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南明》 第1章 降临 这块土地正在死去。 正是冬麦播种时节,然举目望去,处处焦黄,田地干裂,四野毫无生机。 这是宿州境内,睢水边上。 “……呜呜,哥哥,你醒醒……” 稚嫩的女童哭声传来,声音虚弱又无助。 离河堤不远有一处水塘,塘水半枯,黑乎乎淤泥在阳光下散发着恶心的臭气。塘边布满了杂草,十几步外还有几具饥民尸体,个个四肢枯瘦,脸色青灰,干巴巴有若骷髅怪物。 阵阵呜咽哭泣声正是从水塘边传来,却见塘边杂草上躺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面色苍白,此时双目紧闭,一副不省人事样子,只依稀可见他那颇为俊秀的脸庞。 看少年是一个读书人,但他虽然穿着青衫,但双袖为窄,头戴软脚幞头,身上一袭披风,腰间隐露刀鞘与匕首,边上还插着一把雪亮的斩马刀,似乎又不象是一个普通的读书人。 在少年身边,一大一小两个孩童正趴跪着啼哭不止,看这两个孩童年纪都不大,一男一女,都只有五六岁光景。 男童似乎年纪大些,有些沉稳懂事,他哭了一会,反过来安慰女童:“瑛儿不哭,哥哥会醒的。” 女童只是抽抽噎噎的哭泣:“我……我要哥哥……” 似乎听到了弟弟妹妹的啼哭声,少年突然呻吟了一声,苍白的脸容上更浮起无比的痛苦之意,似乎还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不甘,连俊秀的脸容都扭曲起来。 男孩惊喜的道:“哥哥要醒了?” 就在这时,忽然旁边传来了一阵动静,立时一大一小两个孩童都是竦然看去,果然,水塘杂草丛从边分开,脚步踉跄的走出两个男子来。 两个孩童惊恐的看着这两个男子,看他们手上都提着木棍,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衣,黑呼呼满是破洞,走路发飘,显是饿得厉害。而二人面目赤肿,很难看出他们原本长什么样子,不过一双眼眸都莹莹的闪着绿光,象恶狼一般。 这是吃过人肉的表现,崇祯元年马懋才曾在《备陈灾变疏》中写道:“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更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数日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 这就是灾荒年间灭绝人性的举动,吃人,特别妇女与小孩更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两个孩童懂的可能不是那么多,但看两个陌生壮年男子双目大亮,提着木棍急步走来,都敏锐的感到危险,二人都哭起来,女童更是摇着少年的身子凄厉哭喊:“哥哥,快醒醒,醒醒。” 两个男子踉跄急步过来,他们一前一后,口中“呵呵”发着无意义的音节,一边走一边涎水还不断流下。 离两个孩童越近,二人赤肿的脸面就越发扭曲,上面满是残忍而贪婪的表情。 女童哭声越发凄厉,男童也惊恐的哭泣,见两个男子临近身边,他一咬牙,就要去拔少年身边的斩马刀。 这时一个男子已经离男童不远,他急行几步,举起木棍,就朝男童的头颅高高抡起,男童吓得呆了,愣愣的看着眼前,只余下女童无助的哭声。 “噗”的一声,就在这时,一把长刀猛的从这食人男子前方刺入,人影闪动中,长刀带着贯穿皮肉骨头的声音,血淋淋的从他后背透出,带出大蓬的鲜血飞溅。 这男子长声嘶叫,全身都哆嗦起来,手中高举的木棍也无力地落到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后一个食人男子猛地顿住脚步,他惊恐看去,却见一个少年神情冰冷的从前方那男子身上抽出长刀,然后又猛地刺入。 又是长刀贯穿身体的声音,前方那男子嘶叫着,身体若筛糠般抖动不停,大股大股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 少年从容的从前方那男子身上拔出长刀,任由他无力扑倒在地,然后冷冷看来。 后一个食人男子啊的一声大叫,丢下木棍转身就跑,却听后方脚步声响动,他惊恐之余又忍不住去看,却见那少年正急步追来,他双手持刀,眼神冰冷而凌厉。 眼见少年就要追到,他一回头,张口就要说什么,却见刀光一闪,鲜血就飞溅出来,这男子喉咙被切开,血淋淋伤口露出。他扑倒地上,双手用力捂着脖子,拼命在地上挣扎扭动。 少年慢慢走近身边,冷冷看着这食人男子抽搐不停,看他发着不成声的嘶叫,带着泡沫的鲜血不断从他伤口中溢出。 看了一会,少年又持刀猛地刺下,一刀刺入,那食人男子猛烈仰头嘶吼,身体剧烈抖动不停,前后已被刺得个透心凉,然后长刀拔出,鲜血就像喷泉一样洒开。 少年又一刀刺下,他连刺三刀,皮肉骨头被刺透的声音极为渗人,最终那食人男子一动不动,再无半点声息。 少年回过头来,脸上有着一些溅到的血滴,给他俊秀的脸容平添几分凌厉。 两个孩童早已呆住,这一切兔起鹘落,事情又那样残忍与突然,让他们幼小的心灵难以承受,最终二人回过神来,哇哇大哭着,一左一右扑入少年怀中。 少年神情转为柔和,他还刀入鞘,伸手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抱得紧紧的,口中喃喃道:“瑛儿、谦儿别怕,哥哥在这里……” …… 睢水源于河南境内,经开封府,归德府,又流经南直隶凤阳府,最后经淮安府邳州睢宁县东注入黄河。 至少明中叶前,这河水两岸还算是凤阳府的膏腴之地,然黄河全流夺淮后,黄河水频繁决口,睢水下游淤塞严重。排水不畅的后果使得河边大片土地盐碱化。 这段睢河水便是如此,特别是北岸,河道边布满了沙丘、盐碱、与水塘沼泽。 少年牵着两个孩童就走在这睢水的河岸边上,可以看出,受黄泛影响,沿河两岸地形都比较高,特别北岸比南岸高。 似乎为了保护河道及南岸的土地,河那边的大堤是全线封闭的。 少年此时走的河岸离上游的符离桥不是很远,那里是前往宿州要道,按理说这一片应该很繁华才是,然举目望去,四下荒凉无比,所见村落就没有不放弃的。 不单如此,河岸小道边还时不时出现倒伏的饿殍,每具尸体都是干枯瘦小,眼窝深陷,很多死尸的衣裳还被人剥个干净,露出支棱的肋骨与干巴的身体。 那些死亡时间较长的尸骸更早变成黄黑色的骨头,各种莫名其妙的虫子在骸骨内爬进爬出。 这真是地狱,让人观之触目惊心。 若放在后世,不说这么多尸骸,便是随便一具倒伏的尸体都会引起巨大的震动。 “自八年起,寇贼交横,益以饥馑,民死徙过半。崇祯八年,献贼陷中都,士民被杀者数万,九年,闯贼陷灵壁、萧县、永城,攻沛县。十年,闯贼陷睢宁,攻徐州……” “十四年五六月,河南土寇袁时中,聚众至二十万人,江北窥凤泗,群盗蚁附,总督朱大典击败之,贼弃牲畜宵遁。时山东盗起,山东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 “七月,两畿、山东、河南、浙江、湖广大旱不雨,飞蝗蔽天,八月,徽州苦旱,米价每石银五两。九月,东寇益炽,徐德数千里,白骨纵横,行人断绝。” 少年心中浮起这些史料,一字一句是那样让人惊心,这就是明末乱世,人民苦不堪言。 造成这样原因多方面,天灾是一部分,人祸,匪贼,流寇,兵乱,从崇祯八年起,就在这片土地上肆虐。 只是官府不顾老百姓死活,甚至官逼民反,流寇、军阀、鞑虏,又是什么样货色? 谁才是老百姓真正选择? “哥哥,瑛儿好饿。” 女童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少年的沉思,两个孩童都很乖,忍饥挨饿地跟着自己往下游行走。然少年知道,他必须给自己弟弟妹妹找些吃的,否则他们肯定会支持不住。 他将女童抱起,柔声安慰道:“瑛儿乖,哥哥很快给你找吃的。” 安慰完妹妹,少年环顾四野,到处是枯黄之色,满地尽是因干旱造成的龟裂,连临近河边的田地也不例外。 少年叹息着,脸上浮起难言的苦涩:“崇祯十四年,我杨河竟然来到崇祯十四年的大明朝,这真是千古未有之怪事!” 第2章 苇屋 这是一座苇屋,苇屋旁紧靠一大片水塘,看得出来水塘除了灌溉周边田地外,主要是用来养鱼,这苇屋就是看守或居住之用。 苇屋主人家业可能兴盛过一段时间,这苇屋是属于那种层次较高的“扑屋”类型,内中足有五架梁,四面及屋面排列整齐,芦苇编织结实。这种苇屋只要不久泡于水,可经百年而不坏。 淮上织苇为屋向来有名,特别淮安那边,苇编、蒲编、柳编极为兴盛,有一大批编织为生之户。 “淮民编芦作屋,贫家皆然,亦有精粗之别。园林中仿置一区,俨入画图。许太守同安守淮,爱之。既归去,仿为之,名曰:淮屋。” 然这一切都成为过去,眼前苇屋四面倾倒,周边长满杂草,主人家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某时在某地无意中看到的某具枯骨,就是眼前一切的主人。 苇屋水塘离河岸有十几丈,一条干硬的土路延伸到远处一座小庄子中,杨河举目眺望,那边毫无人烟迹象。 看庄子周边原有一片片田地,然杂草丛生,显然已经撂荒很长时间了。 乱世中处于这种平原之地很可怕,不说大股的流贼乱兵,就是小股的匪徒,什么时候就能攻陷庄子,要了全村人的性命。 所以集村并寨,一个个庄子合并,然后合力修起寨墙,练起乡勇,警惕又冷漠的注视着庄外的一切。 这种小庄子,不是被攻陷,就是被主动放弃的命运。 杨河进入苇屋内查看一番,内中满是破洞,到处是杂草与垃圾,一些散落的家具堆积着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味,特别让杨河皱眉的是,他看到内中一堆森白的骸骨,还有几片霉烂沾着暗黑色血迹的布料,显然这当中发生了某种悲惨难言的故事。 但让杨河略为欣喜的是,他在灶台边发现了一个较为完整的陶罐与几个破碗,可以用来煮汤喝用。 他已经不能走到庄子那边去,弟弟妹妹急需补充食物,便是喝点热水也好。他自己也感觉虚弱无力,特别饥火难忍,一股股酸水从肚子中翻上来,让人五脏六腑都难受。 杨河已经觉得一阵阵眩晕,那种冒上的酸水让人满心眼疼痛,特别让人全身没有力气。他在后世多数也算锦衣玉食,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却第一次尝到饿肚子的滋味。 杨河拿了陶罐出来,他准备到河边去清洗与装水,水塘中水已经成为死水,散发着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不能饮用与清洁。 这一片他也看过,河段多是洼地,排水不畅,内涝严重,成了盐碱地,当地人称为斥卤地。 这种地是不能长庄稼的,清代涟水有一位县令就曾感叹原先为鱼米之乡的涟水,成为“有田皆斥卤,无处不蓬蒿”的极贫县份。 这是排灌不利的结果,淮安府、凤阳府皆尽如此,大雨大涝,小雨小涝,无雨旱闹。 不过盐碱地因为含盐量较高,能生长的植物大多具有药用与食用价值,杨河早前就看到一些能食用的野菜与杂草,其中几种更含有某些人体必需的氨基酸、维生素与矿物质等元素,等会可以采来食用。 带着弟弟妹妹,拿着陶罐,杨河来到了河边,他并不放心将两个孩童留在苇屋内。 这一片睢水干枯严重,露出大片大片的河滩地,不过河心还是颇多水流。 看河边有着抛荒的痕迹,其实若组织得力,至少河边的田地可以灌溉一二,只是这需要很有力的灌溉体系,光靠一村一户能力难以办到,这也是古时小农经济的脆弱。 杨河拔了些杂草用力清洗陶罐,在他清洗的时候,弟弟妹妹就乖巧的在旁等待。 杨河清洗的地方是一大片乱石滩,眼前水流清澈,不过边上却有一片泥泞的滩涂地。 脱了鞋子,走到滩涂地中,杨河伸手去摸,一会儿摸上一把鱼卵,一会儿摸上一条鱼,一会儿又是泥鳅之物,都放入陶罐中,引得妹妹瑛儿不时欢声拍手:“哥哥好棒。” 杨河笑了笑,民谚说得好,千年的草籽,万年的鱼仔,就算大旱天气,鱼卵也可以存活很久。一些鱼类更知道在干旱时候钻入湿润地下泥土,等下雨的时候再出来。 将摸上来的鱼类清洗,用腰间的小匕首解剖,装满一罐清水,杨河带着弟弟妹妹回到苇屋。又带二人在不远的盐碱地寻找野菜,收获颇多,特别黄须菜与荠菜采了不少。 杨河从陶罐中倒了些水清洗野菜,弟弟杨谦一起帮忙,妹妹瑛儿则懂事的给杨河捶肩。 又将那几个破碗洗干净,将野菜放入陶罐,拔了一堆干枯的茅草,将陶罐放入灶中。 间中杨河用长刀将地上一张缺了两条腿的桌子劈了,其中几块木柴放入灶中搭个简单又实用的撑架,使陶罐放稳,余者作为烧火之用。 最后杨河掏出自己的火镰,取出内中火石,引火的火绒等物。 这火镰他一直挂在腰间,整体类似挂在腰间的香囊荷包,内有火石、火绒、火钢诸物。 他的火镰讲究,皮口嵌有铁块,带有磁性,不用时可自动把口封好,缀挂的绳索更穿有玛瑙挂饰。火钢强度也高,弯弯打制得呈镰刀形状,上面刻有麒麟喷火等纹饰,连火绒都是精心选用的艾蒿嫩叶。 取了些火绒絮条缠在火石上,用力在火钢上划了两下,立时絮条红亮起来。 杨河吹了吹,絮条就燃烧起来。 将燃烧的絮条放入灶中早准备好的干枯茅草中,慢慢添加柴草,很快灶内的火就熊熊燃烧起来。 “哇。” 见灶台的火不断燃烧,妹妹瑛儿欢喜的拍起手来。 “等一会就可以吃了。” 杨河微笑说道,又摸了摸自己怀中,那里有一些细碎银子,还有一小包的细盐,别的物什却都在书童杨大臣那边,只是先前那场战斗二人失散了。 “也不知大臣他怎么样了?” 想起自己书童杨大臣,杨河暗暗担心。 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虽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这个原名杨大勇的年轻人,杨河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待。 “少爷,我也算饱读圣贤书了,感觉大勇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土?” “土?那就叫你大臣好了,总大气了吧?” 想到自己书童可能出事,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杨河内心不由隐隐作痛。 …… 柴草燃烧着,偶尔发出“啪啪”的轻响,一些寒风从苇屋空隙灌进来,让火苗不时在晃动,杨河半边脸也被映得忽明忽暗。 离霜降已经不远,按农历虽只算是九月中,然阳历已是十月下,便是这下午时分,吹在身上的风都感觉颇有寒意。 时不时添加柴草,杨河整理身上的物什。 一张生员执照被折叠妥帖的放在怀中,这是杨河功名的凭证。 凭此可穿青衫,免除差徭,见县官而不跪,官员不可随意对其用刑,遇公事可禀见知县等,在每个童生考取秀才后,礼部或儒学便会颁发这样的执照。 “鹿邑县儒学正堂李,为发给执照事:兹查有鹿邑学生杨河,其人品行端方、正直朴诚、学绩出众,堪充廪膳生员之选。除造册详请咨部注册,合先发给执照该生收存。须至执照者,杨河,年十七岁,系鹿邑人,住杨庄。三代:曾祖任,祖命,父状。右给杨河收执。崇祯十三年十月初六日给,儒学。” 一张正四方的毛边纸,上面还盖有一大一小两个朱文篆字图章。 这是杨河荣耀的标志,十七岁的秀才,一等廪膳生员,官给膳食津贴。 不过生员执照等闲不会出示旁人观看,便如后世身份证与户口本的区别,一般表示自己身份者,除了衣冠服饰外,就是牙牌、腰牌的使用了。 杨河腰间也挂了自己的腰牌,玉石为核,乌木包边,雕有纹饰。 腰牌中除了书写自己的姓名身份外,还有“古意”两个篆字,显得古朴别致。 最后重要之物就是身上这把斩马刀了。 刀身长三尺有余,握把一尺,便于双手操击,全刀以精钢打制,因为不断的锻打与淬炼,刀身上显露着松纹般的纹理与略微弧形的式样,整把刀的造型优美而凌厉。 看刀身上透着的金属光泽,杨河估计全刀的材质已经接近高碳钢,在此时算是神兵利器。 不但如此,刀柄前后还有螺纹,可以旋进一根长柄内,使之作为七尺长刀使用。 事实上杨河这把刀就有这样的长柄,以熟铜打制,平日可取下来作为棍棒,因不久前战斗让书童杨大臣使用,却是分散了。 还有自己的开元强弓,也遗失了。 第3章 书童 柴草燃烧越旺,陶罐中的热气腾腾升起,杨河无意识抚摸刀鞘上那雕琢精巧的黄铜护壳,冰凉冰凉的。 猛然,梦幻般的感觉涌上心头,还有那难以形容的寂寞,孤独,似乎天地间只余自己一个人。 破烂不堪的苇屋,肮脏的空间,可怜兮兮的两个孩童,外面到处的死人骸骨,一切都是混乱不堪,突然置身于此,只让人觉得迷茫,有一种深深的不真实感。 还有……灵魂间那无时无刻的痛楚,那种深深的不甘,深深的懊悔,那样的深切。 “父亲,流贼肆虐,孩儿岂能一走了之?既中生员,当守土有责,愿随同恩师,与此城共存亡!” “你又不是朝廷命官,一生员耳,守什么土,尽什么责?你死不要紧,我杨家就绝后了!” 不堪回首的记忆涌上心头。 这个身体本为归德府鹿邑县人,从小聪慧好学,经史子集过目成诵,十五岁就读完四书五经,春秋左传。 这个身体成长的同时,正是世道混乱的时候,他父亲杨状也不是迂腐之人,在学习经史诗文的同时也不忘请名师教导他武学,所以这个身体最后可算文武双全,尤其弓马娴熟,箭法有百步穿杨,空中取鹊之能。 崇祯十三年的时候,这个身体更以区区十七岁的年纪中得生员,当时可谓轰动整个县城,连当时的鹿邑知县纪懋勋都震动了,最后收他为亲传弟子,成为他传道授业的业师。 纪懋勋史称有古循吏风,其人忠厚倜傥,洁己爱民,深受鹿邑百姓拥戴,能得纪懋勋为弟子,这个身体当时是多么的意气风发?每每以李贺诗句自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然时间进入崇祯十四年,事情急转直下,年初流贼再起,闯贼陷河南府,杀福王,攻开封,献贼陷襄阳,杀襄王,克随州。藩王死难,流贼大兴,天下震动。 贼势如火,河南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哪一天就兵临城下。 皇帝起用傅宗龙为陕西三边总督时,各方都对他寄于厚望,特别是河南的百姓。 不料官军在项城大败,傅宗龙退守陈州,生死不明。 正当这晴天霹雳时,更有消息传来,大明以举国之力汇集的兵马在松山大败,九边精锐毁于一旦,众人对国事更感心忧茫然,不知前途希望何方。 众人都有种感觉,国事难以挽回,流贼更无可抵挡,河南将是闯贼的天下。 加之各地流寇充斥,小股贼骑到处打粮铲城,局势难安,各城百姓纷纷出逃。 杨家人也准备出逃,只是逃亡前有过争议,是就近前往归德府城,还是逃往徐州,或是前往凤阳、庐州等地。 傅宗龙兵败后,就有流贼会攻打归德府城的传言,徐州离归德亦近,也可能遭受闯贼攻打。而且本年五月泰安贼曾攻打过徐州,土寇程继孔、王道善、张方造亦盘踞境内,四出烧杀焚掠,在此生存很有问题。 前往南直凤阳府、庐州府一样不可取。 崇祯七年流贼曾陷凤阳,八年围攻庐州,数年来蹂躏无算,各州县仅存者不过寿州与庐州,人民被屠戮者不可胜数。江北百姓已是畏贼如虎,有小儿夜啼,父母惧之说:“勿啼,流贼来矣。”儿立止。 人言流贼之祸,不独人畏,鬼亦畏,不独老壮者畏,小儿亦畏之。 本年五月,河南土寇袁时中还聚众二十万犯凤泗,虽被总督朱大典击败,但各县小股残贼不计其数,江北之地,为贼糜烂久矣,非是安生之所。 有传言闯贼将东进攻打凤阳府,亦畏横行于凤、庐二府的革左诸贼,最后家人决定前往淮安府。 明中叶黄河全流夺淮,淮安府水患愈演愈烈,鱼米之乡盛景不再,加之黄河泛滥,很多地方土壤贫瘠,成了有名的恶水之乡,盗贼辈出,乞丐云集。 不过面对流贼的生命威胁,相对安定的淮安府对杨家人来说却不亚于天堂之地,杨父有一同年在淮安府衙担任经历司经历,便考虑前往投奔,举家投靠。 这个身体其实是不赞成出走的,他觉得自己中了生员,又是知县的弟子,当留下来一起守御乡梓,而且现在到处兵荒马乱,冒然出走外乡,不见得就是好事。 但他被父亲严厉喝斥,说他只是生员,不是官员,守什么土? 最后父命难违,家人匆匆准备后就随同逃亡大军离开了鹿邑县城。 然后…… 这天下到处都是匪贼,但遇上小股匪徒还好,逃难的杨家各人族人亲戚数十人,男丁十几个,个个都会操习弓马,小股匪徒并不惧怕。而且逃亡路上闻听傅宗龙虽被俘死,但闯贼大队人马也往南阳府方向去了。 所以走到亳州后,二伯便想改道永城,去把自己女儿女婿一家接走,众人商议后也觉得现在形式还好,就赞同了二伯的意见。 最后走到濉溪集的时候,就遇到徐州贼程继孔、王道善、张方造的大队人马。 “……自贼乱来,杀人不可胜计,辐辏尽成荒芜,吾上不能报家国,下不能护乡梓父母,愧为人子矣。” 惨烈的一幕每每在吞噬他的心灵,潮水般的贼寇,男丁拼死抵挡,女子为免遭贼子凌辱,最后都用随身刀具自尽。 为保护自己突出重围,父亲、大伯、二伯、堂兄弟们拼命战斗,只有自己捆上弟弟妹妹,在书童杨大臣拼死保护下,最后侥幸杀出重围,余者皆战死。 事后自己与书童杨大臣去当地寻找,现场一片狼藉,亲人们的遗体个个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痛哭,火一样的愤怒,海一样的仇恨烙在心中,然祸不单行,在埋葬完亲人们的尸体不久,又遭遇了当时匪徒中的一股,一番激战后,与书童杨大臣又失散了。 心灵深处又被深深划上一刀,一连串的打击与折磨下,使得这个身体心力交瘁,全靠一股毅力支撑。 待逃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后,却终于不支倒下,让自己这个后世的灵魂占据了身体。 只是,原来那个灵魂执念极深,身体中残留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影响着他,最后都让自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吾有愧也……” 杨河只觉一阵阵眩晕,忽然他听到一阵“哥哥……哥哥……”的声音。 杨河猛然惊醒,原来自己头痛之余,不知不觉睡着了,然后他听到弟弟妹妹的呼唤声,还有陶罐中水沸滚的声音。 “哥哥,是大臣哥哥……” “什么?” “瑛儿听到大臣哥哥的声音。” 杨河凝神细听,果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声音:“少爷,少爷……” “大臣……” 杨河大喜,连忙冲出苇屋,弟弟妹妹也欢声跟了出来,“大臣哥哥……” 杨河举目往声音处看去,小庄子左侧那边也有一座村邑废址,周边连绵的蒿草,隐隐看不到人。不过此时杂草中还是有人影闪动,还传来隐隐约约的怒喝声:“……敢抢老子的东西……找死……” 然后是凄厉的惨叫垂死声,有人影在蒿草丛中逃窜,然后一个人影追上去,连连挥舞手中棍棒样式的东西,将那人打倒在地,“打死你个衅种”,他不断挥棍,直到那人一动不动。 “大臣……” 杨河看得亲切,果然是自己的书童杨大臣,不由大喜叫喊了一声。 那人影举目往这边看来,然后语气中是极度的惊喜:“少爷?” “少爷,你没死。” 随着欢快的声音,就见人影提着棍棒往这边急步跑来,似乎棍棒上还串着一个什么东西。 身影跑得飞快,很快一个憨厚粗壮的少年出现在杨河的眼前,头上裹着折上巾,身穿着蓝色短袍,脚上打着行缠,腰间有短刀与匕首,后面还斜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 他手上提着棍棒,棍棒呈金属的暗黄色光芒,上面布满了各色花纹,给人势大力沉之感,却是杨河充为长柄刀的棍柄,此时上面串着的却是一只野兔。 这就是杨河的书童杨大臣,家生子,只比杨河小一岁,两人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远远的杨大臣眼泪就成串落下,他飞扑过来,抱住杨河的大腿裂开大嘴就哭:“少爷……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看着脚下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书童,杨河心中阵阵温暖,他柔声安慰道:“好了,这不是没事吗?快起来吧。” 弟弟妹妹也在旁欢声道:“大臣哥哥。” 看到二人,杨大臣又裂开大嘴直笑,他将两个孩童抱起转圈,逗得二人咯咯直笑,并高兴的说道:“两位小主人没事真的太好了。” 他的喜悦发自内心,杨河不用说,他一直视为亲哥,杨谦、杨瑛二人他也一直将他们当弟弟妹妹看待。 事实上,比起杨河家人,从小反是他照顾两个孩童更多一些。 随后他想起什么,献宝似的提起手上的东西:“看,这是什么?” 妹妹瑛儿拍手道:“哇,兔兔。” …… 老白牛:新书发布了,又要开始漫长的创作旅程了。和小兵一样,本书也是一本严谨的历史穿越文,慷慨激昂,热血悲歌,毕竟南明阶段也有许多值得诉说的人与事。 具体也不多说,诸君看下去就知道,为了本书我也准备了很多,专门考察了山东、河南、江苏、安徽、山西、河北、北京、内蒙古等多个省市地区的地理、地形、人文、水土等情况。 特别凤阳与淮安等地区跑得更细致,一切,只是为了写出那种真实感,有强迫症的人没办法。 上本小兵让人诟病之处就是大断更,吸取教训这本不会了,会持续更新下去。当然,有时累了困了,休息个三五天是很正常的,毕竟写作是件很燃烧精气神的事情。 而且要休息前我会在章节中告知读者。 又喜见公众版就有定时更新,近期我会每天两章,分别定在中午十二点,晚上七点更新,读者朋友们可准时观看。 第4章 食物 “咦?” 杨大臣忽然探头往苇屋内看了看:“少爷在烧水吗?开了。” 众人走了进去,果然陶罐的水在不断的沸滚,杨大臣道:“果然开了。” 他解下身上的包裹,内中有碗筷勺子调料等物,然后是衣物,大部分是杨河的。拿出一双筷子,在陶罐内搅拌了几下,杨大臣说道:“哇,好多野菜,不知道少爷你还懂这么多,有些野菜我都不能认全。” 他自言自语:“咦,还有鱼,这干旱的怎么有鱼?” 杨河说道:“鱼卵可以活很久,有些鱼也会睡眠,干旱的时候钻入比较湿润的泥土。” 杨大臣似懂非懂道:“哦,少爷懂得真多。” 他嘴巴说着,手上忙个不停:“加点盐,加点料,再加些兔肉,就可以吃了。” 杨河看他忙个不停,自己根本就没有插手的余地。 他从小就是书童杨大臣来服侍衣食起居,杨大臣已经做习惯了,他杨河也被服侍习惯了。 杨大臣不断忙碌着,手脚灵活。 他放了盐巴,还有一些瓶瓶罐罐中的调料,又给野兔剥皮,注意将兔血落入罐中。还用这把小匕首灵活的削了一些兔肉进罐去,立时阵阵食物的香味蔓延。 杨河只觉饥火上涌,两个小孩也是眼巴巴看着,不断吞着唾沫,显是饿得狠了。 终于杨大臣说道:“好了。” 他敏捷的窜了出去,回来时手上一些板凳,他用茅草擦了擦,各人面前摆了一张,当成桌子。正好杨河拔了茅草还未用完,也一人一些当成凳子使用。 拿出碗筷勺子,杨大臣首先给两个孩童各满满盛了一碗,立时碗中腾腾热气冒起,阵阵暖意蔓延。 接着又给杨河装了一大碗,一只大青碗就摆在杨河面前的凳子上。 大碗弥漫着扑鼻热气与香气,闻到鼻中,让人全身都舒坦,因为有肉的缘故,汤汁中带着油水,印得内中野菜清亮诱人。 最后杨大臣自己装了一碗,明显野菜多,鱼与肉少。 杨河看自己碗中肉鱼颇多,当下挑了,给弟弟妹妹一人一片,又给杨大臣一片。 杨大臣裂开大嘴直笑:“谢少爷。” 妹妹瑛儿也甜甜道:“谢谢哥哥。” 杨河微微一笑,说道:“都吃吧。” 众人跪坐凳前,杨河先喝了一口汤,立时一股热香鲜美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然后汤水落到肚中,似乎五脏六腑都服帖舒爽。 同时杨河觉得似乎一股巨大的能量涌遍四肢百骸,让人全身有了热量,有了活动的力气。 这就是食物,人类生存之根本。 饥饿中吃着食物,似乎会让人觉得热泪盈眶,感谢上天的恩赐,满心满怀的感谢之情。 杨河大口大口吃着,直吃得齿颊生津,甚至全身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好象第一次吃到如此鲜美之物一般。他在后世也算吃遍山珍海味,鲍鱼龙虾,却不觉有眼前这碗野菜兔肉汤鲜美。 杨大臣与两个孩童一样吃得满身大汗,热气腾腾,外面的风不时吹过,但内中却温暖阵阵。 灶中的火还在燃着,罐中的汤还在滚着,腾腾篜气冒上,给屋内这几人带来依靠与欢笑。 “大臣哥哥,你唱个小曲。” “好,唱小曲我最拿手。” 杨河微笑看着,有着浓浓相依为命的感觉。 吃完后,趁着天没黑,杨大臣又忙个不停,收拾兔肉,洗刷碗筷陶罐,砍伐茅草,寻找野菜。 夜幕降临时,二人在屋内生了一个大堆的篝火,用来晚上睡觉御寒之用。 农历九月中的夜已经颇有寒意,小冰河时期天冷得早,在冬天时候甚至海南岛都会飘雪,没有火却很难过夜。 晚上时又煮了一罐野菜兔肉汤,临睡时,二人用屋内破损家具做了些简易陷井拒马,用来防止有人趁夜偷偷摸进来图谋不轨。 乱世的夜晚,二人已经警惕惯了。 当晚没什么事,只是来到大明朝的第一个夜,杨河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依在一张破案前,身下垫着茅草,听外面的寒风呼啸,看那风时不时灌进来,吹得屋内火苗时不时晃动。 他看依在怀中的弟弟妹妹,二人被自己披风盖着,睡得十分香甜。 还有边上的杨大臣,他靠在自己肩上,一样沉沉睡着。 杨河呆呆坐着,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慢慢的他脸上现出嘲讽的笑容。 生命的意义?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他想起自己的事。 出身贫寒,父母是普通的工人,但从小聪颖好学,最后考进了国内一所知名的理工大学,毕业后也获得良好的工作。此后一路顺畅,在二十八岁时候甚至成为一家大公司的合伙人,可谓大权在握,春风得意。 然后呢? 各种享受后,忽发奇想,某一天自己回到过去会怎么样? 这种想法可谓惊世骇俗,科普作品影视可能经常阐述某些异常空间之事,但回到过去,改变历史,此事可谓千古未有。 然自己就象鬼上身似的,从此就迷上了这样的想法,为此他还研究了不少相关的军事历史资料。 他大权在握,甚至还调动不少人力物力资源,专门设计方案,组建专业的课题研究小组。 不但如此,还说要挑战自己,提高难度,专门选择了明末的一段时间,并打算以凤阳府,淮安府为基地开辟事业。为此又考察了相关的山川河流,矿产资源,历史文化等。 他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通过各种门路让自己进行军事训练,研究火器,还亲手打造了火铳、佛郎机与红夷大炮等。 外人都说自己疯了,或明或暗的劝说。 但他唯我独尊惯了,哪听得进去别人的劝诫?只言夏虫不可以语冰! 一片非议中,只有女友在背后默默支持,她也不是没委婉的提过此事,自己却是摆摆手。 “阿韵,我知道你不同那些寻常的胭脂俗粉,我做的事会有多伟大你知道吗?这将关系到宇宙与时空的奥妙。而且我动用的多是私人资源,并没有耽搁到公司的事务。” “我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是支持你的,只是我们的婚事……” “怕什么,你离剩女还早呢,再说我们这样跟夫妻有什么区别,那张证明什么时候都可以要,就这样吧。” 女友转过身去,一声幽幽的叹息:“唉,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只想要一个疼爱我的丈夫,还有身边可爱的孩子啊。” 自己只当没听到。 他常说生命的意义,这天在办公室中又和女友聊起此事。 女友说:“我生命的意义就是和你在一起,不知道你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自己张口结舌竟一时无法回答。 女友又说:“你说可以回到过去,但你若回到过去,我该怎么办?” 自己又是愣住,无法回话。 也就在这时,一道门户出现在办公室内,那似世间最美丽、最玄奥的一扇门,将他的身躯包裹,融入。 他看到女友脸上无比震惊的神情,然后转为无比的凄凉。 她伸出手:“不要走,求求你……” 那一瞬间,他心中象针扎似的痛楚,无尽的牵挂涌上心头。 他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机会,无边的黑暗就将他笼罩。 然后,就到这个世界了。 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讽刺的是,他在后世为之准备的资料,此时都清晰的烙在脑海中,那样的深刻。 他虽然从小天资聪颖,但记忆力也没到这个地步吧,这就是传说中上天的安排,打一棍棒给一枣子? 只是眼前这种乱世,今日不知明日事,这些资料准备真的有用吗? 唉,矫情啊,一切的探寻都源自吃得太饱,所以上天对自己进行惩罚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会说,给我一块馒头,然后送我回去! 回到没有那种种荒谬想法之前! 如果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瞎折腾,他会马上和自己乖巧可爱的女友成亲,平平静静的过日子。 不知什么时候,杨河依在破案前沉沉睡去,脸上尤有泪痕。 第5章 难民 多谢书友们的投票打赏等,回天下纵横兄,小说完本后,就不能再添加任何内容,前几天我想在小兵中广告新书的发布都不行,唯有靠书友们的相互转告了。到时网站也会有一些推荐,让更多的朋友看到。 …… 第二天一早,四人就起来了,昨晚杨河已经与杨大臣商议好,四人沿着睢河岸边走,一直走到睢宁去,然后到宿迁,看看运河边有没有什么船只,最后坐船到淮安府城去。 然后杨大臣又忙碌的准备,烧饭的锅已经遗失,所以那个陶罐必须带走,他听从杨河的吩咐,烧了一罐的清洁热水装入皮囊,以供四人饮水之用。 临行前四人又喝了一碗野菜汤,周边再无野菜可采。 兔肉杨大臣已经料理好切成小块,若省着点吃的话,倒还可以吃个一些天。 然后四人出了苇屋去,杨大臣身背更大了一圈的包裹,手持铜棍走在前面开路,杨河则手牵弟弟妹妹走在后面。 因为是顺路,杨河打算到前方那小庄子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四人顺着那条干硬的土路一直走,周边全是干硬的地皮,处处龟裂,就算有什么植物,也都是那种茅草杂草,而且样式枯黄。 途中又发现几具干尸,个个形状狰狞,杨河牵着弟弟妹妹远远绕开,一是不愿让小孩看到这种惨状,二他内心总有一种恐惧,害怕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 进入庄子的结果让人大失所望,可以看出庄子早被沿途流民收刮过无数遍,能用有用的东西全部被带走了,连水井水池都找不到。 杨河看着这个小庄,满眼的荒草,到处的断垣残壁,庄子内甚至还有被火焚烧过的痕迹。 周边倒有一圈矮矮的寨墙,只是破损严重,特别西面垮了一大片,可以看出一些战斗的痕迹,似乎有敌人从这边攻入庄子,然后摧毁了里面的一切。 外来敌人是谁?流寇、土贼、兵匪,都有可能,甚至一些庄子还会相互火拼,掠夺口粮与资源。 失望的离开这里,几人继续往下游走去,然后感觉沙壤地多起来。 这种地的路面极其恶心,晴天尘土漫天,走一会儿就让人蓬头垢面。雨天则泥泞无比,烂泥甚至会到人的腰部,因为土壤疏松,还非常容易发生塌陷。 越往下游走,越有这种现象,风一吹来,漫天的尘土,给人感觉似乎到了荒漠中一样。 这也是因为黄河频繁决口的缘故,带来了大片大片的流沙礓砾。宿州这一片还好,下游的睢宁是黄河的主要决河之地,境内淤积的沙土可达两丈之深。 除了沙壤地,还到处的盐碱地,洼塘地。只是水洼水塘的水大多成为死水,远远的就一股腥臭的怪味,周边还杂草丛生,多成为蝗虫的革生地,往往造成严重的蝗灾。 这也是河水淤塞的缘故,每次黄河暴涨、决溢,就增加了睢河泥沙的淤积,事实上到了清初,注向黄河的老濉河河道就淤废了。 杨河四人不时的绕路,绕开河边的洼塘地,加上这沿河都没有官道,一小时下来也走不了多少里。 四周寂静荒凉,除了枯黄就是枯黄,没有任何人烟,似乎一切都死了一样。 偶尔看到一些流民,个个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状如恶鬼,众人都相互警惕,远远的就各自避开了。 近午时,杨河已感觉腹中饥饿难忍,野菜毕竟是野菜,就算加点肉进去,也最多吊着命,提供多少营养与蛋白质是不可能的。 他看向杨大臣与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以看出三人同样是饥肠辘辘。杨河规划了行程计划,每一小时都会休息一会,喝点儿水,但水怎么可能顶饱? 他柔声问自己弟弟妹妹道:“瑛儿、谦儿,饿吗?” 妹妹瑛儿用力点头:“哥哥,瑛儿好饿。” 为防止风沙吹入眼内,杨河给两个孩童都戴了帷帽,四缘垂了薄而透的纱巾,可以看出他们神情中的疲惫与虚弱,却一直强忍着乖巧不出声。 杨河摸了摸她的头,心下难过。 杨大臣举目眺望,说道:“少爷,不若就在附近找些野菜,然后寻个废庄废屋生火造饭。” 杨河点头,忽然他与杨大臣齐声咦了一声,透过摇曳的杂草,前方似乎有一个庄子,那边有炊烟袅袅。 杨河凝神细望,说道:“看情形那庄子被废弃了,怎么会有人烟?大臣,我们过去看看,不过要小心。” 杨大臣高声应了声,握紧手上的铜棍,杨河也拔出自己的斩马刀,几人往那边摸去。 道路是田间小道,快被两边撂荒的农田杂草淹没,这边的地势较为低洼,所以杂草非常茂盛。走了一会,看庄子越发清楚,果然是一个废庄,到处是倒塌的建筑,很多屋舍只余墙基地基。 离庄不远时,杨河看到路边一个石牌:“杜圩。” “果然废弃了。” 杨河的话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走了这么久,就没见过一个正常的村庄。 再走近后,杨河就看到倒塌的圩墙,出入口的吊桥也是静静放着。 看这圩围规模不小,外面一个又一个深深的水塘,以条石砌成,旱可以灌,涝可以蓄洪防洪,又可植桑养鱼之用,想必圩子建立时肯定耗费很大的心血。 杨河往圩子里面眺望,淮北村落在沿河沿沟低洼之处,往往在村庄或田地周围筑建堤坝,这样在涝汛到来后就可以保护村落与田产,当地人称之为圩。 圩有水圩、树圩、土圩,都是防涝之用,现在更加上防匪防盗的功能。 显然这耗费村民很大心血的筑围并不起作用。 吊桥附近还有几株古柏,但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树干也是光秃秃的,显然早被人剥光了。 杨大臣在吊桥旁边探头探脑,看圩中炊烟还在升起,他说道:“少爷,我先去看看动静,没事了再叫你们进来。” 杨河摇头道:“不,我们一起进去。” 杨大臣还要说什么,忽然圩墙西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说话声。 二人大吃一惊,杨河连忙将弟弟妹妹拉到自己身后。 二人严加戒备,很快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出现在眼前。 这群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老者满脸皱纹,身上衣物千疮百孔,空洞的眼神透露着对生活的绝望,少者孩童也是形容枯槁,四肢干瘦有若骷髅。 每个人都面有菜色,虚弱不堪,衣不蔽体。 原来是一群难民,先前没看到,却是被圩墙挡住。 这群人似乎早到圩子外面,也看到了内中的袅袅炊烟。 但别的方向没有吊桥入口,虽外间有倒塌的圩墙可以进入,但同样心下警惕犹豫,正争论要不要派个人先进去探探,猛然看到杨河几人,一样大吃一惊。 这些人顿时露出戒备的神情,妇女小孩更个个躲到男人身后去。 双方都在戒备,随着渐渐接近,那方看到这边似有一个读书人,还有两个孩童,不类坏人,稍稍放心些。 杨河同样心下稍安,听他们口音类似,可能是同一个里甲逃荒的百姓,而且内中还妇女小孩居多,个个有气无力,虚弱非常。 他还在内中看到一个读书人样子的人,四五十岁,头发花白,戴着懒收巾,穿着满是补丁的长袍,一脸的皱纹,神情沧桑之极。又有一个戴着瓦楞帽,神情中有几分官府中人的味道。 几个满脸尘土的孩童躲躲闪闪的躲在他们身后。 看这群人有数十个之多,男丁也有十几人,都提着木棍,杨河心下警惕,也没有兴趣和这些人多说话。 他目光在懒收巾与瓦楞帽身上转了转,说道:“大臣,我们进去。” 杨大臣手持铜棍,对那边狠狠的瞪了一眼,大声应道:“是,少爷。” 他持着铜棍,一马当先向吊桥走去。 那边一阵骚动。 其实看到杨河的样子后,那懒收巾与瓦楞帽已经想过来攀谈,只是看杨河神情冷漠,却是不敢过来。 懒收巾是一个读书人,知道杨河的打扮意味着什么。 那代表一个十七八岁的生员,放眼整个大明,能在这个年纪夺得功名的人也是寥寥无几,懒收巾活到四十多岁,却连一个秀才都没考上,份外知道这份功名的厚重。 而且杨河举手投足中带着一股威严,虽然也有些蓬头垢面,但却掩盖不住那种气度的凌然。 他手持利器,看起来又文武双全,就更让人敬畏。 他的仆童看起来也不是等闲之辈,所以二人想上来说话,却又不敢。 不过见杨河带着两个孩童进去后,一群人都不知觉的跟上。 这个时代读书人往往有主心骨的作用,特别一个书生打扮,还是有功名的读书人。 第6章 菜人 杨河进入圩内,就感觉一种怪怪的味道迎面而来,地面满是各色的淤泥石砂垃圾,还有一滩滩的污水等。到处是杂草,有点类似沿途看到的洼塘地。 这却是洪水冲入了圩子内,然后水退之后就留下了这各色的垃圾与痕迹。 街两旁也多瓦砾废墟,不过这圩子可能以前相对较富,砖瓦房较多,很多房屋墙体残损得并不是很厉害。 北方村寨又一向庙多,什么关帝庙、龙王庙、奶奶庙、马神庙、财神庙、土地庙、皇姑庙等等,有时一个村寨就可达几十座。 杨河就看到一些相对较好的庙宇,虽然窗檩破损,但却可以歇息住人。 不象先前经过的一些废庄,连门窗都被拆个干净。 杨河心中一喜,倒可以在此稍作歇息,生火造饭。 当然,圩墙已损,这里却不能长留,此处地势低洼,只要稍稍下一些雨,整个庄子的地面就会被水淹没,然后积水长久不退,瘟疫众生。圩子条件这么好,却没人占据,显然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杨大臣一直在前方开路,顺着炊烟冒起的地方一直走。 忽然他回过头来,指着一个地方道:“少爷,那边。” 杨河举目看去,却是一座宅子,四合院样式,建在一座台上,虽东面塌了一大片,却大半完好,上面袅袅的炊烟不断腾起。 杨河舔了舔嘴唇,一股难耐的饥火更从腹中涌起,看看身边的弟弟妹妹,一样大口吞着唾沫。 他摸了摸怀中,那边有一些银两,事实上他和书童身上共有白银几十两,拿出银子购买食物,一顿热饭热食还是可以的。以他生员的身份,说不定主人家还会免费招待一餐。 虽心中怀着渴望,但必要的警惕不可少,他和杨大臣并不收起武器,两人轻步上了台阶,往门内看了看。 大门半掩,内中又有照壁,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他与杨大臣互视一眼,杨大臣手持铜棍先摸了进去。 他推开门户,门枢咯吱咯吱的响,然后转过照壁去。 杨河跟在后面,两个孩童扯着杨河的下摆走在最后方。 脚步声响起,杨河回头看了看,那几十个难民也跟了上来。 庭院颇大,两边是残破的厢房,然后见前面有一个大堂,里面炊烟阵阵,似乎有人就在大堂上生火造饭。 杨河听杨大臣喊了一声:“有人吗……” 然后声音就被什么掐住似的断了。 杨河一凛,他冲上台阶,往内一看,立时全身毛骨悚然起来。 里面就象一个屠宰场,柱子上绑着一个个人。 不,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具具骨架骷髅,上面的肉已经被割食殆尽。到处是架子,上面挂着一个个人肉肢体,人手人脚,有男人的,女人的,小孩的,就象挂着猪肉猪蹄一样。 满地黑褐色的鲜血,味道冲来,中人欲吐。 特别右边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可以看出身躯主人原来是个女子,此时白骨森森,只余一个头颅完好,她一双死鱼似的眼睛对着杨河,让人头皮发麻。 又有一个柱子上绑着一个男人,一手一脚被断。 看样子还是新断不久,鲜血汩汩不停从断处流下,身下凝了大滩血水,已尽成暗黑色。 他似乎还未断气,只是双目睁着,尽成死灰之色。 然后一口大锅就摆在堂的正中,热气腾腾的。 三个男人正在里面忙活着,一人在架子边,二人在锅边,此时听到动静,都目光幽幽看来。他们的双目尽是绿莹莹的,没有丝毫的人性存在里面。 “自古饥年,止闻道殣相望与易子而食、析骸而爨耳。今屠割活人以供朝夕,父子不问矣,夫妇不问矣,兄弟不问矣。剖腹剜心,支解作脍,且以人心味为美,小儿味尤为美。甚有鬻人肉于市,每斤价钱六文者。有腌人肉于家,以备不时之需者。有割人头用火烧熟而吮其脑者。有饿方倒而众刀攒割立尽者。亦有割肉将尽而眼瞪瞪视人者。间有为人所诃禁,辄应曰:‘我不食人,人将食我。’愚民恬不为怪,有司法无所施。枭獍在途,天地昼晦。” 这是明时山东青州府推官黄槐开的一篇申文,杨河初来到这个世界,弟弟妹妹就险遭毒手,还好自己救援得及,才未酿成恨事,但事后想起总觉心有余悸,惊怒交加。 此时又再目睹这种灭绝人性之举,怎不让人目眦欲裂,怒发如狂? 这时后面惊呼声不断,显然那些难民也看到堂中一切了。 “哟,有客人。” 这时杨河才看清那三个男人的样貌,竟都作官兵打扮,一人戴着红笠军帽,穿着棉甲,挎着腰刀。余者二人戴着折上巾,穿着短罩甲,围着肩巾,一样挎有腰刀。 二人身上还都有双插,一人的弓壶内似乎是张强弓,另一人则似是一张马弓,有马弓这人腰间还插着一把手铳。 也不知这三人是哪个军镇的溃兵,淮北这片战事频繁,兵匪来来去去不断,那些军中的兵痞凶残不下于流贼,溃散后更连基本的约束也没了,杀人越货只是等闲。 说话这人正是那戴着红笠军帽的兵,他刚往架子上挂着什么,杨河一看,竟是柱子上绑着那男人的手。再一看,离架子边不远的墙上还靠着一把三眼铳,下面满是瓶瓶罐罐的东西,似乎是火药铅弹。 就见那人一边说话,一边不动声色拿起靠在墙边的三眼铳,余者二人本来在锅边忙活,此时也停了下来,都按住了腰间的挎刀。 杨大臣立时举起手中的铜棍,杨河也戒备起来,把弟弟妹妹往身后推了一些。 说话那兵眼珠一转,看看杨河二人手中的斩马刀与铜棍,又看看他们身后的一片人,几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那兵笑道:“看样子还是个秀才公,某最钦佩的就是读书人了。相请不如偶遇,正好煮了一锅肉,就让某做这个东如何?” 杨河看这人脸上有几道疤痕,神情隐有狡猾之意,一时也听不出他的口音。 余者二人则是满脸的凶残与暴戾之色,那有强弓的人忽然不耐烦的道:“咱老子……” “少爷,那是我们的弓!” 众人都是一怔,那戴红笠帽的兵猛地从腰间抽出一物,拇指一弹一甩,举起三眼铳,就要往孔眼中一根引线上点去。 杨河旋风般的冲上去,一个旋转,极力鼓起的披风中,刀光借着腰力化作匹练,就听皮肉骨头被削断的声音,然后鲜血猛地喷溅,像喷泉一样洒开。 那兵嘶叫大叫,一只血淋淋的肩膀就这样被杨河劈下,上面那手还抓着火摺子,内中红亮已经冒起。 却是杨河身体虚弱,反应有些慢了,否则一刀就将这兵劈成两断。 杨河一声大喝,又是一个旋转,势大力沉的斩马刀发着呼啸,又是全力朝着这兵当头劈下! 那兵用剩余的左手徒劳的举起三眼铳,但没有丝毫作用,绚丽的银色光芒中,杨河的斩马刀一下子将三眼铳的棍柄劈断,然后余势不减,轻易的削断他的左臂。 又顺着一直往下劈,他身上的棉甲丝毫没起保护作用,就听“嗤嗤”衣裳皮肉骨头被划开的声音,那兵的躯体分成了两半,鲜血和破碎的内脏洒满一地。 那边杨大臣同时也大吼着冲了上去,有强弓的那兵正要取弓,杨大臣已经冲到眼前,他又连忙想要拔刀,但哪来得及,杨大臣手中的铜棍已是极为凶狠的砸了下来! 一声巨响,铜棒头狠狠的砸在这兵的脑袋上,立时他的头巾连着脑壳向下凹陷碎裂开来,白红相间的东西四面飞溅。 这兵踉跄向后倒退出去,杨大臣又是重重一棍砸在他头上,鲜血脑浆更是纷飞,那兵的脑袋就象西瓜似的被砸得不成样子,然后身体发出沉重的扑倒在地声音。 “驴球子……” 有马弓的那兵早在第一时间后退,他抽出腰间的手铳,然后取出火摺子拼命吹动。 就这会儿工夫,两个同伙已经差不多了,看杨河二人如此骁勇,他暗暗心惊。 颤抖着手点燃火绳后,他疯狂的喊道:“去死吧!” 一下子将手铳瞄向杨河,杨河只觉头皮阵阵发麻,死亡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不假思索,抽出腰间匕首猛然甩出。 “嘭!” 一声爆响,黑火药燃烧喷涌的火光化作白烟,腾起烟雾中,铛啷作响,头顶的屋瓦碎片掉了一地。 妹妹瑛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哥哥。” 弟弟杨谦紧咬下唇,只将妹妹抱在怀里。 只有后面那些难民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眼前惨烈的搏杀场面。 杨河猿猴似的跃过去,那兵正惨叫着,他的右手腕被杨河匕首刺透,导致一铳打到屋顶上,见杨河扑来,他惊恐的尖叫,用力就去抽腰间的挎刀。 却听“噗”的一声,他棉质的短罩甲被轻易刺穿,然后长刀刺透他的身体,从后方透出血淋淋的刀锋。 这兵嘶叫着,用力向后退,立时胸前鲜血狂涌,又哗啦一声撞翻了后面的案桌,一下子翻倒在地。 人影一闪,接着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却是杨大臣扑来,杨河也是扑上去,举刀猛刺,那人被刺得不断吐血,他尤自在地上翻滚爬动,鲜血流满一地。 杨河二人追着不放,一直将他逼到墙角,然后一刀一刀刺在他身上,一棍一棍砸在他身上。 这人靠在墙壁上挣扎,却一直没能起身,只刀棍之后,身上的血一直不断喷涌,最终这人一动不动。 杨河二人停了下来,杨大臣重重呸了一声:“衅种!” 第7章 有米 杨河用力喘气,只觉身体阵阵发虚,他回头看了那些难民一眼,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是浑身一僵,一动也不敢动,方才一幕对他们震动太大了。 堂内血腥味刺鼻浓重,还夹着淡淡的硝烟味道,到处是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回过头来,杨河淡淡说道:“大臣,把东西都收走。” 杨大臣大声应了声,杨河也来到几具尸体面前,首先他将两个弓兵的双插收走,特别是自己的强弓。 曾经杨河以为自己的良弓遗失后再也见不到,没想到现在失而复得,心中的喜悦难以形容。 特别他的弓不是普通的弓,而是开元强弓,使用竹、牛角、牛筋、鱼胶、桑木、桦树皮、漆等一系列复合材料,制作精良,属于祖传下来的宝贝。 茅元仪在《武备志》中曾介绍大明弓箭类型,开元弓可是九边利器,在大明腹地尤为少见,中州、淮北这边多使用的是小稍弓,却是和开元弓不能比。 强弓在手,杨河立时心中安定了许多,这将会急速提升他的战斗力,人跟动物的区别就是人会使用工具,文明人跟野蛮人的区别,就是文明人会使用更多更好的工具。 一弓袋与一箭袋合为双插,将两副双插插在自己的鞓带上,掩好披风,杨河心中涌起极大的安全感。看杨大臣四处收罗,他看了看,然后看向柱子上绑着的那男人。 他还未死,此时死灰的眼睛死死看着自己,微微眨动着,流露出无比的恳求之色。 杨河闭上了眼睛,他猛然睁开,刀光一闪,就划断了这人的咽喉。 再看去,这男人眼睛还是睁着,但内中似乎流露着无比的感激与解脱。 看着他,杨河不由感慨生命之脆弱,乱世人命贱如蝼蚁。 杨大臣不断的收罗,将几兵的佩刀、匕首、火药三眼铳、手铳、火摺子等全部搜走,还把将那兵的红笠军帽捡起,弹了弹后戴到自己头上,这帽比民间的红缨毡帽制作会精良些。 他在堂上不断寻找,可以看出,这三个兵痞的财帛都放在堂上,杨大臣不断找到一些衣物、首饰、银两等等,显然都是三人杀人越货后所得的财物。 当然财帛什么现在二人都没放在心上,一百两银子此时在杨河心中不值一碗米,只是寻找时顺手而为收起来罢了。 那帮难民还是呆呆站着,只是拿眼不时偷看杨河,妹妹瑛儿此时也停止了哭泣,见杨河停下动作,就在哥哥杨谦带着下来到身边,抱着杨河的大腿只是乖巧不语。 杨河摸摸二人的头,心下酸涩难言,每日让弟弟妹妹担惊受怕,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 忽然杨大臣欣喜若狂的声音传来:“少爷,有米啊,好几十斤的米……哈哈,这帮畜生,有米吃还吃人,真是纯种的畜生!” “什么,有米?” 杨河大喜过望,还有好几十斤? 果然见杨大臣喜逐颜开的提着一个米袋过来,看份量,确实有好几十斤。 那边的难民也是一阵骚动,不过杨河目光冷冷看去,就没有一个人敢动。 “好了,动作麻利!” 有了米,杨河也没兴趣再搜刮了,当下提醒杨大臣。 杨大臣应了声,从一个墙角处扯了两块布幔,将所得所获打了两个包,就用铜棍挑起。 当然,他没忘拿一个还算干净的大陶碗与木盆装进去,没有小铁锅,但大陶碗也可以用来炒菜,木盆可以用来洗脸洗衣。 最后杨河举目四望,对他有用的东西都带走了,余下就是眼前这口大铁锅了。 锅太大太重,无法带走,里面还煮着一锅的“肉”,此时水沸腾烧开了,似乎香味不断弥漫。 杨河腹中翻滚,不知是饿的还是恶心,那些难民也是眼睁睁看着锅中,很多人的喉结不断的上下滚动。 又看着眼前这个屠宰场,人间地狱,世间最丑陋的地方,上面一个个人肉肢体仍然挂着,是那样的刺目。杨河猛然一脚将这口锅踹翻在地,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 然后他捡起下面的柴火,扔到墙边一处柴禾茅草堆中,立时那堆柴禾燃烧起来。 他将燃着的柴火不断踢到各处,最后堂中火势慢慢大起来。 看着火苗腾起,不断席卷,杨河神情冰冷,静静说道:“烈火必将焚尽一切黑暗!” 然后回头,带着弟弟妹妹与杨大臣向外走去。 所到之处,每个难民都是敬畏的避开。 看杨河四人出去,那些难民发一声喊,不顾火势就去搜索余下的东西。 破衣烂服,碗筷瓢盆,连三个兵身上残留衣物腰带什么都被剥光,那口翻落的大锅也几人争先恐后去抬。 …… “少爷,那边也有一个台。” 杨河四人出了宅子,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有干净水源的地方生火造饭。 他们沿着街两旁的瓦砾废墟寻找着,也看过几个墙体残损不是很厉害的房屋,可惜里面没有水井,到圩子的东面后,忽然杨大臣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果然那边有一个台,上面一个残破的院落,似乎还是个几进的大院,虽然东西两侧及北端的建筑尽废,但也可以看出屋主以前的身份地位很不一般。 杨河几人兴冲冲进了宅院去,北地低洼处除了外间建圩墙,内中富户在盖屋前还会筑土台子,然后院落建在上面,以防汛期间房屋被淹,谓其为台。 这户人家有财力建台及几进大院,肯定在院落内修有水井。 果然在西厢房屋檐不远处发现一座水井,井旁还竖立着一个石雕佛阁,然后边上有一个石面水盆。 随后杨河二人大失所望,因为厢房被毁的缘故,一些残砖断瓦落到井中,却把井水弄脏弄淤了。 “不用急,如此宅院定有暗井。” 杨河说道,他与杨大臣细细寻找,果然在正堂后方一处残破木地板下,发现了一处暗井,可以看到水位依然很高,井边留有方孔巨石,上面插绑着一个打水轱辘,轱辘上吊着水桶。 杨大臣很轻松的打了一桶水上来,杨河看了看,水质比较干净。 再尝了尝,杨河笑道:“大臣,就在这边歇息,生火造饭。” 杨大臣高兴的应了声,弟弟妹妹也拍手叫好起来。 杨河笑了笑,大户人家多有暗井,就象杨家的宅子一样,同样有一口这样的暗井。 厨房在正堂的东面,这也是东厨的由来,杨大臣去看了看,虽然破损,但也可用,锅碗瓢盆没了,但灶台还在。 他走回来解开包裹米袋,又拿出陶罐,从米袋里面抓了几抓米,估计有四斤左右,煮成米饭可有八斤。当然,水放多些饭可以更多,但那就稀了。 一边杨大臣满面笑容地道:“少爷,今天我们饱饱的吃一顿。” 杨河笑着点头,他从来没想到,为了吃一餐米,会是这样的艰辛,这样的高兴。 杨大臣洗米淘米,杨河吩咐弟弟妹妹不要乱跑,他提着斩马刀在屋前屋后巡视一番。 可以看出这宅子底蕴不错,连屋角墀头上都刻着精美砖雕瑞兽,寓意着房主人对美好事物的渴望,然现在全部残破了,除了正堂与南边大门这一片略好,余者皆成废墟。 杨河去几个屋子内看了看,家具桌椅都消失不见,或成破碎木板,他还看到一张金丝楠木拔步床,现在成了一堆碎片。 还好杨河找到一张较为完好的案几,可以当成饭桌使用。 杨河回来时,就看到厨房那边炊烟袅袅,还有弟弟妹妹正围在厨房门口,显然饿得急了,一直等着饭吃。 杨河拿出木盆面巾等,又从暗井那边提了一桶水,然后呼唤弟弟妹妹:“瑛儿、谦儿,过来洗手洗脸。” 在正堂前方那石面水盆前,杨河给弟弟妹妹仔细洗了手,洗了脸,将二人脸上、衣裳上的灰尘擦去,立时一盆的水都漆黑无比,杨河的白巾成了黑布。 随后杨河又自己洗手洗脸,又擦擦衣裳上的尘土,一些擦不到的地方,妹妹瑛儿主动帮自己擦。 “瑛儿真乖。” 杨河抱起妹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立时妹妹瑛儿咯咯的笑起来。 搞完饭前卫生,杨河扯块布将案几擦洗干净,又洗了碗筷,以一块布幔垫在案几下面,没椅子只好几人跪坐在布幔上面了,正好体会下汉民族最正统的居坐方式。 随后杨河的心情变得焦急,缴获来的一大堆东西他都没心思去看,就等着饭吃。 厨房那边米饭的香味阵阵,还有滋滋的炒菜声音,一股股肉香的味道让人坐立不安。 杨河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慢过,弟弟妹妹端坐在杨河两侧,也是不断的往那边探头探脑。 终于。 “开饭啦。” 就见杨大臣用一块木板端着陶罐与大陶碗进来,里面是满满的米饭与兔肉,立时腾腾热气,阵阵浓香迎面而来,似乎整个屋子都被香味笼罩。 “少爷,瑛儿、谦儿,等急了吧?” 杨大臣一边将陶罐与大陶碗摆上桌,一边乐呵呵的说道。 杨河微笑道:“不急,瑛儿、谦儿,大臣哥哥辛苦,还不快谢谢他?” “谢谢大臣哥哥。” 妹妹瑛儿甜甜说道。 弟弟杨谦性格较内敛,轻声说了一句。 “好,真乖……呵呵……乖……” 这少年摸着头,裂开大嘴只是直笑。 他给三人装饭,眼中忽然涌出热泪,一滴滴落下来,呜咽道:“没想到……还可以吃到饱饭……” 杨河内心也酸酸的,他示意杨大臣赶快也给自己装饭,然后说道:“吃饭。” 端起饭首先吃了一口,就觉浓香四溢,香甜诱人,热腾腾的让人全身温暖,不由缓缓闭上眼睛。 “好吃。” 弟弟杨谦也说了一句。 他们大口大口扒着饭,这一刻,四人都觉幸福无比。 第8章 弓箭 这一餐杨河几人吃了个饱,四斤米煮成的八斤饭,全部被他们吃了个光。 杨河也觉不可思议,传说古时青壮年一餐可以吃两斤米,绝不是虚言,光光杨大臣一人就吃了估计二斤半的米,他吃了一斤,弟弟妹妹合起来吃了半斤。 这却是没有油水的缘故,若天天有鱼有肉有荤腥,一餐吃一斤的米,也就是二斤饭都会让人感到很震惊。 吃饱饭后,杨河感觉自己精神又回来了,有种生龙活虎的感觉,看这宅子还好,他决定在这边休整一番,休息一、两天再走,给弟弟妹妹调养一下身体。 看三人懒洋洋靠着,杨河笑了笑,从鞓带上将两副双插取出,特别看步弓这副。 这兵虽然开元弓是捡到杨河的,但弓袋与箭袋倒都是他自己的,都是普通的皮囊,上面涂着红漆,此时外壳上斑痕累累,显然是常年磨损的缘故。 箭囊中装着一袋重箭,还余十几根的样子,看箭杆都是普通的直木,箭头也是普通的锻铁,取出一根估了估,重量还不到九十克。 杨河摇了摇头,他以前的箭杆可都是桦木所制,箭头也用精铁打制,还点上钢,一根箭的重量超过一百克,被射中一箭就象被标枪投一下,犀利非常,现在只能将就用了。 他的扳指先前遗失了,好在他有备用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玉扳指,戴到右手拇指上,又取出自己的开元弓,略略调了调,然后杨河缓缓张开了弓。 他以右手拇指戴着扳指的地方扣住弓弦,以拇指的力量慢慢拉开弓弦,食指和中指则很自然的压在拇指上。 这是中国古代最流行的拉法,毕竟大拇指的力量是最大的,这种拉法实战效果好,射速有保证,入门很简单。 国外则流行地中海式拉弓法,用食指、中指与无名指的力量,缺点是训练困难,有时几百斤力气的壮汉都拉不好五十磅的弓,但练好后精度就比较高,两种方法各有利弊。 弓胎缓缓拉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是很正常的声音,此时人多不以为意,但以杨河后世的知识来看,却是弓把或者弓梢的连接有点开胶了,需要仔细养护。 一声轻喝,杨河猛的将弓拉了个满月。 “少爷虎力!” 杨大臣大声赞道,弟弟妹妹也拍手叫好起来。 杨河满意的将弓慢慢复原,他的弓不但制作精良,而且弓力强大,属于上等弓力。 明时的弓按弓力可分上、中、下三等,上力弓一百二十斤,中力减十之二三,下力及其半,也就分别是八十四斤与六十斤。 明时一斤大约是六百克,合磅数就约是158.7磅、111.1磅、79.4磅,这其中上力弓比西方顶级的,一百五十磅的长弓拉力略强些,中力弓比他们精锐的长弓拉力略弱些。 上力弓之外还有虎力弓,往往力道超过两百磅,用这种弓的人一般都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比如说黄忠,李广,岳飞等等。 虎力、上力、中力、下力,杨河的弓就是属于上力弓标准。 他抚摸着弓胎,这个力量对后世的他不可思议,其实他在后世也玩过弓,曾射过百磅的清弓,当时引以为傲,认为自己力量强大。 只是后世的宅男难以想象此时的战斗力,百磅清弓也不过是此时清军中的八力弓,然他们步射用的弓普遍是十力弓,也就是132.3磅。 他们骑射用的弓普遍也在六到八力,也就是八十磅到一百磅。 势大力沉情况下,就不可能出现被插了十几箭,还活蹦乱跳的情况。 不过清军使用的弓胎大而厚,弓梢宽而长,又使用特大弦垫,就不利于骑射,所以他们走类似倭国弓的道路,在战斗时采取直瞄平射的用法,四、五十步发箭伤人,实战精度高,威力大。 特别他们使用又长又重的掏挡子箭,以大箭巨矢弥补箭速低,射程近的缺点,若已方在三、四十步时候被射一箭,不死也要重伤,类柯尔特半自动手枪,拥有很高的人体抑止能力。 明军用的开元弓、小稍弓射程很远,射速很快,杀伤力,破甲能力却是不足,身披重甲的话,身上插个几十根箭很正常。 不过杨河这张弓弓力强悍,就算用清军的标准算,也属于第一等的十二力弓,一般都属巴牙喇使用。 …… 另一副双插装的则是一副小稍弓与大半袋轻箭,小稍弓长一米二上下,很容易张开,箭重也不过五十克。 杨河拉了拉,弓形有些偏软,可能是维护不好的缘故,使得弓身湿热变性,这需要用火悉心烘焙调理,使得弓力恢复。 有条件的话,最好准备专门的焙房,然后刷几层熟桐油作防水处理,毕竟一张弓的制作不容易,火焙调理,实为必要。 杨河估计这张弓原本弓力有七十磅,现在只余五十磅左右,抛射力量差不多只剩百步。 一般小稍弓如果制作好一些,养护好一些,弓力有七十磅的话,抛射射程可以很轻松的达到二百多米,也就是一百五十步。 当然这抛射的准确度与杀伤力就很难说,不过大军覆盖性射击本来就不讲精度与多大杀伤,特别小梢弓以箭速快著称,短时间射出的箭将会非常恐怖。 缴获到一张弓,杨河还是很欢喜的,弓力偏弱只是以此时的标准,放在后世的话,也没有几个人玩得动。 很多弓箭俱乐部能用五十磅弓者,一百个里面没三个,一般都是玩35磅弓,甚至25磅弓。 五十磅拉力,每秒八十米的箭速,近距离可以轻易射穿成年男子的胸腔,再配上合适的箭头,可以上山打野猪了。 他把双插扔给杨大臣:“大臣,接着。” “谢少爷。” 杨大臣欢喜的接住双插,挂在自己腰上,他左看右看,不断裂开大嘴直笑,然后取出小稍弓,张弓撘箭,嗖的一声,箭矢飞射出去,牢牢钉在一处门帷上,箭羽不断的颤动。 “嗖嗖嗖嗖……” 弓弦响动的声音不断,就见杨大臣射得起劲,直射,抛射,不亦乐乎。 弟弟妹妹在一旁拍手叫好,让杨大臣越玩越起劲。 杨河笑了笑,同时暗暗点头,这弓就算弱于心理预期,但三十步内对付无甲目标应该拥有不错的杀伤力。 而且就算远距离抛射,比如在百步,重力因素,加上尖头接触面,一样可以对无甲目标形成杀伤,因为那差不多有二十焦耳的力量。 想象一个一两重的尖锐物体从三十楼砸到身上的感觉…… 死不死不好说,受伤是肯定的。 箭头放久了会生锈,有些阴狠的弓手打仗前把箭插在地上,甚至用粪便泡过,就更让人毛骨悚然了。 此时又没有抗生素,万一有个破伤风…… 当然,若有盔甲的保护,这种小稍弓的作用就急速减少,这也是历代默认民间可拥有五兵,但不可藏甲的缘故。 “少爷,这弓还不错。” 杨大臣兴高采烈的叫道,杨河心中一样高兴,这弓就算不如自己这张,但若只对付匪徒的话,已经绰绰有余了。 现在主仆二人都有了弓箭,自保能力将大大加强。 第9章 火器 杨大臣到处去拔箭,弟弟妹妹拍着手跟在身边,杨河摇了摇头,他抓过先前的缴获包裹:“看看都有什么。” 他抖开包裹,东西哗啦啦的倒下来,首先是那三个兵的腰刀。 杨河抽出刀看了看,刀身以精铁打造,比造铳的铁好一些,估计一斤要二钱银子左右。这种铁用来造铳不错,但用来打制刀具就显得普通,而且关键部位又没有包钢,这样一场战斗下来刀口上就会有缺口。 而且刀鞘也只是普通的硬木,只在外面涂上漆,杨河准备拿一把给杨大臣,余下两把作为备用。 然后他看向那把手铳。 杨河早就注意到这把手铳了,毕竟他差一点就命丧此铳之下。 他拿起手铳细细观看,手铳制作精美,各处都经过细心的打磨,很多地方还包着黄铜,使得整铳的档次颇高,杨河可以肯定这铳不是那兵的,也不知他从哪里抢来。 而且,杨河总觉得有一种怪异感。 他抚摸着这铳,细细观看。 最后他知道怪异之处哪来了,这铳最初应该是燧发枪,然后被改成了火绳枪。 …… 一般火绳枪的击发方式与燧发枪略有不同,火绳枪靠的是明火的力量,对弹簧片要求不高,所以在待击发时,一般火绳枪的簧片是处于放松状态。 当火绳枪扣下扳机时,击锤龙头上的火绳点燃火门上的引药,此时弹簧片是被压缩的,所以当松开扳机时,击锤龙头可以自动回到原来的待击发位置。 并不需要象燧发枪那样,打完后,还要把击锤扳到待击发位置,准备下次击发。 此铳的击发方式就类燧发枪,扣动板机后,再发射装填就要扳回击锤,与普通火绳枪大相径庭。 击发锤结构也很有那种公鸡狗锁头的味道,嘴巴边有个粗大螺栓,本应该夹火石,此时夹的却是火绳。 杨河还看到引药盘那边似乎有火镰击铁的痕迹,然后被活生生拔掉了。 “卡卡卡。” 杨河将击锤扳到最大的待击发位置,然后扣动板机。 他连试好几次,感受着那种力道,听着那种声音,最后摇摇头。 这种质量的弹簧钢片,十次都不知道能不能点着火三次,怪不得…… 他心中不是滋味,就象王莽改制一样,不合时宜的举措技术总是让人产生扼腕叹息的结果。 其实燧发枪与火绳枪在结构没有太大的区别,枪管基本上都一个样,只是换了一套击发装置罢了,但因使用燧石点火,所以需要很强有力的击锤簧片来保证撞击力度。 而要解决这个击发用的弹簧片不是个简单的事,弹簧片的弹性还有韧性关系到钢铁的材质,只有用好钢材做燧发枪的击发簧片,才能保证燧石冒出的火星足以引燃引药。 换句简单易懂的话说,要达到很高的燧石发火程度,那弹簧钢片的弹性还有韧性,至少都需要达到中碳钢的标准,而此时连钻枪管的钻头都普遍使用低碳钢的时候…… 所以此时燧发枪哑火率奇高,发火率普遍只有三、四成。 有鉴于此,十七世纪中期法王路易十四曾经下令严禁使用燧发枪,违令者立刻送断头台,他还命令研制燧发火绳二合一枪。英国人正式采用燧发枪已经是临近十八世纪。 燧发枪的真正成熟,是工业进步的成绩,有了更优质的钢材做弹簧片,这时的火药配方,枪管打造技术更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是科学的综合进步,不单只是把火绳改为燧石的原因,好东西大家不会不知道用,成熟精良的火绳枪发火率至少在八成以上,你发火率不到三成,谁会用。 钢材不过关又使用的结果,就是眼下好好的燧发枪被改成了火绳枪。 拿着这把手铳,杨河寻思什么时候找份好钢做弹簧片,这种钢材大明不是没有,只是很贵,一斤保守价格三到五两银子。 …… 将手铳放好,杨河又拿起那杆三眼铳,此铳的木柄断了,不过不要紧,重新装一个便好。 他上下左右的翻看,可以看出这铳用过一段时间,上面有着岁月的痕迹,铳身上还有铭文:“崇祯十三年十一月癸巳日造,重六斤八两,每穴药三钱,铅丸二,匠铁有金。” 杨河在后世专门研究过火器,以他的目光来看,这把铳不算精良,但也不算粗劣,使用的材料未达到精铁的标准,但也使用了锻打过的熟铁,各膛也有钻孔,属于普通的质量。 此时这三眼铳内还装填有子药,三个火门上也装了引线,并倒有散药将之捻紧,就象鞭炮一样,使得火门引药引线不会散落下来。 这样好处是随时可以准备战斗,若引线长些,火摺是新燃不久,遇到突发之事时甚至不需要火绳,就象先前杀死的那个兵痞一样。 当然也有坏处,若时间放得久了,内中火药外间引线都可能郁结,或者受潮,出现打不响,点不燃的情况。 杨河将三眼铳内各管的火药,各火门上的引线全部倒出来处理了,并用通条仔细整理一番,他细看各膛情况,估计这铳的寿命还有几十发之久,心下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那种七钱的货,否则就跟那种二两三钱鸟铳一样,都是粗制滥造的货色,动不动就炸膛,寿命一样不到五十发。 好的三眼铳其实造价不少于合格鸟铳多少,精良的三眼铳更与精良鸟铳造法一样,都需要使用精铁,都需要给各膛钻孔,连铅弹火药的用量也一样。 “三眼铳管约长一尺,铳口如鸟铳大,可容铅弹三钱。铁要炼熟,两筒相包务使合缝密实,眼内大小得宜。亦以钢钻稍车之,使眼内光直,出弹方准。三管攒而为一,用箍三道或只用口箍一道。眼要挨底钻使不后坐。铳后共打一库箍装木柄,柄后用一铁钻或以铁箍。” 这是当时很多地方三眼铳的造法,在杨河看来,还是有些短斤少两了。 管长一尺三寸或一尺的精良三眼铳其实威力不小,在与鸟铳相同的火药用量及铅弹情况下,三十五步到四十步距离,能对不披甲目标形成严重杀伤。 三十步,可破棉甲、锁子甲。 二十步,可破镶铁棉甲。 十五步,可破普通的板甲。 十步之内,可破巴牙喇的几层重甲。 三眼铳还有优势,每铳可放铅子二三个,当成霰弹枪使用。 造得好的话,三眼铳就相当于短管鸟铳,还是三杆短鸟铳捆在一起使用。打完之后又可当棍棒使用,集冷热兵器于一身,怪不得三眼铳在九边大为风行。 不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三眼铳毕竟瞄准不便,杨河更欣赏翼虎铳,同时有火绳枪与三眼铳之利。 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杨河摇头,这些火药的纯度都有问题,内中杂质也多,这将严重影响到火器的威力。 赵士祯就曾做过实验,同时使用合格的鸟铳,使用柳灰火药的话,百步可以穿透两层一寸厚的木板,就是厚度六十六毫米的木块,使用次一等的麻秸灰火药,就只能穿透一层。 茅元仪亦讲车盾单板虽厚二三寸,却不能当鸟铳铅子,这就是合格火器与火药的威力,缺一不可。 但目前来说,用这三眼铳与火药,对付不披甲的匪贼却是足够了。 …… 老白牛:回三国历史迷书友,点网站历史分类,右上角。纵横兄,目前成绩我已经很满意了,发书三天,冲到历史分类新书榜第三名,比当年小兵开始时好太多,时间很长,慢慢来,不急。 找找bug、古韵未央、pcatp、跳海撞礁石等书友发的书评很有内涵,但现在没精了,下周加。 又多谢游龙在天等书友的投票打赏等,名字太多,一并谢了。 最后发现网站编辑给续南明做的封面,不错,很大气,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蔓延。 第10章 执念 最后杨河拿起缴获的几个火摺子与材料,这些火摺子制作很粗糙,只用糙纸拧为绳样塞在竹筒里便罢,简单得令人发指。 好的火摺子制作其实很复杂,需要的原料多,但复燃容易,保存时间也长,有时火种可达两天之久,这几个火摺子估计半天都不到,有若普通火柴与芝宝打火机的区别。 这几个兵显然也考虑到这点,准备了一大堆糙纸时时更换。 此时他们火摺子都有阴燃,火种点燃后吹灭,外面用竹筒盖住。军中使用火摺子较多,特别是火铳兵,火摺子属于必备之物,他们不可能战时再用火石临时点燃火绳。 看过几个火摺子,杨河一一盖好塞在腰间,其实他很少用火摺子,毕竟是火种,不好放到包裹或是口袋里,否则会有安全隐患,时时更换也麻烦,他都用火石。 不过这边有一大堆材料,还有现成的火摺子,杨河就收起来,在烧火用火上,火摺子确实比火石便利一些。 又看了一些缴获,内中没有杨河感兴趣的东西,也就罢了。 下午时分,杨河关紧门户,给弟弟妹妹洗了个澡,他自己与杨大臣也冲了凉,但衣裳却不换了,每日连床都没有,就算合衣躺在茅草上,也容易脏皱。 在宅院内,杨河可以感觉到外面的动静,他几次从关紧的大门中看出去,都可以看到一些难民在附近探头探脑,犹豫不决想过来,却又不敢走到门前。 他还看到那个懒收巾带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与几个虚弱不堪的小孩,躲躲闪闪的走到宅院前,他来回徘徊,几次三番想要敲门,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然后那女人不满地骂他:“窝囊废。” 那懒收巾满脸的愧疚与无奈。 在他们准备晚饭的时候,似乎又听到了外面小孩饿的呜呜哭泣声音,杨河走到大门处看了看,沉默良久,又回到了正堂。 当晚他们吃了晚饭,就在堂中燃了一堆篝火,又在四周准备了简易但又必要的拒马障碍物,然后将那块布幔垫在身下,又用一块布幔盖在身上,四人偎依一起,就那样靠着睡觉。 和昨晚一样,杨河又睡不着,他呆呆听着外面寒风呼啸,看风吹得堂内篝火摇动。他睁着眼睛,脑海中不知在想什么,然后良久累了,什么时候朦胧睡去,却在半夜时分,被一阵哭声惊醒。 此时堂内黑暗,篝火只余炭火,偶有未尽柴火发出微弱光芒与“啪啪”轻响。 他仔细听去,却是边上杨大臣在哭。 他的哭声悲伤欲绝,断人肠肺。 杨河柔声道:“大臣,怎么了?” 杨大臣呜咽道:“呜呜……我想老爷太太了……呜……都怪我没用,保护不了他们……” 他呜呜直哭,只是责怪自己,对他来说,在杨庄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回忆,他从小父母双亡,是杨河父母将他养大,虽作为杨河的书童,却视他若子,杨河也不拿他当仆人看待,然而这一切都没了。 他在人前表现乐观,其实内心不安全感甚重,这些天每日又在经历惊心动魄之事,突然就崩溃了。 他的哭声吵醒了两个孩童,二人也跟着哭起来,只是要爹爹娘亲。 杨河心如刀割,他的弟弟妹妹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本是开心玩耍,无忧无虑的年纪,却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事,特别遭遇这一系列惨绝人寰的人间痛事。 而且自己醒后,二人也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就象今天的事,若自己中弹了,他们怎么办,杨河不敢想象那种后果。 他内心那种剜心的痛又涌上心头:“……吾愧为人子……” 往事一回忆都是压不住悲愤,他自责,为什么不劝住父亲,他痛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本心。 或许因后世杨河关系,又知道了恩师纪懋勋未来的结局,那种折磨就更为深楚。 “贼既破归德,寻陷鹿邑,知县纪懋勋死之。” 他不敢回忆,当告知自己要走的时候,恩师那种失望的目光,他却没有怪罪,只叹息后温言说道:“人各有志,好好存续此身,勿忘书信回来报知平安。” 每每想起,只让自己无地自容。 “……吾愧对恩师……” 这个身体残留的意识无时无刻不在悔恨,每当此时,杨河的心就象刀剜一样的疼痛。 只是…… 执念虽说如此,杨河却知道不能怪他做错选择,这是历史的现实,因为就算留在鹿邑,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身在局中看不到未来方向,但站在几百年的历史高度,杨河却知道中州局势已不可挽回。 很快李自成会攻陷南阳、襄城等诸多城池,杀副将刘国能,总兵猛如虎,巡抚汪乔年等,然后十二月再围开封,开封府所属十余城尽归敌手,留在中州死路一条。 初时不逃往归德也是明智之举,依历史的发展,明年初李自成便会围攻归德府城,因守军坚决,城破后李闯怒将俘虏的数万人聚于城西,不论贵贱尽杀之,前往归德也是死路一条。 不逃往凤阳、庐州府也是明智之举,没有变故的话,李闯在攻下归德后,将会遣军攻打凤阳府,连陷境内多个城池。 还有张献忠,与革、左五营配合,攻陷一直没有攻下的庐州城,然后连陷含山、巢县、全椒、六安、霍丘、无为、庐江等府州县。庐州府,凤阳府,几乎没有不陷的城池,甚至与南京一江之隔的六合都被攻克过。 江北局势更为糜烂,没有地方是安全的。 就算张献忠走了,袁时中又来了,还有诸多土寇,啸聚焚掠。 崇祯十六年清军更入淮安府劫掠,连陷海州、赣榆、沭阳等城池,然后是十七年的混乱局面,最后清军大举南下,兵祸连连,便是江南也不可避。 不论逃或不逃,天下其实没有地方是太平的。 杨大臣哭声越发悲切,两个孩童的哭叫声越发凄厉,杨河同样泪流满面,他还知道,他回不去了,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他必须在这个人命贱如蚁的时代挣扎求存。 每每想到这里,他内心就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他这个身体的执念与残留意识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不断在他脑海中说着什么,最成更汇成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轰然回荡:“杀尽流贼,诛绝胡虏!再造山河!……” “好,我答应你。” 杨河忽然说道:“我答应你!” 他脸上尤带着泪,但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他摸到身边的斩马刀,冰凉冰凉的。 来了就来了,那又如何? 天下何处是桃源? 就在我的心里。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那就是守护! 是的,杨河心中有种明悟,他有守护的责任,就如身边这一大二小,自己不能让他们落个如今天那些人的下场。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大臣,我们会活下去的,还会活得很好。” 杨河静静说道。 他对杨大臣说,也是对自己说。 第11章 投靠 第二天杨河几人很早就醒了,不过他一直没开门。 吃过早饭后杨河练习弓箭,杨大臣则是打扫整理物什堂院,辛勤的忙个不停。之后杨大臣练习弓箭,挥舞腰刀,杨河则教弟弟妹妹学了几个字,虽然在逃难途中,但功课不能落下。 近午时,杨河打开大门,就见那懒收巾与瓦楞帽站在大门不远处,见大门打开,杨河出来,二人都是一震。他们拘谨地看来,想上前说话,却又犹豫不决。 杨河看了他们几眼,淡淡道:“我乃鹿邑生员杨河,尔等何人?” 就见二人又是一震,脸上齐齐现出肃然的神情,果然是生员,这么年轻的秀才公。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可能那懒收巾是读书人,由他先说话,当下他郑重拱手作揖:“原来是杨相公,学生姓严,贱名德政二字,本是凤阳府亳州人氏,这是本里的里长齐友信。” 那瓦楞帽连忙上前施礼:“小人齐友信,见过相公。”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杨河观看,“这是小人的户帖。” 杨河接过看了,果然是民户帖,上面有户部半印勘合:“户主:齐友信,八口。南直凤阳府亳州五马乡民,万历四十八年入籍。男子三口,成丁二口:本身四十二岁,男智磊十八岁。不成丁一口:次男智祥十岁。妇女五口,大二口:妻赵中举四十岁,男妇李钦鸾十七岁。小三口:女婉容八岁,次女婉德六岁,次女婉君四岁。事产:瓦屋三间,河滩地二顷。右户帖付齐友信收执,准此。”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押名,有户部尚书、左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等等,又有本州县正从官、部官、知印吏等押名。 这是洪武三年就通行的户帖样式,却是作不得假。 杨河容色稍霁,将户帖还给齐友信。 齐友信连忙双手接过,神情却有些黯然,他一家八口,逃难途中大儿子与媳妇却是死去了。 严德政也连忙将自己的户帖给杨河看,看完之后杨河打量二人。 那齐友信形象还好,虽然一样满身尘土,衣衫褴褛,但至少皮肤有些光泽,神情隐见精明,戴着个瓦楞帽,也有几分公务员气质。 那严德政要不是穿了身长袍,就一点也看不出读书人的样子,才四十岁的人,满脸的皱纹,懒收巾内的头发都要白光了。身上的衣袍千疮百孔,密密麻麻都是补丁,眼神难以形容的沧桑混浊。 “进来坐吧。” 杨河最终说道。 他带着二人走进宅院,齐友信与严德政都是恭敬的跟在身后。 此时杨大臣在练习弓箭,弟弟妹妹在堂中读着三字经,看杨河带着二人走进来,都是好奇的看来。 “瑛儿、谦儿,不要分神。” 杨河说道,他在堂首正端跪坐下来,指了指两旁:“请坐。” 齐友信与严德政连忙一左一右的跪坐地上,同时心下暗赞,果然是书香门第,家风严谨,便是这逃难途中,都不忘教习弟妹读书识字,督促家仆勤学武艺。 同时一股温暖迎面而来,不由精神一振。 此时堂的正中烧着一个火塘,炭火正旺,一股股暖气喷了出来。 在火塘上还温着一个陶罐,却是早上的粥有些没有喝完,就架在火塘上一直温热着。 似乎闻到了粥的味道,齐友信与严德政都不由得喉结上下滚动。 “大臣,给客人端碗粥来。” 杨大臣哦了一声,放下弓箭过来,他对二人看了又看,不过还是依杨河的吩咐,分别给二人装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 “谢相公厚赐。” 二人大喜过望,都是大礼拜谢,看那热气腾腾的米粥端到自己面前,二人神情都非常激动,特别是那严德政,眼中泪水不受控制的就流了下来。 二人不顾米粥烫嘴,都是狼吞虎咽,途中严德政犹豫了一下,可能想留一半米粥给自己的家人,但这碗不是自己的,他总不能把人家的碗端走吧。 喝完粥后,二人又再拜谢,杨河摆摆手,问严德政道:“严小友都读了些什么书?” 严德政小心翼翼地道:“回前辈的话,四书五经倒通读了一遍,只是学生愚钝,不求甚解,所以一直未曾进学。” 齐友信在旁恭敬地听着,这边读书人说话,却没有他插嘴的份。 随后杨河又问起齐友信的事,他们为什么逃难。 原来他们逃难情况跟杨家差不多,都是傅宗龙在项城大败后,传言闯贼东进,凤阳府将贼势熊熊,所以他们这个庄子的人就在当地大户的带领下,意图逃向淮安府。 他们最初的路线是从亳州经过宿州,然后取道灵璧、虹县、桃源、清河等地到达淮安府城,不料闯贼虽然没有东进,但沿途的匪贼数不胜数,给他们一行人造成了严重的生命威胁。 本年五月时,土寇袁时中又曾聚众二十万准备攻打凤阳、泗州,然后被总督朱大典击败,袁时中只带几百马贼逃命,却将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匪贼残留在淮北的各州各县。 总兵刘良佐在这场战斗中也属于胜利的一方,但也不是没有溃兵逃兵残留在各乡各里。 淮北的州县同样还有革左的匪徒在活动。 所以到达宿州后,一行人就再也无法东进,于是他们就向北渡过睢水,准备取道睢宁、宿迁、桃源等地前往淮安。 然睢水北岸一样不太平,他们一行人最初有几百人,然从亳州出发后,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余这几十人了。 而且这几十人还不是最初一个庄子的人,内中至少有一半是亳州、宿州、甚至归德府乡间或是逃荒,或是逃难的百姓。因为严德政与齐友信一个是里长,一个是读书人,在百姓心中多少有些份量,于是众难民就聚到了一起,相互扶持而行。 至于齐友信这个里长,却不是他愿意当,而是一份祖传的职业,有点类似军户,想甩都甩不了。 所以他谈起后,不但没有荣耀之感,反而有点自卑自贱的感觉。 杨河摇摇头,明初里甲长颇为尊荣,甚至有机会见到皇帝,所谓民徙不出乡,事咸统于里长,那时的父兄之训是子弟以能充粮长里甲者为贤,而不慕科第之荣。 然后慢慢变了,里长甲首、里老人都成为一种贱役,人皆耻为。 里长不想当还不行,一为里长,终身为里长,世世代代为里长。 即使是已经从富户变为贫户的里长,也很难摆脱身份上的束缚,因为富豪之家往往利用自己的财富和威势,串通里书,降低户等,从而逃避担当里长的责任。 而且现在晚明的风气是地方士绅豪强坐大,好事轮不到他们,但若催科派差,征调赋役等坏事、累事、脏事就有份了。在士绅豪族面前又毫无尊严可言,属于夜壶与仆从的角色。 说起了自己的事,齐友信满腹怨言,里长虽然有些权力,可以从中渔利,搞些油水,但收获哪可以跟付出相比? 正所谓别人吃肉,自己连汤都喝不到,再想想先祖当里长时的尊荣,齐友信就份外觉得心里不平衡。 杨河点了点头:“里甲长便若人之手足,手足不存,夫复何存?” 里甲制曾是大明行之有效的基层组织,这种组织被破坏了,就等于瘫痪了自己的手足。而这种小农社会没有强有力的中央集权,行之有效的上下通道,带来的后果是毁灭性的。 别的不说,修整长江、黄河、运河,还有各种河渠水利等,就不是某个地方政府能办到的。 富户地主,一村几户,最多挖点水井水渠,修缮下自己的小家小业,但一场洪水过来,万千个自我经营的小家小业就没了。 如明末的这种大灾难,其实在明初,明中期也不少见,那时都安然渡过了,就因为那时基层组织还在。大明现在这种情况,有若大脑还在,但手脚已经瘫痪,便是有再多的人力物力又如何? 杨河的话让齐友信大起知己之感,他感慨地道:“若朝中都是杨相公这样的人,那就是百姓之福了。” 几人在堂中说话,听二人话里话外意思,不乏有想要投靠杨河,找个领头人之意。 他二人带着难民一路行来,早有力不从心之感,一家几口又多是幼小,时时心下焦虑。而杨河年纪轻轻就是生员,又有强大的武力,在这乱世中是个强大的保障。 若投靠他,不但现在有了保障,就算日后到了安全之地,众人也有了依靠。 杨河当然听出他们话中之意,他正在沉吟,忽然外间传来小孩凄厉的哭声,间中隐隐约约的孩童哭求声音:“……娘亲……不要……求求你不要……” …… 老白牛:关于更新,想了想,还是放在早上八点,这样大伙一醒来就可以看到最新章节。情节若缓,两章连更,情节若急,早八一章晚七一章,这样也可以多些点击。 多谢跳海撞礁石等书友的投票打赏。 回潍县一小兵书友,弓与盔甲等都要看保养,有人用个几年就烂了,有人却成为传家宝,一代代百年的传下来。 回野翰林书友,我没建QQ群,因为一建就想聊,一聊一天就过去了,太耗时间。不过有书友自己建群,你可以打听一下。 回笑看北方斩白草、1605书友,我查阅一下。 回古韵未央书友,关键人物我都设定了,不过也有些富余人物可以加入,我打算设龙套等级制,初级龙套,中级龙套,高级龙套。 初级龙套一到五句台词领盒饭,中级龙套不时出现,高级龙套贯穿全书,如小兵中最后被腰斩的杨少凡就是个高级龙套。 龙套哪一级,取决于你发的精华贴,两百字以下,初级龙套。两百到五百字,中级龙套。五百字以上,有获得高级龙套的机会。 你这龙套名字不错,又发了个三百字的精华贴,我会给个中级龙套,若你以后再发个五百字到一千字的精华帖,我会升格为高级龙套。过两天我会发个贴,详细说明。 最后说一句,经常在各历史小说中跑龙套的熟面孔名字就不要出现了,用过别的名字吧。 第12章 聚众 “什么事?” 杨河猛地起身,他说道:“大臣,瑛儿、谦儿,都跟我来。” 按住腰间的斩马刀,就向外走去。 杨大臣、弟弟妹妹第一时间跟在他身后,严德政、齐友信也连忙跟了出去。 走出宅院,下了台,又是那扑鼻的怪味,满地的淤泥垃圾,一滩滩污水杂草。 寻着声音行去,走过一片的瓦砾,杨河就看到前方有一个龙王庙,庙及周边附近有一片废宅,建筑稍好,可以遮风挡雨,然后一堆难民就聚集在这里。 他们还是那样的枯槁虚弱,有气无力,对生活充满绝望。不过此时有一部分人聚着,围着,似乎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余下的人或坐或躺,就那样麻木地看着。 然后听到中间那群人有孩童的大哭声音,还有齐友信浑家赵中举,严德政浑家孙招弟在劝说。 特别那齐友信浑家赵中举,可以看出她以前是个富态温柔的女人,此时她在说:“都一路走来了,怎么就忍心?孩子都是我们身上掉下的心头肉啊。” 她面前一个满脸菜色的女人只是抺泪,边上一个小男孩扯着她的衣袖,正在大哭不止。 旁边又有一对男女搂着一个小女孩痛哭,哭得眼泪鼻涕直流,那小女孩只是沉默不语。 地上似乎还有一个男人抱着头蹲在那里。 齐友信小跑过去,向自己浑家问了几句什么,然后脸色一变,又跑到杨河身前向他细语。 杨河听到“易子而食”几个字,立时一股狂怒涌上心头。 他大步过去,那些难民吃惊下都不由自主让开。 杨河走到那蹲着的男人身边,冷冷看着他:“就是你要将自己儿子跟别人换了吃?” 那男人站起身来,一张满是尘土的脸带着几分倔强,他见杨河冷冷看着自己,有些畏惧,随后又梗着脖子道:“是又怎么样?” “混账东西!” 杨河勃然大怒,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大响,那男子被打得向旁边摔飞出去,“咚”的一声重重落在地上,然后他口鼻嘴角就涌出了粘稠的涎血混合物,立时满嘴满脸的血。 “还有你们。” 杨河冷冷说道,又是几记重重的耳光,将那女人,还有那对夫妻打翻在地,打得他们同样满嘴满脸的血。 那小男孩猛地扑过来,一把抱住杨河的脚踝子,大声嚎哭哀求道:“求求你,不要打我的爹爹娘亲。” 他的声音凄凉难言,杨河只觉一股又酸又涩的东西直冲眼眉,一股热泪就涌了出来,边上的难民也一齐大哭起来。 那男人默默爬起来,他盯着杨河,用力咬着腮帮子道:“虎毒尚不食子,但你知道饿的嗞味吗?秀才。” 杨河平静下来,他冷冷道:“我知道,但我们是人,不是畜生!” 他猛然作出决定,回头对自己书童道:“大臣,去把米袋拿来。” 杨大臣吃惊地道:“少爷?” 杨河道:“去吧。” 杨大臣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去了。 周围一片震动,严德政浑家孙招弟首先叫道:“相公施粥啦。” 杨河问道:“昨天的锅呢?” 孙招弟连忙回答:“在庙里。” 杨河道:“好好洗洗。” 孙招弟一连声的道:“相公但管放心,小妇人这就带人去洗。” 杨河看了她几眼,严德政这浑家人长得干瘦,但可以看出性格颇为泼辣,也有一定的能力。 他先前也有与严德政聊过,知道他在庄内教习蒙学,一个月下来也得不了几个束脩,全靠浑家辛勤纺织用来补贴家用,愧疚之下却有些惧内的毛病。 …… 一口大锅就那样架着,下面的柴火烧得正旺,上面已经沸滚了,冒着腾腾的热气与香气。 在大锅的周边,那些难民围着,不分男女老少,个个用力吞咽着口水。 同时他们脸上还多了生气与希望,看样子,那年轻的小秀才对他们有收容之意,而杨河能力是他们亲眼见到的,又是生员,这让他们心中涌起希望。 严德政与齐友信在难民中虽然有些威望,但显然能力不能与杨河相提并论。 杨大臣用一口大勺用力搅拌着米粥,这勺也不知孙招弟从哪个难民中找出来的。 看他一直嘟噜着嘴,杨河在旁笑道:“怎么,生气了?” 杨大臣道:“大臣不敢。” 他看向杨河,眼中满是担忧:“只是少爷,我怕养不活他们,就刚才,已经去了好几升米了。” 杨河微微一笑,他双目幽深,平静说道:“大臣,世道纷乱,凭我们二人之力是活不下去的。唯有聚众,汇集众人之力,才能在这乱世中勉强求存。眼下却是机会。” 杨大臣虽不觉这些难民可起什么作用,但他一直听杨河安排惯了,只是不舍好不容易得来的米粮罢了。 当下说道:“听少爷的。” 杨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杨大臣裂开大嘴笑起来。 当米粥的香味蔓延开时,杨河亲自拿起勺子,下面的难民一阵阵骚动,汹涌的饥火让他们个个难以自持,不过当杨河目光看过去时,就没有一个人敢乱动。 又是孙招弟带头叫道:“好了,一个一个来,今日相公亲自施粥,你们喝着粥,可要记得谁给你们活命的恩德,要记住做人的本份。” 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难民上来,轮流取粥,以杨河在他们中的威望,还有杨大臣在旁按着腰刀,就没有一个人敢乱动,就是当中的男子也规规矩矩的。 严德政与齐友信先前被孙招弟一个妇人比下去,感觉有些羞愧,也在旁帮忙维持着秩序。 杨河舀着粥,所有难民上来都是先跪下来磕头,呜咽道:“谢相公。” 然后迫不及待举起自己的碗,取到粥后忙不迭喝起来,很多人一边喝一边流泪,原以为直到死前都只能靠野菜过日,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喝到米粥。 杨河看到那两对夫妻也上来了,特别那男子垂着头,手上捧着个破碗,他到杨河面前,忽然卟嗵一声跪倒在地,然后用力磕头,磕得额上的血痕片片。 杨河默默给他们碗中倒满了粥。 两对夫妻身边各一男一女两个小童,杨河看着他们,若非自己出现,二人差点就沦为他人口中食了,而就在此时此刻,大明又有多少这样的人伦惨事? 小男童颇为懂事,他领到粥后,虽大口大口吞咽着口水,仍然先懂事的谢过杨河,随后天真地道:“锅儿多谢相公,相公是天上星宿下凡么?” 杨河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 杨河与杨大臣、弟弟妹妹,现在又有严德政与齐友信一起同食。 二人虽先前在那杨河那边吃了一碗粥,然此时再吃,仍然狼吞虎咽的,严德政眼泪又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他用衣袖用力擦着自己的眼泪,喝起粥来却不比下面的难民慢多少,斯文多少。 喝完粥后,齐友信感慨地道:“未想到一碗粥竟如此美味。” 他感慨万端,不由说到以前的事情:“想起小的时候,那时还是万历爷当朝,那真是天堂般的日子啊。” 他眼中泛起梦幻般的色彩,追忆往昔:“柴米油盐,鱼肉鸡鸭,哪样不贱?便是数口之家,每日大鱼大肉的,所费也不过二三钱……呵呵,现在二三钱,又能买几粒米?” 严德政也叹道:“是啊,小时候……记得那时便是小户人家,每日赚个二三十文,亦可吃肉喝酒,听说书,唱吴歌,快活啊……” 二人说起以前的事情,都是笑中带泪,杨河静静听着,来到这个世界后,他深切地感受到,对普通的小老百姓来说,什么叫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喝完粥后,可以明显看出这几十个难民气色好了很多,也有了精神,看上去不再象先前那样麻木。 或许是心中希望给了他们力量。 第13章 上吊 杨河缓缓走了出来,所有难民都是期待地看着他。 眼前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但年纪轻轻已是秀才,还文武双全。 他戴着软幞,打着披风,气度让人心折,他的面容俊秀,举止深沉成熟,还带着几分凌厉。盼顾间英气逼人,流转着丝丝威仪,这些气质在乱世中都是急需的。 看这少年的气度与仪态,难民们心中都涌起了信心。 杨河一样看着眼前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男子不到一半,内中还有多个老者。看他们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杨河只觉心中阵阵压力,自己能养活这些人吗? 不过已经作出决定,杨河就不会后悔。 而且这群难民多妇孺老少,可见他们内心还有良知与底线,这也是杨河愿意接纳他们的原因。 全是青壮年的团体杨河不会要,没人相信逃亡时他们身边没有妇孺,结果都消失不见,会是什么原因? 接纳那样的团体,他杨河可能要日夜提防,会不会在睡觉时被队员割去了脑袋。 打量完各人,杨河发下了自己的第一个命令,就是让所有人都搬到自己那方宅院去,既然已经决定聚众,就不能再分散,而且那边环境也会好一些。 难民们都温顺的服从,在杨河吩咐下,几十个难民带着自己零零碎碎家当,都来到了那台上宅院内,这边从正堂到南边仍然有一些房屋建筑可以居住。 在他们搬迁过程中,严德政、齐友信就在旁协调组织,那口大锅也一起抬来。 这群难民实在是脏乱,现在天气也慢慢冷起来,所以杨河又下令在堂下生了一大堆火,然后在火上架上锅,从暗井中取水,下令难民们取水洗澡换衣。 他们中男子就由齐友信、严德政负责督促,女子由孙招弟、赵中举负责。 一堆堆柴火找来,一锅锅热水烧起,这间废宅内弥漫着腾腾的热气与温暖,待这群男女老少每个难民都洗过澡换过衣后,可以明显看出他们精神一振。 杨河看这些难民个个面目一新,都换了自己最干净的衣服。 网巾也清洗了,然后将发髻裹好,不再象以前那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 在大堂上,杨河将难民一一叫上来,仔细询问他们的籍贯,来历,户贴等等,严德政与齐友信二人则在旁所证所言。 杨河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戴唐巾,身穿圆领蓝襟袖袍,多了几分儒雅的味道。 严德政、齐友信二人同样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人显得精神了许多。 此时二人跪坐杨河下首两端,齐友信头戴六合一统帽,一身直裰,严德政身穿灰袍,头戴四方平定巾,都给人焕然一新之感。 杨河身边还有书童杨大臣跪坐,他仍然戴着结式软裹,不过幞头颜色换成了红色。 这种巾裹亦称“红头”,多为武将壮士所戴。 他身上的蓝色短袍一样换成红袍,脚上打着行缠,腰间有腰刀弓箭,又有短刀与匕首,铜棍放在身边,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 本来他与杨河洗澡换衣后,下午就该忙着洗刷衣服了,结果一大堆衣裳都被孙招弟与赵中举抢去洗了,她们还将整个大堂用抺布抺得干干净净,让杨河感觉舒服了许多。 果然家中还是需要女人。 杨河也注意到她们,说起来这二人的名字都很有特色,一个叫赵中举,一个叫孙招弟。 特别是齐友信的浑家赵中举,这名字更有内涵。 原来赵中举的父亲当年生了几个女儿后,就一直想要一个儿子,还想这个儿子能有出息,最好能中举,所以就给新出生这个女儿取名为赵中举。 比起普通的盼男,望男,招弟,盼弟等等,这名字确实显得别出机杼,后来赵中举果然有了一个弟弟,虽然一直未曾中举,但也中了个生员。 孙招弟情况跟赵中举差不多,但她父亲给她取名时较为浅白,内涵比赵中举差了一些,结果后面招来的都是妹妹。 不过二人都是贤惠的女人,看赵中举洗完澡后换上一身对襟圆领长袄,显得颇为雍容。孙招弟则是扎着包头,身穿交领袄,马面裙,显得精干爽利。 看二人忙里忙外,洗了衣服,打扫堂院,又去外间找寻野菜,杨河不由点头。 他说道:“二位嫂嫂都是贤惠的女子,两位可要好好珍惜。” 严德政连声称是,眼中颇有愧疚之色,齐友信则是有些得意,他说道:“相公说得是,不过说起我这浑家,当年我娶她时,十里八乡的男儿可是羡煞了。” 杨河将几十个难民一一讯问完毕,虽然没有纸笔,但他现在记忆力强悍,过目不忘,这些人的信息却是牢牢记在脑中。 可以看出这些人原本都是普通的农户,只有一对父子稍稍引起杨河的注意。 韩大侠,韩官儿,就是这对父子的名字。 那韩大侠年在三十六岁,韩官儿则年为十五岁,听齐友信说,这对父子是几年前迁到他们庄的猎户,会使弓箭,会用火铳,这次逃难时也携带了弓箭火铳出来。 庄民几次遇险都仰仗他们之力,可惜最后他们的弓箭火铳还是遗失了。 杨河还注意到那两对夫妻在洗完澡后,都将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拿出来穿上,又聚在一起商议什么,还搂着自己的子女细细交待嘱咐,那小男孩不断点头,那小女孩却仍然神情冷漠。 这两对夫妻上来拜会答话时,神情也是无比的感激与心安,让杨河多看了他们几眼。 …… 整个下午,杨河都在寻思日后所为,此时宅院也多了几分孩童的欢笑,让杨河的弟弟妹妹看了心中高兴,二人毕竟是小孩,看到这么多同龄人,心中不欢喜是不可能的。 二人也都换了新衣,粉妆玉琢的。 傍晚时分,那口大锅架到了正堂之上,然后腾腾热气又再冒起,内中米粥与野菜翻滚,这些野菜是孙招弟、赵中举等人的功劳。 难民又在堂下聚集,虽然仍然可以看出他们腹中饥火,但神情已经比中午时好多了。 杨河环视下方,忽然他皱了皱眉:“周平安夫妻与钱有财夫妻呢?” 几十口难民的信息都记在他的脑中,他现在记忆力强悍,那两对夫妇又给他印象深刻,名字就记得更牢。 “是啊,人呢?” 众难民相互看着,那两对夫妻子女留在这里,自己人却不见了,这真奇了怪了。 孙招弟忽然惊叫一声:“奴家晌午时看到四人打扮齐整,还对着堂这边磕了很多响头,以为他们要报相公恩,出去找点野菜什么……现在想想,他们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众人目光都看向那对孩童,男孩有些不知所措,晌午时爹娘交待自己要乖,要听相公的话,虽然不知他们什么意思,但他仍然乖巧点头,现在爹娘消失不见了,只留自己…… 那小女孩本来一直沉默着,此时却眼圈一红,轻咬了下嘴唇。 杨河面沉如水,喝道:“都出去找!” 齐友信忙说道:“都出去,大伙都一起去找。” 此时天色有些昏暗,齐友信等人抽了一些柴火当作火把,然后众人分方向出去,不久杨河听到外间传来一阵惊叫,随后见齐友信神情难看的进来,他欲言又止,说道:“相公,这边来看。” 杨河让杨大臣留在这边照看弟弟妹妹,他自己跟齐友信出去,走到龙王庙那边时,就见寻找的难民多聚在这边,个个神情凄凉。 在火把的照耀下,杨河进了庙去,然后神情一震,就见四具尸体吊在破庙梁上,一阵风吹来,尸体就随着风动晃晃荡荡的来回悠荡,一边还发着沙沙的可怖狰狞声音。 然后地上有一道道血色的大字,借着火光,杨河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歪歪扭扭的字。 “……熬不下去……为求子曾戒杀生三年……对不住……不是人……无颜……望相公怜惜小儿小女……” 齐友信站在杨河身边,他惨笑道:“几位兄弟何必做这样的傻事,就有好日子过了。” 周边一片的呜咽声,那小男孩、小女孩也随在人群中,看爹娘上吊死去,小女孩不再沉默,眼中泪水大滴大滴滚落下来,小男孩则全身颤抖,却出奇的没有哭。 听着周边的哭泣声音,杨河内心一阵阵抽搐,他猛然喝道:“不要哭,把你们的眼泪都收起来。” 他对齐友信喝道:“齐里长,你安排几个人将尸体埋了。” 齐友信恭敬道:“是,相公。” 第14章 光明 杨河跪坐堂间上首,他的左右是杨大臣与弟弟妹妹杨谦、杨瑛。四人端庄正坐,便是谦儿、瑛儿这两个五六岁的孩童,一样双手规矩的放于膝上,身体挺直,目不斜视。 黑压压难民聚于堂下,杨河默默看着他们。 看他们中很多人仍然垂泪不止,杨河默然半响,开口说道:“人之异于禽兽,是因为讲礼仪,知秩序,怜幼小。杨某不才,忝为首领,当尽心竭力,照顾好众兄弟姐妹。” 他说道:“下面开始分食,孩童先来。” 他亲手舀粥,一个个大小孩童排队进来,不分男女,人人都有杨河给他们倒满的一碗粥。 轮到那小男童时,他含泪道:“谢谢相公。” 杨河说道:“锅儿,要坚强知道吗?” 小男童含泪用力点头。 孩童分完后,杨河说道:“下面是老者。” 然后是妇女,最后是男丁。 所有人看着杨河分派粥食,杨河对妇孺老弱的照顾看得他们心中温暖,深感自己没有跟错人。 他们中也有家人,家中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往常在乱世中,妇孺老弱总是第一个被牺牲的对象,很多流民队伍也有硬性要求,只要青壮,不要老弱妇孺。 但既然老弱可以牺牲,妇孺可以牺牲,青壮年同样可以被牺牲,危险、背叛、抛弃同样会轮到自己。 乱世中太多这样的队伍了,纯粹赤.裸的丛林法则,便是流寇假传仁义,但其实每次战斗,妇孺也总是第一个作为炮灰的对象,绝境的时候,甚至杀妻杀子。 所以他们往往兴也勃也,亡也忽也,一点点动静,整只队伍就会全局崩溃。 他们不知道,人的内心总是向往光明的,对一只队伍没有归属感,自然就不会有凝聚力。 “乱世中已经太多黑暗了,就让我来作这点光明吧!” 杨河默默的想,看男女老少领到粥后,都靠着堂边跪坐,静静等待,他看向齐友信与严德政:“齐里长与严先生上来与我同食。” 又给杨大臣与弟弟妹妹倒了粥,他举起了碗:“众兄弟姐妹能相聚一起,便是有缘,来,请食。” “请。” 所有人都举起了碗。 黑暗笼罩大地,宅院的这点火光,便若风雨飘摇时陋屋的一抹烛火。 但不管黑夜多么浓重,烛火多么微弱,光明总会驱散黑暗。 …… 对杨河这个穿越者来说,他知道未来几年天下没有地方是太平的,所以并非一定要到淮安府城去。 但要开辟基地,积蓄力量,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地方就可以。 眼前这个圩子显然不可行,圩墙已毁,以他们能力也很难修好,这样随便一场雨涝,内中一切都会被毁去。 附近显然也没地方是合适的,开辟基地离不开人口,离不开物资,这周边荒无人烟的,别的不说,光养活部下人口米粮就难以找到,所以说要开辟基地,最好附近有人烟稠密之处。 而在乱世中,就一般不能离州县城太远,因为也只有这些地方获取米粮物资会方便些。 杨河的想法是到睢宁那边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那边也离运河不远——其实邳州,睢宁,宿迁都可以,这三个州县靠在运河边上,介时各类经营也便利。 特别邳州,一个州城,邻近的徐州贾汪,还有大量优质的煤矿与铁矿。 众难民自然对杨河的决定没有异议,杨河说去哪里,他们就去哪里。 于是在这圩子内,杨河领着众人休整了两天,让难民的气色更好一些。但他也不能停留太久,他从兵痞那边缴获的米粮不过几十斤,就算每日吃粥,也最多吃十天。 所以这天下午,杨河招集众人道:“我决意再休整一夜,明日一早我们就往睢宁去,众兄弟可有异议? 齐友信与严德政连忙道:“我等无异议,唯相公马首是瞻。” 众人皆道:“唯相公马首是瞻。” 杨河道:“好,就明日出发,不过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队伍需要组织。” 他看着众人,快速安排,首先他叫一个人的名字:“赵中举。” 齐友信这浑家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出来应道:“妇人在。” 杨河看着她道:“你掌后勤,以后伍中烧饭、洗衣诸事,悉归你处置。” 赵中举温顺地道:“妇人领命。” 杨河又叫一个人的名字:“孙招弟。” 严德政这浑家连忙高声道:“民妇在。” 杨河看着她道:“你掌采集,每到一地,遇到有可食用野菜诸类,悉采之。” 孙招弟大声道:“是!” 杨河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严德政。” 这老童生连忙出来,郑重拱手:“学生在。” 杨河道:“你掌教化,教习孩童,安抚人心,并领诸老协助孙招弟共采之。” 严德政拱手道:“学生领命。” 严德政退下,杨河又叫齐友信的名字。 齐友信连忙出来,杨河看着他道:“你掌护卫、收集诸事,领青壮护卫家小,沿途收集粮草,外出狩猎,悉归你处置。” 齐友信大声应道:“小人遵命!” “杨大臣。” 杨河最后看向自己书童,语气略转为森然:“你掌律法军纪,核定收获,凡有不听号令者皆斩之!” 杨大臣吼道:“是!” 在场各人都震动一下,感受到杨河仁义之外那冷肃的一面。 不过赏罚分明,有赏有罚,本来就是上位者首领必备素质,杨河这样做,反让他们放下心来,毕竟乱世中仁慈是有底线的。 杨河神情不变,他从身边包裹拿出两把腰刀,一把三眼铳,还有些黑色的布巾,说道:“有伍必有器,此些器械乃缴获于乱兵之手,今日便授于尔等。” 他将一把腰刀授给了齐友信,这让齐友信非常高兴,有了腰刀,自己的自保与攻击能力都得到很大的加强,这比棍棒好多了,而且也体现了杨河对他的信任。 另一把腰刀与三眼铳则授给了那韩大侠父子。 这父子二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出来后只是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 “韩大侠……” 杨河裂裂嘴,这名字。 他说道:“听闻你曾是猎户,擅用弓箭与火器,今日便将这腰刀与三眼铳授于尔等,望你奋勇杀敌,护我队伍。” 那韩大侠一一接过腰刀,三眼铳,火药铅子,还有火绳,火摺子等物,他神情动了动,忽然跪在地上重重磕头:“只要让我儿活下去,杨某这条命就是相公的!” 杨河默然无语,他什么也无法保证。 这对父子接了武器下去,看二人商议了一阵,最后的结果是父亲用腰刀,他儿子韩官儿使用三眼铳。 最后杨河取出那些黑色布巾,这些黑色布巾是用缴获的那几块布幔分割而成。 统一的服装可以给人以压迫感,给自己以归属感,虽然现在没有号衣,但有几块布料,杨河就决定在青壮中装备统一的头巾。 原本齐友信的难民队伍有人口四十八人,连齐友信一起,青壮男丁有十七个——严德政虽然年岁比齐友信还小,但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算在老弱妇孺之中。 未出意外的话,算上杨河,现在人口已经有五十二人,青壮十九人。可惜上吊死了四人,内青壮男丁两个,所以最后人口又剩回四十八人,内青壮男丁十七人。 不过虽然都是十七,但战斗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杨河将布巾发下去,各青壮将之一一绑成头巾,果然在装备了统一的黑色头巾后,这只队伍就显出几分锐气来。 …… 第二天一早,众人就起来了。 这天正好是霜降,二十四节气中的重要日子,过了这天,就意味着冬天的开始。 民谚有句话:“一年补透透,不如补霜降”,霜降素来是养生保健的重要日子,但众人只能吃一餐米粥,然后就要起身了。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收拾好行李,打理好包裹,杨大臣也给杨河取来洗好干净的披风围上,给他理了理腰间的双插,还有斩马刀、匕首、火镰诸物。 同时他腰间还有一个火摺子,余下的一个,给了赵中举。 “走吧。” 牵着弟弟妹妹的手,最终杨河说道。 众人鱼贯出了宅院,向圩外走去。 行路时,所有裹着黑色头巾的青壮持着棍棒,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然后是赵中举等人,挑着米粮,还有锅碗瓢盆等物跟随,她负责后勤,所以这些家当都由她与一些壮妇轮流挑用。 在杨河安排中,韩大侠父子负责开道探路,然后青壮分为两拔,一拔中军,一拔断后,老弱妇孺则在中间。众人都很小心,乱世中,谁都形成了警惕的本能。 而这个时代女人一直当男人用,赵中举也不是养尊处优之人,逃难前就常在田地间操劳,所以挑那些物什对她们并不吃力。 众人出了吊桥,走到那光秃秃的古柏边时,杨河忍不住回头看去,他初入圩子时只书童、弟弟妹妹四人,离开时却有四十八人,还成了这群难民的首领,世事之奇妙莫过如此, 跟他一样,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回过头来,离开这个圩子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 老白牛:第一个副本“杜圩”结束,下一章仍旧是晚七点。 恭喜“古韵未央”书友与“滂雨”书友,你二人的龙套名:魏应嵩、李千军,都入选了高级龙套。 又古韵书友,打赏是心意,不在多寡,请量力而为,不要影响了生活。 软软不哭等书友,小说完本后就无法进行任何操作,所以小兵那里无法发表声明,能否找到新书,看彼此缘份吧。 崛起的石头兄,等我上架后看看。 护国真人兄,傅青主是三晋人,能否有交集,还要考虑情节的安排。 夜动风铃书友,没有黑暗,哪来的光明,没有苦难,哪来的幸福,我对历史类读者的内心承受能力抱乐观的态度。 又,感谢未名狐等书友的投票打赏等。 第15章 狼群 风一吹,一股猛烈的尘土迎面而来,身旁的杨大臣呸了一声,将头上戴的红笠军帽往下歪了歪,遮挡住吹来的风沙,又托了托身后的背篓,口中骂骂咧咧不止。 杨河也是皱了皱眉,这路太不好走了。 他回头看去,身旁各人个个戴着帷帽,众人不久前换的衣服已经灰蒙蒙满是尘土。 为防止风沙吹入眼中,众人都戴上这种挂有纱巾的帽子,杨河也不例外。 帷帽在遮蔽风沙上非常实用,在大明北地,特别京师使用普遍。 当时的欧洲传教士利玛窦就有写:“京城这个地方很少下雨,为了克服讨厌的灰尘,这里任何阶层的人想要外出,不管步行或乘交通工具,都要戴一条长纱,从帽子前面垂下来,从而遮蔽起面部。” 杨河也有帷帽,早前放在杨大臣包裹中,眼下风沙大,自然要将帷帽戴上。 为防止风沙吹入眼内,他又给弟弟妹妹戴上帽子。 那些难民同样如此,不过杨大臣却不喜欢戴,毕竟多少影响视线。 仍然睢河边上,死寂、荒凉、枯黄,也跟前些天他走的路一样,越往睢河下游行去,那沙壤地就越多,然后各种各样的盐碱地,洼塘地,让一行人赶路说不出的困难。 从杜圩到睢宁其实并不远,若以直线来说,距离不过一百六十里罢了。 但这个时代赶路不能这样算,没有官道,就只能走小道,然后就要绕来绕去。 淮北之地多平原,但不一定平原地形就好赶路。 形形色色的沙壤地、盐碱地、洼塘地不说,从宿州到睢宁,还是黄河重要的泄黄区、分洪区,所以从黄河到睢河之间地带,纵横交错聚集了无数的河道沟渠。 这些河道有的干涸了,有的还有水,若没有桥的话,就要绕道,或者寻找桥梁。 想顺着河岸笔直走也不可能,睢水北岸并非封闭的河岸,沿途不断有大小河流注入河道,小沟小水还可以直接跨越,若河道宽一些的话,就要寻找桥梁了。 因为河水淤塞,睢河的河道还很高,许多支流无法排入水中,或倒灌的缘故,就在入河口形成了众多的洼塘湖泊,大小沼泽,经常连绵数里之多。 遇上这样的地形,就经常要绕道走上很远。 杨河皱着眉,从宿州到睢宁其实有官道,却在睢水南岸,而且要先经过灵璧,然后再转而向北,与这边差了十万八千里。 还有一条徐州到睢宁的官道,却是在黄河边上,离这边同样很远。 杨河考虑要不要转而向北,走徐州到睢宁的官道。 这个时代虽说官道情况很不好,但比起这种普通的民间小道,却是好上太多太多,至少不用绕来绕去,跨沟过河也有基本的桥梁。 反观他们一行人,从早上走到下午,路虽然走得多,但走的都是冤枉路,实际距离并没有前进多少。 杨河估计今天有效路程只走了二十多里,按这样的速度,走到睢宁要什么时候? “相公,可不可以歇息了?看前方有一个剅口,可以停下来洗洗脸,喝喝水。” 身旁的齐友信气喘吁吁的道,他手中的棍棒当成拐杖,然后身后有一个背篓,里面是他的两个小女儿齐婉君与齐婉德。 至于大一点的儿女齐智祥、齐婉容,就只能走路了。 也是受他的启发,杨河也给弟弟妹妹搞了一个背篓,由书童杨大臣背着。 此时齐友信蓬头垢面、灰头土脸,形象全无,可以看出他非常疲倦,主要是每餐只有一些米粥,对体力衰竭非常快。 身后的严德政同样强咬着牙,和他的浑家孙招弟一样,都是背上背着一个,脚下跟着一个,还有一干难民,人人疲惫憔悴。 如以往一样,杨河同样规划了行程计划,每一小时都会休息一会,喝点儿水。 临出发前,他让赵中举烧了很多干净的水,每个难民的水囊水葫都灌得满满的。 是差不多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杨河举目眺望,四野寂静无人,不过前方不远处确实有一个河汊,一条不知名的小河从那边流入睢河,水草非常茂密。 在河汊处,似乎有几间废宅。 当下杨河说道:“好,就到前方剅口处歇息,然后想办法过河。” 众人精神一振,都是大声应了声,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 杨河看杨大臣又托了托身后的背篓,关切问道:“大臣,累吗?” 这个憨厚的少年裂开大嘴笑道:“放心吧少爷,就两位小主人这点份量,再背个一百里也没问题。” 杨河看弟弟妹妹确实比走路时精神了许多,这是背篓的功劳,也是人多的好处。 放在往日,杨大臣要负责探路开道,自己要随时警戒,却不能象这样背着。 很快众人走下沙壤地,地势一低,面前就是一大片盐碱地,周边大片大片的杂草。 众人都很注意绕开,淮北的盐碱地通常与沼泽连在一起,小心不要陷进去。 越往河汊处走去,杂草越茂密,一些茅草甚至高过人头,一个又一个洼塘出现。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韩大侠忽然发现什么,他交待儿子几句,二人快步回来。 就见韩大侠走到杨河面前,低低说道:“相公,有狼群。” 杨河竦然一惊:“在哪里?” 他将纱巾撩上,顺着韩大侠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见盐碱地的左方,那些杂草丛中,一些双目幽幽的恶狼正悄无声息的潜逼而来。 杨河粗粗一数,只看到的恶狼就有三、四十只,加上一些藏得紧的,怕得有五、六十只,好一只庞大的狼群。 它们行止间无声无息,还知道借着杂草的掩护,若不是韩大侠曾是猎人,经验丰富,第一时间发现狼群的踪迹,自己一行人惨遭偷袭下,怕要损失惨重。 他从弓壶中抽出自己的开元弓,又抽出一根重箭,对身旁的杨大臣低低道:“传下去,有狼群,全部靠到那边水塘去。” 杨大臣已经听到韩大侠说话,他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轻声把话传给了身后的齐友信、严德政等人,同时紧了紧身后的背篓,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铜棍。 立时消息低低传开,一行人都有些紧张起来,好在众难民危险经历多了,虽惊不乱,又有杨河作为主心骨,当下他们听从命令,假装不知情的往水塘那边靠去。 众人一步步挪动,终于,集体移到了水塘边上,杨河心下一松,这处水塘颇大,塘水也多,有若一个小湖,一行人靠在这,至少狼群无法从水塘右边进攻。 当下他快速作出安排,青壮男人在外,妇孺老弱在内,个个手持棍棒武器,形成一个半圆的防护圈。 杨大臣已将自己的背篓取下,后方的孙招弟赶上来接过,并将之放在最安全的内中。 这个粗壮的书童站在杨河右侧,他将自己的铜棍插在地上,一边抽出弓壶的小稍弓,恶狠狠道:“好久没有吃狼肉了。” 杨大臣右边上是齐友信,这个大明里长学杨大臣样子将腰刀抽出插在地上,有些紧张的握紧手中棍棒,一边喃喃道:“好多的狼。” 韩大侠父子在杨河左侧,可能是见惯狼群,这对父子并不慌乱,就见韩大侠不慌不乱抽出腰间的火摺子,他将竹盖取下,用力一甩,内中火种复燃。 然后他取出塞在腰间的一段火绳,将火绳一端放在火摺子内点燃,又不慌不乱将火摺子盖上,重新塞回腰内。 他将火绳换到右手,并抽出腰刀插在地上,一边对身边儿子道:“一会注意瞄准,看准打。” 他儿子韩官儿沉默点头,杨河将三眼铳授给他们后,二人不但给三眼铳装了新木柄,还搞了一个三脚架,此时韩官儿将三眼铳架在三脚架上,身子半伏,默默瞄准群狼。 看他们父子样子,是打算相互配合,一个点火,一个瞄准,这样确实打得更准。 韩官儿的三眼铳也早在出门前装填好了子药,火门装了引线,并倒入散药将之捻紧,使之火门引药引线不会散落下来,算是简单而常人所不知的技巧。 杨河看了他们几眼,这对父子,不象是简单的猎户。 杨河等人严加戒备,在他们左右两边,是剩余十二个头裹黑巾,将帷帽挂在脖后的青壮。 他们围成半圆,个个持棍在手,随时准备战斗。 在青壮们后方,严德政、赵中举等人一样紧张的握紧手中棍棒,乱世中妇孺老弱一样要随时拼命,就连孩童都是紧紧捂住嘴,惟恐发出声音给大人们添乱。 这时那些恶狼停了下来,显然察觉到自己行踪败露。 它们公然显露身形,立时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响起,渗人之极。 …… 老白牛:突然发现封面换了,玄幻战争大片牛头怪不见了。 第16章 收获 杨河看那些恶狼慢慢围上来,一双双饥饿的眼睛闪烁着嗜血残忍的神情。 它们窥探着,巡弋着,似乎四面八方都是它们的身影,但一时却也不敢靠得太近。 狼这东西最擅欺软怕硬,若是落单的旅人,它们早就扑上来了,但这边人多,而且有了准备,十几根棍棒指着外间,就算腹中饥饿,恶狼也会掂量自己的实力。 掂量能否吃下这些猎物。 呛啷一声龙吟,杨河将斩马刀抽出插在地上,他半张着弓,冷冷寻找着头狼的下落。 这边地形不太好,群狼潜伏的杂草离这边不够远,弓箭优势不能发挥到最大,不过只要射杀头狼,这群恶狼就会溃败。 忽然,一只体型略大的恶狼引起杨河的注意,那狼也是机警,见杨河目光看来,立时身子一缩,掩入一片乱草丛中,同时那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嗥叫。 “嗷——呜—” 群狼皆仰天长啸,忽然黑影闪动,两头恶狼猛地跳起,闪电般向杨河扑来。 “嗖嗖!” 弓弦的紧绷声响起,一根重箭,一根轻箭同时射出。 重矢带着呼啸,一声凄厉的惨嚎,一只恶狼被杨河射翻在地。 那箭射穿了狼的头颅,直没到箭尾,那狼重重摔倒在地上,头上鲜血横流,身体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另一狼被杨大臣射中,但跌落在地时,喉中兀自低吼不停,接着杨大臣一根轻箭再追着过去,那狼立时不动,嘴中污血啐涎横流。 杨河还未松口气,头狼凄厉的嗥叫声又再响起,十几道黑影再次疾如闪电的朝这个方向扑来。 同时后方群狼骚动,似乎随时在准备第三波的攻击。 一阵霹雳的连珠箭矢,就听凄厉的狼嚎声不断,当场有四只恶狼被杨河射翻在地,他用的是重箭大矢,基本每一箭都可以射死或重伤一只恶狼。 杨大臣也射倒四只,他用的箭矢较轻,但这一、二十步距离杀伤力也不小。 只要被他射中要害,恶狼都基本失去活动能力,就算未射中要害,被射伤的恶狼也都带着箭矢害怕逃跑。 而且他射得越快,将小稍弓的射速发挥得淋漓尽致,有一息的时候,杨河甚至看到他同时射出三箭。 嗖嗖声不断,弓弦响动的声音不停,血腥味大作,很快杨河与杨大臣面前就倒了一地的恶狼。 不过毕竟距离近,杨河用的又是重弓重箭,射速略慢,同时后方扑来的恶狼也似乎改变战略,它们避开正面,有几只从杨河的左面方向扑来,很快就要扑到。 然后杨河正面还有恶狼巡弋,此时若他的左翼无人,留给他的选择似乎就唯有抛弓取刀。 “砰!” 就在这时,三眼铳的一声巨响,吓得群狼尾巴一缩,就见韩大侠手中火绳往韩官儿三眼铳一个孔眼中一点,黑火药猛然燃烧喷出火光,然后铳口冒出更猛烈的火光。 白烟弥漫,扑鼻的硝烟味进入鼻中,就见几步外一只恶狼被打得翻滚出去,它在空中翻滚时,胸腔上就向外不停的喷洒鲜红的碎屑。 “瞄准!” 韩大侠大喝道。 他儿子韩官儿咬着牙,将手中三眼铳在架上一转,又换了一个孔眼,眼睛再次瞄上十几步外的另一只恶狼。 韩大侠火绳再一点,三眼铳又一声爆响,更浓重的硝烟味弥漫,那恶狼一阵呜咽,猛然摔倒在地,它的颅骨被三眼铳弹打中,一大片头盖骨都被击碎,露出好大块血肉模糊的创面。 “瞄准!” 韩大侠厉声喝道,他儿子韩官儿又换了一个孔眼,韩大侠手中火绳略一吹,再一点,猛烈冒出的火光中,几步外的一只恶狼一直摔飞几米远去,然后沉重的落在地上。 它似乎被打中了腰部,只滚在地上惨嚎不止,然后一些花花绿绿的肠子流了出来。 韩大侠猛地从地上拔出腰刀,他儿子同样持三眼铳在手,但方才三眼铳的响声对群狼惊吓不小,却无狼再敢从这边扑来。 忽然一声惊叫,却是齐友信被一只恶狼扑倒在地,那狼张着大口,就要朝他的脖中咬去。 原来齐友信旁边一个青壮被恶狼攻击,齐友信意图挥棍去救,却被另一只恶狼偷个空子,扑个正着。 “官人。” 他后方不远的赵中举看个正着,不由惊叫一声。 杨大臣猛然弃弓,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铜棍,重重抽在那狼的腰上,将它的腰骨打成两截。 齐友信正拼命抓住这狼的两条前爪,防止它咬向自己喉咙,那狼被杨大臣一棍打成瘫痪,他同样被这沉重的力道震得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无声无息的身影不断,似乎越来越多的恶狼试图从这边突破,杨大臣等人吼叫搏斗阻止,不过仍然有一些狼只从空中钻了进去,扑向后方的老弱妇孺。 比若就有一只恶狼向孙招弟的几个子女扑来。 孙招弟与身边几个妇人发疯似的挥打,用手中棍棒将扑来的恶狼挡住,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这个母亲豁出去了。 就连严德政一样忘了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童生,他涨红脸吼叫着,手中的棍棒拼命挥动。 杨河看着四周,已经无狼再敢向他扑来,不过四面八方似乎都是黑影闪动,恶狼们游走着,窥探着,只要抽个空子就会扑上来,象极了草原上的种种战术。 右翼传来的动静他心知肚明,不过他仍然静静看着,他知道要结束这一切,唯有射杀头狼。 猛然他又抽出一根重箭,他已经看到那只头狼了,它正有若狸猫似的随在狼群中,悄无声息的向己方逼来。 他冷冷看着,缓缓张开弓,一百二十明斤,158.7磅的上力弓在拉动中嘎吱嘎吱响动,猛然那头狼对上杨河的目光,一双残忍无情的眼睛,然后那狼从地上一弹而起,高高跳跃扑来。 杨河猛地松开弓弦。 “嗖!” 空气被破开的凌厉呼啸声音。 一声凄厉的狼嚎,就在两步开外,那头狼被杨河的箭矢射飞出去,它至少在空中飞了十米,然后重重摔倒在地,在地上挣扎一会,就一动不动了。 却是这狼的喉部被一根长箭透体而过,鲜血大量涌出不停。 群狼的攻击猛然一顿,呜咽声大作,随后很多恶狼尾巴一垂,掉头就走。 在这些狼只的带动下,越来越多恶狼拔头回走,很快它们消失个无影,只留下一地的狼尸。 …… 杨河猛然一个踉跄,有点脱力的感觉,这些天又是天天喝稀饭,体力有些不足。 不过他还是叫道:“大伙都没事吧?” 众难民回道:“没事。” 间中夹着几声痛哼呻吟,却还是有人被恶狼扑伤,好在没人被咬中,否则事情就严重了。 杨河叫道:“瑛儿、谦儿呢?” 弟弟妹妹从背篓中钻出头来,其中弟弟杨谦还紧紧抱着妹妹,妹妹瑛儿在他怀里大声回道:“哥哥,瑛儿没事。” 杨河放下心来,身边杨大臣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累死老子了。” 齐友信等人仍然心有余悸,韩大侠说道:“这些恶狼也是饿疯了,否则早在第一波后它们就该逃了。” 杨河略有些不放心,安排韩大侠去侦察一番,果然四周狼群早已消失无踪,再无半分踪影。 众人都放下心来,随后欢喜从心中腾起。 看着一地狼尸,杨大臣大笑道:“哈哈,有肉吃了,还这么多肉。” 齐友信也忘了方才的惊险,他眉欢眼笑道:“调理得好的话,狼肉比驴肉还好吃……记得亳州城以前有家老字号,专卖狼肉,红焖出锅后沥干,撕开沾料吃……那味道……” 杨河同样满心的欢喜,看现场斩杀重伤恶狼起码有十几头,己方不过轻伤几人,这战果确实很大,还解决了急需的粮食肉食问题,他一挥手,豪迈地道:“好久没好好吃肉了,今天大伙就放开吃。” 众人都欢呼起来。 …… 众人清点所得,现场收获恶狼尸体一共有十六只,当然,这内中原有一些恶狼是被打成重伤的,都当场一棍子打死。 还有一只是意外之喜,却是一只恶狼被杨大臣射了两箭,然后逃走了,却在附近一个草丛中留下尸体,看样子是失血过多而死,结果被眼尖的韩官儿发现。 这让杨大臣可惜不已,很多狼只被他射了一箭逃跑,怕日后迟早要死,却不可能去寻找追赶了。 同时杨河与杨大臣还回收了自己的箭矢,然后在杨河命令下,众青壮兴高采烈扛着狼尸,来到不远处的河汊废宅处。 淮北的民众喜欢将房舍建在河的内湾处,认为如此聚气聚财、人财两旺。 同时认为河流入湖入海,或小河流入大河处是蛟龙入海,在这里建房设村可以如龙得水,前程无量。 所以在太平盛世时,若这样的河汊处,七八户、三五户即为村的现象很普遍,甚至有许多独家舍,不过战乱一起,首先遭殃的还是这些防护力不强的小村独户。 杨河在几家废宅处转了一圈,在一个石牌上发现这片废墟叫“吴口”,淮北各地多俗称这种河汊处为“剅口”,当地以“×口”、“×岔”等习惯命名非常多。 可以看出,当初这几户人聚集时建房非常讲究,门前视野开阔,毫无遮拦,为了防水还堆了台,建了圩。 可惜乱世一来,再美好的愿望,再精心的构局都无济于事。 几所大气的宅院现在多剩断垣残壁,只有一间屋舍稍好一些,可以遮风挡雨。 杨河打算今天就在这里歇息,举行篝火盛宴,烤全狼。 …… 老白牛:拼音的浪潮也弥漫到历史文中了?我改改,历史文中出现拼音真是不忍卒读。 若读者先前有看过拼音的地名,可以回去看过,拼音的地名与汉字的地名那意境是完全不同。 多谢黑风之夜等书友的打赏,还有封面,我问问编辑。 第17章 美味 杨河准备晚上搞个篝火烧烤盛会,好久没有好好吃肉了,今天就放开吃一顿。 这吴口废墟原本有一口水井,现在却淤废了,圩墙前有众多水塘,那塘水半干不干的,水质也不能让杨河放心,所以杀狼剥皮就要拿到河边去。 杨河还决定杀两头狼,剥皮等重任由猎户韩大侠负起,余者就属于赵中举等妇女的责任。 这个时代放在往日吃肉也是大事,何况如今? 除安排的一干有事人员外,余者不分老少都轰然跟去看热闹。 杨河也跟了去,主要是弟弟妹妹想去看热闹,一行人扛着狼,欢声笑语的往河边而去。 一路满是淤泥水坑,可以看出睢河对这条支流的倒灌非常严重,河床一直向两岸扩张,可能不久废墟外的圩墙就会被河道掩埋。 这边台虽然堆得很高,但料想过不了几年,上面的几所废宅也会掩没在淤泥之下。 杨河等人到了河边,看河流干涸了一大半,露出淤积严重的河床。 这也是睢河的景致,淤泥、脏东西、堵塞,从万历末年起,睢河上就难以行船,否则自己直接一条船往下游去,省了很多事。 一干难民没有杨河想那么多,他们兴高采烈的找了一片石滩有水处直接开工。 在一块找来的木板上,韩大侠用一把匕首熟悉的解剖,剥下狼皮,分解五脏,运刀如飞,动作麻利,显然这个猎户平日加工猎物也不是一条两条了。 他还用腰刀砍下狼的蹄子四肢,砍下狼的脑袋,赵中举等人在旁侍候着,用盆盆罐罐装满取下来的狼心狼肺狼肚肠,就连狼血也不愿漏了一滴,对难民们来说,这些下水也是难得的美味。 石滩边挤满了人,红白相间的肉让人看了流口水,众难民称赞着韩大侠的功夫,一边欢声笑语的谈论,谈自己什么时候吃的肉,最多又可以吃多少。 杨河看韩大侠熟练的动作着,看两头狼剥了皮,掏了五脏,砍了头脚,似乎骨肉没剩多少的样子。 这个时代猪羊狗等出肉率一向不高,就算放在后世,一般猪的出肉率也就是七成,羊狗等更少。 杨河记得后世自己杀过一只羊,一百多斤剔出纯肉不过三十多斤,事前还用料喂了两个月。 好在蹄子、排骨、五花、腔骨等一样可以吃,所有的下水都不会有人嫌弃,连大骨头也可以熬汤吃喝。 而且今天杀的狼还是头狼与另一头强壮的恶狼,有近百斤与七八十斤左右,就算难民多,连肉带骨的,每人也可以吃个两三斤。 还有大骨杂碎汤喝着,今天就奢侈一把。 韩大侠动作麻利,很快两头狼就料理完毕,他手上还多一些狼牙与狼髀石,还有两张完整的狼皮。 他将狼牙与狼髀石交给杨河,说道:“俗话说男戴狼牙女戴髀石,相公可把这狼牙髀石制成挂缀给小公子、小姐戴上,有驱邪除灾之用。至于这狼皮,待小的鞣制一番,制成熟皮子后可各种功用。” 杨大臣将那头狼的皮子展开,赞道:“好皮啊。” 杨河也笑着点头,这张狼皮从头到尾怕有两米长,耳朵为焦黑色,脸颊长有黑毛,整个身体的毛发浓密而粗硬,尾巴灰白,一对耳朵仍保持竖立状态,确实好皮子。 他决定鞣制一番后,当狼皮大椅使用。 …… 狼肉五脏等清洗干净,众人又欢声笑语的回到废宅堂屋内,赵中举等妇女搭了两个火塘架子,又找了许多木柴干草作为燃料。 这当中的木柴很多是废宅上折来的门窗木板,这也是各地废村废宅门户家具多消失的原因。 一切准备就绪,赵中举掏出塞在腰间的火摺子,拔开竹盖,取些干草放在竹口处,对着里面用力吹了两下,复燃的火种立时点燃了干草。 她将干草投入架中,立时火苗腾腾而起,缕缕炊烟从破窗烂瓦中飘出。 众人围坐塘前谈笑,看赵中举等人将那个大铁锅架在一个火塘上,装满水,烧开后,又将狼头、狼蹄、五脏切碎投入,虽然逃难,但各人菜刀还是带着的。 还有一些砍来的粗大柳枝,在另一个火塘熊熊燃烧后,赵中举等人将两头处理好的狼串上,挂在火堆架上烧烤。 这内中有韩大侠父子的协助,看得出来,二人的野外烧烤经验非常丰富。 很快的,烤全狼在木架上泛着油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另一口大锅上的狼杂碎也沸滚开了,浓浓的香气同样弥漫,引得屋内的人都不断的吸着鼻子。 这时孙招弟、严德政等采野菜的人也回来了。 孙招弟一回来,她的大嗓门就给破屋内增添了更多热闹:“好香啊,十里外就闻到味了。” 她们一干男女收获的野菜颇丰,赵中举等人接过洗干净了,然后放了小半的野菜在狼骨杂碎汤内。 杨河今天准备大快朵颐吃狼肉,无所谓野菜不野菜,不过加点野菜可以解肉的油腻腥臊,所以还是有必要采一些来。 更浓的香味弥漫,夹着野菜的清香,众人更觉饥火上涌,杨河也觉唾沫不断从口中出来,似乎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渴望,都在乞求,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后世已经不满大鱼大肉的饮食方式,要讲究吃个绿色健康,自己也是一样矫情贵气,好好的精米不吃要吃窝窝头,饲养的肥大鸡鸭不吃,要吃瘦小的土鸡土猪,连大棚蔬菜都不吃。 自己嫌这嫌那的时候,想不到会有这么沦落的一天吧? 物资极大丰富时代的人,又哪能理解这个时代人的痛苦。 确实好想吃肉啊,虽然前几天有吃过兔肉,但那么一点点吃得并不痛快,而且没多久就吃完了。 看看身边的齐友信、严德政等人,同样个个馋涎欲滴,严德政甚至鼻涕流下来而不知道。 “很快就好了。” 赵中举眉欢眼笑的说道。 她从怀中珍而重之的掏出一小包细盐,倒了一点进入锅里,然后又取出一块盐砖。 韩大侠将烤熟的狼肉用匕首一块块切下来,赵中举则将之在盐砖上擦了擦,使之有了咸味,然后放入一个个碗中。 不用说,这小包细盐是杨河给她的,那块盐砖则是赵中举一家慷慨贡献出来,同样非常珍贵。在杨家逃离鹿邑前,不说上好的细盐,就是很粗劣的盐砖,一斤价格都飙升到白银二分三厘。 这个价格很离谱,在盐价低廉的万历初年,那时盐巴市卖价格,江浙每斤不过白银三厘,两广每斤白银四厘。 闽地最便宜,一斗盐十五六斤,贵时值银四厘,贱止二厘,现在却涨得这么离谱。 赵中举动作麻利,很快料理好一切,杨河暗暗点头,确实是会过日子的女人。 齐友信也是看着自己妻子,眼中满满的爱怜,想必这场患难后,夫妻间的感情会更加深厚吧。 “相公,给。” 赵中举首先将一大碗烤好的狼肉递给杨河,腾腾冒着香气与热气,这是头狼身上最好的部位,后腿肉,该处肉多而嫩,属于狼身上的精华部位之一。 杨河注意到这块肉她还用筷在盐砖上多擦几下,将碗端来时,她眼中还有满满的崇敬与感激。 或许在她的心中,若没有杨河的带领,今天众人就不可能吃到肉,可能在狼群袭击下还会损失惨重。 杨河微笑接过来,事情是相互的,若没有众难民之力,他今天能否与杨大臣,还有弟弟妹妹逃得生天犹未可知。 再递过来是一大碗杂碎汤,同样浓香扑鼻,热腾腾的引人饥火。 一碗碗狼肉与杂碎汤分给众人,不分男女老少接过碗后,都是忍住饥饿渴望,自觉等待杨河说话,经此一战,杨河在众难民中的权威更是牢牢建立。 杨河举起碗,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说道:“吃吧。” 当先喝了一口杂碎汤,鲜美的肉汤进入腹中,似乎全身每个毛孔都在欢呼,又吃了一大口烤狼肉,悠长的呼了口气。 美味、舒坦、惬意! 米饭是食物,肉食是更高等的食物,经常能吃肉的人,也是人类中高等的存在。 杨河暗暗发誓,以后要经常吃上肉,连身边人也一样。 破屋内一片咀嚼与喝汤的稀里哗啦声,不分男女老少,所有人都是双手抓着狼肉,拼命撕咬,浑然不顾烫手与油腻。 杨河看严德政这个老童生鼻涕一直流到脚下都不知道,埋着头只是狠吃。 齐友信这个大明里长一边撕咬还一边喃喃道:“好吃……比亳州那家好吃……” 杨大臣已将头上戴的红笠军帽放一边去,一声不吭的猛吃。 还有赵中举、孙招弟等女性一样顾不上矜持与仪态,狼吞虎咽的狠咬,偶尔喝一口肉汤,将喉中的肉块咽下去。 所有人猛吃着手中的肉与汤,眼中透着无比的惬意与满足。 杨河也是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慢慢吃出手中狼肉的味道,感觉肉质比狗肉稍粗些,但口感比驴肉要好。 此时他身下一些茅草,面前是温暖的火塘,身边人同样一些茅草,或席地而坐,或学他跪坐着,他看向右边的杨大臣,看他双手抓着狼肉,仍然一声不响的狠咬。 再看左边的弟弟妹妹,两个小孩童一样吃得满口流油,嘴边脸上满是油花。 他摇摇头,掏出帕巾,给弟弟妹妹擦去了嘴边的油脂。 弟弟杨谦有些不好意思,稍稍斯文了些,妹妹瑛儿则仰头对杨河龇牙一笑:“谢谢哥哥。” 第18章 奖励 破屋内众人不断分食,一直将两条烤全狼吃个干净。 那锅狼杂碎倒还剩不少,晚上加些水,加些野菜,可以再吃顿宵夜。 各人腹中饱饱的,往日饥饿恍惚只在梦中,杨河摸着自己肚子,全身懒洋洋的温暖,猛然了解饱汉不知饿汉饥是什么意思。 今日晚饭较早,众人吃完后天还未黑,因为今日战斗有些人被恶狼扑伤,虽早前孙招弟等人找了一些草药,不过杨河并不放心,让韩大侠领了一些青壮再去寻找。 盐碱地很多杂草都可作为药用,待他们回来后,再为伤员清洗伤口,仔细包扎。 赵中举等人仍然辛勤地收拾着,并找来更多的柴火与茅草,为晚上的取暖作准备。 已经过了霜降,夜晚吹来的风刺骨的冰凉,没有火却不能过夜。 她还来向杨河禀报,那袋米只剩四十余斤,好在多了这些狼肉,众人的粮食问题得到有效的缓解,让她忧虑的是盐巴剩余不多了,肉多了,意味着用盐量也将大了。 杨河皱着眉头,这确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人不吃盐不行,不吃盐的后果是全身无力,疾病百出,白毛女就是典型。 杨河后世曾看过一个工作队员的回忆录,讲他当时下乡时,边区一个老大妈抓了一只瘦骨嶙嶙的老母鸡来换盐巴,说是几个月没吃上盐了,让他印象相当深刻。 粮食不好补充,盐巴更为珍贵,现在盐价飙升不说,更重要是匪贼四起,交通阻塞,有钱都没地方买,就象杨河身上银子不少,就是买不到粮食。 原来逃难的几十口灾民中,除了自己,就只有赵中举一家有盐,而且这种盐砖本来只是草原上的牧民吃,盛世时一般汉民是不吃的,现在却引以为贵。 他心下沉吟,这些盐还是要省着吃,希望到睢宁后,能补充好必要的生活物资。 天黑前,韩大侠等人兴冲冲的回来,赵中举等人早烧了一罐干净的热水,当下为几个伤员清洗伤口,仔细包扎。 好在他们被恶狼扑伤时都身着厚厚的棉衣,仔细清理伤口后,应该不会破伤风。 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人被恶狼咬中,可能的狂犬病,这个时代是绝对治不好的,除非遇上葛洪那样的神医。 在包扎伤口时,几个伤员都是静静忍受,没有人吭出一声,他们庆幸自己跟着杨相公,换了别的队伍,谁管他们死活? …… 黑夜笼罩下来,劈好的木柴在火塘中燃烧着,任外间寒风呼啸,破屋内仍然温暖如春。 屋内人人端庄正坐,因为针对今日的战斗,他们的首领杨相公正在举行论功行赏大会。 杨河并无意搞大锅饭,如果干得好干得差,打得好打得差都一个待遇,又如何调动众人的积极性? 所以他勉强一番后,首先微笑看向自己的书童杨大臣:“杨大臣,今日你至少斩杀恶狼五只,居功甚伟,当为首功。特奖励恶狼一只,望你再接再厉,为我队伍再立新功!” 杨大臣猛然出列,他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向杨河大声道:“大臣谢相公赏!” 他粗中有细,是个机灵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称呼。 而且他跟随杨河多年,知道少爷心思,这是要趁机立下规矩,所以用以前看到的类军中礼仪答话施礼,为后续人立下标杆。 杨河满意地从身前一排恶狼尸体中选出一只强壮的给他,杨大臣兴高采烈的接过。 妹妹杨瑛拍手道:“大臣哥哥好棒。” 杨大臣更是裂开大嘴直笑,深感以前打到众多猎物,都没自己今天得到这只恶狼来得厚重。 下面众难民一样眼热看着,大多为杨大臣感到高兴,今日杨河主仆二人至少杀了十只恶狼,杨大臣得到奖励,他们心服口服。 杨河又看向韩大侠父子:“韩大侠,韩官儿。” 二人出列,学杨大臣样子道:“属下在!” 杨河道:“你父子打死恶狼三头,一样功劳不小,二人共奖一头狼。” 韩大侠神情一动,叫道:“相公赏罚分明,小的谢赏。” 韩官儿也是难得开口道:“谢相公!” 看二人欢喜的领了一头狼下去,杨河笑了笑,这父子也是有故事的人。 他又唤上来那几个受伤的人:“你等奋勇作战,以致受伤,待有狼解剖后,各领骨肉十斤。” 几人大喜谢过,下面众难民也是心动,受伤就得照顾,谁不拼命? 最后杨河唤上众青壮,还有赵中举、严德政、孙招弟等人,她们虽是老弱妇孺,但今天英勇作战,合力打伤一头狼,与众青壮一样,每人奖励五斤骨肉。 杨河默算所余,一共打死十六头狼,晚上吃了两头,方才赏赐约不到四头,他干脆余下妇孺老弱也每人赏了一斤骨肉,算是犒赏,也凑成四头整数。 有赏就有罚,不过今天众人表现都不错,无人受罚,倒是皆大欢喜。 孙招弟在下方眉开眼笑地与丈夫严德政说话,她二人合得赏赐十斤,商议着肉骨领来后,如何给自己孩子补补身体。 韩大侠父子在下边似乎商议什么,韩官儿点了点头。 韩大侠忽然站出来大声说:“小的蒙相公恩德,得以收容追随,现在更是吃饱穿暖,这杀敌护卫乃是本份,岂能要赏?小的愿将赏赐献出,请相公收回。” 众人一愣,杨河摇头,他朗声道:“圣人曾言子贡赎人与子路受牛之事。子贡赎人,不要官府赎金,圣人不高兴,认为从此不会再有人替鲁国人赎身。子路救人后受牛,圣人很高兴,认为从此后救人的事情会更多。” “伍中也是如此,若有功不受赏,何人愿再立功?” 下方众人中,严德政不断点头赞许,齐友信半懂不懂,余者都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只觉杨相公讲话高深莫测,不愧是小小年纪就中了秀才的人。 不过杨河最后说有功需受赏这话倒是听得明白,也说到他们心口去。 他们很多人白眼韩大侠,这对父子在庄中孤僻没朋友不是没原因的。 看了讪讪的韩大侠一眼,杨河道:“好了,此事就此揭过。” 他交待齐友信、赵中举、孙招弟等人,以后路途中有看到油纸,或是粗大的鸡鸭鹅毛时,要注意收集。 几人虽不明白杨河要这些何用,还是恭敬的答应了。 ……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黑夜降临,破屋内却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十余个孩童跪坐在茅草上,他们看着严德政用一根炭条在墙壁上写满文字,然后随着他带读的声音,一字一句跟着颂读,连杨河的弟弟妹妹杨谦、杨瑛也不例外。 “入我伍中,均需读书,孩童如此,日后大人同样如此。” 这是当初杨河说的话,果然到了晚上,他就让严德政教习孩童读书学习。 严德政读书几十年,虽中不了秀才,但教几个孩童还是绰绰有余的,事实上他在原来庄中也是担任私塾老师。 他们的学习,便是从最简单的三字经开始。 此时的蒙学教育,一般也是从三字经开始,然后学百家姓,再学千字文、幼学琼林等等,就完成了启蒙教育。 至于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诸类,那已经很高深了,类似后世大学的内容。 杨河也不要严德政教得多深,只需孩子们完成启蒙教育,会基本的读写算术就行,后续如何,他心中自有打算。 他听严德政带读声音,还有各文字下的注音,心中一动,严德政是在用直音法教习。 汉字能几千年行之有效的流传下来,当然是有先人的智慧在里面,一个文字该如何读音,如何学习,就有多种方法,比如直音法、读若法、反切法等等。 这些方法保证了汉字的学习与流传,不过也有一定的局限性。 比如说非常靠老师的口口相授,学童需反复颂读记忆,传播过程也会失真,因为各地总有不同的方言。 又比如说有的字找不到同音字,则此法不能用,有的字虽然有同音字,但都比较生僻,注了等于没有注。 所以就需要一套统一有效的读音方法,杨河认为北洋政府发布的那套注音符号就很不错,后世他也曾仔细了解过,现在是如此清晰的印在自己脑海中。 等处境稳定后,再来推行此法吧。 孩童们朗朗读着书,不分男女个个神情认真,他们虽然年纪幼小,却都知道能读书的可贵。 众难民在旁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围观,说话都不敢大声,惟恐打扰孩子们的学习。 他们脸上带着笑,很多人眼中还隐带泪花,特别在孩子们端庄正坐,向严德政施礼的那一刻,一些人的泪水就扑赖簌滚落下来,真没想到,自己孩子在逃难途中也能读书。 韩官儿也在读书的行列,他年纪最大,就坐在孩童的最后排,不过他神情却非常认真,严德政带一句,他就认真读一句,一边手指还在空气中比划。 他的父亲韩大侠坐在不远处,不时张嘴跟读几句,还时不时看向自己儿子,脸上浓浓的期待。 清朗的读书声一直传了出去,外间安排的守哨人员含笑看来。 这是只饱含希望,又与众不同的队伍。 …… 老白牛:第二个副本“吴口狼群”结束。 恭喜“闪现丶送一血”书友,你的龙套名:李家乐,获得初级龙套。请继续补充性格,事迹经历,以后想要的结局前程,说话神态口头禅等相关资料。 且若再发前方所说的精华贴,可升格为中级甚至高级龙套。 又,今天就一章了,发现近期每天均更六千多字,这样很容易下榜。 以后每个副本结束时,都是一章,也当略略休息。 最后,多谢法艾东等书友的打赏投票等。 第19章 青皮 这条河的河床已经干裂,两边一片片沙砾蔓延。 杨河走上河岸,期盼地看去,仍然荒草连天,不说村庄人烟,就是树木都很稀少,眼前之景,似乎人类已经彻底死去一样,让人产生刻骨的绝望。 杨河默默走上前去,看几里外似乎有一个废庄,去那边看看运气吧,有什么物资可以搜罗。 他身后的难民一样默默跟上,从“吴口”废墟出发后,他们又走了两天,杨河估计有走了一百多里路。 这段距离更绕,杨河估计有效路程只走了四十里。 不过相比前几天,难民们的气色却好了很多,也显出一些强壮来。 毕竟打了十六只狼,除了那天盛宴后,杨河又以每天一只狼,五斤米的份量来供给食物。难民们的营养得到有效补充,特别在肉食作用下,他们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而且除了原来四十八口人,这只队伍又增添了二十二口人,内青壮男丁也有八人。 却是昨天中午在一处废庄收容来的,他们跪满一地,苦苦哀求,希望杨河能收容他们。 杨河看这只队伍老弱妇孺居多,颇似齐友信、严德政当时队伍,就将他们收了下来。 乱世中壮大队伍很重要,唯有不断的汇集,抱团取温,才能在乱世中生存下来。 特别大股的难民总比小股难民队伍更多些生存机会。 杨河也盘问了他们来历,却大部分是归德府永城人氏,逃难原因与杨河、齐友信等差不多。这次官兵与流贼在中州大战,造成了各州县数之不清的逃难队伍。 对这些新收容的人员,杨河还是比较放心的,基本上都是老实沉默的普通农户,他们也极力愿意融入到这只队伍中来。 毕竟对他们来说,乱世中象杨相公这么仁慈的首领不多见,而且他还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就是秀才,更拥有强大的武力,看他们挑着的狼尸就是证明。 他们私下打听了,这些恶狼绝大多数都是杨相公主仆二人打下的,让他们震惊不已。 而且他们加入队伍后,还第一次喝到肉汤,很多人当场就流下泪来。 不说逃难后,就是逃难前吃肉,对这些人来说都是遥远的回忆,很多人铁了心就决定跟随到底。 其实对这些新加入的人,队中老人隐隐是有些排斥的,毕竟人一多,自己吃到的肉与粥就少了。 不过一是杨河的威信摆在那里,二他们也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这些新人也很知趣,加入队伍后,主动去挑行李辎重,找寻野菜时也非常卖力。 除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戴着小帽,右眼眶周边有一大片青黑色色素斑,也就是青色胎记的家伙,昨天还老实本份的样子,今天就原形毕露了。 从一大早开始,这人就不断对自己的浑家与小女儿呼喝咆哮打骂,一边还洋洋得意的观察周边人等的反应,别人若越劝他,他反而越变本加厉起来。 就在刚才过了那条河床时,他不知哪根神经不多,又开始污言秽语辱骂起自己浑家来,而且骂得非常难听。 旁边一个青年与几个妇人看不过去,劝说两句,他反而劈头盖脸的巴掌往自己妻子身上打去,连几岁大的女儿也不放过,一边“死婆娘,赔钱货,烂货”等骂个不停。 他的女儿大哭起来,那女人抱着女儿只是默默忍受,眼中充满屈辱与无奈。 骂声与哭声打破了队伍的平静,很多难民都神情不满的看去,杨河目光也冷了下来。 他昨天多少了解过这个人,伍中人说他原是里甲中的青皮光棍,平日只知道吃喝玩乐,他的浑家却是里甲中的好人家,不知什么原因却嫁给了他。 然后这人成亲后还是游手好闲,家业都是妻子平日在支撑。 就算逃难后,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什么事也不做,要不是他妻子人缘好,早就被队伍中人赶出去了。 昨天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还以为是原伍中人夸大其词,毕竟杨河最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没想到…… 这样的人与事他在后世也见多了,都是性格残忍却又懦弱之辈,内残外忍,只能通过欺凌弱小显示存在,或达到某种目的,外人如果劝说关注,他们反越加满足。 就如一些携带幼童的乞丐,或是耍猴之人,当观众不给钱或给的钱少时,他们就折磨幼童或是猴子,观众看不下去,自然就多给钱了。 这家伙显然就是这种人,通过打骂老婆孩子来显示自己存在,甚至在伍中建立话语权? 他冷笑一声,眼中浮起冰冷与无情。 “这个腌脏货。” 杨大臣猛地骂出来,本来逃难途中心情就不好,这家伙还在搅风搞雨,自己就让他尝尝自己拳头的厉害,让他知道什么叫律法军纪。 他正要回头教训这家伙,杨河已是按着斩马刀,冷冷回头而去,杨大臣连忙跟了过去。 那青色胎记还在咆哮不停,一边巴掌狠狠打着自己老婆孩子。 他神情洋洋得意,毕竟这是自己家事,外人只能劝说,对自己无可奈何。 不是有句话,清官难断家务事? 猛地看杨河走到自己面前,他连忙停了手,面现畏惧之色,点头哈腰道:“相公,婆娘孩子不懂事,小的这就让她们闭嘴。” 杨河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怪不得戚家军中只要老实本份之人,一颗老鼠屎能坏了一锅粥,这样的人,对军心动荡太大了。 看杨河就那样看着自己,双目冷漠无情,一股寒意从脚底涌起,似乎感觉自己表演过了些,这人赔笑道:“相公……” 杨河猛地抽刀,一道寒光从他脖颈处划过,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人头就高高飞起,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断颈处喷涌,有若喷泉一般,然后无头的尸身晃了晃,就那样扑倒在地。 “嗵。” 飞起的头颅掉落在地,在地上滚了几滚,那眼中还满是谄媚与不可置信之色。 “啊。” 队伍中响起几声惊叫,近距离看着伍中人被斩杀,鲜血与那落下的人头,对他们的震撼非常大,特别昨天加入的难民们,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惶恐。 杨河一直给他们感觉温和儒雅,此时却露出狠辣的一面。 队伍中齐友信等老人反而镇定些,毕竟他们初见杨河,就是他雷霆斩杀乱兵,接着又强悍射杀狼群,早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知道他并非看上去那样如沐春风。 “动摇军心者死!” 杨河淡淡说了一句,看了看这人的妻女,看她神情呆滞,只呆呆看着地上自己丈夫那无头的尸体,她的女儿缩在怀中,双目圆睁,早停止了哭泣。 他又对方才劝说的那青年道:“你叫罗显爵?以后这对母女就由你来照顾!” 他早看这青年神情不对,看他看向那青色胎记与这女子时,眼中满是爱慕,痛苦,愤恨等神情,说不定二人以前是情侣,然后被这青皮横插一杆。 果然那罗显爵激动得脸都红了,他大声道:“相公放心,小的一定照顾好萼儿她们。” 杨河嗯了一声,取出一块软布擦去刀上的血痕,慢条斯理的还刀出鞘,若无其事地道:“继续走。” 又往前走去,杨大臣、齐友信等人连忙跟上。 众难民远远离开这里,只留下地上一具无头的尸体。 …… “礼教大防啊。” 杨河暗叹一声。 方才的事在众人走一会后,他们庄中几个妇人终于忍不住谈论,却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了出来。 原来那青皮叫伍胜祚,这女子叫张云萼,本来她与罗显爵青梅竹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突然被伍胜祚横插一杆,使出卑鄙手段拆散了一对好鸳鸯。 这伍胜祚使的手段也简单,就是突然在无人处对张云萼露鸟,然后在庄中大肆宣扬,使得张云萼名节有损。 明末礼教大防其实没那么森严,奈何张家是个正经传统人家,清白有污又有原因不能自尽情况下,就只能委身下嫁了,如此一对好姻缘就这样被拆散了。 听了那几个妇人的话,众难民个个义愤填膺,齐声痛骂伍胜祚卑鄙无耻,幸得杨相公铲恶锄奸,才使得一对苦命鸳鸯重温旧梦,正义终于来到。 罗显爵也激动的表示,自己一定会对张云萼好,就是她与伍胜祚生的女儿自己也会视若己出,当成亲生女儿看。 张云萼也再次认命,服从了杨河的安排。 有了杨相公背书,自己与罗显爵在一起,就不是私会偷情,而是光明正大了。 杨河摇了摇头,也就是古时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放在后世,不要说落个鸟,就是上过床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否则公车、地铁上的落鸟狂们就一大帮妻妾了。 齐友信在旁听着,恨恨道:“可叹此人奸诈,小的糊涂,否则昨日就不该收留此人……哼,还以为他是老实巴交之人。” 杨河叹道:“人心隔肚皮,哪那么容易看出一个人。” 齐友信连忙道:“小的对相公是忠心耿耿的。” 杨河微笑道:“我知道。” 他们沿着一条小道往前方那废庄走去,一路上蒿草丛生,两边杂草也非常茂密,不过仍然可以看出两边曾经都是麦田,很多农田上,还有一层一层的盐檩。 这是盐碱地特有的景色,因为土地盐层厚,每到秋播春耕时节,当地百姓就必须用铁锨将耕地上的积盐土层铲起,堆到地边去,长此以往,农田边就有一层层堆积的盐土堆。 当地人将这些盐层称为“盐檩”,如果含盐太多的话,这些田地甚至连小麦都不能耕种,只能种些高粱、黑豆等耐盐作物。 杨河观察这些盐檩,盐碱地虽是庄稼的大敌,但堆积的盐土堆倒是优良的硝盐原料,经一系列繁杂的程序后,百多斤盐土也能提炼五六斤硝与七八斤盐,只不过很累。 正在看时,忽然前方探路的韩大侠父子飞奔回来,一边叫喊什么,然后风一吹,蒿草分开,远远的现出几骑人马来,似乎后面还跟着几十个人。 齐友信脸色一白,喃喃道:“马贼?” …… 老白牛:明天要出去办点事,还是更了,下一章晚十二点。 突然发现,读者留言百分之九十九来自手机端,太可怕了。 第20章 马贼 “相公,有马贼!” 韩大侠回来后急急说道,看他脸上尤有惊容,连说话都起了颤音,他儿子韩官儿素来漠然的脸上也有惊惶之意,就算那日遇到狼群都不能让他二人如此,毕竟野兽不能跟人相比。 队伍中也是一片惶恐震动,杨河极力眺望,但没有制高点,前方视线被杂草遮掩,那边人马若隐若现,却是看不怎么清楚。 他沉声问道:“看清楚了吗,有多少人?” 韩大侠道:“看清楚了,马贼有四骑,步贼超过三十,但不到四十人样子。步贼手上多持棍棒,也有人持长矛,还有一人持着刀盾,至于那些马贼……可能有弓箭。” 队伍中更是惊恐,一些妇女老弱就哭了出来,齐友信焦急地看着杨河:“相公,怎么办?” 逃难途中最怕遇到匪徒乱兵,特别有弓箭火器的匪贼,当时他们几百人逃亡,最后只剩几十个,就是因为途中多次遇到匪贼。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杨河,杨河面沉似水,他举目四望,平坦的原野田地,毫无地势依靠,这局面比当时面对狼群还要危险…… 他又定定地往那边看了一阵,猛然道:“结阵,所有青壮站到前边来,列成二排,大臣,由你来指挥……韩大侠,韩官儿,你二人随我在后边,负责两翼。” 杨河快速的安排,随着匪徒过来越近,也稍微看清楚了一些,他飞快数了一下,果然如韩大侠所说,马贼有四人,步贼不到四十人,但人数绝对超过三十五人。 而且他们一色青壮,又是靠劫掠为生的匪徒,拥有一定战斗力。 反观己方,就算前些天收留了新人,青壮男丁不过二十五人……不久前斩了一人,只余二十四人,还多是普通的农户子弟。 对方四人还有马,这时代有马的人都不是简单人物,就连戚家军中,也只有骑兵才有盔甲,普通的步兵,都只有队长级的人物,才拥有类似骑兵中普通小兵的甲胄。 他们步卒中,还有一个持着刀盾的人押阵,这样的人,不是官兵中的溃乱老兵,就是各寨中积年老匪,乱世中能活到现在,都有一身过硬的本领。 本来野地遇到有马对手,一般情况是列成方阵或圆阵防守,但己方兵力不够,防护力更加不足,敌人只要集中一面冲击…… 方阵、圆阵又太过呆板僵硬,只能光站着挨打,非常容易全局崩溃。 所以杨河将所有的青壮顶在前面,虽然这边人数已经大占下风,但杨河认为自己书童箭术不比他差多少,希望凭借一副小稍弓,可以顶住正面的压力。 他自己与韩大侠父子以一张强弓,一把三眼铳,一把腰刀,希望能挡住敌人可能的两翼进攻。 杨河最怕那几个马贼拥有弓箭,这样他们就能远远抛射,对己方造成威胁,否则的话,杨大臣一番箭术攻击后,几个马贼遭遇一定的损失,说不定就会知难而退。 这时候他是如此渴望拥有大量盾牌,就是各人手上持块木板也好,普通的马弓是很难射穿木板的。 在他安排下,原来分成两班的青壮都集中到了前面,个个手持棍棒,齐友信则拔出自己腰刀,呼呼喘气不停。杨河还将一些老弱男子安排在两边,最后妇女孩童聚集在最中间。 杨大臣将自己的背篓取下,放在人群最中,弟弟妹妹从背篓钻出,满脸紧张之色。 妹妹瑛儿更害怕的叫了一声:“哥哥……” 杨大臣连忙安慰她,杨河也对二人笑了笑:“瑛儿、谦儿不用怕,没事的。” 韩大侠沉着脸,又取出腰间的火绳点燃,对儿子韩官儿道:“不要慌……再检查下子药……” 韩官儿用力点了点头,只是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杨大臣再检查了下自己的弓箭腰刀,将手中铜棍递给了杨河:“少爷,给。” 杨河接过铜棍,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用力一点头,杨大臣走上前去,他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切都不用说。 很快难民们列成阵形,紧张的戒备,杨河摸了摸手中铜棍,上面的金属花纹给了他踏实感觉。 他抽出斩马刀,将握把旋进了棍内的螺纹空洞,使之成为一把凌厉的七尺长刀,刀身呈优美的流线形,刀尖略微翘起带着弧度,近乎高碳钢的材质寒意逼人,极端锋利。 握着长刀,杨河心安了许多,听不远处的严德政似乎在发抖,他微笑道:“严先生不用怕。” 严德政哆嗦道:“学生不……不怕……” 他看了看眼前满脸紧张的孙招弟与子女们,还有很多孩童,这些天他们都在听从自己的教导,猛然严德政镇定下来,想起读书时圣人的种种教诲,自己必须保护她们。 这时前方的匪贼也越来越近,蒿草分开,有四骑跃了出来,看这方严阵以待,他们似乎很惊讶,远远的在一百多步外就停了下来,聚在一起,往这边张望过来。 杨河也看清了那四骑的打扮,有二人戴着红缨毡帽,一人裹着红色头巾,一人戴着蓝色的折上巾,离得略远样貌不是很清楚,但看神情都是凶悍粗豪的样子。 杨河想看清楚他们的武器,但四人都打着披风,却很难看清他们身上的武器装备。 然后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那股步贼也赶到了,看他们队列虽然乱哄哄的,但经年匪贼那种凶悍残忍却展现无疑,杨河数了数,这股步贼人数达三十七人,脸色更是沉了下来。 他目光更在那三个使长矛,还有那个持刀盾的匪贼身上巡弋。 这些匪贼聚在一起,不时冲这边指指点点,还爆出阵阵的狂笑声音,那笑声中充满残忍无情的味道,让杨河想起自己在杜圩中杀死的那三个乱兵。 这些匪徒就跟他们一样,都没有丝毫的人性存在,难民队伍中有时干下一些恶事还迫于无奈,这帮人纯粹是以恶为职业,以践踏良善为乐趣。 就见那四个马贼商议了几句什么,然后那裹着红色头巾的马贼出列,他娴熟的策着马匹,围着难民队伍打圈窥探,沉重的马蹄踏在地上,一下下敲打着众人的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随着他的身影转动,害怕他突然就这样的冲入人群中砍杀,这是所有步兵面对骑兵的不安全感。 杨河看自己的队伍一阵阵骚动,人人脸色发白,暗叹自己队伍见血少的同时,也感慨步卒面对马队时的先天不足。 杨大臣恨恨转过头来,对杨河道:“少爷,这贼子太猖狂了,待我射他一箭。” 杨河摇头道:“不要轻举妄动。” 这马贼这么嚣张,他也很恼怒,但看这贼子虽然猖狂,其实也很谨慎,只远远在百步外奔驰窥探,不说杨大臣,就是自己的强弓也没把握射中他,还是先静观其变。 那马贼围着杨河队伍转了几圈,看这边众多妇孺,众多行李辎重,还挑有狼尸肉食时,明显的双目大亮,目光再在杨河身上转了转,然后他就奔了回去。 不久后,那边一个步贼出来,他嗓音奇大,走到约七十步的距离冲这边大叫大囔。 杨河仔细倾听,归德府,凤阳府各州县的语音差别不是很大,这步贼虽说说的是这一片土话,杨河还是能听清楚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给这边三个选择,一个是加入他们,他们愿意视为同伙,二是青壮可以走,但物资与妇孺必须全部留下,三是不同意上述两点的话,将把他们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他特别强调,这边这个读书人,指杨河,若愿意加入他们的话,他们愿意给他一个军师的位子。 杨河并不奇怪,这个时代读书人地位超然,匪徒遇到读书人一般不会相害,而是抢上山去做师爷。就算李自成、张献忠遇到读书人,第一个反应也是先劝降。 不过目前为止,还是很少有读书人愿意加入贼寇队伍,但读书人一旦加入,不论哪只贼寇组织力与破坏力都将成倍放大。 杨河自然不可能加入这帮匪徒,成为什么狗头军师。 三个选择他一个也不会答应。 他就不相信了,区区一帮匪徒,可以让自己前功尽弃。 他凝视对面那帮人,淮北这一片杆子如云,小盗如毛,也不知这些匪徒哪冒出来的。 主力是那四个马贼,然后依附裹胁了一帮人。 那大嗓门步贼喊了半天,这边没丝毫反应,他只能无奈地回去,然后那边传来阵阵怒骂咆哮声。 一个戴红缨毡帽的马贼用高亢的声音喝叫什么,似乎是鼓动赏赐之类的话,让众步贼神情激动。 猛然他们发一声喊,在那刀盾手的押阵下,手持刀枪棍棒,就狞笑着往这边涌来。 第21章 抛射 杨河看这些人一窝蜂的,也没什么阵形,但相比这边普通的难民队伍,那股凶悍之气却大大超出。 他环顾左右,看伍中人个个神情紧张,握着棍棒兵器的手也是用力发白,他厉声说道:“对面是没人性的匪贼,若不想你们的妻女沦为食物玩物,就拼死杀贼!” 齐友信的脸涨得通红,他声嘶力竭地喊道:“杀贼!” 所有青壮都咆哮起来,他们没有退路,他们背后就是家人妻女。 这方的动静让那些逼来的匪徒愣了一下,随后他们不屑一顾,他们劫掠的难民队伍也不是一只两只了,很多队伍在战前搞出的动静比这些人还大,仍然被他们一击而溃。 那边人嚎叫不停,在他们看来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们仍然狞笑逼来,保持比正常步行略快的速度。 一般人一秒可以走1.2米,他们的速度约在一秒1.5米,显然这是出于节省体力的考虑。 杨河估计他们逼近三、四十步后可能会发动冲锋,这帮匪徒的搏战经历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多少懂得一些基本的战斗窍门。 他看了看那四个马贼,仍然停在远处观望,他喝了一声:“大臣。” 杨大臣在前方应道:“知道,少爷。” 猛然取出自己的小稍弓,方才那马贼奔来时,他故意将双插掩藏,就是为了给这些匪贼突然一击。 他从箭囊中取出一根轻箭,拉开了小稍弓,瞄了瞄那方逼来的人群,约么在八十步左右。他的小稍弓弓力五十磅,抛射距离可达百步,这帮匪徒己经进入他轻松可抛射到的范围。 “嗖。” 弓弦的振动声音中,一根五十克的箭矢抛射出去,它轻灵的划破了空气,在飞向高空后,又在箭羽的作用下平稳落下,向一个匪贼的脸上当面落去。 这匪贼持着一根棍棒,看当头落下的箭矢还有些呆呆的,神情中不可置信,对面哪来的弓箭? 没等他反应过来,箭矢带着巨大的惯性落下,箭簇凿穿了他的脸颊,淋漓的鲜血就那样飞溅出来。 “啊!” 这匪徒立时捂着脸庞惨嚎起来,手中棍棒被他远远的扔了出去。 正狞笑逼来的步贼们都是一愣,怎么回事,对面有弓箭?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又一根箭矢呼啸落来,射中了一个匪徒的胸口,这匪徒穿着厚厚的棉衣,箭矢入肉不深,仍然痛得他跳脚不止,大声的痛叫大骂。 弓弦的蹦蹦声不止,杨大臣均速的抛射着,一根根箭矢呼啸而出,这些匪徒都没有披甲,基本也没有盾牌,人又聚得密集,以杨大臣的箭术,就算命中率很差的抛射,都不断有匪徒被他射中。 惨叫声不断响起,这些匪徒最多一件棉袄,一般都是普通的布衣,哪挡得住箭矢的伤害? 一根根轻箭钉入他们的身体,一时间他们慌乱一团。 忽然一个匪徒猛地摔倒在地,他捂着脖子在地上拼命滚动,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一根黑沉沉的箭簇从他颈后透出,却是被杨大臣射穿了脖颈。 周边的匪徒脸色苍白的看着这人在地上挣扎。 看他大张着嘴,却因为气管给射伤了,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极度的痛楚让他在地上打滚,冒着泡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溢出,随着他的滚动在地面留下滩滩痕迹,实在是触目惊心。 这是第二个被杨大臣射中要害的人,如果说最初那被射中脸庞的匪徒还可能活命,这人绝对活不了。 一时间面对杨大臣的弓箭,很多匪徒竟手足无措,有人就想逃跑。 毕竟他们是匪徒,不是什么顽强的战士,就算运气好没有被射中要害,但若救治不及,失血过多,同样也有生命的危险。 运气不好的话,动脉被箭头切断,更会让人大量流血死去。 看杨大臣仅仅是抛射,就给对面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杨河暗暗点头,很多青壮妇孺更是欢呼起来。 杨河期盼地看向对面,一般情况下,这些匪徒该溃败逃跑了吧。 忽然那四个马贼动了,他们二骑、二骑的散开。 其中那裹着红色头巾和戴着蓝色折上巾的马贼一组,竟都掏出了弓箭,杨河心下一沉。 再看那两个戴着红缨毡帽的马贼也开始缓缓跑动,窥探己方阵形漏洞,其中一人又掏出一张弓,杨河一颗心沉了下去,知道遇到穿越以来的最大危机。 而这时步贼那边,那刀盾手一声怒吼,刀光一闪,一个刚要逃跑的匪徒脑袋就飞上了天空。 还有一个匪徒大叫大囔的往后逃去,那刀盾手刚要追去,“嗖”的一声箭矢的强劲声音,那匪徒仰天就向后摔倒在地。 一根利箭竟从他的嘴巴射入,箭头透脑而出,这匪徒叫都没叫一声,就那样倒在地上抽搐。 却是那戴着红缨毡帽的持弓马贼,他射完这箭后,就若无其事的将弓箭收起来,似乎认为对付杨河这边的难民队伍,不需要动用到他的弓箭。 虽然在这个物资缺乏的时代,就是箭矢的补充都不是个容易的事,但这马贼如此作派,显然对攻下眼前的难民队伍充满信心。 杨河心中一凛,听声音就知道,方才那弓的拉力己经超过八十磅,达到下力弓的标准。 再看对面那匪贼刀盾手咆哮几声后,知道不能逃跑的匪徒们神情又狰狞起来,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高举着手中的棍棒武器,向这边狂冲而来。 他们不再是每秒1.5米比正常步行略快的脚速,而是以每秒四、五米的速度冲锋,到最后的交锋阶段,每秒速度可能会达到六、七米。 看匪徒狂冲而来,这边的难民队伍个个脸色发白,杨大臣也停止了抛射,匪徒如此狂冲下,抛射的命中率可以忽略不计,只能待他们冲入三、四十步后进行直射。 那裹着红色头巾,还有那戴着蓝色折上巾的马贼也开始在百步外小跑,然后弓弦的响动声音,一根根箭矢就呼啸抛射过来。 听那弓与箭的声音,竟都有五六力左右,弓力达到或超过六十磅。 跟那些匪徒一样,这边的难民队伍防护力都非常差,而且站得更为密集,又不能移动,那两个马贼的箭矢射来后,立时不断的惨叫痛哼声,不时有人被射中,不论是前方的青壮,还是后面的妇孺老少。 “呼……” 一根箭矢向杨河当头而来,他连忙挥刀拍开。 忽然小女孩的凄厉哭声,随后听赵中举大声哭道:“我的女儿啊。” 却是她的次女齐婉德脸上中了一箭,血流如注,看起来非常可怕。 赵中举嚎哭着,看一只箭矢穿在自己女儿右脸上,小女孩痛苦非常,撕心裂肺的,连哭声都变了调,她哭叫着就想将箭矢拔出来。 杨河喝道:“所有中箭的人都不要拔箭,先把箭杆折断了,粗粗包扎一下……赵中举,孙招弟,把铁锅张起来,所有的棉被,毛毯都全部张开……” 他心中暗恨没有盾牌,否则多少可以挡一下。 可惜了这小女孩,就算不死,也铁定破相了,对她以后的生活嫁人会形成很大的障碍。 他不让拔箭,也是怕破伤风,或是造成二次伤害,还可能因拔箭后失血过多,同时颇为担忧后边弟弟妹妹的安全,所以让孙招弟等人把锅张起来。 那两个马贼仍然缓缓跑动,不断抛射,箭矢不断嗖嗖过来。 作为常年做马贼的人,弓箭就是他们的吃饭本钱,个个射术非常娴熟,听那弓弦声音响动不断,又是以箭速著称的小梢弓。 杨河心中暗怒,这样一根根箭矢射来,光站着挨打,对军心损害太大了。 虽然只要不是要害,被抛射中后一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时间久了,失血过多,一样非常危险。 特别若被射在心脏、肝脏、肺、胃等要害之处,更会有性命之忧。 又听一片弓弦的紧绷声音,一片的箭雨就飞洒过来,却是要短兵相接了,那两个马贼进行最后的速射。 至少六、七根箭矢当头落下,后面铁锅发出叮叮的声音,还有一些落在杨河身边。 忽然左前方一个青壮捂着眼睛,大声的惨呼,鲜血不断从他手指中溢出来,却是左眼上中了一箭。 前方已经好几个青壮中箭,但他们个个折断箭杆咬着牙,这人却是新加入人中一个青壮,非常不走运的被射中要害。 看这人的惨样,还有前方的匪贼冲得越近,个个神情狰狞可怕,杨河前方一个青壮忽然崩溃了,他抛下手中的棍棒,喊叫着就往后方逃来,带着身边的人阵阵骚动。 杨河神情一寒,他抢上一步,手中长刀用力一挥,骨头被切断的声音,这青壮的头颅就飞上了天空,鲜血如喷泉似的撒开。 “后退者死!” 杨河厉声喝道。 后面传来几声妇女的惊叫哭泣,随后又强自忍耐,却是这青壮的家属。 这人杨河其实记得,那日喝了肉汤后说要誓死跟随到底,但恐惧之下就一切全忘了。 齐友信身体哆嗦着,女儿在后方的哭声他早已听到,他愤怒无比,咆哮道:“死战不退,和这些贼子拼了!” 匪徒们带着无比的凶残,呐喊着冲来,很快他们就冲入三十步内。 杨大臣猛然连珠猛射,这一瞬间,他将小梢弓的射速发挥得淋漓尽致,二十几步距离中,一大片匪徒就滚落在地。 第22章 斩马 这些匪徒不是面门中箭,就是咽喉中箭,转眼就七八个人摔倒在地,匪徒们嚣张的气焰为之一滞。 猛然那刀盾手一声大吼,冲上几步,顶着盾牌,就那样连连冲来,杨大臣连射几箭,都被他的盾牌挡住。 见这刀盾手急速冲来,就要冲到自己面前,杨大臣急忙弃弓。 他刚拔出自己的腰刀,那刀盾手已经冲到他的跟前,他的盾牌重重一击,杨大臣一口鲜血喷出,被击得摔倒出去,连同后方的两个青壮都被撞翻在地。 立时这边一二排的位子都空了。 旁边一个青壮吼叫着,举起棍棒用力朝这刀盾手抽去,那刀盾手盾牌一挡,如击败革的声音,棍棒被他的盾牌劳劳挡住,他身子一侧,肩膀一动,猛然欺了上来。 他手中腰刀重重劈下,骨骼碎裂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那青壮凄历的惨叫,他被从左肩劈开,整个人的身子差点被劈成两半。 那刀盾手露出嗜血又残忍的神情,猛然他神情一动,手中的盾牌又重重一挥,一边喊叫着拿腰刀劈来的齐友信被他重重挥格出去,半响都爬不起来。 这匪贼好生悍勇,转眼他又劈死一个,捅死一个青壮,鲜血淋漓。 这时众匪徒都冲了上来,与青壮们杀成一团,特别那三个紧随过来的长矛手都是积年老匪,个个注意步伐与长矛的使用,一戳不中,立时后退,绝不让手中长矛用老。 一个面容阴冷的匪徒长矛手与一个青壮搏战,他刚才戳了一下,被这青壮躲过,他立时后退两步,与这青壮保持距离。 他平端着长矛,看这青壮又喊叫着扑来,他猛然一闪,偷了个空,长矛狠狠一刺,矛刃直接刺入了他的小腹,这青壮手中棍棒滑落下来,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痛不欲生的跪倒在地。 这匪徒长矛手露出残忍的笑容,他似乎非常欣赏这青壮的恐惧与痛苦,他手中矛杆用力搅动着,那青壮更是发出凄厉的嚎叫。 忽然一股血雾冒出,这长矛手的头颅就那样掉下来,却是杨大臣给了他一刀。 他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冷不丁杀了这贼,他骂骂咧咧,又向那个刀盾手冲去。 还有齐友信也是挣扎起来,与杨大臣一起围攻这人。 杨河看前方战成一团,双方都没什么队列阵形,而己方青壮虽然有一股保护家人的血勇之气,但相对人少,搏战经验也不足,恐怕很快就会招架不住。 他咬了咬牙,猛然道:“老韩,你上去帮忙。” 韩大侠点点头,将火绳给了旁边的儿子,还不忘说了一句:“不要慌,瞄准打。” 拔出腰刀,就冲了上去。 杨河飞快扫下四周,又看向前方,那边匪徒最重要就是那个刀盾手与剩余两个长矛手。 那刀盾手强悍不用说,剩余两个匪贼长矛手也不容小看,二人行止间还有点军伍的味道。 他将长刀往地上一插,猛然开元弓在手,一根重箭搭上,“嗖”的一声,弓弦紧绷声音中,重箭以强劲刁钻的角度射入一个长矛手的咽喉,将他直接射飞出去。 他又张弓,再一箭,又一个匪徒长矛手被射中面门,箭矢深深透入,痛得他满地不断的翻滚。 杨河再张弓,瞄向那刀盾手。 那刀盾手虽吃惊这边又哪来的弓箭,不过他反应飞快,在箭矢射来后,他一声大吼,盾牌一举,波的一声巨响,重箭虽然射穿盾牌,但刺入不够深,却是伤害不了盾牌后的他。 杨河连射两箭,波波声响,都被他的盾牌挡住。 杨河还要再射,解决了他,猛然他看到什么,一转弓箭,158.7磅的上力弓被他拉得嘎吱嘎吱的响,他一声大喝,松开弓弦,箭矢发出凌厉的呼啸声音。 噗哧一声,那戴着蓝色折上巾的马贼从马上翻滚出去,他被杨河直接射穿了咽喉,倒在地上不断的挣扎。 原来这二人射得忘形,已经进入几十步之内,当下杨河给了他们一箭。 那裹着红色头巾的马贼反应极快,见同伴被射落马下,他吓了一跳,立时策马跑开。 他刚策马跑了几步,就听头部后方传来撕裂空气的尖啸,他猛然一低头,一根箭矢就带着他的头巾,还有一些扯下的头发丝,远远的朝前方飞掠过去。 他吓出一身冷汗,更是拼命策马,没跑多远,后方又再传来催命符似的尖啸声音,他猛然将弓往身后一挥,一根箭矢被他挥打出去,但强大的力道也让他在马上摇晃不稳。 咻! 又一根箭矢强劲追赶过来,这次这马贼却没能躲过,他只觉后背一震,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随后就觉全身的力量,都在随背后鲜血的流失而流失。 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自己中了重箭,必须马上找安全所在止血,否则不久后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 他心头涌起寒意,那读书人隐藏太深了,杨河打着披风,将自己弓箭藏得劳劳的,他们几人都只看到他的斩马刀,却没有看到他的强弓,冷不防就中了他的箭矢。 他什么也不管了,强忍着痛苦,拼命策马,很快就跑个没影。 …… 解决了那两个马贼,杨河松了口气,这时前方更是混战一团,他还未细看,忽然右翼传来一阵惊叫,就见那两个戴着红缨毡帽的马贼直直撞了进来。 他们所到之处,不论男女老少都惊叫避开,这却是人的本能,就算后世遇到汽车、摩托车迎面过来,不跑的人万中无一。 步兵想要面对骑兵,还是需要严酷的训练。 两个马贼直直冲来,任何躲藏不及者都被他们撞飞踏翻,他们还挥着马刀不断劈砍,却是二贼跑到右翼,还不知道左翼情况,他们找着机会,就冲了进来。 杨河看严德政嘶叫着挥棍冲上,直接被撞飞出去。 他猛地拔起自己的长刀,喝道:“官儿!” 韩官儿大声应了一声,他左手托着三眼铳身,穿夹在自己右腋下,右手的火绳往孔眼中一点,火焰腾起,三眼铳特有的爆响,一大蓬硝烟就从铳口中冒出。 马匹的惨嘶声音,一个马贼的坐骑就在几步外被三眼铳弹打中腹身,它痛苦难言,前蹄高高举起,就将背上的马贼掀翻下来。 那马贼也是一时间晕头转向,不过他反应飞快,一咕噜就爬了起来,手中抓着马刀,仍然凶神恶煞的表情。 韩官儿冲向这贼,他手中三眼铳一翻转,换了一个孔眼,铳身瞄向他,火绳再一点。 一股凌厉的火光爆起,白烟弥漫开来,这马贼的胸前就绽开一团血光,铳弹的巨大冲击力让他整个人都翻滚出去。 他愣愣滚倒在地,只觉中弹的地方都没知觉了,似乎那片已经不存在于身体之内,随后难以形容的,钻心般的痛楚就涌上心头,不由凄厉地嚎叫起来。 他穿了一件棉质的短罩甲,但这么短距离内哪挡得住铳弹? 三眼铳威力虽然比不上鸟铳,但这么近距离轰击,就连巴牙喇的重甲都一样可以破开。 柔软铅弹在火药作用下射入他的身体,然后在他体内翻滚变形,打烂了他的内脏、骨骼,给他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痛苦。 “啊!” 这马贼拼命嚎叫,猛然头上被严德政重重打了一棍,就见这口鼻流血,被撞飞又爬起来的老童生涨红脸,他拼命挥着棍子:“打死你这贼子……打死你这贼子……” “我的女儿……” 赵中举也哭喊着扑了上去,她狰狞着脸,一把就朝这马贼的咽喉上咬去。 还有孙招弟,很多的妇女们,一样扑在他身上狂咬…… 杨河提着斩马刀,向另一骑扑去,见这马贼不断挥刀劈砍,所到之处人影翻滚,血雾横飞,甚至他的马蹄已经离弟弟妹妹躲避的那堆孩童中人不远。 他目眦欲裂,一声大喝,急冲上去,手中斩马刀高高举起。 那马贼此时也朝杨河急冲而来,手上马刀就要劈下。 杨河双臂一振,一片璀璨的刀光氤氲开来,鲜血像喷泉一样洒开,浓重的血腥味到处弥漫,过来的人与马陡然静止,然后咔嚓一声,过来的马头直接从脖子上掉落。 那马贼保持着持刀呆滞的神情,然后他的上半身裂开,血水哗的一声就涌出来,还有一团团五脏六腑等模糊的东西。 却是这一瞬间,人与马都被杨河横劈成两半。 杨河持着斩马刀,他身上撒满血水,凌厉非常。 而那人与马的尸体又依惯性冲了两步,这才缓缓倒地。 “砰!” 又是三眼铳的一声巨响,却是韩官儿给了那匪贼刀盾手一铳。 这贼颇为悍勇,韩大侠杀了两个匪贼后,与杨大臣、齐友信一起围攻他,都久久拿不下他。 齐友信又被他盾牌一击,又喷血摔飞,这贼狞笑着,还想趁势上前劈砍,韩官儿正好赶到,点燃了三眼铳最后一个孔眼。 这刀盾手的盾牌挡得住轻箭,挡得住重箭,却挡不住铳弹。 三眼铳的一声巨响,他就盾牌碎裂,血雾腾飞,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众人看去,这贼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涔涔而流,他大张着嘴,躺在地上只是抽搐。 第23章 包扎 战事在不久后结束,在那刀盾手被杀后,余下的匪贼猛然回醒过来,这场原以为轻松无比的战事,竟然造成了惨重的伤亡,算上轻伤者,重伤者,死亡者,己方竟然伤亡过半。 特别四个马贼不见踪影,不是被斩杀就是逃走,四个最强悍的步贼也已经死去,他们哪还有战心,个个狂叫着四散逃跑。 杨河领着众青壮追了几十步,又留下对方一些人头后,就放弃不追了。 他无意多追,虽然这场仗打胜了,但己方一样伤亡很大,连青壮妇孺算上,伤亡人数可能达到二十几人,重伤与死亡者极可能达到十人,可谓惨胜,特别伤者急需治疗,不能耽搁。 这需要干净的水,韩大侠告诉杨河,前方两百步外有一条水渠,渠中水流仍多,渠边还有一座凉亭,内中可以安放救治伤员。 杨河往他说的方向看去,那一片被杂草树木掩盖,远远看不清楚,不过韩大侠说那边有凉亭水渠,应该就有。 杨河吩咐书童杨大臣带部分人在这边打扫战场,余下的人将那些不能动弹的伤者抬到那边去,轻伤者自己步行。 青壮们仍然亢奋,这是他们正面对决第一次打败匪徒,往日他们只知道逃跑,一次次逃跑,往往这过程中几百个人,最后只剩下他们几十个人,甚至几个人。 这是第一次例外,所以他们吼叫着,追逐着,那些匪徒中跑不动的伤员,都被他们直接挥棍打死。 不过也有一些青壮陷入悲痛中,两个马贼的弓箭抛射,还有最后两个马贼直冲进来,就有不少妇孺受伤,甚至遇难。 杨河就看到一个青壮跪在一个小男孩前,他哭得无比伤心,旁边还有一个妇人同样呼天抢地。这小男孩被冲进来的马贼直接踏死,内脏都流了出来,小脸上还残留着无比的恐惧与痛楚。 战场其实很惨烈,空气中充满浓重的血腥味,好在弟弟妹妹没事,让杨河安慰些。 伤者必须马上得到救治包扎,杨河留下杨大臣、韩官儿等打扫战场,收容尸体,余者往水渠那边转移。 赵中举等人先行一步,依杨河吩咐去准备热水,干净布带,齐友信则组织人手搀扶伤员等。 他已经看到受伤的女儿,看女儿齐婉德脸上中了一箭,箭杆虽然折去,也粗粗包扎一下,但仍然呻吟不止,气息微弱,不由心急如焚。 众人急忙过去,杨河带着弟弟妹妹与韩大侠随同前往,杨河不用说,韩大侠作为猎户,也多少懂得救治的知识,前段时间众人被狼群袭击,受伤者就多亏了他。 果然二百步外有一处水渠,渠水仍多,还是活水,渠边处有一座凉亭,杨河到时,赵中举已经开始烧水。 她组织妇人们在亭内搭了处火塘,四块石头简陋的摆放,下面烧了堆火,一个铁锅架在上面,里面装满了水。亭边堆了一些茅草,伤员们抬扶到后,就一个个靠躺在茅草上。 杨河看赵中举也准备了一些布带,从各个难民包裹中收集,但看着这些“干净的布带”,杨河摇了摇头,只得拿来自己的包裹,从内中找出一些柔软干净的内裳,在众人可惜目光中,撕扯成条块作为绷带。 他心中暗叹,逃难途中物资太缺乏了,没有棉布棉纱制成的专门绷带,也没有专门伤药,勉强找些草药充数,对伤员救治太不利了。 此战中箭的人不少,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非常容易就得破伤风,想想后世在家中被金属片割伤了都要去打针,就知道被利箭射伤的后果。 在缺乏药物情况下,为防止感染,清洗伤口就非常重要。 杨河吩咐着,在水烧开后装了几陶罐干净的水,并放了些细盐进去,这让赵中举犹豫一下,因为盐不多了,特别是细盐,但她还是听从杨河的吩咐。 杨河又吩咐她们将要清洗伤口的布巾放在锅中煮一会,最后指导赵中举等人如何清洗伤口,如何包扎止血,要注意什么细节等等。 他还亲自动手,为小女孩齐婉德,还有那个左眼中箭的青壮清洗包扎。 此时二人箭头都留在体内,那青壮早晕厥过去,小女孩齐婉德则还醒着,只是神情痛苦,不时呻吟几声,看得赵中举心如刀割。 杨河看二人伤口都用布条粗粗包扎,他眉头微皱,这布条一看就是从外衣上撕扯下来,都谈不上干净不干净,这时代伤口多数就是这样感染的。 他打开小女孩脸上的布条,一根折断的箭杆赫然穿在脸上,箭头则在脸颊内看不到,每次小女孩略一痛苦动作,鲜血就那样留下来。 杨河用一块在锅中煮过的热布巾将小女孩伤口周边擦抹干净,然后取出一双煮过的筷子,柔声道:“囡囡乖,把嘴巴张开来。” 小女孩依言张开嘴,但牵动了伤口,鲜血横流中,神情痛苦之极,一颗颗眼泪就那样滚下来。 赵中举在旁流泪道:“女儿乖,要听相公的话。” 齐友信在旁焦急看着,他身边是他二儿子齐智祥,还有大女儿齐婉容,最小的女儿齐婉君。他神情还算平静,但一双颤抖的手表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情感。 小女孩流泪用力张开了嘴,杨河将筷子伸进去,夹住了穿透脸颊的箭头,在小女孩痛叫中,一下子将箭头箭杆从口中拉出来。 这是防止造成二次伤害,也好在箭头未伤害口内其它部位,只射穿脸颊后,悬空在口腔内。 接下来事情好办多了,杨河用一块撕扯好的,柔软干净的布料熬些淡盐水,仔细清洗小女孩的伤口。 他清洗得非常细致,这个时代箭头都非常容易生锈,若留一点锈斑在伤口中,小女孩就完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太多中箭十几天后高烧死亡的事情,他在小女孩伤口中也发现一些斑锈泥沙的痕迹,若不是自己亲自动手,小女孩怕以后性命难保。 他一边清洗一边交待赵中举等人:“都仔细看好了,若以后有人受伤,就如此办理。” 众人都围着看,眼中满是惊叹佩服之意,特别以新加入的人为甚,杨相公不但文武双全,还懂得医术。 虽然在杨河看来只是些基础的救治知识,但在难民看来却是高深救命的技能本事,什么时候就可以救自己一命。 赵中举在旁仔细看着,看杨河认真细致的样子,她眼泪汪汪的,感激非常。 韩大侠围在旁边,同样看得非常仔细,眼中满是佩服的神情。 清洗完伤口后,杨河用自己干净内裳制成的绷带为小女孩包扎好伤口,这时候没有麻药,所有痛苦都只有活生生忍受,好在这时的人都非常坚强,连小女孩也不例外。 她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就是忍住不叫出来,让杨河的包扎顺利了很多。 看着救治好的小女孩,杨河心下松了口气,他欣慰的同时也有些难过,小女孩命可能保住了,但也铁定破相了,对她以后的生活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杨河最后给那个左眼中箭的青壮包扎,这青壮早晕厥过去,箭头拔出后他大叫一声,接着又晕过去,一动不动任杨河施为。 这青壮杨河就没把握他能不能活,还有那些被马匹撞到的人,被马刀砍中的人——两个马贼冲进来后,就有多人被马匹撞飞,还有几个老者与妇孺被马刀砍中划过。 这种借助马力在经过人身上拖出的长长伤口,在冷兵器时代往往无解,她们伤口虽粗粗包扎一下,但看上去仍然触目惊心,血流不止。 杨河的应对方法是清洗伤口后,让赵中举,孙招弟等人用针线把她们的伤口缝合起来,不过有留下一道小口排脓,这点很重要,杨河要赵中举,孙招弟等人劳劳记在心里。 众难民在旁看得双目圆睁,个个均觉大开眼界,没想到伤口还可象缝衣裳似的缝起来,还很有效的样子,至少血止住了。 众人都非常庆幸能跟在杨河身边,若放在往日,就算这种伤口包裹多少层,往往也合止不住,而且日后几乎都会死于伤口感染,那种种过程真是惨不忍睹。 看杨河对他们精心救治的样子,不说家属,就是伤者个个也感激涕零,缝合伤口的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但她们只是颤抖着默默忍受,连大声痛叫的人都很少。 最后众伤员都清洗包扎好,但暂时没有敷上伤药,这需要韩大侠带人去找。 杨河呼了口气,能做的自己都做了,这些人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她们的命数了。 齐友信本来一直神情焦虑,但看女儿包扎好后安静躺在茅草上,知道她挺过去了,大大松了口气,再次向杨河感谢。 杨河摆摆手,看身旁的严德政不时咳嗽几声,他关切的道:“严先生没事吧?” 严德政神情有些羞愧,他道:“相公放心,学生没事……只是……” 杨河知道严德政要说什么,他摆手止住严德政后面的话语,而此战有一些被马匹撞飞的人,比如严德政等人,现在看起来没事,但难说会有什么后遗症或是内伤。 对这个杨河就没办法了,需要有名医慢慢施药调理。 …… 老白牛:出门在外,这两天都是定时更新。 在外不能写作,所以这几天每天一更,算了算存稿,不到十天了,要节省着用。 多谢最爱赵中举、回忆是禁忌本人、天幕落、第一甲第一名、明橘天南、游龙在天、菜农伟大、纵横等书友的打赏投票等。 发现前两天说了那个感慨,很多书友有疑惑,回应滂雨等书友,这意味绝大部分流量已经转移到手机端,网站推荐效果会越来越不明显,而手机就这么大,推位有限,作者们要出头,可能会比以前困难几倍。 另感觉手机打字太艰难,我试着打一百字,用了两小时。 怪不得纵横各书评最多是“签到”两个字。 第24章 坐骑 他走出凉亭,一旁看热闹的弟弟妹妹忙跟了出来,杨河抚摸二人的头,心下叹息。 这一路逃难,每每遇到惨绝人寰的事,也不知会不会给他们幼小的心灵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他眺望四野,看前方二里处有个废庄,规模很大,有点类似以前看到的杜圩。 眼前渠水仍多,可以浇灌渠边诸多田地,但现在都荒废了。 齐友信、严德政二人也出了来,齐友信随杨河一起眺望,他叹道:“希望到前面庄子后能收罗一些木料……此战若有盾牌,受伤的人就不会这么多。” 杨河点头,装备的重要性不容置喙,就如那个匪徒刀盾手,他虽然身手强悍,但其实只跟杨大臣差不多,最多强一点点,但装备了盾牌后,却战斗力剧增。 今天这场仗如果有盾牌,伤亡也不会这么重,至少抛射过来的箭矢基本可以挡住。 正在眺望中,忽然后方一阵喧嚷,原来杨大臣他们回来了。 就见杨大臣眉欢眼笑的牵着一匹马过来,韩官儿在旁扶着,冷漠的脸上浮着满足的笑意,然后马背上一个又一个包裹,都是从匪徒那边缴获来的,还有一堆的刀枪棍棒。 马背上还有大堆的衣物,看来匪徒身上的衣裳都被杨大臣他们剥光了。 看到这匹马,杨河眼前也是一亮,四个马贼,一人骑马逃走,二人连人带马死亡,只有那个戴着蓝色折上巾的马贼被杨河射翻在地,他的马匹也收归己方所有。 喧沸声响起,却是后面一堆青壮抬着两匹死马过来,密密的绳索扁担串挑着。 一匹马至少重千斤,就是十个人抬都显得很艰难,而且人手不足,路又远了些,所以众青壮抬得龇牙咧嘴的,步履艰难。 看到众青壮抬着死马过来,这边人等欢呼起来,又有肉食入库,太好了,都七手八脚上去帮忙。 杨河看那罗显爵也在抬的人中,满面笑容的,不由多看他几眼。 今天这新人表现不错,杨河就看到他挥舞棍棒,活活打死了一个匪徒。 杨河也注意到那张云萼带着女儿,把关切的目光放在罗显爵身上,看来伍胜祚死后,她的一颗心也就落在罗显爵身上。 或许对她来说,这个男人以后就是她们母女的依靠。 还有一些青壮背着几具尸体,他们神情痛苦,沉默不语。 看到这些尸体,众难民也沉默下来,逃难途中各人不断失去亲人好友,一次次悲痛后众人也麻木了。 杨河心中涌起一股悲痛,又强自压抑下来,身处乱世之中,份外感觉到生命的脆弱。 这时杨大臣的声音响起:“少爷,看啊,有马,以后少爷与两位小主人就不用走路了。” 弟弟妹妹也是欢叫着过去,围着那匹健马乱跑,杨河则有些担忧杨大臣身体,先前那场搏战,他就看到杨大臣被那个匪徒刀盾手一盾牌打飞出去,还吐了血。 听到杨河关切的询问,这粗壮的少年裂着大嘴直笑:“放心吧少爷,没事的。” 这时孙招弟出来,她连声道:“快,把马背上的东西都取下来,以后这马就是相公的坐骑了,都小心爱护了。” 众人上前,七手八脚的将马背上的东西取下来,杨大臣则向杨河禀报收获。 他们仔细打扫战场,共获棍棒三十二根,长矛三杆,腰刀一把,还有马刀三把,双插两副,红缨毡帽两顶,披风两领。 然后缴获不少包裹,发现细盐一包,盐砖一块,面粉一袋。 众贼身上还有一些银子,全部合起来有一百多两,全部放在一个褡裢中,又有豆料一袋。 最后众贼身上的衣物鞋袜,杨大臣不在乎,杨河同样不以为意。 不过听到缴获一些细盐盐砖,还有面粉豆料,杨河心中一喜,队伍中的米不多了,这些面粉的收获,解决了燃眉之急,还有盐巴,也是伍中急需的。 他取来杨大臣说的那个褡裢,果然内中有一些白银,确实有一百多两。 此时一斤为十六两,这些白银就有六七斤的样子。 褡裢中还有一包细盐,差不多有一斤,盐砖一大块,约有两斤。 还有那袋面粉也提来看了看,估计有三十多斤。 他吩咐道:“赵中举,面粉与盐巴都收起来,还有马肉也处理了。” 赵中举忙应了一声,她心中欢喜,本来盐与米都不多了,这些物资的加入,可谓解决了大问题。 还有马肉,一匹马马肉至少几百斤,有这两匹马的收获,就算狼肉吃完,这些肉也可以供伍中吃很久。 当然,必须考虑到肉质的问题,就算到了冬天,肉没用盐等处理过,其实也放不了多久。 赵中举喜盈盈的带人去忙活,不说她,众难民一样欢喜无限。 …… 马上的物资放下来一大堆,看马背清空了,杨河看向这匹马,身形高大,鬃毛与尾巴都有修剪过,浑身上下红得像火一样,不但是膘马,更达到战马的标准。 这让杨河感到高兴,战马获取并不容易,十匹马中间,差不多只有一两匹能作战马。 特别那种可对硬阵的烈马,更需要严格挑选训练,一般战马面对稍有训练的阵列就不敢冲,但最上等的战马,面对森严的长矛方阵,一样敢冲过去。 能骑乘上阵的战马,体格、耐力、脾性,每一条都要进行考核。 他来到马匹身旁,那马乖乖站着,在杨河过来时,还温顺的把头垂靠向他的胸前,杨河安抚了它几下,取来那袋豆料,里面有豆饼豆子二十多斤的样子。 看来这马贼将自己马匹照料得很尽心,这好理解,对马贼们来说,他们吃饭的本钱一是马匹,二是弓箭,就算自己不吃不喝,也要让胯下的马匹吃好喝好。 这点在流寇中尤为明显,不论李自成还是张献忠,军中皆以得到马骡为最优先级。 杨河取出一把豆料喂马,众难民兴奋在旁观看,指指点点,此时马匹牲口可说比后世的宝马奔驰还要珍贵,伍中拥有了马匹,由不得他们不高兴。 韩官儿忽然道:“看,上面有个印记。” 众人看去,果然马的身侧有个印记,中间还有个什么符号。 杨大臣辨认道:“东平,孙……这中间是个什么?” 众人议论东平是哪里,也有人讨论那个印记。 众人知道一般一匹马到了一岁,就要剪毛打印记,用烧红的铁烙在马身上打个记号,那个符号可能是马主人独有的标记,毕竟一个地方姓孙的人太多了。 严德政说道:“东平属兖州府,本年正月二十八,土贼李廷实、李鼎铉陷高唐州。随后东平吏胥倡乱,迎贼入城据守,后被总镇刘泽清击破……这几个马贼说不定就是那方来的东平溃贼,可能还是养马户……” 众人恍然大悟,杨河也是点头,鲁地多响马,特别明时推行“民牧”之策,在鲁、晋、豫、南北直隶等地设立大量马户,“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 因为马政苛刻,养马户多破家,就转为各种响马,历史上有名的就是刘六、刘七。 眼下鲁地连年大旱,盗贼四出,仅今年就有几场大规模的反乱,官兵与贼寇沿运河一线拼杀,各式各样的溃兵溃贼到处都是,有马贼跑到这边来不足为奇。 杨河喂了一阵马,然后杨大臣接手过去,弟弟妹妹在旁兴奋看着,杨河抱起妹妹瑛儿,让她坐到马上,让她拍手直乐。 看着眼前马匹,杨河心中高兴,有了马匹,出行就方便了,而且让自己战斗力急升。 他更幻想自己有一只马队骑兵就好了,只是这谈何容易,养马费用可不便宜,一匹马一天食料就要干草十五斤,豆料三升,遇到出行搏战,还要供应盐水炒面,否则就掉膘了跑不快。 有马肯定要人,人吃马嚼,人马装备,种种算下来不知要支出多少。 有马还好,关键是搞不到。 明时边市上等蒙古马官方价一匹八两,民间价十余两,放到现在,一般的膘马打底起五十两白银,如果是训练有素的战马,一匹马八十两银子,一百两银子都很正常。 眼下这种乱世,谁又舍得将马骡卖给别人? 有银子买不到马匹是正常,就如有银子买不到粮食一样。 他心下叹息,大明不缺马,“民牧”的马政更使民间拥有大量马匹,但存马于民的结果往往便宜了流寇与军阀。 官府剥削还讲个方式方法,但流寇军阀直接抢就是。 历朝历代,也只有明末的流寇能组建那样大规模的马队。 第25章 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