,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他只感觉一个庞然大物擦身而过,若慢一步,人就会被卷入水中。 滕楚凉同一时间点着了火折子,因为亮度有限,谁也没看清楚是什么。 转眼,卷起一波波水浪,黑影又隐在了水中。 有人问,声音有点发颤:“又是什么怪物?” 每个人都觉得心里恐惧,特别是经历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洪七里心想:刚才被那水中之物的尾部撩到,感觉它长着粗厚坚实的皮,上面还有许多凸起的硬物。再从声音上判断,最少有一两丈长。 怕再引起更大的恐慌,洪七里回到王大人身边,把自己看到、听到的情况,悄声对他讲了。 王诜犯了难,本想顺着水道走出去,却不成想,水里有凶猛水兽,这下谁还敢下水。 面对水中的威胁,克里斯也觉得无能为力,刚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也收了回去。突然听到“噗嘶噗嘶”的轻微声音,这是她教给熊戴影“有事”的信号。她退出人群,寻着声音去了。 “怎么了?” 熊戴影伏在她耳边道:“主子,你快来看看。” 沿着河道一边是嶙峋的巨石,一边是的花岗岩,两人走向河的上游,前方是一块带状的砂砾滩,黑暗中有人道:“这边。” 听声音是尹宸。 克里斯向前一步,才发现自己跨进了水中,想到刚才的水怪,她立刻停下脚步。 “大男人怎么如此胆小?”尹宸讥笑一句。 一撅嘴,克里斯提起气,翻身朝尹宸的方向跃去。甫一落地,脚下轻轻晃了起来,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感觉。 “船?”第一直觉告诉她。 尹宸道:“是艘怪船,没有船桨,也没有船撑。” 熊戴影也跟着跳了上来。 克里斯伸手问他要火折子,熊戴影一摸身上,才想起来,斗蝎后的时候,情急之下火折子被自己扔了出去。 尹宸从怀中摸出一个,吹亮了。 “给我用用!”克里斯一点不客气,急切地从尹宸手里夺过了火折子。 她小心举着火折子,船的大致模样被照了出来。 熊戴影觉得这船四四方方的,便道:“这像是筏子,可没有撑子如何行船?” “咦”了一声,克里斯紧接着朝船的后方走去。熊戴影和尹宸也凑过去看,只见船尾镶嵌了一个巨大的铁翅,里面的结构甚是奇怪。 克里斯露出惊喜又诧异的表情,叫道:“草上飞?” 熊戴影问,“这船叫‘草上飞’?” 尹宸不屑地说:“你不是临时编出来的名字吧?” 克里斯扬了扬眉毛,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也不愿多做口舌之争。她把视线全放在了小船之上,四下张望。长方形的船体,中间的几排木椅,船尾的巨大叶旋……自己何止是认识,这简直和航行在大沼泽地里的“草上飞”风力船一模一样。 可是这古代的草上飞如何将风力变为动力? 她先在靠近尾翼的一角,找到了一根铁灯柱,用火折子点着了里面的灰烬,点亮了蓝色的光芒。 紧接着,她咚咚咚之地走到船的另一端,尹宸和熊戴影不知所措的看着她。 她趴在船板上,突然,下面传来了微弱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正等着她发现。 克里斯伸出手,在船板上不断的敲击。熊戴影和尹宸也走了过去帮忙,不一会儿他们听到空洞的声音。她把火折子交给熊戴影,自己用指甲找寻着木板间的缝隙。 “啪”的翻开一块木板,三个人朝里看去。长条形的木匣里,竟然有三只老鼠,它们的皮毛上挂着蓝色的光芒,在一个木质的装置里不断的奔跑着。 克里斯看着它们,完全惊呆了。 “这太牛逼了吧!”她说着,抬头看到了熊戴影和尹宸也挂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克里斯翻开其他木板,发现里面有九组装置,每组有三只老鼠。 见识过蓝色的蝎子,再看到蓝色老鼠,尹宸和熊戴影早就懵神了。 这艘船超乎克里斯的想象。她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这比“豚鼠的自主跑轮”更加精妙,更加神奇。她的注意力全然放在了船腹中的结构上,中间是几排玻璃管,里面浮动的蓝色液体发着非常刺眼的光亮,克里斯半天才能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的目光最后了落在一个装置上,因为所有由“鼠力”驱动的蓝色液体都汇聚到了这里,克里斯打开了它,船头竟然轻微地翘了起来。 这果然是类似引擎节流阀的东西,打开它便激活了船腹的推进器。 合上木板,克里斯回到了船尾,她看见座位边上各自有几个操纵杆,试着操作了一下,先找到了推动器的,又摆弄了船尾的叶旋和两个粗短襟翼。 尹宸与熊戴影见她如此熟悉地操作这艘船,都相信了她之前说的话,看来这艘船真的叫草上飞。 仿佛老天注定要让这漫长、惊险的一天变得有趣一些,克里斯端坐好,手握住操作杆,想要一试身手。 她对两人道:“你们俩挑个位置坐吧,要开船了。” 船上三排长木椅,尹宸和熊戴影相互对望一眼,靠近她坐在了船后侧。 不一会儿,水面上再次出现了一个黑压压、巨大的黑影,这水兽长着两只蓝色的眼睛,射出两道幽蓝的光芒。暗影发出嚎叫——这咆哮声听起来比蝎后还要狂躁、可怕。 它顺着河水缓缓向人们靠近,浪花翻滚,雾气盘旋着,而后慢慢消散。水兽上传来一个声音,听起来隔得很远,却是熟悉的声音。 洪七里率先飞身跳起,趁势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双脚稳稳地站在了甲板上。第二个声音再叫出来,一听是秦大官人的另一个家仆,大家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所有人都登上了这艘怪船,一切就绪,克里斯驾船前行。 因为动力是那神奇的蓝色小鼠,草上飞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路静悄悄地穿越茫茫黑暗,听不到船上有人说话,只能听到哗哗的水声。他们还活着,但这一点也可能随时改变,坐上了船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 船尾的两盏蓝灯,在岩壁上投射了光影,可以分辨出地下洞穴的轮廓,偶尔墙上有一两个暗影晃动,但往往都迅速地消失了;小船周围不时传来水花翻滚的声音,不像是叶旋拍动水面的声音,很可能是水中的怪兽,却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每个人都强打精神,生怕水中巨大的怪兽靠近,吞噬了他们这艘轻飘飘的怪船,他们会掉入水中,被拖到水底。 时间在混沌中渐渐消逝。 地下洞穴的出口就在前方,人们见到了光芒,都屏住了呼吸,心中也燃起了希望。 直到整艘船驶出了洞穴,身处在万丈阳光之下,人们才敢相信这是真的逃了出来。 克里斯用手搭在额头上遮着太阳,回头望去,她才发现水道里的河水并不是黑色的,而是蓝色的。 再向前看,广阔无垠,碧蓝的苍穹,连接着浩瀚的河水,强劲的海风吹拂着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王诜转眼四望,这片蓝色的河流在自己手中的那份沙门岛海图上也没有标注出来,连岛上的老人似乎也不知道它的存在。想到老人和土娃,还有再看看船上剩下不足出发时一半的人,他心头泛起一阵悲哀和沉痛。 洪七里、滕楚凉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他们同时向一个人望去,克里斯弯弯的眉毛却挤在了一起。 只见她拉动操纵杆,又让船发动了起来。 她快速瞥了一眼她始终没碰过的几只操作杆,一咬牙用力拉动了其中一只。 就在这时,船后巨大的桨叶开始动了,渐渐旋转起来发出了巨大声响,现在即使是在克里斯耳边喊,她也听不见什么。 草上飞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路,克里斯明白了,那船腹中的蓝鼠提供了航行的动力,而身后的桨叶可以提供加速度。她看着操作杆,将另外一只推动了一下,风桨果然快速的旋转了起来,船身被猛地先前推动了一下。 她兴奋地大声道:“诸位坐稳了!”说完她一推操纵杆,草上飞立刻先前飞奔了起来。 前方河道变窄了,水面布满了茂密的莎草,翠绿色的河岸两旁的柏树连成一片,水气蒙蒙,船好似进入了草木的迷宫。 飞驰的草上飞碰到草甸时,一下弹了起来,船上的人被颠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跳跟着骤然加剧,所有人能做的只有抓紧。 洪七里来到克里斯身边,轻轻碰触她的手腕。 发现风力船加速的窍门让克里斯太兴奋了,不管不顾地狂飙了起来。直到看清了洪七里的口型,她才回过神来,赶快将速度降了下来。 何止“草上飞”让自己熟悉!克里斯看着这片绿草茵茵、低洼平坦的水涝之地,心想:这里太像“大沼泽地”了。 第二十三回 探岛——墨寨 ☆☆☆ 空气中又咸又甜,是夹杂了海水的味道。 河道在他们眼前分为了两条路,克里斯停下了船,她把走哪条路的决断权交给了王诜。尹宸和宁一飞凑到了船尾,到底是男孩,对这艘怪船充满了极大的好奇心。克里斯给他们讲解着如何操控“草上飞”。 站在船头,滕楚凉拿出了指北针,对应着地图看了看。 洪七里问:“滕兄可知咱们当下所在的方位?” 滕楚凉点点头道:“顺着水道出来,大致方位应该是在蝎岛的东面。这河水向西与黑水河汇流,向南最终会流入海湾。” 王诜看了下船行进的方向,道:“这是一路向东。河道狭窄,四周生满了树木,根本没办法直下向南。” 眼前的两条路,河岸两侧都被树木包围了。一路是高耸入天的柏树丛生。这些柏树模样独特,树干和树枝上都爬满了白色的苔藓,整片的柏树都被侵蚀成了惨白的颜色,只有树顶端长了些棕绿色的叶子;另一路给人的感觉更加恐怖,两侧岸边全长着奇形怪状的低矮灌木,密集的程度让人头皮发麻,像是人为扎起的篱笆一般。树干被水中的盐分常年腐蚀,树皮都脱掉了,光的,但枝干到了顶端却生着许多嫩绿的树叶,茂密得完全遮住了天空,再加上水中泛出的腐烂气味,这条路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滕楚凉在地图上指了出来,说:“我们就处在‘蝎岛’右侧的附肢带,只是现在水漫过了这片狭长岛屿,把它们分隔成了无数孤岛,只要绕过这里,我们就能回到沙门岛了。” 王诜思量再三,还是选了能看到天空的那条路。 让克里斯感到意外,小飞对驾船领悟的很快。再起航的时候,她让宁一飞坐上了驾驶座。 宁一飞急忙摆手:“这可使不得。” 克里斯把他压回了座位,笑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我说你开得就开得。” 洪七里朝船尾望去,给了两人一个肯定的眼神。宁一飞这才拉动操作杆,让船缓缓地动了起来。因为声音很吵,克里斯对着洪七里竖起了大拇指,仿佛在说:小飞很棒! 洪七里挑着眉,心中默道:是比你稳些。 克里斯立刻表示不满,做了个“那是你们不懂‘飙船’的乐趣!”的神情。 这下,引得洪七里笑了出来,心道:没想到自己也能学义父一样,与她这般心灵沟通。 由于宁一飞开得更加谨慎,船行得平稳而和缓,再往前驶去仍是茫茫无尽的神秘森林。 只是没开出去多远,前面就被一段横在水上的巨大枯干挡住了去路,树干插在泥土里的,树枝上长着许多青苔。 王诜犹豫着是否要掉转船头走另一条路的时候,常鱼通却见那树干大半截都露在水面上,水又一眼能望到底,明显不深,便问:“大人,何不派人将枯木干移开,也不用再绕路走远了。” 王诜对常鱼通怒道:“这是薮泽,看着积水低洼便以为没事?稍有不慎一脚踩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薮泽便是沼泽地,《尔雅》里早就有“十薮”之说,便是记载了战国时秦汉之地的十块神秘沼泽地。王诜博学广识,自然知道沼泽的厉害。 常鱼通吓得的一哆嗦,忙道:“下官不知。” “你真是白在沙门岛待这些年。” 不知什么时候涌出一团浓密的乌云,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刚刚还稀疏琉璃的阳光很快就失去了光芒,狭窄的丛林泽河顷刻间变得令人窒息,犹如被幽暗致密的黑雾所笼罩。 就在这时,枯树干那边发出了异样的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水面不断泛起躁动的涟漪,随着干枯树皮不断地被碾压并剥落的声音,一个巨大黑色身影幽然地爬上了树干。众人聚焦之处,只见那怪物浑身沾满了腐叶污泥,张开的大嘴露出尖锐锋利的牙齿,露出的背脊上布满状似颗粒的突起,像是有鳞甲覆盖,丑陋难言。 洪七里一看,便知这是刚才水道里水兽。 它爬过树干,硕大的大尾巴狠狠一甩,凶恶无比的注视着众人。 訾灵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着凶猛水兽:“水……怪……” “鳄鱼!”克里斯也叫了出来。 王诜一挑眉,心中哂笑:这个欧阳峰还真怪异,有时极有见地并偶有惊人之举,但有时又貌似没什么见识,明明是鼍,怎么成了“恶鱼”? 树干后,又爬出来一只、两只……越来越多。船两侧的水中,也冒出了三四只,它们形成扇形的夹击之势向船迅速游来。 草上飞是四四方方的平底船,就见一只水兽张牙舞爪扒上船沿,只消一口就能把船咬出一个大洞。滕楚凉见情势紧急,猛扑上去,一股火热的掌风向它的大嘴打去,这水兽皮糙肉厚,不像蝎子那般惧怕掌风中的热力,好在洪七里跟上一脚,将它踢翻了出去,在水面上打了几滚,落进了水里。 同伴受伤,其他水兽顿时被激怒了,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响亮叫声,向船攻来。 克里斯大吃一惊,这鳄鱼怎么如此狂暴?要让它们拆了小船,众人落进河里,那里还能有命在。她当下让宁一飞让到一旁,自己一把抓上了控制杆。 “抓紧!”克里斯大叫一声,口气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常鱼通都被她突然显露的气势镇住了,心中一颤:这小家仆怎得比王大人的气派还大? 众人见她开船,立刻紧紧抓牢了船上的扶手。 只要跟船有关的事,克里斯马上就变得神勇无比。她先一个侧转,将试图爬上左舷的三只鳄鱼甩脱开,而后猛地向后退去,直撞几只尾随在后的大鳄鱼,这一下力度奇大,撞得船猛地一顿,鳄鱼们被撞得七零八落,她趁势将船又转了半圈,水花溅起足有几尺高,正喷中几只还趴在枯树干的鳄鱼,它们被河水一冲,落荒跳进水里。 克里斯正好掉转船头,朝反方向,快速驶去。 那些鳄鱼赶不及船的速度,只得瞪着大眼,咧着大嘴干着急,最后一个个钻回了沼泽里。 待逃离得足够远了,克里斯长出一口气,心中叫道:鳄鱼、草上飞、大沼泽!上帝,这是玩笑吧?确定我是在大宋朝的沙门岛,不是在迈阿密? 被那蝎后折磨的精疲力竭,又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很多人这时候已是手脚发软,再加上剧烈颠簸,看一眼水面就觉得头昏脑涨。 船回到了刚才的岔路口,无可奈何之下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条水路看起来太过诡异,这些拥挤而生的灌木就像蜘蛛腿一样纠缠在一起,枝干是绿色的,根部是白色的,一绿一白两个半圆合在一起,船彷若走进了一个圆形的管道。船刚一钻进去,一股臭鸡蛋味道的沼泽之气迎面扑来。再离近了,大家才看得清楚,那些泡在水中纠缠的树根,上面密密麻麻栖满了小小的白色贝壳,这才让树根看起来是白色的。想来是受潮汐影响,回潮的海水带回了含盐的泥桨,也带回来了这些白色贝壳。 克里斯小心驾驶,尽量不让船碰到周边的树根。穿过灌木丛,顺着狭小的水道向前方望去,两侧高耸的枯木柏树如同遮住后台的幕布,一缕阳光从幕布缝隙中透了过来,小船像一只手一样,轻轻推开了遮挡视野的最后屏障,眼前一下子变得开阔明亮了起来,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这是一片广袤的沼泽地,生长着半人高的锯齿草。黄昏的阳光从远方的云层投射下来,犹如神圣之光,洒在忘不到边际的茫茫水域。青草泛着阳光带来的晶莹剔透,成群的鱼儿畅游在草根之间,偶尔欢跃出水面;沼泽的淤泥上刚留下一串鸟足印,鸟儿飞掠而起,盘旋觅食在青草间,最后驻足于树端,慢慢享受起晚餐。 这里简直是大自然的眷顾之地。 有人却发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 克里斯见洪七里不断地指向一个方向,她顺着手指的方向瞧去,发现了许多黑色的尖木柱耸入天空,于是便朝那个方向驶去。 等又靠近了一些,更让人吃惊,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小片岛屿,上面建了一座通体乌黑的茅草寨。克里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将船开了过去,那寨前有一个泊船的小码头,大小刚刚停下这艘草上飞。 这寨子到底是什么人建的?所有人心里都在问这个问题。 洪七里和滕楚凉依然领先一步,青须老者、王诜、常鱼通次之,其他人紧跟其后,他们顺着扎着矮木围栏,铺着木板的码头,向寨门走去。 熊戴影帮着克里斯系好缆绳,宁一飞想搀扶那个受伤的中年人下船,谁知对方突然斜着倒在了他身上,他立刻觉察不对,再用手指一探鼻息,一丝气息都没有了。宁一飞抬头对克里斯他们说道:“他断气了!” “死了?” 尹宸也查看了一下,中年人的胳膊上,土娃曾帮他胡在伤口的一块叶子掉了下来,原来被蓝蝎子的听毛扎破的伤口全变成了黑蓝色。再打开绷带,发现他两个手臂全是青黑色。 “他断气有一阵了,是中毒死的。” 听张神医这么说,几位女道姑脸色大变,高靓儿背着的麦秀,也是被那蝎后的听毛所伤。黄晶晶上去探了探师姐的额头,“怎么办?师姐的毒好像发作了!” 米钰背着别三奇,他叹口气道:“看着也是十分的不妙,你们快找个地儿让她平躺下来,老夫给她看看。”然后他又朝克里斯道,“小乙兄弟,你把那死者的尸体一并带来,老夫也要看看,看能否查出毒理来。” 熊戴影和宁一飞把中年人的尸体也抬下了船。 几个人朝寨子的方向赶去。 寨门左右是两棵带着尖刺的黑色木柱,上面绘着纹路,看起来庄严肃穆,又充满神秘感。进了寨门,一片空旷的广场上,立着一圈黑色尖柱,每根木柱上都悬挂着牛头骨骸。透过迷雾看去,广场后面是一座黑色的茅草大屋。 克里斯看着六边形的奇特建筑,心感震撼。因为建于沼泽之中,干栏式的房屋结构既防潮又防水,而建房的人也就地取材,以木为柱,以扎编后的竹子和木板为墙,以茅草片盖顶,屋顶有丫叉式的搏风板,地上是整木制成的楼梯。 王诜正派了人四处打探寨子内外,洪七里等人看到克里斯他们,问明情况,赶紧将人抬进了寨子。 宽阔的房间充盈着阳光,透过扎编竹墙上的无数缝隙透了过来。地板也是木板分隔,扎编的竹席铺地,屋子正中是一个火台,堆着未烧尽的木柴和一些灰烬,上面架着一个铁锅。 把麦秀安置在竹席上,别三奇与米钰道:“找些干净的布,再打点清水来。” “这里似乎本来就是为人医病的场所。”青须老者向房间后面指了指,道:“后面有两个耳室,放了许多瓶瓶罐罐,老夫看了多是草药,许是能派上用场,里面还有些木盆子可以打水。” 点点头,米钰和高靓儿转身忙去了。 一时大家都没再做声,看着别三奇替麦秀把脉,訾灵、黄晶晶放心不下,守在师姐身旁。 尹宸在屋里站了一会儿,就退了出去,他可不是正牌的张神医,自然看不了病、解不了毒。所幸张长北的孤寒名声在外,都知道他不会随意出手救人,人们自然不觉反常。 宁一飞也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便后脚也跟了出去。 麦秀嘴里忽然咕哝了句:“好……冷……” 訾灵用手贴了贴她的脸颊:“好烫!” 这么高的体温还觉得冷,足以证明情况有多不妙。 滕楚凉走到火坑边上,用打火石点着了篝火。 等米钰、高靓儿打来清水,别三奇转头说:“诸位,老夫要为伤者清创解毒,还请回避一下。” 屋里多半都是男子,那伤口在手臂上,自然需要回避。 “有什么事,就叫一声!”出门前,王诜补了一句。 克里斯此刻是男子身份,只得同大家一起退了出去。 这时,探岛的士兵转了回来,道:“大人,已探明小岛上确无人迹,不过我们还有别的发现。” 王诜跟着士兵向寨子后面走去,果然如青须老者所言,这里像是医馆一样的建筑,屋外也摆着许多晒药的木架。 这岛不大,只有孤单单一座建筑,绕到后面去,他们站在岸边,远远能望见这座岛四周还有数座大小不等孤岛,上面皆有黑色的茅屋建筑,有的是草棚低矮的单层圆形屋,有的是比眼前这座更大的多层六角楼。 熊戴影陪着克里斯沿着窄路,一路走一路查看那些沼泽中的孤岛。等绕到右侧就听到了低低的哭声,是訾灵的哭声。 克里斯跟熊戴影做了个等候的手势,而后飞身一跃,便落到了右侧耳室外,窗口只关了一半,克里斯轻轻一推,就看到了訾灵。 “灵儿妹妹?” 訾灵听到窗外熟悉的声音呼唤自己,抹了泪,走过去,将窗户支了起来,一见那张关切的脸孔,泪顺着脸颊又流了下来,哽咽着回道:“小乙……哥哥。” 克里斯探头一看,耳室里果然放着许多药瓶,墙上也挂着草药, “怎么了?” “师姐,”訾灵声音沙哑,说到一半开始抽泣。 克里斯问道:“她怎么了?别三奇不是在给你师姐解毒吗?” “别前辈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猛烈的蝎毒,师姐只怕凶多吉少……”訾灵走进这里,就是想看看能找些什么解毒去热的药草。可她一个人,越想心里越难受,便躲在里面,默默哭泣。 一路走来,克里斯发现岩壁上的那蓝色矿物能释放一种独特的热能,既可用作燃料,也能驱动小船。不知道那群蝎子怎么粘在身上就变得异常凶悍,难道是发生异变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毒肯定不好解。 见她哭的伤心,克里斯也不知道劝什么好,也许这时候让她发泄的哭一下更好。虽然这么想着,可看到那泪珠滚落,手却不自觉的去擦。 手指碰到皮肤,訾灵被冰凉的触感激了一下,诧异道:“小乙哥哥的手好冰!” “冰吗?”克里斯去握她的手,才发现自己比訾灵的体温低了不少。 訾灵脸上一红,赶快抽回了手。 环寒护体!克里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脑子转得飞快:上次中了唐门的毒,止止先生就是用寒冰之气帮我镇压毒性的,她抬头与訾灵道:“我的寒冰之气说不定可以帮忙抑制你师姐身上的毒!” 第二十三回 探岛——吸毒 ☆☆☆ 做完了治疗,别三奇和米钰一同出了屋子。米钰心中酸楚,至于能不能解了师姐体内的蝎毒,别三奇也说心中没数。一并被抬出来的还有中年人的尸体,别三奇查看过,蓝蝎听毛上的毒,并没有那么猛烈,只是错过了发现的时机,倘若早一刻也许能救活中年人。倘若麦秀不是被蝎后的听毛刺中,他也许能多分把握,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 别三奇与王诜讲明:“她已服下了‘三黄竭毒丹’,这是老夫秘制的解毒灵药,原本只需一丸,便足以化解各种剧毒,然而这毒蝎却是老夫平生未见之毒物。老夫如今倾尽所能,是否医得好,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叹了口气,王诜与那青须老者道:“只望女道长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说罢他又命人葬了那中年人。 青须老者问道:“接下来,大人有何打算?” 他顿了顿,说,“本官想趁天色未暗,探探附近的其他诸岛。” 滕楚凉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岛上这些看似原始的建筑,却是不凡,而且又让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大人探岛,在下愿同往。” “求之不得。”王诜转过头对常鱼通讲,“你给本官把蛇烟棒放出去,先放赤烟! “下官明白!” 王诜看了看天边的落日,道:“运气好能有人接咱们回本岛,运气不好的话,就只有在这里先安顿下来,明日一早再放那黑烟!” 常鱼通点点头,领命放烟去了。 王诜转头与米钰道:“女道长身上的毒未解,也不易移动。好在这里也算落脚的好地方,你们在此安心休息,本官留下传令兵,有事他自会在左岸点篝火示意。” 洪七里、秦禹九明白王诜话中的意思,男女有别,这座岛供几位女道士休息,他们男子另寻其他岛安顿。 这时,克里斯和熊戴影从后面绕了回来。 听訾灵说,米钰排行第四,麦秀倒下了,便由她管事。 于是,克里斯上前把自己的想法与她说了出来:“米师姐,在下所习内功有寒冰之气,说不定可以镇压麦师姐体内的蝎毒。” 米钰似是不信,青须老者却沉吟了句:“寒冰之气?” 青须老者用严肃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化名“小乙”的人,他心想:王大人说他叫欧阳峰,自己却总觉得这个西域客说不出得怪异。单论武功,他虽轻功独到精妙,内息却并不深厚,不过见他吐纳之间平缓绵长,正是我道家的心法。那“寒冰之气”并非寻常功法,他若是西域人,如何学到如此上乘的道家功夫?不知他所言虚实,但一路走来,他所言所行,倒也可以看出他绝不是心存恶念之人。 克里斯说完,见青须老者说了一句不见下文,再瞧瞧米钰,脸上露出怀疑之色,登时会意道:“就让我试试吧,有没有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青须老者对米钰道:“与其大家束手无策,不如让这位小哥试试也好!” 米钰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没错,遂点头同意了。 王诜挑眉问:“小乙你不开船,谁带爷去探岛?” “让我去吧!”宁一飞听欧阳大哥要救人,这时也主动站了出来。 洪七里也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心想: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次小飞成长了不少。 接下来,兵分两路。 熊戴影陪着克里斯和女道士留在了岛上,其余的人都上船探岛去了。 随着米钰进了屋内,克里斯见到訾灵和黄晶晶都哭丧着脸跪坐在麦秀身旁,高靓儿则背着手站在一旁,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黄晶晶和高靓儿对视一眼,不知道师姐为何带了小乙进来。 克里斯来到訾灵身旁,再去看躺在竹席上的麦秀,她的整条手臂已变得青黑,被听毛扎进的伤口,血虽然已经凝固,皮肉却翻出,不时渗出些蓝色的细小泡沫,訾灵只得不断用布巾蘸着别三奇配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拭。 “别前辈说,倘若当时就截断手臂还好,可现在毒已扩散,就算解了毒,师姐恐怕也不能像从前那么持剑,甚至有可能神智不清,永远要躺在床上了……” 晶莹的泪水从她面颊上滚滚留下,哽咽道:“我……我……是我害了师姐。” 一时之间,屋中静寂无声。 停了好一阵,米钰才把小乙的来意讲清。 高靓儿和黄晶晶并不信他能医好师姐,只有訾灵把他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低声求道:“小乙哥哥,你救救师姐……求求你……你若真能救了师姐,灵儿愿给你做牛做马。” 克里斯只觉射向自己脸上的目光,都充满了疑惑和鄙夷。心想:灵儿妹妹这么说,你几位师姐不更认为我是趁人之危,哄骗你的小人了。她尴尬的说:“我尽力而为,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 “求求你……救救师姐……”她声音越来越小,再也听不清,只是嘴唇在动。就见她身子晃了几晃,黄晶晶赶快伸出手臂,揽住了訾灵的腰。原来一路上惊恐之事不断,她又因师姐受伤,一直处在自责之中,此刻精神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几位师姐将訾灵安排在旁边一处躺下,而后米钰叹了口气,对着克里斯道:“你且试试吧!” 说完,几人就准备离开。 “米师姐,”克里斯问,“你们去哪里?” “你用自家内功救人,我们不便在场。”她答道,“不过,我们就候在门外,稍有动静,便能知晓。” 克里斯心想:你们若真对我放不下心,不如就在场得了,我又不在乎。 没等她再搭话,米钰领着两位师妹退了出去。 克里斯看看被蝎毒苦苦折磨的麦秀,又看了一眼晕过去的訾灵,顿觉压力很大。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运功治伤。 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试试了。 问题是怎么试?她盘腿坐在地上,瞪着大眼睛瞅着麦秀,眨巴了半天,心想:止止救我的时候,自己也和眼下的麦秀一样昏迷不醒,那时还有爹地的紫金丹,毒才一夜之间就解了,我哪儿知道他怎么运气调息,怎么用寒冰之气抑制毒性的。 她叹了口气,手指贴上了麦秀泛红的额头,汗珠已经沁出。似是因为她手指上传来的冰凉之感,麦秀的头跟着她的手指微微偏了偏。 “凉吗?” 麦秀当然没有回应,但克里斯似乎想起来什么,对了,是后背,若水是用寒冰真气做成冰针从后背的穴位打入自己体内。 克里斯的心神全部沉浸在那日张若水给她疗伤的情境之中,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意舍穴,神堂穴,还有个什么穴?其实初练内功时,张若水就与她讲了“环寒护体”是如何护身保命,解穴救伤,如何以小洞天秘术调理真元,以及治疗内伤的诸般法门,只是在她听来实在难以理解,全当成耳旁风。 当时张若水也觉得主子在深宫大内,守备森严,哪里可能会受伤,见她听着无趣,也就讲了一遍,便没再提。 现在想来,克里斯才大呼后悔。 尽管记不全了,她还是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轻轻扶起麦秀,让她盘膝而坐,而自己则坐在她的身后。 并不知道如何给别人输出内力,她只得按照张若水交给自己的方法,规规矩矩的先让小洞天秘术运转起来。她微闭双目,舌抵上颚,登时口中满津,随即缓缓咽下。气起丹田,逆督脉而上,过百会穴,沿膻中穴,下至气海、关元,还归丹田。内气自任督二脉运行一周,便是内丹功法中一小周天,不知不觉中转了这么一圈下来,克里斯顿觉舒畅宁定,一日之中的疲惫劳乏竟也消减。心想这法子还真是灵异,以后真该每日入睡前也这么运功一番。 转念一想,不对啊,光我自己通体舒畅有屁用啊,现在是救治别人。 集中精神,再来一遍! 这次再运功,她有意识的注意内气游动的线路,丹田之气下行,过小腹,绕阴器,到尾闾,抵大椎,再达百会穴,气息顺颜面而下,克里斯有意识引气向两肩游去,然而那股内息并不听令,继续下行。克里斯也不急不躁,见气息归入丹田,略顿一顿,仍循前法,周而复始。 内丹术最重视任督二脉,称其为人之子、午也,克里斯本来就在百日筑基的阶段,这么多次的运转,只对她的修为有益无害。待到真气过喉,克里斯试着再次导引了几次,直到了胸口,忽然有真气化作两股朝腋下极泉穴涌去。 克里斯心中高兴,看来多练多引还是会成功的。 她不经小周天迂回老路,而是以意领气,内气抄直就捷,过肘部少海穴,至灵道、神门,通于左右两掌,冰凉的气息由少府穴,一路俯冲到了小拇指尖的少冲穴。 克里斯茫然地伸出手,弯曲的双臂向前推出,双掌贴合在麦秀的后背上。这股内力顺着少冲穴便打入了麦秀体内。 她一心一意替人治伤,却不知道竟因此为引,一举冲破了自己练功的难关,走顺了手少阴心经和任脉间的通道。 她更不知道,这股内气并没有按照她希望的那样输进麦秀的气海穴,而是从她后背也朝腋下的极泉穴而去,进入了麦秀的手少阴心经,出少冲穴,交于手太阳小肠经。这样真气就轮转于麦秀的两臂之间。 见一股冰凉的寒气自双手传到麦秀的后背,透过衣服,她还明显感觉到麦秀的体温有所下降。 克里斯本来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 突然间,她感到小指指尖一阵灼痛。 “咦”的一声,她忽觉五个手指一阵酸胀。 她心中暗想:难道是周天运气不足? 想罢,她急忙运劲,可转瞬之间,连手腕、手臂也酸胀起来。 她丝毫不知其中缘故,就想着赶快把手松开来,可谁知自己的双手像被吸住了一般,任凭她怎么使劲也无丝毫松动。 紧接着,自掌心而来的热气缓缓流入自己的体内,克里斯渐觉胸口有一种巨石镇压般的闷塞感。 她微微一怔,自言自语道:“奇怪?什么东西传过来了?” 到了这会儿,她才反应上来问题的关键。 克里斯心中大急,反倒催劲运功。这一来,一股股暖流从麦秀体内外泄而出,越流越快,一发不可收拾。 克里斯只觉胸口窒闷,浑身热血沸腾,胸间血气上涌,脑袋也是热烘烘的,难耐至极时,她竟然不自觉的运行起手少阴心经和任脉两路经脉,那热气变为暖气,在两处经脉中巡行一番,真气回到了膻中穴,这下顺着任脉再转督脉,体内之气在小周天转了几转,那胸中闷痛才减了许多。 突然间,她发现自己的手腕松了一下,猛地用力一抖,刚才怎么也挪不动的双掌,便从麦秀的身上撤去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臂,发现两个手都发出莹莹蓝色。她急得撸起袖子,一看那蓝色,形如油脂,扩散到上臂,阳光从旁边扎编的竹墙透过来,照在她的手臂上,产生的反光显得特别明亮。 克里斯大惊:难道把麦秀体内的蝎毒吸了过来?! 还没等她再深想,却见自己的手臂已发生了变化,胳膊上的血管、经脉都发出淡淡的黑色光芒,犹如金属燃烧生成的黑色氧化膜,黑色逐渐增强,从上臂蔓延到了小臂,又慢慢扩展到了手掌、最后是手指。克里斯瞪大了眼睛,只见蓝色渐渐被吞噬,整只手臂都变成了乌黑色。 克里斯看得目瞪口呆,当她醒悟过来时,不觉出了一身冷汗。一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旋:这是什么?也许她不想说出答案,但她感觉它应该是早已存在自己体内了,只是隐匿在身体最深处罢了。 无法抵抗的强大吸引力,克里斯把手伸向它,没有感受到热气,她慢慢伸展手臂,用指尖触摸皮肤下的线条。这些灵动的阴影像是与自己回应,克里斯眨了眨眼睛,那黑色的光芒不断减弱,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一瞬间,克里斯有冲动想用刀割开胳膊,但有个东西警告她这样做很危险,很久以前她就学会了聆听发自自己内心的声音。 出了一会儿神,克里斯摇摇头,忽然想起一事,转头发现麦秀全身虚脱,瘫倒在了竹席上。 克里斯放她躺平,而后用手试着探了一下麦秀的额头,高热已经退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再看她的手臂,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肤色,原先可怕的蓝色毒血已经不再流了。 长吁了一口气,克里斯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外。 熊戴影见她脸色有异,以为她体力不支,冲上前去扶住她。 克里斯只是被那消失的黑色光芒闹得心神不宁罢了。 几位道姑也围了过来,听到的却是不敢相信的话语。 清醒过来,克里斯轻声道:“我想你们师姐的毒已经解了。” 第二十三回 探岛——殸龙 ☆☆☆ 望着血红的夕阳挂在天边,克里斯仰面躺在茅草屋的阁栏走廊里,脚搭在竹楼外面。她抬头去看天空,心中却思潮起伏。 熊戴影轻声叫了句:“小飞他们回来了。” 克里斯早就听见了“草上飞”叶旋飞转的声音,这时听到了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才坐直了身子,来人只有三人,宁一飞、滕楚凉和青须老者。 熊戴影问:“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出了什么事吧?” “当然不是。”克里斯回答,一边指着滕楚凉,一边道:“能让滕大哥露出这样高兴的表情,怎么可能是出事了?” 这下,克里斯很感兴趣了。 熊戴影一开始还真没看出来,滕楚凉那张大脸上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情,克里斯一提,他倒发现了一丝端倪,心道:原来谷主一高兴,皮肤就泛红,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主子察言辨色细致入微,自有一套,远远比我来得老道。只消一个眼神,她便知对方是何想法,有甚顾虑;只是一个细小动作,或开心或难过,她都能分辨一二。 克里斯看了眼青须老者,然后又收回目光。“显然,有人对我不放心。” 熊戴影揣摩着克里斯的话,然后点点头。青须老者肯定是王诜派来的,这个王大人总是爱跟主子较劲,看这样子是把主子当成“货真价实”的男人了。 这时,茅草大屋的门给推开了,两人转头一看,就见訾灵跑了出来,她目含泪光,口中也不知说些什么,一下就扑进克里斯的怀里。 来者三人见状,脚下加快了步子。青须老者先冲了过来,他脸上犹似罩了一层寒霜,厉声问道:“可是道长有失?” 而后赶到的两人目光情不自禁也一齐望向克里斯,面上神情俱是十分凝重。 克里斯反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高靓儿也从屋里出来,一见来人,又见小师妹当众扑在男子怀中,当下觉得不妥,忙道:“师妹,师姐的毒解了该高兴才对,你这样子作甚?” “毒解了?”这是青须老者万万想不到答案。 訾灵听到声音,才发现男子的手揽着自己,当下从他怀中退了出去,向后避开两步,眼圈一红,似乎又要掉下泪来,道:“小乙哥哥救了师姐,我一时高兴……” 这消息让滕楚凉和宁一飞也都十分惊诧,但见欧阳峰脸上微微一笑,便知是真的,咧开了嘴喜得合不拢来。心中都想:欧阳大哥(贤弟)真让人既惊讶又佩服! 见欧阳峰脸上没有丝毫欺瞒作伪的神态,青须老者满腹疑窦,紧问一句:“可否让老夫去探望一下?” 见两位女道士把青须老者请进屋,克里斯眼睛一翻,露出怪样,心想:他不相信,也是情理之中。 青须老者快步走到麦秀身边,一撩衣袍,坐在竹席上。转头看看她的脸色明显变好了,再看那小臂上的伤口,黑蓝之色已经尽退。他已迫不及待想要找到答案,伸指搭她腕脉,那青须长眉都抖了几抖,一股寒气从手指传来,霎时间便似玄冰裹身,不禁让人籁籁发抖。 围观的几个女道士,见他神色,也知道此刻他是什么心情,她们每个人也都探过师姐的脉象。 青须老者突感冷气侵骨,知道不妙,刚要行功相抗,却发现寒气忽然大减,转瞬就没有了。再探之后,他心中暗暗称奇,麦秀的脉象平稳、余毒已清,如此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世间之奇了。 再想想那股残留的寒冰气息,没想到那欧阳峰年纪轻轻,内功却练得这般之纯,现在他功力尚轻,可十年之后,便不能小觑,道家能成此气候者,实属幸事。想到这里,他轻声道:“老夫这就为她疗伤。” 一言未毕,青须老者伸出右手食指,在麦秀后背大穴分点了三下,又用双掌按住她腰间。 几人知道老者在为师姐疗伤,在一旁默默守护。 过了一盏茶时分,就见麦秀头顶冒出丝丝白气,老者遂松开手掌,他内力深厚,损耗些内力救人,也只需打坐片刻,凝气调息,便可应付裕如了。米钰等人见师姐本来脸色白得吓人,只这片刻间,双颊就有了红晕。 屋里人运功救人之际,克里斯转头去问滕楚凉,道:“滕大哥是有了什么发现吗?” 滕楚凉笑笑道:“知我者贤弟也。我们回到这里,是来取一样东西的。” “什么?” “贤弟随我来看吧!” 说罢,滕楚凉带着他们几个走到了茅草大寨前的空旷广场上,绕过是那些黑色尖柱,往西南角的一个角落走去。 就见一块圆锥形巨大的青石立在那里,里面镶嵌着一块龙纹石板。 滕楚凉双手按在青石岩上,一用力,蓦地喀喀几声响,青石岩分裂开成六七块散石板。青石板最上端的石板比其他几块高出了几寸,滕楚凉将它取下,双手捧着。 克里斯和熊戴影大惑不解,上前一步看那块被取下的石板,上面刻着一个人形图案:一个身材矮小的老者,他眯着眼,脸上画着些奇怪的纹路,留着山羊胡,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牛头帽,一对犄角连着两只牛头,弯曲的牛角被几根交结的丝线连着,正中挂了一只铃铛,左犄角下两寸也挂着一只铃铛,那两颗牛头头骨一左一右垂在老者脸颊两侧,牛头细长已经到了老者的腰处。他身穿一袭袍子,手中拿着一个骨杖,胸前系着一个铜盘,赤脚站立。看过的人都不免觉得这图案雕得活似真人一般。 滕楚凉道:“我们把周围大大小小的岛都探过了,其中一个岛子上有一座比这里还大上许多的茅草大寨,是可惜那寨子的大门紧锁,进不去。” 克里斯问:“这石板难道是开启寨门的机关?” 滕楚凉夸赞道:“贤弟真是绝顶聪明。” “那寨子的广场前,有个龙形泉眼,上面有三个凹槽,滕大哥看过之后就跟大家讲,需要三块石板。”宁一飞指了指滕楚凉手中那块,道,“那凹槽跟这石板是一模一样的形状。” 滕楚凉道:“贤弟可记得我们进那座‘宋城’之前,先走过那个十字通道,我曾说过它似曾相识。” “记得。” “我和洪帮主一起去探,发现那通道并非平直,而是斜着向下的,那明显是‘古十’结构。” “古十?”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滕楚凉把那块石板递给了熊戴影,捡起块小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 “小篆的‘十’便已是一横一竖了,可大篆的‘十’还沿用结绳记数的年代的写法,一竖加上绳结的一点。可比这更久远的上古时代,‘十’更像是个分开的树叉,有三笔,两个树枝加一个树干,这便是‘古十’。”还不等他们发问,滕楚凉就解释道,“上古滕州因境内龙泉腾涌而得名,黄帝封第十子于滕,所以我腾国贵族的墓葬始终用这个‘古十’做墓穴甬道。当初进到那个通道时,就让我觉得非常熟悉,只是后来进了宋城,岔开了我的思路,让我以为只是个巧合,便没再去细想。” 滕楚凉所讲已经让克里斯应接不暇,只顾消化他话中的内容。 “自从到了这里,我仍觉得岛上的格局有些熟悉,船巡一圈,我发现了,大小岛屿明明就是按‘古十’的结构排列的。” 滕楚凉在地上划出一个中间有圆点的一竖,又在它上面分别画出一撇一捺,正好三笔。 宁一飞恍然大悟道:“‘古十’对应的是三?” “正是!”滕楚凉站起身来,指着熊戴影捧着的石板道,“石板有三,巫医、星师和战士。毉者,祝通鬼神、愈疾活人也;战士,冲锋陷阵,喋血沙场也;星师,观星宿,占祸福,断兴亡也。三位便是守护上古腾国之人,缺一不可,所以大寨的龙泉里是能放下三块石板的凹槽。” 克里斯忽然想起来了:“我们这里是医馆,所以对应‘巫医’。” 点点头,滕楚凉神情略显忧郁地说:“我怀疑,不论是什么人修建了这些建筑,此人不但与腾国有关,亦与宋国密不可分。”在滕楚凉心中宋、滕两国是水火不容的,如今却在建筑上两相交融,让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种矛盾的存在。 克里斯心想:哎呀,也不知道独孤良翾是哪里的人? “贤弟既然治好了那女道士,不如助为兄解开这大寨之谜,可好?” “这么好的机会,跟大哥学机关术,小弟自然愿往。” 不久之后,四人汇合了青须老者,动身离开,向他们先前所在的大寨进发。 时不我待。太阳逐渐沉入西方的地平线,草上飞掠过河面,前方有一连串大小岛子,上面都是茅草屋建筑,而王诜等人等候的大寨,便是在一座圆岛上,那位置就像是滕楚凉画过的“古十”一竖上的那个绳结圆点。 停好了船,他们顺着甲板前进。经过几个斜坡,克里斯发现这里的地形稍微复杂些,还有几处木板搭的小桥,下有清泉流淌。最后一条通向大型建筑群的道路显现出来,道路两旁大的六角形茅草屋与小的圆形茅草屋交叠错落着。 听到士兵来报,滕楚凉等人回来了,王诜从旁边的一座茅草大屋中走了出来。再听青须老者一讲,说克里斯竟然将麦秀的蝎毒解了,包括洪七里在内,众人都是惊诧不已。 他们一起来到了广场前,克里斯看到了一个坐在水中的圆形石雕柱,龙泉其实是一个喷泉雕像。背面是一个巨大的龙头,嘴中喷出一股水注,正面是龙身,在龙腹上有个长方形,上方连卷云纹,下方为盘龙卷尾,左右饰有鼍龙璎珞。 那长方形上有三个凹槽,其中两个已经填上了彩色石板。 克里斯饶有兴致的看石板上那精雕细刻的人形图案。右边的那块石板上,也刻着一个同样戴着牛角盔的男子,身材矮小,也就比那巫医像高上两头,俨然是一对父子的感觉。他身披的斗篷是用红色的兽皮和头皮制成,在斗篷下他穿用铁环紧扣的狼头皮衣。他脖子有点短,顶着那个巨大牛角头盔,像是直接戴在了肩上。他的臀上悬了一把长剑和一把匕首,手中握着一柄长斧,左手持了一杆鱼叉,背后还背了把弓。 再看中间那块石板,上面刻着人,从身姿来看俨然是位翩翩少女。她长相清秀,黑发杏眼,十五六岁年纪,身穿柔软的纯白色长袍,一条布片一面勒在腋下,一面绕过肩膀,肩膀上装饰着白色的羽毛,向上翘起,看起来像是天使一般,布片上还坠着层层叠叠的流苏。她左手捧着一张画卷,右手拿着一本书。画卷是半展开的,可看到上面画了些黑黑白白的棋子。 克里斯掂量半天,转向滕楚凉,指着右手的小矮子,问:“这家伙是战士?” 滕楚凉微笑着低头看她,问:“怎么不像么?他可是战神呢。” “一个侏儒战神?”克里斯干笑了两声,道,“战神不都是身材高大,孔武用力的样子吗?” 滕楚凉知道她对中原文化不甚了解,便解释道:“黄帝称天子之后,尊自己的死对头蚩尤为‘兵主’,也就是战争之神。天下再出乱象之时,黄帝将蚩尤之像做成军旗,诸侯以为蚩尤未死,而是归于了黄帝帐下,便不战而降。当然军旗上并不显得蚩尤矮小,而是一副兽甲无头的样子,后来越传越玄,他便成了四目六手、牛首十趾,力大无穷,刀枪不入的形象了。” “那这女子便是星师?” “她是九天玄女。”滕楚凉道,“若无手执天书的玄鸟之后相助,黄帝又如何能打败蚩尤呢?得洛书河图便之星宿变化,可未卜先知。” “原来如此。”克里斯对这些奇幻之事并不深究。 “再加上这尝百草的神农氏,便是战士、巫医和星师!古滕王把他们奉为护国三士。” 滕楚凉接过熊戴影递来的石板,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块放了进去,背后的龙嘴里那最后一股水注渐渐变小,而后停止喷涌。 众人就见龙泉雕像的后方,一道黑黢黢的门,缓缓打开了。 这次行动,宁一飞、秦禹九、张长北、别三奇、常鱼通等人和几个伤兵在外面的寨子等候,王诜给他们留了一组守卫士兵。他亲领另一只小队与滕楚凉等人进大寨。 此刻天色渐暗,王诜让士兵从寨中取来了一些火把,分给大家。 滕楚凉左右看了下,确定所有人各就各位了,便打了个手势。洪七里、克里斯、熊戴影和他先行,青须老者和王诜带人押后。 进入寨门,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里面并没有什么房子,而是由无数根尖木桩扎成的高大木墙,它们围成圆形,一层套一层,一层比一层高,总共三层。 “这里很像是个祭坛。”克里斯从自己看到的猜测。 举着火把,滕楚凉他们向上走去。 等走到了尖柱通道的尽头,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平台,此外,什么都没有了。 滕楚凉一脚踏上平台,脚下的地面竟然是木板铺成的,而更奇怪的是上面有一圈圈的纹路。他们四人同时把手中的火把举高,克里斯看到的地面,是以不同半径画出的无数个同心圆,她轻轻用脚踩了踩木板,发出砰砰的声音。 “怎么听声音像是空心的?” 滕楚凉立刻明白了这木板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潜伏在里面。某种直觉——或者仅仅是运气——让他心跳略为加快。他喃喃道:“这该不会是殸龙阵吧?” “什么是殸龙阵?”王诜问。 克里斯突然感到脚下一阵震动,她迅速向前方闪避,一股劲风从腹部袭来,她急忙在空中扭转身子,七八根巨大的尖刺,与她擦身而过。 等她落地之后,又感到脚下震动,急忙闪躲,一阵“啪嗒啪嗒”的响声,果然刚刚所站的地板又弹出了十来根尖刺。 滕楚凉提醒其他人:“大家都不要动!” 就见她左躲右避,直到落进了最中心的那个圆圈内,才没继续冒出的尖刺木桩。当克里斯以为没事的时候,那些弹出来的尖刺木桩,在它们所在的那个圆圈内,各自开始转动,那慑人的场面让她惊心动魄,好在最后它们绕了四分之一圈之后,慢慢收了回去,地板又恢复了原状。 被吓了一跳,克里斯怒道:“这该死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洪七里答道:“这是地刺机关?” 大家看看自己的脚都已经踩了进来,可不是所有人都有小乙那般好的轻功,士兵们一个个哭丧着脸,脚下是一动也不敢动。 “大家稍安勿躁,且看在下的!”滕楚凉轻轻笑了下,缓步侧行,慢慢移到了墙边,而他脚下没有出现什么可怕的地刺。 他心中庆幸,真的让自己猜中了,他朗声告诉大家:“不要抬步前后移动,而是轻轻拖步侧行,到了我这头儿就可以退出来了。” 听言,大家乖乖照做,一个个的都轻移慢动。 克里斯觉得太神奇,这殸龙阵为什么前后移动就出地刺,左右侧步移动却平安无事? 滕楚凉趁着大家往出撤,顺着墙边,走到一处木柱前停下。那些木柱上挂着一个横放的大木柱,上面还有两个洞。 洪七里和熊戴影已经退了出去,走到了滕楚凉身边。 滕楚凉将手伸进那木柱的两个洞里,各从里面拿出一对长把木槌。 克里斯眼尖,自然也看到了,她问道:“滕大哥,这个阵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殸龙阵就是靠震动的声音震动才能开启,贤弟你刚才向前踏脚发出的震动引出了地刺,只要侧行自然就不会触动。” 克里斯想想:既然它是按照不同的震动触发地刺机关的,这说明它能判断前后移动和左右侧行时脚碰到地面发出的不同振动音波了?这也太犀利了吧? 滕楚凉晃了晃手上的木槌,道:“‘殸’是一种打击乐器,只要按照正确的鼓点击打殸,机关就会打开,而这下面一定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其实,这殸龙阵更像是一把锁了。 下面到底是什么,这太让人好奇,可是不知道正确的殸点声,是无法开启的。克里斯想了想鼓点的组合概率,这实在不太可能猜出正确答案吧。 看来,这还真是保密度非常高的一把锁。 第二十三回 探岛——三士 ☆☆☆ 洪七里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高度灵敏的耳朵已经听到了动静,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隐隐地还有“喀哒咔哒”盔甲互相摩擦的响动。 啊!的一声惨叫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 叫声是从大寨外面传来的,王诜等人立刻带人向外冲去。 克里斯挥了挥手,让洪七里、滕楚凉他们先行一步,确定殸龙阵里没有人别人了,她几个纵跃,躲过弹出的尖刺木桩,稳稳的落在了阵外。 她与等候自己的熊戴影道:“走,去看看又出什么事儿了?” 那逼近的脚步声,踏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动,震耳欲聋,让人心惊肉跳。 洪七里双眉紧锁,双唇紧绷。 不管前方是什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诜他们冲出大寨,看到的是士兵们尖叫着四散逃窜,然后就看到了发动进攻的敌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足有两丈高的巨人!一身黑衣,肩披盔甲,身材壮硕。 待克里斯见到这家伙的时候,惊讶程度比滕楚凉等人更甚十倍,嘴巴大张着一时合不拢。 这个巨大的家伙身披铜甲,在锁骨的位置,甲胄上镶着一圈饰物,看起来像突出的眼珠,克里斯觉得也许更像巨大的螺丝、螺帽;挂在它胸前的两条护胸甲,就像是坦克的履带。它一迈步就跨过了几座茅草屋,黑色的衣服下摆飘起,可以看到它脚上穿着铁鞋。 克里斯忍不住问:“怎么会有机器人?” “机器人?”滕楚凉重复她的叫法,而后道,“应该是机关甲人!” 王诜不耐烦道:“机器人还是机关人,有什么关系,问题是怎么对付这个大家伙?” 这时,有一个士兵显然是吓呆了,他望着已经接近的巨人,还在慢慢地往后退。机关甲人向士兵抓去的时候,他吓得脚下拌蒜,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双手拼命的向后扒地,想往旁边屋子的阴影里躲。突然一只巨大的手罩住了他,吓得他哇哇大叫。 一股劲力忽地打向那下落的大手,向旁边一歪,正撞上一座茅草屋的房顶,“轰”整个茅草屋被掀翻出去。 洪七里一掌打出,趁巨人一愣的功夫,对那个发懵的士兵喊道:“还不快走?” 巨人看了看倒塌的房子,僵硬地转过头,目光凝视着洪七里。 仿佛是怕再撞倒房屋,机关甲人小心地跨过几座茅屋,来到了广场的中间。它伸出手臂,指了一下洪七里,目光又扫了一下王诜他们这边,打量了一番,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洪七里看那机关甲人,一脸严肃,目光刚毅,但眉毛却向上挑了两下,嘴角也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克里斯见这个大怪物脸上的表情做的惟妙惟肖,要不是它超大超高的身形,你甚至会以为是一个大活人。 王诜不可置信的笑出了声:“若不是亲眼所见,爷还真想不到竟然有这样的机关人!” 熊戴影轻声问:“这机关甲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王诜道,“它要以一挑三!” 好像老天爷觉得今天他们在蝎岛的历险还不够混乱,再来一场与机关甲人的遭遇战才更刺激。 洪七里心想:机关甲人要是直接发起攻击,造成的破坏力太大,躲在周围茅草屋里的士兵、伤员也来不及撤回来。 他们除了放手一搏,别无选择。 他走回到王诜等人身旁,道:“它既然下了战书,只得应战了,还有两位,派谁出战?” 王诜抬起了头,道:“诸位,现在也没有时间商量了,倒不如听我安排?” 大家神经紧绷,看着巡视着他们的机关甲人,它瞪着大眼,那两颗眼珠像是用琥珀制成的,泛着光芒,为那张机甲脸庞凭添了几许生气,它显然已经等得迫不及待。 见众人没有异议,王诜先看了一眼滕楚凉,道:“滕兄就不要上场了,你在旁观察,看能否找出大家伙的弱点来。”说罢,他转向青须老者,“此番,还望先生出手。” 听言,两人心知他是有所考虑,自然点了点头。 “最后一人,”王诜看了看,“可否请阿丙兄弟上场。” 熊戴影看了一眼克里斯,见她首肯,便应承下来。 “这样安排,可是有什么具体措施?”克里斯问王诜。 “是的。你们三人这样……”他把大致想法一说,连克里斯都觉得这家伙脑子动得快。 “只有先这么试试看了,”王诜最后叮嘱一句,“三位,这一战不比平常,半点大意不得!” 三人对视一眼,向广场走去。 克里斯看着三个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滕楚凉所说的腾国勇者,现在不是勇者斗恶龙,而是勇者大战机甲人。 在一圈火把的照映下,广场被照得一片通亮,影子拖得老长。 人一踏进场地,机关甲人显得十分激动,他急不可耐地发起了进攻。见三个人站在一条线上,他挥起巨大的铁掌,想要从一头横扫到另一头,将三人一网打尽。 机关甲人突然发难,让众人大惊。 一个庞然大物,速度再快,到底没有熊戴影快,他自然灵活的闪过了;青须老者也是举重若轻,如同流水绕巨指而过,轻飘飘的几步就躲了过去。 熊戴影的动作克里斯见多了,这是她第二次见老者的身法,就是这处变不惊的从容气魄,也足以让人心中暗暗佩服。 而洪七里依旧站着不动,待劲风逼面而来,他双掌同出,迎着巨掌而去。 饶是克里斯也没想到他会硬接这一击,突然一阵难以抵挡的恐惧感袭来,她不敢去看,在心里大喊:洪七危险! 血肉之躯如何抵挡钢筋铁骨,这么悬殊的差距,一般人早就吓破了胆,人群中发出一阵抽气声,只听“咚”的一声巨响。 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巨掌竟然被弹开了。 紧接着大家齐声惊呼,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甲大简直是下凡的天神,能与高大强猛于自己数倍的敌人硬拼,内力之强,实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睁开眼看到眼前的一幕,克里斯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洪七的掌力也太牛了吧!她听到旁边王诜的低声咳嗽,这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王诜轻蔑地一笑,但表情却带着一丝同情,“你什么时候跟个娘们似得,一惊一乍的,是不是准备把爷这半边袖子也揪掉了?” “我不是紧张吗?”克里斯嘟囔了一句,她又一想:这些天接触下来,洪七这个人绝不是个莽汉,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策略。 克里斯猜得不错,洪七里凭着刚才救人时打出的那拳,已经能够判断出这个大巨人的力道,而这次对掌更让他确信了这个感觉:这家伙尽管声势威猛,手掌的重量却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大,它似乎不是铁打的,而不过是包了铁皮的木头人。倒不怕与它硬碰硬,问题是它很结实,也不会疲劳、更不会像人那样轻易受伤,跟它这么耗着打终是吃亏。 似是没想到对手能抵挡住这致命一击,机关甲人立刻做出了反应,收掌为拳,改变了反弹的轨道,恶狠狠地朝洪七里砸去。 然而那巨大的拳头,对于洪七里来说,就像落地的铁盘一样,速度似乎特别慢。他身体一沉,就避开了拳锋。 可是谁没想到,这时大家伙的身体竟然向后转了过去,脚贴着地面旋转,竟然是一记扫堂腿。 虽然看不到他出腿的动作,但洪七里判断出了真实的情况,他感觉到了对手重心的变化。于是他从地上全力跃起。 这横扫的一脚,带着响风啸声,那硕大的铁头鞋如同千斤铁球呼扇而过,掀起地上尘土。青须老者和熊戴影同时向后躲避,两人心中骇然,没料到这个机甲人竟然还会武功招式。 场下的人看过机甲人的一连三击,倘若说第一掌只是随意挥来,可第二、第三下明显是连续的技击术,一时间众人惊异,都在议论这假人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唯有滕楚凉一人沉思不言。 这招数看在洪七里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他喃喃自语道:“这难道是……” 那机关甲人扫腿过后,旋即提步转为马步,右掌一架,左拳冲出,只是这次扔下洪七里,直奔青须老者。 这拳就势而为,速度到快了几分,大拳头直飞出去,最后一刻却便拳为掌,想要一把抓住老者。青须老者一扭身,从巨大手边滑了过去。当大家以为他的身体已经错过去的时候,老者竟发起了反击,但见他大袖一甩,一抹银色向外挥出,那些银丝在半空仿佛数条气流激射而出,机甲人的手掌在外力作用想,被斜着推了出去,那掌心之中竟然被打出了一条印子。 老者落地之后,袍袖一甩,那银丝在他臂间一搭。 一杆雪白的拂尘让众人眼前一亮,原来老者的兵器一直藏于大袖之中。 这时,洪七里对着场中的老者与熊戴影,叫道:“它用的是少林罗汉拳!” 少林罗汉拳是少林入门的拳法,普天之下习练者不尽其数,只是洪七里从未想到会从一个假人身上看到。 罗汉拳源自达摩老祖所创的罗汉十八手。当年达摩传习佛法,发现少林寺众僧面黄肌瘦,萎靡不振,于是将罗汉十八手授以僧众,这最初的十八手旨在强身健体,让修炼者强躯壳,守心神,止心不乱,方可住缘易悟。而后的历届高僧将中华武术与罗汉十八手融合,逐步形成了今世的罗汉拳。 少林罗汉拳可绝非只有一十八路,因为那些创拳的高僧,每位性格不同,个性迥异,罗汉拳可以是凶猛刚劲,亦可以是小巧灵活,可谓是大如虎、小如鼠;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收放自如,变化精微。 洪七里观这机关甲人,显然是罡气外练的强猛拳路,少林虽有众多这样的外家拳,但其核心的功法无一不是体现“无念为宗”境界,侧重呼吸吐纳,气行六脉,修炼心法的武功。如今这巨大机甲人虽然会打罗汉拳,却不过是学了个形似,没有内功,不足为惧。 听洪帮主所言,熊戴影心里有了底,他不等机关甲人出招,疾步上前,两三下就冲到了跟前。 机关甲人提膝踢脚,熊戴影侧身一闪,跳到了它另外那只脚面上,脚上穿着铁鞋毫无破绽,他使出“附骨十三刀”中的“刀光剑影”,左右两刀砍中了它的小腿。甲人可不愿意挨打,它一个蝎子勾尾,巨大的铁鞋向熊戴影踢去,想将熊戴影像踢毽子那样勾到上面,再用双手抱住。 谁知一抱落空,熊戴影趁它勾脚的时候,借力跳到了它另一条腿上,同时使出了“捕风掠影”,就见他手中那口乌钢泼风短刀如同鞭子一般,连环抽打,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裤子被割烂,甲人乌黑溜湫的肤色露了出来,上面被被割出了许多白印子。 机关甲人一甩腿,熊戴影手中一抓,“撕拉”扯着裂开的布料,他向下落去,向后几个翻身腾跃,很快撤出了甲人的有效攻击范围。 裤子裂开了一条大缝,克里斯远远望去望去,看到机关甲人的膝盖露了出来,闪着银光金属色也露了出来。 滕楚凉皱紧眉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口说:“这机关甲人并不是钢筋铁骨,倒像是铁皮包的木甲人。” 木甲?这个大家伙是木头人?不像啊! 她再仔细去看,整条腿也许可以用铁皮包裹,但膝盖这种关节结合的地方,还是能看出所以然的,金属部件接合大小腿的地方,露出了木质的材料。 木甲人没见过,克里斯却见过机器人,中枢控制系统到底会装在哪里呢?她猜测道:“下半身攻击没有用,弱点肯定在上面。” 问题是到底是腹部、胸部,还是头部? 王诜道:“‘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不如先攻它的头部,滕兄意下如何?” 滕楚凉暗想:胸腹都有厚重的铜甲包裹,要想得手实属不易,于是点点头道:“不如就先攻头!” 第二十三回 探岛——木甲 ☆☆☆ “打头!”滕楚凉一声熊吼,提醒场中三人。 他们又站在了一条线上。 这回,三人按照王诜安排的战略,洪七里正面吸引敌人,青须老者缠斗,熊戴影见缝插针去攻击。 洪七里一声狮子吼,凝神观看的众人都觉得心神震颤,机关甲人也虎视眈眈地瞪着他。 大家伙忽然举起两只臂膀,向洪七里冲来。 机关甲人刚刚移动脚步,洪七里便知这是罗汉拳里的抡劈拳,这招实为虚张声势,后手是撞肩送肘,名头叫做“罗汉撞钟”。 那抡起来的手臂,如同高速转动的“草上飞”叶旋,虽没有发出巨大的噪音,却扬起一股大风,广场上的火把被吹得摇曳不止,近处的两个火把直接被吹灭了,青烟刹时被吹得无影无踪。 罗汉拳洪七里再熟悉不过了,自然不会惧怕,他已经先一步向后退去。 果然,机关甲人身子一沉,右手搭在了左肩上,盘肘一送,肩部向前猛地撞去,它全身的力量都用在了这一击上,要是平常人被它这么一撞可是会粉身碎骨的。 这不过是罗汉拳中最普通的一招,因为动作幅度极大,很好躲避,这招本身旨在提振气势,让敌人心生畏惧。但眼下机甲人打出,由于它的身高、力量,这一招竟然真真切切地变成了大杀招,简直锐不可挡。 眼瞅着要被撞个结实,脚下换做了九宫步,洪七里一个侧身躲过。 这一下也是十分凶险,只见机关甲人离洪七里的身子已不过三四寸远,虽然躲了过去,旁观众人都看得心有余悸,直觉胃中骤然一抽。克里斯虽然心中记挂着,此时却已完全冷静了下来。 就在洪七里闪躲之际,青须老者用拂尘攻机甲人的下盘,熊戴影则趁机从它腿的一侧,连踩几下,登到了腰部,再一跃便落在了它的后背上。 从下面上来时,熊戴影仰望,才发现机关甲人肩上的铜甲不过是用皮子与铜环穿在护胸甲上的,他心想:要杀伤敌人头部,必须要除去这副护肩甲,因为肩甲上的护饰把它后脑、脖子、还有其他薄弱之处全部防得严严实实。 想罢,熊戴影向机甲人的胸前的方向,高高跳起,正是一招“望空捉影”,这跳步一劈,砍断了其中一排皮扣,一侧肩甲稍稍向后滑落。 熊戴影落在它胸前,手扒着一条护胸甲的缝隙上,想向另一侧跳去。 机关甲人显然发现不妙,它猛地一个震脚,熊戴影失去了平衡,一下掉了下来。 一触地,熊戴影像猛地纵身再上。机关甲人显然开始防范,它不断震脚抖肩,即便熊戴影能上去也会再被震下来。 见熊戴影上不去,洪七里再次冲上前,他一跃登上了铁鞋,机甲人继续震脚,洪七里使出千斤坠,稳稳站住,而后他双手提气握拳,上移至胸肘,深吸一口气,再气吞丹田。他抬起右脚抬起向下一跺,气出丹田,大喝一声,力沉万钧!同时左手一拳冲向机甲人的小腿骨。 洪七里的右脚“砰”地一下跺在机关甲人的左脚之上,硬生生将那只刚刚抬起的铁脚踩了下去,直震得机关甲人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巨响,紧接着,洪七里抬左脚,冲右拳,将机关甲人的右脚又踩了下去。此时但见他呼喝连声,不断地跺脚冲拳,两脚竟将机关甲人的一双铁脚牢牢地钉在地上,那甲人的身体不住抖动,而它除了发抖,却做不了任何其他动作。 看到这般景象的人,都已经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中了,包括克里斯。 青须老者看得明白,这便是少林寺绝学之一“金刚罗汉神打”。 金刚罗汉神打同样是源自达摩所创的罗汉十八手,可却与罗汉拳不在一个段位上。少林拳法从来不是只练筋骨皮的功夫,因为“纯柔纯弱,其势必削;纯刚纯强,其势必亡”,须得刚柔相济,揉合内劲。洪七里刚刚使出的就是金刚罗汉神打中的一式“金刚沉地”,当声、气、劲三者合一,震脚所发出的震动波动,干扰了巨大的机关甲人。 克里斯似乎猜了出来,为什么洪七这么做能让机甲人停下动作,她心想:估计原理类似信号阻断器,机甲人无法接受到中枢控制器的信号了,所以它才变呆了,可是一旦停止这么做,机甲人是会再次运转的。 洪七里当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这么干,他只是想拉回大家伙的注意力。 当甲人的巨手向他抓来时,洪七里一跃闪开,果不其然,机关甲人已经抽出了被钉在土中的一只腿,抬腿就要踩他。 熊戴影趁机绕到了机关甲人的背后,后背正中有两条黑色飘带,一直到腰部,上面装饰几对铁环。熊戴影露出狡黠一笑,这不是现成的梯子吗?他一个助跑,踩着扬起的衣服下摆,冲到了机甲人的后腰,对空一抓,就抓到了飘带,他顺着铁环攀爬,来到了另一侧肩膀。他刀锋一挥,这一排皮扣被切开了,整个肩甲从护胸甲上脱开了,向下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机关甲人急忙停止去踩洪七里,伸出了手,抓向肩膀上的熊戴影。 青须老者不知何时,也已跳到了机甲人身上,就见他手中拂尘一舞,紧紧缠住了它的大拇指,在那手指上一晃,便跳了下去。 大家伙动作一滞,熊戴影趁机跃起,揪住了它的一只耳朵。顷刻间,熊戴影就见另一只大手已经向自己抓来,心想:这次削不了你的头,便是去你一只眼睛也好。 他向机关甲人面前一跃,用泼风刀直戳一只眼睛,那眼珠真就是琥珀做的,似乎还能看到眼角的地方凝固了一只飞虫。 眼看刀尖刺来,那只大眼睛竟然闭了起来。 机关甲人闭眼的同时,猛地甩头,熊戴影险些被直接甩下去,他竖起刀,想扎在机甲人身上减缓下落,谁知机甲人猛地一动,刀竟然被卡在了在了它的脖颈处。熊戴影他身体猛地一顿,压力骤然增大,几欲将他的胳膊都拉断了。 一股劲风追身,大手拍来,熊戴影咬紧牙关,只得松了手,先跳了下去。 熊戴影甫一落地,机甲人就弯腰要去抓他,大家伙好像记仇了,紧追着他不放。 见状青须老者与洪七里打个向上手势。洪七里点点头,趁着机关甲人伏身,他一跃而上,几跳便到了它的肩部,他看到了熊戴影插在那里的泼风短刀,一把抓起,向机甲人的颈项砍去。 受到致命攻击,机甲人收回手掌来抓洪七里,老者随后而至,用拂尘扫向那攻来的巨大手掌,他内力运出,丝丝缕缕的银丝发出一股股劲力急射而出,嗤嗤数声,外放的真气甚至胜过真正的刀剑,锋利无比,颇有石破惊天,飓风将至之势。倘若这巨大的手掌是血肉之躯,必然会被这番凌厉攻势刺破皮肉,迸出鲜血。眼下溅射的却是金属摩擦产生的火花。 老者的反击很快就引来了机甲人的另一只大掌,它像拍苍蝇一样,却拍在自己的手上。关键一刻,青须老者手中的拂尘竟然伸长了几尺,缠住了大手的小手指头,老者绕着一荡,躲过拍击,反跳在机甲人的手背上。 那手掌手背一翻,试图把老者弄下去。 青须老者故技重施,缠住对面的小手指,又回转跳到了原来那只手上。 他在机关甲人两手间闪展跳跃,时而防守、时而进攻,一柄拂尘犹如盘云在手,舞动起来烟雾缭绕,忽来忽去,让人觉得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可转眼间又能化作游龙出洞,剑气大盛,气势雄迈。这般软硬兼施,开合紧凑的拂尘功,可是难得一见,洪七里心中惊叹,自忖低估了青须老者的实力。 一时间,机关甲人竟然被绊住了。 熊戴影之前砍掉肩部护甲可是帮了大忙,这会儿洪七里已经用短刀斩开了外层的铁皮,那木头芯子已经暴露了出来,他又斜砍几刀,当下将小刀收入怀中。 无视机关甲人的剧烈晃动,洪七里行气运功。 霎息之间,他心神已定、意气相融,真气自丹田自然涌出,行之六脉,通体活泼,“无念为宗”的大般若掌方能将易筋经内功的大威力显现出来。运气于掌,他终是使出了大般若掌的终极杀招“无穷般若”。 心境清明之下,狮子吼威力倍增,大喝一声,镇人心魄。 离之最近的青须老者,早已深知甲大内力精湛,吼声袭来,迎面似有无数迅雷疾风激荡而过,他忙催动内力相抗,并松了拂尘,从机关甲人掌上一跃而下。 洪七里运气于双掌,纯以内力催出,直取机关甲人的后颈。双掌既出,风声猎猎,一时间内劲飞舞,真气纵横,掌风到处,无躲无藏,无法避让。 一掌打中,就着那短刀清出的缺口,机关甲人的脑袋,如同铁球一般,平平的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掉出了广场,滚入几个茅草屋间,撞得屋子周围的围栏七零八落,喀喇喇撞倒了两根主子,又砸倒了半座茅草大屋,这才停了下来。 这一击威力极大,发劲不绝,真气吹得远处围观的人心神震荡,却也早已心生钦佩。 再看到落在不远处的机甲人的头颅,众人高声喝彩,大声叫好! 王诜、克里斯、滕楚凉三人朝那大脑袋望去,那机关甲人脸上表情痛苦悲伤,头颅也微微晃动。 回头再去看那无头的身子,但见那巨大的身体不停地颤动,仿佛随时都要跌倒。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注视,广场静得出奇。便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刹那间,那机关甲人又动了一下,虽然动作变得慢了,仍是向前跨了一步,却又缩了回来;手臂举高,突然又放下。 熊戴影抬头看看,洪七里这时还站在机关甲人的肩上。 洪七里看着那巨大的断头处,金属的脊骨已经折断,里面仍有许多管线相连,齿轮互咬,但断面上的树纹看得一清二楚,这大家伙大部分是木头做的。 洪七里刚想扬起一掌,只盼打得它再也动弹不得,哪知在那截断的脊骨中心,涌出了一些近乎液体的东西,很快那些液体凝固起来,中心的脊骨也闪出一点炫目的蓝光。 突然,机关甲人向前一鞠躬,突如其来的加速度,把洪七里甩了出去。 王诜吃了一惊,问道:“没了头怎么还能动?” 克里斯心道:恐怕控制装置是在身体里了。 见机关甲人再次动了起来,观者无不忧心忡忡。 半天没说话的滕楚凉,突然大声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木甲人?” 这句反问,无人能答。 “滕大哥,什么是传说中木甲人?”克里斯追问。 “木甲人?”王诜突然想起来了,道:“那不过是列御寇讲得一个故事而已啊!” “列御寇又是谁?”克里斯疑惑地问。 宁一飞道:“他是战国时人,世人尊其为‘列子’。” “一个死了很久的人!”王诜解释,“他写了本书叫《列子》,书中有百篇故事,读来妙趣横生,我小时候,可是爱不释手,一直把书都读烂了。” “庄子曾在《逍遥游》里提到过列子。”宁一飞引用书中名言‘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 “对,他还是个身怀绝技的武功高手,‘御风而行’,大概跟你一样,练就了一身卓绝的轻功。”王诜指着克里斯道,他稍微一顿,又道,“那木甲人讲的是周穆王的故事。” 见王诜只当木甲人是故事一般的存在,滕楚凉不为所动。他搜罗的许多古书里,关于跳俑、舞乐木偶、舞剑木人也有诸多记载,最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当年司马错、张仪灭蜀时,张仪曾在蜀地亲眼目睹了奇人制木甲人,后来这件事载于其所著的《张子》中。滕楚凉所得《张子》残本,写明了古蜀国木甲之术,比之其他版本要可信的多。 第二十三回 探岛——圈套 ☆☆☆ 王诜没留意滕楚凉突然的沉默,而是讲起了木甲人的故事。他说当年周穆王西巡狩猎,过古昆仑山,路遇一技人名唤偃师。他身边站着一位全身上下木纹的奇人,一下子吸引了周穆王的注意。偃师说要为王献艺,所献的便是这个木甲人。那木人活生生如同真人一般,不禁能歌善舞,而且表情丰富,表演完它还向周穆王的美姬抛媚眼。周穆王大怒,认为偃师用真人贴上木皮欺骗自己,欲杀之,偃师连忙解释说这确实是个木假人。“随后偃师在周穆王面前拆解了甲人,只见筋骨、皮毛、齿发等果然皆是假物,腹中内脏也全是木头制成。拆其心,木甲人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取其肾,则足不能行。周穆王这才相信。” 木甲人的故事,王诜童年时可以倒背如流。家宴时,父亲还让他当众与家人讲过这个故事。 克里斯没想到中国古时候就有木制机甲人,听故事里讲得如此真实,她告诉自己,古人并不知道穿越时空、平行世界理论……这些,说不定是那个偃师就像自己一样,是从未来穿来的,带着‘机器人’回到了战国,才有了这样的故事。 听王诜讲完故事,滕楚凉朝浅浅一笑,指着那个兀自晃动的甲人头,说道:“这都摆在眼前了,大人仍觉得是故事吗?” 王诜默而不语。 如若按张仪所记录的内容来看,眼前这木甲人会不会是位懂得古蜀国木甲之术的人所造呢?滕楚凉心想。他忽然喃喃说道:“拆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取其肾,则足不能行。对啊,咱们就这么打,看看能不能制服它!”他一拍大腿,冲着洪七里喊道:“甲大兄,取其肾,则足不能行。打它腰间试试!” 此时洪七里已跟那无头的甲人相斗数十合,无头甲人虽然行动没有原来敏捷,怎奈它皮糙肉厚,洪七里每每击中甲人都如击败革,根本不起任何作用。这时他听到滕楚凉大喊,正好甲人又一拳打来,洪七里九宫步一闪,便到了甲人身后,他脚尖一点甲人木腿的关节处,身子飞起在半空中,双掌齐出,正打在那甲人的后腰之上。但见甲人脚下忽然一个趔趄,身体猛地晃动了一下,众人看得都是心中一喜;哪知甲人随即略微调整了一下身体,大手猛地向他抓来。洪七里接连又是几掌,都打在甲人后腰上,但甲人也只是略微迟缓一下,便又行动自如了。众人见了,不禁都是大为失望。 不管是用木头做的,还是钛金属合成的,还是变形记忆金属,克里斯对机器人的概念毫不陌生的。看着广场上木甲人,正火急火燎的向洪七里冲去,克里斯陷入了沉思:与之前的动作比,少了头明显对它仍是有很大影响的,动作时快时慢,而且精准度也明显下降了。 “我有法子了!”克里斯灵机一动,道,“咱们把它引到那个殸龙阵,让阵中的机关对付它不就行了。” 滕楚凉惊喜道:“对啊!为兄怎么没想到,让甲大把木甲人引到殸龙阵里。” 王诜看了欧阳峰一眼,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绝妙的主意。不过,他还是提醒道:“我们可能只有一次机会,必须让它完全掉入机关里,而且我们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收拾了它。” 他让常鱼通招全手下的士兵,宁一飞和尹宸也加入了他们。 王诜道:“我们进去设绊马索,你们通知甲大他们!” 说完,带着人手、绳索,先行一步进入那黑色大门。 克里斯和滕楚凉随后冲进了广场,与洪七里三人一合计,他们便试着引那木甲人。 好的陷阱需要好的诱饵。 似乎因为头被洪七里打掉的,没了头的木甲人紧追着他不放。只需在碰到障碍物的时候,洪七里去诱导性的攻击,便让那大家伙亦步亦趋。 王诜已经在殸龙阵外面布置好了绳索圈套,设好了伏兵。 月亮在这片黑色木寨上洒下了光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克里斯等人进入了敞开的大门,洪七里也跟了进去。无头木甲人在他的拖行下,尾随而至。 克里斯、熊戴影、滕楚凉和青须老者,先一步来到了尖柱木墙的后面,两边各隐蔽着一组人,扯着“绊马索”的两头。 兵不厌诈,这绊马索是有两层的。第一层是为了将木甲人绊进殸龙阵的,第二层则是防止它万一企图逃跑,到时再见机拉起。 八丈,四丈,两丈…… 洪七里已经走到了第一层的边缘,他朝两边看了看,给了王诜一个眼神。 王诜抬起了手,随时准备下命令,那家伙离陷阱只有一步之遥。 洪七里一回身,虚打一掌,而后提气猛地跳起,直接跨过了所有带地刺的木板,跳入了中心的圆内。 王诜咽了咽口水,他现在反而嫌这个大家伙走得太慢……但它终究是越靠越近了。 木甲人一步踩了进去,同时也踩进了铺设在地板上的圆形绳圈里。 时机不能偏差一丝一毫。 接着是另一只脚。 就见王诜的手甫一落下,两边的伏兵就用力拉动了绳索。 就在木甲人继续向前迈去的时候,绳索向后猛拉。 王诜下完命令就闭上了眼睛,但他仍能感觉一个黑影俯冲下去,面颊也感到了一股强风袭来,他睁开眼……木甲人千真万确地倒下了。这真是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地刺机关并没有弹出来。 大家一时有些举足无措起来。 木甲人已经在挣扎了,它一动,便扯动了绳索,人们被巨大的力量拽的向前跌倒。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人被拖进去。王诜道:“松手。” 去了束缚,眼看着木甲人要爬起来。 洪七里见状,从圆心跳了出来,他在各处的木板上跳跃,也没有能引发地刺机关。 雷霆万钧之际,克里斯转身冲向那个叫“殸”的圆木柱,从洞里掏出了两个木槌,她拼命地击打起了殸。 只要不是正确的节奏,就能引发地刺。千万不要给我那小概率事件!克里斯心中一顿咒骂。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毫无章法的节奏传了出来。 就在这时,在两个木板下的尖刺木桩弹了出来。 洪七里跃身跳回圆心。 克里斯一见,更加的玩命敲击,仿佛她是在一场盛况空前的摇滚会上。 无数根尖木桩刺穿了木甲人的铁皮,把它钉在地上。不一会它们开始按照自己的轨道旋转。更多的尖刺木桩在旋转,也许刺穿的力量还不足够大,但相互拉扯产生扭力却是异常可怕的。大家听到了撕裂的声音,木甲人不会喊痛,但肢解发出的巨大响声,仿佛代替了嚎叫声,同样刺耳难耐。 克里斯站在高处,看着迸溅的金属、木头、皮革、树脂,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木甲人有点可怜。心想:这么精致的木甲人,给毁掉了,太可惜了! 等一切平息,她跳了下去。试着踩了踩木板,发现地刺仍没有弹出来。 看来是,地板上的装置失效了。 她走了进去,看看那些被四分五裂、散落一地的零件,齿轮,她突然想起来,一个东西,找寻了起来。 与她同样进入殸龙阵的,还有滕楚凉。虽然是破碎的甲人,他也仍想找些什么。 洪七里从圆心向她走了过来,问:“你在找什么?” 没有抬头,克里斯一边找,一边回话:“它的心脏,我刚才明明看见了!好像落在这附近了。” 克里斯走到一堆残骸旁,动手翻了翻,她看到了一件红色的东西,捡了起来。 “找到了!” 她给洪七里看了看,真还是心脏的形状。 克里斯捏了捏,竟然还有弹性,材料是树脂的。 打开之后,两个人的瞳孔都微微放大了一些。那是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心型宝石。 克里斯伸出手指,刚想去碰触一下,手却停住了。说实话,上次她拿起一块奇怪的石头,就没落的什么好下场,看看自己眼下所处的鬼地方,叹了口气,她又把宝石收回了那个树脂袋,放进了衣袖里。 滕楚凉也打扫完了战场,收了一些精巧的部件。显然他的情绪也不高,克里斯可以想得到,他一定跟刚才自己是一样的感受,在为木甲人难过。 她走了过去,叫了句滕大哥,可看他一脸悲伤的表情,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伸出一只手安慰他,两人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一声不响地往外走去。 熊戴影和洪七里默默地走在他们后面。 见他们几个回来了,秦禹九也从茅草屋里走了出来,点了点头,“看来是成功了。” 洪七里见滕楚凉和克里斯兴致都不高,忙劝道:“大家都累了,不如早点歇息吧。” 话音刚落,黑暗的角落里,一扇六角茅草屋的门,发出“当”的响声。门缝分开的时候还吱吱作声,一扇厚实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门槛上。 王诜带着常鱼通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士兵们手中的火把照亮了那边。 体型纤瘦,是个女子。 她穿着黑色的衣裙,满头的白发绾成了一个小圆髻。 老太太很慈祥,但吸引克里斯眼球的是她的脸——那光滑紧致的皮肤上,只有一个嘴角有一丝皱纹,还有她琥珀色的眼睛。 她审视着眼前的人们,然后又转头看砸坏一片茅草屋的巨大脑袋。 似乎见到她非常高兴,那木甲人竟然眨巴着大眼睛,满含深情的盯着她看。 老太太的脸绷紧了,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好不让自己奔涌的感情流露出来。 克里斯与滕楚凉交换了一下眼神,用细微的表情交流意见:老太太该不会是木甲人的主人吧? 滕楚凉脑袋微点,看来他也是这么想的。 克里斯再往深里想:我们贸然进了人家的地盘,那木甲人应该是守护寨子,说实话它也没有真的伤害谁,就被我们给拆了,现在想来似乎做得有些过分。 一开口克里斯就把自己怎么掉进石缝,大伙苦战蝎子,逃亡到此的事情简略说了,说到最后越说越快,“都怪那蝎子闹得人心惶惶,见了大个头的家伙不自觉得就动手了,现在想来真不应该……” 老妇人看她心急解释的样子,略感好笑,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们真不应该把它就这么给拆了!”克里斯越说越觉得愧疚,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咕哝了一句,“我很抱歉。” 老妇人却没有回应她的善意之举,用轻快的语调说道:“老身倒是没想到,原来可以这么干掉这个碍眼的家伙。” “唉,什么?”克里斯眼神中露出疑惑不解之色。 王诜皱了皱眉,嫌欧阳峰说了半天尽是些没用的话,想要搞明白这个老妇人到底了解些什么,他单刀直入,插话道:“这位老前辈,在下想……” “大人想知道怎么才能回去是吗?”老妇人替王诜说完了剩下的话,她的声音听上去轻飘飘的。 王诜惊诧于她竟然能立刻猜出自己最想问的事情,虽然他也好奇这寨子的名堂,老妇人的身份,还有那木甲人……但眼下对自己最重要的事,是尽快回到沙门岛。 再看老妇人,这才发现她双目如炬,十分敏锐。 “你怎么……”王诜后半截话在老妇人的目光中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即使你们放出红黑蛇烟,岛上的人也接不走你们,这里,他们过不来!”老妇人耸耸肩,她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从这里倒是能回去。” “如何回去呢?还请前辈示下。”王诜低声问。 没有直接回答,老妇人转头仔细地端详了在场的人,她指了一下表情阴郁的滕楚凉,“你!”而后手指指向站在王诜身后的克里斯,“还有你!跟我进来,老身会把答案告诉你们。” 说完,她就转身走回了屋里。 所有的疑虑都在那扇门里,没有选择的余地。 一阵沉寂过后,克里斯对着滕楚凉做了个滑稽的表情。 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第二十四回 岛战——登岛 1067年,北宋,沙门岛,南长山岛 ☆☆☆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屋子的窗户涌进来。 虽然经过窗格上的竹篾纸过滤,但光线依然很强,足够把克里斯唤醒了。 她睡得心满意足,把脸上的头发轻轻拂到一边。 一瞬间她竟不知身在何处。 她静静地躺着,揉了揉眼睛,终于想起了前天那晚的事情,老妇人与滕楚凉和自己的交谈。更准确的说,是问答。老妇人提问,他们回答;他们提问,老妇人回答。说起来他们的问题更多,特别是熊男,从没见过他那么谦卑和激动。老妇人只是举重若轻的偶尔答上两句,但足以让他们吃惊许久。然后按照说好的,她为大家指了离开的路,至于谈话的内容,必须保密。 两人出来后,多余的话一句没有说,王诜倒没有感到不自在,他知道了怎么回去,这就足够了,至于别的他没有多问。而其他人在经历了一路疯狂刺激的冒险之后刚刚镇定下来,难以言喻的疲惫早已超过了人们的好奇心。 在茅草屋安顿下来,克里斯才第一次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屋里的环境。长长的房间,如同外表一样朴素,没有什么家具和装饰,显然由于长时间无人居住而落满了灰尘。地板上没有竹席,污迹斑斑,疲劳的众人却顾不得这许多了。也许是因为放下了悬着的心,大部分人和衣而眠,一沾地就进入了梦乡,踏踏实实地睡了三个时辰。 看见大家酣然入睡,克里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不知不觉地站起来,熊戴影也起了身。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克里斯走出茅草屋,熊戴影跟着。 穿过木寨,走到岸边,那里有一棵大树,树干粗糙,树枝错落,树叶宛如华盖,高举在他们头顶。虽然已是深夜,但月光透过树缝漏了下来,树叶随风飘动,树影斑驳。空气中有沼泽的味道,潺潺的水声流动。 克里斯走到树下,树根裸露,恣肆蔓生,她选了一处弯卷的根部,坐了上去,同时向后靠在树干上。突然觉得什么东西贴着自己的肌肤,微微发着温热,这才想起是放在袖袋里的那颗树脂心脏。 轻轻打开,一片蓝色的光芒笼罩了他们。 心型宝石上面脉动着蓝光,就好像在里面来回荡漾的水一样。 她心想:刚才忘记问这事了。 这晚,克里斯几乎没睡,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着氪石的事,想着自己归途,想着自己身体显现的异状,其实各种想法都在她的脑海里信马由缰,她已经根本睡不着了。 靠着那个凹凸不平的树根上,坐了许久,直到天蒙蒙亮。 想再找老妇人问那块蓝色秘石的事,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迹了。再走进黑色的寨门,殸龙阵的地面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尖刺木桩打得支离破碎的机关甲人已不知去向,甚至连那几个被撞倒的草屋,都恢复了原样。克里斯试着走上殸龙阵的地板,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尖利的木桩刺出,没有任何机关的响动声……什么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等所有的人集合上船后,克里斯示意宁一飞开动草上飞,他们开始穿越沼泽。尽管有条明确的路,却仍不好走,途中耽误了许久。接近晌午时,终于抵达了一处停泊草上飞的码头,停了船,因为最后的一段路程,必须靠步行。路不长,但期间要穿过大水坑,还要趟过莎草丛,沼泽里的烂泥,每走一步都会吸附住他们的脚踝,让行走变得异常艰辛、缓慢。沿途的水洼里,不断有大的气泡喷出,空气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行,完全按照老妇人说的,辨识着道路。现在王诜明白了,为什么她会说,沙门岛的人进不来。 当太阳接近地平线时,他们终于走了出来。翘首远望,距离蝎岛不远处有大批的船只,这都是李庆派来寻找他们的人。 见到人,常鱼通立刻发射了黑色蛇烟。 接下来的一切很顺利,他们坐着大船回到了南长山岛。 克里斯吃了饭就开始补觉,直到现在。 身下这张床可比茅草屋里的地铺强多了,床垫松软,床单清香。 “睡醒了?”此时传来熟悉的声音。 克里斯循声望去,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在后窗上投射出一个背影。 他转过身,柔声问道:“睡得还好吗?” 一下愣住了,克里斯的嘴开开合合了几次,一股巨大的安全感令她几天来一直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嗯了一声。 片刻之后,她轻声问道:“戴影呢?” “昨晚我让他也睡了,现在他正在院子里,看洪帮主教那个叫宁一飞的孩子武功呢。” “哦。”克里斯没有再说话,她慵懒地拉紧被子,欣然地注视着那个背影。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克里斯起了床。等她收拾停当,走出屋外,就见到熊戴影坐在对面的房檐上,目光注视着院子。 熊戴影踏踏实实睡了一晚,精神饱满。此刻见克里斯从屋里出来了,他轻轻跃下房檐,落在了她身旁。 外面阳光普照,给院子涂上了一抹亮色。克里斯见宁一飞正在挥汗练功,汗珠上闪烁着微光,而洪七里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一旁,注视着宁一飞的每一个动作。 从寅时便开始练拳,此时,宁一飞似是有了自己的感悟,一式罗汉怀中抱,丹田深吸一口气,开步摆拳,一股劲力打出,拳面迸进,拳眼带响。打出这拳,宁一飞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拳头,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有了进境,心中甚喜。 洪七里满意的点点头。 克里斯喝彩道:“小飞打得好!” 宁一飞搔了搔头,他刚才专心致志,这才发现欧阳大哥和戴影都在看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克里斯走到洪七里跟前,问道:“这不是木甲人打的拳吗?” 洪七里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熊戴影对克里斯贴耳道:“峰哥有所不知,洪帮主应该是收小飞为徒了。” 克里斯听了,很惊讶,也很欢喜,对着洪七里做了鬼脸,像是在说:哦,原来如此。 蝎岛一战,小飞的表现让洪七里看到了许多可圈可点之处,他本就不是拘泥之人,两人住在一屋,关起房门,他把小飞叫到跟前,与他言明自己的心意。洪七里是第一次收徒,除了叩头敬茶,没甚讲究,他大致与宁一飞讲了会,两人便歇下了。 宁一飞却是激动难耐,怎么睡也睡不着了。他没想到洪七里会收自己为徒,更没想到他这想法并不是一时之念,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考察自己了。洪大哥……不对……师父以前曾经教过自己六句净心咒,他本以为那是清心养性的佛经,却不知这六句便是无念心经里内功心法的总决。自己每日朗声诵念,就是在调息练气,习练内功。 洪七里也知道宁一飞睡不着,过了丑时,这对师徒便起了身。他教宁一飞的,正是木甲人打出的那套罗汉拳。这一路罗汉拳,刚猛无俦,大开大合,与宁一飞所学的太祖棍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两者相通。经洪七里点拨教导,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宁一飞已深得大要。 她看着宁一飞,心中有些羡慕,赞道:“小飞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位大高手当师父!” 听言,洪七里诧异地望着克里斯,没想到自己会被她如此评价。 克里斯对洪七里一笑,她虽然羡慕小飞,但也明白了些许武功的奥妙之处,知道洪七的功夫至刚至阳,与自己的内功路子全然不同,自然不能学他的武功,当下心里暗暗发誓,此番回到京城,一定用心向张若水学功夫。 这时,仆人总管走进了后院,他停在秦禹九的厢房外,高声道:“主子,来接咱们的船到了!” “先让甲大、小乙进来!” 这话屋外听得一清二楚,克里斯和洪七里对视一眼,仆人总管待他们进了屋,便顺手关上了门。 其实早膳过后,秦禹九就已开始更衣熏香,弄了许久。他身披一身飘逸的白色披风,修剪整洁的脸看起来光彩熠熠,衣衫上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味。他刻意的打扮,既正式又显眼,让人油然生出一种想法,他格外重视今天这个日子。 两人进屋后,克里斯迅速扫视了一遍房间,房中的布置没什么特别的,几张有扶手的大椅子,桌上摆了个乌黑剔透的木盒。 秦禹九翘着腿坐在了太师椅上,先开了口,指着桌上的木盒,道:“小乙,今天你的任务最‘重’,那木盒子归你拿着,注意小心行事。” 秦大官人这么嘱咐自己,克里斯有些莫名,但还是走到了桌旁,拿起了那木盒。克里斯一皱眉头,那盒子很轻,干嘛秦大官人偏偏说“重”?这人明明话里有话,他怎么就这么爱故弄玄虚,什么事儿都要卖关子。 “小心行事?是让我小心谁吗?” 秦禹九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见秦禹九不愿多做解释,克里斯无奈的叹了口气,捧起盒子,站在一旁。 秦禹九转头对洪七里,低声道:“洪帮主,在下打听到了月姑娘的下落!她就在对面的那座‘大黑山岛’上。” 洪七里微微一怔,这消息确确实实,他也收到了。昨晚刚入夜,洪七里正将自己的水盆拿到后院的水槽接水,廊角人影一闪,正是华子鸾来到了他面前。回到房间,华子鸾便把与筏帮一起上岛的事情据实禀报。筏帮上岛就一条船,几百号人,不足以对付岛上众多守卫和水师,王诜就是打算来个擒贼先擒王。只可惜李庆十分狡猾,除了公开场合当众露面,其他时间均不见影踪,谁都不知道他藏到哪里去了。 洪七里叫华子鸾带话,让钤辖大人莫要仓促举事,待到上了大黑山岛,救下月牙儿,丐帮自会合力与筏帮擒捕贼首李庆。 华子鸾一脸忧惶地说明情况:想上大黑山岛,除非李庆亲往,即使是副砦主,岛上守卫也不会放行,更何况不知底细的生人。而且即便上了岛去,到时候会如何发展,都不是轻易可以左右得了。 洪七里自然知道将来的情势变化难以预料,可是操心这些于事无补。他告诉华子鸾,速与筏帮回话,两方敲定,依计行事。 眼下,秦禹九再次把这消息说了出来,似还有后话。洪七里看了克里斯一眼,见她一点也不吃惊,心道:她昨天一回来,倒头就睡了,却如何看起来也像是知情了? 秦禹九见两人都不吃惊,料到了他们有自己刺探消息的法子,继续说:“到了大黑山岛不管二位是打算强取还是豪夺,恐怕难免惹恼了那李砦主,这人狂妄怪癖,万一有所闪失,于月姑娘安危不利。”他略微一顿,“那仇玉龙似乎对那美女十人势在必得,在下可以先试着与他谈谈,让他送还一人。这未必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克里斯是下了决心要铲除李庆,她知道眼下马默还在做准备,按计划进行步骤,只待救出月玡儿,便可展开全面性打击。可再一想,秦禹九的话也不无道理,多一条路也不是坏事,想到这里,她对洪七里耸了耸肩。 洪七里一开始没说话,仔细想想,他觉得秦大官人的法子不能说绝妙但更稳妥些,不觉佩服起他思虑周全,便冲他点了点头。至于到了大黑山岛,到底会怎么样,他将视情况而定。 两人都没有反对,秦禹九道:“很好。” 克里斯偷偷摇了摇头,心想:秦大官人今天殷勤的古怪。 其实,上岛这件事上,秦禹九本打算做个顺水人情,他觉得救人什么的也不需要自己插手,所以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短短这几日相处,再加上蝎岛之后,他的心境多少也有所变化。今日他只是单纯想帮忙做点什么,无关利害。 见克里斯怀疑自己的好意,秦禹九冷哼了一声,便道:“咱们该走了。” 第二十四回 岛战——礼物 在一队守卫的护送下,秦大官人与随行人员坐上了刀鱼船,前往小黑山岛。 这次他们坐的刀鱼船是最小型的,没有船舱。秦禹九站在船首,洪七里和熊戴影分立他两旁,接着是克里斯和宁一飞,随后是其他的仆人,仆人总管与其余的人则留在了本岛小院。 阳光从海上射来,黑水河慢慢由黑变蓝,便知道船驶离了主岛,进入了海域。船驶过近岛的沙洲,激起成片的海鸟,它们在空中盘旋飞翔,只有胆大的海鸥扑腾几下,便在沙洲上落下。 一过沙洲,太阳突然就不见了,自海面蒸腾起的浓雾,四处弥漫,只能在雾海中看到远处几座岛屿的大致轮廓。 “咱们可是置身蓬莱仙岛,遨游于飘渺仙境?”尽管熊戴影语调轻松,心里却很不安。 “这不是正常的雾。” 秦禹九的这句话让他们四个一诧。 克里斯觉得秦禹九说得对,这雾绝非自然产生的。似乎有东西在水里滋生,而后蔓延到空气中,充满了特殊的气息。 秦禹九灵敏的鼻子可以闻出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他向后侧过身,压低声音道,“有硝石的味道。” 硝石也叫“墙霜”,可以用来造冰。 克里斯心想:这片海域的相对湿度早就饱和了,把冰块投入水中,冷气从水底飘上来,便能让空中的水汽凝结,形成雾气。想罢,她轻声说:“这是人造雾!” 这障眼法又是李庆的把戏? 洪七里心中暗道:都说沙门岛进不来、出不去,水流急、船难行,万一钻进这片迷雾里,突然不见天日,很容易迷失,怪不得登州的渔民都不愿意出船。 果然,白雾里隐现一艘撞礁搁浅的商船,一半淹没在水中,船头和折断的桅杆露在水面上,忽然什么断裂了,掉下来时,搅动了雾气,那东西落入水中,就消失了,溅起的水声传了出来,那窸窣的声音,像是水下的鬼魂在哭泣。 雾气越来越浓,又潮又冷。咫尺之外,什么都看不见,狭长的刀鱼船行进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开始淡去,远处水面渐渐出现的了小黑山岛的轮廓。刀鱼船明显加快了速度,很快就拉近了与石岛的距离,在突兀群聚的岛石间,有一块石头孑然孤立,像是一位窈窕少女,凝神远眺,岩石上面还覆满了苔藓,水中粗黑的藤蔓同样爬上了岩石。当刀鱼船驶过这貌似含羞的少女岩时,他们才能看清,少女的“眼睛”黑洞洞的瞪着他们,如同被挖了双眼的囚犯,无助的被梱缚在刑具之上,终日日晒雨淋,痛苦万分。 见此场景,宁一飞的眼神带着一丝恐惧,一瞬间他想到了月玡儿,不禁哀肠百转,凄入肝脾。 过了少女岩,天气一下又变得明朗起来。克里斯皱着眉头,低头去看,蓝色的海水变回了黑色,不像是蝎岛看到的那种如同夜色的黝黑河水,而是像是沥青一样粘稠的黑水。 洪七里看见了水中的庞然巨物,森森而立,似乎是小黑山岛上的一座山丘,等绕过眼前遮挡视线的大石头,他才看清那是岸上的一座石城,石城上层的木质建筑已经腐朽,屋顶上装饰的尖塔已经倒塌。 水面平静的犹如死寂,刀鱼船却没有靠岸,而是在石城水岸的边界处向左转,驶进了一条狭长的水道。船帆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只需要让水流推着他们飘向目的地。 水道的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槽,他们的船突然就这么停住了。 正前方被一道闸门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但能听见水声。 刀鱼船上有人提醒道:“尊客,我们到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船上的水手、守卫都没有动。克里斯左右看看,秦禹九没有动,洪七里和熊戴影也没有发问,宁一飞老老实实的待着。她噘了下嘴,还是朝船边靠了两步。近观黑水,她突然想把手放进水里,试试看这粘稠的水摸上去到底是什么感觉,可她终究没有这个胆量。也许这黑水是有毒性的,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那黑水的水面忽然一下降了下去,像是从水槽里漏了出去,不一会儿全都漏没了。 同时,上方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号角声,身前的闸门开始缓缓打开。 克里斯迅速站回了自己的原位,她向远方凝视,一条长而缓的石道倾斜向上,石道旁各有两组巨大的木质轮轴,一条巨大的铁链躺在石道里,延伸至那石城的顶端。 两侧岸上,打开了两扇石门,纤工们鱼贯而入,有人将巨大的铁钩挂在了他们的船头,有人则跑到了轮轴边上。 克里斯惊奇的看着他们熟练的动作,再往上看去,那铁钩连上了巨大的铁链。 “这是要硬把我们拉上去?”克里斯脱口而出。 当黑水泻尽,有人早已跳进水槽,把刀鱼船的底部系在了带着轮子的拉车上。 这会儿,纤工的号子声响起,由数十位大汉同时推动轮轴上的木柄,轮轴旋转。伴随而来的是生锈的铁链摩擦的响声,轮子滚动的嘎吱声,他们的船向前挪动了一下。随着纤工奋力推动,船一点点被带上了斜坡。 刀鱼船继续向上,当船身回到平行位置时,他们进入了另一个水槽,不过没有水,感觉空空荡荡的悬在空中。前方是一座高大的闸门,此外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听见墙那边有水声。克里斯只得向后望去,尽管视野不错,可以看到刚才他们是怎么上来的,却让人有些害怕。 同样岸上已经有人把挂着的铁钩取了下来后,系着的船底解开,做完这些,他们很快从旁边的石门退了出去。 水灌注了进来,他们的船渐渐漂了起来。 船尾的水闸先升了起来,船头的水闸才慢慢落了下去。 一座水榭出现在了大家眼前。 克里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景色的确壮观:水不是黑色的,而是宝石蓝的,眼前一片璀璨的光芒,如同上百万颗蓝色的宝石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她极目远眺,水面宽阔,停着几只小型的刀鱼船。 船员继续划船,舵手继续掌舵,他们的船缓缓进入水榭,它像是与小水槽相连的是一个更为巨大的水槽,这也让克里斯想起来登州水师刀鱼寨里停船的“小海”。 这长方形的水榭,四周是一圈红色的宽柱回廊,可现在四分之三都泡在了水里,早已变得腐朽不堪,这个水榭原来应该是一个回廊庭院,套在它外面的一圈石墙,显然为了把水圈住而后修的。 水清澈见底,低头向下看去,果然可以看到原来院子中的拱门、凉亭、假山……全部被淹没了,成了水下废墟。 他们下船的地方,正是刚才洪七里在下面看到的那个塌了房顶尖塔的建筑,一半都倒在水里,上面爬满了苔藓和地衣。另一半也只剩下了平台和一些断掉的柱子。 克里斯觉得奇怪,喃喃道:“既然重修,怎么还留着这些破旧的建筑?” “李砦主怕是不敢自作主张拆了这儿。”秦禹九低声说。 “为什么?” “这里叫‘蓬莱宫’,唐贞观十九年,唐太宗李世民率徐懋功、李道宗亲征高句丽,沙门诸岛是东伐的海上要路,便在大榭岛、龟岛、而后至乌湖岛上修建许多堡垒攻势,后置‘乌湖戍’、‘大谢戍’。而这蓬莱宫便是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所建,至二十二年,镇守大将从这里东北海行,出海大破高丽。” 徐懋功、苏定方这样的唐朝大将,洪七里、宁一飞和熊戴影都是耳熟能详,克里斯却全然不知,不过她大致理解了秦禹九的意思,大概这是以前的皇帝命人修的,要拆也得今朝的皇帝拆,李庆还没这个胆。 克里斯朝前面秦禹九的背影看了一眼,转头冲着宁一飞做了个鬼脸,心说秦大官人今日确实与往常不同。 秦禹九忽然笑问:“小乙,你还想问什么?” 你后背长眼睛的?克里斯吐吐舌头,道:“我是在想,大官人真厉害,怎么知道这么多!” 秦禹九是唐朝大将秦琼之后,唐朝那点事儿他还是知道不少的。他冷哼一声,道:“油嘴滑舌!” 几个人穿过那破败的建筑,就听见有人高声道:“秦大官人为何姗姗来迟啊?” 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李庆。他从一条长廊的另一头大步迎了过来。说实话,他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时间一滴滴流逝,眼瞅着吉时要到,这秦大官人还没到场,他心中有些怨气,话中也显露了出来。 秦禹九毫不在意,轻声笑笑道:“都怪秦某来迟了,可是耽误了开岛的仪式?秦某心中愧疚啊!” “典礼尚未开始,李某怎敢不待秦大官人,便开场呢?”李庆说,“也是手下办事不利,再早些通知便好了。” 说着,他瞪了一眼秦禹九身旁跟着的几个守卫。 秦禹九摆摆手道:“李砦主莫要怪罪他们,都是秦某的错,都怪秦某为砦主挑选礼物花了些时间。” 李庆当下一愣,问:“礼物?秦大官人是何意呀?” 秦禹九一抱拳,道:“岛上这些日子,衣食住行都是砦主精心安排,专门准备的小院,秦某也很是满意,岛上的……”他略有一顿,露出意味不明的一笑,道,“岛上的‘趣事’,也让秦某大开眼界。秦某向来喜欢礼尚外来,自然要为砦主备份厚礼了。” 凝香居的秦大官人是何许人啊?连先皇都被他甩脸子,难伺候的名声李庆可是早有耳闻,如雷贯耳。靠着好不容易搞来的上古名香,才把秦禹九请动,李庆犯不着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所以他没像讨好王诜和滕楚凉那般,曲意逢迎秦大官人。可眼下秦大官人竟然说要送自己礼物,不免让他有些难以相信。 李庆问:“不知是什么礼物?” 秦禹九忍俊不禁,道:“秦某哪有砦主那般大的能耐,弄得到那么奇异宝物,不过是秦某自己调制的香药罢了。” 今天出门时,秦禹九就让克里斯捧了个盒子,她心里还纳闷来着。 他一摆手,转头对克里斯道:“小乙,把礼盒呈上来。” “诺!”克里斯从后面出列,走了两步,停在了李庆身前,弓腰将礼盒奉了上去。 李庆上前,打开盒盖,呼吸一窒,“蜀蕊?” 秦禹九心道:李庆外表上不怎么讲究,没想到却是个识货的人。 原来这盒子里装的香药,唤作“蜀蕊”,乃是凝香居最名贵的香药之一。这名字得自后蜀慧妃花蕊夫人,这香也似她的人一般,艳绝尘寰,玉骨珊珊。此香一经推出,轰动京畿,凝香居售卖之时,言明此香只售于有官阶的男子,且有限额,五品以上可购一瓶、三品以上可购两瓶、一品可购三瓶。京城中那些诰命夫人使出浑身解数,央求自家老爷为自己求香,闹得人相竞之。仁宗得知后,竟将“蜀蕊”悉数买光,把这香全都送给了自己最宠的张氏,只可惜没过多久张贵妃薨了,仁宗总是想起心爱的人,便命人把她用过的香药也供了起来。这下“蜀蕊”更成了一香难求,千金难买,连宫里的贵人们都沾不到边了。 奇货可居,秦禹九自然能制出新的“蜀蕊”。 李庆打眼一看,这一盒子“蜀蕊”可是价值连城,市面上压根买不着,多少宫妃、命妇都想要它,如果用它来疏通关系,真可谓是无价之宝了。 “秦大官人这份礼太过厚重了。” “哪里哪里。”秦禹九走到克里斯身旁,看了一眼盒中香药,又道:“这香其实砦主可以试着用用。” “秦大官人玩笑,我一粗蛮汉子怎可用这女人的香。”李庆被逗得哈哈大笑。 秦禹九表情略带神秘地对李庆言道,“砦主有所不知,这虽是女子用的香,却别有妙用。” “哦?” “蜀人爱食芥辣,这香药中便有芥子香,久用可利气除湿。我见这岛上湿气过重,砦主若觉直接用香,气味过显,可滴在水中,每日沐浴,同样有用。” “没想到这么小小一瓶香,竟然有此奇效。”李庆一个示意,旁边上来一个小厮,接过了克里斯手中的礼盒。 以克里斯过往的经验,秦大官人能主动送香,绝对是别有用心。他这般言语和安排,显然是让自己注意李庆,可到底要注意什么?克里斯一边想,一边偷着把李庆瞧了半天,这么近的距离,也没看出来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回神发现李庆也盯着自己,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蝎岛上的事都听副砦主常鱼通讲了一通,李庆指着克里斯和秦禹九身后的甲大、阿丙和小丁,道:“我真是羡慕秦大官人,身边不乏能人异士,你身边那几位昂藏七尺、气宇轩昂,而这位小哥儿更是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啊。” 秦禹九倒满不在乎,说:“不过几个蠢笨家奴,竟入了砦主法眼。” 克里斯趁机又回到了队伍里。 李庆一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秦禹九与他并肩而行,边走边聊。 “秦大官人觉得这岛上的事有趣,今天可不能错过,夺岛大会其实到了小黑山岛,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有趣起来。” “这是何故啊?” 李庆但笑不语,只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道:“秦大官人,不如让手下这几位,替你体验一番。” “秦某所求其实已算到手,再求别的会不会太贪心了一点?”秦禹九道,“再说,恐怕其他夺宝之人会说秦某的人没有资格。” 李庆朗声笑道:“他们统统都有资格,有我这句话,便无人敢多说一句。” 秦禹九露出欣喜的神情,说道:“砦主这样的人物,屈居一个小小的沙门岛实在可惜,何不来京发展?” “李某读书不多,做一个砦主已经是费尽心力了,京中能人云集,那轮得上我?” “秦某人在京也有些人脉,倘若砦主有心,在下也可为砦主牵线搭桥。” 这可是李庆盼也盼不来的事情,如今秦大官人竟然主动提了出来,这好运一来挡也挡不住啊!他简直高兴得合不拢了嘴,忙道:“如此甚好啊,李某承蒙秦大官人高看,真是受宠若惊!” 第二十四回 岛战——典礼 ☆☆☆ 他们走出长廊,克里斯发现前院更为壮阔,因为没有注水,这里的建筑保存的很完整,廊院的布局铺建在小黑山岛的这块高地上,因地制宜,不拒南北。 横列三院式是唐初的建法,主轴上只有一个正殿,灰瓦、红柱、白墙,看起来古朴端庄。正殿面阔三间,进深四架,单檐平起,出檐深远,顶上只装饰了两个极简的鸱尾,现在正是李庆在小黑上岛上的官署。 各有两进厢房横列两旁,正好四间,专为接待几位贵客。 此外,院子里搭了个戏台子。 李庆道:“你们前天一晚未归,我几乎派出了岛上所有的船去找你们,并把小黑山岛的夺岛赛延后一天,好在你们昨天下午就回来,否则这群上岛的混球们就快要坐不住了,闹腾起来可不好办。” 他指了指中央的戏台,继续道,“这帮大老粗可不懂听戏!我让戏班在这里搭台子,典礼过后,便让他们开唱,给诸位解闷。” 洪七里斜眼看了下空戏台。 那戏台是临时搭建的,用的是木板与竹杆,十分简易,但用红色幕布一围,正中再挂上四个大红灯笼,便很有气氛了。那戏台背景是一只俯卧的老虎,两只虎爪自然的放在身前,虎头正轻轻枕在右爪上,老虎双眼微眯,情态看似乖巧,可利爪却伸了出来。 这伏虎堂的戏班倒是难得一见,洪七里如是想着,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顺着回廊出了前院,正对着一座小巧瘦窄的门楼,更为高大坚固的灰色石墙,比围着水榭的围墙显得古旧了许多,是蓬莱宫原本的外围城墙。 李庆带着秦禹九从侧面的石阶,登上了高耸的城墙。石墙围成了巨大的瓮城,此刻登岛的江湖人士全部都聚在瓮城里,一个个摩拳擦掌,就待城门开启了。 瓮城中没遮没挡,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太阳地里,此刻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细细看去,背阴那侧城墙,几个人站在阴影下。 克里斯看到了尹宸的身影,他正背靠石墙而立,双手抱在胸前,闭目眼神。旁边是仇玉龙、别三奇和原彬等人,他们各自打坐、休息,相安无事。有两个人占据了角落的位置,同时他们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空间,无人愿意接近。一个是那肉瘤大汉,另一个便是“索魂”。即便是第一次上岛便杀名响亮的漠北双雄,也不会靠近他们。 从城墙放眼向外望去,视野绝佳。一马平川的原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一层象牙白色的云朵挂在丘陵之上,云卷云舒变幻莫测。大型的刀鱼战舰停靠在小黑山岛东岸的码头上,战舰上满载士兵,所有弩机、舰炮都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为了防范不安分的囚犯以及恣意闹事的江湖人士,每个关要之处都备有重兵把手,停在码头的战舰随时可以发动攻击,让典礼现场的整个气氛紧张而压抑。这不难理解,小黑山岛并不大,却集合了所有的铁牌子和木牌子,为的就是让杀戮在今日终结。 李庆在小黑山岛上安排周密是可想见的,但戒备如此严密,刀鱼船上士兵个个严阵以待的态势,连克里斯也有些紧张了,生怕今日马默暗中的行动碰到麻烦。 她转过头,看到洪七里正专注的望向海峡的另一侧,登高极目,天气又好,以他的目力完全可以看到远处的大黑山登岛。 绕过石墙的角楼,克里斯听到一阵渐近的脚步声,转身看到副砦主常鱼通正带着王诜等人顺着楼梯,走上角楼的平台。看到李庆,常鱼通快步过来通报道:“砦主,吉时已到,我已经吩咐他们开始了。” “各位,李某先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失陪了。”一抱拳,李庆先行一步。 常鱼通转身引着王诜,也往石墙正面去了。 王诜还是那副做派,但眉眼间多了一丝得意,显然筏帮顺利抵达沙门岛,一切按照计划中进行,让他紧绷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如今又得丐帮援手,简直如虎添翼,他只等明日在大黑山岛见分晓。今日,小黑山岛不过是走个过场,有丐帮、筏帮暗中行事,他在前台能做的就是听听戏,捣捣乱,牵制李庆。 女道姑们跟在王诜等几人的后面。訾灵看见克里斯,显得很高兴,拉着黄晶晶偷偷对她摆了摆手。麦秀的情绪就没那么高了,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想她刚伤势未愈,能勉强参加今日的典礼,也是多亏青须老者为她疗伤。见到为她解毒的恩人,她虽不能做太大动作,却也向克里斯点头示意。 滕楚凉朝秦禹九走了过来,问道:“秦兄,不介意在下加入吧?” “当然不。”秦禹九回答,一边跟着前面的人走,一边指着那个四四方方的角楼,道,“正好与滕兄聊聊这难得一见的血山方楼。” 滕楚凉眉眼一抬,问:“真没想到,秦兄竟然知道血山方楼?” “略知一二。”秦禹九谦虚地说,“如今到底吃的是宋粮,多知道点保州的事总没坏处。” 克里斯竖着耳朵听他们所讲,却一句也没听懂。 是啊,不管你是腾国王室,还是唐将后代,现在到底是大宋朝老赵家的天下。 保州(今保定市)最早是燕昭王选来牧养战马的马城,称广养城,这方水土属燕赵之地,建成之初就注定了其军事之城的宿命。宋宣祖也就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父亲,便生于清苑县。建隆元年,大宋建国,宋太祖将祖籍之地升为保州置保塞军,寓“保卫边塞”之意。只可惜宋辽历年纷争,保州处在幽云十六州战线之南,宋朝皇帝的祖地时时处于契丹人攻击的最前线。 此时,他们走到了城墙的正面,正中是宽阔雄伟的门楼,门楼左右一黑一白两座箭楼,再加上两边的角楼,一共五座。 克里斯回头去看,正面五座楼,其他三面皆是三座,而且不管门楼还是角楼都是唐代歇山飞檐的样子。这五座楼却不太一样,长得方方正正,倒像是欧洲某座城堡的城门楼。 克里斯道:“滕大哥,我家大官人说这城和里面的院子叫蓬莱宫,是唐朝什么什么大总管所建,可是有什么讲究?” 秦禹九无奈的摇摇头,提醒道:“辽东道行军大总管苏定方。” “哦?”滕楚凉一叹,道,“秦兄知道得如此清楚,这些连我也不晓得。” 秦禹九刚要张口,克里斯就插话道:“你们说的血山方楼是怎么回事?” 滕楚凉答道:“血山方楼正是唐朝大将苏定方发明的一种攻城方楼,方楼是整木制成,外披防火毡。分上下两层,上层有三个夹层,其中藏着弓箭手、弩机兵和长枪兵,中心折叠着四组云梯,下层内藏步兵,步兵在里面便可推动方楼,又可四面转动,随时前进、后退,左右移动。步兵前进,远程有弓手射击,靠近敌城,便可放出云梯,若有守城兵攻击,弩手强射,长抢刺出。倘若顺利,步兵便可顺着下层的云梯,登城夺寨了。” 克里斯心道:哇,好个全方位立体攻击。这个叫苏定方的,挺厉害的嘛。 秦禹九笑笑道:“苏定方是武邑人,自然从小对燕赵豪侠荆轲刺秦的故事向往已久,他过保州时,专门去了趟易县。易县原本是燕国故都,而易县血山村有座孤山,因山上有樊於期的馆舍,所以血山也叫樊馆山。传说苏定方登血山时,灵机一动,便创出了‘血山方楼’。” “高丽城寨不似中原这般高大坚固,最怕这种攻城方楼。”滕楚凉笑笑道,“真如秦兄所说,这里是苏大将军所修,他这防御城墙,攻击能力一定不差。” 秦禹九说:“据在下所知,这五座楼确实有讲究。” 滕楚凉道:“愿闻其详。” 指着中间的门楼,秦禹九道:“正中这座高大雄伟,便是荆轲的化身。两个角楼一个象征樊於期,另一个便是太子丹。” 克里斯问:“荆轲,太子丹什么的,是什么玩意?” “小乙,你自己回去好好读读史书吧!”秦禹九斥道。 滕楚凉抿嘴一笑,道:“那一白一黑,该不是二鬼战荆轲吧?” 秦禹九点点头,应道:“正是!” 听到这里,洪七里也乐了,道:“想那角哀伯桃的性情,苏定方设此二楼,必然是留作与敌拼命的利器了。” 两人一诧,都没想到洪帮主竟然能想到这份上。滕楚凉道:“甲大兄,文武兼备,滕某佩服。” “在下班门弄斧了!” 见三人相视一笑,克里斯撇撇嘴,心想:在你们心中,我就是不学无术的文盲了。 等他们到了门楼,就看见面对瓮城的方向了搭起了礼台。 周围站满了穿盔甲的士兵,此外还有两排金甲黑蛇兵,他们就像主席台前的仪仗队,金鳞甲闪闪发光,他们的头盔做成蛇头模样,尖利的蛇牙正卡住了两边脸颊。黑蛇盔后面缀着的黑羽猎猎作响,手持金色长矛,威风凛凛。 贵宾在列,李庆登上礼台。 停在码头的刀鱼船放出九响礼炮,城墙上架起的号角齐鸣。 瓮城里很拥挤,人声鼎沸,群情激奋,一个个迫不及待想要开战。 副砦主常鱼通做了一个手势,众人安静了下来。 克里斯看见李庆站了起来,本以为他又要发表一通富有激情的长篇演讲,谁知他却走下了礼台,往城墙另一边走去。 有个第一次上岛的汉子问:“唉,怎么还不开城门?” 他们头顶正上方,一面灰色的大旗自通天的旗杆徐徐上升,升到顶端,被风吹得鼓动起来。 “放……灰……灰……”回答他的人有些结巴,听得汉子急得直想踹人。 “放灰人了!”周围同时有几人喊道。 “什么是灰人?” “就是那些没了木牌子的囚犯。有可能是上岛的人只抢走了这些人的牌子,却没放过了他们,也可能是囚犯为了保命,主动不要了木牌,不管怎么说他们最后都会被运到小黑山岛。开城门前他们会再被放回岛上……” 有人插话问:“这些人不是没了木牌吗,干嘛还要放出去?” 有人诡笑着答:“杀十个灰人等于一个木牌子,还是有人愿意动手的。” “那些木牌子、铁牌子天没亮就放到岛上去了,他们有时间躲、有时间藏,这些灰人就好追多了。” “听说如果有灰人还能逃过今日之劫,今年便不用死了,而且来年能自己挑要上的岛。” 瓮城里议论纷纷的时候,门楼上,一阵风吹过,克里斯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声音。 “小飞,你听到了吗?”她小声地问了一句。 宁一飞点点头,想找到声音的来源。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千个人在窃窃私语。尽管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却来势汹汹。 熊戴影和洪七里沉默不语,快速走到了城墙边上,克里斯也跟了过去。 她扫视周围,目光向城下望去,他们的情绪立刻传染给了身旁的人。 大家的目光都跟了过去,所有人都看见了。 克里斯睁大了眼睛,城墙四周靠下的位置挂着十几只巨大的木笼,里面全部装满了人。 是囚犯,李庆叫他们灰人。 照李砦主的原话“就算是灰烬也有余热嘛”,所以给他们起了这个外号,叫“灰人”。 他们眼神中满是惊恐,尽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灰旗升起,城墙上有守卫将挂着的数十根锁链慢慢拉起,铁链牵着木笼的闸门。哗啦啦的声音越来越快,笼子里的囚犯们瑟瑟发抖,呼吸越来越急促。木闸门打开,一个囚犯跳了下去,掉进了下面护城河的黑水里。紧接着一个个囚犯都跳了下去,他们要尽快从护城河里爬上去,给他们的时间可不多。 有人跳下的时候,落在护城河的石沟上,摔断了腿,血怵目惊心地从他的烂裤子里渗了出来,都伤成了这样,他似乎毫不在乎,急忙从石沟里爬了出来,托着腿蹒跚跟上向四面八方逃散的人群。 也许是因为看过之前李庆放狗撕咬囚犯的那一幕,再看到今天的这场特意安排戏码,克里斯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她注意到了李庆,他在整个过程中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并且很享受这个过程。 这个变态!克里斯心中骂道。 女道士们没法再看下去了,訾灵一开始就闭上了眼。 震惊、恐惧、厌恶的情绪混合着…… 在李庆眼中,这都是正常的,他乐得让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受些刺激。 等大家慢慢从城墙边退回到礼台上,常鱼通一声令下,门楼上的另一根旗杆上又升起了黑色旗帜,旗子在风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再看到旗上的黑山蛇怪,克里斯越来越反感,总觉得这只蛇蝎章鱼怪就是李庆的化身,她想立刻把旗子撕成碎片。 李庆跨前几步,来到墙边,对瓮城里的人群喊道:“我知道你们就等这一天了,所以废话不说,小黑山岛夺岛开始!开城!” 下面顿时一片欢呼声。 另一队金甲黑蛇兵在瓮城现身,他们穿过广场,到达城门前。 开启大门时响起一阵吱吱声,几百号人形形色色,来自不同帮派,手中使得兵器是五花八门,他们冲出城外,都是一个心思。 终于有人可杀了。 谁都不想错过这种快感。 第二十四回 岛战——灰人 ☆☆☆ 隐子草和旋复花间兀立着一块巨石,一个环眼大汉缓步走上前,一跃跳上了巨石,像是站岗放哨似的,远眺着荒原。 眼前的一片空旷,再回头望去,所有的地方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到处都是恣肆疯长的海岛植被。 怪了!他们并没有走多远,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分辨不清他们来时的方向了。 他看向巨石下面的沟壑里,一个持刀的窄脸汉子,在一个死去的灰人身旁跪下,一刀砍下了死者的头颅。那脑袋双眼大张,死不瞑目。 另外三个人也在做着同样的事,他们抓着头发把那一个个脑袋扔在一起,他们身后还有一片待处理的尸体。 地上到处溅满了鲜血。 这算不上大开杀戒,只是个开头而已。 看到一片屠杀后的狼藉,他心生哀恸,尽管这里大部分人都是自己杀死的,可看着他们支离破碎,还是让他觉得这些人真是可怜,完全是被当作了炮灰。 环眼大汉从巨石上跳了下来,一边走一边问:“为什么你们只追着这些灰人杀?”他与眼前的四个人不是一伙的,只不过是路过的时候,好心帮了一把。 灰人身上已经没了木牌,必须要砍下头颅,运回去才能记数。在他看来,这太耗费功夫了,得不偿失。 三人中,有个矮子生得十分肥胖,尊容奇丑,他像是砍冬瓜似得,把刀往一个头颅上一劈,哈哈笑道:“问得好,哥几个不过是‘采石帮’里有点蛮力的,若不是兄台出手,这些人也够我们杀一阵的,岛上的宝物我们不宵想,差几个牌子便能弄个末奖,已是比去年收获要好了。” 他刚准备穿过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尸堆,其中一具尸体突然呻吟了一声。 他停下脚步,猛地挥动了几下手臂,就见那尸堆上层,残肢碎片飞舞。待他停下动作,甩了甩手臂,才能看清原来他双臂套着铁箍,里面嵌着两把尖刀,向下挥臂,尖刀就伸了出来,所以江湖人送他外号“神臂刀王力。” 窄脸汉子也走了过来,帮他在鲜血淋漓的是尸堆里,翻找了两下。终于,他们发现呻吟来自一个没死的灰人。 脸上致命的一刀,擦着鬓角而过,斩开了脸颊,削掉了他的耳朵,血流了一脸,看着很恐怖。 “嗬,这是个命大的。”窄脸汉子刚要手起刀落,“老子再送你一程。” 那灰人挣扎着说:“饶命……我知道……” “等等!听他说什么?”王力道。 “我知道……木……牌子……铁……铁牌子……”灰人有气无力地说,“他们躲在附近……的洞里,我带你们去,饶……饶过我。” 王力着实听了半天,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铁牌子。这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他想想,与那窄脸汉子道:“在下第一次参加夺岛大会,小黑山岛上又路数不熟,不如几位与我同去,铁牌子我得,木牌子咱们对半分,各位意下如何?” “这……”窄脸汉子道,“容我等兄弟商量一下。” 王力点点头,窄脸汉子打了响指,几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瞥了一眼采石帮的几个人,但见他们越说越聒噪,越说越欢天喜地,这下王力觉得事情能如愿以偿,去到他想去的地方。 窄脸汉子走了过来,呐呐的问:“哥几个想去是想去,就是已经到手的……”他斜眼瞅了瞅尸堆,“有点……有点舍不得!” 王力登时解下身后的背袋,里面取出一整串木牌,大手撸下七八个,朝窄脸汉子仍去,“这总成了吧!” 窄脸汉子随即呵呵笑道:“大哥如此关照哥几个了,哥几个跟你走!” “甚好,”王力指着灰人,“咱们得弄点儿东西给他包扎伤口。” 窄脸汉子从其他尸体上扯下一布条,裹在了灰人的头上,好不容易活下来,他们还不想他流血流死。弄好了后,他抓住灰人的胳膊,向前一推,道,“带路!” 灰人摇摇晃晃地向前进,他们紧紧地跟在后面。 “该死!”一个汉子惊声骂道。 除了灰人,所有人都回过头,窄脸汉子问:“怎么回事?” “妈个皮,腿被草刺破了!” 窄脸汉子朝地上看去,几步之外的碎石间长着一片大蓟和蓖麻,“你能不能别跟婆娘似的娇贵。” 汉子咬着嘴唇好不让自己大声叫骂出来,拔掉扎到裤子上的几颗蓖麻子。他站起身,跟上已经丢下自己前进的队友,腿上的皮肤上仍不断传来灼热刺痛的感觉,总感觉有什么扎在肉里。 片刻过后,他们脚下的土地变得越来越干燥,土里混着粗大的沙粒,走在上面沙沙直响,路的两旁长起比人还高大的荆棘,枝干有儿臂那么粗,弯弯曲曲,奇形怪状,枝干从头到脚都光秃秃的,长满了又尖又粗的刺,每个凸起的刺上又长着四、五跟尖刺,只有枝干的顶端长着一株嫩芽,上面长着红色的艳丽小花。这些刺玫似乎攀爬向上,纠结缠绕在一起,把天空的都遮蔽了,他们如同走进了一个荆刺通道。 越往里走,变得越来越阴沉,阳光透过顶端聚拢在一起的红色花朵照射进来,使得整个通道都像下血一样,到处被映成了血红色。 这他娘的也太不吉利了,窄脸汉子想。 之前被蓖麻子刺过的汉子,一直注视着地面,紧盯着自己的每一步,心想万一被这玩意刺到了惨了,他头皮一阵发麻。 如果注意力不放在这些刺花上,他们仔细观察一下,就能发现灰人的目光一下子也变得阴沉起来。 又走了一阵,王力打破了沉默,“喂,还要多久?他们到底躲在哪里?” 灰人没有回答,手臂一抬指向前方。 窄脸汉子皱皱眉头,与同伴道,“他娘的,不对劲!” 王力双目圆睁,用灼灼目光盯着灰人,道:“站住!” 灰人对命令视若罔闻,还是继续拖着脚向前走。 王力冷哼一声,手臂一甩,尖刀从袖箍中弹落出来,他快步向前,一刀叉进灰人腋窝之下,手向回一带,灰人的整条右臂就被送出了丈许之外,挂在了一枝荆棘上,附近枝干都被甩上了一串串血迹。 灰人停顿了一下,浑身颤抖,但依然挪动了脚步。 王力勃然大怒,他又卸了灰人的另一只臂膀,这次他刻意放缓了出刀的速度,这样做伤口粗糙,鲜血喷溅,断臂掉在了灰人的脚下。 这一刀得痛死。窄脸汉子被突然露出狠戾一面的王力,吓了一跳,心里暗自想道:刚才还说要替人家治伤口,这会儿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直接卸了两条胳膊。他出言劝道:“别还没带到地方,人就死了。” “带路用不着胳膊。”王力冷冷道。 就在这时,另一个汉子大声哀叫一声,他的一只脚竟然踩进了荆棘丛里,大大小小的刺,戳穿了他的裤子,刺进了他的皮肤,他疼得乱叫,想把脚试着从里面抽出来,可越动那些荆蔓缠得更紧。 突然,脚上缠着的荆蔓猛地被拉动了一下,他立刻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摔落在地。他被荆蔓托向了一片更密集的荆刺堆里,那些刺花全都缠在他的身上,当下四处流血,血肉飞溅。 那被蓖麻刺过的汉子和窄脸汉子立刻抽出自己的刀,想要砍断荆棘,救下同伴。 谁知他们的刀劈空了,荆蔓已将人向更深处的拽去,直撞进岩壁的一处洞口。脚进去后,身子卡在了外面,他用双手死命抵住了两边的墙壁;他明显感到自己的两只脚被什么人抓住了,他连忙踢蹬挣扎。当他力气用尽,被猛地一扽,拉进了洞里。他抬眼看去,岩壁里面竟藏着五、六个囚犯,明晃晃的一把刀对着自己。 还没待他喊出声,就连中数刀,身首异处了。 那被蓖麻刺过的汉子,回过头,指着那个灰人,怒道:“娘个皮,这狗|操的把咱们带陷阱里了!” 窄脸汉子大叫:“小心!” 话音未落,一个裹满荆棘的横着的木桩迎面向他们两个砸去。两人向前一跃,躲过了木桩,之前同伴被拽入岩壁,拖出长长一条溅满血污的通道,荆棘被带走了许多,所以两人只是跌倒时留下的割伤和擦伤。 那缠满荆棘的木桩没有荡回来,而是飞了出去,直奔那被蓖麻刺过的汉子,他向旁边一扑躲了过去,那木桩滚落,砸倒了路另一侧的荆棘丛。他迅速爬起身,却发现脚下的沙土地竟然向下陷去,刚待要跳出去,却看到顶上一大片荆棘丛正朝下落来。 他正被砸进了那两尺见方的陷阱里,重重的摔进了里面布好的荆棘丛,无数尖刺比利刃还要可怕,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片刻就变成了刺猬一样的血人。 这一幕看得人心惊肉跳。矮个吓得大叫:“我不去了,我不去了!” 他不顾一切地向来路逃去,只见几十只缠着荆条的木桶从两个侧面向他夹击滚来。他伏身躲过几只木桶,却被另一只木桶砸中了。撞击过后,矮个和木桶一起飞了出去。 窄脸汉子跑了两步,想要去察看矮个,谁知一只木桶贴着地面向他滚来,窄脸汉子挥刀硬拦,那木桶却神鬼莫测的突然自下往上跳射。 他一个踉跄翻滚出去,右大腿上立时血流如注! 原来木桶中藏着人。 四周响起摧心裂胆的吼声,一个个木桶都站了起来,没有头,只从桶中露出了两条腿,紧接着手也从两边伸了出来,手里握着一头削尖了的木棒,活似鬼怪话本里的木桶妖怪。 刚才那一击擦着矮个的头颅飞过,带来的冲击力让他昏厥了过去。“哇……”尖号一声,木头尖刺入身体的剧痛感,让矮个醒了过来,还没等他反应上来,另一跟木棍刺向他的腹部。惨叫声中,他像冬瓜一样被刺的满身是洞。 这群木桶怪先杀了矮个,转过头就向窄脸汉子围了过来。 窄脸汉子转头去看,王力带着灰人马上快到出口了,他心一沉,自己的兄弟都死光了,眼下只有跟上王力才能保命。 一口气奔出了荆棘遍地的小径,眼前又是一片荒野。王力心知中了对方的暗算,但奔逃之际,却也辨知出敌方人数和武功强弱。忽然他听到一串脚步声,不是从身后追来,而是迎面截击的敌人,其中一人颇为了得,两人勉强还成,余下都是平庸之辈。眼看着当下地势开阔,他转了行进的方向,跳上了一个不高的山岗。 追着王力冲上了山岗,窄脸汉子大口喘着粗气。真太娘的倒了血霉,都是自己这个领头的害了大家,木牌子没贪着,酿成了眼前的惨剧。他点了自己腿上的大穴,又扯了布条缠了两缠,血才止住了。 “看来也不需要你引路了。”王力冷冷道,手臂上的尖刀对准了灰人。 “你说过……饶了我的……” 刀尖停在了灰人眼珠前,王力点点头,放下刀,“也对,我是说过!” 他揪着灰人的衣领,把人扔到了窄脸汉子的脸前。 窄脸汉子气疯了,跳脚大骂:“狗|操的,敢阴老子!老子早就该一刀结果了你。”他本就力大,挥起手中的大刀,刀背像是拍蒜般砸了下去,先后砸断了灰人的两只腿,这下活生生成了个人棍。 王力走过去,拍了怕窄脸汉子的肩膀,沉声道:“来人了,铁牌子我拿,余下木牌都是你的!” 后面的敌人先一步追到,将山岗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窄脸汉子也不是第一次上岛了,在各个小岛上,木牌子见了他们都是连躲带藏的,从来没主动攻击过谁,他咆哮道:“都他娘的反了,找死!” 周围的囚犯全都狂笑了起来,仿佛窄脸汉子说了个天大的笑话。 王力废话不说,猝然近身,他凌空横旋,两臂挥斩,刀光一闪就已有人头落地。 见他一下斩落数人,周围一片哗然,那些刚才还在狂笑的木牌子们,阵脚大乱,知道这是碰到厉害的人物,他们都不敢再往上凑了,一个个只是空口呐喊,以壮声势而已,谁也怕站在前面,一下没了小命。 第二十四回 岛战——铁牌 ☆☆☆ 一阵紧凑的脚步,另一路人马赶到,三人先上得岗来,丁字形站着,一人在前,两人稍后。 头里那人五十上下年纪,又高又瘦,两撇八字胡,长不盈寸。他身后两人皆是身材魁梧之人,囚衣穿在他们身上紧绷绷的,胸前两块胸大肌勒出来印子。他们两人手中皆是长刀,一把是掩月刀,一把是凤嘴刀。 这三人的到来一下压住了阵脚,木牌子都平静了下来,四野无声,仿佛连风都停了。 铁牌子。王力和窄脸汉子心中同时想到。 持掩月刀的汉子一声不作,冷不防的扑将上来,一招“青龙出水”,刀尖向王力冲刺而出,褚赤的脸庞上挂着冷酷萧然的神色。 这可不是比武大会,要报了名号,见个礼才开打。 王力第一次参加夺岛大会,十分中意这岛上的气氛,不用点到即止、手下留情,这是你死我活的杀戮。非常清楚掩月刀的威力,他身子一晃,向右闪去。没等落脚,紧接着后面的汉子就一记“凤鸣西山”劈头盖脸斜砍下来,劲力之大夹着雷霆呼啸之声。铁牌子一上来就是下死手,没有半点迟疑,自然是凶猛绝狠,倘若中招,必然是筋碎骨断,立时毙命。 他一个纵步,巧妙地躲开雷霆一击。闪开正面,踏进一步,手臂直向敌人右腋击去。对手竟然不躲不闪,反手再挥一刀。王力眼见,自己递向他腋下的刀尖,竟然被横过来的掩月刀向上一磕,紧接着那刀柄顶端的铁头直奔自己面门。好一招“龙凤齐鸣”,两人配合的非常默契,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王力急忙侧身分别挥动手臂,左臂刀切削握掩月刀的手背,右臂格挡拦下凤嘴刀的刀锋。 他心道:大意了,这两人若是单打独斗,决计不是自己的敌手;可两人联手,就不好对付了。两人到底是长兵器,我须得欺身近前,再寻破绽。 一招既出,两人再次发难。 他们拆得七八招,打得分外胶着,成串的“叮当”乐曲激荡在耳际,伴随着兵器碰撞的不停震颤,看得窄脸汉子心惊胆战。 掩月刀攻上盘,凤嘴刀却勾向下盘,那弯曲的凤嘴,没勾着王力的腿,却猛地向上一挑,想要重创敌人胁下。 王力突然腾身而起,脚尖一点凤嘴刀斜阔的刀面,飞掠如电,在半空中身子倏地旋转,刀光吞吐穿射。他这一式绝技“云台五峰飞云斩”,两臂上挂着的尖刀,寒芒回旋婉转,如云台山五老峰上的飞云走势般,虚实呼应,闪幻重叠。刀光闪处,两个汉子几乎同时闷哼出声,两人手上、臂上,皆被刀锋所伤,鲜血淋漓而下;忽见寒芒合拢为一,直劈掩月刀汉子的头顶,他连忙横刀格挡,一股大力压来,刀背被硬生生的压到了头顶上,登时鲜血迸出,那汉子只觉天灵盖都快被震碎了。 见两人被敌手逼得手忙脚乱,老者忙从王力后面悄悄袭来。 突然有人叫道:“小心背后!”原来是窄脸汉子见王力要吃亏,忙发声提醒。他一个健步跳上,欲帮忙拦截。哪知他话声未落,就感觉肩胛骨中了一下。他急忙一个侧滚翻,待他双脚站稳,转身看那偷袭者,却是几个木牌子,都拿着一头削尖了的木棍向自己刺来。他连忙又向侧面一跳,躲了过去,刚一落地,窄脸汉子抢前三步,抡起手中大刀,用力一砸,那些木棍顿时碎成了几截。窄脸汉子可算是采石帮里一等一的大力士,他这下全力施为,把木牌子全都撂倒在地,可对方人多势众,立刻便有几个手持木棍的木牌子又攻了上来。 他连忙退后,直退到了山岗的一侧边缘。 再退半步就会跌下山岗,此时一个木牌老兵突地刺出木棍,向他前胸刺来。窄脸汉子左手一把抓住木棍,用力向自己一带,连人带棍将那人拉在身前,一刀横劈,把那人切成了两截,上半截掉下山岗,下半截落在了地上。见他如此凶恶,木牌子们吓得没人再敢冒进。可很快,他们一个个举起长棍,尖头分两排,对准窄脸汉子上下盘,一步步慢慢逼近。 眼前棍尖攒动,密密麻麻,已是万万无法闪避。 窄脸汉子情急之下,弯下腰去,抓住那半截死尸的脚腕,提起来挡在身前,刺来的尖头立刻就扎进了那半截躯体,他用力把那尸体猛地抛下山岗,很多人被这一掷撞得失了平衡,被一起拽下了山岗。 那山岗虽不高,摔下去的人却因为叠压在一齐,半晌爬不起来。 窄脸汉子躲过一劫,立刻如法炮制,一刀便将冲近的一个木牌子斩为两截,伸手提起那下半截尸体,一手挥刀,一手舞尸。鲜血甩了一身一地,粘腻无比。众人见他一脸狰狞,浑身是血,俱都胆寒,无人再敢上前,只是举着木棍虚张声势。 刚才窄脸汉子一声大吼,王力已觉脑后风生,他侧头向左一躲,那袭来之物登时打空,他右手回身就是一刀,谁知刚砍上去,刀竟然被精钢锁链缠绕住了,而此时旁边的掩月刀突然攻了过来。他右手连忙一按绷簧,右手被缠住的刀身一缩,缩回臂套的同时脱开了钢链的缠绕;他左手刀往外一架,同时身子陡退三尺,闪开了钢链的追击。 王力知道铁牌老者非其余两人可比,不敢有一丝大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付。见他手持精钢制成的九节鞭,一记“白蛇吐信”向自己拂来,出手似乎轻飘无力,他架刀一截,便知这钢鞭柔中带刚,一旦近身便要缠住自己的刀。 他身形一矮,向下抽出尖刀,便见凤嘴刀的刀尖急挑而至。他用另一刀硬挡,掩月刀又顺势自上而下劈来。 眼见不妙,他就地一滚,虽然躲开了攻势,但一身干净衣衫终是沾染了尘土。 三人配合毫无缝隙,无论自己如何招架闪避,第二、三招顺势跟着就来,他的进攻更是很难展开,刚与一人缠斗,稍占上风,另外两人立即从侧面照应,他不得不分手招架,他的节奏很快就被打乱了。见他疲于招架,两个铁牌大汉从左右击来,三人两刀一鞭,将他裹在中间。 缠斗中,他忽然左右分臂,刀锋将掩月刀大汉甩了出去,刚要直取对方右腋,凤嘴刀大汉挥刀一挡,王力另一臂刀穿出,却不成想铁牌老者就等着这一刻,钢鞭已然甩出,直奔他的太阳穴而来,王力俯身向前,却未能完全避过,钢鞭刃锋在他右肩划了一个大口子。本以为那钢鞭来势必会消减大半,谁知道铁牌老者手腕一抖,九节鞭的鞭头在空中晃动,突然一跳,竟回旋绕过王力的脑后,照左面太阳穴击来。 “金丝缠葫芦”便是鞭法中最难抵挡的一招,它虚虚实实,忽然递进,回环攻击,极其诡异。 王力大惊,心忖不妙。他不禁心中悔恨,没想到自己一时小看了对手,竟尔迭遇险招,难道今日竟要折在这几人手中了? 便在这万分险峻的时刻,王力忽感脸旁一股劲风刮过,“当”的一声,只见一根长棍将那鞭头击飞,替他挡住了这致命一鞭。跟着长棍一抖,化作三段,分击两个铁牌壮汉,迫得他们不得不挥刀防御,老者也撤开几步。王力趁机一闪脱开,转头看向来者,正是飞燕堡的堡主原彬。 另有一位天降神兵,早就跳上了山岗。这个年轻人帮窄脸汉子打倒了众多木牌子,此刻有一个木牌子正被他逼到了边缘。木牌子脚下一空,死死抓住年轻人的肩膀不放,他也回抓对方,两人相视笑笑,这个情景在谁看来都是近乎滑稽的。窄脸汉子身上被刺了多处伤口,血液滴溅下来。他持刀走到两人旁边,这个木牌子刚才也刺中了过窄脸汉子,此刻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赶快松了手想自己跳下山岗,却发现自己被年轻人死死抓着不放,他不禁口中惊呼,窄脸汉子已经一刀砍中了他的面颊,救命两字淹没在喉咙里。 来人是个年轻汉子,像是闹着玩似得,抖了抖那没了半截头的木牌子,最后才松手扔了下去。山岗下已经积满了尸体,不怕多这一具。 岗上剩下为数不多的木牌子,也没敢逃走,躲在了几个铁牌子身后。 窄脸汉子道:“你去帮他们,我来对付杂碎。” 年轻汉子点点头,走上前,这下是变成了三对三。 三个铁牌子万万没想到突然杀出程咬金,对视一眼。 老者见出手救人的白脸大汉留着菱角翘须,精干矫健,相貌依稀熟悉,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原彬默而不语,其实并不是他不想报自己的名号。十几年前,他不过是太行山上的小小一山寇,对方自然不可能知道他。 年轻汉子却上前一步,指着老者的鼻子,狂傲地说:“老扫星,相面吗?是不是还要问生辰八字?” 铁牌老者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旁边的两个汉子不禁怒目而视。 年轻汉子双手叉腰,火上加油道:“他的大名你们还不够格知道,小爷的名号倒是可以告诉你们,我呢,姓李名龙,人家叫我‘铁肘小李’,我爹呢?‘散八仙’里名列第一位,人称‘铁拐李’!你们这帮龟孙,叫我一声小李爷爷便可。” 持掩月刀的汉子大吼一声,挥刀就朝李龙的脑袋砍去,他猛一侧转,掉头就跑,引着那大汉在身后连砍带追。 原彬见惯了年轻汉子混闹,知他一时半会儿闹腾不完。他转过头,与老者针锋相对。王力一看,自然找上另一个大汉,做自己的对手。 “今年这趟小黑山岛真是不虚此行,没想到能碰到‘霸王鞭’苏无我老前辈。” 铁牌老者见白面大汉说的上自己的名号,当下一怔,脸色变得难看极了。 苏无我当年也算是叱咤风云的江湖人物。二十年五前,他为友报仇,杀了富绅一家所有男丁。富绅寡妇状告,他被缉捕下狱,幸得友人收集了富绅的罪证。官府得知原是富绅为夺人妻,谋害了苏无我的那位朋友,这才免了他的死罪,但因他滥杀无辜,最终被判流放沙门岛二十年。如今,他服满了刑期,却仍然在岛上多待了五个年头,在李庆治下被放出岛去,似乎已成了遥遥无期之事。 “没想到竟然有人认得我这把老骨头。”原彬的话,突然让苏无我重新想起了那些他早就无可奈何接受的事情,很久以来他再一次为自己的命运黯然伤神。 “后生晚辈自然不知道您的大名,但在下实在很想领教一下您的‘连珠九鞭’。” 原彬的话刺痛了苏无我,他心里泛起一阵寒意:是啊,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江湖早已换了天,年轻一代知道苏无我是何许人?我若出了岛,不过是无名之辈一个,还不如沙门岛上,做个让敌人畏惧,让同伴敬重的铁牌子。 原彬很满意的在苏无我的眼中看到了悲凉、难过和悔恨。煽动这股沮丧的心绪,不断烦扰敌手,让他自己将一只脚踏入地狱。 他呵呵一笑,道了一句:“在下先敬招了。” 到了这个份上,多说无益。 原彬手中折在一起的三节棍刹时化作一条长棍,直奔苏无我面门。见他向后闪过,原彬手握前两节,尾梢一节木棍猛地向敌人甩击而去。 苏无我横鞭一挡,原彬第三招已经喂到。眼见又是一记甩尾扫棍,苏无我忙伏身躲避。 避过这下,苏无我手中的钢鞭,突向他自己身后挥去,向上翻起时,绕在了他脖颈之上,只见他倏地甩头,那鞭子竟然荡了回去,突然间从他腋下穿出,钢鞭的鞭头便如一把短剑,闪电般直探原彬的咽喉。这一招名唤“绕山穿龙甲”,乃是苏无我成名的绝技之一。 原彬转身一闪,那鞭头擦着他的喉咙而过,带出一抹血丝。这几年上岛,原彬从没碰到过这么扎手的敌人,暗觉惊诧,心道:这老头子果然宝刀未老。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就在转身之际,右手一松,双手同握中间那节棍子,抡起的两头木棍连环飞舞,让人眼花缭乱,原彬双手一抖,首尾两截棍子顿时向苏无我颈项夹击而去。 “霸王鞭”自也不是浪得虚名,那钢鞭从后左腋下打到右肩,如活了般的银蛇,从右肩爬到了左肩,待两棍将将便要打到脖子,苏无我一低头,鞭子横贴着他的后脖颈飞出,将原彬攻来的双棍直接打飞出去。 右手格挡来鞭,原彬趁机贴身上前,左手向苏无我咽喉戳去。他用此招回敬苏无我,速度奇快。 第二十四回 岛战——愚人 ☆☆☆ 原彬的夺命一招突如其来,眼看着极其难防。 却在这时,鞭头忽地从苏无我背后向上斜飞,他右手一接,鞭头的手柄恰好被他握在手中,这招“苏秦背剑”出神入化,软鞭立时化作近身利器,他反手一刺,锋利的鞭头正刺向原彬右耳。 原彬急忙竖起手中三节棍,堪堪一拦,也十分凶险,他不禁连连倒退。 两人拉开了距离,都各自甩起了手中武器,一时间风声飙起。 三节棍和九节鞭同时甩开了是何等的气势,好在旁边打斗的王力已经将铁牌汉子逼入角落,可供闪躲的地方颇大,而山岗上早已不见了追着李龙的另一个铁牌子、窄脸汉子和其他木牌子的踪迹。 苏无我速度更快,钢鞭早原彬一步形成携风之势。 原彬大惊失色,心知这便是“霸王鞭”最得意的绝招“连珠九鞭”。他赶快收起三节棍,向后倒地,不断翻滚闪躲。 白光闪动,飞腾转回,威力甚大,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此刻原彬狼狈之极,已显败象。苏无我心里略有些得意:莫说九鞭,我才喂了你三鞭你就吃不住了。 一下迟疑给了原彬机会,他踉跄翻滚出去,起身半跪。 苏无我冷哼一声,飞鞭夺命,鞭头再击向原彬。 原彬两手举棍,用中间那节一拦。虽然挡到了,但苏无我用足了功力,钢鞭缠绕上来,走势不减,鞭头仍直向原彬喉咙飞来。 便在这一瞬间,原彬却露出了笑意。他左右手向两边一振,三节棍中间的那一节竟然分了开来,里面暗藏了两支金鐏,原彬双手分刺向前, 苏无我的钢鞭缠棍上,已是来不及脱开,圆锥的尖头直直插入了他的前胸。 刺出这招的同时,原彬向侧面一闪,轻松躲过了失了劲力的鞭头。 他抽出刺入敌人身体里花棱金鐏。 血顿时喷涌如注。 王力斩死了掩月刀汉子,转过头,正看到了铁牌老者中招倒地的一幕。 只见原彬未做任何停留,立刻向后闪去。 九道白光爆射而来,点点似缤纷雪花,直打原彬全身上下的九个要命部位。原来苏无我重伤之后,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九节鞭一抖,九鞭相连的钢链上串着的九枚钢珠竟同时向原彬飞掷而去,这便是最后拼命的打法。 只可惜原彬早已有所防范,他左手撩起自己长衫一兜,右手抡起三节棍,舞得密不透风,只听得铮铮连响,将钢珠打飞,又将随后飞来的钢鞭打落。 原彬松开左手,但见长衫上被划开几个大口子,噼啪掉落了两颗被裹住的钢珠。他心中暗叫好险,自己全力施为,竟不能将全部钢珠挡下,这老头子武功竟这般了得。 苏无我被刺中心肺要害,血已经流了一地。那金鐏上的花棱,放血极快,但他好像被催眠了一般,仍不相信自己是败了。 滚地时,长衫沾满了灰尘和血迹,原彬索性一边脱下来,一边走向倒地不支的苏无我。他隔着血泊半米的位置蹲了下来,苏无我回过神,与他四目相对,这下明白了原彬假意显现败象就是要算计自己。嘴动了动,废了半天劲,挤出了句,“卑鄙!” “刚才那才是真正的‘连珠九鞭’吧?”他勉强笑了笑,“老前辈莫怪,咱们都是用软兵器的,自然有同样‘卑鄙’的招法,只是在下先把自己置于死地罢了。” “木牌……” 原彬打断他,“在下自会好好招呼您手下的木牌子,放心吧!” 见老者断了气,原彬上前取下了他身上的铁牌。站起身,他走到山岗边上,王力也刚把铁牌子收好。他们向下看去,就见李龙正带着持凤嘴刀的汉子来回绕着山岗跑,窄脸汉子身上带伤,还在与十几个木牌子战作一团。 原彬指着那边,道:“你去帮他。这边在下去看看。” 王力先跳了下去,朝窄脸汉子那边掠去,木牌子一见是连铁牌子都挡不住的人,便知情形不妙,他们发足四下奔逃,王力挥起两把臂刀便追。 原彬看准时机,一跃而下,截住了疯跑的李龙,他厉声道:“臭小子,还想拖到何时?” 李龙见人影一闪,漫不在意地问:“老龟孙死翘翘了?” 身后大汉杀到,李龙全身一缩,听头顶风响,他知是兵刃袭过,突然向后翻了个筋斗,同时出脚如电,霹雳回旋间直奔大汉的胸口,“吭”“吭”两声踢得大汉庞大的身体,连连倒退。 李龙甫一落地,又起身前纵,跃高凌空时,他举起右肘,向下猛压砸向大汉头顶。他腰上使力,又借着整个身体下坠之势,威力倍增。 大汉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进攻,防御空虚,重重挨了这一记剁肘。鲜血登时流了下来,迷了他的一只眼,大手一抹,双目如焰,恶狠狠地瞪着敌人。 见状,李龙再出声激他,“小爷这招叫‘倒回一壶酒’,好喝吧?” 叱叫声里,刀吟凤鸣,劲力万钧,宛若凭空卷起了漫天大风刮向李龙! 李龙单足拄地,他摆出的正是他老爹“铁拐李”最有名的架势,只见凤嘴刀长吟不绝,刀吟声就像魂泣一般,斗大的光环在大汉连串猛扫下,连成数个月弧,罩向李龙。 他猛地旋身,先避开了当头飞来的一片光弧,而后脚下一弹,蓦地从一个圈环中穿过! 突然间,他反迎上来,左脚踩着对手右胯而上,右脚落在大汉左肩之上,他提肘过头,沉肩、坠肘、气沉,动作由松而紧,速度由缓至急,带着浑厚劲力,这一下杀伤力极大,击破了刚才已受重创的天灵盖。 大汉大叫一声,身子微微晃动,向下扑倒,猝然殒命。 李龙仍是单脚而立,做防备状,就见对手趴着,一动不动。他转头去问原彬,“死了?” “你说呢?”原彬摇摇头,转身走了。 李龙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大汉,这才信了。他取了大汉衣襟上挂着的铁牌,捧在手里咧嘴笑了出来。 这时,王力和窄脸大汉杀光了所有木牌子。 这一仗打的可谓相当完满,原彬、李龙、王力一人一个铁牌。大家又帮着从尸体上收集全了木牌子,王力清点了一下,共有七十四枚。 “按说好的,全给你了!”王力将牌子都给了窄脸大汉。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木牌,窄脸大汉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见他迟疑,王力道:“害你死了兄弟,这也算是补偿了。”他转头与另外两位略一说了事情经过,见原彬与李龙当下表示没有异议,窄脸汉子才敢接了过去。 王力转过头,对着原彬抱拳,答谢道:“这次多亏原大侠出手相助,否则我等必遭他们毒手。” 李龙插笑嘻嘻地插嘴道:“我也被一个灰人带进他们的陷阱,险遭伏击,正是原大侠救了我!” 王力一惊,问道:“原来并不只是我们……” 原彬问:“诸位可知小黑山岛的这片荒野又被李砦主冠以什么名字?” 三人纷纷摇头。 “他管这里叫‘愚人荒原’。这便是默许囚犯,可以不择手段,极尽所能的猎杀上岛的人。那些灰人看起来唾手可得,其实却是最大的诱饵。”原彬道:“说起来,李砦主从来没有给大家明说过,小黑山岛这天死得最多的,恐怕是上岛的人吧!” 大吃一惊,窄脸汉子抖着声问:“什么?还有……这样的事儿?” 原彬口气透着凉意,道:“不错,小黑山岛开始,夺岛大会才算渐入高潮,易言之,也是收回已经被夺走宝物的大好时机。而最终能上大黑山岛的能有几人?板着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王力和李龙同时惊呼出声,恍然大悟了过来。 “别慌,这并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原彬笑道:“到底是买的没有卖的精,李砦主哪能每年做亏本买卖啊!” “我从来没到过小黑山岛腹地,往年都是杀点灰人,就收手了。”窄脸汉子与同伴头两天得来的木牌子,再加上灰人就能得满满一箱银锭,哥几个一分,仍是一大笔收入。他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木牌子,心生退意,抹了把冷汗道:“今日我也算是长了见识,这就打算回去了!” 王力这个人方向感不好,当初也是想让人带路,才把采石帮的兄弟硬拉来的,他心中有些愧疚,道:“那老兄请便!” 李龙忙道:“你一个人落单,回去的时候很可能会被他们伏击的。” 窄脸汉子一听,吸了口凉气,结结巴巴道:“这可……如……何是好?” “不错,这里确实危机重重,稍不注意,便会落入铁牌子们设好的陷阱。可是富贵向来险中求,诸位说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窄脸大汉再次低头看了看手中一大串木牌子。 原彬神情不动,轻声道:“再说,我们只要不做愚人便好了!” 听他此言显然有话外音,王力问:“原大侠,每年都能上大黑山岛,可是有什么诀窍?” 原彬道:“我便是摸清了那些铁牌子在何处设了陷阱,大致躲在哪里,手下都有多少人,又被他们分了多少组……尽管知道这些仍有些差强人意,但也算够用了。” 于是,他把自己知道的讲了出来。 小黑山岛的“愚人荒原”按照地形可被划分为五个地域。两侧滨海地,因为常年经受海风侵袭,土中混了许多砂砾,普通草木难以生长,只有荆棘、大蓟这样耐盐分的植物能存活,所以东海岸被叫做“血崖”,西海岸被称作“白骨岭”;岛子中间却有一大片茂密的森林地带,草多林密,很容易迷路,所以大部分铁牌子、木牌子都躲在这些密林里,他们自己戏称这里是“死亡森林”。森林的南北两面,是独特的高地与幽谷,因为各有一处淡水湖,所以景色宜人,宛若世外桃源。靠北面的高地百花绽放、绿草遍地,叫“百花岭”;南面的“毒蛇谷”虽然离“蓬莱宫”最近,却因腹蛇遍地,而人烟稀少。 原彬道:“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白骨岭’,今年这里坐镇了四个铁牌子,上百木牌子,如诸位有意,不如我们通力合作,一同前往?” 王力与李龙自然是一口答应。 见窄脸汉子犹犹豫豫,王力问道:“既然如此,老兄何不跟我们一起,这样也更安全点?” 想想虽有道理,但窄脸汉子却总觉有些忐忑,他目光畏怯地望向原彬,在他脸上转了转,似是有话,却又吞吞吐吐。 “阁下有何疑虑,但说无妨!”原彬吸了口气,平静而恳切地道。 “我记得去年原大侠是独自一人上大黑山岛的,眼下为何却要邀请我们?以你的功夫,杀了那四个铁牌子似乎也不成问题,换做是我,只想一人独得,可不愿让别人分一杯羹!” 经他这么一提,王力也谨慎了起来,看着原彬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李龙却是不爱听了,他斥道:“你不愿意来,就滚边去,你当原大侠非得带上你!?” “老兄如此猜测合情合理,换做是去年,我也绝不会与人分这四块铁牌。”原彬苦笑一声,道,“我一向在死亡森林猎杀铁牌,眼下却被赶了出来!今年夺岛大会可是来了不少高手,你们可记得有个脑袋上长着肉瘤的大汉?” 那家伙长得太过可怖,所有人都对他印象深刻。 “今年他一人就把死亡森林给占了,一出蓬莱宫的时候,他就放了话‘谁敢踏入死亡森林一步,我就会见一个杀一个!’” 王力道:“好大的口气,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听说是岭南之人,武功邪门的很,你们是没见到他是如何杀人的……”原彬叹了口气,表情惊恐,语气也骤然变得森冷了起来,他摇头道,“是有胆大的人悄悄钻进了林子,可是我却不愿与他对上,万分之一的可能,都不愿意……” 三人都惊异的看着直冒冷汗的原彬,心想:连他这样的身手都如此惧怕,实在难以想象。 原彬搓了搓手,道:“白骨岭,我跟你们一样陌生,杀了四个铁牌子,有命拿回大营才作数!所以我需要你们,如同你们需要我。” 李龙拍拍胸口,道:“放心,原大侠是我恩公,我自然愿往!” 王力也点了点头。 几人没有催促窄脸汉子决定到底去不去,又谈起了白骨岭事情,原彬在土地上画了个大致的地形图,与两人讨论走那条路更稳妥。 窄脸汉子也知道要冒多大的风险。可是机遇与风险并存,哥几个昨晚还在一起讨论过,如果能拿上百块木牌,如何分、如何选、如何花,一连串幻想的享乐时刻,一下子浮现在他们的脑海里。如今梦想成真,百块木牌就在自己手里,真真切切。而一块铁牌代表着什么?那是多少块木牌子都无法比拟的,是啊,它足以换来一生大富大贵的日子!哪里还需要再混什么采石帮?他自己也可以建个堡子,招些弟兄……光是想想,就激动不已,下一刻,心中原本满是害了同伴的内疚感,已经散到九霄云外了。他问自己,倘若今日不去,将来自己会不会后悔?会!绝对会! 第二十四回 岛战——索魂 ☆☆☆ 城门外的路平坦而宽阔,路边还长满了小草和野花,这条路顺着低谷曲折向前,俨然一幅乡间风景画的样子。 本以为会看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克里斯实在不敢相信这是身处在小黑山岛。 “之前被放出去的那些灰人都跑哪里去了?”她随口问了句。 洪七里沉默了一下,轻轻地道:“咱们出城前,王大人私下里跟我交代了一句话——‘提防灰人’!” “为什么要提防灰人?” 这件事石影大人已经告诉过熊戴影了,他答道:“他们会假意接近登岛的人,然后欺骗他们掉进事先设好的陷阱。听说九成上岛的人会在小黑山岛上死去,有的时候,甚至是全军覆灭……”他看了看主子的脸色,马上发觉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多了。 宁一飞大吃一惊,当下嘘了口气。 “这才是李庆的夺岛游戏?”克里斯厉声道,她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刚才她还在同情灰人,可现在想想连他们也变得有点面目可憎了。 洪七里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这不是游戏,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尽管是迫于生死,却仍是自我的选择,被害与害人更是有天壤之别。囚犯竟然也变得如此麻木不仁,整个沙门岛似乎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生存形态,一切都让人觉得恶心反胃。克里斯觉得浑身泛起寒意,她抱臂想让自己暖和一点,却无济于事。 “反正咱们只是去‘毒蛇谷’,听说那边也没有铁牌子、木牌子,自然也没什么灰人吧。”熊戴影小声说。 克里斯“唔”了一声,怒气减了大半。 洪七里的眼神微变,心想:过了今晚,也就到了与李庆正式明阵相对的时刻了,跟着必然是一场生死之争。这会儿,王大人坐镇蓬莱宫听戏,与李庆周旋,自己却也不想再看到李庆那厮的嘴脸,现在只想着明天快点救出月玡儿。 俗话说的好,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克里斯打定主意去帮尹宸采蛇卵,洪七里也就带着宁一飞同来。 很快克里斯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别三奇坐在距离他们五十米开外的一个山坡上。他正挥动着失去了三根手指的左手向他们打招呼。 克里斯没有朝他挥手,看到他,她神色微微有些迟疑。正想说尹宸呢,结果就见到尹宸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 他们走了过去,别三奇用他那只更像鸟爪似得伤手,摸了摸颔下的山羊胡子,一副认真而诚恳的表情问:“小乙兄弟,老夫听说,你们要与张神医一起去采蛇卵,可否算老夫一个?” 干嘛问我?克里斯左右看看,所有人都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势,似乎这事儿全由她做主一般。 克里斯犹想让自己口气再硬些,问:“你不是来见识夺岛大会的吗?那毒蛇谷可没什么木牌子、铁牌子。” “夺岛之事,老夫怕是这辈子也不想再见识了!”别三奇露着一口白牙道:“说实话,比起人,老夫还是更愿意跟毒物相处。听说岛上腹蛇也是奇毒无比,老夫说不定能帮的上诸位。” 想了想,克里斯道:“我没问题,这事儿还要问问‘张神医’!” 朝尹宸凝视的方向望去,他脸上就带了一副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表情,眼神开始移到远处的荒野上。 “这……”别三奇最后还是嚅嗫着开了口,“张神医,老夫可否同去?”别三奇等着张长北回应,见他还是面色不改,径直站着,有点仓惶无措起来,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突然,宁一飞和善的笑道:“他若真的介意,也就不会让别老前辈在这边等了。” 克里斯一下笑了出来,心想:没想到,就这么两天时间,小飞倒是对尹宸如此熟悉了,竟然能从那张盖着假面,面无表情的脸上,弄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 “快走吧!”尹宸终于开了腔。他扫了她一眼,然后视线又转到别处了。 见张长北总算有了点反应,这让别三奇松了口气。 跨过山坡,便是一望无际的荒野。克里斯仔细打量着眼前这片蛮荒野地,黄色的旋复花在一片棕色的黄背草中抢占了一席之地,低矮的灌木丛杂生其间。 “毒蛇谷不是离得不远吗?”她困惑地问道。 尹宸道:“要跨过这片荒原。” 地图上的直线距离看起来确实很近,可走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走了许久,克里斯暗忖:怪不得尹宸说要快点走,这还没到吗?她一边咬着嘴唇,一边搭手远眺,地平线上孤零零的有一棵大树。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树下有一个人影。 他坐在那么一个荒凉的地方,样子有点奇怪。 “是索魂!”不用看,尹宸就知道那是谁,“他正在我们去往毒蛇谷的必经之路上。” 显然,别三奇不是个擅于掩饰内心感触的人,他一听到“索魂”两个字,顿时脸色大变,嘴角牵起一阵痉挛,惶急又惊惧的道,“这可怎么办?” 轻抚着下颌的大胡子,洪七里轻轻地道:“我们只是路过,井水不犯河水。” 克里斯笑了笑,反问别三奇:“你还去吗?” 别三奇胡乱点点头,但还是有些慌张地道:“去……当然去……” 三岔路口上有一棵参天的麻栎树,萧索手抱单膝,盘坐在大树下,低着头,看着地面。他不用抬头,也能知道有人正在看向自己。 离得足够近的时候,克里斯踮起脚尖,她想要看明白这位杀手盟排名第三的杀手,有着惊悚名声的“索魂”,到底在干什么? 就见他认真的看着地上画着的方格,像是棋盘一样,上面摆着几颗小石头。 他左手食指在空中轻轻一摆,那棋盘上的石子就跟着移动。过了一小会儿,他的右手食指又会动动。 他这是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吗?克里斯猜测。 尹宸以前见过萧索下这种“日晷棋”——两子既立,比以日表,算而得之。这棋虽然他看过,却始终看不懂,但有一点他知道,这棋是要看着棋子在日晷上投射的影子来下,也就是说,太阳落山前是决不出胜负的。而且只要萧索开局下棋,绝对会下完才会作罢。 尹宸想:这也太奇怪了,他不出动去找要杀的人,却在这里悠闲的下棋? 艳丽的扶桑花,还有那些招摇的举止,在这些华丽的表象之下,萧索可怕的名声其实是源自他这个人有着强大冷静的头脑,做任何事,就像他下棋一样,喜欢每一招经过精密的计算才使出来。所以,他若没有把握绝不可能接下那个契约上岛杀人;可是,坐着下一天棋,如何能得手?难道他已经得手了?不对,如果是那样,他会立刻离开沙门岛的。 “小乙哥,有人来了!”熊戴影低促道。 克里斯本来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索魂”的那盘怪棋上,这时抬起头来,只见有十来个人,从另一条路而来,他们顺着路边的荒草地徒步掩进,眼看这朝这棵大树的方向奔来。 不一会儿,他们欠身到了近前,暗中把这里包围堵截了起来。 见荒草跟着晃动,宁一飞道:“他们是什么人?” 别三奇喃喃自语:“不敢显身,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路数!” 这时,有人突然跃出荒草地,“呸”了一声:“滚你个蛋,你他娘才不是好路数的。” 紧接着,周围人影晃映,果然又跳出了十个大汉,这十个人全是一身横肉,面貌长得也是凶神恶煞。 “俄们找‘索魂’结一笔旧账!”先跳出来的汉子长得最为粗壮结实,长了条一字连心眉,活像一条蚯蚓似得爬在额头上。他一口西北话,大声叫道:“你们可是与他是一伙的?如若不是,速速退开!” 尹宸肚里冷笑,就你们几个? 克里斯打眼看看“索魂”,他压根都没瞧一眼这几个人,还沉浸在棋局,乐不思蜀。 洪七里一听这汉子的口音,就想起来了,“索魂”第一天上岛,在长厅砍了一个西北汉子的双脚,这几个人大概是他的同党。这几个人武功与“索魂”相差太远,这样跑来报仇,纯属是以卵击石,他希望能劝退对方,于是上前沉声道:“你们大约想为自己兄弟报仇,但在下还是劝你们一句,莫要白白搭上性命。” 见出声中年虬髯大汉比自己还要壮硕,为首的汉子生硬地问:“阁下又是什么人?” “在下是谁不重要,只劝你们莫要意气用事!” 旁边的人骂道:“少他娘的废话!哪来的老杂种,敢管我们狂狼十二少的事!” 克里斯忍住笑,心道:怎么越是烂人,越喜欢起这些听起来狠戾的名字。而且你们现在明显少一个人,应该是“狂狼十一少”。 旁边个挺着圆滚滚肚子的胖汉,看到克里斯似笑非笑的样子,指着她粗声道:“这个小白脸敢嘲笑我们!” “就是,这些人阴阳怪气的,先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兄弟的厉害!” 为首的汉子知道“索魂”的名声,心想这些杀手都是背后暗算人的懦夫,名头再大能有多厉害,我们十一个人对上他,尤有胜算。看他们也不是一伙的,可莫要节外生枝,开罪眼前这几个。想罢,他阴沉的道:“你们若与他无关,就请速速退开!” 洪七里一看,以目前的情形,劝对方退开或罢手,已是不可能的了,遂也不愿多说什么了! 上赶着送死的人,你能怎么样呢? 这时,萧索嘿嘿笑了。 为首的汉子,骂道:“‘索魂’你已死到临头,犹不自知,兄弟几个这回送你上黄泉路!” 萧索那一笑,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的右手下了一步好棋罢了。 “上啊……”十一个人一同怪嚎出声,这些人像疯了一样,手持大刀、长枪、枷链、狼牙棍,什么武器都有,围着冲了上去。 人尚未到,几闪黑亮光芒暴取萧索的咽喉,果然不是什么好路数——为首的汉子手中掷出的明明是喂了毒的铁蒺藜串在一起的锁链,别三奇一眼就从泛着黑色的铁尖上看了出来。 刚好被右手吃掉了左手的一枚棋子,萧索面无表情,左手虚空斜挥,射出一颗石子。那小石子更像是被一股无形中的吸力带着飞一样直撞向铁蒺藜,那连在一起的铁蒺藜射出一溜青黑闪光,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着反卷过来,比其发出之时的力道更为雄浑,直奔最前面三个人的脑门而去,若是不躲开,必然当场被这条铁蒺藜锁链打得头破血流。 同一时间,有人闪身急退,有人缩颈低头,好在他们躲了过去。 “咚”铁蒺藜锁链飞了出去,为首的汉子却被那力道拽的连连后退。他一声狼吼,壮阔的手臂死力抽动手中的铁锁链,再次冲了上去。 洪七里摇摇头,这几块废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如此这般差距还不开眼,这样不知深浅的人,他倒也是生平未见! 冲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胖汉和另一个丑脸汉子,他们手中各持长枪和狼牙棒,枪尖直取喉咙,狼牙棒暴砸天灵盖。 连尹宸都大吃一惊,都到了这样的关头,萧索为何还不出手? 直等着枪尖隔着他的喉咙还有三分远,萧索仍坐着不动,就像没看见一样。 就在这时,胖汉的身子一顿,向后猛地退去,仿佛被极大的力道推着倒退,脚下的步子都来不及倒腾,两个后脚跟直插在土里,推开一片泥土。刹那间他的喉咙多了一个血窟窿,通穿而出,鲜血从后脖颈喷了出去。 那臭脸汉子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带着泉涌的鲜血与黏白的脑浆,栽倒在了荒草从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脑瓜开了瓢。 在目不交睫的功夫里,“狂狼十一少”便已折了两人,萧索却连动都没动一下。 第二十四回 岛战——魔头 ☆☆☆ 陡然间,前后的大汉全都震骇至极,身子僵窒住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承受眼前的教训,他们甚至还在想,这二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们的意念尚未回转过来,就见三个人的嘴角急速扯动着,声音干涩得像在嗓门里撒进了一把沙子,他们的脸全都扭曲了,一个人的脸从双眼的位置断裂开来,眼珠子被嵌进了脑子里;另一个人从额角到耳际斜着被割开来,一边的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一半脸慢慢滑落下去;最后一人是从嘴巴处被削开了,只剩下光秃秃的下颌,牙齿和舌头还在蠕动,他们在同一时间里倒下了,几乎不分先后,鲜血四下狂喷。 咽了口唾沫,别三奇惊恐地问:“他们……他们怎么死的?” 克里斯、熊戴影和宁一飞都看呆了。 就在这问话间,已经又有两人倒地而亡。 剩下举着兵刃对阵的三个大汉,丢下兵器,拔腿就跑。 大叫如泣,其中一人两只大脚也不知怎的便飞出了两丈开外,两只血糊糊、白骨森森的胫肢突然拄地,他尖号着,叉开两只胳膊,手掌也没有了,带着洒溅四喷鲜血!紧接着,“啪嚓”一声他的身子也拦腰折断了。 另外两人奔跑中,竟已没了头颅,无头的身体仍在余劲未歇中,往前踉跄着跑出了四、五步,最后晃晃悠悠地扑倒在地,颈腔中的大动脉,喷射出大量血液,将逃走路线上的黄色杂草全染成了赤红色。 这下只剩“狂狼一少”了。 为首的汉子一见大事不好时,早不迟疑,返身就逃跑了。如今已经逃得远了,只是跑着跑着他觉得不对劲,越跑越觉得轻快,他圆睁一双眼睛,看向自己,身上掉下来一块块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肉团,如肉雨似得往四面八方抛洒而出。跑了几步,他那粗大的躯体,即已变成了一付鲜血淋漓骷髅架子,上面犹沾着些细碎肉屑。 十一人死状惨烈,无一生还,从头到尾,也不过是眨眼几次的时间而已;从头到尾,萧索都盘坐原地,还在看着棋盘,连左右两个食指都没有动过一下。 别三奇看得心惊胆跳,几乎连隔夜的粮食也要呕出来了。 克里斯和宁一飞都打了个寒战,熊戴影手心里全是冷汗,几人面面相觑,发现彼此惊骇的程度从未有过。 虽然在这十一个人出现的时候,尹宸看他们,就像看见每个人背上了一具棺材,可他现在却也是惊异无比,这一瞬间杀死十一人的大杀招他从未见过,绝不是“索魂”常用的“凝烁斩”! 洪七里沉着脸不语。“索魂”的名声,他早有耳闻,眼见真人,果如传闻中的一样,狂妄、残酷又凶狠。黑白两道,试问有哪个能手强豪能如此轻松杀人于无形之中? 他竟是这么快! 萧索看似一动未动,洪七里却看清了他的动作。还在敌人嚷嚷着说话的时候,他以极快的速度在敌人身前一闪而过,可是,他只在人群绕来绕去,并没有攻击敌人,甚至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做完这诡异的举动,他便在一刹那间杀死了敌人?自己行走江湖以来,还未听说有哪一路武功如这般诡异! 不对!洪七里转头看了看最初的两具尸体,一人穿喉而亡,一人头顶受重击而死,这二人的死法显然与他们攻击“索魂”时用招式一模一样。其他人虽然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却也准备发招了,难道这邪门功夫是将攻击敌人的招式还在自己身上?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尽管其他尸体不成样子,却也能看的出,有的是被利刃劈砍,有的是受钝器重伤,创口确确实实与这些人所用的武器能对的上号。而那为首的汉子,死状最惨,他身上的血肉倒像是用那铁蒺藜锁链一下下挖掉的…… 沉重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结了。忽然,远处出现了三个身影。 他们走走停停,躲躲闪闪。克里斯眼尖,早已认出正是岛上村民三兄弟。应该说出了城门,寻仇的那伙人偷偷地跟着萧索,而这三兄弟则躲在远处观望,伺机而动。 三兄弟分开来,各自快速的翻看着刚死去的那十一人的尸体,碰到有木牌子的便捡出来,看来大部分都在那骷髅架子身上,年长的兄弟,打了个口哨,两个弟弟迅速赶了过去。他们把散落的木牌子收集起来。 克里斯觉得这三个人,就如同非洲荒原上那些跟在猛兽身边的鬣狗,捡拾着猛兽狩猎后的残渣剩饭。 突然,三兄弟见“索魂”站起了身,他们就跟见了鬼一样,立刻向后退去,不一会儿消失在荒草丛里。 转头一看,克里斯发现“索魂”正在盯着他们看。 更准确的说,他那带着兽性的双眸,正射出凶光瞪视着洪七里。 洪七里也面如寒霜般凝视着对手。 以洪七里今日在武林中的地位及分量,对于任何一个对手,都不是能含糊应付的。要不然,萧索也不会如此小心,他没用自己的独门武功。在道上混,谁知哪一日会不会与眼前的人对上。若让这样的对头事先看过自己动手,难保不给了他找到识破自己弱点的机会。所以,萧索才用出了自己极少使用的觋术“潬渊阵”,所以连尹宸都不知道。 此刻,萧索才不想与道上的大豪结下梁子,用眼神示威挑衅之后,见对方镇定自若,他便立刻失了兴趣,眼睛转到张长北身上,慢慢问道:“尹宸,我记得你接了小契,还不去杀人?” 尹宸心知肚明,自己再化妆、易容,隐藏气息,也逃不过萧索的眼睛。 见他冷着脸,一言不发,萧索笑了笑。心想:照你的心性,若是想走,就是眼前这个大胡子也拦不住你!也就是说,你想和这些人混迹在一起。这么想着,萧索突然眼光中闪出一抹兴味:你留在这里,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大胡子,其他人也是与你格格不入,咦,还有个矮矬子! 别三奇见“索魂”的眼神扫过自己,不禁干咽了一下,心想:他干嘛骂张神医“阴沉”,还让他去杀人? 萧索的目光锁定在了侏儒身旁的俊俏人物身上,是他——太奇怪了! 又看看一脸平静的尹宸,萧索顿觉无趣,他转过身看了看附近的一片片血迹残尸,他长吁了口气,哀怨道:“好不容易找到这棵离大营最近的大树,舒服待会儿,这下还要换地方,真讨厌!” 他蹲下身,抬起右手,并起细长的手指,对着地上,在空中画了个方格。接着,他把双手插进土里,试图把那画好的棋盘,连带上面的小石子一起拿起来。谁知他手中的整个土块突然“哗啦”碎成了几块,原来这里的土壤混着许多海砂,极容易碎掉。看着手中化作土堆砂砾的棋盘,萧索嘴里发出了雷鸣的咆哮。 “大家小心!”尹宸缓缓道,“他会想杀人的!” 萧索本来英挺的面容上掠过一抹狰狞之色,半长的头发蓬竖起来,双眼怒睁,铜铃般闪射凶光,他咬牙暴虐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让人背脊发凉的怪物。 洪七里见他气涌如山,不知修的是什么内功,也已到了出神入化,不可捉摸的境界了;而这人如此善变,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杀起人来,心狠手辣,这样的魔头,实属江湖一害。于是他暗中运功,同时低声道:“你们退后!” 突然,克里斯用手一指那碎掉的棋盘,问道:“你便是要那棋盘恢复如初吗?” “能恢复如初?”萧索脸色立即一变,修长的身体一阵风似得冲到了克里斯面前,快不可言。 连洪七里都大吃了一惊。 一股强大的玄冥内力,宛若寒瀑倾崖而落,拦住了萧索的去路。 那威慑之力连萧索都不敢疏忽,他脚步倏移,向后连退两步,惊诧了一声:“咦?” 洪七里也感觉到了另一位高手的气息,难道“索魂”竟然还带了同伴,他当下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股幽冷之气一瞬之间又凭空消失了。 克里斯的嘴唇偏了偏,道:“你还想不想要你刚才那局棋?” 萧索那抽紧的面皮一下松开了,点了点头。 见他不再乱动,克里斯从衣袖中取出卷在纸里的铅笔,熊戴影转过身,让她拿自己的脊背当桌子,她在上面快速的画了起来。 克里斯把画好的棋盘图递给萧索,轻声道:“你看看,可错了一步?” 一扬手接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他往克里斯跟前凑近了点,咧嘴露出了笑容,道:“一步不差!” 说完,他走回到那堆沙土堆,把小圆石头一个个捡了起来。 摇摇头,克里斯松了一口气,与熊戴影吩咐道:“咱们走吧!” 别三奇早吓得脸孔苍白,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边往前走,熊戴影一边指着前面的三岔口,道:“中间的那条路是往‘死亡森林’去的,右边的路是去往毒蛇谷。” 他们前脚踏上去毒蛇谷的路,萧索后脚就跟了上来。 别三奇惊恐的问:“他还跟着,这可怎么办?” 克里斯道:“莫要再理他了。” “欧阳大哥,刚才你不怕吗?”宁一飞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只想着欧阳大哥面对“索魂”时夷然不屑的样子,要是一般人,被那个魔王一样的家伙瞪视一眼,早就快魂飞魄散了,自己刚才也是吓得两腿打颤,想动却不敢动。他越想心中就越佩服,脱口就问了出来。 所幸这里就别三奇一个外人,小飞没叫化名,克里斯倒也不在意了。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给他看,十个手指微微颤抖着,她道:“怎么可能不怕!” 宁一飞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道:原来欧阳大哥一样的害怕,可他仍能与敌人冷静应对。自已学不来他的机智,却也要学学他这样沉着。 洪七里心道:她一个女子,虽然心中害怕,却仍能临危不乱,三言两句化解了一场危机,怎能不让人心生佩服。而那“索魂”,绝未使出真本事,自己不敢想象,刚才若真动起手,会是怎样一场生死之战。 尹宸斜睨欧阳峰,心道:他虽嘴上说怕,心中却无惧意。 人会害怕,但这种情绪是分层次的。“怕”是内心对未知的事、物产生的本能反应;而“惧”却是对已知事物、经历,产生的心理反应。人的内心已有了恐怖的阴影,这样滋生出来的惧意更深刻,人自己吓自己才是最刻骨铭心的。 杀手最为清楚,“怕”与“惧”的区别。 尹宸又用余光扫了眼萧索,他享受人们惧怕自己,所以更为敏感。 克里斯突然问道:“小宸,你说他不去杀自己要杀的人,跟着咱们干什么?” 尹宸皱了皱眉,却又瞅见身后的萧索露出诡笑,也不压着声音了,道:“我也觉得奇怪。” “是不是因为不好找,他决定放弃了?” “若是放在平日,他一定会先抓一个铁牌,让他供出那个叫郗英的下落,一个不说杀一个,下一个不说再杀下一个,直到找到郗英为止!” 想了一下,克里斯道:“小宸,反正有别前辈与我们同去,要不如我们帮你去取蛇卵,你自己去找那个铁牌子!” “我决定放弃契约,人不杀了!”尹宸叹了口气道,“有你添乱,我怕连答应下的二十只腹蛇卵到时候都完成不了!” 虽然知道尹宸是杀手盟的,可听他决定不杀人了,宁一飞心中倒是松快了许多,这岛上见到的杀戮实在太多了。 克里斯长出口气,佯装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否则我压力山大!” 尹宸心想:欧阳峰这个古古怪怪的家伙,净说些不知所谓的怪话! 洪七里带着探寻意味的眼光看向克里斯,却发现她也正好看向自己,那双大眼睛顽劣地眨了眨。实际上,与克里斯相处的日子一久,就对她多了一分了解。那些看似荒唐胡闹的举动往往别有深意。她明明知道尹宸压根不需要别人帮他抓蝎子、采蛇卵,却偏偏故意缠着他,假意帮忙,其实是不想尹宸去杀人?可那少年是冥狩宫的,从降生之日起,一生的命运就被注定了,他可以放弃一、两次契约,可是作为一个杀手,他总不能一直不杀人吧? 第二十四回 岛战——毒蛇 ☆☆☆ 毒蛇谷。 这片狭长谷地的中心是一潭湖水,它悠悠流淌,四散开来,就像无数条盘绕爬行的蛇身。两岸雾锁烟笼,水如蓝染,一望之下真看不出有毒蛇满地的名声。别三奇告诉大家,因为是盛夏,蛇都躲进深深的洞穴,隐伏在凉爽的地方去了。 萧索并没有一路跟着他们,路上碰到一棵能遮荫的大黑松,树下一片绿草地,一簇簇狗尾草、野花夹在其间。见到大树,他就像孩童见到糖果,一下扑进了花草丛。转回头时,嘴里衔了一根狗尾草,然后懒洋洋地躺在那儿了,只是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克里斯的背影。 直到他们远远的走开了,萧索才铺开克里斯给他的那张画着棋盘的纸,放上小圆石,剩下便是他的乐趣时光了。 等身后的大树看不见了影子,别三奇才回过魂来,他轻声低语,“你们汉人的阴曹地府,怕是勾魂判官便是那副长相吧?” 他这话一说,熊戴影、宁一飞各自在脑海里把“索魂”的形象套进了戏文里常见的判官服里,两人均点点头,熊戴影道:“似乎真的挺合适。” 克里斯哈哈一笑,道:“比起鬼神,还是人更可怕些!” 听言,别三奇和尹宸又一起点了点头。 按照张长北所说,那毒蛇窝并不难找,克里斯他们即沿着湖边找着一座小巧玲珑的“黑壳山”,这座山不大起眼,通体是灰黑色的风蚀岩石构成,山脚下是一连串半掩的洞穴。 尹宸对蛇可不陌生。 冥狩宫本来就有蛇洞,里面有大大小小数十座洞穴,尹宸兄弟几个从小便要与洞里的蛇对练“曲蛇术”,而洞中最深处有成百上千的蛇,谁要是犯了错,便要进入里面接受惩罚,待在蛇洞的日子长短由犯错的大小决定。其实,尹家子弟都怕进蛇洞,倒不是怕蛇,而是怕洞里枯燥的日子。 前一次,张长北见尹宸拿回了十只飞天蝎,简直眉开眼笑;这一次他向尹宸好好讲了如何找到蛇洞,如何采蛇卵,还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张长北每年都在黑壳山左手数第七个洞穴里采蛇卵,因为这个洞穴入口的位置上下正好,洞穴不大、也不太深,而且这窝蛇相对温顺。 尹宸一路数了过来:“一、二、三、四、五、六、七,看来就是这里了!” 张长北每年也就能拿个十只左右的蛇卵,他觉得尹宸本事很大,这次准能拿够蛇卵,于是拿出了一瓶能麻翻毒蛇的迷药,让尹宸带上。 见到尹宸拿出麻蛇的迷药,别三奇来了兴趣,问:“可否给老夫见识一下?” 尹宸把迷药递给了别三奇。 他放在鼻子下面闻了一下,赞道:“果然是好东西!” 尹宸想了想,放迷药别三奇更有经验,于是反问:“由您来?” 别三奇满口答应,还笑眯眯地问:“张神医采蛇卵时,倘若见到有些通灵性的小蛇,老夫可否试着降服?” 尹宸耸耸肩,道:“那是您的本事,张某自不会干预!” 洞口很宽阔,向里走一小段,会变得稍窄一些,但也大得足以两三个成人男子并排行走。别三奇四下看看,心中疑惑,说实话他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蛇洞。他轻轻敲了敲,从岩壁发出的声音可以听得出,这地方非常古老。 再走了一会儿,尹宸嗅了嗅鼻子,道:“快到了!” 别三奇则蹲下身,在地上发现了一些伴着斑点的金黄色的物质,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他道:“有蛇粪,看来蛇儿们不远了!” 果不其然,很快他们就到了蛇巢,入口成不规则的长方形,已经能听见一些蛇爬动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别三奇用手势示意大家在数丈之外等候,他一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巢穴入口,从尹宸给的瓶子里到出数十颗小丸。他捏了捏,那小丸里有个硬芯子,跟自己做的迷药大丸虽然不尽相同,但估计原理也差的八九不离十。 他用力向那长方形孔洞里一扔,小丸滚落下方的黑暗中。 直听见它们碰到岩石的清脆响声,就知道丸中的硬芯子里的药液爆开了。他退回到大家的身边一起等着药性发作。 过了很久,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别三奇兴奋地道:“迷药已经起效了!咱们速战速决吧!” 他们下到蛇巢,克里斯扇了扇,薄薄一层烟雾散去,眯着眼睛朝周围看去。 巢穴里有几十条蛇,有少数还在蠕动,不过绝大多数都已经昏昏沉沉不动了。它们的颜色是土棕色的,上面有些花纹。别三奇搜寻那些未完全昏死的蛇,还不时用脚踢踢它们,看能不能找到有些活力的。 显然别三奇有些大失所望,这些蛇稀松平常,没有一条能入了他的眼。 尹宸、克里斯等人分头走到巢穴的边缘,在几个角落里摸索一下,显然蛇在被迷倒前本能的盘起了身子,将卵护在了身下,他们找到了零星几只蛇卵。 尹宸把采来的蛇卵,收入事先准备皮袋子中。 众人在周围搜索了一遍,就再没有看到别的蛇卵了。 “这里并没有多少啊?”克里斯问。 “也许我们应该往深处去看看。”尹宸说着向角落里一个更窄的洞口指了指。 别三奇当然是求之不得,由衷道:“此处,让老夫打头阵吧!” 见众人没有异议,他从身上的皮袋中又取出了那长相古怪的毛球蝙蝠,走到洞口往空中一撒,毛球们立刻煽动着黑色的薄膜翅膀,钻进了洞里。放过了蝙蝠,他得意洋洋地说,“儿等定能帮咱们找到有蛇卵的地方!” 说罢,他率先走进洞里。 宁一飞有点紧张,不过见大家都进了洞,也就跟了上去。 洞中的光线忽然转暗,四周渐渐黑了下来。之前的洞穴因为风蚀的缘故,总有些地方能透过一些光线来。此时,宁一飞抬头向前看,近在咫尺的人影却像墨水的斑点,朦胧模糊起来,很快大家潜入黑暗中,看不见了身影。 宁一飞心中忐忑,手摸着墙向前追赶,可刚一挪步,左手落在墙面时,碰到了一些东西,黏糊糊、滑溜溜的,长长一条……显然是蛇皮。他心中随之一颤,赶紧抽手,在自己的裤子上蹭了蹭,尽力不去想。刚才洞里的蛇全都晕着,他还没那么怕,可现在他却害怕了起来,而且越想越觉得恶心,紧接着他听到了洞穴顶上传来了什么动静,沙沙的响着。他不敢在摸着洞穴的墙壁前进,狂躁的挥舞着手前进,就听“啪”的一声,头顶落下一物,掉在了他的肩膀上,冰凉滑腻。 “该死,噢!”宁一飞大叫了一声。 漆黑一片中,“咝”的一声,一瞬间恐惧袭来,立刻蔓延全身,下意识里他胡乱用手拨开了爬在自己脖子上的蛇,跑了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回过神来重重的撞上了前面的人。 “小飞?” “欧阳大哥!”宁一飞声音发颤的回答,“蛇,刚才有蛇!” 宁一飞撞上的人正是队伍后面的克里斯。 一进到这里,黑暗如同蒙眼布一样,遮住了双眼,会让人顿时产生一种失明了的错觉。克里斯才感到失去视力,陷入无边黑暗中的恐慌和无助。 不过,眼下她觉得宁一飞比自己还要慌张。 克里斯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问:“小飞,你不要紧吧?” “我……”宁一飞怯生生地回答,“我……好像怕蛇。” “唉?那你干嘛要跟来捕蛇啊?” “我……我也没想到……平常也在后山上也见过蛇,没觉得害怕,可不知道怎么的,进到这里就怕了……刚才有条蛇正落在我身上!” 克里斯道:“难道你不是怕蛇,而是有幽闭恐惧症吧?嗯……就是害怕这狭小的空间!” “我也不知道。”宁一飞不自觉的摇摇头。 前面传来脚步声,发现两人掉队了,熊戴影、洪七里回头来寻。 克里斯抱怨道:“太黑了,看不见路怎么走?戴影,再给我个火折子!” 别三奇道:“这种时候还是别点火了吧,会吓跑蛇的!这黑一会儿就适应了。” 因为在冥狩宫的蛇洞练就了很好的夜视能力,尹宸本来也不想点火的,但想想欧阳峰说的也没错,一点星火之光影响也不大。 尹宸道:“无妨!” 熊戴影指了指克里斯的腰间,道:“我放了一个在你的腰袋里。” “哦。”克里斯拉开了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包,却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透出了莹莹光芒,她才想起来自己带着蓝色秘石呢。 她把树脂袋拿在手里,温暖的触感从指尖透了过来,里面秘石发出的蓝光让红色的“心脏”发出了淡紫色的光。 “这是那个木甲人的心吗?”洪七里问。 “是呀!” 克里斯把树脂袋举高,四周被荧光照亮,这下用肉眼就能看清周遭的情况。几条蛇在洞壁上爬行,在紫色光芒照应下,显然没受什么影响。脚下一条干涸了的水沟,里头有几截蛇皮和蛇爬过的痕迹,水沟边上的洞里,可能也藏着蛇。 别三奇在前边提醒说:“快走吧,得跟上我那些蝠儿们!” 宁一飞也渐渐回过神来,他咽了口唾沫,道:“我不打紧了!咱们走吧!” 尹宸知道宁一飞有些硬撑着,但仍尊重他的决定,缓缓道:“蛇其实更怕人,它们非常灵敏,会避开我们,一般不会主动发起攻击。更别说这段时间是蛇蜕的日子,它们处在朦朦胧胧的感觉里,只能看到晃动的东西,所以真要碰到了蛇了,千万不要动!” 那些蝙蝠飞得太快了。 别三奇撅起嘴,吹了吹不带响的口哨,急忙道:“儿等停下了,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侏儒一般的别三奇,在这洞里跟那群小蝙蝠一样,小短腿却跑得奇快,克里斯他们跟着在洞穴里穿梭,向下方不断地加速……越靠越近。 直到别三奇伸出手示意大家停下。 就见那群毛球蝙蝠在空中上下翻飞,并不再前进了,仿佛停在了一面墙的前面。 克里斯可是知道蝙蝠是靠发出超声波来定位飞行的,这么说前面真有障碍物阻挡了它们前进。 别三奇伸出手。 他的手指触到了什么东西,感觉近乎液体。别三奇看到自己的手划过一层近乎透明的闪亮外壳,他也吓了一跳,赶紧抽回了手。 克里斯眨了眨眼,站到侧面一点的角度,斜着看去,能看到一层透明色的薄膜。 “这是什么?” 发问的时候,她的脚移动了一下,正落在某个柔软光滑的东西上面,踩上去像是一堆海绵,她险些滑倒。不等熊戴影出手,旁边就有一股柔劲将她的身体护住了,帮她找到了安全平坦的地方下脚,但她的一只脚却挂住了海绵,拉扯了一下。于是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眼前的透明薄膜被她扯掉了,像是一个银色薄纱帷幕缓缓地落了下去。 幕后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这一下,给蝙蝠开了路。它们即刻向里面飞去。 别三奇犹豫了下,还是第一个走了进去,而后他的声音传来:“你们小心脚下!” 等大家走进去时,才明白他的意思。洞穴里也覆盖着近乎透明的壳子,踩上去既柔软又光滑,不过脚下也能感觉到不少凹槽,墙壁上还有一些诡异的沟壑,正好让人抓住。大家沿着洞穴向下,到后面坡度有点大,克里斯不得紧紧抓住旁边的透明物质,她才发现有些地方凹向里面,甚至如尖刺般地插进墙体里很深。她一直望下去,看到了洞口。 别三奇已经在下面等着了,尹宸和洪七里很快落在洞底。 最后一段,克里斯是伏低身子,在斜坡上顺势滑到了底部。 洞口很窄,洞里却很宽敞。克里斯借着手中树脂心脏发出的光察看,这里深得见不着天光。那透明的壳子还延伸到了坡下面,似乎有一个地方微微突起。 宁一飞最后一个滑了下来,克里斯转身去看他,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她呆愣住了。她可不太喜欢现在这种感觉,急忙倒着向后退了十来步,指着他们出来的洞口道:“你们快看!” 第二十四回 岛战——蛇王 ☆☆☆ 洪七里等人也纷纷来到她所站的地方,回望过去,他们猛然发现: 那透明的壳子隐隐勾画出来的轮廓,竟然是一只巨大的蝎子! 洞口的位置左右搭着两只螯钳,斜坡的部分正是它的脊背。克里斯不由自主的朝地面看去,她当滑梯滑下来的部分,竟然是蝎尾,坡道下突起的东西是蝎的刺勾。自己竟然是从这一堆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上滑下来的。 蝎子的头部钻出了洞穴,仿佛是想爬出去的样子。 照壳子的样子,整个一面斜坡都是它的身子。这是比蝎岛上见的那只蝎后还要大的庞然巨物,它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别三奇压低嗓门小声道:“这是蝎蜕!爬出去的是要长的更大的蝎子,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它……它怎么可能爬得出去?” 熊戴影问:“难道还在洞里?” 这句话让人头皮发麻,毛孔竖了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 “别忘了咱们是来取蛇卵的,赶快四下找找,如果没有就赶快离开这里!”洪七里的话让大家平静了下来。 别三奇见自己的蝠儿还在洞里翻飞探索,心中也镇静了几分,道:“儿等还在洞里飞,应该没什么危险,而且这周围一定有蛇卵!” 说罢,别三奇说完走下斜坡。 尹宸也照做了,但两人向两边分开。 这里只有光滑的岩石壁,上面还有一道道的凹槽,歪歪斜斜成圆形地向下眼神至中央的地面上。 别三奇小心的张望,不一会儿呼叫道:“我的天,全都是!” 结果是令人震惊的,那一道道凹槽里藏的全部都是蛇卵,密密麻麻。 尹宸动作很快,扯开放蛇卵的皮袋子,递给宁一飞。让他帮忙撑着,而自己则飞快地把蛇卵捡起来,洪七里也赶紧过去帮忙。 熊戴影向前走了一段距离,他有了新的发现,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峰哥,这里!” 克里斯走了过去,地上有一个东西。从轮廓看,还是一个蝎蜕,但明显比洞口爬着的那只小了好几圈,蜕壳的颜色是半透明的,上面布满了黄色的斑点。明显不像刚才的那么柔软,而是坚硬干瘪的,大部分躯体都碎裂开了,散进了地上岩石的缝隙里。 三下五除二,在凹槽里拿够了蛇卵,尹宸扎紧了皮袋口,挂在了身上。 洪七里招呼了一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走吧!” “好的!”别三奇也有点怵,他刚要吹响召回蝙蝠的信号。 这时,传来了响动声,听上去像是拍岸浪退时发出的“哗哗”声,没什么说的,别三奇和尹宸都异常熟悉这样的“爬动”的声音。所有人的屏住了呼吸,没人说话,更显得这声音格外清晰,益发让人心慌。 刚掉转方向,想要离开,就听见“沙喇、沙喇”的响声传来,克里斯举高树脂心脏一照,漆黑一片的岩石壁上,依稀可见十几条蛇从凹槽间的缝隙中钻了出来。那上面有千孔百洞,很快,蛇头纷纷冒了出来。 速度越来越快,蛇越来越多,如同水注一般倾泻而出。 涌出的蛇流汇聚在一起,如同一条大河卷着蛇浪“呼喇喇”冲刷着地面。低沉的沙沙声,短时间内增大为一种隆隆的咆哮声。 克里斯他们迅速向洞口的方向奔逃,眼看着地面渐渐被蛇群覆盖,向潮水一般掩至,蛇离他们越来越近,直贴近他们脚边,别三奇惊叫一声,这些蛇什么颜色的都有,色泽艳丽,但无一不是剧毒,克里斯他们完全暴露在蛇群之中,十分危险。 更糟的是,当他们跑到洞口的时候,无数条蛇盘卷着、纠缠着从那洞口一涌而入。 克里斯他们很快会被像汪洋大海一样的蛇群吞没。 洪七里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他想运功打散蛇群,强行打开一条通路。 别三奇却急忙劝道:“甲大不可,现在蛇虽多,却没有一条攻击咱们,莫要激怒它们,群起而攻之,就是神仙也抵挡不住,到时咱们只有任其咬噬的份儿了。” 洪七里心想:别三奇说得没错,它们太近了。就算自己打出一条路,难保其他人不被毒蛇攻击,这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克里斯看清了前方徐徐而动的影子,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前方爬进来的是一条巨大的毒蛇,庞大的身躯有水桶那么粗,尖角的蛇头一开一合时发出“咔喇咔喇”的声音,它的头突然向上冲起,跃起时蛇嘴大张,吐出鲜红的蛇信,十分慑人。蛇头甫一移开,伴随着蛇鳞有力的摩擦声,它的身躯下,竟然又挤进了一个巨大尖角蛇头。 两条蛇的身躯“S”型的缠绕在一起,出口彻底被它们堵死了。 别三奇从自己身上摸出两颗白色迷药大丸,想了想,又收了回来。一来,大丸对蝎子没效果,此时对这么大的蛇,让他信心全无;二来,空间这么小,又被蛇群堵得水泄不通,大丸朝着大蛇扔过去,能迷倒它们,自己也会被麻翻了。急得他直叫:“这可怎么办?”这句话快成别三奇的口头禅了。 洪七里向出口稍微上靠近一步,那两只大蛇的头,就会上下摆动了起来,嘴里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是随时准备发起攻击。此时,其他蛇也受了它们的影响,跟着激动的沙沙作响,它们汇聚在一起发出同一种声响,让人听得浑身发毛。 洪七里琢磨着自己强攻有几分胜算,而为此又要付出几分代价。 连熟悉蛇的尹宸都赶到惊讶,蛇多到数不过来,冥狩宫的蛇洞也没有这么多,他凝视着整片蛇群,可能足有数万只。面对这么大的阵势,尹宸一时也不知如何下手。他转头俯瞰巨大洞穴,光线不足,看不太清,但中心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光滑却有棱角的平台。他道:“中间好像有个平台,咱们先躲一躲。” 众人都感觉脚边蠕动着蛇身,这种情形,不由得逼迫大家向后退去。 宁一飞觉得自己今天把一辈子能见到的蛇都看过了,心中一阵作呕;克里斯本不怕蛇,尽管当初选了忠实的大狗做宠物,但冷血爬虫是她的第二选择。即便这样,看着这么多蛇聚在一起,这份密集感带来的不适,也足以让人心中怵惕不宁了。 退到了平台跟前,他们前脚爬了上去,蛇群蜿蜒爬行紧跟而至,它们在周围不停游走,就像是来回荡漾的水波。 就这么僵持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反应了过来,确实如别三奇所言,这些蛇的举动很奇怪:两条大蛇看着可怕,却只停在洞口那里,盘绕缠噬、相互应合,也不爬到中间来;蛇群没攻击人,它们围着平台,就是那么待着。 熊戴影低声问:“既不能杀,又不能迷晕,难道就与它们这么大眼瞪小眼,一直等着人来救咱们?” 别三奇再次召回小蝙蝠,可那群毛球在他们上空盘绕飞行,就是不肯飞回来。 他皱着眉,惊诧地问:“儿等本是不怕蛇的呀?”想了想,他往平台下丢了几颗雄黄丸,那刺鼻的气味,蛇可不喜欢,它们绕着圈走,却仍不肯退去。他叹了口气道:“怪了怪了!这群蛇连老夫的雄黄丸都不怕。” 万般无奈,他又朝空中扬了一把粉末,那群毛球蝙蝠才摇摇晃晃的飞落了下来,最后倒挂在了别三奇悬袖的皮扣上。 刚才每个人都关注周围的动静,眼里只有蛇群,根本没顾得上别的,由于别三奇收蝙蝠这一下,稍微一分神,克里斯和洪七里才留意到他们所在的这个平台的情况。 回过头,其他人也发现了,看见地面上倒着两具令人毛骨悚然的的黑色形体——那是两具尸体,一具是干尸,侧着倒在地上,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男人;另一具却是骷髅骨架,就那么跪坐着,从骨盆构造上看,分明是一个女人。 克里斯走到骨架略小的残骸旁。她举起自己手中那个树脂心脏,紫色的荧光照亮了尸体的身前,地上左方突然出现一道异常明亮的闪光,紧接着,右方也出现了第二道。她蹲了下来,别三奇也照做。尸体前方的地上有一层厚厚的尘土,克里斯扑撒开,土下面竟然浅浅埋了三个蝎蜕,它们整齐地排列着。左边的那个有巴掌大小,蝎身半透明的,两只螯钳顶端是呈现出土黄色;右边的那个有拇指那么大,蛇身是棕黄色,螯钳整个是深棕色的;中间的那个只有指甲盖那么大,蝎身和螯钳都是暗金色的;左右两只蝎蜕晶莹剔透,被光应得闪闪发光,中间那只整个蝎壳上是一种暗哑的色调,一点不反光。 别三奇捡起来右边那个蝎蜕,仔细看看,谁知一碰到,它就沙化成了粉末。 这一刻,平台下窸窸窣窣的蛇群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动了。诺大的洞穴,成百上千的蛇猛然间变得静得出奇,这简直比刚才那群蛇直接扑过来还要恐怖。 克里斯猜想,它们变得这么安静,好像在等待……等什么呢?大头领、山大王……随便你叫什么,她在脑海里都是一个意思——Boss。 一阵“沙喇喇”的响声,女尸的骷髅头摇晃了起来,人们心中无边的恐慌又开始抬头了。 别三奇呼吸越来越急促,指着那骷髅头,声音沙哑地说:“动……动了……” 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就像盯着众人一样。 “唰”的一下,从一个深黑色的眼洞里伸出来一个蛇头。 它从里面钻了出来,两边的蛇儿全都肃然而立。 别三奇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但他能感觉到在自己皮袋里的小蝙蝠在瑟瑟发抖,而且连身上带着的小蛇们似乎有了反应。 克里斯正猫着腰,低头看去,那蛇很小很细,比在场的所有蛇都瘦小,长得也奇怪,脑袋不是那么明显的三角形,蛇身覆盖着金色的鳞片,上面有些黑色的纹路。最独特的是,它的眼睛是橄榄色的,眼睛上面有黄色菱角一样的鳞状物,与它的头顶上的圆形黑色纹路相连,看起来像是带着一个王冠,让它显得神气十足。 克里斯心道:还真是蛇不可貌相,这难道是蛇王吗? 这明明就是群蛇的头领,若是捕来驯化,岂不是万蛇听令,别三奇这么想着,心跳都加速了。 还在克里斯思索的时候,那金色小蛇向着她发动了电光火石般的攻击。 洪七里一看大事不好,举掌要劈。别三奇却是想抓活的,洪帮主这一掌,可怎么得了,他急得大叫着阻拦道:“不可!” 克里斯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忙向后一滚躲开了,那蛇头走偏,从她手边擦了过去。刚好也从洪七里的掌下闪身避了过去,见金蛇没事,别三奇长出了口气。 谁知金蛇又朝着克里斯脚边冲了过去,她还坐在地上,轻功再好,这么近的距离也不可能再次跳跃躲闪了。熊戴影急速蹿出,一脚劲力踢出,就见蛇尾在地上一弹,蛇身在空中急速改变了行进线路,画了一道弧线躲了过去。 谁都没想到,金蛇的动作竟然如此敏捷灵活,接连躲过两位高手的阻击。 克里斯眼睛一花,隐约看见一枚冰针飞向金色小蛇,它的身子又是一个奇怪的旋扭,弹跳开了。蓦地,白色冰晶再次射向小蛇,冰晶撞在地上四散飞溅,转瞬化为液体。它躲开了致命的攻击,正正落在了她的脚边。 其他人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金色小蛇张开大嘴紧紧咬住了落在克里斯脚边的树脂袋子,它突然转身狂奔起来,蜿蜒而行,身边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 “唉?”克里斯忽然惊呼出来。 原来金色小蛇偷袭,不是要咬自己,它的目标竟然是那个树脂心脏。 克里斯一愣,朝着那只蛇大叫:“小偷!” 克里斯发足便追,蛇儿拼命逃跑。 别看那小蛇个头小,拖着那个树脂袋子一点都不费力,还能腾挪躲闪,身法简直可以用神出鬼没来形容了。克里斯可是使出了“蜉蝣步”,竟然仍抓不到它,不免着急起来,她大喊:“你们都别插手,我自己抓它!” 金蛇小巧的身子,在空中半转过来,它突然释放旋转身子的扭力,改变方向,克里斯的手将将要够到那树脂袋子,却偏偏差了那一分一毫。 平台并不大,追到了边缘,克里斯心急一扑落了空,差点掉进下面的蛇群里去。 群蛇们似乎早有准备,唰唰地游开空了一片地方。 克里斯在那边缘一个扭身,脚尖一垫,竟然没掉下去。 她心中一横,暗道:你会扭身子,好像我不会似得? 连着扑空了几次,克里斯发现了,这家伙十分熟悉平台上的地形,哪里有坑洼,哪有突起,一清二楚,总能借着地形,提前改变行进路线。 第二十四回 岛战——迷尸 ☆☆☆ 金蛇左躲右避,克里斯又冲又扑。看着平台上一人追一蛇逃,这样的奇景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宁一飞却担心得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在克里斯眼中,有好几次,自己险些得手,这条金蛇总能凭轻灵的身法、神奇的走位躲过去,真玄妙到了极致。她记得老头教自己轻功时讲过,天下轻功分两种,一种是至快,那是无人企及的绝对速度;另一种便是至巧,快是相对的速度。仔细想想,这条小蛇与自己一样是相对速度快,姑且算它跟自己会的是一类轻功,那么它哪里比自己高明呢?这么一想,心也就静下来了,再次去抓蛇的时候,她凝神观察,金蛇并不向自己这般,一味的猛冲加速,有时甚至会适时的减速,在配上滑行、转弯,就特别滑溜难抓。 下一次扑将过去的时候,她也突然减速,身子斜着跃了出去,手向前一抓,与那树脂袋子就差半分半毫了,空中还碰到了蛇尾,滋溜一下从指尖滑走了。 下次不信抓不到!克里斯露出了笑容,自信心大涨,可谁知道小蛇却不逃了,它沙沙爬到了那具侧倒在地的那具男尸身前,拖着那树脂袋子,钻进了两臂,之后便盘缠起来。 这下,大家愣住了。 “唉,怎么不躲了?”她转头问熊戴影,语调中略有些失落。 熊戴影哪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克里斯擦了擦额头的汗,缓缓走了过去。 金色小蛇的身子紧紧缠着那装着蓝色秘石的树脂袋子,依偎在那死尸怀里。 克里斯蹲下身,望着这具男尸。之前她还没好好看过,不像那具成了骷髅骨架的女尸,这是一具干尸。他应该死去了很久,尸体却保存得如此之好,连脸上的肌肉纹理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两具尸体都焦灼发黑,像是被大火烧过了一样。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干尸的面颊,坚韧如风干的牛肉,抽回手看了看,指肚上染上了一层黑黢黢的灰尘。尽管不是考古专家,也不是人类学专家,单从尸体上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但神秘的死尸还是激起了克里斯的好奇心。 这两具尸体为什么会在蛇洞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被火烧死了?克里斯已经再极短的时间里,想了千百种可能性,但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克里斯再次察看他的面部,忽然在那眉骨之间,找到了一处缝隙,里面夹着一个浅黄色的薄膜物质。她用手指甲抠了抠,好不容易夹住,抽了出来。那是只有小拇指头一截大小的蛇蜕,她有些惊讶,低头看了眼盘绕在死尸臂弯里的小蛇,不似普通蛇类那冰冷木然的双眼,那对橄榄色的绿眼睛很灵动。它微微颔首,然后吐出信子“嘶嘶”、“嘶嘶”,让克里斯甚至有一种幻觉,感到小蛇在对自己说话。 突然之间,她听到一声尖锐的呼啸声。她知道这种很深的洞穴因为地形的结构,很容易形成古怪的风声。 接下来,她没有感到洞穴里有风吹过,但尖锐的声音再次传来,越来越清楚,刺得耳鼓都痛,克里斯忙捂紧了耳朵。同时,她一脚向后踏去。 脚下的平台犹如重物撞击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极有规律的传过来,像是什么人擂起了战鼓。每一下,她都清楚地感受到了,连地面灰尘浮土都震了起来,力量之大可想而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狂跳着,连洞穴底部发出的“砰砰”巨响都快盖过了。就在下一刹间,变故发生了。 脚下的整块石头上发出了金光的光芒,石块在照耀之下,炯炯生光。上面还刻着花纹和文字,克里斯立时看出了,那是古阿拉伯的文字。 她是懂得读古阿拉伯文字的。这还要多亏了哈提,要不是为了让他投资阿拉斯加的项目,克里斯也不会为了讨好他,硬着头皮去学这已经没人使用的文字了。 这时候,克里斯情绪亢奋,当光芒涌遍平台,所有的文字显现了出来,她看得清清楚楚。震动声并没有停止,让那灰尘土粒在刻着文字的地方,不断跳动,看起来就像是文字在流动,给人一种幻妙的感觉。 克里斯屏住气息,她逐个字逐个字看下去。即便在阿拉伯,懂得古阿拉伯文字的人也并不多,她的阿拉伯语老师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精通这种语言和文字的人之一,她就是哈提的亲祖母。克里斯看了看,以自己的水准,地上的两行文字,她认不全,不过她完全可以猜测出整句话的大概意思来。 整句话的意思,翻译成过来是:“日月争辉之日,安卡会飞舞而至,拉特乘蓝蝎而来。他们会聚沙成石,聚石成阵,当一切归于宁静,神的使者将会降临。在此之前,你所要战胜的不仅仅是你的对手,亦是你的命运。” 克里斯迅速地转动脑筋,难道这两具死尸是古代的阿拉伯人啊?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宋朝境内的岛屿上? 直到地上的金光渐渐淡去,她踌躇片刻,才叹道:“真是太奇怪了!” 好半天周围的人没作声,克里斯转头去看,放眼望去所能看得见的,全都变成了漆黑一片,自己的身子仿佛被一团有实质的黑暗物质包围着,那是黑暗的混沌深处,她变成了孤身一人,没人知道她在这里。 克里斯大声叫了起来:“不!” 黑暗中,突然出现一抹蓝色光芒。 那是一只浅蓝色的蝎子,个头很小。向着她这边爬了过来。没走多远,在蝎子行进的路线上出现了好几个奇怪的符号和图案,一个圆形的火圈跟着在地上显现,火焰立刻将蝎子的身体点燃了,它没能再多爬一步,就烧成了黑色。不过那黑色一闪而过,蓝色的蝎壳转眼间变成了暗金色的。 在它冷却变得干硬前,第二个蓝色的蝎子爬了出来,它的个头还是很小,在碰到火字符文之后,一路向前冲,比第一只蝎子爬的远了些,却依然费力,跌跌撞撞中很快被烧死了,死后蝎壳身上的天蓝色渐渐变成棕黄色。 第三只明显大了一点,蝎身的蓝色也变得更深了,一但跑进出现火字符文的地方,它开始用自己的螯钳捶打地面,那符文的图案被砸起来的沙土覆盖住了,火焰没有能够烧得起来,它得以继续前进。行进了一会儿,地上又出现了新的符文图案,还没等到它使出震地的法子,符文化作一簇簇燃着盛火的箭向上激射,正射穿了蝎子的身体,二个火圈烧了起来,蝎子又烧成了黑色,黑色退去,蝎身再次变成了土黄色的。 第四蝎子在爬出来的时候,气势蓦然一变。刚才那三只中,最大的就巴掌那么大,这只已经是它的几十倍大了。它不但能震击地面去破坏符文,行动力也变强了许多,不再直线冲击火阵,而是会横向移动,选择薄弱的地方进攻。再碰到那会射出火箭阵,它的勾刺已经可以喷出蓝色的液体,将那射出火箭的符文扑灭,顺利通过了。尽管如此,当它走入第三个火圈时,遭到更大的挑战,符文与符文相连,图案结合成一体,一个复杂的金色六角星火阵显现了出来。六道光芒射出,三层火圈,一下把蝎子切割开来,蓝色的鲜血四溅而出,蝎身在火焰中化作了碎片。被烧的的粉碎的蝎子,变成了半透明的颜色,上面渐渐出现一个个黄色的斑点。 上只蝎子风干的过程十分漫长,过了许久,第五只蝎子才从暗处爬出来。它已经长成了一只庞然巨物,一身的深蓝色坚实盔甲,嘶吼声响彻天际,气势犹如沙暴狂泻。单凭震地的力量,它轻易将一层火圈的符文直接全部震碎,第二层的火箭还没射出,就被它喷射的蓝色毒液扑灭,进入第三层火圈,那能击穿上一只蝎子的六道火光,射在它厚实的螯钳上,竟然全被弹开了,它全然无视符文与火焰,缓缓移动,眼看着离最中心的位置越来越近。火阵中的六芒星突然朝一个方向转动,六个角一分为二,转化成了有十二道烈焰的太阳,火光大盛,第四层火圈亮了起来,炙焰飞腾升入空中,霎时间火苗化作了四只火鸟,它们一起飞向巨型蓝蝎,那蝎子挥舞螯钳,摆动螯刺,喷射毒液,火鸟也从嘴中喷出火焰,金色的火苗与蓝色的毒液碰撞,时间一长,就显出了优劣,火鸟逐步占据上风,它们纷纷向蓝蝎展开攻势,两只与巨大的螯钳周旋,一只去啄咬尾刺,巨蝎抵挡不住,节节败退,螯钳上的听毛尖刺,被火鸟坚硬细长的喙啄断了,最后一只火鸟开始俯冲,终于在蝎身上啄开了大洞,蓝色的体液流了出来,巨蝎伏在地上,勉强向前,挣扎出了几步,重又跌倒在地。四只火鸟重又飞入空中,它们的翅膀煽动了毁天灭地的大火焰,蝎子的尸体顿时被火光湮灭,火鸟同火光一起消失,那蝎子已经变成了一张透明的薄膜,一个虚幻的影子。 刹那之间,克里斯看到了她简直无法相信的奇景!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狂喜的笑声,她低头看去,脚下的尸体不见了,而是换成了一个盘坐着的中年男人,他身穿黑袍,容貌正是中东人的样子,就见他抬起手指着对面道:“从出生到死亡,你一共有六次机会。还没过第四轮火阵,你就失掉了五条命,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次机会的你,是打不败我的。” 克里斯仰头看向他手指指向的地方,那里的女尸骷髅架也不见了,而是变成了一个身穿白袍的女子,她跪坐着,垂头丧气,一副受伤的感觉,轻声说道:“用不着你来可怜……”她说,尽管她的话显得没有多少底气。 克里斯想看清女子的长相,脚向那边移动了一下。男子一把抓住了克里斯的手,力度恰到好处,既能让她乖乖站住,又不至于弄疼她的手。随后,女子却笑了,缓缓抬起头。由于她戴着头巾、蒙着面,还是看不清样貌,但那双蔚蓝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克里斯,她说:“你还是那么自大,胜负不是数字决定的,是神决定的。” 话音没落,就从她双眼射出了两道蓝色的光芒,直射进克里斯的眼底。 身边的男子同时喊了起来,说的是什么克里斯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脚下出现了金色的图案,很快她被一片金光笼罩,她被装入了一个六芒星容器,自六面壁垒上滚下来大量的沙,沙子很快到了她的小腿弯,她忙拔出腿来,但无济于事,更多的沙子滚落下来,积沙很快到了她的腰际,克里斯想向上爬,拼命的挣扎,她大声呼救,当然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叫声,她的声音很快被沙子的响声覆盖了,她觉得自己在移动,仿佛是要被沙子向下漏去所形成的那股漩涡,扯得一起跌入深渊。 被沙子包围着,她完全无法看清什么了,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像是在一个沙漏被倒转了一般,她又与沙子一同继续向下漏去。 “你怎么了?” 克里斯被熊戴影和宁一飞的大声呼唤吵醒了。 熊戴影急慌慌地问:“刚才你蹲在地上半天,突然惊叫出声,我们还以为你被那蛇咬着了!” “没……我没被咬,”她坐在地上,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像是做了一场梦。揉揉眼睛,看了看地面,问:“刚才地上出现了字,你们没看到?” 宁一飞摇摇头,低头看去,问:“地上哪里有字?” “蝎子……蝎子呢?”她转头去看,那女尸还是一副骷髅骨架,两只眼黑洞洞的,身前剩下了两只蝎壳。 克里斯这下意识过来——直到刚才为至——自己所见的都是幻觉。 洪七里、尹宸也糊涂了,他们两个看得清清楚楚,那蛇从头到尾都没咬到过她。 克里斯坐起身,向那具男尸爬了过去,小蛇还是盘绕在原地,一动都没动过。 她伸出手,想要去拿那树脂袋子,小蛇的头一下扬了起来。 熊戴影也想让她打消这么危险的动作,而别三奇先叫了出来:“别动!” 没听劝阻,克里斯还是一把拿起了树脂袋子,这下金色小蛇动了,它顺着她的手,绕到了手腕上。小蛇很有灵性,似乎并没有想咬她的意思。 克里斯生怕护着自己的人伤了它,连忙大喊一声:“都别出手!” 她以极慢的速度,伸出了另一只手。克里斯扯松了袋子的口,里面露出了蓝色的光芒。那条小蛇立刻用蛇尾盘踞在她手腕上,蛇头滑过克里斯的另一个手腕,缠绕在上面,蛇头迎向那发光的物体。紧接着,它变得异常兴奋,“啪嚓”一口咬在了那蓝色秘石上,克里斯睁大眼睛,她明显看见小蛇吞下了什么,一颗指甲大小的圆球顺着蛇嘴慢慢的滑进了蛇肚子里。 小蛇松开了嘴,克里斯看了看那蓝色秘石,上面什么痕迹都没有。 克里斯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四回 岛战——血崖 ☆☆☆ 血崖。 呆呆地望着那把直插入自己心口的锋利刀刃,又看眼自己手中已经断成两截的赤铁剑,断口齐整,泛着乌红光泽,光亮如新。赤铁剑竟然被一把不起眼的破刀砍断了,这怎么可能? “他就是最后一个铁牌子了吧?”从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上官豪扭头便见弟弟正砍杀着一个人,那人早已四分五裂,成了污血泥浆。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上官豪拔出的刀,却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他伤重倒地,心有不甘。 “不……不可能……”看着眼前这两个反复被郗老大提了又提的人,不久前他还耻笑弥鹰因为大意被新上岛的人给杀了,没想到自己也折在他们手里。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是赤铁剑,怎么会被……” “怎么?不甘心?”上官杰凑过来问道。 血崖是对这些泛着血红色、高耸入云的赭石山峰最贴切的称呼。血崖有大大小小数十座采石场,作为守矿的铁牌头儿,他手中的赤铁剑,便是血崖出品。赭石锻造的赤铁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是小黑山岛上最有价值的宝物。 上官杰从旁边拿起他那把被砍断剑锋的赤铁剑,用它劈向自己手中的大刀,“噌”一声,剑又断了一截,“噌噌噌”接连几声,宝剑已经断到了剑柄处! 这下他的心情如落入了万丈深渊。弥鹰绝不是因为大意才断送了性命,就跟自己一样,他也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兵器能让敌人这般轻易砍成数段。 “是的,这刀看起来是不起眼了点。”上官杰举起自己手中的刀,刀面宽阔,样式朴素,说白了有点像把农具刀,便是这样的刀竟然把赤铁剑砍了个七零八落。他略显得意地笑道,“不过容我解释……” 上官兄弟在漠北劫过一个商队,他们从随队的行李里找出了一对长刀,这刀看似普通,却是千锤百炼的宝刀,吹可断发、斩人无血。两人将双刀拆开,一人一把,他们仗着宝刀锋利,抢杀商队如虎添翼。上官豪更是针对不同武器,创了套“断刃十斩”,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武艺,而是一上来便狠拼猛打,在一招半式中将对手的武器斩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至今已有不少武功高于他们兄弟的人吃亏上当,做了双刀的刀下冤魂。 “少废话!摸他身上的铁牌子。”上官豪冷着脸,冲弟弟斥道。 上官杰蹲在那人身边,东摸西摸找了半天竟然没有,一怒之下,上官杰站起身来,朝他的双腿斩下一刀。 他痛得双眼爆满血丝,干嚎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睛,是疼醒的。 他那双腿就如自己的赤铁剑一样,被一段段的割裂开,直断到了大腿根,露出白花花的股骨,血浆喷吐,浓厚粘稠,血流中还混着些白色碎骨。 这时,上官兄弟已经清理了所有的木牌,正压着引他们来的那个“灰人”问话。 能在灰人里被挑出来的,尽是些心机鬼。这些人也许没有武功,却有别的本事,当然血液里还要有想往上爬狂热因子。只要办事得力,从灰人直升铁牌子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他们也最会审时度势,望风而动了。眼下显然上岛的占了上风,他完全不需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王八羔子,把十来块铁牌都藏哪里去了?” “小的真的不知道。”灰人回答,一边用手摸了摸头上缠着的绷带,他可不想再多添一道伤。 “不知道?”上官豪的语气凶狠起来,“那你就死吧!” 上官杰手中的刀已经举了起来。 灰人觉得自己两腿发软,顺从地说道:“您答应过我的,只要带你们来找血崖的铁牌子就放过我!”他心里咒道:这两个凶残家伙真是往年没见过的,狗运还好,刚才怎么没让你们落进陷阱里,直接死掉! 上官豪微微一笑:“你带的路很好,险些就把我兄弟二人陷在了采石场里!” 灰人觉得一时语塞,心虚地咽了咽喉咙,“二位大爷,小的是被逼无奈……” “不用解释了,你纳闷为什么我们没有中了陷阱?”上官豪继续说,“与人下套,我兄弟二人可是师祖级的,那么一目了然的玩意儿能陷的住我们?” 见哥哥给自己了一个眼色,上官杰笑了,问:“你想怎么个死法吧?” 突然,有个声音费力地说:“我说与你听……” 上官杰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奄奄一息的铁牌子开了口。 “他不知道的,是我藏起来了……”又咳了两口血,断断续续,声音越来越低,“让我……藏在了……” 上官杰一听,立刻靠了过去,侧着耳朵细想听个清楚。 突然,铁牌子一口血喷出,一段又尖又利的器物直朝上官杰的左眼而去。 上官豪看清来物,暗暗一惊,没成想这个铁牌子竟趁他们审问灰人的时候,把自己身上的断骨含进嘴里当作暗器。他猛地冲过去,用宽阔的刀面挡下了这根击出的白骨刺。 才反应上来发生了什么的上官杰,大惊失色,立刻对着躺在地上的铁牌子,一阵胡砍乱劈,就见血肉横飞,一会儿就彻底不见了人形。 等弟弟发泄完了,上官豪道:“今日他算给你个教训,杀人一刀结果了便是,你非要弄得断手断脚、半死不活……真正厉害的硬手,便是剩了一口气,也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哥哥的口气少了几分惯常的喝斥,听起来甚至是一种……关怀。 上官杰脸色难看,走到哥哥身边,扑通跪了下来,道:“哥,我错了,你打我!” “这会儿倒卖起乖来!”冷哼一声,上官豪转头威胁那灰人道,“你可知道他藏铁牌子的地方吗?” 灰人管不了这么多了,他点点头道:“小的猜测可能放在那弃置的石场里。” “猜测?你并不知道!”上官杰站起身,怒视那灰人,“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一阵!” “那废弃的石场便是炼出他手上那把赤铁剑的地方,就在那边!” 跟着灰人,上官豪走到了采石场的最高处。采石场东面紧靠大海,被侵没的腐败枝干还靠在岸边。剩下三面是一片荒野,没有任何天然掩体。 他没有去看灰人所指的方向,而是凝视西面,有些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大群人正在朝采石场赶来——更准确地说,是两拨人追着一拨人跑,后面的人像是争夺一块肥肉的豺狼,对前面的人紧追不放。 耸立的血崖上长满了麻栎树,因为开采石料,血色的石崖被挖成了像现代摩天楼一样的的平整形状,采石场的铁牌子们还在四周精心修建了完美的防御工事,采石场里的陷阱完全可以利用。 弟弟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来的是什么人?” 嘴角露出难得的一抹笑容,他反问:“不管来的是什么人,于我们有区别吗?” 向血崖奔逃的铁牌子一共有五个,他们手下的木牌子绝大多数都是相当老练的厢军战士。经过了最初几年的磨合,他们已经成了一个相当稳定的队伍。上岛的菜鸟们都是急于杀人,这正中下怀,一旦冲进“死亡森林”他们就真的只有受死的份。而今年从天而降了天煞星——一个肉瘤大汉闯入了森林,谁能猜想到单凭一个人,能血洗了整个森林。首先,他直接撕开了林子里埋伏的防御圈,然后,他按逆时针的方向绕圈,见人就杀,不论是岛上的人、还是上岛的人。他们这一组在森林的最东翼,眼看着那肉瘤大汉从西面杀来,对他们的包围圈发出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大家死伤惨重,铁牌子大部分被消灭,他们是东部唯一幸存五个,带着残余的队伍东躲西藏。 等拖着伤员退出森林的时候,被躲在外围那些武林宵小狙击,又死伤数人。 一行人只得向血崖的采石场撤退。 追击的有两帮人,一帮人是金刚门,另一帮人是昼锦会的。两股人合二为一,人数众多,敌人全速撤退,却也被他们追得喘不过来气。 “就在前面了!” 冲在头里的铁牌子见采石场的巨石血崖近在咫尺,大声道:“坚持住……到了就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身后一阵阵飞箭射来,箭上喂了毒,恰似一抹黑色的流云飞射而下,几声闷嗥立时传出!一个木牌子腿上中箭,倒在了地上。 身后立刻有三人暴起围上,将其斩死。 冲进采石场的时候,领头的铁牌大叫一声,手中钢枪向旁边一挑,侧身的一条绳索应声而断,一块黑色石枕猛地震地落下。 后面紧追不舍的人影悚然惊觉,他们的头顶的红色石崖上,捆绑了木桩,显然有松动的迹象,紧接着巨石纷纷跌落,正砸向他们的队伍。 躲过了一块,躲不了第二块,一声声惨叫。第三块正将三、四个人砸成一片血泥。 惊慌的人群开始各自胡冲乱跑。这下更是掉进了新一波的石坑陷阱。这轮突如其来的转机给了铁牌子们难得的喘息机会,他们立刻给了敌人回应,杀了个回马枪。 两方混战在一起,一阵乱战。 金刚门和昼锦会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会掉下来石块,一边躲一边应战,一下被杀的手足无措。 暗中看着一切发生的上官兄弟,风风火火的杀下了血崖。 上官豪道:“先杀那边,随你喜欢!” 上官杰咧嘴一笑,看上去像是鬼脸。 他手握长刀,向一人飞掠而去,从下向上猛地一撩,那个大汉猛地捂着自己的咽喉,鲜血化作一条不会停顿的弧线,向外喷出。 上官豪也顺手砍倒了几个木牌子,他们同时叠倒成一堆。 前面四个铁牌子顿时惊觉,齐齐转身。 他们没弄清楚这两人是从何处杀将出来的? 上官豪闷不吭声,猛地出击,双手挥动长刀,刀锋响着破空之声掠向一人。领头的铁牌一抖长枪,“嗤!”枪头的红缨如同一股虹光,夹带着枪尖闪出的冷芒星辉,直刺上官豪。 瞬息间,上官豪就地向后翻跃,急退五步。 不用猜了,这出手之人必是这几个铁牌子的头领。 上官杰一看哥哥的架势便知道了,抱怨道:“哥总挑最好的杀,留给我一堆破烂!” 三个人低叱一声,将他围在中间,不分先后扑将上去。 对方三人里,有一个身高体壮,面如重枣的大汉,他手持一杆铁杖,切牙怒骂:“贼种,受死!” 声到人到,照面就是一铁杖,杖上铁环漫天彻地的震响,声势浩荡,力道猛悍,似是巨浪当头压来。 上官杰不躲不避,反倒迎上前去,同样还是“断刃十斩”里对付长兵器的那一式,自下向上反手一撩。 大汉刚露出疑惑的神情,便听“哗啦”铁杖上的串环四下掉落,大汉身子忽然一顿,从胸口到小腹,生生被劈开了花,血光喷溅。 剩下两人皆是手持长剑,一人看到同伴被斩倒,愣在原地,另一人倒清醒几分,知道此刻是一决生死之际,哪有时间关照同伴伤情,他提剑斜刺上官杰,剑光闪耀飞射而来。 上官杰堪堪闪过剑势,手中长刀,斜着向下猛地一磕,长剑顿时被削成了短剑,一下子把那人逼退三步。 他看着手中剩下的半截剑,才知对方手中武器犀利,张口结舌道:“你的刀……” 上官杰哪肯给他机会,直追到近前。 身后传来同伴的喊声:“低头!” 他急忙贴地一蹲,就在他后面那人一弹而起,自他身上跃过,一记反手剑骤然刺向上官杰脑后。 他们以前便如此配合过,可谓天衣无缝。 上官杰闷哼一声,肩上的衣服和一块皮已被削去一段,露出了血肉,他斜着一冲,即刻向那人怀中一钻,刀锋如子弹般直接穿堂而过。那人疼得向自己身上看去,立刻惊恐地嚎叫起来,他腹部多了一个大洞,一大串肠子从里面被掏了出来。 第二十四回 岛战——白骨 ☆☆☆ 同一时间,铁牌子头领抡起长枪攻向上官豪。 来势之快,劲力之猛,正与敌手拉开了适当地距离,让上官豪一时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上官豪想办法从左右侧翼展开进攻,铁牌子头领手中的长枪便向两边横着一扫,枪势如疾风骤雨般降临;若从前方猛攻,那长枪便连环刺出,仿佛一面盾墙,近身不得,他的防守可谓无懈可击。 上官豪没有一味进攻,他借着短暂的战斗间隙,仔细查看了一下,便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铁牌子头领见他略有迟疑,突击进枪。 上官豪转动腕子,用刀背一挡。在对方的连续猛攻下,他步步后退。 大喝一声,铁牌子头领手中长枪猛地一挑,枪尖笔直向上官豪咽喉射来。 谁知上官豪一抖手腕,那手中长刀向上斜着挑破了头顶的一根绳索。 铁牌子头领朝天上看去,砍断的绳索正吊着几具尸体,他发现这几个死人正是血崖采石场里的铁牌子,本来还想与他们汇合,却没想到竟先被人屠了。 天气暴热,尸体落下时,苍蝇飞了起来,臭气浓重。 他忙用枪杆左右弹落尸体。 上官豪趁乱直冲进了对手的防线,他倏地凌空侧掠,手中长刀向下猛削,连同那些尸体,带着枪头一并砍断! 铁牌子头领心中大叫一声苦也!敌人不知用的是什么神兵利器,完全抵挡不住。他手中长枪已变成了长棍,好在他挥舞起来,依然呼啸作响。上官豪并不急于求成,见对方步步急退,自己也不去步步紧逼。 他一边退,一边查看战局,五个铁牌子,只剩下了他和另外一个。那人手中也只剩了被削断的半把剑,上官杰正要追击。铁牌子头领急掠过去,用长棍一扫,刚好护住了那个铁牌子,两人靠站在一起,被上官兄弟逼入绝境。 上官豪一刀劈砍向铁牌子头领,他旁边那个铁牌子忙将手中半把短剑飞射而出。 上官豪斜身避开当头飞过的断剑。 铁牌子对上官兄弟两人,对付木牌子就显得轻松多了。金刚门和昼锦会的人,如风卷残云般收拾掉了大部分人。 剩下的七、八个人,也急忙躲回了铁牌子身后,他们听着头领指挥,铺开一个半扇式的阵型。 铁牌子头领用余光一扫,采石场的石井便在眼前,他口中鸣出一个口哨,众人听到立刻转身就跑,他们纷纷跳下石井。 追赶他们的人群也来到了石井边缘,向下望去,整个石井是由一层层的平台构成,形状就像他们刚才摆出的扇形阵一样,只是一阶比一阶低,逐渐向下。 逃跑的人们滑下一层层的斜坡,向井口中心躲去。 井心便是那一片高耸的血崖山峰,位于最高的那座血崖顶端,便是刚才上官兄弟杀死血崖采石场铁牌子头领的地方。 见状金刚门和昼锦会一众人等也分别追了下去,轻功差点儿的便绕到石阶最边上,顺着那条拉石头的大斜坡跑了下去。这几个铁牌、木牌是他们一路追来的猎物,自然不想让与上官兄弟。 上官豪脚下轻点,一跃而下,弟弟也跟着跳了下去。 到了血崖下退无可退,四周追杀喊打声响起,金刚门和昼锦会的人从各个方向把他们围了起来。 这时,上官兄弟也追了过来。金刚门和昼锦会两派领头的人物跳了出来,一抱拳同声道:“双雄出手相助,兄弟们先谢过了!” 不待两人回话,他们立刻扭头对着铁牌子头领叫嚷道:“把你们的武器先扔掉,再乖乖交出你们身上的牌子,大爷们倒可饶你们不死!” 说完,周围的几个哈哈失声大笑。 “老子没有剑了!”失了兵器的那个铁牌子,躲在巨石后面骂道,“要是有,老子先捅穿你们两个龟儿子的肚皮,再割下你们这群胆小鬼的卵蛋!” 金刚门的当下暴怒,回应了一阵毒箭雨。其中几支飞向巨石,铁牌子头领用长棍替大家挡开了箭头,其中一支差一点射中那个叫骂的铁牌子。 见自己人全部到齐,两帮人不再客气,全都围了上去。 等他们冲向巨石,刚要与铁牌子动手时,突然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原来血崖左边的岩壁上不断落下一捆捆巨石,几人躲避跳开,但大部分人被砸了个正着。 先头给上官兄弟带路的灰人正砍断了上面的绳索,让更多的巨石掉落。 昼锦会的几个小头目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上官杰走上前,从背后一刀砍下了其中一人的头颅。旁边的人,见状转身就跑,他跃起追击,一声似锦帛断裂,那人双腿齐齐被斩断,坠在地上。 见那人想爬着逃走,上官杰扬起手中长刀,那人背上随之化成条条肉屑,很快便气竭而亡。 上官豪缓缓走到弟弟身边,轻声道:“清场吧!” ☆☆☆ 白骨岭。 原彬侧耳辨听,双眉紧皱,因为远处有喧哗传来,伴随着“哐哐哐”的锣声,顿时响成一片。 荒野寂寂,这样的声音,越加响亮刺耳。 他们潜进来时应该没有惊动任何巡逻队,但这显然是在发声示警。 不过,声音是源自白骨城远端的正门外。一大群木牌子站在大门前,而城外的旷野里,大约聚集了百名木牌子。白骨城不过是一座简易的石寨,因为夺岛大会期间死得人越来越多,李庆派了四个铁牌子这片山岭里深挖坑洞埋葬死人。时间久了,他们又把埋骨场里的白骨挖出来,堆在城外,塑成一座座白骨塔,恫吓上岛的人不要轻易靠近,后来这里便被称作“白骨岭”了。 没人会把体力先花费在对付喽罗上,原彬、李龙、王力和窄脸汉子绕过正门,从排雨沟钻了进去。 此时,听到示警的锣声,他们也不愿停下脚步,四人快速行进,直捣老巢。 他们进到了石城的最里面,原彬向王力打了个手势。 悄不吭声,王力一个虎跃翻过石墙。默数三声就代表没有异常情况,余下人也接连跳过石墙,紧跟着躲在了一个小木屋后面。 一靠近,他们立刻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人群集中处,大概有二十余条人影,他们身穿白色囚服,一个个手持大砍刀,木牌子不遮不掩就挂在腰间。 石城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圆型石井,井的边缘镶嵌着一圈骷髅头,堆叠而立,足有三层,这样搭建就是要让人没由来的心生恐惧感。新的死尸会被丢入井中,顺着井道掉入后山的埋尸洞。 石井旁边竖起一排刑架,上面吊死了十来个人,衣着很明显和周围的囚犯不同,一眼就能看出是上岛的武林人士。刑架旁横七竖八堆着几具被砍的辨认不清的残尸,很多尸体已经腐烂到骨,地上还扔着缴获来的各样武器。 那二十几个囚犯脚下,还瘫倒了几个人,他们胸膛微动,看来还活着。 “哐哐哐……” 那几个白衣囚犯聚在一起正想说些什么,一阵锣声搅乱了他们的话语。 原彬和李龙两人、王力与窄脸汉子两人,趁乱分两路绕过木屋。石墙阴影遮蔽,墙角长了一堆过膝的杂乱野草,他们紧贴于地,隐伏在草中,慢慢地向石井旁的平台靠去,除非来到跟前,否则他们并不易被发觉。 锣声一吵,囚犯脚下有个年轻汉子似乎恢复的意识。他一睁开眼,便惊恐地大叫出来。 他叫声未已,旁边几个囚犯早举起手中的大砍刀,倏起倏落,交叉砍落,年轻汉子叫着就被砍成了肉泥,鲜血溅散中,沾上了本就血迹斑斑的囚衣。 “娘个皮,被吵的心烦,你还来凑热闹!”粗声嚷着,这个囚犯又用砍刀剁了几下。 旁边的囚犯也在那叫着:“听说森林里都让人给杀了个净绝?难道真会杀上咱们白骨岭吗?我他娘的真放不下心啊!” 原彬在暗处一听,立刻明白了为什么这里锣声通天响,而这些木牌子囚犯为什么坐如针毡了——便是托那肉瘤大汉的福了。看来今年自己避开死亡森林,绝对是明智之举。 这时,嘎吱一响,二层的木门被推开了,又有四个人从最大的木屋里面走了出来,缓缓下到城中。 周围的囚犯立刻停止了喧哗,人人屏住呼吸,空气中一片沉寂。 暗伏在草地里的王力,偷偷瞥了眼,当下想到:看来这四个人便是白骨岭的铁牌子“白骨四妖”了。 穿着红色囚衣的四个人走上平台,上面只有一个石椅。 三个人转过身,站立一旁。这三妖除了长得白,便跟“白骨”八竿子打不着,红色的囚衣竟遮不住他们肥硕的身躯,脓肿沁油的肚子高高挺着,整张脸的肥肉挤作一团,肥头大耳,厚嘴紧抿。三人手中各持巨号的武器,一人使铁头锤、一人使大板斧、一人使铜柄戟,铁牌子被他们挂在了脖子上,十分醒目。 待领头的人坐定了,旁边的站着的一众囚犯,方敢走近前去。 上座的那人立时响起声音:“怎么还留着活口?” 那人身子瘦削,红色囚衣像件松松垮垮的大氅包在他身上,那张骷髅般的乾枯脸庞,浮现灰白色泽,这样的长相被称作“白骨妖”最贴切不过了。他的眼眶肿胀,眼球发红,原本凶狠邪恶的双眼此刻更透着一股怨毒戾气,他扶在石椅上的右手,套着一个粗厚奇大的“铁爪”,节节指套的顶头,是尖利无比的爪尖,手背上还镶着七枚尖刺,他的左手缩在囚衣里。 这位“骷髅爪”,便是白骨岭铁牌子的头领。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语调很慢,但是,那声音透着至极的冷酷决绝,阴森而又无可抑制,就连一旁偷听的原彬等人,都不禁觉得自心底生出一股凉意。 木牌大汉们此刻皆是心惊胆颤,冷汗涔涔,好久说不上一句话来! 忽然,铜锣声又“哐哐哐”敲响了。 骷髅爪目光向两边探望,慢慢问道:“你三人可有什么发现?” 一个肥妖摇摇头,粗哑着嗓门道:“若真有人从森林里杀过来,我再让他们敲锣,现在弄得人心慌慌,实在烦人!” 另一个肥妖声音透着急躁不安,道:“不如让木牌们都收进城来,咱们把大门锁上,要想杀得进来也要费一番功夫!” 骷髅爪阴沉地问:“你们也是怕了?” 见手下人等都没有吭声,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他叹道:“罢了,你们几个吩咐下去,让他们收兵,关城门!” 木牌子一听,立刻用力点头,得了命令,去了外城。 李龙暗中一喜,就等着城中剩下四个铁牌子,是他们等待的大好时机。 这时,骷髅爪一下站了起来,喝道:“看来,要给你们几个吃个定心丸了!” 原彬一听,干忙拉住了一旁的李龙。 李龙虽不知他这举动的意思,却也没敢冒然动手。 骷髅爪缓缓走下平台,三个肥妖紧跟其后。 走到那几个瘫倒的上岛人跟前,他指了其中一个,道:“把他架起来。” 那人头上受了重击,已经半死不活昏迷不醒了,他像一滩软泥被两个肥妖托着腋下架了起来。 那巨大的铁爪撩开了囚衣,他的左手露了出来,上面包裹着厚厚的白布,布条外层,犹浸染了淡淡的血水。散开一层层布条,那手活脱脱一只骷髅爪,五指的指甲长犹如他右手所套的铁爪,锋利的指甲全然变成了黑色,手背上透着铁青色,整个手臂的皮肤也黯淡无光。 嘴角一抹笑容冷酷得带血,“老夫制成了新毒,便让你们见识下‘噬毒爪’眼下的威力!” 一股冷悚的感觉泛起,窄脸汉子微微抬头向他们望去。 骷髅爪抬起自己的左手先在被架起的那人锁骨上划开了一个血口,手成爪状猛地一抓,就见指尖扣进了皮肉之中,“碰”的一声,一节白花花的锁骨硬生生被抓了出来,殷红的血水早已喷得满空赤红! 他用力向下一抓,胸口一半的皮肉撕裂开来。 第二十四回 岛战——收割 ☆☆☆ “松开!” 两个肥妖闻言,立刻松手。 那身体重重摔落。 就见胸口被抓裂的伤口,皮肤像是融化了一样,慢慢松弛拉长,最后从肌肉上脱离开来,筋肉上也有融化成星星点点的孔隙,直见到了胸骨和里面的内脏。 同样沾满血污的面庞在草梗的遮掩下变得煞白,窄脸汉子见那骷髅爪杀人,说不清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好似看到了自己的模样。就如同大笑着,举起大刀劈砍灰人头颅的自己,那些人的哭声、挣扎在耳中全然都没有任何作用。岛上所见的鲜血、死亡,似乎能勾动人心里那股子原始的疯狂本能,那老怪物与自己决无二异,都只是习惯这么做罢了。 窄脸汉子全身血液凝固,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又如五雷灌顶般被震的耳鸣眼花、头脑不清。 刹那间,他嘶哑的大喊出声。 他这一嗓子,不但让四个铁牌子惊出一身冷汗,让原彬等人同样感到意外,他们的行踪因此暴露无遗,本来大好的先手机会也失掉了。 只是这事并不能怪窄脸汉子,这样的举动是人在极度惊恐的情况下,会做出的反应,心神激荡下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那“骷髅爪”肃然寻视,蓦地跳转身子,跃向平台后方的野草丛,铁爪直奔窄脸汉子。 便在这时,王力猛地一推窄脸汉子,让他往旁边滚动。 伏在另一个角落的原彬,突然出手,他手中三节棍一抖,如一条昂首吐信的长蛇,从草地中窜了出来,追咬骷髅爪的左手。 骷髅爪瞪目如铃,咬牙切齿。原彬看得明白,这一击便是要直接废了敌首最有威胁的“噬毒爪”。骷髅爪青筋浮额,丢下窄脸汉子,巨爪直击原彬而去。 王力心道:原堡主仗义!不但救下窄脸汉子,还引走那老鬼,见他毒爪凶险,自己刚才都心有迟疑,不希望与之相对。 此时,三个肥妖纷纷跃掠而至,来到近前。 王力翻身挥动臂刀,“吭”“吭”两响,抵挡了两个肥妖左右的扑击。 狂号一声,最后那个肥妖疯狂地扑到,他左右手抡着两把铁头锤,力扫疾砸,带起一片劲风罩头卷到。 雷霆万钧间,李龙架起双肘,直将他撞跌出一丈多远,那肥重的身体摔进了草丛之内。 被挡下的两个肥妖,又一拥而上。大板斧抡圆了劈头盖脸击来,铜柄戟直锁王力手臂上的尖刀。王力贴地猝翻,尖刀闪烁,却也刺出九刀。 两个肥妖微微一愣,为躲避一簇簇骤雨般的刀锋,又撞成一团,倒仰着跌了出去。 两人知道对手刀法奇快,不敢大意,暴吼着再次合击,大板斧削头,铜柄戟从另一侧尖啸而来。 那大板斧势大力沉,王力不敢硬接,他身形一闪,去势之猛如脱弦之弓,这一下上前,让两个肥妖一下扑了个空,几乎在上前的同时他又退了回去,右臂回击,便在那持戟的肥妖腿上血淋淋的开了道口子。 肥妖痛叫一声,这时窄脸汉子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循声而到,一刀斜飞“当”便磕开了铜柄戟,稍差一丝从肥妖的颊边擦过。 肥妖见自己挂彩,又被窄脸汉子偷袭,急忙伸手在腮帮子上抹了一把,气喘吁吁地跺脚大骂。 眼下,陷入苦斗和恐慌的不光是三个肥妖。 原彬把骷髅爪困住了,知道对方最致命的威胁便是左手,他出手的头一轮猛攻,打得对方措手不及。“噬毒爪”既能成为他的优势,同样也能变为最大的弱点,一旦制约毒爪,原彬发现这老鬼的力道、速度均不是自己的对手。原来看起来最恐怖的家伙竟然比他那几个废物手下更加得不堪一击,原彬几乎露出了微笑。 他手中的三节棍如同铁三角一样,严防死守,让敌人没有一丝机会。 骷髅爪带着全身的怒气,弯曲的乌黑巨爪迅捷舞动,一触棍子,便紧紧锁住。 原彬回手一击,中间的棍棒立刻与被抓住的那节形成夹角,卡住了敌人巨大的铁爪,而第三节棍棒狂野一甩,正击向那只缩在胸前的毒爪。骷髅爪被带着来来回回的晃动,稍不注意,身上便中了两棍。 骷髅爪左边贴耳被棍头擦破,津津血水沾染了半边脸孔,他歪着嘴,一声又一声的喘息,两只眼更是通红如血,眼珠突出。 原彬故意气他道:“模样凶没甚用,老哥,得本事好才行。” 这么说着,原彬打眼瞅到王力那边,他与那大板斧也正杀的火热。 王力身形微转,始终夹击敌人的两胁,肥妖身体庞大,转身困难,如此拉近距离的战斗,他手中的大板斧也没了威力。 就见王力的臂刀笔直穿向肥妖胸膛。怪吼一声,肥妖咬牙嗔目,怒挥大板斧,用宽阔的斧面奋力抵挡。 “当”的一声震开了这突来的一刀,但他胸前黑毛却被剃掉了一大片,夹杂这血丝飞溅起来。 王力另一臂的刀光斜挂,他顺势旋身,那肥妖挥动的大板斧想要拦截,却落了空。刀尖猛挑,敌人手中大板斧尚来不及举起,已被这一记戳穿了肚皮,肠脏并溢。肥妖痛得单膝着地,“嗷嗷”两声惨号如同硬生生被挤出了腹腔。 王力挑落一人,战斗短暂而血腥。他迅速查看余下战斗,先向原彬与铁牌头领“骷髅爪”那边望去。 骷髅爪用右手巨爪,自下向上猛地一探,原彬急退两步躲了过去。王力见那巨爪挥击一次,收起的速度极慢,那老怪的身子明显僵窒半晌,他想道:倘若是自己就会抢攻,一击之下必能斩了他的脑袋。原堡主打得如此小心谨慎,看来还是太过忌惮另外那只毒爪。 这时,原彬正翻转手腕,那两节棍棒流光闪旋,变幻交互,第三节又击向毒爪。 骷髅爪其实早已寒了胆,哪敢再往上硬冲,可他心中的怨毒更加深了几分。 王力又瞥见铁肘小李,敌人全力向他冲去,李龙又是以初期消耗对方体力的策略对敌,看来他已经逗弄那个双锤肥妖一段时间了,对方出击的速度明显比刚开始时慢了许多。 窄脸汉子武功招法不如那持铜柄戟的肥妖,好在身量并不十分吃亏,左躲右闪,身上虽中了几下,竟也与敌人周旋至今。 原彬见王力挥刀抢救,去帮了窄脸汉子。而李龙刚刚躲过敌人一次重锤砸击,他掉转身子,肥妖正弯腰捡起自己丢出去的铁头锤,这下正为李龙提供了极好的反击角度。他单脚拄地,旋转着飞跃而起,双肘正倾泻在了肥妖头顶,并未停止攻击,双肘连环猛击肥妖的太阳穴。八尺多高的肥妖受到重创,踉跄了几步倒在了地上,不过他没有立刻毙命。 看到李龙结果了铁牌子,原彬吁了口气,他回了头,低沉的笑道:“老哥,你我也该决出胜负了!” 他刚刚说完了话,锣声敲成了一片,几乎就闹翻了天,声音越来越近。 骷髅爪一听就知道救兵到了,他刚要露出笑意。 原彬手中三节棍暴冲而起,连成一条长棍,飞旋着洞穿了骷髅爪的胸膛。 泉涌般的鲜血,随着原彬拔出的动作喷溅而出。 那骷髅似的面孔立即枯槁萎顿了,他左手毒爪在空中无力地抓来抓去,也不曾能有一次挨着原彬。 骷髅爪死了,那喷血的眼睛却怒睁不闭,死不瞑目! 刚才那二十余号人,一进来就见自己的老大被人杀了。吓得差点跳了起来,一个个脸泛青,声音也抖着:“这……这……这怎么可能?” 有人立刻转身就逃,剩下的一半不到的人,看着“白骨四妖”中硕果仅存的老大。 持铜柄戟的铁牌身上早已中了数刀,他拖着脚也想逃跑,王力已经收好了兵刃,窄脸汉子双手提刀,走到那人身后,一挥刀,那肥大的头颅嗖地飞了出去。 当场的木牌子全都吓破了胆,看着四个煞气十足的敌人,再无一人恋战,鬼号着四下奔逃。 当窄脸汉子从地上捡起那属于自己的铁牌时,难以压住内心的激动。他与走上来拍了拍自己的王力,对望一眼,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一脸尽是掺合着兴奋与惊喜的神情。 李龙的神色也和窄脸汉子差不多。 两人都喜形于色,原彬却很是平静,他蹲下身,看了看骷髅爪的那只左手毒爪,血糊糊的,见人死透,他冷哼一声,从颈项上扯下铁牌,收在怀中。 转过头,原彬又开了口:“外面仍有不少木牌子,碰到以寡搏多不可硬干,保存体力回到大营才是正途!” 李龙感到心中一股暖流升起,激战过后他觉得自己高大强悍了好些,不自觉的挺了挺胸,含着当仁不让的语气:“走!我们杀他个片甲不留!” 往外城走去,有两座石门,他们又再度兵分两路,相约城外聚首。 李龙与原彬走了右边。 李龙没好气的叱道:“怎么一路上没几个守卫的,真是树倒猢狲散!” 前方走进一条光线黝暗的通道,原彬提醒道:“缓步慢行,莫要掉以轻心!” 李龙扬了扬眉,叹了口气:“是是!恩公怎地跟我爹一样,也爱说这句!” 原彬道:“怎么,在你心目中,在下能与‘铁拐李’老前辈相提并论,真真难得!” 李龙踏前两步,笑道:“恩公可没我爹那般啰嗦,他就知道让我练功,可不会让我来这么好玩的地方!” “看来你是偷跑到岛上来的?”说完,他摇头喃喃道,“幸好我没你这么难管教的儿子!” 李龙一呆,没听清楚:“什么?” 倏地,原彬双手一分,那中间一节棍棒分开,里面的利刃向前刺出! 李龙直觉后心一麻,背后巨痛无比。 他低头一看,才惊觉自己的心口穿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 原彬已经将三节棍收在手中。 李龙才醒悟那刀是身后的原彬捅穿的。 他从未想到,自己如此信任的人,救了自己的人,却忽下杀手。他抖着声音,拉着哭腔,问道:“为什么……” “应该说是习惯这么做了吗?”原彬露出满是惋惜的神情看着他,遗憾地说:“多亏几位,原某今年的收成会是历年之最!” 李龙从嗓子眼挤出:“我当你是恩人,你却……” “你爹不是教过你‘莫要掉以轻心’?行走江湖便是如此这般凶险!”原彬笑了笑。 李龙伸手想要抓向他,不过终是扑倒毙命。 原彬目光不抬,淡淡地道:“原某往后教儿子,便要更严!” 窄脸汉子连番争斗,已觉得自己疲惫不已,好在路上遇到的木牌子,都是由王力接连刺杀。 两人出了白骨城,门口是一个个堆砌的白骨塔。 这时,原彬也走了出来。 见他只有一人,王力道:“怎么不见铁肘小李?” 原彬叹道:“他见人就追,又杀了不少人,这会儿忙着捡木牌子呢!”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怎得,窄脸汉子却觉心中一震。 原彬神色自若,道:“到底是年轻,体力充沛,在下便是累得手脚都不想再动!” 王力陪笑道:“李家兄弟,少年心性,咱们等他片刻!” 原彬叫道:“是他来了!” 王力转头去看。 就在刹那,原彬已经出手。他手中三节棍直指王力胸膛。 原彬此番偷袭,尚差半寸,窄脸汉子惊叫:“当心!” 王力惊怒交加,他向后猛退,内力运至胸口,谁知那棍头飞射而出,正刺中他心口。 好在窄脸汉子出言提醒,自己运功抵挡,那棍头索性进得不深。他护住心脉,不再废话,两把臂刀,疾刺而出! 窄脸汉子知道自己武功不高,此刻若帮助王力力拼原彬,或许尚有一线生机。他抽出刀来,一刀斩向原彬。 原彬冷笑,向后连忙挑开,急速与两人拉开距离,躲在了一处白骨塔后面。 两人试着拦截原彬,他总掩护在白骨塔后,不肯探头! 原彬冷笑道:“在下苦苦经营,一路惊心动魄,二位不觉得是时候收割了吗?” 这时,王力抽出尖刀,窄脸汉子也持刀从骨堆后面绕了上来,两人跃到原彬左右。 谁知王力突觉胸前剧痛无比,他蓦地紧抓自己的胸口,却惊恐地发现手中抓落的竟是一把皮肉。 他嘶声吼叫,胸口如烧着了一般,脚下一软,扑倒在地。 原彬笑了。 窄脸汉子一看,王力的伤口便如被那“噬毒爪”抓过了一般,骨肉分离,皮肉大块大块的掉了下来。 便在此时,他忽觉腹中一痛,霎时间只觉浑身冰凉,他费力地低下头去,眼睁睁地看着原彬将另一截棍头从自己的腹部慢慢抽出…… 第二十四回 岛战——终结 ☆☆☆ 今年小黑山岛的夺岛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庆被弄得心烦意乱。往年,从蓬莱宫望去,会见到逐个升空的赤色蛇烟。最后漫天燃起的红色烟雾,浩浩荡荡连成一片,让人一目了然。眼下只有几处飘起蛇烟,毫无疑问这意味着上岛的人损伤极少。 大约半个时辰前,上岛的人从四面八方逃了回来,尽管他们也是死伤惨重,若放在以往能活着回来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人显然是逃过了一场恶仗,一个个惊恐无助、互相搀扶着回到了蓬莱宫。 王诜等人对结果有些兴趣,这会儿也不听戏了,登上了门楼观看。李庆暗自恼火,倘若没这些自己请来的贵客,他很想下令,让停在东岸的刀鱼船射杀这些逃回来的废物。可想了想,便又忍耐了下来,夺岛大会得保住好名声。以前经过小黑山岛一场下来,上岛的人几乎死绝,最后只有少数几人能拿到了名单上那些传世珍宝,但只要有这样的结果传出,每年就会吸引新一批想要夺宝的人上岛。 有谁在意过死了多少人? 没有。人们只记得赢家! 黄昏前,克里斯带着小蛇回到了蓬莱宫,差不多与他们一起抵达的还有仇玉龙。 副砦主常鱼通早在城门口带人迎接了,这里摆好了桌子,他会在大家进城前,清点每个人夺岛带回来的铁牌和木牌。 仇玉龙向来都在小黑山岛偏北的“百花岭”活动,他认为在鸟语花香,环境优雅的地方杀人也是一件愉快的事儿。今年也有人躲入了他的狩猎区,且不算木牌子,铁牌比往年多了十来块,总共三十五块。 常鱼通笑眯眯的恭喜道:“仇公子,今年的十名美女俨然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仇玉龙打开玄铁扇,只是轻声笑笑。 下一个回来是那三个岛上兄弟。他们带着憨笑,先将一大串木牌放在了常鱼通面前,而后,三人中的大哥,把手中的铁牌从贴身的衣襟里取了出来,递上去前,还擦了擦。 常鱼通表情略带吃惊,因为往年三兄弟“搂草打兔子”是能弄到不少木牌,可铁牌也就偶尔弄到一、两块,今年竟然有五块进账。 这一下可惊动了不少逃回蓬莱宫的武林人士,他们纷纷都跑出来围观。这些人自诩各个武功都超过了这三兄弟,竟然还没有他们强,一块铁牌都没得着。这些人一脸艳羡,刚才吓破胆似得一路逃亡经历,似乎都被抛到了脑后,眼下他们幡然悔悟,直觉得是自己猎杀的策略有问题! 在一众人等唏嘘哀叹声中,上官兄弟出现在了远方。 这两人一身是血,也看不出是受了伤,还是历经了一场恶斗。 直到走近了,能看清满脸血渍间,两人那狠戾的双眼时,众人便明白了是什么情况,这对兄弟不会对任何人有恻隐之心的。 他们两人浑身上下弥漫出血腥味,走到桌子跟前,直让常鱼通用力抿住嘴唇,胃中犯起一阵恶心。 “麻烦大人帮忙点数!”上官豪开了口,声音焦躁也不急迫,听起来还很客气:“我兄弟二人也不知道有多少!” 说完,上官豪先解开一个染满血的布包,里面全部是木牌子。紧接着他开始从腰间的暗袋里往外掏铁牌子。 上官杰也走了过来,从身上掏出十来块,最后在靴子里摸出六七块。 士兵们把木牌子先拿到一边点数,铁牌子的数字很快点了出来,交由另一组文官另行核对,最后常鱼通又数了一遍。 几步之外的人们,盯着桌上的铁牌子,早已窃窃私语起来。 数完,看着自己沾了一手的血,常鱼通叹了口气,转头与上官兄弟道:“铁牌一共五十八块!” 常鱼通贺道:“二位眼下是铁牌最多的人,还打破一项夺岛大会的纪录,成为初次上岛夺铁牌最多之人!” 仇玉龙上前打个诺,问道:“不知二位意欲何物?” 见他来打探情况,上官豪哈哈笑道:“仇公子放心,我们不会与你抢美人的!自家小弟想要那把名剑——荆桐凤鸣剑。” 克里斯听到熟悉的名字,身上打了一个激灵,小蛇从她领口探了个头出来,她忙拍了拍它,让小家伙躲回去。熊戴影这时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克里斯侧身看向东面港口,船头上她看到了熟悉的那张马脸。心知李庆就站在自己身后的门楼上,忍住,她想。忍下想让刀鱼船立刻就把这个混蛋灭了的想法,下令各就各位,只等明天救下月玡儿,便终结你! 常鱼通笑眯眯地说:“二位是第一次上岛,不太熟悉大黑山岛那些终极宝物的分法!” 上官豪问:“请大人讲解一二!” “要怎么讲才更容易明白呢?”手下小厮端来一盆清水,常鱼通一边洗手,一边讲道,“好比你们现在有五十八块铁牌,要是我呢,一块铁牌和一些木牌换上一箱金子,二块铁牌和剩下的木牌换上一箱珍奇珠宝。” 听常鱼通这般描述,在场的人都听得直流口水。 上官杰插话道:“我的宝剑呢?” “呵呵,我会出二十块换了宝剑!”他擦干了手,摇头晃脑道,“最后还剩下三十五块,我若还想换美女,必然要和仇公子争上一争,可是我们都剩下三十五块,便只有比一场,谁打赢了谁得!” 仇玉龙听他这么教上官兄弟,一下急了,斥道:“副砦主,如此挑拨是何意?” “仇公子,莫急,莫急!不过是举个例子,讲讲规则。” 几人说话间,没注意人群中走来的原彬,他清了清嗓子,引得常鱼通回了头。 “哟!原堡主回来了,收成如何呀?” 原彬笑笑,从身后取下了一个背囊,“碰”地扔在了桌上,淡淡地道:“整七十!” 惊呼声再次响起,克里斯身体却哆嗦了一下,她实在不想看下去了,熊戴影陪着她往城内走去。 常鱼通目瞪口呆,半信半疑,忙命人打开了背囊,一一清点起来。数完,常鱼通惊呼道:“确实是七十块!” 城门楼上的李庆咬牙切齿,沙门岛大小三十二个岛,总共三百二十个铁牌子,最小的岛上通常只有一个铁牌,大岛上会聚十几个铁牌子,而小黑山岛更是集合了所有的铁牌。在这里,他们也有自己的地盘,灰人陷阱、防御工事,怎么会一下子被干掉了将近一半?他突然觉得今年的事情越来越有脱出自己掌控的势头。 好像嫌情况还不够糟似的,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远处。 肉瘤大汉!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来说,他就是一个梦魇,很多同伴不是被岛上的铁牌杀的,而是被这个人干掉的。此刻,没人想为同伴报仇,许多人心中涌起的是绝望的情绪,有些人立刻躲进了城内,余下想知道他到底得了多少铁牌的,也是退避三舍,远远观望。 知道人走到桌前,常鱼通低着头不去看肉瘤大汉那可怕的嘴脸,可是没有用,他并没有因此感觉轻松多少。目光无处可放,只好盯着肉瘤大汉的衣服看,上官兄弟满身的血渍,原堡主身上也多少沾了血,可眼前这人的衣服身上竟然连一滴血迹都没有。 他杀掉了一百五十个人,这是将近一半数量的铁牌子! 常鱼通小声问道:“数字确认无误,请画个押吧。” 肉瘤大汉那巨大的手握住了毛笔,在那一百五十铁牌的凭据下面,随手画了一个圆圈。 那是一只死亡之手,他便是制造死亡的怪物。 一个可怕的存在,没人想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但在大黑山岛,肉瘤大汉将拥有所有宝物的最优先选择权。 见他一步步走回城内,常鱼通长出了一口气。如果记得没错,加上前面人杀的,今天总共死了三百一十八个铁牌子,砦主这些年悉心培养的铁牌子,一日之内几乎全军覆灭。转过头看了看门楼上,已然没有了李庆的踪迹,不过常鱼通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李庆的脸上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 他在小解。 刚一宣布完明日可以上大黑山岛之后,他就紧赶慢赶地进了净房。他从小开始就是这样,稍微一动,就要出汗;紧张害怕,就想撒尿。 净房在一处偏僻角落,远处传来脚步声:嘭、嘭、嘭。 李庆不以为意。 脚步声停在了净房外面。 “李砦主。”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下有事与你相商!” 这下有人在场,他还怎么尿得出来,李庆暗骂:外面两个护卫是蠢猪吗?怎么不拦着这人? “本砦主这会儿没空!”这是哪个不开眼的,这会儿找上门谈事?他试着咆哮出来,“滚!” 他继续低头撒尿,好半天才撒了出来。突然,他被一股子刺鼻的味儿给熏着了,不是臭味,但那气味钻进了他的鼻孔,赶都赶不走。他低头看去,湿漉漉、黏糊糊的乌黑色的液体不断从门缝下涌了过来,已经渐渐地流到了他站立的两腿之间。他脚挪动时,踩起了一个圆圆的气泡,血色的气泡。 李庆大惊失色,还差一点尿到了裤子上。 净房的门发出巨大的嘎吱声,而后才徐徐打开。 一个身材高挑,四肢细长的男人站在门外。 李庆知道这个叫“索魂”的男人是个杀人魔,他大叫:“来人!快来人!” 萧索从旁边抓过靠在墙上的两个护卫,只是他们已经没了脑袋,鲜血流个不停。他拎着两人的各自一只手,向李庆挥了挥,“李砦主,叫的是他们吗?”恐怖的声音低语道。 李庆吓得脚底一滑,上身像失了重摔落下去,下巴正磕在尿槽边缘。当他的脸撞倒地上时,又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满脸、满嘴都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沾到的,哪些是自己流的了。 萧索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庆,两手一摊,说道:“我只是想找你谈谈!” 两具无头尸体重重地落在了地上,血液四下喷溅。 萧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闪身退出了丈余远,一滴血也没溅到他身上。 李庆抬起自己的手一看,上面沾满了红红的血。惊惧之下,他拼命向净房外爬,地上多出一串串血掌印。 狼狈地爬到门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水,他又看到了“索魂”,知道自己死定了。 门外的萧索靠着一棵大树,看也没看李庆,问道:“你答应过,让在下上岛杀人。现在三百一十八个铁牌子都让人杀光了,只有两人下落不明,在下要找的人,必然在这两人之中吧,李砦主可否把他们的下落透露一二?” 李庆张开口刚想说话,便被自己的血呛的咳嗽了起来。 萧索静静地等着,等着李庆平复咳嗽,或者说是平复情绪,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李庆瞥见了墙角的狗洞,他向那里努力的爬去,一边爬一边侧目看去,“索魂”似乎闭上了眼睛,没有看见自己的动作。眼看着自己的一半身子钻了进去,突然一只像捕兽夹一样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踝,把他向后拉去。李庆死命抓住狗洞的那一头墙壁,身子不断向前耸动,他沾了一身的血,这时起到润滑的作用,他竟然从那只大手里挣脱了出来。 等他钻出了狗洞,才发现这里是蓬莱宫的某处院子,李庆忽然来了力气,他猛地跳起身来,一边奔跑,一边呼救。 突然间,一只沾满血迹的大手再次从后面抓住了他的脖子,那手很温暖,往上一提,李庆顿时双脚离了地。 当他看清眼前的人,陷入了更大的恐慌,这人不是“索魂”,而是肉瘤大汉。 “救……救……郗老大……救我……”李庆拼命叫了出来。 听他这么喊,肉瘤大汉那只大手卡住了李庆的脖子。 李庆口中开始发出奇怪的声音,头像个拨浪鼓一样疯狂地摇晃了起来。 李庆被勒得直伸舌头,只能拼命地踢双两脚,突然肉瘤大汉一用力,李庆就像触了电一样浑身颤抖。 他试图伸出自己的手,挣脱开巨手的钳制,可身上酥麻无力,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随着大手越收越紧,他的嘴唇开始发紫,脖子里的青筋也暴了起来,双眼大睁,眼白的部分开始被爆裂的血管染成红色,他又哭了出来,流出的眼泪是血红色的,哭声断断续续,最后,声音戛然而止,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萧索从墙那边轻轻一跃,缓缓走了过来,看到李庆死了,他叹了口气,道:“哎呀,一个不留神给他跑掉了!” 肉瘤大汉的手终于松开,尸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这个混蛋,是故意把他放跑的吧?”肉瘤大汉继续骂道,“我在外面忙活了一整天,你可是躲在哪里休息了一天吧?现在杀个人你还要偷懒?” “但是……他很可怜嘛,又不是咱们要找的人,你干嘛要杀了呢?” 肉瘤大汉面无表情地道:“杀了他,他的‘郗老大’就该现身了!” 萧索狡猾地一笑,道:“我看你这么说,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可以随意杀人找借口,用来逃避冥狩宫的规矩罢了。” “哼!”肉瘤大汉耸了耸肩,头上那几个瘤子也跟着抖了几抖,望着地上的尸体,他喃喃道:“李庆死了,我倒要看看明天大黑山岛会变成什么样子?!” 第二十五回 夺岛——救人 1067年,北宋,齐州,大黑山岛 ☆☆☆ 仿佛是龙王召唤了雷公电母、风伯雨师来沙门岛行云施雨,大雨下了一夜,但黎明之前雨就停了。云开雾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射下来,黑夜让位于光明。 刀鱼船驶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掠起一道道的海浪,向沙门岛最大的大黑山岛方向前进。克里斯看见这座千唤万唤始出来的“黑山堡”,这个巨大的黑色堡垒占据了大黑山岛的整个南面,形状酷似一条盘踞的毒蛇,蛇头大张着嘴,威吓着岛上的人们,而蛇尾则伸向远处海边高高的山崖。 它是如此巨大而重要,以至于李庆一直派遣两组刀鱼战舰在这片海域来回巡航;六组守卫队在岛上巡逻。不过,从他们执行巡逻任务时的“懈怠”态度看,克里斯猜测原来的守备队一定没意识到数个时辰前的瓢泼雨夜中,威胁已经悄然降临了。 早在青州,马默就为克里斯定下了通盘大计。作为应对登州水师的策略,他把水师营里那些不愿同流合污,被长官压制的下级军官聚在了一起。马默笼络人心的旗帜绝不仅仅是分察贪渎、整肃水师,而是重整旗鼓、改制水师,并为这些人谋划了一番未来景象,那便是另行筹建一只直属枢密院的特别队伍。对于这些军士来说,最可悲的便是有本事无用武之地,突然间天降了这位马大人,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未来吗?待搞定了水师内部,接下来马默巡按登州,随行的是一位手持太后懿旨、枢密院密令的姓蓝的内侍,短短几天内,马默施雷厉风行,整肃登州,彻查水师,将一干败类俱都下狱候审。 马默为夺下大黑山岛制定了“拂晓突袭”计划,因为岛上的哨兵往往在拂晓时最为疲倦困乏,所以为了防备偷袭,他们会在清晨前进入防御工事换岗。那日与筏帮控制的刀鱼船一起出航的便是登州水师重组的精英队伍,他们全都由作战经验最丰富的官兵组成,由那几位马默提拔的军官亲自带领。 突袭的时机不早不晚,离完全天亮只剩盏茶的时间,水师发起了进攻。 马默的刀鱼船驶入了港口。大雨之夜,甚至打消了岛上防备队伍的最后一丝警惕心,以至于他们当是自己人提早了一刻入港。突袭成功的关键,在于快速、坚决地压制住港口,待巡逻的刀鱼船回港时,他们受到了与往常不同的“特别照顾”。水师船上的步兵们登陆,穿越岛上大片开阔地,也不会受到来自刀鱼船的侧翼弓弩炮击。他们直扑岛上各个岗哨,很多哨兵要么在打瞌睡,要么刚刚到岗。他们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控制了起来。天亮时,除了黑山堡里还剩下一小部分李庆的人,剩下全部被大换血了。 马默虽然坐船颠簸的腰酸背痛,但回报来的一个个好消息,令他非常兴奋,连他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其实,这也是运气。 倘若放在往常,第二天砦主要亲自带客人上岛,大黑山岛上的所有舰队、哨兵都会打起十足精神应付,防备断然不会如此薄弱。可今年与往年不同,李砦主头一天就来到了大黑山岛,也不像往常那般过问巡航守备,而且不知在堡里忙碌些什么,似乎连明天上岛的事情都不怎么在乎。领导心不在焉,下属如何尽心尽力? 一大早,由副砦主常鱼通领人准备上岛,从昨晚开始,就没见过砦主踪影的常鱼通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呆呆的站在船头,心中猜想,这些异常的表现,难道昨天小黑山岛的事情对砦主打击太大了?他心思全在帮主这件事上,也就没能注意到岛上的些许变化。 一缕霞光破空而出,仿佛是为了客人们展示堡内的奇珍异宝,金色的光芒小心翼翼地拂过岛屿,缓缓照亮了“黑山堡”。 秦禹九、王诜、女道士、滕楚凉几位贵客在常鱼通的带领下,先行上岛。 获得铁牌子的人似乎成了今日的主角,仇玉龙、漠北双雄、原彬、岛上三兄弟鱼贯下船,最后一个下船的便是铁牌最多的肉瘤大汉。 待与他拉开有些距离,后面跟着的那些武林人士才陆陆续续登岛。 这次,被允许上岛的不单单是拿到足够多铁牌的胜利者,那些逃回来的武林人士全部受邀上岛。这样难得的机会,大部分人都想见识一下名录里的终极宝物,一个个难掩兴奋之情;也有些人却在幸灾落祸,指望着这些拿铁牌子的人,最终为了宝物互相争斗,免不了一场厮杀。 大队人马一路穿过重重大门,最后来到一个巨大如停机坪一般的广阔空间。 “就是这里……怎么空荡荡的?”常鱼通看起来很惊讶,与王诜道,“大人,以前宝物就是放在这里的。” 此时一直领路的李庆的亲信,确认道:“就是这里,副砦主!” “这里不是空的吗?” 那人却伸手指了指前面的大门,道:“里面还有一层,副砦主不知道?” 这人的声音充满了轻蔑,常鱼通眉头一皱,心想:这个小王八羔子,总敢对老子呼来喝去,早晚收拾了你。 那人径自朝前走去,道:“诸位请吧!” 滕楚凉停顿了一下,双眼来回地转动,一丝疑惑在他脸上闪过。 眼看着这扇巨型大门开启,克里斯也有些心神不宁。无从知晓在门的另一边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们,但气氛似乎不太对。 门内一座凭空而起的吊桥连接着平台,平台通向一个环形走道,缓缓旋转向下延伸。吊桥没有任何扶手栏杆,似乎随时提醒着要从上面通过的人们,行走伴随着危险。 众人小心翼翼地穿过吊桥,随着领路的人向下走去。 如果这里算是黑山堡的最底层,那可真具备了一座地牢应有的阴森气息。当人们开始变得不安时,环形走道将众人带进另一个空旷的大厅。 里面摆放的东西足以一下让人群安静下来。 大厅里灯火通明,人们睁大了贪婪的眼睛,李砦主可真没有食言,金丝鸟笼般的镀金栅栏后是琉璃罩,里面陈列的一件件宝物。 克里斯仔细打量起这个长方形的大厅,烟灰色的地板、墙体显得格外压抑,天花板却格外的高,很是摄人。但实在令人惊叹,一眼望去这里没有廊柱支撑,竟然可以修得如此开阔。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高高架起的平台,更像是贵宾的观礼台。 正在克里斯暗自思考的时候,大厅的角落处,一个金属笼子发出了“砰”的暴响声,她转头看去,不知是谁偷偷向那放置宝物的金属笼发出一把飞刀,那刀碰触到栅栏时,金光闪烁,笼子立刻发出了滚烫的热度,附近的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那亲信走了过去,大声恐吓道:“既然我们砦主敢把宝物放在这里,诸位那点儿伎俩能拿得走?莫再乱碰,否则没什么好果子吃!” 众人听他说的信誓旦旦,又见那铁栅栏确实刀枪不入,倒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时,正前方的一面大锣被敲响了。 武功高,耳力好的人,早就望向了左面的平台。 先是有一队金鳞蛇盔兵持长矛走了出来,整齐的站成数列而立。 那亲信大声一声:“请诸位观礼!” 他话音一落,第一列蛇兵所站的地方,从平台下徐徐升起一座金属笼罩,里面摆了几件东西——上古珍珠香、金丝陀罗茶和上古北辛陶。 “这是诸位贵客所得的宝物,待今日结束便可奉送!” 看了这几样宝物,大家都哄笑起来。 有人问道:“一坨黑不溜秋的小土块,一个像蘑菇一般的茶叶,还有三个腿的土瓶子,就是宝物?” 有人摇头,道:“这些贵人们的喜好,咱们这些大老粗可不懂!” 后续的宝物在一阵阵惊呼声中出现在众人面前,场面立刻沸腾了。 “荆桐凤鸣剑!” 上官兄弟立刻向上望去。 笼罩升起,里面靠在木桩上,竖着放了一把剑。 旁边有人大失所望,讥问道:“这是宝剑?怎么看起来像一把木剑?” 他的形容确实也没错,与放置它的木桩颜色接近,色泽再略微黯沉一些,此剑比一般的剑长了许多,剑尖向上翘起,有几个岔开的菱角,像是凤尾一般。尽管剑形古怪,样式古朴,却也不怎么吸引人。 一群蠢猪,偏是这样越不起眼的,才越是好兵器,上官杰腹中骂道。 上官豪轻笑一声,与弟弟道:“看来今天没人与你抢它!” 上官杰点点头,湊到哥哥耳边,问:“你说若是用我手里这把刀,与它对砍,孰强孰弱?” “反正东西是你的了,想怎么玩随你喜欢!”他眼睛紧盯着下一个升起的宝物,道,“再看看,咱们剩下的牌子选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大一些的笼罩升了起来,正是“美女十人”。 洪七里、宁一飞、克里斯、熊戴影立刻望了过去。秦禹九、滕楚凉、女道姑和张长北也在暗暗察看。 仇玉龙目光直盯笼里众位女子。他心中自忖着:秦大官人说要用另外十名美女与我换一个女子,会是哪位呢? 笼中的女孩们全都面色憔悴,表情惊恐,一个个低着头。 宁一飞立刻就找到了月玡儿的身影,只是她并没有往他们这边看来。他心里急切,却也不敢表现太过明显。 仇玉龙也看了出来,十人中女孩长相最为出众,小美人胚子一个,可惜还没长开,若是亲手调教也有一番风趣。他在心中盘算着,到底要不要跟秦大官人做着买卖。 洪七里与滕楚凉耳语道:“滕兄可知如何破开那笼子?” 滕楚凉微微摇了摇头,回道:“莫急,在下想想看。” 名录上的“终极宝物”一一在众人眼前呈现。 王诜不像洪七里他们担心如何打破机关救人,眼下最捉摸不定的,是李庆一直没有露面,这么出风头的时刻,他却叫个一个下属独撑场面?他拉过常鱼通质问道:“你们砦主跑那里去了,怎么不见人?” 常鱼通也是一脸莫名地摇了摇头。 这时,青须老者忽低声道:“人来了!” 一阵脚步声从通道传来,李庆终于出现在了另一侧平台上。 他一出场,人群慢慢由闹转静,一直到大厅里沉静无声,他开口说话,语调极其平缓:“这届夺岛大会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几位初次上岛的高手让我们大开眼界,这就说明只要有真本事,岛上的宝物唾手可得!”他大手一挥先后指向肉瘤大汉和上官兄弟。 现在听来,所有的人都觉得李庆的话言之有理。 “不过,今日仍要决出宝物的最终归属!让我们拭目以待!” 就这么几句简短有力的话语,轻易就激起在场人的欢呼。 “麻烦等等!”一直在人群中静默无声的“索魂”走到了大厅中央,他的举动让所有人静了音,“在下想先请教一个问题!” “萧大侠,请讲!”李庆平静地回答。 “砦主答应过在下,可在岛上取一囚犯性命,这人应该是一名铁牌子囚犯。可昨日小黑山岛一战,铁牌子已经所剩无几,唯独剩下两人,不知下落!我便是想问问这两名铁牌子现在身在何处?” “哦,是吗?”李庆声调一扬,答道:“也许谁杀了他们,却忘记拿铁牌了吧?” 克里斯忽然跨出一步,大声道:“我知道其中一人下落!”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块铁牌,道:“这是蝎岛的铁牌。” 尹宸转头看去,心中纳闷:我怎么不知道他何时被杀的? 肉瘤大汉此时也侧目看向克里斯。 “既然是这样,那么还剩一人!”萧索道。 “萧大侠,可能最后那人也是不知死在何处了!”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都在讨论原来岛上的铁牌无人生还。 “不不不!”萧索扶着下巴,微微一笑,道,“在下相信这人保住了性命,而这个人正是在下要杀的郗英!” 郗英的名字被叫了出来,李庆的不禁浑身一震,但面上却没露出半丝破绽。 萧索直视平台上的李庆,目光犀利,他继续道:“在下猜,阁下便是郗英!” 此话一出,场面一下哗然,这话简直匪夷所思。 李庆哈哈失笑,道:“众目睽睽,本砦主怎么会是郗英?” “在下这么说,大概是因为……”带着一丝自鸣得意,萧索说,“因为李庆已经死了!” 肉瘤大汉突然走上前来,他从大袍子里取出一个染血的布包,接着猛地一甩,那布包里滚出了一个圆鼓溜丢的东西,打了几滚,落在了平台下面的地上。 那是一颗令人毛骨悚然的头颅——李庆的头。 第二十五回 夺岛——夺宝 ☆☆☆ “砦……砦主!?”看到地上的头颅,常鱼通瞠目结舌地叫道。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呼出声,看了看地上的脑袋,又看向站在高台上的人。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长得一模一样!” 此刻,站在高台上的李庆,脸上没了笑容。 “小黑,这是怎么回事?!”王诜厉声问道。 “不可能!不可能!”常鱼通脑子里回想着这几年在沙门岛这样那样的事情,而后用指头指着台上李庆,道:“别人不知道,小的可是从李砦主上任第一天起侍奉的,台上的确确实实是李庆!” 这遭变故也出乎了克里斯等人的意料,她低声自问:“怎么突然闹了个真假砦主?” 秦禹九轻声笑笑,道:“死的这个必然是出汗多的‘李庆’。” 听他这么一说,克里斯脑子转得快,立刻想起了秦大官人赠李庆“蜀蕊”,让他泡澡除湿的事情,她恍然大悟道:“你送香就是因为辨出了李庆是两个人?” 点点头,秦禹九笑道:“一人爱出汗,一人不爱出汗!” 克里斯抬抬下巴,指向高台,道:“昨日送香时,看来是台上那位!” “不错,终于开窍了!” 克里斯嘴撇得老高,心想:你要是早早就发现了,干嘛不直说,非要大费周章打哑谜! 王诜与他们离得很近,自然听到了两人的讨论,转过头质问常鱼通道:“那个郗英的,到底是什么人?” 副砦主还没回答,李庆突然骂道,一脸的紧张不安,“常鱼通,老子待你不薄,你就如此报答于我,与外人合起来拆老子的台?” 常鱼通笑眯眯的答道:“砦主您的手段,小的这些年见得可不少。岛上的事小的知道得太多了,不知哪天上面查起来,你就把我当成了替死鬼!小的只是为自己早做打算罢了!” 他们这边高声叫骂,王诜看见四周那些人在那里交头接耳低声嘀咕,好像是知道李庆可能死了,便觉得岛上群龙无首了,一个个咕咕唧唧的说话,眼瞅着要有异动。 此刻,王诜大喝一声,道:“李庆!你现下若能束手就擒,本官便饶了你一条狗命!” “看来王大人上岛果然是来捕盗的?”李庆飞快地扫了一眼王诜和他周围带的护卫,哈哈笑道,“你真以为就你身边带的那几个人能奈何得了老子?” “本官上岛就是来抓你的,又怎么会只带这点人!水师派上岛的船早已被筏帮的诸位英雄和爷的青州军偷梁换柱了!”王诜这么夸大其词的说,一方面是诈那李庆,另一方面也是震慑在场的这帮江湖宵小。 他这话一出,果然周围一阵抽气声,本想妄自行动的人也要斟酌二三了。 李庆却半信半疑道:“他们能进的了沙门岛,却不见得能上的了大黑山岛!” 王诜道:“有副砦主给的海图和布防图,自然不成问题!” 李庆指着常鱼通大骂:“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突然间,记忆都涌上心头,常鱼通一拍脑袋道:“大人,我想起来了!那个叫郗英的囚犯与李砦主同天到达,是他亲自押解上岛的,当时郗英裹着纱布,看不清楚嘴脸,李庆只说他与其他囚犯争斗,脸上受了伤!” “你意思从一开始李庆就是假的?”王诜问道,声音异常冷峻。 “可是那砦主的上任文书确确实实是真的,不会有错……” 不待常鱼通的话说完,肉瘤大汉从地上一跃而起,直奔高台,一双大手抓向李庆! 同时,李庆站着的右侧台子震动了一下,而后整个平台迅速向上攀升。 肉瘤大汉这一下抓了个空,但他在空中竟硬生生的又腾起一丈多高,只差尺余就能让他攀到高台的边缘。 事情就怕有人挑头,他这一动,其他人哪里还能按耐得住。 上官兄弟第一个冲向了左边的高台,台子边的金鳞蛇盔兵架起长矛阻止二人,上官杰飞刀一挥,便把对方的兵器斩断了。 洪七里和克里斯等人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早已悄悄地靠近了左边的高台。 那边肉瘤大汉刚一出手,他们便窜上了高台,熊戴影出手点中了附近几个守卫的穴道。 “月玡儿!”宁一飞大叫。 “小心机关!”洪七里拦住了宁一飞。 外面有那层金丝栅栏,宁一飞和克里斯不敢靠得太近,只得不断的挥动手臂,希望月玡儿抬眼看到他们。 那琉璃罩里似是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因为见一群人靠近,里面的女孩们都紧张的缩在中央,挤作一团。 终于,月玡儿侧头看了一眼,看到宁一飞,她猛地愣住了,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接着她拼命挥手,大叫起来,但外面却什么也听不见。 “我们来救你了!”克里斯冲月玡儿打着手势。 见到欧阳峰,小姑娘脆弱的小神经终于绷不住了,她挤到了几个女孩前面,不住的拍打这琉璃罩,泪流满面。 洪七里一把扯下自己带的假发、假眉毛,虽然月玡儿好像听不见,他还是用低沉的声音安慰道:“好妹妹,莫哭!” 月玡儿一见那陌生的中年人竟是洪七里,激动地挥手大叫。 洪七里挥挥手,向她示意退后。 月玡儿点了点头,抹干眼泪,又退回到中间,与几个女孩抱作一团,她激动地告诉她们,有人会救她们出去了。 台上已经爬上了一众江湖人士,他们打退金鳞蛇盔兵,想夺取宝物,纷纷在想办法打开金属笼罩,只可惜刀刃一碰,便会击出火花,那笼罩上的栅栏变得滚烫火热。 这时,还在台下的滕楚凉叫道:“洪帮主!那边!” 洪七里顺着滕楚凉所指方向望去,上官兄弟手中的挥舞的长刀,竟然砍断了那些金色笼罩,他们斜劈乱砍,将那栅栏上已经砍开了一个豁口! 那金属笼罩被上官兄弟砍断之后,似乎不会发出高热了。再次靠近后,上官杰猛地提刀砍向里面的琉璃罩,可是刀刃刚劈让去就被滑到了一边,再砍几刀,依然是这个结果。 上官豪道:“等等!我们把这东西推下,看能不能摔碎!” “好!”上官杰与哥哥转到背面,这时一个金鳞蛇盔兵手持长矛挑向上官豪的肩头,上官杰一个贴地急旋,火速削断了对方的双腿。那放宝剑的琉璃罩并不大,两人一并使力,便将它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两人各自跳下高台,可是一转头便发现与他们同时落地的是一个虬髯大汉。 洪七里一拱手,朗声说道:“在下丐帮洪七里,借两位手中宝刀一用!” “洪七里?”上官豪眼睛瞪大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些没上高台夺宝的武林人士纷纷惊呼出声,看着眼前的人,问道:“这虬髯大汉就是丐帮洪七里?听说那洪帮主不是一个少年英雄吗?”“能统领丐帮十万之众,又岂能是个少年?这人想必才是正主……”有人插嘴道。 “洪帮主怎么会在岛上?” “真的假的?”一时间,大厅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谁能想到武林巨擎、丐帮枭首会显身沙门岛,这下连右边高台的李庆都被惊动了,他走到边缘向下望去。 上官杰狠烈地一笑,道:“你是洪七里,便又怎样?想要我的宝刀,自己来拿便是,哼!” 洪七里不再说话,右手向上官杰手腕抓去。 上官杰手腕一转,挽了个刀花,他手中长刀通体乌黑,向洪七里前臂削去,心中狠道:我先废了你的手! 哪知洪七里右手去势不变,左手忽地拍出一掌,闪电般拍在上官杰肩上,一股大力犹如千金巨石,从上官杰肩上一直压到他胸口,令他几乎窒息。 此时洪七里右手已到,他一拍上官杰手腕,一个勾手,已轻轻巧巧地将长刀抓在手里;他左掌轻送,已将上官杰推出一丈多远;紧接着,他忽然反手一刀,只听“锵”的一声,正好挡住上官豪偷袭的一刀! 原来上官豪见洪七里突然出手,恐弟弟有失,从后面一刀攻来。只是他一声不吭,却与偷袭无异。可洪七里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招拿下上官杰的长刀,反手正好迎上上官豪的一刀。 刀刃相交,击出流光一闪,状若萤火。上官杰只觉手掌震得发麻,长刀震荡,几欲脱手而出。 上官豪闷哼一声,倒退了几步,心中已经清楚,自己的实力跟洪七里恐怕是天壤之别。 上官杰尤自不服,狂吼一声,猛冲上来,那等猛烈野蛮,完全是一付拼命不要命的架势! 上官豪急忙大叫:“不可!” 洪七里见上官杰兀自纠缠不休,脸色一沉,忽地剑眉一竖,大喝一声,用的正是佛门狮子吼,便如晴空打了个霹雳,上官兄弟被这一声震得目瞪口呆,但见洪七里刀交到左手,右手一掌推出,那上官杰便如断了线的风筝,直朝上官豪飞了过去。 这一掌,洪七里有意立威,用上了五成功力,上官豪双臂运足内力伸手去接弟弟,人虽然接住了,但随后那一股大力涌来,上官豪却根本抵挡不了,两人被打的直退出去两丈多远,扑通一声跌落在地,皆是口涌鲜血。 上官兄弟之雄强狠辣,上岛的许多武林人士都是亲眼所见,哪知在洪七里手下竟走不了三合。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洪七里长身而立,渊渟岳峙,周身的浩大气势带着山擎巨岳般的压迫感,让周围的江湖人士感到惶恐和镇服。就连肉瘤大汉和萧索都不禁动容,冥狩宫有自己的情报来源,丐帮洪七里这两年声名鹊起,可今日一见,内力之强,竟不在两人之下。 洪七里向旁边看去,刚才掉落的琉璃罩已经打破,里面的那把荆桐凤鸣剑不见了。原来克里斯趁他和上官兄弟动手时,早就飞掠下来,拿跑了那把宝剑,她让熊戴影试着砍那金属笼罩,竟然比上官杰手中的长刀还要犀利,两三下便将笼罩削出了一个大洞。 洪七里抬头看到高台上克里斯已经打开笼罩,他暗叹一口,倒是她机灵,脑筋转得比谁都快。他看看手中长刀,道:“你兄弟二人总仗着手中神兵,争强斗狠,今日叫你们栽个跟头,知道些厉害!” 他将那长刀一甩,飞出手去,直奔上官兄弟。长刀去势甚急,刚刚大家都见他内力雄浑,此刀又锋利无比,这一下怕是要将上官兄弟钉在地上!旁边已有人惊呼出声,哪知洪七里劲力用得巧妙,那刀堪堪飞到上官兄弟眼前,忽然直坠到地上,噗的一声插入地面足有一尺多深。上官兄弟死里逃生,都是面色惨白。 这时,却听上边李庆喊话:“洪帮主亲自驾临,却一直藏头露尾,未免太显小家子气了吧?” 他平静的话语中微微露出一丝焦虑,原来他看到洪七里的同时,也看到肉瘤大汉正从下面顺着墙壁向上爬来,一副虎视眈眈、追着自己不放的样子。 洪七里并不愿与李庆搭话,径直要往那左侧高台跳去。 谁知对面的高台突然升起,有不少人没站稳,一下摔了下去。克里斯他们刚打开了外层的金属笼罩,还没破开琉璃罩,被这么一晃,几人差点也摔倒。 本以为高台停住了,可一晃之后,又继续向升去。与此同时,右侧的高台也一并升了起来,直直升了十来丈,高高悬在空中。 高度是一种优势。 李庆再次拉开了自己与肉瘤大汉的距离,但这只能是一种拖延战术。 克里斯望向对面,就见李庆手中拿着一个十字架形状的东西,他在上面按了两下,并没有什么反应,显然他用的也不是很熟练,又按了两下。 猛然间,他们旁边的放着金丝笼宝物柜的地板也向上升起,而后缓缓斜成一个角度,伸到了高台外,连同笼罩和里面的宝物一并向下掉了下去。 下面的人见有东西落了下来,忙向两旁跃开躲闪,宝物和琉璃罩都被摔了个粉碎。 李庆适时的将头探出了高台,满意地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虽然不知道具体详情,这丐帮的洪帮主明显是要救那十名女子中的一人,他阴恻恻地地道:“洪帮主,若你不想那些女子都摔得粉身碎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洪七里脸色冷森地向李庆望去,道:“你想怎样?” “洪帮主是爽快人,我的条件也很简单。”李庆冲着下面的肉瘤大汉一指,叫道,“你先把那只臭虫杀了!” 洪七里向那肉瘤大汉看去,心道:这人显然与那“索魂”是一起的,定与杀手盟有关。 “没有那么多时间考虑,洪帮主!”李庆按下了一个按钮。 克里斯他们脚下震动,摆着金丝琉璃罩的平台缓缓升起,升得越来越高,眼看着快到了天花板。 李庆冷笑道:“再不动手,那十个女子即便不摔死,也会被挤死!” 见克里斯和熊戴影想试着继续破坏那琉璃罩,李庆怒道:“秦大官人的几位仆从可真是不能小看,你们若再动上一动,在下便让那便平台倾覆下去,不知几位信也不信?” 克里斯见他眼神阴狠,说话斩钉截铁,便知他话中不虚,于是道:“都别动!” 见他们不敢再动,李庆立刻向下方怒吼:“洪帮主还不动手?” 第二十五回 夺岛——联手 ☆☆☆ 正当洪七里犹豫之际,他抬眼看到了一个男人脸庞,恍然间,眼前出现幻象:男子的半面变成了一个笑意盈盈的女子,那双灵动的双眸冲自己眨了眨。不知为什么,他的焦躁不安被她一扫而空。 克里斯挤眉弄眼的使劲给洪七眼色,见他对自己回笑了一下,这才放心,转念一想,好像这是洪七第一次对自己露出笑容,却是在这般紧迫的情况之下。 洪七里绝不会相信李庆的鬼话,但他相信她,显然,她已经有了救月玡儿的办法,自己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吸引李庆的注意,为她争取时间。 没待李庆再次喊话,洪七里倏地坐身向后,双掌托前,这姿势看着舒缓静然,突然两股掌力生出,一股强猛似兽疾驰,一股矫捷如鸟飞翥,直奔正在向上攀爬的肉瘤大汉。 肉瘤大汉感到巨大的力道打来,脚踩墙壁,旋身翻飞,第一股劲力被他闪了过去,打到那墙上,迸裂一道巨大的缝隙,碎石暴弹四射,直滚落到下去,人们纷纷抱头躲避;第二股劲力眼瞅着要被躲了过去,却蓦地变幻成一股虚空之力拂身而过。 肉瘤大汉心头一惊,先不论对手内功精湛深厚,第一股力道气势惊人,却似算好了自己能闪躲开,看似凶险,却将将偏出;那第二股力道,由实化虚,收发间却见玄妙,看来这招别有深意。 此时青须老者看在眼里,心中生出无限感慨。其他人不知道这一招的明堂,他却晓得。二十年前,他曾亲往少林拜谒,方丈大师为招待贵客,命达摩院首座智空长老专为他演示过这门少林绝技,难得一见的大般若掌。洪七里刚才打出的这一招,便是大般若掌中的开掌式“坐看菩提”,当年他看过之后印象深刻,这招后坐极深,双掌缓发,却能在须臾间后发先至,其中深含礼让之意。青须老者今日看洪七里打出,竟比当日智空的“坐看菩提”又多了一番进境,真当让他又惊又叹。他忽然记起洪七里是拜于达摩院长老智信门下,素闻智信和尚在少林寺中最为精通的便是掌法,从洪七里的铁掌功力便也能看出这位掌法大师的几分风范。 再观眼下之势,洪七里想以“坐看菩提”告诉对手,自己实则不愿与之为敌。想到这点,青须老者不禁担心起来,那肉瘤大汉的武功狠毒诡异,只知道他单凭一双肉掌便杀人无数,却没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武功。倘若那人不解其意,一上来便痛下杀手,而洪七里过于忍让,岂不是太过吃亏? 这时肉瘤大汉已躲过洪七里的掌力,他身体在空中一个转身,忽然横扫一掌。就见自他掌心之中吐出一道耀眼的、白色的亮光,一刹那,这道亮光散裂开来,化作数道,呈奇形怪状的树枝状向四面八方伸展。接着就是一声雷霆咆哮的暴响,这声音几乎要把在场的人耳膜撕裂一般,许多功力不深的人急忙后退数步,捂住嗡鸣作响的耳朵,屏住呼吸,生怕被震碎心脉,连站在高处的李庆都捂起耳朵,运功相抵。 这些怪异的劲力带着一闪一闪的光芒,似利剑一样,向洪七里直插下来。他却立在原地,丝毫未动。倘若以前他见到这样鬼神莫测的功夫,也会同其他人一样惊骇不已,可肉瘤大汉这招数一出,他却想起来了尹宸曾在断崖上捕蝎时使出的招式,虽然没有眼前这般凌厉难拒,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倘若尹宸外放的内力似电,眼前的却似雷。 洪七里思虑着何为雷?他曾在《春秋·玄命苞》中读到过——阴阳合为雷。 肉瘤大汉落在地上,抬眼却见洪七里气定神闲,不躲不避,他暗自称奇。 眼看着那些闪光已到了洪七里近前,它们抖动了几下,倏地消失了。 它们并非消失,而是打入了地下。雷者,阴中之阳也,或者说是阴阳相搏的产物,那股劲力在地下那无际的黑暗中又合为了一体。 洪七里觉得脚下震动不已,一股更为巨大的力道已然生成,从土地深处,茫茫八极之外,推涌而来。升上空时,发出隆隆叫声,像是替肉瘤大汉发出了咆哮吼声一般。他运足了一口真气向下打出,正与这股雷霆之力相撞,当下两股劲气卷荡。洪七里在罡风中跃起,那劲力似一只肉掌朝他直窜而来,忽然在风旋中绕着他的身躯而过,轻柔无比。 洪七里微微一愣:肉瘤大汉打出的招法,岂不是跟刚才自己的“坐看菩提”异曲同工吗?看似威力惊人,声势极大,却在关键之时轻描淡写,其中蕴含的深意不言而喻。 一阵狂风摇撼,周围的许多人抵挡不住被震倒在地,激的一身冷汗!在场的江湖人士,谁见过如此强猛的比斗?有人觉得大开眼界、有人吓得心肝胆颤……谁也没想到对掌的两方已经搭成了共识——假意相拼,联手对敌,找寻时机。 一众人等大呼小叫,更加增添了几分效果,让高台上的李庆更加信以为真。此时他才看出那肉瘤大汉到底有多厉害,心里惊怕起来,却也为自己利用洪七里抵挡这条妙计暗自庆幸。只可惜让李庆焦心的是,眼下肉瘤大汉没有占着洪七里上风,而洪七里也未能制服肉瘤大汉。 克里斯看着两人交手,心中惊呼不已。肉瘤大汉这不是单手就制造出了雷鸣闪电吗?还能收发自如!她知道现代科学对雷电①成因的研究只不过是众多假说,相当幼稚,唯独有一人将其破解,那就是特斯拉。他在1899年写道:“我终于制造出了闪电,它的能量已经超过自然界中的闪电。”只可惜爱迪生偷偷放的一把火,烧毁了特斯拉的实验室,也烧毁了如何制造闪电的手稿。其实中国古代先贤早已领悟了雷电的实质,自然有像肉瘤大汉这样通晓阴阳之力的高手,能和特斯拉一样,制造出雷电。克里斯心中琢磨着,如何能在对方心情好的时候,不想杀人的时候,跟肉瘤大汉谈谈,问问这困扰自己多年的雷电问题。 萧索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洪七里。 待战斗的空隙,原本站在一旁的萧索突然发难,他身体前倾,嘴巴咧开像是在笑,迅速向洪七里冲了过去。他小臂一挥,就听空中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仿佛鬼泣一般。洪七里还没看清楚,就觉有什么劈向自己头部,来势之急与快,简直无可言喻。 他低头躲避,呼啸声从头顶上而过,不管那是什么,差一点就劈中了自己。洪七里惊诧地看着萧索,他两手都不见任何兵器,到底是用了什么东西。 “你这会儿倒不闲着了?”肉瘤大汉道。 萧索轻声答道:“今日之事,我怎么能不来帮好友一把?” 肉瘤大汉心中骂道:这个爱出风头的混蛋绝对不是想来帮忙,昨天停了一天,手痒痒了?现在不是真打,你又没有像我“雷云掌”一般的能哄过敌人的招式,让你来掺一脚岂不乱套了?怒气冲冲地用他充满喉音、颤音的吼了出来:“走开!” 萧索“哼”了一声,这回他只是迎着洪七里而去,几乎没见到他做任何动作。 没有一点对敌的头绪,洪七里不敢硬接。他往后一闪躲开了。 飞快的调整了攻击的角度,萧索再次发威,当他迅速逼近时,突然眼前亮起了一道白光。萧索伏身一避,他击出的招法恰好碰到白光,顿时闪出一片弧状光芒,飞射出去,竟然将一个掉落在地上的金属笼罩从中间一劈两半。里面装的是一箱奇光异色的珠宝,受到沉重一击也散成了碎片。 周围的人刚才看不明白为什么洪七里凭空就左闪右避的,更看不出“索魂”招数的邪门凶狠,这下看到就被劈开的金丝笼罩和斩碎的宝箱,他们一个个非常害怕,脸色都变了。 不论是肉瘤大汉,还是“索魂”,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碰到了就且等死吧。可这丐帮帮主以一人之力竟敢力战两人,周围人虽然害怕,却也不想错过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 这白光正是青须老者挥舞着手中的白色拂尘所发,手腕一翻,那拂尘便搭在臂弯,他走了过去,在洪七里身旁卓立不动。 青须老者道:“老夫也没看出来他是如何出手的,怪诞诡异至极,似有变化万千。” 江湖都言杀手盟的人多是偷偷在背地刺杀,放到台面上来便是一群弱鸡,眼下看,明明就不是这么回事。洪帮主和老者正面临的敌人是如此棘手,即使他们使出了招数,却仍让周围的人看不清、道不明。 洪七里想了想,言道:“从刚才先生与他对峙这招,虽然没看出太多端倪,却也能体会其有弧矢之威!” 听言,萧索微微一笑,走上前来,与那肉瘤大汉并肩而立。 这下成了二对二之势。 青须老者这次首当其中发起了攻击,他腾空一跃,右手拂尘一扫,击向萧索的头部,对方低头躲避,那拂尘竟然在转瞬间反卷而去,如一条银蛇曲折婉转,扫击萧索的膝盖。 从上盘转而攻至下盘,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完成,萧索也只得向后一跃,躲了过去。 他半蹲在地上,看着青须老者,心里也在猜测:自己该已避开的右手竟然又……这老家伙到底是谁? 还不容萧索多想,青须老者拂尘再次反卷,只是与上一招不同的是,他已将拂尘与内劲须臾融成一体,此刻强势出击,直奔萧索面门。其实这先后两次攻击,单从招法上并无甚区别,但第二次却形成了动作上的无懈可击,高手之为高手便在于此,功力已然融会贯通,招法随心由意。 尽管萧索躲闪及时,却仍有几丝拂尘扫道了他的脸颊,几缕血丝顷刻间印在了皮肉之上。 肉瘤大汉咂了下嘴,紧忙进击,青须老者身子还腾在空中,就见肉瘤大汉一对肉掌抓来,洪七里从侧面替青须老者掠阵,挥出一掌直击肉瘤大汉的胸膛。 肉瘤大汉侧身一避,下落之势不变,那对肉掌像巨人的手中的大刀,正砸在地上,又发出一声可怕的霹雳,击裂碎石一片。 肉瘤大汉落地后,向后瞥了眼萧索。说实话,他担心道:老家伙让这混蛋见了血,这下他发起飙来,假打也得变成真打了。 出乎肉瘤大汉的意料,萧索只是微微笑笑。接着他用大拇指擦去脸上的血迹,放在嘴前,他伸出了舌头舔了舔,道:“看来我要认真点了?” 之前洪七里见过“索魂”一脸狰狞发飙的样子,可现在他这样露出迷人微笑,尽是戏耍调笑的口吻,反倒比那时更加可怕了几分,隐约令人感到了尖锐的压迫感,他是在笑,笑容里透出的煞气让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洪七里以为自己已经见过了萧索的快,然而他错了。 这一下来得快法,他的眼睛已经跟不上萧索的速度。 一团影子闪烁,直奔青须老者。 青须老者也被“索魂”的速度吓了一跳,他倏地转身,衣袖立旋,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甩出拂尘,朝那团影子长射而去。 那影子却更快一步,躲开拂尘的尘尾,很快追上了青须老者,一股凛冽尖锐之气又再度当头压至。 当下便觉一股窒闷感袭来,青须老者已是冷汗透衣了,说实话,他虽知萧索的招法诡异,却不曾料到他内力竟然也有这么深厚的造诣。 洪七里抢出一步挡在了青须老者身前,他不遑多想,打出一招“春花自青”,双掌一上一下,便是希望能将所有门户封闭,这是“大般若掌”中唯一的守式。 谁知萧索的影子一转突斜,“呼”的力涌气响,斜刺里,影子犹带狂笑。那股力道左右飞刷而过,却转在青须老者身后,他高瘦的身躯被向前一带,正撞上了洪七里的背后。 那劲力竟也是拂身而过,平缓而柔和。 萧索舔了舔嘴唇,双眼微眯,一脸笑嘻嘻的作怪样子。 虽然发了一下愣,两人突然镇定了下来,默默打量起眼前的“索魂”,似有所思。(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失控 ☆☆☆ 要说“索魂”使出这招后,最为吃惊的是肉瘤大汉。他心道:“凝烁斩”竟然还可以这么用?可是他修的内功怎么可能使出柔劲?转念又一想,这混蛋果然对我也隐瞒了实力! 肉瘤大汉默不作声,只瞪着大眼盯着萧索,嘴巴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 见他欲言又止,萧索眨眨眼,轻声道:“所以还是我演得好吧?” 谎话连篇的混蛋!肉瘤大汉在心里骂了句。 尹宸已经顺着大厅正中的那面石壁偷偷爬到了一半,低头映入眼帘的便是刚才下面打斗的情况,他心想:大哥用出的雷云掌声势浩大,却是要诈高台上的李庆,他必不愿与洪帮主直接开战的。视线探出遮挡自己的石壁,他看到了站在右侧高台上的李庆,对方尚没有察觉自己已经爬了上来。 而这时,李庆正乐得坐山观虎斗,看下面的人相互厮杀。两方只在最关键之处收了手,但面上却斗得惊天动地,若非是与他们相当的高手,是看不出其中的破绽。 尹宸又向左侧高台望去,欧阳峰怎么只顾着看下面的情况,不去救人?还有她身边的那个戴影和宁一飞也站着没动。尹宸心里不禁有些着急:李庆让你们不动便不动了?就算下面拼个两败俱伤,这个疯子也不会遵守诺言,放了月玡儿的。 这一点克里斯怎么会想不透呢? 尹宸和李庆一样,看不见克里斯身后的人,她挡住了那身影,此刻他正蹲下身,将手放在了琉璃罩上。覆盖的手指边缘出现了一串串冰花雪纹,向外扩散着,像是极快速度在琉璃罩上用银丝绣出了无数花朵,越来越多。很快,寒冰之气布满了整个琉璃罩,凝华成了一层银色薄纱。 自掌心又传出一股力道,向前冲去,玻璃罩立刻发出铿铿的声响。 克里斯偷着向后瞥了眼,心想:不行,破掉整个罩子显然动静太大,会惊动对面的李庆。 她把荆桐凤鸣剑递了过去。 那身影立刻了悟,他用那凤尾似的剑尖,绕着自己贴在琉璃罩上的手掌不断的挥舞,上上下下的划出了无数个半圆,直到划出的圆足够大时,他收了剑,手掌猛地一刺,一声闷响,手掌破开了琉璃罩,他的手腕一抖,便套上了一个个如冰蝉薄翅般的冰环。 因为琉璃罩凝结了一层冰霜,月玡儿看不见外面。但突然她发现罩子的一处角落透出了光,碎开的冰晶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打开的缺口足够一人爬出。 月玡儿忙对另九个女子,做出禁声的手势,然后让一个女子慢慢爬出缺口。 “戴影,按我的法子,从你那边也开一个洞。”那身影低声道。 熊戴影听到命令,立刻抽出泼风短刀,他隐在宁一飞身后,蹲下了身。 月玡儿忽然见又打开了一个缺口,立刻让几个女子从另一面爬出去。 等一边各有几个女子爬出来时,玻璃罩后面的几个影卫,闪身出现。 他一个手势,那几个影卫各自背起女子,轻轻向下掠去。 赤影、血影同时显身。在背起女孩离开前,赤影蔑视地看了眼熊戴影,一副看你还怎么嚣张的表情。 事情进展顺利,另一对影卫背起女孩,直往下跳去,谁知其中一个女孩怕高,竟然吓得叫了出来。 这又细又高的尖叫声,果然惊动了对面高台上的李庆,他转头大骂:“你们他娘的干什么?”他发现了女孩被救,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实在想象不到这些人是如何破开那坚韧的琉璃罩。 他恼羞成怒,立即按下了手柄上的按钮。 月玡儿和另一个女孩还没出来,平台却已经向一侧倾覆,琉璃罩向平台边缘滑去,克里斯、宁一飞等人立刻抓住琉璃罩上的栅栏。 这一下动静闹大了,洪七里等人见李庆直接按下了机关,连忙停了手。 肉瘤大汉抬头一看,正见到了一个长身男子已经爬到了顶端,李庆近在咫尺,他也从身上取出了双飞挝。 肉瘤大汉心中骂道:都怪萧索这个混蛋不干正事儿,倒让小宸捡个便宜。可接下来,对方没有按照肉瘤大汉的预想,将李庆的脑袋斩下。 尹宸所在的位置正好是中间,既可以轻松跳到右面的平台,也可以跳到左面的平台。见琉璃罩所在的平台向外侧滑去,他一咬牙,跳上左侧高台,立刻向升起的平台跃起。将手中双飞挝飞射而出,好一记“双蛇抢珠”,一只飞挝牢牢地钉进了墙壁里,另一只绕过向下掉落琉璃罩,“砰”地一声兜住了一下。只可惜琉璃罩太过沉重,尹宸不敢硬拦,将锁链从中间一拉,收回两只飞挝,急速向下落去,当超过下坠的琉璃罩时,他再次使出这招,又是一拦。 抱着宝剑的克里斯和宁一飞已经落回了左侧高台,向上看去,那身影和熊戴影趁着尹宸这两次拦截,两人在空中一起出掌,正把那琉璃罩推向相反的方向。被李庆升高的那个平台,正好是一个快挨到天棚的石柱,那琉璃罩正好卡在了石柱和墙壁中间,下落的速度显然减慢许多。 “吱……吱……吱……吱。”一点点的向下滑落,冻过的琉璃罩像冰晶一样破碎开来,稀里哗啦断裂的落了一地。 月玡儿和那个女孩吓得花容失色,因为猛地停顿,复又下滑,她们失声叫了出来。 尹宸从碎掉了琉璃罩望了进去,正看到了月玡儿,他坚定的道:“莫怕!一定救你出去!” 月玡儿没见过“张长北”,但听他这么说,知道义兄带了这么多人救自己,还有小飞哥和峰哥哥,她当下努力让自己镇定。 然而,李庆绝不会让他们这么如愿,他恶狠狠地按下了按钮。 洪七里本想冲上去救月玡儿,见克里斯、尹宸等人合力施救,他深吸一口气,飞身跳上右侧高台,直奔李庆。绝不能让这个恶人再继续按那机关,他想。 机关触动,石柱果然一截一截的向外倾斜,卡住琉璃罩的地方渐渐松开,眼瞅着它再次失速,掉向高台。 尹宸掷出单挝,勾住了琉璃罩上的金属栅栏,那身影和熊戴影一起飞身到了尹宸身旁,帮着用力一提锁链,琉璃罩在空中晃荡了一下,撞上了旁边一个金丝琉璃宝物柜。因为撞击,断裂的栅栏插进的金属笼罩里,倒栽葱式的停在了上面。 高台距地面有十余丈高,破碎的琉璃罩在上面晃晃悠悠,随时可能滑落下去,真是岌岌可危。 李庆见状,准备再次按下控制那个宝物柜的平台,让琉璃罩一起掉下高台去。 这时,先一步赶到的洪七里,登上了高台。肉瘤大汉和萧索也紧跟其后,飞冲了上来。 见三人围上了自己,李庆死不悔改,依然按下了手中的机关。 洪七里怒吼一声,飞身一掌打了过去。 肉瘤大汉和萧索也同时出击。 三人同是夺命一击,却是洪七里脚下快了一步。 李庆痛不欲生地惨叫声中,甚至还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他向后仰着被打飞了出去,重重的落在了高台的一角。 洪七里出掌的同时,夺过了李庆手中的十字手柄。他担心李庆最后按下的按钮,不知道是控制什么的机关,赶紧走到高台边上,向对面望去。 这时只听哐的一声,半截金属罩笼从高台上掉落了下去。趁着这会儿,熊戴影已经用荆桐凤鸣剑斩断了笼罩,克里斯和宁一飞已经救下了月玡儿和女子。 洪七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萧索弯下腰,查看摔出去的李庆,人已经翻了白眼,一命呜呼了。萧索用他细长的手指探了探鼻息,又确认的摸了摸心跳,他耸耸肩,道:“死透了!” 肉瘤在紧绷的皮肤下蠕动了几下,他轻声道:“洪帮主真是好掌力!” 他的声音,已从闷沉嘶哑的嗓音,忽然变得晴朗透彻。 洪七里惊讶地转身。 萧索笑了出来,道:“真没想到,今日是你我第一次失手,而且还是在你我联手的情况之下,真是好讽刺!” “在下只是救人心切才快了一步!”他看了眼李庆的尸首道,“这人若真是郗英,如何处理,二位请便!” 肉瘤大汉冷笑一声,道:“这人必是郗英!既然他死在你手上,我冥狩宫自有规矩,失手便是失手,如何会拾人牙慧?洪帮主未免太小瞧我尹易了!” 洪七里一诧,心道:原来他便是冥狩宫的少宫主! 萧索似乎没把失手的事太放在心上,他走过去宽慰道:“一生一次的失手,还能拖你一起下水,也不亏!” 结果已定,尹易倍感无力。看着萧索一副试图惹毛自己的态度,他心里骂道:这个混蛋失手了,想拿我逗乐儿? 洪七里不愿与二人多做纠缠,见克里斯他们纷纷跳下高台,他也一跃而下。 尹易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向高台边缘,他目光落在那些人中的“张长北”身上。 在冥狩宫买过蛇解衣的客人都有详细的记录,再说这张蛇解衣是尹易十年前最早做的一批成品,看上去还那么的“不完善”。他自然一眼就认出装做张长北的尹宸。眼下,看着弟弟与众人站在一起,尹易一脸的困惑。在心中暗问:小宸啊小宸!你既然接了小契,还煞费周章的找上张长北,刚才明明有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动手?你不去杀人却去救人? 李庆是死了,但失控的局面由此而始。 一群江湖宵小,一见不管真假砦主都命丧黄泉了,全都开始哄抢起宝物柜里的宝物。有人挖出了那把被打入地下的长刀,上官兄弟受了重伤,此时倒不愿与人发生冲突,所幸众人砍倒了数个金丝笼罩,纷纷抢夺里面的金银珠宝、玉器古玩,便把那长刀扔在了一边,上官豪趁乱把刀捡了回来。 克里斯身边只剩下了熊戴影,那身影与影卫们已然隐在了暗处。 救下的女子由几位女道士一一接下了高台。 大厅陷入混乱,李庆又把大家安排在这么一个地方,常鱼通这个副砦主也没得办法。王诜让自己带来的十来个守卫围成一圈,青须老者、熊戴影和滕楚凉纷纷加入,护在外围。 不轨之徒曾见青须老者与“索魂”对阵,知他厉害,自然不敢靠近。 里圈,女道士照顾九名被救的女子。 宁一飞柔声安慰着哭红了双眼的月玡儿。洪七里这会儿没说什么,但也是一脸温情。克里斯见两人如此含蓄,才不管那么许多,给月玡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虽然高兴,月玡儿倒是想起了男女之防,脸上泛起一片红晕,推开克里斯,怨一声,“峰哥哥,不可孟浪!” 克里斯斜眼看到一脸紧张不安的宁一飞,才觉得自己这种西方式的表达情感,实在与当下环境格格不入。她略带尴尬道:“你峰哥哥太高兴了!失礼了,失礼了。小飞别怪我啊!” 洪七里摇摇头。 月玡儿突然想起了关键时刻出言安慰自己的那位恩人,四下寻找,在角落里看到了尹宸。 克里斯眼神中闪过一丝调皮,然后她伏在月玡儿耳边说了几句。 月玡儿眼睛越睁越圆,老实说救自己的人,竟然是大相国寺里那个臭小子,这样的事情实在需要花一点时间慢慢消化。 尹宸抬眼一瞥,见欧阳峰对自己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微笑,又看到月玡儿也盯着自己,顿时大窘,一时无语。 高台上,尹易看着弟弟,一股无名火冲得他随时都想发作。 萧索偷偷瞥了眼身旁的人。世间都说我“索魂”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恶鬼,阴魂不散的追缠着活人、催命追魂。小黑山岛一战力斩百人,杀人于无形的肉瘤大汉,岂不恰恰是那五殿阎罗。萧索却知道,杀岛上这些鼠辈可不算什么,而比起之前恼怒着与自己吵闹的尹易,现在默然不语的他才是最可怕的状态。面具下,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温柔的、真切的,注视着尹宸和他周围的人们。 萧索露出了桀黠的笑容,他算着离尹易失控还有多远。(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陷落 ☆☆☆ 术业有专攻,杀人便是尹易的强项。 也许偶尔他会抱怨,发几句牢骚,但真正的他却是异常的冷静。 萧索提醒自己,也许“头脑冷静”是作为一个成功杀手的必备要素,自己也是努力时刻保持冷静,可这一条似乎是尹易的天赋,不,应该说是尹家的天赋。 这一点真让人高兴不起来。尹家的人天生如此,一个人这么冷静,可以说是杀手的风格;一家人都这样,就让人看着有些不顺眼了。 不过,事情总有例外。只要牵扯到弟弟,尹易的情绪会变得更容易波动。有时候,萧索真希望能惹毛了尹易,看看会是什么结果——不再压抑,不受控制,失去了冷静的好友! 因此,他只是淡淡的说:“尹宸,似乎是在帮他的忙!” “他?”尹易问。 萧索不知道尹宸为什么救那女孩,当然他也不关心,只是想点一把火,尤其是眼下这种混乱情况,再添点让局面难以控制的元素,说不定就燃起熊熊大火了。 于是,他把小黑山岛上碰见尹宸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小宸真这么说的?” “‘我决定放弃契约,人不杀了!’”萧索试着模仿尹宸的语调,他又道,“这是他原话,一字不差!” “他是杀手,却说不想杀人?”一字一字的从嘴里蹦了出来,尹易不无失望地说。 “放弃契约,你也会偶尔为之吧?”萧索喃喃道,“如果目标太无趣,杀起来索然无味,我有的时候也会很干脆的放弃,别对你弟弟太苛刻了……” “那你会去救人吗?”尹易问他的搭档。 “不会。”萧索平淡地答道。 他们两个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迥然不同的,性格、情趣、喜好、修炼的武功、杀人的手法……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的。 但他们都不会救人,将来不会,一生也不会,不论什么情况下…… “对了,那人……”萧索故意拖慢了语调,“还叫他小宸!” “你说什么?” 尹易只是在背地里喊弟弟小宸,从来没当面这么叫过,因为尹宸最讨厌别人这么叫他。 “记得我有一次试着叫‘小宸’,他还跟我动过手!”萧索抱怨说,“那人这么叫,他可没什么反应!” 怒火被瞬间点燃了,尹易终于无法克制心头的气愤,道:“真不知道小宸怎么想的,还帮人去救人?这简直是给冥狩宫抹黑!” 萧索在心中鼓掌:生气吧!发怒吧!燃烧吧! 尹易没有作声。他静静地站在原地,观望着弟弟身旁的那个秀骨清风,姿仪俊朗的美男子。看来这人必不会是秦大官人的仆从了,上岛这才几日,为什么能和小宸走得如此之近? 尹易突然有种如履薄冰的不安感,弟弟可不能行差踏错,让外人拐跑了。不对不对,弟弟人小鬼大,现在做什么事儿心中都有自己的主意,连父亲、母亲有时都拗不过他,这个人怎么可能对小宸有这么大的影响? 他不喜欢考虑未来的不确定因素,可是这种不确定的可能性就像只挥之不去的小飞虫,在他耳边嘤嘤嗡嗡,吵得人不安宁。 既然如此,不如就碾死这只小飞虫好了。 “萧索,你帮我杀了那人!”他脱口而出。 萧索听了不由一愣,问:“那人武功平平,杀他对你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吧,为什么要我帮你杀人?”他心里飘过一个阴影,那人不难杀,难的是他身边那个高手。 “还不是冥狩宫一直恪守的杀人原则——除非收钱杀人,否则绝不滥杀无辜!”尹易无奈道。 萧索虽然也是杀手盟的人,却不需要遵守冥狩宫的规则,想杀便杀。 “你这会儿讲起原则了?在岛上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是谁啊?” 尹易叹了口气道:“我说过,那是逼郗英现身的必要手段。现在既然已经找到郗英了,我便不能随便取无关此事之人的性命。我若真杀了那人,恐怕我家老爷子那里是交不了差的。你不想我被关进蛇洞吧?那样恐怕就没人陪你杀人了。” 萧索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和尹易在一起永远都是干正事。萧索很喜欢这一点,虽然他从来没跟老友说过。 这个混蛋又在撒谎,尹易心想。每个人撒谎的时候都有些多余的表现,自己总能从这些细节看出破绽。虽然不能完全说萧索是在撒谎,但他绝对隐瞒了什么关键的内容。刻意的强调小宸和那人的关系,有些用力过猛了吧?而且说话的方式也与往常不同,还有一点可以佐证,平常总是故意作出各种夸张的表情、神态和动作的你,撒谎时,你的双手却鲜少动作,总是爱抱在胸前。 “怎么样?杀还是不杀?”尹易不动声色地问。 同时他又打量了一番萧索,作为一个杀手来说,他这位朋友太过有风格了,张扬不羁,也许还有点神经质。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他向来不喜欢杀无趣的人。即便是事关自家弟弟,倘若这人若没什么独特之处,萧索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反正你也对那人很有兴趣,对吧?” 尹易的反问充满了挖苦的味道。 萧索的嘴角向后扯了扯,有些沮丧,心想:这个尹易,竟然短短的时间里就恢复了冷静。不但察觉了自己煽风点火的企图,还反过来拿捏自己,实在可恶! 除了冷静,不露声色,观察判断力强,这才是尹易的风格。 看来,惹恼尹易这件事又以失败告终了。 “好吧!”耸耸肩,萧索无所谓地说。 突然,远处有什么响动同时引起了他们两人的注意,猛地扭头望去。 墙壁竟然发生了扭曲,轰隆隆的惊雷声透过墙壁传进来。 紧接着,头顶的大梁松动,地板发着刺耳的巨响,还未等他们做出任何反应,便向下坠去。 机关动了,大厅整个陷落。 先是一点亮光燃起,接着亮起四团烛火般的光点,分别是尹宸、洪七里、熊戴影、滕楚凉、青须老者手中的火折子。 火光照亮了众人眼下所处的环境,照亮了凌乱不堪的地面。 一瞬之间,地板崩塌,整个大厅被掀了个底朝天。大梁、墙壁、高台都成了杀伤力极大的武器,降临在所有人头上。 现在看到的是血污四溅的景象:东倒西歪的尸体,极尽所能的展示着死亡来临时的惨况;一大块天花板竖立着压烂碾碎几个人;地上还散落了几十枝形形色色的武器;摔碎了的琉璃宝物柜,金属笼罩上还挂着女子的衣物和断臂;远处隐隐有几株火苗,是摔落的火烛,周围全是碎石瓦砾,火势烧不起来。 黑暗中,克里斯被守护的万无一失,可她操心其他人,着急地问道:“月玡儿你没事吧?” 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宁一飞深吸一口气,肯定地说:“她没事!” 月玡儿一直忍着不流眼泪,但这一刻,她哭了。艰难的、悲伤的啜泣着,看到身边女子的尸体,她的双眼仿佛被火撩伤了一般,她们本来都被救了出来,为什么转眼间就死了。 月玡儿孩子般哭得呜呜咽咽,气喘吁吁,眼泪滂沱。 尽管王诜刚才就命列好了防守阵型,大家又都站在一堆,但突如其来的危险,谁都没有意料到。黑暗中,克里斯的影卫们帮忙援护,也没能保全所有的人。两个曾经与月玡儿关在一起的女子在摔落时,被上面掉落的大梁砸中,为了救人,血影也受了伤。还有四名女子和两名影卫失了踪迹。 米钰和黄晶晶身上受了些擦伤,没得大碍。仔细寻找了一下,才发现麦秀、高靓儿、訾灵却与她们失散了。黄晶晶急得也呜咽着问:“怎么办?师姐、师妹她们不见了!” 米钰也一时呆住了。 克里斯突然想了起来,问道:“秦大官人呢?” 过了一小会儿,秦禹九支了一声,表示自己还活着。 借着火折子的亮光,滕楚凉观察了四周,道:“这里并不是所有的人,大梁掉落,把大厅分隔开,看来他们可能落在不同的地方了。” 王诜发现自己也失了几位护卫,眼前只剩下两、三人,他开口道,“你们先找找周遭还有没有生还的人。” 青须老者点点头,趁势劝两位女道姑:“你们的师姐妹必是落在别处了,她们身手不俗,定不会出事的!” 这句话倒是把失神的米钰拉了回来。青须老者注意到她眼神的变化,明白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四周血肉狼籍,腥秽荡空,剩下的两个被救女子,早也失了魂魄,头晕心翻、脚软如泥。克里斯走到月玡儿身旁,低声劝她,“与其哭鼻子不如为余下的人着想”这句切中关要的话,让月玡儿从深深的悲痛中清醒了过来。很快,她擦干眼泪,展开皱起的眉毛,仿佛已经下定了决心,振作起精神,走到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身旁,拉起她们的手。 这时,王诜抖抖身上的灰尘,问:“是不是那群人抢夺宝物时,又触动了什么机关?” 思索片刻,滕楚凉摇摇头:“这么大片地方一下坠落,机关不会安在某个宝物柜上!” 这话言之有理。 洪七里忽然想到:“在那高台上,李庆确实按下了一个机关,就在他死前!” 克里斯想了想:这个不知道是李庆还是郗英的人,该不会见自己大限已到,便按下了什么自动毁灭装置吧?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不到半个时辰之后,就应验了自己胡乱思忖的想法,那时她才大呼后悔了。 王诜道,“滕兄,洪帮主还是由你二人打前阵!咱们得尽快找到通往地面的路。” 两人自然应了。 “大人……”常鱼通一句话没说完,感觉脚下一空,跌进了一个沟壑。 刚才有青须老者的照拂,常鱼通还没怎么样,现在他感觉全身都快摔散架了。 “小黑,没事吧?” “大人……”他揉揉自己的屁股,突然察觉另一只手插在一滩温暖湿滑液体里,仔细想想,还摸到一只人脚,应该说只有一只脚,哆哆嗦嗦道:“我的亲大人,救命呀!” 王诜的侍卫找了几个木棍,缠了些破烂布头,点着了当火把用。等把常鱼通从土沟里拉出来时,他站稳身,才看清刚才摸到那只脚和旁边的尸体,竟然是李庆的那个亲信。常鱼通本来就想建议先找到这人,这下可好,唯一可能熟悉这里的人死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离开这里。”王诜道。 从刚才那一片狭窄、散落尸体的血路走出来,不远的前方听到了呼救声,救下一些人,他们继续向前挺进。 前方的路被挡死了,但隔着断裂的墙壁,可以隐隐听到一些人的谈话声。四面去找,熊戴影最先发现了一处通路,或者说是一个大洞。石块堆里竖着一张被压得扁平的金属罩笼,上面被整齐的切割出了一个洞口,只有上官兄弟的宝刀可以做到这一点。 眼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大家只得猫腰钻进去了进去。 洪七里能感到气流合抱的感觉。能离开狭窄血路和局促的掩埋地,让人感觉好一些。 他们进入了一座小石厅,中央燃着一个篝火,照亮了四周。 这火是岛上的兄弟三人生的,他们还在把找到的一些木条丢进篝火里。 显然,这里有不少生还者。 克里斯果然找到上官兄弟的踪迹,他们坐在角落里。火光照射下,可以看清上官杰曾经得意不已的表情没有了,整张脸上的肌肉松垮下来,显得憔悴枯槁。 其实,大部分的武林人士都是这副尊容,眼神呆板空洞、双唇紧闭,身上还多少挂了彩。显然他们不是全部的生还者,克里斯没有看到另几个女道姑、别三奇、仇玉龙、原彬等人,更没有看到“索魂”和肉瘤大汉。 见到当官的王诜出现,在场的人还是有些显得局促,他们几个人紧紧聚成一团,手中都各持刀刃,仿佛在商量着什么。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克里斯抬头望去,四个巨大拱形洞穴深深镶嵌在正前方的墙体上。 这四个洞穴——她姑且用这个词来描述眼前巨大洞窟般的空间——它们到底延伸到何处?前方又有什么等着他们?(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机关 ☆☆☆ 不一会儿,消息就传了回来。有几个人从最外侧两个洞穴中走了出来。原来这帮人已经派了四支小队分别进入了打探。 其中一组人叫道:“死路!” “这边也是死路!” 四个洞穴中,有两个是死路,剩下的两个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众人又一阵议论,有人瞥了眼洪七里,乱哄哄的争执了一番。最终,派了个人走上前跟他唱个诺,道:“洪帮主未到之前,我们正商量分路而行,现在只剩下两条路,不知你们选那条?” 滕楚凉心道:看了这洞里的结构,不管哪一路肯定都有机关。他当下给了洪七里一个无所谓的眼色。 应该说,他们这些有了蝎岛经历的人,还没等滕楚凉明示,就各自有了一种预感:前方一定会有什么机关,最好不要在阴暗的角落潜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就好。 洪七里于是回道:“诸位先选吧,我们走另一条便可!” 不愿与他们同一路的人,很快就启程上路了。 岛上三兄弟、上官兄弟倒是留下了,还有其他一些人。或许他们是信的过洪帮主的声誉,总比和一群不知底细的人上路要好。 进入拱形洞穴后,队伍行进的速度很慢,滕楚凉时不时停下,偶尔用手轻轻触碰洞壁。 克里斯凑过去,问道:“大哥,有什么发现?” 滕楚凉道:“我们是在向下走,而不是向上!” 常鱼通问:“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返回去,走另外那条路啊!” “大概不用,咱们再走走看吧!”滕楚凉回答。 一开始的时间平稳而又安静,只是通路变得越来越逼仄,顶上甚至会垂下一些圆锥状的石柱,迫使他们弓步弯腰通行。直到滕楚凉在距离一个坡路三、四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让大家都原地停住。 滕楚凉蹲下来,捡起一块小石子,往坡下一掷,侧耳倾听,听到了石子碰撞的声音,似乎很快弹跳着向坡下滚去,只是那石子滚到坡下,却不响了。 饶是王诜等人也没见过如此严肃谨慎的滕楚凉,心中便知这前方的路恐怕十分凶险。 倒是那些跟来的人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路上也没碰到什么危险,有几个人推开人群,急速通过。 宁一飞好心提醒道:“等等,前面也许有机关!” 那几个人哪里听得进一个毛头少年的话,他们手持火把,冲下坡道,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中。 没过多久,随着一声惨叫,一个沉重的物体从坡道上方掉落了下来,接着滚落下去,带起一片鬼哭狼嚎。 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知道不妙,立刻撒腿向坡下冲去。他们却不知道更可怕的东西在前方等着他们。眼前,无数道耀眼的光芒,划破了黑暗,照得坡底都亮了。一辆插满金色大刀的巨大的两轮木车,迎着他们全速扑来。嚯!嚯!嚯!人身上立刻被捅成了马蜂窝似的。一刹那间,车轮向后滚的同时,巨刀向后猛的一退,被穿在刀上的躯体残肢也掉了下来,正落在下面的一个坑洞里。木板合成一体,巨车也退进了黑暗中。不见人影,也听不到别的响声。 滕楚凉终于听不见什么动静了,遂站起身,挺直了腰,说道:“这下倒是省了滕某的事儿。” 待他们缓缓走下坡道,便见到不远处左侧栽倒了一个人——他显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头部,脑浆四溅,呜呼哀哉。 尸体在左,他便转向右行。滕楚凉示意大家紧跟自己的脚步。 走在坡道上时,时间仿佛静止了。 经过那尸体的时候,跟在人群里的女子们,吓得不敢去看。 地上的血迹和尸块已经把机关会出现的位置暴露了出来,只要避着走,便可安全通过。这下克里斯明白了,为什么滕大哥说省事了。 走到大坡一半时,地上出现长长一道血印。洪七里发现坡心有个人还没有死去,在地上缓缓蠕动,他的下半身被砸了个粉碎,上半身却还再向坡下爬去。 就听顶上咔哒一响。 “该死!”滕楚凉叫道,“大家紧贴右侧墙壁站立!” 提醒的声音传到队伍后面时,靠坡上面的石顶依然落下一对布满尖刺的木桩,在锁链的牵引下贴着人群呼啸而过。岛上三兄弟中,手持鱼叉的那人手脚慢了一步,木桩从他背后荡来,砸中他的脑袋,这一击重击将人翻了个底朝天,身体就跟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瘫软下去。向下滚去。 “大哥!”拿铁耙的汉子一边呼喊着,一边奋力冲了过去,去救自家哥哥。他们彼此之间只差了一条手臂之距,却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砰”地一声另一个木桩垂直向下砸了下来,这下正彻底撞烂那个只剩下那坡上那半截身子的人,第二只、第三只木桩向下剁来,随后传来一阵疯狂捶打地面的乱响。他扔下尸体、丢下铁耙,在地上不断地翻滚躲闪。当他滚落坡底,以为逃到了安全地带的时候,那两轮巨车由从黑暗的角落里“轰隆隆”扑了出来,雪亮的刀尖扎穿了他的胸口,小腹和大腿,血液飞溅,呼叫救命之声不绝于耳,可那手持弓箭的小弟吓呆了,双脚似被定在了地上,一步不敢上前。 岛上三兄弟哪里懂得机关之术。而机关往往是一环套一环,触发一个,必定相连一组,层层推进,直到最后走完全部连环,便会收复起来。直到有人再次碰触,机关才会周而复始。 看着满地血污,支离破碎的尸体,在场的人都觉得瑟瑟发抖。月玡儿目视前方,咬着嘴唇。宁一飞想说点什么,却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安慰。 滕楚凉叹了口气,道:“这是守城的塞门刀车②,机关阵中最常见的东西,恐怕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机关阵了!大家也做到心中有数,知道前面会面对什么。” 塞门刀车王诜自然再熟悉不过了。车前臂上装有二十四把钢刀,是移动的壁垒。《墨子》中就说过,坚守城池的苦战,难保城门不失,塞门刀车便是急救守备的利器,填补至缺口处,既可防止敌兵进入城内,又可挡住箭矢、投石。他还曾命人改装过此车,将那车上钢刀变为随时可以****的杀器,杀伤敌兵十分可观。 那巨车的上的钢刀收回,那岛上汉子已经落进了下面的尸坑里,地上的石板再次关死了。 坡道上一片死寂,跟着他们的武林人士全都老实了,连上官兄弟也没多说一句话,大家静悄悄地跟着滕楚凉,快速下到坡底。 走了片刻,洞穴被一扇木门挡住了。 滕楚凉蹲在门口倾听了一会,又在几个特定的位置用指骨轻轻敲了敲,检查完毕,他示意洪七里与自己一样站在门边,他们两个将门向两边分开。 里面更像是一座木屋的房间,木板铺路,红色的木柱隔几步就一个,正前方又是一扇木门。 滕楚凉大手一竖,所有都知道了,前方有机关,原地待命。 他回手掏出几个小石子,这是刚才在洞穴里专门捡下的。就往脚前这块木板上一丢,咕噜噜石子滚了几下,一派木板之声。 每次这么做,克里斯都学着滕楚凉仔细倾听,几次过后也听出了些心得:这木质厚实,下面应该没有陷阱。 尽管停了放心,但滕楚凉还是更加谨慎,回头问熊戴影:“借你宝剑使使!” 熊戴影把斜背在背上的荆桐凤鸣剑抽了出来,递给他。 将剑尖往下一探,下面果真是实心的木板。滕楚凉又提起宝剑在空中猛地晃动了几下,见没有动静,遂轻轻走到了上面,他踮起脚尖,滑步而行。走在第二块木板前他又停了下来,扔了石头,做了同样的动作,没有异常继续向前。 这个过程很耗时间,却没有人会抱怨,反倒是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机关将这位唯一懂机关的害死了,他们就更没了着落。 再扔一石,克里斯竖着耳朵,听到了石子落地发出的空落落的回音。 滕楚凉停住脚步,将宝剑横转,剑面向下一磕,那块木板立时翻落了下去,紧接着“咔哒”一声,木板就被紧紧锁住了。 他背后的人们都一阵吸气,心想:果然有埋伏,刚才的等待是值得的。 滕楚凉知道手中的剑相当锋利,用剑尖略略碰触了地板的几处,而后自一个地方,非常小心的用力插了去,用力一撬,竟然启开了木板下的一个暗匣。 克里斯在后面是好奇不已,踮着脚尖向那边张望。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滕楚凉回过头,冲她招招手,“前面几块木板没问题,贤弟若觉有趣,上前来看!” 克里斯第一个跑到了滕楚凉身边,熊戴影举着火把跟了过去。 滕楚凉用剑尖挑开了暗匣,里面果然有一副连接着翻板的锁簧机关。 他用剑面压了压木板,纹丝不动。而后又用剑尖一碰那锁簧机关,又听到“卡塔”一声。 等了片刻,他再次用剑面向下一磕,那块木板立时翻落了下去,克里斯可以清楚的看到那锁簧又再次锁死了。 这次,滕楚凉把周围一片木板硬生生的削开了,木屑四处溅起。 火光一照,他们向下一看,这才看清,被破开的木板之下,有一大块插满尖刺的陷阱。 这样只要是有人踏上了木板,必然翻落下去,同时木板立刻被锁簧牢牢固定住,掉下去先不说落在地刺上立时毙命,倘若侥幸活着,也打不开翻板,是怎么也逃不出去的。 滕楚凉道:“这便是锁簧翻板阵!” 说罢,他把剑递先给了克里斯,一双大手小心翼翼地把暗匣里的机关拆解了下来。 那锁头形状做的极其繁复,拆开一看,是一根铜制锁棍,铜棍中空,里面竟有双层锁簧,每个有六根插槽锁簧,那锁簧的簧片是一种玻璃般半透明的晶体物质,顶端呈尖锥形,色泽透亮,滕楚凉贴近鼻子,嗅了嗅,露出了微笑,道:“如是这样,这个翻板阵倒好解了!” 克里斯蹙眉,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谁知滕楚凉从身上拿出一布巾,把那锁簧包了起来,交予洪七里,问:“洪帮主天生神力,可否帮在下将这簧片碾碎?” 其他人听闻,都疑惑起来,洪七里也不知道他是何用意,但照样做了,一提气用力将那布巾揉搓了几下,再打开一看,里面的簧片被揉成了粉末。 滕楚凉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小瓶,打开了瓶子,倒进了洪七里手捧的布巾上,是些灰白色的粉末。 他接了过去布巾,将其拢好,让两者混合均匀。 之后,滕楚凉转头对众人道:“烦请诸位先将火把熄灭。” 熊戴影听罢,立刻熄灭了手中的火把。 不一会儿,周围一片黑暗,大家都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 接下来滕楚凉将布巾展开,蹲下身,运足一口气,尽量贴着木板向前用力一吹。他连着吹了几大口,那粉末落在前方的一大片木板之上,发出了莹莹绿光。 克里斯举目留神,她发现向前延伸,有些更远处的木板的缝隙下,也透出了一缕绿绿光。 滕楚凉为众人释疑,道:“只要木板下有锁簧机关的便会透出绿光。” 见到这样的神秘现象,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众人惊呼连连。 王诜也诧异道:“滕兄,这是何故?” 滕楚凉回道:“一般这种锁簧机关的簧片要求极高,往往使用那流萤雌虫的萤尾熔炼,再制成薄片,这做成的簧片固然好用,却有缺点可以轻易破解机关。刚才洪帮主碾碎的萤尾薄片与在下所带的磷粉相和,洒于木板,那萤尾薄片对这种粉末会有反应,会增强光亮,黑暗中一目了然,自然能轻易看出前方哪里有‘翻板机关’!” 克里斯惊奇地叹道:“好神奇!”(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折龙 ☆☆☆ 克里斯眨着眼睛,努力观察地板下透出来的绿光,离他们两块远的木板才有亮绿色的光芒,她心安理得的向前走去。 “贤弟,且慢!”滕楚凉失声叫道: 一股柔劲更快拉住了克里斯,用力向后一带,就听耳边“嗖嗖”两响,竟有两支飞箭从旁边飞了出来,险些射中了她。 “你还好吧?”滕楚凉问。 克里斯点点头,抬起一只手擦去前额汗珠,原来自己也是惊出了一声冷汗,心道:要不是若水暗中护着自己,是不是自己都死了十回八回了? “破解机关,最忌讳急躁,若有一步踏错,可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贤弟切记!” 滕楚凉又问她要回了荆桐凤鸣剑,即便在走上没有绿光的木板前,他也会先挥起宝剑在空中猛晃几下,才会通过,途中果然又碰到两次飞箭射出。 接下来的时间里,相对就比较顺利,他们走过了这片锁簧翻板阵。 穿过一条又一条走道,问题是,他们总是和堵塞的通道、禁闭的石门、以及其他重重机关障碍不期而遇,始终无法走出洞穴,找到向上的道路。飞箭、滚石这些尚且好破,但他们终于遇到了难题,一处石墙机关连滕楚凉也无法破解。他投石问路,发现石墙会缓缓闭合,除非轻功极高的人才可能冲了过去,别说那些武林中人冲不过去,队伍里还带着几个弱女子,走到这里,便无法通行了。 队伍停下来,滕楚凉与洪七里几人商量,他们正在寻思破解机关之法的时候,有一个老汉咋咋呼呼的找上了门,听他结结巴巴说,他亲眼所见,一个年轻汉子就在他眼皮子地下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们找到老汉说的位置,滕楚凉沿着地面一步一步察看,终于发现了地上有一个缺口——他摸到了暗门。滕楚凉、克里斯和洪七里跳下去一看,那年轻汉子因为害怕,一直停在原地一步也没敢乱动。滕楚凉先让年轻汉子继续保持原地,他们三人则向前走去,这是一条暗藏的通道。通道内是一条长约七丈的窄坡,到了尽头左转九十度。滕楚凉掏出火折子,观察了一下,他惊喜地发现暗道竟然直接跨过了上层的石墙机关,而且洪七里也听见了远处传来哗哗的水流声,他们缓步走上斜坡。 一路沿着暗道前行,他们最后从一个侧门走出了拱形洞穴,一出洞口,却甚明亮,也不知道光从何处生出。 远远望去,一座奇幻古堡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神秘的建筑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地矗立在他们所在的巨大谷底中心位置。如此工程庞大、气势雄浑的景观,让他们大吃一惊,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大张,呆呆愣愣地戳在原地。 “这是老前辈造的?”克里斯惊愕地问,顿了顿,又道,“黑山堡的机关城!” 滕楚凉与她对视一眼,回道:“应该就是了!” 洪七里见他两人一问一答,细细一想,便知他们说的是那晚在蝎岛木寨里出现的老妇人,这里是她修建的?他又想起了翡翠宫的无影阁,难道老妇人就是李庆从福寿二翁那里请来的机关大师? 通道尽头是一个莲花座式样的小平台。滕楚凉率先走到由碎石铺成的平台边缘,探头出去,下面就是陡峭的悬崖,借着上方的光芒,可以看见悬崖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海中央便是这座圆型山崖,机关城则坐落在其上。山崖的下部有三个大洞,从里面流出水来,形成了壮观的瀑布注入海中,海水的颜色瑰丽,幽幽的透出蓝光。 克里斯也走了过来,站在平台上,视角很好,能清楚地看到,左边是另一个拱形洞口,洞口连接这一个葫芦型的平台,平台又连接一条较宽的弧形石桥,石桥蜿蜒伸展,通向中央的机关城。 克里斯道:“咱们是左二出口。” 滕楚凉与她同时向右手望去,右边果然也有两个拱形洞口,同样有个平台,但一个平台极为狭窄,一个平台极为短小,那连接去往机关城的石桥也是形态不已,一个是窄一些的曲桥,一个却是由一块块石板拼接成的石头桥,看上去十分危险。 洪七里道:“看来,四个拱形洞穴都能各自达到这里,只是之前探路的那些人没有发现出路,半途折回,才只说是死路。” 滕楚凉点点头。 克里斯看着他们这条路前方的石桥,它是由三块石板连接而成,每两块形成了一个九十度的折角,桥的尽头与机关城相连的地方,却与另外三座石桥不在用一个位置,也不在同层上。 她这才看明白,每个平台与中央的机关城由这四座形态迥异的石桥连接。那机关城的造型,在她眼中看来,像极了四分之一扇做工精妙、结构复杂的机械表盘:它总共有五层圆盘堆叠而成,似乎是由一种同轴擒纵机构连接,自圆心向外,一层比一层的面积更大;每一层的圆盘并不是完全重叠,而是由齿轮、摆轮游丝让它们微微错开,各自有独特的角度,但整个扇形都集中在靠北的方向。 克里斯咽了口唾沫,心道:如果再遇到老前辈,我要问问,她是不是来自未来,或者她压根就是外星人来的? 再看那最顶层的中心,只有一个奇怪的建筑物,是由上、下两个圆形建筑合成,圆形建筑很像是天坛的造型,只是下面的石头圆屋整齐的被一切为二,上层的圆屋便坐落在这两个半扇圆屋之上。克里斯突然看到一束金色光带直冲云霄,而后消失不见了。 克里斯向上看去,天空像是被某种发光面板的柔光所照亮。 她马上意识到,这一闪不见的光带和发光的顶棚有着某种联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光带像是出了故障,它应该只是向上照射。 她突然觉得心慌得厉害,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滕楚凉看到了石桥前的一块桥石,上面写着三个字:折龙桥。 洪七里问:“折龙桥,这四座石桥样式全不一样,可是有什么机关?” 老前辈真会出难题,滕楚凉心想。 “洪帮主所言不差,‘折龙桥’大概也有讲究。”滕楚凉道,“把大家叫来吧,咱们过桥大概不难,可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他们自己过时才有个准备。” “明白了。”洪七里马不停蹄向暗道里走去,很快大队人马就跟了过来。 在一阵吃惊发呆过后,王诜先缓过神来,问:“听说要过什么‘折龙桥’?可是与‘卢王折龙桥’有什么关系?” “正是。”滕楚凉回答,“大人见多识广,在下佩服。” 刚才在等众人之时,滕楚凉一边把卢王折龙的事迹讲给克里斯听,一边拿出随身的罗盘,定位测距,勘察折龙形势。 原来那卢王便是唐末虔州十七郎——卢光稠,遇黄巢起兵,他举义军抗击,被唐王封为刺史。统辖虔州后,他又得风水仙师杨筠松相助,雄霸一方。五代时,卢光稠依附后梁王,力主赣南、粤北二十六年,在残唐五代割据势力中,他是唯一没有称帝、建国号的人,临终前他将符印交给副手,让儿子辅佐之。此事记于欧阳修编著的《新五代史》,这样让贤的美德被欧阳修大为赞扬。 韶关浈江上有座“折龙桥”,渡口旁边还有一座“津头庙”,宋朝改做叫“太傅庙”。唐天复二年,时任虔州刺史的卢光稠发兵征讨岭南,攻陷韶州时,浈江出现了鼍龙,也就是克里斯口中的鳄鱼。他带兵斩除恶龙,老百姓感念,便修庙修桥,纪念其德。 滕楚凉告诉克里斯,若老前辈把折龙桥放在机关城里,必然是大有文章。缘由便与那位辅佐卢光稠的杨公有关,他在堪舆学的地位,可与孟子在儒学的地位相当。老前辈建了不同样式的石桥,必然跟杨公《撼龙经》里的撼龙诀③相连,每条龙形解法必然不同。 滕楚凉只见这条折龙拦住去路,身子有两个折角,对着掌中的罗盘看了又看,口中默默有词道:“乾坤位奠阴阳分,龙布雌雄须认取。” 他分别走到与两个折角的位置,仔细看了看,对克里斯说:“折角到处有阴阳,两雌一雄竞相聚。” 听了滕楚凉的话,又看了看两个折角由三块石板组成,克里斯问:“一共三条龙?” 他摇了摇头,心道:“藏形隐迹在深潭,龙父龙母龙子应”,他俯蹲下来,看了看龙桥下面,道:“从龙兄弟必相逢,原来石板背面还藏了两条龙!” “五条龙?” “乱龙三条五条起!”他叹了口气,道,“要过这桥看来不易!” 待所有人都过来时,他跟众人讲解了一番其中的奥秘,而后道:“过这折龙桥,必须按易理,依八卦而行,只要踏错一步,必送性命!在下先过桥,你们需记下每一步所踏之处,中间仍有几处凶险的机要的地方,大家留心看在下如何应对!” 尹宸有些纳闷,问:“这平台距那端的圆盘并不远,既然走桥如此麻烦,为何不直接跃过去?” 滕楚凉又从手中掷出一颗小石子,那石子没有飞向石桥的方向,而是随便打向了桥附近的空中。突然,“嗖嗖嗖”几声连弩****的声响,不知从何处射出的,一连串的弩箭出现在石子飞行的路线上,终于将它击了粉碎,不见踪影。 尹宸一看,立刻一声不吭,本来他还想用双飞挝荡过去呢,这下还是乖乖过桥吧。 滕楚凉想了想,洪帮主能只身踏入仙月谷,自然深知卦理,让他与我通行也许更好,若有危机之时,还可以相互照应。他问道:洪帮主与我一同渡桥吧!” 洪七里想了想,便应允了。 滕楚凉一边大声说出八卦方位,一边走上了折桥,洪七里随着他的步子紧跟其后。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竟然很快过了第一个折角。只是步数一多,旁人记得头都发晕。 眼看着,滕楚凉左脚刚刚踏下,就见刚过去的折角突然分开,成了两桥,悬在空中一晃一晃,他向前猛地一跳,他那头石板的前端竟然一劈为而,缓缓张开,就像是一只巨大鳄鱼张开了嘴,要咬人一般,向洪七里夹击而去。 好在那石桥“张嘴”的速度很慢,当它咬过来的时候,洪七里一猫腰蹲下,一个闪身后,便两掌用力压住上下两块巨石,用力一合,“砰”地一声它们闭合了起来。 谁知他所站的那块石板也缓缓的张开了,分成了两块,向对面的滕楚凉咬去。 滕楚凉大急,连忙喊出落脚位置,洪七里才敢往后退却。这一退步,那张开的石嘴一合,两块石板缓缓地又漂浮回到的原位,分开的石桥再度接合在一起了。 滕楚凉长吁一口气,却想起“撼龙诀”里有这么一句:单雌单雄不用看,两雌相争斗心机。他忙回头解释道:“都是在下失算了!本以为首尾相接,却没想到两条雌龙,是龙头对龙头!” “不妨碍,”洪七里摆摆手,只道一句:“继续!” 众人看得心生胆怯,这要是自己碰到了,能不能如洪帮主这般镇定自若,如若不能,岂不是要掉下万丈深渊去。 两人再向前行,过第二个折角前,滕楚凉与洪七里道:“这处便是雌雄交尾相连了。撼龙诀里有云:‘大龙若得小龙公,龙身一揖节节起’后面接的那句便是‘从龙兄弟必相逢,一渡江来一过水’,在下猜测,怕是龙身要起,桥下两条龙显身!这机关折桥利用的是催心术,不管出现什么,只要不慌乱间走错步数,便可顺利通过。要是被他摇两下,抖三下的吓唬住了,移动错了步子,才是真的要命!” 洪七里做明白状,两人便动作起来。这次,他们都过了第二个折角处,那石板才分开来,脚下的石桥突然向上拱起,两人是气灌双脚,稳稳站立。石桥拱起到一半却又向下弯曲,竟然形成了第三个折角。(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棋阵 ☆☆☆ 滕楚凉和洪七里身后的那石板之下,倏地各向左右弹出两块石板。 克里斯心中一想:这就是龙兄龙弟?样子活像一把打开的蝴蝶刀。 两块石板向后折去,正斜着向上搭在了对对面的平台上。而那折下去的龙身,猛然抬头,头部顶端伸出一块夹层石板,一折一折形成数层折角,像是楼梯一般搭在对面的平台上。 两人这才缓步向上走去,轻松的到达了对面。 克里斯看完,便知心理素质过硬是过关的关键。 她申请第二轮过桥,还问能不能三人同行。从滕楚凉那儿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她邀秦大官人同她和熊戴影一起过桥。 走上折桥着实让人提心吊胆。克里斯第一步走对,发现这脚下的桥其实很结实,当然就怕它变动的时候。她看了看外面万丈深渊,想了想飞射的连弩,耸耸肩,继续前进。 终于到了深渊的另一面,她心里顿觉一松。 过桥一看,克里斯才惊喜的发现,他们左二的出口竟然对应的是倒数第二层的平台。处在圆心的顶层举目可望,如果绕着平台走可以环视下面的三层。 这时,宁一飞、尹宸、月玡儿也已经在滕楚凉和洪七里的指导下,走了过来。克里斯对他们镇定过桥大加赞扬。她忽然想起,不知若水怎么过桥,转头去看,却也没见到他的踪迹。 刚好下一轮,是三个武林人士一组。走到第一个折角处,一人过去,两条龙嘴大张,前一人需进一步,后一人需退一步,让龙嘴闭合。待第二人过去时,那第三个人见龙嘴袭来,慌乱间竟然后退踏错了步。 还不等围观的人惊呼出声,第一条龙的龙头便迅速向下落去,那人哀叫着就被摔落下去;第二条龙的整块石板却慢慢向一侧翻转,头两个人都站在上面,一想到石板会立起来,就怕的要死,径直向前面那块石板冲去,压根就顾不得踩什么八卦方位。这下可更糟糕了,龙身转的更快,一人直直被抛向了外侧的空中,就听“嗖嗖嗖”连弩劲射,万箭穿心,他活活被射成了刺猬,落下山崖;最后一人却刚好使的是一对铁爪,他靠铁爪抓住了石板吊在了半空中。 滕楚凉心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在第一折角踏错,变会应了撼龙诀里的这四句:“天乙太乙龙头落,龙行恰似水翻涌,天官武库两边朝,左右从龙来相迎”。 果然,见那从龙兄弟又从龙尾相连处出现了,各自向雌龙龙身迎去,“啪”的一声,真像折刀一般,将吊着的那人正拍了个稀巴烂,他连叫都没叫出来。 见对岸的人全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滕楚凉心想:第一折角处踏错一步其实尚有解救之法,倘若是第二折角再踏错,那五条龙乱走,才真是万死无救了!他本来想出言提醒,又怕多说让这些人更加惊惧,遂作罢。 洪七里问:“这下出事,后面不知还会死几人,不知能不能由咱们背他们过来?” 滕楚凉道:“不知道,那便试试?” 两人又按照八卦步数,过了桥去,背起两个女子,试着在折桥上走了几步,便没见异状,两人这才放心过桥。这下一看,那些不敢自己过桥的大老爷们儿也不怕拉不下来脸了,纷纷求着两位大汉带自己过桥。 等人过去了七七八八,剩下上官兄弟和其他几位武林人士倒愿意自己走过去。 所有人都抵达了机关城的圆盘平台。这第四层平台面积并不大,只在两角各有一座建筑。滕楚凉测了一番,说是没有发现机关,大家才敢四下走动。 没过一会儿,有人绕到了扇形圆盘的另外一侧时,惊呼起来。 王诜、常鱼通走了过去,问:“怎么回事?” “我看见原堡主了!”那人道,“就在最下面那层。” 青须老者再望去,却没见什么人的踪影。 “我真的看见了!他进了屋子里。” 那最下面一层确实有密密麻麻的一堆房屋。 常鱼通道:“有可能是真的,还有别人先咱们一步到了这里。” 王诜点点头,与青须老者道:“其他几位女道长说不定也已经在这里了,我们想办法与之会合。” 常鱼通看了看天棚,问:“问题是,这最上一层离顶上仍有些距离,咱们到底怎么出去啊?” “这是个问题!”王诜道,“不管怎么说,都到了上面,我们去最上层一探究竟。” 滕楚凉、洪七里这时已经走到了最上面一层平台的边缘,他们向下面人群喊道:“左右两个屋子是上来的道路!” 王诜等人一听,立刻一角的屋子走去。 尹宸取出双飞挝,将一只单挝挂在了上层平台边沿上,两层相距五六丈而已,他见没有什么连弩暗箭飞出,一个飞身便跃上了平台。滕楚凉见他几回都使了双飞挝,便已经知道,这人恐怕并不是什么“张长北”。 当克里斯和熊戴影从另一侧屋子向顶层走时,一个身影从暗处显了出来。 克里斯定睛一看,张若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武林人士的打扮,刚才定是混在人群中过了桥。 张若水轻声道:“主子,这里的情况似乎十分不妥,要尽快离开。” 克里斯点点头,道:“嗯,我也觉得这机关城很不对劲!” “这圆盘之上没有暗箭机关,赤影已从下层上来了!他有话回报!”张若水一挥手,赤影也从暗处现身出来。 这是第一次见赤影,语调平和,道:“有什么事,说吧!” “那个李砦主,没死!” “什么?”克里斯疑惑地问。 “李砦主受了洪帮主一掌并没有死。”赤影道,“大厅崩塌后,我和血影落在一处。突然暗中有响动,一个石棺从半空中落在废墟里,我和血影亲眼所见,石棺打开,李砦主倏地站了起来,他确实受了伤,可并没有致命。我二人跟着他进了这机关城,却一个不注意跟丢了!” “不管他到底是李庆还是郗英,”克里斯轻声道,“不能让他跑了!马默在岛上能否拦住他?” “马大人钳制水师,已将沙门岛控制下来了!”张若水道,“主子叮咛的云珠琦也在岛上!” “哦?” “主子莫担心,有石影盯着她呢!她如此大费周章让丐帮上岛,是想搅乱沙门岛,我猜她与那位‘李砦主’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自然也不会让他跑了的。” 克里斯点点头,若有所思:照若水的意思,盯着云珠琦,李庆也跑不了。 熊戴影轻咳一声,是在暗示后面来外人了。 赤影对他冷哼一声,才站起身,隐在了暗处。 张若水却也不再躲起来,俨然装作一个寻常武夫。 他们三人走了出来,那两个半扇圆屋外两侧各有一对楼梯,见很多人已经上到了最顶层的圆屋,他们也跟了上去。 直觉告诉克里斯,这里应该是出去的最后一关,但眼前的情形大出意料。 只见这个圆形的大屋子,点了一圈火盆,火势明旺,室内被照得通亮。屋里分上下两层,上层是一圈观台,呈圆形,下层是一个古怪的方形棋盘。 棋盘正中是个正方形,里面摆了两只石头做的小鱼;棋盘的四个角分别有四个小一点的正方形,它们与中间那个大的正方形对角相连的路线上,画了四个圆圈,圈内各绘了一只鸟儿;棋盘的四个边的正中十个倒着画的“L”型,与它相对,贴着中央正方形的四个边是四个倒着的“T”型;棋盘南北面有一个凹进去的小室,里面摆放了六个长方形的巨大石块。 先进来的一些人绕着圆形观台向下面的棋盘观望,更多的人则是聚在了南面观台的正中。 克里斯越看下面的棋盘越觉得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忽然一拍脑袋,指着棋盘叫道:“六博④!” 王诜从那群聚在一起的人堆里,露了头出来,挑着眉看着克里斯道:“你竟然知道六博棋?” 要说起来克里斯为什么知道六博棋呢?因为她大学读工业设计时,老师们总让学生们到大都会博物馆去临摹名作,从世界各地的艺术品种找寻灵感,克里斯因为有华人血统,也常去中国馆转悠,便是时常见那泥塑人玩六博棋的艺术品,这才有点印象。她记得手机上解说app讲过,六博是一类有兵种棋的始祖,比如象棋、国旗象棋、将棋等等,只是它的规则早已失传了。 她朝王诜走了过去,原来人群中真的放着两个对坐的人像雕塑,一个长方桌子,桌案一面摆着放置六博棋具,中间是棋盘,另一面摆着是掷箸的博局。 王诜戏谑道:“别的你一问三不知,喝酒赌博有关的事儿,你倒清清楚楚呢? 克里斯不满意地撇撇嘴,道:“我只知道它叫六博,并不知道玩法!” 在大都会博物馆,她只见过对坐博棋的泥塑人偶和棋盘,却没见过整套棋具。低头仔细看去,方形漆盒里大大小小、长长方方有许多格,右手是十二枚大的长方块,她知道应该是棋子。可是为什么一边还有十个小一些的长方块? 她指了指小长方块,问:“这二十个小块是什么?” 王诜道:“十二块大的是象棋,二十块小的叫象直食,六根博局用的竹箸,十二根长的、三十根竹筭是用来计算食鱼的筹码。还有那一十八面的茕子,也就是现在俗称的骰子。棋盘中央这一方之地,名唤水,又用鱼两枚,置于水中。一方六棋,棋行到处,入水食鱼,便是后世的玩法,以前是要杀死对方的‘枭’棋决胜负的!” 她疑惑不解,打断王诜道:“玩这这六博和我们如何出去有什么关系啊?” 王诜抬手指了指,道:“这恐怕还是要请教滕兄了!” 克里斯四下看看,没看到滕楚凉和洪七里。 不一会儿,他们两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滕楚凉大声道:“在下已经察看了一番,这顶层北面,有三层叠在一起的铜台,应该是可以一截截延伸出去,延展三层的距离,正好可以到达那一侧的山顶,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王诜道:“该不会是机关与棋盘相连,要获得三局胜利,才作数?” 滕楚凉点点头,答道:“那三层铜台由一组齿轮相和的机关控制,需要转动三次,才能将平台全部伸出去。”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议论纷纷,下上三局博棋,就可以离开了,各个都是喜出望外。 “这个六博棋阵到底怎么破?”克里斯耐不住性子问。 王诜道:“一定是先在小棋盘下,大棋盘上那些大石块便会跟着移动呗!” “王大人所猜没错,想必您对六博阵法很熟悉,这棋局还需你来相助!” 王诜摇摇头,道:“本官对排军布阵熟悉,对那博局却没什么办法!” 克里斯听不懂两人说什么,便问:“什么排兵布阵,什么博局?” 王诜解释道:“相传这六博棋最初源自乌曹⑤演练排兵布阵时所用军阵,有一次打了胜仗,庆祝之时,他又摆下军阵,与下属争论胜败得失,众人情绪高涨,气氛火热,乌曹见状,便将博陆之术改做‘象戏’。象戏便是兵戏,棋子又叫象棋。象是象数的‘象’,行棋需按易理,遵照八卦。” 克里斯问:“这棋盘怎么又跟八卦有关?”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王诜道,“你且看着棋盘之上,是不是隐着一个八卦图,中央水中那黑白两条小鱼代表两仪;这四个圆点代表四象;周边有八方代表八卦;四角为阴,四边为阳,中心便是太极。你再看这四个圆点相连是不是一个圆形,外方内圆,不正是个栻盘?这棋盘之上说是有十二曲道,但也有生门、死门、祸门、福门,相生相克,棋局合八卦之变化,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一卦化八卦,八八六十四卦,每卦又化六爻,共三百八十四爻。不过乌曹排兵布阵用的是《三易》,也就是三种八卦变化。”(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象博 ☆☆☆ 克里斯听得玄之又玄,瞪大了眼睛,她实在没有想到一个玩乐的棋有这许多讲究。而且算一算三个八卦加在一起的象数变化,顿时觉得人脑不够用了,她需要计算器。 洪七里道:“《三易》的变化太为复杂,其中的《周易》还是十六卦的先天八卦,所以后人简化了六博棋,只用后天八卦的《周易》,还加进了那时并没有的阴阳之说。” 王诜略微一诧,心道:本以为这个洪七里是一介武夫,竟然也懂得三易和先天后天八卦之分。 丐帮总舵在洛阳,洪七里常去拜访的安乐先生,便是大名鼎鼎的邵雍。自秦焚书之后,汉人不识《归藏》、《连山》也被称作伪作;在邵子之前,世人更不区分八卦体系。 滕楚凉道:“三易侧重不同,《周易》在于爻之变,《归藏》在于卦之变,《连山》却有不同,讲究三方一位,乃运八十一宫,九九以数生,最为看重天运、地运、人运。夫战也,不外乎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六博布阵最为契合连山易。若按汉代走法,自然只落三十二点,可若按最初下法,却有无尽变化。这与实战并无区别,如无法通过棋阵演练兵法,辨天识地,运筹帷幄,也就没了‘兵戏’的意义。” 王诜与青须老者都听出了滕楚凉这番话中的意境,同时想道:此人说出了三易的关键,实在是真知灼见,字字珠玑。 他们不知道滕楚凉有祖传的上古神器,所以才对三易理解如此之深。 克里斯这下也想起“神器”的事来,道:“大哥懂得那可不是一点、两点的多!” 王诜清了清嗓子,道:“还是言归正传,说说当下的棋吧,这套棋局既有竹箸,又有茕子,遵从的规则到底是春秋战国的下法?还是汉代的下法?” 滕楚凉抓了抓头,道:“这一点在下也说不准了。” 宁一飞却在旁边插话道:“说是下六博棋,可我们的对手是谁啊?总不能滕大哥对王大人吧?那一方故意放水输掉,机关不就开了吗?” “对啊!”克里斯道。 滕楚凉指了指那小棋盘长桌前坐着的两位对局人,一个是高高大大的木头人,一个是低低矮矮的木头人,那身量正和蝎岛上见到的老妇人一模一样。 他用力在矮小的木头人侧身一按,啪一声,那木人一分为二打开了,里面竟是要坐进一个人去。 洪七里一看,问:“不是要坐进一人控制这个木甲人吧?” 滕楚凉点点头,道:“只有这个是空心的,可以进人,对面那个是实心的。” 王诜道:“哪里找这么瘦小的人?”他当下扫视一圈,男人们没可能进的去,目光落在几个女子身上,最后锁定了月玡儿,唯独小丫头可能进的去。 月玡儿见大家都在瞅着自己,有些害羞,躲在了宁一飞身后。 滕楚凉道:“洪帮主,恐怕真的只有麻烦令妹了!” 尽管面露难色,可洪七里知道眼下别无选择,试着说服月玡儿道:“小妹可愿意?” 月玡儿有些犹豫,道:“可是我不会下棋啊……” “这个不用操心,我们会告诉你,把棋下在哪里的。”滕楚凉道。 “哎,那我试一试吧。” 月玡儿刚钻进去时,有些紧张,她觉得自己有些呼吸急促,太阳穴也突突的跳。坐下来,她靠向前,那木甲人的头部便露出了一张娇嫩的脸孔。看着四周一片沉静,她心里打鼓一般的瞧着,直到看到了峰哥哥、小飞哥,还有那个臭小子鼓励的眼神,她才松了口气。本以为在木头人里动作起来会很困难,实际上却不是,适应了一会儿,她便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长桌上有个圆形按钮,按下去,六博棋局便开始了 让大家吃惊的是,月玡儿对面的木头人开始动了。那木头人表情憨态可掬,雕刻的嘴巴涂着红色的颜料,嘴角向两边咧着,像是在说什么的样子。就见它缓缓抬起左手,指向了竹箸,又抬了右手指向茕子。 “这是让我们选是用竹箸,还是茕子吧?”王诜问,很快又道,“到底是汉代下法对咱们有利,还是春秋战国的下法好?” 克里斯问:“两者有什么区别?” 滕楚凉道:“六博分‘大博’与‘小博’。西汉以前的博法为‘大博’,投六枚竹箸行棋;东汉以后始兴‘小博’,双方各掷茕行棋,一开始茕有两枚,到了魏晋时,变成了茕一枚。” “没什么实质区别,与最初的‘象戏’比,都是加了博彩的成分。”王诜道,“这棋从军队传到民间,老百姓自然不懂行军布阵了,便将玩法简化,加入掷箸的说法,其实就是一种彩点的名目。” 滕楚凉道:“商朝起,便实行投箸,随着流行开来,从诸侯大臣,到贩夫走卒,全都爱玩,那些排兵布阵的内容越来越少,博彩的更胜一筹,慢慢的‘象戏’变成了‘博戏’!而因每一方有六枚棋子,才被世人称作了‘六博’。” 王诜摇摇头,略带遗憾地说:“一言以括之,就是数术越来越浅短,不可足玩矣!” 尽管后世六博棋淹没在浩瀚的历史中,唐之后少有人玩,玩法渐渐失传,但它却在“博弈”一词中留下了一抹痕迹,“博”便是指六博,“弈”便是指围棋,不过不论是博棋还是围棋,在孔老夫子眼里都是玩物丧志之物,不是君子所好。所以随着儒学盛行,其衰落也就在所难免。 滕楚凉指向棋具,道:“竹箸便是这六根竹片。” 克里斯仔细看竹箸,是削成半月形的竹片,竹皮外面涂黑,竹子里面涂白。 “投箸就是博白,不同的白代表不同的彩点。”滕楚凉道,“彩点对应的是乾卦六爻,每次投著结果有七种,无白、一白、二白、三白、四白、五白和六白。投箸所得某一白,对应六爻中的一爻,再根据爻辞唱出彩点。” 王诜指了指骰子,道:“赌着赌着人觉得不够刺激,投箸就变成了掷茕子,十四面、十六面、十八面的骰子,都是为了增加更多的偶然性。这个骰子有数字一到十六,另外两面,一面叫‘骄’、一面叫‘妻畏’!‘骄’相当于六箸博白里的‘五白’,‘妻畏’相当于无白,说的再简单里就是中头奖和倒大霉。” 噗呲!克里斯笑了出来,原来那么古老的时候,人们就觉得怕老婆是倒霉蛋了。 洪七里道:“既然王大人懂排兵布阵,滕兄识得‘三易’不如就用投六箸,可能更加有利!” 滕楚凉和王诜听言,对视一眼,均点了点头。 洪七里与月玡儿道:“小妹!选那六个竹片!” 滕楚凉补充道:“大概需要拿起那六片竹箸,放到它的手里。” 月玡儿抬起右手,没太费力,一把拿起了六个竹片,放在了木甲人的手心里。 这下,木甲人又动了起来,它将竹箸一片片整齐的摆放在了一旁的博局内。对面木甲人将右手向上,往棋局上一摊。 “它的意思应该是开局了!”滕楚凉道,“月姑娘,你先投箸吧,拿起那竹片随便扔在博局上就行。” 月玡儿点点头,伸出手刚想去抓竹箸,对面的木甲人突然伸出了左手手臂,将她控制的木手挡下了。月玡儿移开再换个方向去抓,又被它拦住了。那木甲人动动右手,再次指了指棋局。 “这是什么意思?”克里斯忧心仲仲地问。 “它不让月姑娘拿竹箸,”滕楚凉说,“难道是不让我方使用?而是让我们直接开棋?” 滕楚凉惊诧道:“不让投箸,难道我方下的不是‘六博’,而是‘象戏’?” 王诜指着对面的木甲人,斥道:“闹了半天,这玩意让帮它选是用箸还是茕,根本跟咱们没关系。” 克里斯问:“这有什么关系?” 王诜恨恨地说:“我们费尽心机排兵布阵,与它斗巧斗智,可它却可以投箸,万一直接扔出了‘五白’,可以直接竖起‘枭’棋,毫不费力地杀死我方‘枭’棋,岂不是占了天大的优势?” 克里斯知道“枭”棋大概是“王”棋一般的存在,若是一次掷箸便有机会checkmate,直接赢棋,这棋局本身就是天大的不公平。她再望向对面的木甲人,总觉得那咧开的木嘴,笑容是那般的狡猾。 克里斯问:“不投箸怎么知道我们走多少步啊?” 王诜道:“说了象戏便是兵戏,这六枚棋子分别是枭、卢、雉、犊、塞,其中塞棋两枚。军中五人为一伍,设伍长一名,六人就是六枚棋子。所以不用竹箸的象戏,每种棋有自己的步数、走法及功能。” 滕楚凉叹道:“幸亏你我还有些信心,选了竹箸,若选茕子,它赢面太大。” 王诜双手插在一起,拧得咔吧咔吧作响,气呼呼地说:“既然如此,爷跟他拼了!咱们开始!” “好!”滕楚凉被王诜的雄心壮志打动,立时干劲十足。 对面的木甲人已经用割刀将十二枚象棋起了出来,并将六枚送到了月玡儿面前。接着就开始将自己的六枚棋子摆在了倒L边上,一边各三枚。 滕楚凉却没让月玡儿马上照做,他和王诜都在仔细辨别起棋子来,其中有一枚上刻着各枭首纹,显然便是“枭”棋了。 克里斯看了看对面木甲人摆的黑色棋子,并没什么明显的痕迹,便问:“怎么看得出它的枭棋是哪枚啊?” 滕楚凉道:“它的棋子全部一样称作‘散’,哪枚先走到‘水’处,或扔到了五白,便能竖起变作‘枭’,既可以下水牵鱼,也可以击杀我方的‘枭’了!” “啊?”克里斯惊叹道,“那不是超级霹雳无敌耍赖?” 这话引得王诜哈哈大笑:“你这回的怪话倒是说的不错!它直接杀了咱们‘枭’,便能得一枚象直食,牵一鱼得两筹,就是那短的竹筭。不过莫慌,咱们截杀它牵过一鱼的‘枭’棋便叫翻鱼,翻一鱼得三筹,就是那长的竹筭。若被咱们杀了已牵两鱼的‘枭’棋,它便是被翻双鱼。咱们只要得六筹就算一大胜,可得一枚象直食!” 两人大概拟定了一个兵阵,便让月玡儿按着摆了。 王诜道:“上塞!” 滕楚凉一边为月玡儿指点位置,一边解释道,“上塞棋一枚,止于帐前。” 那棋子在他们这面正中的那个倒“L”上横着一摆,起始位称做“张”与军帐的“帐”谐音,此处正是帐前。 克里斯诧异道:“就走了一步,这就完了?” 滕楚凉道:“刚才走的是两步,塞棋出帐可走两步,以后行棋便是每次一步。” 克里斯眨了眨眼,心想:这个塞棋怎么这么象国际象棋里的兵啊! 王诜笑笑道:“莫要小看‘塞’棋,利用山势地形,挖土坑、建战壕、修攻防,便都是与土有关,再者打仗为的就是攻城掠地。一副棋子有两名塞棋,就说明它是战之根本。” 滕楚凉也插话道:“《连山》以艮卦初始,如山之连绵,故名连山。这也是为什么在下说博棋与连山易相关最切,从这两个塞棋就可看出一二。只要用好阵法,两个塞棋与枭棋相配,便也可攻城掠地,所向披靡!” 他们这边说得热闹,洪七里突然问道:“下层的大棋盘并没有见动静啊?” “什么?” 王诜等人走到观台边缘,确实见那大石块没有按照设想的那样按照小棋盘移动。 该不会也跟刚才消失的金色光带有关吧?她跟几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很快得到了滕楚凉的赞同,他说:“想来这机关城确实有些故障了,看来要咱们亲自移动大石块才行。” 洪七里第一个跳下大棋盘,走向己方的那面。 滕楚凉对他说:“找两个小面上带纹路的便是塞棋!” 他看了看类似巨大的石块,试着推动,很快照着小棋盘将大石块推倒了位置上。 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对面的木甲人再次动了起来,它先拿起“竹箸”往博局里一投。王诜等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它动作,生怕一开局就是五白。(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博杀 ☆☆☆ “二白!“ 滕楚凉道:“二白对应的爻辞是‘见龙在田,利见大人’,龙行地上,正常走棋。” 就见那木甲人随手拿起一起,走了四步,来到了西面L与T的夹道上。 “二白怎么是四步?” “二白四黑!竹箸上的白是彩点,黑才是棋行的步数。” 洪七里刚想动,青须老者却脚下一点跳下观台,落在了他身旁,道:“有十二枚棋,不如一人一棋,不怕记差,而且不用来回折返,速度能快些!” 洪七里看了一下上面的观台,人手倒是够,就怕那些江湖人士懒得插手。不过倒时再看吧,于是点了点头。 青须老者把敌方的第一块石头推入了棋局,放在了木甲人刚才下的位置。 第二轮走棋,王诜选的是“卢”棋,听滕楚凉解释,克里斯觉得这棋像是武官,是王棋之下第二厉害的,它可行四步,棋行到了东面的夹道上。大棋盘上,由宁一飞跳下来,移动棋子。 对方走棋,投箸为“四白”,爻辞为“龙跃于渊,无咎,”这其中的涵义其实又与“一白”的“潜龙勿用”相关,倘若扔出一白,不管那个棋子情况下扔出,枭棋必须进入水畔,也就是中心四方的边上,且不能再移动。这样的情况下投出四白,便可解救困于水中的枭棋。当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时,投出四白,便可在道内正常行棋,行黑二,两步,停于地方军帐前。废话不说,尹宸跳下去移动了大棋盘上的棋子。 第三轮,我方再入一枚塞棋,由熊戴影出马移动大石块,同样塞棋出帐行两步,他先把大石块推倒了洪七里边上,双手一抱,竟将大石块举了起来,“砰”一声落在了第一个塞棋上,克里斯这才知道,原来可以叠棋而立。 敌方再次扔出了“四白”行二步。克里斯见棋局由王诜和滕楚凉商量着办,讲的说的自己全听不明白,又见宁一飞、尹宸都能轻松推动大石块,早就在观台上待不住了,一见要推石块立刻就跳了下去。 她推了推,大石块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重,难道说修炼内功之后,我的力气也变得不小了呢,她心里偷乐,发现大家都在看自己,忙气沉丹田,双手都放在了石头上,用力向前一推,果然推着走了。可是长路无轻物,推到尹宸边上,克里斯已经觉得费了好大的力气。尹宸摇摇头,将自己的石块抬了起来,让她放入位置,再把自己的棋叠加了上去。 第四轮,我方入了犊棋,行五步。犊棋象征粮草、辎重、车辆等物,虽然它在各棋子中可行步数最多,但距离要与诸棋保持的非常好,否则它很容易被敌方偷袭。轮到推大石块了,众人看得倒是热闹非凡,此时没有一个人跳进去推石头,米钰见状与黄晶晶交代了几句,便去推起了,这下粮草辎重走在了最前方,不过我方大将就在旁边镇守,王诜最不喜欢被人夜袭粮草,他的布局很稳妥;敌方又扔出了“四白”行两步,这次是张若水跳了下来,他推了一块大石头出来,与那青须老者堆叠在了一起。 张若水一身江湖中人的打扮,做派却不似,其实到了这时,他也没打算刻意隐藏太多。那青须老者见张若水刚才移石落石易如反掌,才惊觉此人内息绵长,内功尤比自己深厚,这着实让他大吃一惊,实在没发现队伍里,什么时候有位武功如此高深之人?同样的,青须老者也修炼的是道家内功,张若水对他的身份早已了如指掌了。此时,并不说破,只是淡然处之。 这边,克里斯看了看棋盘:敌手的棋两两相叠,还有一个在军帐前,看来这家伙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嘛。 第五轮,我方入场的便是枭棋,它棋行两步,但出帐时却要缓一步,停在“张”位的“畔”边,也就是紧贴着倒“L”的横笔上。此时已有两枚塞棋在帐前,更显枭棋气盛龙威。轮到了大棋盘时,上官豪倒没犹豫什么,便跳了下去,并让弟弟跟着下次跳下来。敌方投终于投出了各没重样的“三白”,行棋三步。上官杰推着石块到了位置上。 第六轮,我方行雉棋,行三步。这次,一时无人愿意跳下去推棋,那岛上的汉子,终是咬牙上了棋盘,把棋推了三步;敌方行棋,这次竟然又是“三白”,左右实在没人,一个汉子跳了下去,推棋倒了上官杰边上,叠着放了上去。 此后各自行棋,我方的第一枚棋子已经接近了水处了。轮到对手掷箸,谁知一掷之下,让王诜和滕楚凉都变了脸,那正是“五白”! 五白,爻辞为“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连大诗人李白《梁园吟》里都写道:“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辉。”他又有诗曰:“有时六博快壮心,绕床三匝呼一掷。”可见玩六博时,人们尝尝兴奋的连喊带叫,必是“五白五白”这么叫着,希望自己把把都能掷出五白,这大概就是赌徒心理了。 靠近水边的那枚可以牵鱼的棋子,木甲人却没选,而是把走在最后面的一个棋子竖立了起来。 王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大为光火地斥道:“这王八羔子想直接吃掉咱们的枭棋!” 五白行一黑,木甲人拿起竖立的棋子向前走了一步,离那刻着枭纹的棋子只有一步之遥了。 滕楚凉一看,也道:“糟了,咱们的枭棋离窟还有好几步!” 滕楚凉口中的“窟”便是之前克里斯在棋盘上看到的四个点。这四点除了行棋时要经过,还有其他两项重要作用。其中一个,便是可以由“诎”转变为“窟”,供被对方枭棋追杀时己方棋子躲避用的。投箸时,若觉得身后追兵迫的太紧,投出了三白,便可进窟躲避,当然已经停在窟位上的棋子不会被吃。没有投箸的象戏就更为复杂一些,能直接飞进窟躲避的有枭棋和雉棋,其他棋子若想跨道躲避,便需要这两个棋子中,任一一枚已经停在窟的位置上。 王诜陷入了沉默,滕楚凉则让黄晶晶跟下面控棋的人传话,照样竖棋走步。 大棋盘上的人们收到消息,一下明白了眼下的局势,知道这意味着上官豪推的枭棋快要被敌人吃掉了。上官杰有些不安,大声问道:“哥,这个鬼地方机关这么多,被吃掉的棋子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他的话一出,听者心生怯意,棋阵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 这时,黄晶晶站在观台边上报出了己方的行棋方案,不过是一个塞棋向前移动了一步,这样走显然是无奈之举,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转眼间,又轮到了木甲人投箸了。 月玡儿看着对面木甲人的那张嘴,觉得它仿佛笑得更奸诈了,她在甲人中下了一会儿六博,知道了规矩,也渐渐融入进棋局里了,急得直问:“两位大哥,这下咱们可怎么办啊?” 说实话,两人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了。倘若是对方的散棋到了水边竖起变成了枭棋,让它牵鱼过水,甚至被它吃了自己的枭棋也不可怕,棋局也不算败,还有可能翻鱼。可用五白吃掉枭棋,就代表这直接赢局,这实在让人束手无策。 当看到竹箸扔在博局上时,王诜兴奋地猛拍了下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常鱼通、秦禹九和旁边围观的人,都不知道王大人受了什么刺激。 见常鱼通嚅嗫不敢问,王诜与他道:“战场就是这样风雨变幻,谁都说不准啊!” 滕楚凉也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在是六白,真是救了咱们一命。” 常鱼通问:“腾老弟,这六白是怎么回事?” “六白的爻辞是‘亢龙有悔’,行棋为‘枭折为伏’。枭棋竖起时,投箸六白,枭棋必须伏下身,恢复成散棋;倘若棋盘中尚无枭棋,那散棋必须后退一步,便是应了‘有悔’之说。” 秦禹九点点头道:“六白无黑,没想到不但不能走棋,还有可能退棋,真真是有意思。” 王诜又一阵大笑,露胳膊挽袖子,道:“小黑,便让大伙见识一下爷刚才布下的迷局吧!” 常鱼通是习惯了王大人的狂傲不驯,不拘小节,可却也没见过他展露如此神采,一个小小棋盘就能让他意气风发,若真在战场带兵打仗不知又当如何? 大棋盘里的人都听到了王诜的狂笑,突然紧绷的神经就放松了下来。黄晶晶喊话后,众人才知道竟是虚惊一场,枭棋要被放倒了,对手在掷出五白后,竟然扔出了最差的彩点,站在观台上的人也欢呼了起来。 克里斯也暗暗偷乐,心想:这家伙到底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超级不好呢? 王诜大声说:“好了,爷要大杀四方了!吃棋!” 滕楚凉笑笑,与月玡儿道:“月姑娘,我方枭棋可以吃子了,吃掉这枚散棋!” “咦?”月玡儿看着滕楚凉大手指着的棋子,正是对方最接近水边的散棋,它处在中央方形的角位,两步之后便可竖起成“枭”。自己的枭棋此时却在最外侧。行棋明明是一圈圈由外向内,往“水”边走去,两者错开了两圈啊,如何吃的? 王诜指了指己方的枭棋,道:“枭处‘高’位,一塞在‘长’位,另一塞在诎(窟)位,在滕兄眼里是何象数?” 滕楚凉幽幽言道:“艮上两辅,左右扶扶,九星转矣,三位踈成。” 王诜心道:看来三元九位的连山易真乃天书也,揭天运、地运、人运,便也透着战运的天机。想罢,他目光闪烁,道:“恰如腾兄所言,对方两两相塞,以占道想阻我方行棋,以一棋率先向水边进发,一棋压后找机会变位枭棋食子,只可惜它那塞法实在低劣。我这两塞相聚,数道塞蔽,对手或食两而路穷,已无变数!” “三位踈成。踈,大也,大人所布合三统之位,乃大成也。”滕楚凉赞道。 王诜道:“滕兄莫在叫我甚大人,晋卿便可!” 两人相视笑笑,在场的也就滕楚凉一人看出来的王诜的精妙布局。一局未果,他们已是英雄惜英雄了。 克里斯以为的两棋叠加是对方运气不好,其实大错特错。《楚辞?招魂》写过:“菎蔽象棋,有六博兮。分曹并进,遒相迫兮。成枭而牟,呼五白兮。”六博就是要相互进攻,阻塞逼迫,而置对方于死地。若有两枚棋子行到同一棋位后便不再移动,对方的任一棋子行至此处皆会被阻塞。王诜刚才便道出了木甲人所设的塞局,四枚棋子个占两位,两两相塞,阻止对方棋子;同时一个散棋走在最前,尽快进入水中牵鱼,另外一个塞棋放在最后,倘若有机会掷出五白,便可看准机会随时变成枭棋吃掉对方的枭棋。木甲人打的鬼主意,正是他们不能投箸,便不能掷出龙跃于渊,直接从塞住的曲道上脱离。所以,刚才确实险之又险,但一个六白给了王诜翻盘的机会,他用了两个塞棋在右下斜角形成了极好的塞局,数道被塞不说,那枭棋与两塞相配,有了斜飞吃子的权力。这可是木甲人没有想到的,直路被塞,却让王诜打开了斜路。这个时候,它只能等着被枭棋吃子,而且棋局上,再被食两子,就会其路穷尽。 到了这份上,真实的六博棋,除非投出五白还有一线生机,另外就是要求对手主动“撤塞”,所以六博一直有“争道”之说。便是碰到这种被逼死的棋局时,两方中较有身份者,可以要求对方撤掉阻塞。不愿礼让者,被斥为不恭,甚至常常引来杀身之祸。鲁句践与荆轲博,便争过道,鲁句践叱之,荆轲倒是一声不吭的逃了。可历史上,还有无数次血案、甚至七国之乱,都是由“争道”引发。(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杀博 ☆☆☆ 与木甲人玩谦让?何须客气啊! 月玡儿拿起枭棋,枭行两步,但这下却是斜着跳的,正好吃掉了角上的那枚敌方离水最近,最具威胁的棋子。她落下枭棋,拿起吃掉的棋子,问:“这个放在哪里?” 滕楚凉指了指右下角的小方形,道:“囚于我方狱中便可。” 克里斯他们还沉浸在刚从对方枭棋伏低的喜悦中,突然间就变成了我方吃棋,一个个更加的兴奋了。见着敌方的棋被俘虏了,她才知道原来角上的四个方块便是监狱了。 接下来的战局可谓逆转,敌方两子再接连被吃,放入了监狱。 三枚剩下的散棋是被逼迫的无路可去,东躲西藏就怕被吃,更别说靠近水了,竹箸也没再扔出五白,己方的枭棋很快牵鱼三条,凑够了六枚筹码,本局获胜。 圆屋外面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派人去看后,果然回报那叠起的铜台向前延伸出去了一截。 初战告捷,人人欣喜若狂,虽然身处机关城,但六博棋的魅力让众人渐渐放松了下来,沉浸于棋盘之上。 棋归原处,第二局开始了。 不论是大棋盘里的人,还是一圈观台上的人,大多都对规则有了一些了解。推棋的人动作变得利落起来,围观的人也时不时为他们助威打气。 从前期布局来看,木甲人这回下得中规中矩,而且二白、三白的扔了很多次,前进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竖而牵一鱼了。见对方枭棋已成,王诜顿觉不能下的太过保守,遂排兵布阵,以攻代守。每走到一处,便有三子相依相佐,要么枭、卢、犊,要么枭、塞、塞,或一阵急行军,冲锋陷阵;或行进缓些,稳扎稳打。枭棋主动出击,吃掉了对方两枚散棋。 木甲人的枭棋再牵一鱼,这次它出水入道,突然间变得凶狠起来,先杀一塞,再斩一犊;王诜旋即还以颜色,棋盘之上,真如战场一般,杀的是昏天黑地,几进几出。偶尔传来落子和推棋的响动声,诺大的圆屋无人说话,静悄悄的。 仔细观来,棋盘上能动的只剩下了一半的棋子,一半的棋子都被俘虏了,打入双方的监牢各自关押。战斗进入了最关键的阶段,木甲人只剩下一个散棋、一个枭棋,它急需将自己的棋子解救出来,它这么做,王诜也这么做的。 刚才说过棋盘上的四点,变作“窟”有两项重要作用,一是可以用来躲避,二是可以营救囚犯,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雉棋”。雉星,在军市中,主变怪,雉棋象征着军队中的仪仗兵,古时常用来祭祀、问天和占卜的仕官,用好了它,一样能在战斗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就见雉棋向着敌人那一侧的夹角而去,这一角正关着刚才被吃掉的两枚棋子。行三步,经过“窟”,抵达监牢。 木甲人陷入了两难,到底是救自己的棋,还是去阻止敌方救棋,谁知它这时运气不好,投箸投出了一白“潜龙勿用”,枭棋必须进入水中,还不能再移动了。一白黑五,那唯一的散棋只有继续向前行进五步。 王诜和滕楚凉见形势大好,商量一番,还是决定让走了一半的雉棋先把棋子救出。犊棋刚被救出来,隔轮木甲人便掷出了四白“龙跃于渊”,那枭棋一跳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而行两步,直逼己方枭棋。《韩非子?外储说左》讲过:“博者贵枭,胜者必杀枭。”擒贼先擒王就是这个道理,木甲人绝不会放过这次擒拿敌首的机会。 大棋盘上,上官豪推的枭棋再次陷入了危机。克里斯也是心中急得直叫,不过观台上有明眼人喊话了,“下一步飞枭进窟,两步刚够!”有人应道,“对啊!还可以躲的!” 果不其然,王诜让月玡儿拿起了枭棋,可落子却不是人人认为的那一步,行两步,它将前方不远处最后一枚敌方散棋吃掉了。可是,轮转到木甲人时,它投出二白行四步,正用枭棋拿下了我方的枭棋。非五白的情况下枭棋被吃,不是立死,而是被送进了另一角的监牢。 上层观棋的人都哀声连连,下层大棋盘的人一听,便知出了大事儿。大伙儿虽然没大声说出来,却在私下议论,说这位大人下了一手坏棋,以为对方追不上自己,没有躲进“窟”里,而是冒险吃棋,真是得不偿失啊!虽然对手只剩下一枚枭棋了,可是同样也能继续吃棋,或者再牵一鱼,就能得六筹,让这局获胜了。 听言,洪七里和青须老者对视一眼,知道恐怕是枭棋有失。 轮到大棋盘推棋了,上官豪沮丧地把自己的枭棋推进了角落的监牢,上官杰心中也为哥哥不平,明明有机会可以躲开的。唯独克里斯心中疑惑,王诜这人虽然看似骄狂,却很有头脑,一路上碰到这么多险情时,他都能沉着应对,此刻为什么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在众人的疑惑和不解中,下一步,我方行棋,雉棋飞入了“窟”。有人讥讽的笑了笑,说现在想起来躲,是不是晚了些。轮到敌方走棋,枭棋行到了靠近木甲人军帐那侧的“揭”位,这里既可以逼迫从监狱里逃出来三枚棋子,不去杀尽敌子,也可以很快到“水”中,再牵一鱼就能获胜了。 眼前棋势是,塞、犊、雉三枚棋子居于敌方的“诎”、“高”、“长”位,一枚塞棋再西面夹道上,卢棋却孤零零的远在对面的“张”位。 见常鱼通皱眉盯着棋盘,王诜露出了狡猾的笑容,问:“小黑,爷说这局赢了,你信不信。” 周围的人暗道:枭棋都被吃了,而且眼见着对方要赢了,这位大人怎么还能笑着说出这样的话来? “咦?”常鱼通向来说话圆滑,眼珠一转,道,“大人用兵如神,下官如何能料?” 滕楚凉与月玡儿说:“麻烦月姑娘直走卢棋,便可吃掉对方的枭棋了。” 月玡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两人。 张道揭畔方,方畔揭道张,卢棋在没有枭棋的情况下可以直走,且从四步升至八步,即从“张“位到“方”畔,再从“方”畔来到对面的“张”位。这一步,让己方五棋齐聚。 “夫一枭之不胜五散也,便是这个局面啦!”王诜得意洋洋地说。 “晋卿兄如此沉得住气,在下一度紧张的要死!”滕楚凉道:“没想这局真的做成了,让你翻了双鱼!” 直走卢棋后,月玡儿还是犹豫了一下,才把对方的枭棋从棋盘上拿了下去。 翻双鱼,是六筹,这局直接获胜了。 周围的人有一阵长呼短叹,还没等黄晶晶与下面人喊话,大家以为是输了。可是又听见外面传来隆隆响声,这是铜台又向前延伸了一截。 宁一飞问:“我们赢了?” 周围的人一个个又改了口,王大人排兵布阵真是厉害啊! 再三确认后,大棋盘上的人才欢呼了出来。 第三局,双方都没给对方太多机会,下的是稳妥谨慎。 棋行了一圈,两方各牵一鱼。滕楚凉屏息静气地观察了一会儿,便又看出了别的明堂。不论是哪一个“易”的格局都是时空一体,《连山》亦然,前两轮王诜所用阵法皆和了三元九运相和。 古人在对天文、地理的经过了漫长观测后,发现星系运转与地球上的自然、人事的变化有着某种规律性的联系。比如土星与木星,每隔二十年相会一次,而这时地球上往往发生一些重大灾难;每隔一百八十年九大行星回合,古代称之为“九星连珠”,便有了“三元九运”。以一百八十年为一正元,每一正元分上元、中元、下元;每元六十年,再分位三个运,每运位二十年。北斗九星在三元九运的各个不同时间,其中都有一颗星在凶吉之间起着主导作用。 滕楚凉心道:若说六博棋局里隐着八卦,倒不如说隐着一只身披龙鳞,毛文八卦,覆天地鬼神之道的龙马。眼前的棋局,正可谓有“九星行龙”之相,那雉棋引颈作啼,两个塞棋微微而下,到棋局正中“水”边,卢、犊夹随,正是“贪狼破军”之势。 想罢,他与王诜道:“晋卿兄,你看可否这般行棋?” 两人商量一番,定下计策。又行棋数轮,果不出滕楚凉所言,两枚塞棋相垒,犊、卢、雉相互策应,逼住了敌方的棋路,己方枭棋趁势又牵一鱼。 克里斯控制的是敌方棋子,此时被俘,待在角落的牢狱里悠闲地看着棋局,眼瞅着己方枭棋又要走到水边牵鱼了,她兴奋地想着胜利在望了! 又轮到木甲人投箸了,那竹箸刚落在博局上,王诜、滕楚凉、月玡儿、常鱼通、秦禹九全露出了一个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敌人的运气太好了,又让它扔出了一个五白,而且这时已有枭棋竖立,这意味着一点转机都没有,因为它可以直接杀死枭棋。 吃掉了枭棋,木甲人伸出另一只手来,从棋局里取出了一个等于六筹的“象直食”。 输了。 王诜有些沮丧,但更多的是气恼,投箸对象戏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比赛。 “晋卿兄,下一局赢回来吧!”滕楚凉劝慰道。 观台上半天没了动静,克里斯正在纳闷,突然脚下微微晃动,她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头去看,一刹那间,整个棋盘发出了巨大的闪光。亮光刺得双目睁不开,紧接着再晃了一下,脚下的裂开了,一个个圆形痕迹在棋盘上显现出来。 “糟了!”观台上的黄晶晶惊呼了出来。 等王诜他们急忙走到观台边向下看去,电光消失了,裂开的棋盘又合成了一体,而棋盘上的人都不见了。 待克里斯意识到情形之后,双脚一空,她坠入了一片黑暗。之前大厅坠落时有张若水保护,一点事儿都没有,这会儿落下来,正摔着了屁股,她痛得尾椎骨都要裂了。刚想挣扎着起身,“砰”的额头又重重的撞了一下,当下不敢再动。什么都看不见,但她发现自从练了武功,耳力比眼睛能更早感知到周围的环境,她知道自己是在一个狭窄的管道里绕着圈的向下落。 “主子!”后面,响起了张若水呼唤的声音,只是因为在狭窄的甬道里,听起来闷闷的,还有回音。 克里斯立刻觉得安全了,可转念一想,她问:“难道棋局里的人都掉下来?” “应该是!” 她刚想再发问,突然间天旋地转,身前有什么呼啸而过,带着叫骂声,原来是一个人的身体几乎贴着她的身体疾驰而过,只差那么一点点,两个人就可能会撞在一起。回音传来,仔细一听,好像是上官杰。 随后,叫声再度传来,又一个人从他们头顶飞过。 克里斯立刻察觉到了:他们下落的甬道开始和别的甬道交错,中途会与其他人相遇,却完全不会发生碰撞,十分精确,就像是预先设计好的。 正想着对策,她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即使看不见,她仍左顾右盼,一个个身体嗖嗖在四周穿过。 克里斯也不知道喊谁好,大叫一声道:“喂!” 黑暗中,同时响起几个声音:“峰哥(欧阳大哥)?” 克里斯听到了,忙喊道:“戴影!小飞!” 感觉他们在自己的上方飞了过去。 话音刚落,克里斯“咻”的一下落回了甬道。 她忽然想起来了游乐园里的过山车,不一会儿,她被颠的头昏脑涨了,肚里翻江倒海,仿佛一条章鱼在胃里作怪,不停的蠕动;她又想起起了小时候玩的那种叫做“接水管”的游戏,管道由许多水管相连,可以交换、扭动或者翻转水管关节,让液体顺利的从管道里排出去。眼下,她仿佛就处在这样的管道里一般。 可是这到底不是游戏,左旋右转的,克里斯这才发觉后面没了张若水的声响,“若水、若水”的叫了几声,只有自己的回音,却没人回答,她立刻恐慌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秘石 ☆☆☆ 甬道不停地向前延伸,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这时她看到前方豆大的一点亮光,知道终于到了出口。当双脚腾空时,忙乱之中她抽空向前方看了一眼。 一抹光柱正好射来,克里斯被刺得睁不开眼睛。心中大叫不妙,可只能一跳了事了。又来了一次凌空飞渡,身体在空中辗转腾挪,待视力恢复时,她瞅好了落脚点,正落在没有岩石的平坦地带。她这才敢长出了一口气,双手叉腰,一边咬着嘴唇,一边仔细打量起眼前的环境来。 视野里的是横平竖直相交的十字型道路,四通八达,每条路的尽头是一堵巨大的石墙,这里最惹眼的便是正中央石墙上,矗立着一个平台,台上架着一只巨大的“眼睛”——其实是一个菱形的石块,它射出了两束金黄色的光芒,其中一个指向正前方,正是刚才晃了她眼睛的光束,另一束光照射着十点方向,空中也有一个悬空的小平台,上面有个圆形石球,在光束的照射下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另外在两点方向也有一个那平台,那光球黯淡无光。克里斯注意到了,两个平台都是悬浮在空中的。 天!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克里斯的脸上满是困惑和不安,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她又转身向自己掉下来的甬道口张望,没有别人在掉下来。是在独自留在这里傻等张若水或者熊戴影,还是向前探路?克里斯不喜欢坐以待毙,她带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豪气向前走去。 走到附近,她看到了岛上三兄弟中的最后那个人,那人脸冲下趴在地上,背上是他那把弓和箭袋。克里斯以为对方受了伤,赶快走了过去,可认清这是怎么回事之后,脸色吓得煞白,胃里刚刚平复了一些,这下又开始翻腾。 更准确的说,这是半具尸体。尸体从腰部以下都没有了,像是被一把巨大的斩刀一分为二,切口十分齐整,但骨肉却有些烧焦了,让人看了头皮发麻。克里斯摇摇头,闭上眼想努力甩掉脑海里恐怖的画面,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她盯着弓箭看了会儿,伏下身想要去取。 “小心!”身后有人大叫。 一束金色光芒从上方闪烁着照了下来,转眼间飞到了克里斯的眼前,就一秒钟的时间,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有人从后面抓住了她,两人向后倒去。 那光影从尸体上掠过,一瞬间消失了,尸体已经燃烧着了变成了红色。 克里斯抬头看着他,火光下的阴影在洪七里的脸上跳动。 “这里十分凶险。”洪七里低声说,“眼下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了。” “那光到底是什么?”逃过一劫的恐慌让克里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窒息。她知道洪七里这么警告,说明他很担心,如果能让他这么担心的话,那就说明这里危如累卵。她心里顿时一紧,“其他人不会……” “其他人不会掉下来了。”他向她保证,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那个螺蛳阵把棋盘上的十二个人分成了四组,每个甬道只会出来三个人,其他人应该掉到别的层去了。我先从这个甬道掉下来的,第二个下来的是那个死了的汉子,没想到最后一个掉下来的竟然是你!” 克里斯心道:洪七从刚才甬道里一路下来,竟然可以知道这么多,自己刚才慌得已经什么都分不清了。 洪七里先站起身,他的手抓着克里斯的手,胳膊一使劲,猛地把她拉了起来。 克里斯望着地上的火光烧尽,那人的半截尸体也消失不见了。刚才若不是被洪七拉开。自己就变成尸骨无存了,她后怕起来。 洪七里听到了她起伏的呼吸发出的微弱声音,时断时续,如同抽泣一般。见她望着自己发呆,表情却很痛苦,洪七里不由自主的攥住了她的手。一触之下她的皮肤是冰冷的。 “别害怕。”洪七里又加了一句,“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他声音里的坚定给了她勇气,让她冰冷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意。 “一定能出去!”洪七里重复这句话,“相信我。” 他的手非常暖和,手指被他牢牢抓着,克里斯一下子感觉安全多了。 “我相信。”克里斯回答,这话发自肺腑。 红七里脸微微一红,点点头,他站起身,松开了她的手,眼睛不再看她。 “我没事了!”她赶紧回答,“咱们去找路离开这儿。” 克里斯向上斜视,发现头顶那巨大的菱形石头,外层出现了一层金色光晕,它的色泽在不断加深,看上去应该是正在积蓄能量。 克里斯不寒而栗,洪七里大声道:“跟着我跑!” 中间那金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而且它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光束向地面扫来。 他们拼命地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跑着。奔跑的路线,一会儿向左边,一会儿跑向右边,接下来面前的岩石中间有一道大约两米宽的凹道,以前可能是一道走水的河沟,现在里面全部干涸了。 洪七里带着她先后跳了进去,扶着岩石,躲避在水道中。 他们附近的一整条道路上,笼罩了一束金色光带,随后消失了。 克里斯慢慢探头出去,小口小口地喘息。“我们暂时安全了吗?”克里斯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度,变成了女声的尖嗓子。 “暂时不会有事了。”洪七里说,“不过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了,而且攻击的面积也在变大。” 克里斯想起了这里的地形,都是十字型的,那光束也是一横一束轮流射出的,像是不断的再地上划出十字一样。洪七里告诉她,那穹顶上吊着两个石球,黯淡无光的石球一侧暂时不会被光束射到。光束的行进的相当有规律,不难摸清,他把接下来光束会出现的路线讲了出来,不一会儿,克里斯果然看到光束在洪七里预判的地方出现了。 克里斯觉得这里一定又有机关,要是滕大哥在就好了。突然她又想起了在蝎岛那晚见到了老妇人的情形: 克里斯知道滕大哥显得十分激动,目光追随着老妇人,对方倒没有什么不自在,仿佛时常被人用如此炙热的眼神盯着看似的。 “放松些,”老妇人说,“你们有什么要问的?” 克里斯叹了口气,她看到滕大哥耳根子都红了,半天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她心想:看来不管年龄多大,大哥见对方是女子就说不出来话!她忙插话道,“老前辈,我代我家大哥来问……他……他不敢和女子说话!” 老妇人笑了出来,觉得大个子这副尴尬笨拙的十分可爱。 克里斯来到滕楚凉身边,听完他要问的第一个问题,便道:“老前辈,这里可是一处墨寨?您可是墨家巨子?” 克里斯问完,自己也在心里画了个问号:什么是墨家巨子? 听言,老妇人倒有些意外了,她笑了,“这是墨寨,我也的确是墨家弟子,可你何以说我是巨子大人?” 滕楚凉又在克里斯耳边说了一大通,她转述道:“那‘古十’通道显然是按照腾国的墓道的营造法式建造,那微型宋城绝对是个一位熟知宋国的人所建;墨家机关术以防御见长,那‘褚师球戏’正好是训练机关手、演习守城防火的最佳场所……这大大小小十数个小岛也是‘古十’构造,还有守护腾国的‘三士’石牌,那大寨之内还有墨家的‘殸龙阵’……晚辈猜,您不但是巨子大人,还姓墨……” 说到这里,老妇人已经不再去看克里斯了,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滕楚凉,眼中闪着火苗。 见老妇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克里斯紧张得几乎不敢说下去了,“再说……这墨寨里并无一人……墨家有规矩,如若从墨寨撤走,巨子必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克里斯揪了揪与自己并肩而立的熊男的衣角,小声道,“大哥,还是你自己说吧……” “你叫什么名字?”老妇人问。 “滕楚凉。”熊男用嘶哑的嗓音说,脸一下变得通红。 “滕?”老妇人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着他,试探性的上前走近了一步。 滕楚凉像是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的表情,显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墨黛见过滕王后人。”她说着,半跪下来。 克里斯没想到老妇人会跪倒在滕楚凉面前,她知道这是对中国人极为重要的礼仪,便静静地向后退了一步。 “快请起!”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红着脸说,“您与我也算有一半血缘,这般行礼就真折煞晚辈了……” 墨黛站起身,对着滕楚凉淡淡一笑。 咦,克里斯没想到到了最后关头,咋两人变成亲戚了。 世人都知墨翟是公子子鱼的儿子,子鱼乃是宋王庶长子,泓水之战,宋襄公不听子鱼论战,非等敌军过河才肯出击,错过战机,一败涂地。这一战之后,子鱼便离开了宋国,来到腾国,他娶滕王公主为妻,生下墨翟,然宋腾两国后来交恶,墨翟之母的身份便被墨家后人刻意隐瞒了起来。这件事大概只有滕王子孙与墨家后人知道了。 滕楚凉心里既感到好奇又很谨慎,最后还是决定问她,“墨前辈,那大家伙可真是古蜀国的木甲人机关术?不知是何人造的?” 克里斯突然抬头,插话道:“是不是独孤良翾造的?” 墨黛看了看滕楚凉身后这个俊朗的年轻人,她紧紧抿着嘴唇,尽量不显露自己的焦虑,想了想,说:“我只知道是一个混蛋造的!” 她的声音变得冷冰冰的。 滕楚凉忽然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敢继续问了。 尽管墨黛没有明确回答,但克里斯已经听出了这话的弦外之音:木甲人显然就是独孤良翾造的,而且他绝对做了什么,得罪了老妇人,或者他们本来就是仇家。 那之后,滕楚凉又问了许多别的问题,墨黛只是举重若轻的偶尔答上两句,但足以让他们吃惊许久…… 克里斯回忆起这段,最关键的是她觉得,这里的十字通路绝不是滕大哥口中说的古十结构,如果这里不是墨黛前辈,或者独孤良翾造的,那会是什么人造的? 洪七里看她发呆了好半天,问:“你想到了什么?” 回过神,克里斯问:“这条水道是通向哪里的,我们不能顺着它找到出去的路吗?” “我刚才探过,是可以顺着水道一直走下去,虽然拐弯很多,但都能顺利避过竖着射来的火光,只有两处会碰到横光,在覆盖石板的地方停下来两次,也能躲得过去。”他继续道,“走到了水道顶头,正可以钻过正面的石墙,可是水道却不知被什么阻隔了,我试着用掌力打通,却也打不破!倘若用蛮力,就可能把两边的墙壁击倒,万一走进去可能会被活埋,简直是进退两难。” 克里斯突然大叫了一声:“对了,你说不亮的石球那一侧,暂时不会有光射过去,对吧?” 洪七里点点头。 克里斯心想:没有滕大哥,看起来只有试试其他的办法了。 她道:“你在这里等我!” 说罢,她突然冲出了水道,向他们来的路往回跑。 克里斯在铺满岩石的地面上一路狂奔,那上面画满了被光束射过留下的一道道乌黑痕迹,洪七说的没错,这光束的射向地面的速度越来越快。 她冲向刚才尸体所在的位置,那弓箭还躺在地上,她瞥了一眼,那金色菱形石又开始充能了,她急忙抓起弓箭,开始向左向右跑。 一股光束已经从她身后射了过来,情形十分吓人,洪七里心中也担心了起来。 克里斯感觉身后一阵热浪向着自己直冲过来,她迅速向前一冲,那速度快若闪电,她毫不犹豫就跳进了水道,洪七里没等她站稳就把她揽进岩石后。 “别私自行动啊!”洪七里急道。 她笑笑道:“我有主意了,把另外那侧的石球也弄得失灵了不就完了吗?”(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十城 ☆☆☆ 克里斯开弓搭箭,向着另外那侧还发着淡光的石球射去。 当箭接近石球时,它的外部出现了一层金色半透明的光罩,箭碰到时被弹开了。 “能量罩!?什么鬼?”克里斯惊呼叫骂道。 洪七里看得清楚,刚才这一箭虽然没有射透,却在光罩上划出了一道痕迹。“别气馁,你将真气灌于两手,朝着那痕迹再射一箭试试!” 经洪七里这么一提,她也注意到了那裂痕。转头看了看天空上另外一个平台上不放光的石球,心想:也许因为有一个不起作用了,似乎还是可以击破这罩子的。 克里斯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神,然后将真气灌于两手,瞄准了目标一箭射去,飞箭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啪”的一声,这一击的力量足够重了。 这一次没有出现那层防护罩,箭头直接射进了第二个石球。它的颜色慢慢变暗,而且从那箭头周围冒出一股股烟,像是烧焦了一般,跟第一个石球一样变得晦暗无色。 不一会儿,金色菱形石再次充能,当它的颜色越变越深时,射出的光带一下消失了。随后,出乎克里斯的意料,它竟然炸裂开了,碎片四下散落,“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眼睛碎片发出金色的热光,周围的尘土都被照亮了。 她既吃惊又欣喜地看着自己握着弓的双手。 没想到走顺了手少阴心经和任脉间的通道,竟然让克里斯射出的箭变得威力这么大。 “眼睛”摔碎了,可怕的光束射线自然也不见了。 他们顺着水道前行,克里斯看到有一片一厘米大小的金色碎片径直掉进了水道里,那充能时的色泽,已经固定下来了,像是熔铸金子时的颜色。克里斯拿出手绢,隔着碰了下碎片,没有什么温度,她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又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胸前,让那条金色小蛇从衣襟里钻了出来。 洪七里一见,惊讶地问:“你还随身带着它了?” 克里斯叹口气说:“一开始我以为它只是喜欢那蓝色秘石,现在发现它也老缠着我不放。” 克里斯把金色碎片捧得近了些,那小蛇的脑袋停在空中,并没有动,完全没有见到蓝色秘石时的样子,每天克里斯都拿出蓝色秘石喂食小蛇,她称之为“瘾君子时间”,因为那时的小蛇摇头晃脑,吸食里面的能量,仿佛瘾君子磕了药似得那么high! “你不喜欢?”克里斯也很惊讶。 它撇开了头,仿佛那手绢里的东西是什么令它反胃的东西。 克里斯摇了摇头:“我真搞不懂。”看到金色菱石和光束,说实话,不由的让她想起了毒蛇谷蛇洞里见到的那段幻象,金色的火阵还有蓝蝎,还有那一男一女的中东人……地上出现的那一段文字,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过了很多遍。其中的含义乍看起来是相当浅显的,但是仔细想象,每一句话又隐含深意,让人觉得神秘莫测!第一句就是那样:“日月争辉之日,安卡会飞舞而至,拉特乘蓝蝎而来。”虽然安卡、拉特这两个词是克里斯音译来的,她不知道具体的意义,但她猜测是那两个中东人的名字。难道说,“乘蓝蝎”的女子代表月亮,是蓝色秘石,那火鸟男子代表太阳,是金色秘石?显然他们在互相争斗,是敌对关系。后面两句话更是浅白的大实话,叫人战胜“命运”,这到底又有什么深意呢?偏偏为什么让自己看到了这一切,克里斯又开始不明白了。 克里斯低头看看,小蛇吐了吐蛇信,好像在说“不要用这么无聊的东西,打扰我睡觉!”很快钻回了她的衣服里。 克里斯耸了耸肩,丢掉了金色碎片,然后把手绢装了起来。 在水道里,两人走到石墙跟前,洪七里发现之前拦住自己的那层看不见的墙,果然消失了。他们加快步伐,向里面走去,很快也走到了尽头,沿着石头他们爬出了这条水道。 当克里斯双脚踩到了外面的青草地上,首先朝周围望去,这里又是一个四面由高大石墙围起来的空旷空间,前方尽头是一个更为巨大的四方石城,石城顶上的金色圆球,比外面那两个石球大了数倍,它发出荧荧金色光芒,并不刺眼。石城门口有两个圆型石柱,上面架着两个造型很像太阳的石雕。这些东西在克里斯眼中已经全然没了兴趣,她的目光被眼前一片造型奇特的茅屋给吸引了。 与墨寨的茅屋不同,这里的茅屋顶棚上伸出了四根像是天线一般的犄角,茅屋的入口是个大大的倒三角形,再加上旁边各一个窗户,看起来起来活脱脱一个长着倒三角鼻子、眯着眼的机器人脑袋,十分的讨喜可爱。每座茅屋相隔三四米左右。克里斯往远处看,发现了一座很深的壕沟,沟对面也有一片茅屋,样子跟着这边几乎一模一样,唯独鼻子变成了正着的三角形。克里斯在深沟的两侧都发现了带着尖刺的防御栅栏,她心里疑问道:难道这两方还是敌对的关系? 瞎转了一阵,克里斯在一个茅屋里找到了陶作的面具,这发现让她更加吃惊,因为这个人面陶塑是个年轻人的形象,鼻骨高耸,眼窝深陷,两鬓还有几缕卷发,典型的西方人面孔。这东西一看就时间久远了,就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克里斯心中猜测,这大黑山岛是大海中的孤岛,这里地下城又与世隔绝,怎么会有白人样的陶塑呢?她想了想将自己外衣下摆扯了下来,她要把这陶器打包带走,回去问问滕大哥。 突然间,光线减弱了,克里斯走出茅屋,向那个高耸的巨大金色球体望去,显然它发出的光在逐渐减弱,球体正上方,一道惨淡的光柱射出,并很快消失。克里斯又想起了之前自己在上面机关城看到的消失的光带,不管那光是什么,现在看来状态很不稳定。 她和洪七里穿过茅屋群落,来到了架着金色球体的石城附近,这时,听见了人的呼喊声。 “你放开我!” “我不放,我不让你去!你、你就跟我走吧……” 洪七里眼力好,抬头看去,他惊讶的发现那石城的大门口,有一男一女好像发生了争执。 那女子用力甩开男子抓着自己的手,就要冲进门去。 一个大约比男子还要高上一头的木甲人大步上前,伸开两臂把门挡了个严实。仔细看它的长相和他们在蝎岛大寨里用殸龙阵杀死的木甲人长得很像,只是表情、神态都没有那个大个头木甲人惟妙惟肖罢了。 “你这混蛋,快让它滚开!”女子大声宣布说。 男子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她身后,举起手扯着她的袖子,叫道:“我求求你,跟我走吧!” 女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不可能!” 几秒钟以后,男子站了起来,向那木甲人打了个手势。 木甲人张着大手向女子抓去,它动作也比之前的大家伙显得笨重,迟缓,女子向后闪身几步,躲了开来。 克里斯和洪七里两人几步疾赶,到了近前。 男子和女子显然是听见了动静,同时回了头。男子竟然与木甲人长得十分相像,不,应该说木甲人是照着他这张脸做的。 他见到克里斯,立刻沉下脸叱问:“来者何人?” 克里斯仔细看那小个子女子,明明就是那天的老妇人,只是她看上去年轻了许多,眼角的鱼尾纹和脸上的皱纹都没有了。但眼神一如既往,还是那么的锐利。她身穿黑色外袍和黑色衣裙,发型也没变,还是绾成了一个小圆髻,原先夹杂在头发里的银丝没有了。 克里斯呆呆的看着她,这下看明白了:在大寨时,对方虽然没带易容|面具这类东西,但脸上的皱纹应该是画上去的,再加上天色黑,自己没发现女子竟然是个绝色美人,惊呼叫道:“墨前辈!” 洪七里见克里斯这般反应,也醒悟了过来,女子应该就是那夜的老妇人。 “原来是你!”墨黛一看,也认出了出来,遂对他们说,“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克里斯解释道:“我们本来正在上面的棋阵里,可能是输了一盘,便落了下来!” “咦?‘螺狮旋阵’只会掉进机关城的那四层啊?既然你们赢了两局,说明很厉害,重新回到上层继续赢一盘就应该能离开了呀!怎么会落到“十字城”里来?” 克里斯刚想回答,就被男子打断了他们的交谈,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没时间跟他们说闲话了!” 他又打了个手势,那木甲人继续来抓墨黛,克里斯上前护在她身前,道:“独孤良翾!男子汉大丈夫干嘛欺负女子!” 男子突然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克里斯,心道: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小白脸怎么叫出我的名字来?难道是黛儿告诉他的?他和黛儿是什么关系? 独孤良翾越想脸色越难看。 克里斯看着对方的反应,就是知道自己蒙对了。 墨黛气呼呼地说:“你们来的刚好,快来帮我把这个混蛋的甲人也拆了吧!” “原来是你们打坏了‘翾哥儿’?”他转脸去看洪七里,心想:那小白脸瞧不出什么本事,但这大胡子却看似不弱。他让木甲人停了下来,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柔声说:“黛儿,你就跟我走吧,我求你了,时间所剩无几,你解不开十城迷宫的!” 独孤良翾视他们两人不存在,边说边靠近墨黛,见她没动,谨慎地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 墨黛立刻拍掉他的手,嗔道:“你有话便说,少动手动脚的!” 克里斯顿觉一头黑线,在她脑海中想过无数种这位机关大师的形象和做派,却绝没猜到是这副样子。看他对墨前辈这态度,应该是喜欢人家吧,弄了半天从铁佛堂突然什么也不说就离职,是为了追美女啊?不过看墨前辈的态度,虽然骂他混蛋,似乎也不是完全没戏,只是明显对他的死缠烂打很是厌烦。一想起被打坏的木甲人对墨黛抛媚眼的那一幕,克里斯就一阵恶寒,这么说他还给木人取外号,天天帮自己传情吗? 洪七里沉默了片刻,插话问道:“前辈说时间所剩不多,是何意?” 独孤良翾指向门左右两个大柱子,连他们看都不愿看上一眼,道:“自己看!” 克里斯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两跟圆柱子原来是两个沙漏,其中有一个里面的沙子已经走光了,另一个漏了多一半,很快也要走完了。 克里斯立刻瞪大了眼睛,捂着嘴道:“真被我猜中了?李庆那厮真的按下了什么自动毁灭装置?” 从墨黛的口中,得到了明确的答案。修建完翡翠宫的无影阁,她便答应了李庆上岛为他修建一系列机关。最早她是在蝎岛上为弟子们修筑暂时落脚的墨寨时,发现了蓝色秘石。那秘石既可以燃烧,还把蝎子变得异常凶猛。墨家的机关术常用小动物驱动机关核心,她便试着让老鼠沾染蓝色秘石,结果老鼠能变成不食不休,能在机关里连续运转。而后,独孤良翾追着她的踪迹找到了沙门岛,也答应帮李庆修建机关。两人一起修建黑山堡的机关城时,又意外的发现了埋在大黑山岛下的十字地下城,这里不但有奇怪的部落遗址,还有一个十字城,里面有能使用金色秘石的能量的古怪神仙!神仙可以将金色光带注入机关城,为其供应源源不断的能量。他让两人试着解开“十字迷宫”里的密道,两人互相竞争,谁解开一个,他就将他们各自建造的木甲人变成活甲人。独孤良翾本正是古蜀国机关术的传人,他本认为自己所造的木甲人已是活灵活现,能歌善舞,结果他发现被仙人注入金色秘石的木甲人,才真是想活了一样,既有表情也有情绪。他一直也想破解其中的奥秘,才和墨黛相互竞争,试着解开十字迷宫里的所有“谜道”。 两人你解一个,我解一个,已经是解开了大半。谁知今日李庆却要毁了机关城。虽然他们还没解完,可机关城一掉下来,岂不是把这里埋死了,独孤良翾才想劝墨黛先行离开,可墨黛说什么却不愿意,这让他大为不解。 克里斯问:“这两个沙漏代表多少时辰?咱们到底还剩下多少时间?” 墨黛道:“一个沙漏是半个时辰。” 克里斯想了想,那就是二十来分钟不到的样子,进入倒计时阶段了。 “别跟这两个小子啰嗦了,”独孤良翾嘟囔了一句,“我真不明白,这里明明就要塌了,你干嘛不肯跟我先离开呢?你要想解十字迷宫,咱们回头挖出来再继续就好了!万一这会儿没解开,都压在下面了,可怎么办?”(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解密 ☆☆☆ “我是想如果解了“十字城”的“谜道”,神仙大人就会出来,也许他有办法让机关城不陷落。”墨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表情变得十分严峻,“你要想走就一个人走,不解开“谜道”,不见到神仙大人,我不走!” 她的声音蕴含了坚定的意志。 独孤良翾心头一惊,嚅嗫数次,终于小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陪你!” 他怎会不知墨黛的心事儿。 她与自己一样痴迷于机关术。这几年,墨黛醉心于在沙门岛上修建这些大大小小的机关,不问世事。应该说李砦主答应了她的全部条件,如此好说话的雇主倒真是十分难得。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渐渐生出了一丝不安。若说黑石塔、黑石堡还是防御型的机关楼,但在大黑山岛所建的黑山堡机关城却已是变了味儿,等按照李砦主的要求修完,墨黛才反应上来它明明就是一座杀人、害人的机关楼,这已经偏离了“以守为上”的墨家机关术宗旨。尽管机关城倾注了她许多心血,墨黛仍有些后悔修了它,更后悔帮李砦主修了毁灭机关,但她实在没想到李庆如此疯狂,竟然在今日就用处了这手段,要毁了机关城,他明明知道自己还在机关城里。 克里斯大概猜到了一些墨黛的想法,她这样做是想多救一些人,算是恕罪亦或是让自己心里好过些,不管怎么说,都是善举。 克里斯道:“我的朋友还在上面,也不知道他们出去了没有?墨前辈如果真有办法,让这里不毁灭,晚辈愿意奉陪。” 独孤良翾双手一叉腰,骂道:“呸,你小子算哪根葱哪根蒜?你懂机关术吗?时间本来就紧迫,带着你们不是添乱吗?” 克里斯也不示弱,道:“多一个人想办法总是好的,时间紧迫,不是吗?” 独孤良翾最讨厌这种小白脸,没本事还爱说大话,尽会讨女子欢心,到关键时刻还不是丑相毕露,他心中暗想:就让你进去,一看就吓死你!一想着可以让小白脸在黛儿面前出丑,独孤良翾倒也不继续反对了。 墨黛道:“既然你们愿意,那就同来吧。” 她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带着小沙漏的项链,挂在了脖子上,她略微调整里一下,让小沙漏里面的时间正好与大沙漏吻合。二话不说,独孤良翾让木甲人推开了石城的大门,他们先后走了进去。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封闭的房间。 克里斯一眼就认出了小型的金色菱石,它停在左侧墙上,发着烁烁的光,照亮了四周。 这东西绝对不象是地球上的东西。既然它能这么轻易的悬浮在空中,那么一定是运用了抗重力技术……自己所在的2025年也没解决重力技术问题啊! 她想起了“外星人”。 尽管在蛇洞里看到了神秘的“幻象”,克里斯始终不是“神话派”,她感觉自己当时应该是触动了什么,才看到了那些画面,那是一段保存已久的记忆影像,直接投放进她的大脑。撇开自己父亲的影响,她从小就坚信地球上有高智慧生物,也就是俗称的外星人。 克里斯最初的念头,以为墨黛是穿越来的未来人或者是外星人。可显然原本墨家就有深奥的机关术,而她只是利用了蓝色秘石的能量增强了机关术;至于金色秘石,不管是墨黛、还是独孤良翾压根都没有掌握,而是那个他们口中的“神仙大人”控制的。 看来,自己要好好会一会那位“神仙”大人了。 洪七里的眼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正面一堵通天地的大墙,在墙壁顶端的左右侧,各有一个巨大的石雕头像,那样子就跟外面的茅屋一模一样,两颊上拴着锁链,锁链各连着一贴手柄,手柄头各是一个三角形和倒三角形。 独孤良翾走过去,握住了一个三角手柄,他让木甲人握住了一个倒三角手柄,他们同时向下一拉。 顷刻间,便听着轰隆隆的响声,眼前的巨大石墙缓缓向下落来,石墙竟化作了一道楼梯,直到它完全消失,前方形成的楼梯延伸至远处的一个门廊前。 独孤良翾跟墨黛先行进入,克里斯和洪七里跟在后面。 在这个空旷的四方空间里,前方是十字结构的平台,克里斯往前走了两步,她光顾着看四周了,压根没注意脚下,身子猛然向外侧倒去。 侧眼向下一看,克里斯睁大了眼睛。哎呦!妈呀!狭窄笔直的平台两侧就是万丈深渊,黑咕隆咚的深见不到底。 洪七里赶紧拉住了她,克里斯紧紧地盯着下面的深渊,回握洪七里的那只手由于太过用力,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下面发出隆隆声越来越响,空气似乎瞬间就变得冷冽不已,一阵寒风像蜘蛛一般顺着岩壁从深渊里爬了出来,吹得克里斯的头发盖住了眼睛,她似乎闻到了曾让她感到害怕的咸腥海风味儿,看到了被自己开枪打死的亚瑟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他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还有冰冷刺骨的海水和鲜红的血液……恐惧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尽管克里斯在自己营造的“美轮美奂”的现实生活中过得顺风顺水,她努力磨练肉体,净化精神,争取获得灵魂的安静。可她深知一切都没有改变,最让她惧怕的阴影一直存留在内心深处,盘踞不散。 那句话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当你望向黑暗时,黑暗同时回望你。” 克里斯不禁呼吸越来越急促,大气也喘不匀了,她身体里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肌肉也痉挛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灌进肺里的凉风让她噎住了,耳朵里也鸣鸣作响。她还没来得及将这口气吐出去,就看见那从深渊里爬上来的黑影。它们爬上了平台,地上顿时黑烟滚滚,它们翻滚到自己脚边,然后抓住了她的脚踝,又拉又拽的,使劲拖曳着她往平台边上带。 “你怎么了?”洪七里简短的问了一句,就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他知道她不畏高,可突然间她为什么变得如此害怕?她的反应太奇怪了。 她先是后仰,再往前倾,身子摇摇晃晃的,就连气息变得越来越不稳。洪七里拉着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将她往边上拽,两人立足不稳,在平台上一晃。他双臂一搂,紧紧抱住她,将她的身体向后使劲拉,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后,他们终于站定了。 洪七里低头看她,那双灵动的眼中现在迷蒙涣散,微微有些失焦。 把她揽进臂弯之后,他内心起了波澜,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洪七里知道不能让她再出危险。“欧阳峰,”尽管相信这不是她的真名字,但他还是这么呼唤她,“快清醒过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是假的。” 这话似乎起了作用,洪七里看到她正在仰头看着自己,他看到那双大眼睛又泛起了光芒,也在里面看到她眼中的自己。 “该死,”克里斯喘息着说道,“刚才我是怎么了?” “你像是失了魂魄一样。” 克里斯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抵在洪七里厚实的胸膛上,她在他的怀里,克里斯满心的难堪,血一下涌到脸上,把她的脸颊都染得绯红。 克里斯故作镇定,低声道:“我没事了!” 洪七里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一步,确定她真的恢复了常态,他才转过身,冷静地说:“走吧!” 克里斯默默的跟在后面,她又向两侧的深渊看了看,她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红色,心跳也还没平复,但绝不是因为惧怕。她让自己冷静下来,想点别的,比如:刚才为什么出现了幻觉?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观察,他们前方的这条平台是开放空间,横着的平台却有一人多高的墙保护着,看不到下面的深渊,这个“十字型”平台真的很古怪,但她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仿佛她曾经在哪里见过。 她继续向前走,稳稳地走到了十字的交叉处。 有一刻的错觉,克里斯觉得时间似乎在刚刚停顿了。因为他看着独孤良翾呆呆的望着自己,心想:要是他看到我刚才那么丢脸的一幕,肯定会大声嘲笑的。 就在下一刻,便听到了:“臭小子,你要是怕就回去吧!” 克里斯沉下脸来,独孤良翾恣肆地嘲笑着自己,她撇撇嘴,心道:我要告诉你,我是你主子,看你不吓死! 她忍下一口气,对独孤良翾不理不睬,往墨黛身边走去。 正中心立着一个圆柱子,克里斯凑过去一看,原来柱子里面是空心的,墨黛正将手伸进那圆柱的中心,她的手猛地向上一提,一个东西被拉了出来。那是一个戴面具的人像半身的石雕卡在了圆柱顶端,它大概有三十公分那么高,克里斯惊讶地发现人像带着的面具正是她从茅屋里拿的人面陶塑,只是更加华丽,头发上饰着羽毛,鼻子还是那高挺的三角鼻,他的头上有一个圆环,圆环的顶端俯卧着一只小蛇。 看了雕像,克里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想起了怀中的小蛇。怎么想,她都觉得小蛇王与蓝色秘石、金色秘石有着什么样的独特关系。 她问:“墨前辈,在晚辈看来,外面那些茅屋绝不是中原的东西,而这些人面也不是汉人样貌,应该……”克里斯是想用西方人,还是欧罗巴人哪个词更合适? 没等她继续问,墨黛答道:“最初发现这里时,我就让墨家弟子中的金石高人测看过,这里的十字遗迹确实不是中原文化,而是夷族,九夷之一的莱夷⑤。” 古汉语中,“莱”与“麦”通假,其国名“莱”意思就是小麦,依古书记载,莱国人是中国最早种植小麦的部落。克里斯并不知道,大黑山岛上这群欧罗巴人部落正是六千五百年前左右从中东迁徙而来,他们也将在中东大地土生土长的小麦带到了中土。 “莱夷人?” 墨黛竟然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让克里斯有些吃惊,她本就想从这些西方面孔的人身上找到一丝半点的线索,忙问道:“那这些欧洲……哦……莱夷人到底与金色石头有什么关系?” “不论夷族还是华族,上古时都崇拜日神,日神便与‘十字纹⑥’密不可分。” 克里斯眨了眨眼,彻底的糊涂了,尽管她知道在古巴比伦,十字架就是太阳神的化身,却从没想到过它们和古代中国有什么关联。忽然间,她想起了在黑山堡大厅里,李庆控制高台,甚至最终让大厅陷落,都是用手中十字形控制器操控的。 克里斯一提到李庆用十字手柄摧毁大厅的事儿,墨黛的表情冷肃了下来,她叹了口气,道:“正是因为毁掉机关城的十字柄与这十字迷宫相连,所以我才想,见到神仙大人也许有解救之法。你看这里……” 墨黛给克里斯解释,独孤良翾心中老不乐意了,冷哼一声,走向十字平台的左侧。当他走到了多一半的位置时,蹲下身,在地上的缝隙里抽出了一个圆盘石板,盘上刻着太阳的图案,四周围着四只鸟。 墨黛见独孤良翾把圆盘抬起来了,便在半身雕像周围摸索。 克里斯惊讶地看到形如金色火阵中啄烧巨型蓝蝎的四只火鸟和十二道太阳光。同时,墨黛的手指在圆柱平台上抠起了三根小石柱,它们竖了起来后还可以移动。 这一层的迷道本就是墨黛解开的,所以她熟练的将三根小石柱移到了一定的位置。 克里斯发现三根小石柱底部,突然出现环绕的浮雕。她想凑近细看,甚至用手指触摸这些刻录的图案。 “小心!”墨黛将她的手抓了回来。 三个小石柱从底部发出了金色的光芒,上面的浮雕也十分醒目了,当整个石柱变成了金色,它们射出三道射线。 克里斯心中惊诧道:这……这不是外星人造的?你告诉我是什么莱夷人造的,我接受不能啊!她忽然想起了地球上的许多文明都相传与外星人有关,比如埃及文明,玛雅文明。 光线在三根小石柱间相互形成折射,最终那半身雕像头上的圆环内开始闪烁出金光,就像那个能充能的金色菱石,光线在圆环中心聚拢,色泽越变越深,最后几乎成了火红色,就听咻的一声,从圆环内部闪出了金色的光线,便射向了独孤良翾那里的圆盘上。 突然右侧的通道轰隆隆一阵响,通向上层的楼梯落了下来。 不管是谁造的,这机关造得太匪夷所思了,克里斯已是目瞪口呆。 楼梯出现在对面的走道,所以独孤良翾小心地沿着横侧的墙壁慢慢移动,从被光线照射的那一边走回了中心。(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神仙 ☆☆☆ 前面几层的“谜道”,独孤良翾和墨黛都解开过了,所以通过的速度非常快,克里斯默默算了一下,大概只花去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 当楼梯出现在有金光照射的那侧通道里,墨黛提醒道:“你们两个记得,小心靠边走。” 克里斯只是点点头,然后立即进入警觉的状态,靠边慢慢前进。 等再次来到中心点时,克里斯走到了没有围墙护着的那一侧,探出头去,因为连续上了几层楼梯,向下看时感觉更加恐怖了。 洪七里倒跟在两位机关大师的身旁,因为这一层便要解迷了,独孤良翾和墨黛已经围在中心的圆柱边上。 说实话,独孤良翾和墨黛原来解十字迷宫的迷道,是相互竞争,他们从来没有一起解过,两人都是机关大师,却各有各的方法,不一会儿就闹不到一起去了,开始吵了起来。 洪七里连忙打岔道:“两位前辈,你们看晚辈这么说对不对?若将这十字通道看作棋盘,除过中心的一格,它便是由每侧四格组成的,亦是每侧五个横栏组成的,这是不是应了三元九运之说?那么按九宫洛书排布,飞星轨迹由中宫起顺飞呢?” 其实洪七里看他们解了几层迷道,已经看出些规律,而三元九运正是他从滕楚凉解棋阵里领悟到的,他回忆了一下刚才独孤良翾几次提起圆盘的位置,又道:“晚辈觉得圆盘可以提在右二之位。” 两人一听,当下不吵了。 墨黛立刻得到了启发,低头去算。 独孤良翾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个大胡子不光武功不错,脑子似乎也不差,竟然懂得三元九运,看出了点门道,右二的位置说不定行得通……大胡子还真有点用处,不象那个臭小子,这会儿跑哪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两人又因算法吵了起来。 这时,克里斯刚好走回到他们身边。见状,她开口道:“两位前辈都是机关术的高人,明明已经心生默契了,一起通力合作过,干嘛还要吵嘴?” “我什么时候和他心生默契了!”墨黛嗔道。 “老夫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和黛儿一起解过机关?”独孤良翾马上反问。 克里斯道:“之前,滕大哥带着我们在机关城里破机关时,他说设下机关的人心思缜密,却又有些自相矛盾,他一时想不出缘由,直到后来碰到那个石墙机关,我们发现了底下的密道,他才领悟出来,他说这机关是一人在修、一人在解。” 独孤良翾虽然是追着墨黛来到了沙门岛,可两个人同时为李庆修建机关城。可能是同行相轻的缘故,修建地下机关城时,两人各修各的,可碰到要一起解决的问题时,就怎么都不对付。一生气两人就用机关术斗法,你建我拆、你修我堵,你修一个我破一个,好一阵闹腾。可是到了后面,独孤良翾慢慢察觉了墨黛的心思,知道她不想违背约定,不得不按照李庆的要求修建,却心有不忍。之后,他继续破解墨黛的机关,却已经不是想在机关术上分出个高下了。因为破解的方法常常是一条“隐道”,而且极容易被人发现,这样一来墨黛也分得出差别,她也不再去堵独孤良翾修的破解之道,两人都有了让机关少害些人的默契。 “独孤前辈既然能察觉墨前辈你的心意,说明你们早就心息相通了,如今一起解这十字迷宫,岂不更是得心应手?” 独孤良翾一听说自己与黛儿“心息相通”,嘴巴不禁咧开了花,心道:这鬼小子倒会说话得很! 听完克里斯的话,墨黛微微一笑:“是滕小子教你这么说的?” 墨黛总是板着一张脸,克里斯见她难得一笑,笑得还很美,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滕小子又是谁?”独孤良翾转头看臭小子一脸痴相,盯着自己的心上人,心中骂道:臭小子看什么看! 墨黛抬头看着独孤良翾,柔声道:“咱们今日通力合作,别再争吵了!” 独孤良翾一愣,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墨黛这么温柔的声音了,他下意识的点点头,赶紧转身,心里已是一片温暖。两人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迷局上。 回想着十字架的各种意义,克里斯突然想到了十字象征着生命树这一点,竖条代表阳,横条代表阴。她立刻从竖条的一侧走到了另一侧,转身回看,克里斯心想:两位前辈所解的迷道,全在十字迷宫横道上,因为有两侧的高墙,所以好建楼梯机关吗?可是那干嘛还要建竖着的这条道?难道就为了吓人吗?克里斯开始从另一个角度考虑。 克里斯向中心点走去,到了口上,她探头左右看了看横着的道,又看看竖着的道,心想:因为横道上的高墙,让竖道的入口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门廊,这边的地上难道不能抽出那个圆盘来吗? 她蹲下身,在门廊位置的地上摸了摸,没有任何的缝隙,又抠又敲的也没什么异样,她只得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她摸过的地方突然闪烁出光芒,一条金线缓缓从底部升起,就像是那圆柱平台上的小石柱一样,不一会儿眼前的门廊多了一层金色半透明光罩。 克里斯大声道:“洪七,快看!” 洪七里背对着门廊站着,专心的看着圆柱上的小石柱,丝毫没有听到克里斯的呼唤。 克里斯试着用脚触碰,“砰砰”真的是一层保护罩。发现自己被这玩意儿阻隔开了,这下她急得大叫,同时用拳头敲击光罩,没有任何作用,洪七里听不见,墨黛、独孤良翾也没注意到她。 不知道怎么办好,前进不成,逼得她只得退后,后退几步,地上突然又闪出金光,一个透明的光罩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克里斯的心顿时狂跳了一下。继续后退,直到出现了四层光罩,克里斯发现自己被逼到了尽头,她转过身,身后的竟然也出现了一层光罩。 轰隆隆巨响传来,克里斯的右手落下了一截石楼梯。 这声响惊动了中间解迷局的三个人,他们转头去看。 洪七里这才发现背后的走道出现了五栅金色光门,每栅门将走道隔成了四格,克里斯正在最顶头。 见洪七里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她一边做出向后退的动作,一边用很慢的速度发出声音,“向后退!” 洪七里看出她的口型,便道:“她说向后退。” 独孤良翾和墨黛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最初破十字迷宫时,也探查过“开臂”。“开臂”和“闭臂”这是两人约定的说法。因为第一次登上开臂留下的惊悚感觉让人望而却步,找了几次他们便放弃了,而很快在闭臂上,他们找到了破解之法,此后两人便按部就班地只在闭臂上破解迷道。 克里斯连手带脚的比划,洪七里也看出了七七八八,他走到与克里斯相对的那一边,做了克里斯一样的事情,待退到尽头,轰隆隆几声连响,不但洪七里所站的那侧“开臂”落下了楼梯,就连两个“闭臂”的尽头也各落下楼梯。 这下,十字型变成了“卍”,迷道解开了。 四人同时蹋上楼梯,向上而去。 等再次碰面时,他们才发现,顺着接连向上的楼梯,他们这是到了四方石城的顶层。 墨黛脸上的困惑随即变成了释然:“原来神仙大人并不是要考验我们解机关的能力,而是在考验我们的胆识!” 墨黛看着解开迷道的年轻男子,当初自己在墨寨里点名让滕小子和他进屋,就有种感觉,觉得他眼神中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此刻便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独孤良翾见墨黛又对臭小子露出了笑容,还那般的客气,心里不服:臭小子不过是瞎猫碰了个死耗子!接着,他用神秘兮兮的语气说:“咱们赶紧去见神仙大人吧!” 克里斯看了看,顶层中央有个四方石屋,上面架着那个巨大的金色球体。石屋周围有一道低矮的栅栏,一抬脚就能迈的过去,栅栏的中心是一个勉强称得上是门廊的东西,可只有这么一扇门竖在这儿,看起来实在荒唐。 “神仙大人!”墨黛叫神仙时有点磕巴,显然她有些激动。 石屋里并没有动静,墨黛和独孤良翾都很有耐心的等待着。克里斯觉得,这么安安静静的站下去,机关城不就毁了?她问:“不是没在家吧?咱们进去看看吧!” 独孤良翾骂道:“臭小子,你从外城怎么进来的,难道不知道有结界?” 克里斯想起了洪七里之前说的,拦在水道里那层看不见的墙,再加上刚才那些金色光罩,她大概明白结界指的是什么了。 忽然,石屋的门被推开了,一瞬间四个人同时望去。 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映入了克里斯的眼帘。 那是一张巨型的彩色面具,脑袋顶上竖着四根黑色的长尾羽毛,红色的脸孔,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挺立的三角鼻,张开的血盆大口,下巴上有四个整齐的凹口。一身的白色绒絮,遮住了“神仙”的大半个身子。胸前斜挂这一条绑带,上面穿着四个金色的大铃铛,一动哗哗直响,下身穿着黑色的裤子,系着白色绑腿。单身体形状看起来跟人类差不多,但克里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同。 墨黛和独孤良翾曾多次在十城下面,望到过神仙大人的身影。她自然知道莱夷族的神明,不会是中原神仙的样子,可还是被眼前的“神仙”给镇住了,眼睛大睁地看着他,半天没有言语。 虽然洪七里也不相信这里面有什么真的神仙,可真看到时,他也忍不住小声地惊叹了一下。 伴随着金色铃铛的响声,神仙上前了两步,他站在门廊前停了下来。 他胳膊一抬,白衣之下露出的那只手是墨黑色的,上面散发着淡淡的黑色光芒,立刻给他增添了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那被黑烟缠绕着手指向了克里斯。 出了一身冷汗的克里斯,吓得打起了寒噤。对方手指上飘散着、翻卷着的黑色丝絮,象鞭子一样抽在了她的心上,心脏顿时狂跳不止。她想起了刚进十字迷宫时,那些想要把自己拉下平台的黑烟,那些如同鬼魂一样的黑烟,十分虚幻,可眼前这个东西却很真实——叫它神仙,克里斯觉得不对,不过它确确实实不是人类。 似乎察觉到了克里斯的情绪,神仙不想吓人,向后退了一步。 克里斯眼前的半空中出现了闪烁的金色光芒,不一会儿光芒具象成形,化成了一个悬浮的金色菱石,有大拇指那么大。 接下来,神仙分别指向了余下的三人,他们身前也出现了三块金色菱石。 虽然神仙大人的威仪让人震慑,但墨黛不怕。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每次她或者独孤良翾解开一个迷道,一块金色秘石就会出现在十城外的那两个沙漏圆柱前——这是神仙大人赐予的奖赏。 墨黛伸手把悬浮在自己眼前的金色菱石拿了下来,她又从衣兜里取出了自己做的木鸢,抠开木鸢腹部的一个暗匣,她把那石头放了进去。 那只木鸢转眼间发出了“啁啁”的叫声,它跟活了一般,煽动起翅膀,很快绕着墨黛飞了起来,最后落在了她的右肩上。墨黛伸手指去碰它,它还会用木嘴回应。 看到眼前的情况,克里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独孤良翾知道那是墨家的木鸢机关术,这么小一只,应该是传信用的。即使是经过数代的技术改良,墨家也只能让木鸾短距离的飞行,做简单的任务,可用过金色秘石之后,不论是木鸢鸟,还是木甲人,都跟真的有了生命力一般。这也是为什么黛儿对神仙大人崇拜不已,不愿离开沙门岛的原因。 独孤良翾取下自己面前的金色菱石,忙问旁边的洪七里,“大个子,你若不用,把你的石头送给我吧?” 洪七里心想:原来木甲人就是这般“活”起来的,这石头自己留着没什么大用,前辈倒能将其用于机关之上,遂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神迹 ☆☆☆ 眼前出现奇迹般的事情,让克里斯不惧怕了,渐渐回过了神。 赠送完秘石,神仙大人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墨黛先叫了声,接着问,“神仙大人是否有什么办法,恢复那外城的菱石光束,让那光束重新照到另一个石球上?” 克里斯一听,直冒冷汗,墨前辈还不知道外边的那个金色菱石被自己给射碎了。这下该不会是彻底恢复不成了? 果然,神仙对墨黛摆摆手,又指了指上面,显然是让他们速速离开的意思。 墨黛不无失望,克里斯也觉得极为愧疚,眼瞅着那神仙转身走开,她赶忙去追,冲动起来,也忘了什么结界、阻隔、光罩、保护层……这回事儿,可她竟然就这么冲进了门里。 克里斯张开双手,看着自己周身上下,自言自语:“咦,怎么就进来了?” 神仙听到了动静,转过身盯着她看,仿佛也是十分的吃惊。 克里斯蓦然回首,四周的景色没什么变化。 好像还在四方石城的顶层,却又不太像。 她看见洪七里走到门廊前,伸出手触碰到的却是一堵无形的门,坚不可摧,无法逾越。那门就是一道分隔两界的分界线,自从她跨过来,就已经身处异域了,门内外完全不是同一个地方。 难道别人进不来?! 不过既然进来了,她决定先把问题问了。 “神仙……”她想起来自己刚才怕人家怕的要死要死的,这会儿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变得吞吞吐吐道,“我想……我想……” 本来她是想问能不能再想想办法解救机关城,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你到底是不是外星人啊?” 四下寂静无声,有点诡异。 “你是不是外星人?Alien?”克里斯又重复了一遍。 突然,一声刺耳的声响从那面具之下传了出来。 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震得克里斯的身体一哆嗦,她赶紧捂住了耳朵。猜不出喊出这声音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听起来是那么的焦躁、急迫。 她明白自己的话应该是让神仙生气了,而且是火冒三丈。克里斯有点害怕,不禁转头去看洪七里。 她完全糊涂了,瞪大了眼,身后什么都没有了。她张了张嘴,本打算喊出声,可神仙发出的声音再次传来。 神仙冲着她走了过来,克里斯吓得闭上了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克里斯一只眼睁开一条缝,她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神仙的一只脚上。 他的脚下出现了环绕的浮雕。 而自己的脚下也冒出了同样的图案,她试着跳出圈去。 这下,她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一股非常强大的压力把她牢牢定在了地上。 克里斯觉得不可思议,在满腹狐疑中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四方石屋顶端的金色球体射出了两道金色光带,向他们击来。 克里斯几乎不敢呼吸,等待着天空中飞来的光束,等待着那致命一击之下的剧痛。 这次不一样,那束光慢慢放大、扩散,缠绕着圆形浮雕图案,一直向上延伸,克里斯和神仙全被笼罩在了温暖的金色柔光中。 这种感觉真蹊跷,亦真亦幻,虚实不明。 更像是光束要在地上凿出一个洞,开出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 金色大球发出了一道道闪耀的光芒,刺得三个人睁不开眼。 随着光逐渐减弱,只剩下了点点闪动的荧光,洪七里呆呆地站在门廊前,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除了一圈低矮的栅栏,还有这道毫无意义的门廊。 独孤良翾穿进门里,回过身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神仙大人为什么把臭小子带走了?” 被带走的不只是那孩子,还有金色大球的石屋,墨黛心想。 “啊,我知道了,那臭小子冒冒失失的,一定是惹怒了神仙大人!这下咱们也没……” “她不是什么臭小子!”洪七里厉声道,他握紧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抖动,此刻,焦躁、震惊,还有失落交织在一起,在他的血管里奔流翻涌,听了独孤良翾的奚落,他忍不住血气上涌。 见着洪七里有些发怒,墨黛理解他是因自己的朋友出事而心急火燎,细细想了想,劝慰道:“在墨寨时,我看你们虽是一身仆从打扮,却气度不凡,那孩子格外机灵,神仙大人必是看出他身上非凡之处,我相信那孩子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在下是丐帮洪七里!她是在下的……‘义兄’,叫欧阳峰。”洪七里的脑海中又浮现了她冲自己笑的样子,眼睛熠熠生辉,他平复了下心潮,缓缓说道,“正如墨前辈所言,她绝不是平凡之人!” 此言一出,墨黛和独孤良翾皆是一诧,互相对视一眼。两人虽然躲在沙门岛修机关城,却也不是事世不通,虽然没见过真人,但丐帮帮主洪七里的大名还是听过的。 墨黛喃喃道:“原来是洪帮主,只是……夺岛大会素来名声不好,你们怎么会参加的?” 独孤良翾打断她,道:“这些回头再说,神仙和臭小子都离开了,这地方马上就要毁了,咱们必须速速离开!” 这话说的一点都没错,墨黛却觉得独孤良翾太不会察言观色了,斥道:“这事儿,我比你清楚,你少说两句!” 说实话,洪七里从来没尝过这么挫败的滋味。以前经历危机,他都有办法一一化解,可自诩的一身武艺今日竟然空无用处,如果能用拳头捶开刚才那面无形的门,他早就做了,手掌抵在上面,用尽所有力气也没能摧毁它;不靠武力,靠智力吗?眼前完全无法探查她的下落,这一点更让洪七里心中灼痛,无力感快要将他吞噬了。 这时,墨黛突然惊呼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洪七里见墨黛把挂在胸前的小沙漏提了起来,那沙子在缓缓的滴漏,可位置却没怎么变化。 独孤良翾定睛一看,诧异道:“沙漏没动?时辰停住了?” 墨黛点点头,道:“应该是一进十字城就没有动了,原来神仙大人早就应了我所求,这样机关城里的人应该来得及逃出去了!” “多说无益,赶紧走吧!”独孤良翾有些不耐烦道。 墨黛转头对洪七里言道:“洪帮主,且不说别的,咱们也必须离开了!不过,我墨黛,以墨家巨子的身份与你立下约定,墨家必会全力追查你义兄欧阳峰的下落!” 洪七里听克里斯叫她墨前辈,便多少猜到了她的身份,只是墨家向来隐匿甚深,行事极密,到了宋朝,世人大都认为墨家不存于世了。如今巨子主动提出帮忙寻找克里斯,让他心中十分感激,想那带走克里斯的神仙,也与机关术有关,若有墨家相助,那就再好不过了。这简单的一句口头承诺,给素手无策的洪七里吃了颗定心丸,于是他抱拳致谢。 独孤良翾忽然想起来了,他叫道:“对了,神仙大人给臭小子那块秘石呢?”他掉头去刚才的位置找,果然在地上找到了那一小块发着莹莹淡光的金色菱石,“还在!” “那是欧阳峰的,你莫要贪。”墨黛说道。 独孤良翾刚想反驳,嘴巴又立刻闭了起来,他从身上拿出一个小木匣,把秘石装了起来,递给洪七里,“大个子,你替他先收着吧。老夫若真想‘贪’,也会亲自问他要!” 洪七里点点头,便收了起来。 三人出了十城,就见到了等候在门外的木甲人。独孤良翾把自己那块菱石放进了木甲人的身体里,果不其然,当它在再动起来的时候,变得既会微笑,动作也流畅了许多。他们带上木甲人,坐着与翡翠宫无影阁里一样的“木电梯”往上面的机关城而去。 木门发出巨大的嘎吱声,而后才徐徐打开。 这是机关城圆盘最下面那层,地上一片狼藉,散落着很多闪闪发亮的宝石、玉珠,打碎的瓷器、瓦片,撕裂的画轴、宣纸……原来这层的所有屋子,都是李庆用来藏放宝物的地方。那些武林人士一见宝物,立即陷入了疯狂,纷纷哄抢开了,还有人起了争执,大打出手。 再向下看,这里已经快要被山崖下三个大洞里流出的海水淹没了,坐落在其上的机关城,更像是悬浮在水上的大圆盘。眼看着花费了几年心力所建的机关城,就要被倒灌的海水淹没时,两位机关大师皆是露出了遗憾的神情。不过古往今来,机关何错?皆是利用机关且心术不正的人之过。 向上望去,顶层北侧已经出现了出岛的通道。 墨黛指着顶层道:“铜台已经都打开了,看来滕小子已经破了棋阵!” “说这个滕小子到底是谁啊?你叫得这般亲近?”独孤良翾猜测这个滕小子可能和臭小子是一伙的,醋劲就往上冒,他可不喜欢那臭小子看黛儿时直勾勾的眼神。心想:黛儿这么美,就是比她小个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子,看到她的容颜,也会看傻了眼。看来还是让她像平常那样,在脸上涂涂画画的比较安心。 墨黛不搭理独孤良翾。 独孤良翾接着又问:“那棋阵不是只有你能开么?他们哪儿找了一个与你身材相当的?” 洪七里答道:“是在下的义妹,在下和义兄这趟上岛就是来救她的!” 听他这么一说,墨黛大概就明白了,估计又是那李砦主搞出来的勾当:“李庆此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已毙于此掌之下了!”洪七里举起右掌,缓缓道。 “原来他已经被你惩治了!”墨黛与洪七里说:“洪帮主,倘若你那些朋友不是贪恋宝物的人,这会儿应当已经出了机关城!” 洪七里说:“那日|你见的王大人就是来抓捕李庆的,其他人也绝不是贪财之人!” 听言,墨黛仿佛欣赏一副书画似的频频点头。 “那些贪财不要命的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了,咱们还是直接上去吧?”独孤良翾问。 墨黛白了他一眼,道:“这次你的话倒没错,咱们走吧!” 三人回到木电梯,扶摇直上,来到了外面。 听墨黛讲,地下的机关城一塌,大黑山岛的整个南面会陷入海中,他们需往北去。 一路上,或碰到了些黑山堡里的兵士,或碰到了一些逃出来的武林人士,经洪七里劝说一番,这些人也不再逗留,纷纷往北面码头赶去。 突然,前方路边的小树林里,飞出一颗人头,“嗵”一声落在了几人行进的土路上。有几个人惊恐万状,从树林里四散逃出。 追着他们的砍杀的正是上官杰,他大笑道:“哈哈,哥哥!这真是一把宝剑啊!”喊罢,他已经追上一人,将人拦腰斩断。 余下人可不想成了他剑下亡魂,一看到远处的洪七里,立刻叫起来:“洪帮主,救命啊!” 洪七里见上官杰拿人试剑,脸上寒气一凛,上前一步。 上官杰初时听人这么喊不信,定睛一看,来人确实洪七里,他吃过亏,知道了厉害,立时吓得向后跳了几步。 上官豪也赶了过来,见情势不妙,与自己弟弟道:“我们走!” 另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们:“等等,把老夫的剑还来!” 上官兄弟这时顺着声音看去,洪七里身旁就跟着三个身穿黑衣的人,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子,上官杰居然觉得她长得还挺有风韵。另外两个高高大大的中年男子,他们长得十分相似,是双生兄弟,一人肩膀很宽,更奇怪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没有睫毛,眼珠还是钴蓝色的,闪闪发亮,肌肤的颜色看着是不健康的褐色,滑溜溜、亮晶晶的像是涂了菜油。另一个,看着正常点,他也是开口说话的人。 “你说是你的剑?”上官杰失声笑道,“那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你不?” 上官杰手中那把宝剑正“荆桐凤鸣剑”,洪七里记得戴影似乎特别在意这把剑,没想到竟然是独孤前辈的兵刃?(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逃离 ☆☆☆ 独孤良翾的佩剑为什么成了夺岛大会的终极宝物?这还得从他和墨黛两个人修地下机关城时讲起。两人用机关斗法,斗得的是昏天黑地、不亦乐乎,急眼的时候,还用机关人掐架。有一次,两人立下赌约,谁输了便把身边最喜欢的物件拿出来给李砦主做奖品,独孤良翾押的是“荆桐凤鸣剑”,墨黛押的“木甲飞鸾”,最后独孤良翾斗输了,他虽然喜欢这把剑,却也不扭捏,立刻派人把它送给了李庆。李庆一开始不肯接,后来见他意思坚决,就收进了宝库,这一届大会正好拿出来做了奖品。 送出去了他也没想要回来,可这会儿却落到着这等人手中,独孤良翾便也不会坐视不理了。 他上前一步,笑笑道:“那让老夫唤它试试?” 上官杰脸上露出了既不屑又厌恶的表情。 独孤良翾衣兜掏出一个小袋子,袋子里装着是一小截细碎骨头,他把骨头湊在嘴边,用力一吹,“啾……”的一声鸣叫声,原来那是一枚骨哨。 上官杰舔着嘴唇,得意地连连摇头,“真遗憾,它没反应……” 话音未落,手中的剑突然也回应着发出了鸣响。一边叫,还一边抖动,仿佛要从手中挣脱出去一般。大厅陷落时,这剑让一个胖汉子捡走了,上官杰见着了就欣喜若狂,杀人夺剑、斩人试剑,这刚刚失而复得的宝物,他如何肯轻易松手? 独孤良翾冷笑道:“我劝你现在赶快放手,还来得及。” 上官杰看着手里的剑,似乎已经呆住了。下一刻,就见那许多岔开的凤尾剑尖分得更开了,一层卡着一层向上弹开,每弹一层就会发出“咔嚓”的声响,原来宝剑里也暗藏机关,厚实的剑身也冷不丁地分裂开来,继而旋转了一圈,像是夹板一样冲着上官杰的手臂反卷而来。上翘的剑尖本就层层开刃,被削起的皮肉层层推叠,上官杰痛得大声尖叫,持剑的右手竟然被凤尾剑刃反斩开来,这时剑身再次旋了一圈,他的右臂从被斩开的地方以一种吓人的角度折断了,清脆的骨裂声之后又是一串撕心裂肺的嚎叫。荆桐凤鸣剑从上官杰的手中掉落,斜插在地上,仿佛一根倒插在地上的狼牙棒。 上官豪见弟弟手臂断了,哪里能忍,他大声咆哮起来,提着手中的长刀向独孤良翾砍来。 还未等他到跟前,站在一旁的木甲人,已经一步跨到独孤良翾前面,大手伸了过来。 独孤良翾急道:“慢着……” 敢用空手拦我的刀?找死!上官豪一刀斜劈,正中对方手臂,只听“咚”的一声,长刀砍进手臂,上官豪感觉有异,那不是切入肌肤的声音,倒像是劈柴时,斧刃嵌入木头的声音!他突然一愣,便在这时,另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上官豪的头!额头上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时,他的头已经被木甲人捏开了花…… 独孤良翾走到荆桐凤鸣剑旁边,在剑柄上轻轻一拍,剑身立刻恢复了原状。他捡起自己的宝剑,一剑挥出,还没等上官杰回过神儿,脑袋就已搬了家。 把嵌入木甲人手臂的长刀拔出,抚摸着断口,他叹了口气:“唉,还没教你拳法呢。” 见上官兄弟接连毙命,洪七里一诧,他没想到刚才那个醉心机关、甚至有些孩子气的老前辈,行事之风突然间变得如此狠辣。其实,独孤良翾也就是面对机关术和墨黛时,才会露出一幅痴迷缠人的呆样,说到底,他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铁佛堂前任堂主! 便在这时,传来一记响炮。 那是独一无二的声音。 几人同时望向远处,天边出现了一个清楚的黑点,以及空中拖出一道黑烟。不像是沙门岛上的黑色蛇烟,蛇烟上空会四散成一大片,而这信炮久久不散。 独孤良翾见了升起的浓烟,脸色为之一变。他向洪七里拱手道:“洪帮主自行前往码头吧,吾等另外有事,先行了。” 墨黛正在犹豫,便听独孤良翾轻声道:“黛儿,我们走吧!” 见独孤良翾一脸苦相求自己,墨黛也就顺从的点了点头,她一抱拳,道:“洪帮主放心,我记得所应之事,咱们后会有期。” 两人带着木甲人匆匆离去,洪七里则带着那几个被救下的武林人士一起往北去。 走了一会儿,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声,紧接着就觉得山摇地动,让人感到骨头都在振荡,伴随着附近的地上被撕开一道道裂缝,众人惶恐无状,纷纷躲逃。 洪七里知道这应该是地下机关城陷落了。 吵闹的声响似乎永远不会停歇,但终于,大黑山岛静了下来。 他上到了一处高地,回头望去, 黑山堡占据整个大黑山岛的南面,地下机关城则在最南面,随着它坠入海中,黑山堡南侧崩塌,地面建筑几乎全线被吞没在一片汪洋之中,只剩下一个半弧形的狭长角岬带。黑山堡的北半边跟着滑落的山势微微倾斜,哪怕再倾斜一度,也会被拖入水中。大黑山岛现在剩下的轮廓,看上去像一只鲸鱼,而角岬带有点像鲸鱼翘起的尾巴。激起的水雾弥漫开来,渐渐笼罩住了海岛。 如果不是因为升腾起的薄雾,可以一览无遗地看见山谷那边的码头。尽管隔了这么远,洪七里依然能听见什么人发出了惨叫。他下了高地,便加速行进。往前走,一片深幽的草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许多尸体,其中有几个尸体创口竟然骨肉皮都脱了开,血流成河。而他们身旁散放着一个大箱子,里面塞满了各种从地下机关城最下层搜刮来的金银宝器,字画玉石。 草丛里忽然起了一阵阵籁籁晃动之声,一条人影急往后翻滚,他手中长棍吞吐,只见棍尾突然折了个角度。 原来那并非长棍,而是一柄三节棍。 另一个人影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洪七里定睛一看,追击的人正是滕楚凉,而他所追之人是原彬。 原彬蹦跳了起来,嘶哑着叫道:“您是李砦主请来的贵客,犯不着抢原某的宝物吧?” 上前一步,洪七里犹疑的问:“怎么回事?” 原彬一见来人,眼睛突然一亮,他跃至洪七里一侧,“洪帮主”有些颤抖地叫,“你救救我,这个恶贼要杀我!” 滕楚凉笑了,指着原彬的鼻子道:“你若以为向洪帮主求情,他便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那就大错特错了。” 滕楚凉一语道破了他的心中意图,原彬脸上不禁一热。 洪七里目光尖锐,自然立即明白了滕楚凉话中之意和原彬的心机。 “你莫要动什么鬼心思了!”滕楚凉斥道。 见洪七里果然不为所动地站在一旁静观,他既窘迫又愤怒,大吼着抡起手中三节棍猛地击向滕楚凉。 滕楚凉掌影方现、人影晃映,双掌带着刀的锐劲砍向原彬的颈项之间。 原彬被逼得再次滚地翻腾,但他的手却暗中摸到了棍上某处,向下一按,洪七里突然看到一点寒芒劲射而出——棍头竟是一枚沉硬“八星铁裹头”。 洪七里没想到原彬如此阴险歹毒,三节棍竟然化作了暗器飞向滕楚凉。 滕楚凉心中一悸,刚才他便是见到原彬用这飞射的棍头杀死了一人,被杀死的人死状惨烈,被伤到的地方骨肉分离,那棍上必有剧毒。滕楚凉的反应是极快的,幅度极小的晃动,闪得精准,那棍头稍差一分落了空。他平生最恨这种笑里藏刀、暗箭伤人的家伙,心想:若不是自己看到他用过这手,暗中提防,岂不是也会造此人暗算,如此一想,心中已是怒不可抑,他掌心急聚内力,一掌“凤夙炽日掌”打出,气势凌厉逼人。 原彬在地上翻滚的姿势还没有完,便觉得旁边蹿出一股热浪,被那炙热刚猛的内力正打中了。他怪嚎着,洒着鲜血,继续打着翻滚摔了出去。 紧赶两步,滕楚凉冷然道:“原彬,乖乖受死吧!” 原彬一时无计可施,急忙抽身便逃。 滕楚凉飞掠拦截,闷雷似的大吼:“哪里逃?”他冲着原彬扑去,迫近之时,假意逃跑的原彬露出微微一笑。 原彬突地一个大旋身,两手一分,将三节棍中间那截暗藏的“薄刃双刀”抽出,借着急旋之势,猛刺滕楚凉,且是奔要害而去。 这招看着凶险,洪七里却并不着急,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脸上无甚表情,他见识过滕楚凉的速度和武功,这样的阵仗、这样的对手,他对滕楚凉绝对有信心。 两点流光闪现,滕楚凉知道原彬又用暗器。他飞跃而起,单足倏抬猝落,踢中原彬的下颌,登时下颌骨尽碎。滕楚凉在空中一个倒翻,他显露了另一绝技——凤地倒扎尾,双足有如石桩般蹋向原彬头顶的百会穴。 骨骼沉闷的碎裂声混合着脑浆并起,不待原彬身子倒下,滕楚凉已经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 原彬软软地瘫倒了,三节棍也从手里滑落了,死前脸上还挂着一抹以为自己再次得逞了的微笑。 洪七里上前问:“滕兄,到底发生了何事?” 滕楚凉指着原彬的尸首,道:“这阴损恶贼当着在下的面作恶,便是找死!” 接着,滕楚凉将洪七里等人掉下棋阵之后发生的事讲了出来。 原来尹宸、宁一飞和青须老者等人只是掉到了圆盘下面几层,他们陆续回到了棋阵所在的顶层,而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原彬等一群武林人士。他们抬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是从机关城下层搜罗的的宝物,原彬与这些人说定,一同瓜分宝物。所幸王诜和滕楚凉很快下赢了第三局棋,打开了最后的铜台,大家一起离开了机关城。所有人往码头赶去,抬着箱子的队伍便落在了最后,滕楚凉起了疑心,因为飞燕堡堡主原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名声、底细……作为仙月谷的谷主滕楚凉十分清楚。他让王诜等人先行,自己去找原彬等人。果然见到了原彬背后阴人,杀人行凶,滕楚凉这才开了杀戒。 洪七里点点头,道:“此等恶人死不足惜!” 滕楚凉问:“洪帮主,可有见到欧阳贤弟?” 洪七里心中一沉,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更不愿此时讲述他们遇到过什么麻烦,深吸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滕楚凉一愣。看洪帮主阴晴难辨的表情,实在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洪七里把他们从棋阵掉落之后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下。 “贤弟聪明伶俐,应该不会有事的。”滕楚凉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事情太离奇,简直难以置信,“说不定已经去了码头,咱们也过去吧。” 王诜等人的大队伍,因为带着女子,行进速度较慢,洪七里、滕楚凉二人很快便赶上了他们。 见到义兄,宁一飞和月玡儿一脸的高兴。纵然经历了一番劫难,身体已是筋疲力尽,宁一飞脸上却多了一份自信的神情,就连月玡儿在疲惫不堪之中也透着一丝活力。 见到他们都平安无事,让洪七里紧绷的心情少许放松了一些。 月玡儿左右看看,问:“峰哥哥呢?他没和大哥在一起么?” 果真如洪七里当初所料,棋阵里的十二个人,分别跌进了下层的圆盘,青须老者出言确认这件事。他与米钰、尹宸落在了第二层,刚好碰到了失散的女道姑,麦秀、高靓儿和訾灵;上到第三层碰到了上官兄弟和宁一飞;第四层则是熊戴影和另外两个武林汉子,等他们上到顶层,原彬等人已经到了棋阵。 青须老者道:“算起来,你、那岛上汉子和小乙应该掉在了一起,你们怎么半天没有上来?” 先没有回答,洪七里回头看看,问:“怎么没有见到戴影?” 宁一飞道:“刚刚还在的。” 尹宸插话道:“刚才天上响了一声炮,他们就离开了!” 洪七里心想:墨家素着黑衣,刚才的响炮难道是墨家的信号?墨前辈和独孤前辈也是立刻说有事离开了,难道是墨家的人找到了她?不对,如果是这样,当时墨前辈就会说了。 月玡儿见他若有所思,一言不发,她很清楚洪七里的脸色代表着什么,她抓着他的手腕摇了摇,问:“大哥,难道是峰哥哥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如同一把匕首,直刺进洪七里的心中。 这下连王诜、秦禹九等人也都看出来蛛丝马迹。 洪七里深吸了口气,徐徐把掉落十字城的事情讲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密令 ☆☆☆ 听完,所有人都愣住了——经历过蝎岛的人都见识过了木甲人,此刻仍惊讶的合不拢嘴,没人敢想象欧阳峰的去处,这回他独自一人会碰到什么……那要冒多大的危险。 月玡儿不喜欢和自己对弈的狡猾木甲人,更不喜欢那个带走峰哥哥的“神仙”,心中直觉得自己永远见不到峰哥哥了,她的双眼因为恐惧而瞪大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说了不再轻易哭泣,却忍不住了,一下子哭了出来,声音变得呜咽,再想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几个女道姑也是觉得那地下机关城似乎是某种可怕的地方,訾灵见月玡儿哭,也劝不住,只揽住她,自己也忍着泪,心中一样害怕。 走了一会儿,抵达了蔚蓝海岸的边缘。 王诜转向远方眺望,他突然皱起眉来,道:“我们好像有麻烦了!” 王诜和青须老者躲在靠近码头的一处水沟里,他们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情况:因为按照计划,当他们进入黑山堡的时候,丐帮和筏帮的兄弟们应该拿下了码头。可这时码头上却笼罩一层诡异的气氛,不管是拐角的岗哨里,还是刀鱼船上,王诜都没有看到一个自己人。 “常鱼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诜低声问道。 “下官也不知道啊,这些人从来都没见过!他们不是岛上的守兵啊!” 洪七里和滕楚凉随后也跟着进了水沟,王诜与他们讲了一下情况。 青须老者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必须夺船,才能离岛。” 话音未落,他们听到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发现我们了!”青须老者道。 几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向他们包抄而来。 “散开!”王诜迅速下达命令,“这里有刀鱼船的弩炮,火力太猛,我们退回林带,应该还可以应付。” 他们从隐蔽的水沟跳出去,迅速回到老路,往林带里赶。突然,背后的追兵成三角阵型散开,向他们藏身的地方冲来。 照理砦主死了,常鱼通便是沙门岛上的总管事了,可显然眼前这些人不会听他的指挥。 见对方有所行动,青须老者向后看了一眼,显然这些人目标是王诜。情况紧急,青须老者长啸一声,王诜身旁的五位“青面兽甲兵”首当其冲,高靓儿加入他们,闪晃出击;其次,米钰、黄晶晶、訾灵也紧随其后,她们口中喃喃念道:“三清上境、六宫自守、万绪千端、结气凝云、因机化现,不可穷尽。” 这本就是一个“一六三”的阵型。麦秀虽然受了伤,此刻也站在了阵型的最后,左手持剑,护在王诜之前。 就见青须老者带着身后九人,迎击攻来的队伍。有三名士兵小心谨慎的攻入了左翼,阵中两名身穿青面兽甲的士兵向左右散开,訾灵突然从他们身后穿出来,她据守中路,那两名青面兽甲兵身形一闪,快速移动起来。对面的士兵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其中一人就被夹在了中间,另外两人已经见到青光闪耀,只得就地一滚,向后退了回去。落单的那人被青面兽甲重重一挤,就听骨头发出很响得到断裂声。訾灵并没有刺击这名受伤的士兵,而是飞脚一点,让他身体失去平衡,向后猛的跌去。只是,他肋骨已经断裂,疼得猛抽了一口气,呻吟着倒在地上,随之失去了意识。 右路有高靓儿在,三个敌兵抡起长枪猛刺,高靓儿一个侧空翻,一人转过身来便要用枪尖刺她,高靓儿飞出剑柄,朝这个攻来的战士胸口上大力一击,这人登时失去了知觉,她转身之时,用剑挑刺另外三个士兵的手腕,他们失了兵器,也退下阵去。 洪七里、滕楚凉的等人心中一惊,再仔细看去,高靓儿与那五个青面兽甲兵竟然几乎一样的高,此刻他们又站成了一条齐平的线。 中路的士兵本来就冲的最前,头里几人,早已进入了青须老者的有效攻击范围,他们的动作在他眼里实在是太慢了。 手中的银丝拂尘甩动,正缠在了一人刺来的长枪之上。他被突如其来的强力抓了起来,枪脱了手不说,整个人来了个仰面朝天,摔向几个同伴,他们被重重的砸倒在地。剩下的四、五个长抢手举枪便朝他刺来,青须老者腾身而起,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步跨上聚拢在一起的长枪,凌空飞在他们的背后,手中拂尘猛地在他们的后颈一扫,即使有头盔护着,他们仍发出一片尖叫声,那敲在头盔上的重击,发出的震动,让他们双腿立刻跪倒,支撑不住身体倒了下去。 这时,左翼再次受到攻击,眼瞅着訾灵已抵挡不住,前排整个一字型突然旋转起来,右侧的高靓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杀了出来,一剑刺向正将要砍中訾灵的士兵,他腿上中剑;青面兽甲兵两两包抄,又将后面跟进的敌兵挤压住了,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是一阵阵的惨叫。还有两个士兵被夹入剑阵后方,被黄晶晶和米钰收拾了。 中路就剩下两人,青须老者将拂尘缠住的长枪向他掷去,“嗖”的一声,枪柄头儿正好戳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胸口,他一声未发地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人目瞪口呆站在原地,青须老者没有给他时间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拂尘又是在他头盔上一扫,他也应声倒地。 头一波攻来的士兵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青须老者转身面对第二波敌人,只是他们没人再敢轻易上前,与这一字阵型对峙起来。 洪七里叹道:“久闻碧霞剑阵既有快捷飘忽之急,又有劲雄凝重之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滕楚凉见几位道姑与青面兽甲兵配合出色,阵中相互交错,绝非一日之功,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她们便是碧霞真人的十名弟子,那老先生便是……” “便是碧霞真人本人啦!”王诜抢言,他笑笑道,“本官上任之初便拜访了她,碧霞真人对沙门岛之事早有耳闻,对之深恶痛绝,自然愿意助本官除之而后快!” 洪七里心中叹道:这位青州都钤辖实在是厉害的角色,外有筏帮相助,旁有碧霞真人护阵,内有副砦主常鱼通里应外合,布局周密,筹谋已久,且他为达成一事可卧薪尝胆,隐忍三年,真是令人佩服,有他这样的官,实属大宋之福! 与洪七里不同,滕楚凉从这剑阵中看出另一番滋味:碧霞真人剑阵也是应了三宫九运,“三清上境,六宫自守”阵中变法万绪千端、不可穷尽。这阵以守为上,便是极难破解的,只当几人之力便可阻挡数倍之敌。进阵之后,便有如坠入云气之海,攻守转换、落实之处、击空之妙,借敌之力与我之力,对方之力反加其身……每一动,或将对方劲力虚之,突将己方之力化实,击之空处借为己用;或将待对方劲力实之,突将己方之力化空,直毁对方力之根本。好一个“因机化现”,实在是妙不可言。 滕楚凉叹一声,只可惜刚才太快了,黄晶晶在乾位,米钰在坤位……每人的阵脚还未看得清楚,若是对方再攻几轮,让自己看看就好了。 他这么想,士兵们可不这么想,一个个心生畏惧,按兵不动。 不一会儿,远处急急奔来三人,他们在阵前停住脚步,为首一人,大叫道:“且慢!前面可是青州都钤辖王诜王大人?” 还没等王诜搭话,碧霞真人突然右手举起拂尘往斜里抬起,正指着说话的人。这一动作,略使对方紧张了一下,他忙补了一句:“刚刚军士鲁莽,未辨敌我,惊扰了大人,请大人赎罪。”同时拱手恭敬地作了个揖,而后道,“怀州通判马默马大人,请大人一叙!” 王诜喃喃道:“怀州通判马默?”心中盘算着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可他一怀州通判跑到沙门岛上来做甚? 见王诜默默无声,碧霞真人未曾放松警惕,在这种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况,绝不能轻信对手。 那人见状才想起来,他忙下令,让与碧霞真人对阵的士兵放下兵刃,退在两旁。 而后,三人恭敬的走上前来,微微躬身道:“吾等乃登州刀鱼寨巡检副将,此次随马大人上岛……” 王诜打断他,道:“小黑啊!你来看看他们是不是刀鱼寨的?” 常鱼通上前辨认一番,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几位没见过!” 那人微喟一声,道:“吾等是才被提拔上任的,常副砦主贵人多忘事,你去刀鱼寨时,我可是见过的。” 另一人道:“每次砦主来都是巡检大人招待,副砦主来都是副巡检大人招待,常在那水师营附近的‘北海大酒楼’吃饭。” “哦……哦……我想起来了……”常鱼通悄笑了下,道,“有一次,副巡检大人还当着我的面骂过你,说你不通人情,狗屁不通!” 那人苦涩的笑了笑,道:“小将只是不愿同流合污!” 常鱼通哭丧着脸与王诜道:“大人,小的是被逼合污,全是为了博得砦主信任做戏的,是为大人效力才装污的,不是真的污!” 王诜一通大笑,道:“好好好,还把自己摘得真干净,别给爷这会儿卖乖!” 说罢,王诜在常鱼通屁股上踹了一脚。 转头,他与那副将道:“带路吧!本官去会会马大人!” 碧霞真人还是更为谨慎:“大人?请洪帮主随行更妥些!” 王诜点点头,淡淡说道:“其实有您老人家护着,本官十个放心!” 碧霞真人无奈的摇摇头,便请洪七里跟着随行。 三人被请入码头大寨,目光一转,王诜见到了筏帮的人,有金杆渔夫何钧丰、长河候焦兴华;而丐帮的人也都在坐,洪七里一进屋子,华子鸾、雷义恭与风二娘一齐向他望去,洪七里微微点头示意。 上首坐着一人白面中年人,身穿官袍,手里本拿着一本书在看,见到王诜,立刻站起来,迎上两步,那张大长脸因为咧嘴一笑,显得更长了几分:“王大人驾到,下官有失远迎啊!” 马默马默,一时还想不起来,这一对大招风耳倒让我记起来了,不就是“马咬尸”马大人吗?王诜心里一面这么想,一面突地笑了出来。 因为马默做监察御史时,最痛恨的便是“尸位素餐”之人,就是指那些一天空吃粮饷,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官员。他对这些人紧咬着不放,惩治起来跟对那些贪官污吏一个样儿,严惩不贷,这让许多人对他颇有微词,还背地里骂他“马咬尸” 马默做一长揖,指着太师椅道:“王大人请上座!” 王诜淡淡一笑,回礼作揖,目中登时放出神采无限,自有令人不可逼视的华贵之气。他嘴角仍带着一丝洒脱的笑意,朗声说道:“本官未着官服,还是马大人上座的好!” 马默眼睛转转,听了这话也不推脱。坐定之后,他开门见山,道:“王大人一定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怀州通判怎么跑到沙门岛来了?” 王诜笑笑不语。 “下官此次实奉枢密院密令办差,并非想要横插一手,干涉登州之事!”他一抬手,与手下道,“先请密令!” 此话一出,王诜微惊,却也不露声色。 手下将密令奉上,马默让直接送与王诜阅览。 王诜接了过去,仔细一看,确确实实是“枢密院”出纳之密令。上面言明令马默收管登州水师,整肃刀鱼寨,彻查沙门岛…… 枢密院出了密令,可见上面是下了决断,是要彻底惩治惩治沙门岛这块儿无法无天的地儿了,这是好事儿。可王诜心中略有不甘,此事他费尽心思,谋划多年,马默这是神兵天降,可谓是横插一杠子。他并不十分看重这“捕盗钤辖”的名声,可若说一点也不看重,却也是谎话了。 见他脸色微变,马默眼珠一转,大大的眼袋抖了抖,仍含笑道:“钤辖大人,可是对文书有疑?” 王诜听了这话,却也不愿发作,只得忍气道:“本官并无异议!”(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离岛 ☆☆☆ 王诜想了想刚才那几个刀鱼寨副将的话,又连着想起昨日见筏帮智叟何钧丰时,他曾提到同日上岛的水师刀鱼战船训练有素,战力非凡一事,拱手与马默道:“马大人运筹帷幄,一举制服水师,雷厉风行,本官有所不及啊!” 王诜一向心高气傲,想着马默短短几天便能降住了水师,必然也辖制了登州知府;虽然被客客气气的请进这里了,但筏帮、丐帮显然是被马默手中的水师控制住了,大黑山岛的码头,不,也许整个沙门岛都早早被他控制住了;而自己虽有青州军,却不能大举调入登州,攻入沙门岛,只能想了个智擒贼首李庆的办法,谁知中间还出了这许多差错,几遇险情。再一深想,即使拿住了李庆,不根除沙门岛之恶,难保几年之后不出个王庆、张庆的……此刻见了人家的手段,才知自己仍差得太远,他心里一难受,长叹了一口气,显得颓废了几分。 马默目光四转,看了看坐下几人,又转回头与王诜道:“下官知道,王大人多年之前便为缉捕李庆之事劳心劳力,此番更是亲身涉险,上岛抓人,下官实在佩服!若不是王大人您吸引李庆的注意,我这次差事必办不了如此顺利,王大人的功劳,下官会在奏折上据实禀报。” 王诜摆摆手,道:“这倒不必了!若能处置好后续,不再让虐囚杀囚之事死灰复燃才是大事!” “王大人说的是!”马默附耳低声道,“在下这里还有太后懿旨,说此事王大人居头功一件,还有筏帮、丐帮的人也会记上一笔,下官只是从旁策应,与枢密院请令也是受命于王大人之谋!” 太后?王诜一愣,心中忽然对沙门岛的事情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而且马默的意思,很明显是他只做事情,但却不想抢功!官场之上,这也太奇怪了……不过,他记得马默之所以遭贬出判怀州,是为欧阳修遭蒋之奇诬陷之事辨白,才受的牵连。此人倒是十分耿直,不会用虚假之词哄骗于我。想罢,王诜站起身来向马默一拜,本想再说些什么,心中一动,又将嘴边的话忍住了。 这一来,马默反倒愕住了,不多说,他只得回礼。 此事乃是克里斯对马默专门吩咐的,她不想将此事做的太过招摇,引起小皇帝的疑心,她要的不是名声,更不需要马默要名声,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登州水师的掌控权。 又说了些安排,马默道:“岛上形势尚未安定,下官已备好大船,送诸位到登州安置。等到事情安排好,下官再与王大人登州一叙!” 尽管说的委婉,这已是下离岛令了,王诜也就应了。 巨大的刀鱼船停靠在码头上,准备返航登州。王诜站在船头上,回望马默所在的大寨。见他一言不发,尽管从王诜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馁,常鱼通、碧霞真人和筏帮的人也没精打采的。大家都知道这件事王大人花费了多少心思,每个人都觉得怅然若失。常鱼通更是在心里骂起了马默:大马脸说几句花言巧语,就把王大人的功劳抢跑了!我们这些跟着大人的人岂不是白忙了?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差错的?王诜纳闷。他已经冷静下来了,开始通盘考虑沙门岛的事情,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什么重要的东西。王诜想来想去,却也想不出其中的关键之处。 忽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思路。马默遣兵送来一批武林人士,正在登船,王诜远远望去,见仇玉龙和别三奇也在其中。一路上,经历了机关城的重重困难,平日里最讲究派头和衣着的仇玉龙,如今也是发丝凌乱,略显委顿。 别三奇径直走了过来。女道姑倒也与他不陌生了,见他施礼,便也还礼。见众人平安无事,别三奇也是感慨连连,一通诉说自己碰上了什么样可怕的机关。 仇云龙与别三奇一路逃脱,听他提起机关,便也凑了过来。说了两句,他目光一转又落到了訾灵身上,含笑道:“仙姑妹妹,小生这一趟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心中万分失落,不如你随我去蜀中做客,我们也好多亲近亲近。” 其实,仇玉龙早已失了飘飘神采,强打着精神,此刻拿小道姑打趣,纯属惯性使然,嘴上犯贱。他刚想再出言轻薄,哪知眼前突然白影一闪,自己握在手中的玄铁扇,不知怎的,已经到了别人手上。 这一下,他不禁大惊失色,须知他虽不是武林中人,但练武却下过一番功夫,练就的眼力、耳力、身法行走江湖也可说得过去,如今竟然一眨眼的功夫被人夺去兵器。他凝眸望去,但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位瘦削的青须长髯老者。老者手持一杆拂尘,正把他那玄铁扇卷了去。 仇玉龙知道他是那位王大人的西席,面上微带诧色,不知这人为何要管自己的闲事,正待问话,哪知对方先开了口,“倘若你再对她们出言不逊,下次失了的就不只是扇子了!” 那玄铁扇是仇玉龙的心爱之物,不逊色于美姬宠妾,此刻他也不管对方是何身份,大喝道:“要你管!” 随着喝声,他左手一拳,向老者面门打去,同时右手疾伸,为的就是去夺自己的扇子。 老者突然身形一动,宛如一道轻烟升起,跃在船舷上,仇玉龙的左拳右掌便落了空。老者双足微微一点,空中拂尘一挥,只见那玄铁扇在空中打了个闪,“啪”的插进了仇玉龙后颈的衣领处。 仇玉龙身子一顿,知道扇子插在自己的衣领里了,他反手去够,却发现自己后颈一麻,整个身躯再也无法动弹,他自知已经被人家点中了穴道,他再望向老者,人家已经落在甲板上,丁字步一站,拂尘搭在了臂窝。 仇玉龙知道对方武功惊人,虽明知自己比人家差得太远,嘴上忍不住愤恨地道:“好老儿,快解开本公子的穴道。” 这一下手法劲力拿捏之妙,连滕楚凉见了都忍不住赞道:“真没想到‘玉女投壶’还可隔空点穴!” 玉女投壶不是玉女剑法中的招式吗?仇玉龙心中惊道。 碧霞真人露了这么一手惊世骇俗功夫,便已显明身份,周围围观的武林人士都不禁大吃一惊,目光转到这个青须老者身上,几乎不敢相信此人便是驰誉江湖,名震天下的“碧霞真人”。 仇玉龙也不是笨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此时不禁盛气一馁,颓然不语了。 碧霞真人走了过去,在他身上一拂,轻声道:“仇公子,贫道劝你好自为之。” 仇云龙的手缓缓放了了下来,他面色惨白,突地一拧身,逃进了船舱。 周围人见状,都一阵哄笑。 这边的闹剧洪七里全然没去关注,见帮主不愿让人打扰,两位长老默默立在他身旁,噤若寒蝉。 此刻洪七里心中思潮翻涌,有官府勒令,他不得不带人离岛,可是,他还不知道她的下落、她的安危…… ☆☆☆ 克里斯一阵天旋地转,失去平衡后,她也失去了意识,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黑暗中突然有了动静。脚步声,奔跑的脚步声,穿过灌木丛,直扑她而来。 她微微睁开眼睛,等待适应了光线,看到了影影绰绰的轮廓,茂密的枝叶遮住了阳光,没有别的动静,只有树与树窃窃私语的声音。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 难道她还没有醒,梦还在继续? 克里斯的头还晕乎乎的,但她能感觉到一双手似乎从正面伸过来,那手先探了她的鼻息,又扶了扶她的肩膀。 接着,那人站了起来,就听“砰”一声,接着树叶沙沙作响,最终天空响起一声炮响,声音奇特。 那人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轻声问:“主子,你怎么样了?小的打了玄铁炮……” 克里斯朦胧间,见到头顶有个模糊的人影轮廓,黑衣黑面纱,看上去很像熊戴影,她心想:我这是还在宋朝?她想着,又闭起了眼睛,想听这人接下去要说什么。 可突然之间,说话的声音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除了一微风从林间吹过,树叶响动。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这感觉太奇怪了。 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刺鼻极了。 克里斯猛然睁开眼睛,就见一个蒙着黑面纱的影卫捂着脖子,血顺着他的下巴和手臂直往下淌。 克里斯摸了摸滴在自己脸颊上的鲜血,那影卫的身子一歪,摔倒了在地。 脚步声,穿过灌木丛的窸窣声,从前方传来。 忽然,枯枝断裂的噼啪声又从身后相继传来。 克里斯挣扎着爬了起来,她转头向后察看。萧索靠在树上,手里折断了一截木枝,正微微的对着她笑。 再看正面,肉瘤大汉正穿过灌木丛,向她走来。 那折断的木枝再次在克里斯心中咔嚓的一响,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从两个人的眼神中,她看到了杀意——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你的死期到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杀自己,但那杀意让人寒彻骨髓。 克里斯盘算着逃跑的路线——身后,萧索步履从容地向她逼近,“索魂”散发着终结者般强大的气势,那是一股锐不可挡又无法逃避的威力。克里斯一瞥眼,左边或者右边都是树林,面对两个可怕的杀手,自己逃不了多远……前方灌木丛后,十步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平川,只是肉瘤大汉正好挡住了她的路。 这时,两人四目相对。 肉瘤大汉的眼神就像是猎鹰看到了兔子,可克里斯却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畏缩。 克里斯一咬牙,猛地冲向肉瘤大汉的方向。 萧索手指灵巧地一抖,一截树枝便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光弧,随即朝克里斯的大腿飞去。 声响传来,克里斯浑身一凛,她微微蹙眉,脚下一扭,这个时机刚好,那树枝只差了毫厘,就能将她的右腿卸了。 萧索的“凝烁斩”其实是萧氏武功中极简的招式,他用的次数也最多,可外人却极少能窥得出其中门道。尹易却知道其中的缘故,那是因为萧索可用任何物体作为介质,释放聚集的独门内力,因为攻击路线呈现曲线,所以洪七里初见这招之后,才言其有弧矢之威!尽管没有固定的武器,任何东西到了萧索手中,都能成为他锁魂勾魄的武器。 尹易知道这个混蛋喜欢每一招经过精密的算计才使出来,而且每次发动攻击,所用之物都不会重样,萧索自己称为“眇思自出於胸中也”,所以他的武器既可能是树枝、花瓣、雨滴……也可能是冰糖、水果、米粒……还可能就是要杀之人身上之物,手中的兵器、怀中的暗器、衣物上的饰品……虽然都是进行曲线攻击,但因为物品形状不同、材质不同、发动时机不同,这招“凝烁斩”看起来就像是有万千种变化,所以没有外人能看得出其中奥秘。 那半截树枝带着发出去的内力向前飞去,正好将前方一侧的灌木丛削了去,克里斯见状飞身冲了过去。 又一阵劲风,她急忙弯腰钻出了灌木丛。感觉尖锐之物擦着她的头皮飞了过去,击中了她旁边的一棵树,溅起一片碎末。 克里斯施展着“蜉蝣步”,不顾一切的冲出了林带。 她不能停下,停下就死定了。 “哎呀,一个不小心,又让人跑了!”萧索看着像一头受惊的小鹿,没命似地往前奔跑的背影,笑笑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他竟然知道咱们两人之中,你绝不会出手!” 尹易很是意外,看着男子施展极为上乘的轻功,觉得有点眼熟,竟然躲过了两次“索魂”的攻击,而且总是在间不容发之时,身子那么扭了一扭,便躲开了。第一次如果说是运气,可第二次就不简单了。他心中暗暗不爽,骂道:“你能不能不偷懒,干点正事儿?非要让他跑了?” 萧索耸耸肩,问:“你不觉得这样更有趣些?” 他丢下了树枝,抬起了手,一圈树叶绕着他那修长骨感的手指转动,轻声道:“为了他这么有趣,便给他萧家至上的款待吧!” 见萧索向前走去,尹易摇摇头,也缓缓跟在后面走出了树林。(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魔力 ☆☆☆ 克里斯就这样一直跑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她刚想:好了,安全了吧,别跑了,喘口气,或者找个地方躲一躲。可马上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你离安全还早着呢,继续跑,笨蛋,一定要到见到若水,才能停!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什么东西飞了过来,她猛地向左侧一偏,地上一片土壤被打得纷飞。克里斯不知道那是被什么玩意儿打的,但庆幸没有打中自己。 在她以为没事的时候,突然脚踝像是被套上了锁链,拉扯着她,脚下被绊住了,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身后,他们出现了,像两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两个恶魔。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拼尽了全力,尽管她头昏、恶心,还有濒临死亡的绝望,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一刻不敢耽搁,她爬起来就跑。 只可惜萧索已经追上了她。 克里斯低喝一声,把刚才在地上捡的一块石头抡了过去,但萧索身体轻轻一挪,石头落了空。克里斯只觉得眼前一闪,萧索已经攻了过来。 克里斯只有一个选择——逃跑。向左侧冲去,萧索拦在她的身前,向右侧躲避,萧索早早在那里等着她了,仿佛每一个逃跑的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她就像一只被猫逗弄的耗子。 似乎玩腻了,萧索肘腕一转,接着啪的一声,他手中的树叶就像鞭子一样抽在了克里斯的脸上。 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向后倒了下去,硬生生的摔在了地上。 她的胳膊和双腿都很痛,感觉它们像是不属于自己似得,不受自己控制。站不起来,克里斯趴在地上,呼吸急促,地面似乎变成了高耸的悬崖,怎么爬也爬不上去了。 “你还好吗?”萧索蹲下身,好像真的在关心她摔得痛不痛。 克里斯转头对着他,眼神中尽是迷茫。她以为自己还能撑得住,可当她看到萧索眼中的疯狂和兴奋,立刻吓呆住了。身体内,一股强烈的恐惧感正在横冲直撞。她以为现在的自己更加坚强,也更加勇敢,不再是需要艾迪熊的小女孩,不再是感情脆弱的少女,能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感,她全都错了。 现在,她刚刚破皮儿的地方,感觉刺痛,眼睛也开始感到一阵刺痛,泪水夺眶而出。她要紧牙关,努力控制自己,完全没用,胃部痉挛,就连每一根神经都感到刺痛。 克里斯泪眼朦胧,看着萧索,等待着他杀死自己,然而他始终没什么动作,随着沉默的蔓延,她开始颤抖起来,她的手指攥成拳头,紧紧握着,指甲抠进了手掌里。可是这样的疼痛,比不上胸中的疼痛,这感觉盖过了其他感官的不适,让她的呼吸倍感艰难。 即使在恶魔岛被恶人逼迫,即使是那差点让她溺亡的冰冷海水,即使那杀过人的愧疚折磨感,都没让她这么害怕过。因为那时候她还能靠着自己的意志力支撑,靠努力去克服。可眼下她知道自己如何努力,都不会改变结果。 萧索就像是人类未探知的海底深处隐藏的怪异生物。 克里斯从小就不喜欢水中的生物,第一次去参观海洋馆,孩子们都会被各种绚丽色彩的鱼类,惊异外形的海底生物吸引,克里斯却看吐了,因为她看到的是一群可怕的家伙,在她看来,那是物种的差异,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比起眼前这个疯子带来的恐惧,过往的苦难经历简直不值一提。 萧索仔细打量着她,看到了应该在常人脸上出现的惊惧和痛不欲生,他很满意,这样才对嘛,哪里有人不会害怕的。 他特意凑近克里斯的脸前,叫道:“快来看!快来看!” 站在远处的尹易,皱了皱眉,心想:这混蛋又耍什么花样? 原来刚才萧索打在克里斯脸上的一击,划破了她的假面。 走过去,尹易目光一凛,一丝寒意倏然泛上了他那张肉瘤面孔,冷冷地注视了克里斯的脸半晌,他突然道:“竟然是‘十前辈’的面具!你是他的徒弟?” 克里斯一听这话,却愣了愣,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尹易催促萧索道:“快点动手!” 尽管生具史密斯家族的傲骨,在死亡面前,她绝不会求饶。但此刻她更加明白,别妄想眼前两人发慈悲,他们压根没有那种东西。 萧索轻笑一声,问道:“唉?他跟你都带着假面,你难道不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儿?” “不想,看到这面具,就让我多了一个杀死他的理由!”肉瘤大汉把头转向一边。 那个十前辈好像是尹易最讨厌的人,就因为人家的********做得比他好。萧索心思转动,眼前的人似乎也没什么意思了,他疾伸手掌,刷地向男人当胸击去。 突然间,萧索的手掌停在了空中,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停住了手,那是他作为杀手的直觉,他察觉到了强大的危险。这样的威胁他从未碰到过,腕肘微抖,他突地变掌为爪,五指如钩,刁住了克里斯的手腕。 克里斯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一眨眼间,一个巨大的蛇头忽然在克里斯头顶显现。 那蛇的眼睛发出金色的光芒,其利如电。 萧索紧抿着薄唇,尽量不显露自己的焦虑。他的手依然紧紧抓着克里斯的手,但眼神却像被催眠了一般,一动不动。心中惊道:自己的“潬渊阵”他怎么也会? 他目光凝视,蛇身隐着的轮廓渐渐显了出来,它盘踞在男子的身上。他仔细探查,觉察出不同之处,心想:不对!这幻象并非是靠念力催动的,绝不是我萧氏的觋术功夫!再看男子的假面,那俊美的脸上挂着泪珠,闪着碧色的泪光。眼睛微闭,点点蓝光却从长长的睫毛缝中射了出来。这光芒射进了萧索的心中,勾着男子左腕的右手突地一紧。接下来,金色光芒闪烁着,但慢慢暗淡下去了。在男子手腕之下,萧索还感受到了别的东西,一种独特的脉动。 萧索觉得体内燃烧了起来,他惊异于自己身体突生的变化。 他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背上的扶桑树开花了,花朵娇艳,颜色如火。外人都只知道“索魂”背上的扶桑花是刺绣的图案,对于萧索本人,它们好似活的。花朵绽放的感觉,只有在自己修炼的扶桑功,有所进境之时,才会发生。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内力就增长了? 他更惊异于眼前出现这样的魔力。 尹易在一旁见萧索捉了对方的手之后,就动也不动了,直盯着人家看,摇了摇头道:“你是相面,还是杀人?” 克里斯知道自己还没有死,因为她还能听到自己钟鸣鼓噪般的心跳声。她只觉得萧索的手再一用力,自己的手腕便会被生生拧断。 这时,她衣衫的领口处爬出了那条金色小蛇,它露出头来,盯着萧索看。 萧索见到它,似乎比刚才见到那只巨蛇的幻影还要惊诧,不过转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薄唇微微咧开,露出诡异的笑容。 一股掌风,呼啸着从克里斯耳畔飞过,打在离她脑袋不远的地面上。 克里斯缓缓抬起眼睛来,呆滞地望着他,就见树叶在萧索树枝一样瘦削的手指间转来转去。 “你在干什么?”尹易厉声喝道。 “我一定会杀他,但不是今天。”萧索回过头,盯着自己的老友,冷冷地道,“在那之前,谁要杀他,我便杀谁!” 尹易和萧索相交多年,他愣愣地站在旁边,脸上铁青一片,像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刚才萧索有多么认真,甚至让他都感觉到了寒意。 尽管尹易看不见萧索所见的幻象,但他深知萧索的为人,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他答应自己杀人,却突然变卦,还说出了这样的话。一切都让尹易惊诧莫名,目光转动,落在倒在地上的人,全因为这个人? 附近有人,萧索和尹易同时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 很多人,不断接近,而且速度很快。其中更有一人,萧索记得他寒意十足的气息,是那天在小黑山岛上护着男子的不明人物,可不好对付。 萧索看了一眼尹易,道:“别那么生气,今天到此为止,咱们先走吧!” 尹易无奈之下,气呼呼的闪身离开,萧索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人走远了,克里斯才敢大口大口的喘气。 平躺在地上,她看着天空。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她现在简直一头雾水。为什么他们要突然杀自己,为什么又突然不杀了?从刚才他们的寥寥数语中,她判断不出来。只知道自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卷进了超级大麻烦里,而且最糟糕的是她根本无法反抗这一切。萧索还声称要杀掉自己,“蜉蝣步”在他这种级别的高手面前简直毫无作用。 克里斯很清楚,在将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必须刻苦练功了,否则还没等找到回去的办法,哪天被人干掉了都不知道。 她艰难地站起身来,血从鼻子里滴落了出来,她用手掌接住,流血是好事——起码证明自己还活着。 克里斯也感觉到了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举目望去,看到两个影子正向自己移动过来,他们比身后的任何一个人行动的速度都要快——正是张若水和熊戴影。 两人见到她一身狼狈,心里揪着痛了起来。刚才在玄铁炮发射的位置,他们看到了那个被杀的影卫,张若水心急如焚,因为从那伤口看起来,杀人者的武功实在惊人。 克里斯浑身尘土,被树叶划开的假面仿佛是翻起的皮肤,看到两人惊恐的脸色,她赶紧摇晃着手道:“我只是看起来很惨!”殊不知手上还沾着刚刚流出的鼻血。 不一会儿,有更多“沙沙”的声音把她围了起来。 张若水立刻把克里斯安置在了一棵树下,先检查她的脉象,发现她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确实比她外表看起来好多了。 其实除了摔倒时的一些擦伤、撞伤,她没有致命伤。 克里斯嘴边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好让捧着伤药的熊戴影放心。应该说她常常这么做,用笑抵挡一切,伪装自己,将自己真实的情绪隐藏起来,让周围的人无法察觉。可似乎这次不怎么灵验,熊戴影耷拉着脑袋,脸色不佳。 这里围绕了许许多多的影卫,他们严阵以待的架势让她心中的紧张感无法舒缓。 抹好了伤药,克里斯又从怀里掏出个小盒,里面装的是老头儿教她调配的——保养面具的面膜。她轻轻拼合被萧索划开的假面,再用手指挖出一些膏体,仔细涂抹在假面上。弄好之后又让熊戴影确认一番,听说不仔细看,便看不出来创口,她才放心。心里想着回去之后再找老头儿好好修补。 克里斯开始询问岛上的情况。她需要尽快转移注意力,而对周围情况的掌控,能让她迅速恢复自信。 尽管张若水觉得不用如此着急,但在克里斯的坚持下,开始一一解答她的问题。她这才知道原来地下机关城已经坠入了海中,黑山堡一侧建筑也倾倒了。 “继续。”克里斯催促他说下去。 “和主子上岛的人都平安无事,马大人已经安排他们出岛了。” “洪七和滕大哥已经离开了吗?”克里斯很惊讶。 “因为要同时遣散岛上的武林人士,这会儿他们的船可能还在码头。” “他们见不到我一定操心死的!”克里斯深吸了口气,转头道:“戴影,你现在去趟码头,告诉他们我平安无事,只是乘下一班船出岛!” 熊戴影低头得令,道:“诺!” “等等!”克里斯从身上拿出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正是她从茅草屋拿回来的人面陶塑,她递给熊戴影道,“把这个交给滕大哥!” 熊戴影点点头,拿起包袱,飞快的向码头奔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审问 ☆☆☆ 突然,她想起来了一件大事,问:“对了,那个李庆呢?” “已经让石影抓住了,还有那个云珠琦。”张若水有些迟疑地说,“她把你在青州救的那个男孩也带上了岛。” 克里斯脱口而出:“云珠琦抓他干什么?难道想借此要挟我,那还真可笑!他们在哪里?我要见他们。” 张若水见她脸上还没有恢复血色,显然是在逞强,劝道:“不用急,身体还是最要紧,主子再多休息一会儿吧,他们也不在此处,咱们稍后再过去……” 她瞪大眼睛,凝视着张若水,只跳出一句:“我没事,我要去!” 万般无奈,张若水让两个影卫用提前准备好的肩舆,一前一后地把她抬了起来,自己跟着队伍往石影所在之处进发了。 就这样一言不发的,他们迅速穿过一片树林,向岛的对角疾驰而去。 克里斯观察着周围的人,心里暗暗惊叹这支影卫队伍的速度。虽然还没跟他们交流,很多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却足以看得出他们人人都是功夫不凡。那两个抬着自己的人,竟然完全没有掉队,整支队伍的人都保持着完美的整齐步调前进。 被人保护着的感觉是很好,但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这种不自在让坐在肩舆上的她,顿感如坐针毡,身体燥热。 影卫们抬着克里斯一路向北,前方突地出现了一片山崖,这样的奇观让她感到震撼。山崖由五座绝壁连绵而成,形如一只龙爪,其险峻陡峭之势已不能以言语形容。 走到了近处,克里斯仰头看去,头上是壁立千尺,如刀砍斧削一般的峭壁,横断面上有无数刻痕,其上仿佛曾被一头巨龙的龙爪抓挠过一样。那龙爪刻痕是海蚀形成的,如今变成了一条天然的栈道,可以让队伍攀崖而上。栈道在危耸的悬崖上盘绕而上,旁边就是惊涛骇浪拍打崖壁,空中还有海鸥盘旋鸣叫,克里斯心跳加速,觉得有些紧张。 走到半山腰,便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路只能一人侧身通过,张若水扶着克里斯下了肩舆,步行前进。栈道尽头是一道细细窄窄洞口,海风穿过,发出呼呼啸叫。队伍进入后,克里斯发现自己又进了一个迷宫,这里是一个丈余宽,六丈高的海蚀岩洞,他们又再一路下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克里斯终于忍不住了,小声地向张若水发问。 “这里是龙爪山,在大黑山岛的最北端,李庆在这‘聚仙洞’下面修建了一处隐秘港口。”张若水也小声地回答,“他自有一条安全海路,不会碰到巨浪,能轻松进出沙门岛,此事没有人知道,连那副砦主都不知道。云珠琦带那男孩上岛,走的便是这条海路,石影发现后,我们便是从聚仙洞上了大黑山岛。” “她倒是对李庆的秘密格外清楚!” “主子让石影在登州调查云氏娘家,他也查出了一些东西,一会儿让他亲自禀报吧。” 克里斯点点头。 “聚仙洞”是个略微宽阔一些的海蚀岩洞,只是此时聚的不是神仙了,而是铁佛堂的影卫们。 洞穴里正中,几块石头形成了个天然的石椅,旁边点着一盏火灯,后面的大石块似乎可以躺着睡觉。随着视线的转移,她大概可以推测出这是李庆出入岛时歇脚的地方。 由于光线不足,克里斯大概看到洞穴里还有十来个影卫,但都站在较远的角落处。 “现在觉得怎么样?”张若水关切地问。 “我觉得还行。”克里斯回答着,继续观察着洞里的环境。 当视线扫到石影时,他以为太后正注视自己,赶紧跪了下去。 他一跪,其他影卫也都全部跪倒了。 张若水扶着克里斯坐在石椅上,克里斯才看见下面跪倒了一片人。出宫可有一段时间了,她差点把本尊是太后这回事儿给忘记了。 张若水也在一旁跪下,所有人同时呼道:“参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高在上、万众瞩目的感觉让克里斯心里打了个激灵,她怀念蓝瑟新品发布会时的紧张气氛,眼下这样似乎也不错,她扬了扬眉,道:“平身吧!” 等张若水站起来后,克里斯向他招招手,等他凑到自己跟前,她低声道:“我来审问,你可以从旁判断一下我的状态。” 克里斯实在讨厌被当成一个伤者对待,她要证明自己。 张若水想了想,道:“遵命。” “应该从哪里开始呢……”克里斯动了动嘴唇,问,“石影?云珠琦的身世查的怎么样了?” 石影上前一步答话,克里斯才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位铁佛堂现任的堂主。他有着坚实的骨架,瘦长的双臂。“石影”这个名字似乎起的格外贴切,从肌肉虬结的双臂上可以看出,他的身体也一定是坚如磐石的;而他本身就像是“幽灵”一样的存在,他可以在黑暗中神出鬼没,有灯光的地方,只要他不显身,很难辨别他的轮廓。刚才进屋克里斯也是没注意到石影,连他什么时候跪下的都不知道。当然,隐于无形应该说是影卫必须拥有的身法。 石影开了口:“云珠琦原名许珠琦,其父为泗州富商许尚。” 原来许尚因做买卖常往来于登州,后娶登州女子云氏为妾,生一女一子,女唤珠琦,子名玉璞。十年前许尚携幼子外出,路遇盗匪,两人与家奴均被匪徒所害。其后,许妻以云氏母女不祥,招来祸事为由,赶二人出门,云氏遂投奔娘家,回到登州。云家本就贫困,全靠女儿外嫁富户才改善了家境,此时为长兄当家,他嫌弃带着拖油瓶的妹妹,并未妥善安置母女二人。云氏带着女儿在郊外韦村寡居,因为村民以阿云母女称呼两人,那许珠琦才改名云珠琦。去年云珠琦其母,重病不治而亡,那云家长兄怕村民传其恶名,便把云珠琦又接回了云家。 “那许尚乃是登州知州许遵之族弟。”石影补充了句,“马大人接管登州之时,已经查问过许遵,他说一直怀疑族弟被害,并非普通贼匪作案,而是预谋杀害。” 克里斯回头问张若水:“在李庆的房间里,可有搜到我要找的东西?” 张若水一挥手,一名影卫从旁边奉上了一个腰带一样的东西,上面明晃晃的插着一圈短刀。 克里斯看了一眼,问:“可有验过?” 张若水道:“正如主子所料!而且从翡翠宫两个老儿那里也得到了确确实实的答案。” 克里斯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都是正确的,但是她心里还有许多疑惑没有解开。 她陷入思考,四周一片沉默。 最后,克里斯道:“带云珠琦和李庆,让他们对峙一番吧。” 不一会儿,云珠琦和李庆被押着带进了石屋。 李庆面色惨白,嘴角挂血,看起来狼狈透顶,哪里还有了长厅里的嚣张气焰。 石影道:“两人已经被封住了穴道。” 云珠琦看到那张俊美的面孔,诧异至极地问道:“欧阳峰?怎么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身后的影卫按着跪下了。 李庆扫了一眼克里斯,他心中嗤笑,这里全是大内的高手,他的身份还需要问?必是处于那庙堂之顶派来的人,看来小皇帝上台,是要拿沙门岛开刀了。也许真应该听那人的,收敛一点就好了,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想通这点,他已是彻底泄了气,让跪就跪。 克里斯决定从李庆的身份开始入手,她变回了低沉的声音,问:“李砦主,不对,关于你的身份,‘索魂’猜得应该没错,那真的李庆是被他们杀了。应该叫你一声郗英。” 郗英随意的回答:“一个名字罢了,想叫哪个请便!” “李庆胆小如鼠,体虚爱冒汗,你却不是。秦大官人送你‘蜀蕊’时,就是提醒我注意你。第一件让我困惑的事,便是你这张脸。你没有带任何********,如果你带了,我肯定能看出来。”她略微一顿,心想:这次上岛,有不少人易容化妆,比如青须老者,早早就发现“他”是女的了;小宸就不说了,第二天就认出来了;只有肉瘤大汉最难认,最后发现他带的还是蛇解衣,只是更加精妙。 克里斯看了眼郗英,道:“我让人查过李庆,他是家中三代独子,既无叔伯兄弟,也就不会有个跟他长得相貌相像的人了。我是不信,你们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人能撞脸?” 记忆都涌上心头,突然间,郗英想起了初次登上沙门岛的事情。那日,李庆还是李庆,郗英还是郗英。副砦主曾质问自己为什么裹着纱布?李庆一边擦汗,一边按照自己教他的说辞解释。 郗英道:“裹着纱布看不清嘴脸,哪里是因为与人争斗受伤了,而是动了刀子。”他愤愤地想:我为了那个女人转换身份,连自己那张俊美的脸都不要了,变成了和李庆那只蠢猪一模一样的蠢脸。 “脸上动刀子?”克里斯一诧,“你的意思是,有人把你整成了李庆的脸?” 郗英叹了口气,道:“因缘际会,我得缘见过张小娘子一面,这张脸便是她赐予郗某的。” “张小娘子是谁啊?”克里斯问。 郗英一愣,道:“这位大人竟然不知道张小娘子?” 克里斯心想:看他惊讶的样子,难道这张小娘子又是大宋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人?那可不能露馅了! 克里斯自然不知道中国历史上的四大女医,张小娘子便位列其中,而且她还是一位精通外科手术的女神医。当年张氏因开刀术和制膏的秘方,在民间名声大噪。仁宗听说了这位医术高超的民间奇女子,便将她召进宫,张小娘子刀法精妙,不但为仁宗治好了隐疾,也为后宫的嫔妃们调制出了无数种养颜的秘药。仁宗龙颜大悦,御封“女医圣”,赐名“张小娘子”。之后,张小娘子离开了京城,她的行踪变得神秘起来,即便仁宗病重时,派尽人手也没能找到她。老百姓甚至说她早已得道成仙,飞升仙游去了。 张若水心道:当年仁宗爷召张小娘子入宫时,主子尚在濮安懿王府,听说张小娘子的秘方可养肤生肌,她还特地进宫,向曹皇后讨要那秘方。记得她还盛赞张氏,说秘方让自己的小姨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了。张若水看了看克里斯,心中生出一丝疑虑,怎么主子好像不记得了。他提醒了句,“便是那开刀治疮疡、取痈肿的张氏。” 克里斯反应倒算快,连忙道,“啊……哦……张小娘子啊,我想起来了。你说吧,是怎么回事?” 郗英当下便把张小娘子如何给自己换了张脸,如何同李庆一起上岛,如何偷梁换柱经营沙门岛的事情,略微讲了一遍。 克里斯惊讶至极:原来中国古代也有外科医生,还可以为人做整容手术。 想罢,她继续向郗英发问:“第二件让我困扰的事情,就是刚才你怎么躲过洪七那一掌的?” 郗英冷哼一声,道:“我没有躲过洪帮主那一掌,只是受掌前用内力护住了心脉,又尽量在承受掌力时错开分毫,即便这样,也受了极重的内伤,此刻不用命人封住我的穴道,我也做不了什么的。” 张若水看克里斯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心道:主子大概不明白,练武之人是可以这样躲避致命重击的。 郗英心道:当年张小娘子不但给自己换了张脸,还送给自己假死的秘药,否则刚才躲不过“索魂”的追查,只可惜自己太急着让大厅里的人都去死,否则只是假死,待众人离开,再想办法逃离这里,说不定还有机会。 越想他越陷入悔恨之中。 见郗英想什么想出了神,克里斯忽然转头去问云珠琦,道:“为什么要抓走月玡儿,引丐帮上岛?你希望洪七一怒之下,拆了翡翠宫,大破沙门岛,救走义妹……”她指着郗英,“最重要的是杀了他?这便是你想要的结果?” 云珠琦发出一阵狂笑,声嘶力竭的吼道:“是,我就是要他死!”(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回 夺岛——真相 ☆☆☆ 云珠琦没有再说下去,郗英听到这番话,低着头却不说话,死气沉沉地跪在地上,他们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克里斯打破了这种沉默,道:“他教你功夫,还有可能是你爹,你却要杀死他吗?” 这一下就连周围的影卫都听得面面相觑。 此时,郗英的沉默仿佛是默认。 云珠琦拼命地摇头,喊道:“我爹爹才不是他,是他杀了我亲爹爹!” 克里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飞快地转动大脑,立刻将手中的线索和云珠琦的话连接在了一起。她用手指点着下巴说:“让我猜猜,他什么时候开始教你武功的,十年前?嘉佑二年那一年,对不对?” 听了她的话,云珠琦更像是失了支撑力,跪坐在了地上。 石影脱口道:“嘉佑二年正是许家父子被匪徒所害那一年!” 终于,郗英抬起了头,用惊奇的眼神望着克里斯,“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看来,即使自己没有掌握所有的事情,但自己确实“看上去”像是知道了一切,这把他们都震住了。 扫了一眼郗英,克里斯缓缓道:“我查过杀手盟,阿云是在母亲过世才加入的吧?两年之内便能在杀手盟排到第六,虽然你不是靠武功跻身杀手榜的,可若是一点武功没有也是行不通的吧。能躲过戴影的追击,就说明很不差了,关键你靠的是飞刀吧?假扮你的女孩虽然也甩了飞刀,手法却和你差了许多!我当时就在想,你这手飞刀一定有点儿来头。一个贫女哪里学的武功?说实话,这事儿我一直毫无头绪,让人去泗州许家查了,还去问了曾服侍你的贴身丫鬟香儿,从她口中也没听说过什么人教过你功夫。” 听到克里斯提起香儿的名字,云珠琦有了点反应,她抬起头,望了过来。 “到这里成了死胡同,于是我就想想别的,终于发现两件事很奇怪。第一,就是那****把月玡儿拐带到翡翠宫这件事。其实,当初你抓走月玡儿的时候,把那本《沙门岛夺岛大会》的册子留下不就行了?几经周折、冒着风险,你还是把月玡儿带进了翡翠宫。尽管你说是为了逃避丐帮追踪,可在我看来,你就是希望洪帮主一怒之下,拆了翡翠宫。所以,你不仅恨郗英,也恨翡翠宫。这件事让我很在意,我推测能让你这么痛恨,两者之间一定有点什么联系。不过这时候我手中的线索并不多,做不出什么判断,只得派人回京查访。” 张若水想起了当时的情况:本来大部分影卫都被派去了齐州、登州、沙门岛、泗州,但翡翠宫之后,主子却让炼影等人回到京中调查,难道并不只是去查独孤良翾的事情? “第二,就是你拼了命赚钱这件事。你武艺不高,却能排在杀手榜前列,就靠多杀人。别人都说你是爱财如命。我就在想,你一个小姑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就因为喜欢钱?不会!要是我,赚那么多,肯定是想买什么。”克里斯顿了顿,“去杀手盟下契约的人就是你自己吧?上岛之后,我才发现除了丐帮,还有‘索魂’、‘肉瘤大汉’这样的杀手,这是你的双保险?” 云珠琦晃晃脑袋,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搞糊涂了。她惊诧地望着欧阳峰,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看见的是一条可怕的毒蛇,仿佛什么都逃不出他锐利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了,掌控着一切。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对他的判断全都错了。 初见欧阳峰,便是在翡翠宫,他是自己最讨厌的小白脸,却在关键时刻拆穿了自己的蛇解衣,让洪七里停了手,也没迁怒成翡翠宫,一下便让自己的计谋失之交臂;之后,乔装打扮跟踪丐帮,才知道小白脸竟然是洪帮主的义兄,一想到江湖上那些所谓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名门正派,她就反胃,他们全是一票假慈悲、假正经的家伙。所以一见欧阳峰在青州救下王赟,她就无法忍耐了;到了登州,找机会带走了王赟,就是觉得这孩子仿佛是当年自己的化身,欧阳峰绝对不会帮他报仇,他就是一个虚伪的骗子。就跟郗英一样,仗着那张俊美的脸,用些甜言蜜语哄骗自己,装作对自己很好,其实别有所图。而此刻欧阳峰眼中射出的光芒,让自己推翻了对他的认知,且不论他的真实身份如何,单从一个人的角度,他便让人摸不透了。 见云珠琦用迷茫的眼神盯着自己看,克里斯笑了笑,全当我说对了吧。她转向郗英,说道:“说实话,给了我最多线索的便是郗英你了。” 郗英困惑的问:“我?” “应该说是你假扮的李砦主。”克里斯道,“我可不像秦大官人那么厉害,压根就没看出来还有另一个李庆,但你身上已经透露了太多东西,这足以让我知道很多事情。” 初上岛时,赤影与熊戴影就一起陪在太后身旁,他此刻站在一旁的角落,正好看到主子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敬佩,同时也充满了疑惑:主子到底是怎么从一个人身上,便看出诸多破绽的? 克里斯道:“第一次见你是在长厅,单从表外讲真是不起眼,可你开口两句我便觉得你这人性格乖张、冷酷无情、狡诈多疑……都说相由心生,如今知道你是换了张脸,倒想得通了。你既然早就打起了沙门岛的主意,最后冒名顶替了李庆,应该知道上一任砦主的事情吧?他虐杀囚犯,满额便投人入海,最后有御史弹劾他,闹到了金銮宝殿。仁宗爷最看重什么?不就是一个‘仁’字,他生怕留下污点,让史家说三道四,下一任砦主他绝不会选一个满身戾气,阴狠毒辣的人,他可是让人精挑细选,寻了又寻,才相中了李庆。据我所知,李庆这个人一直做的是典狱官,兢兢业业,平平稳稳,任内没有一个囚犯枉死、喊冤。你控制了他这么多年,想必对他那懦弱的性格也是一清二楚吧?此外,你身上还与李庆本人有着太多的矛盾。秦大官人赠你香药,并邀你来京发展,你却说自己读书不多,做砦主都费力,如何能比得了京城里的人尖子们。这句话就将你的底细暴露了!其一,你一眼便能认出‘蜀蕊’,这可不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小典狱官所能做到的;其二,像你这样的砦主,倘若有机会升迁,还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可你却推脱起来,但又不是推辞,我估摸着你的意思是,不会亲往京城,却愿意搭上秦大官人在京城的人脉。做京官,难道还没你一个偏远砦主好?不对,应该说你不能亲往京城,因为京城中恐怕会有些人即便不看你的脸,也能认出你的人吧?恐怕你原本就是在京城混出一方天地的人吧!” 郗英听得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眼前的人竟然仅凭着自己的一句话,知道了这么许多。 克里斯一边思考,一边说:“嗯……秦大官人少年英才,初出茅庐便用‘蜀蕊’打开了‘凝香居’在京城的名声。若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年是皇佑三年,对吧?” 张若水见她眨眨眼睛,跟自己求证,立刻躬身点头道:“正是!” 克里斯点点头,对郗英说:“既然你对蜀蕊知道的这么清楚,想必皇佑三年这段时间,你一定在京中就事。” 此时,张若水已被克里斯的表现深深折服,那因她记不得张小娘子的事情而升起的一丝疑虑,如今也是烟消云散。 其实为了破解真相,克里斯是下足了功夫。天地阁册子中有一册《京事简纪》,记的便是一年之中京城所发生的大事,她专门让炼影从别院翻出十年的《京事简纪》,这十本册子,被日夜兼程的送上了沙门岛,而克里斯认认真真的把十年里京中的大事过了一遍,这才找到蛛丝马迹。 接着,克里斯坦言道,“其实我上沙门岛,不光是为了抓你,更重要的是,我要找独孤良翾。他的佩剑在那册子上,我就猜,他一定在沙门岛。” 当初,只是熊戴影想找独孤良翾下落,才命炼影、魅影两兄妹回京调查独孤良翾离开铁佛堂前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有意外的收获。 克里斯道:“独孤良翾离京是仓促行事,我让人查了查,他走前几日曾见过哪些人?结果发现他有三位客人,都是上门送礼的。家仆说他一般不会收礼,可那三人中却留下了一份礼物,独孤良翾还显得格外高兴。你派去送礼的人是常鱼通吧,我猜猜,送的大概是一只木鸟?” 郗英不禁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张若水和石影对视了一眼,送礼这事他们也知道,却没联想到独孤良翾的不辞而别上去。 克里斯笑了笑道:“所以,独孤良翾认识原来的你!我自己也没想到追查独孤良翾的下落,竟然查出了你的真实身份。郗英,不对!郗英是你本名,在京的时候,你的名字应该是‘向英’!” 石影大吃一惊,道:“你竟然是‘飞刀手’向英?” 郗英被克里斯叫出这个名字,半晌都没回过神儿来,这会儿听旁边有人问自己,才转头去看,石影他并不认识,问:“你是?” 石影道:“在下是元佑兄(独孤良翾的字)的副手。” 张若水这下也想起来了,向英便是当今向皇后之父,国丈向经的贴身护卫。当年“飞刀手”向英可是个白面俊郎君,又因飞刀使得快绝不凡,在京城小有名气。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着实让人没有想到。当年元佑确实与向英交好,只是向英因犯事早早离开了京城,原来让元佑离开铁佛堂的,便是他! 克里斯道:“郗英,我看过沙门岛的卷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是齐州人,所以你原本就是翡翠宫的人,是蒋家兄弟把你推荐给向经的吧?” “是,我是向英!”郗英第一次主动开口,“当年承蒙元佑兄照顾,知道他心心念的人来了沙门岛,我如何不通知他一声!我可知道为情所困的苦楚!” 皇佑四年,向英与人争斗,失手杀死了对方。天子脚下,谁知道他杀的人有什么背景,总之,向经为了息事宁人,让他离开了京城,暂且回到了翡翠宫。只可惜苦等了大半年,却不见向经招自己回京,在他最失落的时候,便遇到了让他真正第一次倾心的女子。由于他相貌堂堂,原来在京城时并不缺女人,而他也从来没有对哪个女子付出过真心,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爱上别人。 郗英垂下视线,仿佛在回想什么,语气变得轻柔起来:“直到那一天,我才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我遇到了心爱的女子,她是那样令我迷醉痴狂,我对她的爱没有保留,我亦对她付出了全部……’” 听到他这番话,反应最大的要数云珠琦,她双眼宛似即将喷发的火山,牙齿咬得嘎嘣响。 克里斯问道:“你是这般想的,那女子是不是也像你这样,对你一见倾心、为爱痴迷?” 郗英忽然涨红了脸孔,淡淡的道:“自然也是,她亲口对我说过,要与我一生一世!” “只怕未必吧?” 听言,郗英激动地吼道:“大人指责我说的是假话?” 克里斯冷笑一声,道:“你俩在何处相见?翡翠宫无影阁!你是什么身份?神僧主持!”说完,她心想:就算那女子真的说过,恐怕也是在床上说的。都说不要相信男子在床上说的话,放之女子亦然,再说她说不定把你想象成自己的相公了呢。 在翡翠宫苦等无果,郗英便开始在无影阁做起了“神僧”,因他相貌出众,自然受一众女子的追捧,他终日沉迷于酒色,不过是想在女人堆里找寻往日的风光。 “便是这样又如何?”郗英冷硬回道。 “那女子是别人的妻子,你们本就不可能一生一世!” 郗英激动地说:“云儿才不是许尚的妻子!许妻多年未诞下子嗣,许尚才纳妾娶了登州云家之女。婚后,云儿的肚子也不见动静,许尚才发现生不出孩子的也许是自己,这才急了,是他送云儿去了翡翠宫,他压根就不爱她,没人会将心爱的女子推入其他男人的怀里。” 第二十五回 夺岛——求情 ☆☆☆ “我与云儿相爱相知,这段露水姻缘之后,她生下一女!”郗英指着云珠琦,“她是我们的女儿!我是她爹!” 这下,影卫们都明白了,为什么主子说他们是父女。 “你不是我爹爹!”云珠琦双目怒睁,眼底泛出血丝,指着郗英的鼻子,撕心裂肺的哭叫道:“是他,是他骗我……是我……是我害了亲爹爹和弟弟!” 云珠琦充满怨毒的眼睛盯着郗英。 郗英双目泛红,不禁失声说道:“阿云,你胡说什么?我跟你说了,我才是你爹爹!” “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云珠琦愤怒的咆哮。 “即便他不是你父亲,也是你师父吧?”克里斯指着一旁影卫捧着的腰带,“我让人比对过了,你们用的飞刀一摸一样呢。” 随着派出去的影卫回报了更多的信息,线索千头万绪。克里斯也曾努力想把一个个独立的事实串联起来,但还是不够,她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证明云珠琦和郗英的关系。他们之间,绝不像若水说的那般仅仅是因为深仇大恨,而是更加纠缠不清的关系。 云珠琦连看也不看郗英一眼,低声道:“我五岁生辰那日,这个男人出现在我眼前,说会教我功夫。那时候,他还不是这张脸!” “五年之后,你才找到了云氏,对吧?”克里斯心想:她若真想跟你一生一世,你们私奔不就完了吗,显然并不是那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许尚这个寡廉鲜耻、猪狗不如的男人!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我何需……”声音是从郗英齿缝中挤了出来。 “你先别激动。”克里斯耸耸肩,道,“可惜当你找到阿云的母亲时,发现她不但和相公相亲相爱,还又诞下一子,看来那许尚也不是生不出来,也许当年是他们太心急,才会去翡翠宫求子的吧?” 说到最后一句,郗英的脸上神色变幻,他立即咆哮:“谁知道他又借了谁的种?” 克里斯提不进什么劲跟这种自我中心、听不进去话的人争论,她问:“为此,你动了杀心!” “他骗了我,让我哄着爹爹带弟弟去了他说的地方,我那时候不知道……不知道我会害死他们……”说到后面,云珠琦已是哽咽难言。 克里斯可以想象,一个小姑娘发现自己信任的师父,是杀害家人的真凶,而且自己还是帮凶时的心情。 “我是放云儿自由,许尚早该凌迟处死!还有那个小贱种!”他阴沉地道,“不过,我不傻,许尚家大业大,在泗州势力雄厚,跟翡翠宫也有生意往来,还有个在宿州做知州的族兄……正面硬拼,是可以直接杀了许尚,接走云儿,但接下来许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我不过是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小小侍卫,哪里敌得过他们,只怕最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可不喜欢这个结局。我只要他们死,而我却不能死。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克里斯道:“所以,你就开始筹划在沙门岛扎根?经营自己的势力?你倒真的是沉得住气。” “其实,我最初不过是想找一个隐姓埋名、藏身隐迹的地方罢了。”他嘿嘿笑道,“没想到上天对我不薄,让我碰上李庆这个废物。尽管毁了容貌,却让我在沙门岛做得风生水起,日渐兴隆。” 等郗英回到泗州,再次出现在云珠琦面前时,已是换了另一副面孔。云珠琦知道父亲和弟弟遇刺的真相,她天天在自责和愧疚中度日如年,偏偏这时郗英告诉她,他才是她的亲生父亲,而许尚不过是拆散他们一家三口的恶人。不知为何,她感觉得到了解脱,又对郗英言听计从起来。郗英一面教她飞刀术,一面在许妻身上下功夫。许妻本就讨厌云氏,郗英便安排婢女从旁怂恿,果不其然,半年之内云氏母女被赶出了许府。云氏无奈,只得投奔娘家,这正是郗英所盼,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海之隔。他对孤立无援的女子嘘寒问暖,自然很快赢得了信任,他相貌变化忒大,云氏哪里认得出来他便是当年的“神僧”。三个人真像是一家人那样幸福快乐的过日子,直到两年半前,许遵上任登州知府,他找到了云氏,并说出了自己对族弟之死的怀疑,他还说亲自查过当年案子的仵作,当场并没有发现许尚幼子的尸体,仵作是被人买通才这么说的。事后,云珠琦知道弟弟可能未亡,便与郗英对峙,云氏听到两人争吵,才发现了丧夫失子的真相。所有的祸事原来都是因自己而起,云氏羞愧难当,自缢身亡。 “我娘死前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我是许家女,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她也从来都没有倾心于你,她说她生是许郎的人,死是许郎的鬼,今生来世都与你毫无瓜葛。”云珠琦又恨恨道,“这两年来我与你相安无事,只是装作不知情,我不但加入了杀手盟,还跟舅父商量如何报仇,如何将你铲除!” 听言,郗英两颊的肌肉挤作一团,两条眉毛聚成山形,一抹阴影在双瞳泛起,而最后这句话更让他的心彻底凉透了,他本以为云氏突然寻死,是因为听许遵说了什么,他恨意难消,正想一年之内将沙门岛的事情闹大,最后嫁祸给知登州的许遵,到时自己带着阿云再远走他乡。没想到今日才知,自己反受他人算计,女儿还叫他舅父,反过来要谋害自己。 影卫们相当的安静,四周一片沉默。以前,太后居于深宫,他们对这位主子没有什么深刻的了解,有的是一种天生的忠诚与服从,此刻之后,他们对她便怀有了一种绝对的尊重。 石影更是惊异于太后的睿智,将回报的线索抽丝剥茧,眨眼间,她就联系起了这许多事情,这点不得不让人佩服。 只能说,克里斯为了摆脱萧索给自己带来的恐惧感,把解开沙门岛谜团看成是一种挑战,从而她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这里所有人的智力都无法与她匹敌,跟上她的思路已经十分吃力。克里斯展现出来的能力、魄力,让她看起来比太后本人还像太后。 张若水定了定神,最后开了口:“主……大人,如今真相大白,将这郗英押解候审吧。” 克里斯心想:事情只是大概明了,若说知道了全部真相,似乎还相差甚远。其中真真假假,死无对证。若郗英真是云珠琦的亲爹,那云氏死前这一手可真是高明,不但报了仇,还让父女俩反目;若真如云氏所言,许尚才是云珠琦的亲爹,那郗英害人在前,欺瞒在后,现在不过是自食其果。至于到底是与不是,证明不了,这里又不能测DNA,再说感情纠葛这种事情,本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哀莫大于心死,郗英一脸死灰,垂头丧气。原来他的用情至深不过一厢情愿,两情相悦却变作今生来世都毫无瓜葛,而那句“生是许郎的人,死是许郎的鬼”久久在他耳边回荡,他心中只道罢罢罢!他悲怆地喘了口气,又咽下吐沫,道:“大人,与其押解回京,郗某但求速死!” 一想到郗英会被带回京城,甚至可能再耍花样逃跑,自己不能手刃仇人,为父母报仇,云珠琦厉声道:“你不要以为这次能逃的掉,我不会放过你!” 克里斯想了想,过一会儿转头对张若水道:“解开阿云的穴道。” 张若水皱着眉头看着她,有些犹豫。 克里斯递来了鼓励的眼神。 张若水突地上前一步,左手双指一甩,云珠琦在肩上“肩井穴”和肘间的“曲池穴”被一股柔劲轻轻一拍,便解开了她的穴道。 “把飞刀给她!”克里斯低声说。 影卫从郗英的腰带上拔出了一把飞刀,当他把刀递到云珠琦面前的时候,她脑子一片空白,足足愣了好久,才说:“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克里斯眼神掠过来,冷冷望了云珠琦一眼,问:“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不是要杀死他吗?” 云珠琦眉头紧锁,她越来越糊涂了,这事发展至此,欧阳峰的为人已经彻底颠覆了她心中所想。 “他想求死!”克里斯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道:“你想杀他!这不刚好?” 云珠琦听了,讷讷地竟再说不出话,她接过飞刀,站起身来,走到郗英面前。 但见她的手腕微抖,刀尖寒光一闪一闪。 郗英神色越发淡然,嘴角紧闭,面上竟然丝毫没有惧色,只等着死亡降临。 只是,那刀便在郗英喉咙前三分之一处停了下来。云珠琦的手紧紧抓在刀把上,此刻微微的颤抖,她厉声道:“我弟弟呢?我知道他还没死,你若说出他的下落……我……我便饶你不死!” 克里斯心中长叹一声:真要杀,这会儿早就咔嚓一声,手起刀落了!你口口声声说要他死,真有机会了,你却给自己找了个不杀他的理由。人就是这样感情复杂,爱恨交织,小丫头只能说,你还不是十足的恶人。 克里斯无非是要试探一下云珠琦,正暗自思忖着,突然见郗英抬眸望了自己一眼,表情十分微妙,她有些愕然,努力想要分辨郗英到底打算做什么。 谁知,郗英发狂般笑了起来,与云珠琦说:“那小杂种让我扔到蝎岛上,早就死了!” 碧光一闪,血光崩现。 郗英已倒在地上,颈间血流如注。那伤痕颇深,人头软软地耷拉下去,扭曲的面孔不知是因为最后那狰狞的狂笑,亦或是死时的痛苦造成的。 云珠琦呆呆地凝视着郗英,她手刚划出了一道血口,便愣了一下,谁知郗英的脖子就那么迎了过来。 克里斯心中惊叹道:十年之前?蝎岛?莫不是那土娃便是许尚的幼子,也就是郗英没有杀他?干嘛突然故意拿话激怒阿云?是自觉回京也难逃一死,还是说你更喜欢这个结局? “这是你找死!”云珠琦说这话的时候,紧咬着嘴唇,强忍着痛苦不呻吟出来,却不断地摇头。 忽然,她身子向下一滑,竟“扑通”跪倒在地,接着恭恭敬敬地向尸身叩了三个头。 这一个突生的变故,让众人惊诧。两人之间纠葛甚深,正如主子所言即便他们不是父女,也是师徒,她能磕着三个头,还是顾念师徒情谊。 克里斯又看了一眼郗英的尸体和跪在旁边的云珠琦,微叹一声,心道:反正土娃也死了,现在告诉云珠琦这些,也于事无补了,不如就让她以为那孩子已经在十年前死了的好。郗英,说到底你也不是全无底线、十恶不赦的坏人,却硬要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累不累啊?说你们不是父女,可在这一点上,你们两个却莫名的相像啊! 突然“哥哥、哥哥”一个孩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她才想起了是王赟,让人带了上来。克里斯见王赟缓步走了过来,不知怎么得,才几天没见却觉得这孩子长大了,沉稳了很多。 克里斯伸手拉过他,问:“怎么几天没见,你还跟小脏猴一样?” “我这几天跟……”他瞥了一眼云珠琦,结结巴巴道,“跟姐姐都在岛上。” “委屈你了!”克里斯道。 王赟赶紧摇摇头,道:“我没受委屈!” 张若水一挥手,让人抬走了郗英的尸体,而后缓缓道:“大人,这女子如何处置?” 克里斯还没回答,王赟就跪倒在她脚下,小小身躯一挺,道:“哥哥,你饶过她吧!” 克里斯小小的吃了一惊,心道:这孩子前两天满脑子都是报仇、报仇、报仇,今日一开口竟然是替别人求情。 云珠琦冷冷一笑,道:“傻小子,我不用你求情!刚才我杀死的男人,是我师父!而且我不但杀死了师父,还害死过父亲、母亲、弟弟……我就是一个不祥之人!” 第二十五回 夺岛——毒发 ☆☆☆ 克里斯冷声问云珠琦:“你最初带走王赟,是打的什么算盘?” 云珠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头对王赟说:“我原先就是被一个像他这么俊美的男子哄骗上了当,所以我见他救你,就觉得他也是一个虚伪至极的骗子,而且他绝对不会帮你报仇!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所以你不用拜我为师了,跟着他没错!” 王赟默而不语。 云珠琦又转向克里斯,平静地说道:“我没想着害他,信与不信全在你。带走他,不过是想当着你的面让他拜我为师!我只是想气气你!” 克里斯身体前倾,双眼紧紧盯着云珠琦,没有说话。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良久,克里斯慢慢靠回了椅子,她右手轻轻扬起,只说了一句:“你可以走了!” “啊?”云珠琦呆住了,她瞪大眼睛,仿佛没听懂克里斯话中的意思,凝视着那张俊美面孔,还有那独具特色的笑容,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他真的要放自己走? 克里斯说完,不再看云珠琦,目光转到了王赟的身上。 去日不久,记忆犹新。王赟仍清楚地记得那一晚的事情,他爹爹被人打的浑身乌青,脸带血迹,晚上他就那么自尽了,此刻爹爹死前的模样仿佛又在他面前跳动着,最后化成一片鲜红的血色。仇恨,他无时无刻不记得这个感觉,可没有力量如何复仇?自己必须学到一身惊人的武功,其他什么事都不用放在心上。本以为是这样,可和姐姐在一起的这几日,他觉得似乎又寻回了一些失落的东西,活着的意义,不只是复仇了。 云珠琦涩声道:“欧阳……大人,我能把他的刀带走吗?” 克里斯点点头,那影卫便把东西递了过去。 云珠琦站起身,把腰带穿在自己胯上,整理了下衣衫。她转目望向王赟,露出依稀不舍的表情,想要说什么又闭了嘴,转身就欲离去。 王赟心中又是怦地一跳,他心里涌出一种混杂了不忍和怜惜的情愫。 身随念动,他已跪在了克里斯面前:“哥哥,我想拜她为师!” 云珠琦定在了原地,不禁呆呆愣住。 克里斯含笑问道:“你确定?” 云珠琦急忙插话道:“你胡说什么?我这点功夫算什么,他能给你找更厉害的师父,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话音未落,耳畔传来王赟的声音:“我确定!” 云珠琦嘴巴张了张,心里一阵发闷,说不出话来。 眼前放着两条路,选择在个人,克里斯倒很欣赏王赟的不拖泥带水。她点点头,转头问:“可备了多余的船?” 石影答:“马大人准备了数艘刀鱼船,就停在仙人洞的码头里。” “很好!先送他们出岛吧!” 王赟当下砰砰砰地给克里斯磕了三个响头谢恩。站起身,见克里斯用眼神示意“走吧”,他便转身走了。 云珠琦脸上阴晴不定,缓缓移动脚步,她看着身边的王赟,心绪难平。虽然替王赟可惜,但仔细想想,欧阳峰身边尽管高手如云,可这人身份尊贵、行事又极难测,不跟他也好。刚这么想着,哪知身后欧阳峰“站住!”两字一入她耳,不禁连打了几个寒战,暗叹自己倒霉,莫非他要反悔? 克里斯突然想起一事,叫住了两人,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道:“我不担心你照顾不好小弟,唯独担心一事!” 云珠琦微微定神,问:“何事?” “你必须答应我,另给他请个好师父,我才放心!” 云珠琦心中羞恼交集,斥道:“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打算。” 听欧阳峰哈哈一笑,她却也不顾得别的,紧走几步,拉起王赟的手,身形几晃,已在两丈开外,仿佛逃离猛虎般的消失在了洞穴里。 石影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后会如此处置云珠琦,尽管他完全遵从主子的决定,但脸上还是挂上了疑惑。 克里斯笑笑道:“石影想问什么?” 石影道:“主子似乎料定那孩子会跟她走,才会先放了她的。” “嗯,你能看到这点,已然不错了!”克里斯含笑道,“对于云珠琦,她大概把王赟和自己弟弟重合了,这几****既然对她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她待那孩子不差;对于王赟,他本就与我是萍水相逢,他能和云珠琦上岛,说明他并不完全相信我。后来,他发现云珠琦和我都能帮他报仇的时候,就要做出抉择了。显然他知道从云珠琦那里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那女子怎能与主子相提并论?” “呵呵,我能做的,无非是帮他找个好师父教他武功,这一点云珠琦应该也能做到。除此,在那孩子看来,我是官府的人,他将来要做的事是报仇杀人,他隐隐间对我心生畏惧;云珠琦与他更亲近,待他如亲人,会选她那边也很正常。更重要的是,你们不觉得那云珠琦和王赟有些像吗?认死理还爱多疑,执拗又有点心软,两人在一起就伴,互相怜惜珍视,不是也很好吗?” 太不可思议了,主子。这世上还有您不知道的事儿吗?石影暗自衷心地赞叹。 “好了,这下该做正事了!”克里斯问,“独孤良翾呢?” 张若水道:“他见到玄铁炮已赶到,这会儿也到了龙爪山,身边还带着一位女子。” 克里斯点点头,心想:他在,墨前辈就应该在,这两个人才到手的话,沙门岛可不白跑一趟。她道:“先把那女子带上来!” 墨黛无法掩饰自己再见到欧阳峰时的惊喜。她本就相信他还活着,这下更加印证了这是十字城“神仙”显现的一个奇迹,也坚定了她要挖掘大黑山岛地下城的决心。只是,墨黛环视一圈,这座洞穴石室里站着许多蒙着面的年轻人,他们跟墨家弟子一样身着黑衣、训练有素,而眼下欧阳峰明显处在掌控全局的位置上,他到底是什么人? 克里斯没有给墨黛说话的机会,便展开了正面攻势,理由当然是她无法拒绝的,那就是“神仙大人”交给自己一个修建机关的任务,需要墨黛从旁相助。果不其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克里斯将五佛令拿了出来,让她去别院找高遵惠,后续自有安置,至于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到时再说。 等墨黛走了,克里斯闭上眼睛,忽然露出了大松了一口气的疲惫表情。 有时,说谎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旁边,露出了狡诘的微笑,道:“影卫们都先退下吧!石影、若水你们留下,不过在一旁也不要显身,哀家要单独见他!” 独孤良翾走了进来。他质问自己,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过了栈道,进入洞穴后,有人来客气地请黛儿先行一步;他没有多想,因为这些人都是铁佛堂的人,虽然大多数是自己不认识的年轻人,但起码他曾统领过这支队伍。 他们绝对不会伤害她,别疑神疑鬼的。 这个洞穴比别的宽敞许多,正中间竟有一座石椅,上面还坐着一个人,是谁? “臭小子?”独孤良翾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声。因为光线不好,他不敢确认,又往前紧走了几步,“真的是你!你竟然还活着?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怎么会在这里,稍后再跟独孤前辈解释。”克里斯笑了笑,“还是先说正事。独孤前辈乃是一代机关大师,我原来只是见过您造的机关车,这次又见到了机关木甲人,实在是大开眼界、十分钦佩。所以,希望能请您回到京城,帮忙修建一些‘东西’。” 独孤良翾心道:听他这番话,再看他的做派,难道这小子是铁佛堂现在的堂主?不会不会,铁佛堂怎么会落在一个油嘴滑舌的绣花枕头手里。但他也不敢全然否定了那样的猜想,气呼呼地说:“你又算是哪根葱?凭什么跟你回京?我不去!” “哦?墨黛已答应跟我回京了,你确定要留下?”克里斯笑道。 “对了,黛儿呢!你把黛儿弄哪去了?”他立目圆睁,瞪着克里斯。 “我只是给她讲了一下眼下的局势。皇帝要彻查沙门岛,你们一直在此帮助李庆修建机关城,到时恐怕脱不了干系。所以,我给她指了条明路,只要跟了我,我便有办法不让她受到牵连。”她故意把“跟了我”三个字说得很重。 “臭小子,你找死!”独孤良翾恼羞成怒,他倏地猛跨一步,右手五指如钩,抓向克里斯。便在此时,一个黑影忽从角落里闪了出来,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臂。 虽然这几年他一直在修机关,可功夫却丝毫没有撂下。刚才进来时,他便觉得有人在附近,所以早有防范。他右臂一抖,便摆脱了钳制,左手一掌向对方脸上打去,那人往旁一闪,不料独孤良翾这一招乃是虚招,右掌一横,掌心向下,一掌向对方的腹部切去。 那影子突地向后跳去,大声道:“元佑兄,不得无礼!” 刚刚一交手,独孤良翾就已认出对方是石影,离开铁佛堂这么多年,石影你小子怎么着也该混出头了,竟然被一个小白脸压在头上!他越想气越不打一处来,一掌逼退了石影,他一转身,向克里斯冲去。 忽然,一个影子挡在了面前,身法比他快了许多,独孤良翾一惊。 “元佑,退下!” 挡住他的竟是张若水!独孤良翾愣了好久,才反应上来。 “益之……益之兄?你怎么也到沙门岛来了?” “元佑,多年不见啊。” “我?”独孤良翾的声音有一丝不确定,问,“这个臭小子……他是谁?” 克里斯换回女子的嗓音,正色道:“独孤良翾,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独孤良翾听到这个声音一惊,急忙转头望去,因为这声音他以前听过……但真是“那个人”吗? 克里斯坐直了身子,旁边有人点起了烛火,亮光照在她的脸上。 这下没错,千真万确。这面容、声音和独孤良翾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他脱口叫出:“主子?!” “看来你还记得哀家!” 天啊,怎么可能忘记!他是少数几个见过高滔滔素颜的人,凝视着那张面孔:微微上翘的小鼻子,闪亮的瞳孔,还有那精致的笑容——她确确实实是高皇后,不对,如今已是高太后了。独孤良翾暗自想道:太后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当然,黛儿也是一样的美,两人冠绝天下、各有千秋。不过,我还是喜欢黛儿这样的冷美人。 克里斯用双手在脸前一挡,再打开时,那张脸又变回了欧阳峰。 见主子一下变成了臭小子,他一时傻了眼,好半天才蹦出一句:“易容术?主子竟然学会了这么精妙的易容术!” 克里斯放下了双手,含笑点了点头,问:“那你跟不跟我回京?” “回!”独孤良翾赶紧作答,临了低声抱怨道,“您把黛儿都带走了,我能不回吗?” 克里斯心想:把墨黛拐跑,就不信你不上钩! “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石影叹道,“没想到元佑兄当年不辞而别,竟是为了女子!” 张若水高兴得直拍他的肩膀,道:“是啊,你走得那般匆忙,我们都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儿,追查了许久都没有结果,没想到你竟然藏在沙门岛。” 独孤良翾报赧一笑,道:“见到有人送来木鸾,我立刻就明白了。我钟情黛儿这件事,只跟向英一人酒后吐露过。查到送礼人的落脚处,我便去见了,才知道向英在沙门岛,而且换了身份,他既让我保密,我便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石影粗略了说了郗英的事,独孤良翾一阵唏嘘,直道,“向老弟是为情所困,行差踏错。” 自己最需要的技术人才搞定了,克里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突然,她似乎嗅到了一股金属燃烧的味道,同时她开始感觉眼睛发痒,又有点发疼。本能的想要抬手去揉眼睛,却看见自己的手竟开始颤抖。 张若水马上发现了克里斯不对劲,他上前扶了一把,谁知刚一碰到她的手,便发现她的肌肤滚烫滚烫的。 克里斯觉得浑身每一块肌肉都抽痛,每一根骨骼都在折断,喘一口气,都要忍受着难以形容的剧痛。 石影、独孤良翾不敢相信似的瞪着眼睛。太后脖子上的血管暴起,里面仿佛涌动着黑色的血液,闪烁着幽幽的黑色光芒;泛起的黑气很快就跑到了下巴附近,它向上攀爬到了脸上。那黑血似乎要戳破了皮肤,连着闪动黑光,脸颊像是熟透的果子,随时都可能裂开。 张若水惊呼:“主子!你怎么了?” 克里斯试着吸了口气,可那感觉像是肺里吸进了一团火。 她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 ①雷电:科普一下,现代科学理论中,雷电成因的研究并无定论。 ②塞门刀车: ③撼龙经:杨公撼龙经是有的,但撼龙诀是本作者自己编的。 ④六博:不敢说完全复原了六博,但按照文中投白走黑的规则,投箸的六博棋完全可以玩起来了,有兴趣的小伙伴们可以试试。 ⑤莱夷人:胶州半岛上的莱国,中心在即墨和黄县一带。而位于大黑山岛这座孤岛上修建的史前村落,直到1976年才被世人发现,北庄遗址与西安半坡遗址齐名,被誉为“东半坡”。对山东古代东夷人做过的DNA检测表明为白人基因。 ⑥十字纹:仰韶文化遗址出土的“神鸟驮日图”,成都金沙太阳鸟金箔,新石器时代的各种十字符号。 序章 肚子上的人脸 ☆☆☆ 一颗流星在天际滑过,仿佛是撕开了一道伤痕,夜空洇红如血。嫣红的光晕慢慢扩大,好像一条沾满了汩汩泣血的丝巾,擦拭着夜晚的灵魂。 张若水独自站在卧房外的草窗前,负手而立,心情沉重地凝望着天幕。 从登州日夜兼程,一路长途跋涉赶回开封,立刻马不停蹄地直奔东郊的这处茅草屋。此刻他的心情,有如初次上战场时,那般局促惶恐。这趟沙门岛之行,有自己跟着主子,竟然还出了事,主子如今命悬一线,束手无策的他,情何以堪?他要如何与元震兄、茂则兄交代啊! 这时,屋门被打开了,一位老者走了出来,从举止看,他不是那种年老孱弱的老人。他的脸上还是那副安之若素、漠不关心的样子。张若水知道主子的易容术是跟他学的,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老头儿径直走到桌前,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当张若水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老头儿却就那么蜷腿坐在了凳子上,一口酒一口酒缓缓的喝着,只是看不出那酒有什么特别的滋味。 见老人面色不改,眼神捉摸不定。张若水有些仓皇失措了,站在老人的面前,嚅嗫着:“她,到底怎么样?” “她什么情况,你会不知道吗?你若能救的了,也不会送到我这儿来了!”老头儿开了腔。扫了张若水一眼,老头儿用大拇指肚轻轻摩擦着酒葫芦粗糙的表面,他想起了当年那个黑瘦的小男孩,第一次打胜仗后脸上洋溢的笑容,如今再见到他,已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皮肤经烈日长期暴晒黑黝黝的,常年带兵打仗让他的神情坚毅如铁,一双浓眉紧皱着,他的眼睛就像两个伤口,显露出了惧意和哀伤。 老头儿叹了口气,道:“我不是教过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秘诀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脸上还是这副没打仗就认输了的表情?” 张若水忽然一诧,在他心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秘诀就是一首军歌。他犹记得自己十九岁,第一次上战场那天的情景。康定元年,河西用兵,边塞城池在西夏军的重重包围之下,眼看要破。张若水作为冒险穿越敌线的奇袭队一员,借着夜色掩护,直捣敌军大营,而此时的西夏人正因为手拿把捏的胜利而放松了警惕,酒酣耳热之际,却被突如其来的夜袭杀得手忙脚乱。奇袭队人手虽然不多,却足以冲破中军大营,杀得敌方大将落荒而逃。这次奇袭,宋军用兵如神,大获全胜;不但解了城池之围,而且主力包抄敌寨后方,来了个瓮中捉鳖,转眼间形势逆转。他一生都不会忘,上战场前有人教他唱了一首军歌,当时他脑中本是一片空白,只记得军歌唱完之后,浑身微微颤栗,他知道那不是因为紧张、恐惧的缘故,而是自身体中被挖掘出的兴奋感,、那是一种力量,这首歌同样让整支军队振奋无比,教会他唱这首歌的,正是设下“夺城奇袭之谋”的那位英气勃发的大人。张若水怎么都没想到,第二年却传来他突然辞世的消息。 大睁的眼睛被浓眉的阴影遮蔽,张若水嘴唇禁闭,下巴无声地蠕动了两下,道:“石大人?您是石大人?怎么可能……您没死?” 老头儿微微皱了一下眉,心想:怎么,小人儿不是早早就知道自己之前的身份了吗?她竟然没给身边这几位心腹提过?这这这……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卖了,底细全交了。好么,好个小人,又被你坑一回!他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 直盯着老头儿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那双眼中流露出的,仍是那熟悉的光芒。张若水心中一阵激动,道:“记得当年在仁宗爷身边时,他常言,天下不识战者三十余年,及元昊反宋,河东开战,唯用石大人的战法可得胜,陛下说您是天下之奇才也。正待仁宗爷要重用之时,得知你卒于河东,他伤心难耐,襁褓中的阀辽计划也不得不搁浅。大人竟是假死?这是为何?” “即便不是那一年,我早晚也会离开,”老头儿握着葫芦的手一紧,答道,“我们玄真派本就是世外之人,早一步晚一步没甚区别!” 尽管语气婉转,听在张若水耳中却像是借口推托,他尤是不信道:“没想到石大人竟然是青衣道者的徒弟!止止先生的师兄!我的师叔!您既已入世又怎么会突然离开?” 老头儿耸耸肩道:“今日到底是叙旧?还是办正事?” 张若水一愣,等他回过神来,一头汗水已然渗出额头,顺着脖颈深深地没入脊背。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毕竟石大人假死之事可以以后再叙,现在却是性命攸关的当口。不自躬身恳切道:“师叔,求您救救我家主子,即便不顾惜别的,看在师门情谊上,也请出手救救她!” 老头儿打断他,“她的情况你清楚吧?说来我听听……” “当初她昏迷之时,身上布满乌黑之色,浑身滚烫,我以为那是毒发,忙用环寒之力镇压,可任何真气注入她体内,都像是泥牛入江,化为虚无,这么看又不像是中毒。”张若水谨慎地回答,“早先她曾与人比武受过伤,我为她医治的时候,就发现她体内自有一股真气乱行,只是当时转瞬便消失了,我才没当回事。现在她体内仍是两股真气,一寒一热,寒气便是她学的小洞天秘术后练就的,那炙热的真气应该是一直在她体内的,两股真气相抗相斗,不可调和,她昏迷不醒,不能自己行气调息,此时必须有人替她输入内力……我们洞灵派的‘幻灵心法’虽是虚化回转的功法,但却是虚幻之‘无’,只有玄真派‘无念神合功法’才是真正的‘无’。所以我猜想只有玄真派的高人师叔能解救主子,而且她的身体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老头儿放下酒葫芦,正儿八经回道:“你说的有对有错!对有二,其一她身体确实快要承受不住了,过了今晚再不疏导她体内的真气,想必小人儿见不到明早的太阳;其二确实只有玄真派的人能救她!” 听言,张若水心中喜忧参半。 老头儿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猜错的地方,便是那两股一寒一热的内息并不是在相抗相拒!相反是在相互融合,小人儿昏迷之前,定是顿悟了!”说完,他走到窗边,捋了捋胡子望向血渍一般的天际。 张若水惊问:“顿悟?如果是顿悟了,怎么会昏迷过去!” “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太过强大,才一时承受不住,昏了过去吧!”老头儿转头道,“玄真派最讲‘顿超直人’,小人儿就是有缘人。你应该知道,救,就是要为她加持授功;救她,就等于收她为徒了!” 虽然没想到主子是石大人口中的“直人”,他也料到了事情可能会发展到需要拜师这层上。 “只可惜我发过誓今生绝不会收徒,这是我拜入师门时就跟师父说过的。不过,我有两个师弟,一个远在蜀地,一个现在京城,想必你已派戴影去驿馆寻他了吧?” 张若水点点头,从熊戴影讲过的一些事情判断,他犹豫道:“我怕止止先生不肯……” “你来我这儿不就是想让我以师兄的身份说情嘛?”老头儿扬扬眉毛,道:“我倒有法子劝他收徒。” 张若水心中一喜,兴冲冲望着他。 “人来了!”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于是老头儿拿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后,道,“张大人记得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就好了!” 等宇文之邵同熊戴影赶到茅屋,没有寒暄,师兄弟两人二话不说,先后进了卧房。小屋的烛火甚至明亮,光影在墙壁上烦乱地跳跃着,一夕都不停歇。火光映衬着一个人的侧脸,宇文之邵一动不动立在床边。他定睛观瞧,女子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假面,而那娇嫩的脸孔已是骇人的颜色。混杂着暗色的血管从下巴爬了上去,像是原本玉色素净小锦上诡异突兀的枯枝,在她白皙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这比她在自己第一次救下的时候看着还要可怜。靠近床边,就能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轻轻抚上她的手腕,顿时皱起眉来,两股内息勃勃跳动,忽而消失不见,忽而又凭空骤现,他很清楚这代表什么……只是她的身体被折磨的孱弱不稳,很难自己突破境界,更要命的是状况持续恶化,那些黑色斑点已经开始让皮肤变得僵硬,抚触起来像是滚烫的岩石,她在昏迷中不知是做着什么样的噩梦,表情痛苦无比,呓语不断。 这时,一道瘀黑从下巴又爬了上去,划过整半个脸颊,她立时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宇文之邵甚至能感受到那种疼痛。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又害怕会让她更疼,手悬在半空又停住了。 “没关系的,”老头儿说,“面目全非看起来是挺可怕,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宇文之邵慢慢摇了摇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撑不过今晚。 沉默。师弟背对着自己,虽然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老头儿已经猜了出来他会怎么做。说实话,自己根本不需要去劝,跟张若水那般说辞,不过是要诈一个人情,其实只要让师弟看到小人儿现在的状况,就足够了。 宇文之邵叹了口气,小声说:“我会救她!” “哦?”老头儿带着担忧的口气道,“她体内的那股真气可不得了,你这番为她加持,说不定在武功上,她日后会有惊人的造诣。只可惜她身份特殊,倘若利用学到的这一身绝艺去做点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说不准……虽然师父他老人家说过,授艺要寻有缘人,可也要是心性正直的徒弟才好啊……” “师兄又在调侃我了,其实你早知道,从我第一次救下她时,缘分就注定了,躲也躲不开的……”宇文之邵在烛光中喃喃细语,“我自己曾有准则,绝不对同门之人袖手旁观,可之前我却介意她是女子,更介意她的身份,想想,自己是何等虚伪。明明就是一个世外之人,为何还要顾及这些?此时此刻,也管不得缘深缘浅,只知道自己不想看着她这么枉死!” “师弟想明白了就好!”老头儿宽慰了句,“我都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过是在睡觉。师弟,放心施救,师兄我自会为你护持!” 宇文之邵点点头,他伸手扶起女子,在床上盘膝坐好,感觉到她是那么娇小虚弱,明白再拖下去会非常危险,他说,“那就开始吧!” ☆☆☆ 无尽的黑暗之中,克里斯觉得自己就像是从墓室中醒来的法老,一层层的木乃伊裹尸布散开之后,她才勉强呼吸。 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声音,没有速度,没有重力。她就那么漂浮着,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果冻一样的物质包裹着……她开始试着回忆:自己不是正和若水他们说话吗?她突然呼吸不畅,浑身燥热,然后就昏倒了。不对,昏倒前,她看到了黑色的氪石,那异世的光泽,无比鲜活的出现在眼前。 第一次找到氪石的情景,又绵绵不绝地浮上心头。 回过神,她发现重心回到了脚下。重力在快速增加,克里斯发现自己在疾速下降。因为直线下坠的终极速度,她才发现自己刚才是在一个白色的蛋壳里。蛋壳开始灼烧起来,开始剥落,一层接着一层;蛋壳烧尽时,蛋清一样的液体漏了出来,形成了一大片薄膜,速度减了下来,但震动颠簸强烈了起来,她仿佛是驾驶飞机艰难穿越风暴群的飞行员,身体快被摇散架了。 更强烈的一波冲击,一声轰鸣之后,眼前一片白色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尽管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知道自己着陆了。 忽的,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她睁开眼睛,尽管周围视线昏暗,但她却莫名地清楚,这是个寒风呼啸的夜晚。这是什么地方?她问自己,又是幻境吗? 她重重的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下,好痛啊!痛楚太过真实,足以让她明白过来,眼前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 克里斯试着动了动四肢,肌肉都快抽筋了,不过既然能动,她就不想呆站着。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希望能分辨周围的轮廓,可惜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到无尽的寒冷,她移了两步,脚下打滑了,竟然是冰冻之地。 不过,黑暗中耳力似乎变得更加敏锐,她听到了汩汩流水的声音。 她顺着流水的方位,向前探索。 这是一片开阔地带,不停的移动,却还是抵御不了寒冷,身子有一半都处于麻痹状态。尽管如此,赶路让克里斯顾不得许多,她既紧张又兴奋,不知不觉的走了很远的路,水声渐渐的变得更加清晰。 一脚踏进冰冷的水中,克里斯弯下身,用手伸进水中捞了捞。头顶上忽然一亮,她看清了手中的水波,更看清了四周,这里果然是冷幽幽的冰天雪地,迎着刺骨的风,她猛地抬头,一如既往的看到圆圆的月亮,可随即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甚至忘记呼吸,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天空中浮着一个硕大的球体,蓝色,比月亮大很多。 肯定是错觉,克里斯闭上眼,隔了几秒再睁开。这绝对不可能,然而不管克里斯多少次睁眼闭眼,那星球依然浮在空中,越来越清晰。 如果眼前的蓝色球体是地球的话,那么自己脚下踩的是什么?我穿越到怎么样一个世界来了? “你脚下的是地球,天空中的那个叫做原球。” 黑夜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克里斯被吓了一跳。 她不由得环顾四周,丝毫没有人迹的样子。 我错乱了?不,绝不可能,我好好的,我脑子没出毛病,一切正常。可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在哪里听过,克里斯拼命想这熟悉感来自何处。她努力地搜索记忆,终于她想起了什么。 “朗克苏?!”她大叫了出来。 “你能想起来,还真不容易。” 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克里斯厉声质问:“别装神弄鬼,快给我出来。”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出来。 克里斯的脸庞扭曲了,笑声来自她的身上,准确的说是她的腹部。她低下头,扯开自己的衣襟,惊骇地看到自己的腹部,竟然有一张熟悉的脸孔——正是朗克苏??赛诺格塔克,提卡苏和阿雅的父亲。 看到克里斯呆愣在那儿,巨大的脸孔强硬道:“别看我了,这可是太古难得一见的盛景,原球马上就要撞击地球了,之后地月系就会形成了。” 克里斯像是被控制了一样,抬头凝视天空,只见那颗蓝色的星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近到避无可避,星球的碰撞不可避免! 。 哦,天啊! 眼前又是白光一片,克里斯尖叫起来,那尖利的嗓门恐怕穿透夜空,所以克里斯的潜意识未做过多的反抗,就醒来了。 清晨的寒气吹散了噩梦,卧房的窗户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树叶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克里斯从床上坐了起来,上次遇刺被止止救下,她就是在这张床上醒来的。 尽量不去理睬眼前的一切,克里斯还在尽力回忆刚才的梦,想抓住梦里一鳞半爪的细节。 她掀开身上的薄单子,扯开里衣,全心乞求能看到自己平坦的腹部,但这次,现实却超越了梦境,肚子上赫然有一副熟悉的面容——朗克苏的脸孔! 朗克苏故意挑了一下眉头,肚子上便多了几道皱纹,他有些不满地说:“你终于醒了!”(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卖热狗的杀手 ☆☆☆ 2025年,加州,圣塔克鲁兹海滩 马克在后座伸展了下四肢。由于右手还打着绷带,只好由帮派里的人开车送他前往目的地。一路上坐在前排的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车里安静得能听到时不时吞咽唾沫的声音。马克知道他们紧张的要死,自己受伤的事情已经传到了父亲耳朵里,这让每个帮派成员如临大敌。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伤了小老板,马克把汤玛斯?布莱特的事情暂时隐瞒了下来。他本来想亲自去趟宾州,搞清楚小胡迪尼到底是怎么从戒备森严的国家监狱里逃脱出来的?然而这时,调查山本健太郎的事情也有了眉目,更重要的是老盖瑞亲自打了电话给他,说有那个满身纹身的俄国黑帮分子的消息。涉及帮派,马克都要亲自出马,于是他把调查小胡迪尼下落的事情交给了艾迪,并派了两个身手最好的人,与他一同上路。 兵分两路,他亲自请住在圣塔克鲁兹镇的老盖瑞出山。 到圣塔克鲁兹有两条路,一条是著名的一号公路,一路上可以看到风光宜人的海景;另一条是陡峭难走的十七号盘山公路。因为更近,马克去圣塔克鲁兹总是走十七号公路。他估算平常他自己开捷豹不到半个小时就能到,因为司机的“谨慎驾驶”这会儿已经用了一倍的时间。 山路是左右单行道,前面那辆车开得慢吐吐的,他们的车被压住了速度。马克几乎要忍耐不住了,前方出现超车区,他看到一个驶入另一个车道的绝佳机会,可是自己的司机却十分绅士,没有急迫对手。形容马克的驾车技术最贴切的词大概是“专业水准”,这种情况“龟速”真让他难受,他长叹了一口气,即刻听见司机喉咙里重重的咕噜干咽了一口。马克尽量不去让手下难堪,他扭过脸,去看窗外的风景,快到的时候,路上就已经能见到挂着拖车拉着帆船,或者车顶上架着冲浪板的车辆了。 进入小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锁酒店集中的太平洋大道,速八、假日酒店……应有尽有,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廉价酒店、饭馆和冲浪品商店。海面碧蓝清澈,犹如蓝色锦缎,拖曳着一条条白色的浪花,沙滩白得耀眼,天空也是一片晶莹的纯蓝色。接下去你就能看到,一个个身穿惹火比基尼的女人、拿着热带饮品的中年大叔,带着孩子全家出行的游客,还有一身鲨鱼塑胶皮的冲浪客。 其实比起其他西海岸海滨度假圣地,如今的圣塔克鲁兹镇十分的不起眼,比不上蒙特雷海滩的奢华、旧金山渔人码头的名气、还有洛杉矶圣莫尼卡海滩的繁华和马布里海滩的精致。不过上个世纪,它却有着辉煌的时刻。1907年建成的“木板路”游乐场开创了圣塔克鲁兹的盛世时代,即便现在临近海滨时,还能听到运转了百年的巨大木制过山车①发出的隆隆响声。二战过后,海滩迎来了嬉皮士的黄金岁月,大麻、****和无度的日子是圣塔克鲁兹的常态。 在位于Almar街和Younglove街的拐角处,有一座叫USave的贩酒铺子,旁边拐角处有个小小的热狗摊,名叫盖瑞的斯纳皮②热狗——传统风味。老盖瑞退了休,便在这里开了个热狗摊,与他作伴的是一只叫“斯纳皮”的黑色美国水猎犬。 车停在了酒铺子前的停车场,副驾驶座位的人先下了车,为马克打开车门,就见斯纳皮就已经兴冲冲的跑来迎接了。 马克弯下身,拍了拍它,别看这家伙长得不大,身子却很壮实,他问:“斯纳皮,精神不错嘛!” 斯纳皮不爱叫,只是抖抖耳朵回应马克。 热狗摊前,盖瑞正忙着给一位顾客找零钱。他眼窝深陷,高鼻梁,头上带着浅色方格鸭舌帽,头发和连鬓的络腮胡子都泛了白却修理的颇为整齐。今天他穿着天蓝色的牛仔裤,绿色热带叶子花纹的短袖衬衫,黑色宽大的围裙,腰上别着一条白色毛巾。忙完手头的事儿,他回过身,看到来人,立刻露出笑容,张开双臂。 尽管盖瑞上了年纪,但马克也能想象的出,这样的笑容在他年轻时能迷倒多少姑娘,他和父亲一样,都是帅哥来的。 马克走上前,两人亲热的拥抱。 盖瑞在马克耳边轻声道:“昨天,提米(马克父亲昵称)专门给我打了电话,我多久都没见过他那么着急上火了么?谁能把他宝贝儿子弄伤,可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我并不想把事情闹那么大,再说我能照顾好自己!”马克说。 “他可不这么想!”盖瑞纠正说。 盖瑞松开他,朝他笑了笑,马克也回报以一个微笑。 盖瑞看了眼他套在手上的绷带,关切地问道:“你的伤没事吧?” 马克点点头。“不碍事,”他心想:其实伤口结痂的地方有点痒,这是恢复的征兆。“我们可以谈正事了吗?” 盖瑞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竟然不来份热狗就要谈正事?” “当然,要先吃热狗!”马克补充了句! 两个跟班点了经典口味的斯纳皮热狗,而马克则要了豪华的双倍芝士巴伐利亚香肠热狗。盖瑞立刻忙碌了起来,他用的都是最好的食材、上好的芝士,香肠也是各种不同口味,绝对的正宗经典口味。他只需要为顾客夹好面包火腿,现擦好芝士丝,剩下的需要顾客自己动手。那辆热狗车上有二十几种调味料,还有四个小罐,分别放着洋葱、墨西哥青辣椒等等配料,喜欢哪种放哪种,喜欢什么口味自己来,按照盖瑞的原话是“有点创意”。这种传统的热狗摊在城市里几乎见不到了,那里都是连锁贩卖,快速制作的廉价品,上班族果腹填饥,或者骗骗外国游客还可以,真要是讲求口味的老饕们,可是不会觉得满足。 跟班们捧着份量超大的热狗,大快朵颐。 马克则精致的为自己的热狗添加着配料、酱料。 热狗摊旁有两把塑料椅,那是盖瑞自己坐和招呼重要客人的。他们俩并肩坐下,马克咬了口,香溢满口,他觉得这真是全美最好吃、最正宗的热狗了,和克里斯在纽约待的几年,两人天天馋这口儿。立刻被勾起了食欲,大大的咬了两口,眼下他可是急缺营养的。 两个跟班很识相,知道两个人要谈事情,便走进了一旁的酒铺。 盖瑞先开了口,说:“我想听听你所知道的。” 马克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老盖瑞。讲述的五分钟里,他几乎没有在盖瑞的脸上看到一丝反应。 “原来你还和山本组的老大有这么一段插曲。”盖瑞开口说话。 马克潇洒地耸耸肩,他不在乎帮派之间的旧仇新恨,现在已经不是父亲那个年代了,“答应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到,而且我已经有了追查的线索。” 忽然,盖瑞站了起来,朝角落里那个大个绿色垃圾箱走去。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藏东西的秘诀。他从垃圾箱后面拿出一个绿色袋子,很快走了回来。 “看看吧。”他说。 马克接过东西,打开一看,袋子里是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许多照片、文件。他以最快的速度看了一下,那是很多尸体的照片,显然死者都是帮派份子,而且看上去年代跨度很大。他抬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在洛杉矶的时候,莱利就让雷私底下跟我联系过了,雷把那个满身是纹身的俄国人的事情,跟我说了。其实我有足够的把握,就等你来找我。没想到提米却先一步打电话给我,嘱咐我一定要出来帮你!” 马克露出奇怪的表情:“父亲干嘛这么紧张?” “当然是因为事出有因,他紧张的是,你要找的这个家伙。” “我不明白。” “你知道我在帮派中的身份。” 盖瑞是父亲的几个发小之一。他们都出生在加州旧金山湾区的伯克利市,从小混在街头,相互十分熟悉。等到长大成人后,年轻的他们敢闯敢干,由父亲挑头成立的帮派,在当地不断增强实力,等到那些老一代的黑帮们发现已经无法制约他们时,帮派已在整个西部爱尔兰黑帮里立稳了脚跟,接下来便是新旧交替的时代,一座金字塔式的庞大帝国建成了,父亲虽是处在顶峰的人,却也与这几位元老级人物的鼎力支持分不开关系。老盖瑞便是几人中身份最特殊的,他是帮内的职业杀手,俗称的黑帮执法人、清道夫、处刑人,不管哪个说法都是一个意思,一个见不得光的隐身人。尽管没有什么实际的地位,但老盖瑞在帮派里深受大家的尊敬。 马克点点头。 盖瑞道:“你要找的人跟我的身份一样!不过,他可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俄罗斯黑帮里一个可怕的存在。那时候,我们帮派在疯狂扩张,与俄国佬的利益不断发生冲突,几次火拼,双方都用出了最后的王牌,准备大清洗对方的地盘。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一个这么可怕的对手,每次现场都尸横遍地,都是一击致命,手法专业,连我都觉得这些弟兄死得惨不忍睹。几次交手,我连他的真面目都摸不清。所幸他也不是俄国黑帮分部随便就能请动的大神,他只出手了几次,提米便被迫和俄国老和谈了,因为当时还有意大利黑手党这个强大的敌人,双方各自退让了一步,只是我们退得更多,最终提米还是忍下了这口恶气。我可不甘心,一直在追查这家伙。照片上的每具尸体,都是他的杰作!” “怎么可能?”马克不禁惊叹一声,“他如果和您是同一时代的人,现在起码也七十来岁了,可据线报说,这人是三十岁出头的人。”又低头看看手上的照片,“再说,这几张照片显然时间更早,你和父亲都还没出生呢!” “雷说过,他身上有很多不平常的纹身吧?八芒星、九层塔都纹在关节和手背上,即使在俄国佬黑帮内部,这也是十分罕见。尽管他是独特的存在,而且很擅于藏匿自己的踪迹,我仍有自己的独家办法追踪到他,有那么几次我几乎很接近他了……”盖瑞像是陷入了沉思,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直到我离开帮派,也没中断调查,后来我在东部挖出了更多的内容。” “我在纽约的时候,颇受科尔家族的照顾,都是因为你的缘故,新一代当家对你交口称赞!” 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呵呵,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子,我顺便就教了两手。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得。” 不过,接下来老盖瑞神情为之一变,极为严肃地说,“当年,我顺着线索追溯,发现这家伙最初的活跃地就是在东部。”他从马克手中选出几张照片,放在了自己膝盖上,“这便是他的首秀——死者是九个亚美尼亚人,因为是在俄国佬的地盘上,被认为他们帮派内部黑吃黑清理门户。” 马克仔细看了看这几张照片,九个人死状可怖,每人身中数刀,一个人咽喉被划开九刀,另一个后颈部被戳刺了两刀,还有腹部被剖开,肠子被拖出来……这可不是第一次杀人,绝对是个老手干的。 “很惊人对吧?你能看出来这是哪一年吗?” “一定是上个世纪的事儿,看这穿衣打扮,二战以前?” 盖瑞点点头,道:“他这晚的作为,本是可以上头条的大事件。只可惜,就在同一晚,另外有一个人制造了震惊世界的惨案。一晚上歼灭敌方七人,自然比俄国佬处罚自己养的狗要来的风头更劲!” “这该不是1929年情人节那天?” 情人节大屠杀是意大利黑手党“教父”卡邦在芝加哥导演的一出精彩帮派私斗的好戏。他手下的一号杀手杰克?麦克古恩策划刺杀爱尔兰帮派里的“臭虫”乔治莫兰,他假扮警察用冲锋枪杀死了七名死对头。那画面极富冲击力,被永远的载入史册,这是麦克古恩以自己的方式,在情人节这天告诉全美的黑帮们,刀子、拳头已经过时了,“汤米”(汤普森冲锋枪的昵称)的时代来临了。 “那俄国佬岂不是上百岁了?不是搞错了吧?”马克犹豫了下,皱眉问,“你想告诉我他不是……人类?” 盖瑞道:“我不是想为你下定义,我只能说他是个特殊又非常危险的人,这也是你老爹为什么那么担心的原因。我们只是希望你知己知彼,打有准备的仗!”(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2)——让大波|霸见鬼去吧 ☆☆☆ 回程的时候,马克坐进老盖瑞的福特野马里,两个跟班开着切诺基跟在后面。 驶出小镇,盖瑞走的是一号公路。 “记得以前,我和你老爹没事就从伯克利开车到海滩来,那时候的女人还真是火辣性感,全然不象现在,竟流行什么骨感美人,那还是美国妞吗?”盖瑞说。 “饶了我吧!”马克妥协道,“我可不想听你和老爹的风流********哈哈,”盖瑞语气欢快的就好像圣诞节早上刚收到圣诞老人礼物时的孩子,“说实话,还活在上个世纪的恐怕只有我一个人啦……” 盖瑞从东部回来,就落户在了圣塔克鲁兹,白天卖热狗,晚上照样风流,别看他花甲之年,魅力却丝毫不减,仍然深得女人们的欢心,小女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的换。即使在帮派遇到大难题的时候,他一般也只会给点儿意见,难得这次要亲自出山。 马克知道作为帮派曾经的一号杀手,盖瑞有自己的选择。他认为自己不适合有家庭,因为他不能有被人胁迫的筹码。父亲却常常提起,比起自己,盖瑞会是一个更出色的爸爸。能说出这话,就说明他也知道自己和帮派都亏欠了盖瑞很多。也因为如此,不像其他几个在帮派中有实权的发小,两人的朋友关系保持的更加纯粹、亲近。 “天知道,提米对女人的口味一下就变了。特别是见到你母亲之后,被她那种英国人的气质迷住了,你不知道,那时候和我在一起,他每句话都在谈论她,她的美貌、说话时的腔调、高雅的做派等等等等……克里斯以前教过我一句中文叫‘英雄……美人什么的。’” “英雄难过美人关。”马克的发音显然比盖瑞好一些。 “对了,克里斯呢?她把老盖瑞都快忘了,原来隔三差五的还跑来看我,说馋热狗吃了。” “她……她最近很忙。”马克只能找这样的借口。 盖瑞略显无奈,道:“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连你老爹都抛下我们,搬去英国住了!” 老盖瑞把方向盘打向右边,一脚油门,野马引擎有力,很快就把屁股后面的那辆车甩开了。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他们没再讲话。 马克静静地坐在车里,想着老盖瑞给自己讲得关于这位神秘杀手的事情。 在被“情人节大屠杀”抢去风头之后,他连番上演过血腥杀戮,却一直没有得到外间的注目,不论是警察、黑帮份子,还是普通民众,都开始重视枪械暴力犯罪,“一把刀”所做的事情到底有限。不久二战打响了,他也渐渐销声匿迹。 二战结束后,作为婴儿潮一代,父亲和盖瑞等人相继出生。经历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们不像大多数随波逐流的年轻人,成熟稳妥,且目标明确,很快就找到自己的路。或者可以用句俗话来讲,那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八十年代,帮派已经壮大,统御了整个西部地区。再向中部地区扩张时,便与老牌的意大利黑手党、俄罗斯黑帮不断发生利益冲突,火拼接踵而至。盖瑞也是在这段时间和那位俄罗斯杀手对上的。盖瑞说神秘杀手这时已经改变了最初的杀人风格,不再把场面搞得那么血腥夸张,而是刀刀毙命,十分有效率。不过,作为一个使刀的杀手,总有着自己独特的手法,创口的深浅、角度,割开的力度和出手的时机等等。就连老盖瑞在调查之初,都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一九二九年和一九八九年的血案是出自一个人的手,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任谁也想象不到,盖瑞是逆着时间线向回推,才一步步发现了事件中的联系。 眼下已经是后互联网时代了,老盖瑞还是一样不用智能手机、电脑、网络这些新生代产物。他知道很多真相是不会存进网络里去的,他的老一套在黑|道的世界里依然有效。 ☆☆☆ 过了旧金山大桥,101号高速公路某出口接近码头的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美式餐厅,一般都是港口搬运工这样的熟客光顾,或者是路过的长途卡车司机。 今天一大早,亚洲面孔的一家三口进来吃饭,这倒很少见,因为这里不是家庭餐厅,引得就餐的壮汉们纷纷侧目。他们选在了靠窗口的座位,三个人神色各自不同,男子神情急迫紧张,女子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倒是他们的孩子情绪兴奋,女孩子大大的蓝眼睛,白皙的皮肤,头发却是黑色的,显然是个混血儿,像个精致的洋娃娃一样。一坐下,她便翻看着桌上的点唱机,然后问母亲要了几个“夸特”,硬币塞了进去后,她在两排字母键上按了R,下边一排数字键上按了6。 不一会儿,音乐声徐徐传了出来,竟然是猫王的“梦想成真my-wish-came-ture”,在座的顾客都没想到小姑娘懂得怀旧,还很有品位。随着悠扬的乐曲,艾尔维斯性感的声音,人们一个个捧着自己的咖啡,品味着自己的早餐,心情也变得舒畅了许多。 露西从后厨走了出来,男人们的眼神一下就集中了过去。她是个黑发拉丁裔美人,一身侍应生的红裙,白色的小翻领,由于丰满的胸|部,上衣被撑得满满的,最上面的两个扣子无法扣紧而解开了,更显得***深陷,让人简直移不开目光。她将手里端着的两个盛满食物的盘子,分别放在了坐在吧台上的两个顾客面前,在她低下身的一瞬间,甚至能听到男人们发出吞咽吐沫的声响,也包括吧台里的老板都看呆了眼。 这时,她一眼瞥到了坐在窗前深红色皮椅里的三位新来的顾客,朝他们走了过去。 背后立刻传来的议论纷纷的声音。 一位顾客问:“露西什么时候成男人杀手了?原来胸|部有那么大吗?” 老板摇摇头,回答:“我没注意,今天她倒班回来就这样,吓了我一跳!” “我听说,她本来就在攒钱,一直梦想着做隆胸手术!”另一位拉丁裔的插话。 “老板,休假的时候她去做手术了?” 老板耸耸肩,这种私事没人清楚,不过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能让这帮人天天跑到自己馆子里吃饭了。 露西停在了三人的桌前,她已经从右侧的大口袋里拿出点单用的棕色餐板,一边从耳边抽出笔,一边笑眯眯地问:“三位早上好!以前没见过你们,这里的熏肉饼可是一绝,你们一定要尝尝!” 男子并没有回话,只是拿着菜单看了看,似乎半天也没决定吃什么。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只是对着露西善意地报以一笑,也没说什么。 见女子身旁的小女孩十分活泼,露西试着找话题起来,“小妹妹,你长得真漂亮,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的注意力似乎还在那点唱机上,没有听到这句问话。 女子赶快搭腔,道:“她叫米娜!” “米娜!多好听的名字。”她指着菜单道,“我们没有儿童餐,单点的时候,可以让厨师减量,收半价。” 上一首曲子快要结束了。小女孩再次投进了几个硬币,一边按下了了G6,一边道,“克莱德·麦克菲特(Clyde-McPhatter)的“恋人,请(Lover-Please)”,我点了这首歌,送给我最亲爱的爸爸妈妈!似乎它比猫王那首更加适合你们呢。” 小女孩的声音甜美可爱,露西忍不住夸道:“小甜心,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可爱懂事的孩子了,为爸爸妈妈点歌。” 谁知她话音还没落,小女孩就回过头来,投来的目光竟然让露西心中一怵,那蓝色的眼眸中露出的光芒,让人觉得十分凛冽,胳膊激起了鸡皮疙瘩。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了话,似乎小女孩很不喜欢自己,这让露西有点受伤,因为她有一大堆弟弟妹妹,小孩子向来是喜欢她的。 这时候,男子终于开口了,他开始点餐,话音平淡冷漠,似乎一点不在意露西的微笑热情服务。“两份煎肉饼、炒蛋,一份炸鸡排、一份煎蛋,土豆泥,三杯黑咖啡,谢谢!” 说完,他就把菜单往旁边一推,眉毛紧锁,双手抱胸,似乎不愿意多做闲聊。 露西快速地在纸上写下了内容,然后问:“不给米娜点份甜品和喝的吗?” 男子看看小女孩,而后摇摇头,“不用了,而且不要份量减半!” 露西有点担心地提醒:“小孩子可不能喝咖啡的!” “我太太是医生,我们知道可以给孩子吃什么、喝什么,谢谢,请快一点,我们赶时间。” 露西只得撕下了点菜单,走回了后厨窗口,把他们刚点的重复了一遍,然后把单子架在了后厨窗口的绳子上。她撅撅嘴,心想:看来这桌的小费泡汤了!不过,这夫妇俩看起来有点怪啊,而且那孩子也不像他们的,要不要跟老板商量下,报警啊? 在等露西把做好的饭送到他们桌上,她眼睛盯着那几杯咖啡,就在她想多说几句的时候,门上的推铃响了,有几位客人来了,他们是码头的搬运工,刚刚下了夜班。露西机械的说了句祝您好胃口,就忙着照顾他们去了。 她走之后,女子把咖啡放在了小姑娘手边。 那孩子恶狠狠地瞪了眼露西的背影,英语带着颇重的口音:“我最讨厌这些美国佬,虚伪至极的假亲切,‘Fake-Nice’这一套,我看了就觉得恶心,真想把她掐死。” 男子低声道,“你答应过,我们只是赶路!” “哼!”女孩不再说什么了,先喝了一大口咖啡,而后开始拿起叉子,狼吞虎咽地吃起自己的早餐。 男子看着对面被自己称作妻子的女人,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吃一块炒蛋,她显得有些憔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她并不开心。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女子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接,女子微微冲他一笑。男子才安心了一些,拿起刀叉切下了一块煎肉排,他细嚼慢咽。 吃了没几口,女子突然放下刀叉,推开了餐盘,她说:“我去趟洗手间!” 男子皱着眉,问:“亲爱的,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女子摇摇头,道:“我只是没什么胃口。” 小姑娘刚要抬起头,露西端着咖啡壶又走了过来,她问:“还要咖啡吗?” 女子趁机站起了什么,问:“请问洗手间?” 露西立刻指了指一个方向,女子马上朝那边走去。 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露西则给他倒了些咖啡。 见小姑娘低着头,气氛如巨石一样沉重,露西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再无话找话。 ☆☆☆ 陈华坐在马桶上,她抬起头看到厕所门上用马克笔写着些字迹:电话号码,裂开的心型图案,还有什么杰瑞我爱你,为爱而活等字样,似乎女孩子如厕无聊的时候,就会写下这些留言。她觉得自己解手的频率越来越多,她是医生,不用测孕棒,她也知道膀胱不断饱受的压力,是妊娠初期的反应,好在自己的孕吐反应不是很强烈。因为她还没有决定到底留不留下这个孩子,她没有告诉健太郎。 吱呀一声,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 她抬手多抽了几张厕纸,这时她看见隔壁的厕间里也有人,而就在一分钟之前,那里还是空的。 她看见了一双高跟鞋。 站起身,走出厕间,她赶快开始洗手。 背后又传来高跟鞋踢踏的声音。 她抬起头,吃了一惊。在镜子里看到了刚才为他们提供早餐服务的红衣女子,她记得对方的工牌上写着的名字——露西,她赫然站在自己的身后,神情发呆,像是梦游一般。 见对方堵着自己,陈华低声问:“你不要紧吧?” 显然对方不是不要紧,她脸色铁青,像是失去了意识。陈华的职业病犯了,她走了过去,摸着露西的脉搏,没有什么不对的,呼吸也很平稳。 她突然看见女子胸口的衣服下,有什么在蠕动。那丰满的胸|部似乎一下子瘪了下去了,模糊的影子从胸口爬了出来,接着是一道绿光。 一个甜腻的声音低语道,“女士,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3)——隐形女 ☆☆☆ 山本健太郎将车子转下高速公路,眼前是一片规划整齐、均匀的格子状建筑,成东西走向,还编了号码,每条道路都非常笔直,有着宽阔的走道。 这是港口附近的一片私人仓库,富人常用来停私家飞机、游艇等。 除了中途有一辆汽车超过了他们,四周没有任何人。 健太郎在C区尽头的那间仓库的车位停下。调好方向盘,熄火,他把车钥匙放进口袋里。 他预谋已久。这里是专门为了躲避追踪而买下的产业,用的是他的假身份——林金生。 陈华和米娜则从另一侧车门下车。之后,陈华从车后备箱拿出两个超市的购物纸袋,里面装着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同时她趁机看着一个方向。她特别想看看此时躲在暗处的人,自己所见到的、所经历的事情,几天前她压根无法相信。想像一下,那些拥有特殊能力的超级英雄似乎只是漫画书里才有的存在,谁想到他们却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着,“别看我,会被她发现的。” 这时,米娜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问:“要帮忙吗?” “不……不用,不太沉!”陈华的举动显得有些僵硬。 健太郎径直走过来,接过她手中一个纸袋。沿着走道慢慢向前走,绕到建筑物后面。打开卷闸门,里面是一个老式的电梯。铁栅栏打开,三个人先后走了上去。 陈华偷偷瞥了眼米娜,别看她外表是一个可爱的孩子,可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却反向到了极端。单从医生的角度来评价,她时常处于精神紧张且情绪不稳的歇斯底里状态中。若仔细观察,时常能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很不正常。 她心里这么想的时候,正与米娜四目相接。那蓝色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陈华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在了健太郎的身后。 一开始,站在前面的健太郎没有发现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劲。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他才察觉到身后人的身体微微颤抖。 转回头,就见米娜那雪白的额头上突突跳起,血管里的红色异常透亮,但让整张脸显得十分狰狞。健太郎知道这正是米娜发怒前的征兆,而她要发作的对象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陈华护在了身后,皱着眉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米娜阴沉地笑笑,道:“她身上一股猫尿味,让我觉得很恶心啊!” 健太郎不禁闻了闻,“你发什么神经,哪里有什么怪……味道……” 突然,米娜抬起了手。因为这是座货运电梯,很宽敞,她本来和健太郎两人还有段距离,但是她手刚一动,健太郎就架起了两条手臂,连手中的购物纸袋也不顾得,扔在了地上。 就听“咚”的一声巨响,健太郎被巨大的力量打得半跪了下来。 陈华看过去,尽管很难看清楚——被健太郎奋力挡着的——米娜举起的可不是什么手,而是一个比手掌要大得多的朦胧影子。 阴影一闪而过,消失了。 就在这时,电梯的门打开了。健太郎伸手把她手里的那纸袋抢了过去,一扭身猛地向米娜扔去。 然后他迅速推开铁栅栏,拉起陈华,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电梯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开阔空间,他们所在的二楼是几间有着透明玻璃窗的房间,延伸出去的平台连接着铁质的楼梯,楼梯直通下一层,而那里停着一架小型的私人飞机。 他们刚一冲出电梯,铁栅栏紧接着就被撞飞了,健太郎急急忙忙拉着陈华闪躲。两个人躲在一面墙后面,健太郎大喊:“你这个疯子,我答应你的事情就全都泡汤,当我没有说过!” 米娜缓缓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尾随者追着他们不放。 她攥起拳头,一左一右靠在身侧。就像米娜的面孔一样,若因此误认为她的两个小拳头人畜无害,就太愚蠢了。任何程度的轻视都会让自己和爱人遭遇毁灭,健太郎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他转过头正看到陈华脸上紧绷的肌肉,她大口喘着气,害怕到手指不停地发抖。 “我会保护你。”健太郎说,他转头对米娜大喊,“你若敢伤害她分毫,我就跟你拼了!” 听健太郎这么说,米娜噗哧笑了出来,不屑地说:“呦喂,长本事了?”这么说着,她右手向前推出,一个黑影飞向健太郎他们藏身的墙壁,“咚”巨大的力量砸在了上面,墙壁中心砸开了一道道裂缝,随着震荡波在墙面蔓延,整面墙被砸出一个圆形的印子。这一下震得健太郎牙齿都快松动了,但他尽量团起身,紧紧护住陈华。 这威力足以穿透墙壁,他知道这里再也经受不住下一次攻击了。 这座藏着小型飞机的私人仓库,本就是他的安乐窝,只有他的贴身保镖一个人知道。想起这位对自己最忠实的保镖是被米娜杀死的,他心中顿感沉痛。他瞟了一眼,房间地上零散地放着一些他平常锻炼用的哑铃。计算着那拳头飞来之前,也就只有十几秒的时间,他拉起陈华,在碎裂的石块之间闪躲着,奔跑着。一个个巨大的拳印在墙上出现,震动、爆裂不断在他们身后响起,但他的速度非常快,飞来的石块也没能伤到他们。 突然,他松开陈华的手,在地上一滚,站了起来,抓在手中哑铃向米娜站立的方向扔了过去。没有丝毫停顿,他转身就带着陈华跑向房间另外一侧通往下层的出口。 米娜见哑铃呼啸着迎面而来,不慌不忙地把左手变拳为掌,向外张开,一团黑影包裹着她的手腕,而后扩散到了整个手掌,像是涂抹开的黑色油彩,色泽变得越来越浓重,而且里面似乎隐隐藏着什么东西,透出几缕红色的闪光。当哑铃飞到跟前时,那团黑色雾气,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鸣响,黑影立时结成如人体肌肉组织一般的巨手,掌心有裂痕,渗出熔浆一样的红色的粘稠物质。 那巨手掌一把抓住了飞来的哑铃,轻轻向旁边一扔,那哑铃仿佛一块融化的巧克力被丢在了地上。 米娜继续向前追去,连着几次挥动左手,那巨大的手臂将房间里的桌椅横扫出去,清理了出了一条“捷径”,试图阻截他们逃离。 那只熔岩巨手直插他们的斜前方,再次袭来。健太郎一把推开了陈华,却觉得自己的脚被抓住了。下一秒钟他已经被扔飞了,在空中不断旋转,撞倒了几个柜子后,最终重重摔落在地上。 健太郎努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深黑一片,口中净是铜锈味。他想要站起身,却感到全身的肌肉都在抵抗大脑的指令。 陈华大吃一惊,转头跑向健太郎。 没等她跑到,米娜的右手抬了起来,一团黑色的阴影再度显现了出来,此时它已经凝固成了一只手,牢牢的掐住了陈华的脖颈。不似那只巨手,它的大小和普通男子的手一模一样。 陈华本能地用双手去掰,她感觉尖利的指甲几乎抠进了她的皮肤,她张开嘴巴想要喘口气,但无济于事。这只手力大无穷,可以肯定,只要米娜愿意,自己的脖子会像蛋壳一样被捏碎。 米娜没有那么做,而是猛地向上一提,陈华的双脚完全离开了地面。她攥住这只怪手,拼命挣扎着,想让脖子松开点。 但还是无法呼吸。 陈华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肺部像着了火,两脚乱踢了起来。晃动的身子,简直像极了被钓起来的一条鱼,垂死挣扎,拼命摆动。 她不过是个普通人,体力很快耗尽,对自己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全然没有准备,眼泪不自觉的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米娜眨眨眼,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怎么还不肯出来?再这么下去,她可就死了。” 四下沉寂无声。 这话显然不是对陈华、健太郎两个快要失去意识的人说的。 “在餐馆我看到那个****女招待,就知道你来了。”米娜看了看陈华的胸口,问,“怎么没让她也变成大胸脯?” 陈华觉得大脑变得昏昏沉沉,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米娜全然不顾像个布娃娃一样悬在半空中陈华,像是要找什么似得,四下张望。 这时,陈华两个耳垂慢慢垂了下来,像是被拉长的橡皮筋一样,最后断开了。两个小肉球化作两道绿光飞速射向米娜。 原本勒住陈华的手旋即松开了,又化作一阵黑影,飞快的追赶起绿光。 空气再次回来了,陈华大口大口的吸气,尝试着控制住自己,但慌乱、恐惧以及脖子上火辣辣的刺痛感不断袭扰着她,伴随着死亡的威胁席卷而来。停顿片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向倒在地上的健太郎爬去。 陈华一下就惊呆了。 鲜血从健太郎的鼻子和嘴里流出,但颜色却是荧荧的绿色。 与此同时,那两道绿光奔向米娜,她举起左手,那只巨大熔岩手撤回到她身前,并竖立了起来,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谁知就在两道绿色的光芒快要接近时,闪了几闪,突然凭空消失了。 米娜大叫一声:“你个臭****就知道玩这招!” 她转过身子,当空一甩左手,黑影朝一个方向急急掠去。米娜似乎也急了,突然狂奔了起来,追到楼下去,甚至压根对健太郎和陈华不理不睬。 下层更加的空旷,除了中间停着的那架小型飞机,四周几乎没什么东西。室内的感应灯光提供了充足的亮度。 一个人影也没有。 见鬼了。 米娜听到了什么声音,止住了脚步,向右转过去。那个位置是放维护飞机设备的仓库,她钻了进去。 寂静无声。 就在飞机的机翼下藏着一个模糊身影,那是个女子的身形,她蜷曲着身子,藏在那里,一般人不可能看到她。 等米娜走进设备仓库,女子自己从阴影中一闪而出,可下一刻她就又躲进了黑暗,她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间闪躲,悄悄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移动。 她一步步上了楼梯,显得格外谨慎。 就在此时,楼梯口上突然出现另一个身影,是个男人。 看到对方,女子吓了一跳。她一个鱼跃后空翻,向后跳去,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擦着自己的头皮而过,她却不知道是差点被什么打中了,幸亏她反应极为神速,在半空中转了身子,身法利落地落在楼梯下方。 男子缓步走下楼梯。他开了口,“别动!” 她抬头望去,看得一清二楚,一把枪的枪口正对着她,黑色的枪体,上面还带着消音器。再看对方,穿着规整的西服,灰色的衬衣、西裤,他握着枪的手背上正纹着一颗“八芒星”,每个手指的关节上也纹上骷髅头、十字架的戒指纹身。 女子脑子在飞快运转——她知道对方是谁,俄罗斯黑帮的第一杀手,也是他们的死对头,因为他已经杀掉过好几位自己的同伴了。 导师说过,他太过强大,万不得已不可与之正面硬碰硬。这也是之前苏琪打电话让自己撤回总部的缘由吗,苏琪那般话“导师说过,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在耳边响起。可是她没有听劝,还是留在了旧金山,就是觉得快要追到了线索。 眼前到底该怎么办?自己能对付的了他吗? 对方悠然地笑笑,微微摇头道:“你的对手应该不是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女子感觉到自己的脊椎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睁大了眼睛,身体像筛糠似的不停颤抖,她已经感觉到背上有一些黏糊糊的东西流了下来,猛然意识到,那正是自己的鲜血。 “别动手!这个贱人是我的!”身后,米娜的声音响起。 “话别说的那么难听。”男人说。 “这就难听了?”米娜小步跑了过来,看到女子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嘿嘿笑了:“没想到我不是一个人对不对?这次再抓不住你,就活见鬼了!”(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4)——诱虫箱 ☆☆☆ “米娜,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私怨,但还是要给对手相应的尊重不是吗?” 这么说着,拿枪的男人迈下两步楼梯,走得更近了些。 被男子和米娜一前一后夹击的女子,正是曾经在斯台普斯中心体育馆坐在周嘉和皮埃尔后面的黑人女子——亚历珊德拉。 她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同时也寻找着自己求生逃走的机会。 男子柔声细语:“你是叫亚历山卓对吧?” 亚历山卓是十分亲密的朋友称呼自己的方式,这个混蛋!她一边心中骂道,一边仔细观察起男人来。除了一身讲究的行头,他中等身材,留着半长的浅黄色头发,梳着背头,两边发际线退得比较厉害,抬头纹很深,长着一张典型的俄罗斯脸,窄鼻梁、大鼻头,薄薄的嘴唇,嘴角微微勾起。他的皮肤略显苍白,一看就知道不经常晒太阳。这个家伙看起来像是上了点年岁的知识分子,而不是黑社会成员。 亚历珊德拉看着对方手中的枪,心想:关于他的传闻很多,可谁也不知道他的力量到底是什么。杀手,难道真的就是用枪?这看起来也确实是真枪,不像是用能力物化的特殊武器。 对方微微一笑,道,“生死关头还在用心搜集关于我的情报吗?真是精神可嘉。” 他抬了抬手中的枪,亚历珊德拉立刻紧张起来。不过对方看着很悠闲,“枪吗?不过是用来装装门面的。我曾经输给过枪,即便很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很能唬人,特别是对普通人相当好使,有的时候能省不少事儿。” 亚历珊德拉想起自己脊背上的伤口,血腥味还在空气中肆意飘荡。她心中有点慌:刚才明明没看到他动,难道他拥有意念型异能力?刚才他轻描淡写的给自己来了一下,不过是想让自己清楚,他轻易可以取走她的命。他这么做绝不是因为手下留情,而是别有目的——如果是这样,今天我拼死也要把情报送出去。她心中暗自决定。 “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们上一代的导师,他很有头脑,再加上瑞德?斯威夫特——你们管他叫职业招募人,是吧?当然,作为‘普通人’,他们两人的组合确实非常出色,给我们制造了不少麻烦。不过,很遗憾,瑞德最后还是死在米娜手上……” 接下去男人要告诉自己为什么会留下她这条小命的,亚历珊德拉猜测。 他本来想用自己的话,用老瑞德的死激一激对方,见她表现的十分冷静,甚至眼中没有表露出一丝同情,更没有因此放松对前后的防守,对这点他很看中。 拿枪的男人精神一振,清了清喉咙道,“其实他们两个死了也是好事,更是一个新局面的开始。我们本就是同类,老一辈的恩恩怨怨完全可以搁置,没必要再按政治主张划分阵营了,这都是新时代了,对吗?” 米娜心中冷笑:老妖怪竟然跟别人讲什么新局面,真是太讽刺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亚历珊德拉冷静地问道。 “你的能力……我们老大很看重,所以这趟他让我来招募你……”男人瞥了眼米娜,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拒绝,恐怕就只有让你们私了了!” 米娜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亚历珊德拉的身上,她恶狠狠地骂道:“这贱货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靠两块肉控制别人。哼,被她控制的,肯定都是意念薄弱的蠢女人!” 我看你就够蠢!男子不满地瞥了一眼暴躁的米娜,心里骂着。这个叫亚历珊德拉的黑人女子可是能力非凡,远距离操控型的异能力者实属罕见,附身控制、跟踪、刺探……更何况她身手矫健、头脑泠静,可谓完美的间谍,当然值得拉拢。 他这边想着,谁知米娜又继续道,“老大可不是想要她,不过是想通过她,找那个叫苏琪的!那才是老大真正想要的人!” “够了!”男子冷冷地对米娜斥道。他有时候真心羡慕对手,自己身边净是这些头脑发热,一点就着的炮竹。可是没办法,只能怪血液里的那些红色物质。有的时候,就连自己也很难控制情绪。他又清了清喉咙,好像预先排练过的一样地说,“请你慎重考虑一下。” 亚历珊德拉心中敲响了警种,大呼不妙。敌人对自己有所了解很正常,因为他们有过几次交锋,可是苏琪却不是,她是内勤人员,从来没有出现在外面的世界,甚至在内部,也只是核心成员才知道她的存在。敌人难道已经渗透到了我们内部?她心中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米娜被骂得心中不快,有些气急败坏,她将小小的左手在空中一舞,那只熔岩巨手冲着亚历珊德拉的头直直劈了下来。 亚历珊德拉早有防备,她腾身跃起,脚尖在铁质楼梯的扶手上连踏了两下,闪了开去。 米娜怎么肯再让人跑了,另一只雾气森森的黑手已经抓向了她,可关键时候,亚历珊德猛地向后一仰脑袋,这一抓却扑了空。她在空中一旋,手中有两束绿色光线射出,像是自由体操选手手中挥舞的飘带,缠住了楼上平台边缘,“嗖”的一声直接向上飞去。 她没有犹豫,离开这里是首当其冲的任务,她一定要把今天听到的这些重要情报送出去,其次才是救人。 这下,米娜倒没有着急着追人,而是迅速看了看男子,像是在用眼神询问什么。 解开西服扣子,男子先把枪插回了腋下的枪套里,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看了眼楼上的平台,他说,“很可惜,看来她还是拒绝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天天吵着想要除掉她,现在机会来了……老大说,两天后是你的生日,这也算是他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说完,他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他的掌心上放着一个精巧的红色盒子。男人竖起两个手指,在上面比画了一下,突然间,那红色的盒子动了,之后朝不同的方向扭动起来,就像是一个开始转动的魔方。每转动一阶,新的一阶出现了,又接着转动,只是方向不同,足足转过了十三阶,接下来上面发出一圈圈红颜色的光道,如同红色丝线一般向四处散开,飘离一段距离后,又慢慢地消失在两人眼前。 “这就好了吗?”米娜问。 “你说呢?”男人反问,“她逃不掉的,而且现在你对这里了如指掌,不会再失手了吧?” 米娜追问:“你不留下,看我怎么弄死她?” 男子不屑地回道:“我可没有兴趣看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即便是到了你们这个级别上,打斗形式和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依然是十足的蹩脚和愚蠢。” 米娜有些不悦地耸了耸鼻子,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就在这是,听见楼上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响声。 米娜做了一个鬼脸道:“看来困住了那只臭害虫,让我给它致命的一击吧!” 男子沉声道:“我走了,你知道在哪儿找到我。” 米娜点点头,而后一脸兴奋地走上了楼梯。 亚历珊德拉本想直接逃离,等她来到二楼,看见跪坐在地上的陈华时,脚步又停下了。因为她曾说过自己是来救他们的,此刻把他们就这么扔下,于心不忍。 她迅速地权衡着利弊。最终还是调转脚步,朝两个人那边冲去。可还没走出来两步,突然眼前一黑。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这种突然失明一样的感觉真难受。 更可怕的是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的恐慌感。 所幸她是潜伏的高手,伏低身子,摸黑探索。她记得陈华他们在自己左前方四五米处。没问题,她朝那边走过去。然而,这里却没有人,周围更是连一丝动静都没有。 亚历珊德拉谨慎地伸出手向四周探了探,又伸出脚在地上触了触,什么都没有。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了很长时间,她开始试着轻声呼唤:“陈医生?” 没有回答,只有她自己的声音的回音,如同在空旷的石洞里传向远方。 她突然慌乱起来,这里变得越来越闷,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滴落。不知怎么,黑暗让她联想到了吞噬一切的黑洞,漫无边际。她有点慌了手脚,不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突然后背碰到了什么,她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开始用手轻轻触碰,仿佛摸到了一堵墙,她一边摸一边移动,很快来到了一个角落,另一侧也像是无限延伸的墙壁。 她顺着角落坐到了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就在她觉得绝望的时候,脚下亮起了一点光芒,红色的,如同宝石一般光彩夺目的光。亚历珊德拉抬眼看着,这一点红光突然向前延伸,画出一根笔直红色线条,紧接着隔了几步的地方,也亮起红光,同样拉出长长的线条。一开始是平行的,后来纵向也开始出现红色的直线,越来越多。照亮的前方就像是一个长廊,望不到边。 亚历珊德拉深深吸了口气,用手臂撑起自己,顺着角落站了起来,正当她准备迈前一步的时候。横竖交错的红色线条开始扭曲,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好,觉得这些线条下一秒就会变成利刃,自己会肚破肠流,被割得七零八落。 变形了的线条高速转动,视觉上,让人眩晕了起来。 亚历珊德拉挣扎着站起身,磕磕绊绊地朝前走去。红色的光芒闪闪烁烁,眼睛一点点适应了红光。脚下的红线,她尽量不踩上它们。现在,要怎么逃离着困境?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一定是俄罗斯人搞得鬼。 就在这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立刻停了下来。那声音不大,但确实是小孩子的声音。再细细听,确实是孩子的尖叫声,这次离得更远了。微小的声音不见了,但她却听到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有人在跑,是孩子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不对。 她侧着头,声音的确来自右面。 亚历珊德拉本能的一闪身,轰隆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在了她的身旁。她随即蜷缩着身体,向旁边一滚,谁知道旁边竟然是一个下坡路。落下时撞倒了什么东西,一身闷响传来。她马上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气,几乎要被撞断了气。 能感觉到一只黑色的手紧跟在自己后面。她倒向一侧,那只手擦肩而过。紧接着,她向后一滚,双手射出几道绿色光芒,照亮对面而来的,正是米娜另外那只熔岩巨手。那绿色光芒激|射到手掌前,又变成数道飘带,缠向巨手的几根手指,顿时那手的走势被拉缓了几分,亚历珊德拉趁势站起了身,她没有恋战,而是转头就跑。 她一边跑,一边到处张望,那些红色的线条的影子,又渐渐开始消失,周围再度变得黑暗一片。 眼下,亚历珊德拉可以确认一点,她被困住了。 而困住她的,应该是一个诡异的空间。 掌握空间术的异能力者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导师说过,只有本体的智商达到三百以上的人才可能觉醒对空间的掌控。 那醒目的红色,让人想起了鲜血。 创造这个空间的人应该是敌人中能力最上者之一。 他绝对不是刚才那个温文尔雅的“一号杀手”——亚历珊德拉立刻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好极了,就在不远处出现了三扇大门的影子,门框被红色的线条勾勒出来。 后面,紧追不舍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亚历珊德拉又开始盘算到底要走进那扇门,可她思索了很多可能性,却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 不管了,三分之一的概率。 她正想冲向左面的门,再度以为会进入黑暗里,她却看到了一个扎着蓝色蝴蝶结的小女孩,站在了正面的那扇门里,一闪而过。 想都没想,她跑得飞快,跟着就钻了进去。 孩子的声音:“米娜!快来捉我啊,我已经藏好了……” 紧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米娜使劲伸了伸手,那巨手上的裂缝扩得更大了一些,熔岩在里面流淌,发出更多的光芒,血红色的光亮液体照亮了前路。也许是因为她很少这么快速跑动,米娜站在门口喘息了片刻。 她咧开嘴笑出了声,轻声回应呼唤自己的声音,“我最喜欢捉迷藏了,你可要藏好了!”(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5)——米娜的记忆 ☆☆☆ 一九五七年,四月十九日,西伯利亚联邦区,克麦罗沃州。 坐落在萨莱尔山脉的萨莱尔小镇,整个冬季会被冰雪覆盖。由于地处西伯利亚南面,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里却变得气候宜人,风景如画。萨莱尔孤儿院像云朵一样高高漂浮在小镇西北面的山坡上,它临鄂毕河而建,层层叠叠的岩石,茂密的灌木丛、山花漫烂的山坡,河边开阔的芦苇地,特别是沐浴在一片霞光中,更是彷若童话里的仙境。 走廊上摆着的巨大摆钟发出咔嗒咔哒的声音,时针指的是十一点十分。吉安娜在院长办公室前,她老实地在心里嘟囔着:偷听可不太好,万一被院长发现了,还不知道会被怎样处罚。可是她实在是担心自己的朋友——米娜,她是上拉丁语课时被院长派专人叫走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最终,吉安娜还是身子靠在门上,把耳朵贴了上去。 这时候,里面传来瓮声瓮气地交谈声。 “这样恐怕行不通!”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传进吉安娜的耳朵,一听就知道这是院长克谢妮雅娃夫人的声音,她一激动声音就会变得高亢。 另一个清朗的男声说道:“夫人,有我帮助,这并不是什么难事,最重要的是,您也不愿意让米娜回到日本去……对吧?” 吉安娜听得很费力,她用力把耳朵紧紧贴着,好半天什么也听不到。 停了一会儿,院长又说话了,“我是不想,米娜父亲的家族非常想接她去日本,甚至通过了内务部做交接,可我始终觉得并不好……怎么说,米娜的父母当年死得那样的惨……” 断断续续的听到了一些,好像院长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走得远了又有点听不清。 倒是男子的声音非常清晰,“您并不想让米娜知道过去的事情,对吧?” 院长长吁了一口,道:“没错。” 男子轻轻笑了声,道:“那我给您的提案难道不是最佳选择吗?” 又过了好一会儿,院长终于下了决定似得:“你保证不急着带走她?等她自己选择?” “当然!” 之后,院长变得平静了许多,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听不太清了。 吉安娜还在想她听到的内容,这时候,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子把门打开了。 事出突然,吉安娜踉踉跄跄几步,险些摔倒。因为动作太大,几叠纸从她手中滑落,飞得满地都是。 “吉安娜,你怎么会在这儿?”院长有点惊讶,并以她惯常的不悦神色质问。 孤儿院里人人都知道克谢妮雅娃夫人是一只典型的母老虎,莫斯科大学政治学毕业的高材生,战后她却离开了那里,屈尊来到偏僻的萨莱尔小镇,当孤儿院的院长。 “对、对不起。”吉安娜慌忙低头致歉,“是柳米诺夫老师让我给您送活动表来了。” 她一面回话,一面跪下来捡地上的纸。 有几张飘到了较远的沙发边上,吉安娜爬过去捡。她突然看到一张纸落在一个做工精致的皮鞋上,接着两根细长的手指夹住了纸张,那人转过身给她递了过来。 “真的麻烦你了,谢……” 谢字刚到嘴边,吉安娜就顿住了,因为眼前的人漂亮到令人难以置信。 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一头金色长发,一身白色西服配小马甲,黄色领带打着“温莎结”,用一只带着金色叶子的领带夹固定在适当的位置,显得很时髦、高贵,站姿更加迷人,他简直就像是一具活的亚历山大雕像,或者太阳神的化身。 吉安娜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的脸。因为是侧身站立,那高挺的鼻子更给人印象深刻,他的眼睛则是地中海的蓝色,双眼皮,皮肤也白的晶莹剔透。 对方低声说了句不客气,并与吉安娜四目交接,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惊觉到对方的视线,吉安娜还以为自己脸上是不是沾到了什么,不自觉的用手抹了抹嘴巴周围。 金发男子略显困惑的问:“不好意思,该不会你就是米娜最好的朋友?” 她点点头。 “我听她提起过你,吉安娜?叶斯莫维奇,对吗?”见她又频频点头,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准备收养米娜了,虽然手续上还有点问题,但一切提上了日程,对不对?”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又转回到了院长那边。 见对方没有异议,他又转回头道,“所以,用米娜的原话,她最最最喜欢的吉安娜,请在我没接走她的这段时间里,多陪陪她,多照顾她……这也是作为她未来监护人的请求。” 说完,他微微颔首弓腰,再次表达了谢意与嘱托。 这时,突然从院长室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屋里四个人纷纷转过头,看到副院长和几个胖嘟嘟的专员走了进来。吉安娜觉得他们的态度可不想平常那样高高在上,显得十分卑微。副院长都顾不得擦去头上的汗珠,径直走到金发男子面前说:“米娜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我们几个没找到。” “她刚才是第一次见我,有点害羞。”男子用小手指轻轻勾了一下袖口,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而后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告辞了。” “本来还想让米娜亲自送您呢!” “不碍事,”他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又与院长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过头与站在门口,穿黑色衣服的那个人说,“杰克,我们走吧!” 副院长和几位专员立刻说要亲自送行,院长却没说话,只是坐回了自己的椅子里,似乎陷入了沉思。 走出院长室前,男子微微举起手对吉安娜做了再见的动作,这让她很开心。 吉安娜跟着他们走了出来,直到男子坐上黑色轿车离开,她失神的问:“他到底是谁啊?”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都忘记和副院长、专员们打招呼,就朝一个方向冲去。储藏室有一处间隔板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空间,刚够两个身材瘦小的女孩子躲进去。吉安娜知道米娜一害怕就会躲进这里来。她移开木板伏身钻了进去,果然看到了缩成一团的影子。 “米娜。” 吉安娜坐在了小米娜的身旁,搂着她,问:“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尤金他们几个男孩子又欺负你了?” 米娜头还深深埋在膝盖里,她摇摇头,呜咽道:“我要被送走了!” 吉安娜十二岁,也不过是比米娜大四岁的小小少女,这时却装作很成熟的样子,像是一位深情的母亲,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小姑娘的头,她笑笑说:“孤儿院里的孩子都盼着被人领养。”她心里补了一句:而且还是那么俊美的人,而且他的身份也看起来很尊贵。 米娜终于抬起了头,哭得跟泪人一样:“那个人好可怕,我好害怕,我能不能不跟他走,我不愿意离开这里,不愿意离开你。” 吉安娜笑笑道,“傻孩子,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被人收养,那时候我们还是要分开。” “不要,米娜不要!”小米娜情绪激动,手中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了红色的光芒,引起了吉安娜的注意。 “你手里的是什么?” 小米娜张开合在一起的双手,那是一颗红色的、椭圆形的蛋,上面镶满了金丝带和红宝石。吉安娜睁大了眼睛,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复活节彩蛋。”吉安娜惊叹道。 米娜说:“这是他送我的。后天二十一号是复活节,他说这是送我的生日礼物。” “它真的好美。你知道这一颗彩蛋有多值钱吗?” “值钱?” “有了它,可以买大房子住,天天有好吃的东西!”吉安娜简直要被那灿烂梦幻的光芒晃晕了眼睛。 “吉安娜,你要是喜欢,我把它送给你。” 吉安娜听了惊讶的嘴都合不拢,不过马上,她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这么贵重的礼物,是他送给你的,你怎么能随便转送别人呢?” “可是我不喜欢它,”米娜指了指蛋壳上一处纹理,道,“你看这里,像不像一个骷髅头,好可怕。” 她顺着米娜手指的地方看了又看,什么都没有,蛋壳上装饰的纹饰,哪里有什么骷髅头,吉安娜哈哈笑道,用手指在米娜眉心点了点“你呀,都不知道一天脑子里想些什么。” 米娜开心的钻进吉安娜的怀抱里,蹭了蹭头,撒起娇来。 “对了,后天你过生日,想要我送你什么生日礼物?” 米娜抬起头,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开口:“我想要你陪我玩捉迷藏!” “捉迷藏,你怎么就玩不腻呢?” “因为孤儿院里好大,我总是要猜,你到底会躲在哪里?”她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高兴地说,“就跟你教给我的那首童谣里面说的一模一样。” ☆☆☆ 藏好了吗?藏好了吧! 胆怯的灰兔子藏在哪里了? 夏天它会躲在草丛里 冬天它会躲在雪地里 甜美的童声在黑暗中唱响。 米娜听到了孩子的尖叫声。 接下去是一连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籁籁声不见了,但她听到了更细小的声音,喘息的声音…… 藏好了吗?藏好了吧! 胆大的黑兔子藏在哪里了? 春天它会在枞树下欢快地蹦跳。 秋天它会在森林里躲避气势汹汹的恶狼。 米娜一边用俄语唱起歌谣,一边搜寻着每个房间。 全神贯注的思索着,好吧,如果我是逃跑的那个人,会选择躲在哪里呢? 这就是捉迷藏最大的乐趣。 孤儿院里走道错综复杂、漆黑隐蔽的地方太多了。 她稍微停了一会儿,想听听孩子们的动静,还有他们惊恐的嘁嘁声。 推开一扇门,里面满是书架,她冷冷哼了一声:贱人和伊万一样讨厌,伊万是尤金身边跟屁虫,尤金带着他,还有其他几个男孩子天天欺负自己。伊万平常喜欢捧着本书,总以为自己是大哲学家,其实都是自以为是的蠢货。 米娜又狂奔起来。追踪着声响的方向,跑过一个个书架。 透过书架缝隙察看的亚历珊德拉,瞅见了一眼转向右侧的小小身影,这是她的机会。 绕开几个书架,全力加速冲到了门口,一把抓住把手,却怎么也拧不动。真是见鬼了,门被锁上了。一阵破风声在耳边响起,她迅速做出了反应,向左侧一闪,同时双手聚在一起,中间顿时出现绿光,她两手抻开,绿光被拉成为一道绿色长矛。 转瞬间,冒着红光的熔岩巨手就向自己拍来。 目前的情况对自己十分不利,亚历珊德拉决定采取行动,她并没有急着去攻击巨手,而是向上猛地跳起,并将手中长矛抛了出去,去攻击这两只怪手的主人——因为那才是敌人最大的弱点。 米娜也知道对方几次都是盯着她攻击,她不可能不做防范,那只黑影左手,缠绕了几个书架,当长矛飞近她的身边,她的小手在空中画了“Z”型,书架忽然一个个飞快的移动着,挡在长矛前面,长矛穿透了第一、第二个,眼看着第三个也被穿透,但力道停了下来。 这下,米娜知道对方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危险,蹭的一下,她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起来,右手的熔岩巨手开始变化,它整个开始震动起来,上面的岩质发生了变化,单从颜色上看是从棕黑色变成了更加深的黑灰色,上面接连冒出了一个个岩刺,像是锋利的巨牙。 亚历珊德拉愣住了,尽管刺探地方情报的时候,她和米娜已经有过几次交锋,但更多她是逃脱为主,两人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的大打出手。真没想到她那两只怪手还有别的形态,只怪自己还是轻敌了。 巨手攻来,她有些惊慌失措,却永远不会丧失斗志。双手聚拢起的一些绿色圆球,像是一个气囊,但那敌人手掌上的巨牙更加犀利,它切开了气囊,亚历珊德拉被重重的拍在了地上。(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6)——红魔女的捉迷藏游戏 ☆☆☆ 米娜一见得手,绝不放松,巨手打出致命的重击。 亚历珊德拉只有护住自己的要害,身体和脸遭受着刮蹭和撞击。 身子不断遭受沉重的打击,她甚至听到了肋骨断裂的咔嚓声。 最后,巨掌在空中握成了拳头,亚历珊德拉已经分不清来拳的方向,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抵挡,坦白的说,她此刻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了。 移开右手,米娜见亚历珊德拉倒地不起,她还是表现的十分谨慎。 她没有冒然靠近,而是让黑色阴影的左手先伸了出去,黑影再次化作了一只手,勒住了亚历珊德拉的脖子。见她没有抵抗,米娜一步步的接近。最后乐不可支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对手,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啧啧啧……看看你这副狼狈样儿!” 尽管痛得钻心,亚历珊德拉也没呻吟出声。 “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就是你操控人的手法——动不动就把蠢女人们弄成波|霸,这恶趣味简直让人反胃。不是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变成一头蠢奶牛,懂不懂,你不觉得像我这样可爱的萝莉更受欢迎!?”她一把撤掉了带着头上的黑色假发,接着蹲在了亚历珊德拉身旁,扑闪了两下长长的睫毛,露出甜美的笑容,淡金色的柔软头发、蓝色的大眼睛,简直就像是芭比娃娃一样可爱。 见亚历珊德拉闭着眼睛,完全不看自己,她继续说:“说真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缘故,我对附近出现大胸脯的女人特别敏感,总觉得她们可能都是你操纵的蠢女人,我都记不清到底杀了多少个了!你说这笔账是不是应该记在你头上?贱人!不管怎么说,她们是代替你去死的!哈哈哈哈……她们临死前都会求我饶过她们,说什么我们都是女子,她不想死,她还有爸爸妈妈,还有男朋友,还有美好的生活,布拉布拉……看来‘女人胸大无脑’,这句话真是说得没一点错!” 这下,成功激恼了亚历珊德拉,她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纯真的美少女。看似乖巧,讨人喜爱,但谁知道这副皮囊之下,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怪物。自己的同伴也是异能力者,他们有时也举止怪异,甚至不近人情,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底线,绝不会滥杀无辜。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个残忍无情的杀人魔,一个怪物。 “以前我怎么都抓不住你。这里,却不同!”米娜张开手臂,环视着周围,得意洋洋地说,“我从小生活在这儿,而你是无论如何跑不出去的!”两只大手跟着米娜的动作在空中舞动着,帮着主人耀武扬威。 尽管意识已经变得有些朦胧,在听到米娜这番话后,亚历珊德拉本能地努力集中起精神,试着从对方的话中,分析出这座空间的基本信息:从刚才进入那道门之后,她发现这是一座有无数房间的建筑物,有的房间是空的,有的则放满了桌椅板凳,她说她从小生活在这里……难道这里是私人寄宿学校?制造这里的人,难道能把现实世界里的空间切割下来,重新构建新的空间?怪不得我如何隐形遁迹都逃不出她的追踪,用异能力制造的“孢子”也不像往常那样能干扰到米娜。这里处处透出诡异,似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成为敌人为自己设置的陷阱,这座空间运行的原理简直深不可测。 米娜看着亚历珊德拉那失神的表情,她知道自己完全占据了上风。放在以前她绝对会迅速勒死敌人,但眼下在这座虚幻的萨莱尔孤儿院里,敌人无所遁形、无处可逃,她开始理解老怪物为什么那么享受在精神上折磨对手,那是一种让人陷入恐惧的漫长过程,似乎比肉体打击更加的让人痛苦,这样带来的愉悦感无以复加。 米娜想着老怪物,她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儿,但仍然觉得自己学不了他那一套。老怪物才是真正的大变态!米娜下意识的耸耸肩。 地上很凉,亚历珊德拉躺在那里,闭上眼睛,蜷缩起身子,或许永远都不用起来了。也许我要死在这儿了,她想。她把麻木不堪的手挪到了胸前,原来那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却似乎要耗尽所有的力气。不过,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她蜷起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 房间里的微小声音打断了米娜的思绪,她抬眼正看到亚历珊德拉用胳膊在地板上艰难地爬着,像一只快要死掉的臭虫。 米娜突然看到,对方的下半身渐渐隐去。 “看来你还没有搞清楚……”米娜怒吼着说,“现在是什么状况。” 她向前迈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被牢牢固在了地上。低头看去,原来双脚被藤枝一样的绿色物质缠住了。 向前爬去的亚历珊德拉隐身了一半,到了腰部以上。 米娜一个伶俐的动作,右手上的锋利尖刺一下划开了纠缠着她双脚的藤蔓,刚向前走了两步,那些藤蔓很快又长了回来,她的双脚又被被缚在地上。她心中着急:真不能对这个贱货有一丝大意! “嚓、嚓”两声,再次割断束缚,米娜跑了起来,同时巨大的手掌,拍向几乎快要完成隐身的亚历珊德拉。 亚历珊德拉此时昏昏沉沉的,浑身疼得几乎无法移动。她感觉到终于隐了身,便奋力向旁边一滚。可是,还不待她喘息一秒钟,并再次转移到更安全的距离,狂轰乱炸的拳头已经在周围不断落下,终于又一击重重的砸到了她。 她的身体仿佛就是一个沙袋,拳头落在亚历珊德拉的肚子上、腿上、胳膊上,几乎每一个地方,很快浑身像是被拆散了架一样。 她一下失去了意识,身形渐渐显露了出来,隐身术失效了。 米娜的黑影右手,已经抓住了她麻木的双脚,用力的向旁边的书架撞去。亚历珊德拉的脑袋被散落的书籍砸个正着,满头满脸都是血。 亚历珊德拉已无丝毫抵抗力。 “这就对了!”米娜的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一刻,她就像是加冕的女沙皇。 瘫倒在地上的人嘴角吐出一个个红色的血泡,嘴里满满的都是鲜血的味道。听力也已经失真,就像是被塞进了圣女贞德绞刑器里,被数百根细针刺穿一般。 亚历珊德拉的世界,丧钟嗡嗡鸣响。 米娜向亚历珊德拉走去,满脸笑意,就像是一个得到褒奖的孩子,奖品就是这痛快的最后一击,这比任何的糖果都来的令人兴奋。 可这种兴奋感太过短暂,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那是一种绝望的黑色,没有任何边界,而且不掺杂一丝的杂质。 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沉寂的令人窒息,就像是被扔到了宇宙的缝隙,完全真空的环境里别想听到任何的声音。 米娜停下来,四周笼罩在黑暗之中,感官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她一点也不喜欢。这让她想起了吉安娜,想起了被关在小柜子里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黑暗是给敌人造就的,为什么我也看不见了? 这样如同盲人探路的感觉,让她抓狂。 此时,侧面突然发出一些微弱的光芒。 一束光正照在了米娜的脸上。 她眨眨眼睛,举起一只手遮在前面,眯着眼想尽量要看清眼前的状况。 这时候,光亮处,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光影,仅从轮廓很难判断出来那是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当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米娜终于看清出来的竟是一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 马克跟着皮埃尔提供的线索,前往位于旧金山北部的一个港口城市天堂岛,山本健太郎在那里租用了一个私人仓库。他和老盖瑞驱车前往。 汽车驶过金门大桥,奔驰在101号高速公路上,驶过瑞德伍德,经由131号公路,到了港口区,这里空荡荡的,马克放慢了车速,一边开车一边扫视。 C区前停着一辆车,他和盖瑞下车,绕到了后面,卷闸门掩着,但没有锁。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出了不对劲。先乘电梯,待两人谨慎的出了电梯,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的房间。 两人背靠着墙壁,朝里面移动。正看见斜前方一男一女,女子歪歪斜斜的蜷缩在男子身边,看起来两人都受了重伤。 老盖瑞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察看伤者。 马克则继续向前,避过一片被砸烂的桌椅碎片,走到房间中央。他听到沙沙两声,侧过头,声音的确来自右面,可是右边的角落里什么都没有。 他向右跨了一小步。突然间,他觉得手碰触到了什么,手指传来湿漉漉、粘糊糊的感觉。他惊觉地望过去,肉眼什么也看不到。极为小心的把手再次探了过去,他的感觉没错——他确确实实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他想起了一部小时候看过的科幻电影,越过银白色水波镜面的星际之门,科考探险队穿越了时空,到达了异时空的神奇埃及。 想到这里,他大胆地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真的沾到了一层诡异的粘膜。马克放弃考虑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因为这种对离奇事件对人的诱惑力太大,好奇心实在难以压抑。紧跟着,他将头也伸了进去,那感受说不出的别扭,并不像是自己穿过什么,反过来是一种异质物在自己身体中穿梭,犹如舌头舔到湿湿黏黏的东西一般,好难受! 等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座飘渺虚幻的建筑物,就像是中世纪的城堡,或者是修道院。他四下张望,这里高出河面数百米,河岸的壮丽景色尽收眼底。 他简直不敢相信,向后退了一大步,脑袋从那无形的墙里拔了出来,四周的环境又恢复了。转头看看,老盖瑞已然蹲下身去看伤者了,他认出了女子的侧脸——她是陈华医生,皮埃尔口中的“朱丽叶”。 马克挪动脚,又一次走进了刚才的位置,他又回到了那座奇异世界,而且是整个身体都进入了。 马克一直盯着眼前的古堡,这里似乎没有人的踪影。 他又转身看了看,身后房间里的一切,转眼间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看不见老盖瑞,看不到任何人。 他站的地方是古堡前的一个圆形广场。广场上有做喷泉,旁边远处是一个小公园,里面有些溜溜梯、跷跷板等儿童游乐器械。 看起来,这里不是古堡,而是一座儿童福利院?马克猜测着。 空气中散发着香草气息,这让他再次相信这不是本童话书,打开就会出现层层叠叠的彩色图像,合上就会消失。 他走上台阶,推开门,门吱吱作响,回音撕裂了诡异的静谧,他从门缝中钻了进去。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里,他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走道连接着许多房间,有教室、办公室、活动室……就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么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他叹了口气,按原路返回,就在沿着走道前进的时候,突然四周笼罩在黑暗中。这么一个诡异的地方,说实话会发生什么他已经不奇怪了。他没有冒然移动,停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着,远处又隐约传来沙沙的声响。他用脚探着路,朝那方向挪了过去。越来越近,6米、5米、3米…… 他的脚先碰到了阻挡物,用手摸了摸,那是一扇门。低头看,门下竟透出一丝光线。马克摸到了门把手,扭动后,门慢慢滑开了。 不一会儿亮光再次回来了。 马克先闻到了血的气味。二、三秒钟以后,眼睛适应了,他扫了一眼房间,这显然是一间图书室,里面已经被弄得天翻地覆,书架倒成一片,书籍飞散一地,地上有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个女人倒在血泊中,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7)——捕与反捕 ☆☆☆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看到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大吃了一惊。 倒在地上的黑人女子,状况看起来十分凄惨:她的左眼眶肿得很大,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红色印记,手指嵌进去的凹痕清晰可见。身上显然伤势更重,衣服有的地方都绽裂开来,露出伤痕累累的皮肤;她的胸|部不规律地一起一伏,呼吸十分困难。即便这样,马克注意到那女子显然努力地向他看来,她竟然还没有失去知觉,令人惊讶。 再仔细看她身旁站着的那个小姑娘,一头披肩金发,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皮肤雪白剔透,眼睛像蓝宝石一样,十分可爱。如果目光只停留在这里就好,只可惜她那两只娇小的手上,附着奇怪的虚影,虚影渐渐凝结成了实际的影像,那是两只巨大的拳头!一只像是铁质的石锤,血迹凝结在上面,甚为可怖;另一只像是一团黑色的、鬼气森森的黑影,他们互相扭成一团,似是黑云、又像沥青。 见此情景,马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小姑娘,举起了左手,那黑色雾气形成了清晰的手型,并指着马克的鼻子,她大声质问:“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虽然米娜说的是英语,可她的口音有着浓重的俄罗斯语系的痕迹。 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充满了敌意,全身戒备。心想:明明声音是个男人,怎么长了一张女人的脸?更让她在意的是,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大专门为自己制造的这个空间,明明只有她和她要猎杀的目标才能够进来,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如果是敌方阵营的,那他就是拥有与老大相同等级异能力的人! 马克没有说话,仔细观察着女孩。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双超乎想象的巨手上,这是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景象,但他知道自己刚刚经历的,自己眼前看到的,都是真实的。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东西,或者应该说一个熟悉的图案,就在小姑娘右手臂的内侧——那个俄文字母的纹身“黑色石头”。马克忽然记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在酒吧“RIN”里出入,在山本健太郎那个视频里出现的女孩“伊东米娜”!按照律师佐佐木的说法,她不是已经死了吗?视频里她画着浓妆,实在跟眼前这副萝莉相貌差的太远。再往远里想,“绿巨人”科斯塔当晚丧命的时候,身边的雏妓估计也是她! 米娜最不喜欢别人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就像是在看马戏团里那些展出的畸形生物。她恼怒起来,不再继续发问,抡起右手照着对方面门就是一拳,同时左拳也紧紧跟着。 两只拳头打下来,如同巨锤击顶,马克也被吓到了。 吃惊归吃惊,马克的身手可一点儿不慢,他一个侧身,迅速地躲开了第一道猛击。这一下力道之大,直把地面都砸出个大坑,凹陷下去,碎石块四散飞溅;黑色拳头接踵而至,但马克早已看准了拳势,他右腿向后一撤,身体后仰的角度,恰好避开拳锋。不料那黑色雾气的拳头,忽然一下伸展开来,想要缠住自己。马克反应奇快,微一低头,又躲了过去。 双臂一振,马克将双拳架在胸前,紧了紧拳头又松开。从来没想过和这样的对手交锋,有点儿紧张,不过,真正动起手来,他反倒镇定下来,很快调整了状态。 反倒是米娜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这个男人的身手实在太快了! 马克收回脚,并步又站回了刚才的位置,正面对敌。 第一次攻击,两下都落空,米娜更急于出手。左手的黑影握成拳头从马克的左边呼啸而至,砸向马克的脑袋。 马克见状,一个横跨就轻描淡写地躲了过去,巨大的拳头尽管看起来很可怕,但速度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快,特别是用力过后,有个明显的僵直阶段,他本来想趁这时一把抓住,再一想,谁知道这玩意会有怎么样的猫腻。也就没有动作,只是避了过去。 另一只熔岩巨手,变拳为掌已经雷霆万钧地横扫了过来。 马克这下看到了巨大的手掌之上,闪现出一道道红色的微光。那手掌中心嵌入的红色物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汤玛斯?布莱特那晚在克里斯的房子里击伤自己所用的那绿光武器。他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热气,这下他有点心慌,真怕对方使用特殊的“超级能力”,从手掌心射出能量束。他迅速向后闪去,拉开了与那巨手的距离。 然而并没有什么“激光武器”射出。 米娜又没有得手。她气得直叫,收回两只手,两个大拳头竖立在空中,一边摆好架势,一边瞅准机会再次发难。 停顿了一下之后,一连串组合拳打了过来,出拳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马克左闪右避,躲避着米娜乱射一气的拳锋。他是街头斗拳的霸王,实战的专家,真正的格斗并不像是电影里拍的那么华丽炫目,不会左晃右晃,上蹿下跳,更不会高踢腿、飞踢对手的脸,做出这样的动作,无异于送死。 在他眼里,米娜不过是个愣头青,这一通乱打,打得毫无章法,要不是仗着两只巨手,其实浑身都是破绽,眼下他还在等待,真正的徒手格斗家就是要挑选最好的时机,干净利落地击倒对方、最有效率地击打对方的要害部位。比如鼻子易受攻击,眼睛就更不用说了,喉咙周围同样有效,不过喉咙同腹股沟一样,都是人们有意识防范的重点。当然可以假装攻击这里,其他地方的防守势必变得薄弱,成为易于击中的目标。还有太阳穴、脚背和膝盖,是需要技巧的攻击目标。而最值得一提的是耳后的“乳突”,这里是致命的攻击点,准确的击打产生的震荡足以让对手在刹那间陷入昏迷。 米娜朝男子望了一眼,心里也奇怪了起来:他只是躲闪,怎么不使用能力? 此刻,米娜的注意力全在男子身上,亚历珊德拉已经趁机摆脱了出来。她用胳膊肘撑着地,一点一点移动身体,爬到墙边,她费劲地坐直了身子,靠在墙上,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迹,紧紧盯着对峙的两个人。她同样也对男子的身份感兴趣,单不说别的,从米娜吃惊的样子也能看出,他绝不是“红营”的人。观察了一会儿,她更加的吃惊起来,男子并不是“异能力者”,一个普通人竟然能与米娜打了这么多来回?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若不是拥有神奇的能力,对于身材娇小的米娜来说,对付比自己高大强壮的敌人,胜算几乎为零。上天既然赐予了如此不同凡响的能力,她就愿意把它发挥到极致,靠着它,米娜击败过无数的大块头。谁又能想到,一个最让他们放松警惕的甜美少女,却是致命的袭击者。她总是在毫无戒备之时,迅速出击,一把抓住对方。她在无数次杀人的过程中发现,人类的脖子非常脆弱,她只需轻轻用力就能扭断,而那些被掐住咽喉的人,战斗意识会被削弱,他们本人很容易放弃抵抗,更准确的说是无从抵抗。 米娜想着那些恶棍、杀人犯、黑帮分子都能被自己轻易杀死,可眼前的人怎么也抓不到、打不着,她越想越急切,动作也越来越凶狠猛烈。 米娜转过身,用那只黑影巨手抓起了地上的一个书架,朝背后的马克扔了过去,一个、两个、三个,书架重重的落在地上散落成碎片,木屑弹起来,像是小刀一样划破了马克的裤子。而当他身子一顿的时候,正是米娜等待的时机,她熔岩巨手化作锤子般的拳头,威力惊人地抡向马克。 米娜以为自己这次能得手,殊不知这也是马克等待的机会。他躲过了书架,已然闪电般地欺身近前,一脚侧踢,正中米娜的胯部。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踹得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时,她为了保护自己而召回的两只手,才飞到身边。这一脚让她半晌动弹不得,疼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以至于她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马克虽然踢中了对方的胯骨,却马上后撤拉开了距离,他此意旨在近身试探:巨手受小女孩控制,有什么弱点很难判断出,看来必须攻击本体,才能致胜。但是他不能急于求成,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还有什么惊人的力量,以及肉身到底有多结实,或者有多脆弱。这一脚告诉了他许多信息,看来米娜果然不是普通的小女孩,因为即使是一个壮汉被刚才那一脚踢中,恐怕也会立刻倒地不起,从她只是疼痛这种反应来看,她的抗击打能力比一般成年男子还要强。这也说明本体的力量也不差。仔细想想,这也是合理的,没有相当的力量,也不太可能操纵得了那样的巨手。 马克一边思考,一边从容地闪开了两个铁拳头几次致命的复仇打击。 结结实实地挨的那一脚,让米娜变得狂躁不安。她迫不及待地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更加急躁,她急于证明自己。然而疼痛让她的肌肉变得僵硬,动作自然受到了很大影响,速度比开始慢了很多。 没有新的异能,米娜的招数,马克已经摸透了,他开始寻找反击的机会。 战斗的过程,亚历珊德拉看得很清楚,她终于明白了:眼前的人是难得一遇的格斗高手,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他没有丝毫慌乱,甚至那白净漂亮的脸庞上,还挂着微笑。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也许真的有一丝胜算,亚历珊德拉心想。 米娜的暴走让她的攻击破绽更多,但她像疯了一样舞动着双手,轰轰几声巨响,两只拳头不停地砸在马克身边,他不断的往角落里退去,而米娜则紧追不舍。 图书室里面一片狼藉,一排排的书架成了马克唯一的屏障,他左躲右闪,在书架间穿行。而米娜的巨手则把挡在马克前面的书架不停地扫倒在地,现在房间里书落的满地都是,木架的碎片和被打飞的书页漫天飞舞。马克渐渐退到了屋子的一角。 见对手被自己逼到了角落里,那如同章鱼触手的黑影,延伸变长,够到了远处落在地上的半截书架,抓着它猛地用力一扫,朝马克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咚”的一声,马克一个伏身,半截书架正从他头上飞过,撞在墙上,碎裂成一堆碎片溅落到地板上。一击未中,黑色的巨手又去抓取更远处的书架,准备再一次砸过来。 便在此时,马克反击了,他的身影突然闪了过来,速度与刚才截然不同。 米娜竟然感到了害怕。似乎刚刚被踢中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左手伸出去抓远处的书架,已经来不及收回来;她右侧的熔岩巨手立刻开始硬质化,顷刻间生出许多尖利的牙刃,狰狞可怖,她用力挥舞起来,狠狠地向马克砸去。 亚历珊德拉刚才就是被这个恐怖的手掌拍打、锤击,并被上面的巨牙刃划破了衣服、皮肉……她心中不禁担心起男子的安危。 “小心……”她想要提醒,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一些呻吟,胸腹疼得要命,嘴里满是血,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马克迎着米娜的熔岩巨手,没有一丝的犹豫。他猛地一个侧身,身体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恰好避开巨手的出击,几乎是贴着熔岩巨手擦身而过,同时,他的头微微一偏,可怕的牙刃堪堪从他耳边划过。 转眼间,他已经冲到了米娜的面前。只见他左手一个虚晃,右手五指并拢,一记手刀,闪电般朝米娜的脖子砍去。脖颈是人最薄弱的地方之一,颈两侧布满了血管和神经,身体再强韧,如果被击中脖子都会是致命的。(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8)——空间的折与叠 ☆☆☆ 这一刻,米娜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马克快速劈过来的手,身体无法动弹。这么多年来,她杀人都是用自己的特异能力,从未真正有过身体上的实质对抗,因为,还没有人能威胁她到这一步,她全然没有准备。如此近的距离,两只大手已来不及撤回保护,她下意识地一偏头,抬了一下肩膀。这个小动作救了她,马克的手刀没有击中她的脖子,却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左肩上。巨大的力量令米娜半边身子都麻了,她的左手本来已将黑色巨手拉回,狠狠向马克打去,但马克的重击令她左臂无法提起,本来环绕在米娜左腕的黑气,忽然散去,失控的黑色巨手呼啸着向上飞起,砰地一声打在天花板上,顿时碎渣飞溅。 马克可不会因为米娜漂亮的萝莉脸蛋儿就手下留情,他心里清楚,对方是一个怪物!痛感穿透米娜的身体,她惨叫一声,被打得倒退几步,一下坐倒在地上,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挫折和恐惧令她疯狂,她挥起右手,熔岩巨手带着一股炙热的气流,恶狠狠地抓向马克。 马克不会再给她任何机会,轻松闪过熔岩巨手,他一个上步,飞起左脚,向米娜扫去。米娜知道了马克的厉害,她哪里敢接,立刻连滚带爬地向旁边躲着,熔岩巨手无暇攻击,只能狼狈地抵挡马克的拳脚。若不是马克还忌惮熔岩巨手上面那些牙刃的威胁,她恐怕早已一败涂地了。 米娜的异能力就是两只大手。熔岩巨手的优势在于它的力道,所以是进攻的利器;左边的那只“黑影手”,则主要用于防御。马克的重击令米娜的左肩重伤,使得她无法使用左手,等于是击溃了她的防御。此时的她只能用另一只手勉强地防守着,在马克的攻势下,被逼的不得不连连后退。 甚至是一旁的亚历珊德拉都感到了马克的可怕,他如此冷静,不论处于劣势还是优势。 只有最冷静的人才能成为顶尖的格斗家,对这一点,亚历珊德拉当然深有体会。对场面、对手的准确判断是一场格斗重要的一个层面,但对于顶尖格斗家来说,他们更注重的是对对手心理层面上的影响。给对手制造慌乱、疼痛,这些肉体上的刺激与心理的恐惧混杂在一起,慢慢消耗着对手的体力,削弱着对手的意志,无形中,便已立于不败之地。 马克一直在观察,很快他便看到了自己预想的效果。 疼痛和紧张让米娜只感到一阵阵窒息,她大口喘息着,却仍然胸口发闷,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惨败给一个根本没有异能力的敌人,只是他的拳脚,自己便已招架不了,而对手似乎还未使出全力,这让她越想越胆怯。 也许是呼应了主人的情绪,熔岩巨手似乎在空中挥舞的益发沉重。 马克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气场的变化。 他终于要出手了。 米娜已经很难再给他制造困难了。 马克看准时机,迅速出击。没有任何假动作,顷刻之际杀到了米娜面前,这次的气势与刚才那种试探性的出手全然不同。 米娜赶紧挥舞熔岩巨手,上面的尖刺牙刃全都竖了了起来。待到近前,熔岩巨手一把抓向马克。 马克弯下腰的时机正好,那大手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 忽然,刚刚消失的那只黑影手竟然缠绕着巨手一同攻来。黑影化开,变成薄薄的一层,仿佛是一个巨型水母,分裂出数十根尖细、带着纤毛的触须,几乎透明的色泽泛着冷冷的红光。显然,米娜已经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空气中细微的波动,逃不过马克警惕的感觉,他一直特别留心那只黑影手。他向前一个滑步,躲过几道触须,他并没有打开它们,而是任由这些小东西追踪着自己。它们追来的速度很快,马克却另有打算,他步子倏地移动,几下就转到了米娜的身后。 触须一接近米娜就又飘开了,她大吃一惊,左手的奇袭反倒成了敌人算计自己的工具。对方冷静、强大,而且轻易就能逼近自己,她毫无应对之策。进攻不成,她只得指挥着那些触手围在自己身边,做起了严密防御。 攻击、防御的动作相当单调、就那么几招用来用去,在没有新的技能可以扭转此时的劣势,米娜黔驴技穷。马克心想也许那两只大手还能变得更加慑人可怕,只可惜限于对手的智力、战斗经验,“超级能力”也无法最大限度的发挥。是时候结束战斗了,他血液里肾上腺素激增,旋即转身,追击米娜。 这下,米娜彻底的慌了。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她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叫,是小女孩那种分贝很高的尖叫,叫声中充满恐惧与委屈。她感觉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老被欺负的日子浮现在眼前。随着力量的觉醒,记忆里的孤儿院已经被她改写了过来,曾几何时这是她最得意的屠杀场,她辉煌的开始,也是向老大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此后她被应召加入团队,几乎一刻不停的像那晚一样战斗着。眼前形势非常严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到了极限。她一边逃跑,一边屈了屈受伤的肩膀,马上感到一阵阵酸辛的疼痛,在这痛楚之下,她压根没法集中精神思考如何才能打赢这场战斗。更加让她觉得挫败的是,如果是与施展超级异能的敌人作战而落败还好,现在敌人只用普通的拳脚就已经打的自己落荒而逃,这对她简直是一个莫大的讽刺,先不说老怪物要嘲笑自己,怎么向老大交代。 这么想着,她忽然瞥到了靠在墙边的亚历珊德拉。自己怎么忘记了,老大为自己造的空间,就是自己死缠烂打,为了弄死这个贱货而设下的陷阱。如今陷阱布置妥当,自己反倒成了猎物。她越想越气,迅速朝着亚历珊德拉的方向冲了过去。心想:不管怎么说也要干掉她。 马克始终警觉的防备着米娜,把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见她头稍微侧移了一点,就知道她动了什么鬼心思。 说实话,亚历珊德拉并没有闲着,她一直关注着双方的战斗,对当前情报的收集、分析也同时进行着,此刻她已经可以断定,这个男生女相的人是蓝瑟公司的安保头子——马克·史密斯。据说他是个格斗高手,却从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强悍,一种超乎异能的恐怖力量! 抬眼就看到米娜冷不防地袭来,亚历珊德拉身受重伤,已完全无力抵挡。 危机关头,马克已冲到跟前,他一个扫堂腿,踢向米娜的支撑脚。 米娜被精准的击中,丧失了平衡的她,重重地摔倒在坚硬的地板上,接着因为惯性又撞到了亚历珊德拉身旁的墙上,反弹回来还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这一下明显伤得不轻,那两只大手随即消失了。半晌一动不动。毫无疑问,她被自己的鲁莽害惨了,放弃关键的防御,暴露后背,简直愚蠢至极。 马克走到了她的跟前。 她对即将到来的恶果惊慌失措,觉得自己的腿断掉了,她双手拼命扒地,试图往墙角的阴影里躲。 马克冷冷地说道:“我劝你,老实待着!” 米娜趴在地上,立刻抽泣出声,用俄语呜咽着:“老大,救我,救救我。” 马克见女孩陷入混乱,满嘴叽里呱啦的用俄语叫着,完全无法沟通。他转回头去看墙边,那个受伤的黑人女子,对方也正看向自己。 还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突然马克感到脚下的地板开始剧烈摇晃。 接下来他听到“呼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且似乎这声响越来越大。马克专注于这个声音是从何处而来,却没有注意身旁墙上挂着一幅巨大油画死亡异动:画面上描绘着一个穿军装的大胡子的全身像,脚下还卧着两只狗。画像里的人物那黑色的胡子怪异地抖动了起来,同时画框的边缘一点红光闪耀,红宝石的光芒透过壁画,绕着画框画了一圈。 亚历珊德拉下意识地用尽力量喊了一声:“危险!” 可是在越来越嘈杂的噪音下,这个声音实在太小了,马克并没有听见她的警告。与此同时,红线切开的画像后方快速推出一个平台。而这只是开始,随着红色光束四下闪耀,附近的墙面上一个个台子凸了出来。 好在马克身手了得,并不慌张,躲开一个个伸出的矩形平台,在它们之间翻腾跳跃。 亚历珊德拉刚喊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猛地向上拉去,一瞬间失重让她心中忽悠一空。等缓过神儿来,才发现是背后的整面墙向上方抬去。 马克也吃了一惊,自己这侧墙壁出现凸起的平台,黑人女子所在的那面墙竟然硬生生的被抽离,升到天花板上。曾经在侧面墙壁上悬挂的东西,壁画、镜子等等,因为地心引力,开始纷纷坠落。 他即刻低头去看那小女孩摔倒的地方。 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小女孩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就像是一种空间坍塌是的疏离感。当米娜从马克的视野中完全消失的一瞬,脚下的地板开始倾斜。 四壁楚歌,整个空间在分崩离析。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向一个方向滑去,那个方向从墙根开始断裂。他只能选择跳上凸出的平台,再从边缘观察现在的情况,判断下一步的行动。地面上撕了一个口子,地板逐渐崩塌、消失,变成了吞噬一切巨大黑洞。 亚历珊德拉紧紧抓着一个挂壁画的钩子,悬在半空中,因为受伤了,她的力气眼看着就要耗尽,会滑落在无尽的深渊里。 情况紧急,由不得多余思考。马克连着跳上了几个平台,来到离黑人女子得最近的地方,他尽力向前伸出手,对着她喊了句:“跳过来,我接住你!” “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断了,旁边挂着一个画框掉了下去。亚历珊德拉感到手中钩子也开始松动了,正慢慢从墙体里滑脱了出来。再看一眼下面,这是空间进入了临界状态,只是谁也不清楚这么掉下去究竟会怎么样?但至少不会是亚历珊德拉想要的结果。 “快点!”马克催促道。 亚历珊德拉闭上眼睛,试着放松身体,她想要调动身体里仅存的一点能力。 以为黑人女人不敢跳,马克走到了晃动着的台子的最边缘,尽量把手伸向她。刚想再催促时,就见对方忽然间松开了抓着画框的手,掉了下去。同时,她把手也伸向了马克。 马克没想到女子只是直直的落下,并没有助力,哪怕跳那么一下,他的心一紧:这么远的距离明显够不到她。 另一边,下落的一瞬间,女子手掌心闪出一片绿色光芒,许多绿色藤枝“嗖嗖”绕着她的手臂迅速地窜了出来,马克先是吃了一惊,却没缩回救助的那只手。那些植物一样的物质如绳索一般盘住了他的手臂。藤枝一绷紧,他另一只手也抓住藤蔓,用力往后一带,亚历珊德拉的身子随即被拽了过来。 亚历珊德拉几乎是瘫倒在马克怀里,马克此时才发现她的伤势非常重。眼下的危机并没有结束,整座图书室像一块苏打饼干似得,碎成了一块块的渣滓,最终掉落入黑暗深渊已经是早晚的问题。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看了看缠绕在两人手臂上的藤枝,说“算了,这个问题你等会再回答吧,你知不知道怎么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这里……是被一个可以制造出空间的超能力者操控着的,刚才的女孩子应该是被人强行施行了空间跃迁。至于这是几位维度的?我判断不出来……”亚历珊德拉断断续续地说着,心想:也许苏琪能查出来。接着又道,“怎么出去,我一点头绪都没有,怕是下面连接到一个永远出不去的空间。”(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9)——玫瑰十树 ☆☆☆ 听着亚历珊德拉的诉说,马克皱眉不语。 “我是那女孩要杀的目标,是她把我抓进来的。”她疲惫的眼睛充满了好奇,看着马克问道,“史密斯先生,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马克一诧,没想到对方竟然认得自己。 亚历珊德拉见马克露出疑惑的表情,忙表明道:“我猜的到你有很多问题……具体的我稍后会给你解释,但眼下,我们还是要先想办法离开。你能进来这里,说明……这空间有‘多元开口’,你一定是触碰到什么,才进来的……”亚历珊德拉希望马克能回忆起什么,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点线索。 触碰到什么?这问题问得好,马克想起了自己来时穿越过的那层奇异的物质。他说,“我不过是随便走到了房间的一个位置,随便那么一伸手,就碰到了一层透明薄膜一样的东西,像是一个粘稠的液态帘幕,我就那么钻了进来,最后就走到了这里。” 说着,他用手比划着做出了钻进来的动作。谁知他手指推出去时,又感到了奇异的触感。 亚历珊德拉深深吸了口气,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马克的手指像挑开水帘一样,在空中没有阻隔的地方,打开了一条通道。 “就是这个!”马克道。 亚历珊德拉伸出手去碰,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又传来一阵阵地动天摇的晃动,震动波及了整个空间。顷刻间,整个墙壁、地板全部崩塌,他们所站的侧面平台也开始扭曲,并向内崩塌。随着一阵经久不息的“哗哗”声,侧面的平台也开始解体。马克和亚历珊德拉惊讶地发现,撕开的空间让一栋庞大的建筑显露了出来,他们能看到其他的房间:教室、饭堂、办公室、盥洗室、还有桌椅、吊灯、餐盘……从眼前逐一飘过,一块块巨大的碎片散落开来,四处横飞,飘来飘去。一段段构成空间的虚幻世界里的部件缓缓断裂剥离,包括孤儿院周围世外桃源般的美丽世界——草地、河流、大树、鲜花……一切的一切都要被毁灭。 他们所站的平台像是被黑洞吸引了一般,也向内倒去。 马克顾不得那么许多,他抱起亚历珊德拉,猛地向前跳了起来,纷纷飞扬的碎片擦过身旁,他们如同奔向栖息地的候鸟一样义无反顾地飞了起来。 亚历珊德拉不知道是否自己能跟着一起跳出这个空间。 跳跃在半空中时,她感到胃都悬空了。等再次落下时,她被一层柔软的、如薄衣般的物质包裹了起来,就像是超慢慢动作一般,她静静地看着——男子抱着自己穿过了橡胶一般粘腻滑溜的异物质。 他们撞出一条通路。 时间变得极其缓慢,两人就像在太空中跳交谊舞的舞者,表演着舒缓幽静的舞蹈。离开前,亚历珊德拉回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孤儿院一进门,摆着巨大摆钟的那个大厅,它被撕成了两半,看上去很可能是空间的最后一块碎片,旋转着坠入黑洞里。 接着眼前一黑。 等亚历珊德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已经一片大亮。 又回到了山本健太郎的避难所,她与米娜打斗的房间。 “我们回来了。”马克高兴道。他想:看来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刚才看到的简直太神奇了。片刻过后,他转头望见了老盖瑞,露出笑容道,“你怎么也猜不到我去哪里了!” 老盖瑞转回头,突然看到又挂了彩的马克,满身带血不说,还带着一个受伤更重的女子,他惊疑地问:“我的上帝!!马克,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马克也是一诧,听盖瑞的话,难道自己只离开了片刻的工夫?想到这里,他转头去问黑人女子,“那空间里没有时间的流逝?” 听了马克的问话,亚历珊德拉半天没有反应上来,心想:这个人竟然出奇的平静,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不算什么,他们险些回不来的,消失在宇宙深处。她不可置信地望着马克。这人救了自己,却是一个普通的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盖瑞的语气有些焦急,因为他知道马克那受伤的手虽然已经拆了绷带,可是活动仍不利落,一转眼间,怎么又伤了。这要让提米知道了,又得念叨个没完。 看出了盖瑞的担心,马克摆了摆手,“不要紧,身上都是皮外伤。”他想了想,郑重地说道,“讲出来怕你不信,我刚才应该是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信!”老盖瑞轻声道,“你来看看,山本家的儿子,他快不行了!” 马克一愣,赶紧走了过去。 亚历珊德拉看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心里有些诧异:正常人碰到这种事第一反应会惊慌失措,这再自然不过了,可是他们两个人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惊讶。 马克蹲下身,看着躺在陈华怀里的健太郎。只见他已经面目全非,脸上布满了萤绿色的血丝,鼻孔、嘴里不停地冒出绿色的液体;连身上的皮肤都泛着青色,血管一根根暴起,里面流淌的绿色血液清晰可见,胳膊上已经裂开一道道细小的缝隙,沸腾的血液像是随时会冲破皮肤。 陈华满脸泪痕,悲痛地看着健太郎,心里万分沮丧,她所学的医学知识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亚历珊德拉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已经太晚了。” 听到了她的声音,陈华突然抬起头来,她对亚历珊德拉看了又看,问:“是你!洗手间里那个声音!” 听言,马克和盖瑞对视了一眼。 陈华垂下头看了看怀中的爱人,哀求着说:“你说过你是来救我们的……我求求你救救他!” 亚历珊德拖着伤腿,一跛一拐地走上前,艰难地伏下身蹲在了陈华身边。看到健太郎的情况已经相当糟糕,他已经开始潮式呼吸了,胸脯一起一伏,呼吸极其困难。说实话她以前见过这样的状况,真的是为时已晚。 沉默了好一阵,亚历珊德拉长出了口气,道:“我救不了他……” 话音未落,她瞥见了大滴的眼泪从陈华的脸颊滑落,顿时语塞。 尽管不明白事情的缘由,马克却不喜欢什么都没有尝试就说做不到,他脑子转得飞快,问道:“这跟那个叫伊东米娜的,给他注射的绿色溶液有什么关系?” “你怎么会知道?”亚历珊德拉惊讶地问,她都不知道敌人是用了绿色的注射液。 “我看过RIN的监控录像……那注射液能让人变身‘绿巨人’?”先不论贴不贴切,马克也只有采用这样的说法了,他又想到了绿巨人科斯塔·卡拉乔治和汤玛斯·布莱特身上的绿色物质,更重要的是经历过刚才的空间转换,他深深的怀疑,克里斯的突然失踪是不是也跟这些人有关?!想到这里,他瞪起眼,瞧着黑人女子,厉声问道,“这一切与你身上的绿色物质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这些,陈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想理清思绪,却怎么也甩不掉心中的恐惧。健太郎力大无穷、身手敏捷,这样的“能力”是怎么来的,他从未向自己提过,即便问他,也只说他是被秘密组织挖掘出的“超力量觉醒者”,而那个米娜便是那神秘组织的成员。作为医生,陈华曾经检查过健太郎的身体,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或者异于常人的地方。和米娜接触之后,她隐隐觉得不安,也曾跟健太郎提过自己的顾虑和担忧,他却说这都是权宜之计,只要能逃脱山本组的追查,他们就去夏威夷,那里有人愿意收留他们。 “我……”亚历珊德拉犹豫了,不知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她身上响起了熟悉的电话铃声。 苏琪!她心中一喜。抬起头正看到马克直射而来的目光,被那双蓝色眼眸紧紧盯着,她竟然觉得心生畏惧,“这个电话很重要,我先接一下,说不定能帮助他们。其他的事情容我稍后解释。” 马克伸手优雅地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亚历珊德拉从身上取出了一部紫色手机,一声……两声……三声……在连着响了三声之后,她按下了接听键。 “您好,这里是凯萨医院……”一个女性的电子音拉的很长。 “苏琪,”亚历珊德拉道,“我在这里是安全的,我被马克?史密斯先生救了。陈华医生和山本健太郎也在。健太郎的情况非常不好,你能想想办法吗?” 好长一段时间,电话那头都没有回音。 亚历珊德拉略有些尴尬地望了众人一眼。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一棵绿色的植物,忽然,那绿色的树芽竟然从屏幕中伸展了出来,一片绿色的光芒映亮了周围几个人惊异的脸庞。 亚历珊德拉也是一诧,没想到苏琪竟可以通过手机发动她的能力。 她赶忙将手机放在地上,然后退开几步。 细细的荆条,一条接着一条从屏幕中穿出,仿佛是灵活的触须,向四周试探伸行,蔓延开来。在爬伸的过程中,它们快速地生长,越变越粗,它们盘绕扎根在了地板上,马克注意到,一共长出九条荆蔓。每条荆蔓持续不断在地上延伸,当它们不再生长时,尾端便各自盘绕起来,地上赫然出现了九个绿色的圆环。 眼前神奇的一幕惊呆了几乎所有人,马克倒还相对平静,老盖瑞则显然吃惊不小,当荆蔓扩展到脚下时,他有些手足无措,急忙向后退出好几大步。 很快,九个圆环一起发出耀眼的光芒,一个个小的光珠像水滴一样散射出来,一滴滴开始汇聚,急速流向中心点,点点光芒形成了一个新的巨大圆环。就见它缓缓的竖立起来,同时上面显现出一个头像,是一个女子的侧脸,她一头红褐色的波浪卷发,橄榄色的眼眸,带着金色的王冠,身穿黑色法袍。女子的形象肃穆艳丽,就像是阿尔丰斯·慕夏笔下绘出的女神。 马克心道:荆蔓如此逼真,到最后却变成了这么一个抽象的图案,而这图案里到底蕴含了什么意义? 他这么想着,女子王冠的上空这时出现了一道亮光,如同在空中逐次点亮的霓虹灯管,在空中闪现的是三串弯弯曲曲的文字,马克从未见过,虽然不懂有什么含义,但感觉非常古老。忽然,最右侧的文字短促的闪亮起来,就像是被人点选的选项,隐藏在它之下,还有一排菜单,其中一串文字紧接着又被点亮了。 文字消失了。 中心的圆环再次生出绿色的枝条。 发芽生枝,不过只是个开端。从根部开始发芽,绿色的荆蔓开始迅速向右上侧生长。蜿蜒曲折的荆蔓,像是穿过了一个时隐时现的圆环,继续向上发散生长。 亚历珊德拉愣了一下,心中想到:不开幸运女神,直接上治愈吗? 藤蔓攀爬到了更高的空中,它再次结成了新的圆形,里面渐渐显出图案。那是一位古典唯美的男子,身后长着三对羽翼,蓝色的头发,白色的法袍,一手持剑,一手捧着柔和的光晕。他的头像周围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蔷薇花苞,紫色、黄色和红色,绿叶杂生其间。 几个人都被眼前美轮美奂的景色吸引住了。 只有亚历珊德拉知道,这是苏琪的神秘力量叫做“玫瑰十树”。全姿态的玫瑰树上,会开出十个枝杈,每枝上会开出无数多朵圣光玫瑰,玫瑰丛中有一位神邸庇佑。当然亚历珊德拉自己也没见过全枝盛开玫瑰的巨大花树。现在,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右侧的第三花枝,光环中闪耀的光芒中召唤出了治愈大天使拉斐尔,这位天使手中拿的是炎之剑,另一手捧着的则是圣洁之光。 顷刻之间,花枝上的花苞纷纷盛开,一朵朵玫瑰绽放开来,随着香气飘来,他们沉浸在了一片缤纷的花海之中。神佑的治疗之力化作三层金色的光环先套住了亚历珊德拉,又套在了马克身上,亚历珊德拉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朦胧的圣光之下,他们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慢慢在愈合、逐步在恢复。(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0)——破碎的恋人 ☆☆☆ 顷刻之间,花枝上的花苞纷纷盛开,一朵朵玫瑰绽放开来,随着香气飘来,他们沉浸在了一片缤纷的花海之中。神佑的治疗之力化作三层金色的光环先套住了亚历珊德拉,又套在了马克身上,亚历珊德拉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朦胧的圣光之下,他们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慢慢在愈合、逐步在恢复。 这种近乎神迹般的感受,让马克屏住了呼吸。 笼罩在那圣洁光芒里的陈华,一片片玫瑰花瓣从陈华头顶缓缓洒落,一接触到皮肤便转瞬消失,她发现自己刚才被米娜摔打的地方立刻不痛了。她低头看着同样沐浴着圣光的健太郎,在心中虔诚地祈祷,希望爱人能够得救。 没人说话,仿佛任何一点声响都会打碎那微弱的希望。场面变得平静下来,感觉到伤势恢复时,圣光也从马克的身上缓缓淡去。他转头去看黑人女子,发现刚才还身受重伤的对方,竟似乎已经先一步痊愈了!而她也正看向他,似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亚历珊德拉看着还笼罩在圣光中的陈华和健太郎。健太郎的情况太糟了,苏琪现在一定是在拼尽全力的救治,最好不去打扰他们。她对马克打了一个手势,指了指房间的另外一侧。 马克一转身,大步流星率先向那里走去,亚历珊德拉若有所思地跟着他,老盖瑞看到他们的举动,也跟了过来。 马克放慢脚步,和亚历珊德拉并肩走在一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亚历珊德拉,朋友叫我亚历山卓……”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忽然有一种胆怯的感觉,令亚历珊德拉的眼神下意识地转向一边。我这是怎么了?已经很久没有碰到一个令自己感到惧怕的人了,即便是刚才,被米娜逼入死地时,她也未曾感觉到恐惧。她想起了自己的前任导师,因为他指导自己学会运用自己的能力并找到了人生的目的,但她对他更多的是敬畏。现任导师呢,当然更不会,他更耐心、周到。 “健太郎并不是我们要找的‘能力觉醒者’,他……实际上是敌人制造的‘诱饵’。”此时,似乎只有不断说话才能缓解那眼神的压力,“我们在寻找同伴,当然,敌人也一样。我们两方的能力在体内觉醒、运转的方式不尽相同。如果单从颜色上区分,他们是红色,我们是绿色。直到2012年以后,我们的招募人陆陆续续发现了一些有问题的觉醒者,他们是敌人假造的绿色能量觉醒者,为的就是混入我们内部。” “科斯塔·卡拉乔治便是其中之一?”马克问。 亚历珊德拉点点头,道:“当瑞德赶到时,科斯塔已经到了极限。” “瑞德?奇科汽车旅馆死掉的那个老者?” “是的,他曾是我们最出色的招募人,”提到瑞德,亚历珊德拉的眼神一黯,“他2014年退休后一直在做我们的顾问。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要将组织的事情透露给纽约报社的记者。‘导师’……呃,也就是我们现在的领头人,派我跟着瑞德,想办法阻止他。” 马克想起了大记者克莱尔·瑞肯,问:“她可不是普通的记者吧?” “是的,尽管打着FBI的牌子,但她应该是属于五十一区下辖的特别行动小组成员,我们的组织是隶属五十一区,但却是编外部门。这么多年来,跟本部并没有直接交集。我不知道瑞德为什么要向国家部门的特工透露我们组织内部的情况……他这是要背叛组织吗?这一点我始终想不通!当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绝不能让他这么做。” 马克见亚历珊德拉的情绪略显波动,便猜想这个叫瑞德的人在她心中一定有些份量,否则她口吻虽然满是斥责,却也隐含着怜惜之情。她叹息一声继续道,“当时我追踪他到了你们蓝瑟新品发布会的现场。他本来要和克莱尔?瑞肯见面,不知道为什么却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等我赶到汽车旅馆时,发现他已经被人杀害了。他一定是察觉到有敌人跟着……米娜……或者还有那个一号杀手。” 提到“一号杀手”时,老盖瑞目光闪了几闪,此时,他尚不能完全信任眼前的女子,他并没有说出自己手中掌握着的关于那个人的情报。 马克检查过瑞德的尸体,现在回想起来,那脖子上的血手印应该是米娜干的好事。 亚历珊德拉虽然很想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马克,但她知道自己应该更谨慎,导师可不会让自己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外人”,对方不应该对组织的事情了解太多。这两股念头在她心里斗争。 想了半晌,她终究还是开了口:“敌人是个庞大的秘密组织,但许多成员都是俄罗斯黑帮的帮派分子,我们称他们为“红营”。米娜便是其中一员,由于她外形乖巧,一般人对她不怎么防备,她和我一样,一直负责情报搜集。我们以前也交锋过几次,想不到她竟然是这次的行刑人。在瑞德的死亡现场,我看到了你和艾迪?伊斯特伍德先生,一开始我以为你们与此事有关,便一直追踪,直追到了洛杉矶,又回到旧金山。直到我发现你们在调查山本健太郎的事情,才注意到他和陈华医生。本来只希望能把他们救出来,没想到米娜实际上是想利用他们来抓我。若不是你出手相救,恐怕这次真是在劫难逃。” 马克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完全是碰巧,只能说你运气好。” “哦。”亚历珊德拉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又开始打量马克,不知道提出这个自己迫切想知道的问题会不会不妥。 马克看到她眯眼瞅着自己,于是问:“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进去那个空间?又为什么能出来,对不对?” 亚历珊德拉看着马克,若有所思地地点点头。 “刚才似乎只要我想,就能在空间的边缘触碰到那层‘膜’,这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了,因为,我自己也搞不明白。” 圣光中的健太郎,伤口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让陈华一阵阵心疼。他仍然昏迷不醒,双眼紧闭,却紧紧地皱着眉头。与米娜打斗时在脸颊上留下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那些绿色的线条却依然顽固地附着在皮肤上,在健太郎那缺少血色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其中一道颜色最深最长的刻痕,划过了半张脸颊。 在那些绿色血道折磨之下,他显得异常痛苦,她对他的疼痛感同身受,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又怕这么做会让他更疼,手最终悬在了空中停住了。 在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时间流逝的时候,突然,如同火光吸引飞蛾一般,一点红光引起了正在谈话中的亚历珊德拉的注意。 那是一道极其绚烂的红色,闪亮而不刺眼,从健太郎颈下淋巴结的位置泛了出来,右侧锁骨也开始发红,接着腹部、面部相继有红光闪现,它们的色泽慢慢变成了干红葡萄酒一般的深紫色,在金色圣光的照耀下,变得闪烁不定、忽隐忽现。 亚历珊德拉停下了交谈,一种不详的阴影笼罩在她心头,凝神看去,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 陈华和健太郎身前逐渐出现了一颗格外耀眼的红色光球。 亚历珊德拉快步跑了过去。 待冲到近处,那闪烁的光球中停止了摇曳,固定成一个活生生的面孔,却不是人的脸,而是一张样貌扭曲的怪兽,它发出丝丝拉拉的鸣叫声,那光球散成一道道阴影射向地板。 见状亚历珊德拉双掌推出,掌心立刻射出几串菱形的绿色射钉,射钉将黑影钉在了地板上,然而那黑影一散就分裂开了,显然这样的攻击无效;她咂了下嘴,立刻转动手腕,地板上的菱形钉立刻变成了根茎状的绿色生物,追击之下,数道黑影被绿色藤蔓不断缠绕,很快就被困住了,另几道黑影却还是躲了过去,它们直击那玫瑰树的根部——手机所在的位置。 亚历珊德拉心中大叫不好。 手机中忽然出现一片光芒,伸出的那九条荆蔓顶端的圆环开始闪光,一个个包含着许多奇异文字、拓扑线条图形的球形物体在急速膨胀生长,顷刻间长成了一个个玫瑰花苞。随着花苞生成,金色的圆圈开始在地板转动,待那些黑影袭来,九个全息的人影从绽开的花苞中纷纷显身。他们身穿金色盛装的全副盔甲,他们一手手持玫瑰盾牌,另一手握着血腥玫瑰。 再次转动起来的金色圆圈立刻聚拢起来,金色的盾牌架了起来,形成的圆形盾牌阵密实地护住了手机。同时,血腥玫瑰也被九个人投掷了出去,刺穿了那些如同分裂细胞一般游弋的黑影。 苏琪“玫瑰十树”的这种防御形态实在是前所未见,这让亚历珊德拉一时没能缓过神来,而当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用了好几秒平息惊讶的心情。马克和盖瑞也过来了,今天已经有太多事情超出了人们的常识,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 他们就那么瞪大了眼睛看着,完全帮不上手。那接连射出的血腥玫瑰,一头是艳丽的玫瑰花,枝干的另一头是锋利的尖刺,黑影被一个个刺穿,没有分裂、也没有聚拢,而是那么凭空消失了。 这一切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没等众人回过神,地板上圆形的图形又变动了位置,盾牌架成的防御阵列随之消解,九个人影也渐渐变淡,变成半透明色,他们就像是幽灵卫士一样,一瞬间就不见了。 手机上方的树形则如同雾气一般缓缓散去。很快,圆环中的图像、绿色的微光、连同陈华和健太郎身上的金色光环也都消失了。 亚历珊德拉赶紧走过去,把发烫的手机捡了起来,屏幕正中间碎裂了个洞,周围还留下了荆蔓爬过的划痕,当她以为不能使用的时候,手机的铃声又响了起来。 “苏琪,这回是玫瑰军团全员出动了?”怎么回事,她试着平复情绪,然后小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救不了他了。”苏琪的第一句。 陈华听到,心一下沉到了湖底,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苏琪的声音显得十分虚弱,亚历珊德拉担心了起来,“你不要紧吧……” “我不要紧……只是耗尽了力气……我想要尽力救他,却做不到……敌人竟然突然出现,干扰了治愈的过程。”她喘了几口气,费力道,“那你快去看看他,我现在使用不了力量,不能借助你的手机察看周围的情况……” 亚历珊德拉赶紧走到陈华身边。一眼看去,简直惨不忍睹。那些绿色的血管状物质膨胀了起来,山本健太郎的后半个脑袋像是被打满了气的气球,撑的鼓鼓囊囊。 令人惊奇的是,健太郎竟然恢复了意识,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能感觉自己身体里弥漫着一股炙热的气息,呼吸间滚烫,是因为肺里已经被烧烂了。知道自己躺在爱人的怀里,他却看不太清,模模糊糊只能分辨出一个轮廓。 “我要死了。”健太郎的声音充满了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但这静静的声音仿佛不是在和陈华说话。 这比什么都更让她感觉到恐怖。因为他仿佛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会是这样的结局。 让健太郎难以忍耐的热量在汇聚。鼻子、脸颊、耳朵……向后传去。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觉得自己脑后爆开了一个口子。 陈华的手最先感到湿热的触感,他在流血。 顺着那道最深、最长的痕迹,绿色的血液大量的流出——作为一个医生,本不应该害怕,比这更严重的伤患她都见过。但是,此刻她的胸口冰冷,连做好应付的准备都来不及,不断体会着难以抵挡的惧意。 “你不能死!”她大喊起来,声音听起来十分悲伤。(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1)——葬礼 ☆☆☆ 健太郎感觉到陈华的手指在摸索着自己,于是也伸手去够,结果什么也没摸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始终看不见人。 “没关系,”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伤。” 陈华拼命摇了摇头,紧咬着下嘴唇。没什么?又不是在武馆练武挂彩受伤,这怎么可能是大不了的伤。他的脑袋已经残缺不全了……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还能有办法说话。 “健太郎……” “嘘,”他想宽慰她一番,“我都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再有丝毫的犹豫,陈华激动地叫道:“笨熊,你知不知道你不能死,你快要做父亲了,我怀了你的宝宝……你不能死,不能让他一生下来就没有爸爸。” 健太郎能听出她语调中的惊恐,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陈华,只可惜那对瞳孔已经失焦,他全凭感觉寻找她。他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喉咙里咕囔了一句。 陈华耳朵贴在他嘴边,隐隐听到他最后的遗愿:“行,我知道……”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我答应你……” 他想要安慰她,告诉她自己错了,不该对她隐瞒秘密——去找摆脱组织的能力,去见米娜,去注射那迷一般的绿色的液体……一切都错了。他觉得自己平静下来,才知道自己真的在乎的是什么,身子轻飘飘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陈华抓住了健太郎的手,整只手攥的很紧,就想拉住他,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拔河比赛,要用尽全力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拉回来。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他的灵魂已经从肉体抽离。 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陈华哀恸的哭声,搅动了周围的空气。她松开了健太郎的手,试着用手捂住他脑后的那个大洞,想要捂住伤口。绝望的悲伤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他们的心弦都被拨动了、被揪痛了。 由于陈华怀着孩子,此时精神崩溃、体力耗尽,身子一软,便瘫倒在了健太郎的尸体上。 马克缓步走过去,伏下身。他把陈华扶起来,轻轻一抬就抱了起来,陈华的手还本能的抓住健太郎的衣襟一角。亚历珊德拉走过来,伸手轻柔地把陈华的手放开了。 老盖瑞把房间里一个翻倒的单人软沙发扶正了,说:“先让她趟一下吧。” 马克点点头,把陈华抱到了沙发里。 他慢慢后退,又转头看着倒在地上脑袋烂掉的尸体,脑浆和血液凝结在一起,像是融化的薄荷口味冰激凌,绿绿白白的粘在地上。 半晌过后,电话那头的苏琪语调沮丧地开了口,“从刚才对方发起的攻击来看,我大概知道他们是如何让普通人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我们‘绿营’的能力觉醒者了。” 亚利桑德拉说:“史密斯先生说,他见过米娜用静脉注射给受害者注入绿色的液体。” “不对,”苏琪回话,“你去察看他的颈下,还有锁骨。” 亚历珊德拉双膝跪地。她不在乎脑浆、头骨碎片和血淋淋的脑浆,扶起耷拉在一边的脑袋,开始检查健太郎的脖颈。就在靠近耳下的位置,皮肤下有些暗红色的、硬硬的圆块。 再把手压在锁骨上,触感很奇怪,像是摸在一块热铁上,直烫手。尽可能让自己的身影不挡住光线,她凑近了一看,锁骨窝里卡着一个什么东西,摸起来有棱有角。 马克也单腿跪在她身旁。“异质物?” 亚历珊德拉点点头。 苏琪道:“请你务必把那样东西取出来!” 惊讶于苏琪的决定,亚历珊德拉知道苏琪探查人体压根不需要这样传统的手段,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考虑。 她曲起一指,指尖闪烁一点绿光,她隔空对着健太郎的锁骨轻轻滑动手指,鲜血流出,皮肉之下,竟然藏着一个犬齿一般大小的红色坚硬物,别看它小,热量却很高,确确实实像是一颗染了鲜血的犬牙。 “一颗牙齿?” “就是它!”手机里苏琪的声音再次响起,“亚历珊德拉,你控制过许多人去刺探俄罗斯人的情况,传回来的情报中几次出现这个俄语词‘犬齿’,我当时就很好奇,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敌人就是用它哄骗那些受害者,让他们变得像是拥有超能力一般。静脉注射的绿色液体应该是为了说服人们上当的障眼法,让他们相信自己是通过某种途径获得了‘力量’,起初这些人的力气会变得奇大无比,但伪装在绿色体液中的‘犬齿’,会吞噬他们五脏六腑,身体慢慢耗尽,大脑就会炸裂,这些事情瑞德叔叔早就告诉过我。那‘犬齿’是解开秘密的关键。你把它带回来,我要好好研究一下。” 见亚历珊德拉拿出的东西,马克和老盖瑞面面相觑。他们对视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 除了春天的雨季,旧金山地区一年下不了几滴雨,大片的山坡都是光秃秃的土黄色,干燥的地面上不时滚过那最有特色的“风滚草”。 今天却与以往不同,一大早阴云压顶,大白天里阴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没过多久就开始“哗哗”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 这个季节,下这么大的雨本就少见,可出现在葬礼上致辞的时候就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山本健太郎被埋在了山本家希尔斯堡庄园的家族墓地。 圣马特奥小镇的日本庭院,今日却请来了牧师,举行的是西式葬礼,马克也受邀来参加他的葬礼。在这群人中,他是极少数几个西方面孔之一。 圣马特奥虽说是一座小镇,却更像是一处相对独立、与世隔绝的世界。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向来注重自己的隐私,而这片社区也是全美最安全、最隐秘的地方之一。山本老爷子把这座洋人庄园打造成日式格局可是花了很多心思的,美丽整洁、井井有条。精心的规划,神秘的布局完全经得起庭院建筑大师的推敲。这里诗情画意,生气盎然,是山本心中的一片净土。 如今墓园却要埋下自己的儿子。不论是哪个国家的文化,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是最难以化解的悲情。 吊唁者都穿着一色的黑色西服,黑压压的一片,每个人都表情凝重,如同天上化不开的乌云。几乎所有重要的黑帮都派人来参加了,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位女子,站在山本虎的身旁——她正是陈华。 陈华一身黑色的丧服,头戴黑纱。这样的装扮,让她拥有某种高贵的神秘感;无懈可击的锁骨,柔顺的黑发,楚楚动人的神态。 马克看得出她此刻的感受,悲伤却不是悲恸。 尽管马克喜欢同性,他却敬佩女子。她们坚强、可爱、复杂,她们的美丽混合着娇柔的脆弱和无言的刚强。 有一双无形的手掘进了陈华的胸膛,揉捏、撕碎了她的心,摒弃这些痛,她双眼紧盯着那块墓碑,仿佛处于自己的世界,与周遭参加葬礼的人比起来,让她看起来与众不同,多了几分超凡脱俗。 有无数人问过这个问题:你是否相信一见钟情。 陈华一直是个专心学业的女孩,华人想在西医界混出名堂,要付出数倍于别人的艰辛。特别是实习机会难找,当时唯一的机会,便是离开本土,远赴夏威夷的医院实习。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小岛上苦苦奋斗,才回到奥克兰开业。打理自己的诊所已是实属不易了,她没有精力谈恋爱,更不相信第一眼的顾盼之间,便能陷入难以自拔的爱情。原本以为是这样,可当她在武馆碰到这个名叫“林金生”年轻人时,她发现自己迅速地、深深地被他吸引了,这是一种发自本能的、比磁体还要强烈的引力。即便后来她知道了他山本组大少爷的身份,不接电话、不见面,试着拉开彼此的距离,但最终却还是抵挡不住爱情的力量,两人纠葛不清,反倒更加积聚情感的温度,升腾成熊熊烈焰,化作至死不渝的爱情。 轰轰烈烈的爱情注定要前路崎岖,摆在陈华和山本健太郎之间的阻碍正是他们的身份和家世。 皮埃尔的猜测一点也没错,他们恰恰就是现代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关键在于陈华的身世。小陈华被舅舅抚养长大,她从小一直以为母亲和父亲在车祸中丧生。等上高中的某一天放学,舅舅突然对她道出了生父还活着的秘密。她的父亲不是别人,正是华人黑帮三合会的“炮仔”。上个世纪90年代,香港回归前港人纷纷离开港岛,移民海外的人主要前往了加拿大的温哥华和美国的旧金山。炮仔落脚奥克兰,慢慢地向旧金山地带发展,与老牌唐人街的“华人帮”火拼。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可是炮仔却给了当地黑帮一记镇山炮,不但打开局面,生意还越做越大。炮仔刚到美国时,还是个身材略显单薄的细路仔,他是凭借着头脑上位,却由于风头太劲,被警察盯上了,一次突袭行动中他被捕落网。可这次入狱经历却成了他犯罪手段的镀金之旅。 先是他练就了一身金刚铁骨的肌肉和高强的功夫,又在监狱的图书馆通学美国法律,吃透了法律中的漏洞,出狱后他开始从毒品生意做起,到后来,整个美国西岸,从墨西哥边境、洛杉矶、旧金山,一路北上甚至到接壤加拿大的俄勒冈州,一个以波特兰华人街为中心的大型贩毒网一线铺开。此外,炮仔还组织****贩卖人口、倒卖人体器官、开夜总会、放高利贷……应有尽有,无恶不作。 陈华的降生并不是母亲所期盼的。她是被炮仔强暴后意外怀孕的,生下小陈华之后,人就不知所踪,唐人街的老人们都说她很可能自杀了。舅舅收养小陈华,并没有将事情原委告诉她。直到“炮仔”做了联邦调查局的污点证人,洗白了身份,一副衣装革履、成功商人的模样回到了奥克兰,陈华的舅舅知道炮仔想要认回女儿,然而他最痛恨这个害死姐姐的人渣,极力反对他们父女相认,这才把事情的原委给陈华讲了出来。 听了舅舅的讲述,陈华相当平静。她正处在考医学院的重要时间,并不会让这件事影响自己,同时也明白舅舅的担心和良苦用心,与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划清了界限。炮仔也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他并没有逼迫女儿选择,更没有派人去骚扰陈师父和他的武馆。等陈华从夏威夷实习归来,小小整形科诊所开业时,他又派人送去了贺礼花篮,十年等待,父女两人的关系破冰了。炮仔再臭名远扬,他在女儿面前却表现出了父亲应有的一面。陌生却充满慈爱,严厉又不失风度,两人渐渐有了一些私下往来。其实陈华也知道舅舅察觉到了这件事,只是没有再出言干涉,任凭她自己做主了。 即便如此,父女两人只是偶尔在炮仔旗下经营的中国餐馆来个周末小聚什么的,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仅仅是这样的程度而已,炮仔并不过度干涉女儿的事业和私生活。直到,陈华与山本健太郎偶尔相遇,彼此倾慕,坠入爱河。两人第一次的交往,只持续了近九个月的时间,然而一切好事都随夏日结束而收场了。 一次父女小聚,炮仔把“林金生”真实身份的资料摆在了女儿面前,多余的话一句没说。那顿饭,陈华却吃的如同嚼蜡,苦涩至极。并不单单是因为被自己心爱的人欺骗、隐瞒,而更让她切身体会到的是父亲的可怕之处,还有他背后那个黑暗世界的残忍、凶险。先不论父亲到底会做什么,即使是舅舅也不会同意她和一个日本人好上的,这是无法轻易跨越的难关。 这次之后,她开始疏远健太郎。似乎对方很快就明白了,是自己的身世被看穿了。(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2)——菊与刀的复仇 ☆☆☆ 健太郎并没有再来武馆,也没有来与她解释。似乎就那么消失了,甚至让陈华都有了这段感情虚幻不现实,完全是自己自作多情的感觉。当然他本来也没给自己爱的许诺,陈华投入密度极高的工作中,试着让自己遗忘。 没想到过了不到半年,山本健太郎以自己真实的身份再次出现在了陈华的整形科诊所,他带着自己的保镖来重新制作“义指”,可谓是光明磊落,大摇大摆,似乎是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态度。两次看诊他都亲自前往,并在第三次时主动开口约陈华出去。 这次,山本健太郎的转变是明显的。他的公开示爱,他脸上展现的自信、对自己的守护和无所畏惧的神情,都让陈华惊讶,他似乎脱离了原来那个离群索居、沉默不语的形象,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远离现实,这才使得他们的恋情迸发出炽烈的火花。只是当时,陈华尚不知道健太郎从米娜那里获得所谓的“超级力量”,有了这样的神秘武器,健太郎有信心避开父亲的追击,炮仔的威胁,曾几何时他认为自己有摆平一切的能力。 健太郎要带着陈华远走高飞,离开这让人窒息的地方。 一切计划似乎都很周密,却没想到他们准备离开俱乐部时,炮仔忽然带人杀到。只可惜,这次炮仔是彻底的失算了,他没有估计到敌人到底有多么强大,多么可怕,还没等健太郎反应上来,米娜就出手了。转眼间,她就用熔岩巨手杀死了几个人,炮仔想要逃跑的念头也很快被她用那只黑影手击得粉碎。他的脖子应声折断,人也当场毙命。健太郎的保镖本来是支持他和陈华的恋情的,还为他们的出逃计划出谋划策。可是看到这恐怖的女人杀人无形,他当下改了主意。绝对不能让少爷跟怪物走。健太郎本想喝止自己的保镖,但已经来不及了,米娜一旦开了杀戒,身体和精神都处在狂躁的状态,一下就捏死了敢叫自己是怪物的保镖。 陈华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她还等在一个汽车旅馆里,等待着与心爱的人一同私奔。夏威夷——自己曾生活、工作过的地方,她觉得这个选择也不错,可以在小岛上与他重新开始。 回忆,是如此甜蜜而又痛苦。都说热恋中的人容易迷失自我,丧失理智,这点确实没说错。 此时此刻,陈华盯着墓碑出神,那牧师说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山本修介走在队伍最后。 当他走上被挖开的泥土时,挥挥手让跟过来给自己撑伞的人走开了。 他低着头凝视着棺材,紧握着的拳头,微微有些发抖。雨水打湿了苍白的头发,水滴从脸颊流过,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干预了儿子的生活,一厢情愿的想要保护他,以至于给他施加了太大的压力,导致了这样的结果。老人想起了陈华,想起了这场父子冷战,竟是以这种形势让悲剧上演,他觉得浑身发凉,这代价太大,无人可以承受。 他走下土堆,脚下踉跄了一下,外甥刚想上去搀扶,老人摆了摆手,稳稳地站住了。 葬礼结束,参加吊唁的亲朋好友,成群结队地聚在了草地一侧摆设的招待餐台。 礼节性地跟一些认识的黑帮人物打了招呼,马克准备告辞,他并不想久留。便在此时,山本的外甥古佃茂向他走了过来,轻声道,“舅父想请你再喝一杯,还请史密斯先生赏光。” 很难拒绝。马克只好跟着古佃茂走进本屋,他们是从旁边的侧门进去的,和室的大屋中却设置了一间西式的吧台。一群站成半圆形的穿西装的男人聚在吧台前。他们全都系着宽宽的领带,穿着日式西服,据说有棱角的肩部设计弥补了日本人身材撑不起西装的缺点。这些人是山本组的核心成员,无一缺席。有人捧着酒杯,有人两手插在裤兜里,有人则在谈论着什么,回头正看见了这屋子里唯一的洋人。 马克穿着一件黑色轻便西装上衣,扎了一条灰领带。他的到来吸引了不少目光,对此他早已习以为常。他只是微微一欠身,便和古佃茂继续往里面走去。所有人都没有说话,目光继续盯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有窃窃私语起来。 马克走到房间门口,门没关严,敞着一条缝,说话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说什么?”山本修介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怀了她的孩子。”陈华的声音回旋在空气中久久不散,又重复了一遍,“健太郎的孩子。” 山本修介张开嘴,合上,又张开了:“他……他知道吗?” “是的。”她说,“他最后的遗愿就是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不用像他一样,被强行安排一个未来!而是要他自己选,走自己喜欢的路。” 沉默。 山本修介花了几秒钟来思索。他本以为儿子死了,自己的血缘就断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有些一时难以消化。 山本修介皱着眉,他盯着门口,知道小茂带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让人带你去休息,这件事咱们晚点再说。” “不,就现在!我现在就需要一个承诺。” 陈华说的不卑不亢,却不容拒绝。 他不可轻易失了威严,面上略带不悦,回望着陈华。山本修介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孩非常有胆量,竟然直视自己,似乎不知畏惧,小健倒是真有眼光。这么想着,他缓缓嘘了口气,道,“既然是他的遗愿,我会让它实现,你放心吧!” 陈华心里还是发颤,她听健太郎讲过,他的父亲被人叫做“老虎”,他挑挑眉毛都有人怕的发抖。当初她还不信,如今真当自己面对他时,才感同身受。自己的父亲也是黑|道,但却不是这样严厉强硬的,或者说,最起码在自己面前并不他表现出那一面。 古佃茂适时的发出了声响。 “进来吧!”山本道。 见有人进来,陈华回头一望,发现竟然是自己认识的人。那天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 两人视线相交的时候,马克向她微微示意,陈华抬起头,露出勇敢的微笑。两人擦肩而过,没多言语。古佃茂也跟着退了出去,回手关上了房间的门。 山本修介站起来,走到房间的一角,那里摆着一个迷你小酒柜,只放着一种酒。他拿出两支杯子,倒上,一杯递给马克。 马克回顾房间,“山本虎”的这座日本城池,最核心的地方却是西式的房间,这种反差让人意外。 山本修介观察着马克。史密斯家族的小儿子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属于这样一种类型:安静沉稳、观察敏锐;注意力高度集中,高效、致命,但却是针对敌人。他还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让周围的人深深地为之着迷,这一点是作为一帮之主的最显著的长处。第一次会面,山本只把马克当作一个值得赞赏的后辈。今日第二次私下会面,山本修介对他有了更深刻的印象,已把这当作是当家人与未来当家之间的谈话。 接过山本递来的酒杯,马克深深地呷了一口。入口是顶级白兰地,他盯着杯里的液体,这么一杯底的价格就是一个白领几个月的收入。揭去伪装,山本老爷子到底是个从洋西化的人。 关于健太郎的事情,马克已经提前与山本的外甥古佃茂粗略地讲过一遍了。他知道山本想要知道一些具体细节,他尽量说的浅白,但讲到超人类、超能力,他发现山本仍然不时地皱眉。人的思维常常会沿着某种既定轨迹运行,超出这个范围,不容易实现急转弯。 之后,房间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中。 山本一口喝干了杯底的酒,放下酒杯,拧在一起的眉忽然舒展开,道:“如果小健死在了这样的对手之下,他是我们山本家的骄傲,足以受到整个帮派的尊敬。” 马克并不接话:人死了就是死了,没什么东西能改变这个事实,再说什么都没有用。手刃仇敌是山本组的家训,他知道老爷子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便开口问道:“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 “你进来之前,应该在外间见到了我组里的大佬们,没人会放下这件事。”山本说,“不管是多么可怕的敌人,我们绝不退缩。” 马克放下酒杯,平静地说:“那就让我们一起干吧。” 山本一愣,说:“你完成了之前对我的承诺,我非常感激,我会记得恩情。但山本组是绝不会忘记血仇,绝不会放弃追凶。只是,我若将你牵扯其中,不合乎道义。” 马克耸耸肩,道:“我说过,找到他曾是我的目标,而找到杀害他的敌人,正是我眼下的目标,这仍算是我们的共同利益。” ☆☆☆ 雷蒙德是圣法兰西斯大酒店的老门童了,他为此深深自豪。他工作了数十年的酒店是联合广场上最壮丽的建筑,历史悠久。英国女王、麦克阿瑟将军、马丁路德金、肯尼迪总统等等数不胜数的名人都曾下榻酒店。 这时,旋转门转动,走出一位客人来。 雷蒙德知道这位入住了两晚的客人,他给人的感觉是一位身份尊贵的老派绅士,或者像是从欧洲来的贵族,气质高雅。浅色金发,肤色近似苍白,就像是沼泽地白雾蒙蒙的颜色。剔透的肤色下,眼角的静脉血管呈现蓝色,就像是一道干涸了的泪痕。他西装革履、衣饰精致,连袖口和领带夹都是配套的,上面刻着徽记,一种植物的图案,雷蒙德叫不上来名字。 酒店里客人迎来送往,有的时候会遇到这样的人。他们与生俱来就带着高贵气质的人,雷蒙德很愿意为他们倾心效劳,这样的人在现在的社会中,越来越少了。 待人走下橙色顶棚的门廊,雷蒙德热情的打招呼:“您早上好!” “雷蒙德,你也早。”男人开口是标准的英国腔。 听到这个轻柔温和的声音,雷蒙德心里很高兴。第一天这个外国客人刚住进来的时候,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对方观察细微,一定是注意了自己胸牌上的名字,这年头像这样尊重门童的客人极少。 “您这是要出门吗?需要给您叫车吗?” “不用,我就去对面广场转转。” 他走到雷蒙德的身前停住了。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那钢琴师般细长的手指,夹着绿色的钞票,轻轻塞进了雷蒙德手心里。 雷蒙德接过小费,美不胜收。 男人走到街上,对面就是一个长方形的广场。南北战争时期,它作为“联邦统一会议”的地点,最后被命名为“联合广场”。走向左侧经过那颗广场红心,听说建它的灵感源自托尼?班奈特的“我把心遗失在了旧金山”这首歌。男人走到街角一个报刊亭,扔下硬币拿了份当日的报纸,然后就慢慢悠悠的向广场的中心地带走去。 围绕着胜利女神石柱雕像,有很多小咖啡馆。现在是早上九点。这个时间如果是纽约,早已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了;而在旧金山,市中心的节奏才刚刚开始起步。梅西百货和联合商场还没有开门,广场上一个个绿色的阳伞也刚刚被服务生撑开,旁边是几个专为游人画像的摊位,画师们正在摆开画架,挂上一幅幅成品,为了一会儿吸引顾客。到过旧金山的人,都能体会到这里诡异的天气。阳光下暖洋洋的,但身处阴影中却冷得要死,因为地处太平洋入海口,湿度较大,白蒙蒙的雾气经常覆盖全城,气温会骤降三十几度。夏日毫无征兆地变作冬天,你常常能看到,穿着短袖、短裙的女孩子却套着一件羽绒背心。曾经就有游客说过“他经历过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所以沿码头有许多小店铺,专门卖羽绒服,供游客临时避寒。(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3)——武馆里的短暂指导 ☆☆☆ 天空依然阴霾,但你看得见阳光正试着冲破雾气,努力展现妩媚的身姿。 男子在一个桌边坐下,将买来的报纸放在了圆桌一侧。穿着白衬衫、黑围裙的服务生走了过来,她一面帮男人点了一杯咖啡,一面瞥了眼桌上的报纸,心想:这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有人看纸质报纸,简直是老古董。 他优雅的举起小杯,轻轻抿了一口,转眼扫了一眼那伫立在圆柱顶端,左手高举三叉戟、右手举着桂冠的胜利女神。他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他觉得真是可笑,这世界上到处都修建女神的塑像,来象征力量与智慧的不朽,殊不知女人是最脆弱和愚蠢的。 他打开报纸,让它平铺在桌上。的头条消息用大标题写的清楚“黑帮份子接连身亡”,副标题是特黑组宁静日子不再。昨日深夜,旧金山再发命案,两名帮派男子被人在偏僻陋巷中发现,均因头部中弹身亡。据估计,凶案发生在白天。案件发生在斯托克顿街旁的一条很窄的小道,尸体就倒在里面。“我什么都没听到,”旁边的餐馆老板作证。那周围净是日式餐馆,竟然没有任何目击证人。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为山本组的成员。警方除表示此案正在进行调查之外未作出任何评论。某警员透露:“根据已掌握的一些线索,正在对这起案件进行侦查,初步断定为帮派仇杀。尸检安排在今日上午进行。” 全是套路对话,警察也就是这样的水平了。 其实,这是第三起类似案件的相关报道,前两起案件都是发生在华人街附近,依然每次有两名死者,均是头部中枪。旧金山特黑组的警探们和全市执法部门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就怕类似的帮派仇杀扩大化,搞得整个城市都鸡犬不宁。上世纪末发生过的帮派残杀,其令人发指的血腥暴力以及因此导致的大量普通市民的无辜受害,曾让整个旧金山笼上了一层阴云。山本组老大独生子刚刚丧命,据传也非正常死亡,复仇的指向太多了。细数与山本组有过节的犯罪组织,新俄罗斯帮、旧华人帮、三合帮、老牌的意大利黑手党,甚至新兴起的墨西哥帮派、和韩国帮都曾相互对着干。如果这一次它们大打出手,就是血流成河的另一次惨剧,这可是一个不祥之兆。 他选择这里是有原因的。 向北过了一条街,再越过布什街,就能看见唐人街“天下为公”的牌楼;而向西去数条街道,就是日本城。联合广场夹在两大势力之间。 男人希望这几天的抛头露面可以吸引来他想找的人。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那人应该离得不远了。 男人合起报纸,又端起了咖啡杯,优雅的品了起来,显得一派悠然自得。 他在享受着猎杀前的愉快时光。 载满了观光客的红色双层旅游巴士在城市里游走着。这种观光巴士车身上都印着巨大的美国国旗和宣传广告——敞篷大巴带你逛遍旧金山。大巴停在了Levi’s专卖店大楼右边角落的巨大横幅之下。车门打开,里面鱼贯而下的是一群中国人,他们手持各种最新款的相机、满脸兴奋。而领队摇着手中的小黄旗,大声地指挥着人群排好队。 墙角边上,有两个人躲在墙后,他们悄悄说了几句,然后就混入旅行团的人群中。团里的导游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边给游客讲解,一边看着路口的交通灯。绿灯亮起,他便带着大家快速穿过马路,走向广场的另一角。 游客走走停停,不断的拍照留念。跟在队伍最后的两人也是东亚人面孔,并没有人怀疑他们。 旅行团的人群慢慢走到胜利女神石柱的附近,大家都望向石柱,不断地拍照。而后面的那两个人则眼神游离,不断地四处张望,忽然,他们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就是他!” “你确定?”另一个高个儿男人问道。 “就是他!”另一个人不敢直勾勾地看,偷偷侧目了几次,确定地说,“卖鱼的阿发说过,就是这个打扮的人出现在‘点子’上。昨天,我去日本城接我家姑娘,也见到过这个人。” “点子”是黑话,指唐人街几处盘口的店铺。其中有的看起来是经营蔬果鱼鲜的普通店铺,实则是贩卖毒品的“点子”。前两起华人黑帮成员就是在自家地盘上被人干掉的,两枪击中头部,手法利落,堪称职业水准。 那高个子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一次性简易相机,他假意让另一个人站住不动,选了个背景,从别人的角度看,他们就是两个拍照留念的游客,但相机的焦距却对准了同伴身后远处,坐在桌子边,正悠然自得品着咖啡的那个人。突然,他放下杯子,脱下了其中一只手套。露出的手背上正刻着一颗“八芒星”。 ☆☆☆ 亚利桑德拉正对着沉重的沙袋练习。经过和米娜的那场战斗,她明白自己那套隐身、躲闪的技能,在实力真正强大的对手面前是根本不够用的。 马克慵懒的靠在墙边,他见亚历珊德拉出拳的姿态不错,下颌微微收起,双肩放松,她的步伐灵巧敏捷,又不失轻盈流畅,一身黑衣的紧身运动服,再配上她那黝黑发亮的肤色,如同一只黑色的雌豹。武馆里的男弟子们都停了下来,有些发呆的看着眼前性感的黑人女子。 那天亚利桑德拉和马克把陈华送回了“鸿运武馆”,应陈师父的邀请,她暂时留在了武馆的二楼落脚。 马克缓步走上前,亚利桑德拉停下了动作。他走到她身后,并肩与她站立,将两根手指轻轻压在她的肩膀上,道:“出拳!” 亚利桑德拉试着挥拳,“啪”拳风带响,她感觉到了点什么,被手指压住的那两点在自己发力的瞬间被松开了,感觉力道延迟了半秒传出,但出拳的威力好像增加了很多。 她惊喜地看向马克,马克对她微微一笑。 亚历珊德拉一瞬间愣了神。马克的金发一丝不苟的向上梳起,精致的脸庞、冰蓝色的眼睛,皮肤微微泛红。他穿着一条卡其布裤子,与金发交相辉映,上身是运动款的甲壳。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女性化的特质,像是杂志上美艳动人的时装模特。此刻,这么近的距离,你会发现他绝不是个娘娘腔,高挺的鼻梁在半侧脸上打出的独特阴影,眉眼间的坚毅和果决,滚动的喉结,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荷尔蒙无不彰显着他作为男人的魅力。 马克的双手向下滑去,正握在亚历珊德拉的蜂腰上,他用力一握,按照一个弧度摇摆,说:“用脚的时候,记住这个感觉。” 不管亚历珊德拉怎么想,从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就像是两个绝色美人,一黑一白,相拥在一起,顿时让场面香艳诱人,引得围观的男弟子纷纷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试着用这感觉踢它!”马克用眼神点了下前面的沙袋。 然后,他退后两步,在一旁静静观察。 亚历珊德拉晃晃头,驱赶脑中的杂念。她做好准备后,摆好架势,用力一个侧踢,感觉了一下马克所说的用腰腹上的核心肌肉群发力,带动整个身体。接着她一个摆腿,又是一记侧踢,这一下威力可不弱,沙袋被打得发出了很大的声音。武馆里的男弟子们心中都是一颤,想要打这个小妞主意的人可要小心了,这一脚一般人可受不了。 亚历珊德拉很高兴,回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那洁白整齐的牙齿,更衬托出她的迷人。 马克赞赏地点点头,真的是不同,超能力者对自身身体的了解和掌握,远超常人。她对力道变化的体会非常敏感和准确,之前只是没有一个好的武术师父来指导她。这么想着,他脱下了运动夹克,扔在一旁的椅子上,嘱咐道:“你注意看我的动作。” 略微活动了下身子,他突然对那沙袋发动了攻势,“砰”地一声闷响,一记侧踢正中沙袋,巨大的冲击让那50公斤重的沙袋几乎拦腰折断。 大家惊的目瞪口呆。 可是,马克没有停止,他继续朝沙袋上的不同位置踢去,那显然是针对对手的膝盖、腹部、脖子,脸等要害部位,他的脚背绷直,最后用脚后跟朝下猛劈,那沙袋已经彻底散了架。如果是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刚才的任何一招都足以致命。 亚历珊德拉再次发出感慨:想必连导师都会惊诧于他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马克指了指破掉的沙袋,旁边几个男弟子已经极有眼色地上前打扫了。他则走到另外一个立式拳击塑胶沙袋前。“来,”他指着沙袋,用幼儿园老师般轻柔的声音说,“试试这个。” 亚历珊德拉见马克有意指导自己,非常高兴,脸上带着几分小女孩才有的神情。马克下令出拳,她开始击打沙袋。“刺拳,勾拳,直拳……”在不断变幻的打法中,一套最适合亚历珊德拉力量、速度的组合拳应运而生。中途,马克帮着调整了她的姿势,有别于拳击的站姿,更简单、更实用。实际格斗中,花哨的动作是多余的,近距离搏斗用手肘和膝盖更有效,这就是泰拳为什么在综合格斗术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不过街头的真实格斗是无差别格斗,没有规则、没有禁止——腹股沟、膝盖、颈部、鼻子、眼睛,太阳穴……这些致命部位都是可以击打的部位——“致胜”法则当然只有一条,那就是打倒对手。 亚历珊德拉掌握的很快,虽然不能当着众人发动自己的能力,但她已经在脑海里试着将这些动作和自己的“绿藤”和“绿闪”组合在一起,果然觉得增益不少。 武馆有两个部分,一进门是敞亮的习武场,硬木板铺地,周围立着很多镜子,角落里铺着塑胶地板,摆着哑铃、充气球、重沙袋、墙上挂着肌肤跳绳,还有最中国特色的“木甲人”;靠近里面,是管理区、更衣室、洗澡间。 管理室的外面贴着一个学徒规则,中文书写的,最后一条便是“持之以恒”。 管理室里一片沉静,外面的喧闹与这里无关。陈师父正和他的大弟子心无旁骛地下象棋,大弟子就是那个第一次接待马克和艾迪的中年男子。老盖瑞则在一旁观棋,倒不是他有多懂中国象棋,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桌上电话响了好几次,陈师父才舍得站起身,走到办公桌上拿起电话。是外甥女陈华打来的,说有事找马克。老盖瑞走过去,用指头指指自己,示意由自己接这个电话。 陈师父想了想,便把电话递给挂给盖瑞,又继续考虑走棋去了。 盖瑞用英文说:“我是盖瑞,马克外面打拳,有什么事儿我转述给他。” “亚历珊德拉见过的那个杀手,他被我父亲以前的手下找到了,他们派人跟着他,已经找到了他的藏身之地。”陈华道,“这消息也通知山本组了,健太郎的父亲决定一同出手,约定时间是今夜凌晨十二点一刻,地址是……您最好记一下。” 桌上的圆珠笔和纸都是现成的,盖瑞用耳朵贴近肩膀,把电话听筒夹住,一边听一边记:奥克兰市东二十一街第1218号。 盖瑞走出外间的练武场,大声清了清嗓子。 马克正靠在一面落地镜前,听见声响就转过头,他马上眯起眼睛,因为老盖瑞一脸的严肃表情,事情的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怎么了?” “要找的人出现了。”盖瑞把那张纸条先递了过去,继续说,“真不容易,为了共同的仇敌,‘日本刀’和‘中国剑’竟然可以做到摒弃前嫌,共同对敌吗?” 亚历珊德拉也走了过来,说:“他是俄罗斯帮派的第一号杀手,不容易对付,让我也去帮你吧!” 马克几乎难以察觉的歪了一下头,显然他否决了这个提议。老盖瑞追踪了几十年都难觅其踪的人,这才几天时间,就能轻而易举的被人找到?(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4)——古宅 ☆☆☆ 盖瑞走出外间的练武场,大声清了清嗓子。 马克正靠在一面落地镜前,听见声响就转过头,他马上眯起眼睛,因为老盖瑞一脸的严肃表情,事情的轻重缓急一目了然。 “怎么了?” “要找的人出现了。”盖瑞把那张纸条先递了过去,继续说,“真不容易,为了共同的仇敌,‘日本刀’和‘中国剑’竟然可以做到摒弃前嫌,共同对敌吗?” 亚历珊德拉也走了过来,说:“他是俄罗斯帮派的第一号杀手,不容易对付,让我也去帮你吧!” 马克几乎难以察觉的歪了一下头,显然他否决了这个提议。老盖瑞追踪了几十年都难觅其踪的人,这才几天时间,就能轻而易举的被人找到? 杀手大摇大摆的现身,还在各处制造血案,三名黑帮分子惨遭杀害,一枪命中脑门,他如同给尸体烙上了“处刑人”出品印记,向世人昭示自己的存在,明摆着就是等着对手找上门。 他如此煞费苦心,一定是想会一会打败米娜的人! 至于亚历珊德拉应该一直是他们想要抓的人,马克不能让她冒险。在他看来,亚利桑德拉这些超能力者与‘氪石’密不可分,是找回克里斯的重要线索。他摇摇头,道:“这次不需要你出手,而且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你的导师让你今天下午就回去的。” 她点点头,但很勉强,仿佛对他的拒绝有些沮丧,不再看他的脸。想想导师总是让大家谨慎、谨慎、再谨慎。像马克这样,以凡人之躯对抗强大敌人时,所表现的果敢和勇气,让她心生敬佩,想要不顾一切的与他并肩作战,这大概就是马克身上具备的领袖气质和魅力。 亚历珊德拉还想说什么,马克用最轻柔的嗓音说:“请相信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她的目光停止了闪烁,直直地盯着他:“那人神出鬼没,连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具备怎样的能力。就算整个旧金山的黑帮一起出动,也许都未必对付得了他。”一边说她一边摇头,不知道是想说服马克还是说服她自己。 马克却十分自信的说,“虽说你有自己的组织,拥有超凡的能力,别忘了我们也有自己的组织,我们之中同样有着具备非凡本领的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转向老盖瑞。 亚历珊德拉感到十分吃惊,想了一会儿,也许是想通了什么,她坚定的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扭过头,马克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址:“‘东二十一街’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呢?” 老盖瑞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奥克兰地区最传奇的大屋。在我追踪他的过程中,发现他待过的地方大多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再次印证了我的话,他足够‘怀旧’,因为他‘足够老’!” 听到这几句对话,亚利桑德拉立刻明白了,马克和盖瑞一定掌握了有关那个杀手的情报——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报。 马克问:“约定的时间呢?”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老盖瑞神色不变的回答,“这是场硬仗,应该做好准备,特别是你。” “好吧。”马克看了看表,调笑地说,“还有个把小时,也许需要吃个饭、洗个澡、再好好打扮打扮……” 亚历珊德拉看他一派轻松,脸上没有一丝犹豫,仿佛是将要去赴一场甜蜜的约会。 马克催促:“那还等什么,咱们出发吧。” 亚历珊德拉将两人送出了武馆。 马克说:“恐怕要暂时分别了,请祝我好运吧!” 她双手不自觉搅在一起,控制住自己惶恐的心情,最后说出来一句,“请务必小心!” “战斗的结果,盖瑞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马克对她笑笑,张开双臂,短促地拥抱了一下。 亚历珊德拉回抱了他,本想再说几句,但最后什么也没做。她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马克打开车门,跳上老盖瑞的福特野马。 车开动了,亚历珊德拉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倒后镜里。 “怎么了?”马克问。 “那姑娘中意你。”老盖瑞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英雄救美,她会记你一辈子。” “她是个可人儿。” 盖瑞点点头:“臀部真翘。” 马克摇摇头,叹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盖瑞斜瞄了他一眼,问:“你外表虽然生的像母亲,可内里和提米简直一模一样,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实话,你要招招手,什么样的女孩不被你迷倒?” 马克知道接下来对话的走向是什么,他只是无奈的笑笑。 “我真不明白男人有什么好?提米就是太放纵你,你可是他的独子,下任继承人怎么办?” “我出柜的时候,已经跟老爸说明了,我把精子已经冷冻了,将来想要孩子找代孕就好,这不就没你说的问题了?” “哼,你要是我儿子,早用枪顶着你脑袋让你乖乖造人了。” 马克做个鬼脸:“所以说幸亏你是我的好叔叔,做爸爸就太可怕了。” 前方红灯亮了。老盖瑞把车停下来,他盯着路面,皱起了眉问:“你怎么看那个杀手?” 马克沉吟了一会儿,“你有没有觉得,显然是我激怒了他?” 盖瑞转头望着他,“你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打跑了那个‘红色女孩’,必定是惹恼了他。否则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在整个旧金山制造死尸,摆明了是下战书。” “这意味着他信心十足。”马克说,“但从你给我看的资料,还有你告诉我的事来看,惹毛他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要对付的,”这个词很难说出口,然而盖瑞还是说了出来。“很可能是一个活了上百年的怪物。” “怎么担心我了?”马克调笑了句,而后神情一凛,说,“我也说不出理由,但直觉告诉我他不是不可击败的,而且,我也很多年没有如此渴望过一场真正的战斗了!” ☆☆☆ 几个青少年在车道旁的柏油路上投篮,篮筐是垃圾场里捡来的,修了修凑合能用。道牙边停着一辆辆破车,像是被放置了许久,破破烂烂的街道正是这个街区的特色。孩子们玩了一会儿投篮就回家了,如奥克兰的其他地方一样,街区治安极差,各个帮派都有自己划分的地盘,到处充满危险,家长们都给孩子们规定了门禁。日头终于落下,天色渐渐昏暗起来。夜色中弥漫着各种饭菜的味道,院落里时不时传出刺耳的、粗拉拉的狂吠声,让人不寒而栗。这里,家家都养着凶猛的狗看家护院,可又能怎么样呢?在犯罪率全美第一的奥克兰,谁家没有被盗过四五次,那才算怪了。 在一片破烂不堪的木板房建筑群里,却矗立着一座大宅子。它与众不同,古朴而华贵,房子是建于1888年的,由当时著名的设计师奥古斯塔斯?拉威尔设计建造,典型的维多利亚风格。这座古宅早已是奥克兰市的地标建筑了,它有着传奇的故事——房主的前夫是康斯托克银矿②的矿主,西部的四大家族③之一。据传他被不知名的枪手谋杀,当然坊间流传这是他的银矿合伙人密谋的,但查无实证。他的老婆艾伦回到了旧金山,命中注定让她遇到了新的爱人帕特里克?肯纳。这位年轻的爱尔兰人身世更加传奇,他是在一片西部混乱的枪战中,诞生在马篷车里的婴儿,这是赶往“淘金热”路途中发生的最负盛名的故事,人们津津乐道。艾伦本身生于富豪之家,她下嫁给肯纳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她还请来当时最出名的设计师,选址奥克兰市,建造一座震惊世人的豪宅。大宅建成后,夫妻一同从旧金山搬到了这里,房屋名字就以女主人的名字命名——艾伦?肯纳大宅,最辉煌的时候,大宅里有数百名仆人伺候、服侍。 时过境迁,富豪们搬出了这一地区。随着各地移民涌入,还有各个帮派纷纷入驻奥克兰,他们组织贩毒****社会治安急剧下降,这里成了全美最阴暗的角落,数任市长也没办法扭转乾坤,真是恶疾难除。 艾伦1925年去世,房屋被太平洋社保组织购买,一度改建为收留婴儿和患上梅毒的离家出走女孩的避难所;屋子的第三层被改建为学校,部分外围建筑改为校工宿舍。之后青霉素被发现,抗病菌药品普及,避难所也经营不下去了,这里又恢复成私人宅邸。至于现在这座古宅的主人到底是谁,没人知道。它时时刻刻都处在修复维护的状态,白天有工人进出维修,花匠定期来维护植物,专属的仆人每天都定点来上班。 最诡异的是,这里从没有被盗贼拜访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什么闹鬼的传闻,夜贼们似乎不愿接近这座古宅,甚至连最爱叫的狗,跟主人散步走过大宅时,都不会乱叫。 古宅的后院有一排蜂房和鸡舍,平日里仆人会仔细照看。没人见过屋子的主人,仆人们也没见过,若说这古宅的唯一住客是一只公鸡,它名叫“查理(Charlie-the-Roster)”住在大宴客厅一角的笼子里,十分安静,从没听过它打鸣。 对于这附近的大多数住户来讲,午夜十分,早已是进入梦乡的时候。 这时,寂静一片的夜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人影从黑暗深处走来,他身穿黑色礼服和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手里还拿着一根手杖,像是刚参加完化装舞会的贵族绅士。 手杖和鞋底在水泥步行道上击出有节奏的清脆声音。 长长的台阶上,古宅的正门紧紧关着,由于门厅正在维修还有脚手架搭在上面。绕到一条通向后院的小径,他走过一排排白色漆木的蜂房,又经过鸡舍,里面静悄悄的,不知道母鸡们是不是都睡觉了。最后人影拐上后门的台阶,他把手放在门上,不过轻微地推了一下,门立刻嘎吱作响。 门并没有锁。 他走到后厨。把手杖挂在了餐桌上,再将戴在手上的黑色手套取了下来,他记得一部叫《钢琴师》的电影,有不少女性都说他的手就像那电影中的主角,修长、有力,更富有激情。 打开巨大的冰箱门,他的面孔被里面的淡黄色的光线照亮了,人影正是亚历珊德拉碰到的“一号杀手”,也是坐在联合广场喝咖啡的那个男人。 他从里面拿出一瓶依云矿泉水,喝了几口。 整座古宅寂静无声,气氛让人觉得压抑难受。由于主副大厅一直在翻修,厅里的家具都被搬空了,空置了很长时间,看上去空空荡荡、了无生气,还有一股古老建筑特有的陈腐味道。 他从后厨走到厅里,现在看起来屋里有些陌生和异样。他听到了某种声音,非常微弱。 他嘴角微微扯动,自己几十年没回过的屋子,深夜里却有不知名的客人造访。 他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悄悄走过华丽的走廊,进入宴客厅。这里摆着超长的餐桌,除了两头的主人席,左右两边各能坐下七人,“7”在西方文化里是最幸运的数字。一个巨大的壁炉,上面挂着一副巨大的风景画。餐桌上的枝形吊灯,黑色灯架,纯水晶吊坠,足有四层,灯上的蜡烛是真的,不是一个开关就控制了的灯泡,需要仆人将一个个蜡烛点起。当然现在没有什么仆人,只有“查理”。 角落里摆着一个实木的圆柱架子,有一人环抱那么粗,上面坐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笼子,笼子铺满了松软的木香纸屑,是主人专门为查理准备的,旁边还摆着水盆和餐盘。笼子里干干净净的哪里像只鸡的卧房,查理就像他的主人一样深沉、平静、有派头,是个绅士。它喜欢自己待着,只在有需要的时候,它才会去临幸那些鸡舍里的蠢母鸡们。 不过,查理今天的的举止似乎有些反常,鸡冠子泛着红光,头不停的来回摆动,看起来十分激动。 大概是因为它知道自己的主人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5)——刀剑合璧 ☆☆☆ 他打开了金属笼子,把查理从里面抱了出来,安抚的摸了摸。 走到窗边,那里摆着一个老式的黑胶唱片机,从放唱片机的柜里下方取出了一张唱片,放了进去,再把金属唱臂压在缓缓转动的黑胶上。立体声传来的是一手抒情缓慢的小提琴协奏曲,声音响亮。 不过,今晚他可不怕有什么邻居投诉。 月光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射了进来,银光一闪,忽然间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脖颈。 一个声音说:“把你的枪掏出来,动作要慢。” 是个男人,口音带着独特而显著的东洋味。 他侧目瞥了一眼,那是一把光亮长刀,日本刀。 杀手右手抱着查理,左手用极慢的速度举了起来,甚至比对方所要求的还要慢。移动到自己胸前,他一颗颗解开了礼服上的纽扣,拉开衣襟,腋下黑色的枪套露了出来。他解开枪夹扣,将枪掏了出来,然后用食指挂着,枪头向下,举在月光里。 “扔在地上,然后用脚踢到一边。” 他自然也照做了。 “看他身上有没有备用枪……”另一个声音提醒道。 他笑笑说:“这个请放心,我保证只有一把枪。” 夹杂在音乐声中,他还是听到了衣服发出的悉悉索索声,可见客人不止身后的两个人。 他试着问:“能让我把‘查理’放下么?我不想让它受伤。” 沉默一阵,对方说:“你不要打鬼主意,慢慢转身。就像刚才那么慢。” “我保证绝不是在打鬼主意!” 他头微微一侧,刀尖离着皮肤只有分毫擦过。转过身的同时,他的目光直直盯着那手持长刀的人。 借着月光看得清楚,他感到很意外,对方是个高大的汉子。身躯的尺寸、厚度,与堡垒要塞的砖石一样,他单穿一身立领白色长衫,衣襟大大敞开着,袒露方块般硬实的胸肌,腰上用白色绸带缠了无数圈,白色长裤。手持日本刀直指自己。头发像是抹上了一层清漆,又硬又油,高高竖在头顶。 “日本忍者不是一身黑衣的吗?”他调笑的问。 “这是特攻队的敢死服!” “别与他废话了,上吧!”黑影中的人催促道。 他眯起眼看了看,隐在暗处的人穿着一身黑衣功夫服。 只可惜,他的一双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很早以前起就是这样,黑夜是他的朋友。 “中国人?很难得你们之间没有先厮杀起来,这还真是个有趣的夜晚。”他继续说,“我要把查理放下,你们先别动手,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见没人反对,他挪动脚步,向餐桌旁侧跨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把查理放在了桌上。 那只公鸡移动爪子,也走了两步,在一套银质的茶具旁舒服地坐了下来,仿佛等着好戏上演。 对着眼前白衣汉子,他认真的问:“就是你打败了米娜吗?” “米娜?就是害了我们少主的那个俄国***吗?”白衣汉子骂道,“把她交出来,让我拿她为少主祭刀。” 他扬起眉毛,微笑着说:“啧啧啧,真有种。” 黑暗中躲着的中国人显然已经对他们对话忍无可忍,甩了甩手指。 他立刻感觉到侧面有人,但眼睛却始终直视前方。 两个黑衣人,从侧面走过来,手里各持一根铁棍,冷冷地朝“一号杀手”抡下去,一个打头,一个朝着小腿猛地击去。下一秒钟,其中一个人惨叫了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握着铁棍的胳膊肘上方受了狠狠的一击。整个手臂立即扭曲成骇人的样子,握着铁棍的手就那么掉在了地上,铁棍也从手里骨碌碌滚了出去。月光照映下,他的脸完全失去了血色。 正欲攻下盘的人,见同伴受伤,一下愣住了。哀嚎还没结束,又有什么同时击中了他们两个,那受伤的人从嘴巴处被削开,他整个上半部分脑袋直接飞了出去,重重的甩在了墙壁上,顿时脑浆四溅,嘴巴以下的身体还立在原地,伤口高速喷射出温热的血液。 另一个人更是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像是一直断了线的木偶摔倒在地上。 一片寂静,没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很习惯人们的这种表情。在肉体突然遭到毁灭打击的那一刹那,随之产生的痛苦和恐惧比伤口更加能有效的摧毁一个人。人类在进化中获得一切超于肉体的东西都随之崩塌,你的知识、修养、情趣、还有所谓的真善美都会消失,让人们恢复到最原生态的状态。 白衣汉子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在他面前心生胆怯,那便是犯了大错。 “小心!”白衣汉子身后的中国人,从黑影中蹿了出来,他用力将人往后一拉。白衣汉子顿时感到什么东西踩着自己的胸腔飞了出去。随着碎裂声,墙壁上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白衣汉子直觉自己的胸口流出了血液。他强忍着剧痛,喊:“先撤出去!” 他们人数众多,在这狭长的房间里动手不利于围攻。 逃离目前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逃出宴客厅的两人回望了一眼,他们吓了一跳。 因为杀手也盯着他们看,只是,他的眼珠泛出了红色光芒,像两个红色灯泡照亮了他的脸,他那鄙夷的眼神和冷酷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配合着小提琴轻快的跳弦,他就像是乐团的总指挥一般,左手的食指一边在空中打着拍子,一边缓步追了出去。 尽管马克把“第一杀手”的情报,通报给了山口组和炮仔的手下。但当真正面对“怪物”的时候,还是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刚才拉了一把白衣汉子的人中国人正是炮仔的副手,他们两个跑出宴客厅,躲在上一层楼梯的右侧,白衣汉子低声嘟囔着:“白人小子怎么还不来?时间都过了。” 白衣汉子冷哼一声,他从来就没觉得白人会讲什么意气。 忽然,扑通一声,厅里的一扇门被打烂了,哥德式栅格玻璃散了一地。一个被发现的人,被迫逃跑,但他的腿一下子像灌了铅,瘫倒在地。 他的大腿上突然凭空就被剜下了一块肉,血从大洞里猛地涌出。紧接着,是另一块。 乐曲声到达了高亢的旋律,痛苦的嘶喊淹没在音乐声中。 ☆☆☆ 东二十一街第1218号。 一栋教科书般的维多利亚建筑。 它造型细腻,层次丰富,整栋建筑豪华、大气,充满了唯美主义的英国气息。 马克远远的就听见了激昂的音乐声,那是一只小提琴曲。 他皱起眉头。难道我没到他们就先动起手了? 回过头,问老盖瑞:“怎么回事?” 盖瑞没有回答。 与其他维多利亚式房屋不同,这座古宅的大门并不在正面,而是隐藏右侧一个曲折回旋的石阶尽头。马克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盘算着要不要把门踹开。本来想把头贴在门上听听动静,谁知一靠上去,门就开了一个缝儿。 他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那镶嵌着华丽装饰的大门。 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像是被注入了高压般,从门廊那边涌出来,直冲鼻腔。马克和老盖瑞这样见惯了血的人,都被呛得差点干呕出来。憋闷的感觉就像是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透不过气来。 大门只能推开一半,便被挡住了。门廊的顶棚和水晶吊灯正在修复中,里面摆着一个高高的脚手架。它挡住了门,马克只得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他们两个站在门廊外左右两边,马克的身子往里探了一点。 里面很暗。事实上客厅的灯是关着的,窗帘也是拉着的,外面的月光透不进来。 一旁的盖瑞有些出神,因为他熟悉正在播放的曲子——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中的割草人之歌:七月(Reaper\''s-Song:July)。这首乐曲作于一八七八年,被誉为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一。但它是四首曲子中绝无仅有的杰作,因为它开启了小提琴最绚烂华丽的演奏技巧,加入了色调丰富的管弦乐,让一首协奏曲更有韵味。聆听这段割草人之歌,仿佛可以看到七月盛夏,一片金黄的麦田里,俄罗斯农民正大声唱着歌谣,在田间挥洒汗水用镰刀收割——只是,这割草人一语双关,它还代表着死神。 杀手把自己视为挥舞镰刀收割人头的死神吗? 老盖瑞心中一沉,暗道:难道一八七八年对他来说是个特殊的、值得纪念的日子?从他钟情于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这点来看,他很可能就是那个时代的人。这让盖瑞想起这家伙最初在东部制造的几次血腥案件,那时的他以杀人为乐,更有激情;不像现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职业杀手。但骨子里,他仍然以杀人为乐。 或者说,他有自己的暴力美学。 不管哪一种,都足以让人打冷颤了。 马克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他率先走进巨大的客厅。尽管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具,却仍像是经历了一场龙卷风的袭击,地上一片狼藉,室内的彩绘玻璃门碎了一地,还有乱七八糟的模板碎片。脚踩在地板上,感觉到的却是粘腻、湿滑的液体,他知道那是什么。 盖瑞在他身后点着了打火机,借着火光,他们看到了惨不忍睹的画面。 房屋中间有个男人躺在一大摊鲜红的血液中。东方面孔,一猜就知道是炮仔的手下。仰面朝天躺在那里,他的脸由于惊愕、惧怕、也许还有绝望而变得完全扭曲。他的胸腔被彻底切开了,肋骨像是贝壳一样,向两侧张开,上面搭着许多粘腻的黄色脂肪,那份量太过惊人,显然是从脂肪多的地方——腹部、大腿内侧切下来,然后再搭上去的。腹部被切割出一个十分规则的圆洞,肠子被掏了出来,一圈圈盘成的整整齐齐,放置在尸体的左侧脸颊旁;腹股沟一样被剜去了,是个马蹄形的血洞,生殖器、***都不见了。大腿内八字形摆着,膝盖微微微曲起,两条腿上有四十厘米长的切口,脂肪被割去,血肉分离直见森森白骨。 可以看得出这个男人是在极度痛苦的折磨中死去的。他的手指甲曾深深地扣在地板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用力过大,连指头都折断了。 这是对血肉之躯最残忍的戕害。尽管两个人都看过以前杀手做过的血案现场照片,可换作今日亲眼所见,感觉更为可怖,让人从心底深处产生一种不悦。 两人都沉默不语。 这时,楼上突然有了动静。 两人相视一眼,马克想顺着厅里的主楼梯而上。盖瑞却摇摇头。 他举起打火机,观察了一下房间,然后指了指后厨的方向。 他们走过长廊,通过后厨,角落尽头便是仆人专用的楼梯。这种古宅往往有这样的结构,除了仆人楼梯还有送餐的升降箱子,是为了方便仆人侍奉主人。楼梯每一层都有出口,可以通往最顶层的阁楼。 盖瑞带路在前,这楼梯较窄,两个成年男子如果相向通过,肯定需要侧身。他走上楼梯,晃动的火苗为他们提供了照明。只是一直爬楼梯,他那只曾经受伤的腿开始隐隐作痛,关节像生锈的车链开始咬紧,幸好右侧有栏杆扶手,他扶着扶手作为支撑,心里却在骂自己,真是人老不中用了。 “为什么他们会先动手?”身后的马克追问。 盖瑞叹了口气,道:“因为约定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一刻。” 马克刚才进门就隐约察觉出不对了。不按约定时间出现,在道上是大忌,盖瑞他最清楚。为什么要将约好的时间推迟五分钟?一定是有他的想法。 见马克并没有质问或者责怪,盖瑞道:“我只知道,让你按点到达可能后果会很糟,一个字就是‘死’。我答应过提米,保证你的安全是第一要务,其他算个屁!”(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6)——弱点 ☆☆☆ 是的,死了都一样。 盖瑞继续说:“不看清楚他杀人的手法,说实话,今晚我们毫无胜算。” 说完这句话,老盖瑞不吭声了。马克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顶层果然与盖瑞想象中的十分相似,这个混蛋就是中意这样的屋子,结构也大抵相当。走出长长的走廊,前方是一个双开的大门。越越接近,传来的动静越大。 马克加快了脚步,超过了老盖瑞,盖瑞则在后面紧追,尽管他们尽量轻手轻脚,但脚步声依然在空旷的巨大穹顶中回荡。他推开那扇门,眼前是一段金属栏杆围成的平台,平台左右两侧是半弧形向下的大理石阶梯。 楼下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是在打斗。 马克刚想冲下去,老盖瑞拦住了他。蹲下的同时他用力拉了拉马克,他先用两只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指了指平台下方。 他心想:盖瑞一片苦心其实都是对的,自己现在冲动反倒坏事。 马克蹲下来,靠近栏杆,向下看去。 这个房间十分壮观,巨大的黑色漆木柱子,上面镶嵌着红色相间的环状装饰物,柱子的顶头是带着红色法冠的埃及女神像,就像《埃及艳后》里的克里奥佩特拉一样。与楼下的巨大而华丽的水晶吊灯不同,房顶中央吊着一个极其简易的吊灯,上面有四个蜡烛形小灯泡,照亮了屋子。深灰色的墙壁上装饰着一圈鹿头标本,梅花鹿、瞪羚、北美驯鹿……应有尽有,足以显示房主是个经验多么丰富的猎人。吊灯下的地板上矗立着一个三角顶的巨大玻璃暖房,里面种满了独特的植物。这屋子只有一扇窗户,窗前架着一个观星望远镜、一个单人皮沙发、沙发斜后侧放着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一个黑色的留声机扩音喇叭,里面飘出小提琴曲,它的旁边是一个嵌着玻璃的棕色木框,里面摆着很珍贵的蝴蝶标本,大大小小一共二十只,另一面墙边有一个棕色的长条皮沙发…… 维多利亚式建筑两个最显著的特点:一个是豪华繁琐;另一个是异国情调。由于古宅一直在翻修,房屋里的家具、饰物都被搬进了仓库,屋里空了,也就不显得那么奢华了。即便如此,从矫揉造作的水晶吊灯也能看出一二。眼下的房间是最早的主人艾伦建立的,被称为“埃及室”,正好体现了十足的“异国情调”。 几经转手,这里是经过新主人重新精心布置的埃及室。去掉了廉价的木椅子、过于花哨的织锦、金色俗气的神邸雕塑。能留在房间里的都是精品。 当然,如果你肯忽视天花板、墙壁上喷溅的血液,地板上散落的一些残肢断臂,还有挂在水晶玻璃暖房上的内脏肉块,这房间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强烈的违和感。 马克的视线落在了杀手的身上。很意外他的外貌与他狼藉的名声不相符,相反他显得十分温文尔雅,相貌普通但显得很和善,像是大学里的教授或者文员。此时他已经脱去了礼服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蝴蝶结解开了,挂在衣领处。两个胳膊的袖子挽到了肘部,他两手空空,没有武器,身上也没有沾染上一丝血迹。 杀手反倒像被一群饥饿凶残的土狼包围起来的猎物。 马克记得,克里斯教给自己的中文里有句“人不可貌相”,而另一句是孙子兵法里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定下心神,现在就是要找出对手的弱点。 说到寻找弱点,楼下有人已经在这么做了。 杀手被几个人围在中间。他们已经损失掉了大部分人,剩下了三、四个身手好的,但都挂了彩,有的伤势极重。不过他们中没人退缩,因为面对这样可怕的怪物,进退生机都不大,不如拿出拼死一搏的勇气,与之一战。 有人抡起铁棍从侧面冲了上去。 杀手的左手习惯性的在空中挥了一下。 马克吃惊的发现,那人连同双手带铁棍被削飞了出去。他心中震动:对方可以隔空伤人?难道真的像亚历珊德拉预计的那样,他能用意念杀人? 失了双手的汉子,竟然毫不退缩,他忍着剧痛猛向杀手冲去。另外两个人也同时出击,显然都是豁了出去,一个人抡起铁棍,另一个手持日本刀,向杀手的头部狠狠劈去。只可惜在他们行进的路线上气流产生了剧烈的变化,空空如也的地方像是有什么飞了过来。 两个人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就被无形的力量击中了。身体被看不见的利刃拆解,皮开肉绽、头破血流,就像被放进了“绞肉机”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伴着溅出的血,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碎肉块。那个失了双手的人,被重重地砸倒在地,他两肘支撑,奋力向前爬行,忽然间,他的脊背上被剜去了一个马蹄形的黑洞,深得足可见内脏,当真空般的压力减去时,那洞里才冒出汩汩的鲜血。 说实话,杀手并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他的眼睛一直望向别处,时时提防。当断手的汉子爬近的同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急速冲到了杀手的身旁。 马克看得分明,那身穿白色长衫的汉子,是山口组出了名的“鬼煞”土屋,他人高马大,是空手道黑带高手,在山本组里以敢杀敢打、咄咄逼人而著称,那张脸也极其符合他的个性,一条连字眉,虎背熊腰、是个长相凶悍的大力士。土屋用的是一把日本长刀,他腰间的裤带上,还别着一把小太刀。 而身穿黑色功夫装的中年汉子,个头又瘦又小,皮肤黝黑,典型的四川男人相貌,他就是炮仔的副手,因为平常总是一身黑色棉绸功夫服,又爱驼着背,人送外号“黑虾”。 “鬼煞”发狂似的扑近。 杀手缓缓扬起左手手掌,他突地出手,一股闪电似的力道向着土屋袭去。 土屋大喝一声,高举太刀,手臂连挥,刀锋像是碰到了什么尖利之物,在空中擦出点点火星。他胳膊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血染白色长衫,艳红色十分刺眼。 土屋横冲直闯从正面冲锋的时候,“黑虾”的身法迅快无比,已经绕到了近前。他心中暗道:两个帮派一共牺牲了几十号人了,这次绝不能失手。一定要为炮仔大哥报仇! 他们早知道眼前的怪物能力远在自己之上,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继续使足全力猛扑上去。 “黑虾”使的是有铜护手的咏春蝴蝶双刀,最擅长的就是贴身近战。 尽管杀手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鬼煞”的那把长刀上,但他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瘦小的身影。对方的速度让他吃惊,瞬间竟有一丝慌乱,不过立刻就升腾出一股强烈的怒火:这些会武功的中国人真是让人心烦,而这小个子身手格外敏捷,转眼间就到了自己跟前,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儿了。 他手腕微抖,伸出的小指,斜斜一划。 有人说长期接受格斗训练的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暴力和死亡迫近的时刻,常常会做出超于常人的本能反应。 黑虾突然伏低身子,但仍然感到什么东西犹如刀刃般锋利地划开了他的肩膀,毫无障碍地一直切到了他的上臂骨。 他疼得闷哼了一声。他甚至听到如同金属利器刮蹭骨头的刺耳响声,剧烈的疼痛感被大脑通过神经网络传遍全身。 对于此刻的黑虾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压根不在乎疼痛。 杀手见小矮个连遭打击,却没有迟疑,像是丧失了理智般地向自己猛扑过来。 他移步后退去,却突然发现脚下被什么绊住了。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断了双手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趁乱爬了过来,用残臂用力抱住了他的一条腿。 就在这时,小矮个挥舞着两把短刀冲他的胸腹砍来,同时持日本刀的大汉也已经杀到。 马克心中一震,他不自觉的站起了身。亚历珊德拉也提过,杀手是所谓的“红营”主力,他们与“绿营”的能力各自迥异。如果这么想,他们之间应该有相通之处。他回想起了之前和米娜的一对怪手作战的过程。从刚才杀手的几次出手来看,不管哪次切割弄伤对手,都其实有迹可循,再想想楼下大厅里的那具尸体,他身上几处不同形状的伤口,一定跟他出手方式有关。 如果把他的攻击想做与米娜的类似,那会是怎么样? 这时,鬼煞冲了过来,他虽然不如马克那样能领悟到那么深的地方,但他相信,对方一定会猛攻黑虾,他拼了老命,发出像野兽般的吼声,挥舞手中的长刀,很多他的敌手都曾被这股气势吓到。 杀手冷哼一声,他见过太多这样莽撞冲动的人,别以为近身就能占到便宜?以前曾经有个黑帮杀手就曾打过这个主意,而且险些就得手了。经过那次的教训,他明白自己有这么一个致命的缺点,倘若他还能让人轻易靠近,那才真是一个笑话。 扩音喇叭里的音乐节奏渐渐变得舒缓,房屋里回声激荡。 黑虾离得最近,所以他最先听到了夹杂在弦乐声中的破风之声。仅仅是出于直觉,黑虾全力护住咽喉、胸腹,这些身体最重要的部位。他把下巴使劲压向脖子和胸口,身体尽量缩紧,侧身闪躲时,他另一侧的肩头又中了一下,新的疼痛降临,不过这次的刀刃只是擦过了他的皮肤,伤口不深。 然而这并不是第一下,一道道隐形的刀刃又劈了过来。 马克突然觉得时间似乎变得很慢很慢,一切看起来就像是在放慢动作。他仍然看不见杀手所发出的“利器”,但空气中的气流变化强烈,呼呼带响。他试着闭上眼睛,用大脑去描画一幅幻象。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巨大黑影,挥舞着一把巨大的镰刀。飘舞的黑色斗篷下隐藏着银色发光的刀锋,那黑色斗篷如同被斗牛士挥舞一般,先划过黑虾的肩膀,虽然被他低头躲了过去,但一缕缕血丝随着斗篷的走势洒落。 接下去,隐形的镰刀横着劈向鬼煞。 鬼煞的长刀被猛地击中,刀锋从中间劈断,他眼睛瞪的溜圆,马克甚至能看见他露出恐慌的表情,瞳孔都有一瞬间变大。被截断的那节刀尖部分,被不断的击中,在空中跳跃了数次次,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鬼煞的错误就在与把全身的力量全都握在了刀把上,当受到大力的攻击时,不但感觉胳膊震得发麻,上面又被开了几道血口子,一时间身体还失去了平衡,反倒向前扑倒。他面前正是那个种植了绿色植物的水晶玻璃温室。他唯一能做就是立起双肘遮住脸部。他重重地撞进了玻璃房里,随着玻璃的碎裂声,还听见了自己身上发出了某种碎裂的声响,几条肋骨断裂了,疼得他猛抽一口气,呻吟的倒在了地上,险些失去了意识。 攻击并没有结束,那仿若死神斗篷的边缘分成数道尖刺,向抱住杀手腿的那个断手汉子刺去。 那人疼得大叫起来。挣扎着爬动,但没有移动多少。 他被一直刺、一直刺,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下,直到他体无完肤,鲜血泉水般涌了出来。近处的黑虾甚至能听到,刀刃从肌肉里拔出来时“噗”地发出的湿漉漉的声响。 马克甚至觉得出现了幻觉,他看到那些拔出来的尖刺,忽然化成无数只小蝙蝠将人缠绕、包裹住,只消一眨眼的时间,断手汉子被吞噬殆尽,整个人就像是被高速垃圾处理器打散成了血沫,化作了一摊血水。 一个声音闷声笑了起来,马克感觉到自己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随着战斗的进行,小提琴曲早就播完了,眼下除了杀手狂妄的笑声,房间里极其安静。 让人无法喜欢的那种死寂。 盖瑞立刻就听出了这个声音。二十年前他听过,这人的语音让他印象太深刻了,大脑皮层的某个专门区域储存了应激反应——启动逃离危机的信号传遍全身,身上的所有肌肉都绷紧了,恨不得想要逃离开。 盖瑞看着眼前的杀手,往日的阴影再一次掠过他的心头。(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7)——老盖瑞的记忆 ☆☆☆ 2005年,新泽西州,大西洋城,百丽大赌场。 盖瑞把两张10点的花牌分成两手,示意庄家给两边都发牌。 今天晚上,他已经连赢了八千美金了。他这桌玩“二十一点”的赌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第一张牌送来的是“杰克”,正好跟原来的“国王”加起来是二十点。 他大手在牌面上一挥,表示就这样了。 这时,庄家送另一张牌到第二手上,四点,一共十四点。 周围一片抽气声,失望之情甚至超过了盖瑞。 他又示意让庄家送牌,牌面露出三点,十七点。 这点数不大也不小,很尴尬,再要一张牌很可能会被爆掉,可是不要又怕不吃人。 盖瑞跟前的筹码垒的又高又厚,他四下转头问,一开口就一口的德州口音:“大家帮我拿个主意,到底跟不跟?” 德州话,还是盖瑞跟一个骑牛小子学的。他今天也是故意穿了一身牛仔装,衬衫、牛仔骨,尖头花纹靴,黑色的牛仔帽,他就像是一个从德州来豪赌的正宗老牛仔。 一众人立刻起哄“跟!跟!” 盖瑞搓了搓手,粗着嗓音对着庄家道:“还等什么?” 发牌的庄家,是个留着寸头,带着眼镜的华人,身穿白色衬衫、褐色长裤的制服。其实这台上有六个赌客,三个是中国人,一个欧洲人,两个美国人。随着华人游客大量涌入大西洋城,每家赌场都配有一千来人的华人发牌员。 三个中国人中,有两个坐在一起,他们穿着整齐的西服,坐在赌桌中间的位置,显得十分突兀。对于中国赌客,赌场一般比较留意。要么他们是一掷千金的豪赌客,会成为赌场长期的客户,他们由专人接待,如果是第一次赢钱,赌场甚至会为他开一个阁楼总统套房免费住,当然这是变相拉拢客人的手段;另一类就是算牌客。在所有的赌博种类里,只有二十一点、同花顺这样的赌局,赌客有胜算的可能,绝大多数都属于,只要玩到足够长的时间,赌场必定赢的类型。所以就有许多数学好的中国人组成算牌队,他们往往是赌场最忌讳的人物,一经发现就会记上黑名单,同时通报给其他赌场。不过显然今天这三位都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对象。 最左手的位置上是个欧洲人男人,他鹰钩鼻,细长眼,双手交握在一起,仿佛是祈祷幸运女神降临。他旁边是另一个中国人,不像刚才那两个,他穿着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衫,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玩着个最大面额的筹码,两只手一边带着金表,一边带着金戒指,但他的脸看着蜡黄,垂头丧气,显然不在状态。在他右手边,是个光头壮汉,胡子修得很艺术,上身穿个花格子短袖衬衫,他双手抱胸,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牌,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仿佛周围的喧嚣与自己无关,不管怎么说他还有战斗力。 这桌上所有人的风头都被盖瑞压了下去。 没赌过的人永远无法体验,赌局的赢家所获的快感,那是一种渗透每一个细胞的兴奋震颤,仿佛那一刻,赢家站在世界之巅,受万人仰慕。那是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什么也比不上它。 华裔的发牌员将新的牌面揭开。那是张“A”,如果按11点来算就爆了,好在也能算1点,这下成了18点。 要牌还是不要,成了一个问题。 一般人很可能就停手了,反正庄家即使是同点18也不能吃人,也算输,这样他就必须要牌压过去,这种情况增加爆牌的几率,庄家却别无选择。 盖瑞只思考了片刻,用食指在桌子敲了敲,然后将桌边的所有筹码都推了上去,淡然道:“上牌hitit!” “哇”这下更造成巨大的轰动,围观的人们在惊诧的同时也为这位牛仔赌客担心,甚至连别桌的客人也纷纷侧目。 发牌员很淡然,同桌的赌客倒是各自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有的人是吃惊,有的人是幸灾乐祸,巴不得他这手牌爆掉。 一翻牌,立即炸了锅。是一张梅花3,正好21点,还是五连牌。 桌面上一手20点,另一手21点。这是多么大的牌了,庄家除非两个“黑杰克”才有希望,看起来一切稳操胜券了。 轮到庄家开牌。噢,果然爆牌了。发牌员见怪不怪了,用银色小铲把牌拢到一边,付给盖瑞赢的筹码,那时小山一样高的筹码。同桌的几个人也都爆牌,两位华人似乎输了也不痛不痒,另一个则垂头丧气。欧洲人和盖瑞搭腔祝贺,光头佬分开交叉的双手,用力在赌桌边缘一锤,仿佛只在乎自己输了牌。 周围的看客纷纷鼓掌,盖瑞极有风度的摘下牛仔帽,向大家致谢。 很快,一个西装革履,胸口挂着名牌,耳朵塞着微型对讲机的男人出现在了赌桌旁,他身边跟着一个女工作员,翻了倍赢来的筹码,被整整齐齐的装在了木盒子里,送到了赢家面前。赌场方如此大张旗鼓的作秀,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总有人赢,不是吗?胜负是一个概率论的问题,赌场打败不了所有的人。幸运之轮转动,总有人会被选中,成为为数不多的赢家。赌场就是要传递出这个信号,总有人会赢,赢得盆满钵满,一夜暴富。 男人大手一挥,华裔发牌员立刻后退一步。那位女工作员便替换了他,成为了新的庄家,这是改改运气,你别说,有的时候还真管用。 盖瑞并不在乎这些,他向第一个发牌员扔去了一个千元的筹码作为小费。而后打了个响指,马上就有耳朵尖的女侍应生端着点酒牌走了过来。兜售酒类的女人都苗条的可怕,身上穿得极为暴露,一走路,小蛮腰一扭一扭的,比舞台上风骚的妖姬不差。盖瑞点了一瓶顶级香槟,让给赌桌上的人每一位都来一杯,他说这是分享运气,其他人铁青的脸色才好一些。 盖瑞更不在乎钱,他成功塑造一位德州来的乡巴佬形象。刚坐进赌台的时候,其他赌客甚至能看到他肩膀上抖落下来的尘土。谁知道,他一转眼就成了人生赢家。 盖瑞趁着女侍应生送酒的间歇,靠向椅背,眼神却偷偷瞥到了一个半开放式包厢里。那里是玩同欢顺的VIP区。因为玩得大,所以需要思考牌面,为了不受其他赌客的影响,赌场往往把这几桌安排在一处安静的地方。 被他目光紧锁的那个人,身穿蓝色真丝短袖斜扣中式装,稀薄的金发梳着背头,带着一副变色眼镜,下巴留着精致的胡须,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右手单手握牌,嘴角还挂着微笑。 尽管做得有模有样,但他和盖瑞一样,心思完全没在牌局上。只是不像盖瑞伪装的那般张扬,他保持着自己的低调。 他们两人都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果然,在几个保镖的拥簇下,一个异常魁梧的人从赌场的私人电梯里走了出来。他身高腿长,接近两米的个头,看体型至少重两百多斤。上身穿着法兰绒质地的亮色衬衫,肩头绣着两只彩色猛虎,下身是水洗蓝的牛仔裤。他留着长发,梳成了一个麻花辫子,留在脑后,上面像是涂了清漆似得油亮油亮,配着棕色的肤色,显得格外惹人注目。虽然看似他是一副华人的面孔,但颧骨更高,面部的线条也更粗犷。 显然,他不是中国人,而是一个土著印第安人。 他们迅速通过人群,盖瑞看到了,那个坐在VIP包厢里的家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大个子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他和保镖消失在那成片的叮当作响的老虎机丛林中。 果不其然,那人收了筹码,缓缓跟了上去。 盖瑞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手扔了两个百元的筹码给发牌员,然后便捧着那两盒筹码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他没有直接去兑换筹码,而是走向自己的停车位。 一个人从他车后闪出,正是刚才的华裔发牌员。盖瑞把怀里装满筹码的盒子递过去,对方递过来一个东西。两人交换完,发牌员道:“不能离得太近,他车上装了反追踪器,太近会被发现的。请最少保持二十米以外。” 盖瑞点点头,道:“你可以离开这里了,这些钱足够你攻读梦想的博士学位了。” 对方低头看了看,也没回话。 盖瑞道:“真不明白,靠你的本事足以赚大钱了,干嘛还要回学校。” “那不过是……”华裔发牌员微笑道,“一个未完成的梦罢了。” 盖瑞拍了拍他的肩膀,跳上了自己的福特车,他把刚才发牌员给自己的东西摆在了方向盘旁边的架子上,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追踪器,显示屏上面一个绿点不断闪耀,盖瑞一脚踩下油门,车开出了停车场。 车开出灯红酒绿的大西洋城,盖瑞在接近绿点前,先看到了一辆熟悉的宝马轿车,开车的就是刚才VIP包厢里的男人。 盖瑞整天都在想着这个被俄国佬誉为“一号杀手”的死对头。二十年前,他杀了帮派组织里了两位大佬,自己赶到时,正在走廊里碰到他,他掏枪连环射击,对方却避而不战,径直在他眼皮底下如一阵风似得逃跑了。后来为了杀他,盖瑞带人一直追踪到新墨西哥州,结果行动还是失败了。陆陆续续追踪多年,都摸不到他的踪迹。而眼下,他就在距离不到自己的几十米开外。 他跟着杀手,杀手跟着前面那辆加长林肯。 车一路驶向康涅狄格州印第安人保护区。尽管只有一州之隔,新泽西州大西洋城的赌场距离印第安保护区的赌场只有很短的路程。康州印第安赌场中最大的要数“快活”和“金神”。新泽西州法律允许开设赌场,“Nucky”纽克·强森(Enoch-L.Johnson)统治了新泽西三十年,同时也缔造了大西洋城的辉煌。康涅狄格州则不允许设赌场,但一九八八年美国国会通过的《印第安人赌博条规法》为自由区解禁。印第安人正式、全面的进入赌博业,逐渐发展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前面那辆加长林肯,车身两侧用装甲加固,车窗用的是防弹单向玻璃,整车的改造费就超百万美金。车里坐着的正是康州印第安赌场的幕后老板之一,而且是几位酋长中最有财力的。这些大酋长已经不满足赚钱了,而是将手伸向了政治。他们花重金培养了各个层次的政治新秀,市长、检察官、两院议员等等,这些人以新泽西为跳板,渗透进纽约,再去搅动华盛顿特区的核心政局。 这本来跟黑|道家族没什么关系,但是他们资助的那位新上任的纽约市市长,为了自己的政绩,展开了打击纽约市黑帮的行动,而打击的主要对象就是俄罗斯和东欧来的“毒瘤”。俄罗斯黑帮其实跟其他新时代黑社会一样,早已改变了经营策略,经营的都是体面的、正经的生意。比如说签约NBA球星的运动品牌,甚至还有各种新时代“微商”,那些躲在黑匣子里的日子,早已成为历史了。但毫无疑问,俄罗斯帮派还保留了一部分“怀旧的”营生,经营这些行当的,往往是来自格鲁吉亚、阿塞拜疆、亚米尼亚等国的非法移民。 俄罗斯黑帮也不傻,一个纽约市长好对付。制造点政治丑闻就能让他下台,可是类似这种情况绝对要避免。所以,今天“一号杀手”就出动了,目标就是这些政治人渣的幕后金主。 公路立交桥夜间施工,盖瑞的车被挡住了,前两辆车先一步通过,等再次放行的时候,他已经被甩开了老远。那就追踪器上的绿点越来越淡,他的脚狠狠地踩在油门,汽车向前冲去。他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对方向。看屏幕上显示的,车没有开往印第安人的赌场,而是往自由区南部边境的偏僻林带开去。 汽车前灯的光芒划破了黑暗。 前面是一段铁轨,印第安人用来运木材的专用火车。 盖瑞急打方向盘,越过铁轨。 突然,黑夜中传来一声枪响。要说这里倒真是动手的好地方,闹多大动静也没人得见。(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8)——酋长的剥皮术 ☆☆☆ 2005年,康涅狄格州,印第安人自由保护区。 “康涅狄格”是句印第安语,原意为“潮汐河流域”,而那里正是佩克特人和莫西干人等印第安人的居住地。1840年爱尔兰移民开始抵达,内战结束后,法加移民涌入,二战后则是意大利、波兰和俄国人。所以爱尔兰黑帮的势力在康州树大根深,而东海岸正是科尔家族掌控。 这几年,盖瑞一直活动于东部各大城市,为的就是揪出“一号杀手”。他快要从史密斯家族的杀手变成科尔家族的专属杀手了。为科尔家族做事儿,不过是利用他们在东部的网络,“一号杀手”的身份成了他心中最大的谜题。有一次,为科尔家族做“清理”工作时,盖瑞意外的从一个俄国帮的分部大佬嘴里,获得了极有价值的信息——迷一般的“一号杀手”并不是一代传承一代的杀手组织,而是“一个人”,在俄国佬内部,他也是神一般的存在,有人说他活了上百年,有人说他是死神化身,总之故事越传越离奇。盖瑞继续深挖,挖出了无数让他心惊肉跳的线索,那传奇故事似乎越来越真实,他从图书馆、档案室,甚至是通过关系去查了FBI的上世纪初犯罪记录,那都是手抄文件,没有入库电脑,花费了无数时间一点点阅读,才将一条条怵目惊心的线索联系在了一起。如果按照他第一次为帮派做活儿的时间算起来,今日他最少有一百多岁了。盖瑞不是死板的人,没把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排除掉,而且追查的方向更加清晰了。 果然,科尔家族送给他一个天大情报,俄国佬要对康州佩克特部族的大酋长动手,由“一号杀手”动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盖瑞不会让它从手边溜走。科尔家族的当家人更是帮他联系了在大西洋城的关系,这才顺利混入赌场。而赌场内部的线人透露,大酋长有意暗中收购大西洋城几家经营不善的赌场,周四晚上会来谈合同。 今晚,盖瑞混进赌场,伺机而动。 追踪着枪声,盖瑞朝右开去,那辆加长林肯就停在树林前,车门大大地敞开。 走下车,盖瑞把自己的枪掏了出来,拉开保险,上膛。 眼前是一片榆树林,生得繁密,汽车钻不过去。 盖瑞像突击队队员一样,钻进了树林。 没走两步,借着汽车大灯就看到一个人,脸冲下趴在地上,应该是酋长的保镖之一。 他死透了。子弹从后脑打进去,后半个脑袋被打烂了,脑浆和血液混在一起。盖瑞可以判断杀手不是近距离开枪,但这么大的伤口,一看就是大口径子弹造成的。 在往里走,树林里密不透光,越走越黑。说实话这种野外,本应能听到点爬虫或者鸟类的动静,可现在却静得吓人。 接着,却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越靠越近,盖瑞蹑手蹑脚地穿过一片茂密的树丛和灌木丛,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个落脚点,他背靠一棵大树。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夜视仪——自从911之后,各种尖端的武装设备面向普通民众出售,在网上就能订货。原本他觉得,他这样的老派杀手用这种东西有点傻气,但还没想到竟然真的用上了。 他把这个面具一样的东西套到头上,探出身子,想要找刚才传出声音的位置。 漆黑一片。他一边找,一边调整着夜视仪。夜视仪的原理是靠聚光起作用,这里一点儿光线都没有,什么也看不见。好在这款夜视仪配备了红外线感应器,盖瑞按下开关,夜晚的绿色尽收眼底。 盖瑞紧紧盯着,他看到了人影。 两个男人蜷曲着身子倒在地上,看不清是死了还是受了重伤,不过也没甚区别。 杀手离着有很远的一段距离,背着手站在那里,拎着枪,枪口朝下。那个穿法兰绒上衣的酋长,跪在他脚下,就像一头癞死狗。盖瑞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不用听,也知道那是在乞命。 盖瑞皱着眉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杀手挥起了胳膊。 绿色的画面,很难看清楚,但杀手的手指似乎正指着酋长。 像是受到了电磁波的干扰,夜视仪的荧光画面突然晃动起来,一个阴影从镜筒里闪过。那东西像是黑色幽灵升高,对准了酋长的脑袋。 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尖叫,皮开肉绽,血液四溅,酋长的头皮被整张剥了下来。就像当年莫西干人与佩科特人的祖先在泰晤士河流域血战时,切割敌人头皮时的做法一模一样。 自1492年哥伦布发现北美新大陆到1620年前后,马塞诸塞沿海地区的印第安人与各国殖民者们和睦相处、公平贸易。然而,欧洲大陆的诱人物欲撕开了原本只以自然恩赐为生的印第安人的胃口,各个部族与不同的殖民者划分出了不同的阵营。其中佩克特部落和莫西干部落是生活在康州中南部泰晤士河山谷里的联合部族。 不过,莫西干部落是佩克特部族的附属品,随着莫西干人的壮大,他们不断寻求独立的机会,而这时的英国人忌恨佩克特部族只与荷兰人进行贸易,这个契机让两方走到了一起。1636年夏,一名波士顿商人被佩克特人杀死,这一下激怒了英国人。于是在1634年到1638年间,英国人与莫西干人联手向共同的敌人宣战,这便是历史上血腥残忍的“佩克特战争”。最残忍的战役便是发生在1637年五月二十六日这一天,由约翰?曼森和约翰?安德希尔带队的英军,联合他们的莫西干盟军,包围了密西提克的两座佩克特村庄。顺利的攻陷城寨大门后,杀红眼的士兵们放火烧村,大部分人被烧死,而侥幸逃出来的人,等待他们的则是刀剑和火枪。五百人中只有七个人被俘虏,另有七个人逃进了森林。也是在这里,莫西干的勇士们教会了他们的白人盟友如何割头皮和剥人皮。 战争最后,佩克特人输了,俘虏作为奴隶被卖给西部的印第安部落。他们销声匿迹融入别的部落,到了现代社会他们回到了康涅狄格州的自由保护区。2000年的人口普查,区内三百二十五人中,只有二百二十七人是纯种的佩克特人。也许人人都知道大西洋城和拉斯维加斯,但他们却不知道佩克特族的大酋长经营着全世界最大的赌场度假中心,缔造了美国历史上最辉煌的财富神话之一。 今天,又有一个白人杀手在剥酋长的头皮,这是何等的讽刺。 不过,他的手法可比莫西干人的剥皮术更为精妙。 他没有停手,比最老道的解剖师还要熟练、还要快速,利刃般的黑影切开皮肤,切断筋肉,就在短短的五分钟里一整张人皮被剥离开来。 从脊背上缓缓拉开了一条血色拉链,从里面脱出一个巨型血人。魁梧的酋长只有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叫了几声,后来就再无声息。全部过程中,像被下了邪门的咒术,他丝毫没有抵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盖瑞觉得自己的胃在剧烈的痉挛,他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把声音闷在了里面。但脚下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牛仔靴的后跟踩到一根枯木枝。 断裂的声响传出,杀手转过头。 刚才那一幕,再结合自己过往的调查,盖瑞立刻明白了,不管那夜视仪里的阴影是什么,这位“一号杀手”绝对不是用枪,他的武器是刀一样的“物质”。盖瑞知道自己犹豫的后果,他必须先声夺人。 盖瑞举起枪就开始瞄准。 盖瑞可不是胆小鬼,他是神枪手。 子弹嗖嗖飞出,却没有击中,它们被在空中回旋的阴影击飞了。 盖瑞试图再次扣下扳机,可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咬穿了他的大腿,低下头,夜视仪里看得一清二楚,一束黑色激光束般的阴影戳进了他的大腿,那黑剑的边缘如煽动翅膀的黑色飞蝶,飘散在空气里,一刹那又消失了。 他抬起头,从夜视仪里,看见了杀手的眼睛,冷静、冷酷,他已经逼近。 也许是肾上腺素的帮忙,盖瑞不顾伤口,不但没有后退逃跑,反倒是迎着杀手冲了上去。 盖瑞像是脚踩着弹簧一样,一跃到了杀手的身前。而身体还腾在半空中的那一刹那,他的枪又响了。 他的枪口喷射火花,冒着青烟。 不出意外,这发子弹仍无法击中目标,但这并不是盖瑞的意图所在。趁杀手攻击暂停的瞬间,盖瑞猛地冲到杀手的身边,他二话不说,挥起拳头朝着对方的肋骨上用力一击。这一下,不仅让他,也让杀手大吃一惊。 他打中的部位软趴趴的,像是打在海绵上一样。 杀手的身体随之抽搐了几下。他大叫一声,那痛苦的喊声与常人并无区别。 手上传来的触感让盖瑞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杀手再次击穿了他那伤腿的同一部位,鲜血喷出。 不像第一次那样,那东西没有马上消失,他能感到那异物质深深嵌入肌肉里的感觉。彷若刀刃一样在大腿骨上锯来锯去。 杀手这么做,显然是出于报复,报复刚才盖瑞打中的那一拳。他要想尽办法增加盖瑞的痛楚,好发泄心中升腾起的一股强烈的怒火。 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盖瑞的腿几乎瘫软了下去。 仅仅是几乎。 他的身体本能的发出了警报:如果你不想方设法活下来,你就死定了。 平常听到的传奇故事里,那抽象的战斗意志力突然起了作用。 人最原始的求生欲望和亟待发泄的满腔怒火,展开了抗衡。 杀手本想对这个可怜虫实施酷刑,却没想到他再次做出了出乎自己判断的事情。 盖瑞咬紧牙关,顶着那异物质奋力向前进,让它穿透了整条腿,再次接近了杀手的身边,举起了手枪射击。盖瑞手中的格洛克在近距离射速快的优势立刻显现了出来,他扣动扳机连续射击。 这下轮到杀手突然惊慌失措了,看到这个疯子不管死活的向自己跑来,他第一次紧张了起来。 不过,他强大的头脑马上冷静了下来。抖动手腕,做出了抽打鞭子的动作。 鞭子的那一头拴着盖瑞。他被巨大的力量抡起来,又被呼的一下甩了出去。危险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唯有迅速护住要害部位。盖瑞的身体重重撞上树干,仿佛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他痛得几乎要失去呼吸的能力。 他被扔飞了出去,落地之后惯性的滑行了好一段距离,泥土都被身体推开了,还有树枝挂烂了脸颊,夜视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甩出去了。 他用没受伤的那条腿屈膝跪地,作为支撑点想要站起来,一下就有瘫倒了,他仍旧挣扎着爬起来。 他要逃跑。 可杀手不会老实待在原地。他已经发起了新一波的攻击,不过,并没有直接攻击盖瑞,而是继续用力把他掀翻。 盖瑞再次失去了平衡,还没来得及双手撑住身体,就又被摔了出去。他身体一侧重重砸到了树上。 眼冒金星。 接下去,又一次,他被重重的摔出了树林,头盖骨撞倒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在强烈的眩晕和无助双重折磨之下,盖瑞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意识。 他的眼睛紧闭,脸颊碰到了冰冷的铁轨。 盖瑞只有一息尚存,毫无招架之力。 他心跳过速,比起严重的伤势,恐惧攫取了他的整个胸腔,他无法呼吸,也睁不开眼睛。 突然间,也许是汽车的大灯,反正有一束强烈光线掠过盖瑞的身上。不论它是什么,却使得杀手迟疑了,接着耳边传来了汽笛鸣响的声音。 原来是印第安人运木材的火车经过,见前方铁轨上有人,大灯打亮,鸣笛示警。 杀手迟疑的时间虽然短暂,但也足够长了。 盖瑞依然闭着眼睛,伸出手在铁轨上摸索着。 火车来不及刹住,只有不断鸣响汽笛。在火车冲过来的一瞬间,盖瑞猛地翻到了铁轨的另一边。 当火车隆隆开过,杀手走到跟前。 地上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19)——最佳距离 ☆☆☆ 盖瑞抬头去看,先前站起的马克与他对视了一眼。马克小子看出了自己眼中的恐惧,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却毅然做出了决定,那眼神放出绚烂的光亮。老盖瑞记起第一次见到马克的情形,那是提米邀请他到伦敦的一次旅行,那个像洋娃娃一样的男孩子,在街头追着打想要欺负他的其他孩子,不能小看他,小拳头已经很有杀伤力了。盖瑞一眼就看出来了,在那柔韧的面庞之下有一颗王者之心。 “盖瑞叔叔,我看出来了,”马克坚定地说:“那最可怕的,也是最薄弱的!” 愣了一愣,盖瑞终于能发声了:“马克小子……” 还没等他说完,马克已经转身走下了台阶。 打翻了鬼煞,消灭的断手汉子,杀手低笑吟吟的转身面对左路的黑虾,他已经落入了自己的攻击范围。自己还有很充裕的时间款待他。 黑虾竟有些慌乱,之前的一番苦斗,他已把对方的超常能力想做是武侠小说中那内力外发的玄幻招式。可是无影无踪,如何防范?眼见着同伴一个个惨死,他心中悲痛万分。 黑虾眼见着如梦魇般的袭击者向自己缓缓逼近,脑际里闪现了一个念头,他想到要逃跑。 他|妈的,这可不成。 他眼看杀手转动了手腕,心中明了有什么又要劈过来了。他急忙在地上一滚,鲜血趟得遍地都是,染红了一片。他已经流了太多的血,不久之后,失血过多同样会要了他的命。 他本想冲到近身,强袭对方的致命要害,没想到一点便宜都占不到,还险些丧命,手中的双刀也如同废铁。 黑虾心下一急,把刀猛地朝杀手扔去。 蝴蝶双刀飞向杀手,却双双被弹开了。 随着金属撞击声,擦出的火花闪耀。 杀手左手四指并拢曲起,与大拇指相对,像是托着什么东西,又像是一个大写的“U”字,就保持着这个手型,他向黑虾的胸口推去。 习练咏春拳的人,贵在出拳极快,肢体灵活。眼瞅着黑虾的胸口要受到大力一击,竟然被他扭腰闪身躲避了过去。 这下更惹怒了杀手,准备继续逼近发招。 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提醒着马克加快脚步。他急速奔下楼梯,鬼煞的半截断刀就躺在地上,他冲过去捡了起来,看也没看的就像一个方向扔去。 杀手反应很快,他往旁边一跨,手指轻轻一甩,飞来的断刀被撞得朝上飞去,只听砰的一声,牢牢钉在了顶棚上面。 杀手看了马克一眼,朝他微笑。马克暗吸了一口冷气,只有面对面才能感到他的那股气息——一种带着腐臭和嗜血的腥气,令人窒息。 马克仍然注视着杀手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缓缓说道:“你要找的人是我!” 杀手抬起脸,仔细地观察着他。 因为马克的脸确实能让初次见面的人感到困惑。他身穿亮蓝色的罩衫,映衬着他精致迷人的脸庞,让人一下就联想到了阿马尔菲海岸线荡漾着的蔚蓝色水波。他的身材比普通男子显得纤细,一头金色短发,脸庞出奇的清丽,从一个适当的角度你才能看到他那十分阳刚的一面。否则,大多数人会认为他是一个“美人”。 一个长着女人脸的男人? 杀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老实说,这种吃惊的感觉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他愕然。 马克听到了对方似是失望地叹了口气,同时迷惑不解地又摇了摇头。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身形一闪,已经冲到了杀手身边。那速度比黑虾快了数倍,甚至可以说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见过的最快速度。 马克的刺拳如一颗出膛的子弹。 这个突如其来的出击让杀手吃了一惊,他赶紧后撤。 打出一拳之后,马克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四周,用几根镶着埃及艳后头像的黑漆柱子为参照物。一股凉意涌入他的思维:一共是两步半。仔细记住了,保持这个距离才是根本!否则没法和对方抗衡。马克不断告诫自己,想让自己随时保持冷静。学会谨慎,并不是懦弱的表现。 虚张声势?杀手露出微笑,又盯着马克,等了片刻。仿佛是在看一个他从来没见过奇特的生物。 说实话,他不喜欢简单、粗糙的诉诸暴力。如果那样做的话,你所杀的不过是一种动物,一种平淡无奇的生物体。那并不让人愉悦,与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只有灵魂能让人类超越地球上的其他物种,它能让人类区别于其他生命,成为独一无二、睥睨万物的存在。 “从米娜那里,听到了关于你的传言。”杀手还是笑语交谈。他的嘴巴就像两片薄薄的剃刀,光是看着它,几乎就让人害怕,“我就是为了你而来的。” “她说了什么?” “相反,她几乎什么也没说。这可压根不像她,能让米娜这么沉默的人,据我所知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杀手继续说,“以我的理解,这应该是极高的评价了。” “我是应该感到高兴吗?”马克耸耸肩说。 米娜搞砸了。杀手想起了找到她时的情景。她就像一个受到了极度惊吓的小孩子,什么都不肯说,她最最惧怕的是:由于自己的失败毁掉了老大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错过了杀死敌方最强密探的宝贵机会。她的心灵和意识被沉重的心理压力封锁在了遥远的孤儿院时代,那么弱小、可悲、无法沟通……她平日里尽管有些愚蠢,却仍是强大的,有自主意识的。可如今…… 这下,不光是老大,连他自己都想要见识一下,到底是谁打败了米娜。 “我不得不承认,你成功的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你身上有很多让我们不能理解之处。”他继续问道,“比如,你是怎么穿越那个空间的?”杀手娓娓道来,就像是一位讲课的老师。 马克心里嗤笑一声,我干什么要让你理解,又不是找心灵之友。他不想接这个话茬儿,转换了话锋,“她失手了,所以派你来打扫残局?” “是的,”杀手用耳语般轻柔的声音说,“换了我就不会失手。” 马克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嘴里却反问:“是么?” 杀手等待了一会儿,摊了摊手,终于点了点头:“我想是的。” “那还等什么,最起码米娜没你这么罗嗦。” 不失幽默。杀手有那么一刻开始产生一丝期待,这个与众不同的灵魂,似乎足以让自己乐乐了。 马克谨慎地小步走向前。地板上斑驳的血迹随时提醒着他,即将交手的敌人有多么恐怖。 来吧,该死的活见鬼(BloodyHell),马克用伦敦腔骂了句。 偏偏这时,旁边发出一声呐喊——是那种瘆人的、尖厉的叫声,很难想象是一个男人发出的,但马克扭过头,正看到鬼煞发出了高音阶的嘶喊声。就在刚才,他掉落进水晶玻璃暖房,好在里面有厚厚的泥土铺垫,他只是被玻璃划脸颊、衣服,一时撞懵了头。 他面朝下趴在那儿,突然,一个黑影从湿漉漉、黏糊糊的泥土里钻了出来。 一只黑乎乎的甲虫,有婴儿拳头那么大,硬壳上泛着黑黝黝的亮光,它的头上还有奇异的犄角。紧接着,另一只也爬了出来,一只只接连从泥土里钻了出来。他们一个个摆动犄角,向鬼煞身上爬去。 突然觉得手背上传来灼热感,鬼煞立刻清醒过来,这才看见自己被黑压压一片的硬壳甲虫给覆盖了,它们凶狠地啃噬着自己的皮肤,钻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尖叫起来。 马克也看到了,但是他抽不开身。他知道杀手表面看起来毫不经意,但事实上却相反。就在刚才自己冲下楼梯的时候,他就随时准备好了出手,即便是刚才交谈的时候,他也在蠢蠢欲动,他的手指不经意的做着微小的动作。 他不能动,向旁边的黑虾喊了句,“你去帮他!” 眼前的画面让黑虾想起了《木乃伊》里眨眼间就能把一个人啃成白骨的埃及圣甲虫,他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心中那颗小小的恐惧气球开始膨胀:果然,怪物喜欢的也是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的东西。 甲虫带来的剧痛化作了超级的愤怒,鬼煞在地上打滚,想要用自己的体重把他们压扁。 见黑虾愣在原地不动,马克刚想迈步朝那边移动。 杀手就抢先说话了:“还有功夫顾及别人?”说话间,他的食指一弯,像是一个钢琴家在做模拟的音阶联系,在空中舞动修长的手指。 和在楼上观望时所看到的一模一样,什么都看不到。 不过,这不是马克第一次面对暴力,他经历过的街头斗殴中,有几次都差点被死亡迫近,但最终他都打赢了。 虽然看不到那无形的刀,他却能感受的到一道弧线向自己划来。 在如此近的距离,这感受要强烈数倍。 刀尖在接近他胸口的那一刻,马克向后一闪,“哗”一声轻响,他胸前的罩衫已裂开一条一寸多长的口子,倘若稍慢一步,就会伤及皮肉。 可不像金属物的冰凉触感,那无形的“刀刃”发出炽热的温度,这不是亲身经历,是体会不了的。 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轻描淡写的面对自己,对方只是小步后撤,显得毫不费力,像一只在水面上移动的水黾,轻快而悠然。他俨然是个格斗高手,动作干净,速度也比那个小个子中国人快了很多。但最让自己印象深刻的不是他的快,而是他冷静的头脑。“灵敏”可以通过锤炼肉体获得的,而“镇静”却是一种天生具备的才能。 他最不信那套所谓的新世纪科学理论——心理学。当然,在心理学问世之初,他也曾与世人一样,对这诱人的理论深深信服,通过研究人的情绪、心理、行为,就可以对人进行后天改造,这是多么惊世骇俗;只可惜用心理疗法,解决心理疾病,简直是愚不可及的想法。这不过似乎心理医生为了赚钱,从患者口袋里掏钱,极力说服他们的手段。心理医生“Shrink”这个词真是太贴切了,那所谓的“心疾”是否消失,不得而知,看心理医生你的荷包一定会缩水,这一点绝对没有错。 那些所谓的心理学大师对自己的分析也没一个准的,他们曾那么努力的分析自己,啧啧则,全是笑谈。 马克则低头看了看自己罩衫上的大口子。 与杀手保持绝佳的距离,才是今日致胜的关键。马克在心中叮嘱自己。离的太近,等于送死;离的太远,则无法攻击对手。两步半?! 问题是这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来确认这个“最佳距离”。 杀手的这下出击,倒让黑虾清醒过来了,他连头都不回冲向破碎的水晶暖房,脱下自己的黑色外衫,使劲挥舞起来,试图把鬼煞身上爬着的虫子掸落。鬼煞在地上翻滚,黑虾用扑火般的救援帮忙,总算是把那鬼玩意儿全弄掉了,黑虾拖着鬼煞退到了有那观星镜的玻璃窗边,两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等他们平复气息,眼睛投向屋子里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时,杀手再次出击了。 马克淡淡的注视着杀手的动作,他的左手曲起成“U”字形,手轻轻向前一甩。就在杀手动作的同时,马克猛地向后跳去,比起刚才那一闪,动作夸张了许多。 老盖瑞在楼梯上看得仔细,杀手的动作像极了西部开荒时期,牛仔们闲暇时最爱玩的游戏——掷马蹄铁。他立刻想起来了那些照片上的受害者伤口,还有刚才楼下那具尸体,马蹄形状的伤口都集中在腿部,尽管不知道其中缘故,但盖瑞总觉得这对于杀手来说,有些特殊意义。 这一下,什么也没打中。 不消说,因为马克早一步做出了判断。他知道比起第一次的出手,杀手这招力道很大,裂肌破骨不在话下,攻击的距离也十分远。好在刚才亲眼见他用过这招,马克也在心里暗想:刚才自己还没想到,盖瑞叔叔为自己拖延的五分钟,在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真的起了天大作用。而更深得去想,如果不了解到底会遇到什么危险,才是最危险的。(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20)——秘密武器 ☆☆☆ 盖瑞曾和马克好好辨识过照片里尸体上的伤口,其中有:直线型的切口,感觉就像是用锋利的手术刀割出来的伤口,切割面边缘整齐,皮肤、肌肉的周围没有其他的组织损伤,手法就像是一个技术精巧的外科大夫;大面积破坏型的伤口是弧形的割裂伤,单纯就是为了制造巨型的创口,皮开肉绽、血肉横流;极具杀伤力的穿刺伤,干净利落,往往一击贯穿,或者直透要害。第一次血案时,两个亚米尼亚人就是脊椎骨被刺穿,立时毙命;马蹄形的钝器伤,粗糙且很深的伤口,仿佛带有一种侮辱性的意味,就跟给牲口印上的烙印一般。 显然刚才,那个近距离的大杀招是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先不管他还有没有别的招数。光是对付这些,就已经不容易了。 马克的大脑飞快的运转:割开自己衣襟的是笔直的线条,他算了一下距离,也许需要精确率,它的攻击距离最短。而第二下的马蹄伤需要的距离最远,只要控制好距离,就能躲开他的攻击。 不进攻、只防守,这样的情况在马克的字典里不存在。 “扔马蹄铁”固然能重创对手,但有一个明显的动作僵直期。这就好像在格斗术当中,重拳、重踢虽然杀伤力惊人,但由于动作幅度大,攻击距离长,也容易被高手抓住机会找到破绽,成为易被攻击的弱点。 马克后跃了足够的距离,就感到自己身前,有什么重重的砸了过来。不过它并不像真正的马蹄铁那样掷地有声,激起尘土,似乎是一旦没有击中目标,它就会消散不见,杀手想要再出手需要等片刻,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对于马克来说已足够了。 他恍如闪电,已然闪到了杀手的右侧。 杀手暗中吃惊,体内血液躁动,情绪越发难控,愤怒一触即发。他转了半身,散去的能量在快速聚集,左手猝翻,如挥鞭般打向马克。 马克的身形就宛如失去了重量,仿佛羽絮一般,随着杀手攻击的来势飘荡而过,忽然“咻”地一声,再次急进到杀手的右侧,打出一记刺拳。 老盖瑞看的紧张极了,就见杀手两眼通红,当年自己与他对决的时候是在黑夜,夜视仪里的只能看到他的眼珠时而发出荧色亮光。现在却能看出是红宝石闪耀出的光泽。他心中大叫:不好! 盖瑞这边着急,马克也如梦初觉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他急忙收势,幸好自己没有深入。 等退到安全位置,他回看杀手。 眼眸中的红色光芒一闪之后就消失了,但对方脸上显然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马克心想:本以为他只用左手攻击,右侧就是死角,没想到差点落入陷阱,这家伙真是狡猾万分、老奸巨猾呀! 即便没有击中杀手,马克的动作已经让在一旁观望的鬼煞和黑虾看呆了。他们两个本就是各自帮派中身手最好的,令他们惊骇,震惊又激动的,不光是马克的胆识,而是他的功夫,竟然已经到了这样深不可测的地步! 马克的名声在外,山口组的人也都多少听过传闻。在鬼煞原先的预料中,他判断马克的艺业只怕与自己在伯仲中间,而他名声那么大,不过是因为白人小子中,压根出不来这样的人物,不过是矮子拔将军。自己能和杀手周旋多久,马克应该也差不多。然而,他错了,马克的格斗技击术造诣精湛,而且融会贯通,他并没有一定用哪种拳法、哪种招式,在现代最早提出这一思想,就是李小龙,先有了截拳道,之后才出现了综合格斗术。 这一击虽然是试探性的进攻,杀手仍惊讶于他的主动。 他好奇的盯着这个俊美的男子,就像欣赏着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他瞥了一眼,小茶几上摆着的蝴蝶标本画框,心中笑道:这是多少年了,再次看到一只自己心仪的蝴蝶,远远观赏不成问题,但不能持久,这样美丽的生物经不起时间的摧残,转眼间,它便会丧失掉自然的生命,丢掉本来的艳丽色彩和那异国情调。 自己一定要,立刻将他纳入自己的藏品中。这么想着,他觉得脉搏的跳动都变快了。 马克发现杀手的视线滑向了自己的胸前。他十分熟悉那样猥琐的目光,从小就许多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他们不怀好意,更将自己视为柔弱的女孩子。三次交手,自己不但没有的到对手相应的尊敬,他反倒用如此下流的目光看待自己,认为自己是女人?好欺负? 马克在心中冷冷哼了一下:死变态! 而这时,杀手也重新抬起眼睛,与到了对方的目光。他愣了一下,因为他不喜欢“蝴蝶”现在的眼神,而且那精致的面容上某种稍纵即逝的神情让自己意识到,不知怎么的,仿佛他就看要看穿了自己似的。 不对,这目光不完全是针对自己的,而是别有内情。 好啊,现在轮到我能够读懂他的念头了。 杀手继续对视马克的目光,决定对他做出些试探。 接下去的,两次攻击,两人轮流出击和防守。但马克发现,杀手这两次左手的动作很小,似乎是因为体能有所下降,或者是发动攻击力强猛的招式,需要储蓄更大的能量,他有可能是准备持久战斗? 不管怎么说,这样有了一个显著的效果,就是更容易取得近身的机会。 马克心想:同样的弧线进攻,从发出到击中目标,比刚开始多用了好几秒。 不过也许这是对方的陷阱,但还是那句话,“那最可怕,也是最薄弱!” 同米娜一样,他的弱点就是他的身体。 如果不击中本体,这场战斗自己是耗不过他的。 有的时候,是要敢于冒险! 高手对决,注意力高度集中。 一时间,谁也没动。 但那只是非常短暂的一瞬。一晃而过的时间,却慢的像过了一世纪,你经历过这样的一瞬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杀手的中间三指轻快的舞动着。 甚至在那一瞬间,不会快过半秒的瞬间,三道弧线向马克而来。 几股劲风突地迫近,马克猛然侧身一躲,他清楚地感觉到犹如锋利之物从身前掠过。他身体绷紧,并没有继续闪躲,毫不犹豫地直冲进去。 他胸口罩衫上三道红色慢慢扩散。 马克从小接受过的格斗训练,还有那丰富的街头实战经验,立即发挥了作用,他心中的某处愈是碰到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就会愈加镇定。 功夫自有高下,分野最显著的时候,便在于此,搏命的关头! 便在这须臾之间,马克闪身由侧面掠击而来,一腿扫向杀手的下盘。 尽管对方迅速向后退去,但马克的速度更加迅捷,冲到了前人从未接近过的位置,他朝着杀手的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想要迫使它弯曲。 那膝盖先是打晃,接着以一种极不情愿的方式瘫软了下去。 马上,一种愤怒并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向自己射来,那是一种泛着血红色的可怖光影,灼热的足以杀死任何人,相信没人愿意这辈子看到它,但马克却是个例外。 观战的鬼煞和黑虾,没想到马克能这么快的攻入敌人腹地。黑虾的额上流下岑岑冷汗,他刚才也曾与杀手搏命,更深知杀手一点都不怕被贴身,他那如同高速碎尸机的威力,是如何的强大、如何的鬼神莫测,已经让他们蒙受了惨痛的牺牲,一条条性命接连失去,自己也险些被杀手弄成了残废。如今难道要重蹈覆辙?一旁的鬼煞,见马克一击中的,他激动的坐直了身子,甚至忘了自己身上伤痛,心里暗叫:打得好!狠狠地揍这混蛋! 被打的单膝跪地,杀手盛怒之下,眼睛变得更加血红尖锐。 马克见他形容狰狞,狂笑如号,知道大事不妙。 杀手自从二十年前在康州的印第安自由保护区被盖瑞近身攻击过之后,他就琢磨出了一套办法,专门对付突袭到身前攻击的敌人。只是,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让人打中了自己的身体。他心中怒不可竭,一旦眼睛泛红,就无法控制情绪,刚才还说要把人家珍贵地收到自己的藏品里,眼下就不管不顾了。 站上方的老盖瑞看得心惊肉跳,生怕马克小子出事儿。 上次大西洋城的亡命追踪,让自己差点丧了命,腿上烙下了永久的伤痛。 至此,他离开了东部,回到了加州故土,回到了帮派。 从刚才的打斗来看,自己击中他的那一拳让他印象深刻。针对近身攻击,他多了致命的大杀招。不过脑海里浮现了刚才马克的那句话,“那最可怕,也是最薄弱!” 盖瑞低下头,张开了手指。 在他手里有一个长条形状、闪闪发亮的东西。 盖瑞心想:还有它! 他想着自己手中的“秘密武器”,他伏身偷偷向台阶下走去。 盖瑞看到杀手站立起来,他朝近跨出了一步,并伸出了双手,在空中晃动,那优雅的动作看起来真的很像交响乐团的指挥。 盖瑞的呼吸变浅,他想起了那夜在夜视仪里看到的阴影,可以想象的出:以杀手为圆心,如同地上倒着撑开一把巨大铁伞,那伞只有伞骨,锋利无比,铁骨整圈骤起,幻化为一道道流电射出,卷向马克。 马克斜眼就瞥见了地板上的尘土猝然暴起翻飞,却也看到了金光闪闪的蝴蝶刀。 他一个跃身,抓起地上原本属于黑虾的蝴蝶刀。 就在那些杀手发出的无形锋刃,差一丝沾上马克的身体之前,“哐”的一声兵器击打声。一只蝴蝶刀的寒光流灿,数道尖刺被格开,他随即旋身前扑,即便这样背后三条血痕立现。马克知道接下去绝对不止这三下,他绝不能饶恕自己被那玩意刺中后背而死去。 就在这时,马克用另一只手撑地,借力反转时,将那把蝴蝶单刀扔向杀手,利用争取来了分毫时间,他向墙边翻去,鲜血淌得遍地都是,地板上被染红了一大片。 杀手的杀招继续追击,抖动手腕,猛厉的宛如千百流矢直指马克。 马克摔落出去也不是随意而为,他是看准了墙角那个厚实的棕色长条皮沙发,只待跌落进沙发,他立刻用双手抓住沙发的边缘,腰身一拧,同时腿部用力,将自己扣在了沙发下面,紧接着就听见撞击声,沙发被刺穿了一个个窟窿。 “啪嚓”的一声,沙发顿时被撕裂,碎裂成一块块的,马克被震的滚落到了墙角,重重的撞了上去。 任谁都没有想到,稍差分厘,死神与他擦肩而过。他竟然躲过了致命浩劫,身上中了几下,浑身浴血的滚了出去。 只过了片刻,他一个翻身又站起来了。 经过这次险情,盖瑞本以为马克小子会特别谨慎,特别仔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重蹈覆辙。马克却做出了超乎他想象的事情,他站起身后,没有吓得逃跑,反倒上前走近了几步。 杀手只是极其专注的看着他,眼神实在难以解读。 马克转头看了眼杀手,好像是面对与自己公平比武的对手,而不是分分钟想要致自己死地的敌人。他伸出手掌,示意对方等等。 杀手默而不语,却也没有向他再发起新的攻击。 马克脱掉沾满了血迹的的罩衫,脱到肩头,带下一大块皮肉! 他不以为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将血衣扔到了一旁。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里面穿的背心上,三道血印已然染成了一团,想必背后也是,湿漉漉、粘腻腻的感觉,十分不舒服,他索性把背心也脱了。 这下露出了一身紧实的肌肉。他穿着衣服完全看不出来,脱下衣服还真是惊人,身上几乎没有一丝脂肪。马克也是追求极致的人,所以他十分控制饮食,这就是为什么喝啤酒都只喝淡啤的缘故。此刻马克展现出的雄性气质——力量、野性和气魄,再有人觉得他像女人,那就是瞎了眼。(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21)——生擒 ☆☆☆ 马克本人体会着从未有的感受,说真的,他没有遇都过这么强大的对手。不论是肾上激素在起作用,还是所谓的战斗意识起了作用,他觉得自己愈加渴望战斗。 轮了抡胳膊,踢了踢脚,晃了晃脖子。 活动了几下,他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与刚才比有了明显的变化。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肌肉组织变得更加紧绷,这也就是说速度会更快,动作更加协调。 接下去,他大吼厉啸了两声,让肺里的空气顺畅一些,他感到体内气血喷涌而出。马克右臂伸出,手掌放松,左臂抬起横在胸前,护住要害,摆出着这经典姿势。他目光凝聚,全身微微弓着,一副随时准备进攻的姿态。 黑虾和鬼煞都以为自己花了眼,产生了错觉——那胸前的三道血痕,尖啸的喊声,还有那气场,除了外表,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活脱脱的李小龙。 “啊!打!”一声尖啸声,马克飞蹿上去。 老盖瑞都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跟不上马克小子的速度了。 杀手挥动手腕,马克左右飞闪,透明的刃芒挥斩而来。这样的袭击用来封住扑上来的马克,本应十分有效,谁知道马克全然不在意,闪过的就闪,闪不过的就硬抗。两侧肋骨各挨了两下,他身体在空中跃起,顿时血雨分洒。 而就在这瞬息,马克动作带着锐风,飞腿踢出,速度奇快。 杀手素来以攻代防,任何人在他犀利的攻势下都会折服、心生恐惧,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他可以随时取他们的性命。而眼前的年轻男子,却丝毫没有惧意,最难对付的是,他并不是有勇无谋的拼命鬼。他的动作很难预料,比如眼前,他血汗满脸,却不退反进,更重要的是,不比自己打出的攻击慢。 杀手食指轻弹,击向马克的腿。 谁知那条腿忽然凭空虚晃了数下,速度快不说,踢出的角度变化是不可言喻的,一刹那的起始,一刹那终结,腿踢出那样令人眼花缭乱的一团虚影煽动。 黑虾吃惊的瞪着眼睛,禁不住脱口叫出:“无影脚?” 他说的是中文,鬼煞虽然听不懂,但似乎却也明白了。他与黑虾对视一眼,用力的点点头。 马克这几脚虽然没有直接击中杀手,却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他不得停止进攻闪避,被逼向后退了数步。 杀手看了看自己的脚下,被人打的倒退,这才真真正正是从来没出现的情况。他又抬头重新审视眼前的敌人,这个百年不遇的对手。 他终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百年间毫无生气的双眼终于恢复了一丝活力。 对于马克来说,看不见杀手的招数,所以仅能从他手上微细的动作,和这些动作对应造成的创伤来判断。几次缠斗,他总把杀手能伤人的手段与米娜联系起来——不是她那只熔岩巨手,而是那只时而出现、时而消散的黑色影手相比较,在他的脑海里,把杀手发出来的东西,想象成真实的刀刃——刀枪剑戟简直是十八般兵器,甚至是各种奇幻的兵刃,他本身就如同一个武器库。 然而,从杀手的角度去看,外人的猜测全部都是错误的。 并没有什么无形的兵器。 盖瑞当年在夜视仪里看到的阴影,不过是一种能量磁场干扰。 当眼睛变红时,世界会为之一变,杀手的眼中所看到的是另一个界质下的世界。 这里是面无边际的黑暗世界。不过用“黑暗”来形容它,确实有些差强人意。人类历史上对它有所认识的人,掰着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杀手却不仅仅是认识它。 而是能掌控它。 在这里,除了生命体,一切处于混沌状态。 正如眼前,马克的身体边缘出现无数的小红点。它们聚拢在一起,涌动着、翻滚着,就像是一锅沸腾的开水。 当杀手的红色眼球聚焦在马克身上。他身上那些红色小点开始发亮,当它们有半数被光芒覆盖时,另一半的小红点开始组合并且连接成一截截的线段。有些线段是直线,有些线段称为波纹状,有些则在扭曲变形。 他觉得那些线段就像是谱奏华丽曲目的五线谱,那些圆点就像是一个个音符,所以,他才想挥舞双手,摆动手指,想要指挥它们。其实,他手上的动作毫无意义,或者说那只是一种形成了太久的习惯。 在他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这些点与线闪耀出更加璀璨的红色光芒,在光彩闪映中弹跳穿舞,如同奏响了合声的乐曲。 它们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他的手从身边抬起,慢慢伸了出去。用它们杀人,可以在不眨眼间,轻轻松松完成。 他可不只是个杀手,他是死神,他就是死神本身。 只要轻轻触碰,或将点与点、线与线、点与线、线与点连接,人类那副“生死叠加”的身体就能轻易被毁灭,你本体的“死”会刺破你的皮肤,穿透你的血管,它本就是隐藏在“生”中的毒液,随时可以达到心脏,让人死亡。 杀手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认真过了。 马克发现杀手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一动不动,竟然出神的在想什么。 这样的巅峰对决如何能分散注意力?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马克发起了进攻,他迅速缩短了两人身体间的距离,一把抓住了杀手的手腕,没等对方动弹,他继续发力用锁肘将对方的左臂牢牢控制住。 杀手没有尖叫,也没有试图摆脱他的手。 突然间,马克感觉到有个东西——某种锐利的东西切割开了他两臂上的肌肉。 杀手还是没有动,更没有使用那个惯用的左手。 不管他用的是什么东西,它正像一把匕首一样刺进马克胳膊上的神经束。 无法防御、无法摆脱。 除了双臂上的割伤,马克连受多处创伤——大腿内外两侧各卷裂开一道三、四寸的血口子,背后肩胛骨的地方被什么入肉刺骨。脸上、腰胁出的伤本就流血不止。接下去,他的脚趾也被刺穿了,各种伤的组合,非但已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更加制约了他的行动能力。 他痛苦不已,手的握力松弛了下来,单膝跪在了地上。 反倒是杀手用手架住了他。 杀手等着马克抬起头来。 两人的目光锁在了一起。 马克确定空气在嘶嘶逃离自己的肺部,他将要停止呼吸,体内的其他器官也将一个个的失去功能。 虽然杀手此时没有笑,但马克还是可以感觉到他的愉快心情。 杀手早已注意到了,从台阶上鬼鬼祟祟走下来的老头儿。这时候,任谁出来也救不了这个年轻人。 盖瑞走得尽量靠近,他手里拿着起那个银色的金属物,放在了嘴边,那东西发出了尖利的声响。 刺耳的声音穿透了杀手耳膜。 这可是老盖瑞一生一次的豪赌。那晚自己能从杀手手中跳过一劫,他苦苦思索了很长时间,那晚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在脑海里过了无数遍。他觉得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火车发出的汽笛声——火车开过来是,灯光很亮,但也没有阻止杀手一步步接近,直到车长鸣笛示警,明显感到杀手的反应迟缓了一些。 他口中吹响的就是高分贝的防狼哨。 马克也发现了杀手恍惚了一下。 自己身上没再出现新的伤痕。 他贴着地面翻起,当杀手意识到马克将要绝地反击时,已经来不及了。马克绕到了杀手的身旁,照着他的后腿一个勾踢。 杀手一个踉跄。之前,被日本人和中国人围攻,几十条大汉全是会功夫的,又是不要命的野蛮强悍打法,全都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特别是日本人,豁出去死的进攻,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招式,消耗了他不少体力,而真正让他受到重创的就是马克。 杀手真希望钻心的疼痛赶快消失。这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吗? 他感觉自己倒了下去,这次却被马克拉住了。两人的目光又遇到了一起。 马克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震颤。 杀手还在用无法探明的方法出手,马克身体各部致命之处开始出现刺伤,但他的铁掌却比一切来的更快,在一片红雾中,他的右掌从身体一侧迅疾出击,猛地对着杀手的脖子来了一记重击,正中咽喉。 杀手唇间发出窒息的咕噜咕噜声,感觉像是被食物呛住一样,这细弱的声音在周围一片寂静中不断地回响。 对付这样的敌人,绝不能姑息。马克乘胜紧逼,弓腰打出一记上勾拳,指关节的力道全部从腰眼儿传进体内,钻心的疼痛让杀手跪倒在地。 马克没有停手之意。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杀手的手臂被折成了极度错位的角度,而他的脸也因无法言喻的痛苦而变了形。没有浪费任何时间,马克迅速地转到敌人面前,朝他脸上猛击,眉骨、鼻子、颧骨都开了花,鲜血喷得到处都是。一拳、两拳、三拳……直到对方昏死过去,马克才敢停手。 马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仍然凝视着杀手,剧烈的疼痛几乎令他失去知觉,身体顷刻间土崩瓦解。老盖瑞已经靠上前去,张开双臂,将马克小子抱住。他的双腿已经瘫软,血滴滴洒落在地板上。 盖瑞支撑住他。 那画面实在太过震撼人心,黑虾和鬼煞呆愣愣的很长很长时间,他们相互搀扶着走了过去。 ☆☆☆ 清理。 一辆黑色的大货车缓缓驶入了古宅的车道。侧面车体上印着标语:“莫里斯和丽兹清洁公司”。里面下来五六个大汉,他们从车上拿出了许多专业的清理工具。 最后,从车里走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瘦。 瘦的那个,四十岁出头,被认为是最棒的黑|道医生;而高个的那个,蓄着络腮胡子,上了点年纪,但还是显得比盖瑞小上几岁,他曾是盖瑞专职的“清扫人”。 为他们开门带路的是鬼煞,他虽然被那古怪恶心的圣甲虫咬过,但身上没有过重的伤势。不过,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筋疲力尽的气息。 医生瞥了眼他的伤势,没说什么。 等进到房间,高个胡须男愣了愣。这里像人肉炸弹爆炸了一样,呈现出四散的肉块和血迹。 他用一种极度控制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看来,有我们忙的了!” 他很快的用目光扫过一层各个房间,并给那几个大汉分派工作。 医生则跟着鬼煞飞快地走向通往上层的台阶。 通过几乎被染成了红色的走廊,他们抵达了那间曾供贵族消遣的“埃及室”。 马克正躺在地板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二话没说,医生走到马克身边,跪在地板上,如激光扫射一般的视线开始检查他的身体。 在场的每个人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老盖瑞才问了句:“如何?” 医生先转向老盖瑞,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救不活,我们恐怕都要去陪葬……而我还不想死!” 听他这么说,让老盖瑞深深松了口气。 之后,马克被小心翼翼地送上了车。负责清理的队伍,在后半夜把古宅里里外外清扫的干干净净,不留下丝毫痕迹。这个社区每晚都不安宁,即便有人听到了什么动静,也不会有人报警。 把人带回伯克利市后,由医生照看。老盖瑞这才打电话,将战斗的结果通知了应当通知的人。先是提米,其中省略掉他儿子受伤的细节,只是简短的说明了一下情况,好在提米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即使这样他在电话中也沉默了好久,最终他那火爆的脾气没有爆发。接下来是亚历珊德拉,盖瑞答应过马克小子,把情况第一时间知会黑人姑娘。至于老山本?那是马克小子和他的协议,与自己无关。他们离开古宅的时候,鬼煞还想说什么,却也碍于身份没敢提,不过想想也知道日本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杀手,老山本一定想拿他的人头祭奠自己的儿子。只可惜马克说过,这个人不能落在别人手里,而回到伯克利,他们帮派的老巢,任谁还能抢走尸体?(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22)——索伦之眼 ☆☆☆ 盖瑞站在地下室里。几十年间,这里曾经是他招待重要“客人”的地方,没想到竟然还能再度使用这个房间。 空间不大,大约六米宽、四米长,这座地下室位于帮派大屋的北侧。 行刑房的设计非常讲究。左边有铁链、天花板和地板上有金属环,后方还有个铁笼。旁边是一个不锈钢的金属台。 大桌子旁边有个长条木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皮箱子。盖瑞轻轻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件件发着寒光的行刑道具、各式型号的刀具、电钻、钳子……它们一个个在桌子上整齐的排列开,花样繁多、阵势吓人。盖瑞最后从皮箱子拿出一个针管和一小瓶注射液,这是他的朋友,前摩萨德特工“哭泣睡魔crying-sandman”送给他的秘密武器。 他把它摆在了大桌子的最上边。 盖瑞转回头去看。 房间正中的铁凳上束缚着一个人,他头上蒙着黑色眼罩,手脚都分别被铐住了,地板上还有铁锁链缠在他的脖子上。 可以听到锁链轻微晃动的声音,显然,他快要恢复意识了。 渴。 嗓子都快冒烟了。眼睛睁不开。再说他知道即使睁着眼睛,也只能看到黑暗。 静悄悄的,但他觉得身边站着人,而且在看着自己。 废了老半天劲,他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句:“我可以喝点水吗?” 没有人回答。 盖瑞继续摆弄着手中的刑具,似乎正在思考,到底先用哪种好?其实,按照常理杀手的头罩应该取下来,让“客人”亲眼看看这一桌子他即将要品尝的“可怕餐点”是一种心理摧残,意志薄弱的人很快会崩溃,还没等盖瑞动刀子,它们就会连连求饶。 经过这么多年,盖瑞总结出来的经验是,先动刀子再提问。审问在先,面对可能遭受的拷打,绝大多数人都会想尽一切办法逃脱皮肉之苦,那些能说会道的更是如此。此时问出来的话大多真假参半,要想不被这种编造出来的谎言蒙骗,就要随时保持着理性,不停地与对方斗智。盖瑞觉得这样太累,不如直接让他们知道这顿折磨躲不掉。 突然,门被拉开了。 有三、四个壮汉走了进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大水桶。 水桶放在地上的时候,水撒了一些出来。 “我只是想要喝点水,宝特瓶装的就行。”杀手笑了笑,张口问,“还是说,你们真的相信,你们美国人对付恐怖分子的那套‘水刑’对我会有什么作用?” 忽然,几个壮汉身后传来说话声:“你们都出去!” 一听声音,几个人立刻散开,让了条路出来。 马克走进了房间,他的伤口看起来怵目惊心。脸颊上的伤痕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扎眼;肩膀、胳膊、背、腰、大腿、小腿到处都是伤,虽然已经被医生好好关照过了。但是,伤情的影响还在,面色苍白,但作为刚经历生死战、身负重伤的人,能这么站着说话,已然是个奇迹了。 “你怎么来了?现在我只要你好好休息。医生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你的伤势很重。” “盖瑞叔叔,别拿我当小孩子看待。”马克沉声道,“今天,我必须亲自审问他!” 马克还没有完全理出头绪,目前只是推测,所以他要亲自问问杀手,也许什么都问不出来,但是好歹要试试看能不能找到拼图的最后一块——找到与克里斯相关的蛛丝马迹。 走到盖瑞身旁,马克从桌子上挑了件衬手的刀,走到了杀手身旁。 杀手双手被绑在身后,看不见。他晃了晃头上的黑色头罩,轻声问:“既然要问话,能不能把这个摘了。想问我什么都可以。” 当然不行!盖瑞刚想去提醒马克,却立刻住了嘴。 手起刀落,可以看到杀手的身体随之抽搐了几下,他的一只眼睛像是装满了血水的气球被刀尖扎破了。鲜血喷到了马克的脸上,绷带上、新换的衬衣上。 还没等痛苦的声音从杀手口中溢出,刀子又刺穿了他的另一只眼睛。 马克心里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左手,是那双眼睛,能让人血肉横飞、肚破肠流。 现在头罩可以拿下来了,它被马克随手仍在了角落里。 杀手的嘴里发出呜呜噜噜的声音,像是在吞咽他自己的喉咙。两条腿被绑在一起,因为剧痛而不停的踢腾。 盖瑞默默地从旁看着,马克与自己的想法相同,与其跟这个该死的狡猾家伙扯皮,不如先直接动手。 原本马克在黑白两个世界之间细微的分界线上打着擦边球,但眼下却泾渭分明,他已从蓝瑟公司的安保头儿全然回归到了黑帮继承人的身份。这样无需顾忌对敌的手段,他真正在乎的是克里斯的下落。 马克站在了杀手对面。“米娜在奇科汽车旅馆里杀死的老头儿,你记得吧?” 杀手试着睁眼睛,但眼前那点微光也消失不见了,只有两道湿乎乎的液体从眼睛里留出来,血痕从脸颊上滑落。记忆的碎片似乎在脑海里闪现,闪过的面容,他一个都不认识,很快又听到有人在小声地哭,他意识到,哭的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想要张开嘴,吸进的却不是氧气,呼出的却是血水。 被流下来的血呛了口,杀手调整了半天气息,开口道:“瑞德·斯威夫特?你想知道什么?”他说话的语气毫无情绪,像个木头人。 “他死前身上带着一张照片,那上面是‘绿色的氪石’……” “绿色……氪石?”他的声音听上去更加的温顺了,“这个问题也许你应该去问问你那绿营的小朋友……亚历山卓,我以为她什么都告诉你了……” 说完,他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开始哈哈大笑,牙齿上还带着鲜血。那是让人汗毛倒竖的长啸,笑声比他那双瞎眼更让人觉得恐怖。 早就知道,这混蛋不会乖乖合作。马克下决心一挥刀,正划开了杀手上身的衣服。 他的动作就像踩了急刹车一样,停了下来。 一副诡异的景象显露在他们几个面前,包括他身后的壮汉们,一个个都看呆掉了! 盖瑞不禁走近了去看,杀手白得可怕的皮肤下,整体看上去就像一个血色蜘蛛网爬在他的胸膛上,蛛网连接处就像是一个个血珠,散发着隐隐红光。在胸口的位置,是一个血红的眼珠,上面带着犹如虹膜般的红色纹理,那东西就像是竖立在巴拉多塔顶的“索伦之眼”,是活的,它在不停的转动、变幻存在的形式,虹膜扩散到了整个胸膛、腹部,再延伸到了背部。 马克也看得睁大了眼睛,他突然想起:怪不得那些非常规的纹身都纹在了手上,他的身上是没可能纹的。 由于惊异于那通体红色的物质,一时没有注意。仔细去看,才发现杀手的身体有些异常,马克刀背压了压,软囔囔的触感像是压在一个空皮囊上,感觉稍一用力,那脆弱的肉体就会破裂开。 老盖瑞也曾用拳头击中对方的肋骨,那柔软的触感让他记忆犹新,像是打在海绵上一样。 怎么有种错觉,“眼珠”在吞噬着这副躯体? 马克瞬间联想到那一天克里斯就是因为手中扎入了黑色氪石,才消失不见的。 这些有异能力的人是不是体内也有绿色或者红色氪石? 他刚想开始质问杀手,却见他嘴唇动了动。 马克俯下身时,却听他淡淡地说了句:“年轻人,你死定了(You’ll-be-brown-bread)。” 这很让人感到奇怪,为什么一个俄罗斯帮派的一号杀手操着一口正宗的伦敦腔(Cockney-accent)? 当然,现今社会,很多英国人、甚至包括外国人都学说伦敦腔,新新人类的年轻人甚至认为能说这种腔调的英语,是一种流行。但刚刚杀手说的那句“你死定了”却是句地地道道的东区土语,一般能说出这句话的,最起码是听着圣玛丽里波教堂钟声的东区人。 说完这句话,杀手闭上了眼睛,仿佛听不懂马克的问话,采取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不讥讽、不吭声。 从来没指望对方配合,马克心道:与其问他,不如问他的身体,也许能找到答案。 接下来的时间,马克没再废一句话。 他手中的刀子宛如刺入了炸碎的红色琉璃球,幻化为千百条、千百点红影光芒,四散喷射。杀手发出了动物般的哀鸣,身边的一切都好像消失了。 他死了。 马克指挥着几个壮汉打开手铐、锁链,尸体被放置在了行刑台上。 半个小时里,尸体四分五裂。 刚开始,几个壮汉噤若寒蝉,站在旁边一下都不敢动弹,到了后面,有人终于忍受不住,呕吐了出来。他们不敢再看下去了,冲出了行刑房。 看着他动作干净利落,盖瑞则是挑起眉毛,什么时候马克小子把自己“拆人”的手艺也偷学了去? 马克一阵烦躁,没有收获。什么都没找到,在杀手体内,没有找到类似“犬牙”或者“红色氪石”这样的物质。 过了好半天,行刑房里寂静无声。 “你做得对。”盖瑞说,“我是指杀了他。他太危险了!” 马克选择不加评论。 盖瑞拉开了自己的裤腿,膝盖上方赫然有一个难看的伤疤,“这是被他二十年前刺伤的,到现在,爬楼梯也常常会疼!你小子总算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听了这话,看了老盖瑞腿上的伤口,马克才回了神,不可置信地看着盖瑞,问:“这是那种穿刺伤!你说‘曾经很接近他’原来是和他大战过一场?” 盖瑞摇摇头,“哪里是大战,我被打的落花流水,要不是运气好,印第安人的火车刚好经过,鸣响了汽笛,扰乱了他片刻心智,我才捡回条命。” “你从未提过??……怪不得……那时你吹响了哨声……原来是这么回事!”马克心有余悸道,“要不是他愣神,我也难逃一劫,他根本不需要动手指,就能取了我的命……” “现在不要想那么多!你去给我休息!”说完,盖瑞瞟了一眼行刑台上那像被鲨鱼死撕咬过的碎尸块,“那些怎么处理?” 马克淡淡的回了句:“山本组的,不是想要么?让他们自己拿回去拼起来吧!” ☆☆☆ 同一时间,纽约州,水牛城。 尤塔·斯泰因一身淡灰色的职业套装,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绾成了一个圆圆的发髻。她穿着高跟鞋,走路的时候身板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高。她一直是个打扮优雅,个性骄傲,并且对自己要求格外苛刻的女性。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传的很远去,同时回声飘荡。四周是金属色的墙壁,宽敞的走道像是一个巨型太空船的内舱。 她走到一个安全锁前,那是一个由元素钡制作的白色半弧顶的安全罩,只要将手伸进去,便听见“嘶嘶”的扫描声,钡元素与她体内的元素会产生反应,这个身份识别安全锁应该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也最为万无一失的了。 舱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浩淼的空间展现在了她眼前。脚下是无尽的蓝色。让她每次走进来都有一种入坠海底深渊的感觉,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她知道那是透明的玻璃地板,下面则是尼亚加拉河。“尼亚加拉”在印第安语中指的是“雷神之水”,只可惜在这座地下城里,听不见大瀑布发出的雷鸣水声。 尤塔在视野边缘看到了那惊人的建筑。它是一个巨大的透明建筑,形状既像一艘立体三角形的外星飞船,又像是一顶印第安人的巨型帐篷,它由六面构成,四面三角形玻璃面板像是帐篷的围布,四条红色金属像是绑扎帐篷的钢索。只是金属条上放出了一层近乎透明的闪亮外层,时不时有一道能量束闪过。 她眨了眨眼,看到由底部形成了新的红色光芒,正迅速向塔顶聚拢。(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23)——复生 ☆☆☆ 尤塔走到一个悬浮平台上,双手抓着台子上的安全扶手。平台开始按照既定的航线,慢慢向透明尖塔接近。二十米、十米、五米……突然一个急跃加速。平台移动的太快了。她转回头,看到自己已经进入了那“玻璃壳”里,虽然只有一米之遥,却是两个世界。 她走下平台,让自己的胃平静下来。不管重复多少次,这个过程仍她难以适应。 再向深处走去,前方是一扇门,又是透明的,是一种光滑又柔软的材料,不是金属更不是塑料……走到跟前——门向两边分开,像是水帘。 进去后,房间里有巨大的玻璃罩,里面灌满红色的液体,生理液中是一具尸体。 她偏了偏头,一排排、一列列玻璃罩摆满了。里面装着各种尸体,有男人,也有女人,还有小孩子和老人。 穿过这一堆放满尸体的玻璃罩子,尤塔走到了半米厚的悬台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到一间占据了三层楼那么高的舱室,一个圆柱体垂直耸立,贯穿内舱。圆柱体上面脉动着红光,就好像巨型针管里荡漾的红色血液。 尤塔知道,里面是他们的“生物核心”,也可以说“那人”的实验室。不管怎么说,如同刚才的加速感受一样,无论过多久,她也难以适应和他共事。若不是老大的命令,她甚至不愿意和那种无序、散漫、神经不正常的家伙打交道。 尤塔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里面本来宽敞的房间到处放着文件、书籍、杂物,有的在地板上、有的在书桌上,有的歪歪斜斜的躺在书架上。乱成这样,本来好好的实验室简直连垃圾处理厂都不如。 对于不论工作还是生活,都保持着严谨作风的尤塔来说,这简直无法忍受。 她迅速扫视了一圈,人不在房间。更不用猜了,一定是在里面的生化实验室里。 当尤塔走进去时,最先看见了那人的背影。 他有着一头耀眼的红色头发,身穿白袍。最小号的白袍在他身上都想着像巨人的衣服,从双肩的宽度可以看出,肩线已经道了肘部的位置。听到高跟鞋的动静,他抓了抓头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转过头,温柔的打着招呼:“尤塔奶奶,日安!” 房间的音控灯感应到他的声音,啪的一声亮了起来。 那是一张小男孩的面孔。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两只瞳孔附近都有一圈红色瞳晕。他红色的头发映衬着白色的皮肤,脸颊上长满了雀斑。 从一开始他就叫自己奶奶,这点最让人厌烦。任何女人都会在意年龄,即使是她。 “日安!小威廉!”她回答。 他很久都没听过女人说话了——不,应该是没听见、也没见过活人了。 他向来都尽职尽责。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这里呆了两年,不见天日,与人隔绝。尽管是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老女人,那冷冰冰的女性嗓音,也能成为他心灵的慰藉品。 “欢迎你来!”他热情的问候。 “老大让我来看看,你成功了不是么?”尤塔说,突然她抽了一下鼻子,“嗯,什么味道?”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异味。 小男孩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来的可正是时候。” 说罢,他转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金属台。 尤塔默不作声,走上前两步,坐在了男孩旁边的椅子上。 他们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躺在金属台上,同样安静的一具尸体。 那是一巨拥有完美身材比例的男尸,金发、白种人,年龄二十岁出头。 死因是溺水而亡。 他就被那么放置在金属台上,仰躺着。 死亡不会让人看起来更安详,只会让人看起来空洞,就像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少了什么,一座新宅久久无人居住,也会变得废弃。 都说“尘归尘、土归土”,从哪里出生,就回到哪里去!只可惜这套关于生命延续的所有理论和所有说法,在“小威廉”的面前都是虚假的、不成立的。 生命将会在这座实验室里延续下去,但是现在,它还没有发生。 男孩和尤塔一动不动的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男孩迅速地起身,走到了金属台旁边。 他靠近尸体。接着,把手放在死尸的脸颊上。 “这是多么美妙!”小威廉的脸上绽放出笑容,他兴奋地指着尸体的脖子,问:“这里,难道你看不出来有点不寻常吗?” 尤塔没看出什么不同,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当短小的小手从脖子缓缓向下移,平放到了胸口的时候,小威廉觉得就像是自己把一本曾抽出去的书,重新放回到书架上。放回到原本属于它的位置上。 就在那一瞬间,尸体的胸膛开始剧烈的起伏。 下一秒钟,他恢复了呼吸。 尤塔吃惊极了,脱口而出:“活了?!” 男人重重的喘着气。他虽然没像新生婴儿那般大哭出来,但泪水从他眼眶里自然的滑落,他无法控制。 他感到肌肉如此麻木,那停止流动的血液也在重新恢复。 很长时间,他就躺在那里,小威廉注视着他。 男人终于抬头,他的双眼充满血丝,他说话时,声音非常沙哑:“……啊……” 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当他平静下来,并且试着坐起身时,小威廉伸手扶住了他的左手。 “欢迎回来。”小威廉揽住了他的肩膀,一边用力扶起他,一边激动道:“你感觉怎么样?” “谢……谢……关……心。”男子终于可以正常说出整句话了。 老女人一下就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小威廉道:“杰克,见到你真高兴,真的。” 起身后,他试着松开了男孩的手,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没有温度的微笑:“感觉不错。” 杰克总能让小威廉大吃一惊:他能这么快适应,并开始控制身体,这说明他和新的身体融合度非常高!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全身裸露,当然没人会在乎。他发现这具身体很匀称、皮肤晒得很有光泽。他赞叹:“这是具不错的身体!” “当然!你要知道为你找到这个身体,我花费了多少心思?”小威廉略带着得意的神情说。 他转动了一下手腕,又抬了抬胳膊,然后道:“没有了那些愚蠢的纹身,这点就足以让我高兴了!” 小威廉耸了耸肩,叹了口气,道:“上个身体是不尽如人意,但你也知道,我们当时没有太多的选择!” 他想起了自己上个身体的主人。拉曼·阿夫列莫夫生于一八九七年,算到今日应该有一百二十八岁了。他的父亲出生于没落贵族家庭,母亲是具有希腊血统的波斯尼亚人。父亲上的是圣彼得堡大学,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开除。他由母亲教养成人,上小学时正碰上俄国革命席卷白俄罗斯。父亲从圣彼得堡回到家乡,组织革命队伍,号召农民起来斗争。极度狂热让父亲对家庭充满了漠视和疏离,对失职父亲的情绪让青春期的拉曼,变得狂暴,他崇尚暴力,与当地的几个地痞混在一起,从私自械斗、小打小闹的惹是生非,到尝试纹身、参加暴力犯罪……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说实话,他长得一点不像典型的地头蛇,平日里的穿着打扮让人觉得他是上流社会的一员。曾经有人这么耻笑过他,但都被他暴揍一顿。 十八岁的时候,他跟几个伙伴离开了家乡,前往父亲曾经生活的大城市,他的才能很快被黑帮头子看重,成为了骨干。他本不是天生的黑帮头目,但从小受到的良好教育,让他比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黑帮份子,拥有了更加灵活的头脑,他渐渐对大买卖着了迷。犯罪就像是战争,要讲求策略:如何威胁,如何作局,如何勒索,如何避开警察……这些让他慢慢成了幕后主使者。两年间,他把业务拓展,成为了诈骗犯罪领域的专家。后来他从圣彼得堡搬到了莫斯科的郊区。一九一七年,他的客户大致分为三类:从惶惶不可终日的皇室成员,到年迈力衰的保皇党军官团成员,再到各国在俄国的秘密组织成员。他锁定的这些人,都急着转卖名下固定财产,前两者要大难临头,他们需要摆脱困局或者逃离潜在的威胁;而后者更需要大笔现钱,支持自己亲善的势力。 拉曼对这个业务兴致很高。他收购他们手中的房产、公司、古董……再给对方折价的现金,其中不但有利可图,而且碰到合适的对象,他会把对方连骨带肉吞进肚子。很多人即便吃亏了,也不敢说话,因为如果引起骚动,只会让他们损失更大,最后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咽进肚。拉曼真是绝妙的天才,罗曼诺夫王朝的灭亡竟然让他发了笔意外横财。 他打着远东贸易公司的名号行骗。他就是如此有天分,在警察眼皮子底下,一切进展顺利,没人知道他的买卖、他的伎俩。 直到一位客户上门。经过中间人介绍,双方很快谈妥了生意,拉曼花钱低价收购了这位客户在莫斯科的某个企业,光地皮一倒手就能赚上几十倍,再别说厂房和设备。这简直是近乎完美的交易。交接的手续完成后,这位客户提出宴请拉曼。不同平常,不知怎么的,拉曼有些想见见这位肥羊客户。 那晚,他见到了这位上了些年纪的英国绅士。举手投足间,对方的言谈举止、风度都让拉曼着迷,他似乎体会到了那种所谓天生的贵族气质。两人品着美酒,谈天说地,犹如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拉曼甚至觉得不可思议,似乎自己体内的贵族之血也复生了,他喜欢这个感觉,对方赏识他的才能,赞同他的手段,说他是被埋没的人才,这顿时让他觉得自己是天生高人一等上层人。就在酒酣兴至之时,对方的目光落在了拉曼的脸上,很认真地说出,要在美国准备开展新的业务,并提出诱人的机会,让拉曼为他工作。 尽管没有立刻答应,但拉曼在迷迷蒙蒙间,点了点头。他的眼皮变得很沉,想要睡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肯定会做个好梦。他似乎感觉到英国人就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细长、柔软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 拉曼有些醉了,似乎听到对方喃喃低语,他找了自己很久,他需要自己…… 那晚之后,拉曼?阿夫列莫夫销声匿迹了,没人再见过他。 后来,有人说他被警察逮捕了,因为涉嫌金融诈骗,他被扔进了监狱;有人说他死了,因为他惹了某位大人物,被秘密处死了;也有人说,他带着大笔的财富,逃去了新大陆。 他确实坐了牢,九年的时间,另一种意义的囚禁;他确实死了,从那夜起,生与死对于他,其实没有区别;他也确实去了美国,九年之后,从停泊在纽约港口的远洋轮上,走下了船。他先吃了顿饭,便去了纹身店。从那里出来时,在他的胳膊上多了代表九年监狱生活的“圣塔”,接下来他直接去了俄罗斯黑帮统治下的街区。 而随着手上、胳膊上的纹身不断增加,他在美国重新塑造了一个新的黑帮神话——他是一号杀手,没人在记得他的名字。 九年,他用九年时间才彻底与拉曼的身体融合。 说实话,拉曼本身就不是完美的选择,他的身体并不像他自以为的那么强壮,他有家族病史,有缺陷。 而最让人不满的是,他的素质、他的国籍、还有他的职业。 “这个新的身体可不一样!堪称完美!”小威廉拍拍胸膛,向杰克保证。 “没什么是完美的。”杰克反驳。 “别这么苛刻,”小威廉接着转移话题,他背着手走到了墙边。 顿时,整个墙面化作一个屏幕。他手指轻触,激活了控制面板,打开数据库,为杰克解释起新身体的情况: 他名叫克拉克?韦伯,是在纽约上学的英国留学生,而且是地道的伦敦人。 随着小威廉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过,克拉克?韦伯的一张张生活照显示了出来。照片中的克拉克神气活现,穿着一件颜色夸张,胸口位置带有某种章饰的夹克,和一条时髦的裤子。他穿着皮鞋,却不穿袜子。最后停住的照片,看起来是他乘坐在豪华游艇上,一群年轻男男女女,寻欢作乐。 杰克瞪着屏幕上的最后一个照片:青年那口牙整齐、完美得简直可以去拍牙齿广告了。他看起来既不胖也不矮,身材适中。 小威廉又用手指轻轻滑动,屏幕上显示着有关克拉克身体的各种数据,身高、血型、MRI的***片,“他没有家族病史,身体健康,各方面都符合我们的要求……”(未完待续。) 第一回 罗密欧之死(24)——融合 ☆☆☆ 杰克点点头,小威廉很清楚自己的要求和喜好。半个月前他就已经得到尤塔的通知,随时可以更换新身体了,只是自己一直犹豫不定。这么多年,小威廉没有停止为自己搜索完美身体,他很清楚拉曼的身体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使用了一百多年之后,这个身体的内部在逐渐败坏。但是,那漫长的融合期即便是他,也有些为难,他宁愿把那个残破的躯体多用一天是一天。 小威廉说:“两个月前,这孩子带着女友和板球队的几个小伙伴来尼亚加拉大瀑布,玩得太嗨了,竟溺水身亡。我都没有想到咱们要找的人就停在了市中心警察局的停尸房里,啧啧,你说命运是不是很奇妙?” 是很奇妙,更奇妙的是,杰克自己都没想到,今晚会被人打败,被迫用上了新的身体。 尤塔在一旁看着,始终没有说话,心想:原来当初小威廉请求老大把这座研究基地建在大瀑布下面是有原因的。 每日都有成百上千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来到纽约州的第二大城市——水牛城,去看那令人心驰神往的尼亚加拉大瀑布。 重点就在于“世界各地”,因为他们之中需要新身体的人也是来自各个国家,小威廉说过血统很关键,不能但看国籍。其实,纽约同样有大把外国游客,但在水牛城却有自己的优势。 当年,戴维·福斯特·华莱士在他那本末世格调的小说《无尽的玩笑》中,将水牛城描述成了属于加拿大的“荒地“。从“西村”穿过和平大桥,就到了加拿大。每到周末,加拿大牌照的汽车涌过边境,加拿大人开一百公里来水牛城买日用品。除了白天里的大批游客往来,只有加拿大人知道这座城市到底有多萧条。同样是大瀑布,美国这边的远没有加拿大那一边的来的汹涌、美妙,沿着加拿大边境那一侧建满了赌场和星级酒店,而美国这边只有低矮昏暗的小旅馆,会让你有一种回到了一九二零年老电影里的感觉,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其中散发出的霉味就好;游客还可以去品尝一下AnchorBar的“水牛城辣鸡翅”,那可是名噪一时的美食,只要你不怕挨枪子的话。 这里当然不是“荒地“,却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鬼城”。尽管游客让这所城市还显得喧嚣,但人口流失却让水牛城空房满街,生活在其中的尽是在贫困线上挣扎的穷人,街道上到处横行着持枪的罪犯。街上的罪犯都抓不完,外国游客里如果有人突然消失的话,警察只是例行公事走走过场,根本就懒得管。 不过用小威廉的原话“在水牛城为大家挑选尸体,实在是太便利,对吧?” 尤塔仔细观察着杰克。 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因为她自己的身体也快要到了“使用年限”。听说如果找不到重合度高的身体,融合的过程十分痛苦,而且要花很长时间。没想到杰克这次却融合这么快,而且从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良的反应。 杰克查看着自己的静脉血管,指着自己手肘弯曲处的一排小孔,又瞥了眼小威廉,冷冷地道:“他是个瘾君子!” 有尤塔在跟前,小威廉一脸尴尬,刚才的得意样儿一扫而空。不过他反应倒很快,马上清了清嗓子,略感歉意的说:“你自己刚刚也说过了——‘没什么……是完美的’。” 一般来说,到尼亚加拉大瀑布玩的游客都是白天参观完,晚上再来看个夜景。克拉克?韦伯和同伴看完印第安人的演出,他们先在游客纪念品专门店外的凉亭,找了个圆桌坐下来。几个小伙伴打开手机刷起“脸书”,也不知道谁在上面留言,问有没有人来个“敢死一跳”。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克拉克却在女友面前膨胀起来,夸耀起自己曾经参加过威尔士的“悬崖跳水”,有人一起哄,他们几个就决定来个直播大瀑布跳水。他们跑到了僻静的地方,在隆隆的河水旁,每人来了一针克拉克带来的“上好的玩意儿”,就吵嚷着要在youtube上来个点击率爆棚。 其实,每周都有很多人偷偷翻过两岸加固的防护栏,面对蔚为壮观的瀑布,有的人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有人想要挑战自我,这种事层出不穷,公园管理委员会也想尽了办法,然而却是防不胜防。翻过铁护栏的时候,克拉克充满雄心壮志,站在峡谷边上的时候他更是情绪高涨,女友拿着手机拍摄视频,一个个亢奋的对着镜头大吼一声,就往深潭里纵身一跳。克拉克最后跳的,却没再上来,葬送了小命儿。 小威廉心道:要不是吸毒吸high了,怎么可能自作死的往水里跳?不过即使他们不嗑药,大瀑布飞溅的浪花和水汽也会制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空气中弥漫着的水离子,极容易让人的大脑中枢神经,产生亢奋和冲动。这才有那么多游客,愿意冒死一跳,与瀑布来个近距离的亲密接触。他继续道,“体内的毒素已经被我清洗干净了,绝对健康,你尽管放心!” 杰克没再继续发问。 尤塔听他们两人说了半天,终于插了一句:“这次的融合太顺利了,你感觉如何呢?” 杰克瞥了眼她,淡淡地问:“你是替老大问呢?还是替自己问?”老女人是组织里管理后勤的,他们几乎很少打交道。因为她原先就在老大身边工作,总认为自己是元老,摆着一副冷冰冰、高高在上的样子。这个时候关心自己,让人觉得很假。“我记得,威廉给你找了好几个备选项吧?为什么不换?” 尤塔也想找融合度最高的身体,不到最后的关头,她仍是喜欢自己这原原本本的身体。没有回答杰克的问题,她转了话题,问:“那个打败你的人,你怎么看?” 听到这话,男人表面上没动声色,但他的声音却明显高了一些:“哦?斯泰因夫人,你认为一个凡人可能会战胜得了我吗?” 见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神,尤塔听得出话语里的愤怒。不过看不出对方有任何表情才令人胆寒,她知道他的可怕之处,宁可被恶魔挥拳相向,也不希望让他有任何的记恨,她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沉默片刻,尤塔很小心地咽了下口水,带着畏惧地说:“我是说……老大对他很感兴趣……还有……还有……他想即刻见你……” “说真的,被杀死的感觉如何?”小威廉有些好奇,在旁边凑热闹的问。 恐怕杰克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个人攻击时的表情,像一只盯上了目标的猎鹰,眼睛里光芒闪动,全神贯注在猎物上面,动作快如闪电。 太阳穴突然痛得难以忍受,他不得不用手指紧紧压住。接下来几秒钟他仿佛出现了幻觉,看见一只手臂从黑暗中伸出来,还有手中的刀。一开始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尖微微刺破了皮肤,刀刃冷冷地伸了进去,接下来他视觉变得模糊,听觉却变得完美,几乎能听到对方每一下呼吸和挥刀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甚至能闻到那人身上的汗味。 “从现在开始,他……是我最感兴趣的人。”没有正面的回答,杰克却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一旁的尤塔打了个冷战,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他所说的这个人并不是自己。 小威廉走到了旁边,从柜子旁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红发小子规规矩矩的捧在手里,走回杰克身旁,弯下腰,就像是一个小男仆一样,为主人将衣服奉上。 两人的关系绝非如此,尤塔心知肚明。当年老大初次在美国见到杰克,就发现他可能是已知的年纪最长的异能力者,老大想要搞清楚他是如何活了百年以上?“致命的体质”问题一只困扰着异能力者们,尤塔作为红营生物研究的骨干,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对于他们来说,这课题至关重要。老大开始向对方送出橄榄枝,花费了很大一番心血终于招揽到杰克,这才发现,真正能让生命延续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伙伴威廉。直到见到样貌如孩子一样的威廉,老大更吃惊了,他是他们这群人里的异类,拜他独特能力所赐,他的身体不会被自身的力量反噬、侵蚀,并急速衰败,时间在他身上彻底停滞了。从此之后,小威廉取代了尤塔,成为生物研究中心的核心,而尤塔竟渐渐成了边缘化的角色。 那小孩子稚嫩的面容之下,是沉淀了数百年的灵魂,他与杰克这只老怪物相得益彰,彼此依存。即便他们加入了组织,他们仍是一个小团体。老大并不介意大组织内部有独立的小团体,尽可能的为他们提供一切需要的条件。 杰克穿好裤子,小威廉又为他送上衬衫。他把衬衣套在身上,突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三个人都听见了,只有尤塔抬头去看,从门外小跑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米娜。 她动作快速轻盈的进了门,犹如一位芭蕾舞者。上身是一件黑色的T恤,下面穿着黑色的蕾丝短裙,涂着黑红色的口红,她今天的打扮是哥特风格的洋娃娃,带着一丝丝叛逆的味道。不过,显然她已经恢复了小女孩的活泼样儿,气色也好了很多。 杰克没看她,低头扣好了衬衣的扣子。 小威廉也没有抬头,而是将手中的外套抖了一下,站到杰克的背后展开衣服,杰克默默地穿到身上。 米娜站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杰克。老半天才问了句:“这就是你的新形象?” 他年轻壮实,一头金发,笑容迷人,这让她想起了尤金,那个老是欺负自己的男孩,他要是活着也许也是这个样子。 等穿戴整齐,杰克问了句:“怎么?这个样子让你心动了吗?” 米娜走到他的正面,直视他的双眼,然后用一种让人无法一笑置之的方式问:“老怪物,你不是也被他打败了?” 尤塔像瘫痪一般坐着,一面拼命想这如何让眼前这一触即发的争斗化解。 米娜却不肯轻易作罢,她咯咯笑着,嚣张地说:“老大把你捧上天,说你多厉害,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样么……”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杰克笑了出来。温柔地回答,“如果这么想能让你心里好受点,我不介意。” 他越是这样,尤塔越是心慌,几乎不敢呼吸。 “这么说,难道他真的是老大所说的‘那个’?”米娜思考许久后,笑了出来:“那以后,他就是我的猎物了!” 听了这话,小威廉无奈地叹了口气,嗤笑道:“米娜呀米娜,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话音未落,杰克动了,他速度奇快的闪到了米娜面前,那是他许多年都未曾尝试过的,动用身体原始的力量,这真是一具不错的身体。在米娜那巨手出现前,他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腕。 米娜气急败坏,抬起左手,那黑腾腾的雾气刚要聚拢,形成手型,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咻”的一下刺穿,那黑气在空中飘荡了两下,消失不见了。 杰克紧紧扣住米娜的右手腕,那里正纹着“黑色石头”的俄文纹身。他不断的加力,米娜手小腕细,整只手已经被攥地通红。老怪物并没有使用能力,这感觉折磨着米娜,杰克在用一种近乎体罚的方式告诉米娜——她是多么的愚蠢且不堪一击。 杰克被那个男人打败的消息,就像一剂强心针,让她的内心有了一股冲动,她要来看看杰克,当然最主要是要嘲笑他的失利,只有这样,她曾经的惨败才不值一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几乎又要崩溃。米娜头一次清清楚楚的体会到了所谓的心理攻势有多么强大的破坏力。 她抬眼去看,有一度杰克眼睛里泛起一丝红光,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仇视神情,米娜突然想起了他曾经是什么人,不禁感到脊背发凉,浑身不自觉的开始颤抖。但就在一瞬间,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柔和,米娜甚至怀疑是否自己眼花了。 杰克轻轻地松开了手,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简直绅士的离谱:“请容我先声明一点,你最好别忘了我的身份,也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米娜木然地点点头,此时她觉得手腕剧痛无比,抬起右手,只见手腕处红肿了起来,腕子内侧的皮肤犹如被洗纹身的激光机处理过一样,红肿隆起,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肉眼无法辨清的小针孔,而原来的纹身……已经不见了。 她疼得想哭,却不敢出声。 杰克仔细地系好衬衫的最后一个纽扣,然后淡淡地说道:“上一次,对手就是认出了你手腕上的这个纹身,这个小手术就当是对你小小的惩罚吧。它会一直这样,痊愈不了。赶紧去把亚历珊卓背后的那个女人找到,只有她,能帮你把伤口治好!” ﹍﹍﹍﹍﹍﹍﹍﹍﹍﹍﹍﹍﹍﹍﹍﹍﹍﹍﹍﹍﹍﹍﹍﹍﹍﹍﹍﹍﹍﹍﹍﹍﹍﹍﹍﹍﹍﹍﹍﹍﹍﹍﹍﹍﹍﹍﹍﹍ ①1907年海滩上建起了“木板路”游乐场,让圣塔克鲁兹一下就成了令人向往海滨度假胜地,其中最著名的要数1911年建成的“洛夫Looff”旋转木马和1924年5月17日开放的“巨勺Giant-Dipper”,它是世界上最大型的木制过山车,斥资5万美金(当时的天价数字)建成。它们在1987年成为美国国家历史地标建筑。 ②康斯托克银矿:The-Comstock-Lode ③四大家族:the“Big-Four”(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会面前的等待 2025年,华盛顿特区 ☆☆☆ 不是内华达,不是五十一区。 几天前,克莱尔·瑞肯带着周嘉来到了首都华盛顿。只扔下了句“到时候会通知你,并派人来接你的。”克莱尔就离开了。 周嘉度过了极其郁闷的一夜,就待在酒店里,哪里都没去。她的脑子不停地转动,反复想着一个问题——自己的恩师、克里斯的父亲,到底与这些秘密事件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她给皮埃尔打了电话,她还是需要他帮忙调查很多事情。两人忙活了一个通宵,直到天蒙蒙亮。此刻的周嘉却睡意全无,她换上泳装,披了条大浴巾,上到了酒店顶层。 “禅道酒店”是位于马塞诸塞大道425号,是一座红色的公寓式酒店。房间是现代风格,而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进门就是一体式厨房、餐厅,卧房旁还配有一个小书房。比起那些星级酒店,这里的住客不是住上三两天的游客,大多数都是来华府公干的人,有些甚至会住上一年半载的,所以她推测这套房间应该是给五十一区内部人出差用的。 周嘉一走出电梯,迎面吹来一阵微风。出口处的顶棚上集中挂了五盏十六角的棱星灯,光线细腻、朦胧,顶层是半露天式的休闲区,由五组红色砖墙立柱支撑,分内圈和外圈两部分:内圈铺着灰色的方格地毯,上面放置着一圈绿蓝条纹椅套的卡兰达沙发,同样配着斯万斯长方形黑色茶几,酒店用的都是宜家的家具,不但价格便宜,而且能让房间看起来现代感十足;外圈是全通透的空间,半人高的红色砖墙围着,隔一段距离就摆放着高高的桌子和圆椅,坐在这里可以一边聊天,一边欣赏美丽风景。左手望去就是高耸的华盛顿纪念碑,右手就能看见国会山。 顶层的另一个尽头是一个细长型的泳池,周围摆着白黑相间的泳池躺椅,周嘉将浴巾扔在了椅子上。这池子只有四条水道,水是宝蓝色的,她扶着池边一角的金属栏杆走进了水里。这时安安静静的没有别人,让周嘉心情放松,一下钻进了水中。 先来了两圈自由泳,她觉得身体里暖洋洋的。一转身,脚在池壁上轻轻踏了一下,脑袋钻出了水面,她换作了仰泳的姿势,在水面漂浮着。身体是放松了,可脑子却安静不下来。 当年,恩师弃笔从戎的决定,就让周嘉理解不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军方,还是那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前总统奥巴|马首次在公开场合提及五十一区问题之后,继任的总统发现,时不时爆出这个问题,可以很好的满足一下民众的对“外星人”的好奇心理,从而分散各种民众对国内政策,比如医疗改革、枪支泛滥、种族矛盾等社会问题的注意力。 现在,周嘉隐隐觉得,蓝世恩加入五十一区这件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就在她闭目思索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说:“打扰了,女士!” 周嘉睁开眼,让身子在水中恢复垂直,用脚轻轻踩水,用手拂水保持不动。 “早上好,女士。”对方微笑地对周嘉说。 她认得对方是前台的服务人员之一,而且华府口音特别重,听起来有点大舌头:“有电话找您,女士。” “哦,谢谢!”周嘉迅速向岸边游去,顺着台阶从水中走出,而后她回头刚想问。 “就在墙边那透明的面板,是最高科技的触控电话,请使用!”男人言语之间一股掩饰不住的自豪感。华盛顿特区是美国政府新科技应用的前沿之地,来到这里的游客们不仅可以参观国会、纪念碑、纪念堂,还能体验到一些未来的生活方式。 她走到墙边,那人忙道:“对,对,就是那里!” 见对方看自己时,带着一副看“西部来的乡巴佬”的模样,周嘉也想笑,不知道这些科技你真的懂哪样? 一靠过去,墙壁上亮起了一个太极图案,黑白两个形状扭转,接着一个全息的触控屏弹了出来。 启动的同时,还发出了声音,“禅道酒店,欢迎您!” 那服务员上前走了一步,说:“这个效果真棒,看多少次都让人觉得目眩神迷。” 周嘉不等着他指导自己如何使用,手指有节奏且快速的点击着屏幕,发出阵阵电子音。输入了自己的房间密码之后。她并没有看对方,只是开口说:“我要接个这个电话了,麻烦你回避下?” “好……好的!”服务员犹豫了下,还是向后一转身,赶紧离开了。 打电话是一个男人,谈话的内容言简意赅,说明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专车来接她的时间。 周嘉住在六楼,她回到房间后,脱掉泳衣,走进淋浴间。她把水开的近乎冰凉,冲了五分钟让自己清醒些。 回到房间后,她赤身面对浴室的镜子,用手擦了擦镜面上面的水汽。她吃惊地看着自己的身体,最近几日劳心劳力,明显又瘦了,本来就只有四十二公斤重,一百五十八公分高,这点她无能为力。四肢细瘦,臀部几乎没有多余的肉,很多美国人都认为她是发育期的青少年。 周嘉看着自己的手,努力回想起小时候的克里斯蒂娜,肉乎乎的小手掌,脸也胖乎乎的,很可爱,总是爱追在自己身后,努力的用学会的中文发音,“小嘉……小嘉”甜甜的叫自己。小克里斯蒂娜到了二三年级的时候,长开了,眼睛大大的,五官很漂亮,不过那时她很忙碌,下了课还去唐人街上书法课,每周一三五晚上还有人上门给她补课,完全像是个华裔孩子,小克里斯蒂娜倒一点都不觉得苦闷。 周嘉豆蔻之年,便同时在相邻的两座顶级学府,麻省理工、哈佛大学取得生物医学学士、数学学士双料学位。她从东部回到加州恩师的学校,攻读博士后学位,再次与恩师一家住在一起,看着勤奋的小克里斯蒂娜将自己视为奋斗的目标,周嘉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崇拜的自傲滋味。 克里斯蒂娜常常拿着数学题来求教自己,周嘉不但为她解答,还告诉她数学的魅力。对于周嘉来说,数学像是一座魔法城堡,每扇门后面都有瑰丽的宝库,你需要用正确的钥匙才能开启门扉。城堡本身就是座迷宫,你没有地图,只有靠自己揭开无数变化的逻辑谜题。到了固定的时间,城堡里的魔法就会开启,所有曾经走过的路都改变,到达房间门口的路也都延伸了,有些人会被逼疯,而有些人会忘情的沉浸在这个世界里,乐此不疲。小克里斯蒂娜九岁那年,周嘉送给她了一本《数独杀阵》,她受挫的时间不长,便很快理解了其中的乐趣,从此以后,周嘉每每都送她这样的书。蓝世恩带女儿去北京看奥运会,坐飞机的时候,发现女儿拿出的不是漫画书,而是《数独》,她竟然开始专注的做起数学解谜题,蓝世恩还颇感惊喜和欣慰,夸奖了小家伙。 之后,克里斯蒂娜每次与父亲去世界各地,都会给周嘉带回礼物。某次暑假,两人结伴出游,她们都是第一次去拉斯维加斯,赌城——罪恶之城,两人却在一起度过了快乐的时光,更加亲近了起来,睡在一张床上,两个女孩有说不完的话。 就在场面变得有些安静的时候,周嘉吃惊的发现自己的胸|部多了一只手。也许是少女特有的好奇心,克里斯蒂娜探索起了她的身体,那是大小中等,浑圆结实的***摸完,拉着她的手摸上了小小的胸脯。少女撅着嘴,闹着别扭问,为什么她长这么大,自己却扁平。周嘉尷尬的回答,没有发育的**当然是扁平的。 是啊,发育的少女就像果实,成熟的很快,变化明显。 克里斯蒂娜对数学的热情走到了尽头,她知道自己不是周嘉那样的天才,解解数独也许还行,让她背一个两三行长的数学公式,她可受不了。而她的热情慢慢奉献给了体育运动——棒球。起初她是被同学拉去凑数的,可她发现自己竟然很有潜质,她虽然是内野手的位置,却能准确的判断击球手击出球的方向,她一下成为了球队的灵魂,整合球队、制定战术,激励队友,她似乎天生就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让球队发挥的淋漓尽致。大家发现这位公认的优等生,竟然不是书呆子,所有的人对她的态度都为之一变。 少女的变化从目光追随着帅气的男孩开始。同样,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对漂亮姑娘蠢蠢欲动,他们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为自己心动。 周嘉从克里斯蒂娜口中听到了一个男孩的名字——亚瑟。 听着怀春少女找自己倾诉对男孩的爱慕时,周嘉终于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这是由一点一滴的差距构成的,最终汇聚,忽然爆发,再无逆转的可能。 回忆起和克里斯蒂娜互相触摸对方的躯体,记忆变得栩栩如生,她的手轻柔地抚过柔软的身体,紧致细腻的肌肤,还有一股正在成长的生命才会发出的美妙香气,就像挂着朝露盛开的花朵。 周嘉摇摇头,自从那柔软的身体,变得结实有力,布满了密实的肌肉,那样的身高,再加上一头金发,“美国队长”这个称号真是太贴切了。克里斯蒂娜变成了克里斯。若说她身体上的显著变化是始于十三岁那年,似乎又不尽然,周嘉觉得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遗传因子中预先设定好了。 周嘉看着镜中的自己,叹了口气,过往的美好总是一瞬间就会消失。她停止对着镜子发白日梦,穿上内裤,戴上胸罩,穿上黑色的衬衫、米黄色的卡其布七分裤,一双带坡跟的帆布鞋。接着,她很郑重的坐在了化妆镜前,开始化妆,这妆容让别人显得妩媚朦胧,在周嘉脸上的作用却相反,让她那张甜美的笑脸看起来平添了几分冷峻。 她平常在实验室,几乎不化妆,这也算是面对即将到来的考验的一种仪式。 经过大厅时,她听见了一阵吵嚷声,原来是一些房客聚在柜台前。于是她走了过去。 “真是烦人。”一名黑人女性大声地抱怨,“这些‘空客司机’有点什么事儿就爱罢工!让我们这些每日通勤的人怎么办?” 充满想象力的空气动力悬挂巴士,现在是华盛顿特区的主要交通工具,它有固定的时间表,接驳车二十四小时运营。听说今天因为福利问题全体司机集会在国会山、各大交通要道举行大罢工。这下可好,空中的巴士不通,就算有自己的车,街上几乎动弹不得,难怪这些人抱怨起来。 柜台经理一脸忧虑,头发已渐花白,周嘉见到他总会露出友善的微笑。他告诉房客们,这也是没办法的,让他们想办法自己开车出门。 一出门口,外面就想起一阵喇叭声,接周嘉的来了,还是黑色的奥兹莫比尔空气动力车,最新款、高配置。 一名黑衣特工站在车旁,为她拉开车门。 她坐在了车后座,车里的空调开得很足,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冷。 周嘉仰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滑过。经过印第安纳大道以及旧的的市政大厅,转到了宪法大道,这一路上,华盛顿纪念碑、越战老兵纪念碑,一个个地标建筑出现在眼前,周嘉对这些却没有丝毫的兴趣。最后车子驶上了阿灵顿纪念大桥,往阿灵顿公墓开去。 隔了一条波托马克河,便从华盛顿特区来到了佛吉尼亚州阿灵顿郡,这里有着占地六百二十四英亩的国家公墓,用那一排排白色墓碑抒写着无声的荣耀。与公墓毗邻的就是那著名的五角大楼——美国最高军事指挥机关——美国国防部的总部。 (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恩师 ☆☆☆ 今天,墓园里的常规游览车线路被封堵,载着周嘉的黑车经过封锁路段,开往墓园深处。他们停在路边等候,不一会儿,一列大轮的送葬马车队缓缓走来,车前由六匹并驾的白色骏马拉着,马上分别坐着一位军官,车后是覆盖着美国国旗的棺椁。 八名仪仗军官走着仪仗步,一步步将棺椁抬上草地,向等待在大树下墓碑旁的家属、吊唁者们走去。 一位个子很高的白发牧师,手拿圣经开始布道,侃侃而谈,说的家属们催泪欲下。之后,一阵苏格兰风笛声在风中吹响,接着军乐队奏响乐曲。 周嘉没有下车,但她能看见恩师。与吊唁人群稍微隔开了一些距离的树下,蓝世恩站在美国国旗与空军军旗下,他身边站着几个军官,他们身穿空军的军服,带着白色的手套,一手严谨地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胸前,向墓地行注目礼。 蓝世恩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即便在这些军官里也是很显眼的,他带着太阳镜,却不是真的要遮挡阳光。五十一区的主管,总是身份特殊,即便拉上了封锁线,仍要避免被游客的照相机意外拍到。 恩师还是那么精神,瘦长结实的身子,穿着烫得笔直的深色礼服,留着一道细髭须,鬓角和胡须都夹杂了一些白色,比起上次见面,显得略微苍老了一些。仔细想想,坐到他那个位置的,从来都不可能是从容不迫。 七位手持礼炮枪的士兵,齐齐举枪指向天空,随后扣下扳机,一枪、两枪、三枪……六声枪响响彻云霄。 礼仪性的场面过去了,葬礼结束,蓝世恩跟参加葬礼的人把该说的客套话也说完了。他向周嘉所在车走来,而她已经先一步下了车,等在路边了。 他微微一笑,聚精会神地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 走到车旁,刚有特工要帮忙打开车门,蓝世恩摆摆手。 “小嘉,陪我走两步吧!”对周嘉说完,他转头问,“我想,我们可以去哪边吧?”这问话显然是对黑衣特工说的,对方耳朵里挂着白色的耳机,从里面得到确认的信息之后,他点了点。 蓝世恩的职业明明白白地印在了那张严峻慈祥的面孔上,让人一看就有一种这人是哪所大学的“教授”的感觉。他说话态度坚毅,而他的声音却充满了磁性。听说,他在斯坦福大学教书的时候,有许多女学生被他那悦耳却不张扬的嗓音迷住了。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特勤组的安保人员在不远处警戒,那辆黑色奥兹莫比尔空气动力车跟在他们身后,缓慢行进。 没有人说话,沉默让人感到压抑。周嘉本来打算等他说些什么再发问的,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了口。“那个克莱尔·瑞肯,原来是老师的手下?” 这句话问句不像问句。 蓝世恩扭头看着她:“她很出色,对吧?”他说。他在微笑。 周嘉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恩师如此高的评价,而且他是不会随意开口评论别人的人。眼前又是整整齐齐,向远方扩散的白色十字架,那白色却让周嘉却觉得焦虑和紧张。她试着呼吸、放松,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周嘉的思绪回到了几年前:随着硅谷最后一波高科技公司的破产、转让股权,曾经拥有苹果、谷歌、思科这些高科技的加州逐渐没落了,变成了技术荒土。克里斯从繁华的纽约回到故乡时,曾被无数人嘲笑,但她就是想要让加州重新焕发光彩,让它再次成为引领开创性技术的土壤。而她确实也做到了,短短的时间让“蓝瑟倍受被世人推崇,她也被同事尊敬爱戴。 从来没有听您这么赞扬过克里斯。周嘉心里愈发对克莱尔产生了不满的情绪,嘴边的话已经冲口而出:“她威胁了我的朋友!” 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脸上挂起了一副“换做是你,恐怕也会那么做吧?”的表情。 走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墓区,华府的城市规划者皮埃尔·查理斯·拉方特的墓静静的躺在草地上。两人站在这里,俯瞰着墓主人一手规划的城市,整个城市的格局呈现在了眼前。蓝世恩扫视着城区,那些宏伟的建筑其实是多少墓地里的无名英雄缔造的。他慢慢说道:“当初决定离开加州……进入政界,其实我更加希望有你在身边辅佐,只是你的家族身份太过……‘特殊’……” 他没有把话说完。蓝世恩是非美国本土诞生的移民,在政界发展永远都是受限制的,更何况有那样家族背景的周嘉了。 蓝世恩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能去小擎那里,我很高兴。” “蓝中擎”克里斯最讨厌的名字。周嘉皱皱眉,也只有恩师会用“小擎”称呼她。蓝世恩与克里斯父女矛盾最激化的时候,总是拿她与周嘉作比较,这才导致克里斯到后来尽量与周嘉保持着距离。 周嘉很欣慰自己的当初的选择。若不是她主动提出加入蓝瑟,她和克里斯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陌路人呢? “克里斯现在人在哪里?”蓝世恩目光直视前方,余光却在观察周嘉的表情。 “什么?……”周嘉没想到恩师直接问了克里斯的下落,刚开始不知道要说什么,但马上镇定了下来,“跟以往一样,她现在在哪儿……我也不清楚……”这句话,是大实话。 他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手中太阳镜,手指轻轻抚弄着眼镜腿儿。 “她出海了就会消失一段时间……”她说。 蓝世恩抬起头。“小嘉,克里斯到底在哪里?你认为,你们那套对外宣传的说辞,能在我这里讲得通?出海?她以前是玩过消失,这段时间,蓝瑟集团的几大主管,分别出动,不要告诉我是在谈生意。再别提我那个小舅子,他一直跟你处不来的吧?竟然能跟着你一起去洛杉矶,调查这个、那个的……我想,这世界上能让他花这么大心思,动用这么多家族资源的只有两个人——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昨天晚上,我还跟我妻子通过话……而我想知道,我女儿出了什么事儿?” 听蓝世恩跟连珠炮似得说了出来,周嘉忙说:“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她消失到哪里去了……” 四周变得非常安静。墓园里的空气似乎僵止了,湿漉漉、黏黏稠稠的。当蓝世恩再次开口时,声音似乎一下让周嘉回神了。“你为什么要调查瑞德·斯威夫特的死?因为绿色‘氪石’?” 周嘉心底又是一阵恐慌,却不清楚缘由。 蓝世恩知道自己爱徒的个性,若是逼问得太紧,她反而什么也不会说了。不如抛砖引玉来的更有效果。 “你亲眼见过那绿色‘氪石’的照片?” 见过瑞德·斯威夫特手中“绿色氪石”照片的是艾迪,后来那张“绿石头”照片也是皮埃尔假造的,自己真的没有见过那东西是什么样儿的。周嘉心中想罢,摇了摇头。 “尽管没有所谓的‘绿色氪石’,不过却有‘绿营’,也有‘红营’;没有氪星来的‘超人’,但这世界上确确实实存在着拥有超级能力的人类。”蓝世恩顿了顿,说,“不过,你请来的‘隐修士’竟然凭着一点点线索查到凯旋公司的背景,真让人着实佩服,只可惜他还没有攻克我们的防火墙……” “绿营?红营?”周嘉问。 蓝世恩点点头,说:“克莱尔表面上所属的是一个FBI旗下的特别行动组,但实际上她却是属于五十一区的人。那个行动组是针对绿营设立的‘内部审核部’。而‘绿营’其实指的就是凯旋先驱公关公司。” 正如“隐修士”皮埃尔追查到的线索:乔治·凯彻姆在参加一战前,就在纽约的一家融资工作,该公司私下从事的是战争融资。这段时间,他不过是做一些游说工作——说服各大公司为军队提供秘密资金,或者让金主购买战争国债,或者直接倒卖战争资源等等,他在纽约郊区租了房子,有漂亮的未婚妻,体面的工作,他这个人生赢家似乎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一九一四年六月萨拉热窝事件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刚打响时,美国一直保持中立,乔治的公司也将触手伸向了欧洲战场,大发战争横财。一九一七年一月十七日,德国外交部长向德驻墨西哥公使发出密报,称支持墨西哥收回十九世纪中期与美战争中失去的土地。二月十五日,英国第四十局破译了这份情报,并将它传送给了美国。威尔逊总统将电报内容公布,“德国与墨西哥竟然在暗中策划对美国发动攻击”,这使得全美一片哗然。许多人都说最终将美国拖入一战的是这位德国外交部长“齐默曼(Arthur-Zimmerman)的一纸电报”,其实不尽然。其实早在战争之初,类似乔治所在的公司就通过商用船只,将战争物资源源不断的输送到了欧洲战场。之后,就不光是是物资、药品了,而是真正的军火。德国人一开始也是买家,但随着双方的矛盾加剧,德国毫不避讳地击沉了美国十几艘民用、商用船只,导致美国民众大批死亡,以至于国内反德情绪日益高涨。这才促使美国总统在四月六日,正式对德宣战。 满腔热血的乔治决定前往战场,并加入了空军。一九一七年八月二十五,美军第82空降师成立,参加训练营的士兵来自全美所有的四十八个州,也被人称作“全美师”。 在训练营里,乔治极其偶然的结识了显得有些特殊的队友拉文特。 拉文特是个极其安静且有些内向的大个子。刚入营的时候,乔治还和其他队友一起嘲笑总是笨手笨脚的拉文特。他成天挨着教官大骂,是在整个营里,训练时负重最大,跑过的公里数最多,却从未说过一丝怨言的傻大个。人人都在说,他被教官操傻了。不过,拉文特却好像不在意,他有个与他那形象极其矛盾嗜好——读书。他一个人静悄悄的坐在下铺,捧着本书,能看到熄灯时间,丝毫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一九一八年春天,乔治所在的第82空降师漂洋过海,远征法国,他们先在法国后方驻扎,进行地理环境适应,以及实地演练训练。这时,乔治还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脑子有些秀逗,别人眼中的笑柄拉文特,却在日后的战斗中,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一九一八年五月十七日,德国发动了埃纳攻势。德军总帅鲁登道夫使用奇袭战,让部队穿越沼泽地带,攻占山脊,度过了埃纳河,在美军赶到前夺取了南岸。德国人知道在马恩河战役之后,英国人已经不可能在另一次大败中生存下去。五月二十七日午夜后,被毒气和炮火包围的英法联军溃不成军,而军队的总指挥还墨守成规的让大批步兵进行前沿防线战术,致使还没接近德军,军队就已经死伤累累了。法国第六军团溃不成军,士兵们丢下巴黎、丢掉武器和军装,成群结队的混入了向南逃亡的平民中。 六月三日,德军再次进攻到马恩河。法国人只得向美军求助。潘兴将军派遣的是美军的陆军第三师。这时,82空降师也在一百英里外的小镇接受训练。他们与先头的第三师一同被投入了战场,等着他们的却是久经沙场的德军。 乔治初上战场,紧张到死。第三师在前方与企图渡越马恩河的德军互拼火力,空降师则投入敌人背后发起夹击。跳伞时,他们遭受到了德军的强大火力压制,混乱中他们落在了一个被德军控制的小村庄。在黑暗的树丛中,乔治想办法尽快集结了几个走散的同伴,其中还有大蠢蛋拉文特。当时乔治在心里咒了句:自己的命真好。 虽然自己的排失散了,但是战斗任务还是要完成,他凑齐了一个小队的人马,准备将驻守在小村的几个德军一一处理了,再赶往主战场。 这是一场与敌军短兵相接的战斗,他们杀死了六名德军,用的是擒杀,武器是刀,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响声,乔治的第一个作战指挥竟然出人意料的成功。(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贝莱奥森林里的魔犬 ☆☆☆ 善后时,乔治让人高马大的拉文特帮自己把尸体移到马厩。 突然,他们发现干草垛里躺了两个喝醉酒的德军。 而其中一个德国士兵已经醒来了,正用枪瞄准了乔治的脑袋。 一瞬间他慌了,先不说自己死定了,如果让枪声响起,突袭任务就暴露了。就在乔治目瞪口呆的时候,拉文特先一步动了。他用双手紧紧捂着对方握着手枪的手,在他笨重的身子下面发出闷闷的一声枪响。 任谁都会以为拉文特死定了,可乔治眼睁睁的看着他,“咔嚓”一声扭断了对方的脖子,然后又伸着巨掌将另一个还在拼命从枪套里抽枪的德国鬼子送去了地狱,对方的头盖骨像是鸡蛋壳般被他拍碎了,脑浆流了一地。 乔治问自己:这哪里是常人的力量可以做到的? 他刚刚这么想,转眼就看见了拉文特手掌上裂开的一道绿色痕迹。看起来那一枪还是擦中了他的手心,裂缝里渗出幽幽的绿色荧光。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枪声。 一队德军突袭部队突然出现在了村子里。小分队被突然杀到的敌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同伴们相继丧命。 寡不敌众,拉文特当机立断地拉起乔治,他们翻过马厩的后窗,逃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逃亡的路上,乔治逐渐恢复了理智,他开始辨别方位,赶在天亮前他们找到了在几英里外的第二师的第四海军陆战队。在这里他找到了失散的82空降师的同伴们,同样还有从阵地上节节败溃的法军。劳埃德·威廉斯上尉刚刚抵达防区,见状骂道:“退却,他|妈的!我们刚到这里!”这句话如星火燎原之势吹遍美军部队。 是的!他们刚到这里。美国人是来杀敌的,不是来当逃兵的。 乔治、拉文特和剩下一些82空降师的伙伴被临时编入了第二师,准备对德军阵营发动一次佛晓猛攻。 大战前,有短暂的休整期。篝火旁有人用锡壶煮咖啡,香浓的味道随风飘散。乔治要了两杯,跑去找拉文特。对方接过杯子,没有说话,乔治却按耐不住好奇心。可没等他开口,拉文特向他张开了巨大的手掌。 乔治吃惊看到,他的手上没有一丝伤痕。 “那绿色的光芒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 拉文特笑着说:“如果我告诉你,你一定会觉得我发疯了!” 乔治坦诚道:“也许以前我会那么想,但是我知道昨晚自己看到了什么。” “你知道我来自缅因州吗?”他问。 乔治点点头。 “父亲从小就带着我和弟弟去森林打猎。我们那里允许在狩猎季提前进入猎场,有一次,父亲带我们找到了一处熊会猎食的地方,下了饵,我们在暗处等着它们出现,直到后半夜我实在困得不行,就睡着了,等再醒来,却发现父亲和弟弟都不见了。但我能听见熊的低鸣嘶吼声,我敢肯定有两只。熊低着头,在地上嗅着生人的味道,它们很快发现了我,并朝我躲着的地方爬来。那只大一点的熊,与我近在咫尺,我没有逃跑、也没有动,或者说是动不了,该死的我都吓得快要尿裤了……父亲说过,万一在野外碰到了熊,记得伏下身,表现的顺从,它只会对人示示威,然后就会转身走掉……可是那只大熊却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它没有走掉,而是朝着我冲了过来,我心想这下玩完了。就在这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口哨声,我以为是父亲赶来救我了,会拿着猎枪干掉这只可怕的大熊……并没有……口哨声再次想起,还夹杂着沉重的巨大声响和一阵阵断断续续的犬吠声。” 乔治听着拉文特的讲述,心中有点儿诧异。总感觉他像是在描绘一场梦境,或是一本小说里的场景,却怎么也不像真实的世界。 “当时我是趴在地上的,看到一阵绿色的光芒从天上照射下来,我都呆住了。就感觉觉隐隐的暖意落在了我的后背上、手臂和双腿上,熊的叫声在慢慢消退,我朦朦胧胧间,没了知觉。”他咽了口吐沫,道,“第二天,我父亲发现我躺在几百米以外的一个土沟里,我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父亲却像见了鬼的瞅着我,说没有什么熊,也没什么绿光。” 拉文特讲述这段的时候,不断的用手指肚摩挲着咖啡杯,眼睛还睁得大大的。乔治能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的兴奋情绪,这跟他印象中的拉文特截然不同。 “我那时十五岁,对很多事情并不了解,父亲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是,当我回到家后,那些绿色的光影,还奇怪的声音如梦魇般缠着我,我半夜惊醒,醒来却不是在自己的床上。由于我常常在半夜屋子里游荡,让母亲很忧虑,父亲请来了医生为我诊断,他说我的症状很可能是夜游症。我曾一度真的以为自己生病了,吃药、休学,不论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况都每况愈下,直到……”拉文特抬眼看着他,说,“直到有一天,我头疼的厉害,随手抓起了桌上铅笔,就往自己太阳穴戳去,本来应该皮开肉绽,谁知血就滴了几滴便停住了。我这才发现伤口闪着绿色的光芒,并以极快的速度愈合着,就像你昨晚看到的那样。接下去,我试着用裁纸刀划伤自己的手,同样的事情发生了,刺痛的感觉只有一瞬间,接下去伤口就会自动愈合。刚巧我的这个样子,被放学回来的弟弟看到了,家里立刻炸开了锅,全家都认为我是想要自杀,父亲也赶紧把屋里的猎枪锁进了柜子里,往后,他从未提起过带我们去狩猎的事儿……” 乔治打断他的回忆问:“你的意思,狩猎那晚你在一片绿光中获得了这种特异的能力?” “并不只有‘自我愈合’……”拉文特笑笑说,“自从我不再相信别人的话,才开始接受自己身体上的变化,我把它视作上帝的恩赐。” 乔治心道:没听过上帝是绿色的。倒是爱尔兰神话里的小精灵(Leprechaun)是一身绿色的! “随着身体的成长,我的体重与力量在成比例的不断增长,我花了很长时间摸索自己还能做什么,但是,似乎还有很多事情我想不通。”他长出了口气,说,“不过我向母亲发过誓,不会在做出自残的行为了,所以我想到了来战场试试。我想看看,我能力的极限是什么!你……是第一个愿意听我说这些的人!” 乔治若有所思地问:“你说不止是自愈的能力……还有别的什么?” 大战前的紧张情绪,全被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带走了。但战线上却传来的坏消息。 一份错误的法国情报,误导了海军陆战队。指挥官错误的以为贝莱奥森林除东北角没有德军,陆战队员也没对其他地区进行哨兵探索。六月六日拂晓,第二师第四海军陆战旅开始向敌方进攻。士兵们排成四排,大踏步前进。躲在战壕里的德国枪手简直不肯相信,对手摆出了中世纪的方阵队形,他们手中的马克沁重机枪简直是碰到了活靶子,一个个美军士兵被无情的扫倒了。 后续的几天里,士兵们才知道这座贝莱奥森林的可怕之处。 森林里树木茂密,矮树丛生,期间密布岩石,两侧是成片的麦田。德军在所有方向都布下了重火力,沟壑、溪谷和狭路,都由马克沁重机枪来压制冲锋进攻。三重堑壕线把这座森林严密地布防了起来,如同象棋盘般地排列的互相支援的机枪掩体,一排一排的有刺铁丝保护着这个系统。 而最为可怕的,便是那些隐藏在灌木丛后面的狙击手。 拥有战地指挥头脑的乔治和熟悉森林狩猎的拉文特,在这时站了出来。他们从82空降师的队员里,选出了几人,他们作为先锋敢死队钻进了森林深处。为了适应森林里作战,乔治建议丢掉了带着刺刀的长枪,将12毫米的猎枪枪管锯短。 黑暗中,拉文特的眼珠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绿色,当他转回头的时候,盯得乔治打了个激灵。拉文特为乔治指了几个方向,那都是狙击手藏身的地方。 他们隐藏得很好,原本几乎没人能发现得了,遗憾的是,这并不包括拉文特。 透过树丛,他能看到的人发出的热量,相当于一种热成像的画面,一战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作战设备。狙击手还没由闹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就已经死在了82空降师神枪手的枪下了。这时,战壕里的敌人为了掩护其他狙击手撤退,向他们发起扫射。 同伴也开枪还击,不过拉文特没有躲避,他反倒冲了出去。那一刻,乔治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竟然也追了出去,紧紧的跟在拉文特的身后。他能感觉到子弹飞射而来,接连贯穿了拉文特的胸膛,擦过了他的肩膀、大腿。急速划开了数道血口,绿色的光芒从伤口中倾泄而出,拉文特就像是满身绿色血液,泛着磷光的地狱猎犬,他用身体掩护着乔治,他们一起冲进了前方的战壕,撕咬开了敌人的防线。 见状,其他士兵也跟着冲了进去。 所幸德军在一战尾声才配备了德国设计师制造的MP18冲锋枪,此刻,拉文特这么近距离的冲过来,重机枪根本没有回旋余地,战壕里的副机枪手举起一旁的猎枪,上弹手急忙从腰间抽出手枪,但都已经晚了。乔治拿着被锯短了的猎枪,这时候出了奇效,一阵浴血拼杀,枪声连响,德军招架不住。 关键时候,那个主机枪手竟然奋力将机枪掉准了枪头,开始射击,几个同伴相继中弹,眼看着情势急转,拉文特怒吼一声,他的能力发动了出来。 一队巨大的手掌对着敌人,从敌人全身发硬的皮肤,紧绷的肌肉里拉出一串串绿色的丝线,最明显的是眼睛、鼻孔和嘴巴,它们倾泻而出,如丝带般在空中飘荡。拉文特的双手像一个巨大的真空吸尘器,随着吸力不断增强,仿佛要把那个机枪手灵魂从身体彻底抽离。 转眼间,那人看起来痛苦不堪,却发不出一丝声响,身体迅速的枯萎了,只剩下了一副空壳摔落在了地上。 大家都呆愣着的时候,拉文特的双手再次对准了另一个敌人,只是这一次他手掌间形成了一个扇形区域,只要在这个范围内,重机枪旁的几个敌人全部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同样身体里的能量如灵魂出窍一般被吸了出去,很快就一个个倒下死了。 一个站在乔治身后的同伴指着一个方向,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乔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在这片扇形区域里,还有一位他们的同伴,他一样被抽干了身体,摔倒在了地上。 拂晓晨光透过树叶,一丝丝的照射了过来,乔治再去看拉文特,他鼻孔大张,在微冷的空气,不断喷出了一阵阵白雾。他眼中绿色光芒闪动不停,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肌肉也胀大了数倍,看起来比平时更加壮硕了几分。 乔治心中一颤,拉文特这样的状态像是失去了神智,他心中顿时涌出了几分惧意,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小步。 拉文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收回双手,他低头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慢慢反应上来了,他不但杀死了敌人,一名同伴也命丧他手。“我杀了自己人?”他喃喃自语道,“是吗?我杀了自己人?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乔治身后那个队友半晌回过神了,他指着拉文特的鼻子叫嚷:“恶……魔(demon)!” 拉文特抬起头望着乔治,眼中尽是无助的神情,他从为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流着泪对乔治嚷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乔治二话没说,转身举起枪,瞄准了那个队友,扣下了扳机。(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4)——最佳招募员 ☆☆☆ 拉文特从来不想当什么战斗英雄,他只想用自己的力量为国家效力。眼睁睁看着被自己杀死的队友,一时间头脑混乱了起来,他用双手捂住脸,然后又开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枪声响起,他猛地抬头。 乔治已经把那个喊自己是“恶魔”的队友射杀了。 拉文特看着乔治,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什么?” 乔治走过去检查了一下尸体,确认人没了气息,才转回头说:“你杀死了队友,而我也杀死了队友,我们这不是在一条船上了?” 拉文特没听明白乔治想要表达的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会冒险让你的事被别人知道,你懂吗?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力量!”乔治叹口气道:“这只能算是必要的牺牲,如果让情势超出控制,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下场?” 拉文特木然的摇摇头。 乔治瞥了一眼满脸沮丧的拉文特,心道:他并不能完全控制住这股力量。但是,一旦能够掌控它,这将是多么强大的武器?利器总是双刃剑,要看它掌握在谁的手中了。他心中暗自下了个决定,要尽一切力量保护这个一片赤诚、又有些笨拙的大个子。不单单因为他救过自己的命,而是因为他本就是国家最宝贵的财富。 他走到拉文特的身旁,看他没有自己担心的那么糟糕,也算松了口气,他十分认真的问:“拉文特,我愿意帮助你,你是否相信我?” 拉文特站在原地,想了想,道:“我相信你!” “那好,你听我说,首先,就说今晚我们侦查敌营时,被敌人发现了,受到重火力阻击,大家拼死一战,拿下了这个阵地,但损失惨重,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听懂了么?其余的一个字不要多说。” “我明白。” “好!第二,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随意使用你的能力。即使是自己人,除非我说可以!” 最后,拉文特重重的点了点头。 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们爬出战壕,回到了自己的部队。 而他们这一夜的事迹,被逃回去的德国士兵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顿时传扬开去,德国人惊呼在贝奥莱森林见到了来自炼狱,浑身沾满绿色血液的“魔犬”。德军从未想到会面对这样凶猛的敌人,一时间竟是谈犬色变。 而在美军阵营,因为乔治的低调处理,没有人知道德军口中的“魔犬”到底指的是什么。而之后,随着82空降师重新集结行动,乔治和拉文特迅速归队并很快被调往别处,从此他们离开了贝莱奥森林。 不过,乔治想出来的那个把猎枪锯短的办法,后来的美军士兵争相效仿,他们用这样的枪在森林里四处偷袭德军。德军被打得焦头烂额,疲于招架,逐渐地,手持短管猎枪的美军士兵便被德军称为了“魔犬”,却不知真正的无名英雄此时已隐入了人群。最后德军招架不住,竟被逐出了贝莱奥森林。 在后续的两场战役中,乔治不断开拓着拉文特的“能力”,却从未让任何人发现。 一战胜利后,第82步兵师转为后备役师。乔治回国后,就辞去了在纽约的工作,他带着拉文特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匹兹堡。第二年他整合了一切能动用的关系和资源,在家乡成立了凯旋公司。前期的主营业务还是战争融资,他四处奔走,在全世界范围里拉生意、接买卖,比以前的时候更加卖力,而且不择手段。短短四年里,他就让公司的原始积累迅速完成,并且与军政界建立起了极其紧密的联系。一九二三年五月二十二日,公司正式对外公布成立,乔治的弟弟卡尔顿?凯彻姆的加盟,带给了公司另一种生机。这正是乔治想要的,有了坚实的资金储备之后,便需要正面的、良好的公司形象。公司很快在广告界崭露头角,迅速占据了整个匹兹堡市场。而乔治在自己的后半生里,坚持不懈的寻找着类似拉文特这样的人。 “乔治一手创立的凯旋先驱公关公司就是‘绿营’的前身。”蓝世恩继续说了下去。“凯旋公司的业务进展顺利,但找到超能力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乔治·凯彻姆想要找到第二个拉文特,他招来了最好的研究团队,对拉文特的身体进行研究,希望能找到是什么原因让他拥有了这样能力。首先,拉文特不是一生下就有特异能力的,而是在十五岁那年的狩猎之旅中获得的。其次,乔治发现,只有在最为危急的时刻,拉文特才能激发出身体的最大潜能,就像是当年在贝莱奥森林里看到那样,他会化身成了一只狂啸的野兽,将敌人无情的撕成碎片。 “研究团队也没能为拉文特找到‘同伴’。”蓝世恩道,“不过,乔治想起了欧洲最有名的特异功能大师沃尔夫?梅辛!他亲自去看了梅辛的环游世界的‘心灵感应’表演,结束后两人一起共进晚餐,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不过,可以确定从这晚之后,乔治对自己的‘事业’有了新的想法。” “沃尔夫·梅辛……”周嘉喃喃道。她也知道那段历史,很多人研究他,也有很多人质疑他,后来沃尔夫·梅辛被德军通缉,逃亡苏联,最后人死在了那里。斯大林想要另一个“梅辛”,他让人建立了数个特异功能研究中心,致力于打造超级“精神战士”。接下来进入冷战时期,美国人也学着搞起了这一套,非要在各个方面跟苏联人较劲。 蓝世恩耸耸肩,笑道:“我在斯坦福大学的时候,校内那个特异功能研究所已经废弃了,和其他几个同类研究所一样,它们不过是冷战时期的产物,一个笑话。” 经由恩师这么一提,周嘉想起了昨晚皮埃尔给她的资料,与美国其他公司不同,凯旋公司与俄罗斯的关系一直不一般。一九三四年,凯旋的公关部成立,而它旗下的欧洲子公司“欧洲GPlus”透过公关部和前苏联达成了某种合作机制。直到后来苏联解体,俄罗斯政府依然私下向凯旋注入大量资金。 她当下脱口而出:“媒体都说GPlus是专门招募前欧盟官员、出名记者和雇佣兵的机构,看来也是幌子?凯旋和俄方合作的项目是找寻特异能力者?” “乔治可能从没想到同伴没有找到……敌人却出现了!” “红营?” 蓝世恩点点头:“或者叫他们红色力量觉醒者。他们更加的狂躁,易怒、更具攻击性,同样也更具破坏性。” “这些人是什么背景?”周嘉反问。 “他们都是GPlus在欧洲招募的所谓潜在异能力者。但某一天,他们突然发起进攻,一天内把凯旋在欧洲的据点清除的干干净净。这显然是早有预谋,对凯旋的情况掌握的很清楚。对方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了,又突然消失了。就这么,杀了老乔治一个措手不及,甚至连对方到底是什么底细都没搞清。这对他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他们在欧洲的活动一度暂停。不过新的转机随着一个人的加盟出现了,这个人就是瑞德?斯威夫特。” 瑞德·斯威夫特,海军陆战队员,越战结束后,他回到了纽约。在欧洲受挫的乔治,将发展中心放回了纽约。一九五六年和一九五八年,他分别在纽约和华盛顿特区设立了办公室,主要负责公共关系和广告服务。瑞德是经由一位军队上的长官推荐,前往面试。乔治一向喜欢有军队背景的人,但他没有想到招募到瑞德,是他一生最大的惊喜。 瑞德建立了自己的小组,把自己曾经的队友也叫来了。他们决定先由敌人入手,从那次欧洲的突袭事件开始反向追踪,所谓的“红营”渐渐浮出了水面。这一次,由瑞德精心策划,拉文特亲自出手,带着一批雇佣兵,找到了一个位于莫拉维亚东北部城市俄斯特拉发的据点,他们都是操着一口东欧语系的异能者。拉文特许久为参加战斗了,但那晚他十分兴奋,似乎找到了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他那泛着绿色的眼眸、胀大的肌肉和身形让瑞德印象深刻,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超级力量的化身。当几年后,有本描绘超级英雄“绿巨人”的漫画诞生,那时他才觉得这个名字十分适合拉文特。 那晚与拉文特交战的敌手,死的死逃的逃。不过,从这一战中,瑞德找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他从分析对手与拉文特的区别,开始整理了一套辨别异能力的草案。而瑞德开始着手亲自带队挖掘这些异能力者,在搜寻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能力觉醒者的一些共同点。就如拉文特一样,他们会产生幻听、幻视,甚至有人被鉴定为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同一时间,越来越多的外星人劫持事件、UFO事件被曝光。很多宣称被外星人劫持,看到绿色的光芒或者绿色小人。特别是根据拉文特的回忆来看,瑞德十分敏锐的察觉到,绿色能力的觉醒者与这些被外星人劫持的人说辞十分吻合。 乔治·凯彻姆对这一发现感到欣喜若狂,他动用了一些关系,让凯旋正式加入了五十一区。 “当然,这不过是五十一区的另一个秘密。”蓝世恩道。 一九七五年九月二十二日,八十二岁的乔治·凯彻姆去世,拉文特在随后的一年追随他而去。也许是因为后继有人,据说,他们死得都很安详。 “克莱尔所在的‘特别行动组’是五十一区专门监管凯旋的组织。因为有着不让任何秘密泄露出去的保险机制,他们会选择合适的时机,主动试探对方是否违规。比如这次,若不是克莱尔发现了蛛丝马迹,由她去试探瑞德,连绿营现任的导师都不肯相信他们昔日的最佳招募员会背叛组织。当然每个人都有意志脆弱的时候,听说他的小外孙得了不治之症,从他女儿和外孙搬回他家的那日起,克莱尔就盯上了他。” 两人谈话的功夫,天空突然乌云密布,周围萦绕起薄薄的雾气。周嘉远远地看着城市的车流像是流沙,而以方尖塔为中心的那片区域已经被警察拉起了戒严线,空气大巴的司机们已经有组织的走上街头,按照既定的路线,开始罢工游行。 突变的天气,让周嘉感到压抑,但郁结在心头的迷惑更让她觉得沉重。听到恩师如此快速且流畅的解释这些内容,显然是早有准备,而且他这么做似乎别有用意。她想,只有从细碎的事情入手,才能将一个个线索连起来。 蓝世恩也在观察自己的徒弟,见她面上还是那么平静。却知道她在分析自己刚才说的细节。她的头脑总能让自己获得惊喜。 周嘉心想:老师说过并没有绿色或者红色氪石。那么特殊的力量为什么会觉醒?她不禁反问:“难道是他们身体自身的问题?在血液中或者基因中……” 蓝世恩轻声道:“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是想请你看些资料,帮忙分析一下的。”说罢,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色的小磁条,递给了周嘉,“你可以回去再研究,看完后,它会自动销毁,你按照指示使用就可以了。” 周嘉有些发呆的接过那磁条,她心里还在思考:绿营和红营是这样,那么与克里斯又有什么关系,她却是真真正正被“黑色的氪石”扎破了手,进入体内后发生了某种异变,她喃喃道:“克里斯……是不一样的。” 蓝世恩眸光闪动,忙问:“你说她消失了,当时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 她刚想回答,但立刻就反应上来,忙改口道:“我现在还想不清楚,老师!也许看了你给我的资料我能想明白。” 蓝世恩的眉头挤了挤,心想:抛砖却没能引玉,这个徒弟还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他还要再说些什么,旁边一位特工走上前来,提醒道:“先生,五角大楼开会的时间快到了,我们需要赶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5)——马斯达城的王子 ☆☆☆ “看来今天只能到这里。”,蓝世恩脸上带着微笑,不过似乎有些失望。 他们走到车边,蓝世恩亲自为周嘉拉开车门,轻声道:“我们稍后再聊。关于绿营的事情,我已经让克莱尔为你做好了安排,回头你可以亲自前往纽约,与现任的‘导师’见见面。” 周嘉保持沉默,低头钻进车里。 车子掉头的时候,她看到蓝世恩在特勤组的护卫下,沿着原路往回走。有另外一辆黑色奥兹莫比尔,等在不远处。两辆车的距离并不远,周嘉试着从倒后镜里看,恩师乘坐的车子在接近五角大楼的路口拐弯了。她的车则继续向前,驶过大桥返回华府。 等回到市区,车就堵上了。地面已经被雨水湿透了,水珠打在玻璃窗上,远处的华盛顿纪念碑变得模模糊糊的。 一路上能看到举着木牌标语,穿着统一红色衣服的“空客大巴”司机。罢工的队伍熙熙攘攘,男人们一边走一边聊,女子们则比较专注,一边喊口号,一边在碰到路人时发送传单。但不管怎么说,对于他们罢工的结果不那么重要,罢工的过程是值得享受的。 在独立大道他们的车严重受阻,行进的异常缓慢。 周嘉并不想呆在车内,前排的两名特工只能让她感觉更紧张。于是她以征求的口吻问:“我想在这里下车,可以吗?照这样我走回去可能更快些!” 副驾驶的黑人特工转过头,似乎在周嘉双眼中看到了十分确定的意思,于是回答:“好吧!” 侧旁的车门“唰”地打开了。 当走出车后,周嘉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陌生,看着罢工的人群行走在华盛顿街头,再加上这场雨,仿佛自己走入了另外一个国家的首府,东北方向的国会山,看起来那么的不真实。 从宾夕维尼亚西北大道过马路,街口是一家国富银行,周嘉抬眼看了下路牌——第十三西北大街。嗬!真是难得,在坚信“13”不吉利的美国,电梯连13楼都没有,华府竟然有十三大街,不过显然喜欢走这条路上人很少。 这时,雨突然下得很大。这条街上没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她有些后悔忘了那把雨伞了,刚准备跑两步,一辆轿车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她的前方路边,车门无声无息地滑开。 周嘉甚至没注意到这辆车什么时候靠近的。定睛一看,她立刻就发现,这辆车正是特拉斯公司和蓝瑟共同开发的新款生物能源轿车豪华版,而且是特别定制、全球限量!她记得这些车,蓝瑟并没有公开发售,克里斯只是把它们送给了一些重要的客户。 流线型的设计,加长的车身,浅灰色显得格外低调。 “周嘉博士,先上车避避雨吧!”一个陌生、低沉,又明显带着异国口音的男子声音从车里飘了出来。 犹豫了一下,她抖落了身上的雨水,钻进了早已打开的车门里。 车上的温度十分舒适,车内装潢朴素却不普通,全是最新的材料。 周嘉梳理了一下淋湿的头发,开始打量着坐在对面的人。他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一身便装,白色短裤陪无袖黄色T恤衫,裸露出的肩头和手臂,显示出他那如同运动员般的紧致肌肉,在古铜色肌肤的映衬下非常显眼。一头乌黑短发,那是天然的自来卷。粗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眶,带着迷雾般的眼眸,让他的脸庞多了分忧伤。高挺的鼻子有着特有的鹰钩鼻头,同样留着那阿拉伯男性别具特色的连鬓胡子。 尽管周嘉以前没见过他,因为他是全球著名的风云人物,杂志封面、报纸头版、电视电子媒体上的常客,他就是——哈提·赛利姆·本·扎耶德·阿勒纳哈扬——马斯达城的真正主人。 与数十位步入中老年的兄长们不同,哈提是父亲死的那年2004年诞生的,今年二十一岁,年轻、英俊、富豪几乎是这位阿布扎比王子的代名词。虽然都有着显赫的身世和高贵的身价,但哈提还是有一处与哥哥们不同,他极少挥霍,在全球的投资极其谨慎且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财富与日俱增。却很少听说他有什么奢侈的爱好,更没人见他炫过富,这样的个性和他所拥有的财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的私生活从来不对外公布,但却是八卦报纸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有人猜测他还是单身王老五,也有人说他已经娶了四位美貌的娇妻,其中一位还是迪拜的公主。 周嘉用自己的眼光审视着这位王子。穿着日常休闲的衣服,让他少了分高高在上的感觉,多了份随意和轻松。那睫毛又长又卷,眼睛又圆又大,不得不让人暗叹真的很漂亮。她想了想,这人的名字和姓也太长了,怎么开口称呼,她只得简单明了的说:“王子殿下……” “哈……别这么见外,克里斯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就叫我哈提好了。”他微笑的说。 周嘉微微地点点头。“哈……提殿下……” “殿下可以去掉了。”他看着她,被雨水打湿了细致的脸庞,微微带着大波浪的黑发,发梢偶尔滴下几滴雨滴,黑色的衬衫沾湿了,而紧贴着柔软的皮肤,让她的身材看起来更加娇小,那黑色的眼睛让他回忆起人生中一次美妙、奇怪的经历,在那无尽沙漠中,午夜的月光打在黝暗的黑色石头……略微回过神来,哈迪忙从车里的暗格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了她。 一阵恭敬的静默,周嘉有点不知道怎么和这样的人相处,她有点后悔太过随意就上了他的车。 哈提又用看艺术品般的目光在周嘉身上流连了一番,短暂的停顿,接着说:“之前,常常听克里斯提起你,印象中你是个严肃、刻板的书呆子,请恕我无礼,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有的时候道听途说,总会让人产生先入为主的概念。不过,今天我知道自己错的离谱,没想到,你是一位如此靓丽可人的东方美人。” 周嘉猛地把视线转开,她有些反感这种中东男人,大男子主义不说,还自以为风度非凡,能迷倒众生。而且没由来的献殷勤,让她感到浑身不适。 在车里的气氛变得尴尬前,周嘉看向安装着单向玻璃的车窗,很可惜外面的雨势仍然没有变小,她问:“我住在马塞诸塞大道425号的禅道酒店,能否麻烦司机送我回去?” 哈提用手指按下座位旁的音讯通话器,用阿拉伯语对着前面驾驶席的司机说了几句,豪华轿车缓缓地动了起来。 途中经过一个“空客大巴”的停车站,他抬头看了看因为大巴司机罢工而停运了的巴士,说:“其实,这套空气动力悬挂巴士系统实在不适合华府,都是古董一样的建筑,配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不如纽约看着顺眼。美国也是奇怪的国家,口口声声科技创新,真正到技术应用的时候,不管从官员到民众,态度都相当保守,什么事情都止步不前,施工的项目总是遭到当地居民的反对、抗议,一条悬挂巴士修了五年,这效率真是太低下了。在东部城市还好,西部有些地方更是夸张,二、三百年连变都不变,似乎因为缺乏悠久的历史,让他们相当的珍惜现存的一切,有几十个年头的建筑就保护起来。殊不知没有发展的城市,没有未来可言。” 周嘉知道马斯达城是“未来之城”的典范,人人称道的沙漠绿洲。 她反问:“未来之城不过是个概念。并不是人们保守,大部分的人追求的舒心生活,其实很平凡,绝不是什么高科技绿洲。蓝瑟至今所创造的也是亲民的科技,蓝瑟想要建造的绝不是孤芳自赏的空中楼台。” 哈提看着周嘉,一侧的眉毛挑了挑,道:“这话如果是蓝瑟对外公关部的宣传口号,那倒很合理;但这不像是从你这位顶尖的生物科学家嘴里说出来的。世界可不是那些所谓的‘大部分人创造的,世界是为少数被神选中的天才运转的。” 把神都搬出来了,周嘉不客气的问:“如果马斯达城这么完美,想必你也没必要和蓝瑟合作了!” 见周嘉如此咄咄逼人,几乎失笑:“还不是因为克里斯对我的许诺太诱人了。对了,说起来许久没见到她了,听说又跑去海上找刺激了,我真是佩服她的活力。” 周嘉总觉得气氛不对,她看了看车窗外面,车子从十七街驶入了H街,旁边就是白宫对面的拉法耶特广场,她吃惊地问:“这不是回酒店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是去我的酒店,”他解释着,却是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马上就到了。我喜欢舒适的地方,咱们可以坐下好好谈!” 周嘉的目光被拉了回来,事情正在朝超出她控制的方向发展,她实在不喜欢这种感觉,有些不耐烦说:“请让我下车。” “我说了,我喜欢在舒适的地方交谈……” 她板起脸说:“我要下车……” “我原以为周嘉博士,和我一样,想要尽快找到克里斯呢?”他加重了语气,“看来是我误解了吗?” 话一出口,周嘉震惊地看着他。 这么看来,他出现在华府,并不是凑巧。 他知道克里斯不见了,不,是消失了。 他还知道什么? 疑惑、不安在周嘉的心中,如同这天上变幻莫测的阴云,不断翻涌,投下了一抹阴影。 哈提则改变了一下坐姿,深深地靠进椅背,接下去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在第十六街和H街交接的十字路口旁,车停了下来。这个十字路口也被称作“白宫十字路”,因为它与白宫处在同一中心轴上,所以得名。而就在白宫对面,这里有一家五星级酒店——亚当斯甘草酒店。它有着一个很著名的座右铭“什么景色都看不到,但我们这儿只有白宫”。这座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洋楼,是俯瞰白宫的绝佳位置。 一下车,他们就被保镖簇拥了起来。哈提走在前面,周嘉缓步跟在后面。他像一阵风,走进酒店的大厅。 大厅里面是红木的立方大柱,穹顶上绘着集合的精致壁画。除了水晶吊顶,每个立柱上有四盏壁灯,让空间显得更加空旷。进门处设有供客人休息的桌椅,角落的镜子前是张椭圆形的小桌,桌上放着一部老式拨盘电话、一支笔和带有酒店名称的便签纸,旁边摆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玻璃花瓶,里面插了五朵大小不同的白色玫瑰花,优雅而越显怀旧的环境让人倍感舒适。 大厅中央是一个古香古色的大圆桌,上面放的花瓶里插满了一大束素雅的花束,白玫瑰、白色满天星、白色绣球花、白色风铃花……都是白色基调,绿色的龙叶草装饰在其中。 大堂的领班热情的迎了上来,恭敬而自然第说道:“欢迎回来。” 哈提掠过他身旁,用一个貌似微笑的表情代替了“谢谢”。 领班跟着护送到了电梯间,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躬身行礼,足以先是对贵客的礼遇。 周嘉站在哈提的身后,架在身高马大的保镖中间,显得更加弱小。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她才注意到,一股浓重的阿拉伯香料味钻进了鼻腔,并不是不好闻,因为那味道太过复杂,一时让人难以适应。 电梯停在了顶层,根本看不到别的客人,这里所有的房间都被哈提包了。他们走到尽头,保镖为他们打开房门,让哈提先进去,然后是周嘉。 这个房间是不对外预订的,而是专为哈提这位顶级贵宾所留,这里风景最好,能看到华盛顿纪念碑、杰佛逊纪念堂、波多马克河,圣约翰大教堂……而主卧室的窗户正对白宫,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阳台,走到阳台上就可以俯瞰白宫。 房间特别的宽敞,比美国许多五星级宾馆的要大很多,餐厅、客厅、主卧、客卧……充满了意大利风情,除了壁炉上安装了一个触控的液晶电视,其他一切都华美和典雅。 哈提走到主卧室前,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房间里是几个穿着黑袍的蒙面女子。周嘉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的夫人们,还是侍女。(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6)——真相的代价 ☆☆☆ 周嘉站在哈提的身后,架在身高马大的保镖中间,显得更加弱小。 狭小密闭的空间里,她才注意到,一股浓重的阿拉伯香料味钻进了鼻腔,并不是不好闻,因为那味道太过复杂,一时让人难以适应。 电梯停在了顶层,根本看不到别的客人,这里所有的房间都被哈提包了。他们走到尽头,保镖为他们打开房门,让哈提先进去,然后是周嘉。 这个房间是不对外预订的,而是专为哈提这位顶级贵宾所留,这里风景最好,能看到华盛顿纪念碑、杰佛逊纪念堂、波多马克河,圣约翰大教堂……而主卧室的窗户正对白宫,还有一个独立的小阳台,走到阳台上就可以俯瞰白宫。 房间特别的宽敞,比美国许多五星级宾馆的要大很多,餐厅、客厅、主卧、客卧……充满了意大利风情,除了壁炉上安装了一个触控的液晶电视,其他一切都华美和典雅。 哈提走到主卧室前,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房间里是几个穿着黑袍的蒙面女子。周嘉分不清这到底是他的夫人们,还是侍女。 周嘉走到窗边,像是尽量与卧室那边保持距离。客厅四周是十数面落地门窗,明亮通透,只可惜比起外面的风景,周嘉还是在意旁边的房间,不禁有些好奇,说什么这也不是常见的画面。 门就那么敞着,她瞥了眼,女人们十分卑微,有人为他清扫身上,有人端着水盆,有人规规矩矩捧着擦手的手巾、有人则拿着带有清洁杀菌作用的洗手液……周嘉记得,好像伊斯|兰教义规定要定时清理身体。 等一切收拾停当,女人们都撤了出去。 哈提缓缓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一个眼色,保镖们也离开了房间,最后出去的那个人,随手关上了门,剩下他们两人独自相处。 哈提先在靠窗的长条沙发坐下。他让自己显得舒适而悠闲,当然这是表面上的样子,他心中还是有几分忐忑。确实如他自己所言,他没想到要找的女子是这般样貌。也是因为周嘉平日极少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网络上唯一的几张照片还是学生时代,在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时,配上的照片:她带着黑框眼镜、穿着土气,实在引不起哈提的注目。 之前,他把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这次华府的会面上,却没想到有了如今的意外收获。 他的眼光再次巡视她。 此时,周嘉也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默默地凝视了他一会儿,仔细看着他的脸,仿佛想要寻找异常之处。不想再和对方打哑谜,她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第一次有女人不想与自己共处一室,若不是因为克里斯的事情,她早就迫不及待的想离开了。 哈提从旁边拿来一个松软的沙发靠垫,垫在了腿上,再用双肘压在垫子上,他终于开口道:“你刚才见了克里斯的父亲吧,相信他只说了他认为你应该知道的东西,却没提最重要的东西。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猜到了一些吧?克里斯跟我提过,你的智商超过了三百。” 哈提的开门见山,又出乎了周嘉的意料。而且这些话里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好好想想,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我和老师见面。 他在跟踪我吗? 不对,没那么简单。 老师说了那么多,只提到了绿营、红营。不过从恩师的口气可以判断出,他知道克里斯出了事,他急于知道她的情况。最重要的东西是……“黑色氪石”。 它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周嘉回忆起克里斯与自己讲述的发现氪石是一次偶然的机遇。先是I16莫名其妙的发生了记忆变形,接下去是在搜索干扰源的时候,Biop播放器对氪石的生物磁场有反应,反过来考虑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巧合?难道说从头开始,甚至克里斯会到阿拉斯加挖掘氪石并非偶然? “现在说也许为时过早,”哈提缓缓地说道,“克里斯的消失,幕后有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周嘉的身子明显的僵了一下: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 他继续说下去:“四年前,我去迪拜开会,是个关于保护小部落群体,保持世界范围内的文化多样性的会议。会上我碰到一位叫做朗克苏?赛诺格塔克的男人,他是爱斯基摩某个部族的代表。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说将来可能会有人上门找我,投资他们那里儿的矿物项目,请务必答应,那将会带给我极大的回报。说实话,跑来跟我套近乎,讲某某项目投资的,每年没有一千,也有几百。我只不过是一笑置之,没当回事。” 朗克苏?周嘉蹙眉:她对这个人没有深刻的印象,只知道那片挖掘地是爱斯基摩人的领土,而朗克苏是与克里斯谈判的代表之一。 “我确实没想到,一年后,有个出乎意料的拜访者出现在我面前,上门的竟然是蓝瑟集团的CEO,大名鼎鼎的‘甘道夫人’。克里斯突然出现,操着一口地道的古阿拉伯语,让我吃惊的是,她竟然能请动我的祖母教她这种语言,这简直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说这话的时候,哈提眸光闪动,“我从没见过像克里斯这样能轻易说服人的家伙,她知道什么能抓住人的注意力,什么能拨动人的心弦。她说要跟我谈笔买卖,我自然先听听。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阿拉斯加的项目。克里斯的强大魅力,再加上朗克苏的‘预言’,让我对这个项目更加的感兴趣了。当然,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对每一项潜在投资都非常谨慎,自然要花功夫调查一番了。结果,我发现这是我非投资不可的项目。”他看着她,决定暂不告诉她关于自己与朗克苏第二次会面的事,至少现在不行,最好等段时间再说。他话锋一转说,“其中的插曲今天暂且不提,眼下更重要的事,是克里斯不见了,而同一时间消失的,还有那位朗克苏。” 周嘉问:“朗克苏?消失了?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和克里斯一样,消失了,音信全无。” “艾迪和马克前阵子去了一趟阿拉斯加,是朗克苏的儿子接待的,他儿子说他去欧洲开会了。” “跟你们蓝瑟说出的托词,如出一辙,不是吗?”他叹了口气,道,“我们本来约好在华府会面的,约定的时间到了,他却没有出现。同样要与他会面的还有你的恩师Sean-Lan。” 周嘉没有吭声。她觉得哈提一样在隐瞒着什么。她的手不自觉的伸进了口袋,用手指摩挲着蓝世恩给的那个透明磁条,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自己还没有时间看。 “我是对你有所隐瞒……”哈提弯着眉毛,他终于成功的将周嘉的视线完全吸引了过来。 见周嘉若有所思,哈提把手指搭成尖塔状,手指轻轻碰了两下自己的鹰钩鼻,“既然请你来,我就开诚布公的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黑色氪石’的事情。” 周嘉的思绪定格了,她仿佛没有听到哈提的话。 “但是,你也知道我是生意人,”他的粗黑眉毛微微挑起,“有价值的信息,我自然不会免费送人……” 周嘉心想:这只铁公鸡是出了名的。估计是他知道了什,想要趁机海赚一笔。她问道:“你说既然是谈生意,你在卖什么?我要买什么?价格又是多少?” 他似乎十分喜欢听到这样的提问,满意地靠向沙发背,翘起一条腿,似乎在鸡尾酒会上一样闲适。“我可以出钱出力,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找回克里斯。而且我相信我自己掌握的‘重要’信息,可以帮你做到这一点。” 周嘉试图理解他的话,可是那一字一句本身,就像是一群争着玩滑梯的孩子一样,闹闹哄哄、杂乱无章。她张开嘴,又闭上,过了一会儿,说道:“你说能帮我找到克里斯,那么代价呢?要多少钱?” “钱?”他显然被逗笑了,张开两个贴在一起的手掌,打开双臂,目光重新落回到她身上,“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往往就是无价之宝……再说……我并不缺钱……” 周嘉扳起面孔:“你到底想要什么?” “其实很简单,我想要你,只要你肯嫁我。” 这简直是周嘉听过的最荒唐的一句话,而这句英语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是阿拉伯语一般,让人完全听不懂。 半晌,周嘉才问:“你是在开玩笑?” 哈提眯缝起眼睛:“你看我像是拿自己的婚姻开玩笑的人吗?” 周嘉皱起眉头,想起了刚才替哈提清理身体的女人们,心想:嫁给他,做他的奴仆?一辈子过着遮头蒙脸的日子?这么想着,她顿时浑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她心中来气道:“让我嫁给你做第几房夫人?再说,为什么是我?比我漂亮的、比我有身份的候选人应该很多……” “首先,我有独特的权力。”他解释起来,“我其实,是在父亲死后诞生的一个试管婴儿。” 这是王室未对外界公开的信息。除了极个别王室成员知道,周嘉是第一个听到这件事的人。 哈提徐徐道:“我父亲不但赋予了我独特的生命,同时给了我显贵的身份,还有无尽的责任。当然我承担这部分责任的代价,让我享有了与其他王子不同的权力——独立的自主权和至高无上的决策权。这就代表着,我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娶我自己喜欢的人,完全不用受家族的束缚和教义的制约。” 周嘉真的不知道话题的走向为什么全变了。 “其次,请别误会我。我至今尚未成亲,你将是我的大王妃,同时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王妃。我保证这个誓言有效,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他要娶我做他的王妃?这是什么鬼话? 哈提并不以为然,他继续说:“最后,请相信我!我真心渴求的不是花瓶一样的女人,而是一位智商非常高的女性,而你十分满足这个条件。”他嘴角微微一扯,道,“请你不要笑我,但这确实是最重要的理由,我想要孩子,而他,一定是我与最出色的女性的结晶。” 对方这么郑重其事的说出了几条理由,这样尴尬的局面让周嘉局促,她口不择言地说:“如果论出色,克里斯不是更加合适?”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 “我可没有想法抱一个比我还壮实的女人,也只有周嘉博士你那独特的眼光才能欣赏的来。”哈提有些无奈地笑笑,“我喜欢身材娇小的女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周嘉对摆出这种态度的阿拉伯王子感到不屑。 “你当然懂我的意思。”他话中带着无限的讽刺与嘲笑,好像他知道了什么似得,“我说过我知道很多事情,包括你在圣荷西那所实验室进行的……做的那些……”他清了清嗓子道,“‘研究工作’……你瞒住了所有人对吧?包括克里斯……相信你并不希望她知道……” 周嘉不知道如何继续谈下去,不知道该说什么样的话,她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制住了咽喉,连喘气都感到困难。 哈提又一次接过了主动权。 他在沙发扶手上按动了一下,立刻弹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他轻轻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正方形的、有厚度的精致黑色礼盒。 站起身,他朝房间左边角落走去,踏上一个铺着的圆形地毯,走到了红木的圆形木桌前,从桌上拿起一枝事先准备好的金边白色玫瑰花,它躺在精致的礼盒里,花茎上扎着金色的彩带。哈提一手拿着玫瑰花,一手从身后拿出了那个黑色礼盒,朝周嘉走来,尽力保持平静的表情。 (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7)—— 圣石的秘密 ☆☆☆ 王子走到她跟前,单膝跪地,先将花放在羊毛地毯上。他一只手握着黑色的礼盒,另一只手轻轻打开了盖子,里面是一颗超过五克拉的钻戒,闪闪发光。 周嘉僵坐在椅子上,没有看那鸽子卵般的钻戒一眼,嘴唇也近乎没动。 片刻之后,哈提再次将那礼盒下面一层的夹层打开了,里面闪出了异世的光芒,周嘉立刻坐直了身子,她见过这光芒,如同极光一般璀璨耀眼,它上面的色泽会随着光线变化莫测。即使是钻石在它跟前也显得逊色了许多。 她盯着那黑色的石头,看了好一会,然后又看着哈提:“为什么?你为什么会有‘黑色氪石’?” 不对。克里斯消失之后,蓝瑟总部里的的白色氪石、黑色氪石也全部都不见了,之后艾迪他们去阿拉斯加矿区,那里也如同一座被蚂蚁搬空了的空城,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他手中的黑色氪石没有消失? 哈提的话不断地在耳边回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黑色氪石’的事情。” 房间里静悄悄的,让周嘉感到压抑,她正在被求婚,可是却没有一点浪漫的元素。 阿拉伯语系的人语速都非常快,那话语像洒落在琴弦上的欢快雨滴,哈提轻声说:“你想听的内容涉及皇族的秘密,只有我的妻子可与之分享。” 这是一场交易。 哈提说的很清楚,若想继续谈下去,就要做出选择。 “请嫁给我!”哈提的柔声细语在耳边回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场面陷入了僵局,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没有别的筹码去交换。周嘉转开目光,看着对面的墙,上面挂着一副黑白照片装饰画,画中的人物也看着她,这时候却也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哈提没有说话,就保持着那个姿势耐心的等着,就在他差点儿以为周嘉完全走神的时候,对方终于开了口,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好!”简直不敢相信,这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但周嘉别无选择。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印章,盖在了一纸合同上。 哈提笑逐颜开,仿佛真的是一个求婚成功沉浸在幸福中的男人,用着最传统、却也是近乎所有女孩子最憧憬的求婚仪式。 他将钻石戒指从盒子里取出来,拉起了周嘉的手,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戒指的尺寸非常合适,可见对方知道自己手指的尺寸,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了。他步步为营、攻城掠地。 哈提站起身,伸手轻轻地拉起周嘉。 接着,他把那装着黑色石头的盒子和白色玫瑰,送到了周嘉手里。他以调侃口气说道:“戒指无所谓,石头你一定收好,那才是真正的定情信物。” 低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哈提站得如此之近,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娇小身躯像只可怜的小鹿。周嘉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哈提却又逼近了一步。 周嘉总觉得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件刚买的中国瓷器。她压住心中的怒火,心想:先答应下来是权宜之计,必须尽快问出有用的东西。她再次退开了一小步,与他保持距离。尽管哈提对这个举动不怎么满意,但周嘉不以为然,她遇到过这样比自己小十几岁的追求者,他们热情的过火。而眼下她的注意力也全部都放在了手中的这块石头上。她曾经多么希望实验室里一度消失的黑色氪石再次出现,好让她能深入的研究一下它的特性,也许就找到克里斯的下落。看着盒子中的石头,总觉得有些不似真实,她抬头问:“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能告诉我了吗?” 哈提点点头,问:“你对伊斯|兰世界了解多少?” 周嘉思考着这个问题:伊斯|兰穆|斯林总给平常人一种极端、落后又崇尚暴力的感觉。而自己对它的了解也不比平常人多多少。 见她对这样简单的一个问题半天给不出答案,哈提微笑着说:“你知道先知穆罕默德吧?” 周嘉点点头。 “早在他之前,阿拉伯人便有了《可兰经》。那个时代的阿拉伯人信仰万物有灵和灵魂不死,人们崇拜大自然、精灵、圣物。在麦加城的中心有座卡巴神殿①,或者也叫做‘天房’,神殿里供奉着三百六十位‘安拉’,其中地位最高的要数‘胡巴尔神Hubal’,他是诸神之父。在众神之主之下才有许多其他的神。一年之中,诸神分别轮流值日一天。来自各个部落的阿拉伯人到麦加朝圣,都会祭拜自己的神。集市上人山人海,大家都在诗歌比赛中竟相角逐,去歌颂自己的神——绿洲的神灵甜美可爱、荒野的精灵狰狞可怕,树木、泉水、山洞、巨石全是圣洁的,它能成为崇拜者与神的媒介。”哈提描绘的景象彷若亲眼所见,他眨着浓密鬈曲的眼睫毛,微笑着说,“我的先祖崇拜新月、星辰,也崇拜炽日烈火。我们信奉‘安拉的女儿’——拉特、乌扎和玛那特,三位女神的圣地后来才演变成了伊斯|兰教的发源地。我们阿拉伯人是先崇拜女神,才崇拜男神的。” 她感到稍许惊讶,因为在她的脑海中,阿拉伯半岛上的女子向来地位卑微,身份低下,她们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当然很难想象的到,以前的阿拉伯人竟然是崇拜女神的。 哈提继续说:“别忘了除了《可兰经》,我们还有《一千零一夜》。我忘不了祖母给我讲过的枕边故事,有精灵、有食尸鬼、神灯和魔毯……故事里凝练了我们整个民族代代相传的智慧。” 周嘉想想也是,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家喻户晓,善良的阿拉丁、美丽的公主、邪恶的巫师和神奇的精灵,流传着这样故事的古阿拉伯国,一定是欣欣向荣,充满活力的。 哈提继续说下去:“六三零年,穆罕默德发兵攻克麦加,之后又征服了塔伊夫。最初他一度想要保留其中一些有地位的女神,但最后,他还是为了竖立“万物非主,唯有安拉”的一神论的地位,让人把胡巴尔神的偶像和其他神的偶像,全部捣毁了。其中也有三位女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重复提到安拉的女儿,难道跟‘黑石’有什么关联吗? 哈提似乎立刻读懂了她的表情,答道:“三女神与黑石密不可分。” 接下去,哈提向周嘉介绍起三女神与黑石的命运。 玛那特是司职命运的女神,她的圣坛在麦加(Mecca)通向麦加那(Median)之间的海滩,临近库戴德(Qudayd)的穆沙勒(al-Mushallal),圣殿里塑立着女神的雕像,女神还祭奉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所有的阿拉伯人都曾敬拜她,向她献祭。雅什里布的奥斯(Aws)与哈兹拉吉(Khazraj)部族及其他地区的阿拉伯人都会到各个圣地朝圣,但并不剃头。当他们朝圣结束准备返家时,他们先是前往玛那特所在的圣地,并在此地剃头、停留片刻。他们只有去敬拜玛那特,才觉得朝圣活动圆满结束。 乌扎是丰饶女神,号称“最强大的女神”阿拉伯人在发动战争前,都会向她祈祷保护和胜利。对她的崇拜流行于麦加东部的奈赫莱(Nakhlah),主要是古莱氏人(Quraish)和巴努吉纳纳(BanuKinanah)部族信奉她。她的圣坛由三棵合欢树组成,活祭是祭仪的特点。 拉特则被称为“诸神之母”。她是春季和丰裕女神,她的神殿在离麦加非常近的塔伊夫,麦加等地的人都到那里朝拜和献祭。在她的圣地,砍伐树木,猎取禽兽,杀人流血,都被严禁。 就在穆罕默德征服了麦加之后,稍作整顿,他便开始一个个铲除三大女神圣地。他派出了素有“安拉之剑”称号的哈立德·本·瓦利德,此人虽然是信奉多神的古莱氏部落人,却于六二九年皈依了伊斯|兰教。一月,哈立德大军会师先摧毁了玛那特神殿,接下来,在进攻乌扎神殿的时候,遇到了困难,在伟大的先知的指引下,三次突袭,砍掉了三棵圣树,才区分出了乌扎的真假圣殿。最后才是塔伊夫。两座城市一直联系紧密,在《古兰经》中甚至将麦加和塔伊夫相提并论。穆罕默德也知道拉特女神在塔伊夫的信徒甚众,果然这场战的胜利是从内部分化瓦解开始的,很多塔伊夫的市民忍受不了当时的哈瓦金Banu-Hawazin的封锁统治,先皈依了伊斯|兰教,再里应外合拿下了塔伊夫。最后拉特神殿难逃被摧毁的厄运。 “所有的东西都被捣毁了,但是有一样东西被保留了下来,那并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穆罕默德慑于那真实且强大的力量。那才是阿拉伯世界中真正的灵魂,不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了的。” “什么?”周嘉感到疑惑不解。 “你是否听说过圣城麦加的黑曜石②?” 黑曜石是一块黑而带红,表面光滑,椭圆形,长约三十公分的石头。至今,它被安放在麦加卡巴神殿东角上,它的阿拉伯语意思是“从天堂坠落尘世的石头”,后世它被西方学者证明只是一块普通的陨石。黑色陨石在墙上安置,被阿拉伯人视为天降神物。六三二年,穆哈默德来卡巴神殿祭奠时,他进入“天房”并且抚摸和亲吻了黑石。他称黑石为“真主”在大地上的誓约,他说“真主让我们抚摸它、亲吻它得到益处,让每个渴慕它的人,都可来此受益。”而这颗被多神教徒供奉的“圣物”又再度成为了穆|斯林的“神圣之石”。由于在《古兰经》里从未提到过黑石,伊斯|兰教只把抚摸黑石作为朝觐功课中的圣行沿袭了下来。 周嘉仔细的想了想,问:“你是说那块“陨石”吗?” 哈提点点头,说:“它并不是陨石,因为现在圣城里摆放的‘天房玄石’是赝品,或者说它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放入麦加圣地的是赝品,真正的‘天房玄石’就是你手中的黑色石头。”他说,“我跟你说了,我在家族中承担了部分责任——这责任便与黑石有关。我们部落的先祖便是这黑石的守护者,塔伊夫拉特女神的信徒。圣石由守卫者守护,每一届必须由一个皇室男子担当,而我便是这个时代的圣石掌管者。其实,麦加南边的左勒赫莱赛神庙里同样供着一块白色石头,它由另一部落的女性掌管者守护。曾经,白石与黑石的守护者还有另一段恩怨情仇,其实那才是女神在阿拉伯半岛上湮灭的真相,回头我再慢慢告诉你。尽管穆哈默德征服了麦加,他却不得不默认黑石的力量,这才是他亲吻黑石做了一场戏的初衷。” “这么说,它们就是黑色氪石和白色氪石?”周嘉有些激动的问。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连我的先祖都不知道石头是从何处而来,但我们代代相传的说法是,黑白圣石是由外人带来的,就如同伊斯|兰教的起源一样,是舶来品。我之前的历代掌管者,都在搜寻玄石的源头。直到朗克苏的出现,我才知道阿拉斯加有黑色氪石、白色氪石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投资这个项目。” 哈提默默回忆起与朗克苏第二次的会面。在场的还有蓝世恩,哈提没想到会见到克里斯的父亲。这一次,朗克苏不再装神弄鬼,当着他们的面,显示了自己的真是身份——白色守护者,而白色氪石原本就是保护黑色氪石而存在的。哈提才知道自己部族手中流传下来的“天房玄石”不过是“黑色氪石”的一小部分。(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8)——一街之隔的晚宴 ☆☆☆ 朗克苏接下来的话不但让哈提吃惊,更让蓝世恩不敢相信。他说:“克里斯是圣石选中的人,她将改变人类未来的命运。”蓝世恩的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女儿有可能是拥有超凡潜力的人,让蓝世恩感到高兴,又有些担忧。而哈提还在考虑“被选中的人”到底是具体是什么意思。 朗克苏并不强迫他们信服,而只是让他们等待看将要发生的事情。 他们接下去又谈了很久很久。最后,三人达成协议。 他们一起将氪石推向克里斯,也将克里斯引向氪石。 然而,等来的结果却是朗克苏去向不明,克里斯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了,你这下知道了,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克里斯,那对我很重要。而且,今晚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会让很多事情都有转机的。当然,你会再见到你的老师!” 周嘉却不能平复思绪,她感到自己的手指抓紧了手中装着黑色石头的盒子,就仿佛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这黑色的石头,被选中的人,改变未来……这些全部变成了新的谜团,她觉得自己好烦乱,脸上写满了怀疑。哈提却没有继续解释。如今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想才好。 哈提跨上两步,看周嘉还在想的出神,他把她手中的白玫瑰花拿了过去,随手扔在旁边的椅子上。接着,双手合拢环在了她的腰间。 周嘉这才反应上来,她用胳膊用力撑开企图靠进的他,问:“你干什么?” “事情暂时谈到这里了啊,后面的事情要一步步来。”哈提挑起一侧的眉毛道,“现在,当然是时候和我的未婚妻温存一下了。” 他的一只大手从周嘉背后滑过,拉开了她的衬衣,另一只手一下钻了进去。 “啪”的一声,周嘉回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声音脆亮。 “你不会以为,你口头的答应就能打发我了吧?我不过是提前收下订金罢了。”哈提缓慢地说。 周嘉震惊地看着他,对啊,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交易。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却加重了几分语气,“我会很尊重我的王妃,而且我会给你西方妻子一切的待遇,你不用蒙面,可以继续上班,还可以做很多你想做的事,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但是,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如此对待我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周嘉的身体不住的颤抖,那是一种十分迫人的压力,随着他的语言、他的声音、他的气场紧紧的把她笼罩住了。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可没想把你吓坏了。” 哈提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周嘉往后缩了一下。 “别对我拒之千里,求你了。” 他用力一拉,揽她入怀,力道大的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低下头,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哈提在她的眼睛里看到强烈的、深深的、令她震撼的痛苦。她缓缓抬起目光勇敢地迎向他,惶恐在那张小脸上只停留了短短一刹那,她马上变得大义凛然、充满勇气,好像等着谁挥拳揍她。他看到这幅摸样的周嘉,心中有些不忍,想用手抹开她紧皱的双眉,想要护着她。只可惜,挥这一拳的人恰恰就是自己。 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出涌。想说什么,却像被施了魔咒一般,失去了往常引以为傲的能言善辩。 此刻,谎言不会管用,任何动听的词汇也不会管用,所以他也不屑于说什么。他必须这么做,即便这样伤害到她,因为这是他的使命。 他只有忽视这样的眼神,尽可能的表现出冷漠。 下一秒钟,周嘉感觉自己整个的身子失重般飘了起来,心也跟着一空。她一下就被哈提打横抱了起来,感受着他胸膛心脏有力的跳动,周嘉认命的闭起了双眼,没有挣扎。 哈提抱起周嘉,一步步向卧室走去。 他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那是一张国王尺寸的大床,松软的床垫,干净清心的床单,这若是一次奢侈的休假,那该是多么让人享受的事情?只可惜周嘉却觉得自己躺在断头台上,她僵硬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能感觉到,床铺被压了下去,那是他的重量。 哈提一脚跨过自己脱下来的衣服,赤|裸着身子爬上了床。 感觉到哈提慢慢接近自己,她尽量让自己放空,心想:就当时被狗咬了一口,这没什么的。作为医生,男性的身体构造,自己再熟悉不过了,而两性的较|媾不过是生命的繁衍,这一切都没什么。 他亲吻了她。周嘉还是本能的躲了一下。接着,他的手搂住了周嘉的脖子,嘴唇也压在了她的唇上。 周嘉觉得自己嘴唇发毛,口腔发干,就像是吃了过多的菠萝一样,甚至当他的舌头温柔的伸进来时,她能尝到自己嘴唇上的菠萝味。他的舌头旋转着、滑动着,而同时他开始解她衬衫上的纽扣。 当美丽的身躯全部展现在哈提眼前时,他深深吸了口气,接下去的动作开始变得猛烈。一只手罩住了她的乳芳,感觉那令人心醉的形状。他的唇仍没有离开她,在她鼻子、脸颊、鬓角的发丝上纷纷落下,盘桓了一会儿之后,又回到了她的唇边,他开始大力的吻着她。 亲吻的时候,周嘉觉得一阵电流传遍全身,她的唇边开始溢出轻轻的呻吟声。 他身体覆在了自己身体上,那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姓|爱对于哈提早已驾轻就熟,而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尤为疯狂,尤为饥渴,却也特别温柔。他知道如何让女人欢愉。 周嘉试着抵抗,但身体被贯穿,前所未有的感觉令她害怕,更令她无能为力。他忽而强烈的渴求,忽而轻柔的巡游,自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将她推向悬崖的边缘,让她摇摇欲坠,接着又把她拉了回来。周嘉完全失去了力气,一阵眩晕之后,她突然体会到一种释然的放松感。 再到后来,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嘉已经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床上只剩下自己,哈提不知所踪。 她从床上缓慢地坐起来,头还有点晕乎乎的,大腿内侧的肌肉微微颤抖。伸脚下床,却先碰到了软绵绵的垫子,那是被哈提扫下床的四、五个靠枕,散落在地上,她没有看到自己的衣服,急忙四下寻找,不过她更关心的不是衣服,转头就在床头柜上看见了,装着黑色石头的盒子和那透明的磁条,摆放的整整齐齐。 她急忙走过去,拿起了黑盒子,打开来看。黑色的石头此时没有发出光芒,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里头。拿起那透明的磁片,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自己的酒店再看。 她注意到床头柜上方的一幅装饰画,右侧微微的翘起了一点。她用手指轻轻一拨,那画竟然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暗门。而里面隐藏着一个小型保险柜,柜子一侧有可以设置密码的按键,还有一个指纹识别器。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周嘉思索片刻,看看自己身上空无一物,她赶紧把手中的盒子和磁片一起放进了保险柜,轻轻扣上了门,以最短的时间设好了密码,印好了指纹。 门外有女子的声音,说的却是阿拉伯语。周嘉见门上的把手微微转动,她赶紧去拽床单,还没把自己裹严实了,几个黑衣的阿拉伯侍女蜂拥而入。 “等等……”还没等周嘉说什么,她们以极快的速度把她团团围住。簇拥之下,周嘉被她们带进了盥洗室。 飘着红玫瑰的牛奶浴,奢华而浪漫,她还只是在电影里见过,如今自己却亲身感受,而且还是被一众仆人伺候着。几个钟头前才认识的陌生人,现如今成了自己的未婚夫,还真是人生难料,世事如棋。她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的钻戒,一种莫名的表情杂陈在脸上,由衷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心中哀怨的想想,这就是王妃的生活吗? 一开始还有些闪躲的周嘉,渐渐认命了,任她们摆弄。 清洗之后,仆人们为她擦干了身子,又服侍她穿上浴袍,然后让她坐在梳妆台前,开始为她梳妆打扮。 有三个女人各捧着大、小盒子,跪在她面前。旁边有人马上把盖子打开,里面分别是一件晚礼服,一双高跟鞋,看商标应该是普拉达的。还有一套钻石项链、耳环和一个精致的配套手袋。 她们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夸赞这件衣服。 周嘉这才想起来哈提之前说的话。似乎是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准备的这么齐全,看来是要参加什么宴会。 她知道问这些女人无济于事,于是示意她们赶紧为自己穿戴。 等卧室房门打开,她缓缓走了出去。 抬头看去,哈提正背着手站在客厅中间。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传统的阿拉伯服饰。宽松的白色长袍,长及脚面。外面套着镶着金边的淡黄色的薄纱外套,头上是披肩的白色头巾,顶上加着两圈黑色头环。外人看来千篇一律的白色长袍,其实讲究很多,有不下十几种款式。而这一身,足以突显出主人的尊贵身份和不凡气质。 哈提缓缓转过身,他被眼前的人惊艳了一下。这身金色的紧身裙和适合她,做工精细、设计精巧,每隔着一段就用颜色略浅的面料拼接串联,裙身上下就像是被一个个细环围绕着,这样更加显出了她曼妙的身材。乌黑的头发就那么披散着,显得随意,却平添了几分妩媚。侍女也没给她用原来的烟熏妆,而是甜蜜靓丽的妆容,更衬托出东方女性的温雅婉约。微红的脸颊和嘴唇,让哈提回想起了刚才她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见周嘉走来,他立刻伸出手,拉住她。 她问:“这么隆重,到底是要去见谁?” 哈提指了指窗外,从他们房间的位置看去,白宫就在对面。他笑着道:“还能有谁?就是那白色房子的主人——美利坚合众国的总统阁下。” 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周嘉从没预想到的事情。 白宫晚宴,简直要将这种意外剧情在晚间推向高潮。 照惯例,总统要偕第一夫人在北门廊等候并迎接当晚的最重量级的客人,一般是外国元首及夫人。 而其他客人则由一楼东花园厅进入,在东厅与媒体见面。 走上台阶,进入大门,除了两色相交的大理石地面之外,四处一片白色。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西面的墙,壁龛里放置着巨大的亚伯拉罕·林肯的半身青铜雕像,它的右面是一组玻璃框镶嵌的照片墙,悬挂的是历年重大历史事件的照片,当然到了圣诞节,照片会换成节日气氛的圣诞卡。 哈提带着她轻快而行,他们穿过门厅、走廊,来到了东厅,客人们陆续在这里聚集,等待着主客到来。周嘉扫过一眼,客人中除了政界要员和高官、大使、大法官,还有诸位商界大亨,常在电视和大屏幕上才能见到的大牌影星、导演、还有流行榜单上的歌手和作曲家,知名体育明星,真可谓是众星云集。 白宫东厅是举办大型活动的场所偌大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具。除了几个一人高的的蜡烛灯柱,就是那个金色长椅,长椅上方悬挂着著名肖像大师吉伯特·斯图尔特绘制的开国总统乔治·华盛顿的塑像。 大厅的一侧拉起了条绒绳杆,后面站着的全部是媒体记者,他们拿着录音笔,摄像眼镜,当然仍有人坚持拿着本子和钢笔,或者是传统的照相机。 客人们一个个到达,就会在这里与媒体见面,接受采访。 阿拉伯的王子在正式场合,携带女伴出席简直闻所未闻的事情。即便是闻名遐迩的马斯达城主哈提,以前也没这么做过。(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9)——白宫上空的鹰 ☆☆☆ 当哈提牵着周嘉的手,一起亮相时,立刻引起了轰动,东厅里闪光灯接连闪耀。实在不适应这种场合的周嘉,有些局促不安,但她能感觉到哈提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轻轻抚慰,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几个例行的问题,比如:来到白宫做客的感受、这次美国之行的目的等等,哈提轻松应对。但很快,就有八卦的女记者提问:“女伴是谁?能否介绍一下,还有她手上那亮瞎人眼的订婚戒指是否表明了王子殿下要结束单身生活了?”也有人插话,“这是王子殿下的第几任夫人?” 王子只是笑笑,那表情让人难以捉摸,他回答简明扼要:“未来的王妃是很低调的人,我希望她不要受到外界的影响。” 弦外之音是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王子殿下,如此高调西化,在皇族是个例外,是否会受到大家族的排斥和不满啊?” 哈提露出那迷惑人的微笑,强势地说:“我倒是希望他们表现出不满来!” 说完,他拉着周嘉就向,白宫工作人员安排好的路线继续前进了。 这下引起了人群中一阵窃窃私语,都在讨论,哈提王子的势力实在惊人,这是否象征着皇室内部的权利分割? 没过多久,后面有新客人到来,又将大批媒体记者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哈提和周嘉从行政楼的侧门出来,走上了通往白宫西翼的石柱走廊。今日的晚宴没有在主楼的宴客厅,而是放在了玫瑰花园里。这里氛围更好,也更随性。宾客们不用等待着主客,纷纷进入宴客厅。 不少宾客已经到了,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玫瑰花园宴会厅的主宾桌,横放摆房在最醒目的位置,桌子每一侧都摆了九把座椅,看来一共是十八位主客。 主宾桌前方是一个小剧场舞台。不像在行政楼的主宴客厅,只有等餐宴结束,才能在东厅举行演出,而在玫瑰花园就可以一边用餐,一边欣赏表演。 台上摆好了麦克风和乐队的椅子,角落是一台钢琴。看舞台的摆设,应该是一场小型的爵士乐演出。 主宾桌后方,是四排宾客坐席。最外两排是供八人落座的长条桌,而中间两排是供十人落座的圆桌。桌上铺着白色的单子,摆着精致的杯子和银质餐具。 玫瑰花园是一九一三年,第一夫人艾伦·埃克森·威尔逊夫人建造的,后由贾奎林·肯尼迪重新翻修,才让它真正成为一个总统级别的接待区。尼克松的女儿特丽茜娅曾在这里举行过婚礼。 柔和的烛灯照亮了餐桌,而四周的射灯洒下玫瑰花纹的投影,不但覆盖了整个宴会席,而且打在了西廊和白宫的墙壁上,让那威严的建筑多了一丝梦幻与朦胧,光影和树影也为宴会区营造了独特的情调。长条形的花园广场,四周是玫瑰园,一阵阵浓郁的花香随风飘散。 盛满香槟酒的高脚杯叮当作响,忧郁的蓝调爵士在玫瑰花园上空回旋,大提琴、萨克斯风、小号齐鸣,伴随着钢琴手轻灵的精湛演奏,而爵士鼓点轻巧的穿插,让乐曲悠扬动听,一身闪亮银装的黑人女歌手,沙哑的嗓音、高亢的歌喉,吟唱着婉转而灵动的歌曲。 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游走于餐桌之间。 主宾席上,周嘉对面坐的是史蒂芬·格里格斯,他是众所周知的亿万富翁。媒体对他的评价差距很大,有人说他是成功的生意人和慈善家,有人却说他是“鹰派”代表,总统身边的火药库。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人们常说富不过三代,但是格里格斯家族是个例外,祖上是美国早期的实业家,几代人的经营让家族企业振兴,再到如今史蒂芬手中的私人军事公司,反倒是一代比一代兴盛。他吸取了之前“黑水公司”被卷入丑闻风暴的失败经验,让自己的新公司“深谷Holcombe”异军突起,成为美国最大的海外军事任务承包商。“霍尔科姆”原本有凹陷的深谷之意,但对于史蒂芬来说,它别有意义。那是他家乡南卡罗来纳州克莱蒙特骑士团的霍尔科姆军团。“深谷”是对这家公司理念最好的形容,隐藏在幽谷深处,却能掌控国家的军事形势。 而他的左手坐着的是布什时期的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女士,右手则是美国总统副助理、白宫国际经济、国家安全副顾问理查兹?施科特。位置的安排,也足以显示出史蒂芬在白宫西厢的潜在影响力。 表演暂告段落。 副总统用银勺轻轻敲击了下自己的杯子,引得大家注意。 接着,一身黑色晚礼服的第一夫人站立起来,举着香槟杯,她风趣的说起了祝酒词。 周嘉觉得第一夫人身材丰满,显得精力充沛。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坐席中间的总统先生,印象中他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白人男子,亲眼见到,觉得比起他的太太,显得安静了许多。给人的感觉是一位面相慈祥,举止克制的人,但从他上台后的强势表现来看,却可以知道他可不是慈祥的邻家老爷爷,他似是新一代山姆大叔的化身。而总统又恰巧与著名的火爆将军同名——巴顿·怀特。当年大选的时候,甚至有数据统计这个简短有力的名字给他带来了不少选票。 总统是共和党的候选人。大选胜利后组建了新的核心班子,他更加重视国际政治,对外政策十分强硬;对内大力发展高新科技,旨在提高美国在创新领域的竞争力。他主张创造社会财富才是国之根本,而不是倾向于减税和无限度增加社会福利。民主党的连任期让民众没有看到“变革”带来的好处,大家的投票说明了一切,是时候让共和党再试试手了。 气氛看起来轻松愉快,客人们也不时发笑,但即便如此,也难以让人忽略餐桌上的“硝烟味”,因为今天的这个晚宴,宴请的正是俄罗斯总统和夫人。随着各种新能源的兴起,新技术的应用,依靠石油输出为主的俄罗斯帝国在过去十年内,国力迅速减退,被美国远远的甩在身后。新晋的俄国总统依然奉行老一套,搞政治摩擦,军事演习,明明是一捅就破的纸老虎,却仍要摆出帝国的架子。 俄总统一边兴致盎然地摇着香槟杯,一边和旁边的俄罗斯财政部长咬耳朵,对第一夫人的祝酒词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 女主人一说完。俄罗斯总统夫人就拖着口音,说着蹩脚的英语:“亲爱的,你说的真是太好了。太有“浸透力”了。”说完她咯咯的笑了出来,补充道,“浸透力(dippingly),这个是我昨天到美国刚学,美国的年轻人就是会造新词儿。” 有人接话道:“这个词儿最近可火了,什么场合都能用,到处都被‘浸透’了。” “什么叫创新词儿?我看是不学无术、口无遮拦的借口吧?”俄国总统说话的嗓音清脆响亮,他是个小个子,皮肤红润,神情狡猾,留着短须,还有一双略显诡异的眼睛。 这话是用俄语讲的,总统身边的翻译,适当的没有做出翻译。 但不代表在座的人听不懂。 巴顿总统的眼神忽然一黯,他的目光离开了餐桌,看了一眼远处,接着面孔就变得更加严肃了几分,不过他没有跟无礼的客人针锋相对,而是轻轻呷了一口酒。 巴顿这边全都是美国政商界的显要权贵,对面的俄罗斯总统一侧,除了哈提和周嘉,剩下的人全是俄罗斯来的客人,或者是在美的俄国名人。 比如左侧第二位坐着的是美国芭蕾舞剧团的首席舞者娜塔莉亚·乌兰诺娃,她原是莫斯科芭蕾舞剧团首席舞者,后来才到美国发展。她被称为“小乌兰诺娃”,是当代最优秀的芭蕾舞者之一。一头瀑布般的黑发,灰色的眼睛,高挺而尖锐的鼻子,消瘦的下巴,还有那天鹅颈般的长脖子、修长的四肢,看得出来,她是一个天生的舞者。现实中的她并没有宣传海报上那么美丽,但毫无疑问她的气质出尘。 而在她的旁边,桌子最左侧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男子,显然是她的男伴。刚才他们一出现时,就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嘉觉得他们坐在一起,就用一句话形容最合适“金童玉女”。 男子中等身材,留着一头金色的披肩长发,蓝色的眼睛又大又亮。长发梳理的十分整齐,像是最好的美发师才做得出来,发梢轻盈地卷在颈边。眉毛也修理的十分整齐,脸颊有着魅惑人心般的曲线,极富感染力的笑声从薄薄的嘴唇里溢出,这些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他的穿着更是讲究,跟大多数男性客人一样,是一身正装的黑色西服,但里面还套着小马甲,打着蓝底白色圆点的领带,是温莎结,显得高贵中又带了点活泼。他的相貌异常帅气,身材健美匀称,下巴也精心修饰过,没有一点胡须,这一切似乎都在映衬着他的完美无缺、与众不同。 他和她站在一起,就像是神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神仙眷侣,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觉得气氛变得略微有些尴尬,俄总统夫人开了口,她坐直了腰,探头朝自己左右两边分别看了看,道:“我们这桌有两对年轻的情侣,真是让人羡慕,同时又觉得好烦啊,为什么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俄总统清了清嗓子,显然不喜欢自己的夫人这么说。 “恕我冒昧,”第一夫人问,“我记得宾客单上有介绍,米哈伊·普诺丹先生是俄国学者,不过却在汉堡大学授课。娜塔莉亚在美国,你们岂不是远距离恋爱?” “所以,我们格外珍惜相聚在一起的日子,这样让我们更快活!”他慢声慢气地说,同时扬起眉毛。 他的声音似乎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在场的人都流露出信服的神情,觉得他们真是天造地设,十分恩爱的一对。 周嘉却不以为然。那副漂亮的外表,再加上说话中带有的一种圆滑,让她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前国务卿赖斯与男子坐的正是斜角,她问:“学者?不知道是哪个专业的?” “我说他是教戏剧的,很多人都相信。”娜塔莉亚呵呵笑了出来。 在座的几位夫人,竟然有人点头同意。 第一夫人更正道:“不不不……人不可貌相,他是学……” 男子抢了一句:“我是和周嘉博士一个专业,生物医学。” 对方突然点出了自己的名字,让周嘉大吃一惊。 停了这话,巴顿总统也用和蔼的眼神注视着周嘉,轻声道:“我就说王子阁下的女伴有些眼熟,原来是蓝瑟公司三大核心之一的周博士。” 又被总统亲自点名,周嘉有些应接不暇,不知道是该回话,还是只要微笑就好。 “王子殿下,昨天还是全世界最出名的钻石王老五呢,今日就闪电订婚了。”说着,男子发出几声特有的低柔笑声,“作为老朋友也不知会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米哈伊·普诺丹称哈提为老朋友,似乎让很多人感到意外,包括巴顿总统。 “丘比特的爱情之箭射中了我,而能赢得佳人的芳心,已经让我受宠若惊。”说这话的时候,哈提的手覆盖在了周嘉的手上,温柔并具有掌控力,而她另一只手上的订婚戒指无不吸引着各位来宾的目光,他接着说:“今夜,也希望大家分享我们的喜悦。” 周嘉总觉得这两个人表面上谈笑风生,但明显言辞之间针锋相对。 这时,第一夫人举杯带头祝贺,大家也纷纷举杯,恭贺新人。 哈提一边道谢,一边转过头,对着周嘉扮了个表情夸张的鬼脸。 在这种场合,恭维的话语以及谄媚的行为并不鲜见,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很快的,话题就转到了别的方面。(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0)——天才 ☆☆☆ 周嘉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走出了玫瑰花园。 一路上看到许多女宾客,她们发型讲究,晚礼服多是裸肩露背的款式,有人自拍刷社交网,把自己在白宫做客的照片第一时间放到自己的主页上。 白宫厨房在行政楼的一层西面。带着白手套的服务生手托银盘从后厨走出来,他们将现做的、有番茄花做陪衬的各种各样的小点心,源源不断的送到宴会席上去。 周嘉刚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就被一个特勤人员叫住了,他说:“女士,请跟我来。” 厨房旁边有一间叫做“中国屋”的房间。其实是谐音,这里是一九一七年设立的“瓷器屋”,主要用来展示着过往第一家庭使用过的瓷器。 特工对着耳麦说了句话,而后为周嘉打开了瓷器屋的门。 周嘉走进房间。四周全都是橡木打造的壁柜,里面用红色的绒布包裹着橱柜的内层,上面摆着一件件精致的瓷器,大部分是盘子,也有一些碗和杯子。房间不大,而房顶上吊着的巨大水晶吊灯将每个角落照的通亮。 她在房屋中央那个红色的圆形软椅上看到了熟悉的人——自己的老师蓝世恩。 此时,他正对着壁炉上的油画发呆,画中是乡间农地,船坞前系着一艘小船,背景里两头牛,低头漫步在原野上吃草,那悠闲的景致一下就能沉浸进去,他觉得对于自己,那份悠闲是多么的奢侈。 周嘉走向蓝世恩。他对她来说,亦师亦父。但此时,她却觉得心中有些不满,恩师显然不信任自己,什么事情对自己都遮遮掩掩。 蓝世恩实在没有想到周嘉会在白宫出现。 两人四目相对。蓝世恩点了下头,周嘉坐在了他的旁边。 蓝世恩等了一两秒,问:“为什么你会和哈提一起出现?” 一念及此,痛苦汹涌。不用说,失身于哈提,这份痛楚如影随形跟着周嘉。当时可供判断的资料太少,哈提如同出击准确而迅捷的猎隼一样,将自己一击中的,连躲避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回酒店的路上碰到的,我们私下里谈了谈,而晚上又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带来这里。” 蓝世恩直觉告诉他,周嘉的状态不对,与早上见自己的时候,明显不一样了。她对自己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我很抱歉,小嘉,事情很糟吗?” “他与我讲了很多事情。他告诉我克里斯出事并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设计……”她语调略带嘶哑地说,“我没想到作为她的父亲,您也参与其中!” “你不要只听他单方面的说法。” “是他单方面的说法,不过我却从中了解到了很多事情。而这本应该是您告诉我的!” 蓝世恩知道她在生气,气自己对她不信任。这时候还说什么,要不是五十一区那可恶的保密条款,很多事情都受制约,小嘉怎么会被推向别人?他叹了口气,说:“若不是今天早上时间有限,我本来也会把事情都告诉你的。” 周嘉觉得委屈,但却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因为比起所有的信息,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一块黑色氪石才是决定性的。 许久之后,周嘉说:“他给了我一块黑色的石头。” 蓝世恩猛地回头,惊讶地看着周嘉,说:“‘黑石’不是全部都消失了吗?” 周嘉笑了笑,“看来老师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把那圣地黑曜石的事情跟蓝世恩说了一遍。 蓝世恩沉默不语。果然是自己疏忽了,小看了这位中东王子,没想到他留了这一手,更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周嘉喃喃自语:“哈提一定是用什么办法控制了‘黑色氪石’,所以它们才没有消失……他说,他给我的这块,只是‘天房玄石’上很小的一部分。” 蓝世恩把与朗克苏和哈提见面的事情讲了出来。他略显悲切地说:“我知道所谓‘黑色氪石’,是在小擎已经去过中东向哈提寻求资金援助之后的事情,我怎么会设计陷害自己的女儿?若不是我在五十一区,早早掌握了关于绿营的情况,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女儿是黑石选定的人。朗克苏说她不是第一个,在她之前曾有很多人被选中过,但她却是与黑石生命波动最吻合的一个。她很可能让黑石的能量真正的发挥出来,那力量能改变整个人类的未来。” 是啊,恩师一直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出类拔萃,从他给克里斯取的中文名字里就能看的出来。只可惜克里斯选的路不是他心目中所期望的。可以想象得到,恩师第一次知道这件事的心情,一定觉得自己的期待果然没错。 周嘉叹道:刚才自己气上心头,话是有点重了。 她想要理顺所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哈提带自己出席晚宴的真正目的。 哈提说,“今晚要见一个人”,那一人显然指的是巴顿总统;而他说“很多事情就会有转机”,这又要看从什么角度去理解了。 从今天的宴会来看,那叫米哈伊·普诺丹的金发男子身份不凡,并不像是随女伴同行的普通客人,倒很可能是俄国总统的座上客,而且他还表现出一副与哈提很熟的样子。 她轻声问:“刚才与我们同桌,坐在最左侧的那位叫米哈伊的,他到底是什么人?” 蓝世恩回忆起来:今晚,按照约定,晚宴之后朗克苏、哈提和自己要与总统阁下会谈。朗克苏没了踪影,这件事本身就不好与总统交代。晚宴一开席,他就站在树影下观看主宴席的情况。俄总统不给好脸色,并没超出预想。但他没想到哈提旁边竟然坐的是周嘉,更没想到哈提会借着这么一个顶级国宴的机会,高调宣称和她订婚了。而蓝世恩可以清楚的看到,哈提说这句话时,米哈伊脸上的神情。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那个人就是红营的头子!” 周嘉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蓝世恩。从那人的俄国背景,她联想到了红营,却没想到这个人就是他们的头领。 蓝世恩将金发男子的身世徐徐道来: 米哈伊·普诺丹一九八九年出生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的符拉迪沃斯托克市,俄语意为“征服东方”。海参崴是这座城市的原名,一八六零年前是中国清朝吉林将军的辖地,满族人称它为“海边的渔村”。这里三面临海,是俄罗斯在太平洋最重要的港口,也是俄罗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所在。 蓝世恩说:“他跟你一样也是位智商超高的天才儿童。” 二零零四年,年仅十五岁的米哈伊·普诺丹参加国际奥数比赛获奖。就在这一年里他几乎赢得了各种奖项。第二年他被莫斯科大学破格录取,专业是基础医学系。在校期间他成绩斐然,短短两年内,硕博连读,米哈伊完成医学系的课程。莫斯科大学看重他的天分和能力,将十七岁的米哈伊任命为留校讲师。二十岁的时候,他与在莫斯科大剧院跳舞的娜塔莉亚坠入爱河。 “你的专业是极富挑战的生物医学新领域;而他搞的是医学的基础教育,他的学术论文尽是关于医学的理论研究工作。从这点上,你们没什么可比性。后来,娜塔莉亚来到了美国,他则去了德国的汉堡大学,还是教基础医学,不过听说他的课堂从来都是座无虚席。” “他也是拥有超能力的人?” “是的,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能力……”蓝世恩说,“他一直默默无闻,十五岁那年,一个旷世奇才就那么突然冒了出来。” “不会是到十五岁时,他的力量才觉醒了?” “十五岁之后,他的履历完美无缺,几乎挑不出问题,我们根本查不到他是什么时候与俄罗斯当局的内部核心挂上钩的。他是红营的老大,这个信息全然是他自己向绿营暴露出来的!”蓝世恩脸色变了变,按捺住情绪道,“尽管他常在公共场合露面,但我们能收集到的情报却很少。我们派人二十四小时对他进行监控,却看不出一点端倪,完全是一个大学教授的日常生活,仿佛那个超人类世界是我们空想出来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小嘉你记住!有一点可以肯定,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非常危险。” 蓝世恩对米哈伊深深感到忌惮,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对手值得尊敬,且极端可怕。 听了老师的解释,周嘉忽然觉得被人推了一把,她倒进了圆柱形的松软靠背里,样子像是疲惫的伤者,但脑子却在高速转动: 既然红营的幕后由俄国政府支持,那么俄国人还是想要搞事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俄罗斯总统是想借着超能力研究,恢复昔日帝国风采?从以前的‘星球大战’变成现在的‘超人类大战’?他想要让世界格局回到冷战时期?” 她猜测道:“他既然提到,和我一样是研究生物医学的,听口气并不是在撒谎,反而是在有意炫耀。让人去查查俄罗斯政府和凯旋最初合作时,有没有什么生物研究项目,也许能挖出些有价值的东西。不过……” “继续说。”蓝世恩觉得周嘉的思路非常对。 “不过,他的话意义明确,他想要拉拢哈提。而今晚的会面是有变数的。” 蓝世恩点点头。他心想:哈提手中有黑色氪石,朗克苏从没有提过哈提和黑色氪石的渊源有这么深。他现在主动接近小嘉,用意何在?难道他有什么野心?不管怎样,得先稳住他,不能让敌方挖走了,要想些办法,探探这个阿拉伯王子到底是什么想法。 想罢,他对周嘉说:“宴会完了,我派人来接你走!” 周嘉摇摇头道:“我要跟他一起回去。” 蓝世恩皱起眉头,猜想着她与哈提到底私下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周嘉解释道:“那个磁条和氪石都放在他房间里,我要回去取。老师不用担心我。” “我当然会担心你!”他厉声道,接着,却叹了一口气,“我并不想让你这样卷入其中。” 周嘉很难得见到恩师严词厉色的同时,又表露出自己的情感。她想了想,十分平静地说:“只可惜我已经被卷入了。” 而且现在是我有求于哈提,更甚于他有求于我。 周嘉又想起来了红营老大说他是生物医学专业,哈提也一定是看上了自己的这个专业。老师也说过,红营和绿营的能力觉醒者跟“绿色或者红色石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果然是因为身体上的异变,才拥有了超能力吗? 那“黑色氪石”到底对于这些超能力者又意味着什么,单从哈提的态度上来讲,绝不是一项单纯的“投资”可以解释了的。他自己手中也有黑色氪石,这世界上也不缺科学家,加上他有无尽的资金支持,早就应该组织人研究过了,自己又有什么突出地方可以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的?难道是跟自己在圣荷西私底下搞的那个实验室有关?知道这事自己不想让克里斯知道,他竟然以此相要挟。 想到这里,她觉得有些苦闷。被人要挟的滋味可不好受,自己必须要尽快扳回一城。 “好了,我离开太长时间了。”周嘉说,“具体后面的事,我会尽快看您给我的资料,到时候我们再谈。” “小嘉……” “我知道如何联系您,克莱尔告诉过我!” 蓝世恩知道周嘉做出了决定,几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无奈地点点头,最后又交代了几句。 周嘉拉开门,快步离开。心想自己第一次冲撞老师,而这是他们见面惟一一次的不欢而散。 委屈和自责的感觉突然涌了上来,实在吃不消了,周嘉觉得自己强忍着的泪水,就快流出来了。毕竟这是白宫晚宴,她可不想出丑。她竭尽全力稳定自己的情绪,顺着楼梯走到了二楼。(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1)——解读 ☆☆☆ 宴会在花园举行。二楼的主宴客厅没人,冷冷清清的。 看到宴客厅旁边有个房间敞着门,周嘉没多想一头就钻了进去。 周嘉一看,整个房间从墙纸到地毯,再到里面的家具摆设,全部都是红色基调的。其实这房间就叫做“红屋”。它旁边分别是“蓝屋”和“绿屋”,它们的名字都是按照屋子里装饰物的色调取的,简单好记。 房间并不大,但温馨舒适,也许就是因为暖色调的缘故,周嘉觉得心情也变得安宁了一些。白色的壁炉前铺着地毯,屋子中有一个维多利亚式的红色沙发,周嘉走过去,坐在了上面。 照白宫晚宴的惯例,“红屋”会被当作客人饭后休息的房间,接待期间可以随意使用。 是啊,自己正坐在白宫里。她从没想象过这样的画面。 周嘉看着沙发另一角,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正襟危坐、手中拿着政府工作报告、低头凝神的总统样子。 她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有多少位总统曾经坐在这上面?” 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了绵长柔和的男性声音:“具体数字我不知道。” 听到后,周嘉马上回头。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主宰着“红营”的男人。 忽略了周嘉惊愕的表情,他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下去:“据我所知,罗斯福总统——年长的那位——就喜欢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与他的男客人们,一边抽雪茄,一边喝白兰地。” 说完,米哈伊带着他惯有的表情靠近周嘉。 她很紧张,下意识的向后缩了缩,这一举动引起了对方低低的笑声。 “难道是我的错觉?只不过一首曲子的时间,怎么你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杀人魔王’一样的表情,态度也变了很多。” 周嘉并没有惊慌,有礼貌又有些强硬地回答:“我只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并不希望被人打扰。” 他点头,说:“我理解,不过能和你独处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不得已只有打扰你了!” “普诺丹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普诺丹?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米哈伊·普诺丹。”说完,他忽然从英语换到了中国话,发音吐字非常标准,“其实,我也有个中国昵称,你可以叫我‘小九’。我是家里排行第九的孩子,我上面有四位哥哥和四位姐姐。” 周嘉先是愣了愣,她站起了身,想要离开。 他却先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对她耸耸肩,说:“没想到,看似沉稳的周博士,竟然是个急性子。”他一贯是这样的口气。 “请让开!” “我认输!”他笑着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 周嘉缓缓地抬头,盯着他的双眼,想要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哦,我们那位尊贵的王子殿下,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手中的黑曜石是死的?”看到周嘉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他满意的笑笑,“看来他没有说。” 一瞬间,他的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在未来,我希望有机会能与周博士合作,所以希望你能听听我给你开出的条件。” “她不需要听什么条件!”哈提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 米哈伊向后退了一步,仿佛是被哈提那句话轻轻推了一下。 哈提走到周嘉身边,小声地问:“你没怎么样吧?” 周嘉愣了一下,点点头,很快意识到哈提是真的在担心自己,她有些吃惊。虽然不相信他所谓的“今日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鬼话,但她能感觉的到,此刻他是发自真心的维护自己,并不是为了利用自己才做出来的姿态。她又补了一句:“我没事。” 米哈伊又开始用那种令人厌烦的语气说:“没什么,哈提,我们只是聊聊天。” 他回过头,对着米哈伊道:“打别人未婚妻的主意,你准备做什么?” 米哈伊一脸无法相信的惊讶,盯着哈提说:“别这么说,也许你不同意我的看法。但我始终觉得未来不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应该问‘我’准备做什么,而是‘我们’准备做什么。还是说你真在考虑他们的提议?你一直自诩的责任感跑到哪里去了?” 哈提的嘴唇挑了一下,算个半成品的微笑,反问道:“我只是去听听别人开出的条件。” 周嘉让自己集中精力观战,其实她觉得自己也是两人争夺的战场。米哈伊投来的目光有股巨大的压力,他似乎在自己脸上探寻着什么,周嘉既愤怒又恐惧。 米哈伊再次开了口,周嘉听不懂,但她知道那是阿拉伯语。 显然哈提知道对方会阿拉伯语,他们两人对峙起来,语速越来越快。只是到了后来,这场争辩显然没有优胜者,周嘉听得出交谈的调子变了,两个人话语里的筋骨一下被抽掉了似得,只剩下些软绵绵的东西颓废在空气中…… 房间里静得很,热闹的只有窗外的演出。 哈提转过身,与周嘉对视了一眼,轻轻拉起她的手,两人从米哈伊身前走过,大步走出了“红屋”。 等他们走后,忽然有个人影闪了进来,正是那个请周嘉到“瓷器屋”的白宫特勤组安保人员。 他低沉地问:“老大,要怎么做?” 米哈伊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说:“说真的,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与王子殿下为敌!不过,说到这个份上,仍说不通。软的不行,只有来硬的了,按计划进行吧!” 红屋子里的光线,映衬在那个安保人员的脸,掠过一阵阵忽明忽暗的光泽,他的脸上、身上翻起一片片鳞片状的物质。不一会,他整个人变得一片模糊,隐进了壁纸的红色中,只剩下,皮鞋的声音由近而远消失在走廊里。 哈提护送周嘉回到了晚宴上,巴顿总统已经没有在座位上了。他伏下身,在周嘉耳边温柔地说:“等我。” 说罢,他就离开了。不远处有白宫的安保人员等候,他们一起通过玫瑰园,朝着那间“椭圆办公室”③的东门走去。 总统和恩师应该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周嘉心想。 只是,会面的时间比她预想中的短了很多。 晚宴也散场了。从白宫回到酒店的路上,哈提没说一句话,周嘉也没问。 进到酒店大厅,周嘉才发现,有很多视线向自己射来,她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晚礼服。男人们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一脸艳羡的看着哈提,但又很快移了回来。那是贪婪而热切的目光。周嘉也许还不适应,哈提早已知道如何忽视这些眼神,他宣誓主权般的,紧紧攥住她的手,在众人的注目礼下,通过了大堂。 他们的房间在顶层,房屋的门刚刚关上,哈提就把周嘉揽进了怀里,他低头去吻她,这次周嘉没有避开。当这个深吻结束后,她忽然伸手搂住了哈提的脖子,回吻了他。他吃惊于她的主动,但却十分心悦,把周嘉拉向自己,手指轻轻滑过背后,拉链就那么轻易被拉开了。晚礼服顺着光裸的后背,继续下滑,最后落在了地上。 男人给女人送衣服,就是为了亲手脱掉它,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哈提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的袍子脱起来这么费事。 他们一路来到床边,两人后仰着倒在了床上,他粗重的呼吸喷到她娇嫩的皮肤上。 他们开始做爱。持续了很长时间,周嘉没有发出声音。 似乎执意要听到美妙的声音,他开始猛力冲刺,直到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嘴中难以抑制的开始呻吟。 结束的时候,他们彼此都有筋疲力尽的感觉。一整天混乱不安的情绪,随着体力耗尽而发泄掉了,周嘉昏昏欲睡,哈提也是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嘉似乎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渐渐醒了过来。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只是感觉不对,卧室看上去很陌生。 她这才回忆起,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 眼睛逐渐适应了环境,她四下张望,周围暗沉沉的。 她轻轻走下床,踩到了他们脱下来的衣物,一件件的,一直延伸到门口。 卧室的门是敞开的。 突然,她在远处看到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以为自己眼花了,周嘉揉了揉眼睛,但视线里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她来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了一道缝,让月光洒了进来。 正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呼吸声。扭过头,只看见月光下的一大片裸露的皮肤,一头黑发。男人趴着在枕头上沉沉睡去,他的左胳膊露在被单外,周嘉觉得心里微微的紧缩了一下,她知道那双臂膀有多么有力,他那****的皮肤就像黑豹的皮毛,发着光亮,不由的让人心动。 她心中暗骂自己:投怀送抱,你是吃错药了吧?勾搭一个软硬兼施威胁自己的男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我该为自己感到羞愧。想想看明天一早,要用什么表情面对他。 周嘉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 她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轻轻的拉开墙上那副画像,蓝色的荧光照亮了她的脸部,那是指纹识别器发出的荧光。她输入了密码,将手指放了上去,等待了几秒钟,密码箱“咻”的打开了。周嘉生怕这动静吵醒了哈提,他侧目望去。 这微细的声音并没有吵醒床上的男人,他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她从里面拿出了装黑色石头的盒子和那个磁片,当务之急,要赶快看一下老师给自己的资料,说不定里面也许有什么重要的内容,能解读出关键的东西,那才是能与敌人争斗的筹码。 她朝盥洗室走去。她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在地毯上,盥洗室的门虚掩着,她一走进去立刻锁上了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盥洗室的灯是最新款的感应式,周嘉一进去,镜子内框缓缓由暗变明,亮了起来,这是为人眼适应光亮而专门定制的人性化设计。 盥洗室的装潢简单而清新,并没有多余的装饰。正面是一个白色的洗手台,上面摆着一条折叠整齐的白毛巾,一个漱口杯,一个透明的小花瓶里插着三只白色的马蹄莲。 周嘉看到了镜中,才想起自己身上一丝不挂。她四下看看,看到了门旁挂着的白色浴袍,赶紧拉过来套上一件。袍子穿在她身上又肥又大,显然这屋子平常是为哈提一人准备的,什么都是独一份儿的。 大理石的地面光溜溜的,周嘉又扯下一条大浴巾铺在了地上。她坐了下来,先打开那个盒子,它躺在里面,黯然无光。 周嘉又想起了米哈伊的话,——王子殿下,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手中的黑曜石是死的?——她睁大眼睛瞪着那石头好一会儿,周嘉十分小心的动动手指,碰了碰它。没有什么反应。她心想:米哈伊这个人的话不能全然听信,哈提求婚把它拿出来的时候,明明发光了。当初,克里斯给我第一次看黑色氪石时,它也是亮了一阵,就恢复暗淡了。所以,它不是死的,准确的说应该是休眠!那么,到底是什么唤醒的它? 克里斯是被“黑色氪石”选中的人,这句话又在周嘉的耳边不断回响。 周嘉向后靠,后背贴在了冰冷的瓷砖上,那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了。她不断的猜想这些线索之间的潜在联系,那真相之光似乎从深深的水底浮出,但它只是露出了一线身影,周嘉努力想要抓住这缕微光,它却轻轻飘远了。 叹了口气,她把盒子放在了一边,就那么敞着盖子放着。 接着,她把那个透明的磁条拿了起来。 磁条是有半个手掌长的长方条,这个MEMS微机电智能系统的存储设备,与蓝瑟内部使用的微机电移动存储器相似。既然老师没有说使用的方法,应该启动部位是一样的。磁条的表面,一面光滑,另外一面略微粗糙。(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2)——海耶亚当斯酒店里的游魂 ☆☆☆ 周嘉将手指摸到了表面粗糙的那边,食指轻轻压在了中间靠下的位置。 忽然,磁条里面一组部件显现了出来。 正中间出现一个横向的红色长方条,两头纵向上下伸出两对细条状物,细条的顶头是小的方形块,略微带点弧度,看起来像是触角。红色长条的的主干区域,上下伸出四组直直的细长条。这四组中间又插进了三组顶端带小方块的绿色细长条。整体看上去,像是磁条里,爬了只多足类的怪虫。 这“红色”和“绿色”还真是应景。 刚才她触摸的地方称为磁条的“激活区”,当触碰它时产生感应,红色部件在磁条内部位移,通过换能技术,两头触角顶端的四个集成块将位移转换为电能,三组绿色电容式传感器,会按照电容大小变化产生电流信号。此外,磁条里面应该有许多可以被控制的开关。 周嘉手中的磁条,在室内光的照应下,那光亮一面的表层发出光芒,可以想想那是微镜列阵,最新的“全息显示器”,只是能做的这么薄薄一层覆盖在磁条表面,却很少见,应该是老师研发的新技术。 光芒中投射出一个五角大楼的图案,大楼上方徐徐升气一只白头雕,它翅膀张开,周围一圈金色星星闪耀出现,环绕着转着圈。 一九五零年美国建立核武器试验地时,内华达州南部林肯郡的一片区域被划入其中,编号位于51而得名。911事件后的第二年,当任总统布什宣布收回内华达州州政府管理51区的权限,基地遂归五角大楼直接管辖。 周嘉把磁条轻轻的平放在地面的浴巾上。 背景音响起,典型的女性电子音:“周嘉博士,欢迎您!” 看来这磁条是指定使用的,除了自己,应该没人能打开。 “接下来,系统会对您扫描,确认身份方可进入。” 看来自己没想错,五十一区是出了名的规矩森严。周嘉按照系统指定的要求,站在了特定区域,全身,指纹、声音、视网膜扫描完毕后,她开始进入主界面。 她手指在全息投影上轻点,没费功夫就搞清楚了操作系统。 主资料里的很多信息,大部分老师都跟自己说过的。大概就是关于凯旋公司成立之初的背景介绍和主创人员的资料。略过这些,周嘉继续往下看,进入子菜单下,她看见了红色和绿色两个阵营。先进入“绿营”的条目,除了基础信息,并没有现在绿营更多相关的内容。周嘉大概能理解,一是为了保密,二是也许为了让自己亲自前往绿营。老师也希望自己直接与那位导师对话,当面获得第一手的资料。 不过,还是有最核心的内容,那是一小部分关于拉文特的研究报告:相关资料、照片、各项身体数据、心理评估报告……大概是几十年前的研究内容,照片都有些泛黄了。 周嘉以最快的速度浏览完这些内容。 她直接退回子菜单,点选了“红营”。 里面包含的数十条项目。前三项是红营首次突袭凯旋公司在欧洲GPlus各部的资料。从第四项开始是瑞德?斯威夫特率领拉文特反攻红营的那次活动。里面开始出现红营成员的照片、资料和信息。 周嘉心中叹道:太好了!这些内容足以让自己好好研究一下了。 她仔细阅读着文件,点开一个图片链接,里面是那次瑞德带队突袭莫拉维亚东北部城市俄斯特拉发的活动中,拉文特杀死的红营成员的尸检照片。她用手轻轻滑过,一张张尸体解剖的照片呈现在眼前。 这些人最初都是GPlus在欧洲招募的“潜在异能力者”,听老师说红色力量的觉醒者,更加的狂躁,易怒、更具攻击性,更具破坏性。忽然,那个面貌英俊,举止优雅的米哈伊浮现在她眼前,她觉得这个红营的首脑人物,可跟狂躁、易怒这些词扯不上关系。 随便点击了一个死亡者档案。照片跳了出来,周嘉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他的长相。他的脸平均的分成了三等分,额头和嘴巴占了这张脸的上下三分之一,鼻子和眼睛离的特别的近,紧紧挤在正中间,看上去有点怪。眼睛是冰蓝色的,深色金发有点乱,眉毛却淡得几乎看不出来。这个人当初加入GPlus时,用的是假名和假国籍。实际上后来调查出他的真实身份是捷克人。 死者本名是佛朗蒂·拉伊托拉尔:一九四八年三月十一日生,身高177厘米,体重69公斤,出生在俄斯特拉发。 俄斯特拉发是莫拉维亚-西里西亚州首府,捷克第三大城市。不过,突袭活动的时间是一九七七年十一月,那时的捷克还处于捷克斯洛伐克共产主义时期,是苏联的同盟——两国还签署过《关于苏联军队暂时驻在捷克斯洛伐克境内的条件的条约》——所以,瑞德很快锁定了躲在捷克的敌人,而他猜测这些人是由苏联政府在幕后支持的。 当年解剖佛朗蒂·拉伊托拉尔的尸体的时候,碍于技术所限,只有常规检查和血液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好在当时的验尸官保留了大量的DNA生物样本,到了九十年代和千禧年之后,研究人员又分批次重新提取了这些样本,做了新的DNA检测。 作为生物医学领域的专家,周嘉对于DNA技术的发展最清楚不过了。二战之后,DNA双螺旋结构被发现,极大的轰动了世界。从此医学界以遗传学为中心开展了的大量分子生物学研究。一九七二年,美国科学家成功重组了第一批DNA分子,从此“基因工程”成为现代生物技术和生命科学的核心研究课题。 周嘉看着属于佛朗蒂的DNA超螺旋结构拓扑图。只要动动手指,螺旋形的基因图也会随之转动。两个手指扩大,可以放大图片,点选每组序列上的“长臂”、“短臂”和它们之间的“丝点”查看。 她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第4号染色体在16.3.位点上,有短臂缺失!这个人患有亨廷顿舞蹈症!” 每个人都有两对亨廷顿基因,称为HTT或HD。4p16.3的短臂缺失,会导致抑制基因无法对抗突变基因。发生突变的基因往往就是亨廷顿舞蹈症的根源。 她记起了某一次在欧洲参加的医学大会,记得会议上有个来自捷克的研究组,他们所做的报告——课题是关于《捷克基因突变与遗传病异常的相关性研究》——这份学术报告总结了捷克地区基因突变相关的遗传疾病的终身风险。其中提到了携带IT15A的突变基因的人有很高的亨廷顿舞蹈症易感性。在德国、捷克、冰岛等地区中携带者比例高,亚裔中比例低。 会不会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发生了不同染色体的基因突变? 周嘉迅速点了另一个人的档案,果然他的第12号染色体q臂,短臂缺失。第十二号染色体q臂上有个目前在人类基因组上发现的最大连锁不平衡。这个人的12号染色体上有“阿尔茨海默氏症”疾病中发生突变的基因。再点其他的档案,她发现这些人都是捷克人,他们都在不同程度上发生了基因突变。 为什么自己感到说不出的违和感。这些捷克人怎么了?基因突变是很少见的,又不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同一时间竟然有这么多突变基因携带者,他们简直不是潜在的超能力者,而是潜在的遗传疾病患者。 那么,基因突变与超能力的关系又是什么?她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进入工作状态的周嘉,可以几个小时坐在那里,保持不动。 专注度带来的回报是效率,几个小时之后,她快要把所有内容读完了。 打了个哈欠,她揉揉自己的眼睛,又伸了个懒腰,让自己放松放松。 一股淡淡的味道飘进了她的鼻孔。那味道就像刚出炉的杏仁面包,香甜浓烈。 周嘉摸了下自己的肚子,心想:晚宴上,自己只顾着注意就餐礼仪了,反倒忽略了填饱肚子这件事,忙了这么一阵,竟然觉得有点饿了。 忽然之间,盥洗室的灯光暗掉了。 她听见了一阵声音。声音低沉,时断时续。是细细的、微弱的铃音。 借着投影散发出来幽幽蓝色的光芒,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从淋浴间里钻了出来。 周嘉很奇怪,它什么时候在哪里的。 小狗脖子上拴着一个铃铛,跑动起来叮当作响,它往黑暗的角落里跑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周嘉皱起眉头,拿起磁条,站起身,她让光打向盥洗室另一头。 一股凉气席地而起。温度突然骤降,只穿着一件棉质浴袍的周嘉,觉得周围变得冷气森森,她把浴袍裹紧了一些,还是冰冷刺骨。 全息投影的光芒之下,她竟然看见了自己的呼吸在面前结成了雾气,这颤栗寒冷的感觉不是自己的错觉。 一时的惊愕还没有褪尽,惊悚的感觉又再次笼罩住了她。 光线打在那个角落的地上,周嘉睁大眼睛努力把精力集中在某样东西上。 一袭拖地长裙先映入眼帘。那是一件维多利亚时期贵妇们穿的裙子,白色底、蓝天色的竖条纹,裙摆下方动了动,竟然是那只小狗从后面钻了出来。 它摇头晃尾的绕着裙子转。 就在这时,一双惨白惨白的手,一下抱起了小狗。 周嘉的视线顺着裙子向上移,那影像比磁条里显现的全息投影画面还要不真实。那双白得渗人的手环抱着小狗,把它揽在腰间,而整个小狗则完全挡住了她的蜂腰,使人在昏暗的光线之下很容易错以为那腰身以下都空无一物。她的手指甲精心修剪过,干净整齐,从那双手就可以看出,小狗的女主人是一位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再向上看,她脖子上系着领巾,还带着一串珍珠项链,完全看不到脖颈,也看不出胸口呼吸时的起伏。而她的脸被一顶贝壳型的洋帽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下巴的部位,肤色比那双手还要惨白。 抱着小狗的贵妇人就像是一副老照片里的人物一样,一动不动的站着。 周嘉瞪着女人看了好一会儿。隐隐约约地——在内心深处她不肯相信——这不可能,这……这……不会是那种东西吧? 这是幻觉,她闭上眼,想着过一会儿,这一切就会消失了。 只是当她试着睁开一只眼睛,再瞧过去的时候。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一幕,已然出现了。 女人无声无息地抬起头,望向自己。 天哪!周嘉心中叫道,她的心在胸口狂跳了起来。 这对于周嘉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面前如鬼魅般出现的贵妇,真实的毋庸置疑。而在这个密闭且黑暗的房间里,她的出现原本就离奇的不可思议。 虽然露出了面颊,但帽沿依然挡住了她的双眼。 她的双目也许是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这么想着,周嘉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女人松开了手,小狗从她身上蹦了下去,很快又消失在了他裙摆的后面。她轻轻提起自己的长裙,朝周嘉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地面明明铺的是大理石,但在她脚下却发出了如同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嘎吱”一声响,在黑暗、冰冷、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的令人惊恐。 女人继续向周嘉走了几步,那股闻起来甜甜的、香香的杏仁味儿竟然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 周嘉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全息系统里女人的电子音再次响起:“系统即将关闭!谢谢您的使用。” 该死,一定是自己不小心触碰了激活区,自动关机了。 “嘎吱……嘎吱……” 声音并不大,但在周嘉听来,却如同雷鸣。 (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3)——闹鬼 ☆☆☆ 知道那个鬼魂正在接近,她吓得四肢僵硬。什么科学家不应该相信鬼神论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她能想到的只是跑,要逃跑,却一下也不能动弹。 周嘉感觉自己脸上失去了血色,恐惧感在步步紧逼下逐渐增强。整个屋子开始旋转,她的脑子好像被掏空了,空荡荡沉甸甸的…… 对着黑暗中的女子,周嘉质问道:“你是谁?” 接下来,只有一段漫长无声的空白。 她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儿。第二天早上清晨时分,周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松软的床上。 周嘉揭开被单,发现自己身上还套着那件浴袍。她心想:不知道昨天是不是自己的厄运日,一整天都处在疯狂的事件中,应接不暇。到大半夜竟然还撞见鬼魂! 鬼魂事件简直挑战了周嘉的认知底线。昨天的自己慌乱不堪,简直没有一点理智和逻辑可言。她心中不服,一个翻身,下了床。 拉开窗帘,发现外面已经大亮。 这时,哈提走进房间。看见一缕阳光落在周嘉的脸上,显得美人更加的迷人。她穿着酒店为自己提供的浴袍,松松垮垮的,后颈上一排排紫色印记,那是他弄上去的吻痕,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大腿适度地露出了皮肤,他想不到谁还能把这样普普通通一件浴袍穿得如此诱人。 想到她昨晚的主动竟然让自己那么的激动,他觉得不可思议。而现在只要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胸口就幸福得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自己好像突然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得到她原本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但他愈加的发现,自己竟然意外收获了一个珍宝。所以,才在昨天的白宫晚宴,急于昭告天下,她属于自己。 哈提的瞳孔随着周嘉的转身踱向自己而扩大,不知道为什么她显得比昨夜更加娇羞可爱。 周嘉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昨天……晚上……是你抱我回到床上的?” 哈提笑得更开心了,调笑道:“回到床上啊……” “不是……之前……”周嘉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暧昧之处,她没有掩饰好自己的尴尬之情,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半夜的时候我去了洗手间,我本来……我后来什么都不知道了……早上怎么就到床上了?” 他故意做惶恐状:“难道我的未婚妻有夜游症?” “天哪,求求你别闹了。”她急迫的说,“我说真的。” 哈提看她问的认真,想想道:“我早上起来,你就睡在我的身旁,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过盥洗室。” 周嘉瞪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又有些失望,她喃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她想起来什么,转身走到床边。拉开那个隐藏在画像背后的保险箱,速度极快的打开了它,磁条和装着黑色氪石的盒子原封不动的放在里面。她摆放的时候有独特的方向和角度,别人动过没动,自己一下就能看出来。 这岂不真是活见鬼了? “咕噜噜噜……”周嘉早就饥肠辘辘了,肚子再次发声提出抗议。 她脸颊微红,觉得自己总是在出丑。 哈提微微摇摇头,转身走开了。 “等等。”她叫住他,“你要去哪儿?” “我去让他们把早餐送进来。嗯,我知道,是我让你太累了……所以,还是让我来伺候我的王妃,算是赔罪了!” “不……不用了……”周嘉觉得自己需要换个环境,透口气,“我想到餐厅用餐。” 哈提点点头。 周嘉先锁好保险柜,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盥洗室门口,大着胆子探头进去,里面什么都没有,敞亮干净。 哈提站在一旁观察着周嘉。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比昨天更加丰富了,总感觉她身上有无数东西让自己好奇。而这种感觉让他欲罢不能。 周嘉心想:难道我真的太累了,做了个噩梦? 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个贵妇幽灵站着的角落,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冷。不!这一切太过真实了,她不会搞错! 周嘉身穿一件淡米色丝质连衣裙,两肩的丝带自然的打了个结儿,优美的曲线在丝质物的掩映下若隐若现。黑色的头发随意的绾了个小圆髻,用一根翡翠发簪固定。 本来还担心和哈提一起用餐,他会高调的来个包场,好在海耶亚当斯酒店有专为贵宾准备的私人餐厅。这是一个圆形餐厅,正中摆着一个圆形餐座,两把桃木色椅子。已经有一位上了年纪的侍者在一旁恭候着了。 他带着金丝边眼镜,头顶已经秃了,蓄着一撇花白小胡子,上身是白衬衫和暗金花纹的小马甲,下身是藏青色西裤。哈提先让周嘉入席,侍者轻轻为她拉开椅子。 她坐下后,开始四处观察。餐桌对面是一个白色的壁炉,壁炉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金色座钟,一个身姿优雅的侍女靠在钟表盘上,它的两旁也是金色侍女烛台。壁炉的墙上少见的没有挂装饰画,而是挂了一个金框的镜子。壁炉旁边是两扇落地的白色窗框,由于此刻光线过于充足,窗上白色的遮光纱帘被放下了一半,让射进来的光线变得朦胧了许多。 哈提拿起盘子上折叠整齐的餐巾,轻轻抖开,并认真的垫在了餐盘下面。 周嘉转回头,正对上哈提注目的神情,她赶紧敛下眼睑,睫毛微微动了动。 很快,酒店的执行主厨尼古拉斯亲自到来,推荐菜色。 哈提本想征求周嘉的意见,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于是体贴地说:“尼克本来就是布洛瓦系风味的大师了,都由他安排,好吧?” 周嘉赶紧点点头,合上了菜单。 略微早于午餐的时间,哈提点了口味更加清淡一些的干白佐餐。 头盘上的是宾夕法尼亚烤梨,酥脆香甜,很快就勾起了周嘉的食欲。 舒适、安详的用餐环境,美食更能让人心情放松。 侍者上菜的时机非常讲究,而且顺畅。周嘉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头盘的空盘已经被撤走了,换上了新的沙拉盘。 一大盘奢华感十足的“海耶亚当斯酒店特制科布沙拉”被放在的桌子一侧。 科布沙拉是色彩夺目的美食,由切成小块的鸡肉、花猪肉、脆莴苣、煮鸡蛋、牛油果、番茄和干酪按照一定的次序排列摆放而成。它诞生在好莱坞中国剧院旁的一家叫做棕色礼帽的餐馆里,老板当初做这道菜用尽了自己厨房里所有的食材,因此以他的名字命名,又由于好莱坞明星对这道菜喜爱有加,如今它成了全美最著名的沙拉之一。 侍者已经帮周嘉盛好了一份,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用银质叉子轻轻叉起一块牛油果,放进嘴里。 她虽然在用餐,眼神始终落在为他们服务的侍者身上。 哈提有些不解地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 他说这话的同时,老侍者略显惶恐地退到一旁,低下头,生怕自己犯了什么错。 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周嘉连忙解释:“没有,不是!他很好,他的服务很完美……只是……” “只是……什么?”见她变得吞吞吐吐,哈提更好奇了。 “我只是看他年纪挺大,有个问题,想问……又觉得开不了口……”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哈提说:“想问就问吧!” 周嘉这才抬头与老侍者对视,问道:“我想问的是,关于这家酒店的事……”最后,她费了半天劲,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这里是不是闹鬼?” 老侍者和哈提都是一愣。 餐厅里静悄悄的,周嘉没有等到老侍者的答案。而是听到了壁炉上那侍女座钟发出的“滴答滴答”分针走动的声音。 过了片刻,哈提挥了挥手,那老侍者,向他们微微鞠了一躬,退出了餐厅。 只剩下了周嘉和哈提两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周嘉有点没明白过来味儿。 哈提轻声道:“他当着我这个老板,自然不敢说酒店里闹鬼了!” “老板?”周嘉睁大了眼睛,“这是你的酒店?” “是的!”哈提点点头,“与其问他,不如直接问我。你也知道我对自己的投资项目都会非常的谨慎,不会做亏本买卖的,关于这家酒店的来历、情况,事无巨细,我都一清二楚。” 周嘉想了想,说:“嗯,还是刚才的问题,你能回答吗?” 哈提说:“是的,这里一直有闹鬼的传言。” 周嘉看着他。 他继续说下去:“二零二零年,我从B.F.绍尔公司购买了这家酒店。收购前,饭店相关的资料我全部都派人查验过了,我可以告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家酒店的承建商是一个叫做哈利·沃德曼的人。他十七岁只身一人,从英国来到了纽约,为了养活自己,从小工做起。辗转周折十年,他学会了木匠这门手艺,从给人修建楼梯开始,发展到华盛顿地区著名的不动产承建商,建了大量地标酒店,豪华公寓和民用住宅。一九二八年,按照当时一位著名建筑师的设计,他修建了这座酒店。 哈提捧起酒杯,喝了一口,杯子空了。他先给自己倒酒,又为周嘉添了些许。他笑笑说:“他很令人敬佩,应该说他的人生完全可以拍成一部经典的好莱坞励志影片了。” “那你可以投资拍一部!”周嘉说。 “也许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因为接下来的故事,更加吸引人。”他说,“两年之后,经济大萧条时代来临了。恰恰就在这个最黑暗的时期,有头脑的人才能看到商机。纽约最大的酒店经营巨头朱利叶斯·玛耐基偏偏看准了时机,他离开纽约,将投资目标锁定了首府华盛顿。他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酒店,二零零六年转手时,B.F.绍尔公司可是花了巨资购买的。” 周嘉觉得他谈到金融投资的时候,神采飞扬。心想:既然他对投资很谨慎,说明这比买卖没亏。她脱口问:“你也是低价收购的?” 听她这么说,哈提露出了一副“王妃深知我心”的欣慰笑容,“这个自然。接下去就跟你讲讲闹鬼的事儿。其实,这个传闻从很早以前就有了。你知道为什么这酒店的名字是海耶和亚当斯酒店吗?” 周嘉摇摇头。 “因为在哈利·沃德曼购买这片地产建酒店之前,这里曾经是约翰·海耶和亨利·亚当斯的住所。” 这两个名字对周嘉很陌生,她问:“他们是谁?” “他们可都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约翰·海耶出生在一个反奴隶制的家庭,最早进入政坛的身份是林肯总统的私人秘书,后期是威廉·麦金莱和西奥多·罗斯福两位总统的国务卿。而另一位,亨利·亚当斯那就更不得了,他可是大名鼎鼎的“建国之父”之一——第二任美国总统约翰·亚当斯的孙子,他的伯父是约翰·昆西·亚当斯,是美国的第六任总统,而他的父亲查尔斯·佛朗西斯·亚当斯是林肯任命的伦敦大使,要不是因为早逝,恐怕会成为他们家族的第三位总统。亨利本人则是一位历史学家和作家,还获得过普利策奖。” 这两个名门姓氏加在一起,简直如雷贯耳,让周嘉惊叹不已,原来酒店的名字竟然还有这样的来头。 “美国内战期间,他的父亲被林肯任命为驻英大使,亨利作为父亲的私人秘书前往伦敦,在那里,他碰到了自己的老乡,同样来自波士顿的美女——玛丽安·胡珀,她有个非常可爱的昵称,叫“三叶草”。这两人年貌相当,门当户对,彼此吸引,更重要的是他们为对方的学识和文采所折服,很快坠入爱河。”哈提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看着周嘉,殷切的眼神仿佛是在借用他人的爱情故事倾诉自己的爱意。 周嘉无法忽视他这么热诚的表露感情,说实话东方人总是更为含蓄的,特别是在感情方面,常常表现的十分隐晦。她本人更不太能够理解,为什么哈提的爱这么强烈而直接。明明最初的时候,他只把自己看作是交易的对象,难道是因为有了肌肤之亲,就让他有了这样的改变?(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4)——黑哀姬的传说 ☆☆☆ 哈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下去:“两年后,他们在波士顿完婚。在欧洲度完蜜月,亨利回到了波士顿,在自己的母校哈佛任教。婚后他们十分恩爱,非常幸福。一八七七年,亨利决定搬到了华盛顿特区,并选在拉法耶广场旁买下了这片土地,准备为他们重筑爱巢。玛丽安和亨利在临时住宅里定期举办文化沙龙,吸引大批当时美国政界、学术的菁英参加,在社交名流界有相当的影响力。稍后,她迷上了摄像,很快就达到专业级别的水准,成为了当时最早几位肖像摄影师之一。就在豪宅修建的过程中,玛丽安用她的照相机,一天天拍摄记录房屋修建的过程。” 周嘉心想:短短时间里就能学会摄影技术,对于那个时代的普通女子简直天方夜谭,可见玛丽安是个才智超群的女人。 哈提的语调忽然一变,略显忧伤地说:“只可惜,房子刚刚完工,他们还没来得及搬进去。一八八五年十二月六日,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夫妻两人刚刚用过早餐,玛丽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亨利则打算去见自己的牙医。正当他准备离开家时,来了一个女人,说是约见了他的妻子。他便上楼去,想要问问妻子是否和人有约,却意外地发现,玛丽安倒在壁炉前的地毯上,身旁扔着一个打开的氰|化钾小瓶。他把妻子扶到了沙发上,就去叫医生。只可惜为时已晚,医生很快宣布了玛丽安的死亡。” “氰|化钾?”周嘉吃惊地问。 “听说那是她用来冲洗照片时用的药,医生判断她是自杀。但由于她死得太过突然,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玛丽安因为父亲去世,而倍受打击,郁郁寡欢;有人说胡珀家族本就有精神病史,玛丽安早就患有抑郁症;还有人说,亨利另结新欢,让玛丽安伤心欲绝,这才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有件事很蹊跷,在玛丽安死后,亨利烧毁了她的暗房、私人信件和照片,从此,他对妻子只字不提,这也让整件事笼罩上了神秘气氛和各种猜疑。” 哈提转过头,看到周嘉脸上的血色逐渐消失了,刚才还闪着光彩的脸庞一片死灰。他察觉出不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来到她身边,左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右手去握她的手。谁知她的手也变得冰凉。 “你怎么了?” 周嘉努力保持平静,她并没有理会哈提的提问,自言自语道:“氰|化钾闻起来就是杏仁味儿的!” 这下,哈提察觉事情不对,他快速地起身来到周嘉身旁,急切的问道,“你为什么会问闹鬼的事儿?” “我……我见到了……”她使劲咽了口吐沫,“玛丽安的鬼魂,我昨晚在咱们的房间里见到了她!” 酒店里的游魂?如果是别人说出这话,哈提一定会大笑出来。 周嘉整个身体都在抖。因为如果昨天晚上看到的鬼魂是真实的,那后面发生了什么自己全然不记得了。 自己是怎么回到床上的?黑色氪石和磁条又是怎么回到了只有自己能打开密码箱里? 记忆缺失!这才是让周嘉真正感到惊惧不安的。 哈提轻抚着周嘉的肩膀,感觉到她的身体仍在瑟瑟的发抖,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亚当斯夫妇的豪宅后来被哈利·沃德曼拆了,在原址上重新修建了这家酒店。酒店营业后,曾有工作人员和房客说见过‘三叶草’夫人的灵魂在酒店的各层里游荡,这才有了闹鬼的传闻。”他说:“不过,这些传闻并不如美国其他闹鬼的房屋那么有名,而且也没有人真的看到什么。这家酒店本就在白宫对面,格调高雅,环境奢华,时间久了,都没人记起这个闹鬼的事儿了。更何况连前任总统奥|巴马在加冕前,还曾经与妻儿在这里度过了两周的时间呢。” 周嘉没回话,望着自己眼前的葡萄酒杯出神。 “其实,在我洽谈收购的前半年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哈提说,“几个年轻人想要拍摄一个《美国鬼屋大全》的微电影,既然是大全,这里他们也没放过。入住之后,他们偷偷进行拍摄,就在某一夜,拍摄时发生了意外,其中的一个人从楼顶跌落,这本没有什么,但是由于他们拍摄的影片被泄露了出去,本来就拍的装神弄鬼,又遇到真的死了人,一时间闹鬼的事儿就又开始流传了。我当年收购的时候,还利用这些负面新闻,把收购价一下压低了五个点,省了一大笔钱。” 哈提带着周嘉离开了私人餐厅,回到了房间。 换房间的提议都被周嘉否决了,这在某种程度上归结于她不服输的性子。她是那种越是碰到不可思议的难题,反倒越要挑战,想要克服难关的人。 周嘉把自己在禅道酒店行李寄存处的钥匙给了哈提,让他派人把自己的私人电脑取回来。哈提离开后,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书桌前。 这张书桌是用名贵的桃木制作而成,优雅而古朴,也是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的。她拿出磁条,把它激活后平放在桌上,继续把剩下的资料看完,心中记下几个名字和一些内容,用手机发给了皮埃尔,应该说其中有些内容正是皮埃尔的学术领域。 最后,她点击了这套智能系统底部的51区标志,很快,确认信息跳了出来:“自毁装置已启动,倒数即将开始。 蓝色的全息画面收起,“五角大楼”的图像在半空中旋转着。 五秒……五……四……三……二……一…… 周嘉想着“自毁”两个字,心下有点紧张,赶紧向后靠了靠。 然而,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投影画面一瞬间消失了。 她凑近察看——那磁条还发着淡淡的光芒,可以看到里面的绿色和红色部件再次发生位移,两者渐渐融合之后,色泽变得越来越淡,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了。磁条又恢复成了透明色,用手指碰触,微微有点温热。 周嘉拿起来看看,再用手指触摸激活区,也没反应了,看来真的变成了一个废弃的磁片。 很快短信声传来,拿起来一看,是皮埃尔的信息:包裹收到,不日给你答复。Ps.你怎么换酒店了? 该死的定位系统,周嘉心想。她回复道:帮我查查现在这个酒店,所有你能挖到的信息,都找出来——Ps.我碰到鬼魂了。 一秒时间都没过,皮埃尔的短信来了:鬼?白颜色,飘在空中的那种?我记得那叫“鬼马小精灵”。 周嘉:我没跟你开玩笑。 皮埃尔:啧啧啧,五星级豪华酒店里的鬼魂,好吧,我试试看。 周嘉:等我拿到自己的电脑,再联系你。 刚放下手机没多久,两个保镖把门打开了,哈提先走了进来,身旁是一个穿着白色阿拉伯长袍的老者。跟在后面的是酒店的经理,他手中抱着一些资料,它们被整齐的排列在了桌子上。 哈提从一个保镖的手里接过了周嘉的手提电脑,把它亲手交到了她的面前。 白色的外壳,超薄的机身,款式与蓝瑟为内部高层人员准备的一模一样,但是内核却是最顶级的。 周嘉打开自己的电脑,等待开机画面。 她感到了一道目光从旁边射了过来,猛地转头去看,那个老者盯着自己,瘦瘦的脸孔拉得老长。不知道为什么,周嘉总觉得他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你们都退下吧。”哈提轻声说,然后给老者了一个眼色。 他便带着几个人很快退了出去。 不过,周嘉并不在意这种鄙视的目光,她知道阿拉伯男性从来都认为女性是卑微的,是低于男子的存在。看哈提的态度,老者应该是在他身边侍奉了很长时间的人。先不说自己抛头露面了,作为一个女人,竟然在男人进来的时候,不起身迎接,这要是在他们国家,绝对是不可饶恕的。不管别人,哈提对自己的态度,也算是实现了他的承诺。她耸耸肩,开始在电脑上飞快的操作,先查看了邮箱,还没有皮埃尔的新邮件。 随便搜索了一下网上的信息,不论是闹鬼酒店,还是“三叶草”夫人,查到的甚至还没有哈提给自己讲的多。 她点开了一张照片:二十岁出头的玛丽安穿着淑女长裙,骑在一匹骏马上,看起来英姿飒爽,风尘仆仆。背景是她位于马塞诸塞州的贝佛利农场的老家。 哈提说:“网上盛传的闹鬼事件,其实根源与这家酒店,甚至和玛丽安·亚当斯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们抄作的是‘黑哀姬’的传说。” “黑哀姬?”周嘉看了一下网页上的信息,玛丽安的词条里没有提及任何关于‘黑哀姬’的内容,也没有其他连接。 “你查询一下石溪公墓。”哈提说。 周嘉快速在谷歌搜索引擎里敲入三个单词Rock-Creek-Cemetery,接着,她打开了第一个链接。 石溪公墓里有亚当斯家族的纪念陵园。陵园里竖立着一座纪念碑,碑前有一座雕像。正是亨利·亚当斯在妻子死后,找来了那个时代最著名的雕塑家奥古斯塔·圣高丹,为妻子的墓碑雕刻的青铜像。以前访问日本时,亨利曾参观过一些寺庙,寺庙里佛陀的塑像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在为亡妻修建雕像的时候,他希望圣高丹可以参考波士顿博物馆里陈列的“观音像”。于是这座被世人称为“悲伤”的雕像诞生了,尽管亨利极其不喜欢这个名字,雕像却被誉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美国艺术史上最强大最具表现力的雕刻作品”,成为了圣高丹的代表作。 周嘉又点击了雕像的图片,照片放大后,雕像的细节一一呈现。那是一个围着长袍的沉思者坐像,右手轻轻支撑着下巴,既有着女性般柔和面孔,又有着男性的身形,神态安详,端庄肃穆。 “没人能想到,仿照这座‘悲伤’制作的一个赝品,却成就了黑哀姬的传说。”一边听哈提说罢,周嘉在搜索器里输入了“黑哀姬BlackAggie”,搜索结果很快就呈现在屏幕上。 原来,这是马里兰州巴尔的摩市最负盛名的一则都市恐怖传说,“黑哀姬”指的是一座雕像。在巴尔的摩市的派克斯维尔,那里有一座德鲁伊山脊公墓,“黑哀姬”就坐落于这片公墓里。 故事追溯到美国内战结束,北方军的一位叫菲利克斯·阿格纳斯(Felix-Agnus)的将军,迎娶了曾经在战争期间为自己医治伤口的女护士,她名叫安妮?富顿。婚后他们一起搬回了安妮的老家巴尔的摩定居。将军想让圣高丹为家族墓园修建一座雕像,中介方却误导了他,让他从另一位雕塑家爱德华?鲍许手中购买了一件“悲伤”的复制品。当阿格纳斯将军家的雕像立起来后,圣高丹的遗孀一纸诉状将鲍许告上法庭,说他未经授权复制自己丈夫的著名雕像。鲍许输了官司,并赔偿了4500美元的赔偿金。不过那件“赝品”雕像却没有搬离公墓,安妮去世后三年,将军也随妻子而去。 这座复制品虽然外观造型与“悲伤”一模一样,但脸和体型完全是仿照将军妻子雕成,线条比原作更加柔和。那佛衣看上去更像是裹尸布,她散发出来的不是安宁沉静,而是一种黑暗阴郁的感觉。 从此,各种奇奇怪怪的说法就开始不胫而走。 有人开始谣传黑哀姬背后藏着十分残忍的故事。黑哀姬是个可怜的女人,平日就饱受丈夫凌|辱,最后被残忍的杀害了。也有些人说,这座雕像的原型是来自巴尔的摩的护士,在她当值期间经常有怪事发生,因为被指控犯有可怕的罪行,她被处决了,但后来人们发现她是无辜的。出于内疚,人们为她修建了墓园。但到了夜晚,她的冤魂会变成的恐怖和不祥的化身,去惩罚那些害她冤死的人。(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5)——遗失的记忆拼图 ☆☆☆ 传说公墓里的鬼魂每年都会在雕像前聚集,因此在“黑哀姬”四周片草不生。还有人说,你如果在雕像上坐一晚上,会被墓地里的鬼魂附身,当地一所大学的兄弟会还把这个当作入会候选人练胆的办法;另一个说法是如果你盯着她的脸看,她的眼睛会发出红光让你失明。总之,还有各种不同的版本,只要你问当地人,他们总能跟你鬼扯上几句。 一九六二年,一位守夜人发现“黑哀姬”的胳膊被人在夜间偷偷切断了。警察在一个钣金工的车里找到了失踪的青铜手臂。钣金工告诉法官说是黑哀姬自己把胳膊切掉并给了他。这个故事让人们开始更多地关注德鲁伊山脊公墓。这下,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偷偷闯入墓地,寻求刺激。 阿格纳斯将军的后人不胜其烦,于一九六七年将雕像捐给了美国国立博物馆。 但是,多年以来,黑哀姬一直被封存在馆内,从未展出过。 现在阿格纳斯家族雕像只剩下一个花岗岩台子在那里。但是这并不会阻止好奇的游客继续前往墓地,人们惊奇地发现那块土地四周的青草开始萌芽。 周嘉继续搜索,把那几个年轻人拍摄的“全美鬼屋大全”的视频文件调了出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手动的摄像风格、黑暗环境下摇摆不定的镜头,都是为了故意营造惊悚吓人的气氛而已。哈提知道警察的内部调查情况,那个人“只是”意外坠楼,并没有什么鬼怪作祟。 周嘉合上网页,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回忆那晚仅存的一点记忆。 哈提问:“你想到了什么吗?” 她指着面前的资料,说:“你不是说有最初建酒店前,亚当斯夫妇修建豪宅的设计蓝图,帮我找一下。” 哈提扬起一边的眉毛:以前,还没谁敢这样指挥自己。他无奈的笑笑,从资料堆里找出一个牛皮纸袋,从里面抽出了设计图。 周嘉站起身,走了过来,两人一起合作,小心翼翼地把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设计图纸铺在了厅中间的地毯上。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站在一个椅子上,接连拍下了照片。之后,便发给了皮埃尔。 没等几分钟,手机响了。 她接听之后,立刻道:“我发给你的图纸是……” 只可惜不耍怪的皮埃尔就不是皮埃尔了,他打断周嘉的话,问:“啧啧啧,难道不让我和未婚夫阁下打个招呼么,小猫太不够意思了!” “……”虽然没看新闻,但周嘉知道昨天白宫晚宴的报道一定满天飞了,而且皮埃尔一定已经骇入了网络,通过摄像头能看得见自己和哈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按下了免提键。 “日安(法语)!王子殿下!你可不能欺负我家的小猫……否则……哼哼哼……” “小猫?”哈提皱起眉,对这个说话放肆,竟敢口气亲昵地叫她“小猫”的男人颇为不悦,他问周嘉,“这人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我让他帮忙查点东西。”周嘉赶紧岔开话题,对着电话那一头的皮埃尔说,“我发给你的设计图,你把它和哈耶亚当斯酒店的建筑图对比一下。” 哈提突然想起来:“我忘记酒店设计蓝图我有电子版的,我马上让他们送过来。” “王子殿下是说,您秘书电脑里存着的那份吗?话说,我已经下载好了。” 哈提向周嘉挑了一下眉毛,笑着做了个夸张的表情,但他心里却突然严肃了起来。电话那头的人,能突破他电脑的防火墙,显然不是普通人,而是人们常说的极客怪才,而且还是最厉害的那种。他变得聚精会神,想要看看周嘉他们接下去要干什么。 皮埃尔道:“ok,我已经全部收到,需要几分钟时间处理图像,先说说,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我昨天撞鬼了!”周嘉说,“就在这个房间的盥洗室,你帮我比对一下两个设计图,那个位置应该是原来亚当斯老宅的什么地方。” “没问题,交给‘战车’,应该不会太久。”可以听见键盘飞速敲击的声音,他继续问,“说实话,到底什么鬼?” “如果我没想错,一定是‘三叶草’夫人的鬼魂,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杏仁味,绝对不会搞错。” “啊哦!氰|化物闻起来就是类似杏仁的味道。听说她服了氰|化钾死的,所以怨念难消、阴魂不散吗?” “你真的相信鬼魂存在?”周嘉惊奇地问。 “为什么不?不能说科学家就不信鬼神吧,再说,那‘鬼’或者‘神’也不过是一种过去认知,也许我们只是对事实真相不了解罢了,多少前辈在学术的尽头碰到了‘神之手’的问题。如今又有多少科学家,都在用现代的科学手段试图去验证灵魂的存在……我们不能封闭自己的视野,不是吗?” 周嘉点头:“这一点倒是没错。” 哈提插话道:“你还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具体把当初的情况讲述一遍,也许忽视了什么地方,如果你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或许能有更大的帮助。” 周嘉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无奈地说:“其实,最让我害怕的不是鬼魂,而是我后来怎么会失去了知觉和记忆……” “怪不得你问‘是不是我把你抱上床的?’。” 周嘉的脸一下红了,赶紧把目光转到一旁。 哈提看她那一脸娇羞,竟觉得有些情动。 两人都默不作声了,皮埃尔适时地清清喉咙:“真的,我觉得王子殿下的想法不错,你试着讲述一下碰到的情况,也许会有帮助。” 哈提走到她身边,拉起周嘉的手,把她带到舒服的沙发边上,揽着她的肩,让她坐下。 “放松……”他说,“试着深呼吸……” 周嘉闭上眼睛,尽量回忆昨晚的情景:“我去了盥洗室,坐在地板上,看了会儿老师给的资料,不知道哪里飘来一阵杏仁味儿……” 嗅觉的记忆就最让自己印象深刻,她觉得心跳突然加速,无数的记忆一下涌了上来:“房间里光线变暗了,但我借着磁条上投影的光芒,看见了一只狗……它从我眼前跑过,跑到角落里就不见了,我那时候还以为……也许真的有只狗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哈提。 是啊,曾想过那会不会是王子殿下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不过这念头一瞬就消失了。 她继续说:“我站起来,本想找到那只狗……可是房间突然变得好冷……好冷…… 电话里的皮埃尔深深吸了口气,说:“常听说伴随幽灵的出现,房间会进入低温状态……真有意思。” 周嘉听了皮埃尔的话,突然觉得胃里一紧,仿佛再度被那股渗人的寒冷劲侵袭了。 霎时间,她全身冰凉。 周嘉不熟悉“恐惧”。在她三十四年的人生中,最不熟悉的一种感觉就是“恐惧”。 她微微颤抖的手,却被哈提温暖的大手紧紧地罩住了。 周嘉缓缓地抬起头,哈提半蹲在沙发边,双手拉着自己,眼中露出关切的神情。 一股暖意从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传来,周嘉如同一个被邪恶法师封印在冰棺中的睡美人,被一位勇敢的骑士从冰冷的魔窟里救了回来,身上恢复了血流,眼睛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感激之情,她轻轻地说:“谢谢……” 哈提没想到就在自己熟睡的时候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情,看着这个既然柔弱又倔强的小女人,这句“谢谢”竟然如同重拳一般锤在了这个天之骄子心中最柔软的部位。 “就在盥洗室的角落里,她出现了……她抱起小狗,就那么站着……站着……就”周嘉又合上了眼睛,继续往下讲,“在我以为自己一定是疯了的时候,她却动了,而且还朝我走了过来……近到我又闻见她身上的杏仁味儿……我吓得呆住了……然后只觉得头晕目眩……就昏了过去……” 她僵硬地站起来,走向卧房,哈提紧紧相随。她看着床边的那幅画,说:“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了床上,又是怎么把东西放回去的……记忆全是一片空白,我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提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周嘉说的话——那保险箱就是专为她准备的,没人能打开。如果她失去知觉,怎么可能东西自己回到原处。 周嘉猛地回过头,说:“不对,我下床时,她就在屋子里了。”她记起来了,“就在这门口,有个白影闪过……” 她看着那幽灵曾经出现的地方,尽管极力克制,但她的腿在发抖。 “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皮埃尔想了好一阵,才继续开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小猫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丧失记忆’可不是我的专长,你自己就是医生,冷静下来,自己分析一下!” 皮埃尔说的没错,这一切都不对劲,不梳理清楚混乱的思绪不行,周嘉知道自己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才能找回遗失的记忆碎片,拼凑起完整的拼图。 “造成失忆,有两种情况——脑部受创或者心因失忆,我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头部受创,所以不是前者,而是后者。”她的声音渐渐变得平静,仿佛在分析别人的情况,“我仅仅是记不住鬼魂出现之后,接下来数小时里发生的事情。说明这是选择性失忆,是心理上的原因。” 皮埃尔耸耸肩,道:“拜托!见到那情形,不管对谁来说都是极大的冲击,你又是那种对自己十分苛刻的人,失忆个什么的……还真有可能……” 周嘉哼了一下,接着说:“不过,我很奇怪,她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偏偏又是我看到了这些?” 皮埃尔故意用一种诡异的腔调说:“别的我不知道,但是照着世俗的说法,鬼魂缠着屋子,阴魂不散,就是一种怨念。我查了,她死的时候四十二岁,正巧是结婚的第十三年,啧啧啧,你说她是不是被诅咒了?” 漫长的一段空白之后,周嘉坚定地说:“人不会无端端自杀,我要查查看。” 哈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未婚妻,刚刚几分钟前,还觉得她那么弱小可怜,现在一下又变回了女强人的样子。 皮埃尔说,“也许解开了她为什么会突然自杀的谜底,就能让你恢复记忆呢?” 这正是周嘉心中所想,怎么说皮埃尔也和她是老相识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小猫你准备从何处入手?” 哈提提醒道:“我告诉过你,她死得很突然,当时不少人觉得蹊跷,否则当年也不会谣言漫天飞了,她丈夫的表现也很不正常。” 周嘉考虑了半天,说:“那只狗!” “狗?”哈提和皮埃尔异口同声,这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因为那狗也应该是幽灵吧。” 皮埃尔已经开始在电脑上操作了起来。战车是多屏幕电脑,其中一个屏幕上,正在将周嘉发来的亚当斯老宅设计图照片,拼接、处理;另一屏幕上,战车根据预设的关键词,搜索着与闹鬼、亚当斯家族相关一切资料。 新屏幕上画面上闪动,数千个网页上的文件和照片在高速的闪过,“滴滴滴”战车发出清脆的响声提醒完成了指令。皮埃尔一看,原来是那个设计图处理好了,他立刻将图纸拖进了另一个软件,在这里两张图纸会进行比对,就可以看到现在周嘉他们所在的总统套房,到底是以前老宅的什么位置了。 “滴滴滴!”又传来了声音。刚刚输入的“狗”的搜索指令竟然完成了,出奇的快。 信息指向的是玛丽安的父亲,那个时代波士顿最著名医生罗伯特·胡珀,他是哈佛的毕业生,但他最出名的是,从医三十多年里,为大部分患者提供的诊治都是免费的,人们称他为‘慈医’。(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6)——动机 ☆☆☆ 这个网页上刊载的是一本回忆录小说,作者应该是胡珀的一位患者。他的小说里提到“狗”的内容全部被战车搜索了出来,并用亮黄色标注。其中的一些内容指出:胡珀医生养了一只爱犬,名叫‘公爵Duke’,这只狗很有灵性,胡珀的三个孩子都很喜欢它。 皮埃尔再将搜索词条加上了一个“Duke”,很快结果又出来了。来源是玛丽安的一位好友,那人在一封私人信件中提到:“公爵”因为年老过世了,而亨利在两人第十年的结婚纪念日,送给妻子一只一模一样品种的幼犬,夫妇俩命名它为“侯爵Marquis”。 皮埃尔点打开了网页上的一个连接。 那是一张照片。 “我发给你张照片!”皮埃尔说。 周嘉马上走回客厅,坐在了电脑前,打开新邮件的附件。 一张有点泛黄的黑白照片显现出来了。照片里的亨利带着一顶白色太阳帽,一身休闲西服,侧坐在华盛顿住宅的后院楼梯上,他的右手逗弄着小狗,左手握着手套。 照片里的亨利带着一顶白色太阳帽,一身休闲西服,侧坐在华盛顿住宅的后院楼梯上,他的左手握着手套,而右手正逗弄着一只浅色的毛绒小狗。 “就是它!”周嘉望着屏幕,“就是这只小狗!” 亨利送给她“侯爵”的同一年,玛丽安开始接触到了摄影技术,她着了迷,全情的投入了进去,还在屋子里开辟了一个暗室。她有一本记事本,事无巨细的记载了每一张照片的详细信息:除了拍摄的时间、天气、环境状况,相机的光圈、速度和感光度以外,还有暗房的工作情况,定影液的比例,洗印时的温度等等。 “照片是玛丽安摄于一八八三年五月六日的,这封私人信件里说,‘她十分喜欢这个作品,并把它做为自己照片集里的第一页。”皮埃尔补充道。 哈提说:“她的丈夫烧毁了暗房和几乎所有她拍摄的照片和私人信件,玛丽安留世的作品并不多。” 周嘉想了想:“他的丈夫是不是反对她的这个爱好?从而让他们之间产生了矛盾,以至于后来婚姻也产生裂痕。” “最初,他没有反对。直到她的作品受到广泛的欢迎和推崇,出版社找上门,玛丽安才开始认真考虑将这个爱好转变为自己职业的可能性,这下遭到丈夫的强烈反对,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妻子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更不允许她出版这些照片。” 是啊,在私人沙龙里,她可以受人瞩目,却不能面对整个世界。周嘉想想这个女子才华横溢,却因为身份所限而不能施展才华,真的很可惜。 皮埃尔说:“这封私信里还说,她的照片并没有被全部销毁,她偷偷出版了一部分,用的是男性的名字,匿名投稿。不过信里没提到她用的是什么名字。” 周嘉问哈提:“我记得你说,她服毒用的氰|化钾,就是暗房里使用的其中一种药水。” 哈提点点头,说:“据说是这样。” 周嘉对电话里的皮埃尔讲:“既然她是自己配药,那么使用的肯定是同一批药水……” 周嘉还没说完,皮埃尔就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抢着道:“只要查找特定药水,也就能搜到‘匿名作品’。这个没问题,可能稍微需要点时间,我想,应该找几个哥们儿来帮忙了!” 说话间,他就已经把这张照片的详细信息通过邮件发给了几个朋友。当然他们都是世界顶级的骇客。有人会帮忙弄到玛丽安照片的化学分析,有人会在同一时期,已知的出版了的照片画册中寻找,还有人会在各大拍卖行、博物馆、私人收藏的网站上查找、比对照片……总之各有分工。 皮埃尔知道周嘉的意思——狗、照片,这些看似无关的事情,也许就能为找到真相提供帮助,不管是福尔摩斯,还是科学家,都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哈提第一次看到工作状态的周嘉,她神情专注,思维敏捷,虽然就在自己身边,却有了一种与她不处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身边老奴的话,“主子一定要小心这个女人。” 周嘉的电话里传了来了“滴滴滴!”的响声,打断了三个人的思绪。 皮埃尔看了一下,说:“两张蓝图重叠好了,我发过去给你!” 等了片刻,周嘉打开了新邮件,点击了图片。 图像显示了出来。这是个叠加在一起的两层图纸,皮埃尔做了透明效果处理。 “我做了全息投影处理,用你的机子投射出来,放大了看!”皮埃尔说。 周嘉选择打开外方投影设备,从电脑的几个射孔放出光芒,图像开始显现,渐渐变得清晰。 哈提跟周嘉走到客厅中间,两人一起察看。 图像成半透明状,上下两层。 海耶亚当斯酒店的正门对的是西北第十六街,街对面是总统教堂。亚当斯夫妇的临时住所就在旁边的H街,也就是现在酒店的南面,正对着拉法耶特特广场和白宫的最佳位置。 他指着顶层的那一排,说:“这里是咱们的房间。” 再看看底下那个地图。 相对的位置正是亚当斯夫妇在豪宅建成前使用的临时住所。原定计划是新宅建成后,拆掉老宅,再将其改建成入门的花园广场和喷泉。 接下去,周嘉举起双手做推开的动作,设计图果然就放大了,相应的下层的图纸也变大。 她点击了卧房的位置,对应着看了看。 同样的位置,老宅一共三层:一层的位置是杂物储藏室,二层是客房,三层原来是一个读书室,后来改建成了玛丽安的私人房间。 周嘉顺着图形的边走过去,他们卧房的西侧是盥洗室——正是玛丽安私人房间通向西阁楼的“暗房”。 “哎呀呀……看来这个暗房肯定有点什么猫腻,要不然他丈夫为什么要毁掉它?还有那些照片和信件……”天生的怀疑论者皮埃尔,又抛出了自己的推测,“该不会她压根就不是自杀的,而是被谋杀的吧?” 哈提皱了皱眉:“谋杀?” 周嘉对他摇摇头,意思不要理皮埃尔。 可是电话那头的皮埃尔,是停不下来了:“就说说她死的那天吧,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了。” 哈提问:“你是说她死的那天,还与人有约吗?” “哈,王子殿下也注意到了?是啊,一个马上要与人相见的人怎么会自杀?” 周嘉也想起来。亨利出门时,是遇到了一个女人说与妻子有约。因为没听妻子提过约见的事情,他才回到楼上,发现妻子的尸体。 皮埃尔补充道:“这简直像极了侦探小说里的情节,对不对?不过,现实中的犯罪,不像小说里那样带有显著的特征,它常常隐藏的很深。” 哈提点点头,这一点确实很让人怀疑。一个即将自杀的人,怎么会约了客人来访呢?再想想皮埃尔说的话,一八八五年,人人戴高脚帽、拿文明杖的时代,不由得让人想起了柯南?道尔笔下那位十九世纪末的大侦探福尔摩斯。不知道为什么,他也突然对侦破这件事来了兴趣,于是说道,“他先发现了尸体,把她扶到了沙发上,这么做却也破坏了第一现场!” “嗯哼。他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难道分辨不出小瓶子里装了剧毒,难道不知道最好不要移动尸体吗?”皮埃尔又从网上各处翻出了一些关于玛丽安死后的细节,“她是十二月六日死去的,三天后,亨利就召集了几位家庭成员,他的哥哥查理斯?亚当斯,三叶草的哥哥爱德华,她的姐姐艾伦和她的丈夫依法米在住所举行了一个短暂的葬礼。而正式葬礼在她死后第五日才举行,据说是因为恶劣天气才推迟了。实在让人奇怪,这些都不符合常理,亚当斯早在石溪公墓购买了家族陵园,墓地距离城区也不算远,为什么不尽快将遗体送至公墓?而就在葬礼几周后,他就毁掉了她的暗房?说不定,那个时候就有警探起了疑心,只可惜亨利的身份非凡,开国总统的孙子,啧啧啧……” 周嘉就知道最后肯定会归结到皮埃尔最喜欢的阴谋论上。 接下来的讨论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进行着。他们不停地对任何值得怀疑的琐碎细节进行分析、交换意见。皮埃尔最爱谈“杀人动机”,分析玛丽安死掉的话,谁会获得最大的收益。当然这个收益,并不一定指的是“金钱方面”,他们先从家族成员开始,再到好友,再到持不同见解或者政见者,又或者是他们可能会碰到的潜在敌人,无缘无故得罪的人……几个小时一下就过去了。 一阵敲门声之后,老仆人带着女仆们进了屋,哈提才发现已经过了这么久。女仆们个个显得惶恐不安,她们端着水盆和清洗液,赶紧开始伺候哈提。 哈提故意清了两次喉咙。 周嘉才抬起了头,正看到那个穿着白色袍子的老仆人盯着自己。 心中叹了一口气,我又没皈依你们的宗教,干什么也要按点“净手”啊。又一想,算了,还是给王子殿下留点面子,来得更方便些。 周嘉站起身,放下手中的资料,一个端着水盆的女仆立刻来到她跟前。她一边洗,一边观察,明显自己的水盆也比哈提那个金色水盆小了一号。 等擦干手,周嘉又坐回到了地毯上,周围铺开了很多资料,是酒店经理带来的那些。电脑和手机就放在哈提求婚时她坐的那个单人沙发椅上。 手机还联通着,只是皮埃尔没有说话罢了。 临走前,那老者又跟哈提嘀咕了几句阿拉伯语。 哈提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等仆人们走了之后,他们三个人又回到了停下来的地方继续讨论。没有意外的话,更多海量的搜索任务交给了皮埃尔和他的超级电脑“战车”。 最后几个问题被锁定了: 首先,应该从“三叶草”夫人学摄影这点深入追查下去。 周嘉想要知道她的摄影作品里,是不是还隐藏了什么其他的线索?哈提主动提出帮助,说只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派人帮忙收集一些流通在市面上的“三叶草”夫人的摄影作品。 第二个问题是:她为什么要自己配那些洗照片用的药? 周嘉猜想那个暗房里,一定还有一个储藏剧毒药品的柜子。那么除了她本人,到底还有谁,有可能拿到这柜子的钥匙? 第三点,追查三叶草的家族病史,以及医生开的死亡诊断书。 尸体并没有解剖,而且那个时代也没什么现今的检查技术。皮埃尔说别忘了“她的尸体还埋在地下,我们要不要学福尔摩斯,去当当盗墓人?” 听言,周嘉和哈提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等把所有事都说完,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周嘉看看窗外,太阳的余晖马上就要散尽了。拉法耶特广场的绿树笼罩在一片橙色的霞光中。 周嘉一点也没觉得累,因为这点工作量对于她和皮埃尔来说,都是小菜一碟。 哈提说要离开一会儿,他会让人准备好晚餐,并送到房间里来。 周嘉总觉得有点怪,但又说不出来。 等哈提一离开,周嘉对着手机说:“刚才那个老头儿说了什么?” “什么老头儿?”皮埃尔那边好像是拧开了一瓶碳酸汽水,盖子打开后,发出“嘶”的一声。 “你别告诉我,你没有录下刚才那段谈话;还有你别告诉我,你的战车没有阿拉伯语翻译系统。” 皮埃尔的嗓子眼里冒出了巨大的打嗝声,故意将二氧化碳的反应夸张的表现出来。 周嘉也习惯了会刻意表现的很粗俗的皮埃尔,他自己称之为“弄臣风范”。她没有继续催促皮埃尔,等了片刻,听他敲击了几下键盘。(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7)——再现 ☆☆☆ “前面的话我就不复述了,想你也猜到了大概是什么意思。不论世界上哪一种语言,抱怨、咒骂的话语其实语调都差不多——短促、粗重。”皮埃尔顿了一下,继续说,“最后,他说‘请殿下抓紧一些,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周嘉听了后,想了许久。 皮埃尔也没说话,但他心里琢磨着,看来小猫并不信任这位王子。而所谓的订婚也并不简单,很可能是一场交易。 尽管这么想,他却没向周嘉确认。他转念一想,随手在键盘上打了几下,左下的屏幕上,突然出现了许多页面,全部都是八卦杂志的花边新闻,男主角正是哈提。多副照片中,他身边美女如云,贵族公主、社交名媛、时尚界的名模、电影明星、女赛车手……还有一些很香艳的偷拍。皮埃尔看了一会儿,很不情愿地承认:“嗯……真是猎艳高手……”他又停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小猫,我给你提点建议怎么样?” “说!”周嘉知道“弄臣”皮埃尔又要搞怪了。 “据战车的强大搜索能力,以及本**大师(Sex-Guru)的见解来看,王子殿下很喜欢黑丝袜和吊带小可爱……你要是肯穿上的话,变身成性感小野猫,其实要征服他……并不是什么难事儿……喵呜。” 周嘉听到最后一句,终于笑了出来:“非常感谢,大师辛苦辛苦。” 听着周嘉好像松了一口气,皮埃尔也放心了一些,说:“好了,本大师要去撩妹了!再见!” 电话里传来一阵“嘟嘟”的忙音,周嘉关掉了电话。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着刚才皮埃尔给自己翻译的那句话。 这时,门上又是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客房服务。” 没等着周嘉回答,门就开了。门外还是照常站着两个保镖,她分辨的出刚才敲门的应该是左边的那个保镖,显然他的手劲很大。 自己算不算是被软禁了?她心想。 提供送餐服务的还是那位私人餐厅里服务的老侍者,他推着餐车缓步走了进来。他把带着银盖的餐盘送上了餐桌。 老侍者再将一个个银盖揭开。 偌大的桌子,摆满了精致的美食,享用的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哈提跑到哪里去了? 沙拉是多彩番茄配上等的法式山羊奶酪,主菜是安格斯煎牛排鹅肝黑菌少司,配上九零年的康帝干红,真是极致的享受。 周嘉把甜点也吃了。往常她总是觉得那么多饭菜之后,再吃甜腻的西点,实在对东方人的胃是种负担,但今天,她觉得自己需要体力。 用餐完毕,当老侍者将东西收拾妥当,准备离开的时候,周嘉道了谢。她不会想到,就这么一句“谢谢”,老侍者会因此收到一大笔小费。 又在电脑前忙碌了一会儿,停下来的周嘉,才觉得一个人坐在酒店房间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出的去这房间不,不过她不想去为难那几个保镖。客厅挂着的那个古董时钟,指针慢悠悠地移动着,天色渐渐暗了,她看着这个如棺材般死寂的房间,觉得越来越害怕。好像是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一样,被所有的现实抛弃了一样。 她猛地站起来,给总台打了个电话,很快的服务员送来许多碗口粗的蜡烛,它们被点燃了,然后放在了盥洗室地台子上和地上。 周嘉走进浴室,拧开浴缸的热水龙头,浴缸的按摩功能让清澈的水振动起一波波浪花,热腾腾的蒸汽缓缓飘散。她又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红酒,然后端着杯子,走进水中。 她舒服地靠在浴缸壁上,两条腿轻轻飘荡在水里,感受着水波有节奏地振动。这两天,肌肉的酸痛一只没有消失,平常没注意,反倒是这样放松的情况下,那股子疲惫才透了出来。水面正好与周嘉的胸口齐平,打湿的黑发将将遮挡着双|乳。周嘉用手抚摸着它们,虽然没有欧美人那么丰满,但却浑圆坚挺。 红酒和热水让周嘉完全放松了下来,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睡着了。从浴缸里走出来时,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墙上已经挂了一件适合自己尺寸的女用浴袍,就在哈提的那件浴袍旁边。 她穿好浴袍,弄干了头发,又回到客厅,把红酒瓶里的酒全都倒进了杯子里,一饮而尽之前,其实她已经觉得飘飘然了。慢慢走到了床边,这回她的步伐倒真像游魂了。拉开腰带,让浴袍坠落到地面上,她就那么钻进了被单里。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周嘉很快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哈提回到了卧房,他打开床头的灯,光线调得很暗。很快脱掉了身上的衣袍,就上了床。当他掀开被单时,瞳孔随着一副娇柔的身躯而扩大——她竟然是裸睡,而她的睡姿也如一只小猫,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脸庞仿佛想要藏起来似得——尽管不喜欢皮埃尔叫她小猫,这时候却觉得这个昵称再适合不过了。她的个性也如猫咪一样,自我中心,高傲不屈,难以靠近。醒的时候多变灵动,睡着的时候又这么可爱呆萌。 哈提钻进了被单里,当手滑过她的身体时,他愣了一下,周嘉的体温很低,相对于他的体温,甚至是有些冰凉了。看她皱起的眉头,一副可怜样儿,他有些心疼,自己不该扔下她一个人这么长时间。看来她表面装作没事,其实还是有些怕,都是被那个该死鬼魂闹的。 他一边用身体凑近她,一边告诫自己,这是替她暖身体,不要乱来。 不过,周嘉向来浅眠。她感到了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耳边,一双大手把自己揽进了宽厚的怀里。尽管隔着衣物,他身上的热量仍传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是她再一次觉得别人的体温让自己感到舒服。 哈提惊讶地发现,周嘉已经醒了,她的头蹭了蹭自己的胳膊。这让他觉得嗓子发干,身下一紧。 她往前靠了靠。这下她柔软的椒乳已经完全抵在了哈提的胸膛上。 他暗中深吸了口气,但喷出来的呼吸却更加炽热。 周嘉的一条腿搭在了他的腰上。 他略感吃惊地看着她,沉声道:“别乱动,我只是想抱着你睡觉。” 说这话的时候,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尽量让那个变得很硬的部位不要碰到她。 感到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惹火的腿移开了,他刚要松一口气。谁知它却没按照他的指令行事,而是挤进了他的两腿之间。他感到更加震惊了,也更硬了。 周嘉用膝盖轻轻碰了碰,哈提的身子一僵。 她嘴唇轻启,低柔地问:“如果只是睡觉,那这个是什么?” “我可没胡说八道,没动歪脑筋。”他纠正道,“温|香软|玉在怀,这是男人的正常反应,你不乱动,它一会儿就下去了。” “那你继续睡觉。”她的声音软得像团棉花糖,可语气坚硬的却像是花岗岩,“是我想乱动。” 她的手竟然将他身上仅有的那件薄衫掀开了,并且把衣摆一点点的往上卷,直拉到了他的腰线以上。 接下去,他更加吃惊。周嘉一个翻身坐在了他的身上。 她全|裸的身体,丝滑如绸缎一般。她的膝盖跪在哈提劲腰的两侧,不安分的小腿抬了起来,脚面反着勾在上了他粗壮的大腿上,还来回轻轻地滑动着。 哈提抬头看着周嘉,微乱的发丝拂过她有些发红的脸颊,目光迷离而魅人。如果说昨晚从白宫晚宴回来后,与自己做爱的周嘉是主动的话,那还有些不尽然。准确的说她只是不那么抗拒了,与现在比起来截然不同,这才是真正的主动。 没有黑丝袜,也没有吊带小可爱,但今晚的周嘉就是一只性感小野猫,勾魂摄魄。 他已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朝自己坐了下来,那湿滑温润的谷地,轻触着他的欲望。只是她的动作十分笨拙,这只不得法的小猫,自己变得急躁起来,身体乱晃之下,他滑来滑去却进入不了。欲望的最前端全被沾湿了,像一颗甜美的太妃苹果,挂满了晶亮的糖汁。 哈提快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了,他用粗大的双手使劲抓住了她作恶的屁股蛋,让她整个人正好架在自己的身上,而他的坚挺猛地一冲。 两人同时发出一阵满足的喟叹。 哈提嘶哑的嗓音,问:“你是不是就想要这个?” 周嘉听不见他说什么,只感受到身体下方那个硬硬的东西让自己全身的血流加速,她感觉自己不断颤抖。是这个,但连点头的力气他都没有了。 因为她的身体几乎不在属于她自己了。 见周嘉动了两下,就没了力气。 “你这个挑事鬼!”哈提低吼了一声,像头发情的狮子,把她扑倒在了床上。因为重心的转移,周嘉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双手抓紧了他的肩。 见她的小脸上露出无措的表情,他轻笑着说:“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而她的手指插进他黑色卷发里,轻轻的在发间摩挲。 他开始发起攻击,两具身体不分彼此。 过了许久,在他侵略性的撞击之下,她浑身都软了。 周嘉能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那颗心脏在用力地撞击肋骨,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趾卷曲了起来,双耳也微微鸣响,她努力将嘴唇蹭到了他的耳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今天是危险期,别……在……里面……” 听到这话,哈提眸光一闪,低头在她的唇瓣上轻轻一吻,低哑着问:“那不是更好?赶快怀上我的孩子。我说过我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动作也没有因此慢下来,反而撞击得更加用力。 周嘉无意识般的点头回应,让哈提脉搏贲张。接着她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波荡漾。 再次醒来,是半夜2点15分,周嘉光着身子坐起身,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她在手机上点开一个app,很快显现了一个画面,准确的说是即时监控视频。她在自己实验室里安装了十几个监控摄像头,可以通过这个手机应用程序监控实验室的情况。 她用大拇指在屏幕上滑过,一切正常。 最后镜头对准的是一个玻璃箱。那是周嘉在实验室的办公室里养的宠物,平常都是她亲自投食,离开实验室这段时间,都是由机器人定时投食,这两天忙的没顾上,也不知道是否一切正常。这时,就看一个机器人手臂捏着一只昆虫投放进了玻璃箱。一只黑色蜘蛛躲在角落里,如果仔细看,它的背上有个小提琴图案。它的性情也很独特,不像自己同类那样喜欢食腐,而更喜欢主动捕食。不过,它的主动不是那种直接而猛烈的,而是缓慢而有策略的,那晃动的触肢就像是在优雅的拉小提琴,它捕猎的最大特色就是有耐心。 只看了一眼,周嘉就知道它处于十分健康的状态,也就放心了。 接下去,监控镜头切换到了另一个场景。这里与蓝瑟的实验室相比,规模要小很多,从画面中看,同样一切正常。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藏得好,实在没想到竟然会让人发现,还成了要挟自己的把柄,看来那句老话说的没错,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关闭了监控应用,周嘉又打开了手机上的日历,这一周的紫色数字上,今天的日期旁挂着一个红色的心星标记。 她忽然抬起头,看着床上还在熟睡的哈提。 心想:不管你最初跟我订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只怕结果绝不是你想要的。我也曾用卑鄙的手段去对待一个人,最后的结果让我难以承受,这一点我深有体会。“真挚的感情、崇高的追求,深刻的理念”,这些美好的说辞的背后往往深藏着一己私欲,否则人们也不会不择手段了。(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8)—— 暗示 ☆☆☆ 白日里的灼热早已完全消退,房间里涌出一丝丝凉意。 周嘉刚转身披了件衣服,突然间,她觉得不对劲。一种怪异的感觉袭扰而来,该不是幽灵又来了?她赶紧摇摇头,就在她劝自己别乱想的时候,卧房的门突然动了一下。 随着那门缓缓的被推开,她的心越沉越低。 一股子杏仁味儿,先从门缝那边飘了进来,浓烈而刺鼻。 房门只是那么开了一半就停住了,房间里静悄悄的。沉默了一会儿,周嘉就熬不住了,她最讨厌这种要死不死的感觉。横下心,她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自己安慰自己: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鬼吗! 她从门里探出头去,客厅里没有开灯,外面黑黢黢的,反而更加突显了站在客厅中央的那一抹白色身影。 她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心底涌上来的恐惧咽回肚里。 玛丽安?胡珀?亚当斯就站在那里。 周嘉试着问自己,问那个之前就问过自己好多遍的问题:她为什么出现?而且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难道她真的是含恨冤死,想要让自己为她洗雪沉冤?她不像是要伤害自己,难道是想暗示自己,谁才是真凶吗? 一顶白色的宽边花帽,帽沿挂着一层薄纱,遮住了她整张脸,虽然距离有点远,看的不真切,但,毋庸置疑那就是三叶草夫人! 不过,今天她穿的是一身米黄色的衣裙,款式是无领的露肩长裙,胸口装饰着蕾丝,因为露出了更多的肌肤,那白如纸的皮肤更加显眼。裙身被里面的裙撑子撑得很大,裙子后面是长长的裙摆,上面绣着大朵的乳白色木兰花。 “她要想杀死我,上次就做了。不用怕……不用怕……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周嘉努力地挪动两条腿,向前走去,但每一步都机械、僵硬、颤颤巍巍。 周嘉小心翼翼地向幽灵挪了过去,她屏住气,距离已经十分近了,甚至能看见玛丽安?胡珀嘴角边的皱纹。 “那个……那个……”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和一个幽灵交谈?她灵机一动,想起来了那只小狗,问:“侯爵呢?” 那只叫做“侯爵”的小狗果然从玛丽安的裙子后面钻了出来。 周嘉正想继续跟幽灵套近乎,对方却突然冲着她走了过来。 周嘉觉得自己刚刚坚定起来的信念再次烟消云散,像流沙一样。 然而,同样消散的还有玛丽安的灵魂。就在周嘉以为鬼魂会钻进来,附在自己的身体里时,却没成想,那灵魂状态的身体一接触到她的身体,就消散了。她的周围萦绕着薄薄一层雾气,连脚踩的地面都感觉有些潮湿。 “嗡嗡嗡……”她仿佛听见了什么,接着又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她赶紧捂紧耳朵,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等一切平静下来,她再抬起头去看,已经没有了幽灵的影子。 “嘎吱”一声响,客厅的房门忽然打开了。 这是让我跟着她的意思?周嘉的身体大概定格了一秒钟,不过已经足够长了。她决定追上去。 走出去,周嘉伸头左右看看,门口竟然没有保镖的踪影?该不会是……被幽灵收拾掉了吧? 她开始佩服最近自己的一惊一乍和想象力。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周围的房间门都是关着的,好在整个顶楼,她乱走乱撞顶多是碰到哈提手下的人,不会遇到别的客人。 可是这到底是要到哪里去啊。在迷宫一样的走廊里转悠了一阵,她正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白影一闪而过,她赶紧朝那个方向追去。 那抹白光正是“侯爵”。但周嘉觉得很奇怪,她可以看到小狗就在远方,可是每次当她试图接近时,它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在走廊里追了一阵,突然看见“侯爵”蹲在前方,仿佛是看见自己跟上来了,它转身就跑。 她抬头望去,正前方是一堵墙。然而,小狗竟然穿了过去! 周嘉也赶紧跟着小跑了几步,她伸出手拍了拍,叹道:真的是砖墙啊!这我怎么可能进的去啊? 她静静地站着,眼睛盯着砖墙,似乎那边有什么声响。她把耳朵贴在了上面,听了几秒钟,什么也没有……但她不敢动,继续认真的倾听……忽然,她又听到了什么……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她将海边捡回来的贝壳贴在耳朵上,听到的那种声音——“呼呼……”的声音,仿佛一种暗流在涌动着。 她开始跟着声音移动……移动……再移动。 周嘉自己都没有注意,这是拐到了酒店的什么地方,当她察觉的时候,才发现通路的尽头是一个暗门。 她考虑要不要按照原路返回,可一种强烈的感觉驱动着她,无法抑制地向前挪动着脚步。 终于走到了那道暗门前,她心中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周嘉推开门,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周围的温度骤然降低,那种刺骨的冷仿佛沉淀了上百年,周嘉感觉自己的眉毛都冻硬了。 眼前是一段昏暗的楼梯,再往里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她能听到楼梯上方传来了响动。 周嘉走上台阶,手紧紧抓着扶手,每往上一步,后方射来的光芒就微弱一分。楼梯又长又窄,她不知道这到底是朝什么地方行进,更不知道将会进入什么地方。她站在一个台阶上,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淹没在了黑暗中。她有些诧异:自己住的明明是顶层,再往上还能通向哪里? 她伸手拂过墙壁,是水泥的,但摸上去又湿又冷。这里简直比地窖、坟墓更加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周嘉正准备摸索着继续上楼梯,伸出的手指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异常冰冷。墙壁就像一面镜子,里面映出的却是两个身影!周嘉的心骤然一紧,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与自己的手指接触的就是玛丽安的手指。 她猛地缩回手。 就见三叶草夫人走在墙的另外一面,走得很慢,发着白光的手拂过墙壁,却又好像没有真挨到墙壁。 幽灵带来的是一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阴冷,整个空间都弥漫着重重的湿气。 周嘉慢慢冷静下来,原本的她是绝不喜欢待在这样的地方。她怕冷,不喜欢阴冷、潮湿的环境。这也是为什么她喜欢住在旧金山,那里四季如春,几乎很少有雨水侵扰。 不像上次玛丽安出现的时候,此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适应了低温状态,她不再害怕这股阴冷之气了。 最近,自己身体的变化太过显著,想忽视都忽视不掉。她抚摸着手腕内侧的一个小硬块,那里埋着一个生态芯片,她自己放进去的,可以记录身体各种细微变化。忙过这几天,真应该把数据拿出来,好好分析一下。 一愣神的功夫,玛丽安走远了,周嘉忙跟上几步,她把手重新放在光滑冰冷的墙面上,甚至与对面的那只手重合。她一边随着玛丽安向前挪动,一边轻声问:“你到底在暗示我什么?我想和你谈谈。” 幽灵没有回答,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回荡。 等周嘉再向旁边望去,什么都没有了,复又回到了一片漆黑,一片死寂。 她用脚探路,一步一步向上,直到脚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低头看去,应该是走到了尽头,因为她看到了从门底下透过来的微光。 突然,门那边一阵响声,是跑步声。 周嘉仰起头,最终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 可以听见风吹过时,发出的籁籁声。外面很黑,没有月光。 她站在那里心跳加速,等到眼睛终于开始逐渐适应了黑暗环境,她看见了一个黑黝黝的高大影子。 大个子身上穿的明显也是酒店的浴袍,身材就像是第三世界的版图一样,体重超过二百多磅,整个身体臃肿得仿佛在那浴袍之下充了气。他一脸胡茬儿,黑眼圈也很重,显然是个常常熬夜的人。 他笨拙地倒退着,手臂在空中僵硬地挥舞着。一边退,一边惊恐地喊道“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大个子退着退着就绊倒了,他摆动着粗大的双臂,想要恢复身体的平衡,用力扭动的身子,却笨拙的摔在了地上。肩膀正撞在了地上,但他他马上就爬了起来,一手捂着肩膀,跌跌撞撞地向后面退去。 周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突然,一个影子从自己身旁闪过,正是三叶草夫人。 原来大个子惧怕的不是自己,而是幽灵。 周嘉四处看看,这里是顶层,不过是比顶层套房更高的一层——酒店的北面是水塔,东面是净水处理系统。 大个子躲到了屋顶的尽头,他的脸色吓得煞白,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南北战争时期大裙子的鬼魂,一步步朝自己逼近,他的喊叫声变成了一种带有哭腔的尖利声音:“黑哀姬……黑哀姬饶了我……饶了我,我们来这儿就是拍个片儿,顺便再勾搭几个小妞……我们明天就……不不不……我现在就滚……” 玛丽安的游魂没有停下,它径直走到了大个子的跟前,然后缓缓地抬起了两只手。 大个子此时早已惊慌失措,只顾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玛丽安只是举起手将脸上的面纱一点点的掀了起来。 当大个子从指缝里看到了三叶草夫人露出的脸时,瞬间的恐惧将他逼疯了,再次尖叫了出来,他不顾死活的跑到了楼顶的最外边,顺着那窄细的漏雨槽奔跑。 玛丽安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他的后背,突然间,大个子的身体随之抽搐了几下,脚下一软,身体的重量整个向旁边偏去,大个子就这么摔下了楼。只听见“喀嚓”一声,就像是甲虫被踩碎的声音,但那却是人体摔碎的声音。 周嘉呆呆地站在后面,她甚至忘记了恐惧。 玛丽安缓缓转过头来,她的脸上就像是因为大地干旱太久,裂开了无数裂痕,裂痕下面却幽幽发出绿色光芒,彷若无数只长着鳞片爬动的蛇一般,在那裂开的大地下涌动。看不出她的表情,只看见她一直举着手,指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 周嘉鼓起勇气,走上了顶楼的边缘,顺着玛丽安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没有别的,只有白宫。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当她迷惑不解,苦苦思索的时候,突然间,从黑暗中闪出一个白光——是玛丽安的小狗,它向着周嘉跑来,速度越跑越快,就在它跑动的过程中身体越变越大,从一只毛茸茸的幼犬瞬间长成了一只大狗。它已经到了跟前,猛地跳起来扑向周嘉,而她本能的退了两步,脚后跟却偏偏绊在了漏雨槽上。 她的身体跟着向后摔了出去,甚至都来不及呼救。周嘉的头朝下,身体迅速跌落,速度越来越快,当她反应过来,就立刻惊声叫了出来: “啊啊啊!!!!” 周嘉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摔死。 她躺在温暖的床上,哈提的怀中。 哈提环抱着她,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着惊魂不定的小猫,温柔的问:“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周嘉摇摇头,用力抓住他的手,身体虽然还在颤抖,却坚定地说:“我又看到了她,玛丽安的幽灵!” 哈提皱紧了眉头,心中掠过一种不详的预感,第一次是奇谈,第二次就不能称之为偶然了,难道这件事真的不简单? 他慢慢地坐了起来,对她说:“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查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嘉乖巧的点点头。 她给哈提讲述了一遍昨晚的经历。说到后面,她甚至不敢确定那是什么,是梦境,还是真实。 听罢,哈提思考了许久,才徐徐开口:“你不是说她站在那里,指着一个方向吗?” 那是一个方向,对着白宫的位置。 “在我看来,她似乎是想让你找什么东西。”哈提说。 “找什么?她指的方向只有白宫啊!”(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19)—— 三叶草夫人的秘密日记 ☆☆☆ 1882年12月8日,美国,华盛顿特区 星期五,雪 我的名字叫玛丽安·胡珀·亚当斯。 我是谁?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当然,我是罗伯特·威廉姆·胡珀和艾伦·斯特吉斯·胡珀的女儿。 亨利·布鲁克斯·亚当斯的妻子。 报纸称我为“社会名媛”。 家人和朋友们叫我“三叶草”。 其实很奇怪,我们三兄妹明明都有自己的名字,但它们似乎总被人遗忘,大家都喜欢叫我们的外号。我的哥哥爱德华·威廉·胡珀,外号“奈德”,我的姐姐艾伦·斯特吉斯·胡珀,外号“奈拉”,而我却叫“三叶草”。 可是,我指的不是名字、家世,头衔这些,而是作为一个个体独立于社会上的身份认知。 在自己举办的沙龙里,我曾听到有其他女人们私下议论我,说亨利惯坏了我,不该让我总是抛头露面主持沙龙;还说我太不知足,明明已经嫁给了如此出色的丈夫,而他的家庭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名望的家族——是啊,试问哪个家庭能出来两届总统? 也许是我太贪心了,不愿安分守己?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但父亲对我说,母亲嘱咐我要独立,要为自我而活;父亲也说,去做你喜欢的任何事,他永远的支持我。 哥哥和姐姐从小就很宠我,他们对我说“当三叶草找到第四片叶子时,就是人生最幸运的时刻。” 我曾认为亨利就是我的第四片叶子。 我爱他,甚至如初见时那般深深爱着他。 但十年过去了,我却知道,自己并没有找到幸运草。 感谢上帝,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六月二十七日,是我和亨利结婚十周年的纪念日。他送我的礼物是一只叫做“侯爵”的小狗,它让我想起了老“公爵”,它们长得很像,但性格却十分不同。我喜欢小狗,但我更喜欢奈德和奈拉一起送我的一件礼物——一台照相机! 这台神奇的机器让我痴迷。我觉得图像比起文字更能让我表达自己的思想,通过镜头记录下的一瞬间,不只是原样复制,在照片里你会发现——你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就好像印刻在了照片里。 亨利很支持我学摄影,为我改建了三楼的房间,我不但有了自己独立的工作室,还有暗房。 尽管我拍出来的作品受到老师和朋友们的称赞,但我自己却并不满足,我总觉得相片中好像缺少了什么。我想要的不是虚伪的赞扬,而是真正的帮助。 现在是半夜,屋里很安静,唯一的光亮是来自桌子上台灯,亮度柔和。 外面飘着雪花,而侯爵就趴在我的脚下,暖融融的,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浮在半空中。我平常极少让它进我的工作室,说实话我不希望这个房间里有狗毛。 只要门开着,侯爵都会乖乖的趴在门口的地毯上,绝不会进来。一旦门关上了,它反而会闹,一边抓门,一边叫唤,往往会吵到亨利,他就会从楼下走上来,看是怎么回事。 今晚,我已经关上了门,而且放侯爵进来了,并偷偷摸摸地开始写这本日记。 这件事要瞒着亨利,我自己都有些不自在。甚至能听见我丈夫在楼下书房里——他看书时偶尔前倾或者他站起来时椅子发出的声响,偶尔的咳嗽声都会让我犹如惊弓之鸟——如果听见他走上楼来的脚步声,我会赶紧合上这本东西,把它藏起来。 我不能让他看见我在上面写的东西,我也不能告诉他我为什么要写这本日记。 我看了眼桌上摆的座钟。快要十一点了,我必须快点写。 因为很快整座房子就会彻底安静下来,亨利会踩的楼梯吱吱作响,手里会捧着一杯热牛奶,来到三楼接我。这是他习惯,等我喝了牛奶,我们会一起去卧房,准时十二点上床睡觉。 所以,我要抓紧时间。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个月以前。 十一月三日是母亲去世三十四周年忌辰。我和亨利自从搬到华府,已经有四年没回去祭奠了,于是今年他带着我回到了波士顿。忌日那天,我们一家人去母亲坟前祭奠,完了之后,晚上有个小型的聚会,来的都是亲属,或者父亲和母亲以前的朋友。 宴会上,我遇到了一位许久未见的熟人——我上学时女子学校的校长,伊丽莎白·阿加西斯夫人。 女子学校是她和丈夫路易斯·阿加西斯④建立的。我第一次见到路易斯·阿加西斯先生,是在入学式上。我很早就从父亲口中听说过他,说实话阿加西斯先生在帕克小屋里每月举行的“周六俱乐部”聚会,在波士顿学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入学典礼上,在场的学生都可以问他一个问题,而我大着胆子问,女子什么时候可以加入“周六俱乐部”,引得他发出了大笑。他的回答让我心生敬佩,他说:“只要解开那个谜题,任何人都可以加入,无论男女老少,希望有一天你能够加入。” “周六俱乐部(the-Saturday-Club)”的成员称自己为“科学流浪者”——那不过是他们自我嘲弄的方式,这群头脑顶呱呱的科学先锋们,竟将自己比作乞丐和那不勒斯的流浪者,每每想到这个称呼,都让我忍俊不禁。然而,正是这群科学流浪者在聚会时,为我们的国家勾勒出了一所科学研究院的结构草图。内战爆发时,我作为一名美国卫生会志愿者参战,那时候有许多市民都想为战争尽一份力,他们积极提交个人发明。北军的将军们才发现,这些发明对作战有巨大的帮助。二月,阿加西斯先生得到了马赛诸塞州议员亨利·威尔森的支持。在威尔森的帮助下,他们重新拟定了一个议案。这份议案很快被递到了议会,三月三日林肯总统签署了一份国会法令——美国国家科学院成立⑤。 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加西斯先生,是在内战结束后。他为我颁发了“女子学院代表人物奖”,并称赞了我,他说为我感到很自豪,那天我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之后他们夫妻两人前往巴西进行了两次探险。很可惜,我婚后一年,听说他过世了。 再次见到校长伊丽莎白·阿加西斯夫人。她并不像是我在学校上学时那么严肃,而且我们又都喝了点鸡尾酒,当时气氛很轻松——丽兹,她让我这么亲切的叫她,我们谈了许多。 她说,孩子,自从上次一别,许多年过去了。再次见到你,看到你的左手上多了一枚闪闪发亮的结婚戒指,我本应为你高兴。可是我发现,尽管你一直在笑,但看上去并不开心。 我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细致入微的观察我,体会到我内心深处的感受。 我沉默了片刻,对她说出了心里话。把对现实生活的一些不满,特别是我并不愿意从波士顿搬去华盛顿特区这件事全部倾诉了出来。我不喜欢那边的氛围,尽管我的生活表面上变得显贵了许多,却如空中楼阁般的空虚。我第一次告诉别人,我想当一名职业的摄像师,将来开一家店,专门为人们照相,这就是我想追求的梦想。 我说起了母亲对我的要求——“追求自我,实现梦想”——可我现在一定很让她失望。 丽兹微笑的说,她与我母亲是旧相识,而且从我祖母那辈开始,我们家的女子就是追求自由和独立的典范。她偷偷的告诉我,当年我母亲嫁给父亲时,曾有人表示这桩婚事是“香水洒在了沙漠的风里”——说俗点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我瞪大眼睛,有点难以置信。我父亲可是波士顿地区的名医,怎么也不至于被他们说的如此不堪吧! 丽兹知道我与父亲关系非同一般,很亲密,理解我听了这话会不高兴。她摇摇头说,看来我并不了解自己的母亲。 在我还想与她辩驳一番时,丽兹却换了个话题。她突然提起了摄影,说她认识一个摄影技术很高的人,他也许能帮到我,而且这个人我也不陌生。 这我就纳闷了,到底是谁。 可是她却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我,让我周六去帕克小屋,但是一切要在秘密中进行,见面的事情要绝对保密,甚至不能告诉我的父亲、兄弟姐妹,更不能告诉我的丈夫。 帕克小屋!周六?难道是周六俱乐部的秘密测试会?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 丽兹见我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又说了一件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她问我是否知道“美国哲学学会⑥”?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是先于“美国国家科学院”一百二十年成立的学术团体,总统本杰明?富兰克林总统亲自设立的国家级学会。 我用力的点点头。 她说自己已经在十三年前的十月十五日,正式成为了美国哲学学会的第一批女性成员之一。她坚定告诉我,女性的地位一直在随着这个世界在进步,亲爱的不要固步自封,走出圈住自己的条条框框,那才是你受教育的初衷。 当晚,我躺在父亲为我们准备的客房里,望着亨利的背影,久久不能入睡。 等早上起来,我以为我还会觉得犹豫不决。但我错了,我早已做出了选择,在听到“帕克小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过了。 好在父亲邀请亨利和奈德他们一起去贝弗利农场打猎。我找了个借口说,跟女同学叙旧,品下午茶,会有人来接我去,不用给我安排车。 其实原本就有一个类似的小型聚会,但是我嫌麻烦,推掉了,现在正好用来当借口。 等亨利他们走后,我照常度过了悠闲的早上。 吃过午饭,我打发走了仆人,开始作准备。 我换了一套更为正式的衣裙,我既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庸俗的沙龙会的女主人,也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古板的女学究。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额头上的皱纹,还有眼角一条条已经露出踪迹的鱼尾纹,我已经三十九岁了。尽管青春不再,却也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些。我拿出了化妆品,画了个淡妆,稍微上了粉,刷了刷。又在镜子中仔细看了看,我告诉自己,今天是“战斗妆”,不能太过娇艳,我用纸巾擦去了多余的口红,显得淡了许多。 我打了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驶往城区,直奔目的地。 我抽了口气。呆呆的看着窗外黑色,那一天的事情仿佛就发生在眼前。从那个周六过后,每天早上我从床上醒来,都会觉得世界仿佛看起来不一样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日记本。笔已经从我的手指滑脱了出去,在纸面上划出了一道细细的蓝线。丽兹说的对,我对我的母亲并不了解。但最近,我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情,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妈咪,妈咪。” “亲爱的,出去!别看,赶紧出去,快!”父亲对我大喊。 房间里满地是血,母亲倒在血泊中,我还是个小姑娘,吓坏了,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想。发生了什么事?我当时到底看到了什么? 当我闭上眼睛试着再次回忆那天的画面,我知道没有忘掉。现在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记得那种感觉,而我知道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它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被放在了记忆的角落里,而如今正在慢慢苏醒。 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有事瞒着亨利。两年前,我匿名出版了我的作品,书名叫做《民主:一本美国小说》,出版社的主编是我的一位朋友,我恳请主编对外宣布作者是男性的身份,而且一定不要把真相透露给任何人。 而这一次,秘密似乎越积越多,要我对他隐瞒一切,我很紧张。 但我必须按照要求做,必须秘密记下每天发生的事情。 我要在这里停笔。因为,我听见三楼走廊里的摆钟鸣响报时。 午夜了。 亨利正在上楼梯,我要赶紧合上日记。 明天,我会继续记录下那个周六发生的事情,我想搞清楚,这整件事是一次巧合,还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命运。(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0)—— 周六俱乐部的谜题 ☆☆☆ 1882年12月9日,美国,华盛顿特区 星期六,阴 33 今天记日记的时间是中午。因为是周六,亨利休息,他在楼下读报纸。 我坐在了桌前,两只手摩擦着取暖。十二月其实一眨眼就过去了,稍后就是圣诞节。这段时间,天色再黑,整个城市都是亮闪闪的,家家都在屋前、门口摆上了彩灯和各色装饰。 一个月以前,我还无法想象,此时此刻的我生活有多么大的变化,我甚至无法想象我是活在一连串的日子里。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亨利提议下午一起去对面公园散散步。我还有一个小时多一点儿的时间。 我想起了一个月以前的第一个礼拜六的这个时间,我正在前往帕克小屋的路上。 学院街上的帕克豪斯酒店⑦(Parker-House-Hotel)是哈维·帕克经营的豪华酒店,但是我们都喜欢叫它“帕克小屋”。 酒店因“周六俱乐部”而闻名波士顿。周六俱乐部的规矩是,在每个月第四个礼拜六聚会,但不包括七月、八月和九月。其实我上学的时候,就听过一个传闻:其实在每个月第一个礼拜六,还会举行一个秘密测试会。他们邀请在波士顿的学者、文人来参加一个神秘测试,解开谜题方能获得成为“周六俱乐部”成员的资格。 最早一批的成员以诗人、散文家为主,其中最负盛名的要数超验派大师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以他为中心的超验派诗人,《大西洋月刊》的编辑詹姆斯·罗素·劳威尔,还有就是路易斯·阿加西斯先生,还有波士顿人人都尊敬的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 后期,由路易斯·阿加西斯先生主持的“周六俱乐部”成员更偏向于理科,多是自然科学的学者。 对于波士顿人,“帕克小屋”是无上智慧的象征,是他们的骄傲,但是对于全美国人来讲,却是甚为仇视的地方。 一个臭名昭著的家伙让广大美国人记住了“帕克豪斯酒店”。一八八五年,四月的五号和六号,约翰·威尔克斯·布思就住在酒店里,八天后他刺杀了林肯总统。约翰的哥哥、演员埃德温就在这个酒店里表演,当时约翰跑去见他。后来有人回忆起,约翰曾在酒店里演练过刺杀行动。 愤怒的民众一度包围了酒店,“帕克小屋”被笼罩在阴影之下,还有人扬言要冲进酒店,抓住埃德温,让他交出弟弟来。这位被誉为美国最杰出的戏剧演员,最伟大的“哈姆莱特”就因为弟弟的关系,所有的成就从此蒙尘。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眼中,帕克小屋始终未变。 借用霍尔姆斯先生的说法“波士顿是宇宙的中心”。 出租车拐过特里蒙特街角,停稳了。 我还是有点忐忑不安。下车前,我理顺了头发,整理了外套,这才走下车来。 十一月的波士顿,外面还是有点寒冷的,我用围巾裹紧了脖子。 看着酒店的大门,我感觉自己正踏入战场,但我从不怕降临到我面前的战斗。 “帕克小屋”我并不陌生,我和亨利搬去华盛顿前,就住在马尔布勒91号,离这里没多远。周末的时候,我们也会来帕克餐厅吃饭,人人都爱吃这里的“波士顿奶油馅饼”。 门童是一个身穿酒店制服的中年人,他见到我,立刻为我开门,并亲切地问候:“周六快乐!亚当斯夫人。” 我和亨利在波士顿也常常举办沙龙,在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他能认出我来,并不意外。但是我很在意他的那句问安。我扬起眉毛,回应道,“周六快乐!” 丽兹只让我周六来到酒店,但是我要与什么人会面却没有说,接下去要怎么办,我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走进酒店的大厅,我四下看看。这里没有廉价的墙纸,墙壁和天花板全都由棕色的实木包裹,厚重而古朴,但又有一丝压抑感。 柜台上只有一位客人正在办理入住手续,看那打扮应该是个外地来的普通游客。 我又不住酒店,生怕他完成手续后,前台的服务人员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又往前挪了两步,我走到了大厅中央的那个黑色三角桌前。桌上总是摆满了四、五个大个的花瓶,花瓶里插满的花束完全可以遮挡住我的身形。 我探出头去,左右看看。左手是四座电梯,每个电梯都有一个灿灿耀眼的金色大门,上面镶嵌着精致的镂花装饰。右手是帕克餐厅,门口站着一个引位员,不过他并没注意到我。 我思考着下一步做什么。难道真的跑去柜台问:请问参加周六俱乐部的测试会场,怎么走?那样做的话,估计不到明天,我就成了波士顿城最大的一块笑料。 丽兹可说过让我保密,甚至是父亲,哥哥姐姐还有亨利,我都不能告诉。这么隐秘的事情,不可能跟昆西市场(Quincy-Market)里的小贩一样,大声叫卖吆喝。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向我走了过来,她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走到我身边,踮起脚尖,小手拼命的在桌子上摸来摸去。 不对,这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小时候的我,看上去只有三四岁的样子。黑色三脚桌太高,小时候模样的我显然是想够桌子上放着的那个玻璃碗,碗里装满了水果硬糖。这时候一个美丽的妇人走了过来,她拿起一颗糖,蹲了下来,把糖果的纸衣剥开,递到了女孩的嘴边。小时候的我乖巧的凑了过去,把那颗糖吃了下去。 我使劲咽了一口,叫道:“母亲!” 一晃而过,两个人的身影都在我眼前消失了。这感觉太奇怪了,似真似幻,我在原地呆呆的愣了好久。 我突然明白过来了,这似乎是我的一段回忆。没错,虽然细节记不住了,但是这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儿,我母亲带我来过帕克小屋。 我想起来了,更多的事情。 转过头去,我看了看黑色的桌面上,还是摆着那个玻璃碗。它的旁边放着一个卡片夹,上面写着“糖果,请!”的字样。我的记忆告诉我该怎么做,我拿起了那个卡片夹,从里面抽出了卡片。 卡片的背面写着:“周六俱乐部” 黑体字的标题下面又几排小字。 There,at_the_table\''s_further_end_I_see In_his_old_place_our_Poet\''s_vis-à-vis, The_great_PROFESSOR,strong,broad-shouldered,square, In_life\''s_rich_noontide,joyous,debonair …… 刚看了第一段,我就明白了——这就是周六俱乐部的“谜题”——绝对没有错!! 我整个读了一遍,这是老奥利弗`温德尔`霍姆斯爵士写的一首诗。很多人都能倒背如流,竟然就是今天的谜题? 我记得,他们当年的传说,测试会一定是在帕克小屋里完成的,不会出了这个范围。也就是说,谜题是要找出一个神秘地点,如果找到了,就可以取得入会的资格,时间限定吗?肯定就是周六午夜。 想到这里,我赶紧集中所有的注意力,重复读了读:第一句是“我看见,在那圆桌更尽的尽头,就在哪儿。” “圆桌”吗? 当然是一语双关。我笑了,当下松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对面的电梯,每个华丽繁复的木雕门框上,都有一个金色圆盘,圆盘下方是一个金属指针,当电梯运转,到达不同的楼层时,圆盘就会转动,指针就会指出圆盘上刻着的楼层数字。 圆桌”指的应该就是电梯的圆盘。我看着四部电梯,心中猜想着,“further-end”应该是说“稍微往里”的意思,也就是从里数,倒数第二部电梯。 这时候,柜台上的那个人入住手续已经办理好了,他只有一个很小的手提行李,所以没有叫搬运工。他按下的正是倒数第二部电梯的呼叫按钮。 我悄悄地走了过去,站在了他的身后。 圆盘开始转动,我盯着转动的指针,看着电梯来到了大厅。“叮”的一声清脆的响声,那人拿起皮箱的时候,察觉到了自己身边多站了一个人,他扭过头来看到了我。他留着大胡子,胡子长的都盖过了胸口。他还是很注重礼节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表示了谢意,先一步上了电梯,他才提起皮箱跟了上来。 “请问几层?”他是纽约口音。 “顶层,谢谢!”我说,同时心想扬基佬。 我进去时,自己按下了楼层按钮,说实话我很欣赏男士的绅士风度,但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还是希望自己来完成的。他进来以后,并没有选择楼层,见电梯一层层向上,我有些纳闷,难道他也是到顶层的?或者说他也是测试会的候选人之一? 他突然转身问我:“请问,为什么没有四层?” “唉?”我愣了一下,说,“这里分东区和西区,里面两部电梯是去双数楼层的,外面两部是去单数楼层的。” “该死!”他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忙解释道,“女士我不是说您,我……我很抱歉,我想……我上错电梯。” “叮”的一声。 “我到了。”我冲他微微一笑,走出了电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再坐回去就好了。” 我来到了西区的顶层。 “在这悠久的地方,我们的诗人们面对面。(In_his_old_place_our_Poet\''svis-à-vis,)”我一边在心中默念着第二句诗,一边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我走了进去,心中有一丝丝紧张和兴奋,这里就是周六俱乐部聚会的场所。尽管是在顶层,内部却也分上下两层。一层就是“面对面vis-à-vis”,而二层则是传说中的流浪者之家。 房间的整个色调还是棕色的。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都是厚重的棕色实木铺就。里面摆设家具也是棕色的。两侧是透亮的玻璃窗,但房间四处还是点着柔和的黄色壁灯。偌大的长条房间里,摆着四排桌子。靠窗的是大桌子,桌子两侧各有四张椅子,面对面能坐八个人,成员在这里讨论问题,交换意见。 中间摆的那两排小桌子,才是正儿八经意义上的“面对面”。桌子的顶头各放置了一张椅子,两个人坐下后,离得很近,身子稍微前倾就能鼻尖碰鼻尖了。很小很窄的桌子正中,摆放着一盏小小的黄色台灯。 不论是诗人,还是学者,都可以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挑战对方,任何一方都可以出题为难另一方,“面对面”的真谛,就是追求思辩的精神和敏锐的应变。 今天没有聚会,桌子两侧自然空无一人。 但我完全可以想象他们聚会时的场面,那是思想的碰撞和智慧的交锋。 真的好希望能参与一场这样的比试! 我走到了一张桌子前。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拉开了椅子,坐了下来。反正没有人,现在坐一下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么想着,我还是有些心虚的转头看了看,生怕有人跳出来,指责我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我想写下那天的事情,一旦动笔,又觉得自己的头脑开始天旋地转,装的满满当当却又空空荡荡。有的时候,我感觉什么都抓不住,似乎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真实的。 亨利已经读完了报纸。他大概站在楼梯口,对着楼上叫了几句,问我是不是准备好出门了。我回过头,告诉他是的。门是开着的,声音传了出去。 “侯爵”乖乖的趴在门口,白天的时候我不能关门,否则就太奇怪了。 我准备把日记暂时藏在顺手的地方,拿别的书压住它。 今天的没写完,待会儿我会记下发生在后面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1)——摄影师 ☆☆☆ 上面的日记是几个小时以前写的。我们出去了整整一个下午,但现在已经回到家了。在晚饭做好前,我有充足的时间。 我正坐在这里记这篇日记,接着写下去: 我坐的这张桌子,正摆在一个支撑柱的边上。随着我的目光转动,才发现柱子的四面,都挂着一幅装饰画。画中只有黑白两色,白色底布上画着一个黑色头像剪影,十分抽象。那是一个男子的侧脸,他头上是一艘三桅大帆船,它取代了一顶礼帽。是啊,人的大脑就应是一艘起航的帆船,我心想。 我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画上,直到我听见椅子腿在地板上“咝拉……”作响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说什么时候有人走了进来,并且在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谁?”我问。 他笑了,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伸手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的开关。 我愣住了。 想要挑战桌子对面的人,只需要点亮台灯,这是“面对面”的规矩。 面对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我心中开始咚咚敲鼓,他是考核我的出题人?还是与我一样的入会候选者?我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你是怎么了?尽管鼓足了勇气,我还是有些紧张,放在大腿上的手,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手心也在出汗。 他要出什么题?让我当场作诗一首?还是一道逻辑题?亦或者是探讨一个人生的哲学问题?如果他有意刁难我呢? 我心中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你刚刚说你不怕任何挑战,你想要做懦弱的胆小鬼? 当然不!我想了想。于是正对他而坐,腰也挺了起来。 他就那么看着我,一动不动。如果按照常理,这样盯着一位女士,是十分失礼和冒昧的举动。但他的目光更加放肆,冲着我直射而来。 我也一样,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缩。 他看上去比我年轻。五官端正,眼光深邃,太阳穴的地方稍微有点掉发,他的下巴很有力,更适合年长男人的造型。他穿着也很奇特,像是欧洲人的打扮。说直白点,显得有点娘娘腔。 突然一种幻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我看到了一个女人——她走到树荫下,背对她站着的人转过头来,他正是现在坐在我对面的男人。她的手轻轻滑过男人的下巴,显得十分惊讶,似乎光溜溜的下巴是件十分稀奇的事。 丽兹说过的话忽然在我耳边回响,“我认识一个摄影技术很高的人,他也许能帮到你,而且这个人你也不陌生。” 我这才发现这双眼睛十分的熟悉,而且刚才那个在电梯里的男人也有着同样的眼睛。 我笑笑道:“威廉,你要是总是这样装神弄鬼,爱丽丝可是会嫌弃你的。” 这下轮到了对面的男人吃惊了,他问:“哎呀!我哪里出了破绽,让你看出来了?” “胡子!” “胡子?”他摸着自己剔的光滑的下巴,有些难以置信,“这不是刮掉了吗?” “你那‘胡子怪癖’什么时候改一改?全哈佛的学生还有谁不知道,他们有个喜欢留奇形怪状胡子的教授?还有,刚才那个大胡子,也太夸张了!” 我看着他,这个叫做威廉·詹姆斯⑧的男人,他娶了我的朋友爱丽丝。威廉平日里总蓄着奇怪的胡子,以至于他剃光了胡子,露出了英俊的面庞,我竟然一下都没认出来! 他若有所思的问,“可是,你刚才并不是从我的假胡子,认出我来的吧?” 我没有回答。是的,我刚才产生了幻觉。甚至我从刚才那一闪而过的画面,能知道很多事情。比如说,威廉手里拿着的画笔,手臂上的颜料。还有哪些?艾米丽细细的声音,称呼他一声“我的教授”。甚至更深远的东西,他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别的,甚至是他自己都不希望记起的东西。一幅幅画面悄悄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一条宽阔无边的大运河、一张画布、一只黄色鸭子,一张褪了色的照片,一封直白的情书。 这些色彩与图案,就是他活生生的人生。 我叹了口气,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却也还不想成为他的研究对象。 我闭上眼睛集聚精神,回归主题,我是来解开谜题的——从威廉的态度来看,他应该不是候选者,而是测试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成为了周六俱乐部的成员,保密工作做的真好,我才和爱丽丝通过信,她没有提及相关的内容,可见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剃了胡子,化了妆,换了造型,连爱丽丝都没认出来,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快说,快说!”威廉催促地问道。 他吵闹着问,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只好说出些关键性的东西让他闭嘴了。我说:“你还没从医学院毕业的时候,就跟着阿加西斯先生和丽兹一起去了巴西探险吧?” 威廉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这么问,他点点头。 “探险的路上,你患上天花,才半途回来了。”这些都是爱丽丝后来在信里告诉我的,外人很少知道,“不过,你不只得了天花,还伤了腿。” 听到我这番话,他显然没做好准备。但我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瞪大了眼睛。 “你没有注意到吗?你的腿伤虽然完全复原了,但你走动的时候,总是不敢吃力,以至于一步深一步浅。” 威廉腾地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他问:“开什么玩笑,我怎么没觉得?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跛子?” “十分微细的差别,但我看得出来!”我抬头看着他说,“问题是心理上的,你是因为听了阿加西斯先生的课,才从化学专业转到了生物医学吧!所以,当年好不容易有机会和他们夫妇两人去探险,你却半途而废。从巴西回来后,你以身体不好为由办了休学,是因为身体不好?还是因为意志消沉?我想,大概是因为你觉得让阿加西斯先生失望了。然而,你的心结是因为那条伤腿。它让你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你怕跟他一样失去一条腿?你怕世人拿你们作比较,还是你压根就觉得超越不了自己的父亲?好在你没有像放弃绘画那样,放弃医学,否则我绝不会让我的好友嫁给你!” 威廉·詹姆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惊奇的看着我,说:“我总是在研究别人的心理现象,尝试分析人们的深层心理,却没想到自己早已被人分析的如此透彻!干得好Bravo!三叶草!” 他一边说,一边鼓掌。 我冷哼了两声,道:“得了吧,威廉。我知道你的目的,不要再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它现在对我并不起作用了!” “三叶草,你在说什么?我一点儿也听不懂!” 我不接他的话茬儿,回想起谜题后面的句子: The_great_PROFESSOR,strong,broad-shouldered,square, In_life\''s_richnoontide,joyous,debonair…… 用三组形容词来描述伟大的教授(The_great_PROFESSOR),总感觉不知所云。还有“教授”为什么全用大写?周六俱乐部的主要成员确确实实以来自哈佛的教授居多,但也不用这么刻意标出来。肯定是别有用意。我仔细看了看下面的那句其实是两组六个形容词相对! 我突然灵机一动,喃喃道:“难道‘教授’指的是肖马特半岛?诗句勾勒出了一幅清教徒到来前的波士顿画卷?” 肖马特半岛上原来有三座山,科普斯山、堡垒山和西蒙特山。清教徒建立的波士顿,以这三座山划分了三个区——诺森德、市中心和比肯山地区。帕克小屋”所在的位置正在市中心,可以说是宽肩膀的位置(broad-shouldered)。 我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威廉,他眨眨眼睛,一丝诡异的光芒从他眼中滑过。 我心里闪过疑问,难道不对? 突然,我也椅子上跳了起来,拍拍脑袋道:“肯定不对!是我想多了!” 我告诉丽兹,自己苦于摄影技术不佳。而她绝不是拐弯抹角的人,所以她已经把我需要知道的所有信息都说出来过了——见面的时间,周六!地点,帕克小屋!我要见的人,一个熟人! “其实,就算我发现不了那张卡片背后的诗,我最后也能找到这里来。不过卡片上说出了我需要知道的最后信息!他是一个摄影技术很好的人,所以他必须能帮到我!”我上下看着威廉,说着反话,“至于你,我的‘大画家’,你的审美观,实在是太骇人了。幸亏你有自知之明,放弃了绘画,摄影我可不敢和你学!我还不想太惊世骇俗!” “喂!当面这么说我,太伤人了!”威廉抗议道。 “诗的最后一句,早已为我揭穿了谜底。又是一语双关!” How_will_her_realm_be_darkened,losing_thee, Her_darling,whom_we_call_our_AGASSIZ! “‘黑暗的统治’我也可以理解为‘暗房里的技术’。这也是一句预言,他想告诉我,他的摄影技术能让我深深为之着迷,而他会被‘周六俱乐部’的成员们亲切的称为‘大家的阿加西斯’。”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谜底,“所以,要与我见面的人是阿加西斯家族的一员!” 我转头去看威廉,他已经收起了笑容,十分规矩的站着,用头点了点一个方向,而后道:“他等你许久了,去吧!” 我看着他指点的方向,那是通往上一层的楼梯,通向“流浪者之家”。 我缓步向楼梯走去,推开了楼梯尽头的那扇大门,我的心在胸膛里狂跳。 房间正面拦着一堵木墙,视线被挡住了。墙的中央挂着一盏双头灯,金色的光线洒在木墙上。墙上有许多尺寸不是很大的画框,有长方形的,也有椭圆形的,密密麻麻的挂满了。画中的人只有黑色人物的剪影,有男子的身影,亦有女人的身影。我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问过的阿加西斯先生的那个问题,“周六俱乐部”什么时候能让女子加入。看来是我错了,原来成员中早就有女性了。 有个年轻人从木墙后走了出来,站在了我的面前。我认得他——乔治·罗素·阿加西斯。阿加西斯先生的孙子。我以前在一个丽兹举办的圣诞派对上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 我想到了与我见面的是一位阿加西斯家族成员,却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一位,他的摄影技术很好吗?有一瞬间我有点不敢相信,我要向一个年轻男子学习摄像技术吗?很快,我就否认了自己庸俗的想法。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阿加西斯! 他长着一头十分耀眼的红发,这无损他的魅力,反倒让他的眼睛更加迷人。 “你好!”我主动打招呼,但叫他阿加西斯先生,还是有点别扭,我坦诚的问:“很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乔治,朋友们喜欢叫我乔!”似乎见到我,他略微显得有些拘谨,“你好,我是叫你亚当斯夫人,还是……” “尽管嫁作人妇,似乎大家还是喜欢叫我三叶草!”我微笑着对他说。 “因为大家都想沾点运气吧!”他开玩笑的说。 我大笑起来,同意了他的说法。我们沉默地站了片刻,他递给我一个眼神,而后说:“请跟我来吧。” 绕过木墙,我们走到了里面的房间。 房间很大,天花板上垂下来数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四面墙壁都被不易燃的幕布包了起来。 屋子里面有一个深褐色的桃木柜台。柜台上有两排架子,摆着无数个试剂瓶子,里面放着化学品。周围每隔一段距离就摆着一个圆桌子,上面盖着白色的幕布,看不见幕布下是什么东西。 他带着我走到了一块白色幕布前。他轻轻揭开了幕布,我的眼睛也开始放亮了,那是尼埃普斯的巨型暗箱子。再解开另一块白布,是一款达尔盖照相机,而且还是已经增加了皮腔的样式。 从法国人达尔盖的银版摄影法,到英国用食盐水定影的卡罗法,再到的湿版摄影法……这里简直就像是一座照相机和摄影技术博物馆。 (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2)——超验主义 ☆☆☆ 1882年12月10日,美国,华盛顿特区 星期日,晴 时钟刚报过四点,天已经开始黑了。现在亨利不在家,他吃过午饭就出门了,去见出版社的编辑,因为亨利也在写一本小说,他需要一些专业人士的意见,而且他在考虑用一个笔名出版它,书名叫《艾斯特》,他说书里的女主角艾斯特?杜德利的原型就是我,这部小说就是献给我的。 这样,我有充足的时间写日记。桌子正对一扇大窗,我可以留意到亨利的汽车声。放干版的盒子就放在我脚边的地板上,如果他开车回家的话,我会把日记放进盒子里,立刻下楼去迎接他。 如果他问起来,我会告诉他,整个下午我都在看最近新拍的照片,比对它们的效果。 这的的确确是说谎。 但“周末俱乐部”有自己的规矩。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 我又想起了乔治那天对我说的话: 他忽然问:“你还在用阿尔切的火棉胶湿版法,还是已经用了玻璃干版?” 这座摄影博物馆里的一切都让我如痴如醉,好半晌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乔治在问我非常专业的问题,心想:这是老师要考考学生吗?我想了想,回答道:“尽管我用了干版,但也抛弃不了湿版。” “你不觉得溴化银的干版感光度更好吗?” “是这样的,但是我喜欢在玻璃上涂抹药液,总感觉照出来的颜色色差有更多的层次。” 乔治捂嘴笑笑:“我的祖母没说清楚,你哪里是一个需要我教的初学者?” 我的脸微微变红,说:“我对丽兹说的事真话,我真的希望有人指导一下我的暗房技术。” “听说你都是自己配药?” 我点点头。 “你听说过伊斯曼干版公司吗?” “是一家新公司,我试用过他们干版,效果不错,价格也在同类里相对便宜。” “让你看看我用的相机吧!”乔治又走到一张桌子前,他轻轻揭开了白布,上面摆放着一个方形的盒子,比起之前看到的任何一款,形状都要小。 “它好小!”我不得不发出一声感叹。 “很有意思吧,伊斯曼的老板,也叫乔治。其实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我们都是疯狂的摄影技术爱好者!”他托着下巴想了想,“叫乔治,好像是在叫自己的名字,还真感觉怪怪的,我还是称他作伊斯曼吧!” 他拿起了那个黑盒子,说:“它就是伊斯曼相机,你看它省去了庞大的玻璃版暗箱,机身就能做成这么小巧的样子。” 我实在很喜欢这个黑盒子,比起我的那个相机小太多了。 我问:“它不用玻璃干版,那用什么?” “你问的是顶级的商业秘密,亲爱的。”见我刚要撅嘴抗议,他继续说,“我和伊斯曼叫它‘胶片’。是一种涂有感光材料的相纸底片。” “胶片?” 他点点头,带着自豪的口气说:“我可以告诉你,箱子装了六米长的胶片,它可以拍一百幅6毫米的照片!” 我吃惊的看着那个小箱子, “其实我和伊斯曼对它的样子并不满意,一直想要改良了一下底片盒,我们还在继续完善它……”他突然转过头对我说,“我们想在让它面世前,请人试用一下,不知道三叶草是否愿意。”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幸运。但我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如果我可以的话,我愿意!但是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胜任。” “放心吧,我会告诉你如何使用它。”他打开黑箱子侧面的皮扣,带着镜头的“皮腔”显现了出来。 接下来,乔治把这台伊斯曼相机的操作方法详细地讲给我听。 “你自己试试?”他问我。 我接过相机的时候,既兴奋又紧张。它体积小巧,重量真的比我自己的相机轻太多。我看着它——这个小东西会改变摄影技术未来。这太棒了,我太兴奋了,不停地说。这太棒了! 我透过镜头瞧了过去——眼前的景象仿佛增加了一丝神秘色彩,这是我熟悉的感觉——我甚至可以看到一个人人都可以买的起相机,可以随处拍照的世界。 又摆弄了一阵,我想问乔治关于光圈的问题。抬头一看,却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刚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就听见动静,是乔治和威廉,他们两人压低了声音,开始小声说话。 “三叶草呢?”威廉问,“你跟她说了吗?” “还没有……我还没来得及说。”乔治指了指里面,“她正醉心于那台相机,这会儿,任谁也打扰不了她。”。 我站在了那个木墙的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开始加速。他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啊呀呀,连你这位现任的‘周六俱乐部’领头人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考虑不要让她加入了?” 我心中暗想:原来乔治真的接替了阿加西斯先生的衣钵,在主持周六俱乐部。 乔治问:“你既然是考评人,那你告诉我她是否解开了谜题?” 威廉埋怨道:“我觉得你压根是偏心,给她出的题目太简单!” “回答我的问题!” 乔治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威廉立刻收起笑脸,认真地说:“她一下就猜出来,要见的人是一位‘阿加西斯先生’,而且她还差点猜出来那首诗里藏着的‘那个谜题’。你说,她怎么立刻能想到‘伟大的教授’指的就是肖马特半岛,而“宽肩膀”指的就是帕克小屋的所处之地?好在我入会的时候,不是考这个终极谜题,否则我一辈子恐怕都成不了会员了。” 乔治说:“说实话,三叶草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慧,最敏锐的女性了,而且她拥有一个充满活力的灵魂。” “还有嘴上最不留情面吧!你真的不知道,刚才她怎么说我的——基本就是一个跛子,外加心智不健全人士。” 尽管十分克制,乔治喉咙里还是发出笑声,道:“我忘了,她还很有幽默感。” 见威廉歪头朝我的方向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的向后一躲。直到威廉走到乔治身边,两人背对着我并肩站立,我才敢偷偷去看他们。 “其实我也觉她配亚当斯那个书呆子有点可惜了。话说她们家族的女人挑男人的眼光太有问题了。要不然也不会有玛格丽特?富勒夫人那句著名的评语‘香水洒在了沙漠的风里。’” 我微微一愣。这句话丽兹跟我说过,竟然是富勒夫人说的? “这回,我倒同意你的说法。”乔治说。 威廉露出诡异的神情,轻声问,“听你这么说,难道你迷上人家拉?” 我心中骂道:这个该死的威廉,背地里竟敢这样胡说八道。乔治比我小了整整十九岁,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乔治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承认,也没否认。 这样的反应倒出乎了威廉的意料,他抓了抓头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最后,乔治长叹了一声,道:“我还在想,祖父临死前,嘱托我的那些话,要怎么告诉她!” 说罢,他们同时望向身前的木墙,目光锁定在一个椭圆形画框的剪影上,画中是个女性的剪影。 “直说吧。”威廉说,“她到底是‘天使’的女儿啊!你也说过,命运是摆脱不了的。” 听着他们的话,我也望向那木墙上挂着的剪影画。 一瞬间,眼前又出现了幻象。就像刚才在楼下大厅里看到的那样。 只是这次,我觉得自己不像在一旁观看,而是置身其中。我有种正在向后倒着走的感觉,我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 突然,抓住了一只手。 我感觉抓着一个人的手,它是那样的温暖。 我抬眼看去,母亲!我心中叫道。 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拉着我走过了大厅,来到了周六俱乐部的聚会大厅。不是楼下的那样,而是一间更小的房间,一个沙龙。 原来,我以前就来过这里。 屋里挤满了人,大多数穿着黑色的礼服。有人端着美味的点心和五颜六色的鸡尾酒穿过人群。到处是欢声笑语,快乐的气氛让我难以自控。有一双大手伸了过来,从母亲的手中接过了我,他让我踩在他的皮鞋上,带着我跳起舞来。 我抬起头来一看。这双大手的主人我认得,是阿加西斯先生。原来我早就见过他,远远早于女子学校的入学式。 我的脑子变得非常混乱,几乎不能呼吸。房间里的人都在说话,接下来。在我耳朵边,有人大声呼喊,呼喊我的名字:“三叶草!三叶草!你没事吧?”我觉得很迷茫;那声音听起来很耳熟。我慢慢回过神来,发现是乔治在叫着我的名字。 “你怎么了?”他说,“我刚才怎么叫你,你也听不见。” “没什么。”我说。然后赶紧看手中的相机,黑盒子这时候已经到了威廉的手中,他也是一副紧张的神情看着我。 “我很抱歉。没什么事,我很好。我很好。” “你在发抖。”乔治说,“你冷吗?我扶你先坐一下。” 我回想着刚才所见到的幻觉。它是那样的清晰、分明,令我无比震惊!又一次身临其境,我能感受到一切。那画面感觉真实,几乎比它消失后我睁开眼看到的真实世界还要真实。 我心中闪过一个问题,立刻说了出来:“乔!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是不是跟我的母亲有关?” 乔治和威廉,对视了一眼。“是!” “你快告诉我。”我的声调都变了。 他说:“你别着急,平复一下情绪,我们坐下来,我慢慢告诉你。” 我坐在沙发上,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我谢了他们,也说了抱歉。我心中对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 乔治坐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他开门见山的问:“三叶草,可知道‘超验主义’?” 我点点头,说:“当然知道了,周六俱乐部最早的成员就是超验派的成员啊,而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先生!” “那你是否知道你的母亲是一位超验派女诗人,而她是周六俱乐部的最早一批成员之一?” 我摇摇头,说:“她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五岁,父亲极少对我谈起她,而我对她的记忆少的可怜。”我心中想:可是我刚才却想起了一些。它们就像是我记忆中遗失的碎片,我试图把它们在我的脑子里粘牢,修补好它。 威廉这时候插嘴道:“所以,你也不知道,她被超验派的成员叫做‘天使’?” “我不知道……”我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似得。 乔治说:“我祖父病重那年,他让我去见他。是他,告诉了我关于你母亲的事情。他说她的死有蹊跷。而你的父亲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是他把真相隐藏了起来。” “胡说!”我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父亲告诉我,母亲是死于肺痨的。” “你在怀疑我祖父说的话吗?你认为他会无端端的说出这些?而这些话很可能毁坏一个人的名声!”乔治问。 我犹豫着。是啊,阿加西斯先生绝不会那么做。 “他还让我去找你,他的原话——‘只有三叶草能解开她母亲死亡的秘密!去找她,邀她加入周六俱乐部!’” 听言,我身体如同过了电流一般。我傻傻的望着乔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日记写到这里,我握着笔的手不断地颤抖。 我想起了这一切。从那天起,我费尽心思地寻找那些记忆的空洞,试图找到任何可能引发回忆的小细节,这让我绞尽脑汁,身心疲惫。最近的一次就是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但是记忆又变得模糊了。之后,连一点残留的记忆都很快消失殆尽。 我推开窗户,发现天上早已飘起了雪花,向拉法耶特特广场看去,一片银装素裹,真的很美。 我放下手中的笔,拿起那台乔治送我的神奇相机,对着窗外拍下了一张雪景照片。(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3)——挖掘 ☆☆☆ 2025年,华盛顿特区 周嘉一筹莫展,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坐在床上发呆。她心想:我不是第一个看见她的鬼魂的人,这么说酒店闹鬼的传闻始终是真实的。 那个跌下楼的大个子,就是《美国鬼屋大全》摄制组里的摄像师,那片子的花絮里有他出境,周嘉记起来了。有一点可以确定,玛丽安并不是要伤害他,而是想要告诉他什么,就像今天她想要告诉自己的一样。 她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哈提下了床,穿上了旁边的睡袍,对她说:“我让他们准备早饭,填饱肚子,我们继续做侦探!而且我给你带回来了点东西,来看看吧!” 用过早餐,周嘉和哈提又坐在客厅里沙发上。周嘉没有联系上皮埃尔,不过周嘉知道他准是忙碌了通宵,这会儿很可能在补眠。 哈提指着放在沙发上的一个大盒子,吃早饭的时候,周嘉就注意到了,昨天它还没有在那里。 哈提说:“去打开看看吧!” 周嘉走过去,打开盖子,里面放着几个装订精致的画集。 她猛地抬头问:“玛丽安的照片集?” “有一部分是直接买来的,有一部分是从博物馆借来的,”哈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我都没想到,一晚上弄到这些还真是不容易。” 周嘉吃惊地望着他,原来他昨晚离开后,是去做这件事了。这么短的时间,先不说收购这些古董花了多大的价钱,光是这样的人脉关系恐怕就远非常人所及。而且里面成册的影集很少,大部分是零散的照片,这说明要一个个单独联系卖家,从个人收藏者手中购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有些动容地看了哈提一眼。 哈提微微一笑,指了指盒子里的白色手套。 这是留存了百余年的古董照片,都非常珍贵,翻看前需要戴手套,这道理周嘉是明白的。戴好手套,她先拿出了影集,这并不是玛丽安自己装订的册子,而是后来的收藏者定制的。 册子的封面是旧皮革制成的,右上角还装饰了一个丝带扎成的蝴蝶结。她翻开第一页,照片周嘉昨天在网上看过,就是那张亨利与“侯爵”玩耍的照片,只不过这是原版。 玛丽安留世的作品并不多,大部分被亨利烧毁了。 周嘉大致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头绪到底要找什么。 哈提端着杯咖啡,走过来,道,“休息一下吧。” 周嘉把照片放下,脱下手套,接过咖啡。 他们就那么挨着坐在一起。 周嘉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嘴里念道着哈提说的话,找什么……找什么,她大声道:“难道是那里!” 她把咖啡杯放在了茶几上,又再次戴上了白色的手套,开始翻找照片。 “你想到了什么线索?”哈提好奇地问。 周嘉手下动作没有停,翻啊翻啊,终于她找到自己要找的那张照片。 她站起身,把照片摆在窗边的那个长桌上,然后扭头对哈提说:“你来看!” 哈提走了过去,低头一看,照片上是一幅雪景图:那正是亨利和玛丽安屋子对面的拉法耶特广场。照片最下方,还能看见过街的马路牙子。步行道上有两棵树,左边细小的那颗,一看就是刚刚栽种没多久的小树苗,只有细细的枝干。园丁还为它架起了一圈木头围成的保护支架,即便如此,在风雪中它显得势单力薄,被吹得枝杈乱摆。它的右边,五六步开外,有另一棵年轻的树,它已长得挺拔,也能独立抵抗风雪了。在它右边是半人多高的黑色路灯。人行道的后方是一排黑色的栅栏,围绕着拉法耶特广场。 栏杆后面,有两棵参天大树,它们不畏风雪,傲然屹立。树下有很多低矮草丛,都是松柏类的常青树,视角在往远看,一切被雪色遮罩,早已是朦胧一片了。画面的左角尽头应该是白宫,但已经完全看不见,融入了茫茫白色中。 周嘉再次去翻那些照片,她找出了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最后一张是在画册里。周嘉把画册摆在桌上,用手扶着。 哈提的目光快速扫过它们。他悠悠开口:“都是一个景色!” 周嘉点点头,说:“虽然无法看全她的所有照片,但就从你收集来的照片看。她的作品没有一张是重样的,除了这个‘窗外景色’。”她指着照片,“就这个角度,而且春夏秋冬个个时期的都有。” 这大概是酒店二、三层的视角,”哈提再次看了看照片,他推开厅里的门走到了阳台上。阳台是酒店顶层的最左角,几乎与白宫的东翼齐平,他横着向右走了几步。周嘉也从靠右的门走出来,他们再度相会。两个人一边比对着周嘉手里的照片,一边移动,他们最后停下了脚步,一起向楼下的拉法耶特广场望去。 周嘉说:“就是这里,她应该是从自己房间的窗户拍下的照片! 哈提说:“接下来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找什么东西?而它又藏在这片区域的什么地方?” 周嘉拿着照片,仔细看这画面中,想要找到一种感觉:那个时代的摄影和现在完全不是一回事,现在掏出手机随便就拍,那个时候是要洗印底片的,不能随意捏下快门。大概曝光的时间也要很久,摄影师必须极有耐心。她突然想起来,猜测道:“会不会是镜头的焦点?” “试试何妨?”哈提表示赞同。 他们走回房间,周嘉将手中的雪景照片放回了桌子上。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几张照片,一一翻拍。再通过手机将新拍的照片传到了电脑里。即便不用皮埃尔的超级电脑,用普通的图像处理软件,也能很快的找到每张照片中的焦点。 周嘉把他们都打印了出来。每张照片的中心都标上了一个黑色的十字焦点。焦点中心就是一棵低矮的灌木丛,它被人修剪成了椭圆形的造型。 周嘉与哈提商量:“我想晚上,偷偷去挖挖看!” 哈提挑起眉头问:“为什么是晚上?你难道不是急切的想要知道结果吗?” 她向广场上望去。现在是一大早,但广场上已经有人了,有几个晨跑者,还有一看就是住在附近的游客。 周嘉说:“大白天,跑去公园里挖东西,我记得应该属于破坏公共财物,还是在白宫跟前的拉法耶特广场……被别人当成形迹可疑的恐怖分子怎么办?” 哈提被她的话引的哈哈大笑,大手在她的鼻头上轻轻点了一下,道:“放心,出了事,由我负责。” 周嘉心中哀叹:负责?你自己有外交豁免权,我呢?就算你跟总统有私交,没什么事儿,但万一被人拍下来了呢,想想明早新闻的标题“中东王子带着未婚妻,在白宫前大玩寻宝游戏。”这种负面新闻也太难看了! “放心!我去让人给咱们准备方便活动的衣服。一会儿我们就去!” 周嘉扶额无语,她也制止不了这位任性的王子。 不一会儿,侍女们就送来了两套黑色的运动服,准确的说是两套情侣运动装,女士的那套衣服的侧边装饰着金色的条纹,而男士的那套,胸口上有金色的文字。 两个人换好衣服,从酒店里走出来,当她站在H街上,才明白哈提说的“由他负责”是什么意思。 左边从十六街的街口,到右边康涅狄格街的街口,两个路口中间的H街被临时封闭了。正对着白宫的广场入口停了几辆施工车,橙色的交通路障摆了一路。巨大的菱形橙色提示牌上写着:前方施工,道路封闭 还真有几个穿着亮黄色马甲的施工工人在马路上操作。 周嘉站在路口,望着白宫和方尖碑,她心中长叹:果然不能以常人的角度去理解王子殿下的想法。 她开始赶走心中的杂念,让自己集中精神,回到正事上。因为路口封闭,整条街上没有人。周嘉感到很意外,哈提没有带贴身保镖,也许他们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了,但最起码表面上看不见保镖的踪影。哈提陪着周嘉,两个人走到了H街酒店和旁边一座大厦的缝隙处。两楼之间有一个拱形门,这里是酒店停车场的出口。 周嘉抬头去看那个拱形平台,又看了看楼顶,正是有蓄水塔的位置。大个子就是从那里摔了下来,最后掉在了拱门上的平台,摔死了。 她站在尸体掉落的位置上,朝对面街看去,略微向右偏一点。她看到了和雪景照片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景色。 当然不是完全一样。那棵小树苗长大了,年轻的那棵树变得更加粗壮,最右侧半人高的油灯,换成了亮度更高的太阳能路灯。 步行道是红色石砖铺就,照片里那一排黑色的栅栏,换成了更加低矮的黑色围栏,隔几步就有一个黑色柱子,柱子间用黑色的铁链相接。 “走,过马路,我们去看看!”哈提朝着周嘉伸出大手。 周嘉点点头。 他牵起她的手,缓步走过没有车辆的马路。 走到对面马路边时,周嘉瞥了一眼旁边的施工队,里面有一个壮汉看着脸熟,仔细一看正是那夜白宫晚宴时,带自己见老师的那个特工。她心想:看来哈提还真跟白宫通气了,原来附近安排的都是特勤组的人,害自己白白担惊受怕一场。 那壮汉尽管低着头,但目光却锁定在了周嘉身上。同时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老大,要不要动手?” 耳朵里隐形耳麦传来清晰的声音:“他能不带护卫大摇大摆走出酒店,恐怕整个拉法耶特广场,甚至是白宫都在他那些手下的有效守护范围内,你们动手绝对沾不得半点便宜。不要急,等米娜他们归队再动手不迟。现在只要盯着他们就好!” “明白了!” “不过,总不能什么也不做,想办法送他们点‘礼物’吧!” 壮汉目送着哈提和周嘉,见两人一起跨过黑色围栏上的铁链,穿过那两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径直走向他们要找的地点。 周嘉四下看了看,雪景照片上那一片低矮灌木不见了,换成了一片经过精心修葺的圆形草地,绕着草地是一圈两两相依的墨绿色公园长椅。 焦点中心那个被修剪成椭圆形的低矮柏树也不见了,很奇怪那个位置竟然被一圈十分密集的红色栅栏包围着,而就在红色栅栏的不远处,还有个白色大理石砌成的圆形喷泉,哗哗的水流喷涌而出。 红色栅栏里,竖着一截矮石墙,年代久远,石墙的颜色历经雨雪的冲刷,有些泛白。 哈提说:“我们进去看看!” 周嘉还是觉得心虚,她紧张得来回看了看,附近没有几个人,喷泉那边有个穿着蓝色衬衫的女士快步通过,很快离开了公园。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坐在长椅上休息,甚至可以说闭目养神,他们都带着助听器,显然也听不太清。还有一个父亲带着孩子出来遛狗,孩子和狗正玩的欢快,父亲低头看着手机。 再看看自己和哈提,就像两个在公园里晨跑的情侣,没有人会在意。 这时,哈提已经拉开红色栅栏的一个开口,先走了进去,周嘉紧随其后。 他们绕着那矮墙转了一圈。周嘉蹲了下来,她这儿摸摸、那儿看看,看了半天,反倒没了底气,心想:这里到底是不是藏着东西?什么都是自己的推论,没有根据。这要挖多深,多大?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周嘉紧张地抬头去看。一个身穿运动服的晨跑大汉从远处跑来,她还没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下一秒那东西就交到了哈提的手里。大汉则若无其事的跑向公园的另一个出口。 哈提手里多了一个军用铲,他把袖子拉到了手肘处,俨然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对着周嘉眨眨眼睛,问:“我来动手,你说挖哪里?”(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4)——追寻真相 ☆☆☆ 哈提那双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脸上挂着雀跃的表情。 周嘉揶揄道:“你真以为是在挖宝藏?” 哈提道:“嗯,还好不是在墓地,否则我可能会进入‘盗尸者’的角色了!” 周嘉无奈摇摇头,开始让他从矮墙的中线挖起。他就挥动起铲子,挖啊挖啊……直到周嘉觉得过了太长的时间,哈提每次挖土都要把腰深深弯下,几乎要跟土坑融为一体了。周嘉见状,正准备喊停放弃的时候,下一铲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响。 “碰到东西了!”哈提激动地说。 周嘉和哈提同时向下看,他蹲下身,用手中的铁铲拂开上面的覆盖的泥土,盖子先露了出来,很快就看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盒子。他又用铁铲敲了两下发出“砰砰”的声音。 哈提从口袋里拿出一双事先准备好的黑手套,戴好后他用双手紧紧抓住盒子的底部,拿起盒子的时候,能感觉它很沉。 周嘉看着铁皮盒子。像是自言自语,轻得跟空气似得:“我的天!真的有东西?” “没别的解释,你的推理全部都对了!宾果!!”哈提像一位百万猜谜节目的主持人,张开双手,为获奖者奉上终极大奖,“一个秘密的宝箱!” 说罢,哈提把箱子放在了旁边的土地上,然后一个纵身跳了上来,他拍拍衣服上沾的泥土,转头对周嘉说:“咱们完事儿,剩下的交给其他人吧!” 哈提端起盒子,带着周嘉离开。她转回头看着地上巨大的空洞,很快有几个穿着施工服的男人走向那片被挖开的土坑,她猜不一会儿功夫,那里就会恢复原样,没人知道土里曾经装过什么。 直到哈提和周嘉们走进酒店里。路口的壮汉才跟周围几个人打了招呼,很快封锁的路段就恢复了通行。 一进酒店,就有保镖接过了哈提的箱子。周嘉有一丝疑惑,为什么感觉刚才,哈提是刻意不让保镖跟着,总觉得他别有用意似得。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回到了那个箱子上,很显然上面用一只锁锁牢了。而且是那种锁头很大的古董锁,只是铁皮箱子上面沾满了泥土,钥匙孔都被泥土封住了。 什么样的钥匙能打开它啊?周嘉心想。 哈提知道她在考虑什么,想了一会儿说:“回去先清洗、换套衣服,我会让人把它打开的,放心吧!” 因为职业的关系,周嘉本来就有点洁癖,这两天习惯了******规定的“清洗法则”,她倒觉得也挺好。 两个人都换上了薄薄的白袍。应该是在室内穿的一种中衣,柔软、贴身,十分的舒服。 等周嘉再见到那箱子时,它已经变了个样子。上面的泥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盒子本来的颜色呈现了出来——灰色的金属色。 人们很少用这么一个金属质地的盒子放重要的文件吧。倒像是存放药品的盒子,难道是玛丽安放那些配置显影液、定影液的药品盒子。周嘉立刻想到了无形的毒药、或者带有放射物的东西。 地毯上铺上了一层白布,锁头已经被打开了,它被放在了旁边的桌上,同样躺在一块白布上。 不管是谁处理了这个箱子,显然很专业。 周嘉站在盒子跟前。好一阵子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打开它。它会带来什么新的线索?还回自己那段失去的记忆?它也许藏着自己甚至无法想象的真相、意想不到的结果。从很早以前开始,她就隐隐觉得这件事绝不仅仅是酒店闹鬼、解开三叶草之谜这么简单了,它绝对密切与自己相关。这让周嘉感到害怕、恐惧,她意识到当谜底揭开的时候,恐怕这些真相将改变一切。 但是,事情必须有一个结果,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带上了白色手套,走向那个锈渍斑斑的铁皮盒子,然后打开了盖子。 一股难闻的味道传了出来,是混合着腐败的泥土味和潮湿的霉味。 再揭开几层油纸布,里面整整齐齐放满了硬皮本子。 拿起最上面那本,翻开硬皮封面,里面的纸上布满了霉点,边缘老旧泛黄。 周嘉把硬皮本翻了一面。 “致秘密成员。”内封的中间写道:不论是加入周六俱乐部的事情,还是乔治送我相机的事情,都要保密。但我还必须写下,所见到的、了解到的、所经历的。这不是弥天大谎,我写下了这些日记,并不代表我想别人——不管是谁——读到它。 右下角有署名玛丽安·胡珀·亚当斯。 我现在就在读它,而且是你希望我读的,周嘉心里想。 接着,她翻到首页开头的句子: 1882年11月13日,华盛顿特区 星期一,晴 哈提走到她身边,她正翻到一页。 页面上贴着一张照片,画面并不是很清楚。 照片的下方,用标准的大写体写下了拍照时光圈、快门等等的详细数据。 另起一行,又用娟秀的笔迹写着:看来单凭我自己还掌握不好,我需要指导,还好明天就能见到乔治了。 她随手翻了翻,看着隔几页出现日期,惊呼出声:“这些全是三叶草夫人的秘密日记!也许真的会有线索!” 这是百年前的古董了,无论记载着些什么,三叶草到底是自杀的,还是被人谋杀的,它的影响都会是巨大的。即使这段往事已经成为历史,日记本里的秘密很可能掀起无法平复的涟漪。 日记本胀鼓鼓的,显然里面还贴了其他的照片。 哈提低下头看着满满一箱的日记本,略带玩笑的语气说:“看来这箱子东西,能把昨天花的钱赚回来了!” 周嘉摇摇头,不理他,接着往下翻。 ☆☆☆ 1882年11月16日,华盛顿特区 星期四,晴 今天,我和乔治见了面。 在他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开始在车里记日记,因为我已经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了。是的,我等不到回家,今天我看到的东西,实在让我震惊,尽管字迹潦草,但我要尽快写下自己的感受。 我写日记的时候乔治一言不发,在我想要找到合适的词句时,却看到他在偷瞄我。 他一定在偷笑我的傻气。 不过,在我眼中,今天谈到摄影的他,一样很傻气。我的意思是我们都很狂热,不顾一切。 上周六的时候,我们在帕克小屋分开前,我还在担心没法常常回到波士顿参加周六俱乐部的聚会。更重要的没什么机会跟他学习摄影技术。而乔治笑着告诉我,我们就在华盛顿见面。他答应过乔治·伊斯曼,会以伊斯曼公司代理人的身份在华府收购一家摄影馆,他会在这里秘密测试这款伊斯曼相机的效果。 我知道他在配合我,把车速放的很低。好方便我写日记。 侯爵也很配合,很乖的趴在车后座的地毯上。 摄影馆离我和亨利的住处有些距离。亨利早早就要出门,所以我拜托隔壁的约翰?海耶送我去的,他刚好到那附近办事,而我让他送我到离着摄影馆有一段距离的帽子店。那家店我常去,所以没人会怀疑。 每次去帽子店时,我总是带着侯爵,所以,它只好陪着我,变成我的同谋了。 我很快打发了帽子店的女士,走过了马路,到了摄影馆所在的那条街上。 我推门进去,柜台上没有人,只有一个银色的按铃。 我脱下手套,轻轻的按下银铃,铃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我便四处随意看看,店铺的装潢纯净素雅,墙壁是稍淡的乳白色,室内的装饰也更是如此。只有角落里陈列的一台最老式的相机,沉重的机身上刻着金色的仕女图花纹。如果照相机一直这么庞大沉重,我想自己也干不了这个职业。光搬动“套机”就需要一整辆马车了,再别说跑来跑去上门为人照相了。 侯爵汪汪叫了两声。我转过身,看见乔治已经从后面走到了柜台前。 “对不起,”我说,“我必须带着侯爵,它很听话,不会闹……要不我把它拴起来。” 乔治笑笑说:“三叶草……放松,这里只有我们,你不用把侯爵拴起来。” “只有我们两个?”我自言自语道。 他才意识到自己话里的尴尬之处。 “秘密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吗?”过了几秒后,他说。 紧张气氛也随着他的话消失了。 “这家摄影店是伊斯曼和我一起亲自挑选的。店铺的结构不错,以前的相机也保养的很好,所以一并都收购了过来。谁让两个疯子乔治都喜欢摄影,并且疯狂地为之着迷。” 我也深深地为摄影着迷,我心中暗道。接着对他说:“同名不稀奇,但你们却有着相同的爱好,这点才真令人羡慕。” 他挑眉问:“你在华府不是成立了个‘五心’,难道他们不是你志同道合的亲密盟友?” “五心”的成员全是与我关系最亲密的人。除了我和亨利,另外三个主要成员是:地质学家、登山家克莱伦斯·金恩,约翰·海耶和海耶的妻子克拉克。此外,还有与亨利关系密切的两个人,也常常参加五心的聚会,一位玻璃画家约翰·拉·法吉,另一位是社交名媛伊丽莎白·卡梅隆。 “五心”聚会时,大家喜欢聊先锋艺术、异国文化和登山旅游……但更多的话题,不可避免的集中在了政治上,约翰和亨利对此津津乐道。说实话,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和见解是一回事,泄露白宫的机密却是另外一回事。但那位卡梅隆夫人热衷于此,她总是透露一些从丈夫唐纳德那里听来的消息。 我的事你知道的倒真清楚,我有些不满地撇撇嘴,小声指责道:“我说的很明确,是相通的爱好——摄影!” 乔治似乎没想到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真诚地对我说:“如果你愿意,两位乔治的摄影疯子会,愿意欢迎你!” “真的?” 他很用力的点点头。 我摸着包里放着的那台相机,心中窃喜,原来自己也是“乔治疯狂摄影会”的成员了。接着小声告诉他:“我……我把底片拍完了。” 他显得十分惊讶,“一百张?都拍完了?” 我激动地说:“它太棒了,我几乎停不下来。” 他说:“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你的成果,跟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走廊一端挂着绒呢帘的门,走过拍摄室的时候,我好奇的往里看了看。现在流行的背景墙往往是一个豪华房间,配上一个华丽的巴洛克风格座椅,就能让你有贵族风格;背景又或者是一个充满奇怪植物的热带雨林,让你看起来像,一位探险的勇士……但是这里的背景挂帘是单调的燕麦色,地上的绒毯也浅到几乎无色。 “肖像摄影,我更喜欢素雅的背景,能让我专注拍摄对象。”乔治指了指旁边的卷帘拉线,说,“也有那种华丽浮夸风的。”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忽然问:“我的相机其实剩下了两张,不如我们为彼此拍一张,刚好两部相机一次冲洗。” 我犹豫着。实情是我喜欢照相,却怕被拍。 “来吧,这个过程里我我们也许能找到不少对方拍照上的特点,或者是毛病呢!” 听到这个,我却不想推脱了,跟他进入了房间。 等坐在布景前,乔治才明白,我到底为什么犹豫。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整张脸都变僵了,表情不自然到了极点。 他憋着笑,但声音已经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我立刻羞愧的红了脸,从凳子上“唰”地站了起来。 乔治赶紧抢上一步,拉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他说,“刚才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没想到,我心中完美的三叶草原来也有不擅长的事情。” “我有很多不擅长的事情,坐在镜头前就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我尴尬的说。他的手还握着我的手,我略微挣了挣,他才赶紧放开了。 我感到困惑。他有的时候态度暧昧,那是在对我示好?什么叫做他心中完美的三叶草。 我用纤细的嗓音说:“还是让我来拍你吧!” 他点点头,同意了。(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5)——秘密成员的面对面 ☆☆☆ 乔治没有坐下,而是十分随意的站着,头微微斜着。 我透过镜头去看,他的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而他的目光直射而来,坚定、执着、热情…… 我试图说服自己,他那是对摄影的专注。 房间里变得无声无息,我很快就找到了捏下快门的时机,闪光灯闪过。 问题是,他并不想放过我,仍然要求为我拍照。 “你就是太紧张了,不如这样把你抱着侯爵,让它陪着你,你也许就放松了。” 我拼命摇头,说:“我不想把我那僵硬扭曲的样子照下来,太丑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旁边的一个房间里,手里多了一个洋帽。 “把它戴上,不照你的脸,这样可好?”他解释,“放心,这是我准备送给母亲的礼物,还没人戴过!” 见我点头答应,他赶紧为我戴上了帽子。 就这样,我以忐忑的心情再次来到了幕布前,不过这次,我也学着他,没有坐下,而是抱着侯爵就那么随意站着。 好在侯爵十分听话,老老实实的待在我的怀里,不过它的头却转到了一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我也扭过头去看,原来地板上靠角落,扔着一个小狗的布偶。 你是想它陪你玩吗,侯爵?我心里想着,唇边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闪光灯“啪嚓”的一声,我知道乔治拍下来了。我想,那是我镜头前第一次自然的笑容。 接下来,就是我满心期待的暗房时间了。 我把那个小狗布偶给了侯爵,它听话的卧在了暗室外面。 跟着乔治在他的胸前画了一个十字,都说暗房是通往地狱的一道红光,很多摄影师进入前都要祈祷。 相比较我的暗房,这里略显杂乱。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习惯设置暗房,我没给予评论。 首先吸引了我注意的是角落里巨大的机器,这是我没见过的,它的样子让人唏嘘惊叹。旁边是操作台,墙面上贴着几张冲印好的照片。洗影池在另外一面墙边,烘干区挂着一些正在晾干的照片。 没等我细看,房间一下变暗了,幽暗的红灯亮了起来。 乔治把相机放在了一个专门取胶卷的暗箱里。 他一边操作,一边对我说:“我会把胶片盒子取出,用卷片器卷好,最后再把它放进显影罐里。” 我轻声道:“买了这相机的人,如果拍完了100张照片,怎么办?” “可以把相机寄回伊斯曼公司,由专门的人员为顾客冲洗底片,印刷照片。相机装上新的胶片,再同照片一起寄回。 “这样还是太麻烦”我想了想说,“如果胶片能和相机分离就好了,直接寄回胶片,这样不是更好。” “这也是我和伊斯曼想要改善的地方……” “也许……”我顿了顿,“我是说也许,把底片盒直接做成卷状的呢?我每次帮亨利收拾出门行李的时候,总是发现平放的衣服其实装不了多少,我会把那些不会起皱的衣服卷起来放,能节省不少空间。” 乔治想了想,认同的点点头:“也许是个好办法,我回头和伊斯曼说说!” 说罢,他手上的活儿也完成了。 乔治带着自豪的语气说:“别看这台相机是固定焦距的,但在两米开外的地方都能能结像清晰,快门只有一个速度1/25秒,但它适合拍摄明亮阳光下的大部分景致。” 接下来,他开始跟我讲授暗房技巧。很多是我从来都没有接触过的新技术,从增减曝光、强行显影、局部控制、拼接,到各种药剂配方的剂量和配比,药剂的温度,冲洗照片时的晃动频率,反应时间……,太多因素会影响到冲胶片卷和洗印照片的最终结果。 我听得已经是应接不暇。 冲洗我拍的照片时,在我看来明显有很多张是拍失败的作品。特别是其中一张风景照,天空的高光部分和留的白边已经连在了一起,看不出区分,黑的地方也是黑黢黢一片,没有任何细节。但是在乔治的手下,这张照片却起死回生了。 他告诉我,这叫做区域曝光法。他的手法出神入化,我那张的照片高光部分灰度变化层次分明,他说真正的高手能够达到八个灰度。天哪!我看着那张风景照,成片出来简直与底片是两张照片。 看来,我今后要学的太多太多…… 乔治开车来到法拉格特广场,我透过车窗看着广场中心那座法拉格特雕像,他是海军的第一位上将,内战时名声大噪。在当时,他的故事连我这个做志愿者的小人物也听过不少。这雕像是十年前专门为纪念他而竖立的。后来,广场北面渐渐发展成一条商业街,有几家照相器材店我常去,我回家时可以跟亨利讲起,我今天又去买了什么东西。 我让乔治停在了广场的南角,并且告诉他:“剩下的路,我步行回去。” 他道了别,又加了一句:“三叶草,你比我想象的更加热爱摄影,你很专业,更具有不可估量的潜力,我希望你……下定了决心成为一名摄影师,我不想你错过什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 那一瞬间,受到关怀的感觉、心灵相通的感觉,一点儿小小的快乐在我心中慢慢扩散开来。 他是对的。我需要下定决心。一进家门我就趴在桌上写完了今天日记,我不顾一切地想要记下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最后附上两张我和乔治的作品。 ☆☆☆ 看到这里,周嘉拿着日记本的手发起了抖。 “这张照片……就是这张照片!”她呼唤着,“哈提!你快来看!” 哈提立刻凑到了她的跟前,周嘉用手指着日记本上的照片。 哈提看着照片。它是黑白的,照片中的玛丽安身后是一张黑色的靠椅,她的身体对着相机站立,抱着自己的小狗,洋帽遮着她大半张脸,但能看见她嘴角上翘,正笑得开心。 周嘉闭上了眼睛。黑暗。她努力回想,第一晚在盥洗室看到的景象与照片完全重合了,一阵恐惧感涌上她的心头,她说:“和我那天晚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同样的竖条纹裙子,同样的珍珠项链,还有那明显不协调的洋帽!” “她日记的第一篇?” 周嘉点点头。 哈提耸耸肩,说:“她第一晚显身,又用的正是第一篇日记里的照片,不正说明她在提醒你看她的日记。那里面说了些什么?” “她参加了某种秘密的团体,她还和乔治在测试一种新型的相机。这些事情似乎都要秘密进行。”周嘉想了想,“乔治?伊斯曼,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柯达的创始人,而他们测试的相机,很可能就是柯达一号相机,那是摄影史上划时代的创造。” “她和柯达的创始人在测试相机?” “不不不,是一个也叫乔治的年轻人,他应该和伊斯曼很熟,他们还称自己是‘乔治疯狂摄影会’。”周嘉顿了顿,说,“不过,从字里行间能读的出,这位年轻的乔治很是倾慕三叶草……” 周嘉翻到下一页,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 哈提扬起了眉毛,慢声细语地说:“挺帅的年轻人,估计二十出头。漂亮的外表之下,还有一种睿智。或许还有一种……威严。” 周嘉注视着哈提,他分析的没错。那是有别于普通人的气质——威严。那是天生的领袖才能袒露出来的自信,居于上位者的气魄。但他的眼光里还有别的,一个年轻男人爱慕着一个比自己年长的女人。她喃喃道:“他跟你很像。” 哈提把手放在了她的脸上,那感觉沉甸甸的,暖暖的。 他有些失望地说:“你错了,我可不会对已婚女子展开攻势!” 哈提捏了捏她的脸颊,有那么一秒钟周嘉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尴尬。 他继续说:“孤男寡女,又常常一起在黑暗的环境工作。难免会发生点什么,难道背叛者不是他老公,而是她红杏出墙在先,才招来杀身之祸的吧?” 周嘉脑海里闪过一丝可能性,但她很快否决了,说:“如果是这样,她应该羞愧难当,何必还纠缠这座房子,冤魂不散?” “亲爱的,这世界上并不只有冤屈的鬼,愤怒、不甘也许比冤屈更加让人无法放手。” “所以,你也觉得她是鬼魂了?” 哈提显得有些吃惊,问道:“怎么,你觉得不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周嘉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她喃喃道。 哈提指了指日记,说:“那么继续看下去吧,也许后面就会告诉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话说的没错,她望着一整箱日记,心想:看完这些,不能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不知道要几天时间。 她需要皮埃尔帮忙。 于是周嘉把第一篇日记用手机拍照,而后每看一篇前,拍一次照,并把这些文件发送给了皮埃尔。 之后,她开始通读这些秘密日记,一下就被吸引进了三叶草的世界。 自从第一篇日记过后,近一个月里的内容都是与摄影相关的内容。三叶草沉浸在乔治教给她的摄影理论知识之中。每隔几天她就会在日记本里贴上一张自己的作品。照片中不仅有柯达相机照的,还有用湿版照的,似乎两个人在不断测试、讨论着其中的差别。三叶草始终认为湿版拍出来的照片拥有更多的细节,乔治则主张技术的进步不可阻挡。他们总是在讨论摄影,有的时候针锋相对,有的时候相互启发,态度非常的专业,没有什么任何桃色事件发生。 时间来到十二月初,三叶草的日记里开始出现了另一个话题——她的母亲。 ☆☆☆ 1882年12月6日,华盛顿特区 星期三,阴 我刚刚准备动笔写日记,亨利叫我下楼吃晚餐。仆人们已经摆好了餐桌,他亲自为我倒上了白葡萄酒,今晚吃鱼,但我不饿。或者说我一直希望尽快找个借口回到楼上,去写我的日记。但不知道怎么的,亨利今晚兴致很高,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讲个不停。 我听不进去。我想着我的日记,看着烛台上方的时钟慢慢从8点指到9点,再到9点半。当它快要指到10点时,亨利才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于是他说:“我想我要去回两封信,克莱伦斯说他明年计划前往日本,说真的我很有兴趣,真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东洋之国。” 我笑着歪了歪头。我压根不在乎什么东洋国,我急着上楼记录今天下午的事情。 乔治认为我在拍肖像作品时,独有自己的视野和细腻的风格,十分出色,他希望我专注于在这方面发展。他说会请人来,专门让我为他们拍肖像照片。他让我放心,因为我要拍的人都是“周六俱乐部”的成员,所以一切都会高度保密。 时间就安排在了今天。 可当我见到人的时候,惊呆了。 我要拍的是一位女士,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 伊丽莎白·皮博迪⑨女士,乔治跟我说过,她不但是“周六俱乐部”最早一批成员之一,还是超验派的女性骨干之一,超验派的期刊《日冕》杂志的经营管理人。而她与我的母亲十分熟悉。 我的目光投射到他的脸上,而他很快也望了过来,并对我笑了笑。 我立刻明白了他这么安排的用意。 这段时间,我天天沉迷在摄影,甚至差一点就忘记了,我们还有另一个使命,那就是调查我母亲的死——阿加西斯先生临死前吐露的“她的死有蹊跷”,而他的遗愿,就是让我和乔治去调查,调查真相。 皮博迪女士头发已经斑白,脸颊微胖,身上的毛皮大衣令她更显得臃肿了几分。她开口道:“可冻死人了!我老太婆恨不得把所有的厚衣服都穿上!” 我有些讶异,她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乔治主动地提供帮忙,帮她脱了那件毛皮外套。 我忙说:“我刚刚冲了热咖啡,给您来一杯吧?” “那感情好,小天使!”她双目炯炯有神。 我心里微微一跳,记得威廉说过超验主义的成员们都管我母亲叫“天使”。我轻声道:“您还是叫我三叶草吧!”(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6)——肖像摄影 ☆☆☆ 正事为先。 乔治知道皮博迪女士在华盛顿的行程很紧,今天下午是抽空来的,所以早早就准备好了布景,包括一把舒适的椅子。等她坐下之后,我为她送上了一杯热咖啡。 “谢谢你,三叶草!”她接过杯子,捂着手说,“说实话,拍照让我紧张!” 我微微一笑,道:“其实我也怕别人拍我。这样,如果做什么事情能让您放松下来,比如谈话,或者音乐。我们可以试试……” 她打断了我,说:“只有工作能让老太婆我放松下来。如果不介意,我刚好有封信要读,我看信的时候,你可以试着拍我!” 我点点头同意了。 喝完咖啡,她从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里面有几页信纸,还有一张纸质厚实的棕色文件。她开始读它们。 皮博迪女士穿着藏蓝色的厚裙子,白色镂花的小领子,胸前带着一个十字架,身上搭着一个毛绒的披肩。她垂眸观信,神情专注。我很意外她完全不需要老花镜,一点也不像个七十多岁的老妇人。一瞬间我被她那宁静安详的神情吸引了,很快拍下了第一张照片。 她看完信,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该死的国会议员们,早早签了那该死的法令,非得大冬天的,还折磨我这个老太婆,让我老往华府跑!” 乔治似乎知道是什么事情,与她聊了起来。 她和丽兹同名,都是波士顿女子教学界的先锋。我只是知道,她在一八六零年开设了美国第一所幼儿园,却不知道她这些年一直在设法让国会通过公立免费幼儿园的立案。 他们聊了一会儿,乔治找了个借口到前面去了。只留下我和皮博迪女士,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她,关于我母亲的事情。 房间里极为安静,我从镜头里看着她。 她把那几封信随意的搭在腿上,眼光紧紧盯着镜头,不,她在紧紧盯着我。 我的手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按下了快门。 一幅幅图像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快速而突然,眨眼间闪现的画像连续成了画面,仿佛一幕幕真实的事件在我眼前发生。我看到了听诊器,看到了教鞭,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女孩子哭叫声,我又看到一支鹅毛笔,蘸着墨水,在纸上写下了“教育的全部理论从根本上就是错的,因为灵魂遭到了忽略。”这几幅闪闪发光的场景停留了一会儿,就随着闪光灯闪烁,而消失不见。 我恍惚了一下,放下相机呆呆的看着她。 皮博迪女士却只是笑笑,柔声道:“刚才那张应该是一张不错的照片。” 还没等我发问,她抢先一步开口:“知道吗?我们都有一位做医生的父亲。” 她突然这么发问,让我心中狂跳,还以为她知道我看到了那些一晃而过的幻象。 “父亲从小对我的教育,就是训斥加大棒。他的粗暴和威压曾令我一度心生憎恨,不过我也要感谢他,也许正因如此,我才能树立坚定的信念,我希望这个国家有专业、正规的儿童教育。因为并不是每位父亲都是绝对正确的。” 一位多么不平凡的女士呀!她所做的事情,让我心生佩服。 皮博迪女士看着我,停顿了一下,轻轻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大家管艾伦叫天使吗?” 我摇摇头,脑中又闪过刚才的影像,等我回过神来,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迫着自己直视着她:“您能对我讲讲我母亲的事吗? 她叹了口气,说:“很多人都以为,这个称呼是你母亲过世后,超验主义成员们为了纪念她而这么叫的。实情是,早在最初大家就这么叫她了。至于为什么,只要跟她接触过的人都明白,她本就是美丽、善良、智慧的化身,跟她说话就感觉得到天使般的救治。” “所以,福勒夫人说我父亲配不上我母亲……” “玛格丽特没有恶意,”一阵爽朗的笑声,皮博迪女士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说:“她只是觉得你父亲这里比不上艾伦。如果说比不上,那你外祖父更加的配不上外祖母呢!” 轻松的语调似乎是想移除这不安的情绪,但调侃的话语并没有缓和我内心的悸动。尽管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坚定地开口提问道:“我听说,你们几位女成员间常常通信,我母亲去世前,您有没有接到过她的信,或者您有没有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她有没有什么仇敌之类的?” 摄影室里再度陷入了沉寂,很明显皮博迪女士并没有急于回答。 她似乎也在回忆,又见她摇了摇头,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会这么问了。是路易斯?阿加西斯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否认。 “他什么都不知道,路易斯确实是周六俱乐部的领头人,但他不是我们超验派的成员,很多事情他并不明白……”皮博迪女士看了看我,欲言又止,似乎想了半天该怎么措辞,她继续道:“你母亲去世两年后,玛格丽特一家三口丧生船难,那时候起路易斯就开始疑神疑鬼,总觉得有人谋害了她们,包括你母亲。玛格丽特和你母亲十分亲近,她的死让玛格丽特很难接受。她甚至在船难之前给一位朋友的信中,就写下了‘预言自己死亡的诗句’!” “预言死亡?” “原话是这么说的‘因为有无数种凶兆不断显露,让我笼罩在黑暗之中,让我极度的恐惧,看起来我在人间的日子即将结束,我等待着灾难降临。’”写完这段话的几天后,她和丈夫、孩子坐上了伊丽莎白号,按原定计划大船行驶五周回到美国。只可惜船长在半路得天花死了,一个没经验的大副掌舵,在近海时遇到了大风浪,他们的船撞到了沙洲,很快船就倾覆了。不过那沙洲离纽约的法尔岛很近,许多人跳海逃生,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和大副留在船上,最后不知所踪。海难之后,梭罗亲自赶往纽约,爱默生先生也组织人手前往帮助搜寻尸体,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起海难,另一个悲剧。你母亲的死,也一样。”她叹口气,说,“仔细想想,超验派的四大女诗人索菲亚,玛格丽特、你母亲都去的很早,真是让人唏嘘……只剩下我一个老太婆,还要为生活忙碌奔波。不管怎么说,亲爱的,请你相信,没有人会害她们,至少我觉得是。” “但是,阿加西斯先生他不会无端端的说这样的话,而且他……他还说,这事与我父亲有关……”说到后面我越说越难过,声音也越来越小。 皮博迪女士把手中的那封信叠了起来,放回了衣袋。她扯着座椅的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来,然后走到旁边,从自己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个小本子。 她拿着那本子走到我跟前,对我说:“我听乔说,你对自己的母亲知之甚少,因为你父亲鲜少谈起她。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太爱她,这点我可以作证,你父亲永远……永远不会伤害你的母亲。”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我听了之后,眼泪唰的从眼眶里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皮博迪女士扬了扬手中的小本子,说:“亲爱的,我所能做的,就是今天来见见你,还为你带来了这个……这是你母亲在《日冕》上发表过的诗,我把它们收集起来,做成了一个剪贴本,希望你好好读读。” 我接过本子,用手把它贴在胸前,答应说我会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说:“其实你和你的母亲很像。我觉得,你与其去听阿加西斯的话,不如先好好研究一下到底什么是‘超验主义’,也许到了那时,你能更加了解你的母亲。” 说完,她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后收拾了一下,说:“我很期待看到你为我拍的照片!亲爱的,下回见面时,请你告诉我……你的发现!” 她走到门口时,碰到了乔治。他忙说:“这么快就走了?” 皮博迪女士微笑着答道:“老太婆可是个大忙人,要赶路了。乔!你知道我的地址,照片要第一时间给我寄来!” “好的,我送您!” 我站在那里,手里攥着小本子,这就是我母亲的作品。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擦拭眼泪,低头却突然发现浸湿手绢的血,眨眼时,我的视野也变成了红色。血滴进了我的嘴里,我尝到了血液的金属味,咸腥的味道让我恶心。 我的周围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我快要被血液淹没了,就在这时,我看见了父亲跪在前方的地上,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躺着我的母亲,她的皮肤透亮,几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但她的身下满是鲜血,越流越多,直到我的脚边。 父亲转回头,看到了我,大声对我喊:“亲爱的,出去!别看,赶紧出去,快!” “妈咪,妈咪。” 乔治朝我走来,“你怎么了?三叶草!”他说着蹲了下来。 “血……血……”我哆哆嗦嗦地说。 “三叶草,你不要吓我。”他又喊了一声。 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我开始哭了,他紧紧地抱住我,我更加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接下来,我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乔治把我安置在了一个舒服的高靠背的沙发里,并用绒毯裹住了我,一会儿他又端来一杯热牛奶,哄着我喝下去。他还不断帮我擦去泪水,过了好久,我的情绪才平复下来。 他开始慢慢提问:“三叶草,告诉我,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拼命摇摇头。 他看着我,关切地说:“我不勉强你了。” 过了会儿,我轻轻地说:“不说出来,也许更糟。” 他的手放在我的背上,隔着绒毯,我觉得它在移动,刚开始只是轻轻地,但后来变得越来越坚定。“会没事的。”他低声说。 我闭上眼睛,说:“我看到了幻象,就在刚刚。” 我能感觉他的手明显的顿住了。 他惊诧地问:“幻象?” “关于我母亲的……也许不是幻象……”我想了半天,又道,“也许是我曾经失去的记忆,小时候的……就像上次……” “等等……”他问,“上次?你什么时候开始看到这些‘幻象’的?” 我停了好几分钟,才缓缓说出来:“就在我与你相见的那个周六,在‘帕克小屋’。” 于是,我把自己在大厅看到母亲的景象、以及她可能是在很久以前带着小时候的我参加过“周六俱乐部”聚会的事情说了出来。 过程中,他一句话也没有。房间变得非常安静。 “会不会你真的丧失过记忆!很多原因都可能会导致记忆障碍。也许你看到了令你十分害怕的场面,惊吓过度,才会忘掉这些事情?”他说,“我也说不太清,要不要找威廉,他是心理学的专家,也许他能帮你!” 精神病学家、心理学家、医生……我可不愿意见这些所谓的专业人士。一想到那些心理分析、治疗,我觉得更不舒服了。一阵惶恐席卷了我,还有我从威廉和皮博迪女士身上看到的那些闪过画面,又是什么?我要怎么说的出口? 乔治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说:“你不想见他,就不见。我不会让你做违背你的意愿的事情。” 我点点头,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我小口地喝着已经渐渐变温的牛奶。 他叹了口气,“不过,”他说着握起了两只手,身体向前靠近我,“你不想去找威廉我理解,但是我建议你把你那天发生的事,都写下来,任何细节,全都写下来!” “你的意思是十一月四日,那天发生的事儿?” “是的。你乐意怎么写就怎么写。但这么做,说不定能唤醒你的记忆,让你记起你的母亲。”他停顿了一会儿,转开了目光,“明天先不用来了,你好好休息一天,然后试着写写看。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强迫你这么做……” 回到家后的整个傍晚,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亨利回家很早,我不得不下楼去陪伴他,但日记却在心里召唤我。 写完这段已经是11点多了,我有些累了。我准备在这里停笔,藏起我的日记,关灯、睡觉。明天,我也许会按照乔所说的那样,记下那个周六发生的事情。(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7)——红字 ☆☆☆ 周嘉皱起眉毛,为什么又跟三叶草母亲的死有关? 她继续翻到下一页,这页却是一纸空白。隔了一天,日记又恢复了。开头是这样的“我的名字叫玛丽安·胡珀·亚当斯。我是谁?我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接下去,三叶草花了三天的时间,陆陆续续的把如何在母亲的忌日那天见到以前的女校长,以及前往帕克小屋,如何见到乔治,如何揭开“周六俱乐部”的谜题,一一写了出来。 周嘉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得十分投入,她一边暗自佩服三叶草的聪慧机智,一边在心中起了疑问,那些所谓的幻象到底是什么? 晚饭前,哈提叫她吃饭。“怎么跟看小说一样?这么津津有味?饭都不顾上吃了?” 周嘉道:“确实很精彩。”她把日记里已经看过的部分简要地讲述了一遍。 “哦!看来这个小白脸来头也不小!” 周嘉说:“我刚刚查了一下,乔治的全名是乔治·罗素·阿加西斯,历史上确有其人。他是著名地质学家路易斯·阿加西斯的孙子,只是网络上几乎查不到多少跟他有关的信息,只有几本他署名的著作,是关于南北战争的书,仅此而已。” “如果真像她日记里所写,他是一个神秘组织的头目,如想把自己隐藏在历史中也不是什么难事!” 吃过饭,上床前,周嘉一直在阅读三叶草的日记。或者说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在读。后面的内容又回归到了摄影上,全都是非常专业的内容,读起来甚是乏味,但又不敢不看,生怕漏下什么细节。时间转到了第二年的五月,三叶草为亨利和侯爵拍了那张嬉闹的照片,之后也为几位朋友拍了一些照片,大受欢迎。此时,亨利在公开场合表态支持她为大家照相。三叶草也再没提起过幻象和她的母亲,但周嘉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这就像是暴风雨前夕的平静。 一般三叶草会在照片下面记录下拍摄的时间、地点、人物,所用快门、光圈,然后就是暗房的数据,比如调配显影液、停止剂、定影液、清洗液的的不同浓度比和温度,以及摇罐时间,但这次的照片后面多了一组数据,是用红色笔写的,非常明显。 1884年6月6日,下午2:16分,死亡 周嘉觉得奇怪,这张照片明明是1884年2月9日拍的,被拍的人名叫欧文?海格曼。 这红色的字体是三叶草后来补上去的? 周嘉又快速地翻了几十页之后,红字再度出现了。 照片是1883年7月26日拍的,拍照的地点是室外,花园里的一棵柠檬树下坐着两个女子,一个白衣少女坐在右边,她抬头正看着满树的柠檬,另一个着黑衣的女人背对着镜头坐在左边,黑蒙蒙一团在她头上,看不清楚。 一年前的照片,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后面的日记里? 周嘉接着看红字: ----------------------------------------------------------------------- 1883年10月11日,下午9:40分,死亡 ----------------------------------------------------------------------- 死者是那个坐在中间的黑衣女人,姓名爱丽丝·博德里克。 周嘉在日记翻到越来越多的红字! 接着,她打开了一本新的日记,开篇的日期是1885年3月6日。页面上贴了一个人的照片,同样的照片贴了三次,每张照片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黑色杂质。三叶草以为是冲洗出了问题,才接连洗了其他几张,但是每张都有问题。而乔治帮她查验底片的时候,却发现底片上没有任何痕迹。起初两人只当这件事是一次意外,但随着三叶草拍摄的照片出现了更多这样的情况,他们开始发觉事情不对了。 周嘉开始看下一篇日记: 1885年3月26日华盛顿特区 星期四晴 事情发生在星期三的凌晨。今天是星期四,大概中午时分。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讣告,吉米·马奎斯先生在家饮弹自尽了。月初的时候,我才为他拍过照。 我感到恐惧的巨浪滚滚而来,寒意侵入身体,房间仿佛在往后退,渐渐变小,甚至要消失了踪影,只剩下我一个人。 乔治从外面走进来,突然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吓了一跳。他以为我又看到了幻象,他隐隐知道——不管有多么离奇——他知道我一直都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只不过我们都不再提起。 他吸了口气,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又看到了什么?” 我哭了起来,泪水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仿佛我的眼睛再也装不下它们了:“乔,马奎斯先生,他死了……我拍过照的人……都死了……” “你胡说什么!” 我泣不成声地说“是真的……我早就……注意到了……那些拍坏的照片里的人……全都死了……” 我把日记本带来了,打开其中一页让他看。 上面密密麻麻的是一片红字: ----------------------------------------------------------------------- 1883年10月11日,爱丽丝·博德里克,下午9:40分,死亡 1883年12月17日,杰克·伯德,晚上11:00,死亡 1884年2月22日,德尔·沙克博文,凌晨2:57分,死亡 1884年6月6日,欧文·海格曼,下午2:16分,死亡 1884年,8月19日,里奇·本多克,下午3:20,死亡 等等等等。 ----------------------------------------------------------------------- “你别胡思乱想,这也许只是巧合!”尽管自己正处在混乱中,我也能感觉到这张名单在他心中起了波澜,他的声音透露出了迟疑,透露出他正在一一检视各种可能性。而他这么说,只是在挑最好的说法安慰我。 我拼命地摇头,哭着说:“我都看到过,看到过他们的死!我觉得我要疯了,有时我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我不敢相信……” 乔治还在说话,我不想听,捂起耳朵。我心里都快淌出血了:我最害怕的事情是——我不能再拍照,不能再记日记了!! 他猛地拉开我盖在耳朵上的手,严厉地说道:“三叶草,冷静下来!” 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有听他大声对我说过话。我无法冷静下来,也不想要冷静,我不理睬他,眼泪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发出无声的抗拒。 好一会儿他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我,直到我敢去直视他的眼睛,他才继续说了下去:“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我有了一个念头。“你还在调查我母亲的死?”我说,“你答应过,不再追查了!”我几乎是在喊,我将无处可去的愤怒发泄在他的身上。 “因为我们之前查到了你的父亲,你不愿意面对他,是不是?” 我没有说什么,他当然是对的。在内心深处我不愿相信父亲跟母亲的死有关。 乔治忽然问:“你记不记得皮博迪女士对你说过的话?” 我愣住了,努力地回忆那天的情景。我记得她提到了我的母亲、富勒女士、还有死亡……“她说,富勒女士死前出现过凶兆,甚至还预言了自己的死亡!” “你怎么净记着这些不沾边的事!就因为富勒女士写的一首诗?所以,你也认为自己拍几张照片就能带来死亡?” 难道不是吗?我低下头,就是这个念头把我一次次推向深渊,让我深陷地狱。 他摇摇头,道,“当时,皮博迪女士不是给了你本诗集?” 我点点头,道:“那是母亲的诗选,我全都读过了。” “你好好想想,她最后对你说的话!” 我记得那句话,还把她记在了日记里:她让我先好好研究一下到底什么是“超验主义”,也许到了那时,就能更加了解我的母亲。我想了许久都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着他,不住地说:“我不懂……我搞不懂……我无法想象再这样下去了。我真希望自己今天沉沉睡去,明天再也不要醒来,直到永远……如果我知道被自己拍照的对象又死去了一个,我会疯!我不能想象,也不能面对……鬼知道,我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我拍的又是什么?!!死亡照片!!” 说到最后,我又哭又喊,甚至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 乔治松开了拉着我的手,我就那样倒进了他的怀里。他张开双臂抱住了我,我也就让他抱着。“会好的。”他说,“你别这么想,我求你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满是泪水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我吸进了一口气,刚刚洗过的衣服和他的味道。这味道让我感到安心,不知道为什么无助在此时此刻感觉并不那么糟糕,不是那么让人丢脸。 我闭上了眼睛,任凭悲伤肆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不再哭了,但是脸上还是湿的。他用手指轻轻帮我抹去泪痕,并告诉我事情会好起来的。 “三叶草。”他说,“我很抱歉瞒着你做了一些调查,但是我不后悔这么做。因为我有了一些线索,想要好好调查一番,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追查下去?” 他低声说的,我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接下去,他的声音更轻:“很多事情我现在也给你解释不清,不如我们去趟波士顿,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她大概知道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情。” 我缓缓抬起头,瞪大了哭得红肿的双眼,张口几次,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搂了搂我,轻轻地,几乎轻得让我感觉不到。 这就是今天发生的事,乔治送我回来前,锁好了摄影馆,窗户也上了挡板,他说最近不拍照了。让我找个理由跟亨利说一声,说这几日要出趟门。而我们会秘密地前往波士顿,去见他说的那个人,一个证人。 这意味着又要对亨利撒谎。我正在犹豫,突然听楼下门铃响了。 有人去应门了。我听见亨利说话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一阵女人的高亢笑声。 我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声音。伊丽莎白·卡梅隆夫人,毫无疑问。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女人。 合起日记本,我要立刻下楼。 ☆☆☆ 哈提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嘉已经不在身边了。时间还早,但是他能听见卧房外面的动静。 他能听见周嘉在工作,键盘咔哒作响的声音。偶尔能听到她的一声叹息,或者椅子发出吱吱声。 哈提没有起身,他能想象的出周嘉正眯着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她一定只穿着那件白色浴袍,还有大腿露出的细嫩肌肤。他觉得真不需要什么喷血的蕾丝钉|子裤、魅惑黑色的丝袜,或者维多利亚的秘密的豹纹性感文胸,真正的魅人,其实一件浴袍就够了。 就这么想了下,他都觉得自己血脉偾张。这只该死的小夜猫,不睡觉的吗?现在比起自己的欲望,哈提更担心她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她以前也是这样经常熬夜的,作为一个医生,难道不知道熬夜对女人不好吗? 他从床上起来,走到了客厅。正听到周嘉和皮埃尔谈论那些神秘日记,两个人似乎达成了什么一致,她频频点头。 哈提没有打断他们,而是坐在了她旁边的长条沙发上。 通话很快就结束了。 (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8)——波士顿女子收容院 ☆☆☆ 周嘉合上电脑,站起身,走到了沙发边上,缓缓坐在了哈提身边。 “你不用睡觉的?再这样下去,我要命人把那些日记都搬走了。”他的语气却暴露了他并不会那么做,只是吓唬一下调皮的小猫,“你的朋友又跟你说了什么?” “皮埃尔?他让我在日记里为他的‘奸夫婬|妇论’找证据。” “奸夫婬|妇?“ ”他始终认为亨利·亚当斯和伊丽莎白·卡梅隆有一腿,怀疑他们跟三叶草的死有关。”周嘉说,“皮埃尔找到的证据是亨利写给卡梅隆夫人的一封密信。写信的日期是1884年12月7日,就在三叶草死的前一年的第二天,信里面说‘我要把我的下一首诗献给你,我要把你的名字印刻在我家门前的石道上……’,总之信里的内容十分肉麻,但一个主题,‘千言万语表达不了一句话,我是属于你的。’” “确实够肉麻了,那个时代还是很保守的吧?” 周嘉向前靠着他的身子,说:“从后面的日记里看,三叶草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而且那位卡梅隆夫人并不怎么掩饰,甚至在公开场合与三叶草的丈夫调情。” “这样的已经足够触及道德底线,怪不得三叶草死后有那么多风言风语了,还有她死的时间的的确确让人怀疑。” 周嘉脸上难得的挂上了轻松神情,还有一丝丝破解疑团后的得意:“不过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说下去。”他对她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 ☆☆☆ 1885年3月30日波士顿 星期一阴转小雨 车还在路上。我们沉默着。 我想不到什么可说的,也不想说什么。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周末的沙龙会把我所有的能量都带走了,干干净净。这都拜一个人所赐——伊丽莎白·卡梅隆夫人。她昨天在众人前的那副做派,好似她才是那个屋子的女主人。 我觉得乔治也一定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他看我的眼神里,尽是怜悯。 所以,我把日记从包里拿出来,开始写最新的记录。今天只要有时间,我就抽空写,我想把今天发生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 我们从华盛顿来,最后也从华盛顿路驶入波士顿城。这条贯通整个波士顿的长路,在靠近南城区,有一座古老的建筑,被称做“波士顿女子收容院(Boston-Female-Asylum)”。 这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 停好车,我们进入厚重的大门,穿过走廊。引路的人在前面带路,我们静悄悄地跟着,没有人说话。走廊里闻起来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墙壁上的海报有些脱落,还挂着一些孩子画的图画。 我们在一扇双层门外停了下来。 必须按下门上的按钮,才有人开门,第一扇门在身后关上,把我们封在了两扇门之间。我心想:这那里像是女子收容所,压根就是女子精神病院。收容院(Asylum)是比疯人院(Madhouse)听上去舒服点。 里层的门正在打开,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紧张起来。 一道长长的走廊。我们经过的时候,走廊的两侧门开着,我可以看到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的。 我们继续向前走。 一个穿着套装的女人迎着我们走来。 “院长女士?”乔治说着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 “很高兴见到你们。”她说,“我是希拉里·福斯特。” 然后,她向我转过身来。“你就是三叶草,艾伦的女儿?” “是的。”我说,同时握住了她的手,从院长的话能够听出她与我母亲的关系不一般,这双手的主人能否解答我的疑问不得而知,但她始终保持着和蔼的微笑和优雅的仪态,让我心里不禁轻松许多。 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应该和她年纪差不多,可能比她稍大一些。她头发开始发白,脖子上吊着一副系着金链子的半月形眼镜。 “你好。”她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确信以前曾经见过她。她向着走廊尽头指了指,“请跟我来!” 她的办公室很宽敞,书桌后面的书架上摆着一排排书,而地上堆着不少纸盒子,纸从盒子里摊了出来,显得有些杂乱。她坐到一张办公桌的后面,指了指桌子对面的两张椅子,我和乔治坐了下去。 乔治先开口问:“院长女士,您在给我的上一封信里说过,很多事情必须当面谈,今天我来了,也带来了三叶草,所以希望您能直言不讳,请把您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们。” “啊。”她说,“我们有七八十左右的女孩子,一年多的花费要一万二,是天文数字,说实话靠慈善基金和每年的那点捐助,确实很吃力。诚如二位所见,女子收容院要搬走了,虽然还是在华盛顿街上,但要搬到郊外去了。而我也即将卸任,搬到暖和一点的南方去——加州,去与我的女儿同住。” 她忽然抬手指了指放在我们身后的纸箱子。 “我是在整理卷宗时,有了一些发现。刚巧又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了,阿加西斯先生在问关于‘天使’的事儿,我就想这件事也许应该找你说一说。” 乔治语气变得很严肃,问:“一位朋友?知道我在调查艾伦·斯特吉斯·胡珀的人没几个人,而且我要求他们要保守秘密,您的朋友,却是一位告密者!” 我偷偷看了一下乔治。他在我面前的时候总是态度温和,让我差点忘了他的另一重身份,“周六俱乐部”的领头人。他偶尔展露出的迫人气势让人感到吃惊,有的时候我觉得他比我成熟得多,心智一点也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我想,如果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他应该对我抱有好感,但他的感情十分克制,从不在我面前过多的表露出来。 不让一时的情绪占据自己的理性。这一点,他甚至比亨利做的要好。 她露出了微笑,说:“不愧是‘大家的阿加西斯’,既然没几个人,我想你也猜出来了告密者是谁吧?” 乔治轻声说出来一个名字:“朱利安·霍桑。” “这两年,朱利安本来就在写关于他父亲的书,他知道我和他父亲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所以一直都来找我交流。”她轻声说,“不过你放心,这件事他只对我一个人说了,没有别人知道。” 我感到一阵惊诧,忙问:“你们说的,不是纳撒尼尔·霍桑先生吧?《红字》的作者?” 女院长点点头,继续说:“在纳撒尼尔·霍桑还没开始创作小说前,不过是一家小杂志的编辑时,我就认识他了。” 我问乔治:“为什么调查他,他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乔治答道:“我一直在调查超验派的成员,而霍桑先生和超验派关系很深,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还和爱默生先生是邻居。” 女院长插话道:“霍桑虽然不承认自己是超验派的成员,但他在波士顿就已经开始接触超验主义了。我记的,他还曾跑到‘小溪农场’⑾待了一段时间。他也曾经公开追求过很多女子,玛丽·斯尔斯比、伊丽莎白·皮博迪……最后他娶了另一位女超验派的成员,皮博迪的妹妹索菲亚。世人不知其实我也曾在这张名单上,福斯特是我丈夫的姓,未出嫁前我姓斯尔斯比,我的名字是希拉里·斯尔斯比Hillary-Silsbee,玛丽·斯尔斯比是我的妹妹。应该说他最先追求的是我,但是我们之间实在没有浪漫的感觉,所以他才把目标转向了我的妹妹。好在我们谈话很投机,所以我们保持着深厚的友谊。” 女院长转向我,说:“他开始疯狂的追求女人是在1937年以后,因为在那一年你的母亲嫁给了胡珀医生!” “我母亲?”我更惊讶了。 “最初见到艾伦时,霍桑就深深的迷恋上了她。或许应该说,他从始至终都只爱你母亲一个人吧!当年追求你母亲的名单更长,你们熟悉的人大概除了霍桑,还有亨利·詹姆斯⑿!” “威廉的父亲?”乔治没想到自己朋友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 “其实还有一个人,外界都不知道,是霍桑告诉我的。”她顿了顿,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威廉姆·艾利瑞·钱宁牧师。” 乔治和我都陷入了沉默。这位钱宁牧师是一神教派最重要的传教士了。而他的信仰和思想深深地影响着新英格兰地区的超验主义。他学识渊博,擅于传教讲学,在教民中有着极高的威望。 “钱宁认识你母亲时,已人到中年,同样被她的才貌所折服,最早应该就是他叫出来的,那个名字——‘天使’。” 听她这么一讲,我现在大概能理解为什么富勒女士要说“香水洒在了沙漠的风里”这句话了,她当然会觉得父亲配不上母亲,想想母亲的其他追求者之中……霍桑先生不说,还有亨利·詹姆斯一世。从威廉那张脸上,就能想的出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是多么的英俊,而听说威廉的弟弟长得最像父亲,他的长相已经是波士顿的淑女们最爱谈论的话题了。 “一位是人人尊敬的牧师,一位是才华横溢的小说家,还有一位是英俊迷人的学者,他们三个人中,艾伦谁都没选,而是选了你父亲,一个医生。到头来她最看重的品质是善良憨厚。这让霍桑失望至极,他到处追求女人,想要试图忘记她。你母亲结婚三年后,詹姆斯结婚,再到1942年,七月霍桑娶了索菲亚·皮博迪,十月时,钱宁牧师去世了。你母亲是48年去世的,而霍桑的《红字》两年后出版。可我读他小说的时候,总觉得小说中的世界与现实正好相反,他把自己、詹姆斯、钱宁揉成了一个角色,才智出众、风流倜傥、受人尊敬的年轻牧师,而女主角的丈夫却是一个矮小苍老,心灵丑陋的医生,多么讽刺!在霍桑的小说里,她甚至跨越了道德和世俗的眼光而选择了他!抛弃了那个可悲的丈夫!”她的表情突然有些悲伤,叹息道,“比起你母亲的婚姻,霍桑更无法接受她的早逝。他曾经告诉我,就在钱宁死前,他们两人见过一面,钱宁恳请他保护好‘天使’,并提防那个可悲贪婪的医生,他们都讨厌你的父亲。” 我知道《红字》的内容,却万万没有想到它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听到故事里的人物影射了母亲与她身边息息相关的三位男士,我如同身处缅因湾的寒冰之中。书中映射的复杂关系,暗藏的爱恨情仇……我试图找出其中的破绽,咬着嘴唇,感受着内心不断翻腾的波澜。 院长转向乔治,道,“你一去找朱利安,问起他父亲纳撒尼尔和艾伦的关系,还说要调查艾伦的死因。小朱利安觉得心绪难平,马上来找我倾诉。他一直认为父亲死前一直郁郁寡欢,就是因为他背负了一个‘秘密’。朱利安也觉得艾伦的死对父亲打击太大,他一直觉得其中另有隐情……”她停顿了许久,再度开口,“而我刚好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我想,也许我不说出来,这些事情恐怕会如同这废弃的疗养院一样,要被永远的埋没了,变成永远无人知晓的秘密。” 乔治道:“所以,您愿意说出来,对吗?” 院长点点头,她从办公桌上一堆文件里取出了一个卷宗打开。“因为准备搬家,我从去年开始就在整理卷宗。你们也知道,这里虽然叫女子收容院,但大部分被家人送来的女孩子多少都有些精神疾病,不太正常。这一层是普通区,楼上西区才是隔离区,里面有很多精神分裂的女病人。我在核对一位叫做萨曼莎的女病人的私人遗物时,发现她画了很多蜡笔画。” (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29)——蜡笔画里的天使 ☆☆☆ 说罢,院长把一堆画稿从卷宗里抽了出来,并把它们推到我们的面前。 最上面那张是一幅黑色的画,页面破旧,蜡笔的颜色几乎涂满了整张纸。乌黑中有一抹亮光,是一位白衣女子,她的背上有一对翅膀,她的双手推向前方,正对画面,双手之中泛着耀眼的光芒。 心脏在我的胸口怦怦直跳,我看着那页纸。纸面顶端用红色的蜡笔写一个大写的“A”字,这让我想起“红字”,在霍桑笔下,它既代表罪孽,又是圣洁的化身。纸面的底部,字迹变得又大又乱,一个字天使(Angel)后面跟着一行小字。我甚至怕得不敢看它,但最后还是读了出来。“艾伦·斯特吉斯女士,她是天使。” 我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翻到下一幅画: 这是一幅彩色的画。但主题还是天使,天使的眼睛是蓝色的,翅膀上的羽毛在身后散开了,她的手放在身体两侧,手心依然射出光芒 我嘴唇微微蠕动,默读着画上的字: “她治愈了我,不是胡珀医生,是天使!” 下一幅: 画面上的天使侧坐着,泛着蓝光的手,放在了一个女孩的脸颊上。 我看见了。她做了同样的事,天使的手,让艾丽娅的牙痛不见了!!! 下一幅: 又变成了黑色的几何图案,图案的中心是两个翅膀,旁边一圈奇怪的几何图形围着一个圈,把翅膀围了起来。 画面上的文字变得又大又乱,有的字母足有几英寸高,凌乱潦草的字迹一点都看不懂。 下一幅: 字成了画面的主题,画面杂乱无章。 布兰妮摔断了脖子,就要死了。 天使救她。天使累了。天使醒过来,我又看见了。 我又向后翻了几页,字迹乱的已经无法辨认了。这似乎是个头脑完全混杂,一片凌乱的人的胡涂乱画,但画中的内容却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我觉得嗓子发干,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着院长。 院长指着我面前的纸,念道:“天使救了我!” 这一句话,似乎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院长说:“有一段时间,你的父亲,胡珀医生为我们女子收容院免费提供眼科医治,你的母亲总陪着他一起来。”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起过。 “我并不是每次都接待他们,但是有一次,胡珀医生照常来看诊的日子,突然发生了一个意外,就是这图画上说的摔断脖子的女孩子布兰妮。有人来向我汇报,我问情况如何,叫医生了没有。得到的答案,是很严重,但是胡珀医生已经开始实施了救治。我们在病房外面等了很久,当我们再见到布兰妮时,她已经脱离了危险,脖子上缠着夹板和绷带。我还注意到,你的母亲脸色苍白,显得很累。不过当时,我以为她是害怕见到女孩出事,或者晕血什么的,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她看着眼前摆着的蜡笔画,咽了下吐沫,继续说,“直到我看了这个女孩的画,我才觉得不对。萨曼莎平常人缘不错,有一位护士跟她关系很好。那位护士已经离职了,我专程去找过她,她说自己一开始也觉得萨曼莎说的是疯人疯语,但有的时候又说了好多细节,仿佛真是那么回事似得。” 我简直不敢相信她接下去说的话。 “如果只有这一件事,我也难以相信。所以我私下也去了解了一些情况,去问过一些你父亲的病人,你的母亲曾经不止一次接触过他的病人。而霍桑曾经给我说过的一些事情,是关于你母亲的其他一些传闻,钱宁牧师最早称她为天使,也许并不因为那只是一个称呼,钱宁死前曾向霍桑吐露,原话是‘她曾经帮他医治过他的教民,她是主派来人间的天使’……很多事情串联在一起,就解释得通我心中的疑问了。”她看我,又扭头看看乔治,“虽然不清楚原因,更没有证据证明我碰到的情况,但是,我的猜想——你的母亲,可能拥有不同凡人的能力。她很可能就是上帝派来在人间医治众人的天使,起码我愿意这样相信。”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恍惚的半天回不过来神。或者我不知道怎样反应才应该是正常的。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通上了电,焦虑的情绪在体内肆意蔓延。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是会治愈别人疾病、伤势的天使,这有什么不好的? 我能听见乔治与院长继续谈论着,但却又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我们想去看看那间,当时救治布兰妮的房间,不知道可以吗?” 听到这句,我马上有了反应,不由自主地喊:“请您务必让我去看看!” 院长同意了我们的请求。又穿过了一段走廊,下了楼梯,她带我们来到一层的某个大房间。同别的房间一样,里面的东西都被搬空了。 我抬头看到了房间木门上钉的一个钉子。门上的漆皮有些剥落了,光线映照在钉子上,从我所站的角度看去,它正折射了楼道里的景象。 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这里感觉完全是陌生的。 楼道里最远端的一扇房门,突然打开了,像是被一阵风吹开了,接着是倒数第二间的房门也被打开了,一扇接着一扇,离我所在的房间越来越近。 倒影中影像略微有点模糊,笼罩着一层雾。我用拇指擦了擦那颗钉子。 图像突然亮的耀眼,我几乎想要把目光挪开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闪现,把我的视线硬生生拖了回去。 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医生袍的男人和一个戴着小洋帽的女人,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他们被人领着奔向这个房间。直到他们走到我的身前,直穿了过去,我才明白自己又看到了幻象。 我立刻转过头去,里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她的头发凌乱,露出了脸,眼睛闭着。脸颊肿胀,上面还有割伤的裂口,流出了血,染红了床单,而她的脖子扭成了一副奇形怪状,让我想到了被压碎的果子。 一男一女来到床边。他检查了那女孩,而后转回头来,说:“艾伦,她不行了,我救不了她,你救救她吧!”直到听到这些话,我才意识到他是谁。 他是我的父亲。 他在对我说话,或者说我现在站的位置,正与女人重合了。 她是我的母亲。 “我不知道……罗伯……她伤的太重了……我没那个能力……” 父亲站了起来,一把拉着母亲:“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可以……这个孩子太可怜了,艾伦,艾伦,求求你救救她。我不希望大家对我失望……你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母亲显得很为难,但最终她点了点头。走到了床边,伸出了两只手,对着那女孩子的脖子。 接下来,我凝固住了,那双手如同萨曼莎的蜡笔画中描绘的一样,发出了幽幽的蓝光,而且越来越强,越来越亮。 等光芒退去,母亲跌坐在了地板上,父亲赶紧抱住她。他揽她进自己的怀里,抱着她吻她的额头。母亲的脸苍白一片,她像是虚脱了一般,一动不动。 天使救她。天使累了。天使醒过来,我又看见了。 天使救她。天使累了。天使醒过来,我又看见了。 天使救她。天使累了。天使醒过来,我又看见了。 萨曼莎蜡笔画里的文字,在我眼前不停的闪过,我开始哭了起来。 之后,我的记忆变成了空白。 乔治一定和院长说了什么,然后带着我一起离开了。我接下来的记忆是在他的车里,他开着车,我坐在他的旁边,变得极其的安静,安静得可怕。 天空中的乌云开始聚集,街道的颜色变成了灰色。我看着窗外,波士顿的街道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才知道自己说个茫然无知的局外人。 我的大脑快要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平静的,另一半却尖叫着,我知道了一切——苦苦地追寻的真相,然而知道了又怎么样,这结果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的? 乔治觉得我状态很不好,他带我住进了帕克小屋。我告诉他,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趴在床上,准备记完这篇日记。 谁知乔治又来敲我的房门,我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是他恳请我跟他谈谈,等我打开房门,才发现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威廉。 我坐在小客厅里,看着他们,想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要说,还有什么能说。 “三叶草,你还好吗?”威廉问。 我耸耸肩表示一切还好。 威廉的胡子又蓄了回来,好在是正常的样式。今天他的脸上没了诙谐的笑容,几乎可以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口气又有点焦急。 “有什么事?说吧!”我压低了声音。 他从口袋里掏了几封信出来,说道:“这是阿加西斯夫人给我的,她说是在整理巴西那两趟探险资料的时候,从阿加西斯先生的私人物件里找到的。” 我皱起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乔治说:“三叶草,你还是看看吧。其实祖父前往巴西探险,跟你的外祖母有关系!” 他话里的每个词我都听懂了,但是连在一起却让我迷糊了。怎么阿加西斯先生去巴西会跟我的外祖母有关? 接过东西,打开来一看,这是几封私人信件。 题头是——致心爱的的玛丽安。 我的名字? 接着看下去。 大船靠港,我们抵达中国已经有三天了。 信里全是写信人在中国的见闻,尽管写得生动有趣,我却没心思看。一目十行略过,到了最后,却看到信的署名是“你诚挚的、忠实的信徒和仆人——威廉姆·弗兰克·斯特吉斯。” 我的外祖父,我立刻就明白了,这封信是写给我的外祖母的——伊丽莎白·玛丽安·戴维斯。 玛丽安——听说我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外祖母,才用了她的教名。 以前,我只知道外祖父是波士顿的大富豪,他经营的船运公司占据了全美太平洋西北航线以及中国航线的超五成份额,他的贸易公司也几乎占有了加州所有的毛皮生意。我看了一下时间是1818年。这个时期他还在当船长,原来他亲自驾船到过大洋彼岸的中国。 附上:一副中国龙的图片,希望它能给你带来点运气,让你在亚马逊雨林的历险一切顺利。 后面没有附带的图片,而是另外一封信,外祖母的回信,内容十分简短: 亲爱的弗兰克: 我们已经进入了前人从未进入的神秘腹地。就在雨林深处隐藏着一片古代遗迹,这个失落的文明比中美洲的阿兹特克人更早,比玛雅人的文明程度还高,这将是巨大的发现。照片已经无法表现三百多座古城的壮阔,附上几张我画的手绘图,供君欣赏。 署名M。 随信附带的图纸上是外祖母亲手绘制的古代遗迹,每张纸上画着一座古城。从俯瞰图上看,它们呈现的几何形状,有方形的、长方形的,也有圆形的,这些建筑结构十分奇特怪异。 我一边翻一边看,突然手就停了下来。 一个圆形的几何图案映入眼帘,中间是一对翅膀,或者像是两只交握的手。这看起来太熟悉了,我猛地抬头,去看乔治,问:“这个图案怎么那么像萨曼莎蜡笔画中的那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乔治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惊讶的表情。“三叶草,”他说:“先听威廉讲讲。” 我转头去看威廉。 我本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可事情怎么又向着难以理解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威廉犹豫了一下,便继续讲了下去。 “阿加西斯夫人告诉我,她1863年就开始帮忙筹划和组织前往巴西的探险,缘由就是因为阿加西斯先生那时候,恰巧得到过一些手稿,手稿上指出在亚马逊雨林里有一个神秘的古代遗迹群落,但是古城的具体坐标遗失了,而曾经到达那里的探险队的成员也已经一一过世。”(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0)——带来不幸的超能力 ☆☆☆ 威廉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努力回想什么,他说:“我记得一件事,就在我们出发前不久,在一次酒会之后,阿加西斯先生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金色的圆形小盒,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怀表呢,因为盒子带着链子,就夹在他的西服上,他天天带着。他打开盖子,我才发现那是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些亮晶晶的奇特的粉末,他说那是一种稀有矿物,那是我们要前往目的地才有的物质,他显然对那神秘矿物非常感兴趣,他说那里面记载的历史,比冰川能记录的时间还要漫长。” 威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我真是笨到家,在那该死的丛林里摔伤了,养病的时候又得了天花,不得已才离开。否则,我能知道更多的情况。而且这只是第一次探险,阿加西斯夫人说,第一次他们并没有找到想要去的地方。1871-1872年,他们又组织了第二次探险,换了几位熟悉雨林的印第安导游,可惜还是一无所获。阿加西斯很沮丧,回到美国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我还是没搞懂,我的外祖母怎么会去亚马逊探险,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家族里的人从来没有提过。”我转过头问乔治,“而且我外祖母的私人信件,为什么会跑到你祖父手里去?阿加西斯先生还跟你说过什么,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让我们调查我母亲的死?” 乔治看上去很震惊。“三叶草,”他说,“我……”又张了几次嘴,但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充满了悲伤,我觉得他听懂了我的话,但同时又没有听懂,但我知道,我的质问刺痛了他。 威廉看不过去了,说道:“三叶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乔,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觉得自己崩溃了,整个人都要支撑不住了。我觉得自己在伤害帮助自己的人,一个全身心帮助我的人,一个不求回报的人——为的却是缓解自己的愤怒、不安与无助。 乔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我没有。”他说,“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没有隐瞒,我事先也不知道这些事情。至于我祖父的初衷……我也无法猜透了。”毫无疑问,他是对的。 我好难过,主要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难堪。 “请你们先离开。”我说,“拜托,我想一个人静静。” “三叶草,我……” “拜托。”我说,“请先走吧。” 他和威廉互相看了看,威廉冲他微微摇头。 他没有再说别的。我听到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我在那里坐了一会儿。 几分钟还是几个小时? 我不知道。 我感到自己的生命如此空虚,而且孤独。 ☆☆☆ 1885年3月31日波士顿 星期二 等我醒来时,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睁开眼睛我看见了床头柜上放着的那盏黄灯,发着淡淡的光芒。我坐起身四下环顾,房间角落里四四方方的衣柜,墙上贴着羊齿蕨花纹的壁纸。窗帘是淡粉色的,上面满是花朵,地毯是淡灰色的。梳妆台上有三面镜子,台面上放着一把银色的梳子。 这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我哭喊着:“我做噩梦了,妈咪,妈咪!你在哪里?” 跳下床,我往父母的卧房跑去。 我以为他们会在床上,像往常那样,让我跳上床去,和他们睡觉。只要我说我做了噩梦,就可以了。 只是推开门,我却看到床铺上空空如也。 但是,卧房旁边的盥洗室的灯,大亮着。 我听见了水流动的声音。 没有得到父母的同意,我一般只会等在他们卧室的门口,此时,我却鬼使神差的一步步走了过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味道。 香甜而又恶心。像是新鲜的玫瑰花瓣被无情的踩在了肮脏的泥土里的味道。 我看见了父亲跪在前方的地上,紧紧地握着我母亲的手,她就躺在那里,旁边的浴缸里的水咝咝地冒了出来,水流到了地上,与一摊红色液体混杂在一起。 那是鲜血,母亲的鲜血。 她的皮肤透亮,几乎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亮,但她的身下满是鲜血,越流越多,直到我的脚边。 父亲转回头,看到了我,大声对我喊:“亲爱的,出去!别看,赶紧出去,快!” “妈咪,妈咪。” 恐惧攫住了我,我立刻就吓醒了。 原来我还在帕克小屋的房间里,我就那么躺在沙发上和衣睡着了。 明显已经过了凌晨,屋里感觉有点冷,我的身体发着抖。 我总觉得黑暗中站着一个人,他看着我,一动不动。我感觉他是一个忘记已久的亲人,或者就是我母亲的鬼魂。 我突然想起来在收容院里看到的幻象,我的父亲说过的话:“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可以……这个孩子太可怜了,艾伦,艾伦,求求你救救她。我不希望大家对我失望……你知道,这对我很重要。” 一股恨意涌上心头,无法平息:这就是上帝赐予的的能力?它明明只会带来不幸。 阿加西斯先生说过:母亲的死有蹊跷。而父亲肯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是他把真相隐藏了起来。 毫无疑问,他知道我母亲有治愈别人的能力,是他让母亲帮忙救治病人,为的就是他“慈医”的好名声吗? 我站起身来,给前台拨打了一个电话,我让他们为我派了一辆车。 我要去找我的父亲,我要当面质问他,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 哈提舒服地躺在沙发上,他闭着眼睛,听着周嘉讲述着日记里那如同故事一般曲折离奇的事件。 周嘉侧着靠在沙发上,讲到后来累了,她的头一偏,就枕在哈提身上。他一边轻抚着她柔软的秀发,一边感受着她随着自己腹部的一起一伏,而微微晃动的样子。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醉心,仿佛真的时间都暂停了,这个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真希望一直这样下去,或者再多几个孩子,和自己一起听她讲故事。 房间里变得好安静。 哈提半睁开一只见眼睛,还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那双灵动的黑眼睛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 他伸手用拇指肚按了按她的鼻尖,问:“接着讲啊?下来发生什么了?” “没了!” “没啦?” “对啊,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她没有继续写下去。” 看着哈提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周嘉手一撑地,站了起来。走到离得不远的茶几边上,她用浴袍的下摆捧起了茶几上放着的日记本。 走到哈提身边,她又坐回了原地。从浴袍口袋里拿出白手套,戴在了右手上。她翻开硬皮封面,又翻过几页,最后却看到一片空白。 哈提露出了失望神情。 她叹了口气,说,“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几个小时以前,我发现日记在这里结束。我疯狂地翻看后面的页面,但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只印着淡淡的细线。” 这明明就要揭开谜底了,后续的日记竟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的是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 哈提一下就坐了起来,看着地毯上,指着被挖出来的那个铁箱子,问:“那里不止这几本日记吧?” “都是空白的!!相信我,我一本一本的翻过了!” “她的母亲、外祖母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那谜一样的图画?亚马逊雨林里的神秘古城……故事怎么可能就到这儿了?!”哈提有些沮丧,抬起头说,“你刚才讲到她马上要去与父亲对峙了……” 周嘉点点头,道:“皮埃尔帮我查了。” “他怎么说?你们有什么发现?” “她凌晨叫了辆出租车,跑去见自己的父亲,显而易见,结果肯定不好!”周嘉顿了顿,说,“因为就在十三天后,罗伯特威廉姆·胡珀医生过世了!‘13’皮埃尔又把这个邪恶的数字抛了出来,他就爱捣乱。胡珀医年事已高,如果三叶草言辞激烈,两人说了什么互相伤害的话,老胡珀一个急火攻心,心脏病突发是很正常的。从此以后,大家都说三叶草像是变了一个人,她无法面对最敬爱的父亲过世,将自己沉浸在无边的悲伤和忧郁之中。而在年底十二月,她就服毒自尽了。” “你觉得她是自杀的?” “这个我和皮埃尔讨论了很久。当年的晚报报道了她过世消息,说明的死因是‘心脏麻痹’,一般服用氰|化物,是会造成心跳骤停的情况,但尸体也会有相当明显的特征,皮肤上会有鲜红色的尸斑,耳廓、耳垂常见樱红色……但是报纸上没有相关的描述。之后更没有尸检,所以很难判断她的真实死因,甚至是不是真的服过氰|化物都说不准。皮埃尔从她哥哥和姐姐的通信里找到了只言片语,发现的迹象又不太像,三叶草的姐姐艾伦提到了‘她面容苍白,色泽透亮,看起来只是睡着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醒来。’” “等等!”哈提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我老早就想问了,最后与三叶草约会见面的女人到底是谁?不要告诉我,你和你朋友没查出来!” 当然查到了。周嘉的眼睛转了转,道:“那名女子是皮博迪夫人的秘书。因为三年前的12月6日,三叶草为坡博迪夫人拍下了一张照片。她想要再拍一组,但由于身体不好,想要请三叶草为自己上门拍摄,于是派了秘书,准备和三叶草约谈此事。她在一封信中提到此事,说想要借此机会鼓励三叶草,希望‘小天使’能尽快从父亲的死中走出来。后来,当秘书向皮博迪汇报三叶草死讯的时候,她曾叹道‘太晚了’还说‘愿上帝让她们在天堂重逢’。” 哈提叹口气道:“这还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周嘉放下日记本,脱下手套,转身又趴在了沙发边上。哈提上身只穿了一件圆领白色T恤,周嘉小手轻轻的抚过他的腹部,稀薄的面料在手指的按压下,能清楚的看见他的腹肌,那只小手最后绕着他的肚脐不停地画着圈。她轻声问:“所以说,为了查下去,我有一个请求,望你答应。” 哈提眯起眼睛。阿拉伯人的眉眼间距本来就小,这么一眯眼,眼睛和眉毛快要并成一线了,这样更让他显得多了一丝危险又性感的味道:“怎么?想要干什么?” “我想出趟门,去看看三叶草的墓地。”周嘉说这话时,同时观察着哈提的面部表情,他不但没有生气,嘴角反倒微微向两边勾了起来。 “想出去还不容易?”哈提道,“今天,我陪你去。” 她赶紧接着说:“还有那个‘黑哀姬’,我也想去看看。” “黑哀姬?” “嗯,听皮埃尔说,那座雕像早就从博物馆里搬了出来,现在就在这条H路上,拉法耶特广场东北角,它被放在了多利麦迪逊老宅的院子里,那儿现在受联邦部门管理,没有批准进不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吗?” 哈提笑笑,又用手指刮了她鼻子一下,得意道:“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 两个人吃过早饭,就步行出门了。顺着步行道走到下一个路口,路对面就是“多利麦迪逊老宅”。 哈提也没想到,黑哀姬的雕像就离三叶草的房子这么近,冥冥中的安排总是那么有意思。 周嘉读过资料,这老宅的房客们比亚当斯夫妇还要出名。老宅的名字就是前第一夫人多利·麦迪逊。麦迪逊总统死后,第一夫人一直处于经济困难的状况里,她死后,他们的儿子将房子卖个海军少将查理斯·威克斯。1886年,三叶草死后第二年,威克斯又把房子卖给了“宇宙俱乐部⑿”。1927年哈利·沃德曼拆除了海耶亚当斯的老宅,改建成酒店后,让其他人看到了商机,很多人都购买周围的地产想要将附近的老宅子都改建城现代感十足的商业大楼。情况。1962年在贾奎林·肯尼迪的保护历史建筑的倡导下,总统下令采用另一个改造计划,才保住了附近剩下的老屋,其中就包括多利·麦迪逊老宅。 (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1)——追车大战 ☆☆☆ 街角的三层黄色小洋楼就是麦迪逊夫人的住宅,旁边的淡棕色建筑是“宇宙俱乐部”买下房产后扩建的。而在它们后面建起的红砖建筑就是——美国国家法院大楼。现在包括多利·麦迪逊老宅、宇宙俱乐部洋楼和本杰明·泰洛老宅在内,都已经成为国家法院大楼建筑群的一部分了。 就在这几座楼中间的院子里,藏着那座“黑哀姬”。 走进国家法院大楼,果然有专人接待。一位资深的联络官带着哈提和周嘉走进了大楼的后院。 在红色大厦的后面,黄色、褐色小屋的前面,有一块草地。它本就不怎么起眼,而在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里,草丛间竖立着一块大理石墙。 周嘉绕过石墙,就看到了“她”。 平台上坐着一位身穿长袍,头披长布的女子,她的身子靠着石墙,坐在石凳上,脚下还垫着一块圆石。 周嘉走近了几步,正对雕像。阳光正好从左上方的树叶里照射下来,那一束束光线,为质地粗糙的青铜雕像罩上了一层柔光。表面上那一块块特有的纹理看起来却像是缀满了精致宝石般的花朵,她双目紧闭,唯有高耸的鼻梁为这张柔美的脸上增加了一丝阳刚之气。 周嘉心想:这雕像没有一点让人联想到罪恶感,或者让人产生厌烦之感,与之呼应的事一种怜悯,一种温存,似乎还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雕像四周哪里会寸草不生啊?反倒因为这尊雕像,这块土地呈现出来一种超乎现实的静谧美感。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黑哀姬的右手上。那只手的手指自然地弯曲着,轻轻地放在右下颌处,这个姿势总让人想起“沉思者”,他们都像是在思索着人生的哲理。周嘉记得一九六二年,这条胳膊曾经被一个钣金工切断后偷走,“黑哀姬”的恐怖故事才传播开来,才有人开始偷偷闯入墓地。不过,也许是修复技术太好了,她细细找了半天,却找不到断痕的地方。 周嘉退开几步,又站在远处观看起来。 哈提没有说话,但他此时与周嘉是同样的感触。他更不想打破这种美好安详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周嘉转过头对他笑笑。 “看好了?” 周嘉点点头,道:“赝品都能给人如此美好的感觉,让人这样感动了,我真想看看真品是多么得尽善尽美!” “走吧!” 说罢,哈提跟那位接待他们的联络官说了两句。对方大概没想到所谓的参观竟然这么短暂,微微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也许这位阿拉伯王子对那鬼怪故事有兴趣,跑这儿猎奇来了。 联络官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把他们送出了法院大楼。 浅灰色的特拉斯豪华轿车已经等候在了门口。 下一站便是石溪公墓。 他们驶上高速公路,驱车出城,顺着国会路,一路向北。 不知哪里飘来了一阵急雨,巨大的雨滴打在车窗上,先是如凝固了一般静止在那里,然后便化成一条细线沿着玻璃迅速的滑开了。接着更多的雨滴落了下来,狠狠地拍打着车窗。整辆车被噼噼啪啪的雨滴声包裹着,不合时宜的打乱了刚刚恬谧的心境。 急雨来得突然散得也快,远方一道彩虹却慢慢显现了出来,温暖而雀跃,它为水泥森林般的城市涂上了一抹绮丽的光芒。景色如此美丽而震撼,周嘉却没心思欣赏。 她观察着驾驶席。司机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他不时地查看着车内外后视镜,这样的举动总让她觉得有点太频繁了。 一路上开得都很顺利,唯独到了一座立交桥的时候,车流开始汇聚,双向四车道也排满了车,车子一辆紧跟着一辆,一眼望不到头,不过好在车流的速度并不慢。 遇到这样的状况,周嘉向车窗外察看,疑惑地问:“后面那辆黑车好像从出酒店就一直跟着我们?” 哈提皱起眉,按下车厢里的通话器,用阿拉伯语问了司机一句。 通话器里,司机的声音变得紧张起来:“那些家伙已经很靠近了!” “具体数目?” “主人,恐怕他们全员出动了。” 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周嘉的大脑飞快的转动着。是的,跟着他们的黑车,显然不是一辆,而是好几辆。 司机的声音又从通话器里传了过来:“他们要来真的!” 话音未落,后面的黑车突然开始加速,向他们的车尾猛地撞来。 当黑车车头猛地在倒后镜里放大的时候,司机突然提速,“砰”地一声闷响,车尾还是被碰到了一下。 巨大的力道也让车里的人猛地一晃。 豪华车里面,两个人的座位是相对而视的。周嘉看到哈提眉头紧皱,他跟司机又说了几句,他的声音虽然显得平静,话语短促有力,显然是下了什么命令。 周嘉的位置是面向后面的。周嘉紧张地睁大了双眼,她正从车后窗看到,黑车再一次加速追赶而来。坐在车座里的身体不由得往前倾斜,叫道:“小心!” 哈提坐直了身,按下了身旁的按钮。忽然,两人座椅下的轮滑轨滑动,哈提的座椅立刻向右侧移动。 “啊……”周嘉叫出了声。这不是她的本意,但此刻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当周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她的座椅已经旋转了180°,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仿佛跌进了一个长着巨口的黑洞。 这过程中,司机没有猛踩刹车,而是轻点几脚,缓缓降低了一些速度。 之后,两个人的座椅并列在了一起,这下都面向前方了。 与此同时,司机再次加速。 周嘉本就系着安全带,此时,另一条加固的安全防护带“刷”地一声,从座椅两侧弹出,扣在了她腰部。她记得克里斯定制这个款式的车时,有很多新颖的设计,安全性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方面。车内的加固安全带,是用一种新型材料制成的,弹性极佳,并且能在撞车时,喷射出空气气囊,减缓撞击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保护乘客的安全。不过周嘉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让她体会那个感觉。 司机这次看好了机会,黑车再次撞来的时候,他猛地并线到右侧,那辆车来不及减速,直直冲了出去,正撞在前面一辆私家车的车尾上。周嘉转头去看,黑车还想硬生生转向并线,但后面的一辆出租车高速跟着,来不及闪避,正撞在了黑车的侧面。 这种路段出现车祸,可不是闹着玩的,后面的人狂按喇叭,周嘉就听着身后,几车相撞产生的巨大声响。 周嘉闭起了眼睛。她不会开车,平常也很少坐车,突然觉得好害怕,手不自觉的紧紧抓着皮质扶手。 司机从车内倒视镜里看到了另外一辆黑车,它在他们的正后方,隔着几辆车。但它猛打方向盘,强行驶入右侧的车道。车道里的正常行驶的车见状猛按喇叭,示警没有用,被迫猛踩刹车,导致车身剧烈晃动,控制不住。 液压式刹车器发出连续的哧哧声,洪钟一样的喇叭鸣响。那是一辆没有挂拖车的十八轮大卡车的车头。它本在最外道行驶,谁知左侧的车辆为了躲避那辆失控的车子,也纷纷进入最外道。大卡车鸣笛示警,最后被迫驶入了路肩,碎石被巨大的轮胎碾压得嘎吱作响。 黑车根本不会在意自己造成多大的混乱,它继续加速,不知不觉间飙到了惊人的速度,很快在外道超过了他们的特拉斯。在超过了大半个车身之后,黑车猛向左打方向盘,用力朝他们撞了过来。 承受撞击的时候,周嘉吓得心脏狂跳,她能听见轮胎像待宰的羔羊一般发出刺耳的尖叫。 车尾向一侧甩去,整个车身横着飞出去,撞向路肩隔离带的大树。司机急忙紧握方向盘,十指关节涨得煞白,车轮突然颠过了隔离带,驶进了对面的车道。 该死!周嘉知道这意味这什么。这简直是警匪片追车大战里最常见的桥段,她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亲身经历一下。 他们的车径直冲向了车流。迎面的车疾驰而来,一辆接一辆的汽车闪着头灯,每辆车子的时速都在70英里以上,身后是呼啸不断的喇叭声、刹车声,可能还有各种各样的咒骂声。 一辆轿车疯狂地按着着喇叭,周嘉能想象的到,对面司机惊诧的表情和伴随着刹车前倾的身体。眼看着两辆车就要当头撞上了,他们的司机猛向右打方向盘,“咻”的一声,对面的车从左侧飞驰过去。 周嘉听到了,但却没有看到。她已经不敢接着看下去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灰色特拉斯在车阵中间左躲右闪,嗖嗖的穿过一个个移动的障碍,它疯狂地寻找着回归正确车道的机会。 突然,它看到了空缺,靠近隔离带的三个车道出现了空档,灰车甩尾加速,见缝插针的冲了进去。 再次越过隔离带,车子落地时颠了几下,周嘉只觉得自己胃里如同翻江倒海,难受异常。 她睁开眼睛,看到车子已经不再逆行,刚要松一口气。身后一辆车,突然冲向他们,而前面那辆黑车却猛踩刹车,这是要把他们的车挤成馅饼吗? 好在司机反应机敏,一打右方向,几乎贴着前车的车尾飞了出去,只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会被夹住。司机看到右前方有一个出口,他义无反顾的向最外侧车道不断并线。 然而前进的路并非畅通无阻,顺畅的车流也有停滞不前的时候。 黑车并没有刹住,而是加速冲进了车群里。 随后,她听到了连串的撞击声,黑车以极高的速度,撞开了前车,一辆、两辆、三辆……它接连撞过数十辆汽车。车门被撞飞,车身被掀翻,有辆车像是陀螺一般在空中转了几圈,碎玻璃像下雨一样,空气中震荡着汽车的喇叭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尖啸声,金属碰撞变形的巨响,还有人的尖叫声…… 警笛鸣响,数辆警车已经从后方赶来。 周嘉知道他们刚刚引起了一系列的车祸,也许非常严重。有人会因此受伤,甚至丧命。她搞不懂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又想要给他们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一架增援的直升飞机从他们头顶飞过。 不能放松警惕,因为刚才妄图挤压他们的那辆黑车,又紧紧跟在了他们后面。 他们的轿车驶出了高速路的出口。这是一个弧度很大的高架桥,刚刚转下弯道,突然间就听一声巨响,只见黑车已经撞飞了一辆斯巴鲁傲虎旅行车,接着就朝他们冲了过来。 哈提的胳膊轻轻碰了碰周嘉僵硬的肩膀。她扭头去看,两个人眼神相接。千言万语全包含他深邃的目光中,周嘉之前的紧张不安立即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定。 后面的车子逼近,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哈提看着前方的弯道一处正在维修的路崖,那里堆着几块板子和水泥袋。他按下通话器,对着司机下令:“开上去。” 周嘉一听愣住了,她没听错,哈提说的是英文。 司机也犹豫了一下。 哈提吼道:“就是现在!” 司机听从了指挥,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向前冲去,轮胎啸叫着碾过碎石。那辆黑车也没停下,像恶狗一样紧跟在他们后面。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车头猛地弹了起来,飞快的速度和巨大的冲力让整个车身飞向空中。直到此时,周嘉也不敢相信,他们的车就如同一架起飞的飞机,不断上升。 被自身的重力紧紧压在靠背上,周嘉一动也不能动,她眼角的余光向旁边扫去,却看到那辆黑车也已冲出了高架桥,以接近每小时百英里的速度向他们的侧面车门撞来。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此时,他们的轿车似乎飞过了最高点,开始下落,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惊魂未定,大脑发出的信号还没传递到嘴巴,他们的车子却忽然又向上飞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2)——死亡回忆 ☆☆☆ 周嘉才意识到。一股巨大的推力让它凭空漂浮了起来,就像是被一大朵棉花糖般云彩托在空中。 她的身体因为瞬间的失重,像是遨游在太空舱里一样。 透过车窗玻璃外面看去,那辆黑车开始向下落去。 本以为摆脱了对方,周嘉却惊恐地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一切都跟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 一个树干那么粗的尖刺物从黑车的车窗钻了出来,它上面覆盖着瓦片状的鳞甲。鳞甲的中央有着一排龙骨一样懂得突起,甲片上生着许多纹理。随着它弯曲伸展,上面的鳞片一开一合。 周嘉使劲眨眨眼睛,想赶跑眼前这不真实的画面,但是却没有用。眼看着那个鳞甲怪物伸展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近,瞬间就逼近过来,马上就要缠上他们的灰色轿车。 忽然间,他们汽车的周围出现一片光芒,有一个圆形的、金色的光圈在转动着。那满是鳞片的古怪巨物碰到金色光圈,被阻住而停滞在那里,它缠在上面,试图勒紧那光圈,周嘉甚至能听见那些坚硬的鳞片摩擦而发出的响声。 古怪巨物稍微一动,上面的鳞片就跟着竖了起来,每一片下面闪烁着红色的光芒。尖锐的鳞片想要切割开金色的光圈,继续侵入。就在这时,金色的圆圈开始转动,它转过了九十度,变得立体起来,圆圈上呈现一个个小点,并向外投射出火光,腾空而起的火焰光彩夺目,如同一只冲破云霄的凤凰,一展动翅膀,一串串火苗般的羽毛飘落,四散开来。 那鳞片仿佛被火焰烫伤了一般,震颤了几下,就立刻松开了。 黑车向下急速跌落下去,那鳞片巨物向地下坠去,直直插入了地面。与此同时,另一个布满鳞片的尖刺物也从黑车的另外一侧,穿透车门,向地下扎去。黑色的车体,就像是被两根筷子夹住了一样,慢慢的从上面滑落了下去,最后“咚”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周嘉发现自己置身的车内,车顶上有着圆环的印记,上面是金色的文字。 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前所未见,周嘉转过头,想去问哈提,却见到他两手之间发出了金色的光芒。 他手指间缠绕着金色文字的光环,而那光环开始闪光。 他们的身边也开始闪光。 车外面那一圈金色的圆环在慢慢在缩小,穿透了车的天花板,从外壳钻进了车里,越收越小,最终,它变成一个小光球,消失在了哈提的掌心里。 看到这一幕,周嘉终于回过了神。 不过,他们的车也开始向下掉落。虽然最后的速度已经很缓慢了,周嘉仍觉得落地时,自己有些吃不消了。 哈提清楚周嘉脸上的表情,那是受惊了的兔子一样的表情。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伸出手解开了她的安全带和腰上的加固安全带,揽住她的肩膀。 “你还好吧?”哈提轻声问。 周嘉喘息了几口,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抱歉,”哈提说,“我并没有要刻意隐瞒。” 周嘉周围越来越朦胧,她的头变得昏昏沉沉,混沌将她完全包裹住,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 午夜时分,周嘉发现自己躺在酒店的超大号双人床上,哈提并不在身旁。 她坐起身,心中想着曾经有多少的翻滚、抚摸和亲吻在这张床上发生。从第一天见到哈提已经整整一周的时间了。不对,现在是午夜了,是第八天了。 她把目光移到床的左边,那里有个四脚凳,每天起来都能看见一身新的漂亮衣服。他总按照自己的意愿,换着花样的打扮自己。 周嘉开始重新打量这个看上去充满甜蜜气息,实则如监牢般的神秘套房。心想:陪你玩过家家的日子也该结束了。 周嘉翻身下床,穿上那件为她准备好的黑色连衣裙。他的品味多变,但布料总是爱选这种“轻飘飘”的。 忽然,空气变得冷了几分,她熟悉这个感觉,不假思索地向盥洗室走去。 深深的吸上一口气,闻到了熟悉的杏仁味。闭上了眼睛,她努力压制心中的不安和紧张,推开了盥洗室的门。 一片阴影罩住了周嘉的脸,她睁开了眼睛。 一个高瘦的女人站在周嘉的面前,这次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身穿灰色长裙,脚踩尖头小皮靴。 三叶草,周嘉喃喃的叫着对方的名字。 那个女人脸上露出了微笑,就如那尊雕像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安宁、柔美。 周嘉看看她的脸庞,出奇地清丽,皮肤光滑如初,没有一丝皱纹,比那本日记里的照片还显得年轻了许多。她那白得发亮的皮肤,显然不是人类所能具有的,如果角度适当的话,甚至能看到一抹抹闪烁的海蓝色光泽掠过她的身体。 周嘉走到她的跟前,面对着她。 不顾及她们之间的鸿沟有多么的难以逾越,周嘉伸出了手,抓向三叶草的手腕。 手指轻轻的抚过三叶草的肌肤,冰凉的触感立刻从指尖传了过来。 然而,三叶草显得比周嘉更要吃惊。她转动自己的手腕,不敢相信真的被人抓住了。抬起另一只手,她反握住周嘉的手。 两个灵魂仿佛被一束盖过太阳的强光照亮,光线的颜色是蓝色的。一幅幅幻影在两人面前不断闪现,可是它们转瞬即逝,除了匆匆捕捉这些幻影,她们其余动作都来不及做。 那是她们的记忆,如同浅水湾中的银色小鱼飞快的掠过。 一瞬间周嘉感觉似乎自己了解关于她的一切,她也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 接着光亮消失了,黑暗再度席卷而来。 不一会儿,周嘉在黑暗中看见了一盏红色的灯。 那是暗房里的红灯。 三叶草在忙碌的整理着药品柜,拿起一个棕色的药瓶,轻轻地摇了摇,里面空了。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干燥的缘故,小瓶的盖子出现了一些微小的裂痕。瓶子的标签上写明了“氰|化钾(potassium-cyanide)” 周嘉立刻就明白了,这正是三叶草自杀那天的情景。 三叶草拿着小瓶,走出了暗室。 周嘉也跟着她走出暗室。打量着房间,一切都整整齐齐、井井有条。窗边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扶手椅,周嘉一眼认了出来,三叶草应该就是在这张桌子上写的那些日记,因为窗口的位置正对着拉法耶特广场,和雪景照片里的角度一模一样。此时正是晨光普照的早上,明媚的光线从窗外射了进来。 周嘉看了眼桌子上的那个台钟,显示的时间是十点二十二分。 三叶草轻声哼着歌,显然心情非常愉快,怎么看也不像是马上要自杀的人。 三叶草走到一个铜灰色的文件柜边上。侧面挂着一个日历进度表,上面记着今日约见的时间是十点半。想着接下来要会见客人,自己比较喜欢低温的感觉,但让客人觉得冷就太失礼了,她走到壁炉边上,准备往火里再加两块木柴。 谁知刚坐在壁炉前,三叶草突然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摸在了热腾腾的炭火上,她“呀”的一声叫了出来,那小瓶子也被丢在在了壁炉前的地毯上。她看着手指上的皮肤,火辣辣的,仿佛就要皮开肉绽。 三叶草紧紧攥住自己的手指,不断吹气,想要减缓这种又热又涨的疼痛。可是她的手指开始变成海蓝色,从指尖开始向下蔓延,此时此刻,她的每一根神经好像都被通上了电,电流在身体里肆意蔓延。而接下去让人更害怕事情真的发生了,指尖蓝色的皮肤裂开了一条缝。 皮开肉绽! 指尖的裂缝慢慢向上攀爬,从胳膊到肩膀,再到下巴,一直爬到了她的脸上,三叶草想大声尖叫,谁料声音却卡在了嗓子眼里。 周嘉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三叶草疼得在地上不住的呻吟。 “啊!!”又是一声呻吟,更低沉,可更加痛苦,周嘉从没来没听过任何人发出过这样的声音,自己可是见过很多被可怕疾病折磨的病患,似乎与眼前的三叶草承受的痛苦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那声音一下子揪住了周嘉的心,对于三叶草的痛苦,她感同身受。 三叶草蜷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像是要裂开的头,身体因疼痛再地毯上不停地扭动着。很快,她又发出一声喊叫。她的嘴贴在衣服上,所以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沉闷、恐怖。 当三叶草抬起头时,周嘉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三叶草的幽灵第二次显身的时候,周嘉见过这张脸,仿佛裂开的大地。而现在裂痕才刚刚开始,三叶草紧紧咬住牙齿,脸上还看得出表情,那是恐惧、无助和痛苦。 现在,周嘉明白了,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象,而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到最后,三叶草连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吐出一团团微蓝色的烟雾,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好一阵过去了,都没有动静。 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静得让人明白,这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刻。 “亲爱的?”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周嘉从日记上读到过,白天的时候,三叶草不关自己房间的门。周嘉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到底要不要找地方躲藏起来。 然而,亨利已经直接闯了进来,他并没有看到周嘉,而是跑到了三叶草的身边,大声问:“亲爱的,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周嘉走到跟前,手在亨利眼前晃了两下,他确确实实看不见自己。不过周嘉觉得亨利的这张脸好陌生,不像照片上看到的那样意气风发,而是显得老了很多,还写满了脆弱,惊恐。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先去探三叶草的呼吸,然后又去摸脉搏。这时候,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停止了。 亨利似乎看到了壁炉前,地毯边上的那个小瓶子,他爬了过去,拿了起来,看到瓶子上的字时,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大吼道:“不!!!!” 他发泄一般地把那个瓶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瓶子上本来就干裂的盖子,在落地的时候摔了个粉碎。亨利半跪在地上,脸色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条条可见,那是悲伤与愤怒融合在一起的情绪。他发了几秒钟的呆,又爬回到三叶草的尸体旁边,他用所有的力气喊出了妻子的名字,“三叶草!三叶草!”他抱住了三叶草,把她揽在怀里,使劲地搂住她。 周嘉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再看看亨利怀里的三叶草,她只是闭起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身上的皮肤变得惨白,还带着透亮的光泽。 亨利双手环在三叶草背后,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扑簌而下。 “我没想到,自己的死还可以让亨利如此悲伤。” 周嘉转头去看,是三叶草。心想:这就是三叶草的声音啊,很动听、很轻柔,但却是那么的伤感。 “那天,我就是这样站在这里看到这些画面,我想去搂住亨利,告诉他,我没事,我好好的,但我却碰不到他,只能看着他痛苦的哭泣。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结婚以后,我从没见过他哭泣或者发怒,但凡是能忍住的,他绝不会发作出来。其实有的时候,我希望他把自己的情绪在我面前表现出来,这天他竟然把这两课给我一次补齐了,而我却再也不能拥抱他、安慰他了。” 很快,亨利想起了什么,他把三叶草抱起来放在了旁边的沙发上,用手抹干了脸上的泪水,他转身跑开了。 周嘉和三叶草正站在他的路线上,他就那么穿过了她们两个人的身体,跑到了门口时,他再次回头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的尸体。 “他去叫医生了。”三叶草勉强挤出一点微笑,“他明明知道我已经没有救了,还去请医生。” 眼前的画面短暂地发着光,马上就消失了。(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3)——超灵 ☆☆☆ 突然,她们又回到了酒店的客厅里,回到了现实。 三叶草的笑容消失了,变成了一脸不安。她主动向周嘉走来,走到跟前,奇怪地看着周嘉的脸,眯起的眼睛紧紧盯着。 周嘉似乎并不慌乱,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情况,足以理出一些头绪,如果有三叶草的证词那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举起了手,两只手又握在了一起。 她们的手都是冷冰冰的,而三叶草先开了口:“你的体温比我更像幽灵。” 周嘉笑了笑,问:“你到底是什么?” 三叶草看着她,回答道:“这话我也想问你。我以为你跟他们一样。” “他们?”周嘉想了想,“那些能看见你的人?” 三叶草举起手,说:“一百四十年过去了,能看见我的人不超过十个,能听见我说话的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更别说触摸到我了。” 周嘉把手掌与她相对,紧紧贴合在一起。 三叶草接着说:“一开始,我以为我真的死了,与我最亲近的人生死相隔。就在这屋子里,我看着亨利、哥哥姐姐一起悼念我,我哭得泣不成声,他们却看不见、听不见。后来我发现,有人能看见我,虽然这种人很少很少……1927年他们拆了我们的房子,还有隔壁约翰·海耶的房子,我没有离开,眼睁睁的看着老宅消失了……第二年酒店建成了,来来往往的住客多了,我是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发现有人能看得见我,但他们一见到我,就会被吓跑。” “所以才有酒店闹鬼的传闻。”周嘉说。 “很快就到了大萧条时期,那时候人人日子都不好过,就是这段时间那个‘黑哀姬’的故事被传了出来,我才知道亨利为我立的雕像有个赝品,而大家都在传那个雕像被恶灵缠住了。我还专门跑到那边去看,但是那雕像和原品所差无几,并没有很恐怖。” “等等,你说你去过德鲁伊山脊公墓,巴尔的摩的派克斯维尔?” “离华府的路程不远……” “你的意思,你能离开这里,到另一个城市去?” 三叶草点点头,道:“我可以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当时因为黑哀姬很有名气,我想,如果我出现在墓地里,就能让更多的人看到我,说不定总能有一两个人能看到!果然就真的有人……” “那个钣金工?他能看见你?” “你怎么知道的?”三叶草惊讶于周嘉的敏锐,她说,“那晚,那人喝醉了,但他确确实实能看见我。虽然他糊里糊涂记不住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因为他在法庭上的证词,让黑哀姬更有名了,有很多人偷偷想要闯进墓地,看看幽灵的真容……但是我却再没碰到能看见我的人。后来,我也倦了,不再执着找出能看到我的。只是没想到三十年后,黑哀姬又被送到了马路对面的院子里,比石溪公墓近多了,我经常跑过去看看。” 周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所以昨天早上我去看那尊雕像的时候,你也在!” “是的!你发现我了?但是你当时没有看见我!” “我隐隐约约有感觉!”周嘉皱起眉,“所以说,你到底是什么?” 三叶草略微顿了顿,而后朗声宣布,“我就是超灵!” “超灵?” 三叶草眨眨眼睛,问:“你知道超验派吗?” 周嘉点点头道:“你日记里多次提到,所以我在网上查过了。” 爱默生的原话是“世界将其自身缩小成为一滴露水”,所以超验主义认为这世间万物本质上是统一的,而万物皆受‘超灵The-Over-soul’的制约。超验派的成员相信“超灵是一种无所不容、无所不在、扬善抑恶的力量,是万物之本、万物之所属,它存在自然界内,也存在于人的体内。” 周嘉说:“这个概念太过抽象,根本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最初是皮博迪女士让我去好好研究一下什么是‘超验主义’,我也希望借此去了解自己的母亲,但我只是把那理解为学术上的研究……”她叹了口气,说,“直到后来我变成这样,才开始明白,真有他们所说的‘超灵’,它是一种高于灵魂的存在形态……回想起来,我觉得超验派的成员中可能不止一人拥有特殊能力,富勒女士也许真的拥有预知能力,我母亲可以治愈他人……而我可以看到人们过去的记忆,也能够预知别人的死亡……” 周嘉喃喃道:“我感觉,也许你的能力不止这些……” 三叶草露出诧异的表情,道:“我有一度极其低落,变成超灵又有什么用?没人看得到我,没人知道我的存在……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抱期待,直到几年前,那个拍鬼屋的摄制组,我知道那个扛摄像机的胖子能看见我,我去找他,我以为他不怕鬼,以为他能看懂我的暗示……” “你是想要他找到那些日记本!” 三叶草点点头,略带激动神情,说:“我知道你能找到,你跟别人不一样,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找到了那些日记!!” “你跟别人不一样”周嘉在心里重复她这句话。想罢,她问道:“日记里最后一篇,是你去见自己的父亲,那天凌晨都发生了什么?” 日记的结尾被主人自己口述出来确实非常的奇怪,但周嘉却听得极其认真,生怕漏掉了哪怕一个字。 “我气势汹汹地去找父亲,满脑子都是那些母亲死亡的画面。跳下车,步上台阶,我知道父亲总是把钥匙放在左边第二个花盆下面,拿了钥匙开了门。我知道父亲有晚睡的习惯,不到后半夜他不会上床。我径直走到了父亲的书房,母亲去世后,他大部分时间就睡在书房里。门开着,桌上的台灯也亮着,可屋里没人。我关上灯,上了楼,心想他的车还在,不可能出门。上了几级台阶,突然发现……主卧房的房间亮着灯。自从母亲去世,就没人进过这个房间。我放轻了脚步,慢慢地朝门口走去。谁知父亲却对着门口叫出了我的名字,他知道是我。我推开门,看着他弯着腰,跪坐在地板上,姿势就跟我小时候那晚上看到一样。我轻声叫他,他缓缓抬起头,对我说‘三叶草,你回家了,太好了’。” 三叶草的叙述栩栩如生,仿佛发生在周嘉眼前,过程看得一清二楚。 她叹了一口气之后缓缓地说:“真见到父亲以后,所有的话到了嘴边,我又问不出来了。但让我意外的是,父亲似乎知道我为什么而来,说我终于记起来了,是时候让我知道真情了。他跟我促膝长谈,很多疑问解开了,很多记忆连起来了。早在父亲认识母亲之前,她就会偷偷救人,她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这让父亲既惊讶又佩服,她就是他的天使。但父亲回忆,到了后来,他感觉那能力在不断的消耗母亲的身体,那次她倒在血泊之中,身体就迅速衰败,到了最后她却不能救自己。父亲一直都后悔,不应该让母亲去救那些人。我看着父亲那双手,它们抖得很厉害,我才发现父亲显得那么苍老和悲伤……十三天后,他就去世了。死因是重度的中风。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哥哥姐姐告诉我,他去的时候表情很安详。” 周嘉疑惑道:“既然你不是因为父亲的死,而陷入悲痛不能自拔,最后患上抑郁症,导致自杀,那你为什么停止写日记了?”想了想,她又补问了句,“还有,那些日记,什么时候被埋在了拉法耶特广场里,又是谁埋的?” 三叶草冷冷地笑了下,说:“处理完我父亲的丧事,我回到了华府。尽管很伤心,但我还在继续拍照,只是没有立刻去乔治的那个摄影馆。没几天之后,我便与亨利吵了一架,不,不能说是吵架,只是他恶狠狠地跑来指责我,他知道我和乔治一起私下前往波士顿,并在帕克小屋过了一晚,他说我‘和乔治有一腿’……他很少用出这样粗鄙的词。一开始我没反驳,因为我知道这是卡梅隆夫人捣的鬼。父亲葬礼的时候,有位朋友曾私底下提醒我,卡梅隆夫人上上周就在波士顿。在一次宴会上,卡梅隆夫人说自己发现一个惊天的秘密,她知道了某位社交圈的宠儿竟然与年轻男人偷情……这位朋友告诉我,卡梅隆夫人话里话外都把矛头指向我。听着亨利一阵冷嘲热讽,我终于还是没忍住,我告诉他,自己早知道了那封情书的事情。没想到我说出情书的事情,反倒更加激怒了亨利,他说那信中的内容只是一种描写方式,是修辞的夸大,他与卡梅隆夫人是清清楚楚的,不是随便可以污蔑的。他禁止我再去外面给别人拍照,对外宣称我因为父亲过世,悲痛不已,要关闭沙龙,谢绝见客。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就在冷战。” 她们两个本就站在酒店的客厅里,三叶草看着桌上那些她曾经拍过的照片,和地毯摆着的那个铁皮箱。似乎嘴角挂上了一抹笑容,轻声道:“所有人都相信我病了,得了抑郁症,因为父亲的死,我只能躺在床上,以泪洗面,但是有一个人不会相信,他知道我不会放弃拍照。” “摄影疯子——乔治?”周嘉说。 “嗯,爱丽丝趁着来探望我的机会,为我捎来了乔治写的信。信中说:他已经关闭了华府的摄影店铺,他和威廉正在策划一次旅程,他们准备组织人再次前往亚马逊雨林,帮我找寻外祖母心中的那个古迹。我让爱丽丝帮我捎话,说我想见他。真的见面之后,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我只是问了他决定离开的时期,并让他陪我一起埋葬了那些日记。我把加入“周六俱乐部”和“乔治疯子摄影协会”的秘密,与日记一起埋葬了。 周嘉说:“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其实你的婚姻中早就产生了一丝裂缝。” 三叶草点点头,说:“我最初遇到亨利时,少不更事,被他的才华吸引,但在日后的生活中,我才渐渐发现,其实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和兴趣。从他的情书里就能看出,他与卡梅隆夫人在一起时,感觉更快乐一些。而那段时间,我跟乔治偷偷学习摄影时,沉浸其中,快乐无比,确确实实忽视了与亨利的交流……我扪心自问,只是年轻的乔治对自己有好感吗?其实整个过程中,他的才能,热情,都早已让我有了心动的感觉。到最后,不过是两个感情出轨的人,却逃不脱世俗的眼光,继续维持着已经名存实亡的婚姻。” 房间里,再度恢复寂静。三叶草似乎是陷入对往事的追忆,而周嘉则是在思考着她所说的“超灵”。 “汪汪”几声狗叫,三叶草突然回过神来,她转头朝客厅的门外望去。 周嘉顺着她的目光方向望去,一只小狗从门那边正好穿了过来,它的身体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白亮。 侯爵汪汪叫个不停,仿佛是在提醒有危险来临。 三叶草看起来十分急切,眼中滑过一丝惶恐:“侯爵是帮我盯梢的,你身边的那个人回来了,我要先躲一下!” “哈提?你是说他?”周嘉拉住三叶草问,“你为什么要躲他?” 三叶草皱起眉毛,道:“他不是普通的人,他虽然看不到我,但是他身边……周围有很多超灵!我害怕!” “超灵?你说哈提身边?” “跟我一样的,不具有实体的超灵魂。他身边有很多!他们很可怕!” “放心,我不会让他的人伤害你!!”周嘉一把拉起三叶草,两人钻进卧房,锁上房门。 侯爵又一次穿门而过,守候在门口。 “你跟我来!我还有话要问你。”周嘉转过身,跑到盥洗室里,三叶草也缓步跟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4)——异度空间 ☆☆☆ 周嘉指着角落,“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站在那里!!你看到我之后就冲我走了过来,我见到你之后,吓得晕了过去,而之后的事情,我第二天全都不记得了。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怎么回到床上的?” 三叶草想了想,回答道:“你晕过去之后,有一个穿着长袍子的男人突然出现了,他把你抱回了床上。” “穿袍子的男人?哈提?” 三叶草慢慢地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不是你的男人!” 听到你的男人几个字,周嘉脸上一红,刚想继续问,就见三叶草一转身走出了盥洗室。三叶草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说着当晚发生的情形:“他抱着你走回了卧室,我跟在你们后面,看着他慢慢地把你放在了床上。你的男人躺在床上,睡得很沉,没有醒来!” 周嘉本来跟在三叶草后面,听到这话突然停住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等一下!” “怎么了?”三叶草莫名其妙地问。 “那天晚上,这个男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卧室里?哈提的保镖怎么会这么大意?” 三叶草指了指墙上的那副画,说:“接下来,他打开了那画后面的柜子,把两样东西放了进去!最后他给你盖了被单。他回过头来的时候,还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对我做了‘小声,别吵醒你’的动作。那时候,我才知道他能看到我!当时我也很吃惊,回过神来,他就不见了!” 周嘉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是恐惧贯穿全身的生理反应。 她一步步走到床的另外一侧,再次打开墙上的暗门。一边输入密码,一边跟三叶草说:“这个保险柜,第一要知道密码,第二还要我的指纹,怎么可能有人打开它?他用我的手按指纹了吗?密码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三叶草闭起眼睛,那晚看到的画面突然闪回,她重复道:“他一只手拿着东西,另一只手按的密码,滴滴滴滴滴响了五下……然后把自己的右手食指放在那个闪光的地方……柜子就打开了!他自己的手指!” 周嘉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保险柜打开了,里面只剩下了那个放过订婚戒指的盒子。她赶紧拿出来看看,打开之后,发现里面的“黑曜石”还在,当下才松了一口气。这件事在她的脑子里思考了无数遍,却怎么也想不通。 三叶草走到周嘉跟前,看着盒子里的黑石头,问:“这石头是什么?” “这是……”周嘉刚要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她突然觉得心脏上挨了重重一拳。她一只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钻心的疼痛像一股电流一般传遍了身体,她觉得天旋地转,向前栽倒,手里的盒子也掉了出去。 在盒子落下的瞬间,里面的黑石也掉了出来,“咚”地发出一声闷响,还伴有一种碎裂的吱嘎声。 但是周嘉已经顾不上了,疼痛折磨着她疯狂地扭动着头部,浑身的关节都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灼热感。她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 三叶草看着周嘉疼成一团,忙弯下腰,跪在她身旁,用手轻抚她的后背。 最先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的是“侯爵”,它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门把手拧动了,但由于上了锁,门并没有被打开。 哈提的声音传了过来:“怎么回事?怎么锁上了?小嘉!开开门!” 周嘉知道三叶草伸手搂住了自己,头枕在那冰冷的手上,她很快恢复了一点点意识,但双眼依旧因为疼痛而满含泪水。突然,心脏又剧烈跳动起来,仿佛一股股电磁脉冲撞击着心房,她又陷入失控的状态。 站在门外的哈提表情古怪地盯着紧锁的卧室门,他忽然说:“把门打开!” 刚一说完,就见白色大门的两个金属把手,开始发红,越来越亮,越来越软,不一会儿整个把手、门锁这些金属物件,就像被高温烧化的口香糖一样,熔化之后掉在了地上。 哈提走上去,轻轻一推,房门就开了。 举目望去,就看见周嘉趴卧在地上,旁边还蹲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微蓝色光芒。 三叶草?这是哈提的第一反应,他瞪着这个所谓的“游魂”,发现她的手触碰着周嘉。 再看周嘉,一副十分痛苦的表情,不住地呻吟着,连呼救的力量都没有。 哈提的手握成了拳头,心底刹那间涌出滔天怒火。从没想到自己这么容易变得暴躁,但是当他看见周嘉那张忍耐着痛苦的小脸,就再也压制不住这股怒气了。 “你要干什么?给我从她身边离开!” 三叶草大吃一惊,怎么他也能看见我了? 一道金色闪光在哈提脚下亮起,照亮了整个屋子。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标记。那些图案就像是在流动的细砂,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哈提身前地毯上出现了一个圆环,一圈火焰隐隐闪烁,突然火焰腾跃而起,圆环被火苗点着了,转瞬之后,一个金色的形体从火光中走了出来,一个身材壮硕,身穿一千零一夜里的神灯精灵般衣服的男人。 哈提指着三叶草,下令道:“动手!” 那金色怪人手提着两把弯刀,双手挥动时,弯刀喷出一股股炙热的火焰,那火光冲向三叶草。 三叶草支起双手,架在身前,宝刀砍下来的一瞬间,她躲也没躲。忽然她两手之间,闪出一阵耀眼的光芒,就听“嘶嘶”作响,那刀停在了半空中。 哈提望去,原来鬼魂双手前方的半空中,有一个圆月形的壁垒,火焰刀砍中时,它才显出形来。火焰击打在护盾上,散发出的光芒就像一个个小太阳,火星在幽蓝色的盾牌上沸腾翻滚,直至护盾的颜色变得乌黑,火星才彻底消失。 那挥刀的怪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从他两肋又长出两只臂膀,一对大手伸向三叶草,她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腰身被紧紧地抓住了。 金色怪人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三叶草痛彻心肺,惨叫出声。 金色怪人强硬而狡猾,手上不断用力,三叶草渐渐支撑不住,抵着火焰刀的护盾在逐渐变得暗淡,刀锋趁势再次猛地砍了下去,受到沉重一击的护盾散成碎片。 这时,周嘉呼吸变得均匀,已经恢复了意识。三叶草的惨叫声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正看到这一幕,连忙大声喊道:“不要!” 听到周嘉的呼叫,哈提的目光立刻移到了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金色怪人抓住三叶草的手不再那么有力了。 两人目光相接,周嘉立刻看到了哈提眼中的怒火,心想:原来他以为是三叶草在伤害自己。于是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别伤害她!” 然而,那金色怪人握着火焰刀的两只手臂继续向下挥去。 哈提也愣了一下,怎么自己还没下令,就动手了? 也就一愣神的功夫,刀刃砍在了三叶草的肩膀上,金色怪人来回拉动刀柄,刀越割越深,伤口却没有流出红色的鲜血,但是伤口依然让三叶草疼痛难忍,呜呜悲鸣着,而她身上的蓝光渐渐消失,变得毫无光泽。 再想制止对方也来不及了,周嘉急切间抬眼却看见一束光线一闪而过,那是从盒子里滚落在地毯上的黑曜石所发出的光芒。她盯着那上面泛出的光泽,挣扎着爬了过去,伸手抓向它。 周嘉刚碰到它时,黑色的表面发出几道暗淡的光线,接着一下就变成了耀眼的金色,它发出高温,烧得手心直疼,周嘉咬紧牙关,不曾松手。最后高温一下冷却了,那金色的线条变成明亮的蓝色。 周嘉不自觉的松开手,平摊手掌,黑曜石在她掌心微微振动。那黑色石头在转动,闪耀着冷冷的光芒,像是一朵盛开的透明水晶花。有棱角的花瓣一一展开,最中心是几何形状的水晶花芯。 这光芒已经盖过了火焰刀上面发出的金光,很快吸引了哈提的注意,他脸上那急切的表情,即刻变成了惊讶、疑惑……怎么黑曜石就这么发动了? 就在周嘉的注视下,黑色水晶花已经变成成了一座黑色的金字塔,而它仍以极快的速度,在不断的变幻着形状……一下变作树叶,一下变作小鹿,一下变作虫子,一下变作蝴蝶,一下变作球体……最后又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方块,四方体的六个面,一个面、一个面的张开,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所有面都摊开之后,盒子的中心突然发出一道炫目的白光,周嘉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 白光变得更强烈,光束从周嘉手心分三个方向射出,忽然炸裂成不规则的形状,在屋里急冲猛撞。白色电光在空中翻滚……但完全没有碰到哈提和手下人的身体。 哈提不得不用大手遮住眼睛,但他隐隐的看见,很多细小的光点聚拢在周嘉和三叶草身边,闪耀跳跃,它们化作一片光波罩笼着她们,而她们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当亮光逐渐淡去,周嘉和三叶草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哈提大声叫起来,感到愤怒的火苗从腹部窜起,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的眼瞳变做了金色,巡视着房间,但房间里死一般地寂静,他想要找的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下,一个个噤若寒蝉。 “我还能感受到她,说明她还在这酒店里,快去给我把她找回来!”他对着那些人大吼。 他们立刻跑了出去。 这时,哈提身边只剩下了金色怪人和那个一直服侍他的老者。 “她已经觉醒了!”老者说,“我早就提醒过主子,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最好在她觉醒之前!不知道主子是否让她……” 哈提打断老者,说:“我再说一遍,她已经是你们的主母了,不管之前还是之后,她都是我今生选中的人。” 哈提瞥见老者脸上一副不屑的神情,他心里十分清楚老者非常不喜欢周嘉,更不信任她。他冷冷地说:“你们知道违背我的结果,我不想再见到,刚才那样自作主张的决定。” 老者点点头,但金色怪人却突然开口了,那声音低沉粗重,震得人耳膜嗡嗡直响。“她是她们中的一个!主人没有下令的话,身体会自己动起来了!” 哈提微微一愣,他沉思良久,忽然抬起了手,就见手腕上显现了一个金色圆环,圆环上同样刻着奇特的符号。哈提口中念念有词,那些符号立刻变幻,重新排列起来。 他眼睛望着金色巨人,下达了新的指令:“快去找王妃,要在红营的人之前找到她!” 老者先走出了屋子,那金色怪人则消失在了地板的圆环中。 ☆☆☆ 周嘉僵住了。她站在原地,环顾四周,怎么卧室突然变成了混沌一片的黑色。 三叶草!她本想呼叫,却没有那么做。 相反,周嘉迈开步子,她走得很小心,尽量放松步子。 因为,黑暗的前方有一扇门,门下溢出白色的光线。 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的一幕:手中的黑曜石活了!这一点她百分之百确定。 石头上脉动的光芒,仿佛发出了低语般的声音,她觉得刚才自己的身体穿越了无数个黑色的盒子,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临界点上产生的每条磁力线,有金色的,也有蓝的,有红色的,也有绿色的。她还看见了宇宙的幻象,行星、恒星,仿佛一个超新星在她眼前爆炸,一片白光之后,一切又归于了黑暗。 周嘉每一次前进一小步,直到来到了门边上。 门缝儿底下透出的光芒闪烁得很厉害,好几次都消失了,可转眼又回来了。 她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她把耳朵贴在了门上。有人在里面说话?细听之下又觉得不像,不好说那是谁的声音或者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周嘉低下头,看到光芒打在自己鞋上,很诡异的感觉。这时她又听见了一些其他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像…… 是侯爵! 周嘉心中一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了下来。跳跃的光,狗叫的声音。 这扇门上没有把手,她放在门上的手稍一用力,门就开了。 三叶草!(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5)——总攻 ☆☆☆ 周嘉低下头,看到光芒打在自己鞋上,很诡异的感觉。这时她又听见了一些其他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像…… 是侯爵! 周嘉心中一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了下来。跳跃的光,狗叫的声音。 这扇门上没有把手,她放在门上的手稍一用力,门就开了。 三叶草! 三叶草转回了头,看到了周嘉。 她显得很激动,又有些惶恐。 周嘉大步向三叶草走去,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被砍中的地方,急切的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三叶草咕哝道:“还好……还好……”她的声音显得很不自然。 周嘉把手放到了三叶草的肩上,那被砍中的地方呈现了一条黑色的伤痕,本身带着的蓝光变弱了很多。 “不疼吗?” 她摇摇头,说:“现在不疼了,当时我被吓坏了,没想到他能那样伤到我!” “人是伤不了你的,那家伙也是超灵,对吧?”周嘉问。 三叶草点点头。 “等等,你说过哈提身边还有很多那样的超灵?” “是,是的。”三叶草说,“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周嘉眨眨眼,看了看周围,感觉很熟悉。一样的柜子、一样的壁炉、一样的沙发……她转头看到桌子上的座钟,突然吃了一惊。到这时才发现这是三叶草写日记时,坐过的桌子。甚至桌子上还摆着以一本日记本,页面是摊开的,上面还有墨蓝色的墨水字迹。 “这是你的房间!!” “一阵白光之后,我睁开眼睛,就回到了这里。”她看着周嘉,说,“我想,是你把我们带回来的。” 周嘉一皱眉,心想:是啊,最后关头是自己看到了黑曜石,然后抓住了它。 想起它在自己的手上变动的样子,手心隐隐还留有炙热的触感。 手指缝隙里有近乎液体流过的感觉。 周嘉伸出右手,摊张开手掌,发现掌心表面开始发亮,像是镀上了一层透明的薄膜。 三叶草问:“这就是那块石头吗?” 听到这话,周嘉眸中的光亮了几分。刚才看到那黑石在自己手中变化形态时,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那是十分熟悉的感觉,与最初克里斯给自己看“黑色氪石”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它们拥有着相同的生物磁场辐射。亲自触摸过黑曜石后,她感受到的东西更多。 随着她的思绪变化,那薄膜一样的物质逐渐收缩起来,像是一团被揉皱的黑色纸团。周嘉的眼睛盯着,在脑海里试着将它旋转了一下。它果然开始转动,旋转的同时,褶皱的表面渐渐变得平滑了起来,同时闪烁着独特的光泽。 我在控制它! 她眼前又浮现出克里斯被黑色氪石刺穿手掌的那一幕。黑色氪石也从最初的原石状态改变成了尖刺的形状,这样才能刺穿皮肤,而后它化成了液态,并顺着伤口钻了进去。 这么想着,眼前球状的黑曜石停止了旋转,未曾预料,它竟然化成了一小摊液体,停在了周嘉的掌心。它如一口深井里的水,寂静深邃,风过无波,如果不是打水的水桶落下,打破了水面平静,人们甚至会有种井下是一片黑暗的错觉。 她微微晃动手掌,那黑色的液体发出魅惑的柔光,舒缓地荡漾着。 周嘉甚至有一瞬间希望,这黑色的水波也变成锋利的针,刺穿自己的手掌,也许必须感同身受,才能追查到克里斯的下落。 只可惜停了许久,她所期盼的并没有发生。 黑曜石什么时候活过来的?为什么一开始触碰到它时,它没有发生这些变化?为什么它没有进入我的血流?为什么我能操作它?只有我能操作它吗? 周嘉接连问了自己这么多谁也回答不了的问题,而此时,三叶草也提出了自己的一连串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男人又是什么人?一周以前,没人能看见我,但是现在你和他都能看见我!而他身边为什么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超灵’?” 周嘉把这些问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丝欣慰,不管是巧合,还是哈提有意的安排,遇见了三叶草,对自己是一个极大的收获,让自己能想通很多事情。 周嘉心想:你若是“超灵”,我和哈提恐怕就是“超人”了!不过,一想到超人,周嘉就想起电影里那个披着红斗篷,内裤外穿的超人。她摇摇头赶走脑中的形象,对三叶草说:“我想……也许我和你……可能或多或少都有些什么关系,你日记里提到的亚马逊雨林里的古城遗迹,你的外祖母和你的母亲,阿加西斯先生在意的那些神秘矿石,也许……我跟这一系列的事情都息息相关……所以,我想帮你好好查清楚,也帮自己查清楚!” 三叶草瞪大了眼睛,望着周嘉,沉默了好一会儿,眼中噙着泪水说:“乔治也曾这么对我说过。我出事的时候,他正在巴西。等收到威廉的信之后,他马上中断了探险,拼命往回赶。他没赶上参加我的‘葬礼’,也没有到亚当斯的家族墓地去扫墓,他只是站在那棵树下,我们一起埋下日记的地方。他良久的站在那里,盯着地面,紧握拳头。最后,他还是吐露了对我的感情,他说痛恨自己的懦弱,在我活着的时候,没有说出来,还说就应该带我走,一起去巴西。我在他身旁哭得悲痛欲绝,虽然我没有死,可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依然是生死两隔。他抬起头,让阳光照在自己脸上,我到现在还记得那表情。那时那刻,我舍不得离开他,所以一直跟在他后面,上了他的车,直到开往波士顿的路上,我才知道我能离开华盛顿。” 周嘉静静地聆听,不忍去打断她,就让她尽情倾述这些从未与人分享过的情感经历。 “亨利在我死后,与几个好友周游世界,他试图忘记我,再到后来,他整个夏天住在巴黎,只有冬天才回到华盛顿。他与卡梅隆夫人依然关系密切,还把我最珍爱的一件珠宝送给了她,说是‘让她记住我’,我不知道他此话中到底表达了什么,也不知道最后他心中有没有解脱,他不是个轻易原谅别人的人,对自己更加苛刻。”三叶草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像是在宣布最重要的事情,“我变得大胆,变得自私,因为再没什么可以失去了,所以这次我选择陪在乔治身边。之后的十多年里,他组织了数趟探险队,深入亚马逊雨林。他离开的时候,我也留在他波士顿的住宅里,等他回来。回来之后,他就花很长的时间整理资料,把自己的想法都记下来,也常常寄信给皮博迪女士和他的好友威廉。八年后的十二月六日,他去探望皮博迪女士,我也跟着去了,他们私下有一次谈话,说了很多,但最后话题还是回到了我的身上。乔治说他已经不再悼念我的死亡,因为我的笑容常常浮现在他的眼前,我没有在她的记忆中褪去一丝颜色,他说甚至能感觉我就在他身边。这些话如同电流一般充斥着我的全身,我觉得,对于我就足够了。皮博迪夫人第二年春天就去世了。再到后来威廉劝说乔治忘记我,寻求自己的幸福,还为他介绍女伴。我曾试着离开他,但又反反复复的回去看他,他没有找什么女伴,只是如平日里一样,写书……探险……写书。我也再没有离开过,直到他过世。” 许久之后,周嘉问:“这么多年,他查到些什么吗?” “看着他一天天衰老,而我却丝毫未变,让我觉得绝望……我没有余力去想别的……”她叹了口气说,“应该是有,但我当时并不关心,不过我记得,他画过很多那些神秘的符号,如同萨曼莎蜡笔画上那样的神秘符号。” “他写的那些书呢?他出版的书只有几本,都是关于南北战争的。” “那些内容他没有出版,而是把手稿全部交给了威廉,它们应该还在威廉的后人手里。” 周嘉想了想,说:“那我们应该去趟波士顿,说不定那些手稿里有什么线索。” 三叶草点点头。 “不管是‘超人’还是‘超灵’,这世上有很多拥有超凡能力的人,我想能看到你的人不只是我和哈提。”她看了看周围,说,“不过,我觉得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这房子我最熟悉不过,但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我们既没有回到过去,也没有走出现实。” 周嘉很肯定地回答:“我非常佩服你的敏锐感,这里应该是我制造出来的!” 三叶草露出了微笑:“说到底我也活了一百四十年了,这点东西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她走到了门前,扭动门把手,然后说,“我带咱们出去。” 侯爵本来就趴在门边上,门一开,它就摇动着尾巴先冲了出去。 走出去,周嘉发现他们的位置是这栋古宅的最西端,一条长长的走廊出现在她们面前。左边是一排大窗,窗外洒进些许日光,一个个方格的光影的投射在地面上。 “说实话,过去就你们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觉得害怕吗?”周嘉向来对过去的大屋是阴森森的印象。 “还有仆人什么的……”三叶草笑笑,道,“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她们继续沿着走廊前进,绕过一个拐角。忽然,两人听到了气体流入的咝咝声。她们一同向窗外看去,一个黑影由远及近,猛扑到了窗户上,那是一个怪异的生物,扑闪着蝠鲼一般的鳍状翅膀,身上疙疙瘩瘩,长有鳞片,布满了病态的红色斑点,圆滚滚的眼球从细长的脑袋上突出来,还有一个又长又尖的喙。 这个像鱼又像鸟的怪异生物,脑袋像秃鹫一样,红紫相间的眼珠目不转睛盯着她们。突然,它发出一声尖叫。 周嘉这才注意到,它腹下生着一对小爪子,跟庞大的身躯比起来,比例有点畸形。那爪子不断地抓挠着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 “它想打破玻璃,钻进来!”说罢,三叶草举起手,手掌前发出蓝色的光芒,一个半月形的透明盾牌形成了,她用力一推,那护盾飞了出去,直到穿透玻璃,它才加深了颜色,变成了真正的盾牌精确地击中了怪鸟。一道红色的热射线从那“爪子”里射出,但马上被闪亮的蓝色护盾弹开了。 扑腾了几下,随后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头向下坠去。 “它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结实。”三叶草回头对周嘉说。 周嘉说:“它好像是在侦查我们的位置!” 她抬起右手,液态的黑曜石出现在手掌上方:一股水柱凭空扭动着,闪动的波纹,像是跳舞的黑衣舞者。 周嘉集中精神,水波便开始抖动,像是水柱一样缓缓升起,“哗”的又落下消失不见了。随后变幻成一个黑色的立方体,准确的说是一座房子,形状正是三叶草的古宅,之后在它的外边又套上了一座新的建筑,是酒店的形状——就跟皮埃尔发给周嘉的全息投影一模一样,两个建筑完全重合了。 她们所处的位置是三层,集中在二层和一层的地方,有无数个红色的小点,不断闪着光。 “这一定是米哈伊搞的鬼!!”周嘉恼怒地说。 “这些红点是什么?” “你没发现吗?你身上是蓝色的光芒,哈提操控的是金色圆环,其外还有‘红营’和‘绿营’……”周嘉道,“红点就应该全是红营派来的家伙!!” “红营?”三叶草问。 “是一群危险的家伙,昨天他们袭击了我们!”周嘉说,“看来今天,他们是全体出动,准备发起总攻了!” 三叶草看着周嘉手中重合在一起的两个建筑,她指着一个地方,“我们从这里下去,再穿过这里就能到达地下二层,那里有一扇暗门!“(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6)——逃跑路线 ☆☆☆ 周嘉用两根手指向外缓缓推动,画面跟着放大了,找到了三叶草说的那扇门。 “它通向一条暗道,是以前铺设老式电缆的地下道,那些电缆早已废弃不用了,地下道却留存了下来。咱们穿过暗道可以直接到对面的院子,就是那个放‘黑哀姬’的院子。” 周嘉道:“好!” 她的手一晃动,氪石幻化出得黑色两层建筑物微微晃动,里面的那层建筑逐渐消失了。 就在她们身后,一道白光从她们最初走来的房间徐徐升起,光波延伸至走廊,一连串的白色光线微微闪动向四面射去,绽开了巨大光波掠过老宅的墙面,周嘉知道自己在进行空间的转换了。 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的空间变成了一片纯白。 等眼睛适应了之后,再去看,眼前的老宅已经消失了,他们正站在酒店的走廊里。转头去看,门上还有门牌号码——4207。周嘉想了想,原来老房子的层高比现在的高,所以他们是在四楼。 突然间,侯爵冲着前方叫了起来。 但是,更低沉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头传了过来,那是一阵的咕噜声和嘶嘶的声音。 一个黑压压的、模糊不清的东西缓缓从电梯间爬了出来。周嘉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肯定来自红营的某种威胁——从她右掌上的黑色全息图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道黑影向她们嚎叫。这咆哮声听起来狂躁而可怕。它以极慢的速度爬了出来,当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周嘉和三叶草吓呆了。那东西没有皮肤,血红的身躯上布满了鼓鼓囊囊的肌肉,长着像山魈一样的脑袋,黑洞洞的眼眶里面没有眼珠,只有像结晶块一样的物质,鼻梁中间一缕血红色,鼻子下面露出凶狠的獠牙。 侯爵朝着那头怪兽狂吼——它的怒吼不只因为威胁迫近,更是在对三叶草和周嘉发出警告。 三叶草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 即便她活了一百四十年,也一直是活在普通人类的世界里,就在周嘉入住之后,三叶草的世界才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但能有人再看到她了,她也发现了哈提身边那些发着金色光芒怪人,他们跟自己一样是超灵体,而他们身边也有跟“侯爵”类似的动物形态的“超灵”。跟在周嘉身边,每天都有新的发现,让她觉得世界似乎在短短几天里完全变了个样。 而眼前出现的怪兽,还有刚才的怪鸟,也是“超灵”,但它们的形态实在又丑又吓人,更重要的是它们全身都充满了邪恶的感觉。 怪兽猛地跳了起来,一下就窜上了天花板,其速度迅捷无比,跟起初爬行时完全“判若两兽”。它靠着坚硬锋利的爪子,继续沿着天花板缓慢向前爬行。它怒气冲冲地盯着侯爵,嘴里发出嘶嘶的声响。 三叶草回过神来:“小心!” 那怪兽的嘴里吐出一条足有两、三尺长的鲜红色舌头,带着血腥粘液和一股恶臭,瞄准侯爵飞射而出! 侯爵机警地向后一躲,那舌头直接插入了地上,并发出“噼啪”地响声,地板迸裂了一道裂缝。 三叶草知道它还会用“舌头”再次攻击,急忙冲过去,举起手中的蓝色半月护盾想要阻挡怪物的攻击。 随后血红的舌头从地上拔了出来,立刻弹起,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却转向了三叶草的背后。 三叶草尽管是超灵,却根本不了解该如何作战。面对这么可怕的怪物,一时慌了手脚。 眼看着十分凶险,周嘉一时间也没想好自己要怎么应对。 不知什么时候,侯爵突然变大了身形,从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变成了巨大凶猛的猎犬,以极快的速度猛扑了过去,一张口就将那令人作呕的舌头咬成了两截,准确而迅捷。 “干得漂亮!”三叶草夸赞道。 周嘉也松了一口气,想当初自己还曾被变大的侯爵吓到过,此时也不吝赞美之词:“多亏侯爵了!” 三叶草说:“它不是侯爵,是公爵。是那只老狗,不知道为什么侯爵死后也变成了超灵状态,而它竟然可以变大,变大的时候它就成了‘公爵’,似乎它们的灵魂融合成了超灵!!” 一切都太令人惊奇了,周嘉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好好理解这些超常现象。 不过,当下不是时候。 怪兽被咬断了舌头,重重地从天花板上掉落了下来。 它不会轻易罢休。 “退回来!”周嘉说。 虽然不知道周嘉让她这么做的缘由,但三叶草还是一步步退回来。 留下了大狗单独面对那只怪物。 周嘉轻声道:“等我的命令,到时你叫公爵退回来。” 三叶草点点头。 周嘉已经有了打算,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否会成功,但她决定试一试。 她扬起右手,因为过于紧张,手指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怪兽看起来更加愤怒了,它向后猛地一坐,就准备扑向大狗。 周嘉仿佛听到了自己的三声心跳——第一声,呼唤勇气;第二声,看准时机;第三声,果断出手。 等它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周嘉心里告诫自己: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等着……等着…… “现在!”周嘉的声音掷地有声,“退后!” 三叶草一声口哨。 大狗果然一掉头,猛地向她们奔来。 怪兽的四肢有十分强大的力量,肌肉都鼓鼓的,它已经从地上高高跳起,爪子直抓大狗。 周嘉的右手四指并齐,向起一抬,成九十度直角。手掌上的黑色的液态黑曜石立刻形成一扇屏障。 怪兽急扑而来,正被眼前闪亮的屏障弹飞了。它被撞的四仰朝天,急忙摆动四肢,试图翻过身来。 周嘉却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她觉得生出像盾牌一样的隔挡物,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利用空间与空间之间的差异。 第一步,制造不同的空间。 此时右掌的黑曜石已经按照周嘉的意识形成了规整的方块形状,她左手伸到方块上,做了一个提拉的动作。 她转头去看,一个黑色的方形套住了怪物的上半身,而随着再一次的提拉,又有一个方形套住了怪物的下半身。 第二步,既然自己能创造出与酒店完全重叠的空间,也就能让这两个空间扭曲、变形。 这么想着,她将并拢的四指又分开,按照一种频率,她开始摆动手指。 那两个套住怪兽的方块发生了扭曲,那是两个不同的空间,怪兽被紧紧卡住,不断的挣扎,嘴里还发出嘶叫。 但是,那已经不是慑人的嘶吼,而是悲鸣的哀嚎。 第三步,割裂。 空间的黑暗被一道白色强光划开了。 随着强光的穿透,怪兽的上、下半身一瞬间被切割开了——从肩膀一直切到腹部,这是两个空间发生了对移,一部分重合,一部分拆离,两股强大的扭力撕裂了怪兽的身体。 当周嘉撤去两层空间,怪兽的大部分肢体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走廊里则撒满了令人作呕的血污和碎骨。 周嘉看着地上的残骸,心想看来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就如第一次试验成功的学生,脸上露出了满意同时又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双手,她也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禁不住地颤栗,这是一种难以表达的情绪。凭着一种感觉才做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她平常不会做的事情。以往,要做出一个判断,她必须拥有全面的数据和理性的分析,才能推演出结果。作为严谨的科学家,她从来没有依靠过直觉,但是。几天来经历奇闻怪事,早已潜移默化的改变了她的思维模式,这一点点直觉似乎让她茅塞顿开,犹如打开了一扇不可思议的大门,闯入了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 三叶草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搞清楚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嘉问:“你可知道引力?” 三叶草显得很困惑,想了半天回答道:“你是说重力?” “可惜我物理课学的并不好。暗物质、弦理论、时空曲率……现在才觉得自己太缺乏这方面的知识了。不过我还记得一点点,比如空间折叠是被一种极其强大的引力引发的空间扭曲现象,它真实存在。”周嘉笑笑,道,“所以,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刚刚创造出了强大的人造引力!! 她又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拥有这样惊人的力量的,是黑曜石?还是我? 就在周嘉思考的时候,一只怪鸟飞过她们的头顶,它发现了她们,发出尖叫声,像是在呼叫增援。 周嘉将黑曜石形成的全息结构图向后拉,将她们所在的位置放大,上上下下的红点都显示了出来,果然那些红点是爬来爬去的血腥长舌怪。而这怪鸟一叫,周围的红点开始向他们聚拢。 嘉刚想再发动空间术,像干掉长舌怪兽一样除掉这个乱叫的飞鸟,谁知三叶草竟然把手里的护盾变成来了箭矢,飞矢射出一下就击中了怪鸟。三叶草看着自己的双手,惊喜道:“原来我也能让它变化!” 周嘉笑笑,三叶草也是绝顶聪明的女子,能想到这点不奇怪。她抬起右手,仔细察看,三楼、二楼的走廊里到处都有零零散散的小红点,她猜测刚才的怪鸟是侦察兵,来回游荡的长舌怪兽像是巡逻兵。此时此刻,这群朦胧的红色圆点成群结队地浮现在黑暗的空间中,并缓慢地向她们飘来。 “我有一个主意。”周嘉压低声音说,“我能用一个空间遮罩住咱们,只要不碰到那种怪鸟,也许我们能从这些家伙眼皮子底下躲过去。” 三叶草说:“我相信你,咱们下去!” 她们从楼梯溜了下来。果然应了周嘉的猜想,她可以运用空间术躲避那些长舌怪兽。遮罩着她们的是一个方形的空间,它波动着,发着浅黑色半透明的光波。从那些血腥味重的怪兽身边经过的时候,它们似乎没有反应。三叶草紧紧地抓着周嘉的衣服,她们小心翼翼地通过。 继续向下行。二楼有一面巨大的悬窗,镶着数米高的透明玻璃墙,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酒店大厅。 全息透视图上显示大厅里充满了涌动着的红光,就好像来回荡漾的水波。但是,靠近电梯的地方,有一圈金色的微小符号:发亮的金色圆点形成了一个屏障,将红色的光点挡在了一条直线外。 三叶草指了指下面的一个房间,道:“必须从那里下去。” 她靠在一个廊柱后面,偷偷的向下看了一眼。 猛然间,一块大理石廊柱朝着她迎面飞来,正撞在玻璃墙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一对覆盖着鳞片的尖刺物击碎了大厅里的大理石廊柱,数块碎片四处飞散。那对尖刺物正是一个两米多高的大块头的双臂,他抡起这两个恐怖的长臂,向守在电梯口上几个人攻去。 那些人是哈提的手下,周嘉见过几个。而那个大块头的脸她更是熟悉,这人前几天在马路边才见过,就是在白宫里的那个特工! 大块头身上也都布满了鳞甲,随着他挥动两个尖刺手臂,身上的鳞甲也跟着翻动着,发出“哗哗”的声响,像巨龙身上的鳞片。 周嘉有点惊奇,站在电梯口的只有四个人,他们要怎么阻挡这个大块头? 那尖刺手臂如同巨龙扭动着身体,向那四个人攻去,这要是一般人早就会被弹飞了。然而他们脚下一个半圆形的光圈开始发出光芒,金色的符文闪亮,光芒逐渐聚集,从那光圈里飞出一道炫目的闪光,它向那尖刺物掠去,一股热浪起来,火焰中有一只金色的凤凰,将尖刺物围绕起来,火光更胜,几乎把大块头的胳臂烧断了,他显然不是毫无感觉,只是依旧咬紧牙关,身上的鳞片抖动,新生的臂膀与断臂缠绕在一起,渐渐融合。 周嘉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她想把这些家伙都甩掉。(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7)——筹码 ☆☆☆ 周嘉张开了嘴,又闭上,最后挤出了一个名字:“克里斯……” “是的,她的失踪应该很突然吧?而你们公司对这件事保密的很好,加上克里斯的独特性格,外界也并没有起疑,直到她消失后的某一天,我……不,应该是圣石最开始感应到的,它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我以为圣石活了,但它很快就沉寂了。后来,那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和他才越来越清楚的感受到你的存在了。” 哈提说这话的时候,周嘉飞快地瞟了一眼米哈伊。 米哈伊的脸上有一丝丝不服气的表情,动作小得几乎不让人察觉。 周嘉心想:看来真的是哈提先察觉了自己的存在,而且应该是过了相当长的时间,米哈伊才发现的。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和一项项严酷的考验都是为了成为‘圣石守护者’,我经受住了所有的考验,在‘诸神之母’拉特的神殿获得了金色力量,我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守护‘圣石’。‘圣石守护者’一代传一代,都经过了上千年,圣石从没有回应过我们的乞求,那种任由你自生自灭,它永远不会醒来的感觉折磨着我。所以,那天我向你求婚,手中的黑曜石发出异彩——其实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激动,只是当时不敢流露出那样的心情。”他顿了顿,看着周嘉的反应,深情款款地说:“我知道它是因为你而燃亮的,你大概是不经意间做到了控制它,但那光芒一闪之后,便消失了。我就是想等你慢慢觉醒,然后才把这一切告诉你的……” “克里斯?你确定是她让我变成了‘黑色石人’?她去哪儿了?” 问完,周嘉在心中呐喊道:告诉我真相,如果你告诉我,我想,还不算太晚。 哈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周嘉隐约感觉的出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克里斯的下落,但他依然在隐瞒着什么,一些仍然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不知道原因,但她很生气,她曾一度想要给予了他更多的信任。 周嘉仍然在思考着,她凝视着哈提,你也许会说是在为我着想?但你无权隐瞒关于克里斯的任何事情,是的,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她转头与米哈伊道,“你所说的条件是真的吗?” 米哈伊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那我愿意与你合作!!不过我想我的筹码,比你预想的要大,所以你的条件上必须再加上附加条件。” 米哈伊微微一愣,问:“什么附加条件?什么筹码?” “我愿意加入红营,但我要与你平起平坐,你手下所有的人必须清楚这一点!而不只是你对我单方面的说法!” “这个要求……”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哈提换上了一脸盛怒的表情,问:“小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周嘉抢先道:“我已经怀孕了。” 哈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这是真的吗?你怀孕了?” 周嘉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对米哈伊说,“这样不管眼下如何,未来的圣石守护者可以为你效力,听命于你!这个筹码我想足以换来我刚才说的附加条件!” 哈提怔住了,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仿佛身上挨了重重的一拳。 与此同时,空间之外:几十个法师围绕着这个阻挡他们的庞然大物,催动着自己控制的超灵发动攻击,却奈何不了它。哈提的老侍者虽然年事已高,但眼睛中闪烁着的智慧光芒却是无法遮挡的,他心中着急,不知道这空间的另一侧到底发生着什么,但他心中有十分不好的预感,主人太急了,不应该自己先冲进去。 ☆☆☆ 前天晚上,周嘉就把手腕里的生态芯片的数据交给了皮埃尔,虽然还没有得到他的回复,但作为医生、生物医学专家,看过那些基本数据,她已经可以断定自己怀孕了。 周嘉愤恨地说:“所以,最初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孩子。” 想起哈提的老仆人说的话“请殿下抓紧一些,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那所谓的时间不就是她的排卵期的那几天,连这个日子哈提都掌握了,真是把自己算计的好苦。自己早早就猜到他的打算,趁着排卵日,主动去勾引他,也是想要反将他一军,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按照他预想的脚本走下去。接着,她冷冷地说:“只可惜你机关算尽,现在结果却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她的声音里透着快活,但却似乎是强装出来的。 假的。 哈提低下了头,心想:她这是在生自己的气,是因为自己使用卑劣的手段,强要了她。还气自己对她隐瞒了克里斯的事情。接着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通红,有些湿润,“小嘉……” 周嘉一直一言不发地站着,像一座冰冻的塑像。 米哈伊看着两人,默不作声,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轻轻转动,一个红色的盒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掌中渐渐显出形状来。 他竖起两根手指,轻轻比划了一下,就让这个六面体转动起来。随着转动,它像是一个被拧动的移棱魔方,造型开始变幻,先是变成了一座古代城堡,又变成了一架飞机……只是它越转速度越快,魔方的每个棱角都发出了红色光芒,极端的速度让这个立方体看起来仿佛变成了一个红色光球。到了最后,聚成光球的红光四散开来,就像一条条被拆开的丝线,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突然间,周嘉抬起头,黑暗之中隐隐产生了波动,自从可以操控那颗黑曜石开始,周嘉就能感受引力的变化。她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一束红光,刚反应上来想要动作,另一道红光出现了。 同一时间出现的红光组成了一个长方形空间,它就像束带一样套在了周嘉的肚子上。 米哈伊微微动了动手指。周嘉的身上又出现了一层三角形的空间,之后是更多方形、长方形、三角形牢牢地把她套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腿上就像是缀了几个巨大的铁球,胳膊上被沉重的铅块包裹住了,整个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反抗这时候已经变得无效,周嘉懊悔自己的大意,知道身上被套上了多重空间。她才刚刚学会感知和应用自己的能力,但还没有熟练到能随意控制多重空间的程度。 她怒视着米哈伊,而他则露出得意的微笑,有恃无恐地说:“既然是筹码,我也想看看是不是好用,而且如果他因为舍不得你肚子里孩子,而即刻答应听命于我,对我来说不是更好吗?” 米哈伊突然发难,令哈提措手不及,他抬起手,手上的金色光环闪现。 哈提的一举一动都在米哈伊的监视之下,见王子殿下稍有动作,米哈伊立刻用空间术做出了回应。 周嘉马上感到自己的腹部被什么挤压着,她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哈提明白,米哈伊在伤害她,怒吼道:“你这混蛋,放开她!” 周嘉虚弱地咒骂着,只是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米哈伊对周嘉说:“我不会真的动手,当然要在王子殿下也不动手的情况下。” 哈提见到此种状况只得放下手,他那手腕上刚刚显现出来的金色圆环,也随之消失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嘉腹部那个束带状的半透明空间,“唰”的一下套在哈提的手腕上,而其他空间也产生了连锁反应,一层层的脱离开周嘉的身体,转而加在哈提身上。 周嘉隐隐约约瞥见米哈伊手指一连串动作,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哈提心里也是极度的惶恐,被束带最先捆住的手腕无法动弹,更别说发动能力了。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可怕的老对手,凶狠而准确,一旦抓到机会,他会让你避无所避,逃无所逃。 米哈伊抬起手晃动了一下。 套着哈提的空间开始发生了扭曲,就像是魔方再次转动了起来。 先是哈提的手腕被反剪了过来,他竭力挣扎,但毫无对策,空间的缝隙是常人无法窥视的多维时空节点,能够精准操控它的能力者极少,一旦被对方控制,那个身体就已经不再是属于你自己的了。 米哈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哈提的身体跟着每一个不同的空间被缓慢拉动,扭转,伴随着韧带断裂,甚至是骨头被压碎的声音。 周嘉都尖叫了出来,哈提却还强忍着,那声音卡在了喉咙里,脖子上的血管异常凸起,狂乱地肆意暴走,甚至都延伸到了额头。而且因为沉重的喘息,腮帮子不停的鼓起、落下、再鼓起…… 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让眼前的局势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 这是一个卑鄙的陷阱,而自己甘心成了那个诱饵! 周嘉转头望向米哈伊,他的瞳孔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发出鲜艳的红色光芒。刚才还是一身彻骨的心寒,如今却被眼前的景象无情的惊醒,看着哈提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周嘉知道米哈伊这个可怕的家伙不会住手,他是要借此杀死哈提! 愧疚的负罪感转化为怒火代替了冰冷的恨意,周嘉不顾身上的疼痛,抬起了手——新的空间形成了,那是一个半透明暗黑色的圆形空间。 她转过身,将球体推向了哈提。 米哈伊斜眼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嘉操控空间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出现了一位与自己拥有相同能力的觉醒者,他内心确实是有一点莫名的兴奋,又迫切想要知道那娇小身体里面所潜藏的未知能力。 他一只手挥动着将三角形的空间聚集到正面,并且全部立了起来,尖端对外,排成了一个尖刺盾牌一样的屏障。 这些变化几乎是在瞬间完成,它们排列整齐,分布均匀,做到了最优的空间防御组合,简直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 球体推行到跟前,撞击到了三角形的盾墙,刹那间能够感受到周围的的空气都在颤动,它与红色的空间产生了共振!球体竟然是以声波调频方式而不是物理方式攻击,共振的破坏力是惊人的,它可以轻易的将庞大的建筑物轻易摧毁,而不需要相对对等的巨大能量。 很聪明,然而米哈伊终究是各中老手,三角形的排列方式是有意而为的,就如音乐厅里栏板上的扩散设计,能够最大限度的吸音并防止产生回声。多年的历练使得米哈伊根本不需要数理计算,精确的布局极大的减少了共振的产生。他只是专注于对手的攻击模式,虽然值得称赞但却未能摆脱思维窠臼,对于这种自不量力的小聪明他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不再期望会有什么其他惊喜了。然而,在嘴角泛起惯常的微笑之前,球体忽然凭空消失了!不是视觉上的不可见,而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米哈伊隐隐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妙。 透过薄雾般的空间,他看到自己的空间内部似乎有东西在动,那是一个六边形,是由六根横柱组成的,它的内外两层由两个球体包裹,外层的球体形成的能量盾闪闪发光,与自己刚才造出的三角盾墙有异曲同工之妙,把关键的部位完全包裹了起来,最里面的圆球也发着光,但是十分微弱,它还来来回回地移动着,似乎是在搜索,或者说是在定位。 从没有人能够打破的自己的空间术,这是米哈伊多年来横行于世的强大支柱,而突然间就出现了两个有这样能力人。自己送给米娜的空间也被人攻破了,米娜还因此倍受打击,不敢回来见自己——黑色石人,果然让人着迷,米哈伊在心里笑着。 再看看眼前的娇小的东方女子,他跃跃欲试,期待用空间术与她对决,这不仅仅是超能力的对抗,更加是一场智力比拼。她觉醒才没多久,就能操控暗物质形成对流,制造引力,这已经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再能布下迷阵,攻守变幻间拆解我的空间。(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8)——空间大战 ☆☆☆ 周嘉张开了嘴,又闭上,最后挤出了一个名字:“克里斯……” “是的,她的失踪应该很突然吧?而你们公司对这件事保密的很好,加上克里斯的独特性格,外界也并没有起疑,直到她消失后的某一天,我……不,应该是圣石最开始感应到的,它发出了微弱的光芒,我以为圣石活了,但它很快就沉寂了。后来,那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和他才越来越清楚的感受到你的存在了。” 哈提说这话的时候,周嘉飞快地瞟了一眼米哈伊。 米哈伊的脸上有一丝丝不服气的表情,动作小得几乎不让人察觉。 周嘉心想:看来真的是哈提先察觉了自己的存在,而且应该是过了相当长的时间,米哈伊才发现的。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和一项项严酷的考验都是为了成为‘圣石守护者’,我经受住了所有的考验,在‘诸神之母’拉特的神殿获得了金色力量,我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守护‘圣石’。‘圣石守护者’一代传一代,都经过了上千年,圣石从没有回应过我们的乞求,那种任由你自生自灭,它永远不会醒来的感觉折磨着我。所以,那天我向你求婚,手中的黑曜石发出异彩——其实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激动,只是当时不敢流露出那样的心情。”他顿了顿,看着周嘉的反应,深情款款地说:“我知道它是因为你而燃亮的,你大概是不经意间做到了控制它,但那光芒一闪之后,便消失了。我就是想等你慢慢觉醒,然后才把这一切告诉你的……” “克里斯?你确定是她让我变成了‘黑色石人’?她去哪儿了?” 问完,周嘉在心中呐喊道:告诉我真相,如果你告诉我,我想,还不算太晚。 哈提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周嘉隐约感觉的出他可能真的不知道克里斯的下落,但他依然在隐瞒着什么,一些仍然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不知道原因,但她很生气,她曾一度想要给予了他更多的信任。 周嘉仍然在思考着,她凝视着哈提,你也许会说是在为我着想?但你无权隐瞒关于克里斯的任何事情,是的,你没有权力这么做。 她转头与米哈伊道,“你所说的条件是真的吗?” 米哈伊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那我愿意与你合作!!不过我想我的筹码,比你预想的要大,所以你的条件上必须再加上附加条件。” 米哈伊微微一愣,问:“什么附加条件?什么筹码?” “我愿意加入红营,但我要与你平起平坐,你手下所有的人必须清楚这一点!而不只是你对我单方面的说法!” “这个要求……”这倒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哈提换上了一脸盛怒的表情,问:“小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 还没等他的话说完,周嘉抢先道:“我已经怀孕了。” 哈提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这是真的吗?你怀孕了?” 周嘉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对米哈伊说,“这样不管眼下如何,未来的圣石守护者可以为你效力,听命于你!这个筹码我想足以换来我刚才说的附加条件!” 哈提怔住了,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仿佛身上挨了重重的一拳。 与此同时,空间之外:几十个法师围绕着这个阻挡他们的庞然大物,催动着自己控制的超灵发动攻击,却奈何不了它。哈提的老侍者虽然年事已高,但眼睛中闪烁着的智慧光芒却是无法遮挡的,他心中着急,不知道这空间的另一侧到底发生着什么,但他心中有十分不好的预感,主人太急了,不应该自己先冲进去。 ☆☆☆ 前天晚上,周嘉就把手腕里的生态芯片的数据交给了皮埃尔,虽然还没有得到他的回复,但作为医生、生物医学专家,看过那些基本数据,她已经可以断定自己怀孕了。 周嘉愤恨地说:“所以,最初你的目的就是这个孩子。” 想起哈提的老仆人说的话“请殿下抓紧一些,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那所谓的时间不就是她的排卵期的那几天,连这个日子哈提都掌握了,真是把自己算计的好苦。自己早早就猜到他的打算,趁着排卵日,主动去勾引他,也是想要反将他一军,让他知道不是什么事都能按照他预想的脚本走下去。接着,她冷冷地说:“只可惜你机关算尽,现在结果却不一定是你想要的!!” 她的声音里透着快活,但却似乎是强装出来的。 假的。 哈提低下了头,心想:她这是在生自己的气,是因为自己使用卑劣的手段,强要了她。还气自己对她隐瞒了克里斯的事情。接着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通红,有些湿润,“小嘉……” 周嘉一直一言不发地站着,像一座冰冻的塑像。 米哈伊看着两人,默不作声,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轻轻转动,一个红色的盒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在他掌中渐渐显出形状来。 他竖起两根手指,轻轻比划了一下,就让这个六面体转动起来。随着转动,它像是一个被拧动的移棱魔方,造型开始变幻,先是变成了一座古代城堡,又变成了一架飞机……只是它越转速度越快,魔方的每个棱角都发出了红色光芒,极端的速度让这个立方体看起来仿佛变成了一个红色光球。到了最后,聚成光球的红光四散开来,就像一条条被拆开的丝线,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突然间,周嘉抬起头,黑暗之中隐隐产生了波动,自从可以操控那颗黑曜石开始,周嘉就能感受引力的变化。她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一束红光,刚反应上来想要动作,另一道红光出现了。 同一时间出现的红光组成了一个长方形空间,它就像束带一样套在了周嘉的肚子上。 米哈伊微微动了动手指。周嘉的身上又出现了一层三角形的空间,之后是更多方形、长方形、三角形牢牢地把她套住了! 她感觉自己的腿上就像是缀了几个巨大的铁球,胳膊上被沉重的铅块包裹住了,整个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反抗这时候已经变得无效,周嘉懊悔自己的大意,知道身上被套上了多重空间。她才刚刚学会感知和应用自己的能力,但还没有熟练到能随意控制多重空间的程度。 她怒视着米哈伊,而他则露出得意的微笑,有恃无恐地说:“既然是筹码,我也想看看是不是好用,而且如果他因为舍不得你肚子里孩子,而即刻答应听命于我,对我来说不是更好吗?” 米哈伊突然发难,令哈提措手不及,他抬起手,手上的金色光环闪现。 哈提的一举一动都在米哈伊的监视之下,见王子殿下稍有动作,米哈伊立刻用空间术做出了回应。 周嘉马上感到自己的腹部被什么挤压着,她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哈提明白,米哈伊在伤害她,怒吼道:“你这混蛋,放开她!” 周嘉虚弱地咒骂着,只是疼痛让她说不出话来。 米哈伊对周嘉说:“我不会真的动手,当然要在王子殿下也不动手的情况下。” 哈提见到此种状况只得放下手,他那手腕上刚刚显现出来的金色圆环,也随之消失了。 说时迟,那时快,周嘉腹部那个束带状的半透明空间,“唰”的一下套在哈提的手腕上,而其他空间也产生了连锁反应,一层层的脱离开周嘉的身体,转而加在哈提身上。 周嘉隐隐约约瞥见米哈伊手指一连串动作,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哈提心里也是极度的惶恐,被束带最先捆住的手腕无法动弹,更别说发动能力了。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可怕的老对手,凶狠而准确,一旦抓到机会,他会让你避无所避,逃无所逃。 米哈伊抬起手晃动了一下。 套着哈提的空间开始发生了扭曲,就像是魔方再次转动了起来。 先是哈提的手腕被反剪了过来,他竭力挣扎,但毫无对策,空间的缝隙是常人无法窥视的多维时空节点,能够精准操控它的能力者极少,一旦被对方控制,那个身体就已经不再是属于你自己的了。 米哈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哈提的身体跟着每一个不同的空间被缓慢拉动,扭转,伴随着韧带断裂,甚至是骨头被压碎的声音。 周嘉都尖叫了出来,哈提却还强忍着,那声音卡在了喉咙里,脖子上的血管异常凸起,狂乱地肆意暴走,甚至都延伸到了额头。而且因为沉重的喘息,腮帮子不停的鼓起、落下、再鼓起…… 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让眼前的局势发生了地覆天翻的变化。 这是一个卑鄙的陷阱,而自己甘心成了那个诱饵! 周嘉转头望向米哈伊,他的瞳孔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发出鲜艳的红色光芒。刚才还是一身彻骨的心寒,如今却被眼前的景象无情的惊醒,看着哈提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周嘉知道米哈伊这个可怕的家伙不会住手,他是要借此杀死哈提! 愧疚的负罪感转化为怒火代替了冰冷的恨意,周嘉不顾身上的疼痛,抬起了手——新的空间形成了,那是一个半透明暗黑色的圆形空间。 她转过身,将球体推向了哈提。 米哈伊斜眼看过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嘉操控空间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出现了一位与自己拥有相同能力的觉醒者,他内心确实是有一点莫名的兴奋,又迫切想要知道那娇小身体里面所潜藏的未知能力。 他一只手挥动着将三角形的空间聚集到正面,并且全部立了起来,尖端对外,排成了一个尖刺盾牌一样的屏障。 这些变化几乎是在瞬间完成,它们排列整齐,分布均匀,做到了最优的空间防御组合,简直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 球体推行到跟前,撞击到了三角形的盾墙,刹那间能够感受到周围的的空气都在颤动,它与红色的空间产生了共振!球体竟然是以声波调频方式而不是物理方式攻击,共振的破坏力是惊人的,它可以轻易的将庞大的建筑物轻易摧毁,而不需要相对对等的巨大能量。 很聪明,然而米哈伊终究是个中老手,三角形的排列方式是有意而为的,就如音乐厅里栏板上的扩散设计,能够最大限度的吸音并防止产生回声。多年的历练使得米哈伊根本不需要数理计算,精确的布局极大的减少了共振的产生。他只是专注于对手的攻击模式,虽然值得称赞但却未能摆脱思维窠臼,对于这种自不量力的小聪明他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不再期望会有什么其他惊喜了。然而,在嘴角泛起惯常的微笑之前,球体忽然凭空消失了!不是视觉上的不可见,而是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米哈伊隐隐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妙。 透过薄雾般的空间,他看到自己的空间内部似乎有东西在动,那是一个六面棱柱体,它由六根横柱组成的,外面套着一个大圆球,里面套着一个小圆球。外层的球体形成的能量盾闪闪发光,与自己刚才造出的三角盾墙有异曲同工之妙,把关键的部位完全包裹了起来;最里面的圆球也发着光,但是十分微弱,它还来来回回地移动着,似乎是在搜索,或者说是在定位。 从没有人能够打破的自己的空间术,这是米哈伊多年来横行于世的强大支柱,而突然间就出现了两个有这样能力人。自己送给米娜的空间也被人攻破了,米娜还因此倍受打击,不敢回来见自己——黑色石人果然让人着迷啊!米哈伊在心里笑着。 再看看眼前的娇小的东方女子,他跃跃欲试,期待用空间术与她对决! 这不仅仅是超能力的对抗,更加是一场智力比拼。 接下来,是天才与天才的对话。(未完待续。) 第二回 智斗国会山(39)——一场苦肉计 ☆☆☆ 很明显,周嘉不但有天赋,而且极其聪明,对于新事物包括新思维领悟的很快,她的进步是跳跃式的!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潜力。 她觉醒才没多久,就能操控暗物质形成对流,制造引力,这已经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布下迷阵,骗过我的防守不说,更令人惊异于她能在攻守变幻间拆解我的空间。 再看看眼前的娇小的东方女子,米哈伊跃跃欲试,期待用空间术与她对决,这不仅仅是超能力的对抗,更加是一场智力比拼。 接下来,是天才与天才的对话。 周嘉突然出手,完全一念之间决定的。跟米哈伊交手之后,才明白自己的对手有多么的强大和恐怖。制造出一个如此复杂的多层空间,对方信手拈来,而且他显然没有使尽全力。 面对这样的对手更加不能惊慌失措,她让自己尽快镇静下来,投入战斗。 周嘉很快发现了米哈伊空间中的端倪:大空间就是一个六面体,但经过旋转,扭动之后,就形成了多面体,归结起来是由长方形、三角形和方形组成的,它们可以组合出各种形态,有的时候,空间似搓成一团,摆出一副铁桶阵,防御严丝合缝;有的时候,空间有棱有角,随时准备进行反击。这明明就是一个移棱空间,周嘉清楚其中最薄弱的是那两块的方形空间,只要找到机会破解它们,就能一举击破其他的。 两个人开始不断的进行攻防转换,但米哈伊以防为主,偶尔对周嘉的空间发起攻击;周嘉则一路重击他的守地,希望找到破绽。 周嘉控制着“外层球体”无规则的移动着,其表面像是打磨过的金属一样光滑透亮,同同时,还以视觉所觉察不到的频率高速抖动着,就算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强烈能量。看似不可思议,它把内部生成的不稳定能量场,辐射到球体表面,转化成无数的高能粒子,不断地拆解着对方的防御。 这种能量的转化本身就很难掌控,精度与力度都要拿捏的非常到位。她必须保持十足的集中力,既要调节好球体自身的稳定,也要尽快找到空间防御的破绽,同时还要注意米哈伊的诡计和陷阱,周嘉额头已然冒出了大滴的汗水,但看的出来,愤怒的情绪渐渐平复,就像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一样,她反而很享受这一刻。 压力此时转移到了另一边,米哈伊在欣赏着周嘉专注于开发黑曜石能力的同时,偶尔也被她缜密的思维和大胆的尝试所折服。短短的时间内,她使用了许多不同的方法不停的攻击,试错,总结,改正,再攻击……似乎永远不知道失败,也永不竭止。虽然刚才把大部分空间从哈提身上转到了周嘉的身上,但此时他需要抽出手来认真应对眼前的麻烦。米哈伊放开了钳制在哈提身上的最后一层空间,集中精力到多年来就一直在期待的战场上。 等到解脱之后,哈提跪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身上的痛楚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烈,实际上王子从未遭受过如此的折磨,不过此时他并不关心这些。他痴痴的看着周嘉与米哈伊用空间术相互斗法,看着原本柔弱的女子竟与米哈伊斗的难解难分,赞叹,佩服,当然也有为她担心。同时,心底里还有一丝得意。 毫无疑问,刚才她救了自己。 周嘉已无余力去顾忌哈提。她像是走进了迷宫,这里随时都有变化无数的逻辑谜题需要破解,一种颤栗感贯穿了她,那不是恐惧,而是亢奋,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还在奥数竞赛场上搏杀。 还没有摸透对方的整个体系,敌人却首先变换了防御姿态,这像是一个以母体为核心,多重空间组成立体的防御机制,就好像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集里“太空堡垒”的造型,不仅仅是外形的变化,它在防御的同时还能发动进攻,这就非常棘手了。 三棱锥与立方体合为一体,组合成的哨兵飞行器在空中巡逻,三架一组,只要被发现,中间的堡垒立刻进入防御状态,却不主动发起进攻。更奇怪的是为什么哨兵飞行器不相互结合,用火力荡平自己的用多面体幻化出的飞行器? 或许,米哈伊是故意要玩这种猫鼠游戏?他想要更多地了解自己的作战方式? 既然他不倾尽全力,那自己就要趁机取得先机了。 又过了两分钟,魔方的公式(RUR\''U\'')2L\''(URU\''R\'')2L跳进了周嘉的脑海里,她一眼便看出了答案。 当然,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 周嘉咬牙决定试一试。 周嘉快速地更换了方法,冲过几组哨兵的阻拦,前面豁然开朗,但并不意味着一路坦途。这块空间体量很大,有长方形组成的巨石阵,但她也看到了隐藏在巨石底部的方形空间。能用来当做掩护的越来越少,所以这次必须一击中的。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暂时一架哨兵飞行器都没有。不过即便有,受到袭击,她还有一个规避的方案。 穿过重重空间,尽量不暴露任何轨迹,在未知的领域潜行着,越接近米哈伊的堡垒,她心中越是紧张。小心翼翼的控制着多面体飞行器,她深知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果然就在某个空间交界的临界点上,那个堡垒毫无征兆的快速分散开来,像一簇簇火箭一样不受控制的在太空散射。整块的立方体全部被置换成了三棱锥,它们立刻组成了新的哨兵飞行器,向周嘉的多面体飞行器发起了猛攻。 原来米哈伊用了空间置换! 周嘉控制的飞行器向前冲击,并在冲击的过程中数次分解,躲避攻击的同时,又能以最小的损失靠近对方。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两块方型空间上,它们在一圈不断旋转的立方体的保护下,迅速向后撤去。 尽管她的能力备受考验,但受挫折的时间并不长,理解了其中的运作模式,解魔术方块并不难,难的在于空间术的运用,对手要比自己做得更聪明…… 哈提很安静地站在周嘉身边,她一直都是用右手把弄黑曜石,操作空间术的,忽然间她张开了左手,覆盖在了右手上,左手用力向上一提,她手掌中的黑曜石变成了球体,那个球体迅速膨胀。 米哈伊抬起头,眼睛睁大了,暗道一声:空间膨胀! 对应到作战的空间中,已经几乎被击沉的六边形飞行器,射出一个炮弹,是那个藏在最里层的小球体,它最重要的功能是定位。 它已经锁定了那两个被护住的方形空间。围绕它们的壁垒坚固无比,而哨兵飞行器在后面紧紧追击。一霎那间,飞射出的小球体的内部,跳出了那个原本在最外层充当壁垒球体,它即刻扩大,膨胀的速度造成了巨大的冲击波,将敌方的壁垒和飞行器全部冲散了。 小球体在空中画了个蝶形弧线,接连击中了落单的两块方形空间。 紧接着,周嘉立刻重新组合了空间,防御着,等待着。 但是,没有追击的迹象。 接下去,他们周围笼罩上了一片黑暗,她听到了鼓掌的声音。 回过神来,发现再次回到了雕像跟前。 米哈伊挑起眉毛,一边鼓掌,一边夸赞道:“真没有想到你才觉醒短短几天,竟然能如此控制自己的能力了。” 周嘉笑了笑,平淡地回道:“即便是智商都上了300,别忘了……也有301和399的区别。” 听了这话,米哈伊哈哈大笑,完全没有失败者的样子。他高兴,很高兴。 周嘉看着米哈伊,如果不是他主动撤掉了空间,今天摆出的迷阵,她可以无止境地推算下去,两人谁都奈何不了谁,但最起码他能达到困住自己的目的。他这么做或者是在忌惮什么。想了想,她转眼看到了哈提,心中也算明白了一二。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刚想跟哈提说话,突然间心脏剧烈疼痛起来,这感觉和第一次她唤醒黑曜石的时候一模一样,她开始大口大口喘气,疼痛再次袭来,她弯下腰,跪在了地上。 哈提感到一阵惊惧,周嘉这样的状况他之前也见过了,本以为是三叶草的原因,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了。 “小嘉,你怎么了?”他说着,蹲了下来,想要把她像以往那样揽进怀里。 周嘉的身上突然开始发亮,她的皮肤变得透亮,发出的白光越来越刺眼,哈提不得不用手挡住光线,到最后闭起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周嘉已经不见了——她又一次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哈提站起身,冲着米哈伊怒吼。 米哈伊轻声笑笑,反问:“试问,我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把黑石的觉醒者弄走?你刚才也看见了她能操作的空间术与我不相上下,我又如何能制住她?” 哈提沉默了,这话一点都没错。 “我真的一度以为王子殿下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终于给了我一次机会差点能干掉你呢。”米哈伊叹了口气,说,“结果是让我帮你演了一场苦肉计!” “别得了便宜卖乖!”哈提冷哼一声,道,“你自己也说了差一点就能杀了我!” “女人的心思就是让人摸不透,最后关头,她竟然还是出手了!”米哈伊一副苦恼的样子说道。 哈提心想:小猫从来都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她将自己的心紧紧锁住,自己若不是用这样强取豪夺的方式闯进去,趁着她没觉醒之前身心都比较脆弱,攻城掠地,在她心中占住一丝位置,恐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想了想,他畅快地笑了,对米哈伊道:“以今天的结果来看,我这苦肉计并不是一招坏棋!” “当然,殿下。”米哈伊的声音中夹杂者一丝懊恼。 刚才确实是绝好的时机,哈提那惹人讨厌的手下不在他身边守着,本以为可以拿下他的项上人头,却没想到失之交臂。 恐怕这样的机会一生只有这一次。 米哈伊已经感受到了空间的波动,远处的黑暗里,一只火凤凰正用尖喙啄开巨大的缝隙,以两只利爪撕裂了空间,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迎面扑来的热浪。 ﹍﹍﹍﹍﹍﹍﹍﹍﹍﹍﹍﹍﹍﹍﹍﹍﹍﹍﹍﹍﹍﹍﹍﹍﹍﹍﹍﹍﹍﹍﹍﹍﹍﹍﹍﹍﹍﹍﹍﹍﹍﹍﹍﹍﹍﹍﹍﹍ ①卡巴神殿:Ka’bah神殿的形状十分怪异,它的名字“卡巴”是“立方体”的意思,国内也翻译做克尔白寺。 ②黑曜石:关于麦加黑曜石的种种传说也非常的多。有人说苏莱曼在派兵攻占麦加时,劫走了黑石。麦加穆斯林最后付出一大笔赎金,黑石才被送回;也有说一战期间,英国人偷走了它。 ③椭圆办公室:白宫西翼west-wing的总统办公室。 ④路易斯·阿加西斯:他是出生于瑞典的美国籍生物学家、地质学家、主治医师,是地球自然历史研究领域伟大的缔造者——他是“证明”了大陆冰川存在于地质历史年中的关键人物。而路易斯的兄弟奥古斯塔是浪琴表的创始人。 ⑤NationalAcademyofSciences,英文简称NAS ⑥AmericanPhilosophicalSociety,英文简称APS ⑦帕克豪斯酒店(ParkerHouseHotel)一八五五年十月八日开张,是美国历史上经营最久的酒店,没有之一。 ⑧威廉·詹姆斯:WilliamJames美国心理学之父。爱默生的长子华都因罹患猩红热而夭折。在同一年威廉·詹姆士出生,爱默生成为他的教父。 ⑨伊丽莎白·皮博迪:深受德国人福禄贝尔的理论影响,为美国建立了公立幼儿园体制。她一直坚信无论从历史或者现实来看,女性的智力都不亚于男性,她们理应享受同等教育。 ⑩纳撒尼尔·霍桑先生:美国心理分析小说的开创者,美国文学史上首位写短篇小说的作家,是黑色浪漫主义风格大师。小说中霍桑深深的罪恶感,来自1692年声名狼藉的萨莱姆“驱巫案”,他的祖先约翰·霍桑是其中的三大法官之一,霍桑对他祖先犯下的罪行感到深深的自责。 11小溪农场:位于波士顿郊区,是超验主义者乔治·黎普里创办的乌托邦式公社,霍桑在农场只呆了六个月就离开了。 12宇宙俱乐部:1878年约翰·韦斯利·鲍威尔成立的私人俱乐部,旨在推动科学、文学和艺术的发展。其历史成员已有4位美国总统、2位美国副总统,32位诺贝尔获奖者,54位普利策获奖者,以及45位总统自由勋章获得者。(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爱斯基摩人的传说 1067年,北宋,开封,茅草屋 ☆☆☆ 这大概是让克里斯最难以适应的一个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都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睁开眼睛,会出现一个怎样的世界?答案也毫无例外:宋朝! 此刻,她没有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能感受到一切。仿佛是全部的感官系统都进行了一次彻底升级,变得高效而敏锐。 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空气无比澄澈,弥漫着树叶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偶有鸟鸣声传来,娓娓动听,清耳悦心,而风中那一丝丝凉意似乎在宣告夏季即将结束。克里斯倦怠地蜷缩在被单里,不愿睁开眼睛。昨晚在黑暗之中行走在冰川上,还有那耀眼的蓝色球体和猛烈的撞击宛如梦幻,像是在许久许久许久以前,发生在没有人到达过的地方。 这是老头的茅草屋,她还能闻见草席间藏匿的草药味。上次遇刺被神仙恩人救下,自己就是在这张床上醒来的。 她睁开眼,心中道:这是大宋朝。 半晌,她透过纱帐望着天花板出神。薄薄的白色蚊帐让眼前变得朦胧,她仿佛看到了三个球体,并排漂浮在半空中。黄色的月亮,接近满月,明亮而柔和。但在它旁边,还有两个更大个的球体——孪生的蔚蓝色星球。那形状、那颜色,克里斯以前常常在太空视角拍下的照片上看到,那是平常人们看惯了的地球,但是同样的出现两个,却让人怎么都看不懂。 克里斯眯起眼睛,集中精神凝望那两个地球。也许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肯定是错觉,她闭上眼,过了一段时间,做了深呼吸,再次睁开,球体全部都消失了,头顶上只剩下挂在那里的白色蚊帐。 克里斯觉得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一觉醒来,仿佛世界是陌生的。 这是宋朝,似乎又不是。 是时间和空间都混乱了,还是自己的脑子错乱了? 最后,浮上克里斯脑海的是一张人脸。那是张熟悉的脸,一张嘴说话,嘴角周围就会浮现许多皱纹,但是那皱纹浮现的地方让人觉得别扭,特别是鼻子和嘴巴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空隙,仔细看,那是一个肚脐眼。 那影像太过真实,让克里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掀开身上的薄被,扯开里衣,心里期待看到自己平坦的腹部,但这次,梦境却变成了现实,肚子上赫然有一副脸孔! 克里斯大惊失色,对着肚子上的人脸,用英语叫道:“朗克苏!!” 朗克苏仿佛对克里斯那女高音十分的厌烦,不耐烦的口吻说:“别喊,我能听到,别喊!” 克里斯现在难以控制自己的声音,更平复不了惊悚的心情,心脏的跳动加速。她看着自己肚子突出来的人脸,心想到底是不是在做梦?试一试就知道了!她伸出一只手指,微微颤抖地接近那张脸。问题是到底摸哪里呢?犹豫了老半天,她看到突出的鼻子,于是把手慢慢地伸了过去。 只是她的手指还没碰到那张脸的鼻子,就已经能感受到从那鼻孔里喷出来的热气了。当她触摸到时,手像是碰到了静电一般,迅速弹开了。 这不是自己脑子出毛病了,更不是恶作剧,而是千真万确、明白无误的事实。但这事实却如同世界末日,让克里斯想要尖叫出来。 她尽量压低声音,对那张脸怒道:“你为什么会在我的肚子上?” “我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朗克苏故意挑了一下眉头,克里斯的肚子上便多了几道皱纹。 克里斯有点晕,一时转不过弯来,她问:“什么……什么意思?” 朗克苏翻了翻白眼,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话题一转,说道:“你到阿拉斯加来跟我谈判时,不是做了很多关于我们部族的研究吗?不但跟我大谈制造铁器,还给阿雅讲塔古穆特人的传说故事,她不是跟你马上就亲的不得了吗?” “那还不是为了讨好你……”克里斯用手扶住自己的额头,她觉得头疼,逼自己直视那张脸,“不对,你别转开话题,快回答我!!” “谁让你没耐性,我就是在给你解释。” 克里斯躺回了床上,从她和朗克苏打过的几次交道来看,这个人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就会长篇大论,一旦讲开了,他极讨厌被人打断。于是她闭起眼,默默地听肚子上的人脸继续讲下去。 朗克苏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们因纽皮特人由于受冰川和寒冷天气的限制,各个部族之间很少来往。虽然长时间处于相对的地域封闭状态,造成各个部族之间的生活习惯等有着各种差异,但是,所有的因纽皮特人都受同一个古老文化的影响,在我们眼中事情没有可能与不可能之分,一切皆有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所以,你想告诉我,你在我肚子上很正常,是吗?克里斯气呼呼地想。想到那张脸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一伏的怪异场景,她觉得现在连呼吸都成了一种负担。她使劲摇了摇头,想要把这诡异的画面快点儿赶出大脑。 “我们塔古穆特人(Ta\''iu\''miut)自称海之民(people-of-the-sea),在我们部族中,最古老的传说就是‘海之巫师’了。他是海龙‘荻哲鲁克’(Tizheruk)的使者,所以海龙赋予了巫师强大的能力。” 荻哲鲁克!克里斯想起来了,她读过关于它的故事——在因纽皮特人的神话里,它是一个外形像大蛇,却长着海豹头、蛇身、鱼尾脚蹼的怪物。据说它爱从深海里游出来,袭击码头上的人,并把他们拖入水中。在克里斯的印象中,它完全能称职的担任一部恐怖电影里的怪兽主角,没想到朗克苏竟尊称它为“海龙”。 “我们还相信,任何东西都是有灵魂的,天地间有许多这样的超物质的灵魂,它们都有自己的存在形式,在自然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灵魂可以超脱于物质表象之外,所以它可以进入或者离开人的身体或者其他任何物体。”朗克苏挑挑眉毛,一副骄傲的姿态,继续道,“当然,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只有被海龙赋予了力量的巫师才可以。” 巫师都出来了! 克里斯不自觉的从鼻孔喷出不屑的气息。 “巫师进入人或者动物的身体,静静地呆在他们的体内,以他的眼睛凝视眼前的世界,在他的脑海里映现的并不是一片景物,而是一个复杂的、充满超自然现象的、令人激动的世界。”朗克苏抬了下眉毛,问:“不管是附在动物身上,还是人身上,巫师都会显现在腹部的位置。你难道不记得,你我的铁匠铺时,见到墙上挂着的最多的饰品是什么样的?” 听了他的问题,克里斯开始努力回想。 朗克苏?赛诺格塔克的身份,首先是巴洛地区一位受人尊敬的教育家,他有自己的一套教育理论,不主张抛弃因纽皮特人的传统。他出版了许多儿童教材书籍,活泼、生动地讲述了他们这个种族的历史和故事,很受大家的欢迎;其次,他业余是一名铁匠,用塔古穆特人最古老的方法打铁,还有自己的铁匠作坊,平日里售卖小件的铁器饰品;第三,他是阿拉斯加北坡自治区因纽皮特人的精神领袖,他揭穿了大石油公司的阴谋,是保护了“圣地”的功臣。 面对这位北境的大人物,第一次会面时,克里斯的态度十分谨慎,只谈正事,但她也借机摸清了对方的喜好。在第二次会面的时候,她专门参观了朗克苏的铁匠铺。 墙上挂着最多的饰品是什么呢? 那是一间很小的作坊,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因纽皮特传统彩色图案的织毯,织毯上挂着几件朗克苏亲手打制的铁器。克里斯记得其中三件的造型十分奇特:一件是个铁盆,盆中间烧制了一个图案,是一只肚皮朝上的甲虫,它长着弯弯的犄角,吐出两颗黑色的獠牙,肚子上面有一个很小的圆形图案,图案是一张抽象的人脸;第二件是一个铁质面具。面具的造型是一只狐狸,它正伸出舌头抱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梳理皮毛,狐狸的肚皮上也有一张人脸。面具的眼睛正是那张人脸上弯弯的笑眼,长歪了的鼻子下面是咧开的嘴巴,笑得诡异,还露着尖尖的牙齿;第三件是一个墙壁挂饰,最令克里斯印象深刻:一个人张开四肢,头朝下的姿势,他表情惊恐,像是从万丈高空坠落的样子。而他的肚皮被一张人脸占满了,那人脸睁着黑黑的眼珠直视前方,看上去十分平静。 想到这里,克里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猛地又坐了起来,原本以为是自己穿越了,可是肚子上的朗克苏,让她心中恐惧不已。 朗克苏没有理会克里斯的反应,继续说:“动物虽然有灵魂,但还是人类最好,因为人不仅有灵魂、形状、位置和呼吸,更重要的是有名字,可以响应‘黑石’的召唤。” 黑石!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攫住了克里斯,像是巨人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她,接着猛地把她扔回了恐怖之中。朗克苏的话不断的在她耳边响起“黑石的召唤”,显然,整件事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单纯了。 克里斯全身冰凉,压下想要质问出口的冲动,她等着,等着朗克苏自己说出来——他的第四重身份。 “我们赛诺格塔克家族一直是侍奉海龙大人的巫师。”朗克苏骄傲地说道,“荻哲鲁克将人从码头上拖进水中,就是为了让人们发现埋藏在冰川之下的秘密。 作为部族的巫师,我的祖先们受到海龙的感召,他们一直试图发现这个秘密。只是过了很久很久,才在深厚的冰层之下找到了‘白石’。他们还发现‘白石’中藏着更加神奇的‘黑石’。祖先们视‘白石’为白色世界的灵魂,而‘白石’守护的‘黑石’则拥有至高无上的能量,支配着大自然的一切。祖先们从‘白石’那里获得了神奇的力量,从此,他们有了新的名字‘白石巫师’。巫师的灵魂可以进入‘黑石’选中的人身上,飞跃神灵世界。你在我的铁匠铺里看到的那些铁器,不论动物还是人,肚子上的人脸都代表着巫师的灵魂,也就是我现在的状态。” 朗克苏讲了一个爱斯基摩人的神话,字字句句都如此动人、如此深刻,听起来仿佛他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在克里斯的内心,在层层皮肉的深处,她知道并非如此,他故事中的主角就是自己! “你听懂了没有?”朗克苏问。 克里斯用力咽了口唾沫,道:“你是‘白石巫师’?那我就是被‘黑石’选中的人!你附在我身上穿越了……?” 对于克里斯的头脑终于开始回到正常轨道,朗克苏算是长出了一口气,道:“准确的说,一共有十二个白石巫师负责守护黑石,而我是白石巫师的首领,负责引领被黑石选中的人!” 克里斯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问自己的肚子:“被黑石选中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你?我也不知道。” 朗克苏回忆起那一次的事情:他与十二巫师齐聚冰窟,‘黑石’发出了从没有过的耀眼光芒,光芒中映照出的名字:克里斯蒂娜·L·史密斯。在众多被选中的人里,她的生命波动与黑石最为契合,这样的状况从来都没有过。这也曾让自己一度认为,她便是真真正正能将黑石力量发挥出来的人,她也许能改变整个人类的世界。 不过,现在朗克苏却有了一丝怀疑。 他不满地说:“说实话,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迟钝的被选者。以前的人,最差一两周发现我,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毫无自觉,毫无进展,更别说发现我的存在。” 克里斯心想:我就以为自己穿越来了宋朝,人生地不熟的,我容易吗?还嫌我迟钝,非要我发现你,你干嘛不早点跳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2)——身体的异变 ☆☆☆ 朗克苏不满地说:“说实话,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迟钝的被选者。以前的人,最差一两周发现我,你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个月了,毫无自觉,毫无进展,更别说发现我的存在。” 克里斯心想:我就以为自己穿越来了宋朝,人生地不熟的,我容易吗?还嫌我迟钝,非要我发现你,你干嘛不早点跳出来? “你刚才说,巫师会附在被选中的人身上,跟着飞跃神灵世界?‘神灵世界’是什么意思?就是宋朝?”克里斯问。 “你为什么要来宋朝我怎么会知道?”朗克苏咒道,“我只是跟随着你,你所前往的世界,并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只有一件事不同,我曾跟着许多人穿越过不同的时空,从来都是来去自由。可是这一次跟着你,我却无法离开!” 听了这些话,克里斯吃惊地问:“你也没办法离开这里?” 朗克苏沉默了许久,才肯承认说:“我也被困住了!这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与任何我所经历过的世界都不同。你不记得了吗?醒来前,你带我看到了什么?” “我带你看的吗?那里冰天雪地,漆黑一片,有一个月亮,两个地球……不对,你说一个是原球,另一个才是地球,还说那是太古难得一见的盛景。” “我以为我们就固定在‘宋朝’了,但你突然之间又把我们拉入了太古时期,那是原球撞击地球的一刻,之后地月系就会形成了。”他声音变得很低沉,仿佛在回忆很久远以前的一件事,“以前,曾有一位黑石选中者带我见过那幅奇景。” “地月系的形成,有很多假说,但从来没听说过两颗地球与月球相撞之说。”她始终不敢相信两个地球与月球相撞这样的景像,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那不过是自己穿越后看到的诸多幻觉中的一个。 “不要用那些固定的思维方式限制你自己,真实与猜想差得很远。这是我在穿越这些世界之后学到的,也是‘黑石’选中你们的原因,在我的陪伴与引导之下,你们会一步步了解真实的世界,从而改变人类的未来。” 克里斯皱了皱眉,如果不是真的经历了这些超自然、超常规的事情,朗克苏的话听起来真像是一位邪教的教主在对自己洗脑布道。 朗克苏问:“你知道平行空间的理论吧?” 克里斯微微一愣,她点点头。 “曾有人用一本书形容平行空间。说穿越时空者就像是不小心用笔在书上戳破了一个洞,才能发现这页面下,有无数重叠的页面,没有那个洞永远不知道世界是平行的,宇宙是多元的。” 克里斯心想:怎么邪教教主又变身为科学家了,要跟我讨论“平行空间”? 朗克苏道:“从我这么多次的亲身经历来看,宇宙是多元的,但世界从来都不是平行的。‘黑石’的能量如同一个漏斗,它的强大力量能穿透所有的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只是你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并不能完全掌握这样强大的力量。” “既然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那以前的那些被选中者呢?他们带你见识了什么样的世界,又改变了什么?他们现在又都在哪里?” “各式各样的,不是用一天两天能讲的完的……” 朗克苏心里想着自己第一次感应到被选者的时候,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灵魂附在他们身上。但随着时间的消逝,引导的人多了,自己才明白,这些人虽然被选中了,却不一定能发挥出“黑石”的力量。而能够带自己前往像太古时期那样高维度世界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大多时候,这些被选中者在穿越的世界里甚至连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每当这个时候,他常常这样对快要绝望的人说,他们是能改变人类未来的“天选者”!这句话似乎有着奇妙的魔力,自己总能在他们的脸上看到瞬间发生的变化,那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和激动的表情。成为世间独一无二的、无所不能的存在,会让这些人的信心空前高涨——这不是欺诈,是让他们继续旅程的必要手段。 然而结果并不一定是一帆风顺的,大多数人会再次陷入绝望。朗克苏知道,到了第二个阶段——必须要让他们认清现实,要告诉他们所承担的风险。说这些话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不能彻底打垮他们,失去斗志只会加速死亡。 朗克苏觉得,到了最后阶段,自己的指引只是为了让这些人能够顺利完成旅程。至今还没有什么人能够改变人类世界,不过自己确实在他们的旅程中增长了见识、获得更多的经验;然而这些积累下来的知识和认知到底有什么意义和作用,有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茫然。 “其中,有的人和我一起完成了旅程,回到了现实世界,有人则选择留下。”面对迟迟发现自己的克里斯,他决定跨过第一阶段直言不讳。不过,还是适当地考虑了一下措辞,缓缓说出事实:“还有人没有能够经受住考验。” “什么叫没有经受住考验?”克里斯瞪大了眼睛,盯着朗克苏的眼睛问,“他们死了?” “是的,他们死了。”他说,“有些愚蠢的人认为如果在这个世界死去了,也许就能回去了,这是个荒谬的认知。尽管你们的身体会因为‘黑石’的作用而发生改变,但不代表你们不用面对死亡。” 克里斯突然间被一阵寒意包围了,几次被逼入绝境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面对死亡的记忆让她吓得浑身发抖,还好自己没去尝试自杀。 朗克苏道:“你几经危险,在生死边缘徘徊,要不是‘黑石’帮助你渡过险关,你认为自己还能活到今日?” 克里斯张了几次嘴,却说不出什么,那动作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滑稽,最后挤出了几个字:“是黑色氪石救了我?” “你一共中过三次毒!” “三次?中毒?” 朗克苏继续说道:“第一次就是你过来的那一天!你选的这具身体本身就中了毒,然后还有人袭击你!” 什么叫我选的?我一醒来就神奇地变成了太后!!压下心中的烦闷,克里斯努力回想着传送过来第一天发生的事情,到了地宫那一幕,却只记起那小太监用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接下去自己就失去了意识。“我被那个太监掐晕过去,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朗克苏停了一下,“那人一刀扎在你的胸口上,便在那时,‘黑石’苏醒了!它不但挡住了刀刃,更将你体内的毒素传输到了那人身上。后来,你的毒解了,对方却死掉了。” “可是……”克里斯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危机时刻,你的潜意识做了自我防护,唤醒了‘黑石’吧。” 自己醒来时,小太监已经死了,那情景就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僵硬扭曲的尸体,狰狞恐怖的死状,一切都历历在目。 朗克苏发现克里斯又在发呆,他清了清嗓子,看克里斯回过神来,才继续讲下去,“第二次,是那个小个子男人刺杀你!他也是太监?” “唐平!可那次……” “对,你又昏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朗克苏翻了翻眼睛,“可你昏过去之前的事情,你总该记得吧?那个太监一剑刺在你后心,你却没有受伤!” 克里斯想起来了,她当时慌忙地逃跑,确实有什么刺在她的后背上。她紧盯着朗克苏,等他解释。 朗克苏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小个子一剑刺在你后心,黑石瞬间将你的皮肤硬化,形成了坚硬的护甲,这才挡下了那一剑。倒是他所用的毒与你之前中的毒十分不同,非常的厉害,黑石很是花了一些时间才将毒素清除掉。” 克里斯愣了一下,问道:“你是说,不是神仙恩人给我解的毒?是氪石?” 朗克苏正色道:“是黑石给你清除的毒素。但那位大人也同样救了你!他给你喝下了解毒的草药,还用一种非常强大的寒凉气息,控制了毒性的蔓延,为黑石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克里斯喃喃自语道:“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这两次都是你被人下毒,第三次却是你自己主动的,把那姑娘身上的毒引到自己身上!” “那时候,麦秀中了蝎后的毒,我调息运气,本想用内功给她疗伤的。你刚刚也说了,止止大人就是用一种强大的寒凉气息,阻止了我体内毒素的蔓延,我的内功跟止止相近,我就是想用这个办法帮麦秀,可结果好像把她体内的毒给吸过来了。” 朗克苏气呼呼地说:“那种特异的生物,一看毒素就非常强,你根本没有能力化解那种剧毒,却要逞强引到自己身上,真是自作自受!” 克里斯下意识地抬起双手看了看,还有些后怕,谁想把毒引到自己身上?这事纯属意外啊…… “我记得,中国有句俗话‘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你三番五次中毒,次次还不同。这一次十分凶险,碰到蝎后的剧毒,‘黑石’变得十分躁动,好在你毒发时,自己运用了学来的内功,才化解了毒性。” 克里斯略显吃惊地说:“我怎么自己化解了毒性?” 朗克苏叹了口气道:“我又不会中国功夫,如何能懂?自己的身体发生了那么巨大的变化,你却什么也不知道吗?!” “身体的巨大变化?” “你身体上上下下有不少变化,你一样都没察觉到?” 克里斯犹豫着:“我……我感受到了一丝丝……有的时候……” “你是有多迟钝?作为女性,你身体上最大的异样是什么?” 异样!克里斯心中一惊,自从穿越到宋朝来,已经几个月了,好像自己一直没有来过“大姨妈”,这应该算身体上最大的异样了!!没了这种烦恼的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该死的。在现代,她尽管外形非常男性化,但每个月如期而至的月事会准时的提醒自己,她是个女人。 三十岁出头的太后也不可能绝经啊! 她感觉朗克苏一定知道什么,于是问:“是黑色氪石的影响?” “黑石进入你的血液,与你融合为一体。即使进入这个世界后,它也会影响你选中的这具身体。其中一项影响就包括让这具身体丧失生殖能力,禁止黑石能量外泄。当然‘黑石’对身体进行改造,用了你自身最为满意的方法。” “所以,我现在既不是男的,也不是女的?是中性人?” “胡说什么?你的身体明明还是女人!只是没有繁育下一代的能力而已!”朗克苏继续道,“体内的黑石会渐渐将你现在这具身体调整到生命体最完美的状态,你没觉得比你刚来的时候变得体力更充沛,皮肤更好,人更加年轻了吗?” 克里斯喃喃道:“我以为那是运动恢复和习练武功的作用!” 朗克苏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嗯……目前我可以确定的是,你所说的练内功,对掌握你体内能量有很大帮助!!特别是那种冰凉的气息,‘黑石’很喜欢,你应该继续尝试。” 朗克苏说了这么久,克里斯总算从他嘴里听到了一句指引自己的话。 “你说练武功有帮助,是什么样的帮助?”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了。这需要你自己摸索,我如果有了新的发现也会告诉你!” 这说了等于没说。克里斯一脸茫然,自问了一句:“那到底我为什么要来到宋朝,我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我……” 朗克苏打断她,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分:“我本来对你的期待很高,谁知道一来到这个古代世界,你整天游手好闲,混来混去的,就在我对你失望之时,你却突然转换了时空,带我去了太古期,那是高维度的世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到达,这说明你非常的有潜力!”(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3)——人面蛇身 ☆☆☆ 朗克苏停顿了一下,平缓了一下语气,接着道:“现在你也能看到我了,这总算是让我松了口气,否则真的要被困一辈子,陪你死在这里了!!你知不知道,在现实世界里,我还要去参加很多重要的会议,要去见很重要的人!三月中旬我本来应该去华盛顿,与你们的总统会面!” 忽然想起了什么,克里斯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她记得哈提也说过这个时间要会见总统!以前从未有把这些可疑的事件联系到一起,如今克里斯认真回忆着,她跟哈提会谈投资阿拉斯加项目的整个过程。尽管自己刻意学了古阿拉伯语去讨好哈提,但是几次面谈的过程,现在回想起来,未免有些太过顺利了!当时,自己只是觉得运气太好了,现在看来,这种顺利透着一股古怪的味道!! 仔细想想,本以为是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找到了“氪石”,并掌握了足以震惊世界的新发现,没想到原来是钻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她心中翻起一阵怒火,难道自己真真正正是做了一回傻子,被他们联合起来耍着玩?她冲着朗克苏大声喊道:“该不是哈提那混小子也是和你串通一气的吧?不要告诉我,你们同一时间去见美国总统又是巧合?” 这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 老头儿正走进来,看着小人儿正盘腿坐在床上,扯开自己的衣服,正哇哩哇啦地对着自己的肚皮大吼,那好像是一种语言,可他一句也听不懂。 “醒是醒了,不过得了失心疯!”他摇摇头道。 看到老头儿,克里斯的苦闷与委屈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差点就要冲上去拥抱一下,那感觉真的有点像见到了自己的亲爹地。不过,听到了老头儿的话,她才反应上来,自己的举动怪异疯癫,很是不雅。 赶紧抓过被单裹在自己身上,然后趴在了床上。她将肚子紧紧的贴在床榻上,生怕朗克苏这时候张嘴说话,到那时,自己就不只是疯子了,还是个肚子上有张人脸的怪物。 老头儿缓步走了过来,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小人儿,“看着面色还不错,怎么呼吸不均,心跳这么快?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克里斯仿佛在驱赶肉眼见不到的小飞虫,神经质地摇着头:“不用了吧!我感觉很好!” 老头儿看着她,一副讲这么多废话做什么的表情,克里斯无奈的把胳膊担在了他的腿上。 老头儿一边摸着胡须,一边把脉,指尖传来的声响像是听到了遥远的雷鸣,他很快辨别出这声响之外还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跟最初一样,小人儿体内有一强一弱两股内息,但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它们相处的已经十分融洽,发出了共鸣的声音。 心想:这也都是师弟的功劳,小人儿马上可以下地活蹦乱跳了。 等老头儿松开手,克里斯十分谨慎的用被单捂住自己的肚子,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坐了起来。先隔着被单去摸自己的肚子,似乎什么都没有。她又偷偷看了一眼,发现老头没有注意自己,立刻把手伸到了被单下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肚子,平平坦坦,连一个皱褶都没有。 老头儿问:“现在,可否察觉自己的身体上有些什么变化?” “变化?”克里斯心道:怎么义父也跟自己说身体变化。 克里斯只说了这么一个词,便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瞳孔像失去了深邃感,仿佛说出这个词,耗去了她全身大半的力量。 他盯着小人儿的脸,虽然她昏迷这段时间,那张睡脸也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但现在小脸粉嫩剔透,肌肤胜雪——难道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她醒来后,变得更加漂亮了,还多了一分清纯可人的味道。 他清了清嗓子,用极其温柔的声音问:“你睡了这么久,可记得晕倒前发生了什么?” 克里斯依然没有回答,她试着回忆:晕倒前,我正在跟若水、铁佛堂堂主,还有独孤良翾讲话……突然间,闻到一股什么烧焦了的味道…… 她开始一边回忆,一边说:“眼睛开始发痒又疼,我想抬手去揉,才发现手不住的颤抖,,手心、手背的血管都暴起了,里面流动的血液是黑色的,闪烁着幽幽的黑色光芒……” 她盯着自己的手,看着手背,又一翻手,视线有顺着胳膊往上游走,断断续续地说下去,“那些黑色线条从手延伸到了胳膊,又爬到了肩膀,还在继续向上爬。我只觉得浑身发烫,接下去肌肉开始抽痛,疼得我难以忍受,仿佛身上每根骨头都要折断了,我感觉吸一口气都是热气,肺里好像点燃了一团火……” “等等!”老头儿打断了她,“觉得又热又难受,又疼又痒,浑身燥热?” 克里斯点点头,嘴巴小小地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发出。 “为了让自己好受,你可否做了什么?好好想想!” 义父能这么问,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克里斯闭上眼睛,花了很长时间仔细回想着。 她当然知道氪石就在自己的身体里,不过却只限于知道,却不明晰。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瓶尘封许久的红酒,而氪石就像是静静沉淀在瓶底的酒渣。 她一直不明白氪石到底要怎么样,又对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影响。刚刚朗克苏却说氪石救过自己好几次。只是之前发生过的一切转得太快,她无法跟上氪石,而这一次,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慢到几乎停滞。 她能感到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动,那就是氪石! 这是第一次,克里斯主动感受到了氪石。她感受到自己的血液中游走的一个个微小的颗粒,那种脉动变得越来越清晰。 她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巨变。 到了最难受的时候,她只记得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吸就如同停滞了一般,没有进气,没有出气。这种状态十分陌生,感觉似乎是用全身在呼吸。 克里斯猛地睁开眼,道:“昏倒之前,我把呼吸停了,但我没有觉得憋气,这么做身上的灼热感也缓解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不过我能这么做的时间很短,一瞬间之后,就控制不住,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老头儿笑着说:“嗯,妙啊,妙啊!” 克里斯知道老头儿悟到了什么,忙问:“爹地啊,到底怎么回事?与我讲讲?” 老头儿捋捋胡须,问:“记不记得我教你蜉蝣步的时候,到后来与你说的那几句口诀?‘万物与我为一,万物非万物;天地与我并生,幻相成生意。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 若放在以前这么一大段晦涩难懂的古话,克里斯顶多是听个稀里糊涂,眼下她却多了一份真真切切的感触,自己停止了呼吸,反倒能畅快的“呼吸”了。放在以前,她会认为这是一件违背常理、违背科学的事,但现在,它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她不是个认死理的人,把自己的亲身经历用古代语言组织了一番,眼珠转了转,回道:“无中生有,有中生无……不去看那些蒙蔽自己的是是非非,万物与我皆归于无!” “虽然你的说法差强人意,但是意思到了!”老头儿哈哈笑道,“我早就说了你与本派有缘!” “我与你们的门派有缘?”克里斯吃惊地问。 老头儿扬起那几乎遮住眼睛的灰白眉毛,得意地说:“小老儿我早就看出来了!那日,你从那口诀中领悟了些许意思,习练轻功有明显的进境,你自己可有印象?” 克里斯有印象,但又不太明白其中蕴含的意义,她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 “我曾把内力传入你体内,却发现你体内本就聚着两股内息,一强一弱,而最后你竟然将两股内息都化入腹间丹田穴,让它们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你这次昏倒时所做的一样。” 克里斯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那时候我做过这样的事情?” 老头儿看了一眼小人儿,然后缓缓点头说:“本派内功最讲求以虚无为宗,而你恰恰能将内息化‘无’,早就注定与我玄真派有缘。” 会引发超自然现象的氪石,与神秘古老的东方武功也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氪石本就不被世人所知,然而两者之间的关联竟然有这么密切,令克里斯颇为诧异。 接连听了朗克苏和义父的话,克里斯第一次将它们放在一起去思考了。 但是任由她苦苦思索,也毫无头绪。 “我发过誓不收徒,总想让师弟收了你,可惜他一直没想通。” 听了这句话,克里斯才回过神来,注视着老头儿那张满是皱纹的假面孔。 老头儿继续说道:“你这一昏迷,昏得真好,师弟总算是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又一次救了你的小命!只是这次,他做得更彻底,亲自为你加持,为你理顺了体内那混乱的真气,这么一来,虽然还没拜师,他却已经做了师父为徒弟做的事情,你觉得这应该算怎么回事呢?” “加持”是什么意思,克里斯还没有搞懂,却听见了老头儿的后话。神仙恩人不但又救了我,还已经做了师父为徒弟做的事情。她扬起了漂亮的眉毛,眸子睁得大大的,欢喜道:“神仙恩人已经答应收我为徒了?” 老头儿大手刮过她的鼻头,道:“嗯,一点就透!还算不傻!” 老头儿细细一想:不论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小人儿这么做都是毫无自觉的。刚才这番话小人儿究竟能理解多少,自己不清楚。现在讲这么多,纵使她能理解,等到学真功夫的时候,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如将这个大包袱甩给师弟,让他这个做师傅的操心去吧。 想罢,他一拂衣袖,站起身。 他指着房间的角落,缓缓道:“等洗澡水烧好了,一会儿给你送进屋里来!” 克里斯这才发现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屏风,透过屏风的纱布可以看到一个大木桶的形状。 老头儿走到一个矮柜前,那上面摆着一个香炉,他用火石点着了,很快混杂着蘼芜、青芷和兰香的味道就飘了出来。 他转身走了回来,指着床边的凳子上放着的青色衣衫,道:“那是给你准备的衣衫,先沐浴更衣,净手煴香,你收拾停当,就出来吧!午后正是吉时,好歹你们也把那拜师的过场走一下,也算跟我师父有个交代!明白了吗?” 克里斯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等老头儿走出房间,克里斯还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心想:能跟神仙恩人学功夫简直太开心了。不过,到底什么叫加持啊? 过了一阵,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掀开自己的身上的衣服,可是……朗克苏不见了!克里斯惊讶地看着自己光滑平坦的腹部,她用手摸一摸,抬头四处看看,难道是藏起来了?她没好气地对着肚子叫道:“朗克苏,你给我出来!” 四周静悄悄的,过了许久,肚子也没给克里斯一个回应。 克里斯刚想再出声喊话,就听一个很细小的声音说:“别喊了,我能听见!” 这声音简直像一个小人国的国民发出来的,稍微不注意,甚至能被自己的呼吸声掩盖过去,而且这声音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 克里斯立刻四下寻找。就见枕边的一个布卷里扭了几扭,又蠕动了几下,克里斯有如探测到敌人的雷达,身子向后靠,进入高度戒备状态。片刻过后,一个小小的三角脑袋先从布卷里钻了出来,身体也跟着蜿蜒爬了出来。 克里斯一看,立刻放松下来,这不是那条跟着自己的小金蛇吗? 小蛇吐着蛇信子,似乎在盯着自己。 忽然,克里斯有些吃惊地看着小蛇,她似乎发现了什么,那姿态竟然是一种十分熟悉的学究气派,她心想:老天哪……不可能吧……(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4)——朗克苏的指引 ☆☆☆ “就是我!”小蛇鄙视地撇了撇头,从蛇腹的地方发出了很尖、很细的声音。 当克里斯发现蛇腹上那个凸起,几乎忍俊不禁,好不容易才保持了适当的表情。 小蛇的肚子发出蚊蝇般的声音:“我说过了,不论是人还是动物,我都能附身。还是说你希望我附在你身上?” “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省得我老看自己的肚子,长时间这么低头说话,我的脖子可受不了……”克里斯可不希望他附在自己肚子上,这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赶紧接着说,“而且不要看这条金蛇小,它可是蛇王呢,很厉害的!比较符合您海龙大人使者的身份,对不对?” 朗克苏总算勉强接受了她的说法。 朗克苏诚恳的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任由一群陌生人摆布的感觉,实在很不舒服。但是,你要想明白,我现在跟你拴在一起,没什么需要隐瞒你的……我更希望你赶快找到回去的办法,这样,我自己的灵魂也才能回去!正如我们部族的俗语所说:既然在冰雪中我们与雪地犬维系在一根绳子上,大家就必须相互依赖。” 克里斯转了转眼睛,心想:不就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么,你既然上了我这艘贼船,我会好好利用这一点的。 “我明白,在对理应知道的事情却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任何人都很难去信任别人。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是你要明白,这些内容太多了,我只能一点点的说给你听……而且,我一旦有了新的发现,到时候会跟你说。” 她的脸扭得更歪了一些:“好吧,你说吧!现在还有什么我要知道?氪石选中我,到底要让我干什么?这穿越时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朗克苏主动提出:“你刚才不是问,哈提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吗?……答案是肯定的。” 克里斯心中默默地骂了一句:好你个哈提!你哪里是铁公鸡啊,你分明是只狡猾的狐狸,我看错你了! “我与你说过,我们塔古穆特人是守护黑石的‘白石巫师’,实际上阿拉伯地区还有‘圣石守护者’!” “圣石守护者?”克里斯喃喃道。 “所谓的‘圣石’也叫‘天房玄石’!” 天房玄石,不就是那个麦加圣地克尔白寺里的一块陨石吗?克里斯想:这一点自己还是知道的。 “克尔白寺里放着的那块被世人看作是陨石的黑色石头是假的,真正的圣石被哈提的祖先藏了起来,它们原本就是一大块和数小块,一直被分别放置在塔伊夫的数个秘密圣殿里。阿拉伯人在统一思想之前,是信奉女神的,你应该知道吧?” 克里斯点点头,说:“以前,一共有三百六十位安拉,三女神是最常被崇拜的偶像,塔伊夫离麦加非常近,那片地区原是拉特女神的圣地,但是它们应该早就被摧毁了。” 朗克苏赞许地说:“为了拉拢哈提,看来你确实下了一番功夫。不但跑去学了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还了解了这么多阿拉伯文化。” 克里斯撇了撇嘴,心中哀怨道:别人挖了坑,我还自己主动往里跳。说这些有什么用,肠子都快悔青了。 朗克苏继续说:“你那位大金主,马斯达城的主人,阿拉伯王室中地位最特殊的王子殿下——就是这一代的‘圣石守护者’!而被他藏起来的圣石和你在阿拉斯加发现的‘黑石’是一样的,也就是你口中的‘黑色氪石’。” 这一点太让克里斯吃惊了,本以为哈提和朗克苏串通一气是因为某种利益关系,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就拥有黑色氪石,还是什么守护者?她尽量控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太过夸张的声音,而是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哈提的祖先是服侍拉特女神的,他的家族成员中会推选出一个人,来承担守护真‘黑石’的职责。” 一经朗克苏提起,克里斯想起来了一件事。在跟哈提的祖母学习古阿拉伯语时,见到她老人家总是戴着一个金色的项链,房间里也始终点着乳香,现在回忆起这些点点滴滴,果然他们家族与拉特女神密不可分——那金色的项链应该是拉特女神的象征,而乳香据传是女神手中的圣香。 “与黑石对应的自然还有白石,它们由阿拉伯其他几个部族守护,只是到了后来,白石家族没落了,现在就只有哈提这一支守护者还存在。我也曾多次前往阿拉伯调查过,对于这些石头是什么时候、被谁带入阿拉伯半岛的,毫无头绪。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处于沉睡状态,并没有什么能量。”那小蛇的身体往起一抬,只用尾部一点着力,显得十分得意,朗克苏道:“我去找哈提王子,让他跟我合作时,他十分乐意地答应了,因为他早就想要找到能够唤醒沉寂千年的黑色圣石的办法了。” 看着摇头摆尾的小金蛇,克里斯又记起了毒蛇谷蛇洞里,那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她喃喃自语道:“那日我在蛇洞里看到了那逼真的幻象,还有地上那些古阿拉伯文字……‘日月争辉之日,安卡会飞舞而至,拉特乘蓝蝎而来。他们会聚沙成石,聚石成阵,当一切归于宁静,神的使者将会降临。在此之前,你所要战胜的不仅仅是你的对手,亦是你的命运。’你可知道这句话其中的意义?” 小金蛇摇摇头,道:“我没有印象!” 克里斯隐约觉得,金蛇、蓝蝎还有两位阿拉伯男女相互都有关联……沉思片刻,她问道:“那蓝色和金色的秘石,与黑色氪石又是什么关系呢?” 小金蛇转动冰冷的金色眼睛,瞥了枕头旁的那个布包卷一眼,随即再次直视克里斯的脸,说:“你去把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布包拿到手里沉甸甸的,克里斯打开来一看,里面是两颗石头。一颗是她从蝎岛上带回来的那个心形的蓝色秘石,它曾经是木甲人的心脏;另一颗是在破解地下城时,仙人送给她的、那块拇指般大小的菱形金色秘石。想到独孤良翾和墨黛这对欢喜冤家,克里斯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微笑。 因为有被黑色氪石扎破手的经历,克里斯面对这些奇异的石头时,总是不敢直接用手去拿。 朗克苏察觉到她的犹豫,轻声道:“你可以直接触碰它们,我保证没事。” 听了这话,克里斯才敢动手,她先拿起了那块菱形的金色石头。 克里斯仔细端详着手里的金色石头,除了颜色有些特殊之外,似乎跟一快打磨过的金子没有什么区别。还在端详间,一缕柔光从石头下面透出,紧接着,接触克里斯手掌的那面开始发出光亮,那光不断地加强,很快形成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随后不断扩大,慢慢地笼罩了整块石头。 本来黯然无光的金色石头,此时散发着一种十分祥和的光辉,澄清又飘渺,像是夕阳西下时,太阳的余晖洒下的霞光,金灿灿的光芒中,又隐藏着火焰般的色泽。 窗外射进的光线,透过金色秘石的表面,呈现出奇怪的折射。 克里斯被这样的光芒吸引住了,一时移不开眼睛。那神奇的光泽透过她的眼底,引发了了她记忆深处的画面: 一个长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近在咫尺。那对铜铃般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珠,微开的瞳孔,眼光里是奇异而独特的神情。那黑色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就像是黑色氪石发出的光彩,黑得透亮,玄幻的光泽飘渺不定、深不见底。 转瞬之后,一缕金色的光芒从头顶照射了下来,怪物的形体从黑暗之中显现了出来,那是人类的形态。戴着一副巨大的面具,面具很长,一直盖过了怪物的肚子,头顶的长尾羽毛耷拉下来,显得垂头丧气。 怪物举起手臂,白色的绒絮下是一只墨色的手,手指间缠绕着黑烟,飘散着、翻卷着。那只手刚伸出来又缩了回去。 克里斯微微皱起了眉,她想知道那个夸张的面具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面容。不过,这次她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情绪,他似乎是被自己表现出畏惧感刺痛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主动伸手去抓那只被吓退的手,却什么也没抓到。 十字城里的神仙! 那个带着奇怪假面的金色神仙,实在令人震惊不已! 最初听墨黛讲什么“神仙”的时候,克里斯觉得那是邪教或者巫术的把戏,无非都是精巧的骗术。但是,真正来到十字城顶端,见到“神仙”本人,她却不这么想了。那两只黑得吓人的眼睛,那被黑气缠扰的双手,都绝不是什么浅薄的骗局可以制造出来的。他是个充满玄奥的集合体,让人不可能不对他产生兴趣。 克里斯呆呆地望着手中的金色菱石,里面似乎流淌着肉眼看不见的暗流。 十字城里经历的事情,如电影镜头般飞速地闪过,异常地清晰。带着古怪面具的神仙,独孤良翾、墨黛、洪七还有自己……她想起来了。 一开始,金色神仙没开口,只有几个简单的动作,伴随着金色铃铛的响动,克里斯却听出了铃声中隐含着的一种极其阴郁的阴暗感。 直到神仙把金色菱石当作解开谜城的谢礼送给他们时,克里斯才觉得他并不像外表那样可怕。 后来,自己闯入了他的领地,面具下面立即发出了刺耳的啸叫声。尽管听不出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那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焦躁和恼怒。 这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为什么只有自己能通过那道阻隔了其他人的门? 为什么自己的进入,让神仙那么吃惊? 接下去,四方石屋顶上那个巨大的金色球体射出了金色光带,把神仙和自己都罩住了。 金光闪耀了几下,那面具之下又传出了尖利悲哀的鸣叫。尽管看不见他的面容,但那凄凉的声音,在克里斯的心中卷起了小小的漩涡,她能感受到他那种绝望的悲伤,心里不由得抽痛。 克里斯甚至能听出像宿命般接近自己的东西。 她记得自己再次醒来,依然还在岛上,碰到了夺命索魂的萧索,还差点丧了命。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难道是远距离传送? 有太多谜题需要解开。 克里斯低头看了看朗克苏附体的小金蛇,晃了晃手中的金色菱石,问:“它怎么在我这儿?” “跟你一起上岛的那个大胡子帮主,在你昏迷的时候,来看过你。这个石头是他留下的,具体怎么来的,你下次见到他时,可以问他。” 洪七!那高大的身影,坚毅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里,深沉的目光中满是关切。每次想起洪七,心中都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当初是突然跟他分开的,后来到底还发生了什么?回头可要好好问问他。 克里斯用另一只手拿起蓝色秘石,湛蓝湛蓝的光辉下有一个环形的印记,印记的周围,色泽变淡了许多,她问:“怎么感觉这石头颜色淡了一些?” “你养的这条蛇每天吸食一点,自然里面的能量少了一些。” “它为什么对吸取蓝色能量这么上瘾?” “我怎么会知道?”朗克苏回答,“不过,你可以等它把你手上那颗石头的能量全吸完了,再看看那条蛇会怎么样!” 弄了半天你也不知道,她压下一股“要你何用”的烦闷感,对朗克苏说:“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在大宋国的沙门岛上有那么奇怪的村落,还有那个西方人长相的雕像!最怪异的就是那座十字城!!” 克里斯心想:对了,我让戴影把那雕像送给滕大哥了……也许他知道什么…… 朗克苏直说:“我也觉得奇怪!说实话,你穿越成一国的皇太后,却能跑到东海之滨的岛子上找到阿拉伯人的部落,遇到奇异的生物和秘石,确确实实不可思议!”(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5)——沐浴更衣 ☆☆☆ 克里斯看着手中的秘石,陷入了沉思。朗克苏讲述的那些奇异的事件,跟自己在大宋的经历,到底是怎样的一种联系?这些事情又跟黑色氪石有什么样的关系? 她眼睛眯住,开动脑筋将它们整理了一下,而后说道:“石头也许只是一种形式,重要的是里面的能量……小蛇不喜金石,却喜欢吞食蓝色秘石里的能量,这算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么来看,那只异生的蓝色蝎后,难道是吸取了蓝色能力才变得那么暴躁,是否金色能量能让它平静下来……该不会还有其他颜色的能量吧?” 朗克苏心中一惊:自己还没有告诉她绿色和红色能量的事情,她竟然猜到了。他故作镇定地说:“你的想法不错……除了黑色、白色、金色、蓝色,还有红色和绿色,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其中蕴含的能量,人类能从这些能量里获得超常的能力。” 超能力!说白了就是这个词。克里斯再度紧紧地闭上嘴巴,瞳孔里闪着深邃的光,她问:“那哈提呢,他有什么样的能力?” “我知道他掌控着金色能量,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使用这种能力……”朗克苏似乎悟出了什么,声音明显变大了一点点,道,“我一直觉得,你在蛇洞里见到的幻象也许与他的祖先有关!” 克里斯喃喃道:“他的祖先……哈提的祖先来过中国?嗯……墨黛前辈说他们是莱国人……好几千年前……” “也许这就是目的……”朗克苏重复道,“也许这就是目的!” 朗克苏似乎想到了什么,克里斯发现他变得异常的激动,甚至有些难以自制。 朗克苏细声嘀咕着,还在微微颤抖,他控制着蛇身,再次直立起来,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穿越时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想,也许‘黑石’就是要你带领我,经历这趟奇妙的旅程,解开这数种力量之间的关系,并弄清其中的奥秘!” 克里斯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朗克苏的话。心想:听他的话,不管哪种力量都与黑色氪石息息相关。 突然有人推开了门,他们停下来不说话了。克里斯将两颗秘石放进了布包,再低头去找小金蛇,却不知道它藏到哪里去了。 进来的是老头儿,他一手捧着浴巾,另一手提着一只大木桶。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短发,一身黑衣,他手里提着两个小一点的木桶。 戴影!克里斯一下就认出来了。 熊戴影只是微微的把头转向了床的方向,望向床榻上坐着的人。 克里斯能感觉到他的感情无法抑制,因为那双眼变得湿润了。 不过只是望了一眼,他立刻转身钻进了屏风后面,接着,里边传出了轻微的水流声。 屏风上映出了熊戴影的剪影。他倒完一个桶里的水,又弯腰去提另一个木桶,两个动作的间隙,他用手去擦了擦脸。 也许是擦去倒水时溅起的水珠,也许是眼泪,克里斯觉得是后者。 老头儿把手里的水桶递给了熊戴影,自己则转身对着克里斯说:“这是给你准备的。”他把手中的浴巾一摊,里面露出一个小盒、一个大盒和一个小瓶。 克里斯知道,那小盒装的是“澡豆”,一种专门的洗面药,大盒装的是皂荚做的“肥珠子”,相当于现代的香皂,而那小瓶是“澡露”。这种供全身沐浴的香药方子非常复杂,而制作的过程更是十分繁复,是由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木瓜花、樱桃花等数十种水果花瓣捣碎,再将真珠、玉屑研成粉,合以大豆末研磨千遍,秘藏而成。京城里的女子们都说,“澡露”可使皮肤如玉,光净润泽。克里斯觉得,其实古时候的人不比现代人脑子差,该有的东西全都有了。 老头儿把一大一小的盒子放在了那个矮柜上,随手把浴巾放搭在了屏风上,然后走了进去。他将那小瓶打开,倒出了白色的液体,一股香气立即扑面而来。入水之后,那乳液还在水面没有散开。 他从屏风那一侧退回房间。熊戴影已经再一次提着两个木桶来添水了。这一下,新添的水一倒进去,“澡露”很快地散化在了浴汤里。 老头儿说:“我们出去了。” 克里斯点点头,但没说话。 房间里就剩下她一个人,不对,还有一条蛇。 她转头看看,朗克苏已从被单底下钻了出来。 克里斯注视着金色的圆眼,无比感叹:“迄今为止,我遇到过许多不寻常的人,你或许是最不寻常的一个。” 蛇腹上那小得几乎看不清的人脸,微微地放松了嘴角:“我说过,在我们因纽皮特人眼中,事情没有可能与不可能之分,一切皆有可能。西方的科学观难道没有束缚普罗大众的视野?让他们只会用一个固定的视角去看待大自然,才觉得那么多事情都不寻常。” 克里斯双手叉腰,微微歪了歪嘴,道:“有一件事我要澄清一下,我来了宋朝并没有游手好闲。按照我的想法,是准备召集一个队伍,想办法建成挖掘机,最后前往西伯利亚挖掘氪石。” 朗克苏思考着克里斯的话。心想:眼前的她才是最不寻常的。以往想进入被选中者的身体,必须要等那人与“黑石”完全融合之后,十二巫师在冰窟中的黑石前打开灵魂链接的法阵,自己才能进入被选中者的体内。然而这次却大大的不同,自己的灵魂是被她体内强大的能量硬生生地拖进来,然后与她一同穿越到了宋朝。 若说这里是时空不变的宋朝,自己却隐隐觉得不像,她周围出现过数次空间叠加、空间扭曲和空间传送,难道说她周围还有其他一些极其不寻常的人,还是说大宋朝本来就有“石人”?这很有可能,因为那蛇洞里的中东男女,虽然肉身已死,却以超灵魂形态存在着,他们为什么会在中国,自己也不知道,应该鼓励她继续追查下去。 最可怕的就是自己也被困住这件事。阿苏是下一任的“白石巫师”,不知道自己灵魂不见了,只剩下个躯壳,他是不是吓慌了神儿,能不能处理好我的身体和后续的事情,他能不能安抚好他的母亲和妹妹阿雅?自己不在,白石的守护力量会薄弱许多,有太多的人都对黑石虎视眈眈,特别是俄国佬的那些鹰犬,而且哈提这个人的态度摇摆不定,自己也不放心。 想到这些,朗克苏就觉得心情烦闷,心中长叹一口气,对克里斯道:“你去挖掘氪石也可以,冰窟之下埋藏的黑石可不只有你发现的那么一点儿,在更深的地方有成片的黑石,我可以告诉你它们的位置。也许在那里,我可以尝试与现实世界的十二位白石巫师取得联系,说不定我们能建立一个超越时空的通道,把咱们送回去!” 克里斯听到这些,眼睛立刻放亮,正想说“太好了!”,突然又听朗克苏道:“我也觉得能这样当然很好,但只怕很困难。你谋划的这件事可不是容易达成的方案,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去到冰川挖掘需要多少人力、财力?吃力不讨好!我以引导人的身份劝你,你自己身体里就有‘黑石’,莫要舍近求远,还不如专心研究如何掌握它的力量。回到沙门岛去,好好查一查那两具干尸和那些奇异的秘石,可能会更有帮助,这是我现在给你的指引!” 克里斯看着朗克苏没有回答。北上这件事的确不容易。 接下来,朗克苏很识趣的爬向那个布包,滋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事到如今,该说的都说完了,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再掰扯了。 克里斯深深叹一口气,笔直地注视着那个布包。很遗憾,除了多了这条会说话的蛇,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改变。 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闻到了微微的汗味儿,心想:这是昏迷了几天几夜?看来自己真的需要洗个澡了。 她扯开被单,走下床。 睡了这么久,意识恢复了正常,但身体内还残留着积累下来的倦怠。她从凳子上拿起那件青色衣衫,抖开了一看,好像是件道袍。 玄真派是道家,那我拜了师父,岂不是成了道姑? 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失笑,再看青衫之下是崭新的棉质长裤和白色里衣。 拿起替换的衣服,她走到了屏风前,把它们搭在了浴巾的旁边。脱下身上的衣服,拿起矮柜上放着的“澡豆”和“肥珠子”的大小盒子,走到了屏风后面。木桶上有个铜制的架子,正好可以放置这两样东西。 放好后,拨弄了几下浴汤,那混合着花香和药香的味道,随着腾腾热气,四散开来,沁人心脾。这熟悉的味道她一闻便知是宫中的物品,一定是戴影带来的,难得他想得这么周到!水温略有些热,不过也许是因为体内有黑色氪石的缘故,原先自己最喜欢冰凉的感觉,现在却也不怕热了,这个温度反倒觉得刚好,于是踩着脚凳就跨进了浴桶里。 泡澡是人生一大美事。只要在热水里泡一会,身体就会感受到奇妙的变化,刚才还残存在体内的那股微微的倦怠感,也被氤氲的蒸汽带走了。脉搏舒缓,毛孔微张,舒畅的感觉在身体里唱响。 躺在木桶里,头轻轻枕着桶边,整个人都笼罩在蒸汽里。 尽管身体放松了下来,她的头脑却仍转个不停。刚才朗克苏给她说的每句话,她都仔细地思索。想了许久,最终又回到了那个问题上:怎么离开? 掌握氪石的力量,变成可以穿越时空的超人? 太不实际了。 再说,谁又知道朗克苏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在氪石这件事情上,他肯定对我有所保留;但他让我通过学习武功去掌握体内的氪石能量,显然也是目前最简洁的办法。 练好武功是不是能掌握氪石能量,这个谁也说不好,但最起码能保命!一想起那恐怖的“索魂”,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但现在仔细想来,似乎那肉瘤大汉才是真正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人。虽说身边有若水和戴影保护,但他们不可能时时刻刻陪伴左右,有一技傍身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 命没了,说什么都没用! 说起北上的事,朗克苏显得犹犹豫豫,难道说他不希望我去探索那些黑石的所在地?似乎又不像,他自己也急着想回去,而且还说,能在黑色氪石前跟什么十二白石巫师联系,如果有直接能传送回去的方法不是更好? 黑色氪石,经过这一系列事件,我必须重新评估它。它能刺破我的手,进入我的血液,显然它是有自主意识的,朗克苏说它三番四次的保护我……又是它的又一次自主意识,还是因为我与它现在是共体关系,同生同灭,所以它必须保护我?如果我有实验室的研究设备,如果还有周嘉在,也许……就能弄明白这种物质的特性以及它的目的!至于朗克苏说掌握它的能量,更是空中楼阁一般的说法。从他所述来看,不管是白石巫师还是圣石守护者,尽管他们世代都在守护着黑石的秘密,却也只是遵从黑石的能量。至少以为的理解,并没有谁能够真正的控制黑石。哎,掌握黑石的能力谈何容易,这种事情根本没办法确定嘛!最保险的做法,还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北上西伯利亚! 身体变得暖洋洋的,克里斯劝自己:不要再多想,即使这是不得不想的事。 就那么舒舒服服在浴桶里躺着,四肢漂浮在暖暖的水中,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温渐渐变凉,她觉得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便从大木桶里走了出来,扯下屏风上的浴巾,将自己紧紧裹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6)——契机 ☆☆☆ 擦干身子的时候,她开始认真的看待当下的自己。虽然没有镜子,但是她在脑海里已经把这具身体的每个角落都勾画了一遍。她还发现自己并不抵触失去原来身体的事情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她已与现在的身体慢慢完全融合了——当然同时融合的也许还有黑色氪石——她感觉这次醒来之后,自己的心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穿越前,自己的身上已经很少能看得出女性的柔美线条了。高强度的体能训练造就了结实的肌肉,脂肪也缩水了,特别是乳|芳尽管从青春期发育时起,她一直对自己乳|芳的形状和尺寸不满,却也不愿意像其他女孩子那样试图去改变。后来苦练格斗术,她就更加无所谓了。 她用手摸了摸两只乳|芳。记得刚传来宋朝,洗澡的时候自己也摸过,但触手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恐怕此时让任何一个男人来摸,都会在心灵上留下强烈的震撼吧……丰满、坚挺,还有形状,都无比完美! 除了胸|部,还有什么变化呢? 朗克苏说过,体内的黑石会自动调节宿主的身体,逐渐将这具身体调整到“生命体”最完美的状态,现在仔细留意,变化确实很显著。 她用手轻轻滑过脸上的皮肤,细嫩紧绷,更有弹性,皮肤也变得更加白皙润泽。这身体原来的主人高滔滔,本就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而现在这样的状态,大概是回到了她二十岁左右时的样子,或许更年轻。 摸着自己的胸|部,一种震撼的感觉袭来。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成为了一种契机,让长期休眠的潜在记忆,在不曾料想的时刻忽然被唤醒了。 克里斯又想起了周嘉,从小就认识的第一个挚友。准确的说,一开始是偶像!记得自己小时候总是追在周嘉的后面,让她教自己中文,因为她的声音非常好听,又细又甜。 周嘉从东部回到斯坦福大学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时,住在了蓝家。两个女孩子很自然地相互亲近了起来,无论什么事,自己都愿意与周嘉推心置腹地倾诉。记得那时候,两个人都热衷《数独游戏》,周嘉是爱好,而自己却是在讨好父亲。 因为在父亲眼中,周嘉就是完美女儿的模板。自己只要凡事去模仿周嘉,就像是考试提前得到了标准答案,每次都能考出令人满意的分数。周嘉给自己的“额外补习”也必定会得到父亲的赞扬。 除了数学,化妆、打扮也是周嘉为自己启蒙的。尽管周嘉平常不怎么外出,也不怎么打扮,但不代表她不会。对那些化妆品的用法和时尚法则,周嘉都有自己的一套。如何挑选适合自己的眼影,如何搭配服装,如何佩戴首饰……她细致地教会自己。那时候,对于自己来说,仿佛发现了周嘉身上的新大陆,才明白她可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她什么都会,简直是万能的。 不管怎么说,她们一起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在一起时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暑假里,两人计划结伴出游拉斯维加斯,因为有周嘉的保证,父亲竟然同意了,这让自己开心得要命。一到赌城她们就大玩特玩,疯闹到凌晨三点。她们躺在一起时,自己的手摸上了周嘉的胸脯。那是一对浑圆结实的乳|芳,简直让那时候的自己羡慕不已。也许自己年龄太小,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感,拉过周嘉的手,覆在自己的胸脯上,直接就问“为什么我的那么小?”周嘉羞红的脸让自己太觉得新鲜了,因为她总是那么冷静,什么事情在她面前似乎都不是问题,没有什么她应付不来的,但是自己却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窘迫的神情。 在酒店的床上,两个少女互相触摸了对方的身体之后,就沉沉睡去了,第二天谁也没提,只感觉关系更为加深了一步。那时,周嘉需要克里斯蒂娜,克里斯蒂娜也需要周嘉,两个人变得更像同谋一样。周嘉喜欢自己的好奇心,孩子样儿的积极好动;而自己喜欢她的和蔼可亲,聪明绝顶的头脑,那时候她们是一对理想的组合——最佳闺蜜。 遗憾的是,这份友情是有限度的。 克里斯把湿漉漉的头发拧干了些,拢在一侧,她将浴巾裹在肩膀上,想要擦干后背的水珠。 后来,自己胸脯上的肉一点点肿起来,乳|芳常常发痛,而且左右两边的大小似乎还微微有点不同。尽管要忍受疼痛,但这是女孩进入发育期的标志,周围女孩总是在谈论这些事,谁的胸部更大一些,谁和哪个男生接吻了……没有感受过为爱萌动的心情,自己还曾鄙视过这些无聊的女生,直到十三岁时,邂逅了亚瑟,那种义无反顾坠入爱河的冲动……短暂的恋情……突发的偶然事件…… 克里斯觉得这段记忆似乎在自己心中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然而另一个念头无端地涌进了脑海,她在想,自己和周嘉这种特殊的亲密关系,是在什么时候泠淡下去的呢? 是因为那次意外吗?似乎不是。 即便自己回到美国,与父亲发生激烈冲突的那段时间里,周嘉夹在她们父女两人中间的时候,也没有彼此疏远对方。 那是什么时候? 是因为自己决定和马克前往纽约吗?所以小嘉才那么讨厌小舅舅? 真正的隔阂应该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分开了许久,双方的生活分歧大了,不可能还保持原来的亲密关系。周嘉曾多次借着到纽约开会的机会来探望自己,并希望重建两人之间更深层的关系,可是自己不得不硬起心来,不去回应。周嘉应该也对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有所领悟,明白克里斯有意保持一定距离。 周嘉觉得被拒绝、被疏远,受到了伤害。这么一想,克里斯觉得心头像被扎了一般,甚至身体就像要躲避无法预知的疼痛微微抽搐了一下。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才让周嘉产生了混乱,而混乱绝非周嘉想要追求的东西。 也许我当年不拒她于千里之外,她就不会做出那种事了,克里斯猜测。或者说,她努力这样想。周嘉能做出那种违背了常理的扭曲之事,曾一度让克里斯觉得愕然,那才是让她们友谊破裂的真实原因。 背叛,对克里斯来说,是最为致命的。 直到组建蓝瑟后,周嘉主动的示好,几年间的诚心表现,才让她们放下过往的纠葛,重新和好,并共同努力地维系着这份特殊的关系。 一阵凉风吹过,克里斯打了个冷颤,摇摇头却无法把这些事情尽数赶出脑袋。都置身宋朝了,哪还有闲心去担心蓝瑟,我熟悉的那个2025年已经无影无踪了,必须尽快适应这里。 她继续用浴巾擦拭身体,擦过平坦的腹部,继续向下,腿部的肌肉精炼紧实,都是因为习练“蜉蝣步”的功劳。 克里斯想起老头儿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我与玄真派有缘”,似乎跟氪石也不无关系。朗克苏说氪石喜欢寒冰的内息,而且几次救我于危难,还帮我解过毒……那如果我练功,氪石是不是会相应提升我的身体素质,也就说我应该比一般人更容易练功? 想到这里,她变得跃跃欲试起来,巴不得赶紧练功学武。 换上了老头儿为自己准备的衣服,她惊奇的发现这件里衣在胸脯的地方加了一层。里面嵌了几根弹性极好的软条,把两个玉兔拢在一起,固定住了,这样等于不用多穿一层束胸小马甲了,觉得舒服多了。看着胸前平坦一片,既看不出她是女子的身份,而且也非常便于行动。真不知道老头儿从哪里弄来这样稀奇的衣服,太佩服他了。 她系上了淡蓝色的棉布裤子,穿上朴素的白色上衣,最后再套上一件薄薄的青衫。不知道这是什么面料,柔软轻薄,却还有一点韧性;看起来像纱,摸起来却像真丝,它还会随着动作“沙沙”作响。 等她穿起来,才发现这件外衫没扣子,这要怎么弄啊? “咚咚咚,”这时老头儿在门上轻敲了几下,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爹地,快进来!” 老头儿走进去一看,小人儿折腾了半天怎么连衣服都没有穿好? 克里斯背对着他,那件青衫被她折腾得七扭八歪,她嘴里还抱怨着说:“这个要怎么系在一起,它这么薄,来回乱飘固定不住啊!” 有时候聪明的能登天,有的时候又笨到家!老头儿摇摇头,走了过去。 克里斯转过身,刚想继续诉苦,可一看老头儿就愣住了。 老头儿刚才还戴在脸上的假面具这时候已经摘掉了,真实的面容露了出来,那是克里斯自己曾经装扮过的样子——欧阳峰的脸。不,应该说是略微上了一些年纪的欧阳峰,但几乎看不到皱纹,这样哪里看得出是一个人过半百的老头子。 这张脸是多么的吸引姑娘的青睐,克里斯对此深有体会。 此刻,这样一张面如冠玉,英俊如斯的脸庞,被精心的修饰了一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高高地束了起来,更多添了几分爽朗的英气。 见小人儿盯着自己的脸发呆,他笑了。只有在嘴角微微扯动时,才泛出那一点点的皱纹,他问:“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他也是穿着一件青衫,跟自己身上一模一样。 克里斯绕着他转了一圈,再次站到他面前,赞道:“爹地,这样好帅,与平常太不同了!” “师父收徒孙,师弟收徒弟,义子拜师傅,小老儿还是要拾掇一下以尊师门,拜师以后你也是要遵从门中规矩!”许久没有穿着的这么正式,老头儿低头看着自己,心头浮现出些许往昔的岁月,但很快,他就抬头打量起小人儿,问道,“好好的衣服,怎么让你穿成这样?” 克里斯看了看他身上的衣服,该服帖的地方服帖,该飘逸的地方飘逸,简直堪称完美,再看看自己,简直糟蹋了这件青衫。 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我……这个衣服,我不会穿……” 老头儿心道:也难怪,平常都是有人伺候更衣。 他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床边,从刚才放置衣服的凳子上,拿起一条湖绿色的细长带子和一个白玉环,走回她身边。 克里斯发现他手中的带子两头是细细的流苏,刚想问话,老头儿轻声道:“来,手张开,我帮你弄吧!” 老头儿的手指似乎是有魔力一般,轻飘飘的衣料被他摆弄的服服帖帖。他为克里斯整理好领口,再弄袖子。她这才知道,原来白色上衣的宽大袖子要从青衫两侧钻出来,而青衫的左右对襟并不是要紧紧的合拢在一起,而是隔开一尺的距离,让它们就那么平整的放置着。 “张开手!”老头儿道。 克里斯乖乖的把手张开,站直了身子。 老头儿蹲在她身前,用那条细长的带子缠住了她的腰,然后把那个白玉环压在衣服前襟的中缝上,接着他让带子分数次绕过白玉环,又在腰部缠了几圈,经过这么几下处理,带子与玉环形成了一个精致而复杂的腰带,而最让克里斯头疼的前后衣襟的四片下摆,现在也变得整齐服帖了,自然的垂至脚面。那条带子最后穿过白玉环,两端的流苏正垂在衣襟的中心。 穿好之后,老头儿才站起身来。 克里斯看了看自己身上,她觉得这样的穿衣术可以称得上变魔术了。再低下头仔细看,带子绕着白玉环佩,打成了一个十分漂亮的花结。 她惊奇地说:“这带子好神奇!” 小人儿对很多事情全无概念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她以前说过不能做自己很无奈……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西域来的……再对比着自己的身世想一想,老头儿心中一惊,他注视着那张小脸,心道:小人儿莫不是真与自己一样,这皇太后的身份也不是真的?(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7)——师承 ☆☆☆ 老头儿心道:自己也有不少个名字,且不说十老头、芙蓉城主、桃花仙……这些俗号,自己还用过石延年、石梦仁……除了这些名字,还有自己的真名,那个都快被自己遗忘了的名字…… “爹地,你刚才做的我全没记住,这次你是帮了我,下次我自己可怎么办呢?”克里斯心想:好看是好看,可惜太麻烦,还是找机会改成扣子的好。 小人儿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管事实究竟怎样,老头儿觉得两人可能真是同病相怜,不由地对她多了份疼惜,他轻声道:“用这丝绦在道袍上打的结,叫‘玉华阴阳结’,所以你这身道袍也叫‘玉华’。” 克里斯看着自己这身和老头儿身上的那身,虽然两件都是道袍,却有着些许的不同。差别就在于丝绦打出的花结不同,而且袖口、衣襟和下摆处都镶嵌着不同的花纹。她提起自己的衣摆,手拂过那些暗纹,原来这些花纹不只是美观的作用,绣在边角还增加了布料的重量,怪不得衣服这么有垂感。 老头儿身上那件道袍的前襟并不是从中间开的,而是在腰部左右两侧开的,玉环也有两枚,绦环系在开襟处,丝丝缕缕的流苏自然的垂了下来。再看后襟是从中间开缝的,这样一来,一共有三片下摆,边角处还绣着些祥云的图案。 克里斯问:“你身上的道袍又有什么讲究?” “我这件叫‘上清’。”老头儿洋洋得意地说,“‘上清’是天空的意思,但在道家,它指的是三清境界之一的‘禹馀天’。你那件‘玉华’原有美玉之意,在道家眼里,它是长生药里的‘玉屑’。” 长生药。克里斯心想:我现在这身体也算是长生不老了,这件‘玉华’穿在我身上,还真是贴切。 老头儿心想:这小丫头马上就拜师了,我还是多费点神,给她讲讲本派的师承。 “可知何为‘玄真’?” 克里斯摇摇头。 “玄真派是道家隐宗的一支。”老头儿轻声细语地谆谆教导她,“玄不可知,妙不可言,谓之‘玄真’,也称‘妙真’。说白了,就是一种修炼精气的至高妙道。唐末至五代,天下大乱,玄真派却出了两位修道高人,一位名唤‘麻衣道者’,另一位叫做‘青衣道者’。俗世之人分不太清,常将他们二人混为一谈。‘麻衣道者’因收陈抟为徒而名声更显,而陈抟的徒弟陈踏法得其衣钵,创立华山派,从此,玄真派也分成了‘北宗’与‘南宗’。” “华山派……”克里斯喃喃道,“我想起来了……若水给我教内功的时候,提过华山派,他还说那个叫什么希夷先生的,跟他们洞灵派的师祖何什么……” “何昌一!”老头儿摇摇头,提醒道:“那陈抟道号就是‘希夷先生’!” “对,对!他跟何昌一学过‘胎息术’!所以洞灵派跟玄真北宗的华山派渊源深厚。” “你虽然没有跟张若水拜师,但他总算教你一场,说了半天你竟然连洞灵派祖师爷的名字都记不得……” 老头儿揉了揉眉心,跟她认真地说:“我那师弟,万事皆看得风轻云淡,唯有师门之情、同门之谊看得最重。我可提醒过你,好好把师门的事情记下来,别回头一问三不知!这次,你若连自己师祖的名号都记不清楚,小心我那师弟惩戒你!” 克里斯心中有些紧张。神仙恩人会发脾气吗?那张脸生气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样? “听到了吗?”老头儿挑眉问道。 “知道,知道!”她问,“师祖就叫青衣道者?没有姓名吗?” “我师父修道已久,早已将俗世之名抛于脑后。他出生在蜀地,天下大乱之时,他云游四海,求师问道,一路上也为不少受苦受难的百姓看病治伤。半路之中,他赶巧救下了被契丹兵追杀的我……我们一家人。”他眉头微皱,似乎回忆这些很吃力,停了许久才继续讲了下去,“我家原在幽州,自打被契丹人占了之后,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父亲想要带我们离开幽州,一路向南,谁知逃亡途中,却碰到巡逻的契丹兵追杀……” 他心中顿觉苦涩:若不是师父救了我,我恐怕也活不过那日! 老头儿继续道:“救下我们一家的那一年,师傅已经过了从心之年,可我见他外貌却如而立之年的男子,方寸腾挪之间,他就把那些追杀我们的士兵收拾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从天宫下凡的仙人。” 克里斯心想:大概就跟神仙恩人救我时的那种感觉差不多! “他护送我们一路南下,到了宋城,我父亲便决定在那里安家。我师父说与我有缘,便收我为徒。为了教我功夫和医术,在宋城停留了好几年时间,之后便回蜀中去了。后来他收的两位徒弟都是蜀中之人,所以本派才被称作‘玄真派的南宗’。”老头儿心中叹道,这段往事自己从未与外人说过,对着小人儿怎么就这么顺畅的讲了出来,虽然自己还是隐瞒了其中的关键,但他突然觉得心中轻松了一些。 克里斯见老头儿神色变幻,话中似有隐情,但又不好探问。 老头儿正与她四目相接,两人谁都没说什么,只有相视一笑。 他言归正传道:“我的二师弟叫任君行,青城人士,年轻的时候素有‘青城小仙君’的称号,如今他也是开枝散叶,育有一儿一女,听说他的门徒甚广,可谓光耀师门。小师弟宇文之邵,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他老人家见到师弟时,已过期颐之年,小师弟这时才九岁,两人整整差了百岁。师弟骨络精奇,师父一见便说‘贫道收了这样的徒弟,便不用再收徒了!’以师弟现在的修为来看,师父确实眼光独到!就从‘止止先生’这个花名,师弟武功之高,就足以窥见一二。” 克里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坏笑道:“爹地,你这样不遗余力的推崇自己的两位师弟,而对自己却只字不提,老让人感觉别有用心!” 听言,他哈哈大笑,对着小人说:“我发过誓不收徒弟,把自己武功吹得再高,也没有用啊!” 她想了想,回道:“爹地是无拘无束之人,说不收徒弟只是不看重形式,看我顺眼就把‘蜉蝣步’教给我了!你只是看我顺眼,却也没相中我。”她顿了顿,故意拖慢了语调,“不过……” 见小人故意卖关子,他忍住笑,问:“不过什么?” “不过……也许等你碰上一个自己看上的好苗子,估计求着人家,也要把自己的武功传了!” 老头儿心想:小人儿精!真比我亲儿子还懂我的心思! 话虽如此,拜师我用哪个身份啊?克里斯想想自己在宋朝的多重身份:首先,太后的身份还是太特殊了,肯定不能用她的名讳去拜师了,不管是闺名,还是乳名;第二,蓝元霄,宫里的一个宦官,让止止先生收一个太监为徒,感觉也不好;第三,欧阳峰,有老头儿给自己撑腰,义弟是大名鼎鼎的洪七……恩……想想也是这个最好。 她脑筋转得快,说道:“我想用欧阳峰的身份,跟神仙恩人拜师!” 老头儿想了想,走到床对面的桌子前,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盒子,打开盒盖,里面原来放着那张“欧阳峰”的假面。 他对小人儿说,“这个面具我已经修好了,你试试看!” 克里斯接过盒子,仔细察看起来。 下巴的位置曾经被萧索用树叶削破了,自己虽然用义父给的膏药紧急补救了一下,但是还是留下了痕迹。她把面具捧在手中仔细查看,发现那上面一丝破损的痕迹都没有了。 老头儿皱起眉毛,奇怪地问:“你在岛上是不是碰到什么人了?” 克里斯突然想到了的,是某种从海底的黑洞里爬出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海生物,狡猾、多变,却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萧索。 “我遇到了杀手盟的人,一个叫萧索;另一个不知道姓名,是个满脸肉瘤的大汉,他们本来是上岛去杀那个假扮成砦主的郗英,却突然转过头来要杀我!” 老头儿皱起眉:“索魂!” 当时他为什么停手了?萧索没有杀自己,反而护着自己,倒是那肉瘤大汉急于杀掉自己。真是想不透。 她突然想起来肉瘤大汉看到自己假面裂开时说的话,急忙跟老头儿讲:“我的面具被那索魂一下划开了,结果那肉瘤大汉认出了这张假面。他说这是‘十前辈’的面具,还问我是不是你的徒弟。” “原来是他!”老头儿长叹一声,说:“那肉瘤大汉应该就是冥狩宫的少宫主尹易!” 克里斯惊呼一声:“冥狩宫的少宫主?!”她心想:那不就是尹宸的大哥吗? 老头儿道:“这世间知道我会易容功夫的没几个人,他便是其中之一。你之前用的蛇解衣就是他的杰作!这个臭小子总认为自己的蛇解衣天下第一,但他的蛇解衣每每都能被我一眼看穿,而我的假面他却认不出来。所以,他总是视我为眼中钉!若不是因为他们尹家有不能随意杀人的规矩,恐怕他早就动手了!” 克里斯这下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他说‘看到这面具,就让他多了一个杀死我的理由!只是我想不明白,他最初为什么想杀我?” “哦,他是这样说的?这可不妙!”老头儿用手点着自己的眉心,“这家伙要真动了杀念,冥狩宫的那些规矩怕是管不了他;而且,那尹老头最是护短,尹易又是冥狩宫的下任宫主,他若犯禁,尹老头顶多也就是家法处置……这可大大的不妙!” 见平日里总是谈笑风生的老头儿,此时皱起了眉头,克里斯顿觉有些紧张,她小心地问道:“那……那可怎么办?” 老头儿可不怕什么杀手盟和冥狩宫。尹易这个人就是有些小气,技不如人,就暗暗嫉恨;但老头儿也不是省油的灯,量他尹易不敢找上门来。可眼下他却担心起来,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害小人儿陷进自己与尹易的这些无谓的纠葛里,万一出点事,那就不好玩了。想罢,他对小人儿:“这事儿,我来想办法!” 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克里斯低头看了看那张假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别扭。 老头儿见她神情仍然不善,忙宽慰道:“我那师弟可说了‘他的徒弟是你,这一点就够了!’” 听到这番话,克里斯觉得心头一暖,神仙恩人都如此说了,自己还瞎琢磨什么,她把盖子合上了。 “不戴了,就这样拜师。”她顿了顿,用十分坚定的口吻说,“我的师父是他,这一点就够了!” 老头儿笑眯眯的,暗自点头:总算小老儿没有看错人。 见吉时快到了,他先一步离开了房间。 等一切收拾停当,克里斯缓步走出了卧房。 茅草屋的小厅已经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吃饭用的方桌被移到了靠墙的位置,还摆上了香案。 克里斯想:今天,这茅草屋中的气氛和平时很不一样啊。甚至连窗外照进屋里的光线,都与平日里不同,房间被染上了不同以往的颜色,多了一分肃穆的感觉。 房间中央有一人负手而立,也是一身青衫道袍。由于门窗都敞开着,一阵风吹过,轻轻卷起他那青色袍子的下摆,丝丝缕缕的流苏在风中轻轻飘舞,一派道骨仙风之感已然扑面而来。 那熟悉的背影,克里斯早已认了出来。 对方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当走得足够近时,那人转过身,向她望去。 克里斯又如初见之时那般看呆了。 宇文之邵一身青衣道袍,头发由一条湖绿飘带束起,衬得那俊秀出众的面庞多了分清泠飘逸之感;那双湛蓝深邃的眼眸泛着剔透的色泽,棱角分明的额头上画着两条细长高挑的眉毛,高挺的鼻子,绝美的唇形……克里斯不得不惊叹,这犹如上帝手下巧夺天工的作品。(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8)——拜师 ☆☆☆ 克里斯稳定住自己的心情,静静地吐出了一口气,叫道:“神仙恩人!” 虽然她刚推门出来的时候,这房间里的人都早早察觉了,但这一声,还是让他们同时向声音的主人望来。 老头儿站在香案前,他旁边站着一人,正是张若水。 熊戴影则站在更远一点的位置。 老头儿刚刚为她整理的衣饰,也知道她不会戴面具。即便如此,当小人儿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几分惊讶,一时间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打扮,而让小人儿显得益发清丽脱俗,自然闲雅。 宇文之邵看着眼前的人,他心中惊讶之情更甚于老头儿。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他之前看到的都是蓝元霄那张“女里女气”的脸,后来再见时,她已经戴着老头儿送的那张假面了。 光洁白皙的小脸上,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瞳仁如灵动的琉璃玉珠,婉转间让她充满了天真无邪之气。她的头发就那么简单的扎了起来,长长的黑发垂在身后,青丝飘散。眉毛像是用画笔描摹出来似的,与那发型十分相配,为她增添了一分英气,乍看起来就是一位身穿青衫道袍的少年,但若是细细看去,少年的脸如桃李,唇若涂丹,明明是一位娇柔可人,清丽脱俗的女子。 这人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宇文之邵暗想。 她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就像望着从未见过的风景。 在她的脸庞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第一次见蓝元霄时,他觉得被人这样盯着是十分失礼的事情,今天再被这对水灵漆黑的眼珠凝视,心情却有些不同了。她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甚至要让人怀疑她是否还在呼吸了。 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地被她那深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人越陷越深。她那目光里有种深不可测的东西,揣度不出她在想什么。正是这双深邃的眼睛让宇文之邵多了一些想要去了解她想法的冲动。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相互凝视,默然不语。 老头儿清了清嗓子,克里斯才看向他,目光立刻移到了张若水身上。心道:原来若水也在啊! 几人中最惊讶的就是张若水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十几岁时那少女模样的太后。他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再看时,仍觉得一夜之间,太后仿佛年轻了许多,明眸皓齿,清丽动人,便似双十年纪一般。 太后转眼望来,他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被她那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一时间心里涌出的话未出口就又吞了回去。 克里斯向站在房间角落里的熊戴影招招手,道:“戴影,今天是我拜师的日子,你观礼干嘛还站那么后面呀?” 熊戴影略微显得有些吃惊,但他还是上前了几步,站在张若水旁边靠后一点的位置。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硬生生憋了句:“恭喜主子!” 她把嘴唇紧紧抿住,但嘴角两端无意中微微上挑,已经替主人诉说了此刻的好心情:我要拜“止止先生”为师了!她在心里默默给止止先生几个字前面加了个“天下第一”。 转回头,见香案上摆着一幅画像,她不禁往前走了两步,看清楚了那画中人戴一顶青绢唐巾,身上穿一领青布道袍,腰系丝绦,脚穿麻履。 她心想:这应该就是祖师爷——青衣道者了。 没过一会儿,老头儿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说:“吉时已到!” 宇文之邵走了两步,从香案上拿起了三炷香。 克里斯面对香案而立,她发现画前的香案上还摆着一个玉质的香炉。她心想:看来,这拜师的第一步就是要给师祖上香。 从宇文之邵手中接过三炷香,她规规矩矩的对着师祖的画像,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在了香炉里。 这第二步是不是要给师父磕头敬茶? 克里斯想了想,好像自己没给父母跪过,母亲可不喜欢这一套,父亲也没有要求过。第一次行跪拜礼是父亲带自己回台北,让她给年事已高的祖母磕头。记得磕完头,祖母还给自己塞了一个大红包,等看到里面的金额时,她瞪大了眼睛,才知道原来“磕头”是这么赚的一件事。除了祖母,她也许还给寺庙里的雕像磕过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她已经记不清楚了,是菩萨还是佛陀。 上次在宫里,要给皇帝磕头她是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但是这次她是诚心实意的拜师,突然觉得磕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这么想了,她也就准备这么做了,只是膝盖刚打弯,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将她托起。 宇文之邵很认真的看着她,说:“你我师徒,不用这等俗礼!” “神仙恩人?”克里斯一时没想明白。 老头儿笑道:“还不改口?” 她微微一愣,还是很快张口叫了一声:“师父!” 宇文之邵对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回过神来,她惊讶地问:“不是奉茶之后才改口?难道这就算拜完师了?” 老头儿心想:当年师父说愿意收我为徒,我想都没想,当下就磕了三个响头,从此以后,便以师徒相称!他老人家没有对我的身世多问一句,更没问我的真正姓名! “你师父都叫了,可不就算拜师了!”他笑笑对小人儿说,“再说,我师父收我和师弟的时候,可是说收就收了,根本没有那些俗礼!让你上柱香,就算跟你师祖有个交代了!” 克里斯心道:这也太简单了! 突然间这句话点醒了她,那是一种全新的境界,如同重新站在人生的起跑线上,或者与种种烦恼一刀两断的感觉。对啊,既然他都不介意我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我为什么要介意自己的身份? 老头儿看她低头发呆,于是调侃着问:“怎么觉得简单,那你还想要怎么个拜法?” 忽然,她把头抬得高了,抿着的嘴唇终于开启了,坚定而清楚地说道:“师父在上,受弟子蓝中擎一拜!” 说罢,她拳掌相对,对着宇文之邵微微一拜。 尽管克里斯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归根结底是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她总觉得拜师的话,还是用自己的真名比较好,不过说出英文名,一来那么长,二来也怕他们笑话自己,想想也就把自己的中文名报了出来。 “蓝中情?”老头儿喃喃念着,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小人儿,心道:这个名字似乎并不一般,起码她说出来的时候神色果决,不像是撒谎啊!这丫头身上还藏着不少让人猜不透的迷啊! 张若水也觉得很奇怪,心道:主子身份虽然特殊,但玄真派是隐宗,门派弟子皆是世外之人,拜“止止先生”也不需要担心他将事情泄露出去。主子为何还要个假名字拜师?“蓝钟情”……“钟情”……钟情!!他眼睛突然瞪大了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英俊不凡,一个美艳无双,张若水不禁在心里惊呼:难道主子这是动了心,看上了止止先生?他实在不敢接着想下去了,摇摇头,连忙把这荒唐的想法赶走。 等拜完师,见张若水显然是有话要与自己讲,两人便回到卧房。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张若水对克里斯娓娓道来。 克里斯坐在桌子前,两只手合拢起来放在桌上,听得眉头紧锁、聚精会神。 张若水说道:“元佑已经跟我回京了。原先我按照他当年留下的图纸建那‘神臂弓’,其中却总有些关节之处搞不明白,这回有他帮忙,果然解决了问题,样品不日便可造好!” “神臂弓!”克里斯想想就能猜到,这所谓的神臂弓绝不会是一把简单的弓,再想想那木甲人和小木鸟,独孤良翾和墨黛制造的机关都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张若水试探地问:“主子,他天天吵着要见那个人!” “那个人!”克里斯笑笑问,“她怎么样?” “那人行踪隐秘,行事低调;但据我所知,主子的五佛令已经到了十四爷手里了!” 克里斯点点头,看来可以去别院见小叔叔了,他自然知道墨黛的下落。“独孤良翾想要见她,须要过我这一关。过了方可,过不了再说了!你就这么告诉他。” 张若水心里替独孤良翾捏了把汗,元佑啊,这下我看你是前途多舛了。 该好好想想后面的事情了,克里斯沉思着。这次沙门岛之行最大的收获就是收了独孤良翾和墨黛两位机关大师。再加上之前小叔叔借着斗画的机会,给自己介绍了懂数理的胡淑修,善画的李公麟等人。还有沈括,听说他认识许多能工巧匠。不如我试着先画些图纸,请李公麟他们帮忙看看,能不能改成这个时代工匠能看懂的图稿!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找个地方,安置这些人。高家别院好是好,就是太小了。将来又是画师、又是工匠的,恐怕还要安置墨家的子弟,让墨黛安心帮我建机关!她来了……独孤良翾就巴巴得也会跟来……不弄个大点的房子可不行! 她默默地看着张若水。心想:欧阳峰那个身份本来是想瞒着宫里这些人的,看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恐怕他们暗中早就知道,既然高涛涛身边的人不容易甩掉了,也就善加利用吧。 克里斯把思绪整理了一番,然后直视着张若水的眼睛,说道:“若水,有件事我要与你说。暂时只有你一人知道即可,宫里的其他人,也不要与他们讲,明白了吗?” 他们,克里斯当然指的是高涛涛身边的“三只忠犬”中的另外两个人——蓝元震和张茂则。 “明白!”张若水简洁地回答。但心中疑惑道:不知是什么事情,竟然要如此保密。 克里斯挺直了身体,然后仰起脸,仿佛经过了深思熟虑地说:“我和小叔叔正在谋划一件大事!我想挥兵北上,攻打辽国!” 听了自己的话,张若水表现得十分淡然,就像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更没有像小叔叔那样的激动。 克里斯脸上浮出不解的神情,问:“你不觉得吃惊?” “主子一向有出兵的打算,这才命铁佛堂制作神臂弓的,但是……”张若水顿了顿,问,“你与韩大人多次商讨的结果都是先攻西夏,再图大业。为何……” ……为何突然要改成对大辽开战,他虽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让克里斯听懂了。 这下倒让克里斯微微有些吃惊了,她心想:看来高涛涛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不过目标却是西夏。只是,我不直着北上,跑西边做什么去? 她心里这么想,当然嘴上不能这么说。 高遵惠带着自己去看了京城各国密探的秘密据点,也谈到过西夏国的事情。她记得小叔叔当时说西夏爱在边界生事,倘若大宋与辽国开战,西夏必会趁机攻打大宋。 这样看来,不扫清西夏这个后患却要突然攻打十分强大的辽国,这件事本身就很说不过去。刚才谈话的对象若是蓝元震,他一定会觉得不对劲,说不定会进而怀疑我的身份,幸亏若水比较慢,看来我以后要多加小心。 她咬着下唇,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么说:“元震已经把西北军报呈给我看了,青涧城的种谔招降了原来附属西夏的横山羌人,小叔叔和我觉得此时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可以派出细作深入西夏,鼓动民众,策反官员,让他们内讧,分化瓦解西夏。薛向前一阵也跟我说过,西夏内部一直都不是铁板一块,皇室成员之间积怨很深,所以,这离间之法必能收得奇效。” 张若水眸光一动,叹道:“这法子可行啊!” 这下,克里斯在他脸上看到了惊喜的表情,但她对攻打西夏没有那么大的热心,只是把当初小叔叔与自己出的对策照样搬了出来,耸耸肩道:“所以,自然就能腾出手来对付辽国了!再者,对方不好对付,才要尽早打算,局势变化之微妙,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9)——后续 ☆☆☆ “主子所言甚是。”张若水的声音大了一些,显然是有些激动。他又问道,“这么好的法子,为何主子要对元震兄他们保密?” 果然是慢了一拍。克里斯心中呵呵一笑,想:就是怕露馅,与你说我还能把漏洞弥补过来。 她转转眼珠说:“我那小叔叔是韬光养晦,趁机刺探各国的势力。他可不希望别人知道真相,所以我让你保密!至于元震和茂则那边,什么时候说,说些什么,我自有主张!明白了吗?” “明白。”张若水简洁地回答。 “跟你说这件事,主要是因为我想要找一处足够大的地方建一座宅院,让独孤良翾他们帮我修建些机关,你可知道什么地方吗?” “我倒知道几处宅子!” 两人说了一会,最后备选了两处地方,克里斯决定改日亲往挑选。 一件事有了着落,她开始操心另外一件大事,接着问:“沙门岛的后续之事,马默处理的如何?” “主子请放心,有了枢密院的临时调令,马大人仍在登州主事,沙门岛已被他用水师严密地控制起来。关于那沙门岛砦主李庆以召开‘夺岛大会’为名虐杀囚犯的事情,已由马大人写好了一份奏疏禀明详情。按照主子的吩咐,其中为青州王大人请了首功,也提及了碧霞真人、丐帮、筏帮等江湖人士的义举……至于那‘真假李庆’之事,马大人没有写进奏折,他说既然李庆和郗英两个人都已经死了,反倒不如不提,否则,让圣上太过在意沙门岛的事就不好了……” 克里斯不声不响,心想:马默能这么说,大概是考虑到皇帝疑心重,万一扯进去太多事情,反倒让他觉得岛上真有什么似的。 蝎岛、蛇洞里的两色秘石,还有地下机关城和十字城后续都要重新挖掘,不能因小失大。 “既然马大人这么说,自有他的考量,就照这样做吧。至于李庆和郗英,如果他们还有家属,私下里想办法补偿一下。” 张若水答道:“马大人已妥善安排了。” 她微微点头,心道,马默想得很周到。 张若水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张纸,递上前去,“这是奏折的副本,请主子过目!” 克里斯打开一看,奏折字数很少,却十分有力度,虐杀囚犯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提到李庆是审问之后,畏罪自杀,最后重心放在了沙门岛①旧制——将过额的囚犯投入海中这件事的弊端之上。建言道:“朝廷既贷其生矣,即投诸海中,非朝廷之本意。今后溢额,则选年深不作过人移徙登州。” 克里斯看着马默在奏折最后奏请的“更改配岛法”二十条。 当初在青州茶馆里,马默就把这“二十条”给克里斯讲了。她能清晰地回想起,马默给自己出谋划策时,从那个摇头晃脑的滑稽模样,立刻变成了快嘴快舌滔滔不绝的样子,他的对策句句在理,让自己十分佩服。在这二十条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碰到沙门岛送入的流放犯满额时,只需把岛上那些坐牢时间长、又表现良好的犯人移到登州大牢看管即可。 她抬眼问张若水:“官家如何批复?” 张若水答:“官家自然对此等事件深恶痛绝,他已经下诏,按照奏折中的二十条,定下了发配沙门岛的新制!” 是啊,一个人性化的制度,会救下多少性命,而且还能杜绝黑心砦主从中得利。 “官家似乎对马大人十分看重,有意让马大人‘除知登州’。不过那登州知府只是不查之过,并无大错,眼见三年任期将满,只是罚了薪俸,并没有其他处置。听说……任命马大人的诏书都草拟好了,只等时机合适,官家可能就会让他正式走马上任了。” 克里斯心想:好个“只有不查之过,并无大错。”那个登州知府就是许遵!他是许尚的族兄,很可能与云珠琦有着血缘关系。恐怕没人比他更清楚李庆在岛上干的事情!他不但知道,还利用公职伺机报复。 云珠琦!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叫道:“哎呀!那天审云珠琦的时候,我有一件事疏忽了!” 张若水回想起主子审问郗英和云珠琦时,几转几折就把所有事情查了个水落石出,连郗英自己都没有想到,连他那“飞刀手向英”的身份都被揭了出来。张若水一时想不透,主子还能有什么事疏忽了。 克里斯按着自己的眉心,道:“有件事没有问,怎么就放她走了!” 他连忙问:“是何事?” “就是当初,”克里斯正色道,“到底是谁在杀手盟下的契约,要买月玡儿的命?” 张若水心道,主子就是为了这位月姑娘的事情才上岛的。他沉吟片刻,说道:“当初云珠琦抓走月姑娘,不就是为了引洪帮主上岛,杀那假砦主郗英吗?” 克里斯想起自己与丐帮的人一起去虹桥赈灾送粮,并从矮个老人和臭汉手里救下月玡儿的事,她皱着眉摇了摇头道:“不是!在云珠琦之前就有人去杀过月玡儿!那日是河北灾民入城之后的第三日。” “六月十六日!” “对!我曾让炼影去杀手盟查过,确实有人下了契约要买月玡儿的命!因为月玡儿是丐帮的人,一般人不愿招惹,所以那契约很多天都没人接,最后落在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什么二怪手里。谁知他们想动手的时候,偏偏遇到了我和戴影。”克里斯喘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云珠琦因为要攒钱雇杀手盟里最厉害的杀手去杀郗英,所以她只对那些赏金额度特别大的契约有兴趣。二怪失败以后,那雇主竟又到杀手盟加大了赏金,这次奖金十分丰厚,听说一单便可吃用十年,估计这才引得云珠琦的注意。只要稍加调查,就能知道月玡儿在丐帮绝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香主。此女也算是个人精,立刻想出引丐帮上岛的计策。也幸亏她有意引洪七出面,所以才没痛下杀手,不然月玡儿还真是凶多吉少。” “原来是这样!” 克里斯心想:从杀手盟很难查出雇主的身份,恐怕只有从云珠琦口里才能查问出来点什么。当初怎么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张若水劝道:“主子,莫急!这事让人再去查就好了,不如丐帮那边也知会一下,万一这个想对月姑娘不利的人又……” 克里斯点点头,道:“对!亏得你提醒!”心中想着:回头必须去丐帮一趟,看看月玡儿和小飞!再找洪七说这件事。 建立别院和控制沙门岛这两大件事说完,克里斯总算松了口气。 她稍稍歪了歪脑袋,看着张若水似乎还有话要说,却有些犹犹豫豫的。 “还有什么事?说吧!” 张若水想了一下,说:“不知主子准备在外面待多久呢?” 听到这话克里斯心里咯噔一下。这是眼下她最不愿意考虑的事情。 见她没有说话,张若水又道:“这段时间主子昏迷不醒,可是急坏了元震兄,他一人在宫内独撑大局。月中正是您的寿辰,虽然服丧期间没有庆祝活动,但是官家和皇后,以及诸宫妃嫔,王爷和小王爷,还有几位公主都来宝慈宫送礼贺寿。平日里还能把宫门一关,以身体不适为由避而不见,但这样重大的场合却也推脱不开。好在元震兄一直训练珠儿做主子的替身,这次就让珠儿装扮成主子,总算蒙混了过去。只是,下月乃是先皇大丧,恐怕……” 克里斯立刻记起来了,马上到“自己”老公葬礼的日子了,若再不参加,那真是太不正常了!她忙道:“我记着呢……现在事情太多,宫里让人心烦,我静不下心。你跟元震说说,既然有珠儿假扮我,而且又让大家都信服了,说明没什么问题,就先让她装着,我很快会回宫的。” 张若水见主子分明一副不想回宫的样子,劝道:“主子,元震已经安排人在暗中修宝慈宫的密道了,你将来若不想经过宫门出入,走密道即可。” 克里斯支吾了一声:“那不是还没修好吗?” 见她这般推脱,张若水不敢再劝。 克里斯重新交拢放在桌上的双手,注视着张若水的眼睛,许诺说:“放心,赶在大葬之前,我一定回宫!” 张若水与她对视了几秒,看着那乞求的眼神,他就说不出什么话了。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结果了,主子不想回去,再怎么说也是白费口舌了。 两人谈完话,张若水便回宫去了,走前他又与熊戴影交代了几句。 天色微微变暗时,克里斯走到院子里透气。 吃饭的时候老头儿提过,他现在住在书房。前院西侧厢房是药房,原本里面就有一个小间是止止先生每次来所用的客房。所以,书房、药房的灯都亮着。 她借着灯光,才发现茅草屋周遭的景致,和上次来时相比,变了个样。 院子外面的土都被翻了起来,就那么一小堆、一小堆散放着,四周被挖了个乱七八糟,这下她看不明白了,暗忖道:爹地到底在修什么? 等走过去一看,地上挖了四十或五十厘米宽的小沟,在地上画出了很多的曲线,一眼也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小沟深处放置着一截截接在一起的竹管,竹管内层覆盖着薄薄一层,像是柔软的塑料布一样的白色物质。竹管顺着小沟绕着茅草屋外的篱笆转了数圈,最后通向后山。 克里斯向屋后走了两步,忽然看到后院里加盖了两间小一点的茅草屋,应该是被老头儿当做客房用的,熊戴影应该住在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里。 再走两步,她停下脚步,目光四顾,这里是上次他们饮酒看桃花的那块空地。 克里斯忽然恍然大悟。自己曾经说过让老头来年把桃花引入院落,没想到他竟然准备用竹管把这座山洞深处的幽寒冰泉引到屋子周围,然后在这些竹管之上种上桃花。有了冰泉做水源,这么一来,院子里一年四季都可以看到盛开的桃花了。 不过种桃花,挖道水沟就行了吧,用得着铺设竹管么?爹地向来别出心裁,他这么大费周章的,一定有别的玄机,只是不知道要搞什么花样? 克里斯正在猜测老头儿的天才设想,耳畔却有一个温柔的声音说道:“晚风寒凉,你今日才醒,也不怕吹着了!” 她转头一望,正看到穿着白色衣袍的师父,站在自己身后,用一种关切却带着责问的目光望着自己。 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在自己后面的,她怔了一怔,轻声叫了句:“……师父!” “跟我来吧!”说罢,宇文之邵转头便走。 克里斯微微一愣,讷讷地说:“我就是出来透透气。” “来吧,我与你有话说!”宇文之邵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 她心想:虽然会主动找自己说话了,可是明显师父的架子端起来了。 等她摇摇头追上去时,远处的一棵大树露出了熊戴影的身姿,他脊背紧紧靠在树干上,心中暗道:张大人说了,止止先生与主子独处传授武功时,就不用紧紧跟着了,万一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当做不知道。 熊戴影叹了口气:自己稍有动作,止止先生就能察觉,我可不敢接近了,更不会去偷听玄真派的内功心法。想罢,他就那么靠着大树,闭目养神起来。 刚进房间,克里斯随即想起自己刚才出去,没有点灯。好在月亮已经高高挂起,从敞开的窗户投射进来,洒了一地银光。 房门关上,只剩下她和师父两人。 宇文之邵走到一处月光映照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说道:“坐下吧!” 见师父一脸正色,克里斯不敢怠慢,嘴里应着:“是。”忙学着他的样子,在他旁边也盘腿坐下。有了跟张若水习练小洞天秘术的经验,如今她打坐的功夫也有小成。这是准备教我功夫了吗?克里斯心里不禁有些雀跃。(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0)——内丹法诀 ☆☆☆ 宇文之邵注视着克里斯,那是锐利且细致的目光。与其说是“注视”,还不如说“审视”更贴切些。而威严之下这种“审视”似乎能够洞察心机,好像把小人儿一眼都能看的透了似得,克里斯心理有些发憷。然而,人心是最难猜,也最摸不透的,宇文之诏心里还在斟酌着要如何跟她开口。因为,他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完全弄清楚她体内蕴含的那股强大内力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内力”不如说“力量”更贴切。帮她疗伤调息的时候,他与那股力量做了最直接的对话,那显然不能称为“内力”,至少他还从未见过任何一种类似的内力。这股力量不仅浑厚精纯,最令他惊异的是,它仿佛是有生命一般,在他疗伤之时,最初也有抵抗,但在相互较劲的过程中当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后,竟能主动配合。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这徒弟身份特殊,经历奇特,她体内的这股力量,是怎么来的呢?她对此是否知晓?我要如何跟她讲呢?她又作何想法? 这时克里斯也盘腿坐在了地上,柔和的月光正好包裹住了他们两个人。宇文之诏静静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把握能够帮助她控制好这股力量。思索再三还是决定暂且先放下这个问题,缓缓道:“为师与你讲讲本门的武功。” “师父,我能先请教一个问题吗?”克里斯问。 “请问。”宇文之邵答道。 “什么叫做‘加持’?” “你问的倒巧,它与本派修炼内功的法门息息相关!” “玄不可知,妙不可言,这既玄又妙的修气之道难道与‘加持’有关?”克里斯结合老头儿给自己讲的内容,做出了推测。 “不错!所谓加持,乃为师加附内力于徒弟,使徒弟受授其内力,扶持增长,故曰加持。”宇文之邵冲她微微点头。 克里斯心道,难怪上次跟爹地习练轻功,他输入自己体内一股内力,自己就学得飞快。她细细品味当时的感觉,便想起了那股由气海穴蹿升而起的内息,它借着老头儿内力的扶持不断壮大,很快便在体内飞速地运行,不过一刹那间,它又在身体里沉寂了下来。爹地说这个过程就叫“化无”。 想罢,她试着做出自己的理解,说:“我晕倒前,曾经再次让内息‘化无’,爹地说我那是‘顿悟’了。‘化无’是一种曼妙的感觉,转瞬即逝,我一下就摸不到边际了。但是现在我大概能理解了,爹地所说的“无”并不是虚无,更像是一种‘无所失’的境界,世间万物一切都与我无关,包括呼吸!” 宇文之邵见克里斯面露微笑,已知她于本门内功的见识上又加深了一些,不禁心中高兴。师兄当日曾将传她轻功的事情告诉我。他说这位徒弟资质非凡,只须臾间便得无上领悟,实在是良才美质。只是她内息怪异,非有师父加持方能度过关口。这个徒弟聪明绝顶,有事情不如跟她实话实说。想到这里,宇文之邵说道:“徒弟……” 哪知克里斯突然低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宇文之邵不明就里,克里斯已抬头说道:“明明年纪不大,这一声‘徒弟’却把你自己叫老了十岁,不,二十岁!” 宇文之邵先是一愣,跟着也笑了。心想,这个徒弟快人快语,古灵精怪,哪里有一丝皇家的矜持和威严,真是个异数啊。等了片刻,他开口说道:“在正式传你本门内功心法之前,我想问你一件事。” 见宇文之邵语气严肃,克里斯忙敛容正色道:“师父请讲。” “你可知你体内有一股特别的……‘内息’吗?”宇文之邵谨慎地选择着字眼。 克里斯看着宇文之邵的眼睛,那目光清明澄澈,她答道:“知道。” “那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它就跑到我身体里来了……”所有的这一切真像一场梦,克里斯此时并不想别人知晓黑色氪石的事,至少不是现在。她心下思量着,反问道:。“师父,你对这股……‘内息’是怎么看呢?”克里斯抬起大大的眼睛,又直勾勾地盯着宇文之邵。 “其实,真正替你解毒的,不是我,而是这股‘内息’!” 克里斯睁大了眼睛,她的吃惊不是伪装出来的。在听了朗克苏的解释之后,她终于明白了一些黑色氪石的特性。然而,宇文之邵却凭借他深厚的武学见识,就把氪石的特性说了出来,这怎能不让人吃惊呢。 看到克里斯吃惊的表情,宇文之邵解释道:“其实,我第一次碰到你中毒那次,我就有些怀疑了。唐门‘小酌’的毒性我非常清楚,那次你中毒很深,即便有师兄的解毒神丹,我当时也是一点儿把握都没有。哪知你片刻之间便毒性全消。”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而这一次就更凶险。我为你施救之时,探查过毒性,这次的毒真是闻所未闻。我问过戴影,得知你自己并未中过毒,却曾经帮人疗伤解毒。我这才发觉,你可能是那时误将蝎毒引入自己体内。这次的蝎毒,阴性极重,想是那海岛特产的异种毒蝎特有的毒素。说实在的,像这种毒素,如果没有当地的专门解毒药物,几乎是不可能救活的。但你被送来时,虽然一直昏迷不醒,我探查过你的脉象,那其实是走火入魔,而并非是中毒之状。” “走火入魔?!” “是的。”宇文之邵双眉一轩,“当时这股内息在你体内乱窜,便如沸腾了一般,其实是受到了蝎毒的激发,当毒性渐渐消退时,内息便也会跟着平息下来。想来你是想用若水的小洞天秘术导引内息,只是那内息过于强横,以你目前的功力,非但不能导引,反而冲乱了自己的真气,导致血脉逆行,走火入魔。” 克里斯一直认真地听着,她明白宇文之邵其实是通过探查内力,而发现了氪石的解毒特性。她插口道:“以我的感受,那内息似乎很喜欢寒凉的气息。我跟若水修习小洞天秘术时,体内有些寒凉之意,内息就感觉顺畅一些。现在回想起来,真如师傅说的一般,当时我头疼欲裂,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上,那感觉真的是很不好。必是师父后来以内力为我加持,才使得那内息平静下来。” 宇文之邵点点头,说道:“若水师承洞灵派,他们的武功出自《洞灵真经》和《化书》,讲求‘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虚内而形外;功成之时,可以剑气伤人。小洞天秘术是很好的筑基功法,我已问过若水,他说你修习小洞天秘术已有小成;然而此次我替你加持,却并未发现你体内有这些内力。不信你可以试着调一下内息,看看能否提聚内力。” 克里斯一听大吃一惊,赶紧调息聚气,哪知一试之下才发现自己原来已有的内力,竟然踪影皆无!她瞪大眼睛看着宇文之邵,惊道:“师父……这……这……” 宇文之邵连忙说道:“别慌别慌。虽然我没有找到你的内力,但我发现你体力充沛,神态充盈,并没有散功之状。我想,这些内力应该还在你体内,只不过是被那股强大的内息给吸取了。” 克里斯忙道:“那黑色……内息……怎么会吸取内力呢?”匆忙间她险些将“黑色氪石”几个字说出来。 但宇文之邵已听到了,他说道:“你管它叫黑色内息?倒也有些贴切。据若水讲,那日你走火入魔之时,曾经全身布满黑气,着实吓得他不轻。此次遇险,也多亏了你功力不深,若是你仗着功力强行对抗那黑色内息,说不定已筋脉尽断,全身瘫痪了。”宇文之邵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如果真是那黑色内息把你的内力吸取了,我觉得其实是好事,说明这内息跟你的内力能够融汇。洞灵派和咱们玄真派本就同出一源,我在给你加持之时,也发现那黑色内息似乎对我内力当中的寒凉之气颇为亲近。这让我想到,咱们玄真派的内功跟黑色内息是否能够契合?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是一件大好事。你体内的这股内息,博大雄浑,若能将其化无包容,尽可抵得数十年功力。今天我会把本门的内功心法教给你,咱们师徒一起努力,看能不能把这内息化为己用。” 克里斯听得心里高兴,本来担心无法掌握氪石的能量,现在有师父帮忙,心里就有谱了。 宇文之邵注意到克里斯脸上的表情,他和声说道:“徒弟你切莫以为这事容易,化无内力,若没有深湛的武功,恐怕不但无法化解,而且还会遭其反噬。你体内这股内息,若不能为我所用,那么就必须要想法除去,因它与你的内力有契合之感,未免会误导你的功法;尤其在你练功初期,最容易导致走火入魔。” 克里斯吐吐舌头,说道:“全靠师父加持了。” “现在我就把本门的内功心法传于你吧。本门丹功,是以虚无为本,以养性为宗。此丹法惟教人大彻大悟,一无所为,一无所执,一无所有,虚极静笃,以我之元阳神炁,合天地之元阳神炁,盗天地虚无之真机,合我神炁之真机,进人无人、无我、无天、无地的境界,丹不炼而成。”他看了一眼克里斯,接着道:“本门武功,讲求顿超直人。因为是讲求悟性,所以也最重筑基!基础打的牢,日后的发展才有根本。若到一定境界,能自练而成,不论你睡觉吃饭,无时无刻不在练功,都能让你增长功力,事半功倍。” 说罢,宇文之邵将玄真派的内功心法口诀悉数教给了克里斯,让她好好记住,又给她把关键处详细地解说了一番。待将心法梳理完毕,不知不觉已是二更时分。克里斯将口诀与个中关窍默记于心,并不急于修炼,她缓缓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发僵的腿,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喃喃说道:“好美的月色……”。宇文之邵闻言也站起身来,信步走到窗前,抬头凝望着天空中的那一弯明月。 克里斯望着宇文之邵的侧脸,映着月光,朗若星辰,一时间,不禁看得痴了。 天刚刚暗下来,克里斯便坐在了高台的摇椅上,俯视着整个空旷的大园子。 克里斯还在设想怎么建自己的园子,每天站在这座高台上眺望,成了她重要的日课。除了脑子转个不停,不断地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剩下的时间,她会静下心,按照师父传授的法门练习内功——这两件事成了她生活的重心。 克里斯心目中理想的宅院首先必须要足够大。因为她即将开始推动的事情,需要很大的空间才能展开。其次,地方要比较偏僻,因为大量人员集中在一起,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张若水带着自己去看备选的两处地方,两座园子都在京城的西北方向。第一座是陈文惠公的老宅,看过之后克里斯不甚满意,这片宅院虽不算小,但里自己要求的“大”还差了不少,而且地处繁华区域,人来人往,实在不利于大搞建设。 不过,陈家宅子有一样东西,却引起了克里斯极大的兴趣。 陈文惠公陈尧佐乃是大名鼎鼎的“陈家三尧”之一。真宗时,陈家三兄弟同朝为官,长兄陈尧叟官拜宰相,二弟陈尧佐官拜丞相,小弟陈尧咨当上了节度使,再加上他们的父亲也曾官至宰相,父子四人位极人臣,实为罕见。然而,比起尊贵的身份,他们一家在水利治理上的能力和表现更为出众,其中陈尧佐的成就乃是父兄之中最大的。据张若水说,当年陈尧佐花了很多心思修建这所宅院,庭院结构格外讲究,特别是对“水”的利用很下了一番功夫。(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1)——非攻墨门 ☆☆☆ 克里斯觉得汴梁城就是一座“东方的威尼斯”,水路运输在这座城市的生活中,担当了十分重要的角色。 陈尧佐将金水河的水引入园子,房屋全都依水而建,后苑还修了一座小码头,里面停着一艘画舫,平日里游船赏玩,出行极为方便。陈家宅子的那个小码头给了克里斯很大启发,于是她决定仿造,用一条水路来贯通自己的园子。 当她看到第二个园子时,一眼就相中了。或者说,张若水本来就把最好的选项留到了最后,而且这片土地的地契就在五佛堂手里。 这里已到郊外,位置比陈家老宅更远,在旧酸枣门和新酸枣门之间。克里斯当初很奇怪,虽然说已经出了外城,却也在皇城边上,怎么附近什么建筑都没有?后来她才知道,整个汴梁城的北面都相对空旷。从宫城内算起,皇家后苑北边的大片土地全都空置着,以供未来皇帝扩建皇城之用。再看外城,正北的景龙门外,一大片的风水宝地,都是为皇家子孙预留的。高涛涛的二儿子赵颢成年后开府就选在天波门外,而与他的宅子临近的一片区域也早已被规划好了,是留给小儿子赵頵将来修建府邸用的。 张若水带克里斯看的这片空地,与皇子赵頵未来的宅院毗邻,周围渺无人烟。她算了算皇药师的年龄,心中乐了,那个臭小子成年开府,还要好几年呢。这片园子附近都是皇家圈地,即便是富商贵胄出再多的钱也没有机会买到手里,更不会有闲杂人等靠近,这正称了克里斯的心意。 更让克里斯惊喜的是,这园子夹在金水河和五丈河两条汴梁主航道之间,可以先在河边修一个小码头,方便建筑材料的运输;将来再修一条南北向的水道,就能贯通两条河,进出和运输将会十分便利。 码头很快就建成了。这几日,修建宅邸的木料、石料和其他施工材料顺着两条河道源源不断地运了进来。 她脚下的这座瞭望高台是临时搭建的。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那轮明澈的月亮,克里斯低头俯视着整个庄园。一根根灯柱仿佛是现代街道旁的路灯,从远处的码头蜿蜒到脚下的工地。此时灯柱上已亮起蓝色的灯光,映照着穿梭的人群和车辆。那是一圈蓝色的火焰,与她在蝎岛上看到的石灯柱里的蓝色火焰一模一样。墨黛用蓝色秘石制作的这些灯具,亮度非常高,能照到距离很远的地方。它还有个优点,燃烧的时间也很长。 每天傍晚,只要蓝色的灯光亮起,一群“黑衣人”就会准时出现。按照墨黛的指示,这些墨家弟子们正在紧锣密鼓地修建地下城,白天见不到他们,晚上才会出来。 这些天,克里斯一直在观察着他们。工作时他们不言不语,偶尔会做些动作,像是事先商量好的暗号,某种动作对应相对的工作。他们几人一小组,几十人一大组,全都干活利落,绝不发出多余的响动,脚步声也很轻,大概是会些武功的。 这时,刚好有两个墨家弟子跟着搬运木料的机关大车,从克里斯所在高台下面经过,这机关大车也是墨黛的杰作。大车整体是木质的,只有车轴和一些连接部位是金属的,它几乎不需要人力,两个人便能操作,其中一人控制方向,一人控制启动和刹车。克里斯可猜想的到,那大车的原理应当与自己开过的那艘“草上飞”相同,车体内部一定有类似“豚鼠的自主跑轮”那样的装置。那九组一共二十七只蓝色老鼠所发出的“鼠力”,就能驱动“草上飞”载十几个人在水上飞驰了,可见蓝色秘石的力量有多么惊人。 她有些好奇,草上飞用的是老鼠,那大车里用的又是什么动物? 偌大一片施工场地,拆卸东西的声音、搬动东西的声音、车轮转动的声音……却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这群人就像一群屏息潜伏的黑色小蜘蛛,就在你不经意间,快速而有效率的工作。到了天亮,映入眼帘的就只剩下机关大车在土地上留下的车轮印,一圈一圈的痕迹,像极了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在见到这些数量惊人且训练有素的墨家子弟之前,克里斯对滕楚凉口中的“墨家巨子”完全没有概念。 原来墨黛是这么厉害的存在!她听说过墨子,知道他是与古希腊苏格拉底同一个时期的伟大思想者,主张“兼爱、非攻”。然而此时她才知道,墨门这个延续了两千多年的严密组织,拥有多么巨大的能量!他们擅长的机关术,技艺非凡;而这些技术古已有之,代代相传。墨家的掌门人被称为“巨子”,这一代墨家巨子就是墨黛。 克里斯听到身后绳索摩擦的声音,一座小型升降梯缓缓从高台的一侧爬升了上来。这个升降梯是人力的,就如同在翡翠宫无影阁里见到的那个类似,只是规模小了很多。高台下,有一个转轴,只要一人转动它,就能控制升降梯上下。 升降梯的门开了,一位女子缓步走了出来。 墨黛身形瘦削娇小,身高略略超过一米五,是个五官俏丽的绝色美人,虽然容貌很年轻,但克里斯知道她的年龄已经超过四十岁了。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衣袍,那象征着“墨家”严格的纪律。 恍惚间,克里斯想起了周嘉。两个人体型相似,相貌都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身上那种严谨的气质也很相像,还有那同样锐利的眼神。不过,比起周嘉,墨黛更爱笑一些。或者说墨黛像以前的周嘉,那时候的周嘉也常常露出笑容,可是自从她来到蓝瑟,克里斯的印象中似乎没见她笑过,哪怕一次。 克里斯对着她微微一笑,就仿佛是对着曾经的周嘉。 墨黛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波澜,但不露声色。她严肃地问道:“你是有了什么好的设想吗?” “对。”克里斯简洁地答道,“已经有了整体的构想,我大概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还需要一点点时间,这个说法不清不楚的。”墨黛说。 “对不起,我知道只能这样表达。”克里斯心想:我确实不会用古代的方法表达时间,一天,一刻还好理解,一炷香,一盏茶到底是几分钟?她道,“因为具体是多久,我也说不清。” 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孔,墨黛微微有些出神。欧阳峰给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修建一座园子。而从与他交谈的内容来看,这个园子相当的特殊,有很多要求都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墨黛又想起了沙门岛。 当独孤良翾在岛上看到玄铁黑烟时,紧张的要死,催促自己一起赶去,她就猜到事情必然跟铁佛堂有关。只是没想到要见的人,就是在一片金色光芒中与“神仙”一起消失的欧阳峰,更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五佛堂的人。她清楚“五佛堂”是比墨门还要隐秘的组织,而成员又大多是朝野里一等一的大臣,而幕后之人也不难推测出来……这样的组织,绝非自己的墨门能够比拟的。当初独孤良翾苦追自己,一方面是讨厌他那个“铁佛堂”堂主的身份,另一方明也是担心五佛堂对墨门有什么企图,才拒他于千里之外。 所以,当欧阳锋拿出“五佛令”的时候,自己心中立刻产生了一丝反感。本来不想接下那令牌,可是,等欧阳峰说出后面的话,自己的犹豫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自己遵从了“神仙大人”的指引,那就下定决心跟随面前这个稀奇古怪的人吧。 让这么多墨家弟子齐聚世间最繁华的地方——京城,还要在这里待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自己从未考虑过的、极富挑战的情形。当务之急,是要建造一座可供弟子们居住的地下机关城。这里的地势依山傍水,环境相当不错,兴建地下城不成问题。但此处毕竟是别人的地界,想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建造,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 谁知当自己把画好的草图拿给欧阳峰看时,对方仔细查看之后却完全同意,并且说“地下的部分”全按自己的想法先动工,而如果还对整个工程有任何的想法或者意见,他都会优先考虑。墨黛真的没有想到,欧阳峰如此信任自己。那天他还说,不用称他为“欧阳大人”,叫他“小峰”就可以了。这样的举动,如果在别人做来,恐怕是明显的收买人心,可为什么从他的脸上,我却看不出一点这样的意思呢?墨黛在心中问自己这个问题。 欧阳峰那乌黑的眼眸中,有一份独特的色彩,让人看不穿、猜不透。她心想:当初在蝎岛,看到这群人把独孤良翾那惹人烦的“木甲人”打倒,自己好心显身,告诉他们离岛的方法……当初为什么要挑滕小子和欧阳峰进屋?因为自己在暗中观察了许久,他们如何上岛,如何解开了墨寨的秘密,直到最后打开了通往殸龙阵的大门,又如何把木甲人引进了殸龙阵,她都一一瞧在眼里……当木甲人被弄坏了以后,只有他们两个人露出了伤感的神情。 没想到请他们进屋,竟有了意外的收获。那滕小子竟是自家人,三两句就拆穿了自己墨家“巨子”的身份。不过,能与滕家子孙有这样的奇遇,足以让自己唏嘘感叹了……当时自己并未在意的欧阳锋,后来在地下机关城里面却让自己大吃一惊。 而这样的惊奇,随着与他相处的日子,还在与日俱增。 “墨前辈!” 对方的呼唤声,把墨黛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克里斯向下看了看,踌躇不决地问:“能不能……把这高台再加高一些?” “已经是高度的极限了。”墨黛道,“这里不过是个临时的瞭望台,足够观察周围的情况了,为什么想要建得更高?” 克里斯想了一会儿,喃喃道:“更高的地方俯瞰一下,可以更好的把握全局的地形!”她指了指半空中,道,“要是能像鸟儿一样就好了!” “对了,听说开宝寺那座铁塔是开封的最高点!”克里斯的目光越过一片灯火通明的城区,向远方眺望,“哪天我应该去爬一下铁塔,从那里会看的比较清楚……”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墨黛心想:铁塔是在‘外城’的东北方向,从现在的位置看去,铁塔应该在东南方向。欧阳峰怎么比自己还不熟悉京城的情况?“铁塔行云”在汴梁城可是无人不知的盛景!” 先不去管这个问题,墨黛低声道:“要到高处,何须改天爬铁塔?” “墨前辈说的是什么意思?”克里斯好奇地问。 墨黛侧过脸,朝向欧阳峰,模仿男子的口气道:“我也许能让你象鸟一样飞上去,不过,大概也还需要一点点时间。” 克里斯立刻听出了墨黛话中的意思。她很期待这一点点时间快些过去,应该能看到有趣的东西。 ☆☆☆ 几日后的早晨。 清风中,克里斯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她眯起眼睛,侧耳聆听,努力想要听清那声音中的奥妙。 本以为会听到一段更有节奏,或者更有旋律的乐曲,但是“咚……咚……咚”的单调声音让她失望了。初听之下,这声音没有一点点规律,但是她很快辨清了其中的意义:这不是供人欣赏的乐曲,而是密码!自然要失去乐曲的音色和特性。 当声音再次响起,她注意去听风中留下的空洞回响。咚咚声中的空白音,仿佛塞子把声音堵在瓶子里一般,将一切响动吸进了静寂之中。 待克里斯回过神来,她兴奋地对着墨黛说:“原来空白音才是打开殸龙阵的密码!” 墨黛嫣然一笑,心中却暗暗惊讶于欧阳峰的敏锐。墨黛敲击的是一个横着的圆木柱,她把两个木槌放进了圆木柱的两个洞里。(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2)——机关木鸢 ☆☆☆ 克里斯心想:那个圆木桩就叫做“殸”,滕大哥说的果然没错,只要用木槌敲击它,发出的声音就能打开机关。 只是,之前在岛上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空白音”才是关键的“密钥”。 此时此刻,当空白音也消失了,剩下的唯有掠过的风声时,“哗啦啦……”圆形地板发出了隆隆的巨大响声。 克里斯的脚下传来一阵震动。她记得如果强闯殸龙阵的话,地板下会弹出尖刺木桩,但若敲出了正确的“殸声”,就能顺利开启殸龙阵了。 一圈圈的同心圆木板向外扩去,层层展开后,一座幽深的木井出现在她们眼前。 这就是效率,墨黛命令墨家子弟以最快的速度修建好了一座“殸龙阵”,位置就在那座瞭望高台前的一片空地上。 殸龙阵果然是空心的,下面藏了什么东西,她心中已有七八分猜测。但谜底即将揭晓前的心情依然是激动的,克里斯早已按捺不住,走到了木井的边缘,向下看去。 这时候,木井底层的地板开始缓缓向上升起。 里面的东西渐渐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巨大的木质物体,静静地放置在一个装着青铜齿轮的底座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后现代主义风格的怪异木雕。 克里斯皱着眉头,它也太奇怪了!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机关飞鸢的样子,简直没有别的办法形容,最重要的是它一点儿也不像一只鸟啊! 墨黛看到她的反应,抿着嘴笑了笑。 等那底座升到与地面持平,响动声终于停止了。 木质雕像的躯干部位紧紧缩在一起,像一把折叠伞,唯独能看出来的是尾翼的造型。克里斯注意到这个细节,立刻向尾巴的位置走去。 克里斯学的是工业设计,即使以她专业的眼光看,也是大开眼界。这是一个设计十分复杂的尾翼系统:双垂尾加平尾的造型,巨大的双垂尾被布置在平尾两端。垂直尾翼的前半部分是固定的,它大概与现代飞机尾翼中的“垂直安定面”作用相同,后半部分的“方向舵”铰接在安定面的后部,可微微偏转,控制飞行方向。垂尾的面积很大,特别是那一对方向舵,应该可以大大的提高迎角航行时的稳定性。 克里斯心想:双垂尾的型式大概是为了提高平尾的效率。 平尾分为两个部分,每部分拥有四个调整片,它们左右相互对称,就像是鸟儿的尾巴。翼面的前半部分也是固定的,后半部的“升降舵”接在这个“水平安定面”上,它应该可以上下偏转,控制飞鸢的爬升和下降。 克里斯惊叹于这复杂的构造,而当她近距离观察,发现铰接垂尾和平尾的部件竟然是蓝色的金属。 再低头向底座看去,两组齿轮和轴承也是这种冷色调的金属。忽然,她发现那里有一个镶着铜柄头的拉杆。 这控制杆是做什么的? 她立刻扭头,刚想发问。 谁知墨黛早已做出了一个手势,指了指拉杆,道:“请!” 克里斯咽了口吐沫,双手紧紧握住巨大的铜柄拉杆,用力向下拉去。 “唰”的一声,就见前端紧缩在一起的部件,缓缓向上抬了起来,接着又向两侧展开。木质翅膀上镶着一副暗蓝色的金属骨架,在晨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一只大鸟仿佛在那蓝色光芒的引导下,张开了翅膀。 “哇!”她发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叹声,“原来这才是机关木鸢的全貌啊!!” 机关木鸢的头是一个尖尖的鸟头造型,身子是一个圆柱体,形态像极了只有一头尖的梭子,圆柱体中间的部位是空心的,里面镶嵌着两个木椅,看来可供两人乘坐。巨大的翅膀设计的十分巧妙,竟然可以收缩起来;那么不用的时候,折叠起来,需要的空间就大大减小了;同时,这样的结构也便于拆卸、安装和运输。 现代飞机的机翼是由蒙皮和内骨架组成,结构一般是流线型的。眼前的飞鸢也同样有木质内骨架和蒙皮,但是在木质骨架之上又嵌了一副蓝色金属的外骨架。 这副金属外骨架也可以称作为“翼梁”,在它上面有两组圆形的“关节铰盘”,能让翅翼做出类似鸟类扇动翅膀的动作。每个“关节铰盘”延伸出三根蓝色的金属翼肋,而靠近飞鸢的身体内侧,金属翼肋上反而附加了一副木质的加强翼肋,克里斯猜测它的作用主要是维持翼翅剖面的形状,让蒙皮能够延展开。 克里斯注意到,飞鸢翅膀的造型更像是蝙蝠的翅翼,而不像鸟类的羽翼。她摸了摸那薄薄的翅翼,没想到看起来薄,质地却很结实。这样蒙皮既有韧性,还有一定的延展性,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表层似乎还涂着一层胶质的东西,应该能起到防雨的作用,让机关木鸢能在雨天一样飞行。 克里斯最关心的是那翅膀上的蓝色金属骨架,还有那些尾翼上的连接部件,怎么看都像是混合了蓝色秘石的材料。她回过头问墨黛:“这骨架里,是不是加入了蝎岛上那种蓝色的东西?” 果然不出她所料,墨黛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在蝎岛上建墨寨时,墨家弟子发现了蓝色秘石。墨黛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研究这种奇特的矿石,她发现秘石粉末遇火可以燃烧,并发出很强亮度的光芒。后来,有人发现通道里的老鼠异常活跃,力气又大得吓人,几个成年汉子合力才能对付一只老鼠。好不容易设了陷阱才抓到一只,墨黛注意到这只沾染了蓝色秘石的老鼠竟然可以不食不休。墨家的机关术向来用小动物驱动机关核心,她试着将蓝色的老鼠放进机关里,机关竟然能连续运转数天,这才有了克里斯见到的“草上飞”。 直到数十个墨家弟子被一群凶猛残暴的蓝蝎子所伤,墨黛才发现它们是从泥土深处钻出来的,有几个鲁莽的弟子跑去驱赶这些蝎子,却被毒蝎蛰死了。蝎子的数量越来越多,个头也越来越大,难以对付。她想要继续研究蓝色秘石,却苦于蝎子的侵扰。最终,墨黛还是决定撤离那座山谷,抛弃已经修好的墨寨。 墨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克里斯看过之后,虽然有很多名字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制作翅翼骨架金属的配方!这份配方非常复杂,很多金属沸点不一,不知道墨黛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它们熔炼在一起的。再配以蓝色秘石这么一个神秘的物质,这要经过多少次的失败,才能成功制成合金,克里斯完全可以想象其中的艰辛。 重重地叹了口气,墨黛说:“只可惜,这配方已经没用了!” “没用了?”克里斯问。 “这副机关飞鸢的翅骨,是我们墨家的一位老铁匠打造的。他废寝忘食,呕心沥血,当终于打造成功时,他也病倒了,这配方是他临死前留给我的。后来,我们按这个方子去打造,却不管如何尝试,都无法熔炼成功。” 克里斯突然想起了活跃如生物的黑色氪石,心想:也许蓝色秘石也具有类似的不稳定的特性,结晶内部会不断发生变化,遂道:“这也许是一次性的配方,倘若想要再次熔炼,恐怕需要尝试新的配方。” “我也是这么想的。”墨黛有些沮丧地说,“可惜……像老铁匠那样的能人,实在难得一见!” 克里斯心想,如墨家这般汇聚建造奇才的组织,都有无法解决的难题,看来寻找人才的工作真是刻不容缓。但首先,要能把蓝色秘石挖掘出来。 她指了指天空,道,“能否让我见识一下?” 墨黛点点头,轻轻挥了挥手。 从旁边走过来两个墨家弟子,他们将一副梯子放在了飞鸢的侧面。 顺着梯子,墨黛先爬了上去,坐进了前座,而克里斯紧随其后,坐到了后面。 墨黛熟练地操作起来。在她的右手边有一组铜柄控制杆 等他们都就座了,圆形平台上的十几个墨家弟子迅速撤离,站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 越过墨黛的肩膀,克里斯望向前方,那里并没有现代飞机驾驶舱里众多的、复杂的仪表盘、监控器和操纵面板,但最基础的几组操纵杆是不可或缺的,那样才能控制翅翼和尾翼,控制方向,起飞和降落。 墨黛推动了第一个控制杆杆,好像是引擎装置启动了,克里斯能感觉身下的飞鸢发出微微的振动和嗡嗡的鸣响。想起“鼠力”驱动的蓝色液体装置,她在脑海里猜测着这么巨大的机关飞鸾到底是用什么驱动的。 接着,墨黛转动了一个操作台上的青铜转盘。 底座的齿轮和转轴开始运转,克里斯发现木鸢开始缓慢的向一侧转动,同时向上升起,直转了一百八十度,底座的位置也升高了两三米。 这时,墨黛推动了第二个控制杆。 随着墨黛的手缓缓向前推控制杆,金属翼梁上的四个“关节铰盘”让整个翅翼全部伸平,并开始从两侧向上举起,那一对巨大的翅膀举了起来,然后又向下落去,几起几落后,扑动的翅膀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带起的风声呼呼作响。这让克里斯想到了直升飞机。那高速旋转的螺旋桨不断发出巨大声音,没有耳麦的话,人们根本不可能在机舱里待那么长时间,她不免担心了起来。 还在克里斯不停瞎琢磨的时候,只听到“咔哒”一声,像是什么松开了一般,木鸢的身子一震,巨大的升力把克里斯紧紧按在椅子上,木鸢一下子腾空而起。 翅膀的每一次扇动,都让木鸢升高很多,慢慢已经超过了那座小山上的瞭望高台。 半空中,恰巧有一群鸟儿飞过,它们明显是受到了惊吓,纷纷发出尖利的叫声,也许是在警告同伴危险的捕猎者在靠近。 翅膀终于停止扑动,就像是现代飞机的机翼一样,平伸在飞鸢身体的两侧。机关木鸢不断攀升,而且越飞越高,准确的说是越升越高。完全没有了起飞时翅膀扇动的风啸声,也没有了那些“鼠力引擎”发出的噪音。 克里斯惊讶极了,脑海里不断重复刚才起飞的瞬间。 在克里斯的记忆中,从蒸汽时代到喷气机,再到结合仿生学、刚体力学、流体力学、结构力学以及振动理论等等一系列理论基础上设计出来的现代飞行器,仍难以比拟大自然的杰作。鸟类的飞行技巧一直被认为比固定机翼要更加轻巧和高效,所以在2025年自己来的那个时代,模拟鸟类飞行的扑翼系统飞行器是许多空气动力学家研究的领域。而墨家的这只机关木鸢就是用了扑翼系统,这样既简化了机身的结构,又降低了整体的重量。它代替了螺旋桨和喷气式发动机提供的推力,飞扑过程中产生了向上的升力,当挥舞速度足够快时,即可起飞。 克里斯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想起了十字城中,漂浮在空中的金色菱形秘石。 她凑近了墨黛的耳边,轻声问:“墨前辈,这只飞鸢,可是与我在十字城里见到的那只小木鸢一样,也用了‘神仙大人’送的金色秘石?” 墨黛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她心中惊奇道:这木鸢用的动力,果然不仅仅是用了蓝色秘石的推动力,还用了金色秘石的飘浮力。这是一个超越了未来的绝妙设计!起飞时用扑翼加上了蓝石推动力,让飞鸢具有优异的垂直起落能力;平飞后,又换回了固定翼,飞行更稳定。再利用金色秘石的浮力让飞鸢悬停在空中变得太容易了,无疑这也巧妙地解决了飞行器的续航问题。 克里斯没有继续说话。因为机关木鸢已经向前飞进了一片低矮的云层,壮阔的城市在她的眼前铺开,四周一片宁静。(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3)——斗轮机关车 ☆☆☆ 克里斯曾无数次研究过汴梁城的地图,但当可以一眼望见整个城市时,这种居高临下的感受还是相当的震撼。 宫城、内城、外城都有护城河围绕,河岸栽满杨柳,碧绿成荫,格局规整,气度超然。 仔细观瞧,全城以中轴线十字相交,主干道有三条,从南熏门内到玄德门是中轴线,经过南薰门里大街、过龙津桥,进入朱雀门。朱雀门里那一段叫天街,再进入就是州桥了,州桥到玄德门前就是御街了,这条主干道足有四十米宽。其余南北方向的街道有十八条,东西方向的街道有十一条,而这些都早已默默刻在了克里斯的心里。 穿城而过的四条大河——汴河、蔡河、金水河、五丈河,蜿蜒曲折,船行如织,河岸边繁华的酒楼商铺不可计数…… 这么看去景色显得有些陌生,反倒是皇城大内却莫名的熟悉。 她想:说实话,汴梁城比我想象中的要小。 克里斯问道:“城市里一马平川,我们在高空,地面会看到我们吧?” 墨黛歪了歪头,道:“从地下看飞鸢就像看到一只飞行的大鸟,我们并不易被察觉。我选了这个时间,早市刚开,忙碌的人们没时间仰望天空,而且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我们降落的时候,城市里看我们这个方向,正会被阳光晃了眼睛的!” 克里斯看了看地下那些小小的人群,想想:从那么远望上来,飞鸢在空中的姿态确实与鸟相似。 她把目光收了回来,集中精神,快速浏览着自己园子的地形和周遭的环境。整片土地在汴梁城西北偏北的位置,夹在两条大河之间。五丈河由城西北流入,斜方向流向城东北,从水门流出。 克里斯心想,等我打通了水道,坐上船出门顺着五丈河就能到东郊的茅草屋,以后去见爹地和师父方便多了。 再看金水河,从西北方向的水门进入,过内城护城河与宫城相交。 这两条河与全城的护城河连接,说实话,只要守城的是五佛堂的人,全城岂不是畅通无阻了。 除了两条大河,还有一片低矮的山峦和几处小山包,把园子环抱在中间,腹地相对平坦,正好可以把“研究大楼”修在这里。 向南是皇家圈地,她看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正是皇药师的封地,如今空空如也,两地之间有一片碧绿的莲花池相接。越过外城的城墙,可以看到二皇子赵颢的宅邸。天波门外离内城很近。从这封地的布局来看,高滔滔对二儿子的宠爱可见一斑。 这段时间,克里斯一直在思考建园子的方案,今日再看了全局的地形,一幅幅图像在她眼前闪过,那是激发而来的灵感,她从怀里取出了准备好的纸和铅笔,把纸铺在前座的木椅背上,手中的笔飞快的挥舞着,粗略的勾画出一些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线条。等完工之后,她大笑了起来,“就说给我一次鸟瞰的机会,就能想出好主意来!我还真是厉害!” 墨黛心中听言,笑了笑,这人似乎总是这么自信,压根不懂得什么叫做谦虚。 这时,太阳渐渐从她们身后升起。她心想:逆光之中,别说能看到飞鸢的身姿,睁开眼睛都很困难。 墨黛清了清嗓子,道:“这个位置很好,背靠这座小山十分隐蔽,到时候再在这附近种上一些高大的树木,正好把这个‘殸龙阵’包在中心。” 这垂直起落的机关飞鸢不就是直升飞机嘛!她自言自语道:“哎呀!没想到殸龙阵原来就是一个直升飞机的停机坪呀!” “直升飞鸡?这倒是个有趣的名字。”墨黛喃喃道。 机关木鸢缓缓落下,克里斯发现扑翼发出的声音比起飞时更小了。而且刚才它向前飞时,克里斯还特别注意了一下,翅翼下扑和上扑的迎角、速度以及尾翼平尾的形状变化,这些细致的设计都保证了飞行的平稳。听墨黛说,在没有使用金色菱石时,这飞鸢只用蓝色秘石推动,飞行距离和稳定性都受到了限制。 自己还想着怎么开发金色秘石和蓝色秘石里的能量呢,墨黛就已经将它们两者应用到了一起,克里斯对此大感佩服。 这么想着,地面上忽然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克里斯的眼中——一个是张若水,另一个就是独孤良翾。 飞鸢刚刚降落,独孤良翾就迫不及待的迎了上来。 “黛儿!你怎么带这个臭小子一起坐飞鸢?”说完这话,他一拍脑袋就后悔了,心道:我怎么看到这张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话脱口而出!这人明明是太后装的。 这次,克里斯先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她瞥了一眼张若水,故意拉长音问道:“不是说要过了我的考验,才能让他来吗?” 张若水有些无奈,一时间,什么话也不好说。心想:自己被元佑软磨硬泡,才他带来的。想着凭自己这张老脸,跟主子说上几句好话,她还是能开恩的。谁成想元佑一见到自己的心上人就昏了头,怎么连主子也顶撞! 克里斯自然知道,张若水一定推脱不了独孤良翾三番五次的恳请,他们一起出现并不意外。 “嗯……嗯!”她故意清了清嗓子,道:“墨前辈,独孤前辈,‘神仙大人’交给我一个……应该说……一系列修建机关的任务,需要你们从旁相助,不知你们可愿帮忙啊?” “愿意!”墨黛清晰地回答。 独孤良翾的嘴角抽了抽,心里暗道:说什么“神仙大人”,哄得黛儿现在对你言听计从,我若不同意,她又不愿理我了怎么办?还说什么要过了你这关才许见她,还不是因为我上次不辞而别离开铁佛堂,你记恨在心……黛儿机关术再厉害,也斗不过你这个老狐狸太后,要是你一辈子不放她走,岂不是让她任你摆布。回了京城,我才知道时局不稳,坊间都传皇太后喜欢二儿子,这是又要来一次雪夜换天子?当初加入五佛堂,也是看濮安懿王的十三皇子忠厚老实,最重要的是先皇膝下无子,这才辅佐于你。如今皇权更替,当今圣上乃太子继位,名正言顺,怎可再起风波……黛儿原本就对我铁佛堂堂主身份心生厌恶,无非是因为我涉足皇权斗争,如今她答应你来到京城,说是修机关,谁知会怎样,稍有不慎就被你拖进了政权争夺的漩涡……不可,不可……不过,我先假意应承下来,到时候我再想办法与黛儿一起脱身。 见独孤良翾半天不做声,克里斯知道他还在犹豫不决,于是坦率地说:“让你们修机关又不是假话!” 独孤良翾这么长时间不肯回答,张若水也眯起眼睛,开始审视其中的缘由。 克里斯摇摇头,从衣袖里拿出厚厚一沓画纸,最上面几页是她刚刚画好的草图,乱七八糟的,估计只有她自己能看得明白。继续翻找了一下以前的,那是她花好几晚精心绘制的设计图手稿,在其中选了两张,分别递给了独孤良翾和墨黛,说道:“看看吧,这大概就是我要你们建的东西……之一。” 独孤良翾接过去一看,双眼放出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寻常之物。他自问:这是什么? 黑色的线条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奇怪的东西。 墨黛眨眨眼,心想:这东西的身体低矮像个乌龟,身下还有三条很短很粗的腿,它身体左右各伸出两个极长的手臂,顶部还长着两只笨重的“犄角”。右臂由数根锁链缠住,被吊在了上方的两个“犄角”上。 如果忽视掉右臂上那个满是金刚利齿的铁盘,还真难判断出它到底是什么。独孤良翾心想:这是机关战车,或是一种攻城器,而且极具杀伤力。 沉默了许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道:“这是攻城之物!” 说这话的时候,独孤良翾向墨黛看去,她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她们墨家机关术以防守见长,攻城利器象征着战争,本以为墨黛会表露出不高兴的意思,可是仔细一看,却又不像。 墨黛没有说话,她先是皱紧眉头,又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独孤良翾对自己刚刚下的结论不确定了。他再细细去看手中的图纸,看出了几处端倪:显然这些锁链是用来操控铁盘的,如果是攻城之物,锁链的长度肯定不对。以城墙的高度,如果按照这幅图上的铁链,向上提拉,右臂即便升到了头,也连城墙的一半都够不到,那钢牙铁齿的锯盘怎么可能砍倒城墙?而且如果右臂装着这么一个大杀器,左臂为什么光秃秃的,如果是为了保持机关车的平衡,同样装个重量相当的铁锤,岂不更加震慑敌人? “不对……不对……”他连忙改口,可是抓破了头也没想出来,急得忙问:“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墨黛开始就看出这不是攻城之物,却也看不出它到底有什么用?用那金刚铁齿的铁盘开山破土,倒是不错。对啊,她忽然说:“这难道是开山破土的机关车?” 克里斯露出欣喜的表情,答道:“还是墨前辈厉害,这叫斗轮挖掘机。” 见她浮出故弄玄虚的笑意,独孤良翾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不得不耐心地听她说下去。 “斗轮指的就是‘动臂’前端上的铲斗。”她走到两人跟前,将手里剩下的设计图摊开。 那是一幅“斗轮”的细部设计图,从几个不同角度描绘的图样,这回二人立刻看明白了。从侧面看,那是一个长满巨齿的大轮盘,但从剖面图上可以看到,每个巨齿竟然是一个小斗。 克里斯绘制的这座斗轮挖掘机,正是蓝瑟公司当时在阿拉斯加开挖冰层的巨型挖掘机中的一种。它是切开冻层,清理冰雪和泥土的最佳机械,这个东西能代替数千的劳动力,效率极高,而且它可以不受恶劣天气的限制,在冰天雪地里照常工作。 别看这个巨无霸体型吓人,但却拥有奇妙的装置和精巧的设计。 克里斯一边指着自己画上的各个部件,一边向二人解释:“有斗轮这一侧称作‘动臂’,当那钢刃向下破开土层,轮盘转动的同时,刃上面的铲斗马上把泥土铲走,再顺着传送带向后输送,可以一直运到对面的‘静臂’上,直接完成挖掘和装卸的工作。” 独孤良翾恍然大悟,道:“光秃秃的臂膀原来是运土用的!” “它的身子可以全方位旋转,身下的行走装置有三个支撑脚,每个脚上有十二组履带,可以缓慢移动。” 她当初站在工地里仰头看这个大怪物,才知道它到底有多巨大。准确的说,它的体重是一般大型挖掘机体重的1500倍左右,高度则有两个自由女神像那么高。克里斯曾感慨自己的身高还没有那包着履带的十二根脚趾高。 她心想:前臂的回转轮中的巨齿直径就有十二米,整台机器需要二十七人共同操作,记得那时,分了三个班次,轮流开工,挖掘的效率极高。不过,即便是在现代,光制作这个大家伙的部件就需要两年时间,之后现场组装也需要个把月,而且是在大机械和熟练技工的协同操作之下。如今是在宋朝,而且手里只有图纸,但很多设计上的技术难题还未完全攻克,更麻烦的是实际制作过程中碰到的困难,都会成为考验这个时代制造能力的极限问题,再别提要到达冰川所需要的时间……真如朗克苏说的,谁知道在宋朝要被困到何时?这不过是冰上作业的挖掘机,到了更厚的冰层还需要隧道掘进机。想到这里,克里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侵袭着,她的嘴角隐约浮现出一种无奈的苦笑,长长叹了一口气。 张若水看她神色不定,忙问:“怎么叹气了?有什么为难之处?” 克里斯摇摇头,道:“我想让两位前辈帮我试着造出来,只是……”(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4)——回宫 ☆☆☆ “只是什么?”独孤良翾问。 克里斯道:“只是我真正需要建的挖掘机十分巨大,要比图上画得大十倍,这可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墨黛插话问:“这图是你画的?” 听了她的话独孤良翾的眼神一下变了,两个眼珠越睁越大,简直比刚才看到奇特的画稿时,还要吃惊。 “这画是……是太……”惊讶地差点把“太后”两个字说出来,本以为这些图样是太后找专人所绘,虽然第一眼看起来觉得画得古怪,但仔细瞧来,细细的线条完全把要造的机关部件精确细致的描画了出来。恐怕连自己手下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这样的图纸!这……这是……这是太后自己画的?怎么可能?他不可置信地瞥了眼张若水,显然对方一点都不吃惊,可见这是真的!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太后还有这本事?他用力咽了口唾沫,然后改了口,说“这实在太……逼真了!” 这几天,总见欧阳峰一个人用纸笔画着什么,墨黛早知道这人是擅画的。怎料亲眼见到他画的图样,竟让自己如此吃惊。不过,让自己更加吃惊的地方不在于画,而在于他后面说的话。 墨黛被克里斯的话吓了一跳,从图纸上标注出的尺寸看来,要造的机关车已经相当庞大了,他却说真正想要造的东西比这个还要大十倍,到底是要挖掘什么东西,需要那么大的机关车? 独孤良翾心里思量着,隐隐有些不安。 看着墨黛的表情,克里斯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不等她提问,克里斯继续道:“我请你们先试着按照这个图样造,这图稿也不一定完全精确,建造的过程中,肯定还需要再调整,到时候咱们再商量。如果真的建成了,我想把这批斗轮机关车送到沙门岛去,挖掘蓝色秘石和地下机关城里的十字城!你们看可好?” 墨黛和独孤良翾惊喜地相互看看,这本来就是他们两个最想做的事情!回到沙门岛,挖掘那座地下机关城,找寻十字城的秘密。挖掘工作并不简单,但如果有了这个机关车岂不是事半功倍?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答道:“愿听大人差遣!” 克里斯摆摆手,道:“两位前辈言重了。” 墨黛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的手稿,这时抬头问道:“你刚才在飞鸢上说,你又有了新的想法……” 克里斯把刚才绘好的草图找了出来,道:“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有了修建园子的整体构想,你们想不想听听?” 这下,墨黛和独孤良翾更感兴趣了。 克里斯让张若水拿出园子的地图,然后指着中心的一片区域,道:“我想在这里修建最核心的……研究大楼。”她斟酌着用什么词,但却找不到。 墨黛问:“你是说‘机关工坊’?” 克里斯一听,觉得这个名字好,显然大家都熟悉,于是回答:“对,就是‘机关工坊’!既然是将来制作机关的地方,需要的保密度最高,所以我想把它建在腹地。而且等机关车做出来,还需要足够大的空间,进行实地操作检验。”她转头看向墨黛,道,“我想最好是把机关工坊与墨前辈修建的地下机关城连接在一起,这样比较方便。” 墨黛点点头,道:“这个正合我意。” “最北面是五丈河,我还要再修建一座码头,作为外港。”她指着两条大河中间的位置,“之后,从这里到这里修一条河道,将五丈河与金水河连通,船可以顺着这条新修的内河道直通‘机关工坊’的内港。不过既要出入运输方便,也要有很高的保密性,所以在河道里设两层水门。不过……外港的码头,我想与周围近郊的城镇相连,还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独孤良翾问:“你的意思是让普通百姓使用外港?” “没错!这样没什么坏处,有普通船只进出,反而给了我们最好的掩护。” “这样做没问题吗?” 克里斯道:“有两层水门堵着,应该没人能进来内港。” 墨黛道:“我也许有办法做得更隐秘些。” 独孤良翾和克里斯听言,都点点头。 按照克里斯的设想,最外圈的建筑应该要与大宋朝的建筑风格保持一致,不能太过引人注目。她目光落在了张若水身上,道:“外围两进院的宅子,就按陈家老宅那样来建!这件事就交给若水了!” 张若水点点头,默默不语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 “接下来是花园和景观。我想依中轴线分割,把庭院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面是东方园林的风格;西面嘛……造一个西式的庭院,我自有安排,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 “景观改造”、“空间平衡”、“视觉效果”、“生态功能”、“低碳环保”……克里斯口中的很多怪词墨黛和独孤良翾听都没听过,二人紧锁着眉头,听着她详细解释起来。 克里斯这是在利用手中的资源打造一座西式庭院以解思乡之情。她不断感慨宋朝不愧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进入近代的文明国家,繁华程度无可比拟,真真正正是座不夜城。不管这里在僻静,到底是皇城边上,大规模施必然会引起周围人的猜疑,她现在还不能让官家起疑心!所以尽量安排夜间工作,而且移栽高大树木也是刻不容缓的事。 克里斯到来的时期,汴梁城包罗大内的宫城只有五宋里。直到北宋末年徽宗时,增加了诸如艮岳、延福宫、龙德宫等建筑,才将宫殿区延伸到内城以北。而龙德宫是在景龙江北的一座沿江宅邸,由徽宗做王爷时的端王府扩建而成,后来成了他退位后的住所,但他又会时常返回大内。宋徽宗为了方便自己往返,便命人在龙德宫与大内宫城之间,修筑了一道夹城。这道夹城从皇宫后苑,通艮岳、九曲池等游玩赏乐之地,直抵龙德宫,又与金水门相接。 金水门即是外城的西北水门,景龙江和宫苑池沼的水都是引自金水河。殊不知,后来这道夹城成了方便敌军进城的捷径。金军初次攻开封时,夹城中没有一个兵卒守宿。实际上,金军早已买通城内的开封府尹,夹城守军全部被提前撤走,通过夹城攻入皇城简直轻而易举。 此时此刻,城北和西北郊区的大片土地已被克里斯掌控,并开始修建一座如同壁垒般的府邸。从今往后,任何一支从西北方向进犯而来的敌军,恐怕都要先过她这一关,才能攻下开封汴梁! 当然,克里斯还不知道这一点点的改变意味着什么。 ☆☆☆ 一旦忙碌起来,月余的时间匆匆一晃就过去了,回宫的日子终于到了。 “蓝元霄”经过了一道道宫门,无比风光的回来了。如今,宫里人人都在谈论皇太后身边的这位小宠臣。传说之前一段时间他被派出宫,带着枢密院和皇太后的密旨,前往登州宣旨,历经艰险,协助马大人大破沙门岛。再加上蓝元震是太后亲信,这二位“大小蓝大人”已经是宫城内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于是皇太后锁闭宫门,不问世事的讹传一时间不攻自破。从后宫到朝堂人人热议,官家为了沙门岛的事情,赏了一众人等,自然也少不了这位小内侍的份儿。 这一切都是克里斯和马默安排好的。接管登州时,那位从宫里来宣旨的“内侍”打的就是蓝元霄的旗号。说实话偶尔作作太后耍耍威风是可以的,但天天被拘在宫里,克里斯是万万不愿意的。她原本就想继续使用内侍的身份出入宫禁,只不过那位皇帝儿子似乎看“蓝元霄”很不顺眼,虽然不明缘由,但克里斯决定使出些手段,让他不敢再轻易“打发”自己,所以才让马默安排了这么一出。 现在,蓝元霄到了各个宫门,都是畅通无阻,根本不用验腰牌、查文书;那些守门的卫兵们都笑脸相陪,一个个恨不得找机会好好巴结巴结这位宫里的大红人。 之前,克里斯曾回到高家别院见小叔叔,却发现邢云不在,一问才知道,自己前往登州后,邢云就被蓝元震接回宫去了。克里斯回宫最想见的就是邢云,忽然想起邢云老家就是齐州曹村的,她心里埋怨起自己,怎么忘了买些礼物带给邢云。 进了宝慈宫的宫门,就看见梁惟简在前殿带着几个管事的宫女、内侍迎接,见了自己,他们齐声道:“奴婢(小人)见过小蓝大人!” 这句“小蓝大人”是那殿前女官张仙莯最早这么叫的。不过细细想想,那日她来替皇帝传召,却差点把自己送进鬼门关。 见过礼,众人各自忙手中的差事去了,梁惟简则陪着克里斯往内殿去。 一进门,克里斯就见一位身穿华服的女子端坐在殿前。蓝元震、张若水各自在下首站着,女子座位左右站着两位上了些年纪的婆子。她记得邢云提过,这两位婆子里,年长的是高滔滔的乳母刘嬷嬷,另一个是贺嬷嬷,都是从高府一直跟着伺候太后的人。 梁惟简两手相交,衣袖并在一起,躬身低头道:“微臣梁惟简……” 平日进了内殿,就不用再装着太监说话,克里斯心中微微吃惊,用余光瞥了眼梁惟简,再看看殿上的人,特别是蓝元震一脸严肃,她便知道其中用意,立刻学着梁惟简双手一并,弯腰低下头,大声道:“臣蓝元霄……” “参见太后!”二人一同拜了殿上的女子,克里斯做的有模有样。 那女子轻轻抬手,道:“起吧!” 梁惟简回身把内殿的门轻轻一合,克里斯心想:这下关起门来,可以照常说话了。 “兄长大人,我回来了!”克里斯对着蓝元震道。 蓝元震也不绷着个脸了,回应道:“小弟,沙门岛差事办的得力,为兄深感欣慰。” 克里斯转转眼珠,心道:哎呦,听着口气和善,难道自己中毒遇险、连日再次陷入昏迷的事情,若水替自己瞒着了?否则蓝元震肯定不是这个态度啊!看来若水也惧怕兄长大人啊! 她转眼去看张若水,对方脸板的很平,看不出任何端倪。不过她的猜测倒也八九不离十,张若水自然将登州之行大小诸事悉数讲给蓝元震听了,所遇危险虽没回避,但唯独中毒昏迷之事还是瞒了下来。 克里斯目光落在了坐在正中的女子,走近了些,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笑道:“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倒看不出是珠儿了,再把这架势一端,真像那么回事儿!” 旁边站的刘嬷嬷鼻息一喷,心道:如果学了这么长时间,还学不会,要她何用? 贺嬷嬷接茬道:“主子莫要夸她,也就糊弄了外人!不敢让她多说几句话!稍一不注意,就能辨得出来!” 克里斯点点头。转眼间便看到了站在贺嬷嬷身后的邢云。几位大人都在,邢云明显压抑着自己的感情,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一副美人泪目、我见犹怜的小模样,看得克里斯直心疼。 这时,蓝元震刻意干咳了两声,道:“起吧!” 同样一句话,蓝元震说出来威仪更大,吓得座位上的珠儿浑身一颤,头上戴着的珠花步摇也跟着“哗啦啦”乱响。仿佛是感受到张若水投射过来的阴沉目光,她低下眼睑,顿觉脊背上有细如毫毛的细针扎刺,她几番想要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 克里斯看到珠儿脸色白得吓人,扶着座椅的手也在微微颤抖,问道:“珠儿怎么了?” 蓝元震眸中暗流翻动,沉声道:“还要人请你吗?” 话音未落,嬷嬷们已经扶着珠儿站了起来。她调了一口气,对克里斯说:“奴婢身体不适,先退下了。” 克里斯这几日练习内功,格外重视呼吸吐纳,不自觉得就会注意人的气息变化,她忽然觉得珠儿的呼吸有些奇怪,像是喘不上来气,却又有些说不出的规律。不过,她的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见珠儿在嬷嬷的搀扶之下退了出去,也就没再过问。(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5)——茶话会 ☆☆☆ 不一会儿,梁惟简和邢云也退了出去,临走前关上了内殿的门。 克里斯看着剩下的两个人,知道他们又要跟自己谈“正事”,叹了一口气,乖乖地坐在了殿中的软椅上。 不过,这次她主动先开了口,用正儿八经的语气说:“这次回宫,哀家仍以‘蓝元霄’的身份在宫内活动。我看珠儿做的不错,就让她继续扮着哀家,还有……你们莫要太过为难于她。” 克里斯可没忘朗克苏对她说的话——“你选的这具身体本身就中了毒,是氪石将你体内的毒素传输到了那个宦官身上的。”这说明高滔滔是被人暗中下了毒,才陷入昏迷的。她中毒后,到底是一命呜呼了,还是魂魄出窍?那么她的灵魂跑到哪里去了?说是我选了她的身体?现在,是我占了她身体,但是如果我回到未来了,她的灵魂会怎么样?还能回到她原来的身体里吗? 这毒又是谁下的?没人能回答自己!克里斯摇摇头,赶走这些麻烦的问题。她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当下最关键的问题上——那就是自己的安全,要保证在宫里这段时间,不被高滔滔的仇敌暗算,这才是最至关重要的!高滔滔贵为一国太后,手中还握有五佛堂这么一个庞大的组织,却仍然在宫里被人下毒!这说明有人处心积虑的想要谋害她,而这个下毒的人就是她身边的人,也是她信任的人…… 这么想着,她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两人。这两个人完全可以排除,为什么?直觉,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另外,如果他们真有谋害的心思,不用动手,什么都不管,自己已经死了几百遍了。 是否应该告诉若水和元震,自己之前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毒? 当时若水肯定查过,太医也号了脉,怎么就没查出来?这么说,恐怕对方用了一种很奇特且不易被人察觉的毒……不过,既然“太后”醒了,暗害“自己”的人应该不会再用同样的手段了吧?也说不准,既然之前都没查出来,说不定他还会再下毒,只是不会再用同一种毒了。氪石连蝎后的毒都能解,自己是不是不怕人下毒了?回头要问问朗克苏这件事。 想到这里,她决定还是先不要跟他们说。一旦说出来,若水还好,怕是蓝元震又会担心起来,到时候自己的自由受到限制,就得不偿失了!反正等葬礼结束,我就出宫去了。说实话,上次皇帝儿子派唐平暗杀自己的时候,蓝元震似乎已经在暗中查了,按照自己对兄长大人的了解,过了这么多日,他说不定早就有了眉目。 不管怎么说,做太后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所以克里斯决定,还是做自己的小太监,逍遥自在,而且更安全。 冥冥中,主仆一心,蓝元震与她的想法又不谋而合了。 实际上,蓝元震一筹莫展。他心里清楚三番四次想要对太后不利的人,就躲在这座深宫里,但碍于皇家内院不便明查,于是他就故布疑阵,以“假太后”为诱饵,布置陷阱,但始终没有引出那个人来。这说明对方不但十分狡猾,而且很了解宝慈宫里的情况,看来这宫里还有内鬼没有肃清。他本来不希望太后回宫,既然她想在外面就随她心意,但是眼看着英宗大葬在即,不得不回来。没有把幕后的黑手抓出来前,让她扮作“蓝元霄”反倒更安全些。 张若水不知他们的心思,听主子还要扮做蓝元宵,心中有些不解。他看了一眼蓝元震,问道:“一直都装作蓝元霄,难道葬礼的时候也不换回来?” 蓝元震心道:对了,也许那人之所以没有新的动作,很可能因为怀疑“太后”是个替身。但是,到了大丧之时,参加丧礼的,依常理绝对是真正的太后!这个人很有可能就会再次出手,对双方来说,这种情势下虽然危险但也都是个绝佳的机会,这正中我的下怀! 葬礼不换回来就太不像话了,克里斯心里正这么想着。 她刚要开口,却被蓝元震打断了:“大丧之时,也不用扮回来!” “啊?”克里斯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问道,“不用扮回来?” 张若水惊诧不已,直皱眉道:“珠儿扮太后?主子扮内侍?大丧那日,还要在殿堂之上,接受百官朝拜……这怎么使得?” “主子以前装成小内侍就是这副样子,依她的心性乐得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他看了一眼克里斯,胸有成竹地继续说,“刚刚不就让珠儿受了主子一拜,因为以后那样的场面还会有很多。今日让他们练练,就是为了应对大场面时,能做到不慌不乱。再者,压根不用看重这些礼数规矩,主子又不会因为拜了谁,而低人一等!规矩礼数是演给外人看的!” 蓝元震这番话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直让克里斯觉得今天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 他这么顺着我,我都有点不太适应了。她笑眯眯地看着蓝元震,还是多问一句:“‘乐得自由自在’的意思是不是,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蓝元震正面迎上克里斯的目光,缓慢却坚定地答道:“只要是主子想要做的,关起门来商量好,我们照做便是。只求主子以后,莫要再孤军奋战,对我们隐瞒什么。我和若水绝对不会违逆你的心意!不论你想扮作什么人!” 他这番话一说,克里斯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加速,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初来宋朝的无数记忆一下涌了上来。克里斯不禁有些心虚,这是在递话了?乍听之下好像是因为我隐瞒了关于“欧阳峰”的事,但似乎又像察觉了些别的什么。蓝元震这个人城府极深,绝对不好糊弄。 克里斯低首垂帘,刻意避开蓝元震的眼神。她叹了口气,微微点头,恳切地回答:“哀家明白了!” 蓝元震又道:“这内殿里的密道已经重新修了。寝室下面通了一条暗道,可以到达东厢房。” 克里斯知道东边那一侧房子是内侍主管住的,西边则是主管的女侍们住的。 “若水住上间,下间是梁惟简,‘蓝元霄’的房间在他们之间。若再遇到什么情况,可由密道回到那间内侍房。此外,书房后面还加了一扇暗门,嬷嬷们能随时带珠儿从西厢房过来,经由暗门,进入书房。” 克里斯点了点头,自己这段时间不在,蓝元震做了这么多安排,这一下就更加周全了。 “目前只能如此。来年开春才可大兴土木,重修宝慈宫和庆寿宫时,再把地宫与以前的密道修通。”蓝元震挑眉问道:“城外那新置的园子修得如何了?” 克里斯迅速的把修建的情况尽量简洁地描述了一遍。蓝元震一直静静地听,等她全都讲完,最后说道:“景龙江北的一片空地也是皇家封地,离宫城最近,而五佛堂的议事厅和修建神臂弓的几座工坊就在那里。我准备令人修筑一道夹城,再把景龙江与新园子里的水道接通,你从北面一路走水道,可以经过议事厅,直达宫城!” “目前只能如此。来年开春才可大兴土木,重修宝慈宫和庆寿宫时,再把地宫与以前的密道修通。”说道这里蓝元震望向张若水,挑眉问道:“城外那新置的园子修得如何了?” “还是由我来吧,”克里斯接过话柄,迅速的把修建的进程尽量简洁地描述了一遍。蓝元震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全都讲完,思虑了片刻,最后说道:“景龙江北的一片空地也是皇家封地,离宫城最近,而五佛堂的议事厅和修建神臂弓的几座工坊就在那里。我准备令人修筑一道夹城,再把景龙江与新园子里的水道接通,你从北面一路走水道,可以经过议事厅,直达宫城!” 景龙江通往皇宫后苑的“夹城”看来注定还是要被修建,只是与原来的那座“夹城”的作用可就千差万别了。 ☆☆☆ 午后,梁怀吉在自己的房间打坐,但他的心绪平静不下来,总觉得眼下这座清心殿一点也不清心。 原因就出在“蓝元霄”的身上,或者说,是在“那个人”身上! 梁怀吉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户,他的视线落在了公主的厢房,心中却映出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这两日,她总带着个女官跑来清心殿。完全忽视自己的存在,直接往公主屋里钻。今日,也不知道在屋里搞的什么名堂,又喊又叫的,还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后来甚至能听到福康公主的笑声。 自从公主疯了,自己没见过她哭,也没听过她笑,如今竟让那个不知所谓的女人逗得笑个不停。 本来頵儿与自己在练功房,照常习练武功。却因为听着那屋热闹非凡,他的心思早就飞的不见影了。索性放頵儿去看,自己回屋打坐。 只是,自己的心竟然怎么也不能安静下来,被扰得有些烦乱了。 邢云第一次跟着克里斯偷偷跑到清心殿时,还怕得要死,总担心着违反了仁宗定下的规矩,会被处罚。而福康公主一见有生人,也很拘谨,直往克里斯身后躲。克里斯却不管这些,她不让邢云给公主见礼,觉得那样反倒会吓着公主,加上这层尊贵的身份,反倒产生了隔阂。她就是想让公主与人正常的交往。 克里斯让邢云准备了一些糖果瓜子,她们三个女子围坐在一起。她心想:我一个现代人总归是比你们古人懂得多,哄你们两个女孩子,还不是小菜一碟的?奇闻异事,神话故事,鬼怪传说信手拈来。她开始谈天说地,讲起故事一个接一个,还一边讲,一边比划着做些夸张的表演。后来,讲到最恐怖的地方,两个女孩子吓得连手都拉在了一起。这么一来,她们终是慢慢放的开了。 赵頵站在公主姑姑的房间门口,听着屋里有说有笑,他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小时候,他偷偷听到过宫里的下人们谈起过“疯公主”,还觉得很可怕。后来,长大了些,他才知道了这位公主姑姑悲情的故事。心中难以抑制的好奇心,让他跑来清心殿一探究竟,想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又是怎么样的疯癫?却没成想,撞到了在庭院里舞剑的梁怀吉,师徒两人的缘分就跟注定了似的,他当场就磕头拜师,而梁怀吉竟然就答应了。与师傅朝夕相处的日子赵頵曾多次想问他和公主的事,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懂得师父脸上的情绪,此事最好不要去碰触。他也曾想过去见见公主姑姑,每次到了门口,又打了退堂鼓,那感觉难以用言语表达,是想见又怕见到…… 蓝元霄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能逗得公主姑姑笑得如此开心? 这么想着,他故意在外面清了清嗓子,想要引得屋里的人注意,谁知却被一阵笑声掩盖了过去。他很快分辨了出来屋里三人的笑声,心道:这就是公主姑姑的笑声吗?声音很轻,像是哼唱了两句短歌,这笑声与一般女子没有任何的不同,怎么会是个“疯子”? 就听蓝元霄嘴里,大喊什么“五五五!” 接着,赵頵听到了骰子在碗里叮当作响的声音。心里骂道: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蓝元霄这个臭家伙,教姑姑学市井无赖喝酒赌博打骰子? 又听蓝元霄苦闷的大叫一声,埋怨道:“都怪小邢云和福媛儿不肯给我骰子吹口仙气,看看,没扔出五白来!” 他竟敢叫公主姑姑的闺名!赵頵再也按耐不住,推门就进,大声道:“好你个臭元霄!干得甚好事?” 邢云一见来人,自然认得,心里一惊:小王爷!她刚想站起来,就被克里斯一把拉住了。(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6)——比试 ☆☆☆ 克里斯对邢云一阵使眼色。 邢云心道:怪不得主子让自己见到什么古怪的事情,都不能表现出来吃惊的样子……这不是小王爷吗? 克里斯回头对着来人道:“皇药师!你来的正好,与我来对一局!” 赵頵微微一愣,问:“什么对一局?” 他仔细观察起来,房间的床铺上摆了一张长条木桌,两个女子对坐在床榻上,蓝元霄则搬了张圈椅坐在床边。两个女子,一个长得娇美欲滴,一个相貌清新雅致,再加上过于“漂亮”的小宦官,真如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展现在眼前。 再看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许多长方块一样的棋子,还放着竹笺和骰子。 他的目光一下就定在了棋盘上,上前几步,走到蓝元霄身旁,惊讶地问:“这是在玩‘六博’?” 克里斯露出惊讶的表情,道:“你竟然知道这是‘六博’?那太好了,与我下一局如何?” 皇药师老实地摇摇头说:“我只识得它是六博,却不会玩……” 克里斯不禁心中得意,若是回到未来,我就是唯一一个知道六博玩法的人!看来这六博的玩法,到了宋朝已经快失传了。克里斯心中感叹,看来王诜与滕大哥果然见多识广,学识渊博。 克里斯笑着对皇药师说:“我教你,咱们来下一局!” 本想请他坐到床榻上去,谁知皇药师却犹豫起来,说男女不能同席。 “若按宫规,男女有别,连一个房间都待不成,是不是我还要给小王爷您搬个屏风来?”她恼道,“罢了,反正我不是男人,我坐上去,成了吧?” 说罢她脱了鞋,走上床,从邢云身后走到桌子另一侧坐下,正与皇药师面对面。 听蓝元霄突然叫自己小王爷,皇药师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问:“你生我气啦?” 克里斯叹了口气:“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还装模作样的,累不累?” 皇药师低声笑了出来,付声道:“我怎知道不用……”他眼睛扫了一下邢云。 “这是宝慈宫的邢云,她比你大四岁,叫云姐姐。”她又对着邢云道,“没外人时,你就叫他皇药师。” 她这么一说,倒叫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皇药师侧面向那面容清雅的女子望去,他觉得自己心跳加速。心道:终于见到自己的姑姑了,原来她是长这般模样。说实话,虽然没有云姐姐那般貌美,但她身上却有那种病娇美人的独特魅力,弯弯的眉毛似蹙非蹙,忧愁之态尽显。 被他这般仔细端详,福康公主扯住克里斯的衣袖,娇喘微微道:“怀吉……怀吉……” 克里斯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轻轻拍了怕她的手背,哄着道:“这个臭小子,看我家福媛儿太美,都看傻了,咱们不用理他。” 她怎么把元霄当作了师父?不知道为什么皇药师觉得心里开始一阵阵地疼,姑姑是真的为情所困,痴傻了! 克里斯没把福康公主当疯子。她去太医院了解了一下情况,当时的太医下了诊断说公主得了狂疾,仁宗送她回公主府邸,她就痴态发作,寻死觅活。克里斯觉得也许当初她只是用一种疯狂抵制与驸马复合,是躲过了一劫。仁宗下令将公主与梁怀吉送入清心殿,久而久之她恐怕发现了,梁怀吉仍像仆人一般伺候她,却不回应她的感情,恐怕这才是让她痴狂的真正原因。 现在公主需要活得像个正常人,所以克里斯不喜欢皇药师眼中那种怜悯的神情。她打断他,道:“发什么呆,还是下棋?不下棋就赶你出去!” 皇药师一听,立刻收回了目光,忙道:“别赶我走!” 克里斯冷哼了一声,指着棋盘道:“六博本是两人下的,但咱们有四个人,所以我决定两人负责投箸,两人负责走子。” “投箸?走子?”皇药师问。 “你是新手,让邢云给你走子,你先来投箸,然后慢慢学规则!”她看了看福康公主,轻声说,“我走子,福媛儿替我投箸,可好?” 福康公主娇羞一笑,嘴边露出两个淡淡的酒窝。 与皇药师大致讲了规矩,他们便开局了。 皇药师聪明伶俐,很快便弄懂了下棋的规则,当然也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在门外听蓝元霄大喊“五五五”,有一次他亲手掷出了“五白”,才明白那一刻让人亢奋又刺激的心情。 到了后来,他和蓝元霄一掷骰子就捋胳膊、挽袖子,争着大喊“五白、五白!”那滑稽古怪的模样看得公主和邢云又大声地笑了出来。皇药师顿时了然,原来蓝元霄是想了这个法子逗公主开心一笑。 又到走棋的时候,场面相对静了下来,这一步棋轮到邢云,她微微蹙眉,静静思考着。皇药师凝视着对面的人,轻声说:“这六博原来是这般下的,确实有趣!怪不得李太白有诗云:‘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辉。’几个好友聚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行棋掷骰子,确实酣畅淋漓,痛快无比。太傅都说‘六博’粗俗,难登大雅之堂。说实话,我可想象不出来,那些老头子们摇头晃脑喊着‘五白’掷骰子的样子。” 这句话突然点醒了克里斯,她道:“唐离我们宋不远吧?” 这么一句奇怪的问话,把皇药师倒给问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记得滕大哥说过唐朝时六博尚在民间兴盛,如今到了宋朝便基本没落了,想想潜子大师与自己关于“儒学猛于虎”的讨论,她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些臭酸儒,什么叫做“难登大雅之堂”,就你们风雅有学识是吧?你们最好别来找我的晦气,否则一定给你们尝尝厉害。 克里斯露出狡猾的笑容:“你可知道这六博棋是用来演练排兵布阵最好的方法?” “六博”一直被夫子们说是玩物丧志的东西,碰不得。这是皇药师第一次玩六博,所以他更不可能听说六博能用来演练排兵布阵。 接下来,克里斯在棋盘上,摆出了那日他们与棋阵机关对弈的三局棋。一边摆棋说战况,一边把王诜与滕楚凉所说的话原样讲了一遍。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听得皇药师一时间惊呼连连,一时间又开怀大笑,真是大呼过瘾。 说到那些酸儒,克里斯气就不打一处来,她冷冷说道:“那些书呆子说六博粗鄙,他们可懂打仗?这个强权林立的时代,能保家护国、攻城掠地才最重要!殊不知多少先进的文明、富裕的国家,全民贪图享乐,天天歌舞升平;文化、艺术、思想虽然都达到了无人企及的地步,那又如何?转眼间,就能让落后番帮的万千铁骑肆意蹂躏,那些曾经的繁华不过就是卷入泥土的落花,有什么用处?” 虽然换过两种身份,他们二人在宫里、宫外都见过面了。不管哪一次,却也从未谈论过这样深刻的话题。 皇药师再看棋盘上摆着的小小长方形棋子,心情却已经大不同了。他看着蓝元霄,心里暗暗吃惊:宫人们都说他是绣花枕头,巧言令色,这才得了母后的宠爱,我看并不尽然,他绝非只是一个机灵鬼。他深深体味着蓝元霄的话,这绝非是一个小宦官能说出的话。他眨眨眼道:“原来我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你,蓝元霄!” 克里斯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忙摇摇头,打了个哈哈,笑道:“其实,这些棋既不是我下的,那些话也不是我说的,而是另有高人。我这次去登州可算长见识了!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此言不虚啊。你千万不要读书读成呆瓜,要多出门历练,才能碰到这些高人。跟他们学本事,好过那些老夫子千倍万倍!” “高人?” 克里斯想起了那个神采奕奕的王诜,这人虽然高傲,但确实是有真本事的!还有那个喜欢陶器的憨实熊男,他不仅对机关术独有见地,更加对八卦堪舆涉猎颇深。她记得滕大哥是仙月谷谷主,江湖人士一般不愿随便泄露自己的身份,于是便介绍起王诜来:“这棋就是青州都钤辖王大人下的!” “王晋卿?” “对!就是他!” “你认识他?”皇药师语气显得有些激动。 克里斯抓抓头,是欧阳峰认识。她支吾道:“嗯,算是认识吧……怎么了?” “王晋卿与李伯时号称‘书画双壁’,他的画作我钦慕已久。听说他很快卸任,要回京述职,到时你可否帮我引荐一番?” 唉……我以为王诜足智多谋,是带兵打仗的大将,怎么他也会画画啊!难道会画画是宋朝的必备技能?她知道赵頵不但喜欢练武,还很喜欢绘画,自然想认识擅画之人……只是我不好引荐啊,不是一个身份,会露馅的…… “怎么?不愿意啊?” 她尴尬地笑笑,道:“你是小王爷,怎么还需要我引荐啊?” “王晋卿乃开国功臣之后,四世三公,他本人又得仁宗爷喜爱,听说……听说他为人十分孤傲,能与他结交的都是当今名流,我这未开府的王爷,恐怕入不了他的眼……” “好了好了,你说的这么可怜,不帮你都不行了……”克里斯想想,王诜与秦禹九关系甚密,也许想个别的办法,让他们和皇药师结交就好了。 见蓝元霄应承了下来,皇药师十二分开心。 “对了,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皇药师神秘兮兮地说,“那日,我碰见高家小舅,他介绍我认识了他的朋友,他是个穿着破破烂烂的怪人,但是他却能用一只木笔,画出十分奇妙的画作……” 克里斯嘴角抽抽,那不就是我吗?!我那一身装扮不叫破烂,好吗?那叫混搭风……真没见识! “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怎么了?” “我记得咱俩还有一场比试吧?” 说起比试,皇药师信心满满。 蓝元霄不在宫里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师父的指点下掌握了对抗寒冰之气的法门,早已对寒冰箭运用自如。平时他就对射箭多有练习,对获胜自然胸有成竹。 皇药师故意冷哼一声,道:“本来要比,谁知道你逃跑了,我还以为你吓破胆了呢!” “我出宫办差事去了,哪里是逃跑?” 克里斯也觉得自己不含糊。 这几日她勤修师父口授的内丹法诀,气海穴又生出了新的内力,她正想要找个机会试试自己的功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定了第二天就比试射箭。 说完,邢云已经将棋子归位,新的一局开始了,他们又嬉闹玩乐了起来。 其实,梁怀吉早就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他透过公主卧房的窗户,偷听到了里面的交谈。他心道:“蓝元霄”推脱是另有高人指点自己才能说出这番话,这恐怕是她自己想要对頵儿说的吧!让頵儿不要死读书,让他多到外面历练,这话倒像是一位做母亲的在苦心教导孩子。只是她若有心教导孩子,何苦扮作宦官的身份,着实让人想不通。 梁怀吉更加在意的是,他们第二天约定的比试,不得不说这场比箭引起了他的兴趣。真想要看看这位太后娘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想罢,他脚下一点,转眼间就不见了。 第二日一大早,他们约在清心殿会面。克里斯让邢云留下陪公主,自己则和皇药师前往射所。 射所就在皇家后苑,离清心殿并不太远。 两人还在摆箭靶,梁怀吉已经施施然来了,他刚到不久,张若水也来了。两人拱手见礼,却并不搭话。 张若水自然是想看看主子跟止止先生学习内功的成效。他冷冽的目光望向梁怀吉,心道:这人表面上是冲着小王爷来的,眼光却时时刻刻都没离开过主子。他不免揣测起对方的一反常态,而且越来越怀疑那晚从房顶进入主子寝宫的人就是他。当时,那黑影一闪而过,自己追着他在皇城里绕了几圈,最后还是被他给逃了。能躲过自己的追踪,说明这个人不仅武功高超,而且非常熟悉皇宫内院的地形,这样的人在宫禁之中屈指可数。(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7)——悟道 ☆☆☆ 梁怀吉却是一脸的毫不在乎,两人目光撞上,谁也不回避。 梁怀吉也想起了那晚夜探寝宫的事,那个神秘的男子到底是谁?他拆穿那行刺的女子是假宫女,又道自己是假宦官,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竟然没有伤到他分毫。皇宫大内竟然有这号人物,而且连张若水都没有察觉到他!他出现在皇太后寝宫,意欲何为?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场内两人比赛还没开,场外两人却已经较起了劲,相互猜度起对方的心思。 皇药师和克里斯早就商定好了,两人以三箭定胜负。 他们走到距箭靶大约七十步左右的地方站定,箭靶是一个扁圆密实的蒲草团,用木棍支起,草团上蒙了一张皮革,中间用红漆画了一个三寸大小的圆心。 张若水走到他们身边,把事先准备好的灌注了自己寒冰能力的箭分给两人,一人三支无羽箭。 无羽箭顾名思义是不缀羽毛的箭。一般箭矢的尾端装有翎羽是为了使箭在飞行中平直,用来整流的。而这种无羽箭设计可谓精巧,箭杆后端虽然没有翎羽,但却在箭尾三寸处钻了一个小孔,而后顺小孔在箭杆中凿开一道“风渠”直达尾端。 张若水在之前指导克里斯射箭时,她就发现这种无羽箭射出后,空气从小孔进入“风渠”再从尾端逸出时,能造成一种涡流,让箭体在发射轨道上保持平衡,笔直前行,她惊喜的发现无羽箭用的是空气整流,原来现代人考虑的空气动力问题,古人早有涉猎。 克里斯拿起一支箭。被张若水灌注了寒冰之气后,整支箭杆都被一层冰霜包裹,指尖碰到的是一阵极致的寒气,如一枚枚冰针要刺入皮肤。她心中诧异:箭杆竟然冰得要命,之前自己轻而易举的就拿起了,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感觉。怪不得当初皇药师要隔着衣服握住它。 她转眼去看皇药师,发现他手握无羽箭,跟拿着一支普通的箭矢没有区别,神情淡然,丝毫没了之前惧怕箭上寒冰之气的窘迫样。 对了,当时自己练习的是小洞天秘术,所以我才不怕若水的寒冰真气。但是,师父说我以前的内力全都被氪石给吸走了!可是师父和爹地的内力也都带着一股冰凉的气息,而且爹地还说若水的“环寒护体”对于玄真派不过是雕虫小技! 她试着催动内力抵御寒气,冰凉刺骨的感觉缓解了些许,但还是有不适感。她问自己:难道是因为我功力不够? 她这边想着心事,皇药师已经站到了正对射靶的位置。 首先由皇药师射箭。他不慌不忙,从背后的箭袋里取出第一支无羽箭。张弓搭箭,看他的姿势就知道不是生手。皇药师略微瞄准,一箭射出,命中红心,虽然不在正中,但也算一箭中的。 在一旁观战的梁怀吉微微点头。 张若水也十分赞许,心道:不愧是小王爷! 这下,轮到克里斯了。 看她有些心不在焉的,皇药师微微蹙眉,提醒道:“到你了!” 克里斯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慌慌张张地拿着弓箭,走上前去。 皇药师那支无羽箭的箭尾涂上了金色,而克里斯的箭尾是青色的,射在箭靶上十分容易分辨。看到对手射在红心偏左的位置,她心中暗暗佩服。殊不知对于皇家子弟来说,骑马射箭都是从小练起的必修课,自然不俗。 她搭箭之后,暗运内力,慢慢拉开弓弦,待弓拉满,克里斯的眼睛瞄向箭靶;殊不知一走神间,内息却忽然游走起来,待她发现不对劲,那股真气游走到肩部的肩髃穴,克里斯急忙锁定手臂,但是真气已经蹿到了手指上,想控制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听“崩”地一声,箭已离弦而去。 一时间,她懊恼极了,还没瞄准呢,怎么就射出去了? “嗖……啪!”不料这一箭射出,却正中红心。 克里斯本来以为彻底射偏了,谁知那箭竟然落在靶心,跟皇药师的箭射在差不多的位置。她的心怦怦直跳,脸涨得通红,心中暗叫惭愧,这纯属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侥幸射中,让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皇药师冲着克里斯笑着点点头,以蓝元霄之前的那个射箭水平,这真是天大的进步了。 倒是张若水和梁怀吉各看出些不对。梁怀吉觉得奇怪,射的倒不差,怎么动作这么怪?张若水看得更细,主子似乎还未能完全掌控体内的真气,与箭上的寒冰之气无法融合……只是她这一箭射得的如此仓促,竟然射中了,不可不说是运气。 看到克里斯的进步,皇药师不禁好胜心起。他深吸一口气,抽出第二支箭,弯弓搭箭,瞄准箭靶,一箭发出,再次射中红心,这次离红色的中心更近了一些。 皇药师舒了一口气,转头略有得色地看了克里斯一眼。 见皇药师这箭射得不错,克里斯心里顿感一丝压力。面对射靶,她抽出一支寒气森然的无羽箭,搭在弦上。不知怎么回事,她只觉此时手中的无羽箭益发的冰冷刺骨,连忙运起内力,抵抗着森森的寒气。 不要慌乱,不要慌乱,克里斯一边调息运气,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她想起师父那晚与自己说起道家丹经仙术里的“吐纳术”。“吐纳”并非普通的呼吸,而是以意念调整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呼吸上,呼吸是一种“后天之气”,而人的意念便是后天的“识神”,这便是吐纳术。师父还说了,玄真派以“心息相依”为要诀,逐渐由后天呼吸转变为先天元神显现时的“胎息”,便是内丹的入手法门。这又与洞灵派的“锁鼻飞精术”异曲同工。 克里斯心中一动,尽管自己以前所聚敛的内力没了,但新练的内功与小洞天秘术同根同源,可为什么反而无法克制寒冰之气了呢?难道是我的功力还不够? 这回她没有急着抬手,而是深吸一口气,将真气运在手上,感觉寒气没有那么刺骨了,这才拉弓,瞄准。 可注意力一集中,刺骨的寒气又侵入指尖,真气突地窜出,穿过右臂的曲池穴,向阳溪穴窜去,克里斯一惊,只觉胳膊一跳,箭又一次不受控制的射了出去。 这一箭再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啪地一声射在箭靶的边上,险些就脱靶了。 克里斯失望极了。 她不理解,上一次在地下机关城,洪七就曾让自己将真气灌注在双手上,那一箭射得既准又威力十足,一下就把那个石球击碎了。那时候都成功了,怎么这次却失败了。 她用力甩了甩手臂,心里纳闷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克里斯心中一片迷茫,张若水却已了然。克里斯原先习练小洞天秘术,体内渐渐有了一层寒冰之气。这让无羽箭中的寒气,跟她体内的小洞天功力有了感应。而如今她体内的小洞天秘术化无,所学的是玄真派的至高内功。玄真派的“自然常道”,以自然之法为念,是天人合一的最上乘功法。所以,让体内运行之真气,与寒冰属性融合协调,或者说,让寒冰之气成为体内真气的属性,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却以为现在习练的玄真派内功本身就自带“寒冰之气”。 现在,克里斯的真气与箭上的寒冰之气并不协调,她拼命的用内力去压制寒冰之气,自然对无羽箭越来越难以控制。 梁怀吉也看出了问题的症结,克里斯无法自如的控制真气的走势,箭才射偏了。 皇药师见克里斯第二箭射得如此之偏,自觉已经是稳操胜券了。 他瞟了一眼满脸沮丧的克里斯,心情放松,施施然抽出第三支箭,搭在弦上,略一瞄准,便射了出去,这一箭却不如第二箭,射中的位置跟第一箭差不多。但皇药师已然觉得很满意,他把弓往旁边一放,笑眯眯地看着克里斯。 克里斯无奈地回到了射箭场中心原来的位置。 这可是决定成败的最后一箭了!她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稳定了一下情绪,克里斯举弓搭箭。这时,真气又不安分了起来,她只觉真气在手肘处的曲池穴一冲而过,直奔手腕处的阳溪穴。她试着运气,暗自调息,待气息均衡时,她再次抬手开弓,正当克里斯再次眼望箭靶时,突然刚刚平静的真气一下冲破阳溪穴,穿过指尖商阳穴,竟跟无羽箭里的寒冰之气汇合一处,克里斯只觉真气一沾箭尾,感官似乎被真气带动向前直冲,竟欲破箭而出。 克里斯吓了一跳,赶紧闭上眼睛,手臂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皇药师在旁一看,不禁好笑,他双手在胸前一抱,笑道:“蓝元霄,你不是害怕了吧?” 他哪知克里斯此时体内真气鼓荡,在手臂和无羽箭之间来回奔走,她忙着压制乱窜的真气,压根就没听见皇药师说什么。 张若水忽然朗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句话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第二十五章,对于中国人来说已经是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了。克里斯却是最近才听宇文之邵讲过的。 此时克里斯再听此言,心中豁然开朗。她默念本门口诀,聚意于一念,心无旁骛,旷达于心,胸中浊乱之气渐渐散去。不但如此,自己的心境也很快地平复了下来,貌似一种安详平和的自然之力。她试着调整内息,只觉一股真气自气海而出,经肩髃、曲池、阳溪,直达指尖商阳穴,与无羽箭之中的寒冰之气贯通为一。心之所念,意之所达,气之所向,寒冰不再刺骨,此时感觉整个身体都无比的舒畅。 只觉感官伸达箭尖。 克里斯猛然睁开双眼,炯炯有神,搭箭弯弓,一气呵成,毫无犹豫地抬手一箭射出,“啪”地一声,这一箭正中靶心中央,劲力兀自未消,竟然射穿靶心,透过了半尺有余。 “好!”皇药师看得精彩,嘴上不自觉的喝起彩来。 克里斯吃惊又欣喜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甚至能感觉到手上发出的凛冽寒气。无意间,克里斯竟将自己的真气化作“冰寒之气”与箭上“寒气”合二为一。再加上她在蝎岛救治麦秀时,走顺了手少阴心经和任脉间的通道,一箭威力如斯,让人叹为观止。 梁怀吉惊讶于这一箭的威力。前两次她体内的真气鼓噪,她自己控制不了,而最后一次,她听了张若水那番话,似是有所感悟,真气逸出之时忽带寒气,与箭中的寒冰之气同气同理,融会贯通,才让此箭力道惊人。 但转念一想,察觉出其中不寻常的地方。梁怀吉转头去看张若水,发现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话说比试之时,师父指导徒弟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张若水关键时刻的一席话点透了她。不过,张若水的“指点”却并非小洞天秘术的运功法门,反而是一句大而化之的常理。 突然,梁怀吉仿佛被一支寒冰箭射中,脸色僵硬,嘴中干如砂纸,他惊异地看着“蓝元宵”,她刚才所运内功绝非小洞天秘术!莫非是……玄真…… 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女子,当今的太后,月余之前才初学内功的人,她怎么可能学会玄真派的内功? 道家丹法虽有千门万派,隐宗却只有四派,而且各家皆有本派独门的口诀相传。梁怀吉当然知道玄真派的内功与其他三派不同之处:一讲求顿悟,二便是师父。 难道她有顿悟之才? 顿悟讲求的是资质,那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拥有的。义父当年收养自己,也是因为看上自己是一块练武的料子。拜义父为师,学武之后,义父曾狂喜地说自己是通玄派百年难得的武学奇才,一块璞玉竟然到了他的手里,说完便大笑不止。即便如此,梁怀吉深知自己是靠勤学苦练、滴水穿石的功夫换来的一身武艺,绝不是顿悟!而眼前的女子,竟然有超越自己的不凡资质?这让他一时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8)——皇城司 ☆☆☆ 这一箭对梁怀吉的震撼是空前绝后的,然而让克里斯久久不能平静的,却是一种感悟之后的喜悦。 克里斯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总感觉自己身体有什么不同了,说不清、道不明……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有个声音似乎在喃喃自语……它又像在与自己对话,没通过语言表达,但自己却能听见…… 难道我感应到了氪石的意识? 这声音让身体有一点被灼伤的痛感,她深深呼了一口气,跟着那个声音在心中默念若水刚刚说的那句话,“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声音像是在不停地问她这句话的意义。 老子的《道德经》里这句富有哲理的话,在后世被武学家们转化成了自己的生命体验,并应用在了内丹功法之上,在人的身体中模拟宇宙运行的规律——使人体的小宇宙和自然界的大宇宙进行天人感应,就是道家“道法自然”修炼成道的原则。 “道法自然”不就是顺应自然的规则,天人合一的意思吗?克里斯反问自己。 天人合一!克里斯微微一笑,忽然转身对张若水说道:“再给我三支寒冰箭。” 张若水见她眼神坚定,也不多言,只是拿起三支无羽箭,左手轻搓,分别在箭中注入寒冰之气,右手轻轻一抹,三支箭立刻泛出一层薄薄的白色冰霜。张若水露了这一手,连梁怀吉也微微颔首,他冷眼看着蓝元霄将三支箭插入箭袋,不知他要搞什么鬼。 把箭袋往身后一挂,克里斯转身离开原先站立的位置,又往远处走了大约二十步,转身,立定,整个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时间仿佛停顿了下来。 克里斯不假思索,伸手入箭袋,抽箭,张弓,搭箭;让张若水和梁怀吉都大吃一惊的是,克里斯手中竟然同时握了三支无羽箭! “着!”克里斯低喝一声,根本不用瞄准,抬手就射,弓弦连响,三箭竟是连环发出。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箭靶。 皇药师只看到第三支箭穿靶而出,可张若水和梁怀吉却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克里斯飞速地连续三次拉动弓弦,连发三箭!三支箭依次从靶心正中穿过,力道依然未减,直飞而去。 第三箭刚一射出,克里斯已经把弓往地上一戳,转身就走,根本不看箭靶。 三箭连发会是什么结果,她信心十足。 得意地双手掐腰,克里斯正要走一趟正宗的猫步,“哎呀,不对……”猛然醒悟这不是时装发布会上的T台,她赶紧顺势把双手往身后一背,下巴往上一扬,45度仰望蓝天,夸张地迈着以前在京剧里见过的,那些老大臣们最喜欢的方步,一摇三晃地走了。 留下身后目瞪口呆、两眼都冒着小星星的皇药师。 如果刚才那一箭,梁怀吉还有所迟疑,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摇摇晃晃消失的背影,頵儿转眼就追了上去。 一股生涩的味道让他嘴里发苦。玄真派入门弟子,必然由师父加持,再详细指点真炁运行的法门。这么说有人替她加持了。她的师傅到底是谁?这是眼下梁怀吉最想知道的。 张若水惊喜万分。当初以为主子拜止止先生为师,是因为命悬一线,必须止止先生为她疗伤解毒。现在想来,石大人其实早就慧眼识珠,发现了主子的过人之处。必是他极力推荐让止止先生收主子为徒,入到玄真门下。不过话说回来,主子悟性之高,确属罕见,从她跟自己学小洞天秘术的时候就可以看出一二。玄真派的“自然常道”,需要丹经的修炼者有极高的体悟能力,不断顿悟,不知主子以后是否能达到那武学的极致境界。 他望着还在震惊中的梁怀吉,微一拱手,便自去了。 ☆☆☆ “主子,”邢云小声呼唤她“该起了!” 克里斯还睡得迷迷糊糊,伸出手试探,床铺另外一边还有邢云留在被子里的余温。这两晚小邢云就留在太后的寝室。克里斯总有讲不完的鬼怪故事,惹得邢云听上了瘾,直说比都亭驿“孟婆婆家”的鬼故事还吓人,吓得人睡不着了,却还想听。说到累了,两人就躺倒一起睡下了。 后殿里的规矩是全没了。克里斯觉得蓝元震既然答应了,自己应该能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可以随心所欲,于是她便不断地做些事情,试探对方的底线。结果蓝元震什么都不说,完全做到了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克里斯乐得逍遥自在,却把梁惟简搞得担惊受怕。 邢云已经将屋里的一盏盏纱灯点亮了,外面天还没有亮。 “好困……好早……” “这个世界就是早睡早起,你还没适应吗?”一个低沉的声音闷闷地说。 朗克苏那熟悉的声音又从肚子传了出来,克里斯立刻睡意全消。克里斯用胳膊支起身子,有些气恼地往下一看,却差点笑得喷出来,因为刚刚是趴着睡的,朗克苏的鼻子都快被压趴了。 “不是说了不附身在我肚子上吗?你怎么又……”克里斯有些恼火地说。 “你回宫,又不带那条蛇,我只好这样显身,还是说我附到你身旁的那个女孩身上?通灵之物自然好附身,凡夫俗子不是很容易,但我可以试一下。” “你别给我胡来……”克里斯还没说完,邢云就推门进来了,轻声问:“主子,你叫我吗?” 她猛地趴回床榻上,身子紧紧贴在床上。 邢云看着她好像一副没睡醒的样儿,问:“要不我去跟蓝大人说一声,今个不去了?” 嗯,没错,今天是兄长大人带自己去皇城司转转的日子。 这下,她想起来了,仰起脖子问:“兄长大人,已经来了?” “听梁大人说,已经在正殿候着了。” “你去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见邢云又出去了,克里斯腿一悠,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薄薄的里衣下突起的人脸形状,无可奈何地问:“你这么冒失地跑出来,是有何指教啊?” “这几天一直没找到你一个人独处的机会,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日的射箭比赛上,你所用的呼吸之法触动了‘黑石’,你们的生命频率在那一刻十分的一致,照我以往的经验来看,这是莫大的好消息!” 克里斯想起来了,她当时确实与氪石有所感应,既然朗克苏说这是好消息,她一下就来了精神,道:“看来我练功卓有成效!” 朗克苏道:“既然你那师父已经辞职了,说明他之后有大把的时间空闲下来,你尽快出宫,抓紧与他练功!” 昨天蓝元震把宇文之邵正式提交的致仕奏折给她送来看了,上面写得很简单,皇上的朱批一画,就是允了。宇文之邵遂以“太子中允”的挂冠②,时年未四十也,听说朝中的司马光和范镇两位大臣或多或少的表示了惋惜之情。 “听说他们辞职也不像现代那么简单,陆陆续续还得与官府有交接的工作,可能还会拖个一年半载的。” 克里斯打了个哈欠,问:“真佩服邢云他们每天起这么早,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 朗克苏道:“这里的四更也叫‘鸡鸣’,大概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的时间段。现在嘛……快五更了吧,也就马上到三点了!” “五更皇上就上早朝?这也太早了!”克里斯瞪大了眼睛,问:“对了,那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按照宋历,今天是八月二十日,我怎么感觉都已经是秋天了,昨晚小风一吹凉飕飕的!” “宋历用的是华夏的传统历法,也是一种阴阳历,又分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天候。今年是闰年,有闰三月。此时正是秋天,按照西方历法,大概到了九月底了。” “怪不得已经感到寒意了。古时候的大冬天怎么取暖?” “恐怕最常见的就是烧炭火取暖了。” “炭火?总不能满屋子放上炭火盆吧?”克里斯心想:看来自己疏忽了取暖的问题,那园子里的取暖系统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她拉起衣服,看着朗克苏的脸问:“我发现,这些事你知道的挺清楚的!” 朗克苏挑眉向上看,克里斯的上腹部又被挤出两道皱纹。他略显得意地说:“我经历了那么多世界,自然比你这个混血儿半吊子懂得多!” 这个问题克里斯以前从来没想问过:“咦?听你这么说,以前有人带你去过古时候的中国?” “所言正是!”朗克苏竟然用教书先生的腔调,说出了带着一点不知道哪里口音的中文。 “我的天!你原来会说中文。”她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想了想,问,“你可知道现在宋朝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略知一二!” “你!你……”克里斯把骂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却把朗克苏的先祖问候了一个遍,“你既然知道干嘛不早给我讲讲,让我一个人惶恐无助、四处碰壁,你还敢说跟我坐一条船,友谊的小船要不要说翻就翻?”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邢云露了个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怯生生地问:“主子,您到底在跟谁说话?” 一阵寒风从门缝挤了进来,正钻进克里斯撩开的衣服,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低头一看,肚子又恢复成了原样。她赶紧放下衣服,解释说:“我……我就是看看自己的肚子……肚子上的肉……我发现自己太瘦了,过了秋天,就是冬天……我得多吃点,多长肉才能御寒!” 邢云摇摇头,太后有的时候真会逗乐,她说:“秋天就是要‘贴秋膘’啊,一会儿让御厨给主子准备火锅,今天涮肉吃,可好?” “Hot-pot这时候就有了?”克里斯十分惊喜。 火锅,古称“古董羹”,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的“咕咚”声而得名。据说战国便有了火锅。到了宋朝,火锅的食法已经在民间普及,甚至到了冬天,在汴京开封的酒馆里还有火锅应市,而且火锅的形状和食用方法也与现代所差无几。 “好泡?”邢云已经习惯了她嘴里时不时蹦出来的怪词,捂嘴笑笑道,“应该‘好涮’才对!” “哎呦!小邢云也会造词了。太有创意了!” 等穿上裤子和长衫,邢云已经把鞋规整地摆在了床边。克里斯的脚顺势滑倒皮靴里,柔软的皮靴正适合她的脚型。邢云帮她把又黑又长的头发梳理好,塞进了帽子里。最后又帮她穿起那青色的宦官服,束上玉扣腰带,便一切妥当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试着呼唤:“戴影!你在不在?” 黑色的身影一闪,熊戴影便单膝跪地,出现在她面前。 克里斯觉得头大,心想:不知道刚才那一幕,戴影看到了没?他时刻在自己身边,恐怕早晚都能被发觉。即然如此,一条会说话的蛇总比会说话的肚子来的要好。 那条蛇似乎不用进食,就靠吸食蓝色秘石里的能量存活。克里斯知道墨黛研究过蓝色秘石对小动物的影响,于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墨黛,并把小蛇和秘石交给她保管。 这时,她下命令道:“戴影,你去见墨前辈,把那条金色小蛇帮我带进宫来,还有那个装石头的袋子。速去速回!” “诺!”应了一声,熊戴影便消失了。 蓝元震果然早已在正殿候着她了。出了宫门,便见宝慈宫里的宫女、内侍们早就起来了,一个个都忙忙碌碌的。 两人一道出了保慈宫,并肩而行。 克里斯想起来,自己第一天曾试着跟上这些往来的大队伍逃出宫去,走的就是这条路。 走到一条青砖铺设的通路上,就是在这儿,碰到了石全彬那个老太监,幸好是蓝元震出面替自己解了围,想想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那时自己慌了神,就快要答不上来,那个老太监再逼问几句,估计就要露馅了。 蓝元震余光一瞥,见她若有所思,不免也回忆起当初的情况。 他眯了眯眼,心道自己那时可不是心血来潮走过去的,只是恍惚间,看到了十几岁的太后假扮的小内侍。(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19)——特使 ☆☆☆ 克里斯抬头去看,发现快到“左承天门”了。那红色大门附近有一幢建筑,便是蓝元震上班的地方——皇城司。 她可没有忘记小叔叔出的主意——重建谍报网络。 高遵惠说过,高滔滔手中本就握有“皇城司”和“机宜司”,要让它们发挥应有的作用,而不能全盘信任“听雨阁”。 宫里的传闻她也不是没听过,都说太后喜爱二皇子。小皇帝刚上台,在皇位上如坐针毡,面对偏心的母后和野心勃勃的皇弟,他自然想尽快掌握实权。皇帝之前针对蓝元霄痛下杀手,克里斯觉得也不是毫无缘由的。那日我顶撞了他,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蓝元震是太后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小皇帝不敢惹皇太后,也不敢拿蓝元震开刀,对我却痛下杀手,这无疑是在传递一种讯号,那是他深层次的心理,他想要上位,他在说:“母后麻烦你靠边站站!” 克里斯这下想明白了,不是蓝元霄不够看,而是皇帝认为自己母后的权威大不如前了,这才敢动手的。 蓝元震低头一看,正见着她咬牙切齿,含笑问:“小弟在想什么?” 她左右看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道:“明儿,我想让梁惟简把宝慈宫的门给敞开了!” “哦?想通了,不玩捉迷藏了?” 克里斯撇撇嘴,道:“反正现在这个才是我。” “也是,”蓝元震点点头,回了句,“不过是换了‘方式’与他们躲猫猫,还是主子最爱玩的游戏!”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己回宫后,克里斯觉得这几天蓝元震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心中不免有些酸楚,跟身边的人相处,总是要有感情投入的,完全无动于衷的抽身而去,谁又能做得到呢?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皇城司的廨舍,有数十人在庭院里等候着他们的到来。克里斯刻意与蓝元震保持了两步的距离,在他身后站定。 迎接的人群中有官、有吏,还有穿着军服的军官。 斜眼瞄了一眼,这是兄长大人第一次以“皇城使”的姿态站在她眼前。蓝元震只要脸色一沉就会让人心生畏惧,而此时此刻,他的身上又多了一种平日里见不到的冷酷感觉,就像是盘旋在天空的秃鹫。官吏们排着队躬身站着,一个个悄无声息,不像是他的下属,倒像是一群哆哆嗦嗦的绵羊。 蓝元震走上大堂就坐,说了几句官场上常见的开场白。接下来,他便看向一旁站着的克里斯,一点也不含糊地介绍起了自家小弟“蓝元霄”。 据高遵惠与讲,皇城司的前身是五代时的武德司。除了置皇城使,还有勾当皇城司公事三员,额吏有勾押官、押司官各一人,前行四人、后行六人、勘契官二人。 似乎是蓝元震有意如此安排,有三位官员上来与克里斯见礼,正是那三位主理事务的勾当皇城司公事。他们各自负责不同的事务:其中一位负责掌管皇城宫门的管钥、安排启闭宫门诸事;另一位负责职掌查验出入人员的令牌、文书的事务;最后一位则负责安排皇城内宿卫之事。 宋初,太祖从禁军中划拨了一批精锐部队,任命为“亲事官”加入皇城司,而太宗朝时,又选拔了一批精英命名为“亲从官”。这些人体型健硕,身高马大,甚至连身高都有着严格的规定,需五尺九寸一分六厘。克里斯记得跟在王诜身边的那些军士就是这些俗称“人样子”的亲从官。当年王诜在西北捕盗有功,仁宗爷特选了十二名亲从官赏于他的。 她打量了一圈,堂上站的十来位司职亲从官、亲事官的军官。他们确实一般身高,各个都有一米八以上,身材也挺拔匀称,果然是从禁军中精心选拔出来的。 皇城司的“宿卫诸将”是保卫宫禁的主力军,而皇帝的贴身护卫也是由“亲从官”里精心选出的殿内亲兵。克里斯仔细想想,这宫禁宿卫的“核心”就掌控在蓝元震手中,怪不得小皇帝心生忌惮,一方面借助着大臣的弹劾极力打压皇城司的力量,一方面又试图拉拢蓝元震。 实际上,皇城司的职能远不止于“宿卫”,而具有“刺探”之能,而担任“刺探”职能的就是探事司。 接下来,一位穿着军服束带、脚蹬黑靴的军官从队列里走了出来。 探事司的主管由亲从官、亲事官指挥使按季节轮差担任,这人便是这一季的探事司主管。 探事司旗下有数千“逻卒”,老百姓都管他们叫“察子”,其实就是特务。克里斯在宫外的时候,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些人的传闻,知道百姓对他们的风评不太好。 他上前抱拳道:“末将见过小蓝大人!” 克里斯抿嘴一笑,点头示意。心想:往后宫城之中,“小蓝大人”这个名号看来要人人皆知了。 厅堂上有不少人早就听说了蓝大人弟弟的名字,却没正脸瞧过。今日一见才知道是这么一位肌肤胜雪、脸若桃花、眉眼会语、笑靥生香的翩翩美少年。在队伍后排站着的人,也偷偷抬眼向前窥去。只见小宦官身姿纤细,亭亭玉立,宛若浮波菡萏,灼灼含笑弄娇辉。 军官对上她这一笑,有些神魂颠倒。 大堂上本来就安静,吞咽口水的声音听得十分清楚。 两位蓝大人没有说话,倒是那位年资略长的“勾当公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清了清嗓了,提醒了一下。 失神的军官这才发现不妥,面色涨得通红,赶紧低下头,一股脑的汇报起自己的工作情况来:“数日前,京城寿昌坊有一小民名唤李吉,他密告商人沈诚化等人为辽国间谍,末将立即遣逻卒查事,查有实据,所连甚众。昨日已下捕归案,现正关在本司大牢!” “知道了!”蓝元震不但没责备他,反倒说了那案子的后续安排。 克里斯心道:辽国间谍……没想到“间谍”这个词这么早就有了。 间谍一词中,小曰“间”,大曰“谍”。《左传?哀公元年》是最早有文字记载的谍报活动。那是早在公元前两千年左右,夏朝帝王姒少康派遣女间谍“艾”到其政敌“浇”那里进行间谍活动,靠她的工作灭掉了过国和戈国,少康才得以中兴,恢复了夏王朝的统治。而两千多年里,这种“斗智”的活动在每个朝代不断上演。 蓝元震大发感叹道:“想太祖之时,吾辈隆盛一时,探事司属下精兵何止数万,规模甚巨。太祖能监听远明,内外之事悉数必知,皆赖吾等刺探之功。” 堂上官员皆点头称是。 在太祖时,皇城司是为了牵制枢密院和防止诸将串谋进行军事异动的,它直属皇帝,权柄甚重,常常被各个官僚集团所忌惮。而且那些“察子”常有横行不法、狂悖无道、恣意妄为的行径,素遭士大夫诟病,时有大臣上书弹劾。 仁宗末年,司马光上《论皇城司巡查亲事官札子》,其中便把皇城司亲事官的诸多恶行一一罗列,后又直接抨击皇城司构陷诽谤、因言罪事。仁宗立刻下旨对皇城司进行了严格的审查,处理了许多违法乱纪的亲事、亲从官。甚至一度因禁止饮酒赌博、纪律要求严格,导致亲事官员额不足,出现无人应召的情况。 英宗上台后,高涛涛命自己最得力的心腹职掌皇城司,可见她对刺探监察的作用有多重视。而在蓝元震手中,皇城司已经渐渐恢复了建制,人员充实。 处理过探事司的事务,蓝元震又给克里斯介绍了皇城司的最后一个部门——冰井务。“监冰井务官”是由他指名的内侍担任,十分可靠。 克里斯想起了宝慈宫地宫里摆着的大冰块。要知道在古代,冰块是绝对的“奢侈品”,取索冰块可不是一件小事。宫里的人都知道,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冰井务的内侍主管,否则冰块大一点、小一点,都由他说了算。皇城里的宫妃命妇每年都要好好打点一番,才能顺顺利利的领到属于自己配额的冰块。 等把所有的主管官员、军官都介绍了一遍,蓝元震又发话了。 他表情严肃地说:“尔等既已见过蓝元霄了,听太后口谕吧!” 哎?克里斯心中一诧,太后口谕? 众人一听,正准备要跪倒,又听蓝元震道:“都站着听宣吧!” 下面人虽然都站着,但都把头压得低低的,齐刷刷回道:“诺!” 克里斯虽然也躬下了身,头却没底下,直直的看着蓝元震。 蓝元震与她视线相交,用极舒缓的速度朗声道:“奉……太后口谕,今日起,封……蓝元霄……为皇城司……特使,钦……此!” 众人齐声回道:“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宣完旨意,不光克里斯诧异,许多人也都在心里问:这“特使”算是什么职务,负责什么勾当差事?但是他们清楚这件事轮不到自己质疑,只需老实听着便罢。 遣了众人退去,蓝元震亲自引了克里斯去后堂。 “可知我刚才的用意?”蓝元震问。 克里斯想了想,说:“官家既然拿‘杀蓝元霄’投石问路,今日算正式给他回答了!先不说集太后宠爱于一身,现在你又把我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是想告诉他,不看僧面看佛面,想必他这下不敢轻易对我动手了。哈哈,兄长大人这招棋能保证我在皇城里的安全!” “不要开心得太早!”蓝元震嗔了一句,道,“官家在你回宫之后,就宣见了我。” “哦?”克里斯好奇心起,“他说了什么?” “与我商量赐予你什么样的封赏。”他叹了口气,道,“官家的意思是你登州公干办事得力,他要升你的职,命你在御前听差。” 克里斯一听就来气,眼睛一下瞪大了问:“把我放他身边,岂不是随时能杀了我?又或者再找个谁都办不了的差事,然后再降罪砍我脑袋?” “现如今有了太后口谕,官家要对‘小弟’痛下杀手,还是要斟酌一番了。这宫中收养子的宦官多了,当年养父收养我与元用兄长,我们之间都不见得关系有多亲密。而官家忽然发现我对你绝不一般,甚至认为我对你,比对自己收养的那些养子还要重视。他现在要你御前服侍,说是提携,其实是挟持,拿你的前程和福祸安危来牵制我,从而将皇城司收归己用,这才是他心中所想。” 克里斯默然不语,继续听他讲下去。 “如今封你为皇城司特使。而这个‘特使’不过是个封号,既无官职,也无俸禄。但是,它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往大里说,你是皇太后的特使,奉懿旨行事;往小里说,你无权无职,甚至连一分一毫的利都得不到。即便做错了事,不过是为太后办事不利,那些道貌岸然的御史们根本没有理由来弹劾你,大臣们也找不出法度来参你一本,官家明面上也不好治你的罪。” 克里斯一拍大腿,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兴地说:“妙啊!没想到这个特使有这般好处!不愧是兄长大人想出来的法子。” 蓝元震心中暗道:官家尚不足惧,我担心的是躲在幕后的人,那个人的鬼心思太多。他继续道:“明着来不怕,暗地里仍不得不防。说实话,官家他像极了先皇……” 克里斯盯着他,等他的后话,蓝元震才摇摇头道:“像极了先皇心胸狭窄,十分记仇!” 这话,以前蓝元震绝不敢在主子面前提,更不敢说宋英宗的半句不好。即便主子心里最清楚英宗那些致命的缺点,却也不愿任何人说起。宋英宗为何一登上皇位就与曹太皇处处作对,个中缘由蓝元震可是知道,就因为曹太后以前做皇后时曾嫌弃过宋英宗,而且当着仁宗的面数落过他。宋英宗也是能忍,直到真的做了皇帝,才与她公然撕破脸。(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20)——葬礼 ☆☆☆ 原来太后的老公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天天怄气,怪不得这么早就死了。没想到她的儿子也是这么一号人,别也是个短命鬼!克里斯心里偷偷暗笑。 她瞥了一眼蓝元震,问道:“兄长主张我以这个‘特使’的身份与官家周旋?” “这场权力之争已经开始角逐,不管你乐不乐意看到。当朝是听你这位皇太后的?还是你决定全部放权给官家?不过我要提醒的是,即使你像之前那样闭锁宫门,两耳不闻天下事,这争斗依然会继续,因为太皇太后和昌王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这皇宫里的人,没有谁能真正置身事外……” 克里斯惊讶于蓝元震的坦白,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把当朝的局势明明白白的跟自己讲了出来。 “你既然在城北建了园子,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若水和茂则会全力支持。但眼下仍需先稳定时局,再图谋大事!”他凝视着她,带着自嘲的笑意说,“唯一让我没想到的是现在的做法……” 克里斯眨眼问:“做法?” 蓝元震点点头道:“按照主子的做法,似乎更有趣些。仿佛回到你小的时候,我们联合起来作弄那些老大臣……说实话,我也喜欢这般随心所欲、恣意而为!” 克里斯嘴角一勾,心道:难道我把兄长大人作恶的心思给挖出来了?既然你答应让我随心所欲,那今后也不许反悔! 蓝元震摇摇头,道:“不过……只怕韩大人不会像我这般放任主子……” “韩大人……”当朝的宰相韩琦,玉佛堂的首座——小叔叔对他的评价是独断专行、任人唯亲、专执国柄……但从蓝元震的话中可以看得出,他十分信任这位宰相大人。不知道韩琦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物? 只因韩琦与二皇子赵颢忙着操办宋英宗的葬礼,克里斯都还没有见过!她心道:眼瞅着大丧之日在即,应该很快能见到他们了。 我不能只听片面之言,就去判断一个人。 她收起笑容,一脸正经地问,“小叔叔说韩琦放着枢密院的‘机宜司’不管,另外搞了一个什么‘六骸门’,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建那六骸门?” “当年仁宗爷喜欢谏官,不喜用密探。他认为作为仁圣之君,臣下有任何建议都可直接上书进谏,不需要告密刺探那一套,所以连带着皇城司、机宜司都被大大的削减经费,缩减了建制。到了仁宗末年,情况愈加严峻,我军对西夏几战皆败,都是由于没有正确的情报。韩大人只得将机宜司弃之不顾,而在西北重建了一个类似机宜司的斥候营,所选之人多是些有一技之长的市井之人,后来又招揽了许多死刑犯,是给他们一次贷死的机会,让他们加入效命。听说‘六骸’的意思便是指这群人早已骸骨无存,脱离六道轮回之外了。” 这么说来是事出有因,但是小叔叔觉得韩琦手中的权力太大,想要让我进行适当的遏制,此外需要小心应付的还有她的二儿子赵颢。 克里斯问:“我跟小叔叔商量了,除了皇城司,我还想重新规划机宜司的建制,听说现在唯独剩下‘鸽盟’还十分活跃?” “恐怕‘鸽盟’如今只听昌王号令!”蓝元震眉头微蹙道。 不知道二皇子用了什么样的手段,竟然能将枢密院下属的机宜司“鸽盟”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蓝元震道:“昌王在西北搞了一个‘演武堂’吸纳天下英雄,受到很多人的推崇,那应该说是他走进诸位大臣视野中的一个契机。如今朝中有不少人愿意追随他,不得不说他笼络人心的手段很高明……” 他们的话说到一半没说完,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劝阻声。蓝元震吩咐过属下,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怎么竟敢有人不经通报便硬闯他这皇城司内堂?他“蹭”地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门一推开,克里斯微微一愣,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曹大哥?”她张口叫道。 蓝元震跨前一步,抢先问道:“曹小国舅爷何故擅闯我内堂?” 曹偕见蓝元震面色不善,知道他这人私底下可以有说有笑,公干时却相当的严肃,瞥了一眼身后的人,忙道:“你的属下有拦着我,只怨我一时情急,硬闯了进来,望蓝大人莫怪!” 蓝元震倒也怪罪不了,只好挥一挥手,刚想要屏退下属。 谁知曹偕却看看他,又看看克里斯,问:“二位正事谈完了吗?” 蓝元震苦笑,心道:你这么横插一脚,什么正事还能谈得下去?他道:“正事早就说完了,我兄弟二人闲聊几句罢了!” “那太好了!”曹偕自然不与他客气,道:“我专程来找元霄贤弟的,听说他今日做了你‘皇城司’的特使,我自然要来沾沾喜气!” 克里斯显得十分惊讶,问:“曹大哥,这事我才刚知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上早朝的时候,就见一个小内侍进殿传话。官家听了之后,在朝堂上就宣布了,说任命元霄为皇城司‘特使’,这事儿不但是太后和他的意思,更是对元霄在登州办好差事的褒奖。今日先下懿旨,正式的任命诏书已经在草拟了!” 怎么变成皇帝要下诏书任命自己做皇城司的“特使”?克里斯猛地向蓝元震望去,后者对她耸耸肩,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 她心想:好嘛,谍报战从皇宫里就打响了,各处都有耳目啊!消息跟长了飞毛腿一样,传得飞快。诏书都快写好了!这叫顺水推舟,小皇帝对应的倒真快! “既然你们完事了,刚好元霄我借走了!”曹偕走到克里斯身边,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曹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曹偕一边走,一边说:“你都是特使了,大喜事,当然要请为兄喝一杯!” 见识过两人的酒量,蓝元震嘴角抽抽,心道:你们哪里是喝一杯。 克里斯这下不乐意了,道:“‘特使’什么的就是雅号,我半毛工钱都没涨,哪里有钱请你喝酒啊!不干不干!” 曹偕这才回头看她,转了转眼珠,道:“得,还是为兄请你喝酒,给你庆祝!” 曹偕拉着蓝元霄出了皇城司,从左承天门出了宫。一路上的侍卫、宫人都惊呆了,曾几何时见“剑仙国舅”亲近一个内侍,一问之下才知道是今天御封的特使——小蓝大人。两人称兄道弟,还要一起去喝酒,这消息顿时不胫而走,传遍皇城。 ☆☆☆ 治平四年八月二十七日,大葬英宗。 运着英宗梓宫③的车马队,一路向西,浩浩荡荡的开往永厚陵。陵寝坐落在青龙山下,这是一片风水宝地,陵北有枯河,河北平原合抱三陵。 仪仗队如一条长龙,供奉英宗御容④的大升舆在前开道,载着天子棺柩的“龙輴”紧随其后,下来是皇帝的御前车辆。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的銮驾是女眷车队之首。皇太后的车队由宝慈宫的禁军亲兵护卫,他们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太后銮护包在正中。车驾旁有三匹高头大马并行,张若水在左,梁惟简在右,克里斯扮作的小宦官被他们夹在中间,默默跟行。 克里斯这次才搞懂了中国古时候传统的殡葬过程。皇帝去世后被称作“大行皇帝”,要在“殡宫”里“停灵”数月。这段时间,京城内百日不得奏乐饮宴,官员不得为子女举行婚嫁,百姓的娱乐休闲活动也要停止。克里斯咂咂嘴,心道:怪不得小叔叔那次带自己去妓院,还得走后门。记得老鸨还说为了能偷偷营业,还要给官吏塞钱。 “出殡”头一天,皇帝要派遣官员祭告梓宫路过的所有桥梁、城门、庙宇等,以祈求这一路上的平安。而发引当天,新肆的皇帝要引领文武百官,以及命妇们将“梓宫”送往陵寝。队列里有许多举着白色挽联的哀号队,一路走一路哭,哭声动天。 等车队抵达陵园,她觉得脑仁都被吵得疼了。 陵园西侧建好了一片大殿。正殿设有灵堂,英宗神像被放置在影殿。正殿后方,置御座,供送葬的皇帝等候时辰。 后宫女眷则被安置在幕屋里,等待着黎明的入葬大典。 克里斯心想:古代帝王就是排场,修个墓地,还要修这么一片宫殿,这要浪费多少钱啊! 克里斯看了一眼扮成太后的珠儿,她穿着一身祭服,冠重衣沉。刚才从马车上下来时,配饰叮当作响,在两位嬷嬷帮助下才保持着凤仪之姿,稳稳走下马车。这会儿,珠儿正一动不动坐在幕屋里,不,应该说一动也不能动地坐着。 幸亏不用我亲自穿这身衣服,也不用干坐着苦等,再说我也耐不住这性子,简直活受罪。 忽然,她听见幕帐外有脚步声。 “太……”一旁伺候的邢芸刚要张口,就被克里斯制止了,她如今耳力胜过常人,自然能听从来者的脚步声,分辨一二了。 就听小皇帝说:“你们在外面候着。” “诺。” 克里斯亲自替来者掀开幕帐,就见一袭黄袍。 克里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来了,问了句:“大典将至,官家这会儿不是在正殿吗?” 赵顼微微一愣,心道:这小宦官对朕还是这副态度。 他懒得搭理蓝元霄,看了看帐中正坐的母后,直接说:“还有些时间,朕来看看母后。” 皇太后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赵顼也不敢大声惊扰。 克里斯默然不语,低着头站在帐子的入口出,俨然一副伺候人的小宦官样儿。 赵顼一步一步挪着,向座前移去,心道:母后一直锁闭宫门,谁都不见。这是自从她醒来第一次见。看上去已经身体复原了,精神气色都好,气势似乎也完全恢复了。 “母后……” 他刚想再发声,太后身边的刘嬷嬷开口了,对着皇帝做了个万福,道:“官家这会儿应该等在正殿,入殓前来这儿请安问话,不合礼数!” 噗,克里斯险些笑出来。心道:敢情高家出来的说话都这么冲?不过我喜欢! 刘嬷嬷一边这么说,一边怒视皇帝。 赵顼被她盯得心里发毛,他知道这位是母后的乳母刘嬷嬷。别说能训斥自己了,平日里但凡有看不过眼的地方,即便是母后也一样敢说教。 赵顼一时语塞,又不敢回嘴,又不想这么轻易就离开,那样子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克里斯心里骂道:好嘛,这顶撞的比我还厉害,怎么也没见你把人家拉出去砍了?就欺负我是个软柿子? 眼见刘嬷嬷望向自己,像是在征求意见。克里斯想了想,总不能这么僵着,于是小声道:“刘嬷嬷,官家说不定真有什么事跟太后讲,反正还有大把时间……不如……” 赵顼心中一喜,忙用感激的眼神看向克里斯。心道:还算你有心,终于替朕说了句公道话。 刘嬷嬷自然是听“真太后”的,于是退回原位,不再说话了。 赵顼走到跟前,看到母后一脸严肃,闭着眼睛,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赵顼又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阉官儿,道:“就说前一阵子不见蓝元霄,没想到他被母后派去了登州了……” 上座之人丝毫没有反应。 赵顼确实越来越心慌,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克里斯看着小皇帝这般反应,就能想象得出他们母子俩以前如何相处。那天克里斯特意陪刘嬷嬷聊天,老人家一怀旧就打开了话匣子,克里斯从她口中知晓了不少以前的事。听说有句古话叫“慈母出败子”,所以,高涛涛对长子的要求特别严格,对着他也是十分严肃,反倒是对二儿子和小儿子宽松许多。 赵顼心里直打鼓,自忖道:母后对自己如此冷淡,必是为蓝元霄那件事跟自己置气。(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21)——偷听 ☆☆☆ 不放下皇帝的架子,母子关系如何能够“破冰”? 他顾不得许多,忙道:“母后,朕错了。” 这时,皇太后缓缓抬起眼睑,低声问道:“官家何错之有?” 赵顼心里嘟囔着,那天出谋划策要让朕直接杀了蓝元霄的,是那石全彬。朕不过是惩治一下这个阉官儿,只怪一时心急,行事太过鲁莽。但蓝元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连唐平都弄不死他,真是让朕都看走了眼!说起来,母后身边确实聚的都是能人,连这么一个小阉官都这般了得。想到这里,他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道:“朕之前错怪了蓝元霄。” 好小子,一句错怪了,就想一了百了? 克里斯立刻对珠儿使了个眼色。 珠儿看到之后,微微颔首,深吸了口气,冷冷说道:“哀家的人,还不劳官家帮着处置。” 赵顼听言,心中一惊,忙道:“朕也是一时糊涂,听信奸人蛊惑……” 克里斯微微皱了一下眉,心想:把责任全推到死人身上了? 谁知赵顼走到珠儿身边,一下就跪倒了:“母后,原谅儿臣这次吧,儿臣再也不敢了。” 连“朕”的称呼都换成了“儿臣”,皇帝就是想打情感牌。他这一跪,那还得了,嬷嬷们都跪了下来。 珠儿紧张地嗓子都哑了,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官……官家……” 克里斯一看不行,这么下去怕是要露陷儿。她连忙上前几步,跪在珠儿旁边,悄悄握住她的手,道:“太后,官家日夜思虑国家大事,哪里有错?您……快让他起来吧!” 珠儿定了定神,颤声吩咐道:“官家……快快起!” 两位嬷嬷手疾眼快,赶紧去搀扶皇帝起身。 听母后松了口,而且声音颤抖,似乎是动了感情,赵顼悬着的心顿时落了地,连忙说着软话:“就知道母后不会气儿臣那么久,哪有母亲不心疼儿子的。” 克里斯听他低声下气的,完全不像是那个曾经对着蓝元霄颐指气使的皇帝了。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一只讨好的小狗,她不禁微微一笑。 赵顼回头去看那蓝元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他顺眼了许多。 珠儿此时暗自长舒了一口气,但对着皇帝,她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她叹了一口气,指着克里斯道:“蓝元霄是哀家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办起差事来,最是得力。官家以后若有事,尽可对他讲便是。” “马默也跟朕这么说,如今才知道元霄与他那兄长一样,都是有本事的人!以后,他不光是母后的‘特使’,也是朕的‘特使’!”说这话的时候,赵顼笑眯眯地看向克里斯。 克里斯转转眼珠:元霄?我跟你很熟嘛?口改得好快!想想小皇帝这话中有话,要看怎么理解了。兄长大人说过,这皇宫里的争斗从没有停止过,上到皇帝、王爷,下到一个扫地的宦官、侍女,或多或少都会被这漩涡卷进去,没有谁能置身事外。面对充满隐患和危险的未来,她心中惴惴不安,像是被一层阴云笼罩住了一般,有点透不过气来。 赵顼见母后不再怪罪自己,更是怎么都不肯走,小心翼翼讨好着,陪着说话。幸好克里斯和两位嬷嬷在旁边帮应承着,皇帝到底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 直到外面传话进来说时辰已到,赵顼才摆了摆衣袖,走前还跟克里斯交代一句,让她好好伺候着。 克里斯忙躬身见礼,摆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让皇帝放心。 冠冕堂皇的话说完了,赵顼一转身钻出了幕帐。 黎明,祭奠仪式在“幄殿”举行,礼仪如平常上朝一般。 梁惟简在前开路,珠儿单手扶着克里斯,邢云帮着理顺在后面的厚重裙摆,两位嬷嬷跟在她们后面,一行人向大殿走来。 一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备十分森严。 克里斯虽然把皇宫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转过了,唯独上朝的大殿没去过,这座临时举办丧葬大典的幄殿,虽比皇城的紫宸殿小一些,但规制一模一样。她暗自惊叹,殿上有一种庄严肃杀之气,无论谁第一次走进来,都会被那种氛围所笼罩。细细想想,宋朝千千万万人的生死荣辱,在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决定了。只可惜决定之人,却是刚才那个心胸狭窄还记仇的熊孩子。想罢,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殿两侧的梁柱后面,支起了一片黑色的帷幕,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率领后宫女眷坐在大殿左侧的帷幕里,剩下的官员命妇也按照品级顺序坐在右侧。 克里斯扶着珠儿缓缓走进来的时候,忽然发现有无数视线落在她们身上。 皇帝刚才跑到她们那儿,然后他自己大袖一甩就走了,结果她们倒成了最后进来的人,自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她们慢慢走着。 如今克里斯耳力好了,连附近女眷们的窃窃私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 皇太后气色很好啊,谁说她一直生病的啊? 听说刚才官家一直在太后那儿,说了好半天话。 …… 快看,那个就是小蓝大人,皇太后现在可是宠着他呢…… 小蓝大人好俊啊…… 原来是这副模样……虽说是个阉人,可这长得也太妖孽了吧? 那宦官再美有什么看头,我说太后身边还有个女官,才长得出挑。你说,会不会是太后给你官家选的美人啊? 一大群女人聚在一起,关注点就只有脸吗? 进入帷幕时,甚至殿中的不少官员都纷纷回头张望。 大臣们在宫里各有各的眼线,自有知情的内侍、宫女把刚才的事情暗中通报。一个个都在猜测刚才官家大典前去探望太后说明了什么?这是两人摒弃前嫌,联手演了一场“母慈子孝”的好戏?还是官家趁着昌王忙着葬礼的事情抽不开身,抓紧争取太后的支持?听说之前官家和昌王派去宝慈宫的使者都被堵在门外了,今日明显是官家占了先机。然而,让很多大臣们惊觉的是,皇太后不但身体复原如初;那高高在上的架势,更是在提醒着在场的每个人,她依然立于权力的中心。 克里斯安置珠儿坐好,转头去看了眼邢云,见她低着头,脸色不佳。邢云确实貌美,在宫闱中十分引人注意,平日里就有人背后议论她,与刚才自己偷听到的那些内容差不多,都说她早晚会被官家选入后宫。 克里斯偷偷靠近,在邢云耳边轻声道:“别理她们,都是羡慕嫉妒恨!再说,我才舍不得把你许给那熊孩子呢!怎么也要给你找一个‘天下唯你一人不娶’的男子。” 邢云又惊又羞,脸“刷”的一下红了,原来平日里那些宫人的鬼话也让主子听去了。跟克里斯相处的久了,邢云多多少少也能分辨出哪些是戏言、哪些是认真讲的话。 大殿之上,宰相韩琦为山陵使主持大典,昌王赵颢为副使,穿着吉服、配金带,也站在最前面。 只可惜离得实在太远,又隔着一层帷幕,克里斯想看清宰相韩琦和二皇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伸着脖子瞧了半天也看不清。她忽然想起来旁边一帐之隔坐的就是曹太皇太后,觉得自己动作太大十分不妥,赶紧收回了目光,不去看了。 殿上人多乌压压一片,再加上气氛低沉,让人透不过气来。那些老大臣们拖着官腔哇哩哇啦的,似乎是在念悼词,听得克里斯昏昏沉沉。 真是无聊啊。过了一会儿,克里斯趁大家都不注意时,悄悄退到帷幕边,对梁惟简轻声道:“我出去小解一下!” 梁惟简微微一愣,心中诧异道:没到说定的时辰啊?但跟她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克里斯从大殿走了出去,靠北的墙边站着十几位穿着御前侍卫服饰的年轻人。她心里想:原来入殿通路的左右两个偏廊里全是皇城司的护卫亲军,看来无论谁想闯进来都很难,就算到了这里,也休想再越雷池一步。不过刚才大殿上倒没看见几个侍卫,是不是他们都像熊戴影一样躲了起来?或许皇帝御座前的地板下、顶棚上都有大内高手潜伏其中! 是不是我香港武打片看多了?克里斯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其实,她的猜测分毫不差。 克里斯转身出了偏殿,一抬头,忽然发现那群侍卫当中有不少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小蓝大人,这是要去何处?”其中有个年轻人向前一步出列,拱手轻声问道。 说话的侍卫很年轻,头戴银叶弓脚幞头,身穿一身云纱绯色锦服,鬓角簪花,执着一个样式奇怪的兵器。那是一截半长的铁棍,硬木制成的手柄,顶端是一个像是花骨朵,又像是蒜瓣的金色圆头锤,看着分量不轻,这要是脑袋被砸一下,可不得立时开了瓢。 克里斯看他一身打扮,想起来了。从这标准的身高和体型可以判断,他是隶属皇城司的亲从官,那武器叫“骨朵子”,也叫“金瓜”,所以他的岗位是御前侍卫亲军里的御骨朵子直。 待辨明了对方手里的兵器,她抬起头来,视线正与对方碰上。谁知年轻人翘起薄薄的嘴唇微笑,还对自己眨着眼睛。 看来我在宫里名声越来越大,这还有暗中仰慕的粉丝了。听说大宋朝兴盛男风,京城除了有名的花楼,还有鸭店。 看着对方暗送秋波,她嘴角抽抽,喃喃低语道:“我可不搞什么龙龙之癖。” 那叫“龙阳之癖”!一个极其微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同时一个冰凉的物体在脖子上滑动了半圈,让她直打了个冷颤。 克里斯忙捂住自己的左侧脖子,低低叫出一声。 听这么一声娇吟,年轻人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她赶紧问道:“我想去净房,知道在哪里吗?” 年轻人点点头,指着一个方向。 克里斯没等对方说下去,就急急地跑开了。 沿着偏廊出了幄殿,七拐八拐,到了一个僻静地方。左右看看没人,她才把捂着脖子的手松开了,那里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蛇头。 克里斯怨气横生,道:“有人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胡来!突然钻出来说话,是想吓死我?” 朗克苏道:“知道了!”说罢,蛇身“唰”的钻回了衣领里。 她本来还想多教训几句,谁知朗克苏就这么收敛了。她四下看看,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跑到哪里来了。正左右张望着,忽然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用第二眼便认出这人是张苮莯。只见她上身穿杏黄褙子,下身是青色襦裙。张苮莯和邢云都是颜色出众的女子,邢云是北方佳人,美艳不可方物,而张苮莯就别具江南女子那种淡雅精致的气质。 本想跟对方打个招呼,谁知张苮莯神情紧张,边走边不时地左右看看,忽然钻进了一条小道。 克里斯好奇心大起,她悄悄跟着张苮莯来到小道口,在一个拐角处停下,偷偷向里瞧去,这才发现小道里面有三间房子,黑漆的门紧闭着,张苮莯推开中间的一扇大门,走了进去。 悄悄地跟了上去,克里斯似乎听见那屋里有男子的声音。她心中嘀咕:难道张苮莯是来这里偷偷会情郎?试着凝神摒息,耳力果然大增,一下便听得清里面两人的交谈,克里斯顿觉兴奋了起来,心跳得也仿佛比平时快了很多。 “为了把你安排在御前,你可知给那李宪塞了多少银票?不过也值了!李宪说官家对你十分‘中意’!” 男子格外加重了最后两字。 “中意我?”张苮莯顿了顿,立刻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勾引官家?” “什么叫勾引?你得了圣上的宠幸,对为父更加的有好处啊!” 克里斯心中一惊,这男人是张苮莯的父亲? “你现在是掌言女史,外司受召入对的大臣们向官家奏报之事,皆要由你从旁记录下来。你再写信把其中内情告诉我,让我占得先机把这些事情的机要之处写成奏疏进言给官家。最近我奏折上的批复格外多,说明很重视我的意见。“(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22)——真假难辨 ☆☆☆ “你若在适当的时候提提我的名字,相信不久官家就会调我进京入对了。”男子低低笑了一声,“‘案边一语’都这般有用,更何况换成‘枕边一语’?” 半晌听不见张苮莯说话。 又听那男子言道:“你莫忘了我送你进宫的目的!” “当初只说让我进宫当女官,没有说过要做后宫的妃子……” 男子哀叹了一声道:“情势有所变化,我这么做,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谁知王大人出任江宁之前,向曾公举荐的不是我,而是吕惠卿。上个月乙未,他都出任馆职⑤了,那‘编校集贤书籍’可是王大人布置的大格局里重要的职位,我怎么能落在他的后面……所以,苮儿,你一定要帮帮我!决不能让他压到我头上!”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男子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了许多,问:“你可是担心,如若侍奉了官家,将来出不了宫?”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委屈,“若是……若是……” “若是得宠,再怀上龙种,那不更好了?” “你……” 他声调提高了一些,显得十分激动,劝道:“你莫要生气……你放心,我能把你弄进宫,自然也能把你接出来……我答应过你的自然不会食言。难道我哪次答应过你的事情没有做到吗?” 克里斯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心道:看来这人安排她进宫是心怀鬼胎、别有用心,只是听谈话的口气,怎么不像父女之间的对话,倒像是他给张苮莯许诺什么,她才不得已进了宫。” 张苮莯长长叹了口气,道:“若是如此,养母会怎么说我,怎么看我……” “你莫要管她,将来一接你出来,我便会娶你,不管你是不是完璧之身,是不是怀过皇子!我与你发过誓,如今仍可对天对地再发一次……” 就听扑通一声,像是那男子跪倒在地。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曾子宣发誓,只待大事谋定,定会接义女张苮莯出宫,娶她做平妻,与原配魏如玉平起平坐,决不食言,否则必遭天谴,粉身碎骨,永无葬身之地!” 克里斯心中愕然:我的天,这男人是她养父,还说要娶她? “你快起来……我信你……信你……” 不是吧?这人说跪就跪,随口就能发誓,这你都信?他送你进宫做这些事情,哪里是心疼你,完全是利用你啊!平日里冰雪聪明的女孩子,怎么听个男人花言巧语,智商就探底了!克里斯心中直为张苮莯着急。 “李宪告诉我,你在御前执笔的时候,官家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你身上,怕是早已把你看在眼里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就在身边,想想哪个男人不心动?”男子又道:“李宪已答应会照应你。我给眼下最得宠的宋美人那边,也打点了一番,相信到时她也会帮衬你。对了,我早早让你接触那个叫蓝元霄的,果真我的眼光没错吧!” 克里斯突然反映上来他说的是自己,心里咯噔一下。 “往后说不定哪一天就能用得上他,你继续跟他套交情,最好让他能对你惟命是从!”男子幽幽冷笑了一声。 克里斯又想骂人了,这特么宫里尽是些汲汲钻营之辈! 男子好像是寻思了一会儿,才道:“记着,你若有万分紧急的消息,就去城东轩荣书斋,掌柜的会把消息传给我!”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情绪渐渐平静,声音也变小了。克里斯还在考虑下面自己该怎么行事,忽然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走道外面传来的。她察觉不对劲,怕惊动屋里的人,于是一转身速度极快地闪了出去。 刚一出小道,一阵风声掠过,抬头看去,不远处的殿脊上有两个人影闪过。前面的人看不清,而后面追赶的人正是张若水。 在陡如急坡、滑如坚冰的琉璃瓦上行走,本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但克里斯发现屋顶上的两人窜行急跃,如履平地,令她不禁大感佩服。 大内之中藏龙卧虎,高手云集,甚至有些专程礼聘来的江湖高手,但张若水在克里斯心目中,绝对是“大内第一高手”。其实克里斯不知道,以张若水一身出神入化的洞灵派武功,即便是到了江湖上,也绝不亚于任何一位武林名家。 但是,他却始终无法追上前面那人。克里斯惊讶之余,忙凝神观看,这时她才发现,那人的身法非常奇特,奔跑时衣袍的两袖兜着风,被吹得鼓鼓囊囊的,仿佛挂了两只大气球,借着风力吹着他跑,自己连一点力气都没用,他们一前一后,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这时,就听身后小道里的门被推开了。 克里斯一闪,便躲进了角落的花丛后面。 只见一个男人从小道里溜了出来。这人看着面容清癯秀气,斯斯文文的,穿着一件极考究的宝蓝色外袍,质料色泽都很雅致。身材非常单薄却也不显女气,只是他也太矮了吧?那张苮莯本是江南女子,身材娇小,大概一米五几的样子,而这男人比张苮莯还矮,那可真是太矮了! 过了一会儿,张苮莯也走了出来。 克里斯偷偷从花丛间看过去,但见张苮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在屋脊的阴影下,她的脸上带着种说不出的悲伤,似乎让那罩着她的阴影也多了份凄凉。 克里斯见她眼中带着泪光。就算是傻子也能看出她养父的关怀和情意都是假的,克里斯心里又替张苮莯不值起来。 谁知张苮莯的嘴角向上一勾,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听得克里斯心中掠过一股寒意。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那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吗? 等张苮莯也走了,她才敢从花丛后面出来,心道:看来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女子。 克里斯忽然紧张得一哆嗦。刚才是借着“尿遁”出来打发时间,谁知那股寒意似乎变成一股尿意。最麻烦的便是解手这事儿,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大摇大摆的去太后的净房,又不能真的跟内侍一起去解手。此时内逼甚急,克里斯急匆匆找净房去了。 大殿东面高墙林立,空寂无人的地方有一排青砖小屋,克里斯走到一个门前,她面前的门上挂着一块白柚木牌,写着“无人”,其他门上都挂着红白柚木牌。 她一推门便钻了进去。 克里斯刚一进入净房,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就出现在对面的高墙之上,他的旁边跟着出现了四个持弓的黑衣人,两个站在西边,两个站在东边。 他向黑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留下,自己纵身一跳,跃入院中,轻手轻脚地向净房窜了过去。 男人刚一来到净房门前,谁知门嘎吱一响,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里面出来的人差点跟男子撞个满怀,男子大吃一惊,用余光一扫便看清了人脸,正是刚才那个进去的宦官。 壮硕男子猛然抽出一把刀,劈头便向来人砍去。谁知小宦官轻飘飘一闪身,竟从他的刀刃之下躲了过去,他手起刀落再砍一刀,对方飞快在地上滚了一下,瞬间便闪到了东墙边儿。 这一下正进入了站在西墙上的两个黑衣人的射程范围。刚才他们一见人影跃出,便已经弯弓搭箭,蓄势待发,此时见小宦官躲了过来,手一松,两只羽箭已经怒射而出。 箭光一闪,两道白羽箭破空而来,随着嗤嗤两声,几乎是擦着小宦官的身体射中了青砖地面。 刚刚躲开一波,箭羽又至,他身影一闪躲到了西边的墙根。东面高墙上站着的两人已经挽弓射出。 “小心!”身后一声惊叫,从净房里跑出一个人。 男子转头一看,又是一个小宦官,两人穿着同样的服侍,身形相当,相貌竟然也一模一样。 男子想不了太多,已经做出了决定。他眯起双眸锐光一闪,霍然将刀口调转,就势挥刀向刚从门里走出的宦官砍去。 那最先走出净房的小宦官原来是魅影所扮!此刻她正暗自吃了一惊,心道:哥哥在做什么,竟然让主子也跑出来了? 这一切当然是克里斯和蓝元震商量之后,安排好的。既然有人暗中仍要对自己不利,不如主动出击引这些人现身。从刚才有人故意引走自己身边的张若水,她便知道大鱼上钩了。果然只要自己落单,他们就要大动干戈。这净房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蓝元霄”进去,再由扮成自己的魅影出去,引出敌人。她则由炼影护送,从后面的暗门离开。一切是这么安排的,但并不代表危机降临时,克里斯可以眼睁睁的看着,置魅影的安危于不顾。 所以,她立刻转身就冲了出去。以她现在的轻功,其他人都来不及制止。 熊戴影躲在远处,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不敢动,也不能动,因为主子和蓝大人吩咐了他更为重要的任务。 克里斯就觉得眼前刀光一闪,锋利的刀尖直冲自己的咽喉而来。 男人得意的露出了笑容,这一刀带着雷霆之势,又狠又准,一般人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便会被刀刃狠狠割开咽喉,断了气。 克里斯脚步变换,动作毫不拖泥带水,迅若闪电。 男人显然没想到她的动作会如此之快,甚至比刚才的那个小宦官还快!他这一刀落空,正欲追击,忽见一把刀迎面射来,寒光直逼自己前胸。无奈之下,他只得反手格挡,先将那把刀击飞出去。 克里斯身后的炼影和赤影已然护驾而至。 男子仍是继续追击克里斯,就见手中刀影翻飞,光华耀眼,却忽然发现眼前人没有了踪迹。 瞬息间,克里斯已经冲向魅影而去。 挥刀的男子大为震惊,他本对自己的刀法极为自信,不料此番突袭竟然一刀都没有砍中?再看那人虽穿着宦官服,闪转腾挪间分明是女子的身段。而他们的目标就是假扮宦官的女子,只是没听说她会武功啊! 女子竟然有如此本事,躲得过自己手中的刀!更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有如此鬼神莫测的轻功!据他所知,江湖中人轻功能能达到如此造诣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难道这个也不是真的? 身后的二人齐齐飞身向他掠来。 高墙上的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又冲出来一个同样衣着打扮、甚至相貌都一样的人。 他们一迟疑,手中的弓箭停了下来。 魅影一看,抓住机会从身后掏出铁鞭,猛地向上一甩,正勾住一个黑衣人的脚踝,再一发力将那人拽落下来,只是他掉下高墙却并未毙命,正一手捂住伤口,准备起身再战。 岂料他还未站起,便被一只手从背后绕过,锁住了脖颈。他尚未窒息之前,突然胸口巨痛无比,一只白羽箭射穿了他的胸膛。 魅影挟着他在自己身前当做人肉盾牌,正好挡下一箭。克里斯贴在了她的身后,两人如同双生子一样背靠背站着。 所有黑衣人都蒙了,谁是真?谁是假? 小道那边,男人已经被炼影和赤影两人紧紧缠住了。他的武功分明更高一些,但是赤影的“血丝杀阵”十分难缠,如果不凝神提聚内气,那红色丝线就会越缠越紧,稍不留神还会被这些丝线所伤,他顾不得指挥高墙上的人,集中精神对付眼前的怪异阵法。 赤影连用几招,不料都被男子躲过,不禁有些焦躁,心道:打了这么半天,却看不出他的招法,说不清是什么门派;而且他的内力非常强横,总之这人全身上下都透着怪异。 炼影已经将自己掷出去的刀捡了回来。转头正看到对方一刀挥下去,这一下威力果真不同凡响。他暗道:我也是用刀的,却没有这般惊人的臂力,他若用真气打破血丝杀阵实在是绰绰有余。 赤影也想到了这一点。眼见血丝就要被砍断,炼影闪到跟前,横起双刀一拦,只听“当”的一声,他的双刀却没能挡住对方兵器的来势,一股大力直逼自己胸口。炼影一咬牙奋力一架,同时后撤一步,直觉得双手虎口阵阵酸麻。(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23)——探查 ☆☆☆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已然明了对方绝非等闲之辈,眼下只能尽力拖住强敌、等待张大人赶来! 高墙上剩下的三个黑衣人再次张弓搭箭。他们发现已经有大批影卫赶来了,正要收拢包围圈。 克里斯低头一看,刚才从高墙上跌落下来的黑衣人手中的弓箭,就落在不远处。她迅速移了两步,此时又有三道白羽箭破空激射而至。她闪过一箭,又一箭,最后一支飞至,她右脚一勾,掉落在地上的弓箭便被她握在手中,魅影已经拖着那被同伴射死的黑衣人追到克里斯身旁,这时又有三箭射来,魅影忙把手中的尸体举起才挡住了来箭。 就在墙上三人搭箭张弓再射出之际,克里斯也已扯满弓弦、抬手放箭!正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她手中竟然握着两支箭,双箭齐发,后发而先至。 高墙上的黑衣人显然没有料到,本还在瞄准目标,谁知手中箭羽尚未射出,两道寒光已到眼前!两人只来得及惊恐地瞪大眼睛,便双双被箭射中眉心,一头栽下墙来。 转眼间,只剩下一人。他的视线停在了逼近的身影,那是他们最不愿见到的敌人,那人影身后,是一众带刀的御前侍卫。 撤退是眼下最重要的。他把两指塞住嘴里,跟着发出一声尖利的哨声通知男人。 听到哨声的男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收了攻势,然后不顾一切纵身而去。赤影和炼影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立刻回到了克里斯的身边。 黑衣人和男人分道扬镳,各往一个方向逃去。 张若水到了跟前,眼睛余光一扫,见到主子安危有了保证,旋即循着刺客的去向追了出去。 眼看远方有两条人影,左边的一个人用的正是唐家独门轻功身法,唐门的人在身形纵起时,总是爱双肩上耸,好像是为了随时都能掏暗器。再去看右边的那个人,乍一看他的动作显得笨拙,像是硬功夫练久了身体僵硬,但他的速度并不比那个唐门的人慢。张若水暗暗觉得他的身法很奇特,与刚才引走自己的那个人有些相像,但又不太一样。 这么想着,他向左边那人追去。他轻功自然胜过黑衣人,很快越追越近,眼看着就要追上,但就在跨越两座殿脊之间的一瞬,一颗弹丸突然自下方的缝隙处疾射而至! 张若水有所防范,却听一声惨叫,黑衣人身子重重的跌了下去。 张若水跟着跳下殿檐,离着那黑衣人的尸体丈余远凝神观看,却也不再靠近。 很快,身后追来几位身手好些的侍卫,刚想过去检查尸体,却被张若水冷声制止了:“莫动!” 话音未落,就见那尸体身上朝四面八方喷射出一阵阵气体。黑色的衣服上,又多了一片白色云雾,里面还带着星星点点淡红色。 有人惊叫起来:“动蕊烟花雨!” 张若水瞥了眼那唐门人的尸体,唐门的“动蕊烟花雨”,果然在顷刻间就能追魂夺命! 唐门的“动蕊烟花雨”之所以名动江湖,乃是因为这种暗器过于歹毒。寻常的暗器击中目标之后,往往去势已尽,再无力道。而此暗器的弹丸会从被射中的部位再次弹射而出,同时向周遭喷出数道毒粉,叫人防不胜防。加之那毒粉毒性霸道,倘若沾上一点,顷刻间便会丧命!若是江湖阅历少,离着距离又近时,恐怕很少有人能及时避开。此暗器名字中有个“动蕊”,是源于蜀地生长着一种独特的动蕊花,那弹丸里的毒粉四处溅射的样子与此花的花蕊极为相似,故而得此“雅号”。 躲在暗中下手的人,早已蓄势待发,只待他们接近时便会出手。竟然用自己人做饵,不但心狠手辣,而且心思也很缜密,他选择出手的时间真是令人防不胜防。我若是稍有大意,追上的同时也会被弹丸射中。 张若水想罢,吩咐道:“不用追了,这已经快接近偏殿了,不可惊动宫人和其他守备!” 他转头看了看另外一个人消失的方向,心道:多亏元震兄的布置,希望这次能把这幕后之人揪出来。 另一边,入葬的仪式继续进行着,五使⑥已将天子棺柩,降入隧道,放入石棺。 墓室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最前面是“明殿”,殿内四壁分别镶嵌五星十二辰,星光闪耀是为故去的皇帝引路,让帝星重回天庭。明殿是举行仪式和祭礼的地方,正中置供桌,供奉祖思、祖明的牌位,桌上摆着时果和五十种食物。再往里,中间的称为“寝殿”,放置着天子棺柩,其后的“配殿”是用来放置陪葬品的地方。除了缯帛、缗钱,里面还放置了英宗平生玩好之物,如衣冠、剑佩、笔砚、弧矢、甲胄等。 巳时一刻,新帝由一位入内內侍省资格最老的入内都知陪伴,走入墓室,先在石棺上撒珠串花环,盖上方木石条,再由新帝亲手献上宝册。 待巳时三刻,在六位都知的检察之下,关闭柏门,再阖上石门。留一个极瘦的小内侍在墓室内,他会将墓室大门从里面反锁。再从旁边一个极小的洞穴匍匐而出。等他出来,在大门外面再加一道锁,把钥匙全部一起投入墓室,之后封实小洞。 剩下的后续工作是以石条封门,再用土夯实。 入葬仪式结束之后,官家和大臣们都要回到正殿,再把吉服换作凶服。 接下来便是到了堂祭的时候,只需要做一件事——哭。 石全彬已经换好了衣服,此时正背负着双手,静静的站在小窗下。看着大殿的方向,他的脸上非常平静,可心里却有些悸动。今日若是得手了,谁又能知道真正的皇太后已经死了?哼,蓝元震,我看你这假太后的李代桃僵之计,又能撑得了多久?咱家要拆穿你简直易如反掌,到时候必将你们一网打尽! 此时有人推门进来,石全彬却没有回头。一听脚步就知道是那几个上了年纪的都知大人——任守忠、邓宝吉、甘昭吉、李允恭和石全育。 “哎……”任守忠一声长叹,道,“这堂祭啊,可真是会要了咱们这几个老骨头的命!” “可不是嘛,想想咱们还真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听见哭声啊,我这胃就抽着疼,再别说跪坐在殿上哭个一时三刻的,直接送咱们见阎王得了……” 邓宝吉道:“好在官家开恩,咱们几个不用去装样子!” 石全育看见石全彬就在屋子里,忙道:“看来还是石大人聪明,找了机会早早就躲了!” 这两位石大人可不是亲兄弟,更不是养兄弟,就像梁惟简和梁怀吉自然也是半点关系没有的。能送给宦官当养子或者直接送进宫当差的,都是些家中吃紧的,迫不得已才会送男丁入宫。而进宫后的名字,也多是宫人给取的,差不多总是爱用那几种,所以听上去很接近。 石全彬没有开口。虽然他与这几个人年纪相仿,却不是老态龙钟的腐朽之人,他心里还有仁宗爷交代的大业没有完成…… 几位老都知嘟嘟囔囔说着话,石全彬却听见了十分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脸色骤变,变得说不出的难看,缓了口气才道:“我让他们送点热茶来!”声音竟然有些嘶哑。 石全育道:“那些小儿们都在殿上帮我们几个老朽哭。忘了叫两个进来伺候,竟然要麻烦石老弟?” “不碍事!老哥几个坐吧!”他耐不住性子跟这些人继续打官腔了,快步离开房间,几转之下,钻进了一个屋子。 门已掩起,屋子里阴森而潮湿,石全彬只觉得手脚也是冰冷的。 只见角落里躲着一人,石全彬沉着脸问:“失手了?”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脸色也是铁青的,低头叹道:“石大人,在下办事不利,搞砸了。” “以你的功力,在武林中可是顶尖儿的。刚才我已将张若水引走,那剩下的影卫们在你眼前可不算什么!这次机会来之不易,怎就失手了呢?”他一着急,就责问起来,男人也只好听着。心想:刺杀皇太后这件事担的关系实在很大,连自己都难免会心情紧张。失手之后,石全彬脾气也就难免暴躁些。但是,他心里也有气,显然那两个女子都不是太后。 男人压着火气,低哑着嗓音道:“真真假假,哪个到底是要杀的?我都分不清了。” 石全彬本来断定,在今天这个日子高涛涛定然会老老实实待在帷幕里,给那英宗送葬。所以早就策划好了在大典之前动手。 方才皇太后等候典礼时,所驾临的偏殿早已埋伏好了人手,谁知官家偏偏跑去了太后那里,还一直待在她的帐子里不走。眼看出手的大好机会失之交臂,气得石全彬扼腕叹息。正当要放弃原先的计划,忽然见到了搀扶着太后走上大殿的蓝元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简直就是自己十几年前看到的影子——同样的身材、同样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是宦官的衣服。 他为了确保不会出错,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仔细端详那扮作宦官的女子。纱帐中,如云如雾,云雾中的那个人影,仿佛刻画在了他的脑海。 石全彬心道:这次我绝不会看错,真是高涛涛本人! 再看那座上皇太后,虽然外表、身形都与太后十分相像,但是神情、仪态和气质都差着一截——高氏本是将门虎女,身上气度自然不凡,找个长得再像的,也装不出来!只怕能糊弄一时,却不能糊弄一世。而且我更不会记错,她以前扮宦官的样子!分明就是这个神态,这个表情! 想到这里他恨的牙痒痒,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这个女人大有问题。石全彬十分笃定地说:“哪有什么真真假假,我看得非常清楚,那宦官就是你要杀的人!” 男人沉声道:“吾乃崆峒弃子,当年幸得石大人收留才免去性命之忧。当时佘某就发过誓,为大人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此番委以重任,佘某自当殚精竭虑,万死不辞。可我追杀她的时候,突然出现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宦官!” 石全彬有些纳闷地问:“两个宦官?” 男人自是把动手时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讲来。 “两人皆是女子,都会武功。其中一个使铁鞭,另一个的轻功只怕连你我都望尘莫及。皇太后若是会些拳脚功夫倒也能说的过去,但那么高的轻功可不是谁都可以练的!” 石全彬心道:高涛涛有些耍弄权术的手腕,身边也有蓝元震、张若水这些老谋深算的人。不过英宗上台后,她倒变得安分守己起来,一直深居后宫不出。这才让自己对她掉以轻心,如今看来确实是自己疏忽了。就算他们高家尚武,可能会些最基本防身的拳脚功夫,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官宦家娇生惯养的女子。佘师弟的轻功,自己也是知道的!说来,她若会不会功夫梁怀吉应当最清楚,这段时间也没见他再燃青烟。看来我要去探探他的口风了。 真假太后,还有真假宦官!这样的算计和安排,除了蓝元震别人可想不出来。他为什么这么煞费苦心?难道是要引我出来?他已经发现了我,还是知道了我的意图? “老弟,是我错怪你了!”石全彬拍拍男人的肩,轻声道,“这次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此事显然不像我设想中的那么简单……”刚才虽然官腔十足,现在却像是变了个人,连笑容都显得亲切了些。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熊戴影正静静地匍匐在偏殿的楼阁之上,不敢有任何动作。他追着这个男人到了这附近,忽然便失了踪影。但熊戴影却不慌乱,没人能无缘无故消失。他仔细地探查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这里。 以轻功来说,影卫中除了自己,确实没人能追得上那人了。男人看似动作笨拙,但实际上却一点不慢。(未完待续。) 第三回 梦回大宋(24)——试探 ☆☆☆ 熊戴影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来见的竟然是入内都知石全彬。 石全彬为何要处心积虑的谋害主子?熊戴影怎么也想不通。但是他知道房梁下面的两个人武功都不俗,必须非常小心。他屏住呼吸,不敢多喘息一下。 石全彬冷笑道:“这次是我疏忽了。高涛涛这个女人果然隐藏的颇深,开始我以为她所企图的就是支持宋英宗上台,可是现在,我觉得她野心不小。看来她就是仁宗爷要我找的人!” 男子言道:“确实没想到,当今太后竟是个妖孽!” 在熊戴影心中,这些话简直是大不敬。 忽然,男人的手轻轻摆了一下,两个人就沉默了下来。 只是那么一瞬,熊戴影便觉情况不对,他猛然跃起,脚一蹬屋顶的横梁,飞窜而去;而几乎跟他同时,男人已经跳起追了上去。 熊戴影轻功一向是极好的,而这个一身横练的大汉却也有超凡的轻功,只是两人轻功不是一路。 男人跳上房梁,气势汹汹地追了一段,但三转两转却失了熊戴影的踪迹。他找了一圈,不敢再追。来之前石全彬已经给他看过地图,但他并不熟悉皇宫,而且这地方虽说是坊间皇城大殿,终究有些小地方、小位置并不相同。看着空旷的楼宇,他心里骂道:今天碰到一个、两个轻功都是这么好的,真真让老子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而此时,房间里的石全彬脸色更加难看。竟然被人跟踪了!而且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这才是让他最为震惊的。 就听门外面传来几个内侍尖细的说话声,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房门一下被推开了。 石全彬眉头紧皱,侍卫竟然也不通传一声?这一侧偏殿的几个房间是专为他们六位都知准备的,什么人敢如此放肆,这么莽莽撞撞地闯进来? 进来的人先咦了一声,随即笑出了声,淡淡地道:“原来石大人在这儿呢!” 蓝元震!他竟敢找上门来。石全彬尽管恨得牙痒痒,但他的脸上却几乎没有任何表露,缓缓转过身来,还是寻常的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说道:“咱家在哪里休息,还要知会蓝大人一声吗?” “石大人在哪里歇息,还是去了哪里,亦或是与何人相见,下官自然不会过问。”蓝元震平日里一脸严肃,而现在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却噙着笑。只可惜他的笑容没有一丝暖意,只让人觉得阴森。 这话里的深意不容忽视,不过石全彬并不接话,那张脸看不出任何变化。 蓝元震继续道:“官家说‘把几位老都知的贴身内侍都留到祭堂了,他们身边没个伺候的人可不行。’这不,下官赶紧遣几个机灵的孩儿来伺候诸位。” 你以为搬出官家来就能压得住我?石全彬心道。 “官家还赐了茶汤,他说这幄殿阴寒,喝点热茶汤好让几位大人暖暖身子!”说到这儿,蓝元震顿了顿,故意多长了音道,“刚才送茶汤时,就没见着石大人……另几位都知大人都说您也去备茶汤了。下官心想怎能劳烦石大人亲自备茶呀,可是又听侍卫说您没出过偏殿,我才遣小厮来寻,没想到您径直来了这里……” 石全彬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只听蓝元震自说自话,眼睛直直盯着对方。 “既然是忽然间就歇下了,下官还以为您受了风寒、身体不适,特来探视。不过看起来,您的气色倒是不错的。”蓝元震嘴角挂上了冷笑,只是那眼神分明就是说石全彬在说谎。 石全彬表情十分坦然,似笑非笑地回道:“托皇城使大人的福,咱家还没死。” 蓝元震吩咐身后的人,道:“来人,快给石大人奉上茶汤!” 说罢,他顺势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而立,显得十分恭敬。 两个人一个冷笑不止,另一个皮笑肉不笑,话里说的客气舒缓,话外飞着刀枪剑戟,此时,在外面候着的内侍们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一个个都吓得噤若寒蝉。 “小的们,还愣着干什么?”蓝元震催促了一声。 几个提着茶壶的小内侍忙走了进来。 蓝元震这边与石全彬正面交锋。而另外一边熊戴影逃开了追踪。他到底比男子更熟悉皇宫,很快转到了一处僻静小殿。刚才打斗一场,克里斯在这里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一落地,熊戴影大口喘息,张若水静静的站在一边,似乎在等他理顺气息。 “那人发现我了,不过我绕了几圈,他并没追到我的踪迹,这点我很确定。”熊戴影歇了口气,继续道,“与他相见的是都知石全彬!” 张若水点点头,道:“石全彬!” 是这个老东西?!克里斯心里骂道:我第一天来,就是你找我晦气!弄了半天你现在还要杀我,我特么怎么得罪你了? 刚刚若水和戴影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了这个名字,她眉头微蹙,心道:看来兄长大人早就怀疑石全彬了。 克里斯恬淡的一笑,眼睛里却是恶意,“不是要作死来惹我吗?那就惹好了!”她揉着自己的拳头,“呵呵,我以后专门跟你对着干,还巴不得你把蓝元霄给收拾了!” 熊戴影不解,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若是平时的张若水也会不解,不过蓝元震却与他说到过一些事情,此时他反应了过来:蓝元霄根本就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既然这是主子临时用用的身份,他不应该存在的时候,自然有消失的那一天。好端端一个人突然消失了,大家该怎么想?只要事前做足了铺垫,再放出风,只怕到时候人们会有特别多的联想,例如……蓝元霄会不会被人杀了? 蓝元霄是太后跟前的红人,那么他的仇人可就不好办了。谁是仇人呢?例如……石全彬。 当然这只是一种方法,克里斯准备回去好好跟蓝元震合计合计。 只是,她还不知道,兄长大人已经主动上门去找人晦气了! 等一切收拾停当,克里斯回到了幄殿。她眉头微微蹙起,远远就听见哭声震天响,有些大臣们痛哭流涕、失声哀号,好像是他们死了老爹似的,那样拧大腿逼眼泪的戏码,她可装不出来,不得不佩服。 回到帷帐里,她看见珠儿扮作的太后没哭出来。 这引得宫闱后妃们都露出了异样的神情。大家都听说先皇跟太后情谊深厚,如今大丧,她怎么连个泪都不抹?不少妃子都在中暗暗苦叫:这个婆婆可不好惹,将来有自己受的。 克里斯冷冷笑了。躲在深宫不问政事,只会让外面的人以为太后失了权势,就会有人欺负到蓝元霄这个小宦官头上来。所以珠儿不哭也不打紧,我就是要让人看看,从今往后,太后就是一副铁石心肠,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①治平四年六月二十五日李庆事,可考。 ②治平四年七月三十日,文州曲水县令宇文之邵上书指明陈述政事得失。书奏不报,喟然曰:“吾不可仕矣。”遂以太子中允致仕。然则致仕非即此日,自不能在七月内矣,可考。 ③梓宫:中国古代帝王、皇后所用以梓木制做的棺材。 ④御容:皇帝的画像。 ⑤馆职:是宋朝官制中特设的一种官职。简单地说“馆职”是指在“馆阁”**职。 ⑥五使:每行大礼,宋朝循唐制命五使。宰相为大礼使,学士为仪礼使、卤簿使,御使中丞为仪仗使,知开封府为桥道顿递使。(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白楼 1067年,北宋,东京汴梁 ☆☆☆ 这晚,她与其他掌管烛火的仆人站在一起,每次都这么多人。 当摇铃声响起,她们一个个排好队,一个扶着前一个的肩膀前进。 她像往常一样走进通道,当赤裸的脚趾触到冰凉的水面时,仿佛是针扎了一般,虽然早已习惯了这种冰冷,但胳膊上仍不禁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紧接着,凉水会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早早伸手扶住了旁边的石墙,但仍被水冲的摇摇晃晃。水流会持续一段时间,不过她会默默等待,这时,她都会在心中默念,我是一尊石像。 等水一停,随着人流上了岸。 只要静静站着,会有人上来为她擦干身体,套上衣服。摸着袖口粗砺的边缘,能感觉到这是件耐磨的衣服。 还要穿上一种软绵绵的脱履,舒服、温暖。 她伸出右手,搭在前面人的右肩上,同样有一只手搭在自己的右肩。没人说话,只有脱履踏在石梯上的轻微摩擦声 走过三十三级石阶,就听见了一串钥匙的响动,随着钥匙插入锁孔,缓慢而平稳地转动了三次,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门后又是蜿蜒而下的阶梯。她和所有人的动作都一样,从入门处的铁架上取下一根长长的棍子,这是她的工具,也是手杖。 每经过一个分岔的甬道,她前面的人就会减少。当轮到她时,后面的人才将搭在她肩上的手松开,她拄着手杖,向属于自己的甬道走去。 这条甬道后是通向更深处的蜿蜒阶梯,往下的阶梯更为陡峭狭窄,但她不怕,她走过无数次了。 来到阶梯尽头,一切豁然开朗,如同沐浴在光明之中。 这里是属于她的地界,她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虚无。 是虚无,不是漆黑。 因为她生下来就看不见东西,尽管她在脑海里不断的构建着光明世界里应该看到的东西。可她心里清楚,那无事于补,她的世界是五十五年积累下的虚无。 尽管她是个盲眼婆子,仍能感觉到眼前一片光亮,因为她身处“白楼”。 白楼,既不是一座楼,也不是白色的。 白楼中,大小灯盏成百上千,掌管烛火的人全是盲人。 她就是其中一员,他们负责在蜡烛熄灭前,点上新的蜡烛。 因此这里灯火通明,夜如白昼,故而得名。 白楼的独特之处还在于规矩繁多,想要在这里当差,不但要有楼里的人做担保,还要签死契。可月银多到让人咋舌,一天的酬劳是她这样的穷苦人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签了死契的卖身奴,她不后悔,至少儿女、儿媳、孙儿都不愁吃喝了。 楼中当差的所有盲眼仆人全都有一种本事——点灯。 不需要看,他们就知道哪盏灯将要熄灭。 而她更是身怀绝技。 眼盲之人四感敏锐,可她靠全身心感知,她靠气味分辨男女,靠步子的节奏分辨年龄,她甚至能分辨衣服的颜色,比如她知道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褐色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进入白楼不到两年,就能单独负责一个石厅。 她的职责一如既往,不让油灯熄灭。 以前,她在相国寺的大佛殿点佛灯,燃烧的蜡烛也有气味,用鼻子闻就知道烛身燃了多少。快熄灭的时候,烛心会发出丝缕轻烟,它们在吟唱着蜡烛最后的挽歌。 酥油灯也是一样。 灯油耗尽,灯芯会微微转动,她能体会到肌肤上传来的气流变化。 她走到油灯下,将长棍一下一下举高,正对一只熄灭的灯盘,随着微微倾斜,长棍上的一个小孔弹出一根竹制中空的细管,啵啵啵,里面的灯油缓缓流入灯盘,然后她将长棍一扭,小竹管又收了回去。 她拉动竹棍上的一个绳结,长棍顶头的铁盖打开了,里面是一簇火石,她将火石轻轻对准灯芯一碰,灯火重新燃起。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收回长棍,往另一盏油灯走去。 白楼的油灯,一盏上有四十九个灯。 传说释迦牟尼一出生就落地行走,前六步是超脱六道,第七步便是悟道,七七四十九盏明灯代表着无尽、无量。可佛殿的四十九盏灯通常叫做灭罪灯,这么多石室点着多少盏四十九盏灯?这要恕罪的人得犯下多大的罪过? 她越来越觉得白楼深处藏着什么秘密。 能在最底层点灯的,必须是在楼里待满十年的仆人。 虽然还没有资格,可她必须下去看看,这才是她进入白楼的目的。 之前,她已经找机会向下面两层探过路了,所有的台阶数她都谨记于心。白楼是甬道连接无数石室的巨大迷宫,明眼人走进去都容易迷路,她慢慢探查,在心中默默记下路线,偶尔记不清还靠缠在手杖的绳结记数。 她从自己的石室走出来,靠着耳朵倾听人的声响,这样封闭的甬道,声音传得很远,听得很清楚,很容易就能躲过碰到的人。 今天非常顺利,她走过更多弯曲如肠道的石洞,路的尽头是沉重的铁门,她生怕门上有锁,忙在门上摸着,并没有发现钥匙孔,于是用力一推,大门竟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她先用手杖轻轻在地上探了探,果然又是楼梯,向下延伸。 她一步一步走下去,边走边数。一、二、三、四。进入甬道的楼梯都是三十三阶,她知道地下一层和二层之间是六十六阶,第二层和第三层,还有接下来的各层,她都记着。十、十一、十二、十三。 但这段石阶却与之前的数都不一致,不由得让她在绳子上开始打结。二百一十、二百一十一、二百一十二、二百一十三。每下一段,周围的空气便冷上一分。 还要多少? 三百三十三,她走到了底。 一阵凉风吹来,风里的味道,让她觉得像是已经走到了汴河之下。 空间突然变得开阔,一切都那么陌生,她不得不小心,她用手杖探到了墙边,用手摸上墙壁。 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一激,这冷冰冰的触感是金属的质感,墙面是铁的。(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2)——铁穴 ☆☆☆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荡,凭借气味她判定这是一群女人,从脚步声她区分出,她们是十二个人。 她急忙加快步伐,希望能找到什么地方躲避起来, 她边边用手来回摸索,希望凭借敏锐的触感能找到些什么。果然她摸到了一个把手,又是一扇铁门,门没上锁,她赶快推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这间黑暗的屋子,冷极了,她颤抖着深吸了口气。 入口的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气味,她以前从来没有闻过的诡异味道。 她十分讨厌现在的感觉,可这是任务。 她咬紧嘴唇,开始用手杖探测地面。 小时候,她刚开始运用四感探知世界时,时常绊到凳子,撞到墙面,有一次还差点一头滚下楼梯;那时,周围的一切都让她害怕。然而,她凭借超常的本领早早就跨越了黑暗给生活带来的阻碍。 现在,她本不该害怕。 本以为是这样,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泛出的恐惧感,让她不想再向前跨出半步。 尽管她这么想,动作却没停下来。手杖终于触到地面的尽头,发出“砰、砰”的响声。 她顺着手杖摸去,摸到铁壁,可往旁边一模,手却落空了,她的手在空荡荡的空中来回摆动,直到碰到了什么。 她在心里勾画触感传来的信息,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洞穴,铁质的洞穴,空的。 她又继续向旁边摸去,左右碰两侧的墙壁,她才明白同样的洞穴有一整排。 再摸上上下下都是,空的铁洞。 这到底是什么? 正当她心里充满疑惑的时候,手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还有凹凸的形状。 她的手仿佛触电般收了回来。 这是人! 死人也是有气味的,可她没有闻到。 只有飘荡在空气中那浓烈的味道。 她抬手摸向那人的脸,手还在不停颤抖。 她确定人死了,这是尸体,却没有尸体的味道。 她收回手,继续摸其他的铁洞,大部分是空的。 再向下摸去,她只得跪在地上。 伸进一个洞穴,这个位置本应是人的脸,她没有摸到脸颊、鼻子,头发,她指尖碰到的是结痂的血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头。 这样的发现,吓得她一屁股坐倒。突然,她觉得极其不适,那强烈的味道,手上刚刚留下死亡的触感,刺激之下,胃中一阵翻涌,恶心的感觉让她无法控制的呕吐了出来。 正是这时,铁门被推开了,房间骤亮了起来。 盲眼也能感觉到这强烈的变化。 “怎么回事?”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更多的声音传来,“一个瞎眼婆子怎么在这儿?” 胃中的痉挛让她恶心,她为了忍住恶心的感觉,指甲狠狠地扣紧了手掌心。 当询问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有人回答了。 “看她衣服颜色,应该是上三层点灯的盲眼婆子。” 她擦干净了嘴角的污物,颤颤巍巍道:“老身我记错路了,不知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 “记错路了?”这个声音稚嫩,一听就是没有多大年纪的女子。 “是啊……”盲眼婆子赶紧附和。 先前的人不依不饶:“楼中规矩森严,此事定要严惩!楼上主事的也要受罚!” “这婆子竟然碰了尸体!” 人群一阵骚乱。 这时,有谁听到了身后微弱的开门声,转过头一看,连忙叫道:“大师姐!” “怎么回事?都围在铁穴门前干什么?”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门口十余条白衣人影立刻给来人让了条路出来。 一个白衣美妇人走了进来,她身姿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得很特别,就像随风飘荡的柳枝。 “这人是谁?” 盲眼婆子可以想象得出,这样声音的女子绝非慈眉善目的人。 旁边有人回道:“她是上三层的点灯婆子,说是迷路闯了进来。” 美妇人一挑眉,反问道:“楼里又不是没有规矩,既然是上边的人,送回去让上边处理!” 还有人刚想说点什么,就听美妇人斥道:“都给我愣着干嘛?还不把人送走?留几个人把这里给我打扫干净!” “是,大师姐!” 有人把手杖塞进瞎婆子的手里,扶起她往门外走去,她垂头丧气,苍白的脸上尽是无助绝望的神情。 经过门口,突然听美妇人声音一沉,道:“站住!” 瞎眼婆子突然感到一只耳朵后面火辣辣的疼。 像被马蜂蛰了一样。 她大惊失色,身后却传来美妇人轻轻的笑声。 一副画面毫无预兆的闪现在了她的眼前,自己竟然看到了东西?瞎眼婆子使劲睁了睁眼睛,随着一副新的图像闪现,逐渐意识到这视像不是来自她的眼睛,而是自身的记忆。 她挣扎了一下,手杖从手中滑落。 心中升腾起一种不断蔓延的恐惧感,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它们像是不属于自己一般垂在身体两侧。 不能动弹,耳朵里传来古怪低沉的虫鸣声,嗡嗡嗡。 闻到咸腥的味道,嘴中不断产生吐沫,粘腻的感觉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恶心,比摸到尸体更让人难过。 周围的白衣女子们都瞪着瞎眼婆子,中了大师姐的蜂毒,都是这种反应。 片刻后,只见瞎眼婆子双目平张,瞳孔放大,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口中喃喃道:“我姓鲁,叫老姑……我儿子叫……” 她压根管不住自己的嘴,继续迷失着,浩浩荡荡的记忆碎片闪现在眼前,使她陷入失神状态。 “真是什么都肯说了么?”见婆子嘴里还不停的说着什么,美妇人走到她面前,摇头叹道:“停停停!我可没兴趣知道你祖宗八辈的事情。现在我来问,你来答!” 她不自主的点了点头。 目中闪动着一丝笑意,美妇人问:“谁派你来的?” 瞎眼婆子的意识没有完全消失,听了这话,一丝神明清醒了过来,因为随便说出来主使自己的人,是会要命的!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会被杀掉! 可她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来:“和尚。” “和尚?哪里的和尚,叫什么名字?” “大相国寺的……”她捂着头,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叫什么我也不知道!” 美妇人喃喃道:“大相国寺的和尚?” “我在佛殿点灯,佛爷看我手艺好,问我愿不愿意赚大钱……”做过最后的挣扎,婆子又道,“他说只要我能进到白楼里点灯,我祖孙几代就都能过上好日子。” 旁边有个女子问:“大师姐,这个婆子是奸细,怎么办?” “先把她押下去吧!”美妇人看了眼婆子,叹道:“为什么要来做这种冒险的事,回家下厨房,坐在孙子的摇篮旁,不是更好?” 白楼最底下一层,闲杂人等一律严禁入内,四处有白衣人来来往往忙碌着什么。 美妇人摇着腰肢,穿过几道窄门,进入了一个奇异的房间。 房间整个一面墙是一个大木柜,上面有几百个小小的抽屉,每个抽屉都编着号码。 她走到柜子前面,拉开一个抽屉,“哗啦”一声,房间角落又出现一道窄门。 走进去,就见到一个青衣女子站在一张大台子旁边。 美妇人知道此时青衣女子异常专注,但她还是轻轻问到:“铁穴的尸体怎么剩下那么少?” 过了许久,也没听到回答。 美妇人依在门上,继续说道:“你知道师父不让动这具尸体的,怎么还偷偷跑来?” 青衣女子没有回过头,淡淡地说:“大师姐,别告诉我你不好奇!” 美妇人转转眼珠,脸上尽是笑容,嘴里却嗔道:“得得得,谁让师姐疼你呢,回头我陪你一起受罚吧。”话语中尽是温柔疼惜之词,完全没有刚才提起白楼规矩时的苛责。她心中还是苦笑了一下,师父十分严厉,我们两个未经许可触碰这具尸体,不知道将来要受何等的责罚?! 不过,她终是合上窄门,向房间中央的大台子走去。 这房间有六个面,六角壁上分别悬着一盏奇怪的灯,这灯由十二盏精致的铜灯叠成宝塔状,错落有致,每盏铜灯后面都立有一枚铜镜,而铜灯间的距离可以保证聚焦于房间中心的光线不会相互重叠,这样灯光就聚集成一束光线极强的光柱,能使这房间有十二倍的明亮。 中央有一张宽大的台子,铺着绿绒桌布,上面放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的面孔扭曲,凝固在脸上的表情只有在极度恐惧下才可能出现。 美妇人心道:他到底死前见到了什么,被吓成这样? “他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看。”青衣女子用手中的刀,在尸体打开的腹腔内,切下一块肉,那肉块充满了粘稠的液体,黑色的。 “中毒?” “中毒。”她又用刀尖在肉块上轻轻划了几刀,道,“你仔细看。” 美妇人贴近看去,黑色液体在灯光下,发出暗淡的微光。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里面竟然藏着几颗极其细腻光滑的沙粒,微微泛出金属才有的光泽。 ☆☆☆ 有了朗克苏为克里斯普及常识,克里斯才算弄明白了宋朝实行阴阳历。九月初,其实已是深秋了。但汴梁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仍是热闹不凡。 克里斯换上了欧阳峰的行头,带着高遵惠离了高家老宅。今天赴约是受秦禹九之邀,两人便往忻乐楼去了。 忻乐楼有一位叫老焦的说书人,他不讲别的,专讲大宋朝的几大飞盗的奇闻异事,今天他没讲大热门“香盗荷九郎”,倒说起那“梁上猴”阚温,如何飞檐走壁,偷盗富商宝物,期间再夹杂点偷香窃玉的荤段子,让他说的绘声绘色,好不香艳,有的听客让他说的心动,微躬着身子,脑中一片遐想。 克里斯心道:秦禹九本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香盗”,看来这家酒楼与他关系匪浅。竟然敢在店里大肆宣讲飞盗的故事,倒真有几分胆色。 小厮为他们引路,上了楼。雅间门被推开,秦禹九正坐在主座等候,身边还站着一位白衣女子。 “香菱姑娘也在啊!”克里斯道。 香菱一诧,心道:我的姓名,他又是怎么得知的? 秦禹九一双澄澈的眸子正含笑盯着两位客人。 之前秦禹九便对欧阳峰的身份起了疑,如今将他的一举一动瞧得分明,心里倒对欧阳峰的真实身份有了许多猜测。 沙门岛一行,欧阳峰表面上是为了救洪帮主之义妹,其实不然。当日,那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马大人拉着王诜在一旁耳语时,秦禹九就竖起耳朵偷听。秦大官人到底并非一名普通商人,而是“香盗”,那时虽因受伤而不能提聚真气使出独门轻功,但内功深厚的他,耳力依然不俗,自然能把二人的对话听个一清二楚。那马默竟说自己是奉了“太后懿旨”,还说不但不会抢了晋卿兄的功劳,还会给丐帮、筏帮的人请功。曾几何时朝廷会将江湖中人放在眼中,绿林之辈即便势力再大,也盖不过官府去,何须将他们的功绩记上一笔? 在岛上前前后后的几天里,从来都没见到那位马大人和水师官军的影子,而他却对岛上的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连上岛这一行人的身份、背景也十分清楚。如同副砦主常鱼通是王诜的内线,岛上显然也有一位与马大人相互策应的人。这些人中,谁最有可能是官府的内应?第一个出现在自己脑海的人,便是那个身份不明,衣着奇怪的欧阳峰。 太后密令!这让秦禹九一下就想起了蓝元霄与欧阳峰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气。如今在京城百姓嘴里传得最多的就是这位叫“小蓝大人”的内侍,都说他风头正劲,是皇太后跟前的红人。蓝元霄就是皇城司蓝大人的弟弟,而且秦禹九听说,他最近又做了皇城司的“特使”,身份极其特殊。 秦禹九隐约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京城酝酿,而谜面自己连半分都猜不到。(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3)——身份 ☆☆☆ 秦禹九目光一转,盯着欧阳峰打量起来,心道:自己跟此人在沙门岛朝夕相处,他的言谈举止皆是十足的男子气概,怎么看都不像宦官啊。不但如此,秦禹九浮想联翩,想那欧阳峰风流倜傥,身边自然少不了女人。 齐州老宅那晚,晋卿兄说到在温泉中见到的美女,会不会就是欧阳峰的女人?虽是在我的宅子里,但当日随洪帮主而来的还有一些丐帮子弟,欧阳峰易容一个女子藏在当中,也是有可能的。他若是阉人,又何须费事带女子在身边? 秦禹九的嗅觉是极准的。他十分肯定蓝元霄和欧阳峰用的是同一种香药。这世间绝没有两种香药是完全一模一样的,即使是同样的配方,也会因为材料的质地、采摘的时间或者炮制的手法,甚至是不同的制作人,都会有所区别,而他的鼻子则完全能分辨的出来!这一点他十分自信。人们之所以要用不同的香,就是为了显出与他人的不同。而蓝元霄和欧阳峰,相貌不同,身份、地位格格不入,在生活中是完全不可能走到一起的两个人,竟然用的是同一种香药!这让秦禹九曾一度揣测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然而,从沙门岛回到登州时,秦禹九听王诜说,来传太后旨意的,就是蓝元霄。这样想来,欧阳峰应该不是蓝元霄。因为他不可能身在沙门岛,却又能回宫去接太后的谕旨。他可不知道,这恰恰是马默和克里斯的安排——让另一个人扮做蓝元霄去宣旨。克里斯自从有了石老头的易容面具,便将蛇解衣面具还给了蓝元震,这次正好派上了用场,让一个太监扮作蓝元霄,由京城一路招摇赶往沙门岛,让所有人都以为蓝元霄是从京城里去的。 秦禹九转念一想,欧阳峰和蓝元霄即使不是一个人,此二人的关系也必定不一般。以蓝元霄在宫中的势力,这欧阳峰看来也是通天的人。欧阳峰三番两次的搭救我,不知道他有何用意?此次沙门岛之行,大家同生共死,看他举止,绝非奸邪之徒;况且他背景深厚,又何须我一个小小商人帮忙? 见他微微愣神,旁边有人清清嗓子。 秦禹九转眼望去,那声响是与欧阳峰一道来的男子发出来的。他识得此人是当初与欧阳峰一起救下自己的人,找莳萝一打听,才知道对方的名讳,而“高小公子”的名号当真是如雷贯耳,不过尽是些不好的传闻。他心想:此人出身将门,读书不成说得过去,但骑射武功也是一点不通,却成了京城里纨绔子弟中的佼佼者。只是这样的人,怎么会与欧阳峰牵扯到一起去? 他赶紧起身,打了个哈哈,笑道:“二位神采飞扬,人中龙凤,竟让我瞧得一时呆了。怠慢,怠慢啊……” 眼见着秦禹九清澈的眸子中闪动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目光看着自己,高遵惠不觉勾了下唇。秦大官人的凝香阁可谓是名满天下,虽不能算是京城首富,却也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大商贾。只可惜他在高遵惠眼里不过是个喜欢结交权贵、唯利是图的商人,在他看来此种人最是无趣高遵惠心道:若不是那日陪滔滔在绣楼救下他,知道了秦大官人的另一层身份,自己绝不会与他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 两人原先对彼此都有成见,却又因着欧阳峰的关系,各自的心思起了变化。 难得见到有趣的事,高遵惠自然免不了打趣一二,戏谑道:“这下京城里最会赚钱的和最贪美色的聚在一起,啧啧啧……” 秦禹九闻言倒是洒然一笑,转头看向欧阳峰道:“再加上一个最不修边幅的?” 常常被人嘲笑衣着服饰,克里斯也习惯了,摇头道:“不与你们计较,你们都不懂得欣赏。” 说罢,一撩长袍在窗边落座。 高遵惠瞥了后头的香菱一眼,也拂袍落座,道:“秦大官人身边的美人姿色甚佳!” 秦禹九知道这位高小公子喜好女色,是楚楼妓馆的常客,此时见他用那色眯眯的眼光在香菱身上流连忘返,他心中不喜,面上也没表现出来。忙挥挥手,吩咐香菱道,“这里不用伺候了!让他们起菜吧!” 香菱立刻躬身退了出去。 既然见面的时间是饭点,自然要先用膳了。 一顿饭,也算吃的宾主尽欢。 克里斯用手指轻转白玉酒杯,心思也跟着酒杯捻动。她的目光转到秦禹九身上,又转到了小叔叔身上,显然是意有所指。 高遵惠见状,便举起了酒杯,道:“我敬秦大官人一杯……不过,喝完请答应我的一个不情之请。” 秦禹九刚举起酒杯,只是听到后面的话,当即饮酒的动作便是一顿,微诧地瞧着高遵惠,也打趣道:“这一杯酒便能换得一个请求,这样划得来的买卖恐怕我秦某也讨不来!” 高遵惠并不在乎对方说什么,耸耸肩道:“我有个远房的外侄孙十分擅画,甚是钦慕王晋卿,听说你与他相熟,便想请你找个机会引荐一番。” 秦禹九眉毛微挑,瞥了眼克里斯,道:“欧阳贤弟也与晋卿兄相熟,或者说晋卿兄为了一个‘美人’正想找机会讨好他,由他介绍岂不更好?” 克里斯微微蹙眉,想起了那日在温泉池中被王诜揽在怀中……听秦禹九的话,他不是惦记上自己了吧? 高遵惠素知商人巧言狡辩,见秦禹九拐弯抹角话中有话,便不跟他啰嗦。举了举杯,仰头饮下这杯酒,这倒是你不同意也要同意的架势了。 克里斯插话道:“秦兄与晋卿兄相识已久,由你出面更好。” “既然贤弟‘不便’出面,为兄自然愿意代劳。” 秦禹九故意将“不便”二字说的重了,克里斯一时间也沉默了起来,她尤记得秦禹九马车中刻意赠香的举动,不免揣度起对方到底对自己的身份猜到了多少?又要怎么与自己讨价还价? 秦禹九见欧阳峰没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转头去问高遵惠:“高小公子,不知你那位外侄孙姓甚名谁,我也要与晋卿兄介绍一番。” “他叫皇药师!” 秦禹九听了他的话,睁大了眼睛,仿佛不可置信的问:“可是几月前在相国寺设医铺赈灾的那位‘黄药师’?” “正是!”高遵惠似笑非笑道,“秦大官人消息好灵通啊!” 秦禹九变了脸色。黄药师……“黄”与“皇”相通,莫非……就在他揣度思量之时,又听对方继续言道,“他身份有些特殊,不便明说。秦大官人又何尝不是“身份特殊之人”呢,这其中滋味想必深有体会,何须深究呢?” 有些人就是这样,便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却也会让人觉得心惊胆战,而高遵惠就是这样的人,最起码对秦禹九来说,是的。他经商多年,行盗多年,见过各色人物,却是独独没见过高小公子这样的,对方忽然间显露出的这一面让他心中忐忑不安。似乎,你说不好对方什么时候要出人意料一下,而这一下绝不似开玩笑。 秦禹九只觉被他看得后上冷汗直冒,心道:没想到自己低估了这位高小公子!原来在那荒唐纨绔的外表下,竟有着阴狠谋算的一面。 克里斯知道秦禹九为什么这么惊讶,小叔叔“藏拙”的水平可也算是京城第一了。高遵惠万不是旁人看到的那般,秦禹九没与他打过交道,当然会对那些传闻信以为真。他貌似顽劣之徒却实则狠辣的角色,他紧紧抓住了别人的弱点,毫不留情的为己所用。 说好了今天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你别唱过了,把人吓跑了!克里斯不满小叔叔太过咄咄逼人,瞪了他一眼。眼见场面变得有些拘谨,她赶快岔开了话题,道:“话说,那天在大黑山岛,与诸位走散了,等我到了码头,那位马大人才说你们皆已离去,不知道晋卿兄如何?” 秦禹九这才和缓了面色。不想欧阳峰会突然郑重其事地提及此事,他心中微微一动,回道:“听说晋卿兄已经受到朝廷的褒奖。而且他三年任满,即将卸任青州都钤辖之职,开春便会从青州赶赴京城述职。想必到那时官家自有重赏,晋卿兄定会高升。” 克里斯点点头,道:“看来到时,便能见到他了!” 秦禹九虽说对欧阳峰的身份有所疑惑,但却相对信任。应该说最起码他信得过此人的品行。人总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那些逢迎含笑的皮囊下,是怎样的包藏祸心;那些当面奉承别人的人,也许就是最喜欢在背后诋毁别人的人。然而生死攸关之时,最能显出一个人的本性。那日蝎后发狂的时候,欧阳峰仍不忘将自己从高台救下,这就足以让秦禹九感念至深了。不论欧阳峰是什么身份,秦禹九已经认定了他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想到这里,秦禹九赶跑烦乱的思绪,整肃了面容,沉声道:“欧阳贤弟,其实这次来,我有件要事相托。” “哦?请讲……”克里斯心道,有来有往就好谈下去了。 秦禹九轻轻击掌,香菱从隔间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个红色的大盒子来到克里斯的面前。 克里斯见秦禹九做了个“请”的动作,便也不客气了,径直打开了那个盒子。仔细一看,里面摆着两块“活字印刷板”,一块是当日自己在青州古董街淘到的;另一块应该就是秦禹九的。 克里斯犹自记得那晚秦禹九初见这块板子时的古怪样子。等她发现他不太对劲,抬头去看,秦禹九已是有些恍然。当初不明白秦禹九是怎么了,后来细细想来,便猜到缘由定与自己手中的木板有关。克里斯只是喜欢“活字板”,并不是非要不可,当下拱手相送。秦禹九自然推脱,但她还是把东西硬塞给了他。 今天他怎么又把两块板子都拿了出来? 秦禹九开口道:“这是那日欧阳贤弟托我保管的,此时奉还。另外那块是我以前得来的,此番也想交付予你!” 克里斯闻言蹙眉,这是什么意思? 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高遵惠凑了过来,道:“咦,这不是江湖中失传的魔教圣书吗?” “魔教……圣书?”克里斯看着他吃惊地问,“这明明是活字印刷板啊!” 身旁的秦禹九早已惊得目瞪口呆,心中慌乱道:此人怎会知道“圣书”的事情?如此隐秘的事情为何一个纨绔公子会知道? 高遵惠笑道:“这明明就是魔教圣书,没错啊,我见过这玩意!” 克里斯见他说的十分笃定,好奇地追问:“你见过?在哪里见过的?” “在东平郡王府。” 一听到东平郡王府,秦禹九心里咯噔一下。 秦禹九的脸色变幻不定,早被克里斯看在眼里,心道:看来他与这所谓的“圣书”干系很大。 高遵惠道:“那是大概八、九年前吧,老王爷知道我平日喜欢稀罕玩意,便请我到他府上做客。老王爷在王府里建了一座藏宝楼,他亲自带着我,去看那些他平日里收集来的宝物。我早就听说他喜欢弄些江湖中的稀罕物件,好比名刀宝剑什么的。当我发现众多宝物里还夹杂了一块破烂板子,就觉得很奇怪。一问之下,老王爷得意洋洋地告诉我,这便是数十年前在江湖上引起一场腥风血雨的‘圣书’,我当然不信了……”他一边用手轻轻触碰那块木板,一边故作神秘地小声说,“但他能把那飞盗会窃夺魔教圣书的事讲得一清二楚,而且言之凿凿,我便信了。” 接下去,高遵惠按照当初老王爷所说,又跟克里斯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无非是飞盗会偷走圣书惹恼魔教,魔教大开杀戒的那些传闻。 克里斯感慨道:“没想到这几块板子还有这样的故事!”(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4)——请求 ☆☆☆ “世人皆以为‘圣书’就是一本书,又有谁能想到其实它是一块木板呢?不过,我倒也没想到‘圣书’竟然是几块木板。”他停顿了一下,道,“听老王爷说,那个卖圣书的飞盗向他炫耀过,说是从城外五里乔村的乔老丈手里抢来的,当年他把抢到手的木板藏在乔村的坟地里。为了躲避魔教的追踪,辗转十年才回到开封,挖出木板后就想尽快出手!他晓得老王爷喜欢收集江湖物件,才主动找上门的。” 秦禹九暗道:乔老丈就是父亲的那位朋友!看来卖给老王爷木板的人,一定是飞鹰那伙人中的一个。 高遵惠扶着自己的下巴,看着秦禹九的脸色变幻,笑眯眯地说,“后来,老王爷的这块板子也失了,据说是被魔教抢回去了。但依我看,恐怕最后是落到了香盗的手里!” 克里斯有些疑惑地问:“都说冤有头债有主,魔教找那几个盗圣书的人便好了,为什么要把整个飞盗会都杀光杀净,他们为何这般凶残?” 秦禹九双拳紧握,心中翻腾,眼里饱含了万千情绪,激动、痛惜、悔恨……许久才能控制住情绪,一开口声音却是极其狠厉:“魔教……魔教……他们本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见秦禹九怒火中烧、恨意难耐,当真是气得颤抖着。克里斯与高遵惠对视一眼,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秦禹九猛然闭上眼睛,死死咬牙,半晌才平息了情绪,再睁开时那眸子中已只剩清明和沉静。他对着二人抱拳致歉道:“秦某失态了,让二位见笑。”接着他又对高遵惠说,“高小公子说的没错,老王爷手上的圣书,确实是我盗走的!” 话讲到这个份儿上,看来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秦禹九心想,今天本就是想让欧阳峰帮忙查查这“圣书”之谜,谁知半路杀出这个高小公子。 此人是真人不露相,竟知道这么多的秘密。而且刚才他话里话外都在用“香盗”说事,是想要提醒我,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中。只要他想,随时可以以此挟制我。 他瞥了一眼欧阳峰,心道:谁知此举是高小公子的意思,还是欧阳峰授意的? 欧阳峰背后可能有蓝元霄和太后撑腰,这个就不用说了,单是太后本家的这位小公子,恐怕我就对付不了。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归根结底人家是官场中人,想要收拾我,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些人的实力单从整治沙门岛李庆的雷霆手段上就能看出一二。我原本就想搭上宫内的关系,才去找了李宪。李宪虽是皇帝身边的人,但他太过贪得无厌,自己实在不喜。可如今能谈得上风头急进,几乎要盖过李庆的便是蓝元霄。内有蓝元霄,外有欧阳峰、高小公子,对找那圣书便是有极大的便利。如今是我有求于他们。此时,若不推心置腹,拿出诚意,又何谈下一步呢?他长叹了一口气,道:“那日在东平郡王府盗走这块木板,纯属是秦某心血来潮,日后才知道这就是‘圣书’。” 见秦禹九把事情都摆到明面上来讲,高遵惠露出了笑意,说道:“听说当年有人出了三十颗南珠,请飞盗会的人出面去盗圣书。三十颗南珠!那可是价值连城了!所以有很多传闻都说,这圣书里暗含着一张藏宝图,宝藏里的奇珍异宝应有尽有,找到的人便能富可敌国,一辈子吃用不尽!还有人说,这本书本就记载着魔教的神功秘籍,一旦若练成便可称霸武林!” 克里斯心中暗道:难道这活字板在宋朝不仅仅是用来印刷的,里面真的藏着惊天的秘密? 见自家侄女一听财宝就露出了炙烫的眼神,高遵惠暗道一句:好一个小财迷!你聚敛的黄白之物还不够吗? 他继续道:“老王爷当然对武功秘籍没兴趣,他一门心思认定木板里面有藏宝图。刚买到这个宝物的时候,他请了许多能工巧匠试着拆开这块木板。只可惜花了好几年,也没人能解开,王爷一气之下,差点命人把它砸烂。可是他想了想,觉得这是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真砸了又有些心疼,最后还是作罢。它就被那么扔在藏宝楼里,一放好几年。王爷知道我素来喜欢奇巧玩意儿,又恰巧我过生日,他才带我去参观那藏宝楼。这是这一次又把老王爷找藏宝图的念头给勾出来了,他还邀我再过府,帮他出主意。谁知当我前去造访,他却突然改了主意,说什么不想找宝藏了。我觉得不对劲,自然百般追问。他这才告诉我,是魔教的人找上门把木板抢跑了。他害怕魔教的人,没有报官……当然这件事也只有我知道!” 克里斯的眼睛盯着秦禹九,好像在说,这大概是秦兄的手段了! 秦禹九点点头,道:“魔教凶邪,江湖上的会家子都惧他们三分,再别说寻常之人了。”自己当时只是想靠魔教的凶名吓住老王爷,一来让他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二来也是让他不敢报官。不过好像把老王爷吓过头了,许多事情并没有讲清楚,如今还是从高小公子口中听到了更多的细节。乔村!没成想原来“圣书”就藏在了乔村,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自己想不到,恐怕魔教的人也想不到。 他这边琢磨,忽听欧阳峰道:“也许,我们应该到乔村再找找,说不定其他的板子也藏在那里!” 秦禹九心道:他脑子倒转的快,不失是个好主意! 高遵惠蹙眉问:“你怎么知道还有其他的板子?而且这‘圣书’到底有多少块?” 克里斯想了想,回道:“滕大哥说,最少是四块!” 滔滔说过滕大哥是她在青州认下的义兄,高遵惠心想。他无奈地摇摇头,心想:你还真是到哪里都与人称兄道弟。” 秦禹九拿起红盒子里右侧的那块木板,手指在左下角摩挲起来,摸到凹凸的刻痕,道:“这木板初落在我手里时,我便发现这木板上所排列的汉字不能成文,而这里另有一排小字,却不是汉字。” 克里斯和高遵惠凑了过去,借着轩窗外投进来的光线,看了个清楚。 克里斯问:“这是什么文字?” “这是波斯文!”高遵惠道。 “高小公子认得波斯文?”秦禹九惊讶地问。 “略知一二。”高遵惠细看那文字,译道:“巨人书……这恐怕是摩尼教的《大力士经》。” “不是魔教吗?怎么又变成摩尼教了?”克里斯诧异地问。 巨人书?怎么又成了什么大力士经书?这简直匪夷所思。当初,秦禹九几经周折才请人将木板上的小字辨别出来,那人虽懂波斯文,却说不出巨人书到底是什么意思。后来,他同样又请了许多人查找其中的含义,却仍是一无所获。 高遵惠心道:摩尼教自唐由波斯传入中土,已有数百年。却始终不被中原文化所容,武林中人更视之为异端,称之为“魔教”。这位秦大官人与魔教似有血海深仇,还是不在他面前提及摩尼教之事的好。 他瞥了眼克里斯道:“不论是魔教,还是摩尼教,我回头再与你细说,莫要打岔!我是想说,这巨人书很可能是魔教中人诵读的经书,宝图与秘籍不过是外界的猜想。倒是那最初让飞盗会盗书的人十分可疑,他不像是真心想要圣书,反倒是故意挑起两者之间的仇怨。换句话说,我觉得他十分乐意看到这场武林浩劫。” 这话说的非常巧妙,整个推断也是合情合理,高遵惠深知对方痛处。这段说辞既淡化了圣书的功能,又将无法查证的阴谋论断故意引出。一语话毕,秦禹九仿佛被他的这番话点中了死穴,半天不能动弹。自己一直念念不忘为父兄报仇,却从来没有深究其因。如今经高遵惠一说,他仔细一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克里斯当下就明白了小叔叔话里的深意。当初自己讲亚当和夏娃被蛇诱惑的故事时,小叔叔竟能说出故事的出处,可见他对异国文化也了解得很多,看来回去要跟他好好讨论一下此事。 不过克里斯的注意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秦禹九带来的这块木板,可能是因为跟滕大哥、墨黛他们相处的久了,现在摆弄起这些带有古代机关的小物件也是颇有心得,她摸了又摸,揣摩良久,语带猜测的说道:“不论是‘巨人书’还是‘大力士经’,应该都是经书的名字……也就是说,你的这块刻着名字,理应是排在第一。” 克里斯又从木盒里拿出自己买来的那块,嘴里嘀咕道:“记得上次是这么一碰,再这么一按……”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再次摸到到了那处有日月纹的地方,用力按下,就听“啪”的一声,十字槽中的黑色木块弹了出来。 “这玩意竟然真的藏有玄机?”高遵惠瞪大眼睛看着,嘴巴张了老大。 秦禹九自嘲地笑了笑,心道:我当日见到板子能动时,恐怕比高小公子的表情更夸张。 克里斯点点头,说:“当初拿到这块板子的时候,我请教过滕大哥,是他发现了这里面的机关!” 高遵惠心想:听她说,这位结拜义兄滕楚凉是仙月谷的谷主,而他与那墨家女巨子有血亲关系,在机关术上也算独有造诣。也许今后…… “帮我拿着!” 这个侄女可是从来都不客气,高遵惠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思绪被她突然性打断,他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接了过去。 克里斯又转头去看秦禹九手中的那块。她发现盘云型和星型的榫头都在两块木板的下侧。她心道:就跟玩拼图一样,看来这是靠上面的两块。 “这玩意竟然真的藏有玄机?”高遵惠瞪大眼睛看着,嘴巴张了老大。 秦禹九自嘲地笑了笑,心道:我当日见到板子能动时,恐怕比高小公子的表情更夸张。 克里斯点点头,说:“当初拿到这块板子的时候,我请教过滕大哥,是他发现了这里面的机关!” 见她勾了勾手指,高遵惠立刻把手中的那块木板递了过去。 克里斯小心翼翼地把两块板子对在了一起。 果然是榫头对榫眼! 大大小小的圆形凸起卡进了榫槽,粗细不一的半月型的凸起也卡住了对面的凹孔,就听喀拉拉一阵响动,应该是那些层层叠叠细条纹相互扣紧的声音。 她缓缓松开手,两块板子真的连接在了一起,严丝合缝,一动不动。 一众人等都被惊得目瞪口呆。虽然有人大概早已猜到,但当亲眼看到如此精妙的机关在自己面前运转,也是深深的佩服制作这一奇物的匠人。 克里斯指着旁边的香案,道:“放在这儿,我要看看板子上的字能怎么动?” 香菱把香案上的花瓶拿开,秦禹九和高遵惠一起抬着那长条形的木板,轻轻放在了几案上。随着克里斯手指的拨弄弹起来的黑色小块,木板中的文字也跟着移动了起来,有的向左右移动、有的上下,甚至有几块陷进了板子里不见了。而那些意义不明的汉字开始重新排列起来。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木板上的小方块全都移换了位置,一个一个的汉字渐渐组成了一段段句子。 宋朝的书籍是竖向排版的,文字从右及左摆列。 克里斯试着读了出来:“净风明使收服诸魔……”她心道:没有标点符号的,断句该怎么断啊? 还没等她接着读下去,小叔叔朗声念道:“净风明使,收服诸魔,以五类魔、五明身,二力和合……”他停顿下来,道:“下面断掉了。” 克里斯看了看,心想:看来后面的句子应该在下面的木板上,必须找到之后接上,才能连贯起来。(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5)——买卖 ☆☆☆ 高遵惠另起一行,又读了起来:“净风及善母,以巧方便,安立十天,次置业轮、日月宫,并……” “下八地、三衣、三轮、及至三灾、铁围四院、未老俱孚山,及诸……” “小山、大海、江河,作如是等,建立世界,禁五类魔。……” “十天八地,如是世界即是明身医疗药堂,亦是暗魔禁系牢狱……” 后面的文字越来越晦涩难懂,高遵惠没有继续读下去。 克里斯道:“看来需要凑齐其他的木板,才能知道这些文字到底讲些什么!” “那倒不一定,”高遵惠道,“这些文字似曾相识,我总感觉在哪里读到过,也许翻翻西域的书籍,说不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克里斯露出了喜悦的表情,道:“那太好了!”说完,她又大发感叹,“我只当买了一块毕昇的活字印刷板,没想到竟然暗藏如此玄妙的机关” 高遵惠纳闷地问:“你老说‘活字印刷板’,那到底是什么?” “说好了帮潜子大师印佛经,可就全靠它了!”克里斯指着印刷版上的字说道,“现在作坊里印书都是雕版,制版慢而且容易损坏;而毕昇发明的这个活字板,就是要把‘死字’做成‘活块’;每次印新书,只需把文字重新排版即可,所以能反复使用。如果有损坏,只需把那个损坏的字换掉,大大节约成本,提高印刷效率!我们可以仿照它,制作一批活字板给那些印书的师傅。” “你这么一说,倒有些道理!” 秦禹九半晌没说话了。 今天的所见所闻,对他内心的震撼非常大。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片刻之间,便解开了自己苦苦思索多年却毫无结果的秘密。欧阳峰交友广阔,见闻广博;更让他吃惊的是高小公子,竟然通晓波斯语,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一个看似放荡不羁,一个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却都身怀绝技,胸有沟壑。看来此二人志向高远,绝非他们表面示人的样子。公门似海,这两人都有着很深的背景,有些事情,我知道的越多恐怕对我越不利;如今我牵扯其中,当真是凶险万分。但此二人做事光明正大,绝非宵小之辈。我今后不但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更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方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一旦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于我只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里,秦禹九退后一步,冲克里斯深深一辑,恳切地请求道:“欧阳贤弟,实不相瞒,这‘圣书’确实于我切身相关,我父兄便是因这圣书而惨死于魔教之手!” 秦禹九顿了一下,仿佛是平静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接着道,“高小公子猜得不错,圣书确实是我从老王爷的藏宝楼中盗走的,后来去找老王爷的魔教中人,也是我假扮的,就是想从老王爷口中得知一些有关圣书的消息。哪知老王爷只是偏好收藏奇珍异宝,确实对圣书背后的密事知之甚少。在下这些年在江湖上不停的巡查暗访,也想尽了办法,可惜知道当年内情的人多已殒命,剩下的也各自奔逃难寻踪迹,我的能力有限如今仍然一无所获……今秦某冒昧恳请二位帮我解开其中谜题,揭示真相,还我父兄清白,以慰父兄的在天之灵!在下无以为报,有生之年,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克里斯见他如此郑重,忙也拱手道:“秦兄言重了,事关秦兄父兄大仇,在下自当尽力而为。”她心想,帮你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我本身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秦兄,你可还记得,我们以前有过一次交易?” “交易?”秦禹九迟疑了一下,问道,“可是说捧那叫莳萝的女子做京城花魁的魁首?” 克里斯点点头,道:“对啊,就是这件事!秦兄若能玉成此事,在下必当投桃报李……” “但凡吩咐,秦某无不尽心,只是……”秦禹九停顿了下,他瞄了一眼高遵惠,心中思量着:这事本不难办,无非是银子和权势,而这两样他们都不缺,但偏偏让我来接这个便宜,不会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吧。毕竟到现在他们的真实身份自己还没摸清楚,这世事的凶险能避则避,自己还是要小心一二。想到这里,秦禹九便道,“当初应承,是为了不泄露我的身份,秦某自当竭力!但这一码是一码,万不能跟圣书之事混在一起。我知道,解开圣书之迷实比莳萝之事难上何止万倍,秦某不才,却也不能占这个现成便宜啊……” 秦禹九也算是这京城里有名的大商人,而且因制香而人面极广,何况还有香盗的身份自有一份傲气,捧一花魁对他来说确实大材小用。而克里斯很清楚并非是秦禹九在迟疑什么,那是买卖人的一种职业习惯,她最熟悉不过了。在秦禹九看来,买卖自然是有进有出,对方肯帮自己一个天大的忙,自己却什么都不用付出,反而让他觉得浑身不得劲。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白得好事,秦禹九自然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又怎肯做这种不靠谱的事情呢。 克里斯微微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帮的忙,已不是原来那个帮法了!” “哦?此话怎讲?”秦禹九不解克里斯话中的含义,忙问道。 “那晚为了救秦兄,逼不得已小弟才与莳萝演了那出‘春宫戏’……”克里斯抬头,难得的认真,“莳萝并未破身,所以烦请秦兄以‘梳拢’的价格买下莳萝的初夜,这样一来她的身价自然被拔高了许多。而且把她托付于你,我也更为放心!” “这……”秦禹九没想到是这么回事。 “我知道,秦兄定能对美人呵护备至!”克里斯心道,莳箩原来不过就是一个伴唱的小丫头,身份卑微,必须有人为她撑腰。自己的名头远不如秦大官人,若得秦禹九梳拢,必定立刻名满京城。秦禹九的香药在京城是一香难求,恐怕到时候光是巴结着莳萝帮忙求香的人,就得踏破门槛,所以拿这秦大官人当招牌做广告,实在是最合适不过了。到那时候众星捧月,青楼的魁首还不是手到擒来? 克里斯笑眯眯地看着秦禹九,脸上带着最纯真清澈的笑容。 秦禹九却深深觉得……自己这下要被坑死了! 看着克里斯的笑容,秦禹九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自己竟然还替他操心,想苦口婆心的劝他几句,现在他却像是看着一块大肥肉一般的看着自己。秦禹九心中叹道:这个欧阳峰真是会做生意,比我还会算计啊! 克里斯见秦禹九脸上有些不自然,便意味深长地劝说:“秦兄莫要觉得划不来,其实啊,这不过是咱们合作的第一步,以后我保证你能尝到甜头,我们双方共赢!” 秦禹九何其精明,克里斯让他梳拢莳萝的目的,他脑子一转便想明白了。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捧红莳萝,但这事对自己绝对没有坏处。他当机立断,马上点点头,认真回道:“成交!” 见秦禹九并不多问滔滔为何要煞费苦心地捧红莳萝,高遵惠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精明的商人,绝不多问一句话,只谈买卖。这世间自以为聪明的往往就是那些寻根问底的人,有的时候当你什么都一清二楚的时候,小命儿兴许就不见了。 “既然如此,我们喝一杯庆贺一下!”克里斯道。 三个人正要落座,突然闻到一股什么东西烧着了的味道,紧接着便是一阵喧哗传来。 眼下正值秋高气爽,他们这雅间便是开着轩窗的,依阁沐风、饮酒谈笑,甚是逍遥。但是宋朝的酒楼都是临街而建,外面一闹将起来,他们就算不想留意,那拂面而过的风也会把嘈杂之声送进来。 三人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发现原来是对面酒楼门前扎的花楼着火了。秋季天干物燥,那花楼又扎得十分高大,转眼间便已是火势冲天。 两宋时,但凡大一点的酒楼门口都要用彩帛、彩纸扎成“彩楼欢门”,为了给店面招揽生意,各家的“欢门”越扎越高,样式越来越复杂。这座彩楼欢门有两层高,每层的顶端都结扎出“山”字形的花架,屋面上点缀有花形,鸟兽等饰物,檐下垂挂流苏。这是想让客人们未入酒楼前,就体验到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入口的“平座”上常挂着印有“天之”、“美禄”这样广告词的酒帘,掀开酒帘便能进入酒楼了。 在汴梁城里,克里斯常常见到这种三个尖角构架的彩楼,她道:“好看是挺好看,只可惜全是纸扎的,一下就烧坏了!” 高遵惠道:“这话你说对了,这玩意最爱起火!一个不注意,沾点火星就烧起来了!实在是劳民伤财之物!” “高小公子此言差矣!人皆有爱美之心,百姓们很喜欢这些彩楼,要是把这些花楼都去了,开封恐怕也变得灰溜溜的,岂不是太无趣了!” 酒楼里的小二、帮厨一个个手拿铁叉冲了出来,有人负责把绑缚着“欢门”的绳索解开。谁都知道不能把火苗引到酒楼这边。另外几个拿着铁叉的,个个膀大腰圆,正准备用铁叉把纸楼推倒。谁知一阵大风撩起火焰,火苗被卷的扑面而来。这些厨工虽然天天跟火打交道,但也是人啊,他们连喊带叫的半天也弄不倒烧着的花楼。 街上不少过路人驻足围观,克里斯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月玡儿正倚在不远处的树上,嘴里咬着小草棍儿,带着几个孩子在看热闹。 就在大家围观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就见一个身穿玄色武士服,背着两柄长剑的男子拍马赶到。 秦禹九和高遵惠目光一亮,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马还没完全停住,男子已经“唰”的飞身纵起,还腾跃在半空时,男子就从背后抽出了两把长剑。 甫一落地,男子就猛然向前冲去,速度快如闪电。 就见红色的火焰中闪烁出两道锐利的银光,那光芒耀眼无比,竟然连冲天的火光也盖不过它。而男子的身体竟然从那火光中直穿了过去,剑光一闪便削断了彩楼左右的两根支柱,那花楼轰然倒地,兀自熊熊燃烧,而那男子身上却连一点火星都未曾沾到。 克里斯这才看清男子的长相。他瞧着大约有二十五六岁,长着张极俊的脸,剑眉飞扬,神情自若。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发尾在风中飘扬,显得利落干练。 待他转过身去牵马,克里斯发现那乌黑的皂衣背后,正绣着一个像交叉的剑一般的金色图案。图案在火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让他显得更加桀骜不驯。 “是神捕剑肆!” “我知道啊!刚才那一招叫‘燕扑’!上次我见肆侯爷用过这招!” “好生厉害啊!神捕大人好威武!” “潜火军的人怎么还没赶来?多亏了神捕大人……” 克里斯发觉周围的人都在叫好!周围百姓对剑肆及时出手大加赞扬。 剑肆本人倒毫不在意,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那几个厨子、小二从后面提出水桶,赶紧上前扑灭了余火。 见到事态平息,众人渐渐都散了。 高遵惠叹道:“不愧是肆侯!上次我拦都拦不住!这京城的官,有哪个能像他当的这般恣意妄为!” 克里斯记得他,那日救秦禹九的时候,他与另一个叫白堂的神捕一起查案。说实话,她更佩服的是刚才的剑招,快若雷霆,使出来的动作也十分潇洒。她不禁赞道:“好厉害的一剑!刚才有人说这招叫‘燕扑’,他的动作真如飞燕扑食一般,利落潇洒。” “这招看似轻灵,实则不然!关键在于他拖剑的同时冲刺,所发出的强大威力十分惊人!”(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6)——论青楼里的二三事 ☆☆☆ 秦禹九叹了口气,道,“我可是结结实实尝过那双剑的威力,被它刺中可不是好玩的!” 克里斯心道,原来那晚秦禹九身上的伤便是拜剑肆所赐。 她怕秦禹九介意,便不再谈论剑肆的招法了。 克里斯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月玡儿身上。月玡儿带着几个可怜模样的小乞丐,热闹没得看了,她便带着这群孩子转悠到别处去了,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静静的看着月玡儿,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克里斯一直担心月玡儿的事儿,有人能花那么一大笔钱去杀手盟下契约,可见是非想杀掉她不可。 怎么想个法子,把这个人查出来呢? 而且必须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他永远不能再伤害月玡儿。 秦禹九也看到了月玡儿,心道:这不就是洪帮主的义妹,当初上沙门岛就是为了她!这小姑娘虽然还不及金钗之年,却也是个好颜色的,将来长大必是个绝色美人! 忽然,他听到欧阳峰小声嘀咕道:“我该拿月玡儿怎么办呢?我到底该怎么办?” 这时的秦禹九已经全然回复了功力,此时的耳力自是将这两句话听得分明。 只看欧阳峰的表情,似乎正为什么心烦的事儿焦急不已,而且与那月玡儿有关。不知道为什么,秦禹九心中却生出一股子怪异的感觉。 两个人各自心思,谁也不曾言语。 “好了,热闹也看过了,咱们该忙正事啦,喝酒!”高遵惠打破了一时的安静,他已经坐回到了桌子旁,笑着对窗边的两人道,“都过来,喝一杯!” 三人举杯相碰,仰头一饮。这个动作默默预示了某种合作关系的达成。 秦禹九寻思了一下,道:“想必二位都知道,莳萝现在所在的绣楼,当家花魁叫裴玉娘。” 那女子妖娆的身姿一下出现在克里斯的脑海里,她点了点头。 高遵惠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看着杯中莹润光泽的酒水,若有所思。 “我听说此女极为霸道,从不容任何人撼动自己头牌的位置,绣楼里经常传出各种传闻……”秦禹九说话点到为止。 克里斯想起当初自己点莳萝时,她脸上显露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恐。此时再听秦禹九的话,她立刻问道:“你是说那裴玉娘会暗地里除掉自己的竞争对手?” 高遵惠撇了撇嘴,以前说话最爱拐弯抹角的人,现在说话却这么直白,真是大病一场转了性! 秦禹九道:“她做过不少有损阴德之事,楼里姑娘们哪个不惧怕她?老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得罪这棵摇钱树。” 克里斯道:“其实我已经替莳萝赎了身。她现在不过是挂牌在绣楼,是自由身;我也打点了老鸨,让她多多照应,好处自然少不了。” “给钱的话,人人都会应承。不过,如果裴玉娘真跟莳萝对上了,那老鸨是照顾自己的当红头牌,还是照顾一个不相干的人?” 克里斯默然,看来我想简单了!说到底绣楼始终是裴玉娘的地盘,如今莳萝还是能被她拿捏在手里。上次我高调的选了莳萝,也算是当面甩了裴玉娘的脸。她若为此心生嫉恨,暗中作梗……女人被妒忌心驱使,什么阴狠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甚至都不用她自己出手,找个想往上爬的小配妓,代替自己出手,或毁了对手的容貌,或下毒害人。万一事发,裴玉娘可以推到别人身上,与她何干? 她没想到一个青楼妓馆也这么危机重重。 下毒害人!克里斯忽然想到了自己中毒的种种经过,身子一颤,心道:谁会用暗中下毒这样的手法,难道想害高滔滔的是个女人? 克里斯比照今日之事细细一想,宫中那些太皇太后、皇后、宫妃、侍女、女官的面孔在她脑中飞快地闪过。皇城里那些女人们,以及她们背后的势力,没有一个简单的。当真是越想越惊,越想越怕,宫禁之中的阴损之事可比青楼里面要多的太多。与这些惯常于摆弄权术心机、手段毒辣阴狠的家伙们比,自己实在是嫩了许多。 在现代,自己还可以凭借着蓝瑟公司的实力,以及各种先进的科技装备,去探索极地。但在这大宋朝,想凭个人的实力到达极地,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恐怕想达成自己的想法,非举国之力不可。而要调动一个国家的资源,就需要权力,而且是绝对的权力!然而现在,后宫里强敌环伺、危难重重,一步踏错,就可能让自己断送了性命。想要去北境,想要回家,谈何容易! 克里斯想着心事,忽然发现看见秦禹九和高遵惠盯着自己。她回过神来,心知刚才自己惊惧交织,一定在面上显露了出来。从前的自己总是凭借着良好的心理素质、过人的谋略和胆识赢得商战的胜利,谁知到了宋朝反而成了一只弱鸡。看来自己要好好反省一下了。 她压下满腹愁绪,缓了口气,这才道:“我刚刚只是担心自己这番安排,不但没帮到莳萝,反而害了她。”拱手又谢那秦禹九,“多亏秦兄提醒,这才让我有所警觉。” 秦禹九自然是摆摆手。 高遵惠闻言心中存了许多疑问,总觉得滔滔心中藏了什么秘密。眼下有秦禹九在场,他便没有说话。 秦禹九道:“以愚兄之意,如今咱们在暗,方有几分胜算。若在莳萝羽翼未丰之前与裴玉娘撕破脸,反倒比现在的情形还要难对付。” 克里斯点点头,道:“我请了人教莳萝乐舞技艺,也并非一日之功。当下之际,确应小心谨慎,不让裴玉娘看出端倪来。” 裴玉娘绝非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魁,高遵惠心道。他抿了一口酒,道:“最近与裴玉娘相好的是卢公子。都说卢公子十分痴迷于她,日日去绣楼寻欢!” “我记得上次去,小姐们就说是那位卢公子在裴玉娘房中。他是什么人?” 高遵惠道:“当朝三品大员卢士宗的小儿子。” 克里斯看了一眼高遵惠,心中暗道:小叔叔难道想说,裴玉娘迷惑这位卢公子别有目的? 这厢三人畅谈略过不提,那边月玡儿带着几个孩子欢欢喜喜走了一路。其间摸了两个“大白鱼”的口袋,顺了一块碎银,几十个铜板。他们在小甜水巷路边用那些钱买了几十个肉包子。每个孩子手里都捧着一大袋,肉包那香喷喷的味道直往鼻子眼儿里钻,可是谁也没去偷吃。 月玡儿低头看看,被孩子那可怜兮兮的样子逗乐了,便让他们一人先吃了一个。一行人七转八转钻进了后巷。 巷子深处有一所破破烂烂的大房子,还没走到跟前,几个捧着肉包吃的孩子就叫喊了起来:“肉包来啦……肉包来啦……”。 房子里又跑出来七八个小孩子,这一下叽叽喳喳的,马上热闹了起来。孩子们分了肉包,开心的围住了月玡儿。 最后房子里缓缓走出来个老婆婆,身后还跟着三只黑猫。 月玡儿摸摸孩子们的头,让他们先吃肉包,自己有话与婆婆讲。 老婆婆拉着她一起坐在了院子里的竹椅上。两只黑猫顺势就卧在婆婆的膝盖上,硬生生的挤在那方寸之地,另一只黑猫却是怎么也挤不下了。它转头看了看月玡儿,好似万般无奈地跳上了她的膝盖,屈尊卧了下去。变换了几次姿势后找准了舒服的位置,终于呼噜呼噜地睡去。 很快解决了肉包的孩子们在院子里嬉闹起来,捉迷藏、跳房子分了好几波,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院子的墙头突然闪出一个身影,院子里面的人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月玡儿。 今日月玡儿身穿一袭白色襦裙,粉红色短褙子,脚穿同样是白色面的绣花鞋。她身材娇小,耳垂却很大,上面带着个小白花的耳饰。她的头发又黑又直,简单的梳着个丫髻。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上去就让人有种精灵古怪的感觉。她与那婆婆说着话,时不时用和善亲切的目光看着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偶尔微微一笑,小巧的双唇间愉悦地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 月玡儿从自己怀里掏出个绣花的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她把这整整一袋钱都给了老婆婆。两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又谈了许久。 下午的时间在孩子们欢快的嬉戏声中飞一般度过,眼见着天色渐暗,月玡儿便与老婆婆和孩子告别,带着几个小乞丐离开了大院。 出了后巷,那几个小乞丐也一哄而散,月玡儿则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上了大街。 她顺着汴河的河道青砖一路向州桥的方向而去,完全没发现身后射来锐利的视线。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忽然他发现少女走路的姿势不再是摇来晃去了,而是疾步朝一个方向赶去。 难道她察觉了我躲藏的位置?不可能!他十分肯定。 再细细看去,少女的目光“钉”在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胖老爷身上,这人一看就是刚从酒楼里走了出来的,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他马上就明白了少女的意图,也能想象得出少女因为见到这种冤大头时露出的兴奋而喜悦的表情,他甚至能看见她因为偷笑而微微抖动的肩膀——哈哈,又让我碰上了——她周身散发出这样得意的气息。 见她快步奔向目标,这是要动手了!这样一想,他的心脏也陡然跳快了几下。 那位胖老爷与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面相遇,两方擦肩而过时,少女“唰”地一下,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钻过去的同时,用脚下了个绊子,刚好绊住了最边上的那位书生,他踉跄了几步正一脚踩在了胖老爷的鞋面上。 胖老爷立马火冒三丈,骂道:“哪个不开眼的,这么宽的路还踩我的脚?” 那书生冤枉,回头就想找硬挤自己的罪魁祸首。一看之下却愣住了,没成想要找的人是个美丽动人的小姑娘,她还对自己眨了眨眼睛,不过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人影就没了,却将书生的魂儿勾走了几分,唯独空气中还留下了少女身上的香气。 书生出了神,胖老爷可不乐意了,揪着他骂道:“小兔崽子!” 旁边几位书生忙上去劝。 他却不得不佩服少女的机灵、狡猾,就在她穿过去的同时,纤细的手指疾速飞动,把胖老爷身上的钱袋子就取了过来,手法娴熟,让人叹为观止。他心道:我也是这般被她偷去了荷包。 月玡儿从河道的大路跳下,落进了汴河水道的下一层,沿河也有两条略窄的小道。 这里偏僻,她掏出到手的钱袋子,颠了颠,发现里面有不少碎银子,顿时乐得手舞足蹈。用一根手指穿过钱袋子的绳子,她转动着手指,向前走去,而且快活得连歌都哼了出来。 蹦蹦跳跳出了桥墩,月玡儿忽然停住了脚步。皎洁的月光下,水道里闪闪发亮,潺潺的流水声,反倒让周遭显得异常安静。 她眨动眼睛,纹丝不动的停在那里,唯独手指上套着的钱袋子还在缓慢地转动。 约莫过了一会儿,她没再感觉出什么不对劲,正准备迈步,却发现自己手指上的钱袋子没了! 她顿觉双臂汗毛直竖,低声喝道:“是谁?出来!”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对着少女道:“我都故意露出了破绽,你过了这么许久才发现!” 月玡儿紧紧盯着对方,少年身穿一身灰色衣衫,下着黑色紧腿裤,袖口绣着金丝,绑腿还加了圈灰色兔毛边,这身打扮朴素却不失讲究。 他侧身站在水道边缘的木柱子上,姿态仿佛一只孤高的鸟儿停在岸边。 月玡儿脱口而出:“臭小子!” “我有名字,好不?”尹宸转过头来,不满意地撇撇嘴。 月玡儿嚅嗫道:“额……我忘记了……你的名字……”(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7)——重聚 ☆☆☆ 虽然只见过少年两面,但前后两次月玡儿对他的印象可谓是天翻地覆的。第一次见面就因为偷了他的荷包,两人起了争执,那时候月玡儿觉得他真是既刻薄又讨厌;第二次见面却是在那囚困自己的大黑山岛,少年救她于危难,还出言鼓励了她。上一次,脱难之后,马上又出现了新的危机,完全没跟他说上一句话。月玡儿不单单是惊异于在这里又一次见到了他,而是暗自吃惊地发现自己心里竟有些感动,本应开口道声谢,却偏偏叫了句“臭小子”,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叫尹宸!”他走过去,把手中的钱袋子递到她眼前,略显得瑟地说,“我可记得你的名字,月玡儿!” 月玡儿见他手指一松,赶紧伸出手,钱袋子正掉在掌心。她低下头,心中希望吹来的河风能让自己脸上尴尬的红晕快点消散。 可是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难道前一阵子也是你跟着我?” 尹宸一愣,眉头微蹙,问:“前阵子是多久前?” “从沙门岛回来大概半个月!” 他摇摇头,回道:“我前天才进的京!” “咦?难道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是有什么人在偷看我……”月玡儿喃喃地说。 闻言,尹宸默想:难道真如欧阳峰所言,还是有人想对月牙儿不利? 尹宸这趟进京是受父亲之命。不久前杀手盟传来消息,说有几个在汴梁城执行任务的盟下成员突然失踪了。大哥说许是因为得罪过丐帮的人,才会被找麻烦,父亲却觉得这事情可能另有蹊跷,便遣他去调查此事。 想想看除了丐帮,有谁敢去惹杀手盟的人? 杀手盟本身做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儿的买卖,一向十分低调。即便是道上的人,也极少人知道杀手盟的准确所在。试问杀手们要怎么接单子赚钱呢?江湖中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当你有了十足的缘由去杀一个人的时候,自然就能找到杀手盟的大门!” 说实在的,杀手盟从没想到丐帮能找上门,还围了在京的据点,结果闹得满城风雨,差一点儿收不了场。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了的两个多月,这道梁子总算是揭过去了。 到底是谁竟不吭不响的对杀手盟暗中下手?让人一点头绪都没有!当时自己是看不惯大哥的那副无中生有、什么事都往丐帮身上推的态度,才与父亲说道了两句,却没想到父亲竟然把调查的任务交给了自己。 暗暗叹了口气,这事可不好查,可疑的人总不会自动送上门来吧? 可是他刚进京城,偏偏就在杀手盟的据点外见到了一个“可疑的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峰! 尹宸刚到杀手盟的楼宇前,立刻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欧阳峰就坐在对面的茶楼里。天气渐渐阴冷,饮茶的客人都喜欢坐在屋里,只有他坐在那秋风中,直勾勾地盯着杀手盟的大门,那眼神仿佛要在大门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欧阳峰身边那个叫“戴影”的也发现了尹宸。他给欧阳峰指了指,后者立刻冲尹宸招了招手。 上了茶楼,一见面,就听欧阳峰说什么“没想到守株待兔,竟是把‘小辰’给等到了!” 尹宸想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欧阳峰就先一步把他盯着杀手盟的意图说了出来,并说此事与月玡儿有关,为的就是找出那个在杀手盟下契约要杀月玡儿的人。他还说一天没有把这个人查出来,月玡儿就不安全。 尹宸提出可以帮忙在杀手盟里追查一番。欧阳峰却直白的说,如果能从杀手盟里查出线索来,他早就查到了。 真是好嚣张啊!尹宸心中一阵腹诽。 谁知欧阳峰忽然打量起尹宸,一拍脑袋说想请他保护月玡儿。 尹宸真就服了!我一个杀手,你不请我杀人,却要我保护人? 谁知欧阳峰一脸鬼笑,两手交叉在胸前,用那股滑稽腔调说:“没让你保护‘人’,让你保护‘月玡儿’,做不做你看着办!” 仿佛吃准了尹宸会答应一样!可是再不甘心也没用,尹宸若能对月玡儿的事弃之不管,当初在大黑山岛就不会出手救她!欧阳峰这个家伙插上尾巴就是猴儿的货色,跟他较劲没什么好处。尹宸思前想后,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就在京城活动,暂且应承了下来,赶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两人谈妥了条件,他才知道欧阳峰给的佣金高得吓人!这么大一笔钱,足够买下好几个江湖大佬的人头了,真是让人咋舌。欧阳峰这家伙一天穿得破破烂烂,却这么有钱?而且只见他一天游手好闲,什么买卖营生都没见做,这么多金条哪里来的? 难道是偷的?这家伙武功不行,轻功却是极好的,难道真是飞檐走壁的飞贼? 这是个大胆的猜测,但很有这种可能性。 想起欧阳峰那个猴精儿,尹宸就没脾气。此时,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想事情半晌没说话,月玡儿也是沉默不语。精致的小脸上,眉心微蹙,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想出了神。 两人所站的地方在汴河水道旁的鹅卵石小路上,而上一层的大路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树干粗糙多节,一看就是久历风霜,树枝恣肆蔓生,交叠错落,宛如华盖,高举在他们头顶。虽已是夜间,但大路两旁的店铺里灯火通明,再加上怡人的月色,两种光线交相呼应,透过树缝撒漏下来,树叶随风摇摆,树影斑驳。左手边的汴河水也在微微荡漾,像是配合树叶摇摆的节奏,发出细腻温婉的声音。搅动着河水的清风,吹动了月玡儿的头发,他们脚下铺满了一层落叶。 尹宸忽然觉得,如果出言打破沉默,便是对这份宁静的破坏。 然而月玡儿心情却不如尹宸这般惬意,她脑中不断有想法冒出来。最近几个晚上,月玡儿老是做梦,都是些恶梦……梦里的人总是在被追赶,她能确定自己不是恶梦的主角,但奇怪的是,自己对于那个人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恶梦让她越睡越沉重,早上起来头都是蒙蒙的。 月玡儿又对空凝视了一阵。她一想到那些恶梦,就不由得心烦意乱。她抬起头正看见少年神情专注地瞧着自己。 月玡儿见他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的脸,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她有些尴尬,赶紧找话问:“你干嘛偷偷跟着我?” 尹宸开口反问道:“跟着你一定要理由吗?难道说我不能跟着你吗?” 少年给月玡儿的印象一直是沉静严肃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被打趣的不好反驳,她噘噘嘴想解释又找不到说辞。 尹宸心道:刚才她说感觉到被人跟踪,难不成是那个想害她的人?转念一想,他觉得不对,如果跟踪了月玡儿,必然知道她在丐帮的身份特殊。云珠琦那次,丐帮对上杀手盟,这消息早已在江湖中传开了,相信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再去惹这样的事儿。也就是说当初去杀手盟下契约的人很有可能不是江湖中人,他压根不懂得自己惹丐帮会有什么下场,会有多大的麻烦,他只是一心想要月玡儿死! 眼见月玡儿小脸神情变幻,尹宸心道:看来自己根本没能岔开话题。 尹宸本不想对她说谎,但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想罢,他轻勾唇角,扬眸瞧向月玡儿,道:“是你那位欧阳大哥,让我来看看你的!” “峰哥哥?”月玡儿闻言便笑了,脸颊上挂着淡淡的红晕,似是开心极了,只是转瞬嘴巴就撅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自己不来看我?” 尹宸长吁了一口气,看来只要提到欧阳峰,她就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只是“这一前一后的态度也转变的太快了。”尹宸小声嘟囔了句。 “你说什么?” “欧阳峰忙得很……”尹宸道,“他说一得空就来看你!” 月玡儿一听便笑得愈发甜美了,又嗔了句:“也不知道忙什么?洪大哥也不知道忙什么?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来看我,哼!” 尹宸撇撇嘴,心道:洪帮主要管多大一个摊子,自然是日理万机。哪里像你个小姑娘一天游手好闲 “对了,你……可是帮那个大院子的老婆婆照顾那些孩子?怪不得你总偷人家荷包!” 月玡儿登时心里一紧,被别人发现做善事,但却是用偷来的钱,她面上愈发羞愧难当,头也渐渐低了下去,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月玡儿低着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但尹宸能觉察的出她的情绪:她一定感觉蒙受了羞辱,都怪我口无遮拦,刚才说的话好像在讽刺她是扒手一样,其实我压根儿不是那个意思,更没有看不起她。她一个女孩子家,还比自己小,却做出这样的义举,着实让人佩服。 “我没那个意思……“尹宸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好,接下来他的声音也严肃了许多,“我挺佩服你的……” 以前可没人这么说过。 月玡儿觉得连洪大哥都不喜欢自己这个毛病。 其实洪七里倒不是怨她扒人钱包这件事,他知道月玡儿从小就是靠这手功夫养活了自己和母亲的。只是他觉得既然老帮主把她们娘儿俩托付给自己,他自然善待她们,哪里需要月玡儿再去偷。 尹宸想尽自己所能宽慰她,但却觉得自己这个说法让人难以置信,突然间说什么佩服,他苦笑了一下,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真不如欧阳峰,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最会哄女孩子了。 月玡儿听言,这才肯抬起头,又瞧着面前的尹宸殷殷恳切的样子,暗自吃惊地发现自己心里竟有些感动,小声道:“你真这么觉得?” “真的!”尹宸像发誓一般肯定。 月玡儿看着他,觉得……尹宸这人其实还不错!她想了想,很认真的问:“你吃饭了吗?” 尹宸一诧,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很快摇了摇头。 “其实……我本来是想去找小飞哥的。”她顿了下,问,“不如你帮我去找他,让他把那面摊早早收了。你和他一起回家,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对于这样的邀请,尹宸犹豫了。 “别这呀那呀的……快去快去……我烧的鱼可好吃了,比潘楼的厨子做的还好吃!” “……” “你不信怎么的?” 尹宸见她鼓起了腮帮子,好似很不高兴。 欧阳峰说过的话在耳边响起“我没让你保护人,让你保护月玡儿……”尹宸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告诫自己,他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感觉只是因为月玡儿年纪比自己小,又生得娇小柔弱。他只是替欧阳峰暂时做她的保护人,除此无他。 尹宸担心放月玡儿一个人回去,又觉得不好拒绝她,只得问:“我信你!不过,你可是直接回家去?” “我当然直接回家做饭啊!菜早就备好了,因为今天是小飞哥的十六岁生辰!” 尹宸知道小飞大自己几个月,却没想到是今日的生辰。 月玡儿见他沉声不语,倒是挑起了眉,双手叉着腰,略带撒娇地说:“你快去,快去嘛……” 她话音未落,却发现尹宸已经消失在自己面前了,只留下了一阵风。 寺桥上依然热闹非凡。 宁一飞刚为顾客下好面,正在低头捞面。他感觉一个人影遮住了自己,想必是来了客人,忙招呼道:“客官,我的‘一飞面’筋道可口,来一碗吧!” 这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的少年正对着自己微笑,宁一飞惊讶地叫出了声:“小辰!” 尹宸道:“好久不见!” “你怎么来了?”宁一飞问。 尹宸冷冷反问道:“怎么不欢迎?” 见尹宸似乎沉下了脸,宁一飞愣了下。不过,他与尹宸在沙门岛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算大概摸清了尹宸的脾性,有的时候他冷言冷语反倒不怕,就怕他沉默不语,却又露出些许微笑,那时候你才知道的原来笑容也能如寒风凛冽,冰冷刺骨。(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8)——李秀才的怪异举止 ☆☆☆ 沙门岛之后,尹宸本以为不会再与月玡儿或者宁一飞两人有任何交集了。却不想这趟进京办事竟然又上了欧阳峰的贼船。他觉得也许上一次进京“办事”被月玡儿偷了荷包,真是老天注定的缘分?那大和尚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与月玡儿有“三生三世的缘分”…… 他心道:尹宸啊尹宸,你是冥狩宫的人,你是杀手!难道真想与寻常家的孩子亲近?他们真的能接受你?再者,父亲和兄长又会怎么想这件事? “欢迎!”宁一飞回答,同时张开双臂,笑着说,“真高兴见到你!” 尹宸心中的疑惑被少年的灿烂笑容化解了,一时间心里又没了烦恼思绪。那些问题就扔到一边去,以后再操心吧。 尹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仓促间也没给你备下贺礼。” 宁一飞略微一愣,爽快地说:“你这个朋友能来,我就很欢喜了!” 尹宸看着宁一飞热情又真诚,他从未与年纪相仿的人如此亲近过,被人称一句“朋友”,心中竟是涌动起一股暖意。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辰?”宁一飞这才反应上来。 虽然不是月玡儿的原话,但尹宸却学得有模有样:“有人说你整天就吃自己下的面,要给你做顿大鱼大肉改善一下!” “一定是月玡儿告诉你的!”宁一飞用手指蹭了蹭自己的鼻子,心想也就月玡儿每年还帮自己惦记着这事。不过,天天吃素面有什么不好。他倒觉得平平淡淡的味道,其实胜过山珍海味。 宁一飞挂起打烊的牌子,送走了最后一位食客。他收拾碗筷,尹宸帮忙取下招牌、挂旗,两人一起动手,三两下就搞定了。待拾掇停当,一起推起面摊车往家赶去。 两人一路,倒是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 一个妇人与他们迎面走了过来,一手挑着白纸灯笼,一手提茶壶。她是宁一飞的邻居,看她面色不好,宁一飞便问道:“李家大嫂,怎么这么晚了出门?” 那妇人一脸的委屈道:“我去卖夜茶贴补家用。” “卖夜茶”指的是专门给那些夜市上的人提供茶水的流动摊贩。 宁一飞心道:这妇人相公姓李,是个秀才,这几年一直参加科考未第,但也不至于让大嫂出来卖夜茶吧。 妇人猜到了他的想法,目光愈加黯淡。 “家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宁一飞一问之下,那妇人将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 原来是李秀才最近迷上了名妓裴玉娘,经常往绣楼跑,家当全让他败光了。李家大嫂因为烧得一手好茶,想着卖茶能赚个三瓜两枣的维持家用,又碍着面子不愿意白天丢人现眼,只得半夜跑出来卖夜茶。 哭哭啼啼的讲了一阵,妇人脸上一臊,才觉察出来,除了宁一飞,还有另外一个男孩在场。家丑不可外扬,自己这是气昏头了,怎么对着两个半大小子就说了出来。当下赶紧住了嘴,抹了泪儿,急忙赶着卖茶去了。 尹宸帮着宁一飞将小车推进了窄巷。两人走到门口,宁一飞指了指对面的房子,道:“那边是月玡儿家!” 一阵阵饭香飘了过来。厨房炊烟袅袅,月玡儿的剪影映在纸窗上,少年们可以想象的出她忙忙碌碌的样子。 宁一飞道:“月夫人身体不好,月玡儿很小就为她煮饭了。虽然都是家常饭,可确实很好吃。” 尹宸默默点了点头,心道:原来他们住对门的,怪不得关系那么好。 这时,隔壁家的门开了,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走出来,回身掩住门。月光映衬下,他的脸显得十分苍白,身上也是少筋露骨,弱不胜衣,一副病态模样。 “李大哥?” 那人却对宁一飞连看都不看一眼,怀里抱着个包袱,径自往巷子外走去。 犹豫了一阵,宁一飞一跺脚,道:“我还是去把他追回来吧。” “他是去妓院,你追他作什么?”尹宸皱眉道,“他娘子都拦不住,你又怎么劝得回?” 宁一飞知道尹宸的意思,想了想,还是说:“他刚才手上拿着个包袱,可能是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他把小车往自家院里一停,转身就追了出去。 真爱管闲事、瞎操心!可是……也不能让寿星佬一个人去吧,尹宸无奈地摇摇头,追了上去。 两人一起去追李秀才。别看李秀才文弱,脚下却很快,待他们追出巷子时,李秀才已到了街角,宁一飞和尹宸加快脚步;谁知他并没转去绣楼的方向,而是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尹宸望着李秀才的背影,问道:“他大半夜的竟然要出城?” 宁一飞也想不通了,李秀才这是要干什么? 尹宸想起秀才那苍白的脸,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像是中了邪一般。他总觉得这事透着一丝诡异,轻声道:“你别叫他,咱们偷偷跟着,看看他到底要去哪儿。” 宁一飞点了点头。 谁知李秀才出了城,越走越远,直走到了郊外农田。 尹宸和宁一飞远远地跟在后面,总觉得这事越来越诡异,心里开始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里,宁一飞扭过头去,四周一片漆黑,安静得出奇。 这附近会不会有鬼啊?难道李秀才是撞鬼了?宁一飞只觉头皮发麻,有种从骨子里向外透冷气的感觉。幸好有尹宸在自己身旁,不然这一个胆子还真是不够用。而尹宸则一直盯着前面远处的那个身影,他也隐隐感觉到这已不是寻常举动,此事必有蹊跷。 田垄间的路时断时续,有些地方需要择路而行。李秀才走在前面,他在田间穿梭,根本不看脚下的路,就像走过无数遍似的。 尹宸和宁一飞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泥土里的湿度大,麦田里冬小麦涨势旺盛,但走上去湿漉漉、软塌塌的。宁一飞不小心一脚踩进了麦地的一处水洼,泥水灌进鞋里,他心里暗暗叫苦。看了一眼前面的尹宸,就见他步伐轻盈,对付烂泥比自己游刃有余得多,轻而易举走过这片烂泥地。哪怕他们踩在一样的地方,宁一飞都觉得自己要比尹宸陷得更深一点,而自己的鞋底沾了厚厚一层泥巴,走起路来很不舒服。 尹宸的轻身功夫,宁一飞是既佩服又有些羡慕。不过,师父也说了自己练武与尹宸不是一个路数的,我干嘛要拿自己的短处去比别人长处,真是笨! 宁一飞收起心思,蹚过一片泥地,奋力地追赶着前面的尹宸,稍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艰难跋涉了好一会儿,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坚硬,甚至连荒草踩上去都不那么柔软。宁一飞把脚用力地蹭着韧劲十足的草茎,让它们刮掉鞋底的泥污。 尹宸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让宁一飞停下了动作。 他抬头去看,发现前方一片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亮点。 那是灯火的黄晕色。 两人都觉得奇怪,在这人迹罕至的田野里怎么会有灯火? 乡间的夜晚雾气很大,那一点微弱的亮光驱散不了整片天际的黑暗,一股阴风吹过,宁一飞忍不住打起了冷颤。前方远处,李秀才的背影也变得时隐时现。 这片麦地的阴气显得越来越重,那一点亮光使得暗夜更加的漆黑诡异。 宁一飞身边的尹宸沉默不语,神情紧张地兀自向前快步而去,还不时快速地用余光扫视一下周围。他的紧张感也传染给了宁一飞,他一边赶紧追上去,一边四处张望。 跟着李秀才又走了一阵儿,他们才渐渐看清了,四下无人的农田里竟然有片空地,盖起了一间茅草农舍,四周有一圈矮酸枣树扎起的天然栅栏。 茅草屋里亮着火光,农舍的周围照得通明,但火光所不及的地方,却仍是一片寂静的黑暗。 李秀才推开栅栏门,走了进去,最后停在了农舍前。 那个消瘦的身影推开了栅栏门,径自走了进去,最后停在了农舍前。 秀才举止异常,行为古怪,要是往常尹宸倒也不会这般好奇!只是他想不通:说他迷上了花魁,总不可能两人跑到这荒山野地里来幽会吧? 宁一飞显得有点紧张,尹宸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农舍里面,意思是自己先进去看看。 就这样私闯进去不要紧吗?还没等他多做反应,尹宸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钻出了麦田,动作很快,越过那圈矮栅栏。他潜行了过去,准备瞧个仔细。 冥狩宫的内功“冥一神功”独树一帜,潜伏时运功可以让呼吸几近停止,即使是武功很高的人也难以察觉。 他躲到了农舍旁的一方石磨后面。 悄悄探出头望去,只见李秀才不说话,也不上前敲门,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情景异常诡异。 就在此时,房门发出了一声怪响。农舍的门显然很陈旧,像是木头变了形,才发出鬼叫魂一般的声音,在这无声无息的田野里,听着恐怖刺耳。 木门吱吱呀呀的从里面推开了,一个农夫走了出来。 借着茅草屋里透出的亮光,尹宸看到这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粗布短袍,黑黑壮壮,一看就是常年下地干活的人。他慢慢走向李秀才,同样是面无表情。 农夫走到李秀才跟前,一双粗糙的大掌接过了李秀才手里的包袱。他打开包袱,里面闪闪发光的应该是几件女人的首饰,另外还装着一些书籍和几幅画卷。 做完这些,农夫也站在原地不动了。 尹宸从来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两个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任何声音……尹宸躲在石磨后面,只觉后背一阵阵的发冷,也是一动都不敢动。 宁一飞站在远处,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这种寂静同样让他毛骨悚然。他无法忍受独自一个人待在黑暗中,早知道刚才就和尹宸一起过去了,内心的恐惧让他觉得自己快疯掉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 最可怕的就是一片死寂,着实让宁一飞胳膊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突然,一个矫揉造作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得快要让人窒息的场面,也把尹宸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女人的娇吟声。 农舍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烛光映照,纸窗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 尹宸暗自惊道:不是吧,竟然真的有个女子等在这儿跟他幽会! 那女子似乎扬起手臂,手用力向上一伸,嘴里又发出很长一声娇腻的叫声,像是刚睡醒的母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尽管离得挺远,但周围静悄悄的,那女子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接下来的第二声是伸懒腰时发出来的,连续的两声娇吟袭扰着宁一飞的耳朵,像是有某种特殊的魔力吸引着他,让他从麦田里缓缓地站了起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亮处望去。 这时候,女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似乎十分不愿意起床,稍稍等了一会儿,她才又开始动了。 农舍里的光线把女子的身姿照应出来,女子竟然身无一物!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曲线毕露。 这一幕看得宁一飞目瞪口呆,他赶紧又缩回麦地里去了。心想:难道真的是绣楼的花魁在这里与李大哥私会?该不会是女鬼吧?这么想着,后背就淌下冷汗来。 房间里,女子已经站了起来。她扯过一件衣服,一边穿,一边嘴里还含含糊糊的说着什么。一直在近处窥视的尹宸竖起了耳朵,可惜声音实在太小,语速又特别快,尹宸听得断断续续的,他感觉女子像是念绕口令似的,又像是诵经。 女人的胸前波澜壮阔,她的腿又直又长,屁股浑圆结实。虽然看不清楚长相,但是这样身材的女人单是背影就已经引人遐想了。 (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9)——活死人 ☆☆☆ 只是从小习武的尹宸却用另一种坚定的眼神看着那随着火光闪耀的身影——虽然腰窄而丰满,但女子肩膀十分结实,上肢力量应该不差,她应该是会一种奇门功夫的! 又等了一会儿,女子终于收拾停当了,她缓缓走了出来。但还是女子的声音先一步飘了出来:“看来……这是最后一次了。” 等女子出现时,尹宸看清了,她穿着黑色夜行衣。单薄的黑衣紧裹着她傲人的身姿,比刚才一丝不挂的时候更加惹火。 恐怕没有哪个青楼女子会身穿夜行衣,跑到这种荒郊野外来与人私会吧?这似乎进一步证实了他认为女子会武的猜测。 女子一走路,身子就跟着左右摇摆,这娇媚扭动腰肢的动作却像是舞女,而不像习武之人了。 女子盈盈一笑,媚态横生。她含笑凑到了李秀才身边,那柔若无骨般的身体贴上了他,并开始爱抚自己的情郎。 纤纤玉指开始解秀才衣襟上的系带,很快上衣被扯乱了,她有些不耐烦的扯开了里衣。李秀才那毫无血色的肌肤暴露了出来,皮肤因为碰到寒冷的空气而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要怕,这是你想要的。”女的声音更加温柔,然后一低头她吻上了秀才的胸口,秀才的身体跟着微微颤抖着,吸吮**的声音在夜里渐渐响起,听得格外清晰。 他们不是要在这里大演春宫吧?尹宸腹诽道。 壮汉就伫立在两人身边,一动不动安静的等着。女子似乎一点也不忌讳,继续吸吮舔吻秀才的身子。 眼前的场面既荒唐又******女人突然停下了动作,转过头,对着田野的方向叫道:“什么人?” 尹宸惊骇地望着女人,紧张了起来:糟了,小飞被发现了!这女人果然是会家子,但是却察觉不出她有甚内功,好生奇怪! “别躲了,”女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站到了农舍的门边,“我已经看到你了!” 宁一飞从麦苗间的缝隙偷偷往外瞥了一眼,却发现女子盯的是另一个方向。 女子这一下才真正发现了他的准确位置。她扭过头冲宁一飞所在的麦苗地喊道:“出来吧!” 宁一飞想了想,拿定了主意,便站起了身,缓步从麦地里踏上了田垄。 女子一边咬着嘴唇,一边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你是什么人?”女子的声音柔媚,让人听了全身发麻。 宁一飞这才看到女子长相美艳、穿着暴露,衣领开口特别低,尤其是她双臂抱在胸前,将那对**推挤的呼之欲出,简直让人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里。 发现女子在等着自己开口,宁一飞只得实话实说:“我是他的邻居。” 女人眼底精光一闪,轻声细语的说:“原来是李生的邻居,真是一个好俊的小哥啊!” 宁一飞因为女人的话红了脸。他自然没去过青楼,只觉得女子穿着放浪,一看便不是良家妇女。看来她真的是青楼的花魁。京城各家的花魁身价不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再仔细想想李秀才家穷得叮当响,即便倾家荡产也没几个钱!花魁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怎么可能为了这么一点钱引诱他。难道她真是对李秀才芳心暗许,但这样的感情却又不被青楼所容,这才不与李秀才在青楼相见,而是跑到这荒郊野地里来幽会?他想了想,注视着女子的双眼道:“他是别人的相公,你们不应该这么做。” “他娘子都没说什么,你却来指指点点?”女人笑得轻佻,“还是说,你劝我舍了李生,由你来代替他?” 宁一飞很快把目光收了回来,垂在了胸前。他低着头,面庞发烫,心中暗道:好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 那种鄙夷的态度,女子见得最多。这种道貌岸然、面上一套心里一套的男人太多了。她喉咙里冷哼一声。 宁一飞抬头看她,发现女子的眼睛发出碧绿色的光芒,紧紧盯着自己。那一双碧眼就如同深夜森林里的野兽一般,让人觉得十分可怕。 这时,那女子又开了口,道:“你也算个小美男了,只可惜我已经享用够了!”她眼中带着邪恶又冷酷的笑意,抓起农夫手中的包袱,冷冷地说道:“你们杀了他!” 像是在惋惜一个俊朗少年就要死去,女子轻声细语的哀叹了几句。 随后她猛地飞跃而起,一跳之下竟有丈余。 起跳时还卷起一阵风,吹得她乱发拂面。落地后再跳起又是丈余,长发在空中飞舞,看她伸出一只手把头发捋到一边,伸出来的另一只手却像是在抓空气。 她的速度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几起几落身影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她消失的方向传来一声遥远的号叫。声音高亢,像夜猫子啼哭般的怪叫声在夜空中回荡,说不出的凄厉狂躁,让人心烦意乱、毛骨悚然。这声音在周围的田野间回荡,又给夜色平添了几分怪诞和诡异。 宁一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用力揉了揉眼睛,那难道是勾魂夺魄的荒野女鬼?! 尹宸也觉得诡异。那女子分明用的是一种轻功,只是身法十分怪异,以前他从未见过。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消失女子的身上,便在此时,农夫忽然缓缓动了起来,同时,他的嘴里发出低沉又奇怪的叫声。 那是夜行动物般的哀号声,越来越响亮,宁一飞听到声音,忙转头去看。 农夫竟然从农舍的院子里冲了出来,他那貌似粗壮笨拙的身体跑起来却迅捷异常,转眼间便冲到了宁一飞的面前。 宁一飞万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见势不妙,他急忙向旁边一闪,虽然没被农夫扑到,但动作还是稍慢了一点儿,被撞得摔了出去。 宁一飞刚一倒地,马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那农夫转身又扑了过来,这次宁一飞有了准备,他略一低头便避开了农夫的扑击,右手一拳正中农夫胸口,只听“嘭”的一声,那农夫被打得一顿,但他仿佛没有知觉一般,继续朝宁一飞扑了过来;宁一飞临危不乱,身子一侧,让过农夫,左手向上一撩,一拳正中农夫咽喉。这一拳打的结实,直震得宁一飞手痛;谁知农夫依然没有反应,只是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又扑了上来。宁一飞双拳连击,对着农夫的脑袋“嘭,嘭,嘭,嘭”就是一顿乱拳,可农夫还是没有反应,仍然不断地向他扑来。 宁一飞越打越心惊,这时,他终于看清楚了农夫的脸孔。 从没见过如此恐怖的一张脸。 农夫的那张脸肿胀发黑,被宁一飞的拳头打的面目全非,眼球突出,鼻梁也歪了,舌头伸在口唇之外,竟也是黑紫色的。 若不是他还在动,宁一飞一定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死人! 农夫“嗷嗷”的狂吼起来,狂野中让人毛骨悚然,宁一飞觉得背脊上一阵阵发麻,心里惊道:这……这怪不是话本里说的僵尸吧? 农夫又冲了过来,宁一飞一脚飞起,正踹中对方的胸口,仿佛踢中铁板一块,连宁一飞都觉得生疼。那农夫倒是连哼都不哼一下。 突然,农夫的一只大掌抓住了宁一飞的手腕。他力气大的惊人,一抓之下,宁一飞痛得直吸凉气,感觉自己的胳膊就快要折断了似的。他一边躲闪农夫另一只频频抓来的大掌,一边奋力想要挣脱开被农夫抓住的那只手,两人纠缠在了一起。 僵持中,宁一飞渐渐处于劣势,农夫把他一点点压了下去。农夫的身姿越压越近,嘴里呜哇哇的像是呕吐一般发出不连贯的音节,喷出全是腥臭之气,简直要熏死人了。 尹宸早已从石磨后面出来了,此时他看出事情有些不对劲,宁一飞自小习武,自从拜了洪帮主为师,他更是勤学苦练,这一段时间功夫提升了很多。刚才那几记重拳若是打在寻常人身上,早就皮开肉绽了,可打在那农夫身上,却如中败革,毫无反应,看着十分诡异。 尹宸见宁一飞遇险,连忙自腰间取出一对飞挝,纵身冲了过去。 尹宸的双飞挝,挝头如一对鹰爪,五指攒中,他轻轻一抛,箭一般笔直的飞了出去。“啪”的一声,一只铁爪已经抓住了农夫的一条手臂。尹宸一拉长绳,爪尖顿时深深刺入农夫的肉中。 农夫浑如未觉,仍然死死抓住宁一飞的胳膊;只是在尹宸拉动绳子时,觉得碍事,才使劲晃动手臂,想要挣脱铁爪。 尹宸毫不犹豫,脚下跨步,双手猛地一提,一招“王虺裂斩肢”,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农夫的右前臂竟被飞挝扯断了。 宁一飞手上突然失了力道,一个踉跄摔了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头看时,只见农夫的断臂兀自抓住自己的手腕,他赶紧用力甩开,却见那手臂断处竟然没有一滴血! 这一下农夫似乎被激怒了,他缓缓地转过身,向尹宸冲来。 尹宸不慌不忙,待农夫近身,另一只飞挝闪电击出,一记“毒蛇穿肠”,铁爪插入农夫小腹,用力一扯,肠破肚烂,农夫随即倒地。 冥狩宫的功夫非同凡响,招招毙命,绝不拖泥带水,那农夫如何能招架?尹宸收了双飞挝挂回腰间。见宁一飞还坐在地上,他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 宁一飞没想到尹宸的功夫如此了得,他刚要开口道谢,却猛地看见倒地的农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指着尹宸的身后,大叫着:“小心身后!” 尹宸也察觉了,但农夫来的实在太快,转眼已到尹宸身后,剩下的那只独手,一把抓住了尹宸的肩头。五指一收,力道之大,像要挤进尹宸的肩头中去;这一下让尹宸痛彻心扉,他肩膀猛地向下一沉,想要摆脱农夫的手,然而农夫的手指早已插进尹宸的肩膀,根本甩不掉。此时农夫突然张开大口,向尹宸的脖子一口咬去。 宁一飞惊得几乎呆了,看到尹宸遇险,他本能地坐起身来,手往后一按,却突然碰到一个冰凉的金属物件,原来是一把翻地的铲子。说时迟,那时快,宁一飞抄起铲子,跳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向农夫脸上插去,铁铲正好插进农夫张开的大嘴里。宁一飞情急之下用足了全身的力气,那铁铲直直从后脑穿出,农夫的半截脑袋一下飞了出去。 农夫摇晃几下,终于倒了下去。 尹宸挣脱农夫的手指,回头看去,才发现农夫那恐怖的样子。农夫剩下的半截脑袋,并没有鲜血,只有一些黑色的脓汁流了出来。 “他是死人?”尹宸惊魂未定地问道,“不,应该是活死人。” 可以走动的尸体,没有灵魂的躯壳。 为什么会有活死人? 经过一番恶斗,宁一飞只觉筋疲力尽。深深喘了几口气,说道:“这恐怕是僵尸!梅尧臣的词中曾经说过‘僵尸阖棺犹目张’……还有我看过其他的话本里也说过,僵尸是死人,却还能睁着双眼……”他忽然想起那女子在空中一跳一跳的姿态,吞了口吐沫,说道,“传说里,僵尸都是跳着走的……” 僵尸?这种书里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尹宸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你受伤了。”尹宸说道。 宁一飞低头看自己的膝盖,正在流血。“一定是刚才翻滚在地的时候,蹭破了皮肉,不要紧。” 两人突然想起了李秀才,他仍然傻傻的站在那里,就像个看客一样,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宁一飞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李秀才面前,试着劝说:“李大哥,你跟我回去吧,跟李大嫂好好过日子吧,别再……” 说了一半,宁一飞突然停住了,他发现秀才的表情异常诡异。 (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0)——策略 ☆☆☆ 李秀才的面色十分苍白,比刚才还白,十分瘦削的脸,双眼大得分外突出,给人一种十分阴森的感觉。 毫无征兆的,李秀才突然伸手,一下抓住了宁一飞的双肩,宁一飞只觉秀才的力气大得惊人,一股火辣辣的撕裂感从肩胛骨传来,这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吗? 不详的预感向宁一飞袭来。 李秀才的嘴里忽然发出“嗷嗷”的尖锐叫声,猛然张大了嘴,朝宁一飞喉咙咬去。 宁一飞奋力挣扎,他一手用力推住秀才的额头,不让他咬到自己,同时两腿猛踢秀才的腿。若在平时,以宁一飞的力气,早将秀才一脚踢翻了,然而此时任凭宁一飞如何狠踢,秀才居然毫无感觉,他面色狰狞,将牙齿咬得咔嚓咔嚓响。 突然,秀才浑身一僵,本来死死抓住宁一飞的手指突然松开了。宁一飞赶紧用力一推,秀才扑通一声扑到在地;宁一飞定睛一看,只见尹宸站在秀才身后,右手鲜血淋漓,抓着一团东西;而秀才的后背露出一个大洞,血肉模糊。 尹宸手里握着的,是秀才的心脏。 宁一飞知道如果不是尹宸出手,自己就完了。 可是,这要怎么跟李家大嫂交代啊…… ☆☆☆ 宴席结束后,克里斯辞别了秦禹九,让高遵惠陪着自己办了点事儿。等她一个人回到皇宫,已是深夜了。忙活了一天,她觉得有点疲惫,倒头便呼呼睡去。只是她不知道,她睡得香,可有人这么晚了偏偏睡不着,而失眠的原因恰恰是因为她。 宫墙外的甬道里,王广渊行色匆匆地向宫门走去。官家这般急切宣他进宫,他大概也能猜出是为了什么事。不,应该说是为了什么人。 明明说是急招,引路的宫人却慢慢吞吞的。王广渊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不禁低喟一声,真是世态炎凉,而宫中尤甚。以前他深受天家宠爱,每次进宫,宫中的人都十分的阿谀奉承。而如今自己虽是齐州的知州,却是黜逐之臣。他们这些在外围当值的太监,又如何知道自己被贬的内情,只道是自己被官家冷落了。 那内侍慢吞吞地将王广渊引到了御书房,李宪却已在殿外等着了。 李宪蹙眉,他不用问就知道引路的宦官怠慢了王大人,不禁狠狠瞪了那人一眼。 刚见到李宪时,那宦官就吃了一惊,心道这心高气傲的李宪,为何要来候着这位已经被贬出京城的王大人,而且还这般客气?如今被李宪瞪了一眼,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见那宦官面露惧色,李宪心中鄙夷道:你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宫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让你能看得出了,你也不至于才混到这个位置,哼!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领着王大人往里面走。 等到了御书房,李宪低声道:“官家等着您呢!没旁人。” 王广渊走进御书房,只见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身旁有位容貌清秀的女官,正在为他研墨。那女子身穿一件绯红云锦上衫,配着同色的百褶罗裙,这是正八品女官的服侍。因为是深秋早晚寒凉,上衣外面又罩着一件滚白貉子毛的暗红蚕锦细纹褙子,那领口处和腰带上,缀着几粒晶莹圆润足有拇指肚儿大小的的南海珍珠。那雪白的珠子一颗颗点缀在簇新的缎子面儿上,显得十分惹眼。她头上的点翠金钗与衣衫上的珍珠,在烛火的照应下交相辉映,越发衬得女子富贵典雅。 王广渊心里叹道:她身上这件缀珍珠的褙子和那金钗可不是普通女官的俸禄能置办得起的,倒像是御赐之物。想想刚才李宪的话,好一句“没旁人”,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女子窈窕玲珑的身段,娇媚动人的面容,真可谓红袖添香,正是男子梦寐以求的良人。只可惜进了这深宫,这样的姿容恐怕难逃被纳入后宫的命运。 皇帝听到动静,抬头一看,立刻露出喜悦之色! “微臣见过官家!” “快赐座!” 据说宋以前,大臣在御书房面见君王都是坐着的。直到宋太祖赵匡胤当皇帝时,他总觉得臣子们坐着与君主说话,一副闲散模样成何体统,这样也有失君威。于是他就想了一个与“杯酒释兵权”异曲同工的法子。他一次性请了几位老眼昏花的老功臣来,在跟他们商量事情的时候,专门拿出一张地图摆在御案上。几位老大臣看不清楚,只得哆哆嗦嗦地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御案前看那地图。赵匡胤早早就安排了一批手脚麻利的内侍躲在廊柱后面。等大臣们一起身,这些内侍就把椅子偷偷给撤了。等谈完话,大臣们回头再想坐,却发现椅子没了。这一下他们就猜出了皇帝的潜台词,从此以后御书房里,大臣都要站着跟君主说话。 想坐,除非皇帝赐座。 李宪搬来座椅,心道:官家哪里对别人这般亲和过?除了王大人,谁都不曾有这样的待遇,连韩琦、欧阳修这几位名声响亮的大人也没这样的荣宠! 王广渊应了坐下,言道:“不知官家连夜宣我进京,可是有什么大事儿?” 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却不得不离开京城,赵顼就一肚子气。如今自己要找他商量事情,还要这般偷偷摸摸的。 这是为了拉拢太皇太后的势力,赵顼不得已做出的妥协。此事全因司马光那一本请求罢黜王广渊的奏折而起。 当初赵顼一看到这本奏折,就大发雷霆。他至今都记得司马光奏折里的内容:“臣闻明君之政,莫大於去奸;忠臣之志,莫先於去邪。陛下不知臣无似,使待罪宪府。受任以来,於今逾月。而寂无所纠,诚负大恩。伏见直龙图阁、兼侍读学士王广渊,以小人之质,有倾巧之材,外依政府,内结近习……”读到最后这段话“陛下即位以来,未闻放黜奸邪,以警群臣。广渊于朝列之中,为奸邪之尤者……”他已经恨不得把手中的奏折撕碎了,再扔出去! 司马光竟然叫朕“放黜奸邪”,还说“广渊为奸邪之尤者”,这纯属污蔑良臣!广渊在朕还是太子时,就与韩维一起辅佐朕,素来尽心尽力。而朕一朝登基,也是全靠他出谋划策。 赵顼自然猜得出司马光此举必是太皇太后所授意。 哼,赶走朕身边的智囊,就想拿捏朕、控制朕,是准备将来弄个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吗?前朝仁宗爷为了从刘太后手中夺回实权花了十来年的时间,现在母后不提垂帘,太皇太后倒想违了祖宗规矩?他气得咬牙切齿,愤恨难平。过了许久,他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又觉得奏折中隐含了些别的意思。难道说太皇太后察觉到那件事了?这么一想,他就阵阵心惊,赶紧把王广渊找来商量。 那时的王广渊只是笑笑,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赵顼才算松了一口气。 王广渊告诉他“太皇太后此举不是做给官家你看的,而是做给宝慈宫那位看的。”这么一说,赵顼立刻就明白了,大概是祖母也慑于母后之威,故意作低伏软罢了。 虽然让皇帝放下了心,但王广渊却深知,如果只把这一步看做是“示弱”,就把这位经历了仁宗、英宗两朝的女子想的太过简单了。这一招“以退为进”真是妙不可言。一来表面上与官家划清界限,向皇太后那边表明了立场;二来也是在看官家的态度。倘若他肯让这一步,就表明了足够的诚意,不管真心与否,但两方势力势必连成一气,达成更紧密的关系。 皇太后那边的势力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最近宝慈宫次次不按常理出牌,搅乱了一池水,让所有人都心生忌惮,也摸不清这水到底有多深!为今之计,按兵不动是上策,在摸清形势前,几方势力之间,或是持观望态度,或是暂时达成了合作关系。 这件事如何处理,王广渊进宫前就想好了。只是这样的策略着实让赵顼大吃了一惊,仍是一招“以退为进”——王广渊让皇帝罢黜自己。 赵顼一开始怎么也不肯同意。 王广渊知道新帝年轻气盛,脾气与他父亲——先皇英宗十分相像。纵然两人都长了一副忠厚老实的脸孔,但实际上却有着十分强硬、执拗的性格。 他只好将其中利害关系全盘讲了一遍,赵顼才勉强首肯。 过了几日司马光又上一本奏疏,说的仍是此事:“臣近曾上言,直龙图阁、兼侍读王广渊,倾巧奸邪,乞尽夺去职名,除一远地监当差遣,至今未闻指挥。臣窃闻,广渊所为,布闻海内。陛下昔在宫邸,岂不备知,何假微臣更有详述?《书》曰:’任贤勿贰,去邪勿疑。”此大舜所以成大功也。陛下若未知广渊之为贤与不肖,尚容致疑,若果知广渊奸邪之状,则岂可复置之左右而不速去之哉!夫佞人者,巧於求合,变故万端,虽圣贤所不能察。是以帝尧畏巧言令色孔壬,而孔子教颜渊以远佞人。夫尧与颜渊非不明也,苟不畏而远之,则有时而惑之矣。伏望陛下依臣前奏,其王广渊早赐黜逐。” 奏折中不但把具体如何处置王广渊都写得一清二楚,连“尧舜禹汤”都搬了出来。赵顼心中虽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对太皇太后拿自己最重要的幕僚开刀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 好在赵顼向来对王广渊的话言听计从,最后仍是按照他谋定的计策行事。之后,由蒋之奇上疏弹劾王广渊。蒋之奇的第一重身份是御史,第二重身份是太子府的“随龙人”,弹劾同样曾是太子幕僚的王广渊,既是名正言顺,又是情理之中。同时,这也暗地里向太皇太后传递回一个信号,这并不是简单的顺应,而是官家在顾全大局。 太皇太后那边很快就做出了反应。 但这事还没完。蒋之奇的奏折上过没两天,司马光又上一本《言王广渊第三劄子》,内容仍与之前八九不离十,但其中重点在于“远地监当”,点名要“远放”王广渊。 其实,自己的外放地王广渊一开始就选好了。齐州并不算远,顺着河道,禁军的快船两日左右便能回到京城,这也是赵顼肯放王广渊就任的原因之一。 接下来司马光的弹劾奏折一连上了九章,王广渊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立刻跑到延和殿,向皇帝请辞。皇帝自然不许,他就站在殿外,一站就是一整天。直站到了深夜,皇帝不忍心,才让李宪宣王广渊入殿。一进来,王广渊便跪地不起,哭着乞求外放。皇帝也是哀恸不已,连周围的宿卫士都感动得掉了眼泪。 此夜过后,遂宣诏书:“兵部员外郎、直龙图阁、兼侍读学士王广渊知齐州。” 赵顼与王广渊君臣二人可是做足了戏份。外放齐州就让皇帝悲痛不已,哭喊着不让走了。谁还敢违逆圣意,回头再把皇帝气病了,谁敢担这个责任? 不久,王广渊带职知齐州。赵顼仍赐其“馆职”和章服鱼袋,这让群臣当下了然,如此乃是赏之,非黜也。 事情已成定论,无人再能阻止。但是,司马光依旧上了奏折,没再提王广渊外放齐州之事,而是说起了恩赐不合规矩的事情。这一次,他把孔子又搬了出来。说孔圣人曾有言“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天子所赐的章服,就是“器”;而天子所任命的职务,便是“名”。“名”与“器”譬如珠玉,这两者是天下的君子最为看重的,如今一个罢黜外放的臣子都能得到,岂不是让“名、器”易得如瓦砾,泛滥之物何以显得尊贵?从今往后,受赐章服的人皆以为耻,不以为荣也。官家如此这般宠信一个小人,岂不是让全天下的人都效仿王广渊的所作所为?(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1)——小人 ☆☆☆ 官场上的人都知道,司马君实的奏折若是行文简洁明快,那绝对是快、准、狠,这事十有八九是必成的。如果他的文章又臭又长,说了半天云山雾罩,那说明他其实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王广渊却知道司马光这次弹劾自己别有私心。虽说有“上面”的意思,但司马光确确实实看自己不顺眼,与自己有私怨。这其中的原因王广渊也心知肚明。 庆历年间,王广渊将曾祖父王明所著的《明家集》献给了仁宗皇帝。王明乃宋初有名的“智将”,他随太祖远征岭南,用巧计打下贺州,又与潘美平定广州。之后太祖用兵南唐时,王明为黄州刺史,他计袭南唐大将朱令贇,将其生擒,金陵才被攻下,致使南唐灭亡。太宗朝时,契丹屡屡骚扰边境,王明出知真定府,又用计谋离间、反间,契丹军进攻每每不能得逞,遂退兵而去。 仁宗爷看到王广渊所进献的《明家集》,便感念起其曾祖父王明的功绩,直接赐给王广渊一个馆职。王广渊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了读书没自己好的弟弟,而他自己则在随后的大试中考中了进士。仁宗爷把此事当做美谈,心中大喜,当下便授予王广渊“大理法直官”,负责编排中书文字。 刚一考中进士,不但得了美差,还收到了仁宗的嘉奖,王广渊一时风光无两。只是这一切在司马光看来,都是别有用心,是居心叵测、投机取巧的小人所为。 后来王广渊还听说司马光私下里与人议论自己,说自己是“苟求进身,无所不至”之辈。 王广渊笑了笑,心想:大丈夫行事,本应无所不用其极。所谓翩翩君子的追求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无益于江山社稷。曾祖父随太祖南征北战,屡用奇谋;攻城掠地之时,怎么没人说他投机取巧? 待到王广渊上任前,君臣两人依依惜别。 赵顼最关心的是“以退为进”,究竟要退多久? 王广渊许诺“一年半载”,并把许多事情与皇帝交代了一番,才放心离开。 当然,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赵顼。王广渊心中最担心的,也是赵顼最害怕的“那件事”。他虽然只字未提,却也忧心忡忡。心中猜测也许太皇太后真的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迫不及待的把自己从官家身边赶走? 其实,这也是他决定“以退为进”的真实缘由。 想着先退一步,或许会海阔天空。 果然不出所料,在王广渊离开京城的一个多月后,司马光再次弹劾御药院内侍总管高居简。当初弹劾自己的时候,司马光就曾提出自己勾结高居简等几个内臣,又与孙固等人结成党羽。之前自己没有往深处想,但现在看来太皇太后一定是察觉了什么。她在宫中耳目众多,最起码已经怀疑到了高居简和自己头上。 王广渊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仿佛时间一下子就回到了年初,春宴过后英宗突然病倒,卧床不起。 虽说赵顼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但是继承皇位的形势并不明朗,太皇太后、皇太后各有私心。这次夺嫡大战的激烈程度,绝不会逊色于以往的任何一次,甚至更加的残酷无情。 上一次的皇权更替不过是在四年前。仁宗驾崩,就是太皇太后与韩琦一起联手将英宗推上了皇位。谁知后来英宗大闹仁宗灵堂,任谁拉、任谁劝都不听,最后哭昏在当场。那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不但常常胡言乱语,哭笑失常,还变得十分暴虐,稍有不如意就对一旁伺候的内侍、宫女拳脚相向。甚至有一次,英宗命人把犯了一点小错的宫女拉出去,棒杀在庭下。内侍、宫女们天天提心吊胆,生怕皇帝发狂。 这些事情都让曹太后极为不满,因为仁宗皇帝对近身伺候的人非常仁慈,宫中总是一团和气的,英宗这般癫狂,让她实在看不过眼。为此,两人之间的矛盾不断加剧,甚至到了相看两厌的地步。最后由宰相韩琦从中斡旋,才让两人的关系有了缓和。韩琦老奸巨猾,借机赢得了曹太后的信任,实际上却是想找机会夺回皇权。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在一次宫廷宴会上,韩琦趁曹太后酒醉疏忽,骗出了玉玺。第二日曹太后当面在朝堂诘问韩琦,谁知韩琦反将一军,对失了玉玺的曹太后当众撤帘,吓得曹太后遮面躲回了后宫。想想前一任刘太后垂帘听政十多年,她才垂帘听政两年不到,就被赶回了后宫,想来心中肯定是十分不甘。 所以,王广渊猜测,英宗病重的消息一传到曹太后耳中,她就坐不住了。之后做出了一连串的动作,而王广渊一看就是曹太后动了心念。她恨不得像四年前一样,立马更换一位新君,再由自己垂帘听政。 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宫中最大的势力,恐怕是皇后高滔滔!她跟两朝宰辅韩琦勾结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对付。高涛涛那时为英宗的病操碎了心,她广招天下名医,为官家号脉诊治。然而病情一日日加重,不见起色,这种情势让宰相逼她不得不考虑储君之位的问题。王广渊更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她最属意的王储人选恐怕是——时为东阳郡王的二皇子赵颢。这位曾经的闲散王爷,突然间如一匹杀出的黑马,变得野心勃勃。王广渊曾有几次机会跟这位王爷打过交道,但是就连他也看不懂、摸不透这位二皇子。如此强劲的对手,也难怪太子对他格外忌惮。 想起那晚的事情,真是惊心动魄。 有一点司马光说的没错,王广渊确实“内结”高居简!英宗病重,立储之事成了当务之急,如果没有自己人在身边,又如何能掌握先机?高居简是“勾当御药院”,由他掌管皇宫内的一切药方、秘制药剂。英宗的病情他掌握得最清楚,身边时刻都“少不了他”,这简直太重要了。 记得那日,在英宗病榻前,天章阁待制孙思恭屏退余人,只留下监察御史里行刘痒商谈立储君之秘事。高居简在一旁偷听,听到两人说起英宗以前拟好的诏书上是“太子”二字。 高居简连忙深夜出宫,亲自跑到太子居住的颍邸,把听到的事情急报给王广渊。他深知时局瞬息万变,眼下既然已有拟好的诏书,说明主导东宫的太子尚占得先机。 必须先发制人! 当晚,高居简发现英宗病情危急,便再度出宫,传召二府。 皇后高滔滔那时因操劳过度,身染微恙,本已睡下,忽然听到深夜有内侍出宫的消息,直觉不妙,立刻从病榻上爬了起来。当她跑到英宗寝宫时,发现二府的人已经立于殿外。她勃然大怒,进到殿来,质问在场的人:“传召二府是谁下的命令?” 高居简在宫禁伺候多年,被高皇后的积威震慑,而且夺嫡之事又不知太子是否有胜算,他生恐没得了好处,先丢了小命儿。当高皇后眼神盯着他的时候,高居简竟然战战兢兢地吐露了真话,说是“太子令召之。”高皇后当下让人搜查英宗寝宫内殿,果然在隐蔽处搜出了太子身量的黄袍①。高居简这个废物,当时就吓得跪倒在地。 得知此事的时候,太子正在殿外与东西二府的宰辅大臣们等候,而王广渊则躲在偏殿。眼瞅着事情到了危机万分,他也心急如焚。谁知人算不如天算,那高皇后竟然忽然昏倒,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虽然韩琦抢入殿中,无奈高皇后一直昏迷不醒,而几位拥护嫡长子继嗣的大臣,又紧逼不放,逼问诏书之事。曹太后和高皇后两方势力虽然都在积极谋划,但仓促间都没能掌控住那晚的局势,更没有篡改好新的诏书,大势所趋,韩琦只得按旧诏书行事。 成王败寇往往就在瞬息之间,而成就这件事便是自己,每每想起便让王广渊觉得亢奋不已。 王广渊收回思绪,看着眼前这位年轻而志向高远的新帝,心中觉得不枉自己费尽心机辅佐,比他父皇英宗要有抱负、有雄心多了,这才是做为一个帝王应当具有的资质。 赵顼见王广渊并不多言,素知他足智多谋,恐怕早已猜出这趟宣召所谓何事。 其实,王广渊还是多少有些意外,还没到年底,官家就把自己叫了回来。不过,最近京城之中的大事儿,不就是多了个不知所谓的“特使”吗? 他微微一笑,道:“官家唤微臣回来,想必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顼侧目看了看旁边伺候的张苮莯,心想:不能让她觉得自己针对那蓝元霄,显得朕太过心胸狭窄。于是他岔开话题,道:“广渊这话说的,朕唤你进宫哪里一定要发生大事儿,只不过十分想念你,这才遣人请你回来。” 王广渊扫了一眼张苮莯,露出一抹笑意。 赵顼清了清嗓子,与李宪和张苮莯道:“广渊并非旁人,你们不用在这儿伺候着了……” 并未说完,话中含义不言而喻。 李宪与张苮莯微微躬身,向后退了出去。 退到梁柱之后,两人才转身向外走去。李宪先一步,而张苮莯故意拖着小碎步走,走得特别慢。 忽听身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赵顼觉得人已经退出去了,便道:“还能为了什么事儿?就为了那个蓝元霄!” 听到了蓝元霄三个字,张苮莯拖慢的步子又加快了起来。也就在同时,前面的李宪已经回头,是想查看她为什么这么慢了。 李宪刚想催促两句,却发现张苮莯已经跟了上来,他一甩拂尘轻声“哼”了下,转身走出了御书房。 王广渊道:“原来是为了特使……大人啊!” “他算什么大人?不过是挂了个好听的名字。”赵顼切齿道,“说起来,此人才是人品庸凡,天资险谲。怎么没有人跳出来弹劾他?”他气得重重哼了一声,“还不是怕得罪了母后!” “听说这位小蓝大人深得太后宠信,此时风头正劲,恐怕连昌王也望尘莫及吧?” 敢在皇帝面前如此谈论昌王的,恐怕也只有王广渊一人! 顺着王广渊的话联想到太后对蓝元霄的恩宠,皇帝微微蹙眉,心里有十二分的不喜。叹了口气,他心想:母后一直都对人很冷淡,也就父皇还在世的时候,还常常见她笑……如今,父皇殁了,似乎把她最后的快乐都带走了……至于皇弟,母后虽然重视他,却看中的是他表现出来的才能,并不是无限度的恩宠,也不知道蓝元霄给母后灌了什么迷魂汤,母后竟然……蓝元霄简直一无是处!不对,他唯有皮囊生得出众,只可惜那张俏脸上总挂着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儿,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王广渊打断了皇帝的思绪,道:“我听到的传闻是说,蓝元霄差事办得出色,被皇太后封为‘皇城司特使’,这才被官家封了个‘御前特使’!倘若是资质庸凡愚钝之人,又如何胜任得了天家的差事?” “朕那是为了安抚母后,这才封了蓝元霄一个无权无职、不相干的‘特使’称号。至于差事办得好?”赵顼失笑道,“无非是出了趟宫,跑到登州去宣旨,有甚出色不出色?他从京城出发,所过州府听说他奉了懿旨,都派专员好生接待。此人向来气焰嚣张,出趟公差竟然也这般招摇过市!” “安抚?官家何以需要安抚太后?”王广渊缓缓言道,语气淡淡的。 “这……”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回道,“朕前段时间派他出宫办差事,遣了唐门的跟着他……朕想一劳永逸,眼不见心不烦!” 王广渊道:“那蓝元霄若是个巧言令色、谗佞奸猾之辈,朝夕伴在太后左右,而太后又偏听偏信,十分宠之,此乃异日祸乱之根、心腹之疾也。除之,并无不妥!”(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2)——天下最难办的差事 ☆☆☆ 赵顼心道:朕也是这么想的,担心蓝元霄万一被皇弟收买…… “然……除掉他的办法有百种、千种,官家如何用一种最易留下破绽的方法?入內內侍省里有一支效命皇帝的唐门死士,这件事鲜有人知。用其对付旁人皆可,用来对付太后身边的人却是大大的不妥。这些人唯有官家能够调动,太后如何不知? 王广渊如此一说,皇帝越发觉得当日自己所做的决定不对,他怨道:“朕是太心急了,听那石全彬一提‘唐门’……朕就……” “景福宫使石全彬?”王广渊皱了皱眉,打断了他问。 “正是他给朕出的主意!” 王广渊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那石全彬乃是伺候仁宗爷的大阉!”言外之意是,这都隔了两朝的臣了,哪里会真心实意替您操心。不过王广渊心中也奇怪,那石全彬已到了颐养天年享清福的时候,何苦要跑来蹚这趟浑水? “再者,石全彬一拍脑袋出了这个主意,他却完全不必顾忌结果如何!出了差错,您又岂能治他的罪?” 仁宗爷的朝臣,只要不犯上作乱,再大的错,自己也不能随便治罪啊。否则且等着一帮御史、言官上奏折给自己讲道理。他叹了口气,当面认错道:“是朕一时糊涂!” 恐怕也只有在两个人面前,赵顼才会如此这般主动承认错误。一位是从小教导他的太子太傅韩维,另一位就是王广渊。 他有些悻悻地说:“不过,朕确实没想到,那唐门死士竟然杀不死一个绣花枕头!” 王广渊若有似无地笑了起来,道:“若真是一个绣花枕头,恐怕早死了十次八次了,难道……官家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赵顼不明所以地问。 王广渊点头:“虽说蓝元霄有其兄蓝元震护着,可如果只是仗着太后一时的恩宠便无法无天,走到哪里都作威作福,这样岂不是给自己身上贴了一张催命符?这个道理,刚进宫的蓝元霄不懂,难道他兄长皇城使大人也不懂?他们兄弟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蓝大人怎会容许他如此胡来?” “你这么一说……”赵顼从没这么想过,他忽然觉得如鲠在喉,抬头看着王广渊,没有说话。 “官家说他出宫之后招摇过市,这件事我倒知晓一二。蓝元霄去往登州传旨,途径齐州。我虽没亲自见,但遣下属去接待了一番。确实如官家所言,他在酒桌上可谓出尽了风头,颇有小人得志的架势。” 想到之前沙门岛的事情,王广渊心道:那个相州通判马默确实令人佩服,不但雷厉风行地解决了沙门岛之乱,还给官家呈上了“更改配岛法二十条”。自己读过之后,觉得确实有效可行,可见此人关注沙门岛虐杀囚犯的事情应该很久了,但关键在于太皇太后为何要管沙门岛的事情?这一点,自己尚未想通。 赵顼冷哼一声。 王广渊忽然话锋一转,道:“但在我看来,他那夸夸其谈、洋洋得意的样子,似乎有点太刻意了。” “太刻意?”赵顼按照这个思路想了想,惊道,“先生的意思是……他在人前故意装出这个样子的?” “也许,他是故意要惹恼官家的呢?” 赵顼仔细想了想,普天之下谁敢惹天子之怒?“怎么可能?除非他疯了!”赵顼道,“正像先生所说,朕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杀了他,他怎么会知道我要……”想起唐平就让赵顼有些气恼,若不是他失手,让我陷入被动的局面,我又何须到母后面前去演那场戏? 难道……蓝元霄是故意引我出手?这个推测非常大胆,但也不是不可能! 王广渊摆摆手,继续道:“他当然不会想到官家会杀他,这只是个插曲而已。但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可能正是他们想要的……” 赵顼不屑道:“哼,什么‘皇城司特使’,无职无权,不足挂齿。” 王广渊却道:“恰恰是‘无职无权’四个字,才是它的好处……” 赵顼微微抿嘴:“哦,此话怎讲?” “这个特使,归谁专管?如何差遣、如何考评、如何磨勘②?” “他现在是内黄门,与李宪一样是东头供奉官!” “做事的是‘特使’,而非‘供奉官’。蓝元霄即便是捅了天大的篓子,说到底如何惩处还不是由皇太后一句话说了算?那些御史如何弹劾?蓝元霄唯恐天下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小人。那些御史们还能指责他什么?恐怕会觉得弹劾他都有失身份!他们才是天下最珍惜名声的,自然不愿意做这样落井下石的事情。” 说完这些,王广渊心中微喟:自己被司马光骂作奸佞小人,说到底还是自己放不下“名”与“器”。若学蓝元霄这般“作低”,何须顾忌那些学究,何须用这暂离京城的迂回之策!无所顾忌,不束手束脚,何愁大业不成?不拘小节,大丈夫生当如此!他倒觉得上次蓝元霄到齐州,自己应该去会会他,看看此人到底是胆色过人的大丈夫,还是一个钻营拍马的真小人。 一席话惊醒梦中人,赵顼陷入了沉思:原来之前的一切,可能都是思虑周全的连环计!真是越想越心惊。 过了会儿,赵顼抬起头,认真道:“先生以前就教导过朕,在这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不能只看到他们外表去评判。看来这次是朕大意了……” 看小皇帝如此,王广渊微微点头,神情肃然地说:“帝星下凡,国之初创,天家尚且举步维艰。所以在大位建立之初,必须拔擢心腹羽翼。然,此非永世之法,乃是时机使然也,肆君守承之业却不可如此。昔日,周公为了告诫周成王,为他树立了一套国政体制,至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亦皆择良人而立,方保周王朝八百年基业。后又有周穆王命伯冏为太仆正,曰‘昔在文武,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又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 见先生敦敦教诲,赵顼虚心听下去。 王广渊继续道:“吾等东宫幕僚,谓之“随龙”,‘一概招迁’此法绝非良谋。况且东宫吏卒甚众,良莠不齐,不可为宰辅要职。如今陛下继承大统,需仔细昭选贤才充任要职,据其班序、差遣,事事不同。除此,亦要畜养小人。小人之心,贪得无厌,不可纵也,却也不可缺也。自古圣帝明王,既可左右小人,也需谨慎选择端良之才,二者相互制约、相互牵制,这便是驭下之术。” 王广渊细细查看皇帝的脸色,知道他听了这番话,已经领悟了一些事情。 “那先生觉得,蓝元霄到底是庸凡小人,还是端良之才?” 王广渊露出一抹笑意,道:“微臣自有妙法可以试探他一番!看他到底是不是‘酒囊饭袋真小人’。” 赵顼与王广渊私下相处时,尊他为师,不让他称臣。此刻听他这么打趣,也忍俊不禁。 接着又听王广渊说:“即使试探不到也不打紧,最起码能让他掉层皮还不敢喊疼!亦可借此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 所以说,高明的整人手段多着呢,不需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有的时候最折磨一个人的方法,就是让他活着。 只是活得生不如死罢了。 赵顼听了,回道:“什么妙法?朕愿闻其详!” 王广渊反问道:“官家认为京城最难当的官是哪一位?” 赵顼倒是没有一点迟疑:“自然是开封府尹!” 若论“京官”里最难当的,自然是开封府尹。天子脚下,国之首府,要把偌大的京畿地区治理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开封府的府尹要总览京师的民政、司法、捕捉盗贼、赋役、户口等大小事务,一应俱全。前几任府尹蔡襄、寇准、包拯、范仲淹、欧阳修都是辅佐社稷的名臣,再别说开封府还有“亲王尹京”的传统。 自五代开始到北宋初年,继承大位的皇储都有过担任开封府尹的经历,比如宋太宗赵光义就是以晋王的身份当上了开封府尹。其实“府尹”这个称呼是专门给这些会当上皇帝的王爷们准备的,所以叫做“亲王尹京”。至于其他官员坐在这个位置上,官职实际是“权知开封府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太子也未必要去坐镇开封府了,“府尹”这个词才渐渐通用了起来。 开封府尹难当!先不说要处理的大小事务繁杂,让人应接不暇,最大的难处恐怕就是最容易“得罪人”!京城里什么最多?大把的皇亲国戚!还有一众比自己官职要大得多的上司们。碰到那种两方都不敢得罪的事儿,往往最后是把两边都得罪了,还得哑巴吃黄连,苦水往肚子里咽!此外,办事程序也十分麻烦。虽说“小事专决,大事禀奏”可是多大算大?多小算小?太难把握了!稍有不慎,就得罪了紫禁之巅的九五之尊。 王广渊微笑道:“官家可知,眼下在开封府尹心中最难办的差事是哪一件?” 这一下把赵顼问住了,他紧锁眉头心想:最难办的差事?刚才广渊好像刻意在“眼下”这二字重重的点了一下,遂言道:“朕觉得是‘防火’!” 入秋之后天气干燥,火灾经常发生,这时便是一年当中防范火灾的紧要关头。 此时的开封府,人口已近百万,房屋建筑又多为木质结构。人口密度如此之大的城市里倘若失了火,很容易连成一片而无法遏制,接下来就是一场浩劫! 每一次火灾,无论大小,都给市民的心里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小皇帝记得上次夜间起火,延烧千家万家如同阿鼻地狱一般的恐怖景象。曾有在京城备考的考生专门写了一首词把此事记录了下来:火逐风飞,一片通红。漫天彻地,金蛇乱舞。咫尺不见,焰赤雾浓。烟迷轩宇,堂榭熏黑。六街成灰,三市如碎。华厦摧垮,驿馆塌颓。雕梁满地,画栋倾毁。哗啦啦天似崩,哗啦啦地如陷。房碰屋,瓦残垣断;楼压台,险象环生……只要碰到火灾,开封就会被搅得天昏地暗,楼宇殿堂被烧成灰烬,损失惨重。 所以,对于开封府尹来说,防治火灾是最难办的差事。 皇帝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问道:“先生是想让蓝元霄去开封府?” “是啊,”王广渊点头,“微臣觉得既然小蓝大人是‘特使’,自然要做些旁人难以做到的事情。入秋以来,京城已有大小火灾数十次,百姓们一个个怨气冲天,都说那负责救火的潜火军办事不利!是时候派个人过去督导整治一番了。” 皇帝默然,顿了一下,言道:“要怎么派遣,由他负责什么?” “自然是替官家和太后体恤民情,负责督导开封府,帮府尹大人解决防火救火的大难题。”王广渊言道,“府尹大人公务繁忙,救火之事便可全权交由‘特使’大人负责。” “这……”此乃民生之大事,万一蓝元霄这个草包做不好差事,那不是要贻害百姓吗?赵顼知道广渊先生不会拿全城百姓的安危冒险,必有其他安排。 王广渊神色淡然道:“官家无需担心,这件事只需向开封府借一个人!” “一个人?”赵顼抬眉,不解地问道:“谁?” “神捕剑肆!” 赵顼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一号人?那神捕剑肆恃才傲物,向来肆意妄为,活得张狂,在官场上是个另类。不过,他和另一个神捕全都是仗着二弟在背后撑腰。二弟着实可恶,弄了两个名声响亮的神捕,就是想收买人心! “官家可知那‘肆侯’不但是如雷贯耳的缉盗快手,而且还是个灭火的快手!” “哦?”(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3)——潜火军 ☆☆☆ “此人只要不当差,便会在汴梁城四处帮忙扑灭火势。” 论神捕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人巴结!没想到自己心目中原来傲慢不逊的神捕竟然会去做这样的事情,这让小皇帝吃了一惊,于是问道:“这是何故?” “剑肆是明州人士,据说在他十六岁那年,父母带他前往温州,探望已出嫁的姐姐。他那姐夫是温州一位富商,三人在他府上做客,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接待,一家人其乐融融。谁知那晚温州城内着了一场大火。火是从一处私宅烧起来的,当晚大风从东方吹来,五更后火势漫天,剑肆忙乱之中,只将父母从厢房里救了出来,想再冲入主宅时已经晚了,他的姐姐和姐夫葬身火海。大火烧尽后,再去找他二人尸体,却已与那些焦木灰烬混在一起,无法辨认。” “温州?”赵顼顿时想了起来,“该不是嘉佑三年正月的那场大火吧?朕在府库的册子上看过……因为是过春节,燃放烟花引起的火灾,烧毁房屋一万四千间,死者五十人,伤者不计其数。” “此事在剑肆心中留下了极深伤痕,他因为未能救出姐姐和姐夫而感到自责,所以才会常常在汴梁城救火!大概是用这样一种方式以弥补当年的遗憾吧!”王广渊轻声道:“听说他曾抓到故意纵火的犯人,险些将其当场打死!所以,只要是跟火有关的案子,就犯了他的忌讳!这样一个对‘火’嫉恶如仇的人,自然是容不得把火不当一回事的人。倘若那蓝元霄真的是个草包,别说督导开封府防火救火、整治潜火军了,他先就过不了剑肆这一关!假如……”王广渊刻意停顿了一下,说道,“假如,因为什么事情,他二人起了冲突,闹将开来;又假如,剑肆还动了手……那将来昌王又如何去拉拢心生芥蒂、怀恨在心的蓝元霄?” 皇帝脸上本来凝重的表情宛如融化的冰川般舒展开来,霎时间,屋子里一片春意盎然。他哈哈大笑道:“妙!实在是妙啊!”这样不仅整治了蓝元霄,而且让昌王和太后之间心存芥蒂,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御书房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在外面候着的李宪心中不禁感慨,还是王大人最能让主子高兴。前几天一直愁眉不展,好像西北又出了什么乱子,宰相跟主子意见相左,气得主子下了朝瞪着眼睛痛骂韩宰相。但是你看现在,早把生气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了!能让主子这么推心置腹的就两个人——韩太傅和王大人。只是韩太傅为人太严谨,不要说主子了,连我见了都怕,还是王大人更和蔼可亲些。 所以说,有时候还真要审时度势,知道谁才是最值得抱的大腿! 他转头一看,张苮莯已经不在自己身旁了,心道:这个女人真是麻烦!不过,既然收了曾大人的银票,自然是要替他办好这件事。麻烦就麻烦点吧!看这样子,许是过不了多久,张女侍就变成女主子了,她从自己这儿得的好处,想必将来会加倍奉还呢! 御书房里,赵顼想起最近京城的火情,不禁又转喜为忧,叹了口气道:“最近火事频发,再看看京畿地区的奏报,朕也是忧心忡忡,正为了此事辗转难眠。前几个月京城一直滴雨未下,有本奏说大旱是因祭祀火神不够,朕也命宰臣到南郊给火德真君配享大祀,祈祷降雨,以消灾旱,谁知入秋以来依然是火灾不断。朕刚刚读过东京府尹的奏报,那潜火军在开封城中每日间不停地四处奔走救火,已是筋疲力尽,可百姓们还是怨声载道……” 王广渊道:“秋季天干物燥,最易发生火灾,这自然是百姓关切的头等大事。至于为什么对潜火军有那么多的不满,并不是没有缘由的。潜火军自身积弊由来已久,数任开封府尹也没能解决好这个难题。其中关键之处有三。其一,潜火军人手不足;其二,补助不够丰厚;其三,辖区划分不清。” “潜火”便是灭火之意,就跟不能说“着火啦”,而要说“走水啦”,是一个道理。汴梁城中多处设“望火楼”,楼上有四人一组的“仰探火军人”,他们朝四个方向窥测火警,如望得火情,便摇铃示警,同时有专人会通知“潜火军”赶去救火。应该说为了杜绝火灾,北宋的城市里已经有了一套防火、灭火的方法、设施,也建立了专门的机构。 潜火军是由“皇家精锐部队”——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三衙”禁军中选拔出来的。“三衙”本是皇帝的亲军,驻扎在京城附近,其战斗力是诸军的翘楚,也被史家称作“上禁兵”。能进入这个部队编制的,对身高体格要求非常严格,就是克里斯之前见到的“人样子”,首先要符合身高一米八左右,体格为“琵琶腿、车轴身”这个标准,其次加入后要经受定期和不定期的筛选,骁勇善战者方能晋升。 话说具有如此旺盛战斗力的皇帝亲兵为什么成了救火部队?这与宋太祖赵匡胤有着分不开的干系。开宝元年,赵匡胤定都汴京,准备在后周城池的基础上进行扩建。原先的图纸是仿照唐代的城墙结构的,方方正正,四面有门,坊间经纬分明,街道井井有条。然而赵匡胤看到后大怒,命宫人取朱笔墨,大笔一挥,迂回曲折,纵斜分布,并在图纸旁批注四个朱批大字“依此修筑”。开宝修城的时候宋朝初立,四面仍有荆南、南唐、南汉、吴越、西蜀、北汉、契丹……诸多强敌,太祖考虑更多的是城池需要易守难攻,其中自有一定道理。但是这样的结构却对防火造成了不利的影响。与唐代长安城方格网状街道不同,汴梁城的街道都是丁字形或者井字形的,路面也比唐代狭窄,造成了“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坊无广巷,市不通骑”这样密集的居住环境,也是火灾容易发生的一个重要根源。总而言之,宋朝平均不到两年就有一次惨烈的火灾,京城尤为严重。 潜火军最初是太祖从三衙禁军里亲自挑选出来的精兵,专门担任救火任务。他这么重视城防火灾,上上下下自然不敢怠慢,他又派亲信督导,效率之高、威力之猛都不成问题。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下禁军的素质都已经不能与宋初的时候比了,更何况这支“消防队”了。 潜火军的最大症结就是王广渊与小皇帝所言的这三点。 “人手不足?”赵顼有些不解地问,“三衙的亲兵有那么多,直接抽调到‘潜火军’便好!” 王广渊反问:“如果三衙那么可靠的话,官家的皇城守卫和身边的侍卫亲兵也由三衙调配就好了。那么我们更不需要煞费苦心的去拉拢蓝大人了,如果能越过皇城司,便越开了皇太后的牵制,眼下又何必如此发愁呢?” 赵顼一怔,随即蹙眉细想话中深意。 王广渊道:“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三衙亲兵已非太祖麾下的精兵。太宗时期,将太祖亲兵更名扩建,有捧日、天武、拱圣、骁骑、骁胜、龙猛、神勇、宣武、虎翼等军,勇猛无比。只是现在若想进入以上这些军队编制,除了要身材、体态符合当年的标准,还必须有关系才可能加入,没有关系的人会在那些定期的筛选中被刷下去,亦或是一直得不到升迁的机会。现在禁军之中,要么是攀缘权势、步步为营的往上爬的人,要么就是本身在朝中有很深背景的官宦子弟,他们自然不用发愁这些事情。一言以蔽之,军中子弟是一代不如一代。试想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会愿意去做吃力不讨好,还随时冒着生命危险的‘潜火军’吗?” 这种官场的阴暗面,王广渊以前没有这般直来直去的跟皇帝说过。一方面他觉得小皇帝心智尚未成熟,许多事情不见得全盘通晓和了解;另一方面,如若认为在天子面前也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掌握不了这个分寸,那还是不要做皇家幕僚了,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可能。 赵顼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官场积弊才是最大的顽疾!他发现今天先生与自己讲了许多平日里不太常提起的事情。 “补助不够丰厚在某种程度上也造成了人员不足的情况。扑灭宫中一次大火,潜火军的番队得钱十贯至三百贯不等,重伤的将官和轻伤将官各得二百贯和一百五十贯的医药钱,重伤士兵和轻伤士兵各得七十贯和四十贯的医药钱。” “这并不算少了!” 王广渊不置可否的笑了,“问题就出在,这钱能不能拿到他们手里了。赏金和医药钱都是都巡检一手把持,谁受伤重?谁受伤轻?也都是由他分辨。而且,重赏也有重罚。若在救火中不尽力者,查处后以‘军法’治罪。所以,这差事吃力不讨好,还冒着生命危险,愿意应征之人少之又少。最要命的就是最后这一条,辖区划分不清。”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了御案前,指着那上面放着的御用天青釉弦纹茶樽,道,“好比这里是一处旺火楼!”他指着笔架,“这是一座着了火的‘花楼欢门’。楼上四名仰探火军人中,有人发现了,他敲钟示警,楼下则有一名军巡铺的士兵,他会骑着‘望火马’飞驰奔报都巡检,再报开封府。失火之处必须等候都巡检到达,方始扑救。这样常常贻误扑灭火情的时机,致使旺火烧毁房屋。开封府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如果着火的地方离巡检府太远,可先行通报左右军巡使、失火本地的分厢界巡检,以及员僚指挥使,以上任何一方先行到达,便可指挥兵士和水行人,与屋主共同扑救。” 赵顼看着那笔架,再看看自己的茶樽,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眉毛皱得紧紧的,仿佛一场大火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王广渊又拿起白玉镇纸,象征一匹“望火马”。马儿走到了一半停住了,他道:“这是苦水巷与甜水巷的交界处,那么我是飞报本地厢主呢,还是去报开封府,亦或是其他的指挥使?这种辖区重叠的地方京中有二十三处,各部门之间相互推脱,到底是谁该去,谁不该去?这才是急速扑火的隐患。老百姓看不懂,只觉得潜火军的人磨磨蹭蹭,没有尽力!” “原来如此!”皇帝沉默许久,终于算是明白问题的关键。心道:不愧是广渊!他才是有治世之才的人,如果能尽快让他回到京城就好了,时时刻刻能替朕分忧解难,朕也不用如此苦恼了。 其实,王广渊对这位“特使”大人也有些兴趣。自己布下的这个局,就是要好好看看他能否解得开。不指望他能否看得明白这防火救火的症结所在。更何况如何解决,连自己尚无一个好的对策。 王广渊道:“先和开封府、都巡检、各地厢主以及各个指挥使打好关系,就是一大难事。如果他能应付得了这第一步,最起码证明他不是个废物。官家便可以试着将此人收归己用!再怎么说,他确实是攻下太后这关的一个重要棋子。能用收之,不能用除之!只是要做得滴水不漏。” 赵顼就这样淡然的看着王广渊,但他心中却是欢喜得紧,这可是一举多得的好计谋。 “这么安排其实还有一层用意!”王广渊道,“太后、官家赏了蓝元霄一个‘特使’的身份,也许能让他躲避御史们的弹劾,但是却堵不住芸芸众生之口!他若敢怠慢灭火之事,处理不当,将来矛头直指的是太后。人们会说太后识人不当,听信奸佞小人,民间的非议一起,朝堂上自然会有人跳出来,到时候若想处罚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至于太后也要思量思量是否值得救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了。”(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4)——青苗法(上) ☆☆☆ 等他说完,皇帝缓缓道,“先生所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了!” 王广渊呵呵一声,道:“既然这件事有了定论,言归正传说正事吧!” 弄了半天刚才说的都不是正事啊。赵顼觉得广渊心情似乎比往常要好,难道是与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有关?他轻声问道:“不知是何事?” “我知齐州,到任时恰逢冬小麦播种季节,访查郊县时,发现有一些十分穷苦的百姓,连播种青苗的钱都筹不出来,而一些富户却趁机向他们私下发放高利贷。我遣属下人去查访了一番,这样的事情在齐州很普遍,许多小户来年还不上高利贷,那些富户让他们用土地抵押,从而兼并了大片的土地,而这些土地往往来年到了播种季节却空着!” 赵顼一拍桌子,震得御案上的茶樽的直响,怒道:“竟有这样的事!民以食为天,连耕种的农田他们都要讹诈去,着实可恨,应当重重惩处!” 王广渊心中笑笑道:其实各地私放高利贷的情况很多,只是官家不知,屡次查禁,却又屡禁不止,说明这中间有暴利可图。他连忙道,“官家莫要气恼,臣已将这些人绳之以法了。但是,此事却让我想出了一个主意!” “先生又有什么妙策?”赵顼问道。这次宣召广渊进京,真是带给自己不少的惊喜。 王广渊淡淡一笑,道:“微臣斗胆,想请官家先许一件事情。” 赵顼微微蹙眉,心道:还卖起了关子! “微臣想恳请官家特别许可,来年开春齐州应向朝廷上交的钱帛之中,少纳五十万,微臣想把这笔钱留作‘青苗钱’。” “青苗钱?”赵顼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从小通读史书,立刻反应了上来,忙问道:“你说的可是唐大历元年间曾下诏加收田赋的那个‘青苗钱’?怎么可以这样,这不是向百姓加赋吗?” “此‘青苗钱’非彼‘青苗钱’,绝非加赋之钱。而是低息借钱给这些贫苦农民,五十万钱帛不仅可解了百姓燃眉之急,来年还可获得利息近二十五万。” “也就是要还七十五万?”皇帝瞪大了眼睛,他有些搞不懂了,皱着眉问,“先生的意思是由官府发放高利贷?” “非也!官府放钱取息,绝不是高利,而是低息。”王广渊笔直地站着,面向皇帝,微微一揖,义正言辞道:“不瞒官家,微臣今秋已在辖区内尝试着以官府名义发放了小额的‘青苗钱。’但凡秋季贷钱十千者,令其半年之内纳利二千。” 皇帝一听,心道:广渊之才作一州知府着实委屈。朕在他上任前,便许他“诸事可以专断”,亦可“先行而后奏”。钱十千,并不算多少,知州完全可以自行决定。 王广渊继续道:“那些不法富户所放的高利贷,年息常常是五、六十分利,最高甚至有年息七十二分的。而微臣这次所用的是‘年息四十分’,相比之下低了很多。而且以后执行,可根据发放‘青苗钱’地区,农民的贫困情况而定,适当上下调整月息。借贷份额分为五等,第一等可借给十五贯,第二等十贯,第三等五贯,第四等一贯五百,第五等一贯。假若此法可行,便可让京畿地区依照行事,将来再推广至各路州府。” 只在齐州好说,若要推广……赵顼显得有些为难,道:“这事恐怕会遭到大臣们的反对!”特别是司马光这样的老臣,赵顼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甚至他们会说什么,赵顼都想到了:这是在“盘剥百姓,是……” “农,天下之大本也。”王广渊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思路,“一项政令的施行,尤其是这种关乎老百姓生活的法令,需要十分谨慎,否则一旦处治不当,就会导致民怨沸腾,甚至激起民变。老百姓吃不饱肚子,才会铤而走险,变成暴民。皇上熟读史书,自然清楚多少次改朝换代都是因民怨而起。所以,我想先在齐州实施,臣自会小心操办。若是碰到了问题,也可集思广益,及时调整,避害趋利;待臣将各种情况都摸清楚了,方可推而广之。” 王广渊所说的“青苗钱”其实就是后来王安石推行的“青苗法”,是王安石变法中最重要的一项改革,也是他诸多革新措施中最受争议的,大概正是因为它涉及了国家之本——农业!“青苗法”后来几乎成了王安石变法的代名词。其实,它在宋以前的史书里就已经大大有名了。实际上,最先在齐州实行“青苗钱”的人是王广渊,这恐怕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 皇帝问道:“只是现下已有‘常平仓法’,恐朝中老臣会对放钱之事说三道四!” 提起“青苗法”,自然还要提到盛行于隋唐两代的“常平仓法”。它的原理是源于战国,就是由李悝在魏国所实行的“平籴”。即在丰年时,由国家加价收购,称为“籴”米,防止谷贱伤农;在荒年时,则由国家低价出售,以平抑市场价格,称为“粜”米。范蠡和管子亦有类似思想,到了汉武帝时,桑弘羊发展了上述思想,创立“平准法”,便是依仗政府掌握的大量钱帛物资,在京师贱收贵卖来稳定物价。 汉宣帝元康年间连年丰收,谷价贱卖到一石五钱,种地的亏了血本,辛苦了一年种下的粮食只得贱卖。大约就在这以后,大司农中丞耿寿昌把“平准法”着重施之于粮食的收贮,在一些地区设立了粮仓,收购价格过低的粮食入官仓,以“利百姓”,这种粮仓便有了“常平仓”之名。后来,这成为一项正式的国家制度被固定了下来。 再到隋唐,除了有“常平仓”之外,还扩建了义仓、广惠仓、惠民仓,它们都是为黎民百姓造福的仁政,那么既然已经有了常平仓,为什么王安石还要推行有息贷款的“青苗法”呢? 所以,眼下赵顼也是问了王广渊这个同样的问题:有了常平仓,为什么要放青苗钱?(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4)——青苗法(下) ☆☆☆ 王广渊心道:四年之中,两次大丧。特别是两年前仁宗治丧,是英宗继位后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为了显示自己孝心至纯,他为仁宗大办丧事,修缮陵寝,大兴土木,动用了无数人力物力,几乎把国库掏了个空。谁知仅过了两年,他一命呜呼,却把这个烂摊子留给了儿子。新帝登基之后,才发现公私困竭;不但英宗的丧事无钱办理,就连百官的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刚一上台,就不得不减少朝廷开支,节省经费,却仍然是捉襟见肘,日不敷出,整日为了钱而操心费力。 “其实官家心里也很清楚吧?”王广渊微微眯眼,语气里是一丝丝无奈,“安史之乱之后,唐代宗李豫在大历元年昭告天下,每一亩苗征税钱十五以补百官俸钱,因国急用,而当时麦苗尚在青黄不接之间,所以为预征,再加上‘地头钱’又每亩征了二十,通称‘青苗钱’。 王广渊的话一出口,皇帝就打了一个激灵,立刻明白了其中蕴含的深意:原来广渊去到齐州,一直都在为朕最愁苦的事情谋划!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钱!没有钱,连眼前的困境都走不出,再别说什么宏图大业、国运兴隆了。 王广渊见自己的话显然戳中了小皇帝的心事,那张刚刚还有些微怒的脸沉静了下来。 大历元年,安史之乱已经平定了三年,但是李唐王朝依然面临着北方军阀重新割据的危机;而且,唐朝与吐蕃在剑南西川的战争也接连不断。边患未除、国家动荡,大大小小的战争都急需大笔的开支,更别说大臣们的俸钱了。这才打着“国有急用”的名头,加收了田赋。 虽说缘由不同,情势不同,但现在与大历年间的困局简直如出一辙。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筹得“现钱”!既能给大臣们开出俸钱,也能让国家维持正常的运转。 王广渊道:“官家但请放心!齐州试行的‘青苗钱’绝非唐代宗时期的那般,并不是加赋,而是务在忧民!” 忧民?赵顼一听这二字,立刻来了精神,心道:广渊能如是说,自然是已经有了细致入微的筹谋。于是耐心听了下去。 “常平仓固然好,但其运行有很大的缺陷。首先,常平仓数量不足,眼下只设立在每路的治所所在地,所能覆盖之区域十分有限。以齐州为例,所属为京东路,只有治所青州才有常平仓。若要调粮需派专员前往青州,而常平仓籴粜程序十分繁琐,这么一来一往辗转折腾,耽误不少时间。齐州与青州并不算太远,然而微臣辖区郊县的农民就没得到过常平仓的救济。”王广渊缓了口气,又言道,“其次,正因为程序繁琐,对于老百姓来说,去申领常平仓实在不易。很多贫苦农户连过冬的口粮都成问题,又如何有种子粮剩下呢?眼看着就要插秧了,却没有种子,只好去向富户借高利贷。最后还有一条,为害最甚!那就是朝廷的监督力度不足。常平仓法再好,监管却成了问题,有些不法官员私吞了仓里的粮,与奸商们勾结,在灾年时以囤积、提价等手段将这些粮食卖出,他们发的不是国难财,是人命财!” 皇帝沉声不语,听着王广渊所讲的现状,脸色已是变了几变。 “至于那些高利贷,借时容易还时难。农户们往往因为利息太高而倾家荡产,甚至被逼卖儿卖女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土地被富户财主们兼并。最后,他们却沦为富户佃户,变成了奴隶,任人驱使!” 赵顼越听心中越恼怒,手握成了拳头,攥得紧紧的。 “将来,官家若准了青苗诏书,不但不是加赋,反倒是造福于民。刚才所说暂定的放钱‘五等’,是从十五贯至一贯皆有,可满足农户们的需求。微臣与属下官员访查了周边郊县,发现大部分农户只需一贯钱便足以耕种田地,养活自己。而这等小额,他们从放高利贷的富户那里是借不出来的,因为最少要五贯起借。这些贫户往往用不了,借了又常常连利息都还不上,最后被逼得卖田卖地。那些兼并者靠荒年大饱私囊,可国家却得不到任何好处!倘若官府这时以低息将这种小额的青苗钱借出,不但可抑制兼并、接济困乏;而国库也可以从中得到利益。” 赵顼点点道:“看来这青苗法,还真的能弥补常平仓法的缺陷!不但抑制兼并,也可阻止富户盘剥贫户。” “这是‘开源’而非‘节流’!若要急用钱款,单靠节省开支,消减冗费是全然不够的!有了这些钱,国用足,才能做到下一步,富国强兵!” 一想到富国强兵,皇帝心中就有些按耐不住:几年以前,广渊便为自己谋划了大计。如今也算一步步按部就班向目标前进,眼前的困境只是暂时的。以后自己切莫再表现出如此浮躁心急的一面! 王广渊道:“收纳的方法,微臣也想好了,初次收款不用官府的官员亲往。就请每乡每村有物力人力的人充当“甲头”,钱款由他来收纳、催交。后期有未缴纳和拖欠者,再由官员出面。” 两人再讲了些细节,皇帝脸上便渐渐恢复了笑容。 见自己说服了小皇帝,王广渊也松了一口气。他深知接下来更为难缠的就是那些朝堂之上的大佬们了。想到这里,他提醒道:“陛下志向远大,励精图治,着实让微臣佩服。但有句话说在头里,那‘躬行节俭以先天下’的姿态,也就做做样子给那些食古不化老臣们看看。只靠德行,必谋不得大事。” 听到这番话,赵顼明白了。这是广渊在给自己敲警钟,他恳切道:“只是不知司马光等人会如何非议‘青苗钱’,先生可否指点一二?而朕又要如何应对?” 王广渊心道:青苗钱的弊端自己也是清楚的。(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5)——报信(上) ☆☆☆ 至于司马光大人会说些什么,用脚后跟想,也能想得出来。 王广渊冷哼一声,道,“常平仓法起源于西汉鼎盛时期,于农于商都有利;青苗法是唐朝衰落之后的无奈之举,确实是急征暴敛。司马君实必会说,此举盗取民脂民膏,制造不安,是个邪法。他一向认定天地所生财货百物已有定数,譬如雨泽,夏涝则秋旱,皆由天定。他还会说‘不加赋而国用足,不过是在设法阴夺民利,其害甚于加赋。’官家别忘了一句话‘人定胜天’!司马光看不起兴利之臣,说这些人是头会箕敛,强取豪夺,试图在榨干民财。昔桑弘羊是为汉武帝笼络了天下之利,然汉武开创之盛世,后世又有几位帝王做得到?” 此话一出,在赵顼心中震动极大。 “兴利之臣,如齐之管仲,汉之桑弘羊,唐之刘晏,其才智,他司马君实又能比得几分?”王广渊的眼睛直视着皇帝,认真言道:“官家难道不想让我大宋更进一步?” 皇帝顿时心跳加快了几分。他当然想,做梦都想!太平盛世,想要中兴国家,提振国运,更加精进一步,是每个守业之君的梦想。但实在是太难了!便是保持现状,已是不易。但是,汉武帝做到了。既然已有一个标杆立在这里,后世的皇帝们,难道不想效仿,不想超越他吗? 赵顼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心神,眼神深邃:“有广渊相助,你我君臣定能更进一步!” 王广渊知道小皇帝对自己的话颇为触动。 朝中时局复杂,自己身在齐州多有不便,总不能常常来回往返,只能靠书信互通消息。有件事他思考了许久,于是道:“其实以前就有人在地方尝试过用有息贷款的法子救济百姓,而且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官家也见过此人!”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王广渊,今日似乎有太多超出自己预期的东西。 王广渊言道:“此人便是三月时,曾公向官家推举过的王安石。” “王安石……”赵顼喃喃道,“工部郎中、知制诰王安石?” “正是王介甫!” “以前,仁宗爷多次想委以重任,安石均固辞不就。父皇登基,也是久慕其名,想要召他入京,但他推脱了两次,第一次说是为母亲守孝,第二次说是生病。今年韩太傅与曾相公都向朕推举他,朕立刻宣他进京。但是入阙时,他却仍坚决恳请外放,朕这才许了他个知江宁府。朕知道此人有大才,而且德行当世无双,连司马大人都说不出任何挑剔的话。” 王广渊点点头道:“庆历七年,仁宗爷本想让王安石入馆阁就职,他却主动请调鄞县,去做了一个小小的知县。那时就有人说他这般刻意是想沽名钓誉,谁知王安石在鄞县扎扎实实做了四年,任内兴修水利、扩办学校,政绩卓然。正是此时,他从常平仓中支调粮食,借贷给老百姓,秋后计算利息。不但替百姓解了难处,还为县里增加了岁入。” 皇帝惊喜道:“没想到他竟用‘常平仓’做过这样的事!” “虽然不是直接贷钱,但实际上已与‘青苗钱’是异曲同工之妙了。” 王广渊又回想起官家刚登基不久的事情。 当时,皇帝在天下广求良才。韩维和王广渊都知道王安石此人可用,遂由韩维出面推荐王安石。在朝堂之上,韩维刚站出班列,曾公亮却抢先一步,大喊有本要奏。谁知奏报之事竟然也是推举王安石,韩维只得提出附议。 曾公亮是倾向昌王上位的背后推手之一,此番仿佛刻意抢着拉拢王安石,举动着实奇怪。韩维和王广渊私下里商量一番之后,决定不可仓促行事,看看王安石的态度。没想到王安石竟然再次拒绝入京为官,这着实让一众大臣吃惊不已。连王广渊也觉得看不清,此人到底是真的淡泊名利至此,还是另有所图? 最近,王广渊在齐州,又收到了韩维暗中传来的消息。 信中道:“王安石与曾公亮私下往来过密”。具体是说王安石私信中向曾公亮推荐了一位叫做吕惠卿的年轻人。稍后,曾公亮立刻举荐此人馆职。这一往一来,难免让人起了猜疑,这到底王安石在返还年初曾公亮举荐自己的人情,还是说两方真的达成同盟。如果是这样,韩维也向圣上推举了王安石,为何不见王安石向韩维推荐人才?而且还有密探报来一件事。那就是王安石上次入阙进京时,私下还与曹国舅在相国寺见过面。他若真是无心时局之人,怎么会短短时间里,与太皇太后以及昌王的人都密切接触,真的只是私交,而非别有用心?不过,他唯独没有与太后的人接触,听吴奎大人说,王安石与韩琦私下有些过节,而韩琦一直在京为相,把持朝政,这才是他不肯进京的真正原因。总之,流言蜚语满天飞。 王广渊知道时间紧迫,不可再置之不理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安石被昌王的人笼络走。他心中烦闷,暗道这话可不能直接与官家说,倘若让他知道王安石与昌王的人走得很近,定然会暴跳如雷,此事不可节外生枝! 想罢,王广渊仔细挑选着措辞劝道:“依微臣看,官家可向他讨教用常平仓贷钱之事,顺便让他知道陛下有意施行新政。等到时机成熟时,再请他入阙,委以重任。” 皇帝点了点头。 王广渊心道:官家自己也说了,王介甫的为人连司马大人也挑不出毛病,若能把此人拉进支持“青苗钱”的阵营,由他站在台前,那真是天助我也。 君臣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 李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推门进来送茶,王广渊才发现已经很晚了。他并不打算在京城逗留,连忙辞了行,就准备连夜赶回齐州去。 赵顼命李宪亲自送王广渊出去,自己坐在御书房里想了好长时间,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5)——报信(下) ☆☆☆ 四更的钟响过,正是皇帝上早朝的时候。 克里斯一夜无梦,睡得香甜。 宝慈宫前殿内侍、宫女早就动作起来,等天蒙蒙亮,一切清扫工作已经妥妥帖帖地完成了。 大概等到相当于凌晨五点左右时,克里斯肚子发出一阵阵怪叫。别误会,这回不是朗克苏,而是她真的饿醒了。 这下任谁也睡不着了。她爬起床,倒没了起床气,心想:看来自己也渐渐习惯了这大宋朝的作息时间了,过会儿就该用早膳了。 等她洗漱完毕,出了寝室,邢云已经把饭摆上了桌。 甜馒头刚放进嘴里,就见梁惟简就进了屋,说道:“张女侍说要私下见见小蓝大人!” “咦?”克里斯奇道,“这么一大早,要干什么啊?” 克里斯放下刚咬了一口的馒头,与梁惟简道:“一会儿,你把她带到‘我’那屋去。” 梁惟简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邢云觉得自己眼皮子一阵乱跳,心下暗忖,好像上次张女官来,自己眼皮子也这么乱跳来着,后来主子就出了事。 她本想说,又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犹豫间,克里斯已经站起身回到了寝室。 她打开那个大柜子的暗门,顺着暗道里的阶梯走了下去。第一次下到地宫时那种刺骨的寒冷,现在对她毫无影响。她一边走,一边摸了摸旁边冰冷的石壁,心道:练过武以后,自己已经不觉得这地宫阴冷了,一定是跟自己体内氪石喜欢冰凉凉的环境有关。 走到了下城,果然看到在原来坚实的石壁上开凿出了一条新的暗道。她走了进去,顺着暗道,径直出了通往东侧内侍主管住宅区的暗门,她果然走到了偏殿内“蓝元霄”的房间。这房间她来过几次,布置干净简单,寝室里的墙上还挂着几件衣服。白天的时候,床铺铺好了;到了晚上,床帘还会放下。屋里的柜子上散着放了些书,书页偶尔摊开,像是阅读的人刚刚读到了这里;偶尔合上,还会插上一个有红色的系带的竹质书签。桌上还有些小饰物,像是主人闲暇是把玩的小物件。外面的小厅桌上还准备了热茶水和水果盘,让人一进来就感觉是有人住的房子。她心道:兄长大人实在是考虑周全,而梁惟简作为这宝慈宫邸侯也打理得十分细致。 不一会儿,听着外面说话的声响,知道是梁惟简引着张苮莯来了。 自从上次在皇陵见过张苮莯的“另外一面”,克里斯就觉得,她这个点来找自己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 克里斯就在小厅堂里等着,梁惟简一敲门,她道:“快进来!” “你们说话吧。”梁惟简示意张苮莯进去。 克里斯见人进来了,立刻笑脸迎人道:“掌言大人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 听蓝元霄又打趣自己,张苮莯细细端详,在他的脸上没看到半分吃惊的表情,反而自己上门是在他预料中一般。 克里斯笑道:“不是官家又给我‘旁人办不到’的差事,让你来传我去面圣吧?记得上次就是……” 这话是上一次她来请蓝元霄面见官家时所说,如今话中意思不言而喻。张苮莯微微一愣,不过马上淡淡道:“小蓝大人料事如神,看来今儿个倒是我瞎担心了!” 克里斯挑眉,笑眯眯道:“我要是能料事如神,早去相国寺摆摊替人算命了。到底是怎么了,烦请掌言大人明示。” 张苮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如今看来,这个消息就算自己不报给他,很快他也就知道了。具体是何人报的猜不到,不过自然与皇城司分不开关系。倒是自己赶出来报信没错,不管怎么样,也算卖了他一个人情。 两人还没说是什么事儿,就听着梁惟简在门外重重咳嗽了两声。 这是前头来人了的信号。来的是谁,克里斯大概猜得出。 推开门,两人就见梁惟简站在院子里,一个小内侍刚刚退了出去。 张苮莯心道:原来梁大人刚才就在外面,一直没离开。 “李宪来了,带着圣旨!”提到李宪,梁惟简的脸色阴了几分。 这情况似曾相识!克里斯一脸的轻描淡写,心里却是立刻提高了警惕。她对梁惟简使了个眼色,目光看的正是偏门的方向。 梁惟简眨了两下眼睛,一副了然的样儿。 他们两个这样不说话,只用用眼色行事。看在张苮莯眼中却是另一番心思,直纳闷道:倒看不出他们之间,谁官阶高,谁官阶低。宝慈宫还真是奇怪,这后宫里即便伺候同一个主子,主管内侍相互间也都要争宠,争一个高低尊卑。他们倒好,平起平坐。本以为是蓝元霄更有背景,又在太后面前得了宠,梁惟简该是低他一截。谁知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们非但没有争来斗去,反倒像是一家人一般,一致对外! 克里斯身份虽然是太后,但平常关起门来,对着身边这几个人还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相处了这些时日,梁惟简也知晓主子就是这脾性,你要是太在意,反倒不能称了她的心。这样想着,他也就渐渐习惯了,两人还生出些默契,就像张苮莯今天看到的这般。所以,在外人眼里,他们之间少了一丝该有的隔阂,多了一层这宫里不该有的亲近,不觉得这里头有鬼才怪呢! 张苮莯道:“小蓝大人万事小心,苮莯先告辞了。” 其实有着一句也就够了。克里斯点点头,道:“多谢!” 梁惟简带着张苮莯从侧殿的门匆匆离开。 他们身后是克里斯探究的眼神。她心中琢磨起来:她专程跑一趟来报信,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她的养父要拉拢我?上一次皇帝派唐平来杀我,她到底知不知情? 想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太过愤世嫉俗,本来世道就是这样,每个人有自己在这宫里的目的,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以前张苮莯跟自己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她即便知道了自己有危险,也没有必要知会一声。(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6)——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吗(上) ☆☆☆ 克里斯收起心思,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麻烦。 到了前殿,看见李宪正等着呢。这回他没坐着,而是规规矩矩地捧着圣旨,脸色平常。 自从上次的事儿,两人就没面对面这么说过话。 克里斯望了李宪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呦,李大人又来啦!” “蓝元霄!”真是就要上来咬人的样子,李宪使劲儿瞪大眼看着克里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厉害,不过忽然又舒了一口气,缓缓道:“接圣旨!” 克里斯翻了个白眼,心道:这古时候就是特么没办法,谁敢公然违抗皇帝呢?她只得老老实实跪下,等着听宣。 李宪声音洪亮地念着圣旨,念了好久好久,克里斯觉得自己膝盖都跪疼了,也还没念完。尽是古文听得懵懵懂懂,最后就听着了一个她还比较熟悉的名字——剑肆。 克里斯心想:救火官……剑肆…… 就在克里斯低头思索的时候,李宪若有似无的勾了一下嘴角,似乎是笑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又没了一丝笑面儿,道:“还不接旨?” 克里斯无奈言道:“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接过李宪递来的圣旨,克里斯看着它,本来还想追问一句,谁知李宪也不拖沓,一甩拂尘,便离开了。 克里斯带着莫名其妙的旨意回到了后殿,邢云迎了上去,问:“今天又出的什么幺蛾子?” 克里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邢丫头,这么编排官家!” 邢云脸色一下白了,心道:主子平常拿官家逗趣,我怎么也跟着瞎说。再说,我没说官家坏话,我怎么敢……她急得小眼泪都飚了出来,急道:“奴婢说的是李大人……不是官……官……”她越想越怕,半晌说不出话来。 克里斯自然知道邢云指的是李宪。邢云心中认定了皇帝是帝王星下凡,说皇帝坏话那可是大逆不道、不可饶恕的。偷偷骂也不行,不被官家砍了脑袋,也会被老天爷惩罚。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克里斯再怎么改造邢云,也无济于事。 克里斯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我明白!” 梁惟简正好送走了张苮莯,这时进门看到眼前的情景,忙问:“出了什么事?” 克里斯想到圣旨,也就顾不上劝邢云了。她把圣旨递给梁惟简,问:“帮我看看什么意思?” 自己则坐回椅子,拿起刚才那剩的大半个馒头。 邢云见着了,忙道:“都凉了,我让后厨给主子热热去!” 克里斯摆摆手道:“不用,还温着呢!” 邢云点点头,忙在一旁整理好仪容,心道:都怪我,老这么一惊一乍的,才真是惹主子不高兴了。 倒是梁惟简更敏锐,知晓太后这般表情便是真的不在意了。 梁惟简站在一旁,拿着圣旨读了起来。 克里斯这边早饭吃完,梁惟简那边掐着点儿一样也读完了。 她擦了擦嘴儿,想了一下,问道:“到底什么事?” 梁惟简寻思了一下,认真道:“就是让特使小蓝大人监督开封府处理入秋救火事宜,并整肃上禁军中的‘潜火军’各番队。由开封府神捕剑肆为小蓝大人的专职‘救火官’,他负责从旁指导、协助和监督你。” 克里斯:“……” 她立刻想起来那日在忻乐楼对面的火灾,还有剑肆砍断着火的花楼那一幕。她心里踅摸:救火!剑肆?为什么封他一个救火官?这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安排? 想到这儿,她微微叹息:不管是不是刻意安排,总归是知道皇帝封了自个儿这个特使,就没想让自己轻轻松松过日子。她还能怎么着?不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小梁子,你怎么看?” 梁惟简也说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他微微抿嘴,回道:“单从面上看,就是让小蓝大人作为太后和官家的特使,去督导一下开封府。救火本身就是开封府管着的一件大事,宫中既然派遣特使,大概是想体恤一下民情。让大伙儿都知道官家和皇太后十分顾念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自然不会像往常一样对开封府有那么大的怨言了。至于督导……恐怕就是走个过场,不过鉴于之前‘小蓝大人’与官家的过节……防患于未然总是对的……谁知……”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了。 在这禁宫之中,曾上演过无数场父子反目、母子争权、兄弟相残的大戏。如今官家和太后有权力之争,梁惟简自然不会大惊小怪。但是他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太后要装成蓝元霄跟自己儿子针尖对麦芒。他更理解不了为什么蓝大人要由着主子乱来,万一再有个闪失可怎么办?自己是宝慈宫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其他人全都乱来? 梁惟简后半截的话,完美呈现了最近他那种坐上“太后牌凌霄飞车”忽悠一上、忽悠一下的心情。 克里斯可不管他这个话里暗含的小心思,却是抓住了一个要点,寻思了一下言道:“这么说照往常百姓对开封府很有意见、怨气很大?” “这个……是有这么回事,主要就是对那潜火军有些意见!”他继续把那潜火军的情况给克里斯解释了一遍。 她这才知道原来“潜火军”都是由皇帝亲军“上禁军”里的精英组成的,而汴梁城的老百姓总觉得他们灭火时不够尽心尽力,才会有诸多怨言。她心想:那日剑肆砍断着火的花楼后,确实在围观的人群中,听到有人骂‘潜火军’来着,果然如小梁子所说他们不尽心尽力为百姓办事吗?不过,这大概是相当于用海军陆战队员去救火,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主子,那潜火军是该整治整治了!”谁知邢云突然言道! 平常他们讨论这些“正事”时,邢云可是从来没插过嘴的,特别是还义正辞言的讲出了这么一句,让克里斯和梁惟简都吃了一惊。(未完待续。) 第四回 猫鬼传奇(16)——老虎不发威你以为我是病猫吗(下) ☆☆☆ 看着小脸通红,腮帮子都气得鼓鼓的邢云,克里斯揣测问道:“怎么,这潜火军得罪过我们家小邢云?” 邢云摇头:“过春节的时候,我第一次随父亲进京,住在姑姑家。我亲眼所见,附近有户人家着起了大火。街坊邻居帮着从水井里打水救火,可惜火势越烧越大,人们别说往上泼水了,一个个被火燎得不敢靠近。那些潜火军的士兵迟迟不到,好不容易来了,却站在外面观望,眼瞅着那房子里的一家人活活被烧死……那惨烈的一幕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他们还不当回事,在旁边有说有笑的!” 邢云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想要掉眼泪,觉得刚才自己就失态,现在又这样,偷偷转头抹了一把眼泪。 克里斯听了邢云的话,也是十分气愤。救火队员在她心中向来是奋不顾身的英雄形象,如今大宋朝竟然是这么一回事!忽然她回想起在英宗葬礼时,在幄殿见到的那一排身材体型十分相似的年轻军官们。她能想象的出,这么一群身高马大,人五人六的家伙,站在火场边上不顾他人死活,不去救人的场景。这么一想,她也来气了,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碗儿、碟儿被震得叮当作响,这下倒把梁惟简和邢云吓了一跳。 两人一下就跪倒在地。 克里斯确实没在他们面前发过这么大火,一直都是有说有笑的。就因为这样突然间的一怒更加厉害。 梁惟简心中一哆嗦:这才是太后的本来面目! 好久没体会这副身子的威仪了。克里斯见他们都跪着,挠挠头,忙道:“都起吧!我那是对着潜火军生气,又不是对你二人发脾气。” 邢云斜眼看了看梁惟简,生怕他因为自己多嘴,而怪罪自己。却没想到对方却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梁惟简觉得好久没见太后发威了。自己脑海里老印着成天笑嘻嘻的蓝元霄,都快把太后的影子给忘了! 邢云惹得克里斯发怒,这一下却让梁惟简觉得浑身对劲了!这宫里的人就是这样,自己侍奉的主子就是最大的靠山,谁不想这靠山屹立不倒。就是要有这般威仪,才能立的住,才让底下的人觉得可靠。 克里斯义愤填膺地说:“我是生气这些潜火军把救火当儿戏!” 其实,邢云当日所见的那场火灾之所以施救不力,原因就在于王广渊所说的、潜火军的最大问题——辖区划分不明晰。 潜火军的普通官军是早早赶到了现场,可是有什么用呢?“失火之处必须等候都巡检到达,方始扑救。”违者要受军法制裁,这些士官军只能等在一边。急也没用!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情况的潜火军们,早就习以为常了。现场的军官们是不是有说有笑,现在也说不清了,但是在百姓心中,这边熊熊烈焰烧得房子噼啪作响,救火的百姓呼天喊地,大火里也许还有人要救,就这么一个混乱的场面,你只要站着不管就已经够让人糟心了。管你是谈论火情,还是在谈天说地,这时民愤难抑,民怨极深,所以矛头就直指潜火军了。 刚刚是气着了,见两人缓缓起了身,克里斯也逐渐的平静下来,转头去问梁惟简,“小梁子可知道潜火军平日里是不是这样?” 梁惟简说不上来潜火军具体还有些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一个内臣,也就清楚宫里这点事儿,遂把宋朝这些年宫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火灾说了说。 而梁惟简口中最可怕的一次火灾,说的是宋真宗时期的大中祥符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荣国宫大火。那场火从荣国宫烧起,把东宫的雍王、相王、南阳郡王……六座王府一晚上烧尽。但火势未灭,第二天继续烧,至承天门,向南烧到了内藏府、香药库,向东烧到了左藏库,向西烧到了凤鸾司、朝元殿后阁、秘阁史馆,到了中午,火势直接烧到了朝堂,连少中书省、门下省、鼓司审官院……到了晚上烧屋两千余间,光救火死的人就多达一千五百人,直至深夜,火仍未灭绝。这场火烧了一天两夜,死伤无数,惨不忍睹。最重要的是秘阁三馆里,从唐代传世下来的书籍,全都烧尽了。 “恩,当年这场火灾我也有所耳闻,你继续说。”作为太后的身份克里斯应了一句,这些事她不知道,但高滔滔肯定是听闻过的。她听得仔细,心里却在揣摩着那道圣旨和李宪临走时的样子。 “微臣是还没见过那么大的火,但入宫以来还是碰上回小火。有一回是蜡烛台倒了,火星掉到了帘布上,都是木头房子,火势一下就烧起来了。这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好在有那潜火军。救火时,微臣就在旁边看着,那些兵士也是拼了性命救火!可能是因为宫里失火,他们确实比救城里的火更卖力些。”他叹了口气道,“但是一场火救下来,总是有人伤亡,至少也要受些轻伤!微臣摸着良心说,这样天天冒着死的差事,给多少钱,微臣也不愿意做啊!” 这话也确实说的在理,克里斯和邢云都陷入思考。克里斯心道:人身肉长的,设身处地为那些士兵想想,他们确实冒了很大的风险。即便是在现代,消防员也是高危职业啊! 梁惟简又道:“入夏前京城怎么也不下雨,直到官家派礼部官员在南郊祭坛,大祀‘感生帝’,这才下了几场雨。不过,入了秋又是接连好久不下雨,这样最容易到处起火!” 宋朝建国,国号建隆。宋太祖赵匡胤就在建隆元年的时候,把祭祀火神作为国家大典规定了下来。火神又叫“赤帝”或者“火德真君”,但是他仍觉不够尊敬。三年之后的乾德元年,他命人在汴梁城的南郊建成一座高七尺,宽四丈的祭坛,而且他给火神又起了个新名字,叫“感生帝”,规定每年的正月,祭祀火神。 第四回 猫鬼传奇(17)——到底是点火还是灭火(上) ☆☆☆ 赵匡胤为什么如此看重火神呢?就因为宋朝开国祖地在河南商丘,而以前商丘就是帝喾之子阏伯封地,阏伯在那里建立了观星台,观‘商星’运行,教人何时耕种,何时收割,所以黄河之滨的这片土地叫商丘。赵匡胤自然认为自己的大宋朝是继承了火德真君的正统。立国之初便宣布:“宋当以火王,色尚赤”。除了在南郊祭祀“感生帝”,还派遣专门官员在商丘设坛祭祀火神,用阏伯配享。 邢云不解地问:“如果火神这么灵,为什么不多祭拜几次?让他老人家多下点雨,那样也不会到处起火了!” 梁惟简说:“祭祀火神,要礼部依照典法和火历而定,也不是随便什么日子就能祭祀的。” 克里斯微微皱眉,心道:小邢云,如果向神仙求求情,城市就不会发生火灾了,那还要消防队干嘛?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这么说。她发现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还都十分信奉鬼神之说。对不能理解的自然现象最后都归结为老天爷对人的惩罚。 克里斯忽然想起了在蝎岛,与滕大哥、王大人一起攻破的那个“褚师球戏”的事情。她记得那座微缩的城市南面也是一座火神台,还有它降下的“天罚”大火球!那座微城,滕大哥说是春秋时期的宋国,而非眼下的宋朝,这说明祭祀火神足有千余年的历史了,可见,对于火神的敬畏之情已经在人民心中深深扎了根。 她一脸的无奈,想道:如果我现在就是告诉邢云,压根没有什么火神,恐怕她也不相信。只是戴影、洪七手中都有了火折子,里面明显有硫磺和磷的味道,跟现代的火柴差不多一个意思。这说明人们还是知道,靠这些助燃的物质是可以制造出火来的。 话说到这里,克里斯的气已经全消了。她喃喃自语道:“我得好好想想,有什么现代灭火的法子能用在这个时候!” 张若水正从正殿那边过来,耳力又好,老远就听到克里斯喊什么“灭火”。刚想快步走进去,谁知蓝元震在后面唤了他一句。蓝元震自然听说了李宪跑来宝慈宫宣“圣旨”的事,两人边说边走。 张若水道:“李宪跑来宣旨正是宿夜轮班的时候,我在偏殿安排今日的差事,听到这个消息,就赶紧过来看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蓝元震显得十分认真,道:“官家让‘特使大人’去开封府督导灭火!” “督导灭火?”张若水眼睛睁大了,好似不太相信。 “不对,”蓝元震改口道,“不是‘灭’火,是‘点’火!” “什么灭火、点火的?”张若水一时有点被搞蒙了,但想了一下,还是正儿八经地说,“不管怎样,绝对是不怀好意,咱们要怎么提防?” 蓝元震摇摇头,道:“恐怕晚了!” “晚了?”张若水蹙眉。 “我接到这消息时,就猜着主子不会坐视不理。你也听她刚才喊什么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克里斯正为了圣旨发愁,一看到他们,不知为什么就立刻觉得有主心骨了。再看蓝元震一脸的从容不迫,就知道兄长大人有“内部消息”。 克里斯使了一个眼神,梁惟简立刻恭恭敬敬地把圣旨递到了两位大人眼前。 蓝元震先看了一遍,又把圣旨给了张若水。他淡淡一笑,道:“小弟,觉得如何?” 听他叫自己小弟,克里斯挑眉,心道:本来是想让你直接告诉我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你反过来又要考我! 想罢,她还是回道:“这熊孩子就是看蓝元霄不顺眼,所以布置下来的事儿,肯定不那么简单就能办了!” 熊孩子!梁惟简心道:也就太后敢叫官家熊孩子了! 克里斯转头看了一眼梁惟简。 梁惟简忙低下了头,还以为太后会了读心术,自己心中的话儿被听去了。 “听小梁子说,百姓对那潜火军心生怨恨,怪他们在汴梁城里救火的时候不似在宫里救火那般卖力。”她又转头去看邢云,说,“邢云也说见过潜火军到了火场却不救火,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大概是在等都巡检!”张若水忽然插了话。 “都巡检?”那是什么鬼?克里斯心里诧异,问:“等他作甚?” “失火之处必须等候都巡检到达,才可扑救。” 连邢云也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要等这位大人才能灭火。 “这‘上禁军’调配的规矩是太祖爷时期定下的!”。 张若水是常年带兵打仗的,自然熟悉“上禁军”的编制,遂一五一十的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出来。 克里斯这才知道上禁军是皇帝亲兵,镇守京畿地区。宋朝的开国皇帝特别重视京城守防,才按照了“人样子”建立了这支精锐部队。因为救火本就是训练士兵守城的一种极好方式,所以他让上禁军组成的“潜火军”参与救火的任务。听张若水讲,这些年上禁军的筛选虽然没有初代时那么严格,出现了一些靠家世、靠父荫、兄荫承袭禁军官位的情况,但大部分还是精兵良将。而皇城司里的侍卫军,大部分也是从上禁军里挑选出来的。 克里斯心道:看来这些人也不全然是绣花枕头! 至于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奇怪的规定。源于宋朝建立在诸国割据的五代十国时期,军队里的指挥使和都巡检谋朝篡位那简直是家常便饭,皇帝是换了一茬又一茬,新皇帝还没在皇位上坐热,可能就被军权在手的指挥使给取而代之了。就连赵匡胤本人也是这么上的位,所以他才在军队体系里做了这样那样的调兵限制,就是为了防备掌握军队的各个军官串联,怕他们造反。可是眼下已经是太平盛世了,什么事都要与时俱进,包括军制。更何况是救火这样分秒必争的事情,自然不能如此刻板。 邢云恍然大悟:看来是自己误解了,并不是那些潜火军的士兵不愿意去救火!而是在等都巡检大人。 第四回 猫鬼传奇(17)——到底是点火还是灭火(下) ☆☆☆ 对大宋历任皇帝都有极大制约的“太祖规矩”,放到了克里斯这儿连半毛钱也不值。她不以为然道:“这些都是老掉牙的规矩,放在救火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情上,已是大大地不妥了!” 蓝元震打断他们,对克里斯道:“说正事!既然你也知道救火的事情不好办,明日可还要去开封府?” 克里斯斩钉截铁地说:“当然要去!” 除了救火的事情,说起来她本就对开封府有些兴趣。怎么也是管理首都的官府,想去见识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个叫‘剑肆’的神捕呢?” 蓝元震微微一笑,道:“恩,终于说到点上了!” 接着,蓝元震便把剑肆少年时在温州遇火的经历讲了出来,与那王广渊讲给小皇帝的内容相差无几。 怪不得那日剑肆跑去救火,原来还有这段过往。克里斯还在低头思索着,猛然听见张若水那边恍然道:“怪不得元震兄刚才与我讲,官家是想让主子‘点火’!” 克里斯抬头问:“什么意思?” “这……”张若水忽然支吾起来。 蓝元震抢过话头道:“开封府是昌王一直用心经营的地方。‘亲王尹京’的道理他自然懂得,很早以前他就开始在开封府内安插自己的亲信了!”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的其他人脸色霍的变了,一时间屋子里静得可怕,克里斯觉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的很清楚。 一件救火的民生问题,忽然间转变成了王位争斗的敏感话题。梁惟简清了清嗓子提醒身边的邢云,两人一起道:“微臣(奴婢)先行告退!” 蓝元震冷嗖嗖道:“不必!你们是主子身边的人,只要记着自己的身份便好!” 二人赶紧退回原位,躬身站立。 梁惟简心道:碰到如此大事也不让我二人退下了,可见蓝大人是认可了我和邢云平日的办事能力,这也算是大大的进了一步,证明吾等已是心腹之人了。 邢云为人单纯,更没有野心,自然不如梁惟简这般从容,心里紧张的不得了,只得把头压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喘。 蓝元震并不隐瞒克里斯,言道:“开封府的两大神捕,京城百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两年前,昌王在西北设下‘斗武场’,白堂过关斩将,成为拜将厅首位被王爷钦点入京的人;而剑肆也是由昌王举荐,从明州调入京城的。他们加入开封府的‘神捕司’后,崭露头角,声誉日隆。至于现在的开封府尹沈遘,他的小叔沈括便是昌王府中的幕僚。沈遘倒不似沈括,并不是个喜欢攀附权贵之人,有点真本事。虽然是昌王提举的,但他在那府尹位置上却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开封百姓做了不少的好事!朝中老臣们一个个也看在眼里,没人能挑出什么毛病来。” 克里斯想了想:白堂、剑肆自己都算照过面了。沈括还是眼下自己正在招揽的人,没想到他竟然是昌王的人,这个二儿子可真不省心! “昌王虽然平日里不过问政事,但这个举动再明显不过了!”蓝元震道,“老百姓可没忘‘亲王尹京’这件事!” 大宋朝建立到现在才过去了一百零七年。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起皇家秘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还常常提起自己以前见过真宗当太子时,出入开封府时的气派景象。昌王虽然没有亲自坐到府尹的位置上去,可是现在谁不知道开封府背后的大人物就是这位王爷!再加上皇太后青眼有加,自然会有人觉得这也算另一种形式的“亲王尹京”了。 蓝元震继续说:“小弟进宫后,昌王不就派人试着拉拢你了吗?” 克里斯回想起来,那是自己刚穿来宋朝的时候,总有一波波的人来探望太后,她一开始嫌烦,便让梁惟简全都轰出去了。后来扮成蓝元霄时,她亲自见过这些人。对方总是很热情,跟她有说有笑,走前还给她塞些纸片子。问了邢云,她才知道那送的是“交子”,能到钱庄里兑银子!等到这次回宫,这些人更是借着探望太后,往那内侍院蓝元霄的屋里跑,自然也是送礼。 她咽了口吐沫。这事自己一开始没当回事,现在收这些银票小盒子都塞满了,回头让邢云点点数,看看里面都有多少银两了! 克里斯心里疑惑:官家不是和昌王不对付吗?他送我上门去让对方拉拢?这熊孩子智商能不能比得过他弟弟啊?真让人着急! 蓝元震看得出她那点小心思,便道:“说实话,昌王前阵子是忙着办十三团练的丧事,如今腾出手来了,以他的手段在宫里拉拢一个内侍,还不是手到擒来?” 克里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闹明白蓝元震和张若水的口中的“十三团练”指的是宋英宗。高滔滔的老公当皇帝以前担任的是“十三团练使”这个闲职。她顿时一头黑线,心道:要不要这么悲催?这么不吉利的数字你天天顶在脑袋上。而且她还惊讶于兄长大人和若水私底下不叫他皇帝或者先皇,这么看来,他们两个老油条可不象邢云那般畏惧皇权。 蓝元震道:“既然这个问题避不开,早晚会发生,那不如把人送到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昌王有这么一个弱点,只要抓住机会,再做一番安排,也许……就不是昌王最初想要的结果了!” “开封府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地方,而剑肆就是昌王的弱点?”克里斯像是要再次确认一般。 蓝元震道:“两大神捕里,白堂明明是一介武夫,却更像是个当官的。他深谙官场那一套,也懂得花时间经营关系,在京中也算小有势力和影响。而那剑肆出身官宦人家,却活得更像一个江湖中人,仗着一身好本事,肆意妄为、不顾人言,所以才落了个‘肆侯’的名号。” 第四回 猫鬼传奇(18)——不要惹毛不该惹的人(上) ☆☆☆ “剑肆如此恣纵放浪,对于他自己不要紧,但他在昌王身边,却是一个隐患。他得罪过的京中权贵可不少!之前招来了颇多不满和嫉恨,都是因为有昌王做靠山,才压了下去,将来谁知道会出什么岔子,自然有人看着、盯着……”蓝元震没把话说完。 忽然,张若水在一旁插话道:“剑肆此人心高气傲,却又嫉恶如仇,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但是主子若是去了开封府,却万不可与此人对着干!” 克里斯再次黑线。心道:我在你们心中就是这样的吗?还说去看看能不能帮忙解决一下灭火的问题,又不是跑去捣乱惹麻烦的。 她笑道:“剑肆又没惹我,我干嘛跟他对着干?” “这上面写得分明,”张若水指着手中的圣旨,急道:“蓝元霄虽是‘特使’,但却受这位御封的‘救火官’管制。” 蓝元震见张若水显得有些急躁,拍了拍他的肩膀。 克里斯想了想其中道理,一个是御封‘救火官’,一个是御封的“特使”,但圣旨指明他负责从旁指导、协助和监督我,明显是压了我一头,这就是“点火”!双方若是争斗起来,我胜则可以打压和排挤昌王的势力,剑肆胜则矛盾公开化,把太后引出前台直指昌王,我俩不管谁斗得过谁,官家都是赢家! “若水的意思是那剑肆本就不好惹!听说他一来特别痛恨纵火之人,二来很讨厌那种贪得无厌的小人。”说到这里,蓝元震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小弟你在宫里的名声可不是很好!万一他有意刁难,想借这个机会整治一下你这种……” 克里斯一蹙眉问:“我……这种,是什么意思?” 见她故作无知状,蓝元震叹了口气道:“宫里的传闻也不少了,最起码官家认为你大字不识,不学无术……” 我哪里不识字了,只是那些古文很难懂!再说我只有个别字不认得!至于不学无术,我刚来宋朝,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现在有朗克苏给我时不时科普一下中国历史,这一点慢慢会改善的。 克里斯这边满腹牢骚,又听蓝元震那边继续说:“说你私相授受,中饱私囊、贪得无厌,还说你嚣张跋扈、作威作福的、小人得志……” 我去北境需要钱啊,那些人给我钱,我自然就收着了!缺钱的时候别人送上来,简直是瞌睡碰上了枕头,有木有呀! 至于嚣张跋扈?克里斯双手叉腰,下巴微抬,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好像在说我什么时候嚣张了?什么时候跋扈了? 蓝元震托着自己的下巴,走近了点,上下打量着她,左看看,右看看,脸上还带着夸张的表情,似乎在说:哟,现在就挺嚣张啊…… 梁惟简在一旁看着就心肝直颤:怎么以前没觉得蓝大人是这个样子的!这宫里有几个人不害怕他呀?宫里的大阉们一个个都不好惹,就这样还是会有人背地里议论几句。但是,人前人后都没谁敢说蓝大人半句坏话,要是说了点儿什么,被皇城司的密探传到蓝大人耳朵里去,那就惨了。 一老一少忽然勾唇一笑,都被对方给逗乐了。 克里斯收起十分灿烂的笑容,慢悠悠地说:“所以说,这本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而且还给我派了一个随时可能看我不顺眼,会收拾我的‘救火官’。” 张若水在一旁,却是一脸苦笑。他心道:一开始主子说往后想要在这宫里随心所欲的行事,我真没想到元震兄就那么轻松的答应了。那时候我还觉得这样做不妥,但是后来细细想了想,反倒显得自己婆妈了,罢了罢了,就随主子的喜好! 他心里虽然这么劝自己,但真碰到事情了,又不免操心起来。他沉吟片刻,劝道:“主子,记得我说的话,不要与剑肆对上!” 克里斯点点头,回道:“我知道了!” 张若水见她并没把自己说的当一回事,脸色沉了下来,语调更是平缓,道:“剑肆既然得罪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敢‘动’他?主子觉得是怎么回事?” 克里斯一诧:“不是说因为他有王爷撑腰吗?” 张若水冷哼一声,道:“这不过是其中一个缘由!” “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主子有所不知,剑肆使一对雌雄双剑,身形灵巧,出招极快,剑势凌厉!说实话,若单论快慢,他出剑的速度连微臣都自愧不如!” 克里斯只看过剑肆飞身纵下马背,挥剑劈倒花楼欢门的那一剑。 也就这么一剑,便足以证明他的速度。 快!快到穿火而过,火苗都沾不到他身上。 快!快到眼睛跟不上他的动作!克里斯只记得那飞跃在空中的姿态,就如同一只在雨中翻飞捕猎的飞燕! 能从若水嘴里说出这样赞叹的话,可见一斑! 张若水认真地说道:“真正让人忌惮的,并不是他的剑招,而是他另一手绝技!” 克里斯眨眨眼睛问:“什么?” “毒!剑肆正是官府里用毒的第一高手!众所周知江湖上有唐门,但剑肆善以蜂、蝎制毒,以燕血解毒,独有自己的一套。”张若水挑眉道,“大部分看不惯他的人,也不过是因为他那不可一世的态度,鲜少有你死我活的矛盾,再加上他用毒这一手,那些怨恨他的人倒也不敢对他出手。因他的毒乃是独门绝技,无人可解,别人都怕万一惹毛了他,给你来那么一下,可是大大地不妙。” 这等奇人奇事反倒让克里斯好奇起来:“你是怕我把他惹毛了,他下毒收拾我?” 张若水语重心长地说:“他做的蜂毒虽然不像唐门毒药那么霸道,但是会让人十分难受,如同马蜂蜇过一般,又痒又疼、又麻又肿。他常常用这招审问犯人,听说再顽固的囚犯,一到了他手里,碰了那毒就老老实实的,什么都招了!” 第四回 猫鬼传奇(18)——不要惹毛不该惹的人(下) ☆☆☆ 听张若水这么一说,克里斯顿觉头皮都有点发麻。自己来大宋也是接连中毒——太后体内不知名的毒、天下奇毒之首唐门的“小酌”、还有那可怕的异种蝎后的蝎毒!难道还要再加上神捕的蜂毒? 她立刻收起心思,郑重其事对张若水说:“只要他不惹我,我自然也不去惹他。” 张若水不搭话,只是盯着她,仿佛拷问一般。 克里斯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放心吧!若水,我答应你!即使剑肆主动来招惹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也……忍……了!” 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张若水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蓝元震道:“官家就是希望你和剑肆起冲突!兴许还会在随行的或者接待的队伍里安排好人手,旁敲侧击让你们闹将起来!你们结下了梁子,便会让昌王拉拢蓝元霄的机会从手边溜走。 蓝元震看了一眼克里斯,宠溺的说:“照蓝元霄的脾性,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自然要回去找太后哭诉。昌王若因此失了太后的心,那才是官家最大的收获!” 克里斯一副了然的样子,言道:“官家安排的这趟,倒比上次让我跟秦大官人求香难度大多了,也巧妙多了!不像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必是有别人帮他出谋划策!” 蓝元震没有言语,只是抿了抿嘴。有的时候他和张若水都会有种错觉,觉得主子现在仿佛变回了童年那个爱冲动、爱闹事儿的小姑娘。可是转瞬间她就给你露点真容出来,让你大吃一惊。 主子说的这个人恐怕是官家身边的幕僚,齐州知府王广渊大人! 其实,王广渊给小皇帝出谋划策的时候,就盘算了出来——自己能查到剑肆以前碰到火灾的事情,皇城司的蓝大人自然也查的出来。圣旨上既然点了剑肆的名号,王广渊就不担心这件事被查出来,反而干脆把自己的意图明明白白、大大方方地告诉了对方。但是又能怎样?既然昌王想拉拢蓝元霄,那么就没办法跨过剑肆这个坎儿,该碰到一起对局是早晚的事。这局设好了,只看大家当场如何应变,如何见招拆招了。 蓝元震清了清嗓子。 克里斯知道兄长大人要总结性发言了。 “既然知道对方给你设了个圈套,还要去开封府?” 克里斯眨巴着大眼睛,点点头。 “说好了随心所欲的,既然想去就去!”蓝元震浅浅一笑,心道:若水和元祐所造的神臂弓不日即可完工,既然要备战,那么皇城司那点人手可不够,需要在上禁军中挑选精兵。这次先让主子以整顿潜火军为名探探上禁军的情况,便于将来治军选兵!而且西北军报一个接一个的来,说明西夏人蠢蠢欲动,官家也因调动的军队的事情刚与韩相公在朝廷上争执过!过两天就是初十,百官拜于太庙,要将英宗神主供奉起来。这事一完,英宗大丧才算正式落下帷幕。韩相公和昌王也算彻底完成了使命。再往后,若是西北吃紧,官家必然要派两人中的一人前往西北。 说到底梁惟简心思再缜密,大局观却不如蓝元震这样的老油条。 既然决定要让主子去,蓝元震也不矫情。心道:官家能安排人,我皇城司也可以安排人。都传那剑肆是个嫉恶如仇,行事冲动的人,所以觉得他容易受人挑拨的?我看不然,昌王若真有谋得大位的企图,如何肯将这么一个随时可能出现问题的人放在身边?虚虚实实的看不清楚,不如借此机会试探一番。而且,熊戴影还在主子身边,关键时候自然不能让剑肆真的伤到了主子。 不易被人所察的小地方,亦逃不过蓝元震的耳目。 不过,有一件事他想不通!那就是主子对待二皇子的态度! 若按以前的形势,主子应该是想推二皇子上位的。要不然当初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昌王将自己的势力发展进开封府。年初英宗去的突然,按照原计划韩相公与主子已经在拟改诏书了,谁知主子在关键时刻昏倒!等她醒来时,太子已经继承了大位。眼下她明显是想要夺过大权!但是接下来的问题,是继续让官家坐在前面,她在后面垂帘听政呢?还是换了昌王主理国事? 说实话太子和二皇子不像主子那般活泼好动,更像是他们的父皇,内向好静、性格执拗,最大的爱好便是读书。蓝元震看着他们从小长大,只是觉得主子对长子要求得更加严格一些,除此也没看出她特别喜欢哪一个。 或许是因为那时候赵宗实还只是个十三团练使,不涉及皇权,何谈嗣业?其实以前住在老王府(濮安懿王府)时,他们一家与寻常百姓家并无二致。 一切事情的起因都要追溯到嘉祐七年(1062年)八月初四,仁宗爷的一纸诏书将赵宗实立为皇子。初九,又让他改名为赵曙。这已经不是赵宗实第一次被立为皇子了,听到诏命后他立刻谎称生病,推辞当皇子。推辞的奏疏上了十多遍,仁宗爷愣是没有同意,下诏同判大宗正事安国公从古等人前往濮安懿王府,劝告赵宗实服从命令,众臣直追到卧室,他才答应做皇子,并告诫仆人说:“谨慎地守好我的屋舍,皇上有了后嗣,我就回来。” 谁知来年仁宗便去世了。他这个被收养的皇子终于成了太子,又一夜之间成了皇帝。 一大堆的问题随之而来。那时候主子忙着内外大事,皇子们的事情则由他们的父皇照料。五月时,英宗让两位皇子赵仲针(皇帝赵顼)、赵仲纠(昌王赵颢)开始在东宫听太傅们讲学。英宗自己也才刚刚登基,时下未立太子。两位皇子就学东宫,又没有旨意说明他们中谁是陪读。这下流言蜚语四起,一个个都在嘀咕“难道他们都有可能成为太子候选?!” 第四回 猫鬼传奇(19)——人算不如天算(上) ☆☆☆ 主子听说了这些传闻,批评英宗鲁莽行事。为了平息风波,他们很快立了皇长子为太子,并把东宫改名为“庆宁宫”③。那时太子十六岁,二皇子十四岁,便也是因为此事,兄弟两人从此心生芥蒂。后来蓝元震分析,也许就是因为英宗这个无意中的举动,惹起了二皇子的心思,即便皇兄已经成了太子,他的野心却怎么也浇不熄了。 治平元年,二皇子刚满十五岁,不但主动向英宗请求出宫开府,还很快就迎娶亲事。娶的是真宗时期两朝宰相冯拯的曾孙女冯迎紫。第二年冯氏为其诞下皇子,昌王年仅十六岁,便已身为人父了。蓝元震心想,他真是什么都比自己的皇兄做到了前面! 谁知主子一朝醒来,似乎心思全变了。虽然她装成蓝元霄天天跟官家对着干,嘴上也“熊孩子、熊孩子”的骂着,却不似不喜,反倒像是在变着法的考验官家。至于昌王,却没见主子提过召见他。 蓝元震觉得连自己也看不清主子的心思了。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这事没个定数,不如缓一缓,到时候再揣测主子的意图。 大事说定,几人分头行事。 圣旨上让蓝元霄明日便去开封府报道,蓝元霄和张若水自有一番安排。梁惟简又从藏书楼里找了些关于宋朝火灾的记录,还有开封府和潜火军的资料、文书,邢云也在一旁帮忙。一整日克里斯从容备战,晚上也早早上床休息,养精蓄锐、以待来日。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入了夜便开始下雨,而且越下越大,整整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了早朝,依然没有一丝要停下来的迹象。这种天气任什么火恐怕也烧不起来了! 一般下了朝,皇帝才用早膳。此时,赵顼正阴着个脸,悻悻地吃着早饭。李宪在一旁小心地伺候着,自然知道主子为什么不开心。他瞥了一眼窗外的大雨,心里更加的不爽,直道:蓝元霄这个小人的运气怎么这么好?怎么连老天爷都帮着他! 皇帝半晌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很是失望。要说这场雨下的真是很及时,大大缓解了自入秋以来一直非常严峻的火情,这是上苍的福音,为老百姓解了烦忧。赵顼抬起眼睛,望着窗外的雨幕,暗道:可是,这雨下的也真是不及时啊!司天监还说这几日皆有大雨,唉……本来天干物燥,京城中虽没有大火,但每日里却是小火不断,按广渊的安排,若非这场大雨,那蓝元霄此刻恐怕早已经是丑态百出,狼狈不堪了!若是这次让他轻松躲过,母后必定会偏袒他,要想再收拾他就不容易了。广渊执意要试探他,依朕看,蓝元霄这个小人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他那兄长在幕后帮他出谋划策。 可是圣旨已经下了,总不能收回来吧。磨蹭到了晌午,看大雨还是下个不停,赵顼摆摆手,吩咐李宪去把这事随便办了。李宪也没了兴头,出了殿门,叫过一个主事的宦官,把差事派下去,他自己则回屋睡午觉去了。 下午雨势变小了一点儿,皇帝福宁殿的一个主事宦官来了宝慈宫。 克里斯倒没觉得天气会对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有什么影响。这阵子下大雨,没了火情,但不代表将来不会发生火灾。听梁惟简说其实冬天,特别是春节期间才是防火的关要之际,因为届时家家燃放烟花炮竹,最容易发生火灾。 克里斯跟着福宁宫的那个主事宦官,两人各自一顶官轿,出宫直往开封府去了。 开封府这边,府尹沈遘虽然接到了上面的通知,但是却没把“特使”当一回事。他心想:自己本身事情就多,每天忙得脚打屁股一样,哪里有时间亲自接待这么一位!既然官家点名剑肆做“救火官”,就由他接待最好。最近因为几个孩童被拐的案子,剑肆正跟左军巡院大人闹得不可开交,听说两人差点打起来!左军巡院和神捕司都是自己属下部门,这两人闹将起来,真是说也不好说,劝也不好劝。神捕司在京中名头更响亮一些是不假,但那左军巡院大人在官职上总归是高过剑肆。他们是同僚,又都由王爷差遣,多大点儿事要闹成这样?这下刚好把剑肆支开,让他也冷静一下! 沈遘这么盘算着,就这样安排了下去。 此时,在神捕司的廨舍里,这件事的另一位主角剑肆,正闭着眼睛,躺在摇椅里,一摇一晃乐得轻松自在。 听说今天宫里来的人要由自己接待,剑肆立刻就明白了府尹大人这么安排的意图。他素来背负着一个清高孤傲的名声,那些不满他的人多是嫌他不讲人情、不给面子。但不愿去搞官场的人际关系,并不代表剑肆不懂其中的诀窍。他认为,一个人在这世上无论你如何表现,总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就拿他们两大神捕来说,白堂在京中混得如鱼得水,但背地里仍有人说他攀附王爷,是个争名逐利、汲汲钻营的小人。相反自己不去巴结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却又被人说是不通情理、不可理喻!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既然如此,何必要看他人脸色?所以说,蓝元震猜得准,剑肆这人一点也不笨,他每次行事全都占着理法,至于人情只是他不屑理会。 说实话,他极少和人正面起冲突,除非与差事有关! 想起那个左军巡院大人,剑肆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这人查案子从来不带脑子。最近几件孩子失踪的案件好生奇怪,明明有线索他却不查,偏说是人贩子拐卖了这些孩子,带着人跑到郊县追查几个暗贩人头有案底的牙婆,最后自然是一无所获。自己忍不住顶撞了他两句,绝对没有说一个脏字!是他自己脸上挂不住了,还想动手!真是可笑,就他那一身功夫?剑肆鼻子里喷出两声冷哼。 第四回 猫鬼传奇(19)——人算不如天算(下) ☆☆☆ 想到要接待的这位“特使”大人,剑肆无奈地叹了口气。太后身边炙手可热的宠臣,皇城司蓝大人的义弟,看这身份宫里怕是没得比了,外面的传闻更是多得很。为何官家点名道姓的封了自己一个“救火官”?既然要蓝元霄督导开封府、整顿潜火军,应该选一位熟悉府内事务,了解火情的官员或者将官来帮衬他的工作,轮谁也轮不到自己吧!这不得不让他暗暗揣测起来。 想了许久也想不通,剑肆只得跑去找王爷商量。谁知王爷却卖关子让自己想,这可难煞人了……虽然想不通,但是作为捕快,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昨晚下起的大雨,将整个汴梁城百姓心中的那股怨火也浇灭了。剑肆不免私下调笑:这特使还挺管用,官家让他来督导救火,老天就开眼下起了雨。 从早上等到晌午也不见人来,还以为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剑肆回了自己的屋子,就当放了假,独享一天难得的清闲。 谁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报:“神捕大人!” 手下人知道自己的习惯,若没事定然不会来叨扰。剑肆挑起一侧的眉毛,道:“进来!” 这名快手说明了情况,正是宫里派来的人到了。这会儿人由开封府判官孙坦招呼着,在府里转转,一会就请到梅花堂去,请神捕大人也赶过去。 剑肆轻轻一跃,从摇椅上跳到了门口,快步出了神捕司。 府衙门口,克里斯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来开封府。之前她在京城活动的时候,常常听到人们谈论开封府。在京城百姓的心中,那府衙大堂就是正义的象征。 开封府门口正立着十四支门戟。听闻开宝四年,宋太宗赵光义任开封府尹第十个年头时,太祖皇帝为了表彰弟弟,特地赐了十四支门戟给开封府,用以彰显京城“天府”的威仪。 在京城的茶馆、酒楼里常常听到人们谈论历任府尹大人。特别是那些断案如神的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克里斯偶尔听之,也觉得精彩纷呈,令人不得不佩服府尹大人们机智过人。 等进了府衙大门,穿过仪门,院落里一方巨石吸引了克里斯的注意。这大概就是百姓们所说的“戒石铭”,它南北两面各刻着三个大字:“公生明,清慎勤”。这块巨石是一个象征,用以告诫官员们只有一心为公、为官公正,才能明察秋毫、清正廉明,最终做到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克里斯心道:靠官员自己的操守固然重要,可还是要建立更加完善的监督体制,那样似乎更靠谱一些。 过了巨石便是开封府的正厅。远远地看着府厅大门,竟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令人望而生畏。 “两位大人,这边请!”男子声音浑厚,倒应了他的名字“坦”,真如坦克一般厚实。 接待克里斯的正是开封府判官孙坦。 为了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克里斯昨天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开封府的公文记录通读一遍,里面曾看到过孙坦的名字。按照原来开封府的官额,推官和判官各有两人,但是他们四个人天天加班加点,也不过刚能处理完左右军巡院的刑狱诉讼官司。还有大把的民事案件多到滞留,已经成了大问题。所以,府尹沈遘才决定向朝廷要人! 那文书上记载:“治平三年庚寅,朝廷听从了知开封府沈遘之请,增置判官一员,以祠部员外郎、秘阁校理孙坦为之,专管勾使院诸案公事。” 不过是去年二月发生的事情,听说今年的诸院案件就处理的十分得当,再无积压的案件。克里斯猜想着怎么多了一个人,就变得这么有效率?难道说这个人能力十分出众?他是沈遘举荐的!可见沈遘慧眼识人! 克里斯也是后来才知道在宋朝向朝廷推荐人才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宋朝通行连坐制度。如果被举荐的人不得力,或者犯了过错,举荐人是会受到相应的处罚。而且追溯没有年限,一旦事发,即便过去了很多年,那举荐人一样要受到惩罚。所以推荐一个人必须是慎之又慎的事情! “大人?”孙坦是开封人士,一口的京腔,“今日府尹大人公务繁忙,只怕无法与特使大人相见,便由下官作陪,请大人切勿怪罪!” 克里斯摇摇头,表示无妨。 其实她还是想见见这位府尹大人的。一来他是沈括的侄子。虽说沈括是他叔叔,但其实沈遘比沈括还大四岁,只是辈分小了点;二来听说在杭州“钱塘三沈”的名声是响当当的,而“三沈”指的便是沈括的祖父沈曾、父亲沈周、伯父沈同。 沈括、沈遘出生于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听说沈家的家风严谨,子弟们又都勤学好问。沈括便是十四岁就读完了家中的所有藏书,之后还随父亲沈周宦游州县。他这么小就接触社会,不但增长了见闻,也开阔了眼界。在克里斯与他深交之后,才发现他懂得五花八门的知识,他知道许多非常先进的科学知识,甚至是超越了眼下这个时代的。只可惜在大宋,士大夫们更欣赏“文采”,要会题词、作诗、写文章,还要品行高尚、德行出众。像沈括这种喜欢钻研的自然科学,被叫做“奇技淫巧”,他常常被人嘲笑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至于沈遘,没像沈括那样兴趣爱好广泛,他比较专心学业,一心仕途。弱冠之年沈遘便考中进士,而且还是高中榜眼,直接被仁宗皇帝任命为江宁府通判。 沈遘是皇佑元年进士及第,而两年后的皇祐三年,沈括的父亲去世了,他得了父荫当上了沭阳县主簿。那时候沈括年纪尚轻,觉得不用参加科考就当官并没什么不好的。可过了一段时间,他常常被家族中的长辈与沈遘相比,听人讥讽自己不务正业也就罢了,还说自己不会读书,是靠父荫得官,而不是凭真本事,还比不上自己的小辈儿。 第四回 猫鬼传奇(20)——开封有个沈夜叉(上) ☆☆☆ 沈括曾怨愤道“沈遘明明比我年长,出息比我大又怎么了?”尽管对自己这么说,但他还是心有不甘,遂刻苦读书,在沈遘中榜眼的十四年后,沈括辞官去赶考,中了进士。虽然排名在前六名之外,但沈括自己挺满意,直觉得以后谁也不能说自己“考不上”,自己是有真本事的! 沈遘的亲弟弟沈辽也十分出名。 沈辽与沈遘、沈括在沈氏家族里并称新一代的“钱塘小三沈”。要说他们三人中才气最高的恐怕就是沈辽。他擅长诗词歌赋,诗文雄奇瑰丽,自成一家。 小的时候,家里给他请来了一位书法老师,老师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学生拥有傲睨一世的书法才能。沈辽的楷、隶、行诸体皆出类拔萃,人人争抢他的墨宝,一时间致使“杭州纸贵”。连王安石都求沈辽的笔法来临摹学习,还写过“风流谢安石,潇洒陶渊明”这样的诗句称赞沈辽。 但不似长兄、族叔,沈辽志向超脱世俗,不喜追求功名。 克里斯不得不感慨,真是应了中国那句古话“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一家才子,也是风格不一啊!这更让她想见识一下府尹大人的风范,不过看来今天是没戏了。听说沈遘与前几任府尹一概不同,人家是从早上忙到晚上,他往往处理政务,只需半日。今日却说忙得没空,看来人家是不把我当回事,懒得搭理! 孙坦引着克里斯和那位福宁宫的主事宦官,从偏门走进了侧廊。 当他们绕过了气势逼人的大堂,来到后面的院落时,克里斯才有了切身的体会,开封府竟是这般雄伟宏大!院落层层叠叠,亭台楼阁林立,曲桥镜湖盘绕期间。府内竟然有山有水有风光,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她惊叹道:“我之前从外面经过没觉得,原来开封府这么大啊!” 克里斯余光扫了一眼福宁宫的主事太监,见他虽然不吭声,但一脸的鄙夷。心想:一定是嫌弃我没见过世面。想必今天自己的言谈举止、所作所为,恐怕都会被他一字不差的汇报给小皇帝吧。 正厅、都厅和梅花堂在开封府中轴线上一字排开。 府衙正厅当然是府尹大人坐堂审案、处理政务的地方。看了官方文书,克里斯才知道那个喊着要收自己为义子的欧阳修竟然也当过开封府尹,听老百姓说他以宽简治京,常在“都厅④”与判官、推官以及一众官员开会商讨政令。至于其后的“槑华堂”,因为到了冬天有堂前有梅花飘香,老百姓便管它叫“梅花堂”。 昨晚,克里斯支开了周围的人,唤出那只朗克苏附体的小金蛇,久不露面的朗克苏给克里斯上了一堂精彩的历史课。 朗克苏讲的正是“包青天”倒坐南衙审案子的故事。 克里斯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2008年父亲带她去看北京奥运会。他们曾一起去了正乙祠戏楼看京剧,看的正是一出《包公铡美案》。她就记得那包青天黑着一张大脸,一出场就哇哇大声怪叫,吓了她一跳。父亲一边看戏,一边给她解释,她才知道了中国人对“包青天”有着独特的感情,因为他是正义的化身。 包公做开封知府时,发现百姓递交诉讼状要先到门口的“牌司”领取木牌。发木牌的官差竟敢明目张胆的收受好处。收了钱的状子就放到前面,没交钱的往往排几个月都排不上。于是他下令废除牌司递状的程序,仿照登闻鼓院的模式,也直接在府衙门口立了一面鸣冤鼓。从此百姓击鼓,府尹就要升堂审案。只是一时间百姓提交的诉状太多,包公不得不打开府衙后门,在办公时间之外于梅花堂审案,这才有了“倒坐南衙”的说法。 不过,克里斯查遍了官方文书以及听雨阁的册子,都没有任何府尹使用梅花堂审案的的说法,更没有包公断案如神的那些案子。她发现包拯主要的工作是“谏官”,因为翻出仁宗爷的《起居注》,上面倒有不少内容记载了包大人是如何劝诫仁宗皇帝。包大人一说到激动处,常常吐沫星子乱飞,喷了仁宗一脸,皇帝也不敢当他的面擦,只等讲完了才偷偷地转头用汗巾擦擦脸。 读到这里,再想象一下当时的场景,克里斯都要笑喷了。心道:这位包大人够凶的,皇帝都如此忍让。再一想这些记录起居注的大臣们够不容易的,天天守在皇帝身边听墙角,连这样的事情都要记录下来。 包大人当府尹时,废除“牌司”是真有其事,这举措确确实实简化了老百姓递状子的程序,也惩治了恶吏,但“倒坐南衙”纯属子虚乌有之事。说到“坐南衙”,还真有那么一位,他就是宋朝第二位皇帝赵光义。太宗为晋王时,做到了“亲王尹京”的位置上,但他一般在晋王府办公,不去开封府“上班”,所以人们才把在皇宫南面的晋王府称为“南衙”。 她忽然看了一眼孙坦,问:“听说孙大人是府尹大人举荐的,你们应该很熟吧?” 孙坦听此一问,直觉得这位特使大人意有所指,好似在说自己是靠着与府尹有私交才成为了加额的判官!他微微皱眉,义正辞严道:“下官确实是府尹大人举荐的,但并无私交。上任之前也不过有过几面之缘!” 克里斯还专注在自己的问题上,没有反应过来孙坦话中的意思。她心里盘算着到底沈遘是如何判断出自己所推选的人才是否适合这个岗位呢?宋朝的人到底不像现代人总是把自己的才能和优点直接表现出来,这里的人都喜欢深藏不露!这样故弄玄虚、装腔作势可就让克里斯为难了!一心想要吸纳人才的她,总觉得有的时候无从辨别人才的优劣,这才想着跟有经验的沈大人偷学几手。 她接着问:“你怎么看府尹大人呢?他平日里的表现如何?” 第四回 猫鬼传奇(20)——开封有个沈夜叉(下) ☆☆☆ 孙坦皱起眉头,显得有些为难,心里觉得这位内大人十分奇怪。这话问的也……忒直接了吧! 有五佛堂独门的资料,克里斯对沈遘的履历十分清楚。至于为什么追问孙坦,只是她想侧面了解下属对沈遘的评价,但这么问在当下官场却是一个忌讳。 孙坦只得说起冠冕堂皇的官场套话来:“沈大人为人和善,勤于治下。通达博识,才干超群……” 克里斯听了淡淡一笑,故意显得十分惊讶,问道:“咦?沈大人为人和善吗?怎么和我听到的传闻有所不同啊?” 她记得听雨阁两年前的册子上写着:治平二年乙巳(1065年七月),知制诰沈遘为龙图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而她注意到,在沈遘名字的下面,听雨阁的朱红色批注写道:沈遘为人轻俊明敏,通达世务,前知杭州,令行禁止。 令行禁止!就这四个字说明了一切。 听雨阁的情报中说,沈遘做知府治理杭州之时,治下极为严苛。先把他那些卓有成效的政绩放到一边不论,就说说他的手段。调查部吏中那些奸邪之徒时,沈遘派出大量密探,遍布城中大街小巷,刺探这些人作恶之事,内情悉数尽知。待他拿到了真凭实据,立刻将那些人抓捕下狱,众人莫不骇伏。想想这不正是兄长大人利用皇城司的做派吗?皇城司耳目众多,这便是大家所深深忌惮的,没想到沈大人也深谙此术。另外一方面沈遘锐于惩恶,治下小民若犯了小罪,情节稍显恶劣,他往往绝不容情,重重处罚。 有一次,他不问案情的轻重,强行刺配数百人,吓得这些恶疾难改的惯犯们一个个连大气都不敢喘。 提点刑狱档案的鞠真卿复查此案文书时,沈遘才觉判得重了,赶紧把刺配的公家收据还给了那些囚犯,恢复了他们平民的身份。鞠真卿前来杭州实地调查之际,全部囚犯已经放回家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平息了下来。 但是,杭州的士大夫都在背后议论此案,还拿沈遘与前任杭州知府孙沔相比,说两人惩奸除恶的手段都太过严苛狠厉。但孙沔却因言官弹劾被罢免,而沈遘的品行则让言官们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件事之后,杭州百姓都知道知州老爷是个有手段的,无不对他充满了惧意,还有一些对他不满又无处发泄的市井小民,偷偷编了歌谣说坐堂的老爷是夜叉的化身,他日审人间、夜审阴间,穿梭往返于人鬼两界! 待到沈遘出任开封府,手段依然是恩威并用,令行禁止! 法令严明,执行认真本是一件好事,但在完全靠人把握执法尺度的古代,常常容易出现矫枉过正、过犹不及的情况。 孙坦脸色有些尴尬,勉强对曰:“沈大人对我们这些属下是关心备至……”他话没说完,却发现克里斯正深深地盯着自己,一时语顿:“特使大人……” 孙坦一口的京腔说起来“特使”二字,听起来特别别扭。 我不是什么特屎……不对特湿达人!克里斯皱眉,道:“宫里都叫我小蓝大人!” 孙坦赶紧改口道:“削烂大人!” 噗!怎么到了他嘴里都变了个味儿。克里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刚刚变得有些尴尬的场面也因为这笑化解了。 开封府的内院极为安静,克里斯清朗的笑声传得老远。 说话间有一人向他们走来。今天不用抓捕犯人,要接待宫里的“贵人”,剑肆特意换了一身黑色织锦彩绣云团暗纹的长袍,比起往常的短打扮显得飘逸了几分。 此刻剑肆看着与孙大人谈笑风生的男子。暗道:这便是当下饱受热议的小蓝大人!? 小阉官儿一身青色宦官服,头戴乌纱软脚幞头。额前的碎发没有规规矩矩地塞进幞头里,而是有几缕青丝落了下来,显得随意却不凌乱。宫内大阉蓝继宗的三位养子元用、元震、元霄都入内听差,实属罕见。一般宦官们会收养多个养子,招进宫几个伺候自己、养老送终,但最少会留一个养子在外,视作传宗接代。听说蓝元霄以前下蚕室时差点死了,所以身体孱弱,无法生育,这才又被接进宫来。还有传闻,就是因为这个缘由,蓝元震格外关照这个小弟,所以他在宫中才敢那么嚣张跋扈。一大串流言就算不想听,却总能传到耳朵里! “眉不点而黛,唇不画而朱”似乎寻常形容女子的话,放在这位小蓝大人身上倒也十分恰当。剑肆心道:只不过若以相貌而论,他也不能算作最美的。螓首蛾眉、面如凝脂、眼如点漆、齿如瓠犀、领如蝤蛴……冠绝天下的美男子大宋朝已有一位。 剑肆想到的这位正是“霜竹斋”戏班的台柱子——被世人誉为“菡萏仙子”的慕容觌。只可惜那“霜竹斋”是周游全国的戏班,一年只在京城待一两个月,那时整个京城为之痴狂。多少男女日日守在戏场就为了一睹他的容颜。 剑肆走到几人面前停下,先给孙坦见礼道:“孙大人!属下在梅花堂等候多时,迟迟不见‘特使’大人……”他顿了顿,瞅了一眼克里斯。 孙坦笑笑道:“本官听说小蓝大人初入开封府,这才想着带他在府内转转。忘了遣人知会神捕一声,是本官的疏忽!” 克里斯听孙坦对剑肆言辞颇为客气。一个开封府判官可是从六品,神捕司神捕不过一个九品的小官,还没自己从八品的供奉官大,看来还是碍着神捕的名声和王爷的面子。 剑肆心中一诧,这个孙判官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平日里总爱摆出一副冷面孔待人,若跟差事无关他才懒得搭理。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带人在府内转悠。 没等他自报家门,孙坦转头就跟克里斯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开封府鼎鼎大名的神捕剑肆!” 第四回 猫鬼传奇(21)——防火常识有待提高(上) ☆☆☆ 克里斯心想:见过!不过是那日与莳萝在绣楼的大床上见过! 两人相互见过礼,并不多言。 克里斯见剑肆有些爱理不理、不情不愿的,仿佛将自己视作一个大包袱。 孙坦忽然觉得场面变得有些沉寂。心道:这个剑肆平日里心高气傲,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宫里派小蓝大人来督导开封府灭火,怎么偏偏让他接待?剑肆这个人的脾气最容易惹人不高兴!若是冲撞了“特使大人”,将来上面怪罪下来,说开封府接待不周,还不又是事儿! 孙坦抬头看了看,远方的空中仍是阴云密布,一副风雨欲来的态势。 其实火情随着昨晚的雨势也渐渐消退了,百姓们心中也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了。眼下所谓的“督导之事”恐怕就是走个过场,不如由自己把小蓝大人迎来送走,也不会出什么别的差池。想了想,孙坦建议道:“小蓝大人,下官带你游览一番,如何?” 四品大员给自己当导游何乐而不为呢?克里斯笑着点点头。 孙坦见他笑颜生花,心旌摇荡,暗道:听说小蓝大人时年二十二,近前看去只觉得就是个“流盼发姿媚,言笑吐芬芳”的总角少年。怪不得他如今得了太后和官家的宠,就连自己这般看去,也觉得赏心悦目,更何况其他人。 孙坦在前领路,引着克里继续参观。 剑肆一挑眉,心道:自己既然到了,这事也该往下交接了,只是孙大人似乎没这个意思! 剑肆转念想道:不知道当初这事为什么安排给我,王爷让我自己想,一时间参透不了啊!既然孙大人把这事大包大揽的接了过去,我何不顺水推舟,只需在一旁应付差事,反倒落得轻松自在! 想罢,他缓步跟了上去。 孙坦一路走,一路详细为她介绍。不知何时,雨停了,不过天色依旧是阴沉沉的。 开封府中轴线两侧还有大小殿堂、楼宇五十余座。 克里斯才知道原来这开封府不光是管理首府的办公之地,府院里不但有举行法式的道观“天庆观”,还设有“考场”。“明礼院”内的“拱奎楼”便是科举时的解试考场。它后面的小楼,称作“桂籍楼”。孙坦说每次解试之后,开封府会把本府的考生重新造册,在孔圣塑像前举行隆重的“入桂籍”典礼,再把考生的名册珍藏在楼里。 有文试,自然有武试。“英武楼”前的校场是平常捕快衙役们练武的地方,到了日子则会变成了科举考试中的武举的考场。 克里斯对科举没兴趣,眼睛一直盯着东北角的一座高楼。 孙坦立刻心领神会,忙道:“小蓝大人,可是想去那‘望火楼’看看?” 克里斯惊叹道:“那是望火楼?我在城中所见的望火楼可没有这么高大的!” 孙坦笑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仁宗爷让人修建了这座‘清心楼’,就是为了观望火情,保证潜龙宫的安危!” 开封府内有一座湖水环绕的殿宇。仁宗爷下旨命人把自己父皇真宗在任开封府尹时办公、居住的廨舍修建成了“潜龙宫”。“潜龙勿用”又契合了乾卦,是说当皇帝前要做“潜龙”在开封府历练能力的意思。 这是一座画阁朱楼、飞檐反宇的精致建筑。虽然与城中望火楼所用的营造法式如出一辙,但却更为高大、更为宏伟,楼上的装饰物也比市里的那些望火楼更繁复华丽。 单从外观上看,望火楼是四层挑檐的高楼,内里实为七层,中间有三层暗藏的过渡层。 他们登上“望火楼”顶层外的走廊,克里斯顿觉眼前霍然一亮。在这里不但可以俯视整个开封府的全貌,还可以远眺城中的景象。 她心道:记得以前参观北京的故宫,导游说过城里不得有建筑高于紫禁城。看来宋朝却没有这样的规定,城里的大酒店樊楼和这开封府的望火楼就比皇城高!说实话,有这么一座高楼,可以观察整个城市的火情了,这简直是现成的消防瞭望台了,应该更好的加以利用! 孙坦陪着克里斯在望火楼上转了几圈。先给她指了指背靠弦月山的潜龙宫,那百转千回的曲桥下流淌着明镜湖的湖水,也象征着开封府实际上是潜龙伏虎之地。此外,西南角的“府司西狱”,是开封府押解定罪犯人的大牢,受审的犯人则暂且关押在府内左右军巡院的牢房里。 恐怕小皇帝都始料未及,事情就在这种“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展了下去。 与那位福宁宫的主事宦官一样,剑肆全程未说一句话,只是冷眼旁观。见孙大人如此殷勤,他心生鄙夷,总觉得为了讨好一个阉人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吗?连带着看那蓝元霄也不顺眼了几分,心道:皮肉生得再好,要真如传闻那样,内里却贪婪下作,也只会让人厌恶! 不过,剑肆懒得追究,岂止是宫里,府衙之内,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时,一阵大风吹起,天边的那片乌云也被吹进了城市,天色更加暗淡,隆隆的雷声响起,眼看着雨又要开始下了。 孙坦忙把人请回了楼里,前脚跨过回廊的门槛,后脚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他忙张罗让望火楼上守备的兵卒去取伞具。他们则慢慢下到一层,走到二层的隔间时,有一间锁着门的大房子吸引了克里斯的注意。 门上挂了个牌子写着:“潜火室” 克里斯指着房间问:“这里该不是……” “此处存放的都是灭火用具,才有此名!”孙坦答道。 克里斯一下来了兴趣,问:“我能进去看看吗?” 孙坦立刻让人打开了锁子,几个人一起走了进去。这里显然是存放灭火用具的仓库,大概许久未用,落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架子上摆着钩子、叉子、斧子、镰刀……这些是最基础的消防工具,救人逃生的时候用来砍除障碍物的,这些恐怕千年都没变过。 第四回 猫鬼传奇(21)——防火常识有待提高(下) ☆☆☆ 再往角落里看去,放置着一摞又大又圆的、棕色的瓦罐。 克里斯走近了才看清楚,那些“瓦罐”实际上是细细的藤条编成的。她拿起一只,一边仔细看着,一边觉得奇怪:这不会是灭火用的吧?虽然编制的很细密,但用它盛水,水会从藤条的缝隙里漏出去,岂不是走一路滴一路,到了火场水就没了,那还怎么救火? 克里斯问:“就用这个盛水吗?” 身后的剑肆听见了她这句低声细语,就连孙坦也觉得奇怪,心道:特使大人难道不知道,不就是用“柳罐”盛水灭火的吗? 原来,这些细柳条编成的罐子叫做“柳罐”,它是放进井里用来打水的吊斗,老百姓就给它起名叫“柳罐斗子”。因为木桶常年浸泡容易变糟,而柳条却不会,所以柳罐更加耐用,而因为制作精细,打水的时候也是滴水不漏。而且柳罐有弹性,救火时匆匆忙忙,即便有个磕碰,也不会摔坏。 剑肆皱起了眉头,心中冷哼一声:这最起码的常识你都不知道吗? 克里斯又看到更奇怪的东西挂在一个木架子上,像是一种皮革制成的东西。因为被木架撑开了,它好像一个伸开四肢的人形皮衣。 “这个是给救火的人穿的?”克里斯回头问道。 孙坦见他不识“水袋”,有些犹豫要怎么解释:“这……” “这是水袋!并非给人穿的……”另一个声音接过话头。 克里斯拉起皮袋子。发现这是一张马皮,马头被去了,脖颈处和四条马腿都被紧紧地扎住了。她好奇地问:“水袋……这玩意儿也是灭火用的?” 唐代杜佑所著的《通典》上记载过这种“灭火水袋”。到了宋代,这种灭火的方式也同样有效的使用着。它一般是用马或者牛的生薄皮缝合而成,袋口绑束起来,可以装水三四百斤。出现火险时,由三五个壮丁将充水的水袋抬到火场。用一根丈余长、碗口粗的竹子,去了节,做成竹筒置入水袋內,几人同时用力将水挤出水袋,再将水柱向火点喷溅。 听了介绍,又想象了一下几个大汉同时用力撮挤一个充满水的马皮,克里斯失笑了出来。她实在没想到这个时代的灭火用具是这样的。 看过“水袋”,她的目光立刻扫向旁边摆着几个圆球一样的皮囊。这次还没等她发问,旁边就有人道:“这是‘水囊’,用的是猪或者牛的膀胱,里面能装水。只要找臂力强劲的人将它扔到起火点,水囊很快会被火烧破,里面的水流出来,就能浇灭火势!” 克里斯眼下所在时期的皇帝赵顼,庙号神宗。就是在宋神宗统治的中期——熙宁八年,才正式从上禁军中分拨出人手,在城里四处设立了“潜火铺”。而到了宋徽宗时期,沈括研制的喷火筒才改造成了后来灭火用的“唧筒”,再到南宋,临安城的防火、灭火的制度才逐渐完善。 此时的宋朝,防火、灭火工作还处于相对蒙昧的时期。采取的消防措施也相当幼稚,只是简单的继承了唐代防火制度,在城市中放置了最基本的“防火蓄水桶”。虽然有潜火军,却因上禁军调遣制度的不便,而使得汴梁城里发生着一次比一次严重的火灾。克里斯作为一个现代人,已经认识到仅靠防火灭火设备来救火是远远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建立专门的消防队伍,这才是有效防范和扑救火灾的根本之计。 克里斯只是单纯的觉得宋朝灭火的方法太过幼稚可笑,却没有察觉背后已经有人忍不住了。 忽然,有人向她发问:“大人可知这架子上的东西是何物?” 克里斯转过头,才发现提问题的是剑肆。原来,刚才是他在跟自己说话。呵呵,来的路上你不是一声不吭装深沉嘛? 顺着剑肆的手指,她看到了靠墙的位置放着一个铁架子,架子插着一柄八尺长的木杆,木杆的顶端扎着上百条长长的布带子,顶端是个金色圆球,亮晶晶的。 克里斯心道:看着很像嘉年华花车巡游时,仪仗队员耍弄的某种花枪。但是既然这里是放消防用品的仓库,自然跟灭火有关。她想了想,有的时候火情来得急,人们也用衣服、树枝什么的急救……她有些犹豫,反问:“难道……是用这东西……抽打火苗?” 不对!如果是用它来拍火的,干嘛还做的那么精致?上面还镶嵌着金色的装饰品,碰到火不就烧坏了吗!说完她又觉得荒谬透顶,自己噗嗤笑了出来。 剑肆的额头上倏地跳起一根青筋。他沉声问道:“大人觉得它应该是做什么的?” “大概……可能……” 随着克里斯不紧不慢的回答,剑肆鬓角处“突”、“突”又跳起两跟青筋,切齿问道:“可能是什么?” 克里斯丝毫没有察觉对方语气的变化,她很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答道:“可能比较适合唱戏的武生背着!” 孙坦看剑肆的口气不对,忙帮腔道:“那是‘麻持’!” “麻持是什么?”克里斯问。 剑肆又指着一排木架子道:“那上插的叫‘麻搭’。” 克里斯看见铁架子左右两边的木架上都插着木杆,木杆的长度倒与那‘麻持’一样,只是所系的布条少了许多,而且顶端也没金色装饰物。 剑肆道:“区别首先是重量,大人可以试试看!” 克里斯先走到木架子边上,单手握住那木杆子,往上一提,大概有两斤重,略微的比自己想象中的重一些。她仔细去看那布条,上面麻麻扎扎的。用手一摸,十分硬实,完全不像是布条。 她又走到了铁架子前,把那叫做“麻持”的木杆往起一提,单手竟然没提动。她再加上另一只手,用足了力,这才提了起来。心道:那麻搭看样子是用来抽打火苗的,恐怕这麻持却不是吧! 第四回 猫鬼传奇(22)——我忍(上) ☆☆☆ 克里斯惊叹道:“这东西少说也有几十斤重,用它拍火岂不是太不方便了?能挥动它的必然是大力士了!” 剑肆哑然失笑,揶揄道:“这次大人倒蒙对了!能拿动‘麻持’的,确实是上禁军中的大力士!” “麻搭”是一种缚扎散麻的灭火工具,因为粘吸浆水,所以麻布才变得那么重。至于“麻持”是麻搭队长的身份象征。他指挥麻搭队扑灭已经烧着的建筑物,火情未灭,队长不得擅离职守,要最后一个离开。能扛着“麻持”冲进火里的,才是最勇猛的真英雄! 看着剑肆脸色不妙,孙坦在一旁察觉出有点不对味儿,忙插话道:“既然都看完了,那我们下楼去吧!此时已经过了办公的时间,便也不怕‘谒禁’了,不如由下官做东,请两位大人吃顿晚饭吧!” “天色尚早,吃的甚饭!”剑肆道,“孙大人完事了,在下的事情还没完!” 这下克里斯也觉得不妥了。心想:哎?听他的话中带着恼意!难道是我什么时候惹着他了? 剑肆走到克里斯身边,一把拉起了克里斯的手腕,道:“走吧!” 孙坦也算日日与剑肆打交道的,一看苗头不对,沉下脸来,道:“剑肆莫要胡来!” 剑肆早已按耐不住,他冷哼一声,心道:是我胡来,还是上面胡来?派这么一个对“火政”一窍不通的蠢货来督导救火!别的不说,他看到救火之物竟然是一问三不知!还怎么督导?真真是个绣花枕头!今天,爷倒要帮太后、官家好好管教管教了! 那叫天下第一快手!速度绝不是盖的,孙坦哪里来得及阻拦啊!眼睁睁的看着剑肆连拉带拽的把人领下了望火楼。他大惊失色,转回头冲几个差人叫道:“快!快去通知府尹大人!要出大事!” 众人慌乱,夺门而出,最后走出来的是那位跟克里斯一道来的主管宦官。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这简直是峰回路转啊!官家本都不指望他们二人闹起来了,哪知根本没费什么事儿,蓝元霄这个草包三言两语就把神捕大人惹毛了。本以为这一趟就是跑腿的差事,竟然让自己撞上了大运!福宁宫的人都知道李宪看蓝元霄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赶紧跟上去看看,回去好把蓝元霄如何被神捕大人整治的场面跟李宪汇报一番,他高兴了,官家也高兴了,赏钱能少得了吗? 克里斯被拎小鸡一般带下了楼。她心里纳闷,到底是哪一句话惹毛了剑肆。这到底是我先招惹他,还是他先招惹我?不过她记起自己跟若水的承诺,在心里默念:我忍! 出了清心楼,甩开了身后追来的众人,走到一座楼宇的拐角处,剑肆忽然只觉一阵劲风扫过,立刻停了下来。克里斯险些撞到他,不过立刻也站住了。剑肆扫了一眼蓝元宵,心道,小宦官脚下倒不慢。 他低声道:“出来!” 一个黑衣人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克里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熊戴影。 剑肆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沉声道:“大内影卫?” 熊戴影上前一步,抱拳道:“见过神捕大人!” 剑肆立刻就明白了,他转头看了小宦官一眼,心道:倒真是受宠,皇太后居然还专门派了影卫护着!他看着熊戴影,心想此人轻功了得,绝不在自己之下,若不是刚刚他跟得太近了,自己恐怕很难发现他。 熊戴影此时全身戒备,见主子还被抓着,他盯着剑肆的手,缓声道:“神捕大人,有话好生说,切莫……” 看着如黑豹蓄势一般的熊戴影,剑肆不禁暗暗戒备。他见熊戴影一直盯着自己抓住蓝元宵的手,轻声笑道:“在下并无他意,只是想让特使大人看些东西。” 熊戴影神色不动,拱手道:“听说神捕大人周身是毒,切莫误伤了小蓝大人!” 剑肆哈哈一笑:“想不到在下的蜂毒还如此有名,连大内影卫都知道了。”他摆摆手道,“蜂毒是对付那些恶贯满盈的罪犯、卑鄙无耻的小人,只要不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在下绝不会用在官差的身上。” “这……” “既然官家封在下了一个‘救火官’,专职指导、协助和监督特使大人。在下正是在按旨意办事,指导、协助、督导他……不过,也要让他先明白‘火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克里斯低头思索:看来剑肆是误会自己了,以为自己对火政之事一点儿也不用心,所以才生气。还不是因为那些东西太幼稚可笑了,跟拿着鸡毛掸子上战场一个感觉,怎么救火啊!怪不得没人愿意当救火员,这样救火简直就是九死一生啊! 再抬起头时,发现对方一副讥讽的神情,她尴尬地笑笑,心道:剑肆倒是占着理,有圣旨摆在那儿,自己眼下归他管,还是先看他要怎么样吧。我再忍!她冲熊戴影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用出手。 见主子不愿把事情闹大,熊戴影后退了两步,却并不离开。 剑肆微微诧异,心道:若真是个嚣张跋扈的人,还不因着自己得宠,仗着太后的势与自己争上一争。现在非但没有什么怨言,反倒是一副任君处置的态度。难道我看错他了? 他耸耸肩,松开了克里斯的手,道:“跟着来!” “等等!”克里斯叫停,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势,心道:这么大很快就会被浇湿,那束胸遮掩的再好,彻底浸湿后还是能看出端倪的。她忙道:“可否取了雨具再去?” “真是娇贵!淋点雨怕什么?” 娇贵你个大头鬼啊!我这是作为一个人类最正常的要求,好不好! 叹了口气,剑肆又一把抓住了克里斯的手腕,急速步入雨中。 “你……”克里斯额头上那细小的血管也“突”地跳了一下。不过,他们穿过雨幕,很快冲进了另一座建筑。 第四回 猫鬼传奇(22)——我忍(下) 剑肆松了手,先进了屋。 克里斯抖了抖身上的雨珠,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 熊戴影陪同她一起也跟了进去。 只见几个捕快提着几件棕色的破草衣,手里还有一个大大的斗笠。 剑肆指着蓑衣道:“在下带大人去看看汴梁城到底是怎么防火的!一会儿走街串巷打着雨伞不甚方便,就穿蓑衣吧!” 蓑衣!原来是雨衣一样的存在啊!克里斯心想。 剑肆指了指蓑衣,对熊戴影道:“既然你要跟着,挑件大小合适的穿上吧。”他心想:好好用你那双眼睛盯着,看我会不会违了圣旨、坏了规矩!到时候你尽管向太后她老人家汇报好了! 熊戴影也不吭声,走到捕快身边,找了件蓑衣穿上。他自己穿好了,转头去看主子还在那儿摆弄选好的蓑衣,忙走过去帮忙。 克里斯觉得十分新鲜,原来这蓑衣是三件一套。先系下裙,再穿上衣,最后戴上竹编的大斗笠,才算完整。蓑衣是能用特殊的草编织缝制而成,表面密密麻麻的,既遮雨又保暖。 穿好后她单脚着地,把另一只脚收到草裙里,然后伸直两臂,头又倒向肩膀的一侧,用低沉古怪的声音叫道:“戴……影……快……看……我是稻草人!” 熊戴影自然习惯了克里斯爱搞怪的性子,剑肆却一挑眉毛,哭笑不得,心道:这在蚕室切掉的不光是那玩意儿吧,这人怎么没心眼儿啊!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似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 不一会儿三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出了开封府,很快走到了大街上。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的人,赶路的赶路、避雨的避雨,行色匆匆。 话不多说,过了州桥,往大相国寺走了一段,剑肆领着他们来到了一处望火楼。 楼下正有两个士兵在给几匹马卸鞍子。马儿碰到了雨天,反倒开心,甩着大尾巴享受着雨水打在身上的快乐。 剑肆招呼了一声,那两个士兵忙上前唱个喏:“神捕大人!” “这是怎么了?” “没事!反正下这么大雨,没甚火情,这就牵回去了!索性给它们松开来舒坦舒坦!” 克里斯看着那几匹马,知道它们就是所谓的“望火马”,体型不是很大,四肢却十分结实,适合穿梭于街巷中报信。 两人牵着马往旁边的屋舍走去,进了院子,把马栓在马棚里。 克里斯走到门口,探头进去。除了刚刚进去的两个人,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别的人。 她小声问:“戴影,这里面是?” “这是军巡铺。” 其实中国古代一直是水火盗贼不分家。西汉长安“每街一亭”,共十六街亭;东汉洛阳二十四街,有二十四街亭。街亭里有大鼓、房舍、院落,可以驻扎警备,跟现在派出所一个性质。东汉的荀悦曾对治理火情发表过精辟的见解“防为上、救次之、诫为下”——“防患于未然”便是出自于此。 到了唐代,才有了专门负责火情的组织叫“武侯铺”,铺内有灭火工具、马匹。根据地处闹市还是郊区,配置一二十人到上百人不等的灭火队。 宋朝是承续了唐朝的“武侯铺”,在望火楼下设立了“军巡铺”。 但是,望火楼往往建在高处,不利于屯兵,所以作为潜火军仍驻扎在各厢的大营,而非“军巡铺”。 “军巡铺”每铺一般只有十来个轮流倒班的“仰探火军人”和几个马军的骑兵和几匹“望火马”。这才常常让人觉得铺里冷冷清清,不见人影。夏日里,偶尔能看到下了夜班的兵卒,也是横七竖八的倒在门口补觉休息。 受五代影响,宋朝在京城、皇帝临幸出行的行宫、以及皇陵都要设置巡检。开封府常设“京城外四门巡检”、“左右厢巡检”、“旧城里巡检”、“新城里巡检”、“厢界及每厢巡检”等等。 之前王广渊所提,灭火时必须有“都巡检大人”在场才可扑救。都巡检大人就是负责京城治安巡逻、处理突发事故、消防灭火。他不在的情况下,才可通报左右军巡使、失火本地的分厢界巡检,以及员僚指挥使。 最根本的问题就出在界限的划分。 宋沿用后周军号,禁军中四支主力部队是殿前司的铁骑马军,名曰“铁骑”,太宗时改为“日骑”,后又改“捧日”;殿前司的步军,名曰“控鹤”,太宗时改为“天武”;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马军,名曰“龙捷”,太宗时改为“龙卫”;侍卫亲军步军司的步军,名曰“虎捷”,太宗时改为“神卫”。 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各设左、右厢,便是“上禁军”,也叫“上四军”。按照五百一指挥,五指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的正规编制,每厢应有二万五千人。则四军应各有五万人,共计二十万人。然而实际上,上四军的兵力大大少于此数。太祖、太宗时一厢的兵力充足,各厢指挥使的兵权过大,到宋真宗时,已将左、右厢编制缩小。再到仁宗时,四厢指挥使已逐渐成为虚衔。 眼下,四厢加起来了不过三万上下兵力。它们分为左、右两厢,驻扎在开封城的“旧城”,而其他禁军则驻扎在“新城”、京城外四门、近郊以及京畿地区。旧城是建立在后周汴京的老城区的基础上,却也是皇城边上最核心的区域,自然是重兵把守。 旧城区每厢都有军营,每坊也有屯兵站。城市里如果起了小火,屯兵站的潜火军便可前往扑救,若遇到大火,则从各厢大营调兵。 飞马来报,屯兵点的潜火军往往能及时赶到火点,但还要等候都巡检大人。最要命的就是各厢都有重复的辖区。一到关键时刻,屡有互相推脱,延误火情的情况发生。 兵力不足、赏罚不均、辖区重复,这三大关键性的弊端王广渊是看出来了,问题是如何解决呢? 在这三点之外,最难逾越的便是调兵的规制。 第四回 猫鬼传奇(23)——其实救火也有是攻略秘籍的 ☆☆☆ 宋太祖、宋太宗为了扼制前朝藩镇割据之祸,将三衙的“上禁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再由文臣主持的枢密院与三衙互相牵制,实行以文制武。结果是“上禁军”每发一兵,均须枢密院颁发兵符。作为潜火军主力的“上禁军”精锐部队,如何能随意调遣? 火不等人!!这道理人人皆知!! 然而连王广渊也不敢背负一个“更改军制,对太祖不敬”的声名,到时御史、言官群起攻之,就不是贬黜出京、削官去爵能罢休的。 他自然不指望一个小小的宦官能解决什么问题,更预想不到他能做到哪一步。 克里斯顺着石阶走上望火楼。说实话,她觉得市里的“望火楼”应该更准确的叫做“望火亭”。这是一座建在基座上,由四根立柱支撑,上覆瓦片,四面通透的方形亭子。基座有一两米高,楼台有十米左右,又因建在一处地势颇高的地方,所以士兵站在望火楼上,可以俯瞰四周的火情。 楼上有望火人四名,分别站在望火楼的四面,他们都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负责的方向。还有一人是替换他们的,需要解手或者有其他事情时,他便替补上阵。此人见剑肆上来,忙打了招呼。 克里斯心道:这些人跟剑肆很熟悉!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再想想他年少时碰上的火灾,除了当差抓坏蛋,他对防火还真是上心。 这次她主动走到了剑肆身旁。 剑肆瞥了她一眼,道:“知道最爱起火的地方是哪里吗?” 克里斯刚想摇头,忽然看到大相国寺香火缭绕,幢幡飘引。寺里彻夜点着灯油,白日里进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她立刻悟道:“是佛寺!” 剑肆点点头。 当时的开封城里,大小寺庙有五十多座,道观二十多座,祠、院、庵等六十余处,封丘门内还有袄教、拜火教等的教堂。众多的寺观庵院,节庆祭祀频繁,整个汴梁城几乎每天都弥漫在香火之中。从景祐初年到庆历中不到十年里,玉清昭应、洞真、上清、鸿庆、寿宁、祥源、会灵七宫,开宝、太平兴国两寺的塔殿,相继烧毁,一点遗存都没有留下。欧阳修曾叹息京城“累年火灾”劳民伤财! 对着大相国寺方向观望火情的是一个中年汉子。他开口道:“景祐三年七月庚子,太平兴国寺火起阁中,塔殿、寺舍烧尽数百楹。太平兴国寺的佛阁在京城数十里之外都能看见。”他叹了口气,“我那年十岁,最喜欢去看那寺中大佛,登上六七层,才能看到大佛的腰腹,佛指合抱,有那么粗。好在那天我中暑,没与小伙伴去寺里玩耍。那大佛殿被焚烧荡尽,死伤无数……” 剑肆道:“家家户户还设神位,除了灶火、烛火,就属神位上的香火最可恨!”他心道:当年温州那场大火正值春节,本以为是孩童放烟花火引着了大火,谁知却是一户居民供奉佛像的香火,烤着了佛堂前帘,当时正刮大风,火借风势,立时便烧了起来……最后竟然害死了姐姐、姐夫,而且姐姐已有身孕!!剑肆回想起来,恨得牙痒。 他看蓝元霄瞅着相国寺发呆,心里就来气。厉声问:“要是相国寺烧起来了,怎么办?” 刚刚说话的那中年汉子并不知道剑肆这是在“教导”特使大人,以为他是在考究自己,忙答道:“神捕大人!小人们自然知道京城之中最大的就属相国寺,我们几个轮班倒,从早到晚眼睛都不能离开,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天下第一寺起了火事,确实不是闹着玩的!相国寺附近正是京城防火的尖端地带,这也是剑肆带克里斯来这座望火楼的初衷。 剑肆知道那汉子会错了意,口气和缓了很多,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几位观火的老哥!”他深知在这座望火楼上的都是最为资深的望火人,经验老道。 克里斯心里当然明白剑肆是冲着谁,见那汉子替自己挡了一道,她灵机一动,插话道:“神捕大人只是打个比方!他是想考考诸位,万一相国寺起了火,救火的流程!” 我是考你!剑肆瞪了她一眼。 那中年汉子抚着胡须,指着相国寺的一隅,道:“倘若后殿起火,便不用担心!那大相国寺自己也有一众护院僧,后殿靠近汴河,护院僧能就近取水,只要火势不大,他们完全可以自行扑灭。但前殿香客、游客最多,若是着火,便要即刻摇铃报信!” “摇铃?”克里斯问。 几位望火人听见这声细嫩嗓音,忙用余光瞥了一眼。原来神捕大人身旁有位长相很俊的年轻人。穿着蓑衣也看不出身份,但见神捕大人的态度,几人便猜年轻人是他手下的快手。 “小哥,看这里!”他们身后站着的那个替补望火人,走到四方亭子的一角,他手里牵着一根绳子。克里斯顺着绳子看去,原来每个角檐上都拴这一个巨大的铜铃。 剑肆打断他们,指着不远处一处建筑,道:“那便是信陵坊的屯兵站!望火楼的铃声一响,他们就能听见!” 哦!离得是不远啊!这不是很快就能赶到大相国寺。不过她忽然意识到潜火军到了也没用的问题,道:“对了,还要等都巡检大人!” 剑肆心中一诧:这平常人往往不知道的事情,蓝元霄倒是清楚的很。他又接连指了几处房舍,问:“那里是旧城里巡检所!那里是左右厢巡检所!那里是左厢巡检所!你可知道报请哪处的巡检大人?” 克里斯表情一囧,心道:怎么这么多?她随口一答:“随便叫个完事!要不都叫来!” “咚!”地一声,脑袋上吃了剑肆一拳,虽然隔着斗笠,但还是生疼。 熊戴影也没想到剑肆一言不合就动了手,想要阻拦时已来不及了。 剑肆冷言道:“以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克里斯偷着冲熊戴影摆摆手,她强忍着没有伸手去捂脑袋,抬起脸,泪水都快飚出来了。 那几个望火人心道:神捕大人脾气直!在他手下听差可真不容易! 那个替补望火的年轻人见克里斯一脸苦楚,忙打岔道:“小哥有所不知!那旧城里巡检和左右厢巡检所都是管整片旧城区的,都巡检大人忙得脚打屁股,常常不在所里!信陵坊隶属左一厢,自然是报左厢巡检所比较好!” “左一厢都是哪些地方?” 剑肆瞪大眼睛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克里斯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生怕又挨刚才那么一下。 中年汉子笑笑,指着那个年轻人道:“来来,这个我早就教过你了,今天也考考你!左右两厢都是哪些地方?” 年轻人心领神会,自己早把老师傅教的牢牢记在心中,简直可以倒背如流了,这是让自己帮帮这位小哥。他略一顿,缓缓道:“咱们京城旧城区分左右两厢,每厢又一分为二,一共下辖四十六坊。旧城最大的辖区就是左一厢,净是最繁华的地方。辖二十坊,有太平、义和、安业、通利、宝积、宣平、兴宁、观德、明德、嘉善、崇德、景宁、惠政、兴礼、龙华、信陵、昭德、福善、延和、通济。”他一边说还一边竖起手指头数着,而且越说越快,跟说相声报菜名似的,“旧城左军第二厢,辖十六坊:光德、宜春、乐游、延康、惠和、建初、太和、景明、甘泉、崇仁、保和、靖安、昭庆、嘉德、广福、嘉平。旧城右军第一厢,下辖八坊,兴国、宣化、新昌、常乐、光化、利仁、乐台、郭义。旧城右军第二厢,下辖二坊,金顺、寿昌。” 他一口气全都说完了,克里斯鼓掌,简直就差叫好了。 年轻人看了一眼中年人,见老师傅对自己回答露出满意的笑容,自己心里也很高兴,嘿嘿直笑。 中年人指着城市的东南面,补充道:“那大相国寺原本就是建在“战国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住宅基础上。所以相国寺所在的坊才名为“信陵坊”。不过,其实最好的法子不是去请都巡检大人!” 剑肆和克里斯都是微微一愣。 中年人捋着胡子,略显得意地说:“大相国寺的大雄宝殿起火,自然是遣一匹快马,直奔左一厢禁军大营,请指挥使大人来督导灭火更好!” 剑肆也不懂其中道理,忙请教道:“老哥,为何要舍近求远?” 克里斯拉了拉年轻人,问:“左一厢禁军大营在哪边?” “那里!” “那么远啊!!”她惊呼,“这一趟等于去都巡检所来回好几趟的路程了!”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都巡检大人很忙,去了也不一定能请到人。而负责左一厢的指挥使大人闲得快长草了!再加上他信佛,倘若报大相国寺出事,就算是天边,潜火军也会飞一样的赶到!” 剑肆与克里斯异口同声道:“原来如此!” 谁知中年汉子还有后话:“倘若是藏经楼起了火,那就是最危险的,既不能报以上的巡检所,也不可去报左一厢的指挥使大人!” “咦?”克里斯最先发问,“那要报给谁?” “遣两匹快马,一报开封府,二报右一厢禁军大营!” 她惊讶地问:“刚才不是说信陵坊是属于左一厢管吗?怎么去报右一厢?岂不是南辕北辙?” “呵呵!”中年汉子道,“相国寺的藏经楼已出了信陵坊,跨到了福善坊,再隔条御街就到了右一厢管辖的光化坊,报火警时就说挂了西风!那右一厢的指挥使害怕火势被风吹到街对面的都亭驿,比谁都着急,自然快马加鞭赶来救火!开封府接到消息,也会以最快的速度督促各都巡检大人尽快赶到火场!” 克里斯心道:都亭驿是辽国人在京的驿馆,上次小叔叔带我看过!看来上上下下都怕搞成国际事件,出了篓子没人敢担待!所以一个个都当做最紧急的要务处理,效率才会那么高! 剑肆向中年汉子一揖,道:“没想到‘报火’还有这许多机巧法子!在下以前倒是小看老哥了,请受我一拜!” “岂敢岂敢!”中年汉子忙摆摆手,而后又道,“无非是长年累月积累下的经验!他们这几个年轻的一开始也不见得清楚这些门路,我也是一点点带出来的!” 另几个望火人都频频点头。与克里斯搭话的那个替补望火人最为年轻,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各厢交界之地起火最为麻烦,一开始我都被搞糊涂了,不知道到底是报给哪位巡检老爷,还是报给各个本地厢主。而且什么地方着火,又要报给谁,都有讲究!我还在历练!” 克里斯问道:“什么地方是各厢的交界之地?为什么最为麻烦?” 那年轻人引她走到望火楼的各个方位,指点着城内各坊的观火要诀,并认真地讲解自己跟“望火老师傅”学到的门道。事无巨细,倾囊相授。 “真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门道!” 听完,她感触良多。心道:这军巡铺明明就是现成的消防站,可惜却空置不用,消防员却在别处。本来非常有效率的事情,却人为增加了繁复的程序。即便是在现代通讯那么发达的情况下,需要多方配合的任务也是极难协调的。而且想刚才所说的交界之地,涉及多个管理部门,更容易出现差错! 剑肆这次见她两眼发直、沉默不语,倒也没多说什么。他一抱拳跟几人道:“老哥,今日受教了,在下先走一步!” 那年轻的望火人把他们送下了望火楼。走前剑肆给了他一些碎银,说让老哥几个下了班值,打些酒菜吃了。说罢径直离开了,克里斯和熊戴影默默地跟在后面。 接下来,剑肆带着他们走访其他望火楼、军巡铺、屯兵站、巡检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又跟着几个军巡铺值夜的去巡视。 第四回 猫鬼传奇(24)——五番 ☆☆☆ 雨势未停,巡夜的都穿着蓑衣,提着灯笼。便听木梆子“嘭——”一声慢响后又接上一声快响“咚!”,有人朗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另一人补一句:“水缸满满,灶仓清清”。 这么大的雨,还喊什么天干物燥,真不够与时俱进!克里斯一阵腹诽。殊不知这约定俗成的打更方法运转了千年,可不是随便能更改的。 伴随着打更的声音,克里斯饿得肚子也“咕噜噜”叫的惊天动地,剑肆估计捂着耳朵都能听见。他叹了口气,只好停在路边的包子铺,买了十来个肉包子。让小贩打了两个油纸包,一包自己享用,另一包交给了她。 谁知克里斯却不接手,剑肆眯眼看她,那咕噜噜的声音又正好传来。 克里斯一脸尴尬,但是还头往旁边一撇,哼了一小声! 剑肆笑笑,把那油纸包塞给了熊戴影,二话没说继续往前走。 熊戴影把包子递到眼前,克里斯才肯接过去。一拿到手里,她就狠狠地咬了一大口,仿佛那肉包是“神捕大人”。 无奈地摇摇头,熊戴影心里寻思:不知主子这是怎么了,非跟剑肆较上劲儿了!明明累得不行,也不愿意停下休息。万一真累着了,可怎么好? 剑肆暗想:虽然是阉人,倒还有几分骨气!下这么大雨,走这么多路,也没叫唤吃苦受累,反倒跟我骠上了!这个小宦官倒真有些意思,看来那些谣传也不尽然。 巡夜持续到了子夜,当落更的声响变成了一慢两快“嘭——咚!咚!”时,克里斯困得眼睛实在睁不开了!饿了可以凑合垫点儿,累了可以咬牙忍耐,但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她再也熬不住了,小声跟熊戴影商量:“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熊戴影还未回答,剑肆转过头道:“也罢!今天就到这儿吧!” 克里斯假意笑笑道:“多谢‘救火官大人’开恩!”说罢她就想拉着熊戴影离开。 “去哪儿?”剑肆冷冷地问。 “回宫啊!”克里斯转转眼珠,其实她是想回北城正在建造的“新居”。 剑肆洒然一笑道:“回什么宫?我只说今天结束了!你不会以为明天就没事了吧?” “……”克里斯默然,心中骂道:你明摆着是想难为我!她压低声音问道:“那我们要在哪里过夜?” 剑肆淡淡地扔下了句:“走了!” 克里斯心道:这家伙故意的,就是想惹恼了我!哼!我偏不如了你的意! 剑肆带他们折返开封府,可是到了门口却没进去。克里斯和熊戴影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要到哪里去。 顺着汴河走到了“角门”,角门是汴河北岸的水门,由禁军掌控,一般不让市民通行。有剑肆在前面带路,守门的官兵对他们并不阻拦。顺着水门前行,从旁边的一个小门出了城,便进到了一座兵营。 到了一间营房,门上挂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五番”。 剑肆没有敲门,一推门就进去了。 看剑肆跟回自己家似的一点不客气,克里斯和熊戴影只得跟着进去。 一进房间,发现眼前是一个长方形的走廊,走廊尽头有一盏烛台,借着火光可以看清室内的情况。克里斯发现自己所站的走廊墙壁上有一排挂钩,每个钩子上挂着一件衣裳。那衣裳质地轻薄、手感光滑,样式像是一件半长的浅白色披风。 再走近了一些,克里斯发现在那些衣衫的表面呈现叠山形斜纹,如冰凌一般的几何结构。而衣服背后正中的位置,绣着大大的菱形,而图案中又暗含另外四个菱形。 她忽然想起了门口的牌子,喃喃自语道:“五番可能是救火队的番号!” 再往下看,地上紧靠着墙角,摆着一排竹筐。框里也放着衣物,最上面放着一件暗红色的背心。背心的质感硬实,像是加了什么特殊的材料制成的。 有个年轻人立刻走了出来,一见到剑肆,惊喜道:“肆侯爷!” 他这一声叫惊动了里间,不一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可不止一个人! “你个狗崽子,把大伙都吵醒了!” 年轻人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们刚睡下,其实还有人没睡,拉着我唠嗑呢!” 剑肆道:“看烛台旁没人守着,就知道是你值夜!天天偷懒,五番自个营里若失了火,看爷不把你狗崽子往死里揍!” 年轻人个头可不高,叫他小狗崽倒挺合适。克里斯转念一想:不对啊,潜火军不是上禁军吗?这人个头可离达标差的十万八千里了! 年轻人嘻皮笑脸地道:“除了肆侯爷来,外面稍有风吹草动我都能听到!” “咚”地一声,剑肆的铁拳重重落在那人头上,斥道:“少贫嘴!” 克里斯想起自己头上中的那拳,仍觉得疼。但见那年轻人只是龇牙咧嘴、表情夸张,也没喊疼,可见他吃惯了剑肆的这招! 剑肆指了指身后的克里斯和熊戴影,道,“今晚给我安排两个铺席,让他们在这睡下!” “咦?”年轻人探头看了看他们两个,道,“铺席有现成的,肥跖还在严大夫那屋躺着呢!以他的身量,他睡的那张床足够这二位了!” “他那火伤还没好吗?”剑肆问。 年轻人诡异地笑笑,道:“您还不知道他吗?好不容易可以好吃好喝当伤员,还不赖着多躺两天,伤势早好齐发了!” “你帮他们安置一下,这几天跟着番队一起出勤!爷亲自带他们出操!”剑肆说完,又扭头对着克里斯叮嘱道:“记得!明天早起!” “咦?”年轻人一脸不解,再度打量了一番剑肆身后的两个人,“肆侯爷是要给他们特训?” 特训你妹!一定是变着法儿的折腾人!克里斯心里骂道。 “不用咦!爷说什么做什么!” 说完,剑肆忽然扔下他们,自己大步走进了里间。不一会儿说话声传了出来。待他再出来时,跟那年轻人说:“我跟弟兄们都交代了一句!你们早些安置!” “瞧您这架势,又要找我们头儿喝酒去?” “我先去严大夫那儿看看肥跖!”剑肆拉开门就走了。 等人走远了,年轻人才自言自语道,“看人还不是借口,最后肯定要喝酒!” 克里斯也管不了明天一大早剑肆又要搞什么飞机!她困得站着都快睡着了,拉着熊戴影就想往里间去找床。 “站住站住!”那年轻人忙吼道,“蓑衣脱了!湿了吧唧的,不许穿着鞋子进去,完了还要我这个当值的打扫!” “他刚才不……” 话还没说完,年轻人就露出一脸的鄙夷,像是说你们怎么能跟神捕大人一个待遇。 克里斯索性不说话了,脱了蓑衣就往地上一扔,这下里面的宦服露了出来。 年轻人的眼睛睁得老大:“宦……官……”再仔细辨别一次,心道:这一身青衣可是有品级的!好像比九品神捕大一级!他结结巴巴地改口:“中……中大人!” 等再摘了斗笠,俊美的面容显露了出来,那年轻人直接跟中了雷咒一般,动也动不了。他见克里斯根本不理他,径自往里面走去,刚想说什么,哪知熊戴影此时走上来轻轻在他肩上一拍,他顿觉肩膀仿佛要被一股大力压断,身子都麻了半边,他脸色一白,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再抬头时,克里斯已经走进里间去了。 里间便是军营常见的大通铺。四张床头对头的顶在一起,四四一组,一共二十四组,这是一间将容纳近百人的大房间。入口靠近墙摆着一个木架子,上层斜靠墙立着一排斗笠,下层拉着一条绳子,上面挂着每一队员的白毛巾,对应每条毛巾下面摆着一个白色的脸盆。不愧是军事化管理的房间,一切都显得简单干净、井井有条。 除了角落里还有个几个呼呼大睡的,其他队员基本都醒了,但也都愣住了。 克里斯如今才顾不得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她打眼一扫,发现房间里有几张空铺席,但都是单张空着的,唯独有一处是两张床空着的,想想恐怕就是那个所谓“大身量”家伙的床。 见她往里走去,熊戴影也沉着张脸,紧紧跟着。 走到床边,克里斯脱了外袍。尽管因为天气转冷,她穿了三层,现在还剩下中衣和里衣,但纤细的身材还是显露了出来。 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射来,熊戴影横跨一步遮住她。他目光凌厉,四下瞪了瞪,众人不自禁地撇过头去。 克里斯翻身上床,两脚一踢甩掉潮湿的官靴,拉开薄被就钻了进去。真是头一着枕头就沉沉睡去了。 这时,那年轻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到熊戴影的眼神,忙缩了头。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向他投去,见他那副模样,都是疑惑不解,更是搞不清什么状况。那年轻人缩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异常。他心里嘀咕着:肆侯爷给俺们五番塞这么一个俊美的宦官是几个意思?他们是什么关系?干嘛又要一起集训?就我这脑瓜能想出来才鬼了!得了,我收拾那门廊去! 谁大半夜会去探视伤病啊!剑肆果然没去严大夫那儿,直奔营房大帐。 军帐门口有两个士兵把守,见了来人微微一愣。 剑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便也没有通报。 还不等士兵掀开帐帘,剑肆一闪身就已经进去了。 只见帐中灯火通明,一个人手持书卷,侧身躺在铺着虎皮的大椅子之上。 剑肆轻手轻脚的接近。 “你来了!”躺着的人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未离开书。 剑肆一直屏着气息,见已被识破,便长吁了口气,略有不甘地说:“这就被你发觉了?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若论潜入探听的本事,猛仁恐怕要排天下第一!” 他口中的“猛仁”,正是皇甫无涯。克里斯穿越来宋朝那一夜,正是他,潜入皇宫给昌王暗送消息。 皇甫无涯缓缓坐了起来,将手上的书卷轻轻放在军案之上,微微笑道,“你过了角门,我便知道你要来。” 剑肆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但心中却道:角门是你的地盘儿,谁能逃过你的耳目! 皇甫无涯问:“你把那‘小蓝大人’带到我这儿,还让他住进了‘五番’!你这么安排是要做什么?” 哈哈,果然逃不过你的耳目!剑肆斜睨了一眼皇甫无涯,扶着自己的下巴,开口道:“我一开始就是想整治整治这个不中用的草包。相处之下发现好像又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儿……”细细想了想,刚才蓝元霄累得腿都打软了还咬牙坚持,明明饿得肚子叫,却还不接受自己递到嘴边的包子,那样子活像是一只伸着爪子想要挠人的小猫。他咧嘴笑道,“而且似乎‘整治’他还挺有意思的,我有点儿上瘾!” 皇甫无涯摇摇头道:“若真是草包,王爷也不会花心思笼络他了!秋逸云告诉我,王爷一直派人去宝慈宫送礼金,那‘小蓝大人’是照单全收!” “所以,他果然是个贪财之人了!”剑肆冷冷地说。 “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贪念!他肯收下钱,最起码说明他能被驱使,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你也知道这种人宫里比比皆是,为王爷所用便好!” “我听老秋说过,王爷对这个蓝元霄还挺关注!昨儿个旨意一下,我就跑去跟王爷商量,谁知他让我自己想。”他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虽然比老秋聪明那么一点点,但也是个不爱花心思琢磨事情的人!今儿跟姓蓝的打过交道,我更想不明白了,不如索性按照自己直觉,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呗!” “你别闹过头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与王爷的关系,官场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日传到蓝元霄耳朵里去,若让他对你心生怨恨,小心坏了王爷的安排!” “坏了就坏了吧!” 第四回 猫鬼传奇(25)——雨夜的火情 ☆☆☆ 皇甫无涯默然地看着一脸坏笑的剑肆,心想:真不知道这个蓝元霄是怎么惹到他了。看来接下来够他受的了。 剑肆转转眼珠,道:“你和老秋……为何愿意死心塌地跟着王爷?我便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当初王爷把我从明州调来京城时,我对他直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好,恐怕不适合京城这地界!将来你会有收拾不完的麻烦事儿!’然而他的回答让我大感意外……他说‘你尽管按照自己的脾性处事,即便将来给天捅了一个窟窿,也有我担着,定能护你周全!’即便现在回想起来当日的场景,我仍激动不已……” 剑肆缓了缓情绪,笑笑道,“我初来京城的时候,还故意惹了几回麻烦,就是想试探一番。结果王爷非但没有约束我,还真是说一不二!替我出头!从那以后,我剑肆服他!” 皇甫无涯淡淡一笑,心想:王爷文韬武略、才智过人,这些追随他的人都是心甘情愿。虽然各有各的理由,但绝不是因为王爷显赫的身份,而是被他这个人所展现出的魅力所吸引!比如自己,就因为曾祖父皇甫继明是魏王的家臣,一朝魏王被太宗定为篡权,皇甫家的后世子孙多不得朝廷重用。幸得王爷周旋,自己才得来了重回禁军的机会!而以潜火军的名头驻扎在这角门,又是王爷的精妙布置。 他看了剑肆一眼,道:“总是你悠着点,别太让对方下不来台,到底是太后跟前的红人!” “知道了!”剑肆道。 皇甫无涯转念一想,王爷只对心腹之人如此宽容,以往像蓝元霄这样的贪婪之辈,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倒还好说,一旦没有用了,下场可不怎么美妙。贪那么多财,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忽然皇甫无涯又想起那晚自己交到王爷手上的那张名单,还有王爷当时那阵狂笑,心中隐隐觉得京城要有大事发生! 两人各有思绪,一时间帐中变得静悄悄的,甚至还能听见雨滴打落在军帐顶棚的声响。但这份静谧很快便被打破了,刹那间铃声大作,如此深夜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剑肆眉头一皱,转头问皇甫无涯:“怎么回事?下这么大的雨,竟然着火了?” 皇甫无涯一拍军案,大声道:“来人!” 帐帘被两个守门的士兵掀开了,一个穿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士兵急急来报,他道:“着火了!着火了!” 皇甫无涯喝道:“讲清楚,哪里着火了?” “是……是一座炼油的作坊……”那士兵喘了口粗气,接着道,“不知怎么得突然间起火,那沾了油的火,碰到雨反而越烧越大!” “什么方位?” “那油作坊就在城西大梁门外的石头村!说是已经去通知左右厢、厢界和右一厢都巡检了。只是这么晚,又下这么大的雨,谁都料不到会起大火!而且是城外,恐怕一时半会儿……” 皇甫无涯道:“石头村,岂不是离城西瓦子不远?大梁门外倒算我们管辖的地界。击鼓!通知大家整装出发!” “诺!” 那士兵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剑肆突然叫停:“等等!” 皇甫无涯吃了一惊,问:“怎么?” “立刻派快马去通知右一厢的指挥使!” “五番确实是隶属右一厢!但你也知道咱们这位指挥使廖大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亲请他去管城外的事情,还不如坐等都巡检到位!” 皇甫无涯一挥手,催促那士兵,道,“快去让他们集合!” 剑肆快一步拦住那士兵,道:“猛仁,这次你听我的!”他转头对那士兵道,“就去找廖大人,说那石头村的油坊炸了,正赶上吹西北风,雨水卷着油火往琼林苑吹去了!” 皇甫无涯闻言,眼睛一亮,这才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让廖大人以为火烧到琼林苑去了?” 剑肆点点头,道:“廖大人最想立功,却更怕担责!那火若烧到琼林苑,他肯定坐不住。” 汴梁城外有两座自太祖时期就开始修建皇家御苑。两苑南北向对,北曰金明池,南为琼林苑。金明池用作皇家泛舟之所,但琼林苑却不单只有赏玩游乐的功能,它还是每年殿试之后,皇帝宣布殿试名次、举行典礼的地方。这些新科的“天子门生”还会被赐宴琼林苑,称作“琼林宴”。如此重要的地方若是起了火,可真是天大的事情了! 皇甫无涯面色一沉,对那士兵道:“去找廖大人,就照着神捕大人刚才那样说!告诉廖大人,‘五番’已先行一步,只等他赶到便可以救火!” “得令!”那士兵急匆匆地出了大帐。 皇甫无涯打量了剑肆一番,道:“还说自己不爱琢磨事情,这么妙的法子怎么想出来的?” “今天带那蓝元霄去巡视,跟一个仰探火情的老哥聊了几句。他跟我说了些报火情的捷径之法那才真叫绝!他的话确实启发了我,刚才忽然间想到这个主意,应该可以一试!” 皇甫无涯点点头,道:“看来,高手总是在民间!” 剑肆道:“肥跖还躺在严大夫那儿,这趟我与你一起去吧!” “也好!不知这场油火到底烧得多大?定不好扑灭!有你帮衬,自然如虎添翼!” “让严大夫跟着一道去吧!怕是救这一场火下来,会有不少兄弟受伤!” 他二人边走边说,出了营帐。 其实摇铃一响时,营房里便已炸开了锅。谁都没想到下雨出火警,但队员们纷纷爬下了床,穿衣穿袜。 有的人则先一步穿戴整齐,从木架子上拿起自己的斗笠,就跑到外面的走廊向值夜的小狗崽问情况。 这么一吵吵,克里斯也被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艰难地爬起来,就见熊戴影在旁边的床铺盘腿打坐。心道:看来戴影又是一直守着自己,都没合眼。 紧接着,雷鸣般的鼓点敲响了。 周围的人反倒吃了一记定心丸,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排着队到走廊“武装”自己。 克里斯轻声问熊戴影:“不是还下着雨?难道哪里着火了?” 熊戴影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克里斯一翻身下了床,就看见自己脱下的青色宦服放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她心想:其实影卫也是一种军事组织,从这些小地方就能看出他们的纪律性。自己平常是大大咧咧随意惯了,虽说没有服过兵役,但小时候也参加过童子军。既然这几日都在“五番”军营,不如自己也稍加注意,按照童子军营的规矩严格要求一下自己,省得老给戴影添麻烦。 克里斯抖开宦服穿在身上,系好了腰带,对戴影道:“咱们出去瞧瞧!” 等到了长廊,看见大部分人已经穿戴好,出了门。 看那小狗崽也开始穿戴,忙问:“怎么回事?” 小狗崽愣了一下,心道:倒把这二位给忘了!于是回道:“城西失火了,我们要赶去救火!你们二位自便吧!” 克里斯见他语气急促,神情紧张,恐怕不是什么小火灾。又问:“下雨还能起火?” “是一座炼油的作坊!懒得跟你这外行说道!”小狗崽有些不耐烦地解释了句,就开始在自己的竹筐前,拿那暗红色的背心套在身上。 炼油作坊?克里斯心道:即便是在现代,炼油厂、化工厂这样危险的生化单位着火,灭火都是一件麻烦事!要根据火情的不同,使用泡沫,或者是干粉灭火。可是就靠白天那些“简陋”的灭火工具,能扑灭这样的大火吗? 心里有些担心,她上前拉住了小狗崽,道:“我们要跟着一起去!” “什么?”对方吃了一惊,心想:这种危险的情况,哪里有功夫带你们这样两位大爷啊!小狗崽忙摆手,“不行不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怎么能带你们……” 刚想把皇帝让自己督导潜火军灭火的事说出来,克里斯却止住了,心想搬皇帝出来恐怕也没剑肆管用!于是脸色一沉,道:“你也听神捕大人说了,这几天让我们和番队一起出勤。如果没有见到我们到场,倘若他怪罪起来,我就说是你不让我们去!” “这……”肆侯爷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嘛!思前想后,他终是开口道:“好吧!去就去吧!不过你们就这样去可不行!” 他发现两人的个头都不算太高,身材也是精瘦型的。先与熊戴影道,“你跟蔡副头身材差不多,等等我给你找他的备用队服!”说罢,他跑到一个竹筐前,在底下翻找了两下,拿出了两件衣物,递给了熊戴影。 他走到克里斯面前,伸出两只手。 “你要干嘛?”克里斯交叉双手挡在自己胸前。 “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不对,他是个宦官,也不能算男人了。小狗崽双手迅速下移,克里斯竟然没跟上他的速度。被他两手一搂,圈住了腰身。 不过,小狗崽一下子就松开了手,躲过克里斯斜向下劈来的手。 克里斯瞅了瞅自己落空的手,有些吃惊地看着对方,心道:这家伙好灵活啊! 小狗崽道:“你虽然比我高,却跟我一样瘦,就穿我的衣服吧!可能短了点,不过一定要穿!它可以保护你!” 克里斯从他手中接过那背心,问:“这衣服是防火的嘛?” “这叫‘火褙子’,当然是防火的!”小狗崽又从挂钩上拿下那件质地轻薄的白色披风,递给了她。 “此乃‘浣火布’!”小狗崽学着教书先生的口气,绉了句文的,不过看克里斯听不明白,立刻改口解释道,“就是你把它往火里一扔,怎么烧也烧不坏的浣火布!而且就算你把它弄得再脏,碰到火就变白了!很神奇的,懂不懂!” 见对方一副‘你看没文化,可怕不可怕’的表情,克里斯嘴角直抽抽。不过转念一想:那所谓的浣火布恐怕里面含有石棉吧?古时候有很多国家利用石棉做防火材料,只是石棉致癌,现代已经禁用这种材料做防火服了。 她看了看手上的衣服,这时候也管不了致癌不致癌了! 小狗崽手把手教了克里斯和熊戴影如何穿戴装备。弄完后,三个人急急匆匆赶到,却已是落了后,先头部队已经出发了。 小狗崽本还想埋怨几句,却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肥跖!”他大声叫那人的名字。 军营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那个叫“肥跖”的竟然跟马车一样高大。他一点也不“肥”,而是“壮”,再加上一身蓑衣,更显得他像一座山一样! 肥跖问:“狗子!你怎么还没我这个伤兵快?” 小狗崽向身后使个眼色,道:“肆侯爷交代的人,我总不能不管吧!” 克里斯撇了撇嘴,心道:原本你压根儿没想管来着。 肥跖举起手中的灯笼,照了一下,看着克里斯的脸,道:“这就是大家说的‘漂亮脸蛋儿’?大家说你是‘肆侯’的这个?”说完,他竖起小拇指晃了晃。 “什么意思?”克里斯琢磨,竖小拇指难道跟竖中指一个意思? 小狗崽心道:肥跖!就你大嘴巴!私底下议论就完了,你怎能当面质问人家!好在这小子好像不懂翘起小指头是“相好”的意思。 他忙打岔道:“你的伤好全了,严大夫让你出来的?” 肥跖哈哈笑道:“我这叫轻伤不下火线!” “轻伤个屁!”沙哑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一个身穿粗布长褂的白胡子老者提着药箱走了出来。他身形瘦削却中气十足,指着肥跖道,“是我让你出来的!但你那背上的伤可没好利索!今日是让你跟我的医车去火场,不是让你去救火!你若敢再像上次那般胡来,老子绝不医你!” “我晓得了,我晓得了!”肥跖马上回答道。 这位严大夫够凶悍的,克里斯心想。 老头儿看了看他们,道:“都别戳在这儿给我瞎白话了!上车!出发!” 第四回 猫鬼传奇(26)——猛火油 ☆☆☆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直奔目的地。因为时辰尚早,故而从大梁门到石头村的官道上几乎碰不到人。一路马车跑得飞快,克里斯推开车窗,借着马车两侧挂着的灯笼所发出的光亮查看情况。雨势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雨滴落下形成的水幕让路面上看起来白茫茫一片。 向城西瓦子方向望去,黑乎乎一片。克里斯心道:之前给莳萝找教乐舞的老师和乐师就是在城西瓦子。若不是下这么大的雨,此时瓦子那边应该是通宵达旦,热闹非凡的,如今却是寂静一片。 发现有雨水潲了进来,她又赶紧关上了车窗。 待过了城西瓦子,马车向北去了,不一会就要到石头村。 石头村的石料好,村民便在村外建了几座开石烧砖的作坊。后来,其他人也跑到石料厂旁边相继开设作坊,逐渐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成了手工业者云集的一方之地。 还没到石头村,马车里的众人突然听到一阵惊雷般的声响。 就听外面赶车的肥跖叫了句:“我的娘!” 马儿因为巨大的声响受了惊,嘶鸣一声,不受控制地暴跳起来。 坐在车里的人下了一跳,急忙抓住车壁。 肥跖拉马技术再好,也经不住这么一下。马儿嘶鸣着、癫狂着晃动身体,向道路边的一棵槐树撞去,那样子着实骇人。不再执着控马,肥跖先一步半吊在马侧,待马儿甩身之际,跳下了马。双脚一落地,他用自己庞大的身体力压发狂的马儿!这一下并不能拉停马,小狗崽反应极快,他已钻出了马车,不知道从哪儿取出了一条绳索,飞快地挽了个套马圈,冲着发狂的马甩了过去。动作一点不马虎,一套一个准。 但是马儿岂能不疯狂挣扎,顿时更加乱踢乱跳起来。 小狗崽哪里拉的住,绳子脱手而出,掌心火辣辣的疼。他心中一急,自己本想帮忙,谁知帮了倒忙。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人影从马车里窜出。 熊戴影已是一个闪步,跳上了马背。他见那惊马颈上的绳套,立刻冲了过去,一面将绳子拉在手中,一面与那肥跖叫道:“一起拉它!” 肥跖见他是会拳脚功夫的,心下有谱了。 熊戴影手中泼风刀银光闪动,“唰!唰!”两刀,便将车辕上那固定马的轭垫卸掉。 马儿没了身上的束缚,再一次踢蹬起来。 熊戴影当机立断,跳下马背,而肥跖也同时用力。 肥跖使上了全身的力气,一只手死命拉住马缰绳,另一只手抓住马鞍向下扥。他两臂上的青筋暴起,两只脚都深深陷在泥地里,随着一声巨响,那马终于是停住了。 但是后车没了绑缚,甩开车辕和流环,一时间失了速度,猛地就栽进了路边的水沟。 看到马儿安定下来,本想松口气,但小狗崽扭头惊见马车翻覆,便大叫道:“严大夫不会功夫!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看我饶不饶你们!” 肥跖回过神:糟糕!刚才我只想着拉停马,却忘了后车还有人。 小狗崽急速地冲到马车跟前,两辕已经深深插进了泥水里,马车头朝下栽倒,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他即刻转到车后看到后门是翻开的,立刻探头进去查看,却发现里面竟然是空的。 其实早在熊戴影跳出车时,克里斯就已经一脚踹开了车后门,带着严大夫和医药箱跳下了马车。她那身轻功早练得鬼魅一般,这种小场面轻松应付,两人自当稳稳落了地。 小狗崽和肥跖四目相视,心道这二人身手倒都不错! 惊魂未定的严大夫大口喘气。气息稍微匀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立刻冲到了马跟前,心疼道:“可别把它跳残了!” 小狗崽和肥跖见他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宋朝马匹精贵,特别是军马,出点意外都要有人负责。所以严大夫宝贝那马,一脸心急,连自己都不顾不上。他正准备要为马检查看看受了什么伤,谁知又是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如同地震一般剧烈一抖。 那匹马这次没有挣扎,只是嘶鸣一声,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天空中火焰翻腾而起,黑夜被这冲天的火光映照的犹如白昼,而且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随着火焰上升到天际边缘,红光中窜起滚滚浓烟,裹挟着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天空中盘旋! 所有人都被这震撼的一幕惊呆了,惊骇之下大家都愣在原地,犹如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毫不妥协地钉在了地上,无法反抗。忽然间,一股热浪夹杂着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泥土的气浪如排山倒海之势将路旁的树木整片的吹倒,灼热的感觉刺痛着裸露的皮肤,就连雨水都像蒸发了一般。没等反应过来,众人就被“拔了钉子”,一个个被吹了出去,幸亏戴影手快,拉住了严大夫;肥跖身壮体重,刚才拉马的时候半个身子就陷在了泥里,并未被吹走;而克里斯毕竟知道冲击波的厉害,被吹倒的瞬间她赶紧顺势伏在了地上,眼看着车辕从小狗崽头顶飞了过去,多亏他机灵趴在了水沟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气浪刚过,天上就下起了火雨!沾着油火的飞雨肆无忌惮地落在身旁,虽然下着雨,但旁边的树枝很快就被点着了,噼里啪啦的声音逐渐扩散开来,越来越喧闹,甚至遮盖住了说话的声音。再看地下,雨水汇聚在路旁已成溪流,而眼下带着火的粘稠物顺着水流四散开来。 没有可供躲避的地方,浑身泥水的众人一时间显得不知所措,还好火雨即刻散尽,并未落到大家身上。 “快!快把马拉出来!”严大夫急道。 几人见状赶紧行动。肥跖力量大,一个人拉着马的两个前蹄,其他四人则是分别拖着两个后蹄,一起往水沟上拽。那马毛沾了水,滑不溜秋总是脱手。小狗崽灵机一动,取了刚才套马的绳索,很快便将那马四肢上套。牵着绳索他们几人同时用力,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连拖带拽的拉上了路,那油乎乎的带着火的泥水就在他们几个脚边流了过去。 他们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马突然睁开眼睛,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黑亮的眼睛仿佛冲大家眨巴了眨巴,似乎也明白自己刚刚逃过一劫。 小狗崽从腰上掏出潜火兵专用的小斧子——“破火斧”切断了捆马的绳索。马很老实的躺着,严大夫上前检查了一番。好在马身上只是破了些皮,四肢没有骨折。他给肥跖一个肯定的眼色。 肥跖才拉着马儿缓慢的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克里斯与熊戴影已站起身,朝起火的方向望去。 石头村方向仍是一阵阵巨响,只是已没有刚才那么强烈。天空中的浓烟还未散去,又不断有红黑色的光芒腾空而起。 克里斯惊呆了!这简直比现代油罐车爆炸的威力还要大!她转头问:“这是什么油作坊,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 小狗崽黑着一张脸道:“刚才传令兵来就通知是一炼油作坊!听说就是平常炒菜用的油啊!” “怎么可能!”克里斯厉声道,“菜油怎么可能会爆炸!” 小狗崽被她这么一吼,吓了一跳。 见对方不知所措,她也不好意思,指着那火光映照的地方,道:“咱们走!” 别说小狗崽、肥跖,饶是严大夫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他虽然不是亲自上阵去救火,但是作为一位善治烧伤、烫伤的大夫,随潜火军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场火灾。连他都没见过这样的火势! 几人急急向油坊赶去,等绕过那片树林,眼前只见一片火海。一浪高过一浪的火焰,仿佛想要把天空也吞下去。天上落下的雨水却是救焚投薪,恰好给大火增加了威力。火海的上方,烟雾弥漫,浓烟滚滚。在浓黑的烟雾中藏着一座震动不息、即将要喷发的“火山”。附近的作坊全都被火笼罩住了,木头被烧的噼啪作响,屋顶的瓦片被烧得通红,大梁掉落了下来,角檐下挂的铜铃也被熔化了……巨大的火焰张牙舞爪,把阻拦自己的一切全都烧得神焦鬼烂! 疯狂的火苗似乎从地面也冒了出来。火焰被一阵狂风压低了四处乱窜,仿佛一条条火龙在地面快速的爬动。 五番的官兵早早赶到了火场。站在避火的上风处,他们列队整齐,严阵以待,只等都巡检或者指挥使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去救火。 克里斯他们是从小路过来的,这时便听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还尚未来得及回头去瞧,便听一声狂暴的声音怒喝道:“他娘的,通知的人一个都不见来!” 这么大的火,剑肆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是要等的人却始终不见来,他这心头的火更大! 声音未落,人已到了近前。有人跳下马,大声报道:“报!指挥使廖大人说……既已经通报了都巡检大人,他……不应抢功!” “什么!”剑肆气急败坏道,“好!好!好!都往后躲是不是!” “好了!生气有什么用!这种情况我们又不是没预想过。”皇甫无涯与那快马信兵道,“再去请廖大人!告诉他,就说‘石头村的火是百年不遇的一场大火,若迟了救火,这风一吹正朝着汴梁城,恐怕要波及近郊的百姓了!” “得令!” 剑肆叹了口气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他转头看看起火的林子,火油蔓延的速度太快,狂风大雨这时候都成了帮凶,火苗四处作恶。再过去先得烧了城西瓦子,而琼林苑也是岌岌可危…… 回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克里斯,这倒让剑肆大感意外,喃喃道:“咦,他竟然来了!” 皇甫无涯愣了一下,转过头去,越过人群在大路下面看到了肥跖、严大夫和小狗崽,站在他们身旁的是两个陌生面孔的男子。 其中一人也正抬头看向他们这边,斗笠下的脸庞显露出来。火光灼灼像是为人镶了一层耀眼的金光,映照的那人眉目娇嫩艳丽,直晃人眼。 那人似察觉到了皇甫无涯打量的目光,两人这便对上了眼。 皇甫无涯不由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些许探究之色,对剑肆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那就是‘小蓝大人’!” 克里斯瞧着阵列最前面有两匹高头大马,其中一人是剑肆,另一人军官打扮。瞧着有三十来岁,身形健硕,骑在马上器宇轩昂。长相虽不英俊但也端正,国字脸、黑皮肤,粗眉宽额,目光精悍,通身上下有着军人特有的摄人气魄! “正是他!”剑肆答道。 “若是救起火来,场面混乱,你让他跟着来做什么?万一有个闪失……” “等等!可不是我叫他来的!”他瞧向克里斯,大喝道:“蓝元霄!” 克里斯听到他叫自己,撇撇嘴,走了过去,熊戴影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穿过人群的时候,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她身上。然而她却根本顾及不到,一门心思只是想着怎么应付剑肆,这时候自己可不想与他在旁枝末节上纠缠! 到了跟前,皇甫无涯先见了军礼,朗声道:“在下东上阁门副使皇甫无涯,乃是角门营的兵马指挥!见过小蓝大人!” 克里斯有些欲哭无泪,心道:终于有人正常对待我了!不过她仔细想了想,“东上阁门副使”同样是武官的官衔,比自己这个“东头供奉官”好像大两级。她记得大宋朝是按照官衔给开俸禄待遇的,皇甫无涯后面报的那个“营兵马指挥”才是武将真正拥有的实际兵权。 她忙回礼道:“见过皇甫大人!” “听‘救火官’大人说了,”说这话的时候,皇甫无涯余光扫了一眼剑肆,继续道,“这段时间小蓝大人要在角门营督导‘五番’防火、救火!还要与潜火军同吃同住!只是没想到大人竟然今日便赶来火场!” 第四回 猫鬼传奇(27)——父子兵齐上阵 ☆☆☆ 克里斯清清嗓子道:“既然官家派我来督导救火,我自然不能不到场!” 听蓝元霄这么说,剑肆向皇甫无涯耸耸肩,意思我没瞎说吧! 皇甫无涯不好说什么,想着就让这位小蓝大人跟着严大夫和肥跖,只要远远观望,不要添乱就好。 谁知还没等对方安排自己,克里斯便开门见山的问:“这是什么油作坊?普通的食用油绝起不了这么大的火!” 两人听言微有诧异,很快对视了一下。 “这确实不是一般的油!”剑肆嗅了嗅鼻子,道,“单从这味道也能闻出来,这是‘猛火油’!” “猛火油?”克里斯问。 真是什么都不懂!剑肆不耐烦道:“没工夫跟你解释那么多!” 皇甫无涯倒是多说了两句:“战场上,攻城守城、火攻水战都可能用到‘猛火油’!” 想当初宋太祖攻金陵时,南唐后主李煜就是用“火攻”之计打退宋军。南唐军将猛火油装入瓮中,再把瓮罐置于漂浮流具之上,盖上木薪干草,准备顺流纵火,攻打大宋舰船。幸得当年王广渊的曾祖父王明囤兵独树口,派遣细作探得消息,遣其子快马疾驰回开封,禀明太祖。太祖下密令,命王明在洲浦之间立起像是帆樯一样的长木,让南唐军以为是一片战舰。南唐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赟派大船出战,王明小船引之,带到那片木头假舰船时,朱令赟下令放出载有猛火油的浮筏企图火攻,却正遇北风大作,反焰自焚,南唐军舰不战自溃。王明生擒朱令赟,获俘数万,金陵从此走向覆灭。 皇甫无涯道:“这猛火油是受管制之物,只有朝廷的南北两座兵器作坊可以生产。此处明明是个登记在册的粮油作坊,竟然私藏了如此之多的猛火油!这场大火必有隐情,待火势扑灭,我等需好好查访打探!” 剑肆抚着下巴,低沉一笑,道:“你灭你的火,我查我的案!我出了角门营的时候,早已派人去了开封府,这会儿白堂派来的捕快定已到了火场附近。有什么可疑之处,他们会先探查一番。” 皇甫无涯点点头,心道:别看剑肆平日里一副随意的样子,一涉及到侦查案件,他比谁都心细如丝!让人一百个放心! 克里斯见他二人自说自话不搭理自己,转头去问熊戴影,“到底什么是猛火油?” 熊戴影说:“那猛火油在曾大人所著的《武经总要》上有记载,我记得也叫‘石脂水’,刚才咱们把马从水沟里拖出来时,水沟里流过去的那种黑色的水就是此物!” “黑色的水?”克里斯忽然想起来了,四下张望了一下,不远处有一洼黑色泥浆,它被火点燃着,炽焰随风摆动,附近被烧成了一片焦土。 两人小跑了两步,到了跟前,熊戴影指着地上乌黑油亮的东西,道:“就是那玩意!” 咦,这不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吧?克里斯忽然想到自己也算是装备齐全的灭火队员了,从腰间系着的皮带上取下那破火斧。她用斧头尖蘸了点黑水。 一股刺激性的气味冲进鼻孔。刚才克里斯其实就有闻到了异味,但是眼下她完全能确认了,这是石油!! 她贴近闻了闻,心道:似乎还掺有火药的味道!听剑肆和戴影的意思,宋朝人已经在用“石油(猛火油)”打仗了?这还真没想到! 远处又听到轰隆的响声,被烧黑的檀条炸飞了出来,火势变得更加猛烈,蹿到树上的火苗把输液都烧着了,被烧成灰的树叶四处飘散。 石头村外方圆几里全是作坊,其中有不少茶油酒醋作坊、砂器作坊、陶器作坊、纺织扎染作坊……院落里堆满了易燃的东西,又都是木质建筑,起了火,烧得更快。但是加上了石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石油里本就许多化学物质,当遇到着火源达到爆炸极限时,爆炸威力极大,随之产生的热量和冲击波危害更甚。 克里斯还知道石油具有“热波特性”,如果碰到水更可怕,会发生沸溢和喷溅,对消防队员威胁最大。她记得火油扑灭起来很有讲究,明火要用干粉、地面的火则要用泡沫……想罢,她连忙回到队伍前面去找剑肆,跟他商量灭火的事情。 “喂!这猛火油要怎么扑灭?你知不知道……” “一边去!”剑肆这时候不想搭理她。他没工夫帮这个“草包”解释这个、解释那个……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都巡检不到场,谈什么灭火! “你!”克里斯气他不听自己讲完,激起一肚子怒火,刚要发作,却听石头村方向传来喧闹声,竟然有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向火场走来。队伍最前面的男人们相貌不一、年龄不等,但个个都是身强体壮。 “报!官爷!”开口的男子是个瞧着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他上前打一声喏,与一位副官讲明情况。原来他是石头村民兵团的团头,这几百号人不光有石头村的民兵,还有从周围村庄急忙召集来的。村长也仍在而村民也没闲着,已经赶起了牛车,把大量混了牛粪的沙土往这边运来! 站在皇甫无涯和剑肆身后的清瘦汉子,是一个十八至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跨一步出列道:“我们准备的‘沙浆’正好不够!可以用村民送来的牛粪混合一下!” “沙浆?牛粪?”克里斯想了想,原来他们也知道扑灭油火要用能阻燃的物质,古时候没有干粉、泡沫,看来是用这些东西,但其中道理殊途同归! 剑肆忽然想起什么,扭头转向克里斯,大手一挥介绍道:“这位就是‘五番’的头儿蔡童!旁边的副队他儿子蔡小童!”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道,“忘了跟你父子二人正式一介绍一下,这位叫蓝元霄!” 蔡童、蔡小童!她心想:这父子俩人看着年纪差了不少,难不成蔡小童还有兄弟,叫蔡大童、蔡中童? 蔡童瞧着已有五十来岁,抬头纹很重,眉毛、胡子和鬓角都白了一多半。但他身高不矮,肩膀宽阔,可以看出几分年轻时“人样子”的风采。他没有说话,只对克里斯示意地笑笑,笑容倒是温和有礼。 蔡小童便是刚刚那个提出要把牛粪与沙浆混合的人。克里斯仔细打量,蔡童身材高挑颀长,蔡小童的个头却不高,而且身形清瘦,怪不得小狗崽说他与戴影身材相仿。他的长相也比他父亲清秀,若说相似,那恐怕就是一双斜斜吊起的丹凤眼,两人简直一模一样。 不过,克里斯发现他们左边侧脸上都有一条黑色的痕迹,乍一看上去好像是一道伤痕,但仔细看那是一排蝇头小字。因为字太小看不清楚,克里斯也不好意思凑到跟前去看。 见克里斯盯着自己脸上的刺字,蔡小童心下颇感不爽,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不见她收敛目光,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自己的父亲打断了。 蔡童大手一挥道:“还楞着干啥,去跟他们把事情安排了!” 这声音中气十足、雄厚响亮,直震得克里斯耳朵嗡嗡响,心道还真是不能小瞧了这个老爷子。 父命如山,更是军令如山。蔡小童登时转身,叫上了另外几位副队,把那位民兵团的头子拉到路边嘀嘀咕咕说起事情来。 这时,民兵队伍最后急匆匆冲上来几十号人。一到跟前扑通就跪倒在地,齐刷刷的一片。他们就是这一片失火作坊的“本主”。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作坊主,主要都是就近住在石头村的几位作坊主,还有其他几个留守的工头。 他们都快急死了,一个个哭着喊着“大老爷!求你们快救救火啊!” 其中一位工头喊道:“我家是制衣作坊,后院里还住着几个学徒啊!这会儿……这会儿……” 说到后面他眼眶一红,哽咽难言。其他人听了唉声叹气,他们的作坊跟这家的情况基本相同,后院里住着许多包吃包住的小工。谁能想到深更半夜,又下着大雨,还会起这么大的火。恐怕很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大火夺去了性命。 五番自然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他们早已严阵以待,问题只欠“东风”! 其实朝廷也有规定如果“都巡检”离失火地太远的情况,一时赶不到,便要在就近地段请的“巡检”或者各厢的指挥使。但是,最为麻烦的是这附近归城西大营管,如果要调动营中的潜火军九、十、十一番,便要到枢密院请兵符,这还要先返回开封,这么晚一来一回更麻烦。 无奈之下皇甫无涯派了三路快马,第一路回开封请巡检大人,第二路便到新城里请城西巡检,第三路仍到城西大营请潜火军。 然而到了现在,三路都未有人赶到! 皇甫无涯对着传令兵,道:“再派快马迎往大梁门,看巡检大人是不是耽搁在路上了!” 那些作坊主跪在地上,齐声恳求道:“就请诸位军爷先行灭火,稍后再请哪位大官吧!” 老百姓自然不懂太祖爷设定的调兵规则,其实大多数开封百姓最为气恼的就是潜火军到了火场却不救火这条。但是自古民不与官斗,百姓往往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忍下心中怨气。另一方面,宋朝的官府也没现代政府那种向民众解释自己执行政令、一切都人性化和透明化的理念。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死结。不过,今日有人却要打破它。 克里斯在一旁问:“干嘛非等那巡检大人?”见无论是皇甫无涯,还是蔡童都没人接自己的话把儿,她又故意提高了嗓音问:“不要等他,直接开始救火不就完了?” 那些作坊主一听,频频点头,都暗道这位小官爷说出我们的心声啊! 剑肆却在心中骂道:蠢货,不等巡检到场,将来角门营这些将佐兵丁全要受到严惩!忍不了一时去救了火,一辈子都别想再救火了!孰轻孰重? 经过全面而细致的研究,克里斯当然知道为什么要等巡检到场,但是她这么说就是在给剑肆递话。本着蓝元霄这个身份可以随便“搞事情”的原则,她扬起下巴,摆出趾高气扬的样子,道:“我这个官家御封专管救火的‘特使’在场,难道还比不上一个都巡检?一个巡检?一厢的指挥官?恩?” 这可让剑肆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节骨眼了,这个蠢货还在跟都巡检比谁更重要、谁身份高!他沉声反问:“你可知私自调动禁军是要被砍头的?” 克里斯不以为然道:“既然官家让我督导‘潜火军’,也算授予我调动他们的权力了吧!” “也算……”剑肆心道:你真是大胆包天、愚蠢透顶,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那些作坊主一听这般说辞,都知道这位年轻的官爷是皇帝特派的官员,连忙对着克里斯磕头,头在地上碰碰直响,大叫:“钦差大老爷望您救苦救难,快快让诸位官爷救火吧!” 有人甚至跪着爬了两步,爬到她脚边哀求道:“上风处还有几号作坊没烧着,若是尽早施救还能挽回些许损失,事成之后我等必有重谢!” 克里斯忙后退了下,呵呵着道:“不用这么客气了吧?诸位快起,快起!” 剑肆瞧她似是一听到“有重谢”几个字就笑得两排牙白森森,不由得来气,心道:真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贪财鬼,我反倒是拦着你发财了!他转过头,大手一挥道:“蔡头!听着了吧?小蓝大人说了,他让救火就救火!将来出了什么事,都由他担待着!” 蔡童见皇甫无涯也微微点头首肯,心里有了底儿,他大声下令道:“小的们,给我听好了!” 克里斯被蔡童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连耳膜都震得嗡嗡直响。老爷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竟然有穿云裂石、惊天动地的声音。实际上火场的噪音非常大,想来他惊人的大嗓门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第四回 猫鬼传奇(28)——浴火雄心 ☆☆☆ 蔡童大声道:“汝等背负着‘五番’的名誉,今日就算全被烧成了炭、化成了灰,也不能玷污了这个名号!” 他的一番话轻而易举的就让队员们热血沸腾起来,群情激奋地大声嘶吼着“啊!!” 老爷子真是颇具煽动力啊!克里斯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出发!”一声令下,所有队员按照自己的分组即刻展开了行动。 蔡童两拳相握,与剑肆道:“烦请神捕大人顶替肥跖的位置!” 剑肆闻言一笑,道:“蔡头儿太客气了,以前又不是没这么干过!”说着他便跳下了马,走到蔡小童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道,“小童交给我了!” 两人都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剑肆忽然补了句:“我话说到前头,你的那个法子好是好,但可别让我给‘麻持’洒混了牛粪的沙浆!” “肆侯说笑了!‘麻持’是五番的魂!自然不会如此!”蔡小童一招手,和剑肆带着“麻搭队”的精兵去做准备了。 克里斯刚要跟上去,却被皇甫无涯抢一步拦在了身前。他道:“小蓝大人既然是圣上亲派,自然与下官一起上‘云梯’指挥,督导众将士!” “额……”她刚给自己戴过的一顶高帽,别人又扣下来。 “请吧!” 皇甫无涯十分坚持,这下说什么也不好拒绝。她扭过头看向蔡童,也学剑肆叫了一声,“蔡头儿!” “不知大人有何指教?”蔡童语气略带不善地问。 克里斯抿抿嘴,道:“那油火碰到相对密闭的空间定要‘回火’,请让队员们千万小心!” 蔡童微微一诧,这一点到达火场时,自己便跟手下人千叮咛万嘱咐过。如今却从这位宫里派来的内侍嘴中听到,让他深感意外。 皇甫无涯也寻思起来,为什么剑肆老说蓝元霄是个草包?能说出“回火”二字,让蔡头儿投去认可的目光,足以证明这人绝不是外行!剑肆是真看不顺眼人家?还是……看看蓝元霄那张粉嫩的小脸儿,再想想队员口中那些“断袖之癖”的传闻,栩栩如生的诡异画面在脑海里浮现,皇甫无涯不由的打了个冷颤。 攻城的云梯对于潜火军是必备之物。一来可以纵览火情,二来可以利用它,扑灭宫殿墙垣和楼殿等高处的大火。 数座云梯早已架设好了,皇甫无涯带着克里斯登上最靠后的那座。她惊讶地发现原来石头村外的作坊竟然有这么多、占地这么广!这家着火的油作坊靠南面,周围数十家作坊已经全部烧着了。西北一角的十几号作坊处于上风处,暂时没有烧起大火。不过,火势随时有蔓延的趋势。 所以,在古代灭火的首要任务并不是“灭”,而是“拆”。 这时在另一架云梯上有一组观察兵查看火情、风向。白天是由旗令官打旗语,夜间则有灯语官用灯发出不同的扑救信号。 蔡童看了看“信号”,对着几位副队道:“风向转为西风了。火势虽然借着风雨蔓延的很快,但我们反倒可以加以利用!咱们先把火给它隔开!头三组就把这油作坊附近能拆的都给我拆了!四组去截断西北那片作坊的火势!五组带着民兵给我把林子右边全部砍了!” 皇甫无涯指着下面道:“前五组是五番的‘拆队’!” “拆队?” 皇甫无涯点点头,“其实,肆侯带你来我们五番别有一番用意!” 克里斯心道:难道不是单纯为了拾掇我? 见她露出吃惊的表情,皇甫无涯笑笑解释道:“小蓝大人有所不知,‘五番’并不似旁的潜火军,我猜这才是肆侯带你来五番的初衷!” “五番有何不同之处?”克里斯轻声问道。 “‘拆队’里有许多人原本就是泥瓦工、土木工……他们对汴梁城所有房屋的构造都了如指掌。他们知道房屋的每根柱子经历了多少个年头,腐朽程度如何,从哪里下手可以最快拆除整栋房子!” 克里斯心道:原来是这样!因为都是木质的建筑,所以优先截断火势蔓延,比先去救火更重要! 她抬眼望去,只见拆组的队员正靠近一处处着火的作坊,钻进了距离火区最近的作坊,很快,那些房子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哗啦啦”神奇的倒了一片。 皇甫无涯道:“不过,要说眼光最为刁钻的还是蔡头儿,大家都服他的本事!他打眼一扫就知道这房子有多少块瓦,拆掉哪几块瓦能让着火的房子最快通了气?顷刻间,你所说的‘回火’问题就能解决!” 克里斯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即便在现代,燃油引起的火灾,也是极难扑灭的。相对封闭的房间被高温的火焰烧烤后,屋内的温度升高,随之内部的压力也增大。当压力超过极限,就会发生物理性爆炸,而石油里的化学物质会引发更大的化学性爆炸。但是,更危险的情况是当高温、高压突然碰到冷水,急剧下降的温差,让起火的房间突然出现负压,便会出现——“回火”现象。 对于现代消防都是一大难题,老爷子竟然有自己的解决之道? 汴京因为天气潮热,所以每座建筑都有专门的气孔。蔡童知道哪种建筑气孔是开在哪里,又知道挖开几片瓦片,能让气孔全部打开,这就是他解决“回火”的办法。 蒸腾的热气从瘫倒的房子里冒了出来,还有几处的发出巨大的响声。烈焰“忽”地冲了出来,从被拉倒的孔口、裂缝处喷射而出。火炬型的烈焰冲高有好几米,摆动着的触手碰到空中落下的雨水,立刻向烟花一样,由上而下四处喷溅,再与在地面流淌的“火油水”合而为一,这简直是纵向、横向,明沟、暗渠,纵横交错的发展扩大态势,给扑救制造着更大的难题。 肆虐的巨大火舌在黑夜的映衬下,益发的狰狞。人群中弥漫的不安情绪也感染了云梯上的克里斯。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以致于双手紧紧握住了栏杆,手背上都暴起了几条青筋。 就见一波热浪冲着蔡童所处的指挥台而去。千万别小看了这些热浪,跟刚烧开的热水冒出的蒸汽能烫伤人一个道理,热辐射是很可怕的。几名战士已经撑起了一把巨大的红伞,站在了指挥台前,热浪将那伞布吹得呼啦啦乱响,但却没有伤到保护伞后面的人。 皇甫无涯继续道:“蔡头儿比谁都清楚火灾的可怕,更知道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重!那过人的本事也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平日里没有轮值,他也会在开封街头巡视,时刻观察大街小巷的情况,也就是这一点一滴的积累,关键的时候却能救很多条性命!” 听到嘹亮的指挥声,克里斯的目光停在了蔡童身上。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仍站在火线前沿指挥作战,这怎能不让人心生敬意? 因为火势很大,蔡童的脸被熏得通红,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了下来。旁边有小厮递来一条白毛巾,他接过去也没顾着擦汗,毛巾往脖子上一搭,接着指挥。 蔡童早已习以为常,不待旁边的传令兵报,他振臂一挥,道:“风向又改了!真是天助我也!六组,七组准备上云梯给我‘投弹’!八组准备‘踏火’!” 克里斯字字听得真切,连在一起却听不懂。 就看有人登上了前方的另几架云梯。 这些人全都是膀大腰圆、上肢粗壮的大汉。然后一包包圆鼓鼓的球状物顺着绳索被提上了云梯。克里斯仔细辨认之后,发现这东西正是自己白天在开封府见过的“水囊”! 接下去,那些大汉将一个个“水囊”准确地扔向了指定好的“投弹点”。只是这次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蔡小童提过的“沙浆”。这些皮囊是牛的膀胱做成的,一碰到火就破开了,里面混合着木屑、草药的泥沙便散落在火苗上,像是给创口糊上了膏药,泛起阵阵青烟,还带着一种草药的独特味道。而投石车同样也登场了,装的自然也不是“石头”而是“沙浆丸”。皮囊纷纷落下,那一处房屋的火势渐渐被压了下去。 克里斯心道:“投弹”是指发射“水囊”,那么“踏火”具体又是什么意思? 还未容她细想,就看着小狗崽出动了。 见人登上了投石车,克里斯指着问:“这是干什么?” 话音未落,“咚”地一声小狗崽如同“人弹”一般被投了出去,目标正是刚刚打过“沙浆丸”的屋顶。那附近虽然没了明火,但是瓦片全都烧得通红,冒着热气。 小狗崽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嘴里喊着,“嘿呦!”就落了地,但那一片瓦片迅速向下塌陷。眼看着万分危急的时刻,小狗崽的身子再次向上纵起,两脚就像踩着弹簧一般腾跃而起。他很快就落在了另外的地方,接着又是连续的几起几落,过程中他的身体还在空中跃出各种姿势,三百六十度转体,七百二十度空翻…… 克里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结结巴巴地问:“他……他这是在表演特技吗?” 看着她那下巴都要掉了的夸张表情,皇甫无涯嘴角轻挑,道:“小狗崽脚下的功夫在五番可是无人能及!” “不对!”克里斯道,“明火虽灭,但是那附近烟雾缭绕,很容易把人熏晕过去!难道小狗崽不怕吗?” “你身上不是带了一个竹筒吗?”皇甫无涯问。 经他这么一提,克里斯忽然想起来了,便低头拉开白色的披风,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竹筒。 “那竹筒里装的是‘醋浆水’!用布巾汲取醋浆水,覆在脸上,烟便不能呛冲鼻子和眼睛了!”皇甫无涯道,“再说狗崽所在的‘探组’本就是身怀绝技、身轻如燕之人,他们的任务便是踩踏那些灭了明火的屋顶,踏除潜在的危险,为‘麻持’带领的麻搭队找落脚的地方!” 小狗崽艺高人胆大,在房顶腾来跳去的,他脚下“蹬、蹬、蹬!”快如生风,直溅起一片片火星,真是踏火而行!活像脚踩风火轮的哪吒! 再次落地时,瓦片没有掉了下去,小狗崽微微一喜,从袖筒里拿出四眼响箭。 这四眼响箭本是开封府抓捕盗匪时所用的一种信号弹。那响箭上有四孔,每孔可开可闭,因此根据不同的组合,能发出不同的声音,是捕快们抓捕犯人时传递信号的必备之物。因着剑肆的关系,五番的“探组”倒也是人手一枚。碰到不同的情况,他们也自己设定了相对应的声音暗号。 小狗崽把四眼响箭对空一拉,一声鸣叫! 蔡童一听,大叫一声:“小童,给我上屋顶!” “是!”蔡小童已经脱掉了披风,把它围在了腰上,只穿着“火背心”走了出来。剑肆也紧紧跟在他身后,光裸的肩膀上扛着“麻持”。 麻持顶端的金色饰物上印刻着五个菱形的纹饰,那是“五番”的印记。散麻布条也已经拆散开来,随风飘动,猎猎作响。因为麻布条泛白,克里斯不免觉得这东西真像前阵子参加英宗葬礼时,仪仗队举在手里的“招魂幡”! 蔡小童转过身对麻搭队的队员喊道:“就看咱们了!兄弟们!上!” 尽管知道接下来要去搏命,但每个队员的眼中都放出了光芒,放声怒吼着:“上啊!冲啊!” “这跟赤膊上阵有什么区别!”克里斯心里不免担心起来,但她的眼睛始终离不开这群人,仿佛他们是刚登上舞台的“大明星”。 蔡小童和剑肆带领队员们迅速到达了小狗崽打信号的地方,顺着搭在房檐上的竹梯爬上了房顶。蔡小童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火情,为全队分派好工作,各组的队员服从命令,每一组有八到十人。 第四回 猫鬼传奇(29)——纵火犯 ☆☆☆ 一声令下,有人立即奔到屋面,有人则奔向屋脊,有人待在房檐边的吊索旁,有人在房屋下面等着,最后,还有人守着梯子。 手推车把沙浆桶源源不断地运到房屋下面,很快有人用吊索把大桶一个个吊了上去。两三个壮汉合力抬的大桶,剑肆却只用单手就提起来了。今日,由剑肆代替肥跖,成为蔡小童的“上浆手”。可千万不能小看肥跖的工作,为麻持“上浆”可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儿! 剑肆将“麻持”倒着插进桶里,再提出来的时候,白色的布条已经被染成了深棕色。原本分量不轻的麻持这时候更因挂足了沙浆,增重了数倍。克里斯亲自提握过它,自然可以想象现在它到底有多重。 就见剑肆一下把它抛递给了蔡小童。让克里斯万万料想不到,蔡小童轻松地接到了手里。而接下来,他单手便把麻持举在半空,右腕一扭,麻持跟着旋转起来,麻布上的沙浆“唰、唰!”甩向一片火焰,带着力道冲灭了那些火苗。麻持向下倒去的时候,他的左手“啪”地一担,脚下牢牢扎了个马步。靠着这个反作用力,散麻朝一个方向猛地挥洒开来,那附近将要复燃的火星立刻被甩出的泥沙击灭了。 “麻持”顶端的金色饰物闪闪发光,犹如光的种子爆炸开来。一瞬间发出的光芒胜过了火光,像是夜空中绽放的巨大烟花一样绚丽。金色的光芒指引着队员们,它一动,他们手中的麻搭也纷纷落下,发出极有节奏感的击打声,一处处的明火逐渐被拍熄了。 面前就是火焰,他们却毫无惧色,脚下的瓦片滋滋发烫,热气蒸腾而起,空气中尽是灼烤燥热之气,身在其中队员们却毫不退缩,个个争先恐后不落人下。克里斯只是看着他们就觉得自己也热血沸腾起来,身体像是火焰一样炎热,想要加入他们一起奋战。 楼棚房舍已经被火烧着了,就是要这样频繁地用麻搭润湿了扑打,若是蘸油的火,便要用土沙扑灭。克里斯早在脑海里想象过众人用泥土沙浆扑打灭火的混乱场面,然而让她大吃一惊的是,事实正好相反,他们的扑救安排的井井有条。特别是手拿麻持的蔡小童,那沉重的物件到了他的手中似乎跟没了分量似的,而且扑打的动作竟然还做的这般潇洒。麻持上下翻飞,横扫千军、雾里探花……招招都像嘉年华仪仗队所耍的花枪,但克里斯却知道单是挥动它就有多么困难! 蔡小童手中的“麻持”真的可以被称作“五番的灵魂”! 他浑身流露出从孩提时代就惯常同危险火情搏斗的人所特有的镇定和坚毅神态,一边用麻持扑灭火情,同时又用它指挥队员灭火。剑肆不断接过麻持,再次上足了“沙浆”又递上前去,两人动作利落潇洒,配合的天衣无缝。士兵们也把白色绫衫系在他们的腰间,只穿着火红色的背心,袒露着肩膀和双臂,挥舞着手麻搭,此刻更显得英武无比、气势逼人。 其实这套行装在宋朝有个专有的称号,叫做“绯小绫卓画带甲褙子”。白色浣火布做成的披风织有菱形暗纹,若在火光之下,隐隐闪耀出淡淡绯红色光芒。而潜火军队员们则喜欢把“卓画带甲褙子”亲切的称为“火背心”。 麻搭的八尺长杆上除了束着散麻,其中也参杂着浣火布,蘸过稀泥、浆水后虽然弄脏了,但一碰到火,很快又变成雪白的布条,这便是小狗崽口中所说“浣火布”的神奇之处。 远方传来吆喝声,克里斯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原来是拆队四组在北面拆倒了一片房屋,将还没被烧毁的作坊隔开了。拆组队员手中净是些奇形怪状的工具,先用火钩、火叉、快锯、利斧拆掉障碍,再用大索和带有长链的铁锚套住房梁立柱,猛力拉拽之下,梁倾屋倒,如此便切断了火源。 之前在开封府参观那些宋朝灭火工具时,克里斯还讥笑过它们是多么多么落后。眼下她却觉得,这些看起来很简陋的工具,在实际灭火中,斧、锯、梯子、火杈、大索、铁锚……都各有功用,十分有效!而且队员的灭火手段娴熟,分工精细。她心道:看来真是我小看古人了!压根插不上手! 转头再去看身后,五组和民兵已将右侧的大片林子伐倒了。克里斯站在高处正好看到了之前林带遮住的大路。正看见几匹骏马在前开路,后面跟着一大队士兵。士兵们也穿着白色的披风、红色背心,步伐整齐划一,由远至近行进而来。 “总算来人了!”皇甫无涯指着渐渐接近的部队,道,“这是城西大营的潜火军九番、十番、十一番!” 克里斯见来是城西大营的兵马增援,也是长出了口气,道:“虽然来得慢了,五番总算不是孤军奋战了!” 皇甫无涯点点头。 数百人的增员士兵们很快列好了队,领军的是城西大营的副统制。登上云梯打过招呼,副统制才知道皇甫无涯身边站着的人是响当当的“小蓝大人”。寒暄几句,那位副统制立刻带着新来的潜火军加入了灭火的阵营。 直到天蒙蒙亮,火势渐渐被控制住了。其间几位巡检和都巡检先后到达,角门营的指挥使廖大人也迟迟赶到。一听有御前特使在场,诸位都是争先求见。 皇甫无涯问:“大人是否要召见?” 克里斯探头下去,就看几个官员和军官打扮的人,也正仰头向上看,一个个脸上都挂着谄媚的微笑。 一个传令兵登上云梯,与皇甫无涯报告:“廖大人求见特使大人!他说……特使大人督导‘五番’救火不辞辛劳,劳苦功高,他已命人在后面支起军帐,又备下茶水点心,还请大人前去休息片刻!” 克里斯轻哼了句:“他不是说不抢功吗?让他自己歇着去吧!” 皇甫无涯勾唇笑笑,挥挥手让传令兵退下。心道:这小蓝大人心直口快,也是个性情中人。倒与传言中那个谄媚骄纵的宦官有些不同!让人耳目一新。 天大亮时,明火已经被灭尽,雨也停了。晨风卷起一丛丛烟雾,空中飘着灰烬,焚烧的焦味飘到几里之外。树林中的大树都被烧毁了,余下的也都焦枯了。 克里斯惊讶于大火的威力,四五条街的作坊铺子全都被烧毁了。 皇甫无涯道:“这时候并不能掉以轻心,还有很多地方在冒烟,稍微不注意,点点火星就能借着风势再次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就听云梯下蔡童大叫道:“在残火没有灭完之前,巡组的小子们!都给我好好睁大眼睛巡视!” “遵命!” 克里斯远远看着了严大夫,显然肥跖帮他把落在马车里的东西取了回来。这会子已经支起了一个四方的白色帷帐。伤者都被安置在帷帐里,严大夫也已经在为他们医治了,肥跖则在一旁帮忙。 与皇甫无涯打了招呼,克里斯拉着熊戴影急忙奔下云梯。等候在下面的几位巡检大人和廖大人立刻迎了上来,克里斯可没有心思见什么大官,此刻她更关心伤者。她对这些想要拍自己马屁的官员不理不睬,径直走到了严大夫的帷帐那边。一问肥跖,才知道死于灰烬中的工人特别多,惨不忍睹。但好在救火及时,没有烧起来的作坊里还是救出了不少人。 帷帐里就地铺着一张张白床单,伤员一个挨着一个躺着。克里斯看了看,火灾中救出来的人,大部分都被烟熏得昏迷不醒。还有许多潜火军的士兵也在救火中被烧伤、烫伤,但他们个个咬紧牙关,绝不喊痛。严大夫也是低头不语,只顾治伤,一时间帷帐里静的出奇,仿佛与白布外面是两个世界。 小狗崽也跑来跟严大夫报道了。 严大夫二话不说,给了他一瓶的烫伤药膏。 小狗崽坐在马扎上准备给自己涂药。当他脱下特制的“踏火靴”,卷起裤腿时,克里斯吓了一跳。虽然脚底、脚面没事,但两条腿还是被火燎得通红。 克里斯有些不忍,说:“我帮你上药。” “别……别……”小狗崽连忙推拒。 克里斯手腕一转,就把药膏瓶抢了去,小狗崽吃了一惊,心道:这家伙动作怎么比我还快? “你坐好,我来给你上药!”克里斯蹲下身,手指挖了点药膏,抹在小狗崽的伤腿上。 “嘶……”小狗崽一个激灵,那手指的触感冰冰凉凉的,似乎灼热的烫伤顿时也没那么疼了。 “你每次‘踏火’都会被烫成这样吗?”克里斯焦急地问。 正好熊戴影和肥跖也把新送来的伤者安置好了。肥跖指着小狗崽,道:“说实话火烧火燎的,我们都习惯了,他那点伤真不算什么!” 克里斯想起严大夫说的话,肥跖身上应该有更严重的烧伤。 小狗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要说身上伤最多的恐怕就是蔡副队!” 克里斯问:“那么重的麻持在他手里跟耍着玩儿一样,你说他身上竟然有伤?” 严大夫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哪次他不是带伤上阵?” 肥跖道:“我身大力不亏,但是一场火下来,也常常觉得浑身脱力,蔡副队却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让人不服都不成!” 克里斯又想起了蔡小童刚才挥舞沉重的麻持灭火的英姿,心道:跟肥跖比,蔡小童那么瘦小,竟然比肥跖的力气还大,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严大夫重重哼了一声:“不过,他知道分寸,不至于冒冒失失让自己带不了队,上不了火场!” 肥跖知道严大夫是在说自己,他只得嘿嘿憨笑。 “我也想跟肥跖一样上阵搏杀,可惜我拿不动麻搭!”小狗崽挠挠头道,“别看我这么瘦小,但脚下麻利!能为‘麻持’踏火是我的荣耀!” 克里斯听皇甫无涯讲了,像小狗崽这样不符合上禁军标准的人,在五番算是编外的后勤人员。但实际上他们真正参与救火行动,而且各有各的特长,每个岗位都很重要。 只是这些防护服还不能更好的保护救火队员!克里斯一边低头思考,一边给小狗崽上药。 只叹这位小蓝大人心眼真好,还如此细心的帮自己上药,就觉得那细嫩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皮肤,就带来一阵阵酥麻。小狗崽斜眼偷瞄,小蓝大人脸庞白皙,嘴唇润泽。他直觉得心里怦怦乱跳,赶紧闭起眼睛。心中暗想:怪不得肆侯爷看上了,真比街上那些小娘子还生得美。 克里斯自然浑然不知小狗崽的想法。 火场的中心地带,蔡小童蹲在一处废墟之上,剑肆走过去问:“这里便是火源吗?” “啊!”他点点头道,“差不多,火是从这一带烧起来的。” 另外一个副队长指着一片黑色痕迹,低声道:“这像是纵火点!” “纵火!”剑肆眉头紧皱,心道:不出所料!之前就觉得这猛火油有蹊跷,看来果然有人故意放火! 突然,有几个身着黑色皂衣的捕快从远处跑到他们跟前:“大人!我们抓了一个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剑肆问。 “就在北边那片没着火的作坊街,他……他躲在一个角落里鬼鬼祟祟地点火!” 剑肆双眉倒竖,厉声喝道:“什么?” 另一个捕快摊开手中的一块黑布,道:“这是我们在他身上搜出的火石、火燧!” “找死!来人,把纵火犯给爷带上来!” “诺!”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人被几个捕快押解着,带了过来。那人低垂着头,目光茫然失焦,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捕快推了他一下,喝道:“你刚才干的甚好事?神捕大人在上,还不老老实实交代?” “神捕……?”那人抬起头来,立刻面若死灰,“神捕……肆侯!” 第四回 猫鬼传奇(30)——一忍再忍便无需再忍 ☆☆☆ 那人浑身一哆嗦,手中的一个布包不觉掉落在地,他顾不上东西,跌跌撞撞地转身就跑。 剑肆咂咂嘴,骂道:“咄!这厮真是个蠢货,这会儿了才想着逃跑,他以为能跑的了?” 其他捕快被逗得哈哈直笑。 剑肆脚尖挑起地上一块碎瓦片。当瓦片飞到半空中时,他猛地一转腿,用后脚跟“啪”地一踢。 破瓦片照着那人后背直飞了去,接着就听一声惨叫“呀啊!” 听到了不远处人群中的喧闹声,克里斯转过头问:“戴影,怎么回事?” “好像是开封府的捕快逮到了纵火犯,神捕大人正在惩治!” “纵火犯?”克里斯可记得剑肆有多痛恨这种人,他曾经把一个纵火犯差点打死。可是纵火犯放了火为什么不跑,还留在火场,有些蹊跷啊。“走,我们去看看!” 她和戴影往人群那边赶去。 逃跑的人被碎瓦片击中了左肩,应声倒地,半天挣扎不起。那瓦片是被火烧过的,被打中的地方烫得皮肉开花,红肿不堪,十分可怖。 剑肆朝他缓步走来,指着骂道:“知是爷,你这厮还敢大喇喇地逃跑?” 那人见他满脸怒气,也顾不得后肩上的伤,即刻跪伏在地,哭着求道:“神捕大人饶命!饶命!” “饶命?你这纵火的恶贼,烧了这么多房子,夺了多少条人命!你这把贼骨头,好歹落在爷的手里,先教你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 那人一听,登时吓得三魂七魄飞离了身子,哪里敢抬头应话,只是哆哆嗦嗦的伏在地上,又因着背上的伤,看着怕是疼得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剑肆恶狠狠地上前,一伸手,准备揪起那人,谁知忽然有个人影闪出,将那人向后一带,剑肆的手竟落了空。 克里斯一手抓住那人衣服后襟,往后一拉,边退边大叫道:“等等等等!” 她来得突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人已让她拉走了,都是一愣。 剑肆一击未中,便住了手,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克里斯,仿佛一株娇艳欲滴的花儿出现在了火灾之后的废墟里。一整天的相处,他保镖随身,娇弱瘦小,与一般宫人无异,就是从气息上也并未发觉他会武功,更别说还能从“天下第一快手”的手中抢走人!没看出来,这小子竟有这等轻身功夫!真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他面色一沉,蹙眉道:“干什么?” 克里斯道:“审都没审,你怎么能断定就是他放的火?” “审?”剑肆干笑一声,指着那人道,“这厮一见我转身就跑,若不是做贼心虚,为甚要逃跑?” 克里斯被这句话给问住了,愣在当场。她瞥了一眼那“纵火犯”,只见他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浑身瑟瑟发抖,不禁心有不忍。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为什么要逃跑?” 剑肆已经不耐烦起来,岂能容蓝元霄插手开封府查案!再者自己的手下都在旁边看着,刚刚失了一次手,现在他根本懒得听那厮废话。他脚下微动,身形一闪,已再次出手抓向那人肩膀。 就在指尖将将要碰到“纵火犯”的同时,那人忽然往旁闪开了约半尺的距离,速度并不甚快,但时机却拿捏的恰到好处,剑肆又一次抓空了! 他抬头一看,只见蓝元霄一手夹住那人的胳膊,显然是被她拉走的。那人虽然躲开,但却吓得两腿发软,直往下倒,被蓝元霄勉强撑住。剑肆心中怒火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还没有谁能从自己手上逃过两次! 克里斯还想理论几句,忙道:“等等,你莫要急着动手!” “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剑肆怒道,“给我滚开,否则休怪拳脚无情!” 克里斯跳出来之前就做好了打算,打肯定是打不过,必须先逃开! 她拉着身后的男子,撒腿就跑。 剑肆的速度也非等闲,岂容她逃走?一转眼便追了上去,眼瞅着就快抓到克里斯的衣服时,却偏偏划手而过。虽然没抓住,但克里斯也甩不开剑肆,她几次想冲出去,都被剑肆截了回来。剑肆经验老到,抓空了几次,反倒镇定下来,见克里斯想逃,他把手一举,开封府的差人训练有素,立刻散了开来,占住了几个方向,顿时把蓝元霄围在了中间。 克里斯心中叫苦不迭,只好带着那人兜着圈子。剑肆紧追克里斯,心中却十分纳闷:这家伙从哪里学来这般诡异的轻功,走位如此古怪,每每就差分毫,但就是碰不到他!剑肆心里暗暗较起劲来,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克里斯的“蜉蝣步”虽然精妙,但毕竟是拖着一个人,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剑肆追人的功夫的确非同一般,渐渐摸到一点儿头绪,有一次险险就被他抓到。 剑肆卖个破绽,往左一追,却突然向右抓来,眼看着便要抓到了,克里斯猛地吹了一声口哨。 忽然人影一闪,熊戴影已经拦在了他们之间。 剑肆定住身形,狠狠地看着挡在身前的人,喝道:“你区区一个影卫,开封府捉拿逃犯,你也敢阻拦?” 克里斯从熊戴影身后露出脑袋,撇撇嘴道:“你这么说没用!他只是奉懿旨保护我,又没阻拦你!” 剑肆稍一抬手,她立刻躲了回去。 一秒钟之后,她又露头出来,嘴里喊着:“有本事你抓着我,哼!” 剑肆一移动脚步,她立刻缩了回去。 周围的捕快各个吃惊:“这小子谁啊?护着一个纵火犯,还敢跟肆侯爷这么对着干,不要命了?” 有些人惊诧于克里斯的速度,相互嘀咕着:“这小子看着打扮像是潜火军的?” “穿的是五番的队服!” “怎么还有影卫保护着?” “到底他是什么人?” “你不知道,刚才救火的时候一群官差围着他,应该来头不小。” “不管那些,你们看他速度够快的呀!也算是‘三番五次’躲过了神捕大人的追捕!” 还有人看出了点不同寻常:“你说这要是放在往常,咱家大人早就怒火冲天了,今儿个虽说嘴上骂骂咧咧的,却也没看出真有多生气!更没下令让咱们上去围捕。” 余下人听了,都点了点头。 “你也听了他说的话了!”剑肆指着熊戴影身后,低声道,“你只能护着你家‘小蓝大人’,至于那个犯人,你可护不着!” 熊戴影刚要劝话,谁知剑肆趁机一个箭步朝另一侧绕了过去。 克里斯随时都在注意剑肆的动向,他刚一动,她就拖着人往反方向躲去。 “看你往哪里跑!”剑肆大声喝道。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阵疾风飕飕袭来,如雨点般的拳影朝克里斯身后的男人飞去。 这拳法好生厉害,像是一眨眼打出了数十拳,速度奇快无比,而且虚实难辨,让人眼花缭乱,根本无从保护!熊戴影心呼不妙:糟了!这次神捕大人来真格的了! 就在这时,那“纵火犯”脚下忽然一绊,一下摔倒在地,两只手正好揪住了克里斯的披风,一股大力把她也扯倒了下去。 就听“咚”的一声,如同撞上了坚硬的石头,剑肆一拳不偏不倚正中“纵火犯”的额头。那人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一股鲜血蜿蜒着从他的额头流出来,直流到眼窝里。 克里斯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那人抱着流血的头呻吟不已。她登时火气蹭蹭地冲,怒道:“你怎么一言不合就使用暴力!” 剑肆却对她不理不睬。查看了一下那人的伤口,本以为自己刚才那一拳定然将此人打个头破血流,谁知拳头只是划过他的额角,血虽然流得吓人,却只是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剑肆大声道:“来人,把他押下去!” 克里斯拦在捕快身前,大叫一声:“住手!” 看着自己的手下因为蓝元霄一句话停在原地,剑肆气得骂道:“发得甚呆?想死了?” 一群捕快这下回过神来,急忙冲了上去,也不顾给那人止血,就用麻绳把他绑成了个“人形粽子!” 谁知那人喘了几大口气,突然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冤枉……小民……我的……布……”一边说一边挣扎。 不过还没等他接着说下去,就被捕快们死死按住,有人低声道:“他娘的,耍什么花样?”一只脚踩在他腿上,紧接着有人朝着肋骨又是一脚,那个男人立即缩成一团,叫喊声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看他们如此方式对待嫌犯,克里斯愤怒得发疯。她痛恨滥用私刑,想要尽快查明真相,但在此时众怒难平的情势下,她的做法无异于在包庇罪犯。当一双双眼睛怒视着她的时候,克里斯这才明白过来,刚才自己太过莽撞,既然如此,只能让自己的怒气先靠边站站了。她暗暗告诫自己:很明显,我太着急了!这是古代,一个封建蒙昧的古老世界!我那个世界所遵循的“无罪推定”压根不适用。 我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呼出来,稳定了一下情绪,冲着剑肆说道:“他是有嫌疑,但你总要听听他想说些什么吧?” 剑肆转头看她,脸色铁青,低沉道:“这不是皇宫大内,人人都抢着巴结着你!今日我不与你计较,你若再敢妨碍开封府办差,将你一并下狱!” 说实话克里斯早就忍不住了,心想:我跟你好好说话,你却用神捕的官威来压我,当我真怕你不成?她指着剑肆的鼻子,大叫道:“姓剑的!” 剑肆蹙眉,自己是这个姓,却没人敢这么叫! “小爷忍你许久了!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今天这事小爷管定了!”克里斯继续骂道,“你算什么神捕?什么都不说,上来就动手?你这叫滥施淫威!再者就算他是在现场抓到的嫌犯,你压根不查问清楚,便主观判定他有罪!你可知道在未过大堂、未被定罪之前,这个人就是清白的!难道你要滥用职权、屈打成招?三来他明明喊冤,你却充耳不闻,这叫有失公允、草菅人命!你们开封府办案,就是如此草率?” 皇甫无涯循着争执声赶到,便看到眼前一幕。就见剑肆二目圆睁,紧握着拳头,一言不发,可知这番话已然让剑肆勃然大怒了。他心道:小蓝大人呀,你可真是口无遮拦!你单说剑肆,他也不会这般生气,你偏偏带上开封府一起骂,恐怕今天真不好收场了! 剑肆的样子,让克里斯也不觉有些害怕,心想:额……看来这下触碰到雷区了。 克里斯看到剑肆手微微一动,伸向衣襟处,忽然想起了若水提过的“蜂毒”!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熊戴影却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比起克里斯,熊戴影更加紧张,心道:主子这般相激,恐怕要出事!刚刚那通快拳已足见剑肆的功力,‘天下第一快手’绝非浪得虚名,更何况他没使出雌雄双剑!再加上蜂毒,更让人忌惮。 火势虽然差不多都灭了,但四周还是温度很高,汗水顺着熊戴影的脊背直淌。而且烧焦了的木板和弥漫的烟味,更让他觉得窒息。 僵持的局面很快被打破了。剑肆一抖围在腰间的白色绫衫,熊戴影以为他射出的是沾着蜂毒的暗青子,谁知突然间漫天都是呼啸着划过的灰烬石砺。熊戴影一时不防,有些手忙脚乱。虽然急迫间他射出暗器击落了石砺,却被灰烬迷了眼睛。 克里斯惊呆了,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那些灰烬应该是刚才剑肆救火时沾上的,竟被他用来对付戴影! 剑肆直接跃过熊戴影,落在了克里斯的身旁。 克里斯吓得向后一纵,但嘴上还是输人不输阵,叫道:“没想到堂堂开封府的神捕,竟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招式!” 剑肆道:“哪招好用,便用哪招!” 第四回 猫鬼传奇(31)——到底是谁深藏不露 ☆☆☆ 剑肆直接跃过熊戴影,落在了克里斯的身旁。 克里斯吓得向后一纵,但嘴上还是输人不输阵,叫道:“没想到堂堂开封府的神捕,竟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招式!” 剑肆道:“哪招好用,便用哪招!” “额……”这话一下子让克里斯噎住了。她曾教训皇药师‘与人动手,要无所不用其极’,没成想如今碰到跟自己一个路数的! 剑肆一把抓住克里斯的衣襟,切齿道:“爷今天就让你尝尝真正的‘蜂毒’!” 熊戴影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冲了过来,口中急道:“肆侯爷,万万不可……”几乎同时,另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剑肆,万万不可……” 剑肆一抬头,正好看到赶来的皇甫无涯。两人目光相接,皇甫无涯递出了警告的目光。 克里斯也豁出去了,她一把拉开自己衣领,露出细腻白净的脖子,瞪着一双杏眼,喊道:“小爷受过比你那‘蜂毒’猛烈百倍的毒药!有本事你往这儿扎!” 剑肆压下一口气,勾勾唇问:“这会儿倒知道怕了?” “谁怕了,有本事你动手!” “还是个火爆性子!” “我脾气挺好的,是你欺人太甚!” 蓝元霄犹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一张娇嫩的脸蛋儿涨得通红。望着这张比女人更娇艳欲滴的脸,不知为什么,剑肆的火忽然发不起来了,他松了手,骂了句:“我看你是找死!” 皇甫无涯听剑肆这么说,语气明显缓和了不少,便知他自有分寸,松了一口气。 克里斯见对方忽然松了手,为之一愣。 皇甫无涯和熊戴影赶紧上前将两人分开。 克里斯急问道:“戴影,没事吧?” 熊戴影眯缝着眼睛,摇摇头道:“没事,只是一时迷了眼睛!” 克里斯见他两个眼睛都红红的,心里又急又气,冲着剑肆骂道:“如果伤了戴影的眼睛,小爷跟你他娘的没完!” “啊!脏话都出来了!” “好了,都给我少说两句!”皇甫无涯喝住了他们,接着责备道,“莫要再斗气了!你们两个动手只会让旁人看了笑话!再这么胡闹,当心明天那些人上朝参了你们!”说着,向远处望了一眼。 这几句话让剑肆的火气消了不少。 克里斯顺着皇甫无涯的目光望去,只见几位巡检大人和指挥使廖大人正疾步赶来。 她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忙冲着皇甫无涯拱手道:“多谢皇甫大人提醒!我……此时不想见那几位,可否劳烦你帮忙拦上一拦?” 皇甫无涯点点头,劝道:“既然官家派二位督导救火,应以火场的大事为重!”说罢,便朝几位大人迎了过去。 剑肆忽然对着熊戴影一拱手,说道:“兄弟,刚刚对不住了!我这就让人送你去严大夫那里,让他帮你看看眼睛!” 熊戴影有所迟疑:“这……” 克里斯知道他担心什么:“戴影,眼睛要紧,你赶紧去看看!我保证不跟他吵架,更不会跟他动手!你放心吧!” 听她如此担心自己,熊戴影也不好再推脱了,跟着带路的潜火军走了。 剑肆扭头去瞧,就见蓝元霄板着脸、撅着嘴,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刚刚那番话委实让他恨得牙痒痒,但眼下心中的怒火已是烟消云散。此时静下心来,再仔细寻思那句“未过大堂、未被定罪之前,这个人就是清白的!”他心道:有点意思啊!越来越觉得这个臭小子,不像宫里传闻那般不堪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确实有必要问问嫌犯的情况,便转身上前一步,谁知蓝元霄一个箭步冲至那人跟前,张开双臂护在前面,一脸戒备地看着剑肆。剑肆心里苦笑,只觉望天无语。 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既然你替他鸣不平,总有些缘由吧?说来听听!” “咦?” “咦什么咦!” 克里斯瞧向剑肆,见他吼得声音虽大,但那双晶亮的眼眸却斜睨着自己,眸中哪里有半点凶恶的样子?她心道,明明前一秒钟还凶神恶煞的,下一秒就说要听我的意见,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剑肆道:“发得甚呆?问你就说!” “还用问为什么?”她立刻答道,“方圆几里地都是五番的潜火军,多少人都在救火!而他却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纵火?除非他脑子有病跑来自投罗网!” “嗯……”剑肆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搭话。 “如果我是‘纵火犯’,我是说……如果啊!”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肯定想要查看一下自己放的火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当然更想看着受了火灾、死了亲人的那些人的悲痛欲绝,看着捕快们一个个束手无策……我就觉得快活!我肯定会混在围观的老百姓当中,还要假意跟旁边的人打听火灾的情况……当然,更重要的,是看看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千万别让人抓着我!而不是现在跑回火场,在那里放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就是纵火犯!” 克里斯搜肠刮肚努力回想着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一些犯罪心理学知识,也不知道这些现代理论在古代合适不合适?总之先抛出来再说,也算提醒他注意一下这几日在现场转悠的可疑人物。 “哦?!”剑肆眼中眸光一亮,问,“还有呢?” 克里斯一诧:“还有?就这一条还不够啊?” “我们开封府办案自然不能如此草率,人证、物证要俱全!”剑肆顿了顿,道,“刚才你怎么说我来着?‘主观判定’!难道你就不是单凭自己的感觉,就一口咬定他不是纵火犯?” 克里斯差点被剑肆的话噎着了,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总比你问都不问,见人逃跑就认定他是罪犯来的好!克里斯翻了下白眼,说:“总归这是可以质疑的一点吧?” 剑肆转头与一旁的捕快道:“刚才这厮逃跑时落下的那个布包可找到了?” “大人,找到了!” “呈上来!”剑肆道。 “诺!” 克里斯一头雾水地问:“什么布包?” “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剑肆嘴角漾出讥讽的微笑。 克里斯心里十分不爽:我不跟你计较,哼! 但是,她身后的男人却扑通一声跪下,连忙道:“是……小民的布包!” 克里斯转过身来,才好好打量起他。这男人身材瘦长,脸颊也很长,只是因为惊吓和失血,脸色变得苍白。他的头发是自来卷,因被雨水打湿了,打着弯儿,像是顶着一头的海带,而额前的两缕头发沾上了血黏也在了一起。阴沉的发型,再加上两撇倒八字眉,让他看起来更加凄惨。 “站起来回话!”剑肆对男人道,“既然有人替你求情了,爷且听听你有何冤屈?但是,你若敢说一句谎话,信不信爷让人把你扔火里活烤了?” 男人吓得哆嗦了一下。他上身被麻绳捆的结结实实,但还是摇摇摆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不一会儿,两个捕快小步跑到了他们面前,其中一人手上捧着一个青花布包。 剑肆对手下道:“打开!” 另一人打开查看,看完道:“禀报大人,这里面是几本古书,被水洇湿了,潮乎乎的!” 剑肆指着男人道:“说吧!你姓甚名谁?为何会在此处?又为何要‘点’火?” “小民……姓宗名喆。”他指向一个方向,道,“小民家在那边开了一间制琴作坊!小民得知作坊失火便急忙赶了过来,好在小民家的作坊在上风处,还未被波及,只是……只是……” 克里斯见他吞吞吐吐,便问:“只是什么?” “只是刚才潜火军为了截断大火,正好将小民家的作坊给拆了。”他抬头看向剑肆,诚惶诚恐地说,“小民知道救火事大,绝无怨言!不过,小民从瓦砾里抢出几本古琴谱……这些琴谱被雨水打湿了,这上面都是手抄的,若是迟了,恐怕墨迹糊了,字就看不清楚了!小民只想着找个僻静的地方升个小火,把它烤干了!” 剑肆抬手示意他先停下来,而后询问自己的手下。 捕快回道:“北面拆除的几座作坊里确实有一家琴行,而且登记在册的作坊主名唤‘宗丙’!” 宗喆忙道:“宗丙便是小民的大伯!大伯身体不好,便将琴行交予小民打理,他每隔一段时日,会来琴行查查账。” 剑肆一点手,一个捕快迅速走到他跟前,他在那捕快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捕快便离开了,接着他又让另一个捕快把那布包呈给他。剑肆拿起其中一本,轻轻翻了几页,淡淡地说:“竟是初唐琴师赵耶利《胡笳五弄》的手势图谱!” 宗喆显然是没想到神捕也识琴谱,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剑肆用手指肚在书页上摩挲了几下,又放到鼻下嗅了嗅,道:“这种传世孤本,倒是值得你从废墟里抢上一抢!” “大人……”宗喆故作镇定,为了不让剑肆发觉他的慌乱道,“这并非赵耶利的《胡笳五弄》,而是其徒弟公孙常的《胡笳三弄》。” “哦,也对!”剑肆指着那本古书,道,“这上面是‘弹琴左手法’!那赵耶利是右撇子,公孙常却是左撇子……” 克里斯看到剑肆说这话的时候,暗中向这个叫宗喆的男人投去狡黠的一瞥。心道:看来剑肆好像很懂的样子,而且他好似在套对方的话。没想到神捕大人竟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她上前翻了翻那几本古书,原来所谓的琴谱全是文字,自己全然看不懂。她想了想问道:“你既然只是想烤干这几本书,为何他们抓你的时候不直接跟他们讲明?如果是清白的,为何一见神捕转身就跑?” 你小子总算问到点子上了!剑肆暗道。 这下,宗喆的脸变得更白了。“小民本想着买通那官差,让他放我走……谁知他不但不收银子,还压着我来见大人!” 克里斯带着失望的微笑思忖:你想靠贿赂逃过一劫,更让人觉得你有问题! “小民实在没想到要见的是……神捕大人!”宗喆又叫了一遍,用惊惶的目光看着剑肆,“全开封的百姓都知道神捕大人最……最痛恨纵火之人……见大人那般震怒,好似认定了小民是那纵火的恶徒,小民怕……怕得紧……当时就懵了头,等回过神,这双该死的脚就已经带着小民跑走了……” 克里斯打断他:“你怕他,所以逃跑了?” “哎!是的。”宗喆惴惴不安地说。 “原来神捕大人‘凶名’在外,你惧怕于他,所以才被吓跑的!”克里斯轻蔑地说,可算补了一刀,出了口气。 剑肆始终很平静,并不为克里斯的话所动,只带着询问的神态盯住宗喆。 “神捕大人,我是一时冲动……” “所有罪犯都爱这么说。”克里斯真是神补刀,只是这次换了目标。 这次剑肆瞪了克里斯一眼,示意她闭嘴。 宗喆再次双腿跪倒在地,仰起头对着天,哑着嗓音道:“小民……对天发誓,小民绝不是那纵火之人,否则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日日受无量烈火焚烧,直至肉体焦烂、脂膏皆尽,永世不得超生!” 克里斯撇撇嘴,心里嘀咕:不要告诉我,他发个誓,你就信他! “你扯谎!”剑肆的口吻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小民……小民是有苦衷的!”宗喆瑟瑟发抖地说,最后从嘴里咕噜着:“小民没说实话,全是为了……为了……不让人知道那琴行跟小民有关系!” 什么鬼?克里斯觉得这样的理由太奇怪,也太牵强了。 这时,之前离开的捕快又跑了回来。就见他伏在剑肆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便退到了一旁。 剑肆用古怪的嗓音说:“看来,在下该唤先生一声‘宗郞’?” 宗喆惊愕地望着他,嘴唇在翕动着,但却没说出话来。 第四回 猫鬼传奇(32)——这个结果甚合朕意 ☆☆☆ 剑肆整个神情都变了,不再横眉冷对。恰恰相反,他露出了微笑,道:“事已至此,宗先生难处在下也猜出一二,您又何必躲躲藏藏,还是把实情讲出来吧!” 听到这样古怪的亲密语气态度,克里斯直皱眉头。剑肆的态度为什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那个捕快对他说了什么?他们查到了什么?她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宗喆带着一丝苦笑开了口:“小民正是城西瓦子的琴师,艺名‘宗郞’!” 克里斯有些诧异,问:“你是琴师?” 男人点点头。 “宗先生何必如此谦虚呢?”剑肆道,“京城这么多有名的琴师里,‘菡萏仙子’只看重您一人!” 仙子?怎么突然跑出个‘仙子’来?克里斯心里疑惑,却也没打断他们。 “大人说笑,实在惭愧!此事全怨小民的一己私心。刚刚被捕快抓住时,小民生怕自己被抓有损名声,这事若传到‘菡萏仙子’耳朵里,惹恼了他,小民的饭碗怕是不保了。所以才想用银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知……哎……”他叹了口气,短促地顿了一下,道,“而且,平日里有无数人托这个、求那个的来见小民,为的就是能在‘菡萏仙子’来京演出时,一睹他的风采!小民早已不胜其扰,只得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倘若让他们知道这家作坊与‘宗郞’有关,他们肯定会天天堵着小民,甚至烦扰家中亲友,这以后生意还怎么做?家门还怎么出?” 克里斯心道:听他这么说,这个仙子好像现代的偶像明星一样,日日有粉丝追随。连这个伴奏乐队的男人都不放过,可见相当的红啊! 宗喆长叹一声:“没想到神捕大人也是熟知琴谱、通晓音律之人!转眼间就查出了小民的身份!今日之事纯属小民之过,实在是汗颜的很!”说罢,他想向剑肆行个大礼,只可惜他被捆着,这么大的动作牵扯到他后肩上的伤,痛得他直咧嘴。 “在下伤了先生,真是多有得罪!”剑肆拱手赔罪,“来人,给先生松绑!” “这伤算是让小民学到了教训……”宗喆一时间觉得无地自容,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剑肆道:“我先找人带先生去治伤……至于这些琴谱,我也会让人尽快烤干。不过……在下还是必须将先生带回开封府押解候审,待进一步查实清楚,自会放先生离开。” 宗喆沉吟了一下,道:“还请大人体谅小民苦处……” “先生,请放心!你的身份以及今日之事自然不会传出去!”剑肆一招呼,“来人,带先生去严大夫那里治伤!” 克里斯担心道:“我跟他一道去吧!” “也好!”剑肆道,“蓝元霄,你就跟严大夫的医车一起先回五番去吧!咱们的事儿可没完!” 克里斯转转眼珠,现在她压根不想和这个人来什么口舌之争。关于神捕剑肆的那些传闻根本就是骗人的:什么孤傲妄为、不顾人言?若真是如此,他怎么不当着那几位大人的面跟自己继续闹下去?他时时刻刻都在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还是个换脸高手,完全不能用常理猜度。看似强横无礼、满脸凶悍,那是他懂得利用自己在外的威名。 克里斯不免担心起熊戴影的眼睛,扶起被松了绑的宗喆便走,走前恶狠狠地扔下一句:“小爷也跟你没完!” 见蓝元霄一脸古灵精怪,这话听在剑肆耳中,犹如挠人心窝的调皮猫儿,挠得你郁结不已,却又发不起火来。 还有些捕快并不知道克里斯眼下的身份,心里纳了闷:今儿且不说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竟然跟神捕这般叫嚣,单说咱肆侯爷的反应也实在不对劲啊,竟就这么忍了,连一点儿发火的迹象都没有呢。 捕快们想着,旁边有好事的潜火军便把那“传闻”偷偷讲了出来。这下可惊得一众捕快目瞪口呆,窃窃私语道:我们家大人什么时候竟有了“断袖分桃”之癖? 皇甫无涯恰好返了回来,听得众人议论,不禁怒道:“都闲得没事干了?该干嘛都给我干嘛去!” 大家一溜烟赶紧散了。 见剑肆只是站着扬眉笑笑,皇甫无涯凑近道:“我一得到报信,就知道你要用这招!我的肆侯爷啊!我知你爱用‘诈’,可这么多位大人在场,你非要惹这么大动静出来吗?” “还不是因为涉及‘猛火油’,事关重大,我不用记猛药能行吗?”剑肆道,“怎么样,结果如何?” 皇甫无涯道:“倒还真是被你猜中了,人群中是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一听捉到了纵火者,便散了,我派的人已经跟着他们了!就等我的人回报,即可顺藤摸瓜!” “我刚才就说过,‘若论潜入探听的本事,猛仁恐怕要排天下第一!’这事交给你,我就是放心!”忽然,剑肆又想起了克里斯方才说的那番话,抚着自己的下巴道,“我倒小看了这个蓝元霄!刚才他说如果自己是纵火之人,必然会混在人群中,打探火灾的情况。” “我也说过了,王爷才不会看重一个酒囊饭袋!此人能在太后跟前红遍半个天,自有他的过人之处!”皇甫无涯嘴角带着讥讽的微笑对他说,“更何况,还能从肆侯的手里逃脱两次……啧啧啧!” 剑肆气结,恨声道:“那臭小子的轻功怪异的紧!保护他的那个影卫,轻功就罕见得快,他却滑不溜秋的像条泥鳅!看着要抓着了,偏偏‘滋溜’一下就滑走了!” “你抓到那个‘纵火犯’怎么样了?” “送到严大夫那儿看伤了!” “你也知道这么大的火,五番的伤员有多少!还接连给老爷子送去两个额外的伤号,小心他恼了,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被灰迷了眼睛,算什么伤啊?” “琴师的伤呢?”皇甫无涯冷眼看着他,叹道,“下手也不知轻重!早晚惹出麻烦来!” 剑肆干咳了两声,道,“用瓦片飞他不假,但第二下我故意错开了拳头,谁知他自己脚下拌蒜,正巧撞上了,只能算他命背!不过正好,让这场戏倒是更逼真了些!” 皇甫无涯无奈的摇了摇头。 却说克里斯扶着宗喆往严大夫那处去。 克里斯轻声问:“宗先生,你们刚刚说的那个什么什么仙子?” 宗喆惊讶地问:“小军爷该不会不知道‘菡萏仙子’吧?” 克里斯摇摇头。 宗喆道:“我家公子复姓慕容,单名一个觌,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克里斯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剑肆夸张的表情:这世人皆知的事情,你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知道,真不知道小蓝大人到底在哪儿长大的?我大宋朝天下第一美男子便是慕容觌了。你若觉得自己那张脸生得俊俏,便是井底之蛙了! 她撇撇嘴,心道:我就是‘井底之蛙’,没听说过、更没见过!” 这时,宗喆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捕快,压低声音偷偷地说:“‘菡萏’是荷花的别称,所以老百姓私底下都在传,其实我家慕容公子就是那个盗尽天下、身带莲香的‘香盗荷九郎’!” 开封的老百姓最爱八卦,原来他们以为这个天下第一美男子就是香盗!这个内幕我可是知道,那香盗另有其人,是秦禹九,秦大官人!想到这里,克里斯故意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道:“真的?你家公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香盗?” “不过就是传闻罢了!若真如此,恐怕神捕大人早就把我家公子抓起来了!我家公子一年只有几个月在京中,他在别府巡演时,那香盗仍会在京城作案,所以想想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都是因为他的绝世容颜让京中的小娘子们神魂颠倒,她们才有此联想,大家传来传去,不过是多一份谈资!” 绝世美颜……天下第一美男子?切……克里斯心说:若说俊美,爹地那张脸才叫绝世美男子!我师父也是出尘脱俗的超级大帅哥!我又没见过这慕容觌,你说天下第一就第一?不过这话她没说出来,改口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有些好奇这个慕容公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儿?” 宗喆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说句实话,小军爷的样貌端的是出众,其实与我家公子不相上下。不过……只要他把妆一上,头面一带,再往那戏台一站,就立刻成了那个风华绝代、迷倒众生的‘菡萏仙子’,一抬眸、一翘指、一迈步,全身都是戏!” 克里斯喃喃自语道:“人家专业演员起了范儿,还带着台风,普通人怎么可能比得过?” 宗喆似乎没听见她说什么,继续道:“他那扮相,总让我想起南唐中主李璟的那首词‘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克里斯见他眼里尽是憧憬,满口的赞美,滔滔不绝。说起来话来也不像刚才受审时那般结结巴巴,一时间被逗得咯咯笑了出来。 “净我一个人说个没完,让小军爷见笑了!不过,你若看了我家公子的戏,便知道我所说没有半句虚言。” 克里斯捂嘴笑笑,道:“你真会宣传,让我觉得不去看你家慕容公子的戏,可是要抱憾终身了!” “小军爷若是想见,来年我家公子回京演出时,小民可以想想办法带你去后台去。若是你有那眼缘,说不定碰到公子来排演,就能在近处看着他了!” “哦?真的吗?”克里斯突然觉得剑肆又跳进自己的脑海里了,对着自己喊:你可知道多少人为‘菡萏仙子’痴迷,他的戏一票有多难求?再别说私下见他一面了!爷听了那么多次他的戏,也没碰到这等好事! 克里斯扇了扇手,把羡慕嫉妒恨的剑肆幻影赶跑了。 宗喆点点头,道:“今日多亏小军爷出手相救,否则恐怕我还没吐露真情,就要被神捕大人揍个半死了!这事算我报答你,还的人情!” 两人倒是越说越投机,克里斯想着能搭上这关系不容易,说不定可以让宗先生指点一下莳萝。 到了严大夫处,见戴影眼睛没事,克里斯悬着的心才放下了。此时,城西大营潜火军的军医也加入了救治伤兵的阵营,严大夫看到宗喆时才没发火。 直到天大亮,火情基本控制住了,潜火军还在四处巡视,扑灭残火、点查伤亡、统计损失。克里斯一直帮忙救人,又困又累,搬了个马扎,本想靠在帷帐角落里小憩一会儿,谁知一合眼便沉沉睡去。最后怎么上的严大夫的马车,回到了五番,她是一概不知。 京城近郊起如此大火,是最紧急的国之大事。所以一早上朝的时候,开封府尹沈遘简要汇报了火情与灾情。只说这场罕见的雨夜油火,恐是有人纵火,开封府还在全力彻查,不日便会将结果奏报上来。其间并未提及“猛火油”,便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朝堂之上,立刻有人出列盛赞此事。其中少不了歌功颂德的套路,自是说新帝英明神武,刚任命的特使就派去督导灭火,简直通晓天意、救民于水火;也有逢迎拍马的,说小蓝大人第一时间率领潜火军赶往火场,尽心竭力为太后、为官家分忧。还有人说诸路官军此时仍奋战在第一火线,军民一心,合力扑救,简直是天下之幸、社稷之福。 听了这些话,皇帝面上装作平静,心中却一阵暗喜:广渊真乃肱骨之臣,他给朕出的计谋太过玄妙,先不论蓝元霄如何,眼下这个结果就甚合朕意! 皇帝立刻下诏,让开封府尽快缉拿纵火之人,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同时,褒奖“特使”和“救火官”督导有功,以及重赏参与救火的诸路官兵。 第四回 猫鬼传奇(33)——痴父腐女 ☆☆☆ 下朝后,赵顼没有心思用早膳,而是直接回了御书房。彼时他还在为京城的火灾忧心,此时心情却突然变得大好。 要问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那位福宁宫的管事宦官,紧赶慢赶地回到了宫里。其实皇帝上朝前,李宪就先得着信儿了,一听说回报的消息大好,他自己就偷着乐了半天。 等回到福宁宫的御书房,皇帝就立刻宣见那个派出去的宦官。 这个宦官虽然一开始没能跟的上剑肆,但为了丰厚的赏赐和大好的前途,他执着的如同鬣狗,一直守在开封府。一接到剑肆从城西传来的火警消息,他就跟着捕快们一起赶到了石头村。火场早被五番控制起来了,他只是远远看着好像是蓝元霄和剑肆起了争执。 待与皇帝汇报时,从在开封府蓝元霄如何惹恼神捕,被连拖带拽的带走,再到火场里两人大打出手,都被他添油加醋的讲了出来。 见陛下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宦官更加卖力,说得是声色并茂,仿佛一切就发生在眼前:蓝元霄被打的鼻青脸肿,满头是血。挨了打再也嚣张不起来了,跪在地上乖乖听着神捕大人一阵训斥,说什么“替官家和太后管教一二!” 李宪就差当场拍手称快了。 宦官道:“蓝元霄最后是被人抬上车的,身上都是血,微臣看得真真切切!” 李宪问:“蓝元霄现在人在何处?” “他上的是潜火军‘五番’的医车,说是被神捕大人送去了角门营!” 赵顼面上绷着,心里却觉得极是解气。他清了清嗓子,道:“这次差事办得不错,下去领赏吧!” “诺!”宦官满心欢喜地答道。 待人退下,李宪赞道:“王大人的办法真是绝妙!这才不出一日,就让蓝元霄这个酒囊饭袋现了形!” 赵顼道:“朕听说那神捕剑肆素来狂傲,但眼中却不揉沙子,更见不得蓝元霄这种小人,看来朕要好好赏赐他!” 李宪道:“主子,神捕大人办事如此得力,不如继续让他当这个‘救火官’,好好调教调教姓蓝的臭小子!” 赵顼心道:蓝元霄简直成了母后的心尖尖!那日他前脚出了宫,后脚母后就派人来传话,说是许了让蓝元霄御前听差,却是借给朕差遣的,以后不管朕是颁旨意、还是下口谕,都要她老人家先点头许可,才能放行。这次蓝元霄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回到母后跟前哭诉,岂不是再叫出来一次就更难了!李宪的话倒也不错,不如趁蓝元霄受伤回不来,将计就计……倘若将来闹出点什么事,真的惹火了母后,神捕是二弟的人,这账也要记在二弟的头上! 他沉吟了一下,道,“蓝元霄救火有功,责其继续督导救火事宜,整顿潜火军。”最后淡淡加了一句,“仍由剑肆监管!” “主子圣明!主子……” 赵顼瞪了李宪一眼,道:“快去宝慈宫传朕口谕,请母后应允!” “诺!” 白天过去,克里斯还在呼呼大睡,对别人的“良苦用心”全然不知情。 日夜交替,一晃过了三四日。 黑夜来临,开封府的大牢静得让人害怕。这是一种比孤独的静谧更加让人觉得阴森的岑寂。死一般的寂静弥漫在牢房内,很少有新来的囚犯能忍受的了。 不过,这次却来了个特例。新到的犯人却很喜欢这份静,他觉得似乎这里可以让自己沉下心,说不定还能写出新的曲子来。 忽然传来锁和插销的吱呀声,接着是开门声。牢房里的脚步声逐渐变大,能听出不是一个人的步子。片刻后,烛火照亮了牢房的墙壁,有人停在了牢门口。 一个粗哑的嗓音道:“小丫头,我们是看着你一片孝心,才破例让你进来送饭的!” 另一个狱卒一边打开了牢门,一边吆喝道:“所以,你快着点啊!” “小女省得!”接话的是个稚嫩的声音,“这点心意不成敬意,两位大伯打点酒吃!” “哈哈,怎么好意思?”粗嗓子的狱卒接过银钱,手里举着的灯笼,照亮了女孩的脸,“你这娃儿倒是懂事……” 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圆圆的脸蛋,还有些婴儿肥,两边脸颊上生着许多雀斑。不过她说话办事倒跟个小大人一样,分外机灵乖巧。 “我爹不过是个琴师,从没做过坏事,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她说得委屈可怜,眼泪也跟着掉下来了。在幽暗的大牢里,微弱的烛火映衬下,那几滴泪珠显得格外刺眼,“还请二位多多照应我爹爹!” 举灯的狱卒觉得小姑娘可怜见儿的,劝道:“小丫头你放心,神捕大人交代过了,这才把你爹放在这处。你看周围没有别的犯人,不会有人欺负他!” 另一人道:“就是牢饭差点,我们这不也让你把饭送进来了吗?赶紧进去吧!” 小姑娘点点头,抹了泪,提着食盒走进牢里。 她慢慢地走过去,以探索的目光,在牢房里扫视了一圈。 墙顶头有一扇小窗,月光透过栅栏射了进来,照亮一方之地。可以借着月光看清,地上铺着一张草席,席子前摆着一双布鞋,一个人面朝墙侧卧着,看不清是睡着,还是醒着。 小姑娘轻唤一声:“爹,女儿给你送饭来了!” 身后传来关门声,门锁“哗啦”一响,狱卒嘱咐道:“一炷香的时间啊!” 两个狱卒便原路折返,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小姑娘弯腰跪坐在席子上,催促道:“人都走了,爹你还不起来!” 宗喆从席子上一下坐了起来,搓了搓手,问:“乖晴儿,给我送啥好吃的?” 小姑娘把食盒递了过去,他打开一看,道:“胡萝卜炒豆干、清炒菜心、炝莲菜……怎么都是素的?” 晴儿道:“爹,你平日不是总嫌这个请、那个请,早厌倦了大鱼大肉,在家晴儿也是给你尽量做素食的!这才进了开封府大牢没几日,就嚷嚷着要吃肉?” “哎,人就是这样贱,什么没有稀罕什么。吃不着肉,才想着馋肉了!” “哦,下面那层还有蒸蛋!”晴儿看着自己爹爹的脸愈加显得瘦削,有些心疼。想了想,“那我明天给你做红烧肉可好?” “好!”宗喆拿起筷子,便开始享用,扒拉了两口:“还是闺女的手艺好,这开封府的牢饭一顿就够了!”又吃了两口,他再问,“对了,放火的人抓着了吗?” 晴儿并不回答,嘴撅得老高,两只手也交叉抱在胸前。 “问你话呢!” “没有!”她气鼓鼓地说,“还不是怨爹,关键时刻非去救什么琴谱。让我一个人去追,半路跟丢了!” “那些琴谱中有赵耶利的高徒公孙常的琴谱,且是孤本,没了太可惜!我舍不得、舍不得啊!”强烈的感情让他的声音具有了一种非常深沉的颤音,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湿润了,停顿了良久,宗喆才道,“人跟丢了就跟丢了吧!” “哼!” “生气了?”宗喆边吃边道,“古话说的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人没追上,可成了另一件事!” “另一件事?” “你追出去后,我在避风处生火,一心想着救那几本琴谱。” 晴儿的揶揄带着几分疼惜:“爹一见琴谱,就跟痴傻之人没两样,怕是把命搭进去也不后悔!” 宗喆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继续讲下去:“爹压根顾不上有人靠近,偏偏被几个开封府的捕快撞个正着,本来想把他们都放倒了,但转念想想,不如将计就计去探探开封府的口风,看看他们都查到了些什么。他们押着我经过一处云梯,就见几个大官围着云梯,一个个巴巴地往上看。我竖起耳朵一听,说什么他们想要求见‘特使小蓝大人’。你爹的运气就是这么好!我一阵窃喜,偏偏碰上了他,这不是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吗?” “当真是他?” 宗喆咬了一口馒头,道:“那还有假?” 晴儿暗道:爹还真是狗屎运好。她忽然催促问道:“爹你快说说,那小蓝大人是否生得真如传闻中那么美?” “没错没错,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姿容好、神情佳这种大而不实的话,晴儿怎能判断出到底生得如何嘛……”她插话问,“你就说跟慕容哥哥,还有秦韫哥哥比,他当作如何?” “较之‘菡萏仙子’自然逊色,但比‘凡尘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晴儿嘘叹了一声,道:“那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样貌了!” “除了容貌之外,他似乎与传闻中不太相符……”宗喆略微回忆了一下,道,“他不但不去见那些大官,还跑到白帐子里去救人……等我见到神捕大人,立刻计上心头。听闻剑肆最痛恨纵火犯,于是我故意惹恼他,然后引着他们往白帐子那边跑。我当时就想着上演一出苦肉计,好混进白帐子里,让那位小蓝大人给我治伤,再伺机接近。谁知小蓝大人不但救下了你爹,还跟剑肆闹将起来。” 晴儿见爹爹说这话时,眼皮轻轻抖动,透露出他的激动。心道:好生奇怪!爹只有在谈论与音律曲戏相关之事,才会露出如此的专注的目光。 “机智如你爹,偏偏就‘让’这位小蓝大人救了一命,以后再见他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他叹了口气,道,“晴儿,你知不知道最初爹接着这个任务时,简直为难死了!你说他一个内侍,让我怎么接近?” 晴儿嘟起嘴道:“有甚难的,进宫挨一刀,不就成了!” 这话让正吃了一口豆干的宗喆呛得咳嗽起来。 晴儿见爹爹急着说话,补充道:“反正爹已经生育过了,骟了也没啥啊!” “咳咳……咳……”抚平气息,宗喆骂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我又没说错!晴儿吐吐舌头。 “总之,我跟他约定了,等我一出去了,他就到瓦子里来找我!” “出去?”晴儿斜睨着他,“咱家制琴的作坊跟那油作坊几乎同一时间开业,神捕大人早晚对爹你起疑心,要出去?我看难了!” “嘿!你这臭丫头还没嫁人,怎么胳膊肘就往外拐,向着外人?” “神捕大人智勇双全、威震天下,晴儿自然十分敬仰。而且他断然不会像爹这般胡来,玩物丧志、因小失大!” 臭丫头变着法儿的数落我。宗喆带着诡异的微笑,故意压低声音问:“你这么迷那个神捕,可知我在牢里听到了什么?” 晴儿诧异地问:“什么?” 他放下手中的筷子,曲起两个大拇指,面对面地并在一起,小声道:“听说神捕大人跟小蓝大人是这个……” “啊?”晴儿也比对着做了一个相同的手势,似问非问的说,“他俩是一对?” “嗯!捕快们私底下都这么说……”宗喆心道:看你还迷那个混账剑肆,他比你爹爱胡来多了,打的我肩膀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然而,晴儿没有露出预想中的失望表情,一道轻轻的红晕像闪电一样掠过她长满雀斑的双颊。她嘻嘻笑了出来,道:“爹你自己也说了,小蓝大人是个绝世佳人,跟神捕大人倒十分相配啊!” 宗喆顿觉气闷,骂道:“痴儿!痴儿!” “晴儿原本觉得慕容哥哥跟神捕大人挺配,我还跟他提了几次,他却说不喜欢男子!” “你说什么?”宗喆瞪大了眼睛,问,“你去劝那个‘慕容觌’跟男人燕好?你这个臭丫头,是不是想我丢了饭碗啊!” “慕容哥哥没生我气……” 宗喆心道:那人平生最讨厌因为自己容貌被当成女子看待!上次有个什么什么公子,就是对他有了不轨的心思,结果被整了个断子绝孙……慕容觌还最爱记仇,不跟你个小丫头计较,回头都冲着我来! “我以后再也不跟他提这事就是了!”晴儿心道,反正换目标了。 第四回 猫鬼传奇(34)——用铅笔搭成的亭子 ☆☆☆ 看女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宗喆眉头一竖,怒道:“真不知道你这臭丫头的小脑壳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信不信我出去,把你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全都找出来烧了?” 晴儿心道:哼,等爹你找到了再说! 搞得胃口顿消,他把饭菜放回食盒里。 宗喆忽然站起身,走到了那扇小窗前。卷曲的海带头遮住了一半脸,细长的双眼因为凝视着远处而眯成了一条缝。从狭窄的牢房窗栏射进来惨淡的月光照映下,狭长的脸颊仿佛化作了战场,光与影在上面搏斗着,他心里也同样在激战着:白天剑肆专门跑来试探,说已经查清楚我是清白的,但还要委屈我留在大牢数日,为了让真的纵火犯放松警惕……实在难从他的言语神情中看出什么端倪……难道真让晴儿说中了,剑肆是对我起了疑?还是他真的有了那晚放火之人的确切线索?不对……不对,恐怕是二者皆有,这个剑肆对付起来还真不省心! 他用琴师那细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轻扣了一小块木条,那下面藏一个圆筒形状的木管。他勾唇一笑,暗道晴儿就是爱瞎操心,爹还不是照样在神捕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让人把情报送了进来。 别说这开封府的大牢,就是天牢,你爹要想走也没人拦得住。 他取出木管,又将木条放了回去。 晴儿看着爹爹这般严肃,便知道要讲正事了。 宗喆把木管递给晴儿,开口道:“那作坊里的猛火油大概用掉了一半,应该还能再搞一次大火!” “但是,风声这么紧……” 宗喆打断她道:“这一次打草惊蛇,确实是爹思虑不周。不过,油在,人在!时间不多了,需如此这般行事……” 晴儿一声不吭,静静地倾听着,只字不漏,但有几处不太明白爹爹的安排。 少顷,话声沉寂了。一阵微弱的响声越来越大,打破了这份静寂。 这恰是时候,监狱看守快要回来了。 宗喆回过头,压低声音道:“东西你收好,尽快交给琴韫,让他依计行事!” 晴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狱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晴儿已经提好食盒走到了牢门跟前。 宗喆故意大声说:“爹有几本琴谱放在神捕大人那里,哪天你取回来,先送还给大爷爷,告诉他老人家我没事,过几天就能回去了!” 爹这是让我盯紧了神捕大人!晴儿用手背抹抹眼泪,带着哭腔道一句:“爹,孩儿晓得了!” ☆☆☆ 正如与欧阳峰约定好的那样,这天上午,胡淑修、李之仪夫妇来到了他在北郊修建的园子,同行的还有沈括。 外圈的围墙和临街楼宇都是由张若水按照当时流行的建筑风格修筑,此时已经初具雏形。主住宅和庭院还在大兴土木、建设的热火朝天。 然而,胡淑修他们是从北面五丈河走水路进来的,而一路上途经的都是克里斯自己负责修建的“西式风格”的那部分。 李之仪站在船头眺望,举目而见,四处都空荡荡的。他心里纳了闷:这里树木山石密布,山清水秀,景致已是不差,若将这杂乱无章的布局稍事修整,便是一个顶好的园子。只是眼下哪里有半分修屋建舍的迹象? 他转过头,揶揄道:“娘子,欧阳公子买下了这么大一块地,该不会只修一条水道,搭一间茅屋吧?” 胡淑修回道:“若能如此,倒也别有一番意境!” 那不是要惊掉一群人的大牙?这么寸土寸金之地只建茅舍一间,都不知道是浪费、还是奢侈了!李之仪想想就一头黑线,总觉得不能以常理来论欧阳峰这个人!他道:“说不定欧阳兄还真会做出这种惊世骇俗、出人意表之事呢!” 胡淑修抿嘴笑笑,提醒道:“相公,你别忘了伯时兄说要帮欧阳公子绘制园子的图本,他在这园子里已经一待数日,若真的只是一间草屋,他岂不是早早就能画完,何须这么长的时日?” “这……娘子言之有理……”李之仪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死心道,“不过,伯时能主动提出为人画《游园图》实属罕见。伯时向来崇尚魏晋之风,莫不是这园子就是要呈现最‘超然绝俗’之态,所以才入了他的眼?这可是世间最最最繁华的京城……大隐之地,修一间草屋,炼一炉丹药,烹一壶暖酒,在这一派烟云水气间,流觞畅饮、高谈阔论,岂不快哉?伯时这才流连忘返,乐不思蜀了!” 胡淑修道:“听相公如此说,颇有向往之意,莫不是也要与伯时一起搬入这园子,享受这种闲云野鹤、空灵隽逸的生活?” “娘子取笑了,你相公就是个附庸风雅之人,住上几日尚可,若日日这般,我也受不了这苦!”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再说,我也舍不得让娘子一人独守空房。” 胡淑修白了他一眼,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色。 李之仪道:“当初伯时刚来京不久,与族叔同住,他曾有买下一处园子自己建别院的打算。怎奈看了几处也不满意,便作罢了。欧阳兄倒是会挑,这里地处近郊,闹中取静、得天独厚,也不知道坐拥这么一大片土地的卖家是什么人,欧阳兄一个西域人怎么会识的?而且这得花多少银两……” 胡淑修倒不关心这些问题,仍对“一间茅草屋”持怀疑态度,于是向沈括求证道:“沈大哥,你上次与伯时兄一道来的,可知这园子为何如此?” 沈括初时笑而不语,半晌才道:“我与伯时来时,也有诸多疑惑,与贤弟、贤弟妹你们刚刚那般猜想并无二致。” 胡淑修心道:沈大哥眉眼间笑得古怪,这园子定有玄机! “可记得在吴大家的画斋里,我们初见欧阳峰吗?大伙儿都觉得他来自西域蛮荒之地,又穿着古怪破烂,一开始轻视于他。然而他却让我们大吃一惊,他的画工、学识让人大开眼界,沈某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沈括说道此处,竟然深吸一口气,仿佛压抑着十分兴奋的心情,道,“如此奇人修的园子,我和伯时都期冀极高,当我们见到之时,又大大出乎我们的所知、所想!” “真让人好奇!”李之仪听得心痒痒,打断他道:“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沈某倒不知如何解释……一句、两句也说不清!” 胡淑修蹙眉道:“连沈大哥都被难住了吗?” 李之仪心中暗笑:沈括爱巴结权贵这点让人生厌,但他对娘子却似自家妹妹一般。而娘子虽称他一声大哥,却以尊师礼待之,两人亦师亦友。娘子平常对沈括总是客客气气的,今日竟连激将法都用出来了。可见她也是期盼已久,终是沉不住气了。 “嗯,”沈括好歹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好胜心一起,自然不愿落了下乘。于是细细考虑起来,他忽然一拍自己的脑门,“铅笔!” “铅笔?”李之仪耐不住了,“你是说那欧阳峰上次带来的画笔吗?这跟铅笔又有甚关系,用铅笔画图倒也稀松平常吧?沈大人!看在我夫人的薄面上,您就别卖关子了成不成?” “并不是我卖关子,我只是想起了那座奇特的亭子……用铅笔搭成的亭子!” “铅笔搭成的亭子?”夫妇二人异口同声,声调透着难以抑制的惊奇,听说过用木材、竹子、石头、砖瓦、茅草搭的亭子,却从没听说过用“铅笔搭亭子”。 “你二人少安毋躁,”沈括被逼问的连退两步,腰杆撞到了船帮上,他摆摆手道,“哎,是我没说清楚,我指的是搭亭子所用的木材,长长圆圆的十分像‘铅笔’,亭子的样式也是我从未见过的……很是奇妙!” 李之仪拼命在脑海中描画了半天,也难以想象,叹道:“您这到底是给我们释惑,还是增疑啊?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贤弟、贤弟妹,你们快看!”沈括说这话的时候,眺望着水道左岸的岩石,忽然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答案,“过了那座山就能见到那亭子,你们可亲自一探其中奥妙!” 两人转头去看,只见一座布满岩石的小山遮挡住了他们的视野。山势平缓绵长,从山顶到水道的两岸尽是些高大的灌木。前几日一直下雨,好不容易晴朗起来,阳光照射在大片大片变了色的树叶上,红色、橙色、金色、绿色参杂在一起,熠熠生光。微风吹过,叶子微微颤动,隐没在树丛中的鸟儿,发出持续不断的鸣叫声。船在水道里航行,荡起水波,波涛拍击着岸边,为小山镶上了一条银边。 一切生意盎然,富有诗意。 试想自己站在小山的最高处,正把四周景致尽收眼底。心灵彷若与天际相接,呜呼美哉!李之仪指着问,“若建亭子,为何不建在那处?” 沈括捋了捋胡子,道:“欧阳公子的‘亭子’并非常见的观景亭!” 听言,胡淑修微微露出吃惊的神情,沈括的话彻底搅乱了她各种各样异常活跃的思路。心想:此亭非彼亭,但亭子不是用来歇脚、观景、玩乐,还有何用? 与善于思考的妻子不同,李之仪嘴角上挂着怀疑的笑容。 “就快要到了。”沈括道。 小船沿着水道,绕过了岩石,两人都怀着好奇难耐的心情望向远处。 眼前是一马平川,视野豁然开朗,但眼前并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建筑,更没有什么惹人注目的奇怪亭子。 这次了望令李之仪放下心来,似是看透了全套巧妙的骗人把戏。 水道通到一个小水湾,水湾就像九重天瑶池水一般,碧绿无瑕,清澈透底。把小船停泊在这个小水湾里,正被刚才那岩石小山遮蔽住。倘若仙女下凡,恐怕会被这处遮蔽而雅致的池水吸引,下来沐浴戏水吧。 胡淑修环视附近的景物,急着上岸找寻答案,李之仪自然紧紧相随。待船工泊好船,沈括命人从船上抬下木箱。 那箱子有些分量,两个船工颇为费力地抬着它下了船。 胡淑修目光落在那箱子上,问:“这是沈大哥给欧阳公子带的礼物?” 沈括神色严肃,道:“这确实是我给欧阳公子备下的,却不是礼物。稍后再听为兄细细道来。” 李之仪笑道:“沈大人今天怎么总是神神秘秘、故弄玄虚?” 胡淑修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收敛点,轻声道,“有人。” 一个男子立于码头上,额头绑着黑色的束带,头发竖起,短而密,不像僧侣那么短,又不像行者、头陀那般长。一身紧身玄色衣袍,衣摆上还绣着大朵的金丝莲花,奇特的衣着样式倒像是西域番邦来的使者。 熊戴影一抱拳,道:“峰哥恭候诸位多时,让在下前来迎接。” “这位是?”李之仪问。 沈括不是第一次见熊戴影了,为夫妻两人引荐道:“这位是欧阳峰的朋友!” “见过李兄、李夫人!唤在下戴影便可。” 李之仪问:“西域人士?” “在下与峰哥一样,皆是汉人,只是在西域长大罢了!” 李之仪见他一身奇服却显得利落潇洒,倒有些羡慕,对妻子说:“娘子,我看戴兄这身行头十分精干,回头我也弄件穿穿如何?” 西服本就十分修身,加之熊戴影是习武之人,一身精干身段立显。 熊戴影说:“这衣服是出自峰哥的手笔,他管这上面的绣样叫‘对锦金莲’!” 李之仪诧异道:“他能给你弄这么干练的衣服,为何自己要穿得乱七八糟、破破烂烂?” “……”熊戴影想了想,回道,“他说那也是一种风格!” 几人一阵寒暄,顺着水岸的木板路走上一条缓缓倾侧的斜坡。坡道两旁密集地种着高耸的竹子,老竹新篁相邻,交相辉映,竹子争相内倾,几乎拱合,形成了一道天然的翡翠长廊。 第四回 猫鬼传奇(35)——时亭的奥秘 ☆☆☆ 李之仪最喜竹,上次与克里斯斗画时,他画的就是竹。 他仿佛缓步走进一幅画卷中,弯弯的竹子像极了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躬身在迎接自己。清风撩动竹林,竹潮涌动,此起彼伏,似海,是海。浅浅溪流途径竹林,水汽聚成雾霭,与清风一道,绕竹飘散,如临仙境。 一路上没人说话,只闻水声潺潺、竹叶窸窣,反衬得林中愈发幽静,众人的思绪一时都随着淡淡的雾气飘散开去…… 李之仪痴迷于这美景,也不知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走出了竹海,久久回味,半晌之后他才长吟一声:“壮哉!” 经过这一片犹如仙境的竹海,大家都觉胸中豁然开朗,如洗涤了身心一般。 “怪不得伯时一来就不肯走了!”李之仪道:“换做我,莫说别的,光是这绵延不断的竹海,就能让我流连忘返,想要学那‘竹林七贤’常住此间矣!” 沈括点点头,道:“此言不虚!我初次见到,还以为欧阳公子把蜀南万岭箐的竹海移到了京城呢,让人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熊戴影微微一笑,心道:还真让沈大人猜中了。主子说想要竹海,蓝大人、张大人便连夜命人从蜀南之地移栽来这许多竹子。 熊戴影似有若无的看向路边。那是用鸡蛋大小的圆石码出的路沿,泥土中混杂了些碎石,岩石与泥土连成一片,从石中的细缝长出野草,苔藓也蔓延开来,这一切似是年代久远,哪里像新栽种的竹林。 千里移竹!恐怕除了那两位大人,世间再无人能做到这一点了。 此时距苏轼写下《于潜僧绿筠轩》还有六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克里斯虽然不知道这些名句,但她还是知道梅、竹、菊、兰,这岁寒四友自古就是中国人审美情趣里不可或缺的君子之物。竹子寄托着一种超凡脱俗、清新高雅的意趣,同时也是点缀庭园、园林的妙物。 当初与张若水讨论修建“机关工坊”时,克里斯便想到利用竹子做成围栏将尚未动工的工地围住。她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张若水也一口应承了下来。不过她没想到这件事在她回宫的这段时间就做成了,更没想到还做得如此尽善尽美。 当她再次坐上飞鸢,从殸龙阵中升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翱翔在小山的上空,俯瞰大地,满目尽苍翠:环状的绿波将工地、殸龙阵围成一个大圈和一个小圈,而“之”字型的竹林又将港口和其他几处建筑全都连接在一起。轻雾弥漫间,青竹幽谷让人忘记了一切忧愁,她极受震撼,一时间感触颇多,激起了创作的灵感。回到地面,就开始埋头画设计图。最后,只用了短短三日,工地上便搭起了一座沈括口中的奇怪“亭子”。 李之仪问:“亭子到底在哪里?我想先观赏一下!” 沈括指着竹林里的建筑,道:“那便是了!” 胡淑修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但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亭子”,而是两座相邻的巨大的木屋。 “这不是屋子吗?怎么是亭子?”李之仪诧异地问。 熊戴影道:“峰哥管它叫做‘时亭’!” “石亭?”这下李之仪觉得更奇怪了,明明是木头做的啊! 沈括道:“咱们进去细看,且听欧阳公子与二位解释吧!” 等他们走得足够近时,才看清建筑的更多细节。那确实不是什么木屋,因为只有他们进来的这个方向有一面相对封闭的“木墙”。但叫“木墙”也不准确,应该是一条条竖着、横着相交的木条搭成的栅栏。木条还保留了原木的自然本色,看上去真的很像是一根根巨大的铅笔叠伏在一起。 至于建筑的其他三面全部通透开放,由几根方形的立柱支撑。 一般只有顶,没有墙,便叫做亭子。 这座“亭子”不是圆形的,而是长方形的。顶部由木板顶代替了青瓦顶,木板外包竹片,坚固、防雨。顶盖的结构虽是两层重檐,却没有飞檐、攒尖、挂落……这些繁琐的饰物,只是简单的覆以木板,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古朴清幽之趣。 外顶的结构简单,但顶层内部的梁柱结构相对复杂一些,柱、梁、斗、拱、椽、瓜柱、望板……都在,却以从未见过的方式搭建。亭子筑在青石板上,四个角的立柱坐落在长方形青石块上,这些石块,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饮坐凳”,可供人休息。 整个“亭子”外形轮廓呈现出十分坚实、粗犷的风貌,与外圈雅致的青竹,对比鲜明却又相得益彰。 “各位,请跟我来!”熊戴影在前带路,沈括跟在后面,两名船工抬着箱子紧跟着他。 李之仪和胡淑修则走在最后,他们两人四目,仍觉不够用,四处张望,走走停停。 那些木条搭成的栅栏更吸引他们的目光。 胡淑修近距离观察,才明白为什么沈大哥说它像铅笔。那是因为每根木条的中心有一层更细的“芯”,有的木条更像是被削了的铅笔,“芯”完全凸了出来。 两人相互看看,百思不得其解,只等着见到欧阳峰,一问究竟。 熊戴影带他们走到了一面“木墙”前,停了下来。 李之仪心中好奇:怎么都要撞到“南墙”了也不回头? 就在这时,熊戴影将眼前的木墙轻轻推开了,木墙转眼间变成了一扇门。原来这些“木墙”并非固定死的,而是装在滑轨里,可以移动、可以旋转。 门那边是另外一座“亭子”。两人才发现,两座亭子的顶棚是连接在一起的,像极了一对双胞胎。 除了进来的这扇活墙,后面这座亭子也是同样的结构,三面通透。 亭子中间摆着一个大木柜子、一张木桌和几把竹椅。 只见欧阳峰和李公麟两人面朝南,躺靠在松软的竹椅里,一边烹着梅酒,一边赏着竹海,两人有说有笑,好不逍遥自在。 李之仪从后面快步插上前去,气呼呼地道:“好个伯时,一个人跑来享受,却不叫我这个老友!” 李公麟转头一看,差点笑了出来,却与他身后人道:“弟妹,我可没见过他跟谁这么急眼过啊!” 胡淑修小步上前,打趣道:“相公这幅模样倒真是少见,十分新鲜!” “娘子,你就别取笑我了!” 躺椅上的克里斯一副悠闲样。她又一次戴上了义父的假面,扮起了欧阳峰。 见欧阳峰还是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短衫套长衫的奇装异服,李之仪也顾不上指正他的仪表问题了,立刻抱怨道:“欧阳兄为何只请伯时与沈大人,难道不当我夫妇二人是你的朋友吗?” 克里斯回道:“如端叔兄所见,这园子尚未建成,等建好之后,自然请你们小住一段时日,好好赏玩一番。在下请他们二人是请教一些事情,帮我谋划谋划,出出主意。” 胡淑修一听,不乐意了,反问:“这么说欧阳公子认为只有他们能帮的上你,我夫妇却是一点用没有?” 沈括递来了眼色:得罪了贤弟妹,你可惨了! 克里斯赶紧站起身,对着胡淑修深深一揖,“在下失言!胡姑娘千万莫往心里去……” 李公麟看热闹不嫌事大,道:“哎呀,今日你若不拿出诚意,好好赔罪,恐怕就真的糟了!” “……”克里斯道,“莫要站着说话了,诸位都先坐,容我斟酒赔罪!” 沈括道:“东西放下吧!” 两名船工放下箱子很快退了出去。 克里斯看了看大木箱,与沈括一个对视,道:“沈大人给在下带来的好东西,只能等等欣赏了。戴影,给大家盛酒!” 一排竹椅前摆着一个小炉,上面温着梅子酒。沈括和李之仪很快就坐,熊戴影打了两碗温酒,先递给他们。 凉风轻轻吹来,先带起一股酒香,又夹杂着一阵竹香。 李之仪捧着竹子做的酒碗,又抬头看着眼前的一片青翠,不禁叹道:“伯时,我刚刚见到这几里竹海,就走不动了!竹风令人醉,竹香沁人心,竹韵忘人魂啊……” 李公麟自是会心一笑。 熊戴影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径直坐靠在青石台上,自饮起来。 李之仪闻着酒中梅子香,直咽唾沫,心想:那人是欧阳峰的近友,自是随意。我是客人,主人未敬酒,便不好失了礼数。 谁知沈括偏偏已经饮完一碗,站起来自己去炉边盛了第二碗。另一个的青石台上放着些时令果蔬、蜜饯,他也不客气的取了吃。 克里斯看李之仪馋酒,又隐忍不喝的样子,笑笑道:“端叔兄,我这里可没那么许多规矩与讲究,如此惬意的地方,你就应该放下那些俗礼,随意而为。” 听言,李之仪点点头。他先轻轻抿了一口酒,但觉味道温润可口,生津止渴,立即一饮而尽。 女子还是碍着衣着繁琐,落座也慢了许多。胡淑修解开了狐裘披风,李之仪见状,关切地说:“有风,娘子要不还是先穿着吧!” 她觉得奇怪,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比屋子里还暖和?” 李之仪道:“那不是有个暖酒的火炉!” “这里三面见风,就凭着这么小的炉子?那点儿热呼气早被吹跑了。” 听着夫妇两人的对话,克里斯心道:胡姑娘果然敏锐。她打了两碗梅酒,亲自递给了胡淑修一碗,自己又举起一碗,对着她和李之仪道,“先喝下这碗酒,算是给两位赔罪了!” 几人同饮。 胡淑修一喝完,就盯着克里斯。 克里斯呵呵笑道:“这亭子正是可以做到冬暖夏凉。” 胡淑修追问:“欧阳公子可是用了什么巧妙的法子?” “地上铺的青石板,其中嵌着很多铜管。之前修园的工人曾探到一处温泉,我便想到用铜管引来热水,置于亭下,可以取暖!” 克里斯心道:这样应该算是地暖了。其他屋子我也准备用这招,比起整间屋里只放一个炭火盆热力要均匀得多。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自己以前最怕冷了,现在练了内功,反而喜欢冰冰凉凉的地方。看来,这福利自己享受不上,只当给别人取暖了。 她指着地板,道,“倘若光脚走在上面,可以感到温度。” 李之仪俯下身,用手掌轻触,惊道:“啊,真是暖的!” 克里斯指着身后他们进来的那扇“木墙”,道:“那木墙是活的,遇上不同的风,可以顺着滑轨把木墙分开,并移动到合适的位置,它还可以调角度,不但能阻隔风,也能遮挡阳光,亭子里温度就能够有效地调节了。” 胡淑修赞道:“真是奇思妙想!” 克里斯瞧了一眼顶棚,那里挂着一个十二片扇叶的木质吊扇,每片扇叶的顶端有一个翘起的翼翅。它与普通吊扇不同,它不用电,配合那些调节的木墙,只用自然风力就能驱动吊扇。夏天若坐在亭子下,可是十分享受的一件事。眼下吊扇被一条绳索固定了起来,不能转动。 克里斯心道,只要设计的巧妙,自然通风能节约百分之四十五的机械通风,能补充一年小于百分之十的热辐射。此外,檐下有一条水槽将两个亭子连接起来,加上竹子做的顶棚,可以收集雨水,最后雨水回流到储水槽。它能制造能量,还拥有强大的雨水处理系统,可谓是世界上最绿色的环保建筑了! 当然这些她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个世界没人听得懂,也没人能理解。 李之仪打断了她的思路,问:“欧阳兄,你这亭子太过新妙!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向你请教!” “呵呵,李兄请问吧!” “第一,它明明是木头搭的,你为何要叫它‘石亭’?” 克里斯道:“并非石头的‘石’,而是时辰的‘时’。” 第四回 猫鬼传奇(36)——猛火油柜也叫火焰喷射器 ☆☆☆ “时辰的‘时’?”李之仪觉得不可思议,重复了一遍,“时亭?” 克里斯点点头,道:“那些木条其实就相当于日晷!只要仔细看,你便能发现它们会随着太阳位置的变化呈现不同的阴影,对应着一天和一年的时间了。不管走在亭子里任何地方,只要抬头看看房间里木条的阴影,便随时能知道时间,十分方便。” “还有此等用处,奇哉!怪不得沈大人说这并非常见的观景亭,原来是报时亭!”李之仪停顿了下,又看了看四周,说,“但是,仿做一个日晷,何必用这么多木条,如此大费周章呢?” “呵呵,端叔兄这下问到点子上了。”克里斯道,“其实这些木条都是盖房用的木料,临时存放在此处。在下觉得堆着也是堆着,闲来无事便让人用这些木条临时搭成了一个亭子,不过,来年开春它会被拆掉……” 李之仪听过克里斯的解读,是越来越喜欢这座奇特的亭子,一听这话,又急了:“拆了?好好的亭子才建好的,怎么说拆就要拆了?” “叫它‘时亭’也应了‘一时之亭’的意思!我会用搭亭子的这些木条,在这里重新建一座……”机关工坊四个字到了嘴边,克里斯又吞了回去,换了一个说法,“比眼下这个还要大很多的房子。” 按照克里斯的计划,她的机关工坊要与地下机关城相连。墨黛修建的地下工程即便不受冬季寒冷天气的影响,也要第二年才能大体完工,克里斯便应着竹海的美景建起了这座“时亭”,一来是换个美感的方式存放这些木料,二来她把时亭暂时当做了绘图的工作室。 “我看现在这个就挺好啊!干脆不要重建了!” 李公麟轻声笑笑,道:“看来端叔十分中意你这亭子!不想你拆了它!” “是啊,拆了再建新的多麻烦!” 克里斯摆摆手道:“并不麻烦,这亭子全部用榫卯构件固定,没有用一根钉子,搭起来花了三天时间,若是拆掉,半日足矣!” “什么?”李之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建房子的工期最少个把月,更何况这么大的两座亭子,居然只花了三日?这不是变戏法吗? 胡淑修半晌没有插话,突然开了口:“奴家听闻欧阳公子要重建一座大屋,可是建大屋都尽量用上好的原木,最好是几人环抱的整木……如今你这里的木材全被切割成了一条条细长木条,你到底要如何用它们建这间大屋?” “哈哈!贤弟妹果然冰雪聪明,一下就问到了关键之处!”沈括竖起大拇指赞道。 克里斯侧目瞅着放在一旁的大箱子,道:“此亭能成,其实与沈大人带来的好东西有莫大的关系!” 胡淑修与李之仪相视一笑,都觉得今日不枉此行,所见所闻是一个玄妙接着一个玄妙。 接下来,沈括打开了木箱,里面放着一个熟铜制成的大柜子,着实有些分量。熊戴影和克里斯合力将它抬了出来。 几人都兴趣浓厚,围着观看。 铜柜方方正正,下有四脚,上有四个小管,管上又放置一个横筒。 李之仪看了半天,也辨别不出来,遂问:“这到底是何物啊?” 两人同时应答。 沈括道:“这便是猛火油柜了!” 克里斯道:“火焰喷射器!” 李之仪重复道:“猛火油柜?” “火焰……喷射器?”沈括口中喃喃道,“火焰喷射器……这名字较之猛火油柜更加通俗易懂,欧阳公子真是妙人妙语!” 克里斯一囧,爱拍马屁的沈大人上线了,那我也拍回去好了!她忙道:“好说好说!沈大人博闻广识,真当世之奇才!若不是在下向你求教,怎知这猛火油柜?更建不成此亭……在下心悦诚服,佩服佩服!” “惭愧惭愧……” 胡淑修见两人你来我往,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 沈括尴尬的笑笑,克里斯轻轻干咳一声,收敛道:“言归正传、言归正传!其实是这么回事……”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周前的那场大火。 大火烧过之后,克里斯在五番的大床上睡得死去活来,睡了整整一天,直到大半夜才转醒。简单洗漱之后,熊戴影伺候她用膳,小狗崽则在一旁将火灾的后续事情与她说道一番。听说五番伤员过多,只得从禁军调拨一批新兵,这两天要进行特训。 一提到特训二字,克里斯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剑肆的影子。她一边埋头吃饭,一边心里犯嘀咕神捕大人会怎么“特训”自己。这么想着,抬头突然看见剑肆的影子变得异常清晰,她伸手挥挥筷子,想要把这个讨厌的幻影扇走,谁知“啪”肉贴肉的一声脆响。 她的手正落在剑肆的脸上。是真人!这下尴尬了。她赶紧抽开手,道:“刚才有只蚊……不对……苍蝇,我在赶苍蝇!”说着,继续往别处挥了挥手。 小狗崽嘴角抽抽,心道:这都什么时节了,哪里来的苍蝇蚊子? 见剑肆冷着一张脸,虽没发怒,那直勾勾的眼神也盯得人心慌,克里斯结结巴巴地说:“是你自己凑上来的……我才打到你的……不能怪我……”话没说完,她突然噗地笑了,原来刚刚筷子上粘的米粒被自己甩到了剑肆的脸上,活脱脱为他添了一颗“美人痣”。 剑肆却没去管那颗米粒,只问:“特使大人可休息好了?” “睡得时间太长,头都有点疼了……”克里斯假意揉着太阳穴,直觉剑肆的态度太过奇怪,心里涌起不祥的预兆。 “从火场下来,五番的将士们再累再困,也是按点吃饭、按点睡觉!这是军营,不是客栈!” 克里斯左右看看,其实跟初到五番那晚一样,这个点虽说应该熄灯睡觉了,但大部分人都还醒着。刚才剑肆进来前,他们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这会倒全都躺下了,房间里安静得落根头发丝儿估计都能听见。她心里怨道:一群见风使舵的家伙! 剑肆斜眼瞅了瞅熊戴影,道,“大内的影卫?我看他倒像是伺候人的老妈子!把大人伺候得好生舒服吧?” 克里斯干笑两声,心中骂道:马了个鸡,又是挑事的前奏! “大人喜欢肆意而为,这倒与我投缘啊!而且昼夜睡颠倒了更好,刚好陪我出去散散步、赏赏月!” 投缘你妹!看你妹的月亮!克里斯心里骂完,摆摆手道:“我这还没吃完呢!就不去……” 剑肆伸出手指将自己脸上那颗饭粒一抹,一下凑到克里斯嘴边,她正在说话,把手指含了个正着。 “咕噜……”随着克里斯咽了口唾沫,这米粒就进了肚子。 剑肆抽回手指,一边微笑,一边在她身上擦了擦,道:“爷亲自喂你,这下吃饱了吧!” 别说吃饱了,克里斯都快吐了。 小狗崽见状立刻扭过头去,心道:哎呦,我的亲娘啊!这是公然的打情骂俏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不等克里斯再做反应,剑肆二话不说拉着她就往外走。与之前一样的下场,但是被拖走的姿势变了。上次是抓小鸡,她没做半分反抗,这次是拎小猫,反抗的爪子在半空抓挠,虽然没有什么用,但不得不说也算是一种进步了。 熊戴影叹了口气,只得跟了上去。 哪里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月下散步?就如大前晚一样,剑肆带着她开始巡夜,走街串巷,直走到了天亮,他们在更夫的击木声中迎来了清晨。 这样并不算完结,早饭随便在路边小摊买了些吃食,剑肆又带她去了训练潜火军新兵的队伍。这么连轴转折腾下来,等回到营房,克里斯又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往床上一躺,一睁眼又是晚上了。到了半夜了,照例剑肆又会出现,带她去巡夜。 克里斯算是正式过起了昼伏夜出的夜猫子生活。 此间,大街小巷都传官家派来督查火情的特使大人并不是做做样子,每晚都与兼任“救火官”的神捕大人一同巡夜,查火防火,亲力亲为。京城百姓对官家和太后感恩戴德,一个个盛赞新帝秉承仁宗之治,如此重视火政,体恤小民艰辛。 皇宫里的赵顼,因着此事便得了民心,朝堂之上再与一众老臣说话,也硬气了几分。私下里,仍不断有人回宫禀报,说蓝元霄被折腾的如何不成人形、如何疲于奔命,赵顼的心情自是美不胜收,不可言表。 此外,街头巷尾还传这位小蓝大人是一位翩翩俊美少年,容貌艳丽,纤妍洁白,娇媚如美妇人,与那潇洒狂浪的肆侯爷,出双入对,形影相随,委实难得一见。有些好事的为了一睹他们的风采,便在巡夜的打更人经过的路上等到大半夜。 只可惜这些人左右都等不来,因为剑肆带克里斯每天走的路线都不一样。一连数晚,他们几乎把旧城区的四十六坊全转了个遍。一开始克里斯还心存怨念,觉得自己的腿都走细了。心想:我要真受不了,露出太后的身份,吓他个半死好了。不过她又觉得自己跟蓝元震、张若水夸下海口,本来就是专门跑来受罪的,这点苦都吃不得,回去准会被兄长大人笑话,于是一口气也就忍了回去。 不过与剑肆相处的时间一长,她也就更了解这个人。他做任何一件事,绝对不是随意而为。带自己上望火楼、去五番,他的初衷是在告诫自己救火非同儿戏,且并不是没有改进之处的。这么想想,克里斯也就释然了,心道:虽然你态度恶劣,举止粗暴,不过的确是在兢兢业业地履行一个“救火官”的职责,我若与你计较旁的,显得小气,不如踏踏实实做好此事,何况,那也是我的初衷。 这日清晨,与更夫告别,剑肆带着克里斯和熊戴影进了一家食店。 因为是一大早,店里还没有客人。剑肆招呼一声,一个中年妇人急匆匆从里面的小厨房钻了出来,一见来人极为热情,说的是南方话,而剑肆也换成了同样的口音。 老板娘选了一个干净的四方小桌,请他们坐下,自己回后厨忙活起来。 剑肆道:“这位大娘做的是我家乡的小食,味道不错。” 剑肆见蓝元霄并不搭腔,一坐下便从身上掏出小本和一支不用墨的怪笔,开始涂涂画画。心道:这个臭小子这几天总是在本子上忙活些什么,我凑过去看,他还遮挡住不让看,不知搞什么名堂? 熊戴影见有些冷场,便随便问了句:“神捕的家乡,是明州吗?” “正是,”剑肆回道,“明州人最喜吃汤果,我今儿要了三碗番薯汤果,请两位尝尝!” 不一会儿,大娘端上来三碗热气腾腾的汤果。 剑肆自是不客气的喝起来。 熊戴影看了眼克里斯,知道她不忙完是不会停笔的,也就不劝了。他吹了吹热气,轻轻抿了一口汤,惊道:“此中竟然加了酒?” 这时大娘又送来了炸年糕,便搭话道:“番薯汤果便是要加酒酿,明州话管酒糟子叫‘桨板’,涨吧、涨吧,喝汤果便应了这‘福气高涨、财运高涨’的彩头!再加上汤里的圆子,还有‘团圆’、‘圆满’的意思!” 熊戴影用汤勺一舀,碗中比汤圆个头还小很多的汤果上下翻滚,吃到嘴里滑溜溜的,再加上番薯的软糯,确实很好吃。他问:“这其中的番薯可也有讲究?” 大娘道:“有的,有的!” 剑肆忽然插话道:“明州到了冬至必吃番薯汤果,就是要把一年的霉运全‘翻’过去!大娘,今年冬至我仍来你这儿讨几碗,去去霉运!” 大娘爽快地说:“神捕大人天天来都成!您是我们明州人的骄傲,大娘烧香告佛,求老天爷一点霉运都不能降到神捕大人身上!” 剑肆哈哈一笑,道:“那我今天可要多喝一碗!” 第四回 猫鬼传奇(37)——南江旧事 ☆☆☆ 那碗不大,剑肆喝第三碗的时候,熊戴影也要了第二碗。 剑肆一边夹了块年糕,一边打量起熊戴影,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道:“看来熊兄弟喜欢这酸甜口?” 熊戴影微微点头。 剑肆道:“我记得熊大人是饶州人,喜吃咸辣,熊兄弟的口味倒与你父亲不同……你看,我的口味就像母亲,喜好甜品。” 熊戴影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半晌僵在那里,不知说些什么。 察觉出不对劲,克里斯停下笔,抬头看了一眼。 熊戴影赶紧站起身,端起她跟前的那碗汤果,结结巴巴道:“都……都凉了……我去让大娘热热……” 说完,转身就进了后厨。 克里斯从没见熊戴影这么张皇失措的样子,气得把本子拍在桌子上,质问道:“你不惹小爷,就去惹毛戴影,你是要干什么?” 剑肆耸耸肩:“只是唠唠家常,何来惹毛?” “话家常?”克里斯记得听魅影、炼影兄妹讲过,影卫皆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便是被收养的,从小受到严格的训练,经过最终的考验,方能正式加入铁佛堂效命。“难道戴影不是孤儿吗?”她喃喃自问,声音轻若蚊蝇。 看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剑肆眉头一挑,问:“我看你与他关系挺好,怎得你都不知道他有父有母?” “就算我跟他关系很铁,又怎会知道他的身世?”试探我?哼!她继续道,“在宫里侍奉主子,什么都打听,我是不想活啦?” 剑肆耸耸肩。 克里斯反问道:“你认识戴影的父母?” 剑肆摇摇头,道:“前日咱们巡夜到了东华门,正碰到上朝的班列。我见他直愣愣的盯着一顶官轿,觉得奇怪,便让手下去打听了一下,那轿中大臣正是命都官员外郎熊本,熊大人!我觉得挺有意思,便又想办法查了查!” 暗地里查我的人,你可以,强势!克里斯心里暗道,铁佛堂的影卫又与皇城司其他的大内影卫不同,他们的资料是极密的,剑肆如何查的到? 克里斯试着问:“你怎么查到的?” 剑肆诡笑道:“想知道?” 克里斯无奈地点了点头。 剑肆露出讥讽的微笑对她说:“怎么现在打听起来了,是不想活了?” “你……” “先别动怒!让我告诉你,倒也不难……” “干嘛?你还想提条件?” “聪明!”剑肆斜眼看了一下她放在桌上的本子,道:“你让我看看你都画了些什么?说说你在搞什么名堂?我就告诉你!” 克里斯转转眼珠,想了想,道:“你还要告诉我,你都查到了什么?” “这个好说。” “成交!” 剑肆低声道:“樊楼,顶层左转第二间,听雨阁的天阁大掌柜!” 听到“听雨阁”几个字是,克里斯心里“咯噔”一下,心道:果然让小叔叔料到了,这个吃里扒外的听雨阁,我五佛堂的机密竟然也卖了别人!真是可恶! “听尽雨中曲,百晓世间事。听雨阁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虽然气愤,却只能强压住心火,克里斯说这番话时安之若素,剑肆用探索的眼睛久久望着她,她也竭力不让剑肆的眼睛看到她内心翻腾的紊乱思绪。她赶紧问道:“快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呵呵,你天天唤他戴影、戴影,可知他本姓便是熊,叫熊戴影!正是那位熊本大人的私生子!” 克里斯当然知道“戴影”姓“熊”,只是对他与熊本的关系却不十分清楚。尽管听剑肆刚刚的言辞,多少猜到了一点,但是她还是很吃惊。 “没想到吧!”剑肆继续道,“当年熊本大人将过弱冠之年,便高中进士,到任抚州做军事判官,可谓前途无量。谁知他上任不久,与一位南江蛮族少女暗通款曲,惹下了一出风流债!” “南江,蛮族少女?” 克里斯一听南江,便想起了一个人和一件事。“一个人”自然是大脑袋、小身子,擅使毒物的别三奇,他便是南江人。“一件事”是她刚到宋朝时,初上樊楼,结识曹大哥,又撞见一群南江蛮子欺负卖唱父女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了只用一顶斗笠就打败他们的楚大哥,数月前的事情不知为何变得历历在目。 剑肆在她眼前摆摆手,问:“怎得发了呆?” 克里斯回过神,催促道:“你快继续往下说!” 剑肆只好继续讲:“那少女珠胎暗结,还偷偷生下了孩子。这事终是纸包不住火,惹恼了当地的峒蛮酋长!他们那支南江蛮的族规十分严酷,族中女子不得与汉族男子暗通,否则要受极刑。那少女带着孩子出逃到抚州州府,谁知熊大人只收留了孩子,却命人把孩子的娘亲又送了回去。说是为了安抚酋长的怒火,还私下送了不少绢帛粟米赔罪!” “什么?那戴影的母亲……” “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剑肆道,“我大宋也禁止边官与蛮族通婚,熊大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若想在仕途发展,岂能有这样的污点?所以对外他只说这私生子的生母身份卑微,乃是贱籍。” 熊戴影是克里斯在大宋最亲的几个人之一,这事她越听越气,平摊在桌子上的手,渐渐攥成了拳头。 “这件事并非对熊大人没有影响,他此后官运不济,周转各处,始终一个县令也!”剑肆顿了顿,拖着长音道,“不过,后来他时来运转,正所谓是上面有人好办事……” “上面有人?” 剑肆一挑眉,心道:看来臭小子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听雨阁的消息也没说熊大人是何时抱上了韩相国的大粗腿。寥寥数字,只说韩相公依着‘韩范’当年的情谊,再次重用熊本大人。我自己查了下,原来当年范公在饶州做知府,见过年方十一岁的熊本大人。听说他小小年纪,写出的文章已是出类拔萃,深得范公赏识!” 这个范公又是谁啊? 幸好克里斯是在心里琢磨,她若问出口,恐怕剑肆不止笑掉大牙,是会惊掉下巴的。在这大宋朝有谁不识范仲淹是何许人?恐怕连西夏、辽国都没人不知道他的大名了。 “熊本大人从建德县的九品知县,跃升数级,顺利调任入京,这在官场上也是难得一见!” 克里斯可算是闹明白了,剑肆口中的“韩相公”说的就是自己玉佛堂的首座,如今的宰辅大臣韩琦。而韩琦与那个叫范公的有交情,大概因着这层关系,熊本入了玉佛堂,这才可能连升数级。 说来说去,绕了一大圈,她才发现这“上面有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剑肆叹道:“现在也猜不出,熊本大人为何要将自己的儿子送去当影卫!不过,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一般做了影卫,要舍弃一切,再别说本家姓氏,但依着听雨阁给的消息,上面写得分明,他的名字确确实实是‘熊戴影’!这也是极为少见的!” 是啊,别人都是赤影、炼影、魅影……没有一个冠姓的。克里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这时,熊戴影带着笑容,捧着热腾腾的汤果,从厨房走了出来。 要不是他脸色苍白,克里斯真会以为他没受影响。她不敢追问,只是低头老老实实的喝起汤果。 剑肆却没有讲完,又开口道:“熊兄弟,在下提及此事,绝无恶意……只是想提点你一下。” 熊戴影本以为剑肆是调笑他,猛地抬头怒视,不料却见剑肆一脸严肃,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不禁一愣,问道:“提点?” 剑肆点点头,轻声道:“再怎么说,你也算是一个世族子弟。即便你不愿提及、不愿想起,但它就在你的血液里,刻在你的骨头上……想必无论你如何想要融入,恐怕在影卫中也还是要饱受排挤的吧?” 熊戴影默然不语,放在桌下的一双手,却不禁紧紧攥起,因为过于用力,指甲盖都发了白。 “俗话说得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难道就不想名正言顺、认祖归宗?” “我……” 克里斯打断他们,对着剑肆道:“你说提点,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剑肆道:“说不得是个好办法,不过,眼下倒是有个好机会!” “什么机会?” “韩相公的山陵使又到期了,眼瞅着朝中的时局要来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这也许能成为熊兄弟回归父族的一个契机!” 克里斯听不懂了,连问三句:“山陵使?到期?什么意思?” 儒家以“孝道为先”,随之产生“丁忧”的传统礼仪制度。即父母去世,子女须服丧三年,期间不得行婚嫁之事,喜庆之典,子女为任职官员者,无论官职大小,必须离职回乡,为父母守孝二十七个月,便叫“丁忧”。不得不提一下的是北宋大名鼎鼎的苏轼及其弟苏辙此时便不在京城,因为他们在“丁父忧”,辞官返蜀,为父亲苏洵守孝。 所谓山陵使,是指皇帝去世,朝廷为兴办大丧设置的临时职位。其一,山陵使必须由先朝宰相担任;其二,大丧结束后,担任山陵使的宰相必须辞职离任。在某种程度上,“山陵使”也可以视作“孝道”以及“丁忧”的一种衍生品。皇帝驾崩,是一国之失,作为人臣之极的宰相自然是尽孝治丧,事毕去位。 剑肆道:“四年前仁宗大丧,韩相公为山陵使,事毕,他以‘英宗尚在药剂’为由,没有辞去相位,继续秉持国事;四年之后,韩相公再为山陵使,英宗大丧结束,奉还太庙,时至今日,恐怕再难找到更好的借口了……也许,只剩下‘夺情’一条出路?” “夺情是什么鬼?”刚问出口,克里斯就见剑肆露出鄙夷的神情,她赶紧遮掩道,“你也知道我无父无母,我小时候差一点点就死了,不过也好啊,兄长大人倒是从来不逼我读书。我笨、读书又读得少,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剑肆心道:听你说得倒是可怜兮兮,书也许没怎么读,可若说你笨,鬼信啊?他白了一眼克里斯,道,“由朝廷下旨让服丁忧的大臣不必弃官,继续留任,只要在办公的时候,不着公服、穿素服即可,碰到重大活动,由副官代表出席,这样的做法便称之为‘夺情’了。除非官家下旨,仿照‘夺情’的做法让韩相公留任相位,这于情于理才合乎规矩!只可惜官家对韩相公,估计不会像先皇那般,听之任之了!” 听了剑肆的一番解释,克里斯总算明白了一些,问道:“你的意思是宰相快要下台了?” 剑肆点点头,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已经有不少大臣上过弹劾的奏折,说韩相公贪恋相位,迟迟不愿请辞。官家逼其退位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我只知道宰相与二皇子忙着办丧事,却不知宰相办完丧事必须要辞职,那岂不是我五佛堂在朝堂上的势力会被大大减弱?如果换一个宰相,谁知道他肯不肯支持我出兵北上?哪里有现在太后的这个自己人当宰相来的好,不行不行,看来形势十分严峻了。 自唐代设“山陵使”至宋代,便产生了中国历史上的一种独特的政治现象。“山陵制度”成了一种政治工具,新皇帝可以通过它,一脚将前任宰辅踢开,让朝堂大换血,完成除旧布新;臣僚党羽可以借助它排除异己、攻击政敌,亦可以拉拢人心、分化瓦解、重划派系。 剑肆道:“熊本大人若仍想留在京城任职,恐怕要早做打算了。” 就是要重新选一个大粗腿的意思咯?克里斯心道。 剑肆对熊戴影说:“熊兄弟,你若能在这关键之时帮上熊本大人,他定会对你另眼相看。” 第四回 猫鬼传奇(38)——京城救火之四大弊端 ☆☆☆ 熊戴影自嘲地笑笑:“神捕大人说笑了,我一个小小影卫,何德何能去帮熊本大人?” 听了剑肆方才所述,克里斯替熊戴影难过,心道:如果我是戴影,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 剑肆道:“帮不帮得上忙,并不是关键。重要的是找个机会,让你们父子重建关系。也许他得知你的一片心意,顾念你是他的骨血,将来能让你回复身份、认祖归宗!” “不必了!”熊戴影阴沉地说,“多谢神捕大人的一番好意!” 尽管克里斯觉得剑肆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戴影还是有心结啊!她伸出脚,想去碰碰剑肆的脚,示意他别说了,谁知剑肆一下就躲了过去,还趁机补了句:“熊兄弟若想通了,改了主意,也许到时候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克里斯隐隐觉得不对,心道:今天剑肆突然提这么一出有点奇怪。什么叫做他能帮忙想想办法?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难道他在试探什么?不对,不对……我再想想……帮什么忙?该不会是……对了,这家伙是王爷的人,他在暗示让戴影的爹寻王爷的大粗腿抱?熊本也是玉佛堂的人,好嘛,竟敢当着我的面挖我墙角! 剑肆一点也不在意被人这么恶狠狠地盯着。他敲敲桌子,眼神瞥到了克里斯的本子。“让我看看吧,咱们说好的。” 克里斯倒很爽利地把本子递了过去。 剑肆翻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自己却一个字都看不懂。他眉头一皱,抬头看看克里斯,问:“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撅撅嘴,暗道:英语,你能看懂才鬼! 展开最中间的页面,上面竟是一张京城地图。只是地图上画了数十个大小不等的圆圈。页面旁边标记着许多符号,但总算看到汉字了。臭小子的怪笔写出来的字,倒十分工整,字体也很纤细。 昭庆坊,民居、酒馆; 嘉平坊,纸钱铺,赌坊…… 上面记录的内容,涵盖了整个旧城区四十六坊,符号标记的顺序也正是这几日自己带蓝元霄巡夜走的路线。 剑肆看着文字,心里忽然一亮,这记录的都是去年发生在京城各处的火灾!他惊奇的抬起头望向克里斯,实在没想到这个臭小子一直忙活着的事情竟然与救火相关。 剑肆刚想夸赞两句,却看到那张俊俏的小脸上挂满了洋洋得意的神情,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克里斯用鼻子哼哼两声,问:“没想到小爷这么用功刻苦吧!” 剑肆轻蔑地说:“这本就是你该做的,竟然还自鸣得意起来了?这不过才是一年之内秋冬两季发生的火情!我看你最少要把过去十年四季的都过一遍才好!” 克里斯早把十年里的火情资料都看过了,但此刻却故意说:“得了吧,小爷就只看这两季就够了!” 看他那趾高气扬的样子,难道这两季的火情有什么特殊之处?剑肆又看了看罗列在上面的数据,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同,但又无法确定。“我记得嘉平坊,赌坊那场大火!那日我正好去赌坊缉拿凶犯,谁知赌坊后院忽然着了大火,我带着手下快手与赌坊里的人一同救火,所幸大家动作麻利,潜火军未到之前就已经把火势扑灭了。” 剑肆往下读了几条,猛地抬头,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的人,一脸严肃地问:“你这图上圆圈套圆圈,相交的地方又涂上了灰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想了想,这事早晚是要同他讲的,既然他问了,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于是道:“与你走了这数日,我也快把四十六坊的每条路、每道巷趟遍了、记熟了。我再对着汴梁城的地图细细研究了一番,忽然发现了一些问题,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什么问题?” “京城救火的四大弊端!” “四大弊端?”剑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上下打量了克里斯一番,然后说道,“瞧你说的煞有介事,且细细讲来,我听听!” “你看这里……”地图上就像联邦探员搜查连环杀人犯时,标记的犯案地点一般,有许多的坐标点。再将这些坐标连成了一个个圆形。“这几处发生过的火灾,后果特别严重、损失惨重。”克里斯手指点中一个标记星号的圆圈,道,“这处,咱们昨天经过了。路两旁全是大小酒楼,而且家家都用花楼迎客。” 剑肆想起不久前自己一剑斩倒的便是起火的花楼,道:“花楼全是纸扎的,本就爱起火!有的时候,真希望府尹老爷下令,让酒楼把各自门前的花楼都给拆了。” “天天大小火灾不断,并不是‘花楼’之罪。我有位朋友说过,花楼为城市增色,百姓们都喜欢,拆了并不实际,而且就算拆了花楼,也不一定改善火情。”克里斯顿了顿,缓缓言道,“房子全是木头的,也很易起火,难道全盖石头房子?京城香火旺的寺庙都是火情高发区,难道让寺庙都关了门?况且还是你告诉我的,许多家中失火都是因为供奉佛像的佛龛起火造成的,难道不许百姓信佛?” 剑肆点点头,没有说话,心里却道: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这第一大弊端,我觉得是个‘挤’字。” “挤?” “汴梁城里,空间拥挤、街巷狭隘,楼宇屋舍全都挤在一起,烧起来就连绵一片。所以五番救火,更重视‘拆’,先截断火源,下来才是灭火。” 剑肆微微点头,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占道’!咱们大半夜巡夜,都还能见到不少酒家通宵达旦、开门迎客,各家的花楼哪个不侵占街道?白天酒店里的客人多,酒楼的坐席常常都摆到了街边。我还听打更的大叔讲,其他店铺占道经营也是四处可见!”她指着这家小店的门口,道,“你看,这么小小的食店门口就摆着招揽生意的灯箱、招牌,那些大店就更是夸张。开门迎客、招揽生意是店家的需求,但是官府可以规范管理,比如规定花楼尺寸,又比如规定哪些主干道不准侵占……特别我这几个圆圈里标出来的地方,一定要严格执行!比如这处,去年秋天有次火灾,便是因为整条街上的店家摆出的花楼,把从蓄水池到失火点的道路全给堵住了,导致潜火军不得已要绕道打水,原本火势并不大,只是一家烧起来的小火,最后却变成了烧了街坊七、八家的大火!” 剑肆知道她说的没错,但仍要刁难一下:“说到这里,我要反问你一句。你可知京城里什么样的人最爱‘占道’?你又知道‘占道’的‘大户’是哪家?” 克里斯一皱眉,喃喃道:“‘占道’的‘大户’……” “比起你说的酒肆、店铺,占去大片土地的是那些‘贵要邸舍’,而它们的主人全是财大势雄的王孙贵胄、豪门望族。他们哪一家建府治第,筑楼修殿,不是占去了大片的土地。有的豪宅光隙地就有百余亩,园子里更是嘉木繁阴,望之如云……”剑肆冷笑一声,继续说,“而若提到‘大户’,恐怕非皇后的娘家,向氏一族莫属了!年初官家批了一大块地,让向家重建府邸。你可知道他们超标多占了多少地吗?不过这些有权有势的,几乎没有几个不越标私建的!只需归还那些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也许街道上能多少宽裕点!” “向氏一族!”克里斯想起了在皇家后苑见过的向皇后和遇仙楼碰到的向国舅爷。 剑肆看她突然变了脸色,有些不屑地问道,“怎么?你可敢与他们叫嚣?” 克里斯答道:“不敢。” “这个问题你倒回答得爽利!” “位高权重者,何止占去了大片土地,他们还掌着天下之利、握着生杀大权,我自当见风使舵,曲意奉承,才能活的起码像个样儿!”说这话的时候,克里斯睫毛微微眨动,心中起着波澜:其实那向家算哪根葱?哪根蒜?要说霸占天下财富的,结党营私,以权谋私的,恐怕是我这个权势滔天的太后! “哼!你倒毫不掩饰!”剑肆带着讥讽的微笑对她说,“好一个阿尊事贵的小蓝大人!” “多谢夸奖!” “你当我是夸你?简直不知礼义……哼!” “你是想说礼义廉耻吧?”克里斯被逗得发了笑,“礼义廉耻能当饭吃?神捕大人,昌王便是京城一等一的权贵。神捕大人一向肆意而为,难道不是仗着王爷的权势?难道你就不是阿尊事贵了?” “你!”剑肆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伸手抓向她的衣领,却被熊戴影从中挡了一道。 熊戴影心道:刚刚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一言不合就又动手了! 克里斯嗤之以鼻道:“好像昌王也是你说的这群人中的一员吧?天波府外那一大片园子,难道不是他的府邸?你咋不让他让出点地方来?” 老板娘听见盘子碗叮当作响,从后厨里走了出来,正好看到两人起了争执,当下也不敢说什么,赶紧又退回去了。 剑肆忍回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场面沉寂了许久,克里斯开了口:“世道如此,我这叫顺势而为。神捕大人也是混迹于官场的人,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顺势而为?天下若人人都如此想法,世道衰败、人心堕落,老百姓还有什么出路?”剑肆愤然道,“就算世态炎凉,但人活一世,不应尽力做点什么,改变现状吗?”最后几句,仿佛是自言自语,已经不是对着克里斯了,似乎更多的是在说自己。 改变现状?你的想法太过理想主义了吧? 要改变世道,那要动了多少人蛋糕?而且其中最大的一块蛋糕,就是我的!你让我整治我自己,把我手中既得的利益分割给大家吗?就算我乐意,五佛堂里的一众属下恐怕也不答应。况且,我还要靠着五佛堂的便利,尽快组建挖掘队,再想办法让朝廷派兵杀往北境。 这便是我的私心。 说得再动听,人都是被一己私心所驱动。过了千秋万载,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样的。我为什么一定要改变这个世道?不但对我没好处,反倒可能坏了我的大事。在大宋国,我不过是个过客,终究是要离开的…… 她轻轻咳嗽一声,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声道:“即便我现在看着人前风光,不过一个小小的内侍,跟权势滔天的向家叫板,讨不得半分好处。我蓝元霄没有那么高远的志向,也没有那本事,与其冒风险惹毛权贵,不如做点切实可行的!能做一件算一件,能帮一个是一个!”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本子,问:“你还要不要听我说下去?” 剑肆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说吧!” “就那前日的大火来说,石头村外土地宽裕,但我见那些作坊仍建的十分密集,一旦一家起火,很快会波及其他家。我听那些作坊主和工头说,也因为这条街过于逼仄狭窄,工匠们觉得十分压抑不堪忍受,常常抱怨!若是重建,应当把作坊间的道路‘放宽’!”克里斯道,“至于城中的街道,实难拓宽,但必须‘取直’!那些占道的花楼、坐席、杂物……不可随意堆放,不能让本来就不宽的街道,再被弄得弯曲难走。每条街、每道巷再窄都要有一条通到底的‘直道’供潜火军通行。” 剑肆点点头,也算认可了这些话,接着问:“你涂成灰色的部分,代表着什么?” “救火的第二大弊端便是辖区重叠!”克里斯道,“这还是那日在望火楼上,从你问我的那个问题联想到的。旧城里巡检所、左右厢巡检所、左厢巡检所,一个信陵坊竟然有三处巡检所管辖,甚至还可以请各厢军营的指挥使来督阵。” 第四回 猫鬼传奇(39)——灭火设备有待更新 ☆☆☆ 克里斯道:“后来,你带我巡夜时,我专门注意了一下这些辖区重叠的地方,对比着去年的火情,我发现了两种状况。” “哪两种?”剑肆想:当初我不过是问他大相国寺若是着火,去给那个巡检所报火警?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竟让他思考了这么许多。 “其一,当这些重叠区域出现在京城最繁华之地时,火灾仍是频发不断!军巡铺快马飞报,第一时间就能通知到各巡检所。但就是因为区域内有多个管理部门,火情报了,但巡检使、指挥使却迟迟不见,无一方到场。他们常常怠慢火情,相互推托,这才导致错过扑灭大火的时机。其二,还有一些管辖重叠的区域,十分的不起眼。你看……比如这里……这里……还有那里……” 克里斯用铅笔指点着几处地方,道,“它们相对偏僻,我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后来查访时,发现这些地方有不少民众、商人、寺庙自发组织了灭火队,是因为他们知道与其等潜火军,不如自己灭火。为了确定这件事,我去找过相国寺附近那座望火楼上的老望火人。我记得他说了许多救火的攻略,那天他又跟我讲了很久,在这些辖区重复的地方如何报火警。他还跟我说,如果在这些‘三不管’地带,将责任划分得更清楚些,他们也不用这样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报火警了,实属无奈之举!” 辖区重复,这是王广渊当初给小皇帝提出的三大关键性弊端的最后一条,克里斯也发现了。只是他们的切入点不尽相同,王广渊考虑更多的与政治相关,克里斯则着眼于效率与实用性。 剑肆惊讶地看着蓝元霄,心道:这臭小子每次巡夜,不是喊累就是喊困的,几时跑去找了那位望火人了? 克里斯偷笑,眨眨眼睛对他说:“难道只许你查案,就不许我研究火政?” “哦?”剑肆眉头一挑,戏谑地问,“你知道我是在查案?不是折腾你?” 我能说两者皆有吗?克里斯心道。她抽了抽嘴角接着说道:“其实,前几天我就一直在琢磨,为何你总是拉着我大晚上出门,却非说日夜颠倒正好……” “恩,琢磨出什么了?” “我晓得宗先生肯定不是纵火犯,你在夜间防备最弱的时候查案,一定是在查真的纵火犯!”克里斯笑了笑,活像是在扮鬼脸,对剑肆道,“那作坊里猛火油尚且遗失了一半,纵火犯不好抓!查查猛火油还是靠谱……” 还没等克里斯说完,剑肆出手迅如闪电,躲过了熊戴影阻挡的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熊戴影脸色一沉,正待再出手,却见克里斯悄悄向他摇了摇手。 剑肆却根本没看熊戴影,一下把脸抵在克里斯眼前,压低声音道:“你从何处得知的?” 克里斯被抓得透不过气来,使劲拍了拍他的手背。剑肆的手略松了一松,克里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世界……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暴躁!” “说!可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剑肆沉着一张脸,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真真正正像是一个逼问犯人的捕快。 我服!克里斯举起双手投降道:“你放开,我就说!” 克里斯坐回凳子上,整了整衣襟,又喝了口放凉了的汤果,转眼去看,剑肆还是死死盯着自己,在等答案。她叹了口气,也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潘楼,后厨小院,听雨阁的地阁阁主!” 剑肆难掩震惊,刚想质问,但转念一想,又忍住没问。 “怎么?你能找听雨阁,我却找不得?”克里斯道,“不是谁告诉我的,我就是单纯地想要查一下猛火油的事情,便去找了听雨阁。谁知买一赠一,附送了我这个消息!” “真的?”剑肆眉睫跳动,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克里斯点点头,心中却道:当然是假的!出出气罢了,谁让你跑去“天阁”查我家戴影。若水担心我的安危,早早就让人报来皇城司的消息,那作坊的情况以及猛火油遗失的事情,也一并报来了。 剑肆挑眉问:“听雨阁查到了什么?” “听雨阁的小纸条上就写了那么几个字‘上月底石脂水抵石头村,大火后,半数不知所踪’。如果他们真知道了猛火油的下落,肆侯爷还需要整晚整晚的查案?早就跟他们去买了消息。” “诡小子!”剑肆忽然笑了,面上责怪,心中却想:爷唬人的时候,你估计还在娘胎里呢。 熊戴影在一旁看着二人,只觉得心惊胆战:神捕大人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性子实在难测。主子也是,本跟他有说有笑,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又能吵闹起来。自己保护主子着实不轻松! 剑肆道:“听雨阁倒是没说错,那石油不是油作坊产的,是上月末后半夜偷偷运来的,开封府还在追查。” “石油?”克里斯惊道,“你为什么管那东西叫石油?” “哦,”剑肆道,“是沈大人老管石脂水、猛火油叫石油,我倒跟着他叫习惯了。” “沈大人?” “昭文馆学士、编校书籍沈括,沈大人。” 沈括!兄长大人说他是昌王的人。石油,现代就是这个名,这个沈括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人吧?克里斯一边瞎想,一边有意无意地道:“这位沈大人起的名字倒是别致。” “他总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兴趣浓厚,不像个做学问的馆阁学士,倒像是个工匠。最近正在改造《武经总要》上的猛火油柜,说是要把射程改的更远些!” 猛火油柜? 克里斯想想:对了,我也许应该找沈大人请教一些事情。 剑肆暗自思量:第一次纵火失败了,而这些石油又不见了,纵火之人肯定还在策划第二次大火。石头村的油作坊看起来似乎是一次尝试,在近郊放火之后,这些人恐怕会在汴梁城中下手。开封府必须要尽快追查出其余猛火油的下落,而且这回一定要跟猛仁配合好,一网打尽。只是唯有一事,让自己心绪难宁。本以为与左军巡院大人闹分歧的那几起儿童诱拐案,不过是个别案件。但近日城中不太平,仍有孩子相继失踪。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自己,这些孩子失踪得很蹊跷,总隐隐觉得与这些猛火油有关。 “怎么轮到你发呆?” 涉及案情,剑肆并不愿多说,遂道:“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你且继续讲吧!” “这第三大弊端,其实还是你告诉我的。” “我?” 克里斯点点头说:“你带我来到五番,我便学到了五番与其他潜火军的不同之处。他们分工明确,既有熟悉土木的‘拆队’,有臂力惊人的‘掷队’,有脚下如风的‘踏火队’,有火眼金睛的‘巡队’,还有勇敢搏命的‘麻搭队’!此外,还有严大夫那样的军医,有负责云梯和运送的后勤,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有一位指挥作战的灵魂人物‘蔡头儿’!” 一时间,克里斯感慨万分。“他们并全不是身高八尺的上禁军,但救起火来,一点都不马虎。那份气冲云霄的勇气、果敢、专业,正是我心目中的‘救火队员’啊!” 剑肆心中十分喜悦:这个臭小子竟然能说出这些话来,倒也不费我一番心思! 克里斯道:“我想建议官家,设立一支专门的灭火部队,就仿照五番的建制!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他接不接受倒说不准了……”她不禁沉思着,照着那熊孩子皇上不待见蓝元霄的劲儿,我得想个什么办法,让他接受这个说法。 想到这儿,她喃喃道,“也许不是我提,换个他一定会听的人向他进言,又或者以一种让他觉得对自己有莫大好处的法子,兴许他就接受了……” 剑肆听她嘀嘀咕咕,不免皱起眉,道:“你本就是御封的‘特使’,这趟下来,把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全写进奏折,呈给官家。虽不指望每一个点子都能实现,但只要有所改变,必是对京城防火救火甚重,对百姓尤宜的大好事!” 克里斯嗤笑一声,道:“你错了,若是我向官家进言,这些好事十成十要黄。” “这是为何?”剑肆不明所以。 “官家让我督导火政,无非是指着我办砸了,然后找个借口砍我脑袋!” “你胡说什么!这京城防火、救火,是多难办的差事,就连历任的开封府尹也没想出多好办法。”剑肆打量着她,心道:一开始我也以为你一定做不好这件事,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他顿了顿,道,“就算你真的办砸了,官家也不会怪罪于你!” “呵呵,你有所不知,”克里斯干笑一声,道,“不如明白告诉你,我家兄长把我安置在皇城司是太后的意思,为了方便兄长护着我,她老人家还赐我一个‘特使’的名号,也是为了保我的小命。谁知官家又封了我一个‘特使’,说是御前听差,却是想要了我的小命。” “什么?”剑肆大吃一惊,自己也算是消息灵通,但从来没听到过还有这么一档子事。该不是这小子在宫里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吧? 剑肆凝视着克里斯,脑子里不断地分析着话里的真伪。 克里斯猜到他心中所想,知道话一说出口,以剑肆多年判案的经历,想要编瞎话蒙混过去是不可能的,便大概地讲述了下自己在宝慈宫的往事。又道:“我是拦过圣驾,那也是为了尽心侍奉太后。” “听你所说,既然是为了太后,官家不至于太过刁难你……” “还有一件事,大概是我初入宫禁时,得罪了宫中大阉石全彬!” “入内都知石大人?他那么大年纪,且是闲职,你怎么会得罪他?” “不知道,反正第一次见面,他就对我生厌。此后便处处刁难,还常常在官家耳边吹风,一次、一次没我什么好果子吃!” “哎,他是服侍仁宗爷的,许是上了年纪,脾气太怪,亦或者他觉得你行事乖张,不懂礼数?但他若真想整治你,官家恐也碍着先帝面子,不好多说什么。你万不可再与他对上,尽量躲着!”剑肆暗道:没想到他在宫中竟然是这般艰险!他顿了顿,“你在宫里行事,要……” 克里斯抢去话头,双手叉腰道:“我偏不躲着!你当我低调了,这事儿就完了?小爷我现在是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过一日便算一日!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在宫里当然是谁都不用鸟,谁都不用怕!该吃吃、该喝喝,该捞一笔捞一笔!” 原来宫中说蓝元霄胡作非为、贪财好贿的传闻都是真的!只是没想到竟是出于这样的因由。其实臭小子心底本是纯良,人又机敏聪慧,是个可造之材。如今再看他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儿,不知怎得,剑肆心中生出一分同情来,长叹了一声。 克里斯看到剑肆没有冷嘲热讽,却一反常态沉默不语,心道:哈哈,上当了!上当了!我刚好大肆宣扬一下小蓝大人和石大人的矛盾,若是石全彬这个老贼再惹我,将来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以后,我要多在神捕大人面前哭诉哭诉! 剑肆也不想多说什么,岔开话题,问:“说说你那最后一个弊端吧!” 克里斯的眼珠转了转,道:“在说之前,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救火官’大人允了!” 剑肆突然听她唤自己“救火官大人”,不客气地问:“你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样?” 克里斯一脸严肃回答:“绝对不是花样!” “说!” “我想告假几日,便不能同大人一起巡夜了,是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告假?”剑肆微蹙眉头,“什么事情?” “我认为,最后一个弊端便是灭火设备有待更新,人员保全需要加强。” 第四回 猫鬼传奇(40)——改造 ☆☆☆ 其实比起前三大弊端,克里斯把重心放在了最后这一条。她绞尽脑汁地想着,那些现代通用的灭火工具如何能在这个时代切实可行的制造出来? 她道:“我已有些想法,告假几日,准备研究一个新的灭火设备。” “你?”剑肆似是一脸不信。 “大人别这么早下定论,几日之后,我必然回来报道,到时候你看了我的成果,再做定夺。那时你要仍觉得我耍花样偷懒,我认打认罚!” “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候认打认罚!” “我绝不闪躲!” 剑肆想了想,终究是点了头。之后,他们出了小食店,老板娘把他们送到门口。 剑肆骑上黑马径自走了,克里斯跟熊戴影也往北去了。 他们自然回到了正在建设中的北郊别院。这才有了后来她请沈括和李公麟过府,请教关于猛火油柜事情,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其间又有了意外的收获。 此时,时亭中的几个人围着沈括带来的铜柜子。 听了沈括的讲法,李之仪和胡淑修才知道这是一样兵器。 克里斯心道:若非我读了《武经总要》,决计想不到这就是“猛火油柜”! 她想起回到北郊的头一晚,还是经由朗克苏的“新课程”培训,自己才知道《武经总要》是一本书,一本关于宋朝及宋以前历朝的古代兵器百科全书。那夜大火,初见石油时,熊戴影也提到过,可见这部兵书是当代习武之人必读之物了。 还有一点,据说此书是仁宗皇帝下旨编修的,而负责编纂的两位大臣里有一位便是曾公亮。正是几月前克里斯在遇仙楼见过的几位大人中,官位最高的那位。但是,克里斯之所以对曾公亮印象深刻,是因为如此一位大官竟是个连一顿饭都要蹭的吝啬鬼,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让张若水找来了《武经总要》,才发现它果然称的上是一部百科全书了。上下两部,每部就有二十卷,摆起来跟小山一样高。克里斯翻看了一下,里面有兵器、兵法、古今战例一应俱全。关于兵器、器械还配上了极为详尽的白描图,略加读过之后,克里斯心想: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那位“抠门大人”竟然对兵器如此在行,还能著出这样的书来。 李之仪忧心忡忡地问:“沈大人是官府的人,倒说得通,但欧阳兄,好端端的……你……你又是为何对兵器起了兴趣?” 克里斯没有回答,反问道:“端叔兄,可知前阵子西城着了一场大火?” “这件事在京城谁人不晓谁人不知啊?”李之仪道,“那晚城西炽焰滔天,响声如雷。我与娘子都吓醒了,起来观望,只见西边的天被映成了红色。” 胡淑修也点点头,说:“老百姓都说这是掌火的赤帝盛怒的征兆。这几日,他们纷纷自发前往火德真君祭坛,上供祭祀。” “并不是那么回事!”克里斯摇摇头,道:“不瞒诸位……其实那场大火是由于猛火油才烧起来的,是有人纵火。所以,火势才能在下大雨的时候更加猛烈,难以扑灭。” “有人纵火?” 李之仪睁大惊惶的眼睛看着欧阳峰,又看看李公麟和自己娘子。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是什么人敢在京城近郊纵火,而且,用的还是这种寻常人等压根接触不到的“猛火油”? 李公麟突然插话,问:“难不成那纵火犯也是用这等杀器,制造了西郊的大火?” 克里斯微微一惊,与熊戴影对视了一眼,心道: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回去可以让剑肆查查! 等大家心神都安定了一些后,克里斯开口道:“开封府并没有对外公布此事,大概是在追查纵火之人。此事是我听一位道上相熟的朋友告知的,烦请诸位保密!” 大家点点头,异口同声道:“我等定会守口如瓶。” “听到如此传闻,我对猛火油产生了兴趣,有诸多不解之处,便向沈大人讨教一番。”克里斯继续道,“等我问了沈大人,才知他将这种猛火油命名为‘石油’。而利用石油就能做成这种火焰喷射器。恰巧沈大人也试着改造它,我觉得有趣,这才与他一起研究起来。” 沈括指着铜柜上横置着的一个铜管,道:“我照着欧阳公子给的设计图,修改了‘唧筒’,射程已从之前的一十八尺提高到了十丈,若是再精益求精,改造其中部件,也许能延至二十丈。” “这样甚好!”克里斯喜道。 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讨论起来,另外三个人完全插不上话。他们平日所读书籍虽然涉猎很广,但对军事却一窍不通。 只是李之仪、胡淑修和李公麟得知此事与之前的那场大火有关,再看这个猛火油柜,就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克里斯看他们脸色不好,忙道:“几位莫担心,其实这东西已不是猛火油柜了,恰恰相反,它现在是喷水灭火器。” “喷水?” “灭火?” 克里斯道:“只是稍加改造,杀器也可以变救命的法宝!” “其实多说如现代无益,给他们演示一番,他们就明白了。”沈括俯身从木箱子中又取出一串很长的皮管子,问,“这是按公子吩咐,用马皮做成的水管。只是不知从何处打水?” 克里斯道:“昨天还下雨,今日才停。‘时亭’接来的雨水便足够多了!” 熊戴影将皮管子置于时亭边上的蓄水池里,所有的雨水都汇聚在那里,再利用水车将水顺着皮管子送了过来。 铜柜旁开有一窍,卷筒为口,打开口上小盖,再接上皮管,便可将水注入。 当克里斯从《武经总要》上读到“猛火油柜”时,就发现它与现代的火焰喷射器十分相像。横置的唧筒与油柜相通,可注入石油。在唧筒前部安上一个叫做“火楼”的部件,点燃火楼中盛着的火药,便能让火楼内部产生高温。抽拉唧筒,石油经过喷油通道被点燃,再从火楼喷口吐出火焰,就能杀伤敌人了。 书上的配图十分精致,各个部件都有非常细致的描绘。她越看越觉得佩服,大呼精妙。但是,比起喷火这个功能,克里斯更在意的是其中“唧筒”这个部件。 克里斯心道:应该是它的机械运动产生了压缩空气,而使得整个油柜化作了一个液压油缸。 忽然,她灵机一动,立刻跑去找墨黛和独孤良翾。 她把“猛火油柜”的白描设计图给两位机关大师一看,他们果然对这样的构造并不陌生。比如独孤良翾的木甲人,关节处用的就是液压部件,而墨家的机关飞鸾上也有许多气压部件,总之他们两个所造的机关,各处都有类似的应用。 克里斯大喜过望,直拍自己的脑门,怎么没早点想到!接着她提出了制造新机关的要求——一台能产生高冲压的机关车。 对于两位机关大师来说,眼下能让他们全心全力投入的事情,就是设计出既拥有复杂构造,又能利用秘石能量的大型机关了。而当他们听克里斯说出机关车的用途时,更加的好奇起来。听说是要将整木切成十分琐碎的小块,混上特制的胶粉,再用这种机关车把碎木压缩成细长条。最后,是要用这些细木条搭建的欧阳峰口中的机关大屋。他们两人心中都画了个问号,不用整木建屋,而是把木头切碎再拼合,这岂不是白费劲嘛? 克里斯却解释道,“这么做的最大好处是防火隔热!”她说这是自己听说了前一阵西郊的大火后,冥思苦想出来的办法。如果汴梁城中的新屋以后都用这种木条修建,能减少火灾的发生,挽回百姓的损失。 此时,独孤良翾已经从张若水那里知晓了太后的另一个身份“蓝元霄”,惊讶的不知如何形容!太后万金之躯竟然假扮宫人私下出宫?他熟知官场、民间乃至武林的消息都有密探上报,加之还有“听雨阁”的信息买卖,太后那里可以足不出户便知晓天下之事,而五佛堂人手众多,广布天下,任何事务只需一声令下便有属下尽心办理,不需要事必躬亲,所以他对太后的做法甚为不解。然而当把最近一段时间“小蓝大人”督导救火这件事和“太后”联系到一起的时候,独孤良翾才猛然发现太后是真的亲力亲为在巡查暗访、体察民情,还为汴梁城的防火事务绞尽脑汁!他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太后这个人了!若是放在自己当铁佛堂堂主的时候,压根就不敢想象太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也太奇怪了? 若水兄倒是向来对太后言听计从,但是宫里那位蓝大人怕不会这么任由太后做这些事情的吧? 这已经不只是奇怪可以形容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好久,但是后来忽然又想通了。他暗暗对自己说,既然这是为民造福,又何必深究? 至于墨黛,本就十分欣赏欧阳峰这个人了,如今一听是救民水火的大事,自然是责无旁贷。他二人这次设计机关,同心同力,颇为默契,机关车的设计图很快就定稿,实物也连夜赶制了出来。 等镶着铜管的青石板铺好,同时木条也压制成型,一根根堆在了施工地边上。待到施工日,墨黛和独孤良翾都到了现场观望。他们只是看着、不插手、也不说话。就见墨家子弟在克里斯的指挥下,将木条如同搭积木一般垒了起来。最后的成品与他们想象中的“亭子”相去甚远。但是墨黛和独孤良翾绝非寻常人物,他们自然多少分辨得出其中玄妙。 然而,比起奇特的“时亭”,他们更看重整件事中克里斯展现出的领导力。这也是在现代,克里斯能缔造蓝瑟奇迹,一举成功的重要原因。 对全局的掌控,是她最为出色的能力之一。 别看搭亭子只用了三天时间,但是这件事从构思、酝酿、策划、筹备、执行……每一步都需要通盘考虑,统筹安排,才能成功。而她做的精益求精,堪称完美。 之前,克里斯时不时冒出来一些奇思妙想,又或者能画一两手绝妙的图稿,这些在独孤良翾的眼中都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能赢得足够的信服。真正目睹克里斯完成搭建时亭这项工程,独孤良翾却有着自己的切入点。他把整个过程比作统军打仗。从选将用兵、部队编制,武器装备、后勤保障,到行军布阵、勘察地形、再到军前指挥、战法策略,最后是闪电行动,略地攻城,歼敌致胜。 看似一气呵成,轻而易举,但其实每一步都是因为她的安排,精确无误、细致入微、丝丝入扣。而她临场的指挥镇定自若,似乎还游刃有余。 连独孤良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今日在高涛涛身上所见,以微知著。他眯缝着眼睛,开始认真思量起来,也许……她口中的“北伐辽国”并不是儿戏,也许……恢拓土疆,威振百蛮,真不是梦想。 场地边的墨黛,又是另一番心境。她本就是巨子,手下有万千墨家子弟。这么多年,她在巨子这个位置上做的兢兢业业,仍觉得不能全然胜任,自己一个想法就要决定成百上千人的命运,稍有差池,她都会觉得愧对历任巨子。而真正的挑战是,让墨家的后世子孙坚信墨门的理念,坚守千年前的使命。 便是在自己这种严苛的要求之下,整个墨家的气氛变得阴沉沉、了无生气。墨家的年轻人似乎转眼间就长大了,早熟却拘谨。 搭建一个木亭,原本应该是一个简单的建筑任务。 但是,眼下年轻人们变了个样,眼睛中闪烁着按耐不住的好奇。 欧阳峰的亭子十分古怪,一下子牢牢吸引住了墨家的年轻人,十足的调动起了他们的兴趣。 第四回 猫鬼传奇(41)——猛火油柜变身灭火水龙 ☆☆☆ 在准备阶段,欧阳峰把年轻人分成几组,给他们安排了十分细致的工作。只说他们各自负责自己组的工作就好,至于最后整体工程,要他们开工前提出自己的猜想或是问题。 为了搞明白到底建的是什么东西,每组之间主动去了解另外组的工作。私底下他们不断的讨论、议论,变得主动、积极。像是在玩拼图的孩子,想要一块块的拼出最终的谜底。 所以到了施工的时候,可以说他们对彼此工作的熟悉和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三天里,他们配合起来更是天衣无缝,施工地热闹非凡,久违了的笑容回到了年轻人们的脸上。 似乎,欧阳峰一下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但是,墨黛清楚他带来的改变。 自己只是一味强调整个墨家的使命,而欧阳峰却唤醒了那个沉睡在每个墨家子弟血液里的东西。学习机关术的初衷,十分简单,那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达成目标的同时,同样关注单独个体的感受,单凭这一点,墨黛就觉得欧阳峰比自己做的更好。 也许,这便是一个领导和一个领袖的区别。 看过之后,独孤良翾和墨黛默默地走了,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只是从此以后,她再求两位修建机关,只要一经提出,便无需解释什么,他们自会应允,并尽一切办法去实现她的要求。这潜移默化的变化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时亭”不过是一次突发奇想的意外收获。在克里斯了解到宋朝有猛火油柜之时起,她便想到了改造,“喷火”当然能变成“喷水”。 等见到沈括时,她便很快把话题引到了“猛火油柜”上去了。沈括正在改进射程,一听她谈及此事,心中欢喜,直道欧阳公子是跟自己有共同爱好的知音。克里斯见缝插针,把独孤良翾画好的改造图给沈括看了。 图样上是把油柜顶部的“火楼”去掉,改成了一种增压的部件,克里斯给它起了个相应的名字“水楼”。 沈括一见图纸,惊得嘴都合不拢了,最后竟然对着图纸拜了两拜,佩服地说:“我沈存中,今日算是见识了,即便是公输班在世,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的机关了!” 克里斯呵呵,心道:你口中公输班是墨家的死对头,我可是听墨黛前辈讲过。而独孤良翾正是古蜀机关术偃师的传人,滕大哥可是说过那偃师比墨家和公输家两家的机关术还要更胜一筹,自然厉害! 沈括问:“这是出自欧阳公子之手?” 克里斯连忙否认,只说这是出自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友之手,此人平日爱摆弄小玩意儿。她投其所好地说:“沈大人若是中意,这图纸便送予你好了。” 沈括若获至宝,一时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谈了许久,敲定了改造的方案。克里斯说既然沈大人有那么多相熟的匠人,不如由你去完成此事。 一转眼,数日过去了,沈括欢欢喜喜带着自己改造好的灭火器上门,希望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 眼下,水也接好了,铜柜被置于亭子一角。 克里斯将唧筒的喷头对准竹林的方向,由熊戴影握住唧筒尾部的拉柄,抽动唧筒。 一声令下,熊戴影缓慢而有力地压下唧筒,只见一条水蛇喷涌而出,直冲天际,势不可当。不但射得远,而且速度极快、力道极大,那些竹枝被强力的水流冲向一侧,竹干摇荡不止,竹叶哗哗作响,直惊起雀鸟无数,叽喳叫嚷着腾空而起。 熊戴影反复操作,一压到底,额头渗出一层薄汗,顺着鬓角滴落。大家在一旁看着,心道这还真是个力气活! 喷出的水流不断推挤着竹枝,真如长蛇吐信,势如破竹。不久,随着铜柜内部的压力减弱,水柱的力道渐失,之后逐渐变短、更加弯曲。水珠四散,浇湿了亭子前的一片绿地。阳光之下,水汽还未散去,犹见空中映出一道彩虹,七彩耀眼,晶莹夺目。水珠挂在竹叶草尖之上,青翠欲滴,剔透彻亮,煞是惹人喜爱。 久久之后,李之仪惊叹出声:“这小柜竟然喷出一条水龙!” 克里斯大笑道:“水龙……端叔兄,这个名字才真叫妙!灭火水龙!”她心道:中国的龙都行云布雨,是善的。而西方的龙却是喷火的,是邪恶的化身。这个区别还真是有意思。 沈括叹了口气,道:“几经调试才到了这样的地步。眼下用的是水,能至十丈,但若换为石油,却做不到!” 克里斯道:“大人把这铜柜留下,也许可以请我那位朋友,再做一番调整。” 沈括点点头,心中十分想结识欧阳峰口中的这位朋友,刚想启齿,却被人打断了。 李公麟上前一步,拍了拍克里斯,道:“原来上次你们单独所谈的密事便是这件!” 克里斯讪讪道:“这不过都是一些想法,所以当初才没跟伯时兄讲。没想到竟然真给沈大人做成了!” 李公麟转过头,郑重其事的向沈括一揖,道:“沈大人,以往伯时看轻你了,今日不得不承认,你所造的这东西甚好!” 胡淑修挑眉,心道:伯时以前对沈大哥总是不待见,今日能这么直白的赞扬,倒也难得。 李之仪用手轻轻碰了碰铜柜上的唧筒,道:“这小小物件,竟然能将水打到天上去,将来不管开封城哪儿着火了,便用它救火,岂不妙哉!” 克里斯一听,赶紧接茬道:“这东西用于救火确实妙不可言,若是推荐给朝廷,配给各番的潜火军,沈大人可谓大功一件,为民造福啊! 其实这正是克里斯大费周章,一早打定主意把沈括搅合进来的真实目的——她心道:若是自己直接给皇帝推荐灭火器,说不定还没说啥呢,就被否了。虽然那个熊孩子也不待见他弟弟,不过不清楚他知不知道沈大人跟二皇子的关系,但沈括总归是朝廷大臣,进言上奏折,也实属职责,比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内臣要好得多! 沈括被众人夸赞的甚为得意,竟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如何制作机关的诀窍。看了眼被自己夸得有些眉飞色舞的沈括,克里斯心道:沈大人喜欢拍马屁,看来也喜欢被人拍,耳根子这么软,在官场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别哪一天被人利用了去。 “听说京城里百姓说,有个叫‘小蓝’的大人最近在做救火的事情……”克里斯抿嘴一笑,继续拍道:“我看沈大人比这个‘特使’更胜任啊!” 沈括面上一红,连忙摆摆手,道:“欧阳公子调侃了,我可不及这个御前红人啊!” 说到此处,大家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了。 李之仪好奇地问:“沈大人,你行走于宫内,可是见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蓝大人?” “惭愧,惭愧!若说见过,只能算是见过半面!” “半面?” 克里斯不记得在宫里见过沈括,竖起耳朵听。 沈括道:“除了早朝,我极少有机会进得内宫……唯有一次眼缘,是在先皇葬礼之上。只可惜我官微人轻,在班列靠后。小蓝大人扶着太后很快又进了帷幕,我也只得远远见到了他的侧面,着实说不上是看清什么。” 李之仪道:“哎!太可惜了,还想验证一下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风流韵致……” 沈括清了清嗓子,道:“你呀,当着我小妹的面,说什么荤话?” “沈大人倒依着她大哥的辈分教训起我来,殊不知娘子比我还想知晓这件事!”李之仪转眼瞧瞧自家娘子,道,“她这几日,时常跑去问采买东西回来的下人,问他们可否在路上见到了巡夜的小蓝大人!” 胡淑修白了他一眼,道:“我不过是想知道这位小蓝大人与那‘第一美男子’较之如何?” “菡萏仙子慕容氏?”李公麟问。 “哦?”李之仪道,“怎得听你这口气,似是识的这位天下第一美男子?” “倒谈不上相识!”李公麟道,“去年为了应试我来到京城,住在了大伯家。没过几日,正赶上霜竹斋戏班上京演出,大伯便请我去看了场戏。谁知我那大伯是他的戏迷,带我前去,便是打了主意用我的名号下拜帖。所以,我就这么被连哄带骗的私下见到了这位名冠天下的人物,因缘际会,又帮他画了一幅人像。” “原来如此!”李之仪笑眯眯地问,“那位‘仙子’近看,可与他台上一样风姿卓绝?” 李公麟笑笑道:“全然是另一番作派,有一种‘日暮松烟空漠漠,秋风吹破妙莲华’的意境。” 李之仪道:“能得伯时如此评价,可见一斑!这倒更叫人好奇,若是把这小蓝大人放在如此美男子旁边,比较一番,不知是谁胜出?” 克里斯听大家议论,觉得十分有趣。她站起身,又打了一碗梅酒,一边品,一边听。 李公麟略带嘲讽道:“不好相比吧?慕容公子虽然台上扮的是女角,但私下却是潇潇洒洒、爽朗清秀的好男儿。那位小蓝大人听说有龙阳之好,与那神捕大人交往过密,出入比目……” 听到这儿,克里斯“噗嗤”一口梅酒喷了出来。 大家纷纷转头,正瞧着克里斯喷的满身是酒的狼狈样子。大家方才想起眼前就有一位绝世容颜的美男子。只可惜这人生长在西域,不循礼仪、行为怪诞、举止粗鲁、风姿不佳,实在是可惜了如此一副容貌。这样别说与那慕容公子相提并论,实在是差之千里。 克里斯用衣袖擦了擦嘴,顾不得众人直蹙眉头,问:“什么龙阳之姿?什么交往过密?” 李之仪道:“确实有此传闻啊,听说神捕剑肆与那小蓝大人,二人巡夜,携手同行,彷若伉俪,形影相随……” “啥?”克里斯心道:我耳朵没毛病吧?我和剑肆形如伉俪?我们天天撕逼大战,就差真打起来了!这传闻哪儿特么来的? 沈括与剑肆都是一同侍奉昌王的,私底下自然熟得不能再熟,此时也是疑惑不解道:“我真没想到,原来‘肆侯’竟然有断袖之癖!” 连沈大人都这么说?克里斯望向熊戴影求证,谁知熊戴影眼光马上转向一边,直直盯着窗外一对聒噪的麻雀,根本不往这边看。这下不用问了,十有八九是真有这传闻,而且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她大概也心里有数了。心道:哼!是哪个嘴贱的,让我查出来撕烂了他的嘴! 闲话一阵,胡淑修问:“欧阳公子还没有说,为什么建这个亭子与‘铜柜’有关?” 克里斯便把从“唧筒”的空气泵,想到压制木条,建房防火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大家讶异万分,都觉得欧阳峰这个人的想法总是别出心裁。不像是他那粗鄙的谈吐,胸中自有沟壑,腹中深藏乾坤。 “欧阳兄真当与他人不同,只是建房的木材就有这样的妙招!”李之仪道,“若是大家都仿照你这样的修屋建舍,岂不是家家都不用那么惧怕火灾了!” “又被端叔兄说到点子上了!”克里斯道,“我在西域便是搞些稀奇玩意儿,卖给诸国的客商、使团,生意倒也不错!赚得足够多时,我决定回到自己的故国游历一番。回来之后,倒还颇为中意京城,便想着长久待下去。当初回来前,把旧有的营生都变卖了,这样我就必须找个新的营生养活自己。想想看,总觉得自己这点本事,还是继续做生意吧!于是便想到了这木材的生意!” “原来如此!”沈括心道:面上看不出来,但欧阳峰一定是个家财万贯的主。这地方隔着另一处园子,就是王爷府邸。能购置这样的一片土地,着实让我吃惊!而且当初是高小公子带他一道前来,拜会吴大家的,我当时就隐隐觉得这人背景不简单! 第四回 猫鬼传奇(42)—— 白驼山庄 ☆☆☆ 李之仪显得十分高兴,道:“好事啊!你这生意,既能为己牟利、也能为民施惠,真当是件好买卖!” “借端叔兄吉言,也许能将我这种特别的木材,在京城推广开来!” 此时,李之仪早已把欧阳峰视作自己的朋友,开始替他操心了。上下打量他一番,指正道:“这是在京城,你若做生意,可不能再做这般打扮,行这样仪态。尽管商贾轻贱,但京城行商者,多要与士大夫、贵人,甚至是皇亲国戚打交道,也是相当讲究谈吐修养、处处要求合乎礼仪规范的。首先,就是要举止庄重、衣着得体!你若跟西域客商见面,穿上这样的番邦服饰倒也无可厚非,但平日还是应着汉服!你既然决定留下,就要入乡随俗!若你见谁都这么穿,我怕你这生意……可不好做了。” 商人最爱讨吉利,相公这般说,怕是有些不妥。胡淑修上前道:“欧阳公子,莫怪我家相公耿直,他……” “端叔兄这是拿我当自家人了,才会说出如此中恳的话来!”克里斯笑笑道,“而且他说的不无道理,我自然不会怪罪,反倒是十二万分的感激。” 她说得真诚,李之仪有些感动,揉揉鼻子道,“你知道我诚心待你便好。不过……除了衣着,你还有言语辞令的问题。” 克里斯问:“言语辞令怎么了?” “言语辞令是待人接物的标准。行礼的姿势、手势、相应的称呼……一切皆不可随意为之!” 克里斯耸耸肩:“汉人规矩太多,我一时也记不住啊!” “不如这样,你若不嫌弃,改日来我府上,我教你一些基本的礼仪,你看如何?”他心道:还要教你对待女子时应有的仪态。你若对着一个女子,总直勾勾的盯着人家,我怕你没两天就碰上醋意大发的妒夫,惹下大麻烦。 克里斯想了想,先答应了下来。 “刚才被那猛火油柜一打岔,我给忘了!”李之仪有些支支吾吾地说,“我还有件事未请教于你……困扰了许久……这本是你的私事,但不问我又好奇得难受,你许我问问,若有不便之处你不答便是,切莫介意我冒失一问!” 说完他还对着克里斯郑重其事的一揖。 “端叔兄何故如此?”克里斯扶了他一把,道,“有什么但问无妨。” “那我问了啊,”李之仪道,“你是向谁买的这么一大片土地?” 其实沈括最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碍于面子问不出口。没成想让李之仪倒真敢问,他赶紧竖起耳朵听。 克里斯显得一点也不意外李之仪会这么问,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买下这大一片土地中,很小、很小一部分。另外的广大土地是源于一位老友的馈赠。” 沈括心道:老朋友?谁能拥有如此雄厚的财力?我怎么没有一丝头绪。 “诸位可听说过,孔雀王伽啰伽多?” 李之仪、李公麟都摇摇头。 “伽啰伽多!”沈括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又有些陌生,忽然他惊呼一声,“天竺国的国师?” 克里斯点点头,回答:“不错,就是天竺国师。这片土地是当年天竺国师伽啰伽多访宋时,先皇帝仁宗爷赐予的。本来要为国师修建府邸,希望能挽留国师,长久的住在宋国,听他传授佛法。只可惜别院未建,仁宗爷驾崩。国师一年之后便回到了天竺。” 克里斯道:“此番,国师听说我在寻一处地方,准备修建宅院,便托人带话给我,说是愿意把这广阔的土地赠予我,只求我在园子里给他预留一座小小禅院,将来他再次访宋之时,可暂居其中。不久前,我来勘察土地,一看便十分中意这里的环境。于是,自己也花了些银子,把周围的几块零散土地一并购置,让园子的面积略微增大了些许。” 克里斯把这套蓝元震事先为自己编排好的“大话”说了出来。在如此黄金地段修园子,人们怎么可能不对欧阳峰此人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是做什么营生的?能有这么多银子买下这么一片土地?将来一定会有其他人,像今日李之仪这样提此疑问。 蓝元震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让克里斯如此说,就是要混淆视听。仁宗赐给天竺国师的那片土地确实在附近,但面积并不大。仁宗皇帝不似自己的父亲真宗喜好道法,更喜欢佛法,特别是向往天竺国的西天真经大法。当年,他对天竺国师奉若上宾、礼待有加的传闻,京城人皆知。至于仁宗为国师建府具体圈了多大一块地,倒鲜少有人知晓。总之,大家会有个印象,这个国师御赐封地,身份不同一般,能拥有这么大一片土地,也是合情理的。 李之仪和李公麟是去年才到的京城,对几年前的事情不太清楚。 “欧阳兄,你怎么会认识天竺国的国师?”李之仪睁大了眼睛问。 克里斯道:“那时,国师途径西域前往宋国,谁知被西域大盗抢走了本要送给宋国皇帝的贡品。我在西域有些人脉,听闻此事,便将遗失的贡品从那大盗手中讨了回来。国师听说因我出面,此事未动干戈、不曾流血,十分欣慰。” 说这些事的时候,克里斯描绘的惟妙惟肖,先说那西域大盗如何狡猾凶狠,又说那天竺国的贡品件件都是佛国奇珍,无价之宝。这些贡品可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知晓的,她却说得头头是道,李之仪等人惊异万分,又深信无疑。殊不知蓝元震把那年天竺上贡的礼单照抄了一份,克里斯自然能说得一清二楚了。 “还发生过这样一段曲折离奇的事情!”李之仪叹道。 当年的高涛涛有心讨好仁宗,更有意结识这位尊贵的异国客人,所以让人把国师的喜好、品味和一些琐碎之事了解得十分详尽。这些事又被蓝元震记录下来,列在礼单后面。此时,克里斯便捡了一些说出来。 沈括心里盘算:原来欧阳公子竟与天竺国师有这层关系,着实不简单啊!他道,“倘若将来,国师再次出使大宋,必然住进这座园子。欧阳公子一定要帮我引荐引荐,让我私下见一见他。” 李之仪对佛法有兴趣,也想见见天竺国师,但听沈括如此急功近利,觉得自己也这般说,委实俗套,反倒与佛法相违,便不愿开口了。 克里斯笑笑道:“这个好说,他若住进来,我便把诸位都请来,可好?” 不是自己提出来的,而是欧阳峰主动邀请,如若推辞,便是却之不恭了。李之仪一听喜上眉梢,凑近正想说什么,忽然见一物从欧阳峰的后衣领“唰”地钻了出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金色小蛇,吓得李之仪猛地向后一跳,指着克里斯的后领道:“蛇!” 金色小蛇慵懒的爬出衣领,绕着克里斯的脖子而上,蛇头贴在了她的耳边。 李公麟被逗笑了,解释道:“端叔莫怕,那蛇是欧阳公子饲养之物,十分有灵性,并不会伤人!” 克里斯撇着嘴,从嘴角挤出声音,趁机质问道:“你跑出来干啥?” “听到有人夸夸其谈,突然觉得乌烟瘴气,出来透口气。”朗克苏道,“小心你今日胡说,到时候天竺国师真的访宋,你就下不来台了。” “谁知道他何年何月才来呢……”克里斯嘴硬,心里却道:别真被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对了,出访外国可不是件小事,大概要提前递交国书什么的吧?让兄长大人注意着天竺来的国书就好了。 那边李之仪惊恐地问:“欧阳兄,你好端端,养蛇做什么?还……还把它随身带着。” 朗克苏微微晃动身子,仿佛偷笑,道:“我看你怎么往下编?” 克里斯清了清嗓子,道:“我所住之地,在西域之北,那里有一座白色山峰,状似驼峰。此地常有商旅、使团经过,远远望之,如见一匹巨大的白色骆驼卧于此间,故而起名唤作‘白驼山’。对于商队来说,骆驼是生命、财产的保障,是吉祥的征兆。也是借由这一点,他们十分愿意与我做买卖。不过,山上多是毒物、毒虫,尤以毒蛇最多,这下没人敢接近,我只好下山到商队扎堆歇脚的地方,与他们贸易。” 李之仪看着那蛇,又听她说是毒蛇,吓得直咧嘴,道:“我最怕蛇!” “端叔兄有所不知,这蛇一身都是宝啊!蛇肉、蛇皮、蛇蜕、蛇血、蛇胆、蛇骨、蛇毒、蛇油……全能入药!”她用手把小蛇拿到眼前,直盯着它道,“尤其是这种金色的小蛇,简直就可以称作‘在地上爬的黄金’,十分珍贵。它的蛇胆,还有延年益寿的神奇功效,活蛇剖开腹部,取而生食,效果尤其显著!” 胡淑修看欧阳峰越说越狠厉,表情好似现在就要把那条蛇开膛破肚一般。那小蛇的身子缠绕着欧阳峰的手指,听到这话仿佛吓得瑟瑟发抖,十分可怜。她连忙道:“伯时都说你这条蛇有灵性的,佛祖有好生之德,你切莫将它取胆泡酒什么的……” 朗克苏仰起头,也盯着克里斯,心道:你敢吗? 呵呵……好不容易找了这个身体他愿意待,我可不敢…… 小蛇扭头冲着胡淑修点了点头,仿佛是知道她替自己求情一般。 胡淑修一诧,道:“你这蛇真是通灵性的啊!” 说罢,大着胆子凑上去看,克里斯把手伸过去,那蛇一跃,竟跳到了胡淑修手腕上。她先是一惊,见蛇儿确实温顺,便伸出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小蛇。 小蛇显得十分愉悦,也回蹭了胡淑修。 克里斯心道:卧槽,你竟然还会跟美女卖萌? “相公,你快过来看看啊!” “不用了,不用了……”李之仪连连摆手,别说靠近了,反倒退了两步。他别扭地问克里斯,“你说自己贩卖的新奇玩意儿,该不会就是用这些蛇皮、蛇油做的吧?” 克里斯但笑不语。 李公麟忽然对李之仪道:“端叔兄的问题可都问完了?” 李之仪点点头。 李公麟道:“既然他问完了,我这里还有一问!” 克里斯道:“哦?伯时兄要问什么,请讲!” 李公麟道:“这件事……困扰了我许久……这本是你的私事,若不问,我又好奇得难受,你许我问问,若有不便之处,你不答便是,切莫介意我冒失一问!” 他模仿李之仪方才所说,几乎只字不差。倒叫大家都笑了出来,更想知道他要问些什么了。 李公麟站起身,放下酒碗,向亭子中心走去。他绕过书桌,指着大柜子上的一样东西问:“这两日,我见你常常都在把弄此物,便是好奇得紧,这是何物? 沈括顺着李公麟的手指望去,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心道:欧阳公子怎会有此物? “哦,”克里斯走过去拿起木板,道,“此物便是毕昇的活字印刷版!” 听到“毕昇”两字,沈括更是心中狂跳不止:他为何知道毕昇? 忙完潜火军的事情,克里斯准备去趟大相国寺见一见潜子大师,是时候讨论一下印佛经的具体事宜了。不过,自己手中的板子不能用,她便想着仿制一块类似的,这样才能拿一块去印刷作坊。 克里斯与几人解释了一番活字印刷板,以及活字印刷术较之雕版印刷术的优点。李之仪等人一听这是要替大相国寺印制佛经,而且印好之后,会免费发给百姓,纷纷称赞。 他们围着活字板,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来,唯有沈括脸色不佳,坐在那里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过的飞快,几人相谈甚欢、意犹未尽,克里斯见状,便道:“不如让伯时带你们在园子里先转转,今晚便住下,我让人备下酒宴,一会儿我们接着畅谈!” “住下?”李之仪诧异道,“怎么住?” 第四回 猫鬼传奇(43)—— 对弈 ☆☆☆ 李公麟一下被逗笑了,问:“端叔,你不会真以为我和欧阳兄,大晚上在这亭子里过夜吧?” “这……” 克里斯哈哈大笑道:“园子的东南面是主宅,上一次伯时和沈大人便是从南面进府。他喜欢那处才说要住下,还要为园子绘制一幅《游园图》。” 张若水负责的主宅部分,此时已经修筑的小有规模了。那边是由宫廷建筑师以及专门从南方请来的几个园林师傅修建,不论从风格、构造,还是韵味,都十分符合宋人的审美情趣。园子精致,但恰到好处,而非过分雕琢;简约却不简单,飘逸洒脱,又不至于简陋粗鄙。所以,才能入了舒州望族李公麟的眼。 主宅与正在修建的机关核心区有相当的一段距离,这也是为什么克里斯放心让李公麟留宿的原因。再者,她也欢迎这些人住进来,怎么说,招揽他们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住宅还是要有人气才好。 李公麟道:“便是知你喜欢竹子,故意让欧阳兄引你夫妇从北面水路进来。” “原来是这样!”李之仪挠挠头,道,“你不早说,害我又闹笑话!” “就是想让你一眼看着,便把心落在竹海里……以后要你陪我来同住,怕你也是乐意的!” 克里斯道:“伯时住在这里,也算半个主人,不如由你领着他们游览一番,我安排完手头的事,便赶过去!” 李公麟点点头。 等他们走了,克里斯对着朗克苏说:“等我回去,一定要跟阿苏、阿雅学学,他们的父亲竟然会撒娇卖萌!” “我不过是有些怀念人类的体温。”小蛇瞪了她一眼,“而你因为练了功,变得跟冷血动物没什么区别了。” “你现在不也是冷血动物?还嫌我体温低?” “你懂什么,虽然附在蛇身里,但还是人类情感……” “嘘……”克里斯示意他安静,因为她听到了脚步声,而且以她现在的耳力已经可以分辨这脚步声属于谁,不曾回身便问:“沈大人怎么又回来了?” “欧阳公子恕我冒昧,我也有一件事要问,不吐不快!” 今日是怎么了?大家都成了好奇宝宝? 她一转过身,这才发现沈括六神无主,像是失了魂。苍白的脸色表明他很需要一杯水,克里斯赶紧扶着他坐下。 她问沈括:“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他问,“我想问……你怎么知道这板子是毕昇所造?” “额……”克里斯觉得事情似乎不太对劲,心想:他怎么听到我说毕昇就变得如此激动。我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从印刷课的历史知识里知道的吧,先糊弄过去再说。想罢,她道,“是卖给我这块板子的人告诉我的。” “这板子是你买来的?”沈括急躁,问的时候声音都沙哑了。 克里斯点点头,道:“是在青州的一家古董店里,店老板告诉我的,说造这木板的人是一个名叫毕昇的印刷作坊匠人!” “青州……”沈括心中烦乱不已,嘟嘟囔囔道:“怎么会在青州?没听说他去过青州……” 克里斯蹙眉,问:“听沈大人所言,难道你认识毕昇?” 沈括抬起头,缓缓道:“毕昇……确实是一位印刷作坊的匠人,但那作坊却不在青州,而在杭州。”沈括顿了顿,似是要看明白克里斯脸上是否有什么变化。 克里斯天天在后宫跟蓝元震这帮老狐狸相处,自然学得有模有样,在沈括这样水平的对手面前,完全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 沈括叹了口气,道:“毕昇与我父是旧友,所以我何止认识,还要唤他一声叔叔。” “咦?”克里斯道,“原来是这样,那么……” 没等她说下去,沈括打断她,道:“我听说欧阳公子要用那活字板去印佛经……” “是的,怎么了?” “我劝你不要那么做!” “为什么?” “那木板……确实可以用来印书,但是它在某些人眼里,却不仅仅是印书用的活字板,而是另外一样物件……”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沈括一脸谨慎地说:“欧阳公子,这件事十分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但是不说又恐公子招来无妄之灾……你若信我,听我一句话,千万莫要将它拿出去招摇过市,哪怕是它的仿制品!它可是会带来杀身之祸的不祥之物!” 克里斯在心里估量着沈括对自己说的这番:咦,怎么好像沈大人知道这是魔教圣书似的? ☆☆☆ 京师昌王府。 昌王府坐落在皇城西北角的天波门外,这一片宦宅区是汴梁城中最荣华显赫的地段,王府门厅肃穆,楼阁错落,气派非凡,这块风水宝地说是宋英宗直接赐予的,实则是高滔滔给儿子求的。如此破格的赏赐,人人都道王爷是当今皇太后最喜欢的儿子,民间已有传闻他将来必会被任命为开封府尹。照着太祖、太宗两朝立下的祖制,那么离“亲王尹京”的日子还远吗? 前阵子英宗大丧,韩琦为山陵使,与赵颢一起负责安排葬礼。其实由韩相爷主持大局,诸事本不用他操太多的心,但到底是皇家之事,为父皇尽心,他也要亲力亲为。 葬礼后,赵颢也一直在永厚陵处理相关事宜,待诸事妥帖,这才离开。为宋英宗修的永厚陵在开封以西,临近洛阳,与京城倒有些距离。一路上车马不停,王爷风尘仆仆的返回了京城。 赵颢刚洗去一身鞍马劳倦,此时正坐在书房的躺椅上,秋逸云帮他擦拭着微湿的长发,宽大的袍子随意套着,隐约可见素白的里衣。 半人高的九环玉炉,坐在青铜底座上,炉中焚烧着味道淡雅的香料,袅烟顺着炉上的孔洞缭绕蒸腾。赵颢闭着眼,耳边还时不时响起几声清脆的落子声。 听到脚步声,赵颢并没有抬眼。 剑肆提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侧榻上有两个人正在下围棋。 他瞥了一眼,左边那人正是沈括,沈存中。此时沈括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根本没有注意到剑肆的到来。右边那个男子,他从没见过,看着比沈括年轻一些。只见此人双手抱在胸前,闭着双眼,好像在思考的样子。 “十六之八。”那闭目的男子忽然轻声说道。 只见沈括从对方的棋盒中拿出一个白子,放在棋盘上,然后紧紧盯着棋盘,思索起来。 盲棋?剑肆一惊。 宋人对围棋有着非同一般的痴迷,不论是高官显贵,还是市井小民,都喜爱围棋。剑肆自然也不例外。他和沈括对过局,知道他棋力不凡。别看沈括面相和善,在棋盘上却是个爱搏杀的人。他总是喜欢在开局阶段就挑起战斗,和对方绞杀在一起;因他算度精准,所以往往可以在混乱的局面中把握机会,中盘就能战胜对手。如今竟然有人以盲棋跟他对阵,岂能不叫剑肆吃惊? 他见沈括沉思半晌,一时间起了好奇心,便向侧榻走去。他转头看看王爷,只见赵颢还在闭目养神,秋逸云冲他笑笑,放下手中的布巾,向他走来。 “十六之六。”沈括终于开口了,他拿出一个黑子放在棋盘上,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棋盘,根本没有注意到站在侧榻前的剑肆和秋逸云。 剑肆看清了棋盘上的形势,只见刚刚那陌生男子的白子,孤零零的下在一个不边不角的地方,让人捉摸不透,沈括则不改“爱搏杀”的性子,贴边一侧跟了一步。此时,棋盘上白棋零零散散,取了些外势,而沈括的黑棋则跟白棋搅在一起;相对而言,倒是沈括多得了一些实地。 秋逸云低声问道:“我天生直肠子,最看不明白这弯弯绕绕的东西?哎,他们谁赢了?” 剑肆白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十八之八。”闭目男子不紧不慢的一步小跳。 “三之九。”这次沈括下手快速,他略一沉吟,在左上角一片黑棋旁补了一子。剑肆见沈括补强自己的黑棋,想他必是准备强攻白棋。 与沈括下棋的男人,合着眼眸,清雅消瘦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情绪,仍旧有条不紊的下着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左上黑子的乌压压一片,沈括见这里规模稳了,于是准备转战右下角。因为开盘时,他就在这里占了小目的位置,现下他的黑子在小目旁小飞一子。 这时,闭着眼睛的男人却将白棋挂在了右上十七之六的位置上。 剑肆怎么也没想到他下了这一步,暗道:明显大场在下边守角或者拆边,换作是自己,绝不会选在右上角一挂。看来围棋的盲棋果然是艰难异常,不会是此人的记忆已经不清了吧? 沈括见了这步棋也是一愣,但他还是很谨慎的追了过来,在上边撞了几下之后,步调极好,白棋并没有预想的杀开局面。四十手左右的时候,闭着眼睛的男人突然在黑棋外围,下出一手超大飞。 这可把剑肆彻底弄糊涂了,他心道:你这是哪一门子的棋啊?明明黑棋已经步步紧逼,露出狰狞,可你还这般不着边际的乱走,不输才怪! 果然沈括笑了笑,这送到嘴边的肉不吃白不吃,他提了一子。这样白棋只能疲于应战,在尖角防守起来,可这种软绵绵动作实在于事无补了。 剑肆撇了撇嘴,此刻败局已定,白棋再如何挣扎,恐怕也难逃厄运了。 果然,沈括很快把战斗拖入棋盘下方,左右两个下角的黑棋都是顺风满帆。优势出现的过早,虽然之后白棋一路征子,顽强绞杀,但到一百一十手以上,沈括已经在棋盘上闲庭信步了。 进入了收官阶段,形势当然是黑子大好。 正当剑肆也以为大局已定,收官已经是“例行公事”的时候,白棋忽然在一片黑棋中提了一子。剑肆仔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原来已经做活的这片黑棋大龙,有个弱点易受攻击,只是白棋征子不利,便无大碍;哪知此时白棋突然攻击黑棋这块地方,剑肆往远处一看,恰有一颗白子威震路中! 这一子正是之前超大飞的那步棋! 剑肆在心中惊呼连连,刚才的臭子如今已变成了神来一手!而在之前右上角的一片白棋,一直被黑棋大龙绞杀,苦苦挣扎,此时因这一颗提子,立刻反守为攻,变成攻击这边黑棋的利剑!而之前,黑棋因为忙于攻击,自身多有漏洞,立刻便陷入了苦战。 只是一子而已,强弱的形势就逆转了。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沈括陷入了沉思。经过长时间的仔细思考,他果断放弃了那块黑棋,开始在其他地方强抢官子,希望能弥补损失。但此时白棋一改先前的疏懒,没有丝毫的懈怠,步步紧逼,跟黑棋每子必争,分毫不让。 虽然沈括也走出了不少妙手,然而那片黑棋大龙被杀,实在损失过大,此时已是无力回天了。下盲棋的男人仍是那般不动声色,一丝不苟地说出每一个落子。 一百六十手之后,棋局已经与胜负无关,但双方还是下得兢兢业业。 一局终了。 沈括长长叹了口气,抱拳笑道:“卫先生果然厉害!” 剑肆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局真是惊心动魄!他惊奇之外亦是佩服,能观赏这么一场神乎其技的棋局甚是享受。此人布局诡异,非常人可比。对于大势的掌控更是绝妙,他不但能根据对手的棋风找到弱点,还能不动声色的扭转局势。表面上白棋弱势,散而无形,繁杂无序,中盘过后看似已无回天之力,但他心性沉稳,算计精准,一招妙手,便无形变有形,翻雨覆雨间皆能造化神通。 那男子面带微笑,道:“沈兄,承让了!”说这话的时候,剑肆见他睁开了眼睛,虽然眼中清明,但目光明显迟滞,剑肆嘴巴张得老大,这人竟然真的是盲人! 第四回 猫鬼传奇(44)—— 奇人卫朴 ☆☆☆ 此时赵颢起身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问剑肆:“如何?” 剑肆点点头,盲人能将棋下到如此地步,怎能不让人心生钦佩。 见王爷过来,沈括连忙站起身,躬身道:“属下技不如人,真是惭愧。” 赵颢挑眉,言道:“存中,你总爱用数字解棋,想要算出棋局总数。孤今日可以告诉你,不论棋局有无穷尽,围棋与算学是两回事!” 沈括连忙称是,道:“王爷教训的对,属下认为,这世上论棋艺,无人是王爷的对手!!” 剑肆心道:输了就认输,还没头没尾顺势拍王爷的马屁。沈括虽然有点本事,可这人平常就爱这样曲意逢迎,委实让剑肆看不惯。 赵颢玩味道:“若论精算,你敌不过面前的卫朴,更不是文柔的对手!” 剑肆这下知道了盲眼男人的名字,卫朴。 而屋里的众人都知道胡淑修姑娘,她小字文柔,是王爷的红颜知己。 卫朴一听,诚惶诚恐的想要站起身:“小民怎敢与胡姑娘相提并论!” “别起了!”赵颢一边示意秋逸云扶着卫朴坐回去,一边含笑道,“文柔和孤的看法一样,尽管围棋变化无穷,但两人博弈,胜负已定!” 沈括和卫朴一听,看来王爷一开局便知晓了输赢,眼下更是意有所指,于是两人静静听教。 赵颢指指棋盘右上角,调侃道:“卫朴,你那神来一飞之后为什么手软了?若是乘胜追击,黑子就只能应战,可比你一步一步征子要好?” 所有人都想到了刚刚结束的对弈,剑肆一直都站在两人身边看棋,王爷走过来只看了一眼棋盘便说出了更精妙的棋招。 “孤本认为你百手之内就理应赢下这局棋,可你却拖了这许久!”赵颢的语气疏离冷淡了几分,似有责难,浑身散发慑人的气势,“莫不是因为三天之后的事情让你忧心忡忡,无心对局?怎么?你对孤王没有信心?” “我……”卫朴低下了头,一时间没了话语。 剑肆小步后撤,站在与秋逸云并肩位置,小声问:“三日之后什么事情?” 秋逸云道:“王爷请来了张小娘子,帮卫先生施那‘换眼之术’!” 剑肆愕然道:“换眼?” “对,听说换过一双新眼睛,卫先生便能视物,与常人无异了。” 剑肆问:“张小娘子,可是那仁宗陛下御封的‘女医圣’?” “自然是咯!” “听说十年前,她与仁宗爷请辞,离开京城后便不知所踪了。仁宗病重那会儿,曹皇后派尽人手四处找寻,还张榜悬赏,只要能提供张小娘子下落的人,便能得千金……就是这般也没寻到人!” 赵颢转头问:“你觉得这普天之下,孤要寻一个人,会找不到吗?” “额……”剑肆赶紧闭嘴,颔首心道:照王爷的意思,四年前仁宗病重那会儿,张小娘子他也能找到……只是……不想找而已?难道说找回她,仁宗爷的病就能救回来,那么英宗很可能没法顺利继任,再别说往下传嗣了……王爷那时才十三岁,就已经在为将来夺嫡之事筹谋了吗?不敢想、不敢想……王爷胸中的乾坤池太深了! 赵颢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道:“你那双眼睛是在三十岁时忽然失明的,难道你心中还一直期盼这上天会眷顾于你,某天再让你复明?眼下孤给你寻来了张小娘子,你却害怕她给你开刀失败,害怕到时候自己那最后一点点的期盼都灰飞烟灭了?” 原来卫先生的眼睛不是生下来就看不见的。开刀换眼又不是小事,就算掌刀的是张小娘子,是个人也会怕!王爷有的时候也太苛刻了。 剑肆如是想着,偷偷瞥了眼王爷。 卫朴叹了口气,道:“同村的叔伯婶子都说因我家贫,买不起好的灯油,硬生生把一双眼看瞎了,他们都同情我的遭遇。但我却知道自己天生眼疾,本就注定是要瞎,这才夜夜在灯下苦读,能多看一点是一点。” 沈括道:“卫兄莫要担心,既然是眼疾就能医得好。昔日那张小娘子为仁宗诊治,医术颇为高明。” 卫朴道:“十几年前,我在楚州也听说过张氏的大名,她为百姓治疮疡、取痈肿,刀法精湛……我不是怕她医不好我的眼睛,而是怕……” “眼睛快要医好了,心中却生了负担?”赵颢打断他,“你觉得自己瞎眼时,尚且算作是乡野奇人,若是医好了,反倒不配在这王府效力了?” “王爷对卫朴有知遇之恩,如今又重金请来张小娘子……卫朴不过是个乡野村夫,承蒙王爷如此厚待,心中惶恐……” “够了!孤若不是真的看重你的才能,也不会让沈括去楚州寻你!莫要再妄自菲薄!” “王爷恕罪……”卫朴在昌王这般威严训教之下似乎清醒了许多!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不但看透了棋局,更是看透了人心。 “孤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赵颢转过头,对剑肆道:“这是卫朴,昨日才被孤从楚州接到京城!” 剑肆一抱拳,道:“见过卫先生!” “这位一直观你下棋的,便是“我朝大名鼎鼎的神捕‘肆候’!” 剑肆知道自家王爷最爱取笑他这个外号,抿抿唇道:“卫先生棋力过人,在下佩服!” 卫朴垂眸回道:“神捕大人谬赞!” 赵颢道:“剑肆你有所不知,他的厉害之处不是棋力,而是未卜先知!” “哦?”剑肆从不相信算命卜卦的这些事,他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卫朴来给孤算算,他今天来见孤所为何事?” 卫朴答道:“神捕大人今日找王爷相谈之事必与‘猛火油’有关!” 赵颢道:“剑肆,他所说的是与不是?” 最近京城就这么一件大事!虽然卫先生是昨天才到达京师的,但大街小巷的总是能听到一星半点儿传闻!我若不是为此事,还能为别的?这些个文人谋士就喜欢故弄玄虚。他点点头道:“属下正是为了此事!” “哦?查的如何?” 剑肆道:“大火那夜,猛仁派人跟上了几个家伙,但这些人十分狡猾谨慎,每每就要捕到他们,却又失了行踪。而另一方面,开封府追查猛火油的下落,发现它们是通过陆路运输从蜀道运进京的。继续追查下去,竟然查到运这批货运的挑夫,一个个竟然全被灭了口!再查他们可能途径路线上的脚店、客栈,却没人对这群挑夫留下什么印象,恐怕是托运之人命那些挑夫不得在半路住店,而是在野外露宿。这两条线索都断了,眼下只得对可疑之处重新翻查,看看是否留下蛛丝马迹!” 赵颢轻哼一声,道:“猛仁与你联手竟然也未捉到纵火的人!倒也少见!” “属下办事不利,望王爷责罚!” “孤说了卫朴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今日有如此高人,你为何不请教一番?” 剑肆心道:看来王爷今天的安排别有深意啊!绝不是单单让自己看一局精彩的棋局! 想罢,他走到了卫朴面前,躬身行礼:“卫先生,请您赐教!” 剑肆直视卫朴的眼睛,而卫朴也看向了剑肆所在的方位。若不是那那泛白的瞳孔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神采,剑肆甚至觉得卫朴不是盲人。 卫朴道:“那批猛火油并非蜀中之物,神捕大人不用查了!” “什么?”剑肆听得一脸愕然,“先生怎知……” 谁成想剑肆话还没有说完,卫朴就打断了他,道:“它的产地是鄜州!” 剑肆道:“鄜州?” 沈括捻着胡须,摇头道:“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卫朴点点头:“正是杜子美《月夜》中提到的鄜州!” 剑肆看看卫朴,难道他真的未卜先知?遂问道:“先生怎知那批猛火油是鄜州产的?” 卫朴转向沈括的方向,道,“有沈大人帮忙,小民才断得出!” 沈括忙摆摆手,道:“我不过是把记载那日火情的文书读于卫兄听了而已,哪里算的上帮忙,怎敢居功,怎敢居功!” 开封府的火情报告,剑肆第一时间就读过了,怎么就从里面断出了猛火油的产地?剑肆有些心急,催促道:“到底是怎么断出来的,求先生赐教!” 卫朴将缘由徐徐道来:“文书上说那被烧化了的‘石液’形似黑漆,燃烧时冒起浓烟,味道夹杂着松木之味,燃烧后所凝结的灰烬,也有一股松枝的味道。鄜州、延州两地所产之猛火油,燃烧后便有这样的征兆!如若将蜀地的石油燃烧,便不会有松木的气味!” 剑肆努力回想,但他确实记不清当夜大火,猛火油燃烧是否发出松木的气味了。 卫朴顿了顿道:“鄜州、延州两地虽然相去不远,但气候却显著不同。延州日照长,雨量足,而鄜州却常年处于半干旱的情形下,盛产石油的山地,温差也较之延州的大很多。若想辨别两者,只需查看燃着时的浓烟,浓烟纯且黑,便是延州产;若是浓烟翻滚,烟中卷杂着白色烟尘,便是鄜州产!” “竟是这样?”剑肆惊讶之余,心中道:如果是鄜州产的石油,为何不从黄河的河道顺流直下,却要选挑夫……他顿时恍然大悟,道:“舍近求远,一定是为了掩人耳目!” 赵颢对秋逸云道:“今早我让你收着的罐子呢?拿出来,交予剑肆!” “诺!” 秋逸云从木柜中取出一个瓦罐,递到了剑肆手中。 剑肆打开瓦罐,一股冲鼻的味道传来:“石油?” 卫朴轻轻嗅了嗅鼻子,道:“松烟之气,果然是鄜州产的石油。” 剑肆耐着刺鼻的味道,闻了闻,说:“我怎么闻不出来?” 卫朴说:“未燃烧时,一般人确实难以闻到。小民眼睛看不见,但嗅觉却较常人灵敏些!其实刚进书房时,小民便闻到秋侍卫衣袖上有这种猛火油的味道了!” 秋逸云抬起手,在自己的袖口上使劲闻闻,道:“别说,真沾染上了一些味道!王爷让人把鄜州的猛火油带些进京,谁知他们弄了一整车,我今早给你打了这么一罐!” 赵颢淡淡一笑道:“失了视觉,盲人的其他感官比我们灵敏许多。你可知道还有盲人无法视物,却能知道眼前人穿得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剑肆露出夸张的表情,道:“竟有这般神奇之事?”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莫要做井底之蛙,只相信自己看到的那一片狭隘的天空!” 屋中的几个人都点了点头,却又对这句话有着自己的理解。 剑肆思考的事情自然离不开查案,很快他想好了要怎么做。于是道:“我让捕快们带上狗,在全城暗中巡查,只要他们还想纵火,就要用这猛火油……相信那些人躲不了几时!” 赵颢道:“东西你收好!至于如何捕盗是你分内事,莫在孤跟前唠叨!想好了便去做!”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剑肆说完就要退出书房。 “等等!沈括还有一事要说,虽说和你现在查的案子无关,却与明教圣书有关!你与那明教左使交往,应该也想要听听的!” 见王爷冷着脸看着自己,剑肆一瞬间脸上变了颜色。 完蛋了,让王爷知晓了!剑肆怕王爷怪罪自己偷偷与楚翯交往的事情,也有些慌了,恍恍惚惚的道:“属下与……” 赵颢嘴角噙笑,拉长声调道:“收起你那无聊的辩解,孤可不在乎你与何人交往。”他瞅了一眼剑肆尴尬的表情,接着道,“上次你用‘圣书的线索’为饵引那个‘香盗’上钩,却仍让他跑了。这么万般狡猾的飞盗,孤也知道你抓他不易,倒想着帮你一把……沈括和你一样,他与一位明教中身份极其特殊的人是旧识,所以,他知道关于圣书的事!” 第四回 猫鬼传奇(45)—— 他是明教的人 ☆☆☆ 剑肆有些不可置信,心道:沈大人和我一样结交明教? 沈括上前问:“神捕大人可曾见过圣书?” 剑肆摇摇头。虽然楚翯告诉过自己,圣书是刻着经文的木板,对外人而言,那不过是不足道的几块木头,对于明教却意义重大。至于圣书到底是什么样子,完全是剑肆想象出来的,并没有亲眼见过。 沈括转身从坐席上拿出一个包裹。解开布结,里面是一块方方正正的棕色木板,上面镶着许多小木块。 剑肆端详了半晌,问:“这不会就是魔教圣书吧?” “这虽然是复制品,”沈括道,“但的的确确是魔教圣书!” 这与剑肆想象中的木板,仍旧有很大的不同,他问:“还真就是这么一块稀松平常的木板子?” “庆历八年,明教教主曾命人打造了四块一组的木板。”沈括缓缓道,“而三年之后,在下随父亲在杭州亲眼见过制成的圣书。” 剑肆听他说的如此清楚,想来是真的知道什么,遂耐下心接着听。 “造圣书之人叫毕昇,乃是家父故友。他表面上是一名制版的普通工匠,但私下里却是明教的‘掌经使’,专门负责掌管教中的经书、文书,即使在明教他的身份也极其特殊。” 剑肆是明州人,知道明教信众在南方人数甚众,却被江湖人唤作“魔教”,所以他们一般都隐藏自己的身份,行事低调。 沈括一边回忆,一边道:“皇祐三年,毕昇年事已高,准备不再继续带制版徒弟,而是返回家乡,所以约请我父亲前往杭州,父亲带我同行。见面之后,毕昇拿出几块木板供我父子欣赏,我们第一次见到那活字板,都觉得十分神奇,那是将固定的整块雕板改良换作了活字。父亲看过之后,还想出银子帮他推广这种活字板印制书籍。谁知他说木板是明教用来印制经书的物件,因与明教内务有关,暂时不宜外传。我父亲见他不肯,也就作罢,只是觉得可惜。但是,那次会面之后不出三个月毕昇就去世了。就在那不久之后,家父却收到一封毕昇的亲笔书信,信中说那些木板其实是明教教主命他打造的魔教圣书,上面虽然刻的是明教的经书,但其中却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这个秘密连教中之人都无人知晓。” 圣书被盗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时有诸多传闻,一说圣书中有富可敌国的宝藏,一说圣书是本暗藏至上武功的秘籍。但随着飞盗会几近覆灭,这些流言蜚语也跟着消散。 秋逸云一听沈括收到的信里提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就想起了那些传闻,忙问:“那封书信中可有说如何解开圣书的秘密?” 沈括叹口气道:“书信上只说恐有人觊觎圣书,如若以后圣书流落在外,求家父尽一切力量寻回,而其中的秘密只有家父可以解开。可谁知后来家父突然大病一场,也在那年年底过世了,我因治丧而未再追查此事。后来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我才知道圣书被盗,下落不明。” 一时间,屋中变得沉静下来。 过了好久,沈括道:“不过如今我却找到一人,恐怕他能解开当年信中所说的秘密!” 秋逸云一听来气了,大声道:“沈大人,你能不能别说话大喘气?有什么直接说行不行!” 沈括突然想说什么,被秋逸云这么一吼,顿时愣住了。 也就老秋敢当着王爷这么大声。剑肆回头再看,王爷早就坐回了房间正中的位置上,似乎压根没听见秋逸云这一嗓子。 剑肆心道:其实还是因为王爷就放纵老秋一个人! “存中,你找到的这个人是谁?”赵颢的声音漫不经心的飘了过来。 沈括笑笑道:“这人与王爷比邻而居,就是山那边园子的主人,名叫欧阳峰。” “欧阳峰?”秋逸云问,“山那边的园子?我怎么没听说那地方有人住?” “欧阳公子正在修建的宅邸名为‘白驼山庄’!”沈括略显得意地说,“我有幸成为他的座上客,已经去园子里参观过一圈了。” 接下来,沈括把欧阳峰的来历,以及他那座山庄的基本情况讲了一遍。 秋逸云讶异道:“这个西域来的欧阳峰,竟然认识天竺国师?” “他何止认识天竺国师,还认识相国寺的潜子大师!欧阳公子就是要帮大师印制佛经,才会四处收购印刷制版之法。这板子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在青州的一家古董店里买来的,当时他不过是觉得它可以用来印书。” 秋逸云道:“等等!沈大人的意思他并不知道这是‘圣书’?” “他久居西域,最近才返回中原,自然不知道魔教圣书的事情!” 剑肆问:“沈大人,你既然说此人连这是圣书都不知晓,又凭什么说他能解开其中的秘密?” “这个我现在还不清楚……” 秋逸云本就是个直肠子的大老粗,怒道:“沈大人,你这不是诓人吗?”。 剑肆道:“老秋,你别打岔!” 沈括道:“这块仿制品是我从欧阳公子那里求来的,就是要让王爷和诸位看看魔教圣书本来的面目。真的圣书一共有四块,其中两块眼下就在欧阳公子手中!他最初确实不知这是魔教圣书,但在仿作活字板时,他也发现了这两块板子的构造不同寻常,似是有些机关。” “机关?”剑肆与秋逸云对视了一眼。 “我亲眼所见,欧阳公子随手摆弄了两下,那木板上的字块竟然可以移动。只是他说,如果不集齐全部木板,也没办法解开其中的机关。” 赵颢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眸底微闪着光亮,以极低的声音自语道:“机关……这倒出乎孤的意料!”说完,他的头侧到了一边,却已无法掩去难以控制的惊奇。 秋逸云转过头,看见王爷的表情,不由略略蹙了蹙眉头。这些年,只有他近身伺候,没有人比他更加熟悉王爷的一举一动,甚至极其微小的表情。 即便对什么很感兴趣,王爷也极少像现在这样意形于色,表露心迹。 剑肆道:“他要拿这玩意去印书?他可知这几块木板摊上了多少条人命吗?” “我就怕欧阳公子不知其中险要,万一让明教的人以为他与当年盗书的事情有关……”沈括话说一半咽住了,转而道,“当然,我已经反复告诫他了,印书用雕版一样印,莫要把这东西拿到外面去招惹事端!!” 剑肆点点头。 “存中先稳住此人,倒是做对了!”赵颢已经恢复了之前表情,语声不带有任何的温度。 秋逸云凑近了问:“要不要让猛仁到那个白驼山庄探探,顺道查查此人的底细?” 赵颢摆摆手,道:“不用,存中既然已是这位欧阳公子的座上客了,就继续与之结交下去。有此捷径,倒也不用劳烦猛仁,让他和剑肆专心抓捕纵火犯吧!” 秋逸云立时答是。 赵颢深深看了沈括一眼,道:“存中,你只需记得孤对那‘圣书’很感兴趣。” 沈括心头一凛,忙低头躬身,道:“欧阳峰此人虽是域外之人,却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属下也是要替王爷招揽此人。不过请王爷放心,存中晓得孰重孰轻!” 赵颢道:“很好,能想透这些,不枉孤的一番栽培。” 这时,门外有小厮说道:“主子,小王爷来了!” “四弟来了?”赵颢脸上露出亲切的神态,“带他去落雪阁,我马上就过去。” 离开之前,赵颢回身扫了眼,眸色幽深,语音如同冰针一般寒气森森:“孤虽不管你们与什么人往来,你们却也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被外人抓住什么把柄!” 剑肆、卫朴和沈括异口同声道,“属下(小民)明白。” 落雪阁本是连着王爷书房的一座小阁,小阁旁有一小花园,“作为”读书之余活动之所,修竹、奇石、青松、画亭,园子虽小,景色却是十分雅致。 赵颢进来时,只见一个身着碧色锦衫便服男孩,正站在书案旁看着一张古画。 听见脚步声,他忙回身,笑着迎了一步,亲热的叫道:“二哥!” 男孩正是傍晚乔装出宫的四皇子乐安郡王赵頵。他与昌王赵颢素来亲近,进府都不用小厮引路,他自会寻了路,在落雪阁等候。 “頵儿,不是让你三日之后再来么?怎么今日便来了?” “还不是知道二哥今天从皇陵回来,我才急着来了。而且元霄也被皇兄派出宫了,没人陪我玩,一点意思也没有!” “元宵?还汤圆呢!” “二哥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蓝元霄,蓝元震大人的弟弟,大名鼎鼎的‘小蓝大人’!” 见二哥与自己打趣,赵頵便把以前与蓝元霄对打的事学了一遍。 赵颢调笑道:“小阉官儿竟然认不出宫中一霸皇四子?” 皇四子自打娘胎出来,从没碰到过敢跟自己横的人,连对几个哥哥姐姐很严苛的母后,也很宠着他。他贵为皇子,受的教诲是教他少年老成,但实际上他天性却不是这样,内里他是个不拘一格,好奇心胜的孩子,要不也不会跟着梁怀吉学武功异术了。 赵颢道:“你与这位小蓝大人倒是走得近,可知他在宫中名声并不好?” 赵頵仰头想了想,回道:“我才不管传闻说些什么,在我面前元霄是极好的,我只信我自己的感觉!” “极好的……”赵颢微一蹙眉,心道:小笨蛋,你可知道那位“小蓝大人”从我这里弄去多少银子了吗?还就只相信自己! “是啊,听说他这段时间在宫外救火巡夜的受了不少苦,二哥你跟神捕大人说一声,别让他那么为难元霄了,好不好?” “剑肆?”赵颢道,“刚才他还在我书房,你若想替人求情,直接找他说不好吗?” 赵頵心道:剑肆的脾气可大着呢,我一开口,反倒适得其反。他撇撇嘴:“算了,我突然不想替元霄求情了!让他受点苦也好!谁让他放着我不管,自己出宫去!” 赵颢被逗乐了,说:“你啊!刚说人家在宫外受苦,如今好似他去逍遥快活了一般。” 自家的弟弟其实古怪得紧,在宫里端着架子看不出来,私底下跟自己相处,古灵精怪的性子倒是一点儿都不收敛了。 “对了,”赵颢继续道,“这几日你见着母后了?” “见倒是见着了,就是跟皇姐们一起去请安!行完拜叩之礼,也不让留下,就让大家各自回宫。皇姐直抱怨,想陪着母后说些体己话都不行。” “体己话?”赵颢笑笑道,“我看你两位皇姐是春心萌动,想要母后替她们选驸马了吧!” 赵頵一副小大人样道:“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 赵颢十分宠溺地说:“等为兄忙完手上的事情,与你一同去拜见母后!” “二哥,‘女医圣’已经到了你府上吗?” “张小娘子还没到,但是谈姐姐和她的师姐,还有张小娘子的一众女徒弟都到了,她们正在为三日之后的事情做准备!”赵颢说,“既然你来了,我带你去看看你谈姐姐。” “哦……”赵頵暗暗咬住牙根,尽量控制住心绪。 赵颢见弟弟嘴上答应却迈不动步子,笑道:“怎么,你就这么怕静儿?” 赵頵撇撇嘴,道:“瞧二哥说的,好像我真的怕了女子,走吧!” 两人边走边聊,秋逸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三人一起往王府西侧的内阁走去。 同一天的早些时候,克里斯正拿着印刷作坊仿制的活字板,与工匠们讨论着如何改进。若是她知道有人一会儿欧阳峰、一会儿蓝元霄的不停地念叨着她,怕是要喷嚏不断了。 沈括的那些劝阻对于她来说,注定都成了耳旁风;以她庞大的印刷经书的计划,雕版根本满足不了需求,必须要使用活字印刷术。 第四回 猫鬼传奇(46)—— 其实许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 不过,克里斯也并非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觉得如果能避人耳目,那还是避一避的好。 今天她穿上了一身宦服,恢复了蓝元霄的身份。这个决定她也是考虑了再三,以官方的身份去印佛经,可能更合适些。万一真被魔教的人盯上,恐怕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退一步说,蓝元霄这个身份随时可以不用了。但是,欧阳峰这个身份,她可不愿意丢了。 她煞费苦心地在郊外寻了一处作坊,包了工,又给了大笔的定钱,为的就是让所有匠人都保守秘密。心想着自己安排得如此周密,总不至于这么“幸运”被魔教的人撞到吧? 可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亦或是他低估了圣书在魔教人心中的地位。眼下她还不知道,自己早已被人盯上了。 开封某间客栈雅间,房间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斗笠,一位灰袍男子背着手,站在窗前,看着街外往来的车马。几个同样带斗笠的黑衣男子,匆匆向客栈走来。 不一会儿,门上响起了轻敲声。 “进来!”灰衣人沉声道。 “属下见过左使大人!”来人尽量压低声音,但声调嘶哑。 楚翯冷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左使大人,”其中一人近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你说什么?”楚翯大吃一惊,“你再说一遍。” 圣书竟然有了下落!楚翯紧紧握住双手,用力到指节渐渐泛白,他想以此抵消胸口那撕裂般的感觉。他还记的十七年前那场恶战,也未能夺回圣书。无论是失书之过,还是夺书之败,自己都难辞其咎,本应立时辞去左使之职。但一想着圣书仍流落在外,就不得不扛起担子。 自己没有白白在京城逗留数月,将眼线遍布大街小巷,如今皇天不负苦心人,终是有了消息。 “竟然在北郊的一处作坊里……”楚翯狠厉道,“是在什么人手里?” “那人穿着一身官服……看起来像是宫里的宦官!” “宦官?”楚翯有些意外。本以为会是飞盗会当年窃圣书的残党,最起码是一个江湖人士,谁知竟然是宫里的人!他面色一变,目光却十分冷静,心道:我在老教主灵位前起誓,不追回遗失的圣书,誓死不休。即便是官府的人,我也要抢回来! “我等先回来通报,另有兄弟跟着,稍后就会有回报!” 等待中,楚翯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微微有些紧张。他走到屋子中间的木桌前,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端起来浅浅啜了一口,茶水却没了一丝味道。 果然,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有人赶了回来。 “快说!” “属下从作坊跟着那个宦官,本以为他会回宫,谁知最后他竟进了角门的军营……”他重重咽了口吐沫,“与他一处的,还有开封府的神捕剑肆!属下不敢追得太近,便赶紧回来报信。” 剑肆!楚翯立时想起了几个月前,与剑肆醉酒火边的事情。当时自己太想纾解怨气,便把圣书的事情全都说于剑肆听了,现在想想真有些后悔。如今此事竟然与他有关?楚翯不由牙根紧咬,恨恨道:“难道神捕大人……这是要挡我的路吗?” 转眼楚翯就冷静下来,他心中盘算着:一种可能,圣书是假的,剑肆插手圣书之事,很可能是听了自己所说的内幕秘闻,他便假造一个圣书,目的是想诱惑那个香盗出手;第二种可能,圣书是真的,剑肆也许真的追查到了圣书的下落。 无论虚实,自己也必须去探个究竟。此番一去,说不定就要跟剑肆起冲突! 记得从前一起喝酒聊天时,他们就曾说笑道,如果有一天,双方对上了,到时要怎么办? 自己还笑着说让他拿了去领赏。 这段话在楚翯脑海里回旋片刻。他轻叹一声,心道:时过境迁,竟然真到了这一天。剑肆,恐怕你我心里都清楚,看来我们命中注定要有一战。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竟来的这么快!可惜这是为兄必须坚守的东西,一步也退让不了! 楚翯如是想着,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动,随即又稳住了,指尖用力按在黑漆桌面上,仿佛要按出手印来。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几个属下俱都不敢出声,一时间房间里静的出奇。 “对了,”手下的话打断了楚翯的思路,“属下回来前,在附近打听了一下,那个宦官名叫蓝元霄,就是最近名满京城的‘小蓝大人’!” “这个消息确实吗?”楚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见属下重重地点了点头,楚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只在心里喃喃唤了一句:“元霄……贤弟……” ☆☆☆ 进攻的时刻终于临近了。 于是克里斯从躲藏的地方探头出来,心儿卜卜乱跳,四下张望。 透过树叶看到的大房子仍然黑漆漆的,没有人影。 树叶最轻微的沙沙声、风儿最低沉的嗖嗖声都能传到她的耳朵里。但如此静寂的地方,却听不到任何人活动的声响。 她心道:臭剑肆,你的情报到底准不准啊,如果这是纵火犯的据点,怎么连一盏灯火都没有? 克里斯一从印刷作坊返回角门营,就被剑肆硬生生的拉进了所谓“夜袭”的队伍。说是开封府已经有了关于纵火犯的确切线索,今夜将派出捕快围捕。但因恐有猛火油,开封府已提前向枢密院申请了调遣角门营潜火军五番的兵符。五番作为辅助灭火的单位,参加作战,为防打草惊蛇,一切在暗中进行。 皇甫无涯率领的五番作为支援,处于靠后的位置,但这里却可以看到整幢大屋。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月亮,唯一的光亮都被挡在了云盖的另一边,如同天神投下了一道黑漆漆的巨大帷幕,五番的部队也都被罩了进去。 又等了一时三刻,熊戴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预定的行动时间已到。 克里斯深吸一口气,提息运功。她的眼睛竭力穿透越来越浓的黑暗,似乎瞥到了匍伏在近处的捕快们。 凝目再看,看见了剑肆的身影。 他如一只黑豹,掠过阴翳,跨过屋外的那圈围栏,跳了过去;跟在他身后的捕快也纷纷翻了进去。他们很快穿过毫无遮掩的杂草地,那草长得已经有半人高,似乎显示这大屋已经荒废了好久,让人不得不怀疑情报的准确性。 他们的身影很快隐没在墙边,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地躲在黑暗里。 这时,月亮从遮住它的乌云后面露出脸来,在通往台阶的门口,克里斯看见一身皂衣的剑肆一闪而过。 短短的一阵沉寂之后,忽然,从屋里传来一声嘶吼,紧接着是兵刃相接的声音。 克里斯在脑海中想象着叮叮咣咣一阵乱打,却很快被一阵尖厉的鸣叫声打断了。 那是开封府的四眼响箭发出的声音。 刚才一言不发的皇甫无涯,忽然笑了:“看来肆侯一出手,贼党便手到擒来了!” 他的话音未落,那幢大屋周围接连亮起一个个火把。霎时间,火光大盛,彷若白昼。原来方圆几里之内都布满了捕快,将大屋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那些纵火犯这一次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克里斯其实打心里佩服剑肆,行动安排的如此周密,又雷厉风行,但她嘴上却不愿承认,与熊戴影说着反话:“戴影,我看神捕大人一个人就能解决了,干嘛还扯着我们一起来?大半夜的老打扰人正常的休息,我的生物钟都紊乱了!” 主子一口的怪话,熊戴影也不知怎么接话,便没开口。 她又自顾自的继续往下说:“啊,对了,肯定是那日我说开封府办案如何如何,他心生不满,今日是要让我见识见识开封府的浩大气势!真是个爱计较的人!” 皇甫无涯只是淡淡一笑,也不接话,只是转身与副官交代起了什么。 克里斯顿觉尴尬,好似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她撇撇嘴,找别的事情分散一下注意力。她是稀里糊涂被剑肆拉上车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辨不清东西南北。看了看大屋,克里斯又向远处眺望,趁着明亮的月色,找到了开封铁塔,在心里对照了一下方位。如今她已经学会用这个京城的地标建筑辨识方位了。心道:咦,这大屋跟我那园子一样是北面,不过是北再偏东一些的地方。“戴影,这里是在京城的东北面对吗?” “没错!”回答的却不是熊戴影,而是皇甫无涯,“这里正是城外东北方向的乔村!” “乔村?”克里斯微一蹙眉,问道,“这村子的大屋不多,离城也不算太远,怎么这么大的一间屋子竟然杂草横生,空置着没人居住?” 旁边一个副官接口道:“听村民说前任屋主过世之后,这大屋时常闹鬼,自然没人愿意再住,所以那些纵火之人才敢趁夜把猛火油偷偷运进大屋,白日也没人愿意接近这里,他们才能掩人耳目躲在此处!” “乔村……乔村……乔村?”克里斯下意识地不停念叨着,皇甫无涯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 脑海中忽然电光般地一闪,她抬头看到皇甫无涯的目光,赶紧嘿嘿一笑遮掩了过去,然后拉着熊戴影跑到一边。 “戴影,这里是乔村!”克里斯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语气却急不可耐。 熊戴影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乔村如何?” 克里斯想了起来,月初时自己跟着小叔叔高遵惠宴请秦禹九的时候,说起了“魔教圣书”的事情。小叔叔说过,秦禹九从东平郡王府的藏宝楼里盗走的那块板子,其实是当年几个飞盗从巧手老汉手里抢走的三块真木板之一。它一直被藏在乔村的坟地里,躲过了魔教十多年的追踪。后来,这个飞盗又回到乔村,把木板挖了出来,辗转卖给了老王爷。 “‘这个’乔村就是‘那个’乔村!”克里斯见熊戴影不明就里,又趴在他耳边道,“巧手老汉,魔教圣书,乔村!” 熊戴影不由吃了一惊:“真的?” “绝对没错!”克里斯顿足道。自己本就说等忙完了活字板印佛经,就要来乔村看看,是否还落下了当年没人注意到的线索?会不会有其他飞盗也是同样做法,把其余的圣书埋在了村子的什么地方? 今夜真是天赐良机,可以名正言顺地好好探查一番。她回头冲熊戴影眨眨眼,大声道:“戴影,咱们去看看肆侯查‘猛火油’查得怎么样了!” 说罢,她转身大步朝大屋奔去,熊戴影紧跟其后。 等到了近前,克里斯看见捕快们两两一组,正从屋里往外抬着尸体。他们把尸体摆放在大屋前院的空地上,那里已经躺着有了七、八具,死尸也都穿着黑色夜行衣。 克里斯借着火光,看向其中一具尸体,可怕的表情凝固在那人脸上,僵直的手紧紧抓握着自己胸口的衣襟,衣服仿佛快被扯破了,上面沾染着他吐出来的白色沫子。 其他尸体也都差不多这个死状,扭曲的手臂,僵直的脖子,发紫的嘴唇。 克里斯不寒而栗,心里感到不安。 身后又响起了皇甫无涯的声音:“这是毒死的!” 克里斯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我如今耳力不差,竟然听不到他的脚步声。 剑肆正好走出来,看到一惊一乍的克里斯,嘲弄道:“胆子这么小还跑来做什么,远远观望不就好了!” 皇甫无涯插话问:“怎么回事?” “这些人看来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个个凶狠异常。他们一开始是死斗不降,后来看到被咱们包围了,逃出无望,一个个便开始服毒自尽,但求一死,我来不及阻止!”剑肆阴沉着脸,恨恨地道,“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第四回 猫鬼传奇(47)—— 乔家大屋 ☆☆☆ 克里斯追问道:“猛火油呢?可搜到了?” 剑肆阴沉的脸色闻言又紧了一紧,更加的不好看了。 克里斯心道:额,看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还没找到!看他那个脸色,我现在说什么恐怕都成了幸灾乐祸。她赶紧道:“那咱们再查查看!” 剑肆倒也没阻她。 克里斯回头看,剑肆和皇甫无涯不知在说着什么,看来是顾不得管自己了。 进到屋中,一股又霉又潮的味道涌来,克里斯被呛得连忙捂住口鼻。 他们穿过前厅,走到楼梯栏杆处,正有两个捕快抬着一具尸体从楼上下来,克里斯和熊戴影让他们先过;正要上楼去,又有两个捕快抬着一具尸体从地下室上来。 克里斯看了一眼那尸体,转身准备上楼,忽然她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呜咽声,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 显然,熊戴影也听到了,他轻声提醒捕快们:“有人没死!” 有一个捕快立刻上前探了下两具尸体的脉搏,果然其中一个没死,有微弱的气息。他们赶紧抬着此人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大人,这有个活的!” 潜火军在,自然有军医,皇甫无涯大声道:“快去请严大夫!” 接下来是剑肆的吼声:“都给爷把招子放亮点儿,仔细搜!” 克里斯想了想,拉着熊戴影朝楼上走去。 站在天井处,她的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一圈。试着把屋内的平面图在脑海里大致描画出来,她对房子布局有了新的想法。听秦禹九说这位巧手老丈姓乔,祖居乔村,是他父亲的好友,与飞盗会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是一位能工巧匠,善造各种精巧的机关。 飞盗会那几个觊觎“圣书”的飞盗,当初忌惮这大屋里面的机关,虽然心痒难忍,但却不敢贸然闯入。而飞鹰最是狡猾阴险,他劝说几大高手,一起联手闯入,最后也是拼的几死几伤,才杀死了乔老丈,夺走了圣书。 克里斯心道:既然这位老丈善用机关,这屋里必然有些讲究。可是上下看了看,大屋并没有什么可以设置机关的地方啊!或者是原来有,但是后来被拆掉了?还是说全部都被攻入的飞盗给毁掉了?不对,房屋里就算有些地方似乎可以布置机关,但也要受格局限制,顶多放些小巧的机关,若想阻止身手了得的飞盗,怕是要有“大杀器”才行! 克里斯的脑子转个不停。虽然没有真的拜师学艺,但跟着当世两大机关大师,天天耳濡目染,让她对机关术的认识也上了一个台阶。再者最近修屋建舍,她也看了不少张若水拿来的图纸,所以对宋代常见的建筑格局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一进大屋,其实她就在针对性的找夹层、暗门之类的。因为依照秦禹九所述,飞盗会的人和巧手老汉以及他所造的机关有一场大战,那自然是需要一定空间纵深的。看来看去这楼上都不太可能有,她顺着原路返回了一层。 剑肆已经回到前厅,正等着手下人把猎犬从后方带上来,让它们寻着猛火油的气味找。 忽然他瞥见克里斯从楼上下来,直接钻进了地窖,剑肆眉头一挑,心道:这个臭小子古灵精怪的,他四处看得那么仔细,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想罢,剑肆便跟了上去。 地窖里更加阴冷潮气,但克里斯却觉得头脑被这股寒意激得更加清明了几分。她跟着自己的直觉走,一扇半掩的门让灯光投射了出来。 克里斯刚要推门,熊戴影先拦了一步,道:“我走前面。” 她点点头。 熊戴影推开这扇门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脑袋埋在宽大的草垫子里,两只合在一起的、僵直的手高举过看不见的脑袋。 看来这里是存放草料的仓库,墙壁上插着一根火把,看样式是开封府的,应该是哪个捕快插上去的,等着一会儿来收尸体。 火光照映之下,给眼前这幅凄惨的画面蒙上了悲哀的色彩。不知道为什么,克里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问:“戴影,是不是影卫也如同这些死士一般,只要任务失败,说死就死,丝毫不会吝惜生命?” 熊戴影微微一愣,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们从小就这样被培养起来的,知道这是自己的命运。但看着主子悲伤,本应从嘴里迅速吐出的答案,却卡在了咽喉。熊戴影调整了一下,却仍吐出不连贯的话语来,“这就是……我们……” 克里斯打断他:“别这么说。你要答应我,假如你没保护好我,或者其他任务失败了,也绝不要自尽,绝不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半晌,熊戴影才答了一个字:“好!” 剑肆站在门外听到了这番对话,也不知是什么心情,总觉得怪怪的,也就没推门进去。 克里斯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道:“算了,咱们先帮忙把这尸体搬出去吧。” 剑肆暗暗道:臭小子,你总算干件正事! 克里斯本想拖起那人的双腿,但尸体的重量仿佛比活人的重了一倍,她觉得有些吃力,便要与熊戴影换一个位置。谁知这么一拖一拽,尸体下的草垫蹭开了一些。 克里斯忽然看到了什么,叫道:“等等,帮我移开他,草垫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熊戴影将尸体拉到一旁,克里斯掀开草垫,拨拉开散在地上的杂草,地板上露出的是一块块宽大的木质地板。克里斯发现这些地板的质地非常新,显然是刚刚更换的,不禁大起疑心。她很快从腰间抽出五番的专用小刀,趴在地上,倒转过来用刀柄敲击地板。 “咚咚!”继续向前移动两步,“咚咚……咚咚!”最后发出了“砰砰”两声。 “这里是空的!” 克里斯在地上摸了摸,又借着火把的光看了看,发现这块地板周围的缝隙要比其他地板都大一些。 她用刀尖插进木板的缝隙,用力一撬,那块地板一下就被撬了起来,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克里斯欢叫一声:“戴影,把墙上的火把拿过来!” 熊戴影将火把伸进去,火光将暗淡的地下照亮了,那是由一块块方形的石板砌成的通道。 克里斯带着难以形容的喜悦说:“真的被我找到了夹层,下次再见到滕大哥,我便有了与他吹嘘的本钱!” 就在她撬开木板的时候,剑肆已经走了进来。 熊戴影忽觉身后有人,警惕的回头,一看是神捕大人,松了一口气。 克里斯并未回头,她向洞口里看了看,道:“我先进去看看!” 没等熊戴影说话,她就向下跳去。 “等等!”熊戴影扭身去阻止她。 突然,熊戴影和剑肆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内力自旁侧袭来,两人心中一凛,不由得凝息运气抵挡,谁知那股内息却直逼跳入地下的克里斯背后而去。 两道身影几乎同时跃起,熊戴影竭力用自己的身体去帮克里斯拦住这一招,而剑肆则一掌击向发招的敌人。 来人轻喝一声,两掌碰处发出一声闷响,登时真气鼓噪,在墙壁间回荡,直震得地上的干草四处飘飞,混乱不堪。 剑肆大吃一惊,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不禁在心中叫了一声:楚翯! 击向克里斯的那股强大劲力,尽管被熊戴影挡了一下,仍向洞口冲去。熊戴影惊诧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受伤,这团软软的真气只是裹着他,向上扯去。 这股大力也将正要跳进洞口的克里斯猛地拽了回来,她一惊之下,手中火把脱手飞出,身体从洞口处斜斜飞起。她心念电转,忙施开蜉蝣步,脚下微踢,借力一提内息,身子如同被撩起来的干草一般,飘荡在半空,轻盈地在空中转了半圈,轻轻落在地上。克里斯虽然应变急速,却也吓得有些面色发白。但在别人看来,她这几下身法奇异,姿势曼妙,再加上她帽带飞扬,衣袂飘飘,火光映衬着她精美的面容,竟让来人看得是心头一震。 那脱出的火把,径直朝草垫飞去。剑肆眼疾手快,一错步便将它接在了手中。 熊戴影落地后立于克里斯身侧,此时再看,地窖中已多了一个灰袍男子,正平静地看着他们。 克里斯抬头看去,却是一愣。她不敢相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灰袍男子,正是她第一次出宫时遇见的楚大哥。几天前,剑肆与自己讲起南江旧事的时候,自己还想起过他,那飘散的头发,伟岸的身躯,洒脱的身手…… 她在一边发愣,剑肆和楚翯相互对视一眼,谁都不敢先说话,两个人犹豫着要如何打破沉默。 剑肆惊讶之余,脑子里盘旋着一个问题,楚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碍于自己是朝廷命官的身份,他不敢让蓝元霄二人知道自己与楚翯的关系,不敢、更不能相认。 楚翯的心情比剑肆更复杂些。半夜,楚翯接到属下的线报,说神捕大人、蓝元霄带着一队军士暗自出了角门营,好像是要有什么行动。他只身赶去,偷偷跟在后面,想要看看剑肆到底要做什么。出了封丘门,越往北走,他的心绪越加不安。这明明是往乔村去的路,难道剑肆是要去昔日巧手老丈的大屋?他到底查出了什么?楚翯没想过这么快就与剑肆对上了,如果他真的查出什么跟圣书有关,我该不该出手呢?一时间,楚翯心中犯起了难。 看着剑肆命人把乔家大屋包围了起来,楚翯心中更是疑云重重,为了追查圣书下落这间大屋他来过没有十趟也有八趟。他亲自探查过,也让懂得建筑结构、机关陷阱的属下细细摸查过这大屋。这次来京时,他又一次让人把大屋里里外外搜过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那也不过是两、三个月之前。他自认如果明教查不到的,即使是神捕剑肆也不可能发现什么。 待到后来,屋中打斗起来,楚翯趁乱混入其中,却发现剑肆追捕的是一群身份不明的死士。又在暗处听到捕快们的对话,似乎是在稽查纵火之事,与魔教圣书并无干系。这么一来,楚翯不禁放下了心,看来今夜没什么好做了,不如另选一日直接与剑肆见面,再问个清楚。 此时自己一现身,从剑肆那吃惊的表情上,楚翯再次确认了,今天剑肆带人出现在乔家大屋,并不是为了魔教圣书! 屋里静得诡异,几人各怀心事,仿佛有人在暗处伸出了手指,压在了他们的唇上,下令他们不要说话。 终于,克里斯首先开口。 “楚大哥,怎么是你?”她轻声问道。 楚大哥?剑肆一蹙眉,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克里斯,问道:“你们认识?” “我们一起在樊楼喝过酒!虽是一面之缘,却聊得十分投机!”克里斯微笑着说道,“不过我只知道大哥姓楚,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见蓝元霄话说到这个份上,楚翯心里也做出了决定。他长身而立,抱拳行礼,淡淡地道:“在下明教左使楚翯!” 此言一出,熊戴影和剑肆双双失色,尤其是熊戴影,全身肌肉绷紧,几乎立时要跳过去护在克里斯身前,却被剑肆强力用眼神止住。 楚翯却仿似未见,平静道:“上次为兄没有明示身份,望贤弟见谅!” 楚翯眸中闪过一抹阴霾,他很快垂了一下眉睫,但随即便紧紧盯住了蓝元霄的脸。这一丝神色上的变化没有逃过剑肆的眼睛。 剑肆看不懂楚翯的神情,更仿佛不认识自己这位老友了。既然是萍水相逢、酒肉朋友,上次连名字都没有告之,现在却为何要报出名号?据自己所知,楚翯从来不会轻易在人前显露身份。 剑肆这般猜测,楚翯却有自己的一番思虑,他觉得既然早晚要找蓝元霄问清楚圣书之事,此时不如亮明身份,遮遮掩掩反倒显得下乘。 第四回 猫鬼传奇(48)—— 连环伏弩 ☆☆☆ 对于蓝元霄,楚翯心情也是复杂的。他希望这位俏丽少年与圣书的纷争无关,但又无法抹去心中的那一丝猜疑。更要紧的是他这样显露身份,也想看看蓝元霄做何种反应。自己多少也想从中辨别出蓝元霄在这趟浑水里涉足多深! 明教左使!克里斯听了当然也是大吃一惊。但她是何等的聪明,立刻想到了对方摆明身份的目的。哎呀,看来白日里我去印经书还是被明教发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效率够高的!转念又一想,反正我已经仿制了活字板,虽然很想解开那圣书里的机关之谜,不过既然楚大哥是明教左使,我二人又情意相投,明教如此看重圣书,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东西物归原主吧! 正仔细观察她一举一动的楚翯,见她突然朝自己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许久不见,我好想楚大哥!”克里斯依然热情而亲切,仿佛明教左使的江湖大名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楚翯喃喃道:“你想念我吗?” 先不提圣书之事,单蓝元霄对自己态度如初,就已让楚翯心中震荡。在江湖上,只要自己报出名号,几乎所有人脸上的颜色都要变上一变。如今贤弟既没有惧怕自己、也没有刻意讨好,这般亲热的神态是自然流露。 “只可惜上回一别,我也不知你叫什么、家住何处,如何找到你……然后曹大哥就给我出了个主意……”克里斯道,“他说让我那么那么做,就一定很快见到楚大哥。这才不出半日,你就主动来寻我了,我曹大哥真真是修炼成仙了,这么掐指一算,就能料事如神!” “曹大哥?”剑肆忽然那、想起来了宫里盛传曹偕与蓝元霄称兄道弟的事情,于是问,“曹小国舅爷?” “恩,”克里斯点点头,指了指楚翯,又指了指自己,笑着道,“曹大哥、楚大哥和我是酒友啊!” 我以为你就我一个酒友呢?剑肆飞快地瞟了一眼自己这位老友,在心中吐槽,剑仙国舅、魔教左使、小蓝大人,若再加上大宋神捕,好么,这都什么组合啊? 克里斯第一次出宫,初识曹偕、楚翯时,熊戴影在外差事,尚未回宫,并不知道这件事,如今他自是暗暗惊讶,主子竟然还与这位魔教的左使有过交集。既然与主子像是,熊戴影也就放下了十足的戒备。 楚翯面上仍是那副静静的表情,当他听到蓝元霄提到曹偕时,心中一动,略一思索,心中已是了然,不觉全身一松,此时也露出微笑。再看蓝元霄递来的眼神,立刻明白,看他的意思是与我有话要说,只可惜眼下时机不对…… 剑肆看着克里斯跟楚翯这一番对话,不禁心下生疑,却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有什么猫腻。从楚翯的脸上更看不出所以然,但这样的举止太过异常了。 剑肆清了清嗓子,冷冷道:“开封府捕快正在此处查案捉人,左使何故来此?怎么看这里也不是寻友闲聊的好地方吧?” 楚翯抬头看了剑肆一眼,见他满口的官腔,眼眸深处的表情却有些难以捉摸,知他此时不想暴露两人的关系。他转头看着通往地下的入口,心道:其实,我本来也已打定了主意今日并不显身,直到看见这东西。 楚翯出神片刻,终于开口。 “在下并不知神捕大人在此捉贼,本不想打扰……”他抬起头来,话锋突然一转,道:“只是这下面是连环伏弩,在下恐元霄贤弟涉险,才不得不显身出手!” “连环伏弩?”熊戴影心中一惊,刚才若不是这位左使出手,主子怕是要遭了不测! 我又忘了滕大哥说过解机关不能急躁!克里斯闻言也是一阵心悸,不过,她很快意识到一件事,忙问,“楚大哥也懂机关?” “这种伏弩的险要之处是会连击发射。”楚翯没有理会克里斯的问题,继续说道,“即便武功很高的人,若不知这一点,恐怕躲过了第一波弩箭,却会被第二波弩箭所伤。而且一般设好的伏弩不会单单只有一架,而是数十架一起藏在暗处,一触即发、连续不断,让人防不胜防。” 楚翯瞟了一眼剑肆,见他一脸狐疑的表情仿佛在说: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懂机关? 楚翯心道:别的机关我不懂,但这连环伏弩却是明教特制的,我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扫了一眼,这间屋子之前还是石板铺地,也没有这许多草垫,怎么短短个把月里竟然被换成了木板?更甚者,木板下面为何会埋着明教的伏弩?颇多疑点,不可不去探查一番! 克里斯在沙门岛的地下机关城里,见识过连续激射的弩机,此时又不免起了好奇心,遂问道:“楚大哥,这伏弩可有破解之法?” 楚翯淡淡一笑道:“破解这伏弩的诀窍,便是不要触发机关,下面的石板但凡有白色纹理的便是‘生路’,只要踏着它,便能顺利通过。” “真的?假的?”克里斯道。 楚翯道:“是真是假,下去探探不就知道了!” 熊戴影担心道:“太危险了,别下去了!” 剑肆听着他二人说话,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脑中闪现,一时又捕捉不到,不由蹙眉细想。 谁知楚翯扔下那句话,先行一步,跳进了洞口。 克里斯赶紧探头向下看去。 借着剑肆手中火把的光芒,她看到完好无损的楚翯。 楚翯指着脚下的石板,道:“看这里,上面有白色纹理!” 摩尼教是信奉光明之神的宗教,白色即代表着光明,所以传到中原才有了“明教”的叫法。所以明教的这个伏弩机关,才会用白色标明“生路”。 楚翯向她伸出手,递出一个鼓励的目光,克里斯飘身跳下,无声无息地落在了他的身旁。 没想到几月不见,贤弟竟练成了如此曼妙的轻功!楚翯用手扶住她时,轻扣她的手腕,暗中探查她体内的气息,入手的冰凉之气,绵长而柔和,他惊讶之余,传音入腹道:“贤弟倒跟着曹兄学了一身精纯的内功!” 克里斯眨眨眼,才明白楚翯刚刚探查了自己的脉息,心道:我师父与曹大哥本就系属同门,怪不得他误认为我跟曹大哥学功夫了。 她懒得解释其中缘由,也就点点头默认。 “上次见贤弟时,你体内还尚无一息半点真气,如今竟然练得如此精纯的内力,叫为兄好生吃惊!”楚翯继续暗中与她说道,“想不到贤弟竟然是一块练武的好料!虽是初始,持之以恒,将来定能有一番作为。” 克里斯听他如此夸赞自己,心下高兴,面上涌出红晕。 楚翯看她娇羞的模样,心道:贤弟就是这么个冰清玉洁、涉世不深的人儿。 江湖中人,任谁都不可能轻易让人如此扣住脉门。贤弟对自己却没有丝毫提防,也不知是该为他这么信任自己欢喜呢?还是该为他太过纯良而担心? 楚翯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刚刚收到蓝元霄手中有圣书的消息时,心中燃起的熊熊怒火,当时自己恨不得立时让人把他绑来,只想着把各种手段都在他身上用了一遍,就不怕他不招。楚翯怨自己道:一碰到圣书的事,就容易被怒气冲了理智,失了分寸,贤弟如此纯善之人,怎么会与那些可恶的飞盗搅和在一起! 此时,熊戴影紧跟而至。 剑肆有些犹豫,心道:楚翯平常行事沉稳,既有机关,怎么如此冒失? 蓝元霄认识楚翯才是大大出乎自己的预料,不知道刚才挤眉弄眼的是什么意思,还把国舅爷也牵扯进来,是为了帮自己圆谎?昌王的警训言犹在耳。此事不可节外生枝,更不能让外面的人参和进来。剑肆拿定主意,脚下一攒劲便跟了上来。 火把的光,把前方的通道照亮了,地板上的纹理也更加清晰的映了出来。 通道略窄,只将将够两人并肩同行。楚翯和克里斯在前开路,剑肆和熊戴影紧紧跟随。他们几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踩着白色石板,缓缓走过通道。 此机关楚翯司空见惯,走起来比别人游刃有余,他趁机仔细地观察起四周的墙壁,却并没有发现被弩箭射中的细小的凹痕,亦或者有丝毫血迹,难道这伏弩从未被触发过? 等顺利走过之后,其他几人同时向后看那通道,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克里斯虽然心有余悸,但仍然好奇,心道:如若踩错了,当真会乱箭齐发? 楚翯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与她对视一眼,从袍袖中摸出一颗花生米。 克里斯一下想起他曾用花生米击败几个南江蛮夫的事,不由得偷笑:楚大哥还真是花生米不离身啊? 楚翯两指夹着花生米,带着劲力朝通道里的一块石板上甩去。 就听“咚”的一声,石板滑动,目不交睫间,从下方射出数十支弩箭,接着便听“嗖嗖嗖……”的声响不断,弩箭射向四面八方,石墙迸裂,碎石横飞。 等石板再次滑动,一切归于平静,再看他们刚刚经过的通道,里面竟然射满了数百支弩箭。弩机威力强大,又在这么近的距离,弩箭射入墙壁足有寸余,天花板上有些箭簇集中的地方,一个射点竟插入了两三支弩箭。 数十架弩箭连环发射,又是如此狭窄的空间,倘若不小心一脚踏上机关,岂不被射成了刺猬!克里斯已惊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再回想起来刚才自己的鲁莽行为,才真的后怕起来。 稍稍停顿,熊戴影和剑肆便走到了前面,他们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进,一边谨慎地查探是否有别的机关陷阱。 克里斯冷汗湿身,觉得有种风邪入体的感觉,好生难受。 楚翯在她身侧,看着她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低声问道:“贤弟这是怎么了?” 克里斯压住内息间的隐痛,心中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翯见克里斯不对劲,再次伸手搭住她的脉门,眉头立时一皱。因为这次他摸到了一股燥热不安的内息,与道家内功完全相斥。他暗暗心惊:以贤弟现在的功力完全镇压不住它,两股内息相斗,恐会反噬,甚至会走火入魔。他不及细想,赶紧提气凝神,想要将一股内劲输入替她镇住那躁动的内息。谁知一瞬间,那股内息却消失不见了,他简直觉得刚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熊戴影听到后边的动静,返回来一看,见自己主子脸色苍白,靠在楚翯的怀里,急忙问:“小蓝大人这是怎么了?” 楚翯并不知道熊戴影与克里斯的关系,便觉此事是蓝元霄自己的隐秘之事,不足与外人道,于是说:“可能是受了些惊吓!” 剑肆频频朝这边看了看,终是也忍不住赶了过来。 少顷,克里斯感觉胸中气息忽然顺畅了,长出了一口气,面色稍霁。她似有若无地看了看刺满弩箭的通道,道,“我是突然想到刚才自己行事鲁莽,若非楚大哥相阻,恐怕就万箭穿身而死了!这么一想就觉得好怕……” 剑肆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道:臭小子啥时候变得这么娇滴滴?平日里跟我叫嚣呛词的凶样怎么不见了? 他照例骂道:“你小子就是性子急,如今也算给你个教训!若不长记性,莽莽撞撞的早晚害你丢了性命!” “好了,他都怕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情教训他!”楚翯极是不悦。 额,楚兄竟然如此维护臭小子。剑肆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举着火把继续向前去了。 克里斯偷偷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同时她心中一动,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剑肆这人傲慢不逊,便是明教左使,想必他也不会放在眼里,怎得楚大哥面前,他倒不怎么摆谱了? 他们下到更深的地方,正面对着一个“石门”。 第四回 猫鬼传奇(49)——地下大屋 ☆☆☆ 它连门都算不上,更像是一面石墙被硬生生的凿出了一个豁口。碎石块倾泄了一地,形成了一个小斜坡。 这一次,由剑肆和楚翯先登上了斜坡,他们站在豁口处向里望去,里面竟然是一个开间很大的屋子。 屋里一片黑暗,空气混浊,能见度很低,而且里面矗立的几根粗大梁柱完全遮挡住了前方视野,根本不能将整间屋子一看到底。 大屋是由青石板铺地,因为有刚才的连环伏弩,剑肆生怕地板下面还有什么陷阱,他抽出了自己背后双剑中的一把,并用它轻轻触碰地板,边走边探。熊戴影见那剑身极软,心下猜测那大概是肆侯“雌雄双剑”中的“雌”剑。 楚翯与剑肆保持了一段距离,在他身后行进。 进到里面,楚翯更是大吃一惊,下面竟然有这么宽大。当初也想过可能巧手老汉筑有地下暗室,可是让人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 为何偏偏漏掉了上面那间地窖?这一点让楚翯有些想不通。 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这里曾经布满了机关。因为后来追查圣书下落时,楚翯捉到了飞鹰,也听他讲了当晚闯入的经过。冲击大屋的有飞盗会不少好手,他们联手攻入,最后闹得死死伤伤,只有飞鹰和其他两组飞盗得手,像闪电鳗和水上蛇那样的,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也空手而归。 楚翯心想:时隔十七年,也许大屋变得又潮又旧,但这里的机关却不见得全都失效了。 此刻,克里斯与楚翯的想法不谋而合。 在她看来,这里既有空间纵深,结构也十分曲折,而里面极有可能就是当年巧手老丈藏圣书的地方。 她心想:如果我是这个巧手老汉,必然在屋里、屋外都布置机关,而能冲到这里的,一定都是响当当的高手,我一定会准备一个“惊喜”等着他们。想到这里,她刚要提醒大家,谁知大屋的另一头却发出了响动。 剑肆动作迅捷,已经快走到了大屋的中心位置。一听到动静,他立刻闪身躲到了靠自己最近的立柱后面。他背靠立柱,望向楚翯,同时用眼神递出一个信号。 楚翯立即明白了,踏着剑肆刚刚用剑探过的路,几个纵步也到了那个立柱后面。 然后剑肆就弄熄了手中的火把。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从大屋幽暗处走了出来。 这下面竟然有人!几个藏在暗处的人心中皆是诧异。 克里斯凝神细听,好像两人嘀嘀咕咕在说着什么?只可惜隔得太远,听不太清。 然而楚翯、剑肆比她的内力要高深多了,听了个清楚。剑肆不由的皱眉,传音入密与楚翯道:“不是我大宋子民,他们说的是哪国话?” 因为楼上有那个明教的连环伏弩,楚翯还猜测他们说的是不是古波斯语,但听起来似乎又不太像 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人似乎起了争执,但仍旧极力压低声音说话,这让剑肆觉得奇怪,难道他们发现了我们? 忽然他们停止了对话,其中一个人缓缓向剑肆他们这边走来。 剑肆手握宝剑,蓄势待发。 那人越走越近,离着剑肆和楚翯所在的立柱已经不太远了。但是,他走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剑肆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楚翯,他们一左一右,微微探出头,向那人的方位窥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们出来一不提灯笼、二不举火把。而走到大屋中央的那个人,也不知道摸黑在做些什么,整个大屋笼罩在十分诡异难言的气氛中,让人觉得像是一口浊气卡在咽喉里,吐又吐不出来。 这人离得不远,剑肆正考虑要不要将他拿下时,却听到“喀拉拉”的巨大声响,他和楚翯一同向上望去。 声音是从他们上方发出来的,那里像攀爬着一只怪兽,吐出不连贯、难以理解的叫声。伴随着高亢的声调,月光从顶棚的缝隙漏了进来,一束一束光线渐渐投射了下来。大屋仿佛化作了一架竖琴,密集的光线像一根根琴弦,只怕抚弄它就会奏出死神的乐曲。 克里斯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心中涌起一阵诡异的感觉。这是在地下,如何将月光直接引来? 这下不用火把,剑肆也能看清了,出现在屋里的这两个人的装扮与上面那群死士一模一样。 楚翯愈加不明白眼前的状况,本来以为是与明教有些瓜葛,怎得又与剑肆追捕的那些人扯上了关系? 光芒照亮了地面,大屋的地上竟然铺着一张张席榻,总共有二三十张,大概与刚才那群死士的数量相当,看来这里临时被他们用来当做了寝室。 剑肆思量道:既然他们睡在这里,地上自然不会有什么机关了,我还怕什么? 连楚翯都没有想到,剑肆一下就从立柱后面冲了出去,速度之快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了。 但是,克里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在大黑山岛地下机关城的最下层,洪七里和她经历过的惊悚时刻,金色秘石发出的光线足以在一瞬间取人性命。她心中急道:还说不让我鲁莽行事,你怎么就贸然冲出去了! 她与熊戴影疾步冲到楚翯所在的立柱,急道:“那光恐怕有问题!” 克里斯来不及制止剑肆,只得追着他的背影望去。好在剑肆足够聪明,他并没有碰到光线,而是行进在两排光束的缝隙之间。 两个黑衣死士没想到有人突然从暗处冲了出来,而且速度快若霹雳,站在屋子正中的那人立刻转身就逃。 剑肆只持着单剑,手中的剑向下拖在地上,紧追黑衣死士。 克里斯倒是一眼认出了剑肆的姿势,这是要用那日他砍倒彩楼时所用的剑招,她心中叫道:燕扑! “肆侯”的这一招,连京城的平头百姓都叫的出来,更别提道上的那些贼匪,更是谈“燕”色变,闻之胆颤,即便这招数到了人人皆知的地步,试问谁又能轻易躲得过呢? 剑肆一个飞燕扑食,发动了突刺攻击。雌剑的剑尖锐利无比,剑身又异常柔软,便是能将此招发挥到最大威力。 月光的照映下,剑肆手中的剑发出了耀眼的银光,一击即中! 只是这一回剑肆并没有想要取对方的性命,而是挑了他右脚的脚筋,剑尖沾染了鲜血,在地板上划出了一道弧形的暗红色痕迹。他第二下出手,那人左脚的脚筋也断,鲜血喷溅而出。 黑衣死士向前重重摔倒在地,他虽受了伤,却仍没有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声。 站在尽头的那个人一开始慌了手脚,但见同伴倒下,似乎才回过神来,他冲到墙边,按下了墙上的什么开关。 随后,从顶棚投下来的光束开始变换方向,慢慢地从垂直向下的角度抬升起来。其中一排正要照到剑肆身上。他当然觉得这光不同寻常,准备躲闪。 谁知那个被挑断了脚筋的死士,却在这时突然向剑肆扑来,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剑肆急忙挥剑在他手背上制造新的伤口,想逼他松手。那人却一副同归于尽的样子,死死抓住他不放。 楚翯见好友涉险,也顾不上这些光线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直冲了出去。 然而,他晚了一步。 那些光束持续上移到了一定的角度,又开始转动,并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射开来。一时间地下大屋仿佛摇身一变,成了迪斯科舞厅,银色的光束四处闪耀。 这里有数不清的光束,别说剑肆被照到了,连楚翯也中标了。 克里斯刚在心中大叫不好,却发现被光照到的剑肆和楚翯,谁都没有受伤。 那名死士仍旧拼命抓住剑肆。原来他是在为同伴拖延时间,就见另一个死士已经转身冲进了黑暗的通道中,他身后一面石墙“咚”地落了下来。 似乎是因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抓着剑肆裤管的死士,不再隐忍着疼痛,闷不吭声了,而是狂笑了起来,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样子委实古怪。 那些光束暂时停了下来,克里斯想要看清它们停在了何处。由于光线过于刺眼,她只得用手指遮住,从指缝中透过去看,就见光线照射到了高处,离大屋的顶棚有几尺地方,那里镶着一圈铁壁,上面有一个个圆形小孔。 小心! 她刚喊出来声,就被一声凄厉的鸣响遮盖了过去。 “嗖!”从小孔中射出了一支箭。 那尖啸的响声很像开封府捕快手中的四眼响箭。但因为大屋是个相对密闭的空间,这响箭的声音像是被放大了数倍一般,格外的刺耳。 “嗖!”又一支响箭从小孔中射出,“嗖!嗖!嗖!” 数十支拖着刺耳叫声的响箭齐发,射向剑肆和那死士所在的位置。 那死士还在癫狂的怪笑,剑肆不再拖沓,抽出背后另一把剑,“唰唰”两下就卸了对方的臂膀,谁知那人仍不肯放弃,竟然张着嘴咬向剑肆,仿佛一定要拖着他陪自己下地狱。 这时楚翯赶到,一掌击出,响喝声如动雷撼天,那人中掌立时心脉俱碎,“噗通”半跪着头向下栽倒了。 剑肆趁机向后翻滚,躲避箭雨。 一只只箭矢呼啸而至,射穿了那人的身体,转瞬间,他就真被射成了一个刺猬。 因为中了太多支箭,那人的尸体被支棱了起来,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头向下耷拉着,下巴压在锁骨上。因为姿势斜倾,血从伤口处一点点冒了出来,顺着支着尸体的箭杆缓缓流了下来。血染红了箭羽,又流过箭矢尾端的响哨,从哨孔中滴滴答答的淌到了地上。再加上那人死前疯癫狂笑,扭曲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死状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谁知就在这时,楚翯突然一口鲜血喷出,而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立不稳了。 “楚兄?”剑肆大惊失色。 又是一声尖啸声,紧接着一支响箭落地,“啪”就射在了楚翯的脚边。 “楚大哥!”克里斯奋不顾身的就要冲上去,却被熊戴影一把拉住。 “不可以,”熊戴影绝不会再让她涉险,牢牢拉住不放。在克里斯面前,熊戴影从来没有像眼下这样,表现得如此强势。不等她说什么,抢言道,“肆侯与那位左使都是当世高人,你莫要去给他们添乱!” 克里斯竟然无言以对。 刺耳的鸣响中,新一波的箭矢蜂拥而至。 剑肆哪里顾得上别的,拖起楚翯就往附近的那个立柱躲去。几支飞箭擦身而过,剑肆用力转身,两支箭穿破了他的衣服下摆,在大腿的皮肤上画出两道血痕。关键时刻,楚翯似乎凭着强大的本能,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使了一把劲。他脚下这么一用力,给了剑肆一个助力,剑肆抱着他在空中一个翻滚,两人一起飞向立柱,最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过却也躲过了下落的箭雨。 一阵噼噼啪啪的飞箭,射满了立柱的一侧。 “戴影……”克里斯可怜巴巴地看着那边的立柱。 听熊戴影叹了口气,克里斯便知他默许了,两人趁新一波的箭雨没有落下,几个闪身,到了剑肆他们所在的立柱。 他们前脚刚到、后脚就是一阵响箭的轰鸣。 不像之前的两次,这回箭雨更为密集,整个大屋的地板在响箭的激射下,剧烈地颤抖着,声音震耳欲聋,克里斯只觉得耳鼓也被震得发疼,忙用双手捂住耳朵。 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剑肆心里骂道。 过了许久,声音停了。 刚刚落下的箭矢,扬起了满屋的尘土。尘埃现在飘浮了起来,呛得克里斯咳嗽了起来,剑肆也用手扇了扇。大家这时去看楚翯,他嘴角还有血痕,呼吸紊乱。 “楚大哥!”见楚翯胸前一片鲜血,克里斯问剑肆,“他怎么了?” 剑肆不答,一搭楚翯的手腕,眉头立即皱在了一起,心道:怎得他会伤得如此之重? 二话不说,剑肆赶紧盘腿坐下,推掌运功,为楚翯注入真气疗伤。 第四回 猫鬼传奇(50)——魔音箭阵 ☆☆☆ 熊戴影也纳闷这位左使大人是如何受了内伤,克里斯满脸担忧之色,却也只能呆呆在一旁看着,一时间气氛十分凝重。 待剑肆收回双手,楚翯才悠悠转醒,恢复了神智。 剑肆低声道:“暂且护住了你的心脉,镇住了伤情!” 楚翯想要抱拳道谢,却发现自己连这么小的一个动作做起来都吃力。心中知道自己这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只得闭目打坐,自己调息运气。 楚翯一吐一吸,克里斯也在旁边呼呼吐气,好似这么做能帮到他一样。 不过,楚翯的脸色渐渐好些了,不似刚才那般委顿苍白。 此时尘埃落定,剑肆把头紧紧贴着立柱,一点一点挪出去,看到的是箭簇遍地、一片狼藉。他又抬头向上看看,觉得似乎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响箭飞下。想了想,他又缩了回来,将双剑插回背后的剑鞘,正准备起身,却被克里斯抓住了袖子。 克里斯问:“你要做什么?” 剑肆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这根立柱,锁定了刚才黑衣死士逃走的那条通路,一本正经地道:“那人是开封府缉拿的要犯,不能让他跑了!” “我觉得这箭雨机关不是那么简单的……”克里斯心道:我不相信这就是乔老汉当年设下的终极机关!飞盗会的人也许武功不如其他武林中的高手,他们却有独树一帜的轻功,各个都身手敏捷。我承认这响箭声势吓人、威力惊人,对付高手也是极有威胁的,但是若对付飞盗会的人恐怕就没有了那么显著的优势。他们很可能闪转腾挪躲过箭阵! 克里斯略有深意的看了看楚翯,继续道,“再者还没搞明白楚大哥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也许……也许他就是被这箭阵所伤,你若出去,万一……万一你也受伤……” 剑肆微微一笑道:“怎么,担心我了?” “我没与你说笑,”克里斯道,“再者那人跑不掉的,若是下面有能逃生的出口,楼上那些人也不用自尽了!” 剑肆收起了笑容,点点头:“话倒没错!” “他插翅难飞,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剑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应该类似一种警察的“直觉”,他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最终还是站起身,道:“不行,我还是要追上去!” “贤弟所言不差,那人逃不了!”这时楚翯缓缓抬头,他的声音也略有了些底气,“眼下还是要先破了这个机关,再行抓捕!” 克里斯心道:果然楚大哥也认定自己是被机关所伤!听他言语,总觉得他好像知道这里是巧手老丈的屋子! 从进入地下开始,剑肆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楚翯和蓝元霄所说的每一句话再次快速闪过他的脑海,那最异常的地方立刻显现了出来。对犯人逃不出去这一点,他二人的看法与自己略同,却又十足不同,他们为什么比自己还要笃定?特别是楚兄,从他突然出现,告之我们机关伏弩……再到刚才所说的那些话,一切的一切都显出,他好似很熟悉这里。 剑肆转念又一想:我在这里办案,楚兄不会不知,照理他不会挑这个时候来寻什么友!能让他如此上心的,恐怕只有那件事了!难道这大屋与明教有关?与圣书下落有关?可是又怎么解释臭小子的怪异之处? 剑肆的思路一下被克里斯的叫声打断了,“快来看!快来看!” 之前克里斯只关注着楚翯的伤情,旁的也没顾上。直到她站起来劝阻剑肆,才发现眼前这根立柱里有东西。 剑肆忙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原来他们身后的立柱上有一个打开的暗门。剑肆用手指拨开半掩的暗门,这才看见里面竟然是一个极为复杂的机关装置。它由很多根大概有拇指那么粗的铜线相连,其间的很多部件都在缓缓转动。 剑肆心道:看来那人暗中就是把这玩意儿打开了。 熊戴影也凑过去看。说实话,他跟在克里斯身边,算见识过不少惊世骇俗的机关了,而眼前的这个,仍让他觉得吃惊不已。 “估计所有的立柱里面都是这样的构造,”克里斯自言自语道,“但这东西运转的原理到底是什么?” 她还在思考,剑肆和熊戴影却发现里面的铜丝因为晃动,而闪烁着微光,而且它们的速度和频率越来越快。 “这声响让人好生难受!”熊戴影突然低声道,说话是还粗喘了几口。 克里斯听他的声音不似平常那般沉稳了,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什么声响?”克里斯茫无头绪地问,“我怎么没听见?” “不好!”剑肆道,“这声音竟然暗含内力!” 江湖上,常有内功高手,又深通音律,他们悟到了将内力灌入乐音中,攻合拒抗的法门。他们常常以箫音、琴音相斗,一较高下。 可如今却要他们与一个机关发出的机械音相抗,这让剑肆、楚翯这样的大高手都没有想到。 对于克里斯而言,来到宋朝虽然学了内功,却几乎是在黑色氪石影响下得来的产物,如同天上掉馅饼一般。她本人仍对博大精深的功夫知之甚少,而武艺更深层次的内涵,她更是一窍不通。 她如何能想象的到,内力能借着声音传递,同时亦可以对人发起攻击。 楚翯一直闭目运功,为自己疗伤,他虽然没有看到立柱里的铜线,但因为他本就盘腿坐在地上,也是最早一个感觉到地板微微震动的人。而这样的震动有着独特的“节奏”,如同在演奏一首曲调婉转、柔糜万端的曲子。 若是刚刚还没有察觉,那眼下连墙壁也开始发出嘎吱的响声。克里斯才惊觉道:“怎么回……” 这半句话还没说完,克里斯突然一下透不过气来。她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反倒更加憋闷。 此时剑肆已经坐下运功,熊戴影见唯独主子迟迟不动,忙道:“快……运功……”熊戴影的呼吸已变得很吃力,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后,他赶紧盘膝坐在地上,运起内功,摈虑凝神,专心对抗这些声音。 听不见任何声音的克里斯,现在简直一头雾水,完全理解不了眼前的状况。 “声……”她发现自己说话有些吃力了,赶紧捂住耳朵,胸中窒滞的感觉似乎略微有了缓解,“真的有……声音?” 她这么用力说话,顿觉自己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简直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血液一下涌入核心器官,大脑就缺氧了。一阵眩晕感让克里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剑肆睁开眼睛,看到她这幅样子,使劲递眼神催她运功。 臭小子,如果捂耳朵就能抵抗这诡异的声音,我们早就那么做了! 熊戴影他们所说的“声音”,并非琴、笛、箫、筝这些乐器所奏出的音调,也不是任何传统意义上的一种声音,它是一种律动、一种音波。就算你捂住耳朵,一时缓解了难受的感觉,但是却不能一直管用。因为这种律动实际上可以看做是一种内功,它在通过人体各处的脉门发动攻击,若是不运功尽力抵挡,它最终能直抵心脉,造成伤害。 对于克里斯而言,也许没习练内功之前,这种声音几乎难以听闻,但是如今她到底是有了内力的人,只是没有自觉罢了。一旦当她主动用心倾听,就能听到。 在寂静无声的大屋里,其实演奏着一段段极其细微的声音。凝听之下,幽幽咽咽的声音在克里斯耳畔响起。 这时,克里斯再望向大屋中间,可以看到一缕缕月光照射之下,空中飘浮的白色细微尘埃在跟随着节奏不停地脉动。这就是声音存在的证据,她暗暗惊呼。 克里斯在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又被这陌生的感觉打击了,因为她体会到了另一种难受,便是剑肆、楚翯和熊戴影眼下正在经历的。 克里斯跟着天下最厉害的武者学艺,而且她的内功也练得十分精纯,但是一到真正的实战,她就麻爪了。虽然知道运功可以抵消这个难受劲儿,她却不知具体怎么与之相斗,更不知道要怎么样使用自己的内力降服它。 就在克里斯疲于应付不断烦扰自己的声音之时,其他几人却出现了各自的状况。 先说说剑肆。琴棋书画这四样中,咱们这位神捕大人偏好前两样。论棋力也许他不如沈括,但在音律上的造诣他却胜过沈括许多。不敢说精通,但他也有自己一套辨音审律的独特见解,所以那次碰上宗喆在废墟抢救琴谱,他一眼便能认出那是谁的曲谱。 在剑肆听来,大屋中的声音可以想象成了一种琴音。既是琴音,就可以辨出曲调韵律。他一面运功抵御,一面细细辨别。这琴音初听之下,曲调平常,节拍缓慢,以剑肆的内力,自是应付裕如。琴音空灵,轻推慢陈,轻柔得如那倾泻一地的月光。皎洁的月光仿佛能射入心房,照亮那些许久不曾触碰的角落,勾起回忆联翩。 剑肆忽然想起了自己犹未出阁的姐姐,坐在梳妆台的小镜前,仔细描眉的温婉美好模样,当初自己尚在总角,知道不久以后姐姐就要嫁人,想到会有另一个男人为她描眉时,就一阵阵酸楚难受,心生怨怼……就在此时,琴音开始婉转变化,虽保持了柔和之态,但却变得忧伤起来。琴音愈来愈细,仿佛时断时续,像是哭诉一般。旋律里流露出的伤感,浓稠得化不开、散不尽,让剑肆的整颗心都沉浸其中。 熊戴影倒是不懂什么音律,只是专心对付一阵阵冲击自己身体要穴的力道,不敢有丝毫怠忽。与自己面对面好似站着一个武功高手,使出一套独门掌法,熊戴影初时只守不攻,但掌力缓缓推来,渐逼渐近,那股力道也越来越快,以排山倒海之势,带着峻峭肃杀之气。熊戴影想着自己如果一味防守,必然要落了下风,遂出手抢攻。但是,他越是行功相抗,越觉得一阵阵嗡鸣声直灌入自己的耳朵,心跳跟着起伏不平,就快要抵挡不住。 熊戴影再支持了一阵,只觉得血脉偾张,气血逆行,霎时间便似坠入玄铁熔炉,不禁大汗淋漓,“噗”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克里斯正盘腿打坐,依样葫芦的学着大家与那无声的魔音相斗,只是样子虽做得像回事,却不得法门,她好不焦急。忽然听到动静,一睁开眼,就看见熊戴影口吐鲜血,她也管不了许多,立时收了内力,不再抵抗那声音。 手脚并用的爬到熊戴影的身旁,克里斯叫道:“戴影,你怎么了?” 熊戴影满额青筋暴出,渗出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气息微弱,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在了暗红色的火褙子上。 “剑肆!快,快……戴影也吐血了!”不见剑肆回答,克里斯催问,“剑肆,快救救戴影!” 忽然觉得不对劲,克里斯转头去看,只见剑肆目光茫然,呆呆地直视前方,像是看什么看出了神,他的眼睛湿润,莹莹泪水竟然在眼眶里打着转。 克里斯茫茫然不知出了什么情况,只有楚翯一人可以求救了。转头去看,却见楚翯紧闭双目,神色极是疲惫。她试着呼唤,也不见他应答。 这一下,她更慌了神,自言自语道:“我要怎么办?” 师父致仕辞官后,便赶回文州曲水县,去完成与朝廷的交接手续。走前他也没来得及教我本门的救人手法。就像若水以前教我小洞天秘术时,讲过的那种点穴手法,或者用内力疗伤什么的……她猛拍自己脑门,骂道:还不是我自己懒!师父一走,没人查问我的功课,我压根就没好好练功!就算学了治伤的手法,就我这点浅薄的内力,要怎么救人?我好后悔!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第四回 猫鬼传奇(51)——声音是能杀人的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楚翯本与这大屋中的声音斗得难解难分,忽听克里斯嘟嘟囔囔跟和尚念经一般的声音。 他缓缓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一张焦急欲哭的小脸,他的心跟着一下揪了起来,只想着疼惜安慰一番,再也无心与那空玄之音缠斗了。 看了看蓝元霄怀中的那人和在一旁目光呆滞的剑肆,楚翯面露诧异之色,心中疑惑道:我们四人,贤弟内力最低,怎么他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反倒是我们三个斗得浑浑噩噩,几乎快要把命丢了! 他再凝神观察了一下蓝元霄,有些吃惊:贤弟这是连一丁点内力都没带!等等……也许……就是因为他没用内力的缘故! 习武之人惯用内功护体,外家硬功如金钟罩、铁布衫,而内家功夫更讲究运内力保护自己。内力修为高深之人,周身都有自己的内力罩护,可以做到在任何时候都无懈可击。贤弟这是学了内功,却不知要如此做。也正是这点让他躲过了一劫,大概也会救我们一命。 想罢,楚翯立即付诸实施,将自己一身内力卸去。 卸去内力之后,又会觉得气闷难受,但那种心腹震颤的不舒适感挺过去的话,也就不觉无法忍受了,最起码心神宁定,不会走火入魔了。 “贤弟,莫慌……”就在克里斯不知所措的时候,楚翯开口了,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 克里斯望过去,本来楚翯的脸色经由运功疗伤之后好了一些,但眼下看着又十分苍白,仿佛在刚刚短短的时间里,他又与人恶战一场,耗费了大量内力。 她扶住熊戴影,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问:“是这个机关把你和戴影都弄伤了,对不对?” 楚翯点点头,而后看向剑肆,唇边溢出一丝沉重的叹息,道:“还有剑肆,怕是……他的情况……最糟。” “他?”克里斯闻言甚是诧异。 “这机关发出的……空玄之音,如同武林人士以内功催动音律一较高低,但它……具有极大魔力,与之相斗,稍不留神,便会陷入其中,难以自拔……”缓了口气,楚翯继续道:“久而久之,便会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内力愈强,反噬越重,到最后要么走火入魔,要么气力耗尽而亡!”” 克里斯惊呼:“他们这是受了内伤?” 楚翯点点头。 事实也正如楚翯料想的那般。熊戴影不通音律,只求速速降服大屋中的声音。初时有守有攻,但到后来也被引着发动强攻,这才被自己的内力反噬,受了内伤;而楚翯为人处事谨慎沉稳,与那声音相较之时,只守不攻。楚翯的定力已然炉火纯青,即使那声音乘隙诱他出击,他也只是抱元守一,防护周密。但是他刚刚受过内伤,时间一久,便有些体力不支,牢牢守住心神已是费力。然而,男子好斗,偏是这样的逆境,越不愿轻易言败,楚翯仍与那声音纠缠相斗,想要试着找到其中破绽。 楚翯想想若不是贤弟打断自己这股执拗劲儿,怕是自己要耗尽体力、死在此处了! 克里斯问:“要怎么才能救戴影啊?” “你怀中的兄弟是受了内伤,只要有人为他运功疗伤,就能转醒……”说这话的时候,楚翯望向剑肆,道,“就如刚才剑肆救我那般!” “剑肆……”她看着剑肆那失神痴呆的样子,问,“你为什么说他情况最糟?” 楚翯道:“这正是此机关厉害之处,对通晓音律之人诱惑极深。” 楚翯看剑肆这样的神态,暗叹道:这声音在我等耳中,只是平淡无奇的节奏,你恐怕能辨出其中诸般变化。见你如此凝神倾听,莫不是还挺欣赏这种靡靡魔音,这是要沉迷于其中,再也不肯出来了吗? 克里斯心道:怪不得那日看到琴谱,他还能说得头头是道,原来本就通晓音律!转念一想,道:“楚大哥,你怎么知道剑肆通晓……”话未说完,她就悟了出来,“你们早就相识,对不对?” 楚翯不承认、也不否认,揭过去此话,继续道:“看他这样,已经深陷其中,若非他自己从中走出来,我们谁也救不了!” 克里斯没想到剑肆的情况竟然这么严重,她看看怀中的熊戴影,想着能救一个先救一个!于是道:“楚大哥,你快快告诉我,如何能运功疗伤?” 楚翯摇摇头,道:“这里不能催动内力……更不能为人运功疗伤!” “啊?”克里斯心想:刚刚剑肆不就帮你疗伤了?怎么现在不能运用内力了? 楚翯道:“这件事还是贤弟你告诉我的……” “我?” 楚翯解释道:“那人开启机关后,便不用隐忍声音,我猜测诱发那响箭的是声音,而响箭并不只是用来伤人的!” “我刚刚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弄成响箭?怎么也是‘暗箭’伤人才对!”克里斯道,“不像是为了增加箭阵的声势,用来吓人的!” “它一阵接一阵,有着相当独特的节奏,那是有人事先设好的……就是要引眼下的这个声音,这魔音才是这座大屋真正可怕之处。” “响箭是为了引出最后的声音……”克里斯恍然大悟道:“那才是致命的武器!” 克里斯忽然想起墨西哥境内有一处死亡洞窟,类似蝙蝠、小鸟、老鼠这样的小动物,一接近洞窟就会离奇死亡。后来科学家去考察,才发现那洞窟的构造极为特殊,风穿过其中产生了回声,这些声音对人无害、却足以杀死那些小动物。 所以,这间大屋与死亡洞窟杀死飞鸟走兽用了类似的原理吗? 响箭制造出的鸣叫声,让整间屋子震动,最后产生了共鸣,或者说产生出了致命的次声波?克里斯知道很多国家都在偷偷研究次声波武器,人的心脏吸收了次声波的能量,就会瞬间血管破裂、心脏麻痹、血流停止,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恐怖武器。 把这些夸张的想法赶出自己的脑海,克里斯突然意识到什么,忙问,“戴影是被魔音所伤,剑肆是被魔音搞得神志不清,可是你受的伤是在响箭出来之前!楚大哥,你到底是被什么所伤? 作为魔教左使,楚翯的武功路数外人几乎摸不清楚。又因这些年他一直追查圣书下落,杀尽了飞盗会成员,而且用的几乎都是狠绝的手段,江湖上早把他传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的武功也被传的神乎其神,说是可以杀人于无形,只要怒喝一声,就能震碎人的五脏六腑,经脉尽断而死。在那幽灵船上,他曾一声怒吼震断船上的主桅杆,几乎吓得一干人等魂飞魄散。 传闻中说他用声音杀人,这一点没错!他的功夫确实与声音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虽然不似剑肆那般通音律,他却识的声音。有些事情在脑海里一过,他很快就想通了一些事情,才能够推测出刚才说与克里斯的那番话。 “为兄素以音伤人,却不知我的功夫受制于这间大屋……方才震断那人心脉的内力,直接反噬于我,致使我受伤……”说到这里,他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地喘息。 克里斯只专注他所说的话,却没发现其实楚翯早已连呼吸都十分费力了,一直硬撑着。 “贤弟不用内力……便没有受伤,为兄卸了内力,才捡回一条命……” 话还未说完,楚翯突然咳嗽出来,他竭力压制着,但到后来越咳越厉害。 克里斯看他这咳法,好似要把五脏六腑都撕裂了,忙抱着熊戴影的身子,一点点蹭到楚翯身旁。帮他拍背,却是全然无用。 她取出身上那个蘸醋浆水的布巾,递给楚翯。他将布巾捂在嘴上又咳了一阵。好半天才平复了下来,楚翯的手从嘴边稍稍移开,克里斯就看见布巾染上了一团刺目的血痕。 楚翯咳血之后,仍旧开了口,断断续续地说:“这位……兄弟……一时失去了知觉……过会儿会转醒……你莫再……运功……” 克里斯急道:“楚大哥……你别说了……别再说话了,我明白了!我不用内力为他疗伤便是!” 楚翯重重点了点头,总算放心了,头靠在了她的肩头。 克里斯这时才察觉,楚翯靠着自己的额角滚烫,面颊却冰凉。心道:楚大哥的伤怕是远比戴影还要重,一定是因为他自己的功夫与声音有关,再加上这大屋的魔音机关,两两相加,造成的伤害更大! 克里斯仰头看看大屋,他们这是在地下,那些月光一定是从上面引射下来了,难道也有什么奥秘?再看看立柱里那些结构复杂的铜丝,克里斯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古人,竟然能造出这么超乎想象的机关。惊讶之余,她不得不佩服这位巧手老丈的脑洞真大! 这下,她也想通了当年为什么那些飞盗会的人会在这大屋里死伤惨重!只是眼下受伤的是自己人,她又略带愤恨地说:“原来这就是乔老汉的终极机关,真是厉害!” 楚翯本想静静地靠在她身上,将养精神,平顺呼吸,突然听到“乔老汉”几个字,眼睛一下睁开了,眸中闪过一道如刀锋般尖利的亮光。 克里斯以为刚才他是昏了过去,这时见他微微颤抖抓住了自己的手,想着反正此时剑肆也听不见,不如把好消息告诉他,让他提振一下情绪。 于是她在楚翯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今晚出现,一定是为了那件事儿……我拿到印刷作坊的不是真的木板,是仿制品……” 这事儿楚翯自然已让属下到作坊里查问清楚了。圣书是假的,虽然很像,但是有些关键的地方却仿制不来。 蓝元霄能与圣书有多大瓜葛,楚翯在听到曹小国舅爷的名号时,已有了自己的一些推断。当初酒楼一见,曹小国舅爷是知晓自己身份的,楚翯猜测曹小国舅爷怕是查到了一些关于圣书的线索,这才让元霄贤弟弄了块假板子,为了引自己一见。楚翯本来是这么想的,但当他听到蓝元霄说出这里是当年巧手老汉的大屋时,已经难以抑制激动的心情了,这其中必有更多隐情!他虽然期待蓝元霄说下去,却压根没想到他后面的话。 克里道提到那两个字,还故意压低声音:“真的‘圣书’就在我那里,已经有两块了!” “你说……什么?”楚翯全身一震,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般地跳动了几下,抓着克里斯的手紧紧地收拢,弄得她生疼,却也忍着没有挣脱开。 克里斯见他如此激动,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你没听错,我已经拿到了两块圣书。原本我不知道你就是明教的左使,既然我与你情意相投,就想着把它物归原主,送还给楚大哥!” 看着他好像露出怀疑的目光,第一个反应好像不相信自己。克里斯假意不高兴道:“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东西对你们明教有多重要,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来骗你!” 不是楚翯不肯相信,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相信了。他追查圣书下落整整十七年了,其中艰辛、苦楚,以及承受教中的压力有多大,没人知道!突然有个人告诉他,会送还圣书,而且还是两块!加上他自己手中还有一块,一夜之间四块圣书中,就只差最后一块。 想象一下这样的惊喜有多大! 本就受伤过重,加上克里斯给的惊喜又太大了点,一激之下楚翯已经说不出来话了,直觉体内一阵气血翻滚,又不能用内力镇压伤势,他忽然眼前一黑,真的昏过去了。 楚翯半天没了反应,攥着自己的手也松开了,克里斯这才发现他失去了知觉。她顿时心慌,怀里一左一右两个人失去了知觉,还有一个人迷失在魔音的迷宫里。她暗叫糟糕,这下可怎么办啊?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第四回 猫鬼传奇(52)——欠债还钱、欠情还情 ☆☆☆ 克里斯只好将熊戴影和楚翯并排放好,让他们都靠在立柱上,真正开始考虑下来的对策。 我轻功好,虽然不能用内力,但靠着“蜉蝣步”的步法,我应该能躲过那些响箭,冲出去叫人来救大家!不行,我留下他们三个一动都动不了的人,万一刚刚躲起来的那个死士,出来把他们一个个都砍了怎么办?特么的,怎么还没有人发现地上那个洞啊?捕快们,你们能效率点吗?你们老大都要玩儿完了。 看看神智不清的剑肆,克里斯叹了口气。 看着剑肆背后的双剑,她恨不得用它们将立柱里这些闪闪亮亮的铜线都给切断了!说不定这样做,就能关掉该死的机关。可是她又担心自己这么做了,还困在局中的剑肆就回不来。她心道:听楚大哥讲,你自己若不从里面醒过来,我们谁都救不了你。那么我破坏了这东西,你是不是就永远都回不来?虽然你这人粗暴不讲理,可就这么死了,也太可惜了。 她又叹了口气,重新考虑各种可能性。首先,那个死士到底是怎么开启这个机关的,我是不是逆向做一遍,就能把它关掉? 此时,剑肆还沉浸在琴音为他缔造出来的那个幻象中。 他回到了家乡明州。 明州一西一南各有一湖,西曰月湖,南唤日湖,正应了一个“明”字,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不少信奉“日、月”的明教信徒喜欢隐匿生活在明州的缘故。楚翯便是最喜欢春游南湖,他与年少的剑肆就是在那里相识的。而到了中秋,剑肆一家人会去西湖赏月,西湖十洲有三堤七桥,美景交相呼应。姐姐常常带他坐在芳草洲的那个小亭里赏景,湖中飘荡着几艘画舫,画舫上的丝竹班子吹奏的乐曲随风飘来,让人心旷神怡。月光辉映下,湖面水波荡漾,剑肆低头望去,眼中却只有姐姐的倒影。 静谧而美好的时间本来如同暂停了一般,却被变调的声音打乱。丝竹声变得忽高忽低,愈变愈奇,剑肆再抬头去看,面前坐着的姐姐消失不见了。他四下寻找却不见一个人影。湖面没有了画舫,水中也没了倒影。 唯独水波还在荡漾,似乎湖底藏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充满阴暗的预感,仿佛要冲破水面的是他那难言的柔情,从深处、深处,好像从望不见底的灵魂深处升腾而起的静穆的声音,有一些声音是忧郁的,充满了无限的哀思;另一些是深沉的,纷至沓来的炙热情感…… 琴音突响,水波翻滚,却是一双手臂冲破了水。那双手紧紧抓住了剑肆的衣领,最后一颗枯黑焦干的头颅缓缓露出水面,湖水也洗不净那股皮肉烧焦的难闻味道。尽管辨不出对方的容貌,剑肆还是开口叫了句:“姐姐!”身上涌起一阵阵浸透骨髓的寒意,剑肆不住地簌簌发抖,那个温婉娴雅的姐姐化作一脸狰狞的女妖,张开血盆大口逼问着:“为什么不救我?”还没等剑肆回答,那烧焦的下肢变成了一条黑色的蛇尾缠绕住他,斥责道:“你明明可以救我,你是不想救!”剑肆颤抖着回答“不是的……不是的……” 琴音彻底变成了“月光追魂曲”,将剑肆牢牢困住,他心中的悔恨执念渐渐与魔音的韵律节拍相合,此时他已是陷入绝境,再也无法脱身。 就在这最为凶险的时刻,突然传来豆子落在空竹上发出的声响,“哗啦啦啦啦……” 这声音在剑肆耳中,是极难听、极嘈杂的,在原来的琴音里十分的不和谐。他当下竟然硬生生分开了心神,骂道:“这特娘的是谁在敲空竹,好生难听!” 只是这声音连绵不断,反倒愈加强烈。 “哗啦……啦……啦……啦……” 吵得剑肆一下惊醒,他睁开眼睛来,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失神了。心中愕然:我这是怎么了?难道这曲调会诱人失去心智? 那哗啦啦的声响还在继续,克里斯头探出立柱看了好一会儿。 忽听身后有人问:“到底怎么回事?” 克里斯马上转身,一看是剑肆醒了,她喜道:“你终于醒了,真急死人了!” “我失去神智有多久了?” “有一会儿了!”克里斯道,“楚大哥说你陷入那魔音中出不来,情况危急!” 剑肆看了看斜靠在立柱边上的两个伤兵,道:“他们怎么样了?” 克里斯把楚翯的推论大致归纳了几句,讲出最重要的一点“不能用内力”。 听言,剑肆再也不敢小觑这琴音,直觉得身上凉透了,自己的肌肤甚至还存留着被刚才那双枯手抚摸的感觉。 这时,大屋里又响起了那哗哗啦啦的嘈杂声。 剑肆问:“什么声响?” “是豆子!”克里斯道,“有人从上面撒了许多豆子下来!我之前还在想那一束束月光到底是怎么引下来的,这豆子撒进了竹筒的声音倒是启发了我,我猜可能是用竹管子通到上面,才能引了月光下来。” 说话间,又有一大堆豆子顺着竹管突突突地落下,掉在地上便是一阵乱响。有几颗咕噜噜地滚在了剑肆脚边。他捡起其中一个,道:“就是这声音让我醒来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上面破坏了机关?”克里斯再一次向顶上望去。 顺着大屋顶端的竹管一路向上,是一片泥塘。这片泥塘正绕过了开封府的包围圈,那里埋着无数根竹管,只稍稍露出一小截竹节。 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将一袋子豆子又倒进了那些竹管里,忙活完了,才直起腰来。 她暗道:爹果然料事如神,这迷音阵停了十来年了,还真的让人给打开了!幸亏爹爹让我跟紧了神捕大人!倒了这许多豆子,怕是也差不多了。欠债还钱、欠情还情。这也算还了神捕大人一个人情!多亏了你,才让我那不省心的爹顺利混到小蓝大人身边去了! 这么想着,她突然觉得脚下微微震动,心道:哎呀,要爆炸了!要爆炸了,我要赶紧闪了! 接着她跳出泥泞不堪的泥塘,甩了甩脚下沾着的泥巴,飕飕几下,闪进了树林,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说回剑肆和克里斯还在讨论豆子的谜团,但是很快他们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起来,这可与之前魔音机关所发出的轻微颤动不同,越抖越厉害没有丝毫停下的趋势。震动得如此剧烈,克里斯甚至觉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她对剑肆道:“我有种不详的……” 剩下的话被巨大的声响吞没。就在黑衣死士逃跑的通道方向发出爆炸的声音,刚刚落下的厚重石门也被急速撞开,向大屋中甩来,击中了最近的一个立柱,那立柱根本没法承受这样的重击,猛地从中间折断了。 从石门里滚出浓浓黑烟,然而那烟却只在门边盘桓,并不飘远。黑烟一边呼啦啦作响,一边做环状翻动,像是一群在跳舞的黑色精灵。 克里斯在电影里看到过,而剑肆是救火时亲眼见过,他们都认了出来,同声大叫:“回火!” 而且浓烟明显带有一股松烟的味道,他已经能确定是什么造成了爆炸:“猛火油!这是要把我们全都拖去见阎王!” 回火是火灾中最可怕的情况,而燃烧的偏偏又是猛火油,这意味着接下来将有一场毁天灭地的大爆炸。 噼啪的响声从墙壁上发出,还伴有破裂的声音,接着一声巨响,大屋的左边也爆裂开了,火焰从裂缝里喷射出来,就像太阳喷出的熊熊烈焰。 爆炸点就在他们附近,克里斯险些被气浪拍倒,她索性顺势蹲下,挡住熊戴影和楚翯的身体以防他们被碎片和木块所伤。 此时的大屋就像一只被放置在火上烧烤的肥鸭子,皮下的脂肪最先开始融化。立柱里的铜丝开始变的发烫变红,有些铜丝已经烧坏了,这下没了响箭,也就没了魔音。 “我们快些逃命吧!”剑肆指着身量魁梧的楚翯,道,“我背他,你背戴影!” “等等!” 所幸今日她与熊戴影是作为五番一员来支援开封府救火的,身上穿的自然是“绯小绫火褙子”,防火装备也带得齐全。 克里斯从楚翯手中抽回那条沾血的布巾,又从熊戴影身上扯出另一条,打开自己身上的竹管,倒了一些醋浆水上去。 两人把布巾缠在脸上,遮住口鼻。一人背起一个,转头就往来路逃去。 等到了那个有伏弩的通道时,他们却发现射在墙壁上的弩箭竟然全不见了。若不是墙上还留有无数凹痕,地上散落了一些碎石,克里斯还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 “有人来过了?”克里斯颇感奇怪。 “唰!”剑肆已经十分警惕地把单剑拔了出来,他先走进去。机关里刚刚发射过的弩箭全部不见了,让人不免起疑之前走过的生路是否有问题。剑肆走上去前,用剑尖戳刺带着白色纹理的地板,好在并没有触发伏弩。 等他们走到了头,却发现出口的木板闭合着。 “上面的板子怎么合起来了?”克里斯道,“怪不得一直没人来找咱们!” 剑肆用力推了推,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上面,他冷静地道:“看来是有人从上面封住了!”剑肆决定用剑劈开上面的木板,不能眼睁睁地等死,他转头道,“你先扶着他们,闪开点。” 克里斯拖着两人靠后站定,同时脱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盖在他们头上。 这次,剑肆双剑出鞘,他一跃而起,向上方的木板扑去。 他一剑重重刺穿了木板,然后,又一剑剑重复地攻击一块地方。木板早就被刺了个粉碎,但显然上面压着的东西是一方石板。剑肆没有气馁,以精确的定位,接连不断地高速出击。 石板上已经出现了一道裂缝,剑肆的滞空能力可谓强悍,刺出这许多剑才开始下落,但落到一半,他又一脚猛踏墙壁,再次冲了上去,口中大叫道:“喙突!” 空中再次闪现无数剑花,寒光灿灿。“啄突”正是能克制秦禹九绝技“天蛾戏蕊”的高速剑招,连大名鼎鼎的香盗都避无可避的招数,又何况一块石板乎? 剑肆冲霄而上,连带着石板和堆在上面的草垫一并劈散。他打眼一扫,屋子里没有了刚才的尸体。 现在没有时间考虑到底谁在捣鬼,但剑肆心里狠狠发了誓:他娘的,让爷找到你,你会死得很惨! 紧跟着,他和克里斯合力先把楚翯拉了上来,等再拉熊戴影时,血从他的的鼻子里滴落出来,还有规律地鼓着泡泡,这样的拖拽让他渐渐醒了过来。 “主……” “戴影,你先别说话!” 克里斯还来不及高兴,就觉得身后热浪袭来,她用余光瞥见一个吐着火焰的大球从通道另一头向自己滚来。她急忙纵身跃起,托着熊戴影的脚向上冲,但已经能感觉到热浪灼伤了自己的皮肤。 他们跟着火焰一起窜了出来,有些火苗挂在衣服的边缘,克里斯赶紧倒地,反复翻滚,以扑灭火焰。 一个打滚起了身,见熊戴影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克里斯忍着疼,摆摆手,忙道:“我没事,幸好有防火服!” 爆炸声冲破了地窖,火焰跟着钻了出来,一沾到草垫就烧了起来,火势一下就蔓延到了别的地方。 “此地不宜久留!”剑肆道,“我们快走!” 剑肆一看地窖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锁了起来。他飞脚踹开了门,出了地窖,一股松烟味道冲鼻而来,他们登时惊呆了。 等出了地窖,一股松烟味道冲鼻而来,他们登时惊呆了。 他们已经身陷火海。 哪里有一个捕快的踪影,屋里到处被浇上了猛火油,火势比下面还要大。克里斯觉得周围的空气甚至都被烧着了,发出了白色的光芒。 剑肆冷笑一声,道:“这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我们……”克里斯反问:“我们中的谁?” 第四回 猫鬼传奇(53)——逃出生天 ☆☆☆ 脚下再次晃动起来,身后的爆炸已经接连不断,火浪卷着巨大热量,浓烟从大屋四处弥漫出来。 浓烟滚滚,熊戴影因受了内伤,没办法运功闭息,被呛得一阵咳嗽。 克里斯急忙把腰间的竹管拿了出来,对熊戴影道:“我把醋浆水倒在你衣袖上,你先捂住口鼻。” 熊戴影点点头。 她扯下遮在自己脸上的布巾,把剩下的醋浆水一部分倒在布条上,一部分倒在自己的衣袖上。弄好之后,走到剑肆跟前,剑肆略略低下身姿,她把那条布巾给楚翯围上。 楚翯倒是被一股冲鼻而来的酸味呛醒了,咳嗽了两声。他醒来一看,很快就搞明白了眼前状况。 剑肆紧锁眉头,也不说话。四下观察了一下,他背着楚翯,顺着火势最小的路径向前厅走去。 克里斯轻轻把熊戴影扛在自己的肩上,紧紧跟着剑肆。 出口附近似乎是洒了最多猛火油的地方,好像有人为了确保让他们一定无法逃出而做的一般。 楚翯低声道:“你放我下来,我身受重伤,怕是出不去了!你独自一人,还有逃出的一线生机!” 剑肆哪里肯松手,他与楚翯相识近二十年了,两人虽身份不同,义气却相投,他绝不可能丢下兄弟独活。 楚翯推了推剑肆的肩膀,催促道:“快点,放下我!” 剑肆倒是将他放了下来,但却一点要独自逃出的打算也没有。四周已是火光一片,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枝四眼响箭,环顾了一下,冲着上方大屋烧塌的一角处露出的空隙,放了出去。 “嗖!嗖嗖……”响箭拖着长长的尾音冲出了火圈。 留守在屋外的几个捕快一听,急忙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喊:“屋里还有人!快叫五番!” 一线生机也是放在五番身上!剑肆道:“外面有潜火军,楚兄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楚翯微微一愣神,他知道老弟的脾气,见他决意已定,便不再相劝。 克里斯一手捂着自己的鼻子,一手搀扶着熊戴影站定,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火势,只是巨大的热量带来一片混沌和浓烟,使得前面的景物时隐时现。 熊戴影见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下,低声道:“小蓝大人,你放下我,赶紧逃吧!” 一处暗红色的火焰闪烁着,克里斯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里,似乎是没听见熊戴影的话。 “小蓝大人,你快自己逃吧!”熊戴影又大声说了一遍。 就在这时,一处大梁塌陷,一大截木头落下,落点正是克里斯眼睛锁定的地方。她突然松开熊戴影,人已鬼魅般地向那落下的木头闪去,身子扭了几扭,努力地避开火星四溅的碎木落瓦。她这几下,实已将所学的蜉蝣步施展到了极致!离着那块木头还有不到一丈距离时,她脚尖忽一点地,身体腾空而起,窜向那截木头,就在木头落地的一瞬间,脚尖在木头上轻轻一点,身体再度腾跃而起;落下的燃木轰然落地,将熊熊火焰陡然砸了一个缺口,克里斯的身影已在这缝隙间,飞闪了出去,火舌再次冲向天空,似乎比刚才燃烧得更猛烈了…… 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余下的三人似乎被她奇诡的身法所摄,半晌都没有出声。 “便是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香盗怕是也没你小子这么快!”如果换一个场合,剑肆一定会这么“夸奖”一番。但是眼下,他倒没心思讽刺,只是转头看了一眼似乎还在发愣的熊戴影,用同情的口气说道:“这会儿他倒听话,说走就走,把你可撇下了!” 熊戴影反倒露出了安心的微笑:主子出去了就好! 楚翯想起蓝元霄许诺要将两块圣书还给自己,想想实在可惜,怕是要与圣书“永远的”失之交臂了。若不是自己的武功被那地下大屋克制,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 剑肆看他情绪有些低落,便道:“楚兄,咱们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今日也算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楚翯似是被他逗笑了,也调侃了起来:“只可惜这不是老弟的真心话!” “不是我的真心话?” 楚翯道:“要求同死,你也是抱一个美娇娥,怎会与我这样一个大老爷们抱在一起死?” 剑肆哈哈笑了出来。 到了这个份上,二人都知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他们也不再顾忌有外人在场,也以兄弟相称了。 熊戴影见他们突然这样亲近,虽然心中惊讶,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 楚翯道:“不过,我所知的剑肆,绝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 “知我莫若兄!”剑肆眼中湿润,鼻头微微一酸,那遮在嘴上的醋浆水布巾,几乎被烤干了,他转头问熊戴影:“熊兄弟,身上的竹管给我吧!” 弄好了醋浆水,剑肆看了一眼不断逼近的大火,问道:“我看熊兄弟多少回复了些体力,可否跟的上我?” 熊戴影点了点头。 火场里逃生,一刻也拖延不得,剑肆马上背起楚翯快步往回走,此时已不容他有分毫犹豫。他略微辨别了一下方位,快步冲入了浓烟中,熊戴影奋力跟上。 他们七转八转,走到了一处火势尚未烧到的角落。 楚翯再次拍了拍剑肆,剑肆轻轻将他放下。 楚翯盘腿坐在了烤得发烫的地上,情绪已不似刚才那般低落,表情相当淡然,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应该说明教中人并不怕死,他们崇尚光明,而火也是光明的使者,在火中“涅槃重生”亦是神圣的。当年“摩尼”称自己为耶稣真正的使徒,他传教时便说过“入涅篥”即是进入了“光明国度”。楚翯心道:劫难之后,必是重生,我只是先教众一步去陪老教主罢了。 剑肆则死死盯着自己眼前的这面墙,一动不动! 酸浆水全用完了,面巾又快被烘干了,如此下去,恐怕还没被烧死,他们先就被烟熏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尽管熊戴影心中有一份坚信,他觉得主子一定不是丢下自己不管,就那么跑了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受了内伤,就算主子带着潜火军来救,自己怕是也冲不出去了。他索性脱下了那“浣火布”的披风,递给剑肆,道:“我怕也是无能为力,神捕大人且穿上这个,若是有机会,请务必冲出去!” 剑肆接过了他手中的披风,心中忽然恨意一片:老天就是喜欢折磨我,非要让我在大火面前一次次挫败,一个又一个的失去身边的人吗? 正在他低沉之时,面前的墙体忽然微微晃动,像是什么东西飞离了这面墙。剑肆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忙定睛看去,只见墙体四周的火焰顺着房梁上方嗖嗖向外冲去。 接下来“咚”地一声,墙体又微微晃动,感觉围绕他们的热气似乎又减弱了一些。 剑肆紧紧地攥住剑柄,心里激动道:这是蔡头儿的手段!开气孔,去除回火隐患! 他回过头,道:“救兵到了,大家再忍忍!” 剑肆撑起披风遮在楚翯前面,又招呼熊戴影也过来,三人挤在一处,躲在那件披风之下。 一眨眼的功夫,墙体被撕裂开来,一般情况这时火接触到更多的空气,会猛烈反扑,剑肆赶紧缩回披风下面,但他却没有感到烈火翻涌的热浪,这很奇怪,他微微掀起披风,向外瞥了一眼。 就见两道水柱从天而降,不似平时投掷的水囊,那水柱持续地喷射在火焰上,力量之大,把火苗顷刻间就压了下去。 熊戴影也察觉异样,露出头来,一见那两道水柱,口中不禁喃喃道:“水龙……” 水龙?剑肆听到了,再看那强猛的水柱,确实犹如两头出水的蛟龙,在大火中凌空飞至,将肆虐的火舌斩断,在炙热的火墙上撕开了一个裂口。 几乎是同时,裂口中有两个身影弹射了进来。 一个人“轱辘”在空中翻滚了两圈,直落下来。待剑肆看清了,发现他正是五番最快——脚下生风的小狗崽,而另外一个人此时也掀开蒙头的披风,居然是蓝元霄!剑肆可没想到他会冲进来。 他们手里各拿一件防火的披风。小狗崽走过来,二话不说将披风罩在熊戴影头上,克里斯则用披风罩住了楚翯。 他们马上背起两人,趁着水柱仍然压制着火墙,小狗崽在前,蓝元霄在后,相继纵身而出。 两人动作连贯,毫无迟疑,反倒让剑肆愣了一下神,他把手里的披风往自己身上一穿,也紧跟其后,跳出了大火。 五番只能压住火势一时,见剑肆等人已经脱险,蔡童立刻下了命令,让大家都撤到远处。众人离开不多时,那大屋在熊熊大火中轰然倒塌,让远处的众人犹觉后怕。 一出火围,立刻有人上来护着几人向后面撤去。到了安全的地方,剑肆再去人群中找寻,却只见小狗崽和熊戴影,刚才一片混乱之时,已不见了蓝元霄和楚翯的踪影。 他心道:楚兄身份特殊,要避人耳目,这件事臭小子都考虑到了。 望着滚滚浓烟和漫天飞舞的火苗,剑肆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处心积虑,欲置他们于死地? 此时,皇甫无涯赶来,把他们下到地道之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当大家都在搜查猛火油时,忽然有人从大屋中窜出,然后朝北面逃窜;紧接着,一个身着皂衣、背插双剑的男子呼喝着从屋中追出。看那一身打扮,尤其是背后醒目的金纹,大家自然以为那就是剑肆,便跟着他一起追了上去。谁知当大伙儿追到树林里时,前面的人却突然都不见了,捕快们又搜索了一会儿,才发觉有诈。也就在此时,大屋那边就着起了大火。 屋里连连传来爆炸声,蔡头儿见猛火油造成的火势太大,又因这里只有孤孤一间大屋,火势不会蔓延到其他民宅,也就没让五番冒险进屋灭火,只是在外围做些处理以控制火情。直到屋中射出响箭,大家方知屋中有人。 五番的人正在商量如何救人的时候,那位小蓝大人突然从熊熊大火中冲了出来,他说自己有灭火的“秘密武器”,并且知道从何处入手,能够把人救出来。 “蔡头儿信他,基于两点考虑!”皇甫无涯道,“蓝元霄所说的突破点与蔡头儿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是其一。而此处离水源太远,只靠五番的水车,简直是杯水车薪,救不了这么大的火,此乃其二。蓝元霄把那‘灭火水龙’大致一讲,连小童都愿让他一试!” 剑肆望向五番的车队。四头壮牛拉着的水车前方,用皮管接着两个铜柜,他问:“那不是猛火油柜吗?” “那确实是由猛火油柜改制的,小蓝大人把它唤作‘水龙’!” “水龙?秘密武器?”剑肆道,“前日他与我告假,说是要研究什么新的灭火设备,难道竟是这个?他倒是没说大话。” 忽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小爷我从来不说大话!” 剑肆转头,便看见一脸花里胡哨,抹得都是黑灰的蓝元霄,已经累得几乎虚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剑肆瞥了眼一旁的皇甫无涯,心道:臭小子背着个人冲出火海就不知了踪影,当时场面混乱,他速度又快,别人不一定注意到,但绝逃不出猛仁的眼睛。这会儿猛仁只字不提,也不向我求证,怕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剑肆在这边沉吟不语,克里斯瞧着他这幅模样,以为他终于对自己生出了些佩服和敬意来。她心里虽有些得意,但面上还是装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你不是真的以为,凭我的脑子能想出那灭火的‘水龙’吧?” “哦?”剑肆眼睛一抬,催问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站在不远处的蔡童和蔡小童听见他们谈到“水龙”的事情,也都靠了过来。 第四回 猫鬼传奇(54)——明星效应 ☆☆☆ 蔡小童人还未到,已先开口嚷道:“哈哈,那水龙当真是灭火的神器啊!敢问小蓝大人,这个东西是哪里弄来的?” 克里斯笑道:“这‘水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那是沈括沈大人的手笔!” 沈括?剑肆觉得奇怪,自己才与他在王府见过,他既然知道我与小蓝大人在一处督导灭火,怎么提都没提? 克里斯是以欧阳峰的身份与沈括讨论猛火油柜之事的,她自然不想让剑肆、沈括等人把自己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处去,所以她早就编排好了说辞。 “请假那几日,我去了西市。”克里斯道,“西市有各国商贩,稀奇玩意应有尽有,我找到了一家服饰店,让他们帮忙改做一下咱们这身‘火褙子’的款式,还让他们加了个护头、护眼的头盔,这样,救火的时候身子也能护得更周全了。等我出了服饰店,在旁边一家木材店里,正看见沈大人和一个西域人在一起,便去打了个招呼,随便闲聊起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转头冲剑肆道:“我突然想起,你说沈大人管那猛火油叫石油,觉得挺好玩的,就想问问他,叫“石油”,是不是因为它是石头里生出来的油?” 剑肆还未开口,旁边的蔡小童却大声急道:“哎,我说小蓝大人,你能不能别扯东扯西的,快说正题啊!要急死人了……”引得众人哄笑起来。 剑肆笑道:“就是,谁要听你瞎扯,快说重点!” 克里斯故作委屈地噘噘嘴,接着说道:“我跟他说起石油,自然就从猛火油聊到了猛火油柜。沈大人身旁的那个西域汉子突然说,这猛火油柜既然可以喷油,那就应该也可以喷水,能变成灭火的物件!沈大人忽然一拍脑袋,说这是个好主意。再后来,聊到快天黑就散伙了!谁知过了几天,我再到那家服饰店,竟又见到了沈大人。原来他是专门向店主打听了,知道我今日要来取货,特意在此等候。他说已做成了灭火的水龙,要让我见识一番。我去沈大人府上看了之后,觉得十分神奇。今天一早我从沈大人那处拉了两台过来,本来准备明日晨操之时,给大伙演示一番的!谁知刚到五番就被你拽来了这里……” 她故意翻了剑肆一个白眼。 沈括找上蓝元霄这件事,也是克里斯安排好的。由欧阳峰对沈括私下建议,说制成“水龙”之功不可独占。这位小蓝大人是官家专派的督导火政特使,如果将‘水龙’直接奏报朝廷,会抢了这位大人的风头。这么一来,他说不定会怨恨沈大人。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与他一并上报此事,一来可以让他欠下这个人情,二来顺便搭上线,与这位宫中宠臣结交一番,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沈括想想,确实是两全其美,于是便“主动”找上蓝元霄,奉上了制成的“水龙”。 剑肆一听,觉得“逢迎拍马,主动献上水龙”这事倒真是沈存中能做出来的,也就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克里斯对剑肆说道:“我一回营,你就拉我来了这里,所幸我就没让戴影卸车,直接把这水龙也带上了,没想到竟真的用上了。还救了你的命,你说这番要怎么酬谢小爷?” “好好!我赶明儿重重酬谢你!”剑肆这次倒答应的快。 克里斯犹是不信,对着皇甫无涯道:“皇甫大人,你可听到了,他说要重重酬谢我,你可要作证,不能让他赖掉!” 皇甫无涯笑着答应。 蔡小童对着水龙的结构更感兴趣,便追问起来。 克里斯道:“幸亏有小童和肥跖,刚才情况紧急,若不是你们力大过人,那‘水龙’要花好久才能完成上水!怕是晚一步,肆侯爷就烧成黑炭了!” 五番的人都已习惯了两人天天斗嘴。 克里斯大致讲了讲水龙的原理,听得蔡小童频频点头。直到克里斯说的口干舌燥,蔡童打断了他们:“够了!小童你是副队,一个劲拉着他说个没完,你可察觉他早就筋疲力尽、而且还受了伤?” 蔡小童一怔,自己只顾着问东问西,却没仔细看蓝元霄身上。就见他坐在地上,唯独两条裤腿最为白净,这是浣火布,越白就说明此处受得火伤越重。 他面露愧意,知道父亲批评的对,忙道:“来人,快抬小蓝大人去瞧严大夫!” 等人扶着克里斯起身离开,剑肆跑到了那水龙跟前,细细观察,蔡小童上去一边给他解释自己刚才是怎么用的,一边讲水喷出来的效果。 稍过了一阵,剑肆来到了严大夫的医车跟前。掀开车帘,只见小狗崽拿着烫伤药,正在给蓝元霄上药。见蓝元霄两条腿被火燎得通红,因为他的皮肤本就比旁人白皙,现在更是显得快要渗出鲜血了一般。 小狗崽一边抹,一边怨道:“你这腿比我踏一次火还惨!还说要‘保护人员安全’!你自己就没做到!” 克里斯嘿嘿一笑,小狗崽跟自己学说现代词汇,可是比谁都快! 剑肆道:“可是在那个有伏弩的地道受的伤?” 克里斯点点头,道:“你可别跟戴影说,省得他又难受!” “你这般,倒也没有辱没了他肯出生入死、护你周全的情谊!” “将心比心嘛!”克里斯眨眨眼,“对了,你破开石板的那招好生厉害,我都没见过!叫什么突?” “啄突!”剑肆狂傲地道,“那‘燕扑’和‘啄突’都不过最简单的招数,爷的高招多了去,你没见过又如何?” 剑肆的功夫讲求一个“快”,招式极其华丽,克里斯虽学了内功,却从没学什么招法,自然是羡慕的不要不要了。 她吃惊叹道:“天哪,‘啄突’是最简单的招数?那高招得多厉害?” “一块石板而已,又不是与高手对峙,爷用得上高招吗?” 克里斯在心里叫道:师父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学高招! 看着肆侯爷守在跟前的架势,小狗崽秒懂,上完药,就准备离开。 克里斯突然拉住他,低低道:“今日之事,多谢你啦!” 小狗崽脸上一红,也不回话,就退出了医车。 剑肆并排与克里斯坐在一处。 克里斯凑到他跟前,低声说道:“放心吧,我已经把楚大哥送远了。他说肯定没问题,我才放下他的!这事只有小狗崽知道,他答应帮我保守秘密。” 只有小狗崽知道?我看猛仁睁一只眼闭只眼,怕是知道了你送出去的人是明教左使。而我与楚翯的关系,估计猛仁也从王爷那里知道了。不对,说不定我二人的关系,压根就是猛仁查到的,而王爷早就知道……剑肆叹了口气,问:“我与楚兄的关系,你知道了?” “啊?啊!” “不觉得不妥?我是当朝捕快,他是……” 克里斯用手圈了个酒盅的样子,在嘴边咋咋作响:“不过是酒友,哪有那么多讲究!” 剑肆隐隐约约的想起楚翯上次与自己相聚时,已然微醺的样子,还有曹小国舅爷的海量传说,不禁蹙眉问:“你小子真的这么能喝?” “不行不行,最多也就是一般情况醉不了呗!”克里斯嘿嘿地坏笑着。 “哦?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忽然,剑肆换了话题,问:“你怎么知道要在那里救我们?又怎么肯定一定能救下我们?” “第一个问题,你从地窖里出来,眼睛就死死盯住过那个地方,所以,我猜你一定会跑回去,等在那里!你没直接去躲在那里,就是觉得不知道外面的状况,捕快都不见了,会不会潜火军也被调虎离山了?你要先确认一下!这才走到了前厅,打了那响箭。后来,蔡头儿也说那地方有大梁顶着,能撑个一时半会,而且又有好几处气孔,‘回火’的风险自然也小些。”克里斯顿了顿,道,“第二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一定能救下你们。但是,我要先出去!因为有了那水龙帮忙,五番的赢面会大一些。” 剑肆细细思量这番话:这些明明全是臭小子自己想出来的,却要往蔡头儿身上扯。他说话总是遮遮掩掩、真真假假。不对,简直可以说臭小子从来没说过一句十成十的真话! 半晌谁都没说话,只是那么静静的待着。 剑肆心道:猛火油虽然烧完了,但事情绝没有完结,其中有太多的谜团。 稍停了一会儿,剑肆沉声问:“你与我说,那大屋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半分假话都不许有!” 最后一句话语气格外的重,过了好一会儿,却没人应声。剑肆转头去看,只见蓝元霄竟已呼呼地睡着了。 剑肆心中一软,叹道:“我倒真羡慕你这一倒就睡的本事!” ☆☆☆ 京城接连两番轰天巨响,火烧冲天,朝中一片哗然。翌日,有不少大臣上疏,称此为天罚,是不祥之兆。然而,这种非议很快就被天降祥瑞的“水龙”给压倒了。沈括与蓝元霄联名奏报,奏折上说已将“猛火油柜”成功改造为灭火的“水龙”,望朝廷下令,让南北作坊大量生产,配给潜火军各个番队。 后一日,沈括请命在殿前演示。当皇帝和大臣看到“水龙”的效果时,惊呼连连。曾公亮赞叹不已,直言沈括把“杀器”改造成了救人的“利器”,实乃国之栋梁。“水龙”只需几人便可操作,省时省力,而且不用云梯,就能扑救到大殿顶上的火苗。大臣们纷纷见风转舵,称之为“神迹”,附议沈括之请,这下龙心大悦,即刻下旨,由沈括亲自督办“水龙”事宜。 赵顼当然知道沈括是赵颢的人,但仍旧让他负责此事,是因为他知道沈括此人十分讨巧、爱趋炎附势,在司马光等人眼中,此等品行不端之人,不堪要职。所以,皇弟也顾忌这帮老臣们的看法,没有特别提拔这个沈括,只是随便安排了个馆职,做些编纂典籍文书的差事。而在赵顼看来,能造出“水龙”就说明这个沈括有些“能力”,此番可以大大提拔一下他,以示恩宠。 赵顼暗暗一笑,心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是二弟对你好,还是朕对你更好些,这一较之下,优劣自显! 而后他又拿起奏折,看了看沈括后面的署名,倒是笑了出来。蓝元霄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还能想出这些法子?肯定是沈括为了拍他马屁,给他挂个名字罢了。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朱笔一挥,便连克里斯那几条关于“防火服”款式修改的方案,以及整改占道,确立潜火军“专道”的提议,也顺利批过了。 此后,五番成了唯一配置了两台成品“水龙”的潜火军,而他们又换上了最新款的防火服,在开封街头扑灭火情,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老百姓争先恐后围观。每次水龙喷水,大家都会欢呼,甚至还有人朝水龙叩拜。碰到小火灾,五番一般用“拆队”和“麻搭队”就能解决,只有火势较大时,才会启用水龙。围观的百姓反倒暗中期盼火势略微烧大一点,这样就能看到水龙喷水了。即使没火灾的时候,哪怕有一丁点关于五番的八卦,也会成为热议,甚至连小狗崽都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 这就是明星效应。 老百姓都说今年的冬天会安安稳稳渡过,迎来春节。 五番俨然成了整个京城的“大明星”,升斗小民天天跟着五番在大街小巷“追星”,而那些王室宗亲、豪门望族亦向皇帝请愿,望尽快给他们府邸附近的潜火军配置“水龙”。 远在齐州的王广渊,立即上疏奏请皇帝陛下,将全城潜火军仿照“五番”建制。即招收一部分平民作为后勤保障,但可以一同参加救火。此外奏折上还列出了关于解决管辖区域重叠的改良方案。 第四回 猫鬼传奇(55)——一双舞靴 ☆☆☆ 皇帝在朝会上,手中拿着王广渊的奏折,对上面所陈之事大加赞赏,又说他是辅佐社稷之良臣,甚至流露出想要即刻召他回京的念头。 立刻有大臣出列反对。这些反对的声音,要么说潜火军是上禁军的精锐,如何能让泥工瓦匠、挑夫小工加入;要么就拿着太祖调兵的规制说事,说兵制是大宋立国之本不可动摇、潜火军建制不可更改、祖宗规矩不可逾越。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之时,韩维忽然出列,沉声应对。 韩维虽是当今皇帝最重要的幕僚,却一直保持着严谨低调的做派,在小皇帝还是太子时,便是如此。朝堂议事,韩维极少开口,所以他突然发声,让不少朝臣吃了一惊。 他先反驳那些大臣说平民不能加入潜火军这一条:“诸位都说泥工瓦匠、挑夫小工不可与上禁军精锐比拟。五番里就有诸位所说的这些人,他们救过无数条性命!万一诸位家中失火,难道你们会拦住这些人,不让他们去救火?” 此话一出,大家脸上的颜色变了变。眼下五番如日中天,多少大臣的亲朋好友,天天缠着自己,想要托关系、走后门,就为见一见五番的这些“平民明星”!若是让大家知道自己在朝堂上说五番的“坏话”,回家就先闹翻了天,娘子、侧室、小妾这关就过不了,从没见过她们这么和平共处过,合起力来针对“相公”! 而这大概就是明星效应的威力了。 韩维再攻第二条,言辞更为犀利。他朗朗道:“新帝新政,除旧布新,气象更新,诸位不断将祖宗规矩搬出来,实乃陈词滥调。若说旧时规矩不可改,更为无稽之谈。” 一说到旧时规矩不可更改这一条,韩维并不像司马光那般爱引经据典,从历朝历代讲起,他只讲本朝的事情,太宗、真宗皆有更改太祖规矩之先例,这说明守业之帝并不是死守规矩,应适时而变。最后,他忽然提起太祖尚未立国,仍是后周殿前督点检时,便曾在上禁军的几个大营里实行过类似的调兵规制,所以若要严格来算,这规矩也是前朝后周的规矩。 他看看殿上的众位大臣,提高嗓门问:“如此这般,诸位也是要守吗?” 其实韩大人所用实属强辩之术,也有偷换概念之嫌疑,但他是有准备而来,一时间说得几位老大臣哑口无言。他们都暗暗瞧向司马光,希望他能上前跟韩维辩上一辩,谁知司马光竟然视若无睹,一副与己无关、高高挂起的态度。 再到次日,司马光倒是开口了。大家本以为他回去深思熟虑,今日再辩,谁知他一开口,直接奏请皇帝“改制”,气得几位老臣差点吐血。 他呈上了自己的奏折。上面的改良方案比王广渊的更为“激进”,却也更有效率。 司马光只提出了一条准则——做就要做彻底一些。既然都让平民加入了,就不要搞什么挂名“后勤”这样的虚职。事实胜于雄辩,军民合一的五番,比全部都是上禁军的其他番队,救火更加有效。所以,不应执着于只在上禁军中挑选潜火兵。 他说军民兼有的编制,很难判定到底是否涉及逾越调兵规制。所以,需要“改制”。司马光奏请皇帝,由开封府建“潜火司”,专管潜火军相关事宜。已经在潜火军各番队的上禁军,可自行决定是返回上禁军,还是留在潜火军。即便留下,也可享受上禁军待遇。那些编外的“平民英雄”应享受潜火军的同等待遇。 此举无异于将潜火军由“军政”划归了“民政”。相应的,那些区域重叠的问题将不复存在,因为都归“开封府”管了。 司马光这份奏折上的内容,在朝堂上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窃窃私语、人言啧啧,那些保守的老大臣们,想破了脑瓜也想不通,司马君实上朝前还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间发了疯? 小皇帝反倒一副气定神闲,大局在握的样子,着实也让不少朝臣暗暗心惊,不由赞叹新君愈加沉稳了。 其实那是因为王广渊在上疏之前,早给皇帝准备了“锦囊妙计”。 应该说王广渊的这个奏折,是把火政的大事、小事研究了个通通透透,才想出来的好法子。单从政策上来看,这些改良可谓尽善尽美,唯一阻扰它们实施的,不过是官场那点事儿了。 “锦囊妙计”就是让皇帝在朝堂上大赞王广渊,刻意表现出想要召他回京的意愿。这无疑是给朝中的某些人出一道选择题,是让王广渊奏折中的新政令通过?还是同意皇帝召回王广渊? 王广渊料定曹太皇太后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自己回京。既然你不想让我回来,总是要做些让步的。俗话说的好,有得必有失,总不能这两条您都不同意,惹得圣上大怒吧?好处也不能让太皇太后您占尽了! 所以,您还是顺顺利利、停停当当的让潜火军的新政令通过了吧。 这不是单选题,最好两项都选。 当然,王广渊也没觉得对手会蠢到这个地步! 司马光正是替太皇太后答题的人,他昨日按兵不动,便是有自己的考量。下了朝,他把自己的主意与曹国舅一说,曹国舅就进宫请示太皇太后去了。 这才有了今日的这个状况。 在司马光看来,两害相权取其轻。决不能让王广渊此等处心积虑的奸诈小人回到京城!而且眼下“五番”在京中民望甚高,如若阻拦,有失民心,得不偿失。既然如此,不如把事情做得彻底一点! 殊不知,皇帝手中有锦囊,韩维手中还有一个。 司马光这又中了王广渊的激将法! 这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为王广渊的奏折争辩,司马光都不会管,唯独韩维出面,他却一定会管。 韩维乃韩亿之子。韩亿的八个儿子皆在朝中为官,唯独韩维没有功名,以父荫入朝为官。 韩维此人有个显著特点,若是他生在周朝,那便是以礼乐安身立命的君子之表率。孔夫子心目中的君子绝非只是心地正直,有国家使命感的人;也不是博学多识、出口成章,纯粹会读书的人;君子还要仪表端正、举止得体,讲究一个“礼”字。这个“礼”也非普通的礼,而是一套极为繁琐复杂的礼仪规则。 韩维从不会衣冠不整,举手投足都有规范,言行合乎“周礼”。那种风度翩翩、礼让谦和的风度,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 外有礼,内通乐,年轻的韩维就有这样的修养。父亲过世时,时年二十八岁的韩维便闭门不仕。 到了皇祐三年,时弊颇深,京城净是些四处钻营、急于进取的人,宰相文彦博为了一改官场风气,便推荐了韩维、王安石和张瑰三人。他说王安石恬然自受守、韩维好古嗜学,都是朝廷需要的人才。只可惜王安石与韩维一同请辞,不肯就职。后来宋痒举荐人才时,推荐了孔子后人孔宁极。当时孔宁极隐居在汝南,宋痒到孔宁极的住处,却在他的桌上看到了韩维的诗作,这才知道两人私交密切,平日相互唱和。宋痒喜欢韩维所和的诗篇,便舍孔宁极而举荐了韩维,说他少年清修,年将四十,也该出仕了。 只可惜韩维还没有过够闲云野鹤、隐居交友的日子。 一转眼又过了四年,欧阳修三番五次举荐韩维,向仁宗说,“韩家八子,绛、维、缜三子最为出色,然绛趋于同,缜趋于严,独维适于正。”于是仁宗命韩维进了太常礼院,专管国家仪典,祭祀礼乐。而后来英宗选韩维当太子幕僚的理由,也是看中了他身上的这种气质。希望由他教导赵顼,能让太子学学那种气质。 但是,在司马光眼里,韩维进入官场靠的是父荫,没有参加科考是“硬伤”。外表看起来再正人君子,腹中没有真才实学,并不能称为“表率”。如今做了“潜龙人”,以帝师自居,你便敢在朝堂开口说话了? 王广渊摸透了司马光的心理。只要韩维支持自己的奏折,司马大人就一定要借机显示一下自己的“真才实学”。不过,不得不承认司马大人提出的举措,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王广渊本来认为,司马光一定会在自己那些改良方法的基础上,修改一些细节,提出一些新的方案,以显示自己的高明,但却没想到他是通盘推翻,而且彻底解决了火政的弊端。 司马光的奏折就是想打王广渊和韩维的脸。我若想做,决计比你们做的好百倍、千倍,看看老百姓最后会记住这是谁的功绩? 尽管最后的结果跟最初的预想稍有偏差,王广渊和韩维却乐见其成,他们都不是拘泥小节的人。 王广渊是开国功臣之后,韩维是崛起的政坛家族成员,这就是当今皇帝赵顼的“左膀右臂”。他们这么多年来,合作无间,各有担当。王广渊深谋远虑,行事不择手段,却又容易得罪人。所以他更要韩维保持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样子,便是这样高高在上,不食烟火之人,偶尔说出的一两句话,才更管用。 韩维见今日之计成了,心里喜悦,面上却装出难看的样子,像是输了阵的败犬,看得司马光洋洋得意。 韩维对王广渊的深谋远虑深感佩服。他突然回想起了几年前,大皇子仲建赐名“顼”,初封颍王,建府邸,择幕僚,是他们合作的开端。只是那时他们相互并不了解,而且之后两人在对太子的培养上起了分歧,甚至有点看不惯对方。 谁又能想到,让他们相识相知的,竟然是一双“舞靴” 赵顼年少,也同寻常孩童一样,喜欢漂亮的衣物、精致的饰品,他让李宪弄了一双京中流行款式的弓样靴子,有着又尖又弯的靴头,缀着闪闪发光的亮片。他议事时穿着,心里美滋滋的。等说完事情,韩维却冷冷扔下了一句:“王安用舞靴?” 直白点,意思就是“王爷穿着花里胡哨的靴子,准备跳舞吗?” “孔子曰: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亵服。”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饰物,譬如“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要求在缁衣朝服里穿羔裘,且是黑羊皮;素衣凶服,内里需穿白色鹿皮;黄衣乃是腊祭之服,内宜穿狐裘……韩维在衣着上是完美主义者,素来对赵顼要求严格。 赵顼十分羞愧,忙命李宪把那靴子毁掉。 就这么过了几日,韩维在书房为颍王讲经,王陶、孙思恭在一旁陪伴。王广渊却穿了一身奇装异服、脚蹬一双弓样靴子,走进书房,还故意发出踢踏响声。 颍王看了看,与自己之前穿过的那款样子相近,他心中有些不安,不懂王广渊这是何意。 王广渊不顾韩维的脸色,直接向颍王奉上了一张纸,道:“此乃微臣着舞靴、跳一舞,得来的!” 颍王接过去一看,脸上带着惊喜,又带着不解,忙把那张纸又递给了王陶。 王陶高声叫了出来,那是吐蕃国使团送来的两国贸易契约,同时还附带了一份单独赠送颍王二十匹良驹的礼单。这次吐蕃使团到了大宋,皇帝召见、大殿宴饮,流程走的顺利,之后接待的大臣也是尽心尽力,三日一大宴、两日一小宴。使团来到京城月余,总是不见特使提出签订契约,递交国书的事情。大家这才回过味,这是要故意刁难。皇帝立刻派人安抚吐蕃使团,同时打探对方到底想要怎样,谁知吐蕃使者一点不松口,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正在众臣头疼,挖空心思想对策的时候,王广渊竟然就把事情办了。颍王不但立下大功,还能独得良驹二十匹,这天大的好事,怎能不让人吃惊? 第四回 猫鬼传奇(56)——少年清修老来俏 ☆☆☆ 王广渊不卖关子,把自己跑去驿馆,面见吐蕃使者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这款弓样靴,就是大宋的商人仿照吐蕃尖头靴样式略加修改制成的。王广渊做番邦打扮宴请使者,这换了别的大臣,也可能想到这个法子,投其所好。但是,由他做就更细致。他为使者献舞,却跳的不是吐蕃舞,而是一段羌舞。他是赶鸭子上架临时学的,舞姿不怎么优雅,但却碰触到了这位使者内心深处的痛苦。王广渊查出这位使者的母亲其实是吐蕃边界生活的一支羌族,她是被吐蕃将军抢回去。使者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出使大宋,到了开封,羌人的反叛因子却在吐蕃血液里觉醒了,他似乎希望宋与吐蕃不合,这好像能满足一种复仇的快感。 王广渊跳的舞,让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另一半家乡。等他发泄出了心中的情绪,人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如果两国开战,又要有多少条生命白搭进去?就因为自己的怨念?孰重孰轻,他立时做了决断,答应签约,又赠送了良驹。 赵顼聪慧,立刻道:“前日恩师教我,君子需时刻审视自己的仪表举止,使人庄重恭敬,庄重恭敬就会有威严。如果有片刻懈怠,那么轻佻怠慢的念头,就会进入别人的心里。”他又转头对王广渊说,“今日广渊教我,东西是死物,本无好坏,要看人如何擅用。用对了地方,可胜大臣,可换良马,甚至可抵一支军队。” 王广渊与韩维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韩维能体会到王广渊用心良苦,他不单单是为了替颍王立功、赚取政绩,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教导储君。正如自己所做的那般,只不过是切入的角度不同罢了。 赵顼苦涩一笑,道:“只可惜本王……我才疏学浅,这恰当的场合,准确的时机要如何判断,却还不能拿捏,望两位恩师,不嫌我愚钝,往后不吝赐教!” 说着,他站起身,整肃仪容、衣衫,向两人庄重一拜。 当真是孺子可教也,这也是两人为什么选择大皇子的原因。 “时机?”王广渊张开双臂道:“眼下就是王爷可以放松下来的一个好时机,你不用担心自己的着装仪表问题,因为这屋子里已经有人穿得花里胡哨,十分抢眼了,不用担心比他更丑了!” 众人听言,哈哈大笑。 此夜,两人很默契的在花厅碰面,点茶小叙。 有了这儿契机,两人说话也直接了很多,而且越说越投机。 那是一个夏日的静谧夜晚,除了煮水发出的咕噜噜的沸腾声,偶尔夹杂了两声蛐蛐的吟唱,两人都放松了精神,沉浸其中,半晌无语。 过了一阵儿,王广渊忽道:“以持国(韩维的字)兄的学识与能力,不惑之年应与忠献公(韩亿的谥号)一样,做到宰辅之位,可惜了近二十年的隐居不仕!不过,你也算是享受了美好的日子,不亏!正所谓少年清修老来俏,这样的‘逆人生’也不错,赚了!” 听他把两边的话都说尽了,韩维无奈地笑了笑,问:“你不问我,为何隐居了这么多年,却仍要踏入这仕途吗?” 韩维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成想对方却答了。 王广渊端着茶盅,沉吟片刻,道:“大概是因为……持国兄觉得阻碍自己入仕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他的说法十分奇怪,韩维不由得心中跳快了两拍。 王广渊叹一声道:“只可惜,事情却并不像持国兄所想的那般,风平浪静、雨过天晴了!” “你这是何意?” “我自然说的是景祐四年科考之弊!”王广渊道,“持国兄从此不再参加科考,不正因为此事吗?” 韩维心中震荡,手一抖,不经意间将茶水洒了出来,他下意识地将杯子放在桌上,手指虽然被烫红了一片,却好像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王广渊道:“那一年秋试,宰相陈尧佐的儿子陈博古高中解元,你韩家四子皆榜上有名!”(陈尧佐是克里斯欲建别院时,查看过的第一个园子的主家,亦是陈抟口中的“中子”)又恰逢‘时锁厅’应举之人过多,开封府投牒者数百人,国子监和诸州学子都不能参加考试。一时间,考生愤愤不平,群起而攻之,讥讽朝廷被陈、韩两家包揽、朝纲紊乱。仁宗密诏陈尧佐与你父亲,为了平息舆论,两位宰辅主动放弃子弟登科。所以,宝元元年春天甲寅日的殿试,你兄弟四人和陈博古皆被除名。” 韩维一边从衣袖中掏出手帕,擦拭手上的茶水,一边听王广渊将当年事说了出来。他语调尽量平静地说:“时也,势也!我父时为参知政事,风口浪尖,为了大局,保稳求退,并无不妥。” “话是没错……”王广渊继续道,“但是当年学子们闹事有些无理取闹,你兄弟四人与那陈博古皆是有真才实学之人,榜上提名实属情理之中。就因嫉妒便嘲哄起来,阻了你们几人的仕进之路。陈博古数年之后再试词科,再提金榜。直到你父亲过世,韩家子弟才陆续参加科考。绛、缜二人皆中庆历二年进士,当年榜眼是王珪、你兄长韩绛便是探花,王安石取第四名,韩缜亦在榜上,可见韩家子弟实力卓然。” 王广渊站起身,走到了韩维身边,似是要查看他手上的烫伤、又像是观望他的神情。“其实,我有一点觉得奇怪。你们韩家四子中,属你学识最高,你却从此不再参加科考,只应了个父荫,又待父亲过世,离开朝廷,从此不问世事。你父亲为何主动要将你们除名?又为何独让你一人不许入朝为官?怕是其中另有隐情吧……” 韩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手上的力量大了些,擦痛了烫伤的手指。 王广渊走到旁边对着伺候的下人道:“去‘冰井’取些冰来!” 等支走了人,王广渊才又道:“你父亲这么做,就是要将学子们的怒火引到韩家来,他不让你们参加殿试,其实是为了保一个人!而此人,正是当今的礼部侍郎范镇(克里斯在遇仙楼,与司马光一同来的便是范镇)!范大人当年是韩氏门下士,你父亲却肯为了保全他,牺牲自己四个儿子的前途。” 虽然被说中了这些心事,但韩维不知怎得却突然觉得松了口气,他喃喃道:“景仁(范镇字)大我整整十岁。他二十岁时从蜀中赶赴京城。父亲闻其才名,聘为西席,在家中讲学授书。我读书时有不懂的地方,总向他求教。如今,我二人私交依然密切,只是不为外人道罢了。” 韩维看了看眼前这个比自己又小了十岁的王广渊,心中纳闷,自己参加科考时,他应该也才十来岁,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便开口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王广渊笑笑,道:“庆历二年,我刚到京城,进国子监求学。恰逢你的两位兄弟高中,有人提起了四年前的事情,我很好奇,陆陆续续花了几年时间去查证了一番。当年学子们群情激奋,围了国子监,又去开封府请愿,这些事情组织的井井有条,进退的时机也恰如其分,怎么看都像有人在幕后操纵,不像是学子自发的行动。我一开始以为,这是要扳倒宰相与副宰相,却又不像,陈尧佐与你父亲,为政清廉,尺度宽松,未曾有什么你死我活的政敌。再结合着当年一些传闻,特别是隔年殿试之时,范镇的‘异常表现’,我便猜到大概是这么回事。” “当年学子闹事之初,矛头直指考中礼部头名的景仁,说他不过是韩家的门人,仗着韩家在朝中的势力,才能爬上来,考第一根本不是靠真才实学,而是攀富结贵得的好处。此言一出,才有人又指责陈博古与韩家四子也在榜上,接着朝中便有人开始把陈尧佐与你父亲一些处置不当的事情挖出来,一件件弹劾!顿时朝野内外、京城学界非议连连,嘲哄之声不断!” “范镇是礼部第一,公布殿试成绩时,久久没唱到他的名字,直念到七十九名时,才是他。他慢悠悠从人群中走出来磕头谢恩,然后飘然归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照惯例,礼部第一未能进入殿试前三,考生可以提出申诉,皇帝可酌情安排好的名次。当年欧阳修省元唱名时,便是这么做而得到了更好的名次。然而范镇却默然无语,大家都觉得奇怪。”王广渊此时了然道,“想必唱名时,范镇心里十分不好受。一来他想不通到底是得罪了谁,要这般陷害自己;二来韩公为了自己,赔上了韩家四子,让他倍感压力。” “景仁为人正直,后来为官也是以直言敢谏闻名。当初我父亲和朝中几位相交的大臣都认为景仁一定是得罪了谁!”韩维叹了口气,道,“再者……没什么赔不赔的,我兄长、弟弟早已在朝中为官,而我……如今也做了颍王幕僚,没什么不好!” “为何独让你一人不许入朝为官?”王广渊又把之前的问题问了一遍,然后盯着他,急于知道答案。 韩维道:“那段时日,家父常常梦到一座巨石碑,上为金灿灿的大字,整块碑上唯有‘持国’二字。待他从梦中惊醒,十分害怕我韩家遭无妄之灾,他觉得梦中的金字碑就是来提醒他,让他留后。于是他命令我从此不得参加科考。临终前又说,他去世后我必须辞官,不得入仕。”(后蔡京立元祐党人碑,便以金字填之,有人说便是应了此梦。) “你相信梦里的征兆?”王广渊挑眉反问。 韩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道:“后来我与兄弟们商量,怀疑父亲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对我们说,才托辞梦中之事。过了这许多年,景仁因为当年事愧疚,不断劝我,让我回朝任职。我才先在富弼大人的幕府任了文书职务,却不想又被欧阳修大人举荐。之后你便知道了……” 王广渊深沉一笑,道:“我刚刚说过,事情并没风平浪静!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妨与你直说,此事我一直有所追查。” “还追查什么?” “因为我觉得当年科举之事并不简单,是有人在幕后一手制造的!有这么一个人……或这么一个强大的势力,在搅动京城的时局,而且这些年他们并没有停手。”王广渊顿了顿,用极其犀利的目光望向韩维,“也许你从没这么想过,但请顺着我这么想。庆历三年,新政施行不足三年,为何突然崩盘?前前后后发生的很多事情,不觉得与那次科考之事似曾相识吗?”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韩维突然觉得脑子有乱,虽然他没在朝廷,但当时发生的这些大事,兄弟们之间书信往来时,也会提到只言片语。 但是,王广渊下的定论实在是超出了想象。 王广渊继续道:“庆历八年!宿卫士谋反,火烧大内!” “你说什么?你是说,连那次宿卫士的事情,也是有人暗中安排的?”韩维大惊,就连呼吸都粗重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几度,“你说有人暗害大臣、破坏国政、行刺皇帝?!” 这下连王广渊也沉默了,有的时候,连他都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臆想。太多事件看似毫无道理,让人辨不清到底是什么人会这么做,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广渊蹙眉道:“说实话,我现在也说不清……”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韩维突然说话了:“既是如此,我们更要追查清楚,不可让如此险恶用心之人为祸我大宋。” “你相信我说的?” 虽然共事的时间不算长,但也足以让韩维了解眼前的人了。王广渊才智敏锐,深有谋略,有其曾祖“智将”的风范,更不会在这种事上妄言妄语,于是肯定地答道:“信!” 第四回 猫鬼传奇(57)——庆功宴 ☆☆☆ 花厅那一晚,两人互相有了更深的认识,在全心全力辅佐颍王的过程中,更是渐渐心意相通。颍王晋升太子,匆匆四年一晃而过,当初的王爷已登基为帝,但朝中局势仍旧复杂,纷争不断。 当韩维刚接到王广渊从齐州寄来的信时,心中觉得奇怪,为什么广渊十分看重这个“蓝元霄”?自己虽然没有直接跟这位小蓝大人打过交道,但是传闻真没少听。除去他那兄长护佑,如此顽劣张狂之人怕是在宫中活不过一日!他身上有什么值得让广渊看重的? 王广渊在信中提到,当初是应承了官家,打压一下皇太后的人,虽然也有意试探一下这位小蓝大人,实没有多大的期待。而如今潜火军改制成为“潜火司”,直接越过调兵规制的限制,这样的局面,恐怕半月前,他连想都不敢想。 蓝元霄若表现出与这结果对等的能力,王广渊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鲠在喉了。此人除了与神捕剑肆闹了几次不愉快,也就是做了做巡夜和莅临火场的表面文章。他本人的作为看似并无可圈可点之处,但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却值得深究。 在他督导火政期间,京城发生了两次罕见的大火灾。若换做别人,御史弹劾的奏折早如满天飞舞的雪片一样多了。结果恰恰是这两次大火帮了他,不但让官家、太后得了民心、还让他自己成了名,更甚者还成就了一个万民敬仰的“五番”。 民间有了这样一个追捧“五番”的氛围,接着政坛上又冒出了一个沈括,上疏制水龙、除占道、改番队服饰……俱是妙法。 沈括奏折上的那些提议,激发了王广渊,让他把许多之前未曾想通的细节想明白了,后面才有了向陛下推荐那些改良之法的契机。又是因为王广渊的缘故,致使司马光棋走偏锋,弄出一个“潜火司”来。 这些事情,看似无关,却又一环套一环。 韩维刚听到这说法时,总觉得王广渊把蓝元霄此人的作用说得有些夸大其词了,其中恐怕有许多事情是皇城使蓝元震的手腕。但随着这几日事态的发展,他开始回过味了: 促成潜火军改制的是谁? 绝不是司马君实一人! 蓝元震、蓝元霄是高太后的人;沈括、剑肆是昌王的人;司马光是曹太皇太后的人,还有我们这些官家的人……这要换做往常,大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隔政敌,对方想要做的事情绝不会让他轻易达成。然而,就是这些平日里死掐的政敌们,却合力促成了今日这个结果。 韩维不禁感慨:怕是朝中无任何一人,能像蓝元霄这样“歪打正着”就把事情办了! 从政之人,要么心狠手辣、要么手段高明、要么死皮赖脸、要么中庸圆滑……总是要有一技之长,才能在朝堂生存。诸多技能中,还有一个绝技,可遇不可求,那就是“运气”,有人无能无才,却官运亨通,就凭着一个“福”字。而蓝元霄看来就是这么一个福将! 王广渊却认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只凭从京城传回的密报,着实分辨不出。他实在想面对面地跟这位小蓝大人交锋一番,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想着,他心里忽然燃起了想尽快回京的念头。 本来他跟韩维都商量好了,先请王安石进京主持大局。王安石可在台前主持新政,王广渊可在幕后与那些死脑筋的大臣周旋。只不过,王安石的态度总是模棱两可的,这让王广渊与韩维都有些不确定了。 思前想后,王广渊再给韩维去信一封,说高太后的这位“福将”恐怕也是咱们的“福将”,可以借着他的手,让自己早一步从齐州回京,只要我们好好筹谋一番! 从王广渊信中口气,韩维便知此事十拿九稳,心中大喜。 书后王广渊还有一事嘱托。他说官家对蓝元霄十分厌恶,自己劝诫几次,官家似乎也听不进去。要利用蓝元霄,也必须让官家“善待”此人,为了大局,烦请韩大人出面劝说官家。 恐怕这世上,只有韩大人的话,官家不会不听。 有人顺手牵羊,有人顺水推舟,就因为这些派系纷争,克里斯说过的京城救火之四大弊端,竟然全部得以改善,这也可以说是民心所向、舆论使然。 今日,五番又是一次成功的救火,皇甫无涯让人在军营大厅备下酒宴,召集大家,庆贺一番。最近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马上由秋转冬了,可是大家脸上都是满面春风。 因着上次大火,克里斯得了五番的众人认可,如今她是来去自由。先回白驼山庄几日,又跑来五番,她自己也在调查,但仍想要从剑肆那边了解一下乔家大屋的后续调查情况。 剑肆忙着查案,一直没来过五番。 今夜饮宴,他却来了。 剑肆一见到蓝元霄,便笑道:“爷今日便是来重重酬谢你的!” 克里斯转头看了看,只见几位捕快抬了几坛酒进了大厅。 她故意不屑道:“几坛子酒,就想把我打发了?” 剑肆一招手,有个捕快先启开了一坛的酒封,一股浓香的酒气散出。 克里斯嗅嗅鼻子,惊呼:“眉寿!” 哇!这下炸开了锅,大家都围了过来,各自咽了口唾沫,心道今天可是有酒福了。 “算你识货!你可知这几坛酒花了爷多少银子?”剑肆又瞥了眼上座的皇甫无涯,道,“皇甫大人可作证啊,这酬谢‘重不重’?” 皇甫无涯但笑不语,却已让人给自己打好了一杯“眉寿”。 克里斯也是后来再同曹偕喝酒时,才知道潘楼那一晚自己与曹偕、楚翯喝酒的账单是多么夸张。 “大人今日倒是十分有诚意啊!”克里斯不由赞道。 众人席地而坐,把酒言欢。一开始大家还有模有样的相互敬酒,几巡过后,酒意让气氛变得轻松,人也没那么拘谨了。 蔡小童拿着酒碗坐到了克里斯和熊戴影面前,举杯道:“我敬二位一杯。” 两人笑着举起自己的酒杯,皆是一饮而尽。 只是敬完酒,蔡小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虽然在火场上是个拼命三郎,但是私下里性格却颇为腼腆,借着酒劲才打开了话匣子。 “小蓝大人,感激你为京城百姓办成了件大好事!”蔡小童十分诚恳地说,“若不是你来督导火政,怕也不会有五番的今日!” 五番让平民加入救火队伍,严格来说,这个做法其实是违反军规的。他们以前救火都是十分谨慎小心的,一来有皇甫大人护着,二来蔡童在潜火军中干了一辈子,也颇有些人望和关系。 这些编外人员加入五番的契机却与“蔡小童”本人有些关系。蔡小童的身高其实不够格加入上禁军,为了不让儿子的梦想落空,蔡童当年拉下老脸,花钱托人,才让他勉强过关,进了潜火军。后来父子二人分别从不同的番队调来了角门营加入“五番”,同在皇甫无涯手下当差。刚入营的时候,皇甫无涯曾问过蔡童,有什么法子提高救火的效率,当时蔡童只是说了些众所周知的事项,并没有多言。但是,他在皇甫无涯手下久了,便知这位大人不似其他军官,行事谨慎、却不死板,绝非事事拘泥于军规。蔡童早就从自己儿子身上看到了许多大个头都比不上的优点。救火的能力并不是尺子的刻度决定的!于是在一次恰当的机会,蔡童把自己真实的看法讲了出来。将不同能力的人分工,上禁军的大力士们为“掷队”和“麻搭队”精英,再雇佣平民加入“后勤部队”。其中熟悉房屋搭建的泥瓦工成为“拆队”,腿脚敏捷的跑堂成为“踏火队”,耐力惊人的挑夫成为“运输队”……听过蔡童的建议,皇甫无涯让他全权管理“五番”,后来蔡童又将分工细化,渐渐形成了如今五番的编制。 如今他们不用提心吊胆怕被上面查出来,因为他们就快成为正规编制了。 论公论私,蔡小童都心生感激。 克里斯摆摆手:“我可没做什么,不敢居功!” 蔡小童不是油滑之人,觉得你说没做就没做吧,但并不影响我对你的看法。他“咚”地把酒壶重重放在了地上,瞪着坐在旁边的剑肆,坦白地说:“其实当初肆侯爷带你来五番,我真的很不乐意!” 剑肆瞥了眼蔡头儿,从他脸上的神情知道蔡小童的“不乐意”大概是十分委婉的说法了。心道:看来当初若不是您拉着小童,他恐怕早跟我干一架了吧? 蔡小童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面向剑肆,道:“肆侯爷,我自罚一杯,与你赔罪,你莫怪我目光短浅、以貌取人!” 以貌取人?克里斯觉得奇怪,这事好似是在说我,为何他却对着剑肆赔不是? 这大厅中听不懂这话外音的恐怕就克里斯自己了。 多亏小狗崽的宣扬,剑肆和蓝元霄是“龙阳之好”的传闻基本已被广泛接受,所以,蔡小童虽然看不惯蓝元霄,但却怨怪的是剑肆,怪他把自己相好的,硬放进五番,给大家添乱! 克里斯插话问:“小童,你说‘以貌取人’,是觉得我好看吗?” 克里斯突然一问,蔡小童下意识的“嗯”了一声,随即闹了个大红脸,然后赶紧道:“好看又如何,当初我差点给你脸上来一拳呢!” “咦?什么时候?”克里斯没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啊! 剑肆心中也有此问:别看小童长得清清秀秀,脾气可是跟火一个样!你啥时候得罪过他了? “那夜石头村大火,初次见面,你就死死盯着我的黥字,好不无礼,我差点挥拳打你个乌眼青!” 克里斯回忆起来了,那夜火光之下,自己看到蔡小童脸上好似有一道痕迹,仔细看却是一排刺青小字。 她指着他的脸,问:“你是说你脸上的刺青?” 蔡小童点点头。 “干嘛看你刺青,你就要打我?”克里斯咽了口吐沫,“我只是想看纹的是什么字!” “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最早加入上禁军时的番队编号!” 克里斯听他一说,凑得更近些,才发现那一排蝇头小字果然是数字编号。 剑肆这下听明白了,抿了口酒,心道:小童素来不喜自己面上的黥字,臭小子你还偏偏要盯着看,忙道:“不久之后,五番就会归开封府管辖,你们若不喜那黥字,除了便好!” 蔡小童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考虑剑肆的提议。 肥跖在他们对面坐着,大声道:“我才不除呢,虽说退了上禁军的籍,但好歹是潜火军的一员!就算以后归了府尹老爷统管,我还是军人一名!” “呸!”蔡小童转身指着肥跖的鼻子,骂道:“说甚鸟话,当初为啥让你娘舅托人花那一大笔钱‘改字’?” 肥跖委屈地说:“我娘没告诉我,偷偷让我舅去做的!她说刺在面上,怕我以后找不到媳妇,其实我觉得在脸上也没啥的!” “你刺在上臂,这会儿反倒说风凉话,是不是想找打?”蔡小童狠狠道。 克里斯喜欢漂亮的纹身图案,是受小舅舅马克的影响,还是他告诉克里斯,纹身其实是中国人发明的。不过,她却不知道在中国古代“入军籍”就要刺面纹字,作为记号,也是为了防止士兵逃跑。宋朝的军服是绯红色的,募兵入伍也叫“入赤籍”,人们若骂当兵的,也都骂作“小赤佬”。 在大宋朝,面上有刺字的,除了军人,就是罪犯!好儿男都去考科举,走仕途了,要不是家境穷困、迫不得已,没人愿意送自己孩子去参军。连歌谣都唱“好铁不打钉、好儿不当兵!”所以,更没人愿意把自家闺女嫁给当兵的,然后一家饱受歧视。 第四回 猫鬼传奇(58)——光怪烛天 ☆☆☆ 不过,如果这“刺字”改在了别的地方,比如手、手臂、肩膀这些位置,证明这个“兵”却不是一般的人。黥面的位置、大小,都可以调整,只要你肯花银子买通刺配官。所以,如果刺字在别处,甚至还成了招亲的名帖,最起码证明这兵的家境殷实、还有些门路。 军人也有出头之日,立下军功、身份显赫了,便可以获得“褪色”、“除字”的权力。在座的蔡童、皇甫无涯也都是除过字的人。 剑肆看蔡小童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生了开他玩笑的坏心眼,问:“小童急着讨媳妇吗?” 蔡小童面色变了变,心道:废话,天天被我爹催! “这么着急做甚?”剑肆道,“改天爷带你去妓馆里,随你点几个小姐,如何?” 肥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肆侯爷,把我也带上吧!” 剑肆刚要接话,突然感觉一股杀气。 不用转头,剑肆就知道,蔡头儿正用那双斜斜吊起的丹凤眼紧盯着自己,目光闪烁着冰冷的杀气。 蔡家三代单传,蔡童早早成婚,却等到中年方得一子,他当然急着让儿子成婚、生子。潜火军是随时会失去生命的职业,小童又生性过于腼腆,亲事一直都没说定,当儿子的不愁,他这个当爹的可是愁得不能再愁。 剑肆这番话要是早些时候说出来,也许蔡童真考虑让他带自己儿子去妓馆见识见识,也让这傻儿子开开窍。可是现在,肆侯爷不但喜欢女子,还中意男子,万一把小童带坏了怎么办? 蔡童清了清嗓子,示意他此话题打住。 剑肆却以为蔡头儿生气,是不愿意自己带小童去灯红酒绿之地。他立刻识相地拎起了酒壶,捧着酒杯,乖乖跑去给老爷子敬酒了。 小狗崽就坐在肥跖旁边,心道:肥跖就是这样,说出话都不过脑子,总惹蔡副队生气。他捅了捅肥跖,道:“肥跖,听你说不想‘除字’,可是想仿照狄大将军?” 肥跖眼睛一亮,道:“狗崽子就是懂我啊!我生平最为敬佩的就是狄大将军!” “就像蔡副队说的,你那刺字都不是在脸上,还想仿照大将军?算了吧!” 克里斯一边喝酒,一边听他们说什么狄大将军长、狄大将军短,说到后来连熊戴影都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一时间所有人豪情万丈,好像全是大将军的铁杆粉丝。 据说,这位狄大将军年轻时,为兄戴罪,窜名赤籍,做了一名骑兵,随军四处征战。都说他长得太过俊美,戾气不足,所以才披散头发、戴上铜面具。如此一来,杀入敌阵,望风披靡,无人能挡。以后他上战场必是这副打扮,犹如昔日兰陵王大破敌阵,屡立战功,成为了大宋国的第一大英雄、被世人称为“面涅将军”的狄青大将军。 克里斯暗道:这个狄青这么厉害,将来攻打大辽时,最好由他来领兵。不过我怎么不记得当朝的武将名录里有这个人? 狄青从戴罪之身,到加入行伍,再到名震天下,最后做到了枢密使。他位极人臣、显贵一时,连仁宗皇帝都下过圣谕,让他除去黥字,狄青却不肯,只说了句:“断不敢去,要使天下贱儿知国家有此名位待之也。”狄青不愿意去除刺青,是为了勉励天下的士兵,让他们知道只要为国效力,便可以像他一样,有机会建功立业,身处要职。 肥跖对狄大将军佩服的五体投地,自然也想仿照他的做法,不愿去除刺青! 大家本来说到兴头上,不知是谁哀叹一句:“可惜啊,狄大将军却偏偏毁在了一场‘火’上!” 肥跖立刻哭丧着脸道:“是啊!大将军若不是因为那件事被贬官,也不会郁郁寡欢,受那毒疮之苦,不出半年就暴毙陈州!” 其他人闻言都流露出遗憾和痛惜的神情。 克里斯心道:你们说得如此热闹,原来这人早死了! 克里斯当初为了揭破真假李庆之事时,曾把天阁的册子——《京事简纪》十年份册子都通读了一遍。狄青被火贬官的事情,正发生在十一年前,她倒真的不知。 这下,她好奇了,为什么这个大将军是被一场火给毁了的? 克里斯问:“谁能给我讲讲,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这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肥跖惊道,“你我年岁差不多啊,我还有印象,你怎么好像完全不知?” 十一年前?这臭小子十岁入蚕室,差点就死了,那之后他大概被蓝大人送出京城养病去了,不知道这件事很正常!剑肆在心中算了算时年,还可怜起蓝元霄,于是主动替他讲述起此事来。 有一晚深夜,军巡铺的望火人见狄府骤然火光大盛,便报火警。狄府在京城“第一座桥”附近,属右一厢,飞马驰至右一厢报厢主、又报开封府。但等厢主和开封府判官赶到,却连一点火光都没见着。查问之下狄府的下人这才说,狄大将军在自家庭院夜醮,使用了烛火,忘记提前报备,但是此时烛火早已熄灭了。 第二天,狄大将军府“光怪烛天”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狄青无奈提出辞呈,仁宗遂下诏将他贬至陈州,不出半年,他便死在任所。 克里斯经过督导火政,又在五番待了许久,知道京师火禁甚严,到了夜间,要熄灭烛火。 “夜醮”是在夜里祭祀神灵,要烧纸焚香,必然用到烛火,所以需提前向自己府邸所在的厢主报备,否则要受到严惩。 她心里觉得奇怪,这位大将军怎么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肥跖神情失落,这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人生唯一的污点。他哀叹一声,道:“我百思不得其解,狄大将军如若在府内夜醮,为何不提前报备?” 皇甫无涯身边有位年纪较大的副官,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当年狄公夜醮之事,十分蹊跷!” “怎讲?” “狄公当年任枢密使,对上禁军管束极严,尤其重视潜火军!他又怎么会不知夜醮要报备?”副官犹豫片刻,道,“而且那场火烧得十分诡异!” 蔡小童深深地看了眼父亲,他记得父亲与自己提起过那晚的事:蔡童那一年尚在“六番”,右一厢便是他们的辖区。那夜狄府失火,他是最早赶往火场的人之一。他们番队刚到第一座桥附近,望见狄公府邸方向,一道火光从地冲天,紫金气散于屋顶,肃然有风。见此光怪,大家正惊异万分之际,那火光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蔡童以为自己亲眼目睹了神怪之事,等赶到狄府,下人们却说是夜醮的烛火。 蔡小童心道:那晚的事,爹都觉得离奇,回家后对着娘亲发了一顿牢骚,他说自己扑火灭火这么多年,没见过什么烛火能冲天而起,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这话他也就在事发那晚说过那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提起过。 仁宗皇帝命当时的开封府尹王素调查此事。王素发现百姓中盛传“夜见光怪”之事,有许多人宣称亲眼见过那冲天的火光。知制诰刘敞听闻此事,弹劾道“气射斗牛、光怪烛天”自古都是异象的征兆,民间盛传狄公府有“王者之气”,狄公可是要图谋不轨,意欲谋反?狄青恐慌之至,遂乞求罢黜。 克里斯听了这许久,才明白过来。什么“龙气”、“王者之气”,古代人老把无法理解的异常自然现象认作“老天的征兆”!怕是仁宗皇帝觉得这个狄青功高盖主、担心他谋朝篡位,找了这么个借口,把他贬出京城罢了! 肥跖听了副官的话,不禁激动起来,道:“如果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追查一番,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就有机会还狄公一个清白了……” 蔡小童想要制止肥跖继续说下去,大厅上席突然传来一声清叱,正是父亲的声音:“住嘴!” 蔡童坐起身子,厉声道:“就算此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仍涉及皇家禁忌!肥跖,以后最好别让我听见你再公开谈论它。若是再犯,信不信我将你踢出五番!” 肥跖顿时愣住,回头看了蔡童的表情一眼,再想想头儿素日的为人,知道老爷子说到做到,当下神色尴尬,忙给蔡小童递眼色,快救我! 皇甫无涯见老爷子气势汹汹的,斟了杯酒,岔开话题,道:“年轻人喝醉了就爱胡说八道,老爷子莫与他们制气!我们来喝一杯!” 蔡小童一把搂住肥跖的脖子,假装大声骂道:“教你胡说,信不信我打烂你这张臭猪嘴!”骂完,又低声道,“你本事大了,惹毛我爹!我告诉你,下次可没人能救你!” 肥跖也悄悄回道:“蔡头儿比严大夫可怕多了!” 陪着老爷子喝了一杯,才见他面色好些。 皇甫无涯其实对这件事也是记忆犹新:与那肥跖一模一样,王爷自小便崇敬狄公。便也是因为这场火,他由崇敬到失望,再到后来,对狄公不提半句。他们这些属下都知道,在王爷面前“狄青”二字是个十足的忌讳。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场“火”,王爷十分重视火政,才会让自己统领角门营,建立五番,就是不希望再见到火灾作祟。 本来轻松的场面,却被这个话题闹得有些紧张。蔡小童赶紧给了小狗崽一个颜色,小狗崽立刻主动上前,说是要给大家表演个节目“插秧舞”助兴。 他将白布巾裹在头上,挽起裤脚,又喊号子又跳舞,出尽怪相,大家看得哈哈大笑,肥跖用空酒杯帮他打起了拍子,另几个人也加入进去,与他伴舞。一旁的严大夫都不禁因为这滑稽的舞蹈而笑出了声。 等小狗崽表演完掌声雷动,然后大家开始争先恐后表演自己的才艺,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第二日是轮休,皇甫无涯让大家尽情玩乐。在酒精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快惬意的气氛中。 月到中天,众人兴致愈浓,剑肆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又喝了两杯,剑肆站起身,说是去趟净房。 等他前脚走,克里斯后脚就准备跟上去。熊戴影也要起身,她忙摆摆手,道:“戴影,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在这儿跟大家喝酒,放松、放松!别老绷着!” 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熊戴影心想:看这意思,主子大概有话与神捕大人要说。想想也就没坚持跟着。 剑肆是去了净房,但完事后,他并没有返回大厅。 刚才在大厅,克里斯看到剑肆面上的神情,就知他要借着尿遁离开。于是施展着轻功,偷偷跟了上去。剑肆身怀心事,前行的速度并不是多快,克里斯毫不费力地远远缀在他的后面。 眼见他直出了角门营,朝一处偏僻的小树林快步掠去。 阴暗的密林,偶有凉风吹过,秋风卷着落叶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沙沙响声。 还是几月前,楚翯与剑肆喝酒相见的地方,只是这一次,等了大半夜的是楚翯。 还是那座依偎在老树上的破草亭,树上这次仍旧拴着一匹马,却是灰色的马。 火堆倒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但泥土里却没有再像上次一样温着几壶酒等剑肆来品。 剑肆看了一眼灰马,问道:“你要离京?” 楚翯未答。 剑肆倒也不追问,很快坐到了火堆旁。 场面静寂,只剩下一轮孤月远远挂在天际。 到了跟前,克里斯躲在了一颗大树后面。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凑这个热闹,似乎不太合适。 她本想离开,但却听那边两人又开了口。 剑肆突然想起一事,凝重的表情似乎从他的脸上一下化去了,道:“原来上次与你喝酒的便是蓝元霄!” 克里斯心里扑通一下,怎么在说我? “我记得你说碰到了一个妙人,还说倘若他是女子,你甚至愿娶她为妻!” 第四回 猫鬼传奇(59)——内鬼 ☆☆☆ 说这话的时候,剑肆朝克里斯藏身的地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看得自以为隐藏得全无破绽的克里斯泄了气,呼吸的声音在暗夜中清晰可辨。 眼下倒没什么必要再躲了,可是克里斯就是不让他如愿,一咬牙根,暗道“我偏不出去!” 楚翯轻笑一声,道:“即便是今日,我依然是如此想的。” 相对于楚翯轻松的态度,剑肆倒是紧缩了眉头,沉声道:“你该不会真是对那个臭小子……” “你拿我说笑?”楚翯阴测测地说,“倒不知是谁与小蓝大人的流言蜚语满天飞?” “额……”剑肆哑然,心道:楚兄这话可真够酸的。“我对男人没兴趣!” “他若是女子呢?”楚翯问。 听他们如此堂而皇之的议论自己,克里斯心里七上八下,难道自己是女人这件事真的被发现了? “他若真是女子,我也不敢娶!”便听剑肆道,“他那张脸,现在就够‘妖孽’的了,若是生为女子,还不知是怎样的魅惑众生,媳妇太漂亮,天天多担心?我又是干捕快的,常常不在家,她独守空房,时间久了,谁知会不会红杏出墙,给我找顶绿帽子戴?我要娶妻还是挑个贤良女子,相夫教子才好!” 克里斯一听,恼了。拿了根树枝,冲着地上的树叶戳去。一边戳,一边骂:你妹的才红杏出墙!不对,你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她那边啪嚓啪嚓弄的声音越来越大,倒把剑肆逗得不亦乐乎,暗地里想象出一副撅嘴吃人的丑样子,不由难忍笑意。 楚翯清了清嗓子,今夜他就准备离京,所以他不想耽搁时间。 剑肆也不再扯旁的,开门见山地问:“楚兄,我想知道,那夜你到底为何出现在那间大屋?况且,我觉得你相当熟悉那屋中的状况!” 楚翯迟疑了,涉及明教,他便有诸多顾虑。是要跟剑肆说清楚,但是要说多少、怎么说,都可能影响到明教的命运。 见他紧皱的眉头和一脸犹豫不决的神情,剑肆道:“那我换个问题好了!与你相识一场,却从未听你提过自己懂得机关术,你又是如何一眼能看出那伏弩机关?” 克里斯暗地里举手也想发问,关于伏弩,她也有疑问!但听到剑肆这话觉得有些奇怪,她本以为楚翯擅长机关术,看来并不是这样,那为什么他能看出机关? 楚翯仰望天上的孤月,语调静若止水:“因为那是明教特制的伏弩,我自然识得。” 克里斯愣了下,心道:那是明教的机关? 剑肆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双目射出凌厉的神色,缓缓道:“这样一来……有些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看来,你已有所怀疑!”楚翯沉声道。 “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了!”剑肆冷笑一声,“先不论你与蓝元霄关系如何,找他到底做什么?我办案的时候,你却突然出现,两个字——反常!而且就按你所说,你是为了救下蓝元霄显身,既然他没事了,你又为何主动冒险到那地道里去。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事?而且你虽然识的那机关,却好似与我一样吃惊在那里看见它,所以你是真的很急于下去探查一番。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却始终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后来再碰到那魔音机关后,我是愈加确定这屋子恐怕与你们明教有关,而这世上怕是只有一样事物,能让你急不可耐,不顾一切,便是那圣书!” 克里斯心道:这个剑肆端的是精明,这样就猜出来了!不过从楚大哥一个眼神,几个细小的动作,剑肆便能猜中他心里所想,可见他们不只是相熟,关系还非同一般!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楚翯叹了口气,把那乔家大屋与圣书的过往与剑肆说了出来。 剑肆抽了一口凉气,道:“那地下大屋原来便是乔老汉设下的机关!好生厉害,害的你我差点都死在那里了,想想我现在还一身冷汗!” 那就厉害了?所以说你没见识!克里斯不忘讥讽剑肆几句。 她回忆起,几日前向墨黛和独孤良翾请教魔音机关的事情。把在机关里看到、听到、感受到的都描述了一遍,他二人便为她道破了其中玄机。楚翯不愧是以声音为武器的高手,能推测出机关是用声响触发、由响箭引出魔音,已是不易!克里斯也是顺着他的思路想到了“次声波武器”,想法是不错,不过也正是因为魔音机关的“声音”效果特别突出,她和楚翯都忽视了一样重要的东西——“月光”。 如果只需要声音就能发动整个机关,那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将月光一点点从上面引入地下? 独孤良翾说,机关向来是环环相扣,其中的任何一环都是重要的。 地下大屋所演奏的正是一曲“月光追魂曲”。 机关启动之后,月光似琴弦一般投射下来,震撼人心,一下就抓住了人的注意力。那些月光以不可察觉的规律运动,竟如同催眠术中晃动的吊坠一般,让人产生幻觉,人们自己将声音的效力无限度的扩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见到那些月光,克里斯也许比别人多了一分警惕,是因为她以前碰到过金色光线的机关,但同时她也比别人多了一分专注。 其实,她比其他人更快的着了道。 然而,机关对她的伤害却是最轻的。 乔老汉的这个机关就是利用了江湖人的好胜心。 楚翯、剑肆和熊戴影很快就觉得受到了声音的威胁,他们运功抵抗自己想象出来的敌人。克里斯就算先一步产生了幻觉,却浑浑噩噩的,什么用内力催动的空玄之音,她根本不理解,自然也没往那方面想。但是见大家运功,她便学着运功,好在她平常练功压根在偷懒,不得其法,也就进展缓慢,结果不等她自己中招,熊戴影就先出了事。 “声音”也是十分重要的道具,不论是响箭、还是立柱里的铜丝,都给闯入机关阵里的人一个暗示,让他们慑于“声音”,从而更快的“听”到“由内力催动的玄音”。至于楚翯说机关对懂得音律的人伤害更大,这倒没错,对声音敏感又喜好韵律的人,自然脑洞开的更大些,再加上剑肆对没能将姐姐救出火海这件事,一直心存愧疚,便产生那般幻觉,幻觉让他愈来愈痛苦,却久久不能自拔。 经两位机关大师点拨,克里斯很快就明白了,魔音机关看似诡异难敌,其实原理却并不复杂,可谓应了一个“巧”字。 她还真佩服这个巧手老汉,真是利用声光电的专家啊。 墨黛也说,从顶棚引下的月光,其走势需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调整,才能达到眼下这般即刻便困人入局的效果,可见这乔老汉当真将自己一生的精力都投入到这个机关里去了。墨黛还说,只从转述的内容中也许不足以窥真机,也许他们还只不过是处在机关的初段,那立柱里的铜丝,也许另有法门。只可惜猛火油爆炸,破坏了大屋,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乔老汉苦心制造的机关全毁了,也没人能复原,墨黛觉得不免有些遗憾。 独孤良翾最见不得墨黛夸赞别的男人,他一脸不乐意,更不服气,说她要喜欢这类的机关,自己改天就造一个出来!克里斯无奈地摇头,还是这位铁佛堂前堂主更难缠些! 大火过后,乔家大屋被烧得灰飞烟灭,附近也被开封府控制起来。剑肆顺着踪迹,亲自探查,发现他们曾经所在的地下已从主屋偏出,甚至出了那晚开封府设下的包围圈。他在一片泥浆里还发现了几段尚未烧尽的竹管,而烧干的泥浆里有一些奇怪的凹陷,说是“脚印”却又不像,这些痕迹一直延伸到了树林里。林子也被炸飞的火球点着了,烧焦的叶子一片片地往下掉,很快连这点踪迹也不见了。 剑肆摸不清到底是谁往地下大屋里撒下了豆子。为什么要救自己? 随风摇曳的火苗,唤回了剑肆的心神,他对楚翯说:“在你没告诉我那是明教的连环伏弩之前,我老是觉得不对劲!与地下的魔音机关比,伏弩机关显得那么得粗劣,准确的说,是那么得显眼……好像生怕谁发现不了似的!” 听言,克里斯点点头,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后来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发现伏弩似乎太简单了,不论那具尸体摆放的地方,还是草草了事盖着的草垫,似乎诚心要引人注意。 “后来你昏了过去,并不知情,”剑肆继续道,“我们上去的时候,地道里的伏弩机关已经收了起来,我们的出路还被石板封住了。我的第一反应是有人处心积虑要杀人灭口!还是蓝元霄那个臭小子脑子转得最快,他当时就问‘要杀我们中间的谁?’除了你、我、他,再加上那个影卫,这是要害我们当中的哪一个?这事我在脑子里想了无数遍了,影卫被我最先排除了。我和臭小子?这个有点微妙,说实话我们在京中都得罪过人,想要借机置我们于死地,有可能!但是蓝元霄还是被我排除了,一来这次行动极为隐秘,我并不知道他当晚会回五番,是临时抓他来差事的,二来那大屋里的机关一看便是江湖高手打造,他是禁宫阉人,不会有道上的仇家,即便有什么仇怨,按宫里的规矩宫里处置,得罪的那些人也是不会找江湖势力!” 这分析的十分在理,克里斯也不觉这事跟自己有关。 “我是查到猛火油的下落,追踪而来。有一瞬间我考虑过,是开封府内有内鬼?五番有内鬼?要么就是枢密院里有内鬼?思前想后,不太可能!行动严格保密,大部队是临阵才知晓抓捕目标是纵火的嫌犯,知道实情的不过那么几个人,我也已查实。”剑肆的目光透过火苗,凝视着楚翯,“唯一的未知因素就落在了楚兄身上!” 楚翯思忖道:这乔家大屋,我不是第一次来,势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来。倘若属下没有发现元霄贤弟把那仿造的圣书带去作坊,我恐怕不会跟着他们去乔家村。但是,我却准备过段时间就去趟乔家大屋!那日若没有发现地道,过几日我去时,大概也会发现。若是我见到明教的机关,一定会下去查看,往下去就是那魔音的机关。而我的武功又恰恰被那机关所克制……楚翯心中一阵寒意,不愿再往下想。 剑肆道:“这伏弩像是专为你准备的!”这话潜台词无异于你们明教内部有人要害你!但是,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这猛火油却又是为我准备的……既有可能是想害死你,也可能是要我命,亦或者两者兼有之……” 这话一下提醒了楚翯,他凝视着剑肆。 京城神捕和魔教左使结交……这在克里斯看来也许不是什么大事,但却绝不会被世人所容。 楚翯一颗心沉到谷底,难道说是什么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而想了这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剑肆忽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冷酷高傲,不可一世,克里斯在绣楼的大床上,看到的就是这副表情,应该说这才是神捕剑肆平日里在世人面前摆出的样子。这些时日是与克里斯相熟了,他才嬉笑怒骂,什么表情都有。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机密!”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道,“我不与你隐瞒,我要追查的那批猛火油是鄜州产的!” “西北?”楚翯惊诧道。 上次卫朴道出猛火油的产地之后,王爷就已经派人到鄜州追查了。大屋之事后,剑肆又跑到王府去请教他。正巧张小娘子已经给卫朴开过刀了,他眼上蒙着白色纱布,还在恢复期,剑肆本来说不打扰了,卫朴却说不碍事,两人就在病床边说道起此事。 第四回 猫鬼传奇(60)——托付 ☆☆☆ 剑肆心道:我跟卫先生学了几句那些死士所说的话。当时听得稀里糊涂,也没记清楚,就是蹦出来几个音,谁知卫先生却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词。这个词我听得真切,是因为那两个人重复了好几遍。我赶紧问是什么,卫先生说这词便是“猛火油”的意思,而那些死士说的是一种羌话,他们是在大宋与西夏边界活动的一支羌族。 剑肆暗暗佩服这个卫先生,觉得他真乃当世奇人,眼盲不说,况且他压根就没去过西北,如何会说那里羌人的语言,剑肆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克里斯暗中听着,觉得事情似乎向超出了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变得复杂得多。一旦涉及西夏,此事已经从一件“纵火案”俨然升级为“国防之事”,怪不得开封府尹沈遘把事情暂时压了下来,怕是不想让开封百姓陷入恐慌,这本来在边界的战事,如今竟然烧到了京城,这压根就是大宋朝的‘恐怖主义’啊! 剑肆眼中寒芒一闪,冷然道:“楚兄可明白了?猛火油这件事已经与明教掺和在了一起,不论起因,眼下明教都脱不开关系!到了最后,明教都很有可能被扣上一个外通敌国、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盛唐长安,繁华之地,尚有摩尼教的寺庙可以公开朝拜,眼下教众却只能偷安南方一隅,秘密行事,偷偷朝拜。倘若再与“敌国”牵连,明教上下将会面临一场灭教屠众的浩劫。 楚翯本来不愿让剑肆牵扯进明教之事里,而眼下却是剑肆在想办法提醒自己、救助明教,这份情谊让他颇受触动,同时却又对明教的前途惶恐不安。他倏地挺身而立,朝剑肆一拜,郑重其事地道:“我身为明教左使,从未听说教中有人与西夏勾结!吾等只是信仰不同,却同是大宋子民!此事事关重大,关系着明教上下千万条性命。为兄会即刻返回明教,必将此事彻查清楚!” 剑肆也不谦让,语气仍冷冷道:“我自然也要继续追查,最后调查的如何,结果终究是要上报给朝廷的,不能无限期的等你……” 楚翯道:“望老弟给我一些时间,为兄便以一个月为限,无论结果如何,我都给你一个交代!” “好吧!就以一个月为期,到时候我等你的消息!” 剑肆抬头看了看月色,时间不早了,自己与皇甫无涯也有事商量,遂起身道:“他们的酒也快喝完了,我回去了!” 他看了一眼克里斯躲着的草丛,又道:“该说的说了,该听的听了,你也与他还有未了之事吧?我就不耽搁了!” 楚翯嘴角现出一丝无奈的笑意,道:“期待下次相见!” 剑肆闻言,刚走出半步的身形顿了顿,却没有回头,长叹了口气之后出了密林。 剑肆去如疾风,克里斯听了他们的谈话,满怀心事,半天没有反应。 楚翯眯起双眼,等了一会儿,清清嗓子问:“元霄贤弟,不准备出来跟为兄告别吗?” 她想得出神,猛然想起楚翯这就要离开京城,回去调查明教与猛火油的牵连之事。 她从藏身的大树后面,缓步走了出来。 楚翯用那幽深的双目打量了那单薄的身影片刻,心道:今夜才是自己第三次见贤弟。第一次觉得他妙人妙语,第二次便是他从火海里救了自己的性命,我楚翯从未欠过别人这么大的恩情。第三次见他,便是要离开了,竟然觉得有些不舍。 他招招手,轻声道:“过来!” 克里斯走近篝火,她些许伤怀的脸庞被火光映射的更加娇羞柔美。等来到跟前,她抿了抿嘴,问了句:“楚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千言万语,倒是问这句。看来贤弟最关心的是自己的伤势,虽然觉得心中一暖,但多少觉得自己被轻看了。乔家大屋彻底烧毁了,世上也不会再有那样专门制约自己的机关了。没谁能轻易伤得了你楚大哥的。他心中这样想,却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道:“经这几日调息,已经无碍了!” 也许因为刚才的对话太过沉重,克里斯觉得眼下气氛有些压抑,剑肆和楚翯其实都已经想好了要做些什么,也轮不到自己指手划脚。但是不说点什么,她又觉得不舒坦,遂道:“本来跟剑肆在喝酒,没想到会遇见楚大哥。你马上便要走,我答应给你的那两本圣书,今日却没有带来……” 说到这儿,克里斯突然想到,那两块板子其实有一块是秦禹九的,他若知道自己把这东西送给了他最恨的明教中人,恐怕会大大的不妥吧!不过她转念一想,秦禹九的执念并不在那块板子上,而是在这板子为何会害了他父亲、兄弟,他想要查的是这件事幕后的真相。而自己也有点执念,就是想解开那圣书上的机关。想了想,她同楚翯商量道:“我是准备把这两块圣书还给你,但是有个条件,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 照楚翯的性子,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提“条件”,这人的情况差不多已经是黄沙埋到脖子了。虽然与蓝元霄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半日,但楚翯觉得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不但不反感他提条件,反而是有些期待这些“条件”是什么。 楚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对,不是一个条件,是两个!”克里斯竖起手指,道:“第一,你要答应我查出盗圣书的幕后真凶!” 刚刚还略带笑意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克里斯没有注意楚翯的脸色,继续说着:“当年花钱请飞盗会去盗圣书的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飞盗会不过是被人利用了,无端牵连其中!” “无端牵连其中?” 楚翯“哼”地一声,克里斯直觉一股劲风拂面。 克里斯已知楚翯的功夫都在这声音上面,此时强大的气息从楚翯身上散发出来,立刻明白他肯定动了怒。克里斯仿佛被一双手推压着,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楚翯一边逼近克里斯,一边说:“若不是飞盗会的那群恶贼,圣书怎么会被盗走?他们可不是无端被牵扯;就算是有人让他们盗书,那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经不住诱惑,贪得无厌,咎由自取!” 楚翯最后几句,一句比一句狠,气势汹汹逼到眼前。 谈话戛然而止,克里斯吓得闭上眼睛。 克里斯低声道:“去盗圣书是他们不对在先,但也不是所有的飞盗都参与其中,楚大哥何必赶尽杀绝呢……” 楚翯言语狠绝地说,“飞盗会那帮鼠辈恶徒死有余辜,你无需同情。圣书不找回来,我必见一个杀一个,遇一双灭一双!” 怕是圣书都找回来,你也是不能轻饶飞盗会的人!克里斯心想。 “贤弟这般维护,可是认识飞盗会的什么人?” 克里斯惊讶地睁开眼睛,只见楚翯冷峻的面容出现在自己眼前。被楚翯话语中的寒气说的背后寒毛竖立,她忽然觉得面前的楚翯好恐怖。 “没,没……”克里斯惊道:跟秦禹九满怀恨意一样,楚翯恨透了飞盗会,怕是自己一句两句也劝不通的。总之,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与对方的大仇人有瓜葛!好在是用不同的身份结识他们的,万一碰面就当不认识。至于万一他们碰到一起,要杀个你死我活,那是你们的事,大不了我谁都不帮就好! 楚翯盯了半刻,忽然摇头叹道:“贤弟心底太善良,你怎知江湖险恶!” 克里斯心里暗称好险,知道劝说无用,但该说的还是得说:“反正我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查真凶!当年有人让飞盗会人去盗圣书,本就很蹊跷。世上鲜有人知晓圣书便是几块木板,如此私密之事,外人又怎知这木板的价值?那么很可能这个人压根就是你们明教的人!你自己刚才也跟剑肆说了,大屋暗设明教伏弩,多半有你们明教的人在搞鬼!明明线索就摆在你眼前,你不去查内鬼,老盯着一群盗贼做什么?” 说完,她又闭上了眼睛,心下不安自己又要惹恼楚翯。 楚翯一愣,随后沉默良久。 一阵疾风吹过,篝火被风撩的忽明忽暗。闭着眼睛,克里斯只能听到柴火急促的噼啪声在树林中不断地回响。正在焦急中,却听到哈哈大笑,楚翯朗声道:“贤弟不但伶牙俐齿,胆色更是惊人!” 克里斯微微睁开一只眼睛,见他没恼,心下长舒了一口气。 “为兄答应你,一定彻查此事,不查到那幕后之人,誓不罢休!”楚翯严肃地说:“不过,还有件事,我要问问清楚!贤弟手中怎么会有两块圣书,而其中诸多隐秘之事,你从何处得知?” 终究逃不过这一问,克里斯察觉到楚翯又开始变得锐利的目光,忙正色道:“楚大哥,我先问你,做那圣书的人可是叫毕昇?” “正是!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楚翯瞪大了眼睛。 看着楚翯吃惊的样子,克里斯有些得意地道:“嘿嘿,我的一位朋友的父亲恰好是毕昇的知交!” 掌经使毕昇?楚翯陷入了沉思中。 毕昇未加入明教之前,一直在杭州的印刷作坊做学徒。后来因为明教也要刊印经书,才在杭州也开了一家印刷作坊,让毕昇负责管着。毕昇白日照接印刷活计,也顺便带带学徒,到了深夜,才开工印制明教的经书。毕昇掌经使一做便是四十多年,深得老教主的信任。 克里斯看楚翯想得入神,继续道:“我那朋友的父亲也素喜技巧之物,常微服游走于市井之中,寻访能工巧匠。后来遇到毕昇,对他的印刷技术很感兴趣,两人一来二去,竟成了莫逆之交。他们向对方坦陈了自己的身份,一直秘密交往着。” 她停了下来,看了楚翯一眼,说道:“就如同你与剑肆这般……” “我从未听说毕昇与朝廷命官有所往来。”楚翯缓缓道,“不过,既然他有意隐瞒,我不清楚这层关系倒也正常。” 克里斯点点头,接下来又把自己从青州买到圣书的事情讲了一遍,只是改为一次性买到了两块。她解释自己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要为大相国寺印佛经,所以平日里就注意收购印刷用的物件,谁知竟在古董店里买到了这两块板子。 “我当初可不知道那是圣书,只是以为买到了印刷的活字版。回京后,我请一位通晓印刷术的朋友来一同参详这两块板子。谁知我那朋友过来一看,大吃一惊。他便将这圣书前前后后的故事,告诉了我。”克里斯抬眼看着楚翯,正色道,“楚大哥,我那位朋友,便是沈括沈大人!” 克里斯娓娓道来,楚翯听得全神贯注。她口才本就好,说的话大部分又都是真的,只是更改了一点点其中的细节,听起来自然是滴水不漏。 楚翯自从到京城活动,便十分注意收集各方面的信息,对于朝廷当中的官员多有了解。他当然知道沈括,所以当克里斯说出那个朋友便是沈括时,他已经对克里斯的话深信不疑。听剑肆说,那日救他们出火海所用的水龙,便是沈括和元霄贤弟一起制作的,想来这沈括必也是喜爱并精于机关之人,那么他父亲与毕昇的交往,当然非常合理。况且杭州本就是明教的地盘,这种事情,稍加打听,便能知道,元霄贤弟根本不可能作假。 此时楚翯觉得十分欣慰,暗道:恐怕是当初盗走这两块板子的飞盗,发现这确实是对自己毫无意义的木板,转手卖给了古董店。我一直在江湖上追查圣书的下落,根本不会进什么古董店。若不是贤弟平日喜欢这些,恐怕我一辈子都找不到这两块圣书了!贤弟真当是我明教之福星啊!也幸亏老教主在天之灵护佑,圣书虽流落民间,却最终没有蒙尘。 第四回 猫鬼传奇(61)——猫鬼初现 ☆☆☆ 克里斯的声音打断了楚翯的沉思:“撇开‘圣书’不谈,那木板原本就是印刷用的‘活字板’,楚大哥知道吧?” 楚翯点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圣书是刻于印刷用的木板上!最初是要将圣书从杭州运回总教,为了掩人耳目、便于运输,才这么做的。至于是印刷用的什么活字板,我可就是外行,倒真的不懂了!” 克里斯蹙眉,心道:怎么与沈大人所说有出入啊?圣书故意做成那个样子,明明是有缘由的,而且其中不但隐藏着机关,还藏着个天大的秘密。怎么好像连楚大哥都不知道? 楚翯想着心事,没有注意克里斯出神。沉思了半晌,他倏地站了起来,绕过火堆,走到了大树拴着的那匹灰马旁边,马鞍一侧挂着一个黑色的皮囊。 楚翯拉松了皮囊上的绳扣,翻开盖袋,从里面取出一个黑色的布包。 他再次回到了克里斯的身旁,把那布包递到她的手中。 克里斯一摸,方方正正的,心中隐隐想到了什么,她奇道:“这是什么?” 楚翯道:“打开看看吧!” 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块木板,而下面还有另外一块。克里斯欢叫一声:“圣书?!而且这有两块……这下四块圣书岂不是全都找齐了?” 楚翯摇摇头道:“没有,只有三块!下面那一块是你的。” 克里斯仔细辨认,才发现下面那块木板,果然便是自己拿到印刷作坊里的那块仿制品。 她心里有些失望,抬头见楚翯也是满脸遗憾,忙劝道:“楚大哥莫要愁眉苦脸,这都已经有三块了,就差最后一块了!看来,找齐四块圣书也是指日可待了。” 指日可待?楚翯心中叹气:这些年,我并不是没有追查让飞盗会去盗圣书的幕后之人,只可惜对方十分狡猾,做的滴水不漏,一点线索都没有,我这才死咬住飞盗会不放。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碰到元霄贤弟这个福星,当年被他们从巧手老汉手中抢走的三块板子,倒都收了回来。如今只剩这最后一块,多半便在那幕后之人手中! 克里斯见气氛压抑,忙打起精神问道:“楚大哥,这块板子是怎么得来的?” 楚翯把擒捕飞鹰的事情讲了出来。诸盗之中,就属飞鹰最为狡猾,所以楚翯用的逼问手法也最残忍,听得克里斯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从那话语中带出的丝丝血腥气,她渐渐感受到了当年那场腥风血雨的余韵。 克里斯突然想起了自己在绣楼救下被两大神捕联手围捕的秦禹九。那次是开封府在荣国公府设下陷阱,用的就是飞鹰这个诱饵。现在知晓了剑肆和楚翯的关系,克里斯大概也猜出来,飞鹰的事情八成是剑肆从楚翯这边听说的,这才能设计了秦禹九。不过,她想想如果自己那天没有救“香盗”,他手里的那块板子也到不了自己手里。这世间事,有的时候还真说不清啊! “贤弟!”楚翯神色一正沉声道,“我想将这块圣书托付给你!” “啊?!”听到这话,克里斯登时愣住了,心想不会吧,你那块也要给我? 克里斯感到楚翯灼灼的目光,在等自己的答复。她垂下眼帘又思索了片刻,才不慌不忙的抬起眼,清澈的眼神迎向楚翯,缓缓说道:“楚大哥此去是要查明教的内鬼,你担心圣书的安全,觉得反倒是给我更放心?” 楚翯心道:我是想到一计,查出那个内鬼,更想顺便引出当年幕后之人。只是此事涉及明教内部之人,要彻查清楚并非易事。万一有个差池,波及圣书,到时候我可没有办法向老教主交代了。将圣书托付给贤弟,一来,他有官府的身份,在京中还小有名气,一般人也不可能将他与圣书扯在一起;二来,明教中人人都知道我视圣书如己命,断然不会想到我会将圣书交予他人,自然也不会有人怀疑我手里这块,其实是假板子。 唉,偌大一个明教,我现在却只能去相信这个“外人”! “贤弟果然冰雪聪明!”楚翯微笑道,“你这块仿制品,我就先拿走用用!真的圣书你好生收好!” 克里斯点点头,将那块假板包好交给楚翯,道:“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楚大哥!” “你问吧!”楚翯柔声道。 “我知道这圣书上刻着的是明教的经书,”克里斯道,“但是为什么这上面的文字没有任何意义?” 楚翯倒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微微一笑道:“明教自盛唐由波斯传入中原,一直信奉‘明尊’!” “光明之神!也叫‘明尊’、‘明使’!”克里斯听小叔叔讲了不少关于明教的事情,如今倒也知道不少。 “是啊,我明教信奉明尊,崇尚光明,却被江湖人称作‘魔教’,简直荒谬!”楚翯愤恨道,“都是因为唐武宗敕杀天下明教信徒,教众只得隐形遁迹。眼下到了大宋,明教依旧在民间秘传,为了免遭官府查禁,我们只得秘密结社,为了避人耳目,便夜里聚在一起朝拜,只因信徒中男女皆有,才被世人更加曲解……” 楚翯长叹一声,显得十分无奈,继而道,“教义规定我们一天要有四次朝拜,所以在江东明教也称作‘四果’!你看那经书上的文字混乱,是因为你不知道,要从首字开始,每隔四字,连在一起诵读。读完,再从第二字开始!以此类推……” 克里斯仔细端详圣书,试着按照楚翯所说的方法,读了读上面的经文,果然连在一起,有了意义。 她回想起自己买来的那块木板。上面第一排的文字,她依稀记得,再用此法诵读,却发现与开启机关后,活字块重新排列的内容说并不相同! “贤弟?”见她眼神迷茫,楚翯连叫几声,都没能唤回她。 楚翯只得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克里斯却突然抬头,紧盯着他,心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惊天地、泣鬼神,楚大哥这次你可要顶住! “楚大哥,你可知道这圣书里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楚翯不明就里,指着克里斯手里的活字板道:“这确实是我明教的经书!并不像外间所传,有什么宝藏,或者绝世武功。而且明教的武功秘籍全都对教众公开的,谁有资质,都可以去习练。为兄练就的这一身功夫,算不算绝世武功?普天下谁敢与我一战?” 听他这般说辞,克里斯更确认了,楚翯真的不知道这圣书的奥秘。用嘴说还要解释半天,不如眼见为实吧! 她把手中的圣书伸到楚翯面前,道:“楚大哥,你看!” 楚翯心下狐疑,不知道贤弟这是要干什么。 克里斯开始在木板上摸索,只听“喀拉”一声响,楚翯的眼睛顿时睁得老大,吃惊地看着她手中的木板。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动作,只是随着她的手移动,楚翯的嘴却是越张越大。 克里斯拨动圣书的暗纽,机关攒动,木板上的活字块随之移动,只不过移到一定位置,便不能再动。 克里斯表情平静,轻声细语道:“楚大哥,这便是小弟的第二个条件,你要让我破解这圣书的机关之谜!” ☆☆☆ 小梅从小被卖入卢府做丫鬟,今年好不容易由夫人做主,让她做了小公子的通房。她为人乖巧,公子甚是喜爱,还信誓旦旦的许诺不久便会娶她做妾。可是,眼下他却迷恋上了绣楼的名妓,日日跑去,对自己完全不似初时,真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 半夜小梅从自己的小床上轻轻起来,迷迷糊糊解完小手,她准备回到床上睡觉。却隐隐听到公子的里间传来低低哑哑的声响。她摸着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附耳一听却是男人沙哑低沉的呻吟声。小梅一听不禁蹙眉,心道:最近公子满面倦容,脸色苍白,一看就知是纵欲过度,怎么还在自渎? 本来还在担心公子的身体,可听着粗喘渐重,她心中陡然烧起一股无名火。她好歹是通房,如果公子真要纾解,为何不来找她。 她“啪”的一声推门而入,屋子里漆黑一片。忽然,公子的寝帐之中,一对绿色眼瞳如同妖魅般闪闪发光,直向小梅看来;小梅“哇”的一声尖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止。 一个黑影伏在公子身上,缓缓爬了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黑猫。 那两道绿光紧紧盯着小梅,掉转头朝她爬了过来,小梅一动都不能动;她张大了口,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惊恐到了极点的小梅赶紧闭上了眼睛。 等她鼓起勇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小梅缓了口气,闻到空气中飘出一阵温湿的血腥味,她吓得浑身瘫软,勉强地爬到床边。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一缕月光射了进来,小梅这下看清楚了,公子……公子的颈部有鲜红的血冒了出来,顺着脖子,大滴大滴向下流个不停。 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鲜血一滴滴落在上面,渐成一小团一小团殷红的血液。这种情景实在是太恐怖了…… 在流血!流血! 小梅哆嗦了一阵,终于尖叫了出来,“快来人啊,救命啊!” ☆☆☆ 开封府一队人马朝卢府急驰而来,领头的马还没有停稳,一袭白衣便从马上跳了下来。但见宽阔的府门,门前一对高大的青石狮子,此时大门紧闭,古铜色的正门上扣着两个大铜环,门首高悬一面匾额上写“卢府”两个大金字,正是礼部侍郎卢士宗的宅邸。 还没等手下的捕快叫门,卢府前门就开了,白衣男子带手下人直接走了进去。 卢府差弁迎上前来躬身施礼,仔细一看,带着惊奇的目光道:“是神捕大人?”白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致意。那差弁转身带路,一面走一面想:神捕大人来了,这下小公子有救了。 不一会来到正厅,还未容那差弁禀报,就见一身穿缎袍,年约七旬的老人已迎了出来,拉着白衣男子的手悲声道:“白大人,你可来了!” 白堂恭敬地行了个礼,老人正是从三品大元卢士宗。此刻,他面容憔悴,早没了官威,只是一个无助的老人。 他拉着白堂的手往里厅落坐,奉茶之后,卢士宗遣散了两旁听差的,才道:“神捕要救救我那小儿啊……”说着竟流下泪来。 “请卢大人放心,沈大人专派小人彻查此案,小人自然尽心尽力!” 卢士宗深知开封知府沈遘通达博识,才干超群,明于吏治。自打上任开封知府后,恩威并用,令行禁止,多有建树,百姓对他也是交口称赞。而沈遘现在派出手下最得力的神捕来调查,让卢士宗心中稍加安慰。 看着卢士宗那焦急的神情,白堂心中叹道:今年真是多事之秋!剑肆那边查猛火油未果,却迭遇险情;近一段时间,京中又相继发生孩童失踪事件。剑肆总觉得蹊跷,本来托付自己去查儿童失窃案,刚刚有了些线索,没想到卢大人府中竟出了怪事,被沈大人急急召回,前来探查。 卢府这事十分的蹊跷,据手下捕快查访回报,说那卢公子最近几月,十分中意绣楼名妓裴玉娘,日日泡在绣楼之中。卢大人一开始并没有反对,但因为卢公子太过流连青楼,落下了课业。卢大人大怒,把卢公子锁在书房,逼他用功读书。谁知那卢公子对裴玉娘用情极深,每日里茶饭不思,滴水不进,最后竟是一病不起。所谓妖怪之说,很可能只是托词而已。 可卢府下人们却对那晚发生的事情莫衷一是。 有人说,妖怪纠缠卢公子,是通房丫头小梅胡说八道!卢家主母张氏最信鬼神,那小梅一直讨张氏欢心,她是最不想让卢公子去找那裴玉娘的,才编造出这样的谎话。 第四回 猫鬼传奇(62)——螳螂斗猫 ☆☆☆ 还有人偷偷议论,说那天晚上不止小梅一个人看见绿眼猫妖跑进了卢公子的房间,吸了他的精血。 下人们的猜测传出卢府,一时间,坊间百姓议论纷纷,都说卢府有猫鬼作祟。 大家都说,那猫妖本就是裴玉娘变的,来魅惑卢公子;但有人却反驳,说那妖怪根本不是裴玉娘,是卢公子执念过重,招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是中了邪! 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猫鬼者,世人云,是狸猫之精与孤魂野鬼结合,化作鬼蜮,依附于美女身上,专门吸食男人精血的妖怪。 一时间,开封城内府谣言四起,让沈遘十分头疼,赶紧将白堂叫回来,让他到卢府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令公子现在如何了?”白堂问。 卢士宗从没想到灾难竟落到自己的小儿子头上,不禁一阵心酸,回道:“幸亏小梅及时发现,小儿只是被那……被那妖人咬伤……只是他受伤之后,精神萎靡,身体虚弱。” 白堂眉头微蹙,心道:这卢大人报案时,还说是儿子是被恶贼所伤,如今却改口叫做“妖人”。那些下人初时议论此事,他还打发走了几个,如今似是他自己也信了这妖怪之说。 白堂冷冷道:“我想亲自看看令公子,再跟小梅谈谈。” 卢士宗点点头,便领着白堂去往后院。 没走几步,就看见院落里几个道童正在搭设法坛。 旁边一个中年道人跟一个妇人不停的讲着什么,妇人不住抹泪,一面哭,一面不停点头。 卢士宗看了鼻子酸酸地道:“神捕莫要见怪,只因此事出得邪门,贱内张氏广求符术,她请来道人登坛作法,希望能治住妖怪。” 白堂默不作声,他一向不信此等怪力乱神之事。 虽然神捕司已经派人在卢府里里外外查了个遍,白堂还是想要亲自确认一些事情。 卢公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只见他只穿中衣,面颊塌陷,衣内隐约可见骨瘦嶙峋,哪里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看脸上便仿如一个受饥挨饿的灾民。 最显眼的便是他颈项处的那两点咬痕,伤口周围一圈淤黑浮肿,深深的孔隙真的很像是被凶猛的野兽的利齿穿透了一般。 白堂皱了皱眉,连他心里都起了疑问,当真是猫鬼? 白堂是京兆府人士,在他老家确实流传着猫鬼神的说法,传说那是姜子牙在讨伐商纣之后,分封各路诸侯以神位,无意中将自己刁钻的老婆封为“猫鬼神”。 而在西北河湟地区,特别是甘肃凉州界内,百姓有崇祀猫鬼的习俗。挑选一只纯黑色三个月左右的猫,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将头砍下来,斋醮七七,即能通灵。在猫鬼牌位旁挂一布袋,备待猫用,每晚猫鬼出门窃他人之物,至四更许,鸡未鸣时,布袋会消失不见,片刻又会悬挂在屋角,里面便会装满猫鬼所盗之物。 他又想起了江湖上的飞盗会,其中有号人物叫做“夜猫”。想想那猫鬼应该可以说是飞盗的老祖宗,该不会是“夜猫”想祭拜的神灵吧?除了猫鬼盗物,民间也传猫鬼若与孤魂野鬼结合,就会成为厉鬼,兴风作浪,祸害民间。不管哪种说法都是西北地区的传说,京城素来没有,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事情? 而最蹊跷的是,从没有听说猫鬼会吸血! 手下捕快将小梅带到,打断了白堂的思路。 于是他仔细询问起小梅来。 小梅跪在地上,知道是神捕大人亲自盘问,比前几次答话更加认真。 “那天晚上黑咕噜咚的……我看到一个绿眼妖女,弓起背,竖起尾,全身的毛都耸了起来,一双碧绿的眼睛望着我,我害怕极了,想逃跑可动也不能动……” “绿眼?”白堂若有所思,说道:“那么黑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妖?” “这……这……” 白堂又问:“你可是扯谎?” “没……没……”小梅猛一抬头,正看见神捕那张英俊的面孔,双眼炯炯有神望着自己。 开封百姓都传白堂是秦国第一大将白起的后人,小梅也对他崇拜之极。在她心里,白堂何止是神捕啊,简直就是捕神。 她心中虽然有些害怕,却也不想让神捕认为自己是说谎,于是坚定道:“我没扯谎!” 接着又慢慢回忆道:“虽然黑得看不见,但是我听到了声音……那妖女乘黑戏辱公子,公子与之交合,发出痛不可忍的声音。”说到这里,她的脸红得发烫,顿了顿,续道,“我突然闯入打断了他们……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变没了,不是妖女是什么?” 白堂接着指了指窗户,“那晚这扇窗户是关着还是开着?” 小梅道:“这段时间公子身体抱恙,自然晚上窗户是关着的。” “那你进来的后,发现窗户是开着的还是关着的?” 小梅想了一下便道:“是开着的!我是借着月光才看清公子受了伤的。” 白堂点点头,以过往查案的经验,他知道小梅没有说谎。虽然受到案情的影响,这些目击者的供词,多少都有些变形夸张的成分,但分析证词中的蛛丝马迹,还是让他多少有了些眉目。 “他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还有你说他身体抱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其实,卢公子私会裴玉娘的事,只有小梅这个贴身丫鬟知道。前几次衙役来审问,都有卢大人在场,小梅可没敢说实话,今天见了捕神倒是什么都吐露了出来。 “公子白日里被关在书房,但是晚上待老爷睡下了,便让小厮悄悄打开门,偷偷去见那绣楼的裴玉娘,公子身体不适就是从与她私下相会之后开始的。公子……公子不让我说的……”说完她哭丧着脸儿,委屈地低下了头。 “裴玉娘?”白堂心中暗道:因为卢公子迷恋这个裴玉娘,开封府已经派人调查过她了,只是当晚裴玉娘确实在绣楼接客,并未离开过,不光绣楼的人都看到,很多在那里的客人都能作证。 白堂摆摆手,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等捕快把小梅带走,白堂仔细查看了一遍卢公子的房间。 他更加确定这绝不是一件闹鬼的事。 所谓的绿眼猫鬼应该是个人,一个女人。 这女人是从窗户出入卢公子房间的。卢府院落虽有看家护院的家丁,入夜了还会放出狼狗,但这女人来去自如,而且被小梅发现后,她又能转瞬即逝,可见这个女人的武功十分了得。 可她为什么要吸食人血呢?这才是白堂心中最大的疑问。 难道是为了修炼什么邪门的武功? 他突然想起一事,于是带着手下人往前堂找卢大人去了。 ☆☆☆ 夜深了,一丝风都没有,天气闷热得不可言喻。白堂躺在床上,尽管疲倦,却还是不能入睡。 他躺在别人的床上等人,等一个女人。 如果真应了他神捕的直觉,这个女人在用人血练功,那么她上次被小梅惊扰没有得逞,说不定还会再来吸血。 已经等了三晚,如果过了今晚还不来,白堂只能另想办法了。 三更天,门窗紧闭。夜风中不时传来道士遣鬼做法的声音,“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开济人天……急急如律令!” 白堂心中暗自嗤笑:三茅真君若能管用,还要官府捕快作甚。 忽然,窗外有异响传来。 白堂立刻警觉起来。稍后,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迷魂香?他立刻闭气调息。 片刻之后,窗户忽然悄无声息地打开,然后又关上了。一股夜风吹入房中。 销金帐被那一阵风吹得微微颤动,映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轮廓极美的剪影。 白堂更愿意在另一种情势下见到这样的身姿。 “公子。”好一声酥麻香软的燕语莺声。 白堂竟希望她真是入夜勾人的猫鬼。 一只玉手揭起纱帐,看见卢公子穿着白色外衣,脸冲里静静躺在床上,仿佛已经熟睡了。 女子轻笑一声,伸手推他,道:“怎么不脱掉……”话音未落,突然白光一闪,一刀飞来。 这一下变起突然,她猝不及防之下,本能地抬手一挡。白堂这刀没有落空,正劈在女子前臂上,却听得“当”的一声,感觉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女子大惊,却反应极快,翻身退出纱帐。 白堂岂容她轻易退开,翻身便又是连环两刀,女子这次有了防备,身形疾退,只听“当当”连响,竟将这两刀都招架了过去。白堂此时已闪在窗前,挡住女子的退路。 女子穿一身黑色夜行衣,黑纱遮面,黑暗中竟是一双碧绿的眸子直瞪白堂。 “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白堂沉声喝道。 那女子没有答话,只是冷哼一声。 白堂一步跨前,两手一抬,露出一对反手刀,正是他的成名兵器“重鸣刀”,双刀交错,竟发出嗡嗡低鸣,他身体就像喝醉了一般轻轻晃动,只见他舒展身形,倏起倏落,双刀一摆,扑向蒙面女子,恰似一只扑食的白色螳螂。 白堂这记“醉螳扑蝉”,两刀连击,女子不退反迎,看着冷森森的刀锋已堪堪挥来,一伸左臂,“当”的一声,女子抵挡住第一刀,相碰之下,火花迸溅。她身体一转,避开了第二刀,另一只胳膊竟向白堂的头部横扫过来。 白堂一记“金雕展翅”右手提刀一拦,当的一声,竟震得小臂有些微微发麻。白堂暗暗心惊,好大的力气!看来她前臂暗藏精钢护臂,难怪能挡住自己双刀的连番攻击。此女一身蛮力,攻击大开大合,招式怪异凶狠,不似中原武功。 白堂师从京兆府心意拳名师尚存义,于螳螂拳上颇有造诣。这路“心意醉螳螂刀法”是他将螳螂拳刚而不僵、柔而不软、刚柔相济的拳意化入双刀之中,而自创的一套刀法,当年也是深得师傅的赞赏。此时他打起精神,步走轻灵,使出一招“钓翁甩线”,双手一抖腕,双刀斜斜而进,瞬间便已递至女子胸前。这一招轻巧灵动,与蒙面女子刚猛的招术恰成鲜明对照。 蒙面女子仍然是硬碰硬的打法,只见她伸左臂向外一挡,谁知白堂的右手刀竟不着力,一下锁住了她的手臂,左手刀嗡地一声,一击而下,竟似要斩掉她的手臂。见他出招凶险,蒙面女子急切间左臂一转,身体向后猛闪,但仍然没有躲开,被刀尖划中左肩,顿时鲜血迸流。 白堂一刀伤了蒙面女子,却并不着急。他双刀一提,双脚前虚后实,龙形狼盘,身体好整以暇的轻轻晃动,就如一只守株待兔的大螳螂。 蒙面女子见白堂仪表堂堂,双眉斜飞入鬓,脸上挂着一丝略显傲慢的笑意,低鸣的反手双刀,奇特的招术,银白色的夜行衣,顿时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心中大惊:神捕白螳螂?! 她当机立断,低叱一声,强忍疼痛,抡起双臂,如强弩乱射,猛地向白堂冲去。白堂见她因伤发狂,招势凶猛,心中暗暗戒备。 哪知蒙面女子是虚张声势,突然身形一转,直接撞开窗户,飞身窜出。 白堂从后急追,也从窗户中跳出。 听着屋中乱斗,埋伏的捕快见蒙面女子窜出窗外,立刻扑了上去。 谁知蒙面女子凶悍异常,她顺势抓起一个捕快,朝白堂丢去。 白堂被这一阻,女子趁势一下窜出丈余,越墙而去,几个腾身就不见了…… 白堂寻着血迹追了半晌,最后还是失去了踪影。 第二天,猫鬼夜闹卢府的消息传遍汴梁城,说那女妖行走如风,夜入人家,魅人吸血,连神捕都奈何它不得。很快,接连有多人报官,说幼子失踪,似是被妖人掳走。于是京中又传,妖人曾被神捕砍伤,要抓童男童女吸血恢复妖力。顿时,京城中人人自危,举国惶然。 第四回 猫鬼传奇(63)—— 花魁是女妖 ☆☆☆ 真是应了“多事之秋”四个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卢府小公子被吸血猫妖勾魂夺魄的事情还没平息,又出了另一件大事! 被世人称作“濂溪先生”的周敦颐周大人,其幼子突然在京城失踪。天下名士的子弟在京城都能当街被人掳走,这下连皇帝都坐不住了,连下两道圣旨,催促开封府全力侦查,并调两大神捕一同办案。 沈遘只好让剑肆先放下猛火油的事情,全力追查周大人幼子失踪之事。其实剑肆本觉得幼儿失踪案与猛火油之事不无关系,此时正可一并追查。所以,不但没有任何抱怨,反倒立即着手查案,倒让沈遘有些诧异。 白堂和剑肆两人碰了一下头,将手头的线索梳理了一下,便分好了工,各自查案去了。 ☆☆☆ “启禀大人,最近京城中失踪孩童的卷宗,已经全部都搬到这里了。” “这些卷宗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名孩子,说没就没了?!”沈遘重重一掌拍在议事堂的桌案上,啪地一声,震得桌上卷宗一跳,他问,“你们告诉我,派出了那么多衙役,为何一点线索都没有?”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大人责罚。”两位少尹灰头土脸,战战兢兢地回话。 沈遘一脸愁容,他环顾议事堂上低头站立的一干人等,叹了口气。其实开封府一直竭尽所能地调查,府内上下官员也是轮轴转,不敢有片刻疏忽。可京城因为吸血怪物之说,早已陷入了一片混乱,连王爷和小国舅爷都亲自出面过问此事,要开封府不遗余力地追查此案。 沈遘已下令开封城夜晚宵禁,全城戒备。增加巡夜人数,入夜后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随意走动。 “白堂,可追查到闯入卢府行凶的女子?” “禀大人,并没有查到那女人的踪迹。各处城门严加把守,查验出城之人,那女贼的画像也张贴在城中各处,只是……”白堂告诉知府大人,“只是没有百姓前来举报,甚至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真是冥顽不灵。” “百姓对猫鬼化身的女妖吸血说法深信不疑。吸人血这样的事,确实骇人听闻,属下虽说与那女子交过手,但是否便是那女子吸的血,恐怕也不敢确认。”白堂看了一眼沈遘,接着道,“据属下调查,不论是猫鬼还是吸血女妖的事情,外面所传的多数是谣言,并无实情。” 一位少尹上前道:“此事确实如神捕所言。目前只有卢公子那一起案件被查实,其他的基本都是空穴来风。许多人惶恐报案,或说家人失踪、或说家人离奇死亡,但经属下查证,没有一个与猫妖有关!” 白堂想了下,插话道:“其中有一个案子值得再查查!”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身后一名捕快上前禀报:“就是李秀才失踪案。那民妇李氏先前报官,说她的相公下落不明。此案上报已有月余,当时李氏说那李秀才一夜离家,再未归来,从此下落不明。谁知前几日,李氏却来改案底……” 沈遘问:“她改口说了些什么?” “她说……”那捕快犹豫了下,道“她的相公曾经与那裴玉娘相好,那裴玉娘就是猫鬼,就是她将她家相公害死了。” 捕快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沉声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裴玉娘是绣楼花魁,怎么会是猫鬼?况且有人作证,那裴玉娘在秀才失踪那几日,根本就未离开过绣楼!” 白堂斜眼一看,出来说话的是左军巡院大人。白堂知道他跟剑肆不和,听说前阵子,两人为了儿童失踪案争执起来,差点动手。 沈遘冷笑一声,道:“一群刁民!他们以为什么事情都往猫鬼这件事上推,就能催办他们以前的旧案了吗?看来他们是忘了本官的威名!来人!张榜通告:自今日起,若有假报、虚报案件者,一经查实,罚服苦役一年!” “大人……”判官孙坦站了出来,提醒道,“虚报案件太多,无端耗费心力,确实影响案件侦破以及开封府的办案效率;但眼下民众恐慌浮躁,似乎应该安抚!不如将劳役期限由一年改为一季,起到威赫作用便好,不让刁民乱报假案即可。大人看可好?” 沈遘刚刚也是气急了,想想孙坦话中有理,便允了改为罚一季劳役。 白堂清清喉咙,道:“属下派人查过,那李秀才确实与裴玉娘交好,且在绣楼里花了大把的银子,将家中财物几近败光!” 裴玉娘是绣楼的花魁,多少王孙贵族、富家公子要见她都要排队。常常是你有钱,都不一定能见着她一面。这个李秀才是什么人?他一介布衣,为何能入了裴玉娘的眼?白堂心中也有这些疑问。 “最早那李氏碍于面子,才没将李秀才与裴玉娘的事情上报。”白堂道,“如今,卢公子和李秀才的案子都扯上了裴玉娘,虽说有不少人可以证明裴玉娘在案发之时一直都在绣楼之中,但这么多人都牵扯到她,属下觉得应进一步查证!” 沈遘点点头,道:“该查便去查吧。” 左军巡院大人张开口还想说什么,却又没说话,默默退在一边。 议事堂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大家看着府尹老爷面色不好,一个个都是噤若寒蝉。 忽然,沈遘沉声道:“如今京城谣言四起,陷入一片恐慌。本官怎么却觉得,是有人故意在散播这些谣言?!” 几位少尹、判官、推官面面相觑,心中都疑惑到底是什么人散布谣言? 白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属下也有同感。我与那黑衣女子交手时,便有一种感觉,她的武功绝不是中原武功!而且这猫鬼的传说一直都流行于河湟地区,眼下为什么突然盛传于京城呢?” 白堂双眉一轩,沉声道:“属下大胆推测,这女子很有可能是西夏密探!” “西夏密探?”沈遘闻言一惊,顿时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西夏人搞的鬼?” 就在沈遘沉吟之时,他身边一位推官忽然言道:“神捕大人太也看得起西夏人了吧!这里可是京城,非比寻常地方,他们有何能力千里迢迢跑来闹事?莫说京城,恐怕就是在边城小镇,西夏人想搞事情,也讨不得半点便宜吧?” 白堂听他说得轻巧,却并不理会。这些个推官整日里只知闲扯,又怎么知道西夏人的情况?在心里哼了一声,他转向沈遘,道:“大人,您是否觉得突然失踪百多名孩童这种事情,有些似曾相识呢?” “啊……”刚刚那个说话的推官忽然大叫一声,大家不由都转眼看他,那推官知道失言,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嘴里嗫嚅半晌,却没说出话来。 “你又搞什么?”见他模样,沈遘怒道:“有什么话就说!” 那推官看了白堂一眼,怯怯道:“下官……下官怕是跟神捕大人想的一样……” 沈遘脸色一沉,喝道:“快讲!” 推官吓得脸色发白,忙躬身道:“大人可还记得仁宗朝时,曾有一百多名宫女突然一夜之间失踪之事?后来追查发现,她们全是西夏李元昊派来的奸细!” 他的话提醒了所有人,顿时引出一阵窃窃私语。 白堂点点头,转头向沈遘道:“其实,除了这些孩童失踪,属下还查到,江湖之中也有人忽然失踪!只不过他们不愿报官,都在暗中追查此事。” “孩童、江湖中人、西夏密探……”沈遘表情凝重,思索半晌言道:“看来此事重大,我必须禀报枢密院和韩琦大人!” “属下早先与皇城司的蓝大人和机宜司‘鸽盟’的石大人已通过气了,请他们也注意此事。”其实白堂还将此事飞鸽传书给了正在西夏边境办差事的妹妹。她本就是密探,说不定能查到什么。 沈遘微微点头,眉头一舒,似是对白堂迅速的行动非常满意。 这时,一个衙役跑上堂来,在沈遘耳边轻声说道:“大人,昌王千岁在梅花堂等您,说有要事相商。” 沈遘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头上那枚匾额,上面有四个金光大字“明镜高悬”。自他上任以来,开封府行事风格变得十分凌厉,他也为此树敌不少。最近因为猫鬼一事闹得京城沸沸扬扬,不少政敌纷纷弹劾他,说他“典治京师”不利,不能维护京师治安。若不是昌王为他求情,恐怕早已贬职落官。幸好白堂查出了一些线索,现在算是有了交代。 “你们都下去吧。”沈遘一招手,“白堂你随我来。” 沈遘和白堂穿过外庭,往靠近开封府后门的梅花堂走去。 昌王赵颢此时端坐在堂上,他头上戴着金丝凤翅束发贯,身穿交领锁金散花绫长衫,腰间束一条镶宝石金带扣,左挂和田青白玉螭龙纹腰悬,右挂松鹤蝠三镶独山玉如意腰悬,暗云纹茶色妆花罗裤,足穿委蛇舄履。只见他龙眉凤眼,相貌俊美,神态潇洒,眉宇之间透着龙傲天下的王者霸气。 王爷身旁还站立着一个人,一身江湖人士的打扮。沈遘紧走几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臣权知开封府,龙图阁直学士……” “文通(沈遘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哩啰嗦的?报出这么多官职,是在暗示孤王要给你升升官了吗?”赵颢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那凤眸星目在沈遘脸上轻轻一扫,沈遘只觉心中一颤。王爷深沉的双眼好似无底深渊,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最近京城孩童陆续失踪一事遗失,”沈遘赶紧说道,“经由神捕司调查,其中可能大有阴谋。前夜白堂在卢府与那传说中的猫鬼交过了手!” “哦?”赵颢不动声色,目光却越过沈遘,盯住了他身后的白堂。 白堂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礼,说道:“启禀王爷,小人在卢府伪装成卢公子守了三日,终于在昨晚等到了那‘猫鬼’现身。只是那根本不是鬼,而是一个女人!”说到此处,白堂注意到站在赵颢身后的那个大汉眉毛忽然一挑。他继续道,“只可惜尽管我布置了人手,怎奈那女人十分凶悍,虽被我伤了肩膀,但仍然逃了出去。与那女子交手时,她的武功十分怪异,因我出身西北,感觉她的招式很像西夏的武功路数。小人安排不周,致使人犯逃脱,实在汗颜。” 沈遘接口道:“臣刚刚与白堂商议,觉得很可能是西夏奸细在京中兴风作浪。此事既然涉及敌国,臣准备上报枢密院和韩琦大人。白堂已将此事通报了皇城司的蓝元震大人和鸽盟的石宗大人。”他提到蓝大人和石大人的名字时,赵颢的眼神突然一亮,但迅速恢复了平静,沈遘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王爷,最近京城频出怪事,臣未能及时破获,致使谣言四起,百姓惶恐,更惊动了圣上。微臣办事不利,实在有负王爷信任!” 赵颢轻轻靠在椅背上,语调平静地道:“你是做实事的人,该怎么做就去做吧。至于那些毁誉之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办好差事便是。” “是……微臣只是觉得没能办好事情,还要王爷在朝中一力维护,十分惭愧……” “好啦,”赵颢摆摆手,微笑道,“你就是没你那小叔沈括讨巧,做事太拘谨了些。不过你殚精竭虑,心系百姓疾苦,本王甚是欣慰。” “本王今日来此,是要给你引见一个人!”说完,赵颢转身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大汉,又道,“白堂,你应该不陌生吧?” 他身后的大汉走上前来,抱拳施礼,道:“在下洪七里,见过沈大人,见过神捕大人。” 刚才他一直在赵颢身后,沈遘看不仔细,如今近了一看,见他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年纪并不大,不亢不卑,气宇轩昂。虽是一介布衣,因他是跟王爷一起来的,沈遘便也还了个半礼。 第四回 猫鬼传奇(64)—— 失踪儿童 ☆☆☆ 白堂这里早已一抱拳,对洪七里甚是亲热,道:“久仰丐帮洪帮主大名!今日一见,更觉名不虚传。丐帮弟子遍天下,这下有洪帮主相助,必是事半功倍。” 洪七里忙躬身回礼道:“在下受安乐先生所托,又得王爷亲自引荐,自当竭尽全力协助神捕大人!希望能早日擒获歹人,救回那些失踪的孩子!” 洪七里在洛阳常去拜访安乐先生邵雍,讨教八卦之事。如今邵雍好友周敦颐的幼子失于京师,而最近京中又是谣言四起,都在传猫鬼残害幼儿。邵雍拜托这位丐帮帮主想想办法,尽快救回孩子。 沈遘想起方才白堂提到失踪的也有一些江湖人士,如今王爷把他带来,是不是有此考虑?忙问道:“不知洪帮主此来,可有什么消息?” 洪七里还真是带来了确切的消息。而这消息,是从宁一飞和冥狩宫那位叫尹宸的少年处得来的。 原来那日宁一飞和尹宸把跟踪李秀才,以及接下来所发生的惊人事件全都隐瞒了下来。这主要是尹宸的主意,他劝阻了宁一飞,让他不要将实情告知李秀才的娘子。因为这事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说出来恐怕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宁一飞早已是心慌意乱,没了主意。他觉得尹宸说的有些道理,可又觉得如果不告知李娘子,心里很过意不去。他本来跟踪到那里,是想劝阻李秀才的,但结果却是害得他身首异处。尹宸却告诉他,即便他们没有跟来,李秀才也必然会死。 四下荒芜一人,不用担心不好处理尸体。尹宸速度极快的把那大汉以及李秀才的尸体拖进了茅草屋,然后将草屋连带两具尸体,付之一炬,烧了个干净。真不愧是杀手盟出来的人,毁尸灭迹真是举手之劳。 那天,两人快天亮,才回到了家,自然是误了月玡儿精心为宁一飞准备的生辰宴。第二天,宁一飞被月玡儿一顿臭骂,宁一飞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幸亏尹宸脑子转得快,编了些不错的理由,又哄了月玡儿半天,方才蒙混了过去。 尹宸怕宁一飞忍不住,而且又受了欧阳峰之托,要暗中保护月玡儿,于是便在小飞家住了下来。李秀才失踪后,李娘子很快就报了官,那几日不停地有开封府的捕快到隔壁李娘子那里问话,结果搅得宁一飞心神不宁,心惊肉跳,好像作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很快,卢公子被猫鬼吸血的事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当尹宸和宁一飞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个人不禁心中大惊。他们相互看看,同时问对方一个问题:“黑暗中,那女人好像是……吸了李秀才的血吧?” 当时尹宸只是想着快些处理掉那两具尸体,哪里会想到去查看李秀才的脖子上是不是有“猫鬼的咬痕”。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当然就是:既没法确定,也没法否认! 宁一飞时常想起那女子离开时诡异的身姿,只觉头皮发麻,浑身浸透了寒意。 再后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开来——绣楼的裴玉娘就是那个专门吸食男人精血的猫鬼! 当李娘子听到关于裴玉娘的那些传闻时,立刻又跑去开封府报官。宁一飞睡不着觉,辗转了半夜,终于下定决心,如果这次捕快们上门查案,他一定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跟他们讲了。不能让妖怪再祸害更多的人! 也就在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儿童失踪案爆发了,京城中谣言四处传播,人心惶惶。紧接着周家小公子失踪,开封府的捕快们早已忙得是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过问李娘子的事情。宁一飞苦苦等待了几日,竟没有一个捕快到李娘子家来问话。 这一天,月玡儿跑回来告诉宁一飞,洪帮主受人之托,为了调查周小公子失踪的事情,已从洛阳赶来京城。 听了这个消息,宁一飞忽然心里开了窍,直骂自己蠢,怎么早没想到师父呢?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了出去,急匆匆地赶去丐帮了。月玡儿被宁一飞的古怪举动搞得莫名其妙,转头去问尹宸:“小飞哥最近这是怎么了?”尹宸耸耸肩,算是回答。 其实,猫鬼的传闻让月玡儿也是十分的好奇,她想先去趟东郊草屋,问问见多识广的“十爷爷”,看他知不知道“猫鬼”的事情。尹宸要保护她,也就顺水推舟说也有兴趣要去听听。 月玡儿看着他俩好笑,最近这是怎么了?小飞哥天天躲着自己,尹宸又天天粘着自己? 想不通这怪事,她也就不去想了。于是,两人便往东郊去了。 在开封城丐帮的大厅里,宁一飞对着洪七里,把那日所遇之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洪七里着实大吃一惊,但他很快镇静了下来,问了宁一飞一些问题,又细细地问了那女子的相貌。他相信宁一飞绝不是一个会对他说谎的孩子,更不会夸大其词、危言耸听。那女子十有八九便是现在开封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猫鬼!她必是用了什么邪术,将李秀才和那农夫变得像活死人一般。难道是用毒?下蛊?洪七紧锁双眉,沉思不语。宁一飞见他低头想事,也不敢打扰,只在一边安静地坐着。 想了一会儿不得要领,洪七站起身来,在屋里踱着步子,心中隐隐觉得此事的背后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停在窗前,眼望着屋外的院子,呆呆的出神。安乐先生托自己寻回周小公子,不管此事是否与猫鬼有关,但事关两条人命,恐怕开封府衙是绕不过去的。在洛阳时,安乐先生曾说,周大人已请昌王赵颢出面帮忙。看来,自己必须先去拜见一下那位昌王了,然后通过他,与开封府搭上关系。 他让宁一飞回去,并嘱咐他,此事再不能对任何人讲起。然后他带上拜帖,立刻前往昌王府拜见赵颢。见了赵颢以后,他把宁一飞讲的事情,详细地给赵颢讲了一遍,只是并没有说出宁一飞和尹宸的名字,只推说是两个小乞丐在野外无意中撞到,后来因为害怕,便将尸体连草屋一把火烧了。赵颢听罢,二话不说,立刻带着洪七里赶到了开封府衙。 洪七里此时对着沈遘和白堂,把给赵颢讲过的故事,又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只听得沈遘和白堂都是目瞪口呆,实难相信世间竟有这等诡异之事。 “城郊的那个女子,”洪七里望着白堂,谨慎地说道,“以在下看来,十有八九就是神捕大人在卢府碰到的那个女子!” 白堂沉声道:“那李秀才的娘子,前几日又来报案,说是李秀才肯定是被绣楼的裴玉娘吸去了精血。而卢府中亲眼见过猫鬼的小梅,也说卢公子迷恋裴玉娘,猫鬼肯定是裴玉娘变的……”有赵颢在,白堂对洪七里没有任何隐瞒,将李娘子和小梅的笔录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裴玉娘?! “既然所有线索都指向了这个裴玉娘,说不定她真有什么问题。”赵颢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玉石腰悬,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去查证一下也没什么坏处。洪帮主,你就协助沈大人和白堂调查此事吧。” “是。”洪七里躬身受命。 “白堂……”赵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接着道,“剑肆那边我不管,但你这边要把周小公子的事情置于第一位,不可懈怠!周大人德高望重,受世人敬仰,若是让他家子弟出事,将失信于天下,你可记下了?” 赵颢的声调不高,但却异常郑重其事,语气也严厉了许多。白堂不敢怠慢,赶紧回道:“王爷但请放心,属下一定恪尽职守,全力追查,尽快找回周小公子!” 望着昌王沉稳的面容,沈遘觉得王爷比当今皇帝更加成熟,遇事从来都不急不火,有条不紊。虽然大部分时候表现的漠视淡然,其实在心里从来都一清二楚,眼中不揉沙子。此事既然皇上已经下旨,当然非同小可。现在时间就是一切!如今两大神捕出马,再加上丐帮遍布天下的眼线,下面就看我开封府的本事了! 昌王并不逗留,带着护卫便离开了,让众人自行商量对应之策。赵颢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下属从来都是用人不疑,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从不指手划脚。 ☆☆☆ “爹地啊,我师父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克里斯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老头儿,拖着长音问道。 老头儿坐在八角桌前,手中随意翻着一本画卷,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当文州是什么地方?路上就要走个把月,这会儿啊,估计还没到呢!” “什么?”克里斯哀叹一声,古代交通不便真的好烦,她撇嘴道,“他就不能施展轻功,日夜兼程,快点回来吗?” 老头儿斜了她一眼,笑着打趣道:“哈哈,这会子你倒是急了,前阵子怎么不见人影?他走的时候,你都没来送送。唉,要你这个笨徒弟有何用啊……” “我不是忙着救火嘛……”克里斯撅着嘴嘟囔了一句。 老头儿进城打酒时,自然也是听到了不少关于小蓝大人和五番的传奇事迹,心中着实为她高兴。此时看她无聊的样子,就想夸她两句,让她高兴高兴。老头儿哈哈一笑,赞道:“说起这救火嘛,你倒是真替开封百姓办了件好事!” 哪知刚说了两句表扬的话,他忽然想起一事,遂半开玩笑地道:“想当年为父从不隐藏喜欢男子之事,连仁宗爷都知晓。哈哈,你小子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是闹得满城尽知!你若真是男儿身,倒还真有为父的风范了!” 克里斯听出来了,义父是在拿“小蓝大人和神捕剑肆的那点事儿”开涮,她眼珠转转,坏坏地一笑,回嘴道:“嘿嘿,我可没爹地厉害。听说你还在朝为官的时候,有一晚夜宿鸭店,却碰到仙人跳。那鸭店店主知你是朝廷官员,便要讹你钱财。你却死活也不认账,不肯多给钱,那店主气急了,便真的唤来了官差。谁知官差来了以后,却劝你付钱,说省的闹大了难看。你告诉他,‘来来来,速速罚了,本官还急着上早朝呢!’结果你按例当街受了杖刑,一顿打挨完,竟直接上朝去了!可有此事?” 之前大家谈到狄大将军时,克里斯是全然不知,便觉得需要再补点课了。于是她最近又翻出来更早之前的天阁册子,特别是《京事简纪》读得十分仔细,因为她接触到越来越多朝中的人,而且其中关系也越来越复杂,稍不注意就会引起怀疑。她努力把发生在京城的大小事都记在脑子里,虽不可能面面俱到,但只要谨言慎行,相信就不会出大的纰漏。 关于石延年当年宿妓的事,她在册子上读到时,觉得特别好玩,因此印象非常深刻,此时正好说出来调侃一番。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老头儿摸摸胡须,似是在回忆,接着笑道,“我早知他们惯常搞那仙人跳,只是那家妓馆有个小倌却是生得极好,为父哪里忍得住?便去睡了。不过钱嘛,我本来就没准备付!至于什么丢人现眼,我可不觉得,更不怕!哈哈……再说以为父的功夫,那几十杖打在身上,还不跟挠痒痒似的?” “……”克里斯当下无语,想想自己那些传闻,辩白道:“那小道消息,爹地也信?我跟那神捕剑肆是这么这么回事……” 她把救火时发生的趣事儿讲了出来,直听得老头儿哈哈大笑。 两人正聊的开怀,就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叫声:“峰哥哥!” 进了屋,月玡儿就见到心心念的人儿。 月玡儿可是自从登州就再也没见过她的“峰哥哥”了,就连来这里的目的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四回 猫鬼传奇(65)—— 危机也是商机 ☆☆☆ 月玡儿拉着克里斯一阵问东问西。 尹宸眼光却定在了白发老者的身上。在路上就听月玡儿宣扬过了,他们今天要去见的“十爷爷”是个隐居的学士,他不但是洪帮主的义父,更收了欧阳峰做义子! 先不论欧阳峰,单一个丐帮帮主的养父,就已经够有来头了,可江湖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物呢?这让尹宸又好奇了几分。 一进屋,尹宸就开始好奇地暗暗打量坐在桌边的那个老者。初见之下,不过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但当与他四目相接,尹宸只觉浑身一震,没想到这老人的眼神如此犀利,仿佛能看穿他的一切。 老头儿看见尹宸时,忽然目光一凛。尹宸直觉眼前一花,一股风声已自他耳边冲过,他大惊之下,身子向侧一转,那气息却已转到了他身后,尹宸也不回头,身体微弓,右肘已向后撞去,同时身体半转;可还未等他右肘完全击出,那股劲力却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尹宸再抬头看去,老者端坐在八角桌前,仿佛从来都没动过一般,只是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了一个酒葫芦! 尹宸惊得面色发白,什么隐居的学士,分明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他看似一动不动,却已走了个来回,取走了自己身后墙上挂着的酒葫芦!欧阳峰那鬼魅般的身法原来就是跟他学的,只是这老头的轻功跟欧阳峰相比,实已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 克里斯看着老头儿的举动却有些奇怪,这是搞什么鬼,突然露了这么一手? “爹地,”看着发愣的少年,克里斯扑哧一笑,“我与你介绍一下,他是冥狩宫的尹宸。” 尹宸忙执了晚辈之礼,恭恭敬敬地对着老者躬身一拜,然后跟欧阳峰交换了一下眼神。他知道老者肯定已猜到了自己的身份,欧阳峰这般堂堂正正报出自己的名号,显得十分恰当。 老头儿似乎很高兴克里斯这么直接的做法,脸色明显一霁,和颜悦色地问尹宸:“你家老爷子可好?” 尹宸微微一愣,想了想,躬身答道:“我祖父、父亲身体都很健朗,多谢老丈问候!” 克里斯没想到尹宸的祖父居然还健在,不过想想也是,尹宸年纪又不大,这当然很正常。却听老头儿忽然问道:“尹易是你大哥?” “是!”听着大哥被点名道姓的叫了出来,尹宸有些诧异,问道,“老丈认识我家兄长?” 老头儿没有回答,继续道:“尹易也到京城了吗?”声音中透着一丝危险,让人摸不清他真实的意思。 尹宸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一眼老头,却见老头眼中精光暴涨,他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答道:“晚辈离开冥狩宫时,我大哥还在家中。但他的行踪从来不会跟我透露,所以他是否到了京城,晚辈不知道……” 说完这几句,只觉额上冷汗直冒。他心里纳闷:大哥怎么会惹到了这位呢? 克里斯忽然想起尹易和萧索要杀自己的事情,看来老头定是为了此事生气。 “爹地,你莫要吓坏了小孩子……”克里斯冲着尹宸眨眨眼,笑道,“对了,小飞呢?” “小飞哥去找洪大哥了!”半天没说话的月玡儿抢着道。 克里斯惊喜道:“洪七来京城了?” 月玡儿点点头,道:“还不是因为那‘猫鬼’闹的!不知它把谁家的贵公子给掠跑了,有个什么安乐先生,非要请洪大哥帮忙去找。小飞哥一听说洪大哥来了,立刻跑去见他了。这几天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总是心不在焉的……”说着,她忽然眼睛盯住尹宸,道,“要是这么一说,我觉得你也很奇怪,你俩肯定一起瞒着我什么事!是不是?” “猫鬼?”克里斯插话道,“就是这两天京中盛传的谣言,劫掠幼儿的什么绿眼猫妖?不要告诉我,你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吧……” “是真的!”月玡儿急得直跺脚,“上次从河北逃难来的那些孤儿,被我送到黑猫婆婆那里去寄养,结果其中几个孩子不见了。婆婆说半夜听到自己养的三只黑猫喵喵乱叫,还扒拉纸窗,她起床推窗去看,却发现夜色中有一双绿得发亮的眼睛盯着她,吓得她一动都不敢动!等白天的时候,就发现少了几个孩子!” “不是她眼花了吧,夜里看到的是猫吧?”克里斯道。 尹宸最近一直跟着月玡儿,自然知道那个养黑猫的婆婆。月玡儿把几个孤儿安置在那间大屋,而她有时偷些钱物基本都给了那个婆婆。 克里斯见尹宸神色变幻,半天没开口,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转头去问老头儿:“爹地也相信世间有吸男人精血的女妖?” 老头儿还未答话,犹豫了半晌的尹宸突然开口道:“这事……这事恐怕是真的!” 大家都吃了一惊,一起看向尹宸。老头儿捋着胡须,察觉到少年话中夹杂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冥狩宫的人都经过了长期严格的训练,向来处变不惊,能在他心中制造出这不和谐的波动,看来此事一定非同小可!他似乎真的隐瞒了些什么……老头儿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和小飞到底知道些什么?莫要再隐瞒,快快讲来!” 老头儿说完,克里斯和月玡儿立刻安静了下来。 尹宸点点头,便将那晚发生在李秀才身上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月玡儿一开始还气呼呼地想着:那天是小飞哥的生辰,做好了一桌饭菜,可左等你们也不到,右等你们也不来。哼,那天回来的那么晚,果然是有事瞒着我! 随着故事越来越离奇,气氛也越来越惊悚,月玡儿听得臂膀上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当听到宁一飞差点被秀才掐死时,她更是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躲到了“十爷爷”的背后,眼泪也不自觉的滚落了下来。 一会儿她探出头,脸上还带着泪痕,惊恐地说道:“李秀才,他……他竟然被妖怪所惑,变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吓死人了……怪不得前段时间捕快来查案,小飞哥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而且最近他总是躲着李娘子,我还以为他是因为李娘子成了独居的寡妇,才注意避嫌的,谁知是这么回事!” 克里斯听得也是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盯着尹宸追问道:“你能确定那女妖精就是裴玉娘?” “那女人一直遮着面,着实看不清楚容貌。不过是她自己承认与李秀才两情相悦的……”两情相悦,就要把李秀才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尹宸现在想来只觉恐怖。 “……那个绣楼花魁吸了秀才的血?”克里斯饶是不信,嘴里喃喃道。 “黑暗中看不清是不是吸血,”尹宸有些犹豫地说,“不过因为离得很近,我听到嘴巴吮吸的声音,而且能听到喉咙吞咽的声响。” “……吸血女妖?活死人?”克里斯真想大声喊一句:“你们确定没走错片场?” “活死人……”老头儿忽然喃喃道,“还魂尸!” 尹宸问道:“还魂尸?” 老头儿扫了众人一眼,缓缓道:“南江的那些峒族,各族都有巫师,每个巫师都能下降头、施毒蛊!他们制成的蛊虫我们闻所未闻。其中有一种蛊虫,巫师能让它们爬进人的身体里,等这人死后,就能以死为生,变成‘还魂尸’!人有七窍九孔,听说这些蛊虫进入不同的孔窍,这人死后会有不同的样子。” 月玡儿越听越害怕,忙捂着耳朵,吓得躲进了里屋。 “南江?”克里斯说道,“别三奇就是南江的,他是不是也会弄这种蛊虫?” “据我所知,在南江,蛊虫一般是掌握在女巫师的手里。”老头儿补充了句。 尹宸点点头道:“别三奇怕是只弄毒虫,不养蛊的!” 克里斯总觉得听着玄之又玄,这些少数民族饲养的毒蛊竟然有这样恐怖的功效。尹宸叫“活死人”,爹地说是“还魂尸”,他们似乎都相信蛊虫再加上一种邪门的巫术,就可以把人变成那样。 巫术吗?克里斯马上想到了巫毒教Voodoo,想起了玛丽?拉维尤。巫毒教的巫师制造的是“丧尸”,可不是靠什么巫术、毒蛊,而是靠河豚毒素。假设宁一飞和尹宸真的碰到了一个吸血女人,难道大宋朝也有个“巫毒女皇”? 克里斯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个可怕的念头赶跑。 看克里斯犹是不信的样子,尹宸道:“不瞒二位,其实杀手盟有一批新入行的杀手,前段时间也离奇失踪了……这也是父亲派我进京的缘由,让我追查他们的下落。我开始以为他们是新人,或许得罪了什么人,便按着接单的内容追查;可是查了好几条线索都没发现什么问题。在我追查期间,京中失踪的孩子越来越多。这些孩子中,最小的七、八岁,大的十二三岁。而我们杀手盟失踪的杀手也不过是十三四岁。有些事情一旦联系起来看,就不由得让我揣测,这些离奇失踪的人会不会与那晚上的活死人有关?” 想了一下,她问道:“你说李秀才跟裴玉娘相好,那晚他是要去私会她。既然这线索直指裴玉娘,咱们就去查查她呗!她就在绣楼,先听听她怎么说!” 尹宸摇摇头道:“其实我之前就想去查!街上有不少谣言说那猫鬼女妖就是裴玉娘,连开封府都查问过她好几次了!所以,她现在关门谢客,足不出户。那些王孙老爷一个个都是进了绣楼,却进不了她的房间!咱们连人都见不到,又何从查起?” 克里斯想想,自己因为莳萝,上次得罪过裴玉娘,如今要是上门求见,怕是肯定要吃闭门羹了! 看欧阳峰半天没有说话,尹宸以为他对此事兴趣不大,这倒也没什么,此事与他本就无甚关系。尹宸用手指了指里屋,压低了声音对欧阳峰道:“你托我之事,需要暂时放一放。我跟了这么久,倒也没见到什么可疑之人!我需要先把杀手盟的事务查清。你若不放心,先盯着她,等我办完了差事,回来再帮你。这样可好?” 老头儿觉得他们对话古怪,看了一眼里屋,压低了声音,问道:“什么情况?你们为何要盯着她?” “有人可能要对……”克里斯也指着里屋,“不利!” 老头儿一挑眉,心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谁会对她不利啊? 尹宸忙道:“我跟着她这段时间没发现什么。不过听她自己说,总感觉有人悄悄跟踪她,绝不是无中生有!而且以前她遇袭,后来又被杀手盟下契约,还被带上沙门岛。如今看来,这些都不是意外!”他看了一眼欧阳峰,继续道,“这些都是欧阳兄告诉我的!” “当真?”老头儿转向克里斯,皱着眉问道。 克里斯点点头。 少顷,她突然抬头望着尹宸,问道:“你说裴玉娘不接客了?” 尹宸点点头,道:“不论传闻真假,被世人指责成吸血女妖,霍乱京城,那裴玉娘也承受不起这样的骂名,她怕是没了心情,要不然也不会躲在绣楼了。当然,她也可能是用蛊毒害了李秀才的真凶,也可能是窃掠孩童的恶鬼,如今开封府怀疑她,自然是派了捕快全天候的盯着她。她只得躲起来!” 克里斯暗道:看来裴玉娘不知道,其实危机处理好了,反倒是商机!眼下她退居二线,岂不是给我们家莳萝大好的机会! 又想了一会儿,她终于拿定了主意。只见她笑着道:“小辰,我大概有办法让裴玉娘请咱们上门相见!” 尹宸蹙眉,不知她此话何意。 说完,她问老头儿:“爹地,这几日你帮我看着月玡儿,就说现在外面有妖怪,让她别乱跑!” 老头儿故意嗔道:“你觉得她有危险,干嘛不自己守着?” 第四回 猫鬼传奇(66)——怪琴师 ☆☆☆ 老头儿道:“再说,你还有那个‘影子’呢?我不管!” “我和尹宸不是有事吗!戴影要帮我做别的事!”克里斯道,“这样,爹地帮我照看她几天。我答应你,忙完了这两天就帮你酿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些你没尝过的酒!” “成交!”听言,老头儿目的达到,自然十分爽利地应承下来。 见他们父子这般没大没小的,尹宸不禁嘴角抽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隐的却有些羡慕。 既然月玡儿已安顿好,尹宸也不停留,立刻告辞,办自己的事情去了。 克里斯也告别老头儿,带着熊戴影赶回高家别院,将高遵惠找来,三人在屋里细细地计议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熊戴影却跑来找克里斯,他主动告假,却没有说为什么,只是说自己想去做些事情。克里斯二话没说,立刻同意。待熊戴影走了,装扮做欧阳峰的克里斯便由高遵惠陪着,坐上车子前往城西瓦子。 坐在马车上的高遵惠脸色却有些不悦,几次看着克里斯想说什么,可克里斯却只做不知。终于,高遵惠忍不住了,闷声道:“你那影卫算是被你给惯坏了!还有你身边那个小丫头。主不主、仆不仆的,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算怎么回事?” 克里斯耸耸肩,却笑而不语。 高遵惠气不过,嗓门也高了起来:“身为影卫,竟敢擅离职守!那还要他做什么?” “好啦,我的高大公子……”看高遵惠真生气了,克里斯忙笑道:“你说他擅离职守,可他从前可曾离开过我?什么时候不是紧紧跟随,寸步不离?” 高遵惠想了想,嘴里咕哝了一句:“那倒也是……” “他今天之所以请假,我想,是因为他自己有了一些想法吧。”克里斯语调平静地说道,“一来,今天与你一道去拜会那琴师‘宗郞’,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的;二来,今天你是主角,我这个‘欧阳峰’不过是个陪衬。宗郞欠小蓝大人的人情,用来帮你高大公子,恐怕他不会不答应的。” 克里斯故意把“高大公子”四个字说的很重,然后调皮地翻了高遵惠一眼,见他脸色已经好了很多。 “而这第三点,是戴影知道,我不想让人把欧阳峰和蓝元霄这两重身份联系起来,所以最好是小心为妙。见宗郞嘛,他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见高遵惠点了点头,克里斯知道他听进去了,便接着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从昨天知道了‘活死人’的事情,我看出他一直都在思考些什么。今天他能请假,我想他必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是需要他亲自去查证的!他能提出来,我很为他高兴。” “对于影卫来说,最重要的是服从命令,不需要自己的思想!你待他如此特殊,让他在影卫中如何自处?” 克里斯忽然正色问道:“小叔叔,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叫熊戴影,而不叫戴影?” “为什么?”高遵惠微微蹙眉。 克里斯把那日剑肆说的话给他说了一遍。 “他有了这层世子身份,在影卫里本就是个异类!”克里斯顿了顿,道,“昨天我不是跟你提了,事关南江‘还魂尸’,你现在该知道戴影有一半的蛮族血统,他今天请假,多半是去了解‘还魂尸’的事情了!” “了解?偌大个京城,哪就那么容易找到南江人……”高遵惠话未说完,就醒悟了过来,“哦——,他父亲!” 高遵惠打量了她一番,问:“你既然知道,还鼓励他这么做,难道是想让他离开影卫?” 克里斯没有说话,心里想起了剑肆的话,如果真的能让戴影与其父缓和关系,认祖归宗,重新恢复世子身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或许也是自己离开宋朝前,能为他做的一点事情! 瓦子里街道狭窄,不能通行马车,他们于是下车步行。很快,克里斯就有点后悔跟着高遵惠这么大摇大摆地一起来了。原本想要低调行事的,谁知刚进了瓦子的花楼,没走几步路,就有无数人跟高遵惠上前打招呼,这其中有来玩耍的客人,也有花楼里的琴师、乐手、歌者……当然更少不了一大群打扮得花枝招展,莺莺燕燕的青楼女子。 高小公子本就是这花楼中有名的豪客,今天身边又多了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这一群女子一下就围了上来,有的暗送秋波,有的干脆勾肩搭背,一时间笑语莺声好不热闹。 克里斯吃了一惊,这又不是花街柳巷,怎么这么多招揽客人的? 看着克里斯一副招架不住的样子,高遵惠笑着挥挥手,赶开了这群女子。 待人群都散了,高遵惠看着有些狼狈的克里斯,哈哈笑道:“瓦子里的暗娼也不少,谁让你这副相貌太招人!” 克里斯瞪了他一眼,道:“之前去给莳萝请乐舞师傅,都是你安排的,我第一次来这瓦子,怎么知道是这样的!说我招人,哪个不是先冲着你来的?高小公子真不愧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过奖了!”高遵惠得意洋洋地说。 克里斯恨道:“将来一定要让宗伯给你找个厉害的娘子,好好的管管你!” 高遵惠夸张地冲她抛了个媚眼,道:“若是娶了滔滔这样的,我也愿意只守着娘子一人,绝不花天酒地!你说你怎么就是我侄女呢?” 自从第一次见面之后,他便从未再开过这种玩笑,克里斯一愣,然后笑骂道:“你……你给我死远点!” 高遵惠那一次也许是故意气高滔滔的,但眼下再说这话,却也夹杂着几分随性。他确确实实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是惬意,他才不想娶个只会过日子生孩子一生只围着自己夫君转的普通女子。他凝视着高滔滔,看着她看到新鲜事物的兴奋劲儿,眼眸中有时会不经意地闪现出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光华! “小叔叔!”一个清脆的声音“唤醒”了高遵惠,他脸上带笑意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顺着巷子继续往里走,越走人越少,到最后几乎碰不到一个路人了。瓦子最深处,坐落着一座庭院。越过院墙,可以看到庭院里种着繁茂的枫树,正值深秋,枫叶已经都变成了深红色,地面上都是落叶,连路旁的水沟里也积满了红色枫叶,像是下过了一场“红雨”。 院墙里边传来几声琴音,仿佛一滴滴泉水滴入深潭,空幽静谧。然而,这柔美的声音还没持续片刻,忽然变得十分尖锐刺耳,仿佛是铁针在石板上剐蹭的声音,听了让人烦躁不安。 克里斯刚要捂住耳朵,琴声复又变得悠扬舒缓,仿佛用手抚过绵羊腹部最柔软的绒毛。 只可惜几个音之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下知道附近为什么没有人了吧?”高遵惠摊摊手,无奈道,“宗郞是慕容觌的专用琴师,要听他演奏那是千金难求,可是却没人愿意听他练琴,这便是缘由了!” 克里斯摸了一下耳朵,苦笑道:“这是练琴?简直是摧残我的耳朵!” “宗郞在琴师中是极有天分的,所以恃才自傲,不甚好打交道的,真没想到‘你’还能让他欠你一份人情……” 克里斯回想了一下道:“我觉得他还挺好相处的啊!” “宗郞好相处?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高遵惠故意撇了撇嘴,接着揉揉眉心又道,“我这么爽快答应帮你,还不是怕你搞不定他!” 克里斯露出比小叔叔还夸张的表情:“有你这么邀功的吗?先把事情说的很困难,好像你帮了天大的忙似的!” “你在这瓦子里打听打听他有多麻烦?”高遵惠气得指着她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平常为了借由他的关系见‘菡萏仙子’的多了去了,有人排着队请他吃饭。有富商请他吃一顿饭就花去百两黄金的。听说他喜欢吃牛尾,要煮九九八十一道火,追求入口即化的那种口感。人人都知道他好这口,每次请他吃饭,都有这道菜。有一次这道菜端上来,他刚吃了一口,便扔下筷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后来大家才知道,这回后厨烧菜没按照那“八十一道火”烧。大厨觉得烧得少一道、多一道的,烂了就行,谁又能尝的出来?可惜这位请客的东家,直接被宗郞划上了黑名单。我给你说的这两件事不过是九牛一毛!宗郞虽然这么故意刁难人,但大家也都认了,谁让他们一个个都想结交慕容觌呢……” 克里斯撇撇嘴道:“我又不是想结交慕容觌!不过是请宗郞本人谱曲、演奏罢了!” “总之啊,一会儿咱们见机行事!当然了,还要看你那位‘小蓝大人’的面子够不够了!” 克里斯点点头,两人上前,高遵惠拍了拍门环。 等了许久,才听着嗒嗒嗒的轻快脚步声,这是有人来应门了。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却没看见开门的人。 高遵惠和克里斯正觉奇怪的时候,突然听:“哇!绝世美男子!” 两人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开门的竟然是个半人高的女娃娃,圆圆胖胖的脸,稚气未脱。 她盯着克里斯的脸,笑眯眯地欢叫道:“大哥哥,你长得真俊!” 高遵惠笑着看了克里斯一眼,好像在说:瞧瞧,连女娃娃都被你迷住了! 这时,女孩已转头打量了高遵惠一眼,立刻露出一脸失望的神色。高遵惠见状大窘,连准备要说的话都被噎了回去。 克里斯被这个满脸雀斑的女娃娃给逗笑了,亲切地说道:“小妹妹,我们想求见宗郞先生!” 女孩道:“你们要见我爹爹?” 高遵惠问:“你是宗郞的女儿?” 女孩点点头,道:“那我带你们进去吧!” 进了门,小女孩却没有把两人带进屋子正厅,而是顺着墙边绕着院子,走到了后院,又过了一个角门,眼前是一片有岩石环绕的小空地,岩石上被挖出了几个座位,可以供人坐着。院落中生长着几棵枫树,一片一片红色的枫叶随风缓缓飘落。 “你们先请坐,我去找我爹爹!” 高遵惠随便找了个石椅,刚要落座,却听那女孩制止道:“那个不能坐!” 高遵惠左右看看,他选的这张与其他石椅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女孩又道:“那是慕容哥哥的椅子,他不许别人坐,我爹爹都不敢坐!” 高遵惠心道:都说宗郞性格古怪,其实最古怪的,怕就是他的主子慕容觌了! 克里斯发现这个地方虽然看上去简陋,却十分舒适,还可以欣赏美丽的枫叶。 两人挨着坐下,克里斯轻声道:“你刚刚要坐的那张椅子,大概是这里赏枫位置最好的!” 高遵惠跑到那张石椅后面,半蹲着看了看四周景致,遂道:“确实,想必慕容觌若是秋季巡演,这庭院一定是他常常驻足赏枫之处,看来这里可不是随便什么客人都能来的地方。” 本来一片宁静的美景,突然间传来像是琴弦崩断发出的声音,接着又是几声巨响,听起来好像什么东西碎裂了。 过了片刻,那女孩出现了,似乎忧心忡忡地向他们走来。 “怎么,”高遵惠问,“是宗郞先生不肯见我们吗?” “不是,不是,我爹这是没做出曲来,自己跟自己生气呢!我爹常这样!”女孩手里捧着个木盘,上面放着两个杯子。一边将杯子放着他们各自坐的石椅扶手上,一边解释道:“不过,你们碰上他现在心情不好,怕是今日所求之事不好办了!” 高遵惠和克里斯对视了一下,高遵惠的眼神很明白地在说:“看看,我说他很难搞吧?连他女儿都这么说!” 克里斯倒不顾忌什么,开口道:“这事本就是随缘,不必看得太重。宗郞先生若是不应承我们,也就算了,咱们再找别的琴师!” 第四回 猫鬼传奇(67)——合同工 ☆☆☆ 高遵惠心道:算了?我又不是没从瓦子给你找琴师,是谁试了一个又一个,总说不对路?这才没办法,只得来见宗郞!谁让你要的曲子也是一个“怪”字! 女孩想了想,道:“二位少安毋躁,我去劝劝我爹。” 女孩年纪也就十来岁,说话却老气横秋的。 高遵惠站起身,正儿八经地与她回礼道:“多谢姑娘!” “别急着谢我!也许有用,也许没用!”女孩道。 “试试总好!” 女孩点点头,晃晃手中空木盘,示意高遵惠落座:“你们先吃茶,我去替你们探探口风!” 说罢,又走了。 高遵惠见克里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也是无奈。他低头去拿石椅扶手上的杯子,却是一愣。 茶盏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杯中茶却是极品。就见茶团已经化于水中,就像是一个澄净的雪球缓缓消融,打茶时泛起的气泡,一个挤着一个,抱成了一团,只是杯壁边缘有些雪白的碎末尚未完全化开。 高遵惠端起茶盏,叹了口气,道:“小丫头年岁太小,点茶的手艺不行,可惜了这名贵的龙凤团茶!” 克里斯喝了一口,挑眉道:“挑剔,有的喝就不错了!” “这龙凤团茶是贡品,官家每年只会赏赐一点给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也不过偶尔得之!连我都极少喝到,没想到在这儿喝着了,看来一定是哪位王爷‘孝敬’宗郞的!” “这不就是我天天喝的茶吗!” 高遵惠差点被一口茶呛着了,心道:谁能跟你一样天天在宫里喝贡茶?看来这世上最败家的还是自家侄女! 他们两人品着茶,宗晴跑到了父亲的琴室。 满地的碎片和崩断的琴弦,她看都没看一眼,显然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直接道:“爹,‘枫庭’有人等着见你!” “慕容觌来了?”宗喆忽然一想,时间不对啊!“臭丫头,你搞什么?明明知道他不让外人进‘枫庭’的!” “慕容哥哥自己说过,如果是与他一样美的男子,倒可以破例!所以我就把人请进来了,对了,还有跟他一道来的朋友!”宗晴心里想:那位公子也算长得不差,只可惜配大哥哥就差远了。那位哥哥生得好生俊俏,到时把他摆在慕容哥哥旁边,啧啧啧……那简直……神仙眷侣,天生一对! 宗喆问:“他们是什么人?见我做什么?” 宗晴回:“听他们对话,好似不是来求见慕容哥哥的,是请爹爹你出场的!” “哦?”知道我是什么人,什么脾气,还敢来请我,这倒少见!不过他还是照旧说:“你爹不想见,打发他们走!” 宗晴道,“不行!你一定要见!” 宗喆席地而坐,眼前一个长桌,他用大袖拂落桌上的古琴碎片,心烦地说:“不见就不见!” 宗晴心道:自打从开封府大牢里出来,爹就这个臭样子,看来因为那猛火油的事情被上面教训了。可是憋在屋子也没用啊,还不如去见见他们,全当散散心。 “那晴儿以后再也不给爹你做饭了!”宗晴双手叉腰,撅起嘴,气鼓鼓地说。 “哎?”宗喆坐起身,一拍桌子,怒道,“臭丫头,你天天胳膊肘往外拐!气死你爹我了!” “谁让我好好说,你不听!”宗晴一点也不示弱。 宗喆想想,这丫头向来吃软不吃硬,于是马上变脸,劝道:“小晴儿,通融通融,为父真的没心情出场!” “没门!”女儿十分的认真,语气不容商量。 宗喆气得没办法,但看着女儿嘴上都能挂油瓶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好好!为父这就去见!”不过心里却在想:只说让我见见,又没说要答应,待我亲自打发他们,哼! 宗晴却深知老爹狡猾,更知道这时候来硬的,爹脸上挂不住,准给否了。于是撒着娇说:“爹,那个大哥哥真的长得极好,你若能让他进慕容哥哥的戏班该多好!” 宗喆心里骂道:哪儿来的混小子,骗的我家晴儿替你们说好话! “真长得好看?”他问。 “爹见到人了,就明白晴儿的意思了!” 宗喆只得起身,整了整衣衫,往枫庭走去。一进庭院,温和芳香的空气扑面而来,宗喆觉得精神立刻舒爽了一些,感到自己的脚踩在红枫叶铺成的地毯上,走动时发出的沙沙响声,心情又好了些许。心中暗道:到室外来,似乎不是件坏事,比憋屈在那琴室里什么都想不出来好多了! 宗喆故意清了清嗓子。 两个男子听见了声响,已经从石椅上起身。 他看到头里的男子,先是一愣,而后道:“欢迎高小公子大驾光临,不知阁下找小民有何贵干?” 克里斯觉得眼下宗喆虽自称“小民”,语气却一点没有低人一等,更没了那日在火场上卑微懦弱的感觉。 虽然被称作“阁下”,高遵惠却没有一点被人善待的意思。不过,他早已想到会受此冷遇,倒也不矫情,赶紧把东西从衣袖中掏了出来,说道:“此番是有人引荐,望宗郞先生多多关照!” 宗晴一看,快步走了过去,接过东西,再递给父亲。 那是一封信和一个玉佩。 玉佩正是前阵子,宗喆送给小蓝大人的信物。 他迅速打开那封信,略加一读,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不客气地说:“小民是给了小蓝大人这个玉佩,但我只是应允,帮他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却不是帮高小公子完成心愿。” 宗喆承认自己欠小蓝大人的人情,却不卖高小公子的面子。 高遵惠本以为把信送上,宗喆肯定能答应,哪知他来了这么一手,把后面的话顿时噎了回去。短短的时间里,大名鼎鼎的高小公子连着被噎了两次,脸色尴尬非常。 克里斯看着他古怪的表情,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宗喆才注意到高小公子的身后,凝目一望,他都吃了一惊。对面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这个男子身穿一套西域服装,一顶红色无边圆帽,顶端垂下一绺白色丝线流苏,一件绣满金线的棕色紧身上衣,外面套着一侧是短袖、短下摆,一侧无袖、长下摆的披风,下着宽大的、牛血色灯笼裤,上衣那样绣金线的长靴。一条华丽的牛血色带子束紧他的腰,一把锐利的小弯刀插在腰带上。 这下不难理解女儿刚才的态度了,这人的面孔俊美异常,他的眼睛虎虎有生气,鼻子笔挺,牙齿白如珍珠,在迷人的微笑下更加显眼。 若在西域人里,这身材可并不算高,但十分匀称,而他的手脚都很细巧,倒像是南方人。 克里斯今日倒没作怪,穿上了一身传统的西域服饰,而他脚上的内增高鞋也增加了些许,尺度掌握的精妙,为的就是要与蓝元霄有明显的区别。 但是,宗喆更不高兴了,斥道:“哪儿来的蛮子?晴儿,送客!” 克里斯脸上的笑容顿时也凝住了。 高遵惠上前道:“先生,全然不顾及‘小蓝大人’的关系,一点情面都不讲吗?” 宗喆冷着脸,刚要脱口而出:“若不是顾及小蓝大人,早就赶你们出去了!” 话到嘴边,忽然瞥见宗晴躲在角门后面打着手语:“今天,就不给你做饭了!” 在外人面前女儿绝不会不给自己面子,这会儿装着没看见,待会她却不知会怎么样。 宗晴继续动作,“老爹,你耍赖!连听都不听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高遵惠似是察觉了什么,转头去看。 宗喆心道:不好! 说实话,一看见高小公子,宗喆就压根不想听后话了。高遵惠何许人?别人都当他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风月场上的花花公子。宗喆却对高遵惠私下里的那些秘密动作略知一二。此人在他们这个行当里,手段一点不差!只靠着跟各个密探组织的关系,他就能把触手伸得极深,网络布得极广。他没花一分一毫建立自己的情报网,却能探听到不少消息,怎能不让宗喆深深忌惮?跟这位高小公子打交道,还是小心些好,他巴不得赶紧把他扫地送出门呢! 要说的话一多,动作就多,宗晴一点没有要收敛的意思,继续打着手势:“我都不知道大哥哥叫什么?” 宗喆心中骂道:臭丫头,你用那么一套明显是密探才懂的手语,是想害死为父吗? 是啊,别人也许看不懂,但是高小公子怕是很快就能察觉出来。宗喆万般无奈,叫道:“等等!” 他这两个字刚说出口,高遵惠正转头看到宗晴做了个极丑的鬼脸。眉头一蹙,心中纳闷这父女两一样的怪。 宗喆突然态度大变,道:“算了,我还是先听听二位所托何事吧……” 克里斯心道:宗先生还真是脾气古怪,上一秒还要赶我们走,下一秒就松口了,真让人摸不透。 此时,高遵惠本已是极不爽了,但又只能耐着性子好言道:“此番为了捧一位青楼女子,演一出戏,所以想请先生为她谱一首新曲,如果能亲自伴奏就更好了!” 宗喆眼中一闪,心道:捧青楼女子?这一套在我们这一行还少吗?看来高小公子这是有所行动,要亲自培养眼线了! 他指着克里斯问:“那跟西域人有甚关系?” 高遵惠道:“这位名叫欧阳峰,那青楼女子是他的心上之人!而且这次的演出都由他安排。” 宗晴心道:原来他叫欧阳峰! 克里斯适时上前抱拳行礼,道:“在下欧阳峰,虽生在西域,却是大宋子民!” 宗喆上下打量一番,心道:这人长得倒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与慕容觌有一拼,应该说他们各有风姿、气质不同。只可惜他这身西域打扮并不能突显他的容貌,若是换上戏服,与“菡萏仙子”同演一台戏,绝对能让京城人如痴如醉。 宗喆又用余光瞥了眼自己女儿,突然心生一计,道:“让我答应可以,不过有一个条件!” 克里斯和高遵惠对视一眼,心里都在猜测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刁蛮的条件。 宗喆道:“这位欧阳公子,若是答应参加明年‘霜竹斋’的京城巡演,那我也就答应你们这次的要求!” “我?”克里斯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鼻子。心道:我又不会唱戏,开什么国际玩笑? 宗晴一听偷偷乐了:老爹好样的,这一招出其不意。 克里斯认真地问道:“这所谓的京城巡演,要几场?每场多长时间?我到底要做些什么?” 宗喆道:“自然不会难为公子……” 碰到这种事,克里斯一点儿不客气,坚决地说道:“你不把这些说清楚,我绝不会答应。” 宗喆倒是有些吃惊,对方竟然毫不让步。他不过是为了满足女儿留住这个人的愿望,当然他也想着用这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做些文章,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主意,并没有什么实际想法,哪有什么具体要求。 他一摊手,道:“看来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当然有必要!”既然对方松了口,克里斯就绝不会放过。她本就是商人本色,你可漫天要价,我能坐地还钱,凡事都可以谈嘛,嘿嘿! 她冲着高遵惠递了一个眼色,高遵惠立刻从怀中抽出几张纸,送到宗喆眼前,道:“这是这次演出的合同,请宗郞先生过目!” “合同?” 宗喆接过那几张纸,读了前几条,心中一惊,这契约文书的样式自己从未见过,但事无巨细,一应细节罗列清楚。 上面写着请自己出任乐师作曲,音乐要求“哥特风”?自己在曲艺界也是头面人物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他抬头便问:“这‘哥特风’是甚东西?” 高遵惠刚要回答,却被克里斯拦住了,她道:“涉及商业机密,恕我等不便相告。那契约最后有保密条款,先生若是签字画押,方可通盘知晓这场演出的细则。” 第四回 猫鬼传奇(68)——海报的作用 ☆☆☆ 宗喆被反将一军,半晌没说话,心道:该死的,那哥特风该不是自己没听过的什么西域音乐吧,顿时来了兴趣,越这么想心里越痒痒。 见对手有所动摇,克里斯立刻道:“我可以答应先生之前开出的条件,但是必须要把诸多事宜一项项谈清楚,成文立据,白纸黑字!你看如何?” 宗喆惊愕了一会儿,他开始重新审视两位客人,目光更不离开这个叫欧阳峰的。他自觉最善察言观色、分辨人们所戴面具之下的真面目。却一时断不清眼前的人,从他跟自己讨价还价时那咄咄逼人的姿态看,倒像是一个重利的商人,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别的。 既然一时看不清,不如就像晴儿所说那般,先把他弄进戏班再慢慢摸底,顺便看看他和高小公子扯在一起,到底是要做些什么。 这算不算未经慕容觌允许,自作主张?一瞬间这样的想法在宗喆脑海中闪过,不过总归是一场演出,他就先斩后奏了吧。 想罢,宗喆露出认输的表情,道:“晴儿,去把为父的印章取来!” 接下来双方讨论了些细节,达成协议,签字画押。 琴师宗郞正式成为了一名短期合同工! 宗喆痴迷音乐,念念不忘刚才听到的那个什么“哥特风”,此时早已按捺不住,叫克里斯快快给他讲解讲解。 克里斯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先生可知最近街头巷尾,大家谈论的猫鬼?” 宗喆点点头,诧异地问:“这与猫鬼有甚关系?” 克里斯笑笑道:“我所说的哥特音乐,实际上是这样……” 他们这么一谈,就停不下来了。 几日后,绣楼门外贴出了一幅诡异的画卷。 京城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画,水墨不算水墨、白描不算白描,任何人都难以用言语再向第二个人转述自己所见到的。 那是以黑色泼墨为基调的画卷,浓黑的墨色在宣纸上随意发散,初见像极了攀枝错节的枯树干,枝杈的顶端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怪手;又像极了一片浓密的雾霭,雾气腾绕、遮天蔽日。在墨色与白纸间形成了奇特的影像,画面正中像是一位妙龄少女的剪影,但她却摇摆着一条黑色的尾巴。而画面的其他部分,人们所见众说纷纭,有的人说自己看见了骷髅头,有人说是墓碑,还有人说是满月;有人说是花束、还有人说看见了乌鸦。 画卷左侧有这么几个大字“猫鬼女妖”,四个字周围点缀着繁复、华丽的图案,图案中隐藏着更多的文字,透露出更多的信息。在巨幅画卷的左下角,掩映在黑色纹饰间的,是在这汴梁城中如雷贯耳的两个名字——琴艺无双的霜竹班琴师宗郞和名冠京城的画师吴道仁!这巨幅画卷显然出自吴道仁之手! 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将这两位同时请动?而猫鬼女妖又是谁? 绣楼宣称“猫鬼女妖”是一位名叫“莳萝”的绝色女子,并不是大家所传的花魁“裴玉娘”。莳萝将要在月圆之夜上演一出好戏。 天哪!这戏是宗郞排的,这画是吴大家画的,便是这两个名字,就足够让人震撼了! 一时间观者如堵,画卷前总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挤着数百人,看了画卷的人挤出人群,四处宣扬,又有更多的人跑来看,一连几天,从早到晚,把个绣楼的大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都是议论纷纷。有人就纳闷:“难道猫鬼不是裴玉娘,而是这个叫莳萝的?” “谁知道啊……” “绣楼这么招摇,就不怕官府抓她们?” 突然,有人大叫一声:“这女人就是吸血的妖精,咱们报官去!” 话音未落,一个人从人群当中挤了出来。有人认得,这位仁兄名叫刘二,是个破落子弟。这刘二原来家道殷实,偏他好吃懒做,又好赌博,把好好一个家给败了,落魄到在街上要饭度日。他原是富家子弟,毕竟有些眼光,见是吴道仁画的,便想抢了那画,单这画卷本身就值不少银两。有人喊道:“刘二,你把裤子当了,倒可进去给小姐提提鞋啊……”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刘二不顾众人嘲笑,冲到近前,伸出双手便去扯那墙上的画卷。 谁知手还未碰到画卷,他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这显然不是绣楼里龟公的身手。紧接着,刘二的衣领也被一把抓住。只听有人低喝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刘二被一股大力一下扔出了人群,乒的一声摔在地上。他定睛看去,只见两个捕快有如凶神恶煞一般站在画卷下面。刘二不敢说话,爬起身来,揉着摔疼的屁股,一瘸一拐地跑了,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笑完大家又觉得奇怪,为什么开封府的捕快守着画,却不去抓楼上的妖怪? 猫鬼传闻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老百姓都是人心惶惶。大家对这画卷虽然好奇,但想到猫鬼却都是谈虎色变,再听到“吸血女妖”几个字更是心惊肉跳。 有人大声读了读画上的字,围观的人才知道绣楼还宣称,在表演的过程中,猫妖有可能会吸干你的血、勾走你的魂,倘若哪个不怕死,便来欣赏这慑人魂魄的演出。 人群中有人说道:“什么人不要命了,会去看这场戏?” 大家纷纷摇头,没人有这胆量。 另一个人问:“请了琴师宗郞,又请吴道仁,这要花多少银子啊……如果没人去看,绣楼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吗?” 正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之时,忽然传来希律律马的嘶鸣声。 众人一回头,只见两匹高头大马正一步一步走向人群。 马上各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左边那人骑着一匹枣红汗血马,他身姿壮健,如山如松,阳光从他背后照射下来,映得面容模糊,人群中有人用五指遮挡阳光,依稀可见他挺立的五官和古铜色的肌肤。这人通身上下散发的气息,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右边的一匹马通体纯白,马上之人穿一身藏蓝色锦绣鸟兽纹长袍,领口袖口皆镶着白色狐裘,与身上的华丽服饰不同,他偏偏带着一方道冠,背后还背着一把桃木剑,看上去十分另类。他眉眼细长,此刻正面含微笑。 二人气度不凡,骑着马缓缓而行,往画卷前走去,原本围观的人,看到他们走来,不自觉的让出了一条路,将目光从画卷上移到了他们身上。 骑枣红马的男子大家不甚熟悉,但有人却认出了骑白马男子背后的那口桃木剑,叫了句“天乙山庄的桃木剑!” “哗”地一下人群热闹起来。 听得众人议论,骑枣红马的男人瞧向同伴的桃木剑,打趣道:“世子爷,看来你是有备而来啊,你是要用那桃木剑来降服这个吸血妖姬吗?” 被称作“世子爷”的男子长吁短叹道:“唉,我这把桃木剑不过是个摆设,怎比得上老弟你的神拳无敌?看来还得你去收了那妖精!” “你的仙法都不灵,我这花拳绣腿再也休想了!”说罢二人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快步追来,挤过人群,来到两人跟前。 白马男子用马鞭轻敲了一下马鞍,对小厮们道:“去,定两个位子!” 一个小厮答应了,立刻跑进了绣楼。 那骑白马的男子不是什么会使仙法的道长,他是南阳侯世子,一般人只知道他所住的府邸是南阳侯府,可不是什么“天乙山庄”。 这位世子名唤赵世居,乃是太祖四子赵德芳之后,南康郡公之孙,南阳侯赵从贽之子。赵世居今年三十七岁,有文采,爱结交名士,在南阳颇有名气。除了咏诗作赋,他还好仙道,但又不像曹偕一样真的修道,他喜欢的是斩妖除魔、仙法符咒之术。他广交江湖术士,那把桃木剑正是一位道士献给赵世居的,据说是“天乙贵人”化身道士所用,乃当今传世之宝。后来,他便将自己的南阳侯府戏称为“天乙山庄”。 赵世居道:“许久不来京城,竟比上次有意思多了!” “看来咱们赶得真巧,正好赶上这个大热闹!”红马男子扶着自己下巴,眼睛紧锁在画卷上勾勒出的曼妙曲线。 骑枣红马的男子身世同样显赫,他是后周柴世宗之后,当今崇义公柴咏的幼子。崇义公在沧州建“崇义山庄”,膝下两子。大儿子名唤若拙,小儿子名唤若讷,然而这两个儿子既不笨拙,也不木讷。长子若拙,精通武艺,为人仗义疏财,热情好客,广交天下英雄。如今由他执掌“崇义山庄”,庄里常会聚好汉三五十人,因他对落难之人每每相助,因此受天下豪杰敬重,被尊称为“当世孟尝君”。 柴若讷武艺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上面有个名声响亮的哥哥压着,自然显得逊色一些,所以他总说自己会的是“花拳绣腿”。他很少待在崇义山庄,经常是约上三五好友,四处玩乐,游历名山大川。最近他做客南阳,正在与赵世居相伴游玩,忽听京畿之地传闻妖孽害人,两人便一同赶赴京城探个究竟。 谁知进了京,发现大家谈论的不是猫鬼害人,而是猫鬼表演!城里人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这让两人大为好奇,这才纵马直奔绣楼。 眼下他们都猜测这女子若真是猫鬼,恐怕早被官府擒拿了,可见不过是绣楼想要趁机造势,要捧红这个“莳萝”。这一招倒是十分大胆啊,两人都不免对那女子起了些好奇心,想象着到底会是何等的姿色? 不怕让大家去猜疑、去议论,因为这样反倒能制造热点,靠舆论造势,这就是海报的作用。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开封府。在这种时候,府衙会不会以扰乱人心为名,禁止这次演出?克里斯想了一个办法,他让绣楼的老鸨提前把这次演出的事情,主动向开封府备案,说明这次纯属是借用猫鬼做个“噱头”。 现在是非常时期,案情毫无线索,开封府各种压力山大。白堂和剑肆都建议去查一查裴玉娘,沈遘正想着怎么寻个由头,去查查绣楼。谁知便在此时,绣楼主动跑来备案,说是要搞个猫鬼演出。倘若在平时,沈遘才懒得理会这种事情,但这次却仿佛瞌睡遇见了枕头,真是来得正好!沈遘的脑子转得飞快:绣楼此时搞演出,一可以转移一下大家的视线,让府衙的压力暂时减少一些;二来正好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去绣楼查看一番。所以沈遘不但立刻满口答应,而且还派出了两个捕快帮忙维持秩序。而白堂和剑肆则调动大量捕快,暗中将绣楼围了起来,一面察看裴玉娘的动静,一面也监视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 此时,剑肆就坐在绣楼对面的茶楼里,看着绣楼里进进出出的人。一个便衣捕快从外面上楼来,汇报了刚才的骚乱,以及两位世家公子订位子的事儿。能想出靠“猫鬼”吸引人,着实是绣楼的高招,剑肆都不得不佩服。 看到绣楼请来的人竟然是“宗郞”,剑肆心道:之前猛火油那件事,还委屈宗先生在大牢里多待了几日,我亲自把他从大牢放出来时,他也没说一句怨言。私下里他倒是和善,不似外间传闻的那般脾气大、难伺候。真不知道他这次会排怎样一出戏……不得不说连我都开始感兴趣了。 街道尽头有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夫道:“夫人……现在看热闹的人将路都堵了,马车过不去!” 一个女子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她的脸上蒙了一袭薄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但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气质,像是天生的贵妇人,优雅高贵。 “这个叫莳萝的把咱们的计划全打乱了!”车夫淡淡地问,“要不要派人把她杀了?” 第四回 猫鬼传奇(69)——月黑风高勾人夜 ☆☆☆ 女子听了,微微蹙眉,低声道:“闭嘴!” 车夫赶紧噤声。 女子看了看太阳所在的位置,眉心皱得更深,声音隐含着一丝不悦:“还不赶紧绕道走?” 马车掉头刚驶出不远,与另一辆马车交错而过。后出现的马车拐进了小道,停在了绣楼后门。不一会儿,宗晴从绣楼里钻了出来,她站在马车外面,低声与车上的人道:“我爹说终止行动,不用再跟着他们了!” “终止……为什么?”车帘后飘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显得十分意外。 宗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执行就好了!” 克里斯绝想不到,绣楼外暗流涌动。此时,秀场已经布置停当,她和高遵惠暂时在莳萝的房间休息。 高遵惠躺在软椅上,沉吟片刻,挑了挑眉问:“演出的细则我都知道,为什么排演偏偏不让我看?还对我保密?” 克里斯眼中却闪过一道光芒:“写在纸上的文字跟实际的效果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对你保密是为了你好,别忘了我可是和你打过一赌的,谁输谁赢,到时自会见分晓!让你看了排演,你直接就认输,那也太没意思了!” 高遵惠哈哈大笑道:“这么有把握?虽说你的设想是够新奇,也许能一时引了大家的兴趣,但也不算将她捧成了京城第一花魁!” 克里斯耸耸肩,一副不信走着瞧的架势。 说话间,莳萝推门进来。 高遵惠再次打量了一下莳萝,她上身右衽襦衣,下套天青色襦裙,经过瓦子里请来的乐师舞娘调教,她的仪态与气质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以高遵惠的眼光,莳萝清秀靓丽有余,迷人妩媚不足,离“花魁”还差着档次。 真不知道滔滔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高遵惠心道。 克里斯见莳萝双手揉搓着自己衣襟下摆,显然是表演前精神压力有点大,很紧张。她言语安慰了一阵,莳萝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来。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莳萝跑去开门,是裴玉娘身边的一个跟班侍女。那女孩满脸泪痕,捂着肩膀,哭诉道:“莳萝姐姐,你让我躲躲……” “这是怎么了?” “花魁姐姐又发脾气,已经打杀了一个丫头,你救救我……我不想死……”女孩越说越哽咽。 “嘘,别哭……我带你先躲到戏台后面……” 莳萝扶着女孩迅速离开了。 屋里,高遵惠凑到克里斯跟前,戳着她脸上的假面,道:“你这张脸真是罪孽。知不知道刚才莳萝想跟你说什么?” 克里斯拍开他的手,问:“什么?” “小丫头中意的是你,犹犹豫豫就是想让你亲自梳拢她,而不是换成什么秦大官人,明白了吗?” “我?”克里斯一脸难堪,心道:没那能力。 克里斯尽快揭过这个话题,问:“你悠闲过头了,赶紧回去准备,不要忘记明天交给你的任务!” “是……是……是!”高遵惠立刻摆出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表情。 演出当晚,月黑风高,却不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因为绣楼外灯火通明,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不是去看戏的,却是来围观看戏的人。 当恐怖与神秘结合时,就会对人造成这样的效果。因为那猫鬼的案子没破,失踪的孩子也没找回来,普通百姓不敢看“猫鬼”的戏,但他们心中又隐隐好奇,今天来看戏的都有谁?他们会不会被妖怪杀死?哪怕知晓一星半点儿传闻,就足够大家消遣许久了。 让大伙吃惊的是,天刚一擦黑,便开始有马车陆陆续续来到绣楼外,停车的都排起了长龙,甚至排到了街的尽头。 入场来看戏的人,要么非贵即富,要么就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寻常乐子对于他们已经司空见惯,如今带着一丝危险气息的“猫鬼女妖”更能满足他们的“猎奇”心理。 这可忙坏了开封府,到场的都是京城头面人物,安保工作也得他们来做。原本以为借由此事行调查侦案之实,谁知道这场子大戏越传越热闹,甚至越传越神,引来各路王公贵族竞相观瞧到底是什么戏那么大的排场?哥特风又是什么?这莳萝跟“猫鬼”又有什么关系?结果闹的开封府不得不加派人手维持秩序,甚至原本轮休的捕快也取消了休息来现场巡查。不过剑肆倒是觉得不错,进绣楼侦查也变得名正言顺了。 克里斯在暗处观察,似乎这些来看戏的人,并不全都是喜欢低调的人,很多人十分享受着围观人群的朝拜。她立刻给了前面接待人命令,引路时先询问来客是否要唱名。 比起前面的几辆宝马香车,一辆并不怎么起眼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绣楼门口。 车上下来两位公子,踏上了那红色如血一般的地毯。 一位龟公迎了上来,这位来客他再熟悉不过了,但还是照例问:“公子是要隐姓埋名,还是要唱名?” “爷需要隐姓埋名吗?爷隐的了吗?” 周围一阵笑声,这位风月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是隐不了身的。 龟公连道三声是,然后响亮地唱道:“高家十四公子,高遵惠大驾光临绣楼!” 克里斯一听唱了小叔叔的名,便从绣楼阁楼上探出头。看了一眼,今日高遵惠打扮的十分庄重尊贵,正如自己初见他时那般,一身贵气仿佛是天生的,其实与衣饰华美与否并无太大关系。 再听龟公道:“啊哟,我的十四爷,您今儿请了‘大陪客’啊!” 克里斯向高遵惠身后看去,那明显还是个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少年。 克里斯本以为高遵惠会带皇药师来凑热闹,但这少年看着十分面生。 少年与皇药师年纪相仿,不过,身子骨有些单薄,脸上的肌肤光滑细嫩,两颊微微泛红,难掩少年此时激动的心情。他衣着一样显贵,配金饰玉。 虽然对着个半大孩子,龟公赶紧躬身,行了个跪拜礼,比对高小公子还郑重其事。 高遵惠飞起一脚轻轻踹在龟公那高高撅着的屁股上,笑骂道:“好个看人下菜碟的货!” 龟公揉着屁股,赔笑道:“小人那不是跟您熟嘛,您也不跟我们这些狗腿子计较俗礼不是!” “讨了便宜卖乖!”高遵惠斥道。 龟公赶紧向后面这位讨问:“爷,唱名嘛?” 高遵惠与小少年道:“今儿可是瞒着人带你出来的,你想好了啊。回头传出去,别回家受罚!” “唱!”那少年一副不示弱的样子,“受罚就受罚!” “诺!”龟公大叫一声,而后高声唱出,“皇后娘娘幼弟,向小国舅爷大驾光临绣楼!” 唱名可是很有讲究的,这些到场的大爷们,每个人的名头念出来能有好几个,甚至十来个,唱哪个最合适、最能突显身份、最能迎合这位爷眼下的心情,那可是要几秒之中就判断出来的。 想起在御花园见到的颐指气使的向皇后,又在遇仙楼碰到耀武扬威的向宗回,克里斯微微一惊,原来少年便是向皇后最小的弟弟,向小国舅爷!看着倒是没有他哥哥和姐姐那般狂妄奢纵。心道:小叔叔怎么会带向家的人来? 前面到了的几个人,本就是与高遵惠平日里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一群损友,他们立刻迎向高遵惠和向宗良,热络地打起招呼来。 后面又到一位公子,龟公继续唱名:“翰林大学士王珪之子王仲端,大驾光临绣楼!” 克里斯心道:今日来的有不少朝中重臣的子弟,看来天助我也,这样的阵势,莳萝不一炮走红才鬼了! 高遵惠等人已经走过了欢门花楼,抬头一看,众人皆是诧异。往常绣楼迎宾待客,总是敞开着大门,里面闪烁着宝石般的光芒,吸引着人走进去。而现在门上却挂着厚实不透光的门帘,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几个龟公迎上来,其中一人道:“诸位爷,请先穿戴!” 有人接过东西,发现那是一件宽大的黑色大氅,上面摆着一个古怪的面具。苍白的面具造型虽然简单,但眼睛和嘴巴的开孔造型却十分精致,微微上扬的嘴角,无形中带着一丝冷酷!戴上它以后,就仿佛是坟墓中出来的死尸,又如同无法恢复活人肉色的鬼魂。 “开演前,诸位爷一定把这鬼面戴上!” 向宗良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见那大氅穿上将自己的衣服遮得严严实实,心中极是不愿,道:“我们原本锦衣华服的,你却让我们穿上这个,跟黑老鸹一般……” “几位爷少安毋躁,这是为你们好啊!穿上黑衣,戴上鬼面,猫鬼看到,会误以为你们是鬼魂,她就不会对你们实施那吸血勾魂的法术了!”龟公早就把台词背的滚瓜烂熟,还故意用十分畏惧的语气道,“演出中间千万不能摘下。切记切记!” 高遵惠指了指旁边的香案火烛,说道:“这是搞什么鬼?” 那龟公陪着笑,低声道:“这是妈妈吩咐让摆上的,说那猫鬼太过厉害,怕万一压不住……” 高遵惠的那些朋友本都是些混不吝的主,天不怕地不怕的,但看了这一系列安排,虽然还是不信,但心里多少都有些惴惴的感觉,同时也感觉更加的刺激。 高遵惠耸耸肩再没说话,将面具戴好,大氅一披,率先向楼里走去。 门口有人掀起帘子,他便一头钻了进去。所有人穿戴齐整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里面竟是漆黑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的眼睛终于适应了过来。以往这里是绣楼璀璨如昼的门廊,因为全被黑色布幔遮住,昏暗异常。大家慢慢往前走去,忽然脚下一空,有人吓得大叫一声,可接着发现,脚已落在地上。原来只是一个台阶,下面还垫了很厚的垫子,踩上去软软的。但人在黑暗中,忽然脚下踩空,当然会吓一跳!好几个人已吓得脸色发白,幸好大家都戴了面具,倒也看不出来。 几个人下意识地去扶墙壁,马上发现,连墙壁上都包裹着数层松软的棉垫。高遵惠暗想,看来这是为了安全考虑,寻刺激是一回事,总不能让来客受伤,否则绣楼可就摊上大事了。 黑暗中,有人拉住高遵惠的手臂,低声问道:“这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我听说……这叫鬼屋!”他的声音在黑暗中让人感到陌生。 “鬼屋?” “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好像说这些黑幕围起来,实际上是一种阵法,能招来鬼怪妖精的那种!”鬼屋的说法,他是从滔滔那里听到的,今日他本就是当“托”的,倒是任由发挥了。最后他还不忘加了一句,“……不然,外面搞那些和尚道士的干啥?” “阵法?真的假的……”黑暗中看不见各人脸上的表情,但声音中显然夹杂了一些异样的不安。 高遵惠笑道:“管他真的、假的,爷几个不都是来寻乐子的,难道不觉得这样挺有意思的吗?” “哈哈,就是就是……”有几个人干笑了几声,气氛也缓和了一些。 “咱们快走吧!” 大家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路线不是笔直的,绕过几个弯,他们默默无声地往前走,高遵惠给他们带路,仿佛具有在黑暗中看东西的奇异本领。 黑暗让大胆的人也会谨小慎微起来,而胆小的人则会一步一个提心吊胆,那些将信将疑的人则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带着走了。 不过,走了不多时,又转过一个弯,离他们不远的前方,沿着墙壁,终于看到了一些跳荡的红光,犹如墓地里挑动人心的鬼火忽明忽暗。后面的人有些犹豫,但见高小公子毫不畏惧的稳步前行,也就都跟着走了过来。走得更近时,红光变得清晰了,终于借着这些微光可以辨清道路。 通路的尽头,墙壁有一处凸出来了一个通道,里面透出一些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