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好月圆人长久》 桃花劫(1) “怎么办,那么烫呢。”不知道是谁的手温柔的覆盖在她的额头上,王若离舒服地发出噫叹声。“若离,若离?”有着温柔指尖的人低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是姐姐,她想睁开眼睛说自己没事,可是眼皮沉重极了。 “宫中有急事可以推迟,只是这高烧怎么办?”是父亲的声音。在离她距离较远的地方说话。“……在路上磨磨蹭蹭的只怕会更厉害,还不在这里先拿几贴药吃着,至于回盛京嘛……我多拨几个人给若离那边,若即你就不要和若离同一个马车了,免得你也被传染了。她的马车速度放慢点应该差不多行了……” “我是没关系啦,我就是担心若离。”姐姐的声音满是担忧,“烧得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脸都红了。虽说这里的大夫不是太好了,可是这样带病上路真的好吗?” 意识逐渐的模糊起来,声音也渐渐地消失了。 “是劫匪!” “保护好小姐!。” 王若离挣扎地揭开车帘,剧烈的挣扎使她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浑浊,视线还来不及彻底清明,锐利的刀锋已经触碰到她的喉咙,随即而来的是冰冷与血红。 “咳咳咳……” 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过来,身上的衣服黏糊糊的粘在了身上,加上高烧的连日不退使她更加难受。 “哎呀,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啊!” 是谁啊? 米黄色衣裳的女子放下手中的脸盆,冲着门外喊,“小姐醒啦!快去叫少爷来!”圆乎乎的脸蛋,上着桃红色的胭脂,看起来很喜庆的样子。 不认识的丫鬟,她努力想着,可是脑袋疼的要爆炸了一样,又晕又沉。我这是睡了多久了?想起之前的梦,她下意识的去摸了摸喉咙,上面覆盖着一层痂。 不是梦?是真的啊…… 她又咽了咽唾沫,才放下心来,一点点撕扯伤口的疼痛都没有,看来不是很严重,只是外皮破了而已。 “请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她尽量带着友好的口吻问。 “这个,这个……”小丫头通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您是我们少爷前几天带回来!我们少爷带您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吓了一跳呢!您不知道,您身上都是血,还发着高烧。不过,您现在总算醒过来了!” 叽叽喳喳…… “小姐,你怎么不睡觉啊?大夫说了,您高烧连日不退需要多休息,您不睡觉怎么休息的好呢?而且您要多出汗,汗出得越多好得越快呀!高烧可不是小病啊!万一磨磨唧唧的一直不好,可是会把人烧的傻掉的!” 叽叽喳喳……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饿了还是渴了呀!是了!小姐你是怕您父母担心您吧,没关系的啦,等等我们少爷就来了,您有什么事直接和他说就好了!病人要心情愉快些呀!” 好烦,头好疼啊。王若离无力的闭上眼睛,转头换了一个方向。 “绿妆,老远就能听见你的声音了,姑娘刚刚才醒了,你也不怕吵到人了。”就在她不胜其扰的时候,一道清润的声音从门边传来。 这个就是那个丫头口中的少爷了吧?王若离朝着门外看去。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凡是露出来的肌肤全部被一层薄薄的黑纱被遮盖住了,来人低下头隔着黑纱笑着,坐上绿妆刚刚搬来的椅子上,“在下阳薪。三日之前,小姐遭遇了劫匪,阳某当时恰好路过,只可惜迟到了一部,小姐的侍卫们都以身殉职了……”他边说边摇头,话语间遗憾尽显。 英雄救美?好俗的戏码,王若离暗自嘀咕着。 “大夫说你的身体还未痊愈,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小姐的家人地址可否告知与我,在下也可帮你报个平安,也好让他们来接你。” 王若离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她一点也不喜欢陌生人,只是这种情况也没有多余的选择了。“那就多谢公子了。”她干巴巴的说。 “应该的,姑娘你好好休息吧。绿妆,跟我出来一趟。”他招呼上一旁的丫头,揭开门帘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晓得那是否是错觉,王若离总是觉那最后的目光意味深长。 粉红色薄纱床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她睁大了眼睛想要分辨出上头绣着的是什么图案,可是睡眠像是水一样,一点点地把人淹没,脑子又开始模模糊糊了。她抽出手用袖子随意的擦了擦头上的汗,很快就感觉到了脸颊处的冰凉。 虽然黏糊糊的很难受,不过多出点汗也好,这样的话病好得比较快。 就是这烧的实在令人难受。她重重咳嗽了几声,声音粗噶得像是被酒刷过。这种病怏怏的感觉,是真的已经受够了。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脑袋终于清楚多了,只是身上的单衣完全湿透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王若离一直都喜欢干净清爽,所以掀开被子准备去洗个澡舒缓一下。可是才掀开被子,还没下床先打了一个哆嗦。怎么会这么冷啊?抽着鼻子急忙又重新钻回温暖的被窝。 明明已经是近春时节了,可是寒冬的阴影却停滞不前。 她缩在被子里,盯着桃花画案屏风后的人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已经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了下来。王若离强撑着眼睛,屏风后的人是早上醒来时候碰见的丫头,绿妆。 小丫鬟走过来将她扶着,一脸惊喜的表情,“哎呀!小姐您醒过来啦,那个大夫说的还真是准诶,身上汗津津的很难受吧,水我已经弄好了,您已经醒了,衣服都在衣柜里,我伺候您洗澡吧!”她说完这话愣了一会,拍着额头做懊恼状,“哎呀,瞧绿妆这个记性,忘记小姐您最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有人了,绿妆这就出去啊!” 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小丫鬟就已经飞快地跑了出去,好像多呆一会她都要发脾气似得。 我看起来脾气那么糟糕?她不由的摇了摇头,好奇怪的丫鬟。 算了,不想想了,先去洗个澡才是真的。 王若离暂时抛开这些心绪,穿好鞋子,打开了衣柜取出里头绿妆给她备好的换洗衣物。里头满满都是些颜色鲜艳的衣裳,上头绣着各式各样的花,但是最多的还是桃花。手腹细细的摩擦着布料,上头带着陈旧的手感。 热气逐渐淹没了她,王若离舒服的叹气。蒸汽盈满了整个房间,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一扫之前的病态。“真舒服啊……”用力撑开筋骨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大口吸气,将整个人都埋进水中。水的压力开始让她胸口不舒服,但是慢慢习惯下来后,却觉得舒服得不了的,热水温柔的从她皮肤上滑动。从水里往上看,光影全部扭曲了,像是另一个世界。 因为的确是不喜欢别人贴身伺候,所以她还是自己动手将衣服穿戴整齐后,才让绿妆进来,只是一进来就瞬间让王若离后悔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闹得她头疼欲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气味,她用力的吸了吸鼻子。 “好腻的味道,是什么?” “没有什么味道啊。”绿妆一边帮她梳头,一边学着她嗅着,“小姐的头发真好,又滑又顺的。”小丫鬟将她的头发全部梳顺了,然后分成几缕,再用大毛巾擦干。“差不多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小姐你病了那么久,得多吃点,才恢复的快!” 等穿戴完毕之后,丫鬟围着她绕了几圈,然后拍着手,露出和她年龄并不相符的,像是小孩子的笑容。“小姐,那么多套衣服里头,你还是穿这一套就好看了。” 她微笑:“是吗?” 梳洗完毕后便到了吃饭的时间,由着丫鬟领路的王若离观察着周围。这是座不规则的大庄子里,房间空洞,长廊落寞。除了下人们做活时候偶尔发出的声响,一片寂静,甚至可以说有些莫名的凄凉。 好死气沉沉的地方啊,身上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生的时候她是个无神论者,喜欢看鬼片,可是又怕看鬼片,每每看过鬼片之后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是总是会不断想啊想啊,最后自己把自己给吓坏了。 她想起了先前见的阳公子——那个浑身披着黑纱的男子,着实些好奇。 不久,便走进了一个房间,房间的中间摆着一个圆桌,圆桌旁只摆放着两张椅子。而阳薪坐在圆桌前的太师椅上,脸上依旧蒙着一层黑纱。下午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射进来,王若离才注意到黑纱遮盖下的皮肤是多么苍白。陌生的公子抬起头来,低声道:“我已经吃过了,你吃吧。” 空荡荡的饭厅只有坐在一边的庄园的主人,和绿妆。难道没有其他的长辈和女眷吗?王若离越来越这宅子哪哪都透着古里古怪。“请问,我的父母他们说什么时候来接我了吗?” 阳薪放下手中的书,“信我已经送出去,还没那么快回来了。不过即使来人了,也在这里多休养几日,未痊愈的身体是经不起车马劳途的。” 王若离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的低下头吃东西,绿妆在一边帮着布菜,但是她吃的吃的速度远比上绿妆布菜的速度,只一会,菜就和小山似得推积起来。王若离抿着嘴,强忍着怒火。真是好烦啊,最讨厌别人不管她爱不爱吃全部夹紧她碗里了,真是自作主张!她将绿妆夹的菜全推到碗的一边,专心吃着米饭,希望对方能够敏感些。 “小姐,你怎么不吃了?这些不是你爱吃的嘛?”绿妆出言询问。 我爱吃的?她停下动作,神色古怪的看着绿妆,可还没得及张嘴,阳薪抢在她之前说:“绿妆,去帮我倒一杯茶来。” 绿妆“哦”的一声便下去了,丝毫没有感觉到她刚刚说错了什么话。王若离微微皱着眉头看了阳薪一眼,把碗放下,擦了擦嘴。而对方站起身来,半撩着黑纱——可还是看不清他轻纱下的清晰容颜——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便放下了,对着回来的丫鬟吩咐:“绿妆,带小姐去花园走走吧,一直闷在房间里头也不好。”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花园很大,里头绿荫满地,甚至还从山上引下一条小溪,里头布满了鹅卵石,还有几条不知名的小鱼在嬉戏,满园子都是桃花盛开的甜意,里头盛开着美丽的桃花,花枝招展的。只可惜这四周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烟雾,看起来格外的昏暗。 王若离坐在花园里的石椅上,旁边站着绿妆,小丫鬟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瞧。王若离抿着嘴,厌恶的闭上眼睛。“绿妆,我想一个人单独逛逛。”她将“一个人”咬重牙音。 “这个……”绿妆挠挠头。 王若离扭过头,不再去看她。 对方妥协了:“只能在这个园子哦!不要到处跑啊!” “我有点渴了,你能帮我拿点水过来吗?”她咳了几声。 “好的呀!”小丫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奔奔跳跳的跑了回去。 看着粉红色的身影逐渐消失,王若离呼的松下了气。最讨厌这种别人一直跟着自己的感觉,就像是鸭妈妈和小鸭子一样。可这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自己不能失了礼仪般得大发脾气。这里可没有人像父亲一样纵容她,没有姐姐给她收拾烂摊子。 阳光无法透过雾霭,四周昏暗,空气闷热,到处弥漫着股桃花的香味。这个庄子应该是在山林之中,而又屹立在清溪之上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大片的雾霭和桃花林。站在身来慢慢行走在桃花中,落下的花朵和枝叶铺成了红色的地衣,厚实而又柔软,让她不禁想起王若即的房间的蜀锦地衣。大片大片的桃花层层叠叠的,挡住了人的视线和去向,像是巨大的迷宫,望眼过去皆是粉色。 “是谁?!” 正在她觉得无聊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带着莫名的恼怒的质问。 这时王若离才注意隔着不到几棵桃花树的距离,有一个人影立在那边。 “阳公子,是我。”王若离放缓脚步走了过去,用手将挡在视线中的花枝扫到一边,抬起头,便撞进陌生公子的视线中,他似乎是在皱眉,却又久久的凝视着她。过了一会,终于移开视线,淡淡的道:“有事吗?” 他的前方立着一块墓碑,上头没有一丝杂草,干干净净的,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理。 大约是等她开口说话,可是许久也没有等到。陌生公子侧目过来,瞧着她一眼,随后顺着她视线落在墓碑上,声音中是说不出的苦涩,“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噢……那真是抱歉。”王若离用满含歉意的平静语调的说。 阳薪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般遥远,“没关系,已经那么多久了,我都快忘记了。”他俯下腰抚摸粗糙的石碑。 如果真的忘记了,为什么会用这么哀伤的口吻说着呢? 我也老是说自己忘记掉了,可是心中依旧有一个地方在不断的叫嚣着。 “王小姐?” “啊?”王若离将视线从墓碑上的墓文移到他脸上。 “你喜欢桃花吗?” 她打量着周围正开得热闹的桃花,违心的说:“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嘛,挺不错的啊!”一点点谎言对大家都有好处,她心想。 见他已经完全沉迷于自己的思绪了,王若离便顺着原路走回去。离开桃花林后,她用力的跺了跺脚,将落在身上花瓣抖落下去。而绿妆刚好回来,手里还捧着青瓷碗,里头装着褐色透明的液体,“杨梅汤,小姐你最爱喝的!”她笑的很开心。 王若离迟疑了一会,皱着眉好久才接过来,看着里头的汤水晃起一层涟漪,随后才慢慢吞下汤水,嘴里含含糊糊的问道:“绿妆,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绿妆眨眨眼睛,很快的说道:“我也忘记了,好像很多年了吧……” “哦?那你见过阳公子的未婚妻子吗?” 绿妆脸色瞬间如同发酸的牛奶般苍白,双手不断绞着衣角。 她这是害怕还是什么,王若离不太明白,她自己都已经死心太久了,如果不是偶尔的脾气上涌,她都要怀疑自己已经成了彻底的行尸走肉。 将汤水一口气全部喝光后,她继续问:“阳公子的未婚妻子人怎么样?” 绿妆的声音多了一丝羞涩,“小姐人很好的,那年我家乡闹了饥荒,爹娘都……现在都没关系了,那个时候我还生着大病,如果不是小姐,我恐怕早就死了。” 逃荒的时候经常父母将那些弱小的孩子丢在路上,而女孩子尤其偏多。年幼的时候,父亲为了给她祈福,一年要去好几次寺庙,几乎每个寺庙都燃着属于她的长明灯。而有一次,就恰好碰见了大队大队的灾民,父亲回去后禀明了圣上,招上各个同僚,一起弄上粥棚救济荒民们。 “哦?”她轻轻感叹道:“那阳公子的未婚妻子喜欢桃花是吗?” 绿妆点点头,入神般的问道:“小姐你不喜欢桃花吗?” “喜欢啊,很漂亮呢。”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桃花劫(2) 薄雾依旧没有散去,凛冬的阴影在山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更长,到处都是雾蒙蒙的一片。有人伸直手臂,五指张开,远远的遮住窗口,手掌的边缘散出淡淡的光。在这里已经呆了六天了,可是王家始终没有消息。王若离静静的倚在床头,身体依旧是像是大病初愈一样,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呢?她将手放下来,光线重新投入屋子。 这个山庄到处都奇奇怪怪的,蒙着黑纱的少爷,第一眼见到就盯着她看的下人们,还有见到她就一脸讨好和谄媚的丫鬟们,以及一直伺候她的绿妆。包括,被风吹来的隐隐约约的甜腻气味。 她曾经试图出去,但是每到了门口都会被拦下来,全是说她身体不好不宜太过劳累,便护送着她回房间。说是护送,可她更多觉得是监视。更发寒的是,每当自己沉沉入睡时,便觉得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瞧,不是说那双眼睛多么可怕,而是那个注视充斥着绵绵的情意。 又来了,那个味道!王若离翻身从床上起来。 “绿妆?绿妆?”呼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太好了,王若离迅速把衣服都换上,蹑手蹑脚的出去,准备探探路。 “那个小子长得不错啊!” “是啊,送过去,少爷一定开心!” “瘪头三,你小子倒是够狠啊,直接拿锄头带上迷药把那个小子给弄昏了,那个愣头青也是傻,这个都能相信,哈哈哈哈。” 云朵掠过苍白的月亮,群星隐蔽,大地昏暗。只有少量的灯笼在风的吹动下来回摇摆,投下橘色的影子。王若离隔着衣服搓身上已经泛起鸡皮疙瘩的皮肤,心中给自己打气。昏暗的走廊伸出传来沉重而繁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真是出师不遂啊! 王若离苦恼地皱眉,躲进一旁的水缸后,缩着身子紧贴在墙上。但仔细听了一会听出了那些声音,瞳孔骤然放大,她伸手捂住差点发出的不可置信的惊呼声。 那是袭击她的劫匪的声音! “少爷也是奇怪,那个干瘪瘪的丫头有什么好的!不会是要把她带回去当做童养媳养吧!哈哈哈哈哈。” “呸!你这个贱嘴巴真是什么都敢说,赶紧把这个小子给带过去,要不,少爷该生气了!” 王若离一动不敢动,捏着鼻子屏气,生怕被他们察觉到。一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王若离大口大口的吸着口气,却差点真的透不过气来。空气中的味道越来越重了,带着浓烈的甜腻香味,浓得让人恶心作呕。不过许久,终于平复了呼吸,她揉了揉鼻子。这不是血液的腥味,也不是脂粉的香气。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啦!真是烦人,少爷要那些长得和娘们似的男人做什么,要我说啊,不会是少爷其实……好男风吧?” “乌鸦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是没有帮少爷处理过那些东西,啧啧,血肉模糊的,看一眼保证你做一个月的噩梦!” 王若离静静听着,一直到说话者们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得快点回去了,每当那股味道随风飘来的时候,绿妆总是会轻手轻脚的从外间出去,然后带着那一身浓重的味道回来。 “小姐,小姐?”果然,她才躺下一会,绿妆就回来,她轻轻的走到里间,端着一杯水,轻轻推了推王若离的后背。 “绿妆,怎么了?”王若离装出刚睡醒的样子,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她舒了一口气,“没事了,没事了。” 王若离翻了一个身装出熟睡的模样。 “小姐,您,想不想看看我们少爷长什么样?” 王若离在心里轻笑一声,点点头“想啊——” 第十四天了,依旧没有王家的消息。薄雾已经渐渐散去,天空瓦蓝的像是匕首上镶嵌的蓝宝石,如此美丽的天空,却不能让她紧张的心情放松片刻,经过几晚模糊的探索,已经基本够摸清这个庄子的格局了。王若离摸了摸绑在手腕上的刀,不安地咬紧了下唇。 “少奶奶,绿妆姐姐有些事走不开,她叫我来送杨梅汤的!”一个小丫鬟打断了王若离的思绪。 她回过头来,瞧了小丫鬟一眼,然后微笑着道:“少奶奶?” 新来的小丫鬟嘟着嘴讨好的说道:“可不是嘛!少奶奶您驻颜有术,瞧着画上的还是一模一样呢!” 画像吗?王若离接过她手中的碗,心里暗暗盘算着,然后低下头来假意轻轻叹息着。 “那副画像可是挂在少爷卧房好多年了呢!”小丫鬟转流着眼珠子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王若离默默的看着杨梅汤,并没动手,“我有些饿了,你去拿点糕点给我吃好吗?嗯,就上次吃的那个藕粉桂花糕。” “嗯哪!” 等着那个小丫鬟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王若离脸色的笑容也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平日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我长得和阳薪卧室中画像上的人很像?坐到梳妆台上后,王若离伸手抚摸面颊,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单薄的眼睛,就连嘴唇也是浅浅的颜色。王若离勾了勾唇角,端着杨梅汤来到窗户旁,慢慢地倾斜,看着浅褐色的汤水一点点流泻出来。甩干净碗底最后一滴水,就重新坐回床头,装出对外面鸣叫的小鸟感兴趣的样子。 杨梅汤。 王若离嘲讽的一笑,是这个的问题吧。 前几晚她就开始怀疑了,然后再喝的时候都会借口移开绿妆,或是撒掉一些。就好比她偷溜出去的那晚,她将半碗的汤水趁着绿妆不注意倒在了地上,结果不出意外,身上果然恢复了些力气。 不管怎么说,今晚一定要出去!她再次摸了摸绑在手腕处的匕首。 耳边重新响起了脚步声,王若离头也没回的说:“我要的点心来了?” “小姐,是绿妆啦。” “刚刚那个小丫鬟呢?”王若离将一滴不剩的瓷碗递给绿妆,“很好喝呢这个。” 绿妆本来没好气的脸顿时欣喜起来,“这可是我特意煮的!当然好喝咯。” 接着,绿妆开始讲着笑话逗她开心,还掏出了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却决口不提刚刚的那个小丫鬟。王若离也乐得和她装装样子。等到夜间熟睡时分,绿妆轻手轻脚出去之后。她才悄无声息在黑暗中舒展开身子,小心翼翼的出去。 桃花林的尽头有一道小门,但是那门常年锁着,王若离没有工具无法撬开,而且这里的夜晚太安静了,一点点的轻微的声音都让人怀疑整个庄子都听到了,她不可不想把人引来。也大约是因为没有人看管的缘故,那里的围墙高矮不齐,稀稀拉拉的。 王若离别的不太好,但是翻墙却挺拿手的。因为身体不好,王首辅基本不让她出门,可是她根本呆不住,就开始试着偷偷踩着墙角翻出去玩,等玩够了再偷偷溜回来。 技多不压身,这真是古来的真理!王若离成功翻墙之后,摇头感慨,等回家之后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姐姐!不过……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告诉姐姐的话,她一定会一脸无奈,用说教的口吻训斥她:“太危险了!还有你那个样子,成何体统?” 春日里的山林阴森森的,伴随着凉风吹拂在身上,让人浑身上下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她在逃出庄子之后回望了一眼,那是个黑漆漆的庄子。王若离浑身克制不住的打了一哆嗦,用力的捏起拳头来,继续往前跑去。 不过黑暗而已,没什么可怕的!我都已经是死人了,难道还有什么好恐惧的吗?想起来以前的自己便不由好笑,每每看着鬼片都是死死闭着眼睛的,连听着鬼片的音效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可是那个时候自己……曾经想过会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死了吗? 香味,又是那个香味! 王若离用力的吸了一口山间夜晚冰冷的空气,肺部一阵抽搐,她只得小口小口喘着粗气。该死的,不会现在不舒服吧…… 寂静无人的山间,淡淡的香气像是指引着她前进一般。王若离用力的跺了跺快要冻得麻痹的双腿快步走上前去,引入眼帘的一间屋子:破破烂烂的,屋顶只是一层枯黄的稻草,好像一阵大风吹来,就能把它吹到一样。 在妖魔鬼怪的故事里,山上总有一件小屋,里头要么是俊美无俦的翩翩公子,要么是温柔可人的小家碧玉,他们无一例外的好心肠,收留了你,然后美食美酒的招待。可是,那些旅人要么丢了性命,要么第二日清早发现自己睡在了乱坟岗之类的荒丘上。 这般想着,手顿时就有些迟疑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屋子。这个时候不得不承认,黑暗还是最让她恐惧的。可是下一刻,却鬼使神差地推开这张破烂不堪的木门,像是命运指使一般。 只是下一刻,王若离就后悔死了。 “哎……” 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疾呼声,就感觉到了脖子上冰凉的触感,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 “闭嘴,不许出声。”陌生的男子禁锢着她,一只手握着薄薄的刀片抵在王若离的脖间。她被迫仰起头来,不去碰触冰凉的刀片,却意外的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甜腻味道,之前的气味都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王若离眨了眨眼睛,将腿微微抬起来,准备给后头的人来一招断子绝孙腿,只是来得及行动,就听见外头传来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和人数杂乱的脚步声,“在这里!在这里!” “还有那个小子!那个小子也在这里!” 冰凉的触感从脖子上移开,那人在她耳边低语,“你也是被抓来的?呵……” 王若离用腿往后一踢,“别拖累我!” “现在逃?太晚了。”她胳膊被轻松抓住了,“他们已经包围这里了,你以为,你还能逃出去?”陌生人将她一同拽了出去,“你们,是在找谁?” 乌压压的人群围着破旧的屋子,王若离基本是被扣押着从屋子的走出来,她的双臂被陌生男子反负着,无从挣脱。面前的人群从中间让开一条缝隙,从中间翩翩走来的是阳薪。他的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痛苦和失望。“把他们绑起来。” 都是你害得,否则我早就逃出去了! 王若离被人用麻绳给捆住双手的时候,恶狠狠地瞪了陌生男子一眼。我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否则现在早就逃出去了,哪里会落得如此这个地步! 扣押回庄子上后,阳薪紧随而来,他盯着被捆绑结实的王若离,缓缓蹲下身子,伸出手来轻抚她的面颊,“为什么……要逃呢?” 她厌恶的侧头,想冲对方吐口水,可同样没来得急,阳薪就飞快的起身离开了。王若离郁闷的看着阳薪的背影,走那么快干什么?最好是内急,活活憋死你! 那几个劫匪像是小狗一样跟在阳薪后面走了,走的时候一支火把也没留下,屋子顿时陷入了黑暗。 该死!她咬牙切齿。 虽然看不清楚,可她知道那个陌生男子所出的位置,隔着空气她恶狠狠的又瞪了好几眼。 而没一会,绿妆便推开门走了进来,满是失望的看她。 “小姐——” 王若离已经被这短暂的黑暗磨得失去了任何耐心,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和实在厌恶难当,而略微洞察的真相…… 她用甜蜜而恶毒的语气说:“你拉倒吧你,我才不是你什么小姐呢,你小姐早在地里烂的只剩白骨了!”随后歪着头,用力擦着脸上被阳薪触摸过的地方,恶心恶心恶心! 满屋子的少女衣服,几年前的款式。那些精致的木梳,华贵的珠宝首饰,都竟是为自己这个不知道会呆上几天的外人准备的,怎么可能!还有没有任何家属的空荡荡的饭厅,园子中被桃花团团围着的孤零零的坟墓,上面写着立下这块碑的时间是五年前,。绿妆口口声声说自己以前的习惯还有最喜欢的东西……以及,那些丫头们见到我时候谄媚讨好的笑容。那个喊自己少奶奶,想着讨好的小丫鬟,想来是被绿妆杀了吧。 王若离之前就已经将一切联系在了一起,虽然不知道阳薪身段声音才20开头,怎么会有个墓碑已经20多年的会是他未婚妻,可是她依旧能够隐约猜出一些什么来。她穿过来那么多年,因为身体不好,只能够呆在家里养病,无聊得每天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来打发时日,都快成了一个思考者了! 绿妆的脸色一变,原本喜庆的脸庞在烛火中变得无比扭曲,可却依旧轻声的说道:“你胡说!你就是我的小姐。小姐,你怎么能抛弃绿妆呢?您不知道啊,少爷一直很想念您呢。”她温柔的说着,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男子,“小姐,他长得很好看吧。不过没关系的,很快,少爷就长得和他一样了,您不是最喜欢俊美的男子嘛。您等等啊,很快就好了。”到了后面,她的语气和刚刚阳薪的一样,似陷入回忆中,痛苦不堪。意识到这一点的王若离停下了接下去的刻薄话语,忍不住垂目。他们和我一样。 绿妆手中捧着装着烛油的小碟子,微弱的火苗照不到那个男子,王若离看不清他的脸。 接着她从桌子里掏出一把刀,将一旁的酒瓮打开。 “咳咳——”王若离不断抽着气,平日闻起来的气味会是这么浓烈刺鼻,教人喘不过气来。绿妆将刀子浸泡在里头一会才掏了出来,整个刀身都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她慢慢逼近男子,手指在他的脸上来回滑动,“那么漂亮的脸,一定能够留住小姐的。” 王若离不寒而栗,头皮发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然不喜欢多管闲事,而且这个男子刚刚还是杀了她,可考虑到如果眼前的男子死了话,自己身上可中着麻药,一个人是无法逃跑。如此一分析,只得咬着嘴唇,大声嚷起来:“喂喂喂,住手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桃花劫(3) 绿妆扭脸过来,将刀子又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是哦,绿妆忘记了,您最怕见血了。” 王若离嘴角微微抽搐,她的那个小姐大脑回路是平的吧,怕血还喜欢红色…… “老爷死得早,是管家一手将少爷养大的,而小姐您……小姐您和少爷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绿妆一直觉得小姐只有和少爷在一起才会幸福,少爷也一直觉得小姐您一定会嫁给他的。可是……那一场大火,毁掉了小姐的家,也毁掉了少爷的家,大家都没逃出来……” 王若离装出认真倾听的样子,费力的将手伸进另一只袖子里,试图将匕首掏出来。 “小姐您被困在里头了啊!少爷很心急!”绿妆说到这里神色一紧,牢牢的将视线缩在她脸上,可只是一会,又情绪平复的说:“少爷冲了进去救出了小姐,可是少爷的脸被烧坏了,容貌不复从前。可是……小姐您不嫌弃他,您说少爷救了您,您的命是少爷给的,您会一辈子陪在少爷身边的。” 缩在另一侧角落的男子像听到笑话一般,嘲讽的笑了出来。绿妆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老实点吧!”然后继续轻声说着:“可是,好日子没有长久,那个人出现了!那个长的很好看的人出现了,小姐您着迷了一样,不断的和他出去。后来,后来少爷发现,很伤心也很生气,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相信您说不会离开他就不会离开他的。” “后来呢?”她对这种虐情故事没什么兴趣,但好歹拖一些时间。 “可是……小姐您有一天和少爷大吵了一架,说您爱上了那个公子!少爷不肯,您就与他大吵了起来,不断出言讽刺少爷,说着少爷的脸庞,说着少爷落魄的家,说着少爷已经乌黑的皮肤,少爷被您伤透了心啊!” 王若离静静地听着,锋利触及她的指尖,如今只需磨破绑在手腕的绳子就够了。 然后呢…… 若是绿妆执意阻扰的话…… “再然后啊,少爷将您关了起来,说让您好好冷静一下,可是您不肯,您一次次的逃出去,一次次的伤着少爷的心。终于有一天,少爷决定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您就不会再想着那个该死的公子了!” “再后来,你们少爷就到处搬到山上当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还下令将那些长相清秀的男人全部绑上山上,将他们的皮割下来,让你们少爷换上?”角落的男子忽然出声,冰冷的像是月光下出鞘的剑。 绿妆回头冲他一笑,“可是最近那些人办事越来越不利索了,那些被剥皮了的尸体被你们发现了,你就是被狗皇帝派来查这些失踪人口的吧?” 狗皇帝?王若离听了皱眉,她对如今的皇帝可很是敬仰的!她查阅过无数的历录,先帝留下的可不是什么锦绣山河,而是一大堆的烂摊子!内有先帝之父——瑞光帝——对于他皇后——隆裕皇后——的宠爱导致的外戚干政、外有三国的虎视眈眈,更何况嘉盛帝在登基初期便遭遇了国内的叛乱。 而失踪人口之事,她也听闻了。说是几个农民从地里挖出好几个大瓮来,本来还以为是前朝的古董,谁知道一打开便是被剥了皮只剩下肉与骨的尸体。这是她王若离才醒悟道,那天晚上,劫匪们说血肉模糊的就是指那些。 绿妆眼中慢慢盛开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我们就搬到了这里,绿妆知道小姐喜欢桃花,所以种了那么多桃花喜欢小姐能够开心点,可是……”她的神情又忽然落寞了下来,“小姐并不开心,小姐一直郁郁寡欢,身子不好,一直生着病,后来……小姐您不在了,绿妆很伤心,少爷也很伤心。” “不过!现在好啦,小姐回来了!绿妆是小姐在路上救着的小丫头,永远的不会变,永远都会对小姐好的!所以……小姐,您不要再那样了,不然少爷和绿妆都很伤心难过的呀。”她说完便低着头,像是沉迷在过去之中。王若离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着:“你说我永远是你的小姐,那么,给我的杨梅汤里下药,让我全身无力,也是对我好咯?” 绿妆的眼睛湿漉漉了,像极了无辜的小鹿。“绿妆只是害怕,害怕小姐会又想着办法逃跑啊。” 王若离简直要仰天长啸,她还真是有道理了。 “小姐……你不会怪绿妆吧?”她忽然露出哀求的眼神看着王若离。 绳子已经接近散乱的边缘了,可是……如果绿妆执意阻拦…… “真是可笑。”冰冷如寒冰的声音再度响起。 绿妆重新起身,将桌子上的刀子再次握住。 王若离简直是想杀人了,她和绿妆聊那么多事为了救他啊!虽然也是在救自己,可他怎么还一次次的开口惹怒对方呢?真是,真是气死我了! “你真是厉害,中了麻药竟然还逃出去了。” “哦?” 绿妆托着碟子,一灯如豆,模糊地映出他的侧面,昏黄的烛光闪闪烁烁,晦暗不明。她将碟子放在一侧,拿着刀子在他脸上轻轻滑过,“这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脸了,比那个花言巧语的公子还要好看。” “我闻到的那个香味是药?”王若离盯着木桌旁的大瓮询问。 “这样割下来的人皮才会和原来一样啊,只是……好几个都不合身。”绿妆对她说话口吻一如既往的温柔,并没有因为这种场合而别扭,可王若离听了却胃酸翻涌,喉间一阵恶心干呕。 锋利的刀身在男子脸上滑动,似乎在琢磨哪里下手比较好。“绿妆,你是喜欢你家小姐的吧?”王若离试探的问着。 绿妆闻言脸色大变,“……小姐对绿妆有救命之恩,绿妆当然喜欢小姐。” “那我是不是你小姐呢?” “……当然。”她迟疑的说。 角落里的男子轻笑一声,好似看破了她打的主意。 王若离抿紧嘴唇:“那么,你愿意放我走吗?” 绿妆瞪圆了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门外,身子轻轻晃了晃,“这里不好吗?小姐,为什么你总是想要逃跑呢?” ……废话,感情天天被别人下药的不是你。 “绿妆,你愿意吗?”王若离假意焦急的喊出来。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顾不得可能被绿妆发现了,她身体剧烈地扭动不停,刀子磨蹭着麻绳,粗糙的绳子蹭得她皮肤难受至极。 “……小姐,只有和少爷在一起,您才会……” “绿妆!绿妆!少爷叫你,快过去!”木门被人敲了敲,浑厚的声音响起。 要说的话被打断,绿妆像是醒过神来,“我很快就回来了,小姐,您等等啊。” 等你个大头鬼!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就连碟子微弱的火苗都熄灭了,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使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是求生的*还是战胜了恐惧。终于将绳子割掉,胳膊已经酸涩得抬不起来了,王若离将绑在脚上和手上的绳子都挣脱掉,适应了黑暗的眼睛找到了罪魁祸首的位置,于是王二小姐面无表情的将刀架男子的脖子上。竟然敢把刀架到我身上,我也教你好好尝尝这个滋味。 匕首泛着冷冽的光芒,男子轻笑一声,“你这是要救我还是要杀我?”明明被人架着刀威胁,可声音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王若离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屋内漆黑,他的眼睛却波光潋滟,声音更是镇定无比,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不相信她会杀了他。 “别忘了我刚刚可是真心实意的要杀你的。”他出声提醒。 算了算了,王若离强压下怒火,这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她这样想着便蹲下身,开始用力割破捆绑的绳子。“你迷药过了吗?” 他微微一愣,“要我帮忙?” “我不是好心,只是身上没有力气,要你带我下山!”一只铁拳忽然紧紧擒住了肺部,慢慢打结,让人喘不过气来。王若离痛苦弯下腰,捂着肺部。好冷…… 男子沉默地看着她奇怪的行径,小声压低了声音,“刀子给我。”王若离勉强将手中的刀递给他,而男子则对她比划个动作,让她继续呆在这里。 外头只守着两个粗壮的汉子,男子悄无声息的潜到他们身后,快速的扬起手来往他们的脖子上轻轻一划,血液从喉间喷涌而出,他们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被轻轻放倒在地上。之后他将刀子别在腰间,重新走了进来,轻轻一勾,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闻着他身上甜腻的气味,王若离忽然想起了绿妆说的话,不由得抬起来头来。浓密的睫毛下,是清冽的眼眸,似是寒塘冷月,又似古井深渊。黝黑的眼睛,不,应该是深紫色的,那种接近黑色的深紫。大概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男子低下头来轻轻瞥了她一眼。 的确是一张漂亮的脸,她想。 他轻松地避开那些巡游的人,即便是偶尔快遇上了,也很快觉察出来,将王若离放在阴影里,随后快速的用刀解决了他们,拖进了阴影里头之后继续往外走。 “我还有东西在里面。”他抱着王若离,压低声音说道。 王若离也不说话,只是闭着眼睛。他的怀抱和他整个人一样,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左拐右拐的来到一间屋子前,把刀放在王若离手里,“在门口等着。” 他这是让我自卫还是让我自杀?王若离把刀子推回他手里,“我在外面等什么,等死吗?我不该知道的我什么也不会知道。”说完她就自顾自地挤了进去,然后面对着门闭上眼睛。而那个人也不再多说话,黑暗中只听见窸窸窣窣翻箱倒柜的声音。 过了许久,王若离被那个人用力一拉,她不满的要将手用力抽回,却被他拽得更紧了。 男子指着墙上的一幅画说:“像你嘛?” 桃花劫(4) 月色从窗外照进来,稀稀落落的洒在画上。泛黄的纸面上是一个穿着桃色衣裳的女子,乌黑上的头发上别着精致的珠翠,站在湖边,湖的两岸种满了青翠的柳树,搅乱了一江春水。怎么能说不像,可也不能说像,画中人身材玲珑有致,面色润泽,朱唇不点儿红,怎么也不是她这个病秧子能比得上的。就算是调养好了,也只是某些地方相似罢了。那个丫鬟估计也是急着‘讨好’我这个‘少奶奶’才会说那番话。 她摇头:“不是。” 男子眯起下场的眼睛,像打量一条毒蛇般得看了她一眼,似乎不相信她的话。他走到画的前面,仔仔细细的凝视了一番,苍白的手指沿着画隙蜿蜒而下,随后用力一揭,那张画在他手中撕作了两半,然后被毫不怜惜的丢到一旁,而他紧紧盯着因画纸被撕去后露出的文字。 是试探吗?这个情况,不管如何,王若离很识相的转过身子,周围已经呈现被打劫过后的场景了,一直到听到了纸张被折叠发出的清脆声响才回过头。她惋惜的看着被他揉作一团后丢在一边的画,不由得疑惑,不知道阳薪看到这个场景会不会奔溃。 “不问是什么?” 果然是试探,她抽抽嘴角,你是在给我一个让你杀人灭口的理由吗?摇头,“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 有着苍白手指的男子点点头,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 从阳薪的房间出来之后,那些人已经发现她们逃了,守卫和巡游的人数比之前多了许多出来,而男子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可面上却还是不慌不忙的样子,只神色之间多了几分萧索。 “你家在哪里。”他压低了嗓音。 “你带我下山,人情已经还清了。” 王若离刚扭过头,却发现他的眉间多了几分阴霾,而且明显的不耐烦起来,“说。” “盛京。” “顺路。” “噢。”她轻声应了一下。 依旧是缩在男子的怀里,他快速从林间穿梭而过,王若离只能听见他奔跑时带起的落叶声和风声。这个夜晚实在太过漫长了,让人怀疑白昼的存在。透过无数的暗影,她看见了一个影子,他背着她,倒扣着手。等离他更近了一些。他才转过身子,露出很吃惊的样子,但只是一会便收敛了情绪,快步走上前来冲着那人行礼,“公子,那些人,要如何处理?” “都杀了吧。”他的声音不带着一丝感情。 话才说完,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踩着枯叶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王若离心中一紧,抓住他的衣襟。待抬头想要提醒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和他的属下早已遥望山间。火把从半山腰蜿蜒而下,在黑漆漆的深夜格外突兀。她从陌生男子的怀中挣脱出来,在触到地面后才感觉到一些踏实感。 “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啊。”后面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王若离从来没听过阳薪用这种腔调说话过,他是发现那幅画的残破肢体了吗? “世子,这你可就说错了。要知道,我身上的武器可是早被你的犬马给收走了,之所以能够逃脱,还得多亏了这位小姐。”陌生男子将放在衣袖的物品拿出来晃了晃,“英雄救美的戏码也着实老套,而这美救英雄偶尔的尝试,还别有一番风味。” 世子?王若离惊诧的望向阳薪,却见到他牙关咬得紧紧的,“够了。” “若是舍不得……”有着漂亮脸孔的男子,嘴角勾起一个笑。“再加上一颗美人头,如何?” 王若离心中一片冰冷,有些仓惶地往后退了一步。美人头,指的不会是她吧? “少爷,别和他们废话那么多了,直接动手吧。”跟在阳薪,不,现在是什么的世子了。他身后是手上都拿着火把的劫匪。 而她这边……这边,王若离有些悲剧的发现,只有她,那个陌生人,还有他的手下。 “世子,你这样做,其实我也很困扰呢。”他轻笑出声来,“不如你挑出一个厉害些的和我这个手下单独切磋切磋?” 阳薪揭开蒙在脸上的黑纱,一半的脸是烧焦后的乌黑色,另一边脸则是隐约能看出俊俏的面孔,像是双面人一样。王若离瞳孔骤缩,紧盯着那片乌黑色的脸颊,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的未婚妻屡次三番地要逃跑了。如果是她,也会的,要和这样人的同床共枕共度一生,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阳薪从剑鞘里抽出剑来,往前跨了几步,“你和我就够了。” 陌生男子也从他的随从手中接过剑来,苍白的剑浸淫在月色的洗礼下,厉声破空。阳薪也举起长剑回击。长剑相击时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两个人的下属都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 王若离无法想象到,那个有着漂亮面孔的男子的招式会如此的凌厉,每一剑都是以直取命门为目的,没有多余的花架子,动作直接干脆,配合上脸上冷若冰霜的表情,整个人像是冰冷的钢铁。而阳公子从一开始从针锋相对到后面微微轻喘着气,可他始终没有让其他人插手。就可以发现他的体力已经透支的很严重了, 阳薪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往右闪身,像要逃开陌生男子长剑的范围,却被他弯身拦截住,顺势往后用手肘撞去,最后抵抗不及,被一剑刺穿了胸膛。 “呵呵……”阳薪捂着伤口开始低低的笑了起来。鲜血顺着剑身从他身子的抽出而缓缓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血花。 而那个人的声音如同冰刺般寒冷,腔调又充满嘲弄,“你输了。” 阳薪重重叹了一口,挥着手让那些跟随着他的人回去,而那些人脚步迟疑,神色紧张的盯着他看,他皱着眉毛,更用力说:“回去。” “你是自己了断还是我帮你?”人群渐渐涣散开来,那个人半撇着嘴角说道。 王若离往后退了一步,因为阳薪一直盯着她。那种仿佛被蛇盯上的青蛙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她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而阳薪则重重叹了一口气,用充满落寞的口吻说:“你……能过来一下吗?” 王若离惊讶的望向阳薪。她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只是……只是如今看见他的眼神,就像看见那时的自己一样。她一边想着,一边朝着他走去。我自己都是一个死人了,一个死人干嘛要去怕另一个即将成为死人的人呢?没有什么好怕的。她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朝着阳薪走去。 “有事吗?”王若离蹲下身子,视线和他持平。 “我骗了你,你和我未婚妻长得真的好像。”血液从他捂住伤口的指缝中不断渗出。“其实我也说不上多喜欢她,只是……她好像我母亲。”他断断续续地道,“我从来不曾见过我父母,只能从抚养我长大的管家哪里得知,我父亲很爱她,可是发生了好多事……管家,咳咳,不肯和我说。” 王若离有些愣住,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阳薪扭头对上太子殿下,惨然一笑。“那些人都是无辜的,希望你能放过他们……” 对方没有表态,只是冷酷地负手站立,旁观着他们。 王若离嘴唇动了动,来不及开口,就被阳薪接下来的行为吓呆了。他举起长剑用力的刺进刚刚的伤处,血液喷涌而出,星星点点的溅在她的脸上。王若离被突如其来的事吓坏了,倒吸一口冷气,失声尖叫起来,后退着跌坐在雪地上,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温热的血液在雪地里还冒着热气,可是生命已要逝去。 阳薪的呼吸渐渐缓慢了下来,不断痉挛着的手指也停止了抽动。 死了?这样想着,一时间王若离泫然欲泣,哆哆嗦嗦的伸着手指擦去脸上的血迹,忐忑地望向那个杀人凶手。他凝视着阳薪许多许久才回过神,“让人清理干净。” “是。”青袍人朝后面挥了挥手,一个个穿着黑衣的人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他们一部分按着命令快速往山上有条有序的跑去,另一些人则继续呆在原地。 山上火光冲天,火舌像是触手一般不断地朝天空蔓延而去,就连漆黑的夜色都被染上一层红晕,就像绿妆每每提到她小姐的时候一样。 想到绿妆,王若离叹了一口气。心里还是有些愧疚,她对我很好。只是……王若离无力的闭上眼睛,我毫无立场去阻止这一场屠杀,且不论他们之前杀死了的那么多人,还要让我当做一个替身活着。 “走吧。”陌生男子——还记得她们之前的约定——微微低下头来,在马车前略微的顿了一顿,伸出手来要扶她上去。她摇摇头拒绝了,不只为他刚才表现出来的狠厉所惧怕,还有对于本身对于与陌生人触碰的厌恶。 王若离揭开车帘回头望去。那一片美丽的桃花也就此消失了吧,真是可惜。 我尚且软弱,即使那些人这样对待我之后,我同情他们。 无论是阳薪还是绿妆,他们都是可怜人。阳薪被他心爱多年的女子抛弃了——虽然她弄不明白阳薪到底是喜欢那个女子还是将她当做了母亲的替身——纵使那个女子一辈子被囚与他身边,可是她的心已经不在了,在那片盛开的桃花林中被囚禁的的她是如何迅速凋零的美丽。而绿妆,更是可怜,从她的语气中,王若离能觉察到她对过去那些日子的沉醉和向往,可她的爱情永远不会被认可,即使说出去了也只会遭受非人的议论和讥讽。 王若离撑着下巴想着。 透过青色的轿帘,看着外头不断变化的景色,只来得及发出短短的叹息声。 “唉——” 盛京,南离的皇城。 王若离在城门口便被放了下来,朝那陌生男子微微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便离开了。她用力握了握刚刚被那个男子硬塞在她手心中的玉佩,有些莫名其妙。在下车前那个男子将玉佩塞进她的手心,吐出句:“这样才公平。”就不再言语,弄得王若离二丈摸不着头脑。 景炎三十五年,先帝病逝的那一年,宫中曾经传出极度难堪的绯闻。先帝宠妃——惠妃,勾结镇南王,试图推翻先帝。而他们所谓的新君则是惠妃的刚出生的孩子。坊间传闻说那所谓的皇子是血统不纯的,因曾有人传言先帝被戴了绿帽子。 景泰二年间,镇南王兵败,那位妃子与她孩子下落不明,有人说是趁乱逃出,也有人说是被杀死。镇南王的母妃——先帝的妹妹——元华长公主被送于皇家寺庙静养 景泰十八年间,太子沈蕴奉命办理失踪人口一案,意外发现出逃的镇南王之子——镇南王及镇南王之子均藏身于鲁阳偏僻小镇上,后因事故而举家迁徙,居住于桃花山庄。原先与镇南王有所联系的,意图造反的名册被查获,盛京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伞下光 王若离从马车上下了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往着人群多的地方钻,或是跑到小巷子中绕来绕去。她并不清楚后面是否有人跟踪她,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就这样跑了许久,腿已经酸涩得抬不动,她才慢悠悠的回到大道上,沿着平日熟悉的道路往回走。 虽然经历了那么奇怪的一次遭遇,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平静的。整了整衣裳,她敲开了大门,随后便笑着和见到自己表情怪异的仆人打招呼,便去找自己父亲汇报自己失踪那么多天的情况。 她只是简明扼要这几天的经历。王若离深知王首辅不会那么容易的就相信,但也并不担心,因为知道真相的人基本都被一把火给烧死了。 “平安无恙便是最好了。”王首辅平静的听完了她说的一番话,“若即也很担心你,你先去报一声平安再去休息也不迟。” 王若离乖巧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她一直知道王首辅是非常爱她们的,即使她们只是女儿。她们的母亲是王首辅的结发妻子,王若离是在王夫人三十多岁时降生的,高龄产妇在现代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更何况在这个卫生技术都远远落后的古代。王若离的母亲在生了她之后身体大损,再没能痊愈,而她去世之后,父亲一直一个人。 王夫人是在她进府后那一年去世的,王若离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印象,唯一留在脑海里的就是她躺在床上疼痛的咳嗽声与对上王若即慈爱的目光。她那时便想,双方的感情一定很好,否则明知危险万分的条件下,为何坚持要生出这个孩子呢。 通往王若即院子的路也很多条,但是王若离最喜欢就是走花园的小径。小径夏天的时候开完了蔷薇,秋天的时候则有黑莓,即便是现在也有山楂和蔷薇果。一侧池塘里荷叶上头落满了雨水,将它压弯了腰,雨珠像是连绵不绝的泪滴落池中,发出连续的击水声。王若离抓起一把山楂,就这样囫囵吞下去。 王若即的房间和她的截然相反,干净整洁,是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的房间:地上铺着色彩浓郁的羊毛编织的地衣,连接内外室的拱门前放着深红色软榻和睡椅,檀木的梳妆台由于长时间的擦拭变得乌黑发亮,上头摆放着波西米亚的玻璃饰品,一侧放置着小巧的花瓶,插着还沾着水珠的鲜花。 “若离你总算回来了。”姐姐美丽的脸似乎因为忧心而显得有些苍白。王若离被她拉着坐到椅子上,“……父亲到处派人找你,但是因为……毕竟你是女儿家,传出去总是不好的,所以都不敢太多人出去的。不过你回来就好了,都发生了什么……算了”姐姐叹气,“你都和父亲说了吗,没有什么大事吧?” “都说了,姐姐你放心好了。”如果有办法就最好了,把那胆敢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男子咔嚓了。 “你别看父亲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比谁都着急,这几天急得都吃不下饭。” 王若离笑着点点头,两手捧着一旁的水果小口小口的吃起来。刚刚的山楂好酸啊。 姐姐在一旁却是苦笑着叹了一口气,“你这个性子啊,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咯!王若离无所谓的说:“嗯嗯!” 王若即白皙的手抚上王若离的嘴角,将她唇上的苹果渣擦去,“前几天,家里头……有人来提亲的。”王若离听了不以为意,就算是提亲,也不会是她,所以没什么好担忧的。 虽说是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么一个架空的朝代来,但是却有些因祸得福。她这具身体的父亲位高权重,官居一品,没有同房小妾继室,对待女儿如春风般和煦。 前世的时候看着电视剧里头的地主官僚如何剥削百姓总是愤恨不已,恨不得论起拳头就把他们都打倒!结果轮到自己了……她不得不摇了摇头,她这个性子生在抗战时期,如果被捉了,一定是那种敌人的鞭子刚落在身上,就哇哇地把所有事都招出来的汉奸。 王若离有一个姐姐,也就是此时坐在她面前的王若即,她大王若离四岁,本来去年是要去参加选秀的,可是太后忽然得疾病挂掉了,于是选秀也就冲掉了。下次选秀时三年之后。那时她年纪大了也无法参加,父亲最近一直在忙碌着她的亲事。 “姐姐不想吗?” 姐姐轻轻摇了摇头,“不想又能如何呢。” 王若离能够深刻地明白这种无能为力的失落感,就像她当时一样。 当初醒来的时候她对着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都充满了敌意,直至今天依旧无法融入周围的环境中。 王若离原主身体不好,因为早产又是难产导致她自幼体弱多病,养了好几年才好转一些。但突入其拉的怪病,来势汹汹,太医们束手无策,就在剩下一口气准备办丧事的时候,一个道士来到府上,说是有办法为她续命,只是要带着她离开一年。 一年后,也就是在重新回到王家的时候,她进入到了这个身体了 与王若即报完平安,王若离便撑着伞一路小跑的跑回自己卧房。 床啊床啊!我好想念你啊!你有没有很想念我呢?! 一把扑到床上,她把整个头深深的埋进了枕头中。嗯……就是这种被太阳的晒过的温暖感觉!她钻进被窝,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脱下来,准备睡一个舒舒服服的觉。 “小姐……”背后忽然传来哀怨的声响。 王若离停下动作,无奈的探出脑袋来,“画眉?” “呜呜……小姐你可算回来了。”画眉苦着,满脸的泪痕,“早知道奴婢也跟着去了,好歹也有个照应,可是小姐你那么不声不响的失踪了那么多天,奴婢担心死了。呜呜……” “好啦好啦,画眉,你看我不是好不好的嘛?”王若离扶着额头叹息。她现在只想赶紧睡一觉,对于画眉这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即便是平日,她也不是好脾气会安慰人的人。 而且…… 她咬着嘴唇,她失踪这件事被王首辅说成是在生病了在老家多呆几日,画眉是怎么知道她是失踪的? 画眉哭得越来越凄凉,还伴随着抽泣声。这几天神经的高度紧绷和身体的劳累要将王若离彻底压垮,耐心也随着画眉的眼泪落下的速度不断快速消逝。她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画眉我累了!有什么话等我休息完了你再说吧,你先出去吧。” 画眉眼睛里还带着泪珠,鼻子通红。王若离看了只得强压怒火。她这是关心我,我不该如此。“你刚刚说什么我的失踪的话别再说了,还有,是谁跟你说?你现在给我一个个……”她不耐烦这种事,“去找大小姐,和她说清楚!” 画眉一脸愁苦的看着王若离,垂下脑袋低低的应了一声。 王若离皱着眉头,阴沉着脸看她出去,心里不住责怪自己怎么能如此伤害画眉,可是……她最终疲于表示,将被子用力往头上一盖,沉沉地坠入梦乡。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过了半个多月,很快便到了父亲的生辰,往年来送礼的人都能从街头排到街尾,车如流水马如龙,贺礼一马车一马车的拉进来,夸张得仓库都不够放,不得不丢掉一些。今年父亲却关上大门特意吩咐是谁都不见,就连平日亲近的门生同僚都被拒之门外。虽碰上那些世家公卿,迫于无奈的开门迎客,但父亲的张脸却像死人一样僵硬难看,仿佛别人不是来送礼的,而是来送丧的。 因为教书的景飒先生最近有些事,所以王若离都是呆在家中,而此时她正躲在屏风后头看书。 “……首辅大人啊,今日可是你的寿辰,怎么如此的清冷啊?” “唉,实不相瞒,这也是没办法。小女儿身体不好,这是各位同僚都知道的,最近身子更加糟糕了。” “啊,竟是如此严重啊,难道首辅大人没有请宫中的太医来看看吗?”略带些油滑的声音说道:“可是如何不见首辅大人的长女呢?听闻王家大小姐可是有名的大才女,而且……本侯前阵子遇到德妃娘娘,她可是对王大小姐赞不绝口。” 这个人还真是不会说话,即便是想说亲也没有这么说的,应该先让自家的夫人来探探口风,哪有如此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礼仪的叫别人把自己姑娘带出来的。王若离不屑地撇了撇嘴,透过屏风她看到了模模糊糊的三个人影子,坐在上头的是父亲。下头大概就是刚刚唱名的威远侯了吧,只是这威远侯旁边站着的是谁? “这个时辰若即还在学各种礼仪,冒冒然的把她叫来,怕是要惹教习嬷嬷不悦了。” “说的也是。不过也快到了晚饭的时间,瞧你这空荡荡的大厅。本侯与本侯的侄子留下来陪同你一起用饭也凑个热闹如何啊?” 王若离轻轻冷哼,醉翁之意不在酒。 又接着看手中的书,再不把功课写完,到时候先生抽查就得倒霉了……可是到了后头,却觉得困倦了,趴在桌子上头便是睡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身上觉得有些凉了,王若离便皱着眉头要睁开眼睛,却被杯子摔到地面的声响给彻底吓醒。 “王煦,你不要太过分了!本侯告诉你,这件事你同意就罢了,不同意就得同意!不过给你几分面子就真的抖起来了。本侯就不该给你面子,应该直接去请圣上下旨赐婚!等明日本侯便是去请旨,看看那时候到底是听谁的!”油滑的声音咆哮起来,吼声在大厅中回荡着。 “随你。”父亲只冷淡的丢出一句话,连客套也不愿意,直接从屏风外走了进来。而屏风外的两个人立了一会便是快步的去了。 “若离。”父亲瞧见了她,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王若离揉了揉眼睛,“刚刚看书睡着了。”她晃了晃手中的书,示意自己并没有说谎。“刚刚那个伯伯好凶啊,都被他给吓醒了。”父亲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头。 “父亲是想把姐姐嫁给刚刚那个伯伯的侄子吗?” “自然不会。”他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神色,“就他们家也想娶我王家的女儿,什么肮脏东西!”随后又觉得在她的面前说这些不太好,脸色有些不自然,“若离还小,不必懂那么多。一会要吃饭了,先把东西收拾收拾。” 等王若即到了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了山了。这次的寿辰很简朴,就一家宴,和平日吃的饭菜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父亲多了一碗长寿面。 “太子回来了……”父亲先往她的碗里放了一块肉,又往王若即的碗放了一块,“我必须早早为你选一门亲事了,可能会有些仓促,但是也没有办法。” 王若即开口缓缓道:“父亲不必为女儿为难,女儿为父亲出一把力并没有什么的。” 王若离默不作声的继续吃东西,王首辅和王若即从来不掩饰地在她身边说这些,大概觉得她常年不与人交往,年岁又小,不会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在胡说些什么!为父怎么会忍心把你送去那吃人的地方。”父亲紧紧皱着眉头,“不仅是你,还有若离,必须先确定下来。两年后才会秀女大选,那时你的年龄大了必定不会要你了,可是其他人谁不想拉着为父一起下水,刚刚威远侯还带着自己的侄子来,哼,深怕别人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时王若离才恍然大悟,威远侯忽然带着自己的侄子上门,也是等同于告诉其他人,王家两位小姐其中一位已经被打上了“威远侯侄媳妇”的标签了。 “若离如今差,她们也是有所传闻的,必定这两年还是安稳的,只是过几年,她的年龄又刚好……”父亲握手拳,闭上眼睛,稳定心神。 王若离垂着眼睫,盯着碗中的那块肉不语。 “父亲也说那是人吃人的地方,家中肯定有一个要送进去的。与其被动,不如化为主动。”姐姐神色淡淡,“若离从小身体不好,人情世故也并不懂多少,无论是进宫还是嫁给那些权贵之家,都不好,还不如我进去。” “此事以后再议……”父亲没等姐姐说完话就打断了。 王若离默默的咬着筷子不出声。如今她每日都呆在家里头,对外宣称是养病,这也是父亲对外发出一个信号,那就是自家小女儿身体不好,虽说她现在还小,但婚事也是可以先定下来,只是这万一病怏怏的自己死在家中,对方还得背上一个“克妻”的名头,多不好听呀! 父亲如今四十好几,底下的门生更是多如牛毛。不过父亲沉淫官场多年,一点把柄也不留。私下的亲信她都没见过几个,更不要论什么结党营私之说了。拒绝小妾和续弦也是防止被人抓了小辫子。而父亲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别人就算是想把自家女儿嫁进来拉拢也没有办法,所以只能从她和王若即身上想法子了,可是也不用用脑子,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 平平淡淡的吃完那顿饭之后,王若离就被王若即拉去了。即使王若即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她是在想些什么。从小到大的这样,每当有没有烦恼的时候就会拉着王若离,要她陪着自己入睡。 躺在最里头王若离缓缓地闭上眼睛,而王若即则在最外头,膝盖上摊着一本书,用她清脆如同圆珠落地的声音读着书中句子。 “若离,记不记得我们刚刚在庭院里看到的那只被困在蜘蛛网中的蝴蝶?” “记得。”她答道。长着眼睛图案的翅膀的漂亮蝴蝶,一头栽进了蜘蛛网中,它不断的挣扎着,扑动着翅膀。而一旁的蜘蛛感应到了网上的震动,快速的从一头爬来。 “你说它逃得出去吗?” 蜡烛上的火苗在风的吹嘘下左摇右摆。 “应该不行吧,蜘蛛网太大了,而它太弱小了。” 王若离睁开眼睛望着王若即,姐姐一脸哀伤的表情。“无论怎么飞,都无法从张开的蜘蛛网的逃脱,那又为何还要如何剧烈的挣扎呢?” 紫色的帘幔被风吹起,她藏锦被里头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可能因为它还抱有一线的希望吧,还在努力寻找没有蜘蛛网的地方。” “小小年纪,想得还挺多的。”王若即的声音带上笑意,轻柔的抚摸着王若离的脸颊。 风只是小了一些,火苗就旺盛了起来。 “明明没有那种地方,无论飞到哪里都会被抓住……”姐姐吹灭了蜡烛,躺进被窝来,伸手揽住她。王若离也顺从地钻进姐姐温暖的怀抱。 伞下光(2) 阳光从鲜亮的红色棉花窗帘中间射了进来,照在身上又暖和又舒服,带着一丝瘙痒,像是姐姐的纤细的手指。这和之前在桃花山庄里迥然不同。思及已然回到家中,王若离精神为之一振,“姐姐你怎么那么早起来啊,不多睡一会吗?” 姐姐抬头笑了笑,“若离你也快点起来了,睡了那么久也不怕睡糊涂了。” “才不会呢!”她这样说着,却是爬了起来,眼睛也不愿意睁一下,就这样让丫鬟弄清楚之后,便跑到了王若即身边,俯下身子看她在做些什么。 王若即的书桌是正对外头花园的,从这里的漏窗往外看,可以说是一览无遗。而她的画中的景物则是花园中心那座石雕,那座石雕是父亲前往瑞南救水之后,嘉盛帝赏赐的。石雕运的那几日,不少朝廷官员都来家中要见识见识这块石雕。看了一会王若离便觉得很无聊了,打了一哈欠后问:“先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平日里连生病都不愿休假,也不愿别人代课,竟然那么多天不出现。” “我也不知道。”王若即同样疑惑,“大概是家中有什么急事吧。” “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王若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用力的蹭着王若即的身子,“姐姐……不如我们出去看一看先生吧。” 王若即却回头瞪了她一眼,王若离这才注意刚刚自己那么一蹭,王若即一个手抖,整张画都毁掉了,可王若离才不怕,她挽着王若即的手臂晃来晃去,“姐姐……你看看我,都那么久没出去了,再不出去大家闺秀就真是锈了!” “你啊!”姐姐本来沉下来的表情变成了苦笑,显然是被这一番话都逗得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摇了摇头便道:“去是可以去,不过得注意安全。” “太好了!我就知道姐姐你最好了!”王若离用力给了王若即一个拥抱,奔奔跳跳的转身便要出去。 “但是要带上画眉。” “啊?!”王若离皱着一张脸回过头去,姐姐的脸上的笑弧更加深刻起来了,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温柔。 景飒先生是一名御史,当初她刚刚上私塾的时候,因为思想观念的不同和他大吵起来,时常两个人眼神碰撞的时候能够产生滋溜溜的电闪雷鸣。可景飒好歹比她大了个十多岁,而且又是先生,和自己一个学生吵起嘴来多丢面子,以至于每每憋成了猪肝红,而王若离则是不怀好意的诅咒他早点得高血压。 在后来的磨合与相处中,王若离也逐渐适应了这种教学风格。她明白,这并不是别人的错,完全是她自身的问题,因为她来自现代,她对于这个时代的人都抱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惯有一种“你们这些愚蠢的地球人”的想法。再加上王首辅的身份地位——虽不至于所有人都顺着她,但是也没有多少人会触她霉头的——这更是成就了她骄傲的资本。所以,先生不顺她,才使自己和炸了毛的猫一样发作起来。在意识到自己的缺陷之后,王若离开始克服这一点。 当然,景飒先生是一个很才华的人,这也是王若离肯收敛自己性子的原因之一。 本来她也是奇怪为什么先生到了六品御史之后怎么都升不上了。问了父亲之后才知道,原来县试时受了贿的考官将先生考卷换下,导致先生名落孙山,本来已经认为是自己的学识不够,可是却发现学识落于自己不亚十条街的人都在榜上,于是去查证他心中所想,经过证实之后,大闹了一场,在审案的时候本是差点被人屈打成招,后来火起竟然抽出一旁衙役的刀,当场冲了上去一刀捅进那考官和知县的身上。 王若离听到这个,那叫一个佩服啊,心想这才叫做真正的汉子嘛! 不过毕竟是一个读书人,力气不够大,那两个人只是重伤,没有死成。事情被闹得很大,圣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没想到的是参加到科举舞弊的官员人数巨大。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场景,但是也能够想象得出来。与这舞弊案有关的官员全部下令处死,而后彻底清查,将受贿严重的官员砍头,以此杀鸡儆猴;轻的则流放边疆不毛之地,以此来显现圣上的仁德之心。 但先生并不是最后的获胜者,那些被下令处死流放的人在朝为官那么多年,有多少亲戚,同僚,朋友。景飒就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被人追杀,还是父亲惜才将他硬是保了下来。之后景飒便自己主动要求来教书,以偿还王首辅的恩情。 “先生!”王若离走进书房,一眼便看到坐在椅子,脸上表情有些苍白的先生。 “怎么了?”景飒的神色看起来很疲倦,眼圈下是化不去的浓郁,好像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了,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憔悴。 “先生你不舒服吗?”她疑惑的问:“你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没精神,需要叫大夫来么?” “不用了不用了。”景飒摆了摆手,撑着桌子勉强起身,可却晃来晃去的,似乎一阵风都能刮倒。王若离上前扶住他,将他扶到外头的椅子上。 看着景飒的脸色,王若离却奇怪到底是什么能把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给逼成这种样子。前阵子先生还是满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可是现在竟连课都不去上了,每天缩在屋子里头。她狐疑地望着景飒,该不会是情伤吧?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先生你真的没事吧?”她露出小意的笑容,总不能说说自己刚刚正在腹诽他。 “咳咳……”景飒忽然开口,面色沉重,语气艰难,“若离,我问你个问题。” “先生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王若离眨了眨眼睛,盯着景飒。 景飒先生纠结着脸,王若离也猜到了,肯定不是什么好问题。“如果有一个女子和你约好了一件事,可是当你完成时再去找她,却发现她不见了,你会怎么想的?”他斟酌了许久,说得含糊不清,但王若离还是勉力听明白了。 随机她就是一愣,还真是情伤啊?她一脸凝重的说:“要么骗财要么骗色!” “人之初,性本善。若离你小小年纪,思想怎么如此阴暗,应该把人多往好的地方想想。”景飒苦着脸说,“会不会是她忽然有事来不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情她一时半会被拦住?” 王若离心中冷笑,“先生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何必来问我呢?”是想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使自己获得暂时的安心吗?为何人们总是宁愿接受披着真实外衣的谎言,也不愿意相信*的真相?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景飒,对方无言以对,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沉沉叹气,“也许,你是对的。” 本来就不是真心想去看望,只是被关在家里太久了,想要出去玩罢了。和先生说了一会话,王若离便告辞离开。等出了门,就遣画眉和轿夫先回去,她要到处走走,并叮嘱画眉,如果父亲和姐姐问起来,就说她去找蔚抹云玩了。 天空那,果然还是外面明亮呀! 食物啊,还是外面的好吃! 她一边感慨地舔着糖葫芦,一边露出笑容来。 不过该去哪里玩呢,蔚抹云现在也不像从前一样,可以每天陪自己疯跑了,温君要忙着温书,而且没有蔚抹云他们之间总是冷场,除此之后,也没有其他相处得好的朋友。想着这点,她又有点沮丧起来。可是,依着自己性子,要她主动去找别人交流真的太难了,更何况自己的脾气还不怎么好,除了蔚抹云那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王若离真的很担心还有没有人可以受得了。到时候,要是惹出什么祸来,让父亲丢脸就不好了…… “唉……” 身后忽然传来打着招呼的声音,王若离回过头去。来人漂亮的桃花眼像是潺潺清流,一脸的干净纯粹,眉宇间英气逼人,洒脱俊朗,他朝着她微微挑动眉毛, “小狐狸~” “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王若离心里愉悦,嘴上还是毫不客气。 六岁的时候相识,那个时候对方已经是个嬉皮笑脸的公子哥,仗着一副好皮相,时常逗弄着女孩子,而且嘴巴又甜得和抹了蜜似的,时常把人哄骗得团团转。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带着狡黠的幅度,嘴唇抿成一条线。像天生就是活在阳光下面一样,就算是摔倒了,也要摆出一个漂亮姿势的得意少年。 “别这样嘛。”他和她并肩走着。“我出来办正事的!” 她冷哼一声,“你能有什么正事要办?我可是记得这么一句话,‘天不遂人愿,故使侬见郎’。” “哎哎。”他发出怪叫,“别这样说我们嘛,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做好兄弟的,谁见过自己对自己兄弟那个‘侬见郎’的啊?” “是啊是啊。我也一直把你当做我姐妹看待的,而且是亲姐妹!”王若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抚远伯这么冠冕堂皇的和我一起漫步,不怕被其他姑娘看了,伤了芳心吗?” “当然不咯!”他露出坏笑,“我这时有意而为之,你看你现在如此和我一起浪漫的漫步,那些乱七八糟的眼线不是都看到了,那么……”他拖长了音量。“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有一腿,到时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你父亲也没办法啦,只得把你嫁给我,咳咳,我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王首辅的支持。” “别府上的姑娘可都说抚远伯那张嘴最巧了,连树上的鹦鹉都能说下来。”她想起了昨天的事,拉下脸来。“你来真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抚远伯忽然冷了脸,不悦的说,“我是这种人吗?我们认识多久了,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就这么怀疑我的吗?” 她知道自己这番话任凭哪个人听了都不会高兴,她和蔚抹云感情好是一回事,但是若是以伤害父亲,她就不会那么客气了。王若离语气中带着抱歉的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威远侯那件事吧,没办法的。” “算了,勉强原谅你了。”儿时的同伴还是臭着一张脸,但王若离知道,他已经消了大半气了,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你肯好好道歉,他的心头火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去得也快。“唉,你家也要到了,我就不和你多话了啊。” “你不进来坐坐?”王若离站在屋檐下问道。 “你还真的觉得我是个没事干的二痞子啊?我出门其实是去见我一个好兄弟的!”蔚抹云撇嘴瞧她。“他小时候被送去很远的地方,根本回不来两三次,这次好不容易回来,大概以后是不走了。不过,他没有什么朋友,我总得去帮他接风吧?” “你这是什么人啊,把你朋友说得那么可怜?”王若离听着有点好笑。“那你去吧。”既然蔚抹云不愿意多说,她也不为难他了,谁心里没有一两个小秘密呢。 蔚抹云朝她吐舌,也没有走,还站着她和扯话。“你别急着赶我走啊,我还有话没说话呢。前几天我母亲身体不舒服,去庙里头上香,正好碰上了一个远游回来的高僧,你也知道我母亲近来身子骨不太好……”王若离看蔚抹云的脸色就知道老抚远伯夫人哪里不舒服了。“用了那个僧人开了个方子真的好很多,嗯……你身体一直都不好,也就这几年才好了一点。我本来是想叫那个僧人开个方子给你的,不过他说要你亲身去才好对症下药。”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王若离低下头,为自己刚才那种小心眼异常羞愧。“对不起啊,刚刚……还有,谢谢你。” “有,有什么好谢的。”蔚抹云扭过脸去,可耳根通红。“我们一起长大,你欠我的对不起还少啊,嗯?” “嘿嘿……”王若离笑着挠了挠头。 “那我先走了啊,你注意身体啊!” 王若离瞧着他跑去的方向。内城?蔚抹云和自己一样,一向对宫里的东西没有什么好感,对于那里的人就更是,从深宫里出来的人,每一个身上都散发着那种阴深深的感觉。怎么今天会那么主动的跑去内城呢?能和蔚抹云自幼相识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可是既然如此,自己又怎么会有不认得的道理? 等蔚抹云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后,才敲了大门。回到自己的屋子,一进去就瞧见画眉正在整理她的那些书籍。她摆了摆手,“去准备准备热水,我想要清洗一下。”在软榻上坐下去之后,顺手从画眉刚刚整理的书籍中抽出一本来:那是一本厚重,修订精致的。 《四国志》里头写的是她如今所处的这个架空大陆的风水习俗,说是四国,其实并不尽然。因为单单南离旁边就有许多个不知名的小国,只是因为这些小国随时可能被其他国家吞并,所以根本没有记录在册。而四个大国分别是:南离,西楚,北漠,东源。其他三国她只是随便翻过。 “小姐!”画眉敲了敲门,“水准备好了。” “知道了。”王若离放下手中的书。 等进入到水里的时候她满足地发出噫叹声。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浸到水里去,徒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滚烫的水温暖着她带着冰冷的身体,舒服得根本不想起来,一直到水有些冷了。 “小姐,你还是得穿得鲜艳一些的颜色呀,穿得那么素净多不好呀。”画眉梳着她的头发,嘟着嘴说:“小姐的头发生得真好,就算不上发油,也是又柔又顺的。” “父亲还没回来吗?”王若离盯着铜镜中的自己。 画眉熟练给她的梳了一条辫子,摇了摇,“奴婢出去给小姐打水的时候还没回来呢,所以也不是很清楚。不过看看外头的天色,应该是没那么早,也不知道老爷是不是晚上又留在宫里头用饭了。” 王若离等画眉把头发都梳好之后便去了书阁。 家中总共有两个书阁,一个是任何人都能进入的,另一个是父亲独有的,不允任何人出入。曾经有仆人因为见门没关好,擅自进去了后来被别人告发,当天父亲就把那仆人的一家全部赶了出去。父亲在外都是好好先生的模样,可就这样一个凡事都温吞的人发起火的样子才吓人。 后来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偷偷溜了进去外间和另一个书阁的布置都是一样的,只是多了一个内间,里头摆着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以及……挂在墙上,纸质微微泛黄的画。画里是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姑娘:她背对着人坐在树下的大青石上,纤细的手上拿着一条柳枝,乌黑得如同丝绸般的长发上别着一枚精致的青玉簪。当一室清辉盈满室时,王若离只觉得她爱上那一个举世无双的背影。 书阁一进去便是一架子一架子的书,光线透过薄薄的窗纸折射进去,灰尘就在明媚的阳光里轻轻浮动,仿佛世间就此停止,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墨香,撩人心扉。 因为参考的东西太多了,桌子根本放不下去,王若离将其一个一个摊开在地上,而她半蹲着身子,小心剪裁。《四国志》广而不精,为此王若离很是遗憾,但王首辅的书阁里头有一整张南离的地图,详细得像是现代的军事地图。王若离当时见到的时候双眼冒光。用剪刀按着书本的大小将地图裁剪下来。还有那些民风习俗的,她也一同裁剪。 今日和以前一样,等弄好一部分后,就将地上乱七八糟的碎片给整理干净,找到上次自己翻书的架子,用力一蹬,把东西给藏起来。 伞下光(3) 沈蕴揭开轿帘的一角,看着那个小小的桃红色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锦二?” “属下在。”帘子外响起了锦二的声响。 “跟上她。看看她去了哪里,回来和我汇报。” “是。” 沈蕴长长舒了口气,这时才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木偶一样,无力的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微微阖上眼睛。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闭眼,困倦像是巨浪要将他打翻。他将手伸入袖袍中,轻轻地捏了捏里头那一枚小巧的檀木梳,绿檀木做的,自然漂亮的木纹,手感滑润细腻,上头的纹路一圈圈犹如久远的年轮。 这样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密闭的空间出现了一丝光亮,却很快的消逝了。大概是练墨掀的帘子吧。外头传来练墨让人拆了门槛的声音,还有辘轳驶过不平地面发出的声音。但是,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光亮,沈蕴就已经醒了,只是他累的不想睁开眼睛。神经最近绷的太紧了,一时放松不下来了,他暗自嘲讽了一下。直到马车停下,他也没有发出声响,依旧保持原先的那个动作不变。 现在要养好精神,否则晚上哪里有那么精力去应付皇宫里的妖精们呢。沈蕴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皇宫,凤仪宫内。 鎏金碧彩,所到之处皆是精美绝伦的雕梁画栋,提灯的宫女,都是清一色的轻腰水袖,脸上柔美的表情仿佛南方的春雨一般。通日里烧着地龙,银丝炭在锃亮的黄铜盆里闪闪灭灭,还有滚烫的流水经过的火墙,把整个宫殿都烤得暖气洋洋,而烧着的蜜凤静静吐纳着,殿内冰冷的大理石地上铺着厚软舒服的蜀锦地衣。里头是暖香如意,殿外却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沈蕴自顾自的倒上一杯酒。,周围都是他名义上的兄弟,还有姐妹们,他们的欢声笑语从来与他无关。他轻轻抿了一口酒,随意的应付着不断上来寒暄的人。虽是宫宴,这一份虚假的热闹怎么能够温暖已经和北疆一般寒冷的心呢。 上方坐着他的父皇还有皇后。皇后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差别,虽然他恨她,可是也不能否认她还是和过去一样雍容华贵。镶满宝石的头冠衬托着她的黑发,闪闪发亮。就在刚刚入座的时候,皇后从他身边经过,从始自终都没有正眼看他一下。沈蕴能看得出,皇后的微笑只是表面功夫。 皇后的旁边是他的父皇,浓眉之下的眼睛虽已经出现眼角纹,但眼神依据锐利,仿佛可以直接看透人心。沈蕴当初和母妃一起参加宴会的时候——那个时候,嘉盛帝已经很少踏入摘星宫了。一个大臣含蓄地开了一个他和他母妃的玩笑,气愤不已的他站了起来,与对方针锋相向,一直说道对方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这才满意地坐下。他以为是自己取得了胜利,可是转身就看见了嘉盛帝,他那一双深沉的眼睛。让大臣浑身颤抖的是父皇的眼神,年幼的沈蕴忽然意识到。 琉璃盏下,灯火错影。歌姬持着乐器轻弹浅唱,舞姬裙裾翩翩,又有酒香伴随着的,周围笑声连连,仿若人间仙境。 沈蕴和他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啜饮杯中佳酿。这是他自离开盛京后第一次参加宫宴,他讲视线从皇后身上忘下移动。却在瞧见端妃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过来。他的母妃已经不在了。口中果酒的甜味也变成了苦涩。 妃嫔坐在皇后的下排,先是贵妃,然后是四妃,以此类推。而皇子则坐在嘉盛帝的下派,一直到皇子的位置排满,才是公主,由长公主在左侧,二公主在右侧,左右相互照应。沈蕴的视线冷冷扫过那些陌生的脸旁,而他们也同样注视着他。离开盛京的几个年头里,他的父皇似乎都带给了他许许多多的弟弟妹妹。 只是…… 他凝视着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公主,无论是按年龄,按尊卑,都不应该由一个如此年幼的公主占据本应属于长公主的位置。 她的长相! 沈蕴眼中闪烁着火焰,不能置信的扭头看向嘉盛帝,而他的父皇感觉他的视线低下头来,神色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了。他捏着酒杯的手指都因为愤怒而颤抖着,整个人都怒不可谒,他嘴唇紧抿着,想竭力控制住自己扭曲的面部表情。 只因……那个小公主像极了他的母妃。 他差点失声笑出来,这算是什么?他眼睁睁的坐视母妃的死亡,放任杀人凶手的法外,却又宠幸了一个个长相中都有他母妃影子的女人!他用余光一个个扫视着在他离开之后新封的妃嫔。他没有猜错,每一个妃嫔,要么眼睛,要么鼻子,都有他母妃的痕迹,甚至有一个和他母妃嘴角的痣在同一处。 这算是什么?! *拼图吗?! 那个小公主,大概就是锦二和自己说的,异常得宠的七公主,瑞清。在四岁长相略微有些显像的时候得到皇上喜欢,而她的生母本来一个小小的宫女,在生下瑞清的时候被封为才人,结果却母凭女贵,现在被封为了昭仪。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大概会因为那是瑞清年纪小,又乖巧懂事,才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数不多的疼爱。可是沈蕴却能猜到,不过是因为样貌罢了。 如果……如果自己的妹妹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会更相似呢? 只是…… 没有如果了。他收在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 瑞清,他无声地喊出这个名字。就连这个名字都与自己早夭的妹妹如此相似。沈蕴轻轻勾起嘴角,用怜悯的目光看向皇后,真是可怜,斗了一辈子,又是如何?就算是身份再如何的高贵,容貌再如何的美丽,也赢不过他的母妃。 活着的人,怎么去赢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太子如今已经十岁有九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恐怕都已经有了妻室,有了孩子。只可惜,他偌大的太子府如此冷清了。”沈蕴刚刚低下头,大厅便响起了皇后的声音。她一定发现了他那怜悯的目光,他看见她紧咬嘴唇,那么用力,嘴唇都要被她咬破了。 嘉盛帝闻言放下手中的银箸,扭头望向皇后,“哦?那么依皇后之见呢?” “听闻威远侯家的二小姐样貌出众,才华了得,也是名门望族出身,臣妾以为和太子再合适不过了。”皇后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皇后还真是关心太子啊,若不是皇后提及,恐怕朕都要忽略了。”嘉盛帝口气冰冷如霜,周围的空气随之结冻,所有人紧紧地闭上嘴,大厅一片死寂。皇后终于松开嘴唇,可唇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那是臣妾……”她话还没说话,就不耐烦的打断了,“皇后所说得那位威远侯家二小姐,朕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太子妃这个位置嘛……”嘉盛帝低头看向沈蕴,“太子觉得如何呢?” 沈蕴垂目,转动着手中的月光杯,视线漂浮。 皇后的娘家,凉国侯家的二侄女前不久才嫁给威远侯家的老六。如此算是光明正大的派个眼线给自己吗?娘家背景雄厚,又是皇帝皇后赐婚,这样一个眼线安排到自己身边,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否则就是对皇帝皇后的不尊不敬。 “太子,皇上问你话呢。”皇后出声提醒。 沈蕴做出恍然大悟状,放下手中的月光杯,冲着上面的两位微微一笑,道:“儿臣刚刚有些走神,未曾听清母后和父皇所说的,还望恕罪。”他微微垂下目光,只那一句话就不再开口,绝不给皇后任何重提刚刚话题的机会。 皇后身形僵硬如同雕塑。嘉盛帝却发出短促的笑声,“闻名不如见面啊。” 沈蕴一愣,他没有想到嘉盛帝会为他开口。 皇后面红耳赤,嘴唇抽搐,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她恶狠狠地扫视下面的人,可却如同纸老虎一般毫无威慑力。宫中那些明白之人僵硬着一张脸,明显想笑又怕得罪凤位上本就恼怒的人。沈蕴见此便带着浅笑地搅动着汤食。 皇后娘娘曾经凉国侯家的嫡亲大小姐,当初可是以孝敬长辈,贤良淑德,敦厚温婉出名,最后作为秀女进宫,是先皇赐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嘉盛帝为太子妃,而他的母妃是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年堪堪入宫。这一点沈蕴也始终无法明白,她的母妃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是怎么入宫的,又是如何认识嘉盛帝的。 人们以前都常说母妃是嘉盛帝最爱的妃子,可是沈蕴却丝毫看不出来。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父皇便是常年严峻着一张脸,除了面对他的小妹。 可惜小妹却不幸早夭,人们都说她是福薄,但是沈蕴从来不信。他知道,小妹一定被害的,一定是皇后!年仅四岁的小妹怎么可能身边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又怎么会在失踪了那么就被人想起?!他一直记得,记得小妹人从水里捞起来浮肿的样子,如果不是她的身上还带着他送给她的项圈,他不能相信这是跟在他身后甜甜的喊“哥哥”的小女孩。 回忆总是苦涩难忍的,他在深夜中一次又一次的咀嚼,恨意却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当时母妃见到瑞晴的尸体便尖叫连连,整个人接近奔溃的边缘,她用力地挣脱了宫人的扶持跌跌撞撞地扑倒在瑞晴的身体上。她没有哭,沈蕴静静地看着,母妃和我一样都没有哭。眼泪挂在她的眼睫上,迟迟不肯掉落。 瑞晴死后,母妃也崩溃了。她原来顺滑如同丝绸的头发枯萎粗糙,她的容颜开始衰败,脸色苍白如纸。沈蕴努力地做好一切,将外面的新鲜事情一遍一遍地说给她听,只为看她哪怕只是抽动下嘴角的笑也好。 当时沈蕴忙于功课,筋疲力尽,但是每日都前去看望。母妃却怕他太累了,劝他几天来一次就够了,别耽误了学业,还答应他她会好好地。骗子!他伤心地想。有的时候,他回家偶尔能够看见他的父皇,父皇坐在母妃的床头,将母妃挡得严实,沈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忽然觉得父皇卸下了“皇帝”的面具,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可是,只一年的时间……她的母妃便不在了。而他也在母妃过完头七之后,被迅速地送往了北疆。没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一直到那一天到来。 如今嘉盛帝这一句“闻名不如见面”简直是直接打皇后的脸,可是看嘉盛帝那面无表情的脸却又觉得他只是随后一说罢了。可就算这只是随口一说,也让人觉得无比逗笑。 沈蕴冷笑了一声,继续欣赏手中的杯子。 “六弟,咱们兄弟可是许久不见了,不如改日找个机会大家一起聚聚?”旁边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 沈宏,他的‘大哥’。目前掌控着兵部,一度被人认为自己一旦被废后的第一候选人。正妃是兵部右侍郎的女儿,两个侧妃,一个是左副都御史,一个是太仆寺少卿的女儿。就连子嗣也是所有皇子中最多的一个。 “皇兄客气了,只是皇弟呆在北疆多年,对于人情世故什么的不甚了解,怕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伤了兄弟之间情分。”沈蕴并没有用太子“本宫”的称呼,在没有实质之前,他不想用那些虚的。说完就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弟弟这番话可就是见外了。”沈宏继续说着,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沈蕴的冷漠,“离开盛京多年,再次回来,想必有许多已经陌生之处了,不如让为兄带你四处去逛逛?”旁边的沈宏的的狗腿子——他的三哥沈霄此时也凑过去,阴阳怪气的说道:“是啊是啊,大哥都这么说了,六弟你还拒绝岂不是更伤情分?我最近也是闲来无事,也跟着上去热闹热闹。” “两位兄长都这么说了,那弟弟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了。”沈蕴看着又要凑上一腿的老四沈奕,只好应下。自己刚刚回到盛京,他们便这般凑上来,那也没有什么拒绝了这般光明正大的放到台面上来,他们若是敢对自己下手,也讨不到什么好。更何况……他已不比往日了。 “六弟瞧见那个瑞清了吗?如今正得父皇盛宠,每次看到她,我都会忍不住想起瑞晴,当初也是这般的可人啊。”沈奕似是感慨的说一句。 可还没发作,便看到沈奕僵硬如同皇后,抬头是嘉盛帝正冷瞪着沈奕,这就是让他瑟缩的原因。沈蕴嘴角掠过一丝轻笑。 “为兄最近发现一个妙处,择日不撞日,明日……”沈宏轻轻荡着酒杯中的酒,附耳在沈蕴旁边低语着,旁人看来就像是好兄弟之间的窃窃私语,“太液池旁的柳树可是被全部砍尽,皆是种上的陌桑,每到正午的时候,那叫一个美呀……” 沈蕴睁大了眼睛,紧紧抿着嘴唇,甚至连手握成拳头都忍不住抽搐着。他始终记得他那可爱的小妹,每日笑容甜美,用糯糯的声音喊他哥哥的小妹。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她的尸体从太液池中被找到的时候,面容浮肿,身体肿胀,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那时他整个人都晕眩了,这真的是他的小妹吗? “太液池旁的陌桑的确开得美不胜收。”龙位上的那位漫不经心的看向他们,那神色中的寒意却是直射沈宏,“太子刚刚回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几日,过几日再进宫,朕还有事要吩咐你。” 德妃忍不住开口:“皇上……宏儿是兄弟情深。”那是沈宏的母妃。 沈蕴往旁边挪了挪,他怕沈宏再离他近一些,他会忍不住出手掐死他。 不过…… 他用余光看向德妃,她是嘉盛帝当初只是太子时的侧妃,对于嘉盛帝的想法她比其他许多妃子都要清楚些,所以她应该明白瑞清不过是他的小妹——瑞晴的替身罢了。她此时打断沈奕的话,就怕沈奕继续不知好歹的开口会激怒嘉盛帝。 这一顿的宫宴沈蕴吃得甚是无味,沈宏勾起了他对于小妹的思念。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小妹瑞晴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当自己受到其他人欺辱只能躲在一边默默流泪的时候,只有她嘟着嘴,钻进他怀里给他擦眼泪,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哥哥,你的眼睛怎么流水啊?”当她找到什么好吃的糕点时,偷偷藏起来带给从博望院读书回来的他吃,笑容像是太阳一样耀眼。就是这记忆中的笑容,伴随着他后来在北疆的生活,一直温暖着他的心房。 沈蕴一直缩在袖子中的手慢慢放松下来,他随后便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他不知道如果继续呆下去,如果沈宏他们继续挑衅,他会不会忍不住了。他孤身一人慢慢走出宫门,扑面的空气像是人心一般冰冷。 “哥哥……”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小妹的声音。 他伸出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飘雪,冰冷的雪花在触及他掌心后迅速融化成水。短暂和脆弱,就像瑞晴的生命一样,才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上元节(1) 沈蕴揭开轿帘的一角,看着那个小小的桃红色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锦二?” “属下在。”帘子外响起了锦二的声响。 “跟上她。看看她去了哪里,回来和我汇报。” “是。” 沈蕴长长舒了口气,这时才像是失去了支撑的木偶一样,无力的靠在马车的软垫上,微微阖上眼睛。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闭眼,困倦像是巨浪要将他打翻。他将手伸入袖袍中,轻轻地捏了捏里头那一枚小巧的檀木梳,绿檀木做的,自然漂亮的木纹,手感滑润细腻,上头的纹路一圈圈犹如久远的年轮。 这样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密闭的空间出现了一丝光亮,却很快的消逝了。大概是练墨掀的帘子吧。外头传来练墨让人拆了门槛的声音,还有辘轳驶过不平地面发出的声音。但是,只是那么一点点的光亮,沈蕴就已经醒了,只是他累的不想睁开眼睛。神经最近绷的太紧了,一时放松不下来了,他暗自嘲讽了一下。直到马车停下,他也没有发出声响,依旧保持原先的那个动作不变。 现在要养好精神,否则晚上哪里有那么精力去应付皇宫里的妖精们呢。沈蕴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皇宫,凤仪宫内。 鎏金碧彩,所到之处皆是精美绝伦的雕梁画栋,提灯的宫女,都是清一色的轻腰水袖,脸上柔美的表情仿佛南方的春雨一般。通日里烧着地龙,银丝炭在锃亮的黄铜盆里闪闪灭灭,还有滚烫的流水经过的火墙,把整个宫殿都烤得暖气洋洋,而烧着的蜜凤静静吐纳着,殿内冰冷的大理石地上铺着厚软舒服的蜀锦地衣。里头是暖香如意,殿外却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沈蕴自顾自的倒上一杯酒。,周围都是他名义上的兄弟,还有姐妹们,他们的欢声笑语从来与他无关。他轻轻抿了一口酒,随意的应付着不断上来寒暄的人。虽是宫宴,这一份虚假的热闹怎么能够温暖已经和北疆一般寒冷的心呢。 上方坐着他的父皇还有皇后。皇后和他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差别,虽然他恨她,可是也不能否认她还是和过去一样雍容华贵。镶满宝石的头冠衬托着她的黑发,闪闪发亮。就在刚刚入座的时候,皇后从他身边经过,从始自终都没有正眼看他一下。沈蕴能看得出,皇后的微笑只是表面功夫。 皇后的旁边是他的父皇,浓眉之下的眼睛虽已经出现眼角纹,但眼神依据锐利,仿佛可以直接看透人心。沈蕴当初和母妃一起参加宴会的时候——那个时候,嘉盛帝已经很少踏入摘星宫了。一个大臣含蓄地开了一个他和他母妃的玩笑,气愤不已的他站了起来,与对方针锋相向,一直说道对方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这才满意地坐下。他以为是自己取得了胜利,可是转身就看见了嘉盛帝,他那一双深沉的眼睛。让大臣浑身颤抖的是父皇的眼神,年幼的沈蕴忽然意识到。 琉璃盏下,灯火错影。歌姬持着乐器轻弹浅唱,舞姬裙裾翩翩,又有酒香伴随着的,周围笑声连连,仿若人间仙境。 沈蕴和他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啜饮杯中佳酿。这是他自离开盛京后第一次参加宫宴,他讲视线从皇后身上忘下移动。却在瞧见端妃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过来。他的母妃已经不在了。口中果酒的甜味也变成了苦涩。 妃嫔坐在皇后的下排,先是贵妃,然后是四妃,以此类推。而皇子则坐在嘉盛帝的下派,一直到皇子的位置排满,才是公主,由长公主在左侧,二公主在右侧,左右相互照应。沈蕴的视线冷冷扫过那些陌生的脸旁,而他们也同样注视着他。离开盛京的几个年头里,他的父皇似乎都带给了他许许多多的弟弟妹妹。 只是…… 他凝视着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公主,无论是按年龄,按尊卑,都不应该由一个如此年幼的公主占据本应属于长公主的位置。 她的长相! 沈蕴眼中闪烁着火焰,不能置信的扭头看向嘉盛帝,而他的父皇感觉他的视线低下头来,神色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了。他捏着酒杯的手指都因为愤怒而颤抖着,整个人都怒不可谒,他嘴唇紧抿着,想竭力控制住自己扭曲的面部表情。 只因……那个小公主像极了他的母妃。 他差点失声笑出来,这算是什么?他眼睁睁的坐视母妃的死亡,放任杀人凶手的法外,却又宠幸了一个个长相中都有他母妃影子的女人!他用余光一个个扫视着在他离开之后新封的妃嫔。他没有猜错,每一个妃嫔,要么眼睛,要么鼻子,都有他母妃的痕迹,甚至有一个和他母妃嘴角的痣在同一处。 这算是什么?! *拼图吗?! 那个小公主,大概就是锦二和自己说的,异常得宠的七公主,瑞清。在四岁长相略微有些显像的时候得到皇上喜欢,而她的生母本来一个小小的宫女,在生下瑞清的时候被封为才人,结果却母凭女贵,现在被封为了昭仪。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大概会因为那是瑞清年纪小,又乖巧懂事,才得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数不多的疼爱。可是沈蕴却能猜到,不过是因为样貌罢了。 如果……如果自己的妹妹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会更相似呢? 只是…… 没有如果了。他收在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 瑞清,他无声地喊出这个名字。就连这个名字都与自己早夭的妹妹如此相似。沈蕴轻轻勾起嘴角,用怜悯的目光看向皇后,真是可怜,斗了一辈子,又是如何?就算是身份再如何的高贵,容貌再如何的美丽,也赢不过他的母妃。 活着的人,怎么去赢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太子如今已经十岁有九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在这个时候恐怕都已经有了妻室,有了孩子。只可惜,他偌大的太子府如此冷清了。”沈蕴刚刚低下头,大厅便响起了皇后的声音。她一定发现了他那怜悯的目光,他看见她紧咬嘴唇,那么用力,嘴唇都要被她咬破了。 嘉盛帝闻言放下手中的银箸,扭头望向皇后,“哦?那么依皇后之见呢?” “听闻威远侯家的二小姐样貌出众,才华了得,也是名门望族出身,臣妾以为和太子再合适不过了。”皇后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皇后还真是关心太子啊,若不是皇后提及,恐怕朕都要忽略了。”嘉盛帝口气冰冷如霜,周围的空气随之结冻,所有人紧紧地闭上嘴,大厅一片死寂。皇后终于松开嘴唇,可唇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牙印,“那是臣妾……”她话还没说话,就不耐烦的打断了,“皇后所说得那位威远侯家二小姐,朕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太子妃这个位置嘛……”嘉盛帝低头看向沈蕴,“太子觉得如何呢?” 沈蕴垂目,转动着手中的月光杯,视线漂浮。 皇后的娘家,凉国侯家的二侄女前不久才嫁给威远侯家的老六。如此算是光明正大的派个眼线给自己吗?娘家背景雄厚,又是皇帝皇后赐婚,这样一个眼线安排到自己身边,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否则就是对皇帝皇后的不尊不敬。 “太子,皇上问你话呢。”皇后出声提醒。 沈蕴做出恍然大悟状,放下手中的月光杯,冲着上面的两位微微一笑,道:“儿臣刚刚有些走神,未曾听清母后和父皇所说的,还望恕罪。”他微微垂下目光,只那一句话就不再开口,绝不给皇后任何重提刚刚话题的机会。 皇后身形僵硬如同雕塑。嘉盛帝却发出短促的笑声,“闻名不如见面啊。” 沈蕴一愣,他没有想到嘉盛帝会为他开口。 皇后面红耳赤,嘴唇抽搐,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她恶狠狠地扫视下面的人,可却如同纸老虎一般毫无威慑力。宫中那些明白之人僵硬着一张脸,明显想笑又怕得罪凤位上本就恼怒的人。沈蕴见此便带着浅笑地搅动着汤食。 皇后娘娘曾经凉国侯家的嫡亲大小姐,当初可是以孝敬长辈,贤良淑德,敦厚温婉出名,最后作为秀女进宫,是先皇赐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嘉盛帝为太子妃,而他的母妃是在先帝驾崩的那一年堪堪入宫。这一点沈蕴也始终无法明白,她的母妃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是怎么入宫的,又是如何认识嘉盛帝的。 人们以前都常说母妃是嘉盛帝最爱的妃子,可是沈蕴却丝毫看不出来。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父皇便是常年严峻着一张脸,除了面对他的小妹。 可惜小妹却不幸早夭,人们都说她是福薄,但是沈蕴从来不信。他知道,小妹一定被害的,一定是皇后!年仅四岁的小妹怎么可能身边没有一个宫女太监?又怎么会在失踪了那么就被人想起?!他一直记得,记得小妹人从水里捞起来浮肿的样子,如果不是她的身上还带着他送给她的项圈,他不能相信这是跟在他身后甜甜的喊“哥哥”的小女孩。 回忆总是苦涩难忍的,他在深夜中一次又一次的咀嚼,恨意却一次比一次更强烈。当时母妃见到瑞晴的尸体便尖叫连连,整个人接近奔溃的边缘,她用力地挣脱了宫人的扶持跌跌撞撞地扑倒在瑞晴的身体上。她没有哭,沈蕴静静地看着,母妃和我一样都没有哭。眼泪挂在她的眼睫上,迟迟不肯掉落。 瑞晴死后,母妃也崩溃了。她原来顺滑如同丝绸的头发枯萎粗糙,她的容颜开始衰败,脸色苍白如纸。沈蕴努力地做好一切,将外面的新鲜事情一遍一遍地说给她听,只为看她哪怕只是抽动下嘴角的笑也好。 当时沈蕴忙于功课,筋疲力尽,但是每日都前去看望。母妃却怕他太累了,劝他几天来一次就够了,别耽误了学业,还答应他她会好好地。骗子!他伤心地想。有的时候,他回家偶尔能够看见他的父皇,父皇坐在母妃的床头,将母妃挡得严实,沈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忽然觉得父皇卸下了“皇帝”的面具,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气息。 可是,只一年的时间……她的母妃便不在了。而他也在母妃过完头七之后,被迅速地送往了北疆。没有人告诉他这个消息,一直到那一天到来。 如今嘉盛帝这一句“闻名不如见面”简直是直接打皇后的脸,可是看嘉盛帝那面无表情的脸却又觉得他只是随后一说罢了。可就算这只是随口一说,也让人觉得无比逗笑。 沈蕴冷笑了一声,继续欣赏手中的杯子。 “六弟,咱们兄弟可是许久不见了,不如改日找个机会大家一起聚聚?”旁边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 沈宏,他的‘大哥’。目前掌控着兵部,一度被人认为自己一旦被废后的第一候选人。正妃是兵部右侍郎的女儿,两个侧妃,一个是左副都御史,一个是太仆寺少卿的女儿。就连子嗣也是所有皇子中最多的一个。 “皇兄客气了,只是皇弟呆在北疆多年,对于人情世故什么的不甚了解,怕是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伤了兄弟之间情分。”沈蕴并没有用太子“本宫”的称呼,在没有实质之前,他不想用那些虚的。说完就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弟弟这番话可就是见外了。”沈宏继续说着,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沈蕴的冷漠,“离开盛京多年,再次回来,想必有许多已经陌生之处了,不如让为兄带你四处去逛逛?”旁边的沈宏的的狗腿子——他的三哥沈霄此时也凑过去,阴阳怪气的说道:“是啊是啊,大哥都这么说了,六弟你还拒绝岂不是更伤情分?我最近也是闲来无事,也跟着上去热闹热闹。” “两位兄长都这么说了,那弟弟又怎么好意思拒绝了。”沈蕴看着又要凑上一腿的老四沈奕,只好应下。自己刚刚回到盛京,他们便这般凑上来,那也没有什么拒绝了这般光明正大的放到台面上来,他们若是敢对自己下手,也讨不到什么好。更何况……他已不比往日了。 “六弟瞧见那个瑞清了吗?如今正得父皇盛宠,每次看到她,我都会忍不住想起瑞晴,当初也是这般的可人啊。”沈奕似是感慨的说一句。 可还没发作,便看到沈奕僵硬如同皇后,抬头是嘉盛帝正冷瞪着沈奕,这就是让他瑟缩的原因。沈蕴嘴角掠过一丝轻笑。 “为兄最近发现一个妙处,择日不撞日,明日……”沈宏轻轻荡着酒杯中的酒,附耳在沈蕴旁边低语着,旁人看来就像是好兄弟之间的窃窃私语,“太液池旁的柳树可是被全部砍尽,皆是种上的陌桑,每到正午的时候,那叫一个美呀……” 沈蕴睁大了眼睛,紧紧抿着嘴唇,甚至连手握成拳头都忍不住抽搐着。他始终记得他那可爱的小妹,每日笑容甜美,用糯糯的声音喊他哥哥的小妹。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她的尸体从太液池中被找到的时候,面容浮肿,身体肿胀,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那时他整个人都晕眩了,这真的是他的小妹吗? “太液池旁的陌桑的确开得美不胜收。”龙位上的那位漫不经心的看向他们,那神色中的寒意却是直射沈宏,“太子刚刚回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几日,过几日再进宫,朕还有事要吩咐你。” 德妃忍不住开口:“皇上……宏儿是兄弟情深。”那是沈宏的母妃。 沈蕴往旁边挪了挪,他怕沈宏再离他近一些,他会忍不住出手掐死他。 不过…… 他用余光看向德妃,她是嘉盛帝当初只是太子时的侧妃,对于嘉盛帝的想法她比其他许多妃子都要清楚些,所以她应该明白瑞清不过是他的小妹——瑞晴的替身罢了。她此时打断沈奕的话,就怕沈奕继续不知好歹的开口会激怒嘉盛帝。 这一顿的宫宴沈蕴吃得甚是无味,沈宏勾起了他对于小妹的思念。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小妹瑞晴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当自己受到其他人欺辱只能躲在一边默默流泪的时候,只有她嘟着嘴,钻进他怀里给他擦眼泪,嘴里含糊不清地问:“哥哥,你的眼睛怎么流水啊?”当她找到什么好吃的糕点时,偷偷藏起来带给从博望院读书回来的他吃,笑容像是太阳一样耀眼。就是这记忆中的笑容,伴随着他后来在北疆的生活,一直温暖着他的心房。 沈蕴一直缩在袖子中的手慢慢放松下来,他随后便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他不知道如果继续呆下去,如果沈宏他们继续挑衅,还能否能够忍不住了。他孤身一人慢慢走出宫门,扑面的空气像是人心一般冰冷。 “哥哥……”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小妹的声音。 他伸出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飘雪,冰冷的雪花在触及他掌心后迅速融化成水。短暂和脆弱,就像瑞晴的生命一样,才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上元节(2) 华灯初上,盛京的夜市极其繁荣。从前,他奈耐不住小妹的撒娇打滚,偷了内侍的腰牌,带着他从皇宫溜了出来,两个加起来才刚出两位数的小孩子在鱼龙混杂的热闹夜市里东跑西跳的,好不欢乐。 “殿下,直接回府吗?”出了宫门,外头传来小十一欢快的询问声。 “不了,去夜市吧。” 漆黑的夜上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各色的烟火在半空中炸开,姑娘们身上的好闻的脂粉味,各色小吃甜丝丝的香味。繁华的街市上张挂着无数花灯,照得夜晚白昼一般,上元节里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点起万盏花灯,携亲伴友出门赏灯、逛花市、放焰火。舞龙、舞狮、跑旱船、踩高跷、扭秧歌、表演皮影戏和耍杂技的满满一条街,周围的人不断的鼓掌叫好,街摊边的小贩们大声叫卖着各种不知名的稀奇玩意。 “我随意逛逛。”沈蕴下了轿子便轿夫先行离开,自己丢下这句话便挤入人群中。 锦一、锦二、小十一三个人紧紧跟着沈蕴,但是小十一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到处东张西望,叽叽喳喳的说着。锦二好几次要打断他的话,却都被沈蕴摇头了,“他年纪尚小,不必懂那么多规矩,随他去吧。” “公子,公子,你看!”小十一跳到沈蕴跟前,手里晃动着个一张粉红的,被截成半个手心大小的纸片,“听那些老板说,只要把自己的心愿写在上面,然后丢到树上……”小十一指向不远处高耸入云的大树,“丢得越高,越容易实现。” 沈蕴伸手要接过他手中的相思笺,却被他躲了过去,嬉皮笑脸的说:“别啊,公子,这个可是我买的!” 锦二在一旁翻个白眼,“公子还贪你这点东西。” 小十一一听也急了,连连摆手,“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别说是张纸笺,就是咱这条命都是公子的,公子要的话二话不说就给了!那些老板说要自己买的自己写!否则可就不灵了。”说完,他就冷哼一声,不满的瞪对方一眼。 沈蕴浅笑,望向那棵大树,不知道当年他和瑞晴所写的相思笺是否还在,心里这般想着脚步便往那地走去,可不由眼光一聚。 小姑娘穿着嫩黄色的袄裙,石青色的银鼠皮披风,戴着顶白狐裘镶红宝石的暖帽,虽然有些素了,但是一眼便能知道是上好的料子。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一处卖面具的摊位前,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的面具。她仔细的将它们翻来覆去的看着,随后便把手中那一张花里胡哨的大猫面具的往自己的脸上扣去,便倒背着手,随着人群徐徐前进。 沈蕴摸了摸自己衣袍中的那枚木梳,紧跟上她的脚步。 眼见那个就要从他视线中消失了,顾不得交代什么,便大步追了上去,旁边的锦一等人见状也急忙赶上去。 沈蕴在离那个小姑娘只有几步的距离停了下来,看她站在相思笺的摊位上,反复挑选着,又和老板搭讪了几句,她最终选定了一张黄色的,抬起头来看了看摊位旁边的大树,侧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板,有纸笔吗?”她的声音软懦懦的,一旁的摊主指了指旁边,她笑着拿起笔来,背对着沈蕴,他不知道她到底在上面写了什么。 轻轻抿着嘴唇,像是害羞的样子,小女孩将自己身上的一根坠子扯下来,然后绕着相思笺缠好,用力往树上抛去,大概是因为年纪尚小,身量未足的原因,要么在半空中落下,要么就是卡在树叶间,但一会又从带着绿叶从树上落下。 沈蕴见她一时半会也扔不上去,便也走到面具摊前,随意选了一个面具戴好,然后对着锦一等人说:“听闻盛京的夜市十分热闹有趣,也好不容易回京一次,你们也四处逛逛吧,别因我一个人而束了手脚。” 小十一等着就是这句话,他欢呼一声,拉着锦一和锦二要往最人潮最为波涌的地方跑去,沈蕴就招来锦一吩咐了几句,“看着那个姑娘,她等等抛上去了,待人少了,再给我取下来。”交代完后,他将手中的面具扣上,缓缓渡步到她的身边,却也不开口,只是默默的站着。 当初他把木梳交给锦二叫他查这个木梳是哪里的东西,可过了许多天,锦二拿着那枚木梳回来告诉自己他未能完成任务的时候,沈蕴便甚是奇怪。再后来练函说此物做工精细且木质上好,恐是宫中之物,可查询了许久也未曾发现有发现。 毕竟一把梳子,怎么会赐予王公大臣,若必定是宫中的物件,只能是赏赐给哪位后宫小主抑或是公主等,又由他们赠与其他人就不得而知了。锦二这个疑虑让沈蕴微微皱起眉头,他仔细端凝着这枚木梳,只是挥挥手让他继续查下去。 不过,今天以后就不用查了。他淡淡瞥了眼旁边的小姑娘,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总算是把相思笺扔上去,随后甩甩手。 沈蕴摇了摇头,总算抛上去,自己看着都觉得手酸了。 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柳梢上了,人群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就连街头的小贩也开始忍不住打起哈欠,却还硬撑着招待客人。可是,沈蕴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她依旧精神抖擞的样子,不见丝毫疲惫。她转过身来,视线从沈蕴身上一扫而过,便背身离去了。 沈蕴招来练墨等人吩咐了几句,自己便尾随在她身后。 她走到一个元宵摊子前,盯着锅里头的圆滚滚的元宵,忙碌的摊主见了还忍不住笑着说:“小姑娘,不是我自夸啊,我这李氏元宵可是盛京这出了名的呀!你瞧我这摊子这么多的人,就知道生意有好,我煮的元宵是多……”摊主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食客打断了,“小姑娘你别听他胡说!那是其他的卖元宵的摊位都坐满人了,我们几个是迫不得已才来这里的!小姑娘你别被骗了呀!” 她抿着嘴角害羞似的笑了起来,而摊主则是恼羞成怒的一甩肩上的抹布,“好你个老张头!不好吃你别吃啊!瞧这个什么时辰了,还在外头鬼混,别不是被自家的婆娘给赶出来吧!”他刚一说完,那个老张头就羞红着一张脸,吭哧吭哧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却让旁边的食客笑得更加夸张起来了。 她一个小姑娘在这样杂七杂八的环境,却一点也不像他见过的大家千金一样缩手缩尾,反而很喜欢这里的热闹一般,抿着嘴不住的笑,点了一份元宵就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吃了起来,随后又来了几个人与她拼坐在一起,可她也不见有什么尴尬之处。沈蕴立在一旁静默的看着,一直到她吃完之后起身离开了。 当初他和瑞晴也是这样,只是那个时候在这里摆摊的不是这个老头,而是另一个。 上次他让锦二跟着她,却是跟丢了人。小女孩很警惕,每每都钻进人多的地方,要不就是拐弯抹角的巷子口,而锦二地形又是不熟,没一会就跟丢了人。 这一次是他跟踪,而小女孩丝毫没有当初警惕的神经,所以不会再跟丢第二次了。 人一般都不会注意到自己上头的东西,所以他随意的一个纵身跃上别人家的屋檐,踩着别人屋顶跟着小姑娘前进。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也感觉到有人跟踪她,好几次转头往后望,最后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能一脸疑惑的继续往前走。 走了大约一刻钟,她蹑手蹑脚的走到一户人家的后门,轻轻敲了敲,而后有一个小家丁鬼鬼祟祟的探出脑袋来,连忙让她进去,而后还往外望了一眼才缩了回去。 看着她进去之后才从屋顶上跳下来,沈蕴顺着后门的围墙一直走到正门处。威武的石狮子,朱红色的匾额,上头大大写着“王府”,只是此王府并非彼“王府”,只是“王”府。 王首辅家的什么人呢?他轻轻笑了笑,垫着脚,神情格外的放松。看她的上次的样子,和这次的衣着,应该是府里的小姐,可是……他又皱起眉头来,为什么她看上去那么小的样子,出门竟然无人陪同呢? 等沈蕴回到府中,练墨等人都已经到了,只是练墨和练涟都已经安睡了,只剩下练函在书房等候沈蕴,他将手中的相思笺递与沈蕴。 “一个字都没有?”沈蕴奇怪的将手中的相思笺翻来覆去的看着。 “是这样的。”练函低下头回答,沈蕴撇嘴,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旁,“她缠在上面的坠子给我。” 练函微微一怔,随后又用衣袖中掏出,“殿下,如今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沈蕴接过坠子,将坠子和相思笺放在一处,回头看了一眼练函,“查,为什么不查。” 木梳在他指尖反复,沈蕴顿时想起了他的母妃…… 纵是最名贵的丝绸也不及她的华发半分。 婢女拿着木梳一点点的顺着女子的发丝往下推送,沈蕴扶着门沿歪着头瞧着自己的母妃。 他的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为什么母妃那么悲伤呢,为什么冷若冰霜的父皇会对着小妹,偶尔会着其他皇子公主微笑,独独自己不可以?是自己不够努力的原因吗? 母妃的视线停留在外头的陌桑树上,已经是冬天,冰霜覆盖着一切,百花凋零,唯独陌桑依旧开得热闹。沈蕴曾经很认真的观察陌桑花,这种清晨盛开,黄昏凋谢的花朵到底有什么好的呢,为什么母妃那么喜欢? 一场大雨,他在大雨之后匆匆行路赶去博望院读书,陌桑花在枝头上因为露珠的缘故微微发着抖,晶莹剔透的花朵上无端扯出一丝丝的绯红,那是宫殿屋顶的朱红色,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影子的映射,让这个年仅7岁的孩子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怜惜”这种情感。 像母妃一样,他想着。 他看着母妃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重新投在铜镜之中,透过镜中看见了一旁的沈蕴,她转过身子朝着他温柔的招手,“蕴儿,到母妃这里来。” 沈蕴欢喜的跑了过去,母妃则擦去他额上的汗,柔声问道:“怎么跑得满身大汗。”他听了之后便失落的垂下长长的眼睫,“母妃,为什么……哥哥们好像不喜欢我呢?”过了好久,他都没有听到母妃的回答,他抬头去瞧她,却发现母妃的眼睛罩上一层浓浓的悲伤。 再后来……妹妹的死,母妃病逝。 十一岁的的沈蕴就充分感受到了人走茶凉是个什么样子了,自从他的母妃死后,原来清冷的摘星宫更是没有一点人烟。他静静地坐在平日里自己母妃常坐着的位置上。散发着浓重檀香气味的殿门已经关上,厚厚的帘幕也被他拉起,整个宫殿陷入死寂,如同他的母妃死的那个夜晚,外头的天空黑沉,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的瞧着那幅陌桑的图画。那晚,他就是藏在那幅画后的密道里头,透过画像上的小洞看到皇后下令让人毒酒捧给母妃的,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一声不吭,指甲狠狠掐着掌心,掐得整个手掌血肉模糊都才能勉强抑制,他睁大眼睛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瞬间,他知道从那以后他早也无法看到他的母妃了。 “好好活下去……” 他看到母妃倒在地上,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他唯一和他母妃相似的,修长的百合指,上染着鲜红的颜色,此刻就和母妃咳出的血一般鲜艳刺目。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用力的捂住嘴巴,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最爱的母妃被皇后命令人像是拖着一头死狗一般拖到了偏殿,然后他看到皇后急匆匆的出去了,再接着那些人将火把同着稻草丢进了偏殿。 “母妃只剩下你了……” 那夜火舌缠绕着宫殿,直冲上天空,仿佛无尽的触手,乌黑的夜晚都被这场大火染上了妖冶的赤色。 “仇恨没有任何意义,倘若有一天知道真相……” 呜咽的哭泣声终究是隐忍不住了,他双手捂着面颊,泪水缠绕指尖。 “不要恨母妃……更不要恨你父皇……” 他想知道,他的母妃,那么一个柔弱如丝柳的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了这个念头,是他被封为太子那日,还是父皇不再踏进摘星殿的那日,还是每一日? 直到最后,哪怕是母妃倒下去的那一瞬,她那双美丽得如褐色琥珀的眼睛依旧带着脉脉的温情。 嘉盛帝封锁了所有消息,只说是因宫人不严才造成摘星殿的走水,致使良妃惨死,下令全宫陪葬,活葬。 那夜所发生之事,知情人已全数死去,外人也只能从宫内片面的流言蜚语中推测个大略,人们只道那是平平常常的妃子争宠。可于沈蕴而言,那却是人世间最为惨烈,悲痛之事,他就此失去了世间最后一个亲人。 “殿……殿下……” 沈蕴迷糊中听到喊声,下意识的出招,直到视线完全清明,在看到是锦一后松了一口气,扶了扶额头,“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看您在这里睡觉没盖上毯子。”锦一手上还拿着毛毯。 沈蕴紧抿的唇,“没事,只是下次别这样了。” 锦一听后一怔,随后了悟的低下头,道:“属下明白。” 他看了一眼手边的那张面具,重新倒了回去,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 怎么又做梦了?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明明已经决定重新开始了的,过去的重重都如同那场大火已被燃烧殆尽,没有什么值得回想的,那些痛苦,不堪的记忆都不应再想起了,不过是徒增伤痛罢了。他不断这么安慰着自己,可是他的那颗心时不时抽搐着。离盛京越是近,他越是疼痛难忍。 他并没有睡太久,外头依旧是乌黑一片,可是沈蕴却觉得已经睡了好久,好久。 盛京的夜晚,原来也那么冷啊。 他瑟缩了一下身体,随后又冷嘲道,自己幼时一直都被火墙所保护着哪里知道夜间的冷呢,而后又被送去北疆,根本在盛京没呆过多久的时日,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感慨。 在第一次上战场前,将军曾经把他叫去大营,“我曾经说过,在军营里,没有太子。同样的,在战场上,也没有。所以,你等等是和我们一起上阵杀敌呢,还是像老鼠一样缩在营地里,等我们归来,然后毫不客气的嘲笑你?” 当时他已经不再是深宫中那个孱弱、虚弱的男孩了。他坚定地点头,“我知道我该做了什么,我现在就回去擦拭我的武器和盔甲。”初次到这里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身边跟随着两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侍从,他们年龄与自己相当。 将军从刺客的手中救了他,将他丢进伤兵的帐子里,然后不闻不问。周围散发着汗臭和浓重的药味,这些让沈蕴喘不过气来,好几次他都快要忍不下去。可是我能去哪里呢?沈蕴不无悲哀的想着,我被送到这等苦寒之地,离开了这里,我能去哪里呢?告诉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我的确是窝囊废,一点苦头都吃不起吗?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肌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这里离开之前太傅所说的话,沈蕴当初笑着点头,说自己一定会做到的,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可如今想来……这些都是骗人的。年仅十二岁的沈蕴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静静地淌着眼泪,一声不发。 窗上印着婆娑的竹影不断摇曳着,火烛忽明忽暗的投射在他的脸上,而从回忆中醒过神来的他此刻才呈现出一种落寞的神情来。我不能丢掉这个位置,这是母妃最后留给我的了。他摊开手掌,望着上头深刻的脉络。既然我注定孤单,那么便要化落寞为力量。 棋与茶(1) “素琼……” 有着甜美笑容的哑女起身看向他。晚间高阁风大,她身上宽大的裙摆和与他相隔的层层绿纱随风飞舞。谢利弯腰撩开绿纱,扶着她的手臂坐下。“我给你带来了好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谢利拍了拍手,跟在他后头的那些人才推门而入。两个乐伶抬着一具雕饰漆木的琴盒走到他们面前,将琴取出置于桌案后低头退下。“我知道你喜欢琴,所以特意吩咐人按绿绮的样子打造的。”他笑着歪头瞅她,边伸手拨弄琴弦。“喜欢嘛?” 琴身为幽绿色的桐木,曲线流畅,琴弦由马尾制成。谢利将她的手轻轻执起,放置在琴上。“不弹给我听吗?”接着搂着她,坐在她身边。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琴上面跳舞的景象很美,谢利静静地看着,偶尔凑在她脸颊上亲吻。“这个粉不好闻,换了。” 哑女露出委屈的表情,扁了嘴。 她指尖因为长期弹琴而已经起了细茧的手。他弯起嘴角,“素琼,我赎你出来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嘴巴不自觉的张开,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瞪圆了眼睛,似乎是在疑问。 “我是说真的。你看我们认识了也很久了吧,我虽然不是个正派人,但是好歹不会对女子动粗,嗯……也很挺温柔,你也知道。跟着我,你也不必像现在这样,不好么?” 她脸上露出红晕,摇了摇头,却又慌乱的抬起头来,似乎怕看到他生气。谢利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拒绝,难道自己比不上之前想给她赎身的,那些大腹便便肥脑满肠的暴发户,或是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吗? “拒绝总要有个理由吧,让我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呗。”谢利重新执起哑女的手,牢牢地盯着她。“我不会生气的。”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胸口,一边去亲吻她的额头。哑女闭上眼睛,脸色通红。谢利就此收手,“说吧,是什么原因?” 她咬紧了嘴唇,用手指她的胸口,又压伤他心脏跳动的地方。谢利挑起一侧的眉毛,“你是说,你想找一个心中有你的人?” 她重重的点头,双手合拢,朝他鞠躬。 “行啦行啦,不用露出这种表情,就当我没说过就好了。”谢利笑道。话才说完,便瞧见哑女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歪着头看他。 素琼的性格温婉,即使受了欺负也一般不会吭声,只会一人默默流泪。他曾经在她肩上看见青中带黑的,还隐约透着血丝的牙印,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难堪地摇了摇头。 “这些天我有些累了,你给谈一首曲子吧,嗯,就是上次那首。” 从如意馆出来的时候,西方的天空像是伤口的淤青。这些天谢利着实是累坏了,先是太子毫无预兆的从边疆回来,然后便是被嘉盛帝派去礼部执事。礼部执掌礼仪和外交,听起来威风凛凛,但其实就是个清水衙门,也就是有重大盛宴和番邦入京朝贡之时会忙碌些许,平日就是一潭死水,一个石头扔下去,也不过是死水微澜。 本来局势虽然不是很明朗,但是也不会像今日一般浑浊难辨。太子回京,并且一开始就带回了叛乱势力的笔记,可以说是大功一件。先不论太子在十一岁就被皇后赶去盛京,从此再未踏入盛京一步,居然也可以保住太子之位。而是,嘉盛帝一直耿耿于怀的皇室丑闻,登基初期的叛乱,一直如蝇在喉。太子竟悄无声息的解决了。谢利自从知道后就一直很怀疑,嘉盛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谢利想起那个美丽、高傲的皇后,她的背脊都是挺得笔直,何时都是一副恹恹的表情。皇后出生高贵,这造就了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但也成了她最大的弊端。谢利有的时候看着皇后也是很想笑,他实在不明白,内里已经没有了,强撑着外面有什么用?不过是徒增笑话。若是没有六年前白家伤筋动骨的大换血,也许现在的太子就不是太子了,凉国候府如今岌岌可危,她却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前些日子还和妃嫔争闹的时候毙了个婕妤,而那个婕妤流出了个孩子,被皇上狠狠的斥责,被关在凤仪宫内反省。 一个女人若是和财富、智慧、权势沾上边,那么注定悲惨一生。更何况,谢利默默补充一句,还是和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太后甍后,皇后越发自行其是起来,大概是之前被太后给压得太厉害了,如今反弹得才会越发激烈。 谢利皱着眉头思索。后面的呼唤声好久才反应过来。一个穿着整理的下人小碎步朝他迈来。“世子爷,我们家主子想找您说说话。”他眯眼看向不远处,“三皇子?” “是。” 谢利对于这个生冷不忌的三皇子向来没有好感,前阵子还传出他看上谁家公子,结果设计将人弄成家破人亡,再拐进府去。为了这种事,御史没有少弹劾他,经常是每次上朝都得先听他最近的日程表一次。不过皇帝似乎对他彻底厌弃了,无论御史如何唾沫横飞,他都视若无睹。三皇子的母妃——宁妃,她的父亲翰林院侍讲学士。谢利为此没少和尉缭一起因为这个而发笑,一个古板的大学士的外孙子竟然是一个好男风的,而且是那种生冷不忌的外孙子。 一顶六人抬的大轿子,檐下垂着金色的丝线,随着轿子的前进,丝线缠绕的珠子也前后摇摆着。管家模样的人来到谢利面前,弯身请他入内,谢利抬脚示意鞋底的淤泥,似笑非笑地道:“云泥之别,微臣怎敢上轿呢?”要他和那个男女通吃的家伙一个轿子,岂不是玷污了自己。 轿中的人揭开帘子。三皇子长着同嘉盛帝极其相似的眼睛,单薄、但是却带给人沉沉的压迫之感。只是三皇子的通身一股酒色之徒的糜烂之感,使他眼皮下垂,双目无神多了。 “所有人都在好奇我那弟弟,你呢?”三皇子莫名其妙的开口。 “太子久在北疆,朝中之人未曾见过,自然好奇。”谢利自然记得太子,那一张脸……让人想要忘记也难。 “你瞧见他那张脸了没有,啧啧……”三皇子忽地勾起诡异的笑容。 谢利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个家伙是想怎样,不会恶心到连自己的弟弟都想…… “也不知道他到底长得像谁,良妃当初样貌恐怕及不上她儿子的一半吧。如果按着太子的长相,瑞晴就太可惜了。”三皇子一边说,眼中露出玩味的神态,“如若是像那沈蕴,啧啧,那就太有趣了,那个瑞清是根本没戏了。” 谢利并没有答话,而且加快脚步想要摆脱他。瑞晴公主的事他曾耳闻,但那不过是他派人查太子消息的边角料。可是经三皇子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名字相似的公主,瑞清。听闻嘉盛帝非常宠爱瑞晴公主,甚至在她时候去世的那一年蛮横地不允许婚嫁、摆宴、取消了一切娱乐活动。 “三殿下……”轿子内忽然传来阴柔的男声,谢利扭曲嘴唇往窗子看去,三皇子已经放下轿帘,只能模糊看见他和一个人紧紧黏在一起的影子。还没来及恶心,轿子加快了速度,很快消失在谢利的眼前。 和三皇子这么一耽搁,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等处理完那些事务准备泡澡入睡时,徐玉才拿进一个黑底金边的帖子来。“世子爷,这是太子殿下给您的回帖。” “哦?”谢利强撑着睡意,看完这封。“嗯,准备准备……太子说他明日回来。” “明日?” “嗯。”谢利眯起眼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要睡了,太累了太累了。” “世子爷……都说了,那种地方少去,您看您这副精力不济的样子。” “去死!”听了这话,谢利浑身一震,跳起来就要蹦到徐玉身上,“你刚刚什么意思啊?觉得爷肾虚吗?” “不是……不会啊……”徐玉躲开,抱臂而视。 “哼。你放心好了!爷怎么样,也不会纵欲过度、精尽人亡的!”谢利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再次上床。 “世子爷……您也太表里不一了。”徐玉啧了一下嘴,然后将帖子放置在他床边的柜子上,便放低脚步轻轻出去。 谢利哼了一声。扭头将灯吹灭。在家里头都要装出那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模样,他一定会疯掉的。可是没办法……他很明白,很明白,他究竟是作为什么在这繁华美丽的盛京生活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戴着金色的王冠,穿上黑底红边的世子朝服。前后左右的对着镜子来回比对。“世子爷,再不去就太迟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谢利恹恹地说。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个时候,他通身的衣物告诉他,他究竟是什么,他承担的是什么。那些该死的东西我根本不稀罕! 盛京作为南离的皇都,雄伟壮丽,人才、声色、财富聚集。一年四季,人潮如涌。宫外有河水围绕,河的两岸种着青翠的榆树柳树,朱门白墙相映成辉。谢利踏在横跨百尺之河的桥上,这是由精工雕刻的大理石筑成。皇宫位于皇都的中心,朱红的殿墙,琉璃绿瓦,建筑上点缀着龙凤花样的浮雕,各色的琉璃瓦光亮闪烁。 笔直似乎望不尽头的道路,谢利抿唇继续前进。大约一刻钟以后,穿越第二道宫门后身边的官员大都身着绯色长袍,紫色朝服等。谢利冷哼一声,拍了拍身上的袍子,昂首挺胸的继续前进。门后却响起了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让开,让开!”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谢利往旁边靠了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用回头也能知道是谁,无非是那个浑身肌肉,脑子也是肌肉的八皇子。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他,大清早的在宫内纵马狂奔,而且还是在早朝时候,也不怕御史台那些人和蝗虫似得盯上就不放了。自己倒霉也就算了还得连累他,谢利看着旁边皱眉抿唇的老大人们,就知道今日的早朝一定无限量地延长了。 棋与茶(2) 谢利从不喜欢正服,虽然华丽贵气,但是太过繁琐沉重了。等到正殿,谢利掏出准备擦汗——他没有办法在众人面露出不优雅的一面——被尉缭将手中的帕子抢了过去,嗅了嗅,“嗯……好浓的脂粉味啊!我说世子爷,你是不是又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啊?” 谢利没好气的抢回来,“你这是什么鼻子,乱闻什么!哪里来的脂粉味,你这样,我可要参你一本污蔑王亲国戚的!”尉缭耸了耸肩,“开个玩笑而已啊,世子爷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今天怎么忽然来上朝了,不会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吧?” 谢利咬牙切齿的说:“嫂子昨日是不是不在家?我觉得我应该去你家和你家嫂子沟通沟通感情,也免得你老是和我顶嘴。” 尉缭的眼珠子快速的转流了一圈,“胡说,你嫂子昨天明明就是在家的!” 谢利笑道:“在家?昨日在如意馆门前也不知道是碰见了谁,哦?” “……你还说我呢!你自己不是也去了?” 谢利撇嘴说道:“我是去办正经事,谁和你一样啊!”说完就甩开了尉缭的的手臂。“再说了,你可得注意一点啊,听说你家后院的葡萄架子可是结了小葡萄啊,要是倒下来,啧啧!” “你这个乌鸦嘴!” 每日的早朝都是千遍一律的,除了例行公事外,就没有其他。 “你在找什么啊?”尉缭一出宫门便勾肩搭背起来,谢利则是用力的甩开他的手,“去去去,你动手动脚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和我……” “拜托你思想可不可以纯洁一点啊,哎呀,”卫缭急忙收回手来,拼命拍着自己的胳膊,“每当我想纯洁的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总有有人给我灌输污浊的思想!” “我给你灌输,你不要贼喊捉贼好吗?看来,我的确要去府上拜访一下嫂子了!”卫缭和他如今的妻子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后来成亲也是按部就班。谢利并不喜欢卫缭的妻子,总觉得她笑得太假了,卫缭的耳根子太软了,稍吹吹枕头风他就事事顺了。谢礼深感,如果卫缭再这个样子,哪天死在这个女人手上,他都不会奇怪。 “你少来啊你,你和我媳妇不对盘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每次去完,我媳妇的脸色都要还几天才能缓过来!” 谢利撇嘴,真是好心没好报!他那是敲打她,省的那个女人还真的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不是我说你,卫缭,太子现在回来了,你不要凡事都听你那个妻子的话。她要是逼你站队呢,嗯?你娶了她,知道的说你们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不知道的说你是站在哪一个党派上,你若继续下去,迟早会出麻烦的。” 谢利说得一本正经。卫缭停下嬉笑的神情,脸色有些难看,似乎不舒服他刚刚说的话。“你放心吧,大事上我自有分寸,小事上,我是不愿意和她多计较。” “但愿如此。”说实话,谢利还是有一点失望的。已经说得如此明白知了了,卫缭却依然固执己见。“卫缭,记不记得我们当初入演武堂的时候,教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记得。”卫缭露出笑容,“钢刀归钢刀,同学归同学。” 本来还想再多嘱咐卫缭几句,可是看他一脸不耐烦也只好作罢。回到家吃过午膳,因为下午太子要来,所以他就趴在了席子上随便眯了一小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被丫鬟唤醒了。 他翻身坐在席子上,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怎么回事,今日这么一睡竟然差点醒不来,头还那么沉。“给我备水,要凉的。我清醒清醒。”绿杏端着茶递过来,“还要世子爷说嘛!紫鹃姐姐早就准备好了。” 将茶一饮而尽,谢利砸吧了几下嘴,觉得口中的味道有些奇怪,不免问着:“怎么不是庐山的云雾了?”被问的人一脸的雾水,“世子爷问我这话,奴婢可不知道。这个东西一向是盈絮姐姐管着的嘛?”紫鹃解释道:“盈絮今天身体不舒服,这茶是我泡来的,庐山云雾我不知道她放在哪里了。” “那就算了。后头的桃花树下爷埋了几罐的雪水。等会你便取出来泡了,毕竟是太子,也不好拿太差的。”否则我还舍不得呢,谢利心里嘀咕着。 红枣听了遍放下手中的活离开了。 而在净房里,他用手掬起凉水,轻轻的拍打在自己的两颊上,双手合掌,捧起清水,接着洗脸,直洗到脸颊发麻。然后往后一仰,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等神志清明多了,他才从浴桶里爬出来。而这个时候,徐玉敲了敲净房的门,“世子爷,太子殿下来了,就在前厅等着呢。” 谢利匆忙地起身,穿着好衣服边前去正厅。 太子坐在正座上,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袍,上头绣着诗词,只是谢利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他半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他听见动静便抬起头和谢利对视。谢利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起来吧。”太子的声音和朝堂与那些言官的争锋相对时一样,清清冷冷得不带一丝情绪。 之前在朝堂上也见过数次,每次都有简短的寒暄。虽然话不多,可是太子依旧给谢利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先是那张具有视觉冲击的脸,还有在朝堂,被那些大皇子等人的飞鹰走狗抨击时的沉着应对。最重要的是,皇帝对于太子所作所为的默认。 谢利将太子请入内室,恰好桌上还摆放着前些日子闲时无聊与尉撩对弈的棋局。“世子想与我对弈一局?”耳边传来太子不明喜怒的声音,谢利有些吃惊,自己只看了那么一眼他也注意到了?虽说太子与嘉盛帝并不相像,但是这性格却是像极了。 “若是太子殿下肯赏脸的话。”本身和太子并不太熟,有些事也不能够直接言明,借着下棋遮掩着套话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两人将棋盘中的棋子收好,各自从棋盒中捻出,谢利首先摊开手掌,太子瞧见了淡笑,将拳头重新放入棋盒,棋子清脆的声音响起。“你先。” 太子的棋艺不错,这让谢利大为吃惊,就算是原先的基础再如何的牢固,在那五大三粗、目不识丁的军营里,遗忘是迟早的。他左手撑在桌上,歪头倚靠,昏昏欲睡的模样。谢利朝后面的下人一点头,茶具便有序地放置下。“殿下请用茶。”谢利并无起身未他斟茶,只是吩咐下人,太子懒懒地掀起眼睛,勾起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利,便似有极大兴趣地看着下人如行云流水的煮茶手艺。 “殿下觉得这茶如何?” “香如兰桂,味如甘霖。七杯饮下腹,两腋清风生。”太子这般应着,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小口啜饮甘甜的茶水, “殿下似乎对茶颇为精通嘛。”从一开始得到父王命令,要求协助太子的不甘愿,变成现在的好奇。 “精通算不上,略懂而已。” “略懂也是能够说出一二的,太子殿下不妨与微臣论一论这茶。好比那橘,南为橘北为枳。这茶自然也是有北方与南方的差别。而太子长居北疆之地,相比对于南茶与北茶之间差距比我们这等人分辨得更加清楚。” 太子抬眸望他。谢利这时才发现,太子的眼睛是那么漂亮,眼眸深邃。他道:“南方雨多,茶中多带着是清新的气息,而北方干燥寒冷,多是闷香苦涩。” “那太子殿下更喜欢哪个地方的茶水?”谢利浮了浮杯中的茶叶,“再好的茶,也需要其他辅助才能展出出最佳口感。若是配上浑浊的井水,便是糟蹋。像是这庐山云雾,配上雨水固然清润,可配上雪水才能真正品出其间滋味。” “不过是带兵打战的行伍出身,这等风雅之事自是没有世子懂的多,征战沙场有一口水喝便已然足够,哪怕是混着沙子的浊水。”说完,放下手中的茶杯,拇指和食指来回摩擦着,面色依然是客套的微笑。 谢利怔住,与他说茶,可他偏说浊水。 轻轻一笑,便不再言语,而是专心于下棋。他举手将手中的白子轻轻摁在太子的黑子旁,而对方也一声不吭,像是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只是思索下一步。 两人相对无语,只是静静下棋。 “看来殿下不仅对茶,对棋艺也颇为精通。”竟然能够和他打下平手,谢利不是自夸,但是棋艺他也是能够得意洋洋拿出手的其中一项。不过……他想起蔚抹云和王家的小玫瑰就有些黑脸起来。那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 “世子,该你了。”太子抿唇,似乎对他的走神略有不快。“世子平日与他人对弈也是如此吗?” “刚刚忽然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还望殿下能够见谅。”谢利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不吐不快,可是又怕问了,又怕殿下觉得逾越了。” “只要不触及底线,自然是有问必答。” “虽与殿下接触不过短短今日,可是殿下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展现殿下的野心。朝堂上的点到为止,战场上的运筹帷幄,着实让微臣佩服不已。微臣也甚是好奇,以殿下的才干,却屈身于礼部,不觉得难施拳脚吗?反观大皇子等人,哪个不是担着手握实权、油水肥沃的部门,可身为一个太子却只能如此,殿下不觉得委屈与难堪?”谢利紧盯太子,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 太子上下打量,审视谢利。他眼眸一闪,但说不出那是厌恶还是玩味。半响才开口。“棋如人生,若是想要赢过对手,就得比他更加熟知游戏的规则。” ……游戏的规则? 的确,谢利思虑,太子多年前习得的宫廷礼节怕是早已遗忘,在礼部一方面可以复习,另一方面就是礼部本身是个清水衙门,不会有太多人的眼睛盯着,有什么行动也方便得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殿下这番话令微臣如听醍醐灌顶,瞬间明了。” 是啊,权利的游戏。棋如人生,我们都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谢利觉得他明白了,为什么会是礼部了。 只有熟悉了游戏的规则…… 戏中人(1) 从淮阴王府出来,太子的嘴角就带着一抹讥笑。 “太子爷您真的要去吗?”锦二担忧地问。 “有没有不敢去,既然他打着关心兄弟的招牌,咱们怎么能砸了他的好生意呢。”沈蕴道。下午才去了淮阴王府邸做客,晚上同各个皇子一起听戏,若是出了事,这笔账是算在大皇子头上好呢?还是淮阴王世子头上好呢?他嘴角往上轻轻扬了扬,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嘉盛帝召回他,交给他任务,让他在朝堂上站住脚。“要想他们臣服在你脚边,就要让他们怕你胜过怕你的敌人。”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一个他都牢牢记着。本以为嘉盛帝不会放过他们中任何一个,可是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高高抬起,低低放下。他眸光中闪烁着寒光,嘴角绽放出野兽的笑容。“朕不会忘记他们曾经的背叛。”沈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不行。 “太子爷,到了。”锦一的声音在轿外响起。沈蕴便由小厮领着往庭院内出走去。一路上假山石雕无数,更是许多名贵稀有的花草在鹅卵石路的两侧,朱红色的长廊蜿蜒,庭院中心是一处水池,几乎是占据了沈蕴的所有视线,这个府邸并不比他的差,虽然没有自己的规格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比之自己的还多了几处的典雅贵气。 水池的中央建有一座巨大的戏楼,上头是直直的木桥,四通八通,哪个方向,都能够到达戏楼。戏楼的檐角和旁边的树木都用细丝连接在了一起,上头高高挂着灯笼,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着,里头的蜡烛忽明忽暗。 “六弟可总算是来了。” 沈蕴淡淡的坐在沈宏一旁,“我本还以为我是来迟了,没想到竟是来早了。” “六弟还真是个急性子。”沈宏像是玩笑般的,手往后一指,“你瞧,这不就是来了吗?” 来着的两人分别是四皇子沈奕和五皇子沈珞,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像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沈珞从一进来便是时不时的咳嗽一两声,面色苍白,两颊处带着不正常的红晕,身段高挑,可是却太过单薄,那一身的袍子穿在他身上空洞洞的,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一样。 “咳咳,皇兄。”再次忍不住咳嗽的沈珞开口道:“弟弟这病不时便要咳嗽,怕是会叨扰了你们的雅兴,不如让弟弟先回去吧。而且,瞧着这晚间的风越来越冷了,这身子若是真陪着几个皇兄看了一晚的戏,怕是明日又得被母妃责怪了。” 沈宏皱眉,沈奕瞥了一眼沈珞。“五弟,你不是有药吗?何必这么惺惺作态的,不想陪我们们几个看戏便罢了,好歹六弟那么多年才从北疆回来,你也不打算尽尽哥哥的责任?” 沈珞只能苦笑着吩咐旁边的侍从,侍从从口袋中取出个瓶子,熟练倒两三粒灰不溜秋的小丸子,一颗还不到人的指甲盖大小,他接过来便就着水一口气吞了下去。虽说咳嗽声音轻了不少,却是愈加的撕心裂肺起来,就连偶尔的答话,嗓子也是沙哑粗噶,好像被酒唰过的一般。 紧接而来的是二皇子沈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脸小心翼翼的沈茗。沈凌的步子迈得豪迈,但是时不时会回头看看沈茗,见到他落得太远,便停下脚步等他跟上。沈茗则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跟在他后头,时不时露出个尴尬讨好的笑容来。 等他们都落了座,沈珞又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沈宏环顾四周,这才开口道:“五弟是否还觉得身子不适?” “回皇兄的话,弟弟已经觉得舒服多了。”沈珞说完这话,忍不住捂住胸口用力咳嗽了两声,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一样,二皇子摇了摇头,对沈宏叹息道:“既然五弟觉得不舒服,不如让他先回去吧,若是身体着凉了,被父皇知道免不了说我们不知道友爱兄弟。” 沈宏闻言,望向沈凌,脸色有些沉。“本来是六弟多年未归,好不容易从北疆回来了,兄弟几个聚一聚,也免得在路上不相识。只是小五既然身体如此不舒服,那么也不好勉强了,你便先回去吧。”沈珞听后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句谢也不曾对二皇子道,依旧是那副痛苦难忍的样子,他起身拱拱手便略有蹒跚的离开了。 沈蕴冷笑着,走在路上不相识?岂不是在排挤他,今日这场戏恐怕不过他给自己炫耀炫耀罢了。 最后一位客人是八皇子沈湛,他也不打招呼,大喇喇的坐在位置上,不耐烦的说:“我在路上遇见了三哥。”这话说出,他先顿了一顿,便一脸不屑的道:“他让我替他给各位兄弟陪个不是,说是身体不舒服不便来了。” 沈奕冷笑着说:“身体再不便能不便过五弟去?连五弟都来了,亏他也好好意思,连个面都不露?” “都别吵了,戏开始了。”沈宏轻轻拍了拍手。众人安静了下来。 沈蕴并没有看到戏单子,这些上头演的戏都是沈宏事前安排好的。 悬挂在池面的灯笼迎风摇摆,烛火忽明忽暗,直照在池面上,投射在戏子浓妆艳抹的诡异面庞上。他们穿着颜色鲜艳异常的戏服,哼着咿咿呀呀的唱词,凄凉悲惋的声调如泣如诉,后台的奏乐拉出尖叫般的厉声,直刺耳膜,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不适。 “六弟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戏法人人会做,各有其巧妙罢了。就像这里的忠臣一样,太过耿直,忠言逆耳顺于行,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做起来却不一样。这位大臣的确是为了江山社稷,是尽人臣的责任,但是他却忘记了属于他真正的地位,要知道他自称为‘微臣’而皇帝却是自称‘朕’。人人都道戏中的皇帝昏聩无能,我却认为,与其说是那位皇帝是非不分,不如说是那位忠臣处世之道与为官之道太过浅薄。” “难道六弟认为,江山丢了怪得不是那位巧言令色,而是尽忠职守的忠臣了?要知道,江山不保,不是缺乏开明的君主,也不是缺乏品德高尚的大臣,而是因为奸臣多了。无论是边疆不平,而是境内起义不断,天子脚下的京都却必须是安定的。而那位皇帝却自己玩火上身,听信身边的宵小奸臣,才最终丢了江山。要知道,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而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下午才去了淮阴王世子那,和他论了一个下午南茶北茶的区别。我国人民南粉北面,兼有瓜蔬果实辅之,而北漠包括北疆以以肉食为主,而西楚人好辣和辛味。你说,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又如何进同一个门呢?” “你我都为南离人,都是南离皇室子孙。以你所说的道不同,那么敢问,你属何道啊?”沈宏迅速接口。台上的戏子皇帝和大臣们业已和解,大臣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殊不知皇帝藏在身后、手中紧握的刀。台下却是只剩下狠厉,他们静静对视,谁也不愿意先移开视线,而旁边的人纷纷注视着他们。 “诚如我刚才所言,南方人口味清淡,北方人口味浓厚。你又岂能说北疆人不是南离人呢?”沈蕴转头,牢牢注视他厌恶至极的人。他想着知道,沈宏如何反驳。 对方眯起眼。“好口才啊好口才,”沈宏爽朗大笑,拍手称赞,“弟弟可谓自幼在军中长大,却不同于那粗野军人,大字不识,只知道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反而能言善辩,舌灿莲花。若是有机会,我还是真是想周游列国,亲身感悟一下你所说的人间美味。” 沈蕴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你会有机会的,将来…… “六弟怕是不知道吧。鬼戏分作两种,一种演的是鬼故事,是演给人看的。比如我们这种。”沈宏笑着,“还有一种,这种鬼戏演的不一定是鬼,但是演给鬼看的。”沈凌在一旁插话,妄图缓解气氛。“我多年曾经去过一趟淮南地区,鬼戏在北方不太流行,但是在沿海的南方倒是格外有名!有一次深夜赶路,就看到一个戏台搭在野外,除了戏台,除了星星点点的火苗,四周一团漆黑。” 话语寻常,可配合上现在的气氛环境的确吓人。夜风穿过竹林,拔过的竹影狰狞地在地上抽搐,呼呼的声音加上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腔、后台二胡等乐器那凄厉悲鸣,让人不由身上起了一身疙瘩。 “二哥!你不要说啦!”沈茗厉声尖叫,“别说了!太吓人了!”沈奕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低声骂道:“软蛋一个!” “台上演员演得同往日一般,可台下却是空无一人,只因……那是给鬼看的。”沈凌叹气,对自己弟弟的反应颇为无奈。沈湛哈哈哈大笑,拍起掌来:“那是否真的能看到鬼呢?” “若是真的能看到鬼,不就真是活见鬼了吗?”太子淡淡道。 “六弟这话说的是。”沈宏接口。 台上的戏曲还在继续,可台下却已经开始三心二意起来了。沈茗被吓得哆哆嗦嗦的,坐在椅子上都抖作一团,硬是和沈湛换位置,想要坐到里头去,沈湛却露出一口白牙,“坐到里头去啊……那若是鬼来了,你不是不好跑了!啊!”他忽然大喊一声,沈茗被吓得从椅子上头滑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沈湛笑得越发灿烂起来,沈凌低声呵斥了一声,“你怎么做哥哥的?”九皇子被当面叱喝,脸上过不去,面色难堪、翻了个白眼给他的亲哥哥。“他自个胆子小,关我何事!不好玩不好玩,我回去了。”话才丢下,他就撅着嘴甩袖阔步离开。 “老八就是个德行,多少年了都改不过来。”二皇子对沈蕴解释道。 “唉,本来是想兄弟几个一起叙旧的,没想到……”沈宏似是惋惜的说。 沈蕴冷冷的看着他,从一旁的碟子上取了一块糕点往自己的嘴里送去,指甲狠狠的掐进糕点里。 晚间的风越来越凉了,穿过西侧的竹林,带来呼呼的啸声,月亮此刻此刻躲进了乌云间,大地顿时陷入了黑暗中。沈茗的粗喘声越来越重,声音都带着哆嗦的恐惧感,“是,是不是该回去了……那么晚了啊。” 沈奕白了他一眼,“软蛋,就是软蛋。你再多说一句话,我让大哥把你一个绑到竹林里一个晚上!” “不要啊,四哥……会吓死人的啊。”沈茗惊恐地撑开了眼睛,整个人都要锁紧椅子里头,团成了一团,双手挡在胸前摇摆。 “时候的确是不早了。”沈蕴说。 沈茗疯狂的摇头拒绝,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襟,眼睛满是讨好的意味,“几位皇兄……我,我就先回去了啊。” 沈宏的嘴唇似乎动了几下,又合得紧紧的。沈蕴也不急的起身,微微闭着眼睛像是休息一样。 身边桌椅挪动的声音开始响起,大家都已经打算回去了。而不适涌了上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丢尽了大海里。他努力的大口呼吸着空气,可是涌进口腔,咽喉的是冰冷入骨的水,慢慢地淹没了他的全身,有什么东西轻轻的抚摸着他,从他的身边快速的流过。 戏中人(2) 他推开了宫门,灯笼投下血红的影子,内里一片漆黑。但是他知道,这里是哪里。这种感觉,只有这里才能带给他。过去的帝王如今只是一张薄薄的画像,他们有些结实壮硕,有的瘦削干瘪,有的面容修正,有的满脸胡茬,可无一例外肃穆着一张脸,穿着黑底金边的帝王服饰,戴着庄重的九龙冠冕。灯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亮了起来,墙上的帝王画像栩栩如生,他们张开嘴,冲着他咆哮:“出去!出去!”画像中的人像是飘了出来,一个一个逐渐逼近他,他退无可退。“出去!出去!出去!” 霎时间天旋地转,他打着圈对上那些过去的帝王,“出去?为什么……我不!我不出去!”为什么……为什么……那些帝王不断地逼近他,“你不属于我们。你不属于我们。出去!”不知道何时,他看见了一道亮光,冲破了他们的包围。过去的帝王们厉声尖叫,化作薄雾,在空中蒸发。“不属于……出去!” 清风缓缓吹来,驱走了大雾,天空大陆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这是摘星宫…… 前面有个人,是谁?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去,用手大力挥舞,想要散去周围的雾气。 是母妃…… 母妃坐在庭院中的桃花树下,朝着他招手,“蕴儿,过来啊,过来。”他跑了过去,“母妃?”她轻轻的擦拭他的汗水,眼神温柔的凝望着他。“怎么又跑得满身大汗的,今天先生教的都可懂得了?” 沈蕴怔怔的看着她。母妃和小妹没死之前一样,漆黑的长发被金簪高高的挽起,指甲上染着牡丹的红色,神色温和。可枝头上的桃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洒在母妃的头上,身上,像是要把她全部覆盖一般。他呆住了,伸手替母妃将桃花擦去,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孩童的大小。他倒退一步,环顾着四周,心中迷茫。 “怎么了,蕴儿?”母妃伸手拉过他,他从她的怀中抬起头来,妹妹呢?是啊,妹妹呢? “母妃……妹妹呢?瑞晴在哪里啊?” “瑞晴?什么瑞晴?”她神色迷茫,似乎不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沈蕴着急起来了,他紧紧抓住母妃的手臂,大声喊道:“是妹妹呀!妹妹呀!” “是,是……”母妃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起来,皮肤一块一块地剥落,露出皮肤下的骨骼和血肉,一片片血肉继续剥落,只剩下一个狰狞的骷髅。沈蕴倒吸口人气,猛地往后退去,却发现骷髅头上的血肉骨骼重组,赫然是皇后的,她穿着母妃的衣服,依旧做着只是表面功夫的微笑,朝着他伸出手来,开口说话,默然无声,只有无数的飞蛾从她嘴中吐露。 桃花开始快速的凋落,桃枝开始枯萎,萎缩成了一团。天空由水洗般的碧蓝逐渐变成伤口般惨烈的血红,而后深紫色覆盖了整个天空。宫殿再次陷入了黑暗。 “哥哥……哥哥!” 瑞晴,是瑞晴!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拼命跑去,可是四周的景色一点变化也没有,他按着记忆中地形拼命跑着,可那只是原地踏步罢了。 “哥哥,哥哥你快点来啊!”瑞晴站在前头看着,手中拿着糖点,露出因为吃糖而蛀掉的门牙。 “瑞晴,你等等我!”沈蕴往前跑去。可是瑞晴一转身又不见了,只剩下几个神色古怪的宫女,他们快步的朝着另一边跑去,口中囔囔的低语。一个宫女回头看见了他,她用力的抓住沈蕴的手臂往里面走去。他越奋力的挣扎着,宫女得更用力,让人怀疑她是否把指甲掐进他的皮肉里了,宫女把他往里头一推,然后又消失不见了。 他愤怒的敲打着房门,让她们放自己出去,可是没有人理会。他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却看见母妃抱着瑞晴,年幼的太子站在一边低声逗弄着瑞晴。庭院另一头站着的黄袍男子,是父皇!他想过去,却发现嘉盛帝盯着幼时的自己,手握成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可是一会他又放弃了,用力的叹息一声,随后阔步的离开,衣决在转身时划出决绝的弧度。 他第一次从那么真切的从他眼中看到对自己情绪,平日里,他总是淡淡的,淡淡的,仿佛自己根本不存在。沈蕴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看着自己,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从小就这么讨厌自己呢?他已经很努力的呀…… “蕴儿,过来,过来……” 他发现一直呆在母妃身边的自己消失了,母妃朝着他温柔的招手,他小步走了过去。可是一会儿母妃的脸色快速的衰败下来,脸颊消瘦,头发失去了光泽,变成了妹妹死后缠绵病榻的样子,她神色中满是伤心难过,他抚摸着他的头,“好好活下去……活下去。” 沈蕴用力的抓住母妃抚在他脸上的,瘦削的手。可是母妃挣脱了,并且离着他越来越远,快速的融入了四周的黑暗中。只剩下她刚刚的话语,“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母妃,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不,不要,母妃,母妃……”他害怕了,冲了过去,想要追上去。可是回身却发现瑞晴也不见,他害怕的朝着四周的空洞大声喊着,“瑞晴,瑞晴!” 唰! 床榻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刺眼的光线让沈蕴不适的闭上了眼睛。胸腔剧烈的起伏着,额上传来冰冷微痒的感觉,汗水顺着他额头不断往下滑落。 “醒了!醒了!太子爷醒过来了。”旁边的惊喜的高喊声让沈蕴从梦境中彻底醒来。他张了张口,可是嗓子的干涩疼痛让他无法发声,旁边穿着一身官服的人凑身过来,“太子爷,下官乃是太医院院使,此下皆是太医院太医。太子殿下可有吩咐?” “水。”喉中刺痛让他声音听起来无比粗噶。 “水!太子殿下要喝水。”他将沈蕴小心的扶起身子,垫高了枕头,随后吩咐旁边的下人将水喂给他喝下。 “太子殿下昏迷整整两日了,下官等人日夜守着,尽忠职守,一刻不曾离开。” 沈蕴无力的挥了挥手,让他闭嘴。他此刻全身无力,不想开口说话,只想再睡上一会。如果等会再做梦,是不是又可以见着母妃和瑞晴了?心中这般不无期待的想。 四周吵吵闹闹的喧嚣声终于平息,整个世界只有起起伏伏的呼吸声,沈蕴再次坠入梦乡。 一整个漆黑的睡眠。他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睁眼,只是回忆着梦里小妹与母妃样子。再不好好想想,就真的要忘记他们到底长什么样了……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庞。 是嘉盛帝……他来做什么? “你醒了?” “是。”沈蕴点了点头,“请恕儿臣身体不适无法行礼。” “无事。”嘉盛帝说,“你中毒了,你知道吗?” “本是不知,如今知了。” 嘉盛帝盯着他,眼中带着审读之色,“你觉得朕会认为这毒是沈宏下的嘛?” “儿臣不敢。”沈蕴摇了摇头。 “不敢?”嘉盛帝嘴角挂着讥讽的弧度,“朕会查明真相的,你好好休息便是。”他从床榻上离开,背对着沈蕴,“这是你母妃的摘星宫,等你身子好了再离开。” “摘星宫?” “是。”嘉盛帝扭头望向窗外,“在……你去了北疆之后,朕重新令人修建的,那些工匠向朕保证的,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动,就连外头的景物也是原来的。” “父皇。”沈蕴在嘉盛帝要出去之时喊住了他,“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为什么?”这是他深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疑问,再不出口,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变态。 嘉盛帝僵硬的转过身子来,漫不经心的看着他,瞳孔和母妃一样是如琥珀般的浅褐色。“是,你的表现,让朕觉得你是朕这些孩子里最好的。”他的声音像冰寒刺骨,说道:“你好自为之便是,太子乃是国本。朕,不想在有生之年在朝堂上听到废太子这种声音。” 外头传来的太监们的恭送声,以及殿门关闭的闷声。沈蕴低低的笑了一声,他吃力的坐了起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摘星宫?他回到盛京之后一直没有在皇宫中停留太久,更是没有到这后宫,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里的装饰和曾经的一模一样,沈蕴一下就能辨认出这是摘星宫中哪里。幼年的时候,他曾经和瑞晴格外喜爱捉迷藏这种游戏,其实主要是瑞晴很喜欢,而瑞晴是他唯一的妹妹,所以他总是耐心的陪着她玩这种早已不适合他年龄的游戏。每次他都会把自己藏在那种容易被找到,但是有让人觉得他是很努力藏起来的地方。这样,瑞晴总会笑得更开心一些,不会以为他是故意让着她的。 只是,一模一样又能如何呢? 沈蕴下了床,推开窗户,放眼望去便是桃花。以前母妃在的时候,常常撑着下巴,对着满目的桃花不语,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柔情似水,可是又带着让人猜不透的忧愁。有的时候沈蕴会带着小妹一起上去,母妃这个时候就会和往常一样,不再那么悲伤,而后让宫人端来糕点,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他们吃。有的时候,小小的沈蕴则会站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母妃,然后在她落下眼泪的时候快速离开。他将自己隔离在这种濒临奔溃的情绪面前,他不敢伸手触摸,他不擅长言语,不想面对这种尴尬沉默的时候。 回不去,一切都回不去…… 物还在,人去了。 桌子上还放着一碗带着热气的药,沈蕴取下发上的银簪插入黑沉如墨的药中,取出之后见银篦没有什么反应,他才放心的喝下去。苦涩的药水从咙中咽下的时候,带着丝丝的凉意,原本疼痛难忍的喉咙得到了些许纾解。 曾经他是最怕喝药的,只因为他讨厌一切苦的东西。小时候自己的身体并不是很好,经常要喝调理身体的汤药,被人看着的时候会捏着鼻子面前咽下去,如若没有人的时候就偷偷倒进一边的盆栽里。有一次被小妹发现,她刮着鼻子笑着说:“哥哥真没用,竟然还怕苦!”然后从小荷包里取出一个糖人,塞进沈蕴的手中,“这个很甜的,吃了就不怕苦啦!” 戏中人(3) 经过了几天的调养,身体逐渐痊愈。虽太医劝阻,说是多休养几日,才能好得彻底,也可以免去将来落下病根。但沈蕴执意回去,皇宫让他浑身觉得不舒服。如此不舒服的环境怎么可以让他好转。 “殿下,您出事的当天本来是留在大皇子府中,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二皇子想要请宫中太医来为您诊治,可是大皇子怕事情闹大了,执意不肯。后来大皇子与二皇子吵了起来最后才妥协。”锦二扶着沈蕴下了马车,“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传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下令让人将您送入摘星宫,所有太医都被请去为您把脉。” “后来呢?” “太医说了许多法子都不顶用,皇上震怒之下连斩了四个人,皇后被惊动了,前来看望。不过得知您是住在摘星宫之后脸色很难看。” 沈蕴兴致淡淡。但皇后的反应让他十分幸灾乐祸,那个女人。南离太子永不原谅。 锦二顿了一顿,接着说:“皇上下令封了这个消息,但还是走漏了出去。朝堂上没有什么举动,倒是民间多了许多谣言。有人说是世子爷害得您,也有人说是大皇子欲除您而登太子之位,所以才下了毒,并且不允许二皇子请太医为您医治。”锦二抬起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他,“还有人说这是苦肉计,您是自己下毒给自己吃的,以此来嫁祸给大皇子,好来稳固自己地位,否则为何那么多人去了,只有您一个中毒了。” 十一此时从门边跳了出来,大着嗓子就是不高兴的囔着,“这是污蔑!*裸的污蔑!太子殿下才不会用那么低劣的手段呢!明明就是那个大皇子意图不轨,请那么多人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十一!”锦二低声说着:“殿下要休息,你先出去。” 小十一一脸不满的瞪着,“我说得是实话,二哥你干嘛这种表情啊?” “十一,你先出去吧,我和锦二还有一些事要谈。”沈蕴无奈的扶着额头说着,小十一不甘心的嘟着嘴,看上去十分的不满,可是又无可奈何的走出去,然后回身将门掩上。 “十一还小,太子爷。”锦二道。 “我知道。”沈蕴晓得锦二是怕自己因此责备练涟,所以出言求情。“这件事本身就是我自己下的毒,赖不到别人身上去。”沈蕴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这毒没彻底清理干净,残余了些许。不过这样也好,这些日子可以安心的呆在府里,把这太子府清理干净。 锦一从外头进来,端来了水,还有几颗解毒的药丸。沈蕴接过便一口气咽了下去。茶水反复的在喉咙处上下,才吞咽了下去。 “淮阴王世子,还有其他几位是什么反应。” “淮阴王世子暂时没有反应,每日的早朝都有到场。除了五皇子之外,当天在场的其他几位皇子都被皇上叫去骂了一顿,八皇子出来时怒气冲冲的,后来被二皇子给劝阻了。三皇子的脸色很难看,一出去就到了宁妃娘娘那。” “帮我看着沈凌,还有之前让你查沈珞那病是后天的还是先天的,有什么线索吗?”沈蕴对沈凌格外的好奇,就拿之前在沈宏那里看戏来说,每每到了尴尬的地方都是他便出来解围,其他几个虽不是唯沈宏马首是瞻,好歹也不敢出言拂了他的话,可是沈凌屡屡帮着自己和别人说话,如此沈宏也不见有恼色。难道就只因为沈凌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和外祖? “属下无能。”锦二低下头来,“五皇子在您到北疆后的两年突生急病,之前身体一直都算不错的。他的一向只由一个御医把脉,脉案也被压的很严。而且,那名御医是皇帝亲自点名的。” 沈蕴皱紧了眉头,由嘉盛帝亲自点名去照看的?从嘉盛帝对待自己的态度上来看,他并不是一个好父亲,哪怕是在小的时候,他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孩子敞开笑颜。除了瑞晴。幼时和‘兄弟们’、去御书房考察功课,所有人都紧张不已,深怕出错惹怒他。而他亲自派人去照看沈珞,只能说明沈珞的病确有内情,可是那么明显的问题不可能没有人想到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生病的时候应当好好休息,想得头也些疼了, “那位小姐呢,我叫你帮我查的。” “嗯,根据您的描述,应该是王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因为身体不好,常年闭门,最近更糟糕,王首辅家中每日都请太医去家中诊治。似乎是很严重,一直没能好转。所以应该不可能在那么冷的天气孤身一人出去的。” “知道了。”沈蕴揉着太阳穴的力道越发用力起来,他摆了摆手,示意让锦二下去。 之后他便请了几天的假,决定好好休整一下府邸。嘉盛帝当初赐下太子府邸的时候,安排进的人手可不单单只有他的人,每个被分出去的皇子们家中的奴仆都是皇帝和后妃们的赏赐,想必,现在最清闲的,可以慢慢悠悠处理人的只有他了。 府邸很大,占尽了半条街,格局和皇宫中的东宫的一模一样。此刻,他便煮着茶,悠哉地看着仆人拔除花草,翻刨泥土,个别的强壮的家丁被他安排把树木全砍了运出去。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便移植到墙角或者远离房屋的庭院中。 “殿下。” 沈蕴半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有些打着瞌睡。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回头,带着清醒的语调说:“什么事?” 没有等到锦三回答,却听一阵放肆的笑声。不用回头也能够猜到是谁,除了这个家伙,怕是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了。 “你怎么又来了,伯爷。”沈蕴漫不经心的瞄了来人几眼,半眯起眼睛。 “你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啊!”来着大声嚷嚷道,“回来了也不提前通知到我一下!” 沈蕴睁开眼睛,笑着说:“就算我不去,你不是也得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直说吧,你找我到底来干嘛的?” 五年前前抚远伯逝世,前抚远伯只有蔚抹云一个儿子,又是最小的,所以疼宠有加,导致他性格一向是大大咧咧的,似乎什么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是如今南离最年轻的伯爷。 “又是你母亲催你成婚了?”沈蕴笑着开口。 蔚抹云翻了一个大白眼,一脸恼怒的看着沈蕴,“你还笑!有你这样的吗?兄弟如今遇难了,你不帮着点也就算了,竟然还一脸的幸灾乐祸,我真是交友不慎!” “交友不慎说的是我吧。”沈蕴点了点头,用肯定的语气说。 “一边去!”他没好气的大口灌茶,“你也不想想,如今除了我,谁敢光明正大的站队啊!你应该好好珍惜我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你也不怕寒了我心,让我捧着一颗碎得和饺子馅的心跟了沈宏?” “瞧你说的。”沈蕴又往他杯子倒了一杯茶,心中不禁哀叹,这上好的茶水到了他嘴里全部成了降火药了,真是可惜。“我这里又不是倒腾二手货,专门收废品的。” 蔚抹云一口呛住,脸憋得通红,却又想要开口,可是一开口便难受得眼泪流下来。沈蕴握着茶杯慢悠悠转着,嘴角带笑的看着他出丑的样子。 “你,咳咳……太没良心!”蔚抹云挣扎的发声,“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这个是在变相说我……说我,那什么!是不是?” 沈蕴随即露出惊诧的表情来,“太令我惊讶了,你竟然听懂了!不过这层遮羞布还是要的,你说的是不是,这种事情,咱们心有灵犀,你说是不是?” 蔚抹云恶狠狠的瞪着沈蕴,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了的样子。 “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在我这里躲几天嘛?不过我可告诉你了,躲是可以,不过人如果是找上门了,我可不会负责拦的。” 蔚抹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刚刚一副幽怨的立马变成哥俩好的模样。他凑近了沈蕴,用拳头狠狠的敲了他一下,“哎呀,我就知道啊!咱们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胜似亲兄弟!” “少来。”沈蕴嗤笑着,“不过我看你的确是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了。” “你都没有娶,我干嘛要娶。”蔚抹云坐回原来的位置,没有好气的说道:“你前几天才逃过去,但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别指望着拿后年的秀女大选皇上会亲选太子妃做借口,那是没用的!皇上赐婚从来都是正位,可那不代表你不能有侧妃什么的。” 沈蕴藏在袍子下的手用力的握成了拳头,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刚刚的笑容变得带上几分讥讽的意味。他的婚姻他绝对不要别人替他做主。 “也别怪我说,你这才回来几天就不太平了。单单我家,就不知道有多少个人明着暗着的让我早日成婚。”蔚抹云说着说着也有些嘲讽了,“连我那几个嫁出去的姐姐也不安心了,成天到母亲那里说哪家姑娘好哪家姑娘又如何,母亲如今是被他们说动了,成天追着我问这档事。” “你没把事情原委和你母亲说一说?”沈蕴问道。他有的时候偷偷溜回来,怕住客栈会留下痕迹故而都是住在抚远伯府的,对于那一脸慈爱笑容的伯夫人很有好感,每次她都会带着笑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又抱怨军营是不是不给饭吃,怎么每次回来都那么瘦,又说抹云在他这个时候已经如何如何的。絮絮叨叨的话语,让沈蕴格外温暖。 “你别提这个了,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外祖父家出事之后……母亲的身体、精神都不怎么好,我哪里敢让她再操心,倒是我那几个姐姐,哼!真是嫁出去的闺女泼不出去的水。”蔚抹云不满地双手环胸,语气慢慢的无奈和纠结。 沈蕴失声笑道:“你这个是什么比喻,那是你姐姐,又不是你闺女。” 蔚抹云这次前来也是有目的,沈蕴心里很清楚,无非对于自己这次中毒事件想探个究竟,还有前几日皇后想给自己这里塞人问个明白。而他如今说出他几个姐姐虽说是摸沈蕴的底线,但是这番话语无非也是表明了他的立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即便是如此,可是蔚抹云这番心意却是难得的,自己本身不是什么喜欢多言语的性子,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如何的不好相处,但是对于蔚抹云这个朋友,他一直是格外珍惜的。 “这个样子?”蔚抹云挑眉问道。 “不然呢。你想如何折腾就如何折腾吧,最好动静闹腾得大一些,让上头那一位也知道了。”沈蕴往水中撒了一把鱼食,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的浮起,全红、全黑、红底黑点的,在阳光的照射下宛若红霞。“你瞧,你们就像这把鱼食,而那些人则是这些鱼。鱼的数量很多,而鱼食却只有那么一点点。” “你们?” 沈蕴拍了拍手,轻轻笑着,“你觉得会是谁呢?这盛京城中,年少有为,位居重位,还未成婚的,除了你,还有谁?” 蔚抹云眼中波光流转,“万一没有弄好,这么做的后果影响很大,你就不怕上头那位恼了你?毒药这事还没过去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头那位与你关系又……”他担忧的问,边用手指了指沈蕴头上的帽子。 “你与我自小关系便好,就算是亲近一些又能如何,比得了沈宏和他那些幕僚吗?”沈蕴不屑的撇撇嘴角。 “可你如今就我一个,双拳难敌四脚诶。万一那些玩阴的怎么办?”蔚抹云抓起一把鱼食,后仰着身子,将鱼食用力的甩向远处。那些反应迅速的锦鲤甩尾追逐鱼食,而后来一步的锦鲤只能在原地转悠,寻找残羹剩饭。 “你觉得我……”沈蕴顿了顿,“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蔚抹云眼珠转了几转,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唉,我真是最近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婚事给搞得脑子都不灵活了。” 在先帝病危之际,遭遇先皇妃子苟同外臣造反,不过几年的时间便彻底镇压,更是将那些曾经与镇南王或多或少有过联系的臣子统统处死,抄家灭门,一个活口不放过,“无论老少,无论妇孺,就地皆诛。” 而惠妃的国家,乌丸国。嘉盛帝登基之后亲征,攻破乌丸国国都,将皇室中人尽数屠杀,不留活口。 “那不就是了。”沈蕴擦干净手。 戏中人(4) “皇上五十大寿在即,近来西边的多罗蠢蠢欲动,在边界大肆活动,怕是想故意恶心恶心人。” “那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西边是淮阴王的地盘。你不是怕……皇上认为我结党吗?还把这事告诉我做什么?” “陛下最忌讳的就是越俎代庖了。如今疑心越来越重,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把西边的兵权收回来。如果是这样,你得好好想想,皇上或是把兵权零零散散拆开给其他几位皇子在你登基之后保命呢,或是握在自己手中,或是交于兵部?” “若是想给其他几位保命,他就会动摇我现在的位子,让我没有功夫去想那些。若是握在自己手中,又和直接交给我有何差别?还有你所说的,交给兵部,呵!不就是交给沈宏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蔚抹云解释道,“兵部也就是个空壳子,实际上的兵权少而又少,绝大部分还是皇上握着的。我是担心沈宏会趁机推荐谁上去,到时候你怎么办?” 沈蕴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整个人还是很放松的,他的心中早有算计,只是尚未踏上道路的计划暂且不议,他不喜欢意料之外。 “先别说这个了。说说你的婚事吧。” “别说这个了!”蔚抹云哀嚎一声,抱着脑袋,扯着自己的头发。“我真是一个脑袋两个头大啊!恨不得就这么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窗户那里丢出去!” “说起来那个淮阴王世子和你条件差不多,怎么他这样,你这样呢?”沈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 “拜托……”他没好气的摆摆手,“他风流的名字可是整个盛京都闻名的诶!就那个如意馆啊,三天两头的往那里跑。谁也不想自己将来的闺女和一个窑姐争宠的吧?” “嗯……说来这个,我倒是有几个好主意,就是不知道你豁不豁得出去了。” 蔚抹云快速的眨了眨眼睛,狐疑地望着他,“你……会那么好心?” 沈蕴假意咳嗽了几声,“第一个,你可以学着淮阴王世子那样,成天出去眠花宿柳。”蔚抹云急忙摆了摆手,“这个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候把我母亲给气出什么好歹来。” “这第二嘛……”他抿着嘴,“你应该知道沈霄吧?” “废话!不就是你那个好男风的皇兄嘛!” “你若没事的话,可以……多和他走动走动,长期以往,就没有人敢把闺女嫁给你了。” “……”蔚抹云张长大了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操起旁边的书就往他身上砸去,“怎么你人模人样的,竟然满肚子黑水!”沈蕴一边躲,一边伸手接住砸过来的书,“我这不是帮你分忧吗?免得你又说我寒了你的心,你要投靠沈宏去。” 蔚抹云白净的面皮上带着一层鄙夷,语调都挂上了嫌弃。“你这么一说,让我弃暗投明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沈蕴闻言低声笑起来。 “那些都是什么人?”沈蕴指的是蔚抹云那几个姐姐推荐的准弟妹。 “唉,你快别提了。还不都是自己夫家的人,嘁!也不想想看,自己能够嫁过去靠得是什么,真的一个比一个没有脑袋。”蔚抹云不屑的翻着白眼,“而且,谁知道她们嫁过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 “圣上赐婚,秀女大选。都是这个样子的,无非是皇上用来平衡朝臣权势的一种手法,奸佞的自然和奸佞的结亲,而这清廉自是是不愿意摊污水的,肯定会想着法子要躲过去的。”沈蕴想起了那个任何时候都是孤身一人的王首辅。他初次上朝的时候,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衡量他,只有王首辅,虽说在见到自己的时候露出古怪的神色,但随后便收回视线,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是说王首辅?”蔚抹云似是听出什么意思了,皱着眉毛问道。 沈蕴放下手中的笔,往椅子上一靠,慢条斯理的说:“王首辅可是只有两个宝贝女儿,谁要是能娶到,还不是等同把王首辅给拉拢过来了?”不过他能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一定比任何人都了解上头那位的心思。嘉盛帝是一个光杆司令,只会喜欢比自己更光的人。“等把王首辅给惹急了,你再添上一把火不就得了?” 蔚抹云此时才算是明白,脸上也露出坏笑来,“反正迟早得闹大,不如我把淮阴王世子爷给拉了?要死大家一起死,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你和那位世子爷关系如何?”沈蕴问道。 “一般般吧。”蔚抹云摸了摸鼻子,“他人除了风流和爱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倒是个蛮不错的人。不过我家老太太和老头子都不喜欢我同他深交。”他拢拉着脸,“我倒是觉得他人其实还不错,虽说有个喜欢去花巷的恶习,但总体来说,嗯,可以说算是一个谦谦君子了。” “喜欢窑姐的谦谦君子?”沈蕴哼了一声,“还是真奇葩。” 淮阴王世子…… 沈蕴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别的想法,那天他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前几日给我送了拜帖,那个时候我正没空,后来上门去见过他一次。” “哦?”蔚抹云将杯中的茶水一骨碌全部喝下去,抹了抹嘴巴,“觉得如何?” 沈蕴将那天和他的对话讲给蔚抹云听,“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淮阴王镇守边疆,以防西楚的入侵,西楚日渐强大,运输去的军资也消耗巨大,甚至隐约有超过北疆的趋向。也正是为此,皇上才要求淮阴王将他的世子送进京都。我不相信,作为一个质子心中能毫无怨恨。” 蔚抹云听了也皱眉,刚刚的嬉皮笑脸顿消。“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是很深,但是,至少从我目前看来,他对追名逐利并不热衷,相反的,甚至有点厌世。”他说,“不过也对,若是我从小就被父亲给送去距离家乡十万八千里的地方也会抑郁的,更何况他的庶子哥哥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心里不平衡可是会杀人的!” 若是这样倒是可以好好思量一番,从他的庶子哥哥那里下手。蔚抹云这个消息倒是解决了他对于淮阴王世子提出合作的一些疑虑,不过沈蕴并不打算就这么接过橄榄枝。若是能有一个把柄牢牢握在手上就好了,他心想。 聊着聊着,天色便渐渐黑沉了下来。见蔚抹云有点瞌睡虫上脑的架势沈蕴便让他先回去。而他前脚刚出门,后脚小十一便进来了,他拱了拱手便道:“邱大人送来的,太子殿下可是现在看?” 沈蕴点了点头,便接了过来。字体略微有些杂乱,不过还是能够看出大体意思。将手中的信件快速的看完,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和我估计的一模一样的。”沈蕴将信放在蜡烛上,薄薄的纸被火焰灼烧蜷缩成黑色的灰烬,一点一点从他的手中落下。“还有什么事么?”沈蕴还要吩咐小十一做事,却见发现他的脸色在烛火下显得忧郁不已。这款不是好现象,别是和锦二一起待久了,也沾染上他多愁善感的性子。 “……我就是觉得,”十一略微有些艰难的说:“算了,还是不说了。” 沈蕴淡淡道:“那就别说了。”他对那些小事没兴趣。 “啊!”十一惊讶的叫了一声,“我还是说好了……” 他十指交叉,顶住下巴。“那就说吧。” “我觉得……邱大人这样好可怜哦。” 沈蕴不予置否的垂下眼睑。“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书上都说了啊!大丈夫应雄飞,安能雌伏。”孩童心性的人眼睛带着不解,“而且上次我看到邱大人那个样子……完全不像第一次见到他那样,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了。好像……好像和没了灵魂一样,空荡荡的。” 沈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他一直把小十一当做小孩子,最近回到盛京了,才开始让他做事。可有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从不敢让他做。就是因为他是那样崇拜自己,每次亮晶晶的眸子眨巴着敬佩的光辉。这让他如何开口,告诉十一,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雄起,雌伏。”沈蕴换了一个话题,“我给你请的先生究竟是怎么教你的,还是说你学的不认真?那不是这么用的。” 果然,小十一愣住一小会,疑惑的说:“不是这样用吗?” “当然不是。”沈蕴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没有处理完。” 他点了点头,迈出大门。 在他的彻底离开之前,沈蕴道:“下次秋白的事让锦二直接汇报给我。” 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就像秋白,他为了洗刷父亲的耻辱,给自己染上了更大的耻辱,可能是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阴影,一旦被发现,他的人生就彻底毁掉了。沈蕴一直记得当初他把秋白救出来的时候,他的样子。 关押着他的地方是刑部最深处的大牢,沈蕴独自一人走近黑暗,即便是到了深处,厚重的石墙也无法遮盖惨叫声,尤其是女子的凄厉尖叫。没有拐弯抹角的用花言巧语,只是利益关系统统掰碎了讲给他听。“将来有一天,我可以为你父亲澄清,指给你一处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你的生活。 那个叫做秋白的男子穿着满是污秽和脏血的衣服,可是笑容却很灿烂。他说:”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沈蕴的睡眠一向很浅,而且准时,从来都是准点做事,绝不拖欠的。蔚抹云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处理完大半的公文了,此刻正在用着早饭。 蔚抹云喝着粥,眼睛瞄着书桌上两指高的公文,嘴里感慨着,”你到底有没有睡觉啊,太子殿下?你如此的勤勉奋进,真是让这个招猫惹狗、不求上进的我倍感压力啊!“ ”你有什么压力大的?“沈蕴说:”不就是娶亲么?你就从了她们呗。“ ”……你这是什么词,什么叫做从了他们?!我是个爷们,又不是那啥啥的黄花大闺女!“蔚抹云一脸戚戚,”王首辅可不是个好惹的,看他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可是他那脾气和皇上可是有的一拼!“语气又是一转,”不过也就是这样,早年的时候才会和皇上关系如此要好的吧。“ ”他们以前关系很好?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说真的,两个人每次上朝都是冷着脸,偶尔的问答,也是一板一眼的公式化,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 ”我怎么知道!说皇上和王首辅要好还是我家老头以前偶然提起来的呢!王首辅和我爹在你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做过他的伴读,关系自然是很好的。不过就现在他们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的情况,啧啧,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哦!本来还想问我爹,皇上和王首辅现在怎么会那么僵的。“蔚抹云摸了摸脖子,”不过我爹让我少管闲事。“ 这么说,是我的父皇干了亏心事,否则怎么会对王首辅不尊不敬的行为一忍再忍?”早点干活,早点解脱。“沈蕴淡淡的瞥了蔚抹云一眼,随后不再出声,而他则是耸了耸肩膀出去上朝了。 接近中午时分,抚远伯匆匆的跑了进来,神色慌张,”完蛋了完蛋了!有的人要掉脑袋了!“ ”掉脑袋?“ ”你不知道那个威远侯抽得是哪门子的风啊!他竟然在朝堂上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求皇上赐婚给他那侄子啊!“蔚抹云神色阴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知道是谁吗?王若离!“ ”王若离?“沈蕴不以为然,”就是那个病怏怏的二女儿?“ ”你不要这么说若离!“他一脸的风雨欲来,”你父皇脸色大变,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而是说稍后再议。可那威远侯真是不怕死了!硬是你要你父皇赐婚,王首辅大怒,对着威远侯破口大骂,说是那种不要脸的肮脏玩意也想娶他女儿,真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白日做梦!还请皇上拒绝此等无礼的要求,说若是皇上执意赐婚,他就当场撞死在这大殿上!“ 沈蕴的神色一紧,这两个老家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嘉盛帝是那种你越吃软不吃硬,你横他能比你横的嘛?而且这种话,简直是*裸的威胁,私底下也就算了,竟然当着众大臣的面上说出这种话来,到底谁才是皇帝?! 他不自主地跟着蔚抹云焦虑起来。”后来怎么样了?“他挺直了腰板,放下了手中的事。 ”你父皇的脸色是难看到了极点,手都是哆嗦的,像是把他们两个全部拖出去斩了一样,杀意丛生啊。不过好在后来有人拦着,王首辅也很快冷静下来了,可那威远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真以为自己他家老六娶了皇后的侄女便如何如何了,还闹腾着呢。气得皇上叫侍卫打了威远侯三十大板,而是就在大殿上,当着所有人大臣的面!威远侯这次可是颜面尽失!“ 沈蕴淡笑,说:”这威远侯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被当廷被打板子的第一人。“可又瞧着蔚抹云咬牙切齿的模样,也要杀人一般。”难道你被当做台阶了?那群老家伙要你娶了王家二小姐?“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蔚抹云阴阳怪气的说,”我的婚事也被提了起来,好几个大臣都往这边瞄,搞不好哪天我也‘被赐婚’!那我干脆自挂东南枝得咯!“他声音冷凝,”真是该死,这样一来小……她怎么做人?!“ 字字句句不离王若离?沈蕴挑眉,本来看蔚抹云那副神色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你喜欢王若离?那不如叫……陛下帮你赐婚?“ ”不要!“蔚抹云想都不多想,迅速接口拒绝。 ”为何?“他惊讶地问。却见蔚抹云表情严肃。本来以为只是不好意思,毕竟盛京人和北疆人说话语气和交往习惯都不一样,刚刚自己那么问有点影响王家二小姐闺名,蔚抹云才那么快拒绝,可看他的脸色又不是那么回事。 ”反正就是不要!“他挠挠头,”怎么说到她身上了。继续说那件事!“ ”威远侯是活得不耐烦了。“沈蕴见他不想说,也不勉强,开始谈论正事。”不过我……父皇不会明面上来。这对我们是有好处的,毕竟引子不是由我们开始,那么最后,也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 ”那件事还要接着做?“蔚抹云脸上凝聚着沉重。 ”当然要。“沈蕴说:”那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且,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对敌人的仁慈,就是把刀刃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他想了想,但是看着蔚抹云脸色不太好,补充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阿蕴……“蔚抹云忽然出声喊起幼时同他一起玩闹时的小名。他心中一软,有些困惑的”嗯“了一声。蔚抹云露出陌生,带着痛心的表情,”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蕴微微一怔,变成这个样子么?听着这话,他有些怅然。 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手上是多少个群鸦的盛宴。 还是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么? ”很可怕吗?“他勉强扯着嘴角微笑道。 ”不是……“蔚抹云皱着眉头,”变得太多了,都不像……从前的你了,让我觉得,好陌生啊。“随后他又释然的一笑,”不过也对,你受得苦太多了。但是无论如何,你要记住好兄弟就是两肋插刀的。从前是我没有能力帮你,但是现在有,即使只是很小一小部分。我也不希望你一个人死扛着,我们是兄弟!“ 成是非(1) 从景飒家回来后没几天,便收到了简亲王府的请帖,是王府三小姐的的帖子,只是那帖子只写了王若离的名字,没有王若即。于是一下就猜到这肯定是简亲王的杰作,王若离知道简亲王爷一直不喜欢王若即,可是没想到不喜欢到这个面子都不愿意给的地步。 “姐姐……”王若离打量着王若即的脸色,发誓只要王若即露出一点点的不满,她就马上生病不去了。“简亲王爷请你去,你便去,有什么好问的?”姐姐的脸色半分未变。 “你不会不开心吧?”王若离问,“你如果不开心的话,我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没有不开心,你去吧。”姐姐笔不曾停下一刻,专注地抄写字帖。“记得收手脾气,别太胡闹了。”在王若离放松要离开的时候,王若即忽然开口。 出门是最麻烦的事之一,不止要重新梳洗,还有换一套衣服,不能穿得太寒碜丢了父亲的脸,也不能穿得华贵抢了主人家的风采。最后,她选中件冰蓝色的衣服,款式简单,宽大的袖袍,穿起来格外的舒适。心里也为父亲的体贴而感到温暖,这样宽大的衣服也是为了遮盖她将日渐成熟的女子身段。 “你这个丫头!没叫你来你也不来了!唉,我这个老头子就那么讨人厌不成?”简亲王的肚子比起上次见到他又大了一圈,曾经身上皮革血气被缠绕浓郁的美酒香气代替,浓密的眉毛和发间夹杂着些许灰白,单眼皮,锐利的眼眸。 王若离快步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来,不好意思的说:“我哪里敢忘记王爷,就是最近身体不舒服,父亲不让我出去所以才没来的。” “哼。”简亲王冷哼,“你是真的身体不舒服还是假的身体不舒服,你爹堪比本王后院的木头桩子,也就只有这个臭点子,想不出其他的了?” 她皱着脸,这个话她怎么接?可没等想好该说什么,简亲王又说了一句,“本王收你做个义女如何啊?” “啊?”王若离瞠目的看向简亲王。 “怎么?你是不愿意吗?”简亲王冷哼着。王若离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一个人怎么做得了主,王爷您不是应该和我父亲商量商量吗?” “商量什么,哼。”简亲王一脸的不悦,看起来有什么事勾起了他的怒火。“今日早朝,威远侯请皇上下旨赐婚,就是你和威远侯的侄子。” 恐惧如利剑般刺入她的心房。王若离猛地抬起头来,不能置信的撑大了眼睛。赐婚?她头晕目眩。皇上赐婚,那是根本不能够退的,不允许和离或是被休回家,永远都是一根绳上两只蚂蚱,牢牢的栓在一起。难道我要嫁给一个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吗?不要!我绝对不要这样!她脚步踉跄,勉强跟上简亲王爷的脚步落了下来。 不对不对,我应该相信父亲的……父亲不会同意的! “小丫头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慌张的摇着脑袋,“没,没有。”她能够想象自己的脸色是多苍白了,简亲王爷那么粗线条的人都会发现了。 “不过你也放心,你父亲拒绝了这个赐婚,还当众吵了起来。”简亲王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本王还是第一次看到皇上这个表情啊,总算是露出点人气来了。”说完就哈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王若离深吸一口气,埋怨的看了一眼简亲王爷。真是的,这种东西怎么能拿来断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嘛!“那我父亲呢,他怎么样了?”她心里为自己刚刚的猜疑而自责,谁都可以不相信,可是怎么能不相信父亲的,他从来没让我失望过。这样笑着,她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 “嘿,”简亲王忽然惊讶的看着她,面上露出惊奇。 “怎么了?”她面带疑惑的问。 “嗯……你长得很像一个人,唔——是谁呢。很熟悉的,经常见的……”简亲王皱起眉头,似乎要努力回想,“算了算了,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上次故事,本王给你说到哪里了?” “说道那个皇帝把所有工匠都杀了。”王若离说。那个故事让她不禁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哦,哦”简亲王点了点头,“那个太子还是太子,他一直坚持着,终于有一天女子被他打动了,露出笑容。” “很美吗?”她问。能够让一个皇帝惦记在心久久不忘的,一定是一个大美人。 “也不是多美。”简亲王说,“至少我在看来,她的容貌在佳丽三千的后宫只能说是清秀,根本算不上绝代美人。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不然怎么会把一个好好的人迷成后来的昏君。” 在他看来?王若离垂眸,再怎么虚幻的故事也立足于一定真相和事实基础上的,凭空想象是多么艰难的事啊。不过,简亲王能说这话,想必对那个妃子的长相也算是记忆深刻了。 “在后头呢?”她追问。太子是因为一时的新鲜所以才贪恋,得到之后便不再珍惜了?还是那就是爱情,*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一个毫无背景的民间女子,没有子嗣,没有显赫的家世,却得到了太子的盛宠。没过多久,太子毕竟是将来的皇帝,他开始用宠幸后宫的方式平衡前朝的势力。” 王若离心中不屑地冷哼。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将江山的安危托付在一个女子的肩膀上,也真是够无耻的。就她看来,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皇帝是根本不必通过后宫来平衡前朝,换一句话说,一个皇帝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不能保护,别说皇帝,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也算不上! “不过那些从未影响过太子对于她的宠爱,甚至在他的孩子出生后,根本还看不清品行的岁数里,便将其封为了太子。你说那是何等的宠爱,才能够让君王做出这等事情来。第二日,朝臣的奏折便如北疆的雪花绵绵不绝。皇帝苦苦支撑,顶住所有的压力写下这份圣旨。不惜杀言官,顶撞太后,独自抗衡其他妃子娘家的势力。” 简亲王继续说着:“可是好景不长,皇帝忽然冷漠了,对于那个曾经宠冠三宫的女子冷淡了,他不再去她的宫殿,甚至不与她说话,对待她所生的太子不管不顾,冷然相对。而后妃子生了一个女孩,一个冰雪聪明,很惹人喜欢的女孩,皇上似乎对妃子产生了些许的愧疚,每日赏赐的礼品就如当初群臣的奏折般。” 果然…… 王若离皱着脸。不过那个妃子还真是没骨气,竟然还愿意为那个皇帝生孩子?她歪着头,如果是她,她定会学习唐明皇的梅妃,那个写下“自是长门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的江采萍。 “妃子的女儿死了,悄无声息的。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妃子从此病倒了,再没有好起来过,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了。而她的儿子也被彻底……”简亲王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话语。 王若离并没有继续问,因为她知道无论是哪个朝代,总有一些是不能为人所知的丑陋、肮脏的过往。“真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豪放不拘的老人大笑,“那你觉得那皇帝到底爱不爱他的妃子呢?” “我不知道。”王若离摇头,“王爷您说的不过是大概罢了,怎么能从寥寥数语中便能够体会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用心呢?而且不是有句话吗?伴君如伴虎。这就是说帝王的心思不能猜测,也不好猜测。若离没有那个本事。”所以,我猜不出来。 “你说对。”老人又露出感慨的表情来。“那么久远的故事了,本王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啊……”简亲王忽然拖长了声调,“小丫头你许久没来了,马技是不是生疏了呢?” “我也不想的啊!”她立马接口,说起来也郁闷极了,“父亲不希望我变得像一个大家闺秀般一板一眼的,但是……也不希望我真的变成一个假小子啊。”说服父亲送自己去男子的学院已经够困难了,莫要说骑马的……那些,都是偷偷瞒着进行的,不过王若离知道估计瞒不过父亲,但只要一日没有明说拆穿,她就一日联系。毕竟,人生在世,总要一技之长的不是嘛。 上天没能给与她灵巧的手指和温婉柔和的好性子,使她做不到针线活也成为不了真正的大家闺秀;也没能给与她一个男子的体格和健康的身体,使她无法光明正大的堵住老顽固们的嘴,也无法……为父亲争光。“哼!王旭总算有些进步。和你姐姐似的有什么好的,没有独立的能力怎么能够在世间存活呢?” 王若离重重点头,她一向知道简亲王爷最讨厌口腹蜜剑和娇生惯养的娇小姐、眼泪包了。“……最近太子回来了,我父亲又不让我出去,也是啦,一个病秧子整天呆在家里,怎么能老往您这里跑,不然别人还以为您这里有什么神医呢。” 王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王若离一阵心悸。刚刚大意了啊,就算他如今闲赋,性格也不拘小节且豪放粗狂,可……他毕竟是皇帝的兄长。 “走吧走吧,小丫头,本王最近可是得了一匹宝马啊,那可是花了本王五匹良驹才换来的呀,不过还没有驯服就是了。但是也正好,那你知道什么叫做宝刀未老!”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简亲王爷就恢复了常态,哈哈笑着,便拉着她出发。 简亲王府的花园很小,因为大部分的地都被改成了马场。简亲王爷最喜欢的事就是驯服各种桀骜不驯的野马了,故而马场里头有许多的驯马工具。 “就是那一匹了!”简亲王用手中的长鞭指了指马厩里的马。王若离顺着手望了过去,是一批白色马,但是它的鬃毛和马尾却是红色。它似是感觉到有人的观察,从趴着休息的姿态的变作站立,口中不断嘶鸣,蹄子也用力刨这土。而旁边的马纷纷缩在角落,似乎很是害怕的模样。 简亲王用力拉扯着一条粗糙结实的长绳,吩咐一旁的马夫把这马放出来,“小丫头,你退到一边去,别伤到你了。”她依话退往一边,然后歪着脑袋准备看。她是学过的,每次到简亲王府,他总是要拉着她讲以前他年轻时候的事,要不就带着她到马场来,教她如何分辨马的好坏,还有马术。 “王爷。”远处来一个步履匆匆的人。 “有什么事比本王驯马更加重要的?”简亲王一脸不悦,显然被人打搅了兴致而感到不爽。 “是王首辅派来的人,要二小姐回去呢。” 简亲王抿紧了嘴唇,皱着眉头,却什么也没说,而是吩咐下人准备好轿子送她回去。就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本王要收你做义女可不是一时玩笑,你回去记得和你父亲提上一提。” 王若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是记住了。可一路却一直在想着,为什么简亲王忽然要收自己义女?虽然从小到大,简亲王就很喜欢自己,但不是她多想,这个年代的人,没有利益的好处又怎么会有真心实意的好呢?还有威远侯,他那日来明明是要求娶姐姐,怎么会变成她? 成是非(2)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老爷一回来便到处找你,后来听说你去了简亲王府,便叫小的在你一回来,便带您去找他。”下人一脸余悸,似乎王首辅发了很大的火气。 “若离,你怎么如此不听话!”一进门,父亲便一改往日温言软语,劈头盖脸的叱喝,“不是叫你好好的呆在家里吗?你为什么还跑出去!你知不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那个……”王首辅说到一半便停下嘴。 姐姐走上前来缓和气氛,“若离你也别气,父亲这是着急你了。早朝的时候威远侯求婚赐你和威远侯侄子的婚。”王若离波澜不惊的,只是看了一眼王若即便移开视线。“父亲……简亲王爷说想收我为义女。” 王首辅的脸色僵住,苍白地好似冬日冰霜。“你答应了?” “女儿说此事过大,需要父亲的同意,让王爷来和您商议。”王若离一边说一边接过王若即递给她的手炉,姐姐说:“刚刚从外头回来,手那么冰,先暖暖。” “我已经雇了马车,还让画眉收了你的行李,今日你便出城去!”父亲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带半点回转。王若即的脸上露出惊诧,“将妹妹送出城?……可是为什么?” “养病!”父亲斩钉截铁地说,“若离的病越来越重了,请来的大夫说需要清静之地休养才能好转,而且此病有传染的可能,需要与人隔绝。” 王若离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时间,王首辅已经想到这里了。借口生病把自己送出城去,就可以彻底断了威远侯赐婚的后路,最糟糕的是圣上即便同意了,他也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拒绝。 那么…… 今日朝堂上的破口大骂,是措手不及后的无奈之举? 王若离立马望向姐姐,王若即一脸平静,嘴唇轻微抽搐着。看来她也想到了,威远侯本来是求娶她的,可是忽然换来自己了,自己这么一走,婚事又落到了她的头上。父亲对自己如此不加掩饰的偏爱,如何让她能够不为之难忍。 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大笑出声。前几日王若即还正气凛然的说宁愿嫁入深宫后宅,也不愿意委屈了她嫁进去,受到排挤和欺负,把自己活脱脱说成了一个圣母,可是关键时刻,却又…… “父亲准备把妹妹送去哪里?”王若即一瞬间恢复了常态,依然是大方得体的首辅大小姐,再不见刚刚的脆弱。 “锦绣谷。”父亲瞧见画眉进来,便撇下王若即,拉着她出去。“为父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只需要好好照顾自己便是了。” 王若离凝神望着父亲,点了点头,又想起了王若即。“那……姐姐呢?她怎么办?” 父亲闭目冥思,再睁开眼睛,“她……也不会有事的。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平日里热闹的后花园此刻安静异常,就连仆人也敏感地察觉出什么,大声也不吭一下。王若离紧跟着父亲的脚步,她身后是王若即和抱着一个小包袱的画眉。因为时间匆促,来不及收拾什么,只带上了王若离平日常用的物件,至于衣物其他的,父亲让沿路照顾她的人路上再买。 “小心一点。”父亲帮她掀开轿帘,轻声说。 “我会的。” 在钻进车轿的那一刻,王若离回头望去,见到姐姐略显伤感的表情,动了动唇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姐姐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朝她温柔的一笑。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王若离愣了一会,露出大大的笑容朝姐姐摆手,随后放下帘子。 车内十分的狭窄,而且很简陋。座椅只是单薄的木块所拼成的,上面没有任何的席子或是软垫,而且散发着一股酸菜的气味,让王若离和画眉忍不住的咳嗽。马车的窗帘却又过于厚重,将阳光严严实实的挡在了外面,更是是一片昏暗。 “小姐……”画眉紧紧抱着简陋的行礼,小心翼翼的。 “怎么了?”王若离将手并作一起,用力的扇着。画眉摇了摇头,又不再说话。 “锦绣谷是什么地方?在哪里?”王若离皱着眉头问。她怕冷,所以虽然一直为离家做准备,可向往的确实温暖湿润的南方。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我把小姐喜欢看的书都收起来了!”画眉兴高采烈的说着,觉得做了件很棒的事情,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她在一堆书里头找了半天终于抽出来了。“是这本吗?”王若离凑身过去点了点头。 北漠人在南离人的眼中,大约和在宋人眼中的蒙古人一样,都是蛮人。北漠的大军每年冬季南下劫掠如同大雁南归一样准时。但近年来却消停了不少,原因无他,现今的嘉盛帝是一个雄韬伟略的皇帝,在他继位的风波后便开始扫除外患,而时常“抢钱抢粮抢女人”的北漠自然是儆猴的最好的一只鸡。 北方以牧河以北被划分为北疆,修建长城以防北方游牧民族时常的南下骚扰。而锦绣谷接近牧河,北疆气候干旱寒冷,但这锦绣谷却正好相反,不知道是何原因,谷中长春,开满了四季的鲜花。 车夫是家中的父亲的侍卫,一路上都一言不发,好像根本不存在这个人一样。古代的马车自然不如现代的轿车坐得令人舒服,刚开始的时候王若离一坐马车就晕车,吐得连胆汁都要出来了,好在后来习惯了也就不会怎么样了。只是马车的速度太慢,又摇摇晃晃的,不仅看不了书打发时间,就连睡觉都找不到好地。而她的睡眠一向很浅,稍有一点动静便会惊醒,而这马车的晃动程度明显超出了她睡眠的界限。 出了盛京之后,厚重的窗帘被她用钩子固定起来,凉爽的风轻轻拍打在面颊上,驱散了一直以来的阴霾。一路上经过连绵的高山,一整片的麦田,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湖泊。村舍的炊烟像是灰色的细长手指不断往天空延伸,正午赤红的太阳变为橙色的余晖,天空仿佛是打翻了的色盘。 王若离翻着厚重的地图册,手指沿着大路划去。帘子后传来男声,“小姐。现在已经很晚了,就在这城镇的客栈里头委屈一晚,明日在上路吧?”她应了一声,推了推睡得快要流口水的画眉,画眉惊慌的醒过来,抱紧了怀中的包袱。“我们要去客栈休息了。”王若离看着擦着嘴角扣税的画眉无奈摇头,然后跳下马车,站立在客栈前。车夫和见到出来的小二交代什么,画眉东张西望,像个好奇的孩子。 “我要骑马。”王若离见车夫和小二说完了,便走过去。她在马车上的时候仔细阅读地图,已经大概知道到达目的地需要多长的时间了,那么漫长的时间她可不想浪费,马夫怔愣了一会,便点头,像照顾易碎品一般小心翼翼地牵她上马。 练马结束后她便回了房间,明日一早就要赶路,而她在马车上睡不着。画眉睡了一个下午精神却很好,见到她要回房睡觉,露出苦大仇深的表情,王若离觉得好笑,但她实在不想动弹。 沿着长长的大道北上,手指顺着旅途一直沿着图册上的山脉走向滑动。已经走了将近半个多月的了,可如今算来还有半个月的路程,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忍受十多天的刺骨寒风。 孤独的马车在寂静的山岭间行走穿梭于橡树和哨兵树,阴森的松鼠和光秃秃的栗子树偶尔点缀着雪松森林。他们穿过一道石坡,一个狭窄的昏暗峡谷,木轮压得肮脏的积雪嘎吱作响。雪还在下,像是永不停止的雨。如果是姐姐,看到这种场景一定会诗意大发吧。王若离撂下帘子,耀眼的白雪刺激得眼睛发疼。 由于越往北越天气越糟糕,王若离也没再出去练马了。不过她并不怎么在意,她的马术比不上学院其他学生,但也也不到难望其项背的地步,而且……王若离觉得,如果他们处在与她一般的位置上,说不准还没她好。 偏僻的小镇没有好玩的东西,北风呼呼的刮过,即使是在轿中,也是一阵刺骨的寒意,王若离忍不住缩紧了衣物,用力的搓着手。画眉则是鼻涕都要冻出来了,不住收缩着鼻子。“早知道就多穿一点了。”画眉揉了揉冰冷的鼻子一脸不甘的说。 “明天早上太阳一出来我们便要出发啦了,早点睡的好了。这个镇子也没什么特产。”连路上的行人都是少的可怜。王若离捧着姜茶小口小口的喝着,蒸腾的雾气迷蒙了她眼中的事物。本来以为出来了可以和孙悟空一样大展身手,没想到竟然输给了寒冬。家中的火墙真是让人甚是想念啊。 画眉作为。守夜是必须的,可王若离敲着她不时就点头的架势,便提前打发她去睡觉了。白日行走无法休息,疲惫了一天,晚间睡眠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清浅,稍微重一些的呼吸声就吵闹得她不如安稳。 在她半梦半醒间,忽然响起脚踩在模板上的嘎吱声。 “吱——”的第一声。 黑暗中,王若离睁大了眼睛,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一只手贴在被褥上钻进枕头里。门缓缓地推进来,她咬牙躺下,努力平复自己太过剧烈的呼吸。是谁?我要不要大声呼叫。可是她知道,在他们赶来之前这个人就可以把她喉咙撕破。王若离侧身而躺,左手握紧了枕头下锐利的物件。 “呼——”来人气喘吁吁,似乎刚刚经过长途跋涉一般。 他一步一步沉稳地朝着她的床埋进。王若离猛地起身,手握刀柄横向划去,黑暗中只见刀片明亮的白色光芒。“你干什——”来人一阵惊呼,踉跄后退,王若离清咳一声,张嘴便要喊。“别说话!”他迅猛地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床上,一只手撑在她脸庞边,一只手捂住她嘴。“是我!”对方压低嗓音说,黑暗中他黑亮乌润的眸子格外清晰。 王若离阴沉着脸,想要把眼前的家伙碎尸万段,“蔚抹云,你发什么疯?!半夜三更的你在做什么?你信不信我把你开膛破肚之后,将你的内脏塞你嘴里叫你自个儿吃下去?!”她顾忌到隔壁的车夫和画眉,只得压得低沉,导致这番话说出毫无震慑力。 “唉~我这是个什么命哟!”嬉皮笑脸的公子哥根本不管她愤怒,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你不知道我是多可怜啊,我是出来做事起来啊!可是,唉,外头好多好多人来追杀我的啊。”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来,“小狐狸……你收留收留我吧?” 王若离咬牙,满腔怒火发泄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瞪着笑得如遇春风的少年。“还不起来吗?”她铁青着脸。 “什么?”少年人假装听不懂她的话。 “从哪里来,滚回来哪里去。”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实在不是很想看到你这张脸!” “别这样啊。”蔚抹云一脸悻悻地抱着她起身,将被子一股脑地塞进她怀里,顺手将褥子整个披在她身上,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咱俩还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啊,你就如此的狠心嘛?我一直是把你当做我好兄弟的啊!” “好兄弟?”王若离危险的眯起眼睛,“我怎么只看到两个青梅呢?” 他无辜的望天,“你不是要去锦绣谷吗?带上我吧……” 王若离危险地眯起眼睛。“听说老夫人最近对你的终身大事很操心啊,你这个样子不会逃婚的吧?”她摸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看着眼前的抚远伯。“啧啧,听说人选都要定下来了。各个都是美若天仙,诗歌辞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呀。” 蔚抹云面露悻色,“拜托你不要提起这种事好吗?我都要吐了。而且说我逃婚,你自己还不是?你的手脚倒是够快的哦,前脚刚有人要赐婚给你,后脚你病情加重了。假不假啊?” 王若离听了眉头紧皱,审度的看向抚远伯。他怎么会追到这里?如果他是逃婚,根本不需要跟着自己跑,随随便便就可以找个地躲起来了。一路上马不停蹄,换了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就连路线和装扮也随时更换,可他偏偏找上来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怀疑我吗?”蔚抹云带着一脸的怨气,口气颇为恼怒。“最讨厌你们这种人了?那么喜欢往别人往坏处想,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她一时无语,紧盯着儿时同伴的脸,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是除了恼怒就是恼怒。“对不起……”她说。我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我不该怀疑你了,可是你也知道你竟然这样的方式找上我,是个人都会怀疑的。” “哼!”儿时的同伴恶狠狠地翻了一个白眼,“我有一个主意可以让我们同时脱离苦海,救我们于水火之中。想不想知道?”他带着狡黠的笑容。 “你如果说是让我嫁给你,那你还是死了心吧。” 蔚抹云马上露出嫌弃的表情来,“你也想多了啦!要娶我也得娶你姐姐。唉~脸怎么红了?”他自问自答的说,“娶不到媳妇给急得。又怎么青了?”王若离作势要揍他,他急忙伸出手抱着头,“娶了个母老虎给吓得!” “有话快说,你不会是来和我唠家常的吧?” 他终于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一扫刚刚的嬉皮笑脸。“你前脚一走,后头威远侯就上你家门了,据说你父亲又和他大吵了一架,第二日便上书说自己年迈体衰,无法为国效力,特请皇上能够允许他告老还乡。”他爆料道,“还有几个月便是皇上大寿,西边的多罗蠢蠢欲动,估计是想狠狠的唰了皇上的面子。我昨天收到消息,说是威远侯也上书,说自己在家反省多日,又闻多罗在边界练兵挑衅之举,愿以罪己之身以息陛下雷霆之怒。” 她眼睛转了转,皱紧眉头。按他如今的说法,这威远侯之前的赐婚不过是个幌子,目的就是惹怒皇上,使皇上降罪于他,然后要求戴罪立功,而如果多罗之战赢了,他再要求赐婚,父亲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就连皇上就没有。而如若输了,自己和王若即的名声也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若离不为所动。 蔚抹云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说:“小狐狸,我们好歹认识那么久,你还这个样子可就没意思了。我是不相信你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有的时候装傻就必须的,但有的时候装过头就是真傻了。” “你想我干什么?” “很简单。你不想嫁人,我也不想娶亲,至少目前我还不想。”蔚抹云好看的嘴唇弯起笑的弧度来,“明天我会派人去刺杀你,虽说是演戏,但也必须会有伤口和流血才能信服。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留下致命的。” “你是指伤口还是证据?”王若离淡笑看他。太子党,我儿时同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太子党,口中说我怀疑他伤了他的心,可却拿我的性命去赌王首辅对我这个女儿的舔犊之情。 “小狐狸你别那么聪明嘛。”他眨了眨眼睛,“不会死的,就一点点疼。用短暂的疼痛换取长久的利益,不好吗?” 获得长久利益的可不是我,而是你们。威远侯家老六娶了皇后的侄女,一旦威远侯被嘉盛帝批准去征讨多罗,兵权就等于交到皇后的手中,而皇后之子虽然年幼,却是皇上的嫡子,更何况皇后娘家实力雄厚。 “什么时候动手?” “就在离锦绣谷还有一里路的时候,太远了我也担心你流血过多。”嬉皮笑脸的俊朗少年露出歉意,“对不起啊小狐狸,可是我也没办法。那个人……是我最好的兄弟,他受了很多苦,我不能……再,你知道的。” “你放心吧。”我会装得非常非常像的。王若离等蔚抹云从窗中跳出去,脸上带起诡异的笑容,一定会让你们统统吓得肝胆俱裂的。蜡烛发出霹雳巴拉的细微声响,寒风呼啸吹过房间,顺着没有关上的窗户吹了进来,而王若离却浑不在意,美美的睡上了一觉。因为她知道,第二日一定是一个很美好的一天。 早晨起来的时候大家并没急着动身,而是四处休整。比如重新换马车,补充补给之类的。而王若离则是客栈的后院去闲逛。“这是在做什么啊?” “驱邪啊!”捧着一大盆血的肥胖妇人没好气的说,“真是王八蛋,不用那么就还装这么干什么,难道存起来下次用的啊?” “驱邪,为什么要驱邪啊?我看这里挺干净的。” 肥胖的妇人扭身看她,“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啊。” “没没没。”王若离连忙摆手,“就是好奇而已,大娘这个不能说吗?” “有什么不能说的,还不是我家那口子,昨天半夜起来撒尿,结果看到几个黑影在空中晃来晃去,结果吓得半死,一大早就杀狗要我把血洒在家门口!神经病!”妇人没好气的补充,“你看看!”她用力的一抖手,往王若离这里抖,血差点洒了出来。“还剩下这么多,我现在得去把它倒了,等等还要去做腊肠,忙都忙死了。那个死鬼还躲在被窝里,呸!” “大娘……”王若离接过她手中的盆子,“我帮你去吧,您看您那么忙。” “这个……”妇人一脸迟疑的望着她。 王若离装出前所未有的乖巧模样。“我很喜欢吃腊肠,大娘你等等腊肠能不能分我几条……” “离锦绣谷还要多远啊?”在短短的半日已经第六次掀开帘子问了,而车夫一脸纠结,明显想训斥一顿自己,可却偏偏不能的模样。“小姐……到了奴才会叫你的。这里距离锦绣谷不倒六里,最多傍晚便到了。” “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保护我啊?”她随口一问。等等蔚抹云来袭击我,肯定要把你们解决掉的,就算不死也得是重伤或者轻伤,万一你们那么不中用都死翘翘了,那我怎么办? “还有很多人,小姐您放……”他的“心”还没出口,就握住了腰间的剑,眉头猝然紧皱,“小姐……您先进去!”王若离听话的放下车帘,将准备好的东西塞进自己的衣服里面 外头传来了刀枪碰撞时候的声音,许久没有停止。王若离有些心慌了,蔚抹云到底是在搞什么啊?来真的吗?她掀开帘子,映入视线的便是锋利的的长矛,油亮乌黑的矛尖上对准了她,上面沾染的鲜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而车夫的尸体横在一旁,还紧握着手中的剑。而死人手上的剑毫无用处。 这不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了,可是内心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头脑。她抬起头,想要看清楚来人的面目,她微微的往前凑去,长矛直直地戳进她心脏的位置,她感觉到矛尖紧贴着胸前的肌肤。而后身子轻轻往后倒去,冰凉的鲜血从她身上缓缓流出。 “解决了,尸体怎么处理。”凶手用脚尖轻轻踢了她一下,腥臭的指头瘫倒她鼻子上试探鼻息,最后甩了甩手,跳下马车,马车因此剧烈晃动了一下。 “不必了,等等会有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嘛…… 王若离用手捂住被戳出洞的地方,无力的想着。而马蹄声,嘶鸣声逐渐远去的时候,她费劲地爬了起来,从坐垫下抽出包袱。 王八蛋……疼死老子了。 她把衣服扯开,将里头的血袋取出来,给自己换一套干净的衣服,将那几件血衣也收了起来。真是好险啊……王若离把头发打乱,用布条捆了起来。因为怕疼,而蔚抹云说是要流血,可是为什么要流自己的血呢…… 可惜,那一剑还真是用力,摸了摸破皮的地方,她还是疼的直吸气,不过也是好险,刺客没有给她补上一刀,或者给她一个透心凉…… 王若离捡起换下的血衣,用力嗅了嗅,满是血腥味,应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是狗血还是人血。 “对不起……”她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看着相处一个多月的车夫还有几个穿着普通百姓衣服的人,喃喃自语。她走了过去,轻轻覆盖在他们掩上,将他们的眼睛合上。“对不起……” 晴朗的天空,飘着鹅毛的大雪。刚刚的血迹已经被覆盖了,而马蹄印和脚印也已经模糊不清。一场大雪遮盖了所有污秽,她忍不住想起红楼梦里头的话,落了片茫茫大地真干净。她抱着怀中的包,将马离开,费力地翻身上去。 “乖马,听话哈……”她在枣红色的母马耳边低语,母马发出一阵阵吭哧的鼻响。她和之前一样,握住缰绳,用力的调转马头,随后轻踢着马肚子催促它向着南方前进。 说谎者(1) “……谁知道类,唉,都在这里呆了好几天,病也早就好了,如今还没有人派人来接她,估计是早把她忘记了。” 沈蕴坐在客栈中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 他这几天都在赶路,原因无他,再过几日便是他母妃的忌日了。盛京和锦绣谷相隔甚远,快马加鞭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母妃的骸骨被烧成了灰烬,临行的时候他将母亲最喜欢的那件冰蓝色的衣物一起带走。后来便在锦绣谷立了衣冠冢。每年春天,他都回锦绣谷祭拜。那里不是我家,但却是最接近家的地方。 他初回盛京,有许多事还没来得及理清晰,又要为那半个月的行程腾出时间来,已经数个夜晚没能安寝。走之前交代好了一切事物。“如果真有什么紧急的事,”他摸了摸立在他肩膀上的隼,“就让他传信来,我身上带着香珠,它闻得出来。” “一个小丫鬟罢了,哪里还买不到,何必费那种心思特意来接呢。” 沈蕴停在客栈里头休息,还差几天的路程便可以到锦绣谷了。他离开的那天本来还有事要交代给蔚抹云,可是却被告知抚远伯已经离开了许多日子了,详细问起他究竟去了哪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交代清楚。沈蕴也知道蔚抹云性格冲动,经常头脑发热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这次大概也是如此,于是他便拜访了他母亲后再离开。 如今的蔚夫人已经看不出当初的模样了,沈蕴见到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不曾想先伯爷的死让蔚夫人受到如此大的刺激。明明才三十几岁的人,可是嘴角和眼角的皱纹比同龄的妇人深刻得许多,眼神也不复曾经的清明,看到沈蕴的时候,才流露出慈爱的神色。“……太子殿下。”她说着,便拜托仆人,要行礼。 沈蕴连忙往旁站开,伸手扶起蔚夫人,无奈地叹气。“蔚夫人,您这是何必呢,就当我还是当年那个经常跑回盛京的孩子不就好了嘛?” 蔚夫人眼睛含泪,被他扶到一旁的座椅上休息,她挥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等大厅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她伸着的手仔细抚摸沈蕴的面颊。“回来就好了,这次不走了吧?” 他微笑注视着这个关心他的妇人,同样伸手覆盖在她手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他终于明白蔚抹云了,明明只需要说开了就足够的事,为什么宁愿逃出去也不愿意伤害她的心了。眼前的人已经承受不了太多刺激了吧。 “不过我看那个丫鬟长得倒是还不错,如果到时候那些人留下来的钱真的用完了……” 他吃饱了饭,准备继续上路。毕竟天色还不晚。在他出门的时候,看见一个穿戴不错的姑娘从门口进来,嘟着嘴,看起来似乎无限的委屈。他淡淡的扫了一眼,心道这可能就是刚刚客栈老板所说的人? 月色逐渐隐藏进了乌云中,只有星星零碎的光亮洒在大地上。太阳一落山就鲜少人迹,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天上落下,覆盖了马蹄印,乌鸦从空中飞过,搅动着冰冷的空气。狼群在远处的悬崖上集体嚎叫,像是首悲哀的挽歌。、 两侧树林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沈蕴抿紧了嘴唇,扬起手中的鞭子重重甩在马身上,马儿因为吃痛而加快了速度,树木飞快的从他两侧掠过。而他也抽出一侧的剑,不时的往后望去。手中抓紧了鬃毛,再次用力的甩动鞭子,人马开始狂奔。月光隐进乌云中,他没有方向,只能凭借着本能不断往前驱使。冷箭从耳旁擦过,他伏低了身子,急速冲进哨兵树林,细长的树枝时不时抽打他的脸颊。又一只冷箭飞来。没有关系的,只有马还能跑,她们就无法把我杀死。他一边想着,一边用剑去挡掉不断朝他射来的箭。 人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在甩开他们一段路程之后沈蕴从急速奔跑的马上跳了下来,翻滚的途中不知碰触到了什么,小腿处传来刺骨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从地上翻起。月亮从乌云中露出小角,轻薄如刀。他眯眼仔细辨认是否留下痕迹。 马蹄声和人的粗喘声越来越接近,沈蕴屏住呼吸,等声音逐渐远离之后,开始在疼痛处摸索,不知道是何时射进腿中的,沈蕴一只手抓住箭羽,另一只手固定住小腿,开始缓缓用力。但只是轻轻一推,他就疼得想要尖叫。箭扎得有些深了,但是好险没伤到骨头,他手中握住裸露出皮肤的箭尾,想要将其拔出来,可是金属磨蹭着血肉的疼痛让他使不出力气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摸索着将箭羽遮断,而后在尚且未疼得失去力气前,从身上将绷带还有金疮药取出来,然后再咬紧了牙齿,狠狠地将箭往外拉去。 “啧……” 他皱紧眉头,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身体流出,温热的液体在寒冷的深夜里冒着蒸腾的白气。沈蕴将绷带紧紧缠在伤处,用力一勒,然后站起身来,用力跺了跺,确定自己还可行走,从藏身的树丛钻了出来。 “啊呜~” 不远处传来独狼的悲嚎,沈蕴视若未闻,继续往前走,缓缓收紧握在手中的剑。这种天气下,布手套根本不管用,在军队的时候他有时负责夜间的巡游走动,带着布手套和光着手没有多大的区别,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镶着毛的皮手套。 月光悄悄露出了半张脸,群星依旧藏匿在乌云之中 距离锦绣谷似乎还有许久的路程,马儿又已经丢失了,只能走到下一个城镇再买。他叹了口气,放缓了受伤的那只脚的行走速度,像是一个瘸子似得,一只脚拖着另一只脚。如果被蔚抹云看见我这幅样子,不知那个家伙是大笑起来呢,还是不能置信的张大嘴巴。沈蕴抬头看了看月亮,决定先找个山洞过一夜吧,否则给还没到就给冻死了。春日已到,可是凛冬的阴影却徘徊不前。 “咦?” 听到人声,沈蕴猛地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着站在她面前,是牵着一匹马的小孩子。他眯起眼睛打量,可月色此刻又缩回了乌云中,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瞧着身形估计才十岁出头,黑暗中的打扮像是穷苦人家的小子。他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准备在对方出现异状的时候,直接解决了。 对方并没有说话,只是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半响。新月如刀,淡淡的银色光芒重新投下。对方露出在莫名其妙的表情来。沈蕴站立不动,仔细凝视她的动作。一只手藏在背后的动作了,是在拿着武器? 他决定置之不理,调整了一下步伐,忍着剧痛,将步伐转换正常人的行走姿势,但浑身紧绷着,只能对方的异动了。身后的不时传来踏雪的噗噗声合着马儿的响鼻声,小女孩呼呼喘着气,像下一刻就要晕倒似得。沈蕴皱着眉头,硬是没回过头去。下次救她,不过是我最讨厌欠陌生人的人情债罢了……她还赖上了不成? 就这样,一个人在上方走得疼痛,另一个人牵着高头大马在后紧跟着,不知僵持了多久,后来小女孩捂着嘴咳嗽,虚弱地道:“喂!” “嗯?”他扭头。 她半弯着身子,眉头皱着死紧,戴着手套的小手掌按压着肚子,脸色苍白得可怕。已经这样了,她却还硬撑着粗声道:“小偷,你偷走了我的梳子,不打算还了吗?”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他这次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目。小脸上抹着脏兮兮的泥,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衣服穿得破破烂烂,好似逃荒难民,上头还溅着滴滴血迹。满脸稚气未退,个子也和之前一样,半点也没长高。 “是你啊。”他低头俯视着她,淡淡地道。 “梳子呢?”她咬着嘴唇,站直身子。 “不在身上。”沈蕴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子。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 “喂喂!”小女孩苦着脸地跑到他前头,用力的拉着缰绳,用马来挡住他的去路。 “你到底在干什么?” “梳子还我!” “我说了不在身上。”沈蕴抿紧嘴唇,带着不耐烦的口气。他心里琢磨着,当初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会惹上这样一个麻烦? “哦,那你什么时候还我?”她不依不饶的问。 “梳子在家里,你把你家地址报给我,我到时派人给你送去。” “不用了,我看你是不是要回家去?我先看看你家在哪里,到时候我派人去你家拿就好了。”小女孩似乎想得有点多,好像怕被他缠上似得,一脸焦急的开脱。 “我说了会给就会给,你到底叫什么?” “……无耻!”她冲他瞪圆了眼睛,“阿霜,我叫阿霜。” “撒谎。”沈蕴轻声说道。 “我没有!”她大声嚷着,好似这样就能把谎言成真一般。 真是笨女孩,连撒谎都不会。“你的眼睛已经出卖了你。”他指出来。 新月当空,锐利如刀。寒风咆哮着穿过哨兵树林,松树光秃秃的枝干上垂下无数冰柱。小女孩紧跟着他,沈蕴冷眼瞧她,她冲着他笑得无辜可怜。“我一个人在外面会死的。”她歪着头说,声音又糯又软,让沈蕴心中顿时陷下一角。跟上就算了,他放弃地想,渐渐放慢脚步,等着她跟上。 他们找到的山洞又深又黑,洞穴深处钟乳石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地面上凹凸不平,积满了死水,一脚踩下湿掉半片衣角。小女孩亦步亦趋地紧跟在他身后,好几次因为看不清而落后,随后便能听见奔跑踏进水坑的水声。你慢慢来。沈蕴几次想开口说,最后只是紧闭着嘴。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点柴。”沈蕴说,环顾四周,确定这不是某个饥饿的野兽出去觅食而留下的洞穴后。 小女孩点了点头,她的马的背上积满了淌水的霜雪。阿霜。她踮着脚抚摸着马的鬃毛,马儿温顺的垂下头来,趴在潮湿的地上。 大雪季节找到能够燃烧的木头并不多,太过湿润的木头只能冒出黑烟。不过好在他偶尔宿在附近,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等找到木枝回去时,他才发现,小女孩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穿着灰色的裤子,膝盖以下已经接近全黑。沈蕴淡淡垂下眼睛,将木柴点燃,背身躺下。后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和脚步声。 “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身后小女孩的声音细弱微小。 一整天的长途跋涉加上夜晚的的惊心动魄,他已经疲惫不堪。她的声音真像小妹,听得他心都碎了。“有些人说谎的时候会快速的眨眼,有些说谎的时候会眼睛四散乱瞄,有些人说话的时候手指会下意识的纠缠在一起。但是无论明显的动作是如何,眼睛始终不会出卖人的。” “哦。”女孩讪讪的应了一声,用手中的树枝叫火堆上燃烧着的木枝分开。火舌缠绕,在吞噬木头的时候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怎么样能撒得更好呢?”她自言自语。 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心想,什么表情,大笑,哭泣,悲伤,那些表情都不应该随着自己情绪的变化而自然而然的出现在自己的面上,要学会如何控制住它,让它只在你需要的时候出现,当它的主人,而不是仆人。 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是啊,他就这个样子来的。初在军营的时候,自己身体不好,而军营的伙食与宫廷相当比可谓是天上地下,食物粗糙难以下咽,再加上不能适应北疆寒冷的天气,他时常冻得发抖。可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流露出半丝退缩的意思。我是我父皇的儿子,我是将来的一国之君,总有一天我要君临天下,而这里——他抬头仰望碧蓝如洗的北疆天空——也是我要统治的地方。 “秦蕴!”有人搭上他的肩膀。 秦蕴是他的假名,他为他自己取的名字,也是老将军和他说的。 “倘若你告诉其他人你的真实身份,那么你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中,这是极其危险的。虽然即使用了假名的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但是有胜于无。”老将军南征北战战功赫赫,本应封侯,可是因为他的儿子而选择了在这里赎罪。“记住,没有什么安全是绝对的!” “怎么了?”他微笑问道。 “咳咳,今天他们要去校场演练。我们太小还不必去,不如咱们偷偷溜出去找点好吃的?”那个人是谁呢?沈蕴想了想,那么久远的事,还真是记不清楚,好像是姓秦,还是姓楚呢? 已经失去口感的僵硬肉类和各种古怪味道的蔬菜,沈蕴已经受够了,于是被怂恿得心动的,趁着其他人军演的时候,他们偷偷地从栅栏中爬了出去。 “嘿嘿,”他笑着,“你看,我还拿着箭和匕首呢。”他逃出来得意地晃了晃,“到时候,咱们做个陷阱,挖个洞,搞不好就能逮住兔子啊什么的。” “嗯。”沈蕴听着也嘴馋了,“我带了青菜,到时候放在那里就好了。”冬天鲜少食物,兔子必定受不住食物的诱惑而爬出来,就和他一样。 “哎呀!你不说我还真是给忘记了呢,好险你带了呢!” 沈蕴和他快速的挖了一个浅浅的洞,在上头盖住一些薄雪,再把青菜洒在上头。 “这样真的可以吗?”沈蕴环顾四周。这里的地形像是一个锯嘴葫芦,只有一个既是出口也是入口的路。他直觉这里很危险,可是那个人坚持,“这里才好呢,万一兔子跑了怎么办?你在那边堵着,如果兔子跑了过去,你手脚麻利点不就捉住了?” 真的不会有危险吗?“好啊。”沈蕴应了一声,然后跑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鼻尖上都覆盖上了冰晶,才有一只兔子掉进了陷阱了,他急急跑了过去。那个人又重新和他搭了一个陷阱,一边给兔子剥皮一边说:“咱们再抓一个吧,不然我怕一个人不够吃。秦蕴你再去那里等一会好吗?” 沈蕴点了点头,却没想到这一转身就是永别。 同伴烤着兔子,肉味飘了过来,他咽了咽口水,带着嘴馋望向哪里,却惊恐地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他哆哆嗦嗦的举起手来,“额……”他想要发出声音呼救,可是来不及了……沈蕴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就算现在喊了,他也来不及逃脱了。可是……他站起身来,因为过于猛烈而身形晃动,眼前一片漆黑……来不及了。 巨大的阴影,赤红的眼睛,步伐沉重,站在他身后的石头旁,庞大的身躯在雪地上踩出一个一个脚印,口水从泛黄的齿缝间流出来,打湿了了嘴角的毛发,顺着下巴流下,化开了一片积雪。 这段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楚,大概是长期的心理暗示,让他坚定地相信自己所说的,便是真相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蕴故作镇定的挪动着脚,“他说他要出去烤兔子吃,问我要不要我去,我说不想去,于是他就自己去了吧。” 老将军的眼神犀利,就这样直勾勾地钉在他身上。 军演结束的时候,重新清点兵营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其他人说他和秦蕴做好,也许秦蕴知道,于是老将军便来了。 就在沈蕴快撑不住要招认的时候,老将军移开了目光。“我们找到了他的尸体,被棕熊咬得粉碎,只剩下骨头渣了,如果不是那一身衣服和武器,恐怕根本没有人认得出来。” 沈蕴咬着嘴唇。不能说,不能说,我没有去,是那个人自己去,根本和自己没有关系。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算了,你回去吧。”老将军的话语变作一声叹息。 他尝到了唇上的腥味,可是依旧没有松开嘴唇,仿佛这伤痛能够平复些许内心的愧疚。这样垂着头回到了营帐里,其他人还在训练,空荡荡的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 “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下自己兄弟。”在上课的时候,老将军这么和他说。 不对,他不是我的兄弟,他和我并无血缘的牵绊。沈蕴将头埋在枕头里,暗暗想着。和我没有关系,我已经劝说过让他别去了,很危险的,可是他不停我的劝告,和我没有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沈蕴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他觉得自己的胃越来越疼了,就像无数的毒蛇在撕扯吞噬。 “秦蕴,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训练结束之后,大家纷纷回来,都围在了他的身边。那一瞬间沈蕴简直要撑不过良心的责问,他心跳加速,快要窒息。 “他说他要烤肉,因为军营的伙食不好。”这是真的,他是这么说的。“我拒绝了,说我并不想去。”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拒绝了,后来是后来……“可是我也不知道他竟然还偷偷爬了出去,老将军说找到了他尸体,但是已经只剩下骨头渣和一些衣服的碎片了。”是啊,我和他一起偷偷爬了出去,然后在棕熊出现的时候,我狼心狗肺、惨绝人寰、毫无义气地抛下了他。这一刻,他觉得用任何卑鄙下流的词来形容自己都不够。 “哦……这样啊。”众人露出惋惜的表情,有些和他关系好的已经红了眼眶。“我倒是觉得他人挺好的,只是,唉……” “是啊,好可惜。”沈蕴已经红肿的眼睛也落下眼泪。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那时眼泪到底是为何而流的,是为那个死去的、他已经忘记名字的人,还是为那个撒谎、抛下自己弟兄的懦弱男孩。你看,说谎很容易的,没有人知道我在说谎。寂静无人的深夜,他辗转反侧,梦中全是那个阴影。 说谎者(2) 早晨的时候沈蕴先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抖落身上的水珠,跺了跺已经麻木的双脚,怀中紧抱的剑也被他放在一边。沈蕴揭开小心包裹伤处的布条,撕时连带扯下了一些皮肉,他把金疮药重新敷在布上,重新缠绕,最后用了拉紧。小女孩在一边睡得香甜,她的头发乌黑如夜,凌乱地披在肩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起来了。”沈蕴想了想,还是决心叫醒她。用剑柄捅了捅小女孩,小女孩嘟着嘴不高兴地翻身,沈蕴皱起眉头,加大力度。 “干嘛!”她瞪圆了眼睛,瞳孔放空。“画眉,你做什么?!” “我不是你家下人。”沈蕴语带讽刺。又是被家里给宠坏的千金。 她面红耳赤,难堪地咬紧嘴唇。 太脏了。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即便是在洞穴深处,也能看到外面明亮的光线,已经耽误太久了,沈蕴瞥了眼阿霜,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出去。阿霜正在整理东西,见到他离去,急匆匆地拖着东西跟上他的脚步,沈蕴本以为她跟不上会和昨天一样抱怨或者发出声音以示自己的存在。还真有点小脾气。 “你准备去哪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路上多一个人好照应啊。”阿霜追上他,自顾自第说这话。 “你呢?”她只是个孩子。沈蕴看了一眼瘦小的女孩。 “哦……”她脸上挂上失落的神色,“我打算往南走。” 走出山洞,外头的冷风呼啸而来,他没有准备地打了一个哆嗦。天空几声尖锐的鹰鸣,引起他抬头。那是他养的隼。沈蕴并拢起手指,吹了一个响哨,而隼也发现了他,缓缓降低速度朝着他飞来,稳稳地落在他肩上。他解开绑在它腿上的书信,拍了拍它的翅膀,隼再次发出锐利的鸣叫,拍翅冲上蓝天,逐渐化作天空一点。 “那我们就后会有期了?”在沈蕴皱紧眉头看信时,小女孩又慢慢踱步过来。 他回过头去,久久地凝视着她。小女孩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嘴角说:“干嘛?” “没什么。”沈蕴将目光重新投在书信上。王家二小姐,王若离。 小女孩点了点头,“嗯,那我走了。”随后调转马头,用力扯着缰绳朝着南边走去。 沈蕴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快步朝她那边移动,用手比作刀刃,朝着她的脖颈快速劈下去,小女孩闷哼一声,身子前倾,软绵绵要往地上栽去,沈蕴伸手将她扶住的同时,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低头一看,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匕首。 把小女孩像沙袋一般放在马上后,沈蕴轻踢马肚,朝着锦绣谷的方向前往。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小女孩昨天执意睡在马的旁边就是因为手握武器,而马上也有吧。自己当初似乎也是这么过来的,枕头底下时刻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如同老将军警醒自己的一般,“睡得不安稳,总比一觉不醒来得强。” 这次前往北疆,不仅是因为母妃的忌日,更因为北漠的蠢蠢欲动。 北疆之所以会被从南离的地图中划出一片来,是因为这一块不仅士兵,连同百姓都是为了战争而存活在这块土地上面的。不只男人,女人也彪悍异常。漠北每年寒冬南下抢粮过冬,不只是抢粮,抢钱,女人也抢,而哭泣的婴儿还有老人则是直接割破喉咙,他们称之为“无用之人。”而男人上了战场,只能由妇人保护这些被遗留在村子里的人。 北漠的人一向被视为“蛮子。”在每年北漠大军南下的时候,北疆的将军就会下令让成年男子聚集在一起,共同抵御外敌。而这么一来,留在家中包围妇女孩子老人的青壮年男人就少得可怜,根本无法抵御。久而久之,北疆也形成了这种“女人当家”的风气。 大概因为姿势不太舒服,小女孩哼哼唧唧了一会,沈蕴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过前提是,他已经将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所有匕首取了出来。他搜身的时候,从这个女孩身上搜出来的匕首数量以及其精致、锋利程度让他不禁汗颜。这个小女孩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竟然会如此…… 不过,她这在上次帮了他大忙,若不是她身上携带着匕首,恐怕也无法割破绳子,而他……也可能因为死撑着面子,而被做成人皮。 沈蕴最恨的便是别人盯着他脸看,在他还未长成时,曾有长官来到营地巡视,深夜巡逻的时候巡逻,沈蕴被他当做了女扮男装的军妓,还借此调戏他。沈蕴当时只是笑了笑,而夜晚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靠近他,锋利的匕首扎进他的心脏,整个尖利统统没入胸膛,他用力抵住然后慢慢旋转,一朵血色的红花在他胸前盛开。 “没发现。”沈蕴面无表情的回答老将军关于那个长官的问题。“那个时辰我在外围巡逻,内围不归我管。”我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那个长官的尸体被他拖去角落,他用那把他忘记姓名的人的匕首小心的将他肢解开,塞进麻袋里,将它们埋在不同的角落。 小女孩似乎有快苏醒的迹象,沈蕴将她搂得紧一些,以免等等挣扎的时候不小心两个人统统掉下去。可是,在搂紧怀里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柔软。 “你干什么?!”怀中的人尖叫着,前后挣扎。 “骑马。” “我不知道你是在骑马吗?!”阿霜彻底撕开了面具,厉声呵斥,“你给我放下来!听见没有!你这个神经病,你把我打晕是想做什么?!我命令你,你马上把我放下来!” 命令?沈蕴眯了眯眼睛。 怀里的人忽然没了声音,沈蕴低下头,下巴在她的头顶磕碰。“在找你的匕首吗?” “你怎……”小女孩声音带着惊奇,“你搜我的身?!” “嗯。”沈蕴勾起笑容,“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不免太慢了些吧?” “你这个变态色情狂!恋童癖!恶心!” “你才几岁的,而我没有那种嗜好,你尽可放心。”沈蕴不免想起了三皇子沈霄,那个好男风的‘三哥’。“我只是不想在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胸口上多了个窟窿罢了。” 小女孩喘着粗气,浑身不住的发抖。即便愤怒至斯,她也没有做任何无用功。 看来听识时务的嘛,沈蕴想。 “你是谁?” “阿霜。”小女孩说。 “谎言。”你是王若离,王家二小姐,因为你所谓的失踪,使得你父亲在朝堂上带着凶器,还意图行凶,如此被扣押在刑部大牢了。“漏洞百出的谎言。” “哦?”声音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你觉得呢?” 她冷哼一声,声调阴冷而刻薄,“怎么?你是要把我送回我父亲身边,好换取高官厚禄什么的吗?”此刻的她,再不像一个女孩。 高官厚禄,她未免太小瞧他了。 “哦……”她拖长了声调,“是我蠢了,南离的太子殿下又怎么会稀罕这些呢?” 她再试探我。“你觉得我是嘛?”沈蕴用这句作为回答。我赌你刚那句话只是试探,试探我到底是不是,想弄个套子让我钻? “不是?在那桃花山庄,你从那张画后面撕下了什么?我可不相信,太子殿下在盛京附近根基薄弱,可能有什么死忠帮你办事,还是如此要紧的大事。那本账簿让你得了很大便宜吧?”她扭过来微笑道,乌黑的头发随风遮住她的五官,使她面容看起来扭曲狰狞。“既然知道我是谁,不带着我回南离,却还一路向北,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往北呢?” “你当时我白痴?”小女孩语气不悦,“往南的话是越来越暖和,往北是越来越冷。更何况,这里我之前到达过!” 沈蕴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他能明显察觉到她僵硬的姿势。“你别多想了,不过是风太大了。” “我没多想好吗?”她张牙舞爪,伸出手将披风拉起来,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然后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但即使如此,她的身体也时不时地颤抖着,牙齿上下打着哆嗦,发出咯咯的响声。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气得还是冻得。 离城镇应该不到一里地了,沈蕴决定到了城镇先买取暖的东西,至于要不要在那里过夜……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孩。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孩,都是那么麻烦,他叹了一口。决定晚上还是在城镇里过夜比较好。 “到了。”沈蕴轻轻推搡一下小女孩。 “嗯?”她抬起脑袋,揉了揉眼睛,茫茫地望向一旁的客栈。“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嗯。”他伸出手要抱她下马,却被她摇头拒绝了。“我自己能下马,不需要你帮忙。”这样说着,便熟练地从踩着马镫,跳了下来。 真是看不出来,竟然还会骑马?从见面到现在,都未见过小女孩骑马,从来都是吃力地拉着马艰难行进。 “我要去买东西。”沈蕴低头说,“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视线下垂,面色冰冷如霜。 药铺很简陋,但是好歹他要买东西都算齐全。他就在药铺里煮了药然后将伤口重新敷上。 “小伙子,你这伤口还得好好保养啊。”大夫说,“若是客人要远行的话还需要放缓行程,这样看起来虽然挺一挺便过了,但还是小心为上。” “没事。”沈蕴说。比这更糟糕的伤口他都有的。那一年上战场,他的腿几乎长矛刺穿,也的确是无事,只是破伤风引起的高烧差点便要了他的命。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对于嘉盛帝不再抱有任何的期冀。他不相信会有比那更糟糕的时候了。“就这样吧。”他丢下钱然后快步返回客栈,阿霜一看就不是会听话的人,他实在不放心她是否会偷偷溜走。 蔚抹云和她竟然还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让沈蕴看到蔚抹云的传信有些惊讶。王二小姐鬼灵精怪的,而蔚抹云虽然说不上老实,但是和她一比,都可以说是乖孩子了。他不知道王二小姐是怎么逃过杀手的,但是从她的行为、举止、打扮就能看出来,她不像他想象中那个正日只会做着爱情白日梦的深闺女子。 特别是那些匕首,沈蕴想想就觉得无奈。 说谎者(3) 早晨的时候沈蕴先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抖落身上的水珠,跺了跺已经麻木的双脚,怀中紧抱的剑也被他放在一边。沈蕴揭开小心包裹伤处的布条,撕时连带扯下了一些皮肉,他把金疮药重新敷在布上,重新缠绕,最后用了拉紧。小女孩在一边睡得香甜,她的头发乌黑如夜,凌乱地披在肩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起来了。”沈蕴想了想,还是决心叫醒她。用剑柄捅了捅小女孩,小女孩嘟着嘴不高兴地翻身,沈蕴皱起眉头,加大力度。 “干嘛!”她瞪圆了眼睛,瞳孔放空。“画眉,你做什么?!” “我不是你家下人。”沈蕴语带讽刺。又是被家里给宠坏的千金。 她面红耳赤,难堪地咬紧嘴唇。 太脏了。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即便是在洞穴深处,也能看到外面明亮的光线,已经耽误太久了,沈蕴瞥了眼阿霜,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走出去。阿霜正在整理东西,见到他离去,急匆匆地拖着东西跟上他的脚步,沈蕴本以为她跟不上会和昨天一样抱怨或者发出声音以示自己的存在。还真有点小脾气。 “你准备去哪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路上多一个人好照应啊。”阿霜追上他,自顾自第说这话。 “你呢?”她只是个孩子。沈蕴看了一眼瘦小的女孩。 “哦……”她脸上挂上失落的神色,“我打算往南走。” 走出山洞,外头的冷风呼啸而来,他没有准备地打了一个哆嗦。天空几声尖锐的鹰鸣,引起他抬头。那是他养的隼。沈蕴并拢起手指,吹了一个响哨,而隼也发现了他,缓缓降低速度朝着他飞来,稳稳地落在他肩上。他解开绑在它腿上的书信,拍了拍它的翅膀,隼再次发出锐利的鸣叫,拍翅冲上蓝天,逐渐化作天空一点。 “那我们就后会有期了?”在沈蕴皱紧眉头看信时,小女孩又慢慢踱步过来。 他回过头去,久久地凝视着她。小女孩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抽了抽嘴角说:“干嘛?” “没什么。”沈蕴将目光重新投在书信上。王家二小姐,王若离。 小女孩点了点头,“嗯,那我走了。”随后调转马头,用力扯着缰绳朝着南边走去。 沈蕴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快步朝她那边移动,用手比作刀刃,朝着她的脖颈快速劈下去,小女孩闷哼一声,身子前倾,软绵绵要往地上栽去,沈蕴伸手将她扶住的同时,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低头一看,是一把已经出鞘的匕首。 把小女孩像沙袋一般放在马上后,沈蕴轻踢马肚,朝着锦绣谷的方向前往。如果他没猜错,这个小女孩昨天执意睡在马的旁边就是因为手握武器,而马上也有吧。自己当初似乎也是这么过来的,枕头底下时刻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如同老将军警醒自己的一般,“睡得不安稳,总比一觉不醒来得强。” 这次前往北疆,不仅是因为母妃的忌日,更因为北漠的蠢蠢欲动。 北疆之所以会被从南离的地图中划出一片来,是因为这一块不仅士兵,连同百姓都是为了战争而存活在这块土地上面的。不只男人,女人也彪悍异常。漠北每年寒冬南下抢粮过冬,不只是抢粮,抢钱,女人也抢,而哭泣的婴儿还有老人则是直接割破喉咙,他们称之为“无用之人。”而男人上了战场,只能由妇人保护这些被遗留在村子里的人。 北漠的人一向被视为“蛮子。”在每年北漠大军南下的时候,北疆的将军就会下令让成年男子聚集在一起,共同抵御外敌。而这么一来,留在家中包围妇女孩子老人的青壮年男人就少得可怜,根本无法抵御。久而久之,北疆也形成了这种“女人当家”的风气。 大概因为姿势不太舒服,小女孩哼哼唧唧了一会,沈蕴将她抱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过前提是,他已经将这个女孩子身上的所有匕首取了出来。他搜身的时候,从这个女孩身上搜出来的匕首数量以及其精致、锋利程度让他不禁汗颜。这个小女孩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竟然会如此…… 不过,她这在上次帮了他大忙,若不是她身上携带着匕首,恐怕也无法割破绳子,而他……也可能因为死撑着面子,而被做成人皮。 沈蕴最恨的便是别人盯着他脸看,在他还未长成时,曾有长官来到营地巡视,深夜巡逻的时候巡逻,沈蕴被他当做了女扮男装的军妓,还借此调戏他。沈蕴当时只是笑了笑,而夜晚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悄靠近他,锋利的匕首扎进他的心脏,整个尖利统统没入胸膛,他用力抵住然后慢慢旋转,一朵血色的红花在他胸前盛开。 “没发现。”沈蕴面无表情的回答老将军关于那个长官的问题。“那个时辰我在外围巡逻,内围不归我管。”我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那个长官的尸体被他拖去角落,他用那把他忘记姓名的人的匕首小心的将他肢解开,塞进麻袋里,将它们埋在不同的角落。 小女孩似乎有快苏醒的迹象,沈蕴将她搂得紧一些,以免等等挣扎的时候不小心两个人统统掉下去。可是,在搂紧怀里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柔软。 “你干什么?!”怀中的人尖叫着,前后挣扎。 “骑马。” “我不知道你是在骑马吗?!”阿霜彻底撕开了面具,厉声呵斥,“你给我放下来!听见没有!你这个神经病,你把我打晕是想做什么?!我命令你,你马上把我放下来!” 命令?沈蕴眯了眯眼睛。 怀里的人忽然没了声音,沈蕴低下头,下巴在她的头顶磕碰。“在找你的匕首吗?” “你怎……”小女孩声音带着惊奇,“你搜我的身?!” “嗯。”沈蕴勾起笑容,“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不免太慢了些吧?” “你这个变态色情狂!恋童癖!恶心!” “你才几岁的,而我没有那种嗜好,你尽可放心。”沈蕴不免想起了三皇子沈霄,那个好男风的‘三哥’。“我只是不想在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胸口上多了个窟窿罢了。” 小女孩喘着粗气,浑身不住的发抖。即便愤怒至斯,她也没有做任何无用功。 看来听识时务的嘛,沈蕴想。 “你是谁?” “阿霜。”小女孩说。 “谎言。”你是王若离,王家二小姐,因为你所谓的失踪,使得你父亲在朝堂上带着凶器,还意图行凶,如此被扣押在刑部大牢了。“漏洞百出的谎言。” “哦?”声音变得阴阳怪气起来,“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你觉得呢?” 她冷哼一声,声调阴冷而刻薄,“怎么?你是要把我送回我父亲身边,好换取高官厚禄什么的吗?”此刻的她,再不像一个女孩。 高官厚禄,她未免太小瞧他了。 “哦……”她拖长了声调,“是我蠢了,南离的太子殿下又怎么会稀罕这些呢?” 她再试探我。“你觉得我是嘛?”沈蕴用这句作为回答。我赌你刚那句话只是试探,试探我到底是不是,想弄个套子让我钻? “不是?在那桃花山庄,你从那张画后面撕下了什么?我可不相信,太子殿下在盛京附近根基薄弱,可能有什么死忠帮你办事,还是如此要紧的大事。那本账簿让你得了很大便宜吧?”她扭过来微笑道,乌黑的头发随风遮住她的五官,使她面容看起来扭曲狰狞。“既然知道我是谁,不带着我回南离,却还一路向北,做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往北呢?” “你当时我白痴?”小女孩语气不悦,“往南的话是越来越暖和,往北是越来越冷。更何况,这里我之前到达过!” 沈蕴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他能明显察觉到她僵硬的姿势。“你别多想了,不过是风太大了。” “我没多想好吗?”她张牙舞爪,伸出手将披风拉起来,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然后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但即使如此,她的身体也时不时地颤抖着,牙齿上下打着哆嗦,发出咯咯的响声。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气得还是冻得。 离城镇应该不到一里地了,沈蕴决定到了城镇先买取暖的东西,至于要不要在那里过夜……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小女孩。无论是女人,还是女孩,都是那么麻烦,他叹了一口。决定晚上还是在城镇里过夜比较好。 “到了。”沈蕴轻轻推搡一下小女孩。 “嗯?”她抬起脑袋,揉了揉眼睛,茫茫地望向一旁的客栈。“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吗?” “嗯。”他伸出手要抱她下马,却被她摇头拒绝了。“我自己能下马,不需要你帮忙。”这样说着,便熟练地从踩着马镫,跳了下来。 真是看不出来,竟然还会骑马?从见面到现在,都未见过小女孩骑马,从来都是吃力地拉着马艰难行进。 “我要去买东西。”沈蕴低头说,“你在这里等我,别乱跑。”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视线下垂,面色冰冷如霜。 药铺很简陋,但是好歹他要买东西都算齐全。他就在药铺里煮了药然后将伤口重新敷上。 “小伙子,你这伤口还得好好保养啊。”大夫说,“若是客人要远行的话还需要放缓行程,这样看起来虽然挺一挺便过了,但还是小心为上。” “没事。”沈蕴说。比这更糟糕的伤口他都有的。那一年上战场,他的腿几乎长矛刺穿,也的确是无事,只是破伤风引起的高烧差点便要了他的命。也就是从那以后,他对于嘉盛帝不再抱有任何的期冀。他不相信会有比那更糟糕的时候了。“就这样吧。”他丢下钱然后快步返回客栈,阿霜一看就不是会听话的人,他实在不放心她是否会偷偷溜走。 蔚抹云和她竟然还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这让沈蕴看到蔚抹云的传信有些惊讶。王二小姐鬼灵精怪的,而蔚抹云虽然说不上老实,但是和她一比,都可以说是乖孩子了。他不知道王二小姐是怎么逃过杀手的,但是从她的行为、举止、打扮就能看出来,她不像他想象中那个正日只会做着爱情白日梦的深闺女子。 特别是那些匕首,沈蕴想想就觉得无奈。 说谎者(4) 回到客栈的时候,王家二小姐正襟危坐地坐在长凳上,眼睛微微下垂,嘴唇紧抿,一股凛然气势扑面而来,这让沈蕴不由感叹,这才应该是首辅家女儿应有的样子。她的模样倒也清秀,只是因为太过英气的眉毛和锋利的眼神,让人产生一种不敢接近的畏惧感。“你回来了啊。”她懒洋洋撇嘴,抬起头。 “你怎么不上去?” “上去干嘛,一样无聊,下面还更有趣一点。”她口气淡淡地说。 上元节的时候她和那群市井草民一起明明挺开心的样子,他环顾四周,觉得这里和那里并没有差别,而她的反应截然相反,只能说明她依旧在生闷气。“你就算生气也没有。”沈蕴从小女孩怀里拿过包袱。还挺重的,他掂了掂。她却紧拽着包袱,不肯给,压低了嗓音说:“我不生气难道要欣喜若狂嘛?”她的声线冰冷,语气保持平静,可还是因为愤怒而不由自主地大起来,不少人停下手中的事,好奇地看着他们。 “先和我上去。”沈蕴抓起她的胳膊,将她往楼上拽去。 “知道啦,放手放手!”她不满的抽出胳膊,隔着衣服揉了揉,“痛死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不比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沈蕴推开房门,回头上下打量小女孩的衣着。“你不会认为自己打扮成男孩子,就真是男孩子了吧?”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以为女孩子就一定养在深闺里头,女子无才便是德吗?难道女子一定要像依附大树的藤蔓?”小女孩瞪圆,将他的话顶了回来。 她怎么了,我戳到了她的伤口?“我不管你是想怎么样。但是,”沈蕴半威胁的说,“一路上就老实一点,否则我不介意将你打昏了,和扛麻袋一样把你扛到北疆。”就像刚刚那样,竟然引起那么多人的注意。 王若离愤怒地撑大了眼睛,脸上不显山露水的,可眼中的不甘已经出卖了她。果然还是一个孩子。沈蕴将目光收了回来。 “知道了。”她闷闷不乐的说,“你把我叫进来有什么事吗?” “我不在乎你是怎么从杀手的手中逃出来的。但是我告诉你一个标准答案,一个应付所有人的答案,那就是那个杀手是威远侯派来的人,而你被劫走的时候是我救了你。” “威远侯?”她眼珠转了转,神色中带着鄙夷,了然的道,“你是借我的口好让你父皇责备威远侯,然后消减皇后的势力吧?”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沈蕴冷冷的说,“阿霜,告诉我,你是怎么从杀手手中逃脱的。” 她不堪地咬住嘴唇,“你救了我,杀手是威远侯的人。” “很好。”他满意的点头,“我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他还没说完,就被小女孩打断了,“那封信使你觉得我别有用处,所以你打晕了我,并且强行把我掳到这里。” “你说得没错。”沈蕴说,“你有小聪明,但是你记住,我说的是小聪明。你和蔚抹云私下作了协议,与他联手抵抗赐婚,这个和我没关系。但是蔚抹云是我兄弟,你却这样算计了他,这让我很不开心。” “你不开心,我还不开心呢!”小女孩的嘴唇弯成一个不屑的弧度,“他是太子党,和我所做的协议看起来是为我好,但实际呢?得利的是你,责任却要我来承担,凭什么,难不成我长了一张冤大头的脸吗?” 蔚抹云在信中称呼她为小狐狸,可是沈蕴却觉得小刺猬更适合她,动不动就竖起一声的刺,防备心也未免太重了点。 “蔚抹云得知你失踪的消息,乱了阵法,将此事告诉了你父亲,你父亲怒不可遏,将蔚抹云给赶了出去,但也知道绝不会是蔚抹云派的人劫了你。第二日早朝你父亲携带兵器入殿,且持刀行凶……” 还没说完,沈蕴便看见满面不屑不耐烦的小女孩神色一变,“什么?”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 “威远侯被刺伤了手臂,你父亲还当朝与皇上吵了起来,现在被扣押在大理寺里头。”他冷静地道。 “怎么可能,我父亲是那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她咬着嘴唇,脸皱成了苦瓜。 “你父亲不知道是谁劫走了你,他许是想通过对威远侯行凶这件事来警告幕后的人,他不会这么妥协的,而且闹到了朝堂上,就算皇上想要置之不理都绝无可能。”你父亲这般做法要么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是自寻死路。 “你父皇不会对我父亲怎么样的。”她忽然出声,大概是看到他脸上的嘲讽了。 “哦?”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似乎你父皇曾经做过非常对不起我父亲的事,以至于我父亲再如何和你父皇争锋相对,你父皇都没把他如何,如果换做别的臣子,大概早就掉脑袋了吧。”小女孩尽量带着轻松愉悦的音调,但是声线颤抖得厉害。沈蕴明白,这番话不是说给他听的,她的自我安慰罢了。 “希望如此。” “这和你绑架我有什么关系?” “蔚抹云因为不肯透露是为了什么才派人刺杀你,因而带有嫌疑,和你父亲一同关了起来。” “你是想让我帮蔚抹云洗脱罪名?”王若离反应很快,“但是,我不会嫁给他的。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的确,王二小姐若是要帮蔚抹云洗脱,就必须说出他们私订的协议。可一旦说出,别人又会如何想他们俩,到时她除了嫁给蔚抹云,就只能孤独终老了。只是沈蕴深觉她配不上蔚抹云,若真的嫁给他,还得担心会不会哪天她把蔚抹云给卖了。“你嫁给谁和我没关系,你只要洗脱蔚抹云身上的事就够了。”说完,他起身仔细的检查周围的环境。“你晚上就和我一起睡,否则你晚上出了什么事,我不能保证能够在他们下手之前出现。” “他们?”小女孩问,“算了算了。”她一脸恹恹地挥了挥手。沈蕴没想到她的关注点那么奇怪,不过看来倒是不怕男女授受不亲,想来也是,她才几岁,锦二说王家二小姐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来着?“我们睡一张床?” 沈蕴本来有这个打算的,不过在看到她那身打扮之后,就彻底打消了念头。“不,你自己睡。” 她耸了耸肩,“那我们怎么睡?” “你睡床,我睡塌子。”他从衣柜中取出被子和枕头,铺在塌子上。做好这一切之后,转身,她保持着原先的动作,坐在床头。 “走吧,该下楼去吃饭了。”他瞧了瞧外头的天气。 “嗯。”小女孩应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和小尾巴似的。“对了,我如果要找你的话怎么办?不能喊你太子殿下,也不能喊你名字吧。” “秦蕴。” “哦,为什么是秦啊?”她好奇的问。 因为我的母妃姓秦。“那你为什么叫阿霜?” “随便取的啊,因为我那个时候刚看到落在树枝上的霜啊。” “你要吃什么?”沈蕴问。 “吃的我随便,我不挑食。” “不挑食?”沈蕴挑眉,“那还那么瘦小,看起来和十岁出头的小孩一样。”小女孩个子矮,他有的时候瞧她得低下头俯下身子、 “那是因为我以前身体不好,好吗?!”她一脸悻悻,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啊?,既然我们已经把利害关系挑明了,那么就全部说清楚吧。” “我先带你去锦绣谷,随后我要去军营一趟。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派人守住的,不会发生之前那件事的。” “又要打战了吗?”她嘀嘀咕咕,“西边才要开战,北边又要开战。” “你怎么知道的?”王首辅难道会给自己那么小的孩子讲朝堂上的事? “哦。是我父亲和我姐讲得,大概因为我年纪小,所以觉得我听不懂,在一旁听听也左耳进右耳出了吧。”她喝了一口汤,继续说,“你也知道啊,那么多人想娶我那个天仙下凡一样的姐姐,他们得多么小心谨慎、深思熟虑,我父亲希望我们能够过得开心。” 这里的麦酒香醇浓郁,可那沈蕴只觉得口中苦涩难言,那股苦涩顺着血液一直流便全身。真的会有这样的父亲吗? “你怎么这种表情?” “你和我说那么多,不怕我利用你刚刚透露出来的消息吗?” 小女孩嘻嘻笑着,“那些信息根本没有用处,所有人都知道父亲疼爱我和姐姐,只不过你比他们多知道一条,就是父亲绝不会因为任何委屈我和姐姐。我告诉你呢,就像你清楚,倘若想借我父亲的舔犊之情达到目的,那么……”她拖长了音,眼中满是狡黠。“对我好一点,还有呢,客气一点。” 无限事(1) “王旭,我知道你对家族有怨恨,可是你难道要以你的血脉作为报复的武器吗?”本家的白胡子老头对父亲说。“当年的事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就算你能以一己之力抗住所有压力,但是……我们皆是凡人,凡人如何与神明抗衡呢?” “我一生都没有妻子,而她们……不过是血脉的延续。我也不会再有孩子。”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好悲伤好悲伤,王若离想抚平他眉间的沟壑。“一次死亡足以改变人的一生,我所有情怀都随之而去,如今不过是一副靠着怨恨活下来的行尸走肉。能够把若离抚养成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若是那样,你让我如何到地下去见你父亲。告诉他,因为我的选择害得他从此断子绝孙。”断子绝孙,那么难听的话。“若是你不想从宗族里过继也罢,不如你自己去外领养一个吧。哪怕不是流的并不是王家的血,我不希望……等你老了,日后连一个捧幡敲鼓的都没有。” 为什么一定要是儿子呢。她看了看自己孱弱的手臂。‘我们皆是凡人,凡人如何与神明抗衡呢?’若是真的有神明存在,那也一定冰冷残酷以观赏人类不幸、坎坷、悲哀为乐。我是为我的重生而欣喜若狂,可为什么折磨我一世还不够,还有第二世…… 上一世的自己的确太过懦弱,但这一世我绝不束手就擒,如果我能够拥有一副强壮的身体…… 如果是我个男孩子,无论哪一世都不会这样了吧? 她迷迷糊糊的被人叫醒,首先映入眼睛的就是一张不熟悉的脸,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在碰了一个空后,浑身激灵,彻底地清醒了过来。随后扶着额头叹息,她的匕首早被眼前这个家伙给统统拿走了。 “该上路了。”太子冷淡的说。 “什么该上路了。”她不满的揉了揉头发,“多不吉利。” 但转念一想,太子那一张脸其实也挺不吉利。虽然可以说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可本人就是个移动的冰山,偶尔被他瞧上一眼,就像大冬天掉进了冰窟窿里头,什么感觉也统统烟消云散了。 太子瞄了她一眼,然后整了整衣服,王若离这才发现他业已穿着完毕了。“我去楼下了,你赶紧换衣服。” 等他出去之后王若离才爬了起来,用梳子随便梳了梳,随后便穿上那几件故意弄得破烂不堪的衣服。她其实不是很放心和太子这种人同居一屋,不是怕太子会对她做什么,毕竟她才十二岁,太子再如何饥不择食,也不会…… 如他而言,他并不会有那种癖好。可她不喜欢深宫中的人,哪怕太子根本在宫中没呆过几年,她也不喜欢,宫中的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让人觉得骨子发凉。 她将包袱收拾好了就下楼了,太子此刻正坐在大厅的中央喝粥,王若离直接坐在他的对面,抓起一个馒头便开始吃了。其实这个太子除了不爱笑,目前还没发现什么缺点,至少她有的时候做出挺无礼的举动,他也视若无睹。 “我的属下在下一个城镇等着我们,至于你的马,带着上路不方便,我已经把马卖掉了。” 虽然知道他这么做是对的,但心里仍旧为他直接粗暴的安排而感觉别扭。“哦。”王若离应了一声。心里却有一些不舍。那匹母马陪了她那么久的时间。 “吃饱了吗?” “嗯。”她点头,然后跟在太子的后面亦步亦趋的。 店小二将马牵了出来。那是一匹高大的黑马,鬃毛和尾毛却是白色,苗条迅捷,脖子纤细,头窄而优美。王若离曾经听简亲王很详细的教导如何辨认马匹,她眼前的这匹马应该不是南离本国的,要么是他国走私来的,要么是配种来的。北方的矮种马四肢粗壮有力,背负一身盔甲行一日,尚有余力。但目测而言,而这匹马应该是来自西楚的混种。 “你是要坐前面还是坐后面?”太子在她发呆的时候已经翻身上马了。太子本来就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如此骑在马上,她需要用力的扬起脑袋才能看到他的脸庞。“后面。”坐后面的话,有你帮我挡着风。 “嗯。”太子低着头似是思索什么,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王若离心里有些不爽起来,这个家伙长得那么高做什么?!故意的嘛?“坐后面的话,你等会怎么上来?” “额。”王若离呆住了,她刚刚没想到这个问题。“你拉我上去啊。” 太子拒绝:“不太好拉,而且下来怎么办?” “那我坐前面好了。”然后她张开手,太子似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脸上还带着惊讶。她翻了一个白眼,“抱我上去啊。” 太子动作利索地翻身下马,握住她的腰肢,轻轻放在马鞍上,自己再踩着马镫坐上。 “风很大,你不怕刮得你脸疼吗?” “不怕。”王若离将兜帽拉下来,遮住自己的脸,然后俯身埋在马的鬃毛里。被风刮也总比那种姿势和你向对相对着好吧!她灵魂来自现代,对于男女大防没有什么概念,但和一个少年共乘一骑,还是会有些害羞的。要知道,马儿奔跑时的颠簸,使得她时不时就得和太子来一个亲密接触。她尚且无法对亲人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更何况一陌生人。 “你不会是害羞吧?”头顶暖气飘过。 王若离气恼鼓起嘴来,这个太子她真的不喜欢。每当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盯着她的眼睛看,冠冕堂皇的,仿佛要直看进人心里,那是一种种被浑身*地被扔进了人群热闹的大道上的感觉。 “没有。”她闷闷地说,“难不成你真的有那种……”她话还没说完,马儿已经开始小跑起来了。王若离不再言语,整个人更努力的缩成一团。果然很刮脸啊,她心想,套着那么厚的兜帽都没有用。她动了动,准备就这样小眯一会。昨晚她根本没睡好,一方面要提防身边的人,一方面……北疆冬季太黑太安静,让她心里发堵。 “别在马上睡觉,容易着凉。”太子忽然开口。 “哦?”这是关心嘛? “你别多想,我的意思是,锦绣谷里头没有医生。”太子解释,“万一你病死了,不仅蔚抹云真出不来了,而且还得连累我。” 你可以不必多说话的!王若离愤愤地重新趴了回去。 父亲被抓去刑部喝茶了,那姐姐怎么办,王家不会被抄家吧?如果被抄家的话,我可怎么办?天下如此之大,何处是我家呀。本来被她强行压制的念头,在这般安静空闲的时候统统钻进脑子里,而且随着这些疑问而来的,是一层深深的恐惧。像是臭鸡蛋,脆弱的蛋壳一破,里头的脏东西就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大概……一个月。” “那这一个月的期间,我父亲不会有什么事吧,哦,还有我姐姐。”她强咽下嘴中的苦味。 太子将她的脑袋又按了下去。“下次把头发好好扎起来,要不就剪短了,遮住我视线了。”王若离心情沉重,没有心情顶顶抗抗。可能恐惧的的心情太强烈了,连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太子补充道,“不会有什么事的,你父亲在朝为官那么多年,钦慕他为人可多着呢。王家又是名门清流,你父亲贵为首辅,如果真有事,你的宗族可能坐视不理吗?而且你觉得你姐姐会出什么事吗?” 墙倒众人推…… 父亲和宗族那边关系从来不好,虽然是嫡支,但是到父亲这一脉就断了,再没有男孩可以继承了。我本可以是父亲最好的儿子。王若离想着忍不住咬紧嘴唇,我担心你们这种人会趁我父亲坐牢的时候,先下手为强,来一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不就为时晚矣了! “皇上派人暗中盯在你家了,你姐姐不会有什么事的。”太子再次看穿了她的心思。“更何况,他们也难猜到你父亲做出这等违逆的事,我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所以,在我父皇表态之前,你家人都暂时是安全的。至于你姐姐……我回来的时间虽然短,王家小姐名满京都,想必不是整天只会悲春伤秋的弱质女流。” “我也挺好的!”王若离不甘心的说。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王若即大她四岁,当她每日缠绵病榻的时候,她在学习诗歌词赋,当她吞下难咽的药水的时候,她在学习宫廷礼仪。王若即擅长大家闺秀该有的一切,而她的针线活糟糕的只能用来当擦桌布。让人最讨厌的是,王若即还是一个大美人! 王若离原身的母亲虽然病逝前容貌已经如花般凋零,但是从眉眼间还是能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采,而王若即则是像极了母亲。她却不然,有一双单薄的内双眼睛——远距离看的话,还像是单眼皮,加上一张依旧婴儿肥的娃娃脸。那些嫉妒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王若离强行压下去,姐姐那么好,我不该嫉妒她的。可是此刻被太子提起来,王若离越想越觉得难过起来,她唯一比王若即强的只有马术,可是哪一个大家闺秀会把马术当做优点。 “你那是小聪明,和智慧打一个擦边球都不到。” 王若离越想越难过,委屈咬着嘴唇,眼圈发热。 一路上,大雪从湛蓝的空中降下,寒冷的北风围绕着他们,卷起了团团已经枯死的落叶,马儿扬起的蹄子将积雪往后踢去。明明已经春天了,可是这里却沉寂万分,大雪覆盖了地面,像是盖在一层厚厚毛毯,不时有鸟类从上方经过,搅动冰冷凝固的空气。他们经过一大片结冰的湖,枯黄了的麦田,还有只剩下枝杈的树林。但是她知道,她已经越来越接近目的地了,因为裹住她的空气越来越阴冷。 “快到了吗?” “你再睡一会吧。”太子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疲倦。毕竟骑了那么久的马。“很快就到了。” 北疆比想象中的更加荒凉,城镇之间的距离遥远,因为寒冷所以人口稀少,就更显得荒凉。他们一路纵马而来,在路上只遇见几个拉着拖车的庄稼汉子。 听了太子的话,王若离揉了揉鼻子,打了一个打喷嚏。“不是说这样睡容易着凉吗?” 太子拉紧缰绳使马儿放缓速度,两只手将王若离拉紧怀里。他的胸膛比看起来的要结实,温暖真的让人产生了睡意。“一会儿,没关系的。”他说,又腾出手系紧了王若离的披风。 如果太子没做这些动作,她还是能够忍住的,可是……她现在就觉得好冷好冷,于是,王若离偷偷地脸埋进他怀里,做出个大大的鬼脸。鼻尖处是好闻的清香,那种属于植物的清新,王若离静静地依偎在他宽厚的怀抱里,竟产生了踏实的错觉,甚至一觉无梦直到太子把她唤醒。“起来了,到了。” “唔……”她顺从的张开手臂让太子将她抱下去。 唉,这就是生活。电影和电视剧里头不都是男主看女主睡得如此沉,所以不忍将她吵醒,而是轻轻地把她抱下马吗? 王若离抬眼去看太子,他的神情冰冷,嘴唇紧抿成一条青色的细缝,一双剑眉下是狭长的眼睛,漆黑及腰的长发上落着点点白霜。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个不满二十的少年。是战争,她忽然意识到,战争迫使了他的成长,使他将同龄人远远甩在身后。十三岁上战场,驻守边疆。这个明明应该在皇宫里头养尊处优的太子,年纪轻轻便手握长枪,一路胜战,他大胜的文书一次次让兵部之人快马加鞭、一路颠簸、传上朝廷,可他却从未要求回京。而他的成名之战则是燎原之火——原镇远将军因亲信临时叛变战死沙场——年近十六的他一人独抗大旗,对抗北漠精锐从容不迫,大获全胜,直捣敌人老窝。 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洒下云层,她们终于抵达了他口中的‘下一个城镇’。半个村子都是空的,只有十几座惨淡的小木屋,唯一客栈是这里最高大的建筑了,一颗早已枯死的树木从它里头参天而出,上头蹲坐着几只乌鸦,在夕阳下鸣叫不休。太子将她从马上放下,手动了动,最后问:“你,感觉还好吗?” “还行吧。”从他的语气里,王若离明白自己现在的脸色多糟糕,当然,别说现在在最寒冷的北疆了,即便是盛京的冬日,她一整个冬天都面色惨白,青紫着嘴唇,好像随时要离开人世。 太子的属下忠心耿耿地守护在客栈的左右,她仔细数了数,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两个模样看起来像是头儿,其中一个长着灰棕色的头发和大胡子,另一个则年轻一些,面颊的胡子被修整过了,只剩下黑灰的胡渣顽强挺立。而剩下的十个穿着统一的厚重毛皮衣物,让他们看起来比实际要强壮得多。他们在见到她的时候未曾露出过任何神情,王若离猜测这是太子训练有成还是太子早就把消息告诉了他们,或者两者皆有,毕竟是少年将军,而且她们不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去,他总是一个人莫名其妙地锁在房间里。 太子朝他们所有点头,十二个人同时行礼,整齐利落。年纪较大的头儿开口道:“接到殿下消息之后,我们便火速赶往,因为时间紧急又需要隐蔽,所以只带上了几个弟兄,后来临时变更,便在前面的市镇上买了一辆马车,有些简陋了,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徐把总客气了。”太子微笑示意,“就是不知道,我劳烦你帮我买的东西……” “都在马车上,需要现在过去吗?”徐把总看了一眼王若离,道,“老三,你带殿下和这……小姑娘过去。” “是。” 王若离进了轿子之后,脑袋就四处转着。 太子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就是有些好奇而已。这和我以前在盛京坐过的都不一样!”车厢里两侧的窗子不是像盛京一样用布或是流苏遮挡,而是和现在的窗户差不多,推拉式的。如果在盛京,冬季的时候有钱人家也只会在车厢上铺一层织锦,而不是这样的厚毛皮。“ ”哦。“太子显然对这话题没有兴趣,他跟着王若离上了车,掀开座垫,从里头取出一个大包裹,丢给她。包裹很沉,她差点接不住了。”这个给我干嘛?“她问。 ”给你的衣物,你现在穿的太单薄了,到锦绣谷之前恐怕会支撑不住。“太子道。王若离没想到他还会……照顾人?他先下了马车,她随后跟下,之后太子便从她怀里结果包裹。而他几个下属都在简陋的客栈大厅等候,年轻的头儿朝她们示意,接着目光移交到太子拎着的包裹,王若离被敲得也有点别扭。 ”殿下?“他问。 太子将包裹丢给他。”带路吧。“ 因为有外人在场,这次,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只是隔壁。在离开之前,太子叮嘱道:”听到外头有任何异动声响都不要出去,晚间的时候我有安排人手在四周,所以我们也不必待在一起了。当然……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敲了敲墙壁,我听得到。“ ”行。“一路上太子都话语稀少,难得说出这么多话来,王若离怎么能不捧场,更何况,他所说的都是为她好,而自己也不是恐怖片中的美国傻大个,遇见古怪灵异的事,还能单枪匹马的去探险。 无限事(2) 车中烧着暖炉,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柔软舒服,让人恨不得在上头打个滚,太子坐在王若离的正对面,手中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着,放置在膝盖上的手指偶尔微微划动,看到精彩处嘴角便放柔脸色。比起王若离来说,太子的穿着着实有些单薄,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北疆天气的缘故。到了热闹人多的市镇后,他们便换了马车,添加了一些必备的物件,太子还特意嘱咐人买了许多参茶,强迫王若离喝下。而王若离穿了两层袜子,两件内衣,套着加厚的羔羊毛上装,此外还有一件厚实的棉褂。如果非得下车,还要穿上件斗篷,斗篷的兜帽里头还有顶绒线帽,盖住耳朵,遮住额头,戴上毛皮手套。护卫们和太子殿下和她差不多,只是他们穿的没有她多,毕竟护卫们在棉衣外穿的是铁甲。 雪下了许多日子,让王若离觉得这雪似永远都不会停。她们如此飞奔在广袤无垠的白色荒野上,在夜晚的时候行路似乎比白天更加容易,白天的太阳太强烈,天空太过湛蓝,逼得人眼睛酸疼。她们经过银色的针叶林和光秃的松树,经过月光洒遍的平原和堆满积雪的小丘。这已经比之前所达的地方更加北了。王若离揭开帘子,诧异地发现,本来的路也由原来的泞泥小路变为了宽阔的石板路,足够容纳三两马车在此并排前行,彼此互不干扰,不阻碍交通的速度。 “这条路那么荒无人烟的,怎么还会铺这种路?”这条路和盛京的路好像是同一种石板诶,多么的奢侈啊。 太子从上车之后就闭目养神,但王若离就是知道他没有睡着。 “嗯,话很长呢……” “反正也很无聊,而且这里也未免太安静了一点。”王若离轻声嘀咕着,越是接近北方她越是能够感觉到自然的力量,还有那种从未体会到的寂寥,让人连话都不敢大声一句,生怕就此惊扰了远古神明。 太子睁开眼睛,斟酌着用词。“在几百年前,北漠和现在不同,它是由一个皇帝统治的。那个时候它的国力强盛,他们认为强取豪夺比辛苦耕耘更加光荣。于是每年都会进攻不同的国家——不只是为了粮食财富,更多的是炫耀武力。”太子说,“后来,它周边的国家再也无法忍受了,决定结盟共同遏制北漠的扩张和侵略。” 怎么听着有点像战国时期的连横,合纵。 “北漠的皇帝也已经苍老不堪了,但是太子迟迟没有定下,而他的二十个子女开始暗中部署自己的计划,争夺皇位。”太子静静地说,“北漠和其他国家不同,财产是可以由女儿继承的。好比说,北漠一个袭爵的贵族死了,而他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而他的爵位不像南离只能由儿子继承,嫡长女的继承权优先,然后是嫡长子,再后是嫡次子。我们将这个称作‘顺位继承法’” 王若离眨了眨眼,简直不能相信,在这封建落后的古代居然还有国家能够这般!想着她又黯然下来,我应该生在那里才对…… 可如果真的在那里了,我就不是父亲的女儿了…… “几个国家商量好之后,便开始部署,在它们进攻北漠的那天晚上,几个皇子和公主同时逼宫,要北漠当时的皇帝让出皇位,北漠的皇帝当场便被气死,嗯……史书上说是皇帝旧疾发作,但直接原因和他的孩子们脱不了干系。” 废话,如果我是北漠的皇帝也会被气死,中华文明古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告诉我们那,内部的分裂有的时候被外部的压力更具有破坏力。 “那北漠不久四分五裂了?” “从理论来说,是这样的。”太子点头,“现在北漠出现了四个皇帝,三男一女。其他太多耀眼又没自保能力的要么被杀了,要么被软禁了,反正……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北漠的老皇帝如果知道这些,当初就应该少生一点的。”贪图美色,控制不了下半身的臭男人活该被气死!王若离磨牙,心中怨恨满肚。 “是啊。”有着厚实胸膛的人发出感慨,“皇子生的太多,和生的太少一样危险。” 听了这话,王若离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会忽然插嘴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个太子是怎么想的?他不会以为她是话里藏话,暗中讽刺他吧?虽然嘉盛帝和北漠那个皇帝比较起来,算是生得比较少了…… 但是,她藏在袖子里头的手弯了弯,开始细数沈蕴的对手:大皇子沈宏、二皇子沈凌、三皇子沈宵、四皇子沈奕、五皇子沈珞、七皇子是早产儿才生下没多久就病逝了,八皇子沈湛与二皇子沈凌同出一母,九皇子沈茗、老小的才是皇后的嫡子。 “那后来呢。”王若离叉开话题。 “四个皇帝并不是都和周边国家作对的,其中的女皇试图修复与其他国家的关系,另外三个则是不知死活的想要恢复北漠曾经的强大。”太子说,“这个女皇帝所统治的也是北漠四个小国最强盛的。” “那也应该不再是北漠了啊,该换成别的名字了。”王若离说,“而且那么多皇帝,你怎么区别哪一个是哪一个的?” “敌人面前,枪口一致对外,这是傻瓜都懂的道理。他们彼此之间可以为了北漠的统一而争斗,但是当国外势力想要介入的时候,他们会合作,一起对抗外来人。”他沉吟一会,“就是用他们各自国都的名字作为区分。而这条商路叫做黄金大道,是南离对北漠开放的唯一一条合法商路。每年夏天,冰消雪融,北漠商人便南下,用他们的马羊牛等牲畜来交换生活所需要的粮食布匹等等。北漠人的战斗力强悍、擅长培育战马,却不事生产。” 王若离眨了眨眼睛,嘉盛帝果然不只是英勇善武,而且为政精明。同意和北漠的通商,一方面是给其他三个国家作出友好往来的姿态,另一方面加强了女皇和周围小国对于南离的依赖。如果一旦发动战争,南离只需要切断这条路,就等于断绝了它们的命脉。这条商路之于北漠的意义,该是如同雅鲁藏布江之于印度一样。 “他们喜欢南离精巧的鼎铛玉石琳琅首饰,我们则喜爱他们的良驹宝马。虽然北疆也产马,但远远比不上北漠。”太子语气透露出欣赏的意思,“日行千里,尚有余力,而且还能够负担得上一整身的沉重盔甲。” 这条路如果仔细看起来也不太像是盛京城的石板路,反而有点像是现代的水泥路,它高于两侧将近半尺,并且路的两侧还有类似于下水通道的东西。那应该是北疆这地特有的,专门用来排放融化后的雪水。 “可是按你这个说法,北漠为什么现在还要南下抢东西?” “你忘记了吗?北漠,是有四个皇帝的。”看来除了刚刚太子说的那个女皇帝外,其他三个皇帝还是侍奉古道的。“南离和北漠并不是完全接壤,还有一些国家掺杂在其中。谁能肯定,不是那些国家冒着北漠人的名头呢?”太子说,“北方人和西楚时常通婚,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冒充谁。” “你们皇室难道没有嘛?” “有是有,却很少。毕竟儒生们对于他们一律视为未经开化的蛮子,又岂会轻易同她们成婚、生下皇子,甚至日后让非我族类之人登上宝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点虽然太过古板,可是却也有一定的道理。谁知道,那个孩子是平庸亦或是英明,万一他将南离江山拱手相让怎么办?要知道,如果皇子的母亲来自他国,那么他的背景就足够造成威胁。而皇帝迫于他国,也不能对该皇子太过打压,不然就会造成尴尬非常的局面。 “那一般异国妃子嫁到南离,都生不出孩子了?” “这个问题似乎不是你该多问的,好奇心也应该适可而止才对。”太子语气透露出森寒之意。 王若离一怔,也发现自己问了一个相当愚蠢的问题。“是……” “就算那个异国妃子能够逃脱其他妃子的毒手,也逃不过……他的手。所以,只能有公主,不能有皇子。” 陌生环境之下,能够有自己的女儿,异国公主已经手段非常,而若能够生下皇子,那就不能单单用手段非常来形容了。 在落后的原始森林,还未遭到现代科技和文明染指的地方还存在着最古老的原始人,每当风雨不顺和疾病蔓延,他们会烧死自己的族人祭给‘神明’。可有的时候,王若离思索太子说的每一句话,不由微笑,经过儒家洗礼的文明人又能够好到哪里去呢?只不过他们操控死亡是通过另一种方式,手中不沾染上一滴鲜血。 今晚她们没停留在客栈中歇脚,而是马不停蹄地继续赶路。晚间的时候大雾弥漫,只有稀薄的月光为她们照耀着前进的路程,星夜赶路,王若离缩在毯子里头,断断续续地泛着困,一会往着旁边滑去,随后又被惊醒。一晚上如此反复她就疲惫不堪。最后一次惊醒后,王若离彻底了无睡意。偷偷睁开眼睛,漆黑的车内,只有暖炉中的火苗爆炸偶尔发出的亮光,还有……太子那双在黑暗中闪烁,像是寒冷孤星的眼睛, 即便没有人看他,即便是在夜晚,他依旧保持者人前的端坐姿态,身子微微侧着,偶尔手指跳开窗帘,看看外头的情景。王若离见状,放弃了和之说话的打算,闭上嘴巴,开始数羊,等待下一轮睡眠将她带走。可是睡眠却总是和她擦肩而过,每当她要进入梦乡的时候,马车就忽然倾斜,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温热的呼吸铺洒在她的鼻尖,让她想皱起鼻子。是太子,他要做什么?她放松僵硬的身体,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藏在被褥下的手握紧了,准备随时给太子狠狠一击,就在王若离心猿意马的时候,面颊上他温柔的手指划过,他说:“小妹?”她听见他的口中带着疑惑的呢喃。 王若离没有开口,这个时候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道说,我很像你那个死了的小妹?还是,哦,逝者已逝,生者保重,你要节哀。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会说的话。 到了清晨,她睁开眼睛,大雾业已散开,小鸟在枝头鸣叫,太阳透过稀薄的云彩照耀下来,天空瓦蓝瓦蓝。这就是自由的天空吗?然而她的心之所在却是一片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