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 第九十六章 灭门之祸(十三) 雨势迅猛,砸在人的身上便是一道浅坑。 永寿斋里。 苏落跪在这一片的雨里,连续一个时辰地跪着,他的身子已经被砸得摇摇晃晃,可双膝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真是贱人生贱种,我谢家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们,你们竟然联合外人作乱,我看你们是生了熊心豹子胆!” 廊下,谢夫人坐在高椅上,眼神嘲讽。 “夫人,这一切都是的错,你不要怪罪枢儿,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一切罪责都是我的缘故。” 柔婉的女子声音接着响起,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玄幻,一剑武侠都市,雪中爽文穿越,奇幻盖世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六章 灭门之祸(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灭门之祸(十二) 桑伶看谢寒舟一身窄袖劲装大半,手中持剑,便知他定是从外面回来的—— 其实,谢寒舟一天的安排十分固定,卯时起,亥时歇,早起之后便是练剑,看书,修炼,对练,一日不歇。 现在是气温最热的时辰,谢寒舟这副打扮该是白天的对练结束了,他要回屋休息,继续打坐修炼了。当然,桑伶来了之后,他的时间大多数都是选择待在屋子里看书,没有出去。 桑伶却没有自作多情,以为他是怕自己无聊,多多陪伴。谢寒舟这家伙不过是怕自己惹是生非,......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一剑,青鸾奇幻剑道第一仙,雪中穿越升级,土豆玄幻爽文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五章 灭门之祸(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灭门之祸(十一) “啪嗒”一声轻响落在门上,显然是屋主人出门时上了锁。 桑伶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手指越过最近的几块糕点,落到了更远处的食盒里。她只捡了几样核桃酥吃了,继续咸鱼躺。 屋子一角开了半扇窗,窗外鸟鸣阵阵,还有一湾溪水从窗下蜿蜒而过,清幽异常。 她却是没有什么看景的心思,窝在一角罗床之上,将自己裹成了蝉蛹。身旁是各色话本、糕点,其中就连小孩子玩的九连环、小石头也在,花样齐全。 跟在谢寒舟身边一连两日,桑伶每日吃饱睡、......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穿越脑洞,万相都市,土豆奇幻神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四章 灭门之祸(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灭门之祸(十) 夜里,有别于谢家连同城里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明微院只亮起一角油灯,宁静平和许多。 “谢寒舟。” “在。” “我饿了。” 桑伶有气无力地摊在床上,一床叠放整理整齐的被子早就被她踢得乱七八糟,偏偏某个逃犯还没有半分藏头露尾的意思,只大咧咧地躺着,指使着谢家公子干着干那,一副娇气包的姿态。 “谢寒舟,我渴了。” “谢寒舟,茶凉了。” “谢寒舟,好冷,关窗子。” ……. 手边都是糕点小吃,茶水温热正要入口,连着解闷的书都备了......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穿越剑仙,邪神,玄幻武侠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三章 灭门之祸(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灭门之祸(九) 溯洄之镜: “原来是有预测能力的妖族啊。” 青黑浓墨一般的夜色降了下来,笼住了这一片低矮的窝棚。谢府南院,此地没有一盏灯火可以亮起,就像是黑暗加身,一旦进入便是无光。 刚刚被女子一番话,震惊当场的桑伶,来不及询问,就听女子继续开口道: “枢儿活下来,是我的私心。当时我怀了他,腰身不显,也不知他悄悄来了,后来我又不忍心将他打掉,只想着能蒙一蒙那谢家人,将孩子偷摸生下,再悄悄送人去。可没想到,上天并不垂怜,枢......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热血穿越,玄幻奇幻土豆,一剑逆天斗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二章灭门之祸(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灭门之祸(八) “住手!他死了,时空紊乱,我们就彻底回不去了!” 溯洄之镜惊慌失措,大声叫嚷。 “啪!” 那掌最后落在了树干之上,离着谢寒舟的脊背只有一寸距离,桑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刺啦——” 树身断裂,炸开两半,苍白的树干内里倒在地上,明晃晃地彰显着刚刚的攻击极为厉害。 谢寒舟迅速回身,退让开了几步,落到了地上,眉心一皱,显然他也是清楚桑伶刚才的留手。 “你究竟是谁?” “只是一个路人。” 顶着一张路人脸的桑伶,回答得很是......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奇幻,青鸾剑道第一仙仙侠,升级武侠同人,热血剑来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一章 灭门之祸(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灭门之祸(七) 手腕一暖,一个单薄的身体靠了过来,声线颤抖。 “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桑伶瞧着自己刚打好的蝴蝶结的双翅,就被一片泪落上,软踏踏地垂了下去,可怜兮兮。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揽在了怀里。 “你还小,人生很长,今后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今天的磨难并不算什么,这些人也不算什么,知道吗?” 少年没有说话,可那揽住桑伶腰上的手,却是越扣越紧,身躯贴合相靠在了一起。 桑伶被他箍得难受,忍不住推了苏落一把,可对......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青鸾,同人盖世,仙侠剑道第一仙都市,雪中狂刀爽文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章灭门之祸(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灭门之祸(六) 体内因为手中法术的施展,近乎是抽水泵般将灵气全部抽得一干二净,脚下阵阵发飘。 溯洄之镜劝她收手: “差不多了,孜然都不用洒了,焦黑焦黑的。” 见解决了这几个人渣,桑伶吐出一口浊气收了手,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正想着要不要再使出一点小手段,吓走剩下的人时,却是眼前一黑,险些没栽了一个跟头。 溯洄之镜及时补刀: “让你不听黑猫的,先找谢寒舟垫上借势,非得要自己上,有骨气的犟种啊。” 桑伶:“退!退!退!” 溯洄之镜:…......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脑洞都市,邪神穿越,一剑青鸾雪中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九章 灭门之祸(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灭门之祸(五) 五百年前,谢府。 奴仆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角偏僻院落,足有七八个,全都踮着脚向里面看,最深的人群之中,正冒出一缕黑烟,那黑烟带着未被完全点燃的潮气,力不从心地蜿蜒飘出。 一个矮小跛脚的仆从扔掉了手里的火把,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鬼玩意儿,连个屋子都点不着。” 旁边一人嘿嘿一笑,意有所指道: “这地方又潮又湿,还邪得很,住着这么一个狗杂碎,怎么可能正常?” 众人哄堂大笑,都被逗乐。展开的五官里放着一抹奇异的光......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热血,都市武侠,土豆奇幻一剑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八章 灭门之祸(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灭门之祸(四) 一片漆黑一片的草丛里只有一双亮如琥珀的眼睛,桑伶一眼看去就分辨出了来的是小黑猫,她懒散地伸手招了招,对方却是纹丝不动。 看着桑伶奇怪的眼神,对面的黑猫站在地上的猫爪蜷缩了一下,它知道她在看它,让它过去,但是它不敢靠近。 一种失而复得后的不敢面对,在此时霎时冒出,变成横亘在它心上的一道枷锁。巨大的属于人类复杂的情绪,浮在心头,压得它近乎喘不过气。 “喵!” 视线迅速上移,黑猫微微一惊,肋下只觉有一股柔软的,......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仙侠,雪中都市脑洞,玄幻邪神,土豆武侠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七章 灭门之祸(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灭门之祸(三) 尽管,这声音十分稚嫩,可桑伶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谢寒舟。突然在此时,知道谢寒舟与自己一墙之隔。 桑伶拳头紧握,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心里全变成了冰冷的恨! “谢寒舟!” 三百年前,你给我一剑,推我进献祭法阵;三百年后,你口口声声对我追悔莫及,很有悔意,可到头来,你却还是这样对我! 陆朝颜在,我就要永远成为你牺牲的对象! 巨大的怒火,冲破了所有的理智。手心一抬,桑伶想都不想就要去杀了对面那个人......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一剑奇幻,脑洞土豆,逆天全军列阵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六章 灭门之祸(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灭门之祸(二) 桑伶摸索着从院墙飘了下来,却是一下撞进了一片金黄兽瞳之中。 而且。 这正从墙角起来的瘦弱孩子却是对着她走了过来,桑伶眼眸神色不动分毫,看着对方靠近,已是想好了应对法子,可最后对方却是站到了院门前,不过是去等待召唤,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桑伶回身望去,只见门洞敞开,院中突然传来“刷刷刷”的舞剑之声。 廊下男女一直含笑看着此时正在院中舞剑的男孩。只见,他脊背挺直,粉雕玉琢,五官十分好看,行动间宛若游龙惊鸿般让......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武侠,奇幻穿越,雪中都市一剑,青鸾土豆剑道第一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五章 灭门之祸(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失忆傀儡(一) 【系统:警告警告!《穿书恶毒炮灰师妹,清冷男主爱上我》攻略失败!】 【系统:宿主任务失败,系统自动解绑,开始删除剧情记忆。】 【系统:删除进度100%,系统卸载完成,祝宿主好运!】 献祭法阵正中。 标准刻板的电子音疯狂在林伶脑中炸开,无数血藤死裹住她的身躯,再无力逃脱。 金丹已碎、骨骼爆裂。 她死前最后一幕——不过是谢寒舟爱怜的搂住陆朝颜,表情温和,情意缱绻。 …… 三百年后。 鲲仑大陆西南方,邙山雾林。 夜朗星稀,桑伶和几个山野精怪蹲在树上看话本,修真界自古就有天才弟子被写同人话本的传统,她们现在看的正是天道宗谢寒舟的。 【谢寒舟,当今修真界新秀第一人,天资绝顶,年幼全族被邪修魔道灭门,幸得天道宗大师姐陆朝颜搭救,后拜入天道宗,成为掌门亲传弟子……亲手封印邪修魔道,师妹林伶甘做人柱祭品,谢寒舟携手陆朝颜共赴长生。】 “真是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桑伶牙酸地扔掉话本。 旁边,人参精捂嘴笑得叶子乱颤: “阿伶,这个成为人柱被抽干精血的林伶,和你一样叫阿伶哎。” 桑伶瞪它,旁边一个花精插话道: “阿伶一个被邪修控制,杀人越货的失忆傀儡,哪里好命能是人类修士。 你看她,现在不是被邪修派来半夜蹲树,等这个天道宗的谢寒舟来自投罗网吗?” 桑伶顿时觉得内心暴击一万点,但她还是坚持嘴硬道: “起码我身为傀儡,冷心冷肺,可以不用吃爱情的苦! 再说,就以我的水平和魅力,我只要手指勾一勾谢寒舟,小孩都能打酱油了!” “你有什么本事?能给我生孩子?” 打断桑伶的,是树下另一道清冽如冷泉的男声。 吹牛逼被当场打脸! 桑伶表情一僵,呆滞地看向树下。 一个气质寒霜凛冽的男人正提剑站着,见桑伶望来,锋利如刀削的眉眼只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周围山野精怪被真人版谢寒舟帅了一脸,几哇乱叫,吵翻了天。 男人眉心一皱。 一道剑气瞬间激发,树上的桑伶“扑通”一声掉了下来,山野精怪们也被吓得惊慌跑掉。 此时,只有桑伶一人落在谢寒舟脚边。 谢寒舟语气冷淡,开门见山: “邙山雾林里十几个男修都是你杀的?指使你的邪修是何人?” 桑伶感觉自己被一道杀意彻底笼罩,四肢发软一下摊在地上。 “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精野怪,今天不过是刚巧路过而已。” 没有证据,先抵赖再说! 珍珠般的泪珠一点点的落下,睫毛粘的一缕一缕。 因为哭的可怜,眼尾都晕红了,落在嫩白荏弱的艳丽脸蛋上,反而美的惊人。 面对桑伶无往不利的美人计,谢寒舟幽黑深邃的眸中却是疏离和冷厌: “身缠血煞,还在狡辩。 再不老实交代,我替天行道杀了你,再去找你主人也不费什么功夫。” 桑伶抹泪的动作猛地一顿。 杀人过多,就会沾染因果,修士之于凡人,更甚凡几。 众所周知,凡是沾染罪孽血煞的修士或是精怪都不会有好下场。 桑伶:“......” 好蛋疼的结局,总感觉自己要死无全尸,不得好死。 可,平常修士若不是修为深厚,根本察觉不出这些,这谢寒舟果然天资绝顶,灵力绝尘。 这时,半空袭来一阵剑风,轻轻一刮,面上就是一道血口。 桑伶倏忽回神,抬眼看去。 原来,是谢寒舟见她没有反应,还以为她要抵死不认,动了杀机。 桑伶见状立马委委屈屈的假哭: “我不是在想怎么说嘛,我大半夜的蹲在这里,就如仙君所说,就是受了人指使。我本来是山间无忧无虑的小山精......” 桑伶嘴上废话连篇,趁这间隙,袖间却已暗自掐了诀。 谢寒舟冰寒的脸庞常年没有什么表情,此时却被烦的眉心皱出了一条细褶。 星光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提剑自若的完美形象,被那条突兀的褶子拉回到浊世,多了一丝真实。 谢寒舟手中月霜剑一震,显然在提醒对方说重点,他剑尖直指桑伶,谁料,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一阵迷雾诡异的突然从湿泥地上冒出,谢寒舟未及反应,便眼前一黑,倏然栽倒在地,没了动静。 周围已经聚起了遮天蔽日的迷雾,还有源源不断的白雾从湿泥中诡异的飘出。 桑伶停了袖中掐诀的手,等了一会,才狗狗祟祟地凑了上去,小心戳了戳谢寒舟结实的胸膛。 “谢道友?谢寒舟?谢舟舟?” “你钱掉啦!” “陆朝颜来啦!” 谢寒舟双目紧闭,没有反应,一副猿臂蜂腰,修长双腿全裹在了白色法衣下。 触感很好,桑伶来回戳的起劲。 毫无动静。 “嘿嘿,这邙山雾林的迷雾最是惑人心智,一旦中招,无药可解。既然你都昏迷了,我就动手啦!放心,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下手绝对会很温柔的。” 牵丝戒传来主人的催促命令,桑伶眼中猩红一闪,嘴角冷笑,玉手直接伸向了谢寒舟的金丹位置。 只比她动作更快的是谢寒舟的手。 桑伶还没摸上去,接着猝不及防眼前一暗,她就被一具炽热僵硬的身体压向地面。 谢寒舟眼神清明,只觉得身下压了一个柔软馨香的人,思绪偏了一瞬,手上灵力运转,却已精准切断了牵丝戒的控制。 桑伶眼中猩红瞬间消失,失去牵丝戒的控制,她迅速恢复本心。 但脸,下一秒就苦皱了起来。 她从没有被男人这么亲近过,简直就是面贴面,从上到下,身体完全嵌合住,没有一点缝隙,她忍不住伸手去推。 谢寒舟虽然依靠修为勉强恢复了神志,但却被雾气引出一股热流在体内乱窜,现在又被少女挣扎的手指推搡,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你不要再动!” 谢寒舟好不容易伸手钳住桑伶乱挥的两只手腕,一下就死死扣在她的头顶,不自觉少女胸脯被姿势带的挺出,更显香艳。 四目相对,谢寒舟眼睛里却全是血丝和冰冷: “为非作歹的邪魔歪道!这就是你的手段和水平? 你就是这么送上门勾引,让那些门派弟子心甘情愿地被你掏去了金丹和心头血?” “呵。” 迷雾有引出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有的人会癫狂,有的人会恐惧,但桑伶从没见过谢寒舟这种的。 就好像。 就好像脱去了理智的冰山壳子,露出疯批霸道属性来。 桑伶瑟瑟发抖,开口胡乱辩解一通,但男人丝毫没有停止拔剑动作,眼见着那剑尖离脖子越来越大。 她已经被吓的心里流出面条泪,脱口痛呼狗命要亡! “寒舟?” 那是一道柔美嗓音。 谢寒舟回头去看,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桑伶趁机抽回手腕,随地一滚,立马逃离了谢寒舟的身下。 谢寒舟转头看她,眼神杀气四溢,显然在看一个死人。 “满手罪孽血腥,罪无可赦!” 下一秒,一重比刚才更深浓的迷雾瞬间上升,谢寒舟的步子略有几分迟缓。 桑伶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假装袭击,其实脚底抹油,转身就跑。 “天大地大,不如狗命最大!” 一道冰寒剑气瞬间穿透迷雾击来,不偏不倚朝着迷雾外的桑伶攻击,她侧身一躲,大片衣服被割开,顿时露出一小截左肩。 光洁清透的肌肤上一朵状似桃花的胎记一闪而过,却清晰的全刻在刚破开浓雾的谢寒舟眼里。 瞳仁一缩,准备提剑刺来的身体骤然一僵。 大片苦痛泛出心口,仿佛有一把利刃,在心上重新剜了一个血洞,林间冰冷的夜风全灌进心口中,痛的他难以招架。 夜色中,谢寒舟幽沉如湖水的眼,翻起巨大波澜,下意识拔脚就要追。 第二章 失忆傀儡(二) “寒舟!” 树丛外的女子已经走了过来。 追踪符从指间隐秘打出,符咒迅速追踪上桑伶的身影,在她的背后亮出一道光圈,吸附了上去,消失不见。 神智迅速归拢,附完追踪符,谢寒舟停住脚步,转身掐诀施法将迷雾驱散,扶出了陆朝颜。 “可无事?” 这是一个削肩细腰的美人,眼如点漆,乌发如瀑,一袭淡淡的绯衣罗裙,几欲飘飞。 她的姿容气度却还在容貌更上——嘴角含着淡淡笑意,眼神自傲却又端庄可亲。 她摇头,眼神担忧道: “寒舟,你刚才怎么了?” 心口的蛰痛此时已经平歇,谢寒舟只以为是迷雾的缘故,语气清冷: “无事。” 两人并排立着,谢寒舟从始至终,眼神都在陆朝颜的脸上,没有移开分毫。 …… 无知无觉的桑伶,继续脚步踉跄地拼命向前跑。 “下次再来,看我让他不跪着叫爸爸!” “任务失败,那个坏邪修肯定又要打人了。啊啊啊,好气!” 少女碎碎念的声音不停在林间回响,桑伶根本停不住嘴,她就有这个毛病,越是恐惧害怕,或是情绪激荡的时候,就越是碎嘴子。 而且也总会冒出一些自己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稀奇古怪的词。 管不住嘴,只能拼命迈开腿! 桑伶七拐八绕,自以为甩掉了谢寒舟,见身后无人,才小心走进了一处隐蔽山洞…… “寒舟,你刚才在干嘛?碰到凶手了吗?” 谢寒舟将出鞘的剑缓缓放回剑鞘,淡淡道: “一个山野精怪干的,应该是利用林中迷雾迷惑男修神智,再下手取金丹。可惜,被她跑掉了。” 近一年来。 邙山雾林无故发生多位男修被挖金丹和心头血的事,自然包括天道宗弟子,作为掌门不乐意被打脸,特意派出门下高徒谢寒舟和陆朝颜前往调查,一经查实直接击杀。 今夜。 谢寒舟和陆朝颜本结伴而行,只是邙山雾林范围过大,两人分头查看,便只剩谢寒舟一人过来。 谢寒舟先一步查到了凶案线索,但陆朝颜并不在意。 她站稳后,美目却停在了谢寒舟略显凌乱的衣衫上,微微一闪。 桑伶九死一生跑回了山洞,迎面就是一记雷击鞭。 傀儡属木,最怕雷击。 对于旁人痛苦万分的攻击,落到桑伶身上更是宛如蚂蚁噬骨,她一下扑倒在地,半天爬不起身子。 那雷击鞭却根本没停,紧接着又是一鞭甩来。 这个死变态! 桑伶知道自己任务失败肯定又要受好一番折磨,只能抱头鼠窜大声求饶: “主人,我错了!我错了!求主人饶命!” “主人,我下次一定掏到谢寒舟的金丹,供您修炼!” 桑伶的主人是一个瘦削阴鸷的男人。 他本身资质不高,普通正常的功法根本没法修炼出金丹,最后只能走上掏别人金丹修炼的邪修路子。 可惜,那金丹本身就是抢来的,过一段时间就会失效,只能不停驱使桑伶去掏。 “又贪嘴又爱玩,还这么没用!有个人类灵魂的傀儡有什么用! 当初我就不该听那鬼市老板鬼话,花了三千灵石买了你!” “主人,只是那个谢寒舟太厉害啊,他竟然能抵挡住迷雾的迷惑啊!” 知道桑伶说得有理,邪修恢复了些理智,又狠抽了几鞭,将心头恶气一股脑出了,才将鞭子收了起来。 桑伶动弹不得的躺在地上,残留的雷电之力还在身上流走,麻痒难受。 邪修像踢死狗一样踢了踢地上的桑伶: “将山洞打扫干净,再来泡灵茶。” 牵丝戒随着邪修命令启动。 桑伶只能倒吸一口气抗下身上的痛,像个小丫环铺床叠被,扫地泡茶忙忙碌碌。 琐事干完,茶杯搁到邪修手边,他满意的品了口,却阴冷喝道: “这次失手,就先去洞口跪着!下次你要是再失手,我就将你直接砍柴烧火了!” 桑伶丝毫不在意,鬼市炼制的傀儡水火不侵,价值千金,你能舍得去烧火? 嘴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转身找了一处泥坑光溜的老位置,背对着邪修老实跪好。 邪修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 “谢寒舟天资优渥,他的金丹是天下最好的,要是我能装上他的金丹修炼,那我就是天下第一,哈哈哈哈,那些门派弟子还不跪着叫我爷爷!” 论白日做梦,桑伶自认还是比不得这位邪修的,这家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猪鼻子插大葱,你算哪根蒜呢? 桑伶此时早就忘记,自己刚才要让谢寒舟跪着叫她爸爸的豪言壮语。 邪修眼神随便扫到了桑伶背影,猛地站起,一套贵重的茶具也被带翻在地。 “你身上怎么有追踪符!” 一道掌风直接狠辣甩向桑伶满背的鞭痕上,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痛的差点当场去世。 邪修却是死抿着嘴,如临大敌。 标记符是啥时候被贴上的,桑伶根本不知道,她此时窝火极了。 狗男人就是这样,活全部女人干,黑锅全被女人背! 照理来说,一个傀儡不过是用特殊木材和秘法做出来的武器,专门替主人干脏活累活,生命和节操都没有,自然不用当人对待,也不用好好尊重。 但一直被当成猪狗,毫无尊严的桑伶还是觉得委屈,一股羞恼和愤怒瞬间爬出,又被拼命压下。 傀儡被主人通过牵丝戒操控,傀儡任何时候都不得违背主人命令,违抗轻则雷击鞭,重则心口月石炸裂,小命玩完。 她不能反抗,她要忍下去! 桑伶一双手掐的泛白。 但邪修震惊恐惧下,一腔怒火全发泄在桑伶的身上: “你个没用的狗东西!我要炸了你的月石!谢寒舟从来都对邪魔歪道狠辣无情,要是被他抓住,我还能有完尸在?!” “主人!谢寒舟肯定已经追过来了,天道又势力庞大,您还是抓紧时间跑才是啊!” 赶在邪修反应之前,桑伶连珠炮似得出声,狂风暴雨般持续轰炸着邪修的脑子。 “小人的命不是命,您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啊!” “您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您先跑,我垫后!” 脑袋懵懵的邪修被桑伶哄得找不着北,马上钻树林逃跑了。 而大义凛然全心全意的好队友桑伶,嘴上奥利给垫后,转身跑的比兔子还快。 第三章 失忆傀儡(三) 半个时辰后。 等谢寒舟带着陆朝颜找到门时,山洞内早已空空。 不消片刻,谢寒舟已经将洞府内的情况探查结束了。 “追踪符上有探查的痕迹,两人该是分开逃跑了,时间不长。” 天色暗沉,似是大朵的铅云,雾沉沉的压了下来,堆积在人心头,阴沉沉的。 山间的天气说变就变,几朵寒雪混着枯萎的黄叶,被冷风灌进洞口。 陆朝颜见那寻常飞雪,却是瞳孔一缩,向后退了几步,挡在了正要出洞口的谢寒舟面前,笑容如常道:“寒舟,你在山洞,我出去追踪,外面变天了。” 陆朝颜此时只想着不让谢寒舟见到那雪色。 她并不知道。 自己肩头已经无声落下了几朵霜雪,正乖巧的伏在纤弱的肩头上,正正好全落进了谢寒舟的视线内。 谢寒舟没有别开头。 他始终都在看着陆朝颜,包括那小小的雪珠,眼神清冷,无悲无喜,似乎是在一种强烈情绪之后的麻木,亦或是有一种淡淡的执着。 “山上风雪恐越下越大,不能耽搁,你呆在洞府内等我。” 声音清冷低沉,遂有了几分浮冰下的温度。 谢寒舟独身一人迎着风雪,追着追踪符的痕迹下了山,陆朝颜专注的凝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眸幽幽。 ...... 漠回镇。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邙山雾林的重山间飘起飞雪,山脚下的漠回镇却还是一片热闹春意。 修士一般先去西北的瓜州杀怪灭妖,再来西南的邙山雾林采药修整,两地交界便有了一个叫漠回镇的小镇子。 凡人们自然不放过做生意的机会,自然小摊酒楼应有尽有,日积月累下,倒也成了一处热闹的集镇。 桑伶可怜巴巴的捏着平日邪修高兴赏的三瓜两枣,在店老板的鄙夷中退出了酒楼。 路边上全是好吃好玩的,桑伶简直是垂涎三尺,却只能眼巴巴的蹲在路边看。 背上还顶着谢寒舟下的追踪符,马上就要狗头不保,她现在不过垂死挣扎。 桑伶:“......” 这命怎么比黄连还苦啊。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 桑伶正唱的起劲,号丧的颤抖女音,简直就是白天见鬼。 街道行人个个搓着胳膊,疾步离开。 桑伶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继续唱,一道香软甜糯的味道突然在鼻尖炸开,诱人极了。 桑伶蓦地抬头,一个干瘪老头捏着红豆糕站在面前。 “拿去吃吧,别唱了,脑袋疼,还影响我做生意。” 老头背后就是一个正蒸着红豆糕的小摊子,顾客寥寥。 桑伶此时才发现大家反应,无奈肚子空空,只能老实接了糕,尴尬道: “我吃完就走,吃完就走。” 甜糕进了肚,好歹能死前做个饱死鬼。 桑伶得意的翘着小尾巴,逃跑半天,她算是想明白了。 挪了个地,继续晒太阳,顺便整理了下仪容,等着杀神来取狗命。 等谢寒舟三刻钟后找到时,桑伶正摊着一块平整大石上翻面晒太阳。 很快,一双绣着银色曼陀花的靴子停在了她前面不远。 桑伶吁了口气,有点儿烦恼。 最后一口食的红豆甜糕已经消化完了。 难道说,她命中注定要做一个饿死鬼? 杀机锁定,气氛凝滞。 然而就在这时。 两人中间,一群人风一般穿过,齐齐冲向了一个摊位,像是乌泱泱的一群吃瓜群众乱入,愣是让这里的正经肃穆的画风突变。 桑林冷眼瞧着,正在咻咻咻释放着杀气的杀神都怔楞了下,此时她心下居然不合时宜的好笑的松了口气。 循声望去,远处一家老字号摊位前挤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人头涌涌,桑伶顿时被空气中的香气勾的不能动。 “他们在吃什么啊?啊啊啊,这味道比红豆糕还要甜香!一定很好吃!” 一骨碌从石头上爬了起来,垫着脚,越过谢寒舟头顶朝那处张望。 桑伶感觉到空气种传来的甜腻馨香的滋味已经在舌尖缠绕,美得她嘴角勾起,眼睛都细细眯了起来,像是一弯盛满欢喜的月牙。 谢寒舟“......” 他的眼角似乎抽了一抽,目光流露出一丝难以名状的微妙。 临死前,他头一次看到有人对自己生死不关心,只想着凑热闹,关心东西好不好吃。 吃货做到这个程度的人,着实少见。 半饷,正半出鞘的剑,破天荒的被一截手指推了回去。 “你想吃?” 桑伶将头点的飞起。 “仙君,我想临死前能吃上一回,就算死了也能做个饱死鬼。听说饿死鬼下去后,肚子大大,脖子细细,嘴巴还能喷火,不管怎么吃都是饿的,我才不要这样,死了都不安宁,怨气还大。” 谢寒舟落了眼对方指间那枚让傀儡受控于他人的牵丝戒,皱眉盯了她一眼,默了片刻,才道: “事实查明后,你不一定会死。” 之前还说自己满手血腥罪无可恕,而谢寒舟因着灭门之仇,对她这种妖邪魔物最是厌恶,怎么可能不会杀她? 现在这话明显就是假话。 “仙君!那我想吃三块!”桑伶眼珠亮亮的,肯定道:“我吃完,我就带你去找我主人,傀儡最能感应到牵丝戒的位置,保证你能一网打尽!” 谢寒舟的眉心又是一蹙,正预备说什么,又抿紧了唇,淡淡道: “算了,我给你去买,呆在原地别动!” 顿了顿,他别开了头: “你身上有我下的追踪符,不要妄想逃跑,否则格杀勿论!” 杀机肆意,金丹期的灵压让桑伶的肩膀就是一沉,直到看见桑伶面露恐惧才收了回去。 桑伶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我保证乖乖听仙君的话,绝不乱走!” 那个摊位离这里并不远,步行二三十步就可以了。 对于修士更是只有几息的时间,谢寒舟放心的提剑挤进了人堆。 褐色的木质桌上摆了十几个蒸屉,白色的水蒸气下,桂花糯米红豆糕被码的整整齐齐,空气中都是那甜腻到牙疼的味道。 “还真是爱吃红豆......” 摁下脑子里冒出的古怪念头,谢寒舟拿着摊主包好的五块甜糕小心挤了出来。 可,目光扫过那块大石,说好要原地等他,一定要吃到桂花糯米红豆糕的人,却早已消失不见。 捧在手里的甜糕砸碎在地,和着尘土,任凭路人碾碎踩踏,谢寒舟却再也没看一眼。 “真是个满口谎话的小骗子。” ....... 风雪已经停了。 灰蒙的光线照进了邙山雾林的一处婆娑树影中。 还是原来的洞府位置。 一路上,桑伶几乎是问候了邪修全家! 就在方才。 摊位前挤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桑伶正被空气中的香气勾的不能动,但手指却在那时微微颤抖一下,骤然一定。 那是邪修在摇人打架的信号! 先拿话哄住了谢寒舟,之后,她几乎是火烧屁股般又被遥控着从漠回镇赶回了邙山。 “这个老家伙!就是不想我好过!逃跑的时候不带我,现在死到临头了,来喊我垫背!我又被逼着耍了谢寒舟那煞神,真是玩球了!” 等桑伶被邪修通过牵丝戒摇来救命时,偷回洞府的邪修已经被陆朝颜扇成了猪头脸。 邪修本心存侥幸,想着天道宗必会追杀桑伶而去,万没想到,陆朝颜还呆在原地。 这假金丹自然打不过真金丹。 桑伶一来就看到这个经典名场面。 简直想喊一句,翠嘴,打烂他的果! 听到了动静,陆朝颜停了手,转头看向来人。 随之,神情一下子变得有几分难看,目光阴晴不定的盯住眼前之人。 第四章 失忆傀儡(四) 不同于先前的糟污模样,此时的桑伶有着一副昳丽美艳的惊艳容貌。 乌发披散垂至脚踝,额间只系了一根普通红色丝带微微挽起了额间碎发,全身简单玄衣装扮,却更衬得肌肤冰透如雪。 这妖邪只拎一样,都能让自恃天下第一美人的她摒气心惊。 此生,陆朝颜最恨与那人长得相似的东西! 短短几秒钟内,陆朝颜脸上虽已很快恢复原状,再瞧不出厌恶与不虞,心头的恶意已经像条毒蛇般蹿了出来。 “猪头脸”邪修见救星来了,立马催动牵丝戒,愤怒叫喊道: “桑伶伶,给我打烂这个臭娘们的嘴,我要她死!” 果然,钢铁直男是毫无怜香惜玉的心啊。 一直被邪修不当人对待的桑伶,奇妙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平衡。 牵丝戒被点亮启动。 桑伶傀儡瞬间变身强大的傀儡战士,眼睛猩红无神,作为武器的指甲,也变得通红渗人,带出冰冷如刀锋的寒光,向着陆朝颜攻击。 陆朝颜冷笑,提气灌剑,狠辣反击。 她金丹修为,从小修炼,虽不比谢寒舟天之骄子的资质,但也远胜其他同龄人。 陆朝颜提气灌剑三两下就轻松击退了桑伶的攻击,又转身一脚踢开背后偷袭的邪修。 动作流畅标准,名门弟子底蕴高下立见。 被操控的桑伶早就失了神志,无神的眼球丝毫不在意身上的剑伤,又是一爪抓向陆朝颜的脸,陆朝颜下意识提剑抵挡,一时间空门大开。 邪修自然出招攻击空门,陆朝颜护身法衣突然射出金光反弹出去,邪修立马飞身让开。 那金光全打在了邪修身后的桑伶身上,伤口白骨可见。 邪修丝毫不顾桑伶的伤势,趁机打出了带有金丹全力修为的一掌。 陆朝颜还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身躲开,提剑“刷刷刷”就是三剑全砍在了邪修身上,再转身飞踢一脚,邪修一下被踢的老远。 陆朝颜一口气还没松开,桑伶突然悄声冒在身侧,一双闪着寒芒的手已经触到自己脸上。 桑伶手下还未用力,另一道霸道强劲的灵力拍向她的后背,刹那间心口炸开难以比拟的剧痛,浑身痉挛,仰面被打进污泥中。 桑伶不小心吃到一口泥,回过神来,立马呸了一声,连着星星点点的血沫子也被带了出来。 糟糕,真要做个饿死鬼了,可惜甜软的桂花糯米红豆糕没吃着,反而被谢寒舟喂了一口泥。 “还真是小心眼,不就是让你扑了个空嘛......” 谢寒舟没有去听桑伶的嘀咕声,只冷漠收回出掌的手,转头,眼带微微关切的看向陆朝颜: “没受伤吧?” 清冷默然,长身玉立,完美的像是神庙中俾睨世间的泥塑神祇。 对面而立的陆朝颜手持玉剑,绯色罗裙被风吹拂的几欲成仙。 般配的如同一对璧人。 “寒舟,我没事,不过是两个低等邪魔,还伤不到我。” 说到这里,她微微垂眸,眸光微暗,再抬眼,便换作犹豫的神情看向桑伶方向。 “寒舟,如何处置他们?”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生性本恶。杀之灭之,才算是永绝后患。” 冷冷淡淡的声音如冰水迸在寒石。 陆朝颜并不意外他的回答: “只是......” 她微微一顿,欲言又止的瞥了一眼桑伶位置,眼眸低垂闪动间,幽光硕硕。 “寒舟,我总觉得他们来历不明,唯恐遗漏,我们还是先行审问,查清关键才是。万一,背后真是有人指使,也不算放过了线索。” 谢寒舟面上无动于衷,只微抬了眼睫,语气清冷默然: “依你所言。” 陆朝颜没有多说废话,取出一张符纸,在桑伶身上一丢,一道重若千斤的力,将她一拽,又重新压进了泥里。 陆朝颜背对着谢寒舟静立着,眼神嘲讽冰冷: “身后是何人指使?老实交代,否则天道宗有的是法子和手段,让你开口!” 凌冽剑气还未贴近,嫩白的脸肉就承受不住,瞬间割出几条血口,宛如青白的牡丹花,被调皮的猫儿抓破了一般,渗出几道鲜红的花汁来,美的心惊。 桑伶眼角含泪,似落非落,瞥向了远处的谢寒舟。 可陆朝颜却脚下微错,将这景全挡了。 “不要耍些不入流的手段,你要不说,另外一个肯定也愿意告诉我。” 剑尖威胁性的滑向了脖颈,带出一片麻痒。 桑伶不用摸就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脸上和脖子上,都被这个女人割了很多血口子。 桑伶苦心孤诣的美丽,总不能丢给女人看,还要被她嫉妒的划成这样。 无奈收起眼泪,淡淡道: “他指使的。” 手指往后一指,陆朝颜看到了惊恐的邪修。 桑伶还在说: “他指使我去挖金丹修士的金丹供他修炼,你们去查吧,他身上的金丹也不是他自己的。” 邪修顿时一惊,立马矢口否认起来: “我不是!你是鬼市傀儡!都是你这个邪物胡乱想的修炼法子,你吃了他们的血肉,又逼我去吞那金丹,想要达到强大的目的!” 真是个老阴比,甩起黑锅来比谁都要狗! 桑伶正要开口否认,面前的女子却是似笑非笑,似真似假的感慨道: “还真是狗咬狗,看来你们背后真没有人指使,那我就送你们上西天吧!” Md,更狗! “你别胡说,我没有......呜?呜呜呜???” 措手不及间,陆朝颜竟然给她下了一个禁言术!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狗不狗???你有本事堵我嘴,你有本事直接干啊,我怕你啊! 桑伶简直想暴起,将她和邪修的两颗狗头榨出西瓜汁! 陆朝颜勾起一抹淡笑,轻声问道: “你在骂我?真是不知悔改。” 面上宛如慈悲来渡世人,眼里却是炼狱。 先是全力一掌碎了肋骨,声音震天,金丹修仙者的威力此时已经有了地动山摇之势。 邪修惊恐的蜷在沟里,面色惨白如纸。 漫天的血污,混着骨骼清晰的折断声,桑伶初时还在惨叫,后来就只有一下一下的急促闷哼声,声音渐歇。 死道友不死贫道,邪修狗狗祟祟的弓着身子就要爬走。 然而就在此时,一双靴子却停在了他的前面,抬头望去,赫然是谢寒舟! “不要,求您啦!啊啊啊啊啊!” 邪修刺耳尖利的惨叫声瞬间炸响,古朴的牵丝戒被一剑削出了指头,飞落到泥里。 下一剑直接挑开了喉咙,眨眼间便收割了邪修性命。 被人暴力切断牵丝控制,紧闭双眼装死的桑伶被迫吐出一口心血,便再无动作。 “傀儡牵丝已破,这两人不会再掀出风浪。” 第五章 失忆傀儡(五) 陆朝颜斜睨着他,收回了剑,抬眉间,尾音调笑一半婉转: “这邪物沾满鲜血却又生的美貌......寒舟总不要因着这邪物和师妹三分相似,你就心软吧?师妹故去多年,要真是知道了这个邪物长得像她,肯定会被恶心的过来打骂了。” 张口闭口的邪物,桑伶冷眼瞧着,这个陆朝颜也不是一个好货。 把自己拉踩出来,借口试探谢寒舟的心意,转头还要再去踩死人一脚。 啧啧啧,真是恶毒。 只是,谢寒舟的态度却是十分平常,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毕竟。 下一秒,谢寒舟素来如冰的声音融化了些许,淡淡的耐心: “我不会心软,邪物该杀。” 不知两人旁若无人的说了些什么,谢寒舟被带着说了很多话,连着脸上也出现了很多生动情绪。 陆朝颜已经唇角微扬,向着谢寒舟走了过去,沾血的玉剑被轻轻一震,血红糟污的残血滑落,露出冰清玉洁的模样。 “就知道寒舟一心护我,最是厌恶邪物魔修这种东西。可怜,林伶师妹早去,不能陪我们一起下山铲奸除恶,四处游历修行了。” 她面前的谢寒舟,眼神专注无人,身姿孤傲似一柄剑,古沉冷漠强大,却在听到师妹二字时,缓缓地皱起了眉。 “她生性恶毒狠辣,与你不同,下次不要再提,我不喜。” 林伶? 看来在谢寒舟心里倒是个万人嫌的角色。 针扎虫噬般的疼意在四肢经脉里游走,桑伶脑中胡乱想着,眼前渐渐蒙了一层昏花的血雾。 傀儡的设定,若是主人死,则牵丝破,傀儡不复。 邪修已死,现在就只剩...... 朦胧间,桑伶感觉到清寒的剑光直扑心口,顷刻间就要穿透胸口月石,铲灭掉她月石中藏着的人类灵魂。 “仙君,求你,不要杀我,不要!我还没吃到红豆糯米甜糕,我不要做饿死鬼,我不要......” 荏弱嫩白的小脸,因为恐惧或是过度失血的缘故,苍白到几近透明,嘴唇小小的一片,张了又合,硬是说不出—句完整求饶的话。 谢寒舟只不带情绪地瞥她一眼。 “糕点,我已经扔掉了。” 桑伶冷汗涔涔,后背都打起颤来,却也发觉,先前陆朝颜扔在她身上的那张千斤符正在失去效力,看来只是个短时间的符咒。 于是她手里掐诀,绝不死心准备做最后一击。 剑锋袭来,法诀还未成。 一瞬间,地面却突然红光一闪,无数血字符文浮出土壤,按照奇怪规律链接成阵。 桑伶震惊的看着这法阵出现,这绝不是她掐诀掐出来的东西。 “嗡——” 那阵法初成,谢寒舟只感觉脑中一阵剧痛,灵气滞涩,月霜剑再也刺不下去。 连着不远处的陆朝颜也被禁锢在了原地,无力挣脱。 他手中持剑,察觉了什么,忽然转头望向了刚才就应该死了的邪修。 只见方才明明已经咽气之人竟然还留着口气,趴在地上,满手鲜血的用血迹在地 上画着什么。 陆朝颜也脱口而出: “他竞然没死!” 邪修收回画完最后一个符文的手指,慢慢从地上爬起,咧嘴一笑。 “我当然没死,我要是死了,还怎么享受天道宗最优秀的两位弟子的灵力和天资呢?很快,你们的一切都将会是我的了,哈哈哈哈!终有一天,我要将你们这群看不起邪修的宗门弟子,全踩在脚下!踩在我的脚下!” 狰狞的血口敞在喉咙,本应该是致命一击,他却毫无影响,癫狂大笑间,那血淋淋的伤口,牵扯颤抖,狰狞恐怖。 桑伶惊呆。 这样子还能不死? 还有地上这阵法? 脑中一闪,她突然想起,前些时候邪修一直窝在山洞地上画着奇奇怪怪的文字,写了擦,擦了写,现在想来倒像是符文,后来自己再也没瞧见过,根本不是邪修放弃了。 而是,他根本就已经完成了阵法! 不过是将只剩最后步骤的阵法隐藏了起来,只待补完最后几道符文便能将阵法激 活。 桑伶恨恨地瞪了邪修一眼,这个瓜皮,也是够厉害的,竟在自己面前瞒的滴水不漏! 余光里又扫到了那被阵法束缚住的谢寒舟和陆朝颜,嘴角荡起一抹得意的笑,手指轻抚了下那断裂横叉出肌肤的肋骨—— 她不知该不该庆幸方才被陆昭颜打断肋骨。 那一掌也将她拍出了符文范围,不然伤成这样的自己,估计身上这最后一点血肉,都要被吸成人干了。 眼前是无数游离的灵气波带,像是一条条银色游鱼自若的在阵法内游走,在谢寒舟和邪修之间连成一线。 似梦似幻,美丽无害。 但在桑伶看来,这阵法绝对威力巨大——此时,阵中几人的面色转瞬间截然相反。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骨,邪修两颊丰盈红润,眼睛精亮,反观谢寒舟的状态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差,乌发散乱,气息浑浊。 陆朝颜瞧着暂时无事,但邪修绝不可能放过她的。 谢寒舟被困在原地,半响出声: “天欲幻魔阵,传闻,此阵法能将法阵内的修士血肉、灵脉全部吸取,化为己用。”眼神落在阵法几处灰色并不流畅的连接处,“嗯?这个法阵气息不厚,好像是残缺的一版。” 陆朝颜语气惊讶又带着几分急躁: “就算是残缺的,也是不容于世,先辈们早就因为它太过残忍,违背天道,而将其损毁,禁止流传。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公然违背修真界的铁律?” 邪修闻言更是猖狂恨声道: “什么叫残忍,什么叫违背天道,我要是世间最强,你们谁还敢说半句!到时候这修真界的铁律就是我来制定!” 邪修似是被激怒,抬手掐诀几下,法阵中的游鱼变得更多了,而谢寒舟额角的冷汗已经密布。 桑伶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强忍住肋骨那处剧痛,提起一口气爬了起来,趁着没人注意,转身就逃。 邪修这个阵法听起来就很厉害,谢寒舟和陆朝颜被牵制,一时半会之间肯定分不出胜负,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谢寒舟老是对着自己喊打喊杀的,要是他们打赢了邪修,自己就是一个死路。 要是邪修获胜,依着他自私恶毒的性子,肯定也不会让自己跟着享福,今后再碰到这种追杀的事情,自己就是第一个挡刀的! “嘻嘻,牵丝破了,我就不受人操控了!我才不陪你们玩了,随你们争个你死我活,最好同归于尽才是。” 几个艰难跳跃,连着口鼻呼吸间都是血沫子,可桑伶还是感觉到快乐,一种即将自由的快乐。 眼前就是高耸参差的密林,桑伶嘴角得意的笑还未升起,就感觉背后的空气中忽然袭来一阵冷风。 一股危险的直觉冲上脊背,在本能反应下,桑伶匆忙狼狈避退,回腿欲踢。 没想到,背后来的竟是一条能自行游走的长绳,见桑伶转身,那绳子也是一个转弯,绕回侧面,一个呼吸间就将桑伶捆的结结实实。 桑伶忍不住想爆粗口: “罪魁祸首就是邪修,我也不过是受他指使!你们抓他就是,干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修士耳力惊人,陆朝颜自然不会没听见,她只冷漠的盯了桑伶一眼,露出一抹冷笑。 “雕虫小技,还要来我面前献丑?捆仙索!回!” 清喝出声,无尽伸缩的捆仙索将桑伶一下丢向了陆朝颜的方向。 桑伶奋力挣扎时,只感觉肩上被狠厉一拍,一阵可怕的吸力瞬间将自己砸向了布满符文的地面,动弹不得。 而陆朝颜却是脚下一点,借着换人之际,一个错身就逃离了法阵。 与此同时。 不知谢寒舟那厢做了什么,不仅陆朝颜挣脱了法阵束缚,就连着谢寒舟也恢复了灵气运转,正举剑向着中心位置的邪修刺去。 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那剑噗嗤一声穿透力邪修的心口,血如泉涌,下一瞬,邪修仰面倒地,满脸不甘,这次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 桑伶吓了一大跳,连忙向着远处一滚,但那血还是溅上了脸颊。 “我,我?我能动了?阵法失效了?” 可眼前还是一片游鱼结阵的模样,表明阵法并未破。 桑伶还未来得及细想,为啥法阵主人已死,法阵却还是没破,而自己本来代替陆朝颜成为祭品,被阵法束缚,现在随着邪修死亡自己却又能动了。 下一秒,一道青白色的剑光在眼前闪过,惊人凌冽的气息,带着山崩胆寒之势,竟是一剑就斩破了阵法。 正是谢寒舟。 修真界几万修士中的新秀第一人! 修真界最有可能成仙的那一个。 桑伶可怜巴巴的收紧了自己的皮,刚才绳索扯回来的时候被陆朝颜这个黑良心的又拍了一掌,这下她是真没有力气爬起来了。 这一仗没想到是谢寒舟胜了,他的修为已经厉害到这个程度了? 那自己不就马上就要赴死了? 直觉狗命不保的桑伶,面如死灰,却也要挤出最后一点气力将脸擦了擦,就算死了,她也要有一个体面点的遗容。 “死后也不知道有没人给我收尸,总不能麻烦别人啊......” 第六章 失忆傀儡(六) 不远处。 谢寒舟收剑时,强劲坚韧的腰背突然紧绷如弓,向前猛地一折,一口心头血迸射而出,面如金纸,双眼紧闭。 陆朝颜一个纵步,面露焦急的奔到了谢寒舟的近前,一把扶住了近乎半昏迷的谢寒舟。 感觉到熟悉气息,谢寒舟慢慢抬脸,散乱青丝之下,脸色煞白,眼角糜红似鬼。 “......无事。” 陆朝颜仔细查看了谢寒舟的气息,语气担忧又惊讶: “寒舟!你竟然强行运气,连经脉都伤了!不,你的神识,你的神识竟也被伤!为何你的伤势如此之重,我却是毫发无伤!” 谢寒舟牙关紧咬,视野发黑,神经宛如被掷入油锅烹炸般难受。 “阵法有古怪,傀儡不能死......” 嘶哑开口,已没有旁余的力气维持清醒,谢寒舟彻底昏死过去。 陆朝颜一双眼朝着桑伶看了过来,眼底冰寒,带着抑制的杀意...... 翌日。 几丝天光透过洞口照了进来,打盹中惊醒的桑伶顺手抽了两根木柴,扔进了面前火堆,火光一亮,连着周身都是暖的。 昨日,谢寒舟突然昏迷,伤势严重,只留下一句桑伶不能死,陆朝颜来不及询问,又真怕阵法古怪,便只能暂时留了桑伶的狗命,也不敢轻举妄动再伤她,只做个丫鬟用着。 这里是一处隐蔽而干燥的山洞,离昨日邪修被杀的洞府已经很远了,而距离邙山雾林的边界也更近。 陆朝颜将谢寒舟安置在了此处,照顾了大半夜的伤势,桑伶身体刚恢复了点就被指使的团团转。 所幸到了后半夜,桑伶差点感觉自己累到舌头都要吐出来时,谢寒舟的伤势慢慢趋于稳定了,高热也退了下去。 破晓时分,陆朝颜去采集露水准备给谢寒舟煎药,留了桑伶看着火堆。 临走前,陆朝颜轻轻勾起嘴角,眼神冰冷滑腻,像条小蛇般诡异的轻落在了桑伶脸上。 “你留在此处,定要照顾好寒舟,不要想着动手脚!否则我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桑伶眼皮一跳,立马绷直身子,举天发誓: “我绝不会动手动脚的!仙子放心!”她指了指眉心间一点红痣,谄笑道: “仙子不是还留了生死符?只要你心念一动,小人必死无疑啊。这条性命,都握在了您的手上,我怎么敢不从?” 陆朝颜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去...... 桑伶瞅了瞅面前的火堆,又瞄了瞄不远处盖了锦被的突起,心里有些犹豫。 这个山洞再离边界近,也还是属于密林位置,现在的破晓时辰温度是最为阴冷。 “这么冷,要是冻坏了,陆朝颜这个臭娘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但是,按照这娘们的性子,要是知道我去碰谢寒舟,还不要将我打死打活啊!” 桑伶嘴里嘀嘀咕咕,手上却又一次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手下嫩软平滑。 “这么重的外伤,为何这次能好的这么快?以前也没这样啊,就是脏腑里还有些不舒服......麻麻痒痒的。” 她此时五官艳丽荏弱,乌发雪肌,原本的伤势已被修复的完整如初,再不复之前的骨碎狰狞。 可昨日被陆朝颜下手折磨的恐怖,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眉间有一种诡异的威胁感,像是被人一直用着剑尖指着,如芒在背,难受至极。 桑伶忍不住用指甲轻轻刮了两下,小小的,圆圆的,微软的触感微突于肌肤之上,倒像是颗真正的红痣般,浑然天成。 但它不是痣。 这是一颗灵虫卵,被陆朝颜用指尖血激发,受她操控,名为生死符——字面意思:一念生死。 “万万没想到,摆脱了牵丝戒的操控,转头又落进了陆朝颜的手中,又要受她摆布。啧啧啧,桑伶你还真是惨,一辈子摆脱不了狗腿子的命啊。” “啪嗒”! 山洞另一处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循声望去,竟是谢寒舟从软榻上翻滚了下来,无意间带翻了旁边搁着的茶盏。 冷透的残茶倾倒在了天青色的被面上,湿了一片。 谢寒舟卧在一片湿冷中,双眼紧闭,嘴里呓语不断。 “不,不!不要!” 桑伶将胆子抖了抖,谨慎地观察了半天洞口,确定陆朝颜暂时不会回来,才小跑了过去,蹲在谢寒舟的面前: “你快起来,地上又冰又湿的,等那个母夜叉回来,瞧见我没把你照顾好,肯定又要发火了!” 谢寒舟半掀开了眼皮,低咳两声,无神地看了她一眼,又倏忽合上。 桑伶:...... 敢情还昏着呢,她还以为他醒了呢。 没办法,她只能趁着陆朝颜没回来之前,将谢寒舟收拾干净了。 这下她也顾不得碰不碰谢寒舟了,一手环住了他的腰,将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一咬牙将人扛了起来。 “好重!怪不得说死沉死沉的......” 桑伶两条腿抖啊抖,向前迈了一步,没料到脚下正好踩住了一片滑腻的碎瓷片,身体瞬间失衡,带着谢寒舟就要往地上摔去。 “哇!不行啊!” 千钧一发之际,桑伶及时调了身形,拽着谢寒舟就歪倒在了软塌上。 桑伶只感觉被一片柔软接住,半点不疼。 下一秒,乐极生悲。 谢寒舟直接摔在了桑伶身上,她只感觉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身上一般,被这一压,险些一口气儿没喘上来。 好半天,桑伶总算将谢寒舟从身上推开,已经累的四肢瘫软,陷在软塌里不想挪开。 她侧头去看,在软塌的另一侧,谢寒舟还是无知无觉的躺着,身上穿着休息时才穿的宽松罗衫。 宽松柔滑的布料,因为主人的姿势,在冰肌玉骨上散开,露出半截一截冰玉般的锁骨,修长的脖颈上是一张清冷隽秀的美人脸。 一动不动地侧蜷在她旁边,并不知道他此生最为厌恶的妖邪,正和他同榻而眠。 她心里有点舍不得离开软塌。 垫被馨香柔软,比之桑伶一直睡的冰冷地面,不知好了多少。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摆脱傀儡身份,能过上几天人修的好日子。要是天天能睡在这种高床软枕上,我肯定幸福死了!” 羡慕嫉妒恨的又死命蹭了几下,才算是解了心中郁气。 瞧着时辰差不多,桑伶只能一个咸鱼翻身从软塌上起了身,探头猫了眼洞口位置。“还好,陆朝颜还没有回来。要是被她瞧见了,又是一个爆炸的醋瓶子了。” 桑伶伸手将地上的锦被捡了起来,又拿着用火烤了烤,费了些功夫,总算是瞧不出被茶水打湿的痕迹。 “不错不错,这样子看不出来了。” 桑伶拍了拍轻软的锦被,觉得还有几点潮气便又搁回了火堆旁的架子上,坐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从储物袋掏出一个红果子。 前两日密林里随便采的野果子,还保持着采摘时的新鲜红艳,刚被细白贝齿一咬,水淋淋的汁水带着新鲜香气溢出了唇角,被舌尖轻轻一扫,又吞进了肚腔。 时间掐的刚刚好,一个果子的功夫,锦被也被烘烤的松松软软。 她抱着被子,轻轻盖在了谢寒舟的身上,看到对方下意识一直蜷缩的身子,因着温度回升后,慢慢舒展。 她有些心虚的将被子掖了掖: “哎呀呀,被子烤烤更暖和嘛,仙君。” 被子里的人眉眼似墨,如画描摹,衣衫凌乱,气息杂乱带着一丝浊气。 “不好!不会是发了高热了吧!” 桑伶探手想要去试谢寒舟额头的温度,下一秒,眼前一花,手腕突然被狠狠一攥,混乱间,她又一次被压在了谢寒舟的身下。 那条刚烘好的天青锦被,又一下被地上的茶水污了去,面积比刚才更甚。 桑伶:...... 她简直想要骂人! “谢寒舟,你耍什么威风啊!快放开我!锦被,我刚烘好的锦被!” 谢寒舟收紧力道,将桑伶一只手腕都抓出了红痕,她吃痛的挣扎了两下,总算闭上嘴巴瞪着他。 逆着光的角度,桑伶看不清谢寒舟此时的表情,一片昏沉混沌中,只瞧见一双湿红阴沉的眼睛,与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伶,你好久都没有入我梦里了,你不想见见我吗?也是,我将你害的那般的惨,你不想见我也是应该.....” 声音低沉嘶哑,桑伶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只在触到对方那阴沉混沌的目光后,心虚的胆怯了下来。 早知道不吃那颗果子了,现在人都烧的说了胡话了...... 桑伶自知理亏,慢慢的伸出一截嫩白指尖,虚虚搭在谢寒舟一截绣着银色彼岸花的袖口上,小心的拉了一拉: “我错了,我不该吃那果子,你瞧你烧的。不过,你们修士不是会自己疗伤嘛?你快运功啊,运功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谢寒舟此时什么都听不见,诡异的梦魇缠在他的识海里,那个笑靥生花的女子,五官渐渐就和眼前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竟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只觉得一股新鲜香气,随着唇角开合间,悠悠钻进了鼻翼,而后爆炸似的传播,他的四肢百骸都在一瞬间全麻了,也失去了最后的清醒和理智...... 第七章 失忆傀儡(尾) 说话间,他气血翻涌,低下了头慢慢逼近,桑伶眉头一皱,一个侧脸险险错开那片柔软。 身上之人,眼神灼热混乱,他侧了下身,伸手小心揽住了怀里人的纤腰,带着一种不容逃离的力。 “多陪陪我,好吗?让我这个梦做的久一点,再久一点......阿伶。” 两人肌肤隔着布料贴在一起,高灼的体温被这头的温凉滋润含着,不消多久,高热就诡异的降了下来。 耳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谢寒舟睡着了,手里的力道却是丝毫不松。 桑伶没有觉察出谢寒舟的不对劲,只觉得这男人实在厌烦,腰间的手臂像是一个夹子,推又推不开,打又打不过. 眼瞧着洞口外的日头高了起来,陆朝颜马上就要回来了,她急的身上出了一层白毛汗。 “阿伶,陪我,别走......” 此时,被暧昧姿势禁锢在怀里,被冷香浸透了的桑伶却是瞳孔地震,处在怔愣之间。 因为! 谢寒舟刚才说的最后两个字实在太清晰了,清晰到桑伶能分辨出这两个字的意思——阿伶? 她当然不觉得这句阿伶是叫的自己,想到话本里那个献祭做了人柱的师妹——林伶! 桑伶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因为知道太多,马上就要被灭口了。 竟然! 谢寒舟竟然脚踩两条船! 他竟然偷偷喜欢自己的师妹,那个嘴上很是嫌弃,说着那女子恶毒狠辣,背地里却是这个样子。隔着衣服,桑伶泄愤一样,扭住了谢寒舟的手臂。 到底不是一块死肉,被人扭了还能无动于衷,谢寒舟潜意识里动了动,松了手上的力。 “啧啧啧,还真是狗男人,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嘴上还要骂,真是臭不要脸,我呸!” 正待桑伶推开那只手,准备起身时,好死不死,陆朝颜回来了! 等不及桑伶反应,下一秒,只有些余烬的火堆被狠狠撞飞,碎屑被疾风带入。 一道倩影举着剑,朝软塌位置直冲而来。 “啊——” 桑伶尖叫,一下子从软塌上翻落,她顾不得摔疼的屁股,一个后退,避开了那贴着头皮刺来的剑锋。 头皮火辣辣的疼,温凉的液体顺着额角滴落,淌到了眼皮上流进了眼睑里,蜂蛰般的刺痒,桑伶反而睁大了双眼,惊恐得看着那只剑,下一秒冲着心口而来。 只听见“锵”的一声,雪亮的剑光在空中一划,打开了来剑。 剑把脱手,陆朝颜简直不敢置信: “寒舟!此等妖邪胡乱魅惑,上了你的软塌,与你,与你......你竟然要护她!” 刚才竟然是谢寒舟! 是他挥出一剑,硬生生地挡住了那只横扫而来的剑,桑伶惊魂未定,万分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谢寒舟。 男子衣带散乱,提剑半撑于榻上,眼睛微睁,却是无光。 他,难道? 陆朝颜也发现不对,急忙上前查看,好半响,一双愤怒的美目直直盯向了桑伶: “你对他用了什么?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桑伶慌乱举起双手: “仙子饶命!我没做什么呀!我一直好好看着他呢,刚才他还用茶水将锦被打湿了,我只是想上去帮他盖盖被子,就被他拖进了软榻上!我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狡辩!” 陆朝颜想都没想一口否决道: “寒舟修为高深,就算识海经脉受伤,也绝不会混乱到如此程度。定是你使了什么魅惑手段,才将他引成这个模样。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是不知道说实话。” 对面女子高贵凌然,面如慈悲入世,眼底却是岩浆炼狱。 下一秒,桑伶只觉眉心一痛,宛如一把冰刺戳进额间,轻忽一搅,脑中传来一股难以比拟的剧痛,痛的跪了下来。 “哼,我说过,我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这就是你动了手脚的下场。” 女子轻移莲步,款款走近半跪在地上的桑伶,眼神鄙夷像是在看一只阴沟里肮脏的臭虫。 “妖邪就是妖邪,一辈子翻不了身,永远只能躲在阴沟里。明月高悬于空,可不是你的臭手可以碰的。” 桑伶汗如雨下,浑身痉挛,痛到几乎咬碎了牙齿,愤怒道: “我是臭虫,我就咬死你!” 陆朝颜不怒反笑,伸手点了点桑伶昨夜就敞着还没有治疗,却已经渐渐愈合的血口子,笑道: “身上,四肢,头脸,哎哟,都是伤口,你说我从哪里下手比较好?或许,你老实招来,我就饶你一命?还能将你身上的伤口治好,毕竟,就算是傀儡身,这些只是表象,并不要紧,可也难看啊。” 生死符上的红光消失,脑中剧痛也没了,桑伶半趴在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谢寒舟会是这个样子,她又没有干啥,只不过是帮他盖盖被子,谁知道他会将自己认成林伶,不过这个秘密她可不敢说。 这分神的一下又立刻惹怒了陆朝颜,她伸手掐住了桑伶的下巴,正欲出手时,忽然惊异的“咦”了一声。 “你吃了什么?!这香气?” 嘴角被人强制掐开,一股幽香流出,沁人心脾。 陆朝颜却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般,一把将桑伶甩来了出去。 “忘忧果!你竟然敢用这个鬼玩意儿,去勾引寒舟,我要杀了你!” 桑伶抹掉了眼皮上的血,恶狠狠道: “我干嘛要去勾引他!你是疯了不是,我就在地上捡了一个果子,看着好吃,哪里知道这鬼玩意竟然是什么忘忧果?还有,你要杀我之前,可以先去看看你的心肝宝贝,他现在吐血了。” 陆朝颜立马回头去看,果然谢寒舟早已瘫软在了塌上,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呼吸弱到几乎不可闻。 陆朝颜哪里还顾得上桑伶,急忙跑了过去: “寒舟!寒舟!你怎么了!” 桑伶从地上爬起,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的残痛甩了出去。 从昨日谢寒舟的重伤不醒后起,她的身体就好像在发生一种诡异的变化——不用灵药就会自动愈合的伤口,体内虽少但日渐充沛起来的灵气增长,还有。 还有! 自己好像能若有若无的感应到谢寒舟的存在和变化,像是他的呼吸、运功、伤势都能感受到。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桑伶搞不懂,陆朝颜也搞不懂。 谢寒舟的伤势日渐严重,邙山雾林又离位于鲲仑大陆东北方位置的天道宗,距离过远。 仅凭她一人,根本无法将谢寒舟带回门派,只能通过通讯玉佩,远程让门派药门长老开药,治疗。 桑伶又一次因为谢寒舟,被陆朝颜留下了性命,不过之前她还是干丫鬟的活,现在却被远远赶出山洞,只让她去采集灵药,猎杀妖兽取妖丹。 陆朝颜每日都衣不解带的贴身照顾,日日端茶喂药擦身,像是一个真正的凡间妻子那般体贴温柔。 桑伶撞见过几次,看着眼前这个装模作样的女子,掉下了一层鸡皮疙瘩,面上却是讨好道: “仙子,这三日的药,我都收齐了,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处理好的,您直接用就是。” 空气中湿气厚重,山洞里却是温暖干燥。 刚追砍了一夜妖兽的桑伶,脚一踏进来,被夜风冻的冰凉的身子下意识冻了一个激灵。 她抬手抹去了发上的细密水珠,回头看了眼远方的雾气,空气中的水珠子越来越多了,雨季要来了...... 之前简陋的山洞,早就被陆朝颜布置成了恍如仙府般的金碧辉煌,毫奢温软。 只见几个形状奇巧的灵石香炉摆在角落,炉子里透出红艳火光,把淡淡的影子,照在一架赫金描山水白虎围屏上,与镂空软塌中镶嵌的灵石珍宝相映成趣,整个屋子里增添了一种宜人的温暖和宁静。 陆朝颜轻轻将药碗搁到了软塌旁边的小几上,只关心的打量着谢寒舟的脸色,掖了掖榻上的软被。 软被上是织锦缠花的样式,连着软塌样式,都不是之前被桑伶碰过的那些,那些东西除了大活人谢寒舟之外,全被陆朝颜烧了个干净,连灰都给扬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霸道的很,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是她的,别人要敢染指,莫说她会砍掉对方的爪子,就连着那被碰过的玩意都会被她毁掉。 就算是不想要了,别人也休想得道。 桑伶小心的止住身上的寒颤,心里胡乱琢磨着陆朝颜的性子,这女人心狠手辣,肯定是喜欢乖顺的。 为了日子舒坦点,桑伶假咳了几声,小心的将储物袋用灵力送到了陆朝颜的身前,见她望来,桑伶满脸真诚: “仙子,这几日有商队在邙山雾林下的漠回镇落脚,您可以带着仙君一起跟着商队一起出发。商队车辆俱全,总比御剑飞行稳妥些。” 陆朝颜没什么情绪的瞥了她一眼,接过了储物袋。 桑伶知道这娘们绝没有放弃杀她,要不是谢寒舟昏迷前丢下的那句话,之前被她在床上打下去的那次,自己绝对是小命玩完。 要是一直蜗居在这个山洞,自己又受着这女人操控,等谢寒舟醒来后,自己那是想跑也不能跑了。 想到昨夜那与自己要好的山野精怪偷送过来的灵种,桑伶将小胆子重新抖了抖。 搏一搏,凡人变神仙! 顿了顿,她又说: “现在仙君的伤势已经平稳,可以移动。没几日,这雾林就要迎来雨季,到时灵药妖兽皆无,那不是,更为被动啊。” 第八章 她逃他追(一) 邙山雾林的天气向来吊诡难测的很,诸如风季,雪季,雨季,有可能半年都是风季,然后突然进入雪季,也可能不过下了一场雪,就马上进入雨季,一如眼下。 最近空气潮湿,明显就是雨季来临的预兆,雨季是最稳定的,一旦下雨便是连续三个月,雨量充沛,不会停歇。 这段时间,修真界的修士们一般也不会来邙山雾林,毕竟下着雨,不说道路湿滑,视野不清,就是那躲藏的妖兽和被雨打碎的灵药,费力不说,也容易做无用功。 这波漠回镇的商队,估计是雨季来临前的最后一波,也是陆朝颜离开邙山雾林返回天道宗的最后法子。 陆朝颜也是经常下山历练的修士,对这些常识不会不知道,但她还是一口回绝: “做好你的事!别的不要多言!” 桑伶也不灰心,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 “那仙子还需要什么,我去采。” 这几日都是这般,陆朝颜给出名单,桑伶去收集,再过几日再交过来。 陆朝颜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玉牌丢给了桑伶: “我要的灵药和妖丹都在上面,功效,有用部位,还有外貌样子都在玉牌里,自己比对!” 谢寒舟还是老样子,除了面颊红润些,双目一直紧闭,并未苏醒。 桑伶知道,就算谢寒舟还继续昏睡着,陆朝颜也会启程的,她等不及了。 桑伶退出了山洞,她却不急着走,找了一处地方点着了火堆,静静坐了下来。 玉牌里只简单写了三样东西,萤火芝,杜衡,鬼母渡。 这三样之前也出现过,自己采集的量大,陆朝颜绝对不会不够用,想到今天递上去的储物袋,桑伶冷淡一笑: “连续两次的储物袋灵药不对,都没有发现,看来你是不会用我收集的灵药妖丹。还每天指使我去采集,现在量也越来越少,陆朝颜你也等的急了吧?” 陆朝颜是等得急了。 他们在邙山雾林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马上雨季就要来临,她和谢寒舟要再在雨林里耽搁上三个月,时间就拖的太久了。 通讯玉佩亮起,药门长老催促的声音传了过来: “既然谢师侄现在病情稳定了,你就马上将他带回来吧。时间耽搁的太久,我怕会变得更严重。” 陆朝颜眉心微微一蹙: “要不是那个妖邪对寒舟用了忘忧果,激发了他识海的伤势,寒舟也不会到现在还未苏醒。” 药门长老疑惑: “忘忧果除非大量服下,只是一点也不会有如此重的伤势,谢师侄修为高深,自行运功,再配合我的方子,不过七日就可苏醒。现在还是如此,可能真是那个阵法古怪,那个傀儡就不能杀啊。” 陆朝颜恨极,这段日子,她故意支开桑伶,一方面是不想给她动手脚的机会,另一方面就是她回了那日的阵法处,想要刻画恢复原来的法阵,研究出其中的原理。 但是不知是饕鱼阵法残缺的缘故,还是谢寒舟破阵的那剑太过凶狠霸道,竟连当初一点符咒痕迹都遍寻不到。 药门长老见她沉默,知道依着陆朝颜和谢寒舟多年相处的情分,现在谢寒舟如此,陆朝颜心里肯定不好受。 他贴心安慰道: “我这边翻了一些古书,倒找到了一些法子可以试试。你尽快回师门吧,不要再耽搁了。” 三日后。 接到陆朝颜的传讯,通知立马汇合,乘坐商队马车离开时,桑伶并无意外。 雨季靠近,空气变得阴凉。 在稀薄阳光的照射下,茂密树影落在山洞的泥地上,沙沙随风晃动。 桑伶摸了摸眉心间那颗突出的红痣,指下触感只有那颗小小的、圆圆的微软圆痣,并无其他异常,她放下了心。 在洞府里挺尸般躺了三天,桑伶站起身后直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笑容轻松。 “熬了三天可算是解决了这个问题,真的是人都要躺的生锈了。” 时辰不早,桑伶将山洞里的痕迹清理干净,拿出提前准备的储物袋,脚步匆匆奔向了山脚。 漠回镇。 商队已经准备要出发了,马背上驮着不少的货物,一个老板打扮的商人对着陆朝颜点头哈腰的说着什么,陆朝颜客气的将一块品质上乘的灵石交到了对方手里。 修真界铁律规定,修士不得随意伤害凡人,百年来,修士和凡人之间相处平等,井水不犯河水。 桑伶撇嘴,对着自己喊打喊打,对着凡人却是客气礼貌,果然啊,妖邪就是低人一等,不仅是低于修士,更是低于凡人。 陆朝颜一眼就瞧见了对着这边探头探脑的桑伶,眼神一冷。 “既然来了,还不过来。” 桑伶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喏,瞧瞧,这就是对着自己的态度,像是叫狗喊鸡样的。 面上却是笑嘻嘻的跑了过去,献宝似的将储物袋递到了陆朝颜的面前。 “仙子,你说的灵药,我都备好了,我怕路上要用,特地多采了些,所以时间有些耽搁。” 桑伶连鼻尖都蹙起来了,秀气的眉拧着,略带羞赧地看向陆朝颜,让人不忍心责怪。 这般娇弱艳丽的容貌,还真是跟那个人一般能让自己生厌啊。 陆朝颜仔细将储物袋里的灵药清点一番,估摸着是三天的量,桑伶并没有时间去做别的,才放下心来,将储物袋收了回去,并没有用的意思。 桑伶知她想法,早就做好准备应对,倒也无惊无险的过了。 陆朝颜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傀儡,口中慢慢的道: “一起走吧,回到了宗门后,等寒舟醒了,我就收回生死符,可以放你自由了。” 桑伶才不是瞎子,陆朝颜的杀机不要太明显好不,自己真要跟回了天道宗,那不就成了案板上的一块肉,随他们清蒸还是红烧呢。 惊艳美丽的傀儡毫无察觉,脸上还是荡着羞赧无辜的笑容: “好的呀,只要能医好仙君的病,我就随仙子回天道宗,等病好了,我就回邙山雾林,再不下山了。”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和谐,却是心怀鬼胎,各自算计。 桑伶跟车坐在了前面,陆朝颜将还在昏迷的谢寒舟安置在了马车里,就没再出来。 连着几日都是平静无波。 桑伶掐指算着时间和路程,终于被她找到了一个机会,那便是在蜀州城。 鲲仑大陆形似鲲,头大肚圆尾细长,头靠东北,尾依西南。 东北方平坦沃土名为东州,修真界第一大宗天道宗便盘踞于此。 东南泽州,河泽水多东面靠海,人杰地灵。西北瓜州,沙漠少水,多妖兽邪修。西南便是蜀州,气候湿润多山川精怪。中间,中州。 蜀州位于鲲仑大陆尾巴,形状瘦长,尾巴尖便是邙山雾林,因常年浓雾笼罩,人烟稀少,精怪灵物众多,因此得名。 东出邙山雾林,便是蜀州。 常言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形容蜀州的奇丽惊险和不可凌越的磅礴气势。 商队马车从狭窄山道上走了三天,来到了一处城池前。 蜀州和瓜州、泽州交界之地,有一平坦水道之城,便是蜀州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天府城。 天府城城郭高耸,来往修士凡人众多,贸易发达,商队便要在这里卸货休整。 而陆朝颜想要去天道宗,还需换乘天府城的商船,经由水道向东北方向行进,直接返回东州天道宗。 回程走水路是顺流,速度更快,没有出桑伶所料,陆朝颜选择了乘坐商船,路程只需十日。 桑伶跟着人流挪向了码头位置,这里的水道极宽,码头上停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商船。 小的商船只能在附近来回,要去东州必须要做最大的一艘,每七日才有一班,一旦开船全速行驶直达东州,路上绝不停留,也不会回头。 这艘商船很长很大,货物放在船舱最底层,甲板以上则是人住的房间,越往上房间越大价钱越贵。 天道宗财大气粗,陆朝颜自然定了个最上层的厢房,桑伶将大把灵石交给商船管事,换回来三张薄薄玉牌,正是厢房房间钥匙。 由此也能看出,修士到底是高于凡人,这最顶间的享受,只有修士才有份啊。 桑伶挤过人流,将船票交给了陆朝颜,陆朝颜反手拦住了她,警告道: “别给我动什么心思,老老实实和我一起回天道宗,事成之后自然会放你自由!” 桑林忙点头乖巧道: “仙子仁厚,小人自然真心归顺,事事都听您的。” 似乎是接下来的路程桑伶绝无逃跑的可能,也有可能是桑伶之前表现的乖顺,陆朝颜只放了狠话画了饼,并没有真的启动生死符。 见陆朝颜低头欲将谢寒舟扶进厢房,桑伶抖一抖背后刚才被吓出来的白毛汗,并没有跟上去。 江面开阔,风声呼啸,日光灿烂。 鼓鼓的大风将背后的冷汗吹散,只留下一片清爽。 桑伶眨着乌溜溜的眼眸,讨好道: “仙子,开船时间尚早,我去甲板上买些鲜果糕点过来?也免得路程无聊。” 陆朝颜脚下一顿,本想回绝,但想着万一谢寒舟半路醒了,没有些鲜果润口倒也不好。 第九章 她逃他追(二) 多日里的操心劳累让她神态染上了一丝疲惫,马上就要返回天道宗,心神里便更松了三分。 这段时间,桑伶总是会在路上买些零嘴果子,不用多久就会回来,陆朝颜试探了几次,见并无异常,也就放了心。 生死符在手,也不怕桑伶逃跑。 想清此处,陆朝颜随意的挥了挥手: “去吧,不要耽搁。” 桑伶心头大喜,不枉她这一路伏低做小,百般做戏,面上轻巧一笑,并无异常: “好,我多买些,快去快回。” 脚下匆忙,桑伶却并未在甲板停留,而是下了船,一刻也不敢耽搁,飞快钻进了天府城。 ...... 江风鼓起船帆,江面两岸的景色渐渐排开。 商船开船了。 “这个傀儡怎么还不回来?是想逃跑?” 陆朝颜见谢寒舟还在昏睡,气息却是平稳,将被角掖好,走出房门查看。 连转了几个弯,走廊里都是一片安静,之前给桑伶留的厢房里也是空空如也,看来是真逃下了船。 陆朝颜冷笑: “竟敢和我耍花招!真是不知死活!桑伶!” 掐诀动念,那头的生死符却毫无回应。 陆朝颜惊诧,还想再掐诀,却听见突然传来“砰”的巨响,船身竟剧烈摇起来。 走廊中,无数乘客惊慌失措的从厢房中跑了出来,几个管事也匆匆奔来,急忙高喊安抚: “无事无事!商船无事!大家安心安心!” 人声嘈杂鼎沸,哪里听得进去这些,人群推搡吵嚷着,陆朝颜还想返回厢房去寻谢寒舟,无奈走廊中人实在太多,也将她裹挟在里面无法移动。 还好不过几息,船身已经停稳,缓缓向前开去。 陆朝颜一把推开挤到她面前正想要说什么的管事,冲回了房间。 房间里,空空如也,冷冽的江风从窗户外疯狂灌入,将屋里的东西全部吹翻在地。 管事气喘吁吁的终于追了上来,气愤道: “仙子,你的同伴竟将我们商船结界捅开了好大一个洞,跳船了!我们商船从没有干出这种事情的乘客,你必须赔钱,赔钱!” 陆朝颜放下无法联系到谢寒舟的通讯灵玉,反身一把拎起了管事的衣领,眼神冰冷: “停船,我要下船!” 管事双手打摆: “不行,不行啊!仙子,商船保护的结界已经坏成这个样子,长老们已经开启了结界的保护机制,只能全速行驶,再无法操控了。” ...... 船上发生的一切,桑伶并不知道,只全力闷头赶路着。 她不敢去城外,大隐隐于市,藏在人流最多的城中,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桑伶身无分文,好在,之前在邙山雾林里采到不少值钱的灵药妖丹。 这一路,桑伶已经挑了几样卖掉,换了点现钱,直奔城东。 天府城南是通行码头,三教九流的人员最多,城东则是本地居民和有钱商人会在这里置办家业,自然人数也不能小觑。 桑伶考虑到自己妖邪身份,没有选择住在客栈。 在沿途买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就径直拐去了巷子小院,没有敲几户人家,就租下了一处闲置房屋。 进入主屋,锁上门窗,打扫布置好后,桑伶长舒一口气瘫在了床上。 “还是自家屋子好啊,这床睡起来就是舒服!这个时间算一算,想必商船早已经开船了,嘻嘻,陆朝颜为了不耽搁带谢寒舟回宗门疗伤,就算发现我跑了,也肯定不会追过来。天大地大,今后就再也不见啦,哈哈哈哈。” 正有点困顿时,天空忽然有银色电光一闪,照亮了院子。 一道影子被亮光拖长,推开了屋门。 无数细小雨丝顺着敞开的屋门被风刃旋进了屋子,变天太快还没有来得及点上蜡烛,屋里光线昏暗。 “呲——”。 桑伶微微一惊,回过头,就看见一道高挑瘦长的影子,提着剑,踱步走进了屋子,剑尖划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伴随着一道“轰隆”的震天雷声,一张如玉的脸被明暗的光线瞬间照亮。 那是谢寒舟。 那张脸被闪电照亮一下,桑伶还来不及看清,就重新隐在了黑暗中。 桑伶爬起了身,背上窜上了一阵微麻的痒意,危险的直觉袭上了心头。 嘴唇因为过度紧张,变得干燥,桑伶抿了抿干涩的唇,试探的喊了声: “仙君?” 地面剑滑的声音突兀停下,来人停在屏风前。 床前与正室之中,摆放着一架绣屏,鸡翅木的底座镂空样式,边框里镶嵌着一大片绣着各色折枝花卉的蜀锦。 原本桑伶惊叹喜欢的繁丽花卉,正正好好将谢寒舟的面容全挡了去,只在底座镂空中隐约瞧见一双绣满白色彼岸花纹样式的长靴。 周遭太安静了。 室内那微弱的“滴答滴答”的水声像是在耳边炸响,桑伶循声望去,只见无数水珠从靴子边缘不断往下滴落,明显就是主人踩着这双鞋,涉水而回。 商船一旦开船就绝不会停下,谢寒舟竟是打破了商船结界,强行追来? 桑伶努力想从那片薄薄绣布上瞧清谢寒舟的神情,有点不知所措: “仙君你,你是从商船上追下来的吗?这,我是,我是在这里歇歇脚,过段时间就会去天道宗找你们的,真的,我会去的!” 被一堆蜀锦被子软软围住了身子,心底却还是止不住的涌出一阵阵的寒意。 桑伶直直的看向他。 “仙君,你是,怎么找来的啊?既然仙君您已经清醒了,想必身体已经无恙了!又何必为我一个低贱妖邪劳费精力?您大可放心,以前我都是逼不得已,以后我绝不会再干坏事的!我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不好嘛?” 对方还是提剑静站在屏风前,未发一言。 不知过了多久, 寂静的院墙外, 传来了更夫敲更路过的声音。 屋子里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一道剑光穿破了绣满花枝的蜀锦薄屏,剑光直冲她左上方的心室而来。 却在最后突兀抬高了三寸,只割破了一点脖颈嫩肉,留下一道血痕,月霜剑回旋到一只寒玉般的手掌中,稳稳提着,没有一丝颤抖。 可那冲天杀意却将那扇极美极贵的屏风碎了彻底,无数碎屑飞溅。 谢寒舟站在她的面前,那张往日里已冰雪消融般清隽的脸,此时,清冷默然如夜空朗月,完美的不似真人。 “我要杀了你。” 这不是询问,这是通知! 谢寒舟昏迷前最后一句就是留下她的命,现在清醒后,竟是不顾危险跳下商船,自己过来杀她? 桑伶懵住了。 “仙君,你,你不是不让陆仙子杀我嘛?现在是,是又因为什么?陆仙子呢,她没来?”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就突然一凉,被谢寒舟用剑面抵住了。 “妖邪心思低贱龌龊,阵法那日,你做的手脚需要我来点明?”他唇齿开合,言语冷彻: “丝萝缠乔木,同伤共死,互相依存。你之前那么重的伤势能不药而愈,我缠绵病榻多日,伤势迟迟不好,吃进去的丹药灵液,不过都是分了一大半先紧你疗伤。果然,对邪魔外道丝毫不能放松警惕。” 桑伶心头一惊,之前的猜测现在被谢寒舟全部证实了出来,果然自己和他之间在阵法那日就建立了一种诡异的连接—— 宛如丝萝缠乔木,同伤共死,互相依存。 难怪明明她身上的追踪符早在谢寒舟受伤昏迷期间消散,他还能如此迅速的跑到这里找到她,怕是凭借的就是那诡异联系,也难怪他们先前一直不敢杀她,是因为她的性命能决定谢寒舟的生死? 面前的男子有着上天最偏心的面容,眉眼如画,五官隽秀清冽。 特别是在他眉心微蹙,直直看来的时候,只觉神态也是凌厉冰寒,且富含压迫性的。 桑伶咽了咽唾沫,伸出指间,想要推开那剑,那剑却是纹丝不动,无奈只能眼巴巴的求饶道: “仙君,我真的不知道啊,那邪修自个弄的阵法,他从没有告诉过我,我一个小小傀儡,连书都是没有读全的,哪里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啊。” 桑伶心里已经明白了,毕竟心中早就存了几分疑惑,如今谢寒舟又直接点明,可她不敢认,更不敢说。 不然,面前这个人真的会要了她的性命,拼着玉石俱焚、两败俱伤,也绝不会留情。 桑伶心里有些慌乱,小心的又瞅了瞅对面谢寒舟的神色,见他欢喜莫测,无奈软下声音来,尽量稳住他,眼里转上了点泪花: “仙君,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傀儡,万般不由身。之前邪修干的事,我也没跟着喝到汤,半分福气也没享受到,反而被他像是对待猪狗般的打骂,你要算账直接去鞭尸,老是追着我这个傀儡作甚。我不过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你就把我轻轻的放了吧。” 那剑面还是丝毫未动,剑光冰寒,杀机凌然。 桑伶有些沮丧,更多的却是激出了几分不合时宜的逆骨,红润小小的一片唇微抿着,像是在表达主人的不满。 “什么事情,你瞧着我是妖邪就将我臭骂一顿,话都给你说完了,我还能怎么办。我是妖邪,我是傀儡,但我也有心,也是会伤心难过,也是会痛的! 我们妖邪就是活在这个被看不起的世道,但我们妖邪里面也是有好人,你们人修里面也有坏人,怎么能一棒子打死! 出了坏事,你怎么不去怪罪那个邪修,反而要来怪我这个傀儡!他是人修,我是妖邪,怎么就一股脑全认为是我做的!” 第十章 她逃他追(三) 清凉的黑夜。 桑伶的后背却慢慢蒸腾出了焦灼的热汗,盯着床榻前站着的那双长靴,做了片刻心理准备,才视死如归地抬眼去瞪谢寒舟,显得理直气壮极了。 心里却是打起了摆子—— 刚才自己面上说的跟真的似的,傀儡可不是人,虽然有了人类灵魂,可心大肺粗断情绝爱,才不会为这些事情伤心难过。 希望谢寒舟相信啊! 四目相对,谢寒舟眼神微不可查波动两分。 面前的桑伶张着一双长密卷翘的睫毛,正怔愣伤心的望着自己,那天生就带着水润湿意的眸子里,印着一个小小的他。 良久,谢寒舟不禁微抿了唇角,将剑收了回来,他面容如玉,神态冰寒,却是少了那份杀意。 “我会盯着你,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要为恶,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也要斩杀了你。” 剑面移开,桑伶却还感觉到下巴被一处冰寒冻着,带着些虫咬的麻痒,她忍不住烦躁的伸出手指挠了挠。 “我会的,要不是之前被邪修操控,我才不会去掏金丹,血淋淋的,我也不喜欢啊。现在邪修死了,再没有人逼迫我去干那些恶心的事情,我也想能好好的过日子。” 语气天真烂漫,神态带出一种放松和亲近之意。 可能因为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会杀她了,桑伶松开了一直紧捏住锦被的手,四肢放松,一双薄薄穿着罗袜的玉足也调皮的从锦被里伸了出来。 谢寒舟站在她面前,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只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脸,不看其他。 这一关注,桑伶眉心间那颗红艳小痣自然就撞进了视野中。 没有灵气波动,像是颗普通小痣,女修爱美,面颊妆点上胭脂痣,也是常有的,谢寒舟并没有奇怪,但调用了观气功法后,倒是被他看出了别的东西。 谢寒舟关注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桑伶有了一点心虚。 眉心这颗“红痣”不是痣,而是消不掉的生死符——陆朝颜下的,为了不过是防止她反击和逃跑。 桑伶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性子,邙山雾林的山精野怪送来一种珍惜灵种,她就趁着最后雨季来临前那三日,激发灵种生出坚韧触芽,缠在生死符之上,直接压制住了陆朝颜对生死符的控制。 她花费了三日,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和心血,可算是将这个鬼玩意暂时控制住了。 今日逃跑的路上,生死符一直毫无动静,想必就是那陆朝颜想要杀她,也是再无可能啊。 就是不知,面前这谢寒舟会不会认出这“红痣”是陆朝颜的东西? 桑伶的心七上八下的,等了片刻后,谢寒舟忽然开了口: “我倒是很好奇将你造出来的傀儡师,不过几日不见,你身上的血煞之气竟然淡了不少,接下去不出两日,就会彻底消失。因果宿命,天道报应,亘古不变,竟会在你身上出了差错?” 血煞之气? 不是,生死符啊,幸好,幸好。 不过,什么鬼! 血煞之气变淡了? 桑伶微一激灵, 腰猛地坐直了。 血煞之气除了人修会有一套独特的观气法子能看见,妖邪自己是根本看不到的。要不是谢寒舟点出,她竟然没有发现这个变化。 要知道血煞之气除了去吃天地灵药,或是功德化解,平常是根本不能消失,最后只会越积越多,能走火入魔而死。 要是她能消化血煞之气的秘密被暴露,自己绝对会被破膛挖心,从里到外研究个干净。 桑伶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急忙求饶道: “仙君,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鬼市主人卖给邪修的,其余我都不清楚啊。 邪修的很多秘籍都是从鬼市买来的,就连我都是他从鬼市里买的!阵法秘籍估计也是!还有,还有! 仙君你不是好奇我能自动消除血煞嘛,我要真是有这个功效,也要去寻找将我制造出来的傀儡师才能搞得清楚啊!” 桑伶垂着眼,长睫乱颤,仿若蹁跹的蝶翅,眼尾泛起了一点红意,似乎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谢寒舟:“......” 谢寒舟忍不住蹙了眉,女修速来坚强隐忍,就是他最熟悉的陆朝颜也是轻易不会流泪言败的。 如今对上面前这个——娇气的,仿佛是个水包做成的娇气人儿,反而让他感觉到有几分头痛。 对上那张荏弱艳丽几欲垂泪的面容,莫名其妙的,谢寒舟的声音和缓了一点,主动道: “能清除血煞的事情,事关重大,要是被众多邪魔外道知晓,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世间动荡。”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自在: “你放心,此事我不会透露出去......” 桑伶开心的对着谢寒舟笑眯了眼睛,没想到这个煞神除了经常拿剑刺她之外,还有如此温和体贴的一面,特别吃软不吃硬。 “多谢仙君,仙君不仅修为高深,就连心地也是极好的,日后我定要为仙君日日供奉长生排位,祝愿你早日飞升成仙!” 好听的话,不要钱的冒出来,两人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都似乎和谐了许多。 转眼间。 就听见窗外传来“哗啦哗啦”的雨声,一场瓢泼大雨终于下了下来。 谢寒舟透过灯笼样式的木格窗子看向天际,忽然想起了什么,淡淡陈述道: “传闻鬼市来往贸易繁多,你身上的古怪甚多,想要解开这些问题,解开你我之间的连接,确实是还需前往一趟鬼市,找到将你制造出来的傀儡师才是。” 说是要去,可是鬼市只有每月十五才会打开入口,等到十五,经由传送阵传送到鬼市,入口开放不过一个时辰,时间到便会关闭,再也无法进入。 鬼市是交易至上,交易完成即刻返回,不可逗留,传闻神秘,无法追踪。 现在不过初十,还要再静待五、六日。 瞧着谢寒舟已经发现两人之间那种诡异的连接,桑伶心里打鼓,面上却是乖巧点头,欢喜道: “好,都听仙君的,仙君一言九鼎,我自然相信你。” 这一刻起,桑伶和谢寒舟就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谢寒舟将剑收了起来,负手站定,有些犹豫。 桑伶主动道: “仙君要是不嫌弃,就睡这里吧。” 因为桑伶穷,院子只有一进,连着主屋只有一间,桑伶收拾出了一个软塌,本来是想自己睡的,谢寒舟却是坐了上去。 桑伶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那狭窄的软塌,又去瞅了瞅谢寒舟颀长的身子,有些犹豫: “仙君,这我睡软塌就行,您要不睡这张大床,屋子简陋,总不能委屈了您。” 谢寒舟闭眼打坐,淡淡道: “修仙本就是大道离索,更需心智坚韧。寒床野洞都住的,软塌有何住不得。” 桑伶瞧他不似假话,心里感慨,有喜爱豪奢的陆朝颜在前,让她以为仙门弟子个个都是喜欢追求享受的,没想到谢寒舟倒是不同。 想了想,桑伶再不管他,脱鞋上床。 床帘合上时,一地的屏风碎屑进了视野,桑伶掐指算了下价钱,肉疼的悄悄瞪了眼软塌位置。 本来租完这处院子,连着收拾布置的钱加上,自己储物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现在这煞神还打碎了这么贵的屏风。 哼! 一定要让他赔钱! 夜色太深,冷风顺着未完全合上的窗缝间刮了进来,桑伶倏地钻进了被窝,没有再去想谢寒舟赔钱的事,也没去猜谢寒舟要抓她鬼市的事,鸵鸟埋头,一夜安眠到天亮。 翌日。 晨光透过紧闭的花格窗子上照在眼皮上,桑伶转醒时,看见了喜鹊登梅枝的天青色床帷时,还有些懵。 是的。 邪修已死,自己再不受牵丝戒控制,昨日她还从陆朝颜手上逃脱,自己今后就是一个自由人了。 桑伶哼着一曲小调,将床帘勾起,看见了窗下干净整洁的软塌,心情顿时一糟。 就是这个煞神干嘛不放过她,还要抓她去鬼市! 一个无主傀儡,贪婪吝啬交易至上的鬼市主,能放过她嘛? 到了鬼市主人手上,自己又要成了商品,被卖给乱七八糟的人了! 最后煞神也不知道会不会放过她,但是要是鬼市主拿出好处,将自己讨要过去,或者是明抢,煞神难不成还会为自己拼命? 桑伶双手撑住下颌,开心的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 因为睡觉,只着了一身轻薄罗衫,乌发全披散了下来,将曼妙玲珑的身体曲线,半遮半掩着,更让人血脉喷张。 谢寒舟提剑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这一幕,微一停顿。 记忆倏地转到了昨天半夜里。 那时。 深夜里的冷风一下将未合拢的窗子撞开,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谢寒舟打坐被惊动后便起身关窗,却在关好窗之后,被对面罗床上一点白光晃到了眼睛。 锦被歪斜,将床帘挤出一角,桑伶呼吸微浅,乌发满被,如一支海棠斜躺, 惊艳灼目。 皱巴巴的锦被下, 一只脚蹭掉了罗袜,不安分地伸出了被子,脚趾宛如剥皮的玉葡萄般晶莹白皙。 谢寒舟的目光下意识在那处落了一下,脚背丰盈肉乎,让人油然生出一种古怪念头—— 身上瞧着纤瘦,怎么脚却是这般肉乎。 ...... 第十一章 她逃他追(尾) 此时,桑伶无知无觉的对着发愣的谢寒舟打了个招呼: “仙君?你早起练剑啦?” 对面的谢寒舟已经脱去了清透外衫,只穿着一身贴身劲装。 紧窄的设计显得胸肌紧绷,腰板劲瘦有力,原本就长的笔直双腿被刻意强调,显得脖子以下都是腿,赏心悦目至极。 手里拿剑,身上冒着蒸腾的热气,显然是时间不短。 伸手不打笑脸人,桑伶主动示好,想着拉近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总不会错。 可看见桑伶的笑容,谢寒舟没来由的转开了视线,退出了房间,“砰”的一声大力合上了屋门。 桑伶被这道声音震的一抖,有些疑惑的挠了挠脑袋,反思道: “谢寒舟刻苦修炼,这个时辰都练好了剑,他是瞧着我这么晚还没有起床,觉得我懒散?” 太阳高照,都晒进了内里的床榻上,烦躁的揉乱了头发,桑伶认命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院内。 谢寒舟回复完灵玉里陆朝颜的询问留言,留下句——让她先回宗门安心等待的话。 身后就听见屋里的动静,谢寒舟将灵玉关闭,重新放好,扶手站定。 桑伶推开屋门,就瞧见谢寒舟负手站在院中唯一一颗小树前面。 桑伶主动的凑上前,叫了他一声: “仙君,早啊。” 谢寒舟面无表情的回身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 太阳正中挂着,空气中流淌着一股难言的尴尬。 桑伶假咳一声,迅速调整了心态,若无其事的指了指面前的小树问道: “仙君,你知道这是什么嘛?” 要问仙门灵药,谢寒舟能如数家珍,凡间植物,他虽不了解详细,可红豆树,他还是认得的。 但是,瞧着眼前这桑伶目光灼灼的眼睛,谢寒舟不知为何没有开口。 片刻后,桑伶见谢寒舟还是眉眼不动,只以为这位仙君认不得这红豆树,又矜持于面子,于是赶紧解围,得意的卖弄道: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个就是红豆树!” 说话间,她还从树上摘出了一颗小红豆,红艳艳的小果子安静搁在嫩白的手心里,眼前女子笑靥如花。 “红豆就是有情人专门用来定情的信物!” 那枚红豆就像生于少女雪白掌心的朱砂痣。 谢寒舟视线睇去,朱色与雪色交织,面前少女笑得明艳无忧,突然觉得无比刺目。 耳边嗡的一响,不知所起针扎般的痛忽从额角一直痛到了最里处。 脑中一下闪过一个画面: 女子笑着拉他衣袖: “谢寒舟,你说这红玉珠子像不像红豆?红豆是有情人相思定情之物,现在这颗是不是象征我们情投意合,一世一双?” 心潮有些躁动,画面里的自己却是一把挥开了面前的掌心,冷漠道: “修行之人需要锢情锁心,怎么能沉迷男女情爱,荒废修炼?” 那女子低头瞧着那被挥进肮脏泥水中的红珠,肩头耸动,明明很悲伤,抬脸却是露出了一抹笑: “好,都听师兄的。” 不,他不想说这个,那红玉珠子很好看。 你别哭...... 可是画面中的自己却是独自冷漠转身,提剑离开,徒留下女子一人。 ...... 谢寒舟突然在桑伶面前踉跄了下,吓得她丢开红豆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 “仙君,你没事吧?不会是伤又复发了吧?” 谢寒舟站起了身子,没有回答,眼睛落在了桑伶丢弃在地上的那颗红豆上。 识海被梦魇纠缠,灵气激荡要想涤荡扫清这连日来的梦魇纠缠。 可不知为何。 此时的他突然有一种锥心之痛袭来,满是怅惘和哀伤。 桑伶好奇看他,瞧着这人不说话,眼睛里还有奇奇怪怪的情绪,更是疑惑的歪了头。 从没看见过一个人的眼神里,能有这么多的情绪,像是,像是弄丢了什么心爱的东西,遍寻不到。 顺着谢寒舟的视线望去,见他眼神落在地上的红豆上,桑伶弯身将红豆捡了起来。 将豆子上的泥土吹了吹,桑伶拉过了谢寒舟的手,将那颗红豆搁到了对方的掌心里。 “喏,我看你想要这个,捡起来给你就是了。这红豆果子虽小,但只要你抓紧了放好了,就不会再弄丢了。” 谢寒舟握住了手里那颗红豆,指缝泛白,捏的很紧。 树荫下,桑伶盯着他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谢寒舟?你真的还好嘛?要不要坐下来歇会?” 说话间,桑伶就感觉一道阴影直面倾来,身子突然一紧,谢寒舟竟是覆身而来忽然将她用力的拥在了怀里! 搞什么! 她条件反射般就要挣脱,但对方摁在她后背的手却是纹丝未动。 对方就像不知所以倏然倒向了她,将头靠在了她的颈侧,只听得声音模糊不清,泛着沉闷。 最后勉强听到一句: “不要走,不要哭,我很喜欢红豆,真的很喜欢......阿伶” 得。 果然又犯病了,又是上回见识过、脑子不清晰就认错人的毛病。 倒是这次桑伶可算知道为啥谢寒舟突然发疯,第二次将自己认成那位心爱的小师妹,林伶了。 感情这家伙是睹物思人了,她就不该提什么红豆! 听陆朝颜曾经说过,自己和那谢寒舟的小师妹有几分相似,今天谢寒舟估计是又将自己当了替身,缓一缓对那在禁忌之地做了人柱的可怜舔狗的愧疚之情。 红豆,估摸着就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谢寒舟还在自顾自的抱着,桑伶甚至无聊的想打一个哈切。 毕竟,若只是脑子犯病认错人的话,她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又不由想着,事情做绝,后悔无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心里吐槽了几句,面上却是温和劝慰道: “仙君,时辰不早,你要不先放开我?我肚子有些饿了,被您抱了半天,我早饭还没吃呢。” 却没想到,话一说完,桑伶的肩膀就传来了一股潮湿的热意,惊的桑伶肩膀一抖。 与此同时,谢寒舟身体一沉,一下子软倒在了她的面前。 桑伶吓得瞪大了眼: “我就是胡咧咧,仙君你也别这么大的气性啊!哎呀我去,您是真昏啊!” 面前的人双眼紧闭,面如金纸,灵气躁动。 桑伶慌忙抱住他,动作间,一眼就看见肩上溅上的一大滩鲜红的血。 都气吐血了,真是。 桑伶哭丧着脸,只能认命的将人扶进了屋子。 只是在软塌前,突然有些犹豫。 “自己总不能和病号去抢床吧,这么窄的软塌腿都伸不直,算了算了。” 无奈又废了牛鼻子劲将人搞到了床上。 瞧着对方眉心紧皱,灵气紊乱,桑伶的心思顿时又活泛了起来。 想了想,她小心的伸出了指尖,去捅了捅对方的痒痒肉: “仙君?仙君?真昏迷了?仙君,你再不说话,我就跑了?” 手指宛如游鱼般四处戳弄,即使这般,指下的人却还是双眼紧闭,呼吸微弱,没有半分多余的反应。 桑伶倏地收回了手,她知道逃跑的机会又来了。 她回想昨天自己都跑到了这里,这个煞神还像长了狗鼻子样的,追到了这里! 十有八九就是那莫名其妙的连接问题! 她也不想跑啊,家当都置办好了,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就在眼前,垫个脚就能抓到。 可现在唯一的法子只能赶紧跑,她是真的不想去鬼市,无论怎么综合利弊,鬼市一行都是大雷顶在头上,谁知道去了后会不会就地爆炸,太不靠谱了。 而且谢寒舟也说能清除血煞的事情事关重大,要是被众多邪魔外道知晓,必然会掀起腥风血雨世间动荡。故而也必定不会四处张扬去抓她,搞不好她跑了,这事就能直接落到鬼市老板身上,就与她无关了。 只希望这次能跑的再远点,让这家伙找不到她就能彻底放弃找她才好。 再说,他们之间这连接无痛无觉的,谢寒舟不来找她,她都不知道这玩意儿还能位置感应。 反正她目前对谢寒舟是没有这种感应的,所以说,只要自己跑远点,跑的地方再偏点? 若相隔千里,相隔万里呢,难道还能凭借连接找到她? 就算谢寒舟不光是凭借连接感应找的她,还借助了其他手段。那她也不信她都跑那么远了,那些手段还有效果。 毕竟大海捞针也不能吧,如果正道追踪手法已经这么厉害了,这世上早就大地清廓,肃清一片了,妖魔鬼怪一只都活不了。 等这些通通斟酌考虑清楚,桑伶一把握拳,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再逃一次,赌了,拼了! 她简单收拾出一个包袱,又火速写了一张纸条——“仙君受伤,桑伶不忍,特去寻药,还望仙君静待。” 她小心的将纸条搁到了谢寒舟的枕边,保证他一醒来就会看见。 不过一会功夫,软枕上的人肉眼看着面色就已经好转了许多。 桑伶并无意外,她知道仙人修士功法高深,特别是谢寒舟这种天资高绝的,现在那点小伤,就算他处于昏迷,功法也是会自行运转,调理伤势的。 就是因为这点,桑伶才会故意留下这张带有歧义的纸条,也算为自己留好后路。 心里多了点烦躁,桑伶将狗胆抖了抖,颐指气使的指着正在昏迷的谢寒舟,命令道: “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放过我,咱们各自安好不行吗!哎,你现在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再见,不!是再也不见了!” 谢寒舟覆在锦被上的手指动了一动。 第十二章 纸灯笼(一) 桑伶吓了一大跳,脸上的得意嚣张,早缩成胆小如鼠。 静待片刻。 桑伶仔细的又去瞧了眼谢寒舟的情况,见他还是昏迷着,拍了拍胸脯,长吐出一口气,转身拎起包袱就走了。 蜀州繁华,天府城北邻中州,东临泽州。 中州势力繁杂,多修士驻守的修真宗门、城池和大小村镇。泽州多世家,气候湿润,多水道,有一种小桥流水人家的静谧。 想了想,桑伶揣紧了自己的小包袱找了商行买了头驴,替做代步工具向东行进。 驴子教程快,一根胡萝卜没吃完就带着桑伶出了城,没多久,城外笔直的路变成了三岔路口。 她毫不犹豫驱着驴子从前往商船的大路上离开,转头上了一条山野小道。 这一走就是两天。 蜀州地域宽广,位于鲲仑大陆尾部的西南方,小道由西向东,穿过一大片松树和栎树的山林,顺延地势起伏向下。 虽说川蜀之地辽阔,可桑伶一人一驴专往小路快道上走,没多久周边景色就是一变。 仔细掐算一下距离那天府城已经行进了千里,到了一个小地方。 人烟渐密,蜀州和泽州交界山林间有一平坦山丘围绕的小的平原,名叫花源乡。 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山中田间总有繁花盛开,青绿绯红交错,故而得了这个名字。 虽比不上漠回镇繁华热闹,但也是个民风淳朴的村子。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岁月静好,传闻村中之人长寿健康,从无天灾人祸,是个远近闻名的福村。 听到路上偶遇的挖药人如此介绍,桑伶赶路的心一下子被吸引了去,环视四周,皆是高山,人迹罕至,想来煞神追过来也要颇费心力,难以追踪。 不过犹豫一会,桑伶就决定要住下来,告别了挖药人,顺着对方指引的方向,她踩上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羊肠小道。 地方隐蔽难行,桑伶从驴身上爬了下来,将驴的栓绳全解了: “驴兄啊,这一路你辛苦赶路,接下去路不好走,我就放你自由啦。” 那驴扑闪着鸡蛋大的眼珠子瞅了桑伶一眼,“吭哧吭哧”的似乎是回应了两句,等身上的栓绳没了,尾巴一甩沿着原路走了。 将陪了两日的驴放开,桑伶拎着小包袱继续向前走了。 树林幽静草木极深,越往山下走野草越发没过了腰际,空气里渐渐开始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腐烂气味,带着一股久积不散的潮湿气。 桑伶用木棍敲打着面前的大片杂草,突然草丛里发出几声“窸窸窣窣......斯哈斯哈”的怪声,几条躲在暗处的小蛇被惊动,吓得四散逃开。 桑伶有些疑惑不解: “这都快到村子里,怎么有这么多的蛇,连着草都是这么深,几乎连路都看不清楚了,还真是奇怪。” 疑惑归疑惑,但一想到要真是谢寒舟追了过来,估计也想不到她能躲进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心里也多了几分雀跃。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桑伶终于在一人多高的茅草里看见了一角土房屋檐。 再多行几步,村子全貌就全显露在视野之中。 几圈圈拿着细竹子围成的篱笆,茅草盖顶的土房,院子里长满了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只孤零零地伫立在烈日下。 有几家富硕些的屋顶盖着黑色瓦片,只是年久失修屋面缺瓦,半零稀碎,盖满落叶。 随处可见的墙面上,篱笆上满是黑褐色的痕迹,还有一指多深的砍刻痕迹。 危险的直觉窜上心头,桑伶顿足站在了村口位置。 整个村子里安静到诡异,有几分汗毛战栗的阴森,透着一种不祥的气氛。 村子正中挺立着一根高大的枯树,上挂着五六个破败干瘪的白灯笼,凉风席卷呼啸而来,灯笼上下晃荡,不断发出“窸窣窸窣”的古怪摩擦声。 “怎么倒像是个无人村,说好的民风淳朴,岁月静好呢,这不是骗人的嘛!” 桑伶气了个半死,不是骗不骗的问题,要是差距小了一点倒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挖药人口中的世外桃源本身就像是一个美好神话。 可眼前这幅场景,哪里是个正常村子,根本就是个鬼村嘛! “挖药人!你就是一个大骗子!老娘要锤爆了你的狗头!” 走了接近一个时辰的山路,却到了这么一个鬼地方,大失所望下,桑伶气的咬碎了后槽牙,最终还是选择走进了村子。 莫得办法。 现在已经临近傍晚,高山屏立,地势崎岖不平,下山的路都走了这么久,原路返回的时间只会更长,夜里林兽出没,赶路危险系数更是叠加。 她还是需要先找个一处还算完整的屋舍,暂时歇脚休整,先过了今夜再说。 半个时辰后。 桑伶坐在村头一间村头瓦屋里,面前熊熊火堆上架着一个黑陶土罐,罐子里翻腾煮着赶路挖的松菌野鸡,味道鲜美,香气扑鼻,闻之食指大动。 山林的夜晚,寒意未消,气温很低。 好在,桑伶本身的御寒能力很强,四处漏风的屋子也捡了茅草堵了个严实,屋子里还算是拢住了些暖意。 桑伶盘腿坐在地上,身子前倾,将下巴拿手撑着搁到膝上,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的陶土罐子,昏昏欲睡。 风声呼啸刺耳,其中忽然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窸窣”声。 桑伶倏地回神,抬眼看去。 面前火堆里一根柴火正巧掉落,上方罐子里的鸡汤已经炖好了,汤色金黄,沸腾间松菌上下翻滚。 她忙半支起身子,拿出汤勺碗筷,捞起就吃。 这大半夜的,落到荒山野岭中,她不能在床上睡大觉,却要在苦逼地睡在地上。 都怪这狗屁谢寒舟,真的是专门过来克她的煞神! 嘴里嘀咕了许久,吃完后桑伶困顿的打了个哈切,终于忍不住将火堆拢了拢,倒头就睡了。 到了好半夜,外面的风越发刮的大了,睡梦中的桑伶不安稳的翻了个身。 屋外,一道黑影连着踩断了几根树枝,见屋子里的人还是没有发现,终于沉不住气,将门敲了敲。 “咚咚咚——” 桑伶没有理会,那黑影不死心的又敲了几下,被扰清梦的桑伶一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强忍着怒气去赶人。 “吵什么吵啊,大晚上你。你不睡觉,我还睡觉呢!信不信我锤爆你狗头!” 隔着一扇啥都挡不住的破门,门中间还有一道大口子,堵破口的茅草不知何时掉了下来,桑伶就和敲门的人直接对眼上了。 门外那个怯生生的少年好像是被桑伶吓坏了,半晌才开了口,声音也是怯懦的: “对不起,姐姐,我太冷了,我想晚上在屋里暖和暖和,睡个好觉,可以嘛?”这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衣衫单薄,面容清秀。 身上背着一一大筐柴枝,像是不小心在风雪夜里迷路的山野少年。 四目相对,桑伶眼睛在他身上一转,意味不明道: “你是迷了路?” 少年点了点头,似乎是不习惯与人这般对视,略羞涩的应答道: “姐姐,我可以将筐子里的柴全部给你,只要我能留宿一夜,外面实在太冷了。” 桑伶吐了口气,有点儿烦恼。 她抬眼看了下那村子正中的枯树,枝桠黑枯,枯树上的白色灯笼早就消失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被风刮走了,桑伶想了想最后还是打开了门,错了身让他进来了。 “只准一夜,天亮就走。” 少年忙点头应承抬脚进门了,两人相交之际,桑伶闻见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还未闻清,少年已坐在了屋子里,一个距离火堆较远的位置。 见桑伶看来,忙乖巧笑道: “姐姐,快过来吧,夜色太深,早些安歇才是。” 少年脸上的笑容天真,桑伶看见了却是冷了脸: “要不是你敲门,我早就一觉睡到天亮,要是真的乖觉,就乖乖的给姐姐填上几根柴火,让火堆燃地更旺些不是?” 少年一惊,反应过来后却是苦了脸: “姐姐,是在怪我?都怪我不懂事,姐姐怎么打骂我都能受下,只要姐姐不要气坏了身子就是。” 说话茶里茶气的,桑伶才不吃他这一套,瞧着这人古里古怪,明明说冷进屋后离火堆却是坐的最远,哪里有半分怕冷的样子。 桑伶合上屋门前最后看了眼屋门外,一片漆黑幽静,茂盛的野草林立,惨白的月光下越发显得鬼影幢幢,阴森恐怖。 背后一道目光盯了过来,桑伶转头微笑: “要吃些晚饭嘛?刚煮的松菌野鸡汤,那可是我走了一个多的山路才采到了几颗松菌,味道最是鲜美难得,罐子里还热着。” 人世间难得的美味,就算是从不重口腹之欲的修仙之人,闻到了这个味道都不能不喝上个一大碗。 别问桑伶怎么知道的,要问就问那个前一任不得好死的主人邪修去!想当年,刚收获小弟一枚的邪修,指使桑伶狗腿子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穷山峻岭挖松菌! 从没干过这种事的桑伶苦命的挖了几天,腿肚子都快要走废了,才只挖到了几朵,凑到了一锅。 邪修第一次做主子,见桑伶又实在看起来凄惨,便分她了一碗。 当时喝进嘴里的味道,能让桑伶都感觉自己能立马又行了。 更何况现在,黑陶罐子里的又被桑伶加了不少好料,味道更是鲜香扑鼻、诱人至极。 桑伶目光灼灼的看过来。 少年立马摆手,显然是怕了桑伶不合时宜的热情: “姐姐,我来时便吃了不少野菜,肚子里饱极了。我常听大人说,吃不惯油荤的穷苦人,对待这种美味还是不吃的好,不然肠肚可要受罪了。” 桑伶却是自顾自的拿出干净的碗,凑近了火堆,面对少年的拒绝,热情周道的化解道: “吃不惯那是没吃过,多吃些就不会闹肚子了,你听姐姐的,这些好东西赶紧吃了补补,你瞧你瘦的,风一吹都能跑了。” 少年骇了一大跳,立马站到桑伶旁边伸手去摁: “我不是假客气啊,我是真不能吃!姐姐,你千万别客气!” 两手相接的一刹那,桑伶只感觉一道柔软触感落在手上,少年指腹柔软无茧,更是印证了心中的猜测,不禁冷笑: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还敢来我面前演戏!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村里又是什么古怪,故意跑到我的面前,你到现在是还想要再隐瞒吗!” 第十三章 纸灯笼(二) 少年一惊,下意识就想抽手后退,桑伶才没打算放过他,反手就将人一把拉住,两人此时距离极近,几乎只有一臂。 桑伶见少年低头不回答,冷笑一声,似乎是被气笑了,她下意识又凑近了一点,在少年没反应过来时,往他脖颈处多嗅闻了一下。 “你这味道,怎么那么像是花香?你是花妖?啧,山野精怪好好修炼,乱入尘世作甚,要是沾染了因果血煞,不仅对修炼无益,还要走火入魔!” 少年一下瞪大了眼睛,死命扭开脖颈想要避开这突然凑近的桑伶。 看上去是无法接受面前这个长得极为好看的姐姐,怎么会突然变态,气的眼睑都瞪出了几分潮气。 “你放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山野一个村童,半夜避寒,哪里知道这么许多的事情!不过村子里闹鬼却是真的,姐姐要是如此勇猛,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少年掩饰的很好,但桑伶知道他的情绪在激荡,他眼睛里闪过那抹伤痛和痛恨,桑伶可没有错过。 “世人常说,仙者高洁正道,妖邪低贱卑劣。花源乡事情如果暴露出去,你不妨试想下会有多少修士过来铲妖除邪,莫说鬼了,就你这个小小精怪焉能还有命在!真要让我走,不怕我出去报信?你姐姐我到底是有些修为在身的,这些鬼怪我是不放在眼里,一刀一个。” 少年的动作一下子停了。 见少年心房松动,已经有软化之意,桑伶打算再接再厉,直接将村子里的古怪也一口气全问出来,这次依旧是没来得及开口。 “砰”! “咔啦啦!哐当!哗——” 一股大力瞬间砸开了屋门,两扇陈旧门板却是难以承受住这种力道,在触及到墙壁时,还未反弹前便碎成了木渣子,飞溅了一地。 声音不算小,把正打算说话的桑伶吓得一激灵。 “什么东西?” 这种熟悉暴力的出场方式,让她倏地回忆起了一个人,一个她简直是避如蛇蝎的一个人。 桑伶侧过头,一眼就看到门外站着冷着张脸,提剑看着他的谢寒舟。 要对少年严刑逼供,打好的一腔腹稿在面前男人格外锐利冰寒的视线下,忽然噎住了。 前一秒,还是她强势的将别人逼得眼泪汪汪。 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弱小无助又可怜,轮到她快要哭出来了。 她只是一个傀儡啊,为什么命运比人类还要坎坷啊,什么仇什么怨呐,这样也能追过来! 她偏了下头,有些紧张地松了拉住少年的手,退开了不少距离,做出防备反击的姿势。 下一刻,垂在身旁的手腕一紧,一股大力直接将她拽进了一个冷香的怀抱里。 贴的太近,力道又是用足了的,紧张束缚下,桑伶只听见贴在耳边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热烈灼热的鼓动震感,正隐秘的宣扬着一些东西。 桑伶一呆,手指下意识附在面前人的胸膛上,却没有用力推开反抗。 懵住的大脑好不容易扯回思绪,疑问连连,她跑了这么久,还跑的这么远,谢寒舟不应该是提剑杀她嘛?怎么反而上来就是抱? 难道是还在犯病?又将自己认成了那早死的林伶? “谢寒舟,你还清醒的吗?我是谁?” “桑伶!” 回答的很快,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谢寒舟冷漠疏离的眉眼向下压着,桑伶惶然惊恐间只觉得屋内此时暗得离奇,原来是冷风灌进了门洞,将火堆吹熄了。 桑伶疑惑极了,又没有犯病,谢寒舟又没有睹物思人想到了他早死的师妹,干嘛追来这么久,一上来就是拥抱,半分煞神的杀意都没有。 整的他们两好像是那离家出走的苦命鸳鸯,而不是被神秘连接绑定在一起的倒霉蛋。 对了! 连接! 桑伶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了什么。自谢寒舟出现后,血管剧烈鼓噪,心头一热,好像那印刻在月石上的神秘咒术,都要灼烧起来。 现在,心口的那股热意被这极近的距离全部浇熄,一片暖意融融,舒服极了。 桑伶适应良好,手指搭着的那块肌肉却是紧绷如石,写满了抗拒。 谢寒舟心中恼火,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无法撼动了身体,硬邦邦的只能继续抱着桑伶。 没想到,不过就是一个连接符咒还能填上这么多的花样和手段,可偏偏,偏偏他只能这般贴得极近,紧紧拥住那满口谎话底细不明的桑伶,才能缓解掉心口那拼命跳动的心脏。 可他不想这么便宜了这个傀儡! 桑伶都来不及解释,就让人伸手捂住了嘴。 没了光源,那张寒玉雕琢的脸在暗光里更显得不近人情,特别是此时盖着桑伶大半张脸,只让她露出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 目光所及只能见到一截下颌,桑伶根本分辨不出谢寒舟此时的脸色心情,更遑论连着嘴巴都被人拿手堵着,此时更是无力给自己辩解脱身了。 谢寒舟似乎接连赶了很久的山路,口鼻间有很明显的尘土味道,连着体内灵气都在不停翻腾,并不平和,桑伶更是害怕。 第一次自己逃跑,谢寒舟也是昏迷之后强行跳船,在闹市中追到了自己。 第二次,她都已经跑了这么久,近乎跨越了数十个大小城池,谢寒舟还能在昏迷之后,在荒原山林中又一次准确的抓到了自己。 这是什么样的执念啊。 这真是什么样的孽缘啊嗷嗷! 桑伶才不信自己一个旁门左道的傀儡妖邪,也值得修仙界新秀第一人谢寒舟如此执着,除了这个诡异的连接所致,别无他想。 那句,连接宛如“丝萝缠乔木,同伤共死,互相依存。”的话,她反复琢磨过: 当前情况看来,同伤是单方面同伤,她受伤,谢寒舟就要跟着倒霉。 谢寒舟受伤,她没事。 至于‘共死’是不是也是单方面的,就先不提了,毕竟她也不敢试。 不过,以谢寒舟眼前这个状态,这玩意好像也不仅仅是她一开始猜想的——只能给她养伤,增长微薄灵气,能让谢寒舟定位找她这些简单的功效。 似乎还有什么她不知晓,但对谢寒舟有更多的控制和威胁存在,一如眼下。 屋子里气氛凝滞,压抑的盖在每个人的心上。 又娇又软的细嫩皮肤让一双大手死死制着。 桑伶此时叫不出来就连算挣扎的多动一下也难,面前男人似乎是生了气,但又因为某种原因对自己束手无策。 可他这种带着冷酷、强势的禁锢动作,让桑伶几乎是怕得后背都冒出白毛汗。 “呜呜呜!” 你听我解释啊! “想狡辩?” 谢寒舟冷声问道。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对,我就要狡辩啊! 嗯? 不! 我是要解释!解释啊! 桑伶说不出话,眼睛湿漉漉地望着谢寒舟,连连点头,极为真诚。 谢寒舟微眯了下眼睛,冷哼一声。 “第三次了,你已经骗了我三次,这次又想骗我什么?” 他将桑伶转了个身,面朝向了墙角将头都快缩进墙里的少年,但手里仍保持一个强势的揽腰动作,似乎是有几分疲乏般半垂下头颅,附在桑伶耳边沉声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说好的关心寻药,竟然摸到了这么一个荒僻村子,还在深夜拉着名清秀少年欲行不轨?这些事情,你不需要解释一下吗?诡计多端,满嘴谎言的骗子!” 桑伶能设想到谢寒舟一百种找到她的场景,心里也早就做好了草稿和准备。 可真到了事情来临,她却发现自己还是没骨气的软了腿肚子。 更多还是惊吓造成的恐慌,天知道,一个煞神哎,一个抬一抬手就能取了她狗命的煞星哎! 这样掐她脑袋,在她耳边飙冷气威胁的模样,说着不符合他人设的话,一看就情绪极度不稳的模样,她人都麻了,就算给她换个包天的狗胆子,也是能被吓得萎靡不振的! 谢寒舟感觉到怀里的人正在细细颤抖,他微蹙了眉,压着嗓子冷声道: “你怕什么?桑伶,嗯?难不成你是在怕我?放心,我不杀了你的。” 桑伶感动嘛? 不! 她不敢动。 见手下的人没有说话,谢寒舟眉心蹙的更紧了,手下的肌肤像是摸着块儿嫩豆腐,嫩到谢寒舟都能瞧见指缝摩挲间留下的几点红印子。 谢寒舟想不通。 真不知这将桑伶设计出来的傀儡师是什么癖好,修士从来都是坚韧能打的,更何况是替主人对战迎敌的傀儡。 娇气成这样,还又贪吃,好色! 真的是。 真的是,属实让人气恼,偏又下不得重手。 谢寒舟皱了眉,停顿了片刻,又不禁气馁略微放松了点手里的力道,只他也并没有完全放开怀里揽着的人。 毕竟。 这样的姿势,近乎是肌肤相贴,他才感觉头痛欲裂的识海好多了,就连强行从昏迷中挣脱,还未修复的伤势,也因着那诡异的连接,好上不少。 这连接将他们几乎强行束缚捆绑在了一起,宛如丝萝缠乔木,同伤共死,互相依存,不得分开。 谢寒舟安心抱人养伤,别无暧昧,可在他人眼里看来,却是调皮道侣仙君追,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意味了。 桑伶都快要疯了。 天知道,她在对面少年悄摸望过来的惊叹眼神中,有多难以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刚才还得瑟得意,高高在上的自己,转头就被一个人修摁在怀里摩擦,动又不敢动,跑又不敢跑,还真的是,怪丢脸的。 桑伶胡思乱想,忽然感觉谢寒舟施压的力道小了些,她立马大力挣脱,这一下,谢寒舟措手不及的险些没压制住了她。 知道桑伶的抗拒,谢寒舟立马寒声恐吓道: “桑伶,你可能忘记了一件事。前不久我的一剑,可是将你的前主人捅了对穿,你觉得现在没了牵丝的你能受得住我几剑?” 桑林果然被吓得顿住不动了。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 她能从连接里清楚的感知到谢寒舟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不少,就连着身上四溢的冰寒的灵气也都收敛缓和了,她才放下了半颗心。 桑伶伸出手指,小心的拉一拉对方的衣袖,侧头猫到谢寒舟睁开了眼,她才从松开点缝隙的手掌心下,惶然开口求饶道: “快要子时了,能放开我了嘛?求求了,好仙君,我腿酸了。” 第十四章 纸灯笼(三) 声音里是止不住的瑟瑟之意,却透着一种娇气到被人宠坏了的颐指气使。 在少年难以置信,一言难尽的表情中,谢寒舟放开了桑伶,语气淡下来道: “抱歉。” 少年默默别开了眼,抱歉你个鬼啊! 抱都抱完了。 你刚才一副千年冰山被戴绿帽,火山爆发熔岩汹涌,一副想要毁灭世界的样子,有哪门子的抱歉!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拿门板出气,现在瞧你这幅没出息哄老婆的模样,吃瓜群众瞧着都恨不得自戳双目,恨不得没生出这双眼睛! 桑伶听不见少年的吐槽,只小心的觑了眼谢寒舟的神色,见他终于恢复了平常,不再炸毛,桑伶熟练的拍了拍自己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 “第一次追来是这样,第二次又是这样,自己都要整成条件反射了,真的是。” 谢寒舟已经坐到了火堆前,重新点着了火堆,火光照耀温暖,面前烤火的人却将剑横放于膝,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伶磨蹭了下,还是选择坐到了谢寒舟的对面,期期艾艾的强行解释道: “我是想来给你找药了,我真不是逃跑啊。采药人说这里是有名的长寿村,福村,那我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给你医治啊。你,你怎么突然醒了要追过来,这么远的路,你何时醒的啊?” 谢寒舟眼皮子抬也未抬,只“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也不知道是不打算追究,就这么轻飘飘放过,还是秋后算账的意思。 桑伶自说自话了老半天,对面就嗯了一个字,她只好讪讪的闭了嘴,往旁边挪了挪。 又猫了眼那少年,将心头的疑问强行摁了摁,今晚是没有机会去问话了。收回视线,桑伶心感凄凉,喟叹了好几声。 可她情绪向来来得快,去的也快,不消片刻,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然后居然就这么放心的撑着头继续打起瞌睡,小声嘀咕道: “被扰了一半的好梦,也不知还能不能接起来。” 屋内一时静极了,只有堆起来的柴火因着火焰燃烧发出“哔剥哔剥”的声音,门外冷风呼啸下,倒蕴起了几分平和温情。 少年见两人恢复了平静,从墙角退开了几步,焦虑的抬眼看了下门外的天色。 屋外的夜色愈发黑沉,连着月色都被乌云遮盖了不少,他的面色一下子多了几分急迫和紧张。 “两位仙师大人,我们先把门修好?夜里冷,总不能冻着两位吧。” 谢寒舟眉眼都没抬一下,意有所指道: “该来的总会来,等着就是。” 话落,桑伶也若有所感瞬时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门洞位置,失了那惨白如纸的月光照耀,屋外变得了一团黑墨,勉强只能看到门槛外三步之内。 没了视线听觉就被无限放大。 只觉得屋外凄厉的风声越发大了,茂密的茅草被吹得不停发出哗啦的声音,桑伶凝神听去竟听见几下突兀连续的窸窣声。 黑暗之中,好像潜藏着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的想要进来。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少年: “这是什么鬼玩意?” 少年一下站了起来,脸色一变: “来了,他们来了!不要相信,不要让他们进屋!” 就在桑伶去看少年的时候,猛然间,一阵沙哑古怪的男人笑声突然在院外炸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好痛,我好痛啊!” 起先声音并不大,慢慢地,越笑声音越响,距离也越来越近,笑声猖狂凄厉,嘶哑呐喊。 好似不要把这幽冷渗人的氛围更添上三分稀奇恐怖,誓不罢休。 桑伶感觉自己都要被这笑声笑的心里发毛,下意识就站起来往谢寒舟身边靠了靠。 谢寒舟瞧见了她的动作,也随之站起来,微错了下身子,挡在了桑伶面前。 见谢寒舟还愿意护住她,桑伶刚放松了半口气,余光里就瞄到一个白色圆柱状的东西,一下滚进了屋子里,竖躺在火堆面前。 谢寒舟的声音突然一凝: “别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从圆柱上方口子里,桑伶已经清楚看到了那滚到面前白色纸灯笼里面的东西了。 下一秒,几欲呕吐。 那是一颗人头。 一颗正怒目圆睁的人头! 这颗头颅是中年男子的面容,面色焦黑,皮肉都被风干了,皱皱巴巴的挤作一堆。 头颅瞧见了桑伶的目光,挤出一抹好像在哭的笑: “救命,救命啊,仙人们,桃花成精杀人了,求仙人们做主啊,啊啊啊好痛啊,仙人!我的身子没了,我的身子没了!” 桑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灯笼是白日里村中枯树上挂的那个。 还有头颅口中的桃花精。 她的视线凝聚在了窗下的少年身上,少年挺直脊背,也走到了灯笼对面,两两形成对峙之势。 只见他面上一扫之前的怯懦,倒多出了几分独属于山野精怪的妖异之气。 “今日,你侥幸进了屋子又如何,只要我在,你休想再做什么!” 灯笼里的头颅抬高了声调,从地上立了起来,愤怒的叫嚷喊道: “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要的不过是转世投胎,为自己找一个公道!你敢说不是你将我和我兄弟们都头颅砍下?!桃花精,这么多年,你竟是还不知错!今日仙师们都在,你还不认错,悔过嘛!” 桑伶有些意外,傀儡身躯无声无息,是无法轻易辨认出体质身份,但方才就被少年自然称呼为仙师,加上少年一开始便故意找上门,恐怕心里早判定她是正道修士。 眼下又再次被第一眼认为是仙人? 她微微蹙眉,看了眼挡在面前的谢寒舟。 也不知是不是牵丝戒破除了,连着血煞之气也消失干净,体质因着她和谢寒舟那奇怪的连接,被他影响了? 心中有些暗喜,虽说鲲仑大陆实力至上,但人修身份总是比妖邪和凡人身份,更为便利,这倒是一件好事。 屋子里的气氛一触即发,此时屋外的风更大了,似有排山倒海之势,桑伶突然惊觉叫道: “莫吵了!快看,外面的黑雾,已经漫进了屋子!” 此时,距离那纸灯笼滚进屋子里,也不过几息,这黑雾的速度怎么如此之快。 少年一下子反应过来,伸出一脚就想将纸灯笼踢出去,谢寒舟直接抬剑一阻: “别动。” 他冷眼道:“这村子里妖邪之气如此浓郁,你还敢肆意妄为。” 少年目光紧紧锁定在谢寒舟和桑伶身上,片刻后,忽然轻嘲一笑,有一种不出所料的悲凉: “你们相信他?也是,自古妖邪被天道厌弃,不被世俗承认,你们相信他也是正常。只是,妖言惑众四字真言下,还有鬼话连篇的古人告诫,仙师们可不要忘了。” “将人头塞进灯笼,以皮做纸,以骨作架,糊以精血。禁锢魂魄和尸身,悬挂于高处,受日光暴晒宛如烈日酷刑,这法子他们自己还是干不出的。” 谢寒舟的声音透着肃清。 直慑人心。 少年,或者说是桃花妖,面容哀戚,无言的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地上的纸灯笼忽地提高了声音: “仙师明鉴啊,多少年了啊!这么多年,终于桃源乡来了仙师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兄弟们在此拜谢啊,我这就叫我弟兄们出来相见!” 纸灯笼激动的在地上转了三圈,开心的跳跃着,似乎真像是一个普通的凡间汉子,激动的手舞足蹈。 屋子里的黑雾一下子更浓了。 纸灯笼转完圈子后便立在地上静止不动,屋子里却又相继发出几声“窸窣窸窣”的古怪纸张摩擦声。 桑伶心思如电,立即意识到这声音还是纸灯笼发出来的,只是这纸灯笼不是之前滚进来的那只,而是别的。 毕竟,之前在枯树上挂着的灯笼,可是有五六只。 就在此时,桑伶正看到屋子里一片浓黑雾气中,四只纸灯笼顺着风向,从屋外跳过门槛滚了进来,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到了眼前。 人头,又是同样风干狰狞的笼中人头。 现在地上已经足足共有五个了,依次排成一个圆圈,围绕着桑伶和谢寒舟转圈拜谢,开口说些桃花妖乌七八糟的罪状。 桑伶一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了,总觉得屋子里的雾气太浓了,黑到近处的火堆都瞧不清了。 而且...... 桑伶拉住了谢寒舟的衣袖,靠的更紧了。 “仙君,好像不对,那少年不见了。” 谢寒舟眉宇微沉: “这里古怪甚多,那少年先前出现在你面前,目的为何并不清楚,眼下更不能掉以轻心。” 说道此处他忽然停了停,似乎睇了桑伶一眼: “万一这两方妖魔鬼怪,实则一丘之貉,共同演戏给你看,也不是没可能,劝你不要被皮相哄骗住了。” 桑伶听得人傻了,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自己好像就是贪花好色,会被男妖精骗的五迷三道还死不悔改一样! 这家伙之前就胡乱造谣她调戏清秀少年欲行不轨,简直就是空穴来风! 她正想开口表示不服。 第十五章 纸灯笼(四) 然而就在此时! 原本还是受害者围着两人转圈拜谢的纸灯笼竟迅速缩小包围圈,将脸一翻居然露出恶鬼吃人的嘴脸来。 就像龇牙咧嘴流涎的恶犬,原形毕露。又如乍射的利箭,目光怨毒贪婪的狠狠向着二人攻去。 纸灯笼的动作极快,犹如暴风骤雨侵袭,眨眼间,就已经到了近前。 怨毒的眼神从暗黄古怪的纸面盯来,目光相对,隐隐带着一种压迫和危险,额心顿感一种强大的阴寒吸力,下一秒,竟连神魂都荡曳了一瞬。 谢寒舟也反应极快,几乎同时出手。 白色如月华的剑光瞬间破出黑雾,围绕着两人,在空中旋转一圈飞快划出一道锐利的剑芒,将皮灯笼齐齐拦腰挡开,旋即收回手中。 白光骤然绽开,嗡鸣声紧随其后。 伴随着灯笼面炸开的撕帛声,无数喑哑尖利的声音叫的此起彼伏,连着破屋子都在晃动—— 宛如深夜里一架老旧架子床凭空被人摇晃,“嘎吱嘎吱”的挠心声音炸响,让人惊得心头发颤。 纸灯笼第一次攻击被挡开了。 桑伶捂了捂口鼻,向后倒退了几步,皮灯笼散出的味道腐烂恶臭让她都快要吐了出来。 谢寒舟提剑主动挡在前面,替桑伶拦住了那些恶心的人皮灯笼,感觉到了身后人的不舒服,微蹙眉头: “如何?” 桑伶用手扇风在鼻尖挥了挥,嫌弃道: “无事。这些鬼怪耐心太差,暴露太快,只是这味道太过难闻,好像不仅是尸臭那么简单。” 谢寒舟提剑的手微微一紧,偏开了视线,全神贯注在面前的灯笼上。 “小心防护,这黑雾对灵气有压制腐蚀之效。” 桑伶眼珠一顿,停下扇风的动作,她突然抬起头细细瞧了一会谢寒舟挺直背影,而后轻轻笑了一声,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是呀,仙君小心了,可不要受伤了啊。” 这话说得有几分语气怪异之处,不像是体贴关切。 谢寒舟眉目凝皱,直觉不对,但还来不及回看桑伶一眼加以辨别,徒然眼前一黑,脑中原本被遏住两日的梦魇竟也开始躁动。 他是修仙正统,这段时日数次因与桑伶之间的诡异连接导致莫名梦魇缠身,此时魇症又袭,心念再次比平时脆弱,这种灵气被压制打的环境于他不是什么好事,脸上也冷凝出了一层冷霜。 面前沉沉的逼近过来几张焦黑脸孔,浑浊的眼珠中,闪着灼亮的兴奋和贪婪,像是一头亟需吞噬猎物的猛兽般,猛然撕咬过来,想要将香甜猎物撕碎吞腹。 纸灯笼却已开始了第二波攻击。 谢寒舟强行平息,也再次斥剑抵挡,剑诀掐动,手中剑飞出,挑开一片迅速窜动扑来的黑影。 可纸灯笼丝毫不让,不死心的继续围拢着,垂涎等待着时机,趁其不备先后袭击。 中心的谢寒舟召剑回手,紧接着又连挥了两剑,此时早已经脚下不稳,灵气翻腾的厉害,连着持剑的手都在不住颤抖,显然是被这黑腾腐蚀的雾气伤到。 桑伶冷眼看他,清冷宛如月华般的高贵仙君,呼吸逐渐不稳,无力落着一头散落的凌乱长发,微微半闭着眼,乌黑睫毛如狂风中残蝶般剧烈颤动,眼角红得反常,显见是又一次......犯了旧症。 真是意外之喜...... “大哥,我们吸了这么多的凡人,还不如这一个修士哎。” “修士啊,哇,真的好香。” “大哥,我们占了他们的身子,我们是不是也能成仙人啊。” “我不要那个小姑娘,我要这个男的!这个男的香!” 几个头颅叽叽喳喳的吵嚷着,自顾自的讨论着如何瓜分的事情。 声音嘈杂喧闹击打着谢寒舟的耳膜,识海中的梦魇瞬间猛蹿,又被谢寒舟分神压制,可他一分神就忍不住地烦躁起来,戾气横生。 修炼到现在,还没有什么邪修能如此影响他...... “滚!” 桑伶不知何时早已被包围圈剔除在外,那些鬼怪头颅似乎专盯上了谢寒舟。 桑伶见此又退开了几步。 远远瞧着被一大团黑雾笼罩,无法脱身的清冷仙君,突然得意的笑了。 采药人,进村枯树,现在屋内五只人皮灯笼。 脑海中,事件宛如珠串葡萄般,被前后衔接在了一起,早已清晰明了。 那个采药人根本就是一个引子,吸引外乡人进入桃源乡的引子,这里也根本就是一个坟场,或者说屠宰场! 桃源乡多年之前或许真是一个世外桃源,但中间不知出了何事,现在就已经沦为这些纸灯笼吸取过路者精魄、供其修炼的屠场了。 主要还得感激谢寒舟方才那句“黑雾对灵气有压制腐蚀之效”瞬间提醒了她——这些污秽浊气是这些鬼怪的重要攻击手段。 凡人最怕这些鬼玩意,但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越是修为精纯的修仙者,也最怕这些污秽浊气。 哦豁! 其中,自然就包括了谢寒舟。 这不就又双叒给了她机会了?! 倒也不是要逃跑。 跑,她现在是不跑了。 毕竟不能让谢寒舟死在这: 一则同伤共死的连接还压在头上; 二则谢寒舟背后的天道宗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但坐山观虎斗,加重谢寒舟伤势,以拖延去鬼市时间的机会,她不想放过。 有了拖字诀,才有更多的时机想其他法子摆脱谢寒舟。 情非得已,出此下策。 谁让她可以逃跑,但谢寒舟不能死呢。 任你修为高深,旧伤未好,如今旧症又犯,不是强盛状态,又要面对着晦气攻击,就算不死,也要苦战一番,然后伤上加伤。 谢仙君呀,真别怪她心狠,也别怪她这个时候不想着帮忙作壁上观,毕竟这些纸灯笼如此厉害,她一个小小傀儡怎么抵挡得住呢。 还是全靠你啦。 事到眼下,桑伶已是狗狗祟祟的溜到一边,然后抬步,向着屋外走去。 从前都是被丢下的那一个,现在轮到她去做将队友丢下的事,唉,总觉得良心有点痛。 算了算了,多做做就不痛了,哈。 她本身就是傀儡,邪气灵气都能存在于体内,更何况是这些秽气。 虽说有些熏人,桑伶觉得自己不是不能忍受,可还未抬脚迈出门槛,手腕一紧,屋外竟是原本就消失不见的桃花妖。 少年比刚才的样子更为黑瘦了,几乎只剩了一层皮勉强包住了骨头,一手捂着胸口,神情也是萎靡难看。 他看着桑伶漫不经心的表情,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惊慌,却还是紧紧抓住另一只手里的衣袖,剧喘道: “要阻止!咳咳咳,要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吸收到修士的强大精魄,不然这些恶人就要挣破灯笼的束缚,要来世间为祸了!” 桑伶“啧”了一声忍不住扯开了他的手,打断道: “接下来,等着就是。结束后我可以带你一起走,送你找个风水宝地修炼。你虽然被毁了根基,但慢慢修炼还是可以苟活,其他的你就别管了。再不躲远点,那些头颅可要杀过来了,那时我就护不住你了。” 少年忽然产生出强烈的不安,他越过桑伶看向了屋子正中,惊恐的发现黑雾腥风大震,原本强大冷漠的谢寒舟竟撑剑半跪,头颅低垂生死不明。 “你的道侣,他,他!他快要死了!” 桑伶不耐烦的又“啧”了一声。 刚才的好言相劝,不过是桑伶之前在邙山雾林被山野精怪们照顾多日,连着遏制陆朝颜下的生死符都是用的山野精怪们给的珍惜灵种。 面前这个啰哩巴嗦的少年要不也是山野精怪,又被略通山精野怪修炼体系的她早早看出毁了根基,桑伶早就一巴掌将人打飞了出去。 “你是山野精怪修炼而成,本身就是修行不易,不被世俗所容,被凡人恐惧,修士厌恶,现在又何必多管这些事情?这些头颅为祸一方今后自然会有宗门世家料理清除,不必担心。” 她没说的是,估计也等不到那时候了,有谢寒舟和她在,这些头颅浪不过今晚。 然少年却狠狠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明白之后便是一种无尽的苍凉和茫然。 “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的满面都是泪,笑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般,将血吐了出来。 桑伶被他笑得抖了抖,觉得不对,但也不想再和他纠缠,一个两个都是疯子,男人就是麻烦! 她正要踱步走的更远些。 祸不单行的是,这个时候,身后黑雾却全涌了出来,瞬息之间,便将刚抬步的桑伶连着挡门的少年也一口气包围了起来。 那几个灯笼像是吃了什么十全大补丸,猩红的双眼从灯笼里面射出亮光,目光炯炯的盯向了桑伶。 桑伶:“…………” 桑伶:“艹。” 它们呕哑又尖利的声音争相传来,十分刺耳难听: “真是狠心的女人啊,就这么丢了你的道侣?要跟着野男人跑了?” “啧啧啧,痴心的郎君,负心的贱人,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啊。” “要我说,我们就把她啃个干净,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我活着的时候吃的味道可是鲜美极了,不过那是凡人,不知换成修士会不会不一样啊。” 少年怆然痛斥道: “你们不是人,这颗心比精怪妖邪之心还要恶毒千百倍!桃源乡里百户人家都被你们毁了,现在仙人修士你们也不放过,是真的觉得无人能治住你们吗!” 第十六章 纸灯笼(五) 头颅们无情嘲笑: “多年前,你苦心孤诣将作为强盗的我们弟兄几个抓住,告知村中众人。可是百姓们不愿意相信桃树成精的你,转身就偷偷将我们放了。” “可怜你啊,桃花妖,百年修为在身,只因要为惨死的桃源乡人报仇,将我们兄弟几个做成灯笼,扒皮抽经告慰百姓。可是天道不容你!” “哐啷当!好大一声雷啊!天道降下天雷,将你根基全毁,功德尽散,落成这个模样,到头来你还要来阻止我们?” “哈哈哈哈,可笑还真是可笑,百年拉锯的日子要结束了,桃花妖!” 那头颅声音骤然变响,似风雷鼓鼓回荡在耳边。 少年恨的双目通红,最后却只能自嘲又绝望的萎顿在地,妖力他早就没有了,能苟且偷生到现在,都是侥幸。 “要杀要剐随你们,你们的怨恨冲着我来,放过这个姑娘就是,你们都已经吞了她的道侣。” 头颅们在黑雾中上下翻腾,搅拌地空气中那种腐臭的味道更浓。 桑伶紧紧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眉头嫌恶的皱地死紧。 才这么点时间,她不信就能伤到谢寒舟的根本。这些头颅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谢寒舟,怕不是想着先捡软柿子捏捏! “瞎逼逼什么!弄的这里臭死了,我对你们的纠葛不感兴趣,要是懂事点,就给我滚远点,不然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灯笼,看你们还嚣张的起来不!” 她方话落。 陡然间。 那方半空中的灯笼已鼓胀而起,灯面开裂,爆出了五只纠结作一团、怨气滚滚的头颅,口吐黑烟,劈面盖脸朝地面袭来! 少年首当其冲,被一阵黑漆阴风刮过,似乎是被榨干了最后一点精气神,瞬间像坨面团般软倒下去,生死不明。 头颅来势不减,结成一团,用长发互相打结连接在一起,奔腾呼啸着又冲桑伶而来! 桑伶冷笑。她打不过谢寒舟,还打不过你们? 她跟着邪修可不是白混的。 右手手指飞快掐诀,左手从储物袋里飞快取出一颗凤凰果用力一掐,灵火加上果汁,两厢叠加,“铮”然后,火焰冒出一人多高,烧着泛黄红焰脱手而出。 熊熊烈火猛地向上劈开,头颅们溃乱四散隐在黑雾之后四散逃开,发出凄厉的鸣叫。 “呼——” 黑雾凝成的阴气沾到火焰的刹那,迅速消弭。 桑伶不屑,凤凰果阳刚正气最浓,灵火又专克鬼物,这些头颅休想动她分毫。 桑伶忽的感应到胸口原本灼热的月石渐渐冷却——谢寒舟正在慢慢归顺体内的灵气? 她也是发现了,每次谢寒舟受到那连接的影响,她的月石或多或少都有点反应。 思虑再三,她还是转身进屋将谢寒舟扶了出来,移步到了屋外,大咧咧的出现在头颅的眼下。 “谢寒舟?你不会真歇菜了吧?你可是修真界新秀第一人啊,最近怎么这么弱,时不时晕倒发疯,现在还被这种低级邪物给伤着了,要是被陆朝颜知道了,估计下巴都要合不上了。” 嘴上嫌弃又似乎是在关心,姿势亲近自然,眼睛却是一错不错的死死盯住对方的脸孔,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谢寒舟却还是一动不动,双眼紧闭,眉目深锁,似乎是真的状态不好,受伤严重。 但桑伶不确定这些是不是表像,万一谢寒舟解决完体内乱窜的灵气,及时苏醒,那解决纸灯笼,都不过瞬息而已。 但又或者,谢寒舟清醒不过来,那就将他推出去供那头颅们吸食,自己就在最后出手,只留住他一口气,不也更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心念电转,桑伶决定不管如何,必须做戏做全。面上作出一片担忧,快速扶住人继续向院外快步离开。 果然不出所料,那原本被桑伶手段烧的灼痛,对桑伶产生了害怕情绪的头颅们顿时坐不住了。 “不能,不能让她将那个男修带走!” “我们刚才只吸了一点,就感觉实力大涨,要是将那个男人吸干了,我们不是就能厉害到想干嘛就干嘛吗!” “那就不能让他走!” 阴风一吹,那几颗头颅又卷土重来。 桑伶扶住谢寒舟的身子,一边又回身与那几颗头颅缠斗在了一起,不过十几招后,在头颅分开默契作战,前后夹击,桑伶好像堪堪只能护住怀里的谢寒舟。 谢寒舟在昏迷中又受了几次不大不小的伤,将原本的状态又拖累了三分。 桑伶看上去实力不济,很快,她就左右难支的败下阵来。 又是一阵强劲黑风扫过,飞沙走石间,桑伶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就带着谢寒舟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桑伶紧捂住胸口,又气又怒,最后竟吐出了一口血: “你们可知他是谁吗!他是天道宗弟子,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掌门亲传弟子!要是被天道宗知道你们将他残害,你们绝对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头颅们疯狂大笑,笑声嘲讽不屑,高挂于半空,猖狂至极。 桑伶捂住心口,似乎是伤的不轻,在吐出那句话后便倒地不起了。 事情已成定局。 头颅们向下俯冲,如秃鹫扑食,势不可挡,发出“桀桀桀”的反派必备笑声,山崩海啸般,自然而然首先冲向最吸引他们的谢寒舟,似要将他剥皮拆骨,吞进腹中。 “你们还真是残忍至极啊。” 状似一声痛斥,桑伶一副不忍目睹的样子,微微侧脸屏住呼吸了。 心中却在倒数,如果数到最后谢寒舟还没清醒,她再…… “咔——”的一声。 那是头颅张开了大嘴,骨骼发出的摩擦声。 可。 意料之外,也是预料之中。 就在桑伶垂眼,静静等待那边浓烈的血腥味传来时。 一道雪色剑光,寒光乍起,清亮灼目到眼皮都被刺痛,就这么轻松划开了黑雾,一剑挡开了鬼怪的吞噬! 五个头颅一阵呕哑痛叫飞远。 …… 得,不用她出手了。 谢寒舟执剑缓缓起身,薄唇紧抿,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明冷漠,微微蹙眉,扫视身周,显然已经解决了那旧症,毫无枷锁沉疴的模样。 最后,他平静的望向还倒在地上的少女。 而桑伶,虽说有所准备,但还是被那极清极亮的一剑变故惊到胸腔的月石都骤然跳动,如同牛皮大鼓被人拿锤子咚咚接连的敲响—— 还好! 还好她向来谨慎,还好她将戏做了全套,还好身上的伤可都是实打实的挨着了。 只是作壁上观,又只是暗中推了谢寒舟送入鬼口的设计,现在看来毫无破绽。 平息心潮,桑伶面上已转为极是惊喜开心的模样: “仙君!你真的没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好看的裙子早就被黑雾腐蚀的乱七八糟,连着嫩白的脸肉上都有血污,显然受伤不轻。 谢寒舟的眼神在那道血污上盘桓很久,面前少女眼眸里倒映着一片水色,惊喜意外里带着几分委屈,正气鼓鼓的一眨不眨地瞪着他—— 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想要让他撑腰。 他思及意识混沌前,那句古怪的关切,她是真的没想要置他死地,意欲逃跑? 她竟然一力保护,不惜自身? 他垂下眼帘,谅她刚刚为救自己受了伤,刻意收敛了眼里的怀疑: “无事。” 没想到下一秒,就被馨香柔软抱了个满怀。 桑伶两只如白藕般的手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上,胸腔相合,似乎将所有的身体全都交给了他,哽咽出声道: “都怪我太没用了,仙君……本只是不想拖你后腿,所以打算躲远点,谁知仙君你旧伤复发,我又怎能丢下仙君……自是护仙君左右,全力对敌,我、我一直等你苏醒......我刚才对战的好辛苦,又是受伤又是流血,幸好,幸好你真的能醒过来......” 说话似乎语无伦次、磕磕巴巴。 但该说的都说完了,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个清楚。 谢寒舟:“......” 你真的盼望我无事? 他来不及应答,就感觉到领口处上一阵热乎乎的潮气,伴随着一股眼睫被擦过的麻痒,湿意遍布衣襟。 桑伶哭了? 他伸出手想要将她推开,指尖在乍然触到一抹光滑如暖玉的肌肤时,才恍然想起她的衣服在刚才的对战中划破了不少,还有密集腐蚀的血口子。 他这个动作好像太过不近人情,最终那只手中途转换改成了轻轻的落在脊背,透着安抚。 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贪吃好色的傀儡,纵然会逃跑,心思或许没那么重。 谢寒舟见桑伶哭完了,便提剑专心应对那重新飞到半空,隐藏在黑雾中蓄势待发的头颅。 桑伶见终于把谢寒舟糊弄过去,虽推谢寒舟重伤的打算落空,心里十分可惜,但面上也只能口不对心的作出笑模样,躲到了安全地方观战。 那边厢。 谢寒舟在桑伶磨蹭的功夫里,已经一剑挥散了那遮天蔽日的黑雾,头颅彻底暴露,几张之前就已被烧的焦黑的半张脸全部暴露,仓皇之下正想逃脱。 兔起鹘落间。 手下之剑如灵鸟翩飞,直接以剑意划成白色灵光,重重抖动几下,像被撒开的灵鸟,骤然朝四面八方飞去。 顿时,头颅所在位置宛若冰瀑倒灌,实则被遮天蔽日的剑光笼罩,只余这一小块的天地。 头颅们左突右撞,见根本无法突破这层剑光,吹鼓起呼啸黑风,在谢寒舟的要害位置倏地刺来。 第十七章 纸灯笼(尾) 谢寒舟向右一侧,手腕一抖剑锋已斜斜削向头颅所在位置,持剑打出剑招击杀,从容不迫的应对头颅分开左右同时攻击,气质独绝,杀意凛然。 桑伶拿出帕子将脸擦干净,瞧着天上那人风采,也忍不住赞叹,这般风姿样貌果然不愧是新秀第一人啊。 谢寒舟自从阵法那日便被伤了识海,经脉,实力大不如前,就算全力也只是之前的六成能力。 可只要没有梦魇纠缠,就算带伤应对,这些普通妖邪也还不是他的对手。 头颅惊诧谢寒舟突然爆发的实力,见抵挡不过就要逃向村外,可去路又被谢寒舟早就驾成的剑光封去,无法逃离。 桑伶瞥向空中那几个狼狈逃窜正被谢寒舟击杀的头颅,目光微冷。 自己还演了那么多久的戏配合,身上还挨了伤,可废物就是废物,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这次借刀伤人不成,还不知去鬼市前,还能不能有机会能削一削谢寒舟的实力了。 忽然,一道亮光在眼前炸起。 谢寒舟眼神冰寒,一道灼目剑光从月霜剑尖蹦裂,如遮天蔽日之势,倏忽到了头颅前,燃成了一片冰墙。 那头颅似乎很惧怕这一堵墙,浑头的乱发都炸了起来,根根倒立,惊骇到了极点。 头颅们忙向后倒退几步,又被另一把剑尖上的杀意逼来,几乎消散成一片黑烟,在不远处再次聚拢起来。 千钧一发时,又一道剑光—— 或许不能叫做剑光,简直是一团从月台上刚取来的耀眼白光! 如汹涌的冰球瞬间激射而来,内核是冰寒的灵气,外层则裹上了汹涌灵火,绚丽的外表下是巨大的杀伤力。 头颅让这道剑光“轰”地地一炸,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嘶叫的尾音里,依稀听出几个男人咆哮呐喊、绝望的味道。 几个头颅被谢寒舟逼近角落,几剑刷刷刷的割开链接黑发,各自丢上一把灵火,连着那原本掉在地上无用的纸灯笼也燃烧成了灰烬。 头颅连着纸灯笼都没了,这胆战心惊、险象迭生的一夜即将过去。 天要亮了。 桑伶手掌铺平横放眉上,作伞遮阳,远眺天际,只见一抹霞光欲穿透黑暗,照亮人间。 清风徐来,那地上泛着恶臭的余灰被一道风力吹散,再无痕迹,大地落了个干净。 一道脚步声响起,在背后站定。 桑伶感觉到对方那尚未收敛的灭妖气势,如冰寒杀敌的利剑般直戳脊背,只作不觉,好半天见他还是沉默,无奈转身笑道: “这些阴鬼之物还真是手段卑劣,竟然想要吞噬仙君血肉,重新成人,继续危害人间!幸亏仙君临危不乱,及时出手,以一敌五,全部铲灭,打的他们是落花流水哈哈哈。” “嗯。” 谢寒舟面上没有丝毫得意神色,负手打量四周。 昨夜无光,他没有看到村子原貌,只觉邪气甚重,今日出了太阳,倒也将村子惨状全收进了眼里。 黑雾散尽,阳光散进。 远处村子里杂草丛生,残垣断壁,废旧无人多年,可还是能清晰看见上面那刀砍斧凿,血溅满地的痕迹。 近处,院内一人多深的茅草被剑气割开,裸露的土皮上赫然躺了七八具白骨,骨相狰狞,死状不安。 桑伶一诧: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白骨?衣衫土色瞧着新鲜,应该是近期的。可这些人?” “外乡人,像你这般轻信,被故意引到此处的外乡人。” 谢寒舟淡淡看了一眼桑伶,才道。 桑伶:“......” 指桑骂槐啊,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假装没听见,扭头就挪到躺着的少年那,见这山野精怪还有气,拿脚尖踢了踢他。 “坏人都死了,你还不醒醒嘛?” 少年不动。 桑伶提了些灵气,送进少年的体内,帮他修复起伤势,又横抱起挪去与村中那颗高大枯树一起。 “把你与原身一起放着,希望能有点作用吧。” 枯树高约十几米,树皮焦黑,早已被天雷劈的不成样子,但也能从粗大级长的枝桠中,依稀看见曾经亭亭华盖的模样。 枯树最底下存留几根老旧的红色长绸带,随风簌簌飘动,桑伶好奇走近捡了一根绸带细看,上面只书了“平安”二字。 “平安啊......” 已经看到了结局的桑伶不知道自己怎么心头沉甸甸的,就像是被重物压了一小块位置,酸酸涩涩的。 她想,粗心冷肺的傀儡,估计也会物伤其类吧。 枯树高耸,俯瞰荒村,这么多年,也不知少年是怎么承受的住。 谢寒舟负手站在原地,不去管桑伶的动作,提剑走动查看一圈。 一盏茶后,谢寒舟才回到枯树下,慢吐出一口气,摇头道: “这村子曾经遭遇过屠村,村民怨气极深,可是被化解引导过,并无大量魂魄盘踞,剩下的这些外乡人的阴气不足为惧,因此也未被附近宗门知晓。” 桑伶瞧见他回来,凑了过去,半是感慨半是惋惜道: “刚才那些头颅曾经是盗匪,假扮外乡人接近村子,桃花妖化成人告诉村民,村民却是不信他这个妖怪的话,转头就将盗匪放了。后来盗匪洗劫杀光全村,奸杀掳掠无恶不作,桃花妖就将盗匪杀掉,做成人头纸灯笼,让他们赎罪。尽管桃花妖一切所为都是为民除害,可天道还是降下天雷,将桃花妖劈成这个样子。” 谢寒舟点点头,这个过程他并无意外。 桑伶瞧他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忽然有些气不过,牙痒痒道: “他是山野精怪,在凡人和修士的眼中,就是妖邪,和为恶的这些头颅一般性质!当年村民不愿意信他,现在外乡人也不愿意信他!他昨日过来夜半敲门,估计也是想保护提醒我不被头颅欺骗迫害,让我离开此地。” 桑伶对着那片埋骨之地呸了一口,鄙夷道: “这些人在头颅的口中,知道桃花妖的身份不愿意信他,自然就被头颅吃掉血肉!哼,临死前他们肯定要后悔的吐血!” 谢寒舟淡淡打断道: “死者为大,不要妄言。” 桑伶还是有点气,牙齿故意磨的嘎吱嘎吱响,凑近到谢寒舟的旁边,磨的吵他。 谢寒舟听着耳边那嘎吱嘎吱声,看见她这精灵古怪的样子,嘴角隐约瞧起一点弧度,却是背了个身,不让她瞧见。 桑伶还以为谢寒舟被自己烦的不堪其扰,磨的更欢了。 一人躲,一人追,意气扬扬,画面美好。 忽然,少年踉跄着站了起来,身形黑瘦,面前衣衫上全是血渍,但他还是挺直了脊背,目光亮极,躬身一礼拜谢道: “多谢仙师和姐姐为我桃源乡除害,我现在法力低微,只能勉强维持人形,此前想要完全消灭掉铲除这些恶人,竟是无法。” 桑伶停了磨牙的动作,转头看他,心中一顿。 刚才就只剩一口气,现在这幅耳清目明的模样,恐怕…… 是回光返照了。 四目相对,谢寒舟微微点了点头,显然他也是如此想法。 面上,谢寒舟只回了一礼,伸手将少年虚扶起来: “不必多谢,这些东西为祸一方,我有责任铲除。” 站在旁边的桑伶也赞同点头,安慰道: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少年默了一瞬,目光苍凉: “我日夜受桃花乡村民祭拜,受了他们的香火,必要庇佑保护他们!凡人所求不过一日三餐的温饱,日子顺遂平安。而我呢,我却是连这点都护不住他们!这帮臭虫!要不是这些臭虫,桃源乡怎么能变成这幅模样!” 面前都少年早就成了一把枯骨,原本还能看的样貌现在却是胡乱的擦在脸上,让人不忍细看。 桑伶略不自在的偏开了视线,劝慰道: “你收了香火,可你也为他们赐福分享了你的灵力。我听闻这里风调雨顺,村中之人长寿健康,从无天灾人祸。这些要不是你的功劳,谁能相信。你做的够多了,桃花妖。” 少年苦笑摇头: “我自小便是山中一颗与世无争的桃树,要不是村民将我移植村里,日夜浇灌与我说话,我也不会开了灵智得以踏上修炼之路。他们给我许多,我能还的不过点滴。而且,虽然盗匪该死,可若不是我处在盛怒下手段暴虐,将他们制成人皮灯笼,他们也不会成了邪魔,盘踞在村,后来还害了这么多的人。” “这事情不在于你,在天意,在人祸,在人心。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山野精怪,凡人之间的纷争如何涉及到你,你一开始就该避世离开,任他们凡人之间争斗,人心不足,世事变迁,这些哪里是你能阻止干涉的呢。” 少年听到这里低眉蹙目了起来: “可他们对我的恩情……” 桑伶打断道: “本来就是村民将你挖来,要不是他们,你也不会牵涉到这场因果里。独善其身的呆在山上,修炼成仙多好,哪里还能落得如此下场。” 少年有些困惑,总觉得不对,但就是想不出哪里不对,最后在看见自己又吐出一口血,妖力涣散时,停住了思考。 他面带微笑,注视升起的阳光,周身沐浴在那晨曦之中,恍惚重回当年那清艳夭灼的模样: “我要消散了,姐姐,谢谢你,刚才给了我一口灵气,让我多活了这点时光。能让我好好告别,再见了。” “还有姐姐,我不喜欢火,也不喜欢菌菇,下次,下次就不要戏弄我了。” 少年对着桑伶淡淡一笑,话落片刻,就在枯树前化成了一缕青烟随风消失,再也不见。 第十八章 藤草妖(一) 桑伶沉默,然后叹气,她也没能力救他: “本来还想带他走,找个风水宝地安置他的。多么重情重义的桃花妖啊,就这么没了,都怪这些黑良心的人! 再说,谁说妖都是坏的?人都是好的?人有坏人,妖自然也有好妖!那我就是一个好傀儡! 仙君,你可别再对我有偏见了。” 谢寒舟没有说话,耳边萦绕着桑伶的唉声叹气,他长睫微敛,须臾,又抬起目光看了桑伶一眼。 袖间轻动,手中已执出一寸长玉瓶,瓶身碧青。 他提膝走到枯树根前,将一瓶亮如碎银的液体倒进了枯树根里。 桑伶见他忽然动作,又被那一点灼目的亮光吸引,疑惑问道: “仙君,你倒的是什么?” “甘露水,素有枯木逢春之效。来年春暖花开日,新枝嫩芽重生,这桃花妖或许还会有重新聚灵的一天。” 谢寒舟淡淡回道。 “真的?!” 桑伶整个眼眸都亮了起来,真没想到这谢寒舟嫩摒弃掉对妖邪的世俗偏见,能出手相救! 这人看上去禁欲冰冷,没想到性格却也不是那种刻板守旧之人,倒是她之前对他误会了。 谢寒舟垂目看她,在那般炫如夏花的笑容中,手里捏着玉瓶停顿了片刻,才收进了储物袋中。 其实按照本心,邪魔外道山野精怪此流他是不愿浪费珍贵的甘露水的。可看到桑伶如此垂头丧气,物伤其类的样子,他不知为何心念一转,改变了主意。 就当是还了她之前的拼死相护的举动吧。 不过...... 谢寒舟淡淡睨了她一眼,重复道: “黑良心的人?” “嗯?” 桑伶无辜瞪大眼睛,可怜巴巴的赶紧凑了过去。 却是绕着谢寒舟周身打量,语气惊讶,打起转移话题的主意: “呀,谢仙君,是还受黑雾影响?怎么瞧着你的脸色还有些不好。要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及早说,不然伤到根基灵脉就是大事了。胸口闷不闷?腿脚酸不酸?要不要我来扶你?” 谢寒舟嗤笑。 不要以为他不知道这小骗子拐着弯的骂他,黑良心。 “时辰不早,今天是十三,必须尽快赶往鬼市对应的传送阵。” 桑伶与他对视良久,才叹息道: “仙君,就算我们去了鬼市,但如果这个连接咒法不能解开怎么办?” 谢寒舟定定回望,半响后才偏开了视线,口吻沉静回道: “会解开的。” 片刻后,他淡淡补充道: “你在担心什么,只要你不再为恶,你便不会有事。” 默了默,他才道: “我会护你。” 桑伶悲伤的面孔倏忽一笑,宛如百花盛开,艳丽夺目。被阴影遮住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沉思,似要穿破人心: “仙君,我信你,我不会再跑了。” 那如果最后解决的办法唯有舍弃一人呢......你真的还会护住我吗? …… 从桃源乡出来时,不等去寻,桑伶两人迎头就撞上那个采药人,只是老汉背着锄头埋头采药,并没有发现桑伶活着从鬼村出来了。 桑伶正欲出手教训,谢寒舟却是拦住了她: “不必生气,此人身上曾有鬼气控制的痕迹,大抵是被那些纸灯笼控制引人过去的,也属无心之失。现在纸灯笼已灭,他也不会再干此事了。” 桑伶这才和谢寒舟下山离开了。 老汉还是埋头挖药,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觉。 …… 临近天黑之前,两人赶到了一处小镇子。 这个镇子位置偏僻,人流不大。 虽然位于泽州和蜀州之间的要道之上,但来往修士商队选择到城池乘坐商船的多,凡人又喜偏安一隅的,很少有赶路的旅客路过。 桑伶赶在客栈打烊前了进来,小二稀奇,拎了壶茶过来引路招呼桑伶两人上楼: “客官,我们这里很少有旅客过来,这个镇子就只有我们一家客栈,再晚点我们客栈就要关门了,您运气还真是好。” 桑伶将头顶的斗笠收了起来,伸出拳头将脊背狠敲了两下,一片灰尘中脸都皱成了苦瓜。 “恨不得走了一天,再命苦些,你就看不到我了。” 一路上都在赶路,就连中饭都是吃的干粮,就怕路上赶不及,可算是天黑前到的。 桑伶模样好看,说话又是风趣幽默,小二不过十几岁的孩童,被逗的哈哈直乐。 谢寒舟坠在最后,手提长剑,小二看着他们两修士装扮也不敢耽搁,上到二楼后直接选了间最好的房间推门而入,将手里的新茶和油灯放到桌子上。 “二位,这是最好一间,也是我们客栈唯一一间上房,只有一张床,对您二位不过也正好,还是够睡,不必加床麻烦啦。” 桑伶疲惫的点点头,压根没听见小二念叨啥,捡了一个软凳坐着,只专心叮嘱道: “烧点开水,准备锅子和热腾的饭食送上来,一定要早点啊!我现在又累又饿,脚底板都走冒泡了。” 小二点头退下,脚步匆匆的下楼去安排了。 桑伶这话实在可怜,说完后就没有精神的趴在桌面上,没有动静。 对面坐下喝茶的谢寒舟眉心浅皱,道: “倒忘了你应该不常赶路,这一路疾行,想要赶着天黑前到客栈,却是没有把你计算进去。” 言此,他目光一顿,转向桌上的茶盘。 一杯茶水被白玉似的指尖推到桑伶面前。 桑伶眼也不眨,伸手接过便牛饮般一口吞下,喝完还嫌不够,又将杯子原路推了回去,挑眉: “仙君,我还要喝,再多倒些。” 茶水讲究七分满,过多过少都不符合礼节,但现在在桑伶面前却全是消失了。 谢寒舟摇头,脑中一闪桑伶这般不拘束缚的天性,倒是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爱自在,不愿被条框规整—— 总是强调着,人生最大乐事就是吃喝玩乐,自在随心般的日子,而不是在家族宗门中为着权利富贵纠缠沉浮...... 心头微动,转瞬就被冰寒灵气全部压下。 他垂下眼睫,强自冷肃了面孔抬手将面前的空茶杯全倒满,连着茶壶一起全放到桑伶面前。 “少喝些,等会饭食就要上了,我去楼下浴房洗漱,我会吩咐小二将沐浴澡盆拿上来,你就在房内洗吧。一个时辰后,我再上来。” 桑伶无所谓的点点头,专心拿着茶壶给自己倒水喝,显而易见的口渴极了。 谢寒舟看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堵意,袖中手指捏紧下一秒又被放开,抬步出了房门。 洗澡吃饭换衣,忙碌了近一个时辰,桑伶才算是将自己收拾的可以见人。 谢寒舟刚才说是说一个时辰后上来,现在眼看着时间又多过去了半个时辰,屋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这么大个活人哪里会丢? 嘿嘿! 就是真丢了才好呢,省得她想法子逃跑。 桑伶脱掉外衣,上床就睡,柔软的棉被刚盖在身上,就听有人敲门。 “咚咚咚,仙子您睡了吗?” 是店小二? 桑伶疑惑: “尚未,何事?” 店小二有些尴尬,隔着门假咳了几声后,才小心道: “仙子,您的同伴,就是刚才那位仙君,他在我们客栈楼下的浴房泡了近两个时辰,饭食也没用。这好人都要泡皴了,您要不要叫一叫他?” 桑伶很想拒绝,管他泡没泡发,爱咋咋地,干嘛还叫她去哄小孩! 而且你们人族不都讲究男女有别?她都已经躺床了哎,还要爬起来再穿衣再下楼走过去,想想就更不想动弹了! 可她没骨气。 要是事后被谢寒舟知道了这事,她真的是有嘴都说不清。 算了算了,店小二估摸着是怕出事又怕担责,她一个傀儡还怕被占便宜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就下去!” 连叹了一口气,辛勤的桑伶奶妈只能苦命的从床上爬起来,酸涩的脚底板重新穿鞋踩在地上。 真的是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满了抗拒啊。 一路上,店小二低着头带着桑伶七转八绕,走到了一处小径尽头,只见那路边石上刻着“三生泉”三字。 “仙子,往前走就到了,这里只有男宾享用,池子不大。只是今天本客栈人少,所以此处现在就那仙君一人,没有闲人打扰,这地方到了小人就先告退了。” 桑伶还未来的急出声阻止,那店小二早脚底抹油,一转头就不见了。 桑伶无语。 这里面是住了吃人怪兽? 还是男男间非礼勿视? 怎么跑的这么快。 “总感觉怪怪的,这谢寒舟又整什么幺蛾子啊。” 古来此地便多温泉。 天府城外就有许多热汤泉,深受修士凡人喜爱。 此地虽翻山越岭距离天府城甚远,可直线距离并不远,也还属蜀州地界。因此,当地小汤泉也是有的。 此处,便被客栈圈起来,留作招客。 昏暗的灯光从路旁的石灯中漫出,洇成了一滩昏黄的暖芒。泉水附近常年缭绕着淡淡的雾气,近似于仙境。 桑伶绕过石头,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继续向前走,小道四周栽种着诸多彼岸花,花萼鲜红卷曲,头顶就是垂柳,依依飘动。 路的尽头,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石池,湿润的池旁石地上周围种满了鲜红的彼岸花,数量极多极密。 迈过近乎小腿高的茂密彼岸花墙,乍一眼望去,池面上倒是不见人影。 “仙君?谢寒舟?你泡晕啦?” 一切静谧,温泉附近雾气弥漫,看什么都像是隔雾看花般看不清楚。 桑伶摸摸索索的在温泉周边看,绕了一圈只找到被人平铺叠放好的道袍,并不见谢寒舟。 第十九章 藤草妖(二) 这么大的一个活人,好大一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在温泉失踪了? 桑伶有些摸不着头脑,温泉池周边全是水,连着脚上的绣花软鞋的鞋面都被打湿。 她干脆脱了鞋子连着罗袜也脱掉了,鞋子被放到了彼岸花丛外,长裙一放布料完全盖住了脚面,从外面看倒像是穿了鞋的。 桑伶赤脚又绕回来那块放着衣服的石头,展开一看。 初看只觉这衣服剪裁适宜,花纹平常,再一细看,却是花纹卷曲纤细,似乎是...... 桑伶看了看花,又去看地上的花卉,恍然大悟: “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竟是彼岸花? 常说,彼岸花是冥界的接引之花,能唤醒死者生前记忆,多为生者不舍死者,留恋寄托冥界往生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多为世人不齿。 谢寒舟一个大老爷们,还是天道宗的天之骄子,怎么也喜欢这么阴间的玩意?” 衣裳被放在手里左看右看,又摸又闻的,桑伶将其研究了个透,也没找到谢寒舟的储物袋或者储物戒这种储藏东西的灵物。 她有点可惜: “藏的真好,洗澡都不脱储物袋,还怕谁惦记你的储物袋啊。这大晚上的,都不知道人跑去了哪里?总不能在水里憋几个时辰吧?抓王八啊。” 桑伶还没来得及将衣服丢开,就听一声“哗啦”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在温泉里面破水而出了。 她像个瓜田里正在系鞋带的猹,虎躯一震,循声去看。 只见那一片雾气袅绕的温泉水里,身着单衣的谢寒舟负手站着。 穿衣服很好看的人,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更好看。 单衣是白色的,遇到了水,湿漉漉的黏在身上,近乎于无。那单衣下的肌肤白若透明,乌发红唇雪肤,轻轻望来似水妖在水面上晃荡,抓住眼球。 没了厚重的外衣,并不薄弱的身材全部显露,身材颀长覆着不夸张的肌肉,越发显得线条清晰有力,连着那道劲道腰肢,形成了遒劲有力的一道线条。 细一打量,肩宽腰细,还有薄薄的腹肌。 “看够了没有?” 一道如玉石敲击发出清凌的声音响起,桑伶充耳不闻。 空气里都是那浓郁的花香,视线里是一滴水珠,正顺着那胸膛和腰腹间微凹的弧度向下流淌滚动,最终消失在那与水面相交的水线上。 瞧着那道水珠消失,桑伶如临大敌般瞬间收回了视线,几步后退,眼神惊恐: “你对我用了什么?魅惑术?为什么我刚才都动不了了?!” 桑伶正抚住心口,连着那捏在手里的宽大外袍也下意识攥进了胸膛,一下将纤瘦的身子都要完全盖住。 一眼远远望去,竟像是被谢寒舟拥在了怀里。 谢寒舟的眼神在那件原本该整整齐齐的呆着石头上的衣服上转了一下,嗤笑了一声。 “魅惑术?正道修士从不会用这种玩意,你自己看呆了眼,还要怪我?桑伶,你真的是好没有道理。而且,刚才你拿着我的衣服是在做什么呢?” 桑伶瞧见了他的视线,终于想起自己方才对着谢寒舟的衣服又摸又闻的举动真的好比痴汉,又是震惊,又难得羞耻,一把就将衣服丢开,头硬强调道: “地上太湿了,我好心帮你拿着,没有旁的心思!没有!” 夜色渐深,周边人家一片寂静。 几缕夜风刮起,谢寒舟却毫无察觉的继续站在水里,热意蒸腾间,连着嘴唇都要红艳滴血,恍若妖鬼: “桑伶,你过来看一看,我总觉得胸口痛,是不是生了病?” 桑伶总觉得面前谢寒舟怪怪的,当然现在主要问题是不能认下这痴汉的名声! 作为一名女邪物,你说她不知廉耻勾引男人就算了,大不了她就当是对她魅力的认可,是变相的夸奖是赞扬。 但你要说她是痴汉,是痴女? 绝不可以! 那叫侮辱,是诽谤哇!! “男女授受不轻!我才不要摸你的胸口!小二说你泡半天了,让我叫你的,真的!你别用这种看痴女的眼神看我啊,你信我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谢寒舟:“......” 他的嘴角似乎抽了一下,但又继续邪魅地勾了一下,明显不信。 桑伶已经呆若木瓜,好想和人论一论谢寒舟被夺舍后的十八种可能。 此时的谢寒舟哪里还有平日一心修仙,冷静自持的模样,要说是邪魔歪道顶着他的皮子,她都能相信。 可是,谢寒舟虽然瞧着不大对劲,可周身没有妖气,眼神看起来,嗯.....还算正常。 他应该,也许,大概,还是本人吧。 可那么清冷自傲的仙君,咋泡一泡温泉就变成这幅妖媚勾人的模样啊,难道泡澡姿势太长,水进脑子里了? 桑伶现在晕乎乎的,一时间还没弄清楚谢寒舟变态的原因。 就见后者,仿佛甩脱了无数沉疴和枷锁,目光沉沉的迈步踩上了温泉里的石阶,直直向着桑伶而来。 “你怎么从水里出来啦?” 桑伶的脸上闪过几分错愕。 本来就艳丽荏弱的长相,沾了雾气,唇线微张,仿佛水雾中彼岸花成了精,天真无邪中漏着几丝惊诧困惑的妩媚。 “你还真是美丽啊,放心,接下去我会对你很温柔的。” 一句呢喃又似叹息,谢寒舟嗫嚅了几下唇角。 桑伶只觉头脑昏沉,四肢酸软,无力动弹。 “谢寒舟”脸带得意几步就站到岸上,伸手去抚那面前猎物,露出一抹狞笑。 然而就在此时! “刷——” 一道白色剑光闪过,直指那“谢寒舟”咽喉而去,那“谢寒舟”侧身一躲,却被下一道剑光一下刺中,流出绿色汁液来。 一晃眼的功夫,两个谢寒舟就站在了桑伶面前。 桑伶惊呆。 “你们两?不对,这花香有古怪!” 她迅速闭气,脚下一点退出了那彼岸花围成的花海,花香消失,连着脑子也清醒许多,这一下,她一下就认出何人是真的了。 她立马拎起裙角,赤脚跑到了真谢寒舟的身边,与那假“谢寒舟”形成对峙之势。 假“谢寒舟”见状,抬袖捂嘴笑了一声,化成了原本模样——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模样,五官只是清秀,修为不高,但穿着清凉,领口开到了肚脐,举手投足间有一种摄人心魄之感。 桑伶好奇看去,这男子竟有幻化媚术之能。 又看他伤口流出绿色血液,不知真身是什么? 男子的眼神一触即桑伶的视线,却立马缠了过来,勾唇一笑: “还真是情比金坚,如胶似漆。可惜多好的妹子啊,就被你这个人修欺骗糟蹋了。不过,我倒很好奇,妹子你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我是假的?” 真是个妖精。 谢寒舟眉心隆起,一个侧身就将身后的桑伶遮去了大半。 桑伶小心看了眼脸色冰寒的谢寒舟,不敢搭话。 片刻后,她才伸手去扯谢寒舟的衣袖,小声问道: “你刚去哪里了?怎么有一件外袍在这里?对面的是啥妖啊?” 两人距离贴的极近,那一小截的玉指就凑在袖边,似乎一碰就能抓到。 谢寒舟眼神微停,又挪开,淡淡回道: “我刚才只脱下外袍,小二就来说镇子里有妖作乱,请我去追查。我追到镇子外,发觉不对,就来找你,可你不在房内。我下楼遇到那鬼祟的店小二,一番逼问下,才知道客栈与这妖邪背地勾结,平日里就会将女子引到此处,供他修炼。” 桑伶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嘛。” 夜里,她的乌发并没有挽起,只随意地垂着,外面只简单套了个袍子,内里衣衫比平时更薄,被四周雾气打湿了一点,半透在身上。 裙琚叠角间,淡粉肉乎的脚趾头若隐若现。 譬如此刻,对面男子眼神就越发奇怪,谢寒舟不禁顺着视线看去,一点淡粉闪过视野。 目光匆忙转开后,反手就将人遮的更为严实。 原本那点风月竟被这根大木头全部挡去,瞧着,男子便有点气: “你对她眼中并无爱意,怎么还如此霸道,不允许我来亲近?” 谢寒舟皱眉: “你的所谓亲近就是吸食女子精气供自己修炼?” 直截了当道:“为非作歹,伤天害理。” 男子嗤笑。 笑对面端的是一副道貌岸然的表象,背地里却还是将这个漂亮的女娃拢进了手里。 “你们人修不是还喜欢将女子炼成炉鼎,或者假借双修之名,去哄去骗女子供自己修炼。手段一样,你们的手段还这么卑劣。怎么?现在落到你们人修身上就是纲常伦理,落到我这妖邪身上就是伤天害理?” 谢寒舟心中更是添了几分厌恶: “歪理邪说,害了这么多的无辜之人,还要强词夺理!那就不必再言。” 男子冷笑,花香编成幻影,温泉雾气眨眼间就凝成雾墙,遮云蔽日般将几人拢了进去,雾气中男子分身几人,同时向谢寒舟攻击而去。 桑伶全身戒备防御,只见那雾气中几道白色刺目剑光闪过,传来那男子的一声闷哼,几个回合再次现身,那男子却是掐诀施法将花香调到最香。 桑伶连忙闭气,居然丝毫无法阻挡那花香肆虐,眼前一晃,险些栽倒地上。 雾气中心的谢寒舟受到的影响最甚,几剑刺去都是刺中幻影,男子背后激出一掌,一下就将谢寒舟打在了地上。 男子慢慢靠近了谢寒舟,正要出掌击杀,那手刚触及心口处却是轻咦一声,眼神立即看向了不远处的桑伶。 “你们两,呵,还真是可笑。这么多年,还有人将这鬼玩意视为圭臬,施加自身,妄求姻缘?” 桑伶疑惑,还未待反应。 只见地上趴伏的谢寒舟将将清醒,翻身一掌出风,直接打开了面前的男子。 男子慌忙应对,可谢寒舟的实力远在这妖邪之上,克服了那花香迷幻干扰,剩下的不过几剑就将剑尖直刺要紧位置,将人踩在了地上。 男子果断求饶,挣扎间那大敞的领口将整个腰背都露了出来,涕泪横流,再无之前邪魅模样: “我什么都能做!求你别杀我!别杀我!我没有害那些女子的性命,我多年修行不易,要是直接吸食血肉,我早就成了大拿,哪里还会任你宰割!” 男子又可怜的看向桑伶,乌发披散在那如玉似的后背上,后背上赫然有几道新鲜的灼烧痕迹。 第二十章 藤草妖(三) 桑伶看见了几道似乎是被法术烧伤的伤口,痕迹新红伤及要害,应该是前不久被人狙击而且伤势不轻。 再联想到今日男子所作所为,事情很快就清晰。 那厢,谢寒舟看桑伶的眼神落在脚下男子身上,半晌没动,只以为桑伶被这妖邪迷惑,冷声道: “妖邪之话从不可信,桑伶你要心软?” 谢寒舟本来是好意提醒,听到桑伶耳里却是变了味,她立马反讥道: “他被人修伤了才会去吸食人类精气修炼。归根究底还不是你们人修的缘故!是,您是天道宗高高在上的人修,还是人修中最优秀的那一撮!我们都是妖邪,天生就要给你们让位子,供你们打杀,全了修炼和名声!” 谢寒舟一怔: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桑伶气上脑袋,将头晃成了拨浪鼓: “我才不听!他身上有没有血煞滔天,你肯定看的明白。只是因为妖邪身份,修炼法子不对,你就一棒子将人打死,谢寒舟,做人做妖不该这样!” 谢寒舟定定看着她,片刻后,眼神警告道: “桑伶,你之前手染鲜血,我还未找你算账,你今日的做法,我只当你无心之言。因着那层关系,我不会追究,但你也不要阻拦我灭杀妖邪!” 桑伶半点不怕,见谢寒舟果然出剑直指那男子妖丹位置,果断出手阻拦。 她一脚踢开剑尖,手下一抓将那妖邪从谢寒舟的脚下抓了出来。 桑伶实力不高,这样的手法在谢寒舟看来处处都是破绽,但又碍着那同伤共死的连接,他无法出剑击杀,不过一个迟疑就失了先机。 男子得了桑伶相救,立马掐诀激出无数温泉雾气和浓郁花香,转瞬间,仙气飘飘,温泉四周再次恍如仙境朦胧。 谢寒舟脚下一点,顺着方向追去,原地早已不见了桑伶和那男子两人的身影。心口连接渐渐滚烫,显然桑伶已经走远。 “冥顽不灵!” 桑伶对镇子不熟,前段路是她带着男子跑,后面就是男子带着她跑了。 两人脚步不停,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郊外一处小树林,乌漆麻黑伸手不见五指。但男子还是没停,东拐八绕钻进了一处山洞,径直往下到了洞的尽头才停下了脚步。 男子将衣服拉拢合上,对着桑伶真诚感谢道: “这里隐蔽,那个人修不会追来了。我是藤草妖,你叫什么名字?刚才多谢你。” 此时,面前的男子面容平和,眼睛透亮清澈,又将那做作的妖媚之气拂去,倒多了几分青荷之姿。 桑伶四处打量一番,又用心去感应了下谢寒舟的位置。不过感应瞬息,桑伶就睁开了眼。 自从那日千里距离都被谢寒舟追到,她就开始琢磨月石上的连接咒术。 一来二去,这定位追踪桑伶修为不高,觉察不清,但,距离远近却是能模糊感应到。 现在,她通过这咒术连接没有感觉到谢寒舟,说明他还没有追来。 桑伶松了半口气,轻咦道: “你不知道我名字?你方才扮作他人的时候不是叫得可欢了!” 藤草妖摸了摸鼻子: “那是幻术,中术者都会以为在叫自己,其实不是......” 他紧接又说道: “我听那个人修喊你桑伶,我怕我听差了,就想着再问一嘴。” 桑伶对藤草妖笑了笑,大大方方道: “我是叫桑伶,是傀儡,也交过几个山野精怪当朋友的。刚才我是实在看不过眼,你别放在心上啊。而且,其实我也很好奇,你怎么就敢随便对修士出手的,不怕踢到铁板?” 藤草妖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不过是逼急了而已,身上的伤迟迟不能恢复,凡人又能有多少精气?只能铤而走险,对修士下手了。” 桑伶点点头,突然道: “哦,对了,我等会还得走,还要回去的。” 藤草妖闻言并不奇怪,他拉着桑伶捡了一处石头坐下,似是早打算促膝长谈了: “你和那人修绑定了一种咒术。我不知道这咒术的名字,但这玩意就是祸害人的玩意。你今后一定要小心,别被那人修害了。” 桑伶瞳孔地震,做出十分不相信的模样: “怎么就害人了?我法力低微,那人修不得不给我疗伤保护我呢。” 藤草妖一下站了起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眼珠通红,一副恨到极致戳到痛处的样子: “不!它不是好东西!它就是祸害!它就是诅咒!” “妖界曾经有一妖主法力通天,自在逍遥,就被人暗中下了这玩意,和人修绑定,最终疯魔囚禁!永世不出!这一切都是这个咒术原因!你说,这玩意是不是好东西?她死了,曾经的氓山雾林才会成了修士的后花园!我们妖修才沦落到去偷人类精气的下场!哈哈哈,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 藤草妖几欲疯魔的笑声似乎还在耳边,桑伶已经爬出了地洞远眺山顶风景,静待谢寒舟的到来。 夜风习习,她却感觉心头燥热: “缠心咒,同伤共死,丝缠藤萝,汲取灵力高者供给灵力低者,互相紧绑,永世不离。因咒生情,就算另有所爱,也会移情别恋,生生将那股情意转到绑定者的身上,还真是霸道啊。” 之前打斗时藤草妖那句‘将这鬼玩意视为圭臬’关于这连接之咒的轻声嘀咕,被她听进耳朵了,她才会借故和谢寒舟争吵,救下这藤草妖的性命。 幸好,藤草妖知恩图报将这咒术的不少传闻告知于她,其中几样猜测虽需核实,但她还是有所收获,心中有数不少。 “咔嗒!” 身后有人踩断树枝的声音突然响起,桑伶立即回神,眼神冷淡,面上却将唇嘟起,带着些气恼模样,可爱又娇俏。 谢寒舟到了,见桑伶还是抱臂不肯转身的模样,就知这傀儡在生气。 他有些语气莫名: “傀儡听说无知无觉,冷心冷肺,你却还会生气,也知道赌气?你倒是和寻常傀儡不同。” 口吻虽然淡淡,但缓慢响起,是带着稍稍耐心的。 桑伶知道他没起疑,心下放松,眼神一缓,转头还是维持了刚才的表情。 “哼,天道宗第一新秀杀伐果断的,操心我这个傀儡作甚。让我气死不是更好?还怎么关心起我来了。哎哟哟,刚才还可神气了,说杀就杀呢!” 刚才藤草妖和桑伶一起消失,他有意慢追,也有随了桑伶,放过那藤草妖的意思。 谢寒舟唇角不禁微勾,可惜,只有瞬息。 末了,却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只平静道: “夜深,该回去了。” 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夜风将他的袍子吹得鼓起,发出“噗噗噗剥”的声音,谢寒舟说完后就抬步向着山下走去。 桑伶见谢寒舟都要走的没影了,才停了碎碎念,缓了另外半口气。 “看来是放过我了,还好没有发现,我的演技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嘻嘻嘻。”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城内客栈走去,一路无言——谢寒舟本就话少,桑伶是心虚。 两盏茶后。 桑伶路过刚才那出三生泉,眼睛圆睁,立马瞟了一眼谢寒舟的背影,见他还是没有算账的意思。立马低头快走,随着谢寒舟就踩进了厢房。 伸手推门,视野里就是桑伶喝了一半的茶杯,绫罗外袍随意搭在了架子上,走路的硬底短靴扔在了床下,竟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谢寒舟一怔,无奈收回了目光。 门派女修从来都是规行矩步的模样,印象里只有师妹林伶也是这般让人头疼的样子。现在,桑伶这般爱吃爱玩随意自在,还真是像她。 桑伶见谢寒舟进屋明显一愣,踮脚一看屋内全景,还有啥不明白的,挠头即笑道: “我收拾收拾?对了,晚上就一张床!这可怎么睡啊!” 桑伶忙四处翻找有没有多余的软被枕头,谢寒舟去了楼下,片刻后,无奈上楼: “店小二和掌柜都不在,估计是跑了。别的房间都锁住了,客栈里只有我们。” 桑伶一下从在柜子里低头翻找的姿势里站了起来,对着谢寒舟阴阳怪气,明显迁怒: “对啊,能不跑吗!你刚才在逼问的时候,肯定把人都吓坏了。他们怕你怪罪杀人,连夜卷着包袱逃跑了!” 须臾,谢寒舟偏开了视线,坚持陈述道: “我并没有用灵气恐吓,我只是问询。若不如此,我也不能救你。” 桑伶早忘记了,对于这事自己之前还夸谢寒舟聪明厉害,现在又是另一幅嘴脸,变脸真快。 她就只认定了一点,谢寒舟的话是事实,但他说的心虚,桑伶百分百肯定这家伙肯定是嗖嗖冒着冷气,将人吓跑的! “好,谢仙君厉害!牛批!你说我们晚上睡什么,木榻也没有枕被!” 她才不要去睡地板,或者屋子里那张坐着都嫌硌屁股的木制棋榻。 谢寒舟退让一步: “我打坐调息,床就让给你。” “哼!” 这还差不多。 桑伶可不会忘记自己前不久置办好的小院,明明买了张上好梨花木的罗床和新棉花套的锦被! 高床软枕啊,自己这辈子就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被这家伙逼着跑路。 自己可怜兮兮的好床好被没睡成,都是因为谁! 时辰太晚,桑伶也懒得作妖折腾,直接钻回了被窝没一会儿就陷入了梦乡。 室内另一道平缓呼吸传来,谢寒舟手脚放轻,将置了棋盘的木榻收拾了,上塌开始打坐。 夜色暗涌,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亮着,岁月洗涤的旧色斑斑驳驳散在屋里人的脸上。 这是一处梦境,温泉四周都是鹅暖石铺成的小路。 桑伶还不知道自己在做梦,闻着那水声,绕过面前那一展屏风。 温泉里的少年见有人来,快速从储物袋里取出衣服穿衣上岸,见她还恬不知耻的站着,寒着脸喝道: “这么多年,你的手段百样,让我困惑你的没脸没皮,这次又来温泉偷看男子沐浴。林伶,从这里滚出去!” 第二十一章 藤草妖(四) 得。 桑伶大差不大的再次明悟了。 这家伙最近不知是吃了失心丸得了失心疯,还是多年的寡居没人捂被窝的生活让他失了智。总是要不定时不定点的,间歇性抽风。 还总能把自己错认成他那万人嫌的早死师妹。 幸好! 自己一个傀儡早就有自知之明,就算谢寒舟尚对自己有三分好脸,她才不轻易就被这朵食人花迷了眼,清醒的明白自己的定位和角色。 可是,一次两次,次数多了谁都会烦。 烦躁上头,她就想张嘴骂上两句,嘴巴却似被浆糊粘着,张都张不开。 桑伶没有起疑,只嫌恶的后退了一大步,侧过了身,保证没有看见任何脖子以下的地方。 可在谢寒舟看来就是死不悔改的模样。 掌风袭来,一闪而至,桑伶眼睁睁看着那掌击中自己腰腹,一个僵直起跳想要躲开,却倒霉衰的踩到了地上的湿衣服,脚下一斜,头朝下倒插葱地摔进了泉水里,溅起了大片水花。 岸上。 谢寒舟收掌回望,眼神冰寒。 像是炮仗扔到了水里,桑伶吐出了一大串的气泡,咕噜咕噜好一阵,才踩实了地面,控制住了手脚,从泉底站了起来。 钻出水面,喘息了一大口新鲜空气,总算是缓解掉心口快要炸开的憋闷疼痛——她在水里挣扎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桑伶勉强缓过了一口气,嘴巴终于扯开了,立即气恼的质问道: “谢寒舟,你干嘛打我!我刚才都快要死了!水里一直站不起来,会死人的你知道不知道!” 面前的女子浑身湿透,面色苍白耳垂却是红豆般的红艳,身子缩成了一团,看他的眼神又惊又恼,也有点儿伤心。 谢寒舟没说什么,只淡淡的站着,似乎并不关心面前人的生死,口吻冰寒道: “林师妹,大道长生本就要求修真之人意志坚定,不为外物影响,你为何不努力修炼,只想着百般纠缠于我,浪费光阴。陆师姐,她与你差不多的年纪,已经筑基成功,而你却还是练气。几大宗门比赛马上开始,你还要继续在别的宗门面前给我们宗门丢人吗。” 梦境渐深。 桑伶突然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说出一段话来: “寒舟,我只是担心你,想要和你说说话,可你一直在洞府修炼,只有今日才出来了。我,是我不顾场合,让你为难了。陆师姐天资聪颖,门内资源甚多,我只是普通修士,如何比得过她!” “住嘴!” 谢寒舟指了指屏风上的响铃,满面冰冷,警告道: “林师妹我念你少不更事,你速速退去,不然惊动了巡逻师兄,我会如实相告。” 桑伶悚然一惊。 面前这冷眼看着她的谢寒舟明显外貌五官更为青涩稚嫩,粗粗看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周围雾气朦胧,刚才近在眼前的屏风,现在都快要看不清。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刚才她在水里挣扎生死之际间依稀看见的还是客栈厢房。 那就是她没回到三生泉,那现在是在谢寒舟的梦魇里? 三百年前的天道宗? 为何这缠心咒的梦魇会认错了人,将她变成林伶? 还是说这鬼玩意的咒术,想要像话本那般,借着替身设定,让谢寒舟移情别恋借她生情,才算是真真达到了缠心生情,永世不离的效果? 谢寒舟见林伶呆呆站在水里,眼眶通红,大受打击的模样,眉心皱的更紧,带着些不耐烦。 过了好一会儿。 林伶才从水里爬了起来,被风吹的哆哆嗦嗦的,谢寒舟看见她上岸了,又避如蛇蝎般退了一大步。 林伶浑身湿透,呆呆与他对视,她咬了咬唇,半晌突然问道: “你无心情爱,那陆朝颜呢,她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人之间,真的那么清白嘛?半个月前下山清理邪祟时,你明明可以保护我,为何要将我一人抛弃在伏击法阵内,去救陆朝颜。她不过就是通讯玉佩暂时联系不上,你就急匆匆去找她。将我一个人丢在了法阵里,独立应对那个邪祟!” 胸口都是堵意,眼睛酸涩,泪痕湿了满面。 满胸腔的悲愤和伤心,化成了利剑一下下的刺着心口,涌出大股大股苦涩的味道。 “要不是那次邪祟直冲阵法与我一人搏斗,我根本抵挡不住,最后用心头血强行提高阵法威力才拖到你和陆朝颜回来。还未筑基就失了心头血啊,不然我的修为也不会倒退,到现在都筑基不成。从那一次后,所有同门都在嘲笑我修为不济,筑基不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你却只会鄙夷我对你痴缠,从不设身处地为我着想。谢寒舟,我也有心,我也会痛的!” 说到这里,她已经哽咽的发不出声音来。 眼眶里都是泪,连着视线都被模糊,看不清面前谢寒舟的反应,只是模糊间依旧能看到少年姿势挺拔,万物不动,并没有为自己的话语动容。 “谢寒舟,你真的没有心,没有心。” 一串呢喃被哀伤的吐出。 桑伶感觉自己竟然在这个梦境里,面对着少年版谢寒舟,自己居然成了林伶,和她悲喜相通了,还真是奇怪。 转头桑伶就气的冒烟,风吹草低见了你,你还真是牛哎! 竟然这么对待林伶,我看你三百年后的后悔和失落,不过就是觉得自己少了舔狗多出来的矫情吧! 你根本就不喜欢林伶! 忽然,她听见了谢寒舟的声音: “那是陆师姐,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在灭门之祸里保全了自身。这辈子的恩情,我都难以偿还。如果,林师妹你怨恨我那日没有拼尽全力救你,我会补偿,丹药功法灵器,我都可以给你。” 林伶心头一动,抬头看他,发现谢寒舟也在看她。 眼眸深深,有着嘲讽和厌烦,刚才的话语,不过是他想要分清界线,维护陆朝颜的名声。 她刚暖起来的心头就是一寒,冻的她打了一个激灵。 这时的谢寒舟年纪尚小,还不懂的掩饰自己的情绪,她能轻易瞧出他对林伶丝毫没有感情。 验证了心中猜测,又想到林伶之后的惨烈结局,一片痴心错付,这场爱恋中,林伶你真是输的惨。 桑伶突然想叹口气。 心念转动间,屏风后骤然传来大队巡逻弟子的脚步声,声音密集迅速靠近。 林伶还未想到躲避办法,只听一个年轻弟子声音猝然响起: “谢师兄!有弟子上报温泉有异,长老命我们特来查看。” 林伶刷的一下脸就白了。 平日里就因着她地位低微法力不济,又一心爱慕谢寒舟这位天之骄子,惹了无数同门的眼,备受欺凌和嘲笑。 如今要是被巡逻弟子抓到,她的处境只会更为难堪。 林伶马上将哀求的眼神,递向了谢寒舟,可他却丝毫不顾,当下拉动了警报铃,刺耳的铃声响彻温泉,十几名清一色制服的巡逻弟子撞开屏风涌了进来。 刹那间,林伶头皮一炸,寒毛悚起,来不及逃跑就被无数弟子强摁在地上。 头脸被大力敲击在地上,青紫一片,晕眩伏地,连着湿透的罗裙都被踩满了脚印,胡乱粘着泥土,狼狈不堪。 好半天,就听到谢寒舟的声音冷冷炸起: “温泉偷窥,道德败坏。还请上报师门,秉公处理。” 林伶含泪闭上眼睛,任由着弟子群中异样的眼神,无数闲言碎语将自己淹没。 “这师妹模样看着也不差啊,怎么如此倒贴?换个弟子还不是大把有人要的。” “嘘,你别胡说,她这般的送我都不要,手段低劣修为不济,整日里就会缠着谢师兄,打也打不走,厌烦至极。” “陆师姐宛如明月,她蜉蝣一只,还妄想与明月比较,当然惹人厌烦。” 明明只要他遮掩一下,解释转圜半句。她就不用像是个小丑,被无数人孤立取笑。谢寒舟你好狠,你真是为了拒绝她,费尽了心思,用尽了手段! 桑伶来不及流泪,只见眼前一花,梦境转换。 桑伶低头看见自己一身带血罗裙,左腹间露出一道大口子,大咧咧的敞着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肋骨—— 显然刚刚结束搏杀还受伤不轻,喉咙也像是含了刀片,吞咽间都是火辣辣的血腥味。 林伶的手里捏着一个圆鼓鼓的珠子,侧身掩饰了那道骇人的血口子,笑着将妖丹递到了谢寒舟的面前。 此时谢寒舟又换了个模样,瞧着比之前年长了几岁,大约二十上下的年纪。 …… 那厢,客栈厢房内。 谢寒舟眼神混沌,似拢在一阵迷雾之中,神智皆无,体内无数灵气疯狂攻击深处被锁住的识海,想要撕咬开一条缝隙,将那密锁打破。 识海内部,梦境继续。 谢寒舟没有去拿那颗妖丹,甚至于面前的女子他都不愿再看一眼。 “林师妹,筑基之后,修行之路只会更加艰难。修炼都是要为己身周全,你如此这般只会让道心不长,修炼不增。” 桑伶很想点头,林伶你就是个大傻子! 可身体却被控制开口,说出了另一番话。 第二十二章 藤草妖(尾) “寒舟,你之前的伤一直不好,我听说匪牛内丹能解暗伤,对你的伤势极好。你快些炼化服用,不用拖延了伤势。” 谢寒舟没有动,桑伶伸手想要多走几步,将那颗妖丹递到他的面前,边走还边露出了舔狗笑: “快些拿去,我能为你做点什么,我都很开心了。” 林伶还想再说,一张嘴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慌忙动作间,妖丹也没送出去。 她连忙拿手捂住,声音从捂嘴的手掌下传来,闷闷的: “刚才我咬破了舌头,没多大事的,真的,没事呢!” 谢寒舟还是没有要那颗妖丹,也没有去看林伶。 两人之间足有好几人的距离,自然没有发现林伶的异常。 似乎是知道了林伶的坚持,他只叹息了一口气,无力道: “下次不要再去瓜州了,师门收藏丰富,这些妖丹费些灵石还是买得到的。我的伤势已经好了,你不要再如此,你的妖丹我不会要。” 林伶捏紧了手里的妖丹,那圆润的弧度甚至都能硌到了手心疼。 “寒舟,其实我在瓜州砍杀了半个月,一路艰辛,险些丢了命......” “师弟。” 那是一道宛如天籁之音,说话间,一名女子罗裙翩跹款款而来,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谢寒舟所有的视线。 有些人一出场,任何人都要黯然失色,她随意一句普通称呼,就能抵得过林伶百般拼杀以命相搏都换不来的注意。 谢寒舟眉眼舒展,对着陆朝颜唤道: “陆师姐。” 陆朝颜唇角微勾,淡淡睨了狼狈血污的林伶一眼,却是笑了: “寒舟,师父正在找你。” 谢寒舟不疑有他,点头走了,与林伶客气告辞的话都没有说。 林伶眼睁睁的看他离开,竟连出声阻拦都没有资格开口。 冷风灌进伤口,寒凉之气直蹿上心口,她惨白了脸,紧咬住下唇,才勉强稳住身形。 陆朝颜缓步向着林伶走来,下一秒,在林伶来不及阻止时,陆朝颜就将妖丹拿了过去。 黑晶晶的珠子被一只玉手捏在了指尖,猝不及防间,林伶眼睁睁看着那颗珠子碎成了碎屑,像垃圾般被随意丢在了地上。 林伶脑中轰鸣一片,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身子顿时像被抽干了血液般慢慢绻成一团,跪坐在地上。 “妖丹……” 眼神哀伤无力,只能死死盯住那颗被碾碎的珠子,却对着欺负的人说不出任何的恶言泼语。 因为…… 面前的陆朝颜也同样有恃无恐的笑了声,转身离开。 原地徒留下一只软弱无能的女子,她像只蚕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希冀着无用的安慰。 突然林伶闷哼一声,双眼一闭,侧趴下去。 ...... 桑伶急忙伸手想要抓地稳住身子,一个用力,却是抓了一把空。 眼睛瞬间睁开,一副织锦床罩映入眼帘。 她回来了? 从谢寒舟的梦境里出来了! 桑伶又小掐了自己一把,针扎般的痛意从手臂袭上脑门,痛的她一激灵,她狠狠一拍床板,翻身便骂: “谢寒舟拼命吧!我要和你算账!可把我憋死了!咋个能这样对待林伶!我居然还认为你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人!” 骂了好几句,才总算是缓了今天的憋屈。 隐约可见对面的谢寒舟正无知无觉的斜躺着,似乎是睡着了,桑伶气冲冲的下了床。 屋子里昏黄一片,一豆灯火因着灯油燃尽,只有一点星火,让人眼睛啥都看不清,脚下自然就没了轻重。 桑伶踢到了第三次脚趾头,才终于摸到了灯架前,将几盏绛纱灯点了起来,屋子里一下亮了起来。 此时,她才发现木塌上的谢寒舟眉心紧缩,身子抵在榻里边,额发上都是密布的冷汗。 桑伶顾不得算账,连忙伸手去推: “你没事吧?谢寒舟!谢寒舟!怎么你还在梦里?” 正当她好不容易感觉到指间下一点动静,眉眼一亮。整个身子都倾了过去,一只腿跪上木榻,想要先去将人扶起,左肩突然感觉被人拍了下。 谢寒舟从识海里挣脱开来,还未完全清醒就感觉身旁正俯着一个人。 身段玲珑纤弱,呼吸间全是馨香,左面肩膀上一点桃花瓣形状的胎记,从宽大的衣领中一闪而过。 原本嫌恶的想一把推开的手掌,在瞧清那点胎记后忽然握紧,最后只轻轻的拍了下。 “桑伶,我醒了。” 语气清冷,态度平常,之前梦境里那副口是心非模样又被收进来壳子里。 桑伶先是哼笑,将那只腿从床榻上退了下去,然后马上记起了什么,又觑起了眼,问道: “你终于醒啦?我是谁啊?你还记不记得?” “桑伶。” 清楚的说出这两个字后,谢寒舟从榻上起来。 打坐昏迷,只着单衣,身旁还撑着同样衣衫单薄的桑伶,谢寒舟微微一怔。 顿了片刻后,他才从储物拿出备用衣服穿上,系好了衣带。 动作慢条斯理,没有急上一分,也没有多延三刻,与平时无异。 一切穿戴整齐后,那个冷静自持的谢寒舟又回来了。 他负手站定,听完了桑伶的不爽复述,眼睑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心念一动,他看着桑伶那又转变为打量和稀奇的脸,眼睛淡淡越过看向了桌面: “有藤草的味道,藤草善幻化引诱之力,这客栈与那妖勾结,让住客们还真是防不胜防。” 桑伶此时才发觉空气里真有一点残留的青草浅甜香气,恍然瞪圆了眼睛: “我就说我怎么突然能进到你梦里去,原来还是因为这个!” 不过,桑伶才不放弃追问刚才的事情,她紧接着就盯住谢寒舟的双眸,试探道: “仙君,你是第四次这般失去理智了,最近的时间是越来越频繁。而且,我很好奇一件事。就是为什么你和林伶的过去会一直重现,纠缠你呢?” 谢寒舟眉心一皱,想到刚才识海里的异状,下意识的抬眼看她: “四次......” 桑伶点头,踱步到了桌子坐下,给自己重新砌了杯新茶,一口灌进,连着心口的那点堵意都被清香的茶气熏开。 喝完茶,桑伶又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却是捂在了手心里,眼眸深深,面上还是浅淡的笑意。 “是的,就是和林伶的事情。你曾说过让陆仙子别再提她,你不喜。可见你对她无心,我刚才在梦境里也瞧不大出你和她之间有情。但你无意识,或者在梦魇纠缠下,却是一心前尘,似乎对林伶悔意极大呢。谢寒舟你真的是不喜欢她吗?” 谢寒舟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喜,印象里林伶一直不被师门看重,角色尴尬,但对自己却是一心爱慕,百般纠缠。 年少时,他也曾烦恼过,后来年岁渐长,也就渐渐放开,不再理会。 可如果...... 如果他的记忆真的有问题呢? 真的会是他记忆出问题了么? 谢寒舟袖中的手指慢慢捏紧,眉眼压低,改动记忆只能从识海入手,识海不是关系极为亲近之人不能进入,那唯一能使用秘术将自己识海锁住的人,就只剩一人了......不会的。 梦魇来得蹊跷,里面的事又如何能当真。 心念电转,谢寒舟面上还是一片平淡,只道: “夜里少喝些茶,早些安寝,明日还要赶路。” “仙君,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嘛?” 桑伶不死心。 谢寒舟的面孔正巧被一片阴影盖住,瞧不清他的反应。 桑伶继续追问: “林伶曾经也是你的心上人吧,就算梦境里你对她不好,态度又是冷淡,对她遭遇袖手旁观,甚至是雪上加霜。可是......” 桑伶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又是嘲讽的扯开了嘴角: “你每次梦醒,都在......” 流泪。 不是脸上,而是心里。 桑伶对人类的情感捕捉最是敏感,再加上她越发熟悉这缠心咒之间的感应,她偶尔还是能猜得到这冰冷煞神的心思的。 可是...... 她不该开口的。 果然是被刚才梦境影响!居然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去帮那林伶出头。 脑子真是昏了头,还是最近被谢寒舟几次好脸对待,就尾巴翘上天去,不知几分天高地厚了? 桑伶啊桑伶,你可不要忘记了,这家伙之前可是一剑要杀了你的呢! 屋子里陷入漫长的沉默,静到桑伶都能听到自己乱如擂鼓的心跳声。 谢寒舟果然生气了? 桑伶心头一跳,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她不知道谢寒舟没遇到她之前有没有犯过魇症,但她第一次被谢寒舟误当做林伶确实是在他们两人中了缠心咒之后。 这魇症不会是缠心咒带来的副作用吧? 靠,若真是这样,那她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寒舟一心想解开缠心咒,当时恨不得杀了她,要是梦魇真的是缠心咒带来的影响,让谢寒舟难熬了这么久,这笔账说不定又会算到她头上。 想到此处,桑怜立马暗吸一口凉气,略带心虚,想要去看谢寒舟的神情: “仙君?小人一时心直口快,就是好奇,不是故意打探您的事情的,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见怪啊。” 谢寒舟淡淡看她,昏暗的光线模糊的让人看不清什么。 第二十三章 鬼市无鬼(一) 桑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转着念头,心里有些提心吊胆,嘴里更是没了把门: “肯定是最近瞧着我与那林伶长的有几分相似,才让仙君想起了往事,明日里我就找一块丝巾将脸盖住,这下仙君肯定就不会再做梦了。对,就是我这张脸的缘故!明日我就盖起来!仙君,你千万别生气!小人的心都要吓得蹦出来了!” 桑伶嘴上炒着花花,语句连珠般从唇中吐出,打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回音,一下子将屋子里沉闷的气氛冲开,透着欢快和轻松! “噼啪!” 烛火在降纱灯里炸了一朵灯花来,连着敞亮的光线都明暗了一瞬。 那点声音惊动了桑伶,那点烛光便映进了眼珠里,越发显得眼睛清亮秋波萦转。 很久,桑伶只觉得快要过了一个昼夜,实际才不过几息,终于谢寒舟有了动静。 “睡吧。” 他只丢下两字,语气平常,并没有被桑伶刚才的三言两语影响。 “好的,仙君,我立马睡觉!” 桑伶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去猜这煞神的心思,立时一个虎扑就蹦进了被窝,将眼睛合上表示了态度。 这边厢。 谢寒舟刚挨上木塌,就听到罗床那边传来平缓的呼吸...... 半响,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吓坏了还能睡的这般快,看来也没有吓到。 ...... 从蜀州入泽州,第一个落脚点就是烟泽湖。 湖面如洗,四周环绕紫云英花,正值花期的紫色花瓣如伞状散开,底部聚在一根细长的绿色花茎上,叶片在地面成片铺开,远远望去犹如紫云,又如翘首以盼情郎的女子,绚丽幸福。 桑伶耳旁“哗啦”一声,一阵凉意被泼到了脸颊,几个孩童正在湖边泼水嬉闹,其中一个对着她做鬼脸。 她眼疾手快的在身旁一抓,捞在手心的却是一截绣着银色彼岸花纹的道袍袖子,那个调皮孩子见她瞪来,立马呼朋唤友的笑闹着跑远了。 桑伶有些气: “真是调皮!” 谢寒舟的眼眸色泽浅淡,将袖子从她手里扯了出来: “别闹,快要日落了,出发吧。” 鬼市是每月十五打开入口,今日就是十五,他们要在日落时分找到地方,再经由传送阵传送到鬼市,解开两人连接。 他们到的早,桑伶就被密林前的湖水吸引过来歇脚,如今时辰要到,是得出发去鬼市了。 夜风渐起,湖边的游人也慢慢散去。 人潮中,桑伶裹紧衣服,这两天她一直没再寻到机会脱身,眼瞧着已经走进密林的谢寒舟孤寒的背影,最终还是咬牙跟上。 她不知为何,心头一直落不着实处,一股忧虑一直在心底萦绕,不是说有多害怕,而是对可能到来的麻烦感到排斥。 这还是不考虑面见鬼市主的心情。 要知道鬼市是三界满足贪婪欲望之所,利字当头,杀人越货都是常态。 自己毕竟无主,又是高级傀儡,在鬼市之外,各州各大宗派世家坐镇,一时间碰不到那么多居心叵测之人,再加上傀儡身躯声息浅淡,无法轻易辨认出体质身份,她也稍有手段,所以她敢乱跑。 但到了鬼市,这些就不管用了。三教九流居心不良的人碰见是常态,再遇到那么几个本领特殊、嗅觉灵眼神尖的,认出她无主高级傀儡的真实身份的话,恐怕难逃被盯上。 实在令人感到威胁又头疼。 但事到临头如何排斥头疼也无用。而且谢寒舟也答应过会护她,那自己现在该不该要一个承诺…… 心中思绪略多,脚下就没有注意。 就在这时! 桑伶感觉忽然踩到了一处狭窄的石缝中,一声“噼咔”的碎石裂响响起,那只脚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另一只脚就已抬起。 意外的发生往往都在一瞬间,让人措手不及,又毫无征兆——桑伶察觉不对时,人已经向着泥地正面栽去,视野里全是狰狞的碎石尖。 桑伶“......” 要死! 她反应极快,伸手就要拍地而起,虽说石尖锋利,可傀儡身坚韧,但也不惧。 谁料手掌还没触到,突然手臂一紧,就被人拉了起来,扶稳了身子。 来人看清了情况后,犹豫了下没有动用灵力,反而半蹲下了身。 右脚还卡着,左脚半曲,扭着身子站着的桑伶看着面前人的头顶,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这里长的歪七扭八,竟还有这个地缝,真是防不胜防!” 脚踝被一道力轻巧一提已经出了石缝,谢寒舟站起了身看她: “前方正是鬼市入口黄泉,来往复杂,要小心。” 见人要走,桑伶立马扒住了对方的衣袖,直接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仙君,你之前在花源乡答应过我,会护住我的对吧?” 谢寒舟冷漠沉静的眸子望了过来: “你刚才在想这个?” 桑伶咬了咬唇,一双眸子盛着焦虑和忧愁,水汪汪的一片,又紧接着道: “我毕竟是从鬼市卖出去的傀儡,又没有牵丝戒,鬼市里的人利益至上,他们,他们万一……我很害怕,仙君。” 谢寒舟垂眼看她,桑伶的眼眸里都是水痕,却只浮在表面并无真的恐惧,但他还是点了下头: “入鬼市后我会寸步不离,保护好你,不必担心。” 桑伶有点受宠若惊,两靥生花绽开了笑容,连着心里的那些烦闷之感都消散了不少。 “多谢仙君。” 她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两头尖尖像是月牙,明亮璀璨又盛满了欢欣,荏弱艳丽的容貌越发光华闪耀着。 面对这盛世容颜,少女满心欢喜的模样,谢寒舟只淡淡扯回了袖子,目视去了前方。 “鬼市入口要打开了。” 话音刚落,天气忽然生变,无数乳白的浓雾从地缝中涌出,一眨眼的功夫,浓雾凝成了雾墙,遮天蔽日的压了过来。 远处,浓雾深处乍然响起叽喳人声,忽高忽低,喧闹嘈杂揉成一堆,让人根本听不清。 再细一听,哪里还有人在讲话,不过是嘻哈笑声,状似老鬼闲谈,阴森诡异。 桑伶缩了缩身子,躲到了谢寒舟的身后,目光警惕。骤然身子一暖,连着视野都被遮去了半截。 谢寒舟将兜帽斗篷给桑伶盖好后,只淡淡叮嘱道: “这能隔绝探查,遮蔽气息。跟紧我,我们现在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那热闹鬼语的地方走去,渐渐的一个高大的木质牌坊便进去了视野。 上次桑伶是从鬼市里面被邪修带出来的,走的与现在进去的路不是同一条,这牌坊自然也就没有见过。 头顶的牌坊老旧斑驳,皴裂的木纹上写着几个字,墨迹也是干涸脱落掺在木缝里头,连着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桑伶仔细辨认,才发现这牌坊左右写着的竟是一副对联。 上书:“鬼市无鬼” 下书:“人贪似鬼” 横批:“黄泉鬼市” 桑伶戳了戳谢寒舟,捂嘴闷笑道: “快瞧快瞧,鬼市骂人呢!” 谢寒舟看她一眼,之前还水做的人一般,娇气的快要哭,现在还有胆子嘲讽鬼市。 也不知是心大,还是刚才一会便吃了熊胆。 谢寒舟隐约觉得,若是后者,这熊胆可能是他给的。 不再多言,继续穿过牌坊,大步向前走去。 一段羊肠小道尽头就是一处茶摊,一口大缸架在柴火堆上,缸后空出一小块平地,胡乱摆了几张破木桌子,再搭两三条板凳,留作待客。 桑伶轻轻地坐在板凳上,板凳还是发出了“吱嘎”一声,吓得她不敢动: “这条板凳几百年了吧,还能继续坐不?散架了不用我赔钱吧!” “不用。” 身旁一道苍老尖利的声音突然接话道。 桑伶一转头这才发现一个老妪正拎着茶壶站在桌旁,刚才还没这人呢,像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一样。 她瞄了瞄老妪的脚,只是黑青色的裙摆极长,脚也看不见,倒是一时分不清是人还是鬼。 老妪垂眼站着,取了两盏茶碗时张口唱了句词儿: “喝一口孟婆汤水忘忧愁,放执念,黄泉重回,乐似神仙~” 两碗茶被一只苍老如树皮的手推了过来,谢寒舟主动接过,却是不喝: “多谢,我们不渴。” “痴儿执念,不放贪念,必坠无间啊~” 老妪眯眼笑了声又回了句词儿,收了口却是盯向了桑伶。 桑伶视线挪向了老妪,见她一直死死盯着自己,有点疑惑: “你干嘛一直看我啊。” 老妪忽的扯开了嘴角,平平板板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听上去就像猫爪挠门,尖利难听: “多少年,老妇居然看到一个不是人的玩意儿能和修士坐一个桌子的,姑娘,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人妖隔阂对立,妖善人贪,多少惨案在前,竟是半点不落心!” “啪!” 两块灵石被丢在了桌子上,谢寒舟倏忽站起,脸色有点冷: “茶不喝,入鬼市,让开。” 老妪回以嘲讽冷笑,最终还是划开了步子,露出身后的路。 路的尽头又是一座竹桥,架在白雾里,倒有了几分传闻中地狱无间的奈何桥模样。 老妪见两人前后离开,半掀开眼角,目光冷幽。 …… 从桥上下来,就闯进了一片热闹集市中,绵延百里,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脚下是大块黑石铺就的街面,街道两旁扎着几间矮小的茅草小店,远处人潮熙熙攘攘,清一色写着“鬼”字的白色纸灯笼悬在头顶,撑出一点烛火光亮。 小店都拿门帘掩着,瞧不清里面在卖什么。 店门口撑着各式的小摊,一块破布,一张门板就算开了一个摊,光是这种小摊密集的凑在一起数也数不清,更遑论街面百里,粗粗算下已是上百。 第二十四章 鬼市无鬼(二) 摊子大咧咧的放着,轻易就瞧见上面展示的东西,大小不一、缠着妖气鬼气的玩意瞧着就古怪邪性。 那血淋淋的似乎是刚挖出来的器官也被无数摊主拿在手上兜售,分不清是什么来源。 更遑论还有数不清的妖物鬼物被大小笼子关着,随意售卖。 “走一走看一看啊,男人吃了会回心,女人吃了会专情,只要三百灵石!三百灵石!” “练气吃了变金丹,手打老怪,拳踢世家,过来看啊!” ...... 撇去卖的东西古怪些,此处看上去就像是个大城街市一般繁华热闹。 但桑伶知道不一样。 这里的每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诡异的山鬼面具,赤眼獠牙下是一双双贪婪的眼睛,见有人来,刷的一下全看了过来。 好奇,打量,评估,恶意......目光中包含的东西绝对不善。 身上的白毛汗忽的炸起,桑伶将头一低,用帽檐盖住了整张脸,扯紧兜帽迅速隐在了谢寒舟的身后。 谢寒舟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身子一侧将身后的人盖得更紧了。 “跟紧我,往前走,鬼楼在最里面。” 桑伶小声的“嗯”了一声,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谢寒舟并不制止她的靠近,抬眼目光沉沉的扫视过一圈人,见那些人转开了目光,才带着桑伶继续向前走。 鬼市越走越深,鼻尖味道变得纷杂,臭气和香气杂糅在一起,全盖在了身上让人闻得不舒服,她忍不住又靠近了些前面的人。 这人身上有一股冷香,浅浅一吸,就能抵挡开空气中那难闻的气味,冷香入肺,就连之前那躁动的残存惶恐好似都淡了一些。 两人一前一后在人流中走了近乎一盏茶的时间,此时才算是来到了鬼市中心。 桑伶兜帽盖得太低,只能从有限的视野里看见半截路面,路旁的店铺是清一色的白墙黑瓦,门口挂着幡子,还有店小二在引客。 一下子变得高档多了,就连光顾的顾客也大多像他们一般身披兜帽,不再是简单的木质面具了。 她松了手里谢寒舟的衣袖,那袖子在手里攥了一路,望去像是臭酸菜般皱在了一起。 桑伶赶紧用两手去扯了扯,可几道深印子还是在,她还想再去扯两下,谢寒舟已经感觉到了手边的动静,转身看来。 “怎么了?” 桑伶立马收回了手,抬头露出一双无辜的美目来: “无事。” 应得极快,桑伶那点儿几不可见的小心思,被谢寒舟捕捉到了。 他抬手想看袖子,桑伶却一把压了下去,指了指对面道: “无事无事,仙君,你看,前面那处高楼就是鬼楼哎。” 一截玉指从黑漆漆的袍子里伸了出来,轻轻在昏暗的街道向前一点。 宛如蜻蜓落荷尖的婉转诗意,转瞬又收进了袍子,但这倏忽动静还是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谢寒舟并没有发现这些,他的注意被街道尽头那处高楼吸引了过去。 楼高共五层,涂以黑漆,周身三十六根圆柱拔地而起,支撑稳健; 楼角有七十二根翘角翻折翘起,宛若鹫鸟凌空腾飞。 鬼楼上挂“鬼楼”二字牌匾,屋面用无数黑色琉璃瓦覆盖,细密铺叠似蛇蛟。在周身浓白雾气、无光天幕的映衬下,鬼楼阴森诡异,幽暗恐怖。 无意间,目光轻忽掠过了前方热闹的人群,不知看到什么,他猛然顿足,眼底带着一缕诧异,目光不错地盯住那处。 桑伶疑惑,顺着谢寒舟的视线展目望去,却只看到黑压压的人海: “仙君,你是看到谁了吗?” 始料未及,桑伶忽然被人一把推开了。 谢寒舟紧紧地盯着前方,仿佛已经忘记了桑伶的存在,不管不顾,一头扎进了人流中,反身追了上去。 桑伶毫无防备,向后倒去时后背撞到了路人,又不知被谁踩到了兜帽斗篷一角,脚下一跘狠狠又向前栽了下去。 之前在密林摔倒能有恃无恐被好好接住,现在转脸就只能狼狈摔在地上,手掌被擦出火辣辣的疼。 张望一圈,已经寻不到谢寒舟的影子了。 她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 地上的黑石板正正好碎了一个角,手掌因着起身的姿势全力摁了下去,又渗出了一小片的血。 动作间,手上流下来的血液像豆腐花一样,在她干净的裙子上洇开了,像是泪珠,小小的一颗,却很明显。 脚踝有点不适,之前摔过一次,这次又摔得不轻,身边都是摩肩接踵的人,为免再次伤到,桑伶觉得自己该先找人流少的地方躲避。 一瘸一拐的走向街旁的石阶,脚踝的伤势开始发作,变成了隐隐作痛,一个不注意被路过的人肩膀擦到,兜帽被撞掉了。 黑色的兜帽缓缓从发顶滑落,那撞人的路人见到兜帽下是一张荏弱艳丽的脸,还有那不再被遮蔽的气息,满意得笑了。 “果然没有看错,你是高级傀儡。你的主人走了,现在你就要归我了!” 说话间,一只大手狠厉抓来。 桑伶侧身躲开,指尖一掐,一簇灵火被甩出,直扑那人面部而来。 那人猝不及防间慌忙扑灭那火,转瞬,桑伶已经跑出几丈,如游鱼般钻进了人群。 那人气急败坏,却也没放过刚才桑伶反击时那并无牵丝戒的手,他张嘴就喊: “这里有个无主的高级傀儡!强行戴上牵丝戒就是我们的了!” 附近人群惊呼,很快大家就发现一个慌忙奔跑,腿脚受伤的人。 十几脚步声沉闷响起,顺着桑伶方向追来。 桑伶害怕极了,感觉心脏都快要从喉咙口蹦了出来,脚下不停,拼命向前跑去。 身后是窃窃私语,贪婪抢夺的人群,前方人流茫茫,毫无谢寒舟的身影。 很快,她就看到一处隐在鬼楼背面的暗巷,狭小阴暗,人流不多。 没有多想,她一个蹿身就钻了进去,将将躲进一处暗角,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就从暗巷直直擦过,并没有发现桑伶竟躲在这里。 又静待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些人还没有回转,桑伶才敢舒出一口气,缓步出了暗角。 脚踝实在痛得紧,她摸索着墙面正欲出来,一只手从对面伸来,凌厉破风,势不可挡。 桑伶反应极快,抬手挡开,脚下一错向后疾点,算是避了第一个回合。 那人啧了一声,语气玩味从巷外走了进来。 看身形和听声色,正是刚才那撞破自己兜帽之人! 那人也似乎十分胸有成竹,亦掀开兜帽,露出了真容。 他三十岁上下,身长八尺,高大健壮,眼神狭长阴鸷,是个邪修。 桑伶心下一沉,谢寒舟不在,这人修为绝对金丹,只凭自己不好对付。余光一扫身后,暗巷尽头是一堵墙,没有出口。 她抿了抿唇,面上讥讽警告道: “我有主人!你是想要明抢吗!” 男人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上下打量起此时有些狼狈的桑伶,眼神痴迷贪婪: “傀儡没有牵丝戒怎么还算有主人?我有牵丝戒,直接给你戴上,牵丝启动,你就是我的傀儡了,不是?你放心,我对傀儡很好,绝不会亏待你。” “我的主人只是有事,他会马上就回来寻我,你要是将我随意抢去绑定,我的主人不会放过你!” 桑伶才不信这人的鬼话,手段低劣卑鄙,恐怕比自己前任主人还要不堪。 男人不屑: “我动作快点,出了鬼市,他还找得到我?” 说话间,男人已经抬手攻来。 桑伶调动灵气,起手反抗。 男人不紧不慢的接下桑伶几招,刚才那灵火偷袭的措手不及,才让桑伶逃了,现在他全力应对,桑伶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十几个回合后,桑伶受了那人一脚,被飞踢出了暗巷,侧趴在地。男人紧随其后,狞笑伸出了手。 暗巷外,正巧一队身着黑甲的人马巡逻经过,来往行人纷纷避让行礼,引起一阵骚动。 桑伶眼珠轻轻一瞥,就明白这队人马必是鬼市的巡逻侍卫。 自己被那男人强抢,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最后的下场不过就是被人强行绑定,当做猪狗使唤。 为今之计,只能引狼驱虎,借这队巡逻侍卫挡一挡了。 利弊已出,桑伶慌慌张张的就从地上爬起,直冲那巡逻队伍而去,身后男人始料未及,猛地停手站回了暗巷,阴骘观望,不敢动作。 桑伶能感觉背后如有实质的一道视线被人群隔开,她见距离稍远,人群渐密,就欲调转身形错身离开。 男人发现桑伶意图,也抬步追了过来,就在那手要抓到桑伶肩膀时,另一只手拦住了他。 那队巡逻侍卫早就发现桑伶两人的异常,一侍卫拦住了男人,另一领头侍卫长臂一伸,也拦住了桑伶的退路,打量一眼,便掀起眼皮道。 “无主傀儡,带走!” 领头侍卫发话,几人直接将桑伶扣住,向着鬼楼压去。 推搡间扣在喉间的衣结一松,兜帽掉在了地上,和着尘沙,被巡逻队的鞋子碾踏而过。 桑伶满脸苍白,等她发现自己直接被丢进一处鬼楼下的地牢时,那害怕惶恐的情绪是再也压制不住 鬼市是明抢,想要自己直接抢占卖掉! 果然是贪婪吝啬的鬼市主,丝毫不放过任何一点便宜。 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验证。 第二十五章 鬼市无鬼(三) 不消半个时辰。 另一波的侍卫开了地牢门,手段粗暴将她扯了出来,锁链附加禁制卡住了双手,周身灵气便再也动用不了。 她像是犯人般被侍卫牵扯着双手上了台阶,径直去到了顶楼。 桑伶勉强拖动着受伤的脚踝踩上楼梯,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一阵钻心的疼。现实比在密林间产生的那股不祥忧虑更为糟糕,冷意比之前更强般蹿到全身,让人冷的打了个寒颤。 有希望后再次失望,果然是更加绝望。 桑伶骂自己真是傻的可以,你一个邪魔外道,居然敢相信谢寒舟这个正道修士给的保证,天真愚蠢,活该你可笑至极...... 顶楼门口一灵巧婢女见人来,婉转一笑伸手将鲛珠泪串成的珠帘一勾,只留出一人宽的距离,让桑伶进了。 “进去吧。” 桑伶也没多话,乖乖走了进去,身后珠帘“啪嗒”一声又盖了下去,门外的侍卫和婢女都没有跟进来。 不同于地牢的简陋狭窄,此处空间高大布置典雅,辅以壁画,各色各样的狰狞小鬼被描画盘踞于墙面楼顶,几欲破壁而出,鬼气森森宛如成真。 桑伶看了一圈,正巧对上立在螺钿屏风后的颀长人影,她脚步一顿,并没有出声。 此人正是鬼市主,而屏风外还站着一人,却是鬼婆——自桑伶进来后,竟是没有第一眼瞧见她。 鬼婆无声无息的注视过来,嘴里平平念道: “高级傀儡桑伶,前任牵丝已断,现已无主。今为鬼楼之物,重新售卖,价值三千灵石。” 竟是直接就要卖了?! 桑伶还未辩驳,只觉手中锁链一沉,连身上的气力也全抽了出去,双膝一软又牵连到脚踝的剧痛,她差点跪在了地上。 “我有主,他马上就要来!你们不能卖我!” 鬼婆不理,鬼市主继续保持沉默,身后那守在门口的婢女却是扬声应道: “鬼婆,有人出价了。” 鬼婆挥了挥手: “将人带去,送上牵丝戒完成绑定,交易达成后,不得逗留鬼市。” “是。” 婢女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应答,一柄霜华月落的剑已经横在了面前。 她丝毫不怕,只勾唇一笑,将那珠帘一拉: “请。” 谢寒舟收剑迈步踩了进去。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胸口月石也随之渐渐灼热起来,桑伶知道来人是谁,可她不想回头。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自己就不该信了他的话! 刚才还承诺会寸步不离,保护好她,转头就把她扔到大街上,还害得她被那男人追,又被鬼楼抓。 万一这时候,鬼市主已经将她卖掉,她还真的是跑不了。 怒气达到顶点之时,又徒然转弯、下落,她自嘲,或许,也不能怪谢寒舟,只怪她没有自知之明。 人心都是一样的,她本就是妖邪,不属正道,他因家族灭门之祸从不喜妖邪,两人相遇还是那般不堪。 若不是那捆傅住两人的连接,自己早就死在他的剑下了吧。 桑伶只垂目盯着地上花毯,没有分半点视线看向旁边。 谢寒舟提剑站着,看着眼前少女好看的束腰裙衫上那明显的血渍,和周身脸上灰扑扑的痕迹,有些沉默。 鬼婆眼睛一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声问道: “鬼市有鬼市的规矩,不得打断交易,还不速速离去!” 谢寒舟反问: “交易面前价高者得,可是?” 鬼婆一愣,片刻后点头道: “你要出高价买她?” 谢寒舟直接抛出一储物袋灵石扔了过去: “里面有五千灵石,傀儡归我。” 鬼婆瞅了眼屏风后的鬼市主,见对方并没有反对,将灵石收了下来,将手一引: “阁下随我去取牵丝戒,绑定成功后,傀儡就是你的了。” 谢寒舟扶手站定,只对着鬼市主开口道: “我想与鬼市主做一个交易,还望清场。” 就见螺钿屏风后的人挥了挥手。 “下去吧。” 声音粗粝沙哑,辨不清楚年纪。 鬼婆躬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鬼市主继续问道: “什么交易?” “桑伶之前的主人邪修在鬼市购买饕鱼阵法,那邪修我当场斩杀了。只是,破阵之后我和桑伶竟然莫名绑定了一种咒术,不得解法。想问鬼市主饕鱼阵法的交易你还有记忆吗?” 谢寒舟这一番话语焉不详,但鬼市主还是耐心的思索了一下,才无奈道: “鬼市交易千计万计,像饕鱼阵法这种禁书法术,鬼楼虽多有禁止、不许流传,但来鬼市的人私下交易却在所难免,无从查起。而至于这傀儡绑定咒术,或许可以问一问这傀儡师。” “傀儡师?那他现在在哪?” 桑伶突然抬眸问道。 事到如今,她也有点想搞清自己能消除血煞,又莫名其妙绑定缠心咒的缘故。 鬼市主也不见怪,继续陈述道: “傀儡师才是制作傀儡的人,我鬼市不过就是一个售卖的地方。每次傀儡师通知拿货,我鬼市才会派人去那个地方提货,时刻不定,地址不定,最近报过来的地点是泽州牵丝城,傀儡师姓封。你们若是赶巧能找到,倒是可以问一问他。” 谢寒舟知道鬼市主并无隐瞒,给了另一袋灵石,准备离开。 忽然,他听到桑伶的声音: “我也要和鬼市主做交易。” 谢寒舟眼底闪过轻微诧色,抬眉看去。 桑伶目光灼灼,认真看向屏风内的身影,并没有回望。 谢寒舟长长的睫毛覆下,表情愈发沉默。 鬼市主疑惑反问: “什么交易?” “我要一件能遮掩住傀儡气息的法宝,不知鬼市主这里有没有?” 桑伶找出储物袋里一株数百年的灵药,举了起来,来自邙山雾林的灵药芬芳馥郁,价值不菲。 鬼市主哈哈一笑,答应了下来,直接扬声对外唤道: “将东西拿给他们。” 门外婢女应是。 …… 交易完成,桑伶一瘸一拐的缓慢下楼。 原本那件兜帽斗篷早已丢失在了街上,没有任何遮挡的容貌大咧咧的露在外面。 不过她也无所畏惧了,鬼市主那买的东西很好,身上气息完全消失了。 再也不必害怕刚才强抢的事情会再次发生,万一真的再来,她拼死也会杀了他们! 木梯高耸狭窄,行动本就不易,更遑论脚踝伤势不轻的桑伶,她几乎是从台阶一节一节的往下挪动。 不过从五层下到二层的楼梯,她用了两柱香的时辰,一层细汗都累了出来。 一层和二层之间的转角平台,桑伶疲惫的倚在栏杆上。 透过楼梯间的缝隙,轻易就能瞧见一层人声鼎沸,川流不息的人群将一楼围了个里外里,里面正在高价竞拍着什么东西。 正欲抬脚继续,手腕却是一紧,身上又披上了兜帽斗篷。 下巴轻轻被人碰到,不过几下,那兜帽斗篷的衣结便被打好,收了回去。 桑伶伸手一把抓住了那人的手,抬眉讥笑道: “多谢仙君动手,只是我一介妖邪,怎么卑贱活着都是这世道注定的命,就不劳烦您操心了。” 桑伶啊桑伶,早就见面的第一天,你就该知道你们两人身份的对立。 为何还把人家随口一句戏言就当真? 你看,你现在弄的还真狼狈,又像个笑话。 谢寒舟看着桑伶唇边那擒着的冷笑,抿了抿唇,轻声道: “你的容貌过盛,就算不是傀儡,也易招惹麻烦。之前的事在我,之后不会了。” 呵。 渣的明明白白,明知道之前将自己丢在街市,会是什么后果,但他还是做了。 那一推可是毫不犹豫啊。 桑伶手里微一用力,就将人拉近了些,单脚踮起仔细去看他的眼睛,笑容冷意加深。 “仙君,原来你也会说谎啊。世人常说,眼睛最不会骗人,那从你的眼睛能不能直接看进你的心里呢?” 说完,桑伶歪了歪头,对着谢寒舟笑了笑,笑容里天真无邪又带着烦恼困惑,像是对着自家兄长撒娇般可爱。 谢寒舟的眼睛却被一层霜雾蒙着,这般近的距离,桑伶都瞧不清楚里层的东西。 只有那那略显冷漠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显示出主人的不高兴。 “别闹了。” 平台本就不大,桑伶拉近的距离,让两人几乎面贴面靠在了一起,呼吸缠绕。 心口处的连接也因为这过近的距离,荡出一片暖意,将人熏醉。 谢寒舟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后一退,拉开了距离,灵气运转,心口那处温暖也被压下。 一切平息。 他补充道: “交易完成,不能在鬼市多逗留,我们该出发了。” “你还真是冷漠呢,仙君。” 桑伶忽的一笑,再抬眼时已是恢复了平常。 她将唇一嘟,嗔怪道: “我的脚很痛,仙君不替我疗伤?虽说你我之间有这同伤共死的连接,我这脚伤,多半很快就会好,但这般走下去,也耽误出鬼市的时辰不是?。” 语气娇憨,一如平常,毫无破绽。 谢寒舟眉心微微动了动,最终心里的话还是默了下去。 “……好” 灵丹很灵,吃了进去后,不过几息,脚踝和手掌的擦伤就已恢复。 两人沉默着向鬼市背面走去,临近出口,桑伶就恍惚听到有人叫她。 “桑伶!桑桑!伶伶!我在这!救我救我!” 桑伶猛的顿足,这声音好耳熟,四周一扫视,都是遮遮掩掩出鬼市的路人,也没有别的异常。 第二十六章 鬼市无鬼(尾) 那声音见桑伶没瞧见他,又立马叫道: “右边,右手边的地上!我在笼子里!” 好家伙,这回桑伶可算找到他了。 将人从摊主那好一番讨价还价下,用灵草换了过来,又带着出了鬼市。 到了密林外,桑伶才有机会去问他发生何事。 藤草妖也是一脸苦笑: “我那日和你分开后,也不敢回镇子,只能在外面游荡做我的老本行。可惜,有一次倒霉的碰到了邪修,他就低价把我卖给了刚才那人。” 桑伶不用想,刚才老板开的价肯定高,就算她还价还了许多,这笔生意自己肯定还是亏。 藤草妖见她脸上果然有肉疼的表情,立马拿了一截长藤塞进了桑伶的手里。 “这是我本身上截下来的,点燃了有魅惑幻化之气,平日里还能当条鞭子用着,坚韧又伸缩自如。” 这玩意是好东西,桑伶一乐,开心的放进了储物袋。 藤草妖觑了眼远远坠在好几丈远后的谢寒舟,小声问道: “桑伶,你们是来鬼市解开那咒术,没解成?怎的还闹矛盾了?” 她和谢寒舟之间的那点事,桑伶不想多谈,只摇了摇头,在密林外捡了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坐了。 月光下,湖水静谧,波光粼粼,几点星光反过湖水照在了她的脸上,多了一层忧愁。 腾草妖也坐到了旁边,他总觉得桑伶和谢寒舟这样的人修呆在一起,没什么好下场,之前两人关系还算融洽,现在却又闹成这样。 在记忆触到某件旧事后,他就忍不住开了口: “桑伶,你之前救过我,今天又救我一次,那你就是对我有大恩。救命之恩下,这件旧事我也不再瞒你了,此番就全告诉你,算作我一点报答。” 嗯? 桑伶转头看他,有些始料未及。 “什么旧事?关于这咒术的?” 腾草妖目光微暗,点头,陷入了回忆: “我不过是当年一个小辈,可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几百年前,我们邙山雾林有一妖主,原身是黑猫白足的狸猫妖,遂取名踏雪。她妖力强大,毕生心愿便是护佑邙山雾林。可后来她与人修相爱,两人又种下这缠心咒,同伤共死,生死不离。万没想到,那封执本就是世家的走狗,在两人双修大典时,借这缠心咒的限制,重伤自己让踏雪妖力受阻,最后竟被世家众人挖去妖丹,抓去九层塔囚禁,生不如死!后来我等小妖也只能四散漂泊,无所倚靠!” 电光火石间,桑伶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追问道: “封执?姓封?不会吧……” 腾草妖嗤笑,愤愤不平道: “是叫封执,这个名字我就算死也不会记错的!” 情绪激荡间,他指尖不禁蜿蜒化出一根荫绿枝桠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那“封执”二字,点着这重重写下的两字恨恨道: “他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呢,可怜我们妖主被困在九层塔几百年,我们妖族也四分五裂!” 此时腾草妖的声音并不算多隐秘。 谢寒舟也走了过来,看向腾草妖,片刻,薄唇微启: “缠心咒?你是说,我和桑怜之间绑定的咒术,名为缠心咒?”话落,他转开视线,朝桑怜一眼望去。 感觉到这股视线,桑怜微微垂了垂眼,又神色不动的抬了抬眸,接着看向地上的字,并未回视谢寒舟。不过她也知道,腾草妖这番话,谢寒舟怕是猜到她早就知晓这咒术名为缠心咒,却瞒着他的事了。 腾草妖平息情绪,瞧了瞧两人之间古怪的气氛,则没有作声。 谢寒舟静静的看了会桑怜,目光不辨,最后收回视线,扫了眼地上的字眼,冷声道: “泽州牵丝城多是傀儡世家,封家在其中也算有名,鬼楼之主口中的封姓傀儡师若出自封家,并无奇怪。但若是牵扯到这桩前尘往事,封姓与缠心咒之间未免巧合太多。” 桑伶此时也顾不得和谢寒舟的矛盾,望着地上的“封”字,确定就是鬼市主口中封姓傀儡师的“封”,亦沉吟附和道: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个封执,是不是就是制作我的那个姓封的傀儡师。毕竟缠心咒与封执有关,制作我的傀儡师又姓封,你我更是恰好就被人下了这缠心咒,此间种种联系不得不让人深究,就怕是涉及阴谋。” 谢寒舟站在湖边,睫毛低垂,俯看着桑伶,如水般的月光照进眸子里,有一种温柔专注的错觉。 片刻,他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道: “缠心咒的特性便是不能分开,封执还活着,必有能降低缠心咒影响、让双方远离的办法,甚至他已经解开了缠心咒。如果那傀儡师就是封执,找到他,或许就能找到办法,至少让你我不必时刻绑在一起。如果不是,找到傀儡师,你毕竟出自他手,其中众多关窍他必有研究,也或有收获。” 此话一落,桑伶便抬眸看向谢寒舟,也便是知道,谢寒舟已经打定了去泽州牵丝城,寻那封姓傀儡师的主意。 她自己则心情很复杂,此刻一方面仍然是身上把柄太多,不想面临傀儡身被拆除的风险,不想和谢寒舟继续同路。 另一方面,一串事情经历下来,她的确开始有点担忧,她和谢寒舟被暗下缠心咒一事是不是涉及某种阴谋。背后之人既然有能力在她的傀儡身体上设下缠心咒,那肯定也有能力下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她现在真的有点担心她身上除了缠心咒,是不是还有点别的什么,确实需要去一趟牵丝城找个有口碑的傀儡师检查检查。 桑伶心中闷闷的堵意不算全消,但她情绪方面向来忘性大,此时抬头看着谢寒舟,眸珠微动,还是立马表情一转,眉眼舒展,如花般的荏弱艳丽的五官露出了个笑,转朝腾草妖说道: “腾草妖,你还真是厉害,要不是你,我们还有的打转呢!”话么,也是故意说给谢寒舟听。 腾草妖却是恹恹的,没有留多久,就开口告辞。 “我不想再在外面了,这里太过复杂,我又法力低微。我想回邙山雾林好好修炼了,桑伶今后有缘,我们再见。” 桑伶点头。 腾草妖离开后,两人也没修整,桑伶怀着满肚子复杂思虑,还是暂时老实的跟着谢寒舟动身赶往牵丝城。 …… 一路无事,虽然每日披星戴月的赶路,偶尔碰上糟糕的天气,但妖魔鬼怪却是很少。 偶然出现一两只不长眼过来骚扰他们抑或是周边村庄的,也被谢寒舟轻松地解决。 今天的空气有些湿润,清晨就飘出来的白雾也比平时要浓,能见度并不好。 走在崎岖山道时,桑伶担心自己摔倒,到了一处高窄处,她直接伸手去拉了前面人的袖子: “你走慢些,这路好滑。” 桑伶只去看脚下的路,那伸过的手失了准头,角度偏上,径直握在了一片肌肤上。 她一愣,正欲抽回来,那手腕却被谢寒舟握了过去。 “走快些,雾太大了,估计要下雨了。” 桑伶看了眼握着自己手腕那只冷白如玉的手,微微一顿,跟上了前面谢寒舟的脚步。 半个时辰后,两人下了山就远远看见了一座大城的轮廓,在白雾中若隐若现。 只是凑巧,临近牵丝城时竟忽然变天,下了一场大雨。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桑伶只能跟着谢寒舟进了一处野庙躲雨,须臾后,更大的雨丝竞相落下,砸在头顶的碎瓦时,打出“噼里啪啦”的噪响。 外面飘起了一大片雨雾,连着道路上都是水,野庙地势高,这积水半天还进不来。只是野庙狭小破旧,真真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走上石阶后桑伶就松开了谢寒舟的手,抬脚跨过门槛,未走两步就踩进了庙里一片积水中,一只靴子里浸的都是水。 勉强找了一块干地,桑伶坐下后就忍不住将短靴脱了下来,又冷又沉的靴子里面都湿透了,一抖都是水。 谢寒舟在野庙里搜寻了一些枯枝拢在干地上,灵火一引那火堆便点了起来。 桑伶见火堆有了,也不客气,将短靴随意的拧了拧,连着半湿的罗袜也脱了,一起放在火堆旁烘干。 那火暖烘烘的,熏得人想睡觉,谢寒舟弄好火堆后就看见桑伶撑着脑袋在火堆前打瞌睡,皱眉道: “别睡着,天凉。” 桑伶伸手打了个哈切,点了点头,却是换了一边,撑头去看外面的雨景。 谢寒舟也坐了下来,给那火堆又添了柴,让柴火烧得更旺。 面上无波,可他的心里有了一丝心绪不平。 从鬼市出来后,虽说桑伶对他还是态度如常,说话也是说的,笑也是会笑,只是这些都像是那水中月影,空中楼阁,多了一层隔阂。 所有的情感都挂上了面具般,再无从前那般大多时候的真实模样。 谢寒舟目光沉静的注视着对面人纤弱的背影,一时找不到话可以开口,最后,他闭了眼睛,将那丝烦躁暗自压了下去。 桑伶不知谢寒舟的心思,只觉得这地方简陋,冷风一个劲的往这里吹,连着没了罗袜的那只脚,藏在罗裙下都是凉凉的。 天色昏暗,野庙里的光线也是昏幽看不清。 片刻后,桑伶猫了猫正在假寐的谢寒舟,见他闭眼不动,便放心的弯腰去撩裙子,露出一截光洁如白玉的脚,伸到火堆附近去烤。 暖意从脚心蔓延而上,连着周身都暖了。 谢寒舟听到动静下意识睁开了眼。 第二十七章 野藕净妖(一) 下一秒,眼神蓦地一闪。 片刻,他敛下目光,在桑伶望过来前,又再次闭上了眼。 桑伶没发现谢寒舟的异常,只以为他还在假寐。又淡淡瞥了一眼外面的雨幕,见雨不停,才懒散的俯身勾了干透的罗袜来穿。 谢寒舟感觉自己耳根微烧,连着心跳也有几分莫名鼓噪。 野庙里很黑,他刚才的视线很自然的就被火堆旁的那点白皙吸引。 火光前。 荏弱艳丽的少女坐于半高处,正撩开绯色罗裙,露出一抹嫩白肌肤。 那截玉足伸了出来,剩下半点隐在裙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足背崩起,玉珠般无瑕的脚尖并紧,缓缓靠了过来,火红色的光晕浮在那片白皙上,越发衬的温润白皙,活色生香。 灵气运转,将缠心咒的燥动压下,几息后谢寒舟才发现无用。又念起清心咒,耳根连到心里的那片炽热才缓慢降下。 …… 庙外黑漆漆的,雨声不断从屋檐淌下。 “噼啪!” 火堆里的柴燃尽断落在火堆里,发出不大的声响。 桑伶猛地从梦里惊醒,黑沉的天色一时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什么时辰了?” 脑中迷蒙,手肘一撑直起身子来,只觉身上半披的外袍随着动作滑落下来,桑伶下意识一抓,发现那外袍竟是谢寒舟今天穿的衣服。 她有点蒙,一开始还以为是在梦里。 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很快,那声音就停在了她跟前。 桑伶抬起头,有点反应迟钝,呆呆的看着谢寒舟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那外袍,重新穿了回去。 “醒了?已经申时了。” 目光淡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亦或是将自己所穿衣物披在她的身上只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 桑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重新穿上身的外袍,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谢寒舟看起来怪怪的。 一点潋滟的红唇抿了抿,她有些为难的指了指谢寒舟的外袍,小声建议道: “仙君,刚才这衣服我穿过了,要不我给你洗洗?或者你再换一件?” 这几句喃喃细语还带着刚睡醒的娇憨,每一句听来都像是撒娇。 谢寒舟目光微垂,眉目似乎舒展些许,又从火堆上吊着的陶盅里舀来了一杯茶,递给桑伶: “不必。刚煮好的茶汤,趁热喝点。” 桑伶低头小心吹了吹,才一点点的捧在手里喝了。 热水揉着茶香涌入喉管,顺流下心肺,仿佛能融化了全身拢着的雨气,不由自主地桑伶喝的更多了。 谢寒舟见她喝完了,伸手取来茶碗又舀了一碗递了过去,动作自然。 桑伶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谢寒舟的细心和妥帖,开口问道: “仙君,今夜是要住野庙了嘛?这里又湿又冷,好不舒服。” 谢寒舟低眉接过桑伶塞过来的空茶碗,见她有些不耐烦的摆手表示不要了,眼底神色微停,才捏住了茶碗收了回去。 桑伶挪了挪位子,避开了那从屋顶渗透下来的雨水,有些烦躁。 “这雨都下完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水?仙君附近有村庄吗?” 谢寒舟淡淡点头: “我刚去探查过,再往前走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就有一个村庄,可去那里借宿。” 桑伶揉了揉眼睛,立马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心道: “那就快去快去,再不走,天黑透了。” 双脚落地踩实,活动了下酸软的四肢,她忽的发现两只短靴都穿在了脚上,有些困惑: “我睡前是不是没有穿鞋?” 简单嘀咕了句,她就抛诸脑后没有去想,却没发现她提及短靴时,对面谢寒舟拨动火堆时,微滞的指尖。 不想借宿在野庙里,桑伶就张嘴絮絮叨叨的催着谢寒舟走,谢寒舟静静听她指挥将东西收拾,火堆也灭了,动身出发。 天黑前,两人终于到了一处村庄前。 村庄不大,目测大约十几户人家,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桑伶露出个讨喜的笑,隔着栅栏叫人。 不消两声,一个大婶就笑呵的出来了。 简单问了几句,大婶见他们是修士,又生的好看,必不是坏人。 便将两人放了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们农户屋子少,两位可能要将就一下。” 有屋子遮风挡雨,总比去住那四面漏风的野庙强。桑伶立即谢过大婶的好意,跟着进屋了。 屋子不大,光秃秃没有床帷的平板床只简单的铺了一床粗面被。大婶又送来热水跟饭食,便回去继续忙碌了。 用了饭食,桑伶将碗筷收进了竹筐后,便挠了挠头,有点儿烦恼的打量着屋子。 谢寒舟主动道: “我暂且不困,你睡吧。” 桑伶不说话,只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谢寒舟回视片刻,眸光轻闪,似是想到什么,他撇开了视线,片刻,退至门边,背过了身。 “我守在这里,你洗漱吧。此处毕竟人地两生,自己注意。” 桑伶将头点点,拎了热水进了内室。 先是一阵窸窣声,再就是水声,一点一点的响起。手帕被手捏着浸在了水里,搅了搅,又提了起来,淌出一片水来。 衣衫摩挲的声音,“哗啦”的水声,桑伶轻轻哼着的闲适小调...... 每一声,每一次,都让人后悔,想要出去。 他不该留在这里的,再出去一点,就能避开这些声音,以及无端变得磨人的等待。 谢寒舟下颌微一紧绷,连着挺立的身子都稍显僵硬。 然而就在这时。 屋外骤然传来一阵骚乱吵嚷的声音,院门被拍的震天响,女子哭泣哀求的声音高亢嘶哑: “仙师们是不是来了这里?我儿子不见了,他被妖怪抓走了!求仙师帮忙!” 屋主大婶也赶紧跑了出来,将院门开了,来回说了几句,那大婶将过来的村民留在院子外,面对着这边走了过来。 谢寒舟眉宇微蹙,预备出声,内室的桑伶已经走了过来: “什么妖怪?” 谢寒舟转头去看,桑伶原本的绯色罗裙,已经换成了藕丝束腰裳裙,连着发髻都放了下来,只松松的拿着发带挽了,预备要睡的模样。 顿了顿,谢寒舟低沉的声音才缓慢响起: “将斗篷穿了,夜里凉。” 桑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想,又是这种突然而来的莫名关心,真没必要。 然后并未去披什么斗篷,而是伸手推开了门。 两人错身而过时,桑伶浑身绕着一种淡淡的湿气,还混着一点馨香,飘满了谢寒舟的鼻尖。 他忍不住退后了一大步,半响后,才抬腿走了过去。 这一路这样的事情不少,谢寒舟的话少,人又生的冷,村民很是怕他,基本上和村民交流的事情就全交给桑伶,之前借宿也是如此。 桑伶三言两语间就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根据大婶的复述,事情脉络便大致整理了出来。 村庄外面,临近野庙的半山腰位置有一野藕塘,究竟有多少年谁也不知。 只是近年,村民路过才在那野藕塘里偶然看见有一只妖怪生了出来。 一开始,村里害怕过一阵,也想着去找那仙师消灭。可一来,村庄偏僻贫穷凑不出去牵丝城寻仙师的费用,二来仙师从不爱管这等小妖的事情。 一来二去便拖了下来。 后来村民们见那野藕妖不生事,还帮了村民一些忙,便放着没管了。 可万没想到,事情就在最近发生了变化! 先是鸡鸭莫名失踪,再是村里猎户发现山中野兽被吸干了精血,丢在了山坳里。 数量实在不少,村民们惊慌还没来得及应对,就轮到了孩童身上。 虽都未死,可回来的时候总要大病一场,孩子都是父母身上的肉,次数多了,村民想要灭妖的心思便越发强烈。 那村妇见谢寒舟也从屋子里出来,不顾丈夫的阻拦直接从院外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求救: “仙师!仙师,我的儿今年不过八岁,虽说调皮捣蛋些,但他心善,还时常维护那妖,孩子不懂事,自是我父母教导不是。可他只是一个孩子,去年也被抓过一次,回来便卧床了三个月,这次那妖又将他抓去,我害怕,我害怕我儿撑不过啊!求仙师们救命!求仙师!” 桑伶将情况也对着谢寒舟简单说一遍,他点了点头,伸手将那额头磕的青紫的村妇虚扶起来,安抚一番,带着桑伶出了门。 村民们都举着火把等在村口,说了几次都不愿离开,一路护送两人上了山。 妖气明显,循着过去,尽头就是村民之前描述的那处野藕塘。这里位置隐蔽,之前又下了雨,两人下山时倒是没有察觉。 先从山路进去,在半山腰的位置停下,却是要从山路下来穿过一大段野蒺藜的小路,几乎是绕到了原来的山路背面,在一处隐蔽角落,才算是找到了那处莲高没人的野藕塘。 这一路走的辛苦,桑伶手心都不小心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更何况那些普通凡人,但没有人退缩,无数火把将这片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第二十八章 野藕净妖(二) 藕塘深深。 一抹黑影一闪而过,谢寒舟直接飞身落下那藕塘,无数藕带被妖力催动,绷直如铁,腾空飞来,直冲谢寒舟的要害而来。 众人无不变色,谢寒舟只是出剑,轻挽个剑花,轻描淡写的挡开拦面藕带,又是一剑将剩下藕节牢牢缠在剑上,剑气激出,藕带俱断。 莲叶中,藕妖吐血现身,双目冷然,死死盯来,显然刚才一下受伤不轻。 藕妖没有留手,直接凶狠攻来,两人转眼间便对上了几十招,招招凶悍,在场众人都是凝气屏息,不敢出声。 不消多久,那藕妖一掌挥开谢寒舟的纠缠,使了妖力让藕塘莲叶拦路,抱着昏迷的孩子向着人群跑了出来。 一直遮掩气息,假装凡人的桑伶,窝在凡人堆里就在等这一刻。 她脚下一点,飞身向前,从背后靠近,就将那孩子从藕妖怀里抢了过来,不经意间,手心里的血擦在了藕妖手臂。 桑伶没有发现这点,将孩子交给了执意跟来的村妇,那村妇喜极而泣,一把搂紧了孩子,试图唤醒。 一切有惊无险。 桑伶与从藕塘出来的谢寒舟默契合围,那藕妖站在两人中间放弃了抵抗,遥遥望了远处一眼,面露绝望。 忽然藕妖发现沾了血的手臂异常变化,难以置信的对着桑伶惊呼道: “你的血能消血煞!你竟然有妖祖血脉!” “等下!不要杀他!” 话未说完,那冰寒的剑已经捅破了妖丹位置,藕妖彻底烟消云散了。 桑伶紧追了两步,想要问个清楚,可还是没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藕妖消失。 就在这时,一东西破风而来,直直向她砸来。 桑伶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觉手臂一紧,已经被谢寒舟拉了过去,避开了。 刚才的位置上,落到地上的是一块泥巴。 回头望去,村妇已经狠狠给了怀里醒来的孩子一巴掌。 村妇见桑伶看来,慌忙扯着那孩子跪下告罪: “仙师恕罪,我儿不懂事,刚才的石头是他胡乱扔的,不是故意,不是故意。” 孩子死命去推母亲的手,像头怒气冲冲的小牛,梗着脖子就要冲来: “什么仙师!我呸,那藕妖是好的,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要杀他!你们才是坏人,坏人!坏人!” 孩子还要再冲,母亲早就已经吓得面白如纸了,一个劲的磕头,希求原谅,却丝毫不敢放开拉住孩子的手。 场面一时僵持。 周围村民都在劝,一口倒的七嘴八舌的声讨着那藕妖的罪过,希望孩子不要再为了这妖怪胡闹了。 一片嘈杂声中,孩子微弱的声音霎时淹没,辩也辩不过,手又被母亲死拉着扯都扯不脱,孩子顿时急哭了。 他生的黑壮,看起来朝气蓬勃的像只小牛崽,之前村妇说的病弱体质丝毫看不出。 孩子一双乌亮的眼睛早已经通红了一片,哼哧哼哧的吐着气,拿着袖子将脸上的泪一下子抹掉,最后发现越来越多,竟是擦也擦不完,他彻底的崩溃了。 他下了死力一把挥开了母亲的手,冲到了桑伶两人面前,怒视过来。 谢寒舟眉心微皱,立刻抬脚站在了桑伶面前,拦了他的眼神,冷声道: “何事?” 孩子张嘴就是一句质问: “为什么要杀藕藕!” 谢寒舟一怔,侧头看了桑伶一眼,只淡淡回道: “藕妖沾了人血染了人命,血煞缠身,自要消灭,这是铁律。他刚才还抓了你去,想要吸取精血,一而再再而三,不能容忍。” 修真界的惯例,修士铲妖除魔一般都以山野精怪有没有身染血煞作为判断。山野精怪杀人过多,就会沾染因果,修士之于凡人,更甚凡几。 用血煞论过错,这是奉行几百年的铁律。 孩子才不管这什么铁律不铁律的,懵了好一会,从这一番话里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软倒在了地上,绝望抱头: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那年为了从人贩子手里将我救下来,藕藕也不会去杀那些人贩子,他这些年总是失控想要去喝血,原来居然是那年为了救我!藕藕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桑伶愣了愣,踮脚越过谢寒舟的肩膀,探头来问: “你说藕妖为了你去杀了人贩子?” 村妇也走了过来,难以置信的追问着孩子道: “我的儿,什么人贩子!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此刻,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疑惑和震惊—— 大家都不相信,这为非作歹的藕妖怎么突然从吃孩子变成了救孩子的,这坏妖怎么还突然变成了好妖? 孩子哭完了一阵,心神也缓了点,看着众人复杂的表情,嘲讽的继续解释道: “那一年我5岁,我和村里的孩子在山上躲迷藏,突然来了三个陌生人,他们见我落单抱着我就要走,说是拿去卖钱。我想反抗,他们却拿着汗巾捂我的嘴,将我迷晕了。后来,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人都死了,我被救下来了!虽然藕藕跑的快,但我知道那就是他!我不会认错的!后来,我想尽法子,才和藕藕做了朋友,他是一个好妖,他做这些都不是他的自愿。” 错愕中,桑伶骤然反应过来,问了另一个问题: “按道理来说,要吸精血必然是不会放过他的性命,你是什么时辰被带走的?” “酉时,直接来院里抢得,一晃眼就不见了。” 村妇小声的补充道,声音没有之前的足了,显然是对那藕妖有了愧疚。 果然是这般! 桑伶对自己猜测到的结果有些难以相信,她犹豫的看了眼谢寒舟,欲言又止,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四目相对,谢寒舟从桑伶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眉心微微动了动。 酉时是他们从野庙下山的时间,这个藕妖明知村子里来了修士,还是从他地盘过得,必然要多加遮掩。 可他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当着修士的面抢了孩子,抢了后还大张旗鼓的带回了老窝,留下那么明显的妖气,就怕别人找不来。 要么就是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智力低下存心找死。 但或许是那第三种情况呢...... 桑伶想到刚才那藕妖看向远处的眼神,她顺着看着,竟发现那藕妖最后一眼看去的方向,是那个孩子。 她有点难过: “藕妖这次故意抓了孩子是为了借机让我们杀了他吧,山野精怪修炼不易,多年修为为了一个孩子毁于一旦,身缠血煞,再难寸进,还要去伤害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也是迷茫和挣扎的吧。” 谢寒舟垂了眼去,长长的羽睫掩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不论如何,身缠血煞都该死。” 桑伶浑身一震,霎时抬起了头,这一句话,几乎是落在了她的心脏上。 先是想到了自己最初也是身缠血煞被谢寒舟提剑剿灭的事,电光火石之间,她乍然想到了藕妖最后的那句话。 她能消除血煞的原因竟是妖祖血脉?! 谢寒舟刺去藕妖的那一剑,真的是出手太快,才回转不来的吗? 还是说,是因为藕妖说的这句话? 可还没等她开口问清楚,周围村民已经接受了藕妖是个好的,做的坏事原因还是出在救孩子身上,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之前清一色的指责,现也转变成了藕妖做的好事,诸如将迷路的人送下山等等...... 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母亲的询问,走向了藕妖最后消失的地方,神情灰暗的跪了下去。 重新回到村庄借宿的屋子,桑伶神情萎靡的坐在了凳子上,手臂叠在一起,将头靠着,发着呆。 看着谢寒舟坐到了自己对面,桑伶忽地唤了他一声: “谢寒舟。” “嗯?” 他看了过来,目光很淡,脸上拢着常年不化的似是寒冰的冷漠。 只要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近,像是一座俯瞰世间的雕像,还是冰做的那种雕。 桑伶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她忙低头想要隐藏掉,可对面的谢寒舟却是立时捕捉到了。 “在笑什么?” 桑伶撑起身子,摆了摆手,笑呵呵的回道: “没笑什么,哈哈哈。” 谢寒舟:...... 他难得有点哑然,但之前在山上心里那点阴霾却是被这点笑意霎时抹去,心里面晴了。 桑伶见他眉眼舒展,心情不错,开门见山的问道: “仙君,之前那藕妖说我是有妖祖血脉,才能消除血煞,这件事情是真的嘛?还有妖祖是谁啊?” 谢寒舟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慢慢解释道: “藕妖口中的妖祖是鲲祖。传闻千百年前,天柱倾倒,浩天洪水将大地淹没,这是一场人和妖共同的浩劫。最后是,妖族鲲祖用妖族秘法献祭了自己,以身化为大地,镇压天洪,让人族和妖族可以栖息在世上,仑是神名,是被救的后人给鲲祖的敬称。所以,这片大陆才会命名为鲲仑大陆,受世人崇敬。” 这真的算是谢寒舟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娓娓道来,透着淡淡的耐心。 第二十九章 野藕净妖(尾) “酉时,直接来院里抢得,一晃眼就不见了。” 村妇小声的补充道,声音没有之前的足了,显然是对那藕妖有了愧疚。 果然是这般! 桑伶对自己猜测到的结果有些难以相信,她犹豫的看了眼谢寒舟,欲言又止,最后兀自叹了口气。 四目相对,谢寒舟从桑伶的眼神里读懂了什么,眉心微微动了动。 申时是他们从野庙离开的时间,且犹在酉时之前,那么他们下山的时辰只会更早,藕塘就在他们下的那座山的半山腰,这个藕妖早就明知村子里来了修士,还是从他地盘过得,必然要多加遮掩。 可他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当着修士的面抢了孩子,几乎是顶风作乱,抢了后还大张旗鼓的带回了老窝,留下那么明显的妖气,就怕别人找不来。 要么就是仗着自己法力高强有恃无恐,要么就是妖智不全无知者无畏。 结合眼下,而也更可能是第三种情况...... 桑伶想到酉时到他们找来藕塘之时,这么长时间内完全足够藕妖吸食孩子精血取小孩性命,然而孩子从始至终安然无恙,可见那藕妖并未存伤害小孩的心思。 再回想方才与藕妖打斗时的那些细节,对方的意识分明处在某种非常不稳定的状态,时而清醒,时而狂躁凶狠,联系血煞一事,可见是煞气沉入肺腑,无可挽救,走火入魔的边缘。 这种情况下,还能控制自己不伤到孩子…… 桑伶有点难平,默了会,感触道: “藕妖血煞缠身,走火入魔,这次怕又是意识不清醒时抓了孩子,很快意识恢复几分,事情已然发生,恐就生了借机让我们杀了他的打算了。山野精怪修炼不易,多年修为为了一个孩子毁于一旦,身染因果血瘴,再难寸进,还要去伤害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也是迷茫和挣扎的吧。” 谢寒舟垂了眼去,长长的羽睫掩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不论如何,身缠血煞便结局已定,此时不除,必成后患,多想无益。” 桑伶浑身一震,霎时抬起了头,这一句话,几乎是落在了她的心脏上。 先是回想自己最初也是身缠血煞被谢寒舟提剑剿灭的事,与此同时,心间也有个声音恍然反驳。 身缠血煞,不一定就无可挽救结局已定,比如她。她乍然想起了藕妖最后的那句话。 妖祖血脉…… 她抬手望向自己的掌心,那上面是上山时被灌木枝桠不小心划破的几道口子,已然止血凝痂。 就是这一开始带血的一掌打在了藕妖胸口,血迹沾染而上,然后像被发现了什么—— 藕妖起初分明生了了断的念头受掌待死,后面却突然转变冲她袭来,仔细回忆,对方的招式多是擒拿,似乎并未有多少杀意。 可见想将她捉到手里才是主要目的。为的,怕就是想弄清她这身能消除血煞的能力。 从藕妖三言两语中分析,就算,如她猜测那般,消除血煞的能力是因为那什么妖祖血脉带来的,可她也不明白,妖祖血脉到底是什么东西,她一傀儡之身又和妖祖血脉有什么关系。 思绪停在这里,桑伶又抬眼望向了谢寒舟,她眸光久久不动,稍许复杂。 从鬼市到临近牵丝城一路走来,期间大大小小的妖物也碰到过几只,不是没见过谢寒舟灭妖除魔时的状态,凛冽又果决,却又会全须全貌的探清事情始末,虽不喜妖魔,却也不会仅凭一方之言就断定。 不像方才,朝藕妖刺去的那一剑完全不留余地。 略显霸道了。 对此,她忍不住自嘲的是,此时她唯一能推断出的猜论,居然是谢寒舟不会是为了她,才这么犹显迫切的杀了藕妖吧?为了阻止藕妖说出更多涉及她和关于她能消除血煞的秘辛,防止在场人听到? 是出于对她的保护?还是出于其它她所未知的原因呢? 无需纠结,直接放到明面,一试便知。 可还没等她开口试问清楚,周围村民已经接受了藕妖是个好的,做的坏事原因还是出在救孩子身上,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之前清一色的指责,现也转变成了藕妖做的好事,诸如将迷路的人送下山等等...... 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不顾母亲的询问,走向了藕妖最后消失的地方,神情灰暗的跪了下去。 …… 重新回到村庄借宿的屋子,桑伶神情萎靡的坐在了凳子上,手臂叠在一起,将头靠着,发着呆。 看着谢寒舟坐到了自己对面,桑伶忽地唤了他一声: “谢寒舟。” “何事?” 他看了过来,目光很淡,脸上拢着常年不化的似是寒冰的冷漠。 只要静静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就让人觉得他难以接近,像是一座俯瞰世间的雕像,还是冰做的那种雕。 桑伶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她忙低头想要隐藏掉,可对面的谢寒舟却是立时捕捉到了。 “在笑什么?” 桑伶撑起身子,摆了摆手,笑呵呵的回道: “没笑什么,哈哈哈。” 谢寒舟:…… 他难得有点哑然,但之前在山上心里那点阴霾却是被这点笑意霎时抹去,转晴几分。 桑伶见他眉眼舒展,猜测他眼下大约心情还行,不再拖延,开门见山的问道: “仙君,之前那藕妖提到的妖祖血脉,如果我没想错的话,意思是,我是因为有那妖祖血脉,才因此有了能消除血煞的能力,可是?那么,妖祖是谁?为何妖祖血脉就具有能消除血煞的能力了?” 谢寒舟沉默了一瞬,他不知想到什么,目光落下,神色微敛。 桑伶见此,本以为对方不打算解释了,没想片刻后,就听谢寒舟缓缓开口道: “藕妖口中的妖祖,尤以鲲祖为先。” 桑伶瞬时神情微振。 谢寒舟抬起眼,看向桑伶: “传闻千百年前,天柱倾倒,浩天洪水将大地淹没,这是一场人和妖共同的浩劫。结局是,妖族鲲祖用妖族秘法献祭了自己,以身化为大地,镇压天洪,让人族和妖族可以栖息在世上。仑是神名,是被救的后人给鲲祖的敬称。所以,这片大陆才会以鲲仑二字命名,受世人崇敬。” 这真的算是谢寒舟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了,娓娓道来,透着淡淡的耐心。 而桑伶却闻言怔怔,仿佛没有预料到能听闻此事,也为话里的内容感到吃惊。 半晌,反问道: “可鲲仑大陆上,就我所知,市面上流传的无论是正史还是野史故事里,都没有这项传闻的记载,更没听人说起过,这怕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辛吧?” 谢寒舟不至于在这上面骗她,那么此间所包含的信息量就足够人琢磨了。 当今世道,妖族生存艰难,比人人喊打也好不了多少了,似乎妖族和人族是与生俱来的宿敌一般。 何曾听闻过! 妖族和人族自古还有如此和谐的时候,以至妖族的妖祖愿献祭自己化身大地,供人族踩踏生存。 如果当初人族和妖族真有如此融洽和睦的时候,那之后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人族和妖族两族破裂,人族对妖族谈之色变、痛恶至极? 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另一方面,也可推测——这类两族和谐共存的记载肯定不止这一件。 那又是谁将这些记载删除,不让明面上流传。导致如今人族对妖族更是不屑于口,让人族对妖族的印象只有反面没有正面,让妖族生存愈加艰难。 …… 如上种种甚至更多环节,实在惹人深剖。 至于谢寒舟作为当今修真界新秀第一人,能知道这个秘辛便不足为奇了。 对于桑伶的这番问话,谢寒舟却并未回答。 她知道,她这话问得犀利,细究起来,怕又是不够光明正大的两族之争,事情到底久远,又难以追寻,那便暂且放下不提。 桑伶心思如电,脑中既转完了一轮,立马换回了一开始的模样,嘴上则不放过下一轮。 仍然是下巴枕在手臂上,不过神情,却是垮着脸有些生气的样子了。 说道: “妖祖贡献这么大,为了众人牺牲了自己。但现在呢,妖族凋零,不是受人欺压压榨,就是被命运捉弄。挣扎者身缠血煞,走火入魔而亡;屈从者生如浮萍,一世不得翻身。这一切的结局,还真是让人唏嘘呢。您说是不是啊,仙君?” 谢寒舟听出了她的阴阳怪气,只当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事情里,默然道: “除鲲祖外,上古妖祖还有其他存在。你的血既能消除因果反噬的血煞,就说明你身体里有能与天道抗衡的因果。纵观历史,唯有这些妖祖的血脉与传承里能拥有这份能量。野史有闻,这份代表福泽的能量还会降在一些妖族修为有成的大妖身上。妖祖血脉如今销声匿迹,大妖之事更是秘不可传。此前我并未想过这点,所以很疑惑你能消除血煞的缘由。” 桑伶脸上细听,心里已经暗哼: 怕是不敢想到这点才是! 毕竟是正道天之骄子卫道之人,对妖魔一气无匹排斥,自然不愿回想关于妖族的光辉历程,也自是下意识就忽略这点了。估计也是不敢相信,妖祖一事,时间终归太过遥远。 然后她又忍不住想到—— 能消血煞的除了可能有妖祖的血脉如传承,还有修为有成的大妖。 藕妖竟是一眼就排除了继承妖祖功法传承,和修为有成的大妖这两种选项,直接认定她有妖祖血脉。还真是不知道是太过瞧不起她,还是瞧得起她。 “藕妖虽法力寻常,但见那片藕塘淤泥乌黑泛青,藕节过大,应是活的时间很久,能偶然得闻此中秘辛,知晓消除血煞事关妖祖,不无可能。” 又是一大段话,这一会的功夫,桑伶不合时宜的想,觉得谢寒舟怕是将接下来一年的话都快讲完了。 第三十章 牵丝为局(一) 她忍不住思考。 修行界与凡界不同,血脉传承不仅仅指身体里的血液,力量的延续更多指向于魂魄。 她身为傀儡就要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她身体里的妖祖血脉,是由于胸口月石里的魂魄激发转换得来; 另一种,就要偏阴谋论了,那就是她的魂魄与妖祖血脉无关,却有人在她的傀儡身体里,人为的,故意放了与妖祖血脉有关的东西。但考虑既然能消除血煞是一种因果福泽,那这种情况又可以排除了,毕竟,除了天道,谁又能干涉因果呢。 所以,她做傀儡前居然是妖嘛?而非人族? 桑伶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问道:“仙君,你方才说,消除血煞的能力还会降在一些妖族修为有成的大妖身上,那如果是这些大妖,他们死后,这种能力也会延续到这些大妖的后代么?” “不会。” 谢寒舟简单回应。 加以补充道: “于大妖本身,一朝身死,代表修为散尽,消除血煞的能力也会消失。” 桑伶点了点头,那么自己或曾是大妖,和大妖后代这两点也都被排除了。看来,自己成为傀儡前真的是妖祖后裔啊。 既已知她能消除血煞的源头为何,长期以来压在桑伶头顶的大雷之一,也徒然消解。 整个人都眼可见的突然轻松起来,更有心情想入非非。 ——妖祖的血脉是不是很厉害呀。 不提眼下,只说成为傀儡前的自己,那是不是能把谢寒舟都能打的满地找牙? 再说她成为傀儡的时间真要算起来也没多久啊,此前没遇到谢寒舟,可从未发现自己还有消除血煞的能力,很有可能这个能力是渐渐加强的。 以此类推,如今的她只能消除血煞,但今后的自己是不是就会越来越牛逼? 嘻嘻嘻。 哈哈哈哈! 谢寒舟瞧了桑伶一眼,便知对方在得意的翘尾巴,按她的性格略微猜一猜,也差不多知道对方在得意什么,想了想,还是张口给她泼了瓢冷水: “无论其他,这件事情务须隐藏,不可暴露。世间太多妖和人,因血账报应缠身,无计可施,穷途末路。但困兽犹斗,一旦发现你的存在,便是血雨腥风,做出何等不择手段的事皆有可能,切勿心存侥幸。” 桑伶忙作害怕状捂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绝不心存侥幸,绝对小心,不被发现!一旦被抓,焉知这身皮子还能在不在,就连骨头估计都要被他们拆分了事!听仙君的,这件事情绝对不能暴露。” 一句话将桑伶的小尾巴摁了下去,谢寒舟微敛下颌,浅浅勾了下唇角,转头就见她躲躲闪闪的看过来。 “有事便说。” 桑伶小小的放开了捂嘴的手掌,露出雪白掌纹下一点朱唇,小声的开口问道: “仙君,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嘛?你会不会有马脚露出来啊?” 谢寒舟却挑眉,反问: “缠心咒在,你死不就我死?怎的犯了傻。” 闻言,桑伶脸上顿时显露出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微妙。 她没听错的话,方才,谢寒舟话里是带着调侃吧? 他是在和她开玩笑?真不是崩人设了吗? 打住,他刚刚是不是在骂她傻? 是吧? 疯了吧,他还是那个冰雕成的雕嘛? 啊呸,不是雕,是那冰雕成的大冰山嘛! 啊呸呸呸!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居然敢骂她傻。 桑伶绝不苟同,甚至有点儿恼怒道: “我才不傻!你们人族宗门,手段那么多,为了这消除血煞的好处,万一吊着我的命,将我囚禁供你们吸取血肉不也是可能的嘛!你说说看,有没有可能会......” “我不会。” 谢寒舟的声音斩钉截铁,他目光认真,灼灼的看了过来。 这次意外爆出妖祖血脉一事,竟让两人之间从鬼市这一路来的隔阂,无意打破。 他缓声,沉静道: “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露出马甲,你不必担心。” 有一瞬间,桑伶觉得自己胸腔里的缠心咒似都跳动了一下,她没有心脏,也不会像正常人那般,为生长于心脏上的情根所扰。所以这一下她权当做错觉。 桑伶没有再去看谢寒舟的眼底情绪,垂眼瞟着屋里照进来的月影。 好半天,她“嗯”了一声,才动了动唇说:“好吧。”却是极轻。 …… 牵丝城坐落在泽州西南部,城池不大,环水而建,钟灵毓秀。百姓善做木偶,善演牵丝戏,城中风气以此为好,十分风靡。 驻守牵丝城的世家也姓封,以善做傀儡闻名,只是正道不喜操控傀儡这种邪物,封家也只是小世家,在修真界隶属不上台面的末流。 被正道鄙夷的牵丝末流,在桑伶看来,因此物为乐、生存的牵丝城却是极为热闹富庶的。 一进城,来往便是行人如织,街面售卖的都是玩偶、面具、彩陶等,还有不少手艺人指缠丝线牵动木偶,演着牵丝戏,来往吸引孩子玩耍售卖。 晌午时分,牵丝城人流最大,热闹喧嚷,街旁小贩吆喝声不断。 桑伶走在前面,乍然听到前方锣鼓喧天。 循声望去,那头正有新店开张,门口店小二正笑呵招揽着路人,还有雇的几个手艺人手拿精致木偶,也在敲锣打鼓的吸引路人过去。 众人被热闹人声吸引都涌了上去,面露好奇之色。 桑伶猫了一眼,觉得新奇但并不意动,正要转身时,忽地鼻端飘入了一阵热乎乎甜腻腻的香味。 这个味道太熟悉了! 桑伶眼睛一下瞪得瓦亮,立即转头开心的看向了谢寒舟,问道: “仙君,这个味道是不是桂花糯米红豆糕?!” 谢寒舟顿足,那股甜腻到牙疼的红豆桂花味道,便顺着风向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他忍不住抬袖掩了掩,十分肯定的叹道: “嗯,是那个味道。” 桑伶开心极了,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强行抿住那月牙般勾起的嘴角,扯平了声音,习惯的拉了近旁的白色衣袖,小声问道: “仙君,上次在漠回镇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吧。” 上一次,也是桂花糯米红豆糕的摊位前,她被牵丝戒牵制,为了去救被陆朝颜控制的邪修,便哄骗自己不能做饿死鬼,让谢寒舟去买,实则借机逃跑。 这一次,又是同样的桂花糯米红豆糕的开张,虽说不是同一个地方,但都是同一样的物什,可保不齐谢寒舟会不会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要心气不顺。 想了想,桑伶立马补充说道: “这次,真的是想吃的,仙居,我绝对没有别的心思。也不想再逃跑了,反正我也没了牵丝,今后就是自由,再不为别人操控了。” 她努力的睁大了自己的眼睛,垫了脚向着谢寒舟凑了上去,那潋滟如星辰曜日般的眸子就这般映着日头,被搁到了那么近的位置。 水汪汪似乎参杂了碎银般,珍贵又好看。 谢寒舟一张悬月霜冰般清隽动人的面庞忽然舒展开了,嘴角浅浅的凝了一抹笑意。像是冬日里初晨的霜花,结在不引人注意的小地方,太阳一照遂消失不见。 桑伶自然也是没有发现,见谢寒舟只点了下头,算是同意,立即撇下了人, 一口气钻进人群,跑到了那家新开张的店铺前。 鹅黄的裙角翩跹飞舞,远远看去,桑伶的欢快身影此时像一只飞出牢笼正快乐飞翔的笼雀。 谢寒舟抬起头,目光悠远,满眼都映照着人流的幢幢和那抹鹅黄,嘴角那抹霜花般的笑意轮廓扩更地大了。 没人知道,在之前无数岁月里,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鲜活过。 年幼时,他就离群索居开始修炼。 他资质天赋高,母亲从不允许旁人过多接触他,就连父母亲都是很少见的。那时,他与家族唯一的交集,便是自己一年一次的生辰日—— 被当做作品展示,高置台上,受着众人打量的目光。 除此以外,一年到头的日子里,院子内外都是静悄悄的。 仆从畏惧他,家族弟子嫉妒他,长辈亲眷期望他。 所谓的亲缘爱意不过都是一团迷雾,隔空望月般闻不到摸不着,却又拢在周身挥散不去。 后来,在一场风雪夜里,漫天大火和浓重的血腥臭气构成灭族之祸后,他彻彻底底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原本稀薄的情缘爱意也再没有了。 到了天道宗后,又受尽了宗门期待的他,过的也是更为刻苦的修炼日子。 不再期待,不再盼望,不再觉得自己能和普通人一般能阖家团圆,过上幸福而又普通的日子。 人们的欢声笑语从没有属于过他,之前是,现在他为了大道长生,宗门兴盛,这些也需要避而远之。 但原来,他居然并没有那般排斥着浊世凡间的喧闹烟火。 甚至觉得,能被这般牵扯跌入红尘,任由那甜腻的味道沾满衣袖......心情竟还不错。 前方人群围着的店铺前,不知手艺人表演了什么,旁边围观的人们瞬间爆发出了热烈的喝彩声,无数铜板和碎银还有几块品质不好的灵石都叮叮当当的扔向了他们。 “哇,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干得好,做的真好!” “桂花糯米红豆糕最后五块,最后五块,先到先得啊!哈哈哈......是这位得了,卖完啦卖完啦!” 最后五块被老板包好,亲手交到了早等在队伍里的桑伶手里。 一买到了心心念念的桂花糯米红豆糕,桑伶抬眼就瞧见了谢寒舟隔着人群看过来的眼神。 她立马举着那糕点来回摇晃炫耀着,又伸手比了个五,示意买到了五块糕点绝对够吃! 谢寒舟无奈一笑,指了指两人之间密集的人群,示意先出来再说。 桑伶垫了垫脚尖,低头目测找了下人群空隙,再抬头,前方已经失去了谢寒舟的身影。 “仙君?” 人群太密了,发出的声音也太大了,之前桑伶觉得还十分热闹的烟火气,此时就变成了一种阻扰。 好不容易第二次才能买到的桂花糯米红豆糕,桑伶小心的护住它,顶着周围拥挤过来的人流,苦不堪言的累出了一身汗,才勉强挤出了人群。 原来的位置,谢寒舟早就不见。 桑伶有些踌躇,琢磨着是不是之前自己爽约过一次,谢寒舟小肚鸡肠的要报复回来? 脑子里胡思乱想,人群里不知哪个人的肩膀擦了她一下,桑伶只感觉手心一滑,猝不及防间,那攥在手心里的桂花糯米红豆糕轻易便甩飞了出去。 脸色一变,暗道要遭,她往前跌撞几步,手里作势要去捞,身体却不受控制,一下跌到了地上。 第三十一章 牵丝为局(二) 远处。 那被包好的红色糕点掉落地上,滚了一地后那系带也被迫散开,白色缀着红豆桂花的软糯糕点少顷便裹了满身尘土。 辛苦排队买的,一口没吃到。 好浪费。 夹在纸包里还算干净的一块,桑伶一喜正预备起身去捡,转头就被一只鞋踩碎了个干净。 这双鞋很好看,白色花纹的蜀锦做面又细致的绣满白色米珠,每一颗都显得恰到精致,还有豪奢。 桑伶揉了揉自己撞疼了的膝盖,从地上爬了起来,怒气冲冲地抬头去瞪。 目光移了上去,一张削肩细腰的美人,就这般闯进了视野。 不会这么倒霉吧! 对方也感觉到了桑伶的视线,唇角含笑的也望了过来,却是越过桑伶,看到了她的身后。 桑伶循着她的视线,谢寒舟竟负手走到了自己身后,想要伸手来扶自己。 桑伶也转头伸了手过去顺势去拉,有些丧气的对着谢寒舟说道: “仙君,我的糕点被摔掉了,没得吃了。” “寒舟,我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谢寒舟却是自然的看向了陆朝颜的位置,然后收回了手,点头对着远处应道: “师姐。” 陆朝颜盈盈一笑,碾过了那份糕点,款款向着谢寒舟而来。 桑伶先是一僵,伸出去的手掉了方向,若无其事的拍了拍刚才摔的灰扑扑的裙摆。 陆朝颜目光灼灼带着担忧的道: “寒舟,那日你从船上破阵而下,我无奈只能跟着商船到了东州。后来得了你的消息,我又是一路马不停蹄跟着赶来了牵丝城,才算是和你汇合。” 陆朝颜正面展示给谢寒舟时的笑意,温柔得恍若春日里枝头一朵粉灿灿的桃花,可斜睨桑伶时,其中的冰寒打量之意却让人觉得难受: “这一路,你是一直和这个傀儡在一起嘛?你昏迷前说的傀儡不能死又是何故?” 谢寒舟淡淡的颔首,简单说道: “其中出了些变故,还需找到制作桑伶的傀儡师,才能解惑。” 陆朝颜皱了皱眉,谢寒舟从不在她面前遮掩过什么,就连之前那个不要脸的林伶对他百般献媚,谢寒舟也是如实相告。 现在,怎地跟这个傀儡呆了一段时间,就被拢去了? 不过,她才不会去作出什么凡人怨妇泼妇的拈酸吃醋的嘴脸出来,搞的难看。 陆朝颜看都不看桑伶,只对着谢寒舟突然蹙眉烦恼道: “寒舟,我刚不知踩到了什么,鞋底黏的厉害?” 她抬手指了指蜀锦鞋子,桑伶很清楚的看到一块糕点碎渣粘在鞋边,那是她没有吃上一口的桂花糯米红豆糕,就这样惨兮兮的被人踩了。 那踩着的人还是万般嫌弃的模样,心头一把火忽地蹿上了心头,桑伶觉得自己得争取点什么。 “仙君,那是我刚买的糕点!我好不容易买到的!要赔我才是。” 谢寒舟正将帕子递给了陆朝颜,见状,侧头看了她一眼,只道: “糕点下次再买就是,污了师姐的鞋子,你需要道歉才是。” 语气冰寒冷淡,透着不耐烦。 话音刚落,就被陆朝颜三言两语又重新拉扯过去了注意。 桑伶蓦地愣住,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那是你上次买给我,我没吃到的桂花糯米红豆糕,这也是最后一份,我还让店家包的好看些,和你一起吃。 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桑伶深吸了一口气,木着脸,将那口郁气全吐了出来。 黄昏将至,天际最后一缕绚烂的火烧云,才慢慢被夜风吹散,消散在了晚风里。 桑伶蹲在墙角无聊看天,只觉得这里穿堂风吹的厉害,实在等的不耐烦了,正想起身,又想到陆朝颜明晃晃的威胁。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腿一抖又重新蹲了下去,脸皱成了苦瓜秧子。 脑海中,先前在封家大门前,那臭女人笑的温婉居家,背地里却是张狂得意,她睨过来的眼神都是冰寒如刀,恨不能给她的脸刮花。 “寒舟,桑伶这般好看的傀儡行走在外,要是被封家的人瞧见,定要使尽了手段强抢了去。为确保万一,我们进封家问信不能带她。” 桑伶才不信她的鬼话,这女人恨不得像是王母娘娘临身,手拿簪子划出一道银河出来,能远远的隔开她和谢寒舟来,才算安心。 这些肯定是她胡诌! 桑伶下意识的伸手去捞,手里却是攥了一把空。 她一抬头,就瞧见了自己站在了两人三丈外的距离,之前手伸一伸都能轻易够到谢寒舟衣袖的距离,拉着他来撑腰的事情,也是再也不复了。 桑伶心里气恼,脱口而出便也带出了气: “我之前都是好好的,怎么你来了倒生出了这许多的事情!有你们天道宗的牌子在,封家不过一个小世家,怎么还有胆子敢来抢我!” 桑伶气鼓鼓的嘟起了脸,细嫩如软豆腐的脸肉都扩大的仿若白玉,眼神希冀的看向了谢寒舟的方向。 谢寒舟触及那道视线,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光,眉心微拢,却是不耐烦: “在此地呆着,会给你布下法阵,能出不能进,注意隐蔽,不要被封家的人发现你的存在。” 陆朝颜见她气恼,又火上浇油般的补了一句: “你安心等着就是,尔等妖邪鬼怪本就低人一等,如何能踏进世家大门?就算是跟在我们第一大宗身后,世家也是不愿的。你懂吗?小傀儡。” 态度语气就像是对待家里不听话的小妹,可语气里却是透着高高下上,目下无尘。 桑伶垂了头,蹲到了那个墙角里,余光里陆朝颜十分敏捷的挥手布置好了法阵,法阵一亮,谢寒舟头也不回的带着陆朝颜迅速走向了封家大门。 桑伶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腿都蹲麻了,还不见两人出来。 一想到刚才那副场景,她捡了根小木棍就着地上的灰,直接画起了王八: “一只凶的就是陆朝颜!哼,我戳死你,让你一直挤兑我,还想着把我干掉!呵呵,这只瞎的就是谢寒舟!让你朝三暮四,看不见陆朝颜对我那么凶,还一直帮她!” “王八配王八,正好凑一对!” 胡闹了一阵,将那两只王八都划愣的不像样子,桑伶才觉得心口的那点郁闷可算是全出了。 还未得意一会,就听到转角外的封家大门口突然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桑伶一下从地上站起,顺势脚下飞快一抹,将地上断头离肢的王八擦了干净。 转过身,身后却是空空。 “嗯?还没出来?” 这里是一处墙角位置,与封家大门有十几丈之远,但中间隔着一道转角的墙,又挡着十来级高耸的石阶,桑伶一时还没有看清封家大门的动静。 桑伶在法阵范围内扶住墙,探头一看。 只见封家门口几个穿着黑边墨绿制服的侍卫突然面色惊慌的成队跑进来了大门,封家大门口一时空空,居然无人看守了。 “是出了什么事?哈哈哈,难道是陆朝颜和封家人打起来了?哈哈哈哈,最好两败俱伤,或者直接灭了她才算是为民除害呢!” 桑伶突然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直接迈步出了法阵,昂首阔步的大踏步踩过十多级的石阶,走进了封家大门。 “哼,还嫌弃我是妖邪鬼怪,低人一等,我现在就要踩进去,跨过你这世家大户的门槛,我看你们奈我何!” 在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时,桑伶故意停顿了一下,试探的踩进了封家的地,一切正常,并无什么法阵或者咒术应对,才放心的全踏了进去。 也不怪她,宗门世家手段繁多,特别是针对她们这些妖邪鬼怪,手段都是狠辣无常,下手无情的。 她自然要多加小心才是。 傀儡本就是人类灵魂的寄托,要是月石碎,寄托在月石上的灵魂也自然破灭,那傀儡壳子再好,也是无用,不过一死物。 小命要紧的桑伶,狗狗祟祟的跟着吵闹声溜了过去。 封家面积不大,但传统的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又是建在城中,为了彰显驻守的世家气派,要比别处要高出了十多级石阶,四周朱栏曲槛,别具一格。 从门口往里走,转过了几个连廊,她就迷路了。倏忽心口一烫,缠心咒热了起来。 依据缠心咒的指使,桑伶最后转进了一处院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听“嗡”的一声,脚下震颤了数息才停了下来。 等那道亮光散去,法阵结成,再难出去,桑伶才发觉自己不该过来的。 眼前是无数蒙面披着偃甲等冰冷的高级傀儡,无声无息的立在偌大院子的一方,另一方对峙的是统一黑边墨绿制服明显就是封家侍卫的一批人。 谢寒舟和陆朝颜正提剑站定,身旁还有两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估摸着也是封家人。 场内气氛凝滞,地面土皮卷起,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血污,连着法力高强的谢寒舟身上都挂了几道伤,陆朝颜更是比之又多了三分狼狈。 桑伶站定的位置正正好是一道花墙,隐在墙角,刚在打斗时也并未削落多少花枝,因此即使藏了个人并不引人注意。 缠心咒的特性因着距离渐近却又不相贴缓解,一直灼热滚烫在胸口位置,提醒了谢寒舟那边,桑伶就在附近。 他却是若无其事的提剑,见傀儡们蠢蠢欲动,一道剑光射出击退了一波攻击。 众人都在拼杀,范围越打越大,渐渐的扩大到了花墙这边。 桑伶还在犹豫,直觉这里并不安全,猝不及防间感觉手臂一紧,一只手直接穿过花墙掐向了她的脖颈,将她从花墙中钳制了出来,扔到了空地上。 来人穿着黑边墨绿的衣服,居然是封家侍卫。 那人身上染血,面露冷笑道: “高级傀儡,竟有个遗漏的。哼,就算你气息遮掩过又如何,在我们封家人面前,所有傀儡都藏不住!” 手里符咒结成,直接向着桑伶脑门摁来,符咒古怪微弱,桑伶不以为意想要掐诀反击,却乍然感觉自己的手竟是不能再动。 这符咒居然对傀儡有天然的压制作用! 第三十二章 牵丝为局(尾) 来人见桑伶满面惊诧,猜中她的心中所想,得意一笑: “这是我封家秘术,从不对外传授。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傀儡!这次高级傀儡暴动,想要集结起来反抗封家。呵,痴心妄想!你们傀儡既是我们做出来,一辈子就要受傀儡师的操控!懂吗?” 来人有意威胁,那符咒摁来的速度极慢,似乎是要欣赏足了桑伶惊惧却又无法反抗的表情。 桑伶作出害怕的不能自已的模样,见那人放松警惕,勉力从储物袋里取出那根鬼市从腾草妖那得来的藤草鞭,伸手一甩,直接打开了那人的手。 在那人惊讶愤怒的目光中,藤草卷上了他的脖子,如法炮制之前桑伶的待遇。 手指颤动,符咒再难维持,一道灵气从手中激出,下一秒径直穿透了那人的心口。 不过寸伤,却是让他断了气。 桑林对着那人的尸体,狠呸了一口,冷声唾道: “高级傀儡月石里也有灵魂,也是件活物,怎能一辈子受你们压榨操控?简直可笑。” 这里还是花墙附近。 周边都是混战,打斗的声音不绝于耳,法术和武器在空间里穿梭,之前已经被掀翻过一次的土皮,又被打的起了卷,散开了无数尘土。 桑伶反杀侍卫的事情并不显眼,她见无人发现,及时收手打算开溜。身后那道阵法的光愈发强了,桑伶直觉危险,避开了几步,打算向前躲开。 还未走两步,面前就来了拦路虎。 几个侍卫们和高级傀儡杀红了眼,桑伶竟一时逃不开去,正当她犹疑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一道力斜刺里推来,她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向着那法阵摔去。 “不好!” 手里的藤草一甩,将那做鬼的人一下卷住,将那人拉到近前,借着对方反拉的力,桑伶远离了那道心惊的法阵范围。 暂舒一口气,抬眼一看,是陆朝颜! “你想搞鬼,趁机杀了我?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陆朝颜被藤草末梢卷着手臂,剑砍灵气用手撕扯都是无用,她歇了口气,嘲讽回道: “哼,傀儡不过一界邪物之流,就算是当场砍杀了你们又如何。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毕竟是寒舟亲口说过要留住你的性命。但不妨教训教训你,未免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想杀她,却是要害她! 更是恶毒! 桑伶怒目圆睁,正要开口反击,突然感觉心口灼热的月石,渐渐和缓下来。 谢寒舟离自己很近了! “仙君,快来救我!我要掉进法阵了!” 她开口呼唤,得意的睨向了陆朝颜的位置。哼,不凭这段时间她和谢寒舟的交情,就凭着那缠心咒的存在,谢寒舟都必须救她。 女声娇柔响亮,清晰的奔着谢寒舟的耳朵而去。 谢寒舟也及时听到了,一剑挥开了缠斗的高级傀儡,再是一脚直接废了对方的月石,高级傀儡跪趴在地,灵魂消散彻底废了。 战斗停歇,谢寒舟顺着刚才声音的方向望去。视野里,陆朝颜和桑伶同时被一道藤草捆缚,成对峙之势,危险的停留在法阵前—— 法阵是封家刚开启的,专克傀儡月石,主镇压封禁之效。对于陷入其中的傀儡,越不驯挣扎伤害越重。 但这一切桑伶并不知晓。 见状,谢寒舟眉宇微压,只说了一句: “别动。” 已经执剑斩了过来。 谢寒舟今天穿的是白色的道袍,照例在衣袖边绣了白色的彼岸花纹。 桑伶亲眼看着那件在雨天野庙曾盖在身上的白色袍子的主人,调转剑尖,甩出一道剑光,剑光凌厉划破藤草。 藤草断裂,汁液飞溅。藤草的一头,陆昭颜受着惯性倒退几步,被谢寒舟扶进怀里。 另一头之人,手里死攥着那条再也无用的藤草,倒头栽进了法阵里,长睫惊颤,唇齿无声翕合欲说着什么,睁大着眼。 …… “仙君,就算我们去了鬼市,但如果这个连接咒法不能解开怎么办?” “我会护你。” “我毕竟是从鬼市卖出去的傀儡,又没有牵丝戒,鬼市里的人利益至上,他们,他们万一……我很害怕,仙君。” “入鬼市后我会寸步不离,保护好你,不必担心。” “仙君,你会帮我保守秘密嘛?你会不会有马脚露出来啊?” “缠心咒在,你死不就我死?怎的犯了傻。” …… 往事种种,如走马观花在脑中闪现,眼前都是血红,红艳艳的,盖住了一切色彩。就连那些还觉得鲜活的记忆,都变成了血色,全部变味。 她最后想到的,竟是那鬼市老妪的嘲讽之言—— “多少年,老妇居然看到一个不是人的玩意儿能和修士坐一个桌子的,姑娘,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人妖隔阂对立,妖善人贪,多少惨案在前,竟是半点不落心!” ...... 言犹在耳,仿若箴言,一语成谶应了验,平白多了几分讽刺。 竭力挣扎,桑伶听到熟悉的骨骼崩裂的声音,“噼里啪啦”在耳边不间断响起,可谁料那阵法竟是越缠越紧,最后变化出万道金光,死缠周身。 额角剧痛传来,桑伶恍惚抬手想要去擦去眼睛里的血,收手一看,才发觉右手背连着手腕被揭去了大半皮肉,露出了森森白骨。 恐怖诡异,又难看至极。 “傀儡师倒也做的认真,一个傀儡不是人的玩意,都做的这般像人。可惜,不是人,就永远不是人,永远都不会是个人......” 镇压法阵触及猎物落网,无数金线密密麻麻如蛛丝般绞了上来,蛛丝脆弱,金线却是坚韧如刀剑,略一碰触肌肤便是伤口。 划开皮肤,陷进肉里,最后将将卡在切碎一半的右手骨头缝里,绵密的酸麻胀痛便从骨子里升了起来,痛的难受...... 桑伶犹如蛛网中垂死的猎物,可也只是犹如,在巨大的阵法压迫下,她忽的明白过来,她不能动。 阵法似乎是越挣扎,越绞杀的厉害,如果静止不动,或可保全性命。 这几乎是一种赌注,在一片金光混着污血的闪动中,她静趴在地上,最终赌赢了。 额角的鲜血再次流进眼睛,不知道混杂着汗水还是刺痛的泪水,她不禁嗤笑,谢寒舟的那句别动,竟是对她说的。 心口月石忽的一烫,转瞬即逝,桑伶眼睑低垂,伏在地上,表情静谧的可怕。 她在等……也在沉思,质问自己…… 封家高级傀儡的暴动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院子里此时喊杀声渐渐停歇,无数高级傀儡跪趴了一半,形势很快出现了一边倒。 半个时辰后,封家高级傀儡暴动镇压完毕。 桑伶被封家侍卫从镇压法阵取下来的时候,因为反应及时,伤势并不太重。只有几处受伤较为严重的地方,衣衫破碎下,难掩住那刺出的白骨。 桑伶狼狈的趴在地上,浑身虚软无力,冷汗淋淋,那是镇压法阵的后续效果,可穿着重甲的侍卫们还是不放心,擒拿之后重枷上身,将桑伶压跪在了地上,显然是当成嫌疑傀儡处理。 周边环境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在忙着清理断肢残垣,或者将高级傀儡收拢一堆,留作后用。 还有几个未被绞杀月石的傀儡,也如桑伶一般,被重锁加身,扣在地上。 桑伶双肘撑地,失了血肉包裹的手腕白骨受着重力流出无数鲜血。 地上的血连成一片。 身边的动静渐渐小了,封家眼见着已经控制好了残局。 被众人围拢感谢的白袍仙君正欲说什么,忽的人群一阵惊呼。 再看时,陆仙子已是搀扶住了人,将双目微阖的谢仙君带着走远。 脚下方向是出院月门! 桑伶远远看着,忽然开始挣动,欲挣脱束缚,沉重枷锁禁制下,只能勉力叫喊出一句: “谢寒舟——!”我还在这里…… 出口却是声若蚊吟,难以听清。 余光里。 草木深深,桑伶那句几不可闻的呼喊,似乎换来远处月门位置正欲出去的谢寒舟微微一个侧头,下一秒就被陆朝颜转了注意。 桑伶欲再出口的话语转瞬变成压抑的痛呼! 侍卫警惕的抬脚直接踩向了手背,那失了肌肤的白骨伤口附近,瞬间皮肉分离,像是破布裹着的坏肉。 手背上已是没了知觉。 桑伶倒在地上,额角的白骨直接摩擦在砂砾,连着每一口的呼吸都是起伏更叠的痛,眼眸里只瞧见—— 谢寒舟和陆朝颜两人继续相携着离开了庭院,只留下陆朝颜关心询问谢寒舟的侧脸在桑伶视野里一晃而过,再也不见。 话语想要从嘴里吐出,最后居然含在了喉咙口,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去,硬生生的堵在了肺管子里,胀得痛麻。 莫名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落尘无声。 “谢寒舟,你才是骗子,一个大骗子......” 这一厢。 封家长老精疲力尽的收拾着烂摊子,侍卫上去禀报,他只挥了挥手,不耐道: “不是我封家之物,又巧合的出现在这次傀儡暴动里,还制作如此精良,肯定来源不简单。那就先关进禁牢里,等事了,再严刑审问!” 桑伶被侍卫押解出了院子,从始至终她都再没有看见谢寒舟和陆朝颜两人回来。 不过,她终究不是人类,再多强烈的情绪,也很快消耗殆尽,脑子也越发清醒,桑伶眼神呆呆,心中,则愈加冷静的盘算。 先是想到自己受伤如此,有缠心咒在,谢寒舟也别想好过。眼下被带走,劝自己无需慌乱,她不是那些封家人做的高级傀儡,而是谢寒舟带进来的,只要他开口证明,自己就能安全无虞。为了缠心咒,谢寒舟也必须要来找自己! 然后就是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谢寒舟为了陆昭颜能有多狠! 他的真爱还真是陆昭颜啊……举止亲密,重要关头,第一个考虑的也还是对方,即使是面对有缠心咒的她。 纵是他自己受伤也是毫不犹豫…… 抽丝剥茧,鬼市谢寒舟抛下她的记忆忽然再次浮现,陆昭颜的话又响起耳畔—— “寒舟,你先前在通讯灵玉上问我,我有没有去鬼市,这又是何故?” …… 很好,看来鬼市那次,也是为了某些关于陆昭颜的原因,才丢下她。 她记住了…… 第三十三章 踏雪寻踪(一) 半夜,封家监牢。 桑伶被单独关押在最深的一处小牢房里,眼前夜色浓黑似墨浓,虽已经去掉那强压枷锁,可牢房针对傀儡的禁制依在,她只能趴伏在地上,无力动堪,连着声音都被禁住,无法出声。 眼睑还未合上多久,忽的牢房门口铁链一响,一对侍卫夹着寒霜夜色,鱼贯进入。 一架,一扯,一拖。 桑伶已被拖出了牢房,避开了其余侍卫巡查,塞进了门口隐蔽停好的囚车里。 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动作极快。 桑伶也没多想,只以为自己又被上头封家换了主意,另找了地方处置。 出了那针对傀儡的禁制,她慢慢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连着身体也有了些余力。 不知为何,鬼市谢寒舟丢下她的记忆再次浮现, 也许,这次的封家之行,不过是将自己引来的一个套而已。 有了擅长制作傀儡的封家在,什么样的诡谲秘法拆解不开? 就算解不开,将将吊住她的性命留着不也是一种办法? 陆朝颜来得也太过巧合了,封家暴乱怎么就来的那么快。 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太过顺理成章嘛? 联想到之前牵丝城外野庙村庄,谢寒舟的温言细语,执着相护,大概不过是稳住自己的权宜之计罢了…… “桑伶,你真是个大傻子,一个大冤种!那正道的宗门弟子还能由你牵制!你还当了真,上了当,将自己弄的这般惨,从前畅想的好日子是半点都没过上。” 青石板的路从脚下滑过,桑伶跪坐囚车一角,想清此处,忍不住把自己暗骂了一通。 声音怒意满满,尾音却颤抖如月勾,她勉力强绷住了心弦,不愿流出脆弱之态。 囚车是以数十根光滑木棍合围在一起,外部贴以符咒,坚固异常。封家也觉得里面的傀儡难以逃脱,只派了两个侍卫,一前一后的骑马押送。 囚车一路行驶,出了城门,直奔牵丝城背面的群山中,山路崎岖高耸,行到最后快成直角,囚车里的人竟是跪坐都不行。 桑伶狼狈的将自己四肢伸直,合趴在囚车底面,才不至于滚来滚去。 手背骨头穿透肌肤露在空气中,姿势下横戳到木棍上,不消一会,便磨破了血痂,淌出了血来。 那血浓厚,顺着车辙落进土里,淌了一路。 囚车后的侍卫瞧见那血沾上了马蹄,高声呵来: “把你的血捂住!” 桑伶懒得理他,眼睛合上,假装没听见。 可不知那侍卫冷笑着启动了什么秘法,囚车里符咒一动,竟凭空放出了雷电来。 傀儡属木,最怕雷电。 桑伶挨不过,只能伸了两只手将刚才挣扎流的更多的伤口捂住,可血实在太多了,争先恐后的从指缝里流出,堵都不堵住。 桑伶听见了那侍卫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似乎已经动了怒,预备还要采取别的折磨的法子来。 情况马上就要急转直下,又对抗不过,桑伶顾不得太多。 她立即半趴起来,挽了耳边碎发,将自己还算完整的半张脸露了出来。 眼眸含泪,眼尾通红,那荏弱的五官,在乌木般的发云里,艳丽的像是一幅画。 曾经有所依仗的偏宠和保护已经失去,她如今能凭借着的不过还是这幅样貌,一如最初,没有遇见那谢寒舟之前。 一切仿若回到了原点,可心境为何却再难平息? 心口一角宛若被人拿着刀子剜去了一小块,又痛又疼,艰难的想要痛哭一场,最后宣泄出来的却只有那腥臭的血。 连通身上那深深浅浅的伤口,惨白露出的白骨。凄惨的,比之上次在邙山雾林被陆朝颜伤到的那次,更为痛苦。 面对那侍卫的漠视目光,桑伶柔柔回视。像是水下沉溺的妖般,等待着世人的拯救,眼底深处却又似含了冰霜雪雨,怨恨冷漠。 侍卫知道桑伶只是一只傀儡,冷心冷肺没有人类的感情,但他还是被此等惊艳尘世的美貌牵动了心思,又触及桑伶那深如沟壑的伤口里难掩的森森白骨,他态度跟着软和了下来,多了几分怜惜。 他骑马走近了几步,叹息道: “好了,我停了这雷电,再给你医治一番,止了这血。” 前头的侍卫见状,有眼力价走的快些,将囚车让给了随车的侍卫,只留下一个玩味暧昧的笑。 没了旁人,随车侍卫放开了动作,掐诀结阵打向了囚笼。 一盏茶后,马车都行到平缓处,那侍卫才收了施诀的手,拭去满面冷汗,勉力一笑。 “好了,我的灵气有限,只能先医治你的伤口,至于那白骨......。” 对面。 桑伶全身较严重的几处伤口确实结成了厚厚的血痂,连着那刺出来的断骨都收了回去。 只是...... 一截玉手抚上左脸,露出白骨的面积丝毫未动,左手背连着手腕上的白骨还是大咧咧的敞着。 桑伶的心掉进了冰窟里,冰寒彻骨,再难喘息。 她居然连这副好看的傀儡身都要失去? 见桑伶恍惚,对面侍卫吞吞吐吐,还有一点没说。 在封家有一种美貌的傀儡是做来专门用来以色侍人待客的。傀儡不是人,又能轻易受人牵制,极受有些人的喜爱。 这个法子就是专门用来医治那些被客人毁损了皮肉容貌的傀儡,算是封家的密辛了。 有了这层前提在,陆朝颜执意将桑伶丢去九层塔的用意,封家众人的理解自然就往男女之情上靠,认为桑伶与谢寒舟过从甚密,碍了她的眼了,才打算替陆朝颜低调处理了桑伶,那谢寒舟并不知道她的遭遇。 一旦被丢入九层塔,此生结局不是死,就是疯...... 又过了几息。 侍卫问: “你可好些?” 桑伶瞧着自己满身伤势,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只有艳色,却无半点暖意。 她感觉呼吸间,肺管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现在那味道也是闻不出了。 可也只是表面。 她的身上,血肉模糊的肌肤内里下,破碎凌乱的骨骼,粗粗生成的血肉经脉,还是伤势严重,并无改变。 更遑论那一身东一凿西一挖的白骨,凄凄惨惨的布满左半个身躯。 侍卫没了价值,桑伶的态度就变得淡淡的了,懒散的拿发挽起,半遮掉那左脸的白骨,又抬手将衣衫勉力盖好,掩去那触目惊心的伤。 动作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桑伶垂下眼睫,眼波流转间,便轻易拉动了侍卫的心神。 侍卫望过来的眼神,像极了之前在邙山雾林被她挖去了金丹的那些人。充满着对美丽的渴求,想要攥取一切的欲望。 她很熟悉。 熟悉到恍如昨日,剩下一切的记忆都变成了镜花水月的陌生,连同那人,关于那人的一切...... 囚车继续向前,一盏茶后便到了地方,一座立于山顶俯瞰群山的宝塔映入了眼帘。 九层塔到了。 城外的九层塔,高若九层,周身锁链,封以符咒,气势压人,活像个囚笼般难以逃脱。 桑伶踉跄着被放出囚车,打量了一眼那塔,随车侍卫见她去瞧,低声讲解道: “九层塔,从古至今便是为了关押妖邪鬼怪的。这塔被大能所创,从没有放出过任何一个,你不要轻易去尝试逃跑。一旦触动塔的防御法阵,就是粉身碎骨。以前,每百年都有一个大妖不知死活的尝试逃脱,最后的结局都是魂飞魄散,最近这小几百年才消停了下来。” 桑伶木着一张脸,只“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心里却是泛起无数潮波,澎湃汹涌。 九层塔?! 踏雪! 缠心咒的上一任主人就在眼前这座塔中! 找到了她,是不是也能触摸到更多缠心咒的秘密,甚至是不是可以解开这鬼玩意?! 脑中思绪翻腾不息,桑伶强令自己冷静下来,脚下的步伐却是快了三分。 塔外有侍卫接应,也是封家人,之前的侍卫挤眉弄眼的推着随车侍卫带桑伶去塔前位置。 两人继续向前,一路沉默。 塔的大门在眼前缓缓打开,措手不及时身后一道力一推,她已经跌撞了进去。 “里面的妖邪都是手染无数人命,我暂且帮你到这,剩下的你就好自为之,多保全自身吧。” 立马回身去看,原本的门口变成了黑黢黢的空间,眼前也是一片黑。 桑伶不敢妄动,她不知道自己被关进了第几层。 九层塔关起来的妖邪无数,听那侍卫讲来,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恐怖危险。 雪上加霜! 那股灵气从她离开封家后便只有少许,比之前的浩瀚烟海如今不过是涓涓细流,全用来修复伤势都是不够,更何况去保持强盛灵气去对决打斗。 她底子本就弱,一个普通的傀儡,人造物,武力值不高。 之前能抗水火的血肉被阵法毁损,现下加上灵气不足,真要打起来,明刀明枪下,自己是肯定干不过那些大妖的。 自己会死吗? 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失去了姓名,失去了血肉,像是路边随便一颗石子那般,无声无息再无任何知觉,成了这九层塔的砖石。 亦或是,像她曾经猜想,又被那人否认的结局—— “我才不傻!你们人族宗门,手段那么多,为了这消除血煞的好处,万一吊着我的命,将我囚禁供你们吸取血肉不也是可能的嘛!你说说看,有没有可能会......” “我不会。” ...... “呵,道貌岸然,说的斩钉截铁,如今这般不也是将我呆着命,彻底圈禁.....费尽心机对付一个傀儡,踩踏毁损,却又吊住最后一口气,种种下作手段,是不是为了保全你天道宗新秀第一人的名声?” 左手腕抬起,铮铮白骨赫然在目,早无之前的羊脂白玉般的肌肤附在其上,诡异难看。 桑伶忽的一笑,曾经种种,如今想来,可能真是自己猪油蒙了心,一根筋伸到底,不相信人妖对立,过于轻信。 傀儡心绪向来转的快,人心受伤可能需要百年千年才能化解怨恨,了却偏缘。 可桑伶却感觉自己的心慢慢从冰水里,浮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踏雪寻踪(二) 再吐出一口杂气,心上已全是对目前处境的担忧,还有对找到踏雪的势在必得。 全身肌肉紧绷,连着拳头都在攥紧用力。一路强撑的勇气消失,那害怕像是见到了食物的暗鼠,从不知名处蹿出,猝不及防已蹿遍了全身。 黑暗处呆的久了,眼睛也适应了微弱的光线。视力渐渐恢复,桑伶才能瞧清,自己是在一处空地上。 环视四周,内部还是空心的宝塔形状,一圈轮转,逐级而上。 不知是目力不及,还是九层塔的限制,她能瞧见的只有两三层的距离,再调动灵气全注入眼里,探目去望,也只能依稀瞧见四五层的轮廓。 环境空寂,偶有哭泣咆哮的回音环绕。 桑伶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靠近了最中心的烛火光源些。 才发现她这一层墙壁四周都是一个个分割开来的铁栏囚笼,里面或大或小或没有到趴着一些黑影。 黑影安静,莫说动作,就连呼吸都是浅薄的听不见。 一切似乎是陷入了诡异的平静,又仿若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安静到桑伶都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一下,两下...... 桑伶防备观察了一盏茶的时间,那些黑影都没有动过,一切平静。 确定真能短暂安全后,她才敢在一处暗角坐了下来,将后背倚靠在木柱上,看似放松,四肢还是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 刚一坐下,铺天盖地的疼立即从骨子里散了出来。 桑伶忍不住斯哈一声,立即调动心口缠心咒,竭力用那些攥取来得冰寒灵气,去冲击修复断裂的伤口、经脉,还有那挤在血肉里、破碎成豆腐的骨头渣子。 比之第一次在邙山雾林受伤修复的那次,此时缠心咒那头似乎是并不愿意直接供养灵气,桑伶攥取的十分辛苦,像是深井打水般每一下都要用尽全身力气去拉动。 谢寒舟不愿意再供给她灵气了,即使,她这次的伤势已是严重到了这个程度。 攥紧拳头,她木着一双眼,用了十成十的心力,绝不留情。 快速修复的伤势,肉眼可见的好转,不可避免带来常人难以忍受的麻痒胀痛的滋味。 桑伶将碎成破布的衣袖塞进了口中,贝齿紧扣,才敢放出闷哼的痛呼。 如蜂蛰,如蚁噬,如狼咬,一层又一层的痛楚袭来,将她淹没,最后,眼睑微阖,竟痛得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整个身子慢慢从木柱滑落,侧趴在了地上,彻底的昏了过去...... 然而就在此时! 一道咆哮声从塔内响起,四周无数黑影被惊醒,痛苦的冲击着铁栅栏,此起彼伏的对着外面喊叫撕咬。 那摇摇欲坠的铁栏仿佛经受不住日积月累的冲击力道,下一秒就要断开,放了那些没了神智的邪妖们! 睡在中间空地的一角,铁栏门合围的中心,黑影冲栏而出第一个受害者—— 桑伶,昏迷之中无知无觉、毫无防备。 ...... 三百年前,天道宗。 深夜,更深露重,寂静一片。谢居峰离群索居,更只剩下一片清冷肃杀的孤寂。 玄月高悬于空,照进床榻的月光都是冰冷的。 谢寒舟偶然醒了,推开冷硬如铁的寝被,便穿了衣出了院子。隔壁房间灯火全息,显示屋主人正在沉睡。 他动作安静并未惊动,脚步不停,下了谢居峰径直到了另一山间的灼耀泉。 梧桐夜月,无人会此时来盥洗。汤泉附近,自是空无一人。 连廊下朱鸟悬灯静静照耀,踏过一片鹅暖石铺成的小路,拐过一片花树,便到了灼耀泉。 在踏上温泉前的石阶时,步伐稍踉跄了一下。 背后的伤势受到牵引,撕开了血肉。湿漉漉的血从白袍下化开,透出层层绑缚的绷带,洇湿一大片,触目惊心。 一股子腥气飘出,伤势扩大。 他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冷硬的像是地上的鹅卵石,硬邦邦的杵着,活像个死了老婆的鳏夫,膈应难看。 脚下一稳,抬脚上阶。 绕过一扇屏风,灼耀泉温暖的湿气便在眼前铺开,那雾气氤氲进了眼睛,带出了几分湿意。 抬袖取帕,却不经意从储物袋中带出了一颗红玉珠子。 那是他从禁忌之地带回来的红玉珠,细细小小的,宛若一颗红豆,又像极了那杜鹃啼血。 原本应当还是和林伶一起葬在禁忌之地,可鬼使神差的,谢寒舟却将它捡了回来,放进了储物袋。 面前曾经的温泉汤池一切如旧,仿若还是最初的模样。可现在空空荡荡的,再没了那少女笨拙且亲近的笑容。 谢寒舟微微蹙眉,若是,当初在师父提出那个要求时,不顾一切立即将林伶带离天道宗就好了。 他的心里徒然生了这个念头。 这念头升起的很陌生,他从来都是向前看,从不后悔的人。 可就在此时,他心中却突然难以自已,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念头—— 如果自己当初......不那么相信师门的底线,不要那般立志飞升,立即带她远走高飞,起码她现在......还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心脏的抽痛骤然变得剧烈,谢寒舟直到此时,才有些恍然,桑伶真的死了,再不可能会回来,就连尸身,尸身自己都无法给她收殓。 红玉珠并没有初见那般,被少女搁在嫩白掌肉上递来的鲜艳,此时血渍尘土都包裹成浆,灰扑扑的暗沉极了。 他垂目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捏袖去擦,一下,两下,泥渍太厚太久,偏偏他又不舍得用力,做的都是无用功而已。 身后传来响动。 陆朝颜从屏风外跟着进来了,步声杂乱,打破了满室的沉闷。 她一眼瞧见谢寒舟面朝温泉站立的身影,只以为谢寒舟妖爱洁,不顾伤势准备沐浴盥洗。 她意欲阻拦,温和劝道: “寒舟,要不是巡逻弟子瞧见你,我还不知要找你到何时。你怎地来了此处?你的伤口还未好透,还不能下水。躺床养伤多日,你若实在难受,就打些水先擦洗就是了。” 谢寒舟将那颗红豆珠掩在了手心里,垂袖而落,并不回答。 谢寒舟一直背对着,陆朝颜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只以为谢寒舟还因为禁忌之地的事情置气—— 在桑伶献祭禁忌之地后的某一日,谢寒舟突然离开了天道宗,杳无音信。师父将她留在宗门,带了亲信弟子去寻。 没想到,竟是偷去了禁忌之地,想要抢出林伶的尸身! 面对宗门质问和阻拦,他拒不悔改,不愿离开,反抗时还打伤了无数弟子。 他们的师父,天道宗的掌门人——天道子,从来都是对谢寒舟爱重有加,那一次也是怒不可遏的使了强制手段,才将谢寒舟带回。 师徒密谈一番,出来后,谢寒舟就已经被天道子降了宗门大刑,同时定下无事不得下山的强制规定。 处罚不可谓不严厉。 脊背皮开肉绽,伤势严重,又不得使用灵气疗伤,硬是躺床静养了半月有余。 陆朝颜将繁杂思绪清开,走到了他的侧旁,继续问道: “寒舟,这大半夜怎地来了灼耀泉,这里不是筑基弟子沐浴的地方嘛?你的伤口可好些了?还痛不痛?” 谢寒舟袖中的手握成拳头,捏的死紧,手心里钝钝的疼进心口,仿佛如此才能压住心口发冷的血洞。 他维持住表面的平静,沉声道: “尚可,无事。” 温泉湿雾笼罩,遮在眼前,模糊的看不清谢寒舟的侧脸。 陆朝颜脸色微微一变,失色于他语气中的冷淡。 只觉四周朱鸟悬灯里的火光飘摇,静谧朦胧远照而来,将谢寒舟衬得愈发不似人间的冰寒。 想了想,陆朝颜整理了心中的慌乱,只小心的模糊解释道: “寒舟,禁忌之地之事,是我没拦住师父,才让你回了师门后受到如此严厉的刑罚。这一切都怪我,你不要再置气了好嘛?” 他转身,静静的回望着走到近前面露关切的陆朝颜,沉默不语。 女子温婉的语气从前是谢寒舟最为习惯,也是最为接受的。这般的模样,才应是天下女修的模版。 可,偏偏自己竟遇上了那般鲜活生动的人儿,被一片孤寒包围的人生,也被这片灼目的星火点亮。 星火消失,重归寒冷...... 记忆里,梦魇里,全是那些铺天盖地的黄沙,鲜血,邪怪,还有那个伤心含泪、捂住剑伤的女子...... 谢寒舟突然顿住,也就在此时,他才如同挨了一顿闷棍,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林伶死了......” “什么?” 谢寒舟又重复了一遍,心口过于剧烈的疼痛让他面色苍白,清凛如霜雪的双目,霎时绽满了通红的血丝: “林伶,她死了,就死在了禁忌之地里,成了活人桩子,死状凄惨。” 语气枉然。 陆朝颜眼角眉梢里全是担忧、不安—— 这般的谢寒舟,恍若困兽,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模样。与她记忆里,那个永远冷静、清凛的人已是判若两人。 想了想,她细声细气的安慰道: “寒舟,你是觉得她死的太惨?你要实在良心不安,我们可以为她立一个衣冠冢。” 谢寒舟很清楚陆朝颜未说出口的疑惑—— 林伶的死,对他的冲击真的这么大吗? 他不是一直对林伶都是冷言冷语,甚至羞辱为难的事,也不少发生。 之前,林伶钻到此处灼耀泉,也是他拉动警铃,叫了巡逻侍卫将林伶抓住,意欲羞辱拒绝她的心意...... 为何这次,林伶死了,再不会过来烦扰,他却难以接受? 心中思绪繁杂,过去每一帧的画面都在冲击着他的脑海,笑靥,言语,动作,物件,从前不被注意,没有察觉的心绪,在此刻被放到了最大。 心潮强烈波动,宛如挖心剖肝的酷刑......他不愿用灵气镇压,放任自己承受。 谢寒舟全身都在紧绷,捂住心口,不受控制的脊背弯曲下来,他才勉力维持住语气的沉静。 “她不会喜欢的,这般虚伪的做法,不过是安了活人的心而已。” 陆朝颜眉心皱起,抬脚走近了一步,望着面前这个高大,冷峻的男子,眼神复杂。他是在否定她的建议,还是在意有所指她的虚伪? 两人一时陷入沉默。 良久,谢寒舟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亦或是用灵气强行压抑住那种痛楚。 忽然,就听他开口说道: “昨日,师父开口想要为你我举办双修大典。” “嗯,寒舟你意下......” 这番话实在太过大胆,陆朝颜感觉自己的脸颊都要绯红起来。垂下双目,秋水横波时,眼睛里清晰的划过一丝坚定。 结成道侣之事,天道子前几日便对她提过,这件事她也是默许的。没想到,天道子这么快就去找了谢寒舟,所以,谢寒舟是要来征询她的意思? 第三十五章 踏雪寻踪(三) 对面。 谢寒舟淡淡注视着面前害羞低首的女子,神色冷冽松动,黑眸深处涌动几分情绪,更多的却是审视,并无暧昧。 “昨日,我便回绝了。师姐,我无意谈及此事,今后只专心大道长生。” 陆朝颜猛地将头抬起,原本绯红的脸色竟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寒舟,师父的一番美意,你为何,为何要拒绝?” 女子似乎是伤到了心,眼角划出了泪来,可眼眸深处却是阴冷霜寒。一双眼睛宛如标尺望来,细细琢磨着对面人此时的神色。 谢寒舟现在的状态很差,面色苍白,面对陆朝颜的质问,他也只负手站定,并不过多解释。 陆朝颜抿了抿唇,眸光闪动,轻声问了另一件事,一件她早就心中有数,但却隐忍不说的一件事。 “寒舟,你之前为什么选择去禁忌之地,你是想要做什么?” “无事......” 谢寒舟蓦地僵住,转瞬放开,却清晰映在了陆朝颜的眼里。 陆朝颜见他反应哪里还不明白,脸色变了几番,终于是按捺不住,清晰的说出了心里的疑问,亦或者是盘旋在心底多日的念头。 “寒舟,你难道想要将她从禁忌之地挖出来?!所以你不愿和我结成道侣,所以你不愿我为她立衣冠冢,所以你会不顾一切,不理师门,奋不顾身的去了禁忌之地......谢寒舟,你要知道禁忌之地的封印从来都是有进无出,你还心存什么侥幸?” “住口!我怎么会去做此等无用之事?” 谢寒舟厉声打断道。 他此时的脸孔宛若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连着声音都是冷寒,让人心神剧颤。 从前的谢寒舟还是一柄望之艳羡的华贵宝剑,所有锋芒都敛在剑鞘里,现在的他,却是锋芒毕露,气质凛然,随时都能取人性命。 陆朝颜见他反应如此大,还有什么不明白。 她抬手捂住不断颤动的心神,冷笑一声,下了猛药: “你看不清自己的心,但你的行为都是为了她。可笑,简直可笑!她现在已经神魂俱灭,就连肉身都在那高垒厚土里,谢寒舟你还有什么放不开,想不通的。你要不是为了她,为何要拒绝师父的提议!” “不要再说了,我与她的事,多少是我,多少又是师姐你?林伶在师门处境艰难,很多时候都是师姐你故意所为。禁忌之地,我明明叮嘱过她不要去,可她还是去了成了祭品。师姐,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谢寒舟语带叹息,又似呢喃,带着一种疯狂。猛地周身灵气全部释放,强大的势压顿时倾向了陆朝颜,眼中已有恨意。 宛若排山倒海之势,呼啸袭来,避无可避。 在这一瞬间,陆朝颜的后背骤然升了一股寒意,谢寒舟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对她起了杀机? 那灵气在最后关头停住了,但陆朝颜面无血色倒退了几步,还是被他吓到了。 两人从没闹成这般,之前种种危难纠结之处,都是互商互谅的解开。 这次,是他们第一次争吵。 夜色更深了。 天空中的铅云低沉压抑,沉甸甸的压在了心头上。 须臾。 通讯玉佩亮起——天道子传讯,邀陆朝颜相商。 陆朝颜冰冷一笑,片刻后,转身离开。 两人再见时,便是第二日的谢居峰了。 日常煎药,换药。 只是谢寒舟吞下陆朝颜送上的黑漆丹药时,没有注意到她眼里的冷意。 ...... 三百年后,牵丝城封家。 那日,镇压高级傀儡暴动结束后,谢寒舟便突然昏迷过去,迟迟不醒。 灵气暴动,神识混乱,毫无清醒预兆。 梦魇沉沉,缠绕包裹。缠心咒高热不消,灼烫于心口。 此时识海深处被锁位置,无数药液灵气被缠心咒调动疯狂攻击。见几条缝隙已开,剩下的灵气攻击便愈发强烈了...... 某日黄昏。 残阳似血,落日熔金。肃杀的冷意在空气中弥漫,晚风呼啸卷开了尚未关好的门窗,“啪嗒”一声,震耳欲聋。 谢寒舟骤然惊醒,满身冷汗,房间内空无一人。茫茫白音中,只有鼓噪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提醒他回到了现实,已不再是梦境。 梦魇纠缠不休,终于在此刻平歇。识海全开,那锁已被灵气冲开。 他从此再无梦魇,也再无旧梦纠缠了...... 此刻。 心口位置的缠心咒已是烫的不能再烫,体内灵气不受控制从缠心咒位置倒灌而入。 分秒呼吸间,都在提醒着他——桑伶伤势严重,而且离他太久太远,不在近旁。必须立即找到她,将她保护好。 谢寒舟手里却是慢条斯理将衣袍穿戴好,缓慢踱步到了窗前,将那被风吹开的木棱窗子打的更开了。 窗外,花团锦簇,流水潺潺,是一处小花园。更远处,山石掩映下,水体连接着一处更大的湖泊,四周架以连廊。花园连廊有侍卫巡逻,侍女举盘翩跹而过。 春水盎然,几条橙金锦鲤遨游嬉戏,水波涟漪,让水中的昏黄天色搅碎成了碎金。 屋中暮霭沉沉,屋外已是五光十色的人间。 他的眸色极深,眼底薄薄的悲凉一点点慢浮了出来。 识海锁已解,记忆恢复,所有的事情,他都想起来了,那个被识海故意藏匿起来的女子,他也想起来了。 “林伶......” 林伶,天道宗弟子,他的师妹,尚未结成金丹,相处几百年,对自己痴心不悔,一心爱慕,最后献身禁忌之地,镇压暴动,成了人柱,永世不得出。 想到这儿,谢寒舟心中不禁充满嘲弄,他自小就活在“期待”里,直到林伶死他意欲放弃一切,只要求带回林伶尸身安葬,师门都没有放过他。 师父使了那般的手段将他识海封禁,要的不过就是他飞升成仙,为师门带来荣耀。桑伶是一个傀儡,他何尝不也是一个“傀儡”呢。 明明,他的要求和愿望都很简单,可命运和世人从来都没有放过他。 “桑伶......” 两个人的名字一致,容貌也是五六分的相似,连着习惯,喜食甜食的爱好,都是一致。 可桑伶对他态度自然无异,是没了记忆,还是有意接近报复? 桑伶会是林伶吗? 如果不是,如果又是? 脑中思绪杂乱,谢寒舟一时竟无法理出来个所以然。 缠心咒本就诡异难解,接下去他与桑伶之间也是纠葛缠身,一时无法脱离。 万一。 世事难料,桑伶真的就是林伶灵魂的寄托傀儡,那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和恩怨,只会更深了,他又该如何面对...... 情绪剧烈起伏,缠心咒受到影响,那诡异的灼热更加滚烫了三分,将他所有的心绪都吸了过去。 缠心咒要求两人不能分隔太远,那日桑伶逃往花源乡,他受梦魇纠缠昏迷了两日,后受缠心咒的牵制,强行追了过去,才能缓解缠心咒的异动。 更何况桑伶似乎受了伤,灵气一刻不停的攥取倒灌,显然对方并未康复。 时间紧迫,为今之计只能先将她救出,再去思索其他了。 不消多久,用了些手段,谢寒舟就从封家侍卫的口中得知,桑伶被关去了九层塔。 他乍闻这个消息,过去找到封家长老时,身上威势并没有收敛。 胖长老咽了一口干唾,将早就打好的说辞一口气吐出,道: “谢师侄,这次封家镇压高级傀儡暴动,你出了大力还受了伤,昏迷了多日才苏醒,老夫自然要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可此事?你为难甚至是杀了老夫,我都是没有法子啊。她当日来的鬼祟,又是高级傀儡,还遮遮掩掩用了法宝遮掩气息,封家自然是有监护之责。” 谢寒舟缓缓看他,且就是一眼,胖长老整个人都僵立原地。 前几日,初见谢寒舟,望之还是一柄天道宗高悬于阁、展示世人的宝剑,现在宝剑已经出鞘,寒芒尽显,分毫间就要取人性命。 胖长老握紧了椅手,忙道: “谢师侄,不过九层塔这段时间是天道宗轮值,你们都是同门,你要不问问你的同门?” “何人负责此事。” “陆仙子!这几日天道宗的布防轮值等事宜都是她在负责。所以她也是百忙中抽出一点空,才能过来你那边看看,哈哈哈。” 天道宗近日派了数十名弟子到了牵丝城,意为给九层塔换防轮值。陆朝颜也在牵丝城,便由她出面接待,来往交际安排诸事。 谢寒舟这边也是耽搁不得,陆朝颜寻了有名医士,告知只是内伤太重,需要好生休养,便给了许多灵药丹液,交托给了封家照顾。 陆朝颜来往忙碌了七八日,每日清晨黄昏粗粗一看,观察他面色是否尚好,又听了一遍侍女禀告,才会离开。 今日,昏迷了几日的谢寒舟突然清醒,陆朝颜并不在近旁,便是这个原因。 对于陆朝颜照顾缺席的事情,谢寒舟表情平常,居然毫不在意。对着封家长老淡淡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见人走了,胖长老长舒了一口气,摇头道: “男女纠葛最是麻烦,还不如制作傀儡简单,丁是丁卯是卯的,样样板板都是清楚。啧啧啧,谢师侄还不知这事是他贤内助陆仙子叫我们干的。我可得叮嘱好封家上下,总不能再把这点也说了出去啊。” 可是心头的直觉,却在提醒他,这一切可能并不会瞒得住多久。 ...... 第三十六章 踏雪寻踪(四) 与真相擦肩而过,谢寒舟并没有知晓,他脚下稳健回到了之前的屋中。 推门就是一道黑影,直扑额面而来杀机凌然,谢寒舟直接抬手震开,那黑影“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碎了。 竟是一个小型傀儡机关,零件散乱,里面有一角露出,清晰刻着“封执”。 谢寒舟眉眼不动: “封执。” “是我,缠心咒的上任主人之一,封执。我正是为了桑伶和你而来。” 斜刺里,突然一道沙哑男声响起,那人从屋中走出。 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模样斯文儒雅,一身黑衣,周身冷寂。 见谢寒舟冰冷凉薄的目光射来,他有些好笑: “我们不是朋友?我这次是真心前来,想要帮你救出桑伶,解开你们之间的缠心咒的,你不用防备我。” “一见面就使用暗器的朋友?” 地上的傀儡机关赫然躺在地上,很是明显。 封执笑了笑,不以为意道: “只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让我看看你谢寒舟,到底够不够和我谈判的资格。” 谢寒舟目光冷淡,脸上带着一股寒冰般的冷漠。周身剑气激出收回,不过一瞬,几丈之外的封执倒退数步,已是汗湿衣襟,胆战心惊的模样。 “金丹的剑修,果然厉害,不愧是天道宗最得意的弟子。” 封执拂去了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僵硬道。 谢寒舟的脸上清冷无温,周身氤氲着危险的气息。 “桑伶的事,你知道多少。” 封执弯腰去捡地上的机甲傀儡,随意道: “那傀儡是我做的,高级货,好几个,我全卖给了鬼市。你要具体问什么?” 谢寒舟皱眉: “她身上的血脉和月石灵魂,从何来。” “那我做傀儡,都是随心所欲的取材料,手边有啥,我就用啥,几十储物袋的东西,若详细问起来源,我还真不知如何回答你。” 桑伶身份确认无解,亦或是封执执意隐瞒。 此事暂时摁下,谢寒舟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封家弃子,你已解开了缠心咒。 语气肯定。 闻言,封执并不惊讶谢寒舟的敏锐,只点了点头,很是真诚的道: “缠心咒也很好解,只要挖去心脏上的情根,又护住性命,就能自动解开,多么轻松的法子。” 谢寒舟眼神忽地暗沉下来,冷冷道: “挖情根此法太过凶险和残忍,傀儡心口只有月石,从未有过情根。你所谓的这种解法,不过是要桑伶魂飞魄散。” 封执此人,愤懑怨恨,胡言乱语,并不能信。 “不要再来试探我,你要开始谈判,就要付出诚意,将真正的缠心咒解法说来。” 封执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那张脸没了那点装饰出来的笑,透出一种死了老婆的孤冷。 “我要你救出踏雪,不惜代价!她就在九层塔,与桑伶关在了同一处,你要救出你的桑伶,自然也要救出我的踏雪。” 一道剑气须臾就到,直接穿透了封执的肩膀,血柱喷出,痛的他踉跄在地,险些没有站住。 封执愤怒抬头,对面谢寒舟望来的眼神萃冰一般,冰冷刺骨,带了杀意。 “桑伶傀儡身之事,你隐瞒不说。缠心咒解法又过于凶险,你若是执意隐瞒,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他在陈述,显然也是死亡通知。 此情此景,面对着死亡威胁,可封执居然笑了: “缠心咒真正的解法,我实话告诉你了,可你竟然不相信,或者,你是不愿意桑伶死?” 封执忽然抚掌一笑,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是了!缠心咒的作用,又加上那傀儡动人的容貌,讨喜的性子,本就是用来作以色侍人的傀儡,自然是喜人的紧。也是,那么好看的样貌,每一分每一毫,我不知废了多少日夜才打磨好,再加上缠心咒的作用,她对你自然是十分重要,你自然不想要她死。” “几百年囚禁,踏雪可能已经死了。” 谢寒舟忽然说道。 封执止了笑,肯定道: “她没死,缠心咒在,我没死,她自然没死。你救出踏雪,我会告诉你,缠心咒的另一种解法。” 男子声音森冷,又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嘲讽: “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告诉陆朝颜你身中缠心咒,还有挖情根解咒的办法也会告诉她,至于那小傀儡魂飞魄散的后果,也可以猜想的到的。毕竟,在那些所谓的正道看来,傀儡妖邪是不配和人修结合,纠缠的,不是吗。” 他忽地捂住了嘴巴,偷笑一声,情态古怪疯癫: “要是被那些名门正道知道,你会对一个不是人的傀儡动心,还不知把那些老家伙气死了几个呢。哈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啊。” 又是可笑二字。 上次是梦魇里三百年前,陆朝颜质问他对林伶的心意。这次是封执嘲讽他和桑伶的身份对立。 谢寒舟冷漠以对,并不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想到,缠心咒的解法已经有了进展; 还有,桑伶的灵魂究竟是不是林伶,还身负妖祖血脉。桑伶身上种种与封执有无干系,此事尚存疑虑。 正预备说什么,谢寒舟突然顿住。 片刻后。 谢寒舟才缓缓开口道: “我答应你,救出踏雪,你给出应对缠心咒的法子。只有一点,闭好你的嘴,桑伶无事,我自是不会杀你。” 语气冷硬吓人,可谢寒舟原本冷淡黑幽的眸子,此刻眼底的冰寒却是突然少了几分。 封执满心喜悦,并没有发现这点,转身离开。 谢寒舟负手望向城外群山,眼眸深深,久久未回。 ...... 塔外种种,桑伶并不知道。 她在九层塔底昏迷了数日,将将才悠悠转醒。 一切如故,九层塔并无异常。 骨骼,经脉,伤势都好了大半,抬手摸到左边挽起的乌发下,触觉坚硬冰凉,竟还是白骨,小半个巴掌大小—— 可见额角附近,最深处的那块肌肤连着血肉彻底丢了,再也不复。 绞杀阵法厉害,当初竟是连着血肉一块儿削去,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那个不久前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谢寒舟。 心头一冷,桑伶又调用了无数灵气缠绕包裹住那块伤口,努力了许久,裸露白骨还是毫无动静。 寒意遍布全身,心灰意冷下,她彻底放弃,那股子波涛汹涌的冰寒灵气随着她的不在调用也慢慢消了下去。 心口缠心咒上那种拉锯纂取灵气的感觉,也在她不需要灵气时骤然没了。 桑伶来回试了几次,见那种拉锯感觉都没有了,先有些疑惑,转瞬就成了愤怒: “怎么,知道我伤势好了,就不赶着落井下石,防止今后还用的上我,现在变成了锦上添花?我才不上你老鬼子当呢!” 将那狗东西又臭骂了好几通,却又不忘借着那多出的灵气打开储物袋,取了新的衣衫给自己换上。 做完后,桑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月石位置,丧气道: “又因为你这个小玩意被救了,原本只是一只谁也不欠的傀儡,现在倒成了厚脸皮吸血的蚂蝗了。怪不得惹了人生厌,被丢来这种鬼地方。” 叹息声在这个角落里响起,周边空寂,形成回响。 猝不及防间,上方忽地传来了另一道娇媚的女音: “小家伙,年纪小小。一会臭骂,一会叹气,好玩,好笑,好可爱。” “是谁?” 桑伶一个激灵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警惕环顾四周。 她像只没头的仓鼠在地上乱转,那娇媚的女声似乎被她逗笑了,笑了好几声,才慢悠悠指点道: “你光在一楼看有什么用?看上面,你的上面。” 桑伶的脸臊得通红,昏迷了好几日,连的智商都没有恢复,还在外人面前犯了傻。 抬头一看,一双娇媚到甚至有些妖异的眼睛,从二楼栅栏里隔着光幕探了过来,笑容妍妍。 动作间,对方全貌露的更多了,桑伶微微一怔,转瞬恢复正常。 对方明显是妖,又被关在铁栅栏后,只是妖力不强,亦或是被九层塔常年压制吸收妖力后,此时显得虚弱极了—— 她连最后的人形也维持不住了,一双狐狸耳朵都从发中钻了出来,宛如昨日黄花,望之触目惊心。 桑伶有些失望,对方明显是狐妖,不是黑猫白足的踏雪。 不过,她也早有心理准备,略微收整了情绪,桑伶主动道: “你好呀,我是新来的,我叫桑伶。” 女子捂嘴一笑,淡倚在栏杆上,动作风情无限: “小家伙,我是狐妖,人名什么的早就忘却。你若高兴,便称我胡娘吧。我来这九层塔已是不知多少岁月了,时间久到许多都要忘了。上来聊聊啊,你那第一层的都是低等的妖,早就被关的没了脑子,没得意思。” 这妖出来的冒冒然,瞧起来半人半妖的样子也有些怪异,可桑伶并没有感受到什么不怀好意,或者狡诈杀机。 仿佛。 她似乎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面有些寂寞,只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桑伶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抬头去寻能上去的道。 九层塔出入只有一道大门,也就是桑伶刚才进来的那道。九层塔通体没有楼梯,内部相通,中间相隔光幕,墙体墙体附带铁栅栏的凹槽,用以囚禁妖邪。 那光幕金光闪闪,瞧着就和绞杀阵一般模样,记忆里那几乎粉身碎骨的绞杀感让桑伶望之就要通体发寒,几乎不敢妄动。 可也只是几乎。 骨子里的倔强加上一些愤怒,她执着的一定要穿过那光幕去到第二层! 既然光幕危险,那就绕过光幕,再上不就行了。 不知是不是从没有妖被关在空地,亦或是九层塔还有别的法子,桑伶看到那平直光幕与竖直塔体连接有缝隙,就在靠墙支撑木柱的一圈位置。 这缝隙不大,但挤挤总能过的。 已爬上好几米,触及胡娘捂嘴的笑,桑伶有些无语,她总觉得有哪些不对。 特别是胡娘一个劲的捂嘴偷笑,笑容揶揄! 这点揶揄,马上就在桑伶勉力借助木柱爬到第二层,将头伸向那缝隙里时,达到顶峰。 第三十七章 踏雪寻踪(五) 今天已经是九层塔的第八层了。 桑伶睁着眼睛,直直瞧着对面的大妖。对于对方被囚禁几百年的惨状,她心里早已呆呆木木,没生出多余的哀伤出来。 谁知。 对面那妖刚才还与自己说话,转眼就在一瞬间,却亲手捅破了自己的妖丹位置,徒手捏碎那弱小的只有珍珠大的妖丹,选择了灰飞烟灭的结局。 桑伶光是看着那个斗大的血洞,就感觉腰腹位置隐隐作痛。最后再对上对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空洞的眼神,心头的那股情绪便倏忽放大。 下一秒,那妖睁着的眼睛里便全是泪水,竟是哭泣了起来。 无数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里流了下来,落进地上的尘埃里…… 桑伶清晰看见,兀自张了张嘴,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劝解的话,却突然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听不见了。 “谎言,都是谎言!” 大妖粗粝沧桑的声音犹在耳边炸裂,无尽尘埃激起,遮迷了桑伶的双眼。等她再睁眼时,风暴中心那大妖早就烟消云散,困了他千百年的铁笼里再不留他半分痕迹。 就连地上那点灰,也不曾厚上一分。 “又是一个妖没了,这座塔就要空了......” 不过几日。 桑伶就已经爬到了第八层,这里被九层塔关押极久、折磨极惨的大妖比之前几层数量更多。 初时,桑伶还在研究那九层塔如何出入的禁制,探究大妖的原身寻找踏雪,后面就慢慢被大妖们叫去,去倾听他们的故事。 九层塔的千年寂静被一个又一个鲜活甚至带着心殇绝望的故事打破,无数啜泣咒骂哀嚎不绝于耳。 桑伶耳里都是那些痛苦的呻吟,惨烈的故事,决绝的自杀。 这段时间里,她亲眼见证一个个形销骨立的大妖在自己眼前魂飞魄散,似乎在用最后的时光,在这片黑暗中炸开最美丽的烟花。 尽管一瞬,但也短暂恢复了他们曾经美丽的荣光,光华璀璨,能照耀余生里最后一个见证者。 大妖消散,桑伶沉默的站起,拭去泪痕。抖了抖身上的灰,努力将这身刚换的裙衫整理的干净。动作间避开了左手,只单单一个右手在动。 最后,她摸向了左脸的乌发,见乌丝还严密的罩着左额角,右手才收了回去。 周边一直安安静静,但也感觉到有几双眼在暗中窥探,警惕着桑伶的靠近。 桑伶清楚这些妖的意图,不过是觉得她不过来九层塔几日,塔内已经没了数十大妖。像是一个诅咒,只要接触,最后都会选择灰飞烟灭。 桑伶苦笑,却并不打算追究这些小妖。 刚刚没了的这个大妖是最后一个尚在清醒的大妖。 他死后,这层余下的不过是些实力弱小、关进来不过百年的小妖,还满心期待着未来有一天,人族会发善心,将他们放了出去。 桑伶不想多费口舌去劝,也没有费力去救,她于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同于九层塔内,都不过是乱世浮萍,任人宰割,低落飘零而已。 整理了心绪,桑伶强提精神抬头看向了第九层。前八层她都未找到从内出去的口子,也没有看到猫妖踏雪。 看来,最后的希望就放在了这第九层塔里了。 头顶光幕璀璨,兀自流动着金光。 灵气裹身,再借助那遮蔽傀儡气息的鬼市法宝。桑伶一如之前,被光幕认成是修士,轻易就上了第九层塔。 这里与其余八层塔并无不同,只是地方略微破旧狭小些。 桑伶粗粗一瞧,便从为数不多的铁笼里,找到唯一尚存的妖迈步走了过去。 眼前油灯昏暗,尘埃的味道聚在鼻尖不散,似乎所有的光源都聚在那中间的铁笼周围。 漫长的茫茫白音里,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 那笼子里的妖见有动静,余光懒懒扫来,下一瞬,瞳孔剧震。 她一把从地上踉跄半起,爬到那铁栅栏前,挣扎着伸出了一只手,想要去抓面前来客的衣摆。 对方那手抓的艰难,在桑伶看来却是慢动作的回放。 她下意识退远一步,心口那缠心咒却在此时忽的一烫一凉,不过一个瞬间就抓去了她所有的心绪。 谢寒舟来了九层塔?! 他来这里做什么? 脚下一滞,那退后的衣摆还是被那妖抓住,拽的死紧。 似乎是被关久了,忘记了说话,她无力开合几次嘴唇,最后只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 “嗬......你......妖祖?” 桑伶愣住,一时没有听清。 那妖瘦骨嶙峋的,见桑伶没有立即回答,还想挤过那铁栅栏的阻隔,伸手再扯。 桑伶有些奇怪那妖的反应。 难道是关的久了,难得见到一个,就想与自己说说话? 随意见到一个来,老眼昏花下,就以为对方是妖族? 她回身望向了塔里中间的光幕,缠心咒的感应愈发强烈,她带着几分急促道: “我不是修士,也算是你的同类,我现在没空和你聊天,你先松手,等会我一定过来!”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那妖不管桑伶的焦急,激动的落下泪来,手中的衣摆依旧不放。 那妖是个女妖,沟壑遍布的皱纹下,却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昏暗的光线中,都觉得秋水盈盈,年轻强盛时肯定也是一个美人。 桑伶忍不住又去看那塔中心的光幕,眉心紧皱,迫切感已经让她彻底没了耐心。 她伸出右手死命去拉那妖的手,可对方丝毫不放,眼睛里盈盈都是泪,又倔强的含在眼里,不肯落下。 光线中那妖瘦骨嶙峋,好似骨头成了精,就剩了一张皮还能胡乱披在身上,能勉强维持住半个人形。 可也比死人,只多出了那半口气了。 桑伶心里有点不忍,视线忽的一定,直直看向了对方的头顶。 那妖一双尖耳小小的立在头发里,杂毛乱支,分不清是猫耳还是鼠耳。 想到那个可能,桑伶心头猛的一颤。 桑伶收了满身灵气,走近了几步,将对方都快卡在栅栏的半个身子小心推了回去。 她收回了右手的力,抿了抿唇,对上对方那清明的眼,商量道: “我的死对头来了,我能感觉他马上就要到。要是被他抓住,我肯定下场凄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你,你要是有心事,就晚些说,我会像之前对待那些大妖一样,听你说完的。” 对面那妖勉强收整了心绪,将眼泪水抹去,眼神却一直灼灼的盯着桑伶看,艰难开口道: “我叫踏雪,你不会死。” 声音含糊,又透着坚定。 四目相对,桑伶无谓的笑了笑: “你是第二个对我这么说的,第一个是现在要杀我的那个,我才不信这话呢。你快松开手,我要找地方躲躲去,时间要来不及了!” 踏雪伤感一笑,手上的劲已经松掉。 “妖祖血脉……我……不会害你。” 缠心咒的感应愈发强烈,桑伶等不及,随意瞅了一个位置,就一下子钻进了铁笼与那木柱的间隙中,隐进了黑暗中。 位置狭小,桑伶躲得辛苦。 踏雪见她躲好,勉力转身探手出笼,将她的衣衫整理了一下,一番好意,只是落在桑伶的身上,力道有些重。 桑伶顾不得其他,只敛声屏气的继续躲着,没有在意这点。 其实不该躲的。 在她一坐下,就发觉了这点。 缠心咒在,无论何时何地,谢寒舟都能轻易找到她。 正如此刻。 黑暗中,那阵脚步声准确无误的向着自己靠近,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沉稳不曾乱过一分。 就如这个人。 从来都是光风霁月,不曾乱心过一分。 若是? 若是没有缠心咒,他们两人的纠葛也不会开始。 或许,自己就像死于谢寒舟剑下的那许多妖邪一般,被一剑碎了月石,轻易便被收割了性命,再孤零零的落进邙山雾林的泥土里,腐化成为尘埃碎土,也许也就没这么多的纠结和痛楚了。 脚步声停下了。 桑伶能感觉到对方就这样站在了自己面前,只两人中间隔了一道暮色。 漫长的寂静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执剑手伸了进来,递到了面前。 “出来。” 语气平静无波,冷沉沉的带着寒气,却没有杀气。 之前的谢寒舟起码还是一个拥有冰山属性的人,现在的他光是听个声音,就觉得冰山成了妖,凉飕飕的冒冷气。 显而易见。 对方不是直接就要取她狗命的,那就是缠心咒他并没有应对法子,现在拖到了最多时限,先来九层塔找她,缓解那缠心咒的影响了。 既然她的命暂时没有危险,桑伶心头的那口怨气就冒了出来,闷闷的全堵在了心口,有点堵心。 她原本以为再见到这人,她会伤心,她会怨恨,她会歇斯底里一定要讨回自己被毁了傀儡身,被关进九层塔的公道。 但事到临头,她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只除了心口也只有那点堵意,并没其他强烈的,或者应该如那些大妖那般疯狂需要继续宣泄的痛楚。 果然是冷心冷肺的傀儡啊,什么感情的苦头都不用吃。 桑伶平静的避开了那只手,缩进角落,更不愿意出来。 那手没有坚持多久,在桑伶的拒绝配合时,选择收了回去。 即使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桑伶呼出一口气,却在下一秒,顿时惊呼出了声: “谢寒舟!你在做什么!” 那人霸道的将她整个人都从角落里抱了出来,头脑被单手扣住,身躯紧贴,连着纤细双腿都依着惯性被迫缠在了对方的腿上。 姿势暧昧,春意盎然,又带着一种从未有过,不容拒绝的霸道。 桑伶被迫感受着两人近乎为零的距离,呼吸交缠,冷香混着暖甜馨香,重新混成新一种的味道。两人似乎重现了花源乡当日情景,回到了当初。 可也只是恍惚中的滋味。 此时两人一个冷脸,一个平静,早已没了那股子该有的感情,远不如花源乡那次的亲近。 缠心咒因为两人这极近的距离,慢慢变得缓和,像是一汪春日里流动的小溪,川川涌动,生生不息。 桑伶抬起右手,狠狠搓了搓心口的位置。她只感觉心头的缠心咒鼓噪,影响着心情。 她被这种莫名影响,都不知自己该对谢寒舟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她直接说道: “你将我放下,我给你贴着就是。我腿现在很酸,仙君。” 第三十八章 踏雪寻踪(六) 那妖一双尖耳小小的立在头发里,杂毛乱支,分不清是猫耳还是鼠耳。 想到那个可能,桑伶心头猛的一颤。 她再顾不得其他,立即收了满身灵气,走近了几步,将对方都快卡在栅栏的半个身子小心推了回去。 收回了右手的力,桑伶抿了抿唇,对上对方那清明的眼,商量道: “我的死对头来了,我能感觉他马上就要到。要是被他抓住,我肯定下场凄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你,你要是有心事,就晚些说,我会像之前对待那些大妖一样,听你说完的。” 对面那妖勉强收整了心绪,将眼泪水抹去,眼神却一直灼灼的盯着桑伶看,艰难开口道: “你不会死。” 声音含糊,又透着坚定。 四目相对,桑伶无谓的笑了笑: “你是第二个对我这么说的,第一个是现在要杀我的那个,我才不信这话呢。” 她使了两分力,试探着又推了推: “你快松开手,我要找地方躲躲去,时间要来不及了!等会我肯定还会回来,我还要有问题要问你呢。” 踏雪伤感一笑,手上的劲已经懈掉。 “妖祖血脉……我……不会害你。” 语句含糊不同,桑伶又一次没听见那个词。 缠心咒的感应愈发强烈,她等不及,随意瞅了一个位置,就一下子钻进了铁笼与那木柱的间隙中,隐进了黑暗中。 位置狭小,桑伶躲得辛苦。 踏雪见她躲好,勉力转身探手出笼侧,将她的衣衫整理了一下,一番好意,只是落在桑伶的身上,力道有些重。 桑伶点了点头谢过她的好意,只敛声屏气的继续躲着,没有在意这点。 其实不该躲的。 在她一坐下,就发觉了这点。 缠心咒在,无论何时何地,谢寒舟都能轻易找到她。 正如此刻。 黑暗中,那阵脚步声准确无误的向着自己靠近,一步一步的慢慢靠近,沉稳不曾乱过一分。 就如这个人。 从来都是光风霁月,不曾乱心过一分。 若是? 若是没有缠心咒,他们两人的纠葛是不是也不会开始。 比如,世上从没有缠心咒这个玩意。 或许。 本就在第一次见面时,亦或是,在邪修启动阵法时...... 她就该死了...... 她是傀儡,一个被邪修操控,血染修士的傀儡,本就该像死于谢寒舟剑下的那许多妖邪一般,被一剑碎了月石,轻易便被收割了性命,再孤零零的落进邙山雾林的泥土里,腐化成为尘埃碎土。 凄凄惨惨的正常死去,也许,也就没这么多的纠结和痛楚了。 可一想到自己一个要孤零零的葬于泥土里,任由尸体腐坏烂成糟泥......心口一阵酸楚转瞬爬上眼眸,酸痛的想要立即落下泪来。 桑伶抬手紧扣住自己的嘴巴,不愿在此刻发出哽咽声,失了气势。 如果一切时光和记忆能倒转,没了缠心咒,谢寒舟,我可能不会在想认识你了...... 桑伶梗着脖子等待对方的一剑刺来。 这时,外面的脚步声也在此刻停下了。 桑伶能感觉到对方就这样站在了自己面前,只两人中间隔了一道暮色。 安静一片。 在那漫长的寂静下,桑伶没有等到一剑,而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执剑手伸了进来,递到了面前。“出来。” 语气平静无波,冷沉沉的带着寒气,却没有杀气。 之前的谢寒舟起码还是一个拥有冰山属性的人,现在的他光是听个声音,就觉得冰山成了妖,凉飕飕的冒冷气。 显而易见。 对方不是直接就要取她狗命的,那就是缠心咒他并没有应对法子。 封家阵法,她受伤严重,谢寒舟估摸在床上躺了也很久。现在将缠心咒拖到了最多时限,又寻不出解决法子,只能来九层塔找她,缓解那缠心咒的影响了。 不是要来杀她,而是要来延续之前的日子,被缠心咒继续绑缚,强行牵连的日子了。 桑伶忽的将捂嘴的手放下,眼里的酸没了,心头的那口怨气就冒了出来,闷闷的全堵在了心口,堵心。 面前那只手沉稳有力,不曾晃动,一如往昔,会给她烹茶,盖衣,牵着她的手步行于川域之上,一切好似从没不变过。 恍惚她在封家遭受的一切都是一段枕上黄粱梦,黄粱熟了,谢寒舟来了,这一切的噩梦都会醒了...... 桑伶平静的避开了那只手,缩进角落,更不愿意出来。 虽然是噩梦,但她需要清醒,一直清醒...... 她是傀儡,没有再第二次的生命,她必须好好活着,不要像那些死的透透的大妖们一样,灰飞烟灭后,连一把灰都留不下..... 那手没有坚持多久,在桑伶的拒绝配合时,选择收了回去。 即使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桑伶吐出一口气,却在下一秒,顿时惊呼出了声: “谢寒舟!你在做什么!” 那人霸道的将她整个人都从角落里抱了出来,头脑被单手扣住,身躯紧贴,连着纤细双腿都依着惯性被迫缠在了对方的腿上。 姿势暧昧,春意盎然,又带着一种从未有过,不容拒绝的霸道。 桑伶被迫感受着两人近乎为零的距离,呼吸交缠,冷香混着暖甜馨香,重新混成新一种的味道。两人似乎重现了花源乡当日情景,回到了当初。 可也只是恍惚中的滋味。 此时两人一个冷脸,一个平静,早已没了那股子该有的感情。 心口的缠心咒又因为两人这极近的距离,慢慢变得缓和,像是一汪春日里流动的小溪,川川涌动,生生不息。 桑伶抬起右手,狠狠搓了搓心口的位置。她只感觉心头的缠心咒鼓噪,影响着心情。 她被这种莫名影响,都不知自己该对谢寒舟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她直接厌烦开口道: “你将我放下,我给你贴着就是。我腿现在很酸,仙君。” 最后一句,竟是机缘巧合的重复了之前在花源乡的那句。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怔。 谢寒舟神色莫名的眼落在桑伶的面上,似乎是在透过她的脸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又似乎是真的在认真的看她。 眼眸里翻腾的情绪太多,复杂的纠缠在了一起,一时竟没有察觉桑伶脸上被乌发藏起来的白骨。 静默间。 桑伶不想再去理会对方的古怪,又害怕脸上的白骨被瞧见。 她挣扎着想要从谢寒舟的身上下来,谢寒舟的手却是丝毫不松,犹如铁铸,将人扣得死紧。 左扭右扭都不能走,桑伶被扣的火气都上来了,牙齿一磨,直接咬上了对方的手臂! 可惜冰山就是冰山,一口下去,她感觉自己真啃上了冰块,险些没错了牙帮子! 牙齿隐隐作痛,桑伶齿间一磨,更是恨的牙痒痒。 “你快放开我!谢寒舟,几日未见,你怎么还听不懂了人话?!” 谢寒舟没有说话,垂眼不动,将自己冻成了冰雕,不闻不动。 见对方还不放手,桑伶忽的冷然一笑,嘲讽道: “谢寒舟,缠心咒发作,才逼着你来找我?九层塔从来都是关妖邪的地方,今日你来,还穿着这守门的轻甲,看来也是鬼祟行径,不愿张扬你和妖邪过从甚密的关系啊。现在缠心咒已经缓和不少,你也好走了!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人了!我倒是就要看看,这天下人会如何看你呢!” 谢寒舟看着对方那从未有过的冷然表情,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从来都是在对着自己笑,亦或是带着目的的撒娇求饶,全没如今的冰冷。 谢寒舟一愣,松了手,让她下去。本能的动作轻柔一带,见桑伶站稳身子,又负手收了回来。 对面桑伶一下来却立马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只留了一个侧身,僵硬的立在面前。 垂目,眼神落下宽大的衣袖,那白骨森森就这般轻易被遮盖了过去,无人发现。 就像此前。 她被谢寒舟轻易抛弃,被封家阵法绞杀,被封家之人欺辱,被关进九层塔监禁。 此间种种,谢寒舟竟是什么都不解释?还是觉得他没错? 心头那点堵,变成了闷,直愣愣的梗在喉咙。 “你可以走了。” 心神回转,谢寒舟眉心一蹙正要解释,对面那踏雪却是从强大的震惊中回了神,凄惨一叫,震惊至极: “缠心咒!!” 声音喑哑,宛如兽类垂死前最后的哀鸣嘶吼,却还能清晰分辨出她认出了缠心咒! 谢寒舟转眸看去,目光冷凝直直刺来,像是冰霜利剑带着杀意,踏雪只感觉呼吸一窒。 她凄惨一笑,不管谢寒舟的警告,慢慢出声道: “缠心咒,又是一对缠心咒,多少年了,人类的把戏还是这么老旧......一个人类的话,你怎能相信?” 桑伶眉心一皱,立时看向了笼中那妖,眼睛瞪得滚圆。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缠心咒?” 桑伶其实已经很清晰心中的答案,只是,她还存了两分犹疑,需要确认。 “对缠心咒了解如此之深的,除了上任中招者,还能有谁?” 淡淡一句反问。 至于其他,那妖却不急的回答,慢慢爬起身子,侧靠在铁笼上,目光冷淡的继续盯着谢寒舟: “你是正道,她是妖邪,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若不是缠心咒在,你肯定也不愿为难自己来了这里,对吧。” 谢寒舟眉心微皱。 踏雪的不好相与他是有所准备的,原本是想先找到桑伶,再快速带出踏雪,将人交给封执。可没想到,踏雪竟是满怀怨恨,一力挑唆。 “” 收回目光,谢寒舟想了想,只对着冷漠侧对自己的桑伶,隐晦的道: “出塔后,我会向你解释,天道宗换防时间已到,我们必须带着踏雪先行出塔。” 刚才进塔前,封执就将踏雪的主要特征告诉了他,一路从塔底往上,都不曾见过踏雪,现在踏雪已找到,是时候带她去见塔外的封执。 等任务完成,缠心咒一解,其中误会,他自会慢慢向她解释。 可时机紧迫,他来不及详细解释。 桑伶只听得眉心一蹙,反问道: “你今日来是要救踏雪?” 谢寒舟淡淡摇头: “救你,带她。” 桑伶直愣愣的看他,眼眸深沉: “你是为了踏雪!” 第三十九章 踏雪寻踪(七) 桑伶梗着脖子等待对方的到来,那妖那边也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这时,外面的脚步声也在此刻停下了。 桑伶能感觉到对方就这样站在了自己面前,只两人中间隔了一道暮色。 安静一片。 在那漫长的寂静下,桑伶没有等到一剑,而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执剑手伸了进来,递到了面前。 “出来。” 语气平静无波,冷沉沉的带着寒气,却没有杀气。 之前的谢寒舟起码还是一个拥有冰山属性的人,现在的他光是听个声音,就觉得冰山成了妖,凉飕飕的冒冷气。 显而易见。 对方不是直接就要取她狗命的,那就是缠心咒他并没有应对法子。 封家阵法,她伤势迟迟不好,谢寒舟估摸在床上躺了也很久。 也许对方在封家多日逗留,肯定是为了养伤,还有不动声色的潜入这九层塔,来救她。 不过。 不是要来杀她,而是要来延续之前的日子,被缠心咒继续绑缚,强行牵连的日子了。 桑伶忽的将捂嘴的手放下,眼里的酸没了,心头的那口怨气就冒了出来,闷闷的全堵在了心口,堵心。 面前那只手沉稳有力,不曾晃动,一如往昔,会给她烹茶,盖衣,牵着她的手步行于川域之上,一切好似从没不变过。 恍惚她在封家遭受的一切都是一段枕上黄粱梦,黄粱熟了,谢寒舟来了,这一切的噩梦都会醒了...... 桑伶平静的避开了那只手,缩进角落,更不愿意出来。 虽然是噩梦,但她需要清醒,一直清醒...... 她是傀儡,没有再第二次的生命,她必须好好活着,不要像那些死的透透的大妖们一样,灰飞烟灭后,连一把灰都留不下..... 那手没有坚持多久,在桑伶的拒绝配合时,选择收了回去。 即使已经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桑伶吐出一口气,却在下一秒,顿时惊呼出了声: “谢寒舟!你在做什么!” 那人霸道的将她整个人都从角落里抱了出来,头脑被单手扣住,身躯紧贴,连着纤细双腿都依着惯性被迫缠在了对方的腿上。 姿势暧昧,春意盎然,又带着一种从未有过,不容拒绝的霸道。 桑伶被迫感受着两人近乎为零的距离,呼吸交缠,冷香混着暖甜馨香,重新混成新一种的味道。两人似乎重现了花源乡当日情景,回到了当初。 可也只是恍惚中的滋味。 此时两人一个冷脸,一个平静,早已没了那股子该有的感情。 心口的缠心咒又因为两人这极近的距离,慢慢变得缓和,像是一汪春日里流动的小溪,川川涌动,生生不息。 桑伶抬起右手,狠狠搓了搓心口的位置。她只感觉心头的缠心咒鼓噪,影响着心情。 她被这种莫名影响,都不知自己该对谢寒舟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她直接厌烦开口道: “你将我放下,我给你贴着就是。我腿现在很酸,仙君。” 最后一句,竟是机缘巧合的重复了之前在花源乡的那句。 此言一出,两人都是一怔。 谢寒舟神色莫名的眼落在桑伶的面上,似乎是在透过她的脸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又似乎是真的在认真的看她。 眼眸里翻腾的情绪太多,复杂的纠缠在了一起,一时竟没有察觉桑伶脸上被乌发藏起来的白骨。 静默间。 桑伶不想再去理会对方的古怪,又害怕脸上的白骨被瞧见。 她挣扎着想要从谢寒舟的身上下来,谢寒舟的手却是丝毫不松,犹如铁铸,将人扣得死紧。 左扭右扭都不能走,桑伶被扣的火气都上来了,牙齿一磨,直接咬上了对方的手臂! 可惜冰山就是冰山,一口下去,她感觉自己真啃上了冰块,险些没错了牙帮子! 牙齿隐隐作痛,桑伶齿间一磨,更是恨的牙痒痒。 “你快放开我!谢寒舟,几日未见,你怎么还听不懂了人话?!” 谢寒舟没有说话,垂眼不动,将自己冻成了冰雕,不闻不动。 默默瞧着桑伶亮齿来咬,眉眼舒展,唇角略微勾起一个细小弧度。 带出来几分,自己都觉查不到的笑意。 见对方还不放手,桑伶忽的冷然一笑,嘲讽道: “谢寒舟,缠心咒发作,才逼着你来找我?九层塔从来都是关妖邪的地方,今日你来,还穿着这守门的轻甲,遮掩住了气息。看来也是鬼祟行径,不愿张扬你和妖邪过从甚密的关系啊。现在缠心咒已经缓和不少,你也好走了!你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人了!我倒是就要看看,这天下人会如何看你呢!” 谢寒舟看着对方那从未有过的冷然表情,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从来都是在对着自己笑,亦或是带着目的的撒娇求饶,全没如今的冰冷。 谢寒舟一愣,松了手,让她下去。本能的动作轻柔一带,见桑伶站稳身子,又负手收了回来。 对面桑伶一下来却立马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只留了一个侧身,僵硬的立在面前。 垂目,眼神落下宽大的衣袖,那白骨森森就这般轻易被遮盖了过去,无人发现。 就像此前。 她被谢寒舟轻易抛弃,掉进封家阵法,容貌损毁,还被莫名丢进这九层塔监禁几日。 此间种种,谢寒舟竟是什么都不解释? 还是觉得他没错? 心头那点堵,变成了闷,直愣愣的梗在喉咙。 “你可以走了。” 心神回转,谢寒舟眉心一蹙正要解释: “桑伶.....” 对面那踏雪却是从强大的震惊中回了神,凄惨一叫,震惊至极: “缠心咒!!” 声音喑哑,宛如兽类垂死前最后的哀鸣嘶吼,却还能清晰分辨出她认出了缠心咒! 谢寒舟转眸看去,目光冷凝直直刺来,像是冰霜利剑带着审视,踏雪只感觉呼吸一窒。 “你是踏雪?” 她凄惨一笑,不管谢寒舟的眼神,慢慢出声道: “缠心咒,又是一对缠心咒,多少年了,人类的把戏还是这么老旧......幺儿,一个人类的话,你怎能相信?” 桑伶眉心一皱,立时看向了笼中那妖,眼睛瞪得滚圆。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缠心咒?” 桑伶其实已经很清晰心中的答案,只是,她还存了两分犹疑,需要确认。 “对缠心咒了解如此之深的,除了上任中招者,还能有谁?” 踏雪淡淡一句反问。 至于其他,那妖却不急的回答,慢慢爬起身子,侧靠在铁笼上,目光冷淡的继续盯着谢寒舟: “你是正道,她是妖邪,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若不是缠心咒在,你肯定也不愿为难自己来了这里,对吧。” 谢寒舟眉心微皱。 踏雪的不好相与他是有所准备的,原本是想先找到桑伶,再快速带出踏雪,将人交给封执。可没想到,踏雪竟是满怀怨恨,一力挑唆。 “我和桑伶之间的事,我自会向她解释,塔外封执正在等你。” 听到此话,踏雪顿时惊地面色惨白,一时无话。 收回目光,谢寒舟想了想,只对着冷漠侧对自己的桑伶,隐晦的道: “出塔后,我会向你解释,天道宗换防时间已到,我们必须带着踏雪先行出塔。还有缠心咒,我已有应对的法子。” 刚才进塔前,封执就将踏雪的主要特征告诉了他,一路从塔底往上,都不曾见过踏雪,但时间却是耽搁了不少。 现在踏雪已找到,是时候带她去见塔外的封执。 等任务完成,缠心咒一解,其中误会,他自会慢慢向她解释。 可时机紧迫,他来不及详细解释。 桑伶只听得眉心一蹙,反问道: “你今日来是要救踏雪?” 谢寒舟淡淡摇头: “救你,带她。” 桑伶直愣愣的看他,脑中思路已经清晰: “将我丢来九层塔的人是封执?!你此次来九层塔前多日准备是为了带出踏雪!缠心咒的解法就在封执手上,你只要救出踏雪,他就会告诉你缠心咒的解法。对吧!” 四目相对。 桑伶此时眼眸俱是灼灼的看了过来,显然已经串联起了所有。一时间,此时的气氛像极了两人之前的每一次,可他的袖子那道细小的力却是没了...... 谢寒舟看了眼桑伶垂在袖中的右手,目光收回,袖中的手却是捏紧了一瞬,将那袖子背在了身后...... 见缠心咒能解,桑伶一下子从恹恹的状态回转过来,目光晶亮的看向了踏雪。 下一秒,她眉心一蹙,有些为难的侧头望向了谢寒舟: “她好像不愿意出去......” 踏雪此时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淡定侧坐在铁笼一侧,并不打算离开。 桑伶奇怪: “踏雪,就算你不想见封执,可是起码能出塔了。你在这里关了百年,你就不想再去看看外面的天和外面的草吗?” 踏雪无动于衷: “外面?一个被人类占领,倾轧妖族的世界,有何好看。” “想走?九层塔从没逃出过一妖,谁想出去,都是无门。” 斜刺里,一道温婉平淡的语气在背后响起。 桑伶悚然一惊,回头去看。 竟是?! “怎么是你!” 第四十章 踏雪寻踪(八) 桑伶悚然一惊,回头去看。 竟是陆朝颜?! “怎么是你!” 陆朝颜款款走出塔间光幕,浅笑望来,点头道: “寒舟,身上的伤还未好透,怎的来此处?” 谢寒舟沉默不语,脚下却是微微一错,将桑伶挡在了身后。 女人的心针尖大,更何况是落在谢寒舟身上,陆朝颜一下就发现了对方对于桑伶的维护。 此前,谢寒舟将将醒来就在四处寻摸桑伶的踪迹,虽那日她刻意隐瞒下纸条的线索。可看过纸条的封家长老和监牢侍卫也在,纸条之事瞒不下去。 今日,她见谢寒舟匆匆出门,就知对方要趁机动作,也立马带队前来,无论如何,桑伶必须在九层塔老实关着,谢寒舟不能将人带走! “寒舟,你自醒来就是行迹不定,交往众多。我知你今日乔装打扮所来为何,只是在你做任何事情之前,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师父的教导,师门的训诫。” 最后一句清晰落进耳中,谢寒舟眼眸惊出无数惊涛骇浪—— 多少年了,几百年沧海桑田,白驹过隙,总是这般的陈词滥调将自己束缚压制。 剧烈情绪翻腾不过一瞬,在场众人皆无发现。 语气冷凝。 “我如何,自会向师父交代。桑伶不是妖,不该在此处。” 陆朝颜眉心拢起,百年相伴,她自是了解他的性子,除了三百年温泉那次,谢寒舟从不会对自己如此疏离。 而如今,谢寒舟与自己渐行渐远,连交流都少了许多。这一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这个妖邪傀儡出现以后。 怒气在眼底浮动,抬眼时,已是满面生涩的哀求: “寒舟,她是妖邪之物,宗门世家修士如何能和她为伍。你从邙山雾林那次破阵醒来后,就一直和她在一起。你今日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为什么傀儡不能死?还有,你自封家一战后昏迷多日,与上次在邙山雾林又是同一般,这究竟是何缘故啊?” 女子哀泣,触人心肠。 对面的桑伶探头来瞧,见她如此,却是“噗嗤”一笑,险些没笑坏肚子。 原来陆朝颜在谢寒舟面前是如此的模样啊,一副娇滴滴的可怜女人样,和她本性可是丝毫不同。 谢寒舟就挡在桑伶面前,两人离的极近,因此,那抹偷笑也被他自然听进耳朵。眼角斜睨一眼,眼神嗔怪。 修士耳力惊人,更何况陆朝颜本身修为不低,这声也被她听见。 抬眼看去,正巧望见谢寒舟那耐心的眼神,心头顿时一惊! 这两人什么时候? 难道谢寒舟是对桑伶有爱慕之心才如此? 这个念头浮动一瞬,就被她丢下。 绝不可能,此事肯定另有缘故。 难道是锁情丹失效,想起了林伶? 陆朝颜惊疑不定,死死盯住了谢寒舟的神情,宛如标尺细细打量,势要挖出什么。 谢寒舟将眼神收回,面对着陆朝颜的紧盯目光,只淡淡道: “其中有变故,需找到制作桑伶的傀儡师,才能解惑。” 一模一样的说辞,清楚知道自己再次被搪塞过去的陆朝颜险些没气歪了脸。 桑伶难得觉得谢寒舟和她站一起,心里泛出些小小的愉悦。 对面的陆朝颜见规劝不动,也歇了再商量的心思。 抬手一挥,直接喝令道: “天道宗守门弟子出来!有妖意欲叛逃九层塔,随我拿下!” 脚底光幕闪出无数亮光,再看时,数十身穿轻甲守卫已出现在眼前,剑尖一致对来,气势惊人。 桑伶没想到今日看守九层塔的怎么是天道宗的弟子,其中纠葛略过不说,她感觉现在想要出去的希望已经无望。 下意识伸了手去劝谢寒舟暂时放弃,可以先套出踏雪关于缠心咒的解法,再论其他。 没想到,对面那弟子见她伸手,大惊失色,宛如看到一只不知死活的猪敢来碰自家的白菜,直接喝止道: “大胆妖邪,还不放手!” 桑伶被对方那杀猪般的叫,叫的一惊,手一下就放了下来。 纯粹是被这一嚎惊的。 啪嗒——!” 收手时,不经意手腕骨头磕到谢寒舟腰带玉扣上,发出一点声响。 谢寒舟视线立即捕捉过来,垂目看了眼自己的腰上玉,又看了眼桑伶的右手。 这手自刚才起就一直僵直垂在袖中,没有拿出。 一点疑惑暂时压在心里。 对面,那弟子见桑伶停手了,还不放弃,言辞激烈刺来。 “好个妖邪,不知死活,不顾体面,一力对我们谢师兄如此纠缠,你是觉得我天道宗无人嘛?” 另一弟子嘲讽接口道: “你可知上一个不知死活的,已经死了三百年,还死在禁忌之地,无人埋骨!”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那原本一致对外紧绷的剑尖偏转了不少,弱了不少气势下去。 众人言辞纷纷,皆是讨伐桑伶,其中还连带踩着埋在禁忌之地的林伶,顺便拉了一把高贵美丽的陆朝颜。 如此拉踩,叽叽喳喳的宛若菜市场,桑伶捂住耳朵,撇嘴吐槽道: “还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这男人八卦起来,也不遑多让了。” 心里倒是对弟子对她的身份讨伐,嘲讽恶骂有些憋闷。同时又暗嗤一声,天道宗,声名赫赫下,竟是一群热爱拉踩别人、又当又立的吵鸭子。 另一头。 谢寒舟自弟子开口就一直沉默,眼睑微阖,不知在想什么。 陆朝颜并没阻止弟子们的喧闹,几个核心弟子见她示意,继续暗戳戳的拱火,势必将林伶继续拉出来踩。 这也是他们之前在宗门内常干,熟练的很。 不过几下,就已经将林伶扁的一无是处。 可对面谢寒舟还是毫无反应。 陆朝颜一直死死盯住他的神情,见他始终都是一副冰冷难近的模样,心里那点谢寒舟突破锁情丹的药性,想起一切的猜疑终于散去。 谢寒舟最近的反常,和与林伶相似的桑伶亲近,可能是自己的多心了,他是真的另有变故,现在不适合说明。 她忽地一笑,笑容婉转端庄,浅笑开口,劝阻道: “过去许多事情都不可追,林师妹毕竟也是为镇压禁忌之地做出巨大牺牲的,大家还请看在我的面上口中留情。”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住口,转头又称赞起了陆朝颜的人美心善来了。 耳边嘈杂的鸭子叫,终于停歇,桑伶放下捂耳的手暗暗嘀咕一句: “还是一群没脑子,被人当枪使的吵鸭子。” 谢寒舟剑眉微扬,心里沸腾不息的暗流,顿时平息。 刚才被逼迫强制的阴霾一扫而空,嘴角那点笑意变得扩大。 桑伶没瞧见,亦或是不关心谢寒舟的反应,只管低头碾着地上不存在的灰尘。 对面的陆朝颜见谢寒舟那点隐秘的笑意,还以为对方是肯定自己此时的大度和得体。 两人重回之前的状态,陆朝颜又笑道: “寒舟,你随我出塔,妖邪罪不容诛,必须在九层塔内静思己过,这也是修真界千百年的规矩和铁律。如果你想要带出这个误入的傀儡,我会向师门禀告。” “罪不容诛?静思己过?” 碾地的脚骤然顿住,桑伶倏忽抬头,冷眼盯向那个大言不惭的女人。 她还是没忍住,自九层塔以来,一路见证无数大妖的故事,亲身看着他们在绝望中掏出妖丹自尽,选择灰飞烟灭解脱自身。 她憋了太多的愤怒,太多的绝望,太多的质问。 这一切都好似一个被充满气的气球,在这个点,被陆朝颜轻飘飘的几个字尖锐一戳,心里的气球骤然爆炸,炸出无数气来! 角落里的踏雪,还有许多之前选择消亡的大妖们,心头那点对天道宗的嘲讽乍然爆炸,一口气从胸腔内冲出了口: “妖恶?还是人恶?陆朝颜,你敢复述出这九层塔里众妖的罪证吗?看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还是碍了你们修士的眼,就要不分青红皂被强行关在此处?” 陆朝颜眉心一皱,不知这傀儡怎地忽地发了疯。但对方言语犀利,若是不反击就是有辱师门,有辱宗门世家的体面,传出去是她天道宗的罪过。 “自然是妖恶人善,千百年间多少妖邪作恶之事层出不穷,需要我和你复述?你自是去查经史典籍,村闻野史!宗门世家世代轮守,费劲无数心血,维持九层塔的运转和监护职责,为的不也是给妖静思己过的机会!” 慷慨激昂说的倒是大义凛然,桑伶却是半点不信,她冷笑开口,继续道: “好个天道宗,好个陆仙子,竟也有颠倒是非黑白的口才。我只问你一句,你敢复述出这里的妖各自的罪状吗?” 桑伶上前几步,将自己从谢寒舟的身后挪了出来,紧紧逼问道: “你能复述出来妖的罪状吗?陆朝颜,天道宗,陆仙子。” “得寸进尺!” 陆朝颜不想再和对方做无谓的口头之争,手指擦过储物袋,一道符纸夹在指尖,灵火点燃甩将过来,直扑桑伶额面而来! 带着恐怖的强大灵气,迅速接近,难以逃脱! 第四十一章 踏雪寻踪(九) 招式凌厉直扑,桑伶僵直原地,还未来得及躲闪时,那灵符已经到了眼前。 心底猝不及防间,冒出一点期盼,谢寒舟会不会阻止陆朝颜的攻击,帮她解困? 如果这样,她就原谅对方在封家的那一剑,给他一个机会。 念头还未衍生多少,那攻击已经掀翻了她的身躯,狠狠掼在地上。 目光上方,谢寒舟冷眼旁观,眼神平平注视而来,身形丝毫微动。 桑伶僵着脸从地上慢慢爬起,她没受伤,可是行动还是缓慢僵直,踉跄着好久才能站起来。 她清楚,陆朝颜清楚,甚至谢寒舟都是清楚的。 陆朝颜为了谢寒舟的吩咐,不会伤了她的,邙山雾林那次,甚至封家昏迷那次,陆朝颜还是隐隐猜测出来,桑伶的伤势会牵绊着谢寒舟的伤势。 所以,刚才陆朝颜盛怒之下,还是收了手,那道能轻易收割人性命的灵符在最后关头擦过了肩膀,只给她摔了一下,连半点油皮都没破。 可是。 心里为什么还是像掉进了冰水里一般,呼吸间都是彻骨的寒。 谢寒舟你之前时时刻刻对我体贴,九层塔森严之地铁律之所,你都敢违背信念潜入这塔,救出我和踏雪。 还口口声声说,这次是为了救我,顺带踏雪。 可是陆朝颜出现后,你又选择轻易抛弃了我,之前在鬼市,封家,今日在九层塔,每一次都是如此。 常言道,事不过三,桑伶你也该清楚,只要有陆朝颜出现,你就永远都是最后。 事实如此。 你该接受了。 桑伶看不见的角度里,谢寒舟袖中的手被捏的发白,身形却依旧僵硬似铁,灵气平静。 见状,陆朝颜心中更是得意,面上绽放出一个浅淡的笑意,舒展对着谢寒舟一笑: “寒舟,时辰不早,我们耽搁太久,如今该是离开九层塔的时候。至于......” 她故意停顿了一瞬,眼角轻瞥一眼桑伶,见对方只木着脸直愣愣的站着,心里不屑,充满了胜利者的耀满之意。 “放心,傀儡虽属妖邪,但她罪过不大,今日不过偶入,我自会将此事禀报师门,如果师门允许,她自是可以出来。” 很有放过的意思,桑伶抬眼看她,对方眼眸深处有一股盘桓不散的阴冷杀意,像是一条毒蛇般滑腻吓人。 这女人一直没想放过她,面上大度,自己今后与谢寒舟没了联系后,只会在她手里死的更惨。 而且,自己现在能侥幸离开,那踏雪呢,如何能不动声色的带出踏雪? 脑中这般想,余光自然的向着铁笼处望去,那笼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踏雪的身影。 桑伶骤然定住,满面震惊。 谢寒舟顺其视线望去,顿时眉心一皱。 此时,陆朝颜也发现了异常,立即唤道: “天道宗弟子听令!有贼人潜入劫走妖邪,立即戒备!” “来人,告知外面守卫弟子,启动九层塔防御法阵,不能放出任何可疑人员,否则,格杀勿论!” “是!” 塔内数十天道宗弟子齐声应和,那原本歪转垂下的剑尖顿时亮出,杀意凛然。 一弟子正走出人群,秉令下光幕出塔报信,不料还未走出两步,一道灵箭直接破风而来,一下就穿透了他的脑袋,炸出一地红白脑浆,轰然倒在地上。 场中众人都惊呆了,几个距离较近的弟子,立即上前查看,那灵箭射中即消,难以追踪,就连那射出灵箭的方向,也找不出人。 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瞬息而已,弟子就被暗杀一人。而且,还不知对方究竟藏在哪里! 似乎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陆朝颜见报信的人死了,拿出通讯灵玉想要联系外面守门的天道宗弟子,发现灵玉此时也是失灵,无法联系。 接连问过几个,皆是如此。 此时此刻,那死在地上的弟子,还尤有气息,嘴巴一开一合,却是吐不出半个字,最后身子一僵,彻底断气。 桑伶眼里冷漠,这人就是刚才第一个提及死在禁忌之地林伶的人,拉踩死人,死不足惜! 其余弟子分散查看,场面一时混乱,桑伶脚下一溜趁机躲进了之前的暗角——那个铁笼和木柱之间的夹角。 外面先是一片戒备之声,忽然又有几名弟子被杀,众人这才发现了那伙人藏身的地方,顿时喊杀声,打斗声,爆炸声连成一片,嘈杂吓人。 桑伶暗自嘀咕几句: “这帮人不会是将我抓来,丢在九层塔的这帮人吧,难道他们也是为了踏雪而来?会不会是封执叫来的?” “呲——!” 话音未落间,一道血横向直喷过来,穿过暗角,陈在一丈之外的地上。 桑伶瞧着那远处还在冒热气的血,心里暗自庆幸: “幸亏我躲得及时,要是刀尖无眼,天道宗弟子借机报仇,随便将我捅个对穿,那不是亏大了。” “啧啧啧,才不指望别人的拔刀相救,谢寒舟这人为了白月光陆朝颜,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我才不指望!” 嘴里嘀嘀咕咕一阵,忽地听见附近有陆朝颜的呵斥声,似乎在逼问神秘人劫走妖的下落。 随即又是一阵打斗声,灵符、剑光,在桑伶面前闪个不停。 桑伶被勾的心痒痒,小心挪动了下身子,侧身探出了一点,往外悄悄望了一眼。 果然,陆朝颜正与两个神秘人缠斗,位置就在自己侧前方! 天助我也! 桑伶心中一喜,决心要暗戳戳的搞点事情,才不辜负这么好的位置,不辜负之前一路被陆朝颜欺压的憋屈! 指尖掐出一颗衣服上的珠子,送了点灵气放到地上一推,悄无声息滚到那陆朝颜的脚下。 陆朝颜正专心打斗,哪里发觉这忽然的小动作,脚下一滑,对面那凌厉的攻击险些就落在脸上,她急忙调转身形,手臂刺痛。 已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感觉古怪,可来不及查看,对面全身包裹兜帽的神秘人又是攻来,她立即收紧心神,加入了战斗。 那颗珠子被陆朝颜踩中滚滑了没有多远,就被一白色银边靴子一脚踩中消弭成灰,没了罪证。 谢寒舟若无其事移动几步回了原地,手上剑招不停,余光扫过那个暗角,眼底浮现一点笑意。 桑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瞧见,她见陆朝颜被自己设计受伤,就是一乐! “叫你凶巴巴,每天都想弄我,一头要撕咬所有接近谢寒舟的母狮子!哼,我瞧你还神气不!” 眼珠呼噜一转,指尖掐出一点灵诀,顺着那正在攻击的招式,趁机打向了陆朝颜的面部。 角度刁钻,混在其他凌冽招式的攻击中,陆朝颜初时并无察觉,脚下连退数步,将将躲闪开神秘人的攻击,还未舒出半口气,最后乍然惊觉这道诡异攻击,已是闪避不开,顿时惊呼一声: “谢寒舟!” 距离稍远的谢寒舟身形猛地一滞,一道剑光抽空挥来,一下就挡开了那快要戳到陆朝颜脸上的诡异灵气。剑光挥出后,谢寒舟丝毫不乱,手上刷刷刷三下,那对面的神秘人已是被他打开。 陆朝颜这头,那道灵气竟然还未被谢寒舟的剑光打散,居然倏忽一下冲上了发髻,撞掉了发簪,紧接着一缕乌发突兀的从发髻掉落,狼狈铺在额面。 她气的咬牙切齿。 “桑伶!” 不用想,这么刁钻,又像是小孩子恶作剧一般,对自己慢慢的针对恶意,不出第二人选。 再联想之前那次奇怪狡猾,肯定也是这傀儡干的! 余光匆匆一扫,竟是一时没看到桑伶躲到了何处,陆朝颜将要与桑伶算账的心思暂时摁下,转头又投入了战斗。 只是,她防备了半天,都不见桑伶第三次攻击,她倒是有几分奇怪。 此时,被陆朝颜防备的桑伶已经歇了再去捣蛋的心思,就连对方那狼狈散发的模样都引不起她半分的笑。 双臂展开抱膝,紧搂住整个身躯,蜷成小小一团缩在这个暗角,任由暮色包裹全身,将那点欢欣也一股脑全拉扯着沉在黑暗中。 谢寒舟,其实,你真的是喜欢陆朝颜的吧。 每到关键时刻,他维护的,他帮助的,他解救的永远都是陆朝颜。 邙山雾林的亲密无间,绝不虚假。所以,邙山雾林之后的一路,谢寒舟对她的容忍和关心,都是因为缠心咒的影响,被迫违心做出来的吧。 桑伶缓慢抬手摸上心口位置,内里月石上,缠心咒突兀的停留缠绕其上,每时每刻都在影响着她对谢寒舟的感情。 一个冷心冷肺的傀儡都要怀疑自己重新长出了心脏,能对人动起情来。 “缠心咒,必须要解开!谢寒舟,必须要远离!必须要重新过上三餐为济,高床软枕的好日子!” 掷地有声,透着坚决。 暗角外面。 此时,场上的打斗已经进入白日化的状态,天道宗弟子不是吃素的,手上的教剑招就和他们的嘴一样,出招凌冽势不可挡。 对面一伙全身披黑色兜帽的神秘人们,也不简单,竟能和天道宗弟子们一直纠缠,还隐隐有反超之势。 就如此刻。 修为深厚的陆朝颜被三个武力高超的神秘人纠缠围困,不给她出手反杀其余同伴。 同时三人配合默契,同时攻击几处要害部位,陆朝颜左躲右闪,无数灵符纸蝶一般飞个不停,似要将平生所学,无数珍藏全部使个干净。 谢寒舟那边倒是只与一个神秘人缠斗,那神秘人看着就比陆朝颜这边三个神秘人加一起都要厉害,竟与谢寒舟斗个旗鼓相当。 桑伶看了一圈场中,发现众人都在干架,毫无踏雪的痕迹。 她心中疑惑,踏雪究竟去了何处? 第四十二章 踏雪寻踪(尾) 暗角外面。 此时,场上的打斗已经进入白日化的状态,天道宗弟子不是吃素的,手上的教剑招就和他们的嘴一样,出招凌冽势不可挡。 对面一伙全身披黑色兜帽的神秘人们,也不简单,竟能和天道宗弟子们一直纠缠,还隐隐有反超之势。 就如此刻。 修为深厚的陆朝颜被三个武力高超的神秘人纠缠围困,不给她出手反杀其余同伴。 同时三人配合默契,同时攻击几处要害部位,陆朝颜左躲右闪,无数灵符纸蝶一般飞个不停,似要将平生所学,无数珍藏全部使个干净。 谢寒舟那边倒是只与一个神秘人缠斗,那神秘人看着就比陆朝颜这边三个神秘人加一起都要厉害,竟与谢寒舟斗个旗鼓相当。 桑伶看了一圈场中,发现众人都在干架,毫无踏雪的痕迹。 她心中疑惑,踏雪究竟去了何处? ...... 暗角极为狭长,之前桑伶为了躲避谢寒舟躲到了最里面。最里面距离外面都有四五米的长度。 现在,她为了观战故意蹲到了最前面的位置,身后还有四米纵深,暮色霭霭难以看清最里面的情况。 想了想,桑伶压低声音,悄悄对着里面试探叫了一声: “踏雪?” 暗角里面毫无动静,仿若没有桑伶所叫的那个人。 桑伶却是笃定,慢慢摸向了最里面。 脑中思路渐渐清晰—— 外面所有人都在找踏雪,都在与神秘人对战,大家之前发现踏雪没了,都一致认为踏雪是被神秘人抓走了。 可若是,神秘人也以为踏雪被他们藏起来了呢。 所以,双方一直颤抖不休,势要将对方置诸死地。天道宗如此可以理解,神秘人来了此处,先不急着突围逃跑,反而杀人,大有杀光一切的决心,显然是也没找到踏雪。 地方狭小,桑伶跪爬着慢慢向前,很快就摸到了一片衣角。 她捏紧了手里那片衣服,顿时笑了: “果然,你躲在了此处。” 在黑暗中呆的久了,桑伶能模糊看到面前一双秋水横波的眼,那女子笑的十分勉强,宛若在哭。 “厉害,找到我了。” 桑伶不知为何,她见到踏雪如此,心里就是一酸,本该防备紧握对方衣服不让逃跑的手,转了方向,居然大张着将人抱住,安慰道: “不想笑,就别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缠心咒的超范围感应,上一任和现一任能轻易共情? 衣襟处感觉一湿,很明显,踏雪已经哭了。 桑伶大张着双臂,能清楚感觉到踏雪的悲痛与怨恨,一切起因不过是因为封执不放弃救她,亦或者,是因为那缠心咒的缘故。 可这些都是表面,她总感觉踏雪应该不是那种只会拘泥于儿女情长之人。 不然她就会和之前许许多多大妖那般,将自己的凄风苦雨悉数吐出,再绝望求死,求得解脱。 果然,很快。 踏雪从怀里起身,凑到了桑伶的耳边,慢慢开了口,声音依旧喑哑,却比之前吐字清晰了许多。 她侧首,眼神灼灼的望着桑伶,眼睛里含着期盼。 “你也身负妖祖血脉,我也有。只我是年少偶入禁忌之地,获得继承,才有了一丝妖祖血脉,那时我的理想便是一定要壮大妖族,将所有欺负压榨我妖族的人修全部大打跑。我当时成功了,妖族休养生息了几百年,只是.....” 桑伶在心里默默补充。 只是,出现了缠心咒,出来了一个孽缘封执,所有的一切都被毁了,妖族栖息之地——邙山雾林成了修士的后花园,药园,妖族再难翻身,九层塔再无空过。 所有的结局都已知晓,惨烈血腥的一切都隐在这短短的几个字中,每一个都能从字缝中瞧出血泪来。 她肯定的开口接着道: “我救你出塔,不为缠心咒,只为我的不忍心。” 话语笃定,透着决心。 踏雪无力开合了下嘴巴,露出一抹苦笑,若无其事的继续道: “我当时从禁忌之地得来的东西,我没有完成承诺,没有完成振兴妖族的誓言,转头就陷入了情爱纠葛中,被困了这许久的时日。如今只希望你帮我还回去,可好?” 桑伶肯定的应承道: “好,我答应你,虽然我没了记忆,也不知我前生是什么妖,但这事,我答应你,不为别的,只为这一路,我在九层塔见过太多大妖的血泪了,妖族不能再哭了。” 踏雪释然一笑,如释重负般,重重拍了下桑伶的肩膀: “好,好幺儿,今后你一定要记住,人类的话不能信,他们给来的甜心馅饼不能吃,一旦相信,一旦期盼,所有的东西你都会失去,再无自我。懂吗?” 言辞恳切,谆谆教导,桑伶从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亦或是,同伴亲人。 自她醒来,就是残忍的杀人争斗中,后面就是被迫和谢寒舟捆缚的时候,从没有人这般能好好和她说说话,告诉她一些道理。 眼眶微红,桑伶重重点头: “好,我会听,我们这就出塔。” 出塔了,踏雪就能恢复自由,封执交出应对缠心咒的法子,她就能和谢寒舟解开缠心咒的束缚,将踏雪交来的东西送还到禁忌之地。 一切结束,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自由自在的度过余生,不再打打杀杀,只过一个人的好日子,悠哉妙哉! 桑伶心里雀跃,转身重新爬到暗角前方,观察场外形式,预备带着踏雪逃走。 然而在她转头时,她没看见,踏雪眼里划过一行泪,俱是苦涩。 ...... 场外形式已经是白热化的混乱了。 天道宗到底实力强劲,及时联系到塔外的守卫人员,又是数十名的守卫从光幕处鱼贯进入,与那神秘人纠缠打斗在了一起。 有了这份助力,原本天道宗就要颓败的趋势,立马反转,神秘人马上就要摧枯拉朽的失败了。 神秘人可能也知道自己不敌,见怎么也找寻不出踏雪的痕迹,便有意识的聚拢逃脱。 趁机,两个神秘人扔出一个圆形法宝,丢置那塔顶位置,不过几息,天道宗还未来得及阻止,那九层塔第九层,最上面的塔顶处,竟凭空开了一个一人高的小口。 这口子还直接穿透塔外防御禁制,径直通到塔外。 九层塔防御法阵是几代大能合力打造,如今都能被这帮神秘人钻到空子,可见这帮人来头不小,蓄谋已久。 眼瞧着有几个神秘人已经从此洞逃跑,桑伶有几分焦急,她瞧着那近在咫尺的口子,能明显的看见塔外那缀满星辰的天空,自由就在眼前了。 她立马去拉身后的踏雪,吩咐道: “等会,你就等我一声令下,我催动灵力,立即带你出去,动作一定要迅速。我们绝对有可能逃的出去!” 未等身后人的应答,桑伶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蓄烟果,扬手往远方无人处一丢,只见那处霎时炸出无数烟尘出来。 趁机,桑伶掐着嗓子,粗粝爆喝一声道: “踏雪在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兀的烟雾吸引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桑伶紧吸一口气,脚下迅速一点一个纵越,就已经带着踏雪奔到了那个洞口位置,前后不过几息时间。 塔外徐徐夜风吹来,将发丝吹乱。 桑伶顾不得那擦抹在脸颊的痒意,伸手将旁边的踏雪微微一推,开心道: “踏雪,你自由了。” 踏雪微闭双眼,淡淡重复道: “是的,我自由了。” 洞口极速穿过,身形搞搞越过那塔外的防御禁制,最后安全的飞落在中间的塔檐上,身后就是那阴森恐怖的九层塔。 脚下就是成队的守卫,与那先行潜逃的神秘人,还有新的几批神秘人缠斗在了一起,剩下的守卫明显也发现了两人的出现,正集队奔来。 封执原本正等在塔外与守卫打斗,见踏雪真的被救出,眼睑迅速开合两下,再看来时,已是全然的惊喜和泪水—— 一个模样斯文儒雅的男人,正哭的像是个老婆没死的鳏夫。 他启动了许多傀儡机关鸟,与那追兵守卫继续斗在了一起,踌躇喜悦的立马飞身上来,却又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不敢向前。 桑伶警惕的扫视了眼脚下,战况拉的越来越大,虽然之前天道宗为了大事化小的心态,并未摇人反击,但如果真的发现有妖叛逃,神秘人势力颇大,定会要采取别的手段,一力击杀! 桑伶立即伸手拉住踏雪,焦急道: “踏雪, 我们得马上离开九层塔!” 那去拉的手却是被一道力淡淡推开,踏雪笑容奇怪: “桑伶你赶紧走吧,缠心咒的法子我已经给你了,你日后就会发现,还有,记得答应我的事,不要忘记。” 桑伶满心焦急,见踏雪说话古里古怪,来不及追问,可踏雪却是忽然退远了几步,向着封执走近。 估摸着两人有话要说,桑伶忍住满心的疑惑,一个纵步,暂时离开了那处危险的塔檐位置,跳进了塔外的树林中,遥遥远望,静等踏雪到来。 眼睛却在下一瞬,蓦地睁大,满眼悲伤与绝望。 ...... 塔檐上。 踏雪一步踏出塔外,在狂喜奔来的封执面前瞬间魂飞魄散、化成烟灰,他张嘴便喷出一口心头血,满面癫狂与绝望,脚下依旧没有停下,执着的想要拥抱那抹烟尘,一同坠落塔下。 夜风寒凉,在最后触手可及时,却是全部吹散,不留分毫。 只剩下那个人,像是破布般,狠狠砸在了塔外的泥地上,留了一地血,死状难看。 他呆呆的望着天空,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那妖最后的呢喃—— “我早就被世家掏走了妖丹,囚禁数百年,他们用尽我的妖血炼丹,又为了防止我死,将九层塔的气息与我绑定,反哺妖气让我活。” “出塔即死。” “我早就出不去了,永世不能再出了......” 第四十三章 深宅女怨(一) 三日后。 牵丝城,城东乱巷。 沉水香阴沉沉的香气,在鼻尖渐渐消散,桑伶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渐渐清醒。 屋子里一道苍老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醒了?你的傀儡身我已经检查无误了,你放心,除了你不让我探查的月石位置外,我都检查过了,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桑伶绷着脸从软塌上慢慢起身,面前那老如树皮的傀儡师,老神在在的捧着茶杯,窝在那宽大木椅上,一如之前她来找他的时的位置和动作。 她冷笑嘲讽道: “是什么都没检查出来,还是根本就没来检查?” 傀儡胡子一吹,立即叫嚷反击道: “我是从头到脚仔细用法宝查看的,你身上有宝物遮掩了你傀儡气息,额角一块,右手一块,都是露出了白骨开口,无法自行愈合,我说的可对?!” 这傀儡师是牵丝城除了封家人外,傀儡术最好的,当然也是被封家招揽打压最厉害的。他苟且偷生窝在城南乱巷,交易只认钱。从九层塔逃脱后,桑伶几经打探,才寻摸到了此处。 一个傀儡术高,与封家有仇的,是桑伶现在最需要的。 对方说的没错,那自己身上就真的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块隐忧放下。 桑伶主动缓了神情,问起了另一件事,道: “几处都对,是我冤枉了你。只是,还请傀儡师解惑,我这白骨伤该如何医治?” 桑伶言辞谦卑,傀儡师眼皮都没动一下,将她递来一颗百年灵果时,傀儡师立即动容,枯如鸡爪的手迅速探来,一把将那枚果子收进囊中。 他捻了两下胡须,慢慢道: “我可以帮你医治,诊费另付。只是?” 他犹豫了下,两手一摊,对着桑伶苦笑道; “封家对我防的厉害,我手中的材料不多,这治伤最重要的奎阴土我手边却是没有,还需要你去取来。” “取?” 不是买? 傀儡师见她一点就头,赞许得伸手点了点城外南方位置,继续道: “就是在城外一处深宅里,里面闹妖闹怪的厉害,但是那里的奎阴土却是已到年份,品质上乘,你若是要医治,就需要去取一大罐。” 为了保证用量的准确,傀儡师在一堆破烂里,越过几个中等罐子,直直抱起了一个最大的陶土罐子,笑的像只黄鼠狼。 “就是这个,你填到九分满就够了。记得,一取好,就要在一个时辰内送过来啊。还不能在白日,必须在夜里,没有日光,这奎阴土才不会失了阴性啊。” 傀儡师念念叨叨的讲了一大堆的注意事项,就挥手赶人。 ...... 桑伶将那半人高的陶土罐子丢进储物袋中,掀了门帘,迈步出去。 光亮的日光照进眼中,白花花的一片,再睁眼时,巷子对面站了两个修士装扮的人,眼神不善。 桑伶匆忙避开对方那打量的眼神,一个闪身就出了这条巷子。 脚下匆匆,身后两道脚步声也紧紧跟随而来,如影随形。 见对方脚步声越来越近,桑伶转过再一条巷子后一个顿足,立即闪避进了一处暗角。 身后那两人也匆忙停下,四处寻找,不一会儿,就离开了此处。 桑伶慢舒一口气,从暗角现身,转身走向了相反方向。 可还未走出两步,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动,桑伶立即反身准备攻击,却见原处一只瑟缩的小奶黑猫站在角落,旁边是一个翻倒的破竹筐。 显而易见,刚才那声动静是小奶黑猫不小心踢翻了破竹筐发出来的。 桑伶收了手,准备离开,可眼睛却捕捉到了那猫儿身上纵横的伤,犹豫了几下,还是选择走近将捏住猫的后颈肉,将猫一起抱走了。 那猫不知为何,对桑伶亲近,收了足上利爪,四只软软的掌心径直贴在桑伶左手臂,身形一转轻跳,就已经踩上了桑伶的肩膀。 桑伶好奇看它,猫儿困倦的蜷起四肢,窝在了温暖颈项位置。 抬手试碰了碰摸那猫脑子,手下毛茸茸的,能清晰摸到骨头,肩膀上也是轻飘飘的,可见瘦的可怜。 “凡人不喜黑色玄猫,修士不喜妖邪傀儡,我们两还真是同病相怜。” 一人一猫从巷子口离开,桑伶这句呢喃也顺着穿堂风全飘进了暗角一人耳中,那冷白如寒玉的面庞闪过一丝黯色。 “呜呜呜呜!” 脚下两个被蒙住嘴巴的修士,奋力挣扎求饶,眼神惊恐。 他们这次是踢到硬茬了,这头戴兜帽的男人很是厉害,他们当时只离那傀儡几步之远,转头就被这男人一举擒获,捆缚手脚嘴巴,都在地上。 这男人干了好事,还不想留名。 见那傀儡被惊动,立即将他们两人拖到这里,还捡了只黑猫去哄那傀儡开心。 修士去哄傀儡? 去保护傀儡! 放眼修真界哪里有这种奇闻,真的是古里古怪,让人想不通! 一人努力挣开口中束缚,脱口求饶道: “我们哥俩是封家人,如果刚才有什么误会,我们可以解释!求兄台看在封家人的面上绕过我们!” “封家人?那就更不能留了。” 男子玉石相击的声音缓慢响起,透着熟悉,地上封家两人及时还未想起此人身份,下一秒已被收了性命。 “觊觎之人都该死。” 谢寒舟将那两人的尸首处理了干净,遮掩了桑伶的痕迹,转身走向了桑伶刚才离开的傀儡师的地方,用灵石彻底封口。 ...... 转过几个街角,买了一个御兽袋,又采买了几样猫儿爱吃的,桑伶放心的将这黑猫安置进袋。 脚下不停,匆匆找到一处摆在城门口的茶楼歇脚。 说是茶楼,其实就是一处茶棚,几张破旧的席子一连,被竹竿子撑起,勉强遮下几片阴凉来。 茶棚里,几个修士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茶,说话。 桑伶一副低等修士装扮,还是男装,遮掩了面目,瞧着就像是个瘦弱底层修士,并不引人注意。 果然,那几人只随意的扫了她一眼,就转开了头。 桑伶要了一壶粗茶,找了一处较近的位置坐下,眼神看向棚外,耳朵却是在偷听消息。 那些人声音不小,显然也不怕桑伶听去这些牵丝城里人尽皆知的消息。 一人提问,声音清澈好听。只是是背对着桑伶就坐,无法看清容貌。 “九层塔那日究竟出了何事?” “你是住在乡下嘛?九层塔的大妖想要逃跑出塔的事你都不知道?” 这人是个藏不住话的,见那人一脸惊讶,就将听来的消息,一口气全倒了出来。 “那日半夜,有一只被囚禁几百年的大妖想要偷跑出塔,还伙同了过来救她的妖邪杀了不少天道宗的守卫弟子,最后,是谢仙君和陆仙子合力将那些妖邪打退,杀了那想逃出去的妖,此次九层塔的暴动才平息了下来。” “果然是英雄豪杰啊。” “年轻有为!” 那清澈好听声音淡淡主人,挠了挠头,一副恍然大若的模样,道: “怪不得,前几日天道宗和牵丝城几个世家的人一直在城内搜寻,是在寻找那想要救妖的妖族啊!现在不找了,估计是没找到吧。” 另一个人却是神秘兮兮的摆了摆手,将声音压下,悄声道: “听说是那伙人将陆仙子伤的不轻,谢仙师才动了怒,一定要刮地三尺,将那伙妖族抓住,为陆仙子出气!后来看惊动颇多,那伙妖族人又遍寻不到,才在陆仙子的规劝下停了。” 众人都是暧昧唏嘘。 那道声音其实不轻,桑伶不用故意去听,也全听进了,一个字一个字的往脑子里凿了进去,听的真切。 看来那伙妖族已经不在牵丝城内,她缓慢吐出一口浊气,这一伙人之前将她从封家监牢里劫去九层塔,在后来,神秘人发现踏雪和封执都死了,就想抓她拷问。 若不是谢寒舟的一剑阻拦,恐怕自己老早就被那伙人搓扁捏圆了。 现在那伙人跑了,自己也能暂时安全了。 只是? 她心中嘲讽,原来是谢寒舟带队在城内大肆搜捕,是为了给陆朝颜出气,而不是为了找她。 也不是,为了抓光神秘人,保护她的安全? 怪不得天道宗只搜寻了几日,就在城南匆匆停下,没有坚持。 也是正常。 那天自己趁谢寒舟在塔外对战神秘人时,趁机逃走,瞧着谢寒舟迟迟没有追过来,也是因为陆朝颜在那次对战中受伤不轻,想要护她的缘故吧。 茶棚众人在说到谢寒舟和陆朝颜后,就开始往各种八卦上走,并无多少关于牵丝城近况有用的信息。 桑伶听了几耳朵,就扔了碎银,起身离开。 众人皆无注意,只有那清澈好听的声音主人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脚步不停,径直走向城外,嘴角一勾,露出一抹笑。 ...... 路上,日头渐起,炎热的天气将桑伶额角的汗蒸出了不少,黏糊糊的粘在额角,难受的紧。 连跑了几家附近村庄,探听那山里深宅的消息,不过一个时辰更是出了一身热汗。 桑伶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可那热痒之意还是不歇,忍了一会,最后还是转身去找了一处密林间的小溪。 溪水潺潺,桑伶捡了一溪畔大石坐下,无奈掀起紧捂在额角的乌发,将那点汗意拿着帕子全部擦掉。 动作一举一动皆是动人心弦。 桑伶毫无察觉,身后那人却是看的晃了眼。 第四十四章 深宅女怨(二) 腰间的御兽袋猛地一晃。 桑伶急忙开袋将那小黑奶猫拿了出来,只见小猫瑟缩一团,身子还颤抖得厉害。 一双颤巍巍的淡绿色眸子,含着一层水雾,凄凄惨惨的望过来时,桑伶承认自己心软了。 左手抓住的后颈,本想往地上一放,忽的一转,放进了自己的大腿上。 腿并直放着,桑伶纤细笔直的小腿上,是一双微微有肉的大腿。大腿并拢间自然下陷,形成一条凹陷,小黑奶猫一放上去,足下踩了几下,见触感肉乎乎的还暖和和的,瞬间不想挪窝了。 那原本擦汗的帕子,也顺手拂过那小猫的眼角,用着干净的一角将那点泪花花擦去。 右手盖在衣袖下,一点点地从脑袋顺到脊背上,动作温柔避开伤口,耐心,还未多久,桑伶就感觉手下的团子从僵硬排斥躲闪,变得柔软迎合,还惬意地呼噜了两声。 身形一歪,桑伶抚摸脊背的手,自然就落到那肚皮上,桑伶只觉手下触感更为软厚,轻柔柔的搓揉了两下,发现不对。 指尖带着亲昵,笑戳了几下小黑奶猫的脑袋: “你这猫儿,原来是早在袋子里吃好的,吃饱了才想出来啊。我还以为你在御兽袋里怕急了,没想到居然是个精明的,知道先填好了肚子。” 小黑奶猫假装听不见,见桑伶停了手,才睁开了眯起来的眼睛,伸出一点粉红色的舌尖,小心的舔了几下桑伶的手指。 “喵喵——” 讨好地喵呜了两声,似是在认错。 头一次出声,出口的却不是那细细小小的奶音,而是比寻常猫咪更为粗野。瞧着也是更有灵性,似乎听得懂人言。 脑中记忆忽地闪现,桑伶心中起疑,当时在巷子里,真的是它一只小猫慌不择路地跑出来,踢翻了破竹篓子? 她背过身去听到的声响好像不是破竹篓子撞地的声音,好像是……人? “你也是去深宅的吗?” 斜刺里一道清澈少年声突然响起,一下打断了脑中想法。 循声看去。 溪畔绿色伞盖下,一衣着朴素的干净少年立在身后,见到桑伶回头,开心一笑,灿烂的仿佛连着日光都要逊色几分。 桑伶皱眉,这人不是之前在茶棚下,与那些修士聊天的那个修士少年吗? 山林茂密,城外道路岔口众多,怎么跟到了此处? 瞧他衣着打扮与自己别无二致,看上去就是一个不出名世家的普通弟子,武力并不比自己高多少。 好像无害得很。 少年见桑伶一副警惕神色,主动摊手道: “我是出来历练的,刚才我们还在茶棚里见过的,你还记得不?” 哼,当然记得,不然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古怪? 桑伶冷淡一哼。 那少年又似听懂了,继续道: “我本来就是要去深宅里面,除祟的,不是跟踪你来的。只是在村子里打听的时候,村民说你也和我一样,便指了你走的方向。我想着我们两人正好搭个伴,便舔着脸过来了,兄台不会不欢迎吧?” 弄不懂这人的古怪热情,桑伶冷淡的转过脸去,余光扫视了下衣着,见看不出毛病,还是一副瘦弱底层男修士的模样,放下了心。 她不再搭理那人,仔细检查猫儿身上的伤。之前让医馆大夫仔细检查过,并无伤到骨头内脏,只是些皮肉伤,就简单配了些药,将她打发了。 但是当时大夫的态度很是不以为然,想是只觉得小黑奶猫是一只凡兽,又生的不祥的黑色,全程都是板着一副厌恶的神色。连着检查的工序都是看在桑伶给的灵石上,草草了事。不知,这检查做得是否详尽。 事态如此,人情如此,桑伶也不多奇怪,或者去报复那大夫。 仔细检查一番后,见确实没有别的内伤,便放下了心。 拿出药膏,指尖轻轻一挑,白色药膏被手温融化成了透明色,一种奇异微苦的草药香弥漫开来。 引得原来蹲在树下喝水的少年,目光也探了过来,啧啧称奇道: “真的是上等灵药啊,瞧着是个穷酸鬼,竟然舍得为了一只黑猫花钱,不知你是假大方,还是真爱护呢。” 溪涧一缕清风吹拂开,将少年额角碎发吹起,遮盖住几分眼底的神色。 另一边厢。 桑伶额角的汗都要急了出来,也不知是自己擦抹得太重,还是小黑奶猫还不知事。 那药膏还未抹上去,手下的猫儿就要扭开身子,将伤口藏起来,不愿让她碰。 桑伶轻声安慰道: “我不是之前伤害你的那些人,我是为了给你治伤,你把伤口露出来啊。” 小黑奶猫扑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过来,身躯却是一动不动。 左手有药膏,她伸出右手裹着袖口,想去拨弄,好半天才弄的猫儿一个扭身,将头转了过去。 来回较劲了几下,桑伶简直想扶额: “要被你气死了!” 生气的话,却是说的软绵绵,没有半分力道。 “噗嗤!” 不用想,也知道是哪个讨厌鬼厚脸皮地找骂。 桑伶回头瞪他: “看戏看了半天,小心我打你!” 一双好看的眸子盈盈看来,像是春水都映在了那汪眼眸里。 少年见她终于不冷着脸看自己,还露出了这抹艳色,脸上一乐,更为大声地噗嗤笑道: “哈哈哈,管不住猫,现在就来凶人了?你真的是好生没有道理!” 桑伶气急,扭过头去不理他。 打算软得不行,就来硬的,哼,自己现在绝对能找回面子! 右手只轻覆了袖子,直接伸手将猫足抓住,手肘顺势摁在身上,轻抚住猫儿的躲闪,将指尖的药小心涂抹在那猫足上一道寸长的口子,口子不长,但却划得极深。 桑伶指尖不少药,全抹在了那处伤口,才堪堪擦好。 左手空举,停顿片刻。 她为难地看了眼就搁在脚边的药盒—— 那药盒做得精巧,开关也是一个小小的鎏金锁扣,需要两只手同时去摁那锁扣上的两个锁头才能将药盒打开。 现在她一手摁猫,只剩了一只手。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松开右手,万一猫儿要是跑了,或者啥啥啥,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一张干净通透的少年脸呈在自己面前,没有花纹装饰的衣袖下露出一只指节修长的手。 指甲修剪整齐,将手翻转,露出健康红润的手心来。 “需要我帮忙嘛?” …… 药盒到了对方手里,“啪嗒”一声,药盖打开。 适时飘出一股好闻的药香气,被溪涧清风捋开,铺散在鼻尖,萦绕周身,将两人原本冷滞的气氛也一举消弭。 少年将手洗干净了,学着桑伶的模样,用指腹挂了一些药膏,等融化后,小心的继续抹药。 少年擦药的动作耐心,猫儿忍了几次,发现擦药并不痛,还感觉有一阵阵的清凉舒服,便乖巧的趴扶在腿上,没有躲闪,任由少年继续擦药。 桑伶不动声色的将摁猫的右手换成左手,右手继续隐在袖中垂了下去。 近在咫尺的少年似乎并没有察觉桑伶的异常,只半跪在地上,一点点的拿药去擦桑伶腿上的猫儿。 桑伶垂头看猫,少年认真的侧脸也不可避免的映在了余光里。 头发全部梳了上去,留下一根长长的马尾。一点碎发垂落而下,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嘴唇似是带着天然的弧度,不笑的时候都像是在笑。有一种不被世俗浸染的天真气质。 少年的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灿烂的笑,他抬头迎上桑伶的视线,伸手指了指正舒服窝在桑伶腿上摊肚子的小黑奶猫,摇头道: “这些人对只猫儿都要下了这么狠的手,足足有七八道伤口,现在这些都已经擦好了药,就只剩下了腹部。可是猫儿腹部只会留给最亲近的人,寻常人的触摸都会被他们撕咬,兄台要不摁着它的足,我来擦药?” 这个提议无可厚非,很正常。 桑伶看了看少年无辜的神色,又看了看腿上的猫儿,摇了头道: “我来擦,你来摁。” 擦只要一只手,摁就需要两只手。 桑伶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右手上的白骨伤,伤口古怪诡异,这也很容易让别人怀疑起她的身份。 不可避免,左额角又感觉微微麻痒,痒得难受。 四目相对,少年好奇的眼神看来,显然疑惑。 桑伶能在对方那清澈如身边溪水清澈干净的目光中,看见自己正冷着脸一副刻板守旧的模样。 自己这幅样子真的难看,桑伶忍不住移开了目光,余光里,右手古怪的梆直,隐在袖子里,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怪物。 “你怎么了?” 少年半蹲在地的膝盖稍稍抬起,脸庞凑近了桑伶,直直望来。 “你为什么好像突然伤心起来?你是有什么事憋在心里,惹的难过了吗?” 两人的距离,因为少年的主动,被极速缩短。 短到桑伶几乎都能闻见少年身上的香气,不是刚才浓郁附在手上的药香,而是一种清新草木的香气。 那种味道,像极了邙山雾林的,那是她从有记忆后,呆的最久的地方。 像是…… 家的味道…… 第四十五章 深宅女怨(三) 只是,那赫然拉长的伤口,透着狰狞。 纤细的指尖挑起一点药膏,小心地一点点地去抹腹部的伤口。 伤口极长,左下到右上,恨不得横跨了整个腹部,但所幸位置并不深,没有伤及内脏。 手里一点一点地小心抹药,桑伶心里却是在想,之后自己要是去深宅取奎阴土,要不要带上这猫。 她以后要去的地方都是凶险之地,护住自己都是勉强,更何况是这一只凡猫? 要是一不小心成了那些邪怪人修的点心,那不是也害了这只小猫吗。 她陷在情绪里,一时有些为难,竟没有发现面前少年的古怪。 少年眼神专注,似乎看了一眼桑伶背后,眼神微微一定,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看着手里扣着的小黑奶猫。 “这小猫还是乖,现在知道了我们是为着它好,就乖乖露出肚子给擦药。比之普通的凡兽多了几分懂事和聪明啊。” 手下的小黑奶猫原本惬意眯起的眼睛,顿时惊得大睁,正正好撞进少年望过来的视线里。 少年见它害怕,噗嗤一笑,嘴角上弯,似是勾月。 “小奶猫儿,你难道不是猫?怎么像是听懂了人话,吓成这样?” 少年这道声音,将桑伶从思绪中唤醒。手下动作继续,只见她的眉心拢了拢,奇怪得打量过来。 “我也觉得这声音粗野,有些不像是凡猫。难道会是别的物种嘛?” 小黑奶猫强忍住想要避让的心思,睁大了绿色竖瞳,只懵懂地看来,注视着自己上方的两个人—— 一人正垂头,手里耐心抹药,指尖柔软,像是风吹过一般; 另一人伸手将它摁住,三言两语惹的自己险些炸毛,却不是在看它,反而越过那抹药的那人,看到了她的背后。 小黑奶猫奇怪的歪头想去看,可面前却是被人身挡住,看不见后面的情景。 想了想,它喵呜了两声,不再去管这些,假装乖巧地喵呜两声,将嗓子掐得更细,更像猫了。 少年收回了视线,只古怪的笑瞥了眼手里的猫,继续说道: “可能是之前被吓得嚷破了嗓子,今后养养也许就能变回去了。” 桑伶细听一下,却是比之前的声线更细了,该是这个缘故。 她没有再多言,继续抹药。 少年脸上的表情却突然变得言笑晏晏的表情,借故又靠近了几分。桑伶也不排斥,或者是没有发现,看上去是默然容许那人靠的极近。 两人气氛和谐,画面美好。 桑伶看不见的背后,谢寒舟正停在一棵树后,默默注视。 他的位置,还是少年之前站着的那棵溪畔绿色小树下,只是原本适合少年的高度,对于他来说就小了很多。 显得突兀古怪极了。 气质冷冽,负手而立,再配合那棵树,明明是极为明显的存在。在前方的两个人,愣是没有发现。 两人似沉浸在一起去医治那只小猫的事情中,明明那只猫的药早早擦好了,少年还笑嘻嘻地又捧了干净的细布来,继续让桑伶去包扎。 桑伶就算觉得奇怪,在劝说下,也是依言照做了。 谢寒舟双眼微眯,带着些冷意的目光扫了眼那不顺眼的少年。这人出现得突兀,不知是何来头,若是对桑伶不利,就应该尽早铲除。 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此时桑伶男装打扮,还有那掩饰得极为普通平凡的脸。少年和桑伶衣着相似,打扮也差不多,也许两人只是修真界里很正常,很自然的修士结伴而已。 这一切理所当然的理由都不入心,他只觉得这少年端着一副刻意相交的样子,定是存了什么不好念头,想着故意接近,意图不轨。 一种全然警惕的心思,从心里冒了出来。 可在下一秒,呼吸猛地一窒,险些从树下冲了出去—— 不远处。 少年身形一动,要去伸手勾什么东西。桑伶闪避不及,不小心将药膏擦在了少年的衣服上。 为难之际,少年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只耸了耸双肩,示意自己没手去擦。 桑伶便顺手捏着帕子去给他擦,那处位置正好是在胸膛位置,痕迹又是极深。桑伶不免多用上些力,身子微微靠近,垂目擦得认真。 少年耐心的挺着胸膛,任由桑伶去擦。眼角,嘴里都是笑,带着些许无奈。 远远看去,就像是两人正在相拥。 就是这一幕,正正扎进远处凝望的谢寒舟的眼里,他强摁下心里翻腾的酸气,才没有从树下走出,手指紧扣在那颗树干上,还未多用力,已是一个大洞,赫然装着某人的酸气和怒气。 不自觉灵气运转,种种情绪转瞬停止,重新恢复了理智。 九层塔一事出来,牵丝城来了无数宗门和世家,要追查神秘人的踪迹,追讨天道宗的失责.....凡此种种,牵涉颇多。 桑伶此时并不适合再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与他分开,目前是最好的消失方式。 眼睛垂下,余光里胸膛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一切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再没有那古怪的灼烧感,也没有了能随时随地感应到对方位置的直觉,也不用时时刻刻都要捆缚在一起。 之前容易被牵动的心神,也能被轻易平息。 心口处,那缠心咒的痕迹依然存在,只是两人之间的联系,似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布,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蒙蔽了一般。 他眸珠暗色波动,三日前的记忆似乎还鲜活如初—— 九层塔前。 踏雪灰飞烟灭,封执跟随跳塔,落地不死后,执着地伸手撕开了喉咙,喷了一地鲜血,气绝身亡,死去的表情都是带着笑的。 桑伶是最后一个和踏雪待在一起的,天道宗要抓她,神秘人要抓她,当时桑伶能侥幸逃脱,可是最后,还是免不了要被这两拨人找寻。 之前他的虚张声势,全程搜捕,能唬的两帮人马对桑伶暂时没有下手,护得桑伶出了城。 到时候,事态平息,桑伶的性命就能保住。 也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封执已死,缠心咒的解法如何暂时无法探寻。目前,两人能够暂时脱离开缠心咒的影响,重新走回正常的轨道,也算是最好的方法。 至于,封执所说的挖情根的方法,谢寒舟是下意识的不愿听从。此法凶险,极易双双殒命,当时封执没有去做,他也不会尝试。 灼灼日光下,他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刻着不远处桑伶的样子,面容轻松自在,谈笑风生,没有烦恼。 桑伶似有所感地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绿树伞盖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怎么感觉谢寒舟来了?” 倏忽闪过一个念头,胸口处的缠心咒却是没有任何回答,再不如之前,两人多远的距离都能轻松感应,相互感知。 九层塔后,她的缠心咒就真如踏雪死前和她说的那般,得到解决。虽缠心咒的咒痕仍在,可她和谢寒舟之间就是被隔开了联系,能逃开缠心咒的捆缚了—— 就像是踏雪和封执的现状。 不过,踏雪让她送回禁忌之地的究竟是何物啊,为何她搜遍了全身都没有找到? 可若是踏雪没给她的话,那也是不太可能,不然为何踏雪死前还特意交代一番。显而易见,踏雪已经将东西交给她了。 如今再想,之前在塔中和踏雪的几次接触!有几次她拍在自己身上的手,用力极大,初时她还以为是踏雪没注意到力道,才忽大忽小,现在细细想来,却是细思极恐啊。 东西很有可能藏在了她的体内! 之前想让那傀儡师遍寻检查一遍,可对方没有任何发现,那东西要不就是更为高级,不易察觉,要么就是藏在了傀儡师没有检查的月石里。 唉—— 桑伶心底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踏雪死得惨,死前还妥善解决好了她的缠心咒,若是不去,也是有负嘱托。若是去了,禁忌之地危险至极,日日黄沙漫天,凶邪野怪极多,自己三两肉都不够那些东西塞牙缝的。 内心纠结半天,桑伶最后还是打算先把身上的伤医治好,脚踩西瓜皮,滑哪儿是哪了。 禁忌之地,还是要去。 至于谢寒舟? 呸! 这种晦气东西,才不要去想! 脑中思绪纠缠半天,手里的动作自然就慢了下去。 少年见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就一下子沉默了下去,表情在不复之前,似全被摄去了心神。 他的眸光微微一闪,想了想,伸手接过了桑伶手里的绑带: “你瞧你不过才绑了几下就累了?还是我来吧。” 话音未落,手里三两下翻飞,手里绑带已经细密叠覆在了一起,又好看又整齐。最后两手轻巧一串,再一拉,绑带尾巴就变成了一朵小小的蝴蝶结,贴在小奶黑猫下巴稍下的地方,衬得小奶黑猫更为乖巧可爱。 桑伶将猫儿举起,仔细打量了一下,几处伤口都被处理好了,最后的绷带也捆地不松不紧,极为妥帖。 “没想到,你也是个细心之人,这包扎治伤的功夫还挺好,连着这寻常不怎么用的细绷布也有。” 将猫儿抱起,放置在手弯处,站了起来。对面少年见她起来,也站了起来,笑容可掬。 “久病成医而已,从前受伤的多了,给自己疗伤的工夫自然是日益增长了。” 谈及从前,少年脸上的笑,依旧灿烂,可总让桑伶觉得上面蒙上了一层暗色,无端心酸。 想到踏雪,心里微微一痛,桑伶忍不住一叹,叹道: “不想笑,就别笑了。” 像是曾经对踏雪所说的,如今又对了另一个人重复,一切仿佛场景重现,回到了从前。 桑伶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前少年的笑此时变得更为灿烂,一时艳过了记忆。 “我没有不开心,我很开心啊,所以我会想笑。” 少年似乎是怕桑伶不信,将嘴角拉得更上,笑容璀璨夺目。 桑伶抬头看他,恍惚中只觉似乎天色暗了,溪涧旁的光线忽地一变。 第四十六章 深宅女怨(四) 果然是变天了。 “六月的天,娃娃的脸,现在不是六月,为什么这雨还是说下就下啊。” 桑伶左手横直在眉上,搭作凉棚用以避雨。可头上那雨还是噼里啪啦拼命往下倒,停都不停。小黑奶猫早就先一步就被她放进了御兽袋里,避免成了落水鸭子。 两人奔跑在山路林地,寻找着可以避雨的地方。桑伶只感觉周围暮色茫茫,脚下每一步都能溅出一脚泥水,靴子里全是水,沉甸甸的,没法挣脱。 视线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桑伶维持着奔跑的姿势,侧头回看,立即刹住脚步,指了指那处呼道: “跟我来,那里有一个山洞!” 雨幕中,一处被矮树包起来的地方,有一洞口还未被完全遮盖,露了半角出来。 桑伶邙山雾林呆了多年,那般复杂的地形都能穿梭熟悉,更何况这小小的泽州山林。 她得意一笑,带头冲了过去,伸手就去拉开那些纠缠生长在一起的藤蔓,少年也过来帮忙。果然,将那些覆盖的草木除去,一个天然的洞口就显露在两人面前。 山洞里干燥一片,大约能容五六人还算宽敞,里面的地势也较高,外面的雨水一时流不进去。 两人坐定,少年主动去山洞深处捡了些矮树枯枝,东西干燥,没一会儿,火就轻松升了起来。 橙红色的火光升起跳跃,驱散了周身不少寒气。 脸上的喜悦消了干净,桑伶苦着脸将靴子里的水倒光。伸手勾住了脚上湿透的罗袜,犹豫间,抬头,对面落座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背过了身,撑着头闭眼,好像在假寐。 无须多言,桑伶低头从少年刚才捡来的树枝里挑了合适的几根,动作迅速搭了一个木架子,就支在火堆前,隔在两人中间。再将身上湿透的外袍脱下架上,全用作屏风。 重新换上衣服鞋袜,身体回归干燥,迅速将火堆照来的薄薄暖意拢住。湿衣顺手挂在那架子上,层层落落挂了不少,连着火堆照过来的暖意都被吸走了。 桑伶从那架子后面挪出,换了个地方落座,身上更暖了。 擦干湿发,抬手简单束了一个男子发髻。这种发髻她扎得并不熟练,好半天才能将酸软的手臂收了回来。不经意,那手擦过了脸庞,触觉光滑平整。 嘴里那口郁气还未吐出,顿时惊得卡在了喉咙口里! 手下就能明显地觉察出她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她的掩饰,她的男修模样全被刚才那瓢泼大雨,全冲了干净。 淦! 桑伶想骂娘!! 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脚!!! 修真界对于修士掩盖身份的手段多样,可总是逃不过修为低者抗不过修为高深者的探查,当然拿灵石去砸,是另一种价钱。 桑伶没钱,唯一一点家底还是邙山雾林里挖的灵草灵果,存量也不多。这一路出来,她七七八八用了一些,还剩了一些,可是留着保命用的,不敢瞎用。 所以为了不被修为高深者发现她的身份,又不要花钱,她想了一个绝顶聪明的主意—— 用凡人的粉膏眉笔,一丢丢的手法,将自己化妆乔装成另一个人。脸涂黄,眉毛描粗,再弄点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将眉心中的红痣和五官遮掩。近一个时辰的努力,一番下来,她都险些没认出来自己。 这也是她敢出现在牵丝城的缘故,虽然只是杂修、低等修士、凡人很多的城南。 这手段并不高深,可都是物理上的,不能被灵气轻易探查,也算是取巧法子。 只是,这玩意儿竟是不防水!还黑心地要了自己十五块碎银子,虽说银子没有灵石值钱,可那也是她拿灵石去钱庄兑换出来的! 想起当时商家信誓旦旦的模样,桑伶有一种想要去掀了他的摊子的冲动! 越想越气,桑伶抬眼去瞪让她淋雨的罪魁祸首,现在正背对着自己的少年—— 他有一个挺直削瘦如白杨的脊背,一双蝴蝶骨鼓起翩若欲飞,骨相颇美。 可怒从心头起的桑伶,才不管对方好不好看,只恨不得在那背上戳出一个洞来。 似乎是目光太过灼灼,少年的脊背侧过,露出一张干净清澈的脸,淋过雨,通透的肌肤都好似透明一般,要化了。 少年笑嘻嘻的模样,却半睁只眼,眼珠乱转,不敢来看。 桑伶皱眉,不知对方在做什么幺蛾子,没好气地道: “深宅呢?你说的就在前面,前面哪里?一炷香了!我在雨里足足都跑了这许久都没有看见!” 少年鼓了鼓脸,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起了另一个事情: “你衣服换好了?鞋呢,鞋子换好了没啊。” 说话间,少年一个响亮的喷嚏就打了出来,简直是震耳欲聋,响彻在整个山洞里,回响不断。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见对方紧接着身体打起了摆子。桑伶怔愣一下,立即站起来走向了山洞里侧: “我先去看看情况,不知道这里是不是野兽的栖息地。你,你先换衣服吧,我去看看就来。” 说话间,脚步不停,没一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少年笑了笑,放下了原本遮住口鼻的手,身体上的抖动也消失了干净。他不急着换衣,就着外面的雨水将手重新洗净,取了大小两个圆肚陶罐架在火堆上,煮起了水。 外面雨声不断,少年歪头看那不断落下的大雨,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 山洞幽深,桑伶初时只觉外面敞亮,沿着那狭小的窄口往里走,越走越小,最后也就一人能过的程度。 她走过来的时间不算长,那少年若是换衣,肯定时间不够。此时若她折返回去,万一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那可不是长针眼事了。 正在桑伶犹豫时,前方骤然呼啸着卷进一股大风,遮眉避眼一口气全盖了过来。洞内狭小,无法躲避,桑伶只能慌忙将头侧过,那股风足足刮了有十几息的时间,才缓缓停下。 这风声极大,还卷着雨水,似乎是与天相连,但其中并无野怪和妖鬼的味道。桑伶好奇抬步继续向前走,果然没用多久,前路就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极大的坑洞。 见到眼前场景,桑伶忍不住惊呼一声。 此时,她还是在山里,只是前方该是泥土的地方,塌陷出了一个山洞,头顶也被掏空,敞着一个巨大的口子。不时,还传出风声呼啸的声音,刚才那股大风就是从这里刮进来的。 这些都不足为奇,她惊叹的源头是眼前一棵树,一棵几乎要遮天蔽日的大树,那树正正好长在坑底中心,树身环抱就需七八人,可见年份颇久。 榕树周身都是藤蔓连接,大大小小的从坑底亦或是山壁伸出,攀沿其上,纠缠生长,将山洞空间分割。 桑伶走近那塌陷的山洞边,探头一望,底下是缓慢向下延伸,她脚下前方就是一个浅底。 她跳入浅坑底,来回走了几步,手里就采到了不少野菜山菌野果,见时间差不多,将东西丢进储物袋,准备回去。 抬头上望,层层藤蔓下竟是连天空都无法看见。 桑伶收回视线,下一瞬,她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险些就要掐诀扔出灵气球去! 一个人,不知何时,到了她上方的坑洞边的位置,正垂目与她对上了眼神。 哦,是个熟人。 桑伶将手里的诀收了回去,险些挨揍的少年对此毫无察觉。 他咧嘴一笑,遥遥伸手打了个招呼: “原来你跑来了这里,我一路过来都没瞧见你,还以为你被什么野兽山怪叼走了呢。” 桑伶狠狠吐出一口惊吓,她可算知道什么叫人吓人,吓死人了。 哦不对,是人吓傀儡,把傀儡吓死。 呸,更不对! 想不通,她忍不住鼓起了脸,气道: “你走路就不能出个声嘛!吓死我,小心我变鬼挠死你!” 一张荏弱艳丽的脸,就算是生气,也有着一种让人心惊的美貌。即使,周围泥土翻起,杂草丛生,桑伶只需轻轻站着,就能让整个坑底都在发光。 少年半蹲下来,老神在在地伸了脑袋朝下望,摇头叹道: “你瞧你,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把自己化装成那个难看男人样。咦,不会是你男生女相,本来就是个臭男人吧?可是,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应该不是男的吧。难道是怕别人看上这张脸,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对面少年的神情从吃惊到接受也没用多久的工夫,显然是觉得桑伶是害怕什么好色之徒,才弄得遮掩,全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想。 管他怎么想,顶着一身男修装扮的桑伶,脚下一点,从坑底跳了上去。 知道对方确实是怕她遇险才跟了过来,她直直落在少年边上,斜眼看他,淡淡一哼道: “哼,想不到你竟是一个很有义气的,放心,之前你骗我淋雨的仇我可以暂时放下。” 之前在溪水旁,她已经察觉到马上就要变天下雨,提出去附近村庄找村民避雨。这家伙却是不肯,死命劝说她改变主意,说那深宅就在附近,往前没几步就能到。 现在,不仅地方没找到,被迫淋了一场雨。更要命的是,她原本只拿了粉盒眉笔遮掩成的男人样子,全被这雨冲掉,将原本的相貌全显露了出来! 她真是信了他的邪,上了老鬼子当! 一提到下雨,少年嘴里的闷笑就没有停止过,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瞥着桑伶的脸,古怪笑着,不知道在脑子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猝不及防间,那少年突然啊的叫了一声,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惊到。 第四十七章 深宅女怨(五) 少年没再吱声,过了一会,才伸手拉了拉桑伶的衣摆,力道有些大。 桑伶只以为对方又在搞什么恶作剧,三番四次的相处,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一个顽童,还是一个玩心很重,很不靠谱的顽童! 本不想理会,可那衣摆上的手就好像是粘在了上面一样,没办法,桑伶无奈低头看他,没好气的道。 “你又想做什么?是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少年眼珠呼噜一转,嘴边的否认就变成了吞吞吐吐,他伸手指了指前方,敛声屏气道: “你去看,就在那里,那里有个东西。” 说的神神秘秘,桑伶不作防的侧头去看,视线里清晰看见,一截紧密相连鳞片叠拢的身子就挂在眼前的藤蔓上,层层掩映下似乎有一双绿色兽瞳一闪而过。 这东西? “蛇!” 桑伶来不及再想,脚下一点,迅速向后退避,手下不忘扯住那少年后领。一个呼吸间,就已经退至五六米远外了,迅速避开。 抬头再看。 那处的蛇身还是一动不动,似乎是并没有发现他们的闯入。 桑伶正当犹豫时,手被人胡乱拍了两下,低头,一张胀起来通红痛苦的脸映入眼帘。 手里的劲惊得一松,少年脸上的红迅速退下,他捂着脖颈位置,咳嗽了半天,才将那口气喘匀。 “你,你厉害......咳......咳咳,别人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是有仇,当场就报。我不过就是吓吓你,你直接就想要勒死我?” “嗯?” 桑伶一头雾水,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浑身戒备状态一收。走回去了两步,定睛细看原来少年指的位置—— 那处还是之前的模样,只不过因为自己现在站的距离近了,就能很清晰的看见那截紧密相连鳞片叠拢的身子原来是透明的颜色。只是之前盖在黑绿色的藤蔓上,显得颜色极深。连原来自己看见的那双蛇的竖瞳,也不过是眼花错觉。 “原来只是一张蛇皮?” 桑伶冷笑磨牙。 少年缓过神来,就对上了这眼神,一个激灵立即从地上爬起,摆手解释道: “我只说是一个东西,没说是妖兽啊。瞧着这蛇皮的大小,这蛇也是年份够久的。我们要不要快走,要是这大蛇发现了我们闯入了它的领地,可不是要费一番苦战?” 桑伶脚下不动,皱眉沉思。 蛇蜕皮通常都是选择山石林立,易于外部拉扯的地方,这里泥土滑腻,山石也不多,倒不是个利于蜕皮的好地方。那蛇皮挂的地方,还是一根细弱藤蔓,大蛇根本不会攀沿其上。 而且。 “蛇通常会选择在离窝一段距离的地方蜕皮,不会就在窝里或者是窝的附近蜕皮。如果出现在了此处,说明我们进来的地方很有可能不是这大蛇的领地。这蛇皮可能是风从那洞顶吹下来的,才会掉在了那根细藤蔓上。” 少年眼睛倏忽一亮,很是赞同的点头道: “还是兄台说的有理,看来我们是没有危险了。我刚过来,一路味道都是干净,看来这里没有野兽或者山精野怪会来栖息。我们倒是可以在这里休整一番。” 桑伶没有回答,她抬头看天,那偌大的洞口上又是一座山,山林寂静。 牵丝城被山所围,山丘众多,九层塔就位于北面峻险的群山中。南面山林地势简单,雨水充沛,盛产颇多,养活了周围无数村民。 只是村民大多只敢进入山林外圈,内圈群山往上,从无村民胆敢涉足。偶尔胆大涉险,或是迷路走失的,也是十不存一,从未回来。 所以,少年说深宅就在前面位置,桑伶是相信的,毕竟人也是要命的,就算是财富通天的凡人权贵也不会将宅子置在一个危险的地方。 她和少年现在踩着的地方,就是山林内圈较外的位置。这一路,没想他们都走完了外圈,都没有看见深宅。 桑伶一时有些迷茫,旁边少年似看懂了她的纠结,朗声开解道: “现在天要黑了,我们在山洞前面休息,明日天光大亮后,再去寻深宅的路。我和从前一位猎户打听过,那深宅就在这附近,不会再往里面去了。” “好。” 桑伶跟着少年抬步返回,身后林风渐起,凉了一背。 ...... 还未走近原来地方,只听水声“噗噗噗”的沸腾鼓动着。 少年一个箭步冲了上前,将那两个陶土罐子打开,见水质干净,便拎了一个小的下来,又将那大的挂在稍远火焰的地方,余火温着。 “大的是用水,也可以喝,水都是无根水,干净的很。这个小的,我预备煮些东西吃,你那里可有什么可以煮的?” 说话间,一大袋子的山珍野味被倒了出来,还带着新鲜水珠,鲜嫩极了。 “就是你要吓我的那个地方,我辛苦采来的。” 桑伶道。 “哈哈哈,我来我来。” 少年嘿嘿一笑,主动接过,不用桑伶动手。 洗切煮,又将那小陶土罐放回了火上,期间沸腾煮出的香气愈发浓烈,他却不急着吃,先后放了些调味野葱蒜,还有别的粉末,又拿长竹勺搅拌了几下,最后却是又将盖子盖了回去。 一刻钟后,等桑伶正正好感觉肚腹空了,就听少年招呼可以吃了。 一个巴掌大的薄瓷碗里,盛着山菌野菜,花花绿绿,香气诱人。汤水到了嘴里也是香的,层层递进的美味感觉,足足让桑伶吃了三碗! 饭毕擦嘴,桑伶忍不住道: “同样都是一双手,怎么你做出来的,我险些要把舌头吞了进去。” 少年闷头喝汤,闻言也只随意一笑,只道: “都是修士,依靠灵气闯荡历练,这厨艺好不好有何干系?” “厨艺好,不仅美了心情,就是今后想要退隐田园时,还能做个厨子,可以好好享受享受普通日子。” 少年只微勾了下唇角,不知可否的样子。 桑伶继续捧着那碗,伸手又从大陶罐里倒了些水。缓缓送进肚里,将嘴里的那股鲜味慢慢冲淡,渐渐平息了呼吸。 山洞里静谧一片,暮色渐起,洞外的雨声却是丝毫不停,反而雨声变大,一时间耳边只有哗啦哗啦的雨声连片,恍若世间就只有这一处地方,两个人在。 难得有一种,时光都在此时慢下来的氛围。 桑伶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那点雾气在空气中慢慢散开。视线的另一头,少年一直静静盘腿坐在对面,头落在膝上,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也开始学着放空了思绪,连着心口处一直沉甸甸压着的情绪,也被一起排空。 “噼里啪啦”的雨声,被一缕风送了进来,卷起一点湿润的泥土气,还未细闻多久,就被火堆烧了干净,只留下一点树脂燃烧后的清香,经久不散。 环境不同,连同对面坐着的人都变得不同,过去的所有纷扰都在此时消散了。桑伶忽地意识到,她终于不必再和那人绑在一起,不用再想起关于那人的一切。 天道宗,宗门,世家,陆朝颜……谢寒舟,所有的一切烦扰都可以不必理会,她可以好好为了自己而活一次了。 剩下的时间里,桑伶就着那吊着的温水,简单擦洗了手脸,连右手和左额角都被遮掩着胡乱擦了一通。 捡了一处地方,铺了块摊子躺下,不过一会儿,眼睫就已经合上。 …… 模糊间,有人似乎笑了一下,戏谑语气没个正形: “还真是一种可爱的粉色小动物,睡得好快……” 你才是猪! 桑伶在梦里骂了一声,越过重重梦境,出口的却只是嘴角一点轻抿,带着一种被打扰到睡梦的反应。 没过多久,只感觉周身一暖,身上似乎被盖上了一件厚实暖和的物件,她慢慢放松了身子,将自己窝得更深,接下去的一切,就被梦色盖住,没了感觉。 …… 少年将那件毛毯子盖好后,却还是维持着蹲下的姿势,眼神一瞬不瞬地继续盯人。 少女侧脸酣睡,脸肉白皙丰润,半边脸全压在下面的毯子上。重力下,微微挤出一点脸肉出来,更显得娇憨美丽。 五官荏弱艳丽,长睫合上,比之常人要长的眼尾,微微上勾,像是一种能牵连心神的武器。 总而言之,她是一个女子,更是一个极好看的女子。 虽然,在一片昏黄光线中,桑伶依旧顶着男修的装扮,和衣而睡,还在维持着表面的掩饰。 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仓鼠,尽管已经被敌人抓到把柄,还是将头埋进树叶里,似乎只要自己不听不闻,就能盖过一切现实的危险。 少年伸出一截指尖,慢慢靠了过来,嘴角的笑被放下,露出一点平静的冷意。 “噼啪——!” 火堆里柴忽地燃断了一根,掉进了火堆里发出不小的动静。 睡梦中的桑伶似被这点声响惊动,翻了下身,将脊背侧起,原来位置被压下。 少年的手并没有收回,嘴角重新露出一抹笑,仿佛在玩猫抓老鼠的游戏一般,有着一点漫不经心。 指尖落下,轻轻一挑,一点布料被揭开,露出点羊脂玉般温润的肌肤来。 第四十八章 深宅女怨(六) “怪不得你遮遮掩掩,原是如此。” 衣袖下是一只纤若无骨的手,只是手背和手腕处有一道深至白骨的伤口,突兀落在其上,周边伤口肌肤都已愈合,只除了此处。 一眼望去,就像是被凭空掏走了血肉,既狰狞又恐怖。 少年习惯露出一副笑面来,将手收回,挑着的那点衣袖自然落下,白骨伤口重新被衣袖盖住,重归之前。 脚边。 被人这般轻易撞破了秘密,桑伶还是毫无察觉,只被梦魇重重纠缠,难以脱身—— 周遭都是火,那火光不是山洞里祥和温暖的......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四十八章 深宅女怨(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深宅女怨(七) “我们出来了!” 桑伶还没想通,为什么昨晚梦境里竟然梦到了谢寒舟和陆朝颜,就感觉眼前光线骤然一亮。 脚下石阶不断,从那个洞里出来,面前还是一大段的长长的石阶顺着山势蜿蜒其上,抬头远望,尽头有屋檐一角从高耸山林中钻出,屋瓦古朴,该是那传闻中的深宅了。 “听说这深宅是牵丝城一富户建的,还请了大师依据山势风水,耗费巨丰,费时很久,才修建完成。家中悍妇当家,这富商便偷偷修建此处,收容自己那些成群的小妾们。从前,......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四十九章 深宅女怨(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深宅女怨(八) 花厅无灯,唯有那屋内中心火堆,与那屋外星月投下的微弱光影,勉强能将屋内点亮。 暮霭沉沉中,桑伶只模糊看见,苏落耐心的将那花枝底部斜上去平削一道口子,小心插进了白玉瓶内。 插好后,花被搁到了红漆圆木桌上,放下后他又仔细调整了下位置,才堪堪放了手。 少年心性不定,原来他胸口鼓鼓囊囊的竟是藏了支花? 之前她一心只顾着探查周围环境寻找奎阴土,后来天色渐晚,视线不好,也一时没有多关注他的动向。有几次苏落离开了她的视......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章 深宅女怨(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深宅女怨(九) 不出所料。 下一秒,果然看到面前小仓鼠炸了毛,满面警惕的模样: “就是不出名宗门出来的,还能出哪?你怎么能怀疑我呢! 不该怀疑她吗? 苏落忍不住想。 同处修真界,人妖对立,人人倾轧的环境中,除非傻子,哪个会真的相信别人。更何况她处处破绽,怎么可能不去怀疑。 不过。 这些倒是没必要和这只小仓鼠讲,有时看她浑身炸毛,也很有趣。抬手稍一逗弄,小仓鼠就会浑然忘记疑心,只把自己埋进去,仿佛一切危险都会因为她的退避而离开。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一章 深宅女怨(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深宅女怨(十) 池边大石上,桑伶正低头专心抹药包扎,浑然不觉身后一道黑影慢慢靠近。 然而就在此时! 背后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显然是地上的枯枝被压断了,声音很小,但在这寂静无声的夜色中凸显的十分清晰。 桑伶惊得一个激灵转身去看,不远处只有那截断成一半的枯枝赫然躺着,周遭一个人都没有。 她环视一圈,丝毫不敢放松戒备。 此时,天上正巧飘来一朵乌云,盖住了月牙,周遭的光线一下子就暗淡了下来。眼前模模糊糊的似是被蒙上了一层黑......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二章 深宅女怨(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深宅女怨(十一) “主人,你说是牡丹好看还是翠柳好看啊?” 一道女子娇俏可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忽然炸开无边夜色,冲到了桑伶面前,也一举冲开了笼罩阴气。 再睁眼时,桑伶发现眼前的景象与之前是大不相同! 前方。 她此时仿佛站在了瑶池仙境里,各色各样美貌女子穿红戴绿,花枝招展得让人眼神流连,移不开目光。 丝竹阵阵,鸟语花香,百花盛开,数十女子衣着单薄地在花园里奏乐起舞,无数美酒美食琳琅满目,一一摆在矮桌上供人吃喝。 空气里芬芳的脂......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三章 深宅女怨(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深宅女怨(十二) 可事情在半个时辰后,出了变故。 “你说什么?” 桑伶一头冷汗。 对面。 牡丹喜笑颜开,对着桑伶盈盈一拜,动作间十分雅致好看。 “主人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去歇息了。” 桑伶努力呆着一双眼,只道: “都一起坐下,今夜谁都别走。苏公子还没见识过你的才艺呢,还不给他展示下?这么美的夜色,正好配上翠柳你的才艺,岂不妙哉?” 此处黑夜无月,阴风阵阵,桑伶暗赞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强了。 牡丹闻言愣了下,好半天才低头道是,退......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四章 深宅女怨(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深宅女怨(十三) 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男声,宛如天籁般停住了桑伶被拉得速度。 “牡丹,你主人不愿意去你的院子,你怎地还没瞧出来吗?色衰爱弛,自古久已,何必想尽千方百计都想要强留住一颗男人的真心,这一切不过是徒惹笑话得了。” 这话说得很扎心。 桑伶看着牡丹捂着脸跑掉了,转头去看苏落,有几分惊叹: “你嘴巴好毒,游魂都吃不消你。” 苏落没好气地斜瞥了她一眼: “我要不毒,你就被这些幽魂吃干抹净了!没良心的笨仓鼠,还有脸怨我?哼哼,......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五章 深宅女怨(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深宅女怨(十四) “醒了?” 桑伶被一道声音轻轻唤醒,她茫然的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蒙在一层白纱里。 “我的眼睛怎么了?” 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摸,却被一道力捏住了手腕,温柔地止住了她的动作。 “没想到你之前闻不见血腥气和怨气,是因为体内阴气太多的缘故。而你的眼睛阴气最重,又不小心被日光灼到——就像那冬日里的冻疮,遇到热气总是会胀痛难受。不过我手里正好有药对症,就在这层蒙眼的白纱里,用药后你再静心修......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六章 深宅女怨(十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深宅女怨(十四) “林师妹,你吃红豆粥吗?” 睁开眼,面前是一张冰雕玉琢过的脸,可惜少年表情古板,显得更为冷清禁欲。 她有些奇怪地歪头看他,点了下头。 “怎么了?” 少年并没有先回答,见她点头承认,将手里的瓷碗拿了过来,搁到了她的面前,只道: “那我的这碗就让给你吧。” 她更是疑惑,开口问道: “可是……” 身后有一道温婉的声音突兀打断。 “寒舟?” 听到有人在唤,面前少年立即回头答应,捏着剑离开了此处。 桑伶回头,只见那两人相伴着离开......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七章 深宅女怨(十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深宅女怨(十五) “你都睡了这么久,还不醒吗?” 那声音模糊,似隔了一层水面镜像,传来的并不真切。 桑伶眉心忍不住拢了拢,被惊醒了几分,下一瞬呼吸又缓慢平复了下去,并未真的醒来。 苏落回头看向窗外的天色,此时已经到了黄昏。 乌金般的天色晚霞,血一般地照了进来。花厅角落里贴满了符咒、法阵,所围绕的中心,不过是软榻上的人。 不过即使如此,那屋外的阴气还宛如薄雾不散般,疯狂地向内涌入。 今日的阴气,比之昨日的更重了三分。而这也只是前......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八章 深宅女怨(十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深宅女怨(尾) “喵呜!” 一道黑影从御兽袋里蹿了出来,狠狠给了身后之人一个猫爪。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细小黑雾从苏落背上脱离。迅速逃进了大团阴云中,消失不见。 小黑奶猫还要去追,被桑伶一个反手抓了回来,抱进了怀里。 它气得龇牙咧嘴,瞧着苏落还想要靠近,伸出爪子,也想到原模原样给这个登徒子来上一爪。 桑伶急忙阻止,捏回了那只猫爪。小黑奶猫立即将猫爪收回肉垫里,只给苏落去握那软乎乎的肉垫子,转头换上一副乖巧的模样窝进了温香的怀......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五十九章 深宅女怨(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黄栀长青(一) 泽州多河泽,水道,西出泽州往东,取道中州,地貌倏忽一变,便是山多地旱,盛产黄栀子。凡人多以此种植为生,卖作染料或是中药材,用途甚广。 中州,某山野草棚。 “店家,上一壶茶水!” 桑伶捏着帕子将自己的头脸全擦了一遍,才算是消了不少热意和汗水。 旁边,苏落瞧着她这般马虎的样子,提醒道: “擦得时候小心些,不要动了额头和手上的细绷布,这一路行来都没看见什么医馆,我们手边可是没有这些玩意了。” 桑伶抬起右手,袖子自然......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章 黄栀长青(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黄栀长青(二) 茶棚建在宣州城外三里,位于泽州与瓜州一条必经的山道前。 从茶棚出来,再蜿蜒行走一小段山路,就来到了最近的村落,名曰:“黄栀村”。 数十家瓦舍田园陈于眼前,家家户户望去,皆种满了黄栀子,夏日盛开,连着空气中都是一股香甜的气息。 刘堇青只低头背着个药箱,与来往村民打了个招呼,匆匆抬步进了自家院子。 “娘子,我回来了。” 老旧的木门推开,一株高约近两米的黄栀子树跳入眼帘,这棵树距今已是存活数百年,只是如今枝头上却......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一章 黄栀长青(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黄栀长青(三) 三日前,漆黑无月的夜里,山林野地处。 大妖紧抱住怀里的包裹,眼睛里全是对来人的害怕和恐惧。 “黄果儿,你要小心,这两人是天道宗里最厉害的弟子,修为极高,你,你若是轻易打不过,就先跑再说。” 黄果儿果断摇头,声音又娇又脆,欢快似黄鹂鸣翠般: “血煞之下,我本来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如今能帮上你一把,也算我活得有意义。” 大妖很想说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话到口边,却变成了一句无声叹息。 手指微微用力,将怀里的东西抱......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二章 黄栀长青(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黄栀长青(四) 苏落走在桑伶旁边,行动间却是对着她暗暗摇头。 桑伶那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在与苏落对视时,已是转瞬亮起,全然信任。脚下退开半步,暂时偃旗息鼓起来。 谢寒舟将一切尽收眼底,黑眸蒙上了一层冷意,转头看向了苏落。 寒霜割面,苏落竟能保持住脸上的笑,只带了三分客气,道: “这妖是我们抓到的,该如何也是我们处置。怎么天道宗的弟子一上来就开始针锋相对,喊打喊杀?难道,这就是世人称赞的第一宗门的门风?” 陆朝颜冷哼一声,看......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三章 黄栀长青(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黄栀长青(五) “寒舟,你是我的高徒,我对你期望甚重,可有的时候,你却是太让我失望了。这次的牺牲,是必须而为之,不然我天道宗有祸,鲲仑大陆有难,这份职责谁又来承担!” “师父,世间万事皆是事出有因,才会有果。暴动之事时有发生,追查探寻才是正道。” “谢寒舟,你如今是要忤逆尊长吗?” “……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去做,不要让我失望。有些人,有些事,不该记在心里的,就要忘掉。寒舟,天道宗的未来在你肩上,你要心无杂念,才能......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四章 黄栀长青(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黄栀长青(六) 黑夜漫漫。 瞧着那抹黄色衣衫在眼前离开,苏落只想叹气。 “得罪了天道宗,今后有你好果子吃的。” 桑伶正开心向着黄果儿的方向挥手,算作告别,闻言只漫不经心地回道: “要得罪早就得罪了,还有什么畏首畏尾不敢动作的。行随本心而行,知行合一,我才不怕。” 苏落抬手,翻掌来看,赫然是一张失去效用的追踪符—— 这陆朝颜哪里是个简单角色,追踪符绝对是她为了防止黄栀妖偷跑,而暗中布下的。捆仙锁是第一道,这个追踪符就是另一道,......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五章 黄栀长青(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黄栀长青(七) “妖要杀人了,妖要杀人了!” 院内,众村民早就被妖气撞倒,不知生死地仰倒在地,农具散了一地。 院外,无数村民看见那双猩红吓人的眼,顿时兽聚鸟散般疯狂退散而开。 村民们吓得面无人色,奔跑间,就见到两位仙师打扮的人,正从村口进来,立即奔跑呼号道: “仙师,救命,那个黄栀妖杀人了!” 陆朝颜和谢寒舟到了那处院子时,只见村民,并无黄栀妖的身影。 陆朝颜迅速掐诀施法锁定妖气,快速追踪而去,谢寒舟紧随其后。 剩下的村民见仙......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六章 黄栀长青(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黄栀长青(八) “刘堇青!” 桑伶没想到刘堇青这个大傻子,也敢跟着黄果儿一起往悬崖下面跳。 正想去追,手腕就传来一道轻柔的力道,将她周身用灵气裹住,脚下数点,已是跟着落了下去。 崖下。 刘堇青人事不知地睡在一片绿荫地上,周边草丛低伏矮小,宛若天然软垫。 身边,却没有了黄果儿的身影。 桑伶心下一紧,明白是黄果儿已经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了。 苏落也猜到了黄果儿的结局,喟然一叹,道: “没想到,终究是没了。也不知,刘堇青这般拼死赶来,有......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七章 黄栀长青(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黄栀长青(尾) “桑伶!” 苏落顿时大惊,伸手来扶。 桑伶被这一道喊声唤醒三分,朦胧的视线里,一双绣着银色彼岸花的靴子却是微微抬起,想要靠近,可最终还是落回到了原地。 恍惚间,手臂一紧,她的右手被人捉起扶住,袖口因为手臂上举的姿势自然滑落,露出那处被包扎的伤口。 下一秒,苏落一个用力就已经将人横抱起来,那处细绷布裹住的手腕,就已经隐在了袖下,难以看见。 谢寒舟的视线在那处落下,想要开口追问,陆朝颜却是横跨一步,走到了他的面......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八章 黄栀长青(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醉里忘乡(一) “一酒红尘皆忘却,醉里忘乡是梦人啊。” 漠回镇,某酒肆。 几个食客酩酊大醉地捧着酒坛,一口酒一口词,津津有味,却是双眼迷离,忘却前尘,一心浸在酒水的美梦里的模样了。 漠回镇地处瓜州与邙山雾林的交界之处,气候宜人常年如春。平常,修士来往于瓜州斩妖与邙山雾林采药,便会在此停留歇脚。漠回镇一来二去便成了热闹集镇,人声鼎沸。 从镇口处一路行来,一处酒肆便是最为热闹。 谢寒舟被吸引停下,却是停在了酒肆旁边,一处桂花糯......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六十九章 醉里忘乡(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醉里忘乡(二) 漠回镇是瓜州与邙山雾林交界处,气候宜人;再往西北方向去便是瓜州,常年风沙笼罩,气候恶劣;若是往西南方向走,就是邙山雾林,空气湿润利于植被生长。 按照常理来讲,银杏妖也属植被,该是最喜邙山雾林的环境。可谢寒舟却是在那处交界处顿足一瞬,然后立即转向西北方向,追击而去。 陆朝颜眉心皱得死紧,并未开口询问,紧随其后,果然不过几息就看见那银杏妖逃跑躲藏的身影。 前一秒。 银杏妖还在庆幸自己的机智,后一秒,就见一道冰......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章 醉里忘乡(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醉里忘乡(三) 巷口外,一道甜腻的香甜气息顺风飘来,猛地一下砸到面前。 “嗯,这是?” 循香望去,猛然对上一笼笼排列整齐的桂花糯米红豆糕,脑海中似曾相似的画面霎时浮现眼前,连同那人的模样,也在此刻如此鲜活。 苏落见她停住不走,奇怪侧头看来。正巧对上店家期盼的表情,他眼珠一转,果断掏了银子买了两块糕点,谈笑间已经转了一个话题,问出重点道: “店家,刚才酒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听说有修士在抓妖?” “是啊!就在刚才。” 店家喜笑......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一章 醉里忘乡(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二章 醉里忘乡(四) “留留!吃饭啦!” 女孩回头,立于山野烂漫处,灿烂一笑,像极了春天停留在了此处。 “好,阿娘。” 妇人脸颊热出了汗,见女孩慢慢走到了屋前,忙踩下两节台阶,伸手将瘦弱的女孩一把抱起,快步抱进了屋。 女孩还有几分羞怯,惴惴不安地窝在这个软软馨香的怀里,妇人见她羞涩,却是爽朗一笑道: “留留,你阿婆将你送到我家,今后留留就是娘亲的大宝贝,娘亲肯定是日日抱,也抱不够的。” 旁边,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也从厨房将一碗药端了......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二章 醉里忘乡(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三章 醉里忘乡(五) 桑伶一诧,对上银杏妖笃定的表情,便明白大妖也是清楚黄果儿血煞缠身的结局,便回道: “已经死了。” 银杏妖表情平静,并不意外这个结局,但她的面上还是有了几分悲伤,摇头叹息道: “她之前救我,便说没几日活了,没想到还是没抵过这个命运。我后来被她托付,去治了她的情郎,那也是一个命苦的,哀默心死,不过就是比死人多了半口气,村里人都给他弄了白幡。” 桑伶心里一紧,立即关切道: “刘堇青死了?!” “没有。” 银杏摇摇头,......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三章 醉里忘乡(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四章 醉里忘乡(六) 银杏妖选择冷眼旁边,可一颗心上的那只看不见的手,却是左捏右捏,更是酸软难忍。 嘴巴紧抿,连着牙齿都不自觉地咬紧了。她想要忍下心头这股感觉,一定不能动摇不救人的念头,一定不能! 又过两息。 眼前那湍急的水流下游,突然冒出了一颗小脑袋,双手正死死地抓住一个半伸到水里的细枝条,挣扎着将口鼻露出,呼吸了好几口气。 银杏妖顿时心头一松,眼眶微红起来: “臭丫头,还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这股劲。干得好,就是要好好活着!” 女孩......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四章 醉里忘乡(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五章 醉里忘乡(七) 说话间,银杏妖的心中已经打了危险的主意—— 大不了,到了那些人修的医馆前,她就将小丫头连着灵石一起丢到门口,让小丫头自己找人修看病好了。 只要她这个妖怪躲得远些,也能避开天道宗的眼睛,保住一条性命的吧? 这若是放到从前,银杏妖是绝不会如此冒险,可今日,这主意却是下得又快又急,半分没有考虑到自身的安全。 银杏妖期待地望向对面的大夫,可谁知,他的神色却不轻松。 果然下一句,大夫的话就一下打破了她心头的期望。 “治......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五章 醉里忘乡(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醉里忘乡(尾) 瓜州。 夜间的风刮得越发大了,每一下都像是从冰窖里抽出来的一般,冰寒刺骨,难以忍受。 桑伶睁开眼,身子冻得发麻,剩下那点睡意也没了。 火堆旁,其余一人一妖还没醒来,都闭着眼,裹在一片厚实毛毯中,蜷缩睡着。 她伸出双臂用力环绕住身躯,试图挽留住身上几分暖意,可毛毯紧裹下,身子依旧冷得发颤,连同眼眸中都有几分沉浸在刚才梦境之中的害怕。 刚才的梦境她已经忘记了大半,如今能记得的不过就是高高的沙海,自己在一条深壑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六章 醉里忘乡(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七章 溯洄之镜(一) 苏落用一张灿烂如夏日的脸对着她,让她那股子的怒气更是没法子发泄,只能全部堵在了心口,更为憋闷。 见桑伶还在气,苏落已经举着一只小巧雅致的喝水壶递来,示好道: “肯定是这里的闷热天气,让桑伶烦闷了,喝点水润润,心情肯定就能好转。” 三言两语就将刚才两人之间的争论平息,全然换成是桑伶小孩子心性发作的问题。 桑伶正要开口反驳,却不料唇上一凉,那水壶里被人从底下轻轻一托,灌得满满的水瞬间扑上唇间,一抹甜意炸开在舌......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七章 溯洄之镜(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八章 溯洄之镜(二) 两人还在争论不休。 话题的中心桑伶,此时却是将一双眼睛悄悄移向了谢寒舟的位置。 两人对上了视线,那双寒霜凛冽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波动。 “大妖不该放过。” 其实陆朝颜是想两个都不放过,刚才的犹豫,不过是变相逼得这银杏妖吐出更多的事情来。 如今,瞧着谢寒舟轻易就有了决定,她的眼中闪着一丝不悦,面上却是惊诧回看道: “寒舟,事情如何,也等这银杏妖继续说完啊。” 谢寒舟黑色的眸子印在一片阳光下,浅白得近乎在发光。 “巧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 脑洞,万相, 奇幻,元尊, 土豆,武侠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八章 溯洄之镜(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九章 溯洄之镜(三) 银杏妖见她沉默,只以为是刚才自己的出卖,让桑伶生了芥蒂。 她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扯过了桑伶的手,径直往自己脸上用力拍了几下,讨好道: “刚才是我对不起你,只是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就难免为了活命说出了许多混账话。如果你介意,就打我好了。将我打一顿,给你出出气,我也是愿意的。” 桑伶抽手,推开了几步之外,只道: “我不怪你,你有你想继续活着的理由。” 银杏妖眸光一闪,瞥了桑伶数下,终究是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她忽......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奇幻,爽文热血,玄幻一剑青鸾,逆天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七十九章 溯洄之镜(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溯洄之镜(四) 话音刚落。 她居然看见无数沙砾竟凭空流动,宛如死物变活,沙海重生,同时脚下连同整个地面都开始颤动,前后数摇,她已是摔在地上。 此时,更多沙丘被这种地动山摇的震感全部撕开,露出无数深沟巨壑! 还未去看,桑伶突然感觉有一道阴鸷血腥的眼神,沉重压在身上,让人心惊肉跳,不敢喘息。 这是一种野兽觊觎猎物的眼神! 余光里。 无数只狰狞恐怖的邪怪正从地底钻出,宛若铜铃般金黄竖瞳的眼齐刷刷地投在了她的位置。 一种恐怖的低压在空......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穿越脑洞,热血奇幻,土豆元尊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章 溯洄之镜(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一章 溯洄之镜(五) 桑伶如何还能放过她?! 灵气出手,几下砸在陆朝颜的脚前,不过几招就已经逼退了她的动作。 “嗡——!” 只见眼前白光一现,地面瞬间出现无数光环花纹,诡异衔接,首尾相连,竟是一圈又套一环,从高处看来,就像是一个刻满花纹的桌面,像极了供桌祭台。 而此时,贡品却是变成了一脸惨白,使不出灵气的陆朝颜。能逃生的机会不过一瞬间,没想到却被桑伶阻止,断掉了她所有生机。 陆朝颜变得慌乱许多,她疯狂举剑戳插地面,意图破坏阵法,......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爽文,同人穿越,逆天一剑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一章 溯洄之镜(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二章 溯洄之镜(六) 陆朝颜成功获救,一双手死死拉住面前的谢寒舟,充满着劫后余生的惊喜。 桑伶却是不屑撇嘴: “贱人就是矫情。” 是的。 刚才谢寒舟让她走,她却是没有立即离开,反而蹲在暗处,偷偷潜藏在禁忌之地周围。这般冒险为的不过是体内那个藏着不出来的懒家伙。 却不想! 对面遥站一双璧人之一的陆朝颜,却是忽然将视线投向了桑伶位置,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桑伶悚然一惊,这女人眼睛里的冷光和杀机就像是一条毒蛇,被她瞧上一眼,就感觉浑身......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都市,雪中土豆同人,玄幻武侠穿越,奇幻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二章 溯洄之镜(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三章 溯洄之镜(尾) 外面玄诚子已经到了,无数天道宗的高层也在,正在开始熟练地操控起了献祭法阵。 内部。 苏落此时已经进到了地下的禁忌之地,只见他身形灵活,动作迅猛,不消几下,就已经避开了邪怪和罡风的攻击,慢慢向着更深的地底靠近。 一路行来,并没有见到桑伶和谢寒舟两人,他的步伐也丝毫没有停下,继续寻找。 这里已经是一个无数沟洞的地下了,苏落只觉得自己口鼻中吸入了不少瘴气,有几分头昏脑涨起来。 可这般下去,他眼中的光却是极亮,突然......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穿越,土豆奇幻玄幻,全军列阵搞笑武侠,仙侠爽文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三章 溯洄之镜(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章 灭门之祸(一) 一片暖黄色的光柔柔照在眼皮上,桑伶被照得晃眼一下睁开了眼。 却不想,眼前却是一片低矮的草棚,冷风正簌簌地往里面灌,连着整个草棚都被风吹得摇来摇去,让人忍不住猜想下一秒是不是就要被风吹散。 她一时有些懵。 “我怎么从瓜州跑到了这里?这里是哪里?” 这时,草棚外突然传来几道重重的脚步声,来人走的又急又快,啪的一声将门拍开,接着光线一亮,有一人拎着灯笼走了进来。 来人涂脂抹粉,钗环俱全。却是生得高大肥胖,一双高颧......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奇幻,雪中热血脑洞,元尊玄幻,斗罗武侠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四章 灭门之祸(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五章 灭门之祸(二) 桑伶摸索着从院墙飘了下来,却是一下撞进了一片金黄兽瞳之中。 而且。 这正从墙角起来的瘦弱孩子却是对着她走了过来,桑伶眼眸神色不动分毫,看着对方靠近,已是想好了应对法子,可最后对方却是站到了院门前,不过是去等待召唤,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桑伶回身望去,只见门洞敞开,院中突然传来“刷刷刷”的舞剑之声。 廊下男女一直含笑看着此时正在院中舞剑的男孩。只见,他脊背挺直,粉雕玉琢,五官十分好看,行动间宛若游龙惊鸿般让......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武侠,奇幻穿越,雪中都市一剑,青鸾土豆剑道第一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五章 灭门之祸(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章 灭门之祸(三) 尽管,这声音十分稚嫩,可桑伶还是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正是谢寒舟。突然在此时,知道谢寒舟与自己一墙之隔。 桑伶拳头紧握,咬牙切齿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心里全变成了冰冷的恨! “谢寒舟!” 三百年前,你给我一剑,推我进献祭法阵;三百年后,你口口声声对我追悔莫及,很有悔意,可到头来,你却还是这样对我! 陆朝颜在,我就要永远成为你牺牲的对象! 巨大的怒火,冲破了所有的理智。手心一抬,桑伶想都不想就要去杀了对面那个人......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一剑奇幻,脑洞土豆,逆天全军列阵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六章 灭门之祸(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七章 灭门之祸(四) 一片漆黑一片的草丛里只有一双亮如琥珀的眼睛,桑伶一眼看去就分辨出了来的是小黑猫,她懒散地伸手招了招,对方却是纹丝不动。 看着桑伶奇怪的眼神,对面的黑猫站在地上的猫爪蜷缩了一下,它知道她在看它,让它过去,但是它不敢靠近。 一种失而复得后的不敢面对,在此时霎时冒出,变成横亘在它心上的一道枷锁。巨大的属于人类复杂的情绪,浮在心头,压得它近乎喘不过气。 “喵!” 视线迅速上移,黑猫微微一惊,肋下只觉有一股柔软的,......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仙侠,雪中都市脑洞,玄幻邪神,土豆武侠穿越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七章 灭门之祸(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八章 灭门之祸(五) 五百年前,谢府。 奴仆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角偏僻院落,足有七八个,全都踮着脚向里面看,最深的人群之中,正冒出一缕黑烟,那黑烟带着未被完全点燃的潮气,力不从心地蜿蜒飘出。 一个矮小跛脚的仆从扔掉了手里的火把,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鬼玩意儿,连个屋子都点不着。” 旁边一人嘿嘿一笑,意有所指道: “这地方又潮又湿,还邪得很,住着这么一个狗杂碎,怎么可能正常?” 众人哄堂大笑,都被逗乐。展开的五官里放着一抹奇异的光......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热血,都市武侠,土豆奇幻一剑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八章 灭门之祸(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九章 灭门之祸(六) 体内因为手中法术的施展,近乎是抽水泵般将灵气全部抽得一干二净,脚下阵阵发飘。 溯洄之镜劝她收手: “差不多了,孜然都不用洒了,焦黑焦黑的。” 见解决了这几个人渣,桑伶吐出一口浊气收了手,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正想着要不要再使出一点小手段,吓走剩下的人时,却是眼前一黑,险些没栽了一个跟头。 溯洄之镜及时补刀: “让你不听黑猫的,先找谢寒舟垫上借势,非得要自己上,有骨气的犟种啊。” 桑伶:“退!退!退!” 溯洄之镜:…......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奇幻,脑洞都市,邪神穿越,一剑青鸾雪中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八十九章 灭门之祸(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章灭门之祸(七) 手腕一暖,一个单薄的身体靠了过来,声线颤抖。 “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桑伶瞧着自己刚打好的蝴蝶结的双翅,就被一片泪落上,软踏踏地垂了下去,可怜兮兮。 她叹了口气,伸手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揽在了怀里。 “你还小,人生很长,今后你长大了,就会发现今天的磨难并不算什么,这些人也不算什么,知道吗?” 少年没有说话,可那揽住桑伶腰上的手,却是越扣越紧,身躯贴合相靠在了一起。 桑伶被他箍得难受,忍不住推了苏落一把,可对......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青鸾,同人盖世,仙侠剑道第一仙都市,雪中狂刀爽文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章灭门之祸(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一章 灭门之祸(八) “住手!他死了,时空紊乱,我们就彻底回不去了!” 溯洄之镜惊慌失措,大声叫嚷。 “啪!” 那掌最后落在了树干之上,离着谢寒舟的脊背只有一寸距离,桑伶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刺啦——” 树身断裂,炸开两半,苍白的树干内里倒在地上,明晃晃地彰显着刚刚的攻击极为厉害。 谢寒舟迅速回身,退让开了几步,落到了地上,眉心一皱,显然他也是清楚桑伶刚才的留手。 “你究竟是谁?” “只是一个路人。” 顶着一张路人脸的桑伶,回答得很是......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一剑奇幻,青鸾剑道第一仙仙侠,升级武侠同人,热血剑来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一章 灭门之祸(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灭门之祸(九) 溯洄之镜: “原来是有预测能力的妖族啊。” 青黑浓墨一般的夜色降了下来,笼住了这一片低矮的窝棚。谢府南院,此地没有一盏灯火可以亮起,就像是黑暗加身,一旦进入便是无光。 刚刚被女子一番话,震惊当场的桑伶,来不及询问,就听女子继续开口道: “枢儿活下来,是我的私心。当时我怀了他,腰身不显,也不知他悄悄来了,后来我又不忍心将他打掉,只想着能蒙一蒙那谢家人,将孩子偷摸生下,再悄悄送人去。可没想到,上天并不垂怜,枢......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热血穿越,玄幻奇幻土豆,一剑逆天斗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二章灭门之祸(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三章 灭门之祸(十) 夜里,有别于谢家连同城里都是乱糟糟的一片,明微院只亮起一角油灯,宁静平和许多。 “谢寒舟。” “在。” “我饿了。” 桑伶有气无力地摊在床上,一床叠放整理整齐的被子早就被她踢得乱七八糟,偏偏某个逃犯还没有半分藏头露尾的意思,只大咧咧地躺着,指使着谢家公子干着干那,一副娇气包的姿态。 “谢寒舟,我渴了。” “谢寒舟,茶凉了。” “谢寒舟,好冷,关窗子。” ……. 手边都是糕点小吃,茶水温热正要入口,连着解闷的书都备了......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穿越剑仙,邪神,玄幻武侠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三章 灭门之祸(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四章 灭门之祸(十一) “啪嗒”一声轻响落在门上,显然是屋主人出门时上了锁。 桑伶眼皮子都没动一下,手指越过最近的几块糕点,落到了更远处的食盒里。她只捡了几样核桃酥吃了,继续咸鱼躺。 屋子一角开了半扇窗,窗外鸟鸣阵阵,还有一湾溪水从窗下蜿蜒而过,清幽异常。 她却是没有什么看景的心思,窝在一角罗床之上,将自己裹成了蝉蛹。身旁是各色话本、糕点,其中就连小孩子玩的九连环、小石头也在,花样齐全。 跟在谢寒舟身边一连两日,桑伶每日吃饱睡、......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穿越脑洞,万相都市,土豆奇幻神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四章 灭门之祸(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章 灭门之祸(十二) 桑伶看谢寒舟一身窄袖劲装大半,手中持剑,便知他定是从外面回来的—— 其实,谢寒舟一天的安排十分固定,卯时起,亥时歇,早起之后便是练剑,看书,修炼,对练,一日不歇。 现在是气温最热的时辰,谢寒舟这副打扮该是白天的对练结束了,他要回屋休息,继续打坐修炼了。当然,桑伶来了之后,他的时间大多数都是选择待在屋子里看书,没有出去。 桑伶却没有自作多情,以为他是怕自己无聊,多多陪伴。谢寒舟这家伙不过是怕自己惹是生非,......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一剑,青鸾奇幻剑道第一仙,雪中穿越升级,土豆玄幻爽文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五章 灭门之祸(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六章 灭门之祸(十三) 雨势迅猛,砸在人的身上便是一道浅坑。 永寿斋里。 苏落跪在这一片的雨里,连续一个时辰地跪着,他的身子已经被砸得摇摇晃晃,可双膝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真是贱人生贱种,我谢家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们,你们竟然联合外人作乱,我看你们是生了熊心豹子胆!” 廊下,谢夫人坐在高椅上,眼神嘲讽。 “夫人,这一切都是的错,你不要怪罪枢儿,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一切罪责都是我的缘故。” 柔婉的女子声音接着响起,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的......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玄幻,一剑武侠都市,雪中爽文穿越,奇幻盖世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huayu.zongheng.com ☆★☆★☆ 《万人嫌师妹死后,男主他后悔了》第九十六章 灭门之祸(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