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似瑾》 第一章 身死 夕阳已经没入远山,火红的晚霞映照着大地,嘉宁院笼罩在赤色的霞光中。 阮瑾年躺在葡萄藤下的贵妃椅上,吹着晚风半眯着眼,望着夕阳落尽后的残霞,心里不安的跳动着。 夏凉拿着浅紫色点缀白色落花的绒毯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阮瑾年跟前,小心翼翼的盖在她家姑娘身上,蹲在她身边小声的问道:“姑娘,起风了,要进屋去吗?” 阮瑾年收回目光看着身上的绒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真诚的笑容,摇着头悠然的说道:“我这身子好歹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何必再为了它不得自由。今儿的晚风倒是清凉,吹在身上令人神清气爽。夏日里难得有这样的好时光,我还想在院子里待会儿,你去忙吧。” 夏凉听到阮瑾年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鼻子一酸,声音略带哽咽的道:“奴婢的事忙完了,就让奴婢陪着姑娘吧。” 阮瑾年扭头看着夏凉满脸期盼的望着自己,心里流过丝丝暖意,望着夏凉关切的问道:“你明天就要出嫁了,嫁衣、礼物都准备好了吗?”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夏凉忍不住趴在阮瑾年腿上哭道:“姑娘,能不能让奴婢晚点再出嫁,奴婢舍不得您!” 阮瑾年脸上的笑意尽失,坐起身来,扶起夏凉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道:“夏凉,别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趁着我还在,还能让你嫁个好人家,赶紧把自己嫁了。等我走了,嘉宁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 这些夏凉都知道,但她从十岁被选进来服侍姑娘,到如今二十岁,整整十年的相伴,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割舍的。再说了,姑娘的时日不多了,她不想姑娘走的时候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晚霞消逝,天色越发暗淡,晚风吹得两人衣魅翩翩,发丝飞扬。葡萄架上的藤蔓随风飘扬,在黄昏夜幕中划过优美的弧线,空中雅雀成群结队的鸣叫着飞回鸟巢。 晚风吹来断断续续的洞箫声,阮瑾年听得兴趣盎然,拍拍夏凉的肩,含笑吩咐道:“夏凉,去把架子上的琴取来。” 夏凉本想劝阮瑾年别做这种耗费心里的事,但看到她家姑娘兴致盎然的样子,劝慰的话始终说不出口,她家姑娘被病痛折磨得,有多久没有顺心如意的过日子了。 夏凉把阮瑾年的瑶琴“寒光”放在葡萄藤下的石桌上,又把屋子里的紫铜青鹤炉带了出来,燃了从院子里那株桂花树上采来制成的熏香。 阮瑾年盘腿坐在贵妃椅上,寒光放在盘起的腿上,瘦弱的脊背挺得笔直。只见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瑶琴,低沉的琴音带着不屈的意志穿山涉水,飘向高高的院墙外。 夏凉坐在石凳上,隔着紫铜青鹤炉上袅袅升起的薄烟,痴痴地望着阮瑾年。 她家姑娘小小年纪就没了父母,及笄的那天被退了亲事,长年累岁的遭受病痛折磨,还要时不时地应付继母整出的幺蛾子。连她都替姑娘感到难过,可姑娘却从不抱怨,依旧把日子过得怡然自得。 不看她苍白的脸色,没有血色的嘴唇,瘦弱不堪的身子,和她生活在一起,你经常会忘了她是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锵然一声,琴弦应声而断,划破了阮瑾年的手指,鲜红的血滴在瑶琴寒光上。夏凉赶紧过来,抓起石桌上素白绣边的细棉手绢包裹住阮瑾年的手指,紧紧的握着。 阮瑾年受伤的右手被夏凉紧紧地握着,左手捂着嘴在风中拼命地咳嗽着。 夏凉抬起头来抚慰阮瑾年道:“姑娘,且忍忍,一会儿就不痛了。” 阮瑾年止住咳嗽,埋头看了看手心里星星点点的血迹,握紧拳头,神情落寞的道:“能疼也是一种福气!” 残阳落尽,晚霞消退,夜幕降临,雅雀都已经归巢,嘉宁院万籁俱静,只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 夏凉扶着阮瑾年躺在暖阁的床上,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子,气得肺都炸了,她明明吩咐了碧月和碧痕留在院子里伺候的。她们倒好,竟然都去乞巧,连姑娘都不顾了。 阮瑾年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夏凉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坐在床边守着阮瑾年。 阮瑾柔带着婢女明霞,提着琉璃灯笼走进来,看到夏凉守在阮瑾年床边,拿着手绢小心翼翼的替她姑娘擦汗,回头看了眼明霞。 明霞望着自己主子讨好的笑了笑,阮瑾柔回过头,笑意融融的道:“夏凉,祖母叫你去一趟康宁院。” 夏凉看着熟睡的阮瑾年,迟疑的道:“奴婢要守着姑娘,走不开。四姑娘知道太太叫奴婢去康宁院有什么事吗?” 阮瑾柔打趣道:“除了明天你要嫁人的事,还能有什么事?” 看了眼熟睡的阮瑾年,一双眼睛里闪过莫名的光芒,压抑着兴奋的情绪道:“你就放心去吧,三姐这儿有我呢。” 夏凉是知道她们三房那位的,明明都一把年纪了,却打扮得像个刚成亲的少妇,不许府中的下人叫自己老太太。 别看她好像挺和气的,但是谁要是敢枉顾她的命令,不死也得脱层皮。就是老爷的继室,她自己娘家的侄女,在她面前叫板还讨不了好,她可不能给姑娘惹麻烦。 夏凉细细的拜托了阮瑾柔,提着灯笼去了康宁院。 阮瑾柔看着夏凉提着灯笼的亮光消失在嘉宁院里,看了眼明霞,明霞赶紧上前捏着阮瑾年的鼻子。 阮瑾年睁开眼睛,看到神色不善的阮瑾柔,环顾屋子没看到夏凉,双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阮瑾柔按住阮瑾年,神情冷漠的道:“三姐,你病得这么重,就不用起来了。” 阮瑾年被阮瑾柔按住起不了身,干脆躺在床上望着浅绿的鲛纱蚊帐,嘲讽的笑道:“四妹,这是料定我好不了了,连装也不屑于了。” 阮瑾柔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挥手叫明霞出去守着,望着阮瑾年那张苍白却精致的脸,回忆道:“三姐,你知道不?从小到大我都好恨你。恨你娘抢走了我娘原配嫡妻的位置,很你抢走了父亲全部的爱。要不是因为你和你娘,父亲就不会死,我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幸福。而不会像现在,行动就要看那老妖婆的脸色。” 阮瑾柔看着阮瑾年波澜不惊的样子,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等她笑够了,捏着手绢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凑到阮瑾年耳边,压低声音恨恨的道:“三姐,告诉你个秘密,你娘和我父亲都是那个老妖婆害死的!虽然我不知道那个老妖婆为什么那么狠心,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杀,但这却是我偷听到她亲口说的。” 虽然阮瑾柔说的话很匪夷所思,但是阮瑾年却相信了。 阮瑾柔看着阮瑾年沉默的样子,收敛起笑容,怒道:“你不相信。” 阮瑾年紧紧地握着拳头,摇头道:“我相信!” 看着阮瑾柔不敢置信的目光,阮瑾年声音平静的道:“你相信不,我绝育也不是因为小时候掉进冰水里导致宫寒,而是我那好祖母下的药。” 阮瑾柔惊讶得长大了嘴,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她一直以为祖母是真的把三姐放在心里疼爱,没想到那也是假的,她真是不敢想象。 阮瑾柔不由自主的问道:“被崔家退了亲,你不恨她么?” 阮瑾年神秘莫测的笑笑,侧着身子眼泪流到枕头上,却不再说话了。 月上柳梢头,嘉宁院里里外外只听见蛐蛐的叫声。 阮瑾柔从荷包里取出一包红色的粉末,倒进茶水里,端到阮瑾年面前,按着她的头灌了下去。见阮瑾年睁着一双眼睛,就这样看着她,不惊不怕不喊不叫。说真的,从小到大她虽恨阮瑾年,但也是佩服她的。 阮瑾柔把茶杯甩得远远地,飞快跳动的心慢慢宁静,望着阮瑾年,强势的道:“把宋家的信物给我,我告诉你一个让你不会后悔的秘密!” 远远地地方传来惊叫声,明霞闯进屋里,惊慌失措的道:“姑娘,我听见夏凉的叫声了,会不会有事?” 阮瑾年听到明霞的话,奋力坐起身,墨玉般的眸子盯着阮瑾柔的眼睛,气喘吁吁的道:“保夏凉,信物给你。” 阮瑾柔看着阮瑾年那双沉静的眸子,转头急切的吩咐道:“明霞,快去阻止,否则你就去死。” 明霞怨恨的看了眼阮瑾柔,却不敢不去,心理期待夏凉已经被羞辱了,这样她还有机会嫁给黎武。 明霞很快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衣衫凌乱的夏凉,夏凉冲进卧室抱着阮瑾年放声痛哭。 阮瑾柔看着冲进来的夏凉,面色不善的道:“三姐,宋家的信物给我。” 阮瑾年拍着衣衫凌乱抱着她痛哭的夏凉,道:“夏凉,别哭了。我头痛。” 夏凉收了哭声,着急地问:“姑娘,要吃药吗?” 阮瑾年伸手抚摸夏凉脸上的泪水,冲着阮瑾柔喷出一口黑色的血,仰面倒在床上。 阮瑾柔气急败坏的撕扯着阮瑾年,道:“把信物给我。” 夏凉趁着这功夫,一头撞到红木床柱子上。 第二章 重生 意识在黑暗里渐渐苏醒,阮瑾年感觉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一瞬间都消失了。谁正用手绢擦着她的额头,沁人心脾的栀子花香钻进心肺,安抚了心里翻涌的仇恨、不甘。 她奋力微微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满含怜爱的看着她,心中的濡沫让她本能的喊道:“娘亲!” 谢氏听见阮瑾年喊她娘亲,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双手捧起阮瑾年的小手,激动的道:“百龄别怕!娘亲在这!娘亲在这!” 阮瑾年没想到死了还能见到娘亲,圆圆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的笑容,就看了这么一眼,沉重的眼皮又无力的合上了,泪水顺着脸颊浸湿了枕头。 谢氏看到女儿又是笑又是哭,心里很是担忧,挺着大肚子艰难的伏在她耳边,柔声道:“百龄别怕,大夫一会儿就来了,娘不会让你有事的。” 阮瑾年头又晕又痛,难受极了。只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听不清楚说了什么。屋子里点了安神香,让她很快就睡着了。 谢氏守着阮瑾年睡着了,抬头问身边的圆脸丫鬟道:“画屏,温嬷嬷请大夫来了没?” 套间暖阁的帘子被掀开了,穿着藏青细布棉袄的中年仆妇走了进来,画屏高兴地道:“太太,温嬷嬷回来了。” 谢氏赶紧道:“快请大夫进来。” 温嬷嬷撩起暖帘,对外面的人道:“大夫,快请进。”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戴着风兜帽的老大夫气喘吁吁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个提着药箱的童子,两人看到起身站在床前的谢氏,放下药箱就要行礼。 谢氏摆摆手担忧的道:“老大夫不必多礼,小女早晨摔了头,当时就晕了,刚睁开一下眼又睡了。” 老大夫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把了把脉,又掰开阮瑾年的眼睛看了看,抚摸着垂到胸前的胡须,摇着头长吁短叹的道:“姑娘从高处摔下来,恐怕是伤着头了,才会一直昏睡。老夫开一副活血化瘀外加安神醒脑的药,要是姑娘午前醒来了就不用喝了,要是过了正午姑娘还没醒来,就把药煎成半碗水,给她灌下去。” 谢氏瞧了瞧躺在床上两眼紧闭的阮瑾年,心里很是焦急,双手紧紧的握着,沉重的点点头。 画屏引着老大夫去正房的堂屋开了药方,又吩咐小厮拿着银子跟着去抓药,才进屋里就听到温嬷嬷在劝:“太太快别哭了,当心肚子里的小少爷。” 快到正午了,画屏端着小丫头熬好的药走到床边,见阮瑾年还躺在床上,双眼紧闭不安的皱着眉头。 俯下身小声的问:“太太,要给姑娘喂药吗?” 阮瑾年梦到祖母诡异的看着她的眼睛,阴森色的笑道:“福嬷嬷,把她的眼睛挖出来,浸在酒里。” 她尖叫一声坐起身来,谢氏赶紧搂着她,拍着她的背抚慰道:“百龄别怕,娘在这。” 阮瑾年神情呆呆的任由母亲搂着,闻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渐渐的回过神来。 谢氏半搂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的道:“百龄别怕,刚才只是做梦。娘亲在这儿陪着你,什么事都不会有。” 阮瑾年被母亲搂在怀里温柔的安抚着,眼泪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十几年来,她盼这一天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没想到死了倒成就了往日的愿望。 谢氏不明所以,被女儿哭得心都乱了,一个劲的给她擦脸上的泪水,哄着她别哭。 阮瑾年哭得累了,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惊恐的发现,她那双廋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却很修长的手,变成了肉嘟嘟的小手了。埋下头,她发现自己的腿也变成小小的样子了。 她疑惑的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这间屋子东面开门,她现在坐着的这张红漆雕花拔步床靠着东墙和南墙放着,床头摆着红漆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床尾竖放着一张略小的黑漆实木床,是给晚上守夜的人睡的,靠着黑漆小床立着一个带柜子的架子,北面临窗摆着几张红漆烫金椅子,床尾的高几上放着一盏琉璃描画八角灯笼,她小时候怕黑几乎整晚都点着灯笼入睡。 她记得很清楚,这是她六岁搬去康宁院前住的屋子。 阮瑾年低头看到母亲挺着的大肚子,心里隐隐有了个荒唐的猜测,这会儿她应该不是在地府,而是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还没离世之前。 阮瑾年压抑住内心的兴奋,试探的问道:“娘亲,爹怎么没来看我?” 谢氏伸手摸了摸阮瑾年的额头没有发烧,吐了口气道:“傻孩子,你爹不是年初就去了京城吗,怎么问起胡话来?” 阮瑾年确信她是真的回到小时候了,兴奋的抱着谢氏裂开嘴笑道:“娘亲,我好高兴。” 阮瑾年在心里暗暗道,经历了一世痛苦,我又回到小时候了,回到您还在,爹还在,我还没病的时候了。现在一切坏事都没有发生,她还可以改变命运。 这一世她会折了前世那双翻云覆雨手,保护身边的人,让他们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画屏见姑娘精神头好了,端着温好的药,笑问:“太太,这药姑娘还要喝吗?” 谢氏连声道:“要,当然要喝。” 阮瑾年看着药啊了一声,皱着眉头嫌弃的道:“我又没生病,喝什么药?” 谢氏捏捏她的小鼻子,故作恼怒的道:“你刚摔了头,可把娘亲吓坏了,快喝了这碗药,让娘亲放心。” 阮瑾年前世里是个病秧子,一天三顿的喝药喝到闻到药味都想吐,现在她连药的味道都不想闻,别说让她喝了。她摇着谢氏的手臂,撒着娇道:“我现在都好了,才不要喝药。” 谢氏被阮瑾年磨得没法子了,见她气色也好了,精神头也正常了,也就由着她,宠溺的道:“好好!咱们百龄没生病,不喝药。” 阮瑾年听到谢氏宠溺的叫她百龄,眼泪差点又流了出来,自从父亲母亲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百龄了。虽然那时候她只有五岁,却没有人宠着她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看着阮瑾柔吃零嘴,她也想吃,可是没人给她买,只能吸溜着口水忍过去。被欺负了不知道该找谁说,一个人躲在屋里哭泣。生病了没人管,自己躺在床上慢慢熬过去。看着别人在父母的羽翼下欢笑,她独自躲在树荫下抹泪。 阮瑾年摔跤了,谢氏又是担心又是操心,折腾了大半天,加上还怀着孩子,现在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抚摸着阮瑾年的头发,疲倦的道:“百龄,你再休息会儿,娘陪着你。” 阮瑾年见她娘满脸憔悴的样子,顺从的躺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高兴的道:“娘亲,我们一起休息吧。” 谢氏见女儿知道体贴自己了,开心的笑着点头。 画屏和青鸾过来给谢氏宽衣脱鞋,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躺到床上。 阮瑾年紧紧的依偎在她娘身边,皱起了眉头。 她记得母亲是在祖母六十寿辰的那天晚上,难产而亡的。 第三章 中馈 阮瑾年闭着眼睛闻着母亲身上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心里盘算着,她祖母会有些什么阴谋。 腊月的北风吹得窗户呼呼作响,谢氏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黄昏了,睁开眼看到画屏、玳瑁带着红杏、绿桃坐在杌子上,围着熏炉做着针线活,青鸾坐在画屏身边,给她分线,珊瑚拿着打络子的线望着熏炉傻笑。庄嬷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神色不安的望着手中的木牌。 画屏见谢氏醒了,忙放下手中的小衣服,和青鸾过来服侍她起床,一边吩咐道:“珊瑚,快去把温水端来,太太要洗脸。” 珊瑚身材苗条,细长的眼睛微微上翘,眼神十分勾人。她站起来哼了一声,扭着腰把熏炉上的温着的水端了过去。 青鸾看了眼珊瑚,皱着眉头想,珊瑚最近是怎么了,不仅越来越懒了,还动不动就撒气。 青鸾接过珊瑚手中的铜盆,伺候谢氏洗了脸,画屏又重新给她梳了妆。 庄嬷嬷见丫头们收拾妥当了,把手中的木牌递给谢氏,皱着眉头道:“太太,这是老太太刚才让双福送过来的对牌,说是从今儿起,三房的事由您掌管。” 谢氏坐在罗汉床上,接过对牌仔细的瞅了瞅,嗤笑道:“我这婆婆可真有意思!谁家媳妇不是没怀身孕的管家,怀了身孕就暂时移出管家的权力,好养胎。到我这儿就成了,没怀的时候好好休息,怀了你就给我操劳吧。” 谢氏把玩着手中的对牌,横眉怒道:“她究竟是有多不想我生下阮家的骨肉啊,一次两次的不肯罢手,也不怕传出去人家笑话?” 庄嬷嬷提醒道:“太太,腊月二十三既是小年夜,又是老太太六十岁的寿辰,事情恐怕会很多。而且今儿已经腊月二十了,老爷最迟后天就要到家,到时候太太忙于管家,恐怕就顾不上老爷了。” 谢氏把手中的对牌重重的砸在罗汉床的茶几上,听到响声,赶紧回头看了眼阮瑾年,见没吵醒女儿,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除此之外,恐怕她还会在寿宴上做手脚,让我颜面尽失。要知道我已经快要临盆,如果不管家,是不用去参加寿宴的。” 庄嬷嬷忧愁的问:“那您要接手吗?” 谢氏紧握着对牌咬着牙冷笑道:“她出手什么时候给我留过回转的余地?我估摸着她这会儿应该“已经病得起不了床了”,我今儿不把家管起来,明儿外面就会传我不孝的谣言。” 庄嬷嬷无奈的叹气,这都什么事啊?她听说过不喜欢媳妇的婆婆,还真没听说过不稀罕孙子的祖母。她家太太肚子里怀的可是她阮家的嫡孙子,还这么折腾,可真是怪了。 这件事这么说定了,庄嬷嬷又道:“太太,姑娘屋子里伺候的人还关着呢,你看怎么处理。” 谢氏回头看了眼睡梦中的阮瑾年,摸了摸肚子,叹气道:“既然百龄没事,这事儿就放过了。何况百龄实在太调皮了,这么折腾一回,想必这些人也都会更谨慎,让她们看着百龄,我也放心些。” 庄嬷嬷吩咐小丫头绿桃去把阮瑾年屋子里的人都带来。 玳瑁掀开帘子进来回禀:“太太,厨房把晚饭送来了,您看该摆在哪儿?” 谢氏随口道:“堂屋怪冷的,就摆在暖阁外间吧。” 画屏问:“太太,姑娘睡了大半天了,午饭也没吃。要把她叫醒吃晚饭吗?” 谢氏走到床边,摸了摸阮瑾年的脸,心疼的道:“不用了,才摔了头,估计她也不想吃。给她把粥温在炉子上,等她醒了喝一碗粥就好了。” 阮瑾年本想让母亲休息一下的,没想到自己倒睡着了,还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她迷迷糊糊的伸手摸了摸身边没摸到母亲,心中很是不安,睁开眼坐起身来焦急的喊道:“娘亲。” 屋子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谢氏见女儿睁开眼睛,精神满满的喊自己娘,差点喜极而泣。天知道她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摔了头就蔫蔫的一直睡觉,心里多担忧。 但想到女儿的调皮劲,她极力忍住高兴的情绪,板着脸用力拍打她的屁股,斥责道:“你个调皮精,以后还敢不敢翻桌子跳凳子?” 阮瑾年没想到娘会打她屁股,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在她前世活过的十几年里,还从没人因为担心她而责罚她。不过见屋子里的人都吃吃的笑她,她娘还没有罢手的意思,干脆两眼一闭,往床上一倒,假装昏迷。 谢氏被吓得差点心脏都跳了出来,直到看到女儿颤抖的睫毛,才知道她又打什么鬼主意。轻轻地捏了捏阮瑾年的小鼻子,好气又好笑的道:“真是要被你这个调皮精气死了。” 阮瑾年很享受这种被娘担忧疼爱的感觉,忍不住嘴角高高的翘起,红润的圆脸上浮现出两个深深的梨涡。 暖阁的帘子被撩开了,穿着藏青色厚棉袄同色褙子的庄嬷嬷走了进来,神色忧愁的道:“太太,咱们三房大厨房掌勺的吴氏和杨氏告了病假,老奴打探清楚了,她们是得了痢疾。” 谢氏挑眉道:“大厨房里掌勺的吴氏和杨氏会同时得痢疾,而且还是在我接手管家的第二天,我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庄嬷嬷在心里叹道,她家太太真是命苦,堂堂辅国公谢氏嫡女嫁到阮家来,却遇到这样不讲道理的婆母,这日子真是难熬得没法说了。 阮瑾年刚听到母亲说她接手管家,吃惊极了。她祖母那么热衷权势的人,怎么舍得把管家的权利交出来。 谢氏扭头就看到翻身仰躺在床上,张着嘴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阮瑾年,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噗嗤一声笑道:“好百龄,娘亲不打你了,快来让娘亲抱抱。” 阮瑾年高兴的爬到谢氏腿上去,搂着谢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阮瑾年和谢氏都怔住了,阮瑾年在心里暗道,完了,完了,她不会回到小时候,连性子都变得像小孩子了吧。刚才爬到母亲腿上,搂着她的脖子亲她,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啊,就像是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样自然。 谢氏乐得抱着阮瑾年亲了又亲,亲得她满脸的口水。乐呵呵的对庄嬷嬷道:“这样,之前定下来的菜谱不能用了。而且厨房里人手不够,咱们要重新选人,重新定菜谱,重新采购。” 这件事情解决起来很简单,反正母亲有的是钱,可以在外面找个很有名气的酒楼,让他们把寿宴包下来。这样又得了名声,又不用吃苦受累。 现在麻烦的是,她只有三岁,怎样才能不惹眼的告诉母亲这个主意。 阮瑾年抓着头上的小珠花,万分苦恼,年纪太小了就是这点不好,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要是这会儿她有个七八岁,还可以告诉娘亲从别处听来的。 第四章 事端 庄嬷嬷皱着眉头道:“今儿腊月二十一了,后天中午开席,有些菜明天晚上就要准备好,实在是太赶了。” 谢氏沉吟道:“菜谱必须马上定好,厨房缺人先让咱们小厨房的人顶上,定了菜谱交给温嬷嬷,让她从庄子上掉了新鲜的食材进来。” 阮瑾年肚子里咕哝一声,圆圆的眼睛一亮,心里暗道就这样了。一双小手把她娘的脸掰过来对着自己,撒娇道:“娘亲,我饿了,我想吃醇香阁的点心,伴月楼的肘子。” 谢氏点了点阮瑾年的额头,道:“小馋猫,家里又不是没吃的,净惦记着外面的零嘴。” 阮瑾年吸了吸口水,不讲理的道:“娘亲,二姐说伴月楼的肘子好吃极了,很多人都去那儿定宴席。” 谢氏听阮瑾年这么说,拍了拍脑门,懊恼的道:“我们怎么尽忘了去外面定酒席了,这样只管让他们把菜谱拿来,选了我们想要的菜样就行了,别的事一概不用操心。” 庄嬷嬷赶紧道:“温姐姐今天出去了,老奴现在就去把这件事办了吧。” 谢氏点头道:“路上小心,快去吧。” 处理好这事,谢氏吩咐道:“画屏,快摆饭吧。”说完笑着逗阮瑾年道:“可别把我的小馋猫饿坏了。” 画屏看着青鸾和玳瑁把饭桌抬了进来,红杏、绿桃抬着食盒进来,别有意味的看了眼暖阁外。 谢氏把阮瑾年放在罗汉床上,吩咐道:“传伺候姑娘的人进来。” 绿桃哎了一声,撩开帘子去外间带着伺候阮瑾年的乳娘和丫头们进来了。 阮瑾年一边吃饭,一边看进来的丫鬟嬷嬷。暗自疑惑,为什么对这些伺候自己的人,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为首一个鹅蛋脸,穿着葱绿薄棉袄,身材微丰的少妇带着身后的丫鬟们,跪下道:“奴婢江余氏给太太请安,请太太责罚。” 谢氏放下碗,威严的道:“都抬起头来。” 江余氏和身后的丫鬟都抬起头来,谢氏抚摸着肚子,不徐不疾的道:“这次姑娘没事,我也就不再罚你们了。望你们以后都小心谨慎些,谁要再有不妥,我直接发卖了出去。” 江余氏带着丫鬟们叩首,感激的道:“谢太太,奴婢们必定小心谨慎,照顾好姑娘。” 谢氏点头,道:“去照顾姑娘吧。” 谢氏才端起碗,又一个穿着浅黄袄裙深黄褙子的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急切的道:“太太,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和二房的二姑娘在厨房里打起来了,厨娘们刚清点出来的碗盘杯盏碎得满地都是,您快去看看吧。” 谢氏放下碗,怒道:“岂有此理,瑾灵还是个小孩子,她也好动手打人。” 阮瑾年看到谢氏气得白了几分的脸,按在隆起的肚子上的手,心里隐隐觉得不妥。 前世她午夜梦回,总会闻到浓重得令人呕吐的血腥味,听到娘亲不舍的尖叫百龄,声音在她梦里久久的回荡,随后府里的下人说,她娘难产死了。 以前她以为那是因为她太思念娘亲了,才会做这种梦。但看到现在发生的一幕幕,她明白了那应该不只是梦,还是她最深刻的记忆。想到临死前阮瑾柔说的话,阮瑾年明白她祖母的计谋了。 先让娘亲怀着弟弟管家,让她身体疲惫不堪,想必母体受损,腹中的胎儿也会体弱,出生的时候力气会减弱。再吩咐心腹从中作梗,让娘事事不如意,心情烦躁,这样腹中的胎儿更加虚弱。最后再让她落水奄奄一息,作为压倒她娘意志的最后一棵稻草,让她不得安心生产,以致于最后会难产而亡。 不得不说阮瑾年猜对了大半,不过潘氏这个人经历了第一次算计谢氏的失败,这次准备的更加充分。 画屏赶紧去外套间取来谢氏的银鼠裘皮披风替她穿好,和红杏、绿桃跟着谢氏往外走。 阮瑾年赶紧叫道:“娘亲,我要和你一起去。” 谢氏严厉的道:“外面正下着雪啦,出去小心着凉。”又放柔了语气道:“你快吃饭吧,娘亲很快就回来陪你玩。” 再次叮嘱江余氏,道:“看好姑娘,仔细给她喂饭。” 江余氏应道:“太太请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姑娘的。” 谢氏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江余氏看着谢氏出了门,又对屋子里的青鸾道:“青鸾姑娘,姑娘这儿有我们伺候,你们快去吃饭吧。” 青鸾看了看伺候阮瑾年的丫鬟,脸上带着笑意对江余氏和气的道:“太太慈悲,饶恕了你们,你们可要仔细的伺候姑娘,不辜负了太太才是。” 江余氏嗯了一声道:“青鸾姑娘说得是,昨儿早晨姑娘摔着了,奴婢们也很忧心。” 青鸾点了点头和玳瑁出去了。 看着青鸾她们走了,江余氏端着饭碗坐在罗汉床前的凳子上喂阮瑾年,阮瑾年看着眼前的乳娘,从她手里接过碗,清脆的道:“乳娘,我自己吃。” 看着阮瑾年吃好饭,百无聊奈的坐在罗汉床上,之前伺候她的丫鬟们纷纷围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浅红色细布棉袄同色褙子,脸蛋又圆又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的小丫头,叽叽喳喳的说:“姑娘,昨天你摔跤了,现在还痛吗?要不要我帮你吹吹?以前我摔跤了,娘给我吹吹就不痛了。” 捏了捏小丫头软软嫩嫩的脸,阮瑾年压抑的心情好了很多,边笑边摇头道:“不痛了。” 江余氏板着脸教训道:“糖藕,在姑娘面前不能没大没小。” 另一个穿着鹅黄色棉袄的小丫头,望着阮瑾年道:“姑娘,外面的梅花开得可漂亮,等雪晴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江余氏气道:“米糕,你作死啊。谁让你拐带小姐的。” 米糕朝着江余氏吐着舌头道:“嬷嬷,我又没说现在去玩。” 另一个穿着葱绿色棉袄大些的丫头,软软糯糯的道:“姑娘,我陪你玩翻绳吧。” 江余氏吩咐穿湖蓝色棉袄的丫鬟道:“春草,去把丝线拿来,纸鸢陪姑娘翻绳。” 阮瑾年看着这些半大不小的丫头,背过身去,默默地望着窗户。前世她病了,冬天里就没出过门。现在回到小时候了,没生病,她好想出去玩啊。 北风呼啸,腊梅的幽香扑鼻而来,淡淡的,却沁人心脾。 阮瑾年眼睛一亮,转过身道:“我想要看梅花,你们帮我摘两支来吧。” 江余氏吩咐道:“春草和纸鸢去摘梅花,糖藕和米糕陪姑娘玩。” 春草和纸鸢嗯了一声,牵着手出门去了。 阮瑾年对翻绳不感兴趣,前世她一个寂寞了,经常读读书弹弹琴打发时间,但现在她只有三岁,这些事情都不能做。 干脆放空心思,听糖藕和米糕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江余氏本想呵斥两个小丫头,但看到阮瑾年仿佛很喜欢,又沉默了。 糖藕夸张的道:“姑娘,您是没看到,表姑娘的丫鬟紫荷眼睛都看直了,等大公子带着何公子路过的时候,故意把手绢扔在路上,哪知道人家何公子像没看到似的,直接从手绢踩了过去。” 米糕兴奋的接道:“我看到紫荷的脸臊得绿了,拾起手绢哭着跑了。” 阮瑾年听得呵呵傻笑,外面一个泼辣的声音,斥道:“你们作死啊,竟然去摘梅花!不知道梅清池畔那几株腊梅是老爷的心爱之物吗?弄坏了,看老爷回来不扒了你们的皮!” 江余氏听着声音,出去看到春草、纸鸢捧着梅花,埋着头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灰头土脸的被珊瑚呵斥着。 江余氏不赞同的看了眼珊瑚,朝着春草她们招手,道:“快进来,姑娘吩咐你们办事,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才回来?” 珊瑚回头望着江余氏皮笑肉不笑的道:“倒是奴婢错了,不知道是姑娘吩咐小丫头们摘梅花的。不过梅清池旁的那几株梅花,是老爷的心爱之物,弄坏了岂不是让老爷伤心。姑娘还小不懂事,嬷嬷怎么也不拦着点。” 江余氏腹诽,姑娘的事有她们这些下人置喙的余地吗?再说了,老爷的心爱之物,送给姑娘的也不少啊!这是他们爷俩的事,珊瑚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而且她是姑娘的乳娘,珊瑚不过是个二等丫头,哪里来的胆子下她的脸,因此看也不看珊瑚一眼,板着脸看着春草道:“还不快进来,姑娘等着看花呢。” 江余氏眼角的余光扫了眼珊瑚,见她恨恨的看着自己,别开眼,转身进了屋。 阮瑾年在暖阁罗汉床上,听得心里冷笑,这个珊瑚是母亲的丫鬟,嘴里左一句老爷,右一句老爷,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母亲身边放着这样的人,她祖母岂有不用的道理。 春草和纸鸢刚进来,外面又开始吵起来。 第五章 失望 阮瑾年在暖阁里看着刚摘回来的梅花,本不想管外面的事,却听见她们越吵越烈,想着母亲回来听到丫头们吵架,还得生一回气。磨了磨牙,踩着鞋子就往外走。 江余氏拦着阮瑾年,道:“姑娘,你还是个小孩子,你出去要是她们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阮瑾年捂着头,哎哟道:“她们吵得我头都痛了!” 江余氏吓得赶紧出去,喝道:“都安静些。” 两人看了她一眼,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阮瑾年走出暖阁到了外面的西次间,见两人视若无睹,继续吵她们的,抓起茶几上的果子,朝着两人掷去。 珊瑚和康宁院的丫头都转过头来瞪着阮瑾年。 阮瑾年真是被这两个丫头气死了,捂着头道:“乳娘,我头好痛!” 江余氏真是被吓到了,她才刚被太太叮嘱了,要小心谨慎的照顾姑娘,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得了。 谢氏让画屏把二姑娘阮瑾灵送回二房,代潘兰给二房道个歉。又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和红杏、绿桃回来。正走在正房外的抄手游廊上啦,听到阮瑾年说她头痛,吓得赶紧加快脚步,进了屋子。 谢氏艰难的蹲下,摸着阮瑾年的后脑勺,焦急的问:“是不是这儿痛?” 阮瑾年见把母亲吓坏了,赶紧摆手道:“我的头早就不痛了,是这会儿她们吵得太厉害了。” 红杏、绿桃扶着谢氏坐到垫着厚毛垫子的圈椅上,谢氏摸了摸肚子,表情冷漠的看着珊瑚和康宁院的金巧,问:“为了什么事,连脸面都不要了,在屋子里大吵大闹。” 珊瑚正准备告状,被康宁院的丫鬟金巧抢先道:“奴婢给太太问安,老太太让奴婢来取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 谢氏听得又气愤又想笑,她这婆婆真是,真是让人找不到词形容。 取!那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是她的陪嫁,她凭什么开口就是取!说得像是自家的东西一样! 再说了,那还不是一般的陪嫁,是她大嫂特意求了太后赏她的,她能随随便便给婆婆吗?她要是给了她那婆婆,她日后回娘家可有脸见她大嫂,太后问起来她可怎么回答! 不过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为了寿延她也不好和那婆婆撕破脸面,只好婉转的道:“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是太后赏赐的,不敢随意处置!我嫁妆里还有一支赤金缠丝双鸾衔寿果挑心,婆婆寿宴上戴正合适。” 画屏开箱子找出双鸾衔寿果挑心,递给金巧。 金巧想着福春姐姐说的,能带回双凤求凰的最好,带不回别的也行,总之不能空手回去就行,伸手接过。 画屏叮嘱道:“路上可要小心,摔坏了卖了你都不够赔的。” 金巧吓得手抖了一下,对着谢氏福了福身,捧着挑心小心翼翼的回了康宁院。 外面的冷风吹进堂屋,阮瑾年冻得手脚冰冷,上前拉着谢氏的手,心疼的道:“娘,累了一天了,你快上床歇会儿吧。” 谢氏脸色苍白,右手抚摸着肚子,有气无力的道:“让娘在椅子上坐会儿。” 青鸾和玳瑁进屋子激动的道:“太太,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谢氏站起来,激动的问:“老爷在哪?我们快去接他!” 青鸾迟疑了片刻,喃喃的道:“老爷这会儿应该在老太太屋里。” 谢氏失望的坐回圈椅上,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 阮瑾年看到谢氏坐回椅子上的动作吓了一跳,伸手摸着她娘的肚子,小心的问:“娘亲,弟弟会在你肚子里动吗?” 说起肚子里的孩子,谢氏打起精神道:“会呢,你摸摸看。” 前世看到阮瑾柔姐弟俩相依相偎,她就特别渴望有个弟弟或者妹妹,这会儿有机会摸她娘肚子里的弟弟,简直兴奋极了。 谢氏看着阮瑾年脸上真心的笑容,暗道,小孩子真好,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用操心。 其实阮瑾年很操心,她知道父亲很孝顺,但她也知道爹很爱娘。 前世自从她三岁没了娘后,她爹辞了官,带着她四处看病。想娘了,一边喝酒一边画像,画的全是娘的画像。 就这样,还没到两年,爹就丢下她,追随娘亲而去了。 阮瑾年知道她爹回家,按规矩应该先回世安院梳洗,然后和娘一起去康宁院给祖母请安,他直接去康宁院等于打了娘的脸。但是她相信爹不是自己去康宁院的,应该是被康宁院的人半路劫走的。 可是这些她都不能告诉娘,只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了。 阮瑾年抬头看她娘依旧痴痴地望着门口,神色黯然的等着爹回来,心里十分着急,照这样子下去,对娘和她肚子里的小弟弟都不好啊。 实在没有办法了,阮瑾年想起今儿她亲娘的时候,娘可开心了。爬到凳子上,双手把她娘的头掰过来,亲她的额头。 谢氏笑了笑,伸手点了点阮瑾年的额头,没精打采的道:“娘的小猴精。” 庄嬷嬷从外面回来,撩开帘子就问:“老爷不是回来了吗?在哪?” 丫头们都低下了头,谢氏反倒笑道:“在老太太屋里呢。” 庄嬷嬷张大了嘴,神色也黯然了几分,还有些气愤。 阮家真是太过分了,当初提亲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太太和老爷住在京城的院子里。结果才成了亲,老太太就来信说她生病了,让儿媳妇回侍疾。 病好了,又不让老爷再回国子监读书,非把他们小两口留在金陵。 等老爷考中探花,被安排到户部观政的时候,小两口准备一起回京,结果老太太又“生病”了,太太只得留下来服侍她。 原本谢家看中的是老爷长得好,是个上进的,身边清净,而且还稀罕她家姑娘。小两口在京城住,离家近,方便照顾,到时候小两口过起日子来也容易。 现在看看,这日子过成啥样了?这阮家老太太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有这么折腾亲儿子,儿媳妇的吗?真是要了命了! 屋外的风呼呼吹着,阮瑾年哄她娘哄得自己的心都酸了,她爹真是太过分了,不知道娘怀着小弟弟很艰难吗? 小厨房的人提着饭菜进来,见一屋子的人坐在堂屋里,沉默不言,压抑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画屏在路上听说老爷回来了,掀开帘子看到屋里一片寂静,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和青鸾接过饭菜让厨房的人回去了。 青鸾问:“太太,现在摆饭吗?” 谢氏回过神来,道:“都中午了啊。” 摸了摸肚子,勉强打起精神道:“摆饭吧。” 世安院刚摆好饭,堂屋门口的暖帘被撩开了一条缝隙,一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六章 父母 谢氏扶着画屏的手激动的站了起来,痴痴的望着那只出现在门口的黑色靴子。 阮安担心寒风吹到屋子里的人,把暖帘撩开小小的缝,侧着身子跨过堂屋的门槛,看着挺着大肚子神色憔悴的谢氏,趴在谢氏膝盖上的阮瑾年,快步上前抱起阮瑾年,那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谢氏,低沉的嗓音满怀喜悦的道:“云娘,我回来了!” 说完他抱着女儿揽着谢氏的腰,扶着她坐到堂屋饭桌前的软椅上,亲手给谢氏夹菜。 谢氏接过阮安递过来的细瓷碗,里面装满了她喜欢吃的菜,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擦着眼泪道:“寿延,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一路奔波了六七天,快梳洗了休息去吧。” 阮安把阮瑾年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端起碗小心翼翼的给女儿喂饭,一边道:“刚才在母亲院子,随意用了几口,这会儿还饿着,我先陪你们娘俩吃了午饭,再去休息不迟。” 谢氏听说阮安没吃饱饭,拿起一边的空碗准备给阮安盛饭,阮安握着谢氏洁白柔软的手,关怀的道:“云娘,小心身子。现在我回来了,这些事就让我来做吧。” 阮瑾年看着眼前活着的,恩爱的父母。想起上一世早早死去的母亲,悲伤消沉没过多久也去世的父亲,觉得鼻子酸酸的。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暗暗发誓,不管上一世害她们一家不得善终的人是谁,她一定会折了那双翻云覆雨手。让父亲、母亲还有母亲肚子里的小弟弟,都平平安安的活着,直到寿终正寝。 阮瑾年坐在椅子上,一会儿看谢氏,一会儿又看阮安。 阮安发现阮瑾年的小动作,看着傻笑个不停的女儿,捏了捏她胖嘟嘟白嫩嫩的脸,不由得开怀大笑,逗弄她道:“爹的傻百龄,小脑袋瓜摇来晃去的,晕不晕?” 正房外远远的地方,一个丫鬟焦急的喊道:“老爷,老太太刚才气着了,这会儿正躺在床上叫老爷您去!” 听到双福的声音,谢氏放下碗筷,讽刺的哼了一声。 只见一个穿着秋香色绫袄,脸蛋圆圆的的丫鬟掀开帘子闯了进来。 没了暖帘的遮挡,腊月的寒风从门口吹来,冻得阮瑾年打了个哆嗦,一双圆圆的眼睛犹如古井深水,盯着面前的丫鬟。 康宁院的丫鬟,前世她最恨的就是这个双福。平日里捧高踩低,在她面前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就罢了,她十三岁那年秋天,哄她进梅清池边的假山里,眼睁睁的看着潘朗侮辱她,要不是她拼着一死,滚进梅清池里,恐怕那时候就遭他们的毒手死了。 后来虽然被二房的人救了起来,但从那以后,她的身体越发差了,天气稍冷,就不敢出门,整年下来也就六七月过得痛快些。 阮安端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问:“老太太生病卧床,我嘱咐过你们要好生伺候,不能惹她生气吗?这会儿又是怎么回事?” 双福等的就是这句话,隐晦的笑了笑,抬头满脸委屈的望着阮安道:“四老爷,惹老太太生气的不是我们。”说完看向阮安身旁的谢氏。 阮安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又要攀咬谢氏了,无奈的起身道:“我随你去康宁院看看。” 双福惊讶的瞪大眼,四老爷怎么不追问。见阮安已经走到门口了,吓了一跳,要是没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事,回去还不得被拔了皮。 赶紧慌里慌张的拿出那支赤金缠丝双鸾衔寿果挑心扔到谢氏面前的桌子上,抬头挺胸趾高气昂的道:“老太太说了,借太太的金累丝紫玉嵌宝双凤求凰挑心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宫里首饰的样子,再沾沾太后的福气,兴许病会好得快点。” “既然太太不愿意借,也就罢了,何必费心送这挑心去。这不成了婆婆找媳妇要首饰了,老太太原没这意思,是太太想歪了,倒是让外人看了笑话。”说完回头已经不见了阮安,委屈的咬了咬嘴唇,赶紧拔腿就跑。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她没按她的要求完成任务,回去不被扒皮才怪。 谢氏瞪了摇晃的猩红暖帘好一会儿,双手颤抖的按着桌沿,费了好大劲她才压下想要掀桌子的冲动。她这婆婆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成日里防着儿子亲近媳妇,她这是要做什么? 阮瑾年赶紧起身站在椅子上,跳到谢氏身边,软乎乎的小手轻轻地抚摸着谢氏起伏不平的胸口,稚嫩的声音软糯的道:“娘亲,别生气了!女儿永远都陪着你!” 庄嬷嬷、画屏这几个丫鬟赶紧宽慰谢氏道:“咱们姑娘可真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心疼自个娘了。” 谢氏看到阮瑾年又跳椅子,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见女儿懂事又体贴的安慰自己,忍不住搂了她在怀里,哭道:“是呀!无论怎样,还有百龄陪在娘身边,这辈子娘知足了。” 这话说得阮瑾年心酸酸的,牙齿痒痒的,她实在太恨潘家的人,一个个都是神经病,不正常! 她祖母老潘氏是个老变态,继母小潘氏是个小变态,潘朗是个不择手段的色胚,潘蔷薇是条美人蛇,阮瑾柔是披着羊皮的中山狼,阮瑾良比他妹妹更狠更阴柔。 原本还安慰着谢氏的画屏、青鸾还有几个小丫鬟都忍不住哭了起来,庄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打起精神宽慰道:“太太,老爷是个好的,只是遇到这样的母亲,他也没法子。” 谢氏止了哭,脸上挂着眼泪,哼哼冷笑道:“哪是没法子,他法子多着啦,不就是担心我们给他娘委屈罢了。但凡有心,我就不信他那么聪明的人,会看不出来潘氏十有八九是在装病。再说了,这么多年也过去了,他眼睛里什么时候瞧见过咱们的委屈。” 谢氏气得抓起饭碗砸向地面,碎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阮瑾年也弄不明白她爹究竟是怎么想的了?要说他不爱娘,为什么前世娘死了,他宁死也不娶,时常想起娘亲了就饮酒作画。他要是爱娘亲,为什么又这么不顾娘的感受? 还是她太小了,不明白大人的世界? 阮瑾年听到她娘闷哼了一声。 庄嬷嬷厉声吩咐道:“画屏,快拿太太的帖子,叫温嬷嬷去请妙手回春堂的张大夫来。” 画屏唉了一声,急匆匆的进套间里拿了一张红色的帖子,飞奔出门。 阮瑾年见庄嬷嬷请大夫,她好歹也是活过一世的人了,哪里会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苍白的从谢氏怀里起来,跟着青鸾、珊瑚她们扶着谢氏进了套间。 第七章 下人 谢氏躺到床上觉得好受了许多,见阮瑾年小小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服,皱着眉头瞪着圆圆的眼睛,满脸担忧的望着自己。心里的怨和恨渐渐的淡了,欣慰的笑了笑,抬起手来摸了摸阮瑾年胖胖的小脸,嘴唇微张气息虚弱的道:“百龄,别担心!娘没事,就是累着了。” 阮瑾年见娘亲这么难受,还惦记着安慰她,心里酸酸的好想哭。 可她怕自己一哭,惹得娘更伤心,勉强自己笑道:“娘,我们一起睡觉吧。”谢氏看着阮瑾年,笑着嗯了一声。 阮瑾年从床尾爬进床里,抱着谢氏,两人头挨着头闭上眼睛休息。 庄嬷嬷放下大红鲛纱帐守在床前,看着谢氏闭上眼睛睡着了,长长的嘘了口气。这几年太太过得太操心了,上有婆婆刁难,丈夫又是个孝子,下有姑娘淘气。还好姑娘摔了一跤,倒懂事多了,知道心疼自己的母亲了。 阮瑾年抱着谢氏躺在床里,心里想着前世那些事,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庄嬷嬷在堂屋小声的说道:“温姐姐,太太这会睡着了,你和张大夫在堂屋里暖暖手脚再进去吧。” 温嬷嬷点头道:“也好,这两天太太身子有些弱了,要是我们着急,带了寒气进去惊了太太就不好了。” 阮瑾年松开谢氏从床尾爬出来,谢氏本就睡得轻,阮瑾年一动她就醒了,睁开眼睛问:“大夫来了吗?” 画屏赶紧回道:“大夫已经来了,怕寒气惊着太太了,这会儿在堂屋烤火啦。” 谢氏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摇头道:“我没那么弱,请大夫进来吧。” 庄嬷嬷打起帘子,温嬷嬷提着药箱,青鸾挽起大红鲛纱帐,张大夫走进套间,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给谢氏把了脉,仔细的看了她的面色,抬手抚摸着长长的白胡须,沉吟道:“从脉象来看,夫人的身体很好,即便有些虚劳,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只是不知为何,夫人肚子里的胎儿脉象却有些弱。老夫给夫人开一方温补的养胎药,从今儿开始吃起,到生产的时候差不多就好了。” 青鸾提前去堂屋的桌子上摆好了笔墨纸砚,温嬷嬷引着张大夫往堂屋走。 张大夫开好药方递给温嬷嬷,道:“这药早中晚各服一次,切莫忘了。” 温嬷嬷收好药方,点头道:“张大夫放心,这些我们都省得。” 画屏从柜子的抽屉里取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封了红封递给张大夫,并向温嬷嬷道:“太太说了,让温嬷嬷送老先生到二门,再派个稳重的小厮送老先生回妙手回春堂,一并取了药再回来。” 温嬷嬷唉了一声,撩起堂屋的暖帘,道:“老先生请吧。” 送走了张大夫,谢氏觉得缓过劲了,让画屏扶着她坐起来。 堂屋暖帘外,一个妇人高声道:“太太,咱们厨房的碗盘碎了,急等着添补,可到现在府里也没个动静,奴婢来问问太太是不是忘了。” 谢氏被这妇人气得冷笑,对画屏道:“去叫回话的人进来,让我瞧瞧这个眼里没有尊卑的奴婢,是不是多长了颗脑袋不怕死,在主子院里也敢这么高声大喊,言语肆无忌惮。” 画屏唉了一声,出了套间的门,撩起暖帘冷眼看了眼站在门口,穿着红色棉袄,神情倨傲的妇人,神色淡淡的道:“嫂子跟我来吧。” 妇人跟在画屏身后进了堂屋,她四下里打量,只见堂屋中间摆着一扇高大的泥金屏风,屏风里面隐隐灼灼的看不清楚,外间屏风下摆着一张长长的红漆条桌,条桌上的香炉里余烟袅袅,闻着就觉得心情舒畅,东西靠墙各摆着几张红漆圈椅和素面茶几,屋子中间放着个四五尺高的熏炉,熏得屋子里犹如春天般温暖。 妇人在心里暗暗鄙视,怪道老太太不待见这个儿媳妇,真是太不懂得节俭了,这么大的堂屋又没人在,熏香不说,还放这么大个熏炉,这得多浪费啊。 妇人跨进套间,看到屋子里的摆设,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低着头站在床前默然不语。 谢氏冷着脸道:“是哪处的管事?刚才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这会儿又不会说话了?需要我教你请安吗?” 妇人抬起头鄙夷的看了眼谢氏,又低下头道:“给太太请安。奴婢是库房的管事,奉了老太太之命,来请太太示下,厨房里打碎的碗盘杯碟该怎么采购?” 谢氏冷笑道:“珊瑚,给我打她的嘴。撒谎撒到主子面前来了,刚才康宁院传出老太太病了的消息,你这会儿从哪里奉老太太的命来。” 珊瑚认识这个妇人,是老太太陪房何家的儿媳妇,因此在原地磨磨蹭蹭的道:“太太且息怒,为了个仆妇生气,伤了身子不值得。” 阮瑾年可是清清楚楚的瞧见了何氏眼里的鄙夷,见珊瑚磨磨蹭蹭的不肯动手,操起桌子上的茶杯朝她脸上掷了过去,只可惜她力气小了,只砸在她腿上。 何氏没料到阮瑾年会拿茶杯砸她,被吓得哎哟了一声。见茶水不烫,只是打湿了裙子和衬裤,又立马抬起头来凶狠的瞪着眼阮瑾年。 阮瑾年见何氏那轻狂的样子,气得咬牙道:“乳娘,给我打她。” 江余氏早就看不惯何氏在主子面前的狂样,得了阮瑾年的吩咐,操起手边的鸡毛掸子,朝着何氏狠狠地打去。 何氏还没见过像阮瑾年这样一言不合就喊打喊杀的主子,愣了一愣赶紧躲开鸡毛掸子,色厉内荏的道:“你敢!我可是老太太的人。” 阮瑾年听何氏自报家门,目光都锐利了几分,掷地有声的道:“乳娘,给我往死里打。” 这一刻何氏仿佛在阮瑾年身上看到了老太太威严铁血的影子,她无端的相信阮瑾年真的敢打死她,吓得转身就往外跑。 屋子里寂静无声,谢氏轻柔的抚摸着阮瑾年的头发,感慨道:“娘的小百龄长大了,以后就是娘亲不在了,也不用担心你会被人欺负了。” 阮瑾年听这话有几分不祥的预兆,捂了谢氏的嘴,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水光,道:“呸呸呸!娘亲永远都在。” 谢氏笑了,点了点阮瑾年的眉头问:“这是从哪学来的?” 第八章 大堂姐 说起这个,阮瑾年又想起夏凉,她病得难受极了的时候,恨不得一死了之,难免说丧气话,夏凉每次都会很认真的呸呸呸,然后再替她向天地祷告。 她死了,还不知道夏凉会怎么样?那个傻丫头,再熬一晚上就要嫁人了,谁知道命运竟然那么不济。 谢氏见阮瑾年不说话神情怔怔的,着急的叫:“百龄,百龄……” 阮瑾年回过神见母亲焦急的样子,吞下了所有的眼泪,笑道:“娘亲!” 谢氏见她回话了松了口气,心疼的道:“百龄,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叫乳娘抱进去休息会儿。” 阮瑾年摇头,道:“我不累。我要陪着娘亲。” 谢氏摸了摸她的头,吩咐庄嬷嬷道:“嬷嬷,把抽屉里的对牌送到康宁院,就说我病了,实在管不动家了。另外,问老太太那儿是不是缺人,要是缺人的话,咱们再买几个下人就是了,没必要委屈自己,连何氏那样不成体统的人都放在屋里。” 阮瑾年听得暗笑,母亲也是个蔫坏的人,她敢保证,祖母肯定会气得砸杯子,狠狠地收拾何氏。 庄嬷嬷接过青鸾递过来的对牌,披上软毛织锦披风,撩开暖帘出门去了。 谢氏又让青鸾把《三字经》拿过来,对阮瑾年道:“百龄,你把前天娘亲教你的那段背来,让娘亲听听。” 阮瑾年傻眼了,《三字经》她倒是全本都记得,但是前天娘亲教的哪段她怎么知道啊,因此她只管埋了头,支支吾吾的背不出来。 谢氏气得伸出手指头,想要推了推她的头,真不知道这丫头随了谁,明明她和寿延记性都很好,这丫头怎么一天没读就忘了。 不过看阮瑾年埋着头已经很难过了,她只好收回手指头,耐心的安慰道:“百龄,别难过了,忘了就忘了,多背几遍就记住了。” 阮瑾年见母亲误会了,忍着笑抬起头问道:“娘亲,我可不可以不学啊?”让她再学一次《三字经》,真的是太恐怖了。 谢氏接过《三字经》一口拒绝道:“没门。按照阮家的规矩,等开了春,你就要进家族的女学了。到时候先生考你,你回答不出来,也不学了吗?” 阮瑾年前世生病从来没进过家族的女学,倒是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了。但是她一点都不想进女学,这可怎么办啊? 这厢阮瑾年正想着办法,外面有人笑道:“百龄还小,四妹你可别唬着她了。” 阮瑾年扭头见大伯母带着大姐温柔亲切的走了进来,欢喜的喊道:“大伯母好,大姐好。” 后面又进来个面容清秀的人,调侃道:“百龄的嘴真甜,怎么不叫你二伯母?” 阮瑾年赶紧道:“二伯母好!” 阮瑾卿拉着阮瑾年的手,道:“你这个小猴子,听说昨天摔了头,可好了?” 见到十几年未见的大姐,阮瑾年高兴极了,转着圈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有事吗?” 阮瑾卿笑话道:“摔了一跤反倒更聪明了,如今说话也利索了。” 阮瑾年不依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利索了?” 阮瑾卿羞道:“不知道是哪个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急得四婶大夫也请了,菩萨也拜了,还是不奏效,最后买了几个小丫头,让她们天天在你耳边叽叽喳喳的,你一下子就会说话了。” 阮瑾年真不知道这茬,倒是难怪她屋子里的丫头话这么多,尤其是两个小的糖藕和米糕。 大伯母指着阮瑾卿道:“不准欺负你妹妹。” 阮瑾卿抱着阮瑾年,道:“娘,你偏心,我这么心疼三妹,你还说我。” 阮瑾年笑道:“还是大伯母好,看得真切。” 阮瑾卿也笑了,牵着阮瑾年的手进了暖阁,道:“让她们说她们的,我们自个儿说自个儿的。” 江余氏和春草等人见姑娘进了暖阁,也都跟着进去了。 阮瑾卿抱着阮瑾年上了罗汉床,吩咐道:“把你家姑娘屋子里的好果子点心都端上来,再泡壶好茶。” 江余氏看了眼阮瑾年,点头道:“嗯。” 阮瑾卿凑到阮瑾年耳边道:“三妹,你去看过二妹没?” 阮瑾年诧异的问:“二姐怎么了?” 阮瑾卿气愤的道:“潘家姑娘下手可真狠,瑾灵的头发都被她扯掉了一把,我去看她的时候,还在捂着被子哭啦。” 阮瑾年着急的问:“姨娘有没有给二姐请大夫。” 阮瑾卿摇头道:“做梦去吧,那位巴不得瑾灵死了才好啦。” 二房的情况,阮瑾年也是知道的。三伯娘死得早,三伯不愿娶继室,因而二房是个得宠的姨娘管家,二姐阮瑾灵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阮瑾年叹息道:“等会儿我叫娘亲请个大夫去看看吧!” 阮瑾卿敛了笑容,道:“我也央求过我娘了,我娘说二妹没什么大碍,还是不要和二房起冲突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江余氏带着丫鬟们上好茶点,悄悄地站在一边。 阮瑾卿捏了捏阮瑾年的脸,勉强笑道:“摔了一跤也懂事,你可真是因祸得福。我娘还跟我说,四婶怀着身孕,你年纪又小,又是个跳脱调皮的,你祖母就跟二房那位似的,担心你们的日子怎么过。见你懂事了,我也放心了。” 阮瑾年心虚的道:“娘亲说开了春我就要上女学了,要再不懂事,先生就要抽我了。” 阮瑾卿羡慕的道:“你是九月的生日,四婶还让你开了春上女学。我可比你惨多了,正月里的生日,刚满三岁,娘就把我送女学了。” 阮瑾卿吃了一口红香糕,感慨道:“昨儿娘带我去何家,他们家的姊妹多,大家聚在一起烤肉写诗作画玩耍,真的是太幸福了,不像我们家,说来也有三房人,但就只有我们三个女孩,我都十三岁了瑾灵才八岁你才三岁,大家平时玩也玩不到一起,日子真的是太冷清了。” 说完见阮瑾年默默的望着自己,哂笑道:“我也真是的,明知道你也听不懂,还跟你说这个。” 阮瑾年却突兀的道:“大姐,我懂。我也不想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我喜欢有姐姐或者妹妹陪我玩。”所以我才会对阮瑾柔格外的好。 阮瑾卿看着阮瑾年少年老成的样子,感慨道:“我倒是忘了,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 阮瑾年歪着头望着阮瑾卿,阮瑾卿看着她可爱的样子道:“怪道瑾灵喜欢找你玩,连我也喜欢你这个样子。” 第九章 选择 天色晚了,外面套间大伯母喊道:“寿安,快出来了,我们要家去了。” 阮瑾年不舍的拉住阮瑾卿的手,阮瑾卿见她可怜的样子,叹道:“这几天我不得空,等过了小年,女学放假了,我来找你玩。” 阮瑾年点点头松开手,爬下罗汉床跟着阮瑾卿去了外套间。 谢氏准备下床送她们,长房大嫂何氏按住谢氏道:“四妹,你现在怀着身子,多保重自己,咱们又不是外人,不用这些虚礼。” 谢氏见长房大嫂说得真心,点点头道:“请大嫂二嫂多担待了。” 两人又嘱咐谢氏多保重,才在丫鬟的簇拥下,出了门。 阮瑾年送她们到堂屋门口,撩起帘子看着她们走出了月洞门,转眼打量起外面来。 这会儿已经黄昏了,外面刮着风下着小雪,天空暗沉沉的,院子里种的树都披上了厚厚的雪,两个不怕冷的小丫鬟在雪里玩,笑得格外开心。 庄嬷嬷从东面的月洞门进来,抖了抖披风上的雪,看到阮瑾年伸长了脖子望着外面,赶紧拉着她进了屋子。 谢氏看到庄嬷嬷回来了,伸长脖子望着她身后。 庄嬷嬷知道太太是在找老爷,为难的道:“太太,老爷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 谢氏感觉自己心都碎了,握紧拳头伤心的道:“他到底是选择了自己的母亲。” 阮瑾年越来越搞不懂父亲是怎么想的了,就算老太太不是装病,难道抽空回来看眼妻女的时间都没有吗?没回来就罢了,回来了还让母亲这样伤心,真的是太过分了。 谢氏打起精神问:“康宁院怎么说?” 庄嬷嬷把袖子里的对牌取出来,皱着眉头道:“康宁院说我们世安院这边能人多,即使太太病了,也不会让家里乱了套,依旧让您管着。” 谢氏哼哼冷笑道:“她这是拿我的话堵我的嘴。既然如此,你就替我管着吧,什么事都不必回了我。” 阮瑾年却觉得这并不妥,她祖母是个非常不好相与的人,不知道前面挖了多少坑等着她们跳,而且她手下的人都很彪悍,到时候闹腾起来,庄嬷嬷必定是弹压不住的,还是得闹到母亲面前来。 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说动长房的大伯母或者二伯母,请她们帮忙管家。 小厨房的人送了饭来,画屏问:“太太,饭摆在哪儿?” 谢氏完全没有心情吃饭,于是道:“摆在暖阁里吧,你们伺候姑娘吃饭就行了,不必管我。” 阮瑾年阻止道:“抬高几,摆在娘亲床前。” 画屏看了眼阮瑾年,吩咐红杏绿桃把高几抬到床前,和青鸾摆饭。 谢氏却像是失去了精气神,靠着床头闭着眼,连话也不想说了。 阮瑾年看得心里难受,爬上床端着碗夹了菜,喂到她母亲嘴边。 庄嬷嬷、画屏、青鸾流着泪劝谢氏道:“太太,看在姑娘的面上吃两口吧。” 谢氏抬起手摸了摸阮瑾年,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伤心的道:“百龄,娘亲是不是太没用了,成亲以后回到金陵四年了,从刚开始讨好到现在忍让,她都是那么的厌恶我。” 阮瑾年摇头道:“祖母眼睛瞎了。” 谢氏流着泪笑道:“不许这样说长辈。” 阮瑾年怕谢氏生气,赶紧点头。却在心里说,祖母不仅眼睛瞎了,还缺心,别说儿媳妇了,连亲儿子亲孙女她还下得了狠手。 谢氏就着阮瑾年的手吃了一口饭,揉了揉阮瑾年的头,很是骄傲的道:“我女儿真聪明,会宽慰娘亲了,还会喂我吃饭。” 阮瑾年见娘亲总算从悲伤低沉的情绪中走了出来,松了一口气,讨好的道:“娘亲,我想吃肘子,您什么时候给我买?” 谢氏笑道:“小馋猫,就惦记着吃的。”说完吩咐道:“红杏明儿早起记得拿钱给小厮,让他去给姑娘买伴月楼的肘子去。” 谢氏望着阮瑾年笑道:“这下高兴了吧。” 阮瑾年一边给母亲喂饭,一边点头吸了吸口水开心的道:“谢谢娘亲。” 温嬷嬷回来了,取了披风进来笑道:“太太,奴婢去近的庄子看了,虽然下了雪,但各处都没什么损失。” 好消息总是让人心情愉悦,谢氏吁了口气点点头道:“这样就好,我也不用担心庄户们过不了年了。” 庄嬷嬷奉承道:“太太真正是慈悲心肠。” 说说笑笑间,谢氏在阮瑾年手上吃了一碗饭,还喝了半碗汤。 画屏笑道:“姑娘喂的饭就是香些,看太太都吃多了。” 谢氏抚摸着肚子笑道:“不关事,大夫不是说了吗,肚子里的胎儿有些弱,我吃多一点,他也长得壮实些。” 谢氏抚摸着肚子,揽着阮瑾年在怀里,竟然也觉得心里踏实了,阮安回不回来都没那么伤心了,可能情绪也是有时间限度的吧,痛的时候连心肝肠肺都是痛的,过了就像一阵风吹过似的,心都澄净。 青鸾小声的提醒道:“太太,姑娘还没吃饭呢。” 谢氏推了推阮瑾年道:“快吃饭去。” 阮瑾年是真饿了,端起碗大口大口的吃着。 谢氏急得敲她的背,道:“慢点,慢点,是有多久没吃饭了,小心噎着。” 看阮瑾年吃得香,谢氏觉得还想吃,吩咐道:“画屏,再给我盛碗汤。” 庄嬷嬷看着阮瑾年吃饭的样子笑道:“太太,等过了年,您看是不是要给姑娘请个教引嬷嬷教教规矩。” 谢氏可是知道那些教引嬷嬷有多严厉,歪着头看着阮瑾年心疼的道:“太小了吧。” 庄嬷嬷摇头道:“不小了,都三岁半了,规矩这东西越早学学得就越好。您忘了,您可是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学规矩的。” 阮瑾年前世里身边并没有什么教引嬷嬷,也并不知道教引嬷嬷是做什么的,但她见过大姐身边的教引嬷嬷板着一张脸管东管西的样子,她想她肯定不会喜欢。 重活一世,她想要活得随心所欲,可不希望身边有个人时时刻刻的盯着她、管着她。 于是咽下嘴里的饭,端着碗朝谢氏撒娇道:“娘亲,我不想要教引嬷嬷。” 谢氏本来还犹豫不决的,但看到阮瑾年这样子,反倒下定决心,道:“庄嬷嬷,这事你且留心着就是了。” 庄嬷嬷嗯了一声。 套间的暖帘被人掀开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第十章 怪香 阮瑾年坐在床上,看着站在门口俊朗挺拔的父亲,虽满脸的笑容却难掩眉宇深处的疲倦,那双黑亮的眸子蕴满了深深地思念,如同落在了母亲身上。 母亲原本放下了心里的悲伤,这会儿看到父亲又想起之前的委屈来,别过脸带着浓浓的哭音道:“这么晚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父亲昂首阔步走到床前,深深地看着母亲,满含愧疚的道:“云娘,我又让你受委屈了。” 母亲听到父亲这么说,之前的悲伤又被勾了出来,忍不住抽泣道:“我委不委屈你在乎吗?” 父亲赶紧点头道:“我在乎,我当然在乎了!” 庄嬷嬷看到父亲回来愣在了原地,青鸾已经带着丫头们出去了,画屏拉了拉庄嬷嬷示意她回避,江余氏抱着阮瑾年进了暖阁,屋子里只剩下了父亲和母亲。 阮瑾年蹲在门边,偷偷看着母亲不信的道:“你要在乎,能回来就呆在康宁院,我病了也不回来看一眼。” 父亲坐在床边怀着母亲,无奈的道:“那不是母亲病了吗?我在那儿侍疾。” 提起康宁院的老太太来,谢氏压抑不住怒气推开父亲,生气的道:“你非得拿我当傻子哄?婆婆装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 父亲也生气了,带着三分怒气道:“云娘,母亲是长辈,你怎么能这么怀疑她!” 母亲气得胸口直跳,怒喊道:“阮安,是不是我怀疑她,你心里不知道吗!” 父亲压低声音道:“云娘,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 母亲气得乐了,坐直身子杏眼凌厉的瞪着父亲道:“我不讲道理,你且说说我哪里不讲道理了。咱们刚成亲半年,我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孕啊,硬是从京城赶回金陵给你母亲侍疾,让百龄早产了两个月,差点就没活下来。” 想起这些往事,母亲满脸都是泪水,拿手绢捂着脸伤伤心心的哭道:“前几年你在金陵也看到了,我不分白天黑日的给你母亲侍疾,常常是回到世安院的时候自己倒病了。这一次大嫂体谅我生百龄难产,留我在京城生孩子。可她在金陵病得要死了,非要我这儿媳妇回来,连着赶了十天的路,回来就差点流产了,好不容易保住了孩子,还得给她侍疾。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就是个傻子也该看出来了,你母亲不喜欢我,想着法儿的折腾我。” 阮安是喜欢谢氏的,想着往日的艰难,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觉得心都痛了,搂着谢氏安抚道:“云娘,别难过了,等过年了,我们一起去京城吧。” 谢氏抹着眼泪,嘲讽的笑道:“你且看着,不等我坐完月子,她又该病了。” 说起这个阮安沉默了。其实老太太装病他也看出来了,只是子不言母之过,她不仅生了他,还在父亲过世后,独自抚养他长大,他又怎么能不孝顺她。 阮瑾年扒着门缝,眼神呆呆的想到,不!再过两天,她祖母再也不用生病了,因为母亲在这次生小弟弟的时候死了!一尸两命!紧接着进门的是她的亲侄女潘兰,她见得不到父亲的心,也就不再奉承自己的亲姑母,两个人开始争起三房的中馈来。 江余氏见阮瑾年眼神怔怔的样子吓到了,赶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唤着百龄。 阮瑾年回过神,没精神应付江余氏,懒懒的道:“乳娘,我困了,你把我放床上吧。” 江余氏把阮瑾年放在床上,吩咐道:“春草端热水来给姑娘梳洗。” 一阵人仰马翻后,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只有床尾高几上那盏八角宫灯,散发着暖暖的黄光。 阮瑾年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鲛纱帐顶,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想着该怎样保住母亲和弟弟的性命。 一缕若有若无的熏香钻进阮瑾年的鼻孔,她惊恐的坐起身来,跳下床,打着赤脚,满屋子的寻着香味。 江余氏被惊醒了,她看到阮瑾年穿着单薄的衣服打着赤脚在地上走,吓得赶紧起身把她抱到床上,道:“我的小祖宗也,你也爱惜点身子。” 阮瑾年压抑着怒火,望着江余氏的眼睛,烦躁的道:“乳娘,我闻到一股香味,很不舒服。” 江余氏嗅了嗅,闻到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她本怀疑是自家姑娘调皮不想睡觉找借口,但看到阮瑾年皱着眉头认真的表情,想到太太怀着孩子,多了个心眼,耐心的问道:“姑娘,你闻到的是什么味,在哪儿?” 阮瑾年心里担心母亲和弟弟,立马道:“在外面。” 外面是太太的卧室,江余氏直觉要出事,赶紧把阮瑾年包在绒毯里,抱起她道:“姑娘,咱们把那味道找出来。” 这本就是阮瑾年的目的,她闻着那味道过了几年,早已对它恨之入骨刻骨铭心。 她们推开暖阁的门,搂着谢氏的阮安就醒了,压低声音喝道:“是谁?” 江余氏被阮安冷漠的声音吓得打了个哆嗦,她没想到一向温和的老爷凶起来这么吓人,赶紧道:“老爷,是奴婢抱着姑娘出来了。” 阮安赶紧穿好衣服下床,一边着急的问:“百龄怎么了?” 阮瑾年看到父亲走出屏风,闻着香味浓了些,眼睛眯了眯张开手要他抱。 阮安见女儿要自己抱,抖擞了精神从乳娘怀里接过阮瑾年。 阮瑾年趴在父亲肩上,闻着他满身的香味,心里呵呵冷笑,她祖母太会算计人心了。今儿借着生病这个由头,把父亲留在康宁院一天,晚上才他回来。一则能够让母亲伤心,二则让父亲在那边熏一天的香,再让他回来祸害母亲,这手脚真是动得神不知鬼不觉。 至于说被发现,确实不用担心的,因为这香味和母亲常用的香极为相似。连她这个闻了几年的人,要不是她祖母心急加重了苏合香的用量,再加上夜深人静心境澄澈也都会忽略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个人香味出现在父亲身上,谁会怀疑! 阮安见女儿抓着她的衣服,一声不吭。心里也着急了起来,连声问:“百龄,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快告诉爹。” 第十一章 潘兰 阮安见女儿趴在他肩膀上一声不吭,变了变姿势把女儿抱在怀里,问:“百龄,怎么不说话了?这么晚了出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告诉爹。” 阮瑾年望着眼前清风朗月的父亲,好想告诉他,祖母会害死母亲,害死弟弟,害死他,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眼泪倒是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阮安见阮瑾年只流泪不说话,以为她生病了不舒服,把她紧紧的抱着怀里,喊道:“来人,快去请大夫来,姑娘病了!” 谢氏被惊醒了,懒懒的躺在床上乏力的道:“寿延,快把百龄抱过来,让我看看怎么了。” 阮瑾年哽咽着道:“娘亲,我没事,就是闻着爹身上的味道不舒服。” 阮安听女儿说没病,大大的松了口气,瞧了瞧自己身上风尘仆仆的衣裳,以为女儿嫌自己臭,笑道:“爹回来刚躺床上眯了会还没梳洗,身上是有股子味儿。” 又捏了捏阮瑾年的鼻子,笑道:“爹的小百龄长大了,知道爱干净了,还会嫌弃爹了。” 阮瑾年见父亲误会她的意思了,又不能告诉他,他身上的香味短时间内会让母亲流产,长时间闻着会让人失去生育能力,急得拽紧了她爹的衣裳。 阮安抱着阮瑾年绕过屏风,把阮瑾年放到床上,略不好意思的道:“云娘,你醒了。” 谢氏板着脸冷硬的道:“嗯。” 阮瑾年以为父亲和母亲和好了,但看母亲的样子像是没有原谅父亲! 谢氏半搂着阮瑾年,轻声细语的问:“百龄,这么晚了不睡觉,是哪儿不舒服吗?” 阮瑾年指着父亲道:“娘亲,爹身上有股怪怪的香味,闻着很头痛。” 她说的可是大实话,这怪怪的香味,会害了母亲和小弟弟的性命,想起来岂止是头痛。 谢氏凑近阮安闻了闻,孕妇的五感比较灵敏,她也闻到一点异常的香味了,虽然没有头痛,却无端的觉得肚子不舒服,掩了鼻子朝着阮安挥手道:“你身上的香味确实闻着不舒服,快去洗洗吧。” 父亲抬起衣袖嗅了嗅,很无辜的道:“这不是咱屋里的栀子花香吗?” 母亲听到父亲说的话,眼神都变了,嘴角带着凉薄的笑意,道:“像咱们屋里的香,却不一样,该是你在康宁院熏到的。”说完冷冷的看着父亲,道:“你快去洗洗吧。” 父亲无奈的喊道:“云娘。” 阮瑾年想不明白,父亲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就看不明白祖母的心有多狠毒,都到这时候了,还觉得母亲多疑。 青鸾从东耳房走来,站在西次间的暖帘外,问:“太太,姑娘怎么了?要去请大夫吗?” 谢氏在屋里道:“青鸾来了,姑娘没事,是老爷太着急了。老爷要梳洗,你吩咐红杏和绿桃去抬水来。” 青鸾在暖帘外嗯了一声道:“太太,我去了。” 阮瑾年担心母亲闻久了这味道不好,推坐在床边的父亲,道:“爹,你快梳洗去。” 阮安指了指屋子里的一角,道:“更衣的地方不就在这儿吗?百龄要爹去哪儿?” 阮瑾年这才想起来,正房的次间很大,里面设有更衣的地方。 阮安看着女儿傻傻的样子,忍不住又凑过去捏她的鼻子。 阮瑾年推开他道:“爹,你身上的香味让我头痛。” 阮安见女儿三番五次的提起他身上的香味,心里也有些疑惑了,难道这个香味真的有问题。 他试探的问:“百龄,爹怎么没闻出来这香味和咱屋子的香味有什么不同,偏你和你娘就觉得不对?” 阮瑾年很想说,前世她闻了几年还没闻出来啦,要不是大姐归宁来探望她,她的教引嬷嬷暗示她,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江余氏刚才没有穿厚衣服出来,这会儿在屏风外咳嗽了一声,谢氏嘱咐道:“江海家的,这屋里冷,进暖阁守着吧,叫你再出来。” 江余氏嗯了一声,推门进了暖阁。 她迟疑了瞬间,赶紧出来跪在阮安面前,斗胆道:“老爷,姑娘是小孩子,心思最为纯净,所以一点不舒服她都会觉得难受。太太是孕妇,所以比感觉比常人更细些。” 阮安看着跪在面前的江余氏眼神都深邃了,云娘是他所爱,他舍不得让她生气,百龄是他女儿,也是他的心头肉。这个仆妇是吃了豹子胆了,也敢到他面前说三道四。 谢氏看着眼阮安的表情,抢道:“江海家的,赶紧进屋吧,你冻坏了,明儿谁来替我带百龄。” 阮安表情一下就软下来了,无论如何他始终都不愿违背云娘的愿望。 江余氏心有余悸的坐在床上琢磨着,太太这么好的儿媳妇,老太太为什么会不喜欢?论家世,太太是京城辅国公府嫡长女。论孝顺,太太对老太太也够和顺的了。论心性,哪家的主子有太太这么慈悲的。论长相,她从没见过比太太更漂亮更有气度的人了。 红杏和绿桃抬了水来,阮安独自进更衣室去了。 阮瑾年问:“娘亲,你冷不冷?” 谢氏把阮瑾年抱在被窝里道:“娘亲不冷,这屋里没放熏炉,百龄冻坏了吧。” 阮瑾年躺在床上细细的闻了闻,应该是爹才睡不久的缘故,被子里没有那种带苏合香的味道。 等阮安梳洗了出来,红杏和绿桃又抬着水出去了。 阮瑾年闻父亲身上没有味道了,打了个哈欠道:“娘亲,我要进去睡觉了。” 阮安自己擦着头发,道:“百龄,今晚就和爹娘睡了呗。” 阮瑾年才不会打扰父母诉说情怀捏,裹了厚披风起来道:“娘亲屋里没放熏炉,好冷啊。” 阮安问:“云娘,你怎么不在屋里放个熏炉,小心冻坏了身子。” 谢氏没好语气的道:“你没见堂屋放了个大熏炉吗?自我怀着孩子后就闻不得烟火味还怕热,所以就把熏炉放在堂屋了,这样隔壁两个屋子都有熏炉倒也合适了。” 阮安这才明白为什么堂屋里没人却摆了个大熏炉,还燃着栀子花香。这样摆设倒好,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屋子里不冷不热,花香不冷不淡,还没烟火味。 谢氏正欲让江余氏来抱阮瑾年进暖阁睡觉去,外面传来哎哟一声。 一个丫头泼辣的骂道:“要死了,这么大半夜了不睡觉,游魂啊!” 红杏不依道:“我们刚给老爷抬水出来,准备回屋休息。倒是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头,怎么跑到咱们院子里撒泼来了。” 那个丫头兴奋的道:“这么说老爷还没休息。”说完就往上冲。 绿桃哎哟一声道:“红杏,你且拉我一下,我撞到腰起不来了。” 谢氏哼了一声笑道:“找你的来了。” 阮安扔下擦头发的棉布,冷眼看了眼北窗。 红杏和绿桃出门,青鸾就落了锁。 那丫头在正房外冻得打哆嗦,推了推门推不开,在外面喊道:“老爷,救命啊,我家姑娘发烧了。” 阮安想起来了,他舅舅家的表妹潘兰来家里了。皱着眉头道:“你家姑娘病了,不请大夫找我做什么?” 外面的丫头哭道:“如今家里是太太在管家,大半夜的,姑娘不想麻烦太太,所以让奴婢来求老爷。” 谢氏噗嗤笑道:“这可好笑了,你们姑娘不是知道老爷歇在正房吗?” 第十二章 夜闹 外面的丫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来。 青鸾听到丫头的喊声,早已从东耳房过来了。 谢氏看到青鸾,朝着螺钿柜子抬了抬下巴道:“拿出门的牌子和老爷的帖子给她,让她到二门叫个婆子去妙手回春堂请个大夫。” 外面的丫头听到这话着急了起来,紫荷姑娘吩咐她一定要把老爷请去,要是老爷不去的话,姑娘肯定会拿针扎她的手指头的。 想到那种钻心的痛,她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哭着恳求道:“老爷,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咚咚咚,磕头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响亮,也格外渗人。 谢氏和阮安对视了一眼,难道潘兰真的病得很重,不然外面的丫头怎么磕头磕得那么狠。 阮安沉吟道:“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去表妹的房里不合适,要不我陪你去缀锦园外,你进去看看?” 谢氏点了点头,青鸾服侍谢氏起床,那边画屏、珊瑚、玳瑁都来了。 珊瑚嘴里碎碎念道:“表姑娘真能作妖,这大冬天大半夜里还不让人睡个好觉。” 画屏看了她一眼,珊瑚赶紧闭上嘴,在背后瞪着画屏。 画屏进了西次间,道:“太太,庄嬷嬷告假回家去了。” 谢氏点点头道:“你在屋里看着,青鸾、珊瑚、玳瑁陪我去就够了。” 阮瑾年看着谢氏穿好衣服,不放心她,吊在阮安的脖子上,道:“爹,我也要去,你叫乳娘来抱我。” 谢氏反对道:“不行,外面冷,出去着凉了可不是好玩的。” 阮瑾年知道母亲不会同意,只扭着父亲撒娇道:“爹,我都好久没出过门了,再呆在屋子里得闷死了。” 阮安看了眼谢氏不赞同的眼神,安慰阮瑾年道:“百龄,听你娘的话,夜晚比白天更冷,出去冻着了,后日你祖母寿辰就不能好好玩了。” 谢氏已经叫了江余氏出来,道:“江海家的,带姑娘进去睡觉。” 阮瑾年看着母亲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出了门,进了暖阁叫醒罗汉床上熟睡的春草,道:“春草,你去听听,缀锦阁说了些什么,回来告诉我。” 春草揉了揉眼睛,赶紧穿好厚衣服,出门去。 阮瑾年见江余氏并没有拦着春草,心里对这个乳娘多了几分认同。幸好是个聪明的,不然这也管着她,那也管着她,她迟早会受不了的。 江余氏看着阮瑾年自己爬上床,有些不习惯的收回双臂,她敏锐的察觉到,姑娘不像以前一样亲近她了。 闹了一回,夜已经深了。阮瑾年自己钻进被窝,对还站在床前的江余氏道:“乳娘,我已经好了,你睡觉去吧。” 江余氏见自己奶的姑娘还知道关心她,心里也很高兴,开心地笑着嗯了一声,细心的叮嘱阮瑾年道:“姑娘有事叫乳娘,千万别像刚才那样穿着单衣带着赤脚就下床了。” 江余氏说完看见姑娘噙着一抹笑,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也不由得笑了道:“瞧我,就喜欢啰嗦。” 或许是上一世身边太清净了,阮瑾年很喜欢有人关心她啰嗦她,露出个头,像小孩子是的娇声娇气的道:“我喜欢。” 江余氏觉得姑娘这样子才像个小孩子,今儿白天总是皱着眉头,笑起来都含着几分忧伤,让她看着都心疼。 阮瑾年见江余氏看着自己笑,伸手摸了摸脸,问:“乳娘,我脸脏了吗?” 江余氏连连摇头道:“没有,就是乳娘看着姑娘高兴心里也高兴。” 阮瑾年抿着嘴躲进被子里,江余氏放下鲛纱蚊帐道:“姑娘,别闷在被子里,小心憋坏了。” 阮瑾年赶紧伸出头来道:“知道了乳娘。” 透过鲛纱帐看着江余氏睡觉去了,阮瑾年脸上的笑也渐渐地淡了。她一如过去十几年一般,望着蚊帐顶的暗纹,思索着。 她一辈子都没生个孩子,也不知道生孩子究竟有多难?但她想着,要是能杜绝所有的人祸,想必母亲会安全很多。 今天晚上她帮母亲躲过了香料的祸害,她打算等天亮了,和母亲商量,请长房的大伯母或者二伯母帮母亲管家。 还有之前请的稳婆怕是不能用了,最好还请个擅长千金科和儿科的大夫坐镇。这个不能和母亲商量,万一吓着她了怎么办?这件事最好是拜托长房的大伯祖母,她认识的人多,人也很厉害。祖母这般泼辣狠毒不讲道理的人,在整个阮府里横行无忌,但她也怕大伯祖母。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有任何危险,否则母亲大受刺激恐怕不会好。 阮瑾年等的焦躁了,默默的背着清心经。 屋子外又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阮瑾年赶紧起身道:“乳娘,外面下雨了,你快给母亲他们送伞去。” 江余氏刚睡着一会儿,听到阮瑾年的叫她,赶紧打起精神起床,她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问:“太太他们还没回来吗?” 阮瑾年翻了个白眼,道:“尽说废话,母亲回来了我还叫你送伞去哪儿?” 江余氏也是睡迷糊了,这会儿揉揉脸讪讪的笑道:“我还真迷糊了。”披上衣服道:“姑娘,我去叫青鸾安排小丫头给太太送伞去,我还要看着你啦!” 青鸾正在西次间,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回应道:“姑娘,别担心了,奴婢叫红杏送伞去。” 阮瑾年瞪了江余氏一眼,道:“我叫你去你就去。”压低了声音道:“我还想让你看看母亲他们在做什么,怎么到现在都还不回来?” 江余氏这才反应过来,送伞是假,姑娘不放心太太让她去看看是真。姑娘咋那么多心眼呢,让她都没反应过来。赶紧穿了厚衣服,叮嘱阮瑾年道:“姑娘,乳娘听你的话给太太送伞去了,可你要乖乖的躺在床上,不能下来,有什么事叫青鸾姑娘。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乳娘可是要后悔几辈子的。” 阮瑾年从言语间听出来,这个乳娘对她很是真心,因此郑重的点头道:“乳娘,你放心,我一定不下床,要有事外间还有青鸾姐姐啦。” 江余氏看了阮瑾年一眼道:“乳娘很快回来。” 阮瑾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撩开鲛纱帐推了推北窗,可她力气太小了,怎么也推不开。干脆盘腿坐在床上,默默地想着明天该怎样才能去长房。 阮瑾年听到抄手游廊上传来说话声,赶紧披着厚厚的绒毯就出去了。 青鸾喊道:“姑娘,快回屋睡着去,别着凉了。” 阮瑾年抬起头认真的道:“青鸾姐姐,我披着厚绒毯不冷,我担心母亲,睡不着觉。” 青鸾听得眼睛都红了,蹲下身抱起阮瑾年道:“奴婢抱着您吧,暖和些。” 阮瑾年心里担心着母亲,也不计较这些,任由青鸾抱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暖帘。 珊瑚浑身是泥的进了西次间撩起帘子,父亲和乳娘还有画屏扶着母亲进来了,后面跟着玳瑁和春草。 阮安进来看到阮瑾年,没头没脑的说了句:“百龄,你是个好孩子。” 谢氏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的道:“百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当心长不高个子。” 阮瑾年看着母亲,道:“我担心母亲。” 谢氏眼睛都红了道:“好百龄,娘亲没事,就是想睡觉了。” 阮瑾年看着母亲,觉得眼睛酸涩,赶紧点头道:“嗯,娘亲你和父亲都早点休息吧。” 江余氏从青鸾手里接过阮瑾年,春草跟在阮瑾年身后进了暖阁。 第十三章 二十一岁 江余氏把阮瑾年放到床上,春草看了眼西次间,伏在阮瑾年耳边悄悄地说:“姑娘,太太去缀锦阁的时候,见表姑娘闭着眼躺在床上满脸通红,以为她真的病得很严重,就在缀锦阁等大夫来,结果大夫来了发现表姑娘根本就没生病,太太气得转身就走。还有太太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缀锦阁的小丫头绊了珊瑚一下,珊瑚撞到太太身上,太太差点就摔着了,幸好江嬷嬷送伞来,把太太抱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父亲回来莫名其妙的夸她了。阮瑾年也万分庆幸,幸好她不放心母亲,坚持让乳娘送伞去。 江余氏守着春草说完了,给阮瑾年盖好被子道:“姑娘,快睡觉吧。”说完掩嘴打了个哈欠,起身睡觉去了。 阮瑾年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父亲低低的说话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廊庑下有人在大声说话,阮瑾年睁开眼睛就清醒了。 外面谢氏在问:“昨儿院子没落锁吗?怎么这会儿就有人进来。” 青鸾回道:“昨晚奴婢吩咐珊瑚去落锁了,想必是她忘了。” 谢氏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去听听,她有什么事。” 廊庑下的管事婆子又说了一遍,这回阮瑾年听清楚了,原来是三房大厨房里的另外两个厨娘相约去看病了的两个厨娘,结果她们也被染上了痢疾,这会儿厨房里就只有管事的厨娘了。她怕耽误了早饭,所以跑到母亲这儿来要人。 谢氏捶了捶睡在外面睁着眼睛望着她的阮安,冷笑道:“你觉得这是凑巧。” 阮安嬉笑道:“娘子觉得是凑巧,为夫就相信是凑巧。” 谢氏哼了一声道:“鬼才相信是凑巧。” 阮安只搂着谢氏不说话。 谢氏到底心软,道:“青鸾,让咱们小厨房的人暂时去大厨房顶替一下,等庄嬷嬷回来了,让她安排人去大厨房。” 青鸾迟疑道:“那太太您怎么办?” 谢氏哂笑道:“暂时在大厨房吃饭吧。” 青鸾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谢氏哎哟一声,阮安着急的问:“云娘,怎么样了?” 阮瑾年翻身下床就往外跑,江余氏看到了,吓得直喊:“小祖宗,等等。” 谢氏抚摸着肚子道:“刚才痛了一下,现在又好了。” 阮瑾年一屁股坐在暖阁的门口,江余氏给她裹着绒毯,抱着她上床,道:“姑娘,你还是个小孩子,太太的事有老爷操心,不会有事的。” 阮瑾年听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谁说不会有事的,上一世母亲就死了,还是一尸两命,她连刚出生就死去的弟弟面都没见着。只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吃人的三房挣扎了十四年,熬得血都干了。 这些有父有母,有儿有女有亲人的人,谁能体会。 况且离她回来还没两天,母亲身边就出了多少事了,整个世安院混乱得一团糟,让她静下心来筹划的时间都没有,只忙乱的应付着一出又一出的事端。 阮瑾年决定了,等天亮了她就去长房,请大伯祖母帮忙。 江余氏心疼的给阮瑾年擦眼泪,道:“姑娘,别伤心了,乳娘也会帮着太太的。” 阮瑾年搂着江余氏哭道:“乳娘,等天亮了,你带我去长房好不好?” 江余氏虽然不明白姑娘为什么这时候要去长房,但这不妨碍她心疼她,拍着阮瑾年的背,连声道:“好!乳娘带你去。” 阮瑾年抬起头来,泪眼蒙蒙的看着江余氏,这时候她是从内心里接受这个朴实的乳娘了。 外面谢氏喊道:“画屏。” 画屏在东耳房答应道:“太太,奴婢就来。” 等画屏进来了,谢氏吩咐道:“你去把珊瑚叫来。” 画屏嗯了一声就去了。 珊瑚听到太太叫她,想着老爷也在上房,也不问画屏太太叫她做什么,赶紧起床点亮灯笼,收拾打扮了起来。 珊瑚扭着细腰,婷婷袅袅的走进西次间,声音犹如黄莺啼叫清脆悦耳的道:“给老爷请安,给太太请安。” 谢氏睁开眼睛看到珊瑚一双细长多情的眸子,痴痴地望着阮安,白嫩的瓜子脸笼上淡淡的红晕,真是人比花娇。 不由得拍自己的额头,她到底是有多粗心,才没发现身边的丫头惦记着阮安。 谢氏心里燃着一把火,她对下人从来都不薄,对珊瑚更是器重,没想到她竟然怀着这样的心思,当着她的面还不收敛。谢氏磨了磨牙,真想把她发卖了了事。 不过珊瑚和玳瑁终究与画屏、青鸾,红杏、绿桃不同,她们是大嫂临出嫁前送给她的,嘱咐她万一阮安在外面胡来或者对她不好,她可以把珊瑚和玳瑁抬做通房丫头。要是阮安对她很好,这两个丫头或用或卖随她心意。 成亲后阮安对她很好,但她从小跟着大嫂长大情分不同,因此也给珊瑚玳瑁几分脸面,放在身边做二等丫鬟,却拿着和画屏、青鸾一样的份例。 谢氏想了想,忍下了怒火,冷着脸问:“昨晚青鸾吩咐你锁门,为何不锁?” 珊瑚瞟了眼看着她的老爷,惊慌的跪下,抬起头来恳求道:“太太恕罪,奴婢昨儿摔了,换了衣服就忘了。” 谢氏看着她扬起一张艳丽的瓜子脸,眼角的余光瞟着阮安,使劲的掐着阮安肚子上的软肉转圈。痛得阮安赶紧抓着她的手,求饶的望着谢氏。 珊瑚见老爷为了她像太太求饶,激动得差点流出眼泪来,磕头道:“太太,是奴婢错了,您责罚奴婢吧。” 谢氏松开了手,道:“既如此,就罚你和小丫头婆子们扫一天雪。” 珊瑚没想到谢氏真的会罚她,跪在地上愣愣的望着她。 画屏赶紧拉了她出去,道:“快扫雪去吧。” 这时天还蒙蒙亮,小丫头和婆子们已经开始扫院中十字甬道上的雪了。珊瑚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太太赏的大红半旧斗篷,跺了跺脚回屋换衣裳去了。 屋子里谢氏怎么也睡不着了,画屏服侍她起床。 谢氏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问画屏道:“画屏,我今年多少岁了?” 画屏看到镜子里容颜憔悴的太太,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道:“翻了年太太才二十二岁。” 谢氏抚摸着自己沧桑的脸,感慨道:“我还以为我记错了,原来我真的才二十一岁啊。” 阮瑾年在暖阁里听着,蒙着被子痛哭。她竟然忘了娘还这么年轻,比她上一世死的时候也只大了四岁。 阮安挥开伺候他的玳瑁,自己穿好衣裳出来,眼角挂着泪花。 第十四章 伯祖母 谢氏望着镜子里的人,啧了一声,蹙着眉头道:“可我怎么就这么老了。” 画屏笑道:“太太哪里老了,看着比我还年轻。” 谢氏哼了一声,笑道:“这话别说我了,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画屏勉强自己笑着道:“奴婢说的可是大实话。” 谢氏拔下一根白发,对着灯光自嘲道:“白头发都有了,我竟然还不知道自己老了。” 画屏从螺钿柜里取出一支红梅连枝的分心簪子,谢氏阻止道:“罢了!在家里也不出门,戴这个怪累的。” 外面天已经亮了,江余氏把阮瑾年收拾得妥妥当当的,抱着出来。 谢氏看到穿得粉粉嫩嫩的女儿,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几分真心的笑容。 她问江余氏道:“江海家的,姑娘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江余氏赶紧回答道:“姑娘往常这个时候也醒了,不过天冷会睡会儿回笼觉。今天姑娘想出来看太太,才比往常早了些。” 画屏吩咐玳瑁去西厢耳房叫红杏、绿桃打水来,青鸾这才从大厨房回来。 画屏笑道:“青鸾,你手巧,快给姑娘梳头。” 青鸾看了眼谢氏的头发,笑道:“我确实比你手巧。” 画屏打青鸾道:“那你还不勤快些,是不是存心等我出丑。” 青鸾一边给阮瑾年梳头,一边看着画屏收拾屋子。她就纳闷了,画屏不是该先伺候老爷梳洗吗?怎么把老爷晾在一边,收拾起屋子来。 红杏和绿桃抬了水来,江余氏给自己姑娘洗脸,画屏和青鸾伺候谢氏,玳瑁低着头站在一边,看着阮安自己洗脸。 谢氏心里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吩咐道:“你们伺候老爷去吧。” 画屏嗯了一声,阮安拒绝道:“不必了,我习惯自己做这些事情。” 谢氏瞪着阮安,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让我给你梳头洗脸。 阮安明白谢氏的意思,心里笑道,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近身伺候,只是喜欢看着谢氏为他忙前忙后罢了。 吃了早饭,阮瑾年就拉着母亲的手央求道:“娘亲,昨儿大姐叫我去玩,我现在就去了。” 谢氏看着阮瑾年的眼睛,见她没像往常一样一撒谎就别开眼,又问江余氏道:“江海家的,有这回事吗?” 江余氏低头道:“昨儿大姑娘来的时候,奴婢忙着准备茶点,没注意听。” 谢氏又问阮瑾年道:“你大姐不是要今儿下午才休学吗?” 阮瑾年眨了眨眼,不慌不忙的道:“我没听大姐说呀。” 谢氏叹气道:“这几天娘也忙得很,你去长房玩也好,省得娘还要牵挂着你。” 阮瑾年睁大了眼,她没想到娘亲这么容易就松口让她出门了。 谢氏看着她可爱的模样,笑道:“你可真是娘的小棉袄,看着你,娘觉得心都暖了。” 阮瑾年裂开嘴笑了。 谢氏挥手道:“去吧去吧。最好是吃了晚饭再回来。” 江余氏给阮瑾年穿上大红羽缎斗篷,抱着她就要出门。 谢氏喊道:“回来。江海家的,你是怎么照顾姑娘的。去长房,怎么不把姑娘日用的东西收拾过去。” 吩咐画屏道:“去把姑娘的东西收拾好,叫春草她们四个丫头都过去。” 阮瑾年汗颜了,母亲要不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啊,她只是去长房求大伯祖母帮忙而已。 只可惜她人小没有发言权,最后还是带着春草四个丫头出了门。 阮府曾经有六房人,所以入门有东西中三路。长房在中间,世安院在西北面。阮瑾年带着四个丫头,走过二房中间的穿堂,从月洞门进了长房。 长房的丫鬟看着阮瑾年觉得眼生,问她:“你是三房的三姑娘?” 阮瑾年笑着点头,道:“大姐在家吗?” 丫鬟诧异了一瞬间,立马热情的道:“大姑娘去女学了,中午才能回来。三姑娘快进屋去吧,别在外面冻坏了。” 就在阮瑾年和丫鬟对话的时候,就有人进屋禀报去了。 很快长房的大伯母迎了出来,笑呵呵的道:“小百龄今儿怎么舍得来看伯母了。” 阮瑾年亲热的搂着大伯母喊:“大伯母。” 何氏抱了抱她,哎哟道:“百龄都三岁了,怎么这么轻。” 江余氏赶紧道:“姑娘的饭量小,吃得少长得慢,我们太太也很着急,寻了好多开胃的方子都不管用,倒是这两天姑娘自己爱吃起来。” 何氏捏了捏阮瑾年的鼻子哄她道:“百龄儿,要多吃饭,身体才结实。” 阮瑾年进了屋,看到二伯母服侍着大伯祖母念经。 二伯母朝大伯母使了个眼色,大伯祖母就睁开眼睛道:“百龄,快到伯祖母这儿来。” 阮瑾年从容的走过去。 长房伯祖母拉着她不住的看,眼睛润润的道:“百龄长得真俊,尤其是这双眼睛不像你娘,倒像你祖父。” 阮瑾年从未见过祖父,不过听伯祖母这么一说,她倒是有几分明白,为什么每次祖母看着她的眼睛,都会让她觉得怪怪的。 伯祖母欢喜的搂着她问:“这么早过来,可是没吃早饭。” 阮瑾年欢欢喜喜的笑着道:“吃过了。” 伯祖母看着阮瑾年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很有神,皮肤粉粉嫩嫩的,笑得开心,可喜欢了,一个劲的道:“安哥媳妇怀着身孕,你们这些下人都开始偷懒了,这么乖乖的姑娘也不好好打扮。” 又喊道:“慧娘,去把我屋里的酸枝木雕百花的匣子拿来。” 阮瑾年不记得上辈子小的时候有没有来过长房,但是她猜她应该没有来过,否则往后病中的十几年她怎么舍得不来长房,因为她好喜欢这个伯祖母。 慧娘抱着一个小匣子出来,伯祖母接过来打开,阮瑾年看到里面一下子都是南珠串成的珠花。 伯祖母看了看阮瑾年不算多的头发,选了一对粉色莲花给阮瑾年戴上,仔细的端详道:“这样看着才像个小姑娘。” 又把匣子合上递给江余氏道:“等百龄长大了,给她慢慢戴。” 江余氏推辞道:“太夫人,使不得。” 伯祖母把匣子推过去道:“这是我送给百龄的,你只管替你主子收着就是了。” 二伯母打趣道:“娘可真偏心百龄。” 伯祖母笑道:“我给你,你给和哥儿戴去。” 二伯母忍不住笑道:“还是算了吧。” 大伯母叹道:“谁让咱们家女儿少啊,整三房就三个女孩儿。” 伯祖母叹道:“咱们家岂止是女孩儿少,整个人丁都不旺啊。我当初拉扯老大、老二不知担了多少惊险,求了多少菩萨,才长到这么大。” 阮瑾年见时机差不多了,感激跪下来哭道:“求伯祖母救救我娘亲。” 第十五章 决定 何氏赶紧把阮瑾年抱起来,大老太太变了脸色站起来问:“百龄,你娘亲怎么了?” 阮瑾年靠在何氏怀里,伤心的哭道:“伯祖母,娘亲累得快不行了。” 尹氏赶紧扶着大老太太,严厉的看着江余氏道:“你们太太怎么样了,还不快告诉老太太!” 江余氏赶紧跪下,哭道:“大老太太,我们太太过得艰难啊。前天下午我们老太太让太太管家,第二天早晨府里的厨娘就病了两个,这里还没好,那边表小姐又打了二姑娘,还在厨房大闹把碗盘杯碟砸了一地。上午老爷从京城回来,老太太院子里的丫鬟在垂花门就把老爷拉到康宁院了。中午老爷刚回正房还没吃饭,康宁院的人又把老爷请走了,到了晚上回来,身上的香味冲得我们姑娘头痛。昨儿晚上快半夜了,表姑娘的丫鬟到正房说,表姑娘病了,叫老爷去看她。老爷说男女授受不亲,陪着夫人到缀锦阁外面,让太太进去看表姑娘。夫人进去见表姑娘满脸通红的躺在床上以为她病得很严重,连夜请了大夫,守在她闺房里,结果大夫说表姑娘根本就没病。我们太太气得转身就走,出来被珊瑚姑娘推了一把,差点摔跤,还好碰巧姑娘叫奴婢送伞去,被奴婢碰了个正着,抱住了太太……” 何氏听得吸气。 江余氏抹了抹眼泪道:“这还不算完,今儿早晨天还没亮,厨房管事的柳嫂子就到正房外回事,说咱们厨房另外两个厨娘也得了痢疾,太太心软,让小厨房的人先顶上去了。” 大老太太拍了拍茶几道:“胡闹!” 江余氏吓得缩了缩肩,哭着磕头道:“奴婢求大老太太帮帮我们太太吧。” 何氏和尹氏都紧张的望着自家婆婆。 大老太太吩咐慧珠道:“你带三姑娘去东稍间暖阁玩。” 阮瑾年扫了眼大老太太、何氏、尹氏的表情,心里有些担心,埋在何氏怀里道:“我不想玩,我害怕。” 何氏摸了摸阮瑾年的脑袋,暗暗叹气,真是可怜人啊。 大老太太安抚阮瑾年道:“百龄别怕,有伯祖母在,你娘亲不会有事的,跟慧珠玩去吧。” 何氏和尹氏无奈的对视一眼。 阮瑾年得了大老太太的承诺,乖顺的从何氏怀里下来,跟着慧珠往暖阁走去。 世安院是个三进院落,上房有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三间耳房,她住的暖阁在西耳房第一间。 长房大老太太住的是个五进院子,上房有三明两暗五间正房三间耳房,东稍间的暖阁比阮瑾年西耳房的暖阁大多了。 慧珠带着阮瑾年进了暖阁,指挥小丫鬟们摆果子。 阮瑾年看着面前花花绿绿的果子点心,哪里有心情吃。尖着耳朵听伯祖母和伯母们在堂屋里说些什么,可是中间隔了一间屋子,她们说话的声音又小,什么都听不到。 慧珠看着阮瑾年沉默的样子,只当她担心四太太,剥了桔子逗她道:“三姑娘,想不想吃啊。” 阮瑾年闻着桔子的香味,居然本能的流口水。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桔子。 慧珠看着阮瑾年馋嘴的样子,收回了桔子道:“叫我慧珠姐姐就给你吃。” 阮瑾年恼羞成怒的扭开了头。 堂屋里何氏劝道:“娘,咱们去管三房的家事不太妥当吧。” 大老太太叹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我要是撒手不管,安哥媳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危矣。” 何氏皱着眉头道:“不会吧。” 大老太太看了眼何氏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潘氏这个人。她呀,出身微贱,见识不多修养不好,心眼却一个接一个。” 回忆起往事大老太太眼神都凌厉了,慎重的道:“更重要的是,她这个人心够狠,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何氏啊道:“那我们就更不能管三房的事了。” 大老太太摇头,她这个大媳妇出身好性格脾气都好,就是太怕事,不如二媳妇果断。 她看向尹氏问:“老二家的,你怎么看?” 尹氏沉吟道:“论私下里的感情,媳妇想帮四弟妹,但正如大嫂所说,我们管三房的家事确实名不正言不顺。” 大老太太眼神悠远,徐徐说道:“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们,几天前我收到平阳府本家的来信,咱们平阳府八房人七房都绝户了,只有四房留下了小子,长房、三房、五房、七房剩下四个姑娘,可怜二房和六房连个姑娘都没留下。” 何氏和尹氏望着老泪纵横的老太太,心里都是一惊。平阳府阮家绝户了,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传承近千年的老世家了。 大老太太悲伤绝望的道:“我们阮家不知道是怎么了,人丁一代接着一代的凋零?我嫁进来的时候,府里还有五房人,才六十多年,就只剩下三房人了。而且二房现在的老祖宗还是个外室子,阮审也是庶出。” 何氏和阮氏赶紧安慰老太太道:“娘,您要多保重身体。” 大老太太收了泪,道:“老了,不敢哭了。就怕不小心死了,没脸去见祖宗。” 何氏和尹氏赶紧劝道:“不会的,娘一定能长命百岁。” 大老太太摆手道:“老了,该来的总会来,我心里有数。” 大老太太拉着何氏和尹氏的手道:“以后不仅你们两妯娌要相互扶持,就是二房、三房也看顾着点吧。” 何氏和尹氏赶紧答应。 大老太太擦干眼泪道:“让慧珠出来收拾收拾,我们去三房吧。” 何氏和尹氏劝道:“娘,您就别去了,我们去就行了。” 大老太太摆手道:“不是我小瞧你们,你们不是潘氏的对手啊。” 尹氏不信的道:“三房老太太有三头六臂不成。” 大老太太意味深长的道:“三头六臂她没有,但是她敢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大老太太吩咐道:“老大家的,你留在这边管着家里,老二家的陪我过去就行了。” 何氏心里沉甸甸的道:“嗳,娘你和弟妹都要注意些自己。” 大老太太叫把阮瑾年叫过来,收拾好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了三房。 第十六章 镇宅 阮瑾年被乳娘抱在怀里,跟在长房老太太身后往世安院走去,穿过月洞门,只见往日里安静的院子里此时人来人往,充满了喧嚣。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看着在院子嬉笑怒骂的丫头们,深深的吸了口气,对身边的慧珠道:“拿了我的拐杖去,赏那些没规矩的丫头婆子们一拐杖。” 慧珠应了一声,拿着长房老太太的拐杖递给了后面跟着的粗使婆子,嘱咐她下手要狠。 尹氏摇了摇头,扶着长房老太太,道:“娘,院子里有些乱,我们快进去看看四弟妹吧!” 长房老太太叹道:“安哥媳妇可是辅国公府的嫡长女啊,怎么连自己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约束不了。” 尹氏看了眼院子里的人,浅浅的笑道:“娘,四弟妹这院子我也来过几次了,里面伺候的人不敢说都认识但还是眼熟的。可眼前这些人,媳妇怎么觉得眼生得很。” 长房老太太重重的哼了一声,道:“如此看来这满院子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们,多半都是潘氏的人了。” 尹氏应和道:“恐怕是了。” 院子里被几个下人围着的丫鬟莫名其妙的挨了打很不服气,和粗使婆子对打了起来,有个婆子看到了立在月洞门前的长房老太太,悄声道:“快住手,长房老太太来了。” 可那个丫鬟是个横的,利索的道:“长房老太太来了关我们什么事,这里是三房不是长房,要耍威风回她长房耍去。” 提醒她的那个婆子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赶紧走了几步离她远远的站着。她可不想被这个傻货连累了,长房老太太是谁,那可是跺一跺脚,府里都要抖三抖的人。别看她们老太太凶悍,可是见到长房老太太她也惧三分。 长房老太太看了那个一眼丫鬟,搭着尹氏的手,走下台阶,穿过人群,站在正房外的廊庑下。 画屏和青鸾扶着谢氏出来给长房老太太请安,长房老太太赶紧上前扶着谢氏,道:“安哥媳妇快起来,你还怀着身子,要爱惜自己才是。” 阮瑾年看到母亲红肿的双眼,握紧了拳头,从江余氏怀里下来,拉着她的衣摆道:“娘亲,您别难过了。女儿求了伯祖母来帮您管家,从现在起你再也不用操劳了。” 尹氏看了眼阮瑾年,朝着谢氏笑道:“哪有这么美的事。娘的年纪大了,我们可舍不得她操劳。等你生了孩子,我立刻就接了娘回长房享福去。” 谢氏明白二嫂是怕她误会,委婉的告诉她,她们只是在她怀孕的时候暂时帮她,等她生了孩子就把一切都交回给她。 她乏力的靠在青鸾身上,红着眼睛道:“二嫂,伯母愿意帮我管家,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你就别寒碜我了。” 尹氏见越发的消瘦憔悴,连往日里那股子精气神都消沉了,心里很是不安,拉着她的手,道:“若云,你多想想百龄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吧。” 谢氏伸手摸了摸阮瑾年的头,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愁苦的表情淡了许多,打起精神道:“画屏,去把对牌取来给伯母。” 长房老太太摆手道:“不着急。你快进去歇着吧,一切都有我,别怕。” 谢氏擦了擦眼泪,郑重的行了个福礼,道:“伯母、二嫂,一切都拜托你们了。” 谢氏走到门口,转回身面对院子道:“刚才在院子对大伯母不敬的是谁,站出来。” 一个穿着玫红棉衣,水红褙子十六七岁的尖脸丫头站了出来,扬起下巴看着谢氏。 谢氏喘着气道:“把她拖到角门外重责二十板子。” 那丫头趾高气昂的道:“太太,奴婢可是老爷的人。” 谢氏冷漠的道:“别说你是老爷的人,哪怕你就是老太太的人,大伯母面前也没你回嘴的地。” 那个丫头还在院子里嚷嚷,长房老太太冷眼看着她道:“拖下去,打完板子也不用带到这儿来了,关进柴房等安哥媳妇生完孩子再做处置。” 两个粗使婆子捂着那个丫头的嘴,拉着她的胳膊沿着甬道拖了出去,雪地里留下两条深深地痕迹。 院子里站着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深深地胆寒了,那个丫头可是老太太给老爷的通房丫头啊,就这样被太太和长房老太太收拾了。 谢氏原本是担心长房老太太碍着她的面子,不好意思下狠手管束她院子里的人,这会儿见长房老太太手下的粗使婆子拖着那个丫头出去了,心里也有底了,朝着长房老太太和尹氏行了个福礼。 长房老太太和尹氏赶紧扶起谢氏,送她进了屋才出来。 红杏和绿桃抬了两张椅子一张茶几出来,尹氏扶着长房老太太坐下,画屏端了热茶出来。 长房老太太对她道:“我这里有慧珠她们,你不用管,且去照顾好你们太太,你就是对我尽心了。” 画屏红着眼睛,蹲下身子福了一福,道:“奴婢也为我们太太感谢老太太了。” 长房老太太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长房老太太捧着手炉踩着炭盆,见时机差不多了,开口问:“刚才院子里乱糟糟是为什么?” 有个婆子出来道:“回长房老太太的话,今儿早晨老爷的小厮们带着箱笼行李到了,奴婢们忙着收拾,所以吵闹了些。” 长房老太太睨眼看着她道:“收拾个箱笼用得着这么多人!” 那个婆子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吓得直打哆嗦,颤抖着断断续续的道:“和小厮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伺候老爷的丫鬟婆子。” 长房老太太眯着眼道:“刚才我怎么听说还有四老爷的通房丫头。” 那个婆子两腿哆嗦道:“是有几个。” 是有几个?长房老太太觉得自己几十年的修养都要被气出火来了,看着院子里的人道:“还有哪些是四老爷的通房丫头,都给我站出来。” 人群里陆陆续续的出来了四个人,长房老太太看着她们,问:“你们的卖身锲在谁手上?” 四个丫头都低着头,默然不语。 尹氏早就气得不行了,这会儿拍着茶几问:“问你们话,都哑巴了不成。” 一个穿着秋香色袄子同色褙子的丫头,埋着头道:“奴婢们的卖身锲都在老太太那里。” 尹氏疑惑的问:“你们不是四弟的通房丫头吗,怎么卖身锲在三婶那里?” 第十七章 老姜 尹氏刚说完此话就觉得不妥,哪有嫂子管小叔子屋里人的事。 幸好穿秋香色棉袄的丫鬟及时回道:“奴婢们是老太太给老爷的。” 长房老太太嘲笑道:“她果然还是那么不要脸,五个通房丫头,她是想要毁了安哥啊。” 见长房老太太毫不留情的讽刺她们老太太,院子里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恨不得捂住耳朵才好。 长房老太太眯着眼仔细的瞧着站在院子里的四个通房丫头,长得细皮嫩肉的,模样倒是好,只是身段妖娆,眼神过于轻浮,一看就不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儿。 嗳,她是真不明白,潘氏怎么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一点母子之情都不顾念,倒是把熊氏生的女儿放在心里疼,难道缘法竟然比血脉亲情更重要不成。 长房老太太摩挲着镂空铜手炉,平静的道:“安哥媳妇就要生了,不宜见血,我原本打算把你们卖出去了了事,不过既然卖身锲在你们老太太手里,那就不能怪我不留情了。慧珠,把她们绑起来锁在前院西南角的耳房里,等安哥媳妇生了都给我打死。” 之前还趾高气昂的四个丫头,吓得跪在雪里磕头道:“长房老太太饶命,奴婢们什么都没做,我们是无辜的啊。” 长房老太太道:“天下无辜死去的人多了去了,多你们几个也不多。更何况,你们四个可真不无辜。” 长房老太太眼神冷漠的道:“解下她们四个的香囊,扒下她们的衣服,送到安哥面前去,让他看看自己身边跟的都是什么人,他自己又都做了些什么事?” 慧珠朝身后挥了挥手,四个粗使婆子拖着四个通房丫头离开了正院,站在慧珠身边的丫鬟跟着她们去了。 长房老太太看着四个通房丫头被拖出了月洞门,长长的吐了口气,转眼看着满院子的丫头婆子小厮道:“跟着安哥从京城回来的站到东厢房廊庑下,原本就在世安院当差的站到西厢房的廊庑下。” 院子里站着的人很快分做了三波,长房老太太看着仍然站在院子中间的人神色冷漠的问:“你们都是在哪儿当差的,为什么到世安院来。” 之前提醒那个通房丫头的婆子两腿颤颤的站了出来,埋着头道:“回大老太太,奴婢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婆子,只因老爷的箱笼到了,我们老太太不放心,所以派我过来看着。” 尹氏把温热的茶水递到长房老太太手上,道:“娘,喝口热茶吧。” 长房老太太看了眼茶杯里小朵的贡菊闻了闻味,对安哥媳妇又心疼了几分。是个细致人啊,知道她年纪大了喝不得茶,特意泡了这味用红香萝熏蒸的黄山贡菊,既开胃又安神。 她嘬了茶,放下杯子,道:“安哥都已经娶媳妇了,你们老太太有什么不放心的,难不成是觉得安哥媳妇连个箱笼都归置不好。” 康宁院的婆子战战兢兢的道:“哪能啦,谁都知道我们太太是个厉害的人物,我们老太太就是白嘱咐我过来看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好告诉她老人家。” 长房老太太恼怒的道:“我看厉害的人是你们这些奴才才对,在主子的院子里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的,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你们就是主子。” 康宁院的婆子抬起头讨好的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奴婢看到也觉得极不成体统,正准备呵斥他们呢。” 长房老太太哼哼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世安院。” 康宁院的婆子脸上的笑定住了,讪讪的埋下头。 长房老太太看着她道:“拖出去,打五板子。” 慧珠身后的婆子看着院子里站着的婆子愣了愣,赶紧手忙脚乱的拉着那个婆子出去了。 出了月亮门,她放开了手道:“如今怎么连你也没个分寸了,敢欺到主子头上了?” 康宁院的婆子看了眼院子,小声的苦笑道:“你当我愿意啊。你是不知道我伺候的那位,一言不合心里就恨上你了。关键是她还老爱笑,你什么得罪了她都不知道,等她下狠手整治你的时候,什么都晚了。当初拨到她院子里的有四房人,现在就剩下我和吴家的了。” 长房婆子道:“你们也太不谨慎了。” 康宁院的婆子拽着她的手苦笑道:“老姐姐,咱们都不是那些毛头丫鬟了,活了一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哪里敢不谨慎,那位的心思实在太难把握了,净给我们出难题啊。” 她凑近长房婆子耳边说:“你以为她让我到世安院做什么,还不是让我去逼着太太让那几个通房服侍老爷和她呀,你说这样的事我敢去做吗?只好混在丫鬟婆子里,拖延时间了,没想到太太请来了你们老太太。” 长房婆子叹道:“都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康宁院的婆子羡慕的道:“还是你们长房好啊。” 说着就走到西角门,长房婆子道:“老妹子,你忍忍,咱打轻点。” 康宁院的婆子笑道:“你就是打得再重,也比那些粗使婆子力气小多了。老姐姐,我感谢你啊。” 正院里长房老太太看着院子里的人道:“跟随安哥从京城回来的一律住到南房去,不是本院子的人立即给我滚。”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伺候谢氏的人了,长房老太太下令:“封了穿堂的月洞门,所有的人都到穿堂等着。” 西厢房廊庑下的丫鬟婆子小厮赶紧跑到穿堂。 长房老太太对慧珠道:“你去找安哥媳妇的丫鬟要院子里所有下人的花名册。” 慧珠嗳了一声,从正堂去了西次间。 外面尹氏扶着长房老太太去了穿堂。 等慧珠拿了花名册去穿堂的时候,青鸾已经带着红杏、绿桃和几个小丫头把穿堂布置得像暖阁一样了。 长房老太太靠在罗汉床的迎枕上,对尹氏道:“看到没,安哥媳妇身边的丫头有眼力、手脚利索,脑瓜子也灵活,可见安哥媳妇也是个能干的,可你看她如今……” 长房老太太指着正房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叹道:“都是命啊。” 长房老太太对身边的慧珠道:“清点人数,看看哪些人不在院子里。”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派个人去角门守着,回来一个人给我仔细的问,接了什么差事,什么时候去的门,时间对不上的,带到我这儿来。” 慧珠应了一声是,开始清点人数。 尹氏给长房老太太盖上轻薄鸭绒被,道:“娘,累了这么久了,你先歇会吧。” 第十八章 康宁院 康宁院的正院中种着丛丛翠竹,在皑皑白雪中迎风摆动,显得院子格外的幽静雅致。 一个身材微胖看起来很有福气的老嬷嬷脚步匆匆的走进康宁院正房卧室,她看了眼坐在床边的阮安。 坐在床上靠着软枕的潘氏看到心腹的眼色,眼神萎靡的对坐在身边的阮安道:“安哥,你来我这儿也久了,快回去看看你媳妇吧,她还怀着身孕呐。” 阮安坐在康宁院,心里一直都牵挂着谢氏,闻言感动的道:“嗯。母亲,孩儿回去了,您多保重。需要什么打发人去世安院找孩儿。” 潘氏闻言心里冷冷的,脸上却笑得很和蔼,声音充满慈爱的道:“快去吧,母亲好着呐。” 阮安看了眼潘氏,压抑着心中的思念,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出康宁院,一路急匆匆的往世安院赶。他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云娘怎么样了? 看着阮安出了院子,潘氏收起脸上的笑,冷着脸问老嬷嬷道:“什么事让你这么急匆匆的?” 老嬷嬷低声道:“太太请了长房大老太太帮她管家。” 潘氏变了脸色,抬头瞪着老嬷嬷。 老嬷嬷沉重的点头道:“世安院的珊瑚来了,我安排她在西厢耳房等着,您要见见吗?” 潘氏闻言得意的笑道:“见!怎么不见!一想到谢氏出自京城辅国公府,却连身边的丫鬟背叛了都不知道,心里觉得爽快。” 老嬷嬷躬了躬身,去西厢耳房把珊瑚带了来。 珊瑚小心的瞧了瞧院子四周,跟在老嬷嬷身后进了潘氏的卧室。 这会儿潘氏精神抖擞的坐在罗汉床上,小心的摩挲着一块羊脂玉,耷拉着眼皮看也不看珊瑚,淡淡的道:“说吧,世安院这几天都有些什么变故。” 珊瑚站在潘氏面前,无端的觉得压抑,她咽了咽口水道:“老太太,我们太太请了长房老太太来管家了。” 潘氏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珊瑚道:“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珊瑚看到潘氏的眼睛,立马低下头道:“还有昨儿老爷回去后,姑娘闻着老爷身上的香味头痛,太太逼着老爷立马梳洗了。” 珊瑚微微抬头,看到潘氏摩挲着羊脂玉的手顿了顿,心里有点底气了,接着又道:“今儿奴婢出门回去的时候在外院看到,长房老太太把老太太您送给老爷的情画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关在柴房,其他几个通房丫头也都被老太太捆了起来,关在西南角的屋子里,听说等太太生了再处置。” 潘氏把羊脂玉牢牢的握在手心里,面无表情地道:“王氏她好大的威风,竟然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真当三房是她长房了。” 说完拿起羊脂玉对着窗口的亮光细细的瞧着,声音悠远的道:“看来我的病该好了。” 珊瑚埋着头,嘴角忍不住上翘。 只要这位出手了,太太想要活着生下孩子就不容易了。只要太太死了,老爷断然是不会续娶的,她们这些跟在太太身边的人,必定会被老爷看重,到时候她的机会就来了。 凭她曾是公主的婢女,做不成填房,贵妾却是跑不掉的,到时候上头没有正经夫人,她还不同正经夫人一样的尊贵。至于玳瑁,她最好没有这样的心思,否则她不会让她活下来的。 康嬷嬷见潘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带着珊瑚出去,道:“世安院有任何变动都要及时来告诉我。” 珊瑚点头。 康嬷嬷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出来得久了,当心她们怀疑,快回去吧。” 珊瑚埋着头,转身就走。 康嬷嬷回到次间潘氏的卧房,看到她痴爱的望着手中洁白的羊脂玉,安静的立在一旁。 潘氏抬头看了眼康嬷嬷,道:“派个人去世安院看看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康嬷嬷刚出门就看到在世安院挨了打的黄婆子,一瘸一拐的往正院走了来,她愣了一瞬间,赶紧飞快的上前搀扶着她往上房走去。 黄婆子边走边抱怨道:“老姐姐,这回我受的罪老大了,你可要在老太太面前为我说几句话啊。” 康嬷嬷从她们上房的人在世安院挨了打的震惊中清醒过来,眯着眼问:“你怎么去世安院还挨了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人走进上房,黄婆子闭了嘴,任由康嬷嬷搀扶着她进了潘氏的卧房。 潘氏看着康氏搀扶着的黄婆子,眼神里透着冷劲,黄婆子脸色发苦,跪在地上道:“老太太,老奴没完成老太太交代的事,老奴有罪,请老太太责罚。” 潘氏早已收起了羊脂玉,满脸严肃的坐在黑漆圈椅上,问:“世安院发生了什么事,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 黄婆子义愤填膺的道:“老太太,您没看到,长房的那位太嚣张了,一来就把您送给老爷的通房丫头打了一个,绑起来了四个,听说等太太生了还要处置呐。” 潘氏忍着怒气道:“这些我都知道了,说别的。” 黄婆子苦着脸道:“老太太,奴婢被打了后还听说,长房那位把跟着老爷从京城回来的奴仆都关在南房里了,不是本就在世安院伺候的人都被赶了出来,听说还封了二门,在太太生产前,非本院伺候的人一律不许进。” 潘氏笑道:“她倒是好手段,你是我的人,她打了你,三房的人还有谁不被震慑。” 黄婆子想起了一件事,睁大眼睛道:“老太太,还有一件事,长房老太太在绑那四个通房丫头前,还命令下人解下她们的香囊,扒了她们的衣服送到老爷面前去。” 潘氏眼神闪过片刻慌乱,双手本能的抓紧圈椅的扶手。 康嬷嬷道:“黄妹子,你下去歇着吧。” 潘氏缓过劲来,有些担忧的问:“康娘,你说安哥会怀疑我吗?” 康嬷嬷心里也有这样的担忧,勉强自己笑着安慰潘氏道:“老太太,您多虑了,老爷是何等孝顺的人,他怎么会怀疑您。” 潘氏面色晦涩不明,似高兴似厌恶又似遗憾的道:“可惜啊。” 康嬷嬷不明白自家老太太在可惜什么,老爷有出息又很孝顺,老太太还有什么可惜的。 潘氏从来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叹息完她筹划道:“王氏一出手,我在世安院的安排十有八九都废了。现在我们能动的只有稳婆,大夫,潘兰还有安哥那个丫头。” 她摇了摇头道:“光这些恐怕还不够,最好是能在谢氏身上再动一次手脚就好了。” 第十九章 对峙 康嬷嬷问道:“要不要奴婢去联系珊瑚。” 潘氏埋头沉思阻止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珊瑚这会儿应该已经被王氏盯上了,冒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潘氏抬起头问康氏道:“庄氏那小孙子怎么样了?” 康嬷嬷笑道:“奴婢让福春她嫂子养着,倒是没出什么事。” 潘氏眼神坚硬又冷漠的道:“把那小子的胎衣给庄氏送去,告诉她,她有一个时辰可以考虑,过了就等着给她白白胖胖的孙子收尸吧。” 康嬷嬷神色有些抗拒,她犹豫的道:“庄氏不见了孙子都不告诉谢氏,可见是真心为谢氏着想的人,您说她会不会背叛我们?” 潘驰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守着她,要是她真的要背叛我们,就斩下她孙子的手指头给她送去。要是她还不为所动,再斩下一根手指头送过去,多折磨几次,即使她有再多的勇气,也都会磨没了,到时候必然为我们所用。” 康嬷嬷听得心里直颤抖,她看着潘氏说得稀疏平常的样子,心里更加畏惧了,嗳了一声道:“那奴婢去了。” 潘氏招手道:“回来,说动庄氏后,派个机灵又不得用的丫头去联系珊瑚。” 康嬷嬷不解的问:“那我们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潘氏阴冷的笑道:“我要的就是把众人的目光都引到珊瑚身上去,给庄氏创造更多的机会。” 康嬷嬷看着潘氏的表情心里一凌,收拾起心里的畏惧,咬了咬牙道:“奴婢省得了。” 守在外面的福春看着康嬷嬷走了,赶紧进去伺候潘氏。 潘氏让福春扶着走出卧房,坐在正堂的贵妃榻上,望着院子里在白雪中摇曳的翠竹,喃喃道:“一晃就是二十五年了啊,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呐。” 世安院穿堂暖阁里,长房老太太睁开眼睛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尹氏搀扶着她坐起来道:“娘,您才休息了半个时辰。” 长房老太太笑道:“我却觉得精神了许多。” 慧珠上前回道:“老太太,早前伺候四太太的丫头珊瑚回来了,奴婢看她的眼神觉得有问题,您看要不要把她带来。” 长房老太太阻止道:“不用!派个人时刻盯着她就是了。” 慧珠点头道:“嗯,奴婢这就去安排。” 长房老太太对尹氏道:“我这儿没事了,你快家去陪着和哥儿吧。” 尹氏迟疑了片刻,道:“和哥儿那里有的是丫鬟婆子,媳妇还是伺候您吧。” 长房老太太道:“去吧,我估计潘氏等不了多久就会来闹一场,你毕竟年轻还是躲着点好。” 尹氏笑道:“那我就更要守着娘了,要是您有什么闪失,可让我怎么对鹤年交待。” 尹氏的话音刚落,潘氏穿着银鼠裘皮斗篷拄着拐杖,在丫鬟婆子们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长房老太太嘲笑道:“你不是病得起不来了吗?这会儿又赶过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你不用客气着特地来见我。” 王氏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是妯娌,谁比谁高贵到哪儿去,竟然敢大言不惭的说她是特地来见她! 潘氏气得抓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满脸都是笑容的道:“哎呀!都是我不好,前几天听说安哥要回来了,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觉,起来吹了冷风就有些头痛。没想到倒是让大嫂替我费心管家了,都是我的罪过啊。我现在好了,不敢再让大嫂操劳了。” 长房老太太摆手笑道:“嗳,我可没那闲心替你操劳!我啦闲着也是没事,见安哥媳妇要生了,就坐不住过来看看。要说替你管家,这我却是不愿的。一把年纪了,我那边的事都交给老大家的管去了,还到你这里瞎指画什么?” 潘氏气得脸都红了,脸上带着笑,看起来颇有些红光满面的意思,她在椅子上坐下道:“大嫂不想替我管家,拿着我三房的对牌做什么?” 长房老太太拿起桌子上的对牌,不可思议的道:“今早安哥媳妇交给我的时候我还在奇怪,怎么世安院也有自己的对牌,敢情这是你们三房的对牌呀!当时我还真没这么想,毕竟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儿媳妇怀孕快要生了还要管家的事,我活了一辈子听都没听过。” 尹氏看着对面潘氏那张脸,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笑了,赶紧侧过身去。 潘氏气得手抖颤抖了,僵硬的笑道:“我病了几天,倒是不知道那个下人把对牌交给安哥媳妇的。” 长房老太太颇有些鄙夷的道:“我也想看看,你院子里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瞒着主子做出这等出格的事情来。你要是心软不好处置,我动手给你处置了。” 潘氏咬牙切齿的笑道:“不敢劳烦大嫂了。” 长房老太太回道:“客气什么?三叔子虽是小叔子,但他父母去得早,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处理,我帮你也是理所当然。” 潘氏眯着眼忍了又忍,道:“大嫂,我听说安哥媳妇不怎么好,放心不下,想去看看。” 长房老太太呵呵道:“这还有点像个婆婆的样子。” 潘氏真的忍不下去了,板着脸拄着拐杖快步走了出去,丫鬟婆子们都跟了上去。 长房老太太喝止道:“站住!安哥媳妇受不了吵闹,跟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去伺候就行了。” 潘氏忍不住回身怒道:“王氏,我敬你年长称你一声大嫂,你别蹬鼻子上脸,连我身边的丫鬟婆子也要管起来。” 尹氏暗道,来了。赶紧站在长房老太太身边。 长房老太太对潘氏的怒火不以为意,淡定的道:“只要你出了这个门,哪怕你带十个百个的丫鬟婆子我也不看一眼。” 潘氏板着脸道:“王氏,我还没死,三房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长房老太太不屑的道:“潘氏,安哥和安哥媳妇孝顺你,那是他们的事。但我这儿,有谁敢伤害我阮氏家族的后嗣,别怪我翻脸无情。” 潘氏眼神无波,义正言辞的道:“大嫂这话什么意思,合着你怀疑我会害自己的亲儿媳妇,亲孙子不成。” 长房老太太甩了五个香囊在她脚下道:“那五个通房丫头是你的人,你自己掂量着怎么处置吧。” 潘氏看着脚下的香囊,吐了口气,严肃的道:“怎么?这香囊有什么问题不成?” 长房老太太道:“你闻闻不就知道了吗?” 双福把五个香囊捡起来递给潘氏,潘氏收在怀里道:“既然这几个香囊有问题,双福,你带着几个婆子去把她们都给我打死了事。” 长房老太太似笑非笑的道:“急什么?不问问她们哪来的钱买这等香料?更何况安哥媳妇还怀着身子,最近不能见血。” 潘氏一本正经的道:“这还用问,哪个通房丫头不是仗着主子宠幸,就敢跟主子要赏赐,必是用安哥赏的银两买的。而且正因为安哥媳妇还怀着身子,才不能留下这等包藏祸心的人。” 长房老太太道:“我已经把她们绑起来关在外院西南角的屋子里了。” 潘氏点头道:“多谢大嫂了。” 潘氏去看了谢氏出来,对长房老太太道:“大嫂,我已经好了,安哥媳妇就不敢劳你操心了,你且回去歇着吧。” 长房老太太笑道:“人老了,挑剔的很,我觉得世安院环境不错,住着舒服,准备在这儿住几天,难道不行吗?” 潘氏咬着牙道:“行!怎么不行!” 长房老太太看着潘氏离去的背影,叹道:“越老越沉得住气了,搁以前不动手撕人也得大吵一架,看来她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底牌啊。” 第二十章 目的 长房老太太懒得和她纠缠,指了指罗汉床边架子上的紫檀木盒子,对慧珠道:“打开它让三老太太看看。” 慧珠应了一声从架子上取下紫檀木盒子打开。 潘氏看到盒子里放着的赤金缠丝双鸾衔寿果簪子眼皮跳了跳,朝着长房老太太冷笑道:“大嫂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实不相瞒,之前安哥媳妇派人把这簪子送来给我,让我明天带,我觉得太贵重了不敢收,所以又退回来了。难道这簪子有问题不成?” 说完她摇头道:“不可能。安哥媳妇对我一直都很孝顺,她不可能害我,你别挑唆离间我们婆媳的关系。” 长房老太太已经习惯她不要脸倒打一把的脾性了,也忍不住气结,嘲笑道:“确实不可能,因为这对某些皮厚的人完全无用。” 她顿了顿神色严肃的道:“这簪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簪子和流苏上肉眼都看不清的毛刺。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府上什么时候变得藏龙卧虎了,连这等主意都有人能想得出来,倒是让我开了回眼界。如果我所料不错,出这个主意的人应该是打算先激怒安哥媳妇,然后让她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握紧簪子,然后毛刺上的夹竹桃粉就会进入她皮肉。计划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只可惜安哥媳妇被气过了头,动了胎气,也就没顾得上这个簪子了。真是行不义之人,老天都不保佑。” 潘氏握紧拳头道:“幸好老天保佑,不然我可怎么对得起谨行。” 长房老太太听到潘氏说谨行,真是恨不得扒了她的肉,咬牙道:“你有脸提谨行,我没脸听,要说给我滚出去说。” 潘氏闭了闭眼,睁开眼睛对长房老太太道:“大嫂,你这话就不对了。谨行是我夫君,我有什么不可提的。” 长房老太太气得胸口直喘,尹氏赶紧给长房老太太顺气道:“娘,别生气,别生气,身子是自己的,保重要紧。” 长房老太太喘着气瞪着潘氏,指着月洞门道:“给我滚出去。” 潘氏笑道:“笑话,这是我三房,该滚的人是你们吧。” 长房老太太缓过气了,对尹氏道:“既然如此,我们带安哥媳妇回长房生产吧。” 潘氏愣了愣,她仔细的打量着长房老太太的神色,见她不像随口一说堵她嘴的样子,倒是没料到她这大嫂竟有如此的魄力,笑道:“这可如何使得。既然大嫂诚心想要替我照看安哥媳妇,我岂有不成全的道理,我今儿起我就把安哥媳妇交给你了,希望他们母子平安才好。” 说完冷了脸道:“走吧。出来久了,头又开始痛了,我得回去歇着了。” 长房老太太眯着眼看着潘氏离去的背影,感叹道:“老了,越发的沉得住气了,哪怕撕破了脸了该笑的时候照样笑得毫无芥蒂,这脸皮这心性虽让人气愤,却又令人畏惧啊。” 她抬起头来问尹氏道:“你觉得她来这遭,是真的因为我打乱了她的计划,来出口恶气,还是为了做给我看,让我觉得她已经气得沉不住气了。” 尹氏沉吟道:“媳妇不敢猜测。之前娘说我不是三婶的对手,我其实有些不相信,但现在看来三婶确实让人看不透。” 长房老太太按着太阳穴,皱眉叹道:“你注意到她出门时的神色没,韵味深长啊,看来她是有必胜的把握了。” 尹氏担忧的道:“娘,如果四弟妹在我们手上出了事,以三婶的脾性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长房老太太笑道:“你以为她真不能让我离开世安院吗?怎么可能!她只是想一箭双雕罢了,安哥媳妇出了事,我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说完她拉着尹氏的手道:“你回去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怎么样,但你是小辈,她恐怕会首先对付你。” 尹氏摇头道:“娘,我回去了也不能放心,倒不如在这儿陪着你。” 长房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道:“你是个好孩子啊,等和哥儿大点了,你带着他去找老二吧。” 尹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和哥儿的身体弱了些,媳妇不敢带他上路。” 长房老太太道:“老二应该也快回来了。” 尹氏忍不住流泪道:“估计明天就能到了。” 这是一个婆子在门口缩头缩脑的,慧珠问:“谁在门口作什么?” 一个穿粗布袄子的婆子进来道:“大老太太,明儿是咱们老太太的六十寿辰,外面双梅庵的庵主上门来要灯油钱了。” 长房老太太斥道:“除了安哥媳妇的事,其余的一律回你们老太太去。” 婆子跪在地上道:“咱们老太太说对牌在您这儿,让我们来找你。” 长房老太太把对牌扔到她面前道:“给你们老太太送去。” 婆子惊恐的道:“大老太太饶命,奴婢不敢。” 长房老太太冷声道:“既然我命不动你们,又如何敢管三房的事。” 婆子只管磕头道:“大老太太饶命。” 长房老太太道:“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也敢做别人的枪,你看看守在外面的婆子,她们为什么不进来。既然做了别人的枪,就要有被牺牲的准备。” 说完对慧珠道:“把这个使唤不动的婆子给潘氏送去,再把对牌也送过去。” 婆子赶紧道:“不敢劳烦慧珠姑娘,奴婢这就送去。” 说完捡起地上的对牌退了出去。 世安院正房,阮瑾年见母亲睡着了,心里很是忧愁。 祖母和大伯祖母争吵的时候,她离得太远了,听不清楚她们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般沉甸甸的,她预感祖母就要出手了。 阮瑾年朝着江余氏招手,看着江余氏过来又指了指二进穿堂,江余氏点了点头抱着阮瑾年出了门。 长房老太太看到江余氏抱着阮瑾年来了,道:“百龄,你娘亲怎么样了?” 阮瑾年苦着脸道:“伯祖母,今儿一早家里请来的大夫太坏了,在娘亲面前胡说八道,把娘亲吓坏了。” 长房老太太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芒,她摸了摸阮瑾年的头夸奖她道:“百龄是个细心又孝顺的孩子。” 说完吩咐慧珠道:“拿了我的帖子,让冯保去请妙手回春堂的张老大夫到家里来坐镇一段时间。再派几个得力的婆子,立即到金陵周边去请两个可靠的稳婆回来。” 慧珠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长房老太太叹道:“老了老了,神思短了。竟然忘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第二十一章 被逼 金陵城西杏花巷一座偏僻的宅子里,庄嬷嬷手里拿着细白棉胎衣,仰面倒在地上。 庄淳看到庄嬷嬷晕倒了,赶紧把她抱上床,掐着她的人中惊慌的喊道:“娘,快醒醒。” 庄淳媳妇跪在地上拍着胸口痛哭道:“我的儿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的儿啊!” 庄嬷嬷醒过来看到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儿媳妇,虚弱的道:“淳儿,快扶你媳妇起来,她才生了孩子不能跪在地上。” 庄淳媳妇见庄嬷嬷醒了,抹了抹眼泪,抬着望着她哭求道:“娘,儿媳进门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今儿我求求您一定要救您的孙子啊。” 庄嬷嬷躺在床上摩挲着手里的细白棉胎衣,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道:“石头是我的孙子,我怎么会不救他。” 庄淳媳妇赶紧起身扯庄嬷嬷起来,道:“那娘您快去告诉刚才那人,就说您什么都听她的,让她快放石头回来啊。” 庄嬷嬷被庄淳媳妇扯了起来,哭道:“我不能啊!潘氏让我去害太太,我下不去手啊。那是我奶大的姑娘,对我情深义重,我不能忘恩负义啊。” 庄淳媳妇哭着扯她道:“石头可是您的亲孙子啊,您不忍心害奶大的姑娘,您就忍心看着石头去死吗?” 庄嬷嬷拽紧了手里的胎衣,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墙壁,道:“我不能害太太,我也不能看着石头死,我该怎办?” 庄淳操起一把刀开了门就要往外冲,庄淳媳妇抱住他的腰哭道:“当家的,你这是要干嘛?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庄淳恨恨的道:“我去杀了那姓潘的恶妇。” 庄嬷嬷哭道:“傻孩子,恐怕你连那潘氏的面都见不着,就被捆起来打杀了。” 庄淳把刀扔在地上,抱着头痛哭道:“娘,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您说该怎办?” 庄嬷嬷心乱如麻,指着他啐道:“连你也要逼我背叛太太吗?” 庄淳低着头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是担心石头。” 庄嬷嬷哭道:“你们担心,我就不担心吗,我可是石头的亲祖母啊。” 庄淳媳妇冷笑道:“我们石头是做了什么孽哦,摊上个这么狠心的祖母。” 庄嬷嬷又急又气,瞪着庄淳媳妇喘着气道:“你……” 腊月的寒风从门口吹了进来,庄嬷嬷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摇,显的格外的凄凉。 她忍不住哭道:“淳儿呐,娘生下你没几天就做了太太的奶娘,你是你爹一手拉扯大的,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所以只要能让你们过得好点,哪怕舍了我这条命,我也是愿意的,但太太她不欠我们啊。而且你不能忘了,太太她是个好人啊。你们成亲的时候没有房子,是她给你们买了这个院子,石头还没生下来的时候,你媳妇被人撞了,眼看孩子就要保不住了,是太太请了张老大夫给你媳妇看病,才保住了石头。这次要是石头不在了,你就当是还了太太吧。” 庄淳媳妇嚎哭道:“凭什么呀!我们石头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是能说还就还的吗?” 康嬷嬷推开院子的门进来,庄淳媳妇看见了,飞奔出去揪着康嬷嬷哭道:“你这个毒妇,还我孩子来。” 庄淳操着刀从屋里出来,康嬷嬷看得心里发毛,面上却冷漠的道:“你们敢动我一下,我必定让你们再也见不到儿子。” 庄嬷嬷从屋里出门,仇恨的瞪着康嬷嬷道:“你来做什么?” 康嬷嬷看着庄嬷嬷笑道:“我来提醒你,一个时辰快到了。” 庄嬷嬷板着脸道:“你敢动我孙子一下,我与你不死不休。” 康嬷嬷看着庄嬷嬷神色莫名的道:“你该知道,这样的事我们这些下人是做不了主的。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太太的计谋从来就没有落空的,你迟早都会答应的,何不早答应了下来,我少做点孽,也免得你那孙子吃苦头。”说完转身就走。 庄嬷嬷冷笑道:“告诉你主子,我是不会背叛太太的,让她趁早死了这条心,把我孙子还回来,我可以把这是瞒下了,不告诉太太。” 康嬷嬷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太太虽然出身高贵,但她从来不曾忤逆过老太太,拿太太压人,只能说她庄氏打错了算盘。 庄淳无奈的望着他娘,道:“娘,一个时辰快到了,您看该怎么办呀!” 庄嬷嬷叹道:“淳儿,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背叛太太娘死不足惜,就怕老太太翻脸不认账,石头也逃不出一个死字啊。” 一个时辰过去了,一根白嫩的手指头从院门口扔了进来,庄淳媳妇扑上去抓着手指头,头重重的撞在地上,痛哭道:“石头啊,娘的石头啊。你才生下来几天啊,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罪啊,她们怎么不拿了娘的命去啊。” 庄淳一屁股坐到地上,捶着胸口道:“娘,您杀了我吧。” 庄嬷嬷看到那截短短的手指头,觉得自己的心都痛空了,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眼泪在老脸上肆意流淌。 康嬷嬷走进院子问庄嬷嬷道:“考虑得怎么样了?” 庄嬷嬷抹干了脸上的老泪,怨毒的看着康嬷嬷道:“我怎么知道,我照你们要求的做了,你们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康嬷嬷见庄嬷嬷松口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天晓得她也不想作孽啊,那么小的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跟她孙子一个样,她真的下不去手啊。 因此她笑道:“这个你放心,老太太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庄嬷嬷冷笑道:“这可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康嬷嬷问:“那你想怎样?” 庄嬷嬷盯着她道:“我要你写个字条,保证我照你们要求的做了,就把我孙子还给我。” 康嬷嬷沉吟道:“那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背叛老太太。” 庄嬷嬷冷笑道:“你们不是把我吃得死死的吗?而且我要背叛你们,即使没有字条太太也会相信我。” 康嬷嬷想了想道:“好,我写。到时候一手交孩子,一手交字条。” 康嬷嬷进了屋子,把字条写好交给庄嬷嬷,道:“老太太说了,明儿中午之前,你必须得手。” 庄嬷嬷看着康嬷嬷出了院子,把纸条交给庄淳媳妇,嘱咐她道:“如果明天中午,我没有传消息回来,你们就想办法把这张纸条交给太太。” 说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手里提着庄淳媳妇腌的酸菜和酱往世安院走去。 第二十二章 拜寿前 庄嬷嬷穿着半旧的藏青羽缎斗篷,踩着薄薄的雪跨进西角门,院子里寂静无声,她直觉世安院有了变化,下意识的抱紧了手上的坛子。 长房守在穿堂外的婆子认识庄嬷嬷,她笑道:“老大姐你回来了,家里边都还好吧。” 装嬷嬷边走边笑道:“都好着呐。” 走进穿堂的时候,慧珠拦在她面前道:“庄嬷嬷,我们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庄嬷嬷身子僵硬了片刻,有些勉强的笑道:“好。” 慧珠带着庄嬷嬷走进穿堂隔出来的暖阁,长房老太太看到庄嬷嬷手里提着的两个坛子,眼神闪了闪笑道:“老庄家的,这是你儿媳妇腌的酱菜吧,我都闻着香味了。你这个人就是周到,回家还想着给我捎酱菜来。” 慧珠赶紧从庄嬷嬷手中接过酱菜,对庄嬷嬷笑道:“我代我们老太太谢谢您了。” 庄嬷嬷愣了愣,连连摆手笑道:“当不得老太太的谢!” 长房老太太笑道:“当得!当得!你不知道啊,这人上了年纪,胃口就不好了,有你这两坛子酱菜,我顿顿都能多吃几口饭啊。” 庄嬷嬷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长房老太太对她道:“你们太太这几天就要生了,你快去伺候她吧。” 庄嬷嬷点头道:“嗳,奴婢这就去了。”说完给长房老太太行了个礼,出了穿堂往上房走去。 看着庄嬷嬷出了月洞门,长房老太太示意慧珠打开坛子,一个体面的婆子打开坛子闻了闻,拿筷子夹了点尝尝,摇头道:“奴婢没吃出什么来。” 长房老太太舒了口气道:“还好,安哥媳妇身边的人都是忠诚的,不然我还这真不好下手。” 康宁院康嬷嬷站在潘氏身边道:“老太太料事如神,庄氏答应了,奴婢按您的吩咐把东西交给她了。” 潘氏点头道:“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了,再过一个时辰就有人来拜寿了,你现在安排个机灵点的婆子去联系珊瑚,让珊瑚现在就下手。” 康嬷嬷瞪大眼小声地问道:“您不是让奴婢吩咐庄氏明早前得手就可以了吗? 潘氏嘴角微凌,眯着眼笑道:“你以为王氏是吃素的,她要是能抓住机会一举得手固然好,要不行的话,明儿早晨前得手也不为迟,再晚恐怕就没机会了。” 康嬷嬷明白过来点头道:“奴婢这就安排去。” 康嬷嬷走了,潘氏安排双福道:“叫丫头婆子小厮们出来,趁着现在雪停了,赶紧把把桌子椅子的都摆到廊庑下去,一会儿客人来了看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像什么话。” 双福应了一声出去了,外面丫头婆子们簇拥着潘兰来了,潘氏看到潘兰,欢喜的道:“兰姐儿住得可好。” 潘兰端起丫头们泡好的茶喝了一口,道:“姑母布置的缀锦阁住着很舒服,只是表哥回来这么多天了,除了那天在姑母这里见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潘氏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道:“你表哥是个疼媳妇的,你嫂子就要生了,他连我这儿都很少来,每日里都在世安院守着他那媳妇,哪里有时间来看你。” 潘兰咬了咬牙,红了脸摇着潘氏的手臂,道:“姑母,等过了您的生辰,父亲就要接我去京城了。我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您可要帮帮我呀。” 潘氏望着潘兰的眼睛笑着问她道:“你有什么心思啊,我怎么不知道啊!说出来,姑母帮你。” 潘兰愣住了,她以为姑母是明白她,支持她的,没想到原来姑母什么都不知道。这下该怎么办啊,她都十九岁了,要不是之前定亲的安家长子死了,她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如果不能嫁给表哥这样标志俊俏的人物,等着她的还能有什么好人家。想起来家里提亲的那些人,不是死了老婆的鳏夫,就是家里贫贱得连件像样的首饰都带不起,她真的是恶心够了。 她必须嫁给表哥,哪怕不择手段。 福春进来回禀道:“老太太,姑奶奶带着琼姐儿回来了。” 潘氏激动得站起来道:“快扶我去接菀宁。” 福春和一个婆子扶着潘氏往外走去。 潘兰嘀咕道:“偏心,不过是个外室生的下贱种子,竟然比对我这亲侄女还要好。” 站在屋子里的婆子都替潘兰捏了把汗,幸好老太太没听到,不然今儿又免不了发火。 潘兰端着笑脸,起身在丫头婆子们的簇拥下,跟着出去迎接阮莞宁去了。 阮莞宁扭头看看四周,对潘氏撒娇道:“娘,四哥哥怎么也不来接我。” 潘氏拉着阮莞宁的手,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你嫂子要生了,他哪会管别的。今儿早晨我身体不舒服,他还不是来来就走了。” 阮莞宁气道:“四哥哥太过分了。” 被乳娘抱在怀里的琼姐儿,开心的道:“娘亲,我想去世安院找瑾年玩。” 阮莞宁生气的道:“不许和瑾年那丫头片子玩,要玩也要去找和哥儿玩。” 一行人走进康宁院的正堂,阮莞宁和姜琼给潘氏请了安,潘兰上前拉着阮莞宁的手,高兴的道:“表姐,我可想死你了。” 阮莞宁抽出手来,高高在上的道:“是兰表妹啊,在我家住得可好。” 潘兰有些尴尬的道:“有姑母照顾什么都好。” 阮莞宁又问道:“舅母还没给你说婆家吗?” 潘兰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了,心里暗恨,她阮莞宁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熊氏那个外室生的贱种,仗着她母舅又起来了,才嫁了淮安府姜家嫡子。等她嫁给了表哥,以后定会让她好看。 长房大太太何氏径直走到老太太身边,道:“老太太,京城李阁老家给三房老太太送来了礼单和贺礼。” 长房老太太既欣慰又遗憾的道:“二十年都过去了,没想到李阁老还记得三叔子。” 何氏又道:“四弟妹的娘家辅国公府也送来了贺礼,还有二房的姑奶奶也回来了,她说等会儿就来给您请安呐。” 长房老太太笑道:“芷宓也回来了,这可真是太好了,只怕她在家住不了几天吧。” 阮安带着阮瑾年走进穿堂,道:“伯母,我带百龄给她祖母拜寿去了,云娘就拜托您了。” 长房老太太看看时辰,道:“哟,这就到申时正刻了,你们快去吧。” 阮安抱着阮瑾年给长房老太太行了礼,穿过穿堂外层的月洞门走了。 慧珠过来汇报道:“老太太,康宁院有人来找了珊瑚。” 长房老太太问:“知道说了些什么吗?” 慧珠摇头道:“小丫头离得太远了,听不很清楚,但是看到康宁院的人给了珊瑚什么东西。” 第二十三章 暗藏 世安院遥远的西边出现了久违的太阳,院子里的雪也融化得差不多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眼铜漏,现在已经到申时末刻了,康宁院那边应该已经拜完寿开始吃晚饭了。 穿着百福花软缎褙子的周婆子带着带着身材丰满的妇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她提了一个食盒,亲自摆好饭菜,站在长房老太太身边道:“大太太和二太太带着哥儿姐儿去给三房老太太拜寿前,把老太太和四太太的晚饭都安排好了,奴婢守着她们做好,再跟着送过来的,老太太您就放心的用吧。” 长房老太太笑道:“有你看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快给安哥媳妇送去吧。” 周婆子嗳了一声,带着两个妇人提着食盒出了内层的月洞门,往正房走去。 慧珠从院子里进来,走到长房老太太身边小声的道:“老太太,小红来说她看到院子里的黄婆子给了珊瑚一包东西。” 长房老太太放下筷子,郑重的道:“你悄悄地去把黄婆子和珊瑚给我带来。” 慧珠应了一声,出去了。 很快院子回荡着黄婆子大喊的声音,道:“慧珠姑娘,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慧珠见黄婆子在院子里大喊,气得怒道:“堵了她的嘴,拖去见老太太。” 珊瑚拿着药躲在耳房里,考虑着该怎么下手。听到黄婆子的喊声,吓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的把药藏在身上。 慧珠推开耳房的门,笑道:“珊瑚,咱们老太太请你去一趟。” 珊瑚白了脸,傲气的道:“我要去服侍太太,没工夫去见你们老太太。” 慧珠见珊瑚如此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也冷了脸道:“四太太身边有画屏她们,你跟我走就是了。” 珊瑚可是见识过长房老太太的狠辣的,想着要是去了恐怕自己就算保住了命,也别想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她狠了狠心,瞧准机会就往正房冲去。只要见了太太事情就好办了,毕竟她可是公主送给太太的丫头,太太不敢把她怎么样? 慧珠怎么会让她去见谢氏,情急之下从后面冲上去一把抱住珊瑚,对身边的粗使婆子道:“还不快捂了她的嘴,托去见老太太。” 穿堂里黄婆子跪在长房老太太面前大声哭道:“大老太太,奴婢什么都没做啊。” 长房老太太指着她,恼怒的道:“堵了她的嘴。” 粗使婆子立马从汗巾里扯出粗布手绢塞进黄婆子嘴里,黄婆子被一个粗使婆子押着跪在地上,摇着头呜咽不停。 长房老太太看着被押进来的珊瑚严肃的道:“把黄婆子给你的东西交出来。” 珊瑚脸色苍白,颤抖着双手从怀里取出纸包递给慧珠哭道:“大老太太明鉴,奴婢不敢害我们太太。” 长房老太太接过纸包递给身边的周嬷嬷,问:“你看看这是什么?” 周嬷嬷接过来打开看到金色的粉末,凑近细细的闻了闻道:“老太太,这是藏红花熟透了的花蕊粉。” 长房老太太一巴掌拍在罗汉床的茶几上,气得胸口起伏,冷笑道:“厉害了,本事见长了。夹竹桃粉、藏红花花蕊粉,一样接着一样的来,她这是要灭了三房吗?” 说完她神情恹恹的挥手,道:“把她们都带下去,等安哥媳妇生了都给我打死。” 珊瑚被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磕头道:“大老太太,冤枉。黄婆子莫名其妙的把这东西塞给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黄婆子也惨白了脸,奋力从粗使婆子手中挣脱出来,扯出堵在嘴里的手绢,拼命的磕头道:“大老太太饶命,这都是珊瑚姑娘吩咐奴婢给她买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长房老太太看着黄婆子,冷笑着问道:“你说这是你买的,那你且说说,你是什么时候买的,在哪家店买的,买成多少钱?” 黄婆子浑身冒冷汗,吭哧吭哧的道:“这是奴婢几天前托别人买的,珊瑚姑娘给了我一两银子,我私底下扣了二钱,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长房老太太瞪着她又问道:“你托谁买的?” 黄婆子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长房老太太看到她们都心烦,挥手道:“把她们都给我带下去。” 黄婆子和珊瑚大喊道:“大老太太饶命啊,奴婢是冤枉的。” 正房画屏、青鸾、玳瑁、红杏、绿桃听到珊瑚凄厉的声音,都忍不住朝外看。 庄嬷嬷接过画屏手上的药碗,道:“还是让我来喂太太喝药吧。” 谢氏听着珊瑚的尖叫着,闭着眼有些伤感的道:“我对珊瑚不薄,没想到她还是铤而走险背叛了我,真是人心隔肚皮呀。” 庄嬷嬷端着药碗的手抖了抖,指尖碰到了褐色的药汁。 画屏回过神,庄重的道:“太太,奴婢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你。” 谢氏笑道:“说的什么话,这话可别被你日后的夫家听见了,省得人家笑话你。” 画屏红了眼睛道:“奴婢只想服侍太太,不想嫁人。” 青鸾接道:“奴婢也是一样的。” 谢氏笑道:“你们呀,到底是年轻,等老了就知道儿孙满堂是多么幸福的事了。” 庄嬷嬷端着药碗的手抖了抖,眼睛湿润了。 她拿起彩绘缠枝花的白瓷勺子,装了一小口药放到谢氏嘴边,道:“太太,药要趁热喝,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谢氏笑道:“画屏,怎能让乳娘给我喂药。” 画屏赶紧从庄嬷嬷手上接过药碗,打趣道:“太太对嬷嬷真是好,连奴婢躲这么一回懒都不行。” 庄嬷嬷看着谢氏喝下碗里的药,心里痛得浑身都颤抖了,双手紧握成拳。要不是还惦记着孙子石头,她真想一头撞死了事。 谢氏笑道:“满屋子就你的嘴是最会说的。” 画屏笑道:“这话放昨天说,奴婢也就忍了。今儿奴婢可看明白了,咱们姑娘那才是会说话的人呐,一半天逗得太太笑个没停。” 谢氏幸福的笑着叹道:“以前百龄不爱说话,可把我愁坏了。没想到现在这么能说了,我也愁啊。万一长大了还这么嘴快,到了婆家可是要吃亏的!” 青鸾接道:“太太想得太远了,姑娘才三岁呐。” 谢氏摇头笑道:“你知道什么?三岁看老。”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上来道:“都在说什么呐,这么高兴。” 谢氏赶紧下床道:“在说百龄呐。” 长房老太太扶着谢氏道:“我说安哥媳妇,伯母又不是外人,你就别这么多礼了,快坐回床上去。” 慧珠扶着她坐在床对面的贵妃榻上,道:“吃了晚饭,院子里没事,我也来听听你们说笑。” 这时院子里的婆子带着张老大夫来了。 长房老太太坐在贵妃榻上欠了欠身道:“张家小子,你看安哥媳妇气色可是好些了。” 张老大夫瞅了瞅道:“夫人的气色确实比早晨好多了。” 说完坐在床前的圆凳上把了把脉道:“夫人的脉象也好多了,这样下去等剩下的几服药吃完,夫人腹中的胎儿也会强健些。” 谢氏欣慰的笑了,道:“多亏了伯母帮我的忙,不然我哪能像现在这样安心的休息。” 张老大夫嘱咐道:“老夫就在外院的东厢房,有事要及时叫我。没事的话,老夫明早再来给夫人把脉。” 第二十四章 危机 西边的霞光渐渐暗淡,长房老太太已经暂时在正院的东厢房歇下了,院子里一片寂静。 离世安院不远的缀锦阁传来惊叫声,谢氏正靠在南窗罗汉床的迎枕上绣着小衣裳,被惊得扎破了手指头。她放下手上的衣服,脸色苍白的捂着肚子。 温嬷嬷从外面回来,刚进屋子就闻到了血腥味。她看到谢氏痛苦的蜷缩着,赶紧上前问:“太太,你是不是流血了?” 谢氏痛得满脸都是汗水,痛苦的点头。 温嬷嬷赶紧吩咐道:“青鸾,赶紧去请大夫。画屏,快去把产房烧暖。” 画屏、青鸾都出去了,温嬷嬷环顾屋子没看到庄嬷嬷,问红杏道:“庄嬷嬷去哪儿?” 红杏摇头。 温嬷嬷闭了闭眼道:“红杏你去叫人烧热水,绿桃,去把庄嬷嬷找回来。” 长房老太太在东厢房听到谢氏房里的动静,拄着拐杖进来,问温嬷嬷道:“安哥媳妇怎么了?” 温嬷嬷摇头道:“奴婢刚进来就闻到了血腥味,估计太太是提前发作了。”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沉下脸问:“去请稳婆的人回来了没?” 慧珠上前道:“没人来回禀,想必是还没回来。” 长房老太太道:“算算时间也差不错了,派人去垂花门守着,人来了立即带来。” 青鸾提着药箱,拽着张老大夫进来。温嬷嬷等人赶紧给张老大夫让开位置。 张老大夫刚把脉脸色就变了,问谢氏道:“太太,今儿下午吃了些什么东西。” 谢氏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青鸾一边给谢氏擦汗水,一边道:“今儿一天奴婢都在屋子里,我们太太出了吃饭喝药,再也没吃过别的东西了。” 周嬷嬷赶紧道:“中午晚上的饭都是奴婢亲自看着厨房做好,和她们一起送过来的。” 青鸾站起来瞪着周嬷嬷道:“太太的药是我亲自熬好端来的。” 长房老太太握着拐杖重重的捶地,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赶紧把安哥媳妇送进产房。” 温嬷嬷喊道:“青鸾,赶紧抱太太去产房。” 青鸾点了点头,伸开双臂把谢氏打横抱了起来,温嬷嬷取了件厚厚的鸭绒织锦斗篷盖在谢氏身上。 长房的人看着青鸾抱着谢氏步履沉稳的走向产房都吃了一惊,长房老太太看着两人的背影叹道:“安哥媳妇身边的人不简单啊。” 张老大夫开了药方,递给周嬷嬷道:“老夫人,如果老夫没有看错,谢夫人应该是半个多时辰前吃了夹竹桃粉。因为量少发作得晚,还有救的希望。” 长房老太太闻言眼眸缩了缩,道:“张家小子,安哥媳妇就拜托你了。” 张老大夫拱了拱手道:“老夫尽力而为。”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看着张老大夫提着药箱去产房外守着了,对周嬷嬷道:“去二门叫小厮骑马去抓药,一刻钟内要赶不回来就仔细他的皮。” 周嬷嬷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长房老太太环顾四周,屋子里只剩下她长房的人了,问慧珠道:“安哥和百龄怎么还没回来。” 慧珠迟疑道:“之前有人看到四老爷送三房的表姑娘回缀锦阁就再也没出来了。” 长房老太太惊得变了脸对慧珠道:“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慧珠很久没见到长房老太太这么严厉了,低下头看着地面,小心的回道:“那时候老太太刚睡着,奴婢想这也不算特别重要的事就没回你。” 长房老太太瞪了眼慧珠道:“你们这些没成亲的女孩家哪知道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说完拿着拐杖捶了捶地,恨恨的道:“潘氏,我是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 之前她还想不明白潘氏为什么一心要害安哥媳妇,甚至连自己的亲孙子都不放过。这会儿她算是明白了,感情潘氏压根就没拿谢氏当媳妇,她心里的安哥媳妇是她那侄女潘兰。 绿桃没有找到庄嬷嬷,红着双眼边哭边往院子里跑,差点撞到长房老太太身上。 幸好长房老太太身边的粗使婆子眼疾手快抓住了绿桃,才没有撞上去。 长房老太太眯着眼问:“你不是安哥媳妇身边的丫头吗,怎么在院子里乱跑。” 绿桃跪在冰冷的甬道上,哭道:“老太太,温嬷嬷让奴婢去找我们太太的乳娘庄嬷嬷,奴婢没找着庄嬷嬷,倒是看到……” 长房老太太有种不好的预感,急问:“看到什么?” 绿桃哽咽道:“奴婢看到老爷和表姑娘……” 长房老太太看绿桃的神色样子,不用再问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她仰头望天,眼角微润的道:“我还是迟了啊。” 慧珠扶着她有些担心的喊道:“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埋下头,抬起衣袖擦了擦眼泪,道:“走吧,我们哪儿都不用去了,就在产房外守着安哥媳妇。” 慧珠看着从来都是镇定从容的老太太流泪,心里酸酸的,扶着她往产房走去。 长房老太太坐在产房外的椅子上,看着温嬷嬷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心里渐渐安稳下来。只要她不死,潘家的人休想嫁给安哥。一个潘氏毁了谨行就够了,不能再让潘兰毁了安哥。 温嬷嬷急问:“画屏,稳婆还没来吗?” 画屏看了眼长房老太太迟疑了片刻,咬牙道:“长房老太太怀疑我们之前请的大夫和稳婆被收买了,所以不让他们进来。” 温嬷嬷愣住了,压低声音道:“这个怀疑是有必要的,只是没有稳婆让太太怎么办?” 慧珠看着月洞门的人影,高兴的喊道:“稳婆来了。” 温嬷嬷借着月光灯光,看着眼两个稳婆,看起来都是稳重的人,没有多说一句话,让小丫头端水来给她们净手,换了外衣带她们进了产房。 康宁院潘氏听到康嬷嬷的回话,脸上浮现出志满意得的笑容,她扭身面对着红烛,额帕间的红玛瑙趁着烛光熠熠生辉。 康嬷嬷忐忑不安的问道:“老太太,长房老太太不让我们的大夫和稳婆靠近太太,这可怎么办?” 潘氏笑道:“你慌什么?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康嬷嬷不安的道:“老太太,奴婢担心谢氏命大逃过这一劫,我们几年的盘算就落空了。” 潘氏对着镀银穿衣镜抚摸着脸上松弛的皮肤,阴狠的道:“上一次让她逃脱了,活活折磨了我三年多,这次我岂容她再活着,你且等着吧。” 第二十五章 命悬一线 月上柳梢头,淡淡的银辉洒遍院落。 产房里传来谢氏一声接着一声的闷哼,当婆子再次带着稳婆来的时候,长房老太太默许了她进去。 她看着稳婆进去产房,仰头望着夜空,问慧珠道:“慧珠,安哥和百龄怎么还没回来?” 慧珠迟疑了半天,在老太太耳边小声的道:“老太太,小红路过缀锦阁的时候,看见三房的表姑娘扶着四老爷进去了。” 长房老太太惊得站了起来,瞪着慧珠压低声音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慧珠被老太太的态度惊到了,埋下头小声的道:“小红告诉我的时候刚过酉时正刻,老太太难得眯会儿,我见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没告诉您。” 长房老太太握紧了拐杖,叹道:“你一个没成亲的姑娘哪知道这里面的厉害。” 慧珠听长房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她羞红了脸埋下头。 长房老太太看了眼产房,她既放心不下谢氏,又担心阮安和潘兰弄出什么事情? 慧珠想到了一件事,抬起头脸色都变了,她靠在长房老太太耳边小声的道:“四太太发作前,奴婢听到缀锦阁那边传来过惊呼声。” 长房老太太脸都黑了,道:“我还想着潘氏怎么如此狠心的对付安哥媳妇,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竟不知她打着这般的好主意!” 说完她拄着拐杖道:“走,我们去缀锦阁看看。” 慧珠看了眼产房道:“四太太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皱着眉头道:“安哥媳妇身边的温嬷嬷是个有分寸的人,缀锦阁离这儿很近,我们去去就来。” 慧珠跟在长房老太太下了台阶,一个丫头朝着长房老太太迎面撞了过来。 幸好长房老太太身边的粗使婆子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慧珠一看是绿桃,问她:“你不守在产房里,倒在外面跑什么?” 绿桃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泪水,她望着慧珠伤心的哭道:“温嬷嬷让奴婢去找庄嬷嬷,奴婢没找到,倒听到丫头婆子们说,老爷和表姑娘……” 长房老太太仰头望天,叹道:“终究是迟了啊。” 慧珠担心的问:“老太太,我们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神色决然的道:“我们回去,回去守着安哥媳妇,只要她好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慧珠扶着长房老太太回到产房外的庑廊下,一个小丫头冲进来大喊道:“大老太太不好了,老爷喝醉酒轻薄了表姑娘。” 长房老太太当即大喝道:“哪里闯来的疯丫头,还不快给我绑起来。” 产房里稳婆惊慌失措的哭喊道:“夫人大出血了。” 温嬷嬷甩手给她一巴掌道:“你眼睛瞎了吗?这是太太之前流的血,这会儿都已经干了。” 稳婆还想说什么,青鸾已经捂着她的嘴把她拖出去了。 张老大夫赶紧进去一看,吓得了一跳,谢氏真的在流血。 他笑着安抚谢氏道:“那稳婆乱喊吓了我一跳,夫人没事。等老夫给夫人扎几针,您会生得顺利一点。” 谢氏脸色苍白的朝张老大夫点点头,声音飘忽的问:“刚才外面有小丫头在喊老爷轻薄了潘兰。” 温嬷嬷笑道:“太太,这不过是别人的计谋,不可信。” 谢氏摇头道:“之前我听到缀锦阁传来惊呼声就觉得心神不宁,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温嬷嬷笑道:“太太您怀着身孕,忧思过重想多了。” 谢氏闭上眼睛,眼泪沿着眼角流了出来,落到乌黑的云鬓里。 张老大夫见谢氏闭着眼睛气息都弱了,收了针走出产房对长房老太太道:“老夫人,谢夫人刚才出血了,老夫虽然给她止住了,不过看她的精神恐怕要不好了。” 长房老太太手里拿着的铜炉掉到了地上,她镇定下来,对张老大夫道:“张大,阮家和你们张家算得上是世交,我把安哥媳妇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住她。” 张老大夫皱着眉头,道:“谢夫人精神很不好,老夫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院子里周嬷嬷带着婆子和稳婆急匆匆的跑来,长房老太太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婆子和稳婆,忍者怒气平和的对稳婆道:“我侄儿媳妇要生了,烦请你们仔细帮她平安生下孩子。” 那两个稳婆原以为来晚了会受一顿训斥,没想到长房老太太这么好说话,赶紧打了个招呼净了手走进产房。 温嬷嬷看了眼进来的两个稳婆,朝她们点头道:“我家太太要生了,你们快过来吧。” 两个稳婆都是精明能干的人,初看到谢氏的样子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又镇定了下来。既然都已经来了,她们总不能就这样走了,即使有一成的希望,她们也要尽力而为。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给谢氏按摩穴位陪她说话给她打气,一个轻轻地推按着谢氏的肚子帮她生产。 康宁院潘氏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听着康嬷嬷道:“老太太,世安院那边传来消息,谢氏发作了,长房老太太把您安排的稳婆赶了出来。进去传消息的丫头,才说了一句话就被长房老太太捂着嘴绑起来了。” 潘氏看着镜子里自己老去的容颜,笑道:“有什么不对吗?” 康嬷嬷有些不安的道:“奴婢担心稳婆还没来得及动手脚,而且谢氏可能没听到丫头说的话。” 潘氏笑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担心有什么用?二房二丫头和瑾年不是还在吗?带她们去梅清池摘梅花去,到时候二房二丫头一不小心把瑾年推进梅清池,这不是很正常吗?” 康嬷嬷点了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潘氏顿了顿道:“别让瑾年死了就成。” 康嬷嬷愣了愣,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康宁院里,阮瑾年对小丫鬟不耐烦的道:“你去告诉祖母,我困了想回去睡觉。” 小丫鬟为难的道:“四姑娘,您就别为难我了,老太太吩咐我陪你们好好玩的。” 阮瑾年看了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小丫鬟拦在阮瑾年面前讨好的道:“四姑娘,您看二姑娘还在这儿呐,您走了,她一个人多不好玩。” 外面姜琼带着丫鬟进来,拉着阮瑾年笑道:“瑾年,我们去梅清池摘梅花去吧。” 阮瑾年心里暗道:“好戏来了。”她忍住了不爽的感觉,任由姜琼拉着她,笑道:“我也好久没出门玩过了,走吧。” 姜琼看了眼阮瑾灵,神色淡淡的道:“二姐姐,我们一起去吧。” 说实在的,大晚上的阮瑾灵真想回家,不过她担心阮瑾年起身笑道:“那好,咱们走吧。” 第二十六章 落水(改好) 淡淡的月光笼罩着花园,梅清池里波光荡漾。 阮瑾年站在疏影横斜的梅树下,想起了前世此时发生的一幕幕。 那时候小小的她什么都不懂,因为担心着母亲,哭着闹着要回世安院,丫头们哄不住,又不敢过分的拦着。 二姐见她哭得打嗝了,摘了几朵嫣红的梅花戴在她头上,蹲在她面前耐心的哄她。就在她破涕为笑的刹那,二姐扑向了她,把她推进了梅清池。 前世她三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又因为这次落水差点昏死了,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身体一下子变弱了,心里很是怨恨二姐。从那以后无论二姐怎么解释,她都不相信,无论二姐怎么道歉,她都不原谅。 直到……直到父亲也死了,她成了孤家寡人,二姐经常来看她,安慰她,她才渐渐的相信她、原谅她。 如今有机会重来,她一定要看清楚,究竟是谁利用二姐暗中害她。 跟着她们来的康嬷嬷咳了一声,阮瑾年听到远远的地方传来丫头低沉的声音,道:“太太大出血快死了,你知道不?” 另一个丫头惊讶的道:“什么!太太要死了,你听谁说的?” 阮瑾年听到丫头的对话,嘲讽的笑了。 她还在想这一世她不哭不闹,暗地里的人会怎么下手。没想到她们还真是有意思,连这样的谎话都编出来了。 世安院有长房伯祖母守着,有庄嬷嬷、温嬷嬷她们,她很放心母亲。更何况这一世她还没掉进梅清池,冻掉半条命。她相信以母亲的坚韧,她一定能熬过这一关的。 阮瑾灵听到丫头的对话,担心阮瑾年心里难受,站在她身边紧紧的抓着她的手,镇定的道:“三妹,别相信这些丫头们乱说。” 阮瑾年抬起头望着阮瑾灵笑道:“二姐,我才没这么傻,我们刚来这儿玩,就有丫头在这儿议论我母亲不好。” 第二十七章 生死 冬日的清晨,一缕阳光透过重重云霜,照射在池水上。 康嬷嬷站在暖阁外,看着阮瑾年掉进池塘里,脸上的神色既轻松又沉重。 阮瑾卿和阮瑾卿慌乱的喊丫头婆子们救人,姜琼也从梅林里跑了出来,没有一个人看到阮瑾年落水时脸上的神情。 康嬷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满脸慌乱的喊道:“快来人救命啊,姑娘掉进池塘里了。” 事先安排的会游水的妇人跳进池塘,以为阮瑾年已经沉到池塘底了,正准备埋到水里去找阮瑾年。没想到刚跳下水,就看到阮瑾年在池塘边上冒出了头,青紫的小手抓着岸上垂下来的树枝,浑身哆嗦着往上爬,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阮瑾卿听到妇人的惊呼声,以为阮瑾年要不好了,吓得花容失色从打开的隔扇望了出去,正好看到阮瑾年穿着大红的比甲,脸色苍白的抓着岸上垂下去的树枝瑟瑟发抖。 她赶紧跑出去,趴在岸边朝阮瑾年伸出手,急切的喊道:“百龄,快抓着我的手。” 阮瑾年浑身都湿透了,在冷风吹拂中冻得手脚都僵硬了。她颤抖的伸出空着的左手,任由阮瑾卿和江余氏抓着她,把她拉上去。 江余氏把阮瑾年捂在胸前抱进暖阁,脱了她的衣裳,扯了绒毯把她包裹了起来。 阮瑾年在江余氏怀里打了个喷嚏,鼻涕跟着流了出来。 阮瑾卿哭着给她擦鼻涕道:“百龄,都是大姐的错,是大姐把你撞出了暖阁,让你吃这么大的苦。” 阮瑾年刚想说话,又打了个喷嚏。 阮瑾灵掏出手绢给她擦了鼻涕,心疼的劝道:“百龄,你别生大姐的气,她不是故意的。” 阮瑾卿不是故意的,阮瑾年当然知道了。 前世家里除了父母,要论谁对她最好,就属大姐了。 她记得大姐没出嫁前,几乎隔天就来看她,给她买外面好吃的好玩的,哄她开心。只可惜好日子不长久,父亲死后不久大姐就嫁人了,从那以后一大家子里就只有二姐会时常来看她了。直到后来二姐也嫁人了,她才把所有的感情都给了继妹阮瑾柔,也才有了被她毒死的悲剧。 康嬷嬷走进暖阁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阮瑾年,对江余氏道:“姑娘掉进水里受了寒,你赶紧带她回世安院,让张老大夫看看。” 阮瑾年看着康嬷嬷嘲讽的笑道:“嬷嬷刚才不是说我回世安院不妥吗?怎么这会儿又鼓动我回去了?” 康嬷嬷正色道:“我这不是担心姑娘吗?你年纪小,身子弱,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姑娘家,身子受了寒,一辈子都是苦。” 阮瑾年又打了个喷嚏,她等着春草给她擦了鼻涕,才慢悠悠的道:“这会儿张老大夫守着母亲,哪里有心思给我看病。嬷嬷既然担心我,为什么还不赶紧派人去另请了大夫来。” 康嬷嬷被阮瑾年堵得有些讪讪的道:“太太那里也没什么事,并不需要张老大夫时刻守着。” 阮瑾年听得冷笑,反正她是打定主意,这时候她是绝对不会回世安院让母亲担忧的,因此对康嬷嬷视若无睹。 康嬷嬷见劝不动阮瑾年,给站在暖阁外的福春使了个眼色,福春默默的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阮瑾年这会儿身子暖过来,开始感觉到头晕晕的了,倒是没注意到康嬷嬷和福春之间的眼色。阮瑾卿和阮瑾灵毕竟不是三房的人,对三房的事并不那么了解,并没有在意福春走了。 世安院里,日头已经照进院子里,长房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些熬不住,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慧珠从跟过来的宝扇手里接过绒毯,盖在长房老太太身上。 福春在传堂外的月洞门被长房守门的婆子拦住了,任她好说歹说长房的婆子就是不肯放她进去。 这也不能怪长房的婆子,她想到昨儿晚上错放进去了一个丫头惹出来的祸事,到现在还心惊胆跳的呐。三房太太没事还好,要有事她一辈子的老脸丢了不说,能不能保住性命,还要看老太太愿不愿意慈悲。 福春见婆子不肯放她进去也着急了,完不成老太太交待下来的事,后果是她承担不起的。因而在月洞门外喊道:“大老太太,咱们姑娘掉进水里了,您快让人去看看吧。” 第二十八章 新生命(小修) 清晨的薄霜还没散尽,福春走到世安院穿堂外的月洞门,就被长房守门的婆子拦住了。 她冷了脸道:“你们都瞎了眼不成,我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你们也敢拦。” 长房婆子也冷着一张脸,哼了一声道:“你说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我怎么不认识你。” 福春明白了这守门的大概是长房的婆子了,她缓和了脸色道:“你是长房的婶子吧,我是咱们房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你不认识也是有的。” 长房婆子也缓和了脸色道:“哟!真对不住了,倒是我眼拙了没认出来。” 福春闻言笑道:“你不常到咱们房来,这也不怪你。只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进去见你们老太太,还请婶子通融一二。” 长房婆子为难的道:“姑娘,你就别为难我了。咱们老太太下了死命令,四太太生完孩子前,外面的人谁都不能放进去。” 福春在外面和长房的婆子歪缠了几句,见确实进去不了。一狠心在外面喊道:“大老太太,咱们姑娘掉进梅清池里了,您能不能让张老大夫过去看看。” 长房老太太正忧心着谢氏,又听说阮瑾年掉进池塘里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地上。 阮安沉着脸看了眼产房,拽着拳头对长房老太太,道:“伯母,我去看看百龄,云娘就拜托给您了,请您一定要保住她!”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点了点头,阮安疾步跑了出去。 产房里谢氏闭着眼精神都有些涣散了,稳婆摸到她冰冷的手忍不住惊叫出声。 此时的谢氏已经濒临死亡了,她仿若置身空旷的荒野,听到外面传来模糊的回音在喊,百龄掉进池塘里了,吓得立即睁开了眼。 画屏等人见谢氏睁开了眼,差点喜极而泣。 张老大夫催促道:“快给夫人喝下参汤。” 画屏高兴的擦了擦眼泪,从青鸾手里接过参汤,喂谢氏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喝完参汤,谢氏灰暗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她歪着头有气无力的问画屏道:“刚才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喊百龄掉进池塘里了。” 画屏正要否认,温嬷嬷朝她摆手道:“是呐,太太。您可要平安的生下哥儿,姑娘还等着您照顾呐。” 谢氏听了温嬷嬷的劝,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觉得自己体内又有了几分力气。 张老大夫见了松了口气,对画屏道:“姑娘,赶紧喂夫人喝下顺产的汤药。” 画屏点了点头,又从青鸾手里接过顺产的汤药,喂谢氏喝了下去。 两个稳婆都是精明的人,见谢氏恢复了一些精神和体力,又喝了顺产的汤药,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一起在谢氏高耸的肚子上按揉着推挤着,帮助里面的胎儿顺利的从母体里出去。 谢氏嘴里咬着素白的细棉布巾,双手拽紧床上的横杆,配合着稳婆拼命地使着劲,画屏和青鸾不停的帮她擦着满身的汗水。 微风吹过云层,薄霜已经散尽,阳光从空中倾泻了下来,世安院仿佛散发着淡淡的金辉。 产房里传来婴儿微弱的啼哭声,稳婆熟练的包好刚出生的婴儿。 温嬷嬷擦干眼泪,上前笑着道:“让我来抱吧。” 稳婆小心的把婴儿递给了温嬷嬷,温嬷嬷抱着他让谢氏瞧,笑着道:“太太,您看哥儿是不是长得很像舅舅。” 谢氏仔细的一看,确实是这样的。 张老大夫给谢氏把了脉,道:“经此一事,夫人的身体有些亏损,老夫给你开服药,你喝着调理调理身体吧。” 谢氏满怀慈爱的看着温嬷嬷怀里的婴儿,听张老大夫说自己身体亏损并不甚在意的对他道:“多谢老大夫了,还请您替哥儿把把脉吧。” 张老大夫点点头,温嬷嬷赶紧蹲下身,把哥儿抱到他面前。 张老大夫手搭在刚出生的婴儿手腕上,脸色渐渐的凝重了起来。 他有些不确定的再把了把脉,过了良久才放下手,有些同情的望着温嬷嬷怀里的婴儿,叹息道:“哥儿身子原本就弱些,现在又带了胎里毒,恐怕不太好。” 谢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忍下了心里的难受,深深的吸了口气,问张老大夫道:“大夫,哥儿的身体该怎么治,你且说。” 张老大夫摸着胡须道:“老夫开服解毒固本的药,让他先吃吃试试效果。” 谢氏点了点头,画屏引着张老大夫出了产房。 温嬷嬷抱着婴儿准备出来给长房老太太看看,被张老大夫看见了,他立马阻止道:“千万别这样出来,哥儿身子弱受不得寒。” 温嬷嬷立即抱着婴儿退了回去。 知道谢氏平安的生下了哥儿,长房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很快康宁院的潘氏也得到了消息,她气得把茶几上成套的素白描梅茶具扫到地上。 看着屋里满地的碎渣,除了双福和福春,屋子里其他的丫鬟都纷纷躲了起来。 潘氏咬牙切齿的道:“双福,去把康嬷嬷给我找回来。” 双福闻言看了眼福春,忍不住埋头笑了起来。她愉快的嗳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原本她和福春都是康宁院的一等丫头,可是福春仗着康嬷嬷是她祖母,在老太太面前受尽宠信,平日里没少让她受气。 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们祖孙俩也有今天,她倒是很期待看她们俩承受老太太怒火的样子。 康嬷嬷跟着双福刚踏进康宁院正房的门槛,一只素白的杯子就朝着她砸了过来。滚烫的茶水浸透了她厚厚的棉衣,在冰冷的冬天里又很快的冷却,就像此时她的内心一样。 潘氏指着康嬷嬷道:“跪下。” 康嬷嬷立即跪在了面前浇了茶水的地板上。 潘氏瞪着她怒火冲天的道:“我交代你办的事,你就是这样给我办的?” 康嬷嬷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道:“老太太,您交待奴婢的事,奴婢事事都办成了的呀。” 潘氏呵呵冷笑道:“你办了?你扮成了她怎么还活着?” 康嬷嬷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才哭道:“老太太,别人不相信奴婢也就罢了,连您也不相信奴婢了吗?” 第二十九 阮莞宁 张老大夫收拾起东西,向长房老太太告辞道:“老夫人,此间事已了,老夫该回妙手回春堂了。” 长房老太太阻止道:“张大,你也不算外人了,老婆子倚老卖老且留你几天,等找到温泉把哥儿安排妥当了,你再回妙手回春堂可否。” 张老大夫摇头道:“老夫人,哥儿的状况身边是离不得大夫的。但老夫与妙手回春堂有约定,恐怕不能久呆了。” 长房老太太回道:“既然这样,我会尽快找到合适的大夫,在这之前你且留下来看着哥儿吧。” 青鸾抱着谢氏进来了,温嬷嬷怀里的哥儿全身都罩在厚厚的绒毯中。 长房老太太看到温嬷嬷抱着哥儿来了,心里既欣慰阮氏一族又多了一个后嗣,又忧心他能不能平安长大,甩了张老大夫跟着温嬷嬷进去了。 进了西卧房谢氏道:“青鸾,卧房里太冷了,哥儿受不了,把我抱到百龄的暖阁吧。” 到了暖阁,温嬷嬷揭开盖在哥儿身上的绒毯,长房老太太走过去一看,喜形于色的道:“不愧是谨行的孙子,哥儿长得真俊。” 张老大夫也喜欢这个天庭饱满眉目清晰的小婴儿,看着他不自觉的就笑了。 阮安抱着阮瑾年步履匆匆的走进正堂,喊道:“大夫,快看看百龄怎么样了?” 张老大夫撩开帘子从暖阁里出来,看到面色通红的阮瑾年,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姑娘怎么会烧得这么严重?” 阮安把阮瑾年抱在怀里,有些憔悴的道:“她掉进池塘里了。” 张老大夫在产房里,一心惦记着怎么救谢氏,倒是真没注意到福春的喊话。他郑重地给阮瑾年把脉看了面色道:“姑娘这是受了冻的缘故,老夫开个方子,要赶紧给姑娘喝药降下体温。” 阮安双眼通红的点头,又问张老大夫道:“大夫,我夫人和犬儿怎么样了?” 张老大夫握着笔的手顿了顿,道:“谢夫人身子亏得很严重,哥儿身体就更弱了。” 阮安抱着阮瑾年的双手有些颤抖,他忍下了所有的情绪,道:“请大夫多费心了。” 长房老太太出来看到阮瑾年,担忧的问:“百龄怎么样了?” 阮安默然摇头,跟着阮安一起进来的阮瑾卿跪在长房老太太面前,流着泪道:“祖母,都是我的错。” 阮瑾年靠在父亲怀里,脑子都烧得迷糊了,她看到阮瑾卿跪在地上,虚弱的道:“伯祖母,不怪大姐。” 阮瑾卿见阮瑾年这么体贴她,心里酸酸的更加不是滋味了。 长房老太太也很欣慰阮瑾年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她示意身边的周嬷嬷扶着阮瑾卿起来道:“你是大姐,带着妹妹出去就该要仔细小心的照顾着,怎么你自己倒把百龄撞进池塘里了。” 阮瑾卿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流着泪道:“祖母,我原本是站在百龄身后护着她的,不知道哪个小丫头莽撞的撞了过来,我没站稳就撞到了百龄身上。”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 阮瑾年高烧得都快失去意识了,她听到阮瑾卿的这席话,心里最后的念头就是果然如此。 世安院芭蕉叶上的雪还没化尽,白色的雪映衬得嫩叶分外娇嫩。 潘氏和阮莞宁拉扯着潘兰走进正院,她怒骂潘兰道:“我们潘家没有像你这么懦弱的人,被人欺负了不寻思着说理,反倒自己把自己吊死。” 长房老太太王氏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她走出正堂威严的站在庑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潘氏道:“潘氏,现在已经到巳时了,你院子里来客人了吧,你丢下他们跑到世安院来像话么?” 潘氏呵呵冷笑道:“大嫂,我娘家的侄女都被人欺负得上吊了,哪里还有心思过寿。” 长房老太太脸色难看的看了眼张老大夫,张老大夫留下药方,行了一礼匆匆的往外走去。 潘氏见长房老太太脸色难看,心里高兴极了,她看了眼黄婆子。 黄婆子抬起头看了眼站在台阶尽头庑廊上居高临下的长房老太太,埋下头打了个哆嗦,心里无比怨恨的骂着潘氏。 不过她依旧按照潘氏的心意,拉着张老大夫笑道:“老大夫,你个是公平人,麻烦你给我们表姑娘做个见证。” 张老大夫无语极了,昨儿晚上那个丫头在产房外喊的话,他可是听见了的。这会儿见潘氏拉着个姑娘进来,他哪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才会急切的回避。 他真不明白这个三房的老夫人是怎么想的,她就不怕自己把这事传了出去,让自家侄女名声一臭千里吗? 张老大夫拱手道:“老夫人,我一介外人不该掺和到贵府的家事中去,请老夫人明见。” 潘氏是打定主意不让谢氏活,也不会让潘兰尊荣的嫁进阮家,成为自己日后的绊脚石的。 她没料到这个张老大夫是个胆小如鼠的人,觉得他这样的人不会在外面乱传话,十分没用,挥了挥手道:“张老大夫你且去吧,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阮莞宁已经扯着潘兰走上台阶,恨恨的瞪着阮安道:“四哥,你可是母亲的亲儿子,堂堂的探花郎!你怎么能做出这样没脸的事来,你说该怎么办吧?” 长房老太太捂着额头瞪着阮莞宁道:“菀宁,你退下。” 阮莞宁瞪了眼长房老太太,气势凶猛的道:“伯祖母,这是我们三房的家事,还请您不要多手。” 长房老太太瞪大眼,指着她道:“你……你真是……” 要是潘氏她骂起来肆无忌惮,可是对于熊氏她其实是很欣赏且喜欢的,连带着对阮莞宁也多了几分喜爱和宽容。这会儿被阮莞宁这么不尊重的指着,她伤心大于愤怒,想指责她又说不出口。 阮莞宁却鄙夷的看着长房老太太道:“伯祖母,您自己扪心自问,您到我们三房来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冷了心冷了脸道:“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回娘家来管娘家的事,是当我们阮氏一族死绝了吗?” 阮莞宁冷嘲道:“我要是不回来管娘家的事,恐怕我们三房就要被您害得死绝了。” 长房老太太收回手,抓着拐杖沉下了气,冷冷的看着阮莞宁笑道:“看来我该回去给姜夫人写封信,和她探讨探讨怎样教儿媳妇了。我们好好的闺女嫁出去,竟让她们教坏了。” 第三十章 新姨娘 阮莞宁从小就是被宠着长大的,这会儿被潘氏呵斥了,她觉得很没脸,委屈的看着潘氏。 潘氏宠溺的道:“菀宁,听娘的话,有什么事回去告诉娘,娘都依你。” 阮莞宁在潘氏面前闷闷的道:“我就是想帮娘出一口气。” 潘氏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她的肩,欢喜的道:“我知道菀宁心疼娘,这就够了。” 阮安看着潘氏与阮莞宁之间的脉脉温情,忍不住伸手抚了抚胸口。这样的场景他都看了十几年了,现在看到还是会忍不住心痛。明明他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母亲却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庶母所出的妹妹。 潘氏安抚好了阮莞宁,转过身神色冷漠的走向长房老太太道:“大嫂,这是我们三房的事,我希望你能够回避。” 长房老太太笑道:“三弟妹,你娘家的侄女在我们阮家被人欺负了,我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她看着面色红润神态娇羞的潘兰,心里格外不喜的道:“表姑娘,我们阮家谁欺负了你,说出来,我为你做主。” 潘兰闻言忍不住欣喜起来,可是这种事情叫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怎么说。她求助的看向潘氏。 潘氏本就有拖王氏下水的打算,因此故作伤心的道:“还能有谁?刚才紫荷跑到我院子里喊救命,满院子的宾客都知道了,安哥欺负了他表妹。” 长房老太太听说满院子的宾客都知道了,气得气血倒涌两眼发黑,她伸出手指指着潘氏,颤抖的问:“潘氏,你真的是安哥的母亲吗?你对安哥怎么就没有一颗母亲慈爱的心?” 潘氏神色僵了一僵,她下意识的看了眼阮安,色厉内荏的道:“安哥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我怎么不是他的母亲。至于我有没有慈爱之心,又岂是你这个外人能知道的。” 长房老太太嘲笑道:“连自己的亲孙子出生了,都不来看一眼的人,也有脸说自己有慈爱之心。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感叹世风日下了。” 潘氏捂着胸口,眼角含泪的道:“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看着儿媳妇就要生了,偏偏自己又病了。我只好把百龄留在康宁院照顾,也省了安哥媳妇担心。” 长房老太太在心里冷笑,只怕你把百龄留在康宁院安哥媳妇才不放心呐。 潘氏和长房老太太僵持了下来,潘兰伏在阮莞宁身上哭着。 阮莞宁既嫌弃她,又有些担心她。 穿堂的月洞门传来喧哗声,潘氏回头看到她嫂子带着健壮的粗使婆子,手里拿着手臂粗的木棍,气势汹汹的打了进来,她忍不住嘴角抽动。 长房老太太站在庑廊下威严的道:“舅太太,你这是为何?” 梁氏穿着大红遍地金通袖袄子抬起头气势昂然,很不客气的道:“为什么我那小姑子不是很清楚吗,难道她没告诉你。” 潘氏看到她嫂子粗鲁的样子就觉得头痛,她压抑的道:“嫂子,你相信我,我会给你和哥哥一个交代的。” 梁氏冷声道:“交代,什么交代?让我们家兰姐儿给你那色胚儿子做妾。” 潘氏黑了脸道:“嫂子,安哥也是你的侄儿。” 梁氏看着她呸道:“我呸,我梁英可不敢有这么没良心的侄儿。” 梁氏上来拉着潘兰道:“跟我回家。等你爹爹回来,娘保管让他给你报仇。你就是要打死那小畜生,娘也同意。” 潘兰挣脱她娘的手,道:“娘,出了这样的事,我哪里还有脸回家,你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梁氏呸道:“说什么胡话,错的又不是你,为什么要你去死,该死的人是那个小畜生才对。” 长房老太太听着梁氏一口一个小畜生,实在忍无可忍的道:“梁夫人,请你嘴巴放干净些。” 梁氏瞪着长房老太太骂道:“你怎么不叫那小崽子把心洗干净些。” 潘氏见长房老太太还要说什么,她害怕这嫂子打乱了她的计划,赶紧做出无奈的样子,问:“嫂子,你究竟想要怎样?” 梁氏看了眼阮安道:“我要那小崽子娶我们家兰儿做正房太太。” 阮安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看着梁氏,干脆利落的否决道:“不可能。” 梁氏哼哼冷笑道:“小姑子,你也看到了,我这好侄儿想吃白食呐。” 这话说得真粗鄙,阮莞宁厌恶的看着梁氏,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不是她的亲舅母,否则和这样的人往来,真真是会被郁闷死了。 潘氏生怕长房老太太说话,赶紧道:“嫂子,安哥有正房太太,确实不可能去兰姐儿做正房太太。不如由我做主让安哥娶兰姐儿做平妻,你看怎样。” 梁氏心里满意极了,不过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哼了一声道:“这还算你们家有点良心。” 阮安握紧拳头,冷声道:“母亲,我这辈子除了云娘,不会再娶任何人。” 梁氏指着阮安道:“好你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你的心肝被狗吃了,对自家表妹做出这样的丑事,你还有理了。” 潘氏看着阮安,厉声训斥道:“安哥,娘是怎么教你的,你自己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起后果来。” 谢氏屋里的温嬷嬷走了出来,她看了眼阮安,沉稳又有气势的道:“梁夫人,我们太太听说了老爷和表姑娘的事,特意让我来告诉夫人,切莫再责怪表姑娘了。毕竟这事错的不是表姑娘一人,我们老爷也有错。太太说了,为了弥补老爷的过错,等她出了月子,将亲自登门和您商量迎表姑娘过门的事。” 梁氏听了这话当时就要撒泼,她想了想谢氏的身份,只是嘲讽道:“我那侄媳妇一张嘴可真会颠倒黑白,明明自己是个妒妇,把屋里的通房丫头都打发了,逼得安哥对自己的表妹下手。这会儿竟然说我们家兰姐儿也有错,我倒是想问,我们兰姐儿错在哪儿了?” 温嬷嬷脸上带着点莫名的笑意,走进屋子招呼玳瑁出来,对梁氏道:“舅太太,你且看看这丫头生得美吗?” 梁氏看着面若春花形似弱柳的玳瑁,想昧着良心说不美都做不到。 温嬷嬷笑道:“这还只是我们老爷的通房丫头中的一个。你说有这样美貌的通房丫头,正常情况下,哪个人会冒着名声尽毁的风险,做出那般没脑子的事。” 温嬷嬷见潘兰脸色都白了,继续道:“当然了,舅太太要是觉得心里委屈,我们太太也愿意帮表姑娘查清楚,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一向冷静自持的老爷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来。” 潘兰心跳如鼓,她拉着梁氏的手道:“娘,我愿意给表哥做妾。” 梁氏扇了潘兰一巴掌,带着粗使婆子一眼不发的走了。 第三十一章 议论 康宁院那边响起了鞭炮声,潘氏和阮莞宁看了眼谢氏和刚出生的婴儿就回去了。 阮氏人丁单薄,三房就只有阮安这么一个子嗣,所以他不得不去招呼康宁院的男客。 看着潘氏和阮安都走了,谢氏冷着脸道:“温嬷嬷,收拾东西,我们回京去。” 温嬷嬷赶紧安抚她道:“太太,您不能冲动啊。哥儿还太小,经不起一路颠簸。” 谢氏趴在床柱上,伤心绝望的哭道:“嬷嬷,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温嬷嬷虽然不管内院,但对谢氏的处境却看得很透彻。 她不明白自家太太要家世有家世,要嫁妆有嫁妆,就算老爷愚孝了些,对太太也颇多维护,为什么庄嬷嬷会让太太把日子过成了如今的模样。 不过庄嬷嬷毕竟是谢氏的乳娘,这样的话她只能在心里想一想。 温嬷嬷抚摸着谢氏瘦弱的脊背,安慰她道:“太太,月子里不能哭,哭坏了眼睛,您可怎么看这么乖巧的哥儿。” 谢氏抬起头擦干了眼泪,从温嬷嬷怀里接过哥儿,温柔的抱着他亲了亲,道:“娘的好乖乖。” 画屏凑趣道:“太太,老爷还没给哥儿取名字,不如您先给哥儿取个乳名吧。这样我们也不用老是哥儿哥儿的叫,听着怪别扭的。”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擦干眼泪,重新笑了起来。 谢氏也微微的笑了,她端详着怀里的哥儿,凝眉道:“叫什么好呐。” 青鸾灵机一动,道:“我看哥儿生下来的浑身透着紫,竟像是一块上好的紫玉,日后必是大有出息的人。依奴婢看,不如叫紫玉吧。” 温嬷嬷瞪了一眼青鸾,暗道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白目,刚出生的婴儿带着紫色,那是在胎里受了难,她怎么这么大大咧咧的说了出来,不怕刺激到太太吗? 其实温嬷嬷多虑了,谢氏压根不懂这个,她高兴的道:“是吗?这么说我们哥儿的乳名可不能马虎了。”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进来,高兴的道:“依我看不如给哥儿取个贫贱些的乳名,好养活。” 谢氏点了点头道:“这倒也是。”她凝眉沉思道:“白居易曾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既如此,以后就叫草哥儿怎么样?” 长房老太太点头道:“这个乳名寓意好,还不入俗流。” 谢氏也觉得这个乳名好,亲了亲怀里睡着的哥儿,喊道:“草哥儿,你的乳名就这样定了哦。” 长房老太太看着这一幕,眼睛都湿润了。 她按了按眼角,道:“安哥媳妇,看着你和哥儿都平安,我也能放心的回长房了。” 谢氏忙问:“伯母,您这么着急着回去,可是我院子里有人对您不敬。” 长房老太太摆摆手,笑道:“没有的事。我原是担心你和草哥儿,才过来暂时替你管着院子。现在该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你可别想多了。” 谢氏挽留道:“伯母,世安院由您管着可比以前规矩多了,我可真舍不得您走。” 长房老太太笑道:“老了老了不行了。就守这么两天,就觉得精神短了。” 谢氏看着长房老太太骤然增加的白发,心里酸酸的。 这个隔了房头的伯母为了她这两天可是受累了,她把草哥儿放到温嬷嬷手里,就要下床给长房老太太行礼道谢。 长房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和慧珠同时上前扶着谢氏,道:“四太太,您太客气了。” 长房老太太擦了擦眼泪,道:“安哥媳妇,你才生了孩子,要保重身子才是呐。往后的日子长着,你要孝顺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别着急。” 谢氏点了点头道:“伯母,要不是有您坐镇,侄媳妇这会儿恐怕……”说着谢氏落下泪来。 长房老太太站起来安抚道:“别哭!安哥媳妇月子里可不能哭坏了眼睛。” 她看着谢氏止了哭,才叹道:“潘氏安插在安哥身边的通房丫头,我都已经逼着潘氏自己处置了。倒是你院子里的黄婆子和珊瑚,我把她们关在外院的西角房里,你自己看着处置吧。” 谢氏点了点头,道:“多谢伯母了。” 长房老太太摆了摆手道:“我过去了,你自己保重身子,照顾好草哥儿。” 谢氏不舍的道:“伯母,您有空常过来走走。”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由着慧珠和新过来的宝珠扶着走了。 康宁院出了潘兰上吊的事,来喝喜酒的人一半都推脱家里有事回去了。 还有一半看在招待她们的何氏和尹氏的面子上留了下来,康宁院的花厅里稀稀落落的坐着几桌人,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样,笑意融融的说着话。 潘氏坐在主位上温和而得体的应酬着宾客,没人能看出她心里正翻滚着滔天巨浪。 刚过了午时,留下来的客人纷纷告辞回去了。 何氏和尹氏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向潘氏告了罪,两人相携疲倦的离开了康宁院。 何氏看了眼身后没人,靠近尹氏小声的道:“弟妹,你说三婶她是不是遭了那个什么,自己好好的六十寿宴竟然让娘家的人搅和了。” 尹氏笑道:“大嫂,你是想说三婶遭了报应吧。” 何氏笑道:“可不是吗?” 尹氏看着前方若有所思的道:“大嫂你说这事要换到你身上,你会怎么处置。” 何氏想了想道:“出了这样的丑事,换了我肯定得立即堵了那丫头的嘴,再悄悄地派人去把事情压下来,等送走了客人再做处置。” 说到这儿,何氏恍然大悟道:“你说,这事该不会是三婶……” 尹氏悄然道:“大嫂,不知道你留意三婶的眼神没?” 何氏懵懵的回忆,潘兰身边的丫头紫荷哭着跑来的时候,她想着自家的寿安就要定亲了,气都快被气死了,哪里还顾得上看潘氏。 她闷闷的问尹氏道:“你看到三婶是什么眼神了吗?” 尹氏看着何氏顿然失落的样子,摇头笑道:“我那时候惊讶得什么都忘了,哪里会想到看三婶的眼神。” 何氏听着这话亲热的挽着尹氏的手臂,道:“是啊,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会教养出这样的姑娘来。遇到这样的事,谁都得吃惊。” 顿了顿她埋怨的道:“三婶对娘家人真是好得太过分了,潘兰做出这样丢脸的事来,她竟然当场丢下客人,去为娘家的侄女出头。她难道就没想过,别人会怎么看她,会怎么看咱们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家的人都像她一样没分寸,不知轻重。幸好三房自从三叔死后日渐衰落了,今儿来的除了亲戚都不是很有脸面的人。” 第三十二章 出嫁 烈日横空,树荫匝地。 阮瑾年独自走进梅清池边的暖阁里,她推开隔扇,倚着窗望着满池盛开的荷花。夏日的阳光透过层重重树梢洒在她身上,照得她眼角的泪水闪烁着彩色的光芒。 一阵凉风吹过,树上的蝉鸣也暂时停歇了。在这寂静的正午,前院的鞭炮声穿过院落传进阮瑾年的耳朵里。 她懒散的躺在暖阁栏杆下的椅子上,睁着眼望着雕梁画栋的屋檐,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 阮瑾灵怅然若失的走进暖阁,看到睡在椅子上的阮瑾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上前轻轻摇着她,喊道:“百龄,快醒醒。你身子弱,躺在这里小心受寒。” 阮瑾年睁开眼看到阮瑾灵,茫然的问:“二姐,你怎么来这了?” 阮瑾灵扶着她坐起来,黯然的道:“我看着大姐的花轿出了前门巷,心里难受就想出来走走。” 阮瑾年心情低落的道:“二姐,大姐今年也才十六,你说大伯母有必要让她这么早早的嫁了吗?” 阮瑾灵靠着阮瑾年坐着,她淡淡的笑道:“听说是大伯母娘家的侄儿年纪大了,等不起了。” 阮瑾年想起前世阮瑾卿归宁来看她时暗藏的忧伤,担心的道:“不知道大姐夫会不会对大姐好!” 阮瑾灵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大姐夫是大伯母娘家的侄儿,要是他对大姐不好,大伯母能同意把大姐嫁给他。” 阮瑾年笑笑道:“也是。真不知道我在这儿杞人忧天些什么?” 她扭头看到阮瑾灵眼底的青影,叹了口气道:“二姐,你是不是昨晚又熬夜做针线活了。” 阮瑾灵摸了摸肿胀的眼睛,问道:“有这么明显吗?” 阮瑾年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道:“二姐,你是二房的嫡女,身份比关姨娘尊贵,你大可不必把她说的话当回事。” 阮瑾灵拉着阮瑾年的手,温柔的道:“熬夜做点针线活,能够换来她少说些令人恶心的话,我甘之如饴。” 阮瑾年担忧的道:“你的身子熬坏了怎么办?” 阮瑾灵掩着嘴咳嗽了一声,道:“不过是几夜罢了,哪里那么容易就熬坏了。” 两人才呆着这么一会儿,阮瑾灵的丫头语棋和阮瑾年的丫头春草就找来了。 春草看到阮瑾年坐在栏杆下的椅子上,朝她抱怨道:“姑娘,你忘了在这儿落水的事了吗,怎么抛下奴婢独自就跑到这儿来了。” 阮瑾年起身笑道:“那我小时候在卧房里摔了跤,是不是连卧房也不能回了。” 语棋扶着阮瑾灵起来,悄悄地道:“姑娘,幸好你到这儿来了,刚才关姨娘的侄儿闯进你的闺房,把丫头们都吓了一跳。” 阮瑾灵惊慌地问:“你们没事吧。” 语棋摇了摇头道:“他没看到姑娘,踹了几脚房门就走了。” 阮瑾灵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 阮瑾年听了气道:“二姐,你是嫡女,关姨娘不过是个小妾,你怎么能容忍她娘家的侄儿在你屋里放肆。” 阮瑾灵捏着手绢,沉默的低着头。 她何尝愿意这么忍气吞声的过日子,不过是没办法罢了。 她母亲死的早,又没有给她留下个兄弟姐妹可以依靠。以前二房只有她一个的时候还好些,至少没人敢怠慢她。自从关姨娘生了阮瑾阳,后院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克扣她的份例不说,还指使人百般刁难,经常在她面前说些颠三倒四的话,难听得让人呕吐。 她也反抗过,可是有什么用。祖父重男轻女,父亲是个孝子。根本没人在乎她有没有受到欺负,过得好不好。 语棋为阮瑾灵辩驳道:“三姑娘,我们姑娘不是懦弱,是实在没有办法。你是没见过关姨娘在我们房里嚣张的样子,连老爷她都敢呸。” 阮瑾年看着阮瑾灵沉默的样子,觉得自己说的太过分了,她诚恳的道:“二姐,对不起!” 阮瑾灵摸摸她的头,宽容的笑道:“你是我的妹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所以真的没什么好道歉的。” 阮瑾年想了想道:“二姐,以后关姨娘的侄女再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 阮瑾灵笑道:“还是别了。我可不想关姨娘丢脸丢到你们房里了。” 阮瑾年哼道:“说丢脸,还有谁比我们房里的那位更丢脸的吗?” 阮瑾灵叹道:“百龄,你以后说话别这么冲动,要是被别人听去了,传到她耳朵里,又是一场事故。” 阮瑾年冷着脸道:“我才不怕她。” 阮瑾灵道:“你是不怕她,你就没想过四婶吗?她闹到你祖母面前,吃亏的还是四婶。” 阮瑾年想到这几年祖母为了对付母亲,越发的连脸面都不顾了。她无奈的捂着额头道:“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等我考取了功名,一定带着娘亲弟弟,离她远远的。” 阮瑾灵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可是又说胡话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阮瑾灵顺便送阮瑾年回了世安院,才又转回了二房。 江余氏看到阮瑾年回来了,赶紧上前迎着她道:“这么大热的天,姑娘怎么不送了大姑娘就回来。” 阮瑾年心情不佳的道:“路上碰到二姐说了几句。” 走过穿堂,阮瑾年听到正房里有人在说话,她好奇的问:“娘亲和弟弟还没午睡吗?” 江余氏努了努嘴,道:“那位来了!” 阮瑾年沉着脸问:“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江余氏有些尴尬的道:“她给太太送信来。” 阮瑾年皱眉道:“送信?是爹写信来了?” 江余氏点点头。 阮瑾年叹道:“爹是怎么想的,给娘亲的信竟然让她送来,这不是往娘亲心里捅刀子吗?” 阮瑾年走进正堂,穿过屏风看到娘亲坐在北窗下的罗汉床上,手里正拿着信纸看着。 潘兰看到阮瑾年进来,脸皮扯了扯,坐在西边的椅子上没动。 倒是阮瑾柔看到阮瑾年进来,上前拉着她的衣袖,濡沫的喊道:“三姐,你怎么才回来?” 阮瑾年看着阮瑾柔的目光愣了愣,她掰开阮瑾柔的手甩了甩手臂,冷着脸道:“我乐意现在回来,不行吗?” 阮瑾柔大大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她委屈的道:“三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阮瑾年点了点头道:“嗯。” 潘兰看着阮瑾年傲慢的样子,手指头捏的咯吱咯吱的响。她深呼吸了几次,才笑着道:“百龄,瑾柔是你的妹妹,你要爱她才对。” 阮瑾年靠着谢氏坐着,她默然不语的看着潘兰和阮瑾柔。 第三十三章 母女 阮瑾柔毕竟还小,被阮瑾年这么看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潘兰搂着她瞪着阮瑾年教训道:“三姑娘,瑾柔是你妹妹,你怎么能这么欺负她?” 阮瑾年看着潘兰笑道:“兰姨娘,你是看到我打她了,还是听到我骂她了。” 潘兰听到阮瑾年叫她姨娘,忍着满腔的怒火,盯着她道:“三姑娘,请注意你的言行。我是夫君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平妻,你该叫我一声母亲才对。” 说完她瞄了眼谢氏,嘲讽道:“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妇在你面前嚼舌根,教唆你叫我姨娘。她以为这样就能刺激到我了,我只想说她做梦去!” 谢氏放下手里的信纸,看着潘兰极为平静的道:“兰姨娘,你说你是老爷三媒六聘娶回来的平妻。我倒不知道在本朝平妻是个什么玩意儿,它需要三媒六聘吗?” 谢氏顿了顿看着潘兰意味深长的道:“或者你是在说老爷停妻再娶,才有了你这个平妻的存在。” 潘兰顿时气结,在本朝是没有平妻这个说法的,哪怕是兼祧那也是两房的妯娌。她要是承认老爷停妻再娶,不仅老爷会被罢官流徙一年,就是她也会被发还娘家。 谢氏见潘兰安静了,端起茶杯神色倦怠的道:“兰姨娘请回吧,今儿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潘兰恨得把阮瑾柔紧紧的抱在怀里,勒得她哭着喊痛。潘兰打了她一下,骂道:“一个姑娘家没大没小没规没距的,也不怕嫁不出去。” 谢氏见她这话说得难听,放下茶杯看了眼无喜无怒的阮瑾年,板着脸道:“兰姨娘,这些话是该你说的吗?” 潘兰挑衅的看着谢氏道:“姐姐连我教孩子也要管吗?还是说我说到姐姐的痛处了?” 谢氏难得与她生气,冷笑道:“四姑娘是主子,她做错了事自有老太太,老爷和我教导,岂有你在她面前指手画脚的份。至于说痛处,我就不明白了,这句话还与我相干。” 潘兰被谢氏堵得,心里像是装了一团火,不发泄不甘心。 她眼睛落到谢氏紧捏着信纸,苍白到半透明的手上,眼珠转了转得意的道:“姐姐,老爷在信里可是再三叮嘱我好好的照顾你们娘三,我怎么能不留下来照顾你呐。” 谢氏闻言下意识的什么摸了摸疼得厉害的胸口,冷着脸淡淡的笑道:“老爷真是担心得糊涂了,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辜负了他的美意。昨儿从庄子里回来,就觉得腿酸酸的。就请你帮我捏捏腿吧,我想这也算照顾我们了吧。” 潘兰看到谢氏伸手抚摸胸口的动作,心里爽透了,差点就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一听谢氏真叫她捏腿,高兴的情绪一扫而光,她僵着脸道:“瞧我见着姐姐太高兴了,竟然忘了老太太叫我送了信就立即回去,她还等着我念佛经呐。” 谢氏也不强留,她神色平静的端起了茶杯送客。 潘兰转过身,脸色阴狠的走了出去。 阮瑾柔被乳娘抱着,跟着走了出去。她趴在乳娘的肩上,不舍的看着阮瑾年。 阮瑾年就纳闷了,这几年她和娘亲弟弟一直都在庄子里,今天阮瑾柔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为什么她会这么不舍的看着她,看得她寒毛都立起来了。 不过这一世她再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傻,像对自己的同胞妹妹那样对她。要什么给什么,在外面受了委屈,耐心的安慰她。学不会琴,女夫子责骂她,想尽办法教会她。 看着潘兰走出世安院,谢氏的脸色一点点的变得苍白,她抓着信纸眼泪扑簌簌的滴落在上头。 温嬷嬷眼睛也有些润,她打起精神劝慰谢氏道:“太太,吃了钱大夫的药,草哥儿的身子比以前硬朗多了,你听他多久都没咳嗽了。” 说起一双子女,谢氏总是慈母心暴涨,常常能暂时忘了阮安给她带来的伤痛。 她精神好了很多,脸上带着淡淡满足的浅笑道:“是啊。哥儿这一个月都没怎么咳嗽,比往常已经好了很多了。” 温嬷嬷接着道:“可见,钱大夫是真有本事的。” 谢氏笑道:“太医院的御医怎么会没本事。”说完她叹道:“只是我欠大嫂多也,竟不知该怎么报答一二。” 温嬷嬷笑道:“要是大夫人听到你这么说,她又该说您太客气了。您可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心疼您也是应该的。” 谢氏神色怅然的把信纸交给画屏收起来,她看着沉思的阮瑾年,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搂在怀里教她道:“百龄,你刚才那样对瑾柔不对。” 阮瑾年回过神看着谢氏,谢氏笑着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道:“娘亲知道你是想为娘亲打抱不平,娘亲心里很高兴。但是你是小孩子,大人的事情娘亲会处理好的,你只管每天都高兴就好。况且潘兰做的那些事娘亲虽然恨她,但也不想牵扯到无辜的孩子身上去,不然当初娘亲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出来。最重要的一点,娘亲想让你乐观善良,不想让你整日沉浸在怨恨报复中,日复一日的把自己变得阴沉。” 阮瑾年抱着谢氏的腰,把头埋在她怀里,眼泪不停的流。这么好的娘亲,让她怎么能不爱她,不帮她,让她独自承受祖母和潘兰的刁难。 今天坐得久了,谢氏就觉得腰酸背痛了起来。 但阮瑾年埋在她怀里,她强忍着疼痛,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顺着毛。等到阮瑾年哭够了,从她怀里起来,她觉得腰背都僵直了。 温嬷嬷看出她的窘状,扶着她站起来,道:“太太,哥儿还没醒,你也歇会吧。” 谢氏牵着阮瑾年的手,轻言细语的道:“寿安嫁人了,想必你心里也难受。到了这时候,娘亲也不敢睡了。要不我们娘俩到你屋子躺着,说会话吧。” 阮瑾年恭顺的跟在谢氏身后。 温嬷嬷和江余氏,画屏,青鸾跟了进去,其余的丫头都在外面守着。 盛夏里天热,窗户外层被取了下来,只留下烟霞罗的纱窗。 池塘里的凉风吹了进来,谢氏把阮瑾年搂在怀里,道:“百龄,答应娘,不要怨恨你爹好不好?” 阮瑾年暗叹,母亲总是这样精明,不过她把头埋在母亲怀里默然不语。 第三十四章 挑唆 炽热的太阳照着大地,潘氏坐在康宁院翠竹掩映下的石凳上。 康嬷嬷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的道:“老太太,这样坐在石凳上容易着凉,让奴婢给您铺上垫子吧。” 潘氏摆摆手,道:“不用了。天气热,这样凉快些。” 康嬷嬷闭了嘴,沉默的站在她身边。 潘氏伸手抚摸着凉悠悠的翠竹问:“谢氏回来了,世安院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康嬷嬷有些慌张的回答道:“昨儿谢氏刚回来,庄氏就进府来见她了。” 潘氏沉下脸道:“庄氏不是三年前就病得下不了床,不伺候谢氏了吗,怎么又进来了。”顿了顿她缓和了语气问:“知道她和谢氏说了些什么吗?” 康嬷嬷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道:“她孙儿得了重症,家里请不起大夫抓不了药,来求谢氏的恩典。” 潘氏沉默了片刻问:“谢氏怎么做的?” 康嬷嬷赶紧道:“谢氏给了她十两银子,还让那个姓钱的大夫跟着去了。” 潘氏握着石桌上小巧的茶杯,嘴角微挑,微笑着淡淡的道:“看来她没有透露自己做过的事。即便如此,庄氏一家也留不得了,你去福春那领一百两银子,尽快把这事办了。” 康嬷嬷心里冷了冷,她立即答应了转身就走。 潘氏招她回来问:“珊瑚那小蹄子有消息了吗?” 康嬷嬷摇头道:“奴婢打听到她在春风暖出现,立即带人过去,还是迟了一步,听说她已经被人赎身从良了。” 潘氏闭着眼朝她摆摆手。 康嬷嬷行了一礼,心惊胆战的走了。近年来老太太越发的阴晴不定了,连她这个常在身边伺候的人,都摸不清她的脾性了。 看着康嬷嬷走了,双福带着两个小丫头抬着潘氏常坐的贵妃榻赶了过来。 潘氏半躺在贵妃榻上,眯着眼笑道:“还是你这个精灵丫头知道我的心啊。” 双福笑着奉承道:“都是老太太调教得好,奴婢才从笨丫头变成了如今的精灵丫头,奴婢心里感激着老太太呐。” 潘氏眯着眼道:“你这张嘴真会说话。” 双福让两个小丫头轻轻的给老太太打扇,自己蹲在贵妃榻边给她捏着腿,轻轻的笑道:“谁让老太太会调教人呐!” 潘氏嘴角上扬,很快就睡着了。 双福看着潘氏睡着了,停了手下的动作,起身坐到石凳上,指着一个小丫头,让她过来给她打扇。 这会儿正午刚过,康宁院里静悄悄的,只有树上的知了一阵又一阵的叫着。 潘兰拉着阮瑾柔走进康宁院,她问守在门口的丫鬟道:“姑母在哪?” 小丫头悄悄的指了指院子东边的小竹林,潘兰拉着阮瑾柔走过来哭道:“姑母,姐姐她太欺负人了。我好心好意的给她送信去,她不领情骂骂我和瑾柔就罢了,谁让我进门比她晚,瑾柔还是个小辈。可她竟然连你也羞辱,我气不过和她争辩了几句,她就让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打我和瑾柔。” 她撩起瑾柔的衣袖,露出上面红红的掐痕,道:“姑母您看,瑾柔还是个小孩子,她也下这般的黑手。” 潘氏看到阮瑾柔白嫩手臂上的掐痕,她眼神都深邃了。 阮瑾柔爬到贵妃榻上,搂着潘氏的脖子,委屈的道:“祖母,柔儿好痛。” 潘氏心疼的抱着阮瑾柔,对双福说道:“你去把我屋里的那套女四书取出来,送去给谢氏,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她为媳不孝,为母不慈。让她把那套女四书抄写十遍,好好的学学怎么做个好儿媳好母亲。” 要代表老太太去教训太太,双福心里得意极了,她埋着头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回屋子取了那套女四书,去世安院了。 世安院温嬷嬷和青鸾玳瑁在正房门口拦着双福,双福扬声道:“老太太让我来来告诉太太几句话,你们拦着我,误了老太太的事,担得起后果吗?” 温嬷嬷听着双福这话心里冷笑,她以为世安院还像从前一样,任由老太太捏圆搓扁就错了。这几年她们在庄子上,老太太的派去找茬的人,根本连太太的面都见不着,就被拦在外面了,看样子康宁院的人还不知道。这也说明,康宁院的黄婆子和吴婆子都是聪明人。 温嬷嬷挡在门口,笑道:“双福姑娘,实在对不住了。我们太太还在午休,你请去穿堂等着吧。” 双福在庑廊下恼羞成怒的喊道:“老太太派我来告诫太太几句话,太太却连我的面都不见,这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吗?这倒是不怪外面的人传太太不孝的话了。” 谢氏睡觉很轻,早就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她不想见双福,因此只装没听到。她听了双福的话,睁开眼睛对守在床边的画屏道:“你去让婆子掌她的嘴。” 画屏嗯了一声,外面温嬷嬷已经训斥她道:“双福姑娘,你听到外面的人传主子的谣言,不说替主子正名,倒跟着传了起来。你说像你这样眼里没有主子,该不该打死。” 双福自觉失言了,不过她有老太太做靠山,倒也不怕温嬷嬷。 她把那套女四书举到温嬷嬷面前,道:“这可不是谣言,老太太说了,太太为媳不孝,为母不慈,让她把那套女四书抄十遍,让她学学怎么做一个好儿媳,好母亲。” 温嬷嬷气得脸都青了,老太太这是要和太太在明面上撕破脸了。 双福看着温嬷嬷生气的样子,得意的笑道:“这可是老太太赏赐太太的,请太太爱惜才是。” 温嬷嬷把那套女四书推开,义正言辞的问:“敢问,我们太太对老太太哪里不孝了,对老爷的四个子女又有何处不慈?” 双福把那套女四书塞给边上的小丫头,翻了个白眼道:“温嬷嬷你喜欢明知故问,我可没那时间陪你闲聊。老太太身边离不开我,我还要赶回去伺候她呐。” 温嬷嬷看了眼小丫头,小丫头吓得把那套女四书扔到双福脚下,道:“双福姑娘,你自己送到太太手上吧。” 双福捡起地上的那套女四书,院子里的丫鬟纷纷离她远远的躲着。 双福气得咬牙,回了康宁院把那套女四书还给潘氏,添油加醋的道:“老太太,您是没见着太太院子里丫头婆子们嚣张的样子,把您给太太的那套女四书扔在地上拿脚踩,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那话说得太难听,我都不敢告诉老太太。” 潘氏沉着脸道:“说吧。她们都骂了些什么?” 双福眼珠转了转道:“奴婢听到画屏说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身份,配管我们太太吗?” 潘氏抓紧了扶手,哼哼的笑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手段 春去秋又来,暑往寒又至。 天气变冷的时候,谢氏已经带着阮瑾年和哥儿阮瑾厚住到温泉庄子上去了。 黄昏时分,一双喜鹊落到院子里鸣叫。 守门的婆子欢天喜地的进来禀报道:“太太,老爷来了。” 谢氏正在教阮瑾厚写字,闻言她放下笔抱起阮瑾厚,满脸喜色的跑了出去,问:“老爷到哪儿?” 阮安扶着潘氏走进正院,他不自觉的放开了扶着潘氏的手,痴痴地看着谢氏道:“云娘,我回来了。” 谢氏看到潘氏,脸上的笑冷了下来,她矜持的朝阮安点点头,道:“回来就好。” 阮安看到谢氏情绪的变化,很无奈的道:“云娘,母亲想草哥儿了,我带他过来看看。” 潘氏看着谢氏笑问:“云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啊?” 阮安见谢氏心情不好,赶紧替她答道:“母亲您想多了,云娘对您的孝心,您还看不出来吗?” 潘氏拍着阮安哈哈笑道:“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不然我干嘛吃力不讨好的跑到这来?” 阮安对谢氏道:“云娘,今儿晚了,母亲要在这里住一晚,我们把正房腾出来吧。” 谢氏抱着阮瑾厚在庑廊下给潘氏请了安,道:“母亲请见谅,草哥儿见不得风,我就不下去了。”她又对阮安道:“庄子里有一套两进的院子,把母亲安置在那边的正房里更好些。” 潘氏连忙摆手道:“不要这么麻烦了,我就是好久没看到草哥儿想他了,白过来看看。明天早晨就走,不用去收拾一套院子出来,我将就些就安置在东厢房里吧。” 谢氏见潘氏今日的言行与往日迥然不同,暗暗心惊,更不可能和她住在一个院子了。她笑道:“这哪里行,母亲来了就该住正院正房。”说完不等潘氏拒绝赶紧吩咐温嬷嬷道:“嬷嬷,你带母亲去安置吧。” 潘氏一改往日的强势,顺从的笑道:“好好!我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就依你。”说完跟着温嬷嬷出了院子。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婆母,谢氏总觉得心惊肉跳,仿佛会发生什么?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潘氏就头痛得起不来了,康嬷嬷已经请了大夫来。大夫给她把了脉说年纪大了,吹了寒风着了凉,开了清寒的药,又嘱咐她要注意保暖,千万不能再吹风了。 就这样潘氏在谢氏的温泉庄子里住了下来,快到中午的时候,潘兰从城里赶了过来。 她一下马车就捏着手绢按着眼睛柔弱的哭道:“姑母来之前都好好的,怎么在这住一晚上就病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在前面领路的婆子,听了这话瘪了瘪嘴。 潘兰走进潘氏住的卧房,看到长身玉立风姿卓然的阮安,眼睛都亮了。 潘氏咳咳两声,她立马回过神给潘氏请安,又关切的问:“姑母,您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潘氏声音沙哑的道:“我没事,就是头有些痛。你们别这么大张旗鼓的,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药的。你们都回去歇着,让我自个儿躺躺就好了。” 潘兰心疼的道:“姑母您病了,我们怎么能安心的回去歇着,您还是让我们服侍您吧。” 潘氏憔悴的道:“好久没看到草哥儿了,要是让我看看草哥儿就好了。” 阮安看了眼身边的谢氏,谢氏笑道:“母亲,草哥儿现在还没醒。” 潘氏无力的摆手道:“别!我就这么说说,你别真把她抱来。要是我把风寒传给他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阮安看着潘氏陡然失落的眼神,冲动的道:“画屏,你去把草哥儿抱来让老太太看看吧。”他又嘱咐道:“要小心些。” 潘氏又阻止道:“别!千万别!要是草哥儿着了凉,不是在我心里捅刀子吗?” 画屏本来就不想去,闻言站在原地不动了。 阮安看着潘氏的眼神,无奈的叹气。潘兰按计划,在潘氏身边逗她开心,潘氏给脸的笑了,阮安松了口气,对潘兰目露感激之色。 到中午的时候,谢氏回去看阮瑾厚去了。潘氏闭上眼沉沉的睡过去了,潘兰笑问阮安道:“表哥,你要怎么感谢我呐。” 阮安笑道:“多谢表妹了。” 潘兰仰望着他花痴的道:“表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阮安收了笑脸,不苟言笑的从荷包里取出银票给她道:“这是给你的谢礼,表妹想要什么,自己去买。” 潘兰看了眼银票,仰起头斜睨着他妩媚的道:“谁要你的银票啊。你要真感激我,那你就多陪陪我吧。”说完这话潘兰脸色通红,心蹦蹦直跳。 阮安看着潘兰妩媚的样子,想起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的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完转身就走。 潘兰在后面追道:“唉,表哥,你回来都没去看过瑾良和瑾柔呐。” 阮安无奈的叹气,一步错,步步错啊! 屋子里潘氏坐起身看着潘兰,怒其不争的道:“这么好的机会,你都让它溜走了。说说看,你能做什么?” 潘兰耷拉着头委屈的道:“姑母,表哥他不喜欢我。” 潘氏冷声道:“没有那个男人不偷腥,就看你够不够努力。” 潘兰流着泪道:“姑母,这几年表哥不在家,你又不让我跟着他去京城,我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几次,您让我怎么努力啊。” 潘氏点了点她道:“明儿你二姐会来,你让她帮你。” 潘兰笑道:“好。” 看着潘兰走了,康嬷嬷问:“老太太,表姑娘这么不争气,你怎么不调教调教她。” 潘氏看着门口道:“调教她!调教好了,让她以后跟我作对。” 她收回目光道:“你找人去试探试探庄氏那个命大的孙子,看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康嬷嬷觉得潘氏太多疑了,六月庄氏一家被烧死的时候,她孙子才两岁半。就算被他父母扔了出来,又能知道些什么?不过这些话她是绝对不敢跟潘氏讲的,她出了院子招手叫小丫头过来,吩咐她去找庄默玩。 第二天一大早,阮安和谢氏带着阮瑾年去给潘氏请安的时候,就看到穿着月白挑线裙子和比甲的潘家二姐。 潘二姐还没出嫁前就是个文采飞扬的奇女子,连阮安都佩服她。 看着谢氏回去照顾草哥儿了,潘二姐邀请阮安去庄子里走走,阮安欣然应命。 第三十六章 快乐 院子的西厢房,谢氏一边看着阮瑾厚写字,一边指点阮瑾年的女红。 画屏坐在阮瑾年旁边,帮着谢氏指点阮瑾年绣一朵牡丹花开。她看着阮瑾年绣了几天的成果,实在忍不下去了,在阮瑾年绣得凹凸不平的杭州手绢上指指点点的道:“姑娘,你这儿的线没拉平,这儿的线太松散,还有这儿、这儿的线拉得太近,布料都被你扯得皱起来了。” 阮瑾年丢下手绢,看着谢氏哀怨的道:“娘亲,我真的学不会女红怎么办?” 谢氏笑这点了点她的头道:“胡说!你要拿出学下棋的劲头来,不出半年娘亲保准你能出师了。” 阮瑾年夸张的哀嚎道:“还要半年啊!娘亲,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揭了我的皮,让我解脱吧。我真的不想学女红了啊。” 阮瑾厚放下笔回过头羞阮瑾年道:“姐姐,你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幼齿,真羞羞。” 谢氏捏了捏他的脸道:“你的四十个大字写完了吗,又功夫笑话你姐姐了。” 阮瑾年故意气他道:“弟弟,你姐姐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每天不仅要练字读书,还要守着你有没有尿裤子,我学得都比你快多了。” 阮瑾厚羞红了脸,回过身和她争辩道:“我才没有尿裤子,尿裤子的人是你才对。” 谢氏轻轻的拍了拍桌子,严肃的道:“草哥儿写你的字,百龄今天不把剩下的几片叶子绣完,晚上不许吃饭。” 阮瑾年做了个鬼脸,道:“晚上我不吃饭,到时候你又该心疼得半夜给我做夜宵了。” 温嬷嬷进来笑道:“太太,我就说姑娘迟早会抓住你的软肋吧。” 谢氏使劲的揉了揉阮瑾年的头发,道:“鬼精灵,我今儿可是说真的。” 阮瑾年一只手拿着手绢,一只手摸了摸头发,抱怨道:“娘亲,你下次轻点,我的头发乱了又要重新梳,太浪费时间了。” 谢氏笑道:“反正你每天多的是时间,多梳几次头发更好。” 阮瑾年翻了个白眼,开始认真的绣牡丹了。 阮瑾厚写完了四十个大字,把笔扔在书案上,就要从高凳子上跳下来。 谢氏赶紧抱着他道:“草哥儿,你要敢再跳一次,娘亲就打你屁股了。” 阮瑾年噗嗤的笑了。 阮瑾厚扭扭捏捏的道:“娘亲,以后我做错事了,你打我手板心吧。” 谢氏抱着他放到地上,亲自整理好他的小书案,笑道:“知道害羞了,就更要听话。” 阮瑾厚凑过去看阮瑾年绣的牡丹,阮瑾年见他的头伸过来了,赶紧把手绢往怀里藏。 阮瑾厚已经看到了,他指着阮瑾年笑道:“姐姐,你绣的那是牡丹吗?我怎么觉得庄子外的狗尾巴草都比它好看。” 阮瑾年气得瞪着他道:“我是才学,才学懂不懂。等我学好了,看我给娘亲和你做衣裳,保证让你吃惊得瞪眼。” 阮瑾厚嘲笑道:“姐姐,覆水难收你学了吗?” 阮瑾年气道:“不知羞,才学了几个成语,就在关公门前耍大斧了。” 谢氏笑道:“百龄,你还自称关公呐,比你弟弟更狂妄。” 阮瑾年笑道:“我那是被他气得,话赶话。” 谢氏笑道:“草哥儿,你陪着你姐姐绣花吧,娘亲去厨房看看,你们俩喜欢吃的豆腐鱼好了没?” 阮瑾厚点头道:“娘亲,你去吧。我一定看好姐姐,不让她偷懒又溜出去了。” 阮瑾年轻轻的敲了敲他的额头。 阮瑾厚目送谢氏走出了房门,凑在阮瑾年耳边悄悄的道:“姐姐,父亲和娘亲一起去看祖母了,怎么娘亲都回来这么久了,父亲还没回来?” 阮瑾年伸手揽着阮瑾厚道:“你是不是想父亲了?” 阮瑾厚点头,情绪低沉的道:“昨天父亲回来的时候,我都已经不认得他了。” 阮瑾年听着眼睛润润的道:“等吃了午饭,姐姐带你去找父亲,好不好?” 阮瑾厚眼睛红红的点头道:“姐姐,这次你可要说话算数。” 阮瑾年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笑道:“别这么记仇啦。” 阮瑾厚靠着她坐着道:“你好意思说,上次为了等你,我一会儿又跑到门口看你来了没,最后还被娘亲打了屁股。” 阮瑾年笑道:“那不是你太小了吗?等明天夏天到了,姐姐一定带你出去和那些小孩子们玩。” 阮瑾厚憧憬道:“我要去游泳、划船、放风筝,我还要摘荷花、采莲蓬、喂鱼、钓鱼,我还要光着脚丫子踩泥巴。” 阮瑾年问:“你都没出去玩过,这些你怎么知道的。” 阮瑾厚情绪低落的道:“我趴在窗户上看到的。” 阮瑾年听得心酸酸的软软的,放下手里拿着的杭绸手绢,抱着阮瑾厚道:“明年姐姐一定带你出去玩,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就是小狗。” 阮瑾厚坐在阮瑾年怀里,闻着她姐姐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味,不好意思的道:“姐姐,我是大孩子了,你不能再这样抱我了。” 阮瑾年轻轻的拍了拍他的额头道:“人小鬼大。” 阮瑾厚抱着阮瑾年的手,喊:“疼,姐姐。” 阮瑾年亲了亲他的额头道:“不疼了吧。” 阮瑾厚羞红了脸,撒娇道:“姐姐。” 阮瑾年捂着嘴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打孩子了,那我以后再也不亲你,不抱你好不好。” 阮瑾厚听润今年这么一说,虽然满足了他的愿望,他却又觉得有点失落。 画屏出声笑道:“草哥儿,你可是答应太太要监督姑娘学女红的。” 喔!想起这茬,阮瑾厚像个小大人一样,板着脸道:“姐姐,你快点学女红,别偷懒。” 阮瑾年又笑又气道:“等我学完了这劳什子女红,你等着找虐吧。” 阮瑾厚有些心虚了,他可是听娘亲说过姐姐的厉害的,《三字经》、《弟子规》这些启蒙书学一遍就会,现在娘亲都已经开始教她《诗经》和《论语》了。 听着他们俩打嘴仗,画屏和屋子里的丫头都笑了,就是一向沉默的玳瑁都笑道:“这样的日子真的太美好了。” 阮瑾年笑道:“嗯!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过得更好。” 画屏笑道:“姑娘,你要是今天绣不好这牡丹,晚上饿肚子的日子可不好。” 阮瑾年哈哈一笑,开始认真的绣了起来,连阮瑾厚拉她,都边绣边问道:“什么事?” 第四十章 魂销 阮瑾厚又扯了扯她问:“姐姐,娘亲去厨房,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阮瑾年埋着头边绣边道:“有温嬷嬷跟着,你担心什么?” 阮瑾厚透过窗户看到外面满院的阳光,对阮瑾年道:“姐姐,我找娘亲去了。” 阮瑾年见他真跑了,赶紧放下手里绣着的杭绸手绢,跟着追了出去。 还没到小院的门口,阮瑾年逮着阮瑾厚道:“你不要命了,大冬天的往外面跑。” 阮瑾厚眼里蓄着泪,委屈的道:“姐姐,今天有太阳很暖和,你就让我在庄子里玩玩吧。” 阮瑾年牵着他的手心疼的道:“你别乱跑,小心撞到了。姐姐牵着你去找娘亲好不好?” 阮瑾厚扬起稚嫩的小脸,开心的道:“姐姐,我们快去找娘亲吧。” 青鸾看着阮瑾厚出门也跟着追了出来,她不赞同的道:“姑娘,太太吩咐了,冬天不能带草哥儿出门。” 阮瑾年摸了摸阮瑾厚的鼻子,牵着他暖暖的手,问:“弟弟,你觉得冷不冷,有没有难受?” 阮瑾厚乖乖的回道:“我不冷,也不难受。” 阮瑾年点头道:“那姐姐带你去玩,但是你冷了,或者觉得不舒服要告诉姐姐,知道吗?不然以后我都不带你出来玩了。” 阮瑾厚赶紧点头保证道:“好!” 谢氏买的这处温泉庄里离金陵城比较远,庄子周围住的都是平常的农户人家。虽然偏僻了些,但这儿夏季苍翠葱茏,秋季落叶纷飞,谢氏喜欢这儿野味十足,倒也住得习惯。 阮瑾年牵着阮瑾厚朝庄子口走去,那儿有一方四季常温的池塘,里面的荷花应该还是半残,带弟弟去玩正好合适。 出了院门口,再走过一段曲径通幽的小路,远远的就看见了池塘里半残的粉荷。也看见了池塘里飘荡着小木船,还有船上的阮安和潘二姐等人。 阮瑾厚高兴的喊道:“父亲!父亲!”撒腿就跑。 阮瑾年赶紧拉住他道:“弟弟,你不能跑快了,不然一会儿又该喘不上气了。” 阮瑾厚看着船上和潘二姐言笑晏晏的阮安,失落的道:“姐姐,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喊他,他都不答应我。” 阮瑾年蹲下身安慰他道:“乱想!弟弟这么乖,父亲怎么会不喜欢。他是没听见。” 阮瑾厚惊慌的拉着她喊:“姐姐,父亲掉进水里了。” 阮瑾年起身往池塘看去,这一看她不由得冷了脸,拉着阮瑾厚就往回走。 阮瑾厚见姐姐生气了,也不敢问只好跟着往回走。 青鸾在后面啐道:“呸!一家子都是不要脸勾引人的。”又对是不是往回看的阮瑾厚道:“哥儿,别看了。当心长针眼。” 池塘上的暖阁里,温嬷嬷惊慌的喊道:“快抬藤屉子春凳来,太太晕过去了。” 阮瑾年牵着阮瑾厚的手刚到院门口,就看见四个粗使婆子抬着谢氏飞快的网院子里走去,钱大夫背着药箱在后面跟着跑,她吓得身子都冷了,僵硬的站在院门口。 阮瑾厚也吓到了,他哭着摇阮瑾年的手,喊道:“姐姐,姐姐,娘亲怎么了?” 阮瑾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害怕的抱着阮瑾厚道:“娘亲没事,我们去看她吧。” 阮瑾厚搂着阮瑾年的脖子乖乖的点头。 很快屋子里响起了细细的哭声,阮瑾年在门口听到钱大夫说:“夫人已经不行了,在下施针能让她清醒片刻,有什么话抓紧时间说吧。” 阮瑾年眼前一黑,抱着阮瑾厚倒在墙上。 幸好青鸾眼疾手快,及时的抓住了她和阮瑾厚才没有出事。 青鸾把阮瑾厚放在地上,准备掐阮瑾年的人中。阮瑾年已经睁开眼睛,眼里泪光流动,道:“青鸾姐姐,我没力气起来了,你扶我吧。” 青鸾流着泪道:“姑娘,你要忍住,不能倒下啊。” 阮瑾年点点头像个大人似的,摸了摸阮瑾厚的头,牵着他的手道:“弟弟,跟着姐姐去陪娘亲。” 阮瑾厚感受了身边流淌着的悲哀气氛,他觉得不祥,嚎啕大哭道:“姐姐,娘亲怎么了?” 屋子里谢氏已经睁开眼睛了,她穿的锦缎比甲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刺红了阮瑾年的眼睛,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谢氏哭道:“娘亲,我和弟弟不能失去您,您快好起来吧。” 谢氏摸了摸阮瑾年的脸,又摸了摸阮瑾厚的脸,牵起两人的手笑着,不舍的道:“好!娘亲很快就好起来。娘知道我的草哥儿想出去玩想了好久了,等明天春天一到,娘就带你们出去放风筝。” 温嬷嬷抹着眼泪哭道:“太太……” 谢氏觉得呼吸有点艰难了,可她舍不得闭上眼睛,她舍不得还没成年的两个孩子。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好看的杏眼里流出来,顺着脸颊流进云鬓里。 她把阮瑾厚的小手放到阮瑾年的手里,万分不舍的看着他们姐弟俩,哽咽道:“百龄,娘把草哥儿交给你了,娘知道你能照顾好他。” 阮瑾年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摇着头压抑的哭道:“娘亲,我照顾不好弟弟,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我们不能失去你。” 谢氏流着泪笑道:“百龄,草哥儿,你们别哭了,看着你们哭娘心里难受。娘是真的不行了,娘想看着你们笑。” 阮瑾年又哭又笑,阮瑾厚爬到床上抱着谢氏哭道:“娘亲,我累了,您快起来抱着我睡觉好不好?” 谢氏已经失去感觉了,听到草哥儿伤心的哭,觉得好像又能感觉到心痛了。 她重重的喘了两口气,不放心的对阮瑾年道:“娘知道你懂事了,娘想告诉你,别恨你爹,是娘亲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已经熬不下去了,不怪他。” 阮瑾年心里恨得发狂,却拼命的点头,她生怕谢氏带着不安离去。 弥留之际谢氏把阮瑾年和阮瑾厚抱在胸前,恋恋不舍的道:“娘亲爱你们,永远!娘亲这辈子有你们,生而无……憾!” 谢氏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们姐弟俩,再也没了气息。 屋子里所有的人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疯狂 阮瑾厚抱着谢氏哀声痛哭,他悲伤的喊道:“娘亲,我好难受,你快抱我睡觉吧。” 阮瑾年仰着头目光迟钝的望着屋顶的承尘,伸出手颤抖的把谢氏的眼睛闭上了。从死去回来已经三年了,她以为娘亲已经渡过了死劫,可以长长久久的陪伴着她和弟弟,可以在这庄子里生活得无忧无虑。 没想到……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失去了母亲温暖到让她沉醉的爱。她好恨!恨她为什么有个狠毒无情卑鄙无耻的祖母,恨她父亲为什么不能多考虑母亲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伤她的心,恨潘兰的下贱,恨潘二姐的无耻。 她打起精神来,把趴在谢氏身上哭得面色透青的阮瑾厚抱在怀里。 娘亲走了,她要承担起长姐的责任,爱护他、照顾他、教育他,她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厨房的人送来了午饭,有阮瑾年和阮瑾厚都喜欢吃的豆腐鱼,有给阮瑾厚补身子的牛乳羹,还有阮瑾年最喜欢吃的烤辣椒。 温嬷嬷抹了抹脸上冰冷的泪水,对厨房的人道:“打今儿起,姑娘和哥儿要茹素,你们把这桌菜抬出去赏了人,再做一桌素食来吧。”厨房的人应了一声,抬着桌子出去了。 青鸾握着拳头,咬牙切齿的道:“我去打死那对狗男女。” 阮瑾年闭了闭眼,泪水不断的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她喊道:“青鸾,你别去!娘亲走了,我不想再看到她身边的人枉死。” 青鸾满脸都是泪水,看着谢氏道:“难道太太就这样白死了吗?” 阮瑾年痛苦的握着阮瑾厚的手,坚定的道:“你放心,我不会让娘亲白死的。” 画屏哭道:“老爷好狠的心,太太死了他竟然也不回来。” 一个小丫头沙哑着声音道:“温嬷嬷打发奴婢去叫老爷回来,路上老太太的人闯了过来,说是老太太又病重了把老爷拉走了。” 闻言阮瑾年胸腔里燃烧起仇恨的烈火,她把阮瑾厚交给青鸾,对钱大夫道:“钱大夫,把刮寒药给我。” 钱大夫立即把药箱抱在怀里摇头道:“姑娘,这药不能乱用,会出大祸的。” 阮瑾年嘲讽的道:“我祖母受了风寒,吃这刮寒药对症的很?” 钱大夫叹道:“我不用把脉都看得出来,贵府老夫人压根就没病,她要吃了这刮寒药才会真病呐。” 阮瑾年凌厉的盯着钱大夫逼他道:“我舅母请你来,是让你帮我母亲,还是帮我祖母!” 钱大夫吱吱呜呜的道:“这,医者父母心……而且那可是你的祖母!” 屋子里的人都盯着钱大夫,他看了眼床上谢氏年轻的容颜,想着刮寒药不会致命,同情的摇了摇头,道:“好吧,好吧,给你。” 小丫头机灵的接过药,去耳房熬。 阮瑾年冷着脸又命令道:“把庄子里的粗使婆子都叫来。” 几个婆子抹了泪,急匆匆的叫人去了。 阮瑾年伏在谢氏身边,又忍不住哭了道:“娘亲,您让我不要怪父亲,可是您没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做到不怪他!” 屋子里又是一片哭声。 小丫头端着熬好的药来了,外面聚集了十几个粗使婆子。 阮瑾年走出正房,小小的身子笔直的站在庑廊下,威严的道:“你们都是太太从死阎王手里买回来的,如今主子被人害死了,你们该怎么做?” 粗使婆子们早就知道要做什么了,这会儿都红着眼睛吼道:“替主子报仇!” 阮瑾年点头道:“跟我走,咱们报仇去!” 小丫头端着药跟在阮瑾年身后,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朝着潘氏住的院子而去。 潘氏那边关了院门,粗使婆子们一路打了进去。 阮安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看着满脸仇恨的阮瑾年喝道:“百龄,你这是做什么?” 阮瑾年看也不看他一眼,带着粗使婆子直奔潘氏而去。 阮安上前拉她,粗使婆子机灵的拦着他,劝道:“老爷,老太太得了风寒,姑娘孝顺,给她送来了刮寒药。” 潘氏看着阮瑾年端着药进来,既恐惧又凶狠的道:“阮瑾年,你这个不孝女,你想做什么?” 阮瑾年看着潘氏红润的脸色,想到闭着眼睛再也不能够温柔的叫她百龄的母亲,心中仇恨的烈火烧得她血液沸腾。她看着粗使婆子摁住了潘氏,端着药一步一步的上前,从丫鬟手里接过勺子撬开潘氏的嘴,顶着她嗓子眼,把满满的一碗药灌了下去。 潘氏被捏着嘴满脸惊恐的啊啊啊啊乱叫,阮瑾年一松开手,她再也沉不住气喘着气,咒骂道:“阮瑾年你这个小贱种,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样不得好死。” 她朝着康嬷嬷叫喧道:“打死她,给我打死她。” 康嬷嬷赶紧反抗起来,粗使婆子给了她一拳,威胁道:“老实点。” 阮安从外面冲进来,扇了阮瑾年一耳光,急切的问:“百龄,你给你祖母喝的是什么?” 阮瑾年摸着火辣辣的脸,看着阮安,眼睛酸酸的。她不想在阮安面前露出她脆弱的一面,昂起头冷冷的嘲讽道:“听说祖母病了,我送了碗刮寒药来。怎么,父亲大人觉得我不该孝顺祖母。” 阮安看着阮瑾年心痛的道:“百龄,不管怎样,你不能不孝。” 阮瑾年低下头眼泪流了一脸,她看着阮安眼神犹如万年化不开的寒冰,冷然的道:“爱我的母亲死了,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仇人欣然自得潇洒恣意的活着,这样的孝顺我拿它何用!如果你还愿意一如既往地愚孝,请你离我和弟弟远点。我宁愿当你死了,也不愿你拖累死了娘亲,再来拖累死我和弟弟。” 潘氏看到阮安扇阮瑾年的耳光,正心花怒放着。阮安不敢置信的看了眼阮瑾年,已经冲出了院子。 阮瑾年看着他的背影冷笑。她回头看到一身白衣弱不禁风的潘二姐和满面怒容的潘兰,想起池塘里的那一幕,走上前朝着潘二姐肚子狠命的踹。 她踹不动了,对身边的粗使婆子道:“给我狠狠的打她们,只要不打死,不留痕迹,我保你们没事。” 反正都做到这地步了,再狠点也差不到哪去。粗使婆子们都豁出去了,轮番上阵打得潘二姐和潘兰狼狈的躺在地上哀嚎。 潘氏看得眼皮直跳,她暗恨自己看走眼了,没想到谢氏那么个面人,竟然生出了个狼崽子。 第三十九章 送葬 阮瑾年回到正房,看着阮安抱着谢氏坐在地上流着泪,失魂落魄一遍又一遍的说着:“云娘,我们发过誓要白头偕老的,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云娘,你不能丢下我……” 阮瑾年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心伤,她把手绢蒙在眼睛上,哽咽道:“娘亲活着的时候不珍惜,如今您哭给谁看?” 阮安早已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对阮瑾年的话置若罔闻。 阮瑾年擦干满脸的泪水,她觉得盛怒之后颇有些心力交瘁,红肿着眼睛道:“温嬷嬷,您是娘亲的内管家,娘亲的事就拜托您了,一定要让娘亲走得风风观光的。需要什么找王海,他不能做主的来回我。” 温嬷嬷点头道:“是。年中咱们从府里回来的时候,太太就吩咐把她的棺材准备好了。国公爷和公主那奴婢已经托驿站的人加急传递了。” 年中的时候母亲就准备好了棺材,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好到了随时都可能去了么?阮瑾年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她真是个不孝女,竟然丝毫没看出母亲的异常来,每日里只顾着享受母亲的关怀。 她乏力的扶着墙,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谢氏,万般不舍的道:“嬷嬷,装殓了送母亲回府。” 温嬷嬷抹干眼角的泪水,点头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潘氏住的院子被砸得一片凌乱。 看着阮瑾年走了,康嬷嬷问潘氏道:“老太太,我们怎么办?” 潘氏冷笑道:“满庄子都是谢氏的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赶紧回府,难道还要留在这儿让人耻笑不成?。”说完顿了顿她眼里闪烁着豺狼一般凶狠的光芒,道:“谢氏死了,要收拾那小蹄子、病小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潘二姐委婉的劝道:“姑母,现在的表哥肯定很脆弱,我们真的要丢下他走了吗?”其实她更想说,我们不能走。现在表哥失去谢氏,正是脆弱无助的时候。这时候谁陪在表哥身边宽慰他给他重新站起来的勇气,谁就能在他心里留下不可撼动的地位,她们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否则会天打雷劈的。 潘氏欣赏的看了眼潘二姐,吐了口浊气道:“扶我起来,咱们都过去看看吧。” 康嬷嬷扶着她站起来,她就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冷,赶紧又坐回床上,对潘兰道:“兰姐儿,你去守着安哥。”潘氏不放心的盯着潘兰道:“这时候他说什么你都要顺着他,千万别惹他不高兴。” 潘二姐抿着嘴笑道:“老太太,我陪妹妹一起去吧。” 潘氏看着潘二姐眼睛发亮,激动的道:“二姐,你愿意……” 潘二姐羞红了脸,低下头撒娇道:“姑母,您想到哪去了,我现在的样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说完她推着还有些糊涂的潘兰走出房门。 阮瑾年和阮瑾厚扶着谢氏的灵柩,在淳朴的村民相送下回了阮府。 长房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哭着过来了,二房的关姨娘带着阮瑾灵过来。 阮瑾灵一看到浑身缟素的阮瑾年和阮瑾厚就抱着他们哭道:“百龄,草哥儿你们节哀,没药哭坏了身子。” 阮瑾厚浑身都裹在厚厚的素白斗篷中,他抱着阮瑾灵哭道:“二姐,是不是我老生病让娘亲操心,娘亲生我的气了就不要我了。” 阮瑾灵抹着泪道:“不是,不是。草哥儿是个乖孩子,四婶爱你还来不及,她怎么舍得不要你。” 长房的阮瑾瑞和阮瑾和也都纷纷拥抱着阮瑾年和阮瑾厚,关姨娘看着眼神缩了缩,这死了人的地方不干净,她没让阮瑾阳过来,应该没错吧。 一番哭诉后,灵堂布置好了。阮瑾年和阮瑾厚跪在谢氏灵柩前烧香焚纸,前来吊唁的宾客,看到两个小小的人儿,跪在灵柩前像个大人一样一丝不苟的答礼,心里都觉得可怜,纷纷安慰道:“斯人已逝,姑娘哥儿都看开些吧。”阮瑾年和阮瑾厚又叩首答礼。 安慰了这两姐弟,宾客们再看看靠着灵柩的阮安,纷纷摇头道:“是个痴情人,只可惜谢夫人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倒不知往后谁能捡这个便宜。” 跪在灵柩前的潘兰闻言,埋下头笑了起来。 守灵的当天晚上阮瑾年就发现阮瑾厚烧起来,她抱着阮瑾厚惊慌的喊道:“温嬷嬷,快去请钱大夫来。” 当天夜里阮瑾年就让温嬷嬷和江余氏带着丫鬟婆子,护着阮瑾厚回了庄子。 她们一走,一时间阮瑾年身边的人就有些不够用了。 潘氏病在床上,潘二姐本想代替姑母主持谢氏的丧事。可是阮瑾年怎么会让她来膈应谢氏,强硬的请了长房尹氏帮忙。 当天晚上阮瑾年守在灵前,听见外面呜咽的鬼哭声,看见窗外晃动的白影,暗自冷笑,潘氏竟然玩出这么低级的伎俩。要别人她还有可能害怕,但灵柩里是爱她的娘亲,她岂会不相信娘亲在天之灵会保佑她。 岂不知康宁院里,潘氏还在发火,问康嬷嬷为什么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康嬷嬷说阮瑾年不害怕,她根本就不相信,反倒是怀疑康嬷嬷没有按她说的去做。 接下来的日子,阮瑾年几乎夜夜都能看到鬼影,听见鬼叫,甚至还有飘动的鬼火。 直到二七快到了,阮瑾年的大舅母荣安公主匆匆赶来,这鬼影鬼叫才停歇了。 潘氏听说了,气得拿牙签扎小丫头的嘴,听着她又哭又叫才觉得心情好了点。 荣安公主走进灵堂,哭着走向谢氏的灵柩,道:“云娘啊云娘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吃了这么多苦一句都不告诉我。但凡我知道你过的日子,岂能留你在这吃人的地方,被磋磨得早早的离我而去。” 跟随她而来的丫头嬷嬷纷纷上前劝慰道:“夫人,您千万别哭坏了身子,姑娘和哥儿还等着您做主啊。” 荣安公主和辅国公谢文吉伉俪情深,因此她让身边的人按照平常官宦家称呼自己辅国公夫人,而不是荣安公主。 荣安公主擦了眼泪,蹲在阮瑾年身边问:“孩子,你就是百龄吧。” 阮瑾年行了大礼,喊道:“舅母!” 荣安公主摸了摸她的头道:“好孩子,你要坚强些。” 阮瑾年默然的点头。 谢氏在家里停灵三七,就发丧了。荣安公主抱着送灵回来的阮瑾年,放声痛哭。 阮瑾年在她怀里边哭边想,这一世舅母因为母亲的离去这么伤心,为什么上一世她却从来没见过这个身份高贵的舅母。 第四十章 前尘 银色月光笼罩着院落,庑廊下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屋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 阮瑾年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眼睛看到荣安公主坐在床头的贵妃榻上默然流泪,她身边的谢嬷嬷劝慰道:“夫人,您要节哀保重身子才是。” 荣安公主捂着眼睛,眼泪顺着手指流出来,她哭道:“我现在都还记得出阁那天夜里文吉敬酒去了,若云把两块绿豆酥举到我面前,睁着一双大眼睛怯懦的望着我的样子。那时候她比草哥儿还小,又乖又可爱,心地却善良得让我都觉得羞愧。” 谢嬷嬷也抹了把眼泪道:“咱们家大姑娘是最善良不过的人了,说不得她这一走是上天成仙去了,夫人您要想开些。” 荣安公主哭道:“若云虽说是小姑子,但在我心里和女儿也差不多了。她走了,我竟然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你让我怎么想得开!”她吸了口气,继续哭道:“而且这都怨我呀,要是三年前她生草哥儿的时候我来了,我是必定不会让她再在这火坑里熬着的。” 谢嬷嬷劝道:“夫人您别自责了,您身为公主行动本就不自由。三年您求了皇上皇后好几天他们才同意您出京城,谁曾想临走时皇上竟然病重了,您也是没办法啊。” 荣安公主抹了抹眼泪,道:“话虽这么说,但我一想到三年前要是我来了,说不定若云就不会死了,我这心里就忍不住后悔难受。” 谢嬷嬷劝道:“夫人,您可千万别这样想。大姑娘年纪轻轻的就走了,都怪潘氏那个老虔婆,要不是她日日夜夜的磋磨,咱们大姑娘那么好的身体又怎么会现在就熬得油尽灯枯了。” 荣安公主抓着扶手凌厉的道:“若云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孩子,要只是潘氏的磋磨,她肯定能应付的很好。怨就怨我和文吉看走了眼,没想阮安竟然是个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若云要不是伤透了心,又怎么会年轻轻轻就想到把棺木都准备好。” 阮瑾年眯着眼睛看到荣安公主转身看了过来,赶紧闭紧了眼睛。 荣安公主摸了摸阮瑾年,又摸了摸阮瑾厚的小脸,心疼的道:“孩子们还这么小,若云走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不舍。” 阮瑾年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控制流出了眼泪。 荣安公主又说:“嬷嬷,我想带他们姐弟俩回辅国公府。” 谢嬷嬷点头道:“夫人要是这么做,国公爷肯定会很高兴的。” 荣安公主敏感的看向谢嬷嬷,淡淡的笑道:“嬷嬷,你想多了,文吉不是那样的人。” 谢嬷嬷有些无措的摸了摸衣裳道:“奴婢是看看多了觉得心寒,想当初大姑爷对咱们姑娘那是千般体贴万般宠爱,可这才过了几年,妾侍庶出的儿女都有了。” 荣安公主不屑的道:“阮安哪里配和文吉相提并论。” 谢嬷嬷叹道:“是啊,咱们国公爷对夫人二十年如一日,身边别说妾侍了,就连个通房丫头都没。” 说到这里她们的声音渐渐的小了,阮瑾年闭着眼睛想着上一世母亲死的时候,舅母恐怕也是要来的,只是皇帝病重了才不能成行。 康宁院康嬷嬷焦躁的问:“老太太,您说公主她会不会发现什么?” 潘氏正端着茶杯回忆着往事,被康嬷嬷这么一喊被吓了一跳,她稳了稳神沉着的道:“能发现什么?动手的庄嬷嬷死了,珊瑚不见了,咱们院子里知道点详情的,除了你和福春都死了。她就是猜到什么,也死无对症了。” 康嬷嬷松了口气,潘氏却道:“三年前要不是长房王氏多管闲事,我必定能让谢氏亲眼看到安哥和潘兰的好事,让阮瑾年那个小蹄子昏迷在她怀里,那时候根本就不用庄氏动手就能置她于死地,何至于忍她三年,现在还要担心有没有留下把柄。” 康嬷嬷问:“虽然有长房插手,但是这些事我们都做成了,还传到了谢氏耳朵里,和她亲眼看到有什么不同吗?” 潘氏看了眼自己的心腹,解释道:“其中的区别大了。就拿安哥和潘兰的事来说,亲眼看到必定会令谢氏怒不可遏,仅仅是耳闻她肯定伤心的同时会怀疑,一怀疑生气的效果就大打折扣了。阮瑾年那个小蹄子落水,要是谢氏亲眼看到当场昏倒的可能都有,只是听说恐怕还会起反作用,让她生出无限的力气,去看那小蹄子究竟怎么样了?” 康嬷嬷又问:“老太太,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让三姑娘落水,并告诉谢氏呐。” 潘氏冷笑道:“有长房王氏看着,我能动的手脚太少了,所以只要有一丝作用,我都不会放弃。“ 康嬷嬷挣扎了很久,还是对潘氏道:“老太太,奴婢觉得三姑娘有些不对劲。” 潘氏坐直了身子肃然问:“哦,有什么不对劲,你细细的告诉我。” 康嬷嬷回忆道:“三年前三姑娘从暖阁掉进池塘里,她不仅没有呛水,而且莫名其妙的就在池塘边浮出了头。之前奴婢想可能是凑巧,可上次见了三姑娘那凶狠的样子,奴婢反倒觉得这事有蹊跷。” 潘氏摩挲着手里的茶杯道:“你的担心是对的,之前我还想着废了她,留她一条命养在我身边,时不时的可以看看她的眼睛,想想谨行还在的时候。可听你这么一说,她不能再留了。到时候在她死之前,把她眼睛挖出来泡在酒里,想必也能管几年。” 康嬷嬷感觉好像有阵冷风吹过,打了个冷战,吱吱呜呜的道:“老太太,三姑娘身边多的是丫鬟婆子,这怕是不容易吧。” 潘氏摇头道:“这事不急,等个几年,她总有出门的时候。” 康嬷嬷最近心里很不安,总是觉得身上有些冷。她实在不想帮老太太再做这些害人性命的事了,可又不敢抽身,否则庄氏一家就是她们一家的下场。 潘氏摩挲着粉彩茶杯,苍老的脸隐藏在袅袅水雾后神色莫辩的道:“听说公主和谢氏的感情很深,这几天她必定会找机会发落我,你说我是不是该真的病得要死了。” 康嬷嬷不明白潘氏说的话,潘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去睡吧。” 第四十一章 了结 荣安公主坐在世安院庑廊下,看着院子里发出嫩芽的蔷薇花。 谢嬷嬷走上台阶,在她身边轻轻的道:“奴婢带着钱大夫去看过了,那潘氏确实是因为吃了刮寒药而病重了。” 荣安公主沉着脸,哼了一声道:“别说百龄只喂她喝了一碗刮寒药,就是再喂她喝几碗,过了一个月也早该好了。她不过是害怕我会找她清算,打算用这招让我投鼠忌器不对她动手罢了。” 谢嬷嬷笑道:“潘氏到底没见过世面,只会些阴狠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罢了。” 荣安公主摇头道:“你小瞧她了,从这一次就能看出这个人很擅长阳谋,她知道我心疼若云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就以百龄的名声相要挟。如果我不管不顾的对她动手,她就把这件事捅出去让百龄一臭千里。百龄是丧服长女说亲本就难些,要是再背负不孝的名声,只怕就是难上加难了。” 说完她理了理衣袖道:“即便不清算她对若云做的那些事,我要让她难受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她不是以自己正三品淑人的诰命为荣吗,我剥夺她的这个诰命还是很容易的。她还有哥哥在礼部任员外郎,回去让崔益荣在他身上随便找点毛病把他远远的打发了,到时候看她娘家的哥哥嫂嫂找她闹去。” 说完这事荣安公主又问:“百龄和草哥儿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谢嬷嬷点头道:“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丫头婆子们接表姑娘和哥儿来了。”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步接一步,快快的走了进来。何氏和尹氏在后面半搀扶着,担忧的劝道:“老太太,慢点。” 长房老太太走进世安院,望着坐在上头的荣安公主,双膝跪在地下,何氏和尹氏看到荣安公主也赶紧大礼参拜。 荣安公主赶紧叫起道:“王老夫人,您年纪大了,见了本宫不必行礼。” 何氏和尹氏担心老太太老腿受寒,赶紧搀扶她起来。 长房老太太甩开何氏和尹氏搀扶她的手,望着荣安公主哭道:“公主,您是百龄和草哥儿的舅母,您心疼他们,这老妇人知道。但百龄和草哥儿的身子弱,受不得这一路颠簸不说,就是到了他们俩也耐不住京城冬日的严寒。” 说完这话,她双手放在身前磕头道:“老妇人请求公主把他们姐弟俩留在金陵。” 荣安公主冷了脸色道:“若云在金陵被你们磋磨死了还不够吗,还想让我把百龄和草哥儿留在这里让你们磋磨不成。” 长房老太太流着泪道:“公主,我们阮家人丁本就单薄,老妇人实在不想见着百龄和草哥儿小小年纪就离开了故土,也担心他们的身体受不了长途颠簸。” 荣安公主见长房老太太这段时间多出来的白发,缓和了脸色道:“王老夫人放心,本宫必定会教养好百龄和草哥儿,不让他们忘了自己是金陵阮氏一族的人。” 长房老太太无话可说了,只是默默的哭。荣安公主走下台阶,亲自给她擦了眼泪,道:“王老夫人,您对若云他们娘三的照顾,本宫记在心里,本宫说会好好教养他们就一定会做到。” 尹氏按了按眼角,福了福身道:“公主,你们走的时候请让我们去送送吧。” 荣安公主见长房的人是真有几分心疼阮瑾年他们,也有些感动的道:“我们下午就会启程,到时候你们都去庄子上吧,我想百龄和草哥儿也会想看看你们的。” 院子里荣安公主和长房老太太她们说这话,穿堂里阮瑾灵躲在墙角下,捂着嘴无声的流泪。大姐出嫁了,百龄和草哥儿也要走了,往后就剩下她在这充满了算计和邪恶的地方孤独的挣扎了,哪怕心里难受极了也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想起关姨娘的打算,她就觉得心寒。今年她才十一岁,那关姨娘就打算把她许配给她娘家的侄儿。这事要真的成了,她只有一死了之了。只是百龄这一走,她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她好舍不得。 荣安公主送长房老太太走了出来,阮瑾灵捂着嘴边哭边跑。她跑到后花园梅清池的暖阁里,抱着红漆柱子哀声痛哭。 正午过了,荣安公主一手牵着阮瑾年一手牵着阮瑾厚准备登上马车出发了。 阮安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冲了出来,他一把从荣安公主手里抢过阮瑾年和阮瑾厚,紧紧的抱在自己怀里。 荣安公主十分不屑的嘲笑道:“人都死了,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义重。” 她见阮安恍若不闻,也懒得理他这个疯子,干脆让丫鬟婆子把他扯开。 可是无论丫鬟婆子们怎么扯,阮安丝毫不松手。荣安公主让谢嬷嬷叫来留在二门外的侍卫扯他,阮安依旧不为所动。 荣安公主指着他愤怒的道:“阮安,你指望用这招博我的同情,那你就打错了算盘。告诉你,若云死了,凡是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让她好受,其中也包括你。” 阮安还是眼神直愣愣的抱着阮瑾年和阮瑾厚。 荣安公主对侍卫道:“把他给我拉开就行,别管他会不会受伤。” 侍卫们对视一眼,在暗地里动起手脚来。你暗中打阮安后背一拳,他又暗中在他腿上踹一脚。 阮安被他们推搡得倒在地上,依旧眼神直愣愣的望着天,把阮瑾年和阮瑾厚抱在怀里。 阮瑾年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了,她正要踹自己父亲,却听到他失魂落魄的呢喃道:“云娘,你走了,我不能再失去孩子了。哪怕让我死,我也会保护好他们。” 荣安公主看着阮安嘴角流出了血丝,依旧抱着阮瑾年他们不放手了,有些愤怒有事心伤。她喝止了侍卫,看着阮安复杂的道:“阮安,当初我不愿把若云嫁给你,你在我面前用苦肉计,如今我要带百龄姐弟俩回京,你还想用苦肉计让我心软,你当我是个愚蠢无知的妇孺吗?” 阮安眼神茫然的望着天,对荣安公主说的话置若罔闻。 阮瑾年看着自己弟弟满心濡沫的望着阮安,又是心酸又是伤心。要不是想着弟弟的病去京城能太医院的御医看看,她真的一点都不想俩开金陵。因为这里有大姐、二姐,这里有母亲给她的回忆,还有潘氏那个仇人。可母亲走了,她有责任为弟弟考虑。 荣安公主看着侍卫们把阮安的手臂拉开了,阮瑾厚又上千搂着他哭道:“爹爹,我不离开你,我不离开你。” 阮瑾厚瞪着荣安公主道:“舅母,我不要去京城,我不要离开父亲。” 荣安公主伸出手想要抱他,阮瑾厚后退一步警惕的看着她。荣安公主仰着头伤心的道:“好吧,舅母满足你的愿望,但是你要记得每个月都要给舅母写信。” 阮瑾厚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荣安公主能够离开京城的时间并不多,她登上马车,留恋的看着阮瑾年和阮瑾厚。 马车提前驶走了,长房的人还没来,荣安公主从车窗伸出头,对阮瑾年和阮瑾厚喊道:“百龄、草哥儿,记得给舅母写信,等你们长大了来京城看我。” 她醇厚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阮瑾年捂着脸蹲在地上。 潘氏听说荣安公主走了,让康嬷嬷扶着坐了起来。她笑道:“荣安公主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第四十二章 探望 转眼又到了一年秋季,院子里黄叶纷飞,阮瑾灵求了长房尹氏带着她去了阮瑾年的温泉庄子。 守在门口的婆子带着她们进去,就看到阮瑾厚在院子里追着落叶跑,阮瑾年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那棵老树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书。 尹氏笑道:“草哥儿的身体见好了。” 阮瑾厚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尹氏牵在手里的阮瑾和,阮瑾年放下书起身迎道:“二伯母,二姐,三弟,快请进屋里坐。” 尹氏让乳娘带着阮瑾和去和阮瑾厚玩,她站在老树仰头望了望顶上的蓝天白云,笑道:“天天在屋子里人都闷死了,难得到你这里来了,且让婆子们搬了椅子出来,咱们坐在院子里说会话还好些。” 阮瑾年自然没有不许的道理,庄子上伺候的人多,婆子们搬椅子高几,画屏带着丫头们已经摆好了果子茶水。 尹氏见这些丫鬟婆子纷纷看阮瑾年的脸色行事,笑道:“往日我是个眼拙的,竟没看出百龄是个管家的能手来。” 阮瑾年抿了抿茶,笑道:“二伯母别笑话我了,我才多大哪里就会管家了。” 尹氏端着茶杯抿了一口,见阮瑾灵欲言又止,估计是有什么私房话要对阮瑾年讲,她寻了个借口道:“我去看看那两个小子在玩些什么,别让他们把你这庄子给拆了。” 阮瑾年站起身来目送尹氏去了正房,阮瑾灵才关心的问阮瑾年道:“百龄,前些日子你祖母来庄子上闹了一回,你们都还好吧?” 阮瑾年笑道:“放心吧,我吃了些亏,可她也没好受。” 阮瑾灵犹豫的道:“百龄,她好歹是你祖母,暗地里我不管,明面上你让着她一些吧。近来我听外面传着好些难听话,我真担心将来你要说亲怎么办?” 阮瑾年笑了,她拉着阮瑾灵的手道:“谢谢你二姐,不过这些我真不担心。”因为她这辈子都只想陪着阮瑾厚,她压根就没想过嫁人。 阮瑾灵以为阮瑾年是因为有她舅母撑腰,所以才敢随心所欲的对潘氏,她不赞同的道:“百龄,你的一辈子终究要靠你自己过,这些事你怎么能不担心。” 阮瑾年不想再提自己的事,她牵着阮瑾灵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担忧的问:“二姐,你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阮瑾灵不自然的别开阮瑾年的眼睛,笑道:“也就那样吧。” 阮瑾年看着她眼睛下的青影,又一次劝道:“二姐,你好歹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阮瑾灵心里暗道,这种看不到前途的日子她过得太煎熬了,有时候甚至都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可她终究是懦弱的,舍不得这微薄的生命。 尹氏从房里出来,看着默然无语的阮瑾灵也是心疼,她走过去笑道:“百龄,可是你惹瑾灵不开心了。” 阮瑾灵笑道:“二伯母,哪有的事?” 尹氏笑道:“看你不开心的样子,我还以为是百龄欺负你了。” 三个人重新坐回了树下的椅子上,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 说到上次潘氏来庄子上闹,尹氏笑道:“百龄,你别担心,你祖母估计有一段日子没工夫来管你了。” 阮瑾年笑问:“是不是潘家大舅被调到GZ行省任承宣布政使司经历去了,潘家大舅母来找她闹。” 尹氏睁大眼睛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阮瑾年但笑不语,尹氏猛然醒悟道:“瞧我,竟然忘了荣安公主。” 说完她又不可思议的道:“该不会是你舅母的手笔吧。” 阮瑾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尹氏心里震惊不已,过了良久她才语言干涩的道:“先是你祖母被夺了三品淑人的诰命,接着又是潘家大舅被调到GZ任经历,这么直白的针对我竟然也没想到。”其实真不是她没想到,只是不敢想一个出嫁了的公主竟然能干预朝政,心中觉得匪夷所思罢了。 其实这些事在阮瑾年的前世里都发生过,那时候她也以为潘家是招了报应,这一世她才明白这些都是舅母对他们姐弟俩的庇佑。 尹氏见阮瑾年稳重又惹人爱的模样,捏了捏她的脸道:“真不知你们姐弟俩是怎么长的,你从小不吃亏就罢了,我刚去看草哥儿,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学完《三字经》了。” 说起阮瑾厚,阮瑾年骄傲的道:“那是弟弟身子弱,学半天就觉得有些乏了,不然他早就开始学《声律启蒙》了。” 尹氏难得见到她这稚嫩的表情,乐道:“你就吹吧。” 阮瑾年果然有些着急的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阮安身上粘着土从外面回来,他神色冷漠的向尹氏问了安,又有些讨好的问阮瑾年道:“百龄,你弟弟的任务完成了吗?” 阮瑾年别过脸,埋下头看着茶杯,平静的道:“你自己问他去吧。” 阮安来了,尹氏留下来多少有些不便。 她看着阮安神色落寞的走向正房,劝阮瑾年道:“百龄,你别怪四叔了,云娘走了,他心里恐怕比你还不好受。” 阮瑾年不认同她说的这句话,只扭头看着别处也不回答。 尹氏叹道:“这是你们父女间的事,我这个外人也闹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 她身边的婆子见阮安回来,带着和哥儿来了,尹氏看了眼正房,像阮瑾年提出告辞。 阮瑾年牵着弟弟的手,送他们到门口。阮瑾厚拉着阮瑾和,道:“三哥哥,你什么时候还来看我。” 阮瑾和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尹氏笑着摸了摸阮瑾厚道:“等我得空了就带他来和你玩。” 阮瑾厚裂开嘴笑得非常可爱,阮瑾灵抱了抱她俩,一再叮嘱阮瑾年要小心些。 尹氏看着阮瑾年终究还是道:“百龄,小心些你祖母,她不是个服输的人。” 阮瑾年点点头,目送着他们上了马车,缓缓地离开庄子。 热闹的时候过去了,庄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只听见一声又一声鸟叫。 刚才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阮瑾年抱着牵着阮瑾厚的手,画屏和春草撑着伞走在他们身后。 第四十三章 释然 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秋雨,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 阮瑾年推开东厢房的窗户,就看到阮安靠着红漆廊柱席地而坐,秋风吹着细雨飘进屋檐下,浸湿了他素白的衣衫。谢氏死去不到一年的光景,阮安已经瘦得有些形销骨立了,他抱着白瓷酒壶眼里蓄着泪,仰着头目光茫然的望着天空。 看着这样的父亲,阮瑾年心痛不起却也恨不来。 阮瑾厚从屋里出来,看到阮安淋着雨,拉着他的衣袖喊道:“爹爹,你别淋雨了,会生病的。” 阮安看到阮瑾厚,放下手里的酒壶,把他高高的抱起,笑容有些哀伤的道:“草哥儿,幸好还有你。” 阮瑾厚笑道:“爹,我一直都在啊。” 看到这一幕阮瑾年心里有些不高兴,她关了窗户坐回椅子上,想着昨天晚上的那个梦。 在梦里她看着阮瑾厚长大了,考中了进士,做了官,却因为他养着个名声不好的姐姐,爱惜羽毛的世家大族和诗书传家的小户人家都不愿把女儿嫁给他。因为她名声不好,弟弟也孤独一生,直到她背负着骂名死去,弟弟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在梦里母亲说盼着她走出悲伤和仇恨的阴影,要和草哥儿过得幸福快乐,才不枉她生了他们,爱了他们一辈子,否则即使她走了,也日日夜夜的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阮瑾年脱了鞋,躲在鲛纱帐里捂着脸痛哭。江余氏不知所措的守在床前,四个丫头也都埋头垂泪。 这一哭,哭到了正午厨娘送来了午饭,温嬷嬷来喊她去吃饭,才发现这一屋子的人都在流泪。 她气得打了春草几个,看了眼江余氏冷声道:“你是做什么的,姑娘哭不说安慰,竟然陪着哭。” 江余氏也不知道怎么了,往日里姑娘哭她还想着去安慰,这回看着姑娘默然不语哭得伤心悲切,她竟然也忍不住伤起心来。 阮瑾年拉开帐子,沙哑着嗓子道:“温嬷嬷我没事,你别责怪她们了。” 春草早就机灵的吩咐小丫头打水来,服侍着阮瑾年洗了脸更了衣去正房吃饭去了。 正房堂屋里,阮安看着阮瑾年红肿的眼睛,像做错事了一般低下头。 阮瑾年别扭的喊了声爹,他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喜形于色的道:“百龄,快来吃饭吧。” 阮瑾年点了点头,坐到他身边。阮安不停的给她夹菜,道:“百龄,多吃点。”阮瑾年眼睛有些热,她埋着头默默的吃着碗里的菜。 阮安见了,开心地笑着吩咐道:“百龄喜欢吃水煮鱼片,让厨房再做一份来。” 阮瑾年闷声道:“不用了,吃多了容易腻。” 潘氏披头散发的送走了潘家大舅母,跨进康宁院的堂屋,抓起茶几上的陶瓷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看着乱溅的碎渣子,她累得喘着气道:“当年要不是我嫁给了谨行,就凭家里那几亩田地,大哥哪里有余钱去考什么功名。如今得了势,就想把我往脚底下踩,也不看看我是那般的软骨头吗?” 康嬷嬷吩咐丫头们赶紧收了地上的碎瓷片,上前道:“老太太息怒,身子要紧。” 潘氏怒道:“谢氏死了,还叫什么老太太。从今儿起称我为太太。” 康嬷嬷尴尬的沉吟道:“这……” 潘氏凌厉的瞪着她,道:“有什么不妥吗?” 康嬷嬷看着她的眼神,赶紧摇头道:“没有。” 屋子里的人异口同声的喊她太太,潘氏仿佛想起了阮岸还在的时候,她呢喃了一声谨行。 康嬷嬷摆手让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出去,潘氏却已经回过神,道:“罢了,以后只在康宁院私下里称我太太吧。” 康嬷嬷闻言松了一口气,幸好老太太还没糊涂到底,否则传了出去不被人笑话死才怪。 潘氏已经坐在罗汉床上,笑着道:“我大嫂日日闹夜夜闹,除了想出口气,无非就是想逼我把潘兰扶正。” 康嬷嬷问:“太太,您为什么不同意舅太太呐?” 潘氏喝了口茶,冷笑道:“同意,我为什么要同意?把潘兰扶正了,好让她名正言顺的和我争权夺利吗?” 康嬷嬷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担忧的道:“明儿舅太太要还这样闹,奴婢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潘氏神秘的笑道:“这家里不想潘兰扶正的大有人在,我为什么不祸水东引?” 康嬷嬷恍然大悟道:“三姑娘那么厉害,她要是知道了舅太太的狼子野心必定是不依她的,到时候我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就够了。” 潘氏笑看着镜子里自己保养得宜的容颜。 吸取了昨日的经验,潘氏早早的把潘兰叫在身边,对她道:“谢氏走了,我想着你到底是我娘家的侄女比别人亲近些,打算把你扶正了,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潘兰高兴的道:“我都听姑母的。” 潘氏看着她那样子心里鄙夷不已,她眼神深邃的道:“做妾和做当家主母是不同的,以前你只需要服侍好谢氏就行了,以后成了安哥正经的媳妇,服侍婆母可是你天经地义的事。” 潘兰只是有点贪有点馋有点懒有点虚荣,但并不是个傻的。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子上她笑着奉承潘氏道:“侄女本就该服侍姑母,更何况您还是我的婆母,那我就得更精心的服侍您了。” 潘氏笑道:“你是这么想的就好,我就怕你以后不习惯,给你提个醒。” 康嬷嬷迎着潘家大舅母进来了,潘兰上前喜笑颜开的搂着她的手臂,对她眨眼。 潘家大舅母白了自己傻女儿一眼,对潘氏道:“小姑子,你大哥被贬去了GZ家里正是事多的时候,我又要惦记兰姐儿,你可要帮帮我啊。” 潘氏很是厌恶她大嫂粗俗的嘴脸,她勉强的笑道:“大嫂,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是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告诉我吧。” 潘家大舅母看了眼潘兰道:“当初你到家里来说是以迎娶正妻的礼仪迎娶兰姐儿,所以我和你大哥都同意让她嫁到你家来,可那会儿谢氏不是还在吗,兰姐儿也没有上族谱,她生的孩子始终是庶出,这事成了我和你大哥心里的刺。小姑子你说该怎么办吧?” 潘氏早已想好对策,见潘家大舅母入了她的翁,大方的笑道:“大嫂,兰姐儿是我的亲侄女,我哪里会不愿意把她扶正,只是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得主啊。” 潘家大舅母梁氏原是潘家大舅未考取功名的时候娶的农家女子,身体长得结实,性情也很彪悍。她啐了潘氏一脸口水,道:“你哄我是个村妇,不知道你们三房一应俱全都是你在拿主意吧。” 潘氏擦干净了脸上的唾沫,忍着恶心陪着笑脸道:“那都是以前的老黄历了,自从谢氏走了,那不孝子就没回过家,我哪里还命令得了他。再说了把妾室扶正,是需要原配娘家点头的。你觉得这事荣安公主她能同意吗?” 潘家大舅母扯着潘氏道:“这是你的事,我不管。你大哥被你连累得去了GZ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要连这个小小的要求也不答应,我们老潘家只能当没有你这个人了。” 潘氏恨得牙根痒痒,陪着笑脸道:“要不我陪嫂嫂去那庄子上走走,咱们先探探安哥和那两个孩子的口风。” 潘家大舅母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事,也就答应了陪着潘氏去了庄子。 第四十四章 从容 潘氏带着潘家大舅母到庄子的时候,阮安正坐在廊檐下喝酒。他见了潘氏站起来喊了声母亲,并没有如往常般上前搀扶她。潘氏习惯的抬起手,见阮安站在原地又皱着眉头放了下来,她对潘家大舅母道:“大嫂,我没骗你吧,安哥早已经不孝顺我了。” 阮安又喝了一口酒,道:“母亲,我岂敢不孝。” 潘氏把潘兰拉到面前道:“你要孝顺我,就把兰姐儿给我扶正了。” 阮安心里颇多怨恨,因此淡淡的说道:“母亲,云娘走了我的魂也跟着走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娶任何人了。” 潘氏闻言正合她意,不过潘家大舅母在旁边看着呐,她怒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听说过丈夫死了妻子守节的,倒是不知道有妻子死了丈夫为她守节的。” 阮安听着潘氏骂默然不语。 潘氏朝潘家大舅母摊手道:“大嫂,我就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吧。” 潘家大舅母骂阮安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崽子,你忘了小时候舅舅舅母是怎么疼你的了吗?你祸害了我家兰姐儿,现在把她扶正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你竟然推三阻四的。你信不信我去朝廷告你,让你丢了官坐牢去。” 阮安看了眼潘家大舅母,喝了一口酒把嗓子眼的血腥味压了下去,道:“大舅母,我敬重你和大舅都是正直的人,所以从没对任何人说过那天晚上表妹都做了些什么,但我也希望从今往后你别再说是我祸害了表妹。至于你要告我,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我早已辞了官。” 潘氏瞪着阮安,气急了打了他一巴掌道:“你!你这个不孝子,你为什么不声不响的就辞了官,谁准许你辞官的。” 阮安依旧沉默的反抗潘氏。 潘氏眯了眯眼,指着他道:“好啊好,你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了。我不如一头撞死去,告诉你爹让他看看他这好儿子都做了些什么事,让他托梦来管你!” 看着潘氏步履蹒跚的往回走,阮安喊道:“母亲,您多保重身体。” 潘氏顿了顿接着往回走,潘家大舅母正私下里掐潘兰,问她都做了些什么。见潘氏走了,赶紧把她拉回来笑道:“妹子,这是你的儿子,好好跟他讲,他还是会听你的。” 潘氏抹了抹泪道:“大嫂,你刚才不是没看见。” 潘家大舅母笑道:“我看见了啊,安哥确实是个孝顺孩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潘氏气结,只好转身对阮安道:“安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把你表妹扶正了行吗?” 阮安依旧沉默。 阮瑾年在屋子里教阮瑾厚读书,潘氏来了两个人都安静下来,悄悄的听着。 阮瑾年想着前世潘兰成了她继母后,和潘氏斗得天翻地覆,甚至连累得潘家都不安。她想这一世潘兰做了父亲的妾,潘氏应该不会想让潘兰扶正的。一定是潘家大舅被她连累得去了GZ她被潘家大舅母闹得不行了,所以才会想出这招祸水东引。 她听着外面潘氏捶着阮安问:“到底怎样,你倒是说句话啊?” 阮瑾年虽然恨她父亲,却不能忍受潘氏责辱他,因此出去给潘氏潘家大舅母问了安,又给潘兰行了半礼,面朝着潘氏道:“祖母,兰姨娘要不要扶正,您不是该写封信去问我舅舅、舅母吗?您为什么到庄子上来问父亲?” 潘氏笑道:“金陵离京城千里迢迢的,你舅舅舅母又是身份高贵的人,哪里会管这种小事。我想着只要你父亲和你们姐弟俩同意了就行了?” 阮瑾年笑道:“没有我舅舅舅母的同意书,即使兰姨娘扶正了,依旧名不正言不顺,祖母您可不能这么害表姑。” 潘家大舅母赞同的道:“妹子,你就写封信去问问公主吧,他们都是身份高贵的人,想必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潘氏看着阮瑾年气得牙痒,她伸出手笑着摸阮瑾年的脸。阮瑾年感觉潘氏在自己眼角停留了很长的时间,颇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她真害怕潘氏发起疯来,不管不顾的戳瞎她的眼睛,那她就亏大了。 潘氏感觉到了阮瑾年的畏惧,她笑得更加开心的抚摸着她,道:“好!我先写封信去问问公主。” 阮瑾年退后一步,从容的道:“祖母,快到午饭时间了,您要不要留在庄子里用饭。” 潘家大舅母本想留下来,但潘氏想到阮瑾年的狠,真怕她给自己下药,笑着拒绝道:“想必你们早都准备好了,我们这么多人留下也不方便。” 她上前拉着阮瑾年笑道:“瑾年,今年过年带着你弟弟回去祭拜祖宗吧。” 阮瑾年笑道:“等弟弟好了,我必定带他回家祭祖。” 潘氏点了点头道:“我们身上冷冷的,就不进去看他了。”实在是她一点都不想看到阮瑾厚那张脸。 阮瑾年笑道:“我会告诉他祖母心疼他的。” 潘氏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就走了。” 回了康宁院潘家大舅母看着潘氏写了信,让康嬷嬷让人送到驿站去,才坐下来吃饭。 送走了潘家大舅母,潘氏对康嬷嬷道:“瑾年那个小蹄子越发的不好对付了,你要赶紧找机会动手才是。” 康嬷嬷心惊胆战的点头道:“奴婢一定会的。” 送走了潘氏,阮瑾年让人备水,她要把潘氏碰过的地方都洗下,她讨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吃午饭的时候,阮安对阮瑾年说道:“百龄,你果然长大了,懂得不要横冲直撞了,爹很欣慰,想必你娘亲也会的。” 阮瑾年别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睛里的泪意。 阮瑾厚看到阮安只吃了就口菜就抱着酒壶喝,夺了他的酒壶,道:“爹爹,您不能再喝醉了,上次您醉得昏倒了,姐姐和我守了您一宿。” 阮安惊愕的看着阮瑾年,他以为云娘走了,百龄一直都是恨着自己的,没想到她的胸怀比他宽广多了。 他第一次细细的打量这个女儿,虽然年纪还小身量还没长开,但现在就已经能看出几分美色,尤其是那双杏眼,看人的时候带着三分犀利三分洞明三分柔和还有一分妩媚,令人见之忘俗。 第四十四章 松口 冬天刚到的时候,潘家大舅母终于盼来了京城辅国公府的信。她从痴愣的潘氏手里拿过信一看,顿时喜形于色,拍着大腿笑道:“好事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辅国公果然是个大有心胸的人,他同意让兰姐儿扶正,而且日后还会帮着相看瑾年和草哥儿的亲事。” 潘氏被她嫂子气得脑门青筋乱蹦,她捂着额头道:“大嫂你看清楚了再说话!辅国公同意兰姐儿扶正的条件是,日后瑾年和瑾厚的亲事必须由他们做主,阮氏一族的人不得插手。这样蛮横又没道理的条件,我是万万不敢答应的。” 潘家大舅母因为辅国公答应让潘兰扶正,简直是喜出望外,因此格外高兴的笑道:“哎哟我的妹子也,嫂子说句难听的话你别生气。辅国公府是什么样的门第,有他们为瑾年和草哥儿筹谋亲事,那简直是你们阮家修了几辈子得来的福气,你有什么不好答应的。这事要换了我,我保证欢喜得去给菩萨上几炷香,感谢他老人家保佑我的儿女呐。” 潘氏看着她这眼皮子浅的大嫂,冷声道:“你这是把人想得太好了,要是辅国公存了不好的心思,让瑾年和草哥儿为他们的利益联姻怎么办,难道也要让我这个祖母看着他们走进火坑,无能为力吗?” 潘家大舅母虽说是个村妇,但好歹跟着潘家大舅走南闯北了几十年,也算是有点见识了。这么些年她哪里不知道潘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她笑道:“妹子,这是你把人想的太坏了,辅国公和荣安公主早已经到了富贵的极致,还有谁值得让他们舍弃心爱的外甥外甥女去联姻。” 潘氏冷哼道:“那可未必。” 潘家大舅母为了潘兰也奉承了她这小姑子一会儿了,见她时时刻刻的不给面子,也冷了脸色道:“小姑子,谢氏走了安哥迟早都是要娶继室的,他要再娶个高门贵女,可不见得有前头的谢氏那么孝顺。倒不如赶紧把你侄女扶正了,也好绝了安哥和长房二房的心思。” 潘氏冷笑道:“你说得轻巧,我要是答应了辅国公府的那些条件,等将来死了见到了谨行,我有脸见他吗?” 潘家大舅母考虑到她是潘兰的婆母,忍了又忍才没有骂出来。只在心里哼道,她做的那些破事,要换了她早就没脸去见丈夫了。 她略有些嘲讽的道:“小姑子,辅国公府出来的嫡长女才嫁来你家几年,你就能生生的把她磨死。我就不信了,你心里真有那么为瑾年和草哥儿着想。” 潘氏条件反射的看了看屋子里的人,摔了手里捧着的热茶杯,厉声喝道:“大嫂,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以乱说。今儿看在大哥的面上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要再敢乱说一句,日后也不用上门来了,兰姐儿我自会替你教导。” 潘家大舅母脸上闪过愠色,但为了潘兰她忍下了,笑着道:“我这不是被你急得话赶话,说错了吗?小姑子原是个心善的人,就连菀宁那个熊氏生的女儿,你都把她养大了,还给她找了门极好的亲事。你说,这满天下的嫡母,你比得上你善良。” 潘氏缓和脸色道:“大嫂,今儿我也乏了,兰姐儿扶正的事咱们改日再商量吧。” 潘家大舅母冷了冷脸,又笑道:“瞧我,竟然忘了时间了。那我去兰姐儿院子里用午饭呢,咱们下午再接着商量吧。” 潘氏沉默的看着潘家大舅母走出了院子,气得砸了茶几上潘家大舅母喝过的茶杯。 丫头们听到声音在庑廊下战战兢兢的,康嬷嬷出来喊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把地上都收拾干净了。” 康嬷嬷一边劝着潘氏息怒,一边道:“老太太,要不您就同意了舅太太,把表姑娘扶正吧。奴婢瞧着您这些日子被舅太太缠得,精神头都有些弱了。” 潘氏叹道:“才收到二弟来信说,太子在茶楼里无意间见到了家里的姐儿,好像对她们有些意思。如此我岂能让兰姐儿做姨娘,拖她们的后腿。” 康嬷嬷道:“那老太太又何必让自己难做,直接答应了舅太太不就好了吗?” 潘氏笑道:“你知道什么?我要让大嫂领我这个人情,以后我和潘兰有什么争论,也不好明面上帮着自己女儿说话。否则娘家人扯自己的后腿,那滋味可不好受。” 康嬷嬷笑着奉承道:“到底是老太太,想得比我们这些下人远多了。” 潘氏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潘家大舅母去到缀锦阁,看着潘兰抱着阮瑾柔,也上前逗着她玩了一会儿,问潘兰道:“你怎么还不去把瑾良抱回来。” 潘兰脸色暗淡的道:“娘,姑母是铁了心要把瑾良养在身边,我哪里能抱回来。” 潘家大舅母戳了戳她脑门道:“在我面前那么狠,怎么遇到你姑母就认怂了。瑾良是你的孩子,养在你身边天经地义。她抱过去养了那么几年,再不抱回来,小心以后孩子不认你了。” 潘兰委屈的道:“我哪里不知道啊,前不久我看到瑾良想去抱他,可他竟然怕我。娘,你不知道,那时候我心里真是难受极了。” 她抱着阮瑾柔道:“好在瑾良还是喜欢他这个双胞胎姐姐的,有时候还会偷偷的看她一眼。” 潘家大舅母叹了口气道:“当初我给你找的那些人家,穷是穷了点,但哪家的婆婆也比你姑母好相处,偏偏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非要嫁给阮安。” 她看了眼潘兰的肚子道:“这今年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啊。” 潘兰低着头道:“从那一次起,表哥再也没到我房里来过,您让我怎么怀啊。” 潘家大舅母又打了她一巴掌,急道:“这样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接着她又道:“以前他在京城,你们不常见面也就算了。从现在起,他辞官了,你就必须给我缠着他。” 潘兰嘟着嘴道:“可我在家里,他在庄子上,让我怎么缠。” 潘家大舅母怒气不争的道:“那你也去庄子上啊。” 潘兰有些犹豫的道:“听说谢氏当日买得急,庄子又偏僻又狭小,我还是不去了。过了谢氏的孝期,表哥也该回来了吧。” 潘家大舅母替潘兰理了理头发,道:“兰姐儿,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人,你要宠着点安哥,好好的和他过日子,争取多生几个孩子。听娘的话,从明儿起多去看看他。” 潘兰不耐烦的道:“我知道了娘。” 潘家大舅母吃完了饭又去和潘氏说话,磨来磨去潘氏总算松了口。潘家大舅母高兴得赶紧请人看了黄道吉日,把日子定了下来。因为是扶正,倒也不用大办。 长房老太太念完了经,正和两个媳妇和周嬷嬷打叶子牌,听说了这件事,手里抓着牌仰着头叹道:“三房又要不宁了。还好百龄和草哥儿都去了庄子上,我也不担心他们。” 尹氏看着牌笑道:“娘,百龄那聪明劲,我心里倒是有些担心三婶。” 长房老太太勉强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庄嬷嬷番外(接三十一章后省略了的情节) 庄嬷嬷回到家里,等着康嬷嬷把石头送回来。她看着石头喝了药睡着了,抹干了老脸上的眼泪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回了世安院,她看到谢氏和阮瑾厚都活着,揪着的心才算放松了些。 可是她回去的当天夜里草哥儿就开始发起烧来,一直不停的痛苦的哭着,连王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只能盼着草哥儿自己熬过去。 看着太太守着草哥儿守着三姑娘哭着一夜,她的心也跟着揪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草哥儿退烧了睡着了,三姑娘也睁开了眼睛,太太才熬不住一头倒在了床上。 王老大夫看草哥儿这次病得凶险就有些不愿再留下来了,太太一边苦苦挽留他,一边写信让她大嫂辅国公夫人也就是荣安公主替她找个大夫来。 因为草哥儿闻不得烟火味,又受不得寒,太太花高价在一个偏僻的村子边上买了个小小的温泉庄子,急匆匆的带着姑娘和草哥儿住了过去。 那时候她心里好恨,恨自己儿媳妇为什么那么粗心,出门也不带上石头,让潘氏那个老毒妇有机可乘抱走了石头威胁她。她好恨,恨老天爷为什么要那么残忍,逼得她害自己奶大的姑娘,逼得她害得草哥儿小小年纪就饱受痛苦。 庄嬷嬷每次看到太太看到草哥儿心里就愧疚不已,尤其是温嬷嬷还用异样的眼光看她,防着她靠近太太靠近草哥儿,她心里渐渐有些承受不住这份压力。 直到看着温嬷嬷把珊瑚卖到下等的青楼里,她再也忍不住害怕和愧疚,回家就病倒了,这一病她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她想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 她让儿媳妇去向太太辞行,太太心善又给她送来了二百两银子养老,还安排了个小丫头伺候她。她收下了银票打发走了小丫头,抱着石头哭了一天。她担心太太心善斗不过狠毒的潘氏,可为了这个家她却什么也不能说。 她听来探望她的小丫头说,潘氏那个老毒妇找长房老太太闹了一场,骂她们长房都是狠毒的人,盼着她们三房绝嗣。先是长房老太太让她的孙子中了胎里毒,接着阮瑾卿又把瑾年撞进池塘里。潘氏闹着要分房,逼得长房老太太承诺再也不去三房才罢手。 接着她又逼着太太去潘家商量迎潘兰那个小贱人,更可恨的是那个小贱人不知道哪里来的运气,竟然在那天夜晚之后就怀了上,第二年七月早产生了一对龙凤双胞胎。 听到这个消息,她恨得捶自己的胸口,特别的想去庄子上看看太太怎么样了,却又不敢去面对她那双信任的眼眸。 接着她听说了潘氏把双胞胎中的哥儿阮瑾良抱到身边抚养,她又觉得快意。潘兰不是勾引老爷吗,现在让她尝尝骨肉分离的痛苦,老天爷真是开眼了。 或许是身边多了个小孩子,潘氏很少去太太的温泉庄子,听说她派去找茬的婆子都是识相的人,太太并没有受打扰,带着姑娘和哥儿在庄子上过得很快活。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高兴极了,想着太太兴许是因祸得福苦尽甘来了。 可她的日子开始不好起来,石头少了根手指头,整只手都有些红肿,时常流脓不说,还咳嗽不已。 金陵好的大夫不少,但他们家却请不起,没奈何大姑娘出嫁的前一天,看着太太回了府里,她拖着将死之躯,涎着脸回去求她请个大夫给石头看看。没想到温嬷嬷亲自带着给草哥儿看病的钱大夫来了,更送来了太太赏的银子和药材,她越发愧疚得直不起腰。 温嬷嬷看着她孙子少了根手指头,仿佛猜到了什么,她同情的看着她道:“老姐妹,你别担心了,我不会告诉太太的。别多想了,多保重身子,这个家还需要你撑起来。” 她张着嘴看着温嬷嬷走了,才忍不住哭了出来。太太多好的人啊,为什么身边却出了她和珊瑚两个叛徒,毁了太太来之不易的幸福。 吃了几天钱大夫的药,石头不咳嗽了,手掌也肿得好了很多。孙子因为受的磨难多,小小年纪就很懂事很孝顺,总是照顾她哄父母开心,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的背叛是值得的。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一天夜里她从梦中醒来觉得口渴,就看到自家屋子着火了,夏天本就天干物燥,很快火势迅猛到他们已经出不去了。 庄淳流着泪把石头扔出了院子,她听着外面咚的一声,心也跟着往下坠,她想这次真的是报应来了,他们恐怕都在劫难逃。 她不怕死,可她惦记着石头,惦记着太太,惦记着姑娘和草哥儿。 她听到庄淳捶着胸口高声喊道:“报应啊!潘氏老毒妇,你的报应迟早也会来的。” 很快她就被烈火烤得,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第四十六章 夜话 原配嫡妻过世,丈夫应守孝一年。事实上这个一年并不需要足年,一般的人家九个月就除服了。 阮安已经为谢氏守了整整一年的孝还没有除服的意思,潘氏坐不住了。她让康嬷嬷去庄子上请阮安回来问道:“谢氏死了,你为她守足九个月的孝就够了。你想守满一年,我也愿意成全你。但现在都过了一年了,你还不除服是要诅咒我吗?” 阮安哀伤的道:“母亲,您想多了。明天我就去除服吧。” 潘氏点头道:“早就该如此了。后天就是兰姐儿扶正的好日子,你舅舅去了GZ恐怕回不来,你舅母来看到你还穿着素服像什么话?” 阮安沉着脸道:“母亲,我说过了我这辈子只会有云娘一个妻子。” 潘氏拍了拍茶几道:“自古以来儿女婚姻哪个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胡来。” 阮安不想提起这件事,他起身道:“母亲,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庄子上了。” 潘氏阻止道:“后天就是你和兰姐儿的喜日子了,你还回什么庄子,打今儿起就住在府里了。” 阮安回道:“母亲,您说的事我不会同意,而且我不放心百龄和草哥儿两个小孩子在庄子里。” 潘氏沉着脸道:“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瑾年那凶悍的性子,你又不是没见过,还担心有谁敢欺负了她不成。再说了,你要真不放心,就让他们回府里来住。一个姑娘家长年累月的住在庄子上像什么话,连自己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阮安不赞同的看着潘氏道:“母亲。” 潘氏气道:“怎么,如今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阮安默然不语,潘氏看到他这样子就来气,因此摆手自嘲的道:“我知道我老了,多管闲事更惹人厌,你走吧,省得看到我让你心烦。” 阮安回道:“母亲,我不敢。”他看着潘氏又摆了摆手,退步走出屋子转身大步出了院子。 潘氏看着他走出了院子,冷冷的笑道:“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就跟我生分了。有时候真是恨不得再也不看到他了。” 康嬷嬷听得心惊胆战。 腊月尽头,寒风刺骨。阮安独自骑着马在风中飞奔,他想着谢氏温柔的笑容,仰天长啸。都是他无能,才让她年纪轻轻的撒手而去。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也原谅不了自己。 这个月里天天不是风就是雨,天气总是格外的阴沉,格外的冷。所幸的是温泉庄子里没有积雪,倒比外面暖和多了。 天黑了阮瑾年看着阮瑾厚睡着了,从他屋里出来看到阮安又坐在树下喝酒,她本想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拐脚朝着阮安走去。 走到树下,她听着阮安好像在哭,好像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阮安抬起头看到阮瑾年,笑着道:“云娘,你来接我了。” 阮瑾年看着他猛然埋下头,抬着衣袖捂着嘴咳了起来。等他咳够了,放下手臂。在红色的灯笼照耀下,阮瑾年看到他素白衣衫上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手脚都冰凉了。 她让婆子们把阮安扶回屋子,又潜人去请来了钱大夫。 她麻木的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着钱大夫开好了药,看着小丫头们喂完了药,看着阮安闭上了眼睛,站起身准备回去睡觉了。 哪知道阮安抓着她的衣袖,睁开眼睛祈求的道:“百龄,你陪着爹说会儿话好不好?” 阮瑾年看着他这段时间过得日子,想起前世早早跟随母亲而去的他,心里再多的恨都抵不过时间的消磨。 现在她只觉得心里痛痛的酸酸的,因此坐回椅子别开脸道:“爹,娘已经走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阮安双眼迸发出精神的光彩,他不可思议的道:“百龄,你是原谅我了吗?” 阮瑾年仰着头道:“爹,我其实早就知道娘亲的事不该怪你,但我一看到您帮着祖母助纣为虐的样子,心里就忍不住恨。祖母是人,我娘亲也是人。您能时时刻刻苦的考虑到祖母的感受,为什么您就不能稍微考虑娘亲的感受。” 阮安失魂落魄的道:“我以为云娘是个年轻又坚强,她能够承担起生活中的种种委屈,所以我总是想着让她再忍忍,等到你祖母过世了一切就都好了。” 阮瑾年不想生气,她站起身道:“娘亲之所以表现得那么坚强,是因为在我们家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让她没有办法可以依靠。更何况后来又添了我和弟弟,她更要承担起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阮安失落的道:“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可恨我当时竟然没有想明白。” 阮安抬起头看着阮瑾年道:“百龄,要是有一天,爹也不在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照顾好你弟弟。” 阮瑾年哭着吼道:“我不!我还是个孩子呐,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你们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把弟弟托付给我。” 阮安黯然的道:“爹也不想离开你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娘亲走后我做什么总提不起精神来,我想我也熬不了多久了吧。” 阮瑾年失控的喊道:“您已经不是个好丈夫了,难道您还想做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阮安道:“百龄,这些日子爹也看出来了,你是个冷静又聪明的孩子。有件事爹还没告诉你,你祖母要把潘兰扶正,日子就定在后天。我想着我要是在后天前就死了,潘兰就永远都是个妾,她也就威胁不到你和草哥儿了。” 阮瑾年有想哭又想笑的道:“爹,您错了,威胁我和弟弟生命的从来都是兰姨娘,而是我那好祖母。” 阮安震惊的抬起头道:“不可能!” 阮瑾年两手一摊道:“爹,看吧。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而祖母说什么你都会相信,这简直就像刻在你骨子里的本能,所以你想想曾经因为这你伤了娘亲多少心。” 阮安看着阮瑾年道:“不可能。你祖母顶多是不喜欢你娘,经常让她服侍给她立规矩。可是你祖母不会坏到对你们下手,必定你们可是她的亲孙子孙女。” 阮瑾年心道,别说孙子孙女了,上一世她连你这个亲儿子也能动手呐。 她见阮安不信,起身看了他一眼,道:“爹,等您愿意相信我了,我可以告诉你祖母做的那些歹毒的事。” 就在阮瑾年以为父亲不会来找她的时候,阮安让她去西厢房的书房。 阮瑾年坐在罗汉床前的椅子上,把潘氏所做的那些事一件件一桩桩分析给阮安听,阮安痛苦的问:“庄嬷嬷的孙子你把他安置在哪?” 阮瑾年道:“我在杏花巷又买了间小院子,派了个忠厚的老嬷嬷和玳瑁去照顾他。” 阮安吐了口气道:“你做的很对,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看着阮瑾年道:“让个识路的嬷嬷带我看看他吧。” 阮瑾年出去招手叫了个穿着朴素的老嬷嬷到跟前,道:“你去收拾一下,等会儿陪着老爷去杏花巷的院子。” 老嬷嬷答应了一声就去了,阮瑾年看着阮安走了,忧愁的坐在庑廊的栏杆上,仰头望着昏暗的天空。 第四十七章 虽然阮安极尽全力反对,但潘兰到底还是成了他的正房正妻。 阮瑾年敏感的发现了,她父亲这些日子越发的消沉了。之前喝酒还会克制着,如今竟是常常喝醉,就如同上一世一样。 这样下去等不到用不了多久,父亲的身体就会熬不下去了。虽然她恨过这个父亲,但是却是真正真正的舍不得他再离开他们。 她想着必须要找点事情给父亲做,让他从母亲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 过了春种,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庄子外的孩子们漫山遍野的乱跑,欢快的童音洒遍整个天地。 阮瑾厚常常会望着外面发呆,长到这么大了,因为身体不好他还从来没有出去欢快的奔跑过。如今听着外面的声音,他觉得好羡慕。 阮瑾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酸涩难当。 她坐在窗子下,望着外面蓬勃生长的野草,心里渐渐的有了想法。也许她可以在庄子里办个私塾,让父亲做夫子。这样既让父亲有了事情可做,又让弟弟可以和别的孩子一起学习,而且还可以让庄子外的孩子们读书明理,真正是一举三得。 她本就是雷厉风行的人,打定了主意就让温嬷嬷请来了管家林海,让他派个和善可靠的人去挨家挨户的告诉那些村民们。她又和温嬷嬷商量着把学堂设在哪里,要去金陵采买些什么,等等事宜。 好在无论是温嬷嬷还是管家林海都是能干的人,学堂的事很快就办好了。 这天吃完晚饭,阮瑾年把这个消息告诉阮瑾厚和阮安。阮瑾厚难得的高兴得抱着阮瑾年兴奋地喊着:“姐姐,你真是太好了,我好佩服你哟。” 阮安本没有心思教孩子,但看到阮瑾厚猛然兴奋的情绪,他想着自己能让儿子高兴一天是一天吧,也答应了阮瑾年的请求。 学堂在春日融融的阳光中开始了,阮瑾年送着阮安和阮瑾年走过曲折的小路,看着他们走进温水池塘边上的三间小房子,高兴的笑了起来。 温嬷嬷感叹道:“好啊,奴婢看着草哥儿终于有同龄的孩子陪着读书了,心里也是高兴啊。” 阮瑾年扶着她的手,穿过身后的院子,回了后面一座一进的小院子。 不用守着阮瑾厚读书写字,陪着他玩,教他道理,阮瑾年一下子就空闲了下来,她百无聊耐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看的院子里其他的人头都晕了,春草笑道:“姑娘,你可真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阮瑾年自己也笑道:“是啊,往日里弟弟老喜欢缠着我,有时候我还会觉得烦,这猛然轻松了,倒觉得有些不习惯,开始想念起他来。” 糖藕和米糕笑道:“少爷不就在庄子口的排房里吗?姑娘想他了随时去看就可以啊!” 阮瑾年哀怨的道:“可是我又怕影响他用工怎么办?” 丫头们都捂着嘴笑,阮瑾年也笑道:“罢了罢了,我自己找点事情做吧。” 江余氏笑道:“我的姑娘也,你好容易闲下来,是不是该练练你的女红了。” 阮瑾年逃也似的进了正房堂屋,道:“我想起来了,温嬷嬷交给我的账本还没看完。” 院子里又是一阵爆笑声,经过了一年的苦闷,大家都格外喜欢开心的生活,平日里没事就躲在屋子里的人,都纷纷走了出来。院子里熙熙攘攘都是伺候的丫鬟婆子,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谢氏还在的时候那么温暖又和谐。 第一天散学回来阮瑾厚很开心,阮瑾年一点都不意外,但是她看到阮安精神焕发倒真的吓了一跳。 阮安拉着她语无伦次的道:“百龄,你可真是个宝,随便办个私塾都能招来一个天神童。你知道吗,今天来的那些孩子里有个特别聪明的,不仅过目不忘而且还会举一反三,比你爹当年还要厉害啊。” 阮瑾年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看到父亲扫尽阴霾,她开心的道:“真的吗?这么说来我的运气岂不是很好。” 阮安竖起大拇指道:“这运气你爹我是拍马不及的,要知道你爹当年除了考童生的时候顺利点,去考秀才的路上摔了一跤碰坏了前额等了一届,考举人的前一天发烧又等了一届,考进士的时候你祖母病了等了一届,考前拉肚子又等了一届,不然以你爹的才能又岂会熬到娶了你娘才考中探花。” 阮瑾年听得心里发寒,面上却笑着打趣父亲道:“爹,您有了我这个女儿,就等着享受好运吧。“ 阮安豪迈的笑道:“你这丫头真不知羞。” 到了半晚,阮瑾年看到阮安还在对面的西厢房里亮着灯,开了门披着斗篷,借着银色的月光,走到西厢推开门一看,阮安站在书案前画着母亲的画像。 她看到画中的母亲梳着少女的发髻,穿着大红斗篷捧着一支绿色的腊梅,绵连欢笑的在梅树林里穿梭。她想这应该是母亲还没成亲时样子,看起来真美。 阮安眼角蕴泪,呢喃道:“云娘,你再等我一等,看着百龄和草儿长大了,我就去寻你。咱们生同衾死同穴,下辈子还做恩爱夫妻。” 阮瑾年悄声退出去,带上门靠着墙想着,他父亲是个心思纯净的人,在良善之家他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是遇到潘氏这样的祖母,他就显得很无能为力了。 阮瑾年在温嬷嬷的磨砺下学会了看账本,学会了管家。经历了母亲的去世的悲哀愤怒和爆发,阮瑾年变得比前世更加的坚强更加的平和。 他们刚出了孝期,祭拜完谢氏,潘氏就派人来请他们回府居住。不过如今的阮瑾年早已不是前世她捏在手心里玩的那个人了,又怎么可能如了她的意,因此潘氏派来的人看着阮瑾年一脸的笑意,灰溜溜的走了。 春天到了,长房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和阮瑾灵来的时候,看到阮瑾年都惊呆了。 站在院门口那个穿着藕粉色春衫,同色撒花裙,梳着双丫髻带着粉色珠花的女子是百龄吗? 阮瑾灵上前拉着她看了又看,打趣道:“我的妹妹果然是仙女投胎,如今褪去了凡尘,竟然让姐姐我一看就有些自惭形秽了。” 阮瑾年作势要撕她的嘴巴,长房老太太笑道:“脸皮怎么比以前更薄了。” 阮瑾年和阮瑾灵挠着痒痒,笑道:“伯母,快帮我,姐姐欺负我。” 尹氏笑道:“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吗,你这小人精也有被欺负的时候。” 院子的人哈哈大笑,阮瑾灵抱着阮瑾年笑道:“还是二伯母能制得住百龄这张嘴。” 笑够了,阮瑾年带着他们进了正房堂屋,长房老太太坐在堂屋里四处打量道:“这庄子你娘亲还在的时候,我来过一次,那次你弟弟病了,我们没敢多耽搁。今天天气好,你带我们逛逛吧。” 第四十八章 劝说 阮瑾年欣然领命,她提议道:“院子后面种了一片梅树,这时候开得正好,我们去看看吧。” 尹氏笑道:“可惜现在没雪了,不然在雪里看梅,别有一番滋味。” 长房老太太扶着何氏的手,赞同道:“我们小的时候就喜欢在阁楼上边烤肉边赏雪梅。” 出了院子沿着右边窄窄的夹道走到后面看到怒放的梅花,众人顿觉心情舒畅,长房老太太道:“刚进庄子的时候看到前面池塘里还开着少许的荷花,我就觉得这庄子还行,如今看到这梅花,我竟然觉得你母亲这庄子买得值了。” 阮瑾年笑道:“这片梅林是娘亲请人栽的。” 长房老太太道:“怪道了,品种这么齐全。” 阮瑾年笑道:“那是娘亲特别喜欢梅花的缘故。” 长房老太太道:“看世安院的布置就知道你娘亲是个雅人。” 看完了梅林,沿着院子左边的夹道走到两座院子中间,长房老太太道:“这庄子东西向窄了点。” 阮瑾年点头道:“是呐。” 长房老太太站在两座院子中间的青石路上,看了看道:“我听说前面这个院子是两进的,第二进的院子里还有个露天温泉。你和草哥儿现在住的那个院子只有一进,太小了还太靠后了,住着不好。现在草哥儿身子也好些了,你们不如搬到前面一个院子去住吧。” 阮瑾年笑道:“前面的院子就院子里有那么一个温泉,不如后面这个院子,正房东边一间卧房和西厢房里面都有小温泉,这样方便弟弟休息和读书,所以母亲就带着我和弟弟住在后面了。” 长房老太太嗯道:“那时候你弟弟的身子弱,你母亲那么安排是对的。现在你也大了,你弟弟身子也好些了,就该搬到前面去住。” 阮瑾年想了想道:“我会尽早安排好的。” 尹氏回头笑道:“我要是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女儿,不知道省多少心。” 阮瑾年就问:“三哥怎么没来。” 尹氏道:“在族学里上学呐,今儿瑾灵可是向夫子告了假才来的。” 阮瑾年倒是忘了。 长房老太太沿着夹道走出两座院子,面前是一片香草遮掩着曲折的小径,再前面是桂花树,沿着小路经过学堂时,大家都往里面看了看。 阮瑾年拉着阮瑾灵,踮着脚尖看到阮瑾厚正认真地写着什么,捂着嘴偷偷的笑了。 阮瑾灵拉了拉她,悄声道:“非礼勿视。” 阮瑾年白了她一眼道:“我看我弟弟。” 阮瑾灵无奈的道:“淘气还嘴硬。” 阮瑾年也不生气只管笑。 学堂里窗户下,一个穿着旧短衣瘦瘦削削的少年,不经意间看到窗外踮着脚尖往里看的阮瑾年,愣了愣神赶紧回头看着手里的书本。 阮安喊道:“周宁,我刚讲到哪儿了?” 周宁站起来从容的道:“夫子,您刚讲到梁惠王章句第二篇。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阮安看了眼窗外,颔首道:“答的很对,以后要注意读书的时候就应该两耳不闻窗外声。” 周宁本不是故意看窗外的,听到阮安批评也忍不住红了脸道:“是,夫子。” 阮安又开始授课,可学堂里总是多了一分浮躁,不如之前沉静专注。 今儿有客来,阮安给他们布置了功课,早早地散学了。 长房老太太坐在堂屋上首的罗汉床上,看着阮安带着阮瑾厚从门口进来,笑道:“安哥,你做这夫子可真是大材小用了。” 阮安笑道:“我觉得正好合适。” 长房老太太看着阮安能笑出来了,也笑道:“我原以为你做夫子就是想换换心情,没想到你还认真了。既然如此我想请你去族学里做夫子,你意下如何?” 阮安笑着拒绝道:“族学里多的是夫子,不缺我一个。可这里的孩子,除了我再没有别的夫子了。” 长房老太太很想让阮安去族学里,那样的话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会求着来阮家的族学了。 她继续劝道:“可这乡野村里的孩子,学了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考中个秀才,你这个吏部观政三年评优的探花郎来教他们,是不是可惜了?” 阮安笑道:“伯母,你小瞧他们了。乡野村里的孩子也有灵气十足,就拿我教的这二十一个学生来说吧,是有愚钝些的,可也有几个天资聪明的。今儿我提问的那个学生,去年就过了县试和府试成童生了。” 何氏惊讶的道:“去年他才跟着你学了一年就成了童生,该不会是他家里本就是耕读之家吧。” 长房老太太也有些震惊的道:“我原以为这些乡野村民家的孩子未经教化,多少比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要愚钝些,没想到倒是我管窥蠡测了。” 尹氏笑道:“娘,我估计三叔也没想到这在地方能捡到宝吧。” 阮安怔了一怔笑道:“二嫂,你还真猜对了,我去的第一天就被那孩子提的问题难倒了,当时我可震惊了,那时候我才真起了心思想要教他们。” 阮瑾年看着阮安想,这么说来她还得感谢那个人了。 长房老太太想了想,对阮安道:“安哥,伯母还是想请你去族学,你要舍不得这学生,你也可以带着他一起去族学。” 阮安坚持道:“伯母,我想在庄子上陪着百龄和草哥儿。” 长房老太太叹了口气道:“安哥,咱们族学里的夫子学问都没你好,就算看在瑾良和你那几个侄儿的份上,你也该回去指点指点他们啊。” 说起阮瑾良阮安神色暗淡了些,他淡淡的道:“母亲把瑾良教得很好,回去我也插不上手。而且自己读书和教人读书是不一样的,咱们族学里的夫子都是出了名的会教人,有他们教瑾良和几个侄儿读书倒比我好。” 长房老太太无奈的笑道:“安哥,那孩子聪明我不否认,但是他能这么快考中童生,也少不了你这个夫子尽心指点的功劳吧。” 阮安点头道:“他肯请教我,我当然会尽心教导他。” 长房老太太笑道:“这不就是了。你的能耐伯母还是知道的,所以我今儿才特意的来请你去族学。” 阮安无奈的道:“伯母,我们三房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我带着他们姐弟俩在这庄子上还好些,要回去了又要闹得大家都不安宁了。” 何氏笑道:“三叔,你就是躲在这庄子上,恐怕宁静不了多久了。我可是听说新四太太要来庄子上找你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闭上嘴。 长房老太太无奈的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能勉强你。只是百龄已经是大姑娘了,长久的住在庄子上对她的名声不好。要不你看个日子把她送到长房,让她二伯母带她吧。” 阮安看了眼阮瑾年,阮瑾年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他对长房老太太笑道:“知道了伯母,我会考虑的。” 见阮安主意已定,长房老太太起身道:“既然劝不动你,那我们也回去了。” 阮安赶紧挽留道:“伯母,您们就在庄子上住一宿吧。” 长房老太太笑道:“安哥,伯母没生气,只是咱们都出来了,不回去不行。” 尹氏拉着阮瑾年在后面悄声道:“百龄,你庄子上有多的地方住没,我准备把和哥儿也送来。” 阮瑾年抿唇笑道:“你要放心我爹,能说动伯祖母同意,我让三哥和弟弟住前院。” 尹氏悄悄道:“那我可说好了,位置给我留着。” 阮瑾年点头,阮瑾灵在马车边朝她挥挥手,由着婆子扶着上了马车,送走了长房老太太,阮瑾年回到屋子里就躺在罗汉床上,不言不语。 第四十九章 铺垫 安进来站在东厢房的堂屋里问:“百龄,你伯祖母说的话很有道理,爹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 阮瑾年从卧房窗下的罗汉床上起身道:“爹,您让我回去,我是肯定不会回去的。再说了,你难道不明白清者自清,流言止于智者吗?对于那些轻易相信谣言的人,我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看法。” 阮安身上本就有股魏晋名士的豁达,问这句话也是太担心阮瑾年了,他一拍额头道:“如今我竟然不如你的心胸了。” 阮瑾年高兴的道:“那是因为您太在乎了,所以才会钻牛角尖。” 阮安觉得也是,笑道:“你说得很对。”顿了顿他又道:“你弟弟我可以自己教,但是你娘不在了没人教你。之前守孝不方便给你请个女夫子,如今出了孝期爹这就托人给你寻个女夫子去。” 阮瑾年摇头道:“爹,管家有温嬷嬷教我,至于其他的娘亲早已教会我了。” 阮安不信的道:“这些年爹也明白了,女孩子不比男孩子,不仅要会读书识字,还得学琴棋书画,针织女红,管家厨艺。既然你想在庄子里,这些爹都会办法请人教你。” 隔着镂空屏门,阮安感受到了阮瑾年的沉默,他有些不忍心,却很坚决的道:“就这样定了。”说完转身就走。 厨房送来了午饭,阮瑾年吃了午饭又重新躺回罗汉床上闭上眼休息,有婆子在堂屋外的廊檐下回道:“姑娘,老太太带着五少爷来了。” 春草焦急的道:“姑娘,这可怎么办?” 阮瑾年睁开眼对她道:“你留下看屋子,糖藕随我出去接他们。” 小丫头糖藕欢快的应了一声,道:“走吧,姑娘。” 阮瑾年听到糖藕反倒催起她来,板着脸笑了,道:“嗯。” 阮瑾年带着糖藕刚出院子门口,潘氏已经带着阮瑾良进来了。 她看着阮瑾年,愣了一愣哈哈笑道:“还是这温泉庄子的水土养人啊,把我瘦瘦歪歪的大孙女养成如今这般娇嫩动人的模样了。” 阮瑾年心里正揣测着潘氏此行的目的,她也做不到潘氏这般装模装样的热情,因此微微笑道:“祖母、瑾良来了,里面请吧。” 迎着潘氏进了上房堂屋,看着她坐了,阮瑾年行了礼,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就不再说话了。 潘氏看着沉默的阮瑾年,咬了咬牙,笑道:“这温泉庄子我还是你母亲死的那年来过,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这里的摆设却还和以前一样。” 当年谢氏死后阮瑾年疯狂的模样还深深地刻在潘氏脑海里,她说这话是打着让阮瑾年恼怒失态的主意。因此看着阮瑾年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模样,她颇有些失望,暗暗想到不过才过了三年,这个小蹄子怎么就比以前沉稳多了。 潘氏看着身边的康嬷嬷带着阮安和阮瑾厚从院门口进来了,她故作哀伤的道:“这三年你们守着母孝未曾回过家,我心里也惦记着那早去的儿媳妇心里难受,忽略你们了。今儿祖母来就是想请你和草哥儿回家,毕竟这庄子不是个适合久居的地方。” 阮瑾年笑道:“祖母,我和弟弟当不得祖母的请字。而且弟弟的身子受不得寒,我不敢带着他离开这庄子。” 潘氏笑道:“我怎么听钱大夫说,草哥儿的病好多了,这几年都很少犯病了。” 阮瑾年笑道:“祖母想必是听错了吧。” 说到这儿,阮安和阮瑾厚进来给潘氏行礼,潘氏朝着阮瑾厚招手道:“草哥儿到祖母身边来让祖母看看。” 阮瑾厚看着坐在上头慈祥和蔼的祖母,他犹豫了一刻走了过去。 潘氏搂着他心甘肉的喊了一阵,又打量着他道:“祖母的草哥儿转眼就这么大了。”说完这话她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阮安让阮瑾厚坐回椅子上,潘氏拉着阮瑾厚不让他走,抱着他坐在自己身边,倒是把阮瑾良挤开了。 阮瑾年看到阮瑾良脸上阴沉的表情,她不畏惧潘氏一家变态的人,但却不想他们把目光盯到阮瑾厚身上,因此她笑着对阮瑾厚道:“草哥儿,钱大夫刚来说了,让你散学后去找他。” 阮瑾厚哦了一声,就准备去找钱大夫。 潘氏嘴角噙着笑,拉着阮瑾厚道:“瑾年,你这就不对了,钱大夫不过是个下人,你怎么能让草哥儿亲自去找他。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也不能太惯着这些下人了。否则他们不仅感受不到你的体恤,反倒觉着主子不够尊重体面,当心有朝一日他们奴大欺主。” 阮安听着就觉得有些尴尬,阮瑾年差点没笑出来,她看了眼阮安,最终只是抿了嘴笑道:“祖母,钱大夫不是家里的下人,他原是太医院的御医,因为年纪大了想颐养天年才辞了官来咱们家里给弟弟看病。”她当然不会告诉潘氏,说钱大夫是因为欠了舅母的情,所以才会辞官南下江南的。 阮安担心潘氏会尴尬,赶紧笑着道:“母亲,喝茶。” 潘氏端起丫头上的茶喝了一口道:“这茶甘醇清香,不像咱们府里的茶。” 阮瑾年笑道:“这是前些日子温嬷嬷去金陵城买的。” 潘氏笑道:“如此的甘醇,我还以为是你母亲嫁妆里哪处庄子上出产的呐。” 阮瑾年笑笑不语。 潘氏看着椅子上沉默的阮瑾年,不明白她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滑不溜秋的,看来还得在安哥和阮瑾厚那小子身上多下功夫才行。 她放下茶杯让阮瑾良陪着阮瑾厚去找钱大夫,阮瑾年原不过是随便扯的借口,所以很快他俩又无功而返。 阮瑾良看着阮瑾年抱怨道:“三姐,钱大夫根本就不在庄子上,你为什么要骗我和四哥去。” 阮瑾年抿了一口茶,笑道:“我倒是忘了,今儿弟弟提前散学,钱大夫应该在外面采药还没回来。” 阮瑾良又吃了一次鳖,他暗自恼恨,脸上却光风霁月的笑道:“倒是我错怪姐姐了,请姐姐原谅才是。” 阮瑾年看着阮瑾良那满脸的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跟着潘氏身边这几年,阮瑾良把潘氏的阴狠内敛学了个十足十。 她端起茶杯遮着半张脸,不咸不淡的道:“没关系。” 潘氏指着阮瑾年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气度,不愧是公主的外甥女,看着就比瑾柔懂事知礼。” 阮瑾年没想到潘氏会这么说,她惊讶的抬起头就看到阮瑾良满脸的阴狠,心里暗道原来如此。 阮安听潘氏夸赞阮瑾年,高兴地笑着道:“母亲过誉了,百龄是乖巧些,不过到底年纪小,还谈不上什么气度。” 听着阮安这么说,阮瑾良脸色就更青了。阮瑾年看得只想笑,现在到底还年幼,再过几年谁都别想在他脸上看到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阮瑾年看着阮瑾良调笑道:“瑾良,脸色这么难看,是身体不舒服吗?” 这下大家的目光都凝聚到阮瑾良身上,阮安看着他阴狠的表情,心里惊了一惊,他沉着脸道:“瑾良,从今儿起你就留在庄子上,跟着瑾厚上学。” 见阮安是这样的反应,阮瑾年后悔得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第五十章 嫁妆 潘氏端着茶杯扫了眼阮瑾良脸上的表情,脸色也阴沉起来。 自从荣安公主走后,长房那老太婆总是盯着她,只要她出门她就会跟着出门,让她行动极不自由。今天还是趁着她先出门了,她才慢慢的跟着出门绕道而来。 要是今天不能让瑾良哄哄阮瑾厚,在他耳边挑唆几句阮瑾年的坏话,往后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把谢氏的嫁妆拿到手。 可是把瑾良留在庄子上却不是个好主意,刚才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了瑾良有多在乎阮安的感情。要是这小子是个愚笨的也就罢了,可偏偏他的天赋不比当年的阮安差,这样的人不趁他年幼养在身边,等他大了必定不是轻易能拿捏的。 潘氏放下茶杯看着阮安笑道:“安哥,这些年你不在家,多亏了瑾良陪着我,才让我觉得日子不那么难过。你要把他留在庄子上,我身边少了个人还真不习惯。” 阮安看着潘氏道:“母亲,家里不是还有潘兰和瑾柔陪您吗?” 潘氏淡淡的笑道:“瑾柔早就上女学了,兰姐儿也有她自己的日子要过。” 阮安听着这句话,想着以前谢氏过的日子,心里波涛汹涌,他有些生硬的道:“瑾良不也早就进族学了吗,何况他是男孩子,学业比瑾柔更重要,连瑾柔都没时间陪你,瑾良又哪里来的时间。再则,当初您执意要把潘兰扶正,就告诉我想要个儿媳妇伺候您。既然潘兰不能伺候您,那您要她这个儿媳妇何用,我看不如休了吧。” 潘氏气得指了指阮安,最终放下手笑道:“瑾良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学什么都快,所以平时空闲的时间也很多。瑾柔是个女孩子,学的东西很多,我听说她晚上还要忙着练习刺绣。兰姐儿忙着照看瑾柔,哪里有时间在我身边转悠。” 阮安忍不住嘲笑道:“母亲到底是心疼娘家侄女,您怕是忘了以前云娘怀着身孕不是一样的照顾你,替你管家吗?” 这下子潘氏真的笑不出来了,她起身站在罗汉床的脚踏上,瞪着阮安呵斥道:“安哥,你这是要逼死母亲吗?” 阮安埋着头道:“不敢。” 潘氏冷笑道:“谢氏自个儿月子里折腾到庄子上落下了月子病,自己把自己折腾没了,你也要怪到母亲身上吗?” 阮安依旧埋着头道:“不敢。” 潘氏看着越发执拗的阮安颇有些束手无策的感觉,她心里蕴藏着滔天火焰也只得压下来,耐着性子平静的道:“安哥,瑾良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把他留在庄子上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不是耽误了他的学业吗?” 看着阮安沉默了,她苦口婆心的劝道:“而且不仅瑾良不能留在庄子上,就是瑾年和瑾厚你也不该让他们继续在庄子上耽搁下去了。” 潘氏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堂屋门口一个婆子伸了个脑袋进来看了几回了。 潘氏见了教训阮瑾年道:“瑾年,庄子上是谁在管事,怎么这么没规矩的婆子也敢用。” 阮瑾年笑道:“祖母,兴许她是有等不得的事情要回禀,请容孙女去去就来。” 潘氏自己做下的事情,她当然知道这个婆子是为什么事而来的。因此她笑了笑很宽容的道:“到底年纪小了些,身边又没个稳重的人教导,丫鬟婆子们不尊重也是常有的。你且去吧,要是处理不来,告诉我我替你解决。” 阮瑾年点了点头出了堂屋。 那婆子看到阮瑾年出来了,脸色青白颤抖着手把一沓纸条递给阮瑾年,并悄声道:“温嬷嬷让奴婢告诉您,她先去金陵城里处理去了。” 阮瑾年接过来粗略的一看,冷笑一声道:“到底是财帛动人心,不过是稍微试探一下,本性就暴露无遗了。” 她把一沓欠条拢在袖子里,对婆子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婆子点点头看着阮瑾年回了堂屋,才脚步蹒跚的离开了。 潘氏见阮瑾年回到堂屋就坐在椅子上,只好主动问道:“瑾年,刚才婆子叫你出去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阮瑾年起身回答道:“是有重要的事情。” 潘氏恼恨阮瑾年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她只好又问道:“是什么事情,你说出来祖母听听。” 阮瑾年看了眼阮安笑道:“是城里的铺子出了点小事。” 潘氏伸长了身子看着阮瑾年,循循诱惑道:“是什么小事?” 阮瑾年又看了眼阮安,更加开心的笑道:“我听婆子说有人闹事,具体的要等温嬷嬷回来才知道。” 果然潘氏心急的道:“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欠债不还钱,现在铺子已经开不下去了。” 阮瑾年瞅着潘氏格外复杂的笑道:“祖母是听谁说的,怎么连我都不知道的事,祖母就已经听说了。” 潘氏恍然觉得自己太心急了,她看了眼阮安黑了的脸,坐直了身子笑道:“瑾年,你别多想,祖母只是担心你年纪小不懂事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她看了眼阮瑾厚又道:“毕竟你母亲留下的嫁妆将来是要分给你弟弟的,要是出了什么事,等你弟弟长大了,你可怎么向他交代。” 接着她又劝道:“钱财是小,但是伤了你们姐弟的感情就不划算了。” 阮瑾年看了眼阮瑾厚,笑道:“祖母,我知道了。” 该说的已经说了,潘氏望着阮瑾年那张明媚的笑脸,感觉无处下嘴,她颇有些无奈的道:“瑾年,你死了心要留在庄子上,祖母也奈何不了你。不过你到底是姑娘家,手里还管着你母亲的嫁妆,祖母不能帮你什么,只好给你请了一个女夫子,一个绣娘,一个帮着跑腿的小厮,和一个老成的嬷嬷。往后你要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请教费嬷嬷,她要是解决不了,你可以让小厮来告诉我,祖母一定帮你。” 潘氏说完这些话,康嬷嬷就出去带来了四个人,阮瑾年正要拒绝,潘氏已经阻止道:“瑾年,你母亲不在了,你又不愿意亲近兰姐儿,这些都是祖母该做的,你不必感谢。” 阮瑾年看了看面前的四个人,忍着恶心感笑道:“孙女还是要多谢祖母。” 吃了晚饭潘氏留宿在庄子上,她梳洗了坐在椅子上,气得拿簪子扎婢女的背,一边恨声道:“那小蹄子小小年纪怎么就滑不溜秋的,让人无处下手。今天不仅目的没达成,还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把瑾良给撘出去了。” 康嬷嬷看着那婢女赶紧道:“老太太别生气,仔细伤了手。” 潘氏盯着手上的簪子,恶声道:“我倒是要看她怎么渡过这一关,只要她渡不过这一关,我就有把握把她手里的嫁妆抠出来。” 康嬷嬷倒是有些担忧的道:“老太太,奴婢担心老爷会不会怀疑?” 潘氏冷声道:“怕什么,一个辞了官没有前途的人,在他身上用心倒不如在瑾良身上多用点心。” 康嬷嬷听着潘氏如此冷漠无情的话,开始对自己的未来担心起来。自己的儿子辞了官老太太都能如此冷漠无情,将来她不能动了,老太太会不会杀人灭口。 只可惜潘氏一心惦记着谢氏的嫁妆,没看到康嬷嬷脸上担忧畏惧的神情。 第五十一章 手段 天还没亮,外面就有人敲门喊道:“姑娘,卯时就要开课,现在该起床了。” 阮瑾年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她撩开鲛纱帐,有些迷茫的问道:“外面是谁呀?” 昨晚守夜的春草已经穿好衣服走了过来,她看了眼外面,小声的道:“是老太太带来的女夫子。” 阮瑾年张开手臂让春草给她穿衣,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才懒散的道:“让她进来吧。” 春草嗯了一声,道:“奴婢去叫纸鸢她们起来了。” 阮瑾年点了点头,道:“上房弟弟那里就不用叫了,让他再睡会儿。” 春草点了点头,开门去了。 女子看到春草哟了一声道:“春草姑娘是吧,三姑娘起床了吗?” 春草笑道:“姑娘请夫子进去。” 女子走进卧房看见阮瑾年披散着头发坐在靠窗的罗汉床上,责备道:“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衣衫不整的在卧房里。” 阮瑾年看了眼女子,不以为然的道:“请问夫人贵姓,会些什么,曾在何处坐馆,教了几个学生?” 女子脸色变了变道:“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瑾年看着她道:“我需要了解一下夫人,才能判断你是否能够胜任做我的夫子。” 女子松了一口气,她虽然出身不好,但论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谁敢与她争锋。因此她傲慢的道:“奴家姓苏,你可以叫我苏夫子。至于能不能胜任做你的夫子,三姑娘完全不用担心。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三姑娘你尽管考我。” 阮瑾年笑道:“苏夫人还没说你曾在何处坐馆,教了那几个学生呐。” 女子又变了脸色,她有些心虚的道:“奴家曾在知府何家坐馆,教了何家的六位姑娘。” 阮瑾年看着她笑着叹道:“看来夫人的功课做得不足啊,何家是有六位姑娘,不过她家的大姑娘年纪恐怕比你还大,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她夫子的。” 看着她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阮瑾年一拍茶几,板着脸威严的道:“现在还不老老实实的交代吗?” 女子吓得跪在阮瑾年面前道:“三姑娘饶命,奴家一切都是听老夫人的安排。” 阮瑾年坐在罗汉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女子磕头道:“三姑娘,奴婢原是青楼里过了气的头牌,承蒙老夫人给我赎身,让我做你的夫子。” 她看着阮瑾年渐白的脸色,她赶紧表白道:“三姑娘,奴家虽然出身不好,但确实也有一身的真本领。而且奴家感念老夫人的恩典,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教你,请三姑娘留下奴家,给奴家一个容身之处吧。” 春草去叫了纸鸢她们,走进来看到阮瑾年双手紧紧的扣着烟红色撒花裙,担心她伤到自己的手,赶紧给她掰开道:“姑娘,仔细伤到手。” 阮瑾年摊开手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月牙痕迹,抬起头对春草道:“带她去耳房看着。” 女子爬行两步上前抓着阮瑾年,恳求道:“三姑娘,求您留下我吧。” 阮瑾年掰不开她的手,赶紧喊春草来帮忙。 她冷着脸对姓苏的女子道:“你存着害我的心而来,被我识破了不说羞愧难当,反倒求着我让我留你下来继续害我,我倒是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 阮瑾年没了耐心,冷声道:“你要是想活命,接下来最好听我的话。” 女子松开阮瑾年,流着泪哭求道:“三姑娘,我都听你话,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阮瑾年摆了摆手,让春草带着这个女子去了耳房。 潘氏带着阮瑾良在庄子上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她梳洗好,就去阮瑾厚住的上房去看他们兄弟俩。她看着阮瑾厚开始亲热阮瑾良,笑着道:“到底是亲兄弟,哪怕几年不见,感情依旧在这儿。” 阮瑾良拍了拍阮瑾厚,很是崇拜的道:“祖母,四哥《论语》都快读完了呐。” 潘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阮瑾厚,笑道:“哦,看不出来,你们兄弟俩都是一样的聪明啊。” 阮瑾厚有些害羞的道:“祖母过誉了。” 潘氏这才认真的问道:“瑾厚,你的身子现在可以不住在庄子上了吗?” 阮瑾厚见祖母关心自己,笑道:“钱大夫说了,除了最冷的那几个月必须待在这温泉屋子里,其余的时候随便去哪都可以。” 潘氏笑道:“听你姐姐把你说得很严重,害得我都不敢叫你们回家,生怕一不小心又让你犯病了,原来是你姐姐哄我呐。” 说着她温柔的摸着阮瑾厚的头道:“瑾厚呀,你愿不愿意跟着祖母回家,去看看你母亲以前住的地方啊。” 阮瑾厚有些向往的道:“我想啊,可是姐姐她不想回家。” 潘氏慈爱的道:“你姐姐为什么不想让你回家呐,家里有你大哥、二哥、三哥和瑾良陪着你一起上学,不是更好吗?” 阮瑾厚有些失落的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姐姐不想回家。” 潘氏勾了勾唇,笑道:“我看是你误会你姐姐了吧。你们在这庄子上,你姐姐掌管着你母亲的嫁妆,又掌管着你和你爹的日常琐碎的事,实在是太辛苦了,要是她回了家,这些事就不用她打理了,她岂有不想回去的道理。” 说完她看了眼身边的丫头,那丫头赶紧道:“也许是三姑娘习惯了掌控一切,担心回到家里老爷和少爷都不在她的掌控下了,觉得不习惯吧。” 阮瑾厚抬起头瞪着丫头怒道:“你胡说。” 那丫头赶紧埋下头,小声的道:“再说了太太的嫁妆那么丰厚,在这庄子上她做了什么手脚谁知道呐。” 潘氏喝止道:“你这丫头胡咧咧些什么,还不打自己的嘴。” 那丫头轻飘飘的打了自己几耳光,潘氏就道:“好了,给我滚出去,别在这儿碍了哥儿的眼。” 潘氏见阮瑾厚神情默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担心过犹不及,笑着道:”瑾厚,我和瑾良今天就要回去了,我先带着他去前院收拾一下。“ 阮瑾厚有些没精打采的和潘氏、阮瑾良道了别,看着他们离开。 阮瑾年带着春草和纸鸢进来,看到阮瑾厚一个人站在窗前问道:“弟弟,你屋里伺候的人都去哪儿了?” 阮瑾厚深深地看了眼阮瑾年,最终笑道:“早晨起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她们,连我也不知道她们去哪儿了?” 阮瑾年皱着眉头道:“画屏她们几个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怎么可能都出去了。” 刚说着画屏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阮瑾年皱着眉头道:“画屏,一大早的你们怎么都不在屋子里?” 画屏喘着气道:“今天天还没亮,老太太身边的人就来叫走了青鸾,说是要问草哥儿的事。后来老爷那边的丫头又叫走了红杏和绿桃,就刚才五少爷吩咐我去叫他的丫头进来,我去了之后才发现她们都不在院子里了,急忙赶了回来。” 阮瑾年责备道:“以后无论谁叫,弟弟的屋里都不能缺了人。” 画屏点了点头,道:“奴婢一路上也担心得很,所以赶紧跑了去又赶紧跑了回来。” 阮瑾年点了点头。 潘氏身边的丫头来说潘氏准备回家了,阮安带着他们姐弟俩去送,阮瑾厚就露出不舍的神情来,阮瑾年看到了,闭了闭眼,笑道:“弟弟,过些日子,姐姐请大哥、三哥、二姐来庄子上玩,你看怎样?” 阮瑾厚有些怅然若失的道:“大哥、三哥、二姐都有自己的学业,恐怕他们很难来了。” 他有些犹豫的看着阮瑾年问道:“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回家呐?” 阮瑾年抬头仰望着天空,半响才道:“弟弟,如果姐姐说是为了你好,你还愿意相信姐姐吗?” 第五十二章 打发 阮瑾厚看着潘氏离去的方向,想着阮瑾良、潘氏和那丫头说的那些话,他转过身走了几步远才缓缓说道:“你是我姐姐,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阮瑾年看着阮瑾厚离去的背影苦笑,阮安安慰她道:“你们是亲姐弟,草哥儿又是你看着长大的,给他点时间,他会想明白的。” 阮瑾年笑了笑,带着丫鬟婆子们回了后院。 现在天色还早,学堂还没开始上课,阮瑾年回到后院的时候阮瑾厚已经不在院子里了,江余氏问道:“姑娘,要去找草哥儿吗?” 阮瑾年摇头道:“有青鸾跟着他,让他独自待会儿吧。” 温嬷嬷去金陵城了到现在还没回来,阮瑾年吩咐糖藕去把潘氏带来的其余三人请到后院来。 阮瑾年坐在堂屋的罗汉床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三人,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慢的问道:“都说说叫什么,从前在哪做事,有没有签下身契。” 没想到阮瑾年会问这个,绣娘惊了一惊,本能的跪在阮瑾年面前道:“奴婢姓花,从前在绣坊做绣娘,如今因年纪大了,眼睛熬坏了,才出了做这个教人女红的活,并未曾签过身契。” 阮瑾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又听老嬷嬷道:“奴婢姓匡,以前在吏部左侍郎家做教引嬷嬷,近日因为他家三姑娘出嫁了,才赏了奴婢的身契出来。”她抬头看了眼阮瑾年,埋下头惊慌的道:“奴婢现在还未签下身契。” 阮瑾年看着那小厮,只见他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嬉皮笑脸的道:“三姑娘,小子黄富是老太太院里黄婆子的孙儿,早在进府做小厮的时候就已经签了死契。” 阮瑾年朝他颔首道:“你们三人中就你还机灵些,说了句实话。” 姓花的女子和匡婆子纷纷抬头震惊的看着阮瑾年,阮瑾年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身子挺得笔直,端着茶杯威严的看着她们。 她身后的米糕已经怒声呵斥道:“在姑娘面前也敢说谎,还不快快从实道来。” 姓花的女子和匡婆子跪在地上低下头道:“姑娘冤枉,奴婢说的都是大实话啊。” 阮瑾年抿了一口热茶,放下茶杯看着姓花的女子,缓缓说道:“花姑娘,你说你从前在绣坊做绣娘,未曾签过身契,那么我问话,你何至于在我面前下跪并自称奴婢。” 姓花的女子慌乱的埋下头,又赶紧辩解道:“民女瞧着姑娘您通身的气派比衙门里的老爷还要威严,一时吓到了才会失态。” 阮瑾年笑了笑,看着匡婆子道:“还有你,难道我祖母送你来之前没有告诉过你,大户人家的教引嬷嬷因为贴身伺候姑娘,几乎知道姑娘所有的事情,所以哪怕是姑娘嫁人了,也不可能发还身契送出府去。” 匡婆子颓然了片刻,忽然又振奋起精神道:“姑娘,左侍郎家的三姑娘远嫁,她担心奴婢跟去身体会吃不消,所以才发慈悲之心放了奴婢出来。” 两人抬着头看着阮瑾年,阮瑾年笑了笑道:“机会我给你们了,既然你们认定自己说的就是实话。那么很抱歉,我这儿不用没签身契的人,麻烦你们跟着黄富去衙门里把身契签了吧。” 她又问黄富道:“去衙门里找人签身契的事,你会做吧。” 在三房二门跑了几年,他还从来没去过衙门呐,听阮瑾年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他不胜欢喜喜笑颜开的点头。 阮瑾年又对身后的春草道:“春草,让车房的人立刻把马车准备好。” 花姑娘和匡婆子看着春草就要出门去安排马车了,想到欺骗官老爷的下场,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她们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已经签下了身契。” 阮瑾年冷了脸道:“我胆小不敢用在主子面前一再撒谎的人,你们从哪来就回哪儿去吧。” 花姑娘和匡婆子不停的磕头求饶,阮瑾年让丫头们把她们拉起来道:“机会已经给过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珍惜,现在就算你们把头磕破了,我也是不敢用了。” 阮瑾年看着黄富道:“黄富,把她们送回三房,就说这种不忠的下人我用不起。” 黄富苦着脸抓耳挠腮的道:“三姑娘,您就饶了小子吧,这个差事小子办不到啊。” 阮瑾年收了笑,冷声道:“既然我遣不动你,那你也跟着她们回去吧。” 黄富听了这话赶紧跪下磕头道:“三姑娘,看在小子实诚的份上,您就超度超度小子吧,千万别把我送回去。” 阮瑾年看着他平静的道:“你的身契不在我这儿,要求饶也请到老太太跟前求去。” 黄富朝阮瑾年眨了眨眼,更加苦了脸道:“三姑娘,小子听您吩咐,送她们回府还不行吗。” 阮瑾年点了点头,春草早已经去车房安排马车去了。 看着黄富走了,阮瑾年看了看身边的人,温嬷嬷去了金陵城还没回来,乳娘虽然对她很好,但却不堪大用,春草几个年纪太小,画屏几个要照顾草哥儿,算来算去她身边得用的人还真是太少了。 真是不当家不知家道难,以前听娘亲抱怨庄子上房间太少了,人手也不够,她还体会不到,临到自己管家才发现样样烦心的事都堆到了眼前。 前面的学堂已经开课了,阮瑾厚没有回房直接去了学堂。 阮瑾年有些失落的道:“青鸾,你悄悄的去学堂外看看,弟弟怎么样?” 青鸾嗯了一声就走了,画屏宽慰道:“姑娘,草哥儿到底年幼些,等他再大点就能明白你的苦心了。” 阮瑾年笑笑不语。 临到中午的时候,阮瑾厚又在学堂用饭。 倒是温嬷嬷回来了,她在阮瑾年身边道:“姑娘,奴婢今天去的时候,听掌柜的说,小潘氏又签了一张一千二百两的欠条。” 阮瑾年冷笑了一声,问:“李家那边怎么说?” 温嬷嬷沉吟道:“李夫人收了帖子,但是她指名要亲自和你商议。” 阮瑾年点了点头,她看着温嬷嬷斑白的两鬓,有些担忧的道:“嬷嬷,你累了先去歇着吧。” 温嬷嬷摇头道:“奴婢不累,倒是担心李夫人要是不愿意买那两家铺子可怎么办?” 阮瑾年自信的道:“你放心吧,她一定会买的。” 前世连常年被困在嘉宁院的她都听说了李夫人贪财的性子,如今有送上门的便宜,她岂有不贪的道理。 温嬷嬷叹了口气道:“奴婢还是觉得姑娘太冲动了些,这毕竟是太太留给你你们的嫁妆,而且那两家铺子的地段还不错,生意也可以。” 第五十三章 商谈 阮瑾年靠在罗汉床上,有些茫然的叹道:“嬷嬷,这几年我每每想起娘亲就觉得心有不甘。”她捂了捂额头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些亏损都算到我这边吧,弟弟那份不动就可以了。” 温嬷嬷不赞同的道:“可是奴婢担心老太太不会给你准备上得了台面的嫁妆,到时候你出嫁的时候嫁妆少了未免会难堪。” 阮瑾年坦然的笑道:“现在担心这些为时尚早,嬷嬷有这闲工夫不如替我想想能不能从哪儿找几个得用的人来。” 温嬷嬷笑道:“姑娘手上又不是没钱,怎么就舍不得买几个人。” 阮瑾年叹道:“我怎么没想过,就是担心买来的人不堪用,反倒带坏弟弟罢了。” 温嬷嬷笑道:“姑娘哪天有空,奴婢让金陵的牙婆带着手底下的人来一趟,保证让姑娘买到合适的人。” 阮瑾年想了想阮瑾厚身边确实该配小厮了,笑笑也就同意了。 等到了李夫人约定的日期,阮瑾年带着温嬷嬷和青鸾去金陵城的清韵楼赴约。 李夫人等在雅间里,看着阮瑾年揭开帷帽看得眼都直了,还是她身边的婆子咳咳两声,才让她回过神来。 阮瑾年把帷帽递给青鸾,微笑着上前双手交叠胸前,微微俯身屈膝道了声:“李夫人万福。” 李夫人赶紧上前拉起阮瑾年,热情地笑着,扭头对身后的嬷嬷道:“前儿是谁在我耳边嘀咕说三姑娘美则美矣,只可惜养在庄子上不识礼数,不服管教,到底有些小家子气的?等哪日空了,咱们约她来见见三姑娘,让她自己打自己的嘴。” 阮瑾年笑道:“是夫人抬举我。” 李夫人拉着她坐到椅子上,摇摇手笑道:“我可不是那等喜欢抬轿子的人,说句实话,要不是我家那孩子年龄不合适,我都想聘了你做儿媳妇呐。” 活了两世,阮瑾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惊讶了片刻,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表现得害羞才对,因此略低下头做出害羞的样子道:“夫人取笑了。” 李夫人看着阮瑾年先是惊讶,接着又做出害羞的样子应对自己,越发的觉得这人合自己的胃口,因此轻轻的拍了拍桌子笑道:“三姑娘真是个可人儿。” 等她笑够了,才正经的道:“妾听闻三姑娘想要出手两家位于祥庆街的铺子,不知铺子现状如何,要价几何,还请三姑娘详细说明。” 阮瑾年坐直了身子,笑看着李夫人,不疾不徐的道:“夫人,小女要出手的两家店面,一家银楼位于祥庆街正中,一家成衣铺位于祥庆街尾,两家铺子生意都是极好的。至于要价几何,还请夫人看看两家铺子前两年的账本再说吧。” 跟在阮瑾年身后的温嬷嬷把两本账本放到了李夫人面前,李夫人接过账本,对阮瑾年笑道:“没想到三姑娘比我还会做生意,既然如此妾要看账本了,三姑娘请随意。”说完李夫人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埋头看起账本来。 阮瑾年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看起屋子里的摆设布局来。 李夫人身边的丫鬟热情的对阮瑾年道:“三姑娘,这家清韵楼可是金陵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不仅里面的茶水点心可口,就是它的摆设也足够的出色。” 阮瑾年笑着点头道:“看得出来,这家茶楼的布局装饰都是用了心的,墙上这些画轴虽不是什么名家名笔,但看起来却让人赏心悦目。” 今儿毕竟是来谈生意的,阮瑾年也不好太放肆了,稍稍在屋子里走了几步,就坐在李夫人对面的椅子上吃起茶点来。 李夫人合上账本,看着阮瑾年神色有些凝重的问:“三姑娘,这两家铺子的盈利很可观,妾能问问,你为什么想要把它们卖掉吗?” 阮瑾年叹了口气,道:“实不敢隐瞒夫人,小女这么做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追问道:“不知三姑娘有什么苦衷,要是有什么妾能帮忙的,还请三姑娘明言。”笑了笑她又道:“这话换了别人我是断断不肯说的,只是妾见了三姑娘就很喜欢,所以才莽撞了些,还请三姑娘勿怪。” 阮瑾年诧异的看了眼李夫人,前世只听说过她贪财的名声,倒是不知道她还是个热心肠的人,她有些犹豫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对不起她的一片热心。 不过此刻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她打退堂鼓了,她能做的只是改变策略,提前如实告知了。 因此阮瑾年回头对温嬷嬷道:“嬷嬷,把那一沓欠条给夫人看吧。” 李夫人惊了一惊,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抖,这两家铺子她很动心不假,但这里面要是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事,也只能作罢了,总不能因为两家铺子给自己家里惹祸吧。 她放下茶杯接过欠条急切的看了眼上面的名字,抬起头有些震惊的问阮瑾年道:“这些欠条都是你那继母签的?” 阮瑾年郑重的点头,李夫人连连叹道:“我的个天呀,她就是穿金戴银天天不重样,这一两年也花不到一万六百两银子吧。” 阮瑾年适时的叹道:“夫人您也看到了,小女也是十分无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李夫人犹自心惊的道:“你做得对,这两家铺子你要再不出手,恐怕等不到一年时间就不得不关门了。” 说完她定了定神,敏锐的问:“你可以吩咐掌柜的不给她签啊,都到这么大的数额了,就是闹出来大家也会站在你这边。” 下面的话阮瑾年就不好接口了,温嬷嬷有些难堪的道:“这些欠条里,有部分是太太代替老太太签的。” 李夫人瞪大眼怜悯的看着阮瑾年道:“怪道你们姐弟俩在庄子上住了那么几年,却不肯回府了。” 她看着手里的欠条沉吟了良久,才道:“你继母是白身倒是好办,但你祖母乃是朝廷钦封的从三品淑人,我着实有些为难。” 温嬷嬷笑道:“我家老太太的诰命三年前就被朝廷褫夺了。” 李夫人又瞪大眼睛惊讶的问阮瑾年:“这是真的?” 第五十四章 遇险 阮瑾年故意责怪的看了眼温嬷嬷,有些难堪的点点头。 李夫人和自己身后的嬷嬷对视了一眼,回头咬牙道:“这两家铺子我要了,你出个价吧。” 第一次做生意,阮瑾年心猛烈的跳了跳,她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紧张,悄悄地咽了咽口水,道:“这两家铺子地段好,生意也是极好的,连铺面带货按市面上往常成交的价来算能值四万八九到五万不止。因小女连欠条一同卖给夫人,给夫人往便宜里算再抹去零头,总共五万八千两白银夫人您看怎样?” 李夫人笑道:“三姑娘,你可真会做生意呢,我看了下两家店里的货就剩下一万一千两,难道两家铺面你要算我三万七千两不成。” 李夫人扬了扬手里的欠条道:“这些欠条要收回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呐,三姑娘难道连点辛苦费都不给。依我看两家铺面算两万九千两就得了,这些欠条我不一定能全收回来,暂时先给三姑娘三千两吧。” 阮瑾年也笑道:“夫人,如今祥庆街上的店面,您就是开出天价了,也没人会卖,这点想必您也是知道的。而且这欠条我不好收,夫人去收她们却是必给的,不然我们家里也丢不起那个脸。” 李夫人笑道:“三姑娘,我就是诚心想买,也付不起这么多的现银,你倒不如便宜点,我还能想办法凑凑。” 阮瑾年笑道:“夫人手中掌管着偌大的金银铺面,怎么会连小女这点银两都付不出。” 李夫人看着阮瑾年油盐不进的性子,又气又笑道:“三姑娘是拿准了我的性子吧,我说个一口价,连铺面带货四万四,欠条的钱我先给你五千,到时候收回来了再给你五千。” 阮瑾年笑道:“夫人这价格着实低了些,不过承蒙夫人抬爱,小女也只好忍痛割爱了。只盼夫人能早日收回欠款,也能让小女心中不再牵挂。”说完阮瑾年定定的望着李夫人的眼睛。 李夫人原以为还有得磨的,没想到阮瑾年这么容易就松口了。她看着阮瑾年的眼神,大约猜到她心里的想法。 祥庆街上的铺面,这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而且阮家虽说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但是到底人丁不兴,早已败落了。她犹豫了良久,还是舍不得放弃到嘴的肉,眼神幽深的看着阮瑾年,拍着胸口笑道:“三姑娘放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到时候妾必定能让你满意。” 阮瑾年笑道:“那小女提前预祝夫人生意红红火火了。” 李夫人自豪的笑道:“别的且不提,论做生意,妾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商定好了,阮瑾年和李夫人移步去了对面的酒楼边吃午饭边等下人们去衙门里办妥契约。 临走时,李夫人拉着阮瑾年的手道:“难得遇到三姑娘这么爽快的人,下月初二不知道三姑娘有没有空,妾想邀请姑娘过府一游。” 阮瑾年点了点头道:“夫人相邀,小女岂有拒绝之理,届时小女是必来的。” 告别了李夫人,温嬷嬷问:“姑娘,咱们要回府吗?” 阮瑾年站在酒楼前,有些怀念的望着阮府的方向,摇了摇头道:“今日时机不对,不宜回府,我们还是赶路回庄子上吧。” 温嬷嬷叹了一声,青鸾扶着阮瑾年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出金陵城,阮瑾年撩开车帘,望着田野间翠绿的秧苗叹道:“这三年多来,成日里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到辜负这大好春光了。” 温嬷嬷笑道:“太太在时,姑娘可皮了,一个人就敢往庄子上跑,好几次把太太吓得跑出庄子去找你。” 阮瑾年黯然的道:“那时候我竟然不知道娘亲的身体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尽头,可见我真是个不孝女。” 温嬷嬷抚摸着阮瑾年柔顺的头发,慈祥的笑道:“太太也是心疼你们,所以特意叮嘱钱大夫不让他说,别说是你了,我要不是日日跟在太太身边,也是不知道的。” 阮瑾年趴在车窗上,看着嫩绿的田野笑道:“过不了多久,我会让伤害娘亲的人付出代价的。” 青鸾想着今日的事情,看了眼马车外,有些担忧的问:“姑娘,你说李夫人会不会拿着欠条不去找潘氏收账。” 阮瑾年笑道:“要是别人的话我还会担心这个,但李夫人我却是不担心的。想想看,除了她那么多开着铺子店面的夫人,你们可见过自己亲自出来谈生意。可见她是个爱财的,一万六百两白银,她必定是舍不得放弃的。” 温嬷嬷也笑道:“更何况李家老太爷已经做到了户部右侍郎,潘家大舅被贬去了GZ行省做个经历,潘氏被褫夺了诰命,她压根就不会把潘氏放在眼里。” 坐了一个多时辰的马车,阮瑾年有些疲倦的靠在车窗,青鸾伸出脑袋一看喜道:“姑娘,绕过这座大山很快就能到庄子上了。” 阮瑾年笑道:“青鸾你什么时候出来玩过吗,怎么知道回家的路?” 青鸾笑道:“姑娘你忘了,奴婢以前去金陵买过几个东西。” 阮瑾年哦了一声道:“住在庄子上就是这点很不方便。” 马车猛然停下来,阮瑾年差点就飞出去了,幸好青鸾眼疾手快的把她和温嬷嬷都抓住了。 外面的车夫喊道:“呔,那挡路的小子快让开,小心马儿冲撞到你。” 一个声音痞里痞气的道:“嘻嘻,老大,这是哪里来的村货,竟然认不出咱们白虎帮的兄弟。” 车夫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手持马鞭站起来,厉声喝道:“你们想做什么?” 路边的树后走出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朝马车喊道:“敢问马车里坐的可是金陵阮氏的三姑娘。” 阮瑾年听到这话明白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手心里满是汗水,小声的对青鸾道:“这些人来者不善,等会儿我撩开车帘,你注意观察他们的位置。万一不得不动手,你把握时机先下手为强。” 青鸾已经把腰带上的软剑握在手里了,她郑重的点头道:“姑娘,万一动手,我缠住他们,你们赶紧跑。” 阮瑾年握了握青鸾的手,撩开车帘道:“小女阮三,不知壮士有何见教。” 阮瑾年听到吸气声后,一个穿着葱绿长衫的小痞子奸笑道:“老大,这回咱们摊上好事了,这小娘母长得太俊俏了,完事前让兄弟们先乐乐呗。” 身材有些魁梧的老大坚定的道:“不行,雇主的要求是杀了她。” 另外一个穿着短衣,有些阴冷的小痞子,邪恶的道:“老大,遇到这种出生世家的小娘母独自在外的机会难得,更何况咱们这边有十个兄弟,先打晕了让兄弟们办完事才做掉也没关系。” 那老大看着手底下的兄弟都是这种意思,沉吟道:“那好吧。动作要快点,都别失手了,不能放跑一个人,否则后果是你们承担不起的。” 第五十五章 怒火 络腮胡老大的话音未落,青鸾已经踏着车辕跃了出去,离马车最近的两个痞子顿时被割破了喉咙倒在地上。 络腮胡老大惊道:“遇到硬茬了,兄弟们快上。” 青鸾手中的软剑滴血未沾,她抬手一挥剑身嗡鸣。 那邪恶的痞子上前道:“是把好剑,留给我吧。” 青鸾被络腮胡老大和那邪恶的青年缠住了,剩下的小痞子朝着马车走来。 阮瑾年抓着车帘看着青鸾刺死了络腮胡子,那邪恶的青年刺向她的后背。阮瑾年本能的抓起车厢里的点心盒子朝那邪恶青年掷去,险而又险的砸到他头上,让他手里的剑偏了一偏。青鸾拔出剑向后斜刺,在邪恶青年胸口划出一条血线。 看着老大死了,这些小痞子疯了一样攻击车夫,阮瑾年和温嬷嬷抓起马车里的物品往外砸,很快马车里的东西都扔出去完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 眼看着车夫被小痞子手里的短刀刺中,阮瑾年情急之下脱了鞋子朝上车的小痞子眼睛掷去,趁着小痞子闭上眼睛的刹那和温嬷嬷从车窗里翻了出去。 天色渐渐的昏暗了,阮瑾年看到远远的地方有个人影从斜阳余晖中逆光而来,穿着白绫绣花袜子赶紧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还没跑出百米,阮瑾年就被身后的小痞子捉住了飘在风里的细罗腰带,重心不稳扑到在地上。 阮瑾年翻身看着小痞子举着短刀朝她刺来,吓得魂飞魄散,随手抠起一块湿润的土朝他掷去。 小痞子阴笑道:“臭娘皮,爷们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竟然敢反抗,那爷就让你好好享受享受。” 阮瑾年听到那邪恶的青年喊道:“快杀了他们,这点子很硬,大家一起上。” 小痞子瞪了眼阮瑾年恨声道:“便宜你了。” 阮瑾年再怎么反抗也不是小痞子的对手,眼看着刀就要刺进她的心脏,却被一个人抓住了。小痞子回身向后一刺,短刀划过来人的手臂。 阮瑾年抬头一看是周宁,赶紧翻身起来,抬脚朝着小痞子踹去,小痞子猛然重重的倒在地上。她把惊呼声咽在肚子里,重重的喘了口气,抬头一看发现所有的小痞子都死了,这才想起周宁的手臂受伤了。 因为从来没想到过在城郊会遇上这样惊险的事,所以车上没有预备创伤药。她赶紧捡起地上的短刀,颤抖着手斩断腰间的长腰带,扎紧周宁手臂上的伤口。 周宁看了眼阮瑾年,嘴唇苍白的倒在地上。 青鸾和温嬷嬷过来问:“姑娘,你没事吧。” 阮瑾年看着地上的周宁,摇头道:“没事,只是周家公子受伤了。” 青鸾和温嬷嬷松了一口气,又哀伤的道:“姑娘,车夫梁叔死了。” 阮瑾年抹了抹眼睛,颤声道:“带回去厚葬了,好好安抚他的家人。” 温嬷嬷嗯了一声,走上前扶着阮瑾年,才发现她身上颤抖得厉害。 阮瑾年笑了笑靠在温嬷嬷身上呕吐了起来,等她吐得脸色都苍白了,才道:“青鸾,你带着周家公子先回庄子上,再带着粗使婆子们过来吧。” 温嬷嬷和青鸾都不同意道:“不行姑娘,你必须先回庄子上。” 天色渐黑,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近,阮瑾年听到父亲呼喊的声音,流着泪使出浑身的力气答应道:“爹,我在这。” 马蹄声快速的朝着这边而来,阮安翻身下马把阮瑾年紧紧的搂在怀里。 阮瑾年再也忍不住放声哭道:“爹,我差点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阮安又把她搂紧了几分,阮瑾年放肆的把鼻涕眼泪抹在阮安身上,觉得心里好受了几分,才道:“爹,我没事了。” 阮安眼泪滴到阮瑾年背上,他极其压抑的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放开阮瑾年,看着满地的尸体,赤红了眼睛道:“你们回去吧,这里的事交给我。” 阮瑾年问阮安道:“爹,你准备怎么办?” 阮安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条官道是进城的必经之路,出了人命案,隐瞒是隐瞒不了的,爹只能报官。” 温嬷嬷上前道:“老爷,报官会影响姑娘的清誉。” 天色已经黑了阮瑾年看不清阮安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缓缓说道:“我知道,所以我会亲自去报官。金陵知府是大嫂娘家的大哥,他好歹会给我几分面子,压下百龄的传言。” 这是三年来阮安第一次后悔当初辞官的举动,这一次他清晰的认识到了,在这世上没有权势,连保护自己的儿女都无能为力。 阮瑾年回到庄子上,让钱大夫给周宁看了伤,听他说周宁没有大碍,可能是见了血晕了过去,阮瑾年才放心的出了前院。 等她回到后院的时候,阮瑾厚已经休息了。 她坐在看了眼黑黢黢的上房,坐在东厢房的堂屋里,冷漠的让温嬷嬷叫来庄子上所有的丫鬟婆子。 春草站在她身边,拿着花名册一个个的点名。除了跟着阮安出去的车夫,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在。 阮瑾年捧着热茶杯,喝了半盏温茶,才觉得缓过了劲。她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看了眼面前黑压压一片的丫鬟婆子,威严的道:“守门的郑婆子,今儿从你那出门的有哪些人?” 郑婆子看了眼上首的阮瑾年,赶紧埋下头道:“今儿除了张婆子带着两个丫鬟出去洗衣服,再没别人了。” 阮瑾年点了点头,问:“张婆子几时出去几时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哪些人?” 张婆子出来吱吱呜呜的道:“奴婢是辰时出去午时前回来的,路上什么人都没遇到。” 黄富跳出来说道:“她撒谎,小子亲眼见到她回来的时候从袖子里掉了个果子出来。” 张婆子吓得跪在地上摇头道:“姑娘,那是我孙女饿了自己爬到树上摘的。” 阮瑾年笑问:“是吗?那叫你孙女带着黄富去看看她在哪儿摘的。” 张婆子看了眼她孙女吱吱呜呜半响说不出来,阮瑾年冷声道:“带到庄子外打四十板子,把她一家都撵出去,永不再用。” 张婆子求饶道:“姑娘,奴婢真的是冤枉啊。” 看着张婆子被拉出去了,温嬷嬷又训了几句话。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江余氏才问:“姑娘,今晚你是不是太急了,奴婢看张婆子不一定是内奸啊。” 阮瑾年看了眼江余氏道:“乳娘,庄子前面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半温水池塘,从前你又不是没见过下人在池塘里洗衣服,张婆子老胳膊老腿的为何要带着丫鬟去庄子外的河边洗衣服。更何况咱们庄子后有果树不假,但是你可见着咱们庄子前有结了果子的树。” 江余氏啊了一声,听阮瑾年又道:“更何况今儿哪怕是找不出内奸,我也必须找个人出来发作了。” 江余氏有些担忧的道:“张婆子年纪大了,四十板子怕是承受不住啊。” 阮瑾年看了眼江余氏,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第五十六章 上门 康宁院里春光烂漫,院中的竿竿翠竹在阳光下绿光闪闪。 堂屋里丫头们都远远的避开了,潘氏问康嬷嬷道:“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康嬷嬷声音有些颤抖,她吸了几口气才道:“都安排好了,是些街头小痞子,拿钱就办事。” 潘氏又问:“可靠吗?” 康嬷嬷点了点头道:“可靠,上次庄氏一家就是他们做的。” 潘氏端着茶杯刚抿了一口,小丫鬟就闯进来道:“老太太,户部右侍郎李家的儿媳妇递了帖子说下午要来拜访您。” 康嬷嬷惊疑不定的道:“老太太,会不会是……” 潘氏看了她一眼,康嬷嬷立马闭了嘴。潘氏对小丫鬟笑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李夫人要来拜访,我们总不能不接待。”说完她又对外面喊道:“双福进来给我换衣裳。” 康嬷嬷看了眼沉思的潘氏,又看了眼自己的侄女,福春朝她点了点头,进去看了眼双福伺候着潘氏,转身去找康嬷嬷去了。 康嬷嬷在穿堂边上等着福春,见她来了戳了戳她怒其不争的道:“你是我的孙女,怎么反倒让那个从外头买来的占了先。” 福春埋下头,嘟着嘴有些气闷的道:“奶,你是不知道,老太太就喜欢双福那张嘴,夸起老太太来我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康嬷嬷又戳了她一下道:“你就不会学着点吗?” 福春闷闷的道:“我说不出口。” 康嬷嬷知道自己一家人嘴都不利索,戳了戳福春终究还是罢手道:“往后给我学着点,就是说不到那么顺溜,也偶尔夸几句吧,别像个据了嘴的葫芦似的。”福春点了点头。 康嬷嬷让她回去,心里多少又有些埋怨老太太,自己跟了她几十年,为她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没想到她竟然让个外头买的打自己孙女的脸。要等她老了,动不了了,这院里还有她们祖孙俩容身的地方吗? 康嬷嬷想起潘氏那些残忍的手段,想起她对辞了官的老爷无情的态度,又一次深深地担心起未来来。 李夫人来了,潘氏在正院门口迎着她笑道:“贵客临门,让我这寒舍蓬荜生辉啊。” 李夫人哈哈笑道:“老夫人太客气了。” 到了上房,分宾主坐下,等着丫鬟们上了茶,李夫人寒暄道:“从前见别人院子里开辟了池塘,养了一池荷花我就觉得羡慕,今儿见了老夫人这院子的竹子才觉得往日我竟俗了。” 潘氏十分自豪的笑道:“夫人过奖了,这院子里的翠竹是先夫还在时亲手种的。” 李夫人惊讶道:“几十年了这竹子的长势还这么好,可见这院子的水土养人。” 自从阮岸走后,潘氏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夫人圈们排斥,平日里出去走动别人也只是淡淡的敷衍她,后来除了娘家她也不出去走动了。今天被李夫人这番奉承下来,她觉得周身通泰,哈哈大笑道:“夫人可真是好眼力,这院子先夫曾请能人改动过,可保里面住的人身体康泰无病无灾,没想到连这都被夫人看出来了。” 李夫人这下真是惊讶了,不过她到底是常常在外走动的人,这股情绪很快被她压下来,她笑道:“可见当年的老太爷是何等的尊重老夫人。” 李夫人对人心的把握可谓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这句奉承的话算是说到潘氏的心坎了。因此潘氏激动的拉着她的手,笑道:“可惜呀,先夫走得太早。” 寒暄了几句,李夫人看了眼身后的丫鬟,丫环机灵的把装着欠条的荷包递到她手上,李夫人接过来奉到潘氏面前,笑道:“老夫人,今日厚着脸皮登门,实在是有事想见贵府的夫人。怎奈要见贵府夫人太难,只好求到老夫人这儿来,还请老夫人见谅才是。” 潘氏原是忖度潘兰在外惹了事,心里还有几分幸灾乐祸,打开荷包看到里面一沓欠条,猛地抬起头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端着茶杯正要喝茶,见潘氏看她,抬起头坦然的问:“老夫人有什么问题吗?” 潘氏心里又是疑惑又是惊讶恼怒,她很确定这两家店铺是谢氏那个短命鬼的,可这些欠条怎么到了李夫人手中。还有她拿着这些欠条不找债主反倒寻她,是故意想羞辱她,还是潘兰不见才找到她这儿来了。 这些思考都在一念之间完成,潘氏拿着欠条脸色有些凝重的道:“李夫人请见谅,儿媳妇签下这么多欠条,我怎么丝毫不知情。” 潘氏虽然极会掩饰,但李夫人还是看到她拿到欠条刹那震惊的眼神,因此她笑着略有些讽刺的道:“这些欠条是您儿媳妇签下的,老夫人不知情乃是常理。” 潘氏听着这语气有些不对劲,尴尬的笑了笑,让福春去叫潘兰过来。 她喝着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李夫人,这两家店铺不是我前头儿媳妇留下的吗,怎么到你手上了?” 李夫人闻言心里觉得更加讽刺了,她怜悯阮瑾年处境艰难因此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因贵府夫人在店里欠下太多银两,这两家店还不起我的货款,因此被拿来抵押了。” 潘氏有些激动的道:“不知这两家店欠了夫人多少货款,老身愿意替我那不孝孙女还了,还请夫人高抬贵手,把这两家店还给她姐弟俩。” 李夫人微微笑看着潘氏,沉沉的说道:“老夫人莫非觉得本夫人是那等好戏耍的人吗?” 潘氏听她连本夫人都说出来了,明白再说下去也只有自取其辱,因此闭了嘴等着潘兰来。 潘兰听说李夫人拿着欠条找上门来了,惊讶之后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她推说要换衣裳在缀锦阁里拖延着时间,外面福春担心去得太晚惹潘氏发怒,赶紧在外面催道:“太太,赶紧些,李夫人催得紧。” 潘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拉着阮瑾柔叮嘱道:“等会儿你祖母发火了,你就去找你哥哥来。” 阮瑾柔点了点头道:“娘,你放心吧,我都省得。” 潘兰眼睛润润的搂着阮瑾柔,道:“好女儿,娘亲连累你了。” 外面福春又催了,潘兰啐道:“不过是个得宠的玩意儿,也把自己当回事,倒管起主子来了,等着吧,跟着那老太婆有她哭得一日。” 但她到底是被潘氏整怕了,牵着阮瑾柔出了缀锦阁,心惊胆战的跟着福春走向康宁院。 看着潘兰来了,李夫人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着不言不语。 第五十七章 翻脸 潘氏只好告诉她道:“这位是户部右侍郎家的李夫人。” 潘兰和李夫人见过礼后,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潘氏让丫环把装着欠条的荷包递给她,握着拳头寂然无声的捶了下茶几问道:“你看看这些欠条可是你欠下的?” 潘兰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的欠条,心里震惊不已,这不是她在阮瑾年那丫头的铺子里签下的欠条吗,怎么会在李夫人手上?她偷偷的瞄了眼潘氏和李夫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阮瑾年那丫头该不会把铺子卖了吧。那可真是太败家了,祥庆街上的铺子如今就是拿着钱也买不到了。 她又看了眼潘氏,忖度她这自私的姑母揣着明白装糊涂,该不会是想让她把这些欠条都应下来吧,那可不行。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这一年多她在那丫头的铺子里足足欠下了一万六百两银子,这些钱就是把她卖了也不够还。 潘兰咬了咬牙,委屈的看着潘氏,吱吱呜呜的道:“母亲,这些欠条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您让儿媳妇买的,您都不记得了吗?” 潘氏冷冷的看了眼潘兰,她真是没料到这侄女蠢到连家丑不可外扬都不懂。要不是李夫人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她真想甩潘兰两耳光。 不过到底是顾着面子,她盯着潘兰笑问:“是吗?难道我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让你欠了债都不记得了?” 潘兰抽出一张欠条道:“母亲,您头上戴的这套祖母绿头面就是这张二千二百两银子的欠条。” 潘氏被潘兰气得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看了眼李夫人似笑非笑的脸,觉得自己这辈子仅剩的颜面都让这蠢媳妇丢光了。 但现在不是收拾潘兰的时候,她铁青着脸看着李夫人笑道:“让夫人见笑了,儿媳妇孝顺,为了孝敬我在外面欠了账我竟然不知道。” 李夫人看了半天的好戏,心情贼好,她爽朗的笑道:“那是老夫人福气好,才能有这孝顺的儿媳妇。妾妒忌还来不及,又怎会笑话。” 潘氏听着也觉得顺耳,因此道:“夫人,我儿媳妇欠了多少银两,老身替她还了。” 李夫人笑道:“不多,也就一万六百两白银。” 潘氏刚端起茶杯,惊得又放在茶几上。 一万六百两银子,怎么会这么多,她一笔一笔的记下了,到目前为止也只让潘兰欠了八千两银子的帐啊。更重要的是他们三房账上如今也就剩下了五千六百两银子,这让她怎么还,难道要动她的老本不成。她看了眼潘兰,心道这事还是等应付了李夫人再说吧。 李夫人见潘氏半响没有说话,有些不高兴的道:“老夫人不信任我,就让你的人清点清点吧。” 潘氏到底是要面子的人,她连连摆手道:“哪有的事,老身是觉得惭愧,为了这事还让夫人亲自登门。” 她略想了想道:“夫人,一万六百两银子的现银府上确实没有,请夫人宽容老身两天,两天后老身必定亲自登门送上银票。” 李夫人笑道:“老夫人别急,妾今日登门也没有催你们还款的意思,只会想想亲自看看,这么大数额的欠款是不是贵府夫人欠的。” 潘氏倒是想赖账,但人家都打着户部右侍郎的名号来了,又岂能容得了她赖账。别到时候赖账不成,反倒丢了名声就划不来了。 因此她亲热的拉着李夫人道:“多谢夫人了,并没有什么误会。” 潘氏送李夫人出了垂花门,转身回到堂屋,抓起茶几上的茶杯朝潘兰砸去。 潘兰赶紧抬起手臂把脸遮住,果然茶杯重重的砸到她手臂上,痛得她哎哟一声。 潘氏指着她骂道:“我大哥大嫂是怎么教你的,怎么把你教得这么蠢。当着外人的面,你还想和我攀扯是不是?” 潘兰看着阮瑾柔偷偷的溜出去了,心里暗自算着阮瑾良来的时间,面上却捂着手臂委屈的道:“姑母,侄女又没撒谎。” 潘氏脸色铁青的喝道:“别叫我姑母,免得我一想到有个这么自私的侄女,会被活活气死。” 潘兰埋着头抹着泪,潘氏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恨声道:“如今你厉害了,当着外人的面就敢踩我的脸,你是不是不把脸面丢到外面去不甘心啊?” 潘兰一边抹着泪一边委屈的道:“母亲,现在不是骂儿媳妇的时候,您还是想想咱们该怎么把这个窟窿补上吧。” 潘氏冷笑道:“怎么补上,你欠下的债难道还真等着我给你还?” 潘兰抬起头震惊的道:“母亲,里面有八千两银子的东西都是您吩咐我买的啊!” 潘氏冷声道:“难道你就不该孝顺我。” 潘兰也是被潘氏的厚颜无耻震住了,有像她婆婆这样讨要儿媳妇孝顺的吗? 潘兰愣愣的道:“母亲,孝顺您是应该的,但是儿媳妇并没有这么多的银钱还债啊。” 潘氏瞄了她一眼,别开眼道:“你的陪嫁加起来怎么也有一万五六千吧。” 潘兰听得心都寒了,她也顾不得畏惧潘氏了,扬声道:“姑母,您这是要逼侄女把所有的田庄铺子都卖了吗?” 潘氏面无表情的道:“你的那几个小铺子位置偏僻又没什么生意,留着有什么用?” 潘兰她再蠢也知道嫁妆就是女人在夫家立足的根本,如今潘氏竟然打起她嫁妆的主意,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朝着潘氏高声道:“姑母,当初可是您想逼阮瑾年那丫头向您就范,让我帮您出面做恶人,在她铺子里欠债不还的。怎么被那丫头反算计了,您就打算翻脸不认人,连自己的亲侄女的嫁妆都要算计了。” 潘氏瞪着潘兰道:“你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替安哥休了你。” 潘氏又一次刷新了潘兰对无耻认知的底线,她看到了外面阮瑾柔裙子的一角,倒在地上哭道:“姑母,我的嫁妆将来是要留给瑾柔和瑾良的啊,您逼我卖了它们,将来我拿什么给瑾良娶媳妇,给瑾柔做嫁妆?您就是现在就休了我,我也不敢把它们都卖了啊。” 潘氏气得抓起茶几上的东西就朝潘兰砸去,一个人影冲进来挡在了潘兰身前,潘氏惊呼道:“瑾良。” 第五十八章 漏洞 潘兰看到阮瑾良头上流出来的血,吓得把他紧紧的搂在怀里,痴愣的呢喃道:“瑾良,别吓娘。” 潘氏怨恨的看着潘氏和阮瑾良,终究还是让康嬷嬷拿着三房的帖子去妙手回春堂请大夫去了。 入夜了,东厢房外的老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阮瑾年打发了跟在身边的丫鬟婆子,坐在西窗下的罗汉床上,对着红烛睡着了。 天蒙蒙亮了,阮安才骑着马回来了。阮瑾年听到院子里的响声,从睡梦中醒来,打开门迎向阮安。 阮安脸色有些沉黯的看了眼阮瑾年,示意她跟自己去西厢。进了西厢房,阮安把门关上问阮瑾年道:“百龄,昨天下午你们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或者遇到奇怪的事?” 阮瑾年抬起头望着阮安,眼睛明亮的道:“爹,您这么一说,我恍然觉得昨天追杀我的那个人死得太莫名其妙了,我不过踹了一脚,他就倒在地上了。” 阮安点了点头道:“昨晚我去报案的时候,何知府还没等我开口就对我说,这件事已经有人处理了,不用我再操心,你说这事怪不怪。更怪的是我报案回来,你们出事的那个山坳已经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来之前发生了一场争斗。” 阮瑾年不安的问道:“爹,会不会是我们不小心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事。” 阮安摇头道:“爹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过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 阮瑾年点了点头道:“但愿吧。” 阮安又问道:“昨日救你的那周宁怎么样了?” 阮瑾年微微笑道:“钱大夫说,他伤势没什么大碍,就是见了血受了刺激才晕了过去。” 阮安笑道:“这小子怎么比你还胆小。” 阮瑾年想起昨天那个扯着小痞子衣领往后拽的周宁,微微笑笑没有说话。 阮安犹豫了良久,看着阮瑾年试探的问道:“百龄,如果爹想回京城去做官,你愿意吗?” 阮瑾年脸上的笑容滞了滞,有些生硬的笑道:“爹,您想去就去吧,我会照顾好弟弟的。” 听着这话阮安不免又想起谢氏来,从前每次临别她都是这么宽慰自己,彼时斯人犹在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来才感受到了当是谢氏满腹的心酸。 他难得的摸了摸阮瑾年的头,叹道:“百龄,虽然你娘不在了,但是你爹还在,所以当你不想坚强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坚强,爹会成为你的依靠。” 阮瑾年抬起头看到自家俊秀清朗的爹慈爱的看着自己,狠狠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天亮了,阮安陪着阮瑾年去前院的东厢房探望周宁。 看着周宁亲自来开了门,阮瑾年就问:“周公子,小女安排来照顾你的小丫鬟香儿你没见到吗,怎么亲自来开门,手臂上的伤裂开了可怎么办?” 周宁听到阮瑾年关心他的伤势,莫名其妙的红了脸,一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腔了一般,他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着阮瑾年比面对知府大人的提问还要紧张,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心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阮姑娘,我不习惯看书的时候身边有人,所以让她回去了。” 阮瑾年看了眼临窗下黑漆桌子上的书,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疏忽了。” 周宁连连摆手道:“不怪姑娘,是我自己不习惯。” 阮瑾年看着周宁激动的样子,笑了笑道:“周公子,小女阮三,多谢周家公子昨日救命之恩。”说完她对着周宁深深地福了一福。 周宁见阮瑾年对他行礼,本能的上前扶起她,道:“阮姑娘,在下只是举手之劳,当不得如此大礼。” 阮瑾年被周宁扶起,有些不好意思的后退一步,问道:“周公子,你手臂上的伤可好些了。” 周宁也觉察到自己太猛浪了,正不知所措,听阮瑾年问他的伤势,赶紧道:“劳阮姑娘记挂,在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阮安看着周宁在阮瑾年面前狼狈的样子,心里有所明悟。他盯着周宁看了几眼,暗暗揣度道,这小子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头脑也聪明,只可惜家世太差了些。 到底男女有别,看着阮瑾年道了谢,阮安就带着她回了内院。 周宁看着阮瑾年走出了院子,神色怅惘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他刚出前院正准备去向阮安辞别,潘氏和长房老太太就急匆匆的进来了,潘氏看到他,高声喝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子,怎么从瑾年的院子里出来?” 长房老太太白了她一眼道:“你是怎么当祖母的,瑾年他们都住在后院,前面这坐院子拿来做了客房,你不知道吗?” 潘氏被长房老太太噎得难受,她这几天心情不好,很没耐心的回道:“这两座院子中间又没个垂花门,猛然间看到个不认识的外男,我担心自己的孙女还有错了?” 长房老太太听得齿冷,但当着外人的面终究要顾及面子。她刚让慧珠去请阮安来,阮安他们父子三人已经走出夹道来了。 潘氏看着阮瑾年想到那些欠条,火气冲天的问道:“瑾年,庄子上的事都是你在打点,你且给我说说,这么一大清早的,怎么院子里走出来个小子。” 阮安见潘氏这话说得太难听,把阮瑾年挡在身后道:“母亲,周宁是我的得意门生,是我留他住在前院的。” 要是以前潘氏肯定会好好的哄阮安,但自从阮安辞了官,她又发现阮瑾良格外聪明之后,面对这个儿子她就失去了耐心。 因此她语气不好的道:“你怎么这么糊涂,瑾年就住在后院,这两座院子又没个垂花门,怎么留个小子住在这里。” 长房老太太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威严的道:“好了,今儿我们不是来追究这件事的。” 周宁见状赶紧向阮安辞行,看着他走了,长房老太太拉着阮瑾年仔仔细细的打量道:“百龄,你没什么事吧?” 潘氏吸了吸气,笑道:“大嫂,百龄才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你就别再盘问她了。” 阮瑾年看了眼潘氏,止不住冷笑,真是送上门来让她打脸的,因此她很是疑惑的问潘氏道:“祖母,孙女受了什么惊吓,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潘氏看着装得很疑惑的阮瑾年,惊了一惊道:“你没事?怎么我听别人说,昨天下午你在回庄子的路上被人袭击了。” 阮瑾年眯着眼,极其压抑的道:“祖母,您有没有想过,就算我昨天下午被人袭击了,消息也没那么快传回城里。更进一步说,就算消息传回城里了,也没那么快散播出去被咱们府里的人听到。” 潘氏见阮瑾年说完这话后,所有的人都望着自己,立即察觉到了自己说得不妥。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除非庄子上派人去通知自己,或者阮安报官官府的人通知自己,否则自己确实没那么快得知消息。 第五十九章 看透 长房老太太看了眼想要说话的潘氏,哼了一声道:“有什么话都等进了院子再说吧。” 潘氏任由双福扶着她,深深地压抑着心底的不安跟着进了上房的堂屋。 长房老太太把丫鬟婆子们都遣了出去,又让温嬷嬷带着阮瑾厚去了西厢房,等着慧珠守在门口,才看着潘氏问:“你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氏看着长房老太太道:“大嫂,实不相瞒,昨儿晚上有个庄户跑到三房告诉我说,瑾年被歹人劫持了。当时我被吓得心神都乱了,竟然就稀里糊涂的相信了,还一大清早的跑到庄子上来,连累你跟着我跑。” 阮安看着潘氏脸上的笑,听着她的狡辩,心里越来越冷。昨天他骑快马进城,城里都已经宵禁了,庄子上的庄户难道能比他骑马还快。 阮安心里隐隐约约闪过某种揣测,可是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母亲会是这么残忍无情的人,所以赶紧把这种揣测压下去了。 阮瑾年本想不客气的揭穿她,可是阮安阻止了她道:“伯母,既然事情已经弄清楚了,就到此为止了吧。” 长房老太太看着阮安叹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 潘氏松了口气笑着问阮瑾年道:“瑾年,我给你送来的绣娘和嬷嬷你怎么都给我送回去了?” 阮瑾年淡淡的道:“祖母,黄富没告诉你吗?那绣娘和嬷嬷满嘴里没个实话不说,被揭穿了还死不承认,这样的下人我可不敢用。” 潘氏惊讶道:“还有这回事。”说完她拉着阮瑾年歉然道:“都是祖母识人不清,险些耽误了你。” 阮瑾年微微笑道:“这世上总有那么些格外会骗人的人,怎么能怪祖母是人不清?” 潘氏听了这话眼皮跳了跳,格外慈祥的笑道:“你不怪我就好。这两人不提也罢,不知我给你请的夫子可好?” 阮瑾年看着潘氏似笑非笑的道:“祖母,孙女正想问您,那个女夫子是您从什么地方请来的?” 潘氏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阮瑾年问:“怎么?这女夫子也不合你的意?” 阮瑾年笑道:“怎么会?我是好奇这么能干的女夫子,祖母是从哪里找到的。” 潘氏笑道:“你到底经历的事少,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人都能在牙行找到。” 阮瑾年有些惊奇的道:“我还以为牙行只做奴婢的生意,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人才。” 看到阮瑾年没事,长房老太太在庄子里略走了走就告辞了。 送走了潘氏和长房老太太,阮瑾年问阮安道:“爹,你为什么不让我揭穿祖母。” 阮安叹道:“百龄,她到底是你的祖母,即使揭穿了她,对你也没什么意义,反倒让她更加仇恨你。” 阮瑾年看着阮安冷声道:“揭穿了她,至少不用再看到她那张什么都是为了我好的嘴脸。” 阮安耐心的对她道:“百龄,你太冲动了,没撕破脸,她对你动手到底会有所顾忌,一旦撕破脸了,恐怕她会肆无忌惮的针对你。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明面上你是争不过她的。” 阮瑾年恨道:“她要不是我祖母该有多好?” 听到阮瑾年这么感慨,阮安的心情更加低沉了,他比阮瑾年更希望自己的母亲不是潘氏,可生身的父母,却是他无法选择的。 过了几天,外面还是传出了阮瑾年遇袭的谣言。因为有何知府夫人亲自出面辟谣,这些言论又很快被压下去了。 阮安听说了这件事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后院的西厢房里,谁去敲门都不开。 阮瑾年明白父亲是担心自己被潘氏坏了名声,往后不好说亲,心里难受才想独自呆在屋子里静静。 可是等到了晚上见阮安还没出来,她心里说不出的担心,端着夜宵让粗使婆子撞门。 门开了,看到倒在地上的阮安,阮瑾年手里端着的夜宵掉到地上。她高声让春草去叫钱大夫来,一边让粗使婆子小心的把阮安抬到西厢房的架子床上。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钱大夫从前院赶来,替阮安把了脉小心的对阮瑾年道:“姑娘,老爷的心脉亏损得厉害,你要做好一切准备。” 阮瑾年失魂落魄的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摊开母亲的画像,看到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眼泪扑簌簌的掉到纸上。 钱大夫给阮安开好了药,看了眼阮瑾年摇了摇头出去了。 这一夜阮瑾年守在西厢房里,看着婆子把屋里摔碎的酒杯清扫了出去,她关了门,把父亲画的画像一张一张的铺在书案上。看着一张张娘亲或年轻或白发苍苍的画像,阮瑾年心里酸涩难当。 明明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为什么却偏偏阴阳两隔。从前娘亲在时父亲不珍惜,如今娘亲不在了,父亲却又割舍不下,每日里痛得锥心蚀骨。 半夜阮安醒了,他看到阮瑾年,咳嗽了两声,关心的道:“百龄,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阮瑾年回头看到阮安那双忧伤思念的眼眸,带着哭音道:“爹,你心里那么苦,为什么却什么都不说?” 阮安笑着叹道:“有什么好说的,我自己做的孽,就该我自己偿还。我只愿等我见到你娘亲那天,她能原谅我。” 阮瑾年抱着阮安哭道:“娘亲一定会原谅你的。” 阮安抚摸着阮瑾年的头顶笑道:“百龄,你是大孩子了,行事要稳重些。” 阮瑾年抱着阮安不肯撒手道:“爹,我怕一放手,你就会离开我们。” 阮安笑着安慰她道:“不会的,爹会等着你和草哥儿长大,看着你们成家立业了,爹才有脸去找你娘亲。” 到底是身子虚了,阮安坐回床上问阮瑾年道:“百龄,爹问你一件事,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好吗?” 阮瑾年站在阮安面前认认真真的听着,阮安凝重的问道:“百龄,你是想嫁到高门贵族,还是想嫁给家世一般但自己却很能干的寒门学子。” 阮瑾年看了看阮安凝重的脸色,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问。她认认真真的想了很久,道:“爹,如果必须要嫁人的话,我想嫁家世一般的寒门学子。” 阮安问:“为什么?” 阮瑾年叹道:“我宁愿贫穷些,我不想在高门贵族里过勾心斗角的日子。” 阮安点了点头道:“你觉得周宁这么人怎么样?” 第六十章 轻松 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温嬷嬷端着药进来,听到阮安这番颇不吉利的话,赶紧挽救道:“老爷,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咱们三姑娘人好又会打理中馈,谁家小子娶了舍得和离。” 让温嬷嬷这么一说,阮安也醒悟到自己说的话似乎不怎么吉利,因此他笑笑道:“正是嬷嬷说的这样,瞧我这几年竟然连话都不会说了。” 温嬷嬷把药碗递给阮瑾年,看着赋闲在家,整个人都柔和圆润了的阮安,暗自替谢氏惋惜。要是太太还在,如今他们一家四口在这温泉庄子上,不知该是多么的幸福美满。 温嬷嬷接过阮瑾年递来的空碗,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 阮瑾年守了阮安一夜,已经困得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阮安看着床前椅子上睡着了的女儿,既欣慰女儿长大了知道照顾父亲了,又心疼她熬了一晚上身体会受不住。他招手叫温嬷嬷过来,小声的让她叫丫鬟来把阮瑾年搀扶回去休息。 看着阮瑾年回去休息了,他蓦然想到常常熬夜为母亲侍疾的云娘。百龄熬了一个晚上都困成了那样,云娘却常常五天十天衣不解带的照顾母亲。 曾经他只当是母亲体弱多病,云娘作为媳妇照顾一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自从云娘走后,这几年母亲也不犯病了,他哪里想不明白母亲是在用软刀子杀人,利用装病,一天天一夜夜把云娘熬到了油尽灯枯。 他恨自己心太大,没把云娘的苦和累装在心里,更恨母亲对云娘对他的无情。 他甚至想,潘氏要不是他的生身母亲,抚养了他长大,他真想和她同归于尽,替百龄和草哥儿扫清脚下的路,去见云娘。 阮瑾年这一睡,睡到了黄昏才醒,糖藕守在床边,见阮瑾年睁开眼,喊了声姑娘醒了,江余氏已经心疼的端着百合粥和几碟子时鲜小菜来了。 春草笑道:“嬷嬷你且等一等,让奴婢服侍姑娘梳洗了再用饭吧。” 江余氏也笑道:“是我太心急了,想着姑娘早饭午饭都没吃,恐怕已经饿得受不了。” 糖藕和米糕太小,除了陪着阮瑾年玩,她们几乎不做事情。 纸鸢端着水进来,春草绞了毛巾给阮瑾年擦脸,又伺候着她漱口完毕,帮着江余氏摆饭。 纸鸢挑了件月白暗纹的春裳,仔细的替阮瑾年系好腰带,扶着她去西窗下的罗汉床。 阮瑾年把手放在纸鸢手臂上,笑道:“这几天我总嫌你太小心了,连我走路都要伸手来扶,可这会儿头晕沉沉的,你不扶我我还真不敢走。” 纸鸢难得的笑道:“姑娘是睡久了,加上一天没用饭饿的。” 阮瑾年脱了鞋子上罗汉床盘坐着开始用饭,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糖藕和米糕牵着手出去了,江余氏陪在阮瑾年身边,春草在屋子里点起了熏香,纸鸢默默的收拾床铺。 阮瑾年吃完饭,听到外面嬉闹的声音,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出去,看到糖藕几个小丫鬟在踢毽子,笑道:“我们出去看她们玩吧。” 纸鸢又过来扶阮瑾年,阮瑾年轻轻的推了她一把,笑道:“真当我七老八十的了。” 纸鸢只是笑笑默默的走开,阮瑾年歪着头又看了她一眼,笑道:“走吧,一起去看看。” 阮瑾年出去了,纸鸢搬了张圈椅放在廊下,阮瑾年坐在圈椅上笑道:“纸鸢,你可真是太体贴了,我正想要坐,你就搬了圈椅出来。” 纸鸢眼圈红了,默默的别开脸。 看着阮瑾年出来了,糖藕高兴的道:“姑娘,我们在和红杏绿姐姐、桃姐姐比赛呐,您也一起来玩吧。” 阮瑾年笑道:“你们玩吧,我看着就行。” 画屏和青鸾闲着没事,在院子里捣凤仙花。 阮瑾年就问:“父亲和草哥儿怎么不在?” 青鸾对阮府实在没什么好感,因此没好气的道:“再过不久就要院试了,学堂里放了假,老爷带着草哥儿回府去了。” 阮瑾年听得心都提起来了,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去的,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画屏看了眼青鸾,笑着回答:“老爷用了早饭就带着草哥儿走了。” 阮瑾年皱了眉头问:“温嬷嬷跟着去了吗?” 画屏摇头道:“没呐,温嬷嬷去厨房了。” 阮瑾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带弟弟回府,但只要想到潘氏的狠辣和狡诈,她就没法安心。 天色已经昏暗了,糖藕和米糕赢了红杏、绿桃,高兴的在院子里转圈。 画屏和青鸾捣好了凤仙花,陪着阮瑾年说话,说起从前的趣事,青鸾笑道:“奴婢还记得姑娘爬到树上摘黄果兰,结果被太太发现了,急慌慌的从树上跳下来,摔在泥地上扭到了脚,被太太揍了一顿不说,还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纸鸢惊讶的看着阮瑾年,画屏看到她的样子,指着她笑道:“你们看,纸鸢还不信呐。” 青鸾笑道:“纸鸢,你忘了不成,那次你和春草几个还被太太打了手心。” 纸鸢赶紧笑了笑埋下头,画屏和青鸾以为她害羞了,赶紧转移了话题说别的。 阮瑾年回头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纸鸢,笑道:“往常你和糖藕她们可皮了,这几天怎么突然安静了下来,还格外的粘我。” 纸鸢眼神慌乱的看了眼阮瑾年,紧张的笑道:“糖藕她们还是小孩子,在咱们屋里也只拿三等的月例。奴婢到底比她们大多了,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呐。” 阮瑾年笑笑也不追问她了,青鸾眼尖看到阮瑾年的衣袖短了一截,她有些心酸的道:“姑娘,太太不在了,您也该爱惜自己一些。这件衣裳还是太太在时给您定做的,到现在衣袖都短了,您怎么也不为自己添置几件衣裳。” 画屏推了推青鸾,看了她一眼。太太走了这三年,姑娘过得太颓废了,如今姑娘好不容易渐渐走出了太太离去的阴影,青鸾怎么好死不死的提起这事来。 阮瑾年抬起手臂一看,确实短了一截,笑道:“这不是好事吗,说明我长高了呀。” 青鸾为了补救刚才说错了话,赶紧笑道:“那是,姑娘真是长身体的时候,当然长得快了,草哥儿的衣服,奴婢们都给他换了两批了。” 夜幕降临,天色已黑,温嬷嬷指使婆子们点上了灯笼,阮安和阮瑾厚还没回来。 阮瑾年白天睡多了,此时一点睡意也没。 院子里春风和煦,灯光明媚,她有一句每一句的和画屏她们聊着天。 温嬷嬷见她们聊得尽兴,吩咐婆子把高几搬出来放到院子中央,摆了果子茶点,大家围坐在院子里说话做事,等到半夜了,有人撑不住渐渐的去睡了,才慢慢的散了。 阮瑾年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温嬷嬷责备道:“姑娘,仪态。” 阮瑾年讨好的笑道:“嬷嬷,在家里你还不让我自由啊。” 温嬷嬷难得看到阮瑾年这么放松的样子,也舍不得管她,只好笑道:“仅此下次,下次注意。” 阮瑾年点头笑道:“一定。” 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靠着纸鸢回屋休息去了。 温嬷嬷望着她满脸慈爱,略担心的摇了摇头,笑道:“我真是太忙了,三年下来姑娘的规矩比以前更松散了。” 第六十一章 救人 昨晚下了一夜的小雨,第二天早晨推开窗户,阮瑾年就闻到了浅浅的杏花香。 又是一年清明节,阮瑾年穿着月白襦裙,提着裙摆走出屋子,站在西厢廊下看着树叶上的水滴。 温嬷嬷带着江余氏清点好了扫墓祭拜要用的三牲祭品,命江余氏看着粗使婆子放到马车上,先送到祖坟上去。 她反身回来问阮瑾年道:“姑娘,今年老爷和草哥儿该是会和府里的人一起去,我们还像往常一样先去先回吗?” 阮瑾年把手背在身后,微微笑道:“先去吧,不然我怕在娘亲墓前看到潘氏会忍不住做出不能做的事情来。” 温嬷嬷应了一声,道:“青鸾她们已经带着三牲祭品去了,我们也赶紧去吧。” 阮瑾年点了点头,纸鸢伸出手来想要扶她,春草有意无意的靠拢阮瑾年,把纸鸢挤开了。 阮家的祖坟在山的另一面,离这庄子只有十里路,坐着马车不过几炷香的光景就到了。 纸鸢跳下马车,扶着温嬷嬷下了马车,又伸出手来扶阮瑾年。阮瑾年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下了马车又看了她一眼。 江余氏和画屏几个已经把三牲祭品摆放好了,阮瑾年祭拜了阮家先祖,到谢氏的坟前磕了头,跪坐在坟前和她说这一年来发生的事。 “咳咳” 坟茔后传来女子的咳嗽声,胆小的婆子吓得惊声喊道:“太太回来了。” 胆大些的丫鬟婆子也都被吓得乱喊了起来,阮瑾年起身喝道:“安静!这里是阮家的祖坟,埋葬的是阮家先祖,谁在这里乱说话惊扰了祖宗,自己领罚去。” 对哟!这里埋的都是阮家的祖宗,他们怎么会害自己的子孙。 丫鬟婆子们都安静了,阮瑾年绕到谢氏的坟茔后,看到一个少妇抱着个小女孩晕倒在娘亲的坟茔上。她见小女孩身上的衣服都是湿的,脸色却绯红,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立即喊道:“青鸾,这里有两个人病倒了,你快来带她们上马车,咱们赶紧回去。” 阮家的祖坟很偏僻,附近又没有官道,怎么会有人病倒在这里?温嬷嬷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跟着青鸾过去,看到那个憔悴得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依旧能看出几分气质的少妇,对阮瑾年道:“姑娘,这少妇看起来也是有身份的人,她怎么会抱着个小姑娘晕倒在这么荒僻的地方,这事太蹊跷了,你不能管。” 少妇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温嬷嬷说的话,担心好不容易求来的救星弃她们而去,抱着小姑娘拼命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她自己也病得厉害浑身无力,只好望着阮瑾年哀求道:“姑娘,求您救我女儿。” 少妇把小姑娘紧紧的抱在怀里,又闭上眼晕了过去。 看着温嬷嬷还要阻止,阮瑾年叹道:“嬷嬷,我知道你说得对,但你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凄惨病死在这吗?再则,这里这么多祖先的坟茔,她们偏偏倒在娘亲的坟上,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阮瑾年喊青鸾抱她们上马车,自己也跟着上马车回了庄子。 下了马车,阮瑾年把她们安排在前院后面的西厢房,又让钱大夫来替她们看病。 钱大夫提着药箱赶来给她们把了脉,道:“姑娘,这小姑娘身体疲倦到了极致,又受了风寒烧得厉害,来势有些凶险,老夫这就给她开药去了。” 阮瑾年看着钱大夫开药去了,又让画屏端些粥来喂她们。那个少妇还好,叫她还能醒来喝粥,可怜那个小姑娘,喊都喊不醒,喂粥也不知道吞了。 少妇着急的起身抱着小姑娘,一声又一声的喊道:“囡囡,快醒醒,我们有粥喝了。” 阮瑾年听得心酸,吩咐画屏道:“你去厨房端一些浓浓的米汤来。” 少妇抱着小姑娘向阮瑾年道谢,阮瑾年微微笑道:“夫人不必道谢,我也不是为了你,只是让自己不那么难过。” 画屏端来了米汤,少妇接过来一勺一勺的喂小姑娘,看着她咽下去,流着眼泪笑了,亲了她一下,道:“囡囡,娘亲离不开你,你一定要坚强的撑下去。” 阮瑾年看着少妇心疼小姑娘的样子,担心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流泪,她见两母女安顿下来了,起身告辞回了后院。 阮安和阮瑾厚还没回来,阮瑾年打发稳重些的红杏和绿桃去照顾那对母女,开始在东厢的小书房里写起经文来。 这些年耽于悲伤,忙于庶务,久不摸笔墨,连她最擅长的蝇头小楷都有些生疏了。 第二天下午红杏和绿桃来告诉阮瑾年,那个小姑娘已经退烧了,阮瑾年又去看两人。 少妇脸上已经看不出清晨的心急了,她见了阮瑾年从容有礼的笑着问安道谢,和她说起闲话来。 要不是见她时不时看眼睡着了的小姑娘,阮瑾年都要怀疑清晨她是不是故意装出绝望哀伤的样子给她看。 红杏和绿桃端着汤药来了,少妇告了罪,端起小姑娘的药碗,轻轻的吹了吹,放在唇边试了试冷热,轻声喊小姑娘起来喝药了。 阮瑾年看着少妇对小姑娘的疼爱,仿佛就像看到了娘亲和自己,眼眸里渐渐的泛起了水光。 小姑娘靠着少妇,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着阮瑾年,好奇的问:“姐姐,你怎么哭了?” 阮瑾年拿起手绢擦了擦眼睛,笑道:“姐姐眼里进沙子了。” 小姑娘望着阮瑾年裂开嘴笑道:“姐姐撒谎。” 少妇柔声责备道:“囡囡,不可以这么和恩人说话。” 小姑娘朝少妇扮了个鬼脸,咯咯地笑。 阮瑾年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少妇喂完了药,看着和小姑娘对笑的阮瑾年,对她陡然有了几分除了感激之外的喜欢。她喝完了药,把空碗递给红杏,擦了擦干净的嘴唇,抱着小姑娘让她给阮瑾年道谢。 阮瑾年看着小姑娘向自己道谢,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夫人,您太客气了。” 第六十二章 故人 清明过后阮安和阮瑾厚还没回来,阮瑾年放心不下弟弟,让温嬷嬷带着画屏几个回府去了。 住在前院的那对母女,小姑娘叫崔永悦,少妇是崔夫人。 她们在这安顿下来不久后,小姑娘的病好了,崔夫人却病重了。 钱大夫来看了说她,面白无华、少气懒言、神疲乏力,正是久病之后失与调养,且又忧思过度导致的气血两虚,需要卧床静养,少思少虑才好。 阮瑾年让糖藕和米糕去帮绿桃照顾崔夫人,她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江余氏、春草和纸鸢了。 阮安和阮瑾厚回府了,阮瑾年吃了晚饭坐在床上看了会书,早早的睡着了。 半夜时分,阮瑾年听到屋子里有细细的啜泣声,她睁开眼睛看到纸鸢趴在床边哭道:“姑娘,奴婢好不容易回来了,可您却已经忘记夏凉了。” 阮瑾年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滚落,流进枕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来不曾忘记相伴十年的夏凉,这些年她让人在府里牙行都找过了,可是始终没有夏凉的音信,就在她以为这辈子和夏凉无缘的时候,没想到她顶着纸鸢的面容又出现在她面前了。 阮瑾年睁开眼睛,伸手拉了拉还在啜泣的纸鸢,笑着喊道:“夏凉。” 纸鸢顿了顿猛然抬头,她满脸泪珠的望着阮瑾年,震惊的道:“姑娘您……” 阮瑾年做了个嘘的动作,点了点头。 纸鸢激动的抱着阮瑾年,哭喊道:“姑娘。” 阮瑾年等她哭够了,递了张手绢给她,看着她擦干眼泪才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问:“你是怎么回事?” 纸鸢收起手绢坐在床前的脚踏上,她回忆了良久,也不是很明白的道:“姑娘,当日奴婢见你吐了口黑血后,就一头撞在床柱子上了。奴婢隐隐约约看到屋子里亮起红光,再睁开眼睛就发现回到小时候了。” 顿了顿她眼睛里流出眼泪道:“那年冬天收留我的奶奶病死了后,我担心潘氏会对付你,就跑到阮府前自卖自身,可阮家的人根本就不买像我这样来历不明的丫头,我只好又去牙行把自己卖了,希望能够像前一世一样到你身边伺候你。可谁料……” 纸鸢脸上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滴到床上,她哽咽道:“谁料没过多久我就被何家大夫人看中了,她把我买下收在屋里,准备日后给三少爷做通房丫头,她房里香莲几个丫头看我不顺眼,百般算计我都对付过去了。结果年初的时候,不知道三少爷从哪里知道我是要给他做通房丫头的,在大夫人房里把我……” 阮瑾年拍着她的背道:“夏凉别想了,一切都过去了。” 纸鸢红着眼睛道:“姑娘,您不知道,何家三少爷真不是人,香莲几个肯逗他,他竟然……竟然在假山里和她们那个,真是太不知羞耻了。这次他更是在大夫人房里对我……所以我才会被大夫人打死。” 阮瑾年听得心下愤然,看着她哭得伤心,缓缓的拍着她的背,默默的陪着她。 纸鸢哭够了,把眼泪鼻涕擦干净,抬起头看着阮瑾年道:“奴婢死后心里思念着姑娘,魂魄飘到这附近,看到这个纸鸢的尸体漂在河里,飘过去看的时候被一股力气吸到这具身体里。奴婢发现自己在这身体里活过来了的时候,惊恐极了,而且奴婢不会洑水,差点又被淹死,幸好有个小哥路过救了我。他好像认识我,又把我送了回来。奴婢看到您的时候,心里真是太高兴了,我想这或许是老天爷不忍心让我离开您,所以让我历经百折千险终究还是回到您身边了。” 阮瑾年愣了,原来的纸鸢已经在水里淹死了,到底曾经主仆几年,多少有些情意,她的心里颇有些难受。 她问现在的纸鸢道:“你看到她是怎样掉进河里的吗?” 纸鸢摇头道:“我看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阮瑾年吐了口气问:“你是什么时候看到她的?我怎么不知道她掉进河里的事?” 纸鸢道:“奴婢看到她的时候是十天前的早晨,奴婢被救起来后,去换了衣裳才去伺候的您。” 她皱着眉头仔细地想了想道:“姑娘,奴婢模模糊糊的感觉得到纸鸢去见了个很喜欢的人,因为那种欢喜的情绪好像刻在了骨髓里,连奴婢都感觉得到了,其余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阮瑾年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色道:“天就要亮了,你去睡会吧。” 纸鸢眼睛亮晶晶的道:“奴婢不困,奴婢就想陪着你。” 见她还如以前一样,阮瑾年笑道:“熬了半夜了,我也想再睡会儿。” 纸鸢一步三回头的看着阮瑾年,见她又睡了,才躺在小床上睡着了。 天亮了,阮瑾年听着春草和纸鸢的说话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熬了半宿的夜,头痛极了。 她躺在床上揉捏着太阳穴,想着总是萌萌的陪着她玩的纸鸢,就这么没了,她就觉得心痛。她在想,纸鸢去见的那个喜欢的人是谁,为什么会在她心里留下那么深刻的情绪,换了个灵魂都能感觉得到。 阮安和阮瑾厚不在,上房就只有青鸾守着。东厢房里也只有她们几个人,院子里寂静极了。 春草和纸鸢小声嘀咕道:“纸鸢,你守着姑娘,我去让厨房的人把早饭送来。” 纸鸢嘀咕道:“春草,让姑娘再睡会。” 阮瑾年笑了笑,坐起身道:“什么时辰了?” 春草笑道:“辰时了。” 阮瑾年看了看堂屋门口照射进来灿烂的阳光,笑道:“这么晚了。” 春草见纸鸢去打水了,服侍阮瑾年穿好衣服。 春日里风光分外好,用了早饭阮瑾年坐在院中的贵妃榻上,拿着前朝的史书,在阳光下看了起来。 糖藕和米糕带着小姑娘进了后院,她们跑到阮瑾年面前道:“姑娘,崔夫人睡着了,绿桃姐姐怕吵醒她了,让我们带着小悦悦到后院来玩。” 崔永悦声音脆脆的喊了声姐姐好,阮瑾年放下书抱了抱她道:“小悦悦你几岁了,怎么看起来比我弟弟还小。” 崔永悦端端正正的坐在贵妃榻边上,笑得甜甜的道:“姐姐,我今年九月五岁了。” 在院子里玩耍的糖藕和米糕笑道:“你和我们姑娘同月生的呢。” 崔永悦露出了尖尖的小牙齿,笑得格外开心。 阮瑾年看着她们玩了会儿,又开始看起书来。 第六十三章 退学 阮安这一走去了半个月,到了三月底才回来。 阮瑾年听婆子来回禀老爷回来了,踏着软底绣花鞋,手里还拿着书就去了前院。 阮安抱着阮瑾厚从马上下来,阮瑾年看着黑了些许的阮瑾厚,埋怨道:“爹,你怎么悄然无声的带着弟弟回府了,害得我找不着你们担心了许久。” 阮安笑道:“我们回府又不是回龙潭虎穴,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不是把你弟弟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了吗?” 阮瑾年被阮安逗笑了,她问阮瑾厚道:“你们用午饭了吗?” 出去了半个月,阮瑾厚看起来有些疲倦,但他眼睛里却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阮瑾厚仿佛忘了之前和阮瑾年的隔膜,点点头,兴奋的道:“姐姐,你知道爹带我去什么地方了吗?” 阮瑾年笑着摇头,好奇的问:“你们去哪儿了?” 阮瑾厚看了眼阮安凑近阮瑾年神秘的道:“爹,带我去参加诗会了。” 阮瑾年激动的问:“你作诗了。” 阮瑾厚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只是做得太差了,没拿到奖,不然我就可以给你买礼物了。” 走之前他对自己还爱搭理不搭理的,回来就想到要给自己买礼物了,阮瑾年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阮安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阮瑾年,阮瑾年打趣道:“姐姐受宠若惊怎么办?” 阮瑾厚有些不好意思的撒娇道:“姐姐!” 阮瑾年已经很久没听到阮瑾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了,她心里开心极了,抱起他笑道:“姐姐逗你玩的,下次努力争取拿奖给姐姐买礼物就行了。” 阮瑾厚脸都红了,他挣扎着下去羞道:“姐姐,你怎么又抱我了。” 阮瑾年仰起头,得意的道:“我高兴。” 看着儿女和睦,阮安也笑了。 一行人回了后院,阮安在院子里的贵妃榻上坐了坐,笑道:“百龄,还是你会享受。春光烂漫,在这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书,给个神仙都不换。” 阮瑾厚也爬到贵妃上躺着晒太阳。 门房的婆子进来回道:“老爷,学堂里周宁小哥他娘找上门来了,说要见老爷和姑娘。” 阮瑾年和阮安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周宁他娘为何而来。 阮安道:“百龄,爹不方便见她,你替爹问问她有什么事吧。” 想了想阮安又道:“如果他家有什么难事,你也尽力帮帮吧。” 阮瑾年应了一声,对婆子道:“你带她去前院倒座的客厅等等,我立马就来。” 婆子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了。 阮瑾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回屋换了身见客的衣裳,带着纸鸢出了后院,去前院花厅见周宁他娘。 进了大门穿过屏门,从廊下走进倒座客厅。 阮瑾年看到一个穿着宝蓝对襟褂子,翠蓝马面裙,头上包着碎花蓝布头巾的中年妇女,嘴唇抿成一条线,紧皱着眉头,端端正正的坐在南窗下的椅子上。 看到阮瑾年进了客厅,在这陪着周宁他娘的婆子赶紧起身道:“姑娘,这就是周宁小哥的娘。” 阮瑾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周宁他娘起身仔细的端详了阮瑾年几眼,才笑着问道:“你就是开办学堂的阮三姑娘。” 阮瑾年被周宁他娘赤裸裸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但考虑到周宁救过她,于是笑道:“小女正是阮三,婶子请坐。” 周宁他娘看了眼站在一旁等着吩咐的婆子和纸鸢,又看着阮瑾年笑道:“小妇人今日前来,一是要感谢姑娘办这学堂让村里的小子们有了读书明理的地方,二是要感谢阮家老爷把小子们都教导得很好,这三嘛……” 周宁他娘停下来,又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婆子和纸鸢。 阮瑾年小小吩咐婆子和纸鸢出去等着。 周宁他娘看着阮瑾年笑得很假的道:“小妇人想替我家小子退学。” 阮瑾年诧异了片刻,不明白周宁他娘为什么要替周宁退学,不过这到底是人家的事,她管不着。 因此她笑道:“周家婶子,学堂并没有收大家的束脩,令郎想退学告诉夫子一声不来就可以了,您不必特意跑一趟来告诉我。” 周宁他娘看着阮瑾年笑得风光霁月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心里那股恶气,她笑得意味深长的道:“三姑娘,你明知道我那儿子舍不得退学,又何必逼他亲自再来一趟。” 阮瑾年想有她父亲这么好的夫子周宁舍不得退学很正常,可怎么从周宁他娘嘴里说出来,这感觉就有些不对劲。 不过好歹周宁也算救过她,她忽略了那种本能的不舒服感,客气的笑道:“周家婶子,我是觉得令郎亲自告诉夫子一声显得对夫子尊重些,当然您若不想让令郎再来学堂也没关系,我会替他转告。” 事情说完了,阮瑾年端起了茶杯。 周宁他娘平生最恨爱装、会装的狐狸精,她看着笑得春风和煦的阮瑾年,就觉得她妖妖娆娆的特勾引人。 想起今天清扫屋子在儿子床底下搜到的那张画像,再想到儿子手臂上那深深的伤口,和儿子撒谎骗她说是自己撞到石头上割伤了时那心虚的样子,她心里燃起一股邪火。 她快到门口了又转身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拍在阮瑾年身边的茶几上。 阮瑾年被这猛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放下茶杯,沉下脸看着周宁他娘问道:“周家婶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宁他娘看着阮瑾年那惊讶的面孔,面目有些狞,她让自己冷静了良久才生硬的道:“三姑娘看看不就明白了吗?” 阮瑾年捡起茶几上的纸一看,结合周宁他娘的态度,心里一惊赶紧把纸捏在手心里,起身冷着脸道:“纸鸢送客。” 周宁他娘转身冷声道:“望三姑娘好自珍重。” 阮瑾年冷眼看着她道:“周家婶子,提醒你一句,我是金陵阮氏三房嫡长女,我父亲是乙未年探花,我母亲出自京城辅国公府。” 顾忌到周宁的面子,她没有宣之于口的是,周宁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还不惜坏了名声。 周宁他娘没有理解阮瑾年的意思,以为她是在威胁她。她哼了一声,对送她的纸鸢嘲讽道:“小妇人身份卑贱,岂敢劳烦姑娘相送。” 纸鸢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冷静的姑娘发了火,对于惹怒阮瑾年的周宁他娘,她很不待见,但对于阮瑾年吩咐她做的事,她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的完成,因此她送周宁他娘到了门口,客气的同她道别。 周宁他娘叹道:“你家姑娘要是有你这么好就好了。” 第六十四章 流言 阮瑾年揣着画像有些迷茫的回到后院。 阮安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了就问:“百龄,周宁他娘可是有什么急事?” 阮瑾年望着阮安摊开手心,阮安拿过她手心里的纸,展开看到上面画的阮瑾年的画像,郑重的看着阮瑾年问道:“百龄,这幅画像是周宁画的,他娘来就是为了给你这个?” 阮瑾年想明白了周宁他娘说的那些话,顿时觉得喉咙艰涩,她眼里水光弥漫,看着阮安点头,道:“爹,周宁不来上学了。” 阮安沈着脸把画像撕得粉碎,安慰阮瑾年道:“百龄,今天下午院试就结束了,等周宁回来,爹一定饶不了他。” 阮瑾年苦笑道:“爹,算了吧,好歹他救了我一命。而且周宁他娘还算知道分寸,没在外面乱传。至于她爱怎么想,我懒得去关心。” 阮安埋着头叹道:“终究是爹辞了官,周宁他娘才敢上门羞辱你。” 阮瑾年倒是看得很开,笑了笑道:“爹,周宁救了我,到底算我欠他一份人情,他娘上门这么一闹,这份人情就算抵消了吧,以后两不相干。” 阮安也只得这么想了,他笑了笑道:“百龄,家里有客人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要不是刚才糖藕和米糕带小姑娘进来玩,我去了前院岂不是失礼。” 阮瑾年猛然想起来,不好意思的道:“你们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说,周宁他娘就来了。” 一阵大风从穿堂吹来,阮瑾年放在院子里的《大周史》掉到地上,阮安俯身捡起来问:“百龄,这本书你自己看得懂吗?” 其实阮瑾年前世就已经把这本书看完了,不过觉得有趣又拿出来看罢了,里面的历史典故她已经烂熟于心,因此很是自得的点头。 阮安没想到这么晦涩的历史,阮瑾年自己也能看得懂,他颇有些不信的问道:“那你且说说周硕老先生死得冤不冤。” 阮瑾年看了两世的书,还从没被人提过问,她觉得很新鲜,坐在院中的椅子上认真的想了想道:“虽然《大周史》把周硕老先生写得很正义,但我却觉得他死得不冤。” 阮安眼睛里闪过亮光,接着笑问道:“哦,本朝的史官都说他死得太冤了,你怎么说他死得不冤。” 阮瑾年蹙着眉头道:“虽然他一生都在与宦官势力作斗争,但他的目的却不是为了黎民百姓、天下苍生,而是为了他个人在士林的威望,为了替党羽争取更多的权利。” 阮安没想到阮瑾年的观点与自己不谋而合,他接着问道:“何以见得?” 阮瑾年凝眉细思道:“就比如说元昭皇帝想为母亲上尊号这事,虽不合规矩,但前朝元昭皇帝前这样做的皇帝并不少,他若真是心怀天下的人,就不应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斤斤计较,以至于做出血溅朝堂把皇帝吓病了的事来。相反他的学生牛学明在江浙一带盘剥鱼肉百姓的事,他却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紧紧是判了他流放岭南,还不到四年又重新启用。” 阮安听阮瑾年说得虽然稚嫩,却很在理,高兴得手舞足蹈的道:“百龄,你要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院试结束了,学堂里开学了,阮安带着阮瑾厚去了庄子口的那一排排房,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想到周宁他娘,沈着脸笑了笑,对阮瑾厚道:“瑾厚,学堂不开了,爹教你一个人。” 阮瑾厚看着呆了三年的学堂,有些留念的问:“爹,他们为什么都不来了?” 阮安摸了摸他的头道:“别人的事我们不必去管,从今往后爹只教好你就行了。” 阮安和阮瑾厚回了后院,阮瑾年知道后叫来在学堂里伺候的婆子问道:“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都不来了吗?” 三个婆子你望我,我望你,吭哧吭哧的道:“姑娘,奴婢听村里的人传老爷得了肺痨?” “什么?”阮瑾年震惊的问道:“你们听到是谁在传,什么时候传的?” 婆子小心翼翼的看眼阮瑾年,埋头道:“奴婢昨天出去听村里的人都在说,倒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传的。” 另一个婆子忍了很久才道:“村里的人还传……” 阮瑾年调整好了心情,坐在椅子上平静的问:“还传什么?” 婆子打了自己一巴掌,艰涩的道:“传姑娘您是狐媚子,勾引学堂里的学子。” 第六十五章 讹诈 阮瑾年愣了片刻,哼哼冷笑道:“这可真成了升米恩,斗米仇了。” 三个婆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她们在学堂伺候了三年,知道自家姑娘连学堂的门都没跨过,心里都替姑娘冤屈。 其中一个婆子嘴快,说道:“可不是吗?姑娘办这个学堂,不仅没收他们的束脩,还白管一顿午饭。再说了,咱们老爷可是堂堂探花郎,他们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夫子。现在自己娃出息了,一脚把姑娘踢开不说,还恩将仇报,抹黑老爷和你的名声。往日里,我倒是没看出来,她是个这样有心计的人。” 阮瑾年见她暗示这谣言是周宁他娘传出来的,觉得有些意思,看了她一眼,笑问:“你怎么知道是她传的?” 那婆子见阮瑾年听懂了,没有责怪的意思,义愤填膺的道:“姑娘,老婆子也不是傻子,周宁他娘前脚从咱们庄子走了,后脚村里就传出了谣言,除了她还有谁?” “是啊,姑娘,老婆子们都觉得是她传的。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只有她才有这样的心眼。”另外两个婆子激动得七嘴八舌的道。 院门口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阮瑾年摆手让她们安静。 小姑娘穿着灰色粗布短衣,裤子上打着补丁,圆润小巧的脚趾头,从看不清布料的破鞋里漏了出来。 她埋着头,悄悄的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阮瑾年。 在院子里玩耍的丫鬟们也看见了小姑娘,她们都愣住了,门口有守门的婆子,这丫头是从哪里进来的。 纸鸢是过过苦日子的人,看到小姑娘,以为她是趁着守门的婆子不注意溜进来的,上前拉着她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走到我们院里来了?” 小姑娘埋着头,小声的道:“姐姐,咱们村里有个哥哥得了肺痨,大家说他是被学堂的夫子传染的,正带着他赶来讨说法呐。我知道那个哥哥不是被传染的,所以来告诉你们一声,你们快想办法吧。” 小姑娘话音刚落,阮瑾年就听到了庄子口传来激烈的吵闹声。 阮安和阮瑾厚听到吵闹声,从屋子里出来问道:“百龄,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 一个婆子吓得屁滚尿流的跑进来,道:“姑娘,外面村子里的人拿着锄头打进来了。” 阮安震惊的问道:“他们都疯了吗?” 阮瑾年没工夫解释,让阮安保护好阮瑾厚,带着青鸾和丫鬟婆子们急匆匆的走出去。 走出东西窄夹道,就看到一群哭天抢地的妇孺,围着一块门板,十来个大汉拿着锄头轮番砸前院的大门。 阮瑾年看了眼满地狼藉的院子,恶狠狠的道:“都给我停下。” 妇孺们看到阮瑾年出来了,哭得更响亮了,大汉们举着锄头气势汹汹的朝这边走来。 阮瑾年秀气的脸上泛起冷笑,她寒声道:“青鸾,有人再往前一步,砍断他的腿。” 青鸾手握软剑,瞪着大汉。 为首的大汉恶狠狠的道:“你敢!” 阮瑾年气势凌然的道:“你可以试试。” 为首的大汉被阮瑾年身上那股冰冷的气势镇住了,他收回抬起的脚,觉得自己未免太心虚了,怒声吼道:“阮姑娘,当初你在庄子里开学堂,我们当你是好人,把孩子送到学堂来支持你。没想到你尽然暗藏祸心,勾引他们不说,还害得我儿子得了肺痨。” 阮瑾年真是被这人的无耻和狠毒伤到了,这话传了出去,她这辈子便毁了。 她抬手理了理衣袖,极其闲淡的道:“听说令子得了肺痨,家父和家弟都很惋惜。我本打算看在他与家弟同窗三年的份上,让钱大夫替他诊治。” 大汉之所以带着本家的人闯庄子,就是因为听了周宁他娘的话,想逼阮瑾年让钱大夫替他儿子看病。 现在听到阮瑾年说打算让钱大夫替儿子诊治,急切的道:“那还等什么,你快让钱大夫出来,替我儿子看病吧。” 阮瑾年听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越发的厌恶道:“可惜我对做东郭先生没兴趣,更不想救了你儿子还被反咬一口。” 大汉急躁的道:“我儿子会得肺痨都是被你爹传染的,你必须让钱大夫给我儿子治病,否则我就把你们一家告到衙门里去。” 阮瑾年冷了脸色道:“我父亲缺钱花吗,都得了肺痨了,还要去学堂教你们的孩子?”说完她哼哼嘲笑道:“哦不!我忘了,开这个学堂是没有收束脩的,他免费教你们的孩子不说,还得贴钱管一顿午饭。” 妇孺们的哭声停了下来,大汉们脸上闪过尴尬之色,可是为了孩子,他们不逼这阮三姑娘也不成啊。无亲无故的,不讹上她,怎么让她出面让京城来的好大夫给儿子看病啊。 她要不让钱大夫给儿子看病,儿子活不成了,他们老钟家不就断后了吗?想到这里,大汉凶横的道:“你快让钱大夫出来给我儿子看病,否则我就砸了你这庄子,再去衙门里告你。” 阮安安顿好阮瑾厚从夹道里走出来,他站在阮瑾年面前,冷眼看着大汉道:“你是钟谷的父亲吧,请你睁大眼睛看看,我得了肺痨吗?” 大汉看到神采奕奕,清风朗月的阮安,喜极而泣道:“钱大夫真的能治肺痨,我儿子有救了。” 真是顽固又愚蠢得没救了! 阮安云淡风轻的笑道:“肺痨,扁鹊华佗转世都治不了。” 大汉面色赤红的骂道:“你放屁!周宁他娘说你得了肺痨,是京城太医院来的钱大夫把你治好了。” 阮安听到大汉的话,愣了愣,嘲笑道:“我还真养出了只白眼狼。” 阮瑾厚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瞪着大汉道:“你才放屁,你才得了肺痨。” 阮瑾年捂着他的嘴,竖起眉毛道:“谁教你乱骂的?” 阮瑾厚看着阮瑾年,不解的道:“姐,是他们先骂我们,我怎么不能骂他们了?” 阮瑾年教道:“且不说狗咬你一口,你咬回来太掉价。就他们那品行,值得你跟着学吗?” 妇孺们围着的门板上,躺着的少年钟谷醒了,他坐起身咳嗽一阵,吐出一大口血来。大汉见了,抱着头哭了。 钟谷虚弱的道:“爹娘,你们在闹哪样?夫子一家都是好人,咱们不能恩将仇报啊。” 大汉回身抱着儿子哭道:“谷儿,可爹不能看着你死,什么都不做啊!” 钟谷苦着脸道:“爹,这都是孩儿的命!” 或许是前世自己病得太惨了,今生阮瑾年看到病人心就软了几分,她有些生硬的道:“你们抬着孩子去学堂里等着,钱大夫很快就会去帮他诊治。” 钟谷听阮瑾年称自己为孩子,看了她一眼,笑想,她比自己更小吧。 第六十六章 崔夫人 大汉听阮瑾年愿意让钱大夫替他儿子诊治了,高兴的跪在她面前磕头道:“多谢阮姑娘,阮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对于这种前倨后恭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阮瑾年哪怕知道他有苦衷,也提不起好感来。她勾了勾唇,说不出安慰的话,牵着阮瑾厚的衣袖,拉着他回后院了。 温嬷嬷领着江余氏,教她怎么安排这些事。 后院,阮安又一次愧疚的道:“百龄,你娘走了,爹却没能代替她照顾好你。” 阮瑾年转过身看阮安笑了笑道:“爹,这学堂是我提议开的,现在外面传出这样的谣言来,是我自作孽,还连累了你。” 阮安叹口气道:“别说他们不过是传我得了肺痨,即便是传我得了瘟疫,也伤不了我分毫。爹只担心你,这谣言传出去了,往后可怎么说亲?” 阮瑾年想起宋漓表哥,略黯然了片刻,释然的笑道:“爹,我不嫁人难道你还养不起我吗?” 阮瑾厚握着拳头道:“姐,爹养不起,我养你。” 见阮瑾厚和她疏远后,说出这样动听的话,阮瑾年一扫阴霾,忍不住抱起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阮瑾厚不好意思的喊道:“姐,我都七岁了。” 阮瑾年大笑道:“你是腊月二十四生的,现在还早着呐。” 阮安站在院子中央,看着两姐弟高兴地玩耍,也忍不住笑了,他呢喃道:“云娘,你看到了吗?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姐弟都很好。” 闹腾够了,阮安带着阮瑾厚回西厢书房了。 崔夫人带着女儿进来了,她见阮瑾年坐在院中,凝视着老树的根须,准备退出去,等会儿再来。 阮瑾年抬头看到面色苍白的崔夫人,笑问道:“崔夫人,你身体还没好,起来做什么?” 崔夫人牵着还有些恐惧的崔永悦上前几步,打起精神笑道:“三姑娘,我听到院子外面吵闹异常,所以过来看看。” 阮瑾年笑道:“惊扰夫人了,真是不好意思。” 崔夫人坐在阮瑾年对面的椅子上,笑道:“三姑娘这话说得让我无地自容了。” 她摸了摸崔永悦红润的小脸,笑道:“当初我们母女病重流落荒野,若非三姑娘搭救,恐怕尸骨都已经腐烂了。这份恩情,永世不敢忘怀。我没拿三姑娘当外人,三姑娘又何须对我这么客气。” 阮瑾年笑笑不语,当初决定救她们,只是不忍心看到两个生命孤苦无依的死去。可这段时间,她也看出来了,崔夫人出身非富即贵。这种出身的人那么狼狈的出现在荒郊野外,也就意外着危险和麻烦。 他们阮家已经败落了,即使她不怕麻烦,也不能给家族遭惹麻烦。所以她早已决定,等崔夫人的病好了,就送她们母女二人离开。 阮瑾年略显生疏的笑道:“崔夫人言重了。小女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切不可挂在心上。” 这几天崔夫人仔仔细细的想过了,她夫君和娘家哥哥的关系极好,而她却因为嫂嫂和康氏的缘故,和哥哥几乎闹掰了。她不回家还好,她要是带着小悦儿回家,说不得康氏会怂恿哥哥把她们送回FJ到那时,她可真成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她死了不足惜,可小悦儿还太小了,她怎么忍心看着她去死。 崔夫人听见阮瑾年生疏的语气,心里紧了紧,道:“三姑娘,请恕我冒昧问一句,今日来庄子上闹事的那些人你是怎么处置的?” 阮瑾年抬起头眼神有些凌厉的看着崔夫人。 崔夫人握着扶手的手松了松,闭了闭眼笑道:“三姑娘,我知道,说得好听点,我是寄居在你这儿的客人,说得难听点,我不过是落难了,蒙你搭救的路人。这样凑上来问你的家事,实在是件很失礼的事。” 她见阮瑾年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放佛在说,那你还凑上来问,笑了笑道:“三姑娘,别怪我多管闲事,我实在是感激三姑娘,不忍见你存一颗善心,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利用,所以来提醒你。” 阮瑾年坐直身子,蹙着眉问道:“夫人,这话怎么说?” 她什么时候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了,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崔夫人笑道:“三姑娘,已经过了的事就不说了。咱们说说今天村里的人闯庄子这件事吧,你是怎么解决的?” 阮瑾年叹道:“还能怎么解决,看那个少年病得要死了的样子,难道我还能不救吗?” 崔夫人问道:“其余的人呐?” 阮瑾年眼神冷了冷,又有些无奈的道:“他们能养活自己和孩子就不错了,难道我还能寻他们赔偿不成。” 崔夫人摇头道:“三姑娘,心善固然没错,但心善也要看对象。你在庄子里开免费的学堂,给了村里孩子们读书明理的地方,他们享受了足足三年,可你看他们有人感恩吗?” 阮瑾年看了眼站在崔夫人身后的绿桃,绿桃羞愧的低下了头。这些话真不是她主动说的,她是被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崔夫人套话了。 第六十七章 添人 自古以来,总是高处不胜寒。 站得高了,对于那些仰望你的人,过于温和会失去威严,过于威严又会令人心生怨怼。 阮瑾年想大概是她对村里的人太过温和了,所以他们才敢肆无忌惮的打进她的庄子来。 她想了想让在院子里玩耍的糖藕去叫温嬷嬷来。 崔夫人笑问:“三姑娘,你都想好了。” 阮瑾年凝眉叹道:“钟谷要救,但是却不能白救,我出人出力就罢了,总不能还让我出钱吧。” 温嬷嬷来了,阮瑾年问道:“嬷嬷,那钟谷怎么样了?” 温嬷嬷冷哼道:“姑娘,你脾气真是太好了。钱大夫说了,钟谷那小子根本就没得肺痨,不过是虚劳所致的呕血,吃些补药就可以了,他爹娘倒好,竟然讹诈到你头上了。” 阮瑾年听了,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去和他们算算,庄子大门砸坏了该赔多少钱,学堂砸坏了该赔多少钱,院子前的那片香草被他们践踏了该赔多少钱,前院墙壁和大门被他们砸坏了,又该赔多少钱。还有钱大夫出诊的费用一并算上,没钱让他们先把欠条签了再说。” 温嬷嬷道:“早该如此了。” 她见自家姑娘终于想通了,笑着往前院去了。 纸鸢带着梳洗得干干净净的小姑娘从耳房里出来了。 虽然小姑娘并没帮上什么忙,至少她怀着一颗善心而来。 阮瑾年拉着她枯瘦的手,道:“小妹妹,刚才谢谢你了。”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阮瑾年笑道:“你是村里哪家的孩子,我让纸鸢送你回去。” 小姑娘看了眼纸鸢,红了眼圈道:“我爹叫周柏。” 阮瑾年见她红了眼圈,对纸鸢道:“她出来这么久了,想必家里的人也着急了。你去封五十两的银子,再去厨房装几盒点心,送她回去,跟她父母好好解释解释吧。” 小姑娘抱着阮瑾年哭道:“大姐姐,我爹娘死了,没有家了,你能不把我送回去吗?” 阮瑾年愣了愣,有些同情的摸了摸她的头,耐心的问:“你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又缓缓的点头道:“有,我还有个大伯母和大堂哥。” 阮瑾年对纸鸢道:“那你送她回她大伯母家吧。” 小姑娘紧紧的勒住阮瑾年道:“大姐姐,你别送我回去,不然我大伯母会打死我的。” 阮瑾年被她勒得喘不过气了,道:“你先松开我?”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松开阮瑾年,流着泪撩起袖子,露出干柴似的手臂,仰头望着阮瑾年泪眼婆娑的道:“大姐姐,你看这些都是我大伯母用绣花针扎的。” 阮瑾年看到她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小伤疤心都酸了,在院子里的丫鬟过来看了,纷纷愤怒的道:“这小姑娘的大伯母简直就是禽兽,绣花针扎在肉上连针眼都看不出,她能用绣花针扎出这么多的伤疤,不知道扎了多久了!” 小姑娘跪在地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她哀求道:“大姐姐,我愿意自卖自身,求求你买了我吧。” 阮瑾年赶紧扶起她,道:“别磕坏了脑袋。” 小姑娘不起身,阮瑾年叹道:“你快起来吧,我不送你回家。” 小姑娘高兴得又要磕头,阮瑾年赶紧拉住了她。 经过一番问询,阮瑾年也苦了脸。 原来这小姑娘叫周颖,她父亲正是周宁的叔叔,她去年父母双亡,跟着周宁他娘过。周宁他娘养着周宁他姐和周宁,日子本就过得艰难,因此十分不喜欢这个丧父丧母的侄女。 虽然她不过八岁,却已经帮着周宁他娘做饭喂猪洗衣服了。可饶是如此,周宁他娘还是百般的看她不顺眼,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拿她撒气。 这要是换了别家,阮瑾年倒不在乎多养一个人。可周宁家,她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做呐? 周宁他娘她肯定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周宁她也不想再看到,因此养着这个小姑娘始终是个隐患。 可不养着吧,看她的样子,不知道还能在周宁他娘手下熬多久。 阮瑾年又看了眼她双眼深陷,瘦得皮包骨头的样子,狠不下心拒绝,只好道:“算了,就当家里多了养个人吧。” 她让糖藕米糕带着周颖去玩,周颖倔强的道:“大姐姐,我要伺候你。” 纸鸢笑道:“小颖,要改口叫姑娘。” 阮瑾年摆手道:“不用了,你和糖藕、米糕玩去吧。” 周颖甜甜的答应了,却亦步亦趋的跟在阮瑾年身后。这倔强的性子,让阮瑾年哭笑不得。 画屏在她耳边悄声问:“姑娘,不让她签卖身契吗?” 阮瑾年摇头道:“再看看吧。” 糖藕和米糕见多了个小伙伴,想方设法的逗她玩,可周颖不管她们怎么逗,都是笑呵呵的跟在阮瑾年身后,倒是让糖藕和米糕有了紧张感。 毕竟姑娘只有一个,春草和纸鸢年纪比她们大多了,她们争不赢,只能等着她们年纪大了放出去。可新来的这个,却是个死忠的,谁知道姑娘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 温嬷嬷满脸都是笑容的从前院走来,道:“姑娘,你交代的事,嬷嬷都办妥了。还有意外的惊喜呐。” 温嬷嬷看了眼崔夫人,崔夫人牵着崔永悦起身告辞。 温嬷嬷从衣袖里拿出一张二千两白银的欠条,还有一张卖身契。她抖了抖卖身契,对阮瑾年道:“姑娘,没看出来吧,这个叫钟谷的小子是个有想法的人。 阮瑾年接过卖身契一看,笑道:“黄历曰今天适合进人口吗?” 温嬷嬷莫名其妙,院子里的丫头们都笑了。 她看了眼站在阮瑾年身后的周颖,指着她询问的看着阮瑾年,阮瑾年点点头,温嬷嬷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周颖,还算满意。 接着她和阮瑾年说起钟谷签卖身契的事情来,院子里的丫鬟们已经习惯姑娘在院子里管事了,各自忙各自手上的事。 黄昏将近,厨房早早的送来了晚饭。 阮安和阮瑾厚从屋子里出来了。 阮瑾年看到阮瑾厚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抬头看了眼阮安。 阮安探口气,道:“吃饭吧。” 入夜了,阮瑾厚从正房东侧的温泉房里出来,走进阮瑾年得卧房里。 第六十八章 坦诚 东厢卧房的罗汉床茶几上点着灯笼,阮瑾年靠着迎枕睡着了,江余氏给她盖了薄薄的毯子,春草和纸鸢围着罗汉床坐着打络子,糖藕和米糕看得津津有味。 周颖听到堂屋门被推开的声音,问道:“谁呀?” 阮瑾厚应了一声。 阮瑾年听到阮瑾厚的声音,从睡梦中醒来,她看到大家都困乏了,却还守着她,赶紧让她们都休息去。 阮瑾厚默默的坐在罗汉床上,阮瑾年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关切的问道:“弟弟,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阮瑾厚抬起头看着阮瑾年,清澈的眼睛里泛着水光,道:“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阮瑾年打哈欠的动作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突然感慨起这个来?” 阮瑾厚浅浅的笑了笑,回忆道:“姐,娘亲走后第一年冬天,爹带着咱们去庙里给娘亲做道场那天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阮瑾年回想起来那天,自己心里悲痛欲绝,偏偏瑾厚不懂事,在给娘亲做法事的时候溜出去玩了。 她跪在大殿里,听温嬷嬷来说,瑾厚不见了,吓得心都跳出来了。也顾不得跪在大殿里给娘亲烧纸,和她说说话了,赶紧起身去找他。 她和温嬷嬷她们满山遍野找了半天,直到黄昏了,才在寺庙的后山找到被石缝卡住的瑾厚。 那时候她气急了,看着他脱离了石缝,狠狠的揍了一顿他屁股。 她现在都还记得,瑾厚红着眼睛瞪了她一下,转身就跑回了寺庙的厢房。 从那以后,她总能感觉到自己和瑾厚之间隔着点什么。 阮瑾厚隔着灯笼看着阮瑾年,笑道:“姐,那时候我可恨你了,恨你一点都不顾忌我的面子。我甚至觉得你又不是我爹娘或者长辈,有什么资格管教我。” 阮瑾年则笑道:“其实打了你之后,我心里也后悔极了。我知道你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那天只是因为难得走出庄子,心里太高兴了。” 阮瑾厚感叹道:“姐,我知道,你不过是担心我会受到伤害罢了。” 阮瑾年笑笑不语,确实是这样的,她弟弟自小身体就不好,养了四年多,好不容易好点了,却因为那天冻着了,回来后又病了。 阮瑾厚见阮瑾年不语,起身坐到她身边,靠着她胳膊,声音悠远的道:“姐,前几天爹带我回城里呆了十多天,我们只去参加了三天诗会,其余的时间我都陪在祖母身边。” 阮瑾年锐利的看了眼阮瑾厚。 阮瑾厚看着她的样子,埋下头颓然的道:“姐,我一直以为祖母即便不喜欢娘亲,但对你和我还是有几分真情。可……” 阮瑾厚哽咽难言。 阮瑾年拍了拍他安慰道:“弟弟,你还有我,还有父亲。” 阮瑾厚用力的点了点头,娘亲走了,他也是有父亲和姐姐了。可恨他之前竟然被祖母和阮瑾良牵着鼻子走,让姐姐伤心了。 阮瑾厚抹了抹泪,坐起身像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快快的说道:“姐,前几天我刚回去的时候,看着祖母把我安排在她院里的西厢,亲自指点丫鬟婆子们给我铺床,收拾房间。那时候我想,虽然娘亲离开了我,姐姐对我不好,但我还有爱我的父亲、祖母和弟弟。后来阮瑾良去族学了,祖母说我身子弱,让我不去族学陪在她身边。我只当她是难得见我一次,舍不得我离开她。后来她让丫鬟们陪着我疯玩,第一天我觉得很开心,第二天我还能坚持,第三天就觉得有些累了,第四天我已经累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可丫鬟们还跑到我屋里来哄我去玩,无论我怎么严词拒绝都没用,我就渐渐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 阮瑾年紧紧的我这阮瑾厚的手,紧张地问道:“爹做什么去了,他怎么能放心的把你交给祖母。” 阮瑾厚握着阮瑾年的手,忍不住趴在她怀里哭道:“姐,都是我不好,我让你担心了,还让你伤心了。” 阮瑾年扶起阮瑾厚,仔仔细细的打量他,道:“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身子哪里不妥?” 阮瑾厚摇头,在康宁院呆的那十几天,表面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可他现在一回想起来,就觉得毛骨悚然。 短短十几天,他就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了两回。 而且要不是他早已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恐怕不死也会在那里堕落。 想到这里,他就格外的感谢父亲和姐姐对他严厉的要求。 阮瑾年等着阮瑾厚哭够了,准备送他回房,可刚出堂屋的人,就看到青鸾站在门房外。 青鸾见自己吓到了阮瑾年,不好意思的笑道:“姑娘,温嬷嬷见哥儿找你来了,让我在门口等着他,谨防他回房不小心摔跤了。” 阮瑾年点了点头,道:“你带他回去休息吧。” 说完又叮嘱阮瑾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跟着父亲读书呐。 阮瑾厚好想问阮瑾年关与祖母和母亲的事,他看见阮瑾年眼底的青影,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不舍的看了眼阮瑾年,跟着青鸾回正房去了。 阮瑾年躺在床上,隔着鲛纱帐望着灯笼暖色的光芒,暗想,娘亲死了,她看在潘氏是自己亲祖母的份上,只是防着她,到底没有动她。 可现在看来,她错了,对于她祖母那般蛇蝎心肠的人,一旦你心慈手软了,她就会找机会扑上来撕咬你,喝你的血,吃你肉。 可是她管家几十年了,在家里下人里积威甚深,她要怎么做,才能拔掉她的爪牙。 阮瑾年想了想,自己在庄子上,无论有什么样的办法,始终是鞭长莫及。 她想弟弟已经长大了,他们是不是该考虑回去了。 家里有个聪明机警的阮瑾良,也可以让弟弟磨炼磨炼。 可她到底是担心自己弟弟不是阮瑾良的对手,怕他吃了亏,受了苦。 阮瑾年望着黄昏的灯笼,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守夜的纸鸢小心的给她盖了被子,才收拾了罗汉床睡下。 第二天上午,家里来人来请阮安回家。 第六十九 还债 阮安站在西厢书房的门口,问潘氏派来的婆子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为什么要我回去?” 婆子一问摇头三不知。 阮瑾年倒是听小厮黄富说了,李夫人拿着欠条商们,祖母当场就认下了欠条,并承诺过几天亲自送到李府。 送走了李夫人,祖母转身就逼潘兰凑钱填补窟窿,可潘兰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会愿意。 两人推来推去,事情拖到现在还没解决。 阮瑾年估计她急匆匆的让阮安回城,就是为了这事。 阮安见来的婆子一问三不知,只好跟着她回去了。 阮安刚走到康宁院正房门口,一只乳白描红梅的茶杯从堂屋里飞出,重重的砸在他脚下。 潘氏坐在泥金屏门下,冷眼看着他,怒声呵斥道:“安哥儿,你教的好女儿。” 若是从前阮安必定早已经跪下请罪了,可这会儿,阮安看了眼碎在脚底下的茶杯,漠然的走进堂屋。 潘氏最近越来越讨厌看到阮安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了,她青着脸,道:“安哥,我问你的话呐,你这是什么态度。” 阮安面无表情的道:“多谢母亲夸赞百龄。” 潘氏指着他怒道:“你,你故意跟我装糊涂是不是?” 阮安抬头莫名其妙的看着潘氏,道:“母亲,孩儿愚钝,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潘氏颓然的放下手,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埋着头叹道:“安哥,自从你父亲走后,咱们三房渐渐的过得艰难了,这两年你媳妇更是在外面欠了债,前不久人家上门催债来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吧。” 阮安脸上闪过冷笑,沉默了片刻道:“母亲,我记得父亲走时,咱们三房有良田四千亩,金陵府临街铺子三十间,每年光收租就有几千两银子,更别说咱们和长房二房还共有几家作坊,每年又能分得二三千两银子不等。” 提起这个潘氏就有些心虚,她刮了刮茶杯里漂浮的茶末,埋着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妹妹成亲陪嫁了良田两千亩,临街的铺子十五间,又把作坊让给长房和二房,凑了九千两银子压箱底。临到你成亲的时候,聘礼又去了良田两千亩,临街的铺子十五间。” 说到这个阮安觉得无比的讽刺,当年嫁妹妹的时候,他还是个满腔热血的小子,压根不知道世道的艰难。想着三房就他们两兄妹,家产平分也属正常,而且他是兄长,就应该有兄长的气度,照顾些妹妹。更何况他还是男人,就应该自己走出家门,去外面闯出一片天地来。 轮到他成亲了,才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那时候母亲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拿出去做了彩礼,却仍然不及云娘嫁妆的一半,所幸的是大舅子和荣安公主都不是看中聘礼的人,他才没脸面尽失。 云娘嫁进来后,发现家里祖产都没了,赶紧把两千亩良田和十几间店铺归到三房的祖产中。 潘氏见阮安默然无语,没办法只好流着泪道:“安哥,是我没教好你媳妇,让她在外面闯出这么大的祸来,你说该怎么办吧。” 提起潘兰,阮安的心一寸寸变冷,他漠然的道:“母亲,孩儿从未管过家,也没有什么主意能为你分忧。既然是潘兰惹的祸,你和她商量去吧。” 阮安站起身准备离开,潘氏怨恨的瞪了他一眼,暗道:“不是亲生的,果然养不熟。” 可潘兰不变卖嫁妆,不打谢氏嫁妆的主意,她去哪里凑一万两银子。 潘氏端起茶杯,猛烈的喝了一口茶,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放下茶杯,又是满脸笑容的道:“安哥,论理说母亲不该开这个口,可如今债主都追到家里来了,母亲就是想不开这个口也难了。” 潘氏也不指望阮安接着她的话柄说了,只好厚着脸皮道:“这个月里李夫人已经上门几次了,她虽没说什么,可我这个脸皮燥得很。我就想着吧,你能不能跟瑾年说说,让她从她母亲嫁妆里先挪个一万两银子借我先把债还了,等过了这个难关,我在勒紧裤腰带,慢慢的把钱还她。” 阮安没想到自己母亲不要脸到了这种程度,竟然打起儿媳妇嫁妆的主意来。他怔愣了片刻,道:“母亲,云娘的嫁妆是荣安公主的人帮着打点的,百龄恐怕也做不了这个主。” 潘氏真想骂一句,他在放屁,阮瑾年要是不能做这个主,那谢氏在祥庆街上的那两家铺子怎么会卖了。 见阮安软硬不吃,潘氏灰心的挥手让他离开。 阮安顿了顿道:“母亲,家里还有两千亩良田和十五间临街的铺子,处置一部分也够还债的了。” 要是家里真还有那么多田产,潘氏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着急。可问题是当初娘家大哥考中同进士,要银子打点谋差事,她变卖了一部分铺子,后来小弟不争气,为了给他娶媳妇谋差事,她又变卖了一部分田产。 现在家里所剩已经不多了,再变卖,她这后半辈子难道真的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可人呐,一旦过惯了好日子,再想让她过苦日子就难了。 潘氏看着阮安走出了康宁院,问康嬷嬷道:“这几天缀锦阁那边怎么样了?” 康嬷嬷见潘氏阴沉的脸上,带着丝丝缕缕的笑,心里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道:“奴婢按您的吩咐已经断了那边的伙食和一切开销,奴婢看见太太屋里的丫鬟在庑廊下支起了炉子做饭菜。” 潘氏冷笑道:“看她能坚持多久。” 康嬷嬷看了眼潘氏,干瘪的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说。她发现这段时间,五少爷经常会偷偷的带着吃的溜进缀锦阁。 而且几天前长房大太太还问她,四姑娘病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好? 她担心这事纸不包住火,到时候透露出去了,第一个被推出去做替罪羔羊的会是她。 潘氏抬起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康嬷嬷问道:“康娘,你跟着我多久了?” 康嬷嬷听着潘氏叫自己康娘就觉得心惊肉跳,她声音略有些颤抖的道:“奴婢跟着老太太已经有三十一年了。” 第七十章 逼迫 潘氏看着门外的翠竹,问道:“那你觉得我对你怎样?” 康嬷嬷弯下腰,道:“老太太对奴婢恩重如山。” 潘氏眯着眼睛,懒散中潜藏着锐利的问道:“你觉得三老爷对我怎么样?” 康嬷嬷已经被潘氏的问话,吓得浑身冰冷了,她稳住神,道:“老爷很孝顺老太太。” 潘氏冷笑道:“我要听实话。” 康嬷嬷懵了一瞬间,她说的是实话啊。 她看出来了,三老爷大概有些怀疑老太太害死太太了,可他一没把她软禁起来,二没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她,相反三老爷虽然比从前冷漠了很多,但心里也是为老太太着想的。 就比如刚才吧,三老爷都准备走了,还回头让老太太处置家产先把债还了。她不明白,有个这么好的儿子,老太太还要折腾些什么? 这些思绪都在一念间闪过,康嬷嬷弯着腰轻声道:“奴婢觉得三老爷对老太太不如以前那么亲近了。” 潘氏点头叹道:“是呀,我在想的正是这个。” 长房老太太拄着拐杖,在丫鬟婆子们的搀扶下走了康宁院。 守在门口的婆子看见了,赶紧跑去通禀潘氏。 潘氏惊诧的道:“自从谢氏走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跨进三房的门吧。” 想归想,潘氏看到长房老太太还是起身笑脸相迎。 长房老太太也笑着坐在椅子上问道:“老三家的,云娘走了,你这院里是不是缺钱用了?” 这话什么意思,谢氏走了她这院里就缺钱用了,岂不是说以前她用的都是儿媳妇的钱吗? 潘氏反唇相讥道:“我们三房人少,又没什么人情往来,吃穿用度有限,比不得你们长房挥金如土,哪里就沦落到用儿媳妇的嫁妆了。” 长房老太太把茶杯重重的放在身旁的茶几上,瞪着潘氏道:“既然不缺钱用,为什么不把欠李夫人的钱还了。” 什么!这事长房的人怎么知道了,那还有哪些人知道? 潘氏拉下脸问道:“大嫂,这事你是怎么知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长房老太太看着潘氏那张本就不好看,现在越发老了的脸,难得的发火道:“我真想让你去听听,外面那些夫人传得多难听。” 李夫人竟然把这事传出去了,潘氏一想到阮莞宁的婆母听到传言,回去会给女儿脸色看,就坐不住了。 她毫不客气的道:“大嫂,今儿我有事,就不留你了。” 要不是为了这事,长房老太太连康宁院的门都不愿跨。现在该说的已经说了,她起身拄着拐杖,让丫鬟慧珠扶着出了康宁院。 这些年下来,三房坐吃山空,剩下的田产和铺子已经不多了,潘氏想要是把这些都变卖了,往后三房真的要沦落到讨饭吃了。 她看了眼满屋子的摆设,不是谨行留下的,就是谢氏孝顺她的珍品,这些东西也不能处置。 她想了想,阮瑾年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如今能下手的也只有潘兰了,于是带着康嬷嬷去了缀锦阁。 缀锦阁里,潘兰听到丫鬟进来说潘氏来了,赶紧让阮瑾良从后门离开,她带着面色憔悴的阮瑾柔在院子门口迎接潘氏。 毕竟两人才撕破脸了,潘兰实在奉承不来潘氏。 潘氏看着阮瑾柔笑道:“瑾柔,这才多久,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潘兰翻了个白眼,心道她明知故问。 她从前压根就不敢想,自己姑姑面善心黑到了这种地步,为了逼儿媳妇卖嫁妆贴补家里,连孙女的伙食都断了。把她们俩关在这缀锦阁里一个月,不管吃不管喝,连门都不让出。 现在她真是后悔死了,早知道嫁给阮安,会守一辈子的活寡,还会忍受着蛮横不讲理的老太婆,她宁肯嫁个对她好点的穷小子。 潘氏看到潘兰眼里的恨意,可是她不在乎。三房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一个又蠢又贪婪的潘兰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 走进缀锦阁,潘氏闻到一股饭菜与秽物交融的怪味,站在堂屋中间笑道:“兰姐儿,怎么样,想通了吗?” 潘兰垂下头道:“姑母,侄女的嫁妆没有表姐那么丰厚,就是把四季的衣裳都变卖了,也不过能凑四五千两银子罢了。” 潘氏手里拿着潘兰的嫁妆单子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你的嫁妆都卖了怎么也能值个九千两银子,我也不要那么多,现在你给我七千两银票就够了。” 潘兰惊呼道:“姑母,你不要太过分了,七千两银子,你就是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么多。” 潘氏笑道:“卖你顶多值个两三百两银子,我卖你做什么?” 潘兰气得脸都红了。 阮瑾柔拉了拉潘兰的手臂,无力的道:“娘亲,咱们就孝敬老太太了吧。” 潘兰看到阮瑾柔面黄肌瘦的样子就心疼,她流着眼泪道:“瑾柔……” 潘氏冷眼看着潘兰和阮瑾柔。 潘兰咬牙切齿的吼道:“给你,都给你,你要我的命也拿去吧,只别再折磨瑾柔了。” 阮瑾柔看着潘氏得意的面孔,却笑了。 她一定会让这老太婆吃了多少,都吐出来的。 潘氏养尊处优已久,早已闻不惯缀锦阁里的味道了,她见潘兰松了口,任由双福扶着自己往康宁院去了。 回到康宁院,阮莞宁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 潘氏看到女儿就想迎上去,阮莞宁却扬声问道:“娘,这些年你和大嫂是怎么当家的,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让你们弄成这样子了。” 再苦再难的日子潘氏都能面对,可是被女儿责骂却真的让她伤了心。 阮莞宁从身后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递给潘氏,道:“这是当初你给我压箱底的银子,我取了三千两出来,你看够不够。” 潘氏激动得流着泪道:“够了,够了。” 她想到底这才是亲生的,出了事阮安什么都不管,女儿却拿了三千两银子回来,一对比就发现了其中的差距。 可她也没想过,三房的家产都是阮安的,阮安既然已经允许她变卖家产还债了,她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第七十一章 来人 暮春已经过了,夏天悄无声息的到来。 阮瑾年收到李夫人派人送来的银两,同时也收到了她的请帖,邀请她参加她女儿举办的消暑诗会。 阮瑾年想到上月初二临时有事,误了去李府,当时就答应了来请她的婆子。 没想婆子笑着说:“三姑娘,咱们夫人说了,这次姑娘要还是光嘴上答应,临了却不去的话,她可是会生气的。” 阮瑾年知道李夫人是个爽快的人,也没多想,笑道:“嬷嬷放心,上次是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这次断然不会了。” 李夫人派来的婆子陪着阮瑾年说了一阵子闲话,把金陵这段时间的流言告诉了她,就起身告辞了。 温嬷嬷为了锻炼阮瑾年乳娘江余氏,特意让她去送客。 阮安手里捏着京城辅国公府的来信,在西厢小书房里愁得焦头烂额。 他真是搞不明白荣安公主是怎么想的,明知道他辞了官是个白身,为什么要给百龄定一门高门大户的亲。 阮安有心立即写信去阻止,却又担心错过了这门亲事,他却不能为女儿定一门好亲该怎么办? 阮瑾厚正埋头写字,他见父亲埋着头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抬头看到他前额斑白的头发,关怀的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您这么忧心?” 阮安脱口而出道:“你舅母把你姐姐定给了永定侯世子崔长华。” 阮瑾厚不明所以的问道:“这门亲事不好吗?” 阮安气恼的道:“不好,当然不好。永定侯虽然只是个侯爵,但他在朝廷的风头确实人所不及的。况且他娶的夫人是安国公嫡长女,连她纳的妾都是安庆侯府的庶女。你姐姐要是嫁到她们家,拿什么站稳脚跟安身立命。” 阮瑾厚握着拳头道:“爹,我会努力读书,考中状元,给姐姐挣一份荣耀。” 听着这话,阮安笑了,他虽然知道状元不是那么容易考中的,但见瑾厚有这份雄心,也很开心。 他鼓励道:“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考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就丢人了。” 阮瑾厚听了赶紧转身开始学习起来。 阮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问问女儿的意见。 阮瑾年刚在正房的堂屋接待了李夫人派来的嬷嬷,和温嬷嬷她们抱怨道:“地方小了,就是这点不好。来个客人我还得借弟弟的堂屋招待,看来我真是该看个时间,让父亲和弟弟搬到前院去了。” 阮安从西厢走进正房堂屋,他让温嬷嬷她们回避了,问阮瑾年道:“百龄,你舅母给你定了永定侯世子崔长华,你觉得怎么样?” 阮安生怕阮瑾年不知深浅胡乱答应了,赶紧又道:“永定侯可不是那等没在朝中领职的破落侯爵,如今他出任京卫指挥使,掌管着京城的附近的卫所,由此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 阮瑾年听说舅母给她定了崔长华,也惊了一惊,上一世她虽知道有这门亲事,却不知道这门亲事究竟是怎么定下来的,所以她也丢开一边了。 没想到前世这门坑得她一脸血的亲事,竟然是舅母为她定的。 阮瑾年看着父亲那着急的样子,笑道:“爹,我跟你一样,对永定侯府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尽管写信回复舅母吧。” 阮安听阮瑾年说自己没兴趣,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阮瑾年看到父亲斑白的头发,心疼的道:“父亲,我和弟弟已经长大了,您别太操心了。” 俗话说得好,儿女都是前世的债。不把这些债还了,让他怎么能放心的去找云娘。 阮安笑了笑道:“既然如此,爹去书房给你舅母写信去了。” 他看了看外面阳光灿烂,又劝阮瑾年道:“今天天气甚好,你也出庄子去逛逛吧。” 阮瑾年真是服了父亲,这才多久他就忘了庄子外的村民是怎么骂她的了。 阮瑾年刚走出上房,守门的婆子就来回,周宁来了,他想要拜见老爷。 阮安在西厢门口听到了,俊朗的脸上立马乌云密布道:“你带他去学堂里等着。” 婆子尴尬的道:“老爷,学堂已经被钟谷一家砸了,到现在还没修好呐。” 阮安冷着脸道:“不然我为什么让你带他去学堂,就是让他看看,他那娘惹出来的事。” 婆子恍然大悟,苍老的脸笑得像橘皮一样,高兴的道:“是,还是老爷会想,奴婢这就带他去学堂。” 阮安写好了信,估摸着让周宁等的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慢慢的收拾整齐了,出了院子去学堂。 周宁站在学堂外,看到被砸得颓垣断壁的学堂,黯然神伤。 这几年他三更灯火五更鸡的熬着,如今总算考中秀才了。原以为这回回来,他总算可以抬头看阮三姑娘了,没想到他母亲却早已经把人家彻底的得罪了。 他看到一个长相端正的小厮,站在学堂外喊道:“你们都加把劲,早点把这修理好,姑娘给你们发赏银。” 果然抬着沙土的汉子们一听赏银鼓足干劲道:“黄哥儿,你就请好吧,再有个五六天,这学堂就能修理好了。” 有人就问道:“这学堂修好了,还开吗?” 黄富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周宁,指桑骂槐的道:“还开什么开?你们都是这附近的人,又不是不知道,有些人啊受了别人的恩惠,不思回报就算了,倒还张口就咬人。” 汉子们听了,你碰我,我碰你,纷纷看眼穿着素白细布长衫的周宁,哈哈大笑。 说实在的,没见过阮四老爷和阮三姑娘的人,很可能相信外面的传言。但真正见过他们俩的人,压根就不可能相信阮四老爷得了肺痨,阮三姑娘会勾引人。 像阮老爷和阮姑娘这样文采风流的人物,看他们一眼,他们都会觉得自惭形秽。 周宁一家比起他们来说,是要相貌出众一些,但比起人家阮四老爷和阮三姑娘还是不如啊。 因为学堂在维修,前院前挡了一块半人高的帷幕。 阮安掀开帷幕走出去,隔着桂花树看到穿着一袭素白长衫,长身玉立站在学堂外的周宁。 当初他确实有过片刻,可以将百龄托付给他的想法,不过如今看来却是不可能了。 第七十二章 赔礼 周宁看到阮安,迎上前鞠躬作揖道:“夫子。” 阮安侧身不接受他的礼,冷着脸道:“不敢当,周秀才今日过府有什么事?” 周宁听说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早已料到夫子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但夫子恼怒到不愿意受他的礼,并且讽刺的称呼他周秀才,却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由此可以看来,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应该比他想象的更加严重。 周宁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夫子,学生给夫子和三姑娘赔礼。” 阮安受了他这一礼,道:“我接受你的赔礼,现在你可以走了。” 周宁愣在原地,按照来前的推演,夫子不是甩手继续生气,就是谦虚的说不必,后者就罢了,要是前者的话,他会更加诚恳的道歉以求得夫子的谅解。 可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得不说周宁虽然聪明些,但到底是初生的牛犊,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再说了,阮安身上颇有些魏晋名士的风流气度,他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一切都简单又粗暴。 从前他喜欢周宁这小子聪明又踏实,所以他愿意花时间教导他,但现在他不喜欢他那个惹事精的娘,所以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连看也不想再看到他。 周宁愣了一刻,跪在凹凸不平的地上磕了一个头道:“夫子,我娘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学生来前,她万般嘱咐学生一定要求得夫子您和三姑娘的谅解。” 阮安看到周宁额头上的红痕,略动容的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下跪君主、长辈,你起来吧。” 周宁又磕了一个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对我有再造之恩,当得起学生跪拜。” 阮安一甩衣袖把手背在身后,理也不理他,反倒问起那边的匠人道:“这排房子还有多久能完工。” 匠人们看到主家来了,赶紧道:“阮老爷,最多还有五六天的功夫。” 阮安点头道:“你们辛苦了,三姑娘已经让厨房中午给你们加回锅肉了。” 黄富听到有人吸溜口水的声音,小声道:“出息。” 从前阮安一心只读圣贤书,还从来没出门到乡野间走动过,这几天他时不时的带着阮瑾厚出来,看看匠人们干活,和他们聊聊田里的庄稼,聊聊穷苦人家的生计,终于体会到纸上得来终觉浅这句话的深意了。 就比如说以前他还真不知道,这些干重体力活得汉子们,喜欢肥肉胜过喜欢瘦肉。 这几天下来就连阮瑾厚也沉稳了些,看到庄子里来寻爹的孩子,知道该怎么招待他们和他们玩了。 正午到了,厨房的婆子们抬着饭缸、菜缸出来了,匠人们早已经饿了,闻到肉香味忍不住咽口水。 心道,这阮老爷和阮姑娘可真是好心的人啊,往日他们在地主家干活,中午也管饭,但菜里能看到油星都是好的了,别说让他们大片大片的吃肉。 而且这阮家厨娘的手艺真好,这回锅肉好吃得让人说不出个不来。 虽然是初夏,但正午的太阳已经有几分毒辣了。 周宁跪到现在,汗水从额头滑落,瘦削的脸苍白了起来。 阮瑾年在后院听婆子说了这事,暗道父亲真是糊涂,他不想原谅周宁,打发他走就是了,让他下跪,岂不是成全了他的好名声。 岂不知阮安心里也有他的想法,当初周宁他娘传出的谣言,虽然大多数人都表示了不信,但还是有人心里有所怀疑,今日他就要让这些匠人看看,周宁为了他娘传出的谣言请罪,所受的惩罚。 这样一来,那些不信的人,听说周宁为了他娘请罪,也该相信那些传言不过是周宁他娘杜撰的了,否则她儿子又何须为了这几句话吃大苦头。 阮安看了看周宁的脸色,让他起来道:“周宁,你起来吧,看在你诚心请罪的份上,过去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周宁起来得极了,头一阵眩晕,差点跌在地上。 黄富赶紧扶着他,道:“周秀才,你可要站稳了,别跌在地上,明儿你娘又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讹上我们老爷。” 阮安笑了笑道:“黄富,还不去厨房吃饭,在这儿嘴碎。” 黄富见阮安笑了,赶紧松开周宁,弯腰行礼,笑道:“谢老爷体谅,小奴这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阮安挥手道:“快去吃饭吧,下午替我送封信去驿站。” 黄富嗯了一声,赶紧跑厨房去了。 唉,没办法,谁让庄子上的厨娘做饭好吃呐,黄富看得匠人吃得津津有味,早就嘴馋的不行了。 阮安不想看到周宁,也难得邀请他吃午饭了。 打发走了周宁,他回到后院,见两儿女正等着他吃饭,心里暖暖的,把刚才的不开心抛到脑后。 阮瑾厚长大了,阮瑾年怕让他养成好逸恶劳的习惯,吃饭的时候再也不让人伺候,她给父亲和弟弟装好了饭,三个人坐在堂屋静悄悄的吃饭。 午后阮安和阮瑾厚休息去了,阮瑾年睡不着,坐在卧房西窗下的罗汉床上喝茶。 春草和纸鸢都陪在她身边绣着花,周颖坐在纸鸢身边跟着她学。 阮瑾年想着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二姐的信了,不知道她过得怎样? 她记得上一世二姐也是嫁给了她娘家的表哥,过后她就很少回府了,她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庄子口的房子修好了,前面池塘里的荷花开了,阮瑾年写信邀请长房的伯母和阮瑾灵来庄子上玩。 过了几日,依然没有消息,就在阮瑾年以为她们不来了的时候。 尹氏带着儿子阮瑾和、阮瑾灵来了。 阮瑾灵一看到阮瑾年,搂着她开始哭了起来。 尹氏叹道:“瑾灵,别哭了,咱们进院子去说吧。” 进了院子,阮瑾年抓着阮瑾灵的手,问道:“二姐,你怎么了?” 阮瑾灵哭着道:“关姨娘想让她侄儿娶我。” 前世阮瑾年见过关姨娘她侄儿,皮囊长得倒是不错,不过一看就是猥琐相,脑子装的都是些肮脏的货,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她二姐。 她赶紧问道:“二伯祖怎么说,三伯是什么意见?” 尹氏叹道:“你三伯向来是不管事的,你二伯祖没说同意但也没说不同意。” 这不合理啊,二伯祖那个人最是争强好胜了,他怎么能看得上关姨娘娘家的侄儿。 第七十三章 凄风 阮瑾灵捂着脸,哽咽道:“百龄,这几年二弟长大了,关姨娘越发的放肆起来。从前她还只是克扣我的份例,指使我做些事情,背地里说几句闲话。可如今,她竟然敢把她娘家侄儿带到我面前来,还说些不堪入耳的话。” 阮瑾年轻轻的把阮瑾灵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道:“二姐,关姨娘素来是个不着调,她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阮瑾灵搂着阮瑾年哭道:“可是我好怕,祖父对二弟颇多宠爱,万一他同意了关姨娘为她侄儿提的亲,我该怎么办?” 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阮瑾年只能安慰道:“二姐,你别担心,二伯祖又不是傻了,他怎么能看得上一个姨娘娘家的侄儿。” 阮瑾灵看着阮瑾年,凄惶的道:“百龄,关姨娘可能要扶正了。” 上一世十岁前,她住在康宁院,就像祖母手中的提线木偶,府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十岁后,大夫说她得了肺痨,祖母把她移到三房花园角落的嘉宁院,她心灰意冷之下,关起门过日子,除了至亲至爱的人,对府中其他的人和事漠不关心。 如果前世关姨娘也被扶正了的话,那二姐嫁的舅家表哥,没准真是关姨娘的娘家侄儿。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上一世二姐出嫁后,就再也没回来见过她了。因为她的两个姐姐在她面前都是报喜不报忧,二姐恐怕是日子过得太艰难了,所以不敢来见她,怕她看了更担忧。 想到这点,阮瑾年的心都酸了。 她握着阮瑾灵的手,郑重的道:“二姐,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关姨娘娘家侄儿的。” 阮瑾灵脸上还带着泪,闻言苦笑问:“百龄,别说傻话了,你上头有个那样的祖母和继母,二姐知道你的日子过得也很不容易。” 她别开脸看着院子里的绿意葱茏的嫩叶,哀伤的道:“万一真到了那一天,那也是我的命。” 阮瑾年怒斥道:“二姐,蝼蚁尚且偷生,你怎么能轻易的任命。” 阮瑾灵见阮瑾年生气了,摸了摸她的脸。 阮瑾年生气的别开脸,道:“二姐,大姐跟随大姐夫去了京城,我就只有你一个姐姐了,你怎么忍心让我看着你过不好。” 阮瑾灵看着阮瑾年眼里的泪花,心疼的道:“百龄,别难过了。二姐会过好的。” 送儿子去西厢的尹氏回到东厢,看到两个女孩儿的眼睛都红红的,紧张的问:“怎么都哭起来了?” 阮瑾年就把阮瑾灵说的那些话告诉了尹氏,尹氏知道阮瑾年想不通为什么二房老祖宗会把关姨娘扶正,拧着眉头叹道:“百龄,你在庄子上这几年,府里发生太多的事了。” 她看了眼神情郑重的阮瑾年,忍不住就想倾诉道:“去年春闱前,你大堂哥在国子监被人打了,差点没救回来,你大伯母得知消息后当场就晕倒了,醒来后连夜赶去了京城。你二伯祖迷上了个扬州瘦马,不惜为她一掷千金,二房的祖产被他变卖得差不多了。倒是关姨娘的娘家,这几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家又肯捧着关姨娘,关姨娘有了银子又会孝顺你二伯祖,所以他们家上门提出把关姨娘扶正,你二伯祖就有些意动了。” 尹氏坐在罗汉床上,看着西窗外树叶上灿烂的光晕,喟叹道:“老一辈的不说了,小一辈你大堂哥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状况,瑾阳算是被关姨娘养废了,和哥儿这几年总是病痛不断,瑾良聪明是聪明,我看着却总觉得有些不对,看来看去,小一辈里恐怕就属你弟弟还好些了。” 阮瑾年一听和二哥这几年病痛不断,关切的问:“二伯母,刚才我看见三哥还好好的啊。” 提起自己儿子,尹氏脸上像是蒙了一层灰,暗淡的道:“他这病好的时候看起来就像个好人一样,发起病来却厉害得吓人。这几年金陵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遍了,没人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你二伯也没少为他费心思,甚至特意请了太医院佟大夫来看过,可是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她看着阮瑾年苦笑道:“还记得几年前我说要送他来你庄子上吗,就是因为他这病,才没有送来。” 这事阮瑾年记得很清楚,当时她把前院都收拾出来了,就等二伯母送三哥来,可过了一个月,二伯母才写信来说,三哥来不了了。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阮瑾年抬头,看到二伯母鬓前那根银白的头发,觉得格外刺眼。 他们阮家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为什么要忍受这么残酷的命运。 阮瑾年觉得不公,觉得不甘。 她好想让亲人从厄运中挣脱出来。 阮瑾灵不想看到大家悲伤,她强颜笑道:“百龄,来的时候我在马车里看到前面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不如我们划船去看看吧。” 尹氏也觉得屋里的气氛太悲伤了,她到底是历经风雨的人了,转眼笑道:“罢了,好不容易来一次,说这些伤心的事做什么,咱们出门玩去吧。” 阮瑾年吩咐春草去叫船娘撑船在池塘边等着,又让纸鸢去前院问崔夫人和崔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玩。 阮瑾灵好奇的问:“崔夫人和崔姑娘是谁?” 糖藕和米糕端着樱桃进来了,糖藕一边摆盘一边道:“二姑娘,崔夫人和崔姑娘是咱们姑娘救回来的一对母女,现在庄子上住着。” 阮瑾灵哦了一声,拉着阮瑾年的手,赞同道:“与人为善,你这样甚好。” 阮瑾年眼内泛酸,她大堂哥、三堂哥和二姐都是极善良的人,为什么却要遭受命运的愚弄,过得这般凄风骤雨。 有过前世被暗算的经历,她有些不相信他们真的只是命运不济。 阮瑾年想,或许她要守护的,不只是弟弟和父亲,还有关心她的伯祖母、伯母和堂兄堂姐。 阮瑾年她们刚出门,就看到崔夫人带着崔永悦来了。 尹氏看到崔夫人怔愣了片刻,小心试探着喊道:“长雅。” 第七十四章 骤雨 初夏上午的阳光洒满院落。 容长脸,面目温柔而可亲的崔夫人牵着女儿的手,站在院门口,看着廊檐下熟悉的又陌生的面孔,上前一步喊道:“表姐。” 尹氏听着崔夫人喊她表姐,上前搂着崔夫人,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阮瑾年看着院中拥抱的两人,不敢置信的道:“我没听错吧。” 阮瑾灵抿嘴笑道:“这就叫无巧不成书。” 看着院中又是哭又是笑的两人,阮瑾年赶紧上前道:“二伯母,崔夫人生病刚好,你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尹氏拉着崔夫人看了又看,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回去歇着?” 有亲人关心着的感觉真好,崔夫人感动得流着泪道:“表姐,多亏了阮姑娘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的病早养好了。” 尹氏一手牵着崔夫人,一手牵着崔永悦往东厢堂屋走去,纸鸢跟着崔夫人回来,早已经把堂屋收拾妥当了。 尹氏让崔夫人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又抱着崔永悦靠着崔夫人坐着。 阮瑾年和阮瑾灵从丫鬟手里接过茶杯,亲自给她们上茶。 崔夫人让坐在尹氏怀里的崔永悦下来,给众人行礼。 事出意外,大家都没备下见面礼。 尹氏把手腕上戴的翡翠镯子退下来,戴在崔永悦的手腕上,她看着崔永悦纤细的手臂,心疼的道:“长雅,你怎么把囡囡养得这么瘦。” 说起女儿,崔夫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阮瑾年赶紧让纸鸢把匣子里的那对红玛瑙珠花取来,她顺手戴在崔永悦头上梳着的双丫髻上,看着她笑道:“二伯母,永悦表妹还小,养个两三年就长胖了。” 阮瑾灵出门走得急,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她把腰间自己绣的荷包取下来,放在崔永悦手上,拉着她笑道:“永悦表妹小小心意,切莫嫌弃。” 尹氏笑道:“瑾灵你就别谦虚了,你绣的荷包那是出了名的好。” 阮瑾灵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二伯母。” 尹氏是知道阮瑾灵胆小,也不笑她了。 从前不知道崔夫人是二伯母的表妹就罢了,现在知道了,阮瑾年就让纸鸢去西厢把阮瑾和和阮瑾厚都叫来认亲。 几个人又是一番挈阔,到了正午时间也没能去划船。 家里来了客人,温嬷嬷亲自去厨房安排好午饭,再带着画屏几个去给尹氏请安,又重新给崔夫人见了礼。 知道崔夫人是尹氏娘家的表妹,温嬷嬷惊讶了一回,提着的那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吃了午饭,尹氏就问崔夫人,道:“长雅,你不是嫁到FJ去了吗,怎么到百龄的庄子上来了。” 崔夫人看了眼屋子里的人,阮瑾年闻音知雅趣,遣散了屋里的丫鬟,又和阮瑾灵往外走。 崔夫人起身道:“三姑娘,你们留下吧。” 真相旺旺意味着是非,只要不威胁到家人,阮瑾年并不感兴趣。不过崔夫人好歹是长辈,她只好转身笑道:“是。” 阮瑾灵和阮瑾年坐在罗汉床下首的椅子上。 崔夫人抱着女儿,眼里含着泪,道:“表姐,刚才你问我为什么囡囡会这么瘦。” 尹氏扭身心疼的握着崔永悦的手。 崔夫人眼中带恨,道:“那都是我那婆婆做的孽。她卧病在床几十年,听江湖术士说如果能和家里年幼的亲人换血,不仅能治病,还能延年益寿,就打起了囡囡的主意。这几年她打着寂寞的幌子,把囡囡抱到她身边养,隔上一段时间就让那江湖术士换一次血。” 说到这儿,崔夫人抱着崔永悦泣不成声了。 阮瑾年听得心寒齿冷,这都是什么样的祖母啊,这么狠毒的法子也敢用。不过转念一想,这事若是换到她祖母身上,怕是她也会毫无顾忌的用。 莫名的,阮瑾年看着崔永悦,竟然觉得同病相怜起来。 尹氏就问道:“囡囡她爹知道吗?” 崔夫人咬着牙恨道:“表姐,你别再提那个人了。” 阮瑾年想,多半又是个愚孝的人,觉得拿个女儿能换母亲身体康泰很划算吧。 尹氏心疼的握着崔永悦的手,流着泪道:“囡囡的命真是苦啊。” 阮瑾灵趴在圆形的茶几上,泣不成声的道:“天下为什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父亲。” 屋子里一片哭声,阮瑾年一摸脸上温热的泪水,笑道:“二伯母,表姨,如今小悦悦脱离了狼窝,也算得上是件喜事,你们都高兴些吧。” 尹氏止了哭,从崔夫人手里抱过崔永悦,劝道:“长雅,别哭了。你看囡囡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崔永悦舍不得离开母亲的怀抱,她搂着母亲的脖子,道:“娘,囡囡不痛了,您别难过了。” 看着她们母慈女孝的场面,阮瑾年不由想起自己母亲来,她要是还在的话,也会像崔夫人一样,为了她不顾一切。 看到大家止了哭,阮瑾年擦干眼泪上的泪,出门吩咐丫鬟们打水来,大家重新洗了脸。 认了亲,崔永悦对阮瑾年更亲热了,她靠在阮瑾年身上,笑道:“表姐,我们还去划船看莲花吗?” “看,当然看。”阮瑾年摸着柔软的头发,开心的道。 春草和纸鸢喊来了阮瑾厚和阮瑾和,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前面池塘。 船娘撑着船,划到池塘中央。 阮瑾年站在浓密的荷叶间,看着半开的粉荷。 阮瑾灵看着学堂的方向问道:“百龄,前面的学堂怎么没开了。” 船娘停下撑船,噼里啪啦的把这事说了一回。 阮瑾灵愤怒的道:“愚笨的人,迟早有他们后悔的一天。” 她气恼的对阮瑾年道:“他们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把周颖和钟谷留在身边,不怕他们再咬你一回。” 阮瑾年笑道:“钟谷还在养病,周颖那孩子你又不是没见过。” 阮瑾灵捏了捏她,道:“你真是心大。” 尹氏笑道:“瑾灵,你就别提百龄操心了,她主意大着呐。” 阮瑾年笑道:“那还不死因为温嬷嬷说,钟谷是个可用之人。” 尹氏半抱着摘花的崔永悦,笑道:“温嬷嬷是个能干的人,既然她这么说了,那钟谷必定是个可用之人。” 西厢房里,阮安亲自收拾了书房,摸了摸疼痛的胸口,看着京城的来信。 二舅家的长女被太子看中了,太子将其接入东宫成了太子良娣。 阮安捏着信纸,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第七十五章 恐惧 快到申时了,尹氏几人尽兴上了岸,道:“今天真是痛快,自从你大伯母去了京城,好久没这么痛快的玩过了。这次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这么轻松一日。” 阮瑾年笑道:“只要伯母来,百龄随时奉陪。” 尹氏叹息一声道:“百龄,你还不打算回府吗?” 阮瑾年想了想,她们三房那两个潘氏指望不上,二房只有个关姨娘,长房伯祖母年纪大了,大伯母进京了,二伯母一个人确实有些势单力薄。 她有些犹豫的道:“二伯母,您容我再想想。” 见阮瑾年没有一口回绝,尹氏已经心满意足了,她给她拢了拢鬓边散乱的头发,柔和的道:“你要是不想见到你继母她们,住到长房来也行。” 阮瑾年点了点头。 尹氏等人回院子里收拾整齐了,她想让崔夫人和崔永悦随她回府。 谁知崔夫人摇头道:“表姐,今日太仓促了些,改日我再进城拜访老夫人。” 尹氏笑道:“我婆母是个和气的人,也不在乎那些虚礼。” 崔夫人本来就觉得阮瑾年恨和自己的眼缘,如今又知道大家是亲戚,就有些想教导教导她,因此道:“表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三姑娘这里没有妥当的长辈,住在庄子上,到底遭人闲话,你就让我陪陪她吧。” 这倒也是,尹氏看了看天色,正准备和阮瑾灵回家。 守在庄子口的婆子带着长房的一个婆子急匆匆的跑进院子里,尹氏看到婆母房里的婆子,心里咯噔一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穿着棕色比甲干净整齐的婆子,红着眼睛道:“二太太,您快回去了,大奶奶摔了跤,见了红,老太太担忧了一回,现在有些病了。” “什么,上午我们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大奶奶好些了吗?老太太请了大夫了没?”尹氏急切的问道。 婆子抹了把眼泪道:“家里没个拿主意的人,老婆子出门前,周嬷嬷才让人去请了妙手回春堂的老大夫。” 尹氏急匆匆的出了院门,边上马车边骂道:“糊涂,怎么到现在才能回我。” 阮瑾年看着尹氏、二姐、三哥急匆匆的走了,想起日渐落魄的家里,眼泪猝不及防的落了下来。 阮瑾厚和崔永悦拉着阮瑾年的手,紧紧的靠着她。 阮瑾年摸了摸他俩的头,低沉的道:“咱们回去吧。” 自从知道了崔夫人母亲和二伯母的母亲是亲姊妹后,阮瑾年就更喜欢乖巧又可爱的崔永悦了。 回到后院,糖藕和米糕围着崔永悦玩了起来,阮瑾年看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周颖,笑道:“你也去玩吧。” 周颖摇头道:“我是来伺候姑娘的。” 阮瑾年见识过了周颖的固执劲,也不和她掰扯,只是笑着摇头道:“都说了,你安心住下来就是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阮瑾厚去西厢书房没见到父亲,从窗户里看到崔永悦她们玩,有些眼馋的跑出来。 阮瑾年看着弟弟出来了,就问道:“功课都做完了吗?” 阮瑾厚有些心虚的道:“做完了。”说完拔腿就往正房跑去。 阮瑾年看到他拿着一个大红的锦鲤风筝出来,高兴的喊道:“小悦悦,我们去前面放风筝吧。” 崔永悦拍着手高兴的道:“好啊。” 两个小孩子举着风筝就往前面跑去了,阮瑾年赶紧让画屏和春草跟着。 崔夫人笑着道:“三姑娘,前面的荼蘼开花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前面有池塘,阮瑾年也不放心两个两孩子去玩,赶紧跟了上去。 申时初刻的太阳还有些火辣,阮瑾年和崔夫人站在前院外的大树下,看着阮瑾厚他们放风筝。 微风徐徐,两个小孩子成功的把风筝放飞了,正仰头看着在蓝色天空下飞舞的红色锦鲤。 画屏看到阮瑾厚出了一身的汗水,赶紧取出手绢给他擦了。 春草也给崔永悦擦了汗水。 崔永悦礼貌的道了谢。 阮瑾年蹙眉看了眼阮瑾厚,扭头对崔夫人笑道:“崔姨把小悦悦教得真好。” 崔夫人谦虚的道:“哪里。” 申时正刻到了,阮安还没回来,阮瑾年有些担心的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跟着阮瑾厚他们回了后院。 两个小孩子都出了很多汗水,画屏担心他们会着凉,让小丫鬟打水给他们洗澡换衣裳。 厨房的人把晚饭送来了,阮瑾年看着春草她们摆好了饭,问厨娘道:“厨房可还有新鲜的羊乳?” 厨娘拘谨的道:“姑娘,新鲜的羊乳少,早晨给哥儿喝了一碗,剩下不多我怕浪费,拿来做菜了。” 阮瑾年见她拘谨,笑道:“没有就算了。” 她想了想道:“崔姑娘暂时在咱们家里住下了,以后每天早晨煮两碗羊乳,瑾厚和永悦一人一碗。” 厨娘点头道:“奴婢记住了。” 阮瑾年点头道:“没什么事了,你去吃饭吧。” 厨娘应了一声,退了两步回去了。 到晚饭时间了,阮安还没回来,阮瑾年邀请崔夫人和崔永悦和她们一起吃饭。 骄阳西下,春草她们收了碗,阮安还没回来。 日落了,阮瑾年坐在廊庑上,看着在风中摇曳的灯笼,心里就像被阮瑾柔捂死那天下午一样不安的跳动着。 她去正房问温嬷嬷道:“父亲什么时候出门的,他有没有说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 温嬷嬷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出去的。” 阮瑾年又跑到门房问她们看到老爷出去没? 门房的婆子赶紧道:“姑娘,你们在划船的时候,老爷就出去了。” 阮瑾年问:“老爷出去时,有没有说他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门房的婆子纷纷摇头,阮瑾年也觉得自己急得失了方寸,父亲出门有什么话要交代,也该告诉温嬷嬷或者青鸾、画屏她们,怎么可能告诉门房的婆子呐。 阮瑾年一想到母亲吐血的样子,心里就深深的恐惧着,她跑回正房,喊青鸾道:“青鸾,叫上黄富,陪我回府一趟。” 温嬷嬷见阮瑾年像个没头的苍蝇似的乱窜,拉着她摸了摸额头,道:“姑娘,您怎么了,可别吓嬷嬷。” 江余氏和丫鬟们都围了上来关心的问着,阮瑾年觉得仿佛透不过气来。 第七十六章 夜归 阮瑾厚被姐姐苍白的面色吓到了,他紧紧的抓着阮瑾年的手,悄悄的抹泪。 前院的崔夫人听到了后面的吵闹声,带着崔永悦进来。 她见阮瑾年脸色不对,放开牵着女儿的手,关切的问道:“三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人群让开一条路来,阮瑾年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 她靠在纸鸢身上,面色苍白,无力的道:“父亲下午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有些不放心,想回府去看看。” 崔夫人扶着阮瑾年的手臂,柔声劝道:“三姑娘,你现在看起来很不好,赶紧回屋歇着。你要是放心不下你父亲,让江嬷嬷带着婆子们去找吧。” 阮瑾年觉得浑身冰冷,脑门胀痛,她扶着纸鸢的手,让乳娘江余氏和画屏青鸾她们带着婆子去找父亲。 本该寂静的院子,又喧闹了起来。 大家提着灯笼,三三两两的结伴,出了庄子的大门,找阮安去了。 阮瑾厚似乎感觉到了阮瑾年心里的不安,不论姐姐怎么打发他去睡觉,他都一动不动的守在姐姐身边。 崔夫人虽然不理解阮瑾年莫名其妙的做法,但她颇有些心疼这个面色苍白,一心盼着父亲安全的小姑娘。 后院点着一溜的灯笼,把庄子上方的天空照得透亮。 和庄子隔河相望的村子里,还没睡觉的人,来来往往总忍不住往庄子的方向望一望,碰到人就问一句,住在庄子里的阮家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灯笼点得这么亮? 住在河边的周家点着一盏油灯,周宁他娘在灯下纳着鞋底,周宁身子挺得笔直的坐在院中,借着月光看书。 他听到门口有人在说,谷子,阮家出啥事了,咱们去看看吧。 腾地一下站起身,把书放在凳子上,拔腿就往外跑。 周宁他娘听到外面的动静,拿着鞋子跑出来,看到周宁已经关了院门,跑得人影都不见了,咒骂了一声:“定然又是找那个狐狸精去了。” 她回屋气恼的把鞋子仍在椅子上,熄灭了油灯,躺在床上思量去了。 她年轻那会是大户人家当家主母跟前得宠的婢女,吃的穿的虽说比不上正经主子,可也比现在强多了。 可谁知十七岁那年,老爷突然在太太跟前,提出让她伺候他。 她现在都还记得太太愣了一瞬间,扭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当着老爷的面笑呵呵的答应了,背着老爷却悄悄的拔了她的棉衣,把她扔出了府。 十冬腊月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她没有父母亲人,随意的找了个背风的墙角窝着,什么时候冻晕了都不知道。 幸好她周松路过,把她捡了回来,给她请了大夫看病抓药,养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才活了过来。 她感激周松的恩德,又喜欢他安静从容的模样,满心欢喜的想嫁给他。可谁知周松对她只有怜悯之情,毫无男女之爱,他心里惦记着的另有其人。 要不是……或许现在根本就没宁儿。 想到这里,周宁他娘眼泪簌簌的流了出来。 银色的月光照亮了山间小路,周宁朝着庄子的方向撒丫子狂跑。 虽然他知道自己力量还很微弱,去了也可能帮不上任何忙,但哪怕是悄悄的看着,他也想去看着。 头脑发热的少年,压根就没想过守门的婆子不让他进去怎么办? 冲过连接村子和庄子的小桥,周宁什么东西被绊倒了,他扑到地上扭头一看,地上蜷缩着一个人。 这大晚上的,地上躺着个人,被他踢了一脚都没吭声。饶是他胆子大,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起身凑近看。 这穿着素白焦布道袍,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不是自己的夫子吗? 周宁来不及多想,赶紧把阮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以为身影高大的夫子很重,正准备半拖半抱的把夫子弄回庄子,等临走了,才发现夫子轻得不像样。 他干脆把夫子放在背上,背着他抬起头看了眼亮如白昼的庄子,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 江余氏提着灯笼带着婆子往入城的方向走去,画屏带着婆子朝着相反的方向去找。 阮瑾年万分不安的从后院走出,牵着阮瑾厚的手在庄子口的门房里等着。 连钱大夫都被她深夜叫起来,等着婆子们把阮安找回来。 温嬷嬷见闹得不像话了,忍不住劝道:“姑娘,老爷是个大男子,他有自己的应酬,彻夜不归也是常事,你是在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寻找。” 其他的婆子纷纷点头,往常老爷也有一个人出门彻夜不归的时候,也没见姑娘不放心,怎么今晚儿就这么折腾起来。 阮瑾年站在门房口,恍若未闻般盯着庄子大门。 阮瑾厚喊了声姐姐,阮瑾年抿着唇没有做声,只是把他的手抓得更紧了。 她在心里满天神佛的祈祷着,望他们保佑父亲平安回来。 夜色越来越浓厚,满庄子的人都不明白,姑娘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闹了起来。 周宁穿着青衫儒袍,背着阮安走进庄子口。 守门的婆子认出他来了,尖声喝道:“你来做什么?” 周宁满脸苦笑道:“我出门看到夫子倒在路边,把他背回来了。” 阮瑾年靠着房门,听到周宁说的话,摸了摸心口,牵着弟弟的手,飞奔了出去。 周宁背着阮安,两条腿累得打颤。 他看到阮瑾年飞奔过来,满心的欢喜都快溢出来了,不知不觉的傻笑起来。 温嬷嬷见老爷被周宁背了回来,想家里唯一的小厮黄富被派出去了,请他赶紧把老爷背回后院正房。 倒是崔夫人看到周宁的眼神,有意无意的挡在阮瑾年面前。 阮瑾年看到父亲回来了,松了一大口气,才觉得身子有些发虚。 她催钱大夫赶紧去给父亲看诊,又牵着弟弟的手,快快的往后院跑去。 正房里,阮安咳咳两声醒来,阮瑾年看到父亲嘴唇上鲜红的血迹,不知是惊恐还是悲伤,总之她觉得浑身都冰凉了起来。 周宁站在床头,看到阮瑾年漆黑的眼眸,茫然无神的望着这个方向,心里无端的闷起来。 阮安睁开眼看到儿子女儿守在床前,费力的道:“百龄,瑾厚,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阮瑾厚经历过丧失母亲的痛苦,他看到父亲的样子,不安的抱着他,哭道:“爹,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我好害怕。” 阮安摸着儿子小小的脑袋,酸酸的道:“瑾厚,爹没事,你快睡觉去吧,明儿爹还要考察你的功课呐。” 第七十七章 痛苦 阮瑾厚抱着阮安的手臂不肯走,阮安又咳嗽两声,板了脸道:“瑾厚,听话,不然爹要生气了。” 从小到大阮瑾厚最害怕的就是父亲生气了,他蹭蹭了阮安的手臂,留念的道:“爹,等会儿钱大夫给你开药,你一定要记得喝,不能怕苦。” 看着儿子回头看他时,眷念不舍的模样,阮安的心都化了,他觉得眼睛酸酸的,生怕在女儿面前流泪,赶紧闭上眼。 钱大夫坐在床头,给他把了脉,又想责怪又怕责怪的道:“寿延你这小子,老夫说过多少次了,你现在的身体最惧忧思,你怎么就不能想开点。” 想到就算自己口水说干了,这小子也就是这样,钱大夫无奈的道:“老夫给你抓药去,喝上几服,保管你小子又是生龙活虎的了。” 阮安睁开眼,摇头笑道:“老先生,我的心思你是明白的,你不必拿话来宽慰我。” 父亲的心思! 阮瑾年又何尝不知道,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岂止是不惧死亡,要不是惦记着他们姐弟俩,或许他恨不得立即就去找母亲。 可是她很自私,她一点都不想成全父亲。母亲走了,她再也接受不了父亲也要离开。 这些年但凡能够依赖父亲的地方,她从来都不放过。因为她无时无刻不在害怕,当父亲发现他们兄妹不再需要他时,会迫不及待的离开。 阮安又咳嗽了几声,面色变得潮红起来。 钱大夫瞪着眼喝道:“寿延,你这小子不要命了,这时候了还不给我息心,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面对钱大夫吹胡子瞪眼睛的抱怨,阮安清朗的笑了笑。 钱大夫赶人道:“都出去,老夫要施针,别挤在屋里妨碍我。” 看着阮瑾年定定的立在床前,崔夫人扯了扯她的衣袖,道:“三姑娘,别担心,有钱大夫呐。” 阮瑾年再看了眼父亲,转身朝外走去。 周宁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既心痛又担心的跟在她身后。 出了东次间阮安卧房的门,周宁看到阮瑾年站在台阶前,拿着素白的手绢捂着眼睛,无声的抽噎着。 崔夫人安慰了阮瑾年几句,转身准备让温嬷嬷款待周宁。 周宁已经满脸惊慌,像一阵风似的掠过她身旁。 崔夫人回头,看到周宁双手抱着阮瑾年,后背重重的砸在台阶上。 她听到砰的一声,不忍的闭了闭眼,急切的喊道:“快扶他们起来。” 阮瑾年早就有些头晕目眩,刚从父亲屋里出来,捂着眼睛哭了会儿,就觉得浑身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软软的从台阶上倒下去了。 就在她以为会摔得头破血流的刹那,周宁接住了她,自己却砸在了石阶上。 这已经是周宁第二次救她了,阮瑾年昏着头忙乱的起身,准备扶他起来。 周宁却自己皱着眉头起来了,他苦笑着安慰阮瑾年道:“阮姑娘,在下没事。” 阮瑾年扶着他,忍着头晕道:“刚才摔得那么响,我听着都疼,怎么能没事?” 靠得这么近,闻着她身上似有若无的幽香,周宁本就有些心猿意马。又听得她担心他,周宁心里仿佛盛开了一朵粉色的莲花,满心里都是幽香,他温柔的看着阮瑾年,喃喃道:“你担心我?” 这本来是句很正常的话,阮瑾年却怔住了,她抬头看着周宁幽深的眼神,莫名的红了脸。 她摸了摸跳动的胸口,小声的道:“谁担心你?” 周宁听着她否定的话,却笑了。 崔夫人见状况不好,赶紧扶着阮瑾年起身,道:“三姑娘,你生病了,快回屋休息去吧。” 她对温嬷嬷使了个眼色,温嬷嬷也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赶紧让春草和纸鸢搀扶着阮瑾年回房。 阮瑾年被崔夫人扶起来,觉得天旋地转,她靠在纸鸢身上,看着周宁单手撑着石阶,痛苦的站了起来。 崔夫人让红杏绿桃她们扶他先去西厢书房歇息,等钱大夫出来了,立即给他看看,摔得怎么样了。 周宁挥手示意不用红杏绿桃搀扶,他看了眼靠在纸鸢身上的阮瑾年,朝着西厢走去。 钱大夫出来了,他耷拉着脸,摇头叹气的道:“这都是什么事哦?” 他看着周宁,语气很不好的道:“你夫子叫你进去。” 周宁吃了一惊,忍着痛慢慢的走上台阶,走进阮安的屋子。 钱大夫看着他的背影道:“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会儿就受伤了。” 他摇头道:“年轻人真能折腾。” 他看到院子里的人都寂静无声的看着他,莫名其妙的道:“我说错话了吗?” 大家齐齐撇开眼睛。 钱大夫哼了一声,把手背在身后,静静的等待着。 阮瑾年由春草她们扶着,往台阶上走去,崔夫人和温嬷嬷对视了一眼,看了眼阮安的卧房,叹了口气,跟在后面。 过了良久,周宁红着眼睛出来了,他目光灼然的看着阮瑾年,复杂的道:“阮姑娘,夫子叫你进去。” 原本靠着纸鸢的阮瑾年,苍白着脸,蹬蹬的冲进正房。 周宁转身看着阮瑾年的背影,拽着拳头痛苦的想到,为什么现在他还这么弱,看着她出了事,除了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正房里,阮安站在门口的女儿,笑着道:“百龄,你过来。” 阮瑾年站在门口,看着依旧俊朗,依旧潇洒坦然的父亲,眼泪流了出来。 她走到床前,跪在地上,抱着父亲的手臂,哭道:“爹,为什么您就不愿再等等,等我出嫁了,等瑾厚考中功名。” 阮安抬起颤抖的手,摸着阮瑾年的头顶,眼里泛着泪光,笑道:“百龄,别怪爹自私,爹太想你们娘亲了。日里想,夜里想,无时无刻不想早点去找她。” 阮安安慰阮瑾年道:“百龄,有这一日爹很开心,你也别难过了。” 心口又痛了一下,阮安咳嗽两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阮瑾年抬头看到父亲乌青嘴唇上的鲜血,抹干泪道:“爹,您别多想了,女儿什么都听您的。” 第七十八章 构陷 阮安摸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心疼的道:“你还这么小,就要失去父母的庇护了,还要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爹何尝不心疼你。爹也想尽可能的撑久一点,多看顾你们一段岁月,可爹心太痛了,痛得撑不下去了,爹希望你能原谅爹的自私。” 阮瑾年仰头看着父亲因为瘦削而菱角分明的脸,哭道:“爹,自私的不是您,是我才对。” 温嬷嬷把阮瑾厚送进来了,阮瑾年觉得天旋地转,她靠着床头静静的听着父亲嘱咐弟弟道:“瑾厚,现在你还太小,有些事看不分明,要多听你姐姐的话。等你长大了,要看顾着你姐姐,不能让她被人欺负了。” 阮瑾厚满脸都是泪,他抓着父亲的手,不停的点头。 阮安面色潮红,艰难的道:“爹死了,只想和你们娘亲合葬。若有人不同意,就把西厢临窗抽屉里的黑漆盒子给他看。” 说完这些,阮安已经出的气多,入的气少了,他脸上带笑,眼中流泪,紧紧的抓着阮瑾年姐弟的手,温柔又慈爱的道:“别难过!” 阮瑾厚看着阮安紧闭的双眼,捧着他枯瘦冰冷的手哭了起来。 阮瑾年扶着床柱站起身,蹒跚的走到门口,她打开门,靠着门框,了无生气的道:“父亲走了!温嬷嬷去准备马车,立即回府。” 温嬷嬷老眼里泪光闪烁道:“是。” 阮瑾年拖着病体,撑过了小敛,等到讣告发出去的时候,她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她的乳娘江余氏嗔怪的道:“我的好姑娘,你病得这么重了,为什么一声都不吭,要不是今儿晕倒了,你准备撑到什么时候去?” 阮瑾年嘴唇焦白的道:“水,我要喝水。” 纸鸢红着眼圈,端着水来了。 阮瑾年靠着床头,在她手上喝了满满一碗,才道:“纸鸢,我晕了多久。” 纸鸢见她要下床,拦着她道:“姑娘,你昏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可不能再折腾了。” 阮瑾年坐在床边道:“我不能把弟弟一个人丢在灵堂。” 刚说完这话,阮瑾厚身边的二等丫鬟红杏哭丧着脸进来,道:“姑娘,哥儿出事了,你快去看看吧。” 阮瑾年站起来问:“出了什么事?” 红杏捂着脸痛哭道:“昨天晚上哥儿在祠堂守夜,今天早晨吊唁的人来了,看到一个小丫鬟睡在哥儿身边。二姑奶奶冲进来,说哥儿不孝,把哥儿打了一顿。” 阮瑾年脑子里一阵轰鸣,她穿上粗麻衣裳,疯了似的往祠堂冲去。 弟弟还太小,她担心他会害怕,会受到伤害。 况且弟弟是男儿,将来他要进学,要考取功名,要入朝为官。他可以风流,却不能不孝。他小小年纪要是传出了不孝的名声,将来即便考中了状元,怕是前途也毁了。 阮瑾年心里着急,跑得就更快了。 春草她们跟在阮瑾年身后,追得气喘吁吁的道:“姑娘,你慢点,奴婢们追不上了。” 今天是吊唁的日子,现在辰时都要过了,吊唁的人几乎都已经到了。 不过阮家人丁不兴,本家和外家的人加在一起也不算多。 跑进灵堂,阮瑾年看到潘兰带着阮瑾柔兄妹跪在灵柩前草席正中,给阮安烧纸,阮瑾厚埋着头跪在草席的一角,他身子本来就单薄,这会儿埋着头哭,看起来就更小了。 阮莞宁本在指着骂阮瑾厚,看到阮瑾年来了,怒声呵斥道:“阮瑾年,你们姐弟俩,一个称病躲在屋里睡大觉,一个在灵堂里和丫鬟行苟且之事。四哥那么个文采风流的人物,怎么就生了你们两个不孝子。” 阮瑾年抬头冷眼看着阮莞宁道:“姑母,你姓阮,你是阮家的出嫁女。” 阮莞宁被阮瑾年这句话堵得,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阮莞宁没听懂阮瑾年的话,双福扶着进来的潘氏却瞬间明白了,阮瑾年是在拐着弯骂女儿。 菀宁姓阮,阮家是她的娘家,娘家出了丑事,她应该帮着遮掩。今儿她这么大咧咧的当着众人的面,揪着阮瑾厚的丑事不放,不是太傻,就是心怀叵测。 更何况,娘家的事,她可以听,可以劝,可以私下里说,却不可以出手管。 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那个挟裹着满身怒火,灌她一碗刮寒汤的小蹄子长大了,变得隐忍又伶牙俐齿了,她真担心再让阮瑾年说下去,说不得会坏了女儿的名声。 潘氏拄着拐杖,对前来吊唁的人行了一礼道:“老身没教好孙儿,让诸位见笑了,祭拜开始吧。” 阮莞宁不满的指着阮瑾年和阮瑾厚,道:“娘,依我说,您就不该让这两不孝子女留在四哥灵柩前,脏了他的眼。” 阮瑾年跪在阮瑾厚身边,揽着瑟瑟发抖的弟弟,流着泪安慰道:“弟弟别怕,姐姐相信你。” 阮瑾厚还是个孩子,丧了父亲回到这陌生的家,姐姐又不在身边,早晨刚睁开眼睛,看到身边有个小丫鬟吓了一跳,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姑母扇耳光,指着鼻子骂,他又悲伤又害怕。 他看到姐姐像看到救星一样,抱着她痛哭道:“姐姐,今天早晨醒来,我床边怎么多出来个不认识的丫鬟。姐姐,她是鬼吗,我好害怕?” 阮莞宁讽刺道:“装什么装,做错了事情,装就有用了吗?” 阮瑾年听了这话涨红了脸,抬起头瞪着阮莞宁,道:“姑母,你是不是忘了,瑾厚才六岁,他能行什么苟且之事?” 阮莞宁怔了怔,早晨看到阮瑾厚身边躺着个小丫鬟,夫君白了她一眼,哼了一声甩袖出去,她真是气疯了,才没想到她这侄儿才六岁,能行什么苟且之事。 潘氏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眼女儿,赶紧出来说道:“好了,既然这是个误会,说开了就罢了,祭拜开始吧。” 画屏跟着钱大夫来了,钱大夫冲进灵堂,吼阮瑾年道:“三姑娘,昨天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救回来,不是让你糟蹋身子的,还不快给我回去休息。” 前来吊唁的人早就注意到阮瑾年泛白脱皮的嘴唇,苍青毫无血色的小脸,听钱大夫这么一说,纷纷劝阮瑾年道:“三姑娘,你弟弟还小,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说这话的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潘氏和阮莞宁,潘氏恨得掐了一把双福,笑道:“我这孙女就是太孝顺了,昨天才晕了一场,今儿又起来了。” 前来吊唁的人又不是傻的,早前看着阮莞宁作为姑母,对侄儿又是打又是骂的,他们还以为真是却又其事。如今看来,这姑母不是个傻的,就是个包藏祸心的。 第七十九章 钟谷 阮莞宁气得倒仰。 青鸾拎着跑出去的小丫鬟回来,阮瑾年讽刺的看着阮莞宁道:“姑母可真是心疼侄儿,出了事连问也不问一句,就把小丫鬟放走,往侄儿身上泼脏水,我真是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阮莞宁的女儿姜琼赶紧拉着阮瑾年道:“表妹,母亲是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她好心做错了事,你就原谅她吧。” 阮瑾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姜琼,恍然大悟道:“原来姑母不是因为怨恨我,春天的时候没有听从她的吩咐,把母亲留下来的嫁妆,交给祖母打理,迁怒弟弟啊。” 阮莞宁看到前来吊唁的人,齐刷刷的看向自己,气得怒声呵斥道:“阮瑾年,你别在这儿含血喷人,我什么时候让你把嫁妆交给母亲打理了。” 今年春天的时候,潘氏图谋前头儿媳妇嫁妆,欠李夫人钱不还的事,早已经传遍金陵府了。这会儿大伙听阮瑾年说,春天的时候周家二奶奶让她把嫁妆交给阮三老太太打理,都在想估计是潘氏还不起钱,伸手找女儿要钱,女儿不想给,就找侄女要前头嫂子留下的嫁妆。 阮瑾年不理睬阮莞宁,转头问青鸾道:“她是谁的丫鬟。” 青鸾仇恨的盯着潘氏道:“这是老太太房里的丫鬟。” 阮瑾年心里明白,这是绝对不是潘氏做的,但这却是个撕开她慈爱假面具的好时机,因为她目瞪口呆的看着潘氏,抱着阮瑾厚,眼泪无声的低落。 潘氏目光凶狠的看了眼潘兰,慈爱的道:“瑾厚,祖母没管好丫头,吓到你了,是祖母对不起你。” 阮瑾厚畏惧的看了眼潘氏,埋着头诺诺的道:“瑾厚不孝,不敢让祖母赔礼。” 潘氏又看了眼潘兰,直起身道:“今日之事,都是因为老身没管好丫头引起的,让各位见笑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开始祭拜吧。” 看戏归看戏,今儿可是来吊唁的,祭拜才是正事。 祭拜从本家开始,长房老太太卧病在床,何氏去了京城来没赶回来,尹氏抽不开身,只好让周嬷嬷带着阮瑾和过来了。 阮瑾和从赞者手里接过香,上前插在供桌上的香炉里,又跪在草席上磕了头,安慰了孝子几句,等着孝子答礼后,从容的退出了灵堂。 吊唁,大殓,家里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看着账上的钱一日少过一日,潘氏看着阮瑾年的眼神也越发的意味深长。 回到世安院,阮瑾年不放心弟弟一个人去前院,让他住在正院正房,崔夫人和崔永悦住在东厢房,她住在西厢房。 阮瑾厚去族学里了,长房老太太卧病在床,到现在还没好。阮瑾年有孝在身,不能去探望,让纸鸢包了两根百年老山参和一些上好的三七送去长房。 温嬷嬷领着钟谷进了世安院,阮瑾年在穿堂隔出来的暖阁里见他。 钟谷见到阮瑾年鞠了个躬,道:“三姑娘好。” 阮瑾年点头问道:“钟谷,你现在可大好了。” 过了这么久,三姑娘还记得他病了,钟谷感动的道:“已经大好了。” 他抬头看了眼阮瑾年,有些羞愧的道:“三姑娘,我爹娘听信谣言,到你庄子上大闹,真是对不起。我们家欠你的钱,我一定会赚出来还你的。” 春草笑道:“你自己都卖身为奴了,还怎么赚钱还。靠你一个月五钱银子,就是到了猴年马月你也还不了。” 钟谷抬头看着阮瑾年,算道:“一个月五钱银子,一年六两,十年六十两,我再活一百岁,也只能还六百两。” 他低头灰心丧气的道:“看来还真是我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阮瑾年笑道:“别听她的,咱们家里只有刚进来什么都不会的小厮,才是一个月五钱银子月例。领了差事的小厮,月例最低的都是一两银子。” 钟谷欣喜的道:“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工钱,还是最低的,看来我能把帐还完了。” 春草笑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你要是什么都不会,一个月也只能领五钱银子的月例。” 钟谷跪在地上道:“三姑娘,我会种田,会写字,你看给我安排个什么事?” 想了想他着急的补了一句,道:“要月例高的,我很聪明,无论什么事保管我一学就会。” 春草笑道:“没见过这么自夸的。” 钟谷年纪大了,呆在内院不合适。 阮瑾年见他机灵又实诚,有心让他帮着她打点外面的庶务,又担心他没有经验做不好。 她想找个人先带带钟谷就好了。 阮瑾年想了想,他们三房外面的庶务是潘家的人在打理,二房的人除了二姐,其余的她都不熟悉,长房外面的庶务,是长房的管家在打理,这些人她都不好托付。 母亲的嫁妆大部分都在北直隶,母亲陪嫁的四房人,除了庄嬷嬷一家跟着她在金陵,两房人在北直隶管着她的嫁妆,还有一房人早就自赎自身出去了,这也不好托付。 钟谷见阮瑾年半响没有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问道:“三姑娘,你要是实在找不到适合我做的事,也没关系,我自己会想办法赚钱,把欠你的钱都还上的。” 阮瑾年就好奇的问:“我这儿没你做的事,你准备怎么赚钱。” 钟谷挠头道:“小的第一次进城,来这儿的路上,听到有铺子的掌柜在抱怨,大中午的连口热乎饭,热乎汤都吃不上。他们应该是担心,去酒楼吃饭,会错过生意。我就在想或许我可以每天中午去酒楼里,给那些想吃口热乎饭又吃不上的掌柜买饭,等他们吃完了再把碗筷送回酒楼。” 春草嘲笑道:“你这就叫赚钱啊,那些掌柜的最多给你一个铜板的跑路费。” 钟谷不服气的道:“我每天都能给酒楼带去不少的生意,难道就不能让老板给我便宜点吗,这也是钱好不好?再说了,只要我勤快点,多跑点路,每天怎么也能赚个四五十个铜板,一个月就是一千五百个铜板,一两五钱银子了。其余的时间,我还可以找点别的事情做,说不定又能赚钱。” 虽然格局小了点,但却能看出来钟谷是个机灵的人,他能发现没别没注意到的机会。 阮瑾年想她春天的时候卖了两家店铺,收了李夫人五万四千两银票,是不是可以用起来了。v 第八十章 开解 阮瑾年看着钟谷刚毅的眉眼,打算给他一个历练的机会,他要是做好了?33??以后就慢慢的把外面的庶务交给他。 春草端了茶来,阮瑾年让钟谷起来道:“钟谷,我打算在金陵周边每个二三百亩的小田庄,这事交给你,你觉得自己能办好吗?” 阮瑾年从春草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道:“要是你把这事办好了,接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你,要是这事你做不好,那么以后你就只能做个一般的跑腿小厮了。” 钟谷料想阮瑾年顶多给他安排个打下手的事,没想到她竟然这样看得起他,放心的让自己主事。钟谷单膝跪地,感动得一塌糊涂,郑重其事的道:“姑娘,你放心,钟谷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阮瑾年点了点头,看着钟谷单膝跪地的样子,蹙眉道:“我既然愿意把事情交给你,就相信你能做的好,只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别再随随便便的下跪了。” 钟谷深深的看了眼阮瑾年,嬉皮笑脸的跳起来道:“姑娘,小的听你的。” 阮瑾年看着一会儿一个面孔的钟谷,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不过言出不悔,且看这回交代的事他办得怎么样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阮瑾年让春草拿了十两的碎银子给钟谷,道:“这些银子是给你出去办事用的。” 说完她端起了茶杯,钟谷疑惑了瞬间,见春草屋子里的人看着自己,隐约感觉到姑娘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他告辞退出了世安院。 送走了钟谷,阮瑾年出了穿堂,回到正院。 崔夫人在东厢外的老榆树下教女儿崔永悦绣花,她抬头看到阮瑾年过来了,起身笑道:“三姑娘,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阮瑾年笑道:“都安排妥当了。” 她弯腰看着崔永悦绣得像模像样的草叶子,汗颜的道:“小悦悦绣得真好。” 看着崔夫人教崔永悦女红,阮瑾年不免想到母亲还在时,她总是担心自己静不下心来,每当她做女红的时候,总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这几年母亲不在了,她本身就不爱捏针拿线,现在恐怕连缝缝补补都做不好了。 这段时间住在一个院子里,崔夫人也看到阮瑾年姐弟过得有多么的不易了,她看到阮瑾年怀念的神情,以为她思念自己的父亲了,拉着她的手道:“三姑娘,逝者已矣,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要是不看开,岂不是要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 阮瑾年知道是崔夫人误会她了,不过人家一番好心,她总不能当驴肝肺,于是笑道:“崔姨母,我知道了。” 纸鸢去长房回来了,阮瑾年见她神色不好,问道:“纸鸢,伯祖母好些了吗?” 纸鸢摇头道:“姑娘,长房老太太看起来有些不好,就是二太太都廋了好多。” 阮瑾年怅然的道:“你去请钱老先生来。” 纸鸢应了一声,又退了出去。 崔夫人担心尹氏,带着女儿到长房去了。 阮瑾年坐在穿堂旁暖阁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她看到钱大夫来了,赶紧起身迎接。 待钱大夫坐下后,看着春草上了茶点才问道:“老先生,我伯祖母、大堂嫂、三堂哥的身体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钱老大夫刚才还笑着脸顿时垮下来,摇头道:“三姑娘啊,王老夫人只是个寻常的风寒,我就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吃了那么多药都不好。那个三少爷犯病的时候来势极为凶险,不犯病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个好人,老夫也很费解啊。” “这么说大堂嫂没事了。”阮瑾年问道。 钱老大夫点头道:“瑞大奶奶早就没事了。” 他抬头看着阮瑾年,巴掌大小的脸眉头紧皱,看起来像个沧桑的老太婆,不由安慰道:“小丫头,别担心了,老夫把王老夫人和三少爷的病症,写信告诉我那些好友了,他们都有兴趣想过来看看,到时候人多了,说不定能想出治病的法子来。” 也只能是这样了,阮瑾年谢了钱老大夫,让纸鸢送他回去。 阮瑾年看了眼钱老大夫斑白的头发,弯曲的背影,想到七年过去了,钱老大夫更老了,可他身边却没有个服侍的人,不免有些形单影只,茕茕孑立的感觉。 她想是不是该给钱老大夫找个药童,或者找个徒弟,实在不行,最不济也得找个人看顾着些他。 黄昏了,崔夫人还没回来,青鸾接阮瑾厚回来了。 小厨房的人提着餐盒来了,糖藕和米糕帮着春草摆好了饭,画屏给阮瑾厚洗漱好了,带着他到西厢的堂屋一起吃完饭。 阮瑾年看着画屏和青鸾不再年轻的容颜,猛然想起她们年纪已经大了,要不是因为弟弟身边没有可靠的人,她们早就该嫁人生了自己的孩子了。 想起这些,阮瑾年再也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坐在素面海棠木椅子上,蹙眉凝思。 阮瑾厚见姐姐放下筷子,也放下了筷子。 阮瑾年笑道:“弟弟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胃口不好,怎么吃这么点就不吃了。” 阮瑾厚扬起稚嫩的小脸,担心的望着阮瑾年道:“姐,我不饿。” 阮瑾年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道:“上了一下午的学,怎么可能不饿,可是这些素菜都不合你的胃口?” 阮瑾厚看了满桌子的素菜,摇头道:“林妈妈做的素菜也很好吃。” “那你怎么不吃多点?”阮瑾年问道。 阮瑾厚摇头道:“姐,我真吃不下。” 阮瑾年也不想勉强弟弟,看着春草她们收了桌子,阮瑾年吩咐春草叫林妈妈准备些素点心,预备阮瑾厚晚上饿了吃。 春草她们都吃饭去了,周颖想留下来陪阮瑾年,阮瑾年笑着让她去吃饭。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姐弟了,阮瑾年坐在窗下罗汉床上,阮瑾厚坐在她身边,沮丧的道:“姐,我想爹了。” 阮瑾年摸着他的头,无言以对。 过了良久,她才道:“弟,娘亲走了,爹的心也跟着走了,这几年惦记着我们,爹的心其实很苦很苦。如今这样也好,姐身边有你,爹也能和娘亲在一起了。” 阮瑾厚似懂非懂的望着他姐姐。 第八十一章 罚跪 入夜了,世安院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晃,老榆树的叶子一片?33??枯黄。 阮瑾年睡不着,她坐在西厢廊庑上,拢了拢外衣,望着正房犹然亮着的灯光。 纸鸢拿着绒毯从屋里出来,她披在阮瑾年身上,小声的道:“姑娘,入秋了天凉,你要小心些才是。” 阮瑾年看了眼初升的圆月,道:“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纸鸢。” 纸鸢惦记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也睡不着,她坐在阮瑾年身边,看了眼四周,小声的道:“姑娘,从前长房老太太和三少爷都好好的,怎么现在病得这么严重。” 是呀,为什么会这样呐,阮瑾年心里也很想不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世安院的门刚开,潘氏院里的康嬷嬷就进来,道:“三姑娘,你回来这段时间都没去过康宁院,老太太想你了,让我来请你和四少爷去康宁院用早膳。” 阮瑾年刚梳好头,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康嬷嬷道:“康嬷嬷,你今年六十有六了是吧?” 康嬷嬷惊讶的笑道:“姑娘真是心细,连奴婢的年纪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阮瑾年笑了笑,把玩着绿檀木梳,随意的道:“你有一个独子,在外院马房当差,一个孙子今年七岁,刚进学堂读书,孙女福春是祖母屋里的一等大丫鬟。” 康嬷嬷心惊了一惊,抬头看着阮瑾年道:“三姑娘,你要做什么?” 阮瑾年放下木梳,笑道:“康嬷嬷,你别想多了,我就是闲得无聊,和你说说话罢了。” 又不是自己院子里的人,哪有和人聊这个的。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不少,康嬷嬷看着老太太越来越看不分明的脸,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被阮瑾年这么一说,她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过她跟在潘氏身边几十年了,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因此略不自然的笑笑道:“三姑娘,老太太还等我回话呐,就不和你多说了。” 阮瑾年点头道:“你去吧。” 看着康嬷嬷走了,春草问道:“姑娘,要去老太太院里,是不是要换身衣裳?” 阮瑾年起身道:“谁告诉你我要去康宁院了。” 春草愣住了,道:“刚才康嬷嬷不是来传话了吗,难道姑娘不去?” 阮瑾年淡淡的道:“我守着重孝,冲撞了祖母不好。” 春草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素白的襦裙。 天大亮,阮瑾厚穿戴好了,从屋子里出来,他看到门口的阮瑾年,高兴的道:“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阮瑾年摸了摸他眼底的青影,问道:“昨晚看书看到很晚?” 阮瑾厚精神的道:“不晚。” 青鸾跟在阮瑾厚身后出来,道:“姑娘,昨晚少爷看书看到三更天才睡呐。” 阮瑾年摸了摸他的头顶叹道:“吃了早饭快去学堂吧。” 青鸾心疼阮瑾厚太辛苦了,她本以为姑娘会劝劝少爷,没想到姑娘问问就不提了,她有心说两句,动了动嘴,终究没说出来。 吃了早饭,青鸾刚送走阮瑾厚,潘氏扶着双福的手来了。 阮瑾年听到丫鬟的禀报,心想住得近了就是这点不好,想回避都回避不了。她放下笔,接过春草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迎了出去。 潘氏穿过月洞门,站在台阶上看了眼久违的世安院,不知是该觉得如意还是怅然。 阮安和谢氏还在时,家里虽比不上谨行那时风光,但总有人愿意给面子,时不时的来探望探望生病的她,或者送上不薄不厚的寿礼,陪着她聊聊天说说话,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自从谢氏走了,阮安去了庄子上,外面渐渐的传出了她的传言,三房的门前就寂静到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的地步了。 她摸了摸漆色斑驳的廊柱,叹道:“颓败了啊。” 不过一想到阮瑾良的聪明劲,潘氏就觉得精神振奋,只要把阮瑾良供出来了,她还能够像从前一样风光无限。 潘氏顺着游廊往前走,阮瑾年迎着她屈膝行了一礼,喊了句祖母静静的站在一旁。 潘氏看着她沉默的样子,笑道:“瑾年,可是还在为你父亲难过?” 阮瑾年依旧沉默着,潘氏上前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潘氏忍了又忍,笑问:“早晨我让康嬷嬷来请你和瑾厚到我那里吃早饭,怎么你们都没去?” 阮瑾年实在笑不出来,弯了弯嘴,道:“守着重孝,怕冲撞了。” 潘氏有些得意的笑道:“我身体好着呐,不必像你伯祖母那样忌讳这些。” 阮瑾年心里冷冰冰的,她真希望病着的是她祖母,而不是伯祖母。 潘氏见阮瑾年不答话,冷了脸色道:“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去庄子上住几年,竟变傻了,连话也不会说了。” 阮瑾年抬起头道:“祖母喜欢说话,回头我送你一只八哥。” 什么叫她喜欢说话,这是在说她多嘴多舌吗,还拿八哥还比,真是气死她了。 潘氏脸上的笑有点冷,她边走边道:“你母亲那么个能干的人都走了,这喧闹的院子也颓败了,可真是世事变迁啊。” 阮瑾年站在后面冷冷的看着潘氏的背影,母亲会死在潘氏手里,是因为她孝顺又善良,这喧闹的院子会颓败,是因为她本就不打算再回来。 眼看着潘氏就要走进西厢了,阮瑾年站在门口道:“我在给父亲抄写经书,不敢轻易让人进去,怕污秽了佛祖。” 潘氏抬起头,看着阮瑾年笑得有些阴鸷的道:“丫头,就冲你从不晨昏定省,我就可以让你跪祠堂。” 阮瑾年默默的看着潘氏的眼睛。 潘氏眨了眨眼道:“我是认真的。” 阮瑾年铮铮的站在门口。 潘氏扶着双福的手,慎重的看了眼阮瑾年,转身边走边道:“真的是秋天到了,这老榆树的叶子都黄了。” 阮瑾年回到屋里,使劲的洗着潘氏碰过的手。 纸鸢眼睛都红了,拉着阮瑾年搓红了的手,道:“姑娘,别这样。” 不这样又能怎样,潘氏再坏也是她的亲祖母啊,她恨死她了,也下不了手弄死她啊。 她只能慢慢的剪了她的羽翼,把她圈养起来。 很快康嬷嬷带着人来,传潘氏的话,她首先斥责阮瑾年不孝,再请她去跪祠堂。 第八十三章 离间 阮瑾年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对康嬷嬷说的话,她恍若未闻,放下书,笑道:“康嬷嬷请坐,春草上茶。” 康嬷嬷板着脸道:“不必了,奴婢等着送三姑娘去祠堂。” 阮瑾年起身问道:“康嬷嬷,你孙儿的病可好了?” 早晨阮瑾年说那些话,康嬷嬷还拿不准她有什么目的。这会儿她眼角余光看到身旁跟着的,老太太娘家舅舅的儿媳妇何氏,闪烁不定的眼神,哪里还不明白阮瑾年挑拨离间的伎俩。 康嬷嬷想到老太太那手段,额头冒出细细的冷汗,板着脸道:“我孙儿没病,请三姑娘慎言。” 阮瑾年冷冷的笑了笑道:“康嬷嬷,昨儿我让妙手回春堂的张老大夫看过了,你孙儿压根就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 “不可能!”康嬷嬷瞪着阮瑾年厉声呵斥道:“三姑娘,你别在这儿妖言惑众了。” 不过一想到这段时间老太太赏赐的点心,都给孙儿吃了,康嬷嬷就觉得心惊,她好想回家看看,又怕遭了老太太的眼,到时候他们全家都得死。 阮瑾年抬头看到康嬷嬷色厉内荏的样子,明白她已经听到心里去了,笑道:“康嬷嬷不信,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好了。” 康嬷嬷看着阮瑾年从容不惊的模样,实在不敢把她当做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看待。 站在康嬷嬷身旁姓何的中年妇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康嬷嬷,嘲讽的看着阮瑾年道:“三姑娘,说了这久,你也该去祠堂了吧。” 阮瑾年问道:“我为什么要去祠堂?” 姓何的中年妇人嘲笑道:“三姑娘,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咱们才来的时候就说了,你不孝敬老太太,老太太罚你跪祠堂呐。” 阮瑾年站在罗汉床的脚踏上,冷眼看着她道:“祖母糊涂,你们也跟着糊涂了不成。我和瑾厚穿着粗麻孝衣,守着重孝,怎么能去康宁院冲撞祖母。况且祖母将近古稀之年了,更应该忌讳些才是。” 屋子里的人听到阮瑾年,重重的说老太太将近古稀之年,脸色都变了一变。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太太就是身体再好,也比不得三姑娘年轻少艾。 姓何的中年妇人心里也抖了一抖,转眼想到,自己跟老太太沾亲带故,就是此刻忠心耿耿的投靠了阮瑾年,人家也不会信她。她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有退路,而她只能在老太太这条路上走到黑。 想明白了这点,她更加肆无忌惮的道:“三姑娘,你这样拖延是没用的。老太太发话了,今儿你就是说出朵花来,终究还是要去跪祠堂。我看你是个机灵的人,难道还非要逼得我让外面的婆子进来拖你去吗?” 狠角色康嬷嬷闭嘴了,阮瑾年看着上蹿下跳的何氏,坐回罗汉床上,轻描淡写的道:“祖母不喜欢我,但她也不会糊涂至,因为我孝顺,不敢冲撞了她,而让我去跪祠堂。我看你这嬷嬷,还是回屋问问再做决定的好。” 姓何的中年妇人狰狞的道:“既然三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她转身对守在门口的婆子大声喊道:“你们都是聋的吗,还不快拖三姑娘去祠堂。” 阮瑾年坐在罗汉床上,瞪着涌进来的婆子,嘲讽的道:“咱们家真是败落了,连个奴婢都敢在我面前上蹿下跳了。” 姓何的婆子作势要来拉阮瑾年,阮瑾年看着屋子里目瞪口呆的丫鬟,冷声道:“这些奴婢作践我,你看还这样看着,是要等我亲自和她动手吗?” 周颖最先反应过来,她年纪小个子矮,一头撞到何氏肚子上,糖藕和米糕是个不怕热闹的,拉着何氏和她扭打起来。 康嬷嬷看何氏闹得不成样子,怒声道:“何氏你闹够了没,老太太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何氏让几个小的拽着,又被春草和纸鸢朝肚子打了几拳,分外恼怒,见康嬷嬷还说她,也吼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敢凶我。” 康嬷嬷老脸都狰狞了,不过她跟着潘氏几十年,不是何氏这样浅薄的人,因此平心静气的看着阮瑾年道:“三姑娘,今儿是何嬷嬷不对,奴婢代她想你道歉,还请你缓手,让我带她去回禀老太太。” 阮瑾年温和的笑道:“看在你老的面子上,今儿的事我也不计较了,只希望下次别再让这么目中无人的下人进我院里来,我怕带坏了我这屋里伺候的人。” 康嬷嬷早就知道何氏有些小聪明,却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不过现在老太太忌惮她,宠信何氏,她又有什么办法。 如今何氏办砸了事,希望老太太能重新掂量她和何氏的份量,别那么着急卸磨杀驴。 临出门前,康嬷嬷回头看了眼阮瑾年,在清晨初升的阳光下,她瓷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看起来比老太太还镇定威严。 今儿被她这么挑拨离间,不知道老太太会怎么盘问她,康嬷嬷心里暗自盘算着,完全忽略了何氏嘴里不停的碎碎念。 回到康宁院,康嬷嬷料定何氏会先发制人,于是抢在她面前跪在潘氏面前,道:“老太太,奴婢没管好了何嬷嬷,给您丢脸了。” 潘氏锐利的看了眼康嬷嬷,又抬起头问何氏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康嬷嬷见自己都这样了,老太太还是越过自己先问何氏,就觉得心凉。 何氏嘲讽的看着康嬷嬷,夸张的道:“老太太,你不知道,咱们三姑娘对康嬷嬷可上心了,康嬷嬷孙儿病了,她亲自请了妙手回春堂的大夫去给他看病,而且刚才三姑娘要打杀花娘,康嬷嬷一说话,三姑娘就放了我。” 潘氏居高临下看着康嬷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孙儿病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给你请个大夫看看去。” 康嬷嬷埋着头,胆战心惊的道:“奴婢孙儿不过是有些咳嗽,奴婢本没放在心上,哪晓得三姑娘为啥给他请大夫。” 潘氏拨了拨手里的紫檀佛珠,看是随意的问道:“大夫可说了你孙儿得了什么病?” 康嬷嬷心里很挣扎,她究竟该不该说实话,说实话老太太肯定会更加忌惮她,不说实话,何氏也是听到的,她一嚷出来就更不得了了,说不得老太太立即就灭了她一家。 第八十三章 中毒 何氏幸灾乐祸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康嬷嬷,只要扳倒了她,那么以后老太太跟前的第一人就是换人来坐坐了。 康嬷嬷冷静的决定,不能堵,她必须说实话。于是她抬起头满面泪水的道:“老太太,三姑娘不怀好心,她诅咒我孙儿中了毒。” 潘氏抬头看了眼何氏,何氏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阮瑾年确实说了康嬷嬷孙儿中毒,但看样子却不像诅咒。见潘氏盯得紧,何氏赶紧点头。 潘氏伸手扶康嬷嬷起来,笑道:“她从小在庄子上撒野惯了,不懂规矩是常事,只是没想到她心性竟然这么恶毒。” 康嬷嬷全身都在发抖,可当潘氏扶她的片刻,她却连抖也不敢抖。 潘氏真诚的看着康嬷嬷,叹道:“康娘,你跟着我三十几年忠心耿耿,我却连你孙儿病了都不知情,真是对不住你。” 康嬷嬷身子一软,赶紧跪下道:“老太太言重了,奴婢孙儿贱命一条,哪里值得老太太挂心。” 潘氏心里受用,扶着她起来,继续叹道:“我也是做祖母的人了,理解你的心,今儿我放你的假,你回去好好看看你孙儿吧。” 康嬷嬷听潘氏这么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感觉浑身没力,连喘气都困难,她感动得泣涕涟涟的道:“老太太对奴婢的恩德,奴婢万死也不能报答一二。” 潘氏笑得很慈和的道:“说这些做什么,快回去看看你孙儿吧。” 她催着康嬷嬷走了,看着她的背影神色莫名。 她从来都不相信所谓的忠心,她只相信利益。康氏在她这里能够得到的已经到了极限,这段时间她经常看到康氏走神,她想或许到了该决断的时候了,所以她找机会断断续续的赏赐了康氏几回点心,试探她的反应。 要是她孙儿毒发求到自己面前来,就说明她还可用,要是她隐瞒不报,说明康氏已经开始忌惮她了,那么也不能怪她心狠了。 她能够给予多少,就能收回多少。 发生了这么多事,康嬷嬷不放心孙女福春,可福春又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她不敢去把她喊过来,只好忐忑不安的回家了。 康嬷嬷刚到家,她儿媳妇就哭道:“娘,昨天来宝差点就没命了,幸好你及时请了妙手回春堂的大夫来,他看出来咱们来宝不是得了风寒,而是中了一种毒,只是毒发的时候看起来和风寒一样,发烧畏寒怕冷。” 听到孙儿差点没命了,康嬷嬷抖了抖,昨天老太太娘家来人了,她忙得像个骆驼似的,哪里有功夫去请妙手回春堂的大夫。 她想到阮瑾年稚嫩的脸上,那双清澈见底,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眸子,笑着说昨天让妙手回春堂的张大夫看过了,她孙儿得的不是风寒,而是中了毒,就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从来没在府里表露过分毫,三姑娘怎么会知道她孙儿得了病,她甚至怀疑三姑娘知道她孙儿中了毒,所以才会请妙手回春堂的大夫来看。 难道这个毒是三姑娘下的? 不,不可能!想到这几天孙儿吃的点心,康嬷嬷摇了摇头。 康嬷嬷心里本就够烦了,看到一味哭哭啼啼的儿媳妇,没耐心的道:“哭有什么用,他说来宝中了毒,来宝就中毒了吗,昨天我不在家,来宝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现在我回来了,你不去让人去请个高明的大夫来看看,还站在这儿干嘛?” 她儿媳妇嫁进来十几年了,从没被婆婆说过一句重话,如今被婆婆说了一句,越发的觉得委屈,她哭道:“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妙手回春堂是咱们金陵最好的医馆了,他们家的大夫都不中用的话,您让儿媳妇去哪里找比他们更高明的大夫。” 康嬷嬷不愿相信孙儿是中了毒,她希望这一切都是阮瑾年为了挑拨离间,买通妙手回春堂大夫做的一个局。 见儿媳妇除了哭,竟一点主意都没,她烦躁的道:“我让你做什么,你去就是了。” 给康嬷嬷当牛做马几十年,康嬷嬷薄有积蓄,家里买了一个老嬷嬷和一个小丫鬟,还让她孙儿进了阮氏族学读书。 康嬷嬷儿媳妇是个和顺的人,她见婆婆生气了,赶紧收了眼泪,拿了银子出门,让老嬷嬷和小丫鬟请大夫去了。 撑到现在康嬷嬷疲倦极了,她一屁股坐在孙儿床头的椅子上,看着从前白白嫩嫩聪明机灵的孙儿,脸色枯黄的躺在床上,不禁老泪纵横道:“这都是报应啊。” 她粗糙的老手,摸了摸孙儿的小脸,脸上滴着泪,道:“作孽的是我,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 康嬷嬷见儿媳妇回来了,收了泪看着孙儿默然无语。 两个人坐在来宝床前相对垂泪。 来宝娘俯下身抱着儿子哭道:“娘的来宝,你快好起来吧,你要是能好起来,娘就是折寿十年都心甘情愿啊。” 一只温暖的小手拉着她和康嬷嬷,道:“祖母,娘亲,你们别难过了,一切罪孽都从我结束了吧。” 康嬷嬷变了脸色,道:“瞎说什么,咱们家好好的,哪里来的罪过。” 来宝脸上冒着虚汗,情绪低沉的道:“祖母,我都听到了,来宝不想报应在祖母身上,来宝愿意替祖母承受报应,来宝也不愿娘亲为了我折寿十年。” 这句话勾得康嬷嬷眼泪横流,她爱极了这懂事的孙儿,摩挲着他道:“祖母一定会保护来宝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老婆子和小丫鬟请来了百草堂的童老大夫,他坐在床头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慎重的感受着指尖的脉搏,过了良久又睁开眼看了看来宝的面色,甚至掰开他眼皮看了看,对着康嬷嬷摇头道:“老太太,你这孙儿不像是寒证,倒有些像是中了毒,老夫拿不很准,要不你换个人看看吧。” 来宝娘看了眼面色无波的婆婆,追着童老大夫道:“老大夫,您再看看吧。” 童老大夫让童儿提起药箱,摆手道:“太太,令子十有八九是中毒了,这毒有些刁钻,老夫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下手,奉劝你们赶紧去请妙手回春堂擅长解毒的张大夫来看看吧。”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康嬷嬷哪里还不相信。 她痛恨老太太翻脸无情,忧心孙儿的毒能不能解,还担心孙儿福春和儿子会不会遭老太太毒手。 第八十四章 抉择 不行老太太开始行动了,她不能坐以待毙,让自家像庄嬷嬷一家一样,被她一锅端了。 可是府里唯一能压制老太太的长房老太太病了,长房大太太去了京城,二太太忙着管家照顾病人,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管她们一家的死活。 康嬷嬷眼里闪过阮瑾年那双黑白分明,分外清澈的眼睛,心里有些动摇,或许三姑娘是个可以投靠的对象。 可是她做了那么多孽,三姑娘能真心接受她吗? 眼底下再也找不到可以投靠的人了,时间紧迫,她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就算挣不出一条活路来,她也不能让老太太好过。 康嬷嬷看着又陷入昏睡的孙儿,问儿媳妇道:“妙手回春堂的大夫还没请来吗?” 来宝娘走到门边,看到老婆子领着昨天来的那位张大夫来了,高兴的道:“娘,张大夫来了。” 康嬷嬷起身站在床头,看到走进来的是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有些怀疑他的医术,皱着眉头笑道:“张大夫年纪轻轻的就出来看诊了,不知你师父是哪位?” 张大夫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怀疑自己的医术,他提起刚放下的药箱,冷冰冰的道:“令孙病情危急,老太太要是不放心在下的医术,请赶紧另请高明的大夫。” 来宝娘望着康嬷嬷道:“娘,张大夫医术很高明,昨天来宝差点闭气了,就是张大夫抢救回来的。” 康嬷嬷慎重的看了眼儿媳妇,见她是认真的,对张大夫笑道:“张大夫,老婆子见识浅薄,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和我计较。我家孙儿就拜托给你了。” 说到这里,康嬷嬷红了眼睛。 张大夫背着药箱,看着康嬷嬷平静的道:“老太太,在下定会全力救治令孙,还请老太太多点信任,千万别在在下治到一半的时候喊停,否则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康嬷嬷看了眼卧床不醒的孙儿,含着泪点头。 张大夫又查看了一遍来宝,发现他比昨天还严重了些,赶紧开了药,拿给候在一旁的老婆子,又吩咐康嬷嬷等人出去,他解开来宝的衣服,开始施针。 康嬷嬷站在门口,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张大夫一针一针的插进来宝身体里,忍不住哆嗦。她别开脸,害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冲进去阻止张大夫。 也幸亏她别了开眼,才没看到张大夫把中空的银针插进来宝血脉里,引着黑色的血液流了出来。 看着血液变得鲜红了,他赶紧拔了银针,撒了一把黄色的药粉在来宝流血的地方。 张大夫满头大汗的打开门,康嬷嬷进屋闻到血腥味,看了眼张大夫,赶紧凑到来宝床前。看着来宝脸色不再枯黄,反而有点苍白,她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婆子端着温热的药进来了,来宝喝了药,睁开眼虚弱的喊了声娘。 来宝娘惊喜的问道:“来宝,有没有觉得好些了?” 来宝摸了摸胸口,点头道:“不怎么闷了。” 张大夫擦干了汗水,背着药箱道:“承蒙惠顾,二百两银子。” 来宝娘愣住了,看个病怎么这么贵。 康嬷嬷虽然薄有积蓄,但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她自持身份不好意思砍价还价,看了眼愣愣的儿媳妇,只好委婉的道:“张大夫,这二百两银子,可是包含了来宝日后吃的药?” 张大夫看了眼康嬷嬷道:“我的诊费,至于药费,你们自己去结算。” 来宝娘惊声道:“扎几针这么贵。” 康嬷嬷也是这个意思,两人都目光炯炯的望着张大夫。 张大夫也是无语了,他那针是随便乱扎的吗?他要是一个没扎好,这小孩子就死了好不好?她们知道他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吗,收这点钱已经够实惠的了。 康嬷嬷到底做不来丢脸的事情,因此她看到张大夫露出嫌弃的神色,就吩咐儿媳妇拿来了银子。 送走了张大夫,到中午的时候,来宝已经能坐起来了,他喝了小半碗稀粥,又睡下了。 康嬷嬷坐在床头,琢磨着她该怎么做,才能取得三姑娘的信任,让她愿意出手庇护他们。 来宝娘看着老婆子和丫鬟收拾好了屋子,坐在康嬷嬷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好好的,来宝怎么会中毒?” 康嬷嬷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缓和了脸色叹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这是老太太要卸磨杀驴呐。” 来宝娘吓了一跳,她握紧了捏在手里的手帕,靠紧康嬷嬷,不敢置信的道:“不能吧,儿媳妇见过一回老太太,看起来那么个和善的人,怎么会这么狠心。” 康嬷嬷看着她这胆小的儿媳妇,又叹了口气,儿子是个忠厚老实的,当初怕他被儿媳妇压制,给他聘了个和善的。如今遇到事,又觉得儿媳妇太和善了也不好。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谁能撑起来。 康嬷嬷还没想好怎么瞒过老太太的耳目,和三姑娘说上话。院子关着门被敲得震天响,老婆子一声逼着一声的问道:“谁呀?” 康嬷嬷心里闪过不详的预感,她是老太太身边第一红人,府里的人谁不看她三分脸色,断不敢在她家门口撒野的。 果然老婆子打开门两个小厮抬着一个满头是血的中年汉子进来。 康嬷嬷蹒跚着走出去,小厮埋着头说了声,康大爷从马上摔下来了,撒腿就往外跑。 康嬷嬷跪在康大面前,摸了摸他冰凉的面孔,眼睛泛酸却流不出泪来。 她想到六年前那场烧毁庄嬷嬷一家的夜火,心道不能再等了,也许天黑了,等待她们一家的就是和庄嬷嬷一家一样的结局。 跟着老太太三十多年了,她连一个心腹都没培养,一心一意为着老太太着想,没想到如今却落得这么个下场,想来真是可悲可笑。 康嬷嬷想到了妙手回春堂的张大夫,她麻溜的起身。 来宝娘跪在丈夫面前,看着婆婆走了,心神无主的喊道:“婆婆,你去哪儿?” 妙手回春堂,张大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康嬷嬷,莫名其妙的问道:“你是谁,跪我做什么?” 第八十五章 奇人 康嬷嬷目瞪口呆的看着张大夫,道:“大夫,你不是刚才给我孙儿解了毒吗,怎么转眼就不认识老婆子了?” 张大夫从小钻研毒术,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所以在毒术这方面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他有个坏毛病,就是容易记不住人,熟人还好,陌生人见过一两面,没给他留下特殊印象的人,他很容易忘记。 所幸的是,他对治过的病人印象都很深刻。康嬷嬷提到解毒,他就想起来了。 “哦。”张大夫恍然大悟道:“是你呀,有什么事吗?” “莫非你孙儿又毒发了。”张大夫皱眉道:“不可能啊,我已经彻底的给他解毒了。” 康嬷嬷想,在昨天那样的情况下,三姑娘能请张大夫给她孙儿看病,那么他即便不是三姑娘的人,也该和她有些关系。因此她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张大夫,请他立即帮她转到三姑娘,最好能让三姑娘见她一面。 张大夫听了莫名其妙的道:“你们家的事,跟我有什关系?你说的三姑娘我也不认识,昨天是个小姑娘拿着二百两银子,请我去给你孙儿看病的。” 怎么会是这样? 康嬷嬷想了想,三姑娘身边倒是有人住在外面,但她却一个都找不到,如今除了信任这个张大夫,她别无选择,因此果断的道:“大夫,只要你愿意送信给三姑娘,她一定会给你二百两银子的赏银。就算三姑娘不给,老婆子也会给。” 张大夫不感兴趣的道:“我又不缺钱,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我喜欢的是看病。” 天下有这样的奇人,康嬷嬷又气又无奈,时间紧迫,容不得她耽搁,她想到长房三少爷的怪病,骗张大夫道:“大夫,你有所不知,三年前咱们三姑娘得了一种怪病,那病不发作的时候像个好人一样,发作起来浑身冰冷,却不停的冒汗,咱们府上就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求过了,可所有的大夫都看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病?” 张大夫潋滟的眸子里,迸发出好奇的光芒,他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伸虚扶康嬷嬷一把,热情仗义的道:“老太太,你赶紧起来。天底下有这样狠毒的人,在下既然知道了,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要不是求他帮忙,康嬷嬷定然不想和这样反复无常的人打交道。 张大夫听到康嬷嬷描述病症,就觉得那什么三姑娘该是中了一种稀罕的毒,他背起药箱推开单间的门,管也不管还站在屋里的康嬷嬷,喊医馆的小厮为他准备马车去阮府。 江余氏告诉阮瑾年,二门上守门的婆子来说,妙手回春堂的张大夫在门外等着,还莫名其妙。自从钱大夫来了,她就再也没请过外面的代付了,这个张大夫有什么事? 她转念想到康嬷嬷中毒的孙儿,让江余氏引着他进来。 阮瑾年带着纸鸢坐在穿堂暖阁里,张大夫看到阮瑾年皱了眉头,很不高兴的道:“你就是什么三姑娘?” 这是什么语气,她又没请他来,怎么反倒嫌弃起自己来。 阮瑾年淡淡的道:“张大夫要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张大夫大步上前,捏着阮瑾年的手腕不放,端着茶水来的纸鸢吓得失手打了茶杯,细细的柳叶眉隆起,怒声喝道:“你这登徒子,快放开姑娘。” 阮瑾年见张大夫不像登徒子,阻止了纸鸢,声音清冷的道:“张大夫,你逾越了。” 张大夫甩开阮瑾年的手,皱着眉头愤怒的道:“老婆子骗我。” 阮瑾年越发皱起眉头,她懒得和这疯大夫计较,端起茶杯准备送客。 纸鸢更是手握鸡毛掸子,警惕的防备着他。 张大夫见状,方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自己不谨慎,被个老婆子骗了,却也不该把怒气撒给别人。 尤其是他发现这个三姑娘小小年纪,对他颇多包容,就更不好意思了。 于是他解释道:“三姑娘勿怪,在下并不是故意唐突你,实在是被个老婆子骗了。她说她孙儿被老太太下了毒,好不容易救回来,儿子却又被暗算死了,她要是再不自救,恐怕一家人都得死。她让我转告你,我没兴趣,她竟然骗我说,你得了一种怪病,不发作的时候还好,发作起来浑身冰冷却不停的冒汗水,我对这种病很感兴趣,所以不请自来,请三姑娘见谅。” 阮瑾年知道他说的那个老婆子是谁了,笑了笑道:“知道了,张大夫请回吧。” 这话说得,她究竟是原谅他了,还是没原谅他。 张大夫不免又抬头打量了眼阮瑾年,他发现这姑娘眉眼长得特精致,小小年纪却气质沉稳,仿佛像个…… 他一时想不到好的词形容,顿了顿,猛然大悟,这三姑娘仿佛像个胸有成竹的儒者。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对她的评价太高了,背着药箱回过头再看了一眼,却又觉得自己形容得不够完整。 看着张大夫走了,纸鸢见姑娘神情淡然的往院子里走,她不由得问道:“姑娘,咱们不管康嬷嬷吗?” 阮瑾年挑眉道:“管她?我为什么要管她?她在祖母身边,可没少做害父亲母亲的事。” 纸鸢目瞪口呆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的问:“那你早晨为什么要说那么话?” 阮瑾年回头怪异的看着她道:“你不明白?” 纸鸢懵懵的摇头。 阮瑾年叹道:“祖母身边有康嬷嬷,就相当于是给老虎插上了翅膀。我要让她自己断掉自己的翅膀,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离间计了。” 她笑道:“祖母这个人,自大自负,却又敏感多疑,这招对她是最管用的。” 纸鸢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有些不忍心的道:“姑娘,咱们不救康嬷嬷,那他们一家都会死。” 阮瑾年伸手抚摸着树干,道:“纸鸢,祖母和康嬷嬷都不是蠢笨的人,离间计有用,但作用也不会那么快。” 世安院月洞门传来娇俏的欢笑声,阮瑾年回头,看到稚嫩了许多的潘蔷薇,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第八十六章 旧人 潘蔷薇长了张圆盘脸,皮肤黝黑,她最讨厌皮肤白皙细腻的人了,看到阮瑾年不仅长得白,而且小脸俊俏,五官秀气颇有灵气,很是嫉妒。 她拉着阮瑾柔的手,嘻嘻笑道:“院子里的就是你那讨人厌的姐姐。” 阮瑾年嘴角微翘,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把惹人嫌的话说得娇俏可爱。 阮瑾柔复杂的看了眼阮瑾年,恼怒的道:“表姐。” 潘蔷薇甩开阮瑾柔的手,白了她一眼道:“装!她占了你嫡长女的位置,我不信你就不讨厌她?” 阮瑾柔无奈的喊了声表姐。 潘蔷薇离了她,走到阮瑾年跟前,伸手想要拉她。 阮瑾年避开了,糖藕和米糕挡在阮瑾年面前,愤然的看着潘蔷薇。 潘蔷薇讪讪了片刻,鼻孔朝天刻薄的道:“不过是个死了爹娘,靠着姑母和姑祖母过活的孤女,竟然敢在我面前摆脸色,你难道不知道我姐姐是太子妃吗?” 阮瑾年看到潘蔷薇那张自以为是的脸就腻味,别开脸淡淡的讽刺道:“看来我还真是孤陋寡言,连太子妃崔大姑娘何时入了你家族谱都不知道。” 阮瑾年嘲讽的笑笑,要不是太子妃是崔长华的庶姐,前世消息闭塞的她,又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样的事。 潘蔷薇气红了脸,她越过糖藕和米糕作势要撕扯阮瑾年。 糖藕和米糕从小跟在阮瑾年身边,又深得她纵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她们哪里肯吃亏,围着潘蔷薇毫不胆怯。 潘蔷薇见自己的丫鬟怯懦的站在一旁,对比阮瑾年的丫鬟,不满的吼道:“你们都是死的吗?没看到你家姑娘被个下人欺负了吗?” 阮瑾柔见势不妙赶紧拉着潘蔷薇就要往回走,潘蔷薇哪里肯依,骂道:“有我在这,你怕什么?惹火我了,让姑祖母把她卖给死了老婆的老鳏夫。” 阮瑾柔看了眼皱眉将要发火的阮瑾年,抖了抖,小声的说:“你胡说什么,我姐姐有的是银子。” 潘蔷薇像看傻子一样看阮瑾柔,阮瑾柔鬼使神差的道:“不信,你去屋里看看,我姐姐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精品。” 潘蔷薇放开阮瑾柔的手就往屋里跑。 春草和周颖阻拦不及,被她冲进屋里了。 潘蔷薇直奔阮瑾年卧房,抚摸着床上垂着的白色绣百花纱帐,羡慕的道:“这蚊帐的料子摸起来比太子妃姐姐卧室悬挂着那床更好。” 阮瑾柔在心里鄙夷,真是土包子,这床蚊帐最好的不是料子,而是它的绣花好不好。学过刺绣的人都知道,在白色纱帐上绣白色的花是最难的了,而这床蚊帐上却绣着大朵大朵的云彩。 潘蔷薇放开纱帐,看到靠墙多宝阁上的玫红琉璃瓶两眼放光,她取下来抱在怀里,道:“这个我要了。” 阮瑾年进来皱着眉,看着潘蔷薇道:“潘二姑娘,贵府难道穷得连个梅瓶都买不起了?” 潘家在潘氏嫁入阮家前,穷得吃了上顿愁下顿。直到潘氏嫁入娘家,有了她的接济后潘家的日子才慢慢好过起来。可潘家毕竟底子在那,不可能一下子就好得可以和阮家比肩。 潘蔷薇上次进京,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再回来看自己寡淡的卧房,就开始觉得哪儿都不顺眼了,她想要买些摆设,可她们二房又不像长房,有个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的爷爷,哪里有什么闲钱买这些。 这回看到阮瑾年满屋子琳琅满目的摆件,恨不得全搬到自己卧房里。 结果才拿了一件,就被阮瑾年讽刺,她极为不爽的道:“小气,拿你个瓶子都要计较。” 阮瑾年几乎和潘氏撕破脸了,也懒得应酬潘蔷薇,她直接命令道:“叫几个婆子进来,把她们都给我扔出去。” 阮瑾柔羡慕嫉妒的看了眼阮瑾年,她也好想像这样对潘蔷薇,可是她不敢,不然祖母那个老虔婆不知道又要想什么花招折腾她们。 潘蔷薇抱着瓶子,厉声道:“你敢!” 糖藕和米糕已经喊来了婆子,几个壮硕的粗使婆子拉着潘蔷薇往外拖,阮瑾柔对婆子吼道:“我自己走。” 纸鸢伸手扶着阮瑾年。 阮瑾年摆摆手,道:“没事。” 她看了眼蚊帐,道:“把这拆下来,送去好好洗干净,还有把屋里潘蔷薇碰了的东西,都拿出去洗洗。” 纸鸢明白,姑娘的洁癖又犯了,她赶紧和春草几人换了蚊帐,抱着一堆东西出去了。 阮瑾年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扶着额头。 前世潘牡丹做了太子良娣,潘氏觉得娘家发达了,自己的腰杆子硬了,她为了回击从前看不起自己的人,又开始在外面活动起来。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事她觉得自己有强硬的靠山了,渐渐的不把阮家的人放在眼里,在家里唯我独尊起来。 阮瑾年想,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门口玳瑁见阮瑾年在沉思着,轻手轻脚的进来。 阮瑾年起身看到她吓了一跳,问道:“玳瑁,你没事吧?” 玳瑁摇头不好意思的道:“姑娘,奴婢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玳瑁是娘亲所有丫鬟里最细心,性格最内敛的一个,阮瑾年当然相信她不是故意要吓自己的,她笑了笑道:“我有那么胆小吗?” 玳瑁这才抬起头笑笑,道:“姑娘胆子最大了。” 她说的是实话,太太还在时,姑娘就敢一个人溜出庄子,去外面玩。 阮瑾年笑问道:“你们在外面没事吧?” 玳瑁笑道:“奴婢没事,有事的是康嬷嬷,今儿奴婢从妙手回春堂拿药出来的时候,看到康嬷嬷带着她孙子和她儿媳妇住进妙手回春堂了。” 阮瑾年笑道:“她倒是聪明,有魄力。” 玳瑁迟疑的道:“姑娘,奴婢说几句逾越的话。康嬷嬷跟着老太太作恶多端,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也是罪有应得,奴婢一点都不会同情。可她孙儿却是个无辜的孩子,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像石头一样遭罪。” 阮瑾年坐回罗汉床上,看着她道:“这几年让你照顾石头辛苦了。” 玳瑁温柔的笑着,连连摇头道:“奴婢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第八十七章 夜哭 阮瑾年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或许是受石头的影响,玳瑁确实很喜欢小孩子,她看阮瑾年不像上心的样子,又说道:“姑娘,康嬷嬷家的孙儿和咱们家的哥儿差不多大,长得白白胖胖的,还很乖很懂事,奴婢看着他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搂着他娘的脖子,在外面仓皇躲避,就觉得不忍心。” 大人作恶,小孩无辜。 阮瑾年叹道:“我不方便出府,你让康嬷嬷自己想办法来见我吧。” 玳瑁听到阮瑾年松口了,也松了口气,笑道:“嗯,奴婢这就去妙手回春堂告诉康嬷嬷去。” 说完她朝着阮瑾年蹲了蹲,转身快快的朝外走去。 阮瑾年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笑了笑,母亲身边除了珊瑚,都是忠心的人,她欠她们良多。 康嬷嬷带着儿媳妇孙子心神不安的躲在妙手回春堂里,听到玳瑁说,三姑娘让她自己想办法进府见她,略放下了心。 她做了那么多坏事,除了担心三姑娘不愿出手帮她,更担心三姑娘表面上原谅她了,然而却在背后暗暗算计她。遭到老太太忌惮,她已经惶恐不安了,要真加上个背后算计她的三姑娘,那她们一家就真的没活路了。 如今她提出条件刁难自己,必定是心里仍有怒气,想要借此发泄一番,这她能理解。 可问题是,明面上她还是老太太的人,她要敢正大光明的进府去见三姑娘,福春必定是活不成了。 康嬷嬷捶了捶额头,都怪当初太贪心了,自己在老太太跟前的得了宠,就想把家里的人都安排到老太太身边多赚些银两,不然现在她哪里会处处掣肘。 帮着老太太管家几十年,三房的下人都认识她,这边的路绝了,二房没有当家主母,任由小妾当道,把家里管得乱糟糟的,那边的丫鬟婆子嘴碎又贪财,必定是守不住秘密的。 想来想去,康嬷嬷决定先去长房,只要见到周嬷嬷或者二太太身边的秦嬷嬷一切就都好说了。 金乌西坠,崔夫人带着女儿从长房回来了。 阮瑾年坐在西厢廊庑上看书,见到她们回来了,把书递给春草,起身迎上去。 崔夫人面色憔悴,喊道:“三姑娘。” 阮瑾年问道:“伯祖母好些了吗?” 崔夫人摇头道:“昨晚表姐担心得睡不着,我陪了她一晚,今天长房老太太还是很没精神,喝了药,饭也没吃几口,略多吃点,就吐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明明前世直到她死了,伯祖母还健健康康的活着。 天色不早了,阮瑾年问崔夫人道:“你们吃过晚饭了吗?” 崔夫人点点头,阮瑾年见她们母女俩都很疲倦,让红杏和绿桃去小厨房打水,伺候她们梳洗。 夜晚了,阮瑾年看着纸鸢收拾好经书,梳洗了坐在床上。 西厢的门被敲响了,周颖手脚麻利的去开了门,崔夫人穿着藕色的长比甲进来了。 阮瑾年赶紧趿了鞋子起身迎接,崔夫人阻止道:“夜里天凉,别起来冻着了。” 纸鸢给阮瑾年披了织锦斗篷,崔夫人笑道:“你身边的丫鬟个顶个的机灵。” 深夜来访,必定有事,阮瑾年笑笑道:“崔姨抬举她们了。” 崔夫人深深的看着阮瑾年,笑着认真的道:“有你这么个能干的主人,她们还需要我抬举吗?” 果然崔夫人话音一转道:“三姑娘今年虚岁十一了吧?” 阮瑾年笑着点头。 崔夫人笑道:“这些时日承蒙三姑娘厚爱,不仅给了我们母女容身之地,甚至对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妾身无以为报,想学毛遂自荐,不知我可有荣幸做三姑娘的夫子。” 崔夫人是高傲的,除了求阮瑾年救她女儿,还从来不曾低过头。如今她愿意主动开口做阮瑾年的夫子,除了感恩,更多的还有欣赏,欣赏她遇事镇定从容不惊,能忍能容的胸怀。 阮瑾年诧异了片刻,她早就看出来崔夫人是个品行高洁的人,有这么个人愿意做她的夫子,本是件荣耀的事。可阮瑾年却觉得,人生短短几十载,实在没必要逼着自己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厨艺都学个遍。 她学写字,是因为她喜欢,她学弹琴,也是因为她喜欢,可多了个夫子,日后她还能自由自在想学就学,不想学就放弃吗? 阮瑾年抬头看到崔夫人眼睛里的光芒,她想从清明到现在已经半年多了吧,这么久过去了,崔夫人今儿猛然提起愿做她的夫子,必定是有什么缘由。 她笑道:“瑾年求之不得。” 崔夫人见她答应,收起脸上的笑,认真的道:“你平时在穿堂右边的暖阁处理事情,咱们就把穿堂左边的暖阁收拾出来,作为学习的地方吧。” 阮瑾年点头,崔夫人郑重的说了句:“明早寅时末刻起床,卯时正刻开课。” 又放柔了面色,摸了摸阮瑾年的头发,温柔的道:“天色不早了,赶紧睡吧。” 看着崔夫人出去了,阮瑾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望着素白的床顶。 丫鬟们都睡觉去了,今晚春草守夜。 阮瑾年睡不着,听到外面若有若无的哭声,坐起来喊春草。 春草揉了揉眼睛问道:“姑娘要喝水吗?” 阮瑾年撩开蚊帐,道:“你去听听外面是谁在哭?” 春草扭头复杂的望了眼窗外,她蠕动嘴唇,最终漠然的点燃小灯笼提着,开门出去了。 外面的月色把院子照得透亮,果然是纸鸢坐在廊庑上,埋头抽泣。 她走到廊庑尽头,拍了拍纸鸢的肩膀,叹道:“有什么事,为什么不告诉姑娘,大晚上的,一个人躲在这儿哭,姑娘听见了忧心,让我出来看看。” 纸鸢被突然出现的春草吓了一跳,她看了眼空旷的游廊,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她望着春草道:“别告诉姑娘是我。” 春草怒其不争的戳了戳她的额头,怒其不争的道:“不就是个小子吗,值得你这样要死不活的。” 第八十八章 诈她 纸鸢惊恐的站起来,道:“你都知道了。” 春草看着纸鸢惊恐的样子,赶紧安慰她道:“咱们还在庄子上的时候,我就看到你出去见了个陌生的小子,我看那小子神色轻佻,本想劝你来着,可知道你是个心性高傲的,怕说了让你心生厌烦,所以一直存在心里,连姑娘都没告诉。” 纸鸢见春草误会了,心里有苦难言。或许以前的纸鸢是喜欢她表哥的,但夏凉却绝对不喜欢那样轻佻的人。 春草拉着纸鸢的手道:“你把姑娘都哭醒了,她让我出来看看,你自己去告诉姑娘吧。” 纸鸢挣脱春草的手,眼神慌乱的道:“春草,我回去睡了,你快回去伺候姑娘吧。” 春草回头看着纸鸢消瘦的背影,不理解的摇头,真不明白纸鸢怎么会喜欢上那么个轻佻的家伙。 当初有段时间,她防备纸鸢,是怕她受歹人挑唆对姑娘不利,后来见她对姑娘比从前更忠心,才渐渐的放下了戒心。 春草回到屋里,阮瑾年问道:“外面是谁在哭,你可问了,她遇到了什么难心事?” 春草笑道:“是咱们院里的小丫鬟,受了委屈白天不敢哭,晚上见大家都睡了,偷偷的躲在角落里哭,没想到惊扰了姑娘。” 阮瑾年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哦了一声,道:“明天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要真受了委屈,你拿抓把钱给她买糖果,安慰安慰她。” 姑娘总是这么善良,春草笑道:“知道了。” 第二天一大早,长房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来请阮瑾年去长房。 阮瑾年担忧的问道:“可是伯祖母那里有事?”否则周嬷嬷怎么会明知道她带着重孝,还请她去长房。 周嬷嬷摇头道:“老太太没事,是有人找你。” 阮瑾年想到康嬷嬷,暗想,到底是跟着潘氏几十年的老人了,这点小事定然是为难不了她的。 周嬷嬷见阮瑾年还在犹豫,明白她是担心老太太身子不好,怕她带着重孝去长房,冲撞到了,劝道:“三姑娘,咱们老太太是个开明的人,她不会计较这些俗礼的。” 伯祖母不计较,她计较啊,现在的阮家已经岌岌可危了,要是伯祖母倒下了,大伯和二伯回来丁忧,他们阮家没人在朝为官,真的就只有等着被人宰割了。 更何况伯祖母对父亲母亲和他们姐弟俩都是真心的好,她怎么忍心不小心冲撞到她。 她想到家里西北角上嘉宁院,道:“周嬷嬷,你让康嬷嬷去西北角的嘉宁院等我。” 周嬷嬷见阮瑾年执意不愿去长房,也只得无奈的点头。 纸鸢刚来,阮瑾年喊她道:“纸鸢,随我去嘉宁院见康嬷嬷。” 只愿听到嘉宁院想起前世她和姑娘相依相伴的岁月,身子抖了抖,艰涩的笑道:“好。” 嘉宁院就像前世她们刚住进来那会一样,杂草丛生。 阮瑾年顺着院中铺着的青石小路,熟门熟路的走进去。 康嬷嬷听到脚步声,从门缝里看到是阮瑾年来了,打开了堂屋的门。 阮瑾年提着裙子走进去,康嬷嬷顾不得尊严,跪在阮瑾年面前哭道:“姑娘,奴婢不是人,帮着老太太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如今遭了报应了,求姑娘看在奴婢真心悔过的份上,超生我们一家吧,奴婢愿意结草衔环来报答姑娘。” 屋子里空荡荡的,连张凳子也没,阮瑾年站在屋中央,居高临下的看着康嬷嬷,问道:“杀了人说句真心悔过,就想一了百了,康嬷嬷你觉得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阮瑾年环顾屋子,前世就是康嬷嬷端着绝育的药,亲自喂她喝下的,重生了,她本想把前世抛开,守着母亲弟弟好好过日子,可就这么点小小的愿望,潘氏都容不下。 康嬷嬷流着泪,把头磕在地上鹏鹏作响,让纸鸢看了既觉得痛快又有几分不落忍。 她哭着求道:“姑娘,奴婢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可我那孙女孙儿他们却是无辜的,求姑娘看在他们年幼的份上,救救他们吧。” 阮瑾年看着她嘲笑道:“康嬷嬷,你到底觉得我有多傻,才会在看到仇人哭求一番后不计前嫌的救她的家人。” 康嬷嬷老眼浑浊而幽深的看着阮瑾年问道:“三姑娘,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出手救我孙女孙儿。” “等价交换。”阮瑾年神色严肃,掷地有声的道:“你能为我提供多少价值,我就替你出几分力。” 有得谈就还有希望,康嬷嬷抬头看了眼阮瑾年严肃的神色,叹道:“三姑娘,当年做下那些恶事,奴婢也是万不得已。老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决定了的事,绝不会更改,即便奴婢不去做,也有的是人愿意娶做,对于你来说,结果和现在没什么却别。” 阮瑾年看了她一眼,康嬷嬷话锋一转道:“这些年做了恶事,奴婢内心里惶恐不安,只要没有差事就会去城外的双林庵为那些死去的人烧香,求菩萨保佑他们早日超生……” 康嬷嬷抬头看着阮瑾年讽刺的眼神,这话也说不下去了,她就不明白了,三姑娘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动于衷。 不过她转念一想,三姑娘要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也不会在这关头求上来了。 见阮瑾年不可糊弄,康嬷嬷只有敞开心扉道:“三姑娘,不瞒你说,老太太要杀人灭口,奴婢一家都活不下去了,奴婢年纪大了死不足惜,可我那孙女孙儿却还小,他们都是善良的孩子,没做个什么恶事,只要三姑娘愿意抱住他们的性命,奴婢甘愿做三姑娘手里的那把刀。” 阮瑾年轻描淡写的道:“我又不杀人,要把刀做什么。” 康嬷嬷跪在地上,闻言激动的跪行几步,拉着阮瑾年的裙摆劝道:“三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纸鸢掰开康嬷嬷的手,阮瑾年见康嬷嬷还这儿胡扯,不肯道出几句有用的话,不想在纠缠下去,走开几步,故意诈她道:“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这就是孝道。祖母害死了母亲父亲,我只能当父亲母亲在祖母面前尽孝了,不然,我还能去杀了她不成。” 康嬷嬷背后出了一身虚汗,要是三姑娘存了这样的心思,今儿的事传出去,他们一家必定活不成了,现在再藏着底牌就不合适了。 第八十九章 救人 康嬷嬷赶紧道:“三姑娘,你万万不能这么想,老婆子跟在老太太身边几十年,早已看明白她是个自私又狠毒的人。” “当初太太怀着你的时候,她就买通稳婆在太太生产的时候动手脚,是太太身边伺候的人机灵,太太才逃过一劫。后来太太怀四少爷的时候,老太太动了几次手脚,都觉得不够稳当,让下人去把庄嬷嬷家刚生的孙儿偷来,威胁她给太太下毒,后来又怕庄嬷嬷走漏风声,买通外面的流氓,半夜里把他们一家都烧死了。” “太太死了,老太太本以为能够接手太太的嫁妆,没想到公主来了,太太的嫁妆顺利的到了你的手上,老太太为了得了这笔嫁妆,暗算不成,就让奴婢安排人刺杀你,幸好姑娘吉人天相,没让那伙歹人得逞。” 那一次刺杀失败,老太太恼怒了很久,不仅是福春受尽她的冷脸,就是自己也被她当着下人的面发落过几回,要不是觉得她还有用,恐怕那会她就逃不掉了。 康嬷嬷抬着头,她见阮瑾年嘲讽的笑看着她,赶紧低下头道:“后来李夫人来找老太太要账,老太太忙着筹钱,和现在的太太打起对垒,才暂时放松了对你们庄子的算计。” 阮瑾年想起前世阮瑾柔说,潘氏害死了父亲,问道:“父亲离去那段时间,老太太在忙什么?” 康嬷嬷神色一凌,跪在地上驼着背,黯然的道:“姑娘,老太太娘家侄孙女成了太子良娣,潘家二老爷写信来要钱,老太太算了算,咱们三房的产业已经被她变卖得差不多了,打算从太太嫁妆下手。可你们远在庄子上,身边又都是自己的人,她鞭长莫及。为了把你们逼回来,她让庄子上在后院洒扫的冯婆子,给老爷灌酒让他醉死。” 后面洒扫的冯婆子正是纸鸢的姨母,她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是杀死老爷的凶手,又羞愧又愤怒的道:“姑娘,奴婢去杀了那个叛徒。” 阮瑾年见她冲动的往外跑,赶紧拉住她道:“别冲动。” 康嬷嬷对纸鸢道:“老爷死了,你们回来,老太太就灭了冯婆子的口。” “什么?”纸鸢回身看着康嬷嬷不敢置信的问道。 冯婆子死了,那她表哥来见她的时候,为什么没告诉她。 康嬷嬷沉重的点了点头。 纸鸢颓然的后腿两步,靠在墙上。 阮瑾年看着康嬷嬷,毫不同情的道:“康嬷嬷,你跟着潘氏几十年,做尽丧尽天良的事,如今她要鸟尽弓藏,那是你的报应。” 康嬷嬷绝望的看着阮瑾年,浑浊的老眼,眼泪流了出来。 阮瑾年平了平气,叹道:“玳瑁劝我,大人再恶毒,孩子却无辜,让我心存善念,救救孩子。我想救他,可我想到父亲母亲又觉得不甘心。” 康嬷嬷听阮瑾年这席话,心跳变了几回,她见阮瑾年看着自己,知道该是自己争取机会的时候了。 她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道:“姑娘,只要你愿意救我孙儿孙女,奴婢死不足惜。” 是个聪明的人,可惜投靠错了对象。 阮瑾年惋惜的看了她一眼,居高临下看着她,郑重的道:“福春和来宝我会照顾好的。” 康嬷嬷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乖孙了,又觉得酸涩难当,她起身踉踉跄跄了几步,挺直了身子,朝外走去。 阮瑾年看着她悲壮又萧瑟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这是什么命运?” 纸鸢眼里包着泪,喊道:“姑娘。” 阮瑾年笑笑道:“走吧,答应了康嬷嬷,咱们就得做到,来宝在妙手回春堂好办,可福春怕是危险了。” 纸鸢心里有千言万语,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默默的跟在阮瑾年身后。 初秋的太阳升起,嘉宁院草木上的露珠,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阮瑾年看了眼荒凉的嘉宁院,转身回了世安院。 早年康嬷嬷得宠的时候,已经求老太太放了来宝的奴籍。她让乳娘江余氏趁着回家的空档,去找玳瑁收留来宝母子。 福春是潘氏院里的大丫鬟,她是签了卖身契的,不想办法销了她的奴籍,即使把她弄出去了,以后也是个逃奴,随时都可能被发现,被打杀。 阮瑾年还坐在院子里,想着怎样才能让福春完美无缺的从康宁院脱身,康嬷嬷红肿着眼睛进来了。 糖藕和米糕跟在她后面进来,瞅着她小声的道:“姑娘,老太太院子里的福春姑娘落水了。” 阮瑾年闻言猛地起身,糖藕和米糕赶紧低下头。 康嬷嬷咬牙切齿的道:“三姑娘,还有件事奴婢忘了告诉你。” 阮瑾年见康嬷嬷闭紧了嘴,直直的望着她,明白这件事必定是非常的重要。 她带着康嬷嬷进了穿堂的暖阁,春草和纸鸢关了暖阁的门,守在外头。 康嬷嬷神色冷肃的道:“三姑娘,奴婢怀疑老太太并不是老爷的亲身母亲。” 阮瑾年震惊的抬头望着康嬷嬷,康嬷嬷闭着眼,郑重的点头,道:“奴婢从前是老太太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当年跟着老太太的大丫鬟和管事婆子,在老爷出生那年里死的死疯的疯,一个都没留下。从前奴婢就有所怀疑,后来看着老太太的行事,就更怀疑了。尤其是……” 外面想起了潘氏的声音,春草和纸鸢扬声喊道:“老太太大安。” 康嬷嬷脸色灰白,阮瑾年也变了脸色。 阮瑾年整了整衣裳,房门大开了。 潘氏看着屋里的康嬷嬷和阮瑾年,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这是在商量什么呐,关着门都不放心,还让个丫鬟在外守着。” 阮瑾年对这潘氏实在热情不来,她嘴角动了动,道:“我叫康嬷嬷来问问老太太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是吗?”潘氏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康嬷嬷道:“康娘,福春掉进池塘里淹死了,你知道了吗?” 康嬷嬷恨得红了眼,她埋下头,道:“是奴婢的孙女福浅。” 潘氏笑道:“有些人不是天生福浅,是自己太蠢太笨,生生的把福气作没了。” 这话说得,是要撕破脸了。 第九十章 烧房 康嬷嬷想到自己为潘氏做牛做马十几年,做尽丧尽天良的事,最后却落得家败人亡的下场,心里就恨得吐血。 潘氏笑道:“康娘,庄子上送了新鲜的螃蟹来,厨房里蒸好了,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螃蟹了,特意吩咐丫鬟们给你留了,你快回去吃吧。” 康嬷嬷看到潘氏笑脸里暗藏的阴狠,明白自己怕是看不到今天的日落了。 儿子死了,孙女死了,来宝托付出去了,康嬷嬷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她不敢看阮瑾年,默默的走出世安院。 潘氏走到月洞门前,回头复杂的看了眼阮瑾年。 睡过午觉,阮瑾年和崔夫人在游廊上下棋。 康宁院的何氏来说,康嬷嬷吃多了螃蟹,胸闷死了。 阮瑾年抬起头看了眼容光焕发的何氏,又静下心和崔夫人下起棋来。 春草站在何氏面前笑道:“何嬷嬷,奴婢送你出去吧。” 何氏瘪了瘪嘴,扭着腰走了。 崔夫人见阮瑾年举着棋子,满腹心事的样子,捂着鬓角,做出吃力的样子,笑道:“到底是年纪大了,下棋这种费神的事,再玩起来就有些吃力了。” 阮瑾年醒过神来,把手里的黑子落在气眼上,笑道:“崔姨母可是嫌我落子慢了没意思?” 崔夫人笑道:“我是觉得下三局就输了两局不好意思,要这局也输了,那我就更没脸了。” 崔夫人一边说一边收了棋子,打趣的笑道:“给我留点脸面,这局算和了吧。” 阮瑾年笑道:“崔姨母说笑了,这局本来就没分出胜负。” 春草见姑娘不下棋了,赶紧开始收拾棋盘来。 崔夫人阮瑾年满腹心事的样子,知道阮家正处于多事之秋,只可惜她是一个外人,不好帮着阮瑾年对付她亲祖母,不然她真有心出手,帮这个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孩子了。 族学里放学了,青鸾带着阮瑾厚回来了。 阮瑾年打起精神来,净了手陪着他吃饭,送他去正房温习功课。 黄昏的时候,院子里刮起风来,旋风吹得地上的落叶满院子飘。 糖藕和米糕陪着崔永悦在院子里玩,周颖在书房里看书,春草和纸鸢陪着阮瑾年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 阮瑾年靠着鹅黄色的迎枕,看着院子飘飞的黄叶,想着事情。 之前她对潘氏很无奈,是因为她是父亲的亲生母亲,她的亲祖母。如果康嬷嬷说的是实话,潘氏不是父亲的亲生母亲,她一定要报弑父杀母之仇,让她血债血偿。 这段时间潘氏步步紧逼,阮瑾年一忍再忍,可如今她突然不想再忍了,她要反击。 潘氏这个人极度自私,贪财好面子,除了阮莞宁,她对谁都没真心。 阮瑾年想到潘氏屋子里,母亲孝敬的那些珍品,就觉得讽刺。她看着外面的风势,想着今晚也许是个契机。 她去正房看了阮瑾厚,又和画屏、青鸾她们嘀咕了半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回到西厢。 纸鸢病了,糖藕她们年纪还小,做事不够细心,春草服侍阮瑾年洗漱了,在罗汉床上睡下了。 半夜世安院前面的康宁院吵了起来,有人尖声呼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快起来。 阮瑾年一直都没睡着,听到康宁院传来的尖叫声睁开眼,撩开蚊帐看了看沙漏,现在才刚到亥时,暗想青鸾太心急了。之前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要等到子时大家睡得最熟的时候再动手。 正房和东厢都亮起了等,春草趿着鞋子,正准备叫醒阮瑾年,却看到姑娘伸着脑袋出来了,冷不防吓了一跳。 阮瑾年心里挂着事,喊道:“春草,给我穿衣,咱们去康宁院看看,祖母怎么样了?” 春草赶紧服侍阮瑾年穿好衣裳,给她系上披风,扶着她的手出门了。 阮瑾厚、崔夫人她们都穿戴整齐出来了,阮瑾年嘱咐他们回去歇着,和春草去了康宁院。 此时的康宁院人仰马翻,潘氏靠着双福和何氏,披着绒毯,头发凌乱,面容憔悴又狰狞的喊道:“先别管屋子,快把院子里的火灭掉。” 何氏不理解的道:“老太太,院子里就只有些竹子,烧了再种就是了。要是屋子被烧毁了,可就亏大了。” 潘氏瞪了她一眼,口不择言的骂道:“你知道什么。” 康宁院正院里火势冲天,亮如白昼。 阮瑾年站在院外的阴影下,听到潘氏刚说的话,猛然想起李夫人给她写的信里,那句嘲笑潘氏自作多情的话来。 她想也许潘氏说的,这院子祖父请人改动过,可保住在里面的康泰顺遂是真的。 她扶着春草的手,走到潘氏身边,关切的问道:“祖母,你没事吧?” 潘氏本就怀疑这场火来得不寻常,看到阮瑾年咬牙切齿的道:“我很好。” 看到潘氏咬牙切齿的样子,阮瑾年心里很痛快,她退后一步,问道:“好好的,院子怎么起火了?” 潘氏阴森森的瞪着她。 阮瑾年毫不胆怯的望着她的眼睛,笑着劝慰道:“祖母,院子不过是身外物,你人没事就好。” 潘氏气得心痛,连敷衍的话都说不出来。 白天她刚弄死了康嬷嬷,晚上她的院子就着火了,这事这么看都和阮瑾年这小蹄子脱不了干系。 哼,不过是个死了爹娘的小孤女,如今长房自顾不暇,唯一的舅舅辅国公远在京城,她就不信,她还能逃出她的手掌心了。 今晚的风很大,风助火势,康宁院的火根本扑不灭。下人们只好放弃扑灭已经燃着的院子,改为阻止火势继续蔓延。 天大亮,院子里的火总算灭了。 不过康宁院的正院却化作了一堆灰碳。 潘氏坐在双福搬来的藤椅上,望着颓垣断壁的院子,失魂落魄。 潘兰带着阮瑾柔看得格外的高兴,她想这就是报应了。 潘氏早就上了年纪,遭了一夜的罪,脸色苍白,神情倦怠。 阮瑾年见状,让下人们收拾打扫满院子的颓垣断壁,统计损失了些什么财物。 又让下人们把康宁院前面一进屋子收拾出来,把潘氏安置妥当,还请来大夫给潘氏把脉,府里的下人纷纷称赞,三姑娘虽然年幼,但是人却能干又孝顺。 潘氏心里气得吐血,面色却分毫不显,只是面对阮瑾年的时候,到底笑不出来了。 第九十一章 问学 长房二太太尹氏听说三房康宁院走水了,赶紧带着丫鬟婆子过来。 走进院子,看到阮瑾年完好无损的站在第二进院落的游廊上,指挥着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收拾屋子,松了一口气。 阮瑾年看到二伯母来了,忙上前迎接。 尹氏虽然不喜欢潘氏这个三婶,但出了这样的事,作为小辈的她,却不能不去问候一声。 她扶着阮瑾年的手,走进潘氏临时居住的卧房,看着憔悴的躺在床上的潘氏,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既觉得解气,又有些许怜悯。 到底是个死了丈夫,死了亲生骨肉的可怜人。 她放开阮瑾年的手,上前几步走到潘氏床前,关切的问道:“三婶,你还好吧。” 潘氏最不喜欢的就是长房的人,尤其是看到尹氏眼里的怜悯,心里更觉得不舒服了,这辈子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怜悯了。 她扭过头看着尹氏笑道:“我很好。你们长房最近事多,难为你还能想到来看我。” 昨晚那场大火把附近的人家都惊醒了,阮莞宁嫁的姜家离阮家并不远,因此她一大早就知道娘家走水了,带着女儿姜琼回来。 她看到阮瑾年把潘氏安置在烧毁了正院的康宁院,狠厉的斥责她道:“瑾年,你有没有良心,康宁院都烧成这样了,你还把母亲安置在这里。” 阮瑾年站在潘氏床前,抬起头看着阮莞宁皱眉无奈的道:“姑母,是祖母不愿离开祖父住过的屋子。” 阮莞宁扭头看向潘氏,潘氏笑着点头道:“母亲没事,你别瞎担心。” 阮莞宁和潘氏的感情那是真好,她红了眼睛道:“娘,四哥不在了,你要有什么委屈要告诉我才是。” 尹氏看了眼阮莞宁,这话说得,难道他们会因为四弟不在了,特意委屈三婶不成。 阮莞宁浑然不觉,道:“娘,康宁院烧成这样了,你再住在这里不好。” 潘氏明白女儿是心疼自己,但是她就喜欢住在康宁院。再说了,阮瑾年不是喜欢做面子吗,她就要让人看看,这个孙女是怎么对自己祖母的。 阮莞宁来了,尹氏拉了拉阮瑾年的衣袖,带着她从潘氏卧房里辞了出来。 长房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急匆匆的来寻尹氏道:“太太,老太太有事找你。” 尹氏放开阮瑾年,看了眼她,又急匆匆的回了长房。 阮瑾年看着她们颇有些萧瑟的背影,莫名的觉得冷了起来。 春草见阮瑾年打了个冷战,让小丫鬟赶紧回世安院,拿件披风来。 阮瑾年阻止道:“不用了,没有几步路,马上就到了,省得折腾。” 小丫鬟听了又反身回来,跟在她身边。 世安院里,阮瑾厚被温嬷嬷劝去学堂了。 阮瑾年回到院子,一群人围了过来,江余氏拉着她看了又看,还不放心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阮瑾年笑着摇了摇头,道:“乳娘,我没事。” 青鸾问道:“姑娘,康宁院那边怎么样了?” 阮瑾年摇了摇头,青鸾明白,是没人怀疑自己,放下心笑了起来。 崔夫人早就看出阮瑾年和她祖母不和,只是安慰了一番阮瑾年。 昨晚熬了半宿,阮瑾年已经困得不行了。 春草吩咐糖藕和米糕抬来了热水,伺候阮瑾年洗了个澡,扶着她半躺在罗汉床上,拿着手巾,轻柔的给她绞干头发。 她看着阮瑾年闭上了眼,问周颖道:“纸鸢在哪?” 周颖摇头道:“纸鸢姐姐,今天早晨就没起床。” 春草绞着头发的手慢了下来,纸鸢不是个没有规矩的人,往常伺候姑娘的时候,谁都没有她小心,今天怎么都快到中午了还没出来。她皱着眉头道:“你去看看,她是不是病了。” 周颖放下手里正守着的衣裳,答应了一声,出了卧房,去耳房找纸鸢去了。 没过多久,周颖回来对春草道:“春草姐姐,纸鸢姐姐不在耳房里。” 春草跟着阮瑾年熬了夜,也觉得困了,她小心的给阮瑾年盖好被子,小声的对周颖道:“姑娘睡着了,你把窗户都关上吧,我困了,要去歇会了,你小心的守着姑娘,要是姑娘醒了,纸鸢还没回来,你就叫我去。” 周颖手脚麻利的关了窗户,嗯了一声道:“春草姐姐,我都记住了,你去歇会吧。” 春草摸了摸周颖胖了许多的小脸,笑了笑,转身出门,回了西厢另一侧的耳房。 这一觉阮瑾年睡到阮瑾厚散学回来才醒。 阮瑾厚回来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回头看青鸾,青鸾小声的道:“姑娘睡着了。” 阮瑾厚收回拐向西厢的脚,轻手轻脚的朝正房走去。 西厢的门突然开了,周颖去右边的耳房喊春草。 阮瑾厚回正房放了包着书的布包袱,洗了把脸,去西厢的时候,阮瑾年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坐在饭桌前了。 春草指挥着糖藕和米糕摆饭,阮瑾年看到他问道:“弟弟,学堂里夫子教到哪儿了?” 阮瑾厚习惯的走到右边第一个座位坐下,道:“夫子教到《论语》八佾篇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阮瑾年见阮瑾厚答得流利,不由得笑了,她继续问道:“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阮瑾厚点头,侃侃而谈道:“这句话是说,鲁定公问:君王差使臣子,臣子事奉君王,依什么原则?孔子回答说:君王差使臣下要依礼相待,臣下事奉君王以真心无欺为准。” 崔夫人牵着女儿的手进来了,她看到阮瑾年留出来的上位,没有推辞的坐上去,夸赞道:“说得真不错。” 阮瑾厚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崔姨母,我不过是把夫子告诉我们的,又说了一遍。” 崔夫人笑道:“你年纪还小,能把夫子讲的,记得这么清楚已经很难得了。” 崔永悦崇拜的看着阮瑾厚,阮瑾厚被她看得挺直了身子,正襟危坐。 崔夫人给阮瑾厚夹了一筷子菜,其余的人才开始吃饭。 这段时间,阮家发生了不少事,她没有帮上任何忙,阮瑾年却能始终如一的把她当做长辈敬重,崔夫人的心也是肉做的,对于这些,她哪里不敢动,只是她自己尚且寄人篱下,这又是她们祖孙间的矛盾,她不好说话,怕令她们祖孙之间关系更怀罢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嫁人 吃好了饭,崔永悦和阮瑾厚去院子里玩,崔夫人坐在游廊上看着他们。 阮瑾年没看到纸鸢,奇怪的问春草道:“纸鸢去哪儿了?” 春草眼神黯淡了片刻,笑着回道:“奴婢回来就没看到纸鸢,让小颖去她房里找了找也没看到。” 阮瑾年问糖藕道:“你们看到纸鸢去哪儿了吗?” 糖藕看了眼米糕,有些迟疑的道:“纸鸢姐姐上午回家去了?” 阮瑾年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西厢的堂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糖藕和米糕收拾碗筷的声音。 阮瑾年起身道:“春草,和我去一趟康宁院。” 春草跟着阮瑾年出了世安院,走在青石路上,她看了看四周无人,靠近阮瑾年问道:“姑娘,以前老太太那样对太太和我们,你为什么还要殷勤的去看她。” 阮瑾年抬起头,慢慢的走着,轻轻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春草听得莫名其妙,不过她从小跟着姑娘,知道姑娘心善归心善,却不是个糊涂的人,也不再劝了。 阮瑾年踏进康宁院的时候,看到小丫鬟们在院子里玩耍,婆子们聚在一起闲聊,不由得笑了。康宁院正院被烧了,潘氏却仍然选择住在这半废墟里,明白的人,知道她舍不得离开这儿,不明白的,还以为她失去了权势,只能在这破烂的地方,孤独终老了,心里渐渐地看轻了她。 丫鬟婆子们看到阮瑾年来了,纷纷拥上来热情的问候道:“三姑娘,你来了,老太太还病者呐。” 这话说得极有意思,她们是在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老太太病好了和她夺权吗? 忠心与她的康嬷嬷一家被她害死了,有人欢喜有人齿冷。 阮瑾年对围上来的丫鬟婆子笑道:“祖母病了,你们辛苦了,等会儿去世安院,找纸鸢领五百赏钱吧。” 丫鬟婆子们见拍对了阮瑾年的马屁,喜笑颜开的道:“姑娘和太太一样都是孝顺的人,昨晚熬了一宿,现在又来看老太太了。” 潘氏躺在卧房里,咬碎了牙,她让双福出来呵斥道:“都吵什么吵,不知道老太太在休息吗,一个个的都皮痒了,要不要让何嬷嬷给你们松松。” 丫鬟婆子们顿时安静了下来,春草心里不忿,阮瑾年却不以为意,潘氏管家几十年,在这些下人心里积威已深,那里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阮瑾年走进卧房,看到何嬷嬷坐在脚踏上,陪着潘氏聊着天,问道:“二姑回去了。” 何氏和双福都闷着不吭声,阮瑾年问候了一声潘氏,也不管她理不理,转身就走。 等她和春草回了世安院,纸鸢才姗姗回来了。 阮瑾年正准备问她怎么了,康宁院那边的丫鬟婆子们,找机会来领赏钱了。 阮瑾年本想让纸鸢给她们发赏钱的时候,和她们说说话,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些有用的东西,可纸鸢好像是怀着心事,时不时的走神。 阮瑾年赶紧让糖藕和米糕去发赏钱,让春草带着纸鸢回来。 纸鸢看到阮瑾年,心里很犹豫,问道:“姑娘,康宁院那边怎么样了?” 阮瑾年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看着纸鸢坐在罗汉床前的绣墩上,问道:“纸鸢,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春草赶紧出去,关上了卧房们。 纸鸢看到了,眼里闪过伤痛的神色,她扑在罗汉床边哭道:“姑娘,我不想离开你。” 阮瑾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又没谁让你离开我。” 纸鸢摇着头,羞愧的道:“姑娘,奴婢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不能再做你身边的丫鬟了。” 阮瑾年坐直了身子,看着纸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纸鸢捂着脸,眼泪从她指缝里流了出来,她苦涩的道:“我附身纸鸢前一晚,她出去见了家里的姨表哥,就是那晚她失去了完璧之身,还被她姨表哥推进河里。” 阮瑾年双手紧紧地扣着,心里又气又心痛,看到纸鸢哭得伤心,拍着她的肩膀道:“纸鸢,别哭了,我会给你找门好亲事,让你风风光光出嫁的。” 纸鸢趴在罗汉床边哭道:“姑娘,姨母死了,姨表哥到我家里提亲,我爹娘不同意,他就拿这事威胁我爹娘。爹娘心疼我,不愿把我嫁给他,我姑姑家的表哥知道这事了,把我姨表哥打了一顿,他说要娶我。姨表哥心里怀着怨恨,姑姑上门提亲的时候,把我失身的是告诉了姑姑,姑表哥想娶我,可我姑姑却不同意,最后她说只要我家能出得起二百两银子的嫁妆,就让姑表哥娶我。” 阮瑾年扶起纸鸢,递给她一张手绢,问道:“那你愿意嫁给你姑表哥吗?” 纸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阮瑾年笑了,上一世夏凉在出嫁前一夜,遭受了阮瑾柔的暗算,这一世能够让她弥补这个缺憾,她很高兴。 她趿着鞋子,把架子上的螺钿柜抱下来,喊着春草道:“春草,快进来。” 春草急匆匆的开了门,见自己姑娘抱着装钱的螺钿柜,喜形于色的道:“你快数五百两的银票给纸鸢。” 纸鸢连忙按住阮瑾年的手,惊慌的道:“姑娘,别。” 阮瑾年明白纸鸢是想起了前世,那时候她们攒了七年的前,还没三百两银子,笑道:“你就放心吧,五百两银子的嫁妆,我还是出得起的。” 说完她又看着春草道:“再说了,又不止你一个人是这样,这院子里的,画屏、青鸾、春草,等你们出嫁的时候,我一律给五百两银子的嫁妆。” 春草嗔怪的道:“姑娘,你说纸鸢扯到奴婢做什么?” 阮瑾年笑道:“你们嫁人是迟早的事。” 春草红了脸,跺脚道:“奴婢一辈子不嫁人,陪在姑娘身边。” 纸鸢听到春草这么说,眼神更加暗淡了,这原本是她的选择,只可惜现在她已经失去说这话的资格了。 她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这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传出去,姑娘的名声就被她带累了,她不能这么对不起姑娘。 听说纸鸢要出嫁了,院子里的丫鬟纷纷涌了进来,恭贺纸鸢。 春草把五百两的银票塞给纸鸢,听到阮瑾年吩咐她拿黄历,赶紧笑着去书房取了黄历来。 崔夫人进来接过黄历,看了看道:“下月初六就是个极好的日子。” 画屏算了算道:“还有十二天,会不会太赶了。” 一群人在屋子里说说笑笑,院子里的婆子进来道:“姑娘,外面有个自称是纸鸢娘的夫人想要见你。” 糖藕和米糕笑道:“纸鸢姐姐,你娘来接你回去嫁人了。” 这句话真是一语成谶了,纸鸢娘千恩万谢的,拿着纸鸢的卖身契和五百两银票,给阮瑾年磕头带着纸鸢出去了。 纸鸢不想离开,被她娘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只好期期艾艾的回家了。 纸鸢出嫁那天,阮瑾年是不能出去的,她让画屏和糖藕米糕去给纸鸢添妆,再送她一回。 那边纸鸢欢欢喜喜的出嫁了,这边钟谷却忧容满面的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白虎帮 温嬷嬷引着钟谷进了世安院穿堂的暖阁,阮瑾年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问道:“我让你找临近城郊的庄子,找到了吗?” 钟谷一反往常的笑模样,皱着眉颇有些忧愁的道:“找到了,只是面积比较小,包括院子在内也只有二百九十亩地。” 阮瑾年问到:“卖价几何?” 钟谷蹙着眉道:“卖主要一千八百两银子,一分都不少。” 临近城郊的庄子本来就很难买,钟谷能够找到一个二百九十亩的庄子,阮瑾年已经很满意了。 她见钟谷一直皱着眉头,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钟谷摇头道:“庄子很好,卖主是因为要去京城置产,所以想把金陵的田地出手,才决定卖的。” 毕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阮瑾年见他一直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蹙着眉,可是有什么难事?” 钟谷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对着阮瑾年抱拳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姑娘,我看中的那个庄子,今年遭了鼠患,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庄子上的佃户交了租子没有粮食过活了。我想求姑娘先给他们一冬的粮食,让他们活下来,明年春天种子种下秋收后,再让他们把今年借的粮食还回来。” 谢氏嫁到金陵后,陆陆续续在金陵买了两个不大不小的庄子,去年两个庄子的收成不错,阮瑾年点头道:“此事可以。” 钟谷吐了口气,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道:“我替庄子上的佃户谢谢姑娘了。” 这样的事,对于阮瑾年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完全没放在心上。 钟谷说过几天卖主就要走了,阮瑾年让春草给他银票,让他赶紧把庄子买下来,把庄子上的佃户安顿好。 等钟谷把庄子买下来了,温嬷嬷带着下人把其余两个庄子多出来的粮食,都拉过来了。 钟谷庄子上的佃户一天吃一顿稀粥,早已支撑不下去了,如今看到粮食,纷纷兴奋的涌了上去。 钟谷在车上,赶紧喊道:“不要抢,这是三姑娘给大家救命的口娘,人人都有份。” 钟谷年纪虽小,但他会处事,在庄子上住了几天,佃户们都很信任他,听他发话了,大家都站住了,还有人喊道:“钟管事,辛苦了。” 钟谷站在车上,阳光自信的笑道:“咱们都是泥土里滚出来的人,有饭吃有衣穿,这算什么苦。” 这话说到佃户们的心上了,他们纷纷赞同道:“是啊,咱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不就求个有饭吃有衣穿吗?还是钟管事,了解咱们这些人啊。” 温嬷嬷见钟谷这么会来事,也放心了。 粮食拉来了,庄子上遭了鼠患,百废待兴,温嬷嬷回去了,钟谷留在庄子上打点。 温嬷嬷回到家里,先去见了阮瑾年,向她说了三个庄子的近况。 最近天冷了,阮瑾年也不睡午觉了,下午时间长,大家聚在屋里做活聊天。 糖藕不喜欢做女工,在屋子里穿来穿去的说话。 阮瑾年听她说道:“最近城里出了个白虎帮,可了不得了,听说咱们金陵府的通判老爷得罪了他们老大,还被蒙着头打了一顿,回到家他婆娘都认不出了。” 江余氏无奈的啐道:“糖藕,怎么什么话都拿到姑娘面前说,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是婆娘。” 阮瑾年歪着头看画屏绣花,听江余氏啐糖藕,抬起头笑道:“乳娘,你太小心了,不过是个婆娘,我又不是没听人说过。” 江余氏笑道:“姑娘,你就是太随和了,宠得糖藕和米糕没大没小的,到现在连个女红都做不好。” 米糕不服气的道:“谁说的?” 江余氏推了她一把,道:“说你还不服气了。” 阮瑾年知道乳娘是心疼她的,只是有些刻板了,不会说说笑笑,心里也藏不住事,也不介意,倒是温嬷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说起白虎帮,阮瑾年想起春天的时候,堵在路上要杀她的那群匪徒,他们就是白虎帮的。 想到这里,阮瑾年倒是想到了个好主意,也许她可以借白虎帮的名头用用。 想到这里,她给春草使了个眼色,转身去了书房。 春草赶紧跟过去,阮瑾年避了人,在她耳边耳语几句,春草点了点头,出门去了。 第二天早晨,双福推开康宁院的门,看到门口放着一张,用鲜血写的字,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捧着进屋子,给潘氏看。 潘氏看到白纸上用红血写着,白虎帮复仇不死不休几个大字,仔细看血色大字里,还用黑墨写着,三天内送三万两银子到鸿福客栈天字九号院,三月死去十个弟兄的事就算完了,否则下次招待你的可就不是一场火了。 潘氏唰的把纸捏在手心里,脑门的青筋乱蹦,拍了一掌梳妆台道:“我可是太子良娣的姑祖母,一个小小的白虎帮,竟然也敢威胁我。” 听到白虎帮这三个字,双福的眼神闪了闪,她委婉的劝道:“老太太,俗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咱们是秀才,白虎帮那是兵,再说了,咱们是穿鞋的,他们是光脚的,咱们跟他们斗划不来。” 现在别说三万两银子,就是三千两银子她也拿不出来。 潘氏冷冷的看了眼双福,道:“怕什么,当初找上白虎帮的可是康嬷嬷,阮瑾年不是护着康嬷嬷她孙儿吗,把这事告诉白虎帮,我就不信她不怕。” 她把那张白纸拿出来,看了又看,问道:“昨晚咱们院子是哪个婆子值夜,可看到有人到咱们院子里来?” 她怀疑这事是有人装神弄鬼,否则阮家外面有护院,内院有婆子值夜,白虎帮的人进来了,咱们会没人发现。 双福给潘氏梳好头发,赶紧去问昨晚值夜的婆子,大家都一口咬死了,昨晚一夜没睡觉,没看到有人来。 潘氏捏着那张血纸,皱着眉头,这事可就奇怪了,白虎帮的人怎么能不惊动护院和守夜的婆子进来。(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凶残 双福有些畏惧的道:“老太太,你不知道白虎帮的本事,前不久咱们通判老爷得罪了他们老大,还被他们黑打了,那天晚上奴婢正好看到了,通判老爷身边的小厮,被他们一刀抹了脖子,脑袋满地滚。” 潘氏抬起头看到双福眼里的恐惧不似作假,心里也有几分信了。要钱她拿不出,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把阮瑾年推到他们面前。 她问道:“双福,你去给我找白虎帮的人。” 双福打了个摆子,脸色苍白的道:“奴婢不认识白虎帮的人。” 潘氏看了她一眼,冷冷的道:“这事你要是做好了,我给你二百两银子的赏银。” 赏银是好,可也要有命花呀。 双福咬紧牙关,摆头道:“奴婢真的不知道怎么找白虎帮的人。” 潘氏哼了一声道:“你去把何氏叫来。” 双福提心吊胆的,赶紧溜出去把何氏叫来。 何氏一听潘氏叫她去找白虎帮,也吓到了,她赶紧摆手道:“老太太,你别为难侄儿媳妇了,白虎帮可是一群杀人要见血的恶人,我避都还来不及,怎么敢去找他们。” 潘氏气得抓起梳妆台上的盒子,朝何氏砸了过去,何氏赶紧避开了,双福站在她身后不敢躲避,被红木盒子砸了个正着,痛得她哎哟一声。 潘氏难得的横眉怒道:“要么你们去给我找白虎帮,要么你们现在就去给我死。” 何氏见从来都是笑嘻嘻的老太太发怒了,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哭道:“老太太,侄儿媳妇是个妇道人家,不过是听了几句白虎帮的传言,你让我去哪儿找他们呀。” 双福苍白着脸,跪在地上道:“老太太,奴婢……” 一句话还没说完,双福吐了口血,晕倒在地上。 潘氏看到晕倒在地上的双福,冲外面喊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进来把双福抬回她屋子。” 何氏暗道,这双福真是机灵,见机不对就装晕,这下她可怎么办啊。 屋子里进来一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婆子,潘氏看到她们问道:“其余的人都到哪儿去了?” 老婆子小心翼翼的道:“小丫鬟给老太太熬药去了,婆子们去后面帮忙收拾烧坏了的院子了。” 潘氏这才觉得失去了康嬷嬷和福春,身边没有趁手的人,做起事来,处处掣肘。 双福被抬出去了,潘氏看着何氏,何氏盯着瘆人的目光,冷汗淋漓的道:“老太太,侄儿媳妇这就去。” 潘氏抿着嘴,威严的道:“明天早晨务必找到白虎帮的人。” 何氏硬着头皮点头,退了出去。 第二天的时候,何氏被人戳瞎了眼抬了回来,潘氏看到她脸上的血,后背流了一身冷汗。她也是个心狠的,但平时用的都是些阴谋算计,何曾这样肆无忌惮的让人见血。 看来白虎帮的人是找不到了,她只能在让丫鬟婆子们去外面说,希望能够被白虎帮的人听到。 不过这也不保险,白虎帮人那么残暴,他们即便找上了阮瑾年,也不一定会放过她。 康宁院的房子不声不响的被人烧了,白虎帮的人悄无声音的来了又走了,潘氏住在这里很没安全感。 前几天二弟写信来让她去京城,她正好可以去京城躲躲,也许等她回来的时候,阮瑾年已经被白虎帮的人解决了。 不过她走了,岂不是给潘兰亲近阮瑾良的机会,这是潘氏万万不能容忍的。 她要去京城,潘兰也必须去。 她让小丫鬟把双福叫来,让她看着丫鬟婆子们打包收拾东西。 又让小丫鬟去请潘兰来,告诉她们一起去京城。 听说要去京城,潘兰眼神都亮了,她在京城住过几年,那里的繁华,她至今都还记得。 况且瑾良跟着潘氏去京城,她哪里放心得下来。而且听说了二姐在京城再嫁了,过得很不错,她可以去投靠二姐,让她在京城给瑾柔找门好亲事。 潘氏常用的东西被那场大火烧得差不多了,只收拾些值钱的细软,倒是很快。 潘氏怕死,连夜去了潘老二家。 阮瑾年听说了,唏嘘不已,她原本只准备吓吓潘氏,再坑点钱出来,没想到白虎帮这么凶残,潘氏这么不禁吓。 还没到三天,潘氏和潘老二一家老小去了京城,潘兰收拾了几天的东西,临出发了,才和潘氏汇合。 潘家的人走了,世安院的人,击掌庆贺。 不用担心潘氏出幺蛾子,阮瑾年的日子过得惬意起来。 崔夫人见她有空了,渐渐的把她的女红厨艺管起来。 这天钱大夫的朋友来了,六个人一起去了长房。 尹氏看到他们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段时间,长房老太太卧病在床,和哥儿又犯了一次病,她又累又心疼,已经快熬不住了。 近来长房老太太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六个大夫给她把了脉,看了脸色,甚至有个大夫掰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纷纷摇头道:“这个状况说是寻常的风寒,肯定不对,可要说中毒,却又看不出来种了什么毒。” 尹氏满怀希望的眼神,顿时又黯淡了。 来来往往多少个大夫了,不是一口咬定老太太得了风寒,就是满口的怪哉。 钱大夫到世安院的时候,阮瑾年已经知道结果了,前世长房伯祖母并没有得什么怪病,而且她的寿命很长,怎么这一世就病了。 潘氏走了,玳瑁带着石头来给阮瑾年看,听说了长房老太太的病,就说了句,妙手回春堂的小张大夫最会看疑难杂症了。 阮瑾年赶紧让婆子去请了来。 小张大夫来了没看到病人,很没耐心的问道:“谁生病了,人在哪里?” 天知道这段时间,他总是被那些没病的夫人招去,烦都烦死了。 他抬头看到站在院子门口的阮瑾年愣了愣,想了片刻迟疑的道:“你是阮家三姑娘。” 阮瑾年也愣住了,她有那么让人难以记住吗?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她笑道:“小女正是,张大夫生病的是我伯祖母,只是她病了快半年了,来来往往看了很多大夫,都看不出来是得了什么病,所以我伯母有些失望了,要是我伯母说了很多,还请张大夫海涵。” 原来叫他来是为了这事,大夫算不得多体面,这个小姑娘还知道考虑大夫的感受,张大夫对阮瑾年的印象又好了些。(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三年 一场秋雨过后,地上堆满了枯黄的树叶。 一个穿着葱绿比甲,俏丽活泼的丫鬟,站在院子中央的青石甬道上,守着小丫鬟们打扫地上的枯叶。 周颖长高了许多,圆圆的脸瘦下来成了鹅蛋脸,她穿着鹅黄比甲推开西厢房门,轻手轻脚的出来。 守在院子里的糖藕看到周颖,高兴的道:“姑娘和悦姑娘今天的功课结束了吗?” 周颖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的道:“姑娘在学画,悦姑娘在练字,我估摸着她们快结束了,去上房喊春草姐姐来。” 糖藕小声的哦道:“知道了。” 周颖点了点头,朝上房走去。 西厢右边的书房里,阮瑾年随意的把画笔放在笔架上,拿起自己画的云水长天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汁。 崔永悦放下笔,甩了甩酸酸的胳膊,凑到阮瑾年身边看她画的云水长天,睁大了眼惊叹道:“三姐姐,你是怎么想到这样画的,看起来就是帆船随着水流飘到天边了一样,既孤寂又淡然。” 崔夫人敲了敲崔永悦的额头,道:“你知道些什么,就敢评价起别人来。” 崔永悦摸了摸额头,不服气的道:“我又没说错,三姐姐本来就画得很好嘛。” 潘氏去了京城,长房伯祖母和三哥阮瑾和的身子都渐渐的好了,二姐阮瑾灵在她外祖家过得很好。 这几年风调雨顺,钟谷把外面的事管得很好,连温嬷嬷都不用常常往外跑了,崔夫人见阮瑾年有闲工夫了,把她的课业管了起来。 三年下来,阮瑾年的琴棋书比前世精进了不少,还学了画画,甚至能做几道点心和工序简单的菜,只除了她的女红依旧不是很好外,崔夫人对这个半是后辈半是徒弟的姑娘,已经很满意了。 崔夫人拿起阮瑾年放在书案上的画,边看边摇头,这幅画意境深远,孤寂空旷,要是别人画的,她十二分满意。可看到阮瑾年画出来这样一幅画来,她却忧心不已。 画境即心境,从这幅画就能看得出来,这孩子内心的孤寂和忧伤。小小年纪做出这么一幅画,实在不是件幸事。 崔夫人把阮瑾年的画和崔永悦写的字收在一起,不经意的道:“下午继续学规矩。” 崔永悦跨了脸道:“娘,三姐姐和我都学好了,好不好?” 崔夫人没好气的道:“你们只是学会了,还没刻到骨子里,现在就想松懈,岂不是半途而废。” 听到屋里有说话声,春草带着小丫鬟端着水进来给阮瑾年和崔永悦净手。 米糕脚步轻巧的来说:“夫人,姑娘,饭摆好了。” 崔永悦刚想跑出去,被崔夫人瞪了一眼,赶紧把手垂下来,脚步轻缓的出了西厢。 刚下了一场秋雨,天气有点凉,午饭后大家都不睡午觉了,丫鬟们闲着无事在院子里说说笑笑。 长房老太太和尹氏过来了,大家到穿堂布置成的花厅里坐着说话。 长房老太太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拉着阮瑾年和崔永悦坐在她身边,崔夫人和尹氏坐在左边的椅子上。 春草和周颖上茶,糖藕米糕摆点心果子,长房老太太摆手道:“别去弄那些了,下了这场雨,天气又好起来了,就想过来看看你们。” 丫鬟们看向阮瑾年,阮瑾年点了点头,她们纷纷退了下去,守在不远的地方。 尹氏看了眼站在角落静悄悄的丫鬟,满意的笑了,说实话,这几年大嫂去了京城,老太太和和哥儿的身体又不好,她真是忙得顾不过来。 没想到没有她教导,百龄已经自己学会了一切,真是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丫头。 长房老太太头发白得差不多了,她拉着阮瑾年的手怜爱的道:“百龄,你是个好孩子,多亏了你请来了张大夫,我和和哥儿才能好起来。” 阮瑾年笑道:“伯祖母,您和三哥都是我的亲人,这些事原就是我该做的,您就别放在心上了。” 人老了,就特别容易多愁伤感,长房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是个爽利又能干的女子,也忍不住感慨几句道:“这几年,我病得厉害,什么都顾不上,二房闹得太不像话了,把关姨娘扶正就罢了,竟然还想把瑾灵许配给关姨娘娘家侄儿。二叔也是糊涂了,也不看看关家小子可配得上咱们瑾灵,为了几个钱,竟然连孙女都要卖了,多亏了你,大着胆子把瑾灵送到清河她外祖家,不然瑾灵这辈子可就毁了。” 长房老太太病了许久,身子很虚,尹氏怕她忧愁出个好歹,赶紧笑道:“娘,您和瑾和都好了,瑾灵也嫁给她外祖家的表哥,过得很好,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您就放宽心吧。” 长房老太太也笑道:“是啊,人好比什么都好,只要人还在,将来就有希望。” 尹氏见婆婆高兴起来了,赶紧笑道:“大嫂写信来说,瑾卿又有身子了,大姑爷考中二甲第一百一十二名,去平凉府庄浪县做县令去了,等瑾卿满了三个月,大嫂就会陪着瑾卿回金陵养胎。” 长房老太太笑道:“好,瑾灵在清河县,离咱们不远。瑾卿去京城几年了,也不知道姑爷对她好不好,如今回来了,到咱们跟前,咱们也好看着。” 尹氏笑道:“正是这个理。” 然后长房老太太和尹氏崔夫人又聊起哪家的夫人生了个儿子,哪家的孩子长得俊俏,哪家的孩子读书很好,她们聊着聊着,时不时的看一眼阮瑾年,阮瑾年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她们说的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看她做什么。 长房老太太尹氏几人见说了半天,阮瑾年都没反应,不由得泄了气。 尹氏笑道:“这几年咱们家里事故不断,如今好起来了,我看瑾卿回来的时候,咱们后边的梅花该开了,不如咱们也半个赏梅会,请外面的戏班子进来热闹几天。” 长房老太太欢喜的道:“好啊,家里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尹氏笑道:“咱们金陵府的吉庆班就很不错,到时候就请他们家的慧官来唱吧。” 长房老太太笑道:“你表妹来咱们家几年了,也没热闹过,好不容易热闹一次,你抠什么。别说多请几个人,就是多请几个戏班,咱们家也请得起。” 阮家传承久远,其实是很有底气的,不然像潘氏这么折腾,三房还不早就被她折腾跨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思量 世安院里一片欢声笑语,长房那边来人说,太原本家来人了。 长房老太太的笑声戛然而止,屋子里一片寂静。 尹氏走到长房老太太身边,抚着她的背,劝慰道:“娘,您先别急,咱们先去看看吧。” 长房老太太眼睛都红了,她连声道:“好好……”一边扶着慧珠和尹氏的手。 她走到月洞门口,回过神对阮瑾年笑道:“百龄,你好好玩,什么都别担心。” 阮瑾年看得出来长房老太太心里装满了心事,但她临走前,还记得宽慰自己,感动的道:“我知道了,伯祖母。”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扶着尹氏的手,颤巍巍的回去了。 春草和周颖她们收拾了花厅,阮瑾年跟着崔夫人学了一下午的规矩,等着阮瑾厚回来,看着他吃了晚饭,回前院去了,把自己关在卧房里。 春草见她躺在床上,捂着被子,怕她把自己捂坏了,赶紧扯被子道:“姑娘,才吃了晚饭,这会儿就睡觉,当心积了食,肚子不舒服。” 阮瑾年露出头来,闷闷的道:“我想静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春草小心的把鹅黄鲛纱帐放下来,关了窗户,看着周颖她们都出去了,最后出去关上了门。 阮瑾年把自己捂在被子里,她想起前世,大姐这次回来后,来看了她。她记得大姐没有生下孩子,来看她的时候,不复从前的俏丽随意,反倒多了几分忧愁。 今年过后,家里的日子并没有好起来,反而坏到了极点,先是大伯殿前失仪,后是二伯被查出来贪墨。 大伯被廷杖了回家,差点没熬过来,二伯虽说查出来是清白的,可到底前途毁了,从此以后有些颓靡。 再加上她及笄那边被崔家当着众人的面退亲,甚至被她家的婆子指着鼻子骂,丧服丧母实为不祥之人,身染恶疾恐非长命之像,一时之间,金陵阮氏被人排斥,二房更是在这时候,提出分家,自己搬出去了。 阮瑾年躲在被子里想,这辈子她一定要保住大姐肚子里的胎儿,要让大伯和二伯生出警惕之心。 想到前世,太原本家并没有来人,她心里又有了几分信心。 黄昏已过,夜色浓了。 春草不放心的在门外喊道:“姑娘,姑娘。” 阮瑾年心里生出无限的力量,她坐起身道:“进来吧,我没事了。” 春草推开门进来,看到阮瑾年脸色带着泪,眼睛里却充满了精神,想她该是哭了一通,心里通透了。 赶紧打了水服侍她梳洗,伺候她睡觉。 周颖几个还小,春草从来都是自己守夜,让她们睡觉去。 夜晚了,阮瑾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春草听到声响,问道:“姑娘,你可是睡不着。” 阮瑾年嗯了一声,春草坐起身道:“我也睡不着。” 阮瑾年裹着被子下了床,坐到春草睡的罗汉床上,道:“我们说说话吧。” 深秋了,外面风刮得呼呼的响,春草打了个冷噤,赶紧裹着被子,道:“说什么呐?” 阮瑾年就问:“你家里的人都好吗?” 春草仰着头,脸上带着温暖的笑道:“我爹娘身体都好,我姐姐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很好,我弟弟就是调皮了些,其他的都很好。” 阮瑾年噗呲笑道:“你这像是聊天的样子吗?倒像是我问你答。” 春草白了她一眼道:“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不会说话的。” 阮瑾年笑笑。 春草也觉得自己说的太干枯了,又笑道:“纸鸢也生了个小子,她表哥对她很好,就是她姑母看在她生了儿子的份上也换了脸色,更何况她还有笔不轻的嫁妆,现在她表哥家里的人,都尊敬着她呐。” 阮瑾年眼里闪过迷茫的神色,她想起前世夏凉出嫁前,遭了阮瑾柔的毒手,这辈子她总算保护好她了。 春草凑近阮瑾年身边,小声的道:“姑娘,我听说前几天有媒婆去长房了。” 长房大哥大姐都成亲了,三哥还小,媒婆去长房做什么? 她转念一想,自己不小了,但她身边没有一个长辈,媒婆去长房怕是为了她。 这就难怪今天伯祖母和二伯母在花厅说那些话了。 阮瑾年靠着春草问道:“春草,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 春草红了脸,吱吱呜呜的道:“我不想嫁人,我想一辈子都陪在姑娘身边。” 阮瑾年笑道:“别胡扯了,问你话呢,你就实话实说吧。” 要说从前春草见了恩爱夫妻生离死别的,真有些怕嫁人,可最近看到纸鸢和她姐姐嫁人了多过得很好,心里又有些念头。 她想了想,脸色带着柔和的笑,道:“姑娘真要我说,我想嫁个长得不用太好,家里不用太好,但一定要知冷知热的,最好是他家里的人能够尊重我。” 春草嗯了一声道:“就像纸鸢那样就不错。” 阮瑾年笑道:“那我就替你寻一个那样的。” 春草羞红了脸,道:“姑娘,是你让我说的,不兴这样打趣我。” 这一晚一主一仆聊到很晚才睡觉,第二天一大早,院子里喜鹊叽叽咋咋的叫个不停,阮瑾年把头捂在被子,继续睡觉。 春草熬了夜有些没精打采的,糖藕在外面高兴的喊道:“姑娘,喜鹊来了,喜鹊来咱们院子了。” 没过一会儿,长房的慧珠满脸笑意的走进院子。 阮瑾年听到她在游廊上问:“你们姑娘还没起床吗?” 春草笑道:“姑娘昨晚熬了夜。” 慧珠笑道:“本家来人了,老太太叫姑娘和崔夫人,表姑娘都去见客。” 春草笑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把姑娘喊起来。” 要是平时,慧珠肯定会阻止春草,但本家来人了,老太太很重视,也只能委屈一下三姑娘了。 崔夫人和崔永悦已经梳洗好了,崔永悦跑到阮瑾年的卧房,看到她还在懒床,羞道:“三姐,太阳都出来了。” 阮瑾年由着春草扶着她起来,周颖挑了一套藕荷色蓝花绣边的比甲和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糖藕和米糕端着水进来。 阮瑾年迷迷糊糊的坐在椅子上,春草给她梳了个双丫髻,戴了一对粉色珍珠珠花,端详道:“好了。” 糖藕拉着她的衣袖道:“姑娘,我们去长房吧。” 阮瑾年睁开眼道:“走吧。” 崔夫人犹豫的道:“瑾年,我和永悦不去长房,你见到老太太的时候,替我们告声罪。” 这几年崔夫人和崔永悦都没有出过门,其中的原因阮瑾年也是知道的,她怕被人发现了,给她招来麻烦。 可是阮瑾年却很心疼崔永悦,小小年纪除了跟着她去庄子上,从来不敢往外面跑一步路。 她试探的问道:“我代小悦悦去见本家的姊妹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崔夫人坚决的摇头道:“不行。” 她又催道:“快点,去见客,迟了不好。” 阮瑾年也不勉强,自己带着春草就去长房,糖藕拉着她道:“姑娘,我也想去。” 阮瑾年笑道:“走吧,到了长房,自己玩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闲逛 阮瑾年从后面的西角门走进长房老太太住的院子,刚走过穿堂,就听到正房里传出来的笑声。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看到阮瑾年来了,赶紧引着她进了正房,春草跟着进去了,糖藕留在了游廊上。 阮瑾年屈膝给长房老太太和尹氏行礼问安后,静静的站到一边。 一个穿着缂丝古香缎长比甲,额头勒着石青色镶翡翠抹额的老妇人,坐在长房老太太身边。 长房老太太对阮瑾年道:“瑾年,这是本家三房的周老夫人,你该喊一声叔祖母。” 第一次见本家的长辈,要行跪拜之礼。慧珠机灵的放了个蒲团在阮瑾年跟前,阮瑾年跪下磕了头喊了声叔祖母。 周老夫人见阮瑾年大方端庄,对长房老太太笑道:“你这个侄孙女教得真好。” 说完从身后的婆子手里接过一个红酸枝雕花盒子递给阮瑾年,阮瑾年知道这是叔祖母给的见面礼了,她看了眼长房老太太,见她颔首,才收了下来。 长房老太太听到别人夸阮瑾年,哈哈大笑,谦虚的摆手道:“哪里哪里,你们家的安姑娘规矩又孝顺,才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本家来的老妇人摆手,心疼的道:“你也别夸她了。我是个喜静的,她就是跟着我长大,身边没有个说得上话的兄弟姊妹,才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 阮瑾年站在长房老太太身边,看到对面椅子上坐着个穿绯色比甲,白色挑线裙子,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朝她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指着她,对阮瑾年笑道:“这是本家三房你叔祖母嫡亲的孙女瑾安,明年三月及笄,比你略大些,快去喊姐姐。” 阮瑾年走过,对面的阮瑾安也站起来了。 阮瑾年看着她笑了笑,屈膝行礼喊了声姐姐。 阮瑾安还了一礼,道:“妹妹多礼了。” 两个人直起身望着对方笑了笑,都觉得合眼缘。 长房老太太看见了,对周老夫人笑道:“瞧瞧,到底是一家人,才见面就喜欢上了。” 周老夫人见孙女难得的笑了,也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要说她这孙女别的都好,就是跟着她太安静了些,有些不合群。如今见她和金陵分家的姑娘合得来,心里也是高兴的。 长房老太太笑道:“我们老太太说话,你们也插不上嘴,都出去玩吧。” 尹氏站起来,笑道:“媳妇带他们出去玩。” 长房老太太点头,尹氏牵着阮瑾年和阮瑾安出了正房,带着她们去了西跨院。 西跨院里,阮瑾和上学去了,院子里将悄悄的。 尹氏看着两个姑娘挨着坐在西面的椅子上,等着丫鬟们上了茶,才笑问:“瑾安,平日在家里都怎么打发时间的。” 阮瑾安抬起头,微微羞涩的笑道:“我平日里多跟着祖母礼佛。” 她鼓起勇气,扭过头问阮瑾年道:“妹妹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阮瑾年笑道:“我平日没事的时候,不是看会儿书,就是和丫头们玩耍。” 长房嫡长子阮瑾瑞的媳妇周氏带着大哥儿进来了,尹氏看到大哥儿,赶紧起来笑道:“你带着哥儿怎么来了。” 周氏是个温柔而贤淑的人,她笑道:“大哥儿在家里闷不住,想出来玩,我想去给祖母请安,知道瑾年和瑾安在这儿,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尹氏笑道:“你带着孩儿不容易,家里事少,哪里就劳动你了。” 周氏本是个娴静的人,她是接了婆婆的书信,叫她帮着二婶管家,才过来问问,如今二婶说不需要帮忙,她松了口气,笑道:“既然这样,我也在这儿和你们说说话吧。” 阮瑾年没吃早饭就过来的,春草端了一碟子素淡的点心过来,阮瑾年捻了一块指头大小的绿豆糕吃了下去,才觉得不那么饿了。 她听着周氏和尹氏聊哪家的衣裳漂亮,哪家的胭脂好,没什么兴趣。 阮瑾安听了几句,转头看向阮瑾年,见她也不感兴趣,朝她笑了笑。 尹氏见两个姑娘不感兴趣,笑道:“难得今儿秋高气爽,咱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周氏是个好说话的人,当然同意尹氏的意见了,一行人除了西跨院,快走到正院的时候,听到里面有陌生的声音,笑得有些夸张。 阮瑾年听到长房老太太说:“慧珠送送王媒婆。” 阮瑾年皱起眉头想,大哥大姐二姐都成亲了,瑾安姐姐才来,王媒婆没那么神通广大,那她是来给谁说亲的呐。 屋子里传来长房老太太冰冷的声音道:“这个王媒婆是个什么货色,你们把她放进来做什么?” 周老夫人劝道:“嫂子,你也别气恼了。” 长房老太太心里不爽的道:“弟妹,你不知道王媒婆说的这个通判家的幼子,今年不过十七八岁,通房丫头一大堆不说,还抬了两房姨娘,这样的人她都敢拿到我面前来,岂不是打量瑾年没了父母好欺负。” 阮瑾年惊了一惊,这个王媒婆竟然是来给她说亲的。 尹氏见慧珠领着个穿着大红比甲玫红裙子的中年妇人出来,站在一旁等了等,看着她过了前面的穿堂,才带着阮瑾年她们过了游廊,从穿堂出了角门。 花园里桂花绽放,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花香。 阮瑾安刚才听到老太太说的话,担心阮瑾年想不开,特意的去牵她的手。 阮瑾年感受到她的善意,朝她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 上辈子她十七岁了,没嫁人照样过得好好的,这辈子她也不打算嫁人,所以别人看轻也好,看重也罢,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只要把母亲留下的嫁妆打理好,手上有了钱,背后有阮家这个靠山,照样能把日子过好。 尹氏是个忙人,难得出来一回,心情很好,她笑道:“现在都到八月底了,桂花还开得这么好,真是难得。” 大哥儿身边的丫鬟,摘了柳条编了花篮,拿在手里哄他。 周氏见儿子玩得开心,心情很好的笑道:“人人喜欢悲秋,我却觉得秋天甚好,天高气爽,风清花香,更难得的是晴天多,不冷也不热。” “哟,我当是谁呐,二嫂,侄儿媳妇你们怎么有空出来逛逛。”(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关姨娘穿着大红长袖深衣从后面走来,她身边跟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少年穿着紫色锦缎长袍,看起来格外的猥琐。 阮瑾年见他盯着自己和阮瑾安看,赶紧拉着阮瑾安躲到尹氏身后。 尹氏皱着眉头,看着关姨娘,道:“你怎么把娘家的侄儿带到这花园里来了?” 关姨娘瘪了瘪嘴,又笑道:“从前大嫂娘家的侄儿又不是没来过咱们花园,怎么轮到我侄儿就来不得了。” 尹氏看到关姨娘侄儿那垂涎三尺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的厌恶,这都什么人啊,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一味的痴心妄想,不惹人厌恶才怪。 阮瑾年从后面的西角门走进长房老太太住的院子,刚走过穿堂,就听到正房里传出来的笑声。 守在门口的小丫鬟看到阮瑾年来了,赶紧引着她进了正房,春草跟着进去了,糖藕留在了游廊上。 阮瑾年屈膝给长房老太太和尹氏行礼问安后,静静的站到一边。 一个穿着缂丝古香缎长比甲,额头勒着石青色镶翡翠抹额的老妇人,坐在长房老太太身边。 长房老太太对阮瑾年道:“瑾年,这是本家三房的周老夫人,你该喊一声叔祖母。” 第一次见本家的长辈,要行跪拜之礼。慧珠机灵的放了个蒲团在阮瑾年跟前,阮瑾年跪下磕了头喊了声叔祖母。 周老夫人见阮瑾年大方端庄,对长房老太太笑道:“你这个侄孙女教得真好。” 说完从身后的婆子手里接过一个红酸枝雕花盒子递给阮瑾年,阮瑾年知道这是叔祖母给的见面礼了,她看了眼长房老太太,见她颔首,才收了下来。 长房老太太听到别人夸阮瑾年,哈哈大笑,谦虚的摆手道:“哪里哪里,你们家的安姑娘规矩又孝顺,才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本家来的老妇人摆手,心疼的道:“你也别夸她了。我是个喜静的,她就是跟着我长大,身边没有个说得上话的兄弟姊妹,才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 阮瑾年站在长房老太太身边,看到对面椅子上坐着个穿绯色比甲,白色挑线裙子,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朝她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指着她,对阮瑾年笑道:“这是本家三房你叔祖母嫡亲的孙女瑾安,明年三月及笄,比你略大些,快去喊姐姐。” 阮瑾年走过,对面的阮瑾安也站起来了。 阮瑾年看着她笑了笑,屈膝行礼喊了声姐姐。 阮瑾安还了一礼,道:“妹妹多礼了。” 两个人直起身望着对方笑了笑,都觉得合眼缘。 长房老太太看见了,对周老夫人笑道:“瞧瞧,到底是一家人,才见面就喜欢上了。” 周老夫人见孙女难得的笑了,也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要说她这孙女别的都好,就是跟着她太安静了些,有些不合群。如今见她和金陵分家的姑娘合得来,心里也是高兴的。 长房老太太笑道:“我们老太太说话,你们也插不上嘴,都出去玩吧。” 尹氏站起来,笑道:“媳妇带他们出去玩。” 长房老太太点头,尹氏牵着阮瑾年和阮瑾安出了正房,带着她们去了西跨院。 西跨院里,阮瑾和上学去了,院子里将悄悄的。 尹氏看着两个姑娘挨着坐在西面的椅子上,等着丫鬟们上了茶,才笑问:“瑾安,平日在家里都怎么打发时间的。” 阮瑾安抬起头,微微羞涩的笑道:“我平日里多跟着祖母礼佛。” 她鼓起勇气,扭过头问阮瑾年道:“妹妹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阮瑾年笑道:“我平日没事的时候,不是看会儿书,就是和丫头们玩耍。” 长房嫡长子阮瑾瑞的媳妇周氏带着大哥儿进来了,尹氏看到大哥儿,赶紧起来笑道:“你带着哥儿怎么来了。” 周氏是个温柔而贤淑的人,她笑道:“大哥儿在家里闷不住,想出来玩,我想去给祖母请安,知道瑾年和瑾安在这儿,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尹氏笑道:“你带着孩儿不容易,家里事少,哪里就劳动你了。” 周氏本是个娴静的人,她是接了婆婆的书信,叫她帮着二婶管家,才过来问问,如今二婶说不需要帮忙,她松了口气,笑道:“既然这样,我也在这儿和你们说说话吧。” 阮瑾年没吃早饭就过来的,春草端了一碟子素淡的点心过来,阮瑾年捻了一块指头大小的绿豆糕吃了下去,才觉得不那么饿了。 她听着周氏和尹氏聊哪家的衣裳漂亮,哪家的胭脂好,没什么兴趣。 阮瑾安听了几句,转头看向阮瑾年,见她也不感兴趣,朝她笑了笑。 尹氏见两个姑娘不感兴趣,笑道:“难得今儿秋高气爽,咱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周氏是个好说话的人,当然同意尹氏的意见了,一行人除了西跨院,快走到正院的时候,听到里面有陌生的声音,笑得有些夸张。 阮瑾年听到长房老太太说:“慧珠送送王媒婆。” 阮瑾年皱起眉头想,大哥大姐二姐都成亲了,瑾安姐姐才来,王媒婆没那么神通广大,那她是来给谁说亲的呐。 屋子里传来长房老太太冰冷的声音道:“这个王媒婆是个什么货色,你们把她放进来做什么?” 周老夫人劝道:“嫂子,你也别气恼了。” 长房老太太心里不爽的道:“弟妹,你不知道王媒婆说的这个通判家的幼子,今年不过十七八岁,通房丫头一大堆不说,还抬了两房姨娘,这样的人她都敢拿到我面前来,岂不是打量瑾年没了父母好欺负。” 阮瑾年惊了一惊,这个王媒婆竟然是来给她说亲的。 尹氏见慧珠领着个穿着大红比甲玫红裙子的中年妇人出来,站在一旁等了等,看着她过了前面的穿堂,才带着阮瑾年她们过了游廊,从穿堂出了角门。 花园里桂花绽放,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花香。 阮瑾安刚才听到老太太说的话,担心阮瑾年想不开,特意的去牵她的手。 阮瑾年感受到她的善意,朝她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恶心 世安院大门口守门的牛婆子,穿着一身酱黄马面布裙,唯唯诺诺的抬着头看了眼盛怒的温嬷嬷,赶紧低下头,不明所以的道:“嬷嬷,今儿个老婆子一直守在门边,除了家里的人,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咱们院子。” 阮瑾阳就罢了,那是二房唯一的庶子,但那个姓关的小子是哪门子的家里人。 温嬷嬷气得转身指着内院,又不好明说,压低声音道:“刚进去那么大只苍蝇,你没看到。” 牛婆子隐隐约约看到温嬷嬷指着关姨娘娘家侄儿,恍然大悟,厚实的大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瞧我这榆木脑子,下次我一定不会再放那小子进去了,嬷嬷您就放心吧。” 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这种手段深入温嬷嬷骨髓,她见牛婆子领悟了,对她笑道:“你可是这院里的老人了,做事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的,我岂有不相信你的。今儿起风了,你在廊上怪冷的,快进屋里去吧。” 牛婆子受宠若惊,赶紧点头诶诶的答应着。 温嬷嬷笑着转身离开了,牛婆子看着温嬷嬷进了穿堂的月洞门,才转身进了门房。 阮瑾厚满七岁就搬到前院东厢去了,崔夫人是客人断然没有住正房的道理,可正房又不能空出来,阮瑾年只好搬到正房去住了,把整个西厢布置成了书房。 阮瑾厚回来刚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跑到正院去了。 崔永悦看到他欢欢喜喜的喊道:“四哥哥。” 阮瑾厚摸了摸她的头道:“小悦悦乖。”脚步稍停又跑去了正房。 周颖站在西厢的廊上,愣愣的看着他俩。 阮瑾厚去正房没看到姐姐,就问春草道:“姑娘去哪儿了?” 春草笑着指了指西厢,道:“快去吧。” 阮瑾厚颔首,满脸欣喜的跑了去。 周颖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到阮瑾厚跑来了,赶紧低下头屈膝行礼道:“三少爷。” 阮瑾厚随意的摆手道:“在家里,不用讲这么多礼。” 周颖退到一边埋下头,阮瑾厚跨进了屋子。 阮瑾年看到弟弟来了,从米糕手里接过湿毛巾净了手,笑问:“看你满脸笑,可是有什么喜事。” 阮瑾厚点头,急不可耐的道:“姐,你猜,今天我看见谁了。” 阮瑾年想这个自己应该认识,不然瑾厚不可能跑来让她猜,也颇感兴趣的问道:“你看见谁了?” 阮瑾厚兴奋的道:“我看到周宁哥哥了,他考中举人了。” 阮瑾年脸上的笑淡了,她哦了一声道:“跑的满头大汗的,快去洗洗吧,我们等你吃完饭呐。” 阮瑾厚见姐姐好像不高兴,赶紧去前院梳洗去了。 院子里阮瑾阳带着关家小子进来了,他在外面喊道:“三妹妹,二哥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人已经进了西厢。 崔永悦进屋子里去了,关家小子看着廊上的周颖笑了笑,跟着进去了。 阮瑾年因为阮瑾灵的缘故,格外厌恶关姨娘侄儿,连带着对阮瑾阳也没对少好感,这会儿见他大大咧咧的带着关姨娘侄儿进她的书房,更不高兴了,板着脸看着他疏离的道:“二哥,你快把关家表哥带出去。” 阮瑾阳被阮瑾年落了面子,脸上闪过恼怒之色,转眼笑笑不以为意的道:“都是自家亲戚,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阮瑾年见他冥顽不灵,顾不得给他面子,喊道:“乳娘,你来送二哥他们回去。” 关姨娘侄儿进到阮瑾年书房,闻着清淡的墨香,环顾满屋子的书山笔海,嗤之以鼻,世家门第就是喜欢装,他就不信这么多书,阮瑾年这个小丫头看得过来。 他家里做着书画生意,转眼看到临窗书案上的水墨画,眼睛一亮,凑上去伸手摸道:“这是哪个名家画的,得值不少钱吧。” 这幅画花了阮瑾年几天的心血,下午才画好,她看着很满意,晾在书案边上,准备等墨干了收起来。现在看到关姨娘侄儿伸手在上面乱摸,莫名的觉得恶心,抓起画一把撕碎了,扔进边上的纸篓里。 江余氏进来看到阮瑾年撕画,吓了一跳赶紧阻止道:“姑娘使不得,别气坏了自个身子。” 阮瑾阳刚被阮瑾年落了面子,见到表哥这么丢人,心里又恨又气,尴尬的道:“表哥,你不是有东西要送给三妹吗?” 关姨娘侄儿看到阮瑾年随手就把画撕了,楞在原地,心里直呼败家娘们。 听到阮瑾阳提醒,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是个脸皮厚的,也不觉得多丢人,变戏法似的从衣袖里取出一盒胭脂膏,双手举在阮瑾年面前,满脸堆笑,恭维道:“小生见表妹色自天成,却常不涂脂抹粉,暗自觉得可惜,今儿在铺子里看到这盒传自宫廷秘方的胭脂膏子,特意带来送你,请表妹别嫌弃礼物微贱,收下吧。” 阮瑾年看见关姨娘侄儿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还有听他说得不伦不类的话,就觉得恶心,哪里肯收他送的胭脂。但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忍耐的道:“无功不受禄,关家表哥收回吧。” 关姨娘侄儿家里有几个姐姐,却只有他一个儿子,从小也是被宠着长大的,他见自己笑脸奉承许久,阮瑾年连个笑脸都不肯赏,心里有些着恼了,直起身把胭脂膏子握在手上,看着阮瑾年不阴不阳的道:“表妹,你该不是许久不成出门了吧,连外面的风声都不知道。” 阮瑾年看不惯关姨娘侄儿那不阴不阳的样子,理也不理他,对阮瑾阳道:“二哥,我们要吃晚饭了。” 这么直白赶人的话,阮瑾阳当然听出来了,他坏虽坏,却是个格外要脸的,因此笑道;“今儿晚了,等得空了,我再来陪你玩。” 阮瑾年巴不得他不来,因此只是颔首道:“嗯,三哥路上小心。” 关姨娘侄儿把胭脂膏子扔在书案上,转身就走,阮瑾年赶紧喊春草给他送去,春草追出去的时候,两人早跑没影了。 出了门,阮瑾阳青黑的脸色,更黑了。 关姨娘侄儿骂骂捏捏的道:“什么玩意了,不过是死了爹娘的孤女,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爷送的东西还看不上。” 阮瑾阳回头凌厉的瞪着关姨娘侄儿,关姨娘侄儿被他看得发毛,心虚的道:“干嘛,我又没说错。” 阮瑾阳一字一字的道:“表哥,麻烦你回去长个脑子再来行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出事 关姨娘侄儿被阮瑾阳的阴狠吓到了,色厉内荏的道:“我是你表哥,哪有像你这样帮着外人说话的。” 阮瑾阳嘲讽的笑笑,阮瑾年还是他堂妹呐。 不过到底是母亲的亲侄儿,阮瑾阳给母亲面子,也不多说他了,两个人默默的回了二房。 第二天八月十五是中秋,族学里放了假,阮瑾年和阮瑾厚早早的收拾好去了长房。 长房老太太看到阮瑾厚,看着他请安后,亲热的把他搂在怀里。 阮瑾厚看到阮瑾和和自己姐姐脸上的笑,再看了眼长房老太太另一只手搂着流口水的大侄儿,羞涩的道:“伯祖母,我自己去凳子上坐吧。” 长房老太太见他害羞了,把他放在地上感慨的笑道:“老了老了,孙子们都长大了。” 这时走进来的本家周老夫人笑道:“你老当益壮,有孙子孙女带,该知足了。” 比起周老夫人,长房老太太有儿有孙是幸福了,她看了眼安安静静跟在周老夫人身后的阮瑾安,不再提子孙的话来,怕伤了周老夫人的心。 所幸家里的人并不多,互相请安问好很快就结束了,长房老太太是个宽厚的人,她觉得身边又不是没有丫鬟婆子伺候,从来不让媳妇立规矩。 周老夫人坐在长房老太太身边的榻上,尹氏和周氏分左右坐在下首椅子上的第一位,接着是阮瑾和阮瑾安、阮瑾年和阮瑾厚。 长房老太太抱着曾孙笑道:“今儿是中秋,二房不和咱们过,就咱们几个人不够热闹,不如请两个说书的女先进来热闹热闹吧。” 尹氏站起来笑道:“今儿中秋,请女先的人家多,媳妇这就去安排吧。” 周嬷嬷笑着进来道:“老太太,你们快来看,谁来了。” 阮瑾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徐徐走来的大堂姑和宋漓表哥。 堂屋里的人都站起来了,长房老太太更是抱着大堂姑哭了起来。 尹氏怕她哭出个好歹,赶紧劝道:“娘,菀宓回来这可是喜事。” 长房老太太放开软菀宓,带着满脸的泪痕笑道:“是喜事,是喜事。” 慧珠赶紧给她擦干脸上的泪水,扶着长房老太太坐在上首的榻上。 软菀宓带着儿子宋漓给长房老太太请安,长房老太太又指着周老夫人笑道:“这是太原本家三房的老祖宗,是你的婶婶。” 两人又给周老夫人请安,周老夫人身边没带见面礼,长房老太太身边的宝珠备了见面礼,递给她全了她的面子。 尹氏见屋里的气氛不是很好,只好笑道:“刚才老太太才说就咱们几个人不够热闹呐,菀宓和漓哥儿就回来了,可见今儿真是个好日子,喜事多多。” 一屋子的人笑起来,久别重逢,长房老太太问阮菀宓在淮安可好。 阮菀宓脸上闪过一丝暗沉,赶紧笑道:“一切都好,只是记挂着你们,想回来看看。” 前世的事,阮瑾年不是很清楚,但是她记得从今天以后宋漓表哥就住在金陵了。 阮瑾年看到宋漓脖子上淡淡的红痕,不动声色的挪开眼。 大堂姑是淮安宋家大老爷的继室夫人,她前头有个和大老爷恩爱的原配夫人,宋漓表哥上头有个能干又受宠的大哥,她想大堂姑和漓表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而且不知道淮安发生了什么事,大堂姑所以才会在中秋这天急匆匆的把宋漓表哥送回娘家。 今天是中秋,又来了人,尹氏出去忙事情去了。 长房老太太问道:“你可去见过你爹了。” 阮菀宓神色忧愁的道:“爹出去了,还没回来,去见过弟弟了。” 长房老太太知道她是忧心父亲贪色,弟弟懦弱,弟媳妇拎不清,也不好劝解,就问宋漓道:“漓哥儿可下场了?” 宋漓神色黯然摇头道:“侄孙学艺不精,不曾下场。” 说到这个阮菀宓的眼睛都红了,她哽咽道:“伯母,我这次带着漓哥儿回娘家,就是打算把他托付给父亲,谁知道他老了,竟然迷上了个瘦马。” 听到这话,周氏赶紧带着阮瑾年她们出去了。 长房老太太拍着她的手道:“好孩子,别哭了,你要是放心就把漓哥儿放在这里吧,你弟弟不是糊涂的人。” 周氏带着阮瑾年她们去了东跨院,直到慧珠来请,她们才又去了正房。 阮瑾年她们正在花厅里吃饭,二房一个老婆子跑来哭道:“老太太,救命。” 长房老太太对二房很不待见,因此放了筷子板着脸问道:“好好的救什么命,晦气。” 二房的老婆子哭道:“咱们太太娘家的侄儿在街上和白虎帮的人争个女子,被人打了,还连累二少爷也被打了。这会儿二少爷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太太的侄儿还被白虎帮的人带走了,求老太太帮帮我们太太,千万要把他救出来。” 白虎帮不是什么好人,但关姨娘娘家侄儿也不是,长房老太太啐道:“白虎帮就是亡命之徒,惹了他们我哪里有本事救他的命,你还是让你们太太报官去吧,官府的人不会不管的。” 老婆子边磕头边道:“老太太,您又不是不知道,白虎帮连通判老爷都敢黑打,哪里会把官府放在眼里,再说我们报官,岂不是让他们更恨了吗,太太侄儿岂能有名。” 长房老太太气道:“你是她关家的奴婢,还是阮家的奴婢。” 老婆子愣了愣,道:“奴婢当然是阮家的。” 长房老太太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关心二少爷,反倒关心别人家的事。” 老婆子哭道:“太太已经请了妙手回春堂的大夫来了,只是她侄儿还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太太着急,才让我来求您。” 长房老太太被气得脸色都变了,她摆手道:“你回去吧,这事我帮不上忙。” 老婆子被丫鬟们搀扶着出去了,长房老太太也没心情了,她道了声恼,扶着慧珠的手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中秋肯定是过不成了,阮瑾年他们都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世安院里,崔夫人她们正在吃饭,看到阮瑾年姐弟回来了,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糖藕说起了白虎帮和关姨娘娘家侄儿的事。 崔夫人叹道:“白虎帮闹得这么凶,朝廷怎么像没看到一样。” 这事确实很奇怪,阮瑾年前世压根没听过白虎帮,当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章 变换 关家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白虎帮的人提什么条件都答应,熬了好几天总算把人接了出来。 暮秋的时候,长房大太太何氏陪着女儿阮瑾卿回来了,她先送女儿回了何家,再回家给老太太请安。 说起女儿,何氏抹起眼泪道:“娘,瑾卿上回滑胎了,大夫说她伤了根本,恐怕往后生育艰难,我娘家嫂子就往她房里放了两个通房丫头,这回她又有小产的征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长房老太太叹气道:“人在何家,我们连孩子是个什么状况都不知道,往后只能你辛苦些,多往娘家跑几趟。” 何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就怕回娘家太频繁了,会让婆婆生厌,有了婆婆这句话,往后她即便回娘家殷勤了些,也没关系。 京城辅国公府来人了,阮瑾年带着温嬷嬷在三房二门口迎接。 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嬷嬷,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支金簪,身上穿着褐红色宝瓶纹绸缎长比甲,秋香色马面裙子,圆圆的脸上满是皱眉,看起来很是严肃。 温嬷嬷看到来人,惊喜的上前拉着她的手问道:“老胡,公主怎么让你来了?” 胡嬷嬷看到温嬷嬷也很开心,不过现在不是叙旧情的时候,她拍了拍温嬷嬷的手背。 温嬷嬷赶紧给她介绍阮瑾年道:“这就是大姑娘生的女儿,阮氏瑾年。” 胡嬷嬷恭恭敬敬的给阮瑾年行礼,并不因为她年纪小,而生出傲慢敷衍之心。 阮瑾年哪里敢当胡嬷嬷的礼,她侧身避开,不卑不亢的道:“嬷嬷折杀我了,你是伺候舅舅舅母的老人,该我问候你才是。” 胡嬷嬷听了,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是世家贵女该有的风范和礼仪。 阮瑾年给她行礼的时候,她避开半边身子,受了半个礼。 温嬷嬷笑道:“姑娘接到京城来的信,早已经把你们下榻的地方安排好了,你在路上奔波了这么久,有什么事,都先去休息休息再说吧。” 胡嬷嬷赞赏的看着阮瑾年笑道:“表姑娘真妥帖,不是奴婢托大,年纪大了奔波这一路还真有些吃不消。” 温嬷嬷亲自领着胡嬷嬷去了前面的西厢房,推开西厢房门,温嬷嬷骄傲的道:“这些都是姑娘亲自安排布置的,怎么样,满意吧?” 屋子里的摆设到罢了,在辅国公府她什么没见过,可看到屋子中央放着的热腾腾的浴桶,胡嬷嬷满足的道:“姑娘想得真周到,一路上紧赶慢赶,老骨头都颠散了,现在真想泡个澡,休息休息。” 温嬷嬷看着胡嬷嬷一脸憔悴的颜色,笑道:“我就不打扰你了,等你休息好了,吃晚饭。” 胡嬷嬷松懈下来,道:“等空了,咱们再好好聊聊。” 温嬷嬷点了点头,出去把门带上,留了个机灵的小丫头守在外面。 胡嬷嬷年纪大了,一觉睡到黄昏时分,她睁开眼,透过糊窗户的高丽纸,看到外面已近昏黄,暗道糟糕,赶紧起身。 外面的小丫鬟听到里面又响动,问了声:“嬷嬷可是起床了。” 胡嬷嬷收敛神色,坐在床上平静的道:“嗯。” 小丫头推门进去道:“嬷嬷,奴婢五儿,姑娘吩咐我伺候您。” 胡嬷嬷见她伶俐,点头道:“我要梳洗去见姑娘。” 五儿从胡嬷嬷的行礼里挑出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胡嬷嬷自己梳了头发,去正房见阮瑾年去了。 外面早有小丫头跑去告诉阮瑾年,胡嬷嬷起来了。 阮瑾年出了月洞门迎着胡嬷嬷,去了穿堂暖阁,两人又见礼坐下,春草上了茶点,带着丫鬟们出去把门带上。 暖阁里只剩下阮瑾年和温嬷嬷,胡嬷嬷了。 胡嬷嬷看着阮瑾年安排得周到,丫鬟们动作轻柔利索,又井然有序,再次点头。 阮瑾年站着问候了舅舅舅母,胡嬷嬷笑着让她坐下,才面容严肃的道:“姑娘,接下来的事,奴婢只说一遍,你可要记清楚了。” 阮瑾年郑重的点头,胡嬷嬷小声而清晰的道:“一个月前皇上卧病不起,让太子监国。” 温嬷嬷抽了口凉气,胡嬷嬷接着道:“夫人是皇上和先皇后唯一的孩子,太子是敬嫔所出,先皇后在时,皇上和先皇后举案齐眉,宫中的妃嫔多受冷落,那时宫中除了夫人就只有太子一个孩子,敬嫔自以为可以母凭子贵,屡次挑衅先皇后,先皇后不与她计较,直到又一次敬嫔把主意打到夫人身上,先皇后忍无可忍,一举收拾了敬嫔,太子心中很是怨恨先皇后和夫人,只可惜皇上一直信任公主,他找不到发落的机会。如今皇上病重,他又监国,必定不会放过夫人。夫人本想写信告诉你,又怕手书丢失无端招来麻烦,特意让我跑这一趟,来警示你多多堤防潘家一些。” 阮瑾年神色肃然,点头道:“嬷嬷放心,我记住了。” 胡嬷嬷点头,笑道:“夫人很惦记你们,临走时,她还几次告诉我,记得问你们姐弟俩愿不愿意去京城,要是你们愿意去的话,这回和我们一并回去。” 温嬷嬷见阮瑾年为难,笑道:“我说你出门怎么还带了侍卫,原来是为少爷和姑娘进京准备的呀。” 胡嬷嬷笑道:“这是国公爷听说金陵最近有些不宁,让我带来保护姑娘和少爷的。” 舅舅和舅母处处为她和弟弟着想,阮瑾年感动得无以复加,她也想去京城,陪伴舅舅舅母,可她是个女儿就罢了,弟弟却是万万不能离开家族的。 阮瑾年愧疚的道:“嬷嬷,不能进京陪伴舅舅舅母,实非我所愿,请嬷嬷告诉舅舅和舅母,就说我和弟弟在金陵一切都好,让他们不要挂心。” 胡嬷嬷点头道:“我会说的。” 阮瑾年想起在金陵闹得轰轰烈烈的白虎帮,问道:“嬷嬷,你在京城可听说了白虎帮,这两三年他们在金陵闹得很厉害,朝廷为什么不管制。” 胡嬷嬷跟在荣安公主身边,是个什么都愿意思考的人,她见阮瑾年不局限在内院一亩三分地,还关心外面的事,高兴的道:“这事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白虎帮和朝廷关系匪浅,不过姑娘也不用怕,他们日子长不了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感怀 世安院游廊上的灯笼点亮了,一盏盏红色的灯笼照亮了黑暗的院落。 阮瑾年用了晚饭,阮瑾厚才回来。 胡嬷嬷见到阮瑾厚,亲热的拉着他的手,道:“表少爷身子大好了,国公爷和夫人也能放心了。” 阮瑾厚站在屋中央,大大方方的让胡嬷嬷打量,闻言恭敬濡沫的道:“让舅舅舅母操心了。” 天晚了,胡嬷嬷嘱咐了阮瑾厚爱惜身子,就要回前面西厢房休息去了。 五儿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温嬷嬷扶着她的手,送她出去了。 看着她们进了月洞门,阮瑾年脸上的笑淡了,她板着脸问阮瑾厚道:“今天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阮瑾厚见姐姐生气了,心虚的道:“姐,我从学堂出来遇到周宁哥了,他请我吃饭,还指点我功课,我们说得久了些,才回来晚了。” 阮瑾年并没有因为阮瑾厚的心虚而心软,她依旧板着脸严肃的道:“即便如此,你也该让来宝回来说一声,否则岂不是让我在家里提心吊胆的。” 让姐担心了,阮瑾厚心里很愧疚,他赶紧道歉道:“对不起,姐。见到周宁哥,我太兴奋了,就忘了打发来宝回来告诉你,下次有事我一定会及时打发人回来告诉你一声。” 阮瑾年点头道:“知错认错,是君子所为,不过改正错误比认错更加重要,下次记得要稳重些,不要得意就忘性。” 阮瑾厚点头道:“记住了。” 阮瑾年这才笑了,半似玩笑半似认真的道:“下次再犯,我就让青鸾依旧送你上学。” 当初他年纪小,青鸾天天早晨送他上学堂,下午早早的在学堂外等着接他,为了这事,他没少被同窗嘲笑。 现在阮瑾年旧事重提,阮瑾厚赶紧摆手道:“姐,我一定不会再犯了,你可千万别让青鸾送我。” 春草几个丫头见了阮瑾厚窘迫的样子,捂着嘴发笑。 阮瑾厚到底大些了,被人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姐,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阮瑾年嗯了一声,让周颖提着灯笼送他。 两人刚出门,红杏已经提着灯笼来了。 阮瑾厚对周颖道:“红杏来了,小颖姐姐,你回去吧。” 周颖点头站在原地,看着红杏提着灯笼,和阮瑾厚并肩走在一起,眼神似怅惘似哀伤。 在庄子上,大家一起玩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却又好像远去了天边,从前那个亲厚的少年,不经意间成了她触不可及的少爷了,而她却在不经意间把他的身影装在了心底。 周颖回到正房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笑,看起来犹如往常一样温柔娴雅。 阮瑾年梳洗了,坐在花梨木拔步床上,靠着大迎枕看书,春草正小心的给她擦着头发。 糖藕和米糕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春草让她赶紧去睡觉,周颖从正房出来,站在游廊上仰望着夜空中那弯孤独的弯月,由衷的感慨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糖藕从屋里出来听到了,讥诮的道:“哟,咱们屋里除了姑娘又出了个诗人,就是不知道是诗人还是湿人。” 米糕跟着她一起出来的,她拉了把糖藕道:“人家没签卖身契,还得了姑娘的宠,天天跟着去书房,你酸她做什么?” 糖藕哼了一声,对米糕道:“走吧,我们这种俗人就配去茅房。” 周颖被两人夹枪带棒说了一通,心里委屈,眼泪顺着脸颊流了出来,幸好是晚上,没人看得见,她见糖藕米糕走了,擦干脸上的泪,回房间去了。 这一晚温嬷嬷和胡嬷嬷在外面厢房说了半宿的话,第二天早晨胡嬷嬷依旧早早的起来了,她梳洗好了,温嬷嬷还没醒,只好叫醒她,笑道:“你这老婆子福分可不浅。” 温嬷嬷笑道:“姑娘宽厚,这些年我也开始享福起来,昨晚熬了夜,竟有些起不来了。” 昨天胡嬷嬷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所以阮瑾年并没有见到跟随胡嬷嬷一起来的侍卫,今天早晨吃了早饭,胡嬷嬷才让侍卫进来见阮瑾年。 阮瑾年见侍卫头领身材高大,国字脸五官端正,漆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颇有些威武不屈的样子,暗自点头。 有这样的人守着弟弟,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胡嬷嬷见阮瑾年对侍卫头领很满意,笑道:“这是国公爷从咱们府里侍卫中挑出来的精英,他叫武超,原是侍卫队里的小队长。” 阮瑾年点头道:“让舅舅费心了。” 武超看到自己要保护的人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有些失落,他自认为自己本领不差,差的只是年龄,他要是再跟在国公爷身边几年,一定能成为侍卫队头领,只可惜不知道被谁暗算了,国公爷居然把他派来保护一个小丫头片子。 不过好在跟随他一起来的,都有一身好武艺,往后大家可以一起切磋切磋,也算是一桩幸事。 胡嬷嬷是荣安公主身边的管事嬷嬷,她可是个大忙人,要不是这事太重要了,荣安公主也不会让她亲自来跑一趟。 如今该说的都说到了,她也该回京城了。 临走前,她拿了几张大红烫金的辅国公名帖给阮瑾年,阮瑾年笑道:“嬷嬷,上次舅母来留给我的名帖,我这里还有呐。” 胡嬷嬷塞给温嬷嬷道:“这是国公爷给你的,你收着就是了。” 温嬷嬷见阮瑾年点了头,才收了起来。 胡嬷嬷握了握温嬷嬷的手,转身出了世安院,阮瑾年送她出了大门,看着胡嬷嬷的马车使远了,才收回目光。 武超带着手下的八个汉子,重新给阮瑾年见了礼,认了主,跟随她回了世安院。 阮瑾年安排他们住在前面的倒座房里,又让武超随时看着些阮瑾厚。 等下午阮瑾厚回来的时候,阮瑾年又让他见了武超九人。 这边才安顿下来,长房就传来阮瑾卿被个丫鬟撞了,摔在地上差点滑胎了。 长房老太太、大太太都被气炸了,大太太何氏更是不惧打娘家嫂子的脸,请了钱大夫去给阮瑾卿把脉。 长房老太太、尹氏和阮瑾年去寺庙里烧香,祈求菩萨保佑阮瑾卿平安生下孩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求见 阮府三辆马车行驶到玉门山脚下停了下来,尹氏扶着长房老太太从最前面那辆翠幄青绸车里走了出来,春草踩着凳子从后面这辆翠盖朱轮车里出来,站在一旁护着阮瑾年。 阮瑾年带着帷帽下了马车,走到长房老太太身边,慧珠宝珠从最后的黑油马车里出来,引着轿夫抬着三乘轿子过来。 长房老太太摆手阻止道:“回去吧,我们去拜菩萨,走上去也虔诚些。” 尹氏仰头看了眼巍峨的玉门山,劝道:“娘,您年纪大了,爬这么高的山,怕是吃不消。不如让轿夫抬着轿子跟着我们走吧,您什么时候累了,就坐轿子,这样既尽到了心,也免了媳妇担忧。” 长房老太太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叹了口气道:“行,听你的。” 尹氏看了眼慧珠,慧珠点头吩咐轿夫抬着轿子跟着队伍走。 宝珠走在前头,长房老太太跟在她身后,尹氏和慧珠护在她身边,阮瑾年甩开春草的手,沿着青石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还没到半山腰长房老太太就气喘吁吁了,尹氏赶紧让轿夫抬着轿子过来,扶着长房老太太坐了进去。她和阮瑾年又走了一段路,觉得坚持不下去了,才坐进轿子里。 尹氏身边的心腹丁嬷嬷早已经带着丫鬟小子去山上的甘宁禅院打点好了,长房老太太她们到的时候,丁嬷嬷和禅院的知客僧早已等在山门外,只等她们下了轿子,就引着她们从左门进了禅院。 走上台阶是片阔地,阔地正中央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青铜香炉,青铜香炉后方左右立着燃蜡烛的青铜架子,香炉旁燃着香油灯。 青铜香炉后殿宇是天王庙,长房老太太熟练的点了香烛,恭恭敬敬的跪拜了里面供奉的弥勒佛,四大天王和韦陀尊者。 出了天王庙沿着后面的台阶,走到大雄宝殿叩拜了释迦牟尼佛,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琉璃光佛,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最后叩拜了观音殿里的观音菩萨,知客僧引着长房老太太几人去了供香客休息的厢房。 长房老太太住着拐杖问知客僧,道:“贵院善卜的弘文禅师还在吗?” 知客僧顿了顿道:“阿弥陀佛,施主,弘文禅师年事已高,已经不再见客。” 长房老太太听到弘文禅师还在吐了口气,点头道:“还在就好,请你告诉弘文禅师,四十年前受他恩惠的王氏再遇迷途,求他点拨。” 知客僧很是犹豫,长房老太太从慧珠手里拿过一串,年深久远的紫檀木佛珠递给他道:“小师傅,你只管去告诉弘文禅师,他不会怪罪你的。” 知客僧看到长房老太太手里的紫檀木佛珠,眼睛都瞪直了,他见过弘文禅师手里就有这样一串一模一样的紫檀木佛珠。他双手举在胸前,恭恭敬敬的接过长房老太太手里的佛珠,虔诚的看着它道:“施主放心,小僧一定会转告弘文禅师的。” 长房老太太累了,她闭了闭眼,笑道:“有劳了。” 知客僧点了点头,转身匆匆的往外面跑去了。 长房老太太疲倦的坐在禅床上,尹氏赶紧道:“娘,一会儿还要见弘文禅师,你先躺下休息会儿吧。” 长房老太太打起精神道:“不用了,就一会儿的事,我还能坚持得住。” 她看到阮瑾年蔫蔫的坐在椅子上,靠着枕头笑道:“瑾年,你身子骨弱,奔波了一上午,赶紧去休息休息吧。” 阮瑾年忍着疲倦,打起精神笑道:“伯祖母都不累,我也不累。” 长房老太太知她孝顺,心里很是满足,不过她到底心疼,再次道:“伯祖母心里惦记着事,也休息不好,你就别管我了,快去你房间休息休息。” 她推尹氏道:“我不管事了,你又是照顾我,又是爬山的,也累够了,快去休息吧。” 尹氏笑道:“媳妇精神着呐。” 长房老太太见她们执拗,叹了句:“都是孝顺的好孩子,一定都能好好的。” 尹氏的脸色暗淡了片刻,又笑了起来。 直到中午知客僧送来了斋饭,弘文禅师依旧没有出面。 食不知味的吃完斋饭,尹氏问道:“娘,弘文禅师可能不会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长房老太太满脸失落,瞬间眼神坚定的道:“不!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一定会见我的。” 尹氏不知弘文禅师是何许人也,也不明白长房老太太为什么一定要见他,不过她远离娘家嫁到金陵,深受婆婆照顾和教导,对她深深的敬重,闻言也点头道:“听娘的,我们就在这里等吧。” 太阳打斜了,弘文禅师依旧没有出面,长房老太太让尹氏先回府,尹氏不放心把她们一老一小留在寺庙里,又担心家里的阮瑾和和阮瑾厚,很是犹豫。 阮瑾年笑道:“二伯母,你帮我照顾好瑾厚就行了,这里有我呐。” 尹氏对阮瑾年倒是放心,笑道:“行,那我可就把娘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小心照看着。” 阮瑾年点头道:“你放心的回去吧。” 来之前她已经预备到晚上回不去怎么处置了,这时候武超已经让人守在学堂外等着接弟弟了,他手下的唐青也带着四个侍卫守护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赤日西坠,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一层一层火红的云像红色羽毛一样漂浮在湛蓝的天空。 长房老太太撑不住睡着了,阮瑾年熬过了困劲,反倒精神十足,她出了厢房,带着帷帽和周颖米糕走在厢房外寂静的小路上。 两侧的密林里,鸟儿们成群结队的飞鸣着飞回巢穴,阮瑾年看着面前赤红的枫叶莫名的觉得孤单。 周颖手里拿着薄薄的斗篷,她上前柔声道:“姑娘天冷了,披上斗篷吧。” 阮瑾年点了点头,仰起头任由周颖给自己披上斗篷。 晚霞渐渐消退,天色乌黑了,小路上没什么人,米糕看着两侧乌压压的树林,害怕的道:“姑娘,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出来走一走,心里的浊气都吐出去了,阮瑾年点了点头,顺着原路往回走,她们走到厢房的时候,禅院已经点亮了灯笼,院子里的花木在烛光下,倒影斑驳。 或许是到了新地方,米糕很害怕,她紧紧的拽着阮瑾年的衣袖,跟在她身边,周颖走在阮瑾年身后。 阮瑾年停了下来,周颖撞在她背上,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厮杀 阮瑾年皱着眉头,郑重的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米糕更害怕了,她紧紧的靠着阮瑾年,张望黑黢黢的四周,颤抖着问:“什么声音?” 周颖侧耳细听,不敢肯定的道:“姑娘,我好像听到有嘶喊声。” 阮瑾年面色都变了,她见米糕双腿战战,知她顶不上用,赶紧叮嘱周颖道:“你快带米糕去把伯祖母叫醒,让丫鬟婆子们呆在屋子里,把门窗锁好。” 周颖也害怕了,她声音漂浮的问:“姑娘,你要去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瑾年好像听到了喊杀的声音,她吓得心都跳了出来,又迅速的让自己冷静。 周颖问的时候,阮瑾年已经甩开米糕转身往回跑了,她要去对面厢房找唐青他们。 越往外跑,喊杀声音越响亮,阮瑾年甚至听到铜铁碰撞清脆的响声。 路上的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阮瑾年睁大双眼,借着厢房里透出来的微薄烛光,摸黑往前走。 对面厢房,唐青他们早就听到声音,迅速的穿好衣服,从厢房出来跑进女眷住的厢房。 之前谁也没料到就在金陵城郊上个香,也能遇到这样见血的厮杀,事先没用重视,这会儿都不知道阮瑾年她们住在哪个院子。 他们想喊可又不敢喊,怕惊动渐渐杀近这里的人,寻声杀了过来。更何况右边厢房住的都是女眷,女人胆小,万一听到男人的声音惊叫起来,那就更危险了。 五个人抿着唇,在厢房岔道口停下了脚步。 阮瑾年从里面出来,两眼一摸黑,她撞到唐青身上,痛得眼冒金星也不敢喊,捂着嘴问道:“可是唐侍卫。” 唐青压低声音,惊喜的道:“正是我们,你可是三姑娘。” 一片漆黑中,阮瑾年嗯道:“是我,快跟我走。” 唐青嗯了一声,跟着阮瑾年的脚步声又往里走,走过一遍的路,阮瑾年再走起来,就快了很多。 后面出现了火光,六个人拔腿就跑。 唐青伸出去捞阮瑾年的手落空了,借着微弱的光,他吃惊的看了眼反应敏捷的阮瑾年,第一次觉得保护个小姑娘并不丢脸。 外面传来了女眷的惊叫声,还有刀兵相接,呔呔的使劲声。 阮瑾年听到传来啊的一声惊叫,吓得腿肚子哆嗦,觉得两条腿像是有千斤重。 幸好他们已经跑到长房老太太住的厢房了,周颖听到阮瑾年的声音打开了门,慧珠宝珠一起出来,扶着阮瑾年进了厢房。 老太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她抓着拐杖的手,青筋都暴露出来,看到阮瑾年回来才放了些心,她赶紧问道:“瑾年,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没时间解释,阮瑾年摇头,问唐青道:“再呆在寺庙里太危险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唐青很意外的看向阮瑾年,一路上他见阮瑾年镇定又敏捷,以为她自有主张,见她诚恳又郑重的问自己,怔愣一瞬立即道:“白天在下已经查看过四周了,院墙建得很高,在下等人出去自然不难,可你们却是出不去的。禅院除了前门,还有个后门,只是不知后门外是不是有歹徒把守,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赶在歹徒杀到后门前出去。” 阮瑾年小巧的脸,面色苍白,她哆嗦着嘴唇,却还要镇定的道:“已经是唯一的路了,现在赶紧走。” 喊杀声越来越近了,外面尖叫声此起彼伏,阮瑾年仿佛听到刀插进肉里的声音。 房门还没开,已经看到火光临近了,阮瑾年压低声音喊道:“开窗跳出去。” 唐青已经打开窗跳出去了,他手下的侍卫抱着老太太也跳了出去,慧珠宝珠几个都跳出去了,阮瑾年听到不远处踹门的声音,放肆的笑声,粗鲁又恶心的调戏声,她双腿沉甸甸的,鼓足了勇气,连滚带爬翻出了窗户。 后面的三个侍卫提着两个老婆子跳了出来,唐青赶紧把窗户关上,阮瑾年听到踹门的声音,眼疾手快的把侍卫手里的蜡烛吹灭。 “他奶奶的,这屋里的人跑了。” “一群弱女子,有老二带人守着后门,等会儿就火烧寺庙,她们跑不掉的。” “不知道老大他们那边怎么样了?” 黑黢黢的阮瑾年做手势让大家在墙角下不动,怕碰到什么东西,发出声音惊动里面的人。 两人出了屋子,阮瑾年听到砰的一声,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隔着厢房,禅院内火光透亮,厢房外只有淡淡昏黄的光。 穿过香客住的厢房,后面是禅师住的禅房,禅院里面金铁交加的声音最为响亮。 隔着一排禅院,阮瑾年听到有人笑道:“崔长华去死吧。”分了分神,差点向前扑去。 崔长华没有回答,刚才发笑说话的人恼怒的道:“就凭你们几个人,也想要逃出去,不看爷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阮瑾年感觉她们受了崔长华的池鱼之殃,赶紧收敛心神,抹黑溜出去。 禅院后是一片树林,树林后就是后门。 阮瑾年她们已经进了树林,听到砰砰几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刚才说话的人气急了喊道:“放火,快放火。” “嗖嗖嗖。”火箭射进树林,渐渐的燃了起来。 火光下,阮瑾年回头看到一个青袍男子,嘴唇紧抿,神情刚毅,一只手提着一个人朝着她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这不是祸水东引吗? 阮瑾年气急了,也无奈。 要出后门,只是唯一的路,所幸的是,后面一片火海,没人追上来。 唐青一刀劈开后门,两个侍卫守在他身旁,在他劈开门的刹那,齐齐挥刀斩了出去,两颗人头落到地上,滚了几圈。 青袍男子放下手里提着的人,看了眼唐青他们,冲出去厮杀起来。 米糕两眼一翻晕倒在地,阮瑾年使劲的掐着她的人中,拍她的脸喊道:“米糕,再不醒来,我就把你扔这儿了。” 米糕睁开眼拉着阮瑾年的手战战巍巍的起来,宝珠慧珠扶着长房老太太站在墙边,涩涩发抖。 几个女人挤在一堆,好在唐青留了个侍卫守在她们面前,才让阮瑾年镇定了些。 青袍男子道:“速战速决。” 阮瑾年想到那个笑着说话的人,恐怕他会从别的地方赶过来。 唐青几人下手更狠了,阮瑾年对守在她们面前的侍卫道:“你在靠近我们的地方动手吧。” 侍卫犹豫了一瞬,立马挥剑劈了上去。 后门打通了,侍卫折回身背着老太太就跑,阮瑾年她们搀扶着跟着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不到火光了,听不到厮杀声了,阮瑾年闷头跑,撞到前面侍卫背上了都不知道。 她甚至连自己怎么到家的都不知道,等她清醒过来温嬷嬷脸色怪异的来告诉他,唐青带了个受伤的人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尴尬 阮瑾年脸色顿变,她想坐起身来,却发现全身无力。 昨天夜里在甘宁禅院放火烧杀掳掠的那些人,肯定是冲着崔长华来的,她们不过是受了池鱼之殃。只要当时逃过一劫,那些人是不会再纠缠的。 但是崔长华就不一样了,看得出来,那些人想要他的命。 温嬷嬷见阮瑾年大冷天脑门都是细汗,知她心思细腻,怕她烦忧,赶紧开解道:“姑娘,有崔九公子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阮瑾年冷笑,她头次不满的看着温嬷嬷道:“嬷嬷此言差矣,崔九公子与我们无亲无故,凭什么有他在我就不用操心。” 上一世崔长华可是把她害惨了,打发两个粗鲁的婆子,故意挑她及笄那天来退亲,说尽羞辱她的话,差点把长房老太太气死。 温嬷嬷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妥,又被阮瑾年落了脸,红了老脸道:“奴婢说错话了。” 阮瑾年见温嬷嬷不自在的样子,心软了,柔声道:“嬷嬷,又没什么外人,你何必在我面前称奴婢。” 姑娘是真心敬重她,温嬷嬷眼睛酸涩,抬起头来看着阮瑾年道:“我这就去打发他走。” 阮瑾年点头道:“把他送到妙手回春堂。” 温嬷嬷走到门口了,阮瑾年想起妙手回春堂除了定期结账的老顾客和义诊,其余的人概不赊欠。想着崔长华虽可恶,到底是条命,撑着坐起来,虚弱的道:“嬷嬷,要是他还昏迷着,就把诊费药费付了,直到他清醒为止。” 温嬷嬷知道自家姑娘心底善良,倒是没有多想,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昨天四更天了,阮瑾年他们才狼狈不堪的回来,周颖和米糕回到家就倒在了地上,阮瑾年脚步漂浮的走进世安院,扶着院子里的那颗老榆树吐了个天翻地覆,最后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温嬷嬷和春草她们吓坏了,赶紧把她们抬进屋里好好收拾,又请了钱大夫来把脉。春草更是从四更天就守在阮瑾年床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络子,看到阮瑾年醒了就去吩咐小丫鬟抬温水进来。 阮瑾年脱了衣服坐在温水里,恐惧的感觉慢慢消退,全身的鸡皮疙瘩渐渐消失,她屏住呼吸,滑下浴桶把头埋进温水里,放空脑子里一幕幕血流成河的回忆。 春草出去拿了干净衣服进来,不见了坐在浴桶里的阮瑾年,吓得丢了衣裳,惊叫着:“姑娘。”跑了过来。 堂屋反扣着的门被撞开了,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春草停下脚步,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明朗,眉目刚毅的青衣男子,双脚如飞纵身扑了过来。 她立马反应过来,本能的张开双臂阻拦他,却看到他右手轻轻巧巧的一拨,自己就后退几步,站立不稳倒在一旁。 青衣男子看到淹在水里的阮瑾年,犹豫了一刹那,伸手就要去抓。 阮瑾年埋在水里,快要窒息了,脑子一片空白,她伸出头呼吸空气,撞到青衣男子精瘦硬朗的手臂,痛得哎哟一声。 青衣男子见状,敏捷的转身跑出了屋子。 阮瑾年看到青色的背影,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哪里猜不到刚才进她屋子的人是谁,气恼得重重的拍打着水面。 浴桶里的水四溅,春草被淋了一身,赶紧上前抱着阮瑾年的手,恳求道:“姑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自己,高兴的是别人。” 阮瑾年听了,在心里劝自己道,不气不气,她才不要做这么傻的事呐。 只是一想到崔长华那厮,竟然进了她的厢房,还看到她……阮瑾年又羞又恼,气就不打一处来。 她扬声喊道:“温嬷嬷,快把他扔出去。” 崔长华一步一步的刚走下台阶,就听到阮瑾年的喊声,顿时黑了脸。 要说这话的是别人,崔长华定会立马转身就走,此生永不复见。可他脑子里仿佛就映下了,昨晚小丫头身形消瘦脸色青白,神情镇定的影子。 听了这么不客气的话,他没有觉得羞辱,只是莫名其妙,刚才是他失礼了,可他又不是不负责任,做什么要把他扔出去? 温嬷嬷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但她尊重阮瑾年,因此走上前对崔长华笑道:“崔九公子,实在不好意思,咱们家院子小,又没有成年的男丁款待你,你看……” 赶人是门技术活,温嬷嬷白白圆圆的脸上,满是愧疚的笑容,即使赶人,顶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坦,却生不起怨恨来。 崔长华比温嬷嬷高出许多,他痛得满面大汗,拽紧了拳头,皱着一双剑眉,声音低沉圆润的道:“嬷嬷,我会对阮三姑娘负责任的。” 这话什么意思,温嬷嬷这么精明的人,哪里听不明白。 她看了眼屋子,扭头凶狠的瞪着崔长华,示意他别乱说话。 对他做了个手势,带着崔长华出去了。 阮瑾年从浴桶里出来,穿好衣裳,懒懒的躺在罗汉床上,春草动手轻柔的给她绞干头发。 糖藕端着百合粳米粥,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一勺一勺的喂她。 洗漱过后,吃饱了饭,阮瑾年苍白的脸渐渐的透出红润来。 阮瑾年觉得又有精神了,从屋子里出来,正好遇到温嬷嬷进来。 她没看到崔夫人和崔永悦,问道:“嬷嬷,崔姨母她们去哪儿了。” 温嬷嬷忧愁的道:“昨晚长房二太太身边的丁嬷嬷请她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上一世她死了伯祖母还活着,可这一世的变化大了,她也不敢肯定伯祖母一定会没事。 阮瑾年正准备去长房,温嬷嬷很是忧心的拦住她,道:“姑娘,且等等,我有事和你说。” 阮瑾年转身问道:“嬷嬷,你有什么事?” 温嬷嬷看了看四周,道:“去暖阁吧。” 看着温嬷嬷心事重重的样子,阮瑾年直觉事情必定不简单。 果不其然,温嬷嬷打发春草守在暖阁外,抬起头看着阮瑾年,艰难的道:“姑娘,刚崔九公子说,潘二姑娘被太子养在宫外的别院。” 这事阮瑾年前世隐隐约约有这感觉,可她不敢相信,这会儿听温嬷嬷说了,嘲讽的道:“真是够不要脸的,姑母侄女共侍一夫。” 这是重点吗,温嬷嬷无奈的道:“姑娘,潘二姑娘乃是弃妇之身,她能让太子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把她养在别院,你就没想过是为什么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长华 阮瑾年嘴角微翘,嘲讽的笑着。 前世她病重,窝居在后花园一角的嘉宁院,阮瑾柔闲来无事来串门,在她面前盛赞潘二姐能干贤惠,大归后嫁了户了不得的权贵人家,不仅把府里的中馈打点得妥妥当当,赚得一手好钱,还能帮着夫君出谋划策。 她想太子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潘二姐养在宫外的别院,不外乎贪图美色,垂涎钱财,看重潘二姐的谋略。 温嬷嬷看到阮瑾年不以为意的样子,着急的道:“姑娘,皇上病重,往后太子继承国祚,国公爷和夫人自保有余,但要顾惜你们就难了。潘氏心肠那么狠毒,潘二姐又是潘兰的姐姐,当初夫人的死也有她的原因,你觉得她得势了,会饶过我们吗?” 阮瑾年也不急着去长房了,她盘腿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双手托着下巴,皱着娟秀的细眉,安静的沉思。 以前她不明白沉稳如大伯和敏锐如二伯,怎么会在明年一起出事,那是因为她忽略了早已消失在她眼前的潘二姐。 如今想来,大伯和二伯的事,很可能就是她唆使太子动的手。 她也明白为什么近来潘氏越来越执着于母亲留给她的大笔嫁妆了,怕是为了给潘二姐凑做生意的资本,不过这辈子她好好的,还有了个弟弟,是绝对不会再让她们如意的。 阮瑾年正和温嬷嬷小声说着话,院传来唐青的大嗓门。 他喊道:“九公子,你的伤还没好呐,怎么能走?” 崔长华低沉圆润的道:“唐侍卫多谢了,在下还有要事,不敢久留了。” 唐青黑了脸道:“九公子,你是不是听姑娘说了什么?” 不等崔长华说话,他大手一挥,豪爽的拍着崔长华肩膀,笑道:“姑娘就一妇道人家,懂什么懂,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唐青飞快的瞄了眼崔长华,见他痛得呼吸都重了,心头暗爽,让你丫的昨晚祸水东引,害得两兄弟受了重伤。得亏了姑娘请来的大夫医术高明,才保住了命。 躲在屋里的武超和几个侍卫看到了,纷纷皱眉摇头。他们都是国公府的侍卫,来者之前大家都见过崔长华,知道他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刚才听说姑娘赶人家走,深怕惹恼了这位,才会让唐青出去说几句软和的话,缓和缓和关系。没想到这位是不肯吃亏的,嘴上说着软和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毒辣,一掌拍到人家的伤口上。 嘶嘶,看崔长华的样子,他们都觉得痛,那小子还忍得住,不愧是国公爷和夫人都称赞不已的人物啊。 唐青赶紧夸张的关心道:“九公子,你没事吧。” 崔长华脸上都是细细的汗,他肃然的看着唐青,道:“唐侍卫,阮三姑娘是你的主子,你背后编排她,她知道吗?” 唐青利索的嘴皮子怔住了,他回头看了眼月洞门的方向,笑道:“没事,咱们姑娘善良、心胸宽广,这点小事,她是不会放在心里的。” 崔长华看着唐青,郑重的提醒了一句道:“再善良她也是你主子。”说完不等唐青回话,崔长华大步走出了世安院。 阮瑾年坐在穿堂暖阁里,只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她听见唐青说的话,气得对温嬷嬷道:“唐侍卫是不是太闲了,还有工夫管人家的事。” 温嬷嬷见阮瑾年生气却不愤恨,笑道:“既让如此,姑娘你给他安排点事做呗。” 阮瑾年想到个既折腾人又无大碍的点子,有趣的笑道:“让他把咱们三房空出来的院子都打扫一片,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温嬷嬷笑道:“姑娘说好,那就好。” 送走了崔长华,唐青屁颠屁颠的跑进屋子里讨赏,武超板着脸道:“你小子办的这事,不挨一顿揍已经是好的了。” 唐青赖皮赖脸的和武超讨价还价,春草出去道:“姑娘吩咐了,从现在起唐侍卫把咱们府里空闲的院落都打扫一片。” 屋子里的侍卫哄堂大笑,唐青愣住了,难道他说的话被姑娘听去了,不然她为什么罚他。这么一想,唐青讪讪地笑道:“在下听姑娘吩咐。” 春草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唐青伸长了脖子看着,武超拍他的肩膀,笑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要看等立下了功,请姑娘做主娶回来,让你看个够。” 唐青怏怏的道:“你以为咱们还是在国公府啊,立功不说多容易,至少有个盼头,现在保护个小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让我怎么立功。” 武超神秘的笑笑,道:“那可不一定,昨天你们安全的把姑娘带回来,不就立了以功了吗?” 唐青眼里迸发出神采,笑道:“那倒也是啊。” 说完他屁颠屁颠的去打扫空闲的院落去了,另外几个侍卫要帮他的忙,都被他拒绝了。 崔长华走出阮家的大门,转身复杂的看了眼大门上悬挂的匾额。一个青衣消瘦的青年男子悄悄走到他身后,拱手行礼道:“主子。” 崔长华转身看着来人道:“走吧。” 今天阮三姑娘要赶他走,他本可以一走了之,但因为听到密卫传来的话,他生出想去看看阮瑾年的想法,后面发生的事,也不过是看在她临危不惧,善良的份上,不忍她夭折罢了,没想到倒是闹出了这么个笑话。 不过他是不是该对她负责任呐,好像阮三姑娘并不想让他负责任的样子,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接着他又问道:“弘文禅师怎么样了?” 青衣密卫道:“弘文禅师去见了阮家长房老夫人,现在还在长房。” 崔长华点了点头,问道:“刘岳怎么样了?” 青衣密卫沉默了片刻,平静的道:“属下等人赶去的时候,刘岳已经死了,兄弟们急着找您,把他就地安葬了。” 崔长华抬起头,叹道:“厚待他的亲人。” 青衣密卫点头道:“属下明白。” 崔长华又问道:“白虎帮的人怎么样了?” 青衣密卫不解的道:“属下正奇怪着,白虎帮的人今天早晨天还不亮,就撤出了金陵府,不知去向。” 崔长华皱着眉头,他直觉白虎帮是只被人推到前面,吸引人目光的出头鸟。 他命令青衣密卫道:“吩咐下去,让白左那队的人查白虎帮,其余的人按住不动。” 青衣密卫应了声是,赶紧离开崔长华身边,做事情去了。 一辆普普通通的黑盖青绸马车停在崔长华身边,崔长华悄无声息的上去,靠着车壁休息,外面带着草帽的车夫,稳当当的赶着马车往郊外驶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说亲 京城三槐胡同辅国公府。 入夜了,辅国公从宫里回来,看到荣安公主穿着家常秋香色软缎比甲,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小心的缝着素白细棉中衣,取过她手里的针线,心疼的道:“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就是了,何必辛苦自己。” 荣安公主看到辅国公,圆圆的脸上都是幸福的笑容,只是年纪大了,保养得再好,笑起来眼角都是细细的皱纹。 她趿着鞋子下了罗汉床,亲自给辅国公换衣裳,一边柔和的笑道:“我不是怕你穿不惯针线房做的衣裳吗?” 辅国公眼尖看到荣安公主眼里的不安,关切的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荣安公主摇头叹气道:“玉和病了,瘦得不成样子,我和丰宁去看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是从前那个骄傲任性的小公主。” 说到这里,荣安公主不安的抓着辅国公的手,眼泪簌簌的流了下来。 辅国公抬起衣袖给她擦泪,安慰道:“别难过了,你要是心里不痛快,骂韩家那小子一顿也是可以的。” 屋子里伺候的人,见状悄悄的出去,把门虚掩上了。 说起玉和公主的夫君,荣安公主满肚子都是气,她忍不住抱怨道:“真是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竟然把玉和配给那个姓韩的,他又不是不知道姓韩的成亲前,屋里就抬了姨娘。” 不过荣安公主也知道,其实这事不能怪父皇,姓韩的那小子虽然不济,确是当初求娶玉和那些人中最好了的。 说来说去,还是怨她们自己,谁让她们命运不济,投胎做了公主,娶了她们的驸马,不得入朝担任要职。自觉有能力的人都不愿意娶她们,愿意娶她们的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就是太有野心欲望想拿她们当跳板的人。 荣安公主抬起头目光融融的望着辅国公,她是何其有幸,才遇到这么一个好的夫君,为了娶她愿意放弃到手的官职,只担了辅国公和驸马都尉的虚名。 辅国公被荣安公主看得赧然了,抱着她道:“时辰不早了,让丫头们进来服侍你洗漱休息吧。” 荣安公主想到玉和的请求,有些犹豫的问道:“文吉,我想把百龄定给韩浩,你看成吗?” 辅国公皱着眉头道:“韩浩那小子倒是没什么说的,不像他爹,洁身自好也算是有出息。可他们家太复杂了,连玉和公主住在公主府,他们都能算计道。我担心百龄嫁进去,被她们磋磨。” 荣安公主笑道:“这我还能想不到,我已经和玉和说好了,等韩浩成亲了,就让他们分府出来单过。” 她坐直了身子,道:“再说了,韩家的人要是敢欺负百龄,咱们俩也不是吃素的。” 辅国公想韩浩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选了,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荣安公主如释重负,这事成了,她既对得起玉和,也不用忧心百龄的亲事了。 外面的丫鬟小声说道:“世子爷,国公爷和夫人正说着话呐。” 辅国公起身拉开门,道:“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金陵阮家,长房二太太安顿好长房老太太,放心不下阮瑾年,让她身边的丁嬷嬷过来看看,崔夫人和崔永悦都跟着回来了。 阮瑾年刚赶走了崔长华,看到崔夫人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崔永悦上前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三姐,你好了吗?” 阮瑾年被崔永悦胖乎乎的手拉着,心里软软的,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没事了。” 崔夫人没发现阮瑾年一瞬间的不自然,上前道:“老夫人昨晚受了惊吓,精神有些不好,钱大夫去看了,开了安神养神的药,这会儿不知是不是睡了。” 阮瑾年点头道:“那我晚点再去看伯祖母。” 甘宁禅院出了事,来宝娘从外面进来看望阮瑾年,阮瑾年想着她经常来,也不算多陌生的人,就在正房起居室见她。 阮瑾年懒懒的靠在罗汉床上,等着春草带来宝娘进来。 来宝娘给阮瑾年请了安,问候了她,才坐在小凳子上。 米糕笑盈盈的端了杯茶过来,递给来宝娘,笑道:“婶子,这是咱们家自己茶园里的新茶,你尝尝和好喝。” 来宝娘看了眼阮瑾年,站起身接过茶杯,受宠若惊的道:“多谢姑娘了。” 米糕笑道:“谢什么,不就是一杯茶么。” 来宝娘笑笑坐回小凳子上,和阮瑾年讲道:“姑娘,昨晚甘宁禅院出事了,我家小子跑回来说你在甘宁禅院,可没把我吓死。今儿我怎么都放心不下,所以进来看看。” 阮瑾年笑着道:“多谢婶子记挂。” 来宝娘连连摆手道:“我和来宝受了姑娘的恩惠,却空了一颗心,什么忙都帮不上,想到这个我就觉得惭愧。” 阮瑾年见她情真意切的样子,真的笑道:“婶子别多想了,有你一片心就够了。” 春草见阮瑾年高兴,凑趣道:“姑娘,我看你们这样说来说去,怕是一天都说不完。” 来宝娘尴尬的笑道:“都是我不会说话。” 说完她赶紧道:“听说白虎帮那些天杀的,昨晚不仅把甘宁禅院杀得片甲不留,还掳掠了许多女眷逃跑,今天早晨咱们知府大人带着官兵把火扑灭了,很多人家就奔着玉门山去了。” 想起昨晚的事,阮瑾年就觉得庆幸,幸好舅舅送来了武超唐青他们,不然她们不被杀死,也会被掳走,这辈子不是死也会生不如死。 阮瑾年问来宝娘道:“官府可派人去救那些女子。” 来宝娘叹道:“听说是派人了,可有什么用呐,这些女子救回来了,名声也毁了,恐怕有些人家还巴不得她们自生自灭呐。” 屋子里静悄悄的,来宝娘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嘴,笑道:“瞧我这不会说话的嘴,净说些伤心事。” 来宝娘见阮瑾年怏怏的,略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出去了。 外面响起了刀剑相交的声音,阮瑾年一惊,赶紧喊道:“春草快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相见 春草连忙跑出去,看到武超挥舞着长刀和一个青衣蒙面人战斗着,其余几人站在游廊上,看得兴致勃勃,还有人拍掌道:“好,这招出得好,砍断他的狗腿,看他还敢不敢偷偷的躲在后院,窥探姑娘。” 青衣蒙面人被气着了,他一边接招一边气急败坏的道:“少把你的那些龌蹉心思用在被人身上,我可没窥探小姑娘的癖好。” 青衣蒙面人功夫很扎实,武超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他,两个人就这么缠斗起来。 春草看到青衣蒙面人一剑把院子里的槐树砍断了,又是担心又是气恼,转身回了后院,对阮瑾年道:“姑娘,你快去看看吧,外面来了个青衣蒙面人,武侍卫正和他打斗,其余的侍卫站在游廊上看着,也不去帮忙?” 阮瑾年听了,扔下手里的话本道:“走吧,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东厢房崔夫人拉着崔永悦的手出来了,她看到阮瑾年问道:“瑾年,外面怎么了?” 阮瑾年拉着崔永悦的手道:“听说来了个贼人。” 崔夫人看着阮瑾年往外走,阻止她道:“君子不立危墙,既然来了贼人,就交给武侍卫处理吧。” 阮瑾年嘲讽的道:“交给他,人家怕是难得遇到对手,打得兴起,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 崔夫人想到阮瑾年财迷的样子,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们都去看看吧。” 阮瑾年看到崔夫人小心的走在她前头,牵着崔永悦的手,心头微热。 青衣蒙面人看到崔夫人出来,赶紧收回刺出去的剑,拱手道:“大姑奶奶。” 崔夫人怔愣的抬起头,青衣蒙面人扯下青布面巾道:“大姑奶奶,少爷听说你和表姑娘在阮府,特意让我来接你们回去。” 崔夫人担心这个青衣蒙面人,是她夫君或者她哥哥的人,回身拽着崔永悦,冷声道:“既然你说你是我侄儿的人,那你让他得空了,亲自来接我。” 轻易蒙面人愣了愣,点头道:“好。”说完他转身就走。 武超看了眼阮瑾年,见她摇头,握着刀站到一旁看着青衣人离去。 前院被武超和青衣人的刀剑劈得七零八落的,武超顺着阮瑾年的眼光看到满院狼藉,搓着手不好意思的道:“姑娘,在下手痒了,和那厮切磋了几招,没想到把院子搞成这样了。您看要不您让管家算算修理一下要多少钱,我认赔。” 阮瑾年冷冷的看了眼武超,嘲讽的道:“这次武侍卫技痒,不管不顾的和人单打独斗,毁了院子,不知下次武侍卫技痒,会不会惦记着和人过招,不顾我和四少爷的性命。” 武超红了脸,抬起头道:“姑娘,这次是我错了,我敢保证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阮瑾年看到武超一个八尺男儿羞愧得脸都红了,想了想道:“你拦住了闯进来的人,也算有功,这院子就不用你赔了,不过你太过狂妄自大,也须得受些惩罚才是。” 她转了转眼珠道:“这院子就由你来修缮吧,需要多少银子,去前院找林管家要。” 武超连连点头,阮瑾年扫了他一眼,拉着崔夫人和崔永悦回去了。 五六天后的一日下午,灰蒙蒙的天飘起雪来,崔永悦和糖藕她们在院子里玩,阮瑾年穿着大红羽缎斗篷,坐在游廊上看着她们玩。 糖藕在院子里喊道:“姑娘,快下来玩吧。” 阮瑾年摇头道:“太冷了,我可不敢下来。” 武超引着一身青衣长袍的崔长华,沿着游廊进来了。 阮瑾年看到崔长华,不自觉的沉下脸。 崔长华远远的看到阮瑾年脸上的表情,蹙了蹙眉,这阮三姑娘究竟是什么意思啊,那天的事他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都说了他会负责,这姑娘用得着见了他就像见了苍蝇似的厌恶吗? 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崔长华都想伸手摸摸脸,看看是不是他脸上有什么恶心的脏东西,让她这么厌恶。 崔永悦在院子里玩得欢快,今天是冬至,学堂里放了假,阮瑾厚也在院子里玩雪球。 崔夫人抱着个黄铜鎏金手炉,穿着簇新的石青裘衣,坐在游廊上和阮瑾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背对着月洞门,倒是没看到进来的崔长华。 武超领着崔长华过来,先给阮瑾年行礼,再介绍道:“姑娘,这是永定侯府三房的崔九公子,他是来接崔夫人回家的。” 崔夫人看到崔长华,抱着手炉站起来,看着崔长华不确定的问道:“你是阿九。” 崔长华看了眼阮瑾年,对着崔夫人拱手一躬,站直身子道:“姑母,正是长华。” 崔夫人红了眼圈,上前道:“你母亲还好吗?” 崔长华别开脸道:“姑母,你出嫁后不久,母亲就过世了。” 崔夫人震惊的道:“怎么会?” 崔长华默然不语。 崔夫人良久才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唯有痴情最伤人。” 崔长华淡淡的道:“姑母,前几天父亲知道你的行踪了,他派来接你的人不日就会到。” 崔夫人收敛了脸上的悲色,愤然的道:“哥哥还是那么拎不清。” 崔长华讽刺的笑笑,其实他们都错了,家里的人中,父亲才是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永定侯府的权势不孝,崔夫人不想给阮瑾年招惹麻烦,对崔长华道:“你在金陵有别院。” 崔长华点头道:“在城郊有一处庄子。” 崔夫人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和永悦跟着你去吧。” 崔夫人招手唤崔永悦,红杏给她擦干手,牵着她过来。 崔夫人牵着崔永悦的手,让她认了表哥,又对她道:“永悦,我们要跟你表哥去庄子上住,你愿意吗?” 崔永悦看了眼朝着这边走来的阮瑾厚,拉着崔夫人的手道:“娘,我们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吗?” 崔夫人摇头道:“这里是你三姐姐的家,我们始终要回自己的家。” 道理崔永悦都明白,可大家在一起了这么久,她喜欢阮瑾年喜欢阮瑾厚,也喜欢伺候她们的丫鬟小呆,她一点都舍不得离开怎么办? 崔夫人知道她的想法,摸着她的头,笑道:“傻孩子,咱们只是搬出去住,又不是不能回来看你三姐姐他们。” 崔永悦不舍的看了眼阮瑾厚,阮瑾年,道:“那好吧,娘亲你可要记得带我回来看三姐姐他们。” 崔夫人笑着点了头,摸着崔永悦的头发问崔长华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崔长华道:“父亲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姑母还是早离开的好。” 崔夫人点头,崔长华又道:“外面已经转备好了马车,姑母随时都可以离开。” 崔夫人点头道:“既然如此,现在就走吧。” 崔夫人转身握着阮瑾年的手,道:“瑾年,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几年多亏了你照料,我和永悦都过得很好。我的事你也是知道的,我不能连累你。” 一起生活了几年,一朝说分离就要分离,阮瑾年心里很不舍,可是她也知道,鸡蛋碰不过石头,他们家不是永定侯府的对手,她护不住崔夫人母女,只好点头道:“崔姨母,有机会回来看看。” 崔夫人鼻子酸酸的,嗯了一声,拉着崔永悦的手转身就走。 崔永悦满脸泪水的回头,对阮瑾年道:“三姐姐,你要来看我。” 阮瑾年红了眼圈点头,笑着点头道:“小悦悦放心吧,姐姐有机会就来看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分家 送走了崔夫人,阮瑾年刚回到正房,长房老太太身边的周嬷嬷,神情肃然的来了。 阮瑾年邀她上坐,她连连摇头道:“三姑娘,二房老太爷闹着要分家,咱们老太太实在没办法了,请你去一趟长房。” 阮瑾年惊得站起来身来,问道:“这事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二伯祖怎么闹起分家来?” 上一世二伯祖和现在一样虚荣好色,但却从来没提出过分家,现在是怎么了? 周嬷嬷叹息道:“前不久关姨娘一家得罪了白虎帮,举家迁徙去了京城,二房三老爷谋了个鸿胪寺主簿的职务,也要去京城上任,二房老太爷就想分了家搬到京城去。” 阮瑾年皱眉问道:“咱们三房虽居住在一起,可到底只是分产不分居罢了,二伯祖想去京城,自己搬去就是,闹着分家是为什么?” 周嬷嬷叹道:“谁说不是呐?本来家里的人就少,二房再分出去了,家里越发没人了。” 两人说话间,春草已经给阮瑾年穿好秋香色羽缎斗篷,又塞了个手炉在她手里。 阮瑾年抱着镂空铜手炉,沉思了片刻,道:“既然如此,我和瑾厚都过去看看吧。” 周嬷嬷点头,江余氏赶紧去前院传消息去了,阮瑾年和周嬷嬷出去的时候,阮瑾厚已经穿好藏青织锦小斗篷,站在游廊上了。 红杏跟在他身后,阮瑾年心疼的道:“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出来冻着了怎么办?” 阮瑾厚鼻子红红的笑道:“姐,我刚出来。” 阮瑾年笑了笑,让红杏小心看着他,姐弟俩紧紧的跟在周嬷嬷身后,出了院门穿过夹道,进了长房。 阮瑾年跨进长房老太太院子的堂屋,看到二房的人整齐的坐在屏榻下的椅子上,阮审看了眼冻得满脸通红的阮瑾年姐弟,飞快的低下了头。 二房老太爷阮峥满面红光高兴的朝着阮瑾厚招手道:“小四,你三叔要去京城做官了,你高兴不高兴。” 阮瑾厚点头又摇头,阮峥也不计较,笑着问道:“这孩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真不知你脑袋瓜子里是怎么想的。” 阮瑾厚伤感的道:“三叔去京城了,以后侄儿就不能常见到他了。” 阮峥摸了摸阮瑾厚的头,若有所感的叹道:“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长房老太太一脸嘲讽的看着他,阮瑾年姐弟俩给屋里的人行礼,站在一边。 长房老太太让他俩跟着自己坐,阮瑾年姐弟俩看到坐在下首的都是长辈,摇了摇头坐到了最下边的位置。 几天不见,长房老太太白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越发的深刻,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雾,眼神却依旧犀利。 她见人都到齐了,坐直了身子看着阮峥道:“咱们阮家人丁稀少,这是事实,以前我想着就咱们几个人又是分产而居,没什么好争好夺的,大家住在一起有个帮衬,也让房屋不至于空落落的。如今二房想要分家,我也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愿勉强你们,只好做主把这个家分了,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们别后悔才是。” 二房老太爷避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哼道:“要后悔也不会是我。” 长房老太太嘲讽的笑道:“二弟,你也别这么傲气。老三连个同进士都没考中,鸿胪寺主簿虽然是九品却也不是那么好谋的。” 二房老太爷勃然大怒道:“只许你两个儿子进京做官,我儿子谋个鸿胪寺主簿就不行。王氏,告诉你,做人别这么自私霸道,不给人留路。” 长房老太太气得脸都苍白了,她站起身,颤抖的举起手指着二房老太爷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我难道就不想看着老三好。” 二房老祖宗鄙夷的道:“别在我眼前装,我最看不来的就是你这套。” 长房老太太咽了咽口水,抿着唇神色黯然的坐回屏榻。 阮峥看了她一眼,嘲讽的道:“我们要离开金陵,主宅就不要了,作坊那些带不走的,都变卖给你们,你算算该给多少钱吧。” 长房老太太好像失去了精气神,挥手道:“老二家的,去请周管家来算算吧,都作价给他。” 阮峥愣了一愣,神气傲然的道:“既然如此,我回去等着收银票。” 长房老太太连头也没抬,二房老祖宗起身就走,关姨娘得意洋洋的看了眼屋里的人,跟着老祖宗走了。 阮审沉默的从椅子上起身,对长房老太太拱手道:“伯母……” 长房老太太抬起头看到他眼圈微红,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的样子,挥手叹气道:“好孩子回去吧。” 阮审沉重的离开,阮瑾阳不舍的看了看屋里的人,跟着他父亲出去了。 阮瑾年想到偌大的一房,就只有四个主子就觉得心酸,这就是家族败落的模样。 二房的人走完了,长房老太太两眼一闭,嘴角呕出一口血,直挺挺的倒了。 尹氏慌了神,扑上去喊道:“娘,娘……”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乱了起来,阮瑾年拉着尹氏道:“二伯母,快把伯祖母抬到床上,请钱大夫。” 屋子里的阮瑾和也痛苦的呕了一口血出来,把挨着他坐着的阮瑾厚吓了一跳,尹氏看得眼皮子都抽搐了。 阮瑾年赶紧打发春草去请大夫,看着慧珠安排人把长房老太太扶到床上,尹氏亲自带着人把阮瑾和抱到长房老太太西次间的床上。 钱大夫就住在阮府西边花园的小院子里,春草去叫他很快就过来了,看到长房老太太和阮瑾和的样子,暗道糟糕,赶紧吼阮瑾年道:“小丫头,快去请张大夫。” 阮瑾年心里咯噔一声,尹氏已经打发丁嬷嬷出去了。 阮瑾年牵着忐忑不安的阮瑾厚,安慰尹氏道:“二伯母,您别担心,三哥一定会没事的。” 尹氏无声的抹着泪,抓着阮瑾和的手道:“但凡能够替他,我就是为他死了都行。” 慧珠脸上苍白,急匆匆的过来,语无伦次的道:“老太太不行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变故 长房老太太没熬过这一坎走了,长房大老爷、二老爷以及长房嫡长孙阮瑾瑞都报了丁忧回来了,二房老太爷等不及过头七,就举家搬迁了。 出乎阮瑾年意料的是,她一直认为纨绔不堪的阮瑾阳,临走前独自来磕了头,和阮瑾厚说了良久的话,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长房老太太走了的那刹那,阮瑾和安静了下来,张大夫和钱大夫来看了,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蛊虫!他们竟然在一个小孩子体内看到了蛊虫,是谁这么丧尽天良,竟然把母蛊种在一个小孩子体内。 要不是刚才长房老太太走了,她体内的子蛊跟着死了,母蛊反应不及暴露了出来,他们真是不敢想象,这个孩子瘦干干的身体,养了几年的蛊还没死。 知道病症是什么就好办了,钱大夫对种蛊的人恨之入骨,看着张大夫把蛊虫引了出来,立即把它消灭了。 尹氏和二老爷看到琉璃瓶子里,像鲜血一样殷红的蛊虫,又恨又恶心。 安葬了长房老太太,尹氏就开始清理起家里的人来。 阮瑾年上午去长房帮着两个伯母处理家事,下午回到世安院看看书写写字。 今天快黄昏了,阮瑾年还没看到阮瑾厚回来,正要让唐青出去看看,武超却满身是血的回来了,他径直走到后院,进了阮瑾年屋子,跪在她面前。 阮瑾年面色一变,问道:“武侍卫,发生什么事了?” 武超眼圈都是红的,他抬头看了眼阮瑾年,重重的捶了一拳胸口道:“姑娘,属下丢了少爷,罪该万死。” 阮瑾年闻言,只觉得天旋地转,后退一步,倒在春草身上。 春草着急的喊道:“姑娘,姑娘……” 阮瑾年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她颤巍巍的站直身子,看了眼武侍卫满身的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弄丢弟弟的,是怎么弄丢的,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武侍卫眼睛里遍布血丝,颓然又愤怒的道:“姑娘,今天下午属下带着小五像往常一样,提前去族学外守着,准备等三少爷散学后,跟在他后面回来。族学散学后,三少爷在路上遇到了周公子,周公子请三少爷去喝茶,路上遇到白虎帮的人闹事,属下没打算管闲事,却没想到白虎帮的人突然打起来,属下正想带三少爷离开,没想到那些白虎帮的人把我和小五围了起来,等属下收拾了白虎帮的人,已经找不到周公子和三少爷了。” 阮瑾年咬牙切齿的道:“白虎帮。” 温嬷嬷抹了老泪,道:“姑娘,咱们要赶紧想办法救少爷才是。” 阮瑾年比温嬷嬷更急,可现在他们连抓走弟弟的究竟是谁的人都不知道,要怎么救? 万般无奈下,阮瑾年只好让武超九个侍卫带着家里的下人去寻,她心里着急,要跟着唐青一起出去,被温嬷嬷拦住了。 阮瑾年发怒瞪着温嬷嬷又哭又喊道:“嬷嬷,要是弟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拿什么脸去见爹娘。” 温嬷嬷实在拦不住了,只好让人去请钟谷,让他去庄子上,把那里的佃户都喊来找阮瑾厚。 长房的人也听说阮瑾厚失踪了,纷纷派人去找。 寂静人初定,到了宵禁时分,阮瑾年早就累得走不动了,她凭着一股毅力,扶着墙追着唐青半跑半走。 找了这么久,一点收获都没有,阮瑾年觉得自己做了无用功。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切担忧恐惧。 唐青听到喘气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阮瑾年道:“姑娘,咱们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阮瑾年心里害怕担忧的情绪涌上来,靠着墙坐在地上,茫然无措的道:“那该怎么办?” 唐青蠕动嘴唇,良久才道:“姑娘,我们去请崔九公子帮忙吧。” 阮瑾年莫名的难受,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她抬起头仰望唐青,红着眼睛脆弱的问道:“他会帮忙?” 唐青只听说过崔长华的威名,并没有和他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帮忙。 阮瑾年也明白,如今阮家落败到了极致,没有一个为官做宰有权有势的人,这时候是谁都指望不上了,舅舅那里远水解不了近渴,潘家的人即使没去京城她也是不敢求的,大伯母和娘家闹得很厉害,二伯母娘家也不在金陵,她除了能求崔长华看在她救了崔姨母和崔永悦的份上,救救她弟弟,还能求谁? 关乎弟弟的性命,即使脸皮尊严被践踏,她也在所不惜。 打定了主意,阮瑾年扶着墙艰难的站起来,她仿佛又恢复了精神,镇定的对唐青道:“你知道崔九公子现在哪儿吗?” 唐青点头道:“崔九公子住在前面不远的水云巷。” 阮瑾年点头道:“那好,你快带我去吧。” 唐青看了看快虚脱的阮瑾年,担忧的道:“姑娘,你还能走吗?” 阮瑾年点头。 唐青叹了口气,转身大步朝前走。 幸好唐青心里早有这打算,一直朝着这方向寻找,现在他们离崔长华住的地方不远,阮瑾年才能在倒下前走进崔长华住的地方。 崔长华在水云巷买的院子不大,只有一路三进的院子,后面有个小小的假山花园。 守门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他一双犀利的眼睛盯着唐青,懒散的道:“天晚了,主人不见客。” 阮瑾年赶紧道:“老人家,我们想见崔夫人和府上的表姑娘。” 老头子眼里散发出锐利的光芒,盯着阮瑾年危险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阮瑾年急切的道:“我是金陵阮氏瑾年,见过老人家,求老人家让我见见崔夫人吧。” 阮瑾年心里流血又流泪,她失去了父母,不能再失去弟弟了,哪怕崔姨母和小悦悦因为她携恩求报,而鄙视她,她今天也求定了。 老头子还要阻止,大门开了,一个青衣人走了出来,在老头子耳边说了什么,老头子立马缓和了脸色,对阮瑾年两人道:“你们跟着梅大人进去吧。” 阮瑾年提着裙摆就往上跑,唐青大跨步追了上去。 进了院子青衣人就不见了,阮瑾年看了看四周,没发现他的身影,也顾不上寻他,朝着正院正房跑去。 她想不管别的地方,那里是一定有人住的。 正院的角落点着几盏灯笼,院子里花木扶疏,挡住了大部分烛光,阮瑾年急匆匆的,一头撞到了什么人身上,后退几步痛得只吸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求人 崔长华穿着青色素面长袍,系着同色玉带,墨发披肩,长身玉立,站在阮瑾年对面,漆黑的眸子注视着阮瑾年,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阮瑾年看清了对面的人,放开捂着额头的手,厚着脸皮屈膝行礼,道:“崔九公子,小女冒昧登门,实在情非得已。” 阮瑾年从来都是个自尊自重的人,前世过得那么艰难,也从来没求过人。虽说她明白为了救弟弟,不得不求人,但求人的话真要说起来却并不容易。 崔长华比阮瑾年高出一个头还不止,他居高临下,看到阮瑾年抬起头,苍白的小脸在大冬天里还冒出细细的汗珠,一双清澈的杏眼倔强的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暗暗叹气。 幸好当初这门亲事没成,否则以她这么薄的脸皮,要真进了他们家的门,还不知道能熬多久。 一想到阮瑾厚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阮瑾年咬了咬小巧的嘴唇,鼓足勇气看着崔长华的眼睛,道:“崔九公子,家弟今儿下学后,被人劫走了,到如今还下落不明。我想请你帮忙救救家弟,不知道是否可行?” 一身青衣的梅大人带着唐青走来了,梅大人靠近崔长华小声的说了什么,崔长华听了,眼里闪过凌厉的光芒。 他正准备拒绝阮瑾年,抬起头看到她仰着头,苍白的小脸上,那双灵动的杏眼期盼的看着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初见的那天夜晚,在大火中,在强敌环饲下,她镇定的保护家人,强势的扇耳光唤醒吓晕的下人,带着身边所有的人安全离开甘宁禅院的样子。 这么一个坚强又镇定的姑娘,到底是有多担忧多恐惧,才会这么无助期盼的望着自己。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崔长华手背在背后,点头道:“可以。”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阮瑾年忐忑不安的心安定了不少,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正要道谢,眼前一黑猛然往前栽去。 吓得唐青赶紧伸手去捞阮瑾年,却见崔长华眼疾手快,已经揽着阮瑾年,吩咐道:“梅盛,去庄子上请大姑奶奶回来。” 梅盛实在忍不住诧异的看向崔长华,该不会是他听错了吧,大人今儿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来。 他都已经告诉大人,劫走阮家四少爷的是太子的人,大人怎么还答应阮三姑娘救人。请大姑奶奶回来就更不妥了,这处宅子里住的都是些大老爷们不方便不说,侯爷派来的人更是守在这里,把大姑奶奶接回来,岂不是要和侯爷撕破脸了,这对他们目前的处境很不利啊。 阮瑾年睁开眼,闻着凌冽的松柏香味,抬起头发现自己靠在崔长华身上,红了脸赶紧挣脱他的手臂,屈膝福礼道:“多谢崔九公子仗义相助。” 说完她又莫名的觉得羞恼,道:“唐侍卫,我们快去找弟弟吧。” 唐青点头,阮瑾年拿起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崔长华上前拉着她的手臂,道:“你发热了。” 阮瑾年脑子里一片迷茫,浑身一点力气都没,她甩不开崔长华,转身无奈的道:“崔九公子,我弟弟还下落不知。” 崔长华看了眼唐青,小声的道:“你弟弟在太子的人手上。” 什么!阮瑾年震惊的望着崔长华。 崔长华仿佛明白阮瑾年心里的疑惑,点头道:“我要借用你手下的侍卫,唐青不能送你回去,你先在这里歇着吧。” 什么事情都没救弟弟重要,阮瑾年立即点头道:“好。” 崔长华让梅盛准备,天亮前要把阮瑾厚救回来。 梅盛复杂的看了眼阮瑾年,埋着头三两步消失了。 崔长华亲自带着阮瑾年去了东厢房,他推开房门,道:“一会儿会有大夫来给你看病,我们回来前,你就在这里休息。” 崔长华熟手熟脚的点亮了屋子里的灯笼,道:“我叫人来伺候你。” 阮瑾年摇头道:“我已经给你添不少的麻烦了,这就不用了。” 崔长华笑了笑,听见外面的声音,神色严肃的道:“我走了,有什么事喊外面的人就行。” 阮瑾年看到崔长华像柄即将出鞘的剑,凌厉暗藏锋芒,默然的点头,看着崔长华大步走出屋子。 心里惦记着弟弟的安危,阮瑾年哪里能安心休息,她习惯性的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暗暗的想起事情来,可到底是病了,又熬夜,很快阮瑾年就眯上了眼。 东厢的门开了,张大夫推门进来,看到阮瑾年趴在书案上睡着了,赶紧拍着书案道:“醒醒,三姑娘,快醒醒。” 阮瑾年睁开眼睛,脑子里像浆糊一样迷茫,她立即问道:“张大夫,我弟弟救回来了吗?” 张大夫笑道:“三姑娘,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呐。” 阮瑾年莫名其妙的问道:“你不是大夫吗?我病了,崔家的人请你来给我看病不对吗?” 张大夫脸僵了僵,讪讪的道:“我不过是别人请来的大夫,谁知道你弟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问我做什么?” 病了脑袋的反应也缓慢了,阮瑾年这才后知后觉的指着张大夫,惊讶的道:“你是崔家的大夫。” 张大夫黑了脸道:“我才不是崔家的大夫。”他追随的人是大人,又不是崔家那些人。 他又问阮瑾年道:“你不知道我是这里的大夫,干嘛我一进来你就问我你弟弟救回来了没,害得我以为大人已经告诉你了。” 阮瑾年怎么好意思说,她是心里太惦记了,还没想清楚,稀里糊涂的就问出来了。 张大夫给阮瑾年把了脉,道:“你这身子真是够虚的,不就受了寒吗,怎么就发起热来。” 他看阮瑾年坐在椅子上,不满的道:“都生病了,还不好好的卧床休息,真是让人不省心。” 阮瑾年眨了眨眼,眼睛盯在张大夫身上看。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怎么变得像个老头子一样话唠了。 阮瑾年被张大夫啰嗦得受不了,只好躺倒床上,张大夫见了摇了摇头出去开药去了。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关了门,守在堂屋,阮瑾年不受控制的闭上了眼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相处 不知过了多久,阮瑾年听到耳边有人喊道:“阮姑娘,快醒醒,该喝药了。” 她睁开眼睛,挣扎着起身,穿得甚是体面的老嬷嬷,把药碗端给身后的小丫鬟,眼疾手快的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扶着她坐了起来。 阮瑾年头晕脑胀的从小丫鬟手里接过药喝了,又就着小丫鬟手里的水杯漱了漱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们公子回来了吗?” 老嬷嬷摇头道:“寅时就要过了,大人还没回来。” 阮瑾年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老嬷嬷赶紧阻拦道:“阮姑娘,外面下雪了,你还病着,可不能胡来。” 阮瑾年摆手道:“我的病无妨。况且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没回来,我也放心不下。” 老嬷嬷看着阮瑾年骄傲的笑道:“阮姑娘,你就放心吧,这世上还没有咱们大人办不成的事。” 阮瑾年笑笑,穿好鞋子让小丫鬟扶着她坐到对面的椅子上。 书案上摆着的沙漏已经过了寅时了,离天亮最多还有一个时辰,崔长华还没回来,阮瑾年心里很着急,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到堂屋门口,依着门框眼巴巴的望着正院大门。 老嬷嬷看到这一幕,想到以前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未免觉得刺眼。她上前拉着阮瑾年的手臂,道:“阮姑娘,你病了,可不能出来吹风了。” 阮瑾年心里满是恐惧和担忧,不再这儿守着,总觉得心里不安,她甩开老嬷嬷的手,对小丫鬟道:“你去看看,能不能给我找件厚衣裳来。” 老嬷嬷从小服侍崔长华长大,这些年崔长华出息了,她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起来,在府里哪个敢不给她几分面子,如今被阮瑾年无视,就有些不爽快的道:“阮姑娘,大人的事有老身等人操心,你是客人,可不敢劳你费心。” 老嬷嬷说客人两字的时候,声音咬得重重的。 阮瑾年自来就是聪敏的人,她心里明白,老嬷嬷是在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可此事关系重大,如果能告诉老嬷嬷,崔长华一定会告诉她的,既然崔长华没告诉她,她也不能随便宣之于口。 于是阮瑾年敷衍道:“知道了,嬷嬷天不早了,你去休息会儿吧。” 老嬷嬷鄙夷的看了眼阮瑾年,暗暗笑了笑,也没有再尊敬的意思,道了别转身就出了东厢房。 此处虽是崔长华置办的小别院,可自从他住进这里,这里的戒备就变得严了,没有他的允许,下人很难进来,更别说在里面随意的走动了。 小丫鬟不敢去正房,只好在东厢找了件崔长华的大氅出来,给阮瑾年披上。 她见阮瑾年没有拒绝,长长的吁了口气,幸好这是个性子好的,要是换了别人,说不得又要好好的解释一番,还要挨一通骂了。 小丫鬟看阮瑾年格外的顺眼,又给她搬了张椅子过来,又去翻了个旧的铜手炉,点了炭火塞给阮瑾年。 阮瑾年确实也很冷,她也不客气把手炉抱在怀里,给小丫鬟到了谢,就坐在椅子上了,小丫鬟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她身边。 鹅毛般的大雪,就这么絮絮的飘着。 已经到了卯正,天就要亮了,阮瑾年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紧闭的垂花门打开了,阮瑾年站起来,依着门框紧张地望着门口。 院子里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角落里点着的灯笼还没灭。 崔长华手里握着长剑,眉目凌厉。他刚踏进正院的大门,就看到阮瑾年穿着他的青衣大氅,依着堂屋的门框,痴痴的凝望着大门的方向。 这般的温馨隽永,让崔长华生出一股子此生无复求的满足来。 他站在大门口,凝视着阮瑾年,良久愉悦的笑了起来。 他对梅盛笑道:“忙了一夜,吩咐大家都休息去吧。” 梅盛跟在崔长华身后,他仿佛听到了大人心里的笑意,看了眼他背后的伤口,越发的莫名其妙起来。昨晚他们可谓是损失惨重,一路上大人都沉着脸,怎么这会又笑了起来。 不过不解归不解,他却知道大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转身离开了。 隔着茂盛的花木,阮瑾年看到崔长华,扶着小丫鬟的手,迎了出来。 崔长华看到了,大步走过去,笑道:“这么大的雪,你还病着呐,快进屋去。” 阮瑾年看到崔长华平安回来,放下了一半的心,她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立即变了脸色,拉着崔长华的衣袖问道:“你受伤了,严重不?” 崔长华摇头笑道:“没关系,只是点皮外伤。” 阮瑾年听了,吐了口气,看了看大门口,问道:“我弟弟呐,救回来了吗?” 崔长华看了眼小丫鬟,点头道:“我都安顿好了。” 阮瑾年仰着头,看着崔长华郑重的神色,莫名的放下了心。 她急切的想要回去看弟弟,屈膝给他行礼,道:“此次多谢崔九公子了,往后公子有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必不会推辞。” 说完她告辞道:“多有打扰,小女告辞。” 崔长华脸上的笑淡了,他看着阮瑾年道:“外面雪大,去东厢再说。” 事情已了,阮瑾年虽然会记住这份恩情,但她却并不想和崔长华多说什么。 崔长华是何等的敏锐,他自然发现阮瑾年的不情不愿,叹道:“罢了,我让梅盛送你回去。” 阮瑾年赶紧道:“不用了,你随便让个马夫送我回去就行了。” 崔长华笑笑,朝着正房招手,一个总角的小厮跑了来,道:“大人,你回来了。” 崔长华道:“去安排马车送阮姑娘回府,让梅盛护送回去。” 小厮惊讶的抬头看了眼阮瑾年,赶紧跑出去了。 阮瑾年把手炉递给小丫鬟,又脱了青衣大氅。 崔长华赶紧把大氅摁在她身上,呵斥道:“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雪,快穿上。” 说实在,脱了大氅确实很冷,阮瑾年也不是矫情的人,干脆厚着脸皮披了崔长华的大氅,往前院走去。 崔长华站在树下,看着小丫鬟举着伞,送阮瑾年出了正院的大门,才转身回了正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懵懂 太子的手已经伸到江浙一带来了,看来他的羽翼颇为丰满了。 只是太子为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来日他若登基称帝,小六必定危也。 守门的老头子递了一封信进来,崔长华打开看了,皱着眉头说了句:“小六太胡闹了。” 他随手把信纸仍在火盆里,看着它燃尽了,才出去吩咐小厮道:“去把田偏将请来。” 眉眼清秀的小厮,笑着应了一声,麻利的去前院把田偏将请来。 田偏将穿着轻铠,在门口拱手道:“大人,不知有何事吩咐末将。” 崔长华给自己上了药,换了身衣裳,手里拿着长剑道:“六皇子往金陵来了,你带着手下的人,随我沿途寻去。” 田偏将拱了拱手,大声的应了,转身哒哒的跑了出去。 崔长华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田偏将手下的人已经骑在马上等他了,他翻身上了马,带着一队人,悄无声息的出了金陵。 阮瑾年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道了谢,提着裙摆就往里跑。 天还没亮的时候,阮瑾厚被送了回来,长房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都赶了过来。 他们看到阮瑾厚在周宁的保护下,并没有受太多的伤,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阮瑾厚披头散发的抓着周宁的手,一个劲的问钱大夫,他的周宁哥怎么样了? 钱大夫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发火道:“你要是想害死周宁,尽管在这儿嚷嚷。” 阮瑾厚立即闭了嘴,紧张的望着钱大夫。 钱大夫翻开周宁的眼皮,仔细的看了看,叹气道:“伤得这么重,能捡回一条命,真是条汉子。” 阮瑾厚像到昨天周宁拼了命的保护他,流着泪道:“周宁哥本来就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钱大夫不耐烦的道:“快出去,我要施针给他通通脏腑里的淤血。” 阮瑾厚虽然担心,却也知道分寸,他立即出了卧房,把门关上。 外面长房大老爷他们都不是闲人,安慰了阮瑾厚几句,纷纷回了长房。 阮瑾年回去的时候,看到温嬷嬷Ru娘红杏她们陪着阮瑾厚,守在前院东厢的堂屋。 阮瑾厚看到自家亲姐,忍不住抱着她哭道:“姐,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阮瑾年紧紧的抱了抱阮瑾厚,阮瑾厚痛得嘶了一声。 阮瑾年拉着他紧张的问道:“怎么了?哪儿痛?” 阮瑾厚忍着痛道:“我被他们的鞭子抽到了,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事?” 阮瑾年撩起阮瑾厚的袖子,看到他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心疼的道:“红杏,快去二门吩咐黄富去妙手回Chun堂请大夫来。” 红杏看了眼卧房,阮瑾年叹道:“钱大夫不知还要等多久,你先去请妙手回Chun堂的大夫来,赶紧给三少爷上药。” 阮瑾厚阻止道;“不用了姐,我能忍的。” 阮瑾年看着他气恼的道:“胡闹,鞭痕这么重,谁知道有没有伤到里面的骨头,钱大夫的医术是好,但你却等不得。” 红杏赶紧往二门跑去。 妙手回Chun堂的大夫来给阮瑾厚看了伤,上了药走了,钱大夫才神疲倦怠的从卧房里出来。 他看到激动的上前的阮瑾厚,摆手道:“人算是救回来了,只是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能挪动。” 阮瑾厚连连点头。 温嬷嬷看了眼江余氏,江余氏把钱大夫送到二门,又安排稳重的黎武送他回院子。 阮瑾年跟着阮瑾厚去看了周宁,吩咐绿桃小心的照顾着些,这才疲倦的回了正院。 之前惦记着阮瑾厚,阮瑾年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如今看到阮瑾厚平平安安的回来了,才觉得又累又病,虚弱得厉害。 她半昏迷半清醒的喝了两天药,人才精神了起来。 这天雪化了,太阳挂在空中,照得院子里暖融融的。 她穿戴整齐,去前院看阮瑾厚和周宁。刚走出月洞门,就看到周宁醒了,此时正坐在院子老槐树下的椅子上,一双眸子深深的看着自己。 阮瑾年脚步顿了顿,犹豫了片刻,阮瑾厚手里拿着书从屋里出来,看到阮瑾年,高兴的喊道:“姐,你病好了。” 阮瑾年笑着点点头,微笑着走了过去。 周宁扶着老槐树的树干站了起来,他笑看着阮瑾年,道:“许久不见,阮姑娘可好。” 阮瑾年想,是有许久不见了,久到要不是弟弟偶尔在她耳边提起这个人,怕是她都快要怀疑那段时光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了。 阮瑾年淡淡的笑了笑道:“我甚好,多谢周公子守护我弟。” 岁月沉淀出了稳重,周宁几次张口,最终也只是笑道:“阮姑娘客气了,我比瑾厚大,照顾他几分也是应该的。” 无亲无故的,世上那么多比他小的人,难道他都要一一照顾吗? 阮瑾年艰难的笑了笑,道:“听说周公子乡试考了案首。” 说起这个,周宁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亮眼的光华,他深深的看着阮瑾年道:“明年二月就是Chun闱了,我一定会高中回来。” 我一定会高中回来娶你,你愿意等我吗? 阮瑾年被周宁看得心惶惶的扭开头,她似有所感又不敢确定,只好笑着道:“那就提前恭祝周公子高中魁首了。” 周宁即将弱冠了,这些年他过得甚是如意,身量也长高了不少,这会儿他看着阮瑾年道:“阮姑娘,你……” 他想说,你可以叫我表字钟鸣,可转念一想,又怕唐突了阮瑾年,只好改口道:“你病才好,还是多休息几日吧。” 阮瑾年笑着点头,又关心了他几句,问了问阮瑾厚的功课,才回了正院。 往常这时候阮瑾年会看看书,或者看看阮瑾厚做的功课,可今天她心里浮躁得很,喊米糕拿话本来看。 温嬷嬷从前院进来,从阮瑾年手里取走话本,虎着脸道:“姑娘,谁让你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阮瑾年觉得心里像是住着一头困兽,在里面挣扎得七零八落的,被温嬷嬷一喊,红了眼圈道:“嬷嬷,我心里烦。” 刚温嬷嬷隔得远远的看到阮瑾年和周宁,她也是过来人,打发了屋里伺候的人,拉着阮瑾年的手,神色茫然的叹道:“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姑娘就长大了。” 她微微一笑,看着阮瑾年的眼睛问道:“姑娘,你是不是喜欢周公子。” 阮瑾年红了脸,愣住了。 活了两世,她没有嫁过人,除了家里的兄弟姐妹,她也不关注别的人,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父亲母亲,喜欢弟弟,喜欢大姐二姐,却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一个外男。 第一百零四章 谢庭 温嬷嬷误以为阮瑾年喜欢周宁,叹道:“姑娘,周宁是个好孩子,你要是真喜欢他,嬷嬷写信让夫人做主给你定下来。” 阮瑾年慌乱的道:“嬷嬷,别。” 温嬷嬷握了握阮瑾年的手,笑道:“好,姑娘要是不喜欢周宁,嬷嬷就不提了。” 阮瑾年心里慌乱,也没听清楚温嬷嬷说的话,恍恍惚惚的点头。 寒冬腊月里,昨儿还眼光明媚,今儿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阮瑾年穿着家常袄裙,梳着双丫髻,抱着轻巧的铜手炉,窝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着《牡丹亭》。 冬雨由远及近,打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上,飒飒作响。 阮瑾年听着雨打树叶的树叶,抬头看向窗外。院子里寂静无人,除了雨声,连丫鬟婆子的低语声都一丝也无。 枯黄的树叶,被骤雨打落,在雨中飘零。 阮瑾年倍感寂寥,让Chun草抱来古琴寒光,放在盘起的膝盖上,轻拨琴弦,轻吟道:“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远处传来呜咽的洞箫声,和清切的琴声相和。 前院坐在椅子上指点阮瑾厚功课的周宁,听到后院传来悲切的琴声,心都酸涩了。 他捏了捏拳头,越发迫切的想早日考取功名。 他把阮瑾厚写的时策卷起来握在手里,问道:“你姐姐为何这般悲伤?” 阮瑾厚叹气沉默了半响,才道:“我们家人丁稀少,姐该是想念二姐了。” 世安院大门被敲响了,守门的婆子问道:“谁呀?” 外面的婆子应道:“我是守二门的老朱,国公府的世子爷来探望少爷和姑娘了。” 守门的婆子听了,手都抖了,京城国公府的世子爷,那可是公主的儿子,皇帝的外孙呐。 她赶紧打开大门,看到一个身披浅紫色大氅的少年,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雨中悠闲的打量着自己。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高贵的人儿,猛然见到了,吓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磕头道:“奴婢叩见小国公爷。” 谢庭摆手道:“起来吧。” 守门的婆子跪在地上,看到小厮撑着伞跟在谢庭身后,从她身边走过。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该去禀报少爷和姑娘,让他们出来迎接。 琴声还未停歇,谢庭听了觉得十分悲凉,快步朝后院走去。 守门的婆子见了,赶紧追上去。 东厢的阮瑾厚听到外面的声音,打开窗户,看到风华傲然的谢庭,觉得面熟,喃喃自语道:“这人是谁啊?朱婆子怎么让他进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周宁,模糊的看到一个身影,他不自觉的捏紧了手里的宣纸,目光灼然。 谢庭带着小厮走到正房的游廊,推开堂屋的门。守门的婆子站在外面喊道:“姑娘,小国公爷来了。” 屋子里沉浸在悲伤中的阮瑾年猛然回过神,手指被琴弦划破,鲜红的血流了出来。 Chun草赶紧拿着赶紧的手绢捂着阮瑾年的手指头,吩咐道:“米糕,快去把姑娘涂手的药膏取来。” 阮瑾年收回手,道:“别,就这么点小伤口,无碍。” 温嬷嬷去前院了,江余氏赶紧过来握着阮瑾年的手,斥道:“姑娘,不小心点,要是留下了疤可怎么办?” 谢庭已经走进堂屋,阮瑾年自己握着手绢,迎了出去。 谢庭和谢氏长得有几分相似,阮瑾年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舅母在信里常写到的大表哥。 她行了个福礼,温柔亲切的道:“你可是谢庭大表哥?” 谢庭上下打量一眼阮瑾年,满意的点头,笑道:“正是,想必你是姑母所出的表妹了。” 阮瑾年点头,笑着把谢庭引到左边第一张椅子上,道:“大表哥请坐。” 谢庭看了看黑漆椅子上搭着的绣枫叶半旧椅搭,笑着坐下道:“刚在外院听到表妹琴音太过悲切,闯了进来,还清表妹莫怪我失礼了。” 谢庭朝着阮瑾年拱了拱手,阮瑾年看了眼周颖,周颖溜去前院把阮瑾厚和周宁请了来。 一行人重新见过礼又才分宾主坐下。 谢庭说话间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几眼周宁,原本觉得这个言谈举止还顺眼的他,不经意间发现周宁看阮瑾年的眼神,顿时皱起眉头,起身道:“表妹,父亲听说表弟差点遇险,赶紧让我赶来,愚兄奔波了一路,想先去歇歇。” 周宁见谢庭说这话之前,看了自己一眼,知道他这是要赶人了,赶紧起身告辞。 周颖见他走路很痛苦的样子,看了眼阮瑾年,赶紧上前扶着。 阮瑾厚已经比周颖先一步,上前扶着周宁。 周宁笑道:“不必了,我自己能走回去。” 阮瑾厚愧疚的道:“周宁哥,都是因为我才让你受这么重的伤,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周宁叹道:“瑾厚,我已经说过了,你别这么想。” 阮瑾年本想送周宁回东厢的,可谢庭第一次登门,她总不能把他丢下不管,于是吩咐道:“Ru娘,你和Chun草带着小丫鬟去把仰止院收拾出来。” 谢庭摆手道:“不必了。表妹,我看前院西厢还空着,我就住那儿吧。” 他看到阮瑾年对周宁颇为熟稔,阮瑾厚更是对他感恩戴德,而周宁明显是对阮瑾年有所图谋,很不放心让他和阮瑾年住在一个院子。 他觉得要自己亲自守着才放心,干脆住在前院西厢。 阮瑾年蹙眉道:“前院西厢就一明两暗三间房,表哥你住得习惯吗?” 谢庭笑道:“我们在外面打仗的时候,有房子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阮瑾年见谢庭坚持,只好顺着他的意,让江余氏和Chun草去把前院西厢收拾出来,亲自送谢庭去安顿了,才回到后院。 这场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湿气,让人倍感寒冷。 谢庭休息了,阮瑾年去看了阮瑾厚和周宁,百无聊赖的窝在屋子里看着Chun草绣花,糖藕和米糕打络子。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天黑得特别早,还没到卯时,天就黑透了。 丫鬟婆子们点亮了游廊上挂着的灯笼,阮瑾年洗漱了,穿着细棉素面小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听糖藕她们聊天。 Chun草轻柔的给阮瑾年擦着头发,糖藕拍着手高兴的说:“姑娘,等天晴了,我们去寺庙里烧香吧。” 阮瑾年想起上去去甘宁禅院的惨状,摇头道:“咱们家里有小佛堂,你要想烧香,去那里也是一样的。” 糖藕嘟着嘴撒娇道:“姑娘,你一年到头都不出一回门,这怎么行?” 第一百零五章 齐聚 或许是前世养成的习惯,阮瑾年除了和母亲在庄子上那几年好动一些,平日里总喜欢安安静静的。 因此她看着糖藕笑道:“你要是想出去玩,让你娘领你回去,玩个痛快吧。” 姑娘要赶人,糖藕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求道:“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你别赶我走。” 阮瑾年靠着枕头眯着眼道:“你想哪去了,我是想说让你娘领你回去玩够了再回来。” 糖藕吐了口气,拍着胸口笑道:“姑娘,你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呐。” 阮瑾年笑道:“怎么会?” 周颖看了眼沙漏,觉得时辰不早了,起身笑道:“姑娘,现在已经到戌时了,你该休息了。” 阮瑾年诧异的问道:“这么快就到戌时了?” 糖藕回身看了眼沙漏,笑道:“姑娘真的到戌时了也。” 阮瑾年对周颖道:“你撑伞去前院看看三少爷他们休息了没,要是他们还在看书,就催他们赶紧睡觉。” 周颖笑着应了,出门去了前院。 糖藕和米糕帮着春草安顿好了阮瑾年,回屋休息去了。 周颖去了前院回来回禀道:“姑娘,我去的时候,少爷和我堂哥都还在看书,我已经催着他们休息了。” “嗯。”阮瑾年躺在床上道:“不早了,你们都去休息吧。” 周颖迟疑的站在床边道:“姑娘,这些年都是春草姐姐守夜,今晚让春草姐姐休息,换我来守夜吧。” 不等阮瑾年回答,春草已经推着周颖出去道:“行了,你的身子弱,现在天冷,让你伺候姑娘,我才是真的不放心。” 阮瑾年笑看着她俩,这几年家里出去的人不少,还没进过人,倒是让春草辛苦了,等明儿她也该让周牙婆进来,好好的挑选几个可用的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阮瑾年刚醒来就听到丫鬟们的嬉笑声。 她喊春草服侍她洗漱,刚到门口就看到糖藕和米糕手里拿着黄梅,脸蛋红扑扑的跑了进来。 她笑问:“什么事,让你们这么高兴。” 糖藕拉着阮瑾年的衣袖,抢着道:“姑娘,你去前院看看,世子爷在教咱们少爷打拳呐。” “真的?”阮瑾年惊讶的问道:“三少爷肯学打拳吗?” 糖藕点头抢着道:“咱们少爷学得可好了。” 阮瑾年提着裙摆往外走,春草在后面喊道:“姑娘,小心。” 阮瑾年声音清脆,笑着道:“知道了。” 跟在后面的春草感受到姑娘欢愉的情绪,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她喊着周颖一起去外面看三少爷打拳,后院的丫鬟婆子们一窝蜂似的跑去了前院。 谢庭正在教阮瑾厚练拳,看到阮瑾年来了,停下来笑道:“表妹,冬日里天冷,怎么不多睡会儿。” 阮瑾年站在他面前,看了眼蹲着马步,脸蛋红扑扑的阮瑾厚,笑道:“这会儿都卯时了,再睡也睡不着了。” 阮瑾厚蹲不住了,站直了身,谢庭板着脸道:“再蹲一柱香的时间。” 阮瑾厚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道:“表哥,我蹲不住。” 谢庭拍拍他的肩膀道:“瞧瞧你瘦弱的样子,像个男子汉吗,不想以后经常生病,让你舅你舅母你姐担心,就给我好好的锻炼身体。” 阮瑾厚咬了咬牙,原地蹲了下去。表哥说得很对,他的身体太弱了,时不时的生病,总是让姐姐有操不完的心。 谢庭又对阮瑾年道:“表妹,我来之前,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这次务必把你们姐弟俩接到京城去住。” 经历过差点失去弟弟的痛苦,阮瑾年没有像以往一样一口拒绝。 阮家如今式微,潘家却崛起了,这次太子会对弟弟动手,其中肯定有潘二姐挑唆的功劳,她想仅凭自己是保不住弟弟的,更不可能抱住母亲那么大笔的嫁妆。 也许她真的该好好考虑去京城了。 阮瑾厚蹲得小脸通红,谢庭觉得差不多了才喊他起来。 二门上的婆子急匆匆的来跑来,惊慌的道:“姑娘,外面有个自称六皇子的公子哥来拜访世子爷。” 谢庭惊讶的笑道:“小六怎么跑到金陵来了。” 阮瑾年赶紧让阮瑾厚跟着谢庭出去迎接。 东厢书房里的周宁,把手里的书握得更紧了。 阮瑾年身边出现的人,对他来说都遥不可及,让他觉得压迫。 明年二月就要春闱了,他也该赶紧去京城准备了。 家里没有长辈,阮瑾年让春草赶紧去长房请了何氏和尹氏来作陪。 谢庭和阮瑾厚出去,迎接着六皇子和崔长华进来。 阮瑾厚又亲自去请了周宁来,几个人相互见礼,纷纷坐下。 阮瑾年亲自给他们上茶,感谢崔长华和周宁救了她弟弟。 周宁站起身还了礼,温文尔雅的道:“阮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谢庭嗤了一声。 崔长华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受了阮瑾年的礼,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看了眼阮瑾年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阮瑾年愣住了,她说的什么话? 不过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机,她抿嘴笑了笑,又给谢庭和六皇子上茶。 谢庭接过茶一饮而尽,六皇子淘气的笑道:“你就是表叔常常提起的百灵鸟。” 阮瑾年看了眼谢庭,谢庭微微红了脸,白了眼六皇子,道:“别听他瞎说。” 周宁见他们说话,自己也插不上嘴,提出了告辞。 阮瑾年挽留道:“周公子,你的伤还没好透,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 周宁看着阮瑾年微微一笑道:“明年二月就要春闱了,在下想在年关前赶到京城。” 周宁到底对阮瑾厚有恩,谢庭直起身郑重其事的道:“再过几天,在下等人也要进京,周公子不妨留下来,到时候和我们一起进城,沿途有个照应,也热闹些。” 周宁拱手道:“多谢了,在下急着赶路,就不等各位了。” 是个有骨气有志气的好男儿,谢庭对周宁的印象又好了起来,他本就是个十分干脆的人,拱手道:“既然如此,京城再见。” 周宁行礼,告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