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卿相》 第一章 洞房花烛夜 他茫然地被人轻扶着,迎向前方的大红袍。 眼睛不听使唤,思绪无法凝聚,根本没办法做任何思考,只是如同木偶玩具一般被人搀扶着,弯腰,弯腰,弯腰……三次弯腰之后,周围就喧闹起来,好像来到了菜市场,各种各样的菜贩吆喝着想要吸引行人的注意。 除了喧闹就是拥挤,空气潮湿微寒,挤上这么多人让他更加无法呼吸,头疼的难受,忽然伸出手想要揉一揉大脑,却又被几个小手拽住,拉扯着向某个方向行走。 一路上净是听到“二郎”、“恭喜”如此这般的声音,类似于古人的称谓,也不知道出自谁的玩笑。 感官还没有彻底恢复,但已经能感知到外界的环境,被小手拉扯着没有走多远,就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然后不由分说就被人灌了几口,清冽甘甜,这么一灌就清醒许多,他努力睁大双眼,才模糊看清楚眼前有一桌人,说笑喧闹喝酒吃菜,应该是熟识的人。被熟识的人灌上几口酒他还是可以忍受的,也就不再拒绝,觥筹交错之际,放弃酸涩双眼的视觉捕巡,专注于听觉。 “谢氏才女闻名于天下,气质惠润,知书达理,更有不输于男儿的文采思量,得佳妻如此,夫复何求……二郎,还要好好珍惜才是……” “二位门当户对,自是一对璧人!” “喝酒,喝酒,好你个王叔平,竟然娶得……” 各种各样的声音就钻进耳朵里,他虽然不甚清醒,却也感受到一丝诧异,王二郎王叔平?他们谈论的这个人好像并不是自己。只是身边的人并没有容自己多多思量,就将自己引向另外一桌,很快迎来另一桌人的恭喜道和。 这些陌生人,这些陌生话,前前后后交代出来的大概是这么几个意思:你结婚了,结婚对象很好,不但家境好就连人也好,你叫王叔平,你的妻子姓谢等等。 在这个冗长的四处敬酒的环节中,有几个地位比较特殊的人,被单独的敬酒,单独的交流,因为头脑不清晰,他大致只记住了一个声音。说到底也是这个声音有些特殊,明明低沉却用一种戏谑快速的语气说话:“新妇闺房翘首,叔平就不该贪杯,应当速速回房才是,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耽搁……” 又是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可能结婚呢?我不是已经……嘶……大脑又混沌起来,我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刚才那人的一番话得到周围人的认同,竟然简单放过了他,然后被人引领着,跌跌撞撞走向不知方向之处,他看不清楚,却知道已经远离人群,从一处走到另外一处,直到微寒的风扑面而来,加上刚才的酒喝进肚子里,却不辛辣,只是凉爽,顿时间清醒过来: 陌生的院子,陌生的盆栽,陌生的人……一切都是陌生的,在他的眼光中甚至非常复古,只有古人才有得东西吧,可怎么很新的样子? 他被一个少年搀扶着,这少年干干净净很清秀,头戴葛巾,衣服则是很奇怪的汉服,在他的眼里是很奇怪,不过在扫到自己的衣服后就不觉得奇怪了,因为全都是汉服。这应该是老式婚礼吧,看样子是自己在娶妻,刚才的那些人也都不认识的样子,是穿越么?他伸出手扯了扯衣服,这衣服穿在身上觉得有点不舒服,对于穿习惯了后代服饰的他来说确实别扭,白皙修长的手指很灵巧,完全不像是曾经的手。 对于穿越,他并不在意,庆幸的是他本身就打算忘掉以前的琐事,从头开始,然后老天就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朝代,什么人什么事等等,然后他猛地惊醒,随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魔怔了,想这么多干嘛。 无论过去的自己是谁,无论现在的自己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被曾经朝夕相处的伙伴踹出团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不再浪费生命,要去好好享受吗?现在随着刚才的一路见闻,大厅的高朋满座,庭院的小巧精致,甚至还有小厮奴仆,家境应是不错,那就更不用去担心了,想到这里,他才抓住旁边的小厮问道:“我是谁?” 小厮就是那个清秀的少年,听到他的问话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迅速说道:“您是王凝之王叔平啊,您喝醉了,让我扶着您尽快回房,少夫人怕是等急了。” 哦……他,王凝之轻抚了抚额头,原来是王凝之啊,也罢,以后就用这个身份吧。 …… 此时于会稽郡,刚刚过了雨水节气,寒冬腊月留下来的寒冷还没有完全褪去,再加上暮晚时分一两个人孤零零行走在幽长的廊道间,晚风吹过,一片清凉。 这对于专门供王凝之使唤的小厮丰收来说,就有点苦不堪言了,今日二郎新婚,全府上下都要穿着新衣,他自然也不例外,奈何这新衣并不御寒,让他一路打着寒颤,几乎想一瞬间就把二郎送入新房,因此才会加快速度。 丰收看似憨厚,在下人中却以精细出名,又因为主人家风流旷达,不拘小节,平日里对其行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在他看来,天气这般冷,二郎肯定不会在意我因为欲取暖而加导致两人踉跄速行。 他却哪里知道,他所搀扶的二郎早已不是他所认知的二郎。 随着刚才王凝之撒酒疯一般询问自己名字之后,很快一个又一个让丰收哭笑不得的问题就连番轰炸下来,“你是谁”、“我父母是谁”、“妻子是谁”、“刚才的都是谁”等等诸如此类,丰收是答也不行不答也不行。 不答,二郎拽着你不让你走;答吧,主人家以及那些名士们的名讳哪里是一个小厮能说出来的?也索性二人平日里较为亲近,附近无人,丰收只能耐着性子一一作答,好不容易将二郎送至新房前,交由门前丫鬟手上,才灰溜溜逃走。 方才王凝之一直装作醉酒,如今要入洞房,更是恨不得一醉不醒,挥挥手让两个丫鬟退下,他一个人站在新房门前久久无语。 …… 王凝之穿越了,虽然之前自己不叫这个名字,但在这个姓氏大于名字的年代里,他并无心改用真名。穿越的家境貌似非常优越,琅琊王氏,著名的“王与马,共天下”中的王氏,已经是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大家族了;穿越的地点也相对安定,南方的东晋小.朝.廷,偏安于东南不似北方的乱世。 这两个前提可以让他做名士,像竹林七贤,傲笑于山水之间;也可以让他进庙堂,掌军事,出入为大丈夫之风采;亦可以随波逐流不作为,反正即便什么也不做,也是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安乐而死。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让想要重新开始一段人生的他深感欣慰,但目前为止让他头疼的是——这个时代,他不熟啊…… 这个替身王凝之没有之前的记忆,没有当代的礼仪催化,绝对不可能还原之前王凝之在众人面前的形象,如果突然间性情大变,没了记忆,在这个信封鬼神的年代里其后果不言而喻。 晚风吹过让王凝之打了个寒战,望着近在咫尺的房门,他才放弃胡思乱想,专注于现在的问题。行为礼仪什么都可以边学边做,可以以后说,但现在这一关一定要度过。 被灯罩遮掩的烛火一闪一现,像极了他现在的心情。 门里面,坐着一个女人,一个名叫谢道韫的女人。提起这个名字,就算王凝之再怎么对这段历史不熟悉,也不得不承认对因“未若柳絮因风起”而闻名于世的女人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份才名盖过了多少自诩聪明的风流名士。 而如今,谢道韫正坐在房间里,或许年龄尚小,正筹措不安地等着自己圆房。后世有一个关于禽兽和禽兽不如论证关系的小故事,告诉很多男人该禽兽的时候就应该禽兽,否则时候连禽兽都不如更加让人羞愤。 “不就是上床么……”心想既然要用王凝之这个身份活下去,里面的女人自然要相伴一辈子,就无需在乎所谓禽兽和禽兽不如,顺其自然好了。 木门被吱呦一声推开,王凝之走了进去,这时候的房间精致而复杂,进了房门里面还有一个闺房,里面点了两三根红烛,烛火摇曳映衬着坐在床沿上的女人: 贴身紧俏的红色嫁衣勾勒出诱人的身材,加上让无数女人看到会嫉妒发狂的皓月般细致的肌肤,小巧的锁骨、玉颈,向上便看到带有红晕的俏脸欲语还休,更加增添一道妩媚众生的娇态,但相比与清澈明亮又暗生涟漪的丹凤眼剪水瞳,前面所述却像是美人的附加品,天生带有威严的丹凤眼让很多人望而生畏。 床上坐着的小女人在男人进来的一刹那心脏就砰砰砰直跳,注视着这个男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来,身体笔直坚挺,来到床头,坐下,躺下,然后睡下,一时间出嫁前娘亲教导地那些东西好像瞬间忘却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硬挺地躺在床上,也不脱衣,也不说话,直到良久之后一个轻轻地鼾声响起,才回过神一般,脸蛋上的红晕褪去,刷的一下苍白…… 第二章 新妇、高堂、王氏子弟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之后,整个宅邸就活泼生动起来,首先起来的是府上的奴婢,大多准时而起,打扫宅院、生火做饭,直至日头升出地平线,精心熬制的米粥冒出让人食胃大开的香气,才开始去各房叫醒睡眠的主人。 王凝之就在小婢敲响房门的第一声中清醒过来的,轻轻咳嗽一声示意小婢停止敲门,才转过身来看向身旁的女子,如自己一样和衣而睡的谢道韫,由于年岁尚小,娇小却不失妩媚的身体微缩在枕边,兴许是梦到了什么不愉快之事而罥起眉头,小嘴红润,自然而然就流露出让异性倾目的美感。 自己昨晚上的鸵鸟姿态,应该极大程度的伤害了她吧……王凝之不由得苦笑,想到昨晚自己走进房门前其实已经做好了打算,里面的是自己的妻子,自然有相拥而眠的义务,禽兽一把亦不是不可。 但谁能想到走进闺房的那一刹那,就决定了他的禽兽不如,虽然后世有诸多喜好萝莉甚至幼女,将养成当做最伟大的革命之人,王凝之也或多或少受到此类熏陶,然而理论与实践分明是不同方向的两条线络,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面对一个或许不足十五岁连女人都称不上的新婚女孩,他自认为还是下不去手的。 即便良知拥有更大的破坏性。 枕边的女孩在王凝之想要偷偷溜下床的时候悠悠转醒,然后一双还不太清楚的丹凤眼目不转睛的盯住他,让他的动作一僵,半晌之后女孩才小声说道:“郎君醉意消退了?那就早些洗漱安好,今日要拜见二位高堂,如若迟去失了礼,怕是让人嘲笑。” 说罢便不理睬身边的郎君,自顾自地坐起身,整理生出褶皱的衣衫,很快走出闺房,从外面传来女子间窃窃的私语,不久后一个身穿小裙的女婢便走了进来,看模样似乎是昨晚上在门口的两个女婢之一,进来之后就熟练地端来脸盆,伺候王凝之洗漱。 王凝之倒没有什么不适,索性他脸皮比较厚,而且性子惫懒,能省时省力无需麻烦他更加不会拒绝,然后在女婢的伺候下脱去不适合再穿的外衣,同时一边说一些日常性的对话。说是日常性,却也是他了解这个时代的一个过程,无需多看书,只要将这个时代最简单的人或事剖开来解析一下,便可以得到大量的信息,所幸是这个唤作环儿的小婢女并没有多想什么,对王凝之的问题有问就有答,不大一会儿就将王羲之这一脉的大致情况说了个七七八八,当然这说法中夹杂着小婢女的主观判断,不可以全信。 这个时候是有牙刷的,说是牙刷,却是将浸了水的杨柳枝咬开露出里面的絮状物,不过事先却要沾点盐,还由环儿亲自咬开递过来,这样倒有些间接接吻的嫌疑…… 吃饭的地点就在外屋处,王家人多,除了四时八节等特殊的日子会在一起聚餐之外,平日里都是各房在各房单独吃。王凝之和谢道韫由于新婚,所以吃过早餐之后还要去父母所在的正房敬茶,这样一来才能自由行事,王家人多好谈玄,信五斗米道,相对应的新婚礼节方面不像儒学世家那样死板,很有水分,否则新婚之初的两人又如何落得清闲。 吃食是稀疏平常的大米粥,没有配菜,却是王凝之穿越过来吃的第一顿正餐,说起来他一直没能好好吃点东西,腹肚空虚,直到热腾腾的米粥暖了胃部,才有了一种在陌生年代的归属感,这就是所谓的真实了。 新婚夫妇之间并没有多少交谈。 王凝之觉得自己在新婚当夜舍弃了妻子直接睡觉,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古代却等于对妻子赤裸裸的侮辱,本就有愧意,而谢道韫从起床到现在就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没有一丝埋怨,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更加觉得亏欠,不说话才算正常。 就这样吃过早餐,留下小婢女环儿收拾房间,两人由另外一个大些的婢女青娥领着去往正房。 初春的空气湿润微寒,诞生出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咫尺世界,甚至连大地的表层也不放过,将所接触的一切尽数渲染,往往导致没有沥青水泥铺陈的地面泥泞不堪,虽然这种湿湿的感觉让人沉闷,却并不妨碍仆人们的劳作,在各房各院,都有奴婢在小心翼翼的清扫院落,这些院落大多都是精致小巧,浓郁的江南园林风格,却又在整体的布局之中透露出北方士族的大气。忙碌的奴婢有很高的素养,完全没有起早的烦躁,或许在他们眼中王氏能为他们提供一个有房有饭的归宿就已经是谢天谢地的幸事,因此对于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新婚夫妇,奴婢们大多报以善意的问候和祝福。 除此之外,就是王凝之这个身份的兄弟姐妹们了,小一点的依旧紧张地瞅着新妇,似乎觉得这样做有趣,大一点的估计有事,这么群人干脆就在正房前堵成好一个疙瘩,在王凝之谢道韫走近之后纷纷问好。王凝之有些紧张,没有之前身体记忆的他可认不清楚这些人都是谁,便是从环儿的碎碎念中挖出来一些线索,现在看来也并无大用,他只能含糊其辞的应承过去,好在这些人也没有过多为难。 让他惊讶的是,身边的谢道韫的谈吐却比自己含糊的回应要上了一个台阶,兴许是事先做过功课,竟能叫对所有人的称呼,没有对王凝之的冷淡,对下人的高贵,而是落落大方的同时夹杂着一丝新妇的示弱,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大约就是这个境界。 王凝之也逐渐记下所有人对应的位置,以便日后相见。 从二郎的称呼上王凝之早就知道自己排行老二,上面还有兄长,不过不知道名字,如今经过相互的交谈,才知道这群人为首的那个成熟许多的青年就是唯一的兄长。相比于弟弟妹妹们叽叽喳喳凑热闹,去年才结婚的兄长已经开始主事了,聊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他便开口说道:“前些时日二郎还说要品评下家中先生,因婚事耽搁些许时日,如今清闲下来,不若今日前去,也好看看他的本事。” 对于是否应承过王凝之并不清楚,如今便也只能应承下来,王氏兄弟姐妹才算放过他,四散而去。 他瞅了瞅身边的谢道韫,小姑娘脸上也有些疲态,细想下来毕竟太年轻了点,却不得不接触人情世故,相对来收后世的女孩子才更轻松一些。 “没事吧?” 谢道韫摇了摇头,稍做呼吸,片刻之后恢复了平常的脸色,示意王凝之可以进去了。 王凝之还是有些激动地,且不说谢道韫,虽说在后世的历史中留下了名字,却也稀疏平常,更比不得当下要面对的这位——书圣王羲之,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变成了自己的父亲,这般变故着实让他措手不及,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进去的那一刻还是踉跄了一下。 往前看,王羲之和他的夫人郗璿端坐在榻上,身后两旁各侍候着一个婢女,端着茶具。 王凝之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显然不知道古代的礼仪让他有些难堪,好在王羲之并非什么拘泥之人,并不在意,和蔼地说了句二郎、新妇来啦,双方应答几句,婢女就送上了茶杯,让新妇敬茶。 他暂且松了口气,在谢道韫敬茶的时候仔细打量着这一世的父母。 这种感觉很难以描述,比知道谢道韫是自己妻子还要古怪。前世的父母在他的记忆里有些模糊,因为去世得早所以印象并不深刻,索性他大抵是个性情淡漠的男人,平日里为人处世虽然圆滑,与亲戚之间的交往却显得疏远。如今又突兀的出现了一男一女作为自己的父母,甚至还有一大群兄弟姐妹,毕竟换了身体,这种骨肉相连的感觉竟一时间让他感觉难以适应。 即便是用后代的审美眼光来看,王羲之和郗璿也都算得上俊男靓女,虽然不知道年岁,看起来却像是刚刚三十岁左右的男女,正是人生中最巅峰辉煌的时候,那么继承了两个人优质基因的自己应该也不难看吧……可惜,没有镜子。 愣了没有多久,谢道韫就敬完了茶,两个人再次和父母寒暄了几句,王羲之就摆摆手示意两个人离开,并略带玩笑地说道:“你二人正是恩爱之时,就不用陪着我们两个唠叨了,想来你们也是不情愿的,听说你们兄弟几人要考究新来的先生,那便去吧,切莫耽误了时候。” 王凝之急忙笑称不敢,心里对如今这对父母有了初步的印象,还算容易相处,当下也打算趁着独处的时间好好与谢道韫交流,毕竟一辈子的妻子,他也不知道这个年代时不时兴离婚,但想来对女子应该是不利的,他就算再怎么混蛋也不想给身边这个女孩找不痛快。于是出了门之后正打算跟谢道韫说些什么,拉着对方一起去品评教书先生,谁曾想刚一出门,谢道韫就冲着他说道:“郎君独自去吧,妾想去叨扰大嫂一番。” 说罢就舍了他离开。 独留他一个人站在门外,迎着东方开始刺眼的阳光,面对着陌生的建筑,半晌之后,才后知后觉地说道: “嘶……我该往哪儿走?” 第三章 道人先生与五石散 雾气逐渐消散,在阳光的照耀下无论人或物都有一种暖洋洋的滋味,仿佛从冬眠之中清醒,充满活力。低矮洁白的围墙上也被镀了一层亮色,在丛丛精心修剪的小树之中穿过,便是一个家族最关注的建筑之一——学堂。 王凝之终究是赶过去了,随身的小厮丰收在他茫然的时候非常机灵的窜过来,并且带着他来到这里。 学堂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他过去之后就看到了自己的几个兄妹,除了兄长王玄之之外,还有三弟四弟王涣之、王肃之以及几个陌生的面孔站在学堂的后面,没有参与到学堂教学中,而是和自己一样来听课,估计是学堂校长之类的。 学堂教导的大都是王氏子弟,这个时代风气比较开放,在外求学或许还算严谨,但在自家中,混在学堂之中学习的女孩子还是有的。王凝之在和几位兄弟简单寒暄过之后就禁了声,仔细的观察着学堂的人或物。 只有十几个孩子,大小不一,里面有两个女孩子,除了一个比较熟悉的面孔知道是自己的妹妹外,另外一个不认识,但两个小姑娘明显都很娇俏可爱,这番小年纪已然学会了打扮,在一众男孩子之中颇为耀眼。两个小姑娘的座位靠后,前面是自己的四个小弟环绕,再往前应该就是旁支的子弟。 现在正站在最前面用沙盘讲课的是一个看似放浪不羁的道人。 前世的习惯让王凝之在来的路上就从丰收嘴里面挖出来了这个新来的家学先生的身份:出身寒门,信仰五斗米道,来王家担任家学先生应该是为了谋个好出路。这样的身份在王家看来足够清白,又因为是往日琅琊故交孙家举荐过来的,所以并没有多做为难……但这些话从丰收嘴里面说出来,就不像父母兄弟所说的缘由:“那孙襄的名声可不怎么好,只是因为与琅琊孙家孙泰有些亲戚关系,孙泰的老师又是前些年给郎君诊病的钱塘杜子恭,有这份情意在,郎君才应允孙襄作咱们五郎他们的先生……” 王凝之对这些人名一头雾水,不过丰收的意思还是明白了。这小厮虽然平日里会偷些小懒,但对王家的向心力还是很强的,这么不停地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让自己好好把关,别把风评不好的人引进府中教坏小弟他们。 有了这份不断强调的评价在前,名叫孙襄的道人先生放浪不羁的行为在王凝之的眼中就刺眼起来。 对于自我的判断力,从前世到现在王凝之都无比自信,索性因为前世工作的特殊性,他看人的能力很强……不得不说孙襄的教学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这个不错基于王凝之对古代的这些蒙学什么的不很了解的基础上,听了半天他才听出门道:在大量的元气、精神、形体、辟谷、外丹等词汇组成的气、神、形、食四种养育之道相互作用的理论知识的堆积中,得出来孙襄讲的竟然是五斗米道的理论。 作为道教的一个教派,五斗米道又称为天师道,王凝之还是知道的,只是这些理论晦涩难懂,孙襄就这么不加以趣味化的讲述给一群小孩子们听,作为一名蒙学先生就有些不合格了。 身边那些来听课的人显然对此也有微词,脸色不怎么好,但是出于礼貌,并没有加以制止,他们来考究一个学堂先生是不是合格,是出于全面的考虑,不能因为一点失误就全盘否定。这个时代的学堂教学,学生应该是分属不同年级的,上课时一般都是先生在前面将一段总的言论,然后才是单独分开进行蒙学教育,布置学堂任务。 孙襄是一个合格的讲述者,前提他面对的是一群成年人。宗教具有普遍意义上的诱惑性,能够以人心的间隙为突破口进行扩散式的传播和垄断,孩童由于经历少往往并不明白宗教的普适性,更多的只是好奇,不像有经历的成年人会因为宗教能够弥补内心的一段空虚而欺骗性地盲目信任——王凝之是一个无神论者,但对宗教有过了解,更由于经常在社交场合出现,对人心的把握为妙,基于此,他能看出学生应该都是好奇,年纪更小一点的听不懂却由于旁边的人都在听而更加好奇;至于来评课的众人,除却年长的几位,其他诸如三弟四弟神色就附带上了认同与向往。 古代人信神?魏晋人信五斗米道?王凝之都不清楚。 有了前面丰收的喋喋不休,他对孙襄的初次印象并不好:不修边幅,放浪不羁。才学肯定是有的,这时候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中上层人士打磨时间的乐趣便是读书,无论志怪还是经史,便是再如何以次充好,孙襄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至少比现在的自己对此时的知识了解得多。 屋舍外盘亘的雾气随着太阳越升越高而变薄,直至消失,没有了雾气的阻挡,阳光直刺刺地透过窗射进屋子里,一时间教室出现光暗交错的的两极之景,孙襄一半身体沐浴在阳光中,让人恍惚;另一半隐没在阴凉中,随着发乱的头发变得更加阴沉,如此戏剧的模样并没有影响他的讲述:“清修之人以养气,凝神为主,修形与服药为辅,世人对此颇多误解,认为服药便是凝聚元气、抱朴守一之关键,这是错的,服药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人的修行之心,对大道恒久的追求……不过,养食之道并非不可取,通过外丹的服用让我们达到方外无物的境界,引起深思,更是不可缺少。” 停顿一下,孙襄扫视了一眼教室里面的人物,才缓缓从内兜中掏出来一个瓷瓶,轻轻一晃,传出沙沙的声音。他的表情变得亢奋而精彩,眼睛的聚焦也汇聚到瓷瓶之上,好在他还未忘却自己身为先生的职责,只是声音变得无心而低沉:“这便是五石散,服用它可以短暂地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此乃何平叔所推荐的良药秘方,服其一拈便可神入云雾,以助……“ 王凝之眉头一颤,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孙襄在一干王氏子弟的注视下倒出一点五石散服下……奈何旁边的大哥并没有出头阻止,让他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待着。 魏晋风度与服药有关,曾经的他仅仅听说过,并不以为意,现在却是亲眼所见,而周围人的表现却表明早已习以为常,容忍度大大提升,乃至于课堂上公然服药的孙襄都被容忍。 听课的学生更加好奇,他们生在富贵人家,懂的自然比平民百姓要多,对五石散早就心生向往,平日里总是见名士们服药喝酒,旷世放达,潇洒不羁……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在大家庭里,父母一辈的名士才是真正的第一任教师,他们的言行往往被孩童们模仿。看样子,王家的名士们估计也没少服药。 最后一排与王凝之的妹妹坐在一起的小女孩,穿着红色罗襦和长裙,梳着模仿成年女子的发髻,在孙襄服药之后举手站起来说道:“先生,我阿乞兄说五石散不是好东西,是道人们用来欺骗小孩子的。” 正飘飘然的孙襄眉头一皱,但脚上有些虚浮,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在明亮阳光的照耀下,其脸上生出一层油晃晃的细汗,他略带荒诞与挑衅地盯着站起来的小姑娘,看着她用来束腰的白色丝带轻轻抖动,勾勒出让人趋之若鹜的细腰,哼唧半天说道:“你阿乞兄又懂些什么,不过小孩子家,童稚依旧在,所说之话无非是为了彰显在你们之间的崇拜地位。他说这是道人们用来欺骗小孩子的,那他说的是哪些道人?医圣张仲景还是何晏何平叔,亦或是竹林七贤?一个小孩子的言论便在你眼中如此具有威信,那为什么不相信这些名士?他们难道比你阿乞兄还要差吗?” 王凝之的眉头拧在一块了,旁边的兄长王玄之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悄悄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能担任先生的人就算再如何荒诞,也不会在有家长看着的时候做出威胁学生的事情,况且对于信奉五斗米道的王氏家族来说,学堂先生在课堂服药,也还算在容忍范围内。 服药后的孙襄不再停留在教室前,开始频繁地走动,他脸上凝聚出大颗大颗的汗水,顺势而落,但他的身体却在颤抖,尤其是张开的嘴可以清楚地看到两行互相碰撞的牙齿,神色不耐的他在小姑娘说话的时候向后面走来,大有一副以势压人的走向。 秀丽的小女孩不以为惧,依旧大胆的回答:“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便是路边的老农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可以作为老师。古时更有‘两小儿辩日’,圣人被两个小儿难住,那么为什么我阿乞兄所说之话在你眼中就是小孩子的胡言乱语,难道名士就没有……” “名士当然没有错!”孙襄大声地打断小姑娘的话,全然不顾周围的人脸色已变,走到小姑娘身边,他的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伴随着不自然的痉挛,这种状态下低头俯视着小姑娘,脸色扭曲,像是对方犯了忌讳,“名士者,皆圣人。他们的气与神兼备而充盈,可神游天地,驾驭万物,早就从普通的凡人之中脱颖而出,称之为仙人亦不为过,其所言皆为圣言,所为皆圣为,汝以为我五斗米道与孔子为一等,这是极其错误的想法……也罢,念在你没有品尝过神游天地的快感,无法相信所摆放在你面前的神迹,既然如此,我就帮你灵神出窍……” “不可!” 对于孙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课堂秩序都能够容忍的评课人终于在孙襄颤抖着掏出瓷瓶想要给小姑娘喂食五石散的时候说话了,只是有些距离,就算是出口也来不及阻止。 王玄之的内心是震惊且担忧的,一时间他都不敢想象一个区区寒门之子竟然敢在王世学堂闹事,更何况他针对的对象身份还很特殊,但发生的这一切时间太短了,短到他与孙襄之间的距离现在仿佛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然而,就在他愣神之际,只觉得刚才还在手上的衣袖突然抽出去。 他的二弟王凝之竟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在孙襄倒出五石散正要喂给小姑娘的那一刹那,抬起脚踹了上去! …… 第四章 夫妻冷战 暮色绮丽,西下的残阳给万物披上一层橘黄的纱衣,往往是流动的,与行色匆匆的佃农相互映衬,对随晚风摇曳的枝杈不管不顾,用尽全力在最后的时刻在大地上泼墨作画,竟也是别有一番滋味。会稽郡的溪流很多,穿过干流就是被佃农开垦了一天的耕地,上面有人正拉扯着不声不响的水牛接过孩童递来的葛巾戴在头上。 仔细听,甚至还有孩童清脆的声音在唱着歌。 这是千年后后世不曾有过的宁静与古朴,有人说这代表贫穷,但更有人说这是对自然的认同……王凝之站在跨过溪流的小拱桥上,将停滞在远处的目光缓缓收回,渐渐从思考中清醒过来。 虽说早上在学堂中踹了孙襄一脚,却也制止了那个名叫郗道茂的小姑娘被强迫服下五石散这种有毒的药,且不说孙襄是否有错在先,单单王凝之是王逸少二郎这一身份,就算是王凝之失礼也会被家族压下,总之就是细枝末叶的琐事,劳累猝死的王凝之自然不想再做操劳,直接甩手离开,在小厮丰收的带领下游玩了一天,也对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有了初步的了解。 凉、代、秦、燕以及多个割据势力还在北方的土地上狼烟角逐,动荡是这个时代最贴切的形容词,好在东晋小.朝.廷虽然偏安一隅,偶尔也会遭到个别势力的挑衅和攻击,但相对来说还是安全的区域,用后世的说法,还处于一个朝代的中期,虽然平庸,但不至于面临山河破碎的悲剧。这样的环境养育最懒散也最诗情画意的人,对他们来说,在谈玄与为官中选一个,怕是大多数会选择前者,书生意气,纸上谈兵,真正有军事才能政治才能的人往往会被排除在圈子之外,例如鼎鼎大名的桓温。 刚才想到这里就停下来了,伸伸懒腰的王凝之突然想到昨天婚礼上最后和自己说话的那个人,声音挺独特的,于是转身向丰收问道:“昨日新婚,桓公可说些什么?” 丰收立刻回答:“除了祝福,不曾多说话,只是在最后调笑二郎来着,桓公是这么说的,‘新妇闺房翘首,叔平就不该贪杯,应当速速回房才是,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耽搁’,除此之外便是默默吃酒……”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为小厮,也感觉出桓温被如此冷遇的不正常。 “桓公平日里大抵也不善应酬。” 以此做结,不再谈话。王凝之盯着远处逐渐走近的水牛,水牛厚实的背上坐着年纪小小的孩童,发髻梳成总角儿,皮肤有些发黄,但黑黑的眼睛由远及近也盯着王凝之看,不怕生,走近了还嘿嘿一笑。 于是王凝之也嘿嘿一笑,让旁边的丰收觉得莫名其妙,二郎莫不是结婚结傻了吧? 只是谁也不曾注意到王凝之眼中的落寞,在东晋兴宁二年初春的日子里,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冲着孩童嘿嘿一笑,对着远处的晚霞挥一挥手,算是告别从前。 …… …… 没有工作,出门游玩是最让人放松的娱乐方式,只是娱乐完之后,王凝之又有些发愁,昨日新婚第一晚上还可以借着醉酒的缘由装鸵鸟,不去动谢道韫,但今天又能有什么理由呢? 结婚便是男女双方结下契约,从此一直到死亡都存在着羁绊。在古代,这种羁绊往往由父母给子女种下,待到浪漫时节,便开花结果,一代一代繁衍。总的来说,在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女人是物化的代名词,很多时候,她们就是男人用来发泄肉、欲以及传宗接代的器物,对贫苦人家来说,只要是女人就行,并不挑剔,即便挑剔也是挑剔屁股大不大,跟生养息息相关。 对于谢道韫,王凝之并不挑剔。 作为一个后代的男人来讲,评价女人的方式多种多样:容貌、气质、才华;在这个年代,评价女人也是如此,只不过家世占据更大的比重罢了。 谢道韫很美,很有气质,才华盖过很多男性,家世更是紧随王家之后的“王谢桓庾”中的谢家,几乎没有哪一点能让王凝之挑剔……除了年龄,简单来讲,十五岁的谢道韫,王凝之下不去手。 一路回来就听到了关于上午之事的处理,鉴于被很多人围观孙襄的不雅行为,王家的处理方式很直接,辞退。虽说孙襄与孙泰有亲,还是被杜子恭推荐过来的,毕竟只是一件人情往来中的小事,杜子恭虽然被尊为五斗米道领袖式的人物,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吃罪王家。只是孙襄被辞退之后,学堂先生的位置又空了出来。 “如果还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估计就是二郎您了。”丰收在旁边嘀嘀咕咕。 王凝之到没有急着拒绝,在这一天中他早就明白了来龙去脉:王羲之这一脉,人丁兴旺,除了王羲之和郗璿,就是七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王玄之早已为官,只是最近染了病在家养病,他的妻子为何氏,只是一直没有孩子,平日里总会去佛庙、道台求子;二儿子就是自己,娶谢道韫为妻;三儿子四儿子王涣之、王肃之处于游学阶段;其他的王徽之、王操之、王献之还有妹妹王孟姜虽然年纪不同,但都在学堂读书。 在王凝之没有穿越过来之前,这个身体的前身不喜为官,结婚便是一个借口,想要在家中再待些日子,并有意无意地瞄准了家学先生的位置,担任家学先生又可以延缓为官的时间,何乐而不为。然而王凝之终究还是在七子一女中较为平庸,父亲王羲之想得很清楚,如果名声显赫,不为官也好,但名声不显,再推脱岂不是断了一条后路,这才有了答应孙襄做家学先生以绝王凝之念想一事,好让他新婚期过后就托人举荐为官。 名声不显是王二郎最为尴尬的一点。 如果在稍弱一点的门阀中,以王凝之的才华恐怕会作为振兴家族的人才,但这是王家,东晋顶级门阀,更是有王羲之、王献之二王书圣存在的支脉,人比人气死人。尤其现在的王凝之还不如以前的王凝之,对这个时代的知识并不熟悉……最重要的,王凝之好歹是个书法家,但他……不会用毛笔啊。 “那正好我新婚后闲适在家,可向父亲提议,由我暂任家学先生,日后有更好的人选,我再让贤。”王凝之回了一句,此时已走到自家的小院,摆摆手让丰收自行散去,这才叹了口气向里面走去。 青娥和环儿已经做好晚餐了。 依旧是米粥,不过相比较于早餐的简单,这是多了三个配菜,烹饪技巧虽不如后世,看起来却也精致,引人食欲。一天没见的谢道韫早就坐在了餐桌前,精致而清淡的脸蛋转向王凝之,看着环儿伺候他洗完手之后坐下,这才略微欠身说道:“郎君。” “嗯。” 王凝之回应一句,以为谢道韫有什么话要问,却没想她说了一句之后就不再说话,开始拿着筷子默默吃菜,让他尴尬不已,想到这个时代讲究食而不语,刚才人家估计只是问候一下。 曾经的人精现在面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浑身躁动不安,总觉得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很尴尬,但这一切的造成者都是自己,他又不好发怒,只有无奈而烦躁地坐在谢道韫对面,连爽口的粥菜都索然无味……他偶尔会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妻子,看她静默吃菜的样子,姿势优雅富有美感,在后世肯定是一个亟待养成的美人,身子骨含苞待放,是最新鲜最动人心魄的那种美;但往往王凝之的眼光落到妻子的眼睛上,便会发现对面的她眼角细微地缩一下,威严感扑面而来,毁掉刚才的感觉。 显然,谢道韫发现了自己频繁的看人家。 匆匆吃完饭,在环儿的伺候下洗漱完毕。两个婢女很有颜色的离开,打算给这对新婚夫妇点自由空间。 这个时代的饭后娱乐比较少,有些人会选择享用完晚餐之后就直接回房歇息,但王凝之没这么打算,天还早,他恐怕睡不着,尤其是里面还有一个不冷不热的美女蛇存在。 于是在两个婢女离开之后,他先去了书房,在里面仔细的把玩王凝之曾经的书画手稿,用他挑剔的眼光来看,清劲含蕴,少有丰腴,一如他本人也是个翩翩美男,让人心生爱意。但让现在的他来写,恐怕只会如小儿画蛇,形如蚯蚓。不过心得还是有的,虽然是前身所写,多少却与自己有联系,趁着这段时间他在此临摹学习。 一直到王凝之估摸着谢道韫睡下了,他才慢悠悠地收拾完毕,走入闺房。 烛火忽明忽暗,谢道韫在床的外侧和衣而睡,睡姿优雅倾斜,似乎一直在等待王凝之,却不敌睡意。 看到这一幕,美得让人心碎,谢道韫今天换上的是平日里的衣服,如今把罗襦退去,只穿着小衣以及长裙,双腿修长,体态凹凸有致,精致的锁骨裸露在外,青丝顺着姿势散落在身上,遮住一半脸颊,恰恰退去了威严,红润的嘴唇随着呼吸含住了一缕秀发……看到这里,王凝之急忙转移注意力,即便有着再强的抑制力,在刚才的一刹那,他差点忍不住扑上去。 退去外衣,脱了鞋子,他小心翼翼地跨过外侧的谢道韫,想要爬上床。 却不想床铺轻轻一颤,将谢道韫惊醒,这时王凝之正从她身上越过,两个人面对面,谢道韫忽的睁开双眼,平静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王凝之。 半晌,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妾今日乏累,恐不能伺候郎君安歇了。” 王凝之:“……” 第五章 兰亭小聚 清晨一早,门外就传来喧哗的谈话声,将睡梦中的二人惊醒。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昨晚上的尴尬场景没有发生过一样,谢道韫一如昨日那般与王凝之说了几句话就走出去,单独收拾,并将在外面聊天的环儿叫进去服饰王凝之洗漱。 “二郎,刚才大郎那边的人过来留了话儿,说少夫人今日要还家,正好趁着这时间外出小聚,地点在会稽山兰亭,让你们一同前去,畅谈一番再由幼度小君子接引少夫人回娘家。”环儿一边咬着柳枝一边说道,将絮状物咬出来之后递给王凝之,确认自己没有什么遗忘之后才走到王凝之身后给其梳长发。 男人留长发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刚起床的时候王凝之自己直接用一根绳随便束上,现在又被环儿拆散了给重新梳理。看到环儿小丫头熟练的手法,王凝之感叹一下,有个听话安生的小姑娘在身边还是挺不错的,前提是小丫头不能像谢道韫那样强势。 有种女人天生就强势,在与男人的交锋之中占据上风,并且逐渐获得“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评价,尽管谢道韫年岁不大,但她那淡然的神色几乎成了王凝之的内伤,每次看见都有种别样的忧伤。好在昨晚就听说她今日要回娘家,至少也得在娘家住上一日,也就意味着王凝之能轻松两日。 这样也好,没有特殊的妻子存在,看样子王羲之和郗璿也不会多管闲事,出去参加几个聚会,也是了解社会的渠道……王凝之刷好了牙,紧接着又与谢道韫进行了一场无声无息的“食戟”,这才完了早事,小厮丰收也准备好了牛车,停在门前。 “环儿你留在家里服侍郎君,有青娥跟着我就行了,记得催促厨房按时做饭,切莫偷懒坏了郎君的事……”谢道韫像个主妇一般交代着,站在牛车前,抬了抬手,有些犹豫,她身边只有王凝之和青娥,似乎是在纠结让谁扶着自己上车,女性终是讲究一些,不能不顾丑态自己爬上车。 王凝之急忙伸出手搀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借力上车,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肢体接触,王凝之可以透过单薄的衣服感觉出里面滑腻温凉的肌肤,竟然让他心惊肉跳,仿佛偷看别人洗澡一般。愣神之际,就听到旁边青娥和环儿嗤嗤调笑:“二郎怕是舍不得少夫人,竟抓着手不放开了。” 谢道韫不动声色地抽回胳膊,掀起车棚的帘子,似笑非笑地训斥道:“莫要胡说,让人听见丢了郎君的脸,平日里在自家里吵吵闹闹也就罢了,在外头可别疯癫。” 紧随其后上车的王凝之也回了一句:“听娘子的话,不许笑了,你们还打算笑话我到什么时候?” 于是,又引起一阵清脆的笑声…… …… 永和九年的暮春之初,王羲之就带着王家的一干子弟前往兰亭集会,并且留下了流传千古的书法作品《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从此以后,会稽山阴兰亭,往往成为风流名士们聚会之地,其一名气大,其二风景好,便是优点。 今日并非是大型聚会,来者多是熟识之人,王凝之带着谢道韫一起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一大半,十人左右,看到他来了,立刻就喧哗了起来:“千等万等,叔平终于携娇妻前来聚会,可真是羡煞我也。” “本还打算罚你二位饮酒赔罪,然幼度替其姊求情,说令姜还要回娘家,不宜饮酒……但饶过令姜可没说饶过叔平,好你个王叔平,竟然将我们远近闻名的才女给娶走了,难道心中就没有了愧疚?总而言之这次的饮酒赔罪你就别想躲过了。” “叔平姐夫你别恨我,就连伯远兄都没有替你告饶,显然我们都是达成了共识,要恨你可要恨一片了。” …… 林林总总,这些话虽是大白话,听起来却有些别扭,好在王凝之做过功课,幼度是谢道韫之弟谢玄的表字,令姜是谢道韫的表字,伯远是自己大哥王玄之的表字,明白这些之后,这群人七嘴八舌的谈话总算明白过来,但他不想轻易发言,以免露出与曾经王凝之有不同的举动,只是走在谢道韫身边,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应该应该”这样应付的语句,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 “心中有愧,总之大家不用饶我……我家娘子的那一份,我也可以代劳。”坐下来的王凝之笑呵呵地说道,却不顾身边谢道韫的疑惑表情。他看到一群才子佳人的旁边有几个会写字的小厮正在誊写诗句,心中想想便了然,估计是刚才有人作诗来着,然而他并不会作诗,抄诗也不行,突兀地让他抄诗只会让大脑一片空白,即便说他记得很多诗词歌赋。所以本着“我被灌醉了你们应该就不会难为我”的设想,王凝之对劝酒的来者不拒。 劝酒的人不少,这个时代才子爱美人,更爱才女,尤其是在这个对女性容忍度较高的时代,才女虽然依旧稀少,但远近总能遇到一两个。像谢道韫,这样才气与美貌并重,碾压无数男性的女子,更是追求者暗恋者不胜枚举。这群人中肯定也有暗恋者,这也是为什么拼了命地给王凝之敬酒的原因,无非是本着这家伙娶了我的女神,我要让他出丑的想法。 王凝之的来者不拒让他们逐渐丧失了一开始的热度,终于让聚会的内容再次回归主题,一群人开始饮酒作诗,好不自在。 另一边,大抵是在王凝之一开始的发言之后,谢道韫就对身边的夫君丧失了信心似的,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不多,除了被人问起来才会答上两句,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角落里面喝酒,旁边还有小厮丫鬟伺候着,不时时送上水果,倒也不至于无趣。 王凝之现在并没有心情去揣度小姑娘的心中所想,东晋时候的酒虽然度数低,可奈何这具身体不怎么样,喝多了之后头晕乎乎的,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分辨出叫好声以及吟诗的独特腔调,听他们相互交谈,大有一番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表现,而且这群人虽然为官的没几个,但谈论的内容上至国家下至百姓,但最后落脚点又到了假大空的玄学以及近日的时事,甚至将王凝之在学堂上一脚将孙襄踹倒的事又翻出来品论一番。 说出这事的自然是王玄之,正所谓不坑弟弟的大哥不是好大哥,王玄之说出来之后,率先笑道:“叔平怕是早有准备,早些日子我就知道他不愿为官,要担任家学先生,只是没想到听课的时候还一心盯着孙襄,估计是早就预备着挑毛病将孙襄逐出去。” “确实没想到,叔平竟然也能爆发出这番力气,一脚撂倒孙襄,要知道那孙襄可是五斗米道的道人,平日里炼筋锻骨,可不是我们能比的。” “没错,我见过孙襄,力气确实很大,听说还请过神上身。” “侥幸,侥幸……不过大兄说的不错,我确实想要担任家学先生,为官太过勉强,我自己的能力还是知道的。”王凝之结结巴巴地接上一句,彻底被身边的妻子给鄙夷了,让他心中暗暗叫苦,这可不是自己主动表现出颓废,而是这酒太冲,现在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了。 “叔平表兄不要妄自菲薄,为官并非难事,家学先生也并不难堪。”许是怕旁边的谢道韫看低王凝之,名叫王珣的青年立刻说道,只是开导完之后语气一转,说道,“不过孙襄是五斗米道人,还和孙泰孙敬远有亲,孙敬远师承杜子恭,得其真传,道法精通,很受人爱戴……他没表示那就不用担心,但恐怕他有所表示,那就很麻烦了。” “不错,孙敬远若要为孙襄出头,确实有些麻烦,不过不太可能,孙敬远是个人物,不会做出有损名声的事,最多是说上几句话,不至于太过担心。”王玄之早已主事,对社会上的人物了解颇多,如此分析之后,平息了众人的担忧。 然而对这事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他们提出来,让王凝之长了个心眼:孙泰他不清楚,但看样子应该是作为杜子恭的接班人培养的,也就是下一届的道人领袖,如此一来,他虽然不可能亲自为了这点小事出手,但架不住有个别的宵小暗中使绊子,博人眼球……个人习惯,王凝之总是会把事情想的很差,以好提前做出应对之法,用鲁迅的话说,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王家虽大,这个时代的狂士也不少,不能不做防范。 那边继续饮酒作诗,这边的王凝之就在走神,好在除了身边的妻子之外无人注意。 一直表情淡然的谢道韫在看到王凝之因为王珣的担忧而走神的表现,终于在眉宇间出现了一丝愁绪,却一晃而逝,再抬起头就恢复平静。 只是心中的涟漪,正大片大片的泛起。 这王郎,真是…… 第六章 惊蛰(上) 春雨贵如油。 风调雨顺对于农业来说意味着丰收,冬春二季的交接日子里,正是缺雨的时候,即便号称“雨水”的节气里,碰见下雨天也不容易,这种难熬的干旱天气是佃农们最不喜遇到的。只是今日有些不同,不用环儿敲门催促,王凝之已早早醒过来,头发也不梳理,伸了伸懒腰,就顺着房间的窗户向外望去,天色低沉,寒意夹带着一丝水汽从打开的窗户中吹面而来。 “要下雨了。”他深吸一口气,被寒风吹得神清气爽,昨日并没有与谢道韫相处的尴尬,睡眠很好,精神饱满。 外面传来环儿准备早餐的活动声,窸窸窣窣,小心翼翼,似乎生怕吵醒王凝之,小片刻之后,小丫头银铃般的催促才伴随着姗姗来迟的敲门声传进来:“二郎,起床了。” 王凝之给她打开门,放她进来收拾床铺,伺候自己洗漱,才两三天,自己就已经适应了被人伺候照应的生活,让他不由感叹特权永远都是懒惰的催化剂,而不幸的是,懒惰却是万恶之源。 “夫人今日怕是回不来了,看着天气是要下雨,虽是一小段距离,却也不能冒着泥泞……”环儿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谢道韫的事,世界仿佛永远都那么小,只围拢着王氏家族的这一房小院子,让王凝之不觉想笑。 小姑娘是王家的家生子,因为自己结婚才被派过来,却早就学了一身伺候人的本领,并不比原本伺候在郗璿身边的青娥差,而且对于她而言,由于父母都是王家的奴婢,更是从不曾想过脱离王家,如今被派到王凝之这一房,自然千事万事都围绕着二郎和二郎夫人展开,因此言语之中都夹带着给男女主人双方说好听话的深意…… 身为贴身的丫鬟,晓事的环儿当然看得出来二郎和夫人之间关系并不怎么和睦,想来也是,夫人在出阁前就是名传天下的才女,而二郎则中庸内敛,才名不显,夫人刚嫁过来,夫妻之间有矛盾也实属正常。 王凝之将漱口水吐出去,拿着旁边的手绢擦擦嘴,笑道:“没那么严重,便是要下雨,也只会是绵绵细雨,娘子在牛车上坐着,安安稳稳,还有青娥照看着,不用我们担心,倒是今日要快些吃早餐,吃完我再备备课,父亲昨日准许了我担任学堂先生的请求,今日还要讲课,娘子如果回来了你让她可以去学堂寻我。” 环儿应下,只是心中清楚,夫人怕是不会主动去寻二郎。 对此王凝之心中自然明白,记忆中谢道韫的出名一个是咏雪的事例,另外一个就是回家之后埋怨丈夫平庸的事例……回家?应该就是这次回娘家吧,无论是结婚当晚没有圆房直接睡觉还是兰亭小聚上的饮酒拒答略显平庸,都不是谢大才女能够忍受的,心中有怨言很正常,只是昨日她回娘家……嘶,好像说了一句“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之类的话吧,听起来确实有些难堪。 以后夫妻之间的关系恐怕会越来越差,既然谢道韫的话能被传出来,便意味着很多人至少身边人是清楚地,就算自己不以为意,以谢道韫的骄傲,恐怕以后会越来越疏远自己,如此看来,着实需要改善一下关系,毕竟要相处一辈子的另一半,王凝之也不希望过多苛责。 吃完早餐,王凝之去了书房,一同去的还有小厮丰收。 …… 最近两天,丰收越发觉得自己被二郎看中,心中窃喜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他是跟在二郎身边长大的,对二郎的习性了如指掌,只是近日来二郎多少有些变化,不同于以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道人形象,甚至开始与五斗米道交恶,每天都要交代自己将王府上下左右的大小事情查上一遍。被主人家重视的感觉很好,不像以前只是名义上的陪伴但实际上很少被支派,这更让丰收有一种二郎长大了也要像大郎一般主事的错觉……虽然说丰收依旧喜欢偷个小懒,却对二郎的上进感到高兴,如果能够某个一官半职,自己以后的生活想必也要提高不知一筹。 正是基于此,他干活勤快起来,以前王府的奴婢们可从没看见小厮丰收每天早晨早早起来四处跑动打听事情,这是在二郎结婚后出现的变化。 丰收站在二郎的身边,看着二郎在书房中翻阅家中学堂教书所需要用到的课本等等,开口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一说出来,包括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及远处其他田庄的失窃事件,不过最主要的还是与王凝之息息相关的:“……说来奇怪,昨日郎君答应二郎担任学堂先生之后,听说府上来了几个道人,受到郎君的接待住在府上,二郎,恕小的多嘴,这几个道人是不是替那孙襄来找咱麻烦的?” 整理课本的王凝之动作一滞,片刻之后恢复正常:“无碍,谅他们没那个本事……” …… 学堂中的学生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二三四五六不同年级的学生混在一起,讲课的时候由老师在台上讲一段总言,也无需管学生们听懂听不懂,讲完之后才单独给学生讲解他们个人进度的字句经议,布置作业,难怪说孙襄前面总言讲的是五斗米道的理论也没人阻止,大抵是根本没打算让学生听懂。 学生除了一个寄居在此的堂妹郗道茂之外,全是王氏子弟,由于做过功课,王凝之大约能叫对他们的名字,况且前身与这群孩子混得比较熟,如今再加上前世四处演讲的经验,给他增添了不少信心,虽说是后代人从未学过这个时代的课本,但经验就是经验,无论前移一千个年还是后移一千个年,一个成年人按照课本所讲教导孩子,总不至于出现太大的问题。 学堂很小,因为只是王氏家族王羲之这一脉,先生加上自己总共也就三人,其中一人是校长之类的,学生二十几个,很容易教。昨天王凝之就将自己所要替代的孙襄前段时间讲过的课温习过一遍,知道自己要讲什么。他走上台前,随意环视了一眼,看到后面听课的兄长、校长以及几个道人,思忖一番之后,开口讲道:“我既然是孙襄先生的继任,那么就接着孙襄先生所讲述的继续往下讲,前日听其讲到圣人、名士与道人之间的关系,其中话里话外将有名气的道人拔得很高,认为道人即名士,他们炼筋锻骨、服药升仙,从骨子里就高人一等,甚至连圣人都不放在眼里,还说出‘其所言皆为圣言,所为皆圣为’乱人耳目、混淆视听让人发笑的浑话,所以,大家听完之后笑笑就好,不必在意。” 开局就是完全否定孙襄的立意,王凝之扫了一眼基本上就可以知道引起了注意,学生们很认真的听讲,听课之人或摇头或点头,在认可与不认可之间徘徊。 不去理睬道人们有点难看的脸色,他继续说道:“所谓真名士,当自风流。真正高雅的人物,用不着装扮做作,其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就能显示出超俗洒脱的高品位来。如若道人们真如其所说有才气,有仙骨,治病救人、指点江山信手拈来,便不需要他这个道人自己为自己正名。上古时期,神农尝百草,用自己脆弱的身躯体味药性,救死扶伤;春秋时期,老子骑牛西去,过函谷关,作五千言,为后世之人留下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们可有高人一等的嫌疑?可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滑稽嘴脸?并没有,那些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通过打压别人来获得上位快感的人,终究只是小人物……当然,我并不是说所有的道人都是如此,像钱塘杜子恭,为人宽和,那才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不需要自己去宣传,受过他的恩惠之人自会口口相传他的道德,他的为人,这样的人才能称为名士……” 王凝之越讲越深入,下面的人也越听越激动。 这时代是一个开放包容的时代,可以容纳狂士不屑于天,也可以容纳女子求学,或许王凝之所说的话是后世的大白话,让底下的人听起来有些别扭,有些地方甚至需要反复咀嚼才能明白意思,但将后世演讲技巧运用到讲课中的王凝之自己都并没有想到,往往寻求引人耳目的演讲更能用凌厉的语气讲出区别于他人思想的东西,学生们虽然半知半解,但那些诸如王玄之,校长王贤,还有那些听课的道士却全都理解。 时间过得很快,王凝之的讲课也终于到了尾声,他从反驳孙襄对道人的推崇以及对孩童以及平民的嘲弄立意,过渡到佛教所讲求的众生平等,并在此将总言讲完,这才松了一口气,缓一缓,让下面的人细细品味。 他自己讲的东西他自己清楚,昨天从兰亭回来之后就一直考虑如何讲课才能让自己既有独到的见解,有能不完全脱离这个时代,从而变成离经叛道的言论……这次所讲的,虽然会造成小范围的冲击,下面饱读诗书的人品味品味,也只会当成一个小的不错的立意,应该不太会过多在意。 来之前王凝之让环儿给自己烧了一壶茶水,如今已经凉了下来,变成彻底的凉茶,讲完之后嗓子干燥,索性他在学生们也在思考的时候倒上一杯喝了起来。这个过程中他仔细打量着在底下窃窃私语的道人,一共五个,打扮虽然比孙襄要好很多,却也是宽袖长袍一派道人经典模样。他观察道人的时候,道人们也在看向了他,其中一个领头的对着他拱了拱手,说道:“先生大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过,先生所说众生平等,我等却是有些异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既然众生平等,又为何会有高低贵贱之分,例如先生,生在上等人家,又岂是低贱流民之子可比,如此看来,又何有平等一说?” 这是一个宽泛却不好回答的问题,阶级本身是贵族社会中特有的现象,却很少有人研究这个现象,毕竟有这份心力思考这种问题的,家境一般都是不错的,自然不会做出自掘坟墓的研究……王玄之和王贤脸色露出不悦,心中不明白为何王羲之会放任道人们进来停课。 学生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这个年纪,虽然小,但在芝兰玉树的熏陶之下,从小就有见解,很多七八岁作诗嘱文,明白事理。王凝之所讲的总言有道理,既然有道理他们还是很认同的,毕竟前面那个孙襄实在可恶,竟然要当着众人的面欺负郗道茂,想想看这么娇俏可爱的妹子他们呵护都来不及,却差点……自然不会对孙襄的言论有认同感,却不曾想,竟然又来了一群道人来刁难,性子冲动地已经站了起来,例如王徽之,小小少年凌厉的目光盯着发问的道人。 “戒急戒躁,且先坐下。”王凝之摆摆手让弟弟坐下,对道人的提问并不在意,他既然前面讲出来了,自然会有应对之道,关于“平等”的言论在这个时代确实不好讲,但架不住他是来自未来的,因此并没有多少迟疑,他就抛出来一个超时代的论点,“现在看来有些家族是权贵,有些平民低贱,但向上推一两代,甚至三四代,很多家族的祖先也多是平民,我琅琊王氏源自黄帝玄孙后稷,然而再往前,却也不过是平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出流,王氏先祖在他还是平民的时候做出奋斗,为我们子孙后代提供良好的条件,我这里有个词来概括,叫做‘进化’,一如上古时期人们茹毛饮血,食不饱力不足,只能依靠团队协作猎杀食物,自是平等。这就是我说讲的平等,是向前追溯的平等——” “至于你说所得高低贵贱,不外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罢了!” …… 第七章 惊蛰(下) 小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没有水泥铺设的大地变得泥泞,迎合着雨滴的敲打泥水四溅,让一群打扫院落的奴婢纷纷回房躲雨。伴随着小雨越来越猖狂的还有寒风,这股寒风是冬季残留的最后一场反寒,细腻而棉冷,透过人刚刚替换了厚衣服的罗襦,刺入皮肤中,不得安息。 穿着红色长裙的谢道韫站在学堂的窗外侧面,恰好能看到里面讲课位置的男人,除了长裙,上身也仅仅罩了一件薄襦,寒风吹过,冻得她小脸有些苍白。 从娘家赶回来之后,听环儿说郎君在这里,她也没有事情要做,便过来听课,这时候新妇可做的乐事不多,听人讲课对于她来说还是不小的消遣,尤其讲课先生还是自己名誉上的夫君……每每想到这里,谢道韫就不免愤懑,哪个少女不怀春,便是她已然有着当世第一才女的呼声,却依旧不能免俗,在出嫁之前,怎么不会如同其他少女一般在心中将未来夫君的相貌、人品、性格仔细勾勒,像精细为主的女红,倾注心血以及内心的憧憬,虽然不清楚未来夫君的具体形象,心中恐怕也早就有了大致的准备。 但现实与幻象终究有着巨大的落差,新婚当日,王凝之的所作所为已经在小姑娘心中留下了不满,所以第二天才对其不冷不热,只是心中还是留了余地,想着如果郎君如果肯舍下身子劝慰两句,便可以有了原谅的理由,却不知,竟将双方的关系越弄越差。 这样的局面让谢道韫局促不安,可是王凝之之后的表现更是与她心中的夫君形象背道而驰,这样渐行渐远的形象终于将这种局促不安转变成愤怒,被幼度接回娘家之后彻底爆发:“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在自家中最亲近的人面前发泄完之后,谢道韫并没有想象中的松懈,反而更加烦闷,这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前程的担忧,又有对埋怨夫君之后的苦涩,甚至还夹杂着一丝报复的快感,种种情绪交汇,仿佛迷失自我一般,让这个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小姑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唉……”悠悠的叹了口气,谢道韫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中年男人。 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有着清隽削瘦的身材,配合着宽松飘逸的长袍,颇有隐士之风,他有些惊异地伸长脖子,向着学堂里面看去,同时嘴上啧啧称奇:“好一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仅此一言,便有大家之风,往日里总有传闻逸少家二郎愚信五斗米,中庸不显,却不曾想竟是厚积薄发……令姜,二郎如此大才,你还有不满?” 果然提前叹息是对的,最初印象难以改变,王凝之现在的表现让谢道韫感到非常不适应,虽然心中明白叔父说的是对的,但心中的骄傲让她依旧无法低头。 孤傲如梅,清冷似雪。 又岂会因为一时惊艳便轻易原谅…… …… 抛出一颗重磅炸弹的王凝之并没有沾沾自喜,他现在的言论会给人一种大器晚成、厚积薄发的感觉,同样的,对于他自身来说,后世的言论肯定会超脱于这个时代,想要明确立论必须要有一系列的证据、小论点来证明。 下面听课的孩童们,有些年纪大点的,在低着头细细品味他刚才的话,年纪小一点的,虽然不明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具体意味,却在看到周围听课之人露出的惊异面容,也都反应过来:头一天做先生给自己讲课的二哥怕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两个邻近的小姑娘,郗道茂和王孟姜凑在一起,女子在自家学堂之中总是受到优待,不像周围的兄弟那样拘束,反倒是能在先生的眼皮底下说着悄悄话,悄悄话的过程虽然很短暂的,但大抵是对王凝之的惊叹……王孟姜自是不用多说,她心目中的二哥,即便没有大才华,那也是平日里疼爱她的二哥,感官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对于郗道茂来说,内心的波澜却是一圈随着一圈没有边际地荡漾。 小孩子,崇拜的终究是在她眼中有能力的大人。 …… “先生……可有佐证此点的证据?” 五个道人倒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但王凝之的观点太过于惊世骇俗,在短暂的被冲击之后,他们之中似乎发生了分歧,小小争论一番之后,再次有那个领头的问出这样的话。显然,无论支持与否,他们都对这个论点感兴趣。 一直在喝茶的王凝之将所有人的脸上表情看在眼里,听闻道人的询问之后,对紧紧盯着自己的郗道茂小姑娘微微一笑,点头示意无碍,这才继续说道:“我既然提出了这个观点,便自然有所论证,但如在座各位所闻,这是一个大观点,绝对不是一堂课的只言片语可以解释清楚的,所以我今天只大致说一下我为何得出这个结论,如果诸位还有疑问,可以在日后细细辩驳。” 这只是一个缓兵之计,现在的他不需要整天尔虞我诈,贵族的生活让他悠闲自在,懒惰的因素油然而生,可以说,整个人都已经惫懒下来,如果日后被人无视,那自然是极好的,不需要他更多的费心。 “洗耳恭听。” “证明其实很简单,例如马,经常出兵作战在沙场流连的将士们应该知道,马是站着睡的,但与马相似的牛却是窝着睡,我经过很长时间的探究才发现,事实上一开始无论牛马全都是窝着睡的,但牛与马有一点不同,那就是牛长着犄角,马却没有,在野外的睡梦之中,牛一旦受惊就会用犄角来攻击敌人,但马除了奔逃之外别无他法,类似于牛这样反咬一口还可能成功的现象是绝无可能的……正因如此,在众多死亡教训之中,窝着睡的马逐渐消失,站着睡的马适应了生存挑战,以至于现在很少再见到窝着睡的马。”来自于后世的大白话虽然让这群饱学之士听着别扭,但正因为是大白话,里面蕴含的道理轻而易举就被他们获取,对此,王凝之不得不感叹在某些方面后世对古代的碾压,只是,在一群信封神仙的道人面前给他们讲科学,多少有些古怪,“这便是进化,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也是如此,上古之时先祖茹毛饮血,对打到的猎物都是生吞活咽,但是寿命不长,后来燧人氏钻木取火,有了熟食,吃熟食的人寿命约长,所以后来生吃的人越来越少……” 这些都是非常浅显的知识,记载着上古事迹的典籍在这个时代还存世不少,听课的人都看到过,但是却从来没有像王凝之这样总结过,更不会想到“进化”的层面。 所谓正确的方向终究需要无数次错误的碰壁,这个时代还没有达到这样认知的水平。 王家信奉的也是五斗米道,与这群道人相似,对有信仰的人讲科学,虽然明显很值得信服,但接受起来却很困难,这需要一个过程,从排斥到理解。道人们商量一番之后,脸上明显可见纠结之色:“先生所举事例虽平常可见,内蕴之理却似大道,我等有所犹豫,相比于我等数十年的学识信仰,接受先生的道理让我等很为难……不知,先生所讲的‘进化’过程之中,可将黄老放在何种位置?” 王凝之有些为难,他本身是不信仰这些鬼鬼神神的,但在这样的大环境里,尤其是王家整体全都是五斗米道的拥趸,他不可能绕过“黄老”直接讲科学,不过少做犹豫之后,他还是稍作了妥协:“黄老自然代表着天道,也怪我没有说清楚,大凡是进化,必定有一个关键的人物,例如燧人氏、神农氏、伏羲氏,无论是取火、草药还是五谷都是在关键的人物之后得以改变,这种人被我命名为天选之人,所谓天选,便是代表着天道的黄老所选之人。” 道人说的是黄老,他也就顺势用上了黄老,五斗米道所信奉的神仙到底都有谁,他不知道,但黄帝和老子应该有吧,因此在说“黄老”的时候留意道人们的表情,见没有什么表示,这才放心,说完之后他立刻摆摆手,补上最后一句话:“先说到这里吧,时间不短了,我该给孩子们讲解字句了,如果你们还有疑问,可以日后再谈。” 对于后世而来的王凝之来说,那些超前的思想观点并不少,但他不能一口气全都拿出来,事实上如果真的拿出来了还真有可能被人当成疯子什么的,有些事情稳妥最好,反正无论道人还是王玄之他们,都已经被这个进化观点镇住了,底下的学生们也都知道王凝之拥有真才实学,担任先生并无不妥,甚至还吸引了一些小粉丝,有这种结果王凝之已经很满意了,在制止了继续谈论辩驳之后,开始走下去给每个学生依次讲解字句,布置作业。 主人都已经拒绝再次辩驳,况且提出来的私货已经足够听课之人反刍好几天,道人们也便住了嘴,跟随王玄之一起,悄然退出学堂。 …… 淅沥的小雨有了变大的趋势,伴随着一道闪电,春雷始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对于这个时代,亦是如此…… 第八章 平凡的生活 王凝之的生活并没有多少改变,晨起享受早餐,备课,去学堂上早课,下午闲下来之后,会在丰收的陪伴下在田庄或者会稽四处逛逛,晚上回家早睡。 古时候的人生活也并没有太多的惊喜,与后世朝九晚五三点一线的生活区别不大,不过缺少电子产品,终究让王凝之有些别扭……只能依靠读书来打发时间,索性他本身就是喜欢读书的人,这个时代有很多在后世已经磨灭掉的书,晦涩难懂,却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往往这个时候,谢道韫是陪在身边的。 让王凝之惊讶的是,夫妻两个晚上歇息的时候依旧不冷不热,要么是自己找理由、要么是她找理由,总之结婚有了一段日子了,两个人依旧没有圆房,这仿佛已经变成了不需要约定俗成的默认,只要谁也不去打扰对方,那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然而在前世磨练出一双慧眼的王凝之还是看出了妻子的一丝改变,类似于新婚第二天早上那种冷淡到极点的感觉没有再出现过,可以发现,谢道韫似乎也在试图改善两人的关系,只不过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便是再如何聪慧,被尊为才女,打击无数才子,对于婚姻,对于夫妻感情,还是稚嫩了一些,竟然以为多陪着自己读读书就能改善关系……嘶,貌似还真有改善。 由于书房算是禁地,平日里没有王凝之的吩咐,下人们是不允许进来的,能进来的只有谢道韫。所以在王凝之看书备课有些口渴的时候,往往就会因为桌边一杯温和润口的茶水而感动,这自然是谢道韫沏的。 一方面是困惑,一方面是内疚。 显然,谢道韫在娘家所说的“乃有王郎”已经传了过来,与府中流传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传闻相互碰撞,形成古怪的氛围,下人们偶尔在睡觉之时说些私密之话,这几天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二郎是大才还是平庸。 “平日里无事,可以多走动走动,在一个地方坐久了对身体不好,如果不嫌弃,也可以在每日下午和我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花花草草,也可以赏心悦目。”王凝之准备好早课所需之物后,一边向外走一边对谢道韫说道,“我先去上课了。” “郎君慢走。” 谢道韫低眉颔首,精致的面容仿佛一朵盛开的雪莲,情绪上总是不为所动,却不妨碍喜色,在郎君的身影小时候依旧伫立在门前。 良久…… …… 身处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王氏庄园,信息堵塞是难免的,对于适应每日处理大量信息的王凝之来说非常不适应,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提出的进化观点竟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让他有些懊恼,不得不感叹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个时代。 最让人惊喜的,还是听课的孩子们。 打击了他们讨厌的孙襄不说,仅仅上次课堂上的前言所提出来的惊世骇俗的言论,便已经让孩子们把二哥当成崇拜之人,每次在王凝之上课的时候,听课的质量却是最高的。 学生听话,王凝之讲得也容易,没有其他人听课,他也不会再提出什么大言论,但后世的影响还是有的,他不会局限于这个时代,而是运用了一些后世启蒙的手法,一点一点启蒙这些孩子。这些手法与这个时代的手法有些出入,一开始还受到校长的审视,但后来效果出来后,干脆整个学堂都转变了风格——这是后话。 身为王氏子弟,性格多有不同,但家族对男孩子的教育很严格,在课堂上一般都会耐着性子听讲,大家族通常会有良好的家风,让这些孩子早早的知道,没有文名在这个社会上是走不通的,因此,无论是平日里不修边幅的王徽之,还是少负盛名的王献之,都会老老实实听课,不像身边的女孩子,在课堂上依旧活泼,喜欢转动着大大的眼睛四处打量,不过目光还是放在王凝之身上的。 郗道茂,也就是那个在课堂上敢于孙襄对驳的女孩子,年岁与王献之相仿,她本是王凝之母亲郗璿娘家的人,被郗家寄养在这里,正是一个孩子养成固定三观的关键年龄,如果放在平日,多是会和王献之在一起玩耍,但如今王凝之一鸣惊人……或许是在因为小姑娘踹了孙襄一脚之后,竟与他亲近起来,下课后总会缠着问这问那,好在王凝之不缺时间,总会细细讲解。 于他而言,来到这个时代最大的痛苦便是孤独,况且不缺吃不缺穿,他所希望的,是能将自己知道的讲出去,只有说出去才会松懈下来,郗道茂和王献之就是两个很好的对象,两个人关系貌似不错,既然郗道茂缠了过来,王献之便也默无声息的跟着,对王凝之讲的话不时时点头表示赞同。 讲完课,打发走两个孩子,王凝之挥挥手让早已在学堂外等候多时的丰收跑过来。 “如何,让你打听的打听到了吗?” 丰收从王凝之手上接过课本,听到他的问话急忙点头:“打听到了,那群道人与其说是道人,不如说是隐士,他们可不像道观里面那些道人,而是隐居在会稽山,听闻出道之前还是颇有文名之士,是有学识的人。我在他们走后就跟了过去,发现他们在路上就开始有了争吵,争吵的内容应该是二郎提出来的那个,那个……” “进化论。” “哦对,进化论!”丰收嘿嘿一笑,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至于说各房那边,我也都有打听,经由王贤先生的宣讲,几乎各方都已经知晓二郎的观点,郎君(王羲之)那边,听后也对此表示了赞赏,还说出‘二郎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平日里怕是少了对二郎的关心’这样的话……” 丰收无疑是喜悦的,王凝之获得这样的成就,连带着他在府上的地位水涨船高起来,以往那些不怎么接触的下人都开始有意无意与他接触,兴奋还是有的,但他还不至于晕了头脑,不好好给二郎办事,所以说做人还是要矜持,对于那些巴结自己的人……嗯,还是要接触一下,没准儿能捞点外快。 王羲之的评价很高,其实应该还夹带着王贤与王玄之赞赏的缘由,王凝之对此也就笑了笑,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王贤这个人的身份他已经了解了,虽说是琅琊王氏支脉子弟,但自幼刻苦爱学,通达经义,成年后出世为官,却不堪官场的尔虞我诈,不久后辞官,从此后安心在王家学堂做了个先生,长年累积下来的声望可不低。 在王凝之思考之时,丰收半天赞赏的话终于结束,然后换上正事:“那日二郎讲课的时候,我听府上的下人们说,谢家的安石公随着少夫人过来听课,只是不知评价如何,安石公应该只是送少夫人回府,不久就离开了。” 安石公?王凝之仅仅犹豫了片刻,就清楚丰收说的是谁了,谢太傅谢安,如果说东晋除了桓温谁的名气最大,别的不敢说,谢安是肯定能排上号的。 “那就不用打听了,我应该猜出来安石公的评价了。”想到谢道韫这几天态度微妙的转变,想来也与这位谢太傅有关吧,“犹豫什么,你还有什么向说得,就一并说出来。” “今晚在会稽有迎春盛会,听闻有不少人参与,往日二郎总是以静心修道为由不去,不知今年是否一去,正好可以和少夫人一同游览……” 丰收没有说全,主人家感情之间的琐事,他可不想过多参与,但毕竟与二郎一同长大,却是不能放任二郎和少夫人这样下去。他这边尤自暗叹,却不知自己的用意早被王凝之看了去,不过他也是好心,王凝之倒也不至于怪罪。 “那便去吧,稍后回去我与娘子说说。” …… 跟着丰收回房,环儿和青娥早已准备好午餐,谢道韫已然在等待,他便将迎春盛会的事说上一说,便立刻迎来了旁边环儿的欢呼声,不过被谢道韫瞪了一眼,立刻就息了声。 “不要那么严厉,环儿也还小,正是贪玩的年龄,在咱们自己房中,就不要讲那么多规矩了,否则得多累啊。”王凝之拍了拍谢道韫的手背,温润滑腻,宛如上好的胭脂美玉,回味无穷,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样做有些不妥,抬头看去,却是谢道韫小心翼翼地将小手收回去,腮边不经意出现了一丝分红。 分红很快消散下去,谢道韫恢复常态,对他点点头:“嗯……” 这一刻让王凝之感觉非常的温馨,也是,虽然孤身一人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但是家中还有一个努力保持威严实际却可爱的妻子,两三个听话乖巧的丫鬟,一个可以随意支使的小厮,没有吃、穿、住、行上的苦恼。 看似平凡的古代生活,却有着不经意地撩人风情。 第九章 草市 所谓迎春盛会,只是截取了晚上时间段的称呼,这个时代商业管理依旧把握在政府手上,从“士农工商”的社会等级来看,商人依旧处于被打压的低下阶层,所以在贵族名士口中相互传播的都是位于晚上时间的“迎春盛会”,而非一整天的草市,尽管从实际来说,一开始那里本就是供商贩交换日用百货的场地。 因此,下午闲逛的王凝之早早就感受到了集市的氛围,街边玩耍的孩童也多了起来,比起前几天,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变的薄了,也就致使有些身子虚的孩子鼻子下挂着一大串浓稠的鼻涕。除此之外,往日或赶着牛或扛着锄头的佃农、平民们也都消失不见,取之而来则是穿着新衣服带着一家老小拿着不需要的日用品向会稽山赶去的身影。 “近日郡内好像多了些乞丐,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从何而来?”身为一个习惯将各种信息把握在手中的人,除了表面的繁荣气象,王凝之不得不关注一下乞丐,随着惊蛰节气的到来,便是乞丐也多了起来,“从北方来的流民?” 丰收眨了眨眼,觉得惊奇,每年这个时候好像都会出现大量流民,二郎近来不知怎么转了性子,开始关注起这群人了,不过他也不能扰了二郎的兴致,关心贫下阶层毕竟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于是思忖一番后说道:“这些人来历不一样,有些是北方战乱南渡来的流民,有些是受某地水旱灾影响流离失所的,还有一些则是被流民帅掌控的流民军,不过这帮流民军素质低下,难成气候……” 冬春交替正是农民口粮中青黄不接的时候,流民们在这个时候来到各个郡县,显然是想找个好人家以好价钱把自己给卖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尊严什么的连个口粮都不如,不过好在有些门阀需要大量的部曲以及佃农,否则很难想象把流民逼到死路是否会出现“人吃人”的现象。 浏览一下风土人情,稍微锻炼锻炼身体之后,就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一片灿烂了,五彩缤纷,像极了面容娇俏可爱的小娘子撒娇玩闹的风情,那一低头的刹那娇羞,美得不可方物,足以让自诩风流的名士骚人流连忘返。 对于王凝之来说,每一次和谢道韫面对面都是一次极大的心里考验,要么因为偶然的事件双方尴尬不已;要么因为不经意的肢体触碰而悸动。天见可怜,谢道韫明明才十五岁,就已经迷人如天帘皓月,无论是明明稚嫩却努力装出威严的可爱,还是自然不造作的嘟嘴、耸鼻等小动作,都会让他陷入一轮自我的道德谴责。有时候在晚上同床而睡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两个人存在的谢道韫进入深度睡眠,与他面对面,吐气如兰,湿润的呼吸会散发着一股微微的香气,这绝对不是助人入眠的幽香,而是诱人犯罪的迷香,多少次王凝之忍受着内心不断骚动的小爪子煎熬,目光在谢道韫被小衣勾勒得淋漓尽致的周身上下扫视一遍又一遍,才能在不断的深呼吸之中转过身去入睡。 痛并快乐着,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这时谢道韫她们已经收拾妥当,与平日不同,今天多是换上了新衣,却也裹得严严实实,毕竟不是歌姬,而是良家妇女,打扮的有失妥当会给夫家丢脸,如果仅仅是环儿她们,或许会因为追求新潮好看打扮的花枝招展,但有了谢道韫,可就不同了,她毕竟是在这种小事上也不愿意松懈的女子。 晚餐是不用在家吃了。 迎春盛会是建立在集市之上的,也就是说平日里被精心管制的商贩们可以放心大胆地招呼客人,有各种零嘴儿、物件儿,不用担心会饿着肚子……王家人去盛会的不少,这些日子王凝之早就将这个家族摸索清楚了,因为往年自己的前身笃信五斗米道,潜心修道,便是盛会也很少参加,但其他人可不一样,大多都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况且不乏希望借助各种盛会扬名的士子。 因此,王府门口处的牛车,可不止自己房中这一架。 王凝之不得不到处打着招呼,都是亲人,甚至兄弟姐妹们也不少,大哥王玄之倒是没去,一来身上旧病还未痊愈,还有些越来越严重的倾向;二来父亲王羲之怕是又交代了什么事情,只能留在家里,倒是大嫂何氏却出来了,应该是对盛会感兴趣。 与谢道韫相比,何氏的气质更偏向于婉约,身着翠色衣裙,长嫂的威严是不曾有的,毕竟不似谢道韫长了一双天然带着威严的丹凤眼,见到王凝之他们,便温和的出口说道:“二郎,你大兄今晚有事不去,我带着孟姜和道茂多有不便,可是需要你照顾一二。” “这是自然,盛会上怕是人多嘴杂,指不定有某些宵小会趁机作乱,大嫂可与我们同去,出了事可以相互照拂,玩闹起来人多也开心……”王凝之看到何氏身后的王孟姜与郗道茂,一大一小,王孟姜亭亭玉立,与谢道韫同岁,已然到了出嫁的年纪,倒是郗道茂娇小可爱,躲在王孟姜身后冲着王凝之微笑,在他看过去时也不见害羞,反而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还被身边的孟姜怪罪,说要注意女孩子的矜持。 “二哥二嫂,大嫂那边牛车很满,我要搭乘你们这架牛车,不介意吧?”郗道茂笑嘻嘻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可爱的样子任谁都无法拒绝,她一心要黏糊着二哥,其他人自然也没办法。 谢道韫自是不会与她为恶,况且郗道茂说的也是实情,大嫂那边除了王孟姜之外还有两个丫鬟,倒是自己这边除了郎君与环儿之外就没有他人了,青娥不愿意走动,留在了府中。于是她点点头,伸出一节皓腕:“上来吧,妹妹。” …… 女人之间的关系情分,永远都说不清楚,即便昨天相互敌对水火不容,今天却又可能甜甜蜜蜜讨论着私房话题。 美丽的女人之间不存在单纯的友谊,通过王凝之的经验来看,同样美丽的谢道韫和郗道茂虽不至于太过敌对,也不至于亲密无间,且不说同性相斥的道理,单单是性格就应该无法适应吧……然而,看着车厢里把自己排除在外正凑在一起聊天的三个女人,他只能摇摇头,表示无语,索性丰收在前面驾车,他干脆忽视郗道茂频频看过来的视线,一边观看外面的景色一边和丰收说上几句。 会稽山很大,举办盛会的地方是在山脚下,不过名士们霸占了晚上之后,又将各种宴会的举办地点扩散到各类亭台上,比如兰亭。 越是靠近集市,越是能感受到热闹,这还是王凝之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热闹,相比较结婚那天昏昏沉沉中感受到的热闹,这才是真实的、贴近于生活的热闹。 山脚下,挑着货物的货郎四处走动,后面跟着吸鼻涕的小屁孩,舔.舐着手中的糖人,咋咋呼呼地躲避着行人,却也不敢离自家大人太远,黑夜中总归是容易被人掳了去的,战乱时候最缺的还是人口,是奴隶,一个小孩能换上几天的口粮就足以很多人铤而走险。 牛车在这里就不能前进了,只能寄托给专门看管牛车的人,一行人下了车,欢天喜地地向着集市走去。 这个时代的繁荣与后世不同,热闹却是一般无二,王凝之的前世本身就出自农村,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在每个集会日去赶集,无论是新奇的玩具还是好吃的零嘴都是比长大后的山珍海味更让人回味。 丫鬟小厮们凑在后面,王凝之走在最前方,虽说魏晋女子是出了名的开放,却也没有僭越走在他的前面,谢道韫、王孟姜、何氏凑在一起,反倒是郗道茂凑到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女孩总是有些崇拜之人,对于郗道茂的亲近他并不觉得反感,因此对于小女孩的问题会耐心作答,交谈融洽。 没多久,来到集市与聚会的交接点,他们停了下来,小厮丫鬟去逛集市买东西,王凝之则轻车熟路带领着几个女子走向兰亭,在那里有名士聚集,父亲王羲之也和好友在那里等待,想来诸多名士汇聚,历史上出了名的人今天能见上不少。 于他而言,还是有些心潮澎湃的。 第十章 对弄婢妾 从草市到亭台的路上,打扮妖艳的歌姬就多了起来。 名士们采风赏景,除了贴身小厮伺候,更需要婀娜多姿的女子来服侍,这些歌姬往往都是奴隶出身,胜在容貌尚可,又学习一些琴棋书画,就可以成为各种聚会的一景。一路走来,何氏和郗道茂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有谢道韫一直在蹙着眉头,似乎这些歌姬让她很不舒服。 远远地,王凝之就看到了王羲之,大书法家父亲正和友人交谈,身边也环绕着一群歌姬,风流不羁。他对此算不上厌恶,至少并不会充满敌视,于男人而言,酒酣饭饱思淫.欲算不上如何低劣,尤其在男权社会的古代,诸多女性恐怕之等同于物品,甚至在一些人眼中,上等歌姬连一件赏心悦目的瓷器都不如。 “叔平,来来来,正好谈论到你,我对你的言论不算熟悉,你可坐下细说。”王羲之摆摆手让身边的歌姬散去,留出一片区域,让王凝之四人坐下。 这是一个中小型的亭台,中间是正在弹奏乐器的歌姬,每个人面前摆放着小方桌,不时时有丫鬟将美酒与吃食端上来……诸多叫不上名字的才子名士中,身穿道袍的占据多数,刚才与王羲之谈论的也正是道人,兴许是王家信奉五斗米道的人多,交往之人也多是如此,那日之后,王凝之所提出来的“进化论”观点被五个道人传了出去,毕竟与五斗米道的信仰有关系,而且他还将进化关键的天选之人与黄老相结合,虽然粗糙,作为一个初步的理论却足够被这群道人重视。 “几位谈到何处了,可以说一下,以便我出言阐述。”王凝之拱了拱拳头,与谢道韫她们坐了下来,向因为自己到来停止说话不断打量自己的道人们询问。 王凝之早已经肯定,由于前身迂腐固执,沉默寡言,除了少量亲密的道人朋友来说,交往之人并不多,所以眼前这些人不认识也可以勉强通过。道人们所为难的,无非是“进化论”观点对五斗米道教义的冲击太大,相比于这些上层阶级,“进化论”更能反映底层民众的心声……这几****可不是平白无故没有目的的逛街,而是习惯性地收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门阀南渡之后,在南方的天师道绝大多数都属于上清派,由门阀士族成员组成,摒弃了很多对下层有利的教义,这也是他如今所见到的道人文化程度高的原因——下层人是不被允许的。 王凝之座位的斜对面,一个年岁看起来与王羲之相似的中年人,并没有身穿道袍,而是穿着宽松的衣服,身边围坐着两个花枝招展的美妾,原本正在相互嬉闹,闻言后说道:“正在讨论往日里叔平你沉默寡言,潜心修道,不问世事,却没想到竟是在研究这些道理,虽然我等有心反驳,却也是有心无力,你所说之言在理,只是平日里不曾留意,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得罪许多人,平日里恐是无法清净了。” “是极,在座的与逸少交好,自是不用担心,但只怕真正迂腐之人,回传出些胡言乱语,影响风评。”这是有人附和。 “逸少还是应该对叔平照顾一二,不成想才一成家就闹出……” 王羲之听后不以为意,乐呵地一笑:“二郎自有二郎的际遇,况且如今已然成年,我再插手恐怕不合规矩……再说,二郎的‘进化论’并没有在做所说的那么严重,无论如何,这是他一直潜心修行的结果,也是一家之言,不会因为诸多的否定而终结的。” 然后一群人又谈了起来,反倒是把王凝之丢在了一边。 身边的郗道茂扯了扯他的袖子,嗤嗤暗笑,被他伸手掐了掐精致的小鼻子,败去。 这算是小姑娘的安慰,其实说起来,受不受人重视,王凝之并不在意,如果一只因为别人是否在意而不痛快,那么人生就太糟糕了……当然,这恐怕也与前身的为人处世、性格脾气等有关:一来,和王羲之交往的多是长辈,还都是有名气的长辈,潇洒风流,孤芳自赏并不足奇,因此对于自己这个小辈所提出的“进化”观点表现出兴趣估计也只是因为与王羲之交好的缘故,实际心中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二来,这群人五斗米道上清派的道人居多,“进化论”且先不说,单单第一次讲课时所提到的平等言论,就已经触痛了人家的底线,被抵触很正常。 所以这些人所说的话,表面听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关心,但实际上却是充满了不屑与鄙夷,至于说王羲之听没听出来,想来这个父亲类似于李太白那种,对这种歪门邪道并不熟悉。 这样也好,王凝之落了个清闲,不去参与讨论,而是和身边的郗道茂玩闹着,吃些零食。兴许是考虑到会有女眷到来,这里的酒也是果酒,甘甜可口,配上糕点观赏着周围喜庆的夜景,还是非常享受的。 郗道茂应该很少参与到这种集会之中,因为喝了果酒的小脸红彤彤的,轻微的酒气透过红唇,冲着王凝之呼了出来,湿润温和,夹杂着小女孩的香甜气息,确实娇憨可爱,更是不胜酒力,不一会儿就有些醉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缓缓转动,好像整个人飘忽起来一般。王凝之只好知会谢道韫轻扶着她,让她有个依靠。 “郎君不该让妹妹喝酒的,喝醉了多不文雅。”谢道韫埋怨地瞥了王凝之一眼,伸出手搀扶着郗道茂躺在自己的怀里,并拿出小手绢轻轻给其擦汗。也不知这一瞥到底是埋怨王凝之的无能,还是埋怨他只顾着和郗道茂玩闹,任何一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个有才识有能力的人,而不是在聚会之中总会********的人。 王凝之只能赔罪,并招呼来丫鬟拿来一个小薄被给郗道茂盖上,只是看谢道韫似乎依旧有话要说,便把头凑了过去:“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谢道韫把头扭向一边,似乎有些纠结,不过很快就接上一句,“注意那边穿红衣的人。” 穿红衣服的人? 王凝之不明所云,想要继续深问,谢道韫却已经转过身去和何氏交谈起来,看样子不打算再理睬自己,无奈之下只能看向另一边的红衣男子,长相倒是可以,貌似这个时代的男人总有奶油小生的倾向,孔武有力满脸凶相的人很少见到……他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红衣男子一直在看向自己这边,只是这个视线,貌似不是自己。 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不禁觉得好笑,看看亭台上的人,红衣男子身边围绕的婢女是最多的,占据了很大一片区域,以至于周围并没有男人与他交流,倒是个风流浪子一般的人物,甚至在这种公开的场合,竟然已经将手深入了怀中歌姬的内衣里,只是目光却是在谢道韫与何氏身边来回流转。 平日里面对这种不相识的人,王凝之一般是不予理会的,无论什么地点什么时间,总会有一种你就把嘴皮子磨破也无法说服对方的,他们没什么用处,却能让你越在意他们越恶心你,这是无数次的经验累积所得出来的结论,毕竟眼睛张在他们脸上,怎么用,自己也管不着。只是谢道韫既然已经提醒了,他就不能不去重视,回瞪过去。 红衣男子感觉到他的目光,竟对自己用猥.琐的目光看别人的女眷还引起别人怪罪并不觉得不好意思,甚至还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拉过身边的一个婢女,说了几句话,很快那个婢女就满脸羞红地绕了过来,走到王凝之身边,低头说了几句话。 “许琏小公子希望能与公子的女眷共饮几杯,作为回报,碧游姑娘可小陪公子片刻,任由把玩。” 婢女似乎看到王凝之脸色阴沉下去,觉得不好,便不再多嘴,匆忙想要离去,却一把被王凝之拽住。 这边的动作一直被谢道韫分心看在眼里,见到王凝之阴沉着脸拽住人家婢女,再联想到那红衣男子频繁关注自己和大嫂,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虽说交换婢妾是一种名士之间的雅趣,但交换对象往往是歌姬或者没有名分的小妾,她本身对这种事情就没有好感,如今这个看起来不像名士的男子竟然将下流思想打到自己身上,不但恶心,更加愤怒,神色看起来更加威严,竟把身边的大嫂吓了一跳,然她不能参与到男人之间的交会之中,只有心中暗暗祈祷…… 拉住婢女之后,王凝之冷笑一声,说道:“回去告诉这个叫许琏的,想要交换,可以,我个人对此还是很向往的,不过那个叫碧游的歌姬不合我的胃口,我喜欢年纪大点的,所以你去问问他,不知他母亲是否还健在,能够生出这么一个玉树临风小公子的女人,想必也有羞花闭月的相貌,如果交换对象是他的母亲……我一定赞同!” 第十一章 驳斥 婢女的脸色刷一下变得苍白,不敢相信似的抬头瞄了王凝之一眼,见其脸色不像开玩笑,很是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如此传话。 “去吧,难道还想留在我这里陪我饮酒?你想得倒美,可惜我家娘子不会答应,她会吃醋的。”摆摆手让婢女离去,王凝之似笑非笑地冲着谢道韫方向说道,声音不大,倒是刚好能让身边人听到,只是说完之后谢道韫那里依旧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让他不由摇摇头,看来以双方的关系来说,开这种玩笑还为时过早。 对于传话,婢女应该是不敢造假,最多也就补充上一句“那边的公子说的,与我无关”之类的话,那叫许琏的男子听到婢女的传话之后,脸色一僵,很快就动怒似的将婢女推到一边,然后恶狠狠地瞪了王凝之一眼,却不敢立即发作……他倒是知道,在这个地方为难王氏子弟,怕是会出问题,只能暗地里憋着一股气,时不时将目光化做武器凌迟王凝之,还要向旁人解释为何将婢女推到一边。 久不见谢道韫回应的王凝之颇感无奈,只好倒满一杯果酒,高举起来,冲着许琏微笑点头,眼角记挂着厌恶,在其气得浑身颤抖之际,一饮而尽。 不再寒冷的晚风习习吹过,从山腰吹向山脚,各种颜色的帷帐随之缓缓飘动,在这黑夜中,伴随着点点灯火,如梦如幻。此时正是人多的时分,很多享用过晚餐之后的人也都走出家门,来集会上逛逛,夜晚的集会与白日的集会略有不同,各种糕点与新奇的玩具占多数,想来生活物资的交换在白日已然完成,现在的时间点就是为了让人玩的舒心 这边的小亭台处又来人了,是领着美妾的才子佳人,来了之后就相互招呼着,行酒令,吟诗作赋,好不自在……尽量不去表现的王凝之也无法避免被波及进去。 一开始那个衣着宽松似仙,坐在他斜对面中年男人被众人吆喝着做了令主,以描写春天的短句开始,轮流开始,谁说不上来就被罚喝酒,严重者还要被罚吟出一首诗,如此一来,伺候人的婢女歌姬又有地忙了,婀娜的身姿不断穿梭在人群之中,给人上酒……从这些人的交谈中,王凝之依然了解到这些人的真实身份,中年男人算是会稽郡的新任太守许慎,姓氏倒是和许琏相同,不过二人之间并无血缘关系。 当然,这只是他在婢女倒酒之时所询问的,想来不算真实,毕竟行酒令游戏开始之后,许琏、许慎之间交往频繁,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也颇为亲密。许慎是一郡太守,许琏是流民帅之子,搞清楚这些之后,王凝之冷笑起来,虽说对这个时代的官职等等不熟悉,但古今中外不外乎那点道道儿,且看那许琏与许慎交谈之时目光频繁向自己这边扫来,能混到郡守职位的人狐狸成精,便是依旧笑呵呵不为所动,却指不定暗中下绊子。 “二郎,到你了,我也不为难你,说一句以春为主题的短句便可揭过……”半圈之后,离王凝之最近的王羲之笑呵呵说道,到底是父亲,给了个最为宽泛的题目。 王凝之张嘴就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他记忆中的诗词歌赋并不多,一来早已步入社会,这种东西用的不多,初高中所学早已原封不动送还给了学校,不过描写春天的诗倒确实不少,偶尔还是能记起来一些。 王羲之一怔,像是重新认识了儿子一般,将王凝之细细打量,片刻之后才发笑道:“二郎竟像是我肚中的蛔虫一般,问题才刚刚说出来就有短句脱口而出,‘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倒也称得上中等……” “以往倒不曾注意叔平,如今看起来,确实有一种厚积薄发、大器晚成的景象。” “‘进化论’暂且不说,这出口成章的本事进步挺快,这番作答速度,许是今晚我等之中最快的吧。” ……不断有人随着王羲之的感叹附和着,其中肯定有嫌弃的,例如许琏,却又不得不接受王凝之的观点与学识被无限拔高的事实。 在王凝之看来,所谓的名士之文名,其实都是炒作出来的,虽说作为儿子不该怀疑父亲的做作,但王羲之刚才的表现,确实有一种故意的嫌疑。作为一个父亲,即便儿子再不成器,也会瞅准时机助儿子一臂之力……只是,他却不知道,王凝之体内的灵魂早已换成另外一个人。 王凝之对王羲之的感情,除了突然变成自己父亲后的古怪之外,还有后代人对书圣发自内心的敬佩,只是非要牵强的说父子之情,于感情淡漠的他而言,确实不易。 结果很好,行酒令一个接一个传下去,王凝之也成了亭台之内名字出现次数最多的人。 …… 许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开始他确实不认识王凝之,更是对大名鼎鼎的谢道韫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原本认为自己看上的那两个女人不过是王凝之的婢妾,于他而言,交换婢妾来玩是一种风雅,并非上不得台面的苟且琐事,况且自己平日里所交往的圈子都好这口,这才有了刚才贸然询问之事,却没想过被拒绝。 被拒绝的理由更是触碰了他的底线,以至于身边的那些美貌的婢妾都变得索然无味,他一口接这一口喝着酒,脸色阴沉,终于还是忍不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开口说道:“在下许琏,还是第一次听闻叔平兄所说的‘进化论’观点,却是新鲜,内蕴大道,尤其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背后所蕴含的万物平等之意,颇有些佛门雅致……只是,这样的观点貌似更偏向于寒门,难不成叔平兄是想通过这个观点向我等传递一个寒门将欲崛起的信号?如此一来,依旧与我等饮酒作乐、谈笑风生是否有些不妥?” …… 乐声断,歌舞停。 山风吹过,四周的轻纱缓缓摇曳。 王凝之皱了皱眉,习惯性地紧了紧衣服,抬起头来,正对上十几双耐人寻味的眼睛,有些事情在人与人交往的时候会可以的不去触碰,这是交际的小技巧,但如果有人刻意提出来,往往就会造成这种场面……一片静寂,没有人轻易开口,这种时候稍有不慎就会落个坏名声,哪怕主角是王家这种门阀子弟,依旧如此。 每个人的反应是不同的,王羲之只是面露不快;何氏担忧地看向小叔子;谢道韫则一脸淡然地盯着眼前的酒杯,似乎与自己无关;只有郗道茂依旧在谢道韫怀中呼呼酣睡,不经意中还会嘟起小嘴;至于其他人,却分不清如何作响,哪怕他们并没有心思为难王凝之,这时候也不开口,与座尽是文人,不乏名士,玄学清谈涉及到道与道的碰撞之时,一般都是这样。 “抛却出身,学识等因素不谈,能坐在一起,这叫缘分,况且我与各位都是朋友,与友人饮酒,有何不妥?”好在曾经这种场景王凝之也遇到过,倒也不至于慌神乱了脚步,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手中的动作不慢,端起就被一口饮尽,缓缓说道,“老子与孔子道不同,思想对立,却可以做师生;伯牙与钟子期所处阶层不同,见识不同,思想不同,却可以相交相知,互为知己。我虽不如圣贤,难道连效仿的资格都没有?……况且,说‘进化论’背后隐藏的思想是为了支持寒门,我却是不曾有过这种念头,想来应该是许兄自己杜撰的吧……” “如此明显,又何来杜撰?”许琏冷哼一声,紧盯着王凝之,眉毛化作两道利箭交汇在眉心,“叔平兄想靠这些简单的狡辩,就推脱过去,难道认为在座的都是不曾上过学堂的黄口垂髫?” “不要激动,气坏了身子可就没办法进行房事了……既然你对‘进化论’如此感兴趣,我慢慢讲与你听就行了,坐下来吧。”王凝之笑着摆摆手,对许琏的步步紧逼不以为意,“所谓平等的说法,只不过是一种延伸,我所说的主要观点,还请诸位注意一下,是这八个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尤其是适者生存,那么在当下时间里,最适应者亦是我等士族,而非寒门……天选这种事情也是相对而说,对于我等来说,我等便是上天的选择,而对于寒门来说,其中若有人想要出人头地,选择他们的可是我等……我话里话外你从哪里听说过我为寒门辩护过?切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狡辩!” 许琏有些颓然地坐下去,他也不傻,知道自己再说下去可就会对自己产生劣势,只是行为的惯性让他依旧反驳了一句。 却不曾想,王凝之叹了口气,指着旁边一个小厮说道:“这并非是狡辩……不过也对,以你的脑子应该是想不明白,那我就举个简单的例子吧。例如这个小厮,你骂他打他,他也没有任何反抗你的资本,但如果我说,从今天起,我来供养他读书,尽我的能力帮助他为官做将,他不成那就他的儿子,他的孙子,总有一天,他会换上一种姿态,高高在上的出现在你的面前,嘲笑你曾经的无知与现在的懦弱……你说,对于他而言,我算不算选择他的神?” 第十二章 匪 “二郎慎言。” 一旁的王羲之急忙制止王凝之的胡言乱语,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尽管作为父亲很满意这个平庸儿子今日的表现,然而为了大局,却不能不出声。 终于听到预料之中的话,王凝之不在咄咄逼人,而是冲着所有人抱了抱拳,笑道:“醉酒失言,众位不要记挂在心中,只是刚才我的立场依然表明,希望今后众位不要为难我,与我亲近之人自是知道,我胸无大志,只希望平日里能写写字,教教书,过着闲云野鹤的懒散日子,至于道家真谛的争锋,并无此意……” “虽然不想承认,但二郎所言皆为事实,前些日子接过家中学堂先生的担子……他对许琏小友的反击,多半是气话,许琏小友不必在意,如果心中仍是气闷,我可替他代为道歉……” 王羲之的反应早在王凝之说出狂妄之言时就已然猜到,如今看话题被其带了过去,其他人也忙着附和用言语冲淡刚才严肃的气氛,那许琏便是心中极度不快,也只能憋着……他可不敢让王羲之道歉,真要做了,就会替代王凝之成为众矢之的。 只是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一群人继续饮酒作乐的兴致就不高了,无论是高高悬挂的孤月与众星、随风而动的各色帷帐,还是从山腰蔓延至山脚的点点灯火,都渐渐枯燥乏味起来。稍过片刻,就有人找借口从亭台离去,领着美貌的歌姬婢妾,长袍飘飘欲仙,却也潇洒。 一如既往招呼旁边的婢女倒酒的王凝之感到胳膊肘被人撞了一下,回头就看见谢道韫那一双美丽独特的眼睛近在咫尺,似乎带着促狭,伴随着因为喝酒变得红润的脸颊,精致小巧的鼻子,诱人的粉唇,形成超越夜景的诱惑。酒气催人发热,美色让人颤抖,一阵微风拂过,让他从发呆中惊醒,才听到谢道韫所说的话。 “……郎君怕是早已料到父亲会接过担子吧……” 细看谢道韫,小女儿姿态由于酒精的刺激发挥到极致,上衣的小襦被睡梦中也不老实的郗道茂弄的凌乱,露出一小块锁骨,肌肤雪白细腻,让人恨不得将手伸进去细细把玩。脸色红润,丹凤眼带着促狭与水汽,朦朦胧胧将平日里“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错觉悉数罢免,似乎想让王凝之知道:这是谢道韫,是独属于你的谢道韫。 王凝之喉结动了动,用极大的忍耐力将头转过去,用力眯眯眼睛,口齿干燥,说道:“我在你的眼里就这么腹黑吗?” “什么?”由于他的转身意识到自己有走光风险的谢道韫紧了紧衣服,却听不懂王凝之的话。 “没什么大事……”王凝之看着对面阴沉着脸向人道别的许琏,对方似乎有所感应似地看过来,还咧嘴恶狠狠地一笑,“只是稍后我可能要晚走一会儿,你们先走,最好跟着父亲他们一起回去,不用管我了。” 谢道韫皱皱眉头,厌恶的目光看了看许琏,然后紧盯着王凝之。 良久,她幽幽地叹口气:“也好。” …… …… 集市并未持续至很晚,在丰收气喘吁吁地领着几个丫鬟跑回来之后,年纪大的人已经有些倦乏,开始打道回府。几个逛集市的小姑娘脸上红扑扑地,也不知是被晚风吹的,还是累的,想必购买了不少新奇的物件儿,兴奋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谁都挂着喜悦,恐怕心思也早已不在这里,顺着晚风飞回了家里,正在心中与留在家中的姐妹们炫耀着。因此,在谢道韫提出跟着王羲之一块儿回去时,并没有人拒绝,反倒是被叫醒的郗道茂揉弄着迷糊的双眼,娇憨地问道:“二哥不回去吗?” 此时的王凝之正抿着果酒,喝多了他也不好受,却不至于思绪混乱,笑呵呵道:“此地果酒应属佳酿,它眷恋着我,不让我走。就像醉酒的某个小姑娘似的,哪怕明明知道会喝醉,也不想离开那嘴儿……” 郗道茂小脸一红,顿时间清醒,气鼓鼓的转过身子,哼哼道:“二哥坏死了,比阿乞还坏,比官奴还坏,我不理你了!”说罢就拉扯着王孟姜向山下走,也不理睬周围几女的嬉笑声。 目送众人远去的王凝之放下酒杯不再喝酒,看着不透明的果酒,懊恼着现在的这副身体实在太弱,不仅体现在酒量方面,更是修长瘦弱,虽然在美感方面颇有增色,却无奈于体力耐力皆低于平均水平,更是为接下来可能遇到的狂风暴雨而担忧。 这副小身骨……行吗? 亭台上的人越来越少,他估摸这么长时间过去,王羲之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这才起身向山下走去,集会早就在官员的管理下散去,下面只剩下最后忙碌的人在收拾东西,不久之后就可以回家,看他们绝大多数脸上挂着笑容就知道这次集会至少有赚头。 寂静的山路曲曲折折,两边是浓郁的常青树遮蔽的阴影,视力不好的人很难行走。 王凝之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准不准确,毕竟前世的经验不知道能否运用到这一世中,但许琏离开时那阴鸷的脸色透露出一丝疯狂,让他不敢将希望压在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上,至于说告诉王羲之……正值壮年的儿子都这么瘦弱,做父亲的又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身边并没有带护身的卫士。 他抬起头,看到对面七八个货郎打扮的人肩扛着所剩无几的货物,迎面走来,越来越近,只是大多低着头,看不清面貌。 “前面的停一停,你们有水吗,我正好口渴了,想解解渴。”王凝之开口说道,并伸了伸懒腰,双手空空的,示意自己并没有危险。 那几个货郎应声停下脚步,清冷的月光照在脸上,显示出常年粗质生长所遗留的岁月刻痕,脸上毛发旺盛,给人一种常年不整理的错觉。其中一个开口回复道:“有水是有水,但这水算是应急,得用钱来买。” “你们倒是贪心。”王凝之叹了口气,“我刚刚从山腰下来,身上没有带钱,况且,我可是和许琏交好,许琏小公子你们应该知道吧,而我是大名鼎鼎许琏小公子的兄弟,你们也想从我身上抠出来点钱?” “你说是许琏小公子的兄弟,口说无凭,我们如何相信……再说,许琏又是谁?” 对面的货郎说着,依旧在慢慢逼近,并且呈现出半包围的状态,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被王凝之发现了。 “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逃跑,像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可不是你们的对手……只是你们应该知道我的身份,绑架我所犯下的错可不算小,当然,如果得到我的原谅,也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看你们的打扮样貌就知道你们应该不是有户籍的平民,是从北方来的吧,从北方逃难应该出了不少苦,可不能再犯事,否则以后的命运恐怕……” 话未说完,那群人突然加速来到王凝之身边,几个动作就将他给绑了。或许是看到王凝之并没有任何的挣扎,领头的于心不忍,冲着手下说了几句,让王凝之感觉身上的绳子松了松。 “得罪了,任务是上头颁布的,咱们只是执行任务,冤有头债有主,还请公子不要记恨……如果听话,也不至于受罪……” …… …… 月与星所散发的幽光,透过树木枝杈洒落下来,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拉车的黄牛在小厮的驱赶下缓缓前行,安稳平和地行走在土路上,不会打扰车上的人小睡,这种环境下,本该通过酣睡来解酒的谢道韫却一丝睡意也没有。 由于王凝之留在了那里,与她同车的就换成了何氏、王孟姜与郗道茂,四个女子身材娇小,倒不至于拥挤,只是何氏与王孟姜都有些倦乏,不动声色地闭着眼睛,郗道茂倒是睡不着,大眼睛四处乱看,但因为她一脸没有表情就有些害怕,毕竟在小姑娘眼中,这位二嫂实在是陌生而有威严,二哥在还好,二哥不在根本不敢搭话。 “丰收。”谢道韫的脑海中回忆着刚才在亭台上发生的一切,心里总有些不安,因此才呼叫丰收没有回应之后就继续喊道,“丰收,丰收?” “怎么了少夫人?”赶车的丰收急忙回应。 “快到家了吗?” “快了。” “父亲的车架就在前面吗?” “是的,前面那架牛车就是郎君的车架。” “停车。” “好嘞……停,停车?少夫人有什么事吗?”丰收的脑子不够用了,不知道少夫人现在要干什么,突然要求停车,小路不算宽泛,这里一停车,后面的车怕是也要被迫停下。 “很重要的事,跟二郎有关。你去跟父亲说一下,就说二郎怕是有危险,让他留意……不行,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快点停车!”谢道韫掀起帷帐站了出去,看着前前后后的行人与牛车,美丽的眉毛罥成一团,将身后听到二哥名字想要跟着出来的郗道茂下了回去。 牛车很快停下来,谢道韫下了车,也不管后面人的催促,就混入茫茫夜色,向王羲之的车架赶去…… 第十三章 匪窝 孤月正当空,夜色茫茫,晚风从簌簌作响的树木枝杈间吹过,擦着货郎脏兮兮的胡茬,在与匆匆赶路的货郎们相碰撞之后,配合着张牙舞爪的草木在王凝之的脸上留下一道道伤痕。他一直没有挣扎,心中也了然,自己这瘦弱的身板儿恐怕连这些匪人一拳头都挡不住,只能任由这些人用硬邦邦的臂膀夹着自己,硌得生疼。 行进之中,他的双眼被人蒙上,只能借助风向来判断大致的方位……如果估算差值不大的话,应该是在会稽郡的远郊。 匪人们的速度逐渐减慢,跑了这么久他们也早已气喘吁吁,不过琐碎的交谈还是表明已经来到了目的地,于是将王凝之放下来,只是眼罩还没有摘下,旁边的人说道:“咱们到了,感谢公子一路上的配合,下一步的任务上面还没有下令,咱们也不会为难公子,如今天色已晚,公子暂且在此处借住,我让人给公子收拾一下住处……” 王凝之只好顺着他们指引的方向前进,碰到坑坑洼洼的地方还会被人提醒,最后停下来,眼罩被摘除,映入眼帘的是个黑瘦的少年,似乎刚从睡梦中被人叫醒,迷糊着双眼,和王凝之互相对望着,就突然兴奋起来,叫了一声“肥羊”就被人捂住嘴……他转头看了看,陌生的地方,算是个不大的寨子,感官上很脏乱差,挺符合流民的身份。那黑瘦少年被人带着进了面前的茅屋里,半晌之后再次走出来,闷闷不乐地说道:“好了。” 刚才劫持他的匪人大多散去,只留下那个印象最深的络腮胡,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随后,便将自己关进了那间茅屋里。 终于只剩下王凝之一个人,看着少年折腾一番仍旧乱蓬蓬的旧床板,摇摇头,又亲自过去收拾了,将有些发潮的床单翻转一下,借着窗户透过来不算明亮的月光,从一旁搜出来一个脏兮兮的被褥,显然是刚才被黑瘦少年藏起来的,还有古怪味道。 不过这种情况下也顾不得矫情,大概收拾了收拾,他就和衣躺下,用被褥搭住肚子。 眼下想要自救有些困难,刚才在外面只是随意扫了扫,这里的人不多不少,对付自己却不费吹灰之力,而且这间茅屋处于寨子的中心区域,四面八方都有其他人居住,这时候也肯定有人守夜……想要出去,就只有指望王家能反应过来。 茅屋很小,却胡乱地堆了不少东西,大到箩筐背篓,小到铜镜汤匙,多是些被人遗弃的旧东西,有的还带有刻痕,显然被用了很久,不知经历了多少主人,才被黑瘦少年搜集到这里,隐藏在这个小小的茅屋里,等待这接下来的命运……那黑瘦少年看起来颇为精明,这些东西应该能被他辗转卖出去,兴许还能将买家痛宰一顿。 “不用看了,全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儿,压低价格也不一定有人买,以你的身份,更是看不上才对。”在王凝之困意全无正四处打量的时候,房门那边传来声音,紧接着就看到黑瘦少年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窜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在墙根席地而坐,两只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王凝之,却不同于一开始看待肥羊的目光,而是夹带着一丝憧憬的好奇。 对黑瘦少年偷偷溜进来并不惊奇,想来着也是个不安生的主儿,王凝之只是靠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开口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不过能穿这么好的丝绸衣服,想来也是个富贵人家,不过我好歹也会看人,你举止不凡,应该才识不浅……况且,能麻烦虎叔亲自动手的,至少不是简单人物。”少年不经意透露出络腮胡的称呼。 “那么你现在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似乎害怕他不相信,还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拿,“南下之后,我就很少看到士族的人了,前些日子和许帅交易,我也只是在后面远远看见许帅的样子,却也与我们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能穿得起盔甲,与真正的士族根本不能比。” “士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看够了吗,看够就出去吧,这么晚了我早已倦怠,想要安睡了。”王凝之摆摆手,对这个少年倒不至于惧怕,动了动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只是被褥味道有些呛,让他不得不正面朝上,造型十分拘谨。 “你这样睡很不舒服吧?”少年站起来,“我闻到了酒味儿,想必你是喝了酒,还得在这种环境下入睡,肯定很不容易……用不用我陪你睡?” 身体僵了僵! 王凝之机械般地转过头看着黑瘦少年,在黑夜之中依旧亮晶晶的眸子如今让他毛骨悚然……陪睡?尽管这时候确实有不少喜好龙阳的人,但这少年,也太大胆了吧……竟然还自荐枕席,此情此景,再加上少年正缓缓向自己靠近,让他一阵恶心。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没有被劫持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自己是王氏子弟,就算那许琏再怎么厌恶自己也不至于迫害自己的肉体,却没想到,许琏还没到,自己竟要栽在一个少年手中,这与前世何其的相似,都是栽在根本想不到的小人物手里。 “你……”他喉咙有些酸涩。 “我逗你玩呢,看把你吓得。”走到床前的少年站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四下看看,从一旁的箩筐里拽出来一床被子,“盖这个吧,没有味道,你好好睡觉,估计明天你的麻烦事儿还有不少……我走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小了去,随着房门两声轻响,一切恢复宁静,只有皎洁的月光洒落在房间里,还有苏醒来的小爬虫轻轻爬动。过了很久,王凝之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 惊蛰过后,万物复苏,晨起的空气依旧有些湿润,但温度已经回暖,让人不至于忍受湿寒的痛苦,只是流民窝毕竟不像士族宅邸那般秩序,反而根据自己一天的任务起床的有早有晚,起早的人也不会忌讳什么谈话总是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王凝之在嘈杂中清醒过来,身上裹着的是干净的被子,确实不想起床,依旧在床上躺着,静静听着外面匪人过往的谈话声,小孩的玩闹声,想着如果不是流民身份的话,他们应该也算是一个村寨,至少比佃农要强,还有自主地。只是转而一想,这个时代兵荒马乱的,有自主地又有什么用,种不了几天庄家就有可能被马蹄践踏,还不如佃农。 砰砰砰! 房间门被重重敲了三下,粗狂的声音随之传进来:“公子起床没有,我来给你送早餐了。” 王凝之从床上做起来,本身就是穿着衣服的,虽然有些褶皱,却也不是讲究的时候,快速穿上鞋子,回答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就哗啦啦被推得大开,被黑瘦少年称作虎叔的络腮胡端着一碗稀粥走进来,后面跟着黑瘦少年,再后面,是好奇心比较重的人,多是青年,挤在门口,连带着后面走动的行人一块盯着王凝之看,一边看还一边指指点点地。 “粮食不多,只煮了一碗稀粥,希望公子不要嫌弃,多少吃点,以免饿着肚子,上面还没有消息,兴许公子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络腮胡赔罪似的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然后跟黑瘦少年交代了交代,转身走出去,冲着围观的人吼道,“看什么看,都给我干活去,自己偷懒别到时候说我克扣你们口粮……” 门再次关上,茅屋里只有自己和黑瘦少年。 如今天色大亮,再次看向黑瘦少年的王凝之到没有什么感觉,昨晚的特殊感受应该只是融入了场景,与做恶梦时恐惧醒来却没什么感觉是同一种状况。想来这也只是个瘦弱的少年,力气恐怕还不如自己大,昨晚竟能将自己吓到……作为一个后代人,他的心理素质绝对够硬,自认为昨晚被吓到了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自己这里。 正疑惑着,黑瘦少年说道:“怎么样,昨晚睡得好么?你赶快吃饭,我早就说过了,今天肯定会有一群人来烦你,你最好养精蓄锐。”一边说着,他从衣袖里拿出来一颗白色的蛋递给王凝之。 “这是?”王凝之有些疑惑,黑瘦少年未免有些自来熟,不过还是接过这可白色的蛋,看样子应该是煮熟的鹅蛋。 黑瘦少年有些得意:“这可不是我偷的,是我养的鹅下的蛋,所以你就算给虎叔告状也没用……我只是考虑到你们士族肯定看不惯我们的吃食,这稀粥估计连喝都不喝,想用鹅蛋与你交换罢了。” “你想交换什么?这碗稀粥吗,想喝的话就直接喝吧。”王凝之将稀粥推过去,示意他趁热喝,却没想少年竟摇摇头。 “给我讲点故事吧……” 第十四章 黑七儿的白鹅 相比于农民的恬淡朴素,流民群落行事狠辣,自私自利,对金钱与食物有着极大的追求欲望,这份欲望作用都现实中,往往演变成各种各样的匪类。 寨子很古朴,并非反映当年建造寨子人的品味,反而越发显示出建造者的穷困,建在这偏远的山林之间,并没有与世隔绝,却也偏于官路,再加上如今住在寨子中的早已不是原主人,空余那么长时间后重新出现人口,让这片区域到目前为止依旧属于逃税区。 能不能逃脱赋税居民们并不在意,其实有很多还巴不得被征召,至少有口饭吃,不至于像现在饱一顿饥一顿,打击着对明天的希望。如今寨子里面的食物来源全都靠替人办事拿到报酬,所做之事也多属于灰色,经常接触的就是那些流民帅,例如前些天委托的刘帅。 具体的内容除了办事人之外,其他人并不清楚,只是知道绑架过来一个士族公子,却也并非是真绑架,弄过来之后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真是娇贵之人,虽然才过去两三天,就已经引起居民的不满了,什么事都不干,却能分配到最好的口粮,只靠着讲故事竟然让抠门出了名的黑七儿舍下本钱,竟然用珍贵的、平日里自己都不舍得吃的鹅蛋去换。 真傻……就算是平日里精明的黑七儿在士族人面前,也变成了傻子一般。 很多人庆幸着,却也担忧着,这些小事暂且不提,多少那公子还有真才实学,故事讲得不错。但寨子里面的口粮已经不多了的事实,就像一口明晃晃的宝刀悬在头上,压得他们喘不上起来,一些干不动的人甚至连饭都吃不饱,只能寄希望于寨主这次出去,能从刘帅手中拿到绑架贵公子的报酬。 如果拿不到,那黑七儿私养的白鹅恐怕命不久矣。 当然,这只是黑七儿最近闷闷不乐的原因之一,对于他来说,白鹅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够与士族公子建立关系,无论什么关系都好,哪怕是外面流传说士族好龙阳……好吧,至少这个公子并不好这口,他只能依靠鹅蛋来换取每天与这个公子接触的时间。 与寨子里的其他人不同,黑七儿隐瞒了自己的姓氏,虽然一同南下,并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寒门小公子,战乱发生的时候,家里人没反应过来,一门十几口全被人杀了,只有自己偷跑出去,跟流民混迹在一起,索性有虎叔照顾,才不至于饿死。他一直想往上爬,不希望一辈子都做个流民,只是如今的境遇与曾经千差万别,上升的渠道几近堵塞,甚至几年下来连个士族的影子都见不到。 还谈何鸿鹄之志? 这个名叫王凝之的士族公子让黑七儿看到了希望,就像是无尽黑暗之中偶然洒入的一丝光芒,让他下意识地,竭尽全力地想要靠过去,尤其在虎叔那里听完这个公子的身份之后,心情更是迫切。 但在他迫切想要接触王凝之的时候,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儿却纷纷围过来听故事,扰乱了自己的计划,真是不可饶恕——他大力地挤在一群孩童的最前面,伸出双臂护住最前面的王凝之,黑乎乎的脸蛋尽是期盼:“听说你前些日子提出了些关于五斗米道的言论,你给我讲讲,代价一颗鸭蛋……” …… 摇了摇头,将黑瘦少年书中的鹅蛋推回去,顺势擦擦汗,被这么多人围堵还是很热的,王凝之看着疑惑的黑瘦少年,裂开干燥的嘴唇笑道:“这两天每顿饭一颗鹅蛋,我都快吃吐了,反正也是讲故事,孙悟空、贝吉塔什么的也讲烦了,也罢,免费给你讲讲你想知道的,就不用交换了。” 这黑瘦少年有什么企图,王凝之看不出来,但至少这几日下来对自己颇为照顾,知道自己吃不惯带着一股馊味儿的饭菜,每顿饭倒是会送过来一颗鸭蛋,然后就以听故事为由偎在墙角不走,最近还吸引了不少小孩儿过来。被人软禁的时候还能说说话,让他还算满意,便搜肠刮肚地将以前记忆尤深的故事截个小片段来讲,却也得到不少听众,换来一些比较漂亮的石头作为打赏。 让他哭笑不得。 以至于越来越觉得这场绑架就像是闹剧一般,哪有把人绑了三天不见好像被遗忘似的,甚至连王家的消息也没有传过来……这几天再与黑瘦少年交流中,王凝之已然猜出来绑架自己的就是那日的争吵对象许琏,但这许琏竟然将自己绑了之后就丢在这穷乡僻壤,所求为何?真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你想知道什么?”王凝之问道。 “全部,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提出来的,都讲一讲,我都能听得。”黑瘦少年就像是疯狂汲取水分的海绵,亮晶晶的眸子闪烁着求知的欲望。 这种表现让王凝之感到诧异,几天下来,流民生活的状况早已映入他的眼中,习惯性的分析得出这群人应该对学习知识并没有太大的热情,每日所在意的尽是口粮分配的多少,却不曾想,这个黑瘦的,被人嘲笑一般称作黑七儿的少年竟然想要学习,以至于他不得沉思片刻,斟酌所说之言:“说来话长,当我我一心想要担任家中学堂的先生,却被一道人抢先,那道人唤作孙襄……” 五斗米道的这些思想什么的,相比于那些吸引人的小故事,毕竟枯燥乏味,以至于不用黑七儿呵斥,后面那些小孩儿就慢慢溜走,没过多久,这里就只是下几个年岁相对大点的在听,看样子却也是迷迷糊糊,不知所言。 尽管王凝之用的是大白话,尽可能讲得详细,并掺加着一些简短故事,但这些偏向于理论上的道理,依旧很难被人接受……况且五斗米道传播广泛,上清派暂且不说,下层民众接触到的也多是骗人的把戏,例如请神上身、符水救人等等。 “无论什么物种,都是在不断地进化,不过我们只说人,每一次人要有一次进化,例如工具的革新,学说的演进等,都需要天选之人……秦末,苛政猛于虎,导致流民失所,整个社会出现一种大倒退的现象,那种情况下,会出现多个天选者,你们可知道第一个天选者是谁?” “陈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陈涉!”黑七儿张嘴就来。 “对,就是陈涉,他是第一个天选者,前面说过,天选者是不讲究出身什么的,他们的作用就是为了推进社会进化,陈涉出身于平民,作用就是用自己的身份来号召天下不满秦皇暴.政的黎民百姓……现在看来,这无疑是成功的。”王凝之也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某些后世通用词汇是否能被这群人听懂,但大致意思还是会说明白的。 这个时候,他所讲的进化论早已不是前世的那个进化论,更多的则是与现在的五斗米道的理论结合所形成的,倒有些神棍的模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无论是士族、寒门还是普通民众,都能从他这里找到象征自己利益的部分。 他越说越尽兴,听众少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明白这些话的精髓。 …… 夕阳西下时分,外面开始变得乱哄哄地,将茅屋中几个人的谈论打断,随后听到外面有人呼喊,并传来“寨主回来了”这样的话,屋子里的几个少年也坐不住了,纷纷招呼一声就窜了出去,迎接寨主。 很快就只剩下王凝之一个人。 他喝着黑七儿特意给自己盛的干净的水,听着外面的声音,考虑着接下来的遭遇:这寨主此行应该是与许琏交接去了,如果拿到了应该有的报酬,距离许琏与自己见面的时间也就近了,想来也可以看看所谓的流民帅,是否都是刚愎自用的蠢货,竟然真敢冒险绑架自己。 不过很快,外面的喜悦的氛围就变了味儿,从各种安慰劳累的话转变成各色的怒骂,语言粗俗不堪入耳,骂着骂着,就冒出东西碰撞的刺耳声——王凝之脸色一变,报酬没要过来? 他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窗户前向外看去,发现被人称作寨主的身边并没有多少人,虎叔也在旁边,全都阴沉着脸……那些碰撞的声音是居民们冲向寨主房的声音,竟是要抢最后的口粮。此时无论男女老少,全都从自己住的茅屋中出来,挤向人群。慌乱中,有小孩子被人踩在脚下,小手里还抓着一把稻米,轻轻颤抖着…… 王凝之找不到黑七儿的身影,除却第一天晚上的玩笑,他对这个少年的感官还不错,现在倒有些担心,怀疑这少年是不是也在人群中抢食……不过很快,一个黑乎乎的少年从死角走了出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慌慌张张。 “都给我滚!”黑七儿叫了一声,藏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拿着一口明晃晃的短刀。 短刀所散发的寒光在此时十分耀眼,竟将周围的人全都吓退,在他前方,围堵成一个圈儿的人群也渐渐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只白鹅。 只不过羽毛非常的凌乱,在被人捕捉的途中还崴了一只脚,看到后面的主人,立刻嘎嘎嘎地迎上去,围着黑七儿转圈,叫声严肃,仿佛在痛斥这群人的行为。 看到白鹅没事的黑七儿甩了甩短刀,突然转头,冲着王凝之这边的方向,咧嘴一笑…… 第十五章 狂风骤雨 争抢在持续,尽管说这是一个抱团的流民群落,却不可否认存在分配不公的现象,能够出力的人会分配到更好的口粮,老弱病残有时候只能饿着。 饥饿是在所难免的,如果是前段时间还好,但如今,任务越来越难接了,流民帅给的报酬越来越少了,在这种穷乡僻壤中,没有人把他们当人看,但无论是牲口还是家禽,总要吃饱,吃饱才能活着……面对这样争抢的局面,寨主并没有加以阻止,这么看起来还是挺有责任心的。 却与王凝之无关。 软禁他的终究只是个茅草屋,如今报酬没有拿回来,显然是许琏那边并不打算支付报酬,不出意外的话,这么多天不与自己见面以及今天的状况应该就是王家人给许琏施加压力所导致的,让许琏不得不与这边的流民寨断开关系,必要的时候甚至会把这里当成弃子去承受怒火。 没有人把守就意味着王凝之可以随便跑动,但他没有逃跑,且不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单说他这副身子骨就跑不了多远,等流民反应过来估计又要吃不少苦头,况且——找到白鹅的黑七儿也没有去争抢食物,而是领着那个瘸腿白鹅缓缓走来,进了茅草屋。 白鹅一进来就伸长脖子嘎嘎嘎严肃地叫,还围绕着王凝之转了转,充满审视的意味,似乎在考究眼前这人与外面想要杀自己的是不是一伙儿。 “听说王家人喜欢白鹅?”黑七儿询问,应对的白鹅心有灵犀一般嘎嘎回应。 王凝之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家里虽然没有养鹅,王羲之却喜欢,常用白鹅来比拟书法,在这种影响下,前身应该也喜欢才对,不过他向来对小动物不感冒:“父亲是极喜欢白鹅的,认为写字就要向鹅一样,骄傲、严谨、却行如流水……不过我却不怎么喜欢,在我眼中,再活波生动的白鹅也不如饭菜中新鲜滑嫩的鹅肉可爱可亲。” “哦……”黑七儿声音低沉下去,有些懊恼的扫了扫白鹅,见其凑过来,也不再亲切,而是伸出脚将其踢到一边。 几天下来,类似于这种场景也发生了好几例,这少年对于模仿士族有着着魔一般的执念,想来少年再精明也会在王凝之的眼中现形,他的性格、心性、愿望,甚至就连曾经发生在少年身上的悲痛之事,王凝之也猜出来点。于他而言,尽管淡漠,但这少年不错,让他很欣赏,脱困之日帮一把倒是没问题,却不想过早透露自己的心思,现在也就任由少年懊恼。 白鹅见主人不理睬自己,也不再叫唤,安静的缩在一边,倒也聪明。 黄昏最后的余晖逐渐退去,黑幕笼罩大地,如同无边无际的妖魔聚集,在吞噬天地,竟是狠心无比,由远及近,密密麻麻的侵蚀扩散。月亮还没有出来,繁星也被阴云遮住,空气沉闷燥热,似乎是感受到流民寨的氛围,忽的一下,漫山的密林之中,狂风呼啸而来。 这股风来的突兀,瘦弱之人没有反应过来,被狠狠地掀起来,腾空半米滚了一圈再落下来,硬生生磕出了血;茅草搭建的房屋由于年久失修,几间房也在狂风肆虐中轰然倒塌,让里面瓶瓶罐罐散落出来,砰砰作响。 王凝之所待的茅屋被这股风席卷了一半的茅草,显然已经露天,突然发生的一切让白鹅惊惧地跑到主人脚下,似乎在寻求安慰,却不曾想自己的小主人也是变了脸色,将希望的目光瞅向王凝之。 全是下意识地寻求羽翼。 被寄予厚望的王凝之却静默地不说话,大脑在飞快的转动,考虑着可能发生的事情:许琏委托这些人抓住自己,却没有在盛会散了之后与自己见面,如果仅是因为王家的压力才不能与自己见面倒也还好,怕就怕他根本就没想着和自己见面。这个流民寨并没有多少人,除了少数青壮年,绝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如此一来,流民帅根本不会在意,尤其是这片区域并没有在朝廷的管辖下,就算凭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凭空消失后,根本没有人能拿出来证据证明自己的消失与他有关! “怎么?”黑七儿看到王凝之的脸色变来变去,急忙询问。 王凝之走出茅屋,外面的人在短暂的停歇之后依旧在嘈杂地争吵,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他缓缓地爬上了茅屋房顶,看向被山林遮蔽的远方。 “起风了。”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应道。 …… 狂风夹杂着大雨,如约而至,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脸上生疼。 手里拿着一柄短刀的王凝之跟着黑七儿少年,于大雨中夜行,蹒跚地通过粘滑泥泞的的山路,便是被草木枝杈划伤了身体也不敢停滞,但身体素质终究太差,以至于速度正逐渐降下来。 白鹅也跟了出来,张开双翅扑腾着边飞边跑,紧跟不舍。 后面是快要融入黑夜的流民寨,这一刻却是火光冲天,仿若不肯投降的最后战神,闪耀着生命中最后的光和热,不屈不挠,混合着腥气的血液与凄厉的惨叫,尽情的高唱对灵魂的讴歌。 王凝之这算是逃跑,却没有多少负担,在逃跑之前,他已经再三强调“有人过来,并且来者不善,十有八九是来杀人”等等,闻到血腥味的估计早已逃了,还留在寨子里的多是明显不相信或者实在逃不掉的,这种情况下稍微有些能力的人也只能听天命,尽人事,能帮就帮一下,帮不了就放弃……危及人命,也怪不得谁。 索性黑七儿对这片山十分熟悉,摸黑领着王凝之前进,倒也不吃力,后面他们留下的脚印很快就会被大雨冲刷掉,除非大规模搜山才能将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前面有个山洞,比较隐蔽,知道的人不多,我们先去那里躲避,等天亮了再跑!” 王凝之点点头,跟着跑过去,却在快要靠近的时候被黑七儿拉住,随后就看到少年严肃的比划着手中的短刀,呵斥道:“里面是谁?” “黑七儿?”里面的人叫起来,“是我,小宝……” …… 山洞中的人不算很多,几个孩子以及两个妇女,因为太过于黑暗,王凝之看不清楚,但显然都是流民寨中的人,平日里和黑七儿玩得开,但也不至于担心。 黑七儿和那几个少年在小声的交谈着,关于杀戮、关于村寨、关于王凝之、关于未来,许是在生命消失与存在之间,悲伤与哭泣并不能挽留死者之魂,又或是从北方南下途中见多了生离死别,这群孩子并没有太过忧伤。与过去相比,他们更在乎的是未来。 王凝之没有参与谈论,毕竟有关于他的话题,甚至刚才还有个少年问他能否收留他们……他并没有给出答案。并不是狠心,而是个人习惯,在不知道能否兑现的情况下,他从不随意承诺,眼下许琏的人在杀光流民寨的老弱病残之后,多少会派人搜一下山,这个山洞虽然隐蔽,能不能躲过去却也说不定,他可不知道自己再死一次能否穿越回去,就算是能他也不敢轻易尝试。 时间就在沉闷中缓缓流逝。 大雨下了半夜,半夜后就停了,一直担忧的搜捕者没有出现,倒是洞穴中传来细小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吵不醒那些睡着的少年,却把王凝之惊醒。 他坐起来,在眼睛能勉强视物之后,看到黑七儿在洞穴内部蹲着,面前躺着一个女孩儿,看不清面貌,穿着很差,细碎的声音就是女孩儿发出来的。 “她受了风寒,额头很烫。”见到王凝之靠近,黑七儿小声说道。 王凝之走过去,伸出手试了试女孩儿的额头,确实很烫,估摸着有38度多,这种情况下足以让精明伶俐的黑七儿手足无措。 “交给我吧,你去弄块布,打湿了给我。” 关于发烧处理这类常识,王凝之经常遇到,经验丰富,短暂的停歇之后就开始着手处理,女孩儿的衣服较为干燥,不用褪下来,只用湿布给她擦了擦汗,最后盖在额头上。洞穴里没有被子,这群小孩儿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多潮湿不堪,想来这时候也不能犹豫,他就将女孩儿从地上揽起来抱在怀里,只希望用体温来缓解一下痛苦。 黑七儿将大白鹅抱了过来:“它也挺暖和,跟它挤挤。” 白鹅也听话,不叫唤,任由黑七儿抱着自己放在女孩的旁边,张开翅膀将女孩的小腹盖住。于是,一个大人一个女孩外加一只老实的白鹅,在黑瘦少年的护卫下,听着外面呼呼地风声,逐渐入眠。 第十六章 谢道韫 王凝之一夜未归,就足以让王家乱成一锅粥,男丁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至关重要,尤其这个男丁还是声名鹊起的后辈,对于日渐衰微的王家,更是不允许遭遇意外。 焦急如火,先是从最上面,王羲之身上燃烧起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向整个王家乃至周围扩散……那日,新妇谢道韫半路拦车向他表明二郎可能会遭遇不测,请求派出人手去接应,只是王羲之醉醺醺地,没有在意,反而觉得新妇有背后诅咒二郎之意,加上从谢家传来新妇的讽刺早已让他不悦,更是生气,便直接将新妇驱逐开——如今看来,却是疏忽。 谢道韫是才女,对夫君的中庸有怨言并不意外,却不至于不识大体,显然那日并非是诅咒,行色匆匆,俨然是担心,反倒是王羲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落了下乘,如今二郎不见踪迹,实际上与他有着很大的关系。 正是基于此,配合王羲之的强大号召力,很快就查到了与二郎发生口角的许琏身上,虽然许琏表现正常,以一直与郡守许慎在一起为借口,表示二郎的失踪与他无关。这次王羲之决定不再偏听,询问了谢道韫的意见,谢道韫一口咬定就是许琏干的。怀着对新妇的愧意,王羲之派出不少人专门盯着许琏,前两天还好,却在第三天发现了一伙儿流民与许琏之父许恒接触,这才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村寨。 “去告诉新妇,已经有二郎的消息了,今日与许恒接触的很可能是绑架二郎的匪徒,如今已经派人去搜寻,让她放心。”得知找到新线索的王羲之松了口气,近两日休息不好,大郎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很多事都压在他身上,让喜欢清闲安逸的他非常不适应。 然而,小半会儿过去后,他一抬头去发现小厮依旧站在那里,脸色憋得通红,便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郎君……是二少夫人。” “新妇?” “听说有了二郎消息之后,二少夫人不顾我等阻拦,跟着出去,早已离开家中多时!” 王羲之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轻轻吐出两个字:“胡闹!” …… 谢道韫不认为自己与其他女子有什么不同,文名亦或是家世虽然远远超过普通女子,却并非她所在意。对于女人来说,无论乱世还是盛世,她们往往是男人的附庸品,所比较的多是各自的男人,男人如果能够出将入相,会顺带着女人也提高品职,尽管,很少有夫妻之间永远保持恩爱的,但对于大多女人的追求来说,这些都可以忽略,在历史中无关紧要。 她也是如此,在得知自己要嫁给陌生的、毫无印象的王凝之时,除了一丝正常的羞涩与担忧之外,她并没有拒绝。爱情是次要的,门当户对是次要的,甚至夫君都是次要的……她要做的,仅仅是未出阁时做好姑娘,出阁后做好妻子、媳妇。为了做好自己所认为的本职,身边的一切都必须按照所设想运转。例如王凝之,无论之前他是否有文名,是否有才气,结婚之后却要逐渐培育出这些,配合自己的角色扮演—— “一定是这样的,我对他毫无感情,出来寻他只是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谢道韫如是想着。 一行人总共二十七个,除了谢道韫全是好手,接到任务之后就顺着探子做出的标记顺入山林之中,行速很快,只分出来一个人照顾谢道韫,在天色暗下来之后,便看到了前面冲天的火光。 是一个村寨,因为昏暗看不清原貌,但传过来的各种惨烈的声响,兵器碰撞声、房屋倒塌声、火焰燃烧声以及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让到场的众人明白过来,此时此景,显然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 不用吩咐,就有人窜了过去,片刻后绑着一个人走过来,这人瘦弱不堪,半条腿瘸着,听口音应该是北方逃难来的流民,不过谢道韫并不在意,而是就着自己关心的问题询问,得知这人就是流民寨的居民,也得知杀戮的人是刘恒的流民军,更是得知了前些日子有个士族公子被软禁在这里。 “这群人是冲着那小公子来的……” 谢道韫的身体晃了晃,心里闷得慌,却找不到原因,听到流民说杀戮降临之时,贵族公子还被软禁在村寨中心的茅屋里,她就听不下去了,带领着身边人向村寨走去,找到那个茅草屋,却发现早已在狂风肆虐中损毁,里面并没有王凝之的尸体。 没有尸体没有尸体……她心中默念着,身边是火与血交接的修罗地狱,一般女子来到这种地方肯定惊慌不已,她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只是觉得周围的景物环绕着自己在飞速地旋转,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浮现出讲课时王凝之自信的笑容以及迎春盛会结束时与自己分离是的坚毅。 片刻的迟疑之后,发现身边的人为了保护自己已经与流民军打了起来,双方都有些迟疑,并没有进行死战,僵持着缓缓分开,留下一地的火焰与尸体,那些死去的人干枯瘦弱,妇孺老人居多,如今静静地躺在这里,被火焰烧灼,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抔黄土,随风飘散。好在也有活着的,苟延残喘,奄奄一息,向他们询问,问出来王凝之的走向,听说并没有死,而是向后山走了过去。 不敢停留,如今他们出来的目的就是救王凝之,虽然狂风骤雨肆虐,后面还有流民军在虎视眈眈。 “散开搜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谢道韫浑身湿透,华贵的衣服沾满了泥水,绣鞋薄薄的,不适合走山路,脚下火辣辣地疼,想必是被硬石划破,如此种种,就像是个不起眼的乞儿,遮掩了完美的容貌,她的声音却透着一股悲凉,让跟随的人下意识忽视了她的性别与年龄,听话地散开。 后山属于会稽山脉,被夜幕覆盖,加上风雨摧残,一些不甚粗壮的树木被折断,轰然倒下,行进也需要小心翼翼,否则脚步发滑或者被断木砸中,也难逃厄运。 越是如此,谢道韫越是担心。 虽然至今没有圆房,但王凝之的身体她是见过的,瘦弱的文人身体,加上一直被人软禁,想来这几天吃不好喝不好,可能还不如自己,在这样的天气下,能跑到哪里去?怕是跑不了多远,甚至说,谢道韫觉得王凝之并没有自己原本印象中的那样平庸固执,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仿佛在其波澜不惊的眸子深处,隐藏着大智慧。而所谓的进化论,在五斗米道中引起大波澜的言论,好像并不被其放在眼中,在这个夫君眼中,仿佛革新五斗米道的思想还不如在学堂中给孩子们讲课有趣——那晚故意告诉自己要独自回去,怕是早已猜到危险,如今也可能猜到王家人正在搜寻他,如果他真的有真才实学,那便绝不会跑太远。 大雨落下,让一头青丝胡乱散开,黏在脸颊上,遮掩了视线。 “就在这片区域搜索,郎君应该不会走远。”抹了一把汗水,另一只手攥着早已湿透的小手绢,谢道韫抬头看了看天,乌云在慢慢散开,雨势较之刚才也变弱很多,不知不觉已然过去大半夜,再停滞片刻,怕是要天亮了。 这边的搜索受到很大的干扰,除了自然的阻拦,还有人为的阻拦。 流民军也在搜索逃出去的人,相比于谢道韫这边,流民军人数也不多,二三十人,但胜在装备好,在流民寨毫无反应的情况下杀出,才会出现一边倒的杀戮。逃出去人是在所难免的,这种情况许帅也不在意,只是强调必须让贵族公子消失……事与愿违,谢道韫他们的到来让流民军很无奈,只能远远地跟着,寻找着机会,却也不清楚到底在等待什么样的机会。 “这边有人!” 突然,前方传来呼声,又一次发现了人。在黑暗中无法确定被发现之人的身份,就像前几次呼声,确认后发现只是逃出去的流民。但谢道韫一直紧绷着心弦,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王凝之没有死,既然没有死,那就一定会被发现,所以听到这声呼喊,她急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着前方赶去。 她一动,身边的人也动;身边人一动,流民军也动。 一大伙人,在大雨逐渐变成小雨,小雨逐渐消失中,目光都聚集在一个偏僻的的山洞。好在自己的人最先进去,片刻后惊喜地走出来冲着谢道韫点点头。 这意味着王凝之在里面。 谢道韫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一直堵塞的内心突然疏通而松懈,还是因为王凝之没有死而惊喜,在这种极具变换的心情中,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山洞口,却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体晃了晃,就倒了下去。 摔倒的那一刻,她努力抬头看向山洞。 外围是一群小孩,再往后才是火把掩映下削瘦的王凝之,似乎被吵醒了正要坐起来,一边和人说这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移动怀里的……女人?! 第十七章 黎明 白鹅被突然进来的人吓到,扑腾着翅膀嘎嘎嘎惊叫,却不乱跑,就在黑七儿身边,像是保护幼崽一般张开双翅,小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人。 虽然被泥水遮掩着美丽的衣服,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活生生一个女鬼模样,却也被王凝之认出来了——谢道韫!流民军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早就让他疑惑,却也没想到王家的人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寻找到自己,当然,更没有想到的是谢道韫竟然也来了。 “你认识他们?”黑七儿紧握着短刀,看向进来的一男一女,不觉得他们像流民军,却也不能肯定,这种情况下,面对任何威胁自身生命的人或物,都不能心慈手软,如果不是王凝之表现出诧异,恐怕就在男人刚刚进来的那一刹那,他的短刀就能刺进那人的身体里。 王凝之点头,示意他把刀放下,并动手想要将怀里的女孩儿移开:这女孩估摸着有十三四岁,实际上和谢道韫差不了多少,只是前世的年龄作怪,让他下意识地将其当做女孩儿,而非女人。如今试试女孩的额头,烧退了些,睡觉却不安生,竟似八爪鱼一般紧紧缠绕着自己,姿势暧昧,也难怪谢道韫一进来看到这幕就摔倒在地。 不能犹豫,他急忙扯开女孩,穿过被吵醒的孩子群,走到谢道韫的身边,伸手扶着她削瘦的肩膀与冰凉的皓腕,将她扶起来,然后细细打量:这种天气下搜寻自己显然要吃很大的苦头,谢道韫便是如此,肤色因为衣服湿透冻得苍白毫无血色,裸露出来的区域还有细小的伤口,却没有血液流出,娇嫩的皮肤放在哪个男人面前都会被宝贝着,生怕一不小心弄出红晕,如今倒好,跟了自己,却让人吃这么多的苦头,便是双方再没有情义,他也会觉得抱歉,更何况,好感还在与日俱增之中。 “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从谢道韫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王凝之无从判断看到刚才的那一幕是否让她内心不舒服,但目前不是思考这种细节的时候,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谢道韫的身上,将其紧紧抱在怀中,然后看向火光冲天的外面,“是流民军吗?” 谢道韫点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故作小女儿姿态地将头靠在王凝之怀里……说到底,她还是不高兴,不开心的,这种不开心不是建立在夫君是个没出息的人上,而是建立在自己辛辛苦苦从黄昏找到午夜,在大雨狂风以及杀戮的伴随下,都不曾放弃过寻找这个被匪徒绑架的夫君,却不曾想,这个夫君非但没有性命危险,甚至还在这个安全隐秘的山洞中有人护卫,还有女人陪睡——她咬着银牙,虽然王凝之的外衣让她感觉很温暖,但她还是无法制止内心中想要给他一耳光的冲动。 哼,坏人…… 对于怀中谢道韫身体的僵硬,王凝之自然能感受到,因此抱了她一会儿就松开了手,带着她走向山洞外面。 孩童妇孺依旧留在山洞中,跟着王凝之出来的还有黑七儿和大白鹅。 似乎知道这群人都是帮手,大白鹅也不恐惧了,严肃地走在最前方,看到一个人就嘎嘎叫两声,彰显自己的存在,却完全没注意那条瘸腿儿破坏了画风,只是走到最前方,看到远处有人舞动闪烁寒芒的兵器,才吓得缩着脖子,一溜烟儿跑回来。 气氛森冷肃杀,无论王家人还是流民军,都紧紧盯着走出山洞的王凝之,平日里杀戮所形成的冰冷气息,仿佛在半空中对撞,任谁都能感受到不寻常的味道。 如今已然夜深,大雨过后,有种湿湿的寒冷,树木经历了洗礼,更加粗壮,无论是褐色的树干还是绿色的枝叶,都清晰逼真,却在黑夜的覆盖下增添了一丝妖异,仿若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妖精,在那里正商量着将猎物一网打尽。 双方人马人数相同旗鼓相当,同样经历了长途跋涉与狂风骤雨的摧残,全都疲惫不堪,竟也没有人着急动手,只是隔了一段不算远的距离,互相打量着,猜忌着,思忖着……谁也没打算率先挑起战斗,毕竟刀剑无情,如若真是战场,战死也算光荣,这种场合这种时候,谁也不想把生命撂在这儿。 来龙去脉很容易把握清楚,既然目标都是自己,一个想自己活一个想自己死,这种选择几乎根本不用犹豫。于是,王凝之说道:“去下面的村寨暂时歇一歇,如果有谁不识好歹挡了路,那就告诉他咱们手中的刀也不是小孩子打闹的玩具……” 王凝之的决定让身边人都怔了怔,尤其是谢道韫,细想下来,确实不错,抬头看着他,面容清俊,虽然声音不大,却总有一种指点江山般的气质,便是自己也不自然地被吸引,就想着果然平日里的慵懒或者平庸都是一种伪装,这才是真正的内里。 他们这边做出的决定流民军那边自然不清楚,但在流民军眼中,原本僵持的另一方却突然开始移动,将他们吓了一跳,正要做出拼杀一波的准备,却又发现正在靠近的对面突然间转向,朝着山下潜行而去。 “这……什么情况?”擅长杀人的小头领没有多少花花肠子,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王家人的动作一头雾水,不过内心里还会松了一口气,本来就不想再拼杀了。 “他们的目标是那个村寨,头儿,我们要不要追……”旁边的亲信很艰难地做出这个询问,却不等小头领做出回答,便立刻补了一句,“许帅那边应该在等着我们回应,这本身就是小公子惹下来的,如今这王凝之有这么多好手保护,追上去怕有些困难。” “有困难就不追了?许帅白养咱们?”小头领来回走动,溅起一大片泥水,最后身体一滞,恶狠狠地望着王家人的背影,说道,“哼,不过你说的也对,许帅那边等着我们的回应,不管如何,先把这边的情况带过去……至于这边,留几个人盯着就行!” …… 回到村寨后,也没人能闲着,除了四处巡守的人,其他人包括半路中又救下来的流民,全都在王凝之的指挥下收拾村寨的狼藉。 村寨中有很多尸体以及伤残者,尸体必须尽快堆积起来焚化,伤残者需要得到救治,没有医生,好在王家好手有不少等的粗糙的救治手段,再加上王凝之教授的一些后世方法,多少能救下一些人,至于那些真的活不下来的,却也无能为力。 许是因为杀戮的声音消失不见,上半夜从村寨中逃出去的流民,包括绝大多数的青壮年流民以及少数的孩童妇孺,又悄悄地回来,在原本被王家救下来的人劝说下,也多留了下来,帮忙统计伤亡。 王凝之处理完一个伤者之后,在旁边的脸盆中洗了手,抬头看向一边一直守候的谢道韫,看到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却依旧病态,毕竟年龄还小,又遭遇这么多重打击,里面的衣服还湿着,得不到妥善照顾的话恐怕会大病一场……想到这里,他非常过意不去,好在处理伤员的事可以交给别人,他站起来拉着谢道韫走到另一间茅屋。 “郎君有什么事吗?”想着乱糟糟心事的谢道韫突然被王凝之拉住,被吓了一跳,肿胀的丹凤眼仿佛哭过一般,带着威严看向王凝之。 早已习惯谢道韫的不冷不热,王凝之自然不会被此吓住,而是皱着眉头说道:“你里面的衣服还湿着吧?一直穿着会刺激你的身体,受风寒还是小事,要是落了病根就麻烦了,这里没人,我帮你看着,你把里面的衣服脱了……” “郎君不是人么?” “……”王凝之愣了愣,倒没想过自己,如今被小姑娘提起,他也有些尴尬,想象刚才的话,就好像自己故意要占人家便宜似的,这对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的他们来说非常怪异,不过他并非常人,仅仅停滞了片刻,就立刻转身,“那我也出去,你好了叫我。” “哎……” 关上门,他的耳朵动了动,好像谢道韫叫了一声,不过现在听却没了动静,只好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另一边也有人在找自己,就赶了过去。 “二郎,统计出来了,目前为止确认死亡十七人,受伤三十三人,还留在这里的有五十二人,失踪的没办法统计。”王家的好手,按照王凝之的吩咐,将这些数字告诉了他。 王凝之点点头,示意他离开,然后皱着眉头思考,显然村寨被损毁成这样,这群流民也没办法居住,就算能居住,怕也要遭到流民帅的报复。无论怎样,他与这群人也算是有关系,在他的能力中,能帮一下还是要帮一下。 “把这群人招为部曲或者佃农,如何?”察觉到后面房间门被开启,王凝之立刻转身询问,这才看到褪去了内衣的谢道韫只穿着他的外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却因为衣服过大不得不拖着衣角,却将应该隐藏起来的完美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二房的钱恐怕养不起这么多人。”谢道韫冷哼,恨恨地瞥了王凝之一眼,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可恨,说走就走,连自己的话都不听完,木头一样愚钝,却像被腐蚀了一样坏透了。 她不想理睬他,便骄傲地扭着头与他擦肩而过,就像那只大白鹅一样。 但走过之后,闻着衣服上他的味道,谢道韫又有些于心不忍,回头看去,见他还在发呆,嘴里念叨着,好像依旧纠结。 “那就送到道观好了,与郎君熟识的,总有道观肯接受他们。” 终究忍不住提出建议的谢道韫觉得好羞愧好羞愧,虽然内心依旧不明白自己对这个郎君抱着何种感情,既讨厌又不嫌弃,说不出什么感觉,在这种复杂纠结的心情变化中,抬起头,看过去。 那是王凝之,身材高大削瘦,肩膀却足够宽阔,在他背后,光暗交错,夜晚正向白昼过度。 黎明悄悄地到来。 第十八章 耳光与牵手 曙光出现的时刻,东方一抹鱼肚白之下,流民军的操练场。 占地面积并不大,零零散散摆放着各种军队用具,陈设军械的货架中间散落着一些帐篷,帐篷因为长时间使用,便是材质很好,如今也有些不堪,露出残破的景象……如今正是清晨,操练场上却已经有不少人在进行操练,挥舞着军械,虎虎生威。 手中的将士素质中上,能力优良,足以让担任军队统领的人满意,这是这个时代掌握力量最有力的证明,无论是北方的诸邦国还是南方的东.晋.小.朝.廷,品质上乘的将士都是急需的。许恒手下的将士绝大多数都是北方的流民,虽说也有一些士族遗遗子,但占据大多数的,依旧是寒门与贫民,这群人很好养活,只要有口饭吃就能为了这口粮食拼命,虽说这种人很难培养出忠诚,不过,这样的社会里,很多人并不会憧憬未来——毕竟他们生活的是眼前。 手里面有这样的将士,许恒很自豪,自豪于就算从北方南下,却也能从诸多士族嘴里面抢下一大块地皮,盘踞在此,至于说偏安一隅的司马氏小.朝.廷,也拿他无可奈何,甚至于连点儿动静都没有,任由他盘踞在这里,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这一切让他沾沾自喜,相比于北方的****,南方更偏向于祥和,无论是土地还是人口都很容易掠夺……物质上得到满足之后,他就开始谋求精神上的满足。熟悉许恒的人都知道,他仅仅出身寒门,还是寒门中的庶子,只是赶上了****与机遇,从而崛起于草莽。这一类人,从百年前就开始了诸如此类的轮回,将寒门升品为士族,这是任何一代寒门之子最大的信念,厚重而强大的门阀家族观念足以碾压他们的个人利益,让所有个人追求都必须服从于家族的振兴之中——尽管他只是个庶子,但战乱中,家族没了,在无法追根溯源的情况下,他说他就是正统嫡脉,也没人能反对。 但将寒门升品为士族,是何其之艰难。许恒大半辈子都与中低阶层混迹在一起,书生气早已磨灭,便是想要低下头与那些士族交往,也缺少相同的话题。谈玄?吟诗?作赋?服药?他都不懂。好在这难不倒他,他不懂,但他的儿子懂。中年的许恒膝下只有一子,名叫许琏,与他不同,许琏从小就被他安排接受的是正统的士族教育,便是爱好例如谈玄与换妾,其目的也是为了迎合士族。 如此一来,许琏很轻松就打入到了士族公子中,这个时机刚刚好,即是乔迁士族之中实力缩减的时刻,也是军政挡权的时刻……总之,对外宣称是小士族许家后裔,许恒、许琏父子二人杜撰了一个身份之后,不但与诸多名士相交,更是攀上了如今的会稽郡郡守许慎的门路,虽然不是同宗,姓氏却相同,关系便日益密切。 然天有不测风云。 许恒培养了许琏如今锱铢必报的性格,也要担负起其所带来的后果……毫无征兆,原本许恒认为此次的迎春盛会与往日并无异样,无非就是儿子与那些所谓的名士谈谈玄,喝喝酒而已,最多再来个对弄婢妾的雅趣,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向引以为傲连自己都舍不得打骂的儿子钻了牛角尖,去惹那琅琊王氏、王羲之王逸少的儿子,尤其是那王凝之近些日子风头正盛,岂能随意得罪。 那日灯火昏暗,许恒正要入睡,却收到来自会稽郡守许慎的加急信件,将许琏所犯下的过错说了一遍,并建议他早做准备。早作什么准备?一个满脑子都是肌肉的武夫,他能想出来什么主意?关键这事还不能随意乱传,这可是轻则灭人,重则灭族的大事! 只能连夜将儿子接应回来,并给他擦屁股——许琏已经将王凝之给绑架了,许恒可不认为人家猜不出来这是他们干的,仅仅第二天,驻地周围就出现了一些陌生面孔,显然就是王家的探子。被人盯着,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一连三天他都没有派人主动联系绑架王凝之的村寨……他这里确实没有问题,都是自己人,一切动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但许琏所委托的那个村寨,当初就是用粮食来威逼利诱,能够被粮食引诱,本身就是极度缺乏粮食的,自然拖不得,第三天就过来讨要粮食。 呵……千方百计避免露出马脚,鞋子却破了。 戎马一生的许恒便不再犹豫,被怀疑又怎样,只要把证据消灭了,他们拿不出来证据,死无对证,就算是朝廷也拿自己没办法:他亲自挑选了三十多个精锐好手,要求只有一个,就算不将那个流民寨毁去,也要将里面的士族公子杀掉,毁尸灭迹……如今黎明到来,等了一夜的许恒依旧睡不着觉,干脆拖着打瞌睡的许琏等在帐篷外面。 忽然,前方一阵喧嚣,随后正在演练的将士向两边散开,一群裹挟着泥巴、血液的人快速赶过来,领头的,正是自己的亲信。 “如何,事情办妥了么?”不等亲信小头目靠近,许恒急忙询问。 小头目一边剧烈喘气,一边摇头:“本来就要得手了,却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帮人马,勇猛异常,将那士族公子给救了去,我等实在无法……” 话未听完,许恒的脸色一片紫黑,愤怒到了极点,却无从宣泄,转头看到昏昏欲睡的儿子,更是火大,没想到这混蛋如此不争气——他扬起粗壮的手臂,冲着许琏白嫩的脸蛋,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 …… 中午,会稽,王府。 被人绑架了三天的王凝之回来的消息传遍全府,丫鬟小厮们也都与主人们开心,毕竟二郎平日里待他们很好,从不颐指气使,如今二郎遭受了这么大的劫难,却能死里逃生,也算是谢天谢地。虽然很多人有本职工作要做,却不妨碍在二郎进府的时候去迎接一下。 这便造就了王府门庭若市的局面。 一大群小厮领着丫鬟,环绕在周围,更里面一点是王家各房的子弟与在此事上帮过手的人,王凝之与谢道韫从牛车上下来之后,就被迫接受各种问候,不得不与相识的不相识的人聊天,谦逊地表示在被人拯救这份事情上的谢意。好在前世的经验十分丰富,他应对起来倒也游刃有余,只是为了照顾身边脸色苍白的谢道韫,他不得不放出一丝疲劳的姿态在脸上。 生病中的兄长王玄之也在迎接的队伍里,素日里他与二郎最为亲近,自然能通过小神态来观察到,便帮腔说道:“二郎被匪人软禁三天,本已疲惫不堪,诸位的好意我先替二郎在此谢过,如若不嫌弃,今日便留在府邸,我可命下人们准备些上等的吃食,等享受过后再离去。” “在理,让叔平好好歇歇,这几日怕受了不少苦。” “那我等且先散去,就不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 人群四散而去,王凝之看着脸色比自己还要苍白的兄长王玄之,皱了皱眉,心里面有些情绪,却无法命名,至少与想象中的亲情不一样……王玄之的情况他听谢道韫说了,大夫诊断说是风寒,表象却也相似,咳嗽发汗等等,但无论怎么治疗,就是不见好,病情越来越严重,只能将手中的事情交由父亲王羲之来做,而如今看样子,似乎有让自己也接触这些事的意思。 “早些休息。”王凝之终究是没有叫出“兄长”这二字,却也是由衷地感激,想来前身与这些兄弟姐妹之间感情还是很深的,遇事会互相帮衬,到也不必太过拘泥。 答谢过后,他终于进了家门,此时身边的人也没有几个,丰收、青娥、环儿在前面引路,其他人逐渐散去。 其实他倒还好,只是吃食方面不怎么好,有些虚弱罢了,但身边的妻子却不一样,谢道韫淋了雨,情绪就遭遇急剧变化,如今看来,是病了,从进门到现在没有说几句话,只是身上裹着一层外衣,静默不语地跟在自己的后面,到现在竟还努力扮作夫唱妇随的贤妻模样。 似乎是感受到王凝之的注视,谢道韫的腮边露出轻微的红晕。 看到这里,王凝之伸出手握住她藏在长袍中的小手,温润滑腻,还有些软软的肉,显示出主人的年龄并不大。饶是如此,也足够王凝之享受片刻的旖旎。 毕竟,谢道韫没有拒绝。 …… 第十九章 夫与妻 谢道韫的小手凉凉的,被王凝之牵在大手里,不一会儿就生出一层细汗,却依旧没有变热,好像女人的身体偏于阴凉,平日里总比男人体温要低,许是总要依靠男人的原因。 当然,这种胡乱地杜撰,终究是没有根据的,王凝之这一刻觉得挺满足,虽说妻子是个小小的女孩子,但她一直在努力装作大人,期间会偶尔露出依旧属于女孩子的可爱,但心性却比后世的那些同龄少女成熟很多,至少可以和自己对等的讲话,用成年人的视角来思考问题。 努力扮演一个必定的角色,不是顺从,而是近乎于彻悟似的通透。 谢道韫便是如此,小手舒展,白白的,嫩嫩的,就像是将于开花的骨朵,柔弱无骨,肌肤细腻诱人,便是生了一手细汗,在下人面前,也不表现出任何的排斥,顺从地与王凝之手牵手,任由他牵着自己走进院子里。 然后王凝之主动松开了手,环视着半熟悉的院落景物,尤其院落里的女主人还是一朵娇艳的逐渐盛开的花,前世他未曾结婚,性情淡漠,却没想到才来到这个年代没多少天,似乎对这里生出了一丝归属感……倒是奇怪的感觉,好在他不会因此烦恼,看向身后的谢道韫,他的小小的妻,裸露在外的肌肤依旧有红晕与伤疤,发丝上还沾染着一丝凝固的脏土,心生歉意,便开口说道:“有没有烧开水,烧开了便清洗一下身子,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药膏,这么细嫩的肌肤,如果留下伤疤我可要后悔一辈子的……” “尽是胡说,还当着环儿她们的面儿。”听到王凝之的话谢道韫并没有反感,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两边,见她们没有注意,松了口气,然后用劝诫的口吻说道,“郎君如若因为妾身上的疤痕而后悔,传出去恐遭人笑话,倘若真心为妾着想,便好好完善‘进化论’,无须说驳斥所有的五斗米道学说,却也要有自己的思想,就好于儒家三立中的‘立言’,流响千古,芳名永传……” 对于谢道韫的小心思王凝之看得清楚,却也不挑破,也乐得与她玩这种类似于“夫君养成”的游戏,应承几句后,前去厨房的环儿回话说道,开水已然烧好了,足够两个人洗澡用,就让其先去清洗。 人都走后就清净许多,他先是用极短的时间回忆了一下这几天的经历,觉得虽然与许琏交恶,如今王家介入,恐怕许琏以及他父亲的日子就要变得艰难起来,自己又不经常出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个道观求情,将流民寨剩下的那些人塞进去。 他走进书房,里面摆满了画稿与字稿,线条行云流水一般流动,有时候盯得久了,就觉得它们仿若有生命一般,按照飘忽的轨迹行进、舞蹈,仿若脱去枷锁的精灵,在白净的宣纸上肆意妄为,无牵无挂……无疑,继承了王羲之的前身,再如何平庸,他的书法也要远超过某些沽名钓誉之辈。不过他的目光没有在这上面停留,这点自知之明倒是有的,继承了这个身体的他写不到这种程度,除非接下来的二十年下苦心练习。除了这些字画,书房里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例如五石散。 前身是个五斗米道拥趸,五石散貌似也有服用,不过多是自己在这里偷偷服用。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药膏,听丰收说,除疤的药膏貌似很管用。 谢道韫洗澡很快,不拖沓,似乎是惦记着王凝之也需要洗澡,便早早走了出来,换上自己的衣服,洗过澡后身上的肌肤泛着粉红色,有了健康的感觉,在王凝之的注视下有些躲闪,很快拉着青娥接过王凝之拿出来的药膏向闺房中走去,要去上药。 “二郎快去洗澡,这么长时间不洗澡,臭死了,也就咱们夫人能受得了。”环儿见王凝之在谢道韫进房后一直怔怔的望着,撅着小嘴推了推他,还做出一个很臭很臭捏鼻子的动作,这自然被王凝之敲了额头给打住。 洗澡用的浴桶与谢道韫是同一个,虽然被重新洗过了,却依旧散发着一丝香气,类似于一种沾染着乳香的体味,并不难闻,可以归之于体香。王凝之到不至于在这里做出龌.龊的想法,正如环儿所说,自己三天没有洗澡,身上确实有了味道,进入浴桶之后,被恰到好处的热水浸泡让他不禁呻.吟一声,很舒服,能让他抛却这几天的劳累。 朦朦胧胧的水蒸气向上蒸腾,夹杂着残留的香味,确实舒服。 他闭上眼,伸出双手架住桶沿,逐渐入睡…… …… “郎君,郎君……” 王凝之猛地睁开眼,由于动作太大,双手拍击在水面上,激起大片的水花,随后就听到一直呼唤的“郎君”变成“啊”的一声惊叫,他才意识到眼前有人。 红色的长裙,薄薄的,本来就很贴身,如今被水花打湿,更是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初具规模的胸部,沟壑明显,形状优雅而美感十足,让王凝之下意识地呆了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伸出手拉住眼前女子被吓到了向后倾倒的身体。 “没事吧?” 女子是谢道韫。 王凝之抓着她的手,将她拉扯过来,由于惯性让两人上半身接触了一下,才分开,那一刻柔软富有弹性的触觉仿若飞鸿一般急速掠过,仅仅留下一丝回味。 谢道韫惊惧不定,喘着粗气,埋怨地瞪了王凝之一眼,本应是小家碧玉一般的娇羞,却完全被自带威严的丹凤眼破坏去,给人以狠巴巴的错觉,她虽是埋怨,却也理解郎君的反应,稍微恢复一下心情,便开口说道:“在外面等着郎君一直没有出来,就担心你再次睡下,却真是应验,还是快起来吧,水都凉了。” 她用毛巾擦了擦刚才被水花溅到的地方,只是脚步不动,看样子是不打算离开。 对于洗澡还有女人照顾,王凝之心理到没有疙瘩,只是不习惯洗完澡擦拭身体的时候还有女人伺候。无论心性再如何成熟,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不对等的露出裸.体,是一种非常不文雅并且难堪的事情,毕竟他还是有羞耻心的。于是他伸手接过毛巾,说道:“我一个人来就好了,你出去等我一下吧。” “也好,那你快点。”谢道韫将王凝之需要换洗的衣服放在距离他的手很近的区域,这才离去,缓缓走动,就好像服侍郎君洗澡、听郎君的话是她本就该做的事一样,只是没有人知道,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脸色是红润的,心脏是砰砰砰快速跳动的,表明她的内心绝不是外在表现那样的平静。 对此,王凝之即便看不到,也能猜得到。 对于妻子的性格问题,尽管说她可以在表现出隐藏自己内心想法的小动作,却依旧无法逃脱自己的双眼,这种固执到非要将自己带入到某个角色中的性格,却是生活中没有乐趣可言的可悲结果。当然,王凝之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却能理解谢道韫的这种性格。 正如史诗中记载的评价那样,谢道韫这个女人,在中国女人历史上的地位,太高了。 自然而然,在这个时代的女人群体之中,她的起点也非常高,高处不胜寒,无论是娘家还是这里,能够与她交心的朋友……有么?王凝之不觉得有。 而这种不健康的性格,想要改变起来其实很简单,能够进入她的内心世界就可以了……对此,王凝之还是有信心做到的。 穿好衣服走出去的王凝之被谢道韫拉扯到闺房里。 “郎君哪里有伤,我给你上药。”谢道韫拿着盛放药膏的小盒子,紧紧盯着王凝之,看样子是不打算接受拒绝。 王凝之也不矫情,将袖子和裤腿拉起来,露出在山路行进是被划伤的伤口,任由谢道韫用温润如玉的双手给自己擦拭药膏。 “刚才大嫂那边传信儿说,有一处道观名叫‘栖霞’,是平日里大嫂为兄长祈福的道观,里面的道人多时贫苦出身,如果有大嫂在那边说合,应该会收留流民寨的人。” “栖霞观?”王凝之低头看着柔顺地给自己擦药的谢道韫,一抹柔情渐渐升起来,“那大嫂的意思?” “明日大嫂要去栖霞观祈福,郎君可随大嫂一同前往。”谢道韫就事说事,并没有意识到王凝之的变化。 看到谢道韫一本正经的样子,王凝之心中的柔情越来越盛,却担心太过剧烈的动作会把这个小娘子给吓坏,便只在她擦完药要离开的时候,伸手拉住她。 大手牵着小手。 “郎君还有事吗?”谢道韫瞪大双眼,不明白王凝之还有什么事,竟拉着自己的手,力气越来越大,隐隐约约能感觉出一丝疼痛。 “啊……抱歉。”王凝之急忙松开手,看到她手背上的红晕,有些自责,急忙扯到刚才的话题,“明日你可同去?” “不去!”谢道韫眨巴着眼睛,嘴角含笑,“妾身体乏累,恐不能陪同郎君前去了。” 王凝之:“……” 第二十章 道观 栖霞观,因夕阳落山后,从远处看就像是被大片红色的云霞包裹而得名。 在五斗米道迅速传播以来,举国上下道观数不胜数,从名字来看,这仅仅是个很小的道观,得名的原因也仅仅因为独一无二的美景。然而,这个小道观还有一点非常独特,在几近被上清派占领的东南方,它是少数几个还坚持着五斗米道最初教义的道观之一,仅此一点,就足以让它成为众多人的眼中钉。 很多上清派道人都想说服它转变教义。 当王凝之、何氏、黑七儿、侍卫丫鬟数人临近山脚的时候,便看到这边热热闹闹,从何氏嘴中听得这热闹的竟不似平日的静谧,更是与小道观不符合。前面驾车的小厮丰收拉着行人问了问,这才转身对车上的人说道:“听说今日有很多外地来的道人与栖霞观的道人就教义辩论,也有人说来了不少名士,连琅琊王都赶了过来……” 王凝之听到“琅琊王”这个经常在古装偶像剧中出现的名字时愣了愣,在何氏看过来的时候微微一笑:“没想到今日要见到真正的琅琊王了。” 何氏表示认同,只是脸色有些发愁:“观里的道人恐怕还要接待这些人,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观主。” “总能见到,不过恰好遇到如此盛事,岂能错过,听上一听或许受益匪浅。” 一边说着,牛车停了下来,丰收找到专门的人来看管着牛车后,这才向山上行进……山是栖霞山,观是栖霞观,栖霞观建在中峰西麓,并不是很高,况且有着专门建造的山路,路上尽是行人,很多都穿着专门的衣服,与清苦的平民相比,脸上多了些油水的光泽,多是大户人家的奴婢。 与动不动就诸多奴仆美姬簇拥着的士子不同,王凝之这边只有一小伙人,没有与这些人争锋,尽可能避免争端,观赏着路边的美景。 何氏虽然每次过来为夫君祈福都能看到这边的景色,但每次过来这边的景色都有变化,四时之景不同,倒也看得她眼花缭乱,却依旧不忘给身边的小叔子介绍这边的情况:“这边最出名的还是漫山遍野的山红,只是时节不对,入秋才可看到,与红色的夕霞互相映衬,煞是好看。” 栖霞山的红枫王凝之亦有所见闻,前世他喜欢旅游,倒是来过此地,如今故地重游,还有美人陪伴,却也潇洒,看着何氏因为走路变得红润的脸蛋,大约二十岁,比谢道韫成熟很多,有过房事的她浑身玉润珠圆,散发着少妇的风情,让王凝之下意识地调侃道:“山红再美,也不及嫂子的容颜。” 本来就红润的脸蛋因为这句调侃更加娇艳欲滴,何氏急忙四处看看,然后嗔怒道:“二郎,这种话可不许胡说。”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难道嫂子不认为自己比那些花花草草更美丽?”看到何氏的惊慌,王凝之心中暗笑,却也知道自己唐突了,刚才到没想到被别人听去了要闹多大的笑话,便立刻转变了口吻,“女人还是要自信一点才美。” 这就从刚才的调侃变成正儿八经的议论式建议。 何氏虽然知道他这是亡羊补牢,却也只能顺着他的思路去说:“二郎的建议中肯,我收下了。”一脸严肃仿若接受批评的样子与王凝之对视,终究过了片刻,憋不住了,全都笑出声来。 结婚以来王凝之性格变了不少,不似往日的迂腐,交谈起来倒也轻松快乐,何氏不疑有他,就这么谈谈笑笑,很快就到了道观。 兴许是何氏经常来这里祈福,打赏的香火钱不少,在他们到达道观的时候,却发现竟有一个身穿道袍的少年站在山前迎接。 “这是林长秀,年纪与丰收和黑七儿相仿。”何氏介绍道,和名叫林长秀的少年挺熟悉,也怪不得接应她的是这少年。 一路上被丰收拽着走在后面的黑七儿终于走上前来,他怀里抱着那只瘸腿儿的大白鹅,一人一鹅倒是形影不离的样子,在王凝之答应带着他一块来的时候非常雀跃,与如今安安静静的样子判若两人。 王凝之看他憋得难受,更何况本身就黑黑瘦瘦地,在哪里也非常显眼,如果不让说话,样子就太难看了。就敲了敲他的脑袋,让他上前跟林长秀交涉。黑七儿也干脆,连白鹅都不放下来,走上前去就与林长秀聊天,索性本身就信道,不一会儿两人就聊得热火朝天,大有一副相见恨晚想要结为异姓兄弟的感觉。 林长秀将他们引到偏殿,这里有一口窗户正冲着中间的院落,院落里一群道人正端坐在席子上交流,除了道人,还有一些士子与官员的样子,围在外围,让王凝之惊奇的是,在外围的那群人之中,竟然还有秃头的和尚,实在想不明白五斗米道的教派之争,和尚在这里干嘛。 他却也没有胡乱开口说话。 偏殿里面也有不少人,多时平日里来此祈福的香客,穷苦人家居多,在王凝之他们进来后散到一边去,看样子并不打算轻易打扰。没人打扰是最好的,王凝之就是如此,喜欢热闹的地方,却不喜欢在热闹的地方被人打扰。 因为稍微有些距离,只能刚好听清楚道人们在争论什么,王凝之静下心来听了一会儿没有感觉,对于这种教派之争并无兴趣……他毕竟不相信这些,只是听着栖霞观这边的道人虽然作为东道主,却一直被上清派的道人压制,却又觉得好笑,即便真的有这些神仙信仰,教义又岂是随随便便的争论能改变的?况且,两个教派分明出身不同,上清派的那些道人多出自中上层阶级,有过良好的教育,在口才上轻轻松松就压制了栖霞观,难道说栖霞观的沉默就代表被说服了……所处阶层不同,终究为了不同的利益。 林长秀给他们拿过来几个蒲团,让他们坐在上面,然后又跟黑七儿黏在一起,两个人谈天说地,不一会儿就说到为什么白鹅是卵生而不是胎生这种问题上,还拿着白鹅比划,吓得瘸腿儿白鹅嘎嘎嘎叫了几声,引来不少人注意,不过很快不安生的白鹅就得到了教训,被黑七儿恶狠狠地攥住喙,再也发不出声来。 今天来这里的人不少,他们并不是最晚到了,甚至依旧在陆陆续续地进人,导致偏殿有些拥挤。 何氏的身边就是王凝之,他们两个靠近窗户,挨得近,由于双臂下垂,不经意间会触碰到……少妇总是极为敏感,却因为性格,不善于指责,只是在不经意地碰触时脸色会很红润,四下看看,埋怨地瞪一眼。 如此可爱……好像每一次都会这样表现。 好在王凝之并没有挑战底线却逗弄她,触碰是不经意的,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听那边在讲什么,伸长脖子看了一会儿之后,注意力就转移过去,何氏向王凝之询问流民寨的事。事情的始末大致上所有人都清楚,但具体的细节却不为人知,王凝之也避重就轻,讲了讲流民寨里面的生活与谢道韫来救自己过程。 “天下并不太平。”何氏听后感叹一句,随后紧接着提醒道,“令姜是个奇女子,二郎要好好待她。” “是啊,她是个奇女子!”王凝之跟着感叹道,虽说亲密接触的时候谢道韫也有小女儿般地娇羞,却与何氏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想来也是,如果丈夫出了意外,何氏很有可能祈福祝愿,最多就是跟着殉情,类似于谢道韫这般将自己置入危险之中的行为怕是不可能。 这边感叹着,黑七儿那边却突然小声惊呼起来:“公子快听,院子里的道人提到你的名字了。” 王凝之奇怪地看向院子里面,声音在陆陆续续地传来,说话的人是栖霞观道人。 “……生来便高高在上者终究少之又少,士族信仰者也是少数,我道的信仰者更多还是贫苦人家……王叔平的言论并无过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无论是高位者还是下位者,都有资格去争取更优良的生活,更何况北方战乱频繁,一些士族也因为战争遭受打击,家破人亡,那么士族公子沦落到流民的境地,又如何去定位他……” “我等并无其它恶意,白日飞升也不敢多想,只希望在此等乱世之中多去救一下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每救一人,便可传播一份道义,被救下的人,他们的子孙后代总有人会因各类机遇飞黄腾达,如此一来,我等善念便可持续下去……”讲话的人是个年轻的道人,虽然年轻,却给人种饱经风霜的错觉,也不觉得在辩论之中突兀插话无法让人信服,只是他竟然将王凝之所说的蹩脚进化论拿过来使用,如今讲起来,小逻辑确实有些问题,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驳斥起来。 第二十一章 院落里 “王叔平的言论我也有所耳闻,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确实是他所提到的要点……但,是否能像你这样理解,着实令人怀疑。”打扮明显要比栖霞观道人要优质许多的道人如是说道,同时指着自己身边的一人说道,“尚阳兄当日在迎春盛会上有幸见过王叔平,听起细细讲过,却和你听得有些不同,这是为何?” 栖霞观道人脸色有些难看,王叔平提出来的进化论他确实没有亲耳听过,如今所说的,却是别人传过来的,听到有利于这边的理念,才会说出来,只是没想到会理解错。 被唤作尚阳的道人王凝之有印象,正是那日迎春晚会一起喝酒的人,只见他开口说道:“我所理解的进化论,关键点在于‘进化’二字,而‘进化’二字又与‘适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凡是能够适应当前的,都可以称之为进化……然而,栖霞观依旧保持原有的科仪教戒,在如今看来确实有些浅陋庸俗,不适应今朝,注定要湮灭!” “你也说凡是能够适应当前的,都叫做进化,那么我栖霞观既然能生存在此,并且得到周围贫苦人士的信奉,自然是适应的,如此来说,又何来浅陋庸俗之说?”栖霞观道人抓住尚阳话中间隙,立刻驳斥,想来已经理屈词穷了,只能从对方的言论中鸡蛋里挑骨头。 “无知……我仅仅与尔等讨论王叔平的言论,却并未说王叔平的言论是正确的,也就只有栖霞观这样的道观,才会将一个年轻人随意说出的话当做教条。”尚阳轻蔑一笑,“王叔平虽然是王逸少之子,却也不是说什么都是对的,在我看来,那所谓的进化论无非是他随口一提,然后被其他人上纲上线了吧……至于说是否有真才实学,我却是不相信一个迂腐平庸者,突然间一鸣惊人……” 一旁听着的王凝之默默给这个叫尚阳的道人点了个赞,没有说过话,却能够猜到自己只是随口说说,确实了不起,但这般贬低自己,就有些过分了。 他还没有有所表现,旁边的黑七儿直接开口说道:“你们在那边争吵有什么意思,王叔平的言论如何如何,全凭你们个人的理解又怎能作证……正好,王叔平本人就在这里,有何疑问,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说完,黑七儿指着王凝之,将一群人的目光引到这里,怀里的大白鹅还象征性地嘎嘎嘎叫唤着。 少年人意气用事,王凝之只能算是殃及池鱼……黑七儿这么一个指证,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甚至在一群人刷刷刷将目光转移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沉浸在因为尚阳的贬低而生气的想法中,等反应过来,一抬头就是嫂子何氏一脸的担忧。 他无奈地摇摇头,恶狠狠地对黑七儿说道:“把我拉出来干嘛……等会儿在找你算账!”然后站起来对着窗外的人抱拳:“诸位对不住了,这个小厮管不住嘴,绝不是我本人想要出风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事实确实如此,只是这样解释,也不知道多少人会信……会信才怪。 果然,见确实是他出现在这里之后,主持本次辩论的道人,同时是栖霞观观主的郑青峰开口说道:“叔平小友既然亲自到来,我等谈论内容又有涉及,还请能过来一座,谈一谈所想。” 有小道人过去给添加了一个席位。 既然被邀请了,王凝之也不打算推脱,他所讲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进化论他也不清楚,但在这个时代,他应该是第一个提出来的,既然是第一个提出来的,那他所说的便是最正确的……至于他的理解,只能走一步说一步。 何氏有些担忧,哪能料想到出来祈福谈事都能遇到这这种情况,虽然王凝之在结婚后有所变化,但以前给她的感官还没有完全转变过来,以至于下意识地认为他不善于辩谈。 王凝之看了看嫂子,鹅蛋脸,青丝虽然有些乱了,却依旧可以看出来是个美丽的妇人发髻,如今正仰着头,露出光洁的下巴与白皙的脖颈,好看的眉毛轻轻皱着,眼睛里满是担忧。他只能回报以微笑表示无碍,让她放心,同时不忘在离开的时候狠狠瞪一眼黑七儿,拿出一丝曾经上位者的气势,黑七儿还好,反倒是将少年怀里的大白鹅吓得嘎嘎嘎乱叫。 颇为无奈。 走出偏殿,穿过被小厮、美姬、士子占据的外围,他走进院落,在小道人给添加的席位上坐下来,距离栖霞观观主郑青峰挺近。 关于这个郑青峰的背景,他与嫂子何氏交谈的时候,有过了解,算是寒门士子,前半生与王家学堂的王贤相似,官场不得意,在九品中正制的察举体制中,寒门士子想要在官场上有出息,并不容易,郑青峰就是典型……尽管学识渊博,品性兼优,出身却成了桎梏他的枷锁,终究没办法得意,几经辗转下,开设了栖霞观,做了观主。 王凝之坐下后,辩论继续。 郑青峰代替刚才争论的人询问道:“刚才双方所说叔平是否听见了?” “从提到我的时候有在听。”王凝之老老实实回答。 “那正好,还希望叔平来阐述一下‘进化论’,你是提出者,最有权威,不知刚才我等对进化论的理解是否正确?” 早就打好腹稿的王凝之点点头,看了看在场的人,开口说道:“一千人眼中有一千个太阳,每个人基于自己所生活的外部环境以及自身修养,对事物的理解也多不同,对于五斗米道的科仪教戒,无需多言,我亦不做评论,接下来的发言,只关乎‘进化论’。个人认为,所谓‘进化’一词,是一个时间概念,与过去、现在、未来都有联系,对于人来说,过去的一些生活方式、习俗习惯可能仅仅适应于过去,于今日而言,却是过气了。同样的,现在的一些人或事,在未来可能也就过气了,社会一直在变化,谁也没有资格将别人定性……” 尚阳皱着眉头说道:“叔平所说,与今日之论题,并无多大关系吧。” 栖霞观道人:“他已经说了仅仅阐述五斗米道,对于今日论题,不作表述。” 王凝之尽量说得详细,只是不知在座的人能不能听明白,如今看到双方又开始争论,便停下来,却没想到很快上清派道人就将话题再次转移到自己身上。 “小友所言有些模糊,可否就此次论题,举例说明一下。”上清派道人也没有故意刁难,估摸着是王凝之所说的话中有些词汇有些超时代,听不太明白,才有此提问,还在后面加了句,“当然,仅仅是举例,我等自不会将你定性!” 两个教派有着明显的利益对立,王凝之现在的身份又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与上清派实际上阶层相同,但来自后世的他自然不可能对上清派的理论有认同……事实上,无论哪个教派,他都不认同。 但,不认同却不代表不能理解,双方的教义他都能够理解,因此,略微思考一下,他选择了一个双方都不得罪的说法:“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来理解如今的情况,世家大族是最适应今朝的阶层,是天择者;寒门与平民却也并非毫无存在之理,若干年之后,是否会有杰出人士诞生,也说不定。” 话刚说完,与他同台喝过酒的尚阳却眉头一皱,略带嘲讽说道:“前些日子还从叔平嘴中听到没有为寒门、平民辩论之意,只是今日听君一言,却有些出入,叔平如何想法,却也要亮出来让诸位瞧瞧。” 尚阳的话刚说完,不等王凝之作答,栖霞观道人就开口说道:“不用纠结,听叔平小友所言,虽说不曾有为寒门、平民辩护之意,却也客观公正,前面杨公早已说过,不会将其所言盖棺定性,你如此挑刺,却不知有何用意?” “呵……我有何用意?”尚阳笑出声来,只是笑声刺耳,分明就是讽刺,“我有何用意我不知道,但某些人的用意我却非常清楚,这王叔平所言分明就是在为尔等辩护,尔等自然会帮他说话,本来只是猜测,如今看来,倒确实如此……” “胡闹!”被称为杨公的上清派道人呵斥道,阻止了尚阳的发言,然后略带歉意地对王凝之说道,“尚阳所言,小友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王凝之的到来,因为他刚才的一席话,隐隐约约有让栖霞观道人反压上清派道人一头的趋势,后者自然要打击,但王凝之却被当做话题推来推去,是他极为不喜的。 “我来此地本意是向郑观主求情,希望他能手下一群贫苦人士,对于教义相争并不在意,但某些人太过分了,便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一直从我的话中挑刺来作证我是栖霞观这边的,忽视‘进化论’本身的客观性……我很生气。”王凝之板着脸,眼神变得犀利,盯着尚阳,“所以我决定帮郑观主说句话,单就救死扶伤来说,栖霞观这边做的,却要你们好的多得多!你们,太失败了!” 第二十二章 咬狗 不在工作状态,王凝之的脾气很好,即便生气,却也不一定会爆发出来,只是这个名叫尚阳的道人实在不讲道理,从辩论中提到自己的名字开始,所有言论都在隐隐约约蔑视、打击自己,这让他很不爽,正如刚才所言,泥人都有三分火气,这才会如此说道。 “这么说来,你是要站在栖霞观那边了?”王凝之的气愤却不至于将对方呵退,尚阳依旧步步紧逼。 他不记得在迎春盛会之时与这个尚阳道人有过冲突,当时最多的记忆只有与许琏的矛盾,但是经验丰富的他又怎么会让这人给自己带这么一顶帽子,从而被整个上清派的道人惦记上,他眯起双眼,盯着尚阳,用平缓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还是坚持刚才的说法,两不相帮,如果非要针对,我也是针对你——尚阳兄,而不是别人!” “这是辩论之地!”有人提醒。 “哦……”王凝之拉了个长音,抱歉地拱拱手,“不好意思,我这人有个坏习惯,被狗咬了,总会咬回去,并不会因为对方是狗就嘴下留情……其实说起来,狗肉也挺好吃的。” “你!”尚阳气极,却被旁边的人按住,只是脸憋得通红,愤怒不已,“欺人太甚!” 两边的人立刻开始劝解,不过这尚阳被人拦住,有口难言,实在憋屈。说到身份,他也不过是个辈分较低的道人,被长辈拦住,却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但直接被王凝之当面骂为狗,丢人现眼不说,怕直接会被升为人生污点。以后别人提起他尚阳,多是会提一句“被王凝之王叔平比作咬人之犬的那个”之类的,想到这里,却又着实无奈,再看到外围那些士子幸灾乐祸的眼神,索性抱拳行了一礼,直接起身离开。 王凝之目送这个道人离开,却也不会记挂在心上,认真起来的他与平日终究有很大的不同,在前世的时候就很容易得罪人,仇人不少,如果都要惦记,怕是脑子都要炸开。 如今局面已经非常清晰,虽说王凝之多次表示自己哪边都不站,表示中立,但一句“反咬狗一口”却将上清派道人的一个中流砥柱逼走,一时间,栖霞观这边的气势大盛。上清派道人自然内心不忿,但有被称为杨公的老字辈道人在前面拦着,只能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却肆无忌惮地将仇视、厌恶、好奇等等不同程度情绪的目光停滞在王凝之的脸上;倒是栖霞观这边,对王凝之的好感度大大上升。 尤其是郑青峰,作为东道主,作为此次辩论的举办者,代表自己一方的人一直被压制,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内心是不悦的,如今王凝之三言两语就帮了他,让他很是高兴,急忙开口打圆场,只是在劝解的过程中回答了王凝之的恭维:“尚阳、叔平怕也是无心之过,在激辩之中偶有出现在所难免,只是尚阳皮嫩,直接放弃辩论离去让诸位丧失一员大将,这样吧,我栖霞观这边,刘清你暂且出局,如此人数相同,便也公平……至于说收留那群贫苦人士,既然是叔平求情,我可在此答应,收下了……” 那个被唤作刘清的小道人应答一声,起身离开。 如此一来,双方人数再次相同……只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栖霞观这边的这个刘清,在整个辩论之中并未发过几次言,能力比不过尚阳。但人家做出了解决方案,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在接下来的辩论之中更加疯狂地打击栖霞观这边。 王凝之算是作为客卿在此,亦可参与辩论。 不得不说,就算尚阳离开了,栖霞观这边的整体实力依旧弱于上清派,不过既然他被对方记恨上了,到也不在乎记恨程度的高与低,往往会在栖霞观这边呈现弱势的时候说上一句巧话,便将栖霞观苦苦坚持的局面打开,如此一来,往年早早就能结束的辩论竟一直持续到中午,到了吃午餐的时间,只能暂停,由栖霞观提供吃食。 王凝之也有些疲倦,他终究是小瞧古人的智慧,在一些问题中便是他也会被刁难,如果不打着十二分精神,怕也不能轻松帮助栖霞观挺到中午……在接受栖霞观道人的感谢之后,王凝之挣脱开人群的簇拥,走向偏殿中的嫂子一群人,刚刚靠近,就看到黑七儿热切地冲过来,一脸兴奋的说道:“我就说公子很厉害,竟将上清派的道人说得哑口无言,他们一群人在那边吵来吵去吵不出个所以然,果然公子一去就变得不一样……” “你就算恭维我也无法平息我的愤怒。”在黑七儿靠近之后,王凝之直接伸手敲打了他一番,假装恶狠狠地说道,“我会给郑观主提个建议,以后栖霞观的所有内务全都交给你一个人来做!” 黑七儿立刻泄了气儿,哭丧着脸死死抱着怀里的大白鹅,惊得大白鹅扑腾起翅膀,羽毛四处乱飞,惹来小道人林长秀一番嘲笑:“叫你多嘴,叔平小公子是有大智慧的人,你那点小心思还能藏得住?” “我哪有小心思?”黑七儿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他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凡事向利益看齐,为了能在栖霞观过得好一点,也没考虑后果,直接将王凝之推出去,现在看来,是极为正确的选择,只是平白无故利用了人家,事后又有些惊恐……王凝之没有怪罪他,让他松了口气,心中确实更加感激。 何氏依旧不惊不喜地留在最后,在王凝之看向她的时候才报以赞赏的笑容,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送过来,轻言轻语说道:“二郎累了吧,这是栖霞观刚刚送来的吃食,你多少吃点,怕是稍后还要有一场论战。”语气与一开始对王凝之的担心不同,如今充满自信,显然王凝之刚才的表现与以往不同,非常潇洒,关键时刻的随口一句,就能让上清派哑火。 王凝之却摆摆手:“不去了,与他们谈话太累了,还不如在家里与小厮丫鬟们斗斗嘴,顺便给学堂的孩子们讲讲课有意思……每天生活在需要思前想后的各种算计中,太累了,没经历过的或许会向往,觉得那种人高高在上,看起来威风堂堂,却不知谁都有谁的苦楚,兴许他们的痛苦比咱们还要严重。” “说得头头是道,好想你经历过一样。”何氏促狭说道,眨眨眼,伸出纤纤玉手将他肩膀上一丝灰尘掸落,动作自然,好像是很正常的事情,“莫不成二郎的身体里住着个老妖怪?” 王凝之叹了口气,很想告诉她确实如此,这个身体里真的住这个老妖怪,不过仅仅是幻想一下,说出来怕是惊世骇俗,比蹩脚版本的进化论都无法让人接受,不过对话还是要进行的,他脸色一变,严肃地对着众人说道:“说的没错,我身体里却是住着一个老妖怪,千万不要向我询问,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事情?”这下将周围的人也都吸引了过来。 王凝之板着脸盯着何氏,让何氏有些不安,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直视,心脏砰砰砰跳动,觉得自己好像说到了不该说的事情,内心里有些担忧。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王凝之要说出什么的时候,一直板着脸的王凝之却噗嗤一声笑起来,声音急促,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然后说道:“逗你们玩呢,亏的是都相信了……老妖怪为什么要进我的身体,是因为我很俊逸、亦或是我很有才华吗?” 何氏抬起头,脸蛋变得非常红润,看起来很窘迫,美丽的眼睛中渲染着羞意,娇嗔道:“坏二郎,开玩笑也不看看场景!” 黑七儿咧嘴冷笑:“公子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怀中的白鹅配合着叫了半天,长长的脖子向上伸展,小小的脑袋从高处低头看着王凝之,豆大的眼睛里全是蔑视。 这一家人的对话也让周围的人知道是玩笑,倒也没有责怪,他们的身份明显都是中低阶层,对能看到士子与女眷开玩笑到也算是乐事,甚至有些人还琢磨着回去给家里讲讲今日的见闻:那王家的小公子不但学识高超,便是连人也喜好开玩笑,平易近人,才是真名士风采…… 只是,就在众人开心一笑,并没有将王凝之所言当真之后,一个突兀地声音响了起来: “叔平公子所言怕是不真吧,便是真心没个老妖怪,那也有个小妖怪。” 王凝之差异地转过身看去,见是一穿着绿裙的美丽女子,正含笑看着自己,听语气不像是故意来找茬的,只是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女人说这些有何用意:“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就刚才叔平公子的风采,便像个小妖怪一般,在场也没有几人敢指教。”女子嗤嗤地笑着,指着窗外的一群锦衣之人说道,“叔平公子,我家郎君有请。” “你家郎君是谁?”王凝之问道。 “琅琊王。” …… 第二十三章 来自郡守的威胁 中午的阳光并不强烈,慵懒的洒落下来,穿过并不算浓密的树木枝杈,落在地面上,勾勒出一种杂乱的斑驳美感。 一大片斑驳光影之下,距离院落不远,算得上栖霞观向外延伸的亭台,两边环绕着一条狭窄的人工溪流,阔口身矮的小碗顺着溪流缓缓流淌,正是曲水流觞,一些打扮如绿裙女子一般的美姬不断地忙着给亭台的主人递送清冽可口的佳酿。亭台内的锦衣公子怕是自持身份,并不与院落周围零散而坐的士子同坐,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亭台里面的席子上,因为现在并不需要听辩论,正在下着围棋。 王凝之被绿裙女子接引入座,还未坐稳,便被周边的人开玩笑调笑了刚才的“咬狗”趣闻,却并非故意找茬,这点他自然看得清楚,想来是真心想交朋友,便也相应地对答几句……一番谈话下来,亭台里的人物身份他就有了准儿。 人并不算多,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琅琊王司马奕以及栖霞观的郑青峰郑观主……显然,今日参与此次辩论身份最高的便是这琅琊王司马奕,以至于连那些远道而来的上清派道人都被郑青峰甩到一边。 司马奕是个年轻人,与王凝之年岁相仿,虽然品貌端正,却没有后世电视剧中那般帅气,倒也不怪他,想来拥有琅琊王这个封号的人不少,估计电视中演的并不是这个。 手执一颗白子,悬在半空中犹豫不定,司马奕说道:“最近听闻不少有关叔平的传闻,本不以为真,我还估摸着是谁胡乱传闻,如若真有及冠之年便著书立说的,怕也是妖孽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见,着实让我吃惊。” 郑青峰在对面带着笑意,却也不催促司马奕落子,反而帮衬着调笑着王凝之:“‘咬狗’之说若流传出去,日后便要多一个骂人的趣话了。” “这才叫一骂成名。”那个绿裙女子名叫阮琴,是司马奕小妾,却也能插得上话。 亭台中的人与前两次聚会之人不同,说话并没有盛气凌人之感,平易近人,就像是与身边亲近之人谈话,王凝之随口接过话头:“这名声可要不得,恶名,说实话还不如别人夸我长得好看。” 阮琴就嗤嗤笑了起来,指着司马奕说道:“叔平公子不用怕,有郎君再次,还用担心传出去恶名?” “哦?”王凝之有些惊奇,司马家虽然贵为王族,实际上却连四大家族都比不上,王爵的名号怕并没有多大用处,但听阮琴的意思,这个司马奕很有能耐? 司马奕是琅琊王,王凝之只熟悉“琅琊王”这个称号,但对司马奕这个人物并没有印象。 郑青峰脸上带着一丝深意,小声说道:“叔平还不知道吧,延龄如今的身份,除了琅琊王爵位之外,还有便是会稽郡新任中正……能得延龄看重,自然不必担心恶名。” 司马奕啪嗒一下落子,对郑青峰泄露身份之举并无不满,却也是笑骂道:“拿针线给你嘴缝上,总是漏风。” 中正官……这个时代的选官制度是九品中正制,对于中正官这个官名王凝之并不陌生,在王家之时,他早就从丰收的碎碎念中听到过,王羲之曾经有意联系会稽郡的中正,好给自己做官铺铺路,只是前身并无为官之意,只能作罢。只是他现在也只想在家中做个清闲的教书先生,对于官场并不想向往——如今不比曾经,曾经的他,为了过得好必须得奋斗,便是得到了一切也不能轻易松懈,上位者的脚下总是层层尸骨,仇人不多却也蛮有威慑力,逼得他时时刻刻将所有精力投入其中。 现在却不同了,王家这么大的家族,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也不至于饿死。 收租过日子多么潇洒。 “我这不是给叔平走走后门……得,算我白说,一看叔平的神色我就知道他对此并无兴趣,想来也是,大才之人必轻视庙堂。” 王凝之急忙推脱:“我可没有轻视的意思,只是我一向懒散惯了,如果真被官职束缚,担心做不好的同时也弄的自身不痛快,其实我本身还是非常仰慕做官之人,尤其是真心为民的好官。” 司马奕点头赞叹:“这才是正确的想法,如今很少有人能这样想了,真正有能力的人谈玄隐居,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出仕,在为如何安民,如何兴邦,如何北伐四处奔波……我等便是不如庙堂,却也不必轻视他们。”说到这里,司马奕吃掉一颗黑子,停顿一下,然后抬头盯着王凝之,有些严肃,说道:“我虽然来此不久,却也听说了一些事,不知叔平可有所准备?” “何事?”王凝之问道。 “在会稽郡边缘有一处流民军驻地,军帅叫做许恒,他的儿子就是当日与你有过冲突的许琏。他们因为姓许,与郡守许慎关系密切,平日里私交走动频繁,但是因为你被绑架之事,逸少求助了不不少人施加压力,听闻他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只是许慎此人,心眼极小,你还要注意别被他报复。”司马奕提醒说道,有些地方他不便明说,却也足以让王凝之听明白。 王家虽然有衰落之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被看重的字辈在郡守的地盘中被人绑了,关键郡守还与绑匪关系密切,如此种种足够许慎喝上一壶。 王凝之心中一动,对司马奕好感大大提升。 如今他算是搞明白了,这司马奕的王爵——琅琊王称号是在前任琅琊王继任成皇帝之后才被赐予的,而前前任也是皇帝,便意味着如果当今的皇帝依旧没有子嗣,他就被当做第一继承者来对待,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只是这话不能确定,谁也不知道现在的皇帝能活多长时间,总不能人家还活着就诅咒人家早死……因为这个身份,司马奕身边总是少不了聒噪谄媚之人,如今来这边,怕也是求个清净。 基于这个身份,司马奕的话可信度很高,让他不得不信,便当即谢过,表示自己会当心。 接下来他们又谈了不少事,不过涉及政治的话不多,如此个逍遥场地,总是谈论政治很煞风景,况且司马奕这个人在王凝之看来性格有些软弱,并不适合政治,只是身份特殊,身不由己。但足以让王凝之长些见识,一直以来,与他亲近的除了家人便是经常跑腿的小厮,他的真实身份不为人知,与亲人说话也有些忐忑,担心会暴露出与前身不同之处而被怀疑,这样那样的顾虑终究让他的视野只局限于王家周围,对这个时代理解不深。 如今与代表宗教和代表政治的人物谈论,说得多了,总能从只言片语中得出想要的东西……这个本事他还是有的。 这里进行了大约一局棋,郑青峰就一边感谢王凝之一边离去,他作为辩论会的举办者,自然不能缺席,下午的辩论已经开始了,只是王凝之终究没有兴趣。 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将流民寨的那群人托付给栖霞观,如今目的达到,他继续在这里待着也没有意思,便与何氏商量了商量,向司马奕告辞,准备离开这里。 只是在走之前,琅琊王司马奕却对他小声说道:“叔平若有为官意,一定要来找我,这个后门还是可以开的。” …… 与王凝之面对面坐着,看着他皱着眉头沉默不语,何氏不敢出声打扰,便只能玩弄着白嫩的手指,有些无聊。 这是回家的路上,因为王凝之的身体素来体弱多病,与王玄之相似,何氏不只是因为丈夫的原因对此颇为关心,倒也不至于为了避嫌让王凝之在路上行走,这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但何氏并不清楚那个琅琊王与王凝之说了些什么,上车之后的王凝之一直皱着眉头在想事情,模样与郎君思考问题处理家务时的模样相似,终究是亲兄弟,有时候她也恍惚,尤其是在王凝之长大之后,怎么看都像是王玄之的翻版……以前性格固执迂腐,看起来像个老成的少年,如今倒是有了变化,与人交流也温和了不少,更会开些玩笑,偶尔在与人辩论还会露出一丝让人生畏的气势。 “嫂子,大哥平日里都要处理哪些事情?”一直沉默的王凝之突然开口问道。 何氏愣了愣,不知道王凝之怎么会突然对这些俗事感兴趣,但她身为王玄之的枕边人,有时候也会帮衬着,对此倒也熟悉:“田庄的收租、部曲的军备以及庄园里的琐事,多少都由你大哥处理,只是有时候事情多了,那些容易处理的琐事便会交给我来做。” “部曲么?”王凝之悠悠地说道,脸色逐渐恢复平静,盯着何氏说道,“嫂子,你回去之后可与大哥说一声,让大哥好好养病,这些事情我倒是可以帮把手,反正我平日里除了教书也没有事做。” “也好……”何氏答应下来,只是心中更加惊疑。 二郎……是彻底转性了? 第二十四章 一定会有的 王羲之这一脉,并不善于养兵,部曲多与佃农混合,由于接触战事较少,基本上都在农忙时从事农耕,娶妻生子,也就是所谓的家生子,算上所有的青壮年男子,也就一百多人,这个数量不算多,却也足够用。 王家是个大家族,开枝散叶,支脉旁系很多,虽然王导已然去世,但显赫的大家族却依旧让众多小家族难以望其项背。正因为如此,王家子弟出门,除了贴身小厮、婢女之外,很少会有带侍卫……但经过王凝之这个变故,如今王家人出门都要带上侍卫,由于郗璿担心,更是直接给在外游学的王涣之、王肃之送过去一群侍卫,生怕再被人给绑了去。 不过多半是白担心了……像许琏这样娇生惯养出来的做事不想后果之人,并不多。 将流民寨的那些流民给栖霞观送过去,安排妥当之后,王凝之的生活又恢复了悠闲,平日里也就在早晨讲课,和学生相处比较愉快。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也有了相应的具体印象,不像一开始那样两眼一抹黑,兄弟几个全都是“王什么之”这样的名字,要记起来着实不易。 王涣之和王肃之两个稍大点的弟弟,也就在自己新婚的那几天在家里,如今再次出去,听说教授两个人的老师是谢安,谢道韫的叔父,同时也是王凝之心中这个时代印象最深刻的人之一;妹妹王孟姜,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只是还没有说好亲事,平日里来求亲的人倒是不少,只是心气儿较高,一直拒绝,如今依旧在学堂停课,性格比较安静,与郗道茂的活波可爱不同;剩下的王徽之、王操之、王献之,年龄还小,继承了王羲之的外貌以及才华,小小年纪就显示出聪慧,只是性格各有不同…… 一到上课,他们会认认真真地听课,下了课,王凝之便会被他们围住,聊会儿天,问话的多是小姑娘郗道茂,只是碰到某种需要讨论的话题,其他几个也会参与进来……相比较而言,王献之就比较沉默寡言,这个后世王羲之最出名的儿子,与之并称为“二王”的小弟,倒也确实和传闻一样,沉默却聪慧,一个人的时候会选择练习书法,在这点要比王徽之和王操之好得多。 曾经的性格如何,王凝之只知道别人评价是迂腐而固执,好在现在的他慵懒又被动,如果是无关紧要之事并不会主动去做,倒是与前身有些相像,就算有些出入别人也会认为是成家之后成熟了而已……他这与世无争的惫懒,却意外地能与孩子们打成一片,尤其是郗道茂和王献之,就如同两个小跟屁虫,每次在他出门的时候都会跟着,也不知道是本想出去玩耍,还是惦记着他的故事。 与谢道韫的关系,却是亲密了许多,不至于像一开始那般冷淡,说的话多了,倒是类似于交心,至少相互的排斥性正逐渐消失。夜晚休息的时候,谢道韫不再紧张,会褪去外衣,只穿着单衣钻进被窝,彼此适应了彼此的存在之后,睡觉便不会觉得别扭,入睡前会说些悄悄话,有时候睡熟了,两个人的身体互相接触,抱在一起,第二日起来后却又是另一种妙不可言的风情…… 然而,那日道观一行,琅琊王司马奕的一番告诫,他还是记挂在心中,有人威胁到自己,如果不做些防备,与他的处事原则不符。 …… 王玄之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不见好转,平日里兄弟姐妹几个有空了总会往这边跑,在外游学的王涣之和王肃之也会搜寻一些偏方,有能力的更是请了不少大夫,只是感觉时好时停,断断续续地服药中,整个人日渐削瘦,眼看着家中的杂物也无法管理,更不用说兼顾到官职的本责。 何氏更是紧张,但小妇人也没有办法,总会在丈夫昏睡的时候默默在床边盯着丈夫,一边掉眼泪。但在其他人来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她倒是记得王凝之那日交代的话,对王玄之说了之后,王玄之也很支持,在王凝之来了之后会教导一下,同时与王羲之商议着,将部分杂物交给了王凝之。 其中就有部曲的管理。 只是原本的管理方案比较混乱,佃农与家兵混散着,由于没有战事,甚至出行连侍卫都不带,便是家兵都逐渐沦为佃农,让王凝之接过来颇为头疼。 这一百多人中分出去一些必须照顾农事与担任侍卫,剩下的大约七十多,他考虑了良久,还是决定挑选一下。 …… …… 任何一个时代的生活状态,都是一个金字塔,上位阶层生活慵懒轻巧,下位阶层生活困苦沉重。 平民苦,流民苦,佃农苦。 陈泉是其中一个独特的代表,他是北方人,出身是平民,如果在和平年代,勤勤苦苦一辈子,成家立业,也足以安享晚年,但命运往往就是难以捉摸,就在他父母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准备挑个良辰吉日就完婚的时候,战争出现了,卷着狼烟的铁蹄狠狠踏破他的家门,父母率先死去,流离失所的他跟着流民群南下,混入流民帅账下……前年的开春,他被王家收为佃农,一直到现在。 对于王家,他是感激地,从小父母就告诉他,做人要心怀感恩,身为王家的佃农,生活条件却比原本做平民时要好得多,便更加卖力的表现,当做是报恩。 原本陈泉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他虽然强壮,当兵是一把好手,但与土地打交道,更符合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标记,他很满足。 但这两天却有不同。 听说大郎王玄之病重,家事就交给二郎王凝之管理,二郎的名号他是听过的,被人称赞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属于大器晚成的那种才子,平日吃饭的时候总会成为身边人的谈资,每次说起来总会引起一阵惊呼,大抵这种人本应属于那种高贵的,本应高高在上的人。 今天他见到了这个传闻中的二郎。 身材修长匀称,容貌清新俊逸,脸上带着微笑,是个温文尔雅的俏公子。只是这个俏公子要求他们做的事却并不雅致:背着沙袋绕着田庄尽可能地跑;二人一组比赛摔跤……甚至还做游戏,一群人身上绑上三种颜色的丝带,在空旷的地带没听到二郎说出一个颜色,另外两个颜色的人就必须抓住另外一种颜色的人,说是能锻炼团队协同能力等等。 他有些不知所云,只觉得二郎应该是一时心血来潮玩这些游戏,等兴趣过了怕是会松懈下来。 但这样的游戏,却一直持续了下来,二郎还抽时间,一个一个单独地将他们叫过去谈话,问话的内容包括身世、特长等等,到现在他还记得被二郎叫过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还被调笑了一番。 “你不用紧张,你看我细皮嫩肉的,打不过你,也不会吃了你。”王凝之依旧带着微笑。 陈泉终究还是十分拘谨,他就站在二郎的身前,总觉得劳累了一天,没来及洗澡,身上浓厚的汗水味儿会熏着人家:“没,没有……二郎叫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聊聊,比如说你的身世啊,擅长什么啊,有什么愿望……” “愿望?”陈泉惊叫一声,觉得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愿望,你有什么愿望,比如说以后想要过什么生活,或者要成为什么?” 陈泉沉默了,有些明白为什么前面与二郎谈过话的人出来后会非常开心,能被一个原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关心的询问自己有什么愿望,这种在小时候连父母都不会关注的问题,偌大的一个汉子,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那一****与王凝之说了很多,平日里总是默默做事的汉子,第一次向别人敞开心扉,虽然没有哭出来,却依旧显示出不符合年纪的软弱。 “我想去个媳妇……” 在离开之前,他多少还是说出来这个难以启齿的愿望,却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嘲笑,而是见到年轻却成熟的二郎站起来,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用缓慢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定会有的。” 他走进院子里,抬头眯眼盯着高高的太阳,很快无形的眼泪就被政法干净。 一定会有的…… 第二十五章 星星之火 清晨,晨起的鸟儿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叫声透过木窗传进屋子中。 黑七儿睁开眼,还有些模糊的双眼有些发怔,便不急着起床,盯着房梁,明显比原本居住的茅屋好多了的木质房梁刻画有精美的图案,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描绘的是故事,却不连贯。 从此以后,这就是他的家了。 栖霞观虽然只是个小道观,却也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产土地、佃农,自从被王凝之托人情送入栖霞观之后,他们迅速得到转化,变成佃农……一些比较机灵的孩童却被单独挑了出来,平日里除了打扫打扫道观,给道人做饭之外,还被允许参加道观所置办的学堂,里面讲的除了蒙学课本之外,还有很多关于五斗米道的典籍,以及一些医书。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流民寨中的孩童,看起来粗野不堪,却实际上一个个精明的要死,心智也比同龄孩子成熟,知道有一个往上爬的机会,巴不得拼上老命,自然不会出现所谓的厌学之类的情绪……黑七儿就是其中的一员,甚至地位更加特殊一点,是被王叔平公子亲自点名的,平日里道观的一些资源也会想他倾斜。 没有被从天而降的幸福砸晕,黑七儿认为这是自己该得的,同样,他的目的也不仅仅是往上爬。 只是每当听到周围的同伴提到“王叔平”这个名字,无论在做什么,他总会放慢动作,仔细听着,王凝之地位太高,身份尊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除了一只白鹅便一无所有的少年,如果说报恩就太不自量力,只能通过独有的方式,来表示自己对这个名字的尊重。 这样才能时刻提醒他,有一个人拯救了他这一生,以后要报答的。 清醒一会之后,黑七儿又将昨日在道观中被老道人教导的句子在心中默背了几遍:“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句子的意思老道人悄悄告诉他,说是人不能总为自己而活着,无私者长生等等。 确认背的滚瓜烂熟,不会忘记之后,他从床上坐起来,打量着属于自己的新房子:并不大,却五脏俱全,以前自己搜集过来的东西被有序的陈放在房子里,不再因为能否卖个好价钱而焦急,虽然房子有些年份,对于他来说,却依旧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起床,洗漱,麻溜地收拾好有些凌乱地房间,这才走出去。 外面已经有不少人醒来,却是妇孺居多,看到黑七儿走了出来,急忙招呼着他过去喝粥。这可不是当日在流民寨给王凝之端过去的粗制稀粥,里面煮着红枣,闻起来香甜可口,让人食欲大开。 大白鹅嘎嘎嘎扑腾过来,却被他一脚踢开。 “黑七儿,今儿就不用给去田地送饭了,道观上的真人们传过话儿来,让你带着小宝他们过去一趟,看样子应该是要下山了。”一个妇人走过来说道,是虎叔的妻子,被他称作虎婶。 将空碗放下,听到这话的黑七儿有些兴奋,感谢了几句,就跑过去联系张小宝他们……这些都是流民寨中的孩子,也就是被挑选出来听课的人,多和他同龄,在流民寨中的时候,王凝之讲五斗米道时能听下去的。 如今接受了教育之后,对五斗米道的认知更加深刻,听的是栖霞观的理论,却有有所不同,逐渐与王凝之所提到的“进化论”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理念。 可以说,他们是郑青峰所做的实验。 …… 辩论会上由于王凝之的相助,拖到了下午,但终究不敌上清派道人的伶牙俐齿,栖霞观这边节节败退,最终只能认输。 好在失败是经常的事,他们也不会因此懊恼个几天,但这次辩论之中,王凝之所提出来的理论,终究是让栖霞观道人有些意动……与上清派交锋这么多年,他们所坚持的,毕竟还是跟不上时代,虽然所作所为是极好的,深得民心,理论方面却一直被压制。 有了观主的建议,栖霞观开始小范围地出现变化……这几日王凝之也过来了几次,在学堂讲学,与道人交流,将他们懵懵懂懂的“进化论”重新讲了一遍,并且相互探讨,不断的改善,然后再通过道观的学堂讲给听课的小道人以及黑七儿他们。 道观的人并不知道这个理论的重要性与特殊性,更不知道他们所尊重的王凝之,每每想到这个理论被他随便带到这个时代之后,竟还能生根发芽,便会发笑,不知道千年后西方的生物学家们提出来这个理论,却突然发现这个理论在古老的中国中,早有流传,会是什么表情。 或许,也不会有什么表情,经过王凝之带有自我观点并亲和这个时代的改变之后,进化论,虽仍旧是一点明亮的星火,科学性却依然丧失,也足以区分开来…… …… 栖霞观的田产大部分都在山上,山脚下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这部分田产与邻近的村落毗邻,道观的道人除了平日里在山上修行,山下行走、治病疗伤也是功课之一。 这就是所谓的下山。 今天是道人们今年开春以来第一次下山,能够带着黑七儿他们,足够表明对他们的重视:这群孩子与王凝之有关系,又因为年岁尚小,与上了年纪的道人相比较而言,更能接受信念的突然改变。用王凝之的话来说:“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而是需要无数个愿意为了这些改变奉献身心之人的努力,他们前赴后继地用言行影响周围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有一日抬头,便可见天下尽是信徒。” 黑七儿,张小宝,林长秀走在一起,他们前面是一个成年道人,名叫冯新。 三个孩子跟着一个道人,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两边青绿色的草木点缀着大地,他们内心雀跃,四处张望,除了四处飞舞的小鸟,便是来来往往劳作的农人,驱赶着水牛去田地,这是一派祥和的乡间景象。 “前面就要到了,切记不要乱动乱说,一切听我的。”冯新一边走一边交代,他身上带着这次下山所需要的药膏之类,这也是此次下山的目的……冬季总是寒冷的,贫苦之人生病了也没办法得到治疗,请郎中的钱太贵了些,很多人只能依靠道人们的免费治疗。 三个孩子自然答应。 村庄里的人显然知道道人要来,在村口就有人接应,然后领着他们去那些生病之人的家中,只是行走在路上,两边很多前来感谢的平民,他们并不富裕,有些人甚至骨瘦如柴,相比于流民寨中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表达谢意,小果子、鸡蛋、鸭蛋,每个人尽可能会塞一点东西,不一会儿就能汇聚一个箩筐。 黑七儿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们三个来的时候要背着三个空箩筐,只是不明白,既然是免费行诊,为什么还要接受这些谢礼,每个人的谢礼虽然不多,汇聚起来却是一大堆。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有过经验的林长秀给他解释:“接受这些谢礼便是接受他们的感谢,如果不接受,那么下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患病的村民就是病死,也不会接受诊治……” “哦。”少年依旧带着疑惑地点头,两个人无论是回答还是疑问的,只知道字面上的意思,却无法理解里面蕴藏的,有关人性的深意。 冯新的医术应对村民中的这些疾病,也是足够了,如果真的遇到棘手的,村民多会体量,不在治疗,在医学条件底下的年代里,或许只有等死……处理这些伤病员会用很长时间,午饭便在这里享用,村民们会送过来,不是上等饭食,却也不会苛待,之后便又是让人紧张地诊治阶段。 一切处理完之后,天色就有些阴暗,已然接近黄昏了,却也不急着走,他们这次下山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信仰是需要传播的。 村民会有信仰,只是很多人不大能分得清五斗米道与佛教的区别,甚至有人会将佛祖当做是道教的神仙。如此种种,都需要改变,在冯新的带领下,他们会将劳作一天回家的人聚集起来,讲些小故事。 这些故事有些流传很广,有些事新近编撰出来,大多蕴藏着属于自身信仰的道理,总比单调地传播教义更难让村民吸收。 差不多夕阳西下之后,黑七儿才听到冯新的话,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如今的他,已然清楚下山所蕴含的意味,趣味性大大缩减,却让心态发生了转变……一个道观生存的根本,无非就是这些信徒,有信徒才有香火。 “这就像火苗一样,一定会越烧越大。” 懂得这些道理的黑七儿仿佛褪去了青涩,多了一丝成熟,内心反而更加期待下一次下山的日子,只希望能快快到来。 …… 兴宁二年,仲春。 在无人注意的乡下,一点点的星火闪耀着,绽放着,并相信总有一天,它们能汇聚在一起,变成巨大无比的太阳,普照众生。 第二十六章 吻 “郎君,昨日母亲唤我问话,问我身体有没有动静儿……” 才起床的王凝之正穿着外衣,就听到身后依旧在床上躺着的妻子幽幽来了句,让他身子一僵,有些迟疑地转身,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说的?” “当然是没动静儿。”谢道韫靠在床头,双手抱着怀里的杯子,眉眼低垂,怔怔地回答,脸色并无变化,语气却透露出一丝对王凝之的不满,明明都没有动过自己,难道她还能说有动静儿,那岂不是将自己当做是水性杨花的女人。 王凝之话说出去就有些后悔,但下意识地询问,完全出乎于本能,现在想来却实在不妥。谢道韫与前世那些一夜风情的女人不同,这可是有着婚约在身的,实实在在的妻子,责任已然担下,再下意识地推脱责任,就显得有些混蛋。 如今距离他来到这个时代,已一个多月,世家大族自然秉持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样的教训,子嗣是一个家族最为关注的事情。大哥王玄之结婚到现在都没有子嗣,如今病成这样,何氏更不可能怀孕,这才是母亲郗璿将希望打在谢道韫身上的原因。 但除了两个当事人,又有谁能想到,他们依旧没有圆房。 “对不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穿戴好衣服,却没有急着将环儿、青娥叫进来,王凝之走过去坐到床边,对谢道韫说道。 谢道韫点点头,沉默了片刻,伸出嫩白的小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覆盖在王凝之的大手上。 她的小手有些冰凉,让王凝之有些怜惜,反手将它握住。 谢道韫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圆房?” “什么?”王凝之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看着谢道韫,美丽的素颜略微带着一丝慵懒,青丝散乱,却充斥一种娇憨般地美感……当然,一切都以不看那对儿眼睛为前提,因为那对儿丹凤眼太过于平静,甚至可以说冷漠,仿佛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无论成与不成对她都没有丝毫影响一般。 “我们什么时候圆房?郎君。”谢道韫重复了一遍,“如果……我不能生下孩子,会被父亲母亲嫌弃的。” “谁告诉你生不了孩子就会被父母嫌弃的?”王凝之皱起眉头,松开她被暖热的小手,往前坐了坐,将她脸前的发丝束在她精致的耳后,“你看大嫂,也没有生下孩子,可曾遭到嫌弃?” 谢道韫沉默,一直面无表情的她却因为王凝之温柔的动作,脸上出现了一丝红润。 “大嫂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我们王家的媳妇,我与大哥亦没有待遇上的差别,甚至比起家世,谢家尤胜何家,你就算生不了孩子,也无非和大嫂一样,又怎么会遭到别人的嫌弃……况且,你我居家过日子,只要我不嫌弃,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你嫌弃我。” “我不嫌弃。” “那你为什么不碰我……” 今天是个阴天,以至于没有阳光照进闺房,让闺房有些昏暗,阴暗之中往往会诞生一些细碎的琐事,比如偷窃、谋杀,游走于阴暗之中的小丑会被黑暗隐藏自己的龌.龊,在这一刻他们才是肆意发泄心中的愤懑。 隐在黑暗之中的王凝之自然能将内心的情绪隐藏起来,他是个有床事经验的男人,更因为前世的经历让他有着很多实用的能力,尤其是看人……谢道韫对他在新婚之夜舍弃妻子以至于到现在依旧不圆房的怨念,一直存在,只是两人只见保持着一种平衡,平日里的相处,谁都不回说出设计这个领域的话,夫妻之间的那点事仿佛成为一个默认的禁区。 但他知道,谢道韫一直有怨念的,他忽视了这个时代女人最在意的东西,谢道韫再如何是才女,再如何风华绝代,也无法抹去这个时代打在她身上的印记,她关注的是家庭,是自己的男人,以及能否拥有自己的孩子,给夫家传宗接代,只有完成这些事,她才能松口气,默默度过年老色衰的余生。 只是于王凝之而言,他也有他的苦楚。 在心中叹了口气,王凝之伸出双手拦住谢道韫盈盈一握的柳腰,透过被子的缝隙,还能感受到少女细腻紧致的肌肤,摩挲而过,还能感受到仿佛牛奶一般的滑腻。他并没有过分留恋这份完美的触感,双臂稍微用力,就将已然紧绷住身体的谢道韫揽进自己的怀中。 “娘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对你很满意?”娇小的谢道韫在他怀里,并没有让他感到沉重,更能伸出手拂过她破坏旖旎的双眼。 谢道韫僵硬的身体松软下来,小小的身体,整个儿瘫倒在王凝之的怀里:“有么?” “看样子是没有。”王凝之笑出声来,搂着谢道韫,脚尖点在地上,一会用一用力,让身体上下起伏,带动着谢道韫轻轻晃动,“你见过几个长寿的女子,活到七八十岁的?” “不曾留意。”谢道韫疑惑,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不曾留意说明不多,虽然在我们看来,许多女子活的时间要比男人长,但那些男人却多数是因为战乱而死,如果拥有同样的生活环境,一般而言,女子去世比较早。”王凝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片面之言,“很多时候,不是因为女子体弱多病,或者天生弱于男人,而是因为身体受到很大的创伤。” “创伤?男人动手打她吗?” “不是动手打她,而是太过于疼爱她。” 谢道韫皱起眉头,扭过头去,盯着王凝之:“郎君莫不是再开玩笑,如果男人疼爱妻子,为何妻子会先于男人去世?” “女人过早地经历床事,过早地怀孕生子,都会对身体造成创伤,尤其是你这个年纪,你可以和大嫂比比看,身子骨还没有成熟,太过于柔弱,我们一时贪图爽快,虽然近期看不出端倪,但时间长了,对你身体产生的影响,会慢慢暴露出来……所以我会说,我很满意你。事实上在我入洞房的时候,本身是想要和你圆房,但看到你的模样,小小的身体,绝对禁不起摧残,我才会装作醉酒,而后你我都不提此事,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下去,等你年岁大了,自然而然会圆房……” 听到王凝之诉说心里话,谢道韫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觉得自己能被王凝之放在心上,珍重呵护着,甚至一个大男人放下身段向自己解释原因,都让她感动,然而她终究与平常女子不同,被郎君疼爱的感觉虽好,但仅仅因为片面的观点,就让夫妻二人之间出现这般疏远,她还是觉得不可理喻,因此晃动着身体,想要从王凝之身上下来,来表示自己的生气。 即使是少女,身体尚未成熟,掠过男人细腻的区域,身体不经意的晃动却摩擦着男人的神经。 王凝之深吸一口气,紧紧抱住谢道韫,沉声说道:“不许乱动。” “这是什么东西?”谢道韫伸出手摸向小屁股下面的东西,然后就听到身前的男人发出嘶的声音,很快就意识到那是什么,脸色刷的一下绯红,惊慌不已,这还是第一次在王凝之面前出现这么大的情绪变动。 王凝之也有些尴尬,作为一个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成熟的男人,对一个小姑娘有了感觉,放在曾经的他身上是绝对不会出现的……但现在事实摆在这里,谢道韫这个小娘子的一举一动都有着异样地风情,仿佛一条纯洁与成熟混杂在一块的美女蛇,缠绕在他的身上,吐着诱人的蛇信。 谢道韫的表情变化仅仅出现了一会儿,很快就被他压制下去,不过看起来却没有生气,反而相比于刚才想要表现出来的生气,她现在看起来,却是有些高兴。 她说道:“郎君对我有感觉。” 王凝之:“……” “郎君对我有感觉。”她再次重复一遍,盯着王凝之,似乎盼望着他能说句话。 王凝之苦笑:“是有感觉。” “郎君不开心吗?” “开心。” “开心就好。”谢道韫脸上挂着笑,一瞬间恢复了小姑娘式的狡黠,“如果郎君刚才说不开心,我就会告诉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我无法怀孕全是因为郎君的缘故。” “可别,那我就要被人看不起了。” 王凝之急忙求饶,和谢道韫互相对望着,觉得小姑娘就是好看,肌肤都水水嫩嫩的,没有化妆品,却依旧不逊色后世各种软件修出来的肌肤,尤其是这样水嫩的脸蛋带有一丝婴儿肥,抱在怀里,看在眼里,就像是一个洋娃娃一般。 他低下头,在小姑娘柔软的嘴唇上印了印,片刻之后离开,很自然的亲吻,然后说道:“这样就把你的嘴封住了,可不能去父母那里胡说。” 谢道韫立刻从他身上爬起来,似乎被这个吻惊吓到了,逃到床上,推了推他:“你去忙吧,我……我再睡会儿。” 第二十七章 犯贱 天昏沉沉的,一片一片形状各异的阴云连在一起,就像最有天赋的画家随笔泼墨,画下杂乱的笔触,却彰显独特的美感,紧缀的铺陈从无到有,由远及近,由穹顶狠狠向沉默的大地压制下来,风,云,摇摆的树木,迷蒙的人间。 走出房门的王凝之在环儿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正享用早餐,就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他的小厮丰收估计正守在外面。 “谁啊?”他开口询问。 外面的丰收立刻住了呵斥声,话锋一转,回复道:“二郎,是陈泉,五队的队长。” “让他进来。” 王凝之依旧在喝粥,今日多了份炒蛋,不过这里被叫做炒鸡子,后世《齐民要术》中记载:“著铜铛中,搅令黄白相杂。细军葱白,下盐米,浑豉。麻油炒之。甚香美。”说的就是炒鸡蛋,这是最先出现在魏晋时代的炒菜。 对于陈泉他还是有印象的,关于用人,他是典型的任人唯亲,才能在他面前永远排在第二位,忠心、可靠,是他用人的第一准则。他肯用下心与七十部曲分别谈心,便是想了解这些都是什么样的人,陈泉便是其中一个让他满意的人:强壮,有能力,忠心,不贪心,懂得感恩……这才在他将七十部曲分列七队之后,给陈泉安排了一个五队队长职位。 陈泉走进来,对王凝之说道:“二郎,今日恐怕有雨,不知训练是否要继续?” “当然要继续,放心吧,我也不会随便放弃,你先去整队,我稍后就到。”王凝之摆摆手,不认为一点小事就像自己汇报的下属有何过错,或许因为习惯问题,交由他来做的事,必须要任何细节全都牢牢把握在手里,任意一点情况出现问题,他就要再次变动计划。 在陈泉离开之后,环儿有些担忧地说道:“郎君,要下雨的罢,你就不要去了,你养尊处优地,为什么偏偏要跟着他们去训练,吃苦不说,看在夫人心里,怕是要心疼……” “呸,尽是胡说,我哪有心疼。”环儿话未说完,身后就传来谢道韫的训斥,吓了她一跳,急忙伸出两只小手捂住嘴巴,腮帮还一鼓一鼓,扮做可怜兮兮的模样。 王凝之放下饭碗,盯着谢道韫看,眼神里流露出的温柔让她转过脸恶狠狠地盯着环儿,于是,他惋惜地摇摇头:“我还是去吧,娘子一点都不心疼,我在这里还不如一个丫鬟。” 谢道韫有些生气:“郎君也跟着环儿胡说。” “走了走了。”吃完早餐的王凝之摆摆手,顺势捏了捏妻子的玉手,向外面走去。 谢道韫目送他出去,在他要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呢喃道:“下雨就回来。” …… 经过一段时间系统的训练,无论是王凝之,还是七十部曲,变化是有的,身体素质的增强还在其次,执行命令与团队协作素质却在迅速的提升,就像站队,一开始这群人只是零零散散地站着,一看便是没有农民式的姿态,丝毫不见家兵模样,这样的人免费送去给人做侍卫,怕也没有多少人敢用。但现在,却是由低到高、按照队伍排序站好,七个队长站在最前面,看到王凝之来了,点头示意一下,然后命令最前面的人开始报数: “一!” “二!” …… “七十三!” 做好热身准备之后,围绕王氏田庄的跑步就开始了,王凝之也混进队伍里,跟着锻炼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王凝之是深有体会,前世的他全身心都投入在各类商战与管理之中,对于身体一直不甚在意,导致身体很差,如今想来,应该就是猝死后穿越的原因之一了。 如今用了王凝之的身份,家庭条件如此优越,但身体貌似比前世的还要查,太过瘦弱,如果不是大户人家营养跟得上,恐怕就会彻底沦为瘾君子一类。他也没学过多么好的健身方法,只知道跑跑步,俯卧撑,仰卧起坐这种基本的方法,在这个时代却也属于新颖之物,推广出去之后,起先很多人并不以为意,但做的多了,这些基本方法的好处就会体现出来。 他的身体强壮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弱不禁风。 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老天像戏弄老鼠的猫咪一般,做出此番声势,却雷声大鼓点小,雨迟迟不肯降下。 今天的任务达成之后,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却不急着解散,招呼着七个队长,凑成一堆儿。一旁静候多时的丰收立刻窜了过来,手里那拿着凉茶,递给王凝之润口之后,转身到了后面给他捶捏肩膀。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一根草连根拔起来,逗弄着地表觅食的蚂蚁,剧烈运动后恢复平静,王凝之说出最让部曲记挂的事情,“这段时间下来,我一直给你们传达一些东西,有道理,也有笼络人心的手段,无论记下多少,这些就是你们以后要办的事情,我需要你们精明,有眼力,安安心心地为我办事,做眼线。” 他扫了一眼疑惑的众人:“朝廷对坊市管理严格,但在村落之间,交通要到之处,却有草市,除此之外,乡野之中多有游医,此类种种,无论是商贩、游医,还是侍卫、佃农,你们所要做的,是尽可能的掌握每个地方的动静儿,无论大事小事,通过周围人的言论等等,将发生的事情每天一个来回向我禀报……这些是极为私密之事,被外人知道了,事情可大可小,但总是麻烦,所以具体的行为准则我只讲给你们七人,至于底下的人,你们只要吩咐他们办事即可……这种事情,便是我父母问起,也不要当场回应,先回来支应我。” 七个队长有些吃惊,他们之中也有参加过流民军的,知道斥候眼线的重要性,但向二郎这样,在整个会稽郡充斥眼线,即便说每一个人负责很大一片区域,每天能得到的大小事件也足够多——二郎,竟然要全部知晓? “二郎,如果不小心被其他人知道了……”一个队长问道。 犹显细嫩的草茎经不起王凝之的摧残,在坚硬的地表上划出几个印记,把几个蚂蚁戏弄得团团转之后,终于还是断了。王凝之抬起头,望着阴霾的天空,脸上表情不变:“猫与鼠同处一室,猫会惧怕被老鼠吃掉吗?” “呃……不会。” “那就好好干,每个人负责一块区域,尽可能的与那片区域的人熟络起来,便是那些世家大族,他们家总也有奴婢、佃户,尽量结交朋友,这些人嘴里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空穴不来风,记得向我禀报就行。”王凝之接过丰收递来的一张会稽郡地图,一些交汇点都被他用笔圈了起来,拿给陈泉,“上面就是我标注的重点,每个圈以及圆圈所辐射的区域,都需要一个人掌握……我交给陈泉,你们互相讨论,哪些地方派谁过去,在这两天给我讨论处理一个结果,然后将名单交给我……会写字吗?不会写字就让丰收跟过去。” “我?”丰收一愣,不过很快欣喜若狂,“我认得字,我会写。” 事关权力的事情,由不得丰收多想,二郎规划的事情太过于深奥,他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却很清楚,这番仔细地规划,明显是培养亲信……况且现在二郎掌家,这,还用犹豫? 七个队长也没有异议,他们显然不识字,哪像丰收曾跟着二郎混过学堂。 王凝之:“那就先这样,你们去吧……” 众人离开,只留下王凝之一个人坐在那里,被丰收揉捏过的肩膀有些酥软,便干脆地躺在生出一茬小草的草地上,望着仿佛近在咫尺的乌云,心中莫名响起“送别”的曲调,哼唱起来。 穿越时空的歌声在这里缓缓的流淌,拨弄他的心弦。 “真是犯贱,说好的懒散呢?” 第二十八章 隐约雷鸣 天色阴沉,王羲之起床之后,就没有外出,一个人躲在书房里,读书练字。 茶几上放着一杯散着幽香的茶茗,是夫人郗璿冲泡的,旁边一次放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他侧坐着,衣衫有些凌乱,不拘小节,手捧《大洞真经》,边看边抄书练字。 尽管二子王凝之与上清派道人交恶,他却不以为意,手中所捧的《大洞真经》正是上清派最近传出来的真经,由司徒公府舍人杨羲传出,传言说是早已仙逝的紫虚元君魏华存托梦显灵所作,却不得真假,只是此真经字句晦涩,甚是精妙,为他所喜,甚至在观看之时,心中也会想到,《大洞真经》一出,上清派的影响将会再次扩大,二郎所关注的栖霞观道人,只怕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却也并无提醒之意:子孙自有子孙福,所遇之事,也要他们自行解决。 门环突然轻轻敲了几下,打断了王羲之的书法,让他有些烦躁,刚才说培养的情绪瞬间被瓦解。 “郎君。”是郗璿的声音。 在家中的时候,王羲之总不习惯婢妾的服侍,相比于粗糙的婢妾,反倒是夫人郗璿更能明了他的心意,一举一动都会让他的到最大的满足,这也是为何结婚数年,夫妻二人依旧恩爱有加的原因……所以,在得知是郗璿后,他将心中的烦躁压下。 “进来吧。”他回答道,然后就看到芳华依旧的郗璿款款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吏服的人。 “郡守府上的官吏,来这里是为了大郎的事。”郗璿简单地说了说,“他身上带着一封由郡守大人亲笔写下的信件,你看看吧。” 那小吏这才走上前去,却也没有其他人见到王羲之一样的恭敬,表情淡淡地,将信件递过去。 好在王羲之并不在意,拆开信件,拿着里面的信读了读,脸色瞬间变的阴暗起来,他皱着眉头,向小吏询问:“这是谨言(许慎字)亲自做的决定?” “正是。”小吏点点头,“事关政事,我需要亲自面见王玄之,还请右军行个方便。” 郗璿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个妇道人家,而且深谙御夫之道,自然不会去询问,以免让男人为难,但听小吏所言,与她那生病的长子王玄之有关,让她很是担心,目光在王羲之和小吏身上徘徊,希望他们谁能向自己解惑。 “夫人,你去将二郎叫来,让他带着这位去见大郎。”王羲之充满深意地盯着郗璿,眼神中有一些只有夫妻二人才能懂得的意味,“郡守大人要求大郎主动辞官,你且路上告知二郎,让他多劝劝他兄长。” “我知道了。”郗璿应下,并冲着王羲之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他的暗示,这才转身离开。 …… 起风了。 压抑沉闷的的感觉被呼呼吹过的风一扫而空,半空中仿若近在咫尺的乌云,也开始有了动静,在缓缓地移动着,顺着风的方向,越聚越大,颜色也转变成漆黑,如同上好的松烟墨,“取自店山之松烟,代郡之鹿胶,十年以上强如石者为之”,这是擅长书法者最爱的颜色。 郗璿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开始出现闪电,其后伴随着雷的轰鸣,滚滚而来。 这是王凝之穿越以来,与母亲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却是因为大哥的事,两个人谈了很久,母亲言简意赅,说话风格与王羲之相似,让他很快就清楚自己是要去做什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但事由自己而起,拒绝显然不太可能。 他只能答应下来,让母亲安心:“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逼迫我大哥辞官,显然与我有关,那我便不能袖手旁观,放心吧母亲,我自有分寸,尽可能处理好,就是大哥那边,经此一事怕是心情要抑郁很多,心情抑郁对身体不好,还希望母亲有时间了,多去陪陪我大哥。” 郗璿听后很满意,望着他良久,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此项:“二郎,也长大了……” …… 王凝之见到那个小吏,却也眼熟,细看了半天才回想起来,这也是当日迎春盛会上与自己同处一亭台之人,只是身份应该不高,最多只是个寒门之子,所以才会巴结许慎这样的大腿。 这样的印象,取决于小吏给他的感官,虽也说得上眉清目秀,但仔细看来,隐隐约约有些尖嘴猴腮的错感。 他叫孙润年。 与面见王羲之时不同,孙润年见到王凝之,倒表现得很恭敬,说话有些低声下气,但前前后后说的话隐含的意思,除了恭维王凝之高才之外,便是要王凝之好好劝说王玄之辞官,不要出幺蛾子。 王凝之笑呵呵地应对,没有表现出被他说动的样子,让孙润年破受打击,干脆闭了嘴,老老实实跟在王凝之后面,向大房走去。 大房不算偏僻,与王羲之的住所想靠很近,可以看得出王玄之一开始就是被当做家族的继承者来对待的,这也算是一个家族的权利中枢,如果不是王玄之病得严重,无法处理家事,就根本轮不到王凝之插手。现在倒也还好,学会如何处理家事的王凝之处理得不错,他毕竟有成熟的管理经验,这几天处理下来,也足够让王羲之他们放下心来。 显然,部曲这边的变动,王羲之他们也知道,但也由得他去变动,并不加以阻止。 王玄之这边人少了很多,一时间有些清寂,到不至于说人情冷漠,奴婢们应该是被何氏驱散,以免打扰到王玄之的养病。 这里只有两三个年岁大点的婢女在整理卫生,见到王凝之来了,急忙将何氏叫出来。 “嫂子,大哥醒着么了吗?”王凝之问道。 何氏依旧美丽,只是为夫君担忧,近些日子有些清瘦,脸上明显带有一丝疲色,见是王凝之,却立刻打起精神,绽放出优雅的笑容:“醒着呢,刚喝了点粥,最近精神了些许,应该是二郎送来的那些吃食与做法起了效果,郎君还一直让我感谢你来着。” “这都是我该做的,一家人还谈感谢,嫂子倒是生分了。”王凝之走过去,向她引荐孙润年,同时安慰她说,“不管大哥身体如何,嫂子请一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你如果也累病了,大哥恐怕会心疼的。” 孙润年也点头示意:“夫人好。” “这是?” “郡守府那边的,找大哥事关政事,如果方便的话,他须要与大哥面谈。”王凝之面色平静地说道。 “郎君在书房躺着呢,既然有事,那就进去吧。”何氏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孙润年走进去,只是在王凝之也要进去的时候将他拉住,没了外人面前的成熟优雅,反而有些担忧,倒是有些小女人的姿态,“二郎,郡守不就是与绑架你的许琏相交的许慎吗?他派人来找郎君,不是什么好事吧?” 王凝之无奈地点点头,听到书房中传来王玄之与孙润年的声音,他小声说道:“这也不是不可说,许慎说与许恒没有关系,并没有人会相信,咱们家朝堂上的叔伯们给许慎施加了压力,如今看来,他是要报复了……大哥生病以来,无法去就任,他以此为由,让这个孙润年过来劝解大哥主动辞官,如果我没猜错,这只是他的第一个动作,敢跟王家作对,他应该是找到底牌了。” “那该怎么办?”何氏一生气,柔媚的双眼就有些湿润。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王凝之摇摇头,走进书房,只有何氏因为是女人身份,不能进来。 他走进书房,就看到王玄之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明显僵硬许多,正冷着脸盯着手中的书籍,任由孙润年在那里劝说。 “伯远这一病,已然两个多月,职位空出来,人却无法处理政务,诸多事情积压起来,让郡守很是烦恼,况且并不止伯远一例,有伯远危险,一些人也辞病归家,却占着官位不放……伯远你的影响力很大,郡守大人只是希望你能做个表率……” 然而王玄之却听不进去,并不是他在意这官职,而是说许慎这明显在刁难他,因病归家却站占着官位的人并不在少数,没听说过哪个提早辞官的,况且他的官职本就是闲职,能有什么政务积压,如果他乖乖地请辞,指不定明日就会传出风言风语……因此,他僵着脸依旧拒绝:“其他人为何不做表率?” 孙润年想要继续劝说,却被走进来的王凝之打断:“郡守大人派孙兄前来,应该只是走个过场吧,无论我大哥答不答应,你们都有办法罢掉他的官职。” “叔平兄,你这样就误解大人……”孙润年讪讪说道,明显是被说中后的下意识辩解。 王凝之笑了笑,对王玄之说道:“大哥,你就应下吧,不要为难人家。” 王玄之犹豫起来,盯着王凝之看了半天,渐渐出现了一丝疲倦,最终还是摆摆手,说道:“那就应下来吧,你去给郡守回应,我自会写一份辞呈,让人带过去……你们先走吧,我有些倦了,想要歇息。” “满意了吧,满意就走吧,我这边还有事,就不送你了。”王凝之跟着孙润年出去,也没有相送的意思,“你应该记得路吧,不记得就随便找个小厮带你出去,王家有些大,跟郡守府可不太一样……” 完成被交代之事后,孙润年松了口气,但在王凝之面前,却依旧有些谦微,哪怕明知道被侮辱了,却好像认定王凝之这个人很厉害一样,不敢表现出不满,出门之后冲着王凝之与门外等候的何氏拱拱手,转身离开。 何氏纤瘦的身子孤零零地站在院落里,平日里喜爱的花花草草因为没有主人的精心照料而有些发蔫,在孙润年走后,她伸出双手捂住面庞,轻轻地抽泣。 “嫂子?” 何氏不敢将手撤开,哽咽着说道:“二郎进去后说的话我听到了……你,二郎肯定不会害你大哥,只是,只是……” 王凝之叹了口气,这一刻的何氏实在是凄苦,看得他于心不忍,但是他的性格平日里早已被人定性,如果现在告诉嫂子说他会解决此事,不但解决此事,还能顺势打击对面,估摸着她也不会相信,只当是客套话。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 风吹,雨落。 细雨密匝,不留缝隙地落下来,将院落中相对的两人淹没…… 第二十九章 夜话 雨下了一天,是夜,终于停了。 阴沉的乌云退散后,是依旧漆黑的天幕,只有一串月牙儿勾连着几朵星辰,孤零零地出现在天际,与下方的灯火遥相呼应。雨下得久了,地面潮湿泥泞,下人们也不出来走动,整个院落空荡荡地,如若不是灯光的显示,只怕会将这里当做一处弃宅。 显然,这里并不是一处新宅,有些破旧,与现在的主人身份明显不符。 阮琴从闺房中走出来,夜深了,她早已屏退了下人,等待着郎君回房,却久久不见人影,只好披着一身薄衫,打开房门,伸出头向外面看了看,破旧的宅院空洞洞吓人,饶是她从小练就的胆量,内心里也有些发憷……平日里还好,至少有下人陪伴,但现在,绣娘那小姑娘估计早已入梦,她倒不好打扰,只能一个人过去。 在外人眼中,身为琅琊王的妾侍,以阮琴的出身来看,已然是成功女子的典范,而且她还深得琅琊王的宠爱,如此说来,更让人羡慕。每当听到熟识的姐妹凯她玩笑的时候,阮琴总会温柔地笑笑,应付过去,对于两者之间的亲密只字不提,却也并非两者关系不如外人看待的那样亲密。 而是说,是更要亲密。 世人对琅琊王司马奕的评价不外乎“德才兼备”、“勤俭朴素”这些说法,却不知之所以养成司马奕这种美德,却是与阮琴息息相关。事实上司马奕的处境并不怎么好,亲兄虽然贵为皇帝,他也有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这些官位在身,却并未自置幕府与幕僚部属,而是选择更为轻巧的中正官,之所以如此,也全因阮琴的劝解……阮琴既是妾侍,又是幕僚,只因女子不得参政,才不得不走到何处便带到何处。 阮琴敲了敲书房的门,得到司马奕的应允之后走了进去,就看到司马奕背对着自己,面向后窗之后的假山竹林,聚精会神地盯着,没有一点困意。 她走到司马奕的身后,伸出双臂环抱住他,将脸蛋凑在其后背,说道:“郎君不打算睡吗?” 司马奕摇摇脖子,也不转身,只是伸出一只手向后探去,覆盖在阮琴的****上,轻轻的揉捏着,让气氛有些旖旎:“睡不着,最近的事情太多了。” “郎君都放弃了诸多权力,还没能摆脱那边的关注吗?” “离开那边也有些时日,陛下的病情我亦不清楚,但陛下无子嗣,我虽盼望陛下早日康复,但总有人会做更坏的打算,与我通些好处……然而,我终究没有那个意思,很多次我都想正面告诉他们,不要再来烦我,话到嘴边,却只能硬生生忍住!”司马奕转过身,抱着阮琴倒在软榻上,手掌轻轻拂过宠妾凹凸有致的身体,脸色却带着愁绪。 阮琴眨眨眼,抓住他不老实的手,抱在自己的怀里:“比如说着会稽郡守许谨言?” “那个老东西……”能够被爱妾知晓心意,司马奕渐渐释怀,大抵是因为性格有些慵懒,喜欢闲散的生活,所以那些麻烦才能惹得他发愁,如今听到爱妾提到许慎,反倒是将他逗笑,“琴儿,你可知那许谨言,已经对王叔平动手了?” “果然动手了?虽然因为王叔平的原因,对他有些影响,但王叔平毕竟是逸少之子,而且最近看来,颇有名士风范,虽无心做官,却也是大才,这许慎虽然是许家人,但与王叔平作对,怕是……难道说……”阮琴心中一跳,跟着司马奕来到会稽郡有些时日,更是与许慎经常接触,对于许慎身边的那些人物她自然清楚,“有人在暗中帮他?” “这就不清楚了,只是听说,他最近与那些流民帅交往更为频繁,前些日子,更与杜子恭高徒孙敬远小聚片刻。”司马奕向着孙泰的行踪,“不过这些事情,倒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强令王伯远辞官手段太过低劣,此举虽然能折了王家的面子,却造不成什么危害,就怕他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铁了心与王家作对。” “逸少、伯远心志并不在政论,终究只是王家的一脉,况且,那日与王叔平一见,虽然表面上他是个谦谦君子,我却总觉得他是个狠人。”阮琴说出自己的感觉,“郎君是怎么觉得呢?” “我看不出来,只是觉得王叔平品德才识,皆属上品,性格反倒与我有些类似……哈哈,不过我相信琴儿的猜测,或许,闲情逸致惯了的王逸少一脉,能出个狠人也说不定,这事我到不需要急着出手,全看这王叔平的本事,我倒不信许谨言虎视眈眈,他还能身处事外,将自己那些本事遮掩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表现出来……”司马奕笑呵呵地说道,许是想到一个许慎逼出一个狠人这样的场面,觉得精彩,以至于脸色都有些红润,被宠妾抱在胸前的手就有了感觉,微微用力,掠过高耸,熟练地轻解衣衫。 “郎君……”阮琴半推半就,很快就陷入进去。 泪烛梢头,点点红生。 …… 王家,二房,后厨。 与平日不同,今天的这里依旧亮着灯,甚至还有一丝炊烟袅袅升起,专门给二房做饭的小厨胆战心惊地侯在外面,却不是因为里面那位主子,而是因为一直瞪着自己的环儿。 谁都知道这小娘子与青娥一样服侍二郎和二少夫人起居,颇受宠爱,平日里在奴婢中的威望很高,现在却板着一张犹显稚嫩的脸,双目喷火,恶狠狠地瞪着这个小厨,嘴里面还不断地念叨着:“都怪你厨艺不精,现在逼得郎君亲自下厨,我就算没上过学堂,却也知道‘君子远庖厨’,你却害得郎君亲自下厨,真实罪不可赦……” 喋喋不休,可将小厨吓坏了,不断地擦着汗,心里却不是滋味,为什么这环儿小娘子说得跟二郎说得一点都不一样呢? 厨房里面忙碌的正是王凝之。 也不怪环儿生气,这几天王凝之感叹这个时代的好东西太少,整日喝粥以及大米饭让他差点忘了后世各种食物的滋味,却也没办法,现在可没有大棚,除了应季的菜,其他季度的菜是根本不用想,况且炒菜刚刚出现,样式并不多,而且味道也多不怎么样,所以这几天闲暇下来,他便将后厨赶出厨房,自己亲自做饭,还特地交代不要对其他人说。 如今却不知环儿从哪里得知,这么晚了竟摸过来,还抓着无辜的后厨不断痛斥。 “不要吵了,你进来吧环儿。”索性只是蒸个鸡蛋羹,现在只要等着出蒸笼就行,不需要忙碌,王凝之将环儿唤进来,看着小姑娘气鼓鼓的样子,倒也好笑,便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我不是说去西阁(厕所)如厕吗?你怎么还跟了过来?” “是夫人让我跟过来的。”苦着脸捂着被王凝之敲疼的地方,环儿可怜兮兮说道,“夫人说郎君近来每次推说如厕,回来后不久后厨就能送来一些新奇的吃食,就让我跟着看看,现在看来,果然是在骗我们。” 王凝之摇摇头:“就知道骗不过娘子。” “那是。”环儿立刻骄傲的昂起头,显得出对谢道韫颇为尊崇,“夫人说自家后厨的水平并不算高,而如今送来的吃食却色香味俱全,而且这几日郎君每每会给大房那边送些菜肴,显然都是精心烹制的,一猜就能猜出来做菜的另有其人。” “是我做的,你不要出去乱声张,就是大房那边问起来,你也要推说是郭十四做的。”王凝之指了指外面的小厨。 “可是郎君,君子远庖厨……” “谁给你说的这句话,难道给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没有告诉你,这句话表达的只是古君子们不忍杀生的心态,而不是说君子就不能下厨房……况且,我也不是君子。” “郎君就是君子,最好的君子。”环儿固执道。 “好好好,就照环儿说的,我是最好的君子。”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王凝之先开锅盖,一丝清香迎面而来,他立刻就着一层厚布将蒸笼拿出来,里面正好放着四个小碗,他瞅着小丫头眼巴巴的眼神,笑道,“你若是再坚持‘君子远庖厨’,那以后可就吃不到这么可口的吃食了。” “郎君可以教给郭十四啊,他虽然为人愚笨,但做得多了,也就有模有样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王凝之点头答应,心想自己也确实不能经常下厨,“回去吧,等会儿郭十四就给送过去了。” 环儿急忙应声,跟在他后面出去。 只是走了一段距离,他就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交代给环儿:“等郭十四学会了,以后我们的一日三餐就都变个样,你和娘子多吃点。” “为什么要多吃点。”环儿很奇怪,虽然自己也很想多吃点,但女孩子总要矜持,想多吃也不能主动开口嘛。 “因为啊……”王凝之的思绪飘得有些远,“吃这些能让你们的身体快快长大,还很健康……” “长大?” “对,长大……” …… 第三十章 投机者 天气转暖之后,吴郡钱塘便会热闹起来,居住在各地的人纷纷赶过来相聚。 这群人皆是五斗米道的信徒,有些官居高位,有些地位低下,无论如何,来到这里都会受到五斗米道领袖杜子恭的接待,相聚为会,讨论教义等等,已然成为惯例。 今日也是,气氛尤为热烈,来的人数是以往的两倍,接待的人数不够,甚至要杜子恭的弟子们亲自接待。 觥筹交错,谈笑言欢,能够汇聚在这里的,不但有相同的话题,更有相同的信仰,他们是五斗米道最坚定的信仰者,因此来到这里之后,身份的高低都往往会被下意识地忽略,谈论的内容也只关乎于修行之法、养身之法,而最近所传出来的《大洞真经》,更是因为传言由早已仙逝的紫虚元君魏华存托梦显灵所作,成为这群人中最火热的话题。 能够拥有共同话题,谈论起来就轻松很多,逐渐深入之后,再加上杜子恭的亲自发言,话题开始转入修行的技巧、五石散的服用、丹药的炼制以及各种类似紫虚元君这样的仙迹传说,是最刺激与会者的兴奋点。 与这些参加聚会的人不同,不断跑腿处理吃食、茶水,还要负责接待工作的杜子恭弟子们就有些苦不堪言,便是平日里去村落中做游医都不如应对这群人劳累,夹杂着各地方言的话,听懂都非常困难。 “敬远在哪里?”一个身穿道袍、却大大咧咧性格不羁的人问道。 他的面前有个小道人,正接待着还在络绎不绝赶过来的客人,眼前突然出现个身材高大的人,吓了一跳,本来还想呵斥两句,但看到这人的模样,话到嘴边,却临时改成惊叫:“普……普祥真人,我师兄在偏殿,正在接待客人。” “客人?”被唤作普祥真人的道士皱了皱眉头,“可是会稽来的客人?” “好像是的。”小道人面对普祥真人有些局促不安,好像这人散发着一种让他惊惧的气场一般。 “我去看看……” “哎……”小道人徒劳地冲着普祥真人远去的方向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其拽住,却畏畏缩缩不敢动手,在其背影消失后,才小声地说道,“师兄说过不让人打扰。” 但被唤作普祥真人的,显然是不会听到的,况且以其性格,便是听到了怕也不会在意。 他顺着小道人指示的方向,看到这片宅院的一处偏殿,非常幽静,与外面的喧闹泾渭分明,还未走进去,就已经听到里面的谈话声,他倒也不客气,大着声音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来了,也不等里面的人答应,直接推门而入。 …… 孙泰是个投机者。 无论是拜杜子恭为师,借助这个身份广交天下人才;还是暗地里与各阶层接触,通过一些利益的互换达成某种交易。一方面光明磊落,被人称赞,一方面阴险狡诈,被人忌惮,他却不以为意,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他,投机能得到更大的回报。 至今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理所当然,世间本就如此,例如琅琊王氏,在永嘉南渡之前,与琅琊孙氏相差无几,但在南下之后抓住了机遇,一跃成为最为强势的家族,而孙氏,如今却成为低等士族,无论是家产还是权势甚至连一些寒门都不如……显然,当初的琅琊孙氏就没有料想到当初的琅琊王的崛起,否则的话,如今显赫一时的大家族恐怕就不是王家,而是孙家了。 家族是这个时代最核心的产物,孙泰也是如此,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尽管心中对王家有些敌视,他却依旧能跟随着老师杜子恭去给王羲之看病,也能学习当初的王导,结交天下,不分贵贱一视同仁,一切都是为了提升家族的等次。 “虽然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但你们要对付的是王家,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我是绝对不会参与进来的。”孙泰紧紧盯着眼前的人,可是个大人物,一言一行都需要他慎重对待,“想来郡守大人该不会让我替你做打手,做完之后果断被舍弃?” “敬远所言差矣,我便是再如何不长眼,也不至于给你添麻烦,好处自然是有,你的所需我也明白,我可以以我的家族起誓,事后倾力助你。”孙泰对面是个中年男子,正是王凝之当日一见的许慎,如今假借信徒的身份前来与孙泰私会。 “口说无凭,我需要更实际点的。”孙泰指了指北方,“你知道那群人的,都是不见利益不松口的人,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总需要郡守大人放出来足以让他们兴奋的东西。” “这个是否可以。”许慎沾了沾就睡,在桌上画出一个形状。 其型长,尖锐可刺物伤人。 孙泰吸了一口冷气,再抬起头,脸色有些诧异,不过却没有深问,只是感叹了一句:“郡守大人好大的手笔,现在看来,那王叔平只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大人的这个念头,怕是很早就兴起了吧?” “彼此彼此……” 二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咳嗽声,很快房门砰地一声响,一个身材高大的道人走了进来,冲着他们点点头,也不理睬他们脸上的怒气,径直坐在席子上,端起一个空碗倒满酒,一饮而尽,骂道:“孙敬远你也不是东西,叫我前来说有要事相商,这倒好,我来了却被你撂倒一边……这又是谁,你实在不给本真人面子?” “真人勿怒。”孙泰急忙劝解,说了些好话安慰这个普祥,这才将许慎介绍给他,“这是会稽郡郡守许慎,义兴许家人,我托人邀请真人过来,实际上只是做个中间人,真正要和真人商量的,还是郡守大人。” “哦?”普祥真人瞅了瞅许慎,眯着眼做出沉思状,片刻之后说道,“我说是哪个许氏,原来是曾经与义兴周氏交好的许氏,倒也可以相交,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你总知道我的身份吧?” “这是自然。”许慎点点头,一开始因为突然被这个道人打扰还有些生气,但知道对方的身份后,他的气立刻消了,尤其是看到对方的性格,更是让他满意,只是依旧有些为难,他看向孙泰,“敬远,只有普祥真人一人到来吗?” “普祥真人身份独特,你放心吧,与那些流民帅的关系,真人一人便胜过三个我,只要你给出的条件让真人满意,那边自然有真人给你说服……当然,作为一个绝对的旁观者,我还是要提醒一句,郡守大人做事一定要再三思量再三思量,如若你一步走错,其后果,可就不言而喻了。” 许慎慎重地点头:“这是自然。” …… 许慎和普祥真人二人要谈论的事情,孙泰就不好再听下去,便以出去接待客人为由离开。 此时已接近中午,该来的都已到来,杜子恭正在宴客,见到他之后,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前来……杜子恭已接近暮年,只是身子骨依旧健朗,眉发依旧是黑色,身穿宽松的道袍,颇有仙风道骨,况且他也却是有真才实学,有爱人之心,对传播五斗米道有着不可忽视的贡献。 正因为如此,此次宴客,所招待之人不但有上层士族,更有下层的流民、平民,除此之外,他们的信仰也略有差异:近年来风头大盛的上清派,依旧固执保守不愿更改教条的老道人,以及最新变动教义的栖霞观一派。 虽然拜杜子恭为师是有目的的,但孙泰确实为人聪慧,道法精深,深得杜子恭喜爱。再被招过来之后便介绍给与座之人认识,言谈透露着推崇,显然,这是在为孙泰打基础。对于这个老人,孙泰感官颇为复杂,但可以确认,尊重是绝对的,当下也很识相,跟着老师四处走动,与宾客们所言通畅,往往每过一处便会得到夸奖。 在每个席位都过了一遍之后,杜子恭才放开他,之后就该讲解道法,孙泰自然不可参与。 他老老实实地走向自己的班底,在一群道人之间坐了下来。 他有些饿了,一边垫补一遍与旁边的人谈话。 “前几日.你所说的人在哪里?” “那边。”小道人指向有些靠边的席位,他看过去,却是众多少年混迹在其中的群落。 虽然内心疑惑,孙泰却不至于表现出来,看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他们都是栖霞观的人?那群少年,便是传闻中与王羲之之子王凝之有关的流民?” “正是他们,不过不全是栖霞观的人,还有一些是受到他们影响的平民与寒士,他们传播的速度很快,信众增长的速度很快,我等前些日子去栖霞山那边,就碰到了包括那个黑瘦少年的一群人,只是想到师兄你不允许我等在外与人交恶,因此只和他们切磋了一些教义,这才发觉栖霞观的教义,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 “什么变化?”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孙泰眼睛转了转,随后定格在那个黑瘦少年身上: “竟是王凝之的‘进化论’……” 第三十一章 谣言 王凝之最近迷上了五子棋。 在没有电视、手机、电脑等后现代电子产品补充内心空虚的时间里,为了打发时间,他一直在钻研那些足够让他沉迷到忘记时间流逝的玩意儿,幸运的是,他还真的找到了……只是寻找的过程是无比痛苦的,道法是什么?是骗人的;武功是什么?是健身的。那些在后世文学作品中描写的绚烂多彩的东西,在这里,在他亲眼所见的世界中,仿佛都褪去了神秘色彩,变得粗糙乏闷,让他兴不起一丝兴趣。 显然成为九转地仙亦或是武林盟主之类的心思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好在还有棋盘类游戏:象棋、围棋、五子棋,前面的两类不但玩法便是连样式都与后世不同,很快就被他舍去,只有五子棋还凑合,就是如此,在与学生们对阵过程中也要经常输棋……平日里,他大抵是慵懒的,不愿意动脑子。 “二哥你又耍赖。”看到王凝之悔棋的动作,可把小姑娘郗道茂气得不行,但又拿王凝之无可奈何,只能威胁道,“你再这样我可就真的要向二嫂告状了。” 旁观围观的学生哈哈大笑,看样子显然对王凝之悔棋习以为常,王凝之这个先生与其他先生不同,相处起来不但没有紧迫感,还很亲切,当然,越是亲切的人沉下脸之后越让人害怕,他们也是尝过滋味的。 王孟姜笑嘻嘻说道:“二哥悔棋俨然已成为习惯,小妹还不知道吗?” 对于他们的反应王凝之笑呵呵地一点也不在意,对于他来说,单纯的下棋枯燥乏味,如若半路上悔几步棋,双方吵吵嘴,倒也有趣,如此一来,也能打发掉让他觉得烦闷的时间。 例如此时,一直阴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雨,也不能出去,早晨锻炼完身体,洗个澡之后就来这里给学生讲课,下了课也不急着走,可以下棋,顺便吵吵嘴,在闲碎的玩闹过程中,可以一点一点用后世的手法引导着学生学习,培养三观。 与其他沉浸在商战中的男人不同,他对孩童感觉很亲切,与他们相处,反倒是能给他带来短暂的童年回忆,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天真无邪又自由自在的日子。 “五连,我赢了。”悔过棋之后,王凝之开始顺风顺水,反倒是郗道茂连连出错,被奸诈的黑子钻了空子,五连成功。 “哼,我再也不跟二哥玩了,总是耍赖。”郗道茂扭过头去,表示自己是有原则的人。 旁边的王孟姜素日里与小姑娘关系很好,这时候伸出手捏着她的脸蛋,嘲笑道:“哟,真的不玩了吗?我记得昨日你就这么说过,结果今天二哥摆好棋盘,是谁又抢先占了位置?” “孟姜姐也好坏。”郗道茂红着脸,却是不好见人,从席子上起来扑到王孟姜怀里,打闹起来。 就在王献之想要接过郗道茂位置的时候,旁边传来干咳的声音,引得他们看去,却是王贤。 两个打闹的小姑娘立刻分散开,老老实实在旁边坐好,王贤显然与王凝之不同,对她们这样有失身份的打闹素来不喜,现在只是碍于王凝之在这里,才没有批评,否则一定会惩罚她们。 “二郎,你来一下。”王贤说道,脸色虽然平淡,但还是被王凝之看出了一丝不宁。 因此他对两边的人说道:“你们先玩吧,我过去一趟。” 说罢跟着王贤走了出去,王贤一直没有停下脚步,他也只好跟着,一边走一边说话。 “是不是外面有关于我大哥,或者王家的风言风语?”自从王玄之辞官之后,他就一直惦记着这事,派到各地去的七十部曲因为距离的远近,消息传达过来有时间间隔,这倒也不好克服。 王贤摇了摇头:“不是这事,而是三郎四郎回来了。” “安石公准的假?他们才离开家一个多月,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出事了?”略一分析王凝之就察觉到了什么,先是王玄之,如今又是王肃之和王涣之,那许慎的动手速度却也不慢,反倒是他疏忽了,一时间没将他们算计在内。 他们出了学堂,却没有走向王羲之那里,王贤解释了几句,应该是怕父亲怪罪,只能暗地里回来,又由于大郎病重,不便打扰,如今在二房那边等待。 到了二房之后,王贤就离开了,只是离开之前对王凝之说道:“此事蹊跷,二郎还要谨慎对待。” 这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即便如此,王贤也没有一丝要离开王家的意思,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就算有事也不会危及到他,但其个人品格却也显示出来,让王凝之很有好感。 自从王凝之掌家以来,二房这边就成了奴婢们络绎不绝出入的区域,但王凝之不喜欢每天都在家中待着,便将处理事情的时间放在每天晚饭前,所以现在走来,除了本属于二房的奴婢,并无他人。 看到他回来了,青娥急忙接应,不说话,只是向书房那边指了指说道:“少夫人在里边。” “我知道了,你去看着点,别让其他人靠近。”王凝之交代了两句,走向书房,推开门进去,便看到谢道韫端坐在自己经常坐的席子上,梳着妇人发髻,看起来异常贤惠,她的身前摆着一杯热茶,却没有饮用,而是在于对面的王肃之、王涣之说话,见到他进来了,急忙起来服侍他,等一切安排好之后,才推辞离开。 在不是与夫君独处的时间里,谢道韫只是一个普通的妇人,自然不会刻意去表现自己的聪慧。 王凝之望向对面的两个弟弟,见他们衣服褶皱,脸上带着疲惫,充斥着不健康的苍白,皱了皱眉,如此狼狈,显然遭遇了不好的事情:“安石公怎么会准你二人的假?” 两人脸上带着惭愧,王涣之回答道:“是被老师赶回来的。” “赶回来?”谢道韫留下的热茶,明显喝过,王凝之也不嫌弃,端起来饮尽,继续说道,“你们两个闯祸了?还是说遭人陷害,王谢两家有亲,如若过分之事,安石公到不至于将你二人赶回来。” “应该是被陷害吧……”王涣之有些犹豫,左右看了看,最后说道,“二哥,你这边可曾听过有关大哥的事……大哥真的是因为被人发现私自挪移军款军械,才被迫辞官的么?” “哦?这样的话你们都信了?”听到他们提起王玄之的事,明显是谣言,看来许琏那边倒真的动手了,只是因为打探的部曲还没有回来,导致信息接受有些晚,却也不慌不乱,这些毕竟在他的预料之中,“明显是谣言嘛,就算不是谣言,安石公也不可能因为大哥的事怪罪你俩吧?” “我们因为这事跟散播谣言的人吵了一架,安石公发现了,就责罚了我们……事后我和幼恭因为心情愤懑,饮酒过度,结果在安石公讲课的时候胡言乱语……” 王凝之听后,揉揉额头,心中不由的感叹:真是两个熊孩子。 这也怪不得他们偷偷溜回家不敢让父亲知道,这都不用想,被父亲的好友赶回家这样的糗事一旦被王羲之知道了,就是修养再好也难免生气,他们两个的下场自是容易猜出来。 “二哥,这是安石公让我们带回来的信函,说是让父亲看……只是,我们两人现在的样子,出现在父亲面前有些不妥。”王肃之哀求道,“要不二哥你先看看里面的内容,如若是大事,那就由二哥转告给父亲。” 一封密封良好的信函递过来,还未打开。 王凝之也不拒绝,他如今掌家,按理来说这种事情就应该先交给他来管,就打开信封,将里面的内容看在眼里,很快摇了摇头,有些恶趣味地扫了两个弟弟一眼,却也不告诉他们具体内容……他们两个不敢将信件交给王羲之,却不知这封信本身就不是谢安写给王羲之的,而是交给自己的。信是用文言文写的,好在他能读懂,开头就表示如果所猜不错,打开信的人应该就是王叔平王二郎等等,已然将灰头土脸的王涣之和王肃之看透了。 信的内容不多,先是提到王涣之两人的事,表示知道他们是被害地,而且也不是因为喝酒误事,而是被人下了药——五石散,这才会有分不清事情胡言乱语的表现,之所以遣返回家也是担心在那边出事。除此之外,还有提到王玄之的事情,分析了各方信息,然后嘱咐王凝之多多注意。 看完之后,王凝之将信件团成一团,看着两个弟弟,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先去梳洗打扮一下,明日我带你们见父亲,放心,我会告诉父亲因为大哥的事情我对你们有些担忧,才会将你们二人接回来。” …… …… 谢道韫还不知道王凝之在忙什么,三郎四郎回家之事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们离开之后,王凝之却依旧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忙碌着,晚餐做好之后,叫了几次,依旧不出来。知道王凝之改了菜品之后,他们平日的吃食就丰富起来,正如环儿所说,后厨郭十四虽然愚笨,但做得多了,却也有模有样。 “你们进去的时候,将这些饭菜给郎君送过去。”谢道韫对着从外面赶来的陈泉他们说道,将青娥手中端着的东西塞到他们手中,“去吧,记得让郎君趁热吃。” “是,一定办到。”陈泉他们不敢小觑这位二少夫人,经常过来的他们可都知道二少夫人不好惹,与平日里见到的那些或羞涩、或大胆却无一粗鄙不堪的农妇不同,往往眼睛一眯,就能让他们心惊胆战半天,回去后还会感叹不已,也就二郎这样的大人物才能镇得住这位才女。 书房里,王凝之依旧在写东西。 经过一个多月地学习,他的书法水平提高的很快,想来应该与前身所残存的惯性有关,无论是书法、绘画,还是一穿越过来就能够清楚地理解这个时代的语言……书法虽然无法称为‘大家’,但让人看懂还是很容易的。 “应该与我大哥的事有关吧?私动军械,还是私挪军款,亦或是人品败坏,与同僚关系很差?”在陈泉他们进来之后,王凝之停了笔,在一旁的水盆里洗手,将沾染到手上的墨迹洗去,这才拿着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询问。 “是……是。”七个队长点头,推了推丰收,由这个小厮说道,“除了大郎的事,还有不少其他的言论,都是针对咱们王家的。” “说来听听。” “还有三郎、四郎他们在外游学时喜好男色、讲课时服五石散的传闻,以及郎君(王羲之)病危的传闻,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叔虎公(王彪之)、敬伦公(王劭)的恶言,如今在乡野之间都有耳闻,我等已经查证,这些消息与郡守有关。”丰收为人精明,知道王凝之想听什么,所以会尽量抛去那些没用的废话,“事关具体就无法查证,只是这些传言分由不同的人传出,我等没能全部验证,但已经验证的,尽是与郡守府有关。” 王彪之还有王劭等,都属于王凝之叔伯辈,关系亲密,而且如果王凝之所记不错的话,王彪之现在的身份应该是镇军将军、会稽内史,加散骑常侍,如今也住在会稽郡内。显然许慎对王家的舆论造谣是全方位的,不仅仅王羲之一脉……这就足以让他深思了,如果单纯地对付自己,或是王羲之这一脉,应该不用这样大张旗鼓吧,很明显会挑起士族之间的纷争。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心中叹了口气,于他个人而言,是不愿意卷入这些纷扰之中。 将书桌整理一番,他将自己赶时间写出来的东西交给丰收,说道:“事情我都已然清楚,辛苦你们了,但处于非常时刻,你们的辛苦我会记在心里,等这段风波过去了,会论功行赏……这上面记在了我需要你们给乡民们传播出去的东西,应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们了吧?” 丰收接过去看了看,神色丰富地变化着,半晌才抬起头,仿佛重新认识了王凝之一样,但很快恢复正常,嘿嘿笑道:“不用教。” “那行,你们走吧,回去吃点好的,今晚好好休息。” “是。”他们答应下来,却在走的时候,陈泉指着饭菜对王凝之说道,“二郎,趁热吃……一定要记得啊!” 对于他们心理十分清楚的王凝之不禁气笑,用力地摆摆手:“滚滚滚……” 第三十二章 满城风雨 平日里即便无事,孙润年也不太愿意待在家里,与鲜明辉煌的士族田庄一比,寒门终究是稍逊一头,让他总有一种被压下去的感觉,他的家族一直依附义兴许氏,他又在会稽郡郡守许慎手下办事,平日里走动频繁,关系密切,公务多了便寄居在许慎家中,美妾佳肴自然让他乐不思蜀。 只是,家还是要回的。 古人云,糟糠之妻不可弃,更何况,妻子与他门楣对等,亦是寒门出身,家族之间利益关系绑定在一起,无论外面的风景如何让他流连忘返,却也终究要返。 只是今日他刚进厅堂,便被妻子拉住,屏退其他人,夫妻之间相互对视。 “怎么了今日,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孙润年说着看似关心的话,只是看到妻子逊色于歌姬美妾的模样,让他觉得非常别扭。 夫妻二人早已心照不宣,妻子甄氏对他关心的话并不在意,反而嘲笑道:“看来郡守大人家中姬妾品貌上佳,郎君浏览日久,脸色大抵是不如妾身,所以说,还请先照顾好自己……” “你有什么事?”孙润年可不想听甄氏的冷嘲热讽。 “妾身什么事都没有,有事的是郎君。不知日夜流连忘返于郡守府上的郎君,可听到关于郡守大人的传闻?”甄氏脸色有些可怕,“有传闻说郡守许慎不但私挪军款,更是私通流民军,联合有谋逆之嫌,甚至不惜以身犯法,诬陷王氏,来表明自己逆反之志……郎君非要与其亲近,妾身本不应插嘴,只是郎君,你并非只有一人,背后还有孙、甄两家,谋逆之心,株连九族,还请仔细斟酌!” 孙润年心头一颤,看着面色可惧的妻子,不知其所言真假,但就算是传言,依附于许慎的他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指不定会被连累。 只是,这能放弃眼前的荣华吗…… …… 闲暇之时,谢安总喜欢捕鱼打猎,与名士、名僧同游,如今虽官至侍中,却依旧闲散。 “安石将逸少家三郎、四郎遣回,于此时风雨中,怕是多又不适,逸少虽性情宽和,心中却难免会有怨气。”谢安身边垂钓者说道,语气有些担忧。 谢安将鱼竿搁置在一边,正看着一封信,听着身边之人的担忧,笑了起来:“就怕逸少并不知情,在他们离开之前,我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带回去,他们的二哥王叔平打开了信,自然会帮他们找借口应付过去……你且看看这封信。” 垂钓者接过来,看了一遍之后非常惊讶,疑惑地看着谢安。 谢安拢了拢身上的乌衣,站起来,目光远远地掠过低矮的池边灌木,望向天际线:“令姜侄女返家之后对王叔平百般不待见,我便陪着她回去,恰逢叔平在学堂讲课,也是他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言论之时,风采卓然,那时我就知道,某些人终究是厚积薄发,属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一类人,叔平品性佳好,如今又有能力,我那侄女,只怕心爱还来不及,应该不会嫌弃了。” “现在关于许慎的谣言亦是风生水起,应该出自王叔平的手笔……只是,如此做法,又与许慎一等有何区别?”垂钓者疑惑道,对王凝之的品性表示怀疑。 谢安摇摇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极是快心之事,方显叔平风流洒脱之趣……” …… “黑七儿再讲些故事吧。” 夕阳下,几个人影拉得很长很长,从村口的老柳一直想外拉伸,混入昏黄的光泽之中,模糊不堪。 有了经验之后,黑七儿他们经过考察,就被允许单独跟着道人下山,道人们走街串巷,治病救人,他则带着宣扬教义的故事,给人讲些故事,往往自己也会沉浸在其中,想到种种表象,想到那日出席钱塘道聚会是别人尊重的目光,他就很有成就感,认定这是一条出路,热爱这份难得的事业,自然会沉浸进去,以至于讲的故事都带有感情,被乡民所喜。 只是那些故事很多都是道人们编撰,少部分则是王凝之送过来的,近日他所知道的故事都讲完了,如今被人问起,去不知该讲些什么,只能无奈地摊开双手:“没有了,今天的故事讲完了,等以后有新故事了再讲。” 周围的人很扫兴,却也不会埋怨,与一些村民相比,黑七儿的年龄有些小,双方都会相互体谅。 不过故事讲没了,黑七儿跟着的道人冯新依旧没有完成今天的救治,他们只能随意聊些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上面的那些大人物,名人轶事往往是村民、佃农等等茶余饭后最活跃的谈资,今日也不例外。 “前些日子黑七儿你说那会稽郡守许慎陷害叔平公子,如今有什么结果?”受到黑七儿的感染,王凝之在这群人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叔平公子不会受到影响吧,风评太差会受到中正的嫌恶。” “别乱想……公子,是个极厉害的人,区区会稽郡守,又有何惧!”黑七儿摇头训斥那人的胡思乱想,“许慎会传播谣言,公子也会,而且公子更高一筹,如今会稽郡那边正流传着‘郡守许慎通敌卖国’,风声更是大过他对王家的诬陷。” “通敌卖国?是真是假?” “你管他真假,这种坏名声一出来,你们觉得许慎还能安稳的坐在郡守的位子上?” “嘶……”质朴的村民吸着冷气,稍小一点的无法理解,但已然成年的那种,却是不得不感叹,不愧是公子,随随便便,还是用许慎的歪招儿就打的对方找不着北,着实厉害。 …… 办完公务回到家中,还未得到休息,司马奕就笑呵呵地抓住阮琴。 “何事值得高兴,郎君都笑出皱纹来了?” “还记得那日琴儿所说的,那王叔平是个狠人么……啧啧啧,真狠啊,果然是真狠啊!”他连连感叹。 “王叔平动手了?” “如今那些关于王氏的污浊言论已经被替换掉,大街小巷上流传的,尽是那许慎的事儿。” “哦?是吗,那我可要去听一听。” “不用多此一举,歇息时我自会告诉你。” …… 时间虽有前后,却多是在一个集中点上。 田野,乡间,依山傍水的乌衣巷,大街小巷;道观,寺庙,漫山遍野;袁氏、萧氏、庾氏等大小世家。 关于义兴许氏,会稽郡守许慎,流民帅许恒等等诸多相互亲近之人的各种言论,或通敌,或为奸作恶,或野心暴露,一系列五花八门甚至连郡守府中日夜举办无遮大会的风流雅事都传了出来。 满城风雨,一夜倾惯。 仿佛台风忽至,狠厉的风暴肆虐,将这种丑事****裸地暴露出来;又犹如背后一张大手,推动着,掌握着发展的轨迹,便是掌下某一环出现了松懈,也会鞭笞着、强制着,以最快的速度抚平缺漏。 王家,二房。 “不许悔棋,郎君你怎能总是耍赖。” 两个人的闺房,床铺上,这两个精力旺盛的人铺开一大片空旷,放着棋盘,正在下着五子棋。 王凝之伸出手放在棋盘上,却被谢道韫死死地按住,凡是波澜不惊的谢道韫如今却气的眉毛拧在一起,白嫩的小手压着他,同时从他手下抢下那一颗黑子,这才放手,有些喜悦地将妻子归为原处:“不耍赖,还能玩,耍赖以后就再也不玩了。” “谁让娘子这么聪明,每次和你下棋我都得小心翼翼地,说不准就在哪里被你吃死。”王凝之有些无奈,却也无可奈何地松了手,虽然喜欢悔棋,但谢道韫身份特殊,还好凶好凶,与婢女环儿或者学堂的那些学生还是要区别对待。 谢道韫眨眨眼,盯着他:“郎君也很聪明,输棋应该是让着我吧?” “怎么会,正常对垒我已经有些吃力了,如果还放水,那根本没法玩。”王凝之摇摇头,虽然确实没有灌注精力下棋,却总不至于为了彰显自己的聪慧在妻子面前夸张炫耀。 谢道韫半信半疑,嘴上依旧说着话,棋也依旧在下着。 王凝之不悔棋,就让自己的处境有些艰难,谢道韫的手法大开大合却不乏精密,逼迫他的棋子分散,想要连成五子,有些困难。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月亮被云彩遮住,似乎看不下去这对儿在正确的时间办不正确事的夫妻,这种事情说出去怕是会被人笑话,哪有结婚不久的小夫妻深夜在闺房中不行房事,却为了五子棋的悔棋与赢棋争得不可开交? 没过多久,房间里终于传出床铺晃动与男人呼吸的声音,仿佛完成了某种神圣的事业之后所带来的疲惫。 “郎君赢了。”谢道韫明亮的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瞳孔很美,里面好像只容纳了慵懒地躺在床上的男人,看着他一脸疲惫的样子,忽然间笑了起来,笑声轻轻地,让人迷醉。 “你放水了。”受到气氛的影响,王凝之握住她的手。 “郎君也放水了,彼此彼此。”谢道韫将棋盘挪到床边的案几上,吹灭蜡烛,也躺了下来,“不管怎样,郎君都赢了。” 第三十三章 荒诞 “真人府邸就要到了,还请郡守大人解除武器。” 许慎只能将随身携带的武器交给普祥真人的手下,对方甚至还前来搜身一番,让他脸色有些难堪,只好眯着眼盯着这座真人府。 小巧精致,别具一格,如果不是被普祥真人这伙流民军占据的话,在许慎的记忆中,这里应该是一个小道观,虽然不甚有名,但胜在居住在此的人物清平智雅,乃车骑将军祖逖同父异母之兄,著名的围棋大师祖纳。 主人的更换让许慎有些猜错,虽然同样都是流民帅,但在他与普祥真人交流过后,实在不觉得普祥与祖纳有交往。何况说在祖家被石勒屠灭之后,祖纳就有些销声匿迹了,他还真不清楚祖纳是否活着……不过,就算活着也已经很大年岁了吧。 “搜完了吗?真人倒也是太过小心了。”虽然是有求于人,但许慎依旧看不起这番行径,在那人搜完自己的身之后整理整理衣服,以免出现皱乱,目光转向这个人,毕竟,搜完身之后他还没有告诉自己可以进去了。 普祥真人的手下却是不以为意,反而笑嘻嘻地凑到许慎耳边,小声说道:“之所以要搜身,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郡守大人见谅,不过,真人府上对大人或许会有些冲击,还请大人等会一定要忍住脾气……” 那人伸出手按在许慎的胸上,一字一顿道:“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了,多谢相告。”许慎将那人推开,这才走向这个道观一样的真人府。 大凡能让一郡郡守亲自登门,不是这个人物非等闲,那边是郡守这边有火急火燎的大事。 显然,许慎是属于后者。 这几****过得非常不舒服,无论是出门、郊游、处理政务亦或是吃饭,全都被大量的谣言所围拢着,这些谣言并非是他让人放出去的那些污蔑王家人清白的谣言,反而全都是关乎于自己通敌卖国这样致命的谣言……他对王家人的污蔑,最多是名声上的,显然认为以王家的家大业大,也不在乎这些名声,就算是要反击,最多也是政事上压迫或者将谣言用武力压住。但许慎没想到的是,这王家,竟然用同样的方法,却放出更加恶毒的言论,而且传播范围之光简直出乎他的预料。 短短几天,无论是乡野农夫的谈话、家族佃户的关注、亦或是各大士族都上眼的事情,全都是关于自己的谣言。 会稽郡、吴兴郡、吴郡……等等,铺天盖地织成天罗地网,让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 与绑架王凝之不同,那最多属于两个家族之争,而如今,却是一个人与整个国家的抗争。 他恐惧,他害怕,他联系家族,联系曾经的朋友,而如今,也亲自来到这个原本作为底线的普祥真人府上,来寻求帮助……这种谣言,如此铺天盖地,足够以假乱真,他不敢想象传到陛下耳中会是什么样子,即便它都是假的,但那又如何,朝上的那群大臣可没有机会听一个小家族的小人物的辩解,好果子肯定是没有的,被罢官也算是轻的,关键是,他担心会被杀掉,甚至连累家族。 没有人想死,他许慎也不例外。 真人府紧紧关闭着大门,他走上前去敲了好久,里面才传来醉醺醺的声音。 “谁啊?” “会稽郡守许慎。”他回答道,皱着眉头,怀疑怎么会连管理门房的小厮都醉醺醺地,如此也太没教养了。 嘎吱…… 仿佛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股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顺势看过去,只见给许慎开门的小厮依在门环上,醉眼朦胧,身穿着非常宽松的衣服,还不断地在身上瘙痒,看到他之后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嘴上挂着唾液,却被他轻松躲过,最终扑在地上。 “哎呦……”小.厮呻吟着,却一直瘫倒在地上没有起来。 许慎没有理会,这小厮明显是服了药,单纯喝酒可不会如此,他直接向里面走。 人并不多。 整个真人府,并没有多少人,一路上碰到的几个小厮,应该是管理关键的门房,大多都是醉醺醺服了药的模样,甚至不清醒,便是问个路都要问半天,这让许慎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今天并不该来这里。 不过好在问出普祥真人目前的位置,他觉得自己还是要见上一见,毕竟是个希望。 整个道观的样式是非常对称的,粉刷的颜料也多是黑白相间,不但与围棋棋子的眼色相似,也与道教的太极鱼有异曲同工之妙,里面多种着果树,枝叶生长却不茂盛,被在阳光的照射下却显得病怏怏,犹如那些服了药的门房小厮。 这些都被他下意识地忽略掉,如今只是一心想要见到普祥。 来到正殿,那些小厮说普祥如今就在这里,只是这正殿都门房紧闭,里面的声音都传不出来。 许慎心中有些怒火,明明早已通过消息,自己要来这里,好歹也是一郡郡守,却要遭受如此冷遇,以往要去某个地方游玩,何曾有过如此际遇,他阴沉着脸,走上前将正殿的门推开。 一推就开。 阳光直刺刺地照射进来,将里面的情景仿佛定格一般呈现出来。 那一刹那,他呆在那里,身体不听使唤一般晃了晃,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太荒唐了—— 王家的反击很迅速,而且传出来的谣言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危及生命的攻击之外,一些虽不致命却也毫无底线的污蔑也有,其中就有一条:郡守府中日夜举办无遮大会! 许慎听闻之后,是嗤之以鼻的,认为这算是谣言中的败笔,如果单纯诬陷他卖国,自然不好解释,但如果混入这种奇怪的说法,就给了他破局的机会……所谓的无遮大会,在他心中,凡是有一丝羞耻心的人,也应该不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但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却犹如一道最尖锐的箭,狠狠刺穿了他这一生的认知。 正殿,整个正殿,檀香犹如美人的丝带一般袅袅升起。 在这些烟雾之中,十几具白色蠕虫一般的身体在相互摩擦着、蠕动着,显然正是他所认为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却以这种荒诞的戏剧性出现在他的眼前。 “滚出去!”一声呵斥将许慎惊醒,他这才看清楚十几个不着寸缕的女子围绕着的,正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古铜色皮肤的男人——普祥真人。 许慎立刻转身出去,连带着将正殿的门给关住,走出去之后靠在一棵病怏怏的果树下,肚子中翻江倒海,很是恶心。 却终究没有吐出来。 没过多久,穿戴整齐的普祥真人从正殿中走出来,旁边却依旧伴随着一个美娇娘,也不知愿意不愿意,只是面无表情地被其怀抱着走出来,看到许慎还冷笑了一番。 “怕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没待普祥真人说话,许慎就率先开口,苦笑一声。 “不知者无罪。”普祥却摆摆手,大大咧咧的样子,也没什么讲究,坐在围着果树建造的石坛边缘,将美娇娘抱在怀中,“虽然收到了郡守大人的信件,只是那日一见,却不觉得大人有要用到我的地方,自然也不认为大人会亲自过来……只是如今看来,大人也不算大人了。” “叫我谨言就好。” “可是谨言一点也不谨言啊……”普祥哈哈笑着,目光仿佛一道利箭,能将许慎的内心刺透一般,“用谣言来对付王家,这可算是个昏招,不该说话的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应该就是这样的下场。” 听闻普祥的嘲讽,许慎脸色一变,半晌没有说话,等再次开口,气势便已然缩到了极致:“我手中有一批器械,诚如真人所言,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只是……我还是希望真人能帮我。” “我可帮不了你。”普祥将手伸入美娇娘的内衣里,粗鲁地把玩着,怀里的美娇娘瑟瑟发抖,却不敢反抗,只是可怜美丽的脸蛋,却因为胸前的疼痛变了扭曲,扮相普祥看不到,却印入许慎的眼中。 是如此地荒诞不羁。 “还请真人明言。” “你可知道,用谣言的办法来对付你的,是谁?” “王家的……谁?” “王凝之。” “王凝之?”许慎皱起眉头,“我见过王凝之,他一向奉行中庸之道,除了前些日子所提出的言论,并无任何建树,也毫无聪慧之名传出,是他想出来的办法……真人,可有证据?” 显然,如果是王羲之、王彪之等等与他同辈之人做出的反击,他还能忍受,但若果明白自己是折在区区小辈手中,还是个自己从不曾在意的小辈,许慎有些恍惚。 “哼……你可知道你眼中的这个中庸无名的王凝之,他所提出来的不为你看重的言论,在我们五斗米道之中,引起怎样的波澜?甚至因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个字,让一个派别都变了模样——而这,就是你眼中毫无建树的王凝之!” 第三十四章 黄昏 “这不可能!”许慎明显不相信,“就算是他,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普祥嘿嘿一笑:“你以为人家大家族都是吃白饭的?以你们许家的眼界,恐怕还真不够人家看的……看到我怀里的这位小娘子没有,来来来,让她告诉你,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 美娇娘被普祥推了起来,呆呆地站在两个男人身前,衣衫不整,脸色阴郁。 但显然许慎对此并没有兴趣,这娘子的手上皮肤粗糙,阅女无数的他一看就能明白,这恐怕是乡野之中的农妇,长的虽然可以,但皮肤粗糙,玩弄起来并不和他的口味……只是普祥将此女推出来,明显不是为了站在这里让他们俩观赏。 “这是山阴县一户农夫家的婆娘,最近才被我掳来,一开始脾气够硬,但现在,不也老老实实地任由我把玩……对手狠,你就要比对手更狠,在这一点上,谨言你明显不如那个王凝之。”虽然普祥真人的性格无法让人接受,但他的话却是对的,让许慎不得不仔细听着,“好了,你告诉这位大人,那些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是……是王家二郎……不不不,是王凝之!”被普祥看得脸色苍白,美娇娘哭哭啼啼地说道,“我家郎君与王家部曲钱九有旧,是我家郎君与钱九配合着将这些谣言传给乡人的,我也是在无意中听到他们相商,才知道的。” 普祥冲着许慎笑了笑,一把将美娇娘再次拽入怀中,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说道:“郎君郎君,你以后的郎君不就只有我了么?看来这么多天了依旧不老实,不过要我说,就你现在的样子,就算被救回去,又有谁要你,以后就安下心来老老实实服侍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妾不……不敢了。”美娇娘浑身颤抖,缩在普祥真人怀里,犹如被吓坏的白兔。 许慎看不下去,只能将目光转向其他方向,只是如今的他除了这一条路,已经无路可走,王家人不可能放过他! “行了,你先走吧,留在这里还把郡守大人给吓坏了,那可就是我的不是了。”普祥放开怀中的美娇娘,让她离去,这才对许慎说道,“现在来谈正事。” “真人请说。” “收下你的武器装备,我这边自然会替你做事,但想要度过难关,仅仅只有我这边是不行的。” “还有许帅那边……” “许恒?”普祥不屑地笑笑,“许恒不过是小打小闹,看似强大,实则最不可靠……不过,确实算是一股力量,就算连上他,这边都是军队的力量,朝堂上的事情是不可能帮你的。” 听到普祥这么说,许慎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内心有些激动:“真人有门路?” 义兴许氏并不是一个强生的家族,虽然位列士族,却依附于义兴周氏。曾经的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号称江东二豪,甚至有所谓“江东之豪,莫强周、沈”的说法,但后来,周氏、沈氏与朝廷交恶,受到打压,甚至连家族都无以维持生计……许氏在这种情况下立刻与周氏撇清了关系……以至于到现在,义兴许氏都顶着难看的名头,为人忌惮,处境非常尴尬——在这件事情上,王家算是最大的谋划者,虽然王导已经去世,却依旧不妨碍许慎对王家的敌视。 只是如今看来,燕雀与鸿鹄之间,终究存在着一条天堑。 许慎出事,别说是朝廷上有朋友帮忙,便是义兴许氏,他的出身家族,如今都默不作声,甚至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王家势大,得罪的人也不少,我虽不混朝堂,却也有些朋友,或可助你……只是,以他们目前的地位来说,就算不与王家交恶,也没什么损失与遗憾,所以想要他们动手,就要看你了。”普祥真人看着激动地许慎,眨了眨眼,“明白来说,就是要看谨言能拿出什么值得他们动心的东西来。” “真人的朋友?” “忠武大将军温峤之子,温放之;会稽余姚虞氏,不知你可满意?” “请容我思量。”许慎有些犹豫了,虽然心中明白大出血是必须的,但也要看对象,他在思考与两家合作的利害关系,片刻后回复道,“忠武大将军因平定王敦与王家有间隙,与其子温放之联合我尚可理解,但会稽虞氏?作为会稽的中等世家,素日里我亦有耳闻,只是……未曾听闻他们与王家结怨,恐怕……” 普祥真人摇摇头,似乎有些不屑:“这你不必理会,我自有办法说服虞氏出力……我刚才所言,核心你可明白?” 报酬……这是一个问题。 许慎心中叹了口气,盯着普祥真人,这个看似热心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五斗米道人,所作所为,他又如何看不明白,其所言流民帅许恒不可靠,实际上不过一丘之貉。 “我在会稽经营多年,略有田地,可做酬劳……不过,我需要先见成效。” 普祥双眼一眯:“哦?需要什么成效?” “谣言可清。” “此等尽是小事,谨言可稍等两日,谣言便清。” …… 诚然,普祥真人虽是道人,但本质上还是一个流民帅,既然如此,流民帅所具有的本性他都拥有。 然而正如他所言,许慎许谨言,之所以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却是做了不该做之事,说了不该说之话——尽管许慎目前依旧是会稽郡郡守,他的田产都在,妻妾依旧,便是本人也毫发无伤。 只有当夕阳西下,他一个人站在后院的假山上,望着绚烂的晚霞,一丝丝凄凉便会涌现出来。 一切尽是假象,一切尽是虚妄。 遥远的天际仿佛隐藏着一个吞食天地的巨兽,身体被云雾包裹着,却随着黑夜缓缓地向大地笼罩,对着站在假山上的许慎,张开血盆大口——或者下一刻,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 黄昏,橘黄色的光芒洒满整片练兵场,给兵器都镀上了一层蜜色。 一向不喜欢练兵场的许琏却不得不来到这里,闻到两边粗鲁地流民军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让他不得不用宽袖袍遮住口鼻,表现出明显的鄙夷,只因他是许帅之子,这群将士也不敢对他侮辱性的动作表示难堪,任由他从身边穿过,走向最中心的帐篷。 “父亲。”许琏钻了进去,一进去就看到父亲许恒光着膀子,身上还有汗水蒸发后留下来的白色盐渍,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许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自从绑架王凝之惹了王氏之后,对于这个曾经百般疼爱的儿子,他现在是越看越不顺眼,尤其是面对自己,这小崽子竟然嫌弃地皱眉……他极力忍住脾气,将手中的信件扔过去,敲打着桌子发出咚咚咚的声音:“看完再说!” 似乎是看出来许恒脸色不好,许琏不敢多说话,老老实实将内容看完,才惊讶得抬起头:“谨言伯父要完?” “你怎么说话的?”许恒脸色更不好了,“素日里教导你的全都抛到脑后了!” “是王凝之所为?” “没说,不过猜想就算不是王凝之,也是王家的其他人,毕竟是一等一的世家,随便出手就能弄得满城风雨,便是连附近的郡县都有所传闻。”许恒叹了口气,看着不成器的儿子,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都是因为你这个孽畜,我们这边还好,虽然归顺朝廷,被逼无奈了亦可向北奔逃,投靠他国……但是谨言兄,怕是要被你害惨了。” “是伯父主动攻击王家,与我何干?” “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连累了人家,导致当初王家给他施压,谨言兄会对王家动手?”面对这么一个儿子,许恒却也无话可说,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揍他,显然认为儿子大了,便是再不懂事也不能让他动手教训了,上次气急打了他一耳光,回去却被许琏他娘亲骂了好几个晚上,着实头疼不已,“不管怎样,谨言兄遭此大难,我们能帮便帮上一把……如若,如若他真有意外,也要保全他的家人。” 许琏将信件放下,他倒也不傻,自然看出来许恒十分愤怒,便斟酌了下语句,说道:“父亲也不要太过着急,谣言虽猛,却未见实质伤害,更何况谨言伯父在会稽经营多年,身后更有义兴许氏家族,便是王家真心发难,无非是被罢官,保全自身应该是没问题。” “但愿如此。”事到如今,许恒也只能尽量将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但也仅仅是想想,作为一个能在乱世中领兵的统帅,往往是会做好最坏的打算,因此应承了许琏一句,便继续说道,“你这几日带上一批精锐去谨言兄家中,若遭遇意外,立刻带着他家人向城外突围,我会在外做好接应……你自己注意安全,遭遇危险,切记保全自己。” 许琏面露苦色,却不得不答应,只想回去之后让母亲给父亲说和一下,不要让自己前去。 什么许慎,能有自己重要吗? 第三十五章 芍药,情话 春季是郊游赏花时节。 牡丹、芍药、金银花、月季……田庄内外,常日散发着一丝沁人心脾的花香,蜜一样的甜腻,顺着鼻喉钻入身体里,让整个人都轻飘飘,仿佛生活在少女梦中的童话世界里一般。 王凝之从不缺乏想象,无论是以某个基点为起始,推理构想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还是说通过某些引人思考的,例如哲语、花草等等,联想到高雅并且陶冶情操的行为,每一次想象,都仿佛经历一次灵魂的升华……前提是,谢道韫的眼神不要这么凌厉,再柔和一点就好。 女人心海底针,想要猜透一个女人,哪怕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的心思,都是十分困难,王凝之思前想后,都闹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谢道韫,如果说是因为这几日晚上玩到很晚,睡觉也不安生,熟睡中的两个人总会在无意识中抱在一起,让第二天起床的他们很尴尬。他又不能确定,虽然两人之间,说是存在爱情什么的,便是旁观者不笑,他也要笑出声来。但明明已经很亲密了……虽然有些个人意志的判断,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实在搞不明白一整个早上不说话,反而逮着机会就用凌厉的目光扫视自己,她又哪根筋儿搭错了? “娘子你有何事?”叹了口气,游离的目光再次返回过来的时候,王凝之问道。 谢道韫不可能凡事都保持胸有成竹,也不能像王凝之养成的习惯:无论内心变动如何丰富,都不会过多地表现在脸上。她很不容易,固执的要扮演合格的妻子形象,便要努力地与最亲密的陌生人接触,相识相知,内心从抵触到接受,到默认,最后不得不与这个被叫做郎君的男人过一辈子。好在经过近两个月的相处,经过误解与坚持,王凝之在她看来,很好。 还好得很过分。 家族部曲的变动,病毒式扩散的谣言,凭借几句话就差点瓦解一个郡守的攻击与防守,如果说王家人还没有反应的话,那可真就有负顶级门阀的名头,况且这几日奴婢之间也隐隐在传,环儿那小丫头听了之后,就屁颠屁颠跑到谢道韫这边倾诉……别看谢道韫是个女子,但论在家中奴婢的眼中谁有威严,王凝之反倒还不如妻子,她在听说了王凝之所为之后虽然惊讶,却依旧沉得住气,身为妻子,心中会因为有这么一个夫君而高兴,因此这几日才会放低姿态,更会耐着性子与其玩五子棋。 她是希望王凝之能亲口告诉他所做的这一切……然而,不知为何,虽然睡在一张床上,关系亲密,每日醒来两个人都会纠缠在一起,她却总感到两人之间,存在着隔阂,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感情,语言,思想都有极大的差异。 听闻王凝之的询问,谢道韫没有着急回答,先是稳定了情绪,收回目光,说道:“大哥那边,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王凝之点点头,眯着眼瞧着小娘子,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表明这不是她在意的问题:“因为大哥的病,请遍了游医、道人,甚至在朝中请了几名御医,却依旧没用,辞官之后,更是连胃口都没有,每日只吃很少的东西。” “郎君给亲自炒的菜吗?” “如果不是我亲自炒的菜,怕是大哥一口都不吃,嫂子请求了我几次,郭十四做的差强人意,大哥不喜欢吃,只好我亲自做。” “哦……稍后我和郎君一起过去看望大哥,可以么?”清冷的语气说出这种话,谢道韫很快感觉到不对,这显然不是讨论重病大哥该有的表情,但想改已经来不及了。 王凝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不要乱想,大哥对病情都看得很淡,无妨的……只是,这恐怕不是你想问的话吧?” 谢道韫心有些慌乱,急忙回复:“没,这就是……” “有什么事情在怪我?”王凝之打断她的话,抚摸妻子柔顺青丝的手顺势而下,落在她娇小敏感的耳朵上,“我虽然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娘子,但让娘子不开心,我还是要道歉……只是,如果心里不开心,就跟我说一说,好吗?” 谢道韫开始觉得心中酸酸的,眼睛有些憋不住,好像有晶莹的珍珠,要从眼睛里落下。 她转过头,将王凝之的手打掉:“郎君在外风光即可,妾身无碍。” “真不老实。”王凝之抓住妻子所说的字眼,心中有些明了,站起来走向一丛盛开的芍药花,将开的最艳丽的那一朵摘下来,反身递到谢道韫面前,“是怪我没有告诉你吗……关于对付许慎的事情?” 谢道韫沉默不言,看着近在眼前的芍药花,虽然没有接过来,心中却悄悄的松了口气……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名花配美人,况且娘子还是才女。”试探一句之后,王凝之已然可以确认了,却是好笑,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谢道韫竟然硬是赌气不说,看这样子分明是要自己主动猜出来告诉她,好在自己反应过来,如今也可以挽救,“好了,不要生气了,再生气脸上会长皱纹,有了皱纹就不好看了,可别让人日.后提起大才女谢道韫,偏偏记住了你的皱纹。” “郎君才长皱纹!”内心恢复平静的谢道韫却因为夫君甜蜜的话再起波澜,褶皱眉头恶狠狠地反击。 王凝之摇摇头:“好吧,我长皱纹……竟然敢与为夫顶嘴,看我晚上不教训你……嗯,就这么决定了,今晚我要悔五步棋。” “不许胡说。”四处看了看,见那些裁剪花朵的奴婢没有注意到这边,谢道韫才松了口气,她可不希望让别人知道与郎君晚上不行房,反倒是玩五子棋,一旦传出去她可就没脸继续在这里待下去。 “好,不胡说。”王凝之指着远处侍弄一棵牡丹的奴婢说道,“母亲性好养花,但你可知道,为何在花朵完全盛开之前,园子都是由奴婢打理,反倒是母亲来不了几次?” 谢道韫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却依旧回答道:“母亲只是喜爱花,花比美人,却不喜欢侍弄花朵的烦劳过程。” “是啊,这世上诸多事,都可以如此来理解,无论结果如何风光,过程都混杂着汗水与辛苦,过程是一点都不美好的,赏花过程中,众人只看到了花朵是如何如何娇艳欲滴,却未曾想过,在花朵未曾生长出来的时候,需要雨水的浇灌,需要施肥,某些名贵的花,更需要日日夜夜精心守候,比最挑剔的贵女都要娇嫩……说这么多,也包含了我为何没有告诉娘子我反击许慎所为的原因。”王凝之盯着谢道韫,笑了笑,眼睛里尽是温柔,无需刻意地假扮,对于谢道韫,谈不上****,却比****更让他怦然心动,这是在前世都未曾拥有过的感觉,让他有一种需要“倍加呵护”的冲动,“让娘子看到最美好的结果,这才是我的目的,在此之前,无论多少泥泞与困难,由我迎在前方,风雨也无法透过一丝。” 这是情话吗? 谢道韫低下头,心跳得厉害,如果再直视王凝之咄咄逼人的目光,她觉得好难堪……只是,这是什么感觉,甜甜的,仿佛喝了花蜜一般,这种感觉终究让她惊慌失措,这是一种无法被自己掌握的情绪,她不喜欢。 与之相比,王凝之反倒没有任何的惊慌,虽然刚才的话只是有感而发,在他眼中却算不得什么情话,也没料到说出去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谢道韫貌似很窘迫?他摇摇头,不打算在这里过多纠缠:“只是现在既然告诉娘子了,那还是希望娘子能助我一臂之力。” “何事?” “替我向安石公写一封信,许慎此事未完,依旧具有隐患,需要安石公的帮助……如果是娘子的话,安石公应该会给面子吧?” 说到正事,谢道韫盯着他,思考着可行性,片刻后点头答应:“郎君呢?应该不仅只想到联系叔父吧?” “叔虎叔父那边,我正要过去一趟,义兴许氏却也是个麻烦。” “嗯。”看着说起事来意气风发的王凝之,丹凤眼中的欣赏一晃而逝,谢道韫说道,“正值花期,百花争艳,回来后郎君尚可陪我外出赏花……注意安全。” …… 后园,阳光下,牡丹、芍药,开出大片大片的红,引人瞩目。 第三十六章 操练场 王彪之是会稽国的内史,郡王封国的相,职能相当于会稽郡守,但由于会稽郡与会稽国区域大致相似,但在他任职之前,会稽郡已然有了郡守许慎,也就是说,他这个位置一直都很尴尬,相当于一个郡设置了两个郡守,又没有正副之分,平日里他和许慎表面和气,背地里却相互比拼……或许正是这种比拼,两个郡守的威慑,令众豪族有所收敛,更有三万多个先前离开会稽郡的人因而回到会稽定居。 此番因为王凝之与许慎交恶,更是将两人平日的矛盾点燃,甚至根本不用王凝之前来,他早已下手,否则许慎毕竟是一个郡的郡守,也不至于连辖区内的谣言都无法遏制,显然还有王彪之的推波助澜。 在早已了解了会稽郡的基本人物、世家之后,在王凝之眼中,这个叔父王彪之,显然就是这次的关键人物,经过家中部曲的报告中记载,如今王彪之身上的官职,除了会稽内史之外,还有镇军将军的总兵头衔,加散骑常侍:内史不用解释,镇军将军却相当于会稽最高军事长官,而散骑常侍,则表示王彪之可以负责郡守及郡守以上九卿等职位的罪案——需要皇帝的诏书。 王凝之并未耽搁,在家中与谢道韫一起去大房探病之后,便不再打扰大哥养病,只是又好好安慰了大嫂何氏一番,这才吩咐丰收准备牛车,来到这里:并非是王彪之的住所,而是练兵场地。 空旷平整,草皮早已被磨平,只剩下凝实的裸.露土地,一群将士列阵在内,随着将军的命令,进行锻炼。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古代人的练兵,与后世中电视里见到的整齐划一军装干净整洁的阅兵不一样,穿着重盔沉着的列阵,即便没有动作,在烈日之下伫立,一阵阵带着肃杀之气的血腥味也会扑面而来……这是见过血的——王凝之大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被盔甲包裹着看不清楚形体,但面孔却足以看清楚,与平日里粉嫩的小白脸不一样,练兵场上的男人更有阳刚的气概。 不知道这时是否时兴《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他心想,不过很快否定,大抵是这里的将士比较特殊,以他平日里见到男人的身子骨,如果存在的话岂不是要死很多人,但转念一想,如果推出《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这东晋的军事实力是否会大大增强…… “叔平,听闻你最近一直跟着家中部曲操练?练得如何,可有成效?”正在王凝之胡思乱想之际,一个明显区别于王家人精致面孔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皮肤晒得黑黄,有些粗糙,但并不难看,脸型很正,有了这些点缀,英武之气却是平添不少,显然就是王彪之。 王凝之急忙礼貌地拜见,却不生分,直接接过话题:“效果还是有的,以往因为服药虚弱的身体在逐渐地恢复,强壮了不少……只是,若要与叔父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有这心就好,那五石散不是好东西,可莫要在碰。”王彪之听后很满意地点头,指着那边正在操练的将士说道,“叔平若有领兵的心思,可来叔父这边适应适应。” “呃……我还是选择在家中做个教书先生吧。”领兵打仗这种会死人的事情,王凝之显然并没有兴趣,虽然想一想率兵北伐,逐鹿中原,一统河山这样的壮举,确实让他心潮澎湃,但现实与梦想之间存在的鸿沟,也不可忽视,况且前世的他就是因为忙碌中猝死,这一世还是慵懒一点比较好,反正无论他如何作为,一千多年后,中国依旧要统一,还能顺势实现现代化。 王彪之有些无奈,揶揄道:“做个教书先生却也做得满城风雨,叔平岂不是画蛇添足了?” “那许慎联合流民帅绑架我,我还能给他们好果子吃……再说,”王凝之笑呵呵地盯着王彪之,“若没有叔父帮我,单靠那七十个家伙,可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一眼被侄子看出来,王彪之也有些吃不消,在职期间,暗中向同僚使绊子,虽不至于犯法,传出去却有损名声,只好干咳一声,转变话题:“叔平此次前来,可为何事……许慎被你这么一整,显然会偃旗息鼓,明显你能落个清闲,岂不顺你心意?” 操练场上并没有马匹,王凝之有些奇怪,却并未多问,只是盯着王彪之腰间的长剑,指着说道:“叔父,我可以看一看这把剑吗?” 王彪之递给他,对他在意这把剑有些吃惊:“明明要做个教书先生,却对刀剑有兴趣,真是矛盾。” 兵器的冶炼王凝之并不是很清楚,却有所耳闻,古人一些珍贵的锻造技巧没有在国内保留下来,此时抽出这把剑,有些沉重,于他来讲,单只手拿剑有些困难,却足以看出剑刃的森冷质感,让他伸出手轻触。 “这次来依旧是为了许慎的事情。”王凝之并没有将话题往长剑上引,看看剑刃只是他的兴趣,抛却兴趣,事情该办还是要办,“叔父可有注意许慎最近的动作?” “动作?只知道他出城了一段时间,却不知去何处,如若没有猜错,应该是去许恒那边吧?” 王凝之摇头:“不是许恒那边,而是流民帅普祥真人那边……叔父,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普祥真人是谁?” “普祥真人?”王彪之这次是真的大吃一惊,比看到王凝之对刀剑着迷还要吃惊,他紧紧皱着眉头,有些不相信地说道,“这许慎真是病急乱投医,普祥真人岂能随意打交道……虽然不可否认,这普祥确实有本事,但品行败坏,不可相交。” “可是晚了,除了普祥真人那边,流民帅许恒也有动作,听闻他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郡守府,看样子应该与许慎关系匪浅,此举表明了共存亡之心……许慎与普祥真人见面后不久,普祥真人府上派出两班人手,分别通向会稽虞氏府邸与郡安公温放之家中……叔父明鉴,不可不防!”手中拿着长剑,说话中的王凝之自然而然带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让王彪之下意识地点头。 “许慎依旧不甘心?” “他不会甘心的。”王凝之说道,“叔父,我已向谢家安石公寄去手书,希望他能帮忙,要到陛下的手诏……一旦手诏下达,还希望叔父能抢先在对方出手之前,将其拿下,剿灭其党羽。” “安石兄也会参与进来?” 虽然今日才开始联系谢安,是否参与进来还无所知晓,但王凝之却依旧笑着点点头:“内子令姜与安石公亲近,已然得到答复。” “得到陛下手诏需要几天?” “三四天足以。” “很好,我准备一下。”王彪之也是杀伐果断之人,平素最厌恶那些优柔寡断之人,王凝之身为子侄,虽然亲近,平日里却也不甚相交,对其以往的性格也是听王羲之所说,并未深入了解,因此对于今日说出这么一番杀气腾腾之话的王凝之没有怀疑,再次聊了一会儿之后,就分开来,显然是为了接下来的大动作做准备…… 得到满意答案的王凝之并未就此离去,领着丰收和陈泉两人,在操练场逛了逛,一边逛一边询问陈泉曾经做流民军时的场景,与这边对照,在心中作参考。 他的性情很温和,如果没有特殊事情,一般是不予理会,只会懒懒散散随波逐流,但一旦认真做某事,就很少有失手的时候,总会全身心的投入进去……现在显然就是如此。 他不能容忍有威胁存在。 哪怕现在的家人,并未建立及其深厚的亲情,在淡漠的他看来,实际上与朋友相似,但家人就是家人,况且谢道韫还在。 嘶……谢道韫。 很显然,谢道韫、环儿、青娥、丰收……相处了将近两个月,他竟然开始适应与家人相处的恬淡。 “走吧,回去了,陈泉记清楚,我交代给你的事情一定要完成,完不成没有媳妇儿……” 陈泉憨厚的脸上罕见地露出羞愧,却并未驳斥,只是迅速点头:“我一定办到。” 第三十七章 桃花仙(上) 兴宁二年暮春,会稽王家,二房。 太阳升起的时间提前,略微昏沉的光芒划开天际,将白昼从黑夜中剥离而出,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启。青娥从房中走出来,后面跟着睡眼朦胧的环儿,洗漱一番之后,前者去后厨催促郭十四蒸鸡蛋羹,后者则去主人家的闺房敲门。 阳光照进来,敲门声响起。 王凝之睁开双眼,没有急着回应,缓缓地有些清醒以后,轻轻地应了声,制止了环儿的催促。这时才将目光转向怀中的女子,慵懒而娇憨的表情出现在其脸上,闭着的眼角有些抖动,应该是被吵到,只是还介乎于清醒与懒床之间,犹豫不决……这是身体的本能,谢道韫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让人生出亲近的感觉,精致的脸蛋与细腻的肌肤,被有些凌乱的发丝缠绕着,那一丝丝朦胧的视觉如同最天然的屏障,仿佛一触碰便会破坏这独特的美感,以至于王凝之并没有乱动,闭上眼感受着谢道韫的柔软与温度。 这个小小的人,是自己的妻。 这种安静祥和的气氛并未持续很久,谢道韫终究还是醒了过来,或许是摸到了男人身上让人羞愤的东西,又或是少女独有的矜持,让她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身体向后挪了挪,迅速踢出一脚! 这一脚踢上去可是会出事的,虽然经由王凝之多次提醒,奈何这种动作仿佛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在多次劝说无果之后,王凝之已经可以做到自然而然的伸出手,抓住对方裸.露的脚踝,盯着嫩白圆润的玉足细细打量,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娘子,那里很重要的,如果踢坏了,便是圆了房,你也生不了孩子。” 见自己的足踝被抓住,还被王凝之正大光明地观赏,谢道韫更是羞愤,用力地将脚丫收回来,背过身冷哼了一声,顺势遮掩自己羞红的脸颊……摸一摸还热乎乎的。 “好了,起床吧。” 半晌,谢道韫说了一句,率先下床,不让王凝之看到自己的正面,反倒有些夺路而逃的姿态,她走到门前停下,“郎君,今日去赏花,我们可说好了。” “自然。”看着妻子出去,王凝之又躺了一会儿,便起床,环儿过来帮忙伺候着洗漱。 因为外出赏花会带着环儿他们,所以在伺候王凝之洗漱的时候,环儿小丫头显得很高兴,在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大多都是以往外出赏花时的见闻,不过那时候还没有自己和谢道韫,多是和自己家人,对于名士、僧、道的赏花聚会,了解不多。环儿的理解很浅显,在她看来,随着相处时间的延长,王凝之与谢道韫之间的关系正在慢慢变得很亲密,甚至郎君还亲自给谢道韫炒菜做饭,还说什么吃了对身体好,能快快长大之类的……一个男人为了妻子亲自下厨房,难道还不能说明两人相爱吗? 至于说刚才少夫人羞红着脸跑出去,显然是做了某些羞人的事情——小姑娘年龄不大,但这方面,早已知晓,父母在得知她要被派到二房时,就将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告诉了她,虽然没有明面上说,却也是将她当做妾侍培养。 想到这里,环儿眨着眼睛盯着王凝之看,看他刷牙,动作虽然有些粗鲁,却仿佛一个小刷子一般在挠着她的心,又期待郎君等会带着她们去赏花,不知不觉就沉浸在里面。 直到王凝之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骂道:“小娘子思春呢?这么入迷。”才将她惊醒。 然后,如同谢道韫一样,红着脸落荒而逃。 …… 目的地是个名叫桃园的私家园林,与王家后院因为郗璿的原因种下的花朵不同,这边只种着桃花,主人家生性喜爱桃花,虽有名气,却不为官,只是静下心来研究桃花,其静心研制的桃花蜜酒更是一绝,由于桃花花期大约是一个月,因此每年的这一月份,桃园都会举行一个长达一月的聚会,每日接待来往游客,故而主人又被称作桃花居士。 花期一到,便是漫山遍野的桃花,淡淡的粉红,煞是娇艳。 王凝之一行,包括谢道韫,环儿,青娥,丰收以及一个小队的部曲担任卫士跟随,与以往的低调不同,此番浩浩荡荡的样子尤为引人瞩目,却也是无奈之举,自从上次王凝之被绑架之后,他的安全一直被家人关注。每次出行,父母兄嫂等等都会嘱咐他带着卫士……而这次,由于谢道韫也要跟来,根本不用王凝之吩咐,仅仅是谢道韫干咳了两声,本来要去工作的陈泉立刻警醒,当即停下今天的工作,亲自带队来护卫他们。 车上,环儿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显然她这个去过桃园的小丫头正在给主人传授经验,诸如哪里的花最好看,什么时候桃花居士会亲自宴请宾客之类,也算是小经验,知晓了之后省的在偌大的桃园乱走浪费时间。 “郎君在为兄长担忧?”谢道韫问道,指的是王玄之。 以往每年的桃园赏花时节,王玄之都会过去,继承了郗璿优雅的王玄之,与固执迂腐的王凝之不同,是个爱花的雅人,各种聚会总少不了他,只是今年被病魔笼罩,显然是有心无力,在王凝之他们离开的时候还让何氏过来,说希望王凝之回来,给他带几支桃花回来。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确实让人担心。”王凝之有些伤感,毕竟这个名义上的大哥给他的感官非常好,就算不是兄弟,作为朋友,他也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下去,然而现实多么残酷,便是他从后世穿过来,对医学却并不了解,仅仅从王玄之的症状上,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如同父母一般遍请名医,来给王玄之治病。 他甚至还拜托栖霞观观主郑青峰,希望他能联系杜子恭,只是得到答案也要些时日。 “兄长一定会好起来的。”谢道韫带起一丝温柔的笑,却一晃而逝,“他还想着郎君给带回去桃花蜜酒。” 听到谢道韫有些担忧的声音,王凝之很快就恢复平静,索性他本身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经历过生死之后,对此看得更加淡薄,撩起车帘看向外面,见人越来越多,汇聚在前方的一处庄园前,透过低矮的围墙,能看到粉红、粉白间或夹杂的桃花,一片喜人的景象。 “那就多带回去点,想来这桃花居士也不是个小气之人。”王凝之恢复了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在牛车停下之后,自己率先下了车,然后抓住谢道韫的手,搀扶着她下来。 环儿、青娥顺势而下,看到被桃花包围的环境,女人所憧憬的浪漫气息在滋生。 “我们去玩吧,郎君,我知道几处人少的地方,桃花居士的小厮会专门守在那边,给过往的有人温酒喝。”环儿在前面蹦蹦跳跳的引路,被谢道韫瞪了一眼,却也不怕,做了个鬼脸,继续向前跑。 “这小丫头,竟然不听话了。”谢道韫埋怨地瞥了王凝之一眼,却并没有把自己被他握着的小小的手收回来,反正这边没人看着,一时间心里也甜甜蜜蜜的。 桃花象征爱情的俘虏。 如果王凝之没有记错的话,桃花烂漫之时,便是很多少男少女相识相恋相爱的日子。既然答应跟随谢道韫出游赏花,就应该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般,甜甜蜜蜜才是,反倒是那些扰人的俗事才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留下一部分人在这里看车,只带了两三个卫士走上前去。 环儿跑得有些远,他们走得慢,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穿着裙子,在前面蹦蹦跳跳,很可爱的样子……只是,显然跑得有些远了。 于是王凝之冲着谢道韫一笑:“环儿这样多么快乐,娘子你又何必拘泥于俗礼,此时咱们身边,除了自家的奴婢,便没有其他人,放轻松一点就好。” “嗯。”罕见地没有反驳,谢道韫答应一声,身体却靠向王凝之,走动间,身体不经意地触碰让她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行走,关于桃花,关于传说,王凝之都能说上一些,甚至联想到日.本的桃太郎传说,在环儿气喘吁吁等他们赶过去,再次加入队伍中后,讲给他们听。 也算是他的恶趣味,不知道这个故事会不会流传,如果真的流传,又是否会和东边岛上的神话有冲突。 想想都好笑。 环儿所带领的终究是个小路,在这边的人并不多见,也或许是他们来的时间不对,今日赏花之人并不算太多,等他们都有些疲惫之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个亭台,里面有几个身影,喝酒聊天的样子,最多无非是作作诗,算得上文人志趣,却不为王凝之所喜。 所以想要歇脚的心思便淡了下来。 “已经有人了,要不我们再走走,在无人的地方再……”戛然而止,王凝之皱起了眉头。 谢道韫疑惑道:“怎么了郎君?” “有句话说得真好……不是冤家不聚头,算了,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休息吧。” 第三十八章 桃花仙(中) 这是一个草亭,距离这边不远,有一个圆形的草屋,应该是同时建立,造型很是相似。 让侍卫在旁边候着,王凝之仅仅带着谢道韫走上前去,冲着里面的人拱手说道:“王凝之见过郡守大人,真是没想到,郡守大人不去处理政务,竟然有闲情雅致来此赏花品酒,真是少见啊!” 草亭中人不多,除了小厮与婢女在一旁伺候,便只有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便是许慎。 说起来,现在的王凝之与许慎,也仅仅见过两面而已,一次是迎春盛会之中,另一次便是现在。除了与两人亲密之人,在外人看来,还以为这两人并无间隙……那些谣言虽然满城风雨,但世家大族却并不是一群傻子,自然知道这只是政治斗争,涉及到两家而已,这种事情颇为常见,当年王家势大,也有不少家族暗中挤兑,如今看来,却也相处不错。 许慎眯起双眼,泛起一丝冷光,脸上却挂着笑,冲着王凝之点点头:“彼此彼此……倒是叔平贤侄,别来无恙啊?” “托大人的福,过的还不错。”小厮很有眼光地移来两个席位,王凝之也不客气,待着谢道韫坐下,同时询问和许慎交往的人,“二位是?” “虞氏虞南子。”女子长着瓜子脸,桃花眼,装扮奢华,腰肢纤细,却也是个美人,听闻王凝之的询问,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指着旁边打扮怪异的男人说道,“这是我阿兄虞甫,虞子美,自号桃花居士。” 桃花居士?王凝之和谢道韫看向这个打扮怪异的男子,也是宽大的袍子,颜色却是粉白色,上面点缀了不少桃花图案,还带着一个草帽,上面亦有桃.花.色.的布条捆绑……这样的打扮,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刚才王凝之所讲的桃太郎的故事,因为王凝之的恶趣味,可不就是这么描写桃太郎的么,只是没料到,这桃花居士竟然也是这番打扮,果然凡是与桃花有关的都是不羁之人——桃太郎是,黄老邪是,桃花居士也是。 他们急忙见礼,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见到了桃园的主人,更是没有想到所谓桃园的主人,竟然是会稽虞氏的子弟。 “这便是王凝之王叔平,以及才女谢道韫谢令姜?”虞甫仔细打量着王凝之和谢道韫,与其妹一样,都长着一双桃花眼,目光在王、谢、许三人身上流转,表情有些玩味,“郡守大人,如今看来,咱们的事怕是谈不成了。” 许慎的脸色阴沉下去,却不好表现出来。 见此,王凝之问道:“若因为我夫妻二人打扰了三位的雅兴,那便是极大的罪过了,既然如此,那我二人还是离开吧,你们继续商讨。” 谢道韫也极为配合,看样子就是要起来。 “叔平说的什么话,既然你肯来此赏花,那便是我的客人,哪有主人将客人赶走的道理,若是传出去,我桃花居士热情好客的名声往哪儿搁。”虞甫眯着桃花眼,笑着阻拦,他的妹妹虞南子起身将谢道韫按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郡守大人也是爱花之人,与我兴趣相似,都喜爱桃花,所以就和我商量,是否要将我这桃园扩大一些。” “桃园已经很大了,竟然还要扩大?”谢道韫有些疑惑,显然刚才走了很久,让她很累,却没想到这么大的桃园还要扩建。 王凝之接过话头,看着因为自己过来而不怎么说话的许慎,笑道:“郡守大人喜欢桃花,自然会想着扩建桃园……但周边应该都是耕地吧,耕地与民生息息相关,如若真的扩建了,怕是不少农民要流离失所,大人,这个恶人可做不得,子美兄也要多多思量才是。” 许慎笑道:“这点自不用叔平劳心了,若要收去他们的耕地,我自会付给相应的价钱。” “但是比起到了手上恐怕也没多少的银钱,还是手里的土地更让他们安心吧。”王凝之冷笑,盯着许慎,“听说在郡守大人以及我叔虎叔父的管理下,有将近三万人再次返回会稽定居……不知大人是否知道他们为何回来定居,若真的要扩大桃园面积,他们又有多少人会离开?无论是否要扩建,劳民伤财的事,还是少做比较好。” “此事还不用……”面对王凝之的云淡风轻,许慎显然被气得够呛,想要呵斥过去,却被虞甫打断。 “咳咳……南子,给三位倒酒。”面对两个人的争吵,虞甫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两不相帮,但在关键时刻,还是为了避免争吵,让虞南子以倒酒的名义打断他们的争吵,“这可是我精心研制的桃花酒,对身体很有好处,有滋补功效,三位可尝尝,觉得可以,离去时可以带上一些回去。” 虞南子很美,倒酒的动作也很美,盛酒的酒盅应该是专门烧制的,还有桃花的图案。 足够赏心悦目的事物足以平息愤怒,况且,王凝之的情绪变动不大,恐怕自从他出现之后一直生气的只有许慎……这家伙纯属自己气自己,也怨不得他。 他尝了一口,有些甜滋滋的,然后便是辛辣之感,比素日喝的那些清酒好多了。 谢道韫貌似很喜欢,喝了酒之后脸色有些红润,看起来非常娇艳,一时间让虞南子都有些嫉妒,笑道:“如今看来,令姜不但有文才,人更是长得比桃花还娇艳,真是让我羡慕。” “姐姐也很美呢,相比于我经常被郎君嫌弃的眼睛,姐姐的双眼真是楚楚动人……” 两女互相夸赞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刚才争吵的话题越扯越远,最后甚至将在场的男人都带动进去,讨论起女人与桃花之美来,索性在场都是世家大族中的子弟,便是女子也入过学堂,讨论起来一片引经据典,很快王凝之就有些吃不消了,摆摆手不再说话,安心品尝桃花蜜酒。 许慎也没有过多参与讨论,等两女说的差不多了,起身说道:“关于桃园扩建之事,还请子美仔细思量,该给的条件我已然给得足够。”他瞥了王凝之一眼,不再停留,转身带着属于他的小厮离开。 清风吹过,一朵朵盛开到极致的桃花落下,亭台上,草地上,落到人的头上,酒盅旁,如同在空中舞蹈的精灵,欢快而美好。 目视许慎渐行渐远,谢道韫与虞南子之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整个草亭静了下来。虞甫饶有意味地盯着王凝之看,空酒盅没有继续上酒,反而伸出手慢慢转动着酒盅,仔细把玩;王凝之则捻起落在桌子上的桃花,还很娇嫩的桃花,轻轻一掐还能掐出汁水来。 “来谈一谈桃园扩建之事吧。” 二人异口同声。 第三十九章 桃花仙(下) “不知二位,可听过普祥真人名号?”习惯用总览全局姿态来进行谈判的王凝之如是说道,既然虞甫有聊一聊的意向,就表明桃园的扩建,已经不单单代表眼前的这座桃园,更象征着利益搏杀的“桃园”。 虞甫和虞南子的脸色红润,似乎因为经常喝桃花蜜酒的缘故,虞南子还好,虽然妖媚了些,却依旧有大家闺秀的打扮,与那些大胆的歌姬们不同。但虞甫就彻彻底底有些沧桑,手掌上还有茧子,估计是经常亲自侍弄桃树,若是混迹在一群佃农中,换一身不显眼的衣服,谁也不会把他当做世家子弟。这样的一对兄妹,说他们对朝堂对世家不清楚,也可以理解……只是王凝之却没有小觑,排除许慎亲自来找虞甫谈事不说,从这个人身上,他也能看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这意味着在会稽虞氏,虞甫应该有很高的地位。 普祥真人算是一个询问,若是不关心朝堂,对这样一个毒瘤般的存在,也不一定知道,毕竟普祥的辖地并没有在会稽。 然而他知道。 虞甫点点头:“有些交情,郡守便是普祥真人推荐过来的,否则我也不会亲自接待。” “就是……如果不是普祥那个大恶人,阿兄就和我一起酿酒了。”喝过酒的虞南子脸色越发红润,双手搂着虞甫的一只胳膊,显示着亲昵。 “这么说来……桃园,子美兄便可以一人做主?”环视着周边的桃树,他们到来已经算是桃花盛开的中晚期,随着微风,一些桃花瓣正在飘落,非常唯美,“我回去想要切几斤桃花带回去,不知子美兄是否允许,当然,若是子美兄再赠送两坛桃花蜜就更好不过了……我素来听闻桃花养颜,以前还不信,如今看到南子,便不得不信,正好带回去让令姜每天喝点。” 谢道韫立刻瞥了他一眼,说道:“明明是郎君你自己贪嘴,切莫扯到我身上。” 立刻引起笑声,自从和王凝之坐在这里,除了刚才和虞南子说了些话,谢道韫都是一副以王凝之为主的小妇人样子,并没有传闻中的形象,可是这一句出来,形象瞬时间就建立了起来,既不给虞甫拒绝的机会,也缓和了气氛。 好在虞甫本身就没有要拒绝的意思,甚至还说道:“我那草庵之中有些上好的桃花与桃花蜜酒,待叔平与令姜返回之时,多带些回去。” “草庵是子美兄自己建的?可曾命名?” “既然建在这桃园之中,每日进出皆可看见漫山遍野的桃花,自然唤作桃花庵。”虞甫笑道,同时示意旁边的小厮给王凝之准备礼品,“闲来无事我一般都住在这里,写字、作画、吟诗、作赋,倒也自在,说起来,于各种纷争,我却是没有太大的心思……志不在此啊!” “活在浮世中,自有俗人扰,能让子美兄这般闲情逸致地赏花喝酒聊天,不正是因为身后的家族么,既然如此,抽些时日集中处理俗事,事后再把酒言欢岂不快哉。”王凝之将酒杯放下,手指擢弄桌子上的桃花,“比如这桃园扩建之事,既然与你我有关,还希望能说明白些。” 虞甫道:“叔平想要了解什么?” 王凝之语速很快,带着压迫感:“许慎因为普祥真人才与子美兄搭上线,说明二位之前并不熟悉,那么两个不熟悉之人,相互合作扩大桃园,就不怕到时候连原本的利益都没了么?况且——这桃园之外,可是我王家的田产。” “王家的田产?”虞甫眉毛一挑,有些惊讶,却好似并未受到王凝之的影响,说道,“王家家大业大,应该不在乎这点地皮吧,况且叔平大兄伯远每年都会来我这桃园游览,看似甚是喜爱桃花,既然如此,将那些地产赠与我,变成桃园的一部分,岂不是能看到更多更好的桃花,又为何拘泥?” “这么说子美兄是铁了心要扩建桃园?”王凝之晃动着酒壶,里面只有一点,大约之后一盅的样子,“就好似这最后一盅酒,非要从我的酒盅中抢走?” 虞甫伸出手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半盅,给王凝之倒了半盅,笑嘻嘻地说道:“既然叔平是客人,哪有不让客人喝酒的道理。” “莫非只是在这桃园之中如此?” “我虞子美好客的名声不说传遍天下,在这会稽郡,却是极有名的。” “虽然想笑骂子美不知廉耻,可奈何这是事实。”王凝之摇摇头,将那半盅酒一饮而尽,动作大气,仿佛手中不是一个小小的酒盅,而是大大的一坛酒,狂饮如牛! 虞甫也喝下那半盅酒,将戴在头上的草帽摘下来,给自己扇着风,貌似与王凝之说了片刻,非常劳累一般。 王凝之也出了一身汗,细密的汗滴从皮肤中渗出来,在脸上滑落下来,旁边的谢道韫一直在盯着他,见他出了汗,便掏出小手绢给他擦汗,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丹凤眼底隐藏着一丝丝欣赏。 大抵是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 似乎是陷入了一种沉默之中,双方都在讨论着事情,两个女子,谢道韫与虞南子,也都一言不发,都是小心翼翼地给两人擦汗。 “这样吧。”半晌,王凝之终于再次发言,同时冲着旁边拿着笔墨纸砚的小厮招招手,示意其拿过来,“桃园着实不错,娇艳之花足以颐养雅趣,陶冶情操,扩建还是要扩建的,而且郡守大人也是个很好的人选,毕竟郡守任职这么多年,并未有过不好的名声,子美兄和郡守大人合作,一定会很合拍的。” “可这桃园之外的田产,是王家的。”虞甫看着王凝之执笔在写字,饶有兴致地看着,却不打断。 谢道韫也很感兴趣,嫁给王凝之以来,虽然听过他讲课,提出进化论,却从未见过王凝之写诗,虽然诗句是下乘,却也足以显示才华,奈何郎君终究对此兴趣缺缺,自己每次提出让他写诗都会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推脱……今日却怎么诗兴大发? 等等……怎么是七言? 王凝之写的很快,写毛笔字如今他已经很熟练了,虽不至于成为名家,却也很顺手,索性他不讲究,写完之后就将笔丢给小厮,将纸向虞甫挪去。 “我可以做主将那些田产送给子美兄,不过……若是郡守大人对此失去了兴趣,那我可就要分一杯羹了,只希望子美兄到时候一定不要拒绝我。”他拉着谢道韫站起来,冲着虞氏兄妹拱拱手,“就说到这里吧,我很欣赏子美兄,认为我们一定可以成为朋友,这首诗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与子美兄极为温和,还希望不要拒绝。” 说完,就牵着谢道韫的手离开。 只剩下虞氏兄妹坐在草亭里,看着他的诗作。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虞甫读完,目光久久没有收回来,却是摇摇头,笑道:“这王叔平,也是个不羁之人……” “竟然是七言诗,如此说来,也确实不走常路。”虞南子笑着,身体倒在兄长的怀里,有些娇憨地询问,“那桃园的事,真要扩建么?” “反正闲着无事,多种些桃树……指不定啊,以后有人提起桃花,便会想到我桃花仙人虞子美呢?” “阿兄你又换名号……” …… 走出草亭的王凝之他们并未就此回去,招呼上环儿她们继续上路,只是两人之间,因为刚才之事,多少有些微妙的感觉。 “怎么一直盯着我。”走在路上的王凝之再次恢复慵懒的姿态,好似连眼睛都懒得眨,就这么强撑着双眼,四处搜寻下落的桃花,只是谢道韫的目光太过于炽烈,让他不得已放弃漫天花雨,转向妻子,“是不是我变帅了好多?” “帅?”谢道韫有些莫名其妙地摇摇头,听不懂意思,不过很快嘴角嗪上一丝笑容,“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的怀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人,是别人做的,不过名声推给了郎君。” “我实在没想到在你眼中,我竟然如此不堪。”有些报复似的捏了捏谢道韫小手上的软肉,看到妻子的目光从温柔瞬间转变成愤怒,王凝之只觉得这个小人真心很可爱,便疼爱一般又给她揉了揉。 享受着与郎君之间的小动作,谢道韫小心翼翼地向旁边瞅了瞅,发现环儿他们很聪明地没有看向这边,才松了口气,不过很快想到他们是因为看到了才转向别的方向,又气得不行,抬起小脚踩向王凝之:“是不是与虞子美谈得愉快,郎君就有些沾沾自喜了?” “怎么会,那虞子美也不是个简单人,岂会因为与我一席话就变了原本的心意,不过这种人,终究是哪边能给他利益,他偏向于哪边。” “那郎君还如此开心?” “因为……”王凝之转过身,将落到谢道韫头上的桃花掸落,目光变得温柔,夹杂着喜爱,看着谢道韫,“我有一个比桃花还要美好的娘子啊……” 第四十章 夜行 夕阳西下。 荒诞的橘黄与惨烈的霞红混迹在一起,混合成黄昏的颜色,给云彩、大地,草木染上别样的色彩,似乎有些不甘心,想要将最后一丝混乱的美丽留在人间,让这一切事物将白昼牢记。云层之下便是宅院,多是庄园式的宅院,人在外走动,远处更有炊烟袅袅升起,给这片荒芜颜色覆盖的景象度上一丝生气。 许慎无视这一丝生气,因为自己已经足够生气,从桃园回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在心口汹涌地燃烧着,向下蔓延,让小腹感受到灼烧的痛苦,逼迫着他行色匆匆,想要尽快回到家中,在小妾身上狠狠地发泄出来。 进门的时候他踩了门口的老头一脚,却未曾注意,很快就走过去,任由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痛苦地在地上呻.吟……这是当年流民涌入,因为老头实在可怜,他为了做表率将其收为家奴,平日里看管门房,多少混口饭吃。 进了门,许慎没有去正房,反而轻车熟路的向右转,通过一条狭窄幽静的小道,来到爱妾住所。 “郎……郎君,你回来啦!”刚刚进入小院,小妾院里的婢女就大声地叫起来,让他更是烦躁。 “我回来了,文嬛呢?”许慎皱着眉头盯着身前的婢女,“在房中吗?” “在房中,正与琏公子谈话呢……方才琏公子来这里寻找郎君,似乎有急事,娘子便请琏公子在这里稍作等候,想来郎君不久便会回来。” 不知为何,许慎觉得今天这婢女说话声音有些过分的聒噪,却并未多想,只认为这是心情烦躁的缘故,也不听婢女的话,走进房中,一看,果然许琏在里面。 “贤侄找我有何事?” 房间里,许琏和文嬛对坐着,桌子上还摆着两杯茶,只是已经不热了,或许是两人都有些拘束,并没有互相对视,如今听到许慎问话,许琏急忙拱手说道:“家父传来消息说,始安郡公那边已经开始出手了,他近日前往朝廷,向陛下谏言……只是不知道伯父这边,能否取得虞氏相助?” 听到虞氏,许慎脸色一僵,又想到还未和虞甫达成合作,就被王凝之横插一脚,如此巧合的事,他显然不认为王凝之是偶然出游,偶然间碰到他……谣言能迅速地传播,自然是有自己的眼线,他有些心悸,实在没想到王凝之的眼线竟然如此恐怖——他有些惊惧地瞥了许琏和文嬛两人一眼,将这二人也瞥得心惊胆战。 不会不会,这都是亲近之人,怎么会背叛自己为王凝之所利用……他迅速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着许琏说道:“意思已然传达,只是虞氏那边并未作出正面回应,恐怕要等到明日才能得知答案。” “伯父出马,想来那虞氏也不会拒绝。”被许慎看得有些发毛,许琏打了个寒战,急忙站起来,也不理睬那小妾文嬛不安的目光,急忙向外走去,“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伯父了,我就先回去了。” 许慎也没有相送的意思,在许琏走后,盯着小妾文嬛看了半天,越看越有火气,也不知是为何,平日里在他看来美丽又善解人意的小妾如今却好像被吓傻了一般,呆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整片天地被黑幕笼罩,压抑而沉闷,以至于月亮和繁星还没有出现。 他沉默的走过去,来到小妾身边,用力地将其身上的衣服扯开,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仿佛只是单纯的发泄怒火,他愤怒,他烦闷,他需要发泄……靓丽的衣衫被撕碎,被抛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淫.靡的曲线,落下,伴随着一声痛苦地惨叫,在这黑夜中,在这没有点蜡烛的黑夜中,如泣如诉…… …… 与此同时。 许琏站在院落里,听着里面传来的声音,有些轻蔑地笑了笑,刚才拦住许慎的婢女现在却小家碧玉一般在他的怀里,脸色羞红,仿佛感受到了美好,咬着银牙不敢发出声音。她胸前的衣服被扯开,男人的大手正贪婪地享受着那里的一片柔软。 似乎是玩够了,许琏将手抽出来,微眯着双眼向房间那边看了看,将婢女松开,也不管她脸上的失落,说道:“好了,到此为止,你今天做的不错,值得嘉奖,明日我会派人赏你些银钱……以后你家大人若是出事了,你就来我这里,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婢女立刻将脸上的那一丝失落收起来,靠过去亲了许琏一下,笑嘻嘻地点点头,整理好衣衫,转身进了院落。 “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在婢女离开之后,许琏用袖子擦了擦刚才被亲过的脸颊,仿佛碰到了让他恶心的东西,以至于语气都有些嫌恶。 话音刚落,黑夜中,旁边窜过来一个人,虽然穿着奴婢的衣服,却长得孔武有力,一看就是练家子,说道:“都已经收拾好了,那边的奴婢也已打点好,只是……” “只是什么?”许琏皱起眉头,这个流民军竟然想要反驳自己? “许帅要求我们护送小郎来郡守府这边,却并未交代我们跟着小郎逃出去,在许帅与郡守大人合作的节骨眼上,小郎就这么奔逃出去,是否有些不妥?” 流民军多是北方人,又因为常年参与作战,往往比较高大,皮肤也很粗糙,颜色被晒得黑黄,如今头上戴着葛巾,在黑夜之中看不清样貌,却能让许琏感觉到,说出这句话后,这个人挺了挺胸,却有些义正言辞。 许琏随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声音在黑夜之中有些突兀。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规劝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就算我离去让这许慎完了,回去后最多挨一顿教训,总比留在这个最后丢了小命强……让你跟着我出去,显然能让你保住性命,是我平日里给你的打赏不多吗?”许琏有些气急败,转身向着宅门走去,“不愿走就在这里等死吧,我要走了,若是你敢告密……哼,记住你的妻子还在我手里!” 顺着幽径走了没一会儿,后面就传来声音,被骂了的汉子懦懦地走来,小声说道:“小郎,我跟你走。” 许琏心中松了口气,东西都被这家伙拿着,若是他不走,自己显然也走不成……他走到宅门前,盯着守门的老头,说道:“我出去办些事情,可能今晚不回来了,你且关门吧。” “是,是。”老头点头哈腰,看着他们二人离去。 月亮出来了,老头久久站立,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润,这才佝偻着身子关门,寻思着等会儿去后厨吃点残羹剩饭,也没对这两个夜间出门的人多么上心…… 第四十一章 提审 王凝之看着眼前的何氏。 一个年龄正好的花信少妇,若以王凝之的眼光来看,以何氏作为自己这一世的妻子才比较正常,毕竟二十岁左右,是他能够接受的年纪,不像谢道韫那样小小的,说是妻子,却和妹妹一般……何氏气喘吁吁,发丝凌乱,脸蛋上还有细密的汗,她身穿小裙,连外襦都没有罩上,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进门就对王凝之说道:“二郎,外面突然来了一群人,说是郡守府的官吏,要将你大兄带走……你过去看看吧?” 何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从丈夫生病以来,她一直无依无靠,如今又莫名其妙地有官吏要将丈夫带走,她彻底慌了,一个不涉外事的女人,根本不能理解这种事情。 “郡守府的官吏?”王凝之有些吃惊,和谢道韫对视了一眼,示意谢道韫安抚一下何氏,问道,“嫂子你别急,给我具体说一下,父亲应该在大房吧,他会拖一拖的。” 或许是王凝之夫妻二人的安抚起了作用,何氏也毕竟是大家闺秀,平复一下心情之后,有些凄凉的说道:“他们污蔑你大兄与郡中军械消失有关,说要将其带走进一步调查,父亲也在,正在与他们交涉,母亲让我过来寻你。” 听说是与谣言有关,王凝之反倒是不急了,再次安慰了何氏一番,让谢道韫留在这里,自己带着丰收从房中走出,向大房赶去,一边走一边询问:“让你们做的准备都做好了么?” “都做好了,陈泉他们已然到位。”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之后,小厮丰收敛去了一丝外在的精明,说话办事都干练起来,“二郎,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境地了么?” “显然如此,兔子急了都咬人,这许慎虽然已经穷途末路,却也不得不防,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算了,你现在先去寻找陈泉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务必保护好府上人的安全。” “是。” 看着丰收离开,王凝之抬头看看天,虽然是晴天,太阳光却被云彩遮住,以至于有些阴暗,然而云终究随着气流在移动,总有一刻,太阳光会穿透重重阻碍,普照大地。 大房的气氛有些凝重,王玄之作为大房的主人,却半躺在榻上,手中握着手绢,在不断地咳嗽,声音剧烈而沙哑,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郗璿在王玄之一旁照顾着他,脸色带着一丝心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轻拍王玄之后背的间隙中,看看夫君王羲之,又向门口看看,眼中带着期盼;唯一冷静的就只有王羲之了,一代书圣,确实有着从容不迫的样子,他正坐在席子上,对面是官差,不断地在说着什么,却不允许官差就这样拿人—— 这是王凝之进入大房后看到的景象。 他一走进去,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担忧、期盼、欣慰等等复杂的目光混杂在一起,让他不得不一一回应,报以自信,示意他们无碍……心中却不得不感慨,王羲之这一脉,人才确实不少,但在政治上有能力的,却实在是少。 “怎么,你们过来有何事,不要因为我来了就不说话啊,我只是过来看看。”王凝之在官差中看到了熟人孙润年,这孙润年看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竟莫名地好笑,“孙兄,又见面了,我听我嫂子说,你这次过来是为了捉拿我大兄,真是不知道我大兄犯了何事,以至于孙兄你每次过来,都没有好消息……真是让人苦恼啊,以后你若是再来,我们是该宴请你,还是该拒绝你。” 孙润年脸色有些难堪,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叔平,我们底下人办事,却也是听上面的差遣,还请不要为难我等。‘审问’就太过于生硬了,我们只是请伯远过去一趟,遵照正常程序,并不是给伯远定罪。” “我儿病成这样,如何跟你等前去。”王羲之皱着眉头,却也无可奈何,孙润年所言不假,这确实是正常程序,只需要有郡守的手令就好,而许慎,显然是跟王家怼上了,手令自然不会少。 王凝之也随声附和:“要不这样吧,你们要审问什么,就在这里审问?” 孙润年:“此事不妥,况且,审问伯远也不是我等能审问的,我等只是请伯远过去一趟。” “何必拘泥于僵化的模式,难道在孙兄眼中,我大兄就是一个会做出荒唐之事的人?”王凝之眯起眼,指着榻上的王玄之说道,“你看看我大兄,自从年前就开始生病,直到此时也未安好,若是跟着过去,病情恶化,你们承担得起吗?还是说,郡守大人根本不在乎我大兄的身体,故意在与我王家作对?” 孙润年不敢直视王凝之,伸出手擦擦脑门子上的汗,气势被压了下去,但依旧不肯让步:“这是上面的命令,还请诸位不要为难我等,我等也是按照命令行事。” “你……” “罢了,父亲,母亲,儿让你二位为难了。”王玄之再次咳嗽过之后,忍着嗓子的干痒,说道,“恐怕无论我们怎么说,孙兄也不会让步,既然如此,那就让二郎和我一块过去吧……不知这样是否可以通融?” “可以可以。”王玄之答应前去,孙润年明显松了口气,说话声音提高,甚至还有些高兴,“叔平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过去,路途中也可照顾一二。” 王凝之闭着眼将事情前后经过疏离一番,半晌之后才点头答应:“也好,我就走一趟吧。” 王玄之身体越来越差,现在走路都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将其吹倒,让人担心不已,王凝之搀扶着他坐到车上,期间看到他干咳时候用手绢遮挡,上面有一丝殷虹。 吐血了? 这么差的身体,再加上路上的颠簸,只会加重病情,便是此时的王凝之,也有些难以理解这个名义上的大哥,明明若是坚持,便可不用过去的。 “别这么看我……我自己的状况自己清楚,估计,活不了多久了。”王玄之苦涩地笑着,拦住想要说话的王凝之,目光有些深沉地看着车外,“只是就算要走,也不能给家族添加麻烦……过去也好,澄清一下也好……虽然多此一举,但二郎,凡事都压在你身上,我多少是有些内疚的……你……” 他看着王凝之:“有办法的吧?” “嗯。”王凝之抿着嘴,幽幽地说道,“有办法,许慎可不是我的对手。” 第四十二章 牢狱中,庭院里 这时候是有监狱的,却没有过多的规范化,不但在郡县及中央有大量的公狱,便是在某些世家中,也有大量的私狱。往日闲逛之时,王凝之曾跟着丰收见识过王家的私狱,不算太大,条件更加不好,本来是为了囚禁那些犯了家法的奴婢,只是看到积了厚厚一层灰尘的地牢,就大致能猜出来,王家私狱怕是自建成起,就没怎么用过。 从此推测,王家的主人性情良善,家风甚好,却也不为过,所以在外人看来,王玄之和王凝之这对出自琅琊王氏的兄弟,却被押送进了会稽郡狱,实在有些莫名其妙……至少第一想法,肯定不是这两人犯了错,然后再仔细想想,就会联想到前些时日疯传的谣言,让郡守许慎与王家对立这一说法再次浮现出水面。 士族子弟很少下刑狱,甚至在会稽郡,还从未有过,当王凝之搀扶着王玄之走进去时,两边的那些狱卒根本就不敢推搡,甚至面面相觑,根本无法理解,郡守大人怎么把这两位给叫了过来。 审问的地点是个狭窄的囚房,透光性太差,只有几条粗细不等的光纤射进来,但囚房内依旧很昏暗,还散发着一股霉味……一进来,王玄之就咳个不停。 “大人何时过来审问?我大哥身体不好,麻烦你去催一催。”王凝之对外面的狱卒说道。 狱卒点头应下,似乎对这对兄弟太过上心,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紧张不已,王玄之一看就属于病重的那种人,让他更加不敢承担责任,听到王凝之的请求很快就离去。 没过多久,在一群官吏的簇拥下,郡守许慎缓缓走过来,人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声音却足以传来:“咱们公事公办,还望伯远、叔平理解。” “大人办事速度确实很快,这个效率,哪怕在周边郡县之中,也足以排的上前列。”王凝之暗自嘲讽了一句,然后说道,“有什么要问的,请大人快点问,于我而言,我大兄的身体更重要些。” “那好,那我们便进入正题。”对于王凝之的讽刺许慎并不在意,就目前而言,在囚房之中的是他们,不是自己,“伯远,你可知道郡内军械变动之事?” “不知。” “你在此为官时,每日大致行踪如何?” “晨起前来办公,午后出游,日落归家。” “去何处游玩?” “多为兰亭,时而友人家中,时而乡野村落。” “可有人陪伴?” “每次情况不同,无法说明,不过我那小厮大牛,每次都陪着我。” …… 王凝之静静地听着许慎的问话,看似步步紧逼,然而所问的问题,与所谓的军械丢失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实际上,所有人都清楚,军械怎么会丢失,一直以来都是传在谣言之中,真实如何,无人查证。 黑暗之中,光线暴露出漂浮在空中的灰尘,透过这样浑浊的光线,只能看到恍惚得近乎扭曲的脸,是许慎的脸,虽然有些扭曲,但那丝若有若无的笑容还是印在了王凝之的视线里,让他突然惊醒:为何许慎会提出军械丢失这样容易验证的谎言?若真是单纯的谎言,许慎这样的人真有那么蠢……显然不可能,许慎一定做好了应对,若有人去查验,军械一定会少了一部分,少的这一部分便是他挪用的——将军械丢失嫁祸给王玄之,挪用军械的他自然就可以躲过去。 那么他挪用的那部分军械,结果显然不是给了许恒,就是给了普祥真人——王凝之笑着摇摇头,就这么看着许慎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也没有说释放王玄之的话,直接转身离开,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孙润年小声地说道:“伯远、叔平稍作等待,郡守需要些时间验证。 “无碍,我们稍作等候就好。”王凝之平静地说道,“若真要过了晌午,还望孙兄给我二人备些饭菜。” “一定一定。”孙润年答应着离去。 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王玄之站着的身体晃了晃,有些站立不稳,王凝之急忙过去扶着他坐下。 王玄之脸上除了因为病痛皱眉之外,并没有因为刚才的审问感到悲伤,坐下来之后说道:“如此看来,军械是真的丢失了,二郎认为,是何人所为?” “所料不错的话,应该就是郡守许慎了。”王凝之凑过去小声说道,“许慎想要和咱们王家作对,就必须有所依仗,请那些能让他依仗之人,又必须有酬劳……这许慎与流民帅许恒和普祥真人有染,那么显然是挪用了军械给他们。” “可惜了,我们被囚禁在牢中,若是能出去,将消息传给叔虎叔父……” “许慎不会让我们出去的。”王凝之打断王玄之的设想,于黑暗之中,突然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莫名其妙的王玄之说道,“不过总会有人请我们出去的,不要急,一定会没事的。” …… 一群官差将王玄之、王凝之兄弟二人从王府带走,关进了会稽郡狱,仿佛长了腿一般,没多长时间就传遍了全郡大小世家,对于很多不明所以的世家来说,会隐隐约约猜测这是否是一个信号,意味着郡守向士族动手——毕竟,士子入牢狱,这是从未发生过的,况且还是琅琊王氏子弟。 因为有了关注,自然会有人出手打通郡狱内部的消息,关于王氏兄弟被带进去的原因、郡守如何审问王氏兄弟等等,通过特别人的嘴,传了出去。 每家的渠道不同,所得到的消息也有所不同,相熟之人往往会互相交换消息,只是交换之后,得到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 何氏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因为丈夫的事情,每天休息不够,在谢道韫的安抚下,没过多久就睡下。没有将其叫醒,何氏的疲倦被谢道韫看在眼里,稍微换位思考一番,她就能理解。让环儿从卧室拿了一个小薄被盖在何氏身上,嘘声示意,让她们走动的时候小点声,有事机灵一点,交代好一切之后,才整理了衣服,走出去。 若是在平时,家中除了打扫院落伺候人的奴婢之外,走动的人并不多,只是今日有所不同,远远地就能看到一群弟弟妹妹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张望,明显是听闻王玄之的事情之后过来看,长兄如父,王家人关系亲密,对于长兄长嫂,他们还是十分关心的。 “二嫂,大兄大嫂他们……”谢道韫刚走出去,就迎面碰到他们,王孟姜站在最前面,她旁边跟着郗道茂他们。 “大兄他们只是被叫去审问,并不意味着被定罪,不要太担心,至于说大嫂,只是因为素日照顾大兄很疲倦,又因为今日之事,疲累交加,在里面睡着了,就不要去打扰了……”谢道韫很仔细的将缘由讲给他们听,虽然他们之中有些比她的年纪还要大,但对于接人待物,还是她更稳重一点,劝说一会儿,将他们不安的情绪压下去之后,她才让他们都回去,不要添乱,也不要打扰大嫂休息等等,事无巨细。 只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叫住了他们身后的一个侍卫。 “二少夫人。”那个侍卫有些吃惊,却不敢怠慢。 “二郎交于你们何事?你们有何安排,说来我听听。”谢道韫盯着这人,无视他吃惊地脸色,“二郎毕竟是我的郎君,他的安排我也隐约有所耳闻,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是……二郎原话我并不清楚,只是队长发下命令,让我们腾出一半的人手照看着各位主人,似乎是担心会发生意外。” “意外?”谢道韫眼神一凛,“外面有什么情况吗?” “多了些陌生面孔,只是队长让我等勿要轻举妄动。”侍卫老老实实地回答,刚才谢道韫的眼神差点将他吓着,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队长每次去找二郎报告消息,都是提心吊胆的。 “好了,你且去吧,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是。” …… 庭院幽寂,玉人独立,半晌,谢道韫才幽幽叹了口气。 第四十三章 上书与婚约 走过小路,斥退奴婢,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琴声,孙润年愣了愣,停顿片刻,依旧推开门走了进去。 对于这个房间,他很熟悉,无论是外面繁茂的树木枝杈,由于常绿,遮住了不少本应照进来的光线,还是说里面奢华的布置:精致的瓷器、美轮美奂的珊瑚树、名人字画,在以往的玩乐之中,总有很多歌姬舞姬存在,这些女子可要比家中的妻子要听话温顺许多,貌美多才,让他甚是喜欢……这个地方,是许慎家中也极为隐秘之地,听闻除了亲近之人以及那些固定时间打扫的奴婢,其他人若是进来,都会被秘密的处理掉,徐家私狱可是出了名的严格。 便是现在,这个本该忐忑不安等待命运抉择的时间,里面依旧歌舞升平,让孙润年也有些疑惑,却对郡守大人愈发尊重……不愧是郡守大人。 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中央舞蹈的三名女子,修长妖娆的身躯划出柔软的曲线,穿着大胆,露出细腻的肌肤,因为舞蹈生出一丝细汗,夹杂有一丝暧.昧的粉红,让人移不开双眼,其中还有一个与他熟悉的女子,回头向他一笑,充斥着不可名状的味道。除了跳舞的女子,便是两名歌姬,一个弹琴,一个哼唱小曲儿,声音软软糯糯,异常好听。 哪怕素日经常经历此种场景,孙润年依旧是有些沉浸,好在他还知道来这里的目的,稍作停留,对那个冲他笑的女子点点头,走向里面的主座——虽是中午,却因为阳光照不进来,屋里面点着蜡烛,昏昏暗暗让人看不真切,不过气氛却催人昏昏欲睡。 许慎半躺在榻上,怀中抱着宠妾,名叫文嬛,与他亲近之人大都清楚,这是极得宠爱的姬妾,甚至专门被他纳为妾侍,如今却坦.胸.露.乳,因为看到孙润年的到来才仓促的整理衣服遮掩春光,却因为这样的动作将许慎惊醒。 许慎皱起眉头,有些嫌恶地看了文嬛一眼,松开双手,示意她离开这里,这才看向孙润年:“如何?”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只是,依旧不见琏公子人影。”孙润年老老实实地回答,虽然那日与妻子的对话让他犹豫了很久,但他明显日益受到许慎的重视,放弃眼前的捷径重新走其他路子,还是不能接受,况且如今看来,王家明显受到压制,外面一直传闻王凝之王叔平多么多么厉害,如今被关在大牢,想来也掀不起风浪。 “那些人有什么反应?” “除了与王家极为亲密的谢家表示出不相信之外,其他的世家还没表态,应是还在观望。”孙润年回答道,“始安郡公与新建县侯已经上书,若是所猜不错,朝廷应该会直接前往内史府……王彪之,会受到连累被罢官。” 许慎闭上眼,伸出手掐弄着太阳穴,旁边的蜡烛已经绕烧到很短很短,散发的光芒暗淡,让他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我去见普祥真人时,真人说许恒只是小打小闹,遇事便会率先逃走……如今看来,让其子过来这里也只是做做样子,这个许琏,应该已经逃回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是护送许琏过来的流民军。” “那我派人去许恒那边要……”孙润年做出反应,却被许慎瞪了一眼,戛然而止。 “蠢货,就算现在去许恒那里,也找不到许琏,他大凡可以说许琏还在我这里,却被我弄丢了,现在如此紧急,怎可再做错事。”许慎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孙润年,“子瑞啊,你目光要放长远一些,既然许恒舍我而去,那就让他去吧,如今之局面,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反倒是虞氏那边?” “虞甫已然做出回应。”虽然被教训,却因为许慎话语中的亲近,孙润年并没有沮丧,关于虞氏,自从虞氏答应下来之后,就一直是他在走动,“虞甫与其叔父进了内史府,将王彪之拖住,王彪之如今一直没有动静儿。” “那就好。”听到的多是好消息,许慎才松了一口气,指着那些舞姬说道,“事情办得不错,便在此歇息片刻,让香秀好好陪陪你……” 那个被叫做香秀的舞姬在听到许慎所说之后,从三人舞之中退了下来,美目停留在孙润年身上,款款走来,偎依在孙润年的身边,动作非常自然与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 而许慎,环视了这里一眼之后,也不理睬在旁边尴尬地站着的小妾文嬛,不知为何,这个一直被他宠爱的妾侍如今却惹他厌烦,也不想过多理会,干脆的闯过歌姬舞姬,走进院落中,外面候着的小厮见他出来急忙经过去。 “备车,去郡狱。” …… 王凝之让囚房外守着的狱卒拿进来饭菜和水,对这空气干燥堵塞充斥着霉味的环境毫不在意,索性以前也有照顾人的时候,由于王玄之咳得厉害,只能让他伺候着吃饭。来囚房的路上,他可是亲眼看到王玄之咳出了血,自然知道大哥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办法从囚房中出去,只能尽可能的照顾王玄之……也没有要米饭,而是让狱卒专门煮了点粥,待王玄之喝完,他才快速地填补肚子。 昏暗狭窄密封的空间中,时间往往会过得很慢,每一秒的等待都仿佛经历了漫长的空虚。王凝之还好,王玄之情绪却有些变动,只是无奈距离许慎的审问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尽管王凝之一直告诉他不要焦急等等,只是这些话都被他当做安慰之言,一开始还算相信,但现在却有些担忧,只是王凝之一直老神在在,让他想说话却张不开口。 好在这种情绪生出没过多长时间,随着一声哐当声响,久违的走动声传来,下一刻,许慎再次出现在囚房外。 “咳……大人,可曾验证?”王玄之问道。 许慎摇头,脸上有种惋惜之情:“让伯远贤侄等了这么久,着实罪过,只是因为此案涉及太多,需要一一查证,我虽深知贤侄无罪,可奈何最关键的任务,你那随身的小厮,如今却消失了踪迹,其因果十分可疑。” “怎么会,我离家之时,大牛还在家中。”听出许慎话中之意的王玄之激动起来,却导致咳得更厉害,一连串刺耳的干咳,便是旁边之人听了,也觉得难受,更何况是亲身遭受的王玄之。 “你别说话,让我来说。”王凝之有些看不下去,拦住王玄之,然后盯着许慎问道:“不知大人如此执着于扩建桃园,以至于将我二人囚禁于此,可曾想过,若是不成,其后果?” “虞甫已然答应与我一同扩建,又怎会失败?”许慎有些吃惊,不知王凝之为何突然这么说。 “呵呵……那日大人走后,子美兄可是与我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意,难道突然间又和大人合作,大人不疑有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王凝之眯起双眼,“又何来如此自信?” “想要挑拨离间么?”许慎不屑地摇摇头,伸出手在半空中点了几下,再说话就有些嘲笑的意思,“叔平啊,你年纪还小,虽然人很聪慧,但这朝堂之事,却并非小儿游戏,于你而言,终究无法做到算无遗策啊……” “哦?”王凝之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洗耳恭听。” “虞氏之女虞南子,已和我儿有婚约在身,不日即将成婚,你说说看,子美是帮助仅一面之交的你,还是帮助我呢?” 王凝之脸色大变,睁大双眼,显示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身体突然向前一窜:“这怎么可能?怎么会突然间……” “怎么会不可能呢?”或许是王凝之的表现终于不再有平日里的从容不迫,许慎的心情竟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丝兴奋,便不再理睬这对儿王氏兄弟,一边转身一边说道,“由于还未确切验证,二位还要再等等,真是可惜呢。” 得到命令,狱卒有些同情地看了王凝之、王玄之一眼,摇摇头,跟着走了出去,只留下在这偌大的空间里,王氏兄弟二人。 王玄之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凄然:“果然,还是不行呢。” “呵……看来我的演技不错,若是去拍电影,估计刚才那一幕都能拿奥斯卡小金人了。”王凝之调侃般地笑笑,对着王玄之摆摆手,“我刚才在骗他呢,倒也没想到连大兄你都被骗到了,不过就是一个婚约,便是真的成婚,却也不足为惧,甚至在某一方面来说,也是好事……” …… …… 阮琴走出房间,将手中的茶水递给站在门外的司马奕手中,看着他缓缓地将茶水喝掉,脸上露出舒适的表情,这才笑笑说道:“王氏兄弟王玄之、王凝之密谋造反,这许慎倒也真敢说啊。” “被逼到绝路,怕也只能如此了,只是可惜了许谨言这人,若是第一步没有走错,日后成就倒也不可限量……只是现在,连义兴许氏都不敢与其联系。” “郎君,用不用推一把?” “再说吧,王叔平……应该有应对之法吧。” …… 第四十四章 琴曲、手诏、错愕 无论对于哪一方,许慎这边,士族那边,王家那边,亦或是底层没有自主选择权的奴婢、部曲,如今的局势都已然清晰,虽然不知道王家那边有没有应对之力,但想来,如此之大的压力,也不好应付。 对于许慎而言,就整个会稽郡这个单独的要郡,郡外的王氏还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对付,这边,他只需要牢牢关注王彪之就行,因为王彪之是内史,与自己职能相同,若是被其反应过来,便是挣扎徒劳无力,也会影响事情的走向。 不得不防。 由于在外面走动的是孙润年,所以许慎只能尽可能的让孙润年将原话复述给自己,不过也好,如今始安郡公温放之和新建县侯温式之兄弟二人联名上书,只需要得到陛下的批准,要么夺了王彪之的兵权,要么罢了他的官,无论哪一种,都是极好的,毕竟要的只是一个态度,一个连陛下都怀疑王玄之造反的态度。 这不是一个复杂的逻辑……之前谣言满天飞,许慎自己在陛下的眼中恐怕都属于被怀疑的人士,所以便是上书,也是由温氏兄弟完成,他不参与进去,毕竟温氏兄弟爵位高,而且其父温峤在早年平定王敦叛乱中起了很大的作用——也就是说,王家人有谋逆之心,早就从王敦身上可以看出来,如今再以此诬告,成功的可能性还很大。 整个事情的经过他许慎都想了很多遍,与他的身家性命有关,他不得不小心,索性无论如何整理,都有一种他先动手王家还未反应过来的感觉,这种感觉意味着短时间内,他这个浮游可以撼动大树:“诏书一到,王彪之卸任,便可立即让人将王玄之家眷控制住,不用想后果,总之不能让他们逃脱……若是成功了,日后虽然会遭到其他王氏巨大的打击,但不会有性命之危,若是不成功……子瑞,若是不成功,不但是我,我的妻子,家眷,还有你,你的妻子,家眷,以及我二人身后的家族,全都逃脱不掉,所以该怎么办事,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大人放心,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精神。” 此时,已经是午后,许慎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就看到数个歌姬舞姬瘫软的倒在大厅各处,衣衫凌乱,空气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熟悉这种气味的他自然清楚,显然刚才这里发生过盘肠大战,不过他倒也能谅解,越是紧张关键的时刻,越是需要放松一下,孙润年如此做,恐怕也能抚平心中的一丝不安。 于是许慎盯着正在整理衣服的孙润年笑了笑:“迅速去办,若是成功了……她们我都赏给你。” 孙润年听后身体一滞,向香秀看了一眼,正好看到美人羞涩地一笑,顿时间兴奋起来,连连点头向许慎表示感谢,然后迅速离开了这里,他的任务是控制住王家之人……显然,手诏马上就会下达。 看着孙润年离开,许慎笑了笑,说不上是何种情绪,不只是蔑视还是轻松,亦或是担忧、兴奋,只是笑过之后,他整个人就站在这里,也没说离去还是继续歌舞,以至于周边的那些歌姬舞姬都不敢乱动,生怕惊到他,遭到责罚。 虽然自己也说不出如今是什么样的心情,大脑仿佛混沌一片,但思考还是能够进行的……许慎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瘫软在地上的美人,衣衫凌乱,粉面含春,又想到那日与普祥真人见面的时候,偌大的大厅之中,不下十具白花花的肉.体,赤.身.裸.体,在疯狂的蠕动……不过很快他就被这种想法所惊醒,暗自恼怒,觉得自己仿佛自制力下降了很多,虽然如今许恒靠不上,只能依靠普祥真人的势力,却并不意味着自己要和普祥同化,可以合作,但不能同流合污,这是他的底线——只是这种底线,想到刚才的沉溺,许慎有些苦涩。 普祥真人这种人,大抵来说,是最为他看不起的一类人,若不是因为许琏绑架王凝之,导致自己受到些许牵连,从而主动与之交恶,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窗户打开,你们继续弹奏即可。”他摆摆手,示意歌姬迅速去办,将被她们吸引的目光收敛回来。 歌姬们依言迅速整理衣服,穿戴完毕之后,将窗户打开,让屋内的气息流动出去,做完这一切之后,不一会儿,琴曲再次响起。 许慎不喜欢聚会中相和而歌的相和歌,也不喜欢“作乐之声过於.淫”的郑声,只喜欢单独的琴声,《乌夜啼》、《酒狂》等等,而如今女子所弹奏的,却并非此二者,而是最近才被改编成琴曲的《梅花引》。 梅花,志高洁,冰肌玉骨,凌寒留香,素日最为许慎所喜,好在他本身就知道,人或事往往由胜利者谱写,只要此间事了,他取得了胜利,那么称呼自己是梅花之节,亦非不可……反正,也无人拦阻。 琴曲靡靡,让他有些忘了时间的流逝。 等他缓过神来,眼前的大门已经被敲开,一个小厮贼头贼脑地向里面看,见到他终于有些清醒,急忙跑过来说道:“大人……手诏已至内史府。” “到了?”许慎的心砰砰砰快速跳动了几下,急忙想外走去,“很好,我要去看看。” …… 门前,门房老头缩着身子佝偻在门脚,不敢直视身前的许慎。 许慎的宅邸距离郡守府与内史府不算远,有一点很好,若是王彪之要离开内史府归家,就必定会经过许慎的宅邸。 思来想去,许慎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王彪之懊丧的身影。 静静地等待着,仿佛在等待一切命运的抉择。 没过多久,小厮拉了拉他的衣袖,指着左前方说道:“人来了。” 许慎急忙打气精神,向那边看过去:王彪之身穿便服,走在最前方,似乎情绪有些难过,以至于路走得很慢,他的周身有虞甫及其叔父,还有多名差官,身后更是一大群将士,就这么由远及近,缓缓走来。 然而无论如何,都要来到许慎门前。 忍住笑,许慎冲着王彪之点点头,询问道:“叔虎这是怎么了,这一群人,是要?” “说来话长……我大约要歇息一段时间了,”王彪之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在许慎面前停下,“陛下刚才来手诏,说我那侄儿伯远,有造反嫌疑,让我避嫌……如今由虞繁虞之简暂任内史一职。” “真是可惜了啊。”许慎叹息道,然后看向旁边的虞繁,是虞甫的叔父,说道,“之简既有任务在身,还是正事要紧,请吧。” “正事要紧?”虞繁和虞甫对视一眼,然后冲着许慎笑道,“谨言兄,真要我先办正事?” “那是自然,我虽与叔虎有旧,却也不能因此耽误公务……” “很好。”虞繁答应一声,冲着后面的将士挥挥手,然后指着许慎说道,“陛下手诏,会稽郡守许慎,有通敌造反、私挪军款、军械嫌疑,先行拿下,听候发落!” …… 风吹过,许慎愣愣地站在门前,错愕。 第四十五章 家中 何氏仅仅小睡了片刻,就醒过来,精神似乎是恢复了一些,也没有哭闹,让谢道韫放心不少。 两个人同是王家的媳妇,素日自然相交频繁,想来王氏兄弟姐妹之间关系就极好,就是平日里有些事情,也会抽些时间小聚片刻,这点从王凝之身上就可以看出来……与弟弟妹妹们相同,自从王玄之病后,王凝之与谢道韫往大房过去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只是后来王凝之接过王玄之的职务,管理家族琐事,再加上要备课讲课等等,只能缩减过去的次数,但在其他人看来,二郎明显心中惦记着大郎,那些让人食欲大开的菜肴不就是二郎精心研制出来,防止王玄之因为生病厌食不吃东西从而导致身体更虚弱的吗? 当然这只是佐证,若王凝之还是未结婚前的性格,即便是亲密,也不会像这样……很多人会庆幸,多亏了有个能影响二郎的谢道韫。 谢道韫与何氏的关系就是在日益接触之中建立起来的。 因为何氏为人温和,是典型的那种贤惠之人,往往不会与人相争,遇事之后,则会下意识地寻求能够依靠之人,所以在和谢道韫相处之中,往往处于弱势地位——可以这样想想,谢道韫换上男装跟着何氏出去,怕是会被人当做郎情妾意的一对新人,而不会怀疑这是两个男人。 ——王凝之没有在身边,谢道韫的性格就有些强硬,比男人更像男人,也正是这种性格,才会被何氏当做可以依靠的人,事事听之。 午餐是一小碟咸菜配米粥,因为诸多烦事吃得有些晚,已经是午后了。两人都没有胃口,却都因曾被王凝之嘱咐过,所以为了身体还是会适当吃一点。 何氏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米粥,偶尔会夹起一小块咸菜吃一口,她的目光一直盯着碟中的咸菜,半天不见移动视线,脸色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偶尔会微微蹙其眉头,仿佛想到了不好的事情;与之相对的,是早早吃完的谢道韫,托着下巴盯着何氏看,见其想事情有些出神,也不打扰对方,在她看来,如今的情况,何氏能安安稳稳的最好,若真的崩溃了,反倒更麻烦——尽管说此时的压抑很有可能带来更大的爆发。 何氏突然开口:“大郎身体不好,晌午都不见回来,也不知能否适应狱中的饭菜。” “二郎跟过去了,他会照顾大兄的,嫂子难道不相信他吗?”谢道韫依旧支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伸过去将遮住何氏眼睛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 这个动作,貌似曾经王凝之也这么做过,让何氏有些发怔,很快眼圈就红了起来,也不啜泣,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无论是王凝之,还是谢道韫,于她来说,都不如郎君王玄之更亲近,更让她有依靠感。 “令姜?” “嗯,我在。”谢道韫答道。 “我们去探望一下他们吧……那个孙润年不是说了么,大郎并没有被定罪,既然如此,那应该可以探望的吧?”何氏好像突然焕发了精神,抓住谢道韫的手。 谢道韫并没有急着回答,何氏只惦记着王玄之,可以不去思前想后,但自己却不能这样,不过想了想之后,王羲之和郗璿那边应该没事,两位长辈虽然也有些担忧,却不至于向何氏这样,况且还有弟、妹们陪着,看起来,这边却是不太需要她们两个。 “也好,若是过去碰到他们被无罪释放,正好也可以带他们回来……我让人准备两架牛车。”对着何氏笑笑,示意她现在这里等着,谢道韫走出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家里面的奴婢们也多了起来,身为王氏的奴婢,他们的命运与主人息息相关,显然主人中的烦躁与不安传染给了他们……越是这个时候,越能看出奴婢的素质,这些奴婢虽然有些惊慌,但看他们走动的范围,却隐隐约约将各房围拢起来,这是在保护的意思。 这边也有部曲,晌午过后,一群队长就汇聚了过来,刚出门谢道韫就看到队长之一的陈泉迎面走来,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少夫人。”陈泉走过来,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明显是刚从外面走来,“那个孙润年又来了。” “孙润年?怎么又来了……二郎可回来了?” “没有,只是从今早就游离在外的那群陌生人,如今和孙润年带来的一群人汇聚在一起,虽然没有进来,但看那个意思,竟是将庄园的出口给堵住了。”陈泉叹了口气,“刚才郎君(王羲之)派人过去询问,却被告知那是郡守的意思,少夫人,这是不是意味着……” “你觉得可能吗?”谢道韫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呃……我是不太会说话,少夫人,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谢道韫有些烦躁的四下看了看,“父亲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郎君说等着就行,因为中午时收到了建康安石公的来信,情绪并没有多大的起伏。”经常跟着王凝之办事,陈泉自然知道什么时候主人想听哪一方面的事。” 谢道韫松了口气,然后小声说道:“这边的事情不急,量那个孙润年也翻不起多大浪花……你给我备两架车,我和大嫂要去郡狱一趟。” “去郡狱?”陈泉一愣,不知道这两位少夫人这时候出去干什么。 “叫你去备车就快点去,别告诉我被孙润年堵住就出不去,难道二郎没做这方面的准备?” “那行,我这就去,少夫人稍作等候。”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谢道韫的心意,陈泉只能转身离去,办事效率却也高,不但将牛车备好,还派人通知了王羲之,以免出现不测。 …… 一个极为隐秘的出口,素日里只是清理茅厕的人走的地方,一般连奴婢也不会过来。 谢道韫、何氏和婢女青娥从这里出去,事急从权,也不是她们在意的时候,跟着陈泉从这里走出去,没过多远,就看到两辆牛车。 “少夫人,要不要多派些人跟着?”陈泉问道。 “只是去郡狱探望,要那么多人作甚?两辆车夫再有两个侍卫就好……你若不放心,那就跟着一起去。” 陈泉点点头:“那我就跟着过去。” “行,走吧。” …… 第四十六章 夜来风雨声(一) 许慎还未被关进郡狱中,而是被控制在家里……大厅里,被一群人看管着。 往昔,这里是他设宴招待宾客之地,没有明确表示与王家交恶的时候,交往之人络绎不绝,而今除了可以称作心腹的孙润年等人会经常过来,其他人却逐渐断了来往,便是义兴许氏的家中,至今也没有消息传来。 事实上,对于家族,许慎是不抱希望的,在众多世家之中沦为玩笑的义兴许氏,是出了名的势利,凡是对家族不利的,都会果断地抛弃,义兴周氏便是前车之鉴,而如今,许慎又是如此,哪怕他本身出自义兴许氏,可如今看来,也算是被抛弃了。 就在刚才,会稽虞氏的叔侄两人也在,虽然进行了交谈,虞子美也一如既往的语气,并未因为亲手将许慎抓住而有所变化,甚至还微笑着表示:虞南子还是会嫁入许家……这个意思多么明显,朝廷的处置并未连坐许慎家人,但放眼望去,许慎的儿子……不说也罢,这是分明在表示,许慎你完蛋了,你的家产就是我们虞氏的了。 许慎只能吃闷气,尽管说内心中,全是苦涩。 一步错,步步错。 他能抱何希望,大厅空旷,那些文玩字画等值钱的物件儿,早已转送给温氏兄弟以及虞氏他们作为谢礼,所以他被困在中央位置,向四周张望,全是看守者,抛开原本的身份不说,就他自己而言,无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人,能从这些武卒的看守下逃出去? 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一个人愣愣地坐在那里,透过窗户向外面看着,望着那蓝天中,缓缓移动的云彩,甚至连思考都不在思考,实在不觉得谁能来就自己——身为郡守,在他的仕途生涯中,还从未见过那个谋求造反被抓住的人逃脱过。 外面突然有些喧哗,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并不算美丽的女人,岁月在她的身上刻下了不少痕迹,与府上的那些歌姬舞姬有着很大的差距。 “郎君。”中年女人停在许慎身前,抿了抿嘴唇,叫出名字之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慎确实有些惊讶,想不到在他最失意的这个时候,一直被他冷处理的结发妻子张氏却出现在眼前,他抬起头,看向张氏,见到她遮住阳光,身后一片光芒,面容却有些阴暗,阴暗到连皱纹都模糊不清,这个女人仿佛又恢复了年轻一般。 “你怎么来了?”半晌,他忍住胸腔的涌动,努力睁着双眼,避免眼泪流下来,“朗儿他们呢?” “朗儿在他的房内,外面虽然也有人看着,却能自由走动。”张氏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过来,只是目光有些呆滞地从许慎身上移开,看了看围在他身边的武卒。 许慎有些不耐烦,低下头,似乎被一直冷落的妻子看到如今的下场,让他非常不爽快,声音冷冷的道:“看完了吗?看完就走吧。” “嗯。”张氏没有拒绝,点点头转身就走,然后在门前停住,头也不回,轻声说道,“方才,文嬛趁乱逃了出去,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许慎笑笑,没有作答,关于那个小妾文嬛,若是发现不了她最近的变化,自己就真成傻子了,走了也好,不用惦记着。 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孙润年是不是对王家动手了;许恒是不是已经和自己撇清干系了;普祥真人得知了自己的消息,会是什么反应;家族那边,又是何种想法,真的要把自己抛弃么……都不得而知。 时间过得很快,透过窗户,光芒越来越暗淡,除了临近黄昏的原因,天色也有些变阴了,云彩越来越多,却阴沉沉一片,未被色彩渲染。 门再次砰的一下推开,随后,就看到王凝之走进来,不过并没有打算说话,在这里转了一圈,就打算离开。 “是为了表明自己胜利者的身份吗?”从王凝之进来起,一直到他要离开,许慎的目光一直打在他身上,半晌才开口询问。 摇摇头,王凝之走近许慎,在那个方向,顺着许慎的目光,看向窗外,并没有许慎想象中笑得很猖狂,反而是有些怜惜地说道:“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我也是被迫才出手,不是么?没有许琏那档子事发生,你我本就没有多少交往的机会,更不用说结仇,只是老许啊,你真的走错了,个人意识太强,偏偏觉得一开始受到些许牵连,就想要对王氏动手……” “那只是一个契机。”许慎打断王凝之的感叹,“因为王家扳倒了义兴周氏,让许氏成了笑点……不过,王叔平,你作为一个学堂先生,实在是有些屈才,你该去为官……” 王凝之摆摆手,有些嘲讽地一笑:“这个时代的官吗?算了,像我这么懒散的人,教教书什么的过一辈子就好。”说完也不等许慎继续说话,转身离开,同时对周围那些武卒说道:“你们去吃晚餐吧,换一拨人进来。” 武卒应声,跟着走了出去,关上门,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许慎一人,被反手捆绑着手脚,即便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手脚发麻,也没办动弹一下,倒也不担心会逃走——许慎尝试了几下,没办法解开,只能作罢,继续抬头看天。 没过多久,一行四个武卒走进来,许慎随便看了一眼,见第一个是个新面孔,就没怎么在意。 然而预想之中的安静一直没有到来,这些武卒进来之后没折腾出来大声音,但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一直扰他清净。许慎看过去,看到熟悉的面孔,眼睛瞪大,吃惊地说道:“夫人?” 四个武卒:张氏,门房老头,以及两个陌生人,说是陌生人,如今仔细辨认,却也能看出是原本府上的奴婢。 “嘘……”张氏示意他噤声,然后一边帮他解开绳子,一边说道,“快把衣服脱下来,换上这身……刚才那四个人已经被打晕了,一时间不会被人发现,郎……君,你快点,钱午会带着你出去的。” “夫人……”许慎有些手脚发凉,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有些目瞪口呆,同时觉得十分荒诞——这是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妻子,原本十分不和,却在自己落难之时,冒如此大的风险,反观自己所疼爱的小妾,却自己率先逃了出去,这对比真是让他心凉。不过好在他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急忙在张氏的帮助下将外衣褪去,穿上一身武卒的衣服,然后看着张氏指着当初被自己无意收为奴婢的门房老头钱午。 钱午,或许直到现在,自己才知道了他的名字。 “你赶快走,钱午对府上的路径很熟悉。”张氏将许慎脱下的衣服披在自己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能逃就逃,这边不用担心,你……一定要活着!” 许慎重重地点点头,跟着前面带路的钱午,从偏门走出去,却没看到守卫,不知是被解决掉了,还是根本就没守卫,他来不及多想,就跟着钱午跑动。 钱午虽然年老,走路却有些迅速,而且对田庄无比熟悉,哪里有人似乎也摸清楚了,遇到人了就走慢点,就算是被盘查询问,也能应付过去,就这样,一路惊心动魄地走到很偏僻的区域,这里距离奴婢居住的地方很近,越是靠近越是散发着一股臭味。 直到前面的一个半人高的小口露出来,钱午停下身子,气喘吁吁地说道:“郎君不要介意,平日这里只有清理茅厕的小人会从这里进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从这里出去,有一条小道,顺着小道走,就能走出去。” “你……” “郎君救过我的命,如今只是我救郎君一命,并无不妥,郎君不要纠结,快走吧。” 许慎抬头,天阴昏暗,似有风雨将至,说道:“保重。” 第四十七章 夜来风雨声(二) 天色阴沉。 王凝之眯着眼,一边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谢道韫,一边想着刚才许慎的话。许慎对他的赞许终究是有些吸引人,不过他倒不至于异常心动,所以片刻,就摇摇头将为官的想法抛到脑后。 “天色已经晚了,郎君,回去吧,家里还被孙润年那群人围着,也不知情况如何。” 说来也巧,王凝之和王玄之两人才刚刚被虞甫派人从狱中捞出来,就碰上了前来探看的谢道韫、何氏等人,听她们说了说家中的情况,得知王羲之他们并无大事,又有谢安的回信,想来安慰不少,就算是孙润年带人围着,也没有多大威胁……孙润年一个人是折腾不起来的,若是得知许慎被捕,估计也会束手就擒。 尽管一天都在紧张不安与来回奔波中度过,如今出现在王凝之身前的谢道韫,却依旧妆容整齐,倒是与何氏的萎靡不同,看向王凝之的瞳孔中带有一丝笑意。 王凝之摸摸她的头,在其丹凤眼生出怒气的那一刹那离开,说道:“辛苦你了,娘子。” 怒气瞬间瓦解,谢道韫低眉颔首,却轻轻摇头:“没事的。” 许慎的家中,有虞繁、虞甫以及王彪之坐镇,虽说内史一职由虞繁暂代,但很明显王彪之说起来,却也并没有受到王玄之连累——王玄之都被无罪释放了,自然是没有关系,对许慎所言也是在骗他,就目前而言,应该是内史一职将会被撤出,然后由王彪之担任郡守,却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王玄之夫妇精神都很不好,王玄之是因为病情,狱中的环境毕竟不好,虽然被王凝之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出来后却也严重起来,好几次都咳出了血,让何氏担心不已,只希望尽快回家,毕竟素日吃的药都在家中。 所以在许慎那边看了一眼,确定许慎被捉之后,王凝之也并未耽搁,与谢道韫一起再次拜见过虞繁他们之后,就带着王玄之他们离去。 …… 王凝之离去不久,虞甫与虞繁正在谈话,内容有些私密,由于王彪之提前离开,所以两人并无忌讳,谈论的正是如何瓜分许慎的田产。用王凝之的话来说:不吃肉的老虎是不存在的,区别只在于如何吃。 然而,外面传来哒哒哒敲门的声音,声音急促,惹人厌烦。 虞繁干咳一声,说道:“进来,有什么事?” 进来的是四个武卒,正是他安排的第一轮看守许慎的人,只是现在,他们却有些难堪,脸面青肿,甚至连外衣都没有穿着。 见此,虞繁、虞甫两人脸色一变,急忙站起来:“许慎那边出事了?” “是……我们换人之时被人偷袭,就晕了过去,一直到现在才醒来,那,那边估计也……”武卒们结结巴巴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抬头偷瞄虞繁,担心被惩处。 “过去看看再说。” 一行人动身,进入关押许慎的大厅,外面倒看不出来什么,门口还有人守着,因此没进去,虞甫问道:“里面可有什么动静儿?” “没有动静儿。”守卫老老实实地回答。 虞繁推开门进去,环视了一眼,见里面有两个武卒,中间正是背对着正门的人,穿的是许慎的衣服。他走过去,皱起眉头:“转过身子。” “许慎”没有动静,仿佛听不见他的话。 虞繁也不生气,虽然心中疑惑,总觉得又不好的事情发生,只是脸上没有表现,在这里他算是代理内史,总不能率先惊慌失措。 转过去,看向“许慎”的脸,当适应昏暗看清楚那张脸之后,虞繁终于无法掩饰,脸色一变,在众人目光汇聚过来的时候惊叫道:“张氏!” …… …… 许慎在疯狂的奔逃。 风从耳边掠过,仿佛带着利刃,将脸颊刮得生疼,然后反身化作猛虎,在后面追逐。 昏暗的环境让他有些许的安全感,却依旧不敢听下,哪怕身体疲惫不堪,身体依旧保持着奔跑的惯性,从小路奔逃,距离身后的宅邸越来越远,直到听见前面的说话声。 他猛地止住脚步,可依然无法消除刚才奔跑的声音。 “什么人?”前面传来跑动的声音,很快一群穿着布甲的人出现在眼前。 “过……”许慎想要遮住脸,心砰砰砰直跳,又有些苦涩,觉得终究是跑不掉了,然而话未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打断。 “郡守大人?”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让许慎下意识地露出一条缝隙看过去,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正在说话,“是你吗,我是许帅座下的韩子清。” “韩子清?”许慎将遮脸的衣服放下,仔细看了一眼,才确认这是许恒账下的流民军,庆幸地松了口气,但想到许琏,立刻又紧张起来了,“你们过来做什么?” “听得郡守大人被抓了,许帅惦记大人,派我等前来接应。” “惦记我吗……是惦记儿子吧?” 韩子清尴尬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只有大人一人吗,不知大人可有我家小郎的踪迹?” “呃……许琏他与我走的是不同方向,现在看来,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应该没有危险,他们抓捕的目标主要是我。”许慎游离着目光说话,心思也在飘忽,从韩子清的问话来看,似乎他们并不知道许恒的真正用意,知道自己被抓了,这么晚才派过来人,又有何用,根本无济于事,至于说许琏,肯定是被许恒弄走了,如今正隐秘地藏着,只等自己真正被判罪入狱,才会出来。 韩子清为难道:“大人可否给个大致方向,我们派人过去搜寻。” “你们大约多少人?” “二十个。”韩子清回应,不过很快又添了一句,“都是好手。” 许慎来回徘徊,如今在流民军面前,也不用顾忌自己穿的是武卒的衣服,片刻之后有了打算,然后指着西北方说道:“从这里来看,应该是那边,天色已晚,估计人不容易找到,若是许琏他再找些隐秘之地躲藏,就更不容易被发现,这样吧,我跟着你们一块过去,也能给你们带路。” 韩子清大喜:“多谢大人!” …… 西北方,亦在会稽郡内,一个才开辟不久的驻地,普祥真人怀里抱着略有姿色的妇女,深邃地目光看着城区方向,犹豫不决! 第四十八章 夜来风雨声(三) 王氏庄园并未建在会稽城内,反而更靠近郡内的下县,说起来,却也是属于山阴县。 天色已晚,本就昏暗的环境再有乌云的遮掩,星月仿佛失去了光芒,整片天幕变成一块脏兮兮的混黑色帷幕,风吹过,然后雨就落了下来。 春夏相交的季节,便是雨水也变得颗粒饱满,不再是绵绵细雨,打在人身上,一阵寒意侵来。 谢道韫、何氏来探看王凝之是驱赶了两架牛车,如今大房、二房各在一辆牛车上,青娥跟着照顾王玄之,陈泉在内的两个侍卫本来在旁边跟着走,下起雨之后,也只能坐在前面跟赶车的人挤在一起。好在牛车沉稳有力,即便是湿滑的泥地,也不会出现磕磕绊绊,虽然速度变得很慢,却依旧他们放心不少。 车里面,车帘虽然放了下来,却不严实,风一吹便会被掀起一道小口,有些凉意。 越是难熬的环境,给人感觉时间过得越慢,一路上王凝之、谢道韫说些没有营养的话,不过大多都是王凝之在说,挑出来一些自己之前的安排讲讲,中间穿插一些小故事,这些小故事以往都是在课堂上讲,但终究是后世的色彩,说出来也图个新鲜,就这么聊着,外面说下雨了的事情也被他们听到。 先开车帘一角,王凝之想外看了看,昏昏沉沉看不真切,却也能看到车边的大体情况,多是些小树林与农田混合的样子。 正看着,风吹过来,打在他的脸上,然后钻入车厢中,他正好回过头,就看到穿着单薄的谢道韫紧紧抱着身体,缩在角落里,竟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见他看过来,便眉头一皱:“你把车帘关住。” 王凝之只好放下车帘,四下搜寻一番,找了个不知什么用途的东西将车帘抵住,然后冲着谢道韫一笑:“今天出来时看着天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却不曾想在回家的路上下起来了。” “嗯。”谢道韫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在王凝之身上游离着,表情有些憧憬又有些担忧,似乎在想事情,只是身体缩得小小的,甚至有些发抖。 “过来吧。”王凝之张开双手,示意谢道韫坐过去。 谢道韫立刻扭头看向别处:“过去干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早上估摸着是个好天气,所以只穿着很单薄的衣服,现在倒有些冷了,不过说起来,我如今这幅样子不正是你做娘子的过错吗?”王凝之笑嘻嘻地说道,“所以现在为了弥补的你错误,就勉为其难和你抱在一起取暖吧。” “你不多穿衣服,怎么会是我的错?”磨磨蹭蹭地,却还是慢慢的钻进王凝之的怀抱里,小小的身体被一个大大的衣服裹住,埋在他怀里,谢道韫的小脸有些泛红,一边应付王凝之,一边贪婪地感受着这一丝温暖。 将妻子抱在怀里,王凝之笑笑:“男人的衣服不应该由妻子整理吗……还是说每次衣服都是环儿或者青娥洗的,而我这娇滴滴的娘子却不曾洗过?” “我……我不知道!”谢道韫微微扭了扭身子,“不许说了。” “好吧,不说了,你若是累了,就小睡一会儿,到家前我再叫醒你。”看着妻子,王凝之温柔地说道,在得到小声的答应之后,自己也闭上了双眼,享受这一丝温馨。 只是相比于在夫君面前变成小女子的谢道韫,他终究是不可能睡得着的,尽管说确认许慎被抓了,但对于他来说,事情并不意味着结束,况且,不知为何,从郡守府中走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有些心慌,这是很少出现的状况,前世猝死之前倒是有过这种感觉,而如今又出现了莫名其面的心慌——不会再穿回去吧? 他如是想着,做出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听着头顶雨滴坠落在车篷上的“哒哒”声,想问题想得有些出神,直到感觉前面的车帘突然被人掀起来,一大口夹杂着雨滴的凉风吹进来,瞬时间将他和谢道韫惊醒。 “二郎!后面有人追来。”陈泉就在前面,他指着后面,有些惊疑不定地说道。 谢道韫立刻从他的怀抱里出来,让王凝之往前挪移,来到车厢口前,向后看去:几个火把在后面的黑夜雨幕中闪烁,趁着闪烁的光芒,大致可以看到是一群人在向这边跑。 “什么人……他们带着武器。”他看到了一道寒芒,银白色光芒与火把的颜色不同,充斥着肃杀之气,“方向是郡城的方向,只是,不像郡守府的武卒。” “许慎不是已经被抓了吗?”谢道韫说道。 王凝之脸色一黯:“说不准被人救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这么大雨的晚上,后面一群拿着刀剑的人在追,怎么看都不安全,把车往边上靠靠,若是来者不善,把车舍了……这牛车太慢了。” 陈泉下车通知前面的大房,很快两辆牛车停下来,靠近路边,再旁边就是一处不太大的小树林……因为没有带着雨具,所有人都在雨水中淋着,尽管说王玄之和何氏身体已经脆弱到极点,却依旧没有胡乱说话。 屏住呼吸,一行九个人将火把熄灭,无声地在雨中,靠近小树林,若是不靠近很难被发现,他们盯着远处的火把,看着火把渐渐靠近。 一群人踏在泥泞的土地上,偶尔踩到小水洼,还会发出啪地惊响。 因为王凝之他们的位置,倒不容易被发现,只是当那群人临近的时候,却将两只牛给惊到了,以至于连带着车厢动了几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若是平常,这样的声响很容易被人忽略,但现在所有人都心神紧张,这样的声响就有些突兀了。 果然,声音刚刚想起,几个火把就冲着这里闪了闪,随后有人喊道:“这是王家的那对兄弟!” “不好,快跑!”一直高度注意的王凝之听到那边的语气,脸色一变,转身拉住身边的谢道韫就招呼人王小树林里跑,他这边一动,王玄之那边也跟着跑进小树林,留下陈泉他们在后面拖延。 火把的雨水中依旧噼啪作响,王凝之一跑,那群追踪的人也惊醒过来:“追!” 小树林的路更加难走,稍有不慎就会被划伤,王凝之抓着谢道韫,走在最前面,却也照顾着王玄之他们,尽量走得慢些,不让他们掉队……再往后是四个侍卫,这段时间的锻炼有了效果,他们也在逃窜,却一边跑一边给追逐者制造麻烦。 王凝之眯着眼,一边跑一边判定方向,雨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遮蔽了视线,他只能伸出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雨水,往后看去,火把离得越来越近,身后的王玄之更是气喘吁吁,还夹杂着剧烈而细碎的咳嗽,连带着何氏与青娥都跑的慢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一边跑一边说,张开嘴,混着雨水的风就呼呼钻进去,就着凉气,他突然停下来,让谢道韫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 “前面是个河流。”因为黑暗与雨水的遮掩,让他看的不真切,却也明确听到前面雨水落在水面的声音,“这样咱们跑不掉的,就算趟过了水,也会被追杀!” 王玄之剧烈的咳嗽着,被何氏搀扶着来到王凝之身前,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走吧……我这样只能给拖你们后腿,不如你们往前走,我去将他们引开。” “这怎么行!”不等其他人说话,王凝之率先拒绝道,盯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男人,“你能将他们引到哪里去?身体又不好,肯定会被抓住的——行了,河水不算太深,你们赶快趟过去,小心点,我回去看看。” “郎君……”谢道韫抓着他的手,死活不放开。 “听话,快点走,我不会有事的,况且我一个人也不可能将他们都引开,只能尽可能帮你们拖住他们,记住,确认安全之后,不要回家,去郡城找虞甫,让他带人去家里。”他用力挣脱开妻子的手,这时候哪顾得上怜香惜玉,也不管他们答不答应,转身就往回跑,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雨越下越大,配合着凉风,偶尔会有细小的树木不堪摧残,突然折断,在雨夜中犹为突兀。 何氏歉意道:“令姜……” “无碍……听二郎的话,我们快点走吧。”仅仅犹豫片刻,谢道韫就转身带头向着河水走去。 …… 四个侍卫就算经过训练,也不可能是一群人的对手,在追逐途中,被驱散,或许受伤,或许被杀,总之当王凝之回过头靠近火把方向时,已经看不到陈泉他们,这种情况看来,估计是凶多吉少。 兴许是经历过死亡,他并不算太惊慌,缓缓地靠近,却发现追他们的人并不算多,大约十人左右,距离差不多之后,他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逃。 “在那边!”追逐者确认了他的方位,大吼一声,然后一群人呼啦啦冲了过来,践踏泥水的声音,夹杂这草木划动的声音,除了确认方位之外,他们并没有乱喊乱叫,而是在后面默默追逐,速度很快,充斥着压迫感。 因为一个人的缘故,王凝之比带着人要灵活许多,加上下雨、黑夜、草木繁杂等因素,几经辗转,倒也不容易被追上。 第四十九章 夜来风雨声(四) 青娥喘着粗气,长时间的奔逃让她心脏在砰砰砰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膛跳出去一般,让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雨势不见减弱,她的衣服早已湿透,风一吹,只能瑟瑟发抖,但她不能停下来……扶着身边的一棵小树,苍白修长的手用力地抓着,她回过头,看着自己刚才跑来的路,银白色的刀光在闪烁着,后面有三个人,在刚才与王玄之他们分开时,已经确定。 王凝之一个人回头引走了一大群人,但依旧有几个人追上来,他们之中三个女人以及一个重病的男人,在风雨中体力消耗很大,并未跑多远,后面的人就逐渐追了上来——一个人将那群人引走,青娥并不后悔,这毕竟是身为奴婢应该做的,只是多少会很恐惧,会害怕,这不是素日奴婢之间的游戏,而是真的带着森冷与肃杀的血腥追逐。 自己应该会死吧……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让青娥打了个寒战,有点不甘心,便再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跑去。 这一路上,鞋子早已跑掉了,脚下只有粘着沉重泥水的小袜,裙摆很碍事,早已被划破,尤其是下摆,被撕裂成碎片,露出洁白的小腿,只是小腿上,也已经沾染了秽物,秽物下更是一道道红色的伤痕。 虽然跑的时候有些盲目,但青娥还是能判断大致方位,为了替主人引开追赶他们的所有人,她选择的方向是斜后方,虽然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但真说起来,已经靠近小树林边缘了——离回家时的路径很近了。 “她跑不动了!”后面隐隐约约传来这样的说话声,让青娥身体一颤,攥紧拳头,用力勉强自己的身体,迈开步伐。 她太累了,虽然求生的意识让她持续奔跑,却终究变得缓慢,酸涩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般,踉踉跄跄行进在草木之中,终于一个失误,脚步一滞,身体却因为惯性向前面扑过去,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扑倒在前面的草丛里面,平日里柔软的草茎草叶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却纷纷化作剑刃,在她光洁的脸蛋上划出一道道伤口。 身体抽搐一下,双臂火辣辣地疼,只是终究没有再爬起来,青娥静静地趴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流经脸上的伤口,又带来蜇疼。 她睁开眼,看着黑乎乎的前方:“要死了吗?” 这一刻,雨是冷的,风是冷的,草木是冷的,泥土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却一片祥和,这是死亡到来的场景吗? 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她闭上眼。 应该认命了……沉重的走路声,呼吸声,以及雨水打在刀刃上的清鸣声,似乎成为最后的死亡宣告。 当! 刀剑碰撞。 死了吗……青娥一愣,第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之后,仿佛是一个开端,随后又是几声刀刃碰撞的声音,一个男人的叫声出现:“站起来,自己小心!” 青娥急忙回过身子,小片刻之后,发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的对面是三个黑乎乎的人影——追自己的人。 只是现在的情况无法给她思考的时间,那三个追逐者中,两个冲上去拦住高大男人,另外一个则冲着她走过来,显然高大男人所说的小心是小心这一个人。 体内生出一丝希望,青娥站起来,顺手在地上抓了一把烂泥,在追逐者冲过来的时候扔了过去:“你……走开!” 由于距离很近,追逐者也没想到他会丢泥巴,竟直接被打在脸上,立刻叫了一声,急忙去擦,趁此机会,青娥托起酸涩的腿,冲着这人一脚踹上去,然后迅速转身继续逃跑……那一脚已经很费力气,她终究比不上男人,只是并没有看清楚刚在救自己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在两个人的围攻下,那个人能不能活下去。 但她被救了,就不能死去,尽管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想放弃。 跑,却并没有跑太远,那个追逐者一直在追着她……没多长时间,两个人的距离又被拉进了,但危险并没有发生,他看到一个人出现在追逐者的后面,两个人拼杀了一会儿,追逐者就被一刀刺穿腰部。 青娥瘫倒下去,没了恐惧,只是呆呆地看着向自己走近的男人,仿佛他身上散发着救世主的光芒。 “你是谁?” “陈泉。” …… …… 王凝之将手中的陶片,用力地丢向身后的人,听到一声惨叫,却也不回头,继续向前跑。 他转了几个弯,但还是在小树林转悠,只是最后连自己都分不清方向了,身后大约还有两三个人,没有回头,他不清楚人数,只是听着脚步声,应该是这样。 他甩了不少人。 只要是人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王凝之清楚,自己现在应该就是这个状态,后面的人也应该是这样,双方离得挺近,状态都不好,没有手表,他估摸着,应该跑了三个小时左右。 雨小了……地面上全是积水,有时候看不清路,就会摔一跤,王凝之都不知道自己摔了多少次了,有时候撞到树干上,鼻青脸肿,好半天酸涩。 双方是仇人,王凝之清楚这一点,所以一边跑一边会给后面制造麻烦,下手自然不会轻,就比如刚才那个不知道被谁废弃的碎陶片,用力丢出去,明显是打中了,现在听听,后面的人貌似又少了一个。 忽然,王凝之一滞,但很快再次跑动起来,只是方向却好似明确了许多。 前面虽然黑暗,但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的他,却能看到前面走动的两团黑影——牛车,他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里了,只是向外面看,那一大群人并没有停在这里,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去了王家。 只是这样想着,刚才停滞的动作,让追他的人靠近过来,风声呼啸,一点寒芒。 他倒下去,就地一滚,躲过那一刀,却啃了一嘴泥,呛得他干咳起来,随手抓了两把泥巴丢过去。 “你跑不掉了。”身后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走在最前面的,躲过两团泥巴,咧嘴一笑,手中的动作却不慢,冲着王凝之劈过去。 “这可说不定!”双脚一蹬,借着助力冲上前去,让刀身擦着身侧划过,王凝之冲到那人胸前,狠狠地顶上去,然后跟着那人一起滚落在地,抓住他握刀的手,控制住,然后低头,额头狠狠的砸向那人的鼻梁。 闷哼的惨叫,一团血污射出来,让他脸上一热,却不敢停留,转过头向后看去,正看到最后一人站在自己身后,眼看就要砍过来。 噗呲…… 利器入肉的声音。 只是,王凝之有些发愣,看着那人的刀身离自己只有咫尺,却垂在哪里,没有落下来,反而一大片血污从身后这人胸口喷射出来,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身。 最后一人倒了下去,露出身后的身影。 小小的,纤瘦的,女人。 两个人愣在那里,不过很快,王凝之就反应过来,站起来捡起刀,冲着身下疯狂挣扎的人捅了进去,几刀之后,确认这人死透了才住手。 他将刀丢掉,走向妻子。 谢道韫依旧愣愣地,也不说话,呆呆地站在那里,身体瑟瑟发抖,看到王凝之靠近自己,急忙扑进他的怀里,啜泣起来。 “有我在,别怕!” 王凝之紧紧地抱着她,等她情绪稍微稳定点之后,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陈泉……青娥会和,杀掉了追我们的人……他们去郡城了,我,我就来找你。”谢道韫断断续续地说着,“这里没人,我就在这里等着……” “你……”有些愤怒,却很快化作重重地叹息,“这么危险,你不该回来……算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也走吧。” 第五十章 夜来风雨声(五) 低矮的白色围墙上,还有血的痕迹。 不远处,两三具穿着奴婢衣服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双眼睁着,嘴张的大大的,似乎有无尽的冤屈,却无从发泄,身上有几处刀伤,是致命的伤害。 这是一处小院,王家的小院,是奴婢们生活的地方,如今却冷冷清清,仿佛无人居住,只有静静躺在地上的尸体,在雨水的冲刷下,血与水混合在一起,散发着一丝腥味,让地面更加浑浊。看情况吧,应该是歹人进来的时候,没人反应过来,从这里向庄园中心走,到处都是凌乱的脚印,还有没死透的人在地上呻.吟着,却没人理睬。 再往里面走,就会有各种各样喧闹的声音传出来,与外围的静寂不同,内里,杀戮依旧在进行着。 在人冲进来之前,王家部曲并未反应过来,才会造成一群人死去的事实,只是多亏了平日训练有素,即便遭遇了生死攸关的事情,也没有过分慌张,聚集起来,引到外围的奴婢躲避杀戮,同时保护王氏主人。 看到郗道茂因为惊慌失措跌伤了腿,所有人都一片黯然,这不是第一个受伤的主人,各房因为所处的区域不同,有的反应快,有的反应慢,多少有人挂了伤,无人丧命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陈奇松了口气,作为王凝之编制的大队长,对于这样的疏忽,让他压力很大。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王凝之让他们防备的是徘徊在外围的孙润年,但貌似许慎被抓的消息传来之后,孙润年一群人就一哄而散,让他们松懈下来,却不曾想,晚上竟然有一群人顺着一旁的围墙杀进来,在奴婢群中造成了惊慌,若不是这样的响动惊醒了巡夜的人,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我再去看看。”陈奇看到聚集在王羲之这边的各房主人,只是唯独不见王献之,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他只能表示再去找找,然后走出去,吩咐外面的侍卫保护好主人,这才向外走去。 王氏子弟性格各有不同,当初王凝之还未结婚时,性格迂腐固执,不惜与人交往,与他性格有些相似的王献之,虽不至于迂腐,但性格沉稳,也喜欢安静,加上从小苦练书法,所居住的是庄园中比较偏僻的区域,那里环境优美,平日里总是无人打扰……但现在看来,却十分危险,也不知道外面乱成这样,王献之到底如何。 “跟我走。”陈奇对三个侍卫说道,瞥了一眼外面的杀戮,脸上带着一丝狠厉,“冲出去,小郎还没有音信。” 奴婢们大多汇聚在外围,听了他们的话,急忙闪出一条路来,让他们走出去,提着刀,杀气腾腾地冲入贼人中,很快再次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 牛车停在王家不远处,王凝之和谢道韫下了车。 因为王凝之一路上的安慰,亲手杀了人、并看着鲜血喷.射出去的谢道韫脸色好了些,只是因为浑身衣服湿透,冷得厉害,皮肤依旧苍白。 从车上拿出两把染血的刀,一人一把,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庄园走去……不得不小心,若是猜得不错,这些人应该是流民军,目标自然是与许慎有仇的王家,许慎已经无路可走,想要拼得鱼死网破倒也可以理解。 这里并不是正门,如果走正门能不能开门且不说,还有可能遭遇流民军,在谢道韫的带领下,他们找到谢道韫出门时走的地方,从这里进去,是庄园的后院,好在对于庄园里的路径,王凝之基本已经熟悉。 这样顺利地走进去,并没有遭遇流民军。 一切都是静悄悄地,只有雨滴坠落的声音。 “郎君,前面是官奴居住的地方。”谢道韫扯了一下他的衣袖,“说不准会有人,小心点。” “嗯……”走在前面的王凝之长长地应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滞,“确实有人,是官奴,还有……陈奇,我们过去看看。” 沿着墙根出去,很快就可以看到还是孩童的王献之被两个人护在中间,前面还有几个侍卫正在与流民军撕杀,流民军虽然不多,但多少比这些侍卫要强一些,始终压制着他们。 王凝之从后面走过去,说道:“官奴,你没事吧?” 王献之立刻转头:“二哥,二嫂,你们……”显然是看到王凝之身上被血染了一身红,很吃惊,不过在王凝之示意没事之后,就不再说话,给王凝之让开位置,让他看到前面的情况。 流民军只剩下四个人在这里,与他们对抗的是陈奇三人。 他将两把刀交给两个侍卫:“你们去帮忙。” 这两个侍卫以前也是部曲中的人,只是后来被单独的分出来保护王献之,虽然比不上陈奇他们,却也不至于软弱无力,在他们的帮助下,那四个流民军很快就死在这里,留下一地尸体。 雨一直在下着,只是一起一开始小了很多,天空中依旧布满乌云,将满天星光遮掩着,无形的沉重压力透过雨滴坠落下来,打在人脸上,凉凉的,又有些疼痛。 并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在听着陈奇讲述前面的情况。 “……一开始奴婢们死了很多,惊动了你们,除开一些零散的奴婢,剩下的大多都在父亲那边,父亲他们性命没有危险,就是这些了。”王凝之总结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么说,在你突围出来的时候,那边情况已经被控制住了,他们杀不进去是吧?” “是的,他们也损伤了很多人。”陈奇点点头,“二郎,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当然要过去……我和你过去就行了,官奴和令姜留在这里,剩下的人保护好他们。”王凝之吩咐着,然后转过身对谢道韫说道,“劳累了大半夜,你已经很累了,不出意外的话,郡城那边的援军就快到了,我们过去远远地看着,不会轻易冒险。” “嗯。”谢道韫点头答应。 看着谢道韫苍白的脸,王凝之抿了抿嘴唇,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不许再犯险了,等这边安全了,许慎……我不会放过他的。” 第五十一章 夜来风雨声(六) 听到夫君的呼唤,何氏钻进车厢,拿着手绢悉心地擦拭他嘴角的血痕。 王玄之挣扎着坐起来,接过手绢,自己随便擦了擦,便抓在手中,向何氏问道:“快至家中吗?” “嗯,快到了。”何氏紧紧盯着夫君,看着他憔悴虚弱到极点的脸色,心疼不已,却没有阻拦,任由他挺着精神跟上来。 无论是何氏,还是王玄之,尽管他们受了不小的惊吓,甚至疲劳痛苦,却依旧不忘家中可能遭受的苦难,惦记着王凝之和谢道韫,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出去,感激着替他们阻拦贼人的侍卫……按照他们的状况来推测,想必王氏庄园,也应该遭受到了贼人的袭击,夜深人静的,伤亡肯定很严重,正因如此,疲惫地赶到郡城向虞甫请求援助之后,两人也没有在那里待着,甚至连湿透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更换,就坐上这架牛车向前赶去。 武卒们的速度比牛车要快很多,早已不见了踪影……这也是虞繁要弥补失误的意思,尽量减少王家的伤亡,日后,他才可能不影响仕途。 只是,王玄之已经虚弱到……何氏已经不敢想象了,即便说王玄之还活生生坐在眼前,好似无事人一般,但那轻微摇晃的身体,抽搐的枝节,以及不断溢出浊血的嘴角,都表明他如今只是强弩之末罢了。 正犹豫着,突然感觉到胳膊被人抓住,何氏急忙抬头,就看到王玄之的身子缓缓倒下,只是眼睛依旧睁着。 “郎君,郎君,你没事吧?”何氏的眼泪刷的一下就出来了,扑到王玄之身上,前面的车帘撩开,青娥探进来,看到王玄之倒下,急忙上来帮忙。 “没事,就是有些困了吧,不用担心。”王玄之小声地说道,看着近在咫尺的何氏,想要摸摸她的头,只是手臂抬了抬,终究没有抬起来,“青娥你先出去,我和娘子说会儿话,记得到家了叫我。” 青娥看看何氏,见其点点头,只好出去。 感觉到眼泪流下来,流经嘴角,吃进去,有些咸咸的,苦涩的味道充斥舌苔,进而蔓延到整个喉咙,何氏轻轻颤抖着,一边流着泪,一边将王玄之的身体方正,只是视线一直不肯离开夫君的脸。 “不要哭,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王玄之的眼睛变得浑浊,呆呆地看着妻子,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的芬芳,即便是雨水也无法冲去,他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琇璎,能娶你为妻,是我之幸。” “郎君,你不要这么说,能嫁给你是琇璎……” “你还是这样,似是从未变过……琇璎,我……我不行了,王家并非僵化之族,我死后,你不必死守。”费力地抬起手,捂住何氏的嘴唇,王玄之靠在她身上,笑了笑,“不要说话,陪我,再陪我一会……” 何氏啜泣着,点点头,伸出手握住王玄之的手,将它贴在脸上,目光温柔地看着夫君,不再言语。 牛车缓缓地行进着,仿佛走在时间轨迹上一般,悄然的前行,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尽头。 “大郎,少夫人,到家了。”青娥撩起车帘,示意到了正门口。 王玄之身体颤了颤,挣扎着要起来,何氏急忙惊醒,扶着他坐起来,透过正车帘,看过去:王氏庄园的大门大开着,表面被撞得坑坑洼洼,车夫驾着车缓缓地行进去,按照何氏的吩咐,向深处走。 没多远,就看到地面上有些血污,几具尸体躺在地上,有家中奴婢的,也有身穿陌生衣服的人,应该是贼人的,一开始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越往里面走,尸体越多,不过奴婢的尸体变少了,更多的是贼人与部曲的尸体。 在快要进入王羲之院落的时候,一群人在那边站着,看样子似乎是虞繁带队的郡城武卒,见到他们来了,人群涌动了片刻,一群人走出来,带头的正是王凝之,他之后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以及王羲之和郗璿。 看着他们走过来,何氏松了一口气,对着靠近过来的王凝之问道:“家里人没有……” “都没事,没有生命危险。”王凝之一马当先走过来,看着青娥跳下车,“我大兄没事吧。” “大郎他……”眼泪再次落下来,何氏用力地搀着王玄之坐起来。 一脸平和,安详的闭着眼,嘴角有一丝笑意。 …… …… 嘈杂的音乐连带着乱哄哄的说话声,中间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子在跳着胡舞,身姿妩媚,似乎受到气氛的影响,连带着一边跳舞,一边对着周围的男人眉目传情。 许慎一口将碗中的酒饮尽,立刻大声地叫了一声,却也不突兀,似乎将平日里的儒雅抛在脑后,全身心地与周围的人同化,将碗一丢,微醺的眼睛看向旁边的女人,见其裸露着锁骨与半边酥.胸,在昏暗的火光下充斥着一样的诱惑,他伸出手将其揽在怀里,用力地将那遮羞布扯下来,抓住那两.团.浑.圆,狠狠地蹂躏着。 周围的人也多在做着同样的事,让许慎也不在意廉耻,享受一番之后,打了个酒嗝,对着坐在主位上的普祥真人说道:“真,真人,我许……谨言,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若不是你,我就算不死在牢狱中,也要死在许恒手里。” “谨言这么说可就生分了。”面对做过郡守之人的感激,普祥真人还是很受用的,连带着在女人身上活动的手也变慢了几分,“你我是朋友,朋友受了委屈,我自然要去帮助,替你教训那目中无人的王氏,只是你的家人……” 许慎一滞,他又想起了将自己救出来的妻子,如今自己逃了出来,总不能让她替自己受罪过,他将怀里的女人推开,看向普祥真人,忽视普祥身边那几个丰满的犹带泪花妇人,犹豫片刻,说道:“我的家人一定要救出来,真人……我虽不是大富之家,却也薄有家资,若是真人将我妻子救出,那些就尽数送与真人。” “尽数送给我?”普祥真人一愣,不过很快呵呵一笑,“尽数送给我,谨言你以后要如何做活,那我岂不成了恶人了。” “不敢……我。”许慎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去,冲着普祥真人拜下去,“若是真人不嫌弃,我以后,愿意为真人效命。” “效命不敢当,不过,我这军中,确实缺少谨言这样有能之人啊。”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阻止许慎跪拜下去,只是眯着眼,在许慎起来之后,端起酒冲着他一举,“如此一来,你我就是兄弟了……” 第无十二章 夜来风雨声(七) 陈奇低沉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门外一群人但有的目光,抿抿嘴,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请节哀……” 何氏憧憬的眼神落下,被黯淡吞噬,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谢道韫、王孟姜搀扶住;王羲之深吸一口气,搂住他旁边哭起来的郗璿……所有人都染上了哀愁,只是除了郗璿之外,没有人哭泣。 “得让许慎付出代价!”王徽之说道,攥紧拳头,眼神凌厉。 “将他千刀万剐!” “义兴许氏也不能放过。” “让他们知道,我琅琊王氏不是好惹的……” 王徽之的话得到在场之人的赞同,很快就义愤填膺起来,王羲之叹了口气,却没有制止,虽然白发人送黑发人,但他还清醒着,知道压抑不好,所有人都需要一个发泄口,他一边安慰妻子,一边看向默默地站在后面的王凝之。 雨停了,月亮出来,只是浅浅的,散发着清冷的光芒,化作一道白练,从高高的天际垂落下来,变成一条洁白的通道,接引亡者的魂魄。 王凝之静静地看着月亮,尽管说经历过重生,看淡了死亡,早已做好王玄之去世的准备,只是当陈奇说出“请节哀”三个字的时候,一直被冠之以漠然的心,却不自主的抽搐了一下,是前身留下的反应吗?他不清楚,只是和王玄之接触,他能清清楚楚感觉到被忽略的亲情。 如今王玄之死了,那种感觉仿佛被剜出来缺口,凉飕飕地疼。 “交给我吧。”他说道,然后转过身去,走到外面等着的虞繁、虞甫身边。 兴许是因为与许慎逃跑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虞氏叔侄多少还是避免与王家人交会,不过看到王凝之走过来,还是迎过去:“叔平,这边的事了,我们也要离去了。” “离去?”王凝之摇摇头,“不要急着走,难道就这么离开,你们能咽下这口气?“ 被王凝之盯着,虞甫皱起眉头,目光向周围扫了一圈,一片狼藉,然后挑起眉毛看向王凝之,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咽不下这口气的应该是王氏,他可不希望再纠缠进去。 “许慎在你们的看管下逃出去,如今不知去向,还导致我们王家出现这种情况……你说若是追究起来,到底是谁的错,不知道虞氏,可否独善其身?”王凝之眯起眼睛,看到虞氏叔侄脸上的变化,伸出手指向西北方向,“我知道许恒的驻地,也知道普祥真人的临时驻地,更知道你们联系了许恒,但许恒说许慎没有在他那里——他没有撒谎,因为许慎与许恒有了间隙,若我没有猜错,许慎目前,应该和普祥真人混在一起。” “你确定?” “我没有骗你们的理由,只是希望你们可以继续追下去,普祥真人的老巢可不在会稽郡,他又没有名正言顺地归顺朝廷,只是手握重兵,平日里没人能拿下他罢了……但是这次不同,前些日子因为许慎的缘故,许慎提供了一处田产,普祥真人就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临时驻地。想来许慎如今应该在那里,和普祥真人一起等着袭击我王家的这群人回去,若是这群人没有回去,恐怕……”他阴沉着脸。 “恐怕天一亮,普祥真人就会打道回府?”虞甫接过话,拉了拉身上******的外衣,“这么说来,叔平想要借我们的力量,拿下许慎?” “许慎倒是其次,若是拿下普祥真人,对于王、虞两家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知道具体地点?” “手下人可以带路……当然,我也会跟过去。” “可以。” 王凝之深吸一口气:“走吧……” …… …… 寅时,在这个时节,已然是由黑夜向白昼过渡的时间,也正是平常人,睡眠最深的时间。 天依旧黑着,这里驻扎的兵并不算多,除了守夜的人之外,已然没有多少人在外走动,即便说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但小憩一会儿,养精蓄锐,为明日的走动做好准备,还是必须的。 守夜的人打了个哈欠,强撑起刚才还耷拉着的头,向旁边看去,刚才迷糊中好像听到了一丝声响。 一道寒芒闪过,守夜人下意识地打个哆嗦,瞬间精神,张开嘴就要叫出声来,却突然发现脖子一凉,一把刀横在面前,嘴也被人顺势死死地堵住:“小心点,想活命就别出声。” 旁边的另外一个守夜人已经倒在血泊中,尸体跟他一起被脱向远处的黑夜之中。 “许慎是不是在这里?”身后的人问道。 守夜人急忙点头。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他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群人出现在他眼前,其中一个领头的,拿着一张纸,放在他眼前,然后拿着一把刀,借着微弱的月光反射,纸上的东西出现在他眼前,赫然是驻地的帐篷分布。 “哪个帐篷,给我指出来,放心,我说到做到,你指出来了,就不杀你,若是指出错误的帐篷,就算惊动了你们的人……他们可能活命,但你……想清楚了吗?”身后人问道,同时拿刀的手一紧,让守夜人身体一僵,急忙点头,然后伸出手,在其中一个位置点了一下。 “确认没错?” 点头。 “很好,不过还是得委屈你一下。” 守夜人被丢向一边,同时后脑被重重锤了一下,顿时间昏过去。 同时间,一小群黑影向那个被守夜人指出来的帐篷摸了过去,途中又小心翼翼地干掉了两个守夜人,来到那个帐篷前,刚要钻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是谁?” “袭击王氏的人回来了吗,真人让我等叫你过去。”那人灵机一动,说道。 “哦,你们在外面等一下。”里面的人一边说着,一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穿衣服。 外面的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一群人围在门口,只等着里面的人一出来就将其控制住。 但是小半天,里面连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没了,就在他们怀疑的时候,突然,帐篷里面噗嗤一声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划破,紧接着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快醒醒,有刺客!” 第五十三章 花落知多少 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 许慎喜欢音乐,无论是金石钟鸣,亦或是丝竹和响,他是不大讲究的,一个能够与声音共鸣的人,不但会因为音乐的变动而情绪变化,更会将本身的情绪通过内心传递到音乐上……只是,从与王氏对立以来,本心或怒或悲,往往喜悦还未彻底充斥全身,便会被下一刻的噩耗所打击,听到的音乐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轻快又喜悦,反而带着一丝苦闷与消沉。 他对乐器与音乐的形式并不讲究,但在今晚,他却第一次对胡乐产生了厌恶,尽管比平日的琴瑟更加轻快活泼,更加适应宴会的气氛,带动听者也火热起来,却依旧在他耳中刺耳非凡……音乐是动听的,舞蹈是妖娆的,只是他的本心,是凉嗖嗖的。对于普祥真人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庆功宴,损失少量的人手,却可以得到巨大的回报;但对于他许慎来说,这却意味着倾家荡产,更是稍有不慎,便可能妻离子散。 义兴许氏一直没有消息,这很明显,他成了许氏谋求生存道路上的又一枚弃子。 可有可无……何其悲哀。 嘴上说着应付的话,却还要出卖尊严祈求普祥真人收留自己,许慎的心痛如刀割,只是脸上还不能露出丝毫的不快,这种情境下,他又如何能安然入睡。尽管说分配给他的这个帐篷,只有他一个人,只是困意仿佛距离他很远,往日躺在床上很快入眠的他,第一次失眠,在黑夜之中,静静地躺着,盯着黑洞洞的前方。 嗅觉、听觉,在黑暗中最大化,从帐篷顶端落下的水滴、外面人的说话声、咳嗽声,走动声,以及各种各样的虫鸣声,冗杂的混合在一起,形成最独特的刺耳之声,化作无数根银针,别在心窝处,轻轻一动便是细碎的疼痛。 这种情况下,帐篷外突然传来的走动声,自然能吸引他的注意……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数个人,一夜未睡,他却并不疲劳,而是精神处于疯狂的清醒状态,略微思量,就察觉到外面的不正常,自然也就对后来外面人找出来的措辞嗤之以鼻。 他虽然本就穿着衣服,但却故意发出声音,摩擦着衣服做出正在穿衣服的声音,随后摸向床头的佩剑,确认外面的人在等待的时候,狠狠地将帐篷劈开,然后跑出去叫起来:“快醒醒,有刺客!” 一时间,仿佛一点火苗落入干燥的柴火堆,瞬时间炸裂开来。 在外守夜的人清醒过来,应声也呼喊起来,拿着兵器向许慎这边跑;帐篷中的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出来,手中我这明晃晃的长刀;火把一个接一个点燃,映照着营地;普祥真人那边,传出来一片莺莺燕燕女子娇嗔的声音,随后身材高大的道人流民帅****着身子走出来…… 杀戮一触即发。 鲜血最先是从许慎的帐篷前迸发出来的,刚跑过来的守夜人被郡城武卒杀死,随后外面冲进来一群早就准备好的武卒,杀入这群还没有准备好的流民军中……有的人刚刚走出帐篷,还****着身子就被眼前的人一刀砍过,碎掉的肢体飞出老远。 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刻,流民军也很快做出反击,制止住武卒的冲势,双方人马交战在一起,混乱的厮杀,在晃动的火把与虚无的黑暗之间,每一次挥刀都是对命运的审判,血火交织,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许慎躲藏在黑暗之中,四处张望,手中紧紧握着佩剑,身体还在紧张地颤抖着,他的身后是一个帐篷,恰好将另一面的火光给遮掩,但他却不敢就这样向远处逃窜,他保持着庆幸,仔细分辨周围的声音,仿若内心有个小人在不断地警醒他:还有人在盯着他。 是谁? 屏住呼吸,在他的视野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大脑是空白的,此时此刻,他无依无靠,只能依靠自己。 突然,周围传来“呲”的一声响,他猛地抬头,刚想向前跑,脖子却忽然一凉,一个冷冰冰的长刀横在他身前——许慎的身体僵住,手一松,佩剑啪地一下掉在地上:“你,你别动手!” 一如他刚才划破帐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身后的人推搡着他往前走了走,他余光往后看了看,便看到身后的帐篷被破开,一小群人正走出来。 其中一个身材有些熟悉,走到他身前,呼吸喷出来一股热气打在他的脸上,开口说道:“郡守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王叔平……”许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些不相信,看向眼前的人,然后又看向旁边的人,“虞之简,虞子美?” “很惊讶吗?”王凝之小声的笑了笑,“郡守大人也该满足了,临死之前还能再见我们一面,可得好好看清楚我们的模样,就算死后化作厉鬼,也能找对债主不是?” “叔平,你什么意思?”听到王凝之的话有些不对,虞甫急忙走上前。 “没什么意思,子美兄,你可不要胡乱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说,现在的场面这么混乱,又是黑夜,我们费尽心力才抓住许慎,真是太幸运了……不但是你我的幸运,更是国家的幸运,百姓的幸运,像许慎这种通敌卖国,残害忠良的人——”转过身,看着走过来的虞甫,王凝之脸上带着笑,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其他用意,然后在虞甫放松地那一刹那,靠近许慎的那一只手摸到冰凉的刀身,没有一丝犹豫,狠狠地按了下去,“死不足惜不是么?” 迎着所有人的错愕,一朵血莲花,在许慎的喉前绽开! …… …… 风,月,黎明前的夜。 驻地,攒涌的火把,闪烁的寒光,滚烫的鲜血,痛苦的呻.吟与狂躁的呐喊。 终究只是一边倒的碾压……会稽郡本身就是军事重郡,武卒大多出自军队,素质不说超过普祥真人账下流民军,却也大致相当,更何况占了先机,人数又多,驻地的流民军快速地退缩着,最终被武卒围在中间。 死了很多人,地上还有不少在滚动呻.吟奄奄一息的人。 普祥真人一直站在自己的帐篷前,****着上身,瞳孔怒睁,看着突然杀过来的武卒,看着倒在地上的手下,便是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派出去袭击王氏的精锐,恐怕都回不来了,留在驻地的这些人,在他这个经验丰富的流民帅眼中,自然是抵不住武卒的攻势。 流民军们凑在普祥真人的帐篷前,手中拿着还滴血的刀剑,小心的戒备着外围的武卒,双方不再交锋,而是互相僵持着,他们的目光看着普祥真人,希望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个威严深入人心的流民帅能带来事情的翻转,或许还有一丝生机——突然间,普祥真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到身边的一个兵前,将他手中的刀抢过来,不多做停留,转身再次走进帐篷。 很快里面传来一阵惨叫声,配合着女子的求饶与哭泣,持续了一会儿后,恢复平静,再次走出来的普祥真人身上沾染着鲜血,看着外面目瞪口呆地一群人,咧嘴一笑:“愣什么,不过是一群女人,死了就死了……尔等还想活命,就跟我杀出去!” …… …… 会稽,桃园。 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一轮残月,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摇曳的桃树随风轻轻晃动,不断有花瓣落下,洇湿在水洼中。 草亭上,放着软塌,一具婀娜多姿的身体躺在上面,百无聊赖一般,盯着远处东方的天空,看着出生的照样挣脱出黑夜的牢笼,一点一点的攀升出来,洒出柔和的光。 旁边传来走动声,中年奴婢走过来,看到她又将薄被掀开,有些无奈,一边给她盖上一边说道:“都要嫁人了,姑娘还不懂如何照顾自己。” 躺在软榻上的人闻言,轻轻动了动,转过身看着中年奴婢,眼圈儿有些发黑,似乎一夜未眠:“嫁人又如何,不是还有你么,况且,嫁不嫁人,又有何区别,我那郎君,可说不定如何记恨我……反正有大兄在,冷落我也无碍。” “姑娘和大郎感情真好。”奴婢笑了笑,“只是,你好像又一夜未睡。” “大兄一夜未归,听说郡城那边出了大事,我很是担心呢。”虞南子展颜一笑,对黑眼圈并不在意,借着黎明的光芒看向周围的桃树,半晌,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这桃花的花期,就这样过去了,只是可惜这些落花,若不是这场风雨,兴许还能多存留些时日……” …… 第五十四章 生活 地面潮湿泥泞,一路走过,尽是枝叶落花与泥水混合在一起,残败凄凉。 庄园门是木门,上面坑坑洼洼,闭合处被碰撞得坑坑洼洼,还带着深深的刮痕,地面上散落着依旧带着潮湿的泥土,印在上面,是一个个的脚印。王家被阴沉的气息所笼罩,一夜大雨,进门之后平日里修剪得平整的观赏草木,虽然被冲刷得焕然一新,却也蔫蔫地,犹如被人带去了精气神,与之对应的,在小心翼翼地打扫卫生的奴婢们也都没了言语,与以往的笑声言谈截然相反,不过在看到王凝之从正门走进来的时候,还是带着期盼与尊敬,打着招呼。 “二郎,你回来啦?” “回来就好啊……” ……王凝之拖着疲惫的身体,对打招呼的下人笑笑,随意答了几句,询问一下他们的情况,同时向前走去,穿过几个庭院,进了王羲之的小院,这边似乎才消停,没有多少人,下人们见他进来了,急忙将他引到房间里,里面郗璿睡在软塌上,眼角还有泪痕,王羲之沉默地站在窗前,身体似乎有些佝偻,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 “父亲。”犹豫片刻,王凝之叫道,见王羲之转过身,这才问道,“我回来了。” 王羲之脸上有了些表情,聚焦在王凝之脸上,似乎有些欣慰,冲着他摆摆手,在王凝之凑过来之后问道:“辛苦你了,二郎。”他的目光绕着王凝之打量了片刻:“没受伤吧?” “没有受伤。”王凝之摇摇头,“许慎死了。” “死了……”王羲之一怔,看着王凝之手上干涸的血迹,“怎么死的,不会是?” “手上是他的血……父亲无须在意,我们赶去之时,依旧是黑夜,场面混乱不堪,刀剑无眼,谁死谁伤都无法确保安全。”王凝之安慰道,“许慎死了,普祥真人被抓,许恒也跑不了,凡是与我大兄……有关之人,一个不留,皆会考虑到。” “二郎,亦可独当一面了……”王羲之叹了口气,“今天要请来法师给大郎作法,尽快下葬,你大兄膝下无子,堂兄弟虽有长子,却无法过继,可怜你长嫂,日.后生活怕是多有不易……” 王凝之点头:“等我有了孩儿,便过继给嫂子,父亲不要为难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重好身体。” “你也是,去吧,回去好好休息,安葬你大兄之事,还需要你多操心。” “是。” …… 二房。 “郎君回来了。”在外指挥人清扫庭院的环儿见到王凝之回来,急忙叫了一句,迎上去,看着王凝之疲惫的脸色,以及身上沾染的大片大片血红,鼻子一酸,眼泪就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 谢道韫从房中走出来,与身后的青娥一样,身上擦着药膏、缠着绷带,只是伤得不多,不像青娥一样行动困难罢了,她出来之后急忙过来搀扶住王凝之,回头对奴婢们吩咐道:“去烧热水,让郭十四温一温米粥。” 奴婢们应声而去,她才看着王凝之,伸出手将他脸上的一块泥痕擦下来,眼睛有些红润,却没有问东问西,一言不语地搀扶着王凝之回房,让他坐在软榻上,帮他褪去外衣、鞋子,用手绢沾些环儿打来的水,擦拭王凝之脸上的划痕与污浊。 王凝之仿佛植物人一般任由妻子伺候自己,一直紧绷的身体在妻子柔软的小手按摩下,缓缓放松,他略微抬起头,向上看着,不让汇聚在眼眶中的泪水落下来。 他突然伸出手,将谢道韫抱在怀里,感受到她的身体一僵,然后瞬间放松,软软地与他紧紧贴在一起,却尽量不压着他。 “郎君。”谢道韫抱着他的头,似乎是看到男人这一刻的软弱,让她双眼中的冷漠与威严渐渐退去,她伸出手,将男人没有落下的泪水拭去。 两个人、两颗心紧紧地贴在一起,在带着凉意的清晨中,仿佛互相取暖的小崽,偎依着。 过了片刻,王凝之终于用力地喘了一口气,对着怀中的妻子笑了笑,自嘲道:“第一次杀人,果然还是将自己吓着,让娘子见笑了。” 谢道韫摩挲着他的脸颊,却摇摇头:“没有呢,郎君很厉害的。” “是吗,没想到娘子这么看好我,却不知道‘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是何人所说,真是该打。” “哼……郎君果然还是这么讨厌。” 吵闹了小会儿,两个人将昨夜之中经历的不痛快抛开,也没有可以提起王玄之死去的事,然后郭十四将米粥送上来,两个人吃了些,有些饱腹感之后,热水也烧开了,在谢道韫的伺候下,过去洗澡。 这时候也无所谓讲究,王凝之身体疲惫不堪,经历了大起大落,便是精神也有些萎靡,匆忙地洗完澡,再上些药膏,才将小厮奴婢全都支开,躺在床上,看着旁边的谢道韫,冲着她招招手,便看到妻子犹豫片刻,褪去外衣、鞋子,爬上床,躺在他的臂膀上。 “小睡片刻,中午再起来,起来后还有诸多事要去操办,届时娘子也要助我一臂之力。”王凝之转过身,面朝谢道韫,伸出手搂过妻子纤细的腰肢,将其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合适吗?”虽然平日里部曲来汇报情况,谢道韫多少也会管管,但她毕竟未曾得到王羲之的同意。 “大嫂这些日子恐怕无心家事,还有道茂,在王家遭此劫难,腿也摔伤了,以及死去的奴婢、部曲,都需要去安慰,这些我一人周转不开,就需要娘子帮我。”看着谢道韫柔嫩的肌肤,王凝之低头在妻子脸上亲了亲,“至于说郡城之事,还有许恒需要应付,以及各家的反应,事情很多……接下来估计无法清闲下来了。” “那也要注意身体。”谢道韫并没有躲避王凝之的亲昵,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 “那是自然,虽然大兄去了,但大兄无子,父亲有催促二房尽快生子,好给大房过继一个……我当然要保重身体——”王凝之眯着眼,目光掠过谢道韫发育得有些规模的胸前,笑了笑,“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们……就圆房吧。” 第五十五章 许慎的妾 一天之计在于晨。 象征着一天的开端,往往晨起时的心情,会残留一整天,而晨起则需要有一个好的睡眠。只是今日,注定很多人都有一个带着愁绪的心情,无论是向田中赶路的佃农,还是收拾庭院的奴婢,亦或是提心吊胆一天的流民军,观看一场真实大戏的各世家人,起床时也是心情各异,仿佛一夜大雨,不但将地面浇透,更是把所有人的内心都冲得决堤……许琏的心情就很不好,提心吊胆也好,烦闷憋屈也罢,仿佛这辈子从未品尝过的情绪一夜之间全都涌了出来,在胸腔爆发,充斥全身。 他猛地睁开双眼,看着丑陋的房梁,一丝灰尘落下,吓得他急忙将布满血丝的眼睛闭拢。 房门被砰砰砰敲响,似乎有种他不答应就一直敲下去的趋势,让他更加烦闷,张嘴吼道:“什么事?不是说没事不许过来吵我吗?” “小郎,是一个叫文嬛的女子,她要见你。” 许琏眉毛一挑,眼中惊疑不定,从床上坐起来,盯着破旧的房门:“只有她一个人?她后面有没有跟着人?” “只有她一人。” “让她进来。” 许琏静静地坐在床上,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打量着破旧的房屋,一想到这是自己花光钱财从一农人手中买过来的,就憋屈的要死,从何时起,流民帅的儿子,要住这么破旧的地方,甚至还要花钱才能居住,这在以往是绝无可能的事,但这几天,一直东躲西藏,能有这么个地方,却竟然是天大的恩赐……他红着双眼,看着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走进来,正是多日不见的,许慎的小妾文嬛。 “公子……”似乎是不敢相信许琏现在的模样,衣服凌乱,头发油腻,甚至脸上还有些灰尘,文嬛抿着嘴唇,就站在窗前,被许琏盯着有些局促不安,只是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公子,文嬛是来投靠你的。” “哦?投靠我?看起来有些作假啊,怎么,看到我的模样,有些迟疑?”许琏咧嘴一笑,“是何原因让你离了许慎,来投靠我?” “许……慎,许慎他死了。”文嬛小心翼翼地说道,紧张地看着许琏,“公子,许慎被杀死了,普祥真人也被抓了,听说王家人的大郎王玄之死了,他们肯定誓不罢休,当初与王家人交恶的人中,只有你的父亲许帅暂且安全……公子,你应该立刻回去提醒许帅,否则……” “否则会有性命危险?”许琏一阵冷笑,“你也太高估王氏了,不过你说的却也没错,势必做些应对……也好,有此番借口,我也不必再住在这破烂之地。” 文嬛松了口气,缓缓地走过去想要搀扶着许琏起床:“公子,我们这就回去吧?” “回去?这么着急干嘛,回去少不了父亲一番训斥,在此之前——”充满贪.欲的火热目光停驻在文嬛胸前的高耸,许琏伸出手,一把将其衣服扯开,翻起身将之压在身下,张开嘴在她娇嫩的脸上啃起来,“还是要好好享受一番的……” …… …… 一处幽静的庭院里,妇人打了一盆水,端着进了房间,片刻后,长着一身腱子肉的许恒赤.裸着上身走出来,对身后妇人的埋怨有些烦躁,听着听着就转过身去:“行了,又不只是你的儿子,我就不着急吗?整日念叨,念叨你儿子就能回来了?给我闭嘴。” 妇人脸色难堪,愤愤地将衣服丢给许恒,转身又进了房。 许恒盯着眼前这些妇人种养的花草,被大雨淋了一夜,有些倒伏,婢女们正在花园里来回穿梭,打理花草,对他赤.裸着身子似乎见怪不怪,却依旧不乏有些婢女打着胆子盯着他,面颊绯红。 他也不在意,对这些女人也没有丝毫的欲望,快速将衣服穿上,也不准备在家吃饭……许恒是一个军旅之人,每次回家,家中这些莺莺燕燕就让他烦躁,若不是因为最近的风波,他一般都是住在营地。昨晚派出去的一波手下并没有回来,让他有些担忧,更何况,妻子一直念叨的儿子许琏,这么多天,被自己送到许慎府上,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很担心。 即便目前看来,这个儿子让他很失望,但……终究是儿子。 穿好衣服,他刚想招呼小厮备车,外面就传来一阵涌动,很快,消失了几天的许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后面还扭扭捏捏跟着一个女人,他刚想斥责,却看到许琏一脸胡子拉碴的憔悴模样,到嘴的话就给憋了回去,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奴婢将妻子叫出来,妻子将许琏抱在怀里痛哭…… 半晌,感觉他们亲近够了,许恒走过去,问道:“你这个样子……谨言那边,出了何事?” “许慎死了,昨儿他被抓住,却逃了出去,投奔普祥真人,却依旧被琅琊王氏给杀了!”许琏有些心虚地回答,将从文嬛嘴里听到的昨晚发生的事说出来。 “谨言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许恒眉头一皱,狠狠地瞪了许琏一眼,却被旁边护短的妻子反瞪回来,却有无可奈何。 “许慎这老贼,直呼其名已算队的其他了……父亲,你不知道,昨晚你是不是派韩子清去接应许慎?韩子清如今,应该还未回来吧。”许琏笑笑,指着旁边的文嬛说道,“她是文嬛,许慎的妾侍,可是亲眼看见许慎联合普祥真人,将韩子清那群人杀掉……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知父亲,你可还愿与其以兄弟相称?” “什么?谨……韩子清被许慎杀了?”许恒一愣,拳头一握,实在无法接受亲信就这么死去的事实,他的目光有些森冷,徘徊到文嬛身上,眉头皱起来,“这个女人……是许慎的妾侍?” “是。”文嬛似乎被许恒的目光惊吓到,躲在许琏身后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既然是亲眼所见,那想必你跟着许慎、普祥真人在一起吧,那么,你又是如何跟着我儿回来的?以我对许慎的了解,他可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跟其他的男人亲亲我我……” 文嬛脸色一变,不等许恒说完,转身就向外跑去,这个动作任谁都未曾预料到,一时间就这么看着她冲到门口,身影很快消失。 “抓住她!”许恒大手一挥,一群奴婢急忙追去。 然而,不等她们追上,消失在门口的文嬛就再次出现。 背对所有人,身体颤抖,缓缓地后退。 一群拿着刀剑的武卒出现在许恒眼前,他身体一晃,一脸颓色…… 第五十六章 桓温的邀请 与后世电视剧中,场面盛大的丧事不同,这个时代流行丧礼简化,甚至有些人死了还不到半日,就被收敛尸骨入土为安……王羲之这一脉信奉五斗米道,亦是有此传统,丧事一切从简,甚至一些距离远的王氏叔伯,都只是寄过来书信来寄托哀思,并未亲自赶至。 法师做法之后,搜集王玄之生前喜爱的字画、瓷玩之类的作为陪葬,只有家中的人参加了葬礼,在王玄之死亡一天一夜后,伴随着王羲之所写的一篇讣文,盖棺加土,一个年纪轻轻的人算是彻底在历史长河中消失不见,或许后世会留有他的名字,只是他真正的性格与亲切,除了亲近之人外,不会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 王凝之叹了口气,看着前面哭泣的家中女子,女人终究比男人要柔软许多,又是至亲之人死去,这样的悲伤怕是会持续很久。 一旁的谢道韫握了握他的手,说道:“我去安慰母亲和大嫂她们,外面的那些人,还需要郎君来应对。” “也好,不要让母亲他们太过悲伤,若是大兄还在世,想必也不忍心看到她们因此日渐消沉。”在王凝之眼中,谢道韫无疑年龄还小,在后世最多就是个高中生,但总在某些时候,目光掠过她坚毅有威严的丹凤眼,又觉得她是如此的成熟,似乎能像母亲一般包容一切。 中午醒过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处理王玄之的丧事,将其他事都往后撂,如今丧事处理完了,他却不能像其他人那样悠闲,还要马不停蹄地去处理外面的事,不过,手慌脚乱却不至于,毕竟对于这种事情,有着大量经验的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外面来了不少人,很多素日交好的世家都派人过来表示王玄之逝世的惋惜,除此以外,还有虞甫,郗超等,就在庭院中闲坐着,等他匆匆忙忙赶过去的时候,不少派来送信的世家小厮都已经离开,只有少数因为特数之事的人在等待。 郗道茂因为不是王氏子弟,不能参与丧礼,只能在这里等待,有些无聊地拿着一根草茎,逗弄着跑来跑去的蚂蚁,对旁边堂兄郗超的话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看到王凝之走了过来,急忙将草茎丢掉,也不管郗超诧异的目光,一瘸一拐地走到王凝之身前:“二哥……” “慢点,且不说疯疯癫癫不像个女子,腿不是还伤着呢?”王凝之急忙扶助想要摔倒的郗道茂,抚着她的肩膀将其按正。 郗道茂脸色一红,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知道二哥在,所以才不担心会摔倒,那些奴婢可不会像二哥这样细心。” “有人心疼你,也不能任意妄为,家里人还好,若是日.后出嫁了,只会透支婆家的疼爱。”王凝之随意教训了句,就不理财小姑娘的碎碎念,看着向自己走过来的郗超,冲着他点点头,说道,“景兴兄,可是担心道茂之伤,前来探望?” “这只是一个原因罢了,昨夜的大事传至我等耳中,确实将叔父吓坏了,担心道茂,正巧我受桓公所托,前来见叔平一面,叔父便托我来探看道茂一番。”与王凝之经常见到的名士不同,郗超虽然也有文名,但与那些志趣在谈玄不在朝堂的人不同,听闻他很早就跟在桓温身边,这一开口说话,却也有几分气度,与新婚那日听到的桓温的声音相似,低沉却又自信。 “哦?桓公找我?”王凝之眯起双眼,盯着眼前的郗超,“可是何事得罪了桓公,竟要景兴兄签字前来见我一面。” “叔平与桓公平日没有交往,怎会有得罪之说。”郗超摇摇头,目光落在另一边的虞甫身上,稍作停留,转到王凝之这里,“看来叔平还有诸多事要处理,那我就长话短说吧……以叔平如今的德才品貌来看,具是上佳,要做官很容易,所以桓公让我代其传达给叔平的是,不知叔平,可有去桓公那边做事的意思?” 桓温的名字让王凝之有些犹豫,这个鼎鼎大名的名字,不得不让他仔细思量,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他就为接下来做过思考,要么做名士,要么出将入相,以前刚刚过来受到前世一些事的打击,让他有些颓废,只希望慵懒地做个世家公子,如今看来却有些难处,那些被他带过来的后世的言论、思想等等,传播了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并不清楚。只是眼前,王玄之一死,家中大小事恐怕都要交由他来管理,便是无心处理,以他这一代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是成年男子的状况来看,责任还要由他担下。 也就是说,接下来是不太可能清闲下来。 他想了很久,对面的郗超也没有打搅他的意思,静静地等着,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反倒是一旁的郗道茂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过了片刻,实在无聊,只好再蹲下去逗蚂蚁。 最后,王凝之还是摇了摇头,目光掠过高高的树梢,看向遥远的天际,看着白云缓缓地移动,笑道:“能得到桓公的赏识,确实让人心动,只是我这人慵懒惯了,冒然前往怕是不适应,如今我大兄去了,家里正需要我,恐怕只能让桓公失望了。” “确定了?”郗超随口一问,看王凝之点点头,他便无奈地笑笑,“没想到还真被桓公给猜到了,叔平你果然会拒绝,不过,用桓公的话来说,也正因你是王叔平,所以拒绝亦是理所当然,不过大门还是时刻为你敞开……那行,既然这次过来的任务完成了,那我就不多耽搁,就此回去了。” 王凝之唤来小厮将郗超送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半晌,才在郗道茂的注目下笑道:“你这堂兄,却也是个妙人,若真日后作为同僚,相处起来倒也有趣。” 郗道茂拍拍沾了灰土的两只小手,嘴一撇,一脸的不喜:“他甚是无趣,二哥可不要跟他学。” 第五十七章 环儿眼中的圣人 对于郗道茂对郗超的评价,王凝之不以为意,孩子与大人对同一事物的看法是不同的,孩子是有趣,大人是有用……尽管说初次接触,王凝之不可能将郗超完全看透,但心中至少有了准备,这个人,至少不是简单人物。 他转身走向虞甫。 由于奴婢们的清扫整理,庭院如今又恢复了平整简介,草木柔软的枝叶随风飘动,虞甫就坐在石台旁边的席子上,有小厮伺候着倒茶,茶叶自然是上好的茶叶,这样才能留住作为享乐主义者的虞甫,让他不至于等得不耐烦,待王凝之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虞甫才将茶杯放下,对着王凝之笑道:“郗景兴可是桓公的人,如此说来,叔平应是得了桓公的青睐?” 王凝之笑而不语,端起茶抿了一口,茶水从舌头、喉咙流过,唇齿留香。 “啧……算我没问,你比许谨言还要谨言啊。”虞甫撇撇嘴,随手将衣领扯开,拿起头上的草帽扇着风,说道,“桃花花期一过,天儿就热了,若不是因为叔父交代我必须亲自与你见上一面,我才不管这些破事儿……” “如何,许恒抓住了吧。”王凝之陪着笑了笑,对虞甫的言语不以为意,将话题转到许恒身上。 “自然是抓住了,这部多亏了你提供他的住址么……甚是偏僻隐蔽,若不是你,还真不容易找到。”虞甫感叹着,很有兴趣地盯着王凝之,“以前倒也不觉得你很厉害,只是最近与你相处,却着实让我毛骨悚然,好像什么你都知道,有时候仿佛事先将所有事预料到一般。” “你多虑了,若不是南子抓住了那个叫文嬛的女子,我便是提供了许恒的地址,也不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即便只剩下许琏,他回到流民军中登高一呼,就又是个流民帅。” “你看你看……大抵是我做出试探你的言论,都会被你转到其他话题上。”虞甫无奈地翻个白眼,活动身子站起来,草帽再次扣到头上,“罢了,亏的是我不为官,若我为官,与你有了间隙,指不定怎样就被你拿下了,还是做我的桃花仙人逍遥自在——普祥真人以及许恒一家都在郡狱中关押着,朝堂上未曾再降下旨意,暂且只能如此,倒是许慎被你所杀之事,虽被叔父压了下去,但关于许慎被你杀的传言还是传了出去,你可别记恨到我们头上。” 正要离开,虞甫又突然转身,冲着王凝之咧嘴一笑:“差点忘了,过几日吾妹南子要嫁给许慎之子徐朗,届时你可一定要赏脸过来啊……” 王凝之眯着眼:“那我可要恭喜子美兄了。” “你这人——”虞甫摇摇头,“有趣,真是有趣……” …… 各大世家寄过来的慰问性信件全都汇聚到王凝之这边,他大多匆匆忙忙地看上一眼,然后将王肃之、王涣之两人抓过来,将一些忌讳说与他们听,统一交给他俩写回信,美其名曰考究他二人的书法;家族的部曲与奴婢在昨晚的袭击杀戮之中死去了不少人,他又一一安排抚恤,论功行赏等等,交代完之后,已然接近黄昏,在屏退陈奇、陈泉他们的时候,让他们留意郡城内的流民,一些老实可靠的可以收编为部曲,至于情报的搜集等等,还是一切照旧。 回到二房时,谢道韫还未吃晚餐,饭菜还在一边放着,静静地等着他,旁边只有环儿在伺候着,青娥受的伤比较重,只能让她这段时间好好养伤。 “回来啦,都处理好了?”见王凝之走进来,谢道韫急忙迎上去,只是刚刚靠近他,就被王凝之一把揽住腰,让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 旁边的环儿“呀”地一声惊叫,然后红着脸急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让谢道韫脸色一红,温柔的目光瞬间散发出丝丝冷意,抬起头盯着王凝之,有些埋怨,却没有将其推开,任由王凝之揽着她坐在餐桌旁。 “呀什么呀,又不是没见过,还不快给郎君盛粥。”谢道韫将怒火转移到环儿身上,吓得小婢女浑身一颤,急忙去盛粥。 训完环儿,谢道韫转过头,恰好看到王凝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被她压下去,说道:“郎君,我叔父回信了,专门说了你的事。” “哦?安石公说了些什么?”王凝之一愣,没想到一天之中,桓温和谢安两人通过不同的方式都在联系自己,确实有些吃惊,“该不会劝我做官吧?” “郎君怎么知道的?”谢道韫抿了抿红唇,“该不会是,郗景兴那边,传来一些消息吧。” 王凝之眨眨眼,拉过妻子的小手细细把玩,“景兴兄传来的是桓公的消息,桓公也希望我为官,没想到如今安石公,竟也希望我为官……唉,为难啊!” “有什么为难的。”接过环儿递过来的碗,放在面前,用调羹搅拌着,袅袅的热气飘起来,将她的小手熏得白皙嫩滑,虽然左手用调羹有些困难,她却未曾吧右手收回来,反而反握住王凝之的大手,用着力气,“郎君是有大智慧的人,就应该去做大事,总不能一直闲散在家中。” “世上可没有全知全能之人,有些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会为官;有些人高大威武,可以统兵作战,却受到世人的嘲讽,为名士所轻视。娘子,你真的认为我是做大事的人,还是说,只是为了满足你心中夫君的形象?”王凝之松开谢道韫的手,双手捂脸,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眼前热腾腾的粥碗上,“我终究不是圣人,不可能算无遗策,不可能预知未来……尽管在拼命地抓取想要挽留的人或物,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这样的我,你确定,是做大事的人?” 房间里陷入沉默。 王凝之呆呆地看着面前;谢道韫咬着红唇;环儿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想要说话,却不敢说,只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儿。 “环儿。”半晌,谢道韫一脸平静地抬起头,盯着环儿问道,“郎君是圣人吗?” “是。”环儿说道。 王凝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环儿,让小婢女越发惊慌,目光频繁向谢道韫求助。 “你知道何为圣人?”王凝之问道。 “郎君就是圣人。”虽然眼前的二郎让自己有些害怕,但环儿还是斩钉截铁地回答,还捏了捏小拳头。 “哈哈……”王凝之笑起来,看向旁边的妻子,刚才凝聚在眼里的迷茫逐渐消退,“环儿说的不对,我可不是圣人……不过,从今往后,要争做圣人!” 第五十八章 栖霞山红 桃花一落,便是初夏。 阳光就变得热烈起来,大中午,太阳高高的悬挂在正空,没有丝毫疲倦地散发着光和热,每到这个时候,庭院里的花草就变得有些发蔫。对这种天气,奴婢们是最不喜欢的,还要汗流浃背地走出房间,端着浇花的小壶,游走在偌大的庭院,给花草浇水,不过多是有些庆幸,虽然辛苦,却与那些佃农相比,还是要幸福得多。 王家大郎安葬后第三天。 大房这边依旧有些静谧,虽然丧礼所用的各类烧纸、缟素都已撤销,但相比于其他各房庭院中还有奴婢在行走,这边却静悄悄地,平日里细心打理的花草枯萎了一大片,干枯的枝叶落在地面上,无人理睬,因为有大树的原因,整个庭院呈现出光暗的两极对比,这种情况下,便是有人出来也不会太精神。 一个小厮缓缓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担忧,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悄悄地走到偏房,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应允之后,走进去,没过一会儿,经常跟着何氏的婢女连同小厮一起走出来,她看了看正房,有些犹豫,最后冲着小厮摆摆手,在小厮离开之后,她才推开正房的门,随着吱呦呦地声响,正门随手一推就被打开,让阳光照进去,婢女皱了皱鼻子,有些霉味儿。 “少夫人,你又没吃饭吗?”婢女的声音响起来,看着愣愣地坐在软塌上的何氏,她旁边的饭菜还有些温度,却没有被动过的迹象。 似乎刚刚意识到婢女走了进来,何氏轻轻咳嗽了一声,转过头看着她:“玉儿,我实在没胃口。” 被唤作玉儿的婢女眼泪就落下来,走到软塌边,抿了抿嘴说道:“可是少夫人,你这两天要么不吃,要么少吃,身体比郎君在世时还要削瘦,这个怎么吃得消,若照此下去,总有一****也会病倒的。” “病倒了也好,就不用想这些伤心之事。”何氏叹了口气,转向玉儿,拉着婢女的手,在婢女弯下腰的时候给其擦了擦眼泪,“你手中拿的是信?谁寄来的?” “二郎寄来的,听送信的小厮说,二郎昨日去了栖霞山,记挂着少夫人,所以托人送来的。”玉儿将手中的信件交给何氏。 何氏一边拆开信封,一边说道:“两天前庐江那边来了消息,问我有没有改嫁的念头,这边的父母亦是通情达理,说起此事,任我心意,只是被我拒绝了,我很担心,我与大郎并无子嗣,这番住在这边,是不是不妥。” “这不就是少夫人的家么,住在自家中,怎会落人话柄。”玉儿回道,看着何氏撕开了信封,从中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红。 山红叶。 何氏手一颤,然后手忙脚乱地将落下来的山红叶捡起来,放在桌子上,目光怔怔的,削瘦而苍白的俏脸仿佛被山红渲染,多了一丝血色,同时眼圈一红,流下泪来,她急忙用手绢擦拭……这几日经常睡着睡着就流下眼泪,如今再次落泪,让眼眶酸疼,她虽然心中愁苦,但人死不能复生,王玄之终究去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只是终究懦弱地选择不去面对,不去度过这个坎儿。 如今看到山红叶,脑海中仿佛再次闪过往昔时光,与王玄之的初识等等。 “少夫人……”玉儿在旁边搀扶着她有些颤抖的身体,被她回以微笑制止,将里面的信件放在桌子上。 上面大抵是王凝之不走寻常路的产物: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栖霞山红,盼嫂安好!” 拒绝了玉儿的安慰,何氏眼圈又红了起来,只是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微笑,将桌子上的一枚山红叶拿在手上,干枯的山红叶脉络清晰,应该是被人制作成了书签,却被王凝之讨要过来,寄给何氏,虽然小小的不值一钱,却象征着一份关怀……观赏了一会儿,何氏将山红叶放下,环视着房间,皱了皱眉头:“玉儿,将窗户打开,叫些奴婢过来清理一下,饭菜热一下,我有些饿了……” 玉儿有些发怔,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重重地点点头:“嗯!” …… 对于栖霞山,王凝之很熟悉,跟着人过来,就轻车熟路地进了栖霞观,并从观主郑青峰那里讨要来去年的山红叶,自己留了些做书签,又分别给家中的妻子、嫂子、弟弟、妹妹等寄过去些,这些也算是栖霞特产,会稽是不会有的,虽不贵重,但图个新鲜……前提是,忽视掉郑青峰僵硬的脸。 不同于第一次过来,栖霞观只是一个坚持不变革的小道观,除了每年的辩论之外,在诸多寺庙、道观之中,名气并不大,但如今去有些不同,借着王凝之蹩脚的进化论,以及各种各样有趣的小故事,通过下山在乡野之间与各地农人讲述,反倒是混得风生水起,连名义上的五斗米道首领杜子恭都有了兴趣,派其弟子孙泰前来学习。 王凝之一来就被曾经救下的流民寨的人围住,听着他们的感恩等等,做些客套的回应,等人都散了之后,身边就只剩下黑七儿还跟在身边,二人并肩走在山路上,大白鹅在旁边扭动身子跟着,碰到鸟兽便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地一边叫一边飞扑过去将其吓走,然后立刻返回来绕着二人转圈,似乎是在邀功。 黑七儿一脚将它提到边上去,一脸地慎重,听王凝之给自己讲述几日前的事。 王氏与许氏的冲突一开始并不被注重,但当谣言满天飞起以及双方都有了动作之后,就进入了很多人的视线,被人关注着,所以一有风吹草动就能传出来,栖霞山离建康很近,连皇帝都知道的事,这边自然也有耳闻……由于经常走街串巷,这边也干脆被王凝之安排着搜集各类信息。 “公子,那许慎真的是被你所杀?”听着王凝之有些渲染地讲述,特有的语言魅力将黑七儿勾入其中,仿佛自己就是里面的主角儿一般,虽然王凝之没有说许慎的死因,但代入进去之后,精明的黑七儿还是有了发觉。 王凝之嘴上带着笑,看着大白鹅因为被主人踹开有些焦急的模样,随口回答道:“他只是被自己所杀罢了,不要乱想,也不要乱说。” “哦……”黑七儿懊丧地低垂这头,半晌之后说道,“咱们不去乱想,但外面那些世家公子们可不会听话,今早儿我从那孙敬远身边经过,就听其与人说起此事,还说公子很厉害,大凡与伯远公子有关之人,全被你给……。” “未曾亲眼所见,他们也只能猜测,无需多虑,便是他们认定我动的手,也不会乱说话,最多心里忌惮一些罢了。”王凝之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透过阳光动了动,打断黑七儿的话,“如此干净的手,怎可能惹上尘埃?” 道观多是小巧精致,多转折,前面几颗瘦竹随风轻轻摇晃,带动着墙上的影子也无声摇曳,从瘦竹旁经过,正要转弯,迎面就遇上了两个陌生的面孔。 对面的两人停下,一人宽厚平和,面带微笑;另一人面容俊逸,盯着王凝之的目光却有些惊异,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恐惧。 “叔平兄,又见面了。”带着微笑的那人冲着王凝之点点头说道,“在下孙泰孙敬远,数年前跟随师傅给尊公诊过病。” “原来是敬远兄,还请恕我眼拙,一时间未曾认出,旁边这位是?”得知这就是孙泰,王凝之多看了几眼,顺带看了看旁边之人,却发现自己被孙泰叫了名字之后,孙泰旁边那人脸色一变,更是在自己询问他之时转身就走。 “我……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 王凝之眯起双眼,盯着那人渐行渐远。 “咳……他叫许珍,是……”孙泰急忙解释。 王凝之终于确认:“义兴许氏?” …… 第五十九章 机会 由于许珍的原因,并未与孙泰过多交谈,对方就借故离去,不过却言谈之中对王凝之颇为重视,同时做出邀请,希望与郑青峰的论道之中,可以再次与王凝之会面之类的云云。 回了房,不一会儿黑七儿端来一些饭菜,好在两人都不讲究,一边吃饭一边交谈。 “没想到公子这么厉害,那许珍竟然直接被公子吓跑了。”仿佛发生在王凝之身上的事,能让黑七儿也感到与有荣焉,一边吃饭一边夸赞个没完,却也没忘了王凝之交代的事情,玩笑过后便说道,“公子交代的事我已经传下去了,虎叔表示没有问题,只是不清楚公子要好手有何用?” 王凝之细细咀嚼着米饭,吞咽下去之后盯着黑七儿看,并没有立刻回答问题,反而问道:“黑七儿,你道法学得如何了?” “还行吧,前些日子还得了观主的夸奖。”前面还谦虚着,不过终究是少年心性,在亲近之人面前,黑七儿很快就露出骄傲的模样。 “真的?” “我还能骗公子不成?” “那就好。”王凝之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在旁边的手绢上擦了擦手,从床上的行李处拿出来一张地图,正是会稽郡的地图,上面被他标注着很多点,递给黑七儿,看着少年认真看着,他说道,“仔细看看,你觉得这是何物?” “地图?”黑七儿有些不确定,手指在地图上点来点去,没过多久,突然间抬起头,盯着王凝之问道,“公子……这,这可是公子安排的那些人……?” 将地图收回来,盯着黑七儿,王凝之说道:“我若没有猜错的话,黑七儿,你应该不姓黑吧?” 黑七儿懦懦地道:“嗯,黑七儿是诨号,我本姓朱,名字嘛……还是七。” “朱七?和吴郡朱氏可有关系?” “北方南下的,有没有关系,我也不清楚。”黑七儿摇摇头,“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愿意来帮我做事吗?”王凝之眯起眼,“那天流民军夜袭,家里的部曲奴婢损失不少,我会向观主要些人给我维持眼线,同时你们也可以在会稽传道……至于说你的虎叔他们,我另有用处,你若是不愿意,我就不跟你说了,毕竟那边可不如这边安全……” “公子你这算得上威胁了……”黑七儿一拍桌子,和王凝之对视,然后两人纷纷一笑,似乎都明白双方算是各取所需,“不过我乐意。” 对于黑七儿,王凝之一直觉得很奇怪,从流民寨中第一次遇见就觉得不妥,实在是这个人和流民寨中的其他人有太多太多的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格格不入,所以一开始,他就没有将其当做普通的流民对待……虽然年龄有些小,却也能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唯一不清楚的是寒门还是豪族,这倒不是问题,既然明白了黑七儿为何如此急切的攀附上自己,也就可以松一口气。 他最忌惮的是没有目的的人,只要可以各取所需,他就可以用。 “你让你的虎叔带着我需要的人前往会稽郡一个叫做桃园的地方,里面的主人自号桃花仙人,让他们表明身份便可入驻,速度要快,我这次过来事情办完之后就会回去安排他们做事——记住,好手,最重要的是要老实。” “桃园?好,我记住了。” …… 对于五斗米道出现的新派思想,杜子恭显然是重视的,否则也不会派要最重视的弟子前来,看样子无论好与坏,至少在表面上,算是承认了栖霞观的存在。 郑青峰对此是又惊又喜:喜得是被承认了,一直以来不受重视的栖霞观却成了新派思想的发源地;惊得是毕竟用了王凝之的理论,而且这个理论还不完善,表面上说说是可以的,但往深处挖掘,只会理屈词穷,也正是如此,才会在得知孙泰要来交流的消息之后,邀请王凝之前来。 尽管说为官失意,只能醉心于精修道法,以往没有名气之时也并不在意,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如何能不心动……王凝之坐在席子上,看着殷勤地给自己倒茶的郑青峰,颇为无奈,只好说道:“观主,我都已经来了,你大可不必如此,既然得了你收藏的山红叶,那么帮栖霞观一把亦非不可,只是,我对道法可不如你,若是要我直接与孙敬远论道,我可不干啊。” “绝不会为难你,只需要在我与敬远论道之中,涉及到‘进化论’观点之时,叔平你能帮衬一把即可,要知道,我毕竟不善言谈,有时有心却无力,以往每年的辩论,都是因此而输掉。”郑青峰摇摇头,连带着山羊胡子轻轻地摇曳,似乎因为王凝之的答应变得轻松许多。 “我一定尽心尽力,只不过观主,我觉得你只将目光放在这里,有些不妥,何不试着将目光放长远一些,倘若真心只能看别人的眼色,恐怕,栖霞观也照旧无法壮大。”伸出手轻轻地敲打桌子,习惯性眯起双眼,王凝之说道,“观主难道不希望新派思想传遍天下,不说独占梢头,也应该能与上清派分庭抗礼?亦或是百年千年之后,依旧有流传?” 郑青峰低垂下头:“怎会不想,做梦都想,只是如今看来,有生之年我怕是做不到了。” “观主不要妄自菲薄,不去尝试,怎可轻易言败。” “叔平可有高见?” 王凝之站起来走到门前,向外看了看,见没有人,将门关上,然后走到郑青峰跟前小声说道:“道观里每段时间都有下山传道行医之事,如今有了黑七儿他们配合,可以通过讲些故事来传播,但栖霞山属于建康,建康之人,非富即贵,上清派居多,可谓困难重重……观主不如挑些精明一些的道人,随我前往会稽,看如今情况,会稽郡守应是落在我叔父身上,在那边传道,我自然会祝一臂之力。” 顺了顺山羊胡,郑青峰饶有深意地盯着王凝之:“叔平的意思是说,应派人去其他郡内传道,不要拘泥于建康一处?” “正是。”王凝之点点头。 “可以在会稽尝试一番,所以我派些人这次跟随叔平你一起回去?” “没错。” “嘶……王叔平啊王叔平,你不就是想从我这里抓些人过去帮你做事么,至于绕那么远的话题?” 正拿起茶杯要喝一口的王凝之一滞,不好意思地看向郑青峰:“咳咳……观主真明智,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企图。” “你直接说不就得了?”郑青峰有些无奈,走过去打开门,“合则两利的事,放心吧,我答应了。” 第六十章 量变质变 演化进化 一个宗教能延续存在一千多年,其本身的精粹、理论、行为核心等等肯定是繁复冗杂,尽管说一个宗教总能用象征性的几句话概括思想,看似思想精髓简单易懂,但这毕竟只是用来区分其他宗教,反倒是内部的派别,不深入了解根本不会理解。所以说任何一个延续性宗教,必定夹杂着诸多派别的思想,才能让其不但适用于普通民众,更能适应于中上层各个阶级。 因此五斗米道才会分出上清派、栖霞观诸多派别,北方暂且不论,仅仅南方就有不少分歧。 郑青峰与孙泰所要讨论的,便是上清派与栖霞观的所谓进化派的相同与出入之点,以便日.后容易分辨。在王凝之与郑青峰商讨完之后没过多久,孙泰就赶了过来,同行的还有中午时见到王凝之就逃的许珍,脸上依旧挂着忧色,紧紧地跟在孙泰身后,走进来之后也不打招呼,坐在孙泰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目光停留在一边的阴影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凝之看了他一会儿就失去兴趣,从目前来看,这个许珍虽然是许慎的侄儿,却十分辜负士族子弟的身份,畏畏缩缩,连黑七儿都不如,更加看不出舍弃许慎的果断……他开始专注于孙、郑二人的讨论。 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透过一扇窄窗,落入房内,虽不能将房间照的透亮,却也形成明暗交错的特殊视感,恍恍惚惚,犹如整个人都悬浮在道的世界,聆听着二人辩法,从道之本源、物之起源、运转之原理这些理论,谈到修身养气之法,符箓治病救人上,途中夹杂着一些晦涩难懂的道家典籍,有时要反复在心中咀嚼半天,才能明白过来。 在王凝之眼中,二人谈论之中,有时会点头附和,有时却又怒目相视,身心都融入到论道之中……郑青峰暂且不提,肯定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但孙泰,可就有些不同了。 无论是赞同还是反对,孙泰虽然表现出来,但通过某些细节来判断,让王凝之渐渐生奇的是:这孙泰对道法的理解非常深刻,然而却给他一种并不怎么在意道法的错觉。 是错觉吗? 王凝之揉了揉眼,再看过去,孙泰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在冥思苦想,很快就继续问道:“器具之革新,可谓进化;王朝之更迭,可谓进化;思想之寸进,可谓进化……诸如此类,皆为进化,观主又言每逢进化,必有天选之人,或起于草莽,或出于厅堂,用更具优势的思想或器具,迎来进化之革新。然而,是否太过于突兀——我并不否认观主的观点,但突兀地出现天选之人,而恰好,天选之人又突兀地掌握了进化之关键,单论此点,观主从何解释?” 原本还略微有些占上风,刚刚得意起来的郑青峰顺山羊忽的动作停下,也学着孙泰一般皱起眉头,同时目光不断向王凝之这边扫,犹豫着,说道:“此话怎讲,从古至今,无论是农具之革新,还是思想之进化,还未曾见到突兀之处……” “但观主刚才所言,可未曾将此渐变的过程描绘出来。”孙泰微微一笑,“我是否可以认为,栖霞观的新法并未得到完善?” “其实已经完善了,只是观主说不出来罢了,以往的辩论中,也正是因为栖霞观道人口拙,才会经常以失败告终,敬远应该如此理解。”得到郑青峰的暗示,坐在一旁仔细聆听的王凝之突然插话,打断了二人的论道,“在我与观主的交往之中,听观主阐述理念,偶然得出敬远方才疑问的答案,若不嫌弃,我可以代为解释。” 对于王凝之的打断,孙泰仿佛也不以为意,完全不似辩论会上被打断论道的那些道人会气急败坏,云淡风轻地看过去:“叔平有何高见?不妨说上一说。” “方才观主所说的未曾见到突兀之处,换一种说法,便是任何进化全都是渐变的总结点,若将数字替代具体之物,那么一、二至九,皆为随着时间逐渐进步的演化,是量与量之间的增减,我们可称之为量变;然而当数字到了十,接下来的十一、十二却又与前面的有很大的区别,虽然九、十、十一之间,也是量的变化,但相对来说,十却算得上两种不同的数之间的临界点,我们将之称为质变。”王凝之总结了一下语言,尽量用不容易混淆的话来讲述,“如此一来,不知敬远可否明白,所谓进化之所以突兀,是因为敬远忽视了量的积累。” “量达到一定的境地,会引发质变?”孙泰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不但是他,就连郑青峰也是很吃惊地看着王凝之,二人皆是饱学之人,自然不会糊涂,加上王凝之说得又很浅显,略一思考便可明白,当然所吃惊的不是王凝之提出的量变与质变,而是吃惊地他们在心中反复思考,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这个论点,“天选之人……便是那些站在质变峰头之人?” “可以这么理解。”王凝之将身前的热茶一口气喝完,然后指着茶杯说道,“杯中茶水,我喝一口它不会消失,喝两口它也不会消失,然而数口之后,瞧,它总有消失的时候……量变到一定程度,必然引起质变,万物演化到一定程度,必然会进化——那么,敬远可还有疑问?” “量变是演化,质变是进化?”刚说完,孙泰突然摇头,手微微一抖,手里的茶杯砰然落地,变成一堆碎片,吓得他身后许珍身体一抖,色厉内荏地四处张望,只是不敢看王凝之,最终目光落在碎掉的茶杯上。孙泰拍了拍许珍的肩膀,指着碎茶杯说:“这也是质变吧?” “量变质变与演化进化不可混为一谈,进化必然是向美好的一面发展,质变却不一定。”王凝之饶有兴趣地盯着许珍看,同时回应孙泰,“这是质变,却并非进化,若非要混为一谈,却也只能说是演化。” 第六十一章 真与假 “如此说来,演化有好有坏了?” 看着孙泰弯下身子捡碎片,王凝之用手指敲打着桌子:“在我看来,演化只是万物寻求进化过程之中不断的摸索罢了……要知道,即便昊天爱人,却也不会放任其随意进化,轻易得到的永远不知珍惜,经过千难万险才能得到的反而感恩戴德。”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孙泰点点头,冲这王凝之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郑青峰,说道,“郑观主选了一条好路啊,虽说高下难分,却也比守旧不知变通要好得多。” 郑青峰呵呵笑道:“该下手时就下手,我若不果断,总有一天别人会果断,真要说起来,还得感谢叔平的进化论啊。” “也是,该下手就下手……”孙泰随声附和,虽然与郑青峰在论道之时颇多争论,但让人服气的是,不愧为杜子恭的高徒,对人待物都把握得非常好,甚至连一旁的王凝之也不得不感慨,单单这份对立派别的争论之后还能恭维别人的手段,就比前世的自己还要高上一筹。 过了这一段之后,孙、郑二人继续谈论,涉及到修身养性,王凝之所知甚少,只能偶尔插上几句话,索性看样子估计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悠闲起来,又开始有意无意地大量那个叫许珍的人,这人一直不敢看自己,若是女儿身,还可以说成羞涩,但男儿身,就让王凝之有些反感了。 关键是许珍看起来皮肤很白很嫩,长得又很俊逸有神采,虽然一看就是男人,但架不住……王凝之看着许珍与孙泰的坐姿,短短的距离,许珍躲在孙泰身后,若有若无地向其靠拢,忍不住打了个战栗,满带着诧异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徘徊,心中不由得生出这么一个想法:这俩不会同性恋吧? 这念头一生出来就让他忍不住瞎想,反正也无聊,不由得胡乱构思,直到听到被人叫自己名字,才恍然惊醒,抬起头看向孙泰。 “叔平,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孙泰问道,连带着其身后的许珍也偷偷地快速地瞥了王凝之一眼。 王凝之立刻干咳一声,摆摆手说道:“你二人说得晦涩难懂,听得我昏昏欲睡……现在看来是说完了?” “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不过诚如叔平所言,该谈论的都已经谈论完了,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了。”孙泰说着站起身来,带着许珍点头示意,然后走出房间。 太阳已经有些倾斜,原本这边还是阴凉,如今却被光芒笼罩,阳光散落下来,将原本的暗淡驱散,映衬出悬浮在空中的细小颗粒,真真假假模糊不清,犹如一滩暖暖的泉水,冲刷着身体,让房间里的人都变得懒洋洋地。 王凝之直接躺下来,伸了伸懒腰,在郑青峰有些无奈的表情中笑道:“我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之前观主答应我的请求,可一定要记得啊。” “少不了你的。”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郑青峰也松懈下来,表现出一丝疲倦,毕竟辩论了很久,饶是精修道法,到了他这个年纪也有些吃不消,他盯着王凝之看了半天,才幽幽地来了一句,“方才见你一直盯着许珈愣神,可是看上了他?” “他还真是那……等等?观主,你叫他什么?” “许珍,字珈,六珈之珈。” 王凝之皱起眉头:“他与孙敬远真的是龙阳之合?” “有这个传闻,不过却未曾有人确切地见过,只是二人关系甚好,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我没猜错,叔平你应该知道,无论是许慎,还是普祥真人,都与孙敬远有交情吧?” “这我自是知道,难道说,许慎就是因为许珈牵的线,才联系上孙泰的?”眯起眼睛,回想着当初陈泉他们的报告,然后瞥了瞥门外,王凝之突然间一笑,“怪不得,世人皆称赞杜子恭找了个好徒弟,无论有没有仇怨,他都能坦然的接触,甚至还谈笑风生,再加上道法精深,真真假假的交际,也足以称得上人杰。” “这亦是每位和孙敬远接触过的人,做出的称赞。”郑青峰表示赞同,“孙敬远倒也罢了,没想到许珈也是如此。” “义兴许氏不都如此么?”王凝之笑了笑,目光有些深沉,“观主对这个许珈还有何了解,都一并说出来吧?” …… 牛车缓缓地在山路上行驶,吱呦呦地发出声响。 路窄窄的,最多只能容两架牛车并架而行,如今一家牛车行驶在路上,两边留出空暇,便可看见路边盛开着些不知名的花儿,野生的桑葚与蔷薇混在其中,若不仔细探望,往往会忽视。 忽地,牛车停了下来,车夫翻身下车,快速跑到路旁,折下一朵不知名的花,返回来交给车厢中人。 一个白皙细嫩的胳膊伸出来,将那花拿到手中,胳膊的主人细细打量着这话,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你瞧这花,在盛阳之下,还开得娇艳欲滴,虽然在偏僻的山路上,却也难掩其风姿……” “今日你也算见着王叔平了。”孙泰伸出手接过许珍手中的话,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却不顾许珍的埋怨,随手丢出车窗,然后紧盯着对方说道,“我可是记得,当初你为你叔父走动的时候,可是亲口告诉我,儿时与其关系甚好,我才答应与普祥真人牵线,即便说王叔平不是亲自动手杀了你叔父,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我可真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忍住,如何,对这个王叔平,你怎么看?” 似乎因为花儿被孙泰丢出窗外,有些生气,连带着看向孙泰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气,面对孙泰的询问,许珍也不回答,动作优美地深处修长的双手,看向泛着红晕的指甲,轻轻地将双手向前探去,拂过随风飘动的车帘,探出车厢外,身体也有些前倾,慢慢地,双手触碰到驾车的车夫。 突然,两只手死死地掐住车夫的脖子,那车夫也不敢反抗,半晌之后,在车夫身体剧烈晃动眼看就要倒下的时候,许珍将双手收回来,心疼地看着片开的指甲,嘴唇轻启:“这车夫真惹人厌,没看见花儿落下车了么,竟不说去给人捡回来……扫兴啊。” 他转过头,看向孙泰,微微一笑: “扫兴的人,都该死……” ; 第六十二章 格物与奠基 王羲之一脉,自打从乌衣巷搬出来,定居在SY县以来,家中的学堂就没多少个人,最多也就寄宿了几个支脉子弟,还包括着郗氏的郗道茂,当然这是人数最多的时候,但上学堂的人,总有个三灾六难,吃坏肚子蹲茅房亦或是懒得不想起床……人嘛,皇帝还有偷懒不阅奏章之时,更何况一群孩子,多多少少总会少几个人,长辈虽不纵容,却也不勉强,与那些儒学世家不同,信道的无非讲究个顺其自然,与学堂的先生说一说,要些作业布置给孩子,也就推搡过去。 所以今日这学堂被人挤得满当当的,却也少见:道人、子弟、先生、部曲……男女都有,因为人过多,有些不得不站在门外仔细听着。 王凝之在讲课。 他穿着修身的乌衣长袍,衬着身材,在前面一边讲一边走动,步子沉稳,透着一股自信,神态不惊不喜,倒有些悠然自得,仿佛自己所讲的在心中经过千锤百炼烈火焚烧,早已胸有成竹,该说的不该说的,皆是信手拈来……与之想必,下面的人却有些狼狈,虽然学生们跟得上进度,但那些突兀地过来听课之人,却有些困难,往往要某些特有的字句反复咀嚼几遍,才能吃透,然而这时,话题往往过了好几个。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小声地议论着,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商讨出意思,同时揣摩王凝之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他们终究学识高不到哪里去,最终被前面的一个支脉子弟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下,威胁道:“这叫格物,不懂也别乱说话,饶人清净……再犯就丢出去。” 小声讨论的道人立刻噤了声音,左右看看,见旁边之人看过来,脸上露出愧色,刚想解释一下,就看到前面刚才训斥他的小孩将头缩回去,露出身后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女孩穿着素雅的小裙,一举一动都很文雅,然而说的话却让人吃惊,其指着小男孩说道:“恤奴闭嘴,人家才刚过来听,听不懂,讨论、询问有何错,二哥还说学问学问不懂就问,你倒好,张嘴就是格物,我且问你,你既知是格物,那何为格物,如何格物,格什么物?二哥讲这格物又有何用意?自己都不知道还要打断别人的求知之心,该当何罪……” “别说了……我错了,我错了,姊再说,我就该把头儿砍了……”小男孩立刻求饶,抬起头盯着前面的王凝之,挤眉弄眼示意女孩仔细听课。 “哼,且饶了你这次。”得到了胜利,女孩也不骄傲,更是认认真真地听着课,与旁边的王献之一样,盯得仔细,嘴角不知不觉就往上翘了翘。 这边议论的时候,前面的王凝之依旧在讲,带着一丝演讲般的气势与渲染力度,很容易就调动情绪,至于说所讲的内容,也说不上如何高深,一些后世的小理论,外加简短的启发性故事,甚至完全不用人仔细思考,毕竟他都有说总结性的经验教训,这也是刚才被唤作恤奴的男孩为何面对初听者高高在上,却被女孩狠狠打压的原因——经常逃课的人儿都喜欢王凝之的课,课业不重,还很有趣。 “格物致知,格物致用,所谓穷纠物理,无非致用,将简单变为各种复杂……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下面说一下课业,诸位看到我手中的这个纸了吧?”王凝之展示了一张被他交代后剪成十六开的纸,呈黄色,由稻草、麦秆纤维制成,质地粗糙,难以书写,往往被人嫌弃。他高高的举起来,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随后在别人的注视之下,将之对着与另一张纸折成后世的摔包子,并初步讲解了一下摔包子的玩法,随后说道:“课业便是用这种纸,大家发挥想象,能否将其变废为宝……明日将作品交上来。” 课算是讲完了,将被剪成十六开的一沓纸发下去,看着孩子们都离开教室,等教室里只剩下专门叫来的部曲与栖霞山来的道人之后,他才松了口气,示意将房门关上,然后看着这群人说道:“丰收已经把任务给你们说了吧,既然如此,那我就分配任务吧。” 他咳了一声,端起凉茶喝上一口,润润嗓子,从小厮丰收手中接过地图与一张名单,铺在桌子上,看着周围的人说道:“这上面是你们每个人或者两三个人该去的地方,都看看自己要去哪里,尽快熟悉,想必对于经常走街串巷的各位来说也不算是难事。我要你们在最多不超过三天的时间里,将分配的位置熟悉下来,搜集我所需要的情报……我这边,闲暇之时会写些故事,配合着你们道观原本的那些,相信我,只要肯认真办事,不出半月,栖霞观一派的名气就会从会稽这边四处传播。” 将名单和地图放在那边,让才道人们查看,然后王凝之对着那七个队长招招手,走到学堂的院子里,随便找个地儿坐下,也不讲究。坐下之后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抬头看,见太阳爬得老高,只是被云朵遮住,一时有些黯淡:“让办的都办了?” “办妥了。”陈奇率先说道,“徐朗似乎想要为许慎守孝,却被虞氏制止,以至于他母亲都被气病了……郡狱那边我也看了看,未曾仔细接触,只是远远地看了看,许恒一家人似乎有些颓废,放过去的饭菜动得不多,反倒是那普祥真人,该吃吃该睡睡,并无丝毫异常。” 王凝之不由得一笑:“这虞氏,也忒霸道了吧,人连为父守孝的权利都没了,吃相倒是有些难看……那边呢,普祥真人和许恒所属流民军。” 这事是陈泉办的,只是张了张嘴,有些犹豫:“二郎,那些流民军并未溃散,只是内部似乎有些纷争,这两天貌似死了不少人,如此危险,还将刘虎他们送进去吗?” “只是些争权夺势罢了,这很正常,我又不是让他们做危险之事,只是要趁他们没选出新帅之前,将其头领控制住罢了,郡守会支持的。” “那何时将他们送过去。” “等虞南子和徐朗婚后吧,你别告诉我过去桃园一趟,那虞子美未曾告诉你其妹的结婚日期。”王凝之淡淡地盯着陈泉,看着这个憨实的糙汉子在他的咄咄逼人之下脸色一红,才让他哈哈大笑起来,“我记得那日让刘虎他们赶至桃园时,将我的要求告诉给虞子美,其中就有一条,借其妹结婚之风,顺便给你和青娥办了婚事,如何,怎么看样子,你连陈奇他们都不告诉啊?” “不是,我……没有,我不是故……”王凝之说完,陈奇等人立刻瞪向陈泉,吓得陈泉结结巴巴急忙解释,只是越解释脸越红,完全是肤色压制不住的红。 王凝之嘿嘿笑着,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如何,我未曾骗过你吧,媳妇嘛,一定会有的……” 第六十三章 人心 洁白的云在空中轻轻地飘动,阳光慵懒地洒下来,落在田里、小路上、树梢,随着树叶的抖动穿过缝隙在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子,犹如跃动的精灵,将阴郁的气氛驱散开。 与父母见过面之后,走在路上,王凝之哼着不知名的歌曲,目光掠过已经熟悉了的路径、庭院、花草,以及忙碌的奴婢,一边走遭遇问候还会点头示意,心却悠悠地飘远,仿佛抓住了阳光洒落的丝线,向上攀爬,落至云间,贴合着柔软的水果味清香的云彩,在半空中飘来荡去,俯视着这个时代的人或事,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从最初的抗拒到接受,如今又是渐渐融合,若不是睡梦之中还有前世灯红酒绿、高楼大厦的残影,有些时候钻了牛角尖,往往会觉得,现在才是真实的,而所谓的前世,才是虚幻。 回到二房,迎面是准备吃食的青娥,好在那日受的伤都是皮外伤,如今不说全好,正常做事却没问题,见到王凝之回来,脸一红,急忙低下头,嘴里扭扭捏捏地说了句:“郎君回来啦?” “嘶……看样子,我去父亲那边的时候,陈泉向你透口风了啊,青娥,你年龄也差不多了,也确实该嫁人了,没必要害羞什么。”王凝之呵呵一笑,看着她端着的餐盘,上面放了几个精致的炒菜,色香味都可以,让人看了很有食欲。 在王凝之的推广下,显然炒菜算是在王家流行开了。 外面的声音惊动了里面,门突然被打开,环儿的头探了出来,见是王凝之,露出甜甜的笑容,将王凝之和青娥迎了进去。 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多了个人,让原本想摸环儿头的王凝之停下动作,干咳了一声:“呃……嫂子,你怎么来了?” “郎君这话说得,嫂子如何来不得了?”王凝之刚才的动作显然被谢道韫看在眼里,加上王凝之随口问的话确实不妥,谢道韫瞪了王凝之一眼,有些埋怨,“不如说嫂子来得巧,我正想着要去嫂子那边,嫂子就来了,索性让郭十四多炒了两个菜,咱们一起吃。” 王凝之摆摆手:“我投降,我投降,娘子别瞪我,嫂子还看着呢。” 何氏吃吃地笑着,用小手绢遮住脸,小手绢洁白如雪,中间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山红叶,如此看来,何氏似乎走出了王玄之去世的阴影,不像前两天那样呆滞无力。因此,听罢王凝之的话,何氏说道:“听闻虞氏的虞南子要和徐朗结婚,大郎在世时和虞子美是好友,况且青娥和陈泉也借此机会结为夫妻,我估摸着也应该过去一趟。” 听到何氏坦然地说出王玄之的名字,王凝之就知道自己那天寄回来的东西起作用了,便随着她的话说下去:“婚礼的地点是在郡城的许家中,虞子美说不准备办大,估计过去的都是熟识之人,既然如此,肯定会多准备一些桃花蜜,平日里想喝他的桃花蜜酒他很小气,只有桃花花期世界会免费赠送……如今,这样吧,让环儿去各房问问,看谁有兴趣,就一并过去好了,多喝他一点。” “那可要通知一下孟姜了,你夫妻二人一起,我总要有个伴儿才好。”何氏眨眨眼,嘴角噙着笑,看着错愕的夫妻二人,摆了摆手中的小手绢,“可别再劝我改嫁了,我是王家的人。” …… 钱午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份米粥,一碟咸菜,背着光,走进院子里,冲着院落中的两个看起来像武卒的人点点头,然后略微佝偻着身子,走进房中。 房间昏暗,好像光芒照耀下来,经过门窗就被截断,钱午进去之后过了片刻才适应了这里的光度,然后看向躺在软榻上,盖着被子的女人……不漂亮,甚至年老色衰得厉害,脸色苍白,身上盖着被子,似乎听到房间里的声响,眼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 “夫人,吃些粥吧。”钱午将托盘放在软塌旁的茶几上,身体佝偻得更厉害,浑浊的眼睛缓缓转动着,定格在张氏苍白的脸上。 没人回答,张氏依旧闭着双眼,不加理睬。 “夫人,吃些粥吧,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钱午继续劝道,将汤匙放在碗中,然后伸出手想要将被子掀开。 啪! 张氏依旧闭着眼,只是胳膊突然抬起来,将钱午的手打开,虚弱地说道:“不长眼的东西,我是你能碰的?” 钱午的手滞在空中,半晌,讪讪地将手收回去,只是嘴上依旧说着:“夫人,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还生着病,再这样下去……” “死了正好。”张氏突然抓住被子,将紧紧地抓着,片刻后,一滴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滑落下去,她睁开眼,毫无神色的瞳孔盯着钱午,轻蔑地一笑,“许氏不管,张氏不管,死了岂不正好,且顺虞氏心意,不像你这贱奴婢,换几个主人,都能获得好好的,真是本事。” 钱午在张氏的注视下身体轻轻颤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离开,只留下米粥袅袅的热气与张氏迷茫的泪水。 从房间里出来,他又站了一会适应外面的光线,顺带用手将眼角的一丝湿润擦去,回过头看了张氏一眼,将房门关上,佝偻身子缓缓地向外走去,连守在院子里的武卒都不理睬,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想境界里。 出了院落,转弯,顺着长长的小路,走在房间与房间的交错中,拐了几个弯儿,进了专供客人居住的院落,走进去,最后停在一个客房的门口。 哒哒哒…… 他用手敲了敲房门,仿佛在扣动人生的音符,让他有些发怔,直到里面传来慵懒地声音,才将他惊醒。 “怎么,可是想好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悦耳动听,比张氏的声音好听几倍。 钱午不管里面的人能否看见,重重地点点头,说道:“还希望……少夫人能遵守承诺。” 第六十四章 婚刺(上) 无论男女,婚姻都是一生中的大事。 正因为是大事,所以从古至今,凡是结婚,都会张灯结彩,如若新年,敲锣打鼓恨不得别人都知道,宴请宾客犹如夸富宴,恨不得千金散尽来彰显喜悦的结婚心情……虽然说无人知晓结婚的人是否真的喜悦。但对于一个家族,即男方家族来说,结婚不仅仅意味着孩子成人有了妻子,更意味着家族中又多了一个能为其延续后代的生育机器,事实上,假若男女双方门户不对等,妻子在婆家的地位绝不会很高,甚至连最重要的婚姻都办得缺斤少两。 徐朗和虞南子的婚姻,便是如此,声势不大,更是连敲锣打鼓都省了,仅仅在家宅中张贴了些喜庆的红联喜字,就算是应付了事,宴请的宾客除了少数的交好家族的代表人,也就只有自家的亲戚在场——然而,门户不对等是正确的,但处于弱势的是许氏,而非虞氏。 这样的婚姻,若在外人看来,应该是新妇被婆家欺负了,然而亲近之人却清楚,这一切都只是虞氏,或者说虞南子的安排。 王凝之带一行人停在许慎家宅门口,看着外面迎宾之人,除了一个年轻的奴婢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当初的门房,老头穿着不合身的红衣,该怎么别扭就怎么别扭,也没点笑容,呆滞地冲着来往的宾客点头示意,客套话全都交给年轻奴婢来说。 丰收领着一群侍卫两边走动,经过一系列的锻炼,这个看似憨实实则精明的小厮也开始出现了一丝精悍气息,往那里一站,完全不像普通的小厮。环儿领着一群侍女在后面,莺莺燕燕地笑声说着话,中间则是,王凝之、谢道韫、何氏、王孟姜以及跟过来玩的王献之与郗道茂,不过看王献之沉默寡言的样子,就知道这主意肯定是郗道茂出的……小姑娘越发出落得美丽端庄,只是性格却偶尔会脱线,这几日总会被郗璿抓住教训,如今看来,似乎有些收敛,但在关键时刻还是会欢脱一些。 王凝之也无意训斥她,虽然郗道茂的年龄在这个时代不算太小了,但终究还是孩子,欢快一些也好,倒可以避免变成何氏那样,即便心里苦闷也不说出来。 前面略微有些拥挤,他便握住谢道韫的手,用袖子隐藏住,以免遭人玩笑,然后领着他们走过去,碰到有打招呼的人就回应几句,却不站下详谈,只是进门时在那个门房老头面前停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不过在郗道茂的催促下,还是走了进去。 尽管说虞南子并不在乎这场婚姻,但女子本**美,所以一番小小的布置,却也很精致,往往不经意地一个转头,就会看到一抹红色,与假山树木花草相互衬托,让人惊叹。 进去之后自然有人引导,侍卫有专门的地方享用婚宴,倒也不苛待,婢女在前面带着王凝之在宅院里走动,不一会儿就走到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大的庭院,与方才士族奴婢混杂的情况不同,这里除了少数端茶送水的貌美婢女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世家子弟。 刚一进去,就看到一个身穿新郎服装的男人,有些木讷,被几个小厮围拢着,呆呆地站在庭院口,看到王凝之他们进来,脸色一变,身体有些颤抖,却很快被旁边的小厮有意无意地搀扶住,其中一个小厮提醒道:“是王氏叔平二郎、献之小郎……郎君,今日新婚,可别乱说话啊。” “嗯……嗯,好,多谢,多谢前来,还请……就座。”徐朗脸上生出一丝细汗,低垂着头不敢去看王凝之,做出邀请的姿势。 王凝之摇摇头,觉得这人很可怜,却没有多少怜悯,客气地回了句,就带着谢道韫他们进去,里面的宾客有人向他招手,自是熟识之人,给他们这一家子腾出片空地,安置上席位,小桌子,依次就座。 美貌的婢女给他们端上些精致的吃食,配以虞甫特制的桃花蜜酒,酒坛一打开,浓密的香味就传了出来,一边的郗道茂急忙说道:“我也要。” “你不要喝酒。”她旁边的王献之说道,“若是喝醉了多不文雅。” “哼。”郗道茂埋怨地哼了恒,双眼转动,打量过何氏和王孟姜,却不敢瞅谢道韫,最后定格在王凝之身上,红润的嘴唇一撅,撒娇道,“二哥……” “浅尝即可,桃花蜜可比以往的清酒后劲大,自己要多注意,喝醉了就把你丢在这里。”王凝之笑着微笑道,然后就放任她们玩闹,端起酒转身对旁边的人说道,“元琳,幼度,来,我敬你二人一杯,祝你们仕途高升……僧弥,也来,少喝一些。” 元琳便是那日兰亭小聚时的王珣,僧弥是其亲弟****,幼度则是谢道韫亲弟谢玄,这些人都有亲戚关系,好在平日里王凝之早已打听并记了下来,倒也不至于叫错……至于说恭祝仕途高升,却也是近日他才知道的,那日桓温派郗超来邀请他做掾属,再被他拒绝之后,又邀请了堂弟王珣和妻弟谢玄二人,当他得知后,才明白过来为何那日郗超着急离开,原来不仅仅是自己。 面对王凝之的祝贺,王珣、谢玄二人也不过分谦逊,爽快的一口将酒干了,反倒是年龄还小的****舔了舔酒水,然后就放下,一脸的不开心,吆喝着旁边的婢女换成茶水,被年龄相仿的郗道茂玩笑一番。 这些且不提,喝了一杯之后几人就聊了起来,关于如何担任桓温的掾属,王凝之提供了些为人下属的经验,并提醒王珣、谢玄二人注意多向郗超学习,郗超毕竟是自家母亲的侄儿,虽然年龄相对大点,却也不至于吝啬,提携一番也非不可。 正说着,前面庭院口那边又涌进来一群身穿喜庆衣服的小厮,然后便看到虞氏的虞甫、虞繁等人走了过来,似乎是在引路,片刻之后,就有小厮引导着新郎徐朗与新妇虞南子款款走过来。 第六十五章 婚刺(中) 虞南子身材窈窕,红色的嫁衣很贴身,将之勾勒得淋漓尽致,反倒是衬托其身旁的徐朗更加失色,不但身子微微颤抖,脸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似乎有些抗拒,却被小厮簇拥着,不得不往前走……与座的宾客自然知晓其中猫腻,却无人站出来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这对儿新人走来。 引人瞩目的是,除了徐朗和虞南子,他们身后,还有两个穿着新婚衣服的人,一个憨厚却孔武有力,一个较弱年岁有些偏大,正是陈泉和青娥。 两个人因为出身的缘故,被这么多人簇拥着,紧张不已,便是陈泉也有些忐忑,却依旧与青娥走在一起,坚定地跟着前面的脚步。 底下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询问到底是何种情况,竟然出现了两对儿新婚之人,其中一对儿他们还一点印象都没有。 引出一条路通往厅堂,看着两对儿新人进去,虞甫突然站住,笑嘻嘻地对着宾客们说道:“一喜临门不若双喜临门,正巧遇上,不若一同拜堂,随性便好,大家也不用在意,总之一句话,今日桃花蜜管够!” 说完也不管下面乱哄哄的,谈话声,虞甫走向王凝之这边,凑到王凝之跟前说道:“你家那两位没有大人,叔平和令姜可代为受拜。” “这倒可以。”王凝之和谢道韫对视一眼,点点头。 然而虞甫并未离开,依旧站在这里,若有若无地瞥了眼旁边的某个方向,说道:“与座的多数都是朋友,只是徐朗终究是义兴许氏子弟,那边也派了人过来,唤作许珍,叔平可认识?” 许珍? 王凝之一愣,喝酒的动作就停了下来,眯着眼笑笑:“许珍都来了,孙敬远可否来了?二人不是形影不离么?” “形影不离……叔平不会也信了那龙阳之合的传闻吧?”虞甫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似乎忘了刚才的那丝忌惮,冲着王凝之摆摆手,拖着他来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那只是传闻,然而实际上,许珍喜欢的依旧是女人,只是他素日里行为……” “比较娘炮?”王凝之撇撇嘴,有些不忿,“就为个这你就拉着我过来啊?你对这许珍是有多恐惧?” “倒不是恐惧这许珍,而是叔平的态度,让我不得不细细思量了。”虞甫直接忽略了自己听不懂的词汇,紧紧盯着王凝之,小声而快速地说道,“那****告知你南子将与徐朗结婚,你却恭喜的是我……你该不会怀疑?” “难道不是吗?兄妹哦……”与虞甫也熟悉起来,王凝之倒不介意点一点。 “绝对没有!”虞甫义正言辞地回复,然后又有些吞吞吐吐,“从小我就觉得南子对我太亲昵了些,但我对南子可就是看待妹妹一般,你可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凝之冷笑:“呵呵,我还成小人了,嘶……你说,你与南子怎样关我何事,这么急切向我解释干嘛?” 虞甫赔笑道:“只是希望叔平你高抬贵手,切勿宣扬。” 王凝之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回答,然后看向厅堂那边,对着虞甫摆摆手:“要拜堂了,还愣着干嘛,走了。” 原本还在座位上的宾客们都汇聚在厅堂周围,看着里面的新人拜堂,很多有趣的习俗都被舍去,只剩下简单的三次拜堂,倒是毫无看点,只是新妇着实漂亮,与之相比,很多被被带过来的歌姬都失色不少。这边行动很快,或许是张氏坐在主座上,脸色实在难看,新人拜完堂之后,虞南子就被直接送入洞房,张氏也被人搀扶着离开,只剩下徐朗还被小厮簇拥着,给宾客敬酒……王凝之对此倒是无感,只是陈泉与青娥借着这个东风,也拜了一过堂,王凝之和谢道韫说些体面的话,就吩咐人将他们二人送走。 这里终究是世家子弟汇聚的地方,他们还是要回去,家中的部曲也为他们设下了宴席……然而这个过程还是要有的,有些时候,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身不由己。 刚回到座位上,徐朗就被小厮簇拥着过来敬酒,难看地笑着,将酒一饮而尽,这反倒是痛快,让后去下一个人。 王珣和谢玄也惋惜地叹了口气,很快话题一转,王珣说道:“方才有人找你,好像是吴兴姚氏的姚科之。” “姚科之?”王凝之一愣,这名字他根本没听说过。 倒是旁边的谢道韫提醒道:“姚科之名气不大,以往都是在静心修道,说起来,似乎并不善于应酬,他今日也来了?” “他找我可为何事?” 谢玄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他这人嘟嘟囔囔说不清楚,只是隐约听到什么格物之类的话,应当是姐夫你讲学涉及到的内容吧,姚科之既然潜心修道,自然会对姐夫的言论感兴趣,这几日.我倒是听到不少故事,讲的道法倒是与姐夫所提的‘进化论’有些吻合。” 王凝之瞥了他一眼,饶有深意地一笑,并未对他的话进行解释,只是起身前后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这边,反倒是目光落在许珍那边的时候,连同许珍在内有两人向这边扫了一眼,目光冰冷。 他伸出手掐了掐额头,觉得酒喝得有点多了,后劲上来,一想问题就头疼,很快一只柔嫩的小手伸过来帮他揉捏太阳穴,很快,谢道韫的声音就传来:“那两人应该就是许珍和张禄了,许珍你知道的,张禄是吴郡张氏子弟,算是徐朗母亲张氏的侄儿。” 妻子的声音小小的,却解开了王凝之的疑惑,他眯着眼,示意谢道韫用些力气,听着周遭的喧哗声,与刚重生时有些相似,只是那时候被小厮搀扶着的是自己,而不是徐朗。 过了片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明星稀。 徐朗已经喝醉,嘴里念叨着说话,身体晃动得厉害,两个小厮用力地架着他,离开了庭院,似乎是要回洞房了。 “郎君已经醉了,咱们回去吧?”谢道韫收回小手,看了看旁边,何氏他们也都有些醉意。 王凝之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不急,估计稍后还有场好戏。” 第六十六章 婚刺(下) 王凝之并非无的放矢,而是说,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传出来,就透着一股诡异劲儿。 徐朗与虞南子的婚姻一开始确认只是虞氏为了取得许慎的信任而打下的幌子,若按照正常发展,许慎一死,这场还未曾开始的婚姻就应该破产才对,然而并非如此……它竟然还持续下来了。王凝之可不认为虞甫是个蠢人,亦或是虞氏没个聪明人,毕竟许慎的家产再多,也不应该让他们就此折损一个虞南子。 若虞甫与虞南子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还好理解,为了能在一起,他们自然要给虞南子找一个弱势的夫家,但虞甫刚才郑重地澄清,却让王凝之有些犹豫了……怀疑自然依旧怀疑,但他不能将怀疑归置到已知项中。 整场婚礼,仿佛都是由虞南子一人置办,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喜好气息。 再加上刚才门口碰到的那个门房老头…… 王凝之四下看看,见王珣和谢玄都醉醺醺地,身子歪歪扭扭,不停地说着话,有时会夹带着王凝之,让他不得不应承一番,至于说另一边,谢道韫、何氏还有王孟姜都好好的,因为喝了酒脸色红润,却多是浅尝辄止,并未喝醉,反而是吵着喝酒的郗道茂和规劝的王献之都醉了,靠在婢女身上睡着。 对于夫君的话,谢道韫虽不至于盲从,却多数都会听信,如今听他说还有一场大戏,聪慧如她,自然也从猫腻中看出了些什么,皱了皱眉,并未回话,反倒是一旁的何氏说道:“会是什么大戏,可惜官奴和道茂看不到了。” 何氏带着一丝惋惜,眉目倒是不再惆怅,王凝之张张嘴,刚想回答,却突然一滞,目光盯向庭院入口处,见其如此,其他人也都看过去。 一个血淋淋的身影从外面冲入庭院,后面被一群人追赶着。 “抓住他,他是刺客!” “小心,他方才刺杀了郎君……” “都让开,小心被刺伤!” ……带着一丝惊慌,追赶的人应该是小厮,并非侍卫,虽然在追赶,却并不敢靠近那个穿着被鲜血染红衣服的刺客,任由刺客冲进庭院,闯入一群世家子弟之中。 犹如一颗小小的火苗,落入滚烫的油水之中,瞬间点燃……在场的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子,见到刺客冲进来,依旧染着血的小刀闪烁着森冷的光芒,让他们浑身战栗,无法保持平日里的风雅,连滚带爬向旁边窜去,跑的晚一步,被刺客捅一刀。 何氏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和王孟姜急忙站起来推搡着酣睡的郗道茂和王献之,并联系旁边的婢女拖动他俩;王珣和谢玄也清醒了过来,小心戒备着,将弟弟王.珉护在身后;谢道韫依旧坐在那里,王凝之没动,她也不动,只是丹凤眼死死地盯着冲入人群的那个红色身影,身下,被王凝之握着的小手却有一丝颤抖。 王凝之向她靠了靠,揽住她的身体说道:“别乱想,那日早已过去,这只是个小刺客而已。”说着揽着谢道韫的手臂用了些力气,将陷入回忆的谢道韫唤醒,然后他盯着那个身影,眉头一皱——身体有些佝偻,速度并不算太快,造成如此大的惊慌只不过是因为浑身沾着鲜血,而且面对的是一群连他都不如的世家子弟。 这是那个门房老头,想了想,陈奇的报告中似乎提到过,名叫钱午。 月明星稀,一丝微风吹过,庭树唦唦作响,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因为下面的喧哗被惊动,扑腾着翅膀飞向远方。 刺客一路冲进来,却对身边的那些人并不在意,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反而如同无头的苍蝇一般乱撞。 世家子弟并非全都没用,也有看起来强壮些的拔出佩剑站起来,冲着刺客冲过去,却因为刺客所过之处,向外躲闪的人将其挡住,一时间无法得手——张禄就是这样的人,他将佩剑拔出来,护卫在许珍的身边,盯着刺客,却没有冲过去,而是护着许珍等人缓缓向庭院内部走。 刺客、许珍、张禄,正慢慢向这边靠近。 王凝之也不得不带着谢道韫站起来,做好应对措施,何氏和王孟姜在拖着郗道茂和王献之,正要转移。 忽然,跌跌撞撞的刺客盯上了张禄,大叫一声,粗鲁地将周身的人推开,冲向张禄……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黑夜中极为黯淡,似乎寻了很久,就是为了找这个人。 “小心,进爵。”旁边有人提醒。 然而张禄不为所动,在短刀劈过来的一瞬,精准地横挡住,然后探出腿绊住刺客,身体一扭,宛若游龙,摆脱了刺客的攻击。 紧紧握着短刀,被绊住的刺客身体倾斜,却依旧保持着向前冲刺的姿势。 传来惊呼声,前面正冲着一个惊慌失措的人,眼看若不能阻止,这人就要被紧紧握着的短刀刺入身体—— 风停了,时间仿佛静止了。 喧哗声接连响起。 一直被忽视的许珍突然伸出一双纤细的胳膊,扣住刺客的衣服,随着一个反震,刺客停住。 那人急忙跑开,却将其身后的王孟姜暴露出去。 王凝之死死盯着,迈开步子就要过去,他的目光掠过刚刚知情的王孟姜,与许珍对视在一起。 蓦地,许珍嘴角上翘,喊道:“我抓不住了!” 他松开手。 没了阻止,刺客借着惯性,扑了过去,短刀正冲王孟姜,距离在一点一点地缩短,恐怕下一刻,一个佳人就要香消玉殒。 “孟……” 话未说完,短刀的刀尖消失在王孟姜的遮挡之中。 王凝之怒目圆睁,一丝丝红色的血丝布满瞳孔……太快了,从张禄与刺客纠缠到如今,仅仅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快到王凝之根本反应不来。 铛! 预想到的刀子没入肉体的声音并未响起,反而是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仅仅在刀尖接触到王孟姜身体的那一刻,非常关键的一刻,一个年轻的男子,一个未被人关注的男子突然赶至,及时地将手中的长剑挑起来。 …… 第六十七章 缘由 是一个年轻的男子,样貌清秀,只是看起来年纪应该不大。 他速度很快,巧妙地用佩剑将刺客的短刀挑飞之后,一脚将刺客踹开,避免了其扑在王孟姜身上的结局。那刺客则滚落在地,剧烈的咳嗽起来,被赶过来的小厮按住。 “孟姜,你没事吧?”王凝之等人赶过去,谢道韫用手一摸,有些红色的血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王孟姜摇摇头,脸上扯出一丝笑容:“没事,只是刺破了皮肤。” 王凝之松了口气,抬头对谢道韫和何氏说:“你们给孟姜上点药。”说完之后站起身来,先是对那个少年表示了一番感谢,来不及问名字,便转向许珍那边。 整个庭院依旧喧闹,虞氏的人正在维持秩序,安抚人心,只是唯独少了虞甫,除此之外,不少人聚集在这边,对着刺客以及那个少年指指点点,啧啧称奇的样子,尽管前一刻还有性命危险,失了风度,这一刻却又道貌岸然如若看戏一般。一群婢女搀扶着王孟姜进了偏房,走动着去寻药……一只鸟从远处忽地飞来,掠过人群,又冲向高空。 许珍有些颤颤微微地靠近张禄,在王凝之看过来时缩了缩身子,结结巴巴地说道:“叔……叔平,我,我真的……不是故……故意的,请你,你相信我。” 环视了一眼,许珍一伙儿人并不多,毕竟义兴许氏风评不好,如今看来也就只有张禄与之亲近,然而此时,张禄却冷眼旁观,将佩剑收回腰中,并无要替许珍出面的倾向。王凝之的目光更冷了几分,犹如两道利箭刺在许珍身上,看着他犹如女子一般纤细的身体,在自己的注视下颤颤巍巍,似乎有些惊慌失措左右看着,想要寻找靠山一般。 王凝之缓缓地走过去,忽视周围的声音,每一步仿佛都异常艰难,犹如身体上背着一座大山,以至于让他整个人都有一种厚实沉重的气势。他走到许珍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许珍,忽然表情一变,笑出声来,同时伸手将缩着身子的许珍拉起来:“我当然相信许兄了,许兄看起来就不似进爵兄那样强壮,能抓住刺客停顿一下,已经是莫大的勇气,好在孟姜并无大碍,真是……劳烦许兄记挂了。” 许珍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却依旧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真……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许兄不必惊慌——”王凝之裂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就让我们愉快地相处吧。” …… 新婚之夜男方遭到暗杀,如今生死未卜……这消息爆出来之后也就意味着婚礼的彻底结束,原本之后的宴席还要再进行一段时间,如今却也只能作罢,虞氏的人只好组织宾客离开,毕竟谁也不清楚,是否还有其他的刺客。 刺客是那个叫钱午的老头,被踹了一脚似乎有些奄奄一息,在虞甫匆匆赶过来之后,直接下令杀了。 连拷问都省了。 这一切都被王凝之看在眼里,王孟姜还在里面包扎伤口,王献之与郗道茂依旧在酣睡,便是要回去,也得等他们清醒一些,所以王凝之就站在角落里面看着这群人忙活。至于说许珍、张禄、王珣、谢玄等人,都也离去,便是那个据说寻找自己的姚科之也未曾再出现过。 虞甫的脸色很难看,身上的桃.花.色长袍很凌乱,似乎多了些褶皱,他也来不及整理,处理完钱午之后,将事情交给叔父管理,发现王凝之没走,有些尴尬,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过来,踌躇片刻,说道:“猜出来了?” “很精彩的大戏。”王凝之笑笑,眼底有些阴冷,“只是瞧你模样,这场大戏似乎都是南子主持的,你恐怕也没有事先知晓。” 虞甫苦着脸,见王凝之猜出来了,便叹口气,坦言道:“你之前的猜错是对的,如你所言,都是南子的安排,无论是执意嫁与徐朗还是刺杀,全都是她视线安排的,目的……” “目的是为了日.后能与兄长大人私会。”王凝之打断他的话,“只是你确实将其当做妹妹看待,一直以来不以为意,方才过去处理徐朗,却与南子起了争执。” “这……叔平如何猜到的?” 王凝之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脸颊:“喏,这有几道指甲印。” 虞甫更加无奈,碰了碰伤口,却是有些疼痛,感叹道:“我怎么就摊上这个妹妹,新婚之夜做出此种事情……方才,甚至还想拖着我去洞房,幸亏我机智,推脱说被叔平你瞧出来了……” “停停停。”盯着虞甫,王凝之冷笑道,“为了摆脱南子,你拉着我做挡箭牌?啧……虞子美,你可真行。” 虞甫讪讪地一笑:“这我也是急昏了头。” “算了,我不管你们如何,你也放心,我自会管住自己的嘴,不会向外乱说……但这个钱午,虽然是因为许珍才刺伤到孟姜,但终究是南子的安排,说说吧,南子为何要刺杀张进爵?” “这不是南子安排的,恐怕是周乾自己的主意。”虞甫有些深沉地说道,“若不是南子,我也不会知道其中的曲折。” “哦?” “那人并不叫钱午,真名叫做周乾,乃是义兴周氏之人,曾经周氏强势,正是他带头与朝廷责难,被废为庶人,只能改名换姓,而那许慎夫人张氏,在那时,曾与他有婚约。原本周乾要被诛杀,正是因为张氏突然改嫁,嫁与许慎,在许慎的争取下,才逃脱一劫……周乾不知缘由,认为吴郡张氏故意将之舍弃,忘恩负义……”许慎、周乾皆已死,恩恩怨怨自然是尘归尘土归土,虞甫也不介意说出来,“南子这么一说,我才明白钱午为何会来许慎府上做奴婢,又为何冒死救许慎。” 听着虞甫的讲述,王凝之的目光逐渐拉长,落在周乾被斩杀是遗落的血迹那里,半晌未曾说话,忽然幽幽地长吁一声:“人活在世皆不易,只是仇怨这些东西,果然结下了,就只能用生命作为代价弥补了。” 一只鸟飞来,落在血迹旁,啄了啄,顷刻飞走。 不留一丝痕迹…… 第六十八章 拳头 对于朝廷来说,流民军是一股即想招安又担心无法控制的势力,他们大多都是北方常年战乱汇聚过来的流民,人物构成复杂,不但有普通的农民、佃农、奴婢,甚至还有一些军人以及寒门子弟,至于说他们的领导者,往往就是世家出身却致力于行伍之人。当然,这只是通常的表象,除此之外,也有不同寻常的流民军,普祥真人为典型的,通过五斗米道的信仰汇聚起来的私军,既不明确表示归顺朝廷,也不说向其他地方迁移,反而死死地守在某个区域,不轻易挪移。 至于说许恒账下的私军,则是由其原本的家中部曲吸收流民越滚越大凝聚而成,相比于普祥真人那一支的稳定,这边却混乱得多,许恒若在还好说,但如今许恒却被抓了,原本就存在的弊端没过多久就爆发起来,分散成数股,最后通过兼并联合,最终成了两股实力相当的势力,依旧占据在原本的辖地那边,却互相对立,双方之间每天都会有摩擦……然而,无论谁想兼并谁,都没有绝对压倒性的力量,只能僵持着。 这是经过这几日的观察,陈奇他们报告过来的消息。 何氏这几日经常来二房串门,被王凝之发掘出来的一些小游戏将其吸引,例如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不需要繁复的道具,有酒便行。诸如此类皆是他闲得无聊玩闹用的,毕竟没有电视,却没想一拿出来竟吸引了何氏她们的兴趣。 月黑风高,王凝之在家中与何氏下了一局五子棋之后,再一次以悔棋赢得了宽容的何氏,在哈哈大笑之中接到部曲的报告,这才拒绝接着玩,起身就要出去。 “陈奇他们过去不行吗,郎君也要过去?”出门前被谢道韫拦住,妻子走过来替他整理了一番衣衫,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 王凝之耸耸肩,伸出手将妻子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感受着一丝柔软而削瘦的身体,嘴角挂着笑:“不去不行啊,陈奇他们嘴太笨了,这事挺重要,若是搞砸就不好了。”说着将谢道韫松开,然后瞥了旁边的青娥一眼,嘿嘿一笑:“别担心,我特意将陈泉留在后方,他不会有危险的。” 青娥立刻红了脸,低着头懦懦道:“郎君也要小心。” 又冲着环儿和何氏点点头,王凝之转身离开,跟着部曲走到家门口,那边汇聚着几个听到风声的弟弟妹妹,便又是一番寒暄,这才骑上备好的马匹,向远处奔驰。 好在前世的他就会骑马,来到这边,又少做熟悉锻炼,骑马倒不成问题……关于今日之事,他自然向父亲王羲之透过风声:王氏不如王导在世之时强势,尤其是王羲之从乌衣巷搬出来之后,本身就不喜俗物的他对经营家族之事并不熟稔,若非郗璿、王贤以及成年后的王玄之帮衬着,估计也无法呈现出如今表象上的繁荣。 而实际上,佃农、部曲和奴婢加起来人并不多,由于嫌弃麻烦,一直未曾新增,如今担子落在王凝之肩上,他不得不重新整顿。 这个时代是允许私兵存在的,甚至不少家族武装力量要比朝廷还强大,这让他缓了口气,不至于过分担忧:无论是许慎、普祥真人还是昨日宴会上的许珍,都让他感到了威胁。 作为一个习惯掌控的人,他可不希望某个因素一直不稳定,时不时会爆炸。 颠簸了一大段路程,四周都是黑色的阴影,王凝之看向前方那晃动的火点,扬起马鞭狠狠抽打了一下,对身边的人说道:“加快速度,那边开始了。” …… 陈奇端坐在客席上,脸上带着一丝***的笑容,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帐篷中跳舞的舞姬,似乎陷入了幻想之中,连旁边的问话声都忽略了。 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一个身段优美的歌姬,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才仿佛从刚才的幻想之中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女人,见其甜甜地一笑,眼波带着一丝春水,异常勾人,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扭,整个身体便钻入陈奇的怀中,娇滴滴地说道:“郎君,让奴儿给你倒酒。” “好好好。”陈奇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哈哈大笑起来,两只手在歌姬身上四处游走。 整个帐篷里,除了女人之外,就只有他和坐在主位上的一人,名叫宋翔,正是许恒曾经的亲信,如今分裂下来的两股势力中的一个。 看到陈奇对怀里的美人很满意,宋翔才嘿嘿一笑,说道:“陈兄,初儿可是我这营地中,最美的歌姬,若你不嫌弃,我可做主送与陈兄,只是……” “只是什么?”陈奇的目光从歌姬身上转到宋翔身上,依旧带着笑容,“我对初儿很满意,只是宋兄有何请求,还希望明说啊。”说着目光从宋翔身上撤回来,有意无意地四处看了看。 宋翔立刻会意,对着帐篷中的女人们摆摆手:“你们先出去。” 舞姬歌姬连带着陈奇怀中的初儿全都应声离开。 陈奇目送她们离开,确认她们走得远远地,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宋翔靠了靠,小声说道:“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为好,宋兄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还是陈兄你这种办大事之人会做事。”宋翔心照不宣地嘿嘿笑道,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不知会稽郡,是否还有些不错的职位,当初我那哥哥眼力不好,非要巴结许慎,这才落得如今的下场,然而我宋翔却看得明白……” “宋兄想要归顺朝廷?或者说,在会稽郡内某个一官半职,最好还能掌兵,可是此意?”陈奇掐着额头,有些为难地说道,“这种事情一般都是由中正官负责……郡内才更换了中正官,是琅琊王……” “陈兄。”宋翔有些焦急,“这事关重大,还请你帮我一把,日.后必有重谢!” “确实……若没个一官半职,便名不正言不顺,何况郡守换了人,宋兄将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陈奇小声说着,语速很慢,并伸出左手在酒盅里沾了些酒水,点在桌子上,“要我去办可以,只是需要投其所好,让琅琊王满意。” “琅琊王想要何物?”宋翔低下头去看。 “你的人头。” “什么?”宋翔急忙抬头,却看到一个拳头在视野里迅速变大。 砰…… 第六十九章 送你离开 哒哒哒的马蹄声如同鼓点,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在黑夜之中尤显得突兀。 只是操练场上有些不同寻常,马蹄声无法将被一把把森寒的砍刀架在脖子上的人惊动,只有旁边主事的人看清来人模样,急忙迎上去。 “二郎。” 任由一人结果马匹,王凝之就手执马鞭,走过去,四处看了看,全场被火把映照得颇为明亮,操练场中间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却手无寸铁,很多人光着身子,是还在睡梦之中就被揪了出来,结果很明了,陈奇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篝火被重新点燃,木柴在里面劈啪作响,不时时爆裂出一两点火星,以篝火为中心,分成了两部分,许恒被抓后留下来的两股势力,他们的头目全都在这里,被一群武卒拿刀架着脖子。 除了自家的部曲之外,王凝之又从叔伯那边借来一群人马,汇总起来约一千多人,数量虽然不能与流民军相比,却因为早做了准备,买通了内部的人员,并借着以会稽官方人员身份来这边与他们进行商谈的名义,才能直接将头目全都擒住。 随手甩了甩马鞭,长时间骑马让他手腕有些酸涩,然后走过去,打量着二十人左右的大小头目,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宋翔与韩子文身上,这两人正是分裂后的大头领,若不是来得及制止,恐怕终有一人会成为许恒之后的另一个流民帅。 火光映照之中,宋翔的脸上青肿着,双眼迷蒙,看到王凝之的视线挪移过来,立刻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反倒是韩子文看起来颇为清秀,直视王凝之,见他迟迟不说话,只好主动说道:“二郎……王叔平?” “正是。”王凝之微微一笑,“我若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叫韩子文,被普祥真人杀了的韩子清是你兄长。” 韩子文眉头一皱,半晌回答道:“今日我也要被你杀了,说起来,无论是王叔平还是普祥真人,不过都一样。” “并不一样,如果你们消息不闭塞的话,应该知道许慎与普祥的一死一抓,与我有很大的关系,说起来,我倒也算替你报仇了。”王凝之摆摆手中的马鞭,声音突然提高,“我这人很公平,不会凭个人喜好来决定他人的生死,所以今日诸位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将选择权交于你们,生死皆在一念之间,还请仔细斟酌。” 黑夜是作奸犯科者最好的遮掩,若大的天幕,充斥着大片的黑色、灰色以及少量的光芒,无论白日里多么光明磊落道貌岸然的人,一到夜晚便化作恶魔,内心的阴暗角落往往会被无限的放大……全场很静,能听到火柴的爆裂声、风吹草木唦唦声以及沉重压抑的呼吸,所有人都盯着篝火旁边来回走动的男人,火光打在他身上,脸色明暗交汇,让人难以捉摸。 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宣告,无论是放人还是杀人。 王凝之紧了紧衣衫,走到篝火旁边,拿起一根木柴往里面送,看着木柴被火焰烧灼,逐渐变得焦黑,说道:“会稽郡说起来,也是在疆域之内,盘踞在这边的流民军,想要长久的生存,就必须依附朝廷,例如许恒依附许慎,这亦是我的人能够安然进来的原因……只是如今许恒入狱,深思不知,你们争权夺势,说起来,似乎并未获得郡守的承认,这一步毕竟太难,许恒突兀被抓,谁也不会有所准备。” 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宋翔,王凝之继续说道:“我若不插手,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办,宋翔和韩子文之间必定有一人会得到郡守的承认,某个一官半职,继续做自己的流民帅,呵呵,这以我不插手为前提,然而如今我插手了,就意味着你们只剩下两个选择。” “什么选……”韩子文刚想询问,便被身后人制止,刀刃刺入脖子,鲜血溢出,让他急忙闭嘴。 “家中少些部曲,佃客,如今你们正是新鲜的资源。想想看,若要继续留在这边,除了归顺朝廷,还有一种办法,不就是成为某个家族的部曲或佃客吗……当然,你们之中身份不一,有些可能曾是士族,也有些人不愿意沦为部曲佃客,所以我让你们自己选择,是成为王家的部曲,还是选择拒绝——”扔掉手中的木柴,王凝之站起来,走到一个头目面前,问道,“比如说你,你愿意成为王家部曲吗?” 被问话的人皮肤很黑,身材有些魁梧,光着上身,被刀架在脖子上,丝毫不敢动弹,听到王凝之问话,他抬起头说道:“愿意。” “哦?”王凝之嘴角上翘,盯着他看了看,有些发怔,也没有问及原因,只是感叹道,“很好,只是事情未完,你还要再忍耐一会儿。” 他走到第二个人前:“你呢,愿意吗?” “愿……愿意。” “嘶……又有一个愿意,看来我们王家还是挺被人向往,这着实是一个让人欣慰的消息。”王凝之眯起双眼,扫视了一圈,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别急着说愿意,我可是丑话说在前面,做部曲就要有部曲的样子,我会颁布律令下去,若有人不遵守,惩罚可是很严重的,毕竟那意味着你们的命,甚至你们妻小的命都交给王家……既然如此,那你们两个,还愿意成为王家部曲吗?” “愿意。”似乎做了决定,那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很好,我且先对你二人表示欢迎。”王凝之笑笑,然后走到第三个人身前,伸出手点了点,“你呢?” 这人有些犹豫,紧皱着眉头问道:“我若选择不愿意,你会放我离开吗?” “我会亲自送你离开……” “我不愿意。”那人回道,目光带着一丝坚毅,语气却很肯定。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王凝之却也不急,依旧笑嘻嘻地,只是盯着那人的目光就有些惋惜了:“我说过是生是死由你们自己选择,而我的问题是你们愿不愿意成为王家的部曲,真是可惜,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呢?” 他伸出手,按在那人脖子前的冰冷刀背上,微微用力,便听到金器刺入肉体的声音,带着一丝阻碍,却很快陷了进去,顺势汩汩地鲜血溢出来:“我会亲自送你离开……这个世界。” 尸体倒下,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流民的心中! 第七十章 刽子手 有句话叫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以形容流民军现在的处境,面对王凝之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只有胆战心惊。 所以当王凝之杀完人之后并未停顿,按照顺序走向下一个人的时候。 “愿意,我愿意!” 刀按下去,血迸出来。 “我还没问呢,谁让你说话了,没规矩,就算收你为部曲,也难以安生。”他淡淡地说道,根本不去看倒下去的尸体,走向下一个人,“你愿意归顺朝廷吗?” “愿……呜呜……” 王凝之甩甩手上的血滴,有些惋惜:“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很遗憾你没有这个素质。” 走向下一个人,那人顿时剧烈挣扎起来,这下不用他亲自动手,持刀人亲自动手将其割喉。王凝之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睁大双眼充满不甘,喉咙那边的血口依旧在汩汩地流着血,他眼角跳了一下,很快转向别的地方,看到接下来的人一脸恐惧的模样,微微一笑。 一身乌衣,手上沾血,脚下是不甘心的死人,风吹过,火苗飞舞,环绕在他身边。 “你愿意……成为王家部曲吗?” 听到这句话,第六个人明显松了口气,不顾刀还架在脖子上,急忙点头:“我愿意。” “很好。”血腥味有些刺鼻,王凝之干咳了一声,眼角就有些湿润,“你愿意为王家去死吗?” 人一愣,下一刻,瞳孔失神。 “既然成为王家部曲,那便是将身家性命交付于主人,可惜,至少现在看来,你回答愿意只是为了躲过可能到来的死亡,至于事后,是否会有怨恨之心,呵……又有谁知道?”王凝之不再低头去看这些尸体,第一次杀人心情会很不舒服,很难走出阴影,索性他本身就是个感情淡漠的人,杀人或许会有怜悯,但对于他来说,第二次与第一次并无差别。 迈开脚步,走到接下来的人面前。 愤怒的宋翔与恐惧的韩子文。 马鞭一直在手中没有丢弃,似乎被王凝之忘记,然而当他走到宋翔面前时,犹豫片刻,没有选择问话,反而手一扬,狠狠一鞭子抽在宋翔脸上。 啊! 一道红色的血印出现在脸上,宋翔猛地一颤,却碰到刀刃上,让脖子流出了血,他的脸憋得瞳孔,双眼充斥着血丝,狠狠的盯着王凝之,两只手在地上抓紧又张开,最终无力地松开……他没办法挣扎,每一次挣扎,后面的人都会用刀在他的脖子上划一道,冷冰冰的刀身和滚烫的血液会提醒他:他是人,他会流血,会死亡,喉咙被割开也会向前面那些人一样倒在地上,睁着无神的双眼…… “是不是不想死?”王凝之问道。 听到这句话,宋翔有些动容,目光在王凝之脸上停滞了一会儿,却没有说话。 王凝之伸出手,他浑身一颤。 紧接着,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那你在思考一会儿,头儿嘛,总得要区别对待,否则底下人就不想成为头儿了。” …… 如果有选择,韩子文一定不会选择直面王凝之,甚至说,他不会留在营地、不会成为许恒手下、不会南下,总之,若能避免和眼前这个人面对面,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与行伍出身的兄长不同,韩子文在家族被毁之前,是个正儿八经的文人,在他眼中,军马冲撞厮杀,亦或是流民军的做出来的屠杀,已然算是泯灭人性,是极为残忍之事,只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无奈做出此种事,跟随许恒在会稽郡站稳脚之后,他已经很久不接触这种事情,便是与宋翔的内斗,也都是手下人出马。 大凡文人,思考的东西总会很多,尤其是谈玄文化的影响,往往会让他下意识地思考这件事情本身。 篝火在燃烧,晚风在吹拂,沉闷而压抑的气氛将在场的几千人笼罩。 刀刃,鲜血;询问,死亡。 似乎王凝之并不管你怎么回答,都会杀掉你,无论如何都能找出理由杀人,除了最初的两个头目,一路走来,便是一路的尸体……这已经无关人性了,似乎只有冷漠的本性,才足以解释这个瘦弱的男人——有些人不怕死亡,但他会恐惧死亡来临前的等待。 低着头,看这王凝之的靴子,上面沾着一丝灰尘,却没有沾染上血液,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将这个人与刽子手联系在一起。 “你愿意成为王家部曲吗?” 韩子文抬起头,这一瞬间,恐惧仿佛突然间消失,他的头发散落下来,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苦笑:“愿意。” 王凝之静静地盯着他,他屏住呼吸。 “这群人会听你的话吗?”没有动手,王凝之深入问道。 “会。” “你是个聪明人。”王凝之笑笑,脸一扭,给旁边的武卒一个目光,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呻.吟响起,宋翔喉咙被破开,不甘心地倒在地上。 王凝之将马鞭丢掉,接过陈奇递来的布将手上的血迹擦掉,这才重新站在韩子文身前,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说道:“如今你们只剩下一个头儿了,而且,看样子他出身不错,却也选择成为王家部曲,不知道你们是怎么选择的,不愿意的可以站出来……若是没有人站出来,那我就默认你们同意了。” 无人回答,只有黑夜虫鸣。 “看来你们都是默认了,我也不强求,韩子文依旧是你们的头儿,除此之外,我只会安排几个人来辅助他……刘虎,你们过来。”王凝之招招手,将被黑七儿称作虎叔的刘虎叫过来,“你们应该认识,我就不多做介绍了。” 面对王凝之,刘虎一行人也有些惊惧,实在想不明白那日绑回来的王叔平竟然是这么个狠人,也多亏了那是未曾亏待,否则他还真不敢面对。 王凝之想了想,突然伸出手凌空点了点,补充道:“差点忘了,既然你们成为我王家部曲,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要住在一起,所以诸位,我会单独开辟出一个宅院来供你们的妻子居住……可不要拒绝啊。” 第七十一章 一夜 火把的光芒有些暗淡,借着暗淡的光芒,便能看到光洁的地面上还有几片落叶,周围的树木高大阴森,围绕着这个寨子一般的院落……距离王氏田庄并不远,这是以往废弃的一所宅院,最近被王凝之派人来修葺一番,打扫干净,一时间带给院落前这群流民的感觉就是:似乎这一切早就在王家二郎王叔平的算计之中。 一时间,骑马走在队伍中间的王凝之身影,又在他们的内心中无限被拔高。 除了一些细小的引路声,整个走来的队伍,沉默无语,对于亲眼看到王凝之杀人的流民军来说,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内心中有莫名的情绪在酝酿,可是嘴一张,却又觉得喉咙似乎被某种东西堵住,话说不出口,便只是相顾无言。 许恒账下的流民军盘踞在这边有几年的时间,所以不少流民都在会稽结婚生子,也就导致这个队伍比起刚才只多不少——王凝之的行动雷厉风行,甚至大晚上,直接将熟睡中的人叫醒,简单交代一番,让他们整理东西就跟着过来,完全就是要一晚上时间全部办完的架势。 一开始确实有人想隐瞒自己成家立业的消息,却难不倒王凝之,巧妙的盘查下,很快就问了出来,然后直接拖出去杀掉,鲜血的腥味将某些人的侥幸心思击打得支离破碎,只能老老实实地一家一户将家人叫出来……到了院落时,已经是午夜,连虫鸣都小了很多,只有某些夜行鸟类突兀地叫上一两声,让人发毛。 “按照顺序来,一家人一间,人多的报备一下,稍后分配……”陈泉等队长早就在这边做好了准备,火把依次排开,从前面开始分配。 王凝之下了马,远远地站着,看着长长的队伍,大约一百三十户,一千人左右的样子,这算是那些流民军之中拖家带口的,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这种拖家带口的,有顾忌,便很容易控制。 他走过去,将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抱起来,见其并不怕生,便问道:“你阿父叫什么?” “不知道。”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回答道,虽是深夜,却很精神,清澈的双眼盯着王凝之,“阿父的名讳不能随意……” “稚奴儿!”小男孩未说完,一个女人走过来,一脸惊慌地跪下来,“二郎,他……他还小,求你不要责怪他。” 王凝之眉头一皱,颇为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走过来的那个小头目,正是自己第一个询问的那人,有些担心,却站在女人身后,并未说话。 “你叫什么?”并未理睬他们,他依旧询问小男孩。 “葛洛,洛阳的洛。” “洛阳人?”他再次问道,这次是冲着那个头目,“你叫什么?” “葛顺,洛阳人氏。”小头目说道。 “哦……稚奴儿的名不错,待他及冠,你们若是不嫌弃,我可为他取个表字。”将男孩放下,也不等葛顺回答,王凝之就冲着陈泉说道,“给他多分一间,看样子似乎人丁颇为兴旺,一间可不够。” …… 红色的轻纱帷帐将卧室装饰得如梦如幻,红烛的焰火轻轻晃动,不时时吐出晶莹的泪滴。 床榻上躺着一个婀娜的身姿,有些慵懒,有些暧昧,一条修长白皙的大腿轻轻抬起,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最后落在床头人的肩上。 红烛焰火突颤,一滴豆大的蜡泪滚落下来。 坐在床头的男人眉头一皱,看着放在自己肩上的小腿,有些无奈,轻轻一抖让它脱落下去,然后说道:“既然已经做出和许慎划清界限的决定,又为何要做出威胁王家人的举动……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正是孙泰。 对于孙泰的斥责,躺在床上的许珍似乎并不在意,脸上生出一抹潮红,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突然坐了起来,趴在孙泰的肩膀上,拿起案几旁的小剪刀,剪弄红烛的芯,慵懒地说道:“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都已发生,谈何后悔……况且,敬远你为何如此担心?不过就是个王叔平。” “呵……然而就是这个王叔平,让你的叔父惨死,家道中落……你的堂弟徐朗,听说也不治身亡,许珈,你何时变得如此自大狂傲?”孙泰转过头,盯着近在咫尺的许珍,似乎涂着腮红,竟越来越像女人,便抖抖身体,示意他离开,“你就不怕王叔平报复你?他的手段可不小,若他真有心,就凭许氏,怕是根本承受不住。” “是啊,势不比人强,就必须缩起脖子做人,弯着腰低着头,任由他人在头上谈笑风生?”许珍声音一变,冰冷的眸子盯着孙泰,“孙敬远,不是我变得愈发狂傲,而是你在变,变得更加圆滑,变得没有骨头……哼,你我知根知底,我若是……” “你在害怕。” 许珍一愣,不过很快歇斯底里地笑起来,用力一拉,将孙泰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两眼,很快自己的身子俯卧下去,撕扯着孙泰的衣服,伸出舌头在孙泰的脸上****着:“我在害怕,你不害怕吗?” 任由许珍扯开胸前的衣服,****着,滑腻的唾液残留在脸上,脖子上,孙泰没由来一阵烦躁,伸出手禁锢住许珍的双臂:“何必……你喜欢的是女人,不要总是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你是许氏的家主,终究要考虑全面。” 从床上起来,整理了一番衣服,随意将脸上的唾液擦掉,孙泰转身走出房间,对这外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一群身段窈窕的女人走进来。 只是许珍依旧愣愣地,盯着床上的凌乱,半晌不语。 …… 天还未亮便被人吵醒,却是来到会稽之后的第一次,于司马奕而言,倒不至于责罚惊扰之人,只是等阮琴拿着信函走进来后,也不起床,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借着刚刚点燃的烛火,将上面的内容看了看,叹口气道:“应该是谢安的手笔,只是……王叔平真可胜任?” “这变动也太快了些,让人心惊胆战。”看过信函,阮琴叹了口气。 “想这么多作甚,天也快亮了,叫后厨早点起来,估计郡守府要闹开了。” 阮琴颔首:“是。” 第七十二章 起家官 微弱的光芒散入房间,让屋内多了丝生气。 卧室中依旧有着清晨的清冷之感,于房中的大小物件、梳妆台等等,渲染着一丝冷光。一层层轻纱制作的帷帐遮挡着床,透出里面的人影,轻轻地翻身,似乎清醒了些,坐起来,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片刻之后,一个纤细的胳膊探出来,将帷帐撩起来。 床铺下面略微有些凌乱,男人的衣服、鞋袜却平整地摆放在一端,谢道韫没有起床,只是抱着脚踝,静静地看着床下的男人:躺在不知从何处搬过来的一个软塌上,披着一层衣服,眼袋低垂,似乎很晚才睡,这个时候依旧在沉睡。 昨晚王凝之出去,一直没有回来,谢道韫便先睡去,如今看到王凝之睡在床下,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抿抿嘴唇,将头发梳拢到耳后,轻轻地将被子掀开,小心翼翼地走下床,来到王凝之身边,推了推他的身子:“郎君,醒一醒。” 王凝之的睡眠比较死,叫了好一会儿才醒来,眯着双眼,看到是妻子,便又将酸涩的眼睛闭上,伸出手一捞,就将谢道韫娇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头埋进其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这么早醒来,不再睡一会吗?” “天已经大亮。”因为王凝之的亲昵脸色有些红润,脖颈那边痒痒的,感知到王凝之热乎乎的鼻息打在肌肤上,谢道韫伸出手放在王凝之身上,却没有将他推开,只是轻轻地说道,“估计一会环儿就要来敲门了。” “这不还没来叫吗……再睡一会儿,大半夜才回来,我正困倦呢。”虽是这么说着,可是谢道韫柔软的身体在怀中,王凝之还是逐渐清醒,关键下面也有了反应,环绕在妻子腰间的手也在缓缓地上下移动。 谢道韫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这种恋人之间的亲昵在后世可能并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尤其是未曾经历过房事的女子,所带来的刺激往往会被放大……终于,似乎是忍不住了,在王凝之的手撩起小衣与肌肤接触的时候,谢道韫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撅着红唇,将其制止,然后示意他看向门外,果然一个身影出现,随即出现敲门的声音。 “郎君,少夫人,早餐做好了,起床洗漱吧。” 王凝之有些无奈地说着“知道了”,然后看向促狭的谢道韫,顿时间脸上带着一丝坏笑,翻身将谢道韫压在身下,在小姑娘惊慌的时候抓住她的双手:“这次你可跑不掉了。” 能清楚地感知到王凝之的那里顶在大腿上,谢道韫急促地呼吸起来,双眼虽然怒视王凝之,却充斥着水润,仿佛要落下泪来,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娇羞得不行,便是平日里再如何冷淡,也无法遮掩如今的心情,被王凝之压着,她只能无力地扭动身体,却越发担忧……王凝之的那里貌似越来越大。 终于,她一抽搐,眼泪就落了下来。 王凝之终于松开她的双手,干咳一声:“娘子,我不是故意……” “没事,我只是有些害怕。”将落下来的泪擦掉,谢道韫委屈地看着王凝之,在他身下的大腿动了动,说道,“你那里那么大,我害怕……” 翻过身躺下,揽着妻子,王凝之看着房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苦笑,内心有些无语,虽说不至于禽兽到现在就吃了谢道韫,但也未曾想到,这个被外人恐惧着的妻子竟然被男女之间的这点事情给吓哭了,这样的落差感着实带着喜剧感,但他又不能埋怨,只有好生安慰着,等妻子止住了眼泪,才说道:“那就等你不害怕的时候,咱们再圆房。” “那郎君……” “我忍忍就好。” “可母亲说男人忍着对身体不好。” 王凝之:“……” 恰好在这时,哒哒哒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只是这次换成了青娥:“郎君,快起来吧,郡城那边来人了,说是有郎君的铨选信。” …… “嘶……许慎外逃被责难,抓住普祥有功,功过抵消,虞之简被平调到其他郡……空出来的郡守一职由我暂任?” 厅堂前,坐着二三人,王羲之,王贤,以及发出惊叹的王凝之。 “起家官便是要郡太守,可喜可贺。”忽略掉王凝之的惊叹,王贤笑呵呵地说道,“这番看来,在家中做个教书先生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 “如此也好,在会稽郡,也不必乔迁之他处。”王羲之也是赞同。 但王凝之不愿意啊,若是给个闲散职位也好,却直接做了郡守,多么荣光暂且不提,却意味着每日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要多起来,家中诸多事项他也不好交与他人,毕竟才将流民军收拢为部曲,家族的收支、部曲的训练等等都不能拉下,交给王羲之?他看了看父亲,闲云野鹤一般,自不是这等差事的人。 “不过倒也不急,给了两日时间,可以多做准备。” 王凝之却忽视父亲和王贤的劝解,直接问道:“如今安石公任吏部尚书,可任免四品以下官员,太守为五品,薪俸两千石……父亲,你可问那送信之人,是否有带话?” “倒是未曾询问,不过细想下来,若说是安石任命,倒也并无突兀。”王羲之笑呵呵地说道,“近来二郎名声大噪,且不提立论之说,品貌自是上佳,何况出自我琅琊王氏,又有协助抓捕许慎、普祥真人之功,安石与我亲近,待令姜如己出,做出这个决定也不错……何况二郎你早已成家,至今还未做官,如今铨选为郡守,多些历练也是好事。” 手指在桌上敲打着,王凝之却在仔细考量,虞繁是平调,倒也不算是他将其挤掉,既然如此,却也好办事,便开口说道:“叔虎叔父依旧闲适在家,既然如此,那我便过去听取一些教诲,长点经验,郡守有任命郡内官吏之权,若我实在应付不来,倒也可叨扰叔父一番。” 第七十三章 罗师 一个挺普通的小院,没有奢华精美的装饰,除了自然生长的植物之外,只有一些应季的花草,被浓密树叶遮住光阴,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错觉。这家的主人大抵是随心散漫的,针对盆景,并没有过分地派专人照顾,看着杂乱无章的摆放,分明是并未用心,只是闲暇时的游戏……这是王凝之来到王彪之住处的第一个反应。 王彪之自然是住在自家田庄里,只是并未选择众星拱月的中心地带,而是带着夫人住在这个有些偏的小庭院,平日里若无大事,一般无人打扰,里面的打扫工作也不会特意叫奴婢去做,都是他或者夫人每日亲自动手,这样倒也能避过某些不需要动的地方。 农夫打扮的王彪之从屋里走出来,先是冲着王凝之点点头,然后吩咐人给沏茶,将王凝之一个人扔在庭院的石桌前,自己反倒是拿着一个水壶一样的东西,走到阴凉处将花盆拿到阳光下,慢悠悠地浇着水,看起来优哉游哉,十分惬意。 “我听虞之简传来的消息说,叔平你就要暂任郡守一职了?”侍弄完最后一盆花,王彪之随手将水壶放在一边,走到石桌前拿起一杯热茶喝了两口,说道。 “正是……我得了消息就来叔父这边,只是不知叔父是否有所调动?”王彪之就是因为王玄之被免官,原本按照正常情况在虞之简平调之后就应该官复原位,毕竟调查清楚也算是冤枉的,只是如今被自己顶上,虽不知这位叔父如何作想,王凝之却也要照顾他的心情,“父亲那边说可能是安石公要锻炼我一番,让我暂任,却也着实无奈。” 王彪之看着王凝之,突然哈哈笑起来,坐在王凝之对面说道:“莫不是我在叔平眼中就是善妒之人?自家叔父,说话那么小心作甚,既然你有了打算,那就去做,我正好有经验,身上没有官务,若有何疑问,尽可来询问。” “我也只是与叔父客套两句罢了。”王凝之嘿嘿笑道。 “既然是安石的任命,叔平你且安心上任,只是要多注意些,内史一职被撤之后,被我认命的官吏都出现了变动,如今郡守府上多是些许慎在时提拔上来的人……至于说那虞之简,这么短的时间,也未曾听说他安插进去了人,所以说……” “我会遇到刁难?” “这倒不至于,敢于明面上刁难琅琊王氏,他们也不怕断了前程,只是,素日里与许慎亲近之人,多半会消极为事,这点你需要多多注意。”王彪之皱着眉头,快速将这些交代下去,然后问道,“上任一事倒不算多么重要,稍后我再给你详细说一下,那日.你从我这边借兵……那群流民军,你如何安置了?” 氤氲的热气从茶杯中升起,带着一丝清香。 听到王彪之的询问,王凝之倒不至于惊讶,略一沉思,便说道:“剧烈反抗和明显不甘心之人,全被我杀了,许恒的那群人,被我收为部曲,单独安置出宅院,将他们的妻子控制在其中,这仅仅是暂时,日.后再具体安排……” “普祥真人那边的呢?” “我已经派人过去了。” …… 午后,义兴。 真人府邸在山腰上,胜在幽静僻远,却不是普祥真人风格,而是承至围棋大师祖纳,如今普祥真人被抓的消息传来之后,这边虽然平日里多了些人,却并没有许恒那边的争端。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半晌,府邸大门才吱呦呦地打开一条缝儿,一个醉醺醺的人探出头来,迷糊着眼,盯着外面的人:“你们找谁?” “找你们的头儿。”外面是个看起来有些憨厚的大汉,“琅琊王氏的人,我叫陈泉。” 陈泉旁边是两个手下以及一个流民,他刚说完话,那个流民也说道:“他们来求见罗师,快点开门,让你少喝点就是不听,耽误了正事看罗师不要了你的小命。” 门房吓得打了个寒战,急忙将门拉开,只是脚步依旧虚浮,身体摇摇晃晃,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谢过那个流民,陈泉和人走进去,索性里面的小厮不像门房那样醉醺醺地,听说他们来找罗师,也不耽搁,引领着他们过去,在正殿前停下,敲敲门说道:“罗师,有人找,说是琅琊王氏之人。” “请他们进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引路的小厮听后,冲着陈泉笑笑,将门打开,说道:“这个叫陈泉的进去就行了,你们两个得留在外面。” 两个手下面露难色,看向陈泉,见他点头答应,这才停下来,任由陈泉一个人进去,然后门再次被小厮关住。 陈泉刚一进去,一股檀香就扑面而来,乳白色的烟在空中升腾着,划出优美的线条,烟雾笼罩之中,一个穿着道袍的道人坐在大厅正中间的席子上,四周各摆放了一个香炉,里面燃着檀香,道人闭目养神,似乎正在静心修炼。 陈泉并未鲁莽地打扰,只是诧异地看着这个道人,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房间里面除了檀香,似乎还有一丝檀香掩盖的气味,仔细辨认一番,竟与男女欢.好时生出的气味相同,除此之外,这个道人的衣服也似乎很散漫,仿佛并未穿着内衣,仅仅披着一层道袍,里面却赤.裸着……陈泉并不信道,只是因为王凝之的任务对此有些了解,还是从栖霞观那边的道人嘴里听来的,貌似并没有这种修炼之法。 正在他犹豫时,中年道人睁开双眼,开口说道:“何事来此?” “奉我家二郎之命前来,至于所为何事,你看看便知。”或许知道陈泉不好明说,在他来之前,王凝之写了一封信函,他从怀中逃出来递给那个道人。 道人接过信函,拆了开,并未第一时间看内容,而是目光凌厉地打在陈泉脸上,说道:“琅琊王氏,应当是王逸少之子王叔平吧,我若没记错,就是因为他,让我们损失了不少精锐,更是连真人都被人抓了……我若没有猜错,他是让你来劝降我等,成为你们王家的部曲,是吧?” 陈泉脸色一变,手按在腰间,警惕地说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也无怪他惊讶,毕竟将许恒那股流民军收为部曲还是昨晚发生的事,况且还是秘密进行,尽管说肯定会传出去,却未曾想,这么快的时间,就从会稽传到了义兴。 “这里是义兴,义兴许氏所在的义兴。”道人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垂在香炉上,不一会儿就点燃起来,“许氏的家主许珈有约,不久后便会到来。” 第七十四章 丧乱伊始 檀香袅袅,将厅堂点缀得如同仙境一般如梦如幻。 陈泉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被唤作罗师的道人将王凝之的亲笔书信放在香上,看着信纸点燃,在半空中化作灰烬,飘飘洒洒落在地上,他的脸色难看起来,放在腰间的手握了握,感受着腰间硬物的冰凉,压抑着心中想要杀过去的冲动,冷声说道:“哦?许珈要来,这么说,你是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了?” “并非不留退路,而是选择了退路。”道人看着陈泉,摇摇头,带着一丝不屑,“只可惜,你不懂……你并非一个聪明人。” “你是要与王氏作对?” “休要胡说,我们只是选择结交许氏,却并非如同那韩子文,沦为别人家的部曲……结交许氏,并不意味着和王氏作对,你虽不聪明,却应该能懂得,和许氏有交情的家族并不在少数,难不成说,你认为他们都与王氏作对?”道人有些不耐烦,愣愣的冲着陈泉说道,“我劝你立刻离去,否则,若是许珈赶至,能否出走,还是另一回事。” 道人说话呼吸让他身前的檀香发生曲折变幻,让陈泉眉头一皱,向门外瞥了瞥,叹了口气,转身走到门前,刚想拉开门,突然听到外面的声响,身体一滞,急忙转身对罗师说道:“人来了……我要躲一躲。” 道人却不言不语,似乎没有听见一般。 陈泉暗骂一声,不敢耽搁,外面的声响突然变大,甚至出现兵器交接的清鸣,这下也不管罗师答不答应,四处看了看,见罗师后面有一比较大的软塌,直接走过去,整个人缩进塔下。 他这边刚滚进去,房间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两个被捆绑的手下被人推进来,重重的摔在地上,其中一个恰好与他面对面,当下一愣,不过很快就痛苦呻.吟起来,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 陈泉的心砰砰砰剧烈跳着,不敢发出声响,仅仅贴在墙,盯着那边。 一个人走进来,在门口那边站了一会儿,笑了两声,声音尖细,像是女人一般,有过调查的陈泉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人,就是许珍了。 许珍仅仅站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在房间里看到其他人有些失望,很快将房间门关上,耀眼的阳光顿时间被屏蔽,整个房间再次恢复昏昏沉沉。 “罗师很不守信用啊,答应了我的条件,却不曾想竟暗中勾结其他人。”许珍走到陈泉的一个手下身边,用脚踩在其脸上,缓缓地蹂躏着,任由脚下的人发出痛苦的呻吟,“让我猜猜,这是谁的人……张氏的?朱氏?亦或是王氏?你倒是说句话啊,总不至于你也不知与你见面的人是谁吧。” 罗师不紧不慢地将四周的香炉移开,然后说道:“我记得你给我的条件并不是成为许氏部曲……为何你的话听起来,竟是如此地放肆?” “放肆?”许珍笑出声来,身体晃动着,脚下却用力,狠狠地踩在陈泉手下的脸上,顿时间“啊”的一声惨叫从他的脚底下传来,“话不要说得那么绝嘛,罗师,你是知道的,事关利益上的事,总要强硬一些,否则家族就不会让人家掌家了……” 一边说着,许珍缓缓地走到罗师身前,看起来娇弱的身体却带着一丝压迫感,陈泉从塌下看去,竟发现罗师低垂的手在轻轻地颤抖,随着许珍的靠近,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知道许珍站在他身前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然后罗师伸出双手,由于背对着陈泉,陈泉看不见,只能隐隐约约透着氤氲的青烟,看到模糊的身影,好像两个男人抱在了一起…… 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传出来,夹杂着沙哑低沉的喘息,随后,伴着“咚”地一声响,罗师倒在地上,而许珍在压在罗师身上,缓缓地蠕动着,与身材高大的罗师相比,许珍更像一只纤细的蠕虫。 虽然早就听说许珍有龙阳之好,陈泉却没在意,毕竟没有亲眼见到……然而现在,两个男人,罗师的道袍被褪去,露出赤.裸的身体,与皮肤偏白的许珍纠缠在一起,这样具有冲击感的画面突兀地出现在陈泉眼前。 靠着墙,躺在冰凉的地面上,陈泉没由来地喉咙酸涩,一阵恶心,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只是听着恶心的声音,让他一阵恍惚,不过想到自己的两个手下还被人捆绑着在外面,只能继续看过去。 他睁开眼。 前面是空洞洞的厅堂,一个小小的席子,席子上躺着的是罗师,罗师身上趴着许珍——而许珍,正瞪着双眼,与他对视着。 呻.吟声消退,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 陈泉不再恶心了,他的手放在腰间,悄悄地将匕首拔出来一截,屏息凝气,身体紧绷着,只等谁走过来的时候刺过去。 许珍的异样罗师自然也感觉到了,却仅仅犹豫片刻,就环抱着许珍说道:“我答应你的条件。” “哦?”许珍尖锐的声音提了上去,“怎么突然间就答应了。” 罗师不回话。 许珍冷笑,用力地将罗师推开,站起来,将凌乱的衣服整理好,将刚才压出来的褶皱弄得平平整整,很快,便又恢复了阴柔化的公子形象,只是并没有走向陈泉,反而是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将房门拉开,手伸出去,再进来手中多了一柄佩剑……没有丝毫犹豫,在陈泉以为他要走向自己的时候,却见许珍干脆利落地两下。 闷哼声响起,两道血线溅向半空,只留下两个手下还在不断抽搐的身体。 “很好,房间里如今只剩下我们两个了。”许珍阴森森地盯着陈泉藏身的床榻,手中的佩剑剑刃上不断滴落血液,“既然你答应了,那么……我也不好折了你的面子,也罢,孙敬远说得对,担惊受怕的日子,终究是要过去的,只是看如何度过,区区王叔平……呵,我倒要看看他有何本事。”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许珍离开了房间。 罗师将道袍整理好,依旧静默地坐在席子上,似乎认同了许珍的话,房间里只有两个人,既然许珍走了,那自然只剩下他一人。 潜心修道,退却凡身! …… 第七十五章 美人蛇(上) 人是复杂的生物。 以王凝之为例,前世的成长背景、人际关系养成了他复杂的人性追求,一方面懒散到睁眼都不希望自己发力,一方面却都周围的人、物、事拥有强大的掌控欲,不喜欢自己的思想、视线、行动所到达的地方出现一丁点突兀之处。为此,他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去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努力地学习,拼命地工作,人生被此类循环所充斥,以至于现在,这样的习惯依旧有残留。 期初他承袭前身的意志,不想为官,自然也不需要详尽地钻研这时代官场猫腻,最多也就是在日常接触之中大致地了解……如今被铨选为郡守,只给了两天的缓冲时间,不得不上任的他只能尽可能的去了解,去学习,索性王彪之在这点上是一个活字典,他干脆在叔父府上享用了午餐,一直学习到太阳西斜,眼看就要黄昏,才算是全面地有所了解,谢绝了王彪之晚餐的邀请,坐着牛车慢悠悠地回去。 然而。 看着眼前精致的酒盅,里面盛着清澈的桃花蜜酒,酒盅旁边是三叠精致的小吃,对面也是同样的摆放,主人却是个女人。 精致的女人,似乎有些妖媚,一双桃花眼点缀在粉颊上,不由自主地就会吸引异性的目光。 王凝之有些无奈地盯着虞南子美丽的双眼,这双与谢道韫的眼睛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感情,犹如邻家的妹子一般亲昵,只是他却高兴不起来,甚至心中隐约觉得自己招惹上了一个麻烦,或许说是被招惹的麻烦。 从王彪之那边出来,没走多远便被一个小厮截住,说是虞甫有请,要谈论郡守继任之事,并备上了宴席做招待,王凝之倒也不好拒绝,派人回去通知一下谢道韫,随后就过来这边——这是许慎的府邸,许慎一死,就成了徐朗的;徐朗一死,就成了虞南子的。 徐朗被匆匆地埋葬,以至于虞南子最近还穿着单调的黑色素纱小裙,将王凝之引到这边,左右看看,并没有虞甫的人影。 王凝之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叔平可是在寻我大兄?”虞南子红唇轻启,开口说道,嘴角上扬,带着笑意,也不等王凝之回答,“新婚之后,大兄就未曾踏入府上一步,便是我,也思念得紧呢……可惜了,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亲切的大兄了。” 说着,虞南子将眼前的酒一口饮尽,看了王凝之一眼:“你也喝啊。” 王凝之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头轻轻敲动,说道:“你们兄妹间的事我不想掺和,你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便要回去了。” “难不成是在念着家中娇美的妻子?谢令姜的名号真是大名鼎鼎,以前我只是在闺中常听得她的名气,那日在桃园见到真人……却也不过如此,仅仅是个不成熟的小娘子罢了,真是奇怪,叔平何故如此惦念?”虞南子的双眼出现一丝丝水舞,楚楚动人,配合着被黑色修身的素纱小裙包裹着的妖娆的身体,着实动人。 然而王凝之打量了一眼就转到别的方向,皱着眉头:“如此看来,你不过是因为虞子美不敢见你从而移恨与我吧,不过我自然不会与你深究,对我有怨言也罢,恼怒也罢,我向你道歉,不过对令姜说出的那些话,还望收回……” “嘶……你皱着眉头的样子,蛮有吸引力嘛。”伸出****舔了舔红唇,再次喝了一杯桃花蜜酒,虞南子道,“不过我不收回的,事实便是如此,难不成谢令姜比我还美?” “还请珍重,另外,情人眼里出西施,在我眼中,令姜自然最美。” “胡言乱语。”虞南子生气道,目光变得冷了起来,“男人果然尽是一堆花言巧语之人。” 王凝之站起来:“既然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站住。”虞南子伸出手指着王凝之,语气一下变得柔和起来,委屈道,“若是无事,我为何专门请你来此……毕竟我一个未亡人与你私会,传出去对我也不好。” “哦?”王凝之转身看向虞南子,见其斜坐在席子上,白皙的肌肤与黑纱相互映衬,青丝随着微风轻轻舞动,背后则是逐渐暗下去的天幕,具有很大的诱惑,“有何事?” “与你有关的事。” “与我有关……与许珍也有关吧?” “你猜出来就没意思了。”嘟着红唇,虞南子似乎在撒娇,随着身体的晃动,胸前的衣衫滑落了几分,露出起伏的曲线。 “想来与我有关的事,也就几件,加上你新婚时的周乾之死……对了,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想必你听我大兄说了,我因为掌握了周乾的真实身份,用此威胁他替我做事,不过说起来却也算不得威胁,毕竟是合则两利之事。”似乎有些醉意,虞南子用手拄在桌子上,支撑着下巴,小臂上的衣袖褪去,粉嫩的手臂在黑夜中是一片耀眼的白,“他为我做事而死,我答应他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便是善待张氏,第二个条件嘛……你过来我小声跟你说。” 见虞南子冲自己招手,王凝之叹了口气,走过去弯下腰:“说吧。” “你再靠近点。”虞南子吐气如兰,还夹杂着一丝酒香。 “虽然很冒昧,但我不得不问一下,你该不会趁我过去亲我吧?”王凝之眯起眼睛,促狭地说道。” “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香了。” “那就好。”王凝之侧耳靠过去,“说吧。” “第二点是周乾临死前对我说的,当年周氏三兄弟,周乾被贬为庶人,消失在所有人视野里;周玘起兵叛乱失败后忧愤而死;周氏只剩下周札一脉,却被王处仲(王敦)联合沈充杀死……只是慌乱之中依旧有周氏之人逃出,如今便住在许氏提供的私密住宅里,隐姓埋名,虽不知许慎、许珍针对你是否与此有关,不过念在朋友一场,我还是选择告诉你,却不曾想,你竟然……” “还望赎罪。”王凝之急忙道歉,见虞南子似乎说完了,就要站起来,然而下一刻,两只滑腻的胳膊便死死环抱住他的脖颈,突如其来的拉拢让他身体一倾,整张脸便埋入一片软肉之中。 …… 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摔倒在地上。 虞南子紧紧抱着王凝之,幽幽地说道:“差点忘了告诉叔平你,我在邀请了你的同时,还派了人去接令姜,若不出差错……令姜,应该要到了……” 第七十六章 美人蛇(下) 一般而言,谢道韫不会插手家事,尽管说王玄之不在了,但何氏还在,没有改嫁的意思,因此在家族琐事上,多时何氏帮衬着王凝之,谢道韫不好插手。 当然,万事不是绝对的,当碰到家外之事,比较棘手的,而王凝之又不在家,何氏无法解决的时候,谢道韫便会入手,说到底,她比何氏至少在人面前强硬一些……所以当王凝之一天未归,派去义兴做事的陈泉却狼狈地回来,这种事情只能落到她的肩膀上,毕竟很严重,从陈泉的诉说中,不但死了两个手下,甚至——许珍透露出了要针对王家的意思,这就不得不让她仔细思量,却不能贸然行动,只能先将死者家属抚慰住,让陈泉派人注意许氏动向。 正巧,也就在这时,外面来了人,说是虞氏邀请,并且王凝之也在,她便连晚饭都没吃,备了车过去。 按照谢道韫的猜想,估计是虞氏办了宴会,虞甫、虞繁等等连同他们的夫人都在,王凝之一个人在那边也不好应付,毕竟随着接触时间的增长,对这个郎君她也有了了解,虽然能看出来无论与谁交流王凝之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但作为枕边人,她自然能看出来王凝之的勉强……郎君大抵是不愿意做那些应酬的。 到了许慎的庄园,虽然依旧是许氏的名头下,但实际上,却可以称得上虞氏的私产,家族之间的争斗永远都是这番残酷,失败者丧失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数代积累下来的名望与家产。这座庄园随着虞南子的入住,内部陈设上更加精致,往往每走几步便会有一处引人注目之处,着实算得上别有用心。 跟着引路的小厮,走在被两边的花草笼罩的小路上,由于天色暗了下来,非常幽静,只有些虫鸣声。 没过多久,小厮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的一个园子说道:“就在里面,为了避嫌,还请夫人的婢女留在外面。” 谢道韫奇怪地看了小厮一眼,暗暗生疑,却不至于在这点小事上责难,当即对跟在身后的环儿说道:“你留在这里。”说罢便一个人走了进去。 那日虞南子新婚,除了几个外围的庭院,谢道韫并为深入,自然不知道这个庭院,竟然很僻静,走近看,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到了夏日,爬山虎也开了花,点点黄绿色,并不起眼,却胜在有种小巧玲珑的美。 里面并没有宴会的歌舞声、喧哗声,反倒是走近了,隐隐约约传来女子若有若无的娇.喘声,窃窃私语的声音……谢道韫皱起眉头,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屏住呼吸,靠近墙根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你最好自己放手,否则我用力气把你弄疼了别怪我。” “反正你怎么说我都不放手。” “你……这样你还不放手?” “咯咯……哈……不许,不许动那里,不行,我就是不放手……” …… 是王凝之和虞南子的声音,除此之外……莫名觉得有些冷,谢道韫的身子有些颤抖,她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强势的女人,面对这种情况,谢道韫无疑是生气的,但很快,她就将生气滞后了一些,开始回忆从方才到现在的种种不正常:无论王凝之有没有做错,至少,将自己叫过来的人肯定没安好心。 然后,她走进去。 里面在地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愣在那里:虞南子在地上躺着,凹凸有致的身体披着一层黑色的素纱,经过刚才的打闹,衣服凌乱不堪,胸前的衣服似乎被扯开,露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白;而王凝之则压在虞南子身上,这样的动作就仿佛新婚前被告知的那些羞人动作一般,而王凝之的双手放在虞南子的腋下,由于被突然进来的谢道韫惊吓到,手滑动了下,正好覆盖在身下人的高耸处…… 无视两个人呆滞的样子,谢道韫沉稳地走过去,在一张空席子上正襟危坐,半晌才开口说道:“你们还要抱到何时?” 王凝之急忙挣脱想要站起来,却不料身下的虞南子依旧不松手,甚至抱得更近,酥.胸覆盖在王凝之的脸上,笑呵呵地说道:“这就要问叔平郎君了。” “咳……你有完没完了?”王凝之费力地从虞南子身上挣脱,急忙站起来整理凌乱的衣服,脸上带着一丝阴霾,看着面无表情的谢道韫,心里觉得很糟糕,说道:“娘子……” “解释有何用,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做都做了,解释又有何用?”虞南子倒是并未整理衣裳,斜坐在席子上,嘴角带着一**人的笑容。 “解释确实无用。”给自己倒了一杯桃花蜜,谢道韫抿了一口,将虞南子无视,目光落在王凝之身上,静静地笑道,“男人总是如此,无论在外如何风流,那些姬妾再如何莺莺燕燕,却也是不入流的货色,不过是应酬罢了,回到家中自然无需向我解释。” “这话说得,有些人只是生在好人家罢了……” “哦?难道说南子姐姐生错人家了?真是可惜呢……却也并非毫无解决之法,我正巧有个端茶送水的小婢女,平日里笨笨的,惦记着许个好人家,不若这样,南子姐姐与其换换?”谢道韫将目光转到虞南子身上,停留在其半露的酥.胸前,“说起来,我看南子姐姐挺像,估计是个干活的好手。” 王凝之有些尴尬,谢道韫貌似并未生自己的气,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陷入女人的撕逼之中,更加无奈。他本身算是大男子主义,无论什么情况都没有对女人动过气,这也是刚才为何没有用力挣脱虞南子纠缠的原因。同样的,以往碰到女人之间的矛盾,他都会下意识地退缩,不会纠缠进去,以两不相帮的姿态去冷处理。 然而现在—— 听得谢道韫轻描淡写的驳斥,虞南子也逐渐收敛了笑容,冲着王凝之一瞥:“令姜一来,叔平你就不说话了,难不成说,凶名远传的王二郎竟然……惧内?” 第七十七章 虞谢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也不与她争辩,干脆重新做下来,说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惧内,我不说话只是因为尴尬,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惧内。” “不是吗?”虞南子风情万种的目光在王凝之和谢道韫身上徘徊着,“像令姜这样的大才女,叔平你真能压制住?” 谢道韫伸出手将王凝之褶皱的衣领弄平整,笑着说道:“且不管郎君是否惧怕我,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事,不知南子姐姐为何紧追不舍,我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新婚就死了郎君的未亡人南子姐姐垂涎我家郎君呢?” “是呀,我就是垂涎叔平郎君,令姜妹妹会不会担心呢?毕竟论起容貌,我更胜你一筹,若是叔平迷恋上我,冷落了你……” 谢道韫一脸平静地打断虞南子的话:“郎君说过,人最重要的是有内涵,其次才是一身皮囊……很可惜,若仅仅是容貌,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个美人,然而说起内涵……” 月上梢头,几只类似于蝙蝠一样的东西在老树下飞舞,不一会儿消失不见。 一台石桌,三张席位,谢道韫给王凝之倒酒,另一边,虞南子收敛起诱.惑的目光与动作,将半露的酥.胸也遮掩起来,脸色有些难看,如此被谢道韫直言说只有一身好皮囊,却没有内涵足够让她生气,然而更愤懑的是,她竟然找不出理由来反驳……若论文采,她还真不如谢道韫。 一直观察两女的王凝之见此终于松了口气,不等虞南子说话,他就直接问道:“令姜恐怕不是有意的,南子本身也不逊色于诸多名士,恐怕只是不热衷于此罢了……不知周家残余如今在哪里,还请告知。” “你找他们作甚?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说……”虞南子猛地抬头,盯着王凝之,“你认为周乾刺杀张禄不成,故意要接着刺杀王氏?” “身体或许会继续冲过去,但短刀却可以收回来。”王凝之眯起眼,“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偶然,所以,还希望你能告知。” “我不说。”虞南子扭头看向别处。 “这很重要。” “对你很重要?可是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告诉你。” 谢道韫冷嘲道:“郎君不喜欢善变的女人,你前面还说垂涎郎君,如今却又撇清干系……多亏了许朗死得早,不用遭这样的罪过。” “王叔平。”虞南子怒了,脸色憋得通红,桃花眼瞪得圆滚滚,“管好你家娘子……否则我就送客了。” “呃……”王凝之抓住谢道韫的手,轻轻捏了捏,看着妻子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不再说话,他才继续问道,“那要如何你才告诉我。” 虞南子眨眨眼,眼眶里有些水分,盯着王凝之和谢道韫牵在一起的手,嘴角一挑,笑道:“也并非不可以告诉你,只是许氏将周氏隐藏的颇深,这么多年过去,周氏又隐姓埋名,着实不好探寻,我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摸清楚,你想要知道也行,只要付出同等代价即可。” “什么代价?” “刘玄德为请诸葛孔明出山,也是三顾茅庐真诚之至,至于你,我也不多要求——”虞南子趴在石桌上,冲着王凝之眨眨眼,“仿效他即可!” …… 从郡城回家的土路走了多次,大多是暮晚时分,或夕阳西下,或繁星点点,四周的农田、茂林在昏暗之中,枝叶随着晚风轻轻舞动,夹杂着鸟兽虫鸣的声音,孤零零地上路,犹显恐怖。 一辆牛车缓缓地行驶着,周围虽有护卫护送,在夜幕之中,却也是异常渺小。 车厢里,沉默的气氛从郡城出来之后就充斥了整个车厢。 起先王凝之沉默着,是在思考事情,直到他要和谢道韫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不想说话的人不止他一个——自己的妻子还是生气了。 无论在外人面前如何强大,可以容忍郎君与其他女人亲昵,但内心里,依旧是苦涩地,是生气的,男人姬妾成群是正常,但与未亡人勾搭在一起,未亡人还不知廉耻地讽刺……王凝之看着谢道韫,知道她生气了,很生气,甚至可爱地扭过头表示不想搭理自己。 “娘子。”他伸出手想要牵住妻子的手,却被后者躲开。 谢道韫不说话,王凝之自知理亏,只好一边叹气一边解释,从虞南子新婚那天的原因讲到如今的结果,态度倒是真挚,毕竟随着时间的相处,他终究是喜欢上了这个小小的妻,喜欢她带着威严的双眼,喜欢她偶尔的可爱,喜欢她熟睡时的恬淡……喜欢她是自己的妻。 王凝之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他是未曾经历过的,但是谢道韫却填补了他内心的缺口,那个不知是该属于亲情还是爱情的缺口,让他走在前面的时候,身后有了顾忌;走向远方的时候,心里有了惦记。 或许,这是独属于他的爱情与亲情的产物。 谢道韫最终还是没有坚持到家里,半路上就开了口,开口之后,表情隐约有些懊悔,暗暗地掐了掐腿上的肉,似乎在埋怨自己没有坚持。不过念在王凝之不断解释的份上,她的心情最终平复下来,然后很认真地将陈泉在义兴真人府上的见闻以及她做出来的处理告诉给王凝之。 “那两人的尸体送回来没有。” “送回来了。” 王凝之眯起双眼:“许慎被我杀了,许朗死于周乾之手,义兴许氏没有一点动静才令我吃惊,所以说许珍的针对在情理之中,只是那个叫罗师的道人,似乎有些复杂,难道仅仅因为龙阳之好,才拒绝了我的招揽,和许珍联合?按照陈泉的话来说,罗师似乎并没有针对咱们的意思,否则也不会了拦住许珍,放过陈泉……” “这也说不准,兴许是他为了迷惑我们。”谢道韫说道,抿了抿嘴唇,“这些郎君慢慢想,不过陈泉回来之后,青娥可是在我这边哭哭啼啼半天,希望能给陈泉安排个安全点的差事……这也是个麻烦,总不能特殊对待吧?” “也是。”王凝之怔怔地看着前方,仿佛走神一般,半晌才回答道,“确实是个麻烦……” 第七十八章 体育 夏日的白昼变得很长,早早地天就亮了。 在房内吃罢早餐,陪着妻子说了会儿话,安慰好担惊受怕的青娥,之后,从二房里出来,身边跟着小厮丰收,两人慢悠悠地走着,路上不断有奴婢问好。 除了花园那边的话,路的两边也有很多被静心修剪的花草树木,配合着墙上的爬山虎,有种古色古香的别致风貌,自从那日夜袭之后,王家加强了戒备,每隔一段路程总能看到守卫,虽说不是精锐,但胜在反应快,哪边出了问题,发出信号便能通知到整个庄园。 丰收由于三天两头地往外跑,精悍了许多,皮肤也不像以前的苍白,倒是有点向小麦色过渡的倾向,而且受到王凝之的影响,说话办事也开始有模有样,路上与王凝之交流着部曲、佃农、各类信息等等,比一开始经手这种工作好了许多,不至于大事小事没有头脑地说出来,而是经过加工之后,将不需要的去除掉,倒也省了王凝之的功夫。 如今要报道的并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韩子文那一块部曲并没有大动静,正老老实实地适应新身份,外面的各大家族只见倒是暗潮涌动,却探究不清,只能从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之中搜索真实内容。因此,他们说的最多还是义兴许氏那边,许珍的动向,与许珍有交流的张禄、孙泰、温氏等等近况,除了许珍和罗师达成了某种交易之外,并无他事。 王凝之是要去讲课,目的地去不是学堂,自从讲开了“格物致知、格物致用”的格物学之后,学生们确实很感兴趣,虽然王贤等另外的先生有些不解,却看在王凝之的面子上,并未制止,似乎在观望,许是对王凝之提出来的新言论的应用挺感兴趣。 庄园很大,走了不远的路,才来到操练场。 原本只是废弃的一大块空地,王凝之穿越来之后,将这边改造成操练场,以供部曲做训练之用。他和丰收赶到这边时,做早操的部曲已经全都到了,正在几个队长的号声之中跑步训练,腿上捆绑着绑腿……学生们也正在陆陆续续地赶过来,已经到的见到王凝之走来,急忙围过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郗道茂一如既往地挤在最前面,询问着今日的课堂学业,只是王孟姜并没有跟在她身后,反而走在学生群的后面,旁边是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年纪很轻,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带着和旋的笑容,与王孟姜一边谈话一边走来。 王凝之回应着郗道茂的询问,却就是不告诉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只是一边说着一边盯着王孟姜旁边的男子看,觉得有些眼熟,却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直到那男子走过来拱拱手,说道:“见过叔平兄,在下刘畅,字舒茂,近日来会稽游玩,你我曾在许、虞婚宴上见过。” “是我疏忽了,若没记错,正是舒茂在婚宴上救了孟姜,我还未正式道谢,真是罪过,还请不要记挂在心里。”王凝之这才恍然大悟,再次打量了这个刘畅几眼,怪不得觉得熟悉,原来是妹妹的救命恩人。 两人再次交谈几句,等学生全都来了,那边部曲的跑步训练也结束了,这才领着学生们走过去。 “想必诸位还在疑惑我为何将你们带到操练场来,而非学堂,在疑惑操练场中能学到些什么知识。在此之前,我来考究一下,我前面所讲过的何为知识。”走到部曲前,示意陈奇让他们站好等消息,王凝之这才转过身来,看了看学生,指着王操之问道,“六郎,你来说。” 王操之道:“物质与精神探究之总和?” “谁在探究。” “人。”对于王凝之提出来的拗口却浅显的道理,学生们很喜欢,自然也容易记住。 “没错,知识便是人对物质与精神探究之总和,然何为物质,何为精神,细分之下,看得见的摸得到的全是物质,比如这花草、土地,衣服,房屋、饭食;而精神则指我们的思想,浅显一点,即无论人要做什么,所需的方法、行为动作亦或是思考,皆为知识。”王凝之笑笑,指着部曲说,“今天我们要学的是一门新的知识,这算是一门基础,我将它唤作体育,有育养身体之意。前些日子你们交上来的格物作业我都看了,好坏咱们都已经做了奖励与惩罚,然而那些作业终究是比较简单的,不需要过多精力……但实际上,真正的格物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举个例子——” 他扯着自己的衣服说道:“我身上的这件衣服,你们看得到摸得到,是习以为常的物件……然而,我若让你们制作衣服,你们会不会做呢?” “会,我会。”郗道茂笑嘻嘻地说道。 “会做的别说话。”王凝之假装生气地瞪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急忙捂嘴,顿时间引起一片笑声,等笑声下去之后,他继续说道,“如果说不会做呢?那么就要思考原料是什么,如何得到原料,得到原料之后怎样制作,在尝试制作过程中又会经历大量的失败,才会得到一件精美的衣裳——你们说,是不是需要大量的时间,人力与物力呢?” 学生点头称是,混在人群中的刘畅也听得很认真,还不断向王孟姜询问不懂之处。 “但是我们的身体是否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呢?我指的是我们,听课的各位,与奴婢们相比,是否觉得自己更为虚弱?”示意学生看看站军姿的部曲,一比较就出来了,看着他们脸上的懊丧,王凝之道,“我与其他先生不同,字句典籍由他们教导,我则教导格物学……哦,还有这门体育,格物学耗费大量的精力,正是需要体育来强身健体,作为支撑,不必疑惑,这很符合养生之道,所以学习的话,就需要每天清晨来这里和他们一起做训练,可能你们也都知道了,我每.日.都会过来,这么一段时间下来,身体比以前强装多了……当然,我不会强求,学不学你们自己选择,那么让我来确认一下——不想学的,可以走了。” 第七十九章 桃园奇人 太阳在东方的天空上不断地攀升,一如汲取知识的学生。 听完王凝之的话,下面的人面面相觑,互相看看,却无人表态,同样也没有人离开队伍,无他,这么多天的接触下来,不是说王凝之教授的比其他的先生要好,但说起讲课的生动程度,却远胜其他先生,每次讲课,援引的各种细枝末叶的小知识,从古至今,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甚至王贤还说过,王凝之讲的很多都是他自己开创的,其他人并未讲过……以至于学生回去后和父母讲起来,将从王凝之这边听来的略一加工再说出去,往往会得到夸赞,那显然证明,王凝之的课是独特的,至少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说,受到嘉奖便是他们最为重视的结果。 “很好,看来是都选择留下来。”王凝之笑呵呵地说道,却有些奸诈的意味,对着陈奇招手让他过来,然后指着整个操练场说道,“你先给他们讲讲操练所需要的注意事项,然后做热身操,做完之后带着他们绕操场跑一两圈,注意着点,谁受不了了赶快让他们停下来。” 陈奇有些惊讶,看了看这群学生……全都是世家子弟,显然在他眼中是受不了这个苦的,不过既然王凝之委托,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开始讲述自己的经验。 空中几朵白云悠悠,犹如安逸的夏日时光。 只是可惜,对于王凝之来说,过了今日,悠闲恐怕就一去不复返了。 看着陈奇给学生们讲述经验,这些经验大多是自己提出来的后世理论,与陈奇他们的亲身体验混合而成,效果很好,便不再注意,带着丰收走到旁边的部曲那边,等他们报完数之后,示意他们解散,去做自己的工作,他则不顾形象地坐在草地上,对旁边的陈泉说道:“怎么样,结婚之后有什么感受?” 汇聚在王凝之身边的队长们立刻看向陈泉,索性过了一段时间,糙汉子脸皮厚了不少,竟没有脸红,反倒是耸了耸肩,苦笑道:“出去做事的时候心里就有了顾忌,反倒麻烦。” “这有什么麻烦,女主内,男主外,阴阳相和,必有牵连,记住,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没了牵挂,那他便是行尸走肉,与死人无异。”王凝之训斥道,在几个队长身上扫了两眼,“不过你说的麻烦我也感受到了,让你去义兴办事,差点有危险,青娥可是在令姜那边哭哭啼啼半天,结果回来后令姜还埋怨我来着。” “啊?这事我是不知的。”陈泉有些惊慌,“我回去说她。” “说什么啊,女人担心自己的男人,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责怪的?”王凝之眉头一瞥,笑骂道,“我都未责怪,你责怪什么,再说,青娥可是二房的婢女,要是在你这受了委屈,我跟你说陈泉,我可饶不了你。” “不敢,在家时青娥说的话我都有听。” 旁边人哈哈大笑。 “这才对,男人嘛,在外再如何强势,家里也不要板着一张脸,妻子嫁与你,便是将这一辈子,这么几十年全都压在你身上,如此厚重的情分,不说偿还,至少心中也要有所动容……好了,话题到此为止,麻烦倒是麻烦,却依旧要解决。”王凝之躺在地上,“我让你们从韩子文那支部曲中抽人,你们抽出来没有?” “抽出来了。”陈泉点头,“总共四百一十三人。” 王凝之眯起眼,心里算了算,然后说道:“年龄、出身你们要搞清楚,做一份名单给我,到时候这群人就放到其他郡做耳目……至于说剩下的那些不老实的,你们不用管,我自有用处。” “是。” …… 许朗和虞南子婚宴那晚,听闻姚氏姚科之寻找自己,只是后来一直未曾见到,今日有了时间,况且听刘畅说,貌似姚科之和他是一路的,便想趁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原本王凝之是不想理会的,但这两天谢道韫会偶尔提起,才知道这人虽名声不显,确实因为不追求名利,而醉心于格物。 没错,就是格物,自从王凝之提出格物概念之后,专门开设了格物学,这个词便总会在王家出现,有时候去后厨,便会看到厨子郭十四蹲在一排原料面前怔怔地发呆,问他便会回答在格物,思考如何将这些做出更美味的佳肴,倒是让王凝之哭笑不得。 所以谢道韫说这人醉心于格物之后,王凝之心中便了然,这应该类似于后世的科学家那种人,正巧,既然提出了格物,总是一个人教导的话,毕竟瞎扯得居多,真正实践下来自己有可能还不如学生,索性出现这么个人物,可以的话,接触一下总没有坏处。 姚科之与刘畅只是认识,却都与虞甫熟识,与来这里游玩的刘畅不同,姚科之则是为了会稽山上的一种草药,才乔住几日,地点便在虞甫的桃园之中。 桃花花期一过,一园桃花,零落成泥,随着风吹日晒,终究无法抵过命运的巨轮,凋零之后,桃园再次恢复了简单单调,虽说依旧很美,却很少有人来,大约每年到这个时候,除了客居此地的好友,虞甫是不会再开门宴客。 由于热情好客,虞甫也算远近有名,不过评价大多都是荒诞不羁,虽说名士好清谈,恶官场,但厌恶是厌恶,该做官还是会有不少人做官,然而虞甫却算是个奇人,身为嫡长子,却拒绝承袭先父爵位,让与了弟弟,更是拒绝了朝廷多次征召,隐居在桃园之中,整日与桃树为伴……这种情况下,不羁之人自与不羁之人为友,花期过后,还能住在桃园之中的,便可称得上亲近之人。 姚科之便是如此。 奇人,奇事。 “所以呢,他在里面炼丹,要杜绝一切纷扰,那么我得等到何时?”看着眼前一身桃.花.色.外衣,头戴草帽的虞甫,王凝之无奈地说道。 “这谁知道呢。”虞甫耸耸肩,“可能下一刻就好,也可能一个时辰,一天,一个月,甚至一年……” 王凝之:“……” 第八十章 丹与火 虞甫喜欢闲散安逸的生活,这点倒是和王凝之有共同点。不过前者对家族繁琐之事,能帮便帮,不能帮便置之不理,后者却有种天生劳苦命的特质,不知有意无意,各种琐事都会压在他身上。 若是平常时间,两个人坐在一起肯定能谈到一块去,但今日不同,跟着虞甫饮酒投壶不说,还要帮他将花期时节收集的桃花瓣搬出来晾晒,一来一去就是很长时间,眼看着从上午到了下午,估摸着是后世四五点的样子,王凝之脸上出现不耐之色,在将一个晾晒的网盖放到地上之后,拿着手绢擦擦脸上的汗,盯着远处的茅寮:“听你的话说,他从昨日便进去炼丹,到了现在还没有出来,连饭都没有出来吃过?” “确实如此,不单单是你,我也搞不懂这些道人,是如何做到的。”虞甫虽是这么说,却并不惊奇,蹲着身子翻腾下面的干燥的桃花瓣,“说起来,从前几日就这样了,季衡(姚科之字)来这边本就是寻找一味入丹之药,寻到之后,便开始日复一日地炼丹,昨日其实失败了,出来吃过饭简单洗个澡睡一觉之后便又钻进去……咱们肯定不行,倒地还是要佩服一番。” “那我估计他这次又得失败。”王凝之淡淡说道。 “叔平这么说就不对了,若你还有事,可以先行回……”虞甫正说着,突然止了口,惊愕地盯着茅寮那边。 伴随着一声炸响,一股黑烟从窗户里飞出来,袅袅地上升,发生的时间恰好就是王凝之说完的时候。 “发什么愣,过去看看。” 不用王凝之提醒,一群奴婢已经冲了过去,手忙脚乱地从里面将一个黑乎乎的道人抬出来,似乎晕了过去,放置在草亭的席子上,掐着人中,却半天没动静儿。 虞甫走过去,苦涩地皱皱眉头:“嘶……里面是不是爆炸了,这季衡,该不会被炸死了吧?” “怎么可能,最多也就是炼丹炸炉,应该炸不死。”从奴婢手中提过来半桶水,王凝之走过去,泼在姚科之的脸上,这些水都是井水,很是阴冷,果然,水一泼上去,姚科之身体抽搐了下,睁开双眼,“你们给他擦一擦身子。” 清醒过来的姚科之没有说话,很自然地任由人清理他,似乎习以为常。 过了一会儿,换了身干净衣服的姚科之走过来,先是冲着虞甫点点头,然后怔怔地盯着王凝之,看了片刻,才试探地问道:“可是……王叔平?” …… 王凝之打量着眼前的人,很瘦,不是俊逸的削瘦,而是皮包骨头一般的瘦,皮肤也很粗糙,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呆滞,因为瘦弱,脸上的颧骨显得很高,双眼凹陷,若是在夜间遇到他,胆小的还真受不了。 得到王凝之的确认之后,姚科之似乎很兴奋,犹豫着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话,说炼丹之事,说格物之事,总之包含很多细碎的事情,糅合在一起,总结实际上很简单,就是对王凝之瞻仰已久,而且对王凝之的所有言论,似乎都很清楚,做过仔细地分析,虽然偶尔有些点出入,总体上却能理解,甚至还有延伸拓展。 “季衡,前些日子听说你找我,不知找我有何事?”和姚科之交谈一番之后,王凝之问道。 姚科之一愣,抿着干巴巴蜕皮的嘴唇,目光游离,最后下定决心,盯着王凝之说道:“我……我对进化论以及格物学都很感兴趣,我多年钻研,心中一直隐隐约约有这方面的想法,却始终被迷雾笼罩,无法跨出最后一步,将钻研定论,直到我听了叔平你的言论,豁然开朗,觉得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追求之学,所以,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跟随在叔平身边,以求更进一步。” 幽幽地瞥了虞甫一眼,见虞甫也听得津津有味,王凝之笑笑说道:“季衡既然有这个想法,我又如何会拒绝……只是明日我就要上任为官,怕是只有夜晚才能回家,不似以前无官一身轻,不如这样,我在家中的学堂开设了一门新课,名曰格物学,恰巧我空有理论,却无实践,不如季衡也过来与我一同教授这门新课,如何?” “我,我行吗?”虽是这么说,姚科之明显很开心,“我曾为担任过先生,唯恐误人子弟。” “这倒无碍,格物学本身便是新课,教学若是要进化,就需要无数次试探性的演化,以家中学堂为基础,探索一番,也算是我等为格物学做贡献,不存在对错。”王凝之指着奴婢们正在清扫的茅寮说道,“如同季衡在炼丹之路上的探索一般,然而探索却又具有偶然性……你是否想过,炼丹不成,却能将爆炸的威力提升上去呢?” “爆炸?”一边聆听的虞甫突然插嘴,然后指着姚科之笑道,“叔平也是说笑了,炼丹才是正道,不知将爆炸的威力提升上去作甚,就这点威力,便让季衡晕了过去,若再大一点,季衡恐怕命丧当场。” 姚科之有些尴尬,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王凝之,表示对他的话很感兴趣。 “目光短浅。”对于虞甫的嘲讽,王凝之批驳道,“若爆炸只在炼丹用途之中,自然只会产生危害,然而若季衡苦苦钻研,将它的威力提升数倍,并且能够控制,试想一下,若是再次北伐,两军交战之时丢给敌军,会是什么结果?战鼓雷雷,杀声震天,敌骑兵呼啸而来,忽而一声轰隆,大地震动,死伤无数……” “这,这怎么可能?”虞甫吞咽着口水,“岂不是天神之威,肯定不可能的,对吧,季衡?……季衡?” 叫了半天,见无人回应,虞甫压住刚才的联想,转而看向旁边的姚科之,却发现姚科之的反应比自己更加激烈,双目大睁,满脸通红,只有骨架一般的身体在兴奋地颤抖,半晌之后,姚科之一拍桌子,盯着王凝之说道:“我……我接受叔平你的邀请!” 第八十一章 上任 最近一段时间,由于郡内官吏更换频繁,郡太守要么造反被杀,要么功过相抵、平调他处,以至于整座郡守府,作为郡内行政中心,也有了几分衰败之势,门前车马稀,静静地躲在云之下阴影中,沉稳等待下一任主人。 接待王凝之的,是一个叫做李咏的郡丞,作为郡太守的辅佐官吏,也是由吏部任免,与其他的掾、史不同。李咏由于接替孙润年担任郡丞的,是在孙润年被罢免之后提拔上来的,倒不曾与许慎亲近,而虞繁上任时间比较短,也是不用担心。 在他的带领下王凝之大致性地浏览了一下郡守府。 郡守府不算很大,但也分成很多院落,多是属于不同官吏的办公点,一路走下来,功曹、五官掾、主簿以及五部督邮各个分属官吏的办公点认清楚之后,王凝之倒是唏嘘不已,人不算多也不算少,这些还只是主要的小官,并不包括底下的吏……虽然得知新任太守要来,但各官吏反应不同,有的极为热情,有的虽礼数周到,却透着一股冷意,王凝之将这些人记在心里,并未太在意,然后在李咏的带领下走进自己的办公地点。 这是一个专属的院落,门口站着护卫武卒,进去之后还有不少婢女,见到来人了,急忙过来问安,然后准备着笔墨纸砚、茶水伺候,两个婢女引路,将王凝之带到主位上。 “府君请,这是虞府君未曾完成的工作,还请过目。”李咏指着案几上的书卷,上面有大字“计量”,王凝之拿过来打开一看,是关于春夏交接之际郡内农业的统计情况,初看有些繁复,但适应之后,又有王彪之的教导,倒也能看懂。 端着热茶抿了一口,王凝之看看房间里的婢女,身段不错,大多都是许慎在任时弄的,模样自是中上,但如今办正事,却有一群美女在旁边走来走去,着实不妥,他便说道:“你们先退下吧,我叫你们进来再进来……另外,兴明(李咏字),你也坐下,我有不懂之处还需要你来回答。” 案几上并非只有这一份文书,除了这些,大致还有财政、教育、军政等等上面的事,似乎知道新任太守要来,各部门都将最近这段时间的工作整理一番上交过来,倒也省事……会稽郡并没有多少大事,继续实行着当初王彪之和许慎协商制定下来的政策,至少短时间内并未暴露出大问题,只有一些小差错会出现,这就是王凝之的工作了,有些被王彪之提到的,王凝之轻松可以批准,有些则比较陌生,他便与李咏交流一番,思考过后再做答复。 索性办公经验丰富,王凝之快速地过了一遍之后,打个哈欠,伸伸懒腰,将最后一份文书放到一边,然后揉弄着酸涩的双眼,向李咏问道:“似乎文书并不全面,功曹、主簿以及五官掾全都有所统计,但是五部督邮,若我没有记错,传达教令,督察属吏,案验刑狱,检核非法这些都是他们的职责吧,怎么无人上交文书总结?” 一旁替王凝之写批准的李咏停下笔,有些为难,犹豫片刻说道:“我已经催促过了,只是他们推脱人多事多,需要些许时间准备。” “总共五个人罢了,难不成说两天时间,连一纸文书都做不出来?”王凝之皱起眉头,盯着沉默不语的李咏,“也罢,谁让我资历尚浅,既然他们不想过来,那我就过去看看吧。” …… 这个世上没有太多的蠢人,有些看似蠢笨的行为动作,却事关某些人的利益,尤其是能够担任中低层的官吏,品位低下但权力较大,越是如此就越精明——所以王凝之虽然知道这是别人在故意针对自己,可能便是故意牺牲几个小吏来给自己难堪,又或者说即便不能抹黑王凝之,也得让他心里不痛快。 王凝之走在前面,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并没有后面的李咏所担心的那样恼怒,反而一如方才进来的样子,对谁都会点头示意,速度也不快,倒有些处理完政务之后优哉游哉的模样。 李咏在后面示意督邮院前的小吏不要阻拦,任由王凝之走进去,将里面的人惊动。 与方才不同的是,房间里面多了些婢女,在房间里忙碌着,端茶送水,还有两个在给工作中的督邮**双肩,正是因为王凝之突兀地出现在房间里,似乎被惊吓到,松开双手,不安地后退了退,与惊慌失措的婢女不同,五个督邮反应不一样,至少在脸上并无多大担忧,其中一个正冲着王凝之的急忙站起来迎上去:“不知府君前来,所为何事?” 王凝之眯起眼睛,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反问道:“你们可在工作?既然在工作,自然猜得出来我过来所为何事吧?” 那督邮一愣,回头看了看案几上的文书,回道:“莫不成是为了文书?我等已向郡丞禀明原因,实在是琐事颇多,还请宽限些时间,怎敢劳烦府君亲自过来,真是罪过……只是,除督邮文书之外,其他的文书……” “府君已经阅完,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李咏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五部督邮说道,“如今,只剩下你们的了。” “这……怎么可能?”领头的督邮一滞,“那可是……” “那可是整个郡事关各方面的文书案牍,区区一个初次为官之人,怎可能这么快处理完是吧?”王凝之在房间里走动,依次看着几个案几,最后走到一个边缘位置的那边,他记着这人应该叫做杨龄,字鹤延,暂任东部督邮,也是方才过来之时第一个迎过来的人,便拿起他身前的文书问道,“你是否整理完了?” “回府君,整理完了。”杨龄点头回道,只是眼神迅速瞥了瞥旁边,却不再多说。 “哦……整理完了,如此说来,不上交就是为了等他们咯?”王凝之冲着他笑笑,算是领会了意思,然后转过身,拿着那份文书冲着其他四个督邮扬了扬,“你们做完了吗?若是没做完,那么为何压着他不让他上交?是否意味着,事关一郡民生的政务在你们眼中,还不如被婢女捶捏肩膀重要,你们的眼中并没有我这个太守,也没有一郡之民!?” 第八十二章 怒鞭督邮 一束耀眼的阳光突然照进屋子里,恍然而逝,再次被云朵遮住。 杂乱的声音消退下去,婢女、督邮、郡丞站在屋子里,随着王凝之话音落下,一片静悄悄的,突然,又仿佛突然间炸开,两个督邮从座位上走过来,手中拿着文书,拜在王凝之身前:“府君……我也做完了,还请你过目。” 同时间,那伙婢女也在李咏的示意下急匆匆地从房间里跑出去,呼啦啦一连串的声响,仅仅因为王凝之略为提高了些声音……王凝之接过那两个督邮的文书,随意看了两眼,字迹不错,倒也写的规整,便随手递给旁边的李咏,然后冲着另外两个问道:“黄显和冯玄,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你们呢,没有做完吗?是什么原因让你们没有做完呢?” 黄显便是一开始迎上来的那个,听到王凝之询问,似乎早有准备,便说道:“回府君,昨日我和冯玄前往郡狱查验罪责,因为此事耽误,所以未曾完成。” “你确定?”原本还笑眯眯地王凝之脸色暗了下来,眯着的双眼透出一丝冷光。 黄显愣了愣,有些犹豫:“自是……确定。” 王凝之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目光在黄显和冯玄身上来回转动:“知道吗,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依赖谎言,看似能够救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注定都要被揭破,枉我在上任之前还对尔等有所期待,如今看起来,不过如此,一些蝇头小利便迷失了方向。好,很好,原本我还不想一上任便处置你们,却不曾想你们非要撞枪口……呵,以为我不会去偏僻的郡狱验证吗?”他从房间里走出去,走到门口前的时候,回过头,冲着李咏说道:“让郡守府所有官员,今日停了工作,随我去一趟郡狱。” “是,我这就去办。”李咏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表情不一的五部督邮,摇摇头探口气,跟着走了出去。 …… 郡狱。 这个差不多快要被荒废的地方,若不是王玄之、许慎、普祥等人的先后关押,平日根本就没有几个官员会过来,被安置在这边的狱卒也多是上了年纪的,算是养老的清闲之职。 今日颇为奇特,来了不少官员,或者说,郡守府上能叫上号的官员,全都出现在郡狱门口,一边走一边探讨,不知道新任郡守发什么疯,突然将所有人都叫了上来,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这刚上任第一天便责令所有人放下手头工作汇聚在郡狱,实属罕见。 然而黄显和冯玄却一脸懊丧,混在人群中,怔怔地走着,目光一直停在王凝之身上。 王凝之正在和前面的狱卒说话。 他指着人群中的黄显二人,看着人群忽地分开,目光森冷,问道:“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认……认识。”狱卒有些奇怪,看着两人说道,”是中部督邮黄显和北部督邮冯玄。” “他们二人向我说,昨日来过这边查验刑案,来这边查验刑案必定要经过你的允许,那么……你昨日可见过他二人?” “应该是……” “看我如此兴师动众,你可要实话实说。” “没,没见过。昨日并无人来郡狱。”狱卒立刻改口,只是他话刚说完,全场哗然,一群官员看着黄显、冯玄,指指点点,顿时间明白王凝之要他们过来的原因,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虽说给新任长官使绊子是经常有的事,但像这二人这样,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然而哪里不同寻常,这群官吏也说不出来, 黄显和冯玄站在中间,被一群人指指点点,脸色越来越难堪,懊恼地互视一眼,点点头,就要冲着王凝之跪拜下去。 “你们别拜……我担不起。”王凝之急忙制止,淡淡地看了这两人一眼,虽是这么说着,这两个人却还是跪拜下去,索性他也不管,左右看看,最后从旁边的一个狱卒手中拿过来一个鞭子,在手中摇了摇,声音突然提高道,“拖延公务,欺骗郡守,诸位说说,这二人该当何罪?” “可减免俸禄。” “免官严惩!” “或许他们也有难言之隐,还望府君三思……” …… “我身为太守,可任免赏罚郡守府官吏,应该是这样吧?”王凝之走过去,绕着黄显二人走动,摇晃着手中的鞭子,发出呼呼的声响。 冯玄脸色一变,慌乱地说道:“府君,我……你罢免我的官职吧,我不干了。” 旁边的黄显听后犹豫片刻,神色一狞抬头直视王凝之:“我也不干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给我拿下。”王凝之一声呵斥,瞬时间跑来几个狱卒将黄显按住,同时控制住旁边的冯玄。 “你想作甚?我已然辞官,你便不能随意折辱我!”黄显用力地挣扎,然后看向旁边的官吏,“诸位同僚,你们就这么看着他胡作非为吗?” 无人回应。 眼看着王凝之的态度,是非打不可了,为了今后的日子,这群人又怎会出来说话。 王凝之却不急着打,站在黄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一笑:“我在你眼中就是个蠢人么?第一次做官难道不会调查清楚?这几日.你做过何事去过何处我都一清二楚,想要给我个下马威,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但你这拖延公务,被我呵斥之后还撒谎找理由……不可饶恕!何况,辞官需要我答应,我若一日不答应,你便一日是中部督邮,身为郡守惩罚犯了错的手下,我想,你便是奏到陛下面前,孰对孰错,亦有分晓。”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眼所有人,继续说道:“当然,这二人身上可不仅仅这一点错误,原本我还想不声不响地查出来,如今看来只能作罢,既然如此,那就明说吧。经过我这几日调查,发现他们有利用职权搜刮民脂民膏的嫌疑,稍后我会呈上证据,兴明,稍后带着狱卒去这二人家中搜查……” “至于现在——”王凝之眯着双眼,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然后低下头盯着怒目相视不断辩解的黄显,“只是一个愤怒的太守惩罚犯错的督邮罢了!” 长鞭落下。 啪!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郡狱,久久不能停息…… 第八十三章 搜与跑 黑七儿提着一包酱肉,悠哉地走在乡间土路上。 他背着一个小小的背篓,里面放着草药、贴膏,背篓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晃动,像是个稀罕的玩物,吸引着旁边大白鹅的注意。大白鹅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叫着,不时时飞起来啄几下背篓,将黑七儿惹急了会挨上几脚,却也不知被嫌恶,依旧乐此不疲。 黑瘦少年,背篓,大白鹅,精彩的故事,这一段时间来,成了这边乡民最熟悉也最期待的场景,因此田间劳作的农人看到黑瘦少年,往往会拖长声音吆喝着:“哟……来啦……” “来了,快点干活,干完了回去听故事哈。”黑七儿报以灿烂的笑容,“这天儿越来越热了,我也不急着讲,先找户人家歇歇脚。” “去我家啊,家里有人,茶饭管够。” “得了吧,一个婆娘几个小孩儿,你也不怕我给你婆娘勾搭了。”许是熟悉了,黑七儿也会开写不忌荤腥的玩笑,随后在一群农人的笑骂声中越走越远。 他终究没有在农人家歇脚,又走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大户人家前停下,那边有个左顾右盼的小厮,见他过来,急忙迎过来,接过他的背篓,又冲着不再叫唤的大白鹅打个招呼,这才说道:“今儿怎么这么晚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家里有些事耽误了,以至于送我的牛车不往前送,只能走过来。”黑七儿感叹着,却仔细回想起早上训练王氏子弟的一幕,脸上挂着笑,冲着大户人家院子里看了看,“就这么进去可以吗?” “可以的,没人管,门口那人跟我熟着呢,况且,听说新郡守赴任,郎君已经去郡守府了,估计不到晚上回不来。” 黑七儿跟着这被唤作阿邹的小厮走进去,目光看似随意地四处看着,却将周围应该有的景象全都记在心里,同时还一边和其窃窃私语,他们没有走主庭院,顺着边路走,走到后面奴婢们生活的地方。 一群小孩儿正在那边玩耍,大小不一,看见阿邹进来了,急忙招呼,同时怯生生地看着黑七儿和大白鹅。 大白鹅嘎嘎嘎叫起来,将小些的孩子吓得后退,直至黑七儿咧嘴一笑,从背篓里拿出来一些用草茎、柳枝做的小玩意儿递给他们,情况才好很多。 事实上,自从下山传道以来,这种类似的事情黑七儿做了很多次,还是听从老道人的经验以及王凝之的告诫,无论如何,他们讲故事、行医传道的受众还是青少年为主,平日里做些小玩意儿更能拉近关系,然后再用故事里面蕴含的大道日复一日地笼络民心等等之类的,王凝之讲的话对于黑七儿来说过于高深,总有些地方听不懂,索性他年纪还小,可以慢慢去理解,同时去做……于他而言,还是很崇拜王凝之的。 待安抚好这群孩子之后,又有些闲暇的奴婢过来,围着黑七儿和大白鹅,给他沏上一壶茶,抓点花生米,不一会儿少年清脆的声音便传开,随着那些一个个趣味横生的故事,不断吸引着过往人的注意。 …… 有时候黑七儿会想,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有些安逸,不愁吃穿,自己心中那拼了全力也要往上爬的想法是不是应该就这样断掉,毕竟,这样的社会,别说一个流民,便是一个寒门想要成为士族都不容易。 然而—— 就着酱肉吃罢午饭,黑七儿一个人走出来,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浮云缓缓在空中移动,云朵之后是无限蔚蓝的天空,是无边无际的远方。 他是不甘的。 黑七儿识字,磕磕绊绊地,他能够读懂古籍,古籍中记载的那些人或事让他神往,或许他心中明白,自己追求的不一定是要振兴家族,而是为了能够在漫漫时间长河之中留下姓名,一个或许不起眼,却总能被人记住的姓名。 这样想着,沐浴着阳光,暖洋洋的,又让他充满干劲儿。 外面突然出现一阵喧哗,很快,几个奴婢跑进来,中间是一个部曲打扮的人,与奴婢们有着明显的区别,而且行色匆匆,根本不给人打招呼,直接冲了过来,掀起一阵风,从黑七儿身边掠过,前面有个孩子挡住了他的路,被他蛮横地推开:“走开,别挡路!” “你……”兴许是孩子的父亲,刚要发声,便被旁边的人给捂住,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人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冰冷,不屑地一笑,顺进房屋间狭窄的通路,很快就消失不见。 黑七儿有些疑惑,走到被推开摔在地上正哇哇大哭的孩子身前,看了看,只是擦破了皮,没什么要紧的,便环视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与那个部曲一块跑进来的几个奴婢剧烈地喘着气,同时说道:“大家别……轻举妄动,郡守府派人来了,说是,说是咱们郎君以权谋私,要搜府……” 他正说着,外面呼啦啦进来一群人,手里拿着兵器,进来后看着默然不做声的奴婢们,用刀指了指墙角,示意他们站过去,然后一群武卒就钻进屋子里开始搜索。 方才还慢悠悠移动的云彩不知怎么的,突然被撕破了,碎裂成好几块……黑七儿自然不会乱动,甚至连自己的背篓都不敢拿,就这么跟着男女老少的奴婢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这群武卒将很多东西拿出来翻起来,也不知道再找些什么。 与茫然的奴婢们不同,黑七儿大抵还是知道原因的,甚至连方才那个跑出去的部曲也有几分印象,多是这几天向王凝之做的汇报:黄显只是一个旁脉,寒门,但田产颇多,前几天黄显还新招收了一群部曲等等…… 这样想着,没过多久,外面又走来一个武卒,却不着急,看了一眼还在翻腾的武卒,那人说道:“走吧,回去了,前院里搜出来了,证据确凿,想必这黄显是少不了牢狱之灾了。” 风风火火地进来,武卒们又风风火火地离开,只剩下一群奴婢大眼瞪小眼。 突然,一个年纪大点的瘫倒在地上,哭嚎起来: “郎君完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 第八十四章 口脂、口信 “所以说,你上任第一天,就罢免了两个督邮,以收受贿赂为由将他们关入郡狱。” 偏僻幽静的小院,皎月当空,孤男寡女。 虞南子纤纤玉手捏着酒盅,摆在自己的眼前,轻轻晃动着,余光盯着对面的王凝之说道:“而且还借着这件事,将整个郡守府做了个大整顿,不听话的不老实的全都换成自己的人?” “没想到竟传至你这边来了。”笑了笑,王凝之却不以为意,“原本还能缓两天,谁知他们闹得太过火了,我若不用点手段,止不住以后再闹点什么幺蛾子。” 虞南子闻言娇媚一笑,迷离的双眼盯着王凝之:“我现在相信你不惧内了。” “你怎就惦记上这个了?”王凝之有些无奈,“我惧不惧内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无关了……不过还真遗憾啊,你惧内才好玩,若是令姜压不住你就不好玩了。”虞南子嘟起红润的嘴唇,用手指了指,“喏,我涂了口脂,好看吗,想不想吃一口。” 院子里静悄悄地,虫鸣声此起彼伏地传来,似乎虞南子入住这边之后就单独住在这边,只有些亲近的婢女伺候着,只是王凝之来了,那些婢女却被她呵斥离开,只留下两个人,若真传出去,怕是不会落个好名声。 红润的嘴唇粉嫩无比,在昏暗的灯光映衬下,足以诱人,更何况红唇主人也是个尤物,黑色的衣服衬身材,窈窕、柔软,充满活力。 王凝之用手绢擦了擦汗,目光瞥向别处,他倒不至于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只是哪怕阅人无数,如今的情况下,他也摸不准虞南子到底想要做什么。于家族而言,如今两个家族处于结盟状态;于个人而言,相处这么久,怎么着也算是朋友,即便真因为王凝之的缘故让虞甫躲着她,该呵斥也呵斥了,与谢道韫也吵过了,她还想怎样……王凝之皱起眉头:“我来这里只是希望你能将周氏隐居地点告诉我,事关家族……” “你们王氏如何关我何事,要知道,如今算是你在求我。”虞南子也生气了,情绪有些激动,疯魔一般盯着王凝之,依旧指着红唇,“吃不吃?你吃一口我就告诉你。” 王凝之站起来,转身就走。 “你回来!” 虞南子急急忙忙地叫道,却发现王凝之依旧不停,只好亲自跑过去拉住王凝之的衣袖,语气也柔顺起来,“跟你开玩笑呢,怎么如此迂腐。” “开玩笑?”王凝之转过身,挣脱虞南子的拉扯,目光扫了一眼,见其身上凌乱,便转向一边,“玩笑可要慎开,你是个未亡人,若开的某些玩笑传出去了,丢人的不只是许家,更是虞氏。” “你说的我都听。”虞南子扭扭捏捏道,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妖.媚,美目带着一丝水晕,“就像令姜一般,再如何有才华,在家也要听郎君的话。” “请注意措辞,还有,你到底想怎样?” 看到王凝之厌烦的表情,虞南子脸上的表情倒是逐渐淡了下来,整理好衣服,幽幽说道:“三顾茅庐,你还差一次,不过下一次可别是明天,隔几日再过来,今日你让我难受了,所以这几天不想见你,我不需要什么,下一次,下一次一定给你。” 暗影斑斓,黑夜遮蔽了人的双眼,他转身离开,倒是未曾听出她话里的言外之意,也未曾看到她脸上若隐若现的表情。 带着疯狂。 以及一丝羞涩…… …… 忙忙碌碌一整天,文书政务、官吏调动,对于适应了悠闲安逸生活的王凝之来说,精神上是疲倦的,赶回家后,去父母那边请了安,便急匆匆地回了二房。安静的二房走动声频繁起来,婢女忙碌着烧水,嘱咐后厨再做点宵夜等等,忙忙碌碌,只留下主人在屋里歇息。 坐在软榻上,背后靠着绵软的靠枕,他给缓缓地给妻子讲述任上的趣闻,偶尔加些个人情绪进去,妻子也会笑着理解。索性王凝之闭上了双眼,享受着谢道韫柔嫩的双手揉捏双肩的待遇,这样过了片刻,讲完罢免两个督邮,将剩下的三个督邮更换了两个这样的事。 谢道韫在背后说道:“可曾去了许家去三顾南子姐姐?” 王凝之睁开双眼,想了想,还是回道:“去了。” 捏肩的双手停了下来,下一刻,两只软软的胳膊环抱过来,谢道韫从后面将其抱住,让王凝之能感受到后脑顶在柔软之处。 谢道韫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他抓住她的一只小手,放在唇前吻了一下:“不必担忧……?” “无碍的。”谢道韫说道。 “什么?” “无碍的,妻只能有一个。”似乎被王凝之吻得有些痒,谢道韫小手晃了晃,却没有拿开,“郎君在外如何,也只是应酬,便是南子姐姐再如何美丽,郎君……莫不成会冷落我?” “怎么会。”将身子转过去,王凝之看着妻子,眼神不似往日的淡漠,带着一丝无法形容的神色,将其抱在怀里,“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要对我有信心。” “嗯。” 享受着二人之间的温存,直到门口传来哒哒哒的敲门声,王凝之才惊醒,放开谢道韫,看向来人,却是提着饭盒的黑七儿。 显然是看到拥抱在一起的两人,黑七儿意味深长地眨眨眼,门外传来嘎嘎嘎几声鹅叫。 “少夫人你别回避了。”见谢道韫要去里屋,黑七儿急忙阻拦,将饭盒放在桌子上,道,“我就说几句话,给二郎带口信儿,说完就走,说完就走。” 谢道韫站住,对于黑七儿她是有印象的,倒也亲切,结果饭盒打开,看了看确实是郭十四做的饭菜,估计是半路上被黑七儿截下来的,当下说道:“吃过晚餐没有,没吃过的话就在这儿吃吧?”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兴许是想到那日夜晚上谢道韫坚韧的身姿,黑七儿很敬佩,却是拒绝,然后冲着王凝之说道,“二郎,我今日去了萧.山.县的黄显家,那边似乎被你派人搜家了……我前些日子说起的那个部曲从后院逃出去,我觉得有些奇怪,还是过来给你说一声,行,我说完了,就先回去了啊……” …… 第八十五章 血夜 深夜,郡狱。 这里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放在往日里,便只有几个守夜人,但最近不少有身份之人被关押在此,狱卒们也不得不操点心,多派了人手,在外围,还会有武卒守卫,安全了不少。 只是人的精力终究有限,即便是轮流守夜,长时间待在某处,没有任何能够提神之物,整个人也会迷迷糊糊。前半夜还好,至少人的身体机能还未到极限,能够忍耐不去睡下,但到了后半夜,往往是最难受的时候……上面交代过后半夜要更加谨慎。 可奈何,梦靥诱人…… 人影突然闪过,将打瞌睡的武卒惊醒,提着灯左右看看,并没有人的样子,骂骂咧咧地再次回到原位,总觉得是自己眼花了,毕竟身为狱卒,也算是吏阶层,中部督邮北部督邮什么的看似权力不小,但终究是个小官,在他眼中,有人来劫狱的可能性还不如普祥、许恒之类的高。 这么想着,他靠在栏杆上,继续眯起双眼。 下一刻,寒芒突至,一个睡意沉沉的头颅落下,双眼都还未睁起来……看着死去的武卒,拿着匕首的人比划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小心。 挂在栏杆上的灯轻轻的晃动,映照着这群人,劲装,蒙面,不知身份,杀了武卒之后迅速四下散去,依样画葫芦般,将旁边的武卒也解决掉,慢慢靠近郡狱的大门。 不一会儿,一个武卒打扮的人缓缓地走过去,提着灯,靠近大门之后敲了敲:“人呢,开门?” “谁啊,何事喧嚣?”里面传来无力的回应。 “守夜之人,嘘……别发出声音,情况有些不妥,头儿让我进来看看情况,外面刚才发现有人靠近。”武卒说道,手上提的灯晃了晃,声音变得深沉起来,“你磨磨蹭蹭地,该不会你是来劫狱的?” “别乱说啊。”里面的人惊慌道,很快传来走动的声音,随着铁锁晃动的声音响起,很快,门就打开了,里面的狱卒走出来,“我可不是……等等,你是谁?” “我啊……”武卒突然向前捂住对方的嘴,匕首轻轻一划,狱卒就陡然停滞挣扎,身体垂了下来,“劫狱的。” 做完这一切,武卒冲着外面摆摆手,很快,一伙儿蒙面人走了过来,也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溜进郡狱中。 …… 郡狱的环境不好,有些囚房由于常年没有人住,平日里连个打扫的人都没有,突然进来个人,就要面对厚厚一层灰尘与潮湿腐烂的草席,连被褥都没有,夏日还好,一旦到了冬日,很多人往往会被直接冻死。 冯玄睡得很不安生,小小的囚房封闭着,大深夜,没有一丝灯光,狱卒可不会在这边浪费灯油钱,所以他一个人所在角落里,这样差的环境他可从未经历过,即便睡意沉沉,却也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睁开眼四处看看,心中戚戚然,后悔跟着黄显办事……许慎生前,黄显和他显然与许慎关系亲近,寒门依附士族,这是很正常的道理,只是许慎死了,虽说心中确实悲哀,但对手是王氏,显然不是他能够应对的,自然兴不起抵抗的心思。 可就在得知王凝之要继任太守之位后,黄显便寻他来,说是要给王凝之一个下马威,这本无可厚非,况且黄显话中的意思,也只是折腾一下,并没有要为许慎报仇的意思,在想到许慎生前对自己的照顾,冯玄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只是,未曾想,会闹得这么大。 悔,他正开眼看着墙角一团小小的黑影,是只老鼠,顿时间眼眶里就湿润起来,用力地敲了敲墙,发出声响,想要将老鼠吓走。 咚咚咚…… 敲墙的声音是沉闷的,但在这幽寂的环境里去足以传出去很远。 突然,冯玄猛地抬头,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快速移动的脚步声,很快,伴随着“这有声音”这样的话,三个人突然出现在囚房口。 “可是黄显或者冯玄?”外面的人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冯玄小心翼翼地询问。 “来救人的,你是不是……” “是,我是冯玄。” “很好。”外面的人抽出一柄长刀。 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寒光…… …… 许琏被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到,睁开双眼,有些奇怪,旁边似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却不是从父母那边囚房传来的……他记着白天时有个人被关在自己旁边的囚房里,名字不清楚,不过骂骂咧咧得倒是听出个身份,会稽郡的中部督邮,而且貌似也是被王凝之送进来的。 他翻过身,直接睡在地面上让他浑身酸涩,不过好在这么段时间下来,也在逐渐适应,他靠向墙边,越是靠近,血腥味越弄,透过铁栏杆的缝隙,倒是能看出来外面的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 惊疑的神色浮现在许琏的脸上,他探出手,沾了沾外面的液体,送至鼻子面前嗅了嗅——是血! 他浑身一哆嗦,碰到铁栅栏上,发出砰的声响。 随后,一个人影出现在外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嘘,别出声,我是来救你们的。”那人小声说道,然后冲着许琏招招手,“外面还有狱卒,我得先把他们解决了,钥匙先给你,你看看哪个对。” 说着,他就拿出来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 许琏松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走过去要去拿钥匙,接触到,却发现自己摸到一个平平的冰凉的东西,随后,炸裂般的疼痛出现在胸口。 瞳孔骤然涣散,他缓缓地抬起手,一滩黑色的液体。 是血…… …… “办完了吗?” “好了。” 一个狱卒死不瞑目的尸体前,蒙面人互相交流信息,确认事情办完之后,一开始换成武卒服饰的人停顿片刻,说道,“你们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何必呢,你这样做,会让上面很难做的。”有人阻止道。 “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况且,我也没说救他,只是去看看,你若放心不下,那就跟着我过去,我不会说话的。”那人说道,随即不理睬其他人的想法,转身提着一盏灯走进黑暗深处,转过几个弯儿之后,来到一处囚房前,暗淡的灯光恰好照亮里面的情景。 穿着道袍的普祥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道袍沾染着污渍,邋遢不已,让穿着武卒服的人愣了愣,苦涩地情绪充斥着胸腔,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嘴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就这么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人。 半晌,他跪下来,磕了个头,又犹豫片刻,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轻轻地脚步声渐渐远去,睡觉的普祥翻了个身,睁开一只眼…… …… 大火烧起来,从中央的庭院开始,由于是木质建筑,迅速的扩散着,片刻之后,就化成一大片火海,不管是刚刚清醒还是来不及逃窜的奴婢,望着滔天大火,浑身战栗,颤抖着身子,想要护住身后的孩子,却为时已晚,一大群拿着刀的人冲进来,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奴婢,完全是碾压式的虐杀。 血、火、夜。 杀戮突然而至,护卫都未能抵抗住,更何况后院的奴婢们,更是无人提醒,等浓重的血腥味配合着火焰传来,显然很难逃脱。 阿邹深吸一口气,听到外面的嘶吼声,孩童的哭泣,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砰砰砰乱跳,他四处搜寻可以用到的东西,却只有几块腐朽的木头,显然在长刀利刃之下,这可抵挡不住。 “这是……茅房?” “要不要进去看看?” 声音传来,当下,阿邹不再犹豫,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将身体浸入坑中。 提着灯笼的两个蒙面人走进来四处看看,手中的长刀还在滴着血,哒哒两声滴在坑里,见这里无人,也没有多待,很快离去。 阿邹从坑里探出头,胡乱地将脸上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擦掉,睁开双眼,怔怔地抬起头: ——天空刹那间放明,片刻后,滚滚的雷声呼啸而来。 第八十六章 阴天 “天亮了郎君,醒一醒。” 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晃动,听着熟悉的声音,王凝之缓缓睁开双眼,眼睛依旧酸涩,伸出手想要习惯性地去搂妻子的纤腰,却被对方轻巧躲过,胳膊一痛,就被打了一下,他摇摇头,这下清醒了些,看着身边的谢道韫,娇嗔地盯着自己,说道:“起床了,你还要去郡守府呢。” 听这么一说,王凝之向窗外看看,天灰蒙蒙的,怎么看也不像天亮,皱皱眉,一个翻身抓住谢道韫,将其又抱入怀里,感受着婀娜地柔软,迷糊地问道:“这不还暗着呢,哪儿天亮了?” 似是被王凝之摸得有些痒,谢道韫嗤嗤笑着,小手摸到他腰间的软肉上,有力地拧了一把:“快些起床,今儿阴天,昨天还怪下属办事误时,你若今日迟到,怕脸上不好看……行啦,不要磨蹭了,起床吧。” 在谢道韫白皙的脖颈间嗅了嗅,幽幽地香气扑鼻,减缓着身体的疲惫,二人的感情在不断地加温着,只是未曾圆房……半晌,王凝之说道:“你亲我一下,亲一下我就起床。” 脸色有些羞红,却是不经意间褪去,谢道韫撇开头:“我还未曾漱口。” “没事,娘子的身子都香喷喷地……”王凝之眯起双眼,“你不亲我我就亲你了啊。” “别,你不要作怪。” 窸窸窣窣地,谢道韫磨蹭地整理衣服,带着香味的呼吸打在王凝之的脸上,却突然停住:“郎君……你转过脸去,不许看我。” “好好好,我不看。”无奈笑笑,转过头,只露着侧脸。 谢道韫凑过去,红唇微润,缓缓靠近。 王凝之突然转过去,正冲着她,迅速地吻上去,让妻子惊愕地一滞,吃得一口香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迅速下床,在谢道韫反应过来之前匆忙逃离现场。 “你无赖……” 娇羞带嗔的女声透过窗户,传了出去,让外面走动忙碌的婢女们一愣,对视一眼,浅浅一笑,便又继续忙碌起来。 …… 是个阴天,明明昨日还艳阳高照,温度很高,今儿就突兀地变冷,天一直阴沉着,听奴婢们说,似乎昨晚还闪电打雷来着,却一直未曾见雨水落下。 因为气温骤降,清晨起来有些冷,让人不得不再多加一层外套,空气却是湿乎乎地,在外面的树木上按一按,手掌便会沾一层水,尽管说佃农们一如既往地前往田间劳作,面容却带着一丝阴郁,种种一切都透着怪异。 站在郡守府前,这座安安静静的建筑,越发让王凝之发毛,直到郡丞李咏迎过来,絮絮叨叨地说上一番,他的心一沉,想到昨晚黑七儿的消息,无奈的叹口气,走动起来却也有些热了,便将外套脱下丢给李咏让他拿着,一边向里走一边说道:“郡狱让人给入侵了,昨晚守夜的狱卒武卒全都丧命,派人过去调查了吗?” “还没有,正等着府君呢,我也是刚到,便看到换班的狱卒守在门口,一看到我就将这事报告过来。”李咏说着,四处看看,显然这个时间点,不少官员还没有赶来,至于他,或许是要在新郡守面前表现,又或者是习惯,来得早也知道得早。 王凝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也是个事儿,这天儿,该不会要来台风了吧?” “啊……台风?”李咏一愣。 太守府院落也空旷,除了几个武卒之外,并无他人,远远地飞来一群鸟,低低地飞过,见有人,便迅速掠过,不多做停留。 王凝之眯着眼:“就是飓风。” …… 许是因为昨日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的有点大,至少在约定时间之前,郡守府的官吏大多到了岗位,郡狱那边的事情传了过来,一时间又乱哄哄一片,对于会稽郡来说,却也是大事,毕竟郡狱代表的是一郡刑罚,就这么被人冲了进去,杀人倒是小事,损失颜面才是大事。 尽管说面子工程是王凝之最不在意的,却奈何底下的官员不断来进言,只好安抚一番,带着部分人前往郡狱——这事是不得不查。 剩下的狱卒们正在那边整理尸体,一具具尸体被搬出来,武卒的、狱卒的,不多不少,恰好是昨夜守夜之人。 “这是,黄显和冯玄,他们二人怎么也死了?”有官员惊叫道。 “还有那个叫做许琏的。” “不是来劫狱的吗,怎么会将人杀掉?” …… 王凝之也有些吃惊,本以为那伙人是为了救黄显和冯玄,却不曾想这二人竟死在这里,甚至许琏也给死了,便问道:“郡狱损失了什么?” “除了这些人死了,其他人都没事,无人消失,也未曾丢东西。”狱卒急忙回复,脑门子上一层汗水,也是很焦急的样子,似乎担心王凝之怪罪,毕竟是他守护不力。 王凝之却直接将他忽视,也不管外面那些官员,从旁边的武卒手中拿起一把刀,直接钻了进去,顺着小路转了几个弯儿,看到哭嚎的许琏之母,以及有些发怔的许恒,走过去,眯起双眼:“昨晚发生的事情,你可曾听到或者见到?” 许恒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 “蠢货,你锒铛入狱,却无死刑,终究能放出来,难道就不想给你儿子报仇?”王凝之冷哼,手中的长刀用力地砍在铁栏杆上,发出当的声响,将身边的人吓了一跳。 同样的,这么一骂,许恒抬起头,无力地看了王凝之一眼,沉默片刻说道:“昨日有一群人闯进来,蒙着面,我也是睡梦之中听见的,不真切,不过……”他看向牢房深处:“里面关着的是普祥真人吧,我记得昨晚有一人单独过去过,看样子那个普祥真人却未曾死掉。” “很好……你入狱是你跟错了人,当然,怪我我也无话可说,但是如今你儿子死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地配合,说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你听我的,我也能给你儿子报仇……毕竟现在看起来,你我也算暂时有相同的敌人。”丢下这么一段话,王凝之转身冲着身后之人说道,“谁都不准跟进来。” 言罢,一个人走向普祥真人的囚房。 第八十七章 上天的庇佑 各个囚房之间的通路上,还有些血脚印,光线昏暗,王凝之缓缓地走着,最终来到普祥真人的关押地点。 满身污渍的道人端坐在囚房之中,闭着双眼,双手掐诀,嘴唇一张一合,念经一般。 王凝之并未打扰,就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知道这是道人们的早课,若是在山之巅水之畔,吐纳真气,目视东方,据说有利于一整日神清气爽,宠辱不惊。或许前身也曾如此做过,但现在却被每日晨起的跑步替代。 没等上多久,普祥真人双肩抖了抖,睁开双眼,道:“有我的人。” “如今已不是你的人了。”王凝之笑笑。 普祥真人盯着王凝之,突然站起来,身材高大,却犹显细腻,做了个造型,似乎在打五禽戏,嘴上却不停:“我不出去就不是我的人,我若出去便是我的人,如此浅显的道理,难道还用我来教导你王二郎不成?” “你倒是霸道。”手中的刀在地面上点来点去,点出一个个坑洞,王凝之道,“这么说你猜出前因后果了?” “不就是许珍……还有孙泰吗?”动作不紧不慢,似乎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与初次见面时那个将姬妾全部斩杀的普祥真人不同,却都孕育着某种危险的气息,“两个小辈而已,也就只能在人背后使些手段,上不得台面——” 他抬起头,盯着王凝之:“用我帮你解决他们吗?” 王凝之并未急着回答,沉思片刻,摇头道:“一般人绝想不到,办事大大咧咧的普祥真人却是个极顶聪明之人,可奈何,聪明人我用的不舒服,我还是喜欢笨一点的。” “啧……那还真是可惜呢。”普祥真人摆摆手,“你赶快走吧,记得告诉狱卒,别忘了我的早餐,正饿着呢。” …… 从昏暗的郡狱中走出来,仿佛突兀从黑暗走向光明,让王凝之的视线变得模糊,伸出手遮在前方,过了片刻,才看到围聚在周围的管理、狱卒,只是除了眼前的人,其他人的目光却大多飘向远方。 奇特的乐声从远方传来,声音逐渐变大,节奏变化频繁,吹奏乐器的人走在最前面,穿着缟素,后面则是一群穿白衣与道袍的人混合着,一支几十个人的队伍,缓缓的走来,举旗的、引路的、吹奏的,犹如滑稽的小丑,在出现的那一刹那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过去。 “什么人?”王凝之疑问道。 旁边的李咏惊疑地摇摇头,默然无声地盯着那支队伍,似乎还在不断地壮大中,一群农户跟在后方,越来越近,才听到队伍中间似乎有个人正在宣讲着什么。 “人灾已到,天灾将至……” 声音有些熟悉,王凝之扯开人群走到前头,微眯着双眼,看到人群中不断讲话的那个道人——孙襄? “来人,去将他们拦下。”抬起手中的长刀指了指前方的那伙人,说完后回过身子,看着亟待处理的尸体与死亡现场,皱起眉头,“将这里封锁了,别把现场破坏掉……” 他这边说着,后面喧哗声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郡守无能”这样的字眼,以及一群人相互的怒骂,动静很大,很快,一个武卒跑过来,脸上一层汗水,指着那边说道:“府君,他们,他们说是死去的黄显、冯玄他们的家人,不仅仅这边死了人,便是他们的家族都被人袭击,死伤无数!” 武卒根本拦不住那群人,外围穿白衣的很快和武卒们厮打起来,人群蠕动着,化作一条巨大的蠕虫,片刻之后,分散开来,穿着道袍的孙襄从中走出。 背后是阴沉的天,风挂起来了,呼呼地吹来,犹如一头巨兽落脚,强大的气场压制住郡守府的官吏。 唢呐在吹着,节奏多变。 道人们跟在孙襄身后,唱着晦涩的歌谣。 “郡守无能,逆天而行……人灾已到,天灾将至……”雄浑的声音响起,孙襄大声地吟诵着,竟不似初次见面那般荒唐,反而目光凌厉地划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定格在王凝之身上,片刻后,停下吟诵,指着王凝之说道,“昨日老君托梦,说这人行逆天之事,必殃及全郡之民,两位督邮全家之死以及这郡狱前的死人便是凶兆,诸位啊,看看这天,这是天谴的前奏啊……” 声音凄厉,仿佛饱含冤屈,以至于让不明真相的农户们对着王凝之指指点点,谈论的声音多了,逐渐变大,扩散,甚至站在王凝之身后的人也退了退,不清楚真假,但大多都是信道的,这人说又与人灾天气吻合…… 王凝之咧嘴一笑,掐着下巴看着孙襄在这里诉说,直到孙襄停下来,也没说去打断人家,这才走到孙襄跟前,近距离地盯着孙襄的双眼,不说话,就是盯着他。 孙襄的眼睛眨了眨,退后一步,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想作甚?” “你这样做很没意思,干嘛要装神弄鬼呢?”王凝之眯着双眼,举起手中的长刀,声音突然提高说道,“将天气与我联系在一起,这种行为,和魏文侯时巫婆将大旱与河神娶妻联系在一起有何区别?且不说我身后都是有名之士,便是你随意拉出一个世族子弟,他也能告诉你那个巫婆的下场是什么……装神弄鬼会有何下场,你想知道吗?” 孙襄身体一颤,显然对于王凝之是害怕的,却依旧挺起胸膛,厉声道:“你休要挣扎狡辩,是不是与你有关,老君早已托梦与我,你说的话做的事有违天道,昊天不容你……” “老君托梦与你?”王凝之打断他的话,冲着旁边的人摆摆手,笑道,“你说老君托梦与你,那是不是意味着,你极有慧根,上天庇佑?” “自然!” “上天真的会庇佑你吗?” “多说无益。” “真的会庇佑你吗?” “你果然……呃——”话音戛然而止,孙襄瞳孔睁大,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的血口,一柄雪白的刀刃没入其中,鲜血汩汩的流出。 砰…… 尸体倒下去,还在不断地抽搐着。 王凝之冲着孙襄倒下后露出的那人眨眨眼,微笑道:“你看,上天并未庇佑他,否则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凡铁刺穿身体……上天的庇佑,不该这么弱吧?” 第八十八章 杀心 风大了。 白旗被吹起来,发出呼啦的声响,遮掩住一群人惊恐的目光。 李咏吞咽了一口口水,手伸了伸,想制止王凝之。 倒在地上的孙襄身体依旧无意识地抽搐。 ……王凝之走上前去,将插在孙襄胸口的长刀拔出来,连带着一道血线喷射,用力地甩了甩刀上沾染的血液,皱着眉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即便亲手杀了人,却好像心中仅仅觉得厌恶,并无其他的情绪。 那人没有回答。 王凝之叹了口气,用刀指了指那人继续追问:“还是说上天庇佑得不是他,而是你?” “不是我,别杀我!”看着近在咫尺的刀尖,那人打了个激灵,急忙摇头,身后向后退去。 “那是你吗?”只想旁边的人。 “也不是我……” “你?” “不是!” 此起彼伏,长刀指向谁,无论是穿缟素的还是穿道袍的,似乎都被吓到,显然王凝之的眼神,没有任何的怜悯,仿佛一旦回答“是”,下一刻胸口就会出现个血口,和孙襄一般倒在地上。 “这就奇怪了,既然上天未曾庇佑,那么何来的托梦之说?你们跟着他走过来口诛我,总得有证据吧,你们有证据吗?” 方才被第一个指点的人犹豫片刻突然跳出来跪在地上,痛声道:“府君明鉴,都是这个妖道妖言惑众,我等是被迷惑的,是他……这一切都是他编排的,他答应我等事成之后赏赐银钱……府君,我,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还请惩罚……” 身后人一愣,紧跟着也都跪了下去:“还请府君惩罚!” 李咏伸出去的手眼看就要拉住王凝之的衣袖,听到这些人的话,动作一滞,便又收了回去,很快冲着旁边的武卒摆了摆手:“鬼迷心窍就能污蔑府君?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全给我抓起来!” 王凝之回头看看他,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的长刀递到他手里,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却环视了一眼周围表情不一的官吏,笑道:“做的不错,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 郡守府。 婢女端来一盆兑过的热水。 王凝之将双手放进去,浸泡着,片刻之后,捏起旁边碗里放着的澡豆搓手,涤洗干净,用手绢擦擦手,抬起头:“再换一盆水进来。” 婢女依言照办。 随手将手绢丢到案几——两只已经被用过的手绢上。 没有生存压力下的同类相残,即人杀死人,是一种罪孽性的行为,王凝之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方才杀死孙襄的那一瞬间,仿佛是习惯性动作,甚至杀人之后心中并没有罪恶感,这让他感到不妥,哪怕内心十分强大的他,也不得不动容……他是不畏惧死人的,因为性情淡漠,很多事情即便发生在自己身上,也可以做到换位,用客观角度来打量这件事。 所以这件事在他看来有些不妥:自己杀完人之后竟然没有一丝波澜,是因为近些时间发生的诸多事情将自己所影响,还是说自己已经完全与这个时代所融合……他不清楚,也有点钻牛角尖,想不明白,才会下意识地反复麻烦婢女。 走路声传来,婢女将热水盆放在他面前:“府君,请净手。” 王凝之盯眼前的婢女,鹅蛋脸,年虽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有些稚嫩,又透着一丝天真,他把手伸过去:“我自己洗不干净,你帮我洗吧。” 婢女疑惑地看着他,并未从他眼中看到淫.邪,不安的神色退了些,点点头,悉心地给王凝之洗手。 片刻之后,用新的手绢给王凝之擦好手,收拾一番,婢女正要退去。 王凝之开口说道:“我若杀了人,算不算犯罪?” 婢女眨巴眨巴眼:“郡内府君最大,府君说无罪,那便是无罪。” 微微一笑,仿佛瞬间恢复了活力,王凝之坐下身子:“你且退下吧,李咏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 这算是李咏担任会稽郡郡丞以来事情最多的两天,昨天还好,仅仅是郡守重新整顿郡守府官吏,算不上什么,但今天不同啊,竟然一口气死了这么多人……多少人无人统计,但传来的消息称,中部督邮黄显以及北部督邮冯玄的家人连带着众多婢女却在昨夜被人杀死,两场大火滔天汹涌,焚毁了一切,只留下几具黑乎乎的焦炭尸体。 除此之外,竟然还有道人前来闹事,宣扬什么天谴……事情繁杂,而且看来,王凝之镇住那群人之后,便无心处理,交由李咏,索性他办事经验颇为丰富,虽忙碌得要命,却也有条不紊地将命令颁布下去,派了督邮们带着武卒去调查,重整郡狱,关押闹事者等等。 看着王凝之给自己递过来的茶水,李咏急忙去接过来,顺势喝了两口,放下,对王凝之说道:“府君,刚刚传来的消息,说郡内某些县里依旧有道人在传播‘天谴’这种话,名道尚阳真人方才也放出话来,说了类似的言论……” “尚阳?”王凝之想起栖霞观辩论时遇到的上清派道人,撇撇嘴,“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他说了什么?” “他说……乌云密布,妖气纵横,郡守府上方最为凝练,似有不详……” 哒哒哒敲敲桌子,王凝之将一封信递给李咏说道:“这封信,你交给东部督邮杨鹤延,让他前往王家交给内人谢令姜,至于那些谣言凶兆,不需要理睬,不过还是要交代下去,最好能通知到全郡村落,让农户们做好准备,虽不知真假,防范意识却要有,收拾好必要的财产,不要外出,注意照顾老人孩童……速度要快,先从东南部开始。” 李咏点点头表示明白,但很快又有些犹豫:“府君,那些言论传播开来,郡守府上的某些人似乎……” “如今这种情况,且不需要理睬官职大小,谁听话交给谁办,那些磨磨蹭蹭不肯办事的,你将他们记在心里,届时告诉我,我来惩办他们。”王凝之眯起双眼,“总有些人认为肉身比刀剑还要坚硬,你大可让他们试试,途中若是遇到妖道扰事,不必犹豫,杀了便是,总能杀得他们改口。” “遵命。” 第八十九章 出鞘(上) 在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之中,孙泰透着缝隙看了一眼孙襄的尸体,胸口的血液早已干涸,变成黑色的固状物,身体僵硬,眼睛已经被人安抚闭上。 于他而言,孙襄只是个旁支亲戚,因为自己的关系,曾经推荐他去王家担任家学先生,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交流。孙襄教学教得好不好,他不清楚,从被王家辞退来看,估摸着不怎么样……但今天孙襄死了,死在王家二郎王叔平的手里。 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巧合,王叔平就是孙襄的克星一般,克他的事业,克他的性命,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亲属。就此打住,孙泰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他没有多少感伤,这样的亲戚死了,还有很多,若每个人死掉他都要悲伤,开心的时间就太少了,他肩上的任务很重,他有自己的追求,死人算什么。 只是,终究有些遗憾。 孤独的人更加注重朋友,尽管说从一开始他就劝许珍不要去惹王凝之,那是个厉害人物,却不曾想,许珍还是将自己的话抛到脑后。 从人群中走出来,穿过身穿缟素的奴婢群,走到门外,一辆牛车停在那里,他走过去,在牛车外面站定,突然开口:“为何不听我的劝告?” “我害怕他。”里面传来许珍的声音,只是等了半晌,也没见车帘被拉起来,显然里面的人并没有要与孙泰见面的意思,“这几天我睡觉时会做噩梦,有一只巨兽要吃掉我。” 孙泰皱起眉头:“是你想多了吧,许氏将许慎抛弃,便意味着没有与王凝之有纠葛之处,他为何要杀你?” “若仅仅如此,我自不会……我自是会远离他,不会招惹他。”许珍声音带着疲惫,犹有一丝哭腔,“可是,不可能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为何?” “你与我交好,应该知道我母亲的姓氏吧?” “周……义兴周氏的周,即便如此,嫁与许氏,那就是许家人,他还能因此怪罪到许氏的头上?” 里面没有回声。 “到底是什么事?”伸出手扯开车帘,孙泰四处看看,见无人注意到这里,起身钻入车厢,盯着里面的许珍,见其正呆滞地坐在角落里,兴许是看到自己进来了,犹豫片刻,突然扑过来。 许珍紧紧地抱着孙泰,脸色苍白,神色不断变化,最终下定决心,凑在孙泰耳边轻声说道:“义兴周氏并未绝后,有一批人被我母亲救了出来,隐姓埋名生活着,单纯如此我也不会恐惧,可是,虞南子、许朗新婚那晚,有个刺客将许朗刺杀,对张进爵起了杀心,同时,也差点杀了王凝之的妹妹……这并非巧合,那个刺客就是当初义兴周氏的周乾,因为他,周氏残余的事情被虞南子掌握,你说,以如今虞、王二家的关系,我要将侥幸压在虞南子不会告密之上吗?” “那就将周氏残余交出去。” “这不可能!”许珍声音突然提高,推开孙泰,后退了些,靠在角落里,眼睛有些发红,“我母亲的遗愿便是让我好好照顾那群人,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将他们交出去。” “你这是何必?” “王家如今,并不足惧……并不足惧,只要王凝之死了,我就不用担心,王家人,只有他才是个锱铢必报的小人!”似乎自我安慰起了作用,许珍逐渐平静下来,半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或许我和他亦是同类人,呵,说起来,我心中也确实想杀了他。” “用你的身家性命,压他一个人的性命……不值!若是稍有不慎……”孙泰苦涩地说道,尽管知道许珍的性格,一旦下定决心不会轻易改变,却依旧想说服他。 “稍有不慎,那我们就永别了。” 风吹起,车帘掀开,许珍的笑靥映入外人的眼中,竟真似美人一般—— 凄美动人。 …… “东部督邮杨鹤延,郎君倒是提起过这个人。” 天阴沉着,黑得下人,以至于庭院里早早就点了灯,即使如此,也很昏暗,年龄小些的婢女一边忙碌一边恐惧地看着天空,好像一不留神,天就塌下来一般。 青娥引导着一群部曲队长进来时,恰好是谢道韫看完信函,将信函烧掉的时候。 谢道韫看了这几个大气也不敢出的队长,轻轻一笑:“我到底有何让你们惧怕的,好了,有什么事直接向我报告即可,郎君今日不回来了,郡城那边出了诸多事情。” “昨晚发生了两场大火,是中部督邮黄显以及北部督邮冯玄的家……郡内四处有道人传言,说是二郎触犯上天,将要落下天谴……”陈奇先将诸多大事报告过去,之后站在旁边等待谢道韫问话。 “上虞、余姚以及临海郡那边,飓风可曾吹来,与这边相比有何不同?” 负责上述区域的人互相商讨了一番,由一人说道:“临海那边风更大,而且下起了雨,上虞、余姚与这边却相差不大。” 谢道韫点点头,看了这群人一眼,说道:“郎君说了三件事,第一,这几天可能会有飓风来袭,所以减少出行;第二,通知韩子文,让他带着那一支部曲前往义兴,具体地点我稍后说;第三,道人们传播不利于郎君的言论,虽无伤大雅,终究不妥,黑七儿,还请栖霞观的诸位多多帮忙,具体的做法郎君有写……我记得你带回来一个人,是有什么事吗?” 人群中的黑七儿走出来点点头:“那人叫做阿邹,是中部督邮黄显家中的奴婢,算是昨晚那场杀戮中的幸存者……我觉得他可能会知道些什么,就带了回来。” “那正好,稍后我会写封信,且先让那人在家中歇息一晚,养好精神,明日派人连带着信件与人一同给郎君带过去。”谢道韫将王凝之信封中的两份文书分别交给刘虎以及黑七儿,“你们都回去吧,好好歇息,多注意安全……陈泉,稍晚些我让青娥将写给郎君的信交给你。” …… 第九十章 出鞘(中) 还是昨天的侍女,伺候着王凝之洗漱完毕,匆匆忙忙地离开。 乌云密布,比昨天更甚,却是新的一天开始,郡守府是有专门供休息的地方,可是昨晚忙碌得有点晚,干脆就在办公点睡下,好在以前也经常这么干,倒没什么不适。 台风的威胁太大,即便在后世,也是最需要提防的自然灾害之一,王凝之虽然也经历过台风登陆,但毕竟是前世,各种安保措施齐全,不像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农户居所只是木屋或者茅屋,严重一点,屋子不被连地基拔起就算不错的了。 索性郡内也有以往的资料记载,搜索了一晚上,大致被他找到了以往台风到来时的描述,显然是没有自己预想中的那番手足无措,不少有经验的人是能够提前看出来台风将至——如此看来,那群散播谣言的道人所说天灾将至也算是有凭据。 “昨晚让你禀告郡民,可是完成了?”翻看着手中的书信,先将那个被唤作阿邹的小厮晾在一边,王凝之向郡丞李咏询问。 “完成了,从东南部的上虞、余姚开始,遍告郡民,而且留在那边的人报告说,村民们也在有规律地防范着,前年开出来的山洞、住所还存留着。”李咏说着,面色忧愁,“只是,可供躲避的人数有限,终究还是有人要经受灾害。” “这倒是个问题,如果可以的话,世家能空出来些宅子给无法躲避的人居住最好,虽有些难处,我或可做个表率,至少让他们能度过这段日子。”将谢道韫托人带过来的书信看完,想了想,王凝之说道,“这些事情等会你马上去做,一定要快,看临海那边的情况,似乎这一两日,飓风就会到来,肯定会夹带着暴风雨” “是。” “还有,今天貌似有些官吏没有来,派人告诉他们就不用来了,然后给那些寒门留个信儿,若有人想在郡守府谋个差事,谁家能接济难民,我会给琅琊王提意见,品评时会适当提高品级。”王凝之的嘴角挂着冷笑,“说起来,上清派道人说这天灾与我有关,便吓得一群庸人不敢前来……这样的官吏,要了又有何用。” 将具体要做的事给李咏吩咐完之后,目视他离开,王凝之才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小厮阿邹,或许是王凝之的气场太大,小厮急忙跪在地上:“小的,见过府君大人……” “你且将前夜的经过,给我细细说来。” “……郎君被府君抓入郡狱,举家上下都很惶恐,便是后院的奴婢们,入睡的时间也比往常要晚上许多,我睡觉迷迷糊糊地,有了尿意,便起床去茅房……如厕之后,我听到外面的嘶吼声,以及大量的脚步声,前院那边也起了大火,我就觉得不妥,若不是躲在粪坑里,我恐怕也要死在那里……” 王凝之猛地抬头:“你可看清楚那两人的面貌?” “没有,天色昏暗,他们又都蒙着面,我没看清楚,但有一点我很疑惑,那就是其中一人穿着的是我家的部曲衣装……” “我听说,搜家之时,有一个前不久被黄显收为部曲的人逃走,可有此事?” “有。” 王凝之叹了口气,盯着阿邹,半晌没有言语,目光锐利,似乎带着些许杀意,让小厮越来越恐惧,跪在地上的双腿发颤,片刻之后,王凝之笑道:“本来一直避免,如今看来,这一步是不得不走了。” 一道闪电袭来—— …… 即便说绝大多数的底层人信仰的五斗米道不是上清派,但也不可否认上清派在南方的影响力,最具话语权的代表依旧是他们。 因此,从孙襄聚众指责王凝之逆天行事开始,到尚阳真人说王凝之为妖邪,再到此起彼伏的道人们声讨王凝之,各种各样的言论,概括起来却大都将黄显、冯玄家毁人亡的人灾和即将到来的台风天灾与王凝之联系在一起,认为是他招惹来的,这就足够令人担忧了。 若说前段时间那些王凝之与许慎之间的谣言攻击只是瘙痒的话,这次却着实有些严重,因为站出来的可不是没有名气的乡野之民,反而是一个个小有名气的道人。 所以一群官吏迟迟不敢进郡守府。 所以不明真相的人开始对王凝之咒骂起来。 然而,当诸多的猜疑在一天之内达到顶峰的时候,建康郊外的一座道观,被称作栖霞观,栖霞观的观主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王凝之乃天选之人,这并非因他而起,只是正常的天象。 郑青峰这一出头,顿时间吸引了不少火力,继而又引起教义之争。 纷纷扬扬的斗争,在台风将至前,没有片刻停息。 …… 上虞.县。 一个中年人忙碌着,转移家中值钱的物件,尤其是粮食。 说是家,不过只是几间茅草屋,却足以撑起一家人的温暖,但狂乱的风声、明亮的闪电与滚滚的雷声都预示着,飓风过后,这几间茅草屋恐怕都将不复存在。 跟着中年人的,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以及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迎着渐渐大起来的风,艰难地行进着。 “郎君,你看紧孩子们。”妇人开口说道,声音柔弱,显然在风中行走,于她而言十分困难。 憨厚的中年人应了声,喘着粗气,走在妇人和孩子后面,挡着风……这样的人还很多,他们汇聚起来,向着以前探寻的安全地点前进,是个很大的山洞,到了那里,刮风下雨都不用惧怕,只需要度过飓风来袭的这几日,就安全了。 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中年人愣了愣,急忙扶助抖动着身子的妇人,仔细听着前面传来的话语。 “满了,山洞满了,不能再进了……” 前面的吆喝声被风声盖住,却也足够走到近前的人听见,人群是沉默的,仿佛在酝酿着情绪,只有守住山洞的人在大声地吼着:“满了,山洞满了,不能再进了……” “山洞满了?怎么可能满了,山洞满了我们怎么办!” 突然,一个人吼了起来。 “再挤挤,里面的人再挤挤。” “请让我父母进去!” …… 拥挤起来,年轻力壮的想要向前拥挤,在山洞前挤成一个疙瘩。 只是终究是徒劳地,山洞里面确实没了空间。 中年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挤过去,而是担心地看着妇人,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安抚着肚子,脸上露出难受的神色。 周围的两个孩子还不断“阿娘”、“阿娘”地叫着。 他心烦意乱,如今就被堵在山洞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徒劳地盯着孩子与妻子,看着她挺起的肚子,里面还有个骨肉,心中悲戚,显然很难度过这场天灾。 当当当…… 突然,一连串的锣响从一群人身后传来,中年人转过头,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武卒走来: “郡守开恩,特开放数座宅院,以供暂居,还未找到歇脚之地的快点过去。” 中年人一愣,很快欣喜若狂,冲着妇人说道: “走,跟过去!” 第九十一章 出鞘(下) 虞氏提供的宅院里,木质顶棚被赶至此处的农户们撑起来,遮蔽天空中汹涌的乌云,虽然说狂风依旧吹动,犹如化为实质般的天公怒气,啪啪啪打在顶棚上,让这些顶棚摇摇晃晃,但多少比起茅草屋,强上许多。 安顿下来后,莫名苍凉的气息在人群中萦绕。 不少年岁较小的汇聚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眨巴着双眼看着身穿道袍的小道人,见他突然不讲话了,急忙招呼:“小宝道人,快讲啊。” 张小宝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催促,只是身子依旧没有转过来,看着来人:牛车在风中走的很慢,靠近之后,从中走下一个穿着精致道袍的道人,可不像张小宝身上这样皱巴巴的。那道人走过来,看到张小宝一愣,带着一丝轻蔑,冷哼道:“栖霞观道人?” 显然近日栖霞观一派在会稽打开了名声,张小宝也不紧张,点头:“正是。” “这么说来,又是在讲那些不知所谓的故事?”道人似乎觉得有些意思,也不急着进去,就这样站在门口,旁边有人替他挡风,“喏,该不会把王叔平招来天谴之事也混杂了,讲给这些孩童听?” “道友是来找茬的?”张小宝年纪与黑七儿大些,已然懂事,当下皱起眉头,“祸从口出,还请慎言,至于王府君是不是妖邪,也不能听你一家之言。” “你可不配做我道友,我就这么说了,还能招天谴不成?” 咔嚓……轰隆隆…… 道人刚说完,一声惊雷炸响,吓得他一哆嗦,过后反应过来,竟在这群人之中出丑,脸面上挂不住,一甩衣袖:“王叔平逆天行事,自有天公惩戒,你们栖霞观巴结妖邪,显然气数不长,竟然还敢在此妖言惑众,去,将这个妖道给我赶出去!” 他身后的护卫走上前去。 “每隔几年便会发生的飓风天象与府君有关?谁信!”看着身材高大的护卫,张小宝边退边呵斥,“飓风一出,替民众办事的是谁,是府君,而不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府君!以往飓风天象,民众死伤无数,你们上清派又在做甚?游玩、宴会,可曾管过民众死活,如今若不是府君,我身后的人都要躲进一方茅屋在飓风中苦苦煎熬,府君,王叔平——明明是天选之人,为民做事,尔等又为何陷害他……” 这边的纠缠引来大批人的关注,道人被骂得面红耳赤,看见护卫控住张小宝走来,伸出手就要掌他嘴。 手高高地抬起来。 一个孩童突然叫道:“放开小宝道人。” 三个孩童叫道:“小宝道人说的是对的。” 一群孩童喊道:“放手,滚出去!” 成年农户们互相看了看,一群人冲过来,在道人的手要落下的那一刻将其抓住:“这位郎君,还请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啊公子。”成年人的言辞柔和许多,带着一丝谦卑。 道人气得浑身发抖,用力地将自己的手收回来,看着围堵在身前的一群人,咬牙启齿,转身就走:“丢,丢,丢了,回去!” 啪嗒…… 第一滴雨和张小宝一同落到地面上,张小宝剧烈的喘着气,半晌,冲着跑到跟前的孩童咧嘴一笑,双眼有些湿润:“府君是个好人,不是妖邪!” 孩童看了看装饰华美的墙垣,甜甜一笑:“我们相信你,小宝道人。” …… 下雨了,一滴连着一滴,织成雨幕,伴随着电闪雷鸣,算是白昼的时间,整个天地却低沉昏暗,似乎有一只吞食天地的巨兽,张开的大嘴正缓缓闭合。 撑着伞,提着食盒,王凝之一个人进了郡狱,将狱卒支开,他一个人进去。 囚牢之中更加黑暗,只有点上灯,经过曲折的小路,来到一处囚牢停了下来,里面的人正静静地睡觉,似乎外面的狂风暴雨与他并无关系,安然的过着该有的日子。 啪啪啪。 王凝之敲动铁栅栏,将里面的人惊醒,这才说道:“用餐了。” “王凝……府君?”许恒急忙变换称呼,看着王凝之提着食盒,有些奇怪,“怎么会让府君亲自来送餐。” “若是对敌人,自然有些折损颜面,可是若对自己人,就无需太过顾忌了。”将食盒的上层取出来,放在囚牢外面,确保许恒能够够到,“快些吃,我从里面出来了,希望你已经吃完了这个额外的加餐。” 说罢走向更深处,许恒打开食盒,看到里面的东西,动作一滞,看向王凝之离开的身影就有些深沉。 …… 一刻钟后,王凝之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走到许恒面前,将放在他面前的食盒拿起来,看了看里面依旧热气腾腾的食物,微微一笑:“看来你已经吃好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急忙点头。 得到答复,王凝之也不多做停留,顺着曲折的路径走出去。外面看守郡狱的狱卒们,只有五个人,围坐在一方圆桌前,静静地坐着,有些呆滞地看着外面的雨幕,看到王凝之走出来,急忙站起:“府君。” “坐坐坐,不用拘谨。”王凝之走过去,食盒放在桌子上,“这样的鬼天气看守郡狱也不容易,你们的家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安置妥当了,还要谢谢府君的照顾。”狱卒们异口同声地回道。 王凝之笑道:“那就好,辛苦你们了,里面那个普祥真人明明要秋后问斩,我来看看吧,竟然还挺有骨气,死活不吃我拿来的饭菜……嘶,这么大的雨我拿回去也不方便,不若这样,你们吃了吧,就当我给你们的犒劳,待飓风过后,再行赏赐,如何?” “不敢,不敢,吾等诚恐。”狱卒急忙表示感谢,看着精美的食盒,却也不推脱,毕竟天气太恶劣,他们也没有吃东西,正是饿着。 “这是你们该得的,好了,我先回去了。” 浓墨一般的乌云翻滚着,夹杂着闪烁的雷电,顺势而下的雨水击打在建筑上、花草树木上,溅起一片又一片的水花,接连无穷。 举着伞拐过弯儿,看着蹲在雨中黑压压的一群。 他笑了笑,点头。 一道闪电,犹如出鞘的长剑! 第九十二章 干干净净(一) 飞鸟已经绝迹。 黑云聚拢,变幻莫测,犹如一条条黑色游龙在疯狂地舞动,又好似一头受伤的巨兽在抽搐、哭嚎,眼泪化作漫天大雨,密匝得没有缝隙,随着暴烈的狂风,呼啸而来,顷刻间落下,整片天地没有完好。 一团团茅草飞在空中,顺着特殊的轨迹,被拍在树杈上、墙壁上,在河流上飞舞,又被大浪吞噬……韩子文将身上的披风扯开,任由它顺着风,一溜烟飞走,大雨打在脸上,隐约有些疼痛,冰凉沁入脊髓,让他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也不耽搁,用力地招手:“快点。”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旁边一处墙壁就倒塌下来。 大雨行军,终究艰难。 趁着墙壁倒塌,他向后看了一眼,看到人群中的那两人,眼神里有些忌惮,又有些杀意,不过很快被他掩饰下去,在那个道人看向这边的时候回过头去。 这里是义兴郡,与会稽郡不同,却都受到了飓风的影响,顺带着狂风暴雨,黑暗的路上,人迹很少,偶尔碰上几个,却都是房屋被吹倒了,一群人缩着,看到他们奔跑过去,吓得根本不敢出声。 这是一群拿刀的汉子。 目标是风雨中的黑暗前方。 快了,灯火出现在视野中,与闪电所带来的明亮不同,昏暗晃动着。 韩子文的心脏砰砰砰跳动着,炽热的心带动身体的颤抖,前方是黑暗的,只有几朵灯火在晃动,他又想起了从北方南下时的杀戮,那时候跟在兄长身后奔逃,拼了命地逃跑,此时想想,后面那些追兵是不是也像如今的自己这样。 一只青蛙从眼前跳过,却很快被纷至沓来的部曲踩在脚下,来不及发出叫声便一命呜呼,化作一滩血水,被大雨冲刷着,不消片刻,便没了痕迹。 与韩子文相同,部曲们只是兴奋着,即将到来的杀戮让他们的身体躁动起来,却不至于冲昏头脑,在到了许氏田庄外围时,便放缓了脚步,没有从正门进,而是绕着路,踩着泥泞的边沿,顺着围墙,从侧面爬进去。 啪嗒! 翻过围墙的韩子文踩到一个小水洼,却正巧将脚底的泥土冲刷掉,他看了一眼内部的环境,拔出腰间的长刀,目光森冷,声音低沉却具有穿透力,闷哼道:“杀,全都杀了!” …… 风雨中夹杂着敲门声,从外面传来。 “我不是说不过去了么,别来吵我。”王凝之皱着眉头,将油灯拉近一点,看着郡城的文献。 哒哒哒…… 敲门的人坚持不懈地敲着,似乎不将王凝之的话放在眼里。 王凝之满是无奈,将文献丢在桌子上,走过去,用力地将房间门打开,呼地一下凉风带着冷雨扑面而来,除此之外,则是一个带着笑靥的女子。 女子披着厚厚的外衣,举着伞,手中提着食盒。 发丝有些凌乱,皮肤白皙,朱唇轻轻勾连,便是如花似玉的美貌,更有娇艳的笑容,是虞南子,虞南子缓缓的走进来,将伞丢在外面,也不拿进屋子里,进来后转了一圈,亭亭玉立,站在王凝之面前:“这里的环境并不好,为何我让你过来,你不过来?” 犹豫片刻,还是将房门关上,既然虞南子不在乎孤男寡女,自己又在乎什么,王凝之走到软榻上:“估摸着你也不会告诉我,我自然不会过去。” “我在你眼中就是那么言而无信之人吗?”虞南子撅着红唇,似乎在生气,不过很快,释然,走过去将王凝之手中的文献夺过来,看了看,随手丢到一边:“《会稽郡志》,府君真是用功呢……不过现在暂且休息,喏,我特意做了宵夜带过来,想着你在这里吃不到好东西……” 王凝之静静地看着虞南子在对面说话,灯光甚是昏暗,这么看来,虞南子似乎有些异样地诱惑,尤其是在将湿了的外衣褪去,只穿着黑色的衣服,妖艳无比,在自己对面,将一份又一份的菜肴糕点从食盒中拿出来,最后,又拿出来一瓶桃花蜜。 “怎样,我准备的齐全吧,想来令姜妹妹应是不会给你做这些吧,我可跟你说啊,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尝尝看。”虞南子用筷子夹住一块肉就向王凝之那里送。 越发觉得怪异,王凝之挡了挡,接过筷子:“我自己来吧。” “越接触,越觉得府君和别的男人不同呢……”虞南子也不生气,顺势将筷子给了王凝之,“行行行,别看我,我今天心情好,你一边吃我一边跟你说周家的位置。” 吃下一块肉,味道还不错,王凝之倒也不说拒绝,想来虞南子也不至于陷害自己,他抬起头看着虞南子:“说吧,周氏如今在哪里?” “张氏那边。” “什么?” “最近的消息,不知道是不是被许珍察觉了,周氏的那伙残余被他转移了,转移到吴郡张氏那边。”虞南子低垂着美丽的脸庞,似乎有些担心,声音也越发变小,“你不会怪我吧,我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警觉,若是想到了,我肯定会早些告诉你。” “具体位置,你知道吗?”王凝之停下动作。 “有,我让下人在地图上标注了,等你吃完了让你看。”虞南子说着,给王凝之又倒了一杯酒,“多喝点,一个人在这边睡估计会冷,喝些酒暖暖身子。” 王凝之举起酒盅,里面的酒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异样地光芒,但闻起来,却依旧是桃花蜜:“你不会在里面下药吧?” “我也喝了,还觉得我会给自己下药?”虞南子皱起眉头,拿起另一个酒盅倒了一杯饮下。 王凝之盯着她,看着她凌乱的青丝,狐媚脸,桃花眼,黑色贴身的衣服将身材勾勒出来,却在自己看过去时往后退了退,他放下心来,一口将酒饮尽:“是我唐突了。” 菜肴看似很多,只是每份分量很少,味道却很好,吃了些之后,肚子就有些饱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不少酒,确实有些发热,将衣服扯开一些,旁边的虞南子急忙伺候着将桌子清理干净,然后从衣袖里拿出来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 “你看看。”她吐气如兰,凑过来,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就是这里,算是张氏一个废弃的田庄,平日里没人使用,我的人说是张进爵接待的他们……” 有些头晕,身体燥热,好在并不严重,算是正常的酒后反应,王凝之宽松了下衣服,不让衣服刺激皮肤,否则很难受,他凑过去,只想尽快得了地址,将虞南子送走,好吹吹风。 虞南子的手很美,纤细白皙,指头圆润,指甲散发着淡淡的粉色红晕,顺着手便是被黑色衣衫遮蔽的小臂,然后是婀娜地身体,由于靠得有些近,王凝之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虞南子身上散发的热度,尤其是她的言语轻柔,仿佛恋人之间的呢喃一般。 蓦地,王凝之一惊,他看到虞南子衣衫似乎散开,露出里面的抹胸。 “你……” “我什么?你是想说我下药了?”虞南子凑过来,体香阵阵吹来,红唇轻启,伸出小舌舔了舔嘴唇,“我可是说过的,吃了我的口脂才会告诉你……” 第九十三章 干干净净(二) 人要活着,要么屈辱地活着,要么潇洒地活着,肯定不会称心如意,活着会很复杂,会很痛苦,会受到煎熬,快乐的时间总比悲伤的时间要短,领略酸甜苦辣,在起起伏伏的命运长河中苦命地挣扎,一切看起来是凄凉而绝望的,然而,更绝望的是,一旦死了,便连前面那些仅有的快乐都将感受不到。 所以人要活着。 所以许珍要挣扎地活着。 一群赤.裸.着身体,露出姣好身材与肌肤的女人围在他身边,身体交缠着,偶尔还会轻轻地颤抖、痉挛,犹如一群美女蛇在痴缠……许珍费力地将身边的女人一个个推开,所有人都沉迷着,即便身体被重重地推开,滚落下软塌,身体丑陋地撞在地面上,似乎也感受不到痛苦,哼哼唧唧地,让他下意识地皱眉,目光瞥了瞥案几上的佩剑,心潮起伏,终究还是压制住杀意,赤.裸.着身子从软榻上起来,走出去,没有丝毫羞耻一般,打开门,任由凉风吹打着身体,对外面的婢女说道:“给我准备冷水。” 婢女应声退下,独留许珍站在门口,看着远处汹涌的乌云,电闪雷鸣,呼啸的冷风打在身上,毛发被吹拂起来,散乱着,从锁骨划下。 一声滚雷呼啸而来,将他的目光从身体上吸引过去,落在一个远处黑乎乎的庭院里。 想了想,许珍拿起宽大的衣服穿在身上,草草地系上腰带,袒.露着胸.脯,拿起案几上的佩剑,走出房门。 刚刚入夜,天已经彻底黑了,开始下起雨来,地面上有了些积水,潮湿着,平日里修剪平整的树杈折断了,无力地耷拉着,拦住许珍的去路,他没有犹豫,还未靠近之时就将佩剑拔了出来,走过去后一剑将枝杈砍断,从容地走过去,在转弯处碰到了守卫,便停在守卫身边。 守卫颤抖着,觉得仿佛被蛇盯上了,硬着头皮问道:“郎君,可有吩咐?” “你看一看那里。”许珍扯住守卫的衣领,拽着他让他看到那边拦住路的树木枝杈,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细长的双眼紧紧盯着守卫,缓缓靠近,小声说道,“你应该知道规矩吧……” 风吹过,让枝杈上残留的叶子哗哗作响。 守卫的额头生出一层细汗,身体不经意间颤抖着,喉结上下移动,显然在吞咽口水,脸上露出哀求之色,却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你怎么不求饶?” “我……我……”守卫嘴张了张,立即跪下去,“郎君,你饶过我吧。” 许珍微微一笑,伸出手在守卫脸上划着:“饶过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你不能成为特例——” 他的手划到守卫的脖子上,手指上长着指甲,微微用力,便将指甲刺了进去,刚一见血,守卫便剧烈的颤抖起来,脸憋得通红,鲜血顺着脖子流淌下去,只是……他不敢反抗,任由许珍用长长的指甲在自己的脖子上剜下一块血肉,神色只有恐惧。 片刻后,守卫捂着血流不止的脖子倒在地上,许珍甩着受伤的血珠,走向黑暗之中。 似乎对于许珍来说,这是常事,底下人终究是没有规矩的,无论费多少口舌都没有用,该愚蠢还是会愚蠢,从掌家开始,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这世上的人大抵都是愚蠢的,聪明的只有几个,只是可惜,偌大的许氏田庄并没有第二个人能让他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懒得浪费口舌,只能用低劣的肉体伤痛来警告他们,索性,效果很好。在水潭里洗干净手,他望着水潭上不断荡起的涟漪,微微叹了口气。 水**融却带不来称心如意,愚蠢的女人,眼里只有讨好与荣华,昧着内心的厌恶表现出恭维,他是不喜的……蓦地,他又想起钱塘的孙泰,不知道这个时候孙泰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在惦念自己。 许珍无声地笑笑,诚如孙泰所说,他并非喜好龙阳,只是迷恋不孤独的感觉罢了。 田庄不算太大,黑乎乎的庭院隐没在黑暗之中,平日里除了许珍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走进这个庭院,以至于杂草丛生,约有半人高的野草犹如一只只细小的妖魔,不经意间就勾住人的衣襟。 用一直被戴在身上的钥匙打开门,推门走进去,赤.裸处的身体被杂草撕扯着,有些微微的疼痛……许珍已经不在乎了,进去之后,又打开一扇门进入一个黑乎乎的房间,里面散发着一股恶臭。 哗啦哗啦锁链抖动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适应片刻之后,浮现出一个手脚都带着锁链、胡子拉碴的人,看不清性别,只是默默的看了许珍一眼,便又转过身去,身体微微地抖动。 “父亲,孩儿来看你来了。”许珍身体微微前倾,表示自己的尊重。 那人依旧背对着许珍,不说话。 “父亲……” “食不语。”嘶哑的声音响起,犹如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一般,发出腐朽木头划动的声音,说着话,那人错了错身,这才看到身前有一小小的案几,上面虽集满擦除不掉的污垢,却也摆放着一个小碗,小碗里是白色的米饭,还有一盘菜,由于模糊,看不真切。 许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眼角抖动,似乎有些生气,语气提高道:“迂腐,还是如此地迂腐。” “这是君子之道。”不适应地辩驳道。 “哦?那你现在有在做甚,不是在与我讲话吗……真是愚蠢,被这些条条框框限制,除了被动地接受你还有何用处?”许珍激动地走过去,尖锐的双眼盯着这个一身污垢散发着恶臭的人,“即便落到这个地步,还坚持着你的君子之道,莫不成,你就嗅不到身上恶心的味道?” 那人静静地喘着气,似乎对许珍的侮辱没有感觉,又或许早已习惯,只是停下吃饭的动作,从旁边拿起一个污迹斑斑的手绢擦了擦嘴唇和双手,抬起头,乱乱的长发滑落下去,露出里面黑黑的脸:“所以,就如此对待你的父亲?” 许珍愣了少许,突兀地笑起来,身体颤抖着,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那人说道:“父亲……哈哈,父亲,我若认你为父,就怕我早就死了,当初若不是叔父,你就要为了自己将妻子全部杀掉,这样的父亲,我又如何好好待你……” 那人深吸一口气:“当初确实是我……” “别说这些没用的。” “那就说些有用的,你这次来见我——”那人端坐起来,“所为何事?” 房间暗了下来,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偶然出现的闪电,才能看清里面的构造,却是阴暗潮湿。 这样的环境里,许珍站在那人的面前,正在狂笑的身体一滞,似乎狂笑只是一种可以随意控制的动作,而非情绪的表达,兴许是感到有点冷,他将衣服又紧了紧,盯着这个带给自己生命的男人,勉强地说道:“我可能要死了。” …… 自从与许珍达成合作之后,罗师便从真人府搬到了义兴许氏的田庄里,毕竟住在真人府,让他觉得难受,里面的所有布置全都是普祥真人亲自安排的,他住在里面,每夜睡觉都会梦到普祥真人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还是这里好,他抬头看了看全新的房屋,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精美的菜肴、香醇的美酒,还有袅袅的檀香升起。 外面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在这广厦之中,他却不动分毫。 只是罗师还不能享用这些。 他在等人。 等许氏的主人,虽然住进了许氏田庄,他却不会亲自去拜访许珍,他是修道之人,要矜持,要无欲无求,要不理俗物,与许珍合作已经算是逾越之事,怎可再降身份。 他在打坐,身体很平稳,没有一丝颤动,旁边是伺候的婢女,他虽然没有动弹,却也能感觉出婢女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正因为如此,他便更不能动弹,要静心,要凝神,贯通心与外物……酒香在刺激着他。 早知道就不该让婢女开坛的……他如是想。 突然,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寒冷的风顺势吹了进来,豆大的雨滴溅射进屋内,顷刻之后门口就一片狼藉,风呼啸着,帷帐呼啦作响,婢女急忙跑过去要关门,却被来人拦住:“就开着门吧。” 来人是许珍。 罗师依旧端坐着,只是睁开了双眼,双臂也略微松懈下来,看着脸色阴沉的许珍,皱起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蠢人扰心罢了!”也不擦拭湿了的头发和身体,许珍径直走过来坐下,盯着罗师,冷笑道,“不早些享用,何必装模作样?” “此话怎讲?”罗师皱起眉头,看了看旁边的婢女,见其似乎没有反应,才放下心来。 “你知道吗,有些人看起来身材高大,很强壮,实际上弱不禁风,我轻轻一推他就能倒下。”许珍抬起胳膊,凌空左右看着自己的手掌,隐隐约约还有些血迹,不过很快就转移到罗师身上,微微一笑,突然伸出手推在罗师身上,将其推倒,“比如说你,实在是不中用,未接触以前还以为你也算个人物,毕竟能接过普祥真人的担子,成为流民帅,只是如今看来……啧,别生气,你照样是个人物。” 罗师狠狠地坐起来,目光阴冷,盯着许珍,背着手,隐约动作着。” “你这个人物太虚伪,实际上谁都怕,却总要保持一种得道高人的姿态,若真是名道却也还好,但关键是……内里空无一物。”许珍的手放下,随便拿了个糕点吃起来,“怎么,想要用席子下面的短剑将我杀了,放心吧,你不敢的,现在杀了我,你就彻底跑不掉了。” “你想做甚?”摸到冰凉刀柄的手退回来,被毫无情面地拆穿,有些懊丧,罗师低垂着头,眼神惊疑不定。 “没什么,只是说说,你能过来我就已经很满意了,若是其他人,我还真不容易把你们这群流民军拉拢过来,只是天意啊,让你做了流民帅……放心,以后你还是你的流民帅——”话音戛然而止,许珍愣愣地透着敞开的房门看向远处,片刻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我果然看人极准,这王叔平不走寻常路,杀伐果断,便是我也做不到如此,真是可惜了,今夜怕是无法安睡了……” 罗师再次抓住席子下的短刀:“王凝之的人?” 门外,远处,狂风暴雨之中,偶然间的闪电能让他们看清路径,一群染血的持刀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 轰隆隆…… 天雷怒作,嘶吼的寒风肆虐而来,钻入房屋之中,带着肃杀之气,还有阴冷的血腥味。 “可惜了,王叔平走错了一步,竟然不让这些人晚些来,趁我熟睡,岂不更容易刺杀……”许珍莫名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替王凝之的失算感到惋惜,不过还是站起来,四处看看,将旁边的一柄长剑拿在手中,瞥了罗师一眼,“拿出你的本事来,若过了今晚你还活着,便可自行离去,做你的流民帅,若活不过今晚,呵呵……结果如何不用我多说了吧。” 说罢,提剑走了出去。 缩在角落里的婢女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着修长的身影走出去。 雨中,狂风里,乌云之下——迎客者许珍。 第九十四章 干干净净(三) 杀人很简单。 刀刃刺进去,拔出来,便是一条人命,所以普祥很会杀人。 曾经的普祥经常杀人,从小就开始杀人,奴婢、流民、佃农、盗贼,死在他手中的人不计其数,这么多年过去,仔细回想起来,前尘往事虽也有些模糊,但杀人杀多了,就开始厌倦起来,这终究没有多少难度,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即便这人有过恐惧,也不过是一晃而逝的情绪,至于死亡之后,他又感知不到……这种使用身体、刺痛身体的行为开始让普祥鄙夷起来。 普祥会杀人,但他是聪明人,聪明人不能简单地杀人。 以前在北方,恰逢乱世,人命如如草芥,不会有人讲王法,放眼望去,全是穷凶极恶之人,孩童也不例外,想要活下去,一个甜草根都要染上血液,所以讲王法的人要么自己死了,要么就是变成王法。普祥算是后者,他成了王法,开始信道,自己制定规则,聚拢流民,逐渐变成有规矩的强大流民军,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高不可攀,但对于更上面的人,却是不够看……秦、燕乱战,偶有其他势力崛起,普祥终于选择南下。 与北方相比,南方就好似盛世一般。 同样的,杀人就难了起来,索性,普祥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即便是不杀人也能很好的活着,比大多数人都要很好地活着,于是他就盘踞在义兴郡的真人府,却不曾像其他流民帅一般交好这边的官吏,反而借着道人的身份与道人们交流,向周边的人传道,甚至收编一些失去土地的农户,如此一来,却也站稳了脚。 暴雨落在刀刃上发出啪啪啪的声响,迅速将上一个人的血冲刷干净,下一刻,走了几步,刀子又被刺入第二个人的身体里,如此简单地循环着的动作,仿佛唤醒了普祥曾经的记忆,那种熟练地挥舞长刀的动作,一如既往地犀利,身后是一个又一个的尸体,死亡的时候还睁着眼,兴许是根本来不及闭眼,就倒在地上,鲜血迅速被雨水稀释。 普祥在发泄,长刀被他挥舞的虎虎生威,即便是聪明人,他现在也有些糊涂了,如果不是王凝之,他或许还好端端地做自己的流民帅,也不至于变成这番模样……现在终究是心情不好,随着这群部曲一起冲杀过来,不就是在为王凝之办事吗?想到这里,动作却又慢了些,身后的人越过自己冲上前去。 越是聪明人,想的就越多。 他想起出郡狱前王凝之给自己说的话,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心动就是原罪,会桎梏自己的判断——普祥拄着刀站在原地,脚下是还在抽搐的尸体,抽搐期间撞到了他,他冷冷一笑,抬脚踩上去:“干脆地死去多好,何必再遭罪?” 身边的人逐渐变少,跟随着前面领路的韩子文,从侧墙翻跃进来,先是肆虐了一群奴婢居住的庭院,如今冲了进来,虽也少了些人,却依旧犹如恶狼一般。听一块出来的许恒说,这是许恒账下的流民军,普祥撇撇嘴,看起来以往确实小瞧了许恒。 他的目光从这群部曲身上移开,看向其他方向,以前他倒也曾来过许氏田庄,还是与孙泰一起前来,大致的布局还算清楚,若按照部曲现在方向来看,有些绕远了,他可不希望为了一个所谓的王凝之,将自己的命搭在这里,在他看来,这是及其愚蠢的行为。 因此,他拦下一小股人,冲向另一个方向。 …… 若按照正常的时间来算,现在只是傍晚。 但飓风来袭,狂暴的飓风夹杂着豆大的雨滴,天空的黑幕也紧紧跟随,似乎在为这两者作掩护,因此,一片黑暗之中,无论是杀人者,还是抵抗者,对于对方的真实判断,难免会出现差错。 普祥隐隐约约有些错觉,人好像越杀越多,一开始接触的大多都是刚刚反应过来的奴婢,即便有抵抗,最多也就是拿着农具亦或是闲置的木头等等,并没有多少杀伤力,但随着深入,奴婢、农户都少了起来,似乎变成了部曲。 但就算是部曲,人也似乎过多了些。 黑夜,闪电,透过雨幕,精良的武器闪烁着寒光,犹如有所准备一般防范着来犯的人……普祥眯起双眼,抬起手中的刀,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他紧紧盯着前面的人,半晌之后笑起来,对身后的人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随后一个人走过去,他的衣服早已湿透,从郡狱中出来后也没有洗漱,蓬头垢面,自然难以让人辨明,然而,他并不需要被人认出来,只要自己能认识别人就好。 显然,在月亮门前站着的那群警戒之人,他认识。 走过去的途中将头发拨到身后,借着雨水抹了一把脸,看着那伙人用刀刃对准自己,似乎因为自己一个人走来有些惊惧,普祥便冷笑道:“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 那群人一愣,只是刀尖依旧冲着普祥,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试探着问道:“你是……真人?” “不是我还有谁?”普祥也不戒备,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过来,靠近之后眼睛落在那群人手中的刀上,目光森冷,压迫着让他们将长刀缓缓地垂下去,“看来你们跟着罗师过得还挺滋润,竟然为了不相干之人卖命?” “真人,我等不知你……” “不用说了,这次来人不少,就算有你们相助,许氏被灭也只是时间问题,若你们还要跟着那个蠢货去送死,也随你们,只是要挡我的路,别怪我不顾情分!”普祥的目光在这群人身上扫了一眼,冲着身后招招手,示意身后人跟上。 “真人,我……我们给你带路。”犹豫片刻,其中一人如此说道。 …… 普祥是享乐主义者。 人生苦短,为琐事忧愁苦恼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不会毫无目的地去杀人,但会毫无目的地去享乐。于他而言,敌人肉体上的痛苦显然不如精神上的痛苦更会给他带来快感,所以杀人只是一种手段,他更喜欢能够不用杀人便可以让人恐惧与绝望。 这里是后院,说起来,算是许氏的核心地带,能够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许氏的核心子弟。 这个时间点,若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在各自的房中。 与方才不同,现在是一帆风顺的,诚如夜袭的他们不知道许珍布下了防御,许珍也不知道夜袭的人中有普祥真人,更不会料到,本应最难以攻打的后院,却是悄然瓦解,没有厮杀,没有流血,普祥真人所至之处,原属于他的流民军纷纷放下了武器。 “这里是许珍两个妹妹的居所。”旁边的人给他解释道,目光变得淫.邪,“真人,我等可在外给你把守。” “很好……此间事了,你就替代了罗师的位置吧。”普祥微微一笑,也不管那人的感谢,走进这个庭院。 他喜欢杀人,更喜欢及时行乐……世家贵女,若在平时,可是极不容易碰到,如今碰到了,自是不会放过。大雨将他身上的污垢冲刷掉,却来不及将他衣服上的血迹冲刷干净,走进去之后,便看到走廊处有婢女在张望,见他进来,急忙制止:“你是谁,这外面出了何事?怎么有些喧闹。” “有人闯进来,我是过来通知你们的。”普祥走过去,刀藏在身后,“你们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是什么人闯进来了,很危险吗?”婢女疑惑地询问着,看着普祥缓缓靠近,觉得奇怪,急忙制止道,“你别过来了,就在那里说吧。” “我不靠近怎么才能告诉你——”他露出背后的长刀,“闯进来的是我呢?” “啊……” 长刀刺入,直接杀掉一个婢女,另一个婢女惊叫起来,转身就要往里面跑,却被他迅速抱住,摸索了一下身体,一刀结果掉。 婢女尖叫的声音已经传了进去。 啪嗒……一本书突然掉在地上,书的主人愣在普祥面前,是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姑娘,扑朔着大眼睛,带着一丝恐惧,盯着普祥,落在他依旧刺在婢女身上的刀身上,看着鲜血混杂着雨水,滴落在地面上。 “怎么了晴儿?”温婉的声音传来,又走出个年岁大的,刚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愣在当场,身体轻轻颤抖着,却没有惊叫,而是缓缓地走到被唤作晴儿的女孩身前,用颤抖的声音对着普祥说道,“可不可以,不,不杀我们?” “你觉得呢?”普祥眯起双眼,犹如一头准备猎食的凶兽,拔出刀,也不顾身上占了血,缓缓地走过去,他每进一步,那两个贵女便退一步,直到碰到墙壁,无法后退了,身体僵直。 刀尖抵在贵女白皙的下巴上,带着冰凉的气息,缓缓地向下划动,刀口锋利,轻轻一滞,便将衣服划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锁骨,掩盖在抹胸下的高耸……衣服被撕开,娇弱的处女躯体暴露在陌生的男人眼前,贵女认命一般闭着眼睛,双臂遮住私密之处,轻轻说道:“我……服侍你,可以放过晴儿吗?” …… 普祥走出来,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身上沾着血。 外面的人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似乎这是常有的事,见他走出来了,便有人迎过来,可是刚走一步突然停下,惊讶地看着普祥身后的小姑娘。 “真人,这是?” 脸上带着笑容,瞥了一眼已经呆滞的小姑娘,双目圆睁,不断有泪水流下,却依旧跟在自己身后,倒也有趣,这一幕却有些熟悉,似乎曾经也曾做过同样的事,杀人全家,却放过了小贵女,不过终究有些模糊,记不清楚了,索性他也不会自找烦恼,记不起来便不去思索,开口说道:“放她走吧。” “嘶……好,放她走。”想到一个小女孩也不会有什么威胁,那人咬牙点头道。 普祥转过身去,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我放过你了,至于说能不能逃脱,就看你自己的了……好了,走吧。” 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哽咽着,随着下巴被挑起,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普祥身上,呆滞涣散的瞳孔出现些许光泽,眼珠转动了下,似乎将普祥的样貌印在心中,然后转身跑开,似乎担心普祥返回,速度很快,片刻后消失在黑暗中,引起一阵笑声。 活动着身子,下身还有些不舒服,普祥皱皱眉,等旁边的人停下来后,才指了指前方:“前面的人没有被惊动吧?” “没有,我让人看着呢。” “正好……”普祥咧嘴一笑,瞥了一眼刚才的庭院,“处子就是不禁鞭.挞,片刻就昏了过去,不过也好,这样死去就没有痛苦……我还没舒服,咱们继续吧。” 第九十五章 干干净净(四) 意识越来越模糊,整个身体晕乎乎热乎乎犹如腾云驾雾一般,以至于目光都有些涣散,这种感觉很不好……王凝之胡乱地抬起手,仅存的意识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左摇右晃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他需要支撑物,恰巧,前面一个物体靠拢过来,他下意识地抓住。 软软地,滑滑地,凉凉地。 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很舒服,努力地盯着看,便看到一个柔和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花蜜一般的芬芳:“郎君……” 郎君…… 柔软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很细腻,犹如睡眠前妻子小声的呢喃……是在家中吗?他停滞了片刻,努力去看,努力去想,但身体很疲惫,怎么也无法将那层薄薄的屏障撕破开来。 他只能拼命地去抓取,环成怀抱的样子,搂住一个纤细的肉体,轻纱摩挲着,里面却是柔软而滑腻。 “郎君,我们安歇吧?”温热的呼吸喷打在王凝之的耳边,让他浑身一酥,下一刻,两片薄薄的唇瓣将耳垂含住,轻轻地舔.舐.着,异样地刺激让王凝之轻轻地勾着眼前人的纤腰,享受着片刻的旖.旎。 “你是令姜?”徒劳地张开嘴,费劲地吐出几个字。 耳垂的温热消退下去,怀中的佳人抱住王凝之,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我不是令姜。” “那……” 啪嗒。 受到推力,王凝之倒了下去,途中胡乱地挣扎着,顺手抓住女子,两个人一块倒了下去,途中听到咯咯的笑声,很快,两个人倒在软榻上,抱在一起,王凝之清醒了些,隐约能看出眼前女子的轮廓,却依旧不真切:“那你是谁?” “郎君,我是你的妻子啦……” 轻柔的指尖缓缓舞动,衣衫顺势褪去,身体纠缠着。 …… 一座风雨之中摇摆的茅屋轰然倒塌。 闪电照亮整片天地。 在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之中,狂风呼啸而来,连带着天空之中滚滚的乌云在汹涌地变幻着,宛如低吟的巨兽,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巨兽的血液,在地表汇聚成河,冲垮堤坝。 这是重大的天灾,不仅仅是一个郡县受到波及,从临海郡、县一直到内陆江州等等,都受到波及,只是灾害程度不一,内陆地区仅仅是阴雨天气,却不至于整片区域受制于台风之中。 房屋倒塌,农户们被迫逃出来,冒着倾盆的大雨,去寻找避雨场所,年轻力壮的男子还好些,女人以及老小却无法承受,有的在奔逃途中突然摔下,就再也无法起来……没有防备措施的人只能沦落到此等地步。 …… 韩子文整个人都在战栗。 长刀撕开疯狂奔逃中奴婢身体的时候,鲜血往往会飞溅出来,混合着雨水打在他的脸上,被他吃进嘴里,咸咸的,腥腥的,更加刺激身体中的猛兽。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猛兽,平日里蛰伏起来,若没有相应的契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苏醒……韩子文非常清楚自己内心的猛兽,虽然他是个文人,但因为遭遇家破人亡,只能被迫混入流民群中渡HN下,逃亡过程更是惊心动魄,追杀、死亡是经常有的,即便兄长照顾,却也不可能一直保持文人的矜持。 所以当蛰伏的猛兽被血腥味唤醒,它就会变成饿兽,没有理智,只有杀性。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由于沾染了大量的血液,身体虽然瘦弱,却十分危险,以至于连身边的部曲都远远地离开他,隔着一段距离。 嗤……又是一具尸体倒在地上,无声地双眼还存留着死前的惊愕。 缓缓地将长刀从尸体的后背抽出来,韩子文抹了一把脸,左右看看,冲着旁边的人问道:“这边清理干净了吗?” “干净了。” 点点头,急促的爆发让身体有些疲惫,韩子文也不例外,拖着刀,从这个庭院里走出去,身后是一个个倒在地上的尸体。 人很多,原本以为许氏不会有所警惕,却不曾想,刚冲上来就遇到了抵抗,而且人数很多,虽然看样子也不像提前预知,但反应速度很快,完全不像普通世家中的部曲,这样的抵抗让韩子文遭遇了一场苦战,好在,冲了过去,身后尽是尸体,也分不清是许氏的人还是自己人,杀戮还没有结束,自然不会有人清理。 雨幕很大,稍远一点,就看不清楚,只有模糊的人影晃动,杀声震天,刀剑碰撞的声音盖过了伤者的哀嚎。 身边的人没有停息,冲了过去,碰到抵抗的人,又是一番厮杀。 韩子文不再白白浪费力气,心中的猛兽依旧在,却少了几分发泄,他一步一步踩着水洼走过去,凡是靠近的抵抗者都会被旁边的人拦住,虽然方才看到了许恒,但被王凝之赋予任务的依旧是他,所以他不担心旁边的部曲不保护自己。 他的目标是前方,一个比方才大两倍的庭院,入口处有个长廊,长廊上倒着几具婢女的尸体,兴许是刚刚被杀,尸体还有些温热,并没有僵硬,轻轻地拨开,走进去,长刀在地面上划着,将水洼划成两摊。 “那个人……是许珍?”韩子文问道。 旁边的人停下来,目光顺去,越过猛冲的王氏部曲与抵挡的许氏部曲厮杀的场地,看到那边高高的正房前站着的人,削瘦,衣服蓬松,赤.裸.着胸脯,一手拿着长剑,目光阴沉地扫视着……看到这里,点点头,回答道:“是许珍。” 话音落下,旁边砰地一声炸响,泥水四溅。 凶狠的气息在韩子文身上凝聚,他虽然瘦弱,却能爆发出极大的力量,踩在地板上,发出震慑人心的声音,整个人化作一头猛兽,轰地一声冲入人群中,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将前方的人推开。 推搡着越过那片战场,整个人冲向门前的那个身影。 许珍……拿到他的人头,王凝之有重赏! 韩子文已经记不得王凝之说的话,却想着重赏,曾经南下时的记忆与如今混合在一起,他的速度很快,冲过去,身后的水洼被划开,犹如易碎的水莲,向四面八方碎裂炸开。 三步,两步,一步。 他看到许珍脸上的愤怒,也看到自己的兴奋。 他就是一支蓄力到最大的羽箭。 “啊!”骤然停下,长刀狠狠地落下。 …… “啊!”雷声骤起,难民哭嚎。 …… “啊!”普祥在贵女的体内释放。 …… “啊!”供给难民的宅院里,农妇诞下婴儿。 …… “啊!”王凝之挺入虞南子的身体。 …… 穹顶之下,一片狼藉。 第九十六章 干干净净(五) “求求你,不要杀我!” 地面上是被撕碎的衣服,凌乱地散落着,赤.裸.着身体的美妇人哭哭啼啼地哀求着,旁边是一具男人的尸体,似乎死了有一会儿,这样的场景下,她声音嘶哑,已经丧失了往日的从容与美丽。 普祥将衣服穿好,回头看了看,撇嘴道:“可惜了,若是平日里我肯定将你收入房中,然而现在,谁让你是许氏之人,我若收了你……”他看了一眼会稽郡的方向,带着一丝惋惜,手起刀落,一具美丽的尸体就倒在了地上,鲜血顺势流下:“那边就会收了我。” 暴雨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排水不及,庭院积水已经可以没过脚脖子,一群人在水中走来走去,速度也被拖累……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小庭院了,刚才被杀的美妇人以及她的丈夫貌似是许珍的叔父,只是挣扎中胡乱所言,普祥也未曾听清楚。 “其他人都解决干净了?”风貌似更大了,走在风雨之中,便是普祥都有些站立不稳,他大着声音询问旁边的人。 “全都杀了,如今看起来,就只剩下中庭了。” “中庭?”普祥皱起眉头,“许恒和韩子文他们还没有把中庭解决?走,过去看看。” 空中的黑云依旧在汹涌地变幻着,鸟类早已消失不见,应是躲了起来,义兴许氏田庄,如今除了人之外,已经没有其他生命在活动,即便是人,号称万物灵长的人,在黑夜之中厮杀,死亡是常有的,没有可以作为防御的甲壳,轻轻被刀剑刺入身体便会死亡,而且大雨遮蔽了众人的视线,误杀也会存在,倒在地上的人不少便是死在同一阵营人的刀下。 月亮门那边充斥着喧闹。 这边不是中庭通往后院的唯一通路,却是一条捷径,原本留有普祥账下流民在看守着,等他赶过去时,又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前面的人挡住,别让许珍跑了!”嘶吼声传来,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雷声之下,传到普祥耳朵里。 他猛地抬头,拨开前方的人,窜了过去。 视野骤然变得开阔起来,一条长廊出现在眼前,一群许氏的人被围堵在中间,正殊死挣扎,这边由于上面有屏障,没有雨幕遮蔽双眼,很清楚就能看到了里面晃动的身影:许珍,还有……罗师? 许珍身材削瘦,若真比较起来,与女人相似,平日里养尊处优,打杀起来并不占优势,如今且战且退,手中的长剑匆忙地挥舞着,抵挡着韩子文的攻击……韩子文的动作也变得酸涩缓慢起来,显然体力消耗过大。 “罗师!”并未耽搁,普祥提着刀走过去,一声呵斥,将前方人的注意吸引过来。 在许珍身旁的罗师回头看过来,片刻之后愣了一下:“普祥?” 长刀一挥,便是一条人命……普祥挂着冷笑,目光将罗师死死锁住:“怎么,很惊讶,觉得我这个时间应该还在郡狱,等待秋后问斩?” 寒风吹进长廊,钻入早已湿透的衣服中,罗师打了个寒战,也没有心思去想是因为畏惧普祥还是仅仅因为身体寒冷,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看着普祥一点一点地靠近,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他是普祥的手下,是最早跟随普祥的人,对普祥的手段自然清楚。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会恐惧。 “拦住他!”就在罗师惊恐的时候,旁边的许珍用力地将韩子文的长刀挡回去,回头看了一眼冲入人群的普祥,恶狠狠地吼了一句,随即撞了一下罗师,将他撞向普祥那边,“别发呆……呸!” 韩子文双手持刀,大开大合,再次劈砍上去,虽然和许珍一样身上多了几道伤口,却不致命,只是嘴角红肿起来,不断有鲜血流下来:“看我这里,你看哪儿呢?” 许珍被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血,剧烈地喘着气,瞥了一眼后方,有些无奈,却依旧奋不顾身地和旁边的部曲迎向韩子文。 罗师被撞向普祥那边,将两个部曲撞开,愣了一会儿,却很快紧咬着牙,夺过来一把长刀,将手中的短刀丢掉,粗糙的手柄狠狠地粘在他的手上,长刀带着猩红的血线,在空中划出一个寒白的弧度,与普祥狠狠撞在一起。 当!嘶…… 金属碰撞与划动的声音响起,两个撞在一起的身影停滞片刻。 普祥用力地将长刀拔出来,感受到滚烫的血液喷打在手臂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看了一眼身体痉挛逐渐倒下去的罗师,摇头道:“终究只是个蠢人,蠢人可不适合做流民帅,否则一不小心,便是所有人与你陪葬。” 罗师的嘴张了张,却终究无力发出声音,留恋地别过头,看向许珍,倒在地上。 杀人很简单,不可能说一个人是头目便难以杀死。 罗师的死普祥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说,一个多时辰的压抑到现在终于可以略微缓解几分,偌大的义兴许氏,如今恐怕就只剩下眼前这些人了。 “不要松懈,放下武器也会被杀死的。”看到部曲们因为罗师被杀而吓到,许珍大叫一声,却被韩子文一脚踹中腹部,整个人便佝偻起来,半靠在墙上,嘴里发出压抑的呻.吟.声,恐惧是不存在的,眼前没有给他恐惧的时间。 长廊。 许珍靠在墙上,周围只有五六个部曲还在厮杀,韩子文和普祥从两边向他走来。 因为长时间的对抗,身上有不少的伤口,还在流血,似乎已经麻木,感受不到痛苦,只是双臂颤抖着,已经无法用力握剑。 他突兀地笑笑,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剧烈变动的乌云,恍然间,竟给人松了口气的错觉。 普祥和韩子文走到许珍的面前,看着这个许氏的家主,竟也有些惋惜,普祥说道:“你也是个人物,只可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多说……无益,动手吧。” 普祥抬起手中的刀,轻轻地刺入许珍的胸膛,看着这个似男似女的人,这一刻轻轻地闭上眼,虽然狼狈地死去,倒也有了些男人意味。 噗。 两声金属刺入肉身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普祥的神色错愕起来,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中的刀刺入许珍的胸膛里……只是,这不是重点,他顺着自己腹部的伤口向身边看去,正是韩子文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九十七章 干干净净(六) 婴儿的啼哭划破长夜,在简单的宅院中,在暴风雨下,在人间。 接生的是一个年纪大些的婆婆,兴许是有些经验,好在妇女是顺产,虽然条件艰苦了些,倒也是母子平安,剪掉脐带之后,婴儿被包裹在厚厚的衣服之中,还是小孩的父亲在妻子生产的时候做出来的,如今看着婆婆将怀中的婴儿递到自己手中,中年男人抿着嘴,伸出一个手指划过婴儿还有些皱巴巴的小脸,片刻之后,嘴角上翘,双眼却眯起来,泪水落下。 怪异的似哭似笑之脸在昏暗的灯火掩映下有些梦幻。 产妇被几个床单隔离起来,不用担心被周围的人看到,只是在一群人眼皮底下生孩子,至少周围的人都在关注着,见婴儿被送了出来,先是两个孩子跑过来叫了声“阿父”,要求中年男人蹲下来让他们看看婴儿,很快一群人围拢过来,有人轻言问道:“男婴还是女婴?” “男婴!”忙碌着处理妇女的婆婆回头说了声,然后挥舞着胳膊开始驱赶这群人,“去去去,一边去,这样围着不好。” “挺喜人的,这样的破天气,能安全出生值得庆贺。”被婆婆驱赶也不恼,虽然一群人并不认识,但身份相近,如今也可以说是患难之交,有人一边退一边说着。 “这得多亏了府君提供这个宅院啊,否则……还真说不定呢。” “可不是嘛,青山,等天放晴了,飓风过去了,你可得去好好感谢府君啊。”一个年纪大点的男人说着,然后反过身从自家位置那边摩挲着,拿出一个袋子,“青山喜得一子,值得庆贺,我这里还有些米,煮一锅粥,给你媳妇补补身子。” “我家有些……” ……在上年纪男人的带领下,一群人纷纷掏出来些,东西不多,汇聚起来却着实可观,这时有妇女出来,干脆地说道:“这么多东西,那就多弄些,大家分食了可好,也算庆贺了。” 被唤作青山的中年男子不断地说着感谢的话,即便顶棚之上是呼啸的风雨,心中却多了几分温暖。 怀中的婴孩还在哭泣着,只是声音变弱了,似乎也有些疲乏,青山轻轻摇晃着,想要哄这个小家伙安睡……旁边是忙碌的众人,只是动着动着,突然从中分开,一个穿着道袍的少年走了出来。 道袍少年很是清秀,走出来后,借着灯光看见抱着婴孩的青山,便微微一笑,一边走来一边询问:“这可是刚出生的婴孩?我在那边听到有人说起,便过来看看。” 这年头道人的地位很高,而且少年眉目清秀,衣衫也不像周围人这般狼狈,青山倒不敢怠慢,急忙点头回道:“是我刚出生的婴孩,不知小真人过来,可是有事?” “我叫林长秀,这边的田庄是府君提供的,我过来管理秩序。”林长秀说着,低下头去看着婴儿,秀气的脸上挂着笑,“很幸运的小家伙儿,这样的天气还能安全地活下来。” “得多谢府君。”青山急忙回道,声音确实真挚。 林长秀点点头,算是作为回应,四处看了看,看到被几个床单围起来的空间,还有妇女不断地进进出出,将盆中的水泼出来,不过已经到了尾声了,他便说道:“我那边的房间由我一个人住着,大了些,等会儿你们一家先住进去,熬过这段时间,刚生完孩子,估计身体正虚弱,我那边也有些吃食,可以补补身子……” 少年的声音虽然稚嫩,说话却是不缓不急,静静地安排着,过了没多久,床单就被撤了下来,新妇躺在临时安置的地方,看着自己的孩子。 “收拾干净了吧,收拾干净准备吃粥了。”上年纪的男人吆喝道,“小真人也吃些。” “干净了。” …… 看着普祥缓缓地倒下,韩子文将长刀拔出来,低着头,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这应该就是二郎让我过来的用意吧,放你出来很危险,一不小心你便可以和你的部众逃走,可是我如果杀了你,一切就都能解释清楚了……普祥真人越狱不成被诛杀,算是个不错的理由——你之前杀的陪同许慎过去的流民将领是我的兄长,想必,身为聪明人的普祥,也没能猜出来和我有仇吧?” 普祥身后的流民军一片哗然,涌动着想要过来,却好像受到韩子文森冷目光的震慑,又停下脚步,只是静静地看着现场,看着普祥真人倒在地上,腹部被刺穿,鲜血汩汩地流出来,一时却又未曾死去,虚弱地喘着气,抬起头冲着韩子文咧嘴一笑,牙缝里全都是血迹:“你也……挺聪明,只是可惜,你……未曾猜出王叔平……的用意,他这个人,不习惯手下人是聪明的……” “什么……” 韩子文睁大双眼,话音随着胸口突然出现的一把血淋淋长刀戛然而止,这是致命的伤口,让他连回过身去看仇人的时间都没有,身体前倾,缓缓地从刀刃上脱落,倒在地上。 普祥哂笑地吐着血,看了一眼韩子文身后的人,摇摇头:“我就……说嘛,一开始就没,没看到你。” “所以说子文是想多了,王二郎……真的只需要听话的手下。所以,三个人之中,只有我最笨,笨人有笨人的活法,至少我比你们活得都长,还能……顺便给孩儿报仇。”许恒瞥了普祥一眼,摇摇头,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将这里收拾干净,尸体都堆起来等风雨过后,烧了……切记,别留下马脚,一定要弄干净。” …… 狂风依旧,大雨依旧。 会稽郡,郡守府。 郡守府一个普通的房间里。 随着两声高昂的呻.吟.响起,出现了一段略显漫长的压抑期,片刻之后,油灯再次被点亮,昏暗的灯光照亮软塌,两具赤.裸.的美丽的身体依旧缠绕在一起。 男人已经昏睡过去。 虞南子迷离着双眼,粉面桃花般的俏脸紧贴着男人的胸膛,娇柔的小手玩弄着软软的东西:“坏东西,终于榨干净了……” 第九十八章 事后 一夜风雨。 熬过了狂风暴雨,在黎明之后,有了好转,雨势越来越小,虽然不至于停下,却只是淅淅沥沥不足以影响出行;相对于昨夜的大风,如今也柔和了许多。一只青蛙从角落里跳出来,呱地叫了一声,跳入草丛掩埋之处。 似乎这几天累到了,以至于王凝之还有些迷糊,头晕乎乎地,眼睛还没有睁开,怀里却有一具滑腻的躯体,柔软而优美,他下意识地抱着,手轻轻地顺着曲线上下游走,模糊地说道:“娘子,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怀中的女体蹭了蹭他,一只小手抓住他的那话儿,娇媚地说道:“这不是图方便么……” 王凝之一颤,猛地惊醒,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急忙坐起来,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恰好就是被惊吓到的虞南子,正埋怨地瞥了自己一眼,嘟着红润的小嘴,只是一句话也不说话……王凝之抹了一把脸,眯着双眼,看着虞南子大大方方地展示着娇躯,只有一个锦被遮着肚子,却将胸前的两颗红润露出来,他对这些却熟视无睹,而是伸出手扯了一下锦被,看见下面并没有血迹,这才松了口气,皱眉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哪有这么多为何,明明是你扑到人家身上,强迫人家……却没想到醒过来后埋怨人家,郎君啊郎君,你怎么可以这样呢?”虽是这么说这,虞南子却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也坐起来,任由锦被滑下去,经过一夜的鞭挞愈发美丽的身体上还有些块状的红晕,似乎是某人用力抓取所留下的痕迹,坐起来的虞南子伸出手挑起王凝之的下巴,看着他更加严肃的表情,咯咯笑道,“好啦好啦,别生气……男女之间的事,你情我愿,各取所需,至于说你问我为何这么做,理由甚是简单——我只是想尝尝能将令姜妹妹折服的男人的味道而已。” 王凝之更加纠结了。 他喜欢自己身边的人或事全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希望有意外发生,可奈何……这话还真好说出口,即便是前世他事业有成,也不曾被狂热的拜金女逆推过,结果这一世却糊里糊涂将处男之身交给了未亡人——可悲的是听虞南子口气,自己貌似还是被嫖的那一方!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虞南子靠过来亲吻了一下王凝之,随后穿起衣服,索性衣服并不多,很快就穿戴完毕,回头看了王凝之一眼,面露微笑:“那我先走了啊,这里你叫人收拾吧……哦,还剩下的桃花蜜就留在这里吧。” 言罢,便缓缓地离开房间,步伐倒有些踉跄。 还真是嫖客做派。 不过也就是***吧,虽然不受控制,还可以忍受,只是看着桌子上的桃花蜜酒,想了想,估计也就是被下了药,王凝之又头疼起来,真想不到这虞南子竟然如此疯狂,竟然真敢这么做,当下下定决心以后还是少接触为妙。 穿戴完毕,想着床单让婢女收拾有些不妥,王凝之翻过身,看了看床单,这才一愣:虽然看起来很凌乱,但摸上去并没有残留的液体,甚至连液体干涸留下来的斑迹都没有。 “这似乎不是昨晚的床单……”他轻轻呢喃着,想到虞南子踉跄的步伐,苦笑一声,干脆而利落地再次瘫在床上。 …… 虽然还在下着小雨,但相对于台风登陆的大灾害,已经过去了。 一夜似乎过去很长时间,让人都有些恍惚,道人们关于王凝之的辩论还在持续进行着,只是暴雨过后,路径难走,只能小范围地传播着,甚至连官员,除了留在郡守府的人,其他人都被王凝之辞退掉……估摸着除非王凝之卸任,否则这群人是来不了了。 王凝之并没有在房间里待很久,考虑着时间,觉得是时候了,就从中走了出来,交代婢女收拾房间,一个人走到了办公点,结果还没有进去,就被跟着狱卒一块跑过来的李咏拦住。 “府君,郡狱……又出事了。”李咏声音有些发颤,便是他自己也觉得不好,只是靠过去之后,将王凝之叫住,他旁边的狱卒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这个狱卒很面熟,正是昨晚上王凝之去郡狱时那五名狱卒之一。 “出什么事了?”王凝之淡淡地问道。 “回府君,狱中关押的普祥真人……昨夜暴毙。”狱卒有些惊恐地说着,“作业郡狱突然来了一群难民,说是家被毁了,希望能在郡狱避雨,考虑到府君……我等便让他们进来,本来是相安无事,但清晨我去送餐时,却发现普祥真人死在雨中,身上还有刀伤……” “可是那群难民所为?”王凝之徘徊着,“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还在郡狱,因为普祥暴毙,所以我等将他们控住,只是简单的调查发现,除了我们身上的长刀之外,那群难民并未带刀。” “是不是趁你们睡着了他们将你们的刀给偷去了?” 狱卒一愣,低垂着头:“我等并未发现佩刀有被移动的迹象。” “没发现不代表没有,难民们也有可能将刀完美地还原了。”王凝之停下脚步,招呼狱卒起来,索性也不进门了,干脆利落地向郡狱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大可不必担忧,死掉的只是普祥真人,他本是便是死刑犯,被处以秋后问斩,如今只不过是早死,我不会轻易怪罪到你们头上……只是该查办还是要查办。” “是。”狱卒应下,并在前方带路。 这时候并不像后世那样的水泥公路,下过暴雨之后路径泥泞不堪,一走一个脚印,非常难受,况且还下着小雨,走起来非常困难,狱卒过来时便猜了一沓脚印。 在要出郡守府的时候,王凝之停了一下,路上跟留在郡守府的管理们打着招呼,倒是让他想起来一些事情,就对旁边的李咏交代说:“提供宅院给难民居住的寒门应该有着落了吧,索性郡守府缺人,兴明你去对照一下,将名单确认一下,他们之中若有想要为官之人,可草拟一份推荐函,送与郡内中正琅琊王……” 第九十九章 移花接木 郡狱事故频发,终究还是吸引人的目光,等过去后,已经汇聚了不少官吏,大多都是闻讯而来,兴许是觉得这事儿奇怪,普祥真人好端端地怎么就被人给捅死了呢……当然,也有聪明人觉得不同寻常,这自然是不同寻常,王凝之上任之后出了这么几等事,且不说前段时间那个杀人放火的幕后元凶还没有被揪出来,这又闹了一出,死的还是普祥真人。 毕竟说起普祥真人,会稽郡官吏们虽然没有过交流,却也有不少听过其大名。 这么一个人物,反而窝囊地死在这里,换成他们也得憋屈。 五个狱卒没有人出事,只是在王凝之看过去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低下头,这是心中有鬼的象征,王凝之自然清楚,瞥了一眼还放在角落里的食盒,却也是装作没看出来,像模像样地绕着那群难民转了一两圈,人还不少,或许是近距离接触郡守这样的大官,都有些畏惧,缩在一起。 “普祥的尸体呢?带我过去看看。”王凝之吩咐道,刚才那个狱卒立刻在前面引路,进了郡狱,并没有走多远,在一个稍微大些的刑具房里,一具尸体躺在那里,还卷着裹尸布,头也被盖住。 尸体身材高大,露出来的衣服也确实是普祥真人的衣服,沾染着污渍。 在王凝之身边凑着一些官吏,包括李咏在内都是不需要往地方上跑的,而且也大多都不是普通人,背后的家族很多都是寒门,甚至一些还是世家子弟,只不过是旁支或者庶出罢了,看起来不怎么样,但在前面让所有人看不到表情的王凝之却知道,今日这里的事情,肯定会随着这些人传到那些家族之中,然后再四处传开……他不怕,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他掀开盖在尸体头上的布,露出一个面目铁青的脸,有些狰狞,而且因为长久没有洗澡的缘故,脸上全都是干涸的泥土,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他又往下扯了扯,看到尸体胸前的伤口,估计是由长刀刺入造成。 “今日我醒来,去给他送早餐,结果就看到他死在囚牢里。”狱卒抿了抿嘴,脸色有些发白,不过还是说出来。 王凝之点头表示明白,随手将普祥真人身上的饰物拽下来,一个骨齿,应该是某种野兽的牙齿,他看了看,然后示意狱卒将这里弄好,抬起头,环视了一遍周围的官吏,沉声说道:“虽然普祥真人是死刑犯,被判以秋后问斩之刑,不过提前被人杀死,却也是狱卒看守不利,这样吧,克扣他们五人一个月俸禄……今日风雨应该会逐渐停歇下来,大家回去做好公务,如果可以的话,今晚就回家看看,明日起,恐怕又有的忙了。” …… 雨在午后停了,依旧是阴天,空气依旧有些湿润。 地面还是湿的,泥泞难行,一走一个脚印,经常有人走的路还好说,因为被车轮碾压的严实,走过去只是沾点泥水,倒不至于陷下去,这种情况下从郡城往山阴县的家中走就有些不妥,不过鉴于内心中有些惶惶然,王凝之还是打算回去一趟。 算起来,他也不过就两天没回家,前世的他办事也经常这样,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就住在办公室。不过那时候毕竟单身,如今却有了家,有了归宿,更让他心里长刺的是昨夜竟和虞南子发生了关系,即便对他而言,男人没有贞操一说,但于情于理,终究是对不住谢道韫,所以他打算回去搂着小妻子再睡一觉,至少安安心,这样才能面对接下来的诸多琐事。 是了,尽是琐事。 大事已经过了,白日.里得到消息,按照计划行事,义兴许氏已经变成历史了,接下来他就要面对全郡内的灾情处置、五斗米道中的道人指责反击等等,甚至说许氏被灭也会被人摸到他身上来,处理起来繁复冗杂,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事。 牛车的好处就是无论什么路径,总能走得平稳安和,老牛缓缓地走着,车轮在大路上压出两条细长的线,路上落满了树木枝叶,甚至在某一段路上,还有一棵树被懒腰折断,倒在路中央挡住,还需要护卫走过去搬开。 并非只有一架牛车,毕竟随行的护卫就有十几人,踩着泥路回家会耽搁,索性用了四架牛车,王凝之单独一人一架,其他人挤着,倒也能说和过去。 青蛙鸣叫的声音多了起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前面的车夫叫道:“二郎,到家了。” 王凝之撩开车帘,也不下车,探出身子冲着守在田庄门口的护卫说道:“把门打开,是我回来了。” 门是新换的门,以前那个因为夜袭导致有些破旧,显然与王家门楣不符。 吱吱呀呀的一阵声音响起来,四架牛车全都进了田庄……田庄里的路就好走了,主要的路上铺着砖石,王凝之跳下来,制止了奴婢们叫人的行为,冲着跳下牛车的两个人说道:“刘虎,葛顺,去最后一辆牛车上,驾车跟着我。” 刘虎、葛顺两个大汉与其他人不同,身上布满了干掉的泥土,闻言后去了最后一架牛车,驱赶着老牛跟着王凝之……王凝之如今算是掌家,他做什么事奴婢们自然不会插手,也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向王羲之或者王玄之禀告,绕了个远路去了后院,在距离王献之的庭院不远处,还有一处无人的庭院,虽是无人,平日里却有人常去打扫,也不至于落满灰尘。 牛车在这里停下来。 王凝之走过去,从外面扯开车帘,看着里面的情况:只有一个躺着的人,身材高大,只穿了一身单衣,可以看到里面的绷带,散发着一股怪味。里面的人早已醒来,在王凝之撩开窗帘的时候抬起头,嘴张了张,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丢在旁边的骨齿。 “这里无人打扰,我会派几个机灵点的奴婢来照顾你,安心养病……收敛一下性子,如果在这里闹出事来,我第一个弄死你!”说话的王凝之挂着微笑,只是眼睛里闪烁着寒光,表示这句话并非在开玩笑,“等你伤好了,再兑现你我的承诺。” 第一百章 床话 王羲之闲适在家,前段时间身上还有闲职,如今却又辞去,也正巧在台风登陆的时候在家里,若在外,指不定会出现什么状况。 按照惯例,王凝之去了王羲之那边,给王羲之和郗璿问过好,与父亲王羲之谈论了会儿郡守任上的事,只是将一些实在不能说的隐藏下来,饶是如此,也足够王羲之感叹,王凝之的手段确实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汗颜,干脆摆摆手让王凝之回去,眼不见心不烦……郗璿将王凝之送出去,说着些与儿子的体己话,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王凝之被上清派道人污蔑,作为母亲的郗璿不断地安慰王凝之。 这一世的父母絮絮叨叨并没有让王凝之感到厌烦,虽然嘴上说着排斥,心中却十分受用,没有不耐烦,反而放缓脚步,与郗璿多说几句,一路走出庭院,郗璿笑道:“二郎心中有底气即可,只是那群道人太过可恨,污蔑之言传到我这里时,我都恨不得与他们辩论一番……不过也好,二郎若是有手段对付他们,那就狠狠敲打一番,欺负人竟欺负到咱们王家头上了……” 看着郗璿笑起来有了鱼尾纹的眼角,王凝之抿了抿嘴,心中倒是有一股冲动,他正冲着郗璿,说道:“母亲,我可以抱抱你吗?” 郗璿先是一愣,片刻后就伸出双臂将王凝之抱在怀里,伸出手在他的后脑勺拍了拍:“我知道你不善人情,若不是你大兄去世得早,家中的重担也不会落到二郎身上……苦了你了。” 低垂着身子的王凝之被郗璿抱在怀里,虽然面无表情,却是努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他是即便发生在自己身上也能用客观角度来审视的人,这一刻他很清楚,被这一世的母亲抱在怀中的这一刻,他是真正地认同了这一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继承了这个身体,自然也就继承了身体的父母。 灵魂在轻轻地颤抖着。 拥抱没有持续太久,分开后王凝之对郗璿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再次恢复了从容,分别之后就向着二房走去。 …… 家里人是不知道王凝之今天要回来的——这里说的是奴婢们以及各房弟弟妹妹们,而且从王羲之和郗璿那边看来,对于王凝之突然回来也有些吃惊,毕竟,已经晚上了呢。 可是,王凝之走进二房之后,却是自己吃了一惊。 环儿迎上来甜甜地叫了声“郎君”,随后将他引进房间,正是吃饭时间,只是还没有开动,谢道韫一个人坐在席子上,对面竟然也放着一份饭菜。 “净手,郎君应该没有吃晚餐吧。”谢道韫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站起来迎接王凝之,反而有些低垂着头,仅仅看了王凝之一眼,淡淡的,丹凤眼却有着威严,似乎又有些愁绪,目光落在面前的案几上。 静默地在青娥端过来的水盆里洗了手,王凝之坐在谢道韫对面,刚想说话,却不曾想谢道韫对着他点了点头,就开始吃晚餐。 食不语。 这是不想跟自己说话……王凝之倒不傻,只是有些疑惑,虽然说因为昨夜虞南子一事让他面对谢道韫有些理亏,但不应该啊,昨夜才发生的事,谢道韫怎么会知道?他不敢询问,只是吃饭之余瞥向谢道韫,见妻子面无表情,以至于带着一丝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吃饭的动作依旧优雅而美丽,不紧不慢,只是看都不看王凝之。 就在这种古怪气氛之中吃完晚餐,王凝之去书房歇息片刻,部曲们听说他回来了,便派人过来报告一下这两天的事。这两天这边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大多都被谢道韫在信中提到了,只是信中语言简练,恐怕还有遗漏,所以当王凝之听完他们报告之后,表示自己了解了,便要将他们轰走……妻子还生气呢,他得过去哄哄。 只是陈泉在出门前停了下来,磨蹭片刻对王凝之说道:“二郎,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凝之:“有屁快放!” “今.日.小七带着那个阿邹回来了,被二少夫人叫去问话,貌似说了些不该说的事情……” …… 王凝之终于知道事情出在哪里了,他不得不感叹古人说的话,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到底,这个叫做阿邹的人以及被唤作小七的部曲在昨日问完话之后就被他抛到脑后——如今想来,这两个人貌似就被安排在自己休息室的不远处。 夜深了,洗漱完之后,他有些提心吊胆地走进房中,油灯还没有熄灭,意味着哪怕谢道韫对他多有不满,却也细心地在为他考虑。 王凝之的目光看过去,见谢道韫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光洁的肩膀裸.露在外,里面仅穿着小衣,昏暗之中看不清楚是否睡着了,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床上,薄被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体。他缓缓地靠近,来到床边,低头看去,正好看到谢道韫睁着丹凤眼瞧着自己。 “呃……娘子。”被看到的王凝之索性不再轻手轻脚,倒也干脆,大大方方地脱去衣服,爬上床去。 谢道韫挪移着想要给他让地儿,却不曾想王凝之根本没打算直接到里面去,反而双臂支撑着在谢道韫的正上方,正低着头,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 谢道韫的目光清澈,昏暗之中光影晃动,却又仿佛闪烁着奇异的感情。 “我不该插手郎君的事……”在相顾沉默中,谢道韫开口说道,“虞南子也好,其他女子也罢,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算什么,只是,我还是忍不住难受……” 王凝之趴在妻子身侧,嗅着妻子身上的幽香,叹了口气,将其抱在怀里:“是我不对,不要难为自己好吗?当时……算了,终究是我的错。” 转身将灯熄灭,在黑暗之中似乎多了些安全感,谢道韫钻进王凝之的怀里,声音有些发颤:“我吃醋,是小气,还独自生闷气,郎君不怪罪我已经很好,没必要这样说……别的男子恐不会如此,我知道郎君疼爱我,我却在这份疼爱中耍性子,一开始是很难受,可是现在在郎君怀中,不知不觉气就消了,我果然还是太没用——” 适应了黑暗之后,王凝之带着笑意看着谢道韫,因为在侧面,靠的很近,就看到红润的小唇一张一合,说的话却和自己一样是承认错误,心里泛起柔情,便伸出手压在妻子红润的小唇上,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自己探过去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亲:“娘子,我很喜欢你,你知道吗?” 他感受到谢道韫的脸颊在听完这句话之后有些发烫。 这样的年代里,即便是夫妻之间,想来也没有多少人会说情话,况且还是如此大胆的情话,谢道韫的呼吸有些急促,左手在被子里摸索着,小心翼翼地拉住王凝之的手,将之放在自己胸前,让王凝之隔着小衣能感受到里面的柔软与弹性,还有一颗小点凸起。 就这砰砰砰的心跳声,谢道韫小声说道:“郎君,你……你要了我吧。” 揉捏胸部的手一滞,王凝之动了动下身,觉得没反应,半晌,才难堪而又艰难地说道:“……被榨干了……” 谢道韫转过身,背对着他,将他的手也甩开。 “睡觉!” 阴云散去,露出皎洁的月光,愤懑的声音透过窗户,传至庭院,一只夜行鸟扑楞着飞远…… 第一百零一章 忙碌的李咏 谢道韫的小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王凝之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时候,第二天晨起,却又见到谢道韫娇羞一般的脸庞,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里小了许多,没有生气的成分在里面,反而给王凝之一种谢道韫在躲着自己的错觉。 洗漱、吃早餐,完了之后他就被谢道韫轰出来,只是嘱咐了一句早些回来就没了下文……他想了片刻,难不成说因为昨晚说的话而害羞?不得而知,但怎么看也不觉得谢道韫是那种人啊。 台风已经过去了,如今算是仲夏向暮夏走,南方的夏日,风雨天气很正常,风雨过后,便很快恢复燥热,伴随着蝉鸣,经过风雨洗礼的树木更加强壮,绿油油的树叶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绝大部分的地面已经干了,倒也不泥泞。 既然不泥泞,各方面的工作也就要再次展开,王氏田庄内部,奴婢们早早起来开始打扫院落,台风来袭可是毁掉了不少人工景观,还得交给他们恢复;部曲、道人们也不能继续待在家里,要出去游走村落,一清早就汇聚在操场上,开始每天的操练……值得庆幸的是,自从开办体育课之后,也不知是王凝之的影响还是学生们尝到了锻炼带来的好处,今日早晨,还有些水洼存在的操练场上,学生们也汇聚起来,看见王凝之过来,郗道茂便迎过来,犹如班长一般报告之后今天出勤人数——来了一半以上,值得庆贺了。 自从王凝之上任,虽然家学先生的职位没有推脱,却也一直没有再次讲课,体育课丢给了陈奇、陈泉他们,至于格物学,则是交给寄住在王家的姚科之代为教导,当然,大致的方针王凝之已经传下去,姚科之即便没有教导学生的经验,按照方针行事,能起到引导的作用便可以。 一边走着一边和围拢过来的学生说些话,王凝之对此倒也清楚,挑些看起来很厉害的片段讲讲,引起兴趣,引起兴趣之后却又闭口不言,得到一片嘘声。 “好了,做操、跑步了……季衡竟然也来了,那便一块跑吧……”跟着学生们一起做完热身动作,然后开始跑步。 并非是剧烈的运动,跑动时候倒也能说些话。 姚科之看起来并不善于运动,皮包骨头一般的人,苦心钻研道法、丹术,却对身体本身并不重视,而且一旦炼起丹来,便是一两天废寝忘食,也难怪,跑了片刻就不行了,落在后面。 一个接着一个人被甩在后面,王凝之静心想着方才姚科之的话。 “真不曾想,我仅仅是说说,他还认真了,真要研究火药……”他的目光掠过远处的树梢,看向北方的天空。 空旷而寂寥。 “啧……炸药提前问世倒也说不准……” …… 李咏的家就在郡城之内,所以,他总会提前进入郡守府办公。 除了几只叫不上名的鸟在书上鸣叫,就是聒噪的蝉声,虽然还是上午时间,太阳却已经出来,显示出夏日的火辣姿态,逐步攀升中,温度也在慢慢增高,炙烤着大地。 李咏对这种环境早已见怪不怪了,虽然他也是最近才被任命为会稽郡郡丞,但在此之前,他也有过为官的经验……出身不太好的人就只能如此,他是个寒门子弟,而且家族还在逐渐衰弱之中,能够升任为郡丞,已经是看在他绩效不错的基础上了——毕竟郡丞不是郡守任命,而是吏部铨选。 担任郡丞之后,李咏并没有松懈,作为郡守的辅佐,他也是各方面都要管,虽然不可能直接下命令,但是统筹归纳更加麻烦……只是,今天的他虽然也早到,却有些为难,自从王凝之被上清派道人污蔑为引起飓风的妖魔之后,不管信不信,至少郡守府有一小半的官吏选择不上任,以至于将王凝之惹怒,干脆全都辞退。 少了一小半官吏,在没有新鲜血液灌注进来之前,郡守府的许多工作都没办法进行下去。 他依旧没办法松口气。 甚至连办公点都没有回去,就碰到两个风风火火赶过来的武卒,手中还带着信函——义兴郡郡守亲笔,需要转交给王凝之,而且武卒还郑重的表明,这事关义兴许氏全族被杀。因为事关紧急,李咏只能亲自安抚这两个武卒,并表明王凝之很快就到。 能到的官吏大多都来了,只是王凝之还未到,除此之外,在王凝之到来之前,还有个意料之外的人来了。 琅琊王司马奕! 与之同来的还有他的宠妾阮琴,两人对郡守府倒是轻车熟路,在婢女的接引下停在王凝之的办公点,见王凝之还未来,就将李咏拉过来。 虽是上午,李咏却已经满头大汗,却又不敢怠慢,毕竟于他而言,司马奕可算是恩人,若不是司马奕给他定了个不错的品级,他还真不容易升任为郡丞,当下也是亲自在旁边伺候着,索性司马奕脾气温和,倒也不难为他,聊过几句之后,就直奔主题。 郡守府作为一郡中枢,绝不可能没有运转的官吏,作为一郡中正,司马奕就是为此而来,尽可能地在王凝之发布征辟、察举之信息后,将为郡守府添置官吏给做好。 这时候的选官方式,大致是三个层次:一是吏部铨选和公府辟召,二是州刺史辟召和举秀才,三是郡太守辟召和察举……王凝之的征辟召令算是第三个,也是最不正式的一个,因为不需要经过吏部,直接由中正推选人才,取不取用只需要王凝之点头就好。 李咏将自己统计的飓风来袭时接收难民的寒门子弟名单递给司马奕,由他观看,自己在一边候着,却越来越觉得奇怪……旁观的他总觉得司马奕来这里的重点并非品评人才,而是有别的事,但绝不是他这个层次能接触到的,所以只能静静地看着,看着司马奕将名单与宠妾一块观看,嘴角挂着笑。 他流的汗越来越多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外面传来走动声,很快王凝之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来迟一步,多有抱歉啊……” 第一百零二章 品定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正向南方偏移,阳光火辣辣倾泻下来,如同前天的大雨一般,将所有人笼罩,只有南边院墙下才有些阴凉。 王凝之站在光暗交汇处,阳光打在他身上,将他百汇处分开,前面沐浴着阳光,让人看不真切,后面则背对着一群年轻人……陪着司马奕走出来的李咏看了看,不过很快猜出来,这些人应该就是王凝之新招过来的人——寒门子弟。 这群寒门子弟却是拘束的,虽然穿着也并非寒酸,毕竟也算是地主阶级,只是寒门子弟想要为官,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只有走中正官品评这一条路,而且关于中正官品评,门第、品性、才得等等,如今王凝之说可以有加分项,虽然名字比较奇怪,但对于这些想要为官的寒门子弟来说,这无疑是个机会,拘束自是理所应该。当然,机会只是针对个别人来说的,与以往的品评不同,他们这群人是被王凝之通知过来的,也就是到了为官年龄的一批人,只是这群人中,只有一小部分家中在飓风来袭时分出宅院供给难民。 所以王凝之的加分项是给这一小部分人的,其他人,只能照常。 这应该是最让司马奕哭笑不得的评议,如此草率而仓促的评议场景恐怕也就只有王凝之想出来,他便笑着说道:“虽然此次品评不会呈报到吏部,只是为了填补郡守府空缺,但是否太过仓促了些,若真提选某些人为官,毫无经验暂且不说,若没有能力……岂不是还要重新提选?” 对于司马奕,见过几面,再加上家中部曲会经常报告司马奕的行为,因此对于司马奕的性格王凝之还是了解的,当下也不以为意,摇摇头说道:“确实仓促了些,但特殊之事特殊对待,如今飓风刚过,屋舍倒塌、田地狼藉,且不说生出多少难民,单单灾后应对便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正是用人之时,我用人不讲究能力大小,听话就成……所以,拜托了。” 司马奕又想说话,却被旁边的阮琴拽了拽,回看过去,片刻后对王凝之点点头:“只能这样做了,索性叔平一心为民,也不枉费我向吏部推荐你……” 王凝之笑着回应,当下也不耽搁,就以办公点为考核处,让这群寒门子弟挨个过去,现场考究,再根据门第出身以及曾经的作为加以品评,人不太多,用不了多少时间,王凝之不太喜欢这种过程,反正让司马奕去选就可以了,那些有加分项的寒门子弟看似要走走过程,实际上已然内定,只是人数不足,需要在多加几个人。 他在旁边听着,看着,坐在席子上,有婢女倒茶伺候着,没有安闲多久,就被李咏递过来的信函所吸引,问一问才知道这是义兴郡太守亲笔书信,让自己来看。 他抬起头,看着司马奕坐在主位上,旁边侍候着宠妾阮琴,两个人倒是很尽心尽力地在品评人物,司马奕当着王凝之的面儿,也不忌讳,遇事会先和阮琴商议一番,只有是在难以抉择才会让王凝之做决定……那边很忙,显然无暇顾及这边,他便展开书信看起来。 事实上既然是义兴郡太守,王凝之就已经猜出来大致内容,只是看完之后才感叹了一句,从这义兴郡太守字里行间的话来看,竟然是偏向于自己这边的,只是从脑海中将家族关系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这个太守和自己有什么要好的关系,只能暂时搁置起来,却又不得不感叹这个太守很会说话,并未开口直接说“我猜出许氏灭族与你有关”这样的话,反而是委婉地表示昨天孙泰找了他一趟,说许氏灭族与王凝之有关云云,立场却很明智,向孙泰表示会严格查办……将这封信揉起来,倒也没有立刻销毁,看向司马奕那边。 已经差不多快好了。 阮琴在做最后的整理工作,招呼上李咏,抬头见王凝之看过来,甜甜一笑,说道:“府君,差不多已经好了,至于最后之决定,还要交由你来做。” 司马奕也说道:“毕竟是给你选手下,叔平你也看看。” 王凝之接过他们的名单,上面勾勾画画,有些凌乱,只是后面都会给出具体的品级:五品、四品……大多都是中品或下品,被评定为下品的,肯定是不会被选上,王凝之要做的就是在中品之中选择自己的官吏。 他不多讲究,过了一遍之后就将自己要用到的人勾选起来,然后分配职责,统一交给李咏去宣布,让没有入选的人回去,入选的人迅速去岗位开始熟悉,风风火火倒是让被选中之人有些惊讶,但惊讶归惊讶,王凝之前面说过,他们只需要听话就可以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在李咏的引导下去办公点。 …… 一群人正在往外走,一群人正在去办公点,还有一群人也正在走进来。 是那些被王凝之表示辞退之人。 走在半路上的李咏停下来,看着以前地同僚,皱起眉头,显然觉得不妥——这群人穿的是正式的官吏服饰,缓缓地走进来,影子在自己的前面,仿佛拿着长矛的将士,带着一丝压迫走过来。 李咏身后的新人小声地议论起来,他们虽是新人,但对官职自有了解,对于这种服饰也不陌生,所以才会奇怪,这群人什么用意——李咏抬抬手示意他们不要私下讨论,拦住对面的人,疑惑而又严肃地说道:“我不是已经向诸位表示,府君已将你们辞退,而如今诸位一身正装气势汹汹,又是为何?” “我等只是尽一份指责,前来办公罢了,如今飓风已过,正是善后赈灾之时,想来府君缺了我等难以成事……”其中一人回答道,正是官最大的功曹,名字叫秦正,或许因为李咏替代了自己的位置,让他言语带着一丝火气,“为了我郡百姓,要辞退我等,也要过了这段时间再行定夺。” “府君话一说出,你们这样闹,可是不将府君放在眼里了?”李咏厉声道。 秦正轻蔑笑道:“此等关头,将我等辞退,府君可将全郡百姓放在眼里?” 走过来的司马奕干咳了一声,从他的身后传来王凝之的话: “好大的一顶帽子,你再给我扣一遍试试!” 第一百零三章 赈灾前夕 “好大的一顶帽子,你再给我扣一遍试试!”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凝之走在司马奕身后,面色平静,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但眼神锐利,带着一丝不容置疑,加快速度走到司马奕前面。 李咏带领的那群人哗哗分开一条小路,让王凝之露出来,正冲着秦正,顿时间,秦正眼神一缩,下意识地畏惧,毕竟王凝之可是说杀人就杀人,与以往的那些文人太守不同,但转眼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的任务,这么多人看着,表现太懦弱传出去怕不好看,只好强撑着说道:“府君理解错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灾后才一天,就将我等经验丰富之人辞退,选用毫无经验之新人,就不知带着这群连如何运作都不知的新人,府君……要如何做?即便府君能力出众,却也无法保证进程吧,如此看来,不就是置郡民于不顾吗?” “说完了?”王凝之很有礼貌地没有打断秦正的话,静静地听完,也表示赞同的点点头,然后笑了笑,“你的担忧我知道了,你的建议我不接受,好了,郡守府要办公了,不相干人等暂且退下,若敢扰乱公务——” 他的嘴角噙着笑,越过李咏他们,伸出手指着旁边的护卫武卒道:“他们可不是吃素的……让开!” 秦正的右眼跳了跳,在王凝之往前走的时候他往后退了退,碰到身后的人,身体一滞,微微往后看了一眼,见身后的人也是一脸紧张,顿时间松了口气……原来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害怕,在这种时候,正面遇到王凝之,这群人只能整体怂了,尽管说心中知道王凝之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己,但又有谁敢拿性命开玩笑,眼前的这位府君大人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郡守府狭窄的小路上,王凝之领着一群新人官吏,往前走着,前面是一群老官吏,随着他前进一步,对面就后退一步,直到退出到一个庭院口,老官吏们走了进去,给人让路…… 司马奕和阮琴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二人脸上皆带着笑,随着目光从王凝之转移到老官吏们身上,表情也从赞许到失落,经过老官吏们身前时,司马奕还特意停了停,说道:“可惜了,若尔等硬气几许,或可还有希望,唉,真是可惜了。” 留下一群老官吏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 对于老官吏们来说,一场本应意气风发借助上清派道人的势来指责王凝之的运动失败落幕;而对于王凝之来说,却算不得什么,或许从这里走过去,便会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至于这些老官吏,自然是被他拉入黑名单,永不录用。 他走在最前面,实际上短短的几步路,脑子里却一直在回想着司马奕刚才说的话:“陛下错信方士,断谷饵药以求长生,药发,不能亲万机,褚太后复临朝摄政……” 若没有为官,他倒可以不去在意,但如今在任,还是吴会三要之一的会稽郡太守,他就不得不在意了,指不定这就是个政治信号,新皇帝无子,还有可能驾崩,毕竟传闻这个皇帝对政事不感兴趣,却迷信方士,成天不吃饭,只吃金石药饵,想来身体就不怎么样,如今又药发……这不就是重金属中毒吗,这玩意儿可是致命的,显然这个时期,各种政治变动恐怕不会少。 司马奕将此事告知自己,应该就是警醒的意思吧……如此想着,王凝之不动声色,挨个将新人官吏送到岗位,大致交代一番,还存有老官吏的就让老官吏教导,总之就是要快……统计受灾情况。 没错,他交代的第一步就是要统计受灾情况,为此,他还特意在督邮办公点停留了很长的时间,非常详细地交代出他需要什么信息:受灾屋舍、田地,具体的人口(户口)以及结合了以往会稽郡赈灾统计,零零碎碎地交代一番,随后又交给他们一群武卒,即刻动身前去地方整理,至少在日落前将信息统计给弄出来。 这倒不是很难,因为具体的受灾人口大多都在已知地点:或者以往的避灾所,或者世家、寒门提供的宅院,倒没有多少以往零散难民。 从督邮办公点出来,王凝之亲自将司马奕和阮琴送出郡守府,客套一番之后,以司马奕的“看叔平手段了”结束,目送二人离去,王凝之拢了拢头发,眯着眼看着因为阳光散落从而变得清晰的空中悬浮颗粒,对旁边的李咏说道:“我记得,赋税之法名为户调法,兴明可否与我讲解一番,我好做出应对减免措施。” …… 与此同时,义兴郡。 郡守府。 孙泰从郡守府中走出来,面色阴沉,在他身上这是很少见的表情,以至于让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同行而出的是身穿太守官服的人,脸色有些难堪,一边走一边跟孙泰说着:“这甚是难办,我已经说过数次,飓风来袭,那日暴风暴雨,路上几无行人,许氏田庄又有些偏僻,时至今日我亦我从下手,何况……敬远你也知道,那里被凶手焚尽大火,很多尸体已然……” 孙泰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不是提供了线索?” 名字唤做韦慧,韦承贤的义兴郡太守突然站住不动,看着孙泰走过几步后停下,转过身盯着自己,他皱着眉头开口说道:“敬远提供的不叫线索,只能叫做猜疑……仅凭王、许间隙,以及许珈和你之间的谈话就将王叔平定罪——且不说我与王叔平同品,没有定罪之权,便是定了罪,若拿不出证据,那可就是污蔑了!” 孙泰眼神一凛,任由韦承贤说下去。 “敬远你可没有官位在身,若被人指责以平民之身污蔑五品要郡太守,是何后果,怕是不用我来提醒吧。” “你这是在推辞?” “看你如何理解了。”韦承贤淡淡说道,目光扫向会稽郡方向,“许氏之事我亦悲痛,但纠察元凶,只怕仍要从长计议……况且,我还要安抚郡内世家,还望理解。” 第一百零四章 青山尚阳 新生婴儿带来的喜悦终究抵不上屋舍与田地被毁的哀痛。 在地面能走之后,妇女依旧留在避难处不动,男人们却纷纷下了地,看看房屋有没有倒塌毁损,以及田地里面的庄稼有没有倒伏,青山就在这群人之中,他先去了一趟家中,说是家,如今却也只剩下一人高的半面围墙,茅草被吹飞,泥土崩塌,俨然无法住人了。他来不及悲痛,就急匆匆地去了田地——山林的半腰处,有他开垦出来的田地,按照朝廷的占田制规定,鼓励开荒,开垦出来的田地就是他一个人的……显然,他家如今能够事农活的只有他一个,两个儿子或许可以来帮忙,总共也不过七十多亩(东晋亩,错了勿喷,我查了半天也没弄懂),按照往常来算,交了赋税之后才刚刚可以满足自家的口粮。 地面还有些潮湿,一路走过,尽是狼藉,青山踉跄前行,偶尔还要走过被连根拔起倒在路边的树木,这一切看得他揪心,树木都是如此,更何况田里的水稻,会稽的水稻是一年两熟的双季稻,早稻春种夏收,容易烂秧死苗,虽然早稻已然收割,但收成显然不好,他还指望着晚稻,却没曾想……青山站在田埂上,看着齐刷刷一片倒在地上的稻苗,默然无语。 至少倒伏了三成。 好在这年头经常遭遇天灾人祸,对于青山来说,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只要人没事就好,他匆匆忙忙地将所有的田地走了个遍,心中计算着受灾情况,完了之后,就赶回家去……妻子坐月子,虽然有其他的妇女照顾着,但他显然不放心,可以的话,还是要尽快过去给妻、儿做饭。 王凝之和提供了宅院的家族并未急着将宅院收回,所以青山他们还住在那里,而且管事的林长秀小真人也没有离开,凡事都帮衬着,听说府君下达命令说要进行灾后统计,集中起来更容易等等,这些政令青山也不太清楚,他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小农,虽然不入流,但比常常饿肚子的流民好上许多,至少可以解决一家人的温饱。 于他而言,无论是这一任的府君还是上上任的府君,都是好人,所做之事也都是能让他切身感受到希望的事情,因此,既然是府君的话,他自然会听。 还没有进门,就见到前面一队武卒,正在大声说着话,随后就看到一群农人跟着武卒进去,青山有些惊疑,便拉住人询问:“这是怎么了?” “府君派人前来人了,好像是东部督邮,听小真人说,似乎是要统计咱们损失了多少田地、屋舍……”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便顺着武卒的指挥排队进去。 青山也是如此,跟在那人身后进去……武卒在前面带路,进去之后穿过人群走到一处偏殿前,从侧面可以看到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农人们都是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去,有武卒维持秩序,他还看到了林长秀小真人的身影。 这样过去约一刻钟的样子,轮到青山了,武卒冲着他挥挥手,他便走进偏殿,进去之后,里面没有多少人,只有林长秀冲着他笑了笑:“青山啊,这位是东部督邮林晟,不用拘束,你方才应该去过田地了吧,说一下你家的受灾情况……” 青山略微靠近,可以看到案几上后后一沓文书,上面勾勾画画,虽然不识字,却也知道是统计,便在心中整理了一番语言,开口说道:“屋舍倒塌,应是不能居住,田七十三亩,植稻,损毁……” …… 午后,太阳火辣辣地悬挂在正当空。 秦正几个官员躲在一颗老树的阴凉下,擦着汗,目光透过斑驳树影逐渐拉长,看向前面的宅院,宅院在阳光照耀之下变得有些模糊,似乎还发生了弯曲。他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就在这里擦擦汗,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叹了口气:“尚阳真人虽说无论如何都要来回复一声,但听琅琊王之意,怕是我等在会稽,很难再被启用,如今有办砸了,那王凝之太过强硬,我们……” “话多无用。”旁边一人打断秦正的话,“总是要进去的,掉些脸面,总比永远闲适在家要好。” “倒也不必悲观,王凝之为人,尚阳真人比我等看得明白,怕是在交代之前就已然料想到结果。”又一人站起来,整理一番衣服,走出树荫,“走吧,进去再说。” 吴郡尚氏是吴郡一个中等世家,名气很大,家族之中有很多名道,仅仅次于朱、张、顾、陆四大家族,当然,由于官场上的影响力稍弱,一般会被人忽视,但大世家毕竟是大世家,对于同等级之人或许不被重视,但对于秦正这些出身寒门之人来说,足以称之为庞然大物,想要巴结尚氏,却没能完成交代之事,自然忐忑。 门口的护卫认识他们,通报一声之后,就放他们进去,进去自有小厮引路,没走多远,进入一处庭院,里面种着槐树,枝叶茂盛,底下有阴凉,尚阳便在那边泡茶,见曹正他们进来,随意看了一眼,手中的动作却不变,依旧在不紧不慢地洗茶:“坐下说。” 曹正他们拘谨地坐下,位子不多,旁边的美貌婢女添上几处席子。 片刻后,尚阳倒上几杯茶水,茶香四溢,让这几个晒了好一会儿太阳的人口干舌燥,他抬起头,看了看这几个人,嘴角挂着笑,示意他们喝茶,同时说道:“看几位神色,怕是那王叔平依旧不允许你们官复原职?” 抿了一口茶水,唇齿留香,曹正无奈地点点头,对着尚阳说道:“不知王叔平有何应对之法,竟是死了心要任用新人,我等毫无办法,还望真人恕罪……” “几位何罪之有,办不成,那也是王叔平的错,刚愎自用,为了惩戒几位,竟然不顾难民,果然心眼极小……”尚阳皱起眉头,“你们可听说了,义兴许氏灭门之事?我且从孙敬远那里得来消息,怕是与王叔平有关,是否真是他所为暂且不知,但从王、许二人身上便可看出此人品性,着实低劣。” 曹正他们大吃一惊,一人颤声道:“义兴许氏……被灭门?” 尚阳点头:“确实,此事发生在前日,许氏上下皆被人杀死,大火焚烧了一切,事情严重,被义兴郡太守控制住,还未传开,毕竟未曾调查清楚,说是王叔平所为是因为前些时日王许二氏的矛盾,但实在没有证据……” “若按王叔平性格来看,这件事十之八九是他所为。” “没有证据,是无法降罪于他。”尚阳缓缓将手中的热茶喝掉,细细品味,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转,微笑道,“只不过……” “真人但说无妨” “只不过许氏被灭门,怕是要牵扯出许多家族,单我所知,孙氏与张氏便有此心,几位得罪了王叔平,怕是在会稽郡难有出路,不过若是有谁能发现王叔平的异常,自会被感激,前程么……” 第一百零五章 泰而敬远 “次思赤炁从兆泥丸中入,兆乃口吸神云,咽津三过,结作三神,赤衣冠,下布绛宫,入两膀胱,运下元精血缠遶神身,入尾闾穴,穿骨髓,上入泥丸,下布鼻凹,出赤血化爲一轮赤光,神在光内,前去身五丈,顺时吐息……” 席地而坐,檀香袅袅升起,渐渐充斥整个房间,闻起来让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犹如乘云驾雾一般。 杜子恭在传道,讲的是年初从上清派道人杨羲手中传来的《上清大洞真经》,据说是早已仙逝的紫虚元君魏华存托梦显灵所作,却不得真假,只是此真经字句晦涩,甚是精妙,即便是名义上的五斗米道领袖,杜子恭也是钻研深究,不断与名道交流,才能明晰,明晰之后,便是传承与弟子,毕竟虽是五斗米道领袖,他却是偏向于上清派,《上清大洞真经》若能广泛传播,对于上清派还是很有利的……尤其是在出现了一个进化派的情况下。 虽然明知新教派的出现对于五斗米道的兴盛是有利的,毕竟还有个佛教虎视眈眈,但人终究有私心,即便是杜子恭,也不外乎如此,他瞥了一眼孙泰,见这个弟子仔细地听着,聚精会神,还不时在纸上记上要点,便满意地点点头。 泰而敬远。 孙泰人如其人,倒不至于在恩师传道之时走神亦或是勾画其他东西,是极认真地在理解,虽然说许氏灭门一案给让他很悲伤,却不足以扰乱他正常的生活,他依稀还记得许珍说过,他和许珍以及王凝之的性格很相似,再如何感情深厚的人出了意外,手中该完成的事依旧会有条不许地完成,不是冷漠,只是一种无法道明的客观。 他是有自己的判断的,正因为能理性地判断,所以才觉得所谓魏华存托梦显灵所作估计是假托之言,应该是杨羲所作,他手中还有个抄录本,配合杜子恭所讲,心中自然明悟……杜子恭的讲学并未持续太久,终究年纪大了,讲完一部分之后,便下了课,却不急着离开,回应完个别学生疑问之后,他坐在席子上,冲着孙泰招招手:“敬远。” 孙泰急忙收拾完书卷,交由小厮拿着,自己走过去,恭敬地侍立在杜子恭身边:“师长有何吩咐?” “飓风过后,民不聊生,怕是又要多出不少流民,大可借此广而传法,可以《大洞真经》为基……此事我想交由你来做,不知你可愿意?”杜子恭缓缓说道,目光停留在孙泰身上。 孙泰眉毛一挑,有些犹豫:“师长不主持吗?” “我已经老了,怕是没有多少精力。”杜子恭感叹道,“你若主持,也可多长些经验,日.后可接替我领导五斗米道。” 并未立刻答应,思考了一阵之后,孙泰说道:“近日学生身上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心境杂乱,唯恐……” “心境杂乱,那便去抚平心境,只是方法甚多,于历练之中解决,更能稳固心境,养神之道莫过于此……你那心事应是在三吴之地,那边将传法之事转移到会稽,你也可借此之机解决心事。”杜子恭顺着山羊胡,笑呵呵说道。 “多谢师长点悟。” …… 夕阳西下,橘黄色的光晕渲染了整片天地,即便是河流也被镀上一层色彩,绚丽而诡异,若是常日,可以当做一番美景,怕也有不少才子会吟诗作赋,但是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意味着悲痛。 这是一条不知名的支流,汇入钱塘江,因为很小所以没有名字,临水之处有一处田宅,以往是荒废的,很少有人来此,只有些许奴婢要过来定时打扫,以备主人宴客之需……如今这里有了人烟,袅袅的青烟随风而起,看似与随处可见的炊烟相同,却并非炊烟。 是一张张手写符箓燃烧所带来的青烟,有安抚亡者冤死之灵的功效。 隐隐约约有哭泣声传来,却很快被人用咳嗽制止,咳嗽的人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男子,而且有些熟悉,走在外面的孙泰停下来,开口说道:“进爵……是我,孙泰。”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缟素的年轻女子打开门,面容娇美可人,只是因为缟素的搭配,让整体看起来有几分哀伤,脸色也隐约有些苍白……孙泰的目光掠过女子,看向她身后的一群人,除了英武地站着的张禄,其他人都穿着缟素,围着一个小坟包,有一块简陋的木制墓碑,上面写着许珍的名字。 他走进去,先是冲着张禄点头示意,无视这群身穿缟素之人,走到坟包前,望着墓碑静默不语,眼睛里兴起一丝波澜,片刻之后,他努力地抬起头,将波动压制下去,这才转过身看向张禄:“你打算就这么安置他们?” “此处常年废弃,少有人烟,他们住在这里倒也无碍。”张禄点头,然后示意这群身穿缟素的人离开,看着那个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继续说道,“许珈生前与我说过,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这些人,只是听他谈吐,你貌似不喜他们,所以只好交由我来照应。” “你应该知道王叔平可能在找他们吗?”孙泰皱起眉头,“你也要担这个风险?” “毕竟是许珈的……遗愿了。” “呵呵……好一个许珈的遗愿。”不屑地笑笑,孙泰看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你应是看上那个女人了吧,否则区区几个周姓之人,值得你如此费心?” 孙泰的不屑并未激怒张禄,有或许他不是一个善于将表情表现在外的人,也没有回答孙泰的话,反而问道:“你呢,我虽与许珈是朋友,却也只是寻常交往,若我没有记错,你二人应是一同长大的至交,如今至交已去,甚至被人灭门……你有何打算?” “这些时日我要去会稽传法,除此之外并无他事。”孙泰看了墓碑一眼,“泰而敬远,天灾人祸的,各家都有变动,这种局面还是保持不动较好……许珈,终究太冲动了……” 第一百零六章 桃园 不少桃树被连根拔起,散乱地倒着,虞甫却任由奴婢们处理,自己无心理睬。 他觉得有些困惑,夹杂着释然与苦涩的困惑。 曾经的他隐约感觉出小妹虞南子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有些超脱于兄妹情,他毕竟是极其敏感的,尽管虞南子偶尔会隐藏,但拙劣的手段还是会在他眼中现形,这让他一直不敢正视,假装自己看不出来,如此这般保持着亲兄妹的感情……显然他虞子美再如何荒诞不羁也不至于和亲妹妹**吧! 然而,人的思维在条件限制中是有限的,比如现在,他卧坐在草亭中的软榻上,轻轻摇晃着身子,案几上的热茶逐渐变凉,糕点依旧完好没有被碰过,他的目光流转在满地桃树的桃园之中,偶尔会向上看几眼变化莫测的云彩。 心里空落落的。 虞南子自从新婚那晚吵架之后就一直没有联系过虞甫,兄妹两个之间似乎产生了膈膜,谁也不去主动联系谁,这让虞甫感到很烦躁,他不得不思考自己是怎么了,虞南子缠着他的时候他觉得烦,如今不理睬他了他又惦念着,然而这又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纠结的要死,他何时产生过这种复杂心情,自然不懂如何调节。 “人回来没有?”他敲了敲茶几,冲着旁边的小厮询问。 “没呢。”小厮哭笑不得地答道,“大郎,桃园距离郡城总有些距离,你都已经问过好些遍了,这一来一去都要时间,你再等等……” 虞甫撇撇嘴,干脆站起来,走到小厮身边,看着小厮还想说话,急忙道:“闭嘴,跟我出去一趟。” 桃园占地面积还是很大的,只是这边属于偏路,以往有人来游玩的时候大多走正路,反倒是像王凝之上次那样走这边的路偶遇许慎和虞甫谈话的事,在别人身上很少发生。 一路上尽是折枝倒伏的桃树,由于位于外围,算是最近几年扩建时新近种下的,还没有到结果的树龄,即便如此,也足以影响虞甫的心情,索性他留在桃园中的奴婢都是有经验的,根本不用他指挥,就在有条不紊地休整着。 靠近桃园口时,前面凑着一群奴婢,虞甫走过去,还未开口呵斥,身边的小厮就已经过去将那群人拉扯开,询问道:“什么事,不干活了?在这里凑这干嘛。” 这群奴婢这才看到虞甫,急忙行礼,其中一人指着外面回道:“大郎,外面有一群郡城来的武卒,不知要做甚,聚集在外。” “武卒?”虞甫有些诧异,拨开人群走过去,站在大门前,看着不远处的一群人,正是郡守府的武卒装扮,站的位置则是山路,从哪里有一条人工开辟出来的小路,可以通向山林。 那边的武卒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动,毕竟虞甫身上的衣服与奴婢的衣服有很大的区别,桃花居士(旧号,现在叫桃花仙人)在这边的名气很大,不一会儿,从武卒中走出一个人跑过来,靠近虞甫时说道:“没想到竟引起了居士注意,实在是罪过。” 虞甫不以为然,瞅着武卒手中的铁锹,示意道:“你们一群人拿着这东西,是要去山上?做什么?” “勘测山林,看看哪里可以取材……居士应当知道,飓风过后多了不少难民,屋舍被毁,听上面说,府君有心统一规划民宅……”武卒缓缓说着,片刻后道,“这是我听说的,居士想知道更清楚些,只需稍等片刻,待后面的中部督邮赶至,便可仔细询问。” “中部督邮?我记得是叫黄显吧,不是死在郡狱了吗。” “府君新选了一批官员,如今的中部督邮由曾经的东部督邮杨龄替代。” “这样啊……”虞甫点点头,目光掠向远方,伸出手指着远处的黑点问道,“你说的中部督邮可在那群人之中?” 远处是一群武卒护卫着几架牛车在缓缓走来,从武卒这边得到答案之后,虞甫便挥挥手让他离开,等着那边的队伍走过来,这才迎过去——不管怎样,他算这边的主人,理应接待一下。 三架牛车,两个有篷。 第一个牛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第一眼看过去,虞甫就知道这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不过很快笑笑,用人方面,王凝之倒也一直秉持着王凝之的信念,他便和这个叫杨龄的中部督邮打个招呼,然后就惊讶地看到虞南子从第二个牛车中走下来。 “南子,你怎么来了?”虞甫一愣,不过很快露出微笑,“终于舍得来看为兄了?” 虞南子依旧风情万种,只是保守了些,衣服依旧是紧身的黑色长裙,上身却罩着一个小褂,将锁骨以上的嫩白肌肤遮住,她走下来,瞥了虞甫一眼,说道:“兄长怕是多想了,我今儿过来啊,是与你说一说叔平拜托的事。” 虞甫一愣,连旁边的杨龄都不管了,转身对着虞南子问道:“叔平?王叔平?” “没错,就是叔平。”虞南子笑眯眯地回应道,对杨龄说道,“杨督邮桃园请,不用焦躁,我来与我兄长谈。” 杨龄笑着回应,随着二人进入桃园,他毕竟是个寒门出身,如今虽有官身,见这两个世家子弟依旧有些低人一等的感觉,而且看虞甫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不知不觉,他就走慢了一两步,任由前面兄妹两人说话。 虞南子身材完美,修长而柔和,腰肢纤细,走动着,速度却很快,似乎并不像与虞甫说话,走在前面……但虞甫别扭啊,虞南子这样对他说明还在生气,这倒在情理之中,但提起王凝之的名字,总让他感到一丝古怪,当即赶上去走在虞南子稍前面些,这样回头既能和虞南子讲话,也能看到杨龄。 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尘,顺势拿起头上的草帽,给虞南子扇着风,开口说道:“我知道南子还在生为兄的气,为兄也早已反省过,错在我,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不想说这个,那行,咱就不说这个,只是一点我不清楚,你竟是替王叔平过来与我谈事……这,为兄想不明白啊!” 第一百零七章 山林取材 画地以居 自从台风登陆那一晚过后,王凝之就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虞南子。 至少在虞南子眼中,就是如此:毕竟她现在住在原来许慎的府上,王凝之要回家的话,会经过这边门口,这几日却未曾见到,想来是饶了远路……这倒没有让她产生反感,却愈加对王凝之感兴趣,要知道,王凝之是谁,王氏子弟,逸少之子,令姜之夫,更是最近名声最大的俊才,仅仅如此还不算,关键这个人的个性,对敌人毫不手软,着实让虞南子欣赏,听说义兴许氏被人灭门,虽然王凝之不说,她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 这么一个男人,却因为背着妻子偷了腥,就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尴尬到不敢再见荤腥儿。 想想就好笑。 于是,本来面无表情听着虞甫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虞南子突然停下,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前方,嘴角慢慢翘起,勾出一丝甜甜的笑,妩媚而动人,直接让虞甫的话打住。 于周身桃树之间的空地上,蓝天之下,空气中流动着一丝桃子的清香,流苏一般的腰肢摇曳着,虞南子转过身,看向郡城方向,开口说道:“可能是他觉得你难说话,所以才拜托我过来吧……兄长,关于桃园扩建之事,不知你可有想法?” “桃园扩建?”仿佛因为旧事重提,但貌似意思不对,让虞甫吃了一惊,看了看杨龄,伸出手指着周身的桃树道,“向哪里扩建?” “山上。”杨龄道。 “山上?我听说你们的目的是为了取材……直接上山去砍不就行了吗?” “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府君说,竭泽而渔终究不是好事,要我等号召郡民,砍一棵种一棵……我等要与居士商量的是,树种之钱可否由居士出,然后我等帮居士将桃园扩建至山上,向阳之处利于桃之生长。”杨龄讲话说出来,“即将半山之树换做桃树,之后将此处打造成……” “打造成……何物?”见杨龄话说到一半不说了,虞甫皱眉问道,就目前来看,似乎并没有让他不能接受的,只是杨龄话说到一半不说了,显然接下来就是要认真思考的事了。 旁边的虞南子笑笑,红唇轻启说道:“将此处打造成专供游乐之所,开设门票,票价再行讨论,只是一番扩建之后,桃园将会扩大一倍有余,如此,可供游玩人群之数将会增多,设置门票,入园者需交钱,收入郡守府与兄长五五分,兄长这边暂且不论,郡守府可用于日常开支……” 这时候可没有后世游乐园的概念,入园掏门票更是不曾有过,虞甫听后,果然纠结起来,桃园本是他的私园,每年花期时群宴宾客,只是因为他为人好客,至于借此盈利,却是从未想过,而且他也有担心:“若设置门票,怕是就不会有人来了吧?” “可请些名妓,杂耍,以提升趣味性……至于来不来,倒也不用担心,叔平自有妙计。”虞南子道,“兄长只需考虑一番,毕竟距离下次花期还有些时间,此时不急,只是山林取材之事,兄长是否答应?” “你说,我该不该答应?” “应下。”虞南子嘴角依旧勾勒着微笑。 虞甫盯着虞南子,紧皱的眉头逐渐疏散开来,也顺着虞南子的微笑笑起来,不由得叹了口气:“那就答应下来吧。” …… 嘎嘎嘎。 大白鹅撒欢儿似地到处乱跑,扑腾着翅膀,蹦蹦跳跳地窜在一群武卒身边,这群腰间佩刀的武卒,若放在平时,大白鹅肯定是不敢靠近,毕竟活得好好的,它也不想变成烧鹅,但现在不同了,黑七儿就在旁边,它在这里撒欢儿,这群武卒根本不会对它动手。 和黑七儿说话的是个小吏,手中管着一队武卒,如今正在和黑七儿聊着王凝之的交代,手中还不断地比划着,片刻之后,黑七儿明白过来,吹了声口哨,撒欢儿的大白鹅骤然停滞,很快嘎嘎嘎地跑到他脚下,跟着他进了宅院。 这里算是一个避难所,由会稽柳氏这样一个寒门提供的,里面大致容纳了附近村落的居民,以至于让宅院有些拥挤。 黑七儿进去后没多久,手中拿着一沓文书走出来,交给那个小吏说道:“村落分布、受灾情况、人口细致到妇女都有记载。” 小吏:“多谢了小真人。” …… 几乎是同一时间,分散在各地的栖霞观道人或者王家部曲都碰到了这种事,从郡守府下来的武卒,在四处探索着地形以及各种信息,与上午时过来的那群统计受灾情况的人不同,这些武卒的重点貌似都在土地上。 有些人问了问,才得知这是郡守王凝之的吩咐:画地以居。 这个词有些难以明了,但解释一番就清楚了,是要将民宅聚拢,建造统一类型的屋舍,只是如何建造上面还没有消息,谁也不清楚。 但对于王凝之,显然都是崇拜又畏惧的……葛顺就是这样,他是许恒的手下,同时又是宋翔的手下,之后又变成了韩子文的手下,但实际上,从那夜平安而侥幸地从王凝之刀下存活下来之后,他就安下心来做王凝之的手下,也就是王氏部曲。 他不是很聪明,但在义兴许氏府上发生的一切,让他知道了为何会被王凝之看中,显然王凝之不喜欢手下是聪明人……这多容易,葛顺本身就容易满足,还能安定的成为世家部曲,不会再饿着,自然要多多干活。 以往韩子文手下包括葛顺只会被派往别的郡县,而如今,他也被安排到会稽郡,同行的还有个叫做张小宝栖霞观道人,武卒们来了之后,他负责接待,得知武卒们的任务之后,反倒是参与其中,跟着武卒一起规划住房区域,辗转了几个村落,亲自将地给画了出来,得到了武卒们的感谢,倒还是有些满意的。 “慢走啊。”将武卒送走,葛顺看向身后的张小宝,道,“小真人,有何吩咐?” 张小宝皱着眉头,有些头疼的说:“钱塘杜子恭的弟子孙敬远要来会稽传法。” “杜子……杜明师?”葛顺一愣,他不聪明,但也不傻,下意识地说道,“那咱们这些时间的努力岂不是要白费了?” “谁知道,咱们栖霞观进化派肯定比不过上清派,何况这次还是杜明师亲传弟子来传法……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府君应该会有办法吧。” “对对对,府君一定有应对之法的。” 第一百零八章 食色男女 起家官有清官、浊官之分,起家官是一个人在官途之中担任的第一个官,清官升任快,容易做出政绩,浊官升任慢,甚至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五品郡太守显然是清官,王凝之担任的会稽郡太守就是如此,很好,却不容易做出政绩,仅仅因为王彪之、许慎的珠玉在前,他如果依旧按照前人的办法来治理会稽郡,很难超过王彪之他们。 人是复杂的,如果是无心为官的其他人,迫于无奈为官,显然不会努力做好,懒懒散散糊弄过去也就罢了,但王凝之不同,他确实不喜欢为官,就好比前世特别不喜欢没日没夜地埋头在事业之中,以至于忽视了周身那些美好的景色……但他这个人太矛盾,即便不喜欢,但如果将事情交给他,还依旧会尽心尽力,甚至竭尽全力去做好。 懂事故的老人称呼这种命叫做“劳累命”。 王凝之想要做好太守这个职位,更想做出政绩,那么就不能照搬前人应对天灾人祸的手段,还需要有自己的特色,并且能做得更好。 整整一天,他就坐在办公点上,李咏和新任功曹柳朴柳恒简一直为他跑动,以至于到临近黄昏之时,王凝之身前的案几上已经堆了有小半人高的几摞资料、文书,包括郡志、人口统筹、赋税收入等等,索性这时候的资料字迹不算太小,否则这么多资料,即便王凝之看得再快也看不完……他将需要用到的东西都看了个遍,随后身体一挺,僵硬地倒下,躺在软榻上,两只手抹了一把脸,长长地吐出一口闷气,这才对李咏说道:“他们应该回来了吧,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样吧,你们把统计出来的文书拿给我之后,你们就回去,只是明日要早些来,勿要迟到。” 李咏刚想应下,柳朴却急忙问道:“任务繁重,府君一个人,不会……” “没事的,交给我就好了。”王凝之眯着眼,压着心里面的不舒服,摆摆手道,“走吧。” 看到王凝之的表情,柳朴显然意识到自己犯错了,也不用李咏提醒,跟着李咏灰溜溜出去,又过了一会儿,李咏将两沓文书交给王凝之,道了声安,关住门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王凝之一个人。 夕阳西下,只有一丝浅浅的光芒照进屋子,房间里很昏暗,让人看不清楚,差不多歇够的王凝之坐起来,发现却是看不清楚之后,食指敲打着桌子,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开口说道:“来人,点灯。”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不似男子脚步的声音响起,走进来,片刻之后,一盏油灯点亮放在案几旁,为了防止将文书点燃还被罩上了灯罩。 王凝之开始工作,今天让郡守府的武卒跑了几趟,大致将整个会稽郡刨除世家、寒门下的佃户、部曲之外的自耕农以及流民受灾情况统计了出来,除此之外还有地图上的勾画,都是以往民居之点,在他的指点下寻取平旷易居之地,专门分出来作为宅基地,如此一来就可以加强对自耕农以及流民的控制,吸取难民,就是具体花费、材料等等,得等着上面拨款,否则以郡守府现在的钱可没办法完成这些事……没有出门的脚步声,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 随后,一张娇媚的脸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脸蛋的主人用白嫩的胳膊支撑着下巴,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王凝之办公。 王凝之心中一咯噔,不过很快恢复平静,眉角皱了皱,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两日未见郎君,有些想念。”女子从资料后面走过来,亭亭玉立在王凝之面前,正是虞南子,“这么晚了郎君也不回家,莫不是令姜妹妹不得郎心?” 王凝之手中的动作不停,依旧不紧不慢地在整理资料,却依旧开口说道:“这个时间不要胡闹,让我看完这些资料在与你谈话。” “好。”虞南子竟奇异地答应了,指了指旁边的席子说道,“那我在那边等郎君。” 这样不符合虞南子性格的行为让王凝之有些诧异,却仅仅一晃而逝,他开始专注于工作,难民数、农田受灾情况、屋舍倒塌情况,这些资料是基础,关系到缩减赋税、缩减多少赋税以及新民居规划等等,这样的资料如果在后世,有电脑的情况下可以轻松完成,但这里却要手工核算,索性王凝之在行,约莫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黄昏一过,暮色深沉之时,整理完毕。 这才看向一旁的虞南子:一身黑裙,因为要支撑着下巴儿裸露在外的半截小臂嫩白无比,充满诱惑,就这么一直盯着王凝之办公。 “可有事?”王凝之转过身,冲着虞南子摆摆手。 虞南子微微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眼神落下来,道:“没什么特别之事,郎君所说我兄长已然答应,想必杨督邮应该告诉你了,天色已晚,郎君怕是要回去了吧……我就是过来看看郎君,既已达成心愿,我也该回去了。” 灯光昏暗,黑暗容易让人的情绪失落,产生孤独的错觉。 王凝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竟从虞南子方才的神色之中看到了一丝落寞,再看到她一袭黑衣,身体削瘦,隐入黑暗之中,却是有些孤寂凄凉。他伸出手抓住虞南子低垂的小臂,微微用力,虞南子就顺势靠近他,扎进他的怀中。 他能感受到怀中的柔软而有致的女体,是比谢道韫更加成熟,更容易刺激男性冲动地女体,他低下头,却看不到虞南子的表情,开口道:“怎么感觉今日之南子不像南子?” “哦……”虞南子拉长声音,带着一丝狡黠,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犹如两颗宝石,“今日之郎君却很郎君呢。” 身体的接触让王凝之有些意动,这具身体却也是食髓知味,但好在意志还有,开口道:“我该回去了。” “再等等。”虞南子身体抬高,双手搂住王凝之的脖子,红唇浮现在他眼前,吐气如兰,温润的气体打在脸上,暖暖的,痒痒的,让他有些无处发力……虞南子伸出小舌在轻轻地舔.舐.着他的嘴唇,小声道,“再晚半个时辰,应该并无大碍吧……” 第一百零九章 求婚与唇印 发泄完之后走路都轻飘飘的,仿佛飘忽在云端,索性并不用走几步路,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牛车上。 王凝之依旧猜不透虞南子所想,不过两人身份且不说是不是情人关系,但肉体上的需要终究不用顾忌,鱼水之欢后,各回各家,似乎又成了陌路之人。 他坐在浴桶之中,不断撩水清洗着身体,肚子有些饿,但回来后家里人已经吃完饭了,妻子还是很体贴的,知道这段时间公务繁忙,将本来用于自己洗澡的热水先给王凝之用了……劳累一天,泡个热水澡总能祛除一些疲劳,郭十四去做些夜宵。 谢道韫并未怀疑王凝之为何回来这么晚,而是忙着招呼女人们:何氏、王孟姜、郗道茂。 估摸是有事情,否则也不至于这么晚了还凑在一块儿。 这么想着,他迅速洗完澡,擦干净身子,拿着屏风上搭着的换洗衣物穿戴好,这才走出去:大夜晚的,庭院里点着灯,还点着熏香驱蚊,也不知有没有用,四个女人在聊着天,旁边的环儿和青娥伺候着,嘻嘻笑笑,看阵势却是王孟姜一直沉默不言,满脸羞红的样子。 王凝之走过去,坐在谢道韫旁边,环儿立刻过来给他添置酒盅,并倒上桃花蜜,他问道:“小妹怎么了,脸色有些不对啊,嫂子,令姜,道茂,你们可是欺负小妹了?” “没有,我们才没有欺负孟姜姐姐。”似乎怕在王凝之这边留下不好的印象,小姑娘郗道茂急忙反驳道,“是南阳刘氏今日来人向孟姜姐姐求婚了,她才这样羞羞脸……” “去你的,我哪有羞……哎呀,你乱说什么。”王孟姜伸出手就要掐郗道茂的脸蛋,两人打闹起来。 谢道韫带着笑,也不去管那两人,专心地给王凝之的小碟子夹一些糕点,她倒是记得夫君还未享用晚餐,正饿着肚子。 何氏则给王凝之仔细描述:“今日下午时刻,有人来家中寻到父亲,说是南阳大族刘氏之人,奉刘玟之命传来一封信,写信人刘玟,就是救了孟姜的刘畅之父,想来应是刘畅喜欢上咱们孟姜,便专门请其父前来求婚……我就说嘛,这几日经常见刘畅。” “大嫂……”轻松将郗道茂制服的王孟姜冲着何氏撒娇道。 王凝之吃着糕点,瞥了一眼王孟姜,脸上生出一丝促狭,说道:“虽说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咱们王家可没必要依靠女眷来获取些许利益,如今看来,小妹似乎不喜刘畅,既然如此,明日我向父母问安之时就说一说,想办法拒绝可好?” “哦……原来孟姜姐姐不喜欢刘畅啊,怪不得一直不说话。”抓住间隙的郗道茂顺着王凝之的话反击道,很快又被王孟姜扭住脸蛋,被掐的红红的。 王孟姜羞涩地看了王凝之一眼,嘴唇动了动,赌气道:“哼,那就拒绝好了,我还可以在父母身边尽孝。” “真的吗,南阳刘畅我有些熟悉,他对小妹有心,我自然要审视一番,然而品貌自是不用说,家世出身极好,家风优良,本人亦是有才华……唉,我原本还以为小妹会喜欢,结果竟弄巧成拙,既然如此,我明日便禀明父亲,拒绝那边的求婚好了。”王凝之一本正经地说着,恰巧郭十四端着托盘过来,挺简单,米粥配炒鸡蛋。 这话一说完,王孟姜脸色变了变,却更加生气,恶狠狠地瞪了王凝之一眼,也不说话……谢道韫这才打了王凝之一下,笑着说道:“郎君真是的,这么羞人的话,非要逼着小妹说出来,好了小妹,犯不着跟你二哥生气。” “反正二哥很坏。”王孟姜红着脸,“我以前都未曾发现。” “知道就好,我也没发现,二郎竟隐藏这么深……不过那刘畅真若二郎说的这样,小妹倒真的可以考虑。”何氏面带微笑,看着王孟姜,“一转眼,小妹竟也到了嫁人的年龄了。”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不知不觉王凝之来到这个时代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身临其境似乎感受不到,但偶然间被提起,再回头看,便只有叹息,在他眼中,无论是妹妹王孟姜还是妻子谢道韫都算是孩子,倒不是矫情,只是因为与谢道韫朝夕相处,才逐渐将其当做真正的妻子来对待,如今听到妹妹也被人求婚,要嫁人了,这才不由得感叹。 娱乐并未持续很长时间,郗道茂贪酒,她喝醉之后,小聚便很快散了,他又和谢道韫走走路消消食,就到了睡觉时间。 自从台风过后第一晚的尴尬之后,关于圆房什么的,谢道韫就不再提起了,只是夫妻之间亲热却并不拒绝,也能接受王凝之在黑夜之中的亲吻抚摸,粗糙的大手钻进小衣,顺着身体的曲线轻轻地抚摸与揉捏……显然谢道韫很享受,闭着眼睛,会将这种酥麻的感觉无限放大。 王凝之咳了一声,伸出手让谢道韫枕着自己的胳膊,将妻子搂进怀里,开口说道:“今晚陈奇他们可曾说些什么?” 他回来完,错过了部曲的汇报工作,自然由谢道韫替他听取。 动动身子,摩挲着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谢道韫小小的身体整个被王凝之的怀抱笼罩,她的鼻息打在王凝之的脖子上,开口说道:“大致是两件事,其一是栖霞观道人的进化教派为诸多郡民接受,声势逐渐扩大,郎君的声望也在提高;其二则是孙敬远要替代杜子恭到会稽郡传法,道法的基础似乎是以《上清大洞真经》为基础,应该会对进化派造成冲击,黑七儿他们虽不至于惊慌,担忧确实有的,郎君可要早些想想应对之法。” “有具体时间吗?”王凝之伸出手抚摸着妻子的腰身,享受偶尔触摸到的娇嫩肌肤。 “没有,但想来应该是近日时间,孙敬远已经向会稽动身了……郎君……”谢道韫的话突然停止,伸出手推着王凝之的脖子,“你脖子怎么了,这里的印记是什么,受伤了?怎么看起来好像是唇印……” “……”王凝之:“估计洗澡时擦到了,睡一夜就下去了,早些安睡吧。” 第一百一十章 孙泰之邀 这时代的民众大多都是有信仰的,道教、佛教,因为信众广泛,所以听说五斗米道要在会稽传新法,尤其是传法者还是杜子恭高徒孙敬远之时,别处暂且不知,会稽郡还是能感受到几近沸腾的变化。 无论是寒门还是世家,大凡家中略有势力的,即便信仰的不是上清派,也会动容,各种各样的聚会多了起来,聚会时谈资也大多都与上清派会稽传法有关。因此,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引导,在会稽郡日渐兴起的进化派也被人提了出来,拿来对比,自然而然的,被进化派尊崇的王凝之再次变成话题人物。 提到王凝之,就不得不提他如今的职位,以及他目前所面临的难题:灾后重建。 实话实说,与其他的郡县相比,王凝之这边的动作并不算慢,统计完基础数据,估算出大致需要多少赈灾款之后,就向朝廷报备了,只是一来一去,终究需要些许时间,所以也没办法做事,只有在郡守府处理一些琐碎的细节问题。 当然,习惯遥控的王凝之自然不会忽视外界人士的评论。 若是之前的王凝之,各家族心中所想自然不会太过复杂,甚至可能不会放在心上,但现在不同,王凝之异军突起,着实高调,并不是说到处都有王凝之,但实在是很多事情不经推敲,一推敲就能和王凝之连上关系……这种感觉,自然太糟糕了。 义兴许氏灭门惨案被义兴郡太守韦慧给压了下来,除了许氏周边的郡民之外,普通民众倒大多不知情,但对于各世家来说,这事早已传至家中,毕竟一个中等世家一夜之间就消失不见,被人连根拔起,手段的恐怖让很多人不寒而栗,同样是世家自然更能感同身受。 所以很多人都在猜测,动手的到底是谁,证据没有,单以目前来看,王凝之的可能性很大,这也就导致了王凝之被很多人忌惮,再加上其风头过盛,自然有人不喜,等着看他笑话。 赈灾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尤其是这个时代,由于控制不力,临海郡那边不少难民开始流离失所,郡太守肯定不会不作为,但除了简单的经验性措施包括减免赋税之外,并无其他方法,况且减免赋税也不可能大幅度减免,赋税也是太守的政绩所在,所以难民们依旧需要承担赋税,屋舍倒塌的还需要自行建造屋舍……以此类比,天灾之中做出政绩却是不容易。 但王凝之的所作所为就让人看不懂了,尤其是特别关注了他的人,每天有关王凝之的政令都会传过去,却让人难以捉摸,竟让那些难民依旧在避难所,不要出去等等,也得庆幸进化派宣传到位,还有提供的避难所,难民们才没有像其他郡那样出现慌乱躁动。 在世家人眼中,王凝之倒是像其他郡太守那样向朝廷请求拨款赈灾,但接下来会如何做,完全不得而知。 天太热,公务也少,处理完手中活儿的官员就在大庭院的老槐树下乘凉,会有婢女不断过来给沏茶,只是茶热了点,喝了后会流汗,只能将茶杯放在那里,等凉了再喝。 直到王凝之过来,身后小厮提着一湿哒哒不断滴水的篮子走过来,将里面的李子拿出来分给诸位官员,王凝之自己也拿了个啃了一口,又凉又脆,赞不绝口:“大家都吃点,大热天不好过,这是在水井里浸泡了一夜的李子,挺好吃的。” 官员们急忙道谢,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吃,这几天下来,他们也算是摸清楚这个上司的习性,很简单,听话就行,只要听话,哪怕办错了事,立刻上报,再按照王凝之的话改过就好,批评自然是有,足以让人紧张,却又不让人反感……这点王凝之是最有感触,若在后世,可能会很多人抵触,他还记得自己就是因为控制欲太强才和原本的团队分道扬镳,但在这个时代,却反倒很容易让人接受。 陆续还有办完事的官员过来,吃着李子聊着天,当然,大多都是对接下来事情的讨论。 “不知府君要控制郡民之住所,需行几步路,确切之法可否向我等透露一二?”一个老官吏问道。 王凝之将嘴里的李子肉咽下,略一思考,说道:“朝廷上事情颇多,此次飓风之灾波及甚广,唯恐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并不算多,若我不想晋升,那么随便处置,按照曾经的应对之法,到可以搪塞过去,但是想必在座的各位都希望再升一步,即便不能,也要多积攒些政绩,可是如此?” “府君所言不假,若能晋升一步,对我等家族亦有好处。”寒门子弟就这点比世家子弟好,他们所作所为总会尽可能的为家族着想。 王凝之点点头,说道:“所以说,诸位,这是个机会,具体措施我没办法透露,还要依情况而定,但大致则是郡民自己建造自己的屋舍,建在在我所规划之域……除此之外,还要吸收外地流民,身份盘查一番,给予定居机会。” “机会……招纳流民之机?”功曹柳朴惊叹,立刻引起旁边人的讨论,只是左看右看,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王凝之身上。 其中一人再次问道:“府君可有把握?” “应是不难,这些天我忙的就是这些。”王凝之在嘴唇这里比划了一下,道,“你们不要透露出去,一切都要看朝廷的赈灾款多少了。” 一群人急忙答应,又聊了一会儿,开始转移到其他的话题上,因为不在工作状态中的王凝之并没有多大官威,聊天也算愉快,只是没过多久,外面跑来一个小厮,转交给王凝之一封信,他打开看了看,才对一群人笑道:“这孙敬远倒也未曾将我忘记,在会稽桃园传法,我亦算是地主,写这封信是邀请我过去……只是时间点挑的有些不对,也罢,我就去一趟吧,明日若有朝廷来信,兴明,你亲自过去寻我,切记……” “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传道 在会稽郡,虞氏并非一个盛名世家,无论好事坏事,总不会被提及,诸多年份过去,有的家族兴盛,有的家族衰落,更迭频繁,直到这种时候其他家族回头一看,才会惊叹,虞氏竟自始至终都平稳地屹立在那里,不争不抢,却也何事不会被波及。 世家子弟总不至于个个昏庸无能,虞氏的处世之道,自从被人偶然提及之后,便一直备受推崇,但非要明确定义为中庸之道,却也不尽然,有些利益他们该争取还是会争取,只是不会惹人反感罢了。 因此这么多年下来,虞氏的关系网也不仅仅是在三吴之地,甚至遍及东南,关系复杂的同时,家族子弟亦养成了热情好客喜欢结交朋友之人,例如虞甫。 虞甫可一直未曾当官,甚至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家主之位都让了出去。 虽不为官,却也少不了结交朋友,下至平民游侠儿,上至世家王侯,都在他的关系圈儿中,如今虽然因为利益、性格等等原因和王凝之交好,却也不妨碍他提供桃园出来让与孙泰举办传法活动……且不提一方上清派一方进化派的道法之争,仅仅因为许珍之事,二者本就应该交恶,义兴许氏灭门惨案虽未告破,但大抵是何人所为,各方心中自有计议。 桃园很特殊,既是虞甫隐居之地,更是他的宴客之地,原本旅客络绎不绝的时间应该是每年的桃花花期,可供郊游观赏之用,反倒是桃子成熟时节相对冷清,虞甫并不会招待客人……今日却也特殊,不知孙泰与虞甫达成了何种交易,借着上清派传法的名头,虞甫再次招揽宾客,并献上大量的早熟桃子与珍贵的桃花蜜酒,让游客们唏嘘不已。 今日便是传法之日,不断有宾客前来,虽也有平民,却是世家、寒门子弟占据多数,上清派么,本就是这种高阶层垄断的,况且今日所讲《上清大洞真经》,晦涩难懂,便是饱学之人初步也不能理解,更何况下层未上过学堂的平民。 “好个虞子美,不声不响的,竟又改了个号……什么来着?桃花仙人,啧啧……”这是熟识之人的玩笑。 更多的人却仅仅是客套一番,便由虞甫身后的小厮引领着,穿过丛丛桃树,鼻息还能嗅到隐约的桃香,前往传法所需的大庭院中。 园内因为狂风暴雨折断的桃树躯干、枝杈早已被清理干净,至少看过去,干净平整,令人心旷神怡,满园桃树,即便不是开花时节,却也趣味非凡。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诸位不觉,所谓仙人比居士更高一筹?”虞甫倒也是乐呵呵地开着玩笑,却被走近的王羲之打断。 “总要有些敬畏,仙神之列,子美自家说说也罢,切莫传出去,以免受人诟病……”王羲之身后是妻子郗璿,以及包括何氏、谢道韫在内的子辈。 与其他人相比,王羲之的名声足以引人瞩目,旁边的人也有留意,虞甫却是笑笑,急忙应道:“世叔教训的是,我会记在心中,只是未曾料到世叔也会前来,可是对这《上清大洞真经》感兴趣?” “近几日阅览《上清大洞真经》,有些疑惑,特地前来听法解惑罢了。” 虞甫招来小厮,示意小厮带着王羲之他们进去,嘴上却说着:“既然世叔来了,稍后可定要留下墨宝……暂且随他前去,请恕我不能亲自引领。” “无妨无妨……”王羲之客套着,随着小厮走进去,这才使得这里堵成一堆的人分散开,可见书法大家的名声并非吹嘘得来。 谢道韫跟在身后,却特意在虞甫面前停了停,丹凤眼带着一丝压迫盯着虞甫,竟让其生出一丝冷汗,她淡淡说道:“子美兄,我郎君有些事,要稍晚些才到,要我传话说这边宾客差不多赶至后,便可不必等待,且先传法,反正……郎君也不会听罢!” …… 庭院虽广,却隐于桃树之间,诸多宾客赶至之后,一丛一簇地汇聚着,小厮护卫等等早已分开,侍奉他们的如今是虞氏提供的婢女,在传法之前还有歌姬、舞姬奏乐舞蹈,直到孙泰出现,又经过繁复的准备之后,开始了传法。 这时候的传法虽不多,却也大多有具体之步骤,如今暂且刚开始,由孙泰在前宣讲经义原句,逐句释义,在不知情者看来枯燥乏味的过程却在这些名士之间颇受推崇,显然底下之人听得很认真,有时还会私下笑声讨论着,将难以理解或有不同见解之处记下来,等着稍后的环节中互相答问、争论。 道法之争无非如此,同一道法虽偶然有异议,却仅仅针对某一处某一点,不像不同道法传承,是大方向的不同,例如上清派和进化派,上清派道人认为,道法应体现出上层人的利益,摒弃科仪教戒,对体现下层人利益的原教义不满;最新以王凝之理论为根据的进化派却要求做更多的对下层平民有利的实事,至于道法上,并不赞同阶级的固定化等等,这些东西说起来复杂,涉及到的细节太多,但从外看来,区别着实很大。 关于进化派的叫法,却也是最近才传开的,倒不是栖霞观道人自己夸耀,反而是上清派道人为了表示自己的独特性,单独给其区分开的。 现在就是这样,谢道韫、何氏、王孟姜以及郗道茂坐在郗璿的周围,却是聚在一起,仔细听着,除了孙泰所讲之外,便是另一边人小声的言论却也能传入耳中,窸窸窣窣,若是不注意,倒也不会如何,何氏、郗璿和王孟姜就未曾听到,反倒是在谢道韫看过去之时,郗道茂瞥了她一眼,至少从神色上来看,应是听到了。 “……王叔平竟然没来,岂不是承认了与义兴许氏有关?” “从其行事风格来看,倒不至于心虚,毕竟其父逸少也来了,难不成是不屑?” “这也说得过去,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了傲气吧。” “真才实学倒也不一定有,有被人夸大之嫌……” “下定论还早,且看此次赈灾手段吧,若走前人之路,就不必放在心上。” …… 林林总总,却很快平息,大抵也察觉到被王氏这边注意到了,那边人住了口,本想与谢道韫反驳几句的郗道茂回头看向二嫂,却发现这个二嫂皱着眉,好看的脸色有些冰冷,让她将到嘴的话又憋回去。 二嫂好可怕……小姑娘心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看我作甚 《太平经》有言:“万神……皆随人盛衰”、“若以神同城而善御之,静身存神,即病不加也,年寿长矣,神明佑之”,是为存神,亦作思神,原意是将真神守住己身之内,因此又称:“天地立身以靖,守以神,兴以道。” 《上清大洞真经》讲述的多数便是存神之法,即五斗米道的养神之法。 养神与长生以及神灵庇佑有关,所以晦涩难懂,倒也正常,至于说孙泰此次过来传法,实际上只是杜子恭想要借助天灾之后来进一步传播五斗米道,所以想要一口气将《大洞真经》讲完是不可能的,第一个环节只讲了两章,讲完之后第二个环节就是与在座之人的答辩……这才是所有人最期待的一点。 毕竟对于经典而言,每个人的解读都是不同的,不可能有统一标准,即便说杜子恭也没可能说自己理解的就是对的,正因如此,孙泰为第二个环节准备的很充分,不但他自己来了,杜子恭也来了,甚至连原作者杨羲也请了过来。 这下却是引起了轰动,讨论的声音多了起来,在座多是世家、寒门,生活自是不用担忧,物质生活的充裕是思考长生、神灵的根基,想来很多人对存神之法很是在意,至少他们没有王凝之的前瞻性。 即便是王氏这边,亦是如此,王羲之很感兴趣,却没有上去询问,反而颇有些兴致地给子辈们指点:“杨舍人身旁的那位,便是我时常提起的许迈许叔玄之弟,许谧许思玄……许叔玄和许思玄皆是上清派道人,说起来,却也算是创始之人,只是许叔玄早已仙逝,让人惋惜。” “丹阳许氏……”面对自家人的谢道韫脸上恢复了淡然,随着王羲之的介绍看了一眼那个许思玄,心中想了想,最终还是压了下来,作为王凝之的枕边人,夫君做过什么事,她虽不过问,却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猜出来,索性不是义兴许氏,她放下心来。 那边的询问还在继续,只是说着说着,便不觉又联系起其他的教派。 也可能是有意的,一人问道:“如今妖邪出世,导致天灾人祸,《大洞真经》所记之法,譬如帝一混合三五立成法、存五方气五神法,尽是请身神佑己身,对天下民众,却无大用,是否需要请天地尊神佑护?” 孙泰愣了一下,看了看问问题的人,略一沉思说道:“妖邪之说尚未证实,不可乱说,至于天地尊神佑护,自是需要,但具体事宜,还需要商量一二。” “这是大事,若请得真神,便可驱散妖邪残余,还我太平盛世。” …… 讨论良久,突然,处于偏远位置的一人开口说道:“你们开口妖邪,闭嘴妖邪,莫不成上清派可以将任何事都与妖邪联系在一起?至于说天灾,飓风来袭,细数曾经亦是经常发生,莫不成每次发生尽是妖邪作乱?如此说来,天灾与妖邪有关,那么还请告诉我,每次发生的妖邪又都是如何自生自灭,毕竟我只有在这一次听你们讲妖邪了!” 谢道韫转过身,看到熟悉的黑瘦少年,倒是有些发怔,上清派传法,他们怎么混进来了? 说话的正是黑七儿,或许是为了壮大声势,他说完之后,旁边一直安安静静的大白鹅突然嘎嘎嘎叫了几声,倒是引起王羲之的注意。 在前面位置的孙泰、杜子恭等人面面相觑,孙泰瞥了一眼虞甫,却发现后者耸耸肩小声说道:“他们昨日便到了,是姚季衡小友。” 这算是撇清干系了,孙泰也无可奈何,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只能开口说道:“妖邪乱世之说仅是发泄愤懑之说,并无特殊指代,我前面也有提及。” “妖邪之说暂且不论,但请问诸多存神之法,可有人真正练成?若有人练成,那么请一尊真神便可护佑一方水土,那为何练成之人不请神呢?”黑七儿身后是一小群栖霞观道人,他讲话的时候旁边人都胸有成竹,显然是之前商讨出来的问题,也怪不得如此针对,这一点自然映入在场之人的眼中,虽然皱眉厌烦,却又不得回答。 孙泰还未答话,就有人说道:“得道之人便可白日飞升,又如何有时间请神,便是真有得道又不急着飞升的前辈,要施展存神之法恐怕比我等禁忌更多,稍有不慎便会道果消散,此中真意,不是你们能理解的,也难怪会问出这种话。” “那你们所说的请天地尊神护佑,只是说说了?”黑七儿眉毛一挑。 “自是要合众人之力。” “哦……听说请神护佑便可驱除妖邪,使天下安康,可是如此?” “虽不仅如此,却也类似。” 这边的一问一答吸引着在场者的目光,黑七儿那边有些偏远,在一棵桃树之下,最前面坐着的是姚科之,虽然是世家子弟,却不善交游,只有少数人认识,但衣着华贵,让人疑惑怎么会和黑七儿他们混在一起。 全场的目光汇聚过去,即便是黑七儿,也有些发憷,身体颤了颤,最终还是说出前面铺垫后的目的:“那你们请神显然是在王府君赈灾之时进行,那么赈灾之后,全郡恢复平安,难民回归正途,倒是不知这算是王府君的政绩,还是你们请神的成果……” “这……”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名士之流鄙夷为官从政之人,王凝之不办实事还好,若他办实事,便会被排斥在圈子里。最重要的是,王凝之虽不承认自己的“进化论”与上清派相悖,但事实却成了进化派的理论,因此虽然明面上不说,但终究是遭到排挤。 孙泰静静地看着这里,没有急着回答,他是个投机者,这种明显带着“陷阱”意味的问题,他不想回答……好在,他不只有一个人,不远处,跟着他一起来的张禄突然开口说道:“是请神成果,至于王叔平的政令,恕我直言,且不说他新近为官,哪怕他的政令再好,没有赈灾款……一条都不可能进行下去!” 最后一句话张禄说的有些犹豫,他的目光从黑七儿身上撇开,看向另一边,一个身穿乌衣的清秀男子,缓缓地走来,穿过人群,最后坐在了才女谢道韫身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落座之后,对着谢道韫微微一笑,这才抬起头来。 是王凝之。 嘴角上翘,带着一丝莫名的笑,说得上清秀俊逸的脸抬起来,对因为自己到来变得鸦雀无声的传法现场有些错愕,半晌才开口道:“你们继续,看我作甚?” 第一百一十三章 应对 王凝之来晚了,却并非有意。 他本身是个守时之人,只是奈何有突发情况,便是在他跟着谢道韫出门之前,却遇到从郡守府过来的武卒,说是朝廷的拨款到了,只是出了状况,李咏、柳朴二人无法进行决断,只好派人来请他,于是乎,他临出门改道,先去了郡守府将事情处理完之后才急匆匆地过来。 他作为会稽地方官,算的上东道主,即便不是上清派道人,也要出席现场表示重视,正所谓诚不诚心另说,至少表面工作得做足了。 因此,才有了他匆匆赶来冲着谢道韫笑着点头,意思是说全都处理完了,至于说刚进来时张禄说了些什么,倒是有些不知所言……他表示完自己的疑问,冲着看过来的孙泰、虞甫等人点头示意一番,正想询问身边的妻子这里讲到什么地方了,却被张禄指名道姓地问道: “巧了,不曾想刚谈论起王府君之事,王府君就到了,那么还请府君说说,若是没有赈灾款,府君又要如何安抚郡民呢?” 说着话,张禄与王凝之之间的人纷纷错开位置,让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 气氛有些诡异,王凝之眯起双眼,虽然不清楚来龙去脉,却很清楚地能感知到自己被针对了,至少看向自己的这些目光之中,忌惮有之,敌视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只有一小部分才是或平淡或亲近的目光,至少被问了,他自然要回答:“进爵是在担心没有赈灾款无法抚恤郡民吗?倒是无需多心,我方才来晚,正是处理此事,朝廷已然拨下赈灾款。” “拨下赈灾款了?”张禄笑笑,手指在身前的案几上点来点去,发出哒哒哒的声响,犹如逼近的鼓点声,“府君该不会是想欺骗我等吧,此次的赈灾款与往年相比,可有变化,我若没有猜错的话,有等于无吧?” 赈灾款确实到了,但就如张禄所说的那样,因为太少了完全不够用,这才是王凝之过去的真正原因,只是他并不清楚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国库空虚,还是被层层官员贪污,总之到手的赈灾款只剩下一点,按照以往的赈灾手段,这点确实不够用,于是他点点头,并不加以隐瞒:“确实有等于无,只是没想到,进爵竟对此事如此了解,可是上面有人与你提起过?亦或是张氏有人参与到拨款之中?” “道听途说罢了,未曾想误打误撞,府君切莫胡乱猜忌。”张禄打了个哈哈,语气很快换成惋惜,“可惜了,偏偏在府君在任时遇到天灾,拨款还少,看来安抚郡民之事,府君是很为难了。” 庭院中当王凝之承认的时候就一阵唏嘘,现在又加上张禄的推波助澜,底下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变大了起来。 “看来王叔平是不行了,只能指望请神。” “至少可以说是请神之成果了。” ……突然一人开口大声说道:“既然如此,王府君,不如这样,你干脆放手不做,交由我等请神庇佑郡民,总好过再被某些人冷嘲热讽,还什么府君之政绩……你不去做,那么自然就是我等之成果。” “所言甚是!” “如此最好不过,王叔平不做事,便意味着郡守府不会动手,那么安抚郡民之事我等便可接手,正好试用《上清大洞真经》之存神法。” …… 王羲之脸色有些难堪,目光从大白鹅身上收回来,自然黑七儿他们愤怒的神色进入他的视线,他先是环视一番,见不断有人讨论,然后转身如同郗璿一般看向王凝之,想看看二郎有何应对之法,显然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别家暂且不论,至少他这一脉,对王凝之的手段很是信服。 衣服挨着,作为掩饰,谢道韫握住王凝之的手,有些用力,似是想要给夫君几分鼓励,大庭广众之下,别说她是内眷,一个女子,便是王羲之都不好代替王凝之回答,所以只能寄希望于王凝之……还好,她的目光看过去,王凝之却不缓不急地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嗓子一般,脸色并无变化,只是习惯性地眯着眼。 “可惜了——”王凝之缓缓说出三个字,蓦地脸上挂出歉意的笑容,却带着一丝冷光,“今日出门时我被义兴郡过来的官差问话,正好去了一趟郡守府,便顺手将此事解决了……所以可惜了,我并不知诸位要请神,不过看起来,是不需要诸位帮忙了。“ “解决了?”众人愣在当场,张禄开口问道,“怎样一个解决之法?” “就这么说与诸位听,怕是不好吧,总归是官府政令,岂能随意泄露……至于各位想知道是怎样的解决之法,其实也不用急。”伸出手指了指桃园与山腰连接之处,他说道,“就是那边,不出意外郡守府的官吏们已然开始动员,估摸着午后便可见到具体措施……敬远兄,不知你这传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黄昏日落之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孙泰没有多余的表情,几乎和王凝之一个样,也是笑眯眯地回应着。 “正好可以见识一番,诸位,还请不要错过。”王凝之淡淡说着,随即摆摆手,道,“你们就不要盯着我了,我跑不了,你们继续,我做一听众即可。” 从王凝之出现到现在事情的走向,一如桃太郎的故事一般充满荒诞的意味,甚至有些人还未曾想明白怎么样,就突然与王凝之打下这么一个赌……要知道本次传法本身就有一环节,是要讨论试用《上清大洞真经》的存神之法,甚至就想要以受灾郡县作为实验之地,却不曾想,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 但王凝之不管他们,说完话之后,根本不理睬依旧有人盯着这边,他回过头给王羲之等人将其方才的所作所为,至少让家里人不用担心,安抚完家人的担忧之后,才算了事,在婢女送上来茶水糕点之后,安心坐着听道人们辩论。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龙至 “王叔平是否有真才实学我不清楚,但就人而言,他还是很可怕……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只是虚张其声势罢了,不必担忧。” “或许吧,待至午后,一切便有分晓,即便是拖时间,这么短时间内,也无法做成什么大事!” “不过一新任太守,能有什么手段,除非其叔父王彪之出手,不过想来,飓风天灾之祸,便是王彪之手段,也不尽人意,更何况,朝廷拨款并不多。” “这确实是一大难题……” …… 远处之人暂且不知,但是距离王凝之比较近的人,依旧隐隐约约传来讨论声,只是因为立场等原因,所以很多人并不看好王凝之的手段,当然不排除一黑到底的那种人……毕竟义兴许氏被灭门十有八九是王凝之所作,这是被不少世家猜测出来的,虽不至于胆战心惊,言谈却总多了几分忌惮,不敢把话说死。若是按照之前,王凝之甚至比在场很多人都小了一辈,言谈之中自是不会放到同等地位。 然而,无论这些人怎么说,王凝之听到也罢听不到也罢,在桃园之中,有习习微风拂面而来,夹杂着淡淡的果香,让人心旷神怡,当事人王凝之不时时和家人玩笑一番,喝酒聊天,听着上清派道人不断的辩论,倒也优哉游哉,完全不将这些言论放在心上,这就让那些故意提高声音传至他耳中的人懊恼不已。 谢道韫就在他身旁,两人衣衫连在一起,牵着的手却一直未曾放开。 用力地拽了拽,小手却被王凝之死死抓住,谢道韫有些愠怒地瞪了他一眼,却收到一个没心没肺的挑眉,又有些恍惚好笑,只好用力地掐了掐王凝之的手心肉,痛的王凝之皱眉,她这才高兴起来,眉眼舒展开,优雅地伸出手指了指王凝之身后:“郎君,黑七儿过来了。” 王凝之转过身,敲了敲刚才凑过来的郗道茂额头,斥责道:“不许贪杯。” 得到郗道茂点头答应后,这才放下心来看向黑七儿:“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姚先生带我们进来的,说是之前寄居在桃园,很多炼丹材料还放在这里,让我们给搬回去,正巧遇到上清派道人传法,便过来听一听。”黑七儿走得有些慢,反倒是大白鹅扑腾着过来,也不叫唤,来到王凝之面前转了一圈儿,碰到王羲之喂食,便跑过去,只留下黑七儿带着一些不屑,“他们所说之事,终究空泛,若能依靠请神便庇佑郡民,又如何会有诸多天灾人祸。” 这边的走向自然吸引了周围人的关注,好在黑七儿并未宣扬,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王凝之说道:“你自己明白就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沉浸其中之人带有自娱自乐成分,心理暗示自己不断去相信,便愈来愈笃信,这些暂且不说,你们来这边,交给你们的任务可曾办完?” “已经交代下去了,不出意外,他们都还在避难所。” 冲着旁边看过来的人笑笑,王凝之点头:“那就好。” …… 并无激烈的冲突,过分针对王凝之的人终究只是少数人,对于诸多道人来说,道法、存神更重要,事关修身、修神之事,不可含糊,他们讨论得越来越激烈,便是原作者杨羲在个别经义上的解释也不能服众。 虽然周身乱哄哄地,却并不像菜市场一般各讨论各的,无论世家子弟还是寒门子弟,品貌自是无须多说,若是说话有了冲突,却也是温文尔雅地解释着……置身于这种环境下,王凝之还是挺享受的。 时间过得很快,午餐是在这里享用的,也不用换位置,就有婢女服侍,辩论也搁置下来,虞甫亲自招待,更有美貌的舞姬在场中翩翩起舞,午餐过后,休息一段时间后,就又开始讨论,却要比上午平和许多,绝大多数的异议都已经得到磨合,只剩下一小部分,却也不急。 更多的人开始频繁看向王凝之这边,已经临近王凝之所说的时间点了。 王凝之神色不变,只是好笑地看着又喝醉了的郗道茂,小姑娘酒量不高,偏偏极度嗜酒,如今正在何氏的怀里呼呼大睡,还好是生活在王家,若在其他家里,怕是早被家长训斥了。 他看了看天色,心中估算着时间,没过多久,外面一阵骚动,片刻之后,一个小厮走进来,匆匆赶至虞甫身边小声说话,虞甫点点头,让小厮先离开,然后穿过人群来到王凝之身边,开口说道:“叔平安排的人到了,我随是桃园之主,奈何南子让我答应……说吧,你想要怎么做?” “来了?” “竟然真有准备?” 很多人看着这边,辩论也到了尾声,只留下一些人在那里辩论,剩下多数人的关注点自然在王凝之这边。 王凝之挑起眉头,摆摆手:“过去就不必了,让他们去做吧,若我没猜错,应该只过来了一些武卒……子美只需派些小厮跟着,与昨日勘测过的围墙拆掉即可,稍后便会有大量郡民过来,注意维持秩序。” 虞甫应下,没过多久,一群武卒远远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向着山腰方向走去,直到消失不见,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很快随着一片连续不断的低沉轰隆声,让他们惊诧。 “来了。” 王凝之说道。 话音刚落,一群明显衣着低下的人,浩浩荡荡地走来,旁边有武卒引导着,远远地走过这边,前进的方向正是山上,注意到这边人看过去,领头的正是中部督邮杨龄,他走过来,见到熟识的人便点点头,直接来到王凝之身前,开口道:“府君,上虞县的县民已经来了,还有一些是其他地区流窜来的难民,按照府君的政令,问清身份,记录在案之后,也带了过来,只是这边事宜,还需府君吩咐。” 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大多都是惊讶的神色,毕竟偌大的桃园,突然出现了一条长龙一般的队伍,还是被他们不承认不相信之人所作,惊讶在所难免……于是,在一片惊讶之中,王凝之静静开口道:“按顺序来,从山下至山上砍伐,砍多少棵要有记录,届时再统一种植。”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新政 上山砍伐,取材建房,中间还要运送建材,无疑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工程。 只是在座除了王凝之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安排,就算是山林取材,仅仅这里也不可能供应全郡居民……在上清派道人的疑惑之中,辩论结束,照例说他们已经可以离开了,却原地不动,窃窃私语着,似乎想要见证什么。 但因为桃树丛遮挡了视线,他们根本看不到,最后还是在虞甫的安排下,一群人缓缓的转移到距离那边近一点的一片空地,虽然依旧有桃树穿插在众人之间,却不影响他们看着群郡民干活。 上位阶层之人,关心的大约只有清谈与国事,还是以自己身下的利益为指向标,像如今这样大规模地观看下层人做事,实属少见,这种事情少见,同样的,郡民干的活也少见,在他们眼中是稀奇之物。 朝廷拨款很少,工具自然也不见得多好,甚至很多都是郡民自家的工具,能用上就用上,套用郡守王凝之颁布的政令说法:他们是在为他们自己干活:是了,有谁希望总是颠沛流离,每次遇到大风暴雨天气房屋就要倒塌,没人希望如此,只是以前并没有办法,不但要兼顾农活,应对赋税,甚至单个人建房,总是很困难,这次却不一样啊,由府君组织起来,一群人合伙建房,这就很迅速了。 桃园靠近山腰处的围墙已然倒塌,方才他们听到的轰隆闷响声,就是围墙倒塌所致,见此,甚至还有以往到过此地的人笑谈,曾在此处留过诗句,如今看来,怕是损坏掉了,倒是引来几声笑话。 “叔平,都到这个时候了,也该向我等说明了吧?” 孙泰、杨羲、杜子恭、虞甫等人与王家人离得较近,与王羲之熟识之人还会聊上几句,趁着这个机会,难掩心中的震撼,虞甫向王凝之询问,却也是问出了周围人的心声,很多人停下说话,侧着耳朵倾听。 事情已经按照心中所想在进行了,王凝之也就不会隐瞒,况且谢道韫、何氏、王孟姜等亲近之人也在不断询问,他便开口说道:“想必不少人已然将我这几天行动掌握清楚,没错,会稽郡几个县内,我都派人进行了勘测,规划出专门的区域提供木材,一县之木仅供一县之用,人自是不会全都来,除了一部分人照顾老幼病残,这些人半天时间干活,半天时间照顾田地,共两拨人,轮流更换……势必以最快之速度建设出所需之房屋。” “只是若仅借助政令,怕这群人不会如此顺从吧。”张禄盯着不远处的长龙,有人专门砍伐树木,有人搬运,在武卒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却动力十足,并无一丝怠慢,转过头,他看向王凝之,脸上带着一丝不服气,“莫非王府君动用了武力?” “武力强制,是最下乘的做法。”王凝之瞥了他一眼,有家族部曲的调查,他自然清楚张禄为何针对自己,只是他却犯不着当着众人面闹僵,只是淡淡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于人而言,不尽如此,想要他们听话,就要许之以利益,难民、流民,只要予以利益得当,他们便可定居于此,并听候差遣。” 有人点头,也有人摇头。 尽管是事实,但名士之流显然视此为洪水猛兽,不肯沾染,自是不看好。 “府君之说,太过于空泛,事到如今,难不成府君依旧不想告诉我等政令为何?”张禄冷哼,“还是说,府君只会嘴上说,能否做成,自己心中也没有底吧。” “确实没有底。”王凝之点头承认,盯着张禄道,“猛兽会因为一只小小的跳蚤而寝食难安,前进之路上,总少不得某些宵小出来为非作歹,扰乱进程,我若是不说,你们怕是不会在意,今日之后,政令执行途中,怕是有不少小人骚扰……我若是说了,怕有人会逆反,以为我说了就没有,所以他故意给我捣乱——进爵兄,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倒是实话。” “不过呢,也不用怕,我如今身为一郡太守,自是要为一郡黎民百姓着想,我的政令自是代表朝廷,那么敢跟朝廷对着干的……”嘴角上翘,目光扫视着自己周围的人,森冷而威严,王凝之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诸位可曾听过诛九族?” “咳咳……” 这个时候,怕也就只有王羲之才会站出来示警王凝之,干咳两声,毕竟他刚才的目光实在是太锐利,所过之处让人胆战心惊,这不是普普通通的狠毒目光,反而是杀过人之后形成的感觉,与普通人不同。 王凝之收回目光,父亲的话他自然会听,况且还被谢道韫拉扯着衣袖,情绪失控在他身上还是少见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之后铺路,于是他很快歉意地笑笑,对另一边的杨龄说道:“鹤延,既然在座诸位想要知道,咱们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与他们说说。” “是。”杨龄从衣袖中抽出一张文书,上面有些凌乱的字迹,看了看之后说道,“诸位,府君政令共有四,其一,山林取材,画地以居;其二,减免赋税,由郡守府提供一日两餐,郡民取材建房;其三,设立医保,由栖霞观游医道人所组,为全郡受伤人群免费治疗,并预防病疫发生;其四……以工代赈,广招流民,登记入簿,许以屋舍,减免赋税,初以劳力获取一日两餐……” 说道第四条,显然杨龄也有些不自然,这些措施,前面还好说,后面两个,着实未曾见过,王凝之只是略微解释了一下,具体如何他并不清楚。 他不清楚,声音的不自然也就被人听了出来。 只是没有人第一时间站出来指责,至少听起来,似乎并无过错,也确实是郡守府赈灾款不多的情况下的应急之策。 一群或怀疑、或鄙夷、或沉思、或惊叹、或担忧的人中,即便妻子谢道韫也轻轻蹙眉,王凝之虽一脸淡然,心中却也觉得好笑: 千年后的政策搬到这时,竟然这群古人给纠结上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终末之光 荒无人烟的山岭深处,还残留着大量台风登陆的痕迹,参天巨木被折断的枝杈垂落下来,地面上则落满了落叶,和泥土混合着,过不了多久就会化作泥土,裸露出来的地表上生出大量苔藓,才死去不久的小型树干上就长出了菌类。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人居住,没有丝毫人类生活的气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祁平秋一家迁过来之前,这里并没有人,就是他们,也才搬过来不久。 妻子生着病,没钱治病;孩子还小,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原本是义兴人士,家里田地收成不好,交不起赋税,只能用田地向大户人家抵押,结果家境越来越差,为了躲避赋税,只能带着妻儿来这里,来的时候恰逢暴雨,不但让妻子的病情加重,途中还救了一个病怏怏的小姑娘,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所以一大早他就上了山,想要打些野味给妻子补补身体,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他又不是专业的猎人,折腾了很久也只采摘了一些蘑菇之类的,本来要捉住一只兔子来着,却被人的声音给惊吓走。 他很懊恼,看向那个方向,却发现正有一大群人缓缓接近,手中拿着斧头、铁锹等工具,随着一声声呐喊,轰隆一声一棵树就倒下来……他看过去的同时,那边一个武卒也看到了他,冲着他招招手,走过来。 “流民?”似乎是看到祁平秋想跑,武卒急忙制止道,“别跑,我不会伤害你,你可以看看这条政令。” 祁平秋停下转身的动作,却依旧保持警惕,身体呈现爆发的姿态,只要这个武卒一有异动,他可以迅速逃离,没办法,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武卒,他显然不敢相信了,他紧盯着武卒,开口道:“我不识字。” “不识字?”武卒并没有吃惊,将手中的文书凌空晃了晃,确保祁平秋看到上面的官府印章,这才开口道,“那我给你说吧,王府君下的政令,招揽流民,实行以工代赈,你看到我身后的这些人没有,你帮着干活,可以给你提供一天两餐,有家人也无妨,妇孺可参与做饭,若有病痛,亦可免费诊治……” “免费诊治?”祁平秋吞咽着口水,尽管说依旧怀疑,但最后的免费诊治字眼刺激着他,他的目光异常纠结,“这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王府君你知道吧,琅琊王氏子弟,王逸少家的二郎,大名士,总不至于骗你吧。”武卒说着,脸上却有几分不耐,随手将文书丢给祁平秋,“信不信由你,正好这份多出来,你拿去找个识字的,让他给你念念,看看是不是真的。” “若要免费诊治,去哪里?”祁平秋接住文书,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问道。 已经转过身去的武卒摆摆手:“看到我们这群人吗,日落之前我们会回去,如果你想要来的话,就在日落之前跟着我们过去。” 用力地点点头,猛吸一口气,祁平秋撒腿就往回跑,他不识字,但前几天救下的小姑娘识字,他想要尽快得到证实……妻子的病,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 林长秀听到有人叫自己,就从房中走出去,天色暗淡下来,快要日落了,叫他的是个武卒,身后引领着一群用牛车拉来的木材。 “什么事?”他看着远远地一条长队延伸到很远的地方,有顺势瞥了一眼庭院中的女人们,正在做大锅饭,还是王凝之命的名,倒也贴切,不远处还有孩子再跑来跑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递材料、端盘子等等。 武卒走近了说道:“临近黄昏了,队伍中会有一些招纳来的流民赶至,其中有生病的,不知真人们是否有时间,给他们诊治,安抚民心。” “行,我知道了,我去知会他们做准备,那些流民来了,生病的,尽管送过来就好。”将武卒送走,林长秀出了门,路上和人打着招呼,走进后园中的一个大房子里,这里面睡着一些道人,全都是懂医术的,虽不多,但好在信仰进化派,只要管饭管住,也不多求。 这是最近开辟的一个场所,因为天晴了,有些人就搬到外面搭起小棚子,所以腾出了地方,林长秀推开门走进去,干咳了一声,见里面的道人正在睡觉,显然一直不停地诊治,他们也很累,确认道人们醒过来后,他才开口说道:“大家醒醒,又来了一批病人。” …… 祁平秋终究还是相信了,当那个自称银儿的小姑娘把政令念出来之后,他就确信无疑了,并急忙收拾东西带着妻子儿女赶过去。 他赶上了,好在都是农户,得知他的身份后,砍树的人对他们颇为照顾,给他妻儿以及银儿在牛车上腾了个地儿,行进了一刻钟多,前面出现了个宅院,坐着牛车赶过去,门前有道人和武卒在指挥着,里面还有不少妇孺说着话,向外看,兴许是遇到亲人了就小声地招呼着。 很快,武卒就流民们汇集起来,领着他们走到后院,碰到一个面目清秀的小道人,就听到那小道人说道:“你们谁生病了,还未医治,排好队跟我过来。” 祁平秋急忙搀扶着妻子过去,儿子和银儿就留在原地,人挺多,流民之所以为流民,因为病残无力承受赋税的人很多,好在他们排在前面,过了一会儿,小道人冲着他招招手,示意他搀扶着妻子进去。 观气色,听声息,询问症状,摸脉象……望闻问切四步骤之后,医治的道人说出让祁平秋心安的话:“没有生命威胁,好好治疗,按时服药,半个月即可康复……药不用担心,以工代赈,你每天跟着出去干活,晚上来这里领药就好,今晚就先领了吧,正好庭院那里做好饭了,吃了饭再服药,好了,你们去吧,让下一个进来。” 夫妇二人感谢着出去,走出房门。 正是夕阳西下,太阳沉入西方大地,只有最后一丝光掠出红黄之色。 他们眯着眼,庆幸抓住了最后一丝光…… 第一百一十七章 病毒 会稽郡的举措,声势浩大,尤其还有武卒、道人的不断宣传,不用一天,半天时间,就足以传至其他郡县。 将这些细致的政令与现世联系在一起,至少设想起来,确实可行,即便是一直挑刺的张禄也没办法指出哪里不妥,更何况是其他郡的人,这么一个看似可行的方针,郡太守们必须仔细思索,再联系自己这边的情况,或学习或借鉴,当然,并非全都如此,有些依旧按照原本的旧法来赈灾,只是朝廷发下来的赈灾款终究是短板……这是后话。 招纳流民,取信难民,就地取材……围墙塌,树木倒,捆绑起来随着牛车运载回去,一切都在众人的眼皮底下进行,不知不觉就夕阳西下,当难民们打道回去之时,至少围墙外十几丈以内,已然变成由木桩组成的空地。 难民们由于在回去的时候与王凝之他们靠得比较近,不知道谁喊了一句“那就是府君”这样的话,很快一群人齐刷刷面朝王凝之这边看来,并在人带头的情况下,此起彼伏一般跪拜下去。 夕阳西下,天地黄昏,或车上,或地面,或远或近。 一群人默默地跪拜下去,表示完感恩之后,起身离开。 上清派道人静默无语,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睁大眼看着这一幕,同样将目光汇聚在王凝之身上,半晌才有人重重地探口气,在这样的氛围中,王凝之坦然相处,只是目光变得有些深沉,余光看到孙泰悄悄地摇了摇头。 目标,是张禄。 …… 郗道茂又因为错过了这样说起来震撼、吸引小姑娘的场面,懊恼不已,被何氏唤醒之后一直围在王凝之身边叽叽喳喳,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崇拜,一直以来的玩伴王献之也被其丢在身后,显然在小姑娘看来,二哥实在比其他几位哥哥要厉害多了。 王羲之对这种热闹的家庭场景貌似很欣慰,郗道茂一直寄住在王家,与他亲近,加上是妻子亲侄女的身份,他平日里颇为疼爱,倒也任由她活泼玩闹,反倒是郗璿有点看不下去,在虞甫送别他们之时,抽个间隙把郗道茂拉在手里,制止了这样的玩闹。 “世叔的墨宝我会一直珍藏的。”虞甫先是将王羲之、郗璿、郗道茂送上车,这才转过身看着王凝之,半晌才笑道,“原本我还担心孙敬远在此传道,明显要打击进化派道人,却不曾想……哎,总之叔平好手段啊,让我甚是佩服。” “这也有子美的功劳,若非……” “南子非要我答应,我敢不答应吗?”虞甫打断王凝之的话,看了一眼正在上车的谢道韫,声音突然变小,紧盯着王凝之道,“说实话,你和南子之间发生了何事?她怎么会如此热切地要帮你。” 王凝之眯起双眼,看着莫名奇怪的虞甫,嘴角上扬: “还能是何事,当然是男人女人之间那点事儿啊!” …… 到家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奴婢们点着灯在前面引路,牛车停下来。 王凝之先跳了下去,随即转过身牵住谢道韫的手,扶着她的腰,让妻子下了车,感觉到妻子的手有些凉凉的,他便拿在嘴前哈了一口气,直到谢道韫埋怨地瞥了他一眼,才作罢。 “郎君晚上想要吃些什么?”谢道韫开口问道,刚才随手埋怨,可是手被王凝之放下来之后,她却不舍得擦去手背的潮湿,只是隐在衣袖中,心中甜蜜。 “喝粥吧,炒菜的话娘子看着喜欢吃什么就让郭十四做,或者想不到的话就问问他会些什么,我自己会做的大部分都交给他了。”王凝之说着,却停下脚步,看着王献之牛车远去的方向,开口道,“你先回去,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顺着王凝之的目光看过去,谢道韫很快清楚王凝之要去做什么,关于王献之住处旁边的那处庭院住客,她还是有所耳闻的,也不阻拦,冲着王凝之点点头,嘴上说着“早些回来”,便转身进了庭院。 月亮在彻底现形之后就开始缓缓地爬升,皎洁而美丽,在花草树木身上镀上一层清冷之光,并撒下斑驳影子,晚风吹过,草木簌簌作响,仿佛有不可名状的妖精躲在其中。 这里是后院,平常很少有人来这里,无人打扰,王献之可以在这里静心地练习书法。 只是王凝之并非要拜访王献之,他走进这个最近才有人息的庭院,里面的下人见到他急忙行礼,他摆摆手问道:“人呢?” “吃完饭刚躺下,看样子要睡了。”小厮回道,“要不我去将他叫醒?” “不用了,我过去就行了,别让别人进来。”交代好小厮、奴婢,王凝之推开房门走进去,床头的案几上还点着一支蜡烛,散发着暗淡的光芒,映照之下,挂在床上的帷帐显示着里面的人影动向——轻轻地抬起,显然被惊动了。 “勿慌,是我,王凝之。”王凝之走到案几旁,用手逗玩着烛焰,开口道,“你也不必起来,我只是说些事情。” “什么事?”床上之人声音中气十足。 “你的伤没有大碍了吧,是否可以走动了?” “可以。” “那就好,我只说说,让你心中有个准备,今天早上我又接到了义兴郡武卒的询问,说是要验尸,不过被我拦了下来,却也得出消息,貌似许氏之事,受到刺史的关注了……即便事情做的圆满,却也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提前做好准备总错不了,若被人查到这边来,我会提前将你转移走……”冲着蜡烛吹了一口气,待烛火熄灭,王凝之转身准备离开,“不必问我为何要救你,你知道了也不会理解,好了,天色已晚,早些安睡吧。” 房门吱呀呀关住,晚风打在脸上,有些凉意,夏天要过去,秋天要来了。 王凝之抬起头,今天的月亮虽然不大,却是圆的,让他静静地看了片刻。 半晌,才微微一笑:“做些无关利益之事,关乎情怀……力所能及,应该不算愚蠢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避嫌 于王凝之而言,生活并没有多大变化。 清晨起床,洗漱吃饭,和妻子开开玩笑,再逗弄环儿,随后就跟着学生们跑步锻炼,一切做完之后,去父母那边报个早安,就坐着自家的牛车去郡城内上班,生活规律有节奏,却并不似前世一般的忙碌。 至少,他很喜欢这种生活。 做官之中,阴谋诡计是有的,但提防着点,倒也无碍,琅琊王氏虽日渐没落,却依旧是能够为王凝之谋求平安的虎皮,披在身上,也能吓唬人,更何况他这只假老虎还杀过人,不但杀流民军,还杀道人,至少在一些名士眼中,直接忽视了他的所谓“进化”言论,着眼点往往是他的凶名,这可是杀出来的名声。 坏名声。 郡守府官员都害怕他,其他人,更不用说……否则也不可能义兴许氏灭门,证据还没有呢,就直接归到他头上。 司马奕今天也在郡守府中,似是知道扬州刺史李陵怀要来审问王凝之,并特意为此而来。 “多亏昨日将具体事宜交代下去,否则今日就要头疼不少了。”听了司马奕和李咏的话,王凝之倒是一怔,没想到李陵怀要调查自己,还能动用权力逼着自己暂时闲适,这点倒是真没想到,却脸色不急,笑着应付了一两句。 司马奕摆摆手让李咏离去,这才对王凝之说道:“也不用担心,李陵怀出身低下,倘若他还有自知之明,就应该知道分寸,叔平只需要当做放几天假就好了……我貌似听说,南阳刘氏向王家提亲,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父亲已然与其接触过,倒也定下了婚约,再过些时日,便要完婚。”大致解释一番,王凝之眉头一皱,“李陵怀是会稽王王妃李陵容之兄,我们王家与其一向交好,想来他们确实没必要针对我,只是有些奇怪,前些日子李陵怀还在庐江,如今却目标明确赶至会稽,也恰巧是许氏灭门一案发生之后,此中怕有深意啊。” “可能也是叔平多想了,义兴许氏,终究是一大家族,突然被人灭门,虽未被压下来,却也足以引起某些家族的示警,既然如此,也由不得李陵怀不重视。” “唉……”王凝之耸耸肩,“或许吧。” …… 简单听取赈灾报告,与司马奕说了一会儿话,就有小厮跑过来说李陵怀到了。 两个人出门迎接。 王凝之是真不讲架子,况且还算是下官,出门迎接倒是没问题,司马奕也满不在乎地跟了出去,顺着小路走出郡守府,就看到一个颇为简朴的牛车,一个官员正站在牛车外。 除了些许护卫之外,李陵怀身边并没有多余人,他长得不怎么好看,皮肤有些发黑,若不是穿着刺史的服饰,恐怕会被人直接当做老农。 王凝之、司马奕过去与他打招呼,通过第一印象感觉这个人不简单,只是长个心眼儿,说道:“没想到李使君来这么早,请到里面歇歇脚。” 李陵怀没有小人得志的居高临下感,面对王氏子弟以及琅琊王,他很客气,说话也很小心,急忙回应着不敢当等等,跟随王凝之他们进去,到了里面等主客落了座,李陵怀才说明来意:“我知道我来这里有些突兀,还请不要见怪,昨日我已在义兴郡调查过,此次过来会稽,却是来确认流民帅普祥真人之死,当然,我并未怀疑,只是职责所在,昨日我也派人向叔平解释过,在此就不多说了……义兴许氏灭门惨案与会稽郡狱死人案时间很巧合,有人怀疑此中有猫腻,而叔平恰巧与二者都有些关联,所以为了避嫌……” “我懂,我也适当放放假。”王凝之点头,“琅琊王殿下对会稽颇为熟悉,使君可由殿下陪同。” “我正是为此而来。”司马奕说道,“最近听了些风言风语,说是有人故意要将许氏灭门惨案的真凶污蔑为叔平,然而叔平是我举荐为官的,品性德行皆是上品,要知道,举荐失当对我也不好,所以我参与进来,陵怀不介意吧?” “不……不介意,殿下若能参与进来,可使办案结果更为公允。”李陵怀显然没有料到琅琊王会参与进来,但低贱出身的他能混到刺史之位,自是能听懂司马奕的深意,因此略一思考,便说道,“事情紧急,若殿下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可否开始?” “按你说的办。”司马奕瞥了一眼王凝之,微微笑道,“至于叔平,就当放个假,歇几天吧。” …… 牛车行在路上,车帘被拉起一点,孙泰皱下眉头。 这里是去往周氏隐居地点的通路,只是透过车帘的间隙,可以看到外面走动的道人,道袍并不华美,徒步而行,背后还背着装着草药的背篓,显然不是上清派道人,但到底什么身份,就是孙泰也无法猜测出来。 没过多久,牛车就停在了田庄外,他下了车,敲门,不一会儿,一个奴婢打开门,他表明了身份之后,引领着他走进去。 一个装饰不错的庭院里,树下阴凉,张禄坐在软榻上,怀里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与上次见到的脸色苍白不同,皮肤红润了许多,正用纤纤玉指捏着糕点往张禄嘴里喂食,看到孙泰突然进来,手一抖,险些将糕点丢掉。 张禄急忙安抚女子,并让她先回房,这才对孙泰说道:“怎么,李陵怀到会稽了?” “刚传来的消息,早上到的,这段时间王叔平为了避嫌,会闲适在家,郡守府的事情他管不到。”孙泰淡淡说道,也没有坐下,就这么站在张禄身前,紧盯着张禄,“显然我的话你不打算听,不过能小心点就小心点吧。” “敬远未免太谨慎了,即便王叔平很可怕,但他都要避嫌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张禄笑着摆摆手,指着糕点说道,“芸娘刚刚做的,坐下来尝尝?” “不必,我回去了。”转过身,走到庭院口,孙泰又停下,说道,“附近有道人,看似栖霞观道人,恐是王叔平耳目,你且注意。”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女为悦己者容 临近中午的时候,已经有些暖和了,今天的太阳不燥不热,光芒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对于王凝之来说,倒也算是不错的假期。 看着婢女在办公点整理,大脑里却在想着有没有落下什么事物,考虑妥当之后,才转身离开,丰收已经过来了,虽然目前丰收身上的工作也不少,但大多数时间,还是会跟在王凝之身边,况且今天本就有事……王凝之打算去下县看看,前些日子小道人林长秀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在台风登陆那夜生了孩子,到也算是喜庆,那家人想要表达感恩,本来推脱没想去,如今无事一身轻,过去也当是视察工作。 只是丰收驾着车没走多远,就被许慎府上的婢女拦下,说是主人有请。 主人……许慎这一家,如今就只有一个张氏还活着,不过听说病恹恹的,终日不肯出庭院,他并不在意,这个张氏就是张禄的姑姑,所以真说起来,张禄也莫名敌视王凝之,许氏、周氏是一方面,这个姑姑可能也是一方面。 这段时间经常过来,王凝之也算是熟悉了,在庭院口那里,婢女就退下了,他一个人走进去,庭院一如既往地幽静精致,花草树木修剪得很美,在一排排架子上,还有盆景,精巧的碎石在搭配下形象各异,引人遐思。 院子里无人,还在散发热气的茶茗表示虞南子刚才还在这里。 “是郎君吗?”虞南子的声音从侧房传来,随之还有哗哗哗的水声,传进王凝之耳朵里,让他面容古怪,视线扫到侧房……这时候沐浴? “你找我有事吗?”他问道。 “有事啊……我够不到后背,你帮我擦一擦。”娇媚的声音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快点嘛……” 左眼皮跳了跳,哭笑不得的王凝之只好推开门走进去,反正在他这个后世人看来,这些本不算什么,只是联系在这个时代,虞南子的行为不可不谓大胆……推开门的一瞬间,大量氤氲的水蒸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淡淡的幽香,很好闻,让人陶醉。 适应后,王凝之关上门,目光落到屏风上,上面搭着女人的贴身衣服,一个黑色的影子透出来,动作优雅地用水瓢冲洗身体。 “特地让人拦住我,就为了这事啊?”走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酥.胸.半.露的虞南子,头发倒是被毛巾包裹着,水上点点桃花瓣,淡淡的粉红色,映衬着肌肤更加白皙滑腻。 虞南子媚眼迷离,光晕流转,伸出手,将水瓢递给王凝之:“对于女子来说,美貌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哦?”接过水瓢和毛巾,看着虞南子背过身去,胸.部隐约脱离水面,背部拱起,露出整个后背,便一边洒水一边给她擦拭,偶尔还会触及皮肤,能感受到美人骤然紧绷的身体。 “女为悦己者容,郎君奔波在外,为家国大事,妾留守家中,若不能尽全力留住美貌,让郎君回家时感受到愉悦,岂不是让人寒心……”转过身,虞南子抓着王凝之的手放在高耸之上,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能够为郎君保持美貌的女子才是好女子,郎君认为呢?” “你这倒是让我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 “我负责权倾天下,你负责笑靥如花。”王凝之脱口而出这个后世被人熟知的句子,随即看了看自己和虞南子现在的样子,不由得笑笑,把手收回来,说道,“好了,方才进来被人看在眼里,我也不宜在此久留,你快些起来,若是愿意,可随我一起去上虞走走。” 虞南子翘起红唇,恼怒地瞪了王凝之一眼:“哼……郎君真让人扫兴。” …… 两个人同乘一车是不可能的,虞南子虽然答应王凝之跟着过去,却没有给好脸色,然而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与期初的不同……原本只是要报复王凝之和谢道韫,如今看来,却也是深陷其中,只是王凝之不提醒,至少这个时候,她是无法醒悟的。 能像王凝之这样在男女感情之中都可以客观看待的人,着实不多。 路上会看到难民们运送木材的队伍,里面混有流民,与以往不同,流民们干劲儿十足,无他,就是因为王凝之答应若是工作得力,可以将开辟出来的山林当做农田交给他们耕种,再加上赋税减免,已然算是不得了的恩赐了。 所以当得知王凝之过去,难民群还好些,他们都在武卒的监督下,不可能不顾秩序,宅院的妇孺们却大多围聚过来,给王凝之请安,还是在王凝之好说歹说之下,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虞南子走过来,在外人眼前高贵靓丽,冲着王凝之淡淡地点了点头,视线就落在了林长秀、青山夫妇身上,最后定格在妇人怀中的婴儿身上。 不知不觉地,虞南子竟看得有些出神儿。 “听说你还在坐月子,起来作甚,毕竟身体要紧。”冲着农妇说了一句,王凝之摆摆手,“边走边说吧,长秀,叫我过来所为何事?” “公子颁布的政令,所作的措施深得民心,被人感激着,都过去一趟承受感恩倒是不必,但我这边总归特殊一些,青山的孩儿还没名字,公子可否给取个名儿……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了个人,你或许会感兴趣。”林长秀与王凝之说着话,倒也不避嫌虞南子,毕竟王凝之都不在意,青山夫妇倒是见过王凝之之后就退下了。 “取名我虽不擅长,却也不会拒绝,不过你发现了什么人,竟如此上心?”王凝之询问道,目光掠过周围还时不时看向这边的人,步子却不慢,跟着林长秀走进宅院,在一处拐角停下。 “一个很奇怪的小姑娘,行为举止很有教养,却与流民混迹在一块,我特地问过那个叫做祁平秋的流民,那女孩并非他亲女,而是在飓风过后遇到的,遇到时奄奄一息,还是发了善心才将其救下……他们是从义兴郡逃来的。” 第一百二十章 衅端 咳嗽的人从院子里走过,发黄褶皱的手臂低垂着,似乎因为病痛,脚步沉重,缓缓地走过去,不断咳嗽的声音将周围的飞鸟惊飞,留下一片空旷的院子,由于难民的入驻,原本的盆景等等都被移走,只剩下坛子中的名贵树木,阴凉下,一个女孩坐在台子上,罩着一件破旧的外套,静默地盯着脚下。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义兴许氏的贵女?”义兴许氏大致有哪些人,王凝之自然做过调查,看着林长秀点头,那么这个小姑娘就被他对号入座了。 “竟然逃出来了一个?”虞南子莫名地说了句话,却不表明真实意味,只是在场三人,自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吗?”王凝之问道。 林长秀吸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地摇摇头:“真实身份不可确定,但十有八九,我也是猜出来的,其他人多是难民、流民,只是觉得奇怪,至于能否猜出来,却是不得而知。” “这倒是麻烦……” 王凝之感叹了一句,恰逢小姑娘抬起头,他急忙向后退了退,躲过小姑娘的视线,然后不说话,开始思索该怎么处置这个小姑娘……杀掉是不太可能,且不说是个小女孩,单单杀掉之后造成的轰动也无法善了,毕竟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宅院里面的妇孺大多都对这个什么活儿都不会干的小姑娘有印象。 “这么小的年纪就落得个孤苦伶仃,真是可怜啊……我如今是许氏的媳妇,也算与其有亲,不若这样,我收留她做个婢女,也算给她个去处。”在王凝之沉思的时候,虞南子红唇轻启,说出这样的话,并冲着王凝之眨了眨眼睛,“小真人你去与收养她的那家人说一说,他们应是流民,若将小姑娘交给我,我就出钱买下来。” “这……”林长秀一愣,回头去看王凝之。 王凝之点头:“就这样吧,别乱说话,有人问起来,就说被某个贵女看中,选作了婢女。” “行,我这就去说。”林长秀回道。 …… 由于郡狱以前经常荒废,犯人不多,死人更少,所以出现死人了,埋尸地点也是随意找个乱葬岗,乱葬岗自是不能与郡城靠太近,以免怨气凝结等等……总之听道人的卦象进行埋尸。 李陵怀和司马奕站在一棵树下谈话,旁边是一群武卒,正用铁锹等工具,将坑埋住,这是验完尸后的场景,就在这里不远处,传来喧哗声,是一群难民正在砍伐树木。 “……至少看起来,确实是普祥真人没错,但依旧很可疑,为什么好端端的就有人去行刺,关键是行刺之人杀的还本就是被判处秋后问斩的普祥……”李陵怀皱着眉头,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司马奕说道,“殿下,飓风来袭当晚,王府君去过郡狱,可有此事?” “这件事狱卒们说过,但……是有原因的,飓风来袭,狱卒们的家中也会受难,所以留守在郡狱的狱卒就难能可贵,作为新上任的太守,叔平过去看望一下,也有过错?”司马奕皱起眉头。 “殿下莫要怪罪,我只是就事论事,并未下定论。”跟在司马奕身边的李陵怀沉声回复,刚想说话,却突然被旁边的争论吸引。 这里距离王凝之规划的山林取材位置很近,他们刚一过来的时候就有所了解,李陵怀前些日子并没有在这边,所以不知道王凝之的政令,但司马奕在他身边,给他解说了,解说的很详细,只是他脸色始终不变,倒也看不出来是赞许还是不开心。 但肯定是关注的,否则也不会在验尸过程中一直往那边瞥。 发生争执的是一个武卒和一个小厮,小厮在剧烈地挣扎着,却被武卒狠狠地按在地上,争执的声音很大,所以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呵……王凝之是在骗我们,我有说错吗?”挣扎不起来的小厮停止挣扎,只是带着一丝轻蔑,扫视周围的人,大声说道,“你们这群愚蠢之人,难道没听说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只有一点吗,只有一点赈灾款,王凝之又如何赈灾,让你们干活只不过是骗人,带给尔等他在赈灾之假象,试问,他一个世家子弟,你们的死活与他有何干……” “闭嘴!”武卒用力,将小厮的脸砸在地上,让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但显然不相信的居多,直到李陵怀带人走过去询问,才有人讲清楚刚才发生了何事。 这是个小厮,身上衣服不算好,但也是干净体面,与难民、流民不同,听难民们讲,这个小厮从远处走来,不断地说王凝之的坏话……了解事情经过,李陵怀和琅琊王却没有过问,只是远远地看着。 按着小厮的武卒问道:“你是谁家的奴婢?” “谁家也不是!”小厮冷脸回答,刚能说话,便立刻又大声说道,“王凝之在骗人,他只是为了宣扬……啊!” 这次武卒没有讲情面,狠狠一拳头将其打趴下,随后松开手,任由小厮在地上剧烈地喘气,他冲着李陵怀和司马奕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随后再次开口问道:“我再问最后一句,你是谁家的奴婢,是你自己要这样做还是你家主人指使的?” “你……你竟然打人……”小厮哭丧着脸爬起来,四处看看,目光定格在李陵怀身上,他倒不傻,知道在场的谁官儿最大,立刻扑过去说道,“求大人做主啊,他们欺压百姓,不允许……” “闭嘴!”武卒皱起眉头,看向李陵怀。 “你让他把话说完啊。”李陵怀说道。 “谢谢大人,王凝……现在的这个王府君贪赃枉法,欺压百姓,赈灾款不多,但他为了政绩从我们身上搜刮银钱来赈灾,实属祸害……” “可有此事?”李陵怀一脸正经,也不知道在询问武卒还是在询问司马奕。 “绝无此事……不过,府君说过,政令是代表朝廷,对郡民有利,施行过程中必然有人诬陷,然而诬陷者就是与朝廷对着干,劝诫一二次不听……”武卒抽出腰刀,银白的刀刃闪烁着寒光,缓缓地走向小厮,“可直接诛杀!”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李陵怀之怒 “什么?人都死了!” 袅袅的青烟随风而起,在半空中幻化成奇形怪状的形象,与过往的飞鸟冲撞在一起,慢慢溃散。下方,是临近河流的宅院,有些古朴,不似平常人家田宅奴婢充盈,反而人很少,偶尔才会有婢女行色匆匆地走动。 张禄最近一直住在这里,周氏之女温柔体贴,远比家中的妻子让人喜欢,无论是婀娜的腰肢,还是温润的口舌,尽是上等的妩媚,让他沉迷……他并非张氏嫡子,所以家族中的事情,大多不会轮到他来管,而且相比于诗词歌赋,他更喜欢武艺,平日里在家族中并不讨喜,但终究是张氏子弟,即便不受重视,行走在外,也足以呼风唤雨。 但他这次派出去的人竟全都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厮跪在地上,周氏女缩在他怀里,因为他突然用力过大导致脸色苍白,却咬紧银牙,不敢发出声响,以免触及霉头。 “十多个人,全都死了……被谁所杀?”从小厮嘴中得到结果的张禄显然不敢相信,目光深沉地盯着小厮,“王叔平不是歇息在家吗,难不成是李陵怀做的?” “不是李使君,而是会稽郡守府的武卒,据亲眼目击之人所说,武卒以王叔平提前下过命令,‘扰乱进程者杀无赦’为由,先后将咱们的人杀掉。”小厮结结巴巴地回答,看着张禄积聚在脸上的怒气,身体微微颤抖,吞咽下口水,继续说道,“其中有一处,武卒就是在李使君面前将人斩杀……听说李使君大为震怒……” “李陵怀震怒……他生气了?”张禄的语气缓和了些,也终于意识到怀中美人紧蹙眉头,他急忙松开手,轻轻地抚摸周氏女的后背,以示安慰,再看向小厮却是眉毛上扬,“你确定没说错,李陵怀是因为武卒杀人而生气?” “确……确定!” “你早说嘛,早说我还用生气,真是蠢货。”摆摆手让小厮退下,转过头盯着周氏女,目光变得戏谑,伸出手挑起周氏女精致的下巴,看着红润的唇,轻轻低头舔.舐着,片刻后说道,“扳倒王氏不可能,但让他们不痛快……甚是简单啊!” …… 李陵怀确实很生气,但生气的表情只是一晃而逝,他倒是还记得旁边有个琅琊王,琅琊王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一切,他还没资格去生气。 所以在当场他只能压抑住怒气,平淡地询问几句,得到的答案却都是“府君说……”,武卒们对王凝之的政令简直就是唯命是从,无奈之下,他只能转身离开,之后很快,就以要前往义兴郡为名,与司马奕分别……义兴郡距离会稽郡很近,半日就能到。 他躺在车厢中,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睁着双眼盯着顶部。 与外界传闻中不同,李陵怀并不是趋炎附势才做到州刺史,他出身低贱,是会稽王司马昱府中的一个家生子奴婢,还有个妹妹,叫做李陵容,李陵容被会稽王纳为妃子,恰逢司马昱正妻逝去,子嗣夭折,所以李陵容能生下儿子就难能可贵,备受宠爱……他确实能够做官是受到司马昱的举荐,但同样的,能够以低贱出身到现在的地步,确实他做出政绩的缘故。 他为人公正,兢兢业业地做着本职工作,在上层人眼中是有名的。 正因如此,当他从孙泰那边听到王凝之可能与义兴许氏灭门案有关之后,即便心中知道孙泰想利用自己打击王凝之,却依旧匆忙赶过来调查……与公正相对的,他很聪明。 不聪明的公正者会得罪人,不死也掉半条命;聪明的公正者才能活着,双方都不会得罪,解决事情的同时还能得到好名声。 显然,涉及到琅琊王氏子弟的案件,他并不打算深究,毕竟谁也能知道,深究出来又能如何,能不能将真凶送入郡狱不说,至少他的前程,可就算是彻底堵死了。 “杀人不留情面,心狠手辣……便是区区一个武卒……”李陵怀眼中闪过一丝郁气,脑海中不断浮现武卒们的回答……“府君说、府君要求、府君政令”等等,目光顿时又变得阴沉。 哗啦…… 李陵怀扯开车帘,冲着前面驾车的车夫说道:“回头,去会稽郡守府。” …… 气温开始变凉了,但好在今天是个晴天,万里无云,太阳光并不毒辣,不必刻意搜寻树荫乘凉,走在路上也能感受到微风拂面,不冷不热,恰好。 因为黑七儿的关系,王家人收下阿邹作为部曲,虽说他武力不高,但胜在为人机灵,而且家世清白,主家人都死光了,他又无亲无故,在王家有吃有住就已然很满意了,至于说做事方面,勤勤勉勉,有黑七儿的举荐,颇受重视,才会被王凝之特地安排在郡守府附近做事。 在这里做事有很多好事,不必行走村落间传法行医,王凝之在的时候,偶尔会有消息传递出去,都是用阿邹来做事,胜在可以与主人亲近……他是很喜欢的。 今天王凝之因为避嫌离开郡守府,就交代他好好盯着,注意这里的动向,尤其是州刺史的车架。 就是一架很普通的牛车,阿邹记在眼里。 下午的时候这架牛车又赶了过来,停在郡守府门前,被唤作李使君的州刺史急匆匆地走进去,就在不远处的阿邹无意中看到李使君的神色,竟是非常地可怕,这让他多了个心眼儿。 在郡守府门前徘徊着,大约两刻钟后,一群官吏就行色匆匆地走出来,唯独不见李使君……这群官吏脸色难看,甚至一些人脸色苍白,走路都不正常。 其中有一个平常会与阿邹联系的,自是清楚阿邹的身份,走路中看到阿邹,面色一喜,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急忙跑过来扯住阿邹:“有急事,需要你去通知一下府君。” “什么急事,是与李使君方才进去有关吗?”担心有人注意到这里,阿邹带着那人来到一处巷道里,询问道。 那人急忙点头,咬着嘴唇,透出点点血红:“也不知道李使君是怎么想的,说什么有人举报府君搜刮民脂民膏,欺压本地豪族,用搜刮所得赈灾……此事我等并不清楚,但李使君责令我等全部停工,可是府君……唉,总之拜托你了,一定要通知到府君。”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何氏来信 王羲之这一脉信奉五斗米道,洒脱不羁,却并非无视俗礼,传承自先人的教条俗礼,虽不说是精魄,出于对先人的尊重,他们也不会无视,只是说不会过分拘泥于俗礼罢了,这就好比王玄之的丧礼一般,埋葬后众人的生活很快就恢复正常……王凝之、王孟姜的婚礼也是如此。 南阳刘畅求婚,速度很快,这几日刘畅之父刘玟来过两次,初步确定了婚约,只等选中良辰吉日,让二人完婚,毕竟对于女子来说,王孟姜的年纪确实有些偏大。 家中多了几分喜庆,无论是奴婢还是部曲,走动起来,脸上也有光彩,这是很少见的,自从王玄之死后,即便王羲之、郗璿表面上看似无妨,但心中,显然是悲戚的,不过如今唯一的女儿也有了婚约,要出嫁,他们还是换上了喜庆,小辈的幸福便是父母的幸福,这句话是通用的。 王凝之走在路上,不断回应着奴婢们的问好,他刚从上虞县回来,并没有继续陪着虞南子,实在是事出有因,那个许氏的小姑娘暂且不说,倒是容易解决,在林长秀和祁平秋一家人说和之后,给了些银钱,小姑娘就被转交给虞南子,由不得小姑娘愿不愿意;但随后去山林那边的时候,却碰到了有人闹事,闹事的理由也让人哭笑不得……赈灾什么的也有阴谋,简直无语,不过很好,武卒们贯彻了王凝之的交代,多次劝解无效之后,干脆一刀砍了,也不知道在场还有没有同党,但至少安静很多。 见了血,他就不愿意走动了,索性虞南子并没有粘着他,放任他回家。 本打算回来去学堂看看,但这个时间点了,学生们都已经离去,姚科之的教学也越来越熟练,虽然不如王凝之讨喜,讲课之时也不会像王凝之一般灌注一些来自后世的观念,但在实践上,却胜过王凝之不止一筹,最近竟开始联系田庄里的匠人,教导学生手工、制陶等等,从反响来看,着实不错。 回到二房,谢道韫、环儿都不在,只有青娥坐在庭院里做女红,见王凝之进来急忙起来迎接,却被王凝之制止:“你坐着,娘子去哪里了?” “大少夫人那里,带着环儿一块去的。” “行,我知道了……如果有人来,就让他们去大房找我。”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出了庭院,向大房那里走去。 妹妹王孟姜要结婚了,虽说南阳郡距离会稽山阴并不远,但也意味着以后不能经常见面了,所以最近总是会聚在一起吃茶、聊天,说起来,王孟姜往父母那边跑动地也频繁起来。 此时约莫下午两三点左右,王凝之进了大房的庭院。 算起来,王玄之去世之后,为了避免何氏抑郁,无论是王凝之、谢道韫,还是父母、弟弟、妹妹,都经常过来,何氏表明自己不要改嫁,再加上丈夫去世得早,并无子嗣,家里人总免不了怜爱,前些日子郗璿还过来一趟,抱着何氏说要认何氏做亲女儿,绝对不会让何氏在这里受欺负等等……人经常过来,有了交流,整体来说何氏的精神面貌还算不错,那些枯萎的盆景、植株也重新修剪起来,刚进门的王凝之就看到一只蜜蜂绕着围墙飞来飞去,也不知看中了哪朵花。 庭院里除了何氏、谢道韫、王孟姜之外,就只有侍候的婢女,见王凝之回来了,三人颇为惊讶,谢道韫开口询问:“郎君今日怎回来这么早?” 王凝之将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摊开双手:“至少看起来,我能歇息几天,终于不用过分劳累了。” “多陪陪令姜也好,小妹也快要出嫁了,闲适在家也好。”何氏一如既往地淑美贤惠,透着蕙质兰心般的气质,嘴角挂着笑看向王凝之。 王凝之坐下来,看着对面的何氏,虽然脸上带笑,眉头却点缀着淡淡忧愁,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心中一动,却没有指出来,反而询问王孟姜:“最近见过舒茂吗,这几天晨练没见过他。” 王孟姜脸色一红,但已然有婚约,不出意外她就算是刘畅的人了,所以不像前段时间羞涩无法开口,只是声音很小:“许是有了婚约在身,他这些日子不敢见我。” “不敢见……哈哈,如此看来,舒茂也算是跟我一样,叫什么来着?”一边说着王凝之看向谢道韫,脸上带着一丝得色。 谢道韫道:“妻管……严?” “没错,就是妻管严,小妹我跟你说,这种男人平日里最为难得,婚后只需耍耍心思就可将保持恩爱,偶尔撒娇、发发小脾气,不过要注意分寸,男人有事要做的时候就不要这样闹……”王凝之说着自己的结论,却遭到何氏和谢道韫的嘲笑,男人嘛,他说的也是经验之谈,偶尔会出现瑕疵或者不符合这个时代特征的,会被指正出来,互相商量着。 说到一半,一个小厮跑进来,冲着几人行过礼后看着王凝之,神色不安,这人王凝之记得,好像是叫阿邹。 “书房里谈。”何氏将他们引入书房,外面显然不是谈事的地方。 “李使君要求所有人停工……”阿邹将从武卒口中得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这么说他派人过去了?按理说,他应该不会主动找麻烦才对……”虽然想不明白,但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不能停工,且不说政绩,仅仅进化派道人能否在会稽顺利传播,都取决于这次赈灾措施能否成功,可不能中途出差错,想了想,王凝之说道,“家中部曲应该还在各地未曾回来,你派人去通知,务必将各处通知到……无论李陵怀说什么,都不能停工……” 得到指示的阿邹跑出去。 片刻后,何氏走进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王凝之打断:“嫂子为何烦恼?” 何氏一滞,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叹了口气:“没想到被二郎看出来了……我,我收到何家的来信,是我父亲写的,说是族中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要我改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含苞欲放 何氏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额头的愁绪更加凝结。 小妇人没有什么大的愿望,丈夫还在世的时候,只希望夫妻恩爱,能生个听话的子嗣就更好不过了,但丈夫去世了,曾经的愿望就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不可捉摸。好在何氏的心态一如既往,哀愁有之,难过有之,却如王凝之所要表达的意思:丈夫死了,生活还要继续,想来丈夫是不希望还活在世上的小妇人抑郁生疾。 蓝天之下,门前,何氏遮住并不刺眼的阳光。 想要留在王家安心守寡,如今看来,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毕竟就个人而言,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即便狠下心来能拖个许久,时代背景之中也会有人说她可歌可泣,但对手是一个家族,这就注定她的失败,女子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握,她……终究不是谢道韫。 “嫂子不想要改嫁?”王凝之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疑问,却不知是在询问何氏,还是自己肯定的发言,只是在说完之后,并不等待何氏回答,就站起来,身体修长健美,盯着何氏,目光在何氏犹有愁绪的眼角打转儿,他走过去,握住何氏不知所措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笑道,“嫂子不会改嫁的……” “二郎……”被握住手的何氏羞红了脸。 “秋日将至,我曾应下嫂子要去栖霞山赏红叶,时未达成,怎会放任嫂子离去。”王凝之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有人对嫂子说过吗?害羞起来的嫂子脸蛋儿比红叶还要红……好了,我们出去吧,再晚些,就要被令姜怀疑了……” 何氏急忙收回手,心脏砰砰乱跳,不知怎么的,被王凝之握住手,她竟没有嫌弃,反而带有羞意,让她懊恼,只是犹豫之时,王凝之已经和谢道韫他们说起话来。 当下不再迟疑,重整心情,紧随而去。 …… 谢道韫声名远扬,江南之地,隐约有第一才女的美称,这并不仅仅是美称。 只会吟诗作赋的女子,最多也是名伶歌姬一般,供人玩乐,这个时代诗歌终究属于下乘,消遣之用,并不会以此划分高下。谢道韫的聪慧,更体现在与人交往、清谈之上,倒没有假,实际上在王凝之看来,所谓清谈,其实与辩论学有很大的相似性,极端一点,与诡辩论更为贴切,清谈过程之中考究的是一个人的学识程度、反应程度、机敏程度以及个人口才等等,能够做到清谈名家的人,可能不善政务,却一定是聪明人。 江南地区只有两个季节,夏季与冬季。 夏秋交替阶段的晚上,已经有些寒冷了,白天还好些,感受不明显,到了晚上,露水浓重,湿冷的感觉让人很不好受。 王凝之这边就早早地将厚一点的被子搬了出来,白日已经拿出去晒过了,如今房间里只有夫妻二人,王凝之在泡脚,谢道韫在整理床铺。 是嘴上终究不停地在说着话,夫妻二人除非闹矛盾,否则很少有说不上话的时候。 “今日在嫂子那边,虽然嫂子一如平日那般,说些玩笑话,也会开心微笑,只是我总觉得嫂子有些事在瞒着咱们,眉角含愁,不知郎君可曾发现?”将床铺整理好的谢道韫走过来,在王凝之身前停下,也不嫌弃,蹲下去就要帮忙洗脚。 王凝之一抽搐,不过很快安稳下,放任妻子撩起水给自己洗脚,只觉得脚心痒痒的,比干泡脚舒服多了,他舒展了身子,开口道:“自是发现了,甚至我还问出原因来了。” “可是与庐江何氏有关?”拿起干毛巾给王凝之擦干净,这才站起来,端着水盆,却并没有走。 “娘子真是聪慧,一点就通,既与庐江何氏有关,那么你猜猜看,嫂子在发愁什么?”王凝之褪去外衣,趁着谢道韫出去泼水上了床,躺在被子上,嗅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全身上下的毛孔都打开了,异常地舒服。 直到谢道韫走回来,熄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床头案几的一只烛火,与王凝之一样,褪去外衣,只穿着贴身的小衣,将完美的身材淋漓尽致地勾勒出来,无论是初具规模的高耸,还是纤细到盈盈一握的柳腰,长发随着动作儿飘动,散落下来,混杂在脖颈间,与裸露出来的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不经意看过去的王凝之愣了片刻,以至于二人之间的氛围都变得暧昧起来。 谢道韫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被王凝之看得脸上渲染红晕,犹如涂抹了胭脂一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仿若仅存的身体心理本能般,羞答答地上了床,撩起被子钻进去,将整个身子笼罩进去,被黑暗覆盖之后,才有了些许理智,伸出小手捅了捅被子上方的王凝之,娇嗔道:“莫不成庐江何氏逼嫂子改嫁?” 这种事情倒是常态,前夫死了,小娘子还年轻貌美,没有子嗣,改嫁便是稀疏平常之事,无论是娘家还是婆家,都不会说些什么。 王凝之钻进被子里,感受到谢道韫身体散发的香味与温度,心中柔软,伸出手将妻子揽进怀里,紧紧抱住,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说话的气息打在妻子的脖子上:“嫂子大抵是不愿意改嫁的,何况以王家来说,即便嫂子不改嫁,家里人也不会让嫂子受到委……” 他突然打住,想到了些什么,感受到妻子的疑惑,便低下头,在谢道韫看过来的时候吻在妻子的眉梢,缓缓向下方移动,最终停留在红唇上,用力地汲取着胜似花蜜的芬芳,大手也缓缓游动,顺着小衣钻入内里,轻轻揉捏着一颗柔软。 良久,唇分。 谢道韫迷离着双眼。 “小妹也要嫁人了,我们还未圆房,本想等娘子年岁再大些,可奈何娘子风情绝代,让人难以忍受……小妹嫁人那天必是吉日,我们也圆房吧……”亮晶晶的眸子互相对视,王凝之又低下头吻了吻妻子的红唇,“只是可惜了嫂子,虽不会受到委屈,却要独守空房……”(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女人要陪 人有许多种,善者、恶者、愚者、智者…… 女人有很多种,高冷、小巧、温婉、知性……无论哪种,女人终究是女人,就仿佛大自然造物会有两性之分,相比于男人,女人更需要人陪。 所以无论谢道韫在别人眼中是高冷也好,知性也罢,小巧与温婉似乎不搭边,但同样的,她也需要人陪,尤其是正与郎君你侬我侬,相处甜蜜之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记挂着一直在一起……好在王凝之这几天在家休息,也正打算趁此机会去学堂听课,显然是懒惰来了不想讲课,但与学生相处在一起,也是挺满足的。 谢道韫陪他一起去的。 今日授课的正是姚科之,说起来自从将姚科之请进家中之后,王凝之还没有与其仔细相处过,之所以姚科之会答应在王家定居,无非是王凝之的“进化论”、“格物学”很符合其观念,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适当地进行一番“学术交流”,王凝之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王凝之和谢道韫的到来还是吸引了诸多人的注意,学生们见到王凝之还是很开心的,坐在王献之旁边的郗道茂急忙招手,娇美可人的脸上挂着笑,灵动的眸子仿佛说话一般,却是想让王凝之坐过去。 姚科之旁边的匠人愣了一下,不过在王凝之的示意下继续讲课,随即王凝之与谢道韫坐在了郗道茂旁边。 “不许说话,仔细听课。”看着郗道茂想要说话的样子,王凝之急忙嘘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下课再说。” 正在讲课的是家族中的匠人,以往王羲之、王玄之并不重视匠人,所以说田庄有着自给自足的能力,但在陶瓷、武器、医药方面,还是向外购买,即便家中有匠人,也只有在特殊情况下会用到。这种情况下,匠人相当于不用干活就可以免费吃住,看起来好,但真正了解的人,才会知道这种苦闷,有些人一身本事,不被重用,憋屈自然不小……直到格物学的开办,匠人们仿佛有了希望,这群小主人虽不一定会做匠人,但无疑表现出很大的兴趣,尤其是最近,不少学生私下里还向他们请教问题,那个激动啊…… 匠人讲到了画坯,坯上作画是陶瓷艺术的一大特色,不但考究作画水准,还考究对陶瓷整体的掌握,稍有不慎就要重做,匠人一边讲一边演示,值得注意的是,旁边还有一些陶坯,应是让学生练习用的。 谢道韫看得津津有味,偶尔遇到疑惑之处,还会小声地向王凝之询问,对于妻子,王凝之反倒没有示意不许说话,而是很细心地讲解,导致旁边的郗道茂频繁回顾。 上课时间王凝之也做了新的安排,按照后世的方法,半个时辰一节课,随后休息一刻钟,到了课间,匠人就将旁边那些陶坯分发下去让学生做练习,谢道韫也分到一个,在王凝之的鼓励下,也开始初步尝试。 这点难不倒谢道韫,作为才女,琴棋书画即便不是样样精通,却也都有涉猎,况且文艺相通,在匠人过来指点几番之后,很快陶坯上就出现了一副写意画:高山流水,名士抚琴,形不似神似,引发围观。 说起来,学生多是王氏子弟,要叫她二嫂,但她比何氏特殊一点,给人感觉很有威严,可远观不可亲近,即便与王凝之亲近的郗道茂也不敢与其亲密相处,但才女就是才女,即使年龄不大的王献之,也有鉴赏能力,对陶坯之画感叹不已,何况其他人,当下她就被淹没在赞叹声中,开心是开心,正想听听郎君的意见……突然意识到,王凝之哪儿去了? 谢道韫猛地抬头,发现一直以为在身边的王凝之不见了,此时也已经上课多时,王凝之何时离开的,她竟没有察觉。 “你二哥呢?”她向郗道茂询问。 “被丰收叫走了。” 她点点头,将工具放下,让旁边围聚过来的人让开一条路,她走出去,在婢女打来的水盆那里净手,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擦拭干净,无悲无喜,只是抿着嘴唇,露出一抹亲近之人才能察觉到的委屈。 她自是知道郎君见自己沉浸其中,不忍打扰,但委屈还是肯定的,以为郎君能陪着自己,却还是在办事。 有奴婢带路,她走向后院,这里没有多少人,母亲郗璿的花园在这一片,只有一些懂得侍弄花朵的奴婢在这里,穿过这里,就差不多到了王献之所住的庭院。 王凝之去的肯定不是王献之这边,而是另一处。 停下来,这是一处荒废的庭院,随着有人入住有了几分生息,谢道韫过去的时候,看见陈奇指挥着一群奴婢在打扫,她开口问道:“二郎呢?” “刚走。”陈奇拘束地回答,倒也是通情达理,看到谢道韫过来就差不多猜到原因了,索性一口气说出来,“将里面的人一块带走了,现在应该是在挑选牛车以及人手,准备将原本住在这里的人送走。” “这里的人……可是义兴那边的?”谢道韫说了个模糊的指向。 陈奇点头。 “可是发生了什么?” “昨日州刺史李使君要求全郡赈灾停工,二郎却要求不准停工,想来是得罪了李使君,里面那人……少夫人应该知道,是忌讳,二郎不得已将其送走……这仅仅是我的猜错,不知是否准确,这事二郎在前些时日就有所准备,还曾多次过来与里面的人密谈,应是自有应对。”陈奇回复道,“少夫人找寻二郎可有事?” “二郎也要跟着一块过去?”谢道韫皱起眉头。 陈奇立刻紧张起来,与其他女子不同,与谢道韫相处,总是会感受到莫名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急忙回复道:“不会去,二郎说这几天要陪着少夫人,所以让陈泉负责,现在怕是担心出差错,在向陈泉交代注意事项。” 谢道韫松了口气,蹙起来的眉头逐渐放平缓,瞥了陈奇一眼,微微摇头,却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离去。 郎君有心陪自己,就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表里 会稽算是李陵怀的老家,这个说法也不确定,毕竟作为会稽王司马昱的家生子,往往会随着主人的居所变动而变动,好在司马昱被封为会稽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会稽算是李陵怀住的时间最长的地点。 他依旧住在王府,本来以他现在的地位,购置田地,建造宅院是很正常的事,但他就是与其他从底层爬上来的官员不同,他依旧住在会稽王府,只是不与下人们住在一起,司马昱对他颇为看重,特地分出一处庭院供他居住。 外人认为他忠心、本分,在司马昱面前也依旧会以下人自居,这当然是自谦的话,无人当真,却更让人佩服他的为人。 这是李陵怀的处世之道。 其实说起来,这种人最可怕……别人或许不知,只能从外在处事猜测他的本心,却没能像他一样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正如他很少喝醉酒一样,会担心自己说漏嘴,每当别人说“表里不一”时他都唯恐在说自己,所以任何人面前他都会小心翼翼……天亮了,他推开门走出去,沐浴着清晨的气息,远处的朝霞唯美富有生机,四周无人。 这才是他喜欢的生活,虽然被赏赐了这个庭院,他却拒绝接受奴婢,对司马昱推脱说是自己不习惯被人伺候。 李陵怀深吸一口气,睁大双眼,轻轻地你难道:“王叔平……”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里回忆的不是昨晚面见司马昱时的场景,也不是妹妹李陵容的欣喜与亲近,反而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会稽郡郡守府办公点,看着派出去的官吏、武卒一个接着一个回来,给出的理由全都是……府君不允许停工! 自负之人往往是自卑的,自卑于别人赞叹自己的长处。 对于自己的心理,李陵怀自然能认知到,却不以此为诟病,反而以汉朝大将军卫青发迹后嫌贫爱富之事来勉励自己,虽然平日里和人交往,听到有人赞赏自己出身贫寒等等,他也会笑着应对过去,但心中却是充满鄙夷,事情轻重缓急他是知道的,但现在王凝之却几次三番触碰心中的伤口,让他无法忍耐。 什么叫“府君说怎么怎么样”?这群人将他这个刺史当做什么了……即便王凝之出身琅琊王氏,也不能这样目中无人! 清晨的微寒空气刺激到李陵怀的喉咙,让他轻轻地干咳几声,顺势从怀里掏出一张有些褶皱的信函,显然早就被打开了,里面的内容他也早已看过,却仿佛不放心一般,拿在手中,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紧紧攥成一团。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 尽管说知道自己的家世背景,除非自己实在作死,例如造反什么的这种不可饶恕的大罪或者被人谋杀,至少在名义上是不可能有生命危险,即便如此,王凝之也不敢松懈,送人,无论是车辆还是护卫,全都是他精心挑选,绝对忠心又机敏之人,再加上陈泉一同去,他才算放下心……这次送人离开是他这几天惊心搜寻的路线,一路上都有人护送,这才放下心来。 拍了拍旁边柳树的枝干,随手将枝条撇向一边,日光下落,俨然临近中午,时间过得很快,王凝之突然一惊,倒是想起被自己遗忘在学堂里的妻子。 也恰是这时,衣袖被人拉动了一下,随后丰收的声音响起来:“二郎……少夫人,少夫人在那边,咳咳……” 王凝之身体一滞,就感受到旁边两道锐利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阳光之下,大正午的,竟凭空一阵冰寒沁入心脾,直让他打了个哆嗦。他转过头,看向谢道韫:“咳咳,娘子,陶坯画好了?” 谢道韫梳着妇人发髻,衣着高贵,身材苗条不失风雅,上身罩着一个红色的外衣,眉毛平淡地舒卷着,丹凤眼却是锐利异常,就这么静默地站在那里,周身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就算是贴身的婢女环儿都远远地不敢靠近,在王凝之的目光游离过去时还吐了吐红润的舌.头,表示爱莫能助。 王凝之只好走过去,好在谢道韫虽然表现的极为恼怒,但本性却早已被他摸透,况且一个大男人,他倒不至于真心畏惧妻子,近了,站在谢道韫身前,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握成拳头,看得谢道韫莫名其妙。 “环儿,你信不信,别看娘子板着脸,但实际上我只要数到三,娘子就立刻笑了……”王凝之极为自信地说道。 环儿摇头,谢道韫皱眉。 “那好,不信你听啊……一” 无动于衷。 “二……”王凝之拖着长音,眨眨眼,晃着手,“娘子马上就笑了。” “怎么可能嘛?”环儿不相信。 “三!” 话音刚落,谢道韫突然用手绢遮住面容,让人看不清如何,但明显弯起来的眼眉还是表现出笑意,片刻之后,才放下手绢,嘴角还下意识地翘起,白了王凝之一眼:“郎君肚子里尽是些鬼主意……许是早就想出这个法子来应付我,才会在学堂中舍我而去。” 笑起来的谢道韫让风速都变慢了些。 至于那些埋怨,直接被王凝之下意识地忽略,他冲着环儿打了个响指,顺势拉住谢道韫嫩白的小手,摇头说道:“娘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应当这么想……我在处理家事、政事之时,还不忘记挂着家中的娇妻,只想着回到家中一直陪着娘子,甚至不断琢磨各种好玩的、好听的、好吃的来逗乐娘子,表里如一,心中所想与实际行动相吻合,这么好的郎君简直就是万中无一,千百年下来只此一个,还就被娘子碰上了,实在是该庆幸。” “郎君说大话羞不羞。”环儿嗤嗤笑着停不下来,走在二人身边,这时听到王凝之的话,急忙打趣。 “就是,大言不惭……”感受到被大手包裹着的温暖,谢道韫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连步子都轻巧许多,“不过也是实话,就是不知说了方才的好听之言,接下来又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嘶……这就难为我了,让我想想啊……诶,今日就让娘子品尝一个好东西。” “何物?” “就叫‘火锅’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线索、船只、文嬛许晴 谁也不知道李陵怀发了什么疯,从昨天下午去义兴郡途中折返之后,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去了义兴郡,一州刺史,一言一行只要没有刻意地隐藏,就必定会被人关注着,可以说他就生活在一张大网之中,奈何他不是蜘蛛,而是可以在网上爬行的飞虫,却每一次走动都会触动蛛弦,引发无数双眼睛的注意。 他自是知道的,却无心解释,即便被人看到又能如何,甚至连贴身的小厮都不表明真相,只是简单地交代着,由小厮担当车夫,连护卫都不叫,就去了义兴郡。 …… 义兴郡,郡狱。 当郡太守韦慧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郡狱的狱卒跪在他面前,神色有些慌张,回答着他的问题:“……我等并不知道李使君为何突然再次返回,却奈何李使君过去之后就将我等全都驱逐出来,府君,是否……” “莫不成使君知道了些什么?”韦慧也拿不定主意,于他本心而言,并不愿意用这件事来威胁王凝之,但陈放在郡狱中的那些尸体,他又不能销毁,否则指不定哪个常侍就上书控告他销毁证据,他担不起……对那些尸体他是不太重视的,大多都被烧成黑炭,无法对比,至于李陵怀怎么又突然返回驱逐狱卒,彻查尸体,他也是一头雾水。 韦慧也不耽搁,急匆匆地跟着狱卒赶过去,大中午,走路就出了一身汗,而不经常有人来的郡狱这边更是荒凉,以至于路边杂草丛生,还堆积着垃圾,看得他直皱眉,这才几天,就变成这副样子。 刚靠近,放眼望去,外面不仅仅有被驱逐出来的狱卒,还有大量的身披盔甲的将士,警示着环卫在郡狱外围。 狱卒全都在外面,见韦慧过来,急忙围聚过去,给他说着这边的情况。 李陵怀来了没多久,就有一队将士赶来,控制住现场,不允许狱卒们靠近……韦慧走过去,看着将士中的一个头目,开口说道:“李使君可是在里面发现了些什么?” “这个咱们也不清楚,只是接到命令护住郡狱。”头目很客气,面对郡守虽然不卑不亢,但该有的尊重还是有的。 韦慧虽不知这些将士什么来头,但大致能猜出来,应该是镇守扬州的世兵:“我是否可以进去?” “……可以。”左右看了看,头目摆摆手,空出一个人的通道,让韦慧走进去。 与会稽郡的郡狱相同,义兴郡郡狱也不经常用,以至于很荒废,走进去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尸臭味,韦慧记忆很深刻,虽说这时候也有保存尸体的方法,但尸体的臭味还是难以避免,他用衣袖遮住鼻子,走进去,很快就看到李陵怀。 李陵怀蹲在那里,脚下是一具尸体,经过处理的尸体加上被大火灼烧,已然看不清本来面貌,不过李陵怀关注的,显然也不是尸体的样貌,看到韦慧进来了,他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承贤,来得正好,我已经找到线索了……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恕我眼拙,不知李使君有何发现?”韦慧没有靠近,显然对这些尸体无感,“已然看不清面目,使君如何判别?” “衣服。”李陵怀站起来,伸出手指点着两具尸体,“这具和这具,虽然其中一个衣服只剩下一小部分,但从面料上来讲,至少不是平民,看不清面容没关系,从体型上说,这一具不符合许氏中的任何一个,而另外一具——” 李陵怀张开手掌,里面躺着一个小巧的饰物。 “这就是线索!” …… 很多条河流贯穿会稽郡,汇入钱塘江,最后再由钱塘江进入大海,这些多是不知名的河流,也就仅能供应小船航行。 郡城之外,几棵高大的榆树靠的很近,枝叶繁茂,遮挡着阳光,阴凉下,停着一架牛车以及一小群护卫。 牛车的装饰很华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静静地停在树下,也没有人下车,护卫们在小声地说着话,似乎在等人,没过多久,远远地又行驶过来一架牛车,速度很快,也有护卫护送,等那架牛车靠近之后,经由小厮提醒,停在这里的牛车终于被撩起了车帘,露出一大一小两张脸蛋。 大的倾国倾城,带着丝丝魅惑,让人不敢直视;小的则是一脸怯懦,却也是娇美。 “人来了?” 虞南子开口询问,见对面牛车缓缓靠近,车夫下了车,正是认识的人,没有记错的话,是王凝之的部曲,名叫陈泉,便冲着他点点头。 陈泉走过来:“多谢贵女提供船只,不知……” “周围没有人,我已经派人将周围的人驱逐开,至于说李陵怀,他今儿早就去了义兴郡,若是你们眼线得力,叔平郎君应是已经知晓了。”虞南子抬头盯着对面的牛车,摆摆手,“别犹豫了,让那人尽快上船,反正我只负责这一段,郎君说不用我寻人接应……” 陈泉应声点头,走到对面的牛车那里敲了敲,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高大之人被一个侍女扶着走出来,步伐还有些踉跄,速度却很快,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相貌,跟着船夫上了船,在要进入船篷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是侍女在与其说话,片刻后,侍女松开他,向虞南子这边走来。 没有靠近,有些距离地跪拜下去,带着哭声说道:“文嬛必当铭记贵女恩情,不敢相忘。” 说完后也不等虞南子回应,便毅然决然地转身上了船,同行的只有两个护卫,恰好是小船能够搭乘的人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随着水流的声音响起,船只离岸,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航行。 护卫们喧喧闹闹地准备回去。 虞南子放下车帘,盯着与自己同乘的小女孩,不知怎地,小女孩的眼圈竟然红了,哭过一般,似乎为了避免被虞南子看到,低着头。 微微一笑,虞南子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仿佛并不知道她的反应一般,说道:“进了许家,就要守规矩,我喜欢美好之物,所以你要先取个好名字,不过终究是要告别过去,你说你叫银儿,银儿阴儿,不详,既如此——” “以后你就姓许,改名唤作晴儿罢,如何?”(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化王凝之 会稽郡是临海的,靠近海边的位置,这里的村民依靠捕鱼为生,耕种反倒是副业,同时这片区域也是特殊的,是山阴县、会稽县和上虞县的交汇处,河流入海口,只是这个时代,这种交通要地并不被重视。 飓风来袭之时,这边村民遭到的威胁更大,很多人因此丧生,也就最近才能出海捕鱼,前几天都是依靠晒干的鱼干度日……这边也是王凝之重点照顾的区域,因为没有山岭,木材并不多,所以这边的郡民只能等待从其他地方将木材运输过来,武卒的监督引导下,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运送过来大量的木材。 这边有传统农居,却因为人口稀少,不会像后世那样依水建造房屋,反倒是茅草屋居多,家庭劳力多的,会花些时间打造更加坚固的屋舍——木屋,相比于茅草屋,木屋的抗打击能力要强太多,王凝之这次的规划,也是从传统木屋建筑中选择了一个简单宜居的作为模板,建造统一屋舍,并且画地而居,将人少的村落合并在一起,便于管理。 运送木材的人中,就有上虞县来的青山,男人们实行的是轮班制,总共分为两批,半日一换,侍弄农田与砍伐、运送木材,建造房屋相互轮换,由于加快了进度,木材已经足够多了,只剩下接下来的加快时间建造屋舍。 由于挺受重视,青山算是这次运送木材的负责人,这边的渔村是三个小村庄合并起来的,由于天灾来临时损失有些大,死了不少人,人不多,如今三个村子合起来,也不算大。 从牛车上跳下来,青山看了看前方,已经在规划好的区域出现了几个崭新的木屋,剩下的还在建造中,只是却不见建造房屋的人。 接应他的是一个老村长,年岁很大,佝偻着身子,皮肤粗糙,带着海边人特有的黝黑,拄着拐杖缓缓走来,似是看出青山的疑惑,便开口说道:“村民们在祭拜府君大人,这已然是我们这边的惯例了,说起来,若没有府君的政令,我等,恐怕……” 说着,老村长就哽咽起来,身体急剧颤抖。 青山急忙搀扶住他,示意跟过来的人现在这里等着,随后就顺着老村长的方向向那一排屋舍后走去,地面的泥也是翻新的,有些潮湿,好在是平地,是特地选出来的好地方,即便河流涨潮也不会波及到这边,在太阳的暴晒下,一会儿就会变干。 村民就在屋舍之后,那里有一大片空地,大约分成了两拨人,一拨人跪拜在空地处,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圈子,中间有一个木头雕刻而成的木像,青山是见过王凝之的,所以看过去,发现这个木像竟隐约与王凝之相似;而另一拨人,则身穿胡服,数量比较多,相对来说比较凶悍,此时却尽量收拢着凶悍之气,目光大多汇聚在中间的王凝之木像上,没有窃窃私语,而是静静地看着那里。 青山很奇怪,却没有多嘴询问。 关于对王凝之的崇拜,自家那边也是有的,有些人甚至将其神化,认为王凝之是上天派下来的使者,专门来救苦救难来的,这种传闻大多不可信,也不知出自谁之口,却广为流传,即便有人不相信,提起王凝之,却也会保持一份尊重。 这种意义上的尊重,甚至连上上任的王彪之、许慎都不曾有过。 老村长摆摆手,示意青山松手,让他在这里站着,随即,老村长颤颤微微地过去,站在木像的旁边,在另一边还有个道人,见老村长过来了,两人双双高举着木杖,也不说话,过了片刻,木杖重重地落地,发出哒哒两声响动。 “苍天怪罪,飓风来袭,国不安宁,民不聊生,天降府君,名曰凝之……叩首……”这些话是道人说的,大意比较浅显,就连青山都能听懂,大约是说天地视万物为刍狗,妖魔作怪,王凝之乃仙人化身,前来降妖除魔等等,奈何说话的道人声音真挚,抑扬顿挫,整整一席话说完,让人热泪盈眶,感同身受,所以当最后一句“叩首”说出来之时,所有人,包括旁边围观的那一拨衣胡服者以及青山,都下意识地跪在地上叩首。 “叩首……”再次叩首。 “再叩首!” 三拜九叩乃是大礼,平日里只适用于帝王、祖先以及神仙,如今王凝之的木像被赋予此等含义,即便是跪拜下去的青山也不觉得突兀……若没有王凝之的措施,他的妻子以及小儿怕都要葬身在暴风雨之中。 三拜九叩之礼后,汇聚在这边的居民逐渐散去,再次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开始干活,青山则与三位村长以及道人交流,商议木材的交接问题,并很快招呼了一大帮子人过去,将牛车上的木材一棵接着一棵卸下车。 途中,青山一直关注着那群衣胡服者,觉得奇怪,这个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么多陌生人,上次来还没有,而且看这些人的模样,只是衣着打扮与胡人相似,实际上却是汉人长相。 在卸车的时候,一只小船从远处靠近,没过多久就靠了岸,那群衣胡服者迎接过去,总共四个人,三男一女,这些人会和之后,冲着老村长招了招手,并没有说话,就一起上了大船……出海。 “青山,青山?” 听到有人叫自己,青山立刻清醒过来,见是老村长,站在自己身前,缓缓地说道:“怎一直注意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那些是什么人?”青山憨厚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堪,问完这句话,立刻改口说道,“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老村长你别在意,我就是一时发怔罢了。” 老村长呵呵笑着,似乎并不在意,开口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已经来了有两天了,送他们来的是琅琊王氏的部曲,府君派过来的人,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好了,卸完了,你该回去了。” 回过头,看着空空如也的牛车,以及依旧立在空地上的木像。 半晌,青山才后知后觉地应道:“哎,我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冰与火 “师云,山间只用薄批,酒、酱、椒料沃之。以风炉安桌上,用水半铫,候汤响一杯后,各分以箸,令自夹入汤摆熟,啖之,乃随意各以汁供随意沾食。” 这是古人有关火锅形成之后的第一次文献记载,魏晋时代,显然是没有火锅之说的,在王凝之看来,祭祀的时候“击钟列鼎”而食,即众人围在鼎的周边,将牛羊肉等食物放入鼎中煮熟分食,算是火锅的雏形,只是这时候远远没有后世的丰富调味料以及食材。 不过难不倒他,火锅是最容易享用并且适宜平民的美食,并不需要特别难以寻找的调料,辣椒、花椒、香辛料等等这个时候都有,王凝之在一边说,郭十四就在一边记录,取活水,熬成汤,佐以烈酒,这就算是锅底,他尝了尝,感觉可以之后,就吩咐小厮四散而去,到各房叫人……火锅这种东西,吃的是热情,一个人是完全新鲜不起来,况且王凝之也不打算藏匿,干脆去各房叫人,感兴趣的就过来,不感兴趣就算了。 所以等他再后厨忙活半天,让奴婢们在二房庭院处将所需布置好之后,一抬头,呵,吓一跳,黑压压一片人,都赶得上家庭聚餐……或者完全可以叫做家庭聚餐。 此时已然黄昏,光线昏暗,奴婢们掌灯之后,院子里才有些光芒,王凝之和谢道韫招呼着众人入座,让他们惊讶的是,不但各房的弟弟妹妹们都来了,就连父母王羲之、郗璿也过来了,甚至还带来了王贤夫妻,这样一来人就有点多了,王凝之就招呼郭十四去分出两个锅,干脆利落弄成了三桌。 一切妥当之后,命婢女满上新酿的酒,举起酒杯,他站起来,笑呵呵地说道:“大家可能稀奇,到底是什么好吃的能够让我将大家都叫来,这可不是普通的煮食,却也不麻烦,你们先尝尝,觉得好吃了,就叫上自己后厨,让郭十四教导给他们,以后自己贪嘴了也能寻摸着吃到……” 人多了就有些喧闹,气氛却火热起来,在座都是血脉亲近之人,虽说王家不经常聚餐,却也都熟悉,也不用多讲规矩,由王凝之演示,等锅中汤水沸腾之后,令人将食材挪过来,食材甚是丰富,鸡、鸭、鱼、肉,甚至还有活虾,羊肉,辅之以应季蔬菜,每一样都取少许,放入锅里涮,片刻后,切成片的羊肉熟了,他亲自将两片羊肉分别送与王羲之和郗璿碗中。 “父亲,母亲,尝尝如何?” 王羲之和郗璿分别尝了尝,被热气熏得燥热起来,尤其是王凝之放了辣,吃下一片羊肉之后一头热汗,却觉得无比爽快……王羲之用手绢擦擦汗,冲着众人笑道:“此物甚好,香辣可口,大家都吃吧……” 随后又专门对王凝之说:“竟不知叔平忙里偷闲,还能鼓捣火锅这一新鲜吃法。” 看着众人一边吃一边聊天,就坐在王羲之下首的王凝之回复道:“我是想着天气越来越寒冷,若是下雪了,吃些热食更让人满足,便从‘击钟列鼎’这一说法之中推演,试验了几次,方才得出成品……” “想必又与进化、演化有关吧,这次二哥可有诗言,说出来听听吧?” 吃的欢快的一群人欢天喜地,直接忽视了“食不语”这一俗礼,郗道茂就坐在郗璿的旁边,听到王凝之这么说,又想着往日和王凝之下棋总会被他的各种歪诗逗乐,所以干脆开口打趣。 “是了,二哥的歪诗最多,何不说上一首。”弟弟妹妹们大多都在学堂上课,听到郗道茂不怀好意的打趣,也急忙迎合,将目光转向王凝之。 王凝之急忙摆手:“你们这是为难我,吃的尽兴,何苦让我吟诗,你们也都是知道,二哥我也就只会几句歪诗。” “歪诗就足够了,况且听此话,郎君腹中应是已有诗稿了吧?”谢道韫也冲着王凝之微笑,并伸出手用手绢擦下王凝之额头上的汗水。 “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那我就……” 话未说完,王凝之就看到从外面走来的部曲道人们,似乎是看到这里这么多人聚会有些惊愕,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他当下有了决定,便站起身子摆摆手,冲着桌前的人说道:“等会再说,我先处理完事情……” 显然,背诗也是有代价的,本身他记忆里的诗作就不多,更何况还有固定命题的五言诗,只是脑海中隐约有印象,突然要他背下来不太可能,所以干脆直接跑路。 顿时间引来一片嗤笑,连母亲郗璿也眉眼带笑地瞧着他。 进了书房,仔细地听着陈泉他们的汇报,事情不多,却个个让他皱眉。 “李陵怀又去了义兴,还叫来世兵来协助……郡狱?难不成那些尸体有了线索?”一开始并不觉得李陵怀针对自己的王凝之也开始怀疑起来,难不成自己看错了,还是说李陵怀和某些人达成了条件,他不动声色,“这样看起来,接下来恐怕对我不利……那人是否安全离去了?” “已然安全离去,海边那边的道人传来消息,亲眼看着他们坐船离开。”负责此事的陈泉急忙答道,并紧接着说道,“二郎,那边还有一件事需要向你说一下。” “哦,何事?” “海边那边原本有三个村子,因为飓风之灾,并在武卒们的规划下合成了一个村子,许是因为二郎的政令,让他们感恩戴德,于是乎……他们雕刻了一个大大的二郎木像,整天当做神灵一般祭拜,祭拜完之后才去做事,这……” “还有这种事?”王凝之一愣,被人雕刻成木像整日祭拜,这种对象他也有耳闻,但那些人无疑都是有大功绩或者死去很久的伟人,却没想到自己仅仅赈个灾就受到追捧,让他哭笑不得,脑子有些茫然,不过终究有一点是确定的,影响恶劣不至于,只能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后又将各种事情交代一番,打发他们离去。 王凝之倒是不忘这些部曲,送他们离去之前将郭十四抓住,让他将火锅的做法教给这些部曲、道人,天气逐渐变冷,火锅无疑是一种很让人享受的美食,热气腾腾的驱散寒冷,又容易制作,说起来,凭这些部曲之口传播出去,也算是利民。 交代完之后他又回到了座位上,看着旁边又将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的众人,干咳两声,无奈地说道:“行行行,不就是一首歪诗吗,让我想想,好,就它吧……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喧闹的声音静了静,过了一会儿,王羲之赞叹道:“好诗。” “呀,竟然不是歪诗。”郗道茂小脸红彤彤地,身子歪歪扭扭,早已将罩在身上的外套脱下,露出了玲珑的身材,半倾在郗璿怀中,只露出一张小脸,“只是二哥,这貌似是一首劝酒诗吧……你是不是劝人家喝酒呢?” “是啊,不过我是劝官奴喝点,不许你喝。” 正在吃肉的王献之一滞,感受到郗道茂恶狠狠的目光,急忙摇头:“我不会喝酒……” “我替你喝。”眨着双眼,郗道茂冲着王凝之扬起光洁的下巴,“哼!” …… 与这边的热闹不同,在山阴县王羲之这一脉的王氏田庄不远之处,有一处大宅院,这边颇为冷清,只有偶尔才会出现的青烟飘然而起,逐渐消散在空气中。 晚上有风,吹过树梢,让周围浓密的树枝晃动,叶子碰在一起速速作响,月亮已经出现在天空中,浅浅的一个月牙儿,很轻很浅,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月光倾泻下来,可以看到做饭产生的炊烟,只是很少,大多数人已经吃过饭了。 住在这里的人现在是王家的部曲,不过追溯起来,他们多是流民,以前跟随着流民帅许恒盘踞在会稽郡,也是一股比较强大的军队……如今数量减少了许多,与一开始被猜忌不同,现在的他们生活不错,王凝之也越来越重视,衣食住行方面改善了不少。 宅院中心的一个屋子里,不断地传来说话声,里面是这支部曲的大小头目,说话的人是刘虎和葛顺,自从韩子文死了之后,他们两个算是这群人的领导者,说不上谁大谁小,总之王凝之如果交代事情,都是他们两人过去。 “……好了,就到这吧,总之切记,明日就是许帅回来的时候,届时许帅依旧领导我等……散了吧,大晚上的,没来及吃饭的快去吃饭,明天还要趁早赶出去。”葛顺摆摆手,让大小头领走出去,却单独叫住一个人,“方明,脸色如此难看,又跟弟妹吵架了?” 大小头目们都散去,就连刘虎也点头示意,回去吃饭,只留下葛顺和方明。 方明是个身材瘦小的汉子,脸色阴郁,身上的衣服有些薄,门被打开,凉风吹进来,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小声说道:“别提了,早晚休了她,天气转凉,竟然连件衣服都不给我做。” “你若没有御寒的衣物,就从我这里拿几件回去,这天儿越来越冷了,弟妹也是不像话,吵架归吵架,竟然连衣服都不做,你也是,休妻之事切莫再提,我明日让你嫂子去给你说说话……”葛顺拍了拍方明的肩膀,看着这个汉子,虽说这话,脸色依旧难看,仿佛遇到什么可怕之事一般,却也没往心里去,只当这个兄弟不想回家面对妻小。 “不,不用了。”方明结结巴巴地说道,看着葛顺,身体虽然颤抖着,额头却生出了几滴冷汗,嘴唇动着,半晌,站起身来说道,“哥哥你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行,你慢点。” 葛顺将方明送出去,看着这个瘦小的身影混入黑暗中,这才叹口气转身回屋,与方明不同,他这一家和和美美,他又受到王凝之重视,加上本身的性格等等原因,并没有过多的苦恼,只是心中还是想着让妻子明日过去给方明之妻说道说道,一直闹矛盾总归不是好事。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被他认为回家去的方明,走出老远,拐弯之后,并没有向自己家中走去,仅仅是在家门口徘徊了片刻,紧紧皱着眉头,隐藏在衣袖中的双手不时时握成拳头,然后犹如做了十分重要的决定一般,用力地在门口空地那里跺了一脚,随即就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向远处跑去。 宅院不小,几乎每个房屋都住着人,不过都是曾经的流民军,方明还是个头目,偶尔会碰到,点点头,说几句话,也不会怀疑什么,就这样方明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是两处屋舍的夹缝处,因为过于偏僻,没有人住在这里。 他在这里停下,缩在黑影之中,然后用力地用肘部撞墙。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在黑夜中传得老远,他敲过之后,很快,外面也传来咚咚咚的声响,接着一条绳索从外面抛进来,他抓住绳索,试了试,然后快速地爬出去。 啪! 方明落在围墙外面,打了个激灵,看到周围一圈黑影,急忙说道:“是我,方明。” 那一圈黑影才散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看似头目的人,询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的妻儿呢?难道说被发现了?” “没有被发现,就……就我一个人,我想好了,我跟你们离开,只求你们给我提供个好出路,至于妻儿……”方明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看,却只有一面冷冰冰的围墙,“带她们出来不方便,唯恐让人生疑……放心,我没有跟他们说,就算被发现了,他们最多吃些苦,不会有生命危险,我只求以后有了出路再来接济他们。” “这么说只有你一个人了?那让我在确定一遍,韩子文还活着的时候,你是亲信?他的一切都知道?”黑衣人问道。 “是,我都知道,连他后背有几颗痣我都清楚。” “很好,一个人……”黑衣人意味深长道,“一个人更方便,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个好出路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扩散 依旧是熟悉的宅院,熟悉的花草树木,熟悉的路径,熟悉的清晨,熟悉的太阳……熟悉的人,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青山却面对着这熟悉场景发呆,半晌之后,他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然后一哆嗦,下意识地开口问道:“你们这是作甚?” 映入眼帘的是一群人,男女老少,以及一棵大树。 尽管说这些天总是去山林中砍伐木材运回来,但那些多是榆木或者杉木,而非眼前的……香樟树? 一群男人围着香樟树,手中拿着工具,在热火朝天的干活,旁边还有一群妇孺,喧闹异常,各种说话声音传过来,却多是关于这个香樟树。 听到青山的询问,正用砍刀清理树杈的男人转过身,哈哈一笑:“这不是昨日看见海边那些人的祭祀嘛,也不知谁将消息传到了这边,大伙合计着,府君对咱们有恩,完全可以借鉴海边那些人的经验,村老通知了林长秀小真人,小真人也同意了,所以趁着干活前,先把香樟树处理一番,等有雕刻手艺的匠人来雕刻成府君的样貌……” “这样做真的好吗,若是府君不答应,那岂不是白做了。”青山有些疑惑,却也蹲下去帮忙,虽是嘴上说着,但是对于王凝之的感激,他并不比别人少,“我觉得咱们最好请示一下府君为好。” “这个不必担心,小真人昨夜离去,去了山阴县,应该就是找府君商量去了……我听说最近因为有人诬陷府君犯了案子,州刺史李使君过来解了府君的职,不知是真是假,但听山阴那边的人说,府君最近几天可都没有去过郡守府。” 青山点点头:“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不过想来不是大事……” “也是,在咱们看来是顶了天的大事,在府君看来,或许只是小事,唉,我别的不奢望,只希望府君能一直在任啊……” 两个人的谈话引起周围人的兴趣,也都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只是具体如何谁都不清楚,大多都是听说义兴郡那边出现了一个灭门惨案,王凝之被人诬陷与之有关,因为接受调查要避嫌等等闲适在家,多是些浅显消息,而且大多都是道听途说,越传越玄乎,但对于村民来说已经算是最重视的话题了,毕竟涉及到了王凝之。 但义兴一案,终究被世家大族压了下来,即便传出了风声,具体如何,也不会让底层人知道,所以他们也大多只能说说,嘴上逞逞凶,支持王凝之,并有将王凝之神化的倾向,说是王凝之不过不屑于理睬这些琐事罢了,他是仙人下凡,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就是风云变动,有心的还将前面许慎、许恒的事情拿出来说说,彰显王凝之的手段。 这边正说着,一群武卒就走了过来,招呼着男人们要去干活,武卒们后面有辆牛车,缓缓地停下,林长秀和一个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小道人走出来,看到这边人群的聚集,便走过来,林长秀开口问道:“这就是用来雕刻木像的木材?” “是的小真人,咱们也拿不出来好木头,这可香樟树倒是适宜雕刻,便将原本村子里的香樟树给砍回来了。”有人回答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林长秀笑呵呵地说道,“府君一定会让大家安居乐业的。” 说罢他就转过身看向另一个少年:“如何,小宝,你是否也有此心啊?” 张小宝点点头,看着香樟树默然无语,直到四周的难民都散去,在武卒的带领下继续劳作以至于这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说道:“长秀,这是个好办法,如今看起来,会稽各县的村民们大都对府君感恩戴德,更有甚者便像海边以及你这里,将府君当做神灵一般来崇拜……你是否想过,若是咱们真将府君塑造成仙人……呜呜!” 没有说完,张小宝就被林长秀堵住了嘴,在张小宝眼中,林长秀板着脸,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里,才小声地说道:“小心祸从口出,此事不急,应当从长计议,等我抽个时间去找观主商量商量。” “好,嘶……虽不能说,但我那边也可以照做木像,每日祭拜……” “这个随你吧,勿要强求……” …… 王凝之醒来的时候还早,只是怀中抱着娇妻,不舍得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起床,况且,这几天不用去郡守府,也没必要苛待自己。 他看着怀里还在熟睡的谢道韫,淡淡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映衬着绝美的脸庞,因为侧枕着自己的胳膊,所以一半脸泛着红晕,肌肤娇嫩,头发有些凌乱,轻柔的洒在脸上,乌黑健康,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更是带着惊人的诱惑力。 缓缓地缩了缩身子,感受到下半身的动静,王凝之突然笑笑,低下头在妻子脸颊上亲了亲,随即,用手捏住妻子柔嫩的鼻子,没过多久,谢道韫藏在被子中的小手伸出来,无力地在眼前抓来抓去,最后抓住王凝之的手,轻轻地撕扯着。 扯开后,继续睡。 再次捏住,没等谢道韫再伸手,她就清醒过来,兴许是带着起床气,两只丹凤眼带着杀人一般的冷光,猛地睁开,直直地落在王凝之身上。 王凝之咧嘴一笑:“早安,娘子。” “早安,郎君!” 过了小片刻,谢道韫才缓过神来,锐利的目光逐渐柔和起来,轻轻地动着,片刻之后,被子里的小手落在王凝之腰间的软肉上,狠狠的一拧……松手,掀被子,转身下床,干脆利落,拿起旁边的外衣边穿边往外走,嘴角还带着一丝得逞的笑容,消失不见,只留下痛到扭曲的王凝之。 揉着腰间的软肉,王凝之缓缓地下床,被子不用管,自有环儿会收拾,他拿起旁边的外衣,披在身上,正打算往外走,谢道韫又突然间返回来,只是嘴角的笑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郎君,北边宅子那边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马蹄印 归功于王凝之制定的严格控制手段,才能在大清早发现方明的消失。 昨夜开完会之后,方明并没有回家,这点不用奇怪,方明夫妇不和,这是熟悉之人都知道的,在方明消失的这几天,他偶尔会不回家寄宿在朋友家里,鉴于他们家的特殊情况,葛顺、刘虎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曾想就出问题了。 需要外出的人聚集起来的时候,方明妻子急匆匆地过来找到葛顺,表示昨天方明没有回家,而葛顺之妻来找她说和之时,才发现,双方貌似都被耍了,方明不在任何一个地方。这么一来,葛顺再联想到这几天方明的不正常之处,心中一咯噔,觉得好像出大事了,当即将整队的事情交给刘虎去做,他跑到王家这里来禀告。 王凝之听后并没有着急,淡淡地应了声,在环儿的伺候下洗漱、穿衣,不慌不乱做完一切之后,才冲着谢道韫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吃早餐了,话语带着常有的温柔,尽管说谢道韫不需要安慰,但必要的,夫妻之间的点滴,依旧足以让人宽怀。 “可能与许恒或者义兴许氏有关,总之郎君防备着些……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一下叔父。”谢道韫帮王凝之掸平衣服的褶皱,才远远退开,目送王凝之离去。 大宅院在王氏田庄的北面,距离不远,王凝之赶过去的时候,正碰上部曲四散而去,要赶着去往各郡县搜集消息,看到他来了,一个个屏息凝神,冲着他行礼……显然那夜过去很久,却依旧活在王凝之嗜血的阴霾之中。 刘虎想留下来帮王凝之办事,却被王凝之拒绝,他从田庄里带过来一群护卫,也没必要麻烦刘虎,随后,在葛顺的带领下,他来到了方明的家中。 王氏田庄与这处大宅院都不是坞堡,南渡之后,南方相对来说安定,战乱很少,除开一开始建造的各种坞堡之外,后来的一些建筑,例如王羲之从乌衣巷迁出来搬到会稽山阴之后,就不再建造成复杂的坞堡,而是简化了许多,只是内部房屋毗联,依旧保留下来,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可供人居住的房屋。 方明家前聚集了不少妇孺老人,对于王凝之来说,他们是控制流民军的筹码,但显然不会就这么白养着,所以这些人平日里也会进行一些劳作,种些瓜果蔬菜或者女红……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他们没了做事的心情,汇聚在门口说个不停,直到王凝之过去了,才骤然停下说话。 王凝之脸色平淡,看不出来喜怒哀乐,在这群人眼中还是非常恐怖的,所以没过多久,不相干的人就消散的一干二净,方明妻与葛顺妻走出来,将他引入屋中坐下。 “你和方明从何时起开始吵架的?”王凝之问道。 方明妻有些畏惧王凝之,虽然与葛顺妻站在一起,但身体有些懦弱地向后退缩,她有个女儿,还小,不知大人之间的这些事情,在床上爬上爬下……方明妻回道:“也就是,也就是最近才开始吵架……我生的是女儿,郎……君对此有些不满,却也还好好地相处着,直到那天……” 方明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瞥了王凝之一眼,又急忙地低头,懦懦不敢言。 “说吧,从哪天开始?” “那天,韩头目领着他们出去,结果韩头目没有回来,那天郎君回来之后发了很大的火,打了孩子……然后我就,我就和他吵,从那时候起,我们二人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王凝之眯起双眼,看了看床上玩耍的孩子,淡淡说道:“如此看来,方明应该是韩子文的亲信吧?” 方明妻不明所以,旁边的葛顺急忙应声答道:“韩头目生前确实与方明交好。” “与你爆发起矛盾从那时候开始的,这么说韩子文的死对方明的刺激很大?也正是因为从那时候开始爆发矛盾,所以方明经常寄住在别人家中?”伸出手揉捏着太阳穴,微微叹口气,“难道说从那时候起,他就计划着逃走?” 方明妻摇头:“第一次住在别人家,是在七日前,那天郎君又动手打孩子,我关了门不让他进来,那是他第一次寄住在别人家,随后经过说和他又住到家里……三天前又出去住了一夜,只是那天我并未与他争吵。” “三天前么……”瞳孔微缩,那应该正是李陵怀从从庐江郡赶到义兴郡,他从站起身子,瞥了一眼葛顺,“这么说,方明负责的区域就是义兴那一块的?” 从屋子里走出来,正好碰上从家中带来的护卫,与葛顺点头几乎同一时间,带头的护卫说道:“二郎……那边有发现。” 护卫将他们带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区域,这里是一个对角,有些偏僻,况且流民军也死了不少人,就没有安排人住到这里,甚至在打扫的时候,这里也是一个盲区,杂草丛生。 在护卫的指引下,拨开夹角靠墙处的草丛,有些潮湿的地面上显示着几个脚印儿,成年人的脚印儿,是别人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墙上还有麻绳的摩擦痕迹,基本上就可以判断,方明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外面是否也有痕迹?”王凝之询问。 “有痕迹,墙外脚印痕迹更多,有些凌乱,基本可以确定有人接应……另外,夜晚露水较多,地面潮湿,容易留下印迹,在不远处,我们还发现有马蹄印,被啃过的草茎,以及一块马粪。”护卫检查地很仔细,甚至跑到了不远处的小路上。 “马蹄印?”王凝之的神色终于有些动容,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认为方明因为亲眼目睹自己让许恒杀掉韩子文而害怕自己,但现在却基本可以确定这里面有李陵怀的参与,马匹在这时候是稀缺资源,被控制在大世家以及世兵之中,能够动用骑兵来接应方明,联想种种巧合……王凝之叹了口气,恰巧外面传来喧哗之声,很快一个小孩跑过来冲着他们喊了一句: “许帅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密谋 李陵怀不信道,但房间里,总会习惯性地在香炉中点燃熏香,熏香袅袅,有助于静心凝神,对于思考问题很有帮助。 天已经大亮了,只不过这个房间是密封的,窗户也被故意的用不透光木板遮挡住,不通风,所以熏香也盘踞在房间里迟迟不消散,幻化成奇形怪状,随着人的动作产生风,又恍然变换着。 房间被一个巨大的屏风分隔开,变成两部分,李陵怀在靠近外面的这一边,周围是身穿盔甲的将士,因为氛围有些压抑,穿着盔甲的将士一动不动,犹如阴冷的机械一般,带着一丝古怪的质感……李陵怀对面是一个穿着单薄简陋的瘦小汉子,正是方明。 “最后再确认一下,飓风来袭那一晚,韩子文收到王叔平的命令,并伙同不知怎么从郡狱中逃出来的流民帅许恒、普祥真人,率众暴风雨中疾行,偷偷前往义兴郡许氏田庄,并以偷袭之手段,将义兴许氏一族上下屠杀殆尽,在杀死许氏族长许珍之后,普祥真人被韩子文杀死,韩子文被许恒杀死……事情经过大抵就是如此吧?”李陵怀的语速很快,他半蹲在方明身前,低垂着头,左右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只是能感受到他的声音沙哑,仿佛穿行在砂砾中一般。 方明点头:“就是这样,我可以作证,使君大人,只要你能保证不把我送回去,我完全可以作证。” “作证?”李陵怀冷笑,“你如何指证韩子文收到的是……王叔平的命令?文书还是信函,仅凭口头之言,是无法当做证据的。” 方明愣在那里,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让飘到他那里的熏香变换剧烈起来,他有点担心,显然他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么,但如果没办法发挥自己的作用,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捏死自己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好在他还是有几分决心的,否则也不会在摸清楚义兴各种情况之后,便开始偷偷计划着逃离王凝之的掌控,虽说被王凝之命许恒杀死韩子文才是刺激他的最主要原因。 “你不必担心。”在方明心中思考着各种说辞之时,李陵怀的语气却缓和了一些,随即,他从身后的案几上拿过来一个木质盒子,轻轻打开,露出里面的配饰,是一个玉佩,只不过这个玉佩遍布裂痕,表面也坑坑洼洼,具体图案已然辨不清楚,但精美花纹的一角还是展现了出来,似乎担心用力过大导致玉佩支离破碎,李陵怀并没有取出来,而是就这样托着盒子在方明面前展示,“你是否认识这个玉佩……以及这个玉佩的佩戴者?” 方明仔细打量着,片刻之后抬起头,有些犹豫道:“似乎是韩二哥的玉佩,被大火烧裂,具体花纹看不清楚,但从形状上来看,应该是韩二……韩子文的玉佩,这个玉佩与韩子清的玉佩是一对儿,我听韩子文说过,他们从出生之日起就要随身携带玉佩……” 李陵怀仔细地听着,静默不言,等方明说完之后,才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看了一眼方明,对左右的将士说道:“好了,你一夜未曾休息,我先安置一个住处你去休息,这些天暂时先在这里住着……等事成之后,我会给你谋个好出路。” 说罢也不管方明是什么表情,摆摆手,让将士带着方明离开,确认周围没人之后,这才转过身绕过屏风,坐在屏风之后的一个席位上。 “诸位,认为该如何去办?”他开口询问。 屏风之后,隐没在熏香之中的,是一个个衣着华贵之人,显然方才李陵怀与方明间的对话,他们一字不差都听在耳中,如今听到李陵怀问话,却不急着回答,大多都在沉思,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半晌,其中一人开口说道:“进爵兄,李使君,这……真要针对王叔平?” 坐在李陵怀旁边的张禄呵呵一笑:“顾苍是被王叔平吓怕,别人暂且不说,若没有王叔平,你担任会稽太守的机会最大吧,如此说来,倒也可以说王叔平抢了你的机会,我却没想到,你竟畏惧他,早知如此我就不邀你过来……” “进爵,注意分寸。”旁边传来呵斥声,是孙泰的声音,只是说完之后他就不再说话,只留下这群人讨论。 “仅仅有方明的指证,根本无法威胁到王叔平。” “没错,若找不出相关的信件与文书,就不能指证韩子文接到的是王叔平的命令,所以我认为,还是暂且不要急着出手,否则王叔平一口咬定是部曲背叛自己,我等也是毫无办法。”有人表示担忧,同时说道,“王氏虽然颓废,但仍旧是大家族,仅仅一个王叔平就让我等视若大敌,轻易出手惊动了王氏其他人,后果不堪设想。” “多虑了,若是太原王氏,还可让人担忧几分,但说到琅琊王氏……呵呵,名士之流自是占据重要分量,然而朝堂之上,也不过是王叔虎(王彪之)、王叔平、王元琳(王珣)几人罢了,琅琊王氏,颓废之势可见一斑。” “虽说如此,撼动亦是十分不易。”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结果?” “试试,仅凭我们几个吗?不是小家族之子,就是大家族旁系,即便琅琊王氏颓废,那又如何,又岂是……” “够了!” 见话题越来越偏,一直没有参与发言的孙泰出口制止争吵,见所有人看向自己,孙泰却没有发言,只是静静地坐着,神色在熏香之中让人难以捉摸,他开口说道:“李使君既然要过手这个案子,想必已经有所计划了,不如听听李使君有何打算?” “我确实有些打算,倒也说不上故意针对,种种嫌疑都表明王叔平就是罪人,家族大小、利益关系在我这里行不通,不过还是希望诸位帮我,无法撼动琅琊王氏,但只要将王叔平砍掉,没了有能力的子弟,倾颓……只是时间问题。”李陵怀淡淡开口说道,“能否证明是王叔平下的命令,虽是难事,却亦非不可,普祥真人、韩子文虽然死了,但还有一个人活着。” “是谁?” “许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物是人非 许恒身上的案子,可大可小,就看处理它的人怎么对待。 起初许恒是站在许慎那一边的,于王凝之而言,是敌人,王凝之对待敌人可从不心慈手软,所以他才会举家有了牢狱之灾,这是必然的,而且牢狱之灾也仅是轻的,更甚的是他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基业,一晚上覆灭,辛苦打拼半辈子,却成了王凝之的嫁衣,也多亏许珍派人来郡狱杀人,导致许琏被杀……丧子之仇对于许恒来说,足以消磨掉对王凝之的愤恨,毕竟说起来,二人之间可没有血仇,他若想要报仇,就要依附于王凝之。 当然,也多亏了他选择依附王凝之,否则,怕只会落个秋后问斩的局面。 依附王凝之之后,就逐渐被减刑,许慎造反他只是站错了队,实际上并未曾出手,又鉴于在狱中表现良好,特开恩减刑……如今他出来了,带着因为儿子惨死而有些疯癫的妻子,坐着接应的牛车,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向山阴县这边赶。 牛车很慢,行驶了半个时辰左右,猜到了大宅院这边,前面驾车的人缓缓地停下来,先开车帘,冲着许恒说道:“许帅,咱们到了,他们通知二郎去了,你先下车。” 许恒点点头,驾车的人应该也是曾经流民军里面的人,但现在,虽然依旧叫自己许帅,言语中缺少了敬畏与熟悉,多了生疏,他趁着转身搀扶妻子的时候低了低头,嘴角带着一丝苦涩。 妻子在车厢里畏畏缩缩,嘴里不断地嘟囔着“到了吗”,却无视许恒伸过来的手,直到许恒强硬地搀扶着她下车,才停下说话,换成哭哭啼啼……许恒无奈,带着妻子下车之后,有些拘束地站在牛车旁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陌生平旷的地方,树木郁郁葱葱,周围不远处还有池塘,清晨,鸟鸣声不间断,虽然烦躁,却代表着朝气,这里的空气也是清新的,不像郡狱里始终带着一丝恶臭。 他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就这样吧,只能这样了…… 这样想着,前面大宅院的门是开着的,很快,一群人就出现在视野里,其中王凝之走在前面,脸色平淡看不出来表情,却凭空带着一丝压迫感,看在许恒眼中,莫名又受到一丝震撼——当初选择许慎是错误的,那么这个人,应该不会错了吧? “辛苦了。”王凝之走到许恒夫妻面前,先是看了看徐恒妻,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怜悯,却一晃而逝,对许恒说到,“欢迎回家。” 回家。 许恒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过王凝之掷地有声,显然不会听错。 “还愣着干什么,因为有些匆忙,没有给你腾出个好地方,就先随便找个屋子住下,换洗衣物,好好休息一天,明日让人给你再找一处宅院,你再搬过去……哦对了,当初你家里的那些婢女也在这里,就依旧让她们伺候你们吧。”王凝之指了指大宅院,领着他们走进去,一边走一边说着,“尊夫人变成这番模样,我亦很抱歉,不过受到刺激,只要接受一段时间调养,会慢慢恢复过来的,我会派人定期过去给尊夫人治疗……” 许恒基本上已经摸清楚王凝之的行为方式,他虽然无法具体描述出来,却也能大致知道,王凝之属于那种希望将整件事无论大观还是细节都要掌握在心中的那种人,因此对于细节上的安排,他并不会拒绝……拒绝也没用。 王凝之将他送到一个房屋前,有交代了一番之后,便急匆匆地带着人离开,只留下他和一群妇孺老人……他不认识这些妇孺老人,但这些人却认识他,得知他回来了,虽然生疏,却也是尽心尽力地帮衬着,帮着打扫卫生,烧水,煮饭,没过多久这个临时居住的房屋就焕然一新。 “许帅,你先和夫人吃些粥,暖暖身子,热水也烧开了,吃完粥就清洗清洗,我们都在周围,有事了叫我们一声。”那些忙活来忙活去的妇人送来米粥之后就离去,只剩下他和妻子。 “吃……粥。”妻子谈吐不清,左手扭曲地拿着汤匙,慢慢地吃着,虽然变得疯癫,但基本的事情还能做,再加上王凝之说可以治疗好,许恒暂时松了口气。 他和妻子自然是有感情的,甚至都未曾纳过妾,见妻子吃的过急,粘到了脸上,他伸出手替其擦了擦:“慢点吃。” 流民帅许恒于此时此刻,老了许多。 吃完粥之后,又有人帮衬着给打来热水,还搬过来一个洗澡用的大木桶,有人要帮忙,却被他拒绝了,等人走后,他插上门,先给妻子脱了衣服,把她按在水里,轻轻地擦拭,这一刻的妻子很听话,似乎热水的温暖让她很舒适,竟配合着让许恒帮其洗漱身子。 由于在郡狱中没办法洗澡,所以两个人身上都是一层污垢,还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馊味,清洗过后,水都变浑浊了……折腾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才都洗漱完,换上别人给送来的干净衣服,让其他妇人先照看着妻子,许恒则找到葛顺。 “王……二郎方才急匆匆地离开,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这是刚才就产生的疑问,不过王凝之不主动告诉他,他自然也不急着去了解。 “是,昨天晚上方明从这边逃了出去……”葛顺将具体事情给许恒解说了一遍,面对这个原本的统帅,他还是有些尴尬的,毕竟当时,他仅仅是个小头目,指不定许恒都不认识他,如今两个人却能平级对话,难免让人唏嘘。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阳光普照,温暖的阳光洒落在院子里,让人的视线变得恍惚起来,给所有的事物都披上了一层光芒织成的衣服。 许恒微微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心中倒是没有葛顺那般起伏不定,反而进过坎坷之后,变得愈发宁静,他缓缓开口说道:“有需要之处,支会我一声即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纳吉与改嫁 渴望休闲安逸生活的王凝之,从来没有真正长时间地享受过自己憧憬的生活,无论前一世还是这一世,盼望拥有一个不被人打扰的时间,有过……在睡梦中。 然而睡梦也是短暂的,在人类的感知觉中,睡前和睡醒中间间隔的时间段,实际上很短,有人这样描述睡眠:用五秒的时间穿越到几个小时之后——王凝之是很赞同这句话的,往往让他感觉很舒爽的梦境,从来只有片刻,片刻之后,睁开眼,就是新的一天。 他本想利用闲暇的时间来陪陪妻子,教导学生等等,却还是要被各种各样的琐事缠身:方明逃跑,许恒出狱以及从南阳赶过来的刘家人,他需要去处理,所以在匆匆忙忙回去,还没有一盏茶时间,他就去了客厅。 此时正是正午,各方都开始做饭,炊烟升起,却有些模糊,在阳光下不仔细看很难被发现,庭院里的花草树木茂盛,不同于夏日的浓密,反而有种秋日的丰收之感,大多都是常绿树木,树荫下,一群小厮围在一起,旁边是披红的礼品,小声地说这话,见到王凝之走过来,差异地看了看,却没有说话。 应该是南阳刘氏的护卫。 王凝之走进去,见王羲之正陪着几个人在说话,便点点头说道:“抱歉,有些事情耽搁了。” 当即坐下,由婢女端上来茶水,便冲着一群人说道:“说到哪里了,诸位还请继续。” 来之前他已经打听好都有谁来了,所以并不显得吃惊,只是端正身子之后,还是下意识地将这些人打量了一遍,通过一些行为、语言上的细节,判断这些人的性格特点,以好应对……在座的多是南阳刘氏家族里的人,刘畅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他的父亲刘玟、母亲房氏以及一个庐江何氏的何锦,刘畅、何锦一直没有说话,反而是王羲之一直在与刘玟、房氏交流。 三个人的交谈内容不外乎刘畅、王孟姜的婚事,各种礼节,所需,以及聘礼的多少定数,王凝之如今掌家,他来了之后,就换成他与刘玟谈论。 婚丧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件大事,在这个时候,不但丧礼被简化了,就连婚礼也被简化了,只是简化的不多,小妹要出嫁,王凝之自是需要补充很多婚礼的知识……这段时间下来,两家已经过了婚姻六礼中的纳采与问名、刘氏通过祖庙占卜得出了吉兆,如今已然到了纳吉、纳征阶段,只是这时候显然追求简洁,干脆连结婚日期也在今日定下。 刘畅是个年轻才俊,为人品性德才都很好,这点并没有吹嘘的成分,是王凝之通过与刘畅交流感知出来的,所以与王羲之一样,都很看好王孟姜嫁给他,所以在聘礼上,也没有过多难为人家,不过都是大世家,所以一个基准点就是不能被别人嘲笑,羔羊一口,雁一只,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初步确定之后,王家人还礼,在刘玟说下结婚日期之后,王凝之与王羲之商讨了片刻,便点头答应。 小妹王孟姜的婚事就这么确定下来,刘畅一直紧绷的脸也松懈下来,倒是有些好笑。 收下聘礼,王凝之交由奴婢来处理,然后他亲自将刘氏人送走,并在刘畅上车的时候拍了拍人家的肩膀,目光有些深沉,说道:“孟姜因为害羞不敢出来见你,所以不要乱想,你也有所见闻,我只有一个妹妹,平日里疼爱的紧,生怕被人欺负了,如今却要嫁给你做妻子,说实在话,我们这些做哥哥的,也难免伤感,总之……请善待孟姜。” 刘畅用力地点点头:“还请二哥放心。” “啧……二哥都叫上了!” …… 目送刘家的牛车渐渐远去,王凝之脸上的笑容逐渐平复下来,随便看了一眼周围的奴婢,就摆摆手:“回去吧。” 他再次来到会客厅,客厅里,王羲之皱着眉头,神色为难,见王凝之来了,才有所平缓,开口说道:“二郎,这位是庐江何氏的何鸿瑞,乃是你嫂子的兄长,此次前来是要接你嫂子回去,你有何感想?” “嫂子呢?怎么未曾现身,是没有人通知,还是故意躲着鸿瑞兄?”王凝之淡淡说道,入了座,眯起双眼,落在何锦身上,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相比于自己如今的略显稚嫩,人家要成熟许多,喝茶的动作优雅,颇有几分儒雅。 “小妹知道我来这里接她,如今看来,应是在躲着我,所以还请两位帮助,劝劝小妹,让她与我回去。”何锦开口说话,不慌不满,似乎并不因为何氏躲着他而难堪,反而声音中透着自信。 自信什么?自信王家人不会拦着他接人,反而会帮着他劝解何氏。 “我有些疑问,不知鸿瑞兄为何要将我嫂子接回去,说起来,嫂子住在这里并不会给王家添加任何负担……”拄着下巴,王凝之紧紧盯着何锦,开口道,“难不成,你们要嫂子改嫁?” “正是。”何锦应道,“小妹与伯远并无子嗣,虽然对于伯远的去世我亦哀伤,但小妹年岁并不大,改嫁也是一种选择。” “哪怕这种选择是你们强加给嫂子,逼着她为了何氏的利益委身其他人?”眉尖一挑,王凝之再次端做起来,冲着何锦冷笑,“恕我直言,这并不是带给嫂子幸福,反而是逼着她走向毁灭之深渊!” 何锦的身体颤了颤,却无人看见,只有眼前案几茶杯中的茶水轻轻地晃动,彰显他的心情。 显然,他的内心已经无法做到表面这样淡然,见王凝之说话,旁边的王羲之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只好开口说道:“叔平言重了,小妹的新夫婿我亲自为其挑选的,乃桓公次子桓济桓仲道,德行上佳,一表人才,是不可多得夫……” “我若没有猜错,庐江何氏是儒学世家吧?”何锦没有说完就被王凝之打断,不仅仅是何锦生气,王凝之也板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一而终……才是最好的抉择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鲜奶油 何锦语塞,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转而向王羲之说道:“多说无益,身为?33??长,我自是不会害妹妹,所以,叔父,还希望务必让我见一面小妹。” 王羲之叹了口气:“这事着实为难,无论改嫁与否,我这边不会做任何强制,但总归要听一听当事人的意见……二郎,你且带着鸿瑞过去大房,让他们兄妹见上一面。” 看了何锦一眼,恰好对方也看过来,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片刻之后,何锦微微侧身,说道:“有劳叔平了。” “这边请。”王凝之心中冷笑,何锦如何作想他自是清楚,尽管说女子有了独立意识,但在大家族面前,依旧只是蝼蚁,更何况何氏本身就属于那种软弱一点的女人,几乎可以想象,何氏哪怕心中十二分不愿意,也会被何锦说服,从而转嫁给陌生的人。 桓温次子,桓仲道,才貌双全? 然而何氏并非花痴,哪怕平日里没有表露,她也有女人的矜持与浪漫,又如何能与一个不熟悉没感情的人厮守一生,若真改嫁桓仲道,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何氏与桓氏的关系亲近,毕竟就目前来看,桓氏家族在桓温的带领下如日中天,日渐崛起。 这样想着,动作却不慢,辞别王羲之,引领着何锦到了大房。 两个人之间倒还在交流,不过不再继续刚才针锋相对的话题,而是换成王凝之的“进化论”,粗浅地聊了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阻止了婢女通报的动作,王凝之先走进去,在房门口那里敲了敲门:“嫂子?你在里面吗,我是叔平。” “二郎?你来这里作甚。” 何氏的声音小小的,带着疲惫和哀伤,片刻之后,门打开,何氏娇美的脸庞露出来,先是看到王凝之,随即就看到王凝之身后的何锦,却并不惊讶,只是眼眉低垂,抿着嘴唇,“你……也是来劝我改嫁的么?” 王凝之摇摇头:“是鸿瑞兄非要见嫂子一面再离开,我就带他过来了,你们聊聊,我在院子里等着。” 兄妹相见,犹如陌生人,无论是对此还是对于何氏改嫁与否,他都不好在这里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便无奈地笑笑,错开身子,将何锦让进去,只是在何锦进去,何氏转身的那一刹那,对着何氏微微摇头,便在何氏错愕之中关住门。 门外,艳阳高照。 他没有停留,而是冲着婢女摆摆手,在其过来的时候说道:“带我去后厨。” …… 空中是有云彩的,随着风缓缓地移动,偶尔大片云彩汇聚在一起,将太阳遮住,整片天地就会变得阴暗,田庄白色的墙壁也染上了阴影,顺着墙壁脉络生着着爬山虎,已经过了花期,却依旧绿油油地,爬山虎正对着庭院的出口,在那里,何氏静静地站着。 脑海中还在回荡着兄长的劝解,作为从小到大都威严让她不敢接近的兄长,哪怕略为严格的一句话,都能让她提心吊胆半晌时间,更何况这次说了这么久,尽管很坦诚,将家族困难的情境悉数说与她听,却更加增添了她的愁绪。 眼眉低垂,缓缓地蹲下来,靠在墙壁上,与爬山虎争抢着依存空间。 四周无人,原本应该在院子里的婢女也都消失不见,偌大的庭院只有自己一个人,何氏低下头,泪珠一滴接着一滴滚落下,顺着白皙娇嫩的皮肤,干脆利落的洒在地面上,心中的愁苦,无人能知—— 蓦然! 一双腿出现在何氏面前,将她吓了一跳,急忙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又笨拙地摔倒在地上。 “嫂子为何伤心?” 王凝之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一只强健有力的臂膀绕着何氏的腰肢,微微用力,还在挣扎的何氏就稳稳地扎进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里,她身体一颤,下意识地伸出双臂环住来人的脖颈。 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是男人的气息,有些熟悉,让她沉迷……不过仅仅片刻,她就反应过来,看到王凝之嘴角淡淡的笑容。 “二……二郎!” “没想到嫂子竟然哭了,可惜,我还要抱着嫂子,没办法给你拭去眼泪。”王凝之温柔地说着,看到怀中女人羞红了脸颊,似乎有些难为情,就轻轻松开手,放开何氏的腰肢。 他向后退了退,将手中的托盘晃了晃:“先别急着哭呢,来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何氏晕乎乎地,从刚才到现在一连串的转折让她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垂在衣袖中的手被王凝之拉住,然后整个人就跟着他往院子里走,看着王凝之将托盘放在案几上,自然地松开让自己心跳不已的手,指向托盘里的精致小碗。 “这是何物?”一连串快速发生的事情出来,自然让她来不及难过,简单地用手绢擦擦眼泪,便坐下来,准备等王凝之介绍。 “我听说女子在伤心之时,总喜欢吃些甜食,在家中我惹得令姜不开心了,往往就会用糕点来让她开心。”王凝之看着何氏,突然伸手将她眼角的湿润拭去,“想来眼泪是咸的,流出来让人难过,那么甜食就表示开心。” 他将小碗上的盖子掀起来,是一碗洁白的犹如空中云朵一般的东西,何氏并没有见过。 “这是?” “鲜奶油。”王凝之说道,“虽然原料有些许不同,但我尝了尝,还算不错,嫂子你试试看。” 何氏不疑有它,拿起旁边的汤匙,轻轻地舀了一勺,软软的,仿佛液体一般,送到嘴里,砰的一下,清爽顺滑,甘甜可口,犹如在口腔中爆炸一般,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食物,是二郎……专门给自己做的?她抬起头,正好看到王凝之紧盯着自己。 王凝之穿着寻常见的乌衣长袍,衣服有些许凌乱,应是刚才两人接触造成的,最重要的是,王凝之与王玄之是亲兄弟,恍惚间,让何氏犹如看到了王玄之。 “好吃吗?” “好吃。” “那就好,希望这丝甘甜能取缔嫂子的悲伤。”王凝之伸出手敲了敲案几,发出有节奏的响声,“那么嫂子,我想与你谈一谈,关于是否改嫁之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庭院里的惊心动魄 认真说起来,王凝之对这个时代,是不熟悉的,这个不熟悉同样适用于?33??个历史时期。 大抵是个人习惯影响,他需要面对并且处理大量的信息与事情,然而大脑开发程度是有限的,他不可能装下所有的东西,为了避免曾经疯狂记忆导致黑夜中翻来覆去的头痛,能够随手可得,即一搜索就可以搜出来的资料、信息等等,他都会选择性不去记住……当然,不记住并不代表没感觉,凡是经过大脑信息流的东西,都会留下一个隐性记忆。 桓温和谢安,是他曾经可以去铭记的两个人,前者是因为“不能流芳百世,也要遗臭万年”这句名言,后者则是处世做人的哲学。 正因为如此,关于桓温在东晋是如何如何强盛,他是清楚的,同样知晓在心的,亦包含桓温一死,迅速衰败的桓氏家族。 “改嫁之事不必再提,我心意已……”何氏下意识地回复,不过当看到王凝之一脸认真的模样,被他深沉的目光打量着,犹如饱经沧桑之人的凝视,让她终究没有说完拒绝的话,只是手中依旧拿着汤匙,“二郎若有事,那就说一说吧。” “我知道嫂子因为此事而苦恼,一方面是对兄长的忠贞,一方面是家族那边的压力,但是这种事涉及你的一辈子,试问一下,一个人,且不论女人、男人,又能有几个一辈子。”王凝之淡淡的说着,脑海中不知不觉就回想起曾经的种种,声音低沉,目光变得有些涣散,虽聚焦在何氏身上,却很明显能看出来在走神,“我始终认为,人只有一辈子,无论是道家的白日飞升亦或是佛家的轮回转世,大抵是虚无之言,并无实例,那么人活在世,短短几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不过一晃而逝,为何要一直活在不开心之中,只要自己自在洒脱,又何必在意强迫自己不开心的人。” 他见何氏呆呆地坐在身前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便结果汤匙,舀了一勺鲜奶油喂到何氏嘴边:“快吃吧,我里面放了冰,须臾便会化掉……是否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 脸蛋有些羞红,但王凝之目光清澈,不包含其他用意,何氏只能张开红润的嘴唇吃进嘴里,同时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一时感慨罢了。”想来自己穿越之事,无论是神佛手段,还是虫洞效应,既无从解释,也不能告知第二个人,便抛开刚才的感慨,开口道,“我不清楚鸿瑞兄在房间里给嫂子说了什么,你也不必告诉我,我的话是建立在此之外的,那么下面,我来给嫂子分析一二,可好?” 何氏只能答应,但依旧无奈,虽然王凝之一直在说话,手中的动作却不慢,由于案几并不大,两个人虽是相对而坐,却距离很近,因此王凝之喂食自己仿佛很自然的动作,温柔的男人往往令女人心醉,何氏亦不能免俗,尤其是在王玄之以前从没有做过这种动作的基础上,以及方才大悲大喜之后,周围并无人,她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顺应着王凝之的动作,感受着鲜奶油的甜蜜丝滑。 “就我个人而言,我是不建议嫂子该嫁给桓仲道的,原因有三。其一,桓仲道我并不熟悉,想来嫂子也不熟悉,且不说其德行,单纯两个不熟悉没有感情基础之人结合在一起,偏偏女子还是再嫁,唯恐遭其嫉妒嫌弃;其二,嫂子在王家很好,无论是父母弟妹,还是部曲奴婢,都认可嫂子,将嫂子当做亲人一般对待,兄长虽然去了,这里却依旧是嫂子的归宿;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虽然如今看来桓氏家族声势浩大,在桓公的带领下如日中天,但基本可以预料到一点,桓氏,会以迅速衰败下去!”不知不觉间,一小碗鲜奶油已经被何氏吃完,由于放了冰,以至于其嘴唇愈发红润,还隐约有些红肿,王凝之掏出手绢将她嘴角的湿润擦去,这才皱起眉头,“我并非危言耸听!” 许是方才一直被王凝之喂食,之后的亲密动作并没有让何氏感到羞涩,反而是王凝之的话吸引了她。 何氏是谁,亦是世家才女,只是为人温柔内敛,才名不显罢了,所以对于王凝之的话,能理解,却更为震惊。 要知道如今桓氏家族正如王凝之所言,在琅琊王氏日渐颓败、颍川庾氏没落、陈郡谢氏尚未崛起的今天,即便强势地说一句最强盛的家族,亦非不可,然而就这样的大家族,王凝之却断言其必将迅速衰败……确实有些荒诞。 “二郎何出此言?” “那么试问,你我并未与桓氏过多接触,仅以外界传言,你说,桓氏为何这般强盛?” “自是因为桓公与桓幼子(桓冲)。” “那么桓公年几何?” “这……”何氏瞳孔微缩,急忙捂住嘴,表示出自己的吃惊。 “看来嫂子已经猜出来了。”王凝之笑笑,“桓公如今与朝廷并不和,年岁又大,恐怕再过几年便要驾鹤西去,那么桓氏谁来掌家?是其弟桓幼子,还是子辈……是谁我等并不可猜测,但根据桓氏子弟的传言,可都是不甘人下之人——” 他四处瞅了瞅,见没有人,却依旧有些担心,便搬动席子坐到何氏身边,凑到其耳边:“我大胆猜测一番,当今陛下沉迷修道炼丹,身体十分不好,桓公显然要有所动作,他一动,必会波及其他家族,我等亦不会放任其行动,但诸多利益变动之中,桓氏会得罪多少家族,是个不可知之数,但桓公一死……呃,环儿——” 阳光倾斜照在院落中。 突然出现环儿一脸惊诧地看着眼前一幕:树下案几旁,一男一女亲密地凑在一起,耳鬓厮磨般说着悄悄话。 王凝之和何氏显然也吓了一大跳。 环儿突然挤眉弄眼,映在王凝之眼里,他顿时间清醒过来,迅速与何氏拉开距离。 下一刻,谢道韫出现在几人眼中。 “停在这里作甚,还不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卫姓流民 “我夫人怎么样了?”许恒问道。 他身处一个小巧典雅的庭院里33,庭院中有些凌乱地摆放着砂石盆景,玉树庭花也因为没有人修剪变得有些野,却并不妨碍这个庭院的美……在他对面,是一个身穿道袍的道人,旁边还有一个小厮,背着药篓,这是王凝之给请过来给看病的。 “夫人是心病,此病还需从长计议,配以安神之药,调养生息,期间还需要多走动走动,不可一直在房间中闷着……”道人给交代清楚,便带着小厮离开。 许恒微微叹了口气,他推开门走进去,看到妻子还坐在软榻上,嘴里不停嘟囔着话,却让人听不清楚,因为旁边是一群婢女,似乎有些畏惧,直到看见他进来了,才高兴起来,冲着他伸出双手。许恒急忙拉住妻子的手,这双手已然不似曾经那样温暖柔和,反而有些干枯,完全没有贵妇人的样儿……当然,现在也称不上贵妇人了。 “你们将这里收拾收拾,我陪着夫人出去走走。” 说罢,他就搀扶着妻子向外走去,妻子在他身边还算安生,只是偶尔才会蹦出来几句胡言乱语,平常都是不说话,呆滞地跟随他行走。 这是王凝之专门给他腾出来的宅院,一处小宅子,因为主人前身是志趣高雅的王家,所以装扮上很美,坐落在山脚下,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虽然是秋季,但路边上依旧是茂盛的长青树木以及星星点点的花朵,空气清新,让人平静。 “一定要记住,以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看清楚,不要走错了。”许恒是个糙汉子,安慰人的话,若是儿子许琏说出来,定会好听百倍,只是许琏早已死去,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妻子,关键是妻子还变得痴呆,虽说有人看着,但总有疏忽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刚走出宅院,他就让妻子去看。 “琏儿,琏儿也在吗?”让他吃惊的是,在听到自己话后,妻子嘴里竟然吐出来模糊不清的话,然而终究是让他听清楚了。 “是,琏儿也在。”许恒急忙答道,“琏儿也住在这里,所以你要记住,以后不要走丢了。” 他的妻子不再说话,呆呆地站在原地,盯着宅院不说话,仿佛在沉思一般……王凝之有说过这种情况,好像是说以前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放等等,许恒自是不清楚,不过也不勉强,在等了一会儿之后,才一边劝着一边扶着妻子离开。 他要去前面走走。 不远处,有片平旷的区域,搬家的时候他看到了,那里好像汇聚了一大群人,堆积着一大片木材,问了问以前的手下才知道,是王凝之担任会稽太守之后,派人专门规划出来的区域,用来建立统一的民居,他对这件事不清楚,但既然道人说让他们多走动走动,干脆就过去看看,毕竟现在大把大把的闲暇时间,王凝之没有给他安排事情做,他只能如此。 说起来颇为尴尬,王凝之没有给他安排职务,以前的那些手下全都听命王凝之,对他这个流民帅如今虽然依旧保持着尊重,但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对待陌生人的感觉,每每想到这里未免唏嘘,索性不去想——许恒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如今的他,已然算是废掉了,况且王凝之算是为他报仇,别的不说,他至少比许慎要讲义气多了。 怨气是有,愤恨却没。 路程不远,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 前面一群人汇聚,大多都是男人,偶尔还会看到郡守府的武卒在大声地指挥着,随着他的接近,有人看到了,片刻后,一个武卒走过来将他拦住:“你是谁?” “我是……王家的下人,我妻子病了,二郎准了我假,让我陪着妻子走动走动,见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许恒回答。 那武卒看到他妻子痴痴呆呆的样子,点点头,说道:“二郎……是王家二郎,如今的王府君?” “正是。”许恒点点头。 “你妻子病得不轻啊,那就不要进去看了,就在外围走动走动吧,以免出了事故。”武卒说着,似乎还有些不放心,转过身四处看了看,刚想叫人,旁边突然窜过来一个流民打扮的人,看到许恒,面色一喜,立刻说道:“许……” “咳咳。”许恒干咳一声,将那人的话打断,却没有说话。 反而是武卒有些疑惑,瞅着那个流民看了看,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们两个认识?” “我叫卫沂,是今天才被分过来的,大人你不认识也很正常,你可以看看花名册,在最下面有我的名字。”流民是个年轻的人,言谈间颇为兴奋,然后指着许恒说道,“我当然认识,这是我结拜大哥,没曾想在这里见到了。” “结拜兄弟?”武卒皱起眉,看向许恒,见许恒点头了,才松了口气,显然许恒的身份让他还是挺在意的,便冲着许恒努努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领着他走走,给你一刻钟的时间,不许延迟。” “好嘞,多谢大人。”名叫卫沂的人目送武卒离开,这才转过身看着许恒,面色狂喜,不过看到许恒一脸的惊异,他突然啪地一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才笑嘻嘻地说道,“怪我刚才唐突了,许帅,你肯定不认识我,但我曾经是你帐下的兵,因为那日王家人来操练场抓人,我一时害怕就跟着一群人跑了出来,只是天色太黑,大都跑散了……” 这人解释一番,许恒才大致明白过来,这竟也是流民军中的一个,因为逃了出来,才没有成为王家部曲。 “我知道了,现在我也不算是流民帅了,你直接叫我盈延(许恒字)好了。”许恒淡淡地说道,同时跟着卫沂缓缓走动。 “那可不行,许帅在我心中一直是许帅……” “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曾经是流民帅吗?” “呃……不,不是……那我叫许帅大哥可好?” “也行。” 两个人走着走着,渐渐避过了武卒的视线,在一个小土包前停下来。 卫沂有些疑惑地看着许恒妻子说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做客邀请 许恒不喜欢女人参与军事,认为战场是男人的世界,不能容忍女人存在?33??因此,曾经他还是风光无限的流民帅之时,他的夫人并不经常出现在营地,不经常出现却不意味着底下的人不知道,事实上,底下的人对上面的人物关系了如指掌。 卫沂认识妻子,许恒并不怀疑,见他问起妻子的情况,许恒便叹了口气,眼中夹杂着一丝忧伤:“癔症。” “癔症?”卫沂大吃一惊,皱起眉头,“夫人怎么会得这种病。” “说来话长……因为琏儿被贼人所杀,受到惊吓所致……”这是自己的兵,自然认识许琏,许恒也没多想,简单地说了说,果不其然,听着他的讲述,对面的卫沂竟然流下泪来。 “没想到小郎竟然去了……想当年我还伺候过小郎。”卫沂感叹起来,不过看到许恒一脸悲伤的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错开话题,因为语气很巧妙,并不会引起许恒的嫌弃,“不过大哥也切莫太过伤心,夫人还病着,大哥更应该调养好身体,照顾夫人,让夫人早日恢复……对了,大哥不是被……现在住在哪里?” “不远处的一个宅院,临近有一条消息,日后.你若闲来无事,可以过来作客,我会好好招待你的。”许恒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显然不想在熟人面前表现出懦弱地感觉,当即一边说话一边转身,“这里是王府君的政令所至,可是规划一个村落,需要大量的木材、人力,这要建到什么时候去?” “并不会太久……这个府君是个厉害人物,否则当初也不会直接杀入营地……从砍树到建造屋舍全都有府君的规划,如今我们这个村子的建设已经到了一半,非常迅速,估计再过几天,就能建好。” “是挺厉害。”许恒淡淡说道,目光掠向远处,一群难民打扮的人不断地加工着木材,热火朝天,却没有一个人有怠工的样子,这又让他想到跟王凝之短短的几次见面,不由的感叹当初的确看走眼了。 如果当初选择跟着王凝之,是否一切又有不同?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我先回去了,你有时间就过去坐坐。”他扶着夫人缓缓离开,留下卫沂站在那里。 卫沂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蓦地,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 东晋初年为了安抚侨民及侨姓世族,以原籍州郡县名寄治别处,而无实地,此即侨州郡县,等到安定后实施土断,使其州郡领有实地,户籍和赋役与一般州郡县相同,正因如此,南方的州郡普遍辖区要小。 从王氏田庄离开之后,何锦并未耽搁,就向着庐江行进,他也是多事压身,只是因为何氏的改嫁对于如今的家族很重要,他才亲自赶过来劝说,如今看来,至少在结果上还是挺满意的……他并不疼爱这个妹妹,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何家有很大的影响,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对于整个家族来说,女人有时更像是利益交换的等价物,与此相比,*****这种事反而更加弱化。 尽管不疼爱何氏,但身为自己的亲妹妹,性格是怎么样的,他自是了解:在男尊女卑的何氏家族中,虽不至于受到虐待,但大小事情上反应过来的忽略,终究让小时候还活泼可爱的何氏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性格偏向于懦弱。 跟何氏讲话,曾经的何锦从来都是直接交代,并不会在意其感受,但这次不同,至少从身份上来看,何氏如今还要在称呼前添加一个“王”字,她还是王氏的大少夫人,何锦不能用命令的语气交代,否则会让王家人反感,不过正好,他细细地给何氏讲明利害关系,当然不会告知实情,只是将何氏家族如今面临的困境夸大了些,从离开时何氏的种种反映上来看,想来是成功的。 嘴角挂起一丝微笑,何锦躺在车厢里,目光有些阴沉。 虽说告知何氏的话中有些夸大,但说起来,何氏如今确实陷入了困境,除了一些只善于清谈的子弟,曾经那些为官的,很多都因为某些事情被罢免,眼看在家族影响力越来越弱,周围那些实力相当的家族就开始虎视眈眈起来……为了摆脱困境,攀上郗氏这条线,目前看起来较为稳妥。 毕竟桓温势大,虽一心北伐,驻军赭圻,朝廷畏惧他,多方势力联合起来想要削弱他的实力,但结果却是其越来越强盛。 好在何氏家里的大人与桓温有所交往,并且说了一们亲事——桓温的子辈很多都未曾完婚,次子桓济便是如此,当然,两家大人只是口头上确定了婚约,但具体如何,桓温并未多说。即便如此,也足够何氏重视,思来想去,家族中能够出家的女子,就只有王何氏了。 牛车缓缓的行驶着,思考事情的何锦也越来越迷糊,眼看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牛车去突然一滞,随即前面传来砰地一声响,伴随着马蹄声以及马嘶,顿时间将其惊醒。 “怎么回事?”他面色惊疑,以为遇到了盗匪,轻轻地撩开车帘,便看到外面的护卫警惕地站着,在他们前面,是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盔甲的将士。 “郎君,不知道是谁,直接拦在牛车前面。”前面驾车的车夫回答道。 何锦探出头,简直有前面的一个人,变皱起眉头,冷声道:“阁下是何人,又不知拦住在下的牛车所为何事?” “不必惊慌,我只是替我家主人来请何仆射前去一叙。”马上的人淡淡说道,“我家主人就在不远处的宅院里等着何仆射,我在前面带路,仆射可让人跟着过去。” “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姓桓名济字仲道,不知何仆射可曾听过?”那人紧紧盯着何锦,“我家主人说了,提起姓名表字,何仆射一定会知道的,并且也一定会过去,但无论如何,要我务必将仆射带到。” “桓仲道……”何锦一滞,下一刻,重新坐进车厢里,“过去瞧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玩物与正妻 “听人说,你父亲与我父亲给我说了一门婚事,可有此事?” 精致草亭中,有一石台,有黑白棋局,有对弈者,分坐其次,旁边还有美貌婢女端茶送水。 与何锦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英武有力,并没有那些文人墨客一样的娇弱,反而略显粗狂,正是桓温次子桓济,与外表不相符的是,桓济的目光略显轻浮,有一丝倨傲,显示出心智的不成熟。 虽说桓济的话并不礼貌,但何锦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笑呵呵地说道:“正有此事。” “女子是谁?” “舍妹。” “若我没有记错,你只有一个亲妹妹吧,只是这个亲妹妹嫁入了王家,难不成与我有婚约的是某个堂妹?“从旁边的婢女手中结果茶杯抿了一口,随即捻子,落子,杀了何锦一个措手不及。 何锦急忙应对,同时左右看看,想要示意桓济屏退左右,却发现桓济根本不加理睬,让他心中稍微有些不快,但一想到以后要依附于人家,只能压下心头的恼怒,轻声说道:“仲道身份尊贵,德才兼备,我何家又如何会折辱于你,堂妹那些自是没有资格嫁与仲道做妻……能够配得上仲道的,只有我那……” 他没有说完,只是冲着桓济微笑,笑意深沉。 桓济嘴角也勾勒出笑容,眯起双眼,拿在手中的茶杯轻轻晃动,里面透明青绿色的茶水就随之旋转起来,他凑到何锦跟前,小声说道:“可是王伯远之妻,王何氏?” “正是。”何锦点头应下。 “这可真是吓到我了,一个能够嫁给王逸少长子的女子,才、貌、德、品样样不缺,一如鸿瑞兄所言,配给我做妻子,倒也称得上郎才女貌,何况说起来,那可是王伯远的女人,能够被压在身下,倒也是别样的刺激……”旁边的婢女身体轻轻颤抖,微微转身,放任桓济在何锦面前发出压抑而又奸诈的笑容。 何锦先是一愣,似乎有些不相信方才还表现年少轻狂却实属正派的桓济成了现在模样,但很快他就欣喜若狂,这桓济到底如何与他没有关系,但只要桓济表现出对何氏的兴趣,答应下这场婚姻,那么对于庐江何氏而言,百利而无一害,至于说听其语气,似乎何氏嫁过去要受到不小的折辱……却与何锦无关,他立刻也笑道:“虽说舍妹嫁过王伯远,但二人仅仅结婚一年,并无子嗣,说起来,倒也不会损失什么,而且就这个身份而言,玩起来便很刺激。” “确实刺激。”桓济将身体缩回去,手指在案几上敲打着。 “那……仲道可是答应了?” “答应?”桓济脸上浮现出惊疑地表情,“鸿瑞兄这话是何意,我何时说我答应了?” “呃……那方才仲道的一番话……” “哦,我只是顺着鸿瑞兄的意思往下顺罢了,王何氏身份特殊,作为玩物,压在身下鞭挞、蹂躏,确实很爽,但仅仅是一玩物罢了,你何氏都没有将其当人看,又为何要让我将其当做正妻?”桓济表情一变,神色内敛平淡,冷笑道,“不过我真建议你们何家在联姻前,考虑清楚联姻者的爱好,很不幸,我虽然不忌讳女色,却也不会娶一个再嫁之女——此事休要再提。” 何锦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退:“你在戏弄我?” “怎么会,鸿瑞兄可是庐江何氏长子,我怎会戏弄你,我专门将你请到这里,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不希望娶王何氏为妻,所以希望鸿瑞兄回去转告尊公,联姻之事,就此作罢吧。” 何锦脸色憋得通红,隐在长袍中的手攥成拳头,看了看周围有意无意靠拢过来的护卫,只能猛吸一口气,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走:“我会转告阿父的。” …… 王家,大房,树下。 一男二女围坐在石台周围,不时时说着话,正是王凝之、谢道韫以及何氏。 而说话的,大多是谢道韫与何氏,王凝之反倒是在两个女人的催促下,无奈的站起来,说了句“你们好好聊”之后,就跟着婢女环儿走出庭院,倒不是嫌他碍事,而是得知他忙了一上午,一直没有享用午饭,便催促他去吃饭。 想到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王凝之也没有推脱,况且何氏脸蛋上还有些红润,显然自己若还在那里,怕是要难堪不已。 刚走出大房的庭院,旁边的环儿就嗤嗤笑起来,旁边没有别人,笑得环儿弯着腰捂着小肚子,最里面不断地哎呦哎呦着,倒是让王凝之弹了弹额头:“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环儿笑道:“方才郎君与大少夫人在做甚?” “你这是替娘子打探来了?是不是从我这里问出什么,回头你就告诉娘子?”王凝之摇摇头,掐了掐环儿柔嫩的脸蛋,这才一边走一边说道,“并非你想的那样,我刚才正在给嫂子解释她改嫁之事,因为涉及到一些朝廷大事,所以才凑到耳边,以防被人听到。” “哦……朝廷大事竟与大少夫人改嫁有关联?”环儿明显不信。 “笨啊,怎么会没有关联,嫂子身后是哪些家族?” “何氏。” “仅仅一个何氏吗?” “那还有什么家族?” “何氏算一个,咱们王氏算一个,嫂子的母亲出自吴郡顾氏,顾氏也勉强算一个,而嫂子要改嫁的是桓济,桓氏子弟……你看看,全都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世家,那么家族联姻,必会涉及利益之变动。”王凝之随口说着,旁边的环儿已经止住了笑,认真听着。 “也是哦,大少夫人的身份不一般。”半晌环儿才后知后觉般点头应下。 见她点头,王凝之才松了口气:“所以说,我与嫂子是清白的,你莫要胡思乱想,无中生有。” “人家才没有胡思乱想。”环儿撅着粉嫩的嘴唇走在王凝之旁边,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亮,加快速度窜到王凝之身前,倒退着走着,笑嘻嘻问道,“那郎君是否希望大少夫人改嫁?” “当然不希望了。”王凝之又敲了敲她的头,越过她。 只留下环儿静静地站在那里,有些呆滞,半晌之后才瞥了王凝之一眼,摇摇头,追上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余姚公主 上清派与进化派冲突越来越激烈,说来也怪,两者皆是五斗米道,没有特地针对佛教,反而内部斗得厉害,尤其是因为王凝之事件的发酵,虽然表面依旧和和气气的,但实际上,却是互相看不顺眼。 进化派已经传播开来,除了以往栖霞观道人的根基,还有不少闲散道人或者小型道观也都开始转信进化教派……当然,两者之间的斗争点依旧在王凝之是妖魔还是仙人上。而以此为中心点,四处扩散出来的明里暗里争斗,又出现在赈灾过程之中,几乎每天都能穿出会稽郡某些区域有人针对等等,只是在王凝之及郡守府武卒的杀伐果断之下,并没有实际行动,只是星星点点地找不痛快。 进化派道人气的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这基本上是公认的局面,盘踞在各郡的世家大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略微分析分析,就能看出现在的大致情况——李陵怀虽然不信仰道教、佛教,却对此很了解。 “各家依旧在派人不断干扰?算了,随他们去吧,只要不过分就行。”李陵怀自己亲自整理着案几,淡淡地回复完将士的报告之后,从座位上站起来,犹豫片刻,又继续说道,“那两人还有用,所以尽量派人照看着些,切莫让他们坏了大事。” “是。”将士退去。 确认都收拾妥当之后,李陵怀走出这个院子,小院幽静,少有人烟,甚至连贴身小厮都没有……这里是会稽王府,他这里只是个偏僻的小院,走了一会才碰见侍卫,由于他是王府家生子出身,这边的侍卫都认识他,平日里也颇为尊重,毕竟从同一阶级高升上去,出人头地之后依旧和和气气对待侍卫,对于侍卫、奴婢等等,自是受用。 一路上不断有人给他打招呼,李陵怀一一应下,直到走到一个大院前才停下,对着院口的婢女说道:“麻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来了,问问王妃可有时间。” 侍卫进去没一会儿就小跑出来,示意李陵怀可以进去。 这里是李陵容的寝宫,虽说是其亲妹妹,但越是如此,他越需要恭敬。 进去之后就看到李陵容随意打扮地坐在软榻上,旁边案几上摆着一些水果,手中却拿着一份文书在看,见到李陵怀进来了,便端正身体,摆摆手,示意李陵怀坐在自己对面,这才开口说道:“今日怎么来我这边了。” “有些事情,找你过来商量商量。”李陵怀边说边入座,然后问道,“你在看什么?” “请柬。”李陵容并不好看,与李陵怀一样,皮肤有些偏黑,此时夹着手中的纸张说道,“王逸少之女王孟姜就要出嫁了,夫婿是南阳刘氏的刘畅,这是她派人送过来的请柬……给余姚的。” “余姚公主与王氏女平素关系好吧。”李陵怀感叹一句,对着旁边的婢女说道,“将请柬给余姚公主送过去吧,我与王妃有话说,你们暂且退下。” 李陵容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按照兄长说的办,随意将被拆开的请柬丢给婢女,在人都离开之后询问道:“兄长有何事?” “关于王氏……王叔平的……” …… 王府很大,很美,普通人如果进来,走着走着就会迷路,却也不会枯燥,往往沉浸在其精致美丽的构造陈设之中。但仅仅是针对普通人,对于从小便生活在王府中的人来说,却是乏味,令人厌烦的,哪怕在外人眼中价值万金的珊瑚树、玛瑙首饰等等,也不过就是看得顺眼的玩意儿,看得多了,总有倦的时候。 少女的心思是复杂的,既沉湎于浮华中,心思细腻,天真浪漫,又大胆地想要突破王府的牢笼,总想到外面的世界走走。她的世界是小小的世界,却以为着外面有个大大的世界,有美景、美食,有可供谈心的朋友,有绮丽动人的传闻,也有小小的女孩儿憧憬的人。 软榻上散落着粉红色的花瓣,是晒干了的桃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少女裹着贴身的衣服倒在榻上,青丝混合着花瓣,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双臂伸展,仿佛在拥抱幻想中的事物,腰身柔软,流苏一般的长裙顺势而下,仅仅露出****的玉足,许是想到开心的事,纤细白皙的玉足轻轻地抖动,活泼而可爱。 旁边传来的走动声惊醒了少女,她急忙坐起来,青丝柔顺披散下来,她摆动长裙,将****的玉足遮住,这才看向来人,见是自己的婢女,才明显的松了口气,嘟着嘴愤愤道:“暖儿你吓到我了,我还以为是母妃……什么事?” “公主明明是自己吓自己。”被唤作暖儿的婢女笑着,同时将请柬寄过去,“王妃那边的婢女传过来的,说是王氏贵女寄过来的。” “孟姜吗?”少女面色先是一喜,待看到请柬被人拆开过,又蓦地一沉,沉默地接在手中,抽出信件后,便又将信封丢给婢女,“李王妃……请柬是被她拆开的吧?” “公主,不要乱说。”暖儿有些惊慌,急忙摆手,“小心被人听了去。” 幽幽地叹了口气,少女说道:“可惜母妃未曾给父王生下子嗣,否则也不会给她得了机会……也罢,咱们不提她了。” 仔细地读了读信件的内容,看完之后,她冲着婢女说道:“孟姜……竟要出嫁了,她邀请我出席她的婚礼,唉……我以后又要少一个玩伴了,孟姜的夫婿是南阳刘氏的刘畅,想来出嫁之后,也要住在南阳,那么远,我都不知道南阳在哪里。” 少女又躺在软榻上,连带着软榻上的花瓣也在轻轻地舞蹈着,她的表情有些喜悦,又有些哀愁,喜的是好朋友要结婚了,哀的是以后怕很难相见了。 “公主你不要不开心啦……王贵女出嫁,那么作为其二哥的叔平公子,岂不是也会过去。”暖儿在一旁安慰道,“公主不是一直想要见叔平公子吗?” “也是哦。”摊开双臂,小手拈着信件的一角,任其轻轻摆动。 少女公主的嘴角泛起了笑意。 真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顾恺之 吴郡,顾氏田庄前。 两架牛车靠在一起,只是朝向相反的方向,此时正对着的两个车帘被撩起来,有两人正在交谈。 “顾苍,那流民是你找来的?”问话的是张禄,透过车帘恰好可以看到其身后一个娇嫩的女子,正跪坐在他身后,给他揉捏臂膀,嫩白纤细的小手犹如舞蹈一般,让对面的顾耆一阵恍然。 仅仅片刻时间,他就反应过来,点头说道:“正是我寻来的,乃是我堂弟虎头(顾恺之小字)的奴婢,听其说,当时见那流民可怜,就收为奴婢,以供平日里驱驰,收为奴婢嘛,自是要问清身份,这才知那流民曾做过流民军,恰好在许恒麾下。” “可靠与否,人又是否机灵?”张禄点点头。 “许之以利益,应该是不必担忧,区区一个流民,大多都是见钱眼开的蠢人,人倒是机灵,所以我才从虎头那里把人要来。”顾耆呵呵一笑,“这点进爵还请放心,人没问题,就看那许恒是否懂得变通……对了,那人是你给安排的,如今在哪里?” “山阴县,距离王家挺近的一片区域,那王叔平以为自己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竟然堂而皇之地将许恒安顿在自家的一处宅院中。”张禄冷笑,伸手抓住自己右肩上的纤纤玉手,细细把玩着,随即头也不抬地说道,“好了,暂且说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若有消息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言罢,车帘边防下来。 只留下那边的顾耆依旧愣愣地撩着车帘,目光一片火热,虽说方才仅仅一瞬间,就在张禄放下车帘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里面女子的装束,几近赤.****部高.耸,柳腰纤细,真乃一个妙人……很快牛车就行驶起来,他才反应过来,坐在车厢里,下半身有些难受,心中想着尽快回去找小妾泄泻火。 牛车缓缓地进了庄园,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正是顾恺之,清秀俊逸,身穿宽大的长袍,随风而动,潇洒富有神韵,只是如今美少年正一脸怒气,身后是一美姬,自己却站在牛车前,挡住去路。 “三堂兄,还请下车,我有话要问你。” 顾恺之知识渊博而有才气,擅长诗赋、书法,年龄虽不大,却受家人宠爱,如今却一脸生气地拦在顾耆车前,顾耆无奈,只能从牛车上下来。 “虎头,何事将你气成这番模样?”顾耆轻声询问着,目光却越过顾恺之,落在其身后的女子身上,这是前些日子被顾恺之收入房中的美姬。 那女子察觉到顾耆色眯眯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浑身打了个哆嗦,急忙拉着顾恺之的袖子躲在其身后,不敢露头。 顾恺之回头看了小妾一眼,却没有询问,只是开口问道:“三堂兄,不知前两****从我这里要走的奴婢,你给放哪儿了?” “奴婢?那个流民?”顾耆一愣,也没心思偷看美人,狐疑地盯着顾恺之,开口说道,“人挺机灵,我派出去做事了。” “派到哪里去了?” “张氏的张进爵那里,他有些事情正需要人手,我就送过去一些,那个流民也在其中。”见周围有人注意到这里,却没过来打扰,顾耆只好压低声音回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来质问三堂兄,自是出事了!”顾恺之一脸怒色,不过在旁边人看来之后,他还是压制住,表情逐渐地变平淡下来,却也开口说道,“那人姓卫,乃是北方南渡而来的流民,听其所述,家中与画圣卫协有亲,况且我也考研过他,见其在作画上却有天赋……而这样的人,你却从我这里要过去,送与张进爵?三堂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张进爵让他做什么去了?” “做……做什么?” 周围有人走过来,是家中有些地位的奴婢,如今见两位主子疑似争吵,想要过来拉架,却被顾恺之远远地摆摆手:“都给我走开,这里没你们什么事!” 说完之后,继续紧盯着顾耆:“看来三堂兄是不知道了?” “虎头,这里面是不是有些许误会,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顾耆急忙解释着,额头上生出一丝细汗,却也顾不得什么眼前的美人了,拉着顾恺之去了长廊中,将那个女人留在原地。 直到确认二人所说的话不会被任何人听进去,他这才小声地说道:“虎头,你情操高洁,淡泊名利,痴黠参半,擅长清谈、诗赋书画,足以称得上是真名士,然而正因如此,对于家族之间的利益斗争,或者并不清楚,往往以感情用事,或许为人称道,但对于家族来讲,实为不智……例如方才,你若是激怒于我,让我将重要之事说出去,万一被某些人听进耳中,再传到外面,你让咱们顾氏如何自处?” “这么说三堂兄是承认从我这里要人去做那龌龊之事了?”顾恺之皱起眉头。 “是又如何?” “参与到你们之中,与那会稽太守王叔平作对?” “此事你不需知晓。” 顾恺之扶助栏杆,抬起头,看着白云悠悠,随后目光又落到那姬妾身上,最后才回到顾耆身上:“那个奴婢是自愿去做的?” “许之一利益,他自是愿意。” “什么样的利益,让他去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替你们做事,难道有在我身边轻松自在吗?” “你也说了,他是流民,且还与画圣卫协有亲,那么不是出自世家寒门,怕也是家境殷实,这种人,你觉得他愿意给你做奴婢,还是愿意得到属于自己的田产、宅院,并收几个奴婢自己做富户?”顾耆摇摇头,叹了口气,对顾恺之说道,“虎头,你还年轻,对这种事情不了解,倒也没什么,不就是一个奴婢吗,少了这一个,改日我在给你寻一个更机灵的……时间不早了,我这边还有事,暂且先回去了。” 眼看顾耆就要离开,远处的美姬终于面露难色,远远地冲着顾恺之眨眼睛。 顾恺之摇摇头,冲着要离开的顾耆问道:“家中大人,可曾答应此事?” 顾耆一滞,不是很自信地说道:“会答应的。” 说罢不等其继续询问,便急匆匆地离开。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恒心当变 许恒刚从王凝之那里回来。 与其他人不同,王凝之给了他很大的自由,虽然依旧没有给他任何职位,却在他报告了这几天的动向之后,给了他一个任务……没错,许恒拥有自由,他可以随意走动,看似是王凝之完全不管他,但实际上却是处处限制他:妻子要治病;全家要住房;一旦脱离王凝之,他还需要面对赋税——逃脱是不可能的。 好在他并没有要脱离的心思。 “卫沂兄弟有没有过来?”刚安顿好,许恒就询问家中的婢女。 婢女摇头,表示没有人来,并非不知道谁叫卫沂,毕竟就在这几天,流民打扮的卫沂经常过来,她们身为奴婢,自是不可能过问,虽是如此,从许恒、卫沂二人的谈话中也可以得出来,卫沂是许恒曾经麾下的将士。、 得知此事之后,连带着这些婢女也与卫沂亲近起来。 “方才道人过来又给夫人诊治了片刻,随后夫人喝了药,如今睡下了。”似乎是看到许恒脸上的疑惑,婢女急忙解释着,“道人说拿药喝了会嗜睡,是正常表现。” “嗯,你们照顾好夫人……” 这边正说着,外面就传来喧哗声,好像一群人簇拥着过来,让许恒猛地抬起头,听到熟悉人的声音,便摆摆手让婢女离开,他走出房间,便看到迎面而来的一群难民。 小宅院并不大,经过这么几天的收拾整理,变得干净整洁起来,庭院中的花草也得到了修剪,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很是美丽。 而在院落中,被许恒惦记着的卫沂却倒在地上,神色难堪,嘴里不断地说着话,似乎在辩解,旁边围着一群人,衣着难民服饰,看样子便是附近那里建造屋舍的难民,如今却恶狠狠地围堵在卫沂周围。 “怎么回事?”看到这一幕的许恒急忙走过去,并没有急着将卫沂扶起来,反而皱起眉头紧盯着周围的人,“竟然来这里闹事!” “他侮辱了府君的神像!” “撞倒全村人需要的水不说,竟然还将神像撞倒。” “府君的神像被他摔断了一条腿!” ……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带着怒气,便是连许恒的面子也不给,这就一反常态,许恒的具体身份他们并不知道,但从对他的表现以及这一处宅院来看,至少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却依旧不依不饶,死活不让其将卫沂扶起来,更有甚者,根本不听卫沂的辩解,狠狠地踹在卫沂身上,让卫沂身体剧烈地痉挛。 “我……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脚滑,不小心撞在木桶上……”卫沂蜷缩起身子,抱着头,断断续续地说着,“大哥,救我……” “够了!”许恒突然提高音量,目光阴冷,“都给我住手!” 正在殴打卫沂的人一滞,瞥了许恒一眼,被其带着杀气的目光给惊吓到,缓缓地将拳脚收回来。 经过这么一打岔,许恒差不多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指着卫沂对难民们说道:“他已经承认不是故意的了,你们还殴打他,打死他就能弥补过错吗……还有那些武卒呢,武卒不管事?” “那些大人不在。”有个难民回答道,“将水桶撞倒也就算了,竟然将我们专门给府君制作的神像都给撞倒,还让神像断了一条腿……这,这岂不是在诅咒府君,其心当诛!” “没错,其心当诛,若不是故意的,怎么可能就偏偏撞倒神像。” “只是失误所至,罪不至死,何况……你们说的府君,便是王家二郎吧,你们应该知道我如今就在二郎手下做事,若将此事告知二郎,想必二郎也不会如此动用私刑。”许恒淡淡说道,“我曾听一名道所说,尊信在神不在物,若二郎真如你们所言是仙人转世,那么又如何会在意一个小小神像被摔断了腿?” “那,那总归是有影响。”难民自是不可能被许恒几句话说服。 “有影响小小惩罚一番即可,道人讲命数,事已至此,联系到二郎身上,那也是命中有此一劫,不过二郎福人自有天佑,我们就不必挂念……”见那些人停了动作,许恒才走过去将卫沂扶起来,示意他不要说话,才对这些人说道,“他既然犯了错,那就克扣他两天口粮罢了,若制作神像的木材没了,我倒是可以提供。” 难民们互相商量一二,其中带头的说道:“只能这样了,我们会禀报给武卒的……卫沂,记得回去。” 说罢,拒绝了婢女的引领,这群人走出宅院,留下庭院里的卫沂和许恒两人。 卫沂脸色有些失落,夹带着一丝恐惧,左右看看,见没有其他人,这才小心翼翼地询问许恒:“大哥,我那天说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许恒眉毛一挑,仔细打量着卫沂,半晌才说道:“王二郎的政令不错,你若踏踏实实地做,只需要熬过下半年,以后便可以在会稽安家落户,如此,你还不满?” “不是不满。”卫沂急忙说道,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嘴角一撇,“若他能一直在任,倒也还好,可是大哥,你见过哪个官员能一直担任一份官职?何况说,外面还有传言,说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并不多,拖一段时间没关系,但肯定无法应对半年,他如今说是减免半年赋税,但日.后会不会变卦……却是无从得知。” “你认为王二郎会变卦?等你们安顿好之后,重新征收大量赋税?” “虽说盼着他不会这么做,但……以前也有这种事,变卦的官员并不在少数,而且如今画地以居,所有人都在固定区域居住,更容易征收赋税……谁都逃不掉。”卫沂越说神色越激动,伸手牢牢抓住许恒,“大哥,我这里什么境况,你也看见了,你呢……曾经的流民帅,与太守、刺史交往,如今却落得个这么局面,连难民都敢来府上闹事……” 许恒抬起手制止卫沂的讲话,神色不断变化,皱着眉头,目光深沉而内敛。 “大哥,你仔细考虑考……” “住嘴。”许恒眯起眼,轻声说道,“你说的法子,是否可靠?”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竣工 庐江郡。 庐江何氏的嫡脉大多住在这里,如今在其内部看来,境况越来越差,不少曾经实力相当的世家大族都已经盯上了他们,因此,对于与龙亢桓氏联姻这件事,不少人都是持赞同票,何况桓济之父桓温如今就驻扎在庐江不远的赭圻,相互之间联系也比较容易。 他们认为这是如今最为正确的选择。 何韶是何锦、王何氏之父,因此再家族内部商议之后,便由他来与桓温走动,女方向男方提亲,说起来不大好,但就目前来看,桓氏需要何氏的支持,何氏也需要借桓氏的势,来稳固当前的地位。 事实证明他们是正确的,在何韶去过几次赭圻之后,双方的亲事也就定了下来,由桓温次子桓济桓仲道来迎娶何韶之女,皆大欢喜。 天色有些晚了,急匆匆从赭圻赶回来的何韶虽然一脸疲倦,却依旧没有面露不快,在家人簇拥下,将与桓温的商议情况告知所有人。 “婚事已经定下,如今小女的生辰八字被桓公拿了回去,需要去祖庙祷告,选个黄道吉日,便可成婚。” “如此甚好,既然桓公点头,此事便成了。” “这几天辛苦了,先回房休息吧,让婢女煮好热水泡个澡,赭圻那边多是军队驻扎,条件不如家里好啊。” …… 应付完家中人之后,何韶松了口气,身体微微颤抖着,相对于他的身体来说,这么几天着实劳累,也不拒绝旁边婢女的搀扶,甚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婢女身上,慢慢走回自己的庭院。 夕阳西下,视线都已经昏暗。 从墙角凹凸不平的模糊黑影中隐约可以猜出是放置在那里的花草树木盆景,何韶平素最喜欢这些花草,走在这旁边,步子也放缓下来。 蓦地,前面出现个人影,快步冲着他走来,还没有完全靠近,就听到儿子何锦略显慌张的声音:“父亲,你可算回来了。” “鸿瑞?何事惊慌,堂堂一个男人,成何体统。”见是儿子,何韶默默站在原地。 庐江何氏如今依旧是儒学世家,奉行各种礼仪,虽说与外界交往,有些家族不讲究各种繁文缛节,例如桓氏,他们无奈只能随着人家,但在自己家中,却十分遵守。 听到父亲的训话,何锦走到其跟前,急促地喘了口气,这才开口说道:“父亲,有急事,你去赭圻的这几天,我见了桓仲道以及小妹,他们……” “他们怎么了?”何韶愣了愣。 “小妹本来在我的劝说下已经答应要改嫁,却在我回来之后,又反悔了,派人寄信过来说拒绝改嫁。”何锦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何韶,攥成拳头,“肯定是王叔平在此中作梗,否则以小妹的心性,既然答应了,就应该不会反悔。” 天色昏暗,何韶自然不可能看信件,但听到儿子这么说,他也信了几分,随后问道:“你妹妹的意见,无须担忧,至于你说遇到了桓仲道,他是怎么说的?” “他也拒绝……”简单的将自己与桓济见面的情况说了说,何锦一脸愤恨,“从他的话中可以听出来,他似乎嫌弃小妹的再嫁身份。” 何韶抿着嘴唇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片刻后绕过何锦走向自己的庭院,“不用担心,桓公都已然答应,婚姻大事,乃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想嫁娶,呵呵……由不得他们!” …… 婴孩哭个不停,似乎察觉到要分别的气氛,离开这个出生地,让他感到非常难过,即便被喂足了奶水,依旧哭喊不停,好在周围的人家大多报以会心的笑,并不在意……村落已经建造完成,明天他们就可以陆续搬进新家,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哪怕有婴孩的哭声,也并不显得凄凉。 人们很兴奋,妇女们汇聚在一起煮着大锅饭,男人们洗漱聊天,于他们而言,这是最后一顿大锅饭了,明天日出东方,天一亮,他们就开始搬家,住进刮风下雨也不用担心漏水崩塌的木房子。 “青山,粥菜快做好了,你去叫一下小真人吧,孩子就先给你家娘子带着。” 青山急忙应道,站起身子,将哭个不停的婴孩递进妻子的怀中,这才整理整理衣服,去后院寻找林长秀。 后院是治病救人的道人们居住之地,如今天色已晚,却依旧有人排队看病领药,远远地,他就看到了林长秀的身影,便走过去。 林长秀被一家人围着,青山刚靠过去就听到那个名叫祁平秋的流民说道:“多谢小真人挂念,我娘子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再调养一段时间就可痊愈……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别谢我,要感谢啊,就感谢府君。”林长秀笑呵呵地说着,将要跪拜下去的一家人扶起来,“至于说那个叫银儿的小姑娘,我前些日子还去看了,在那户人家过得挺好,深受女主人疼爱,还请了先生教导读书识字。” 那家人继续感谢,见青山走过来,知道有事,便不再拖延,又说了几句话后转身离开。 “小真人,要开饭了,过去吃饭吧。”青山说道。 “我知道了,这个不急,诶对了青山。”林长秀看向青山,“你今天是不是又去了一趟海边?” “是。” “那这里以及海边那里,有没有人又闹事?” 青山一愣,摇摇头:“无人闹事啊,自从上次武卒杀了一个人之后,就算再有人捣乱,也不过是在暗地里说些坏话,不敢跳出来……小真人,可是又有难事了?” “这倒没有,就是觉得有些不正常,这几天那些上清派道人以及针对府君的诸多世家子弟,好像都销声匿迹了一般,总让人觉得难以心安。”林长秀耸耸肩,看着排队领药的人越来越少,淡淡说道。 “可能是府君的赈灾政令见成效了,他们无凭无据,自是不好多说了吧。”青山安慰道,“府君是大福大贵之人,不会有事的,小真人你是多虑了。” “唉,可能吧。”人走得差不多了,林长秀面露笑容,拍拍青山的肩膀,“走吧,吃饭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与妻说 “我几乎开始怀疑,是否我本身就应是劳碌命,为何明明闲适在家,却依旧各种事情积压在身上,还不得不去做。” 庭院的树下,有着石台作为案几的软榻上,王凝之斜倚在妻子的柔软的双腿上,闭着双眼说话,并享受着来自妻子的按摩。 谢道韫的小手修长柔软,却没有多少温度,带着丝丝冰凉,揉捏着王凝之的太阳、百汇、凤门等穴道,用着力气,能让他感受到肿胀般的疼痛,却很有疗效,至少原本的头疼是感受不明显了。 “怕是郎君个人问题。”谢道韫的小手停了停,顺着王凝之的太阳穴向下,勾勒着他的眉毛、眼廓、轮廓,“如若郎君放心的将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便不会有此烦恼……只是,似乎郎君喜欢将诸多事情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或许吧。”王凝之尴尬地笑笑,对于自己是什么人,两世为人的他自然看得清楚,方才也不过是随意地抱怨一番,他握住妻子冰凉的小手,睁开双眼,看向高高的天空,蔚蓝而纯净,还未曾受到污染,不过很快就眯起双眼,“孟姜的婚事临近了。” 被握住双手的谢道韫也不挣扎,反而担忧道:“郎君在担心什么……嫂子的事情还是那些上清派道人,亦或是扬州刺史李陵怀?” “都是麻烦事。”王凝之坐起来,拿起石台上的茶杯,茶水还冒着热气,他轻轻地品尝着,目光深邃,“若放在平日里,我自是不用担心,一一应付下去即可,但孟姜的婚事,从这几天部曲搜集过来的情报来看,无论是上清派道人、针对我的世家子弟还是说因为许氏灭门惨案而怪罪于我的李陵怀好像都销声匿迹一般,很不正常。” “可能是赈灾事项接近尾声,他们找不出其他污点来反驳郎君吧。”谢道韫说道,“或许是,郎君多虑了。” “若是多虑才好,就怕他们在酝酿一些事情。” 王凝之苦笑着说道,任由微风拂面而来,头顶的树叶随之簌簌作响,片刻后,一片树叶飘落下来,落在石台上,茶杯的旁边,他将之捡起放在手心,看着上面枯黄的脉络。 若要搜寻一个合适的比喻来形容如今的琅琊王氏,秋叶便是很合适的喻体。 “王与马共天下”? 这句流传了千年的话不知道诱导了多少人,认为琅琊王氏就是最顶级的世家,在东晋朝显赫一时,即便是东晋被刘宋取缔,王家依旧是显赫的大家族,不见多少颓势——可事实,真是如此吗? 王凝之摇摇头,自欺欺人罢了,虽然说王家不可能颓败下去,如今依旧是顶尖的世家,但终究有些名不副实,论名士的质量以及数量,绝对在众世家的前列,但若说到朝廷中政治军事的影响力,可就真的日渐颓废,有能力的人绝对是有,却心不在此,只有少数一些人还活跃在权力中心。 这种情况下,试问,面对一个快要瘦死的山林之王,周围则是虎视眈眈的同类,又有几个还会放任它继续作威作福? 王凝之担心的是其他的人并非知难而退,而是越挫越勇,聚在一起商议更大的阴谋。 “嘶……头疼。”他又低下头掐弄太阳穴,看着旁边的妻子,带着一丝痛苦,身体倒下去,再次扎入妻子的怀中,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干脆伸出双手环抱着其纤纤细腰,“再帮我揉捏一会儿,才过这么一会儿便又疼起来了。” 谢道韫无奈,脸上虽然依旧淡然没有表情,一直让人望而怯步的双眼却透出一丝心疼,也不嫌烦,给王凝之捏头:“郎君的烦恼,若是不嫌弃的话,说与我来听听吧?” 女子很少参与家事,所以谢道韫有些犹豫,一方面希望给夫君分担痛苦,一方面又担心遭到拒绝。 好在王凝之并没有男女高下的心思,即便说起来已经融入了这个时代,但某些思想却依旧属于后世,听到谢道韫的话后沉默片刻,就在谢道韫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突然说道:“上清派道人、部分世家子弟无须担心,赈灾接近尾声,显然已经成功了,足以堵住他们的嘴,若他们继续要针对我,有两个可能,其一与孙敬远联手,利用道家领袖的身份来打压进化派;其二,就是接触李陵怀,暗地里给他做帮手,搜集……我对许氏动手的证据。” “孙敬远就是杜子恭的亲传弟子吧,从种种迹象来看,杜子恭确实是有心将领袖之位传给他。”谢道韫说道,“不过他这人很有意思,与许珍关系密切,如今许珍已死,虽说看起来也很悲伤,却并没有大动作,其他人挤兑郎君,他也没有过多参与……” “他是个聪明人,这种人最需要提防,看似无害,指不定何时何地就咬咱们一口,一招封喉。”王凝之冷笑道,“我已经让人专门盯着他了,虽说他没有多少动作,最近却与张进爵经常接触,张进爵的种种手段,想必多是与其商讨之后的产物……不过也好,让我确定了周氏残余的具体地点,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说吧。” “那就只剩下李陵怀了,我听陈奇说,那个叫方明的人曾经是韩子文亲信,他的出逃,是否是李陵怀……” “十有是他,否则区区一个流民,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竟还不被发现。”打了个哈欠,眼角有些潮湿,被谢道韫看到,用手绢轻轻擦去,做完这一切之后,王凝之才说道,“李陵怀肯定在义兴郡狱发现了些什么,无论是方明还是那个卫姓流民,都是手段,虽然麻烦,却已作出应对之法,就看做事之人是否可信,能否随机应变。” 谢道韫一滞,开口道:“是那个叫许恒的吧?” “嗯。” “那就不要担心了,他应该不会出事……郎君闲置他太久了,此事过后还是要弥补一番。” 王凝之愣了愣,从下方盯着妻子光洁的脸庞,下一刻,突然起身将妻子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倒是我疏忽了,还是娘子想得周到,为夫……甚是欣慰。”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村落建成 神像转移 “阿胜,走慢点,注意道路。” “妇女照顾好孩子,别让孩童乱跑,诶……看着路,别乱撞。” “青山你行不行,要不我再找个人帮你?” “别逞强,有些距离,你我倒不担心,我担心弟妹啊,正坐月子呢,要不这样吧,我找小真人去借一辆牛车给你……” ……乱哄哄一片,却并非这一处,上虞县、余姚县、会稽县、山阴县等等,会稽郡的辖区内,凡是有自耕农,遭了难的区域,全都被王凝之规划出固定区域作为宅基地,此刻大多数区域都已然竣工,依旧住在避难区的难民们开始向新家转移。 大量的牛车运送着人或物,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扬起一片尘土。 在搬家过程中被谁撞到了,也没人会生气,嘴上打趣一番,便又开始热火朝天地走动起来——前面就是新家了,坚固耐用,可比茅草屋好多了。 当然,除了这些兴奋的,也有紧张的,一小撮人聚在一起,家里面的东西有别人帮忙搬运,他们的任务则是搬运神像,没错,一如上虞县这边,自从海边那里的人给王凝之雕刻神像传播开来之后,迅速在会稽郡全郡流行起来,难民们已经适应了每天吃饭干活前先去神像前拜一拜,之后就会觉得浑身充满力量,精神上受到的鼓舞会刺激到工作上。 “若是不嫌弃的话,青山,就让嫂子先坐我这架牛车过去吧。”林长秀看着被簇拥过来的青山,笑了笑,挥手让他们一群人将牛车拉走,听着他们的感谢,却不在意,笑呵呵地走到旁边的神像前。 说是神像,却只是用香樟树按照王凝之的模样雕刻成的木像,因为很大,而且匠人很用心,雕刻的栩栩如生,所以搬运的话,就需要格外注意,放在牛车上可不行,道路颠簸,很有可能将神像摔坏,所以在村长等一群人的合计下,留下五个人将其抬过去。 五个人正跪拜在神像前,点香祭拜,林长秀没有打扰他们,反而也学着跪拜下去,虽说将王凝之神化有他们这些进化派道人的推动,但想要人信,首先得自己相信……三跪九叩,正宗的大礼,随后看着将香插在香炉中的五个人,林长秀开口道:“不要耽搁了,赶快搬运吧,到了村子还有的忙。” “嗯,就听小真人的,大家开始吧。”其中一人说道,随即将木像轻轻地放倒,四个人小心地将之抬起来,另一个人则护在旁边,准备时刻搭把手。 林长秀是不讲究的,虽然牛车让给了青山,却并非不能走路,进化派道人总是行走在乡间村落中,脚力都很不错。 路上到处可以看到忙着搬家的难民,流民,偶尔还会看到一些寒门、世家子弟出游,看到一群人搬家,也不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似乎很感兴趣。 能够出现在这里的世家子弟,大多都是本地世家,对于王凝之的赈灾政令自是清楚,如今看到在赈灾款严重缺少的情况下还能做到这种程度,也不知道心中有何想法,要知道,临郡的赈灾工作可要落后许多,还是看到会稽郡有了成绩之后才纷纷模仿……林长秀没有理睬他们,快速行走,一刻多钟之后,到了目的地。 放眼望去,大致是四排制式木质屋舍相互挨着,是四个村子合起来之后的模样,一户一个,大约是两间房,一个院子,只是初步的样子,等人住进去之后,还可以根据自家的情况进行改建。 这样一来,分成三条街,分别叫做前街、大街、后街,与别处不同,这边原本有个草市,如今却被王凝之巧妙地安排进村落中,每逢草市开市的日子,小贩们便会在官吏的管理下依次进入大街,在大街两边的宽阔地带停驻……所以大街要比前街后街宽阔许多。 “府君大人的神像到了,都过来搭把手,小心点,别碰坏了。”站在村口的新选出来的村长大声招呼着人,从那四个人手中接过神像。 “小真人,请这边走。”村长招呼着林长秀,走向村子中央区域,值得注意的是,中央区域竟然是个圆形的区域,林长秀倒是不吃惊,记得当初在规划图中看过名字。 “叫广场,是吧?” 村长急忙点头:“是的,广场。” 广场中间有个圆形的台子,看起来与祭台相似,到了那里之后,村长就指挥着人将王凝之神像安放在那里,坐北朝南,确认安置无误之后,才让人散开。 众人又朝着神像致敬片刻,就四散继续忙着自家的事情去了,只留下村长和林长秀,这时村长对着林长秀说道:“小真人,方才有人过来寻你,如今正在我那里等着你。” “可是叫陈泉的人?” “正是。” “带我过去看看。” 村长的屋子就在不远处,村中心区域,过去之后村长就离开去忙着照看搬家进程,林长秀一个人走进去,随即便看到陈泉、黑七儿、张小宝等人。 “这边事情忙完了,是不是可以回去歇着了?”先是与几人打了声招呼,看到大白鹅凑过来,林长秀亲昵地顺顺大白鹅的羽毛,询问道。 “可不是歇着,至少这个时候可不能歇着。”黑七儿瘫坐在软榻上,与张小宝背靠背坐着,懒洋洋说着,嘴里还嚼着一根甜草根。 陈泉无奈地笑笑,当即说道:“忍忍就过去了,只需要过了贵女的婚礼,就能轻松下来了……诸位也知道,不少人都在暗中针对二郎,不出手也罢,若出手了,恰逢贵女婚礼,影响不好。” “大致要做些什么?” “去各地做眼线自是不需要你们,你们只需要照常游走于村落间即可,要留下踪迹,一旦出了事,要确保能够立刻找到你们……以免有人在村子里闹事。”陈泉说着,伸了个懒腰,“贵女婚礼马上就要到了,所以不用担心要长时间如此做……怕是过了这段时间,会稽郡信奉进化派的人会增长很多……” 三个少年的双眼精彩了几分。 信仰扩散,不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谋求吗,他们互看一眼,嘴角带笑。 门外,大白鹅嘎嘎嘎的叫声传出很远…… 第一百四十五章 枫叶将红 庭院中的一些非常绿植株的叶子一片接一片变得枯黄,延伸出的脉络失去了光泽,终于断掉了最后的羁绊,随风而落,在半空中环绕地飞舞着,伴随着无声的音符而舞蹈,最后落在砖石上。 一个扫帚突然落下,轻轻将落下的叶子扫入簸箕中。 拿扫帚的是个一桌干净的奴婢,随着入秋天气变凉,身上的衣服也变厚了许多,打扫了这么一会儿,脸上就有了汗渍,便从怀中拿出手绢擦擦汗,扫帚、簸箕随意地靠在身上,他站直身子,有些忌惮地看了看中庭里的客厅,微微叹了口气,正在擦汗的手绢被他下意识地按在额头上的乌青处。 看伤口的样子,应是最近留下的。 恰巧就在这时,一群婢女缓缓地走过来,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些精致的糕点、茶水等等,经过他旁边的时候停了停,其中一个婢女小声说道:“那人还在生气吗,我们这时候过去是不是不合时宜?” “我也不清楚,不过许久没有传出争吵声,应该无碍了吧。”奴婢叹了口气,顺势将手绢收起来,继续拿起扫帚、簸箕,“何况这是咱们王家,那人在如何蛮不讲理,也不可能在郎君面前动手,所以不要害怕,过去吧,将吃食茶水送过去就出来。” “诶……只能这样了。” 轻巧地几个脚步缓缓地靠近客厅,刚一出现,就感受到里面几近凝滞的空气,于几个婢女而言,在座的全都是大人物,一句话便可决定她们的生死,郎君、夫人,以及几个据说来自庐江何氏的贵公子,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在婢女们进来的那一刹那,数道锐利的目光悉数汇聚在第一个婢女身上。 她瞬间僵住。 冷汗冒出来,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开口道:“郎……君,茶,茶水……我……” “听说余姚公主也过来了,可有此事?”坐在王羲之旁边的郗璿开口道。 “是,是……” “这里不需要你们侍候,去孟姜那边吧,让余姚公主玩得开心些。” 郗璿话音刚落,一群婢女犹如得到大赦一般,急忙行礼退出去,直到避开里面的目光之后,才剧烈的喘着气,互相看看,都有一种虎口逃生的模样,带着些许无奈,从这里缓缓离去。 面对夫人对婢女们的宽容,王羲之微微摇摇头,迷住眼看着对面的人,不容置疑地说道:“何氏不在这里,你们来的甚事不巧,所以还请谅解,并非我不放人,我并不会干涉其改嫁之事,一切由她决定。” “那可实在是巧合,我们后脚刚来,她前脚刚走……而世叔,又恰巧不知她去了哪里?”何锦一脸阴郁,已然没有往日的从容不迫,他左右看看,露出不满的神色,冷哼道,“你若说如今是王叔平掌家,那么请问王叔平如今又在何处?” “应是在忙着处理赈灾事宜。”王羲之淡淡说道,盯着何锦,皱起眉头,“鸿瑞貌似对我很不满?” 正咄咄逼人的何锦突然一震,察觉到被人抓住衣袖,背后顿时间生出冷汗,佯装咳嗽,随后急忙说道:“我,我并无此意,世叔不要生气,是小侄唐突了。” “那么到底如何我已然给你解释清楚了,一如你方才所听闻的那样,会稽王之女余姚公主前来这里做客,若贤侄没有其他的事……”王羲之摆出送客的姿态。 何锦胸中一股闷气汹涌着,却无从发泄,只能狠狠地一甩衣袖,站起身来说道:“世叔,我还会过来的……” …… 府上之人大多清楚,余姚公主与王孟姜是很好的玩伴,两人年龄相似,可以说是从小一块长大,以往时间,余姚公主经常会来王家做客,或者邀请王孟姜去王府,只是后来不知什么情况,两者之间的交往变得少了。 一开始有人猜测是二者闹了别扭,但后来亲密无间的二人就堵住了这些谣言;随后,真正的原因就被某些有心人传了出来:会稽王前王妃病逝,新王妃乃原府中下人,并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限制余姚公主的出行——这算是为数不多的可信之猜测。 但无论如何,余姚公主可是堂堂一个公主,过来王家做客,招待上自是不能怠慢,被人引到王孟姜的院子中后,后厨准备糕点茶水,由专门的婢女送过去。 风吹树叶发出唦唦的声响,伴随着一阵阵少女甜美的笑声,从小院中传出来,刚从中庭赶过来的婢女刚一靠近,就被着银铃般的笑声感染,嘴角也勾出笑意,身体放松不少,依次走进去,听院中婢女的安排将盘子摆放在制定的位置,这才匆忙地看两眼正主——余姚公主。 华美的宫装,小巧娇贵的身子,衬着精致粉嫩的面容,轻轻地笑着,笑容甜美,身体轻轻抖动,便带着发丝轻轻摇摆。 仅仅一瞥,婢女们就知道这不是自己可以触及的权贵,心中除了淡淡的羡慕,更多则是赞美,当即微微颔首,开口说道:“请慢用。”便从庭院中离去。 这里是王孟姜的住处,女子的住处总不似男子住处,往往装饰陈放精致小巧,体现在细节之中,庭院中的两个人就在不断地探讨着这些……少女们之间的私密话总是说不完,何况其中一位如今就要嫁人了。 想到这里,余姚公主就有些不舍,伸手拉住王孟姜,神色有些哀伤,大大的眼睛渲染了一层水雾:“孟姜都要嫁人了,以后见面就不容易了。” “不会的,我会常常回来的,回来看看父母兄弟,每次回来我都会去寻你的。”相比较于笼中鸟一般的公主,王孟姜略显成熟,交往之中往往担当姐姐一般的角色,看到面前的可人儿都快哭了似的,急忙说着,“而且回来一样也就一天时间罢了。” 余姚公主皱皱小鼻子,虽没有哭出来,却也依旧难过的样子:“可,可是,孟姜嫁人了……我也会嫁人啊,万一我以后的郎君不让我见你怎么办。” “怎么可能,哪有人敢囚禁公主啊!” “像叔平哥哥那样的郎君太少了。” 余姚突然说出这句话,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看到对面密友不怀好意的笑容,更是羞涩,低着头,“不是,孟姜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哎呀好羞人,你不许笑我。” “我才没有笑你,是你自己在笑你自己,你怎么突然提起我二哥了?”王孟姜笑呵呵说道,抬起头见旁边的婢女也面带笑意,当即眨眨眼,婢女们立刻止了笑意。 “没有,只是……不是很多人都说叔平哥哥和谢令姜相敬如宾,是一对儿恩爱夫妻吗,我才会说没有多少男人会像叔平哥哥那样。” “有的。” “诶?” “南阳刘畅就是二哥那样的男子。”说着这话的王孟姜带着一丝羞涩,“不骗你哦,二哥亲自对我说的。” “是叔平哥哥给你挑选的夫婿吗?”余姚睁大双眼。 “算是吧,二哥给我把关的。”伸出手刮了刮余姚的鼻梁,王孟姜笑嘻嘻说道,“怎么这么在意二哥?该不会是听了太多二哥的事迹,心里喜欢吧?” 余姚抿着嘴唇,最后无奈地感叹道:“就算心中喜欢又能如何,他都已经结婚了,夫人还是才女谢令姜……” “你还真喜欢啊?” “不……不行吗?”余姚埋怨地看着王孟姜,蓦地,又扭捏地说道,“你不许与别人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今日,能见一见叔平哥哥吗?” 旁边的婢女正在沏茶,随着热水的冲泡,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转着圈沉淀下去……王孟姜看着眼前的密友,无奈地摇摇头: “可惜了,二哥今日出门了,也不知能否赶回来。” …… “栖霞山红要在中秋佳节之后出现,现在却还没有,咱们来早了些。” 建康城外,栖霞山上。 午后的有些耀眼,慵懒地洒落下来,给周围的农田镀上一层金黄,象征着进入了丰收的时节,一路上从会稽赶来,尽是看到忙碌的农人,大片区域都遭遇了暴风雨的灾害,大量的倒伏,有着赋税压力,农人们一刻也不得闲。 进入栖霞山区域之后才好转,闲散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在崎岖的山路上,只有一架牛车缓缓地行驶着。 车厢里坐着王凝之与何氏。 庐江何氏的人快到王家的时候他们才收到消息,只能匆忙地收拾行李,也顾不得避嫌,二人同乘,也没有带护卫,由丰收驾车,赶在何氏人到来之前离去,这才有了上午王家中庭的一幕。 听到王凝之的话,一直沉默没有说话的何氏抬起头,透过王凝之掀起的车帘看向外面,大量的树木混杂着生长,绝大多数还是绿色的,少许才有黄色与淡红色,确实不是观赏栖霞山红的时候。 一两只飞鸟掠过,只有微颤的树杈显示出方才有鸟儿落在上头。 “为我的事,麻烦二郎了。”何氏开口说道,温柔的目光落在王凝之身上。 王凝之放下车帘,回头看向何氏,笑了笑说道:“嫂子这么说就见外了,你是我的亲人,咱们是一家人,家人有难处,我还能袖手旁观不成?庐江何氏的人来势汹汹,看样子若嫂子不答应改嫁还要将你给掳回去,又与强盗何异,遇到这种情况,你即便不是我嫂子,我也会出手帮忙的。” 眼眉低垂,何氏叹了口气:“终究是我任性了,我若是答应改嫁,就不会突生事端,二郎又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却也要为我烦心……” 话未说完,何氏惊异地看着自己的手。 如同很多贵女的手一般,白净、细腻,犹如一块无暇的白玉,却被一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能够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与力量。 王凝之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带着一丝促狭:“嫂子摸摸看,我可有烦心?” 何氏脸色羞红,可以感知到自己身体轻微的颤抖,但在王凝之的注视下,却没有迅速缩回手,反而任由其牵引着自己按在一个坚硬的胸口——砰,砰,砰,里面是一个强劲有力的心在,富有节奏地在跳动。 砰,砰,砰…… 蓬勃的生命力就在手心,充满了对生命的感恩与前路的憧憬。 何氏没有在说话,而是怔怔地将目光放在王凝之身上,但看样子,却是在走神,而柔软的小手依旧被王凝之抓在手中。 牛车突然停下,外面响起丰收的声音:“郎君,少夫人……到了,前面无法前进,只能走上去了。” 好像是称呼一对儿夫妻,而这声呼唤也惊醒了何氏,她发现自己的手依旧被王凝之抓着,很是难堪,急忙收回手,想要下去,却被王凝之拦住。 “下来吧。”王凝之率先跳了下去,站在车前伸出手。 何氏哀怨地瞥了他一眼,无奈伸出手,借力下车,下车后立刻分开,环视四周,一片空阔,虽不是栖霞山红时,却也风景独好,让人赏心悦目。 二人没有耽搁,上了山,见了知客,说明来意后,就见到了郑青峰。当得知何氏要暂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有些吃惊,不过并未拒绝,与王凝之商量一番之后,就派人去山下寻人……毕竟王凝之走得匆忙,没有带来婢女,若要住下,至少得收拾出一个房间,女人的房间当然要女人去收拾。 安置妥当之后,王凝之才对何氏说道:“嫂子在这里先住着,小妹结婚之日就从这里赶过去,应该是在南阳郡,只需过了这些时日,庐江那边断了心思之后,一切就好说了……我这几天会将婢女送过来。” “辛苦二郎了,我这里你无需担忧。” 半山腰的一处平台上,面前是一处陡峭的斜坡,放眼望去,云雾缭绕,环绕着大量的树木,犹如仙境一般。 “中秋过后,枫叶也就红了。”王凝之看了看何氏,微微一笑,抓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在家里过完中秋后,我在陪嫂子过来赏山红。”(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入狱(上) 书房的案几上摆放着几个精致的花盆,里面的植物王凝之叫不上名儿,虽入了秋,却依旧苍翠挺拔,生长在花盆里,拥有空间限制,却愈发能显现出里面植株强大的不屈意志。 是谢道韫特地摆放的,看着倒也舒服。 他正在计算嫁妆,王孟姜嫁给刘畅,需要嫁妆,略一思考,虽说不似印度那样嫁妆决定一切,但如今这个时代,女子的嫁妆对于其在家中的地位终究有影响,王孟姜虽出身琅琊王氏,但如果嫁妆少了,怕也会遭到某些人的刁难。 “小妹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子,当哥哥的自是要疼爱,可不能过了门就让婆家给看扁了。”王凝之喃喃自语道,拿起旁边的毛笔,沾了墨水,随即在空白纸张上书写起来,笔走龙蛇,恰有神韵,虽说前世的他不懂毛笔字,但应该是这具身体的惯性,随着时间的深入,毛笔字越写越好,虽不能称作大家,但基本的神韵却是拥有了。 正写着,外面传来敲门声,下一刻丰收的声音响了起来:“二郎,郎君要我叫你过去……说是庐江何氏的人又来了。” 王凝之一愣,厌烦地皱皱眉,看着因写错而划出一长道的纸张,叹了口气,将笔放在笔托上,又在旁边的水盆中净了手,随即走出书房。 “来了几个人?” “两个,一个是何锦,另一个是何韶——大少夫人的父亲。” “嘶……何氏是被逼急了啊。” 一边走一边说话,到了中庭客房前,丰收退下,留下王凝之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声音,是个陌生的声音: “逸少,我可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才拦住其他人提前过来,希望你能理解我,小女与桓仲道的婚期都订下了,你却不放人,要我们何氏如何交代,若是小家族也就算了,那可是桓公亲口答应的婚事,难道你想让我反悔?还是让我实话实说,就说是琅琊王氏的王逸少不放人,不允许小女改嫁……之后呢,逸少是要与桓……” 王凝之推门进去,看着说话的人,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相比于王羲之老一点,如果不是剧烈说话胡子都抖动起来,怕也是个很有卖相之人。 也是,如果卖相不好,又怎能生出嫂子那样兰花一般的女子。 “父亲,你叫我有何事?”王凝之并未理会何氏之人,而是冲着王羲之作了个揖,随后坐在一个空闲的席位上。 “来了正好,回答一下你何世伯的问题。”王羲之脸色也不快,却被很好的隐藏起来,但王凝之却看得出来,几次三番被人打扰,上门吵闹,即便是修养很高的父亲也有些不耐烦了。 “何世伯?哦,可以,不知何世伯有什么问题?”王凝之这才冲着何韶笑笑,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 何韶眯起眼,警惕地看着王凝之,似乎也是听过王凝之的种种传闻,不敢轻视,斟酌片刻之后对王凝之说道:“贤侄是否清楚小女现在在哪里,我寻她有些事情。” “我大嫂吗?”王凝之应声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嫂出去那天我恰好去了村落里面查看赈灾情况去了,只是知道大嫂说去友人家暂住一段时间,但具体是哪里,我还真不清楚……世伯很急吗?” “很急。”何韶拿起案几上的茶杯,却十分用力,以至于茶杯轻轻晃动,“还请告知。” “这也不是没有办法,世伯应该知道的,我兄长虽然去世了,但父母依旧待大嫂如己出,所以并不会干涉大嫂之自由,所以对于大嫂去了哪里并不清楚也不意外……这件事也好办,我只要发下命令搜寻护送大嫂过去的护卫就可以清楚大嫂去了何处,只是——”王凝之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只是我王家家大业大,且不说奴婢、部曲到底有多少,只论护卫便接近千人,这么多人需要一一排查,便是一项很费时费力的事情,尤其是最近我家小妹临近新婚,更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世伯别急,我并没有不去做的意思,只是说世伯需要等一段时间。”王凝之揉捏着额头,片刻后伸出手,“五天,世伯只需要给我五天的时间,我一定会查出来大嫂去了何处!” “五天!”何韶气极,砰地一声将茶杯放下来,“我看你根本不想放人——” “不想放人?世伯何出此言呐?”静静地看着何韶生气,王凝之脸色阴沉下去,眯起双眼,两道锐利的目光在何韶和何锦身上来回徘徊,“大嫂不想改嫁,你们逼着改嫁,那么大嫂所谓的去友人家暂住些时日不过是借口,是想躲开罢了,既然想躲开,大嫂又如何会告诉我等她的去处……倒是世伯,你们何氏左一个我们王家藏了人,又一个让我们放人——人呢?你给我找出来人,我立刻给你放出来!” “你……” “你什么你,庐江何氏随便一句话,我琅琊王氏就要照办,呵,好大的面子,世伯也一大把岁数了,难道还认为自己是个人人宠爱的婴孩儿,想吃糖就有人送到嘴边,想玩耍就有人送到手边?”王凝之见旁边的父亲没有制止自己的话,看向何氏人的目光越发森冷起来,“我最后再重申一遍,大嫂去向我王家并不知晓,但我会去调查,五天之内会给世伯一个交代,不过若是世伯一而再,再而三地咄咄逼人,那我也会让何氏知道,我琅琊王氏不是谁都可以捏的软柿子。” 空气似乎静止了几分。 “二郎,给你何世伯道个歉,你语气冲了些。”直到王凝之说完,旁边的王羲之才淡淡开口说道。 这不说还好,这一说却无异于火上浇油,何韶的怒气再次窜了上来……什么叫语气冲了些?这是冲了些吗,这简直就是目无尊长好不! 不过他也见识到了外界凶名显赫的王凝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心中再如何生气,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不说话,只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目光四处扫视,蓦地,看到外面的来人,皱起眉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狱(下) 来人在座的都认识——扬州刺史李陵怀。 太守是五品官,刺史是四品官,虽然不妨碍有些人还担任着其他的官职,但无论怎样,到了这个级别,至少会被诸多世家记住,身家背景总会被人摸清楚。 所以当李陵怀气势汹汹走过来,后面还有一大群身穿盔甲的将士呈现出半包围圈包围过来时,何韶慌了慌,不过片刻后就镇定下来,李陵怀的目光可并没有看向这边。 守在庭院外的护卫抢先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着:“郎君,二郎,我……我们拦不住。” “哦,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王凝之摆摆手,看向已经走进客厅的李陵怀,“李使君,好久不见。” 李陵怀身穿正装,算不上好看的面容冷静沉着,对于王凝之的打招呼点了点头,不过很快皱起眉头说道:“还请诸位恕罪,不过会稽郡太守王凝之与义兴郡许氏灭族一案有关联,我们已经取得可靠之证据,所以……王府君,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义兴许氏灭族? 在场人一滞,何韶吃惊地看向王凝之,却见王凝之皱起眉头,并没有理会李陵怀,反而对王羲之说道:“父亲稍安勿躁,此事绝与我没有丝毫关系,别着急,我过去看看,家中若还有事情,就暂且让父亲费心了。” 说完王凝之站起身,瞥了何韶、何锦一眼,微微一笑,说道:“世伯,鸿瑞兄,看来答应你们的事情又要往后拖一拖了,家里的事,我父亲并不擅长处理,所以……不过也不用担心,最多一天我就出来了。” 说罢,走到李陵怀面前,伸出手凌空点了两下:“李使君肯定很想笑,不过……你得确定你拥有的证据能明确地指向我,否则,结果如何想必李使君应该清楚,对你的前程很有影响啊。” “不劳王府君惦念。”李陵怀淡淡说道,看着两个将士走在王凝之两边,一起走了出去,这才冲着在场之人点点头,离去。 …… 谢道韫急匆匆地赶到王羲之的住处,没有让奴婢通报就直接走了进去,敲了敲王羲之的书房,得到应允之后才走进去,冲着王羲之、郗璿行了一礼,看着父亲母亲脸上的担忧,确定外面没有人之后才关上门小声说道:“不是二郎做的。” “我虽然不管事,但我还知道许恒入狱后,二郎将原本他麾下的流民军收为家中部曲,那夜飓风来袭,我可是听人说那些部曲有所行动,而恰好第二天就传出许氏被灭门……你说这二者之间没有关系?”与旁边妻子脸上的担忧不同,王羲之却有些生气,话音就凌厉了些。 然而,谢道韫的回答却依旧是:“没有关系,不是二郎做的。” “李陵怀说掌握了证据。” “是二郎亲口对我说的,说这话之时,很是自信。”谢道韫微笑道,“不是二郎做的。所以父亲、母亲,无需担忧,二郎不会有事的。” 王羲之盯着谢道韫,沉默无言,良久之后才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二郎入狱,你也别太伤心。” “多谢父亲关怀。” …… 郡城通向山阴王家的道路上,一队甲士护送着两架牛车缓缓地行驶着。 这不是普通的将士,而是世代为兵的兵户,装备精良,实力强大,往往是一个州的精锐,负责整个州的军事行动,虽说郡太守也能调动,但总体上,却是听从刺史的命令。 如此声势浩大的抓捕行动,自是很快传播出去,但外界如何反应,这边却无人得知。 不过很快,环绕在四周骑着马不断巡视的人停了下来,拦住两架牛车,询问了片刻之后将这里的情况告知李陵怀。 “庐江何氏?”车中的李陵怀面色不定,对着马上的将士说道,“他有说找我讨论何事吗?” “没有。”那人回道,“不过看他的表情,貌似很着急。” 李陵怀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让队伍先停下来,我见一见他。” 将士很快将他的命令传下去,在树林边,队伍停了下来,这群甲士将两架牛车围住,警惕着四周,随后,何韶从他的车上下来,一个人进入这片区域,上了李陵怀的牛车。 两个人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以往的交集,却并不多,因此并不是很了解。 “王叔平犯了何事,虽说外界早有传闻说他与许氏有矛盾,但……真的是他?”何韶的脸色不太好。 “从掌握的证据上来看,是王凝之无疑。”李陵怀淡淡地回复道,盯着何韶,见他脸色实在难堪,皱了皱眉,便问道,“子乐兄(何韶字)有何难事,不妨说一说,你若是不说出来,我也不好作出回答。” 何韶叹了口气,将何氏如今面临的困难说出来,越说越气愤,不过还知道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它传出去。 “虽说我清楚王叔平是在拖延,不过如今这种情况,又不得不依靠他,婚期已定,若是无法寻到小女,桓公那边我不好交代。” “只怕就算王凝之没有犯案,依旧留在家中,届时也会随便找个搪塞过去吧……王家人明显是不想交出人来。”李陵怀盯着何韶,“子乐兄家中,难道就没有其他未婚的贵女,如今王家人肯定不会交人,怕是只能用其他的贵女替代了吧。” 何韶面露难色,回道:“不可能的,家中女要么年幼无知,要么已经嫁作他人妇,无法替换——李使君是否可以在审问王叔平之时,顺带问出小女的下落?找一些必须要小女出面的理由,若能如此,我何氏将感激不尽。” “子乐兄言重了,这并非难事,看在王氏如此为难何氏,我心中亦有不平,能帮得上忙一定会帮,只是王凝之那人并不简单,只怕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会想办法问,但子乐兄这边,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何韶终于面色一喜,松了口气,开口道:“那就太感谢李使君了,无论结果如何,我何韶都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需要的,尽管开口。”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诸方反应 李陵怀要来抓人的意图似乎早已被王凝之洞悉,所以谢道韫才惊异地发现,家中的部曲、护卫竟然还有一大群留在家中,不似昨天,还全都出去办事。 从王羲之那边走出来,路上尽是可以看到走来走去的护卫部曲,在各个重要的庭院口徘徊着,见到她经过,急忙行礼,不慌不忙,却也没有丝毫异常……只是谢道韫不但是个才女,在王凝之眼中,更是有大智慧之人,作为王凝之的枕边人,对于郎君的某些言行虽然不能完全看透,但却能理解,并能从表面看到内里,甚至更深层的伏笔,在日常相处之中,这是两个人不同于外人的互动,内涵又不失风趣。 二房,门口也多了些人,见她出现急忙迎过来:“少夫人,二郎那边出事了?” 谢道韫依稀记得这些人的名字,葛顺、刘虎等等,貌似不是原本的部曲,而是流民军转化来的,却也受到重用,想来忠心是没有问题的,她便淡淡地应了声:“说是与义兴许氏灭门惨案有关,被扬州刺史李陵怀带兵抓走了。” 葛顺脸色一变,看看身后的其他人,随即对谢道韫说道:“少夫人不必担心,此事二郎早有预料,我等亦有所准备,只是……” 他看看旁边,谢道韫瞬间了然,点头道:“里面说。 一伙人进了书房,葛顺继续说道:“我下面要说的全都是二郎的意思,义兴许氏那里确实是咱们做的,但处理得应该很干净,经过咱们的调查,李陵怀那边只是掌握了两个关键之人,韩子文亲信方明以及许帅……许恒。” “许恒?”谢道韫挑起眉尖,没由来地想到那天王凝之对她说的话,好像许恒身上也有任务?如同王凝之一般,她眯起眼,示意葛顺继续说下去。 “方明应该可以指证是咱们这些人去的义兴许氏那里,对于他,二郎做了一些分析,咱们这些人之中,为何李陵怀偏偏与他联系上,除了他在义兴郡那边当值之外,怕是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例如,义兴郡狱那里还残留的尸体,可能没有烧尽,韩子文的尸体,而韩子文尸体又有何标志可以被人认出来。”葛顺叹了口气,“韩子文是我们的头领,他的很多事我们都知道,例如随身携带的玉佩……所以,二郎认为事情出在玉佩身上。” “许恒呢?”谢道韫说道,“即便方明可以确定是你们袭击许氏,韩子明的玉佩可以证实你们出现在那里,但又如何与郎君联系在一起,该不会就是许恒的作用了吧?” “正是,飓风来袭当夜,二郎从郡狱中将许恒、普祥换出,一同去了许氏田庄,如果许恒指证,那么二郎……怕是凶多吉少。” “郎君要我们怎么做?”从葛顺的话中并没有听出过分担心之意,谢道韫想想便了然,应是在李陵怀无论如何也无法指证郎君这点上,郎君有着绝对的自信,那么,葛顺他们过来寻自己,显然是为了其他的事。 “二郎曾经答应栖霞观的观主郑青峰,让进化派道人给郎君做事,那么郎君便助其传道,此事正是契机,赈灾之中,二郎收获了诸多人的感激,但这份感激并未在实处,所以二郎想要借此机会,将这份感激转化成实实在在的东西,例如教派的人数——还请少夫人亲笔书写一份几份文书,最好盖上印章,我等便去执行二郎的命令。”葛顺恭敬地说着,说完之后并未等谢道韫行动,便继续说道,“二郎还有一些话让我转告少夫人。” “什么话?”谢道韫一双冷漠的眼睛看过去。 葛顺身体一颤,竟有些畏惧,不过还是说道:“二郎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少夫人这些事,反而交代给我等,是因为不能确定李陵怀一定会动手,既然不能确定发生,也就不愿意将这些事告诉少夫人,让少夫人徒增烦恼……二郎说,一个能让家人感觉到安全、温暖的郎君才是好郎君,所以,还请少夫人不要心生烦恼。” 随着葛顺的话,谢道韫渐渐嗪起笑容,目光似乎也有了活色,也不去理睬部曲如何作想,便拿起一旁王凝之经常用的笔,开口说道:“磨墨。” …… 大白鹅嘎嘎嘎地叫着,几乎成了这个村落标志性的一景。 村民们出于对黑七儿的尊重,不少村民家中也开始养起白鹅,以至于随便去几户人家,往往就能听到烦躁的叫声。 这是个才建成不久的村落,与往日的村落相比,干净整洁,规划齐平,是由以往好几个村落合在一起建成的,里面还入住了一些流民,由于王凝之的政令,赋税得到减免,如今虽然以工代赈完成了,却依旧可以向郡守府借粮食,只需等这一季粮食成熟之后再还回去即可,利率很小。 但虽然减免了很多赋税,但对于村民来讲,至少今年下半年生活还要拮据一些,只有到了明年才会看起来更好——前提是政令一直持续。 村民已经很满足了,至少比以前的生活只好不坏,就已经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村中心广场中央立起的神像填补了他们内心的空虚,与高高在上的上清派、传播较少的佛教相比,进化派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此时,广场那里热闹非凡,一群村民正在祭拜王凝之神像。 这算是自发性的祭拜,原本只有每天清晨会有村长组织祭拜,之后村民就开始下地干活,然后就演变成这样,下午要去地里前也会有人自发过来祭拜,虽说是自发,看起来却也和有组织的一般。 黑七儿穿的是道袍,虽然皮肤依旧黑黑的,但身体干练,长相并不难看,没有与村长一起参与进去,而是惊疑地看着将自己拉住的陈泉,很快就反应过来,小声说道:“出事了?” 陈泉点点头,将手中的文书交给他:“你看看。” 索性黑七儿识字,拿着文书看了看,目光定格在最后的印章上:“少夫人亲手写的?” “没错,所以如何做,就看你的了,我这边还要去其他村落,就先走了……”陈泉匆忙地交代完之后,转身离开,放任黑七儿一个人站在原地,直到村民提醒他该过去了,才突然清醒,穿过一群村民的身影,进入广场中心,站在台子上。 “村长,先别急着祭拜,我有些事情要说。”黑七儿脸上带着一丝伤感,紧皱着眉头,“很重要。” 村长一看心中一突,将位置让给黑七儿:“小真人,是什么事情啊,这么紧急?” “有关府君的。”说了一句之后,黑七儿看向低下的村民,用力地干咳了一声,提高声音,“大家先静一静。” 喧哗声逐渐下去,片刻之后,所有人盯着黑七儿,不明白刚才还脸上带笑的黑七儿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仿佛遭到很大的打击一般,但黑七儿对他们有很大的帮助,很多人尊重着,自是不会在此时捣乱。 黑七儿酝酿着感情,蓦地,开口问道:“诸位觉得今日之生活如何,是否还会担忧岌岌可危的屋舍住房,繁冗的赋税徭役,颗粒无收的农田以及渺茫的希望,为此感到无奈,以至于颠沛流离,变成流民?” 村民们愣在那里,半晌后才有人说道:“如今虽依旧艰难,但府君带给我等希望,自是没有这种担忧。” “是的,府君带给了我们希望,我们住在木屋里,刮风下雨也不会倒塌;农田遭到了破坏,但府君却给我们减免了赋税;甚至……我知道诸位可能听到了些许风声,府君打算筹措私塾,给一定年岁的孩童启蒙——”黑七儿停滞了片刻,身体慢慢地蹲下来,将手中的文书示意给村民们看,“府君被人抓入狱中了。” “什么?” “府君……府君入狱了?” “怎么回事,难不成府君犯事了,不应该啊,府君这些天不是闲适在家吗?” …… 黑七儿的表情很悲痛,而悲痛的情绪仿佛能够传染一般,当村民听到自己祭拜的人锒铛入狱,心情自是万分焦灼,虽不一定每个人都关心王凝之,但王凝之与他们接下来半年的政令有着很重要的关系,怎能不去关心,况且在他们眼中,黑七儿是真的万分悲痛,而且还在继续说话:“府君是被人陷害的。” “大家知道我算是栖霞观的道人,而我们的派别被上清派道人成为进化派,上清派道人注重出身,而非济世,他们往往是世家子弟,但府君的政令让我们能够安居乐业,让他们没有办法吸收流民作为部曲、奴婢、佃客,正因如此,他们才记恨府君……大家还记得飓风过后上清派道人在会稽桃园传道吗,不就是他们聚在一起侮辱府君么。”黑七儿义愤填膺地说道,“他们污蔑府君与一起灭门惨案有关,想要借此机会除掉府君,这样才能让他们的人继任太守,从而改变府君的政令!” 一片哗然,方才还鸦雀无声的村民们突然见就喧哗起来。 “我知道大家可能不信,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但是在吴郡有亲人的村民可以去问一问,那吴郡顾氏的顾耆是否有心担任会稽郡守!”黑七儿从台上走下来,在人群中缓缓地走动着,每到一处就会看到同样义愤填膺的村民,“他们高高在上,根本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只是,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们,我们能够只能祈求府君能够平安度过——” 兴许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过火了,黑七儿急忙转变话题:“我手中的信是府君的夫人谢令姜亲笔所写,信中有府君被提审的日期以及郡守夫人的请求,她会在府君被提审当日去申冤……希望我们能够一同过去,昭告天下,让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 “是郡守夫人的请求。” “为了我们,郡守入狱,郡守夫人祈求我们去帮忙……大伙儿,去不去?” “去!” …… 上虞县,林长秀将手中的文书递给识字的老村长,转身看着身前的一群村民,他的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栗,用力抿着的嘴唇,就这么静默无言地看着所有人,仿佛感受到他的情绪,一群村民紧张地看着他。 老村长看完文书后手缓缓地垂下来,对着村民说道:“方才小真人说的话大家已经明白了,我也看了,确实是郡守夫人亲笔所写,大家认为……” “府君待我等不薄,我反正一定去!” “我也去。” “我们一起去,一定要给府君申冤!” …… …… 夕阳西下,日渐黄昏。 一匹快马狂奔而来,在被称为乌衣巷的谢家门口停下来,经过通报,送信之人将手中的信送到。 没过多久,庭院里,谢安看着手中的两封信,顺了顺胡须,一一打开细看。 其中一封是扬州刺史李陵怀的信,信中表示义兴许氏灭门一案有了最新的进展,但查出来后却发现各种证据全都指向琅琊王氏的王凝之,因王凝之是会稽郡太守,而谢安如今担任侍中、中护军、吏部尚书等职务,有关五品官员的案件,他自然需要了解。 “与叔平有关么?”他轻轻一笑,示意旁边的婢女掌灯,“这一年他倒是不曾安生。”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第二封——来自侄女谢道韫的信拆开,上面字迹娟秀,却很有力度,若不是熟悉之人,唯恐会认为出自男儿之手,谢安仔细地看完之后,沉思了片刻,这次却没有再次自言自语,显然事情有些重要,旁边还有婢女,不适合让她们听到。 半晌之后,让婢女将小厮叫过来,思忖着说道:“义兴许氏一案有了进展,扬州刺史李陵怀将会在后天中午提审涉案之人,此事颇为重要,球度(谢瑶字,谢安长子)不在这里,你去通知瑗度(谢琰字,谢安次子),让他明日过去,代我出席。” “是。”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余姚的请求 翌日,秋意逐渐浓厚,行走在路上,脚下是松软的地面,上面有一层落叶,偶然还会有枯黄的叶子飘然而落,更添悲凉,似乎正是这么几分悲凉,导致萧索,即便走在会稽郡城内,也没多少人气,行人是有的,却行色匆匆,没有往日的恬淡。 会稽王府坐落在这里,怪异的是,远远看去,却是热闹非凡。 的确是热闹,虽是中午,门前却停了不少牛车,更是有形形色色的护卫护送着车中的人走下来,进入王府,不知道的或许还以为是会稽王过寿,然而却并非如此,这个时间点,会稽王司马昱可并未住在王府,而是在建康。 谢琰撩起车帘,看了看旁边的车架,沉思片刻,问起外面的护卫:“那可是郗景兴的车驾?” “正是。”外面的人答道。 谢琰点头应了下,恰好也到了目的地,牛车缓缓停下来,随后,他从车上下来,直面遇上同样下车的郗超,便立刻面露微笑,拱手说道:“未曾想景兴兄也来了,可是替代桓公来听审此案?” “受桓公、会稽王所托罢了,何况此处是会稽王的食邑,我又曾是会稽王僚属,自是不好拒绝。”郗超叹了口气,语气倒是未免唏嘘,“这件案子十分引人瞩目啊,义兴许氏也不是一个小世家,竟被王叔平灭门……咳,说这些也为时过早,究竟是不是王叔平还不确定吧……” “只是说有证据,却还未提审,我亦不清楚。”谢琰摆摆手,和郗超一同走进会稽王府。 他们是来见李陵怀的,审问王凝之可不是一件小事,涉及到琅琊王氏,而琅琊王氏一动,又会涉及诸多其他世家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然,最重要是的是,审问王凝之的虽说是派遣下来的廷尉史、廷尉平,但抓捕王凝之指证他涉案的可是出身低下的扬州刺史李陵怀,就更加让人感叹……来这里的人不少,多是各类官员、各世家的代表,所以一时间热闹非凡,会稽王府的奴婢们都出来引导宾客入住,这些人大多会在这里住上一晚,等明日再进行提审。 郗超进入王府之后,并没有去见李陵怀等人,就直接在小厮的引领下入住了客房,行色匆匆,却看起来很是疲惫,应该是连夜赶过来,但通过方才的对话,谢琰大致却猜出了他的看法……王凝之不会有事的。 虽不知为何他对王凝之如此有自信,但郗超为人谢琰还是有所耳闻,应是不会胡乱下评论。 摇摇头,跟着前面的小厮,不一会儿就到了中庭客厅。 客厅里面有不少人,还不断有小厮去取席位,李陵怀在这里接待,见到谢琰进来,急忙跟方才说话的人说完,迎了上来:“瑗度,可是替安石公过来的?” “正是,家父公务繁忙,不能赶过来,而许氏灭门惨案又是一大案,只能让我过来,将结果给他带回去。” 谢琰和李陵怀说着话,却没有因为其出身而看不起人家,只是因为王凝之之事,终究有些隔阂,应付性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入了座,四下看看,大多都是认识的人,便又少不了一番应酬。 很快他就发现,来人颇为混杂,除了不少远处的,会稽周围郡县的例如孙泰、张禄、顾耆、顾恺之等等,也都在这里,过来之前他曾与父亲谈论过这边的事情,几人之间的关系大致是清楚地,如今看到这些人面带笑容的样子,似乎是自信能把王凝之定罪一般——谢琰眉毛一挑,竟看到了庐江何氏的何韶、何锦父子。 何氏改嫁之事他自是不清楚,所以在他的记忆之中,王、何两家应该是姻亲关系,可为何如今何氏却与张禄他们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着实令他生疑。 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长了个心眼。 等人来的差不多了,李陵怀才坐在主位上,他的两边是来自建康的廷尉史,廷尉平,官品低,但是职位却重,地方上的案件比如这次对会稽太守的审问,他们就可以参与其中。 “诸位,想必诸位来王府,大多是为了明日的义兴许氏灭门一案,说来惭愧,我亦曾与许氏子弟有过交往,对于他们的逝去同感哀伤,然而逝者已矣,是谁杀害的他们,到现在也没有告破,不过大家无需担心,这次我们已经有了充分的证据,只要等到明日提审,即可大白于天下……”李陵怀义正言辞地说着,目光虽然不断扫视,却频繁看向孙泰、张禄那边,只是很隐秘,如果不是故意针对,还真不一定发现。 在昨晚父亲通知到自己之后,谢琰基本上就知道父亲的态度是什么,与普通的姻亲家族不同,王、谢两家关系深厚,好几代人全都关系很好,而且家族相处之中,很少出现矛盾,如果真的说琅琊王氏遭到重创,哪一家遭到的波及最大,恐怕就是陈郡谢氏——两家已然不仅仅是姻亲关系,而是政治经济种种方面结合的利益关系。 与父亲出仕之后谢家节节升高不同,王导去世之后,琅琊王氏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因而在父亲与自己看来,琅琊王氏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厉害人物王凝之,却有人一直想要将其摧毁,这是绝无可能的,只是此中曲折,分析片刻之后,即便是谢安、谢琰,也觉得义兴许氏是王凝之动手的可能性很大。 这就让人烦恼了……谢琰轻轻敲打着桌面,看着茶水一跳一跳地波动。 李陵怀很快说完,又有廷尉史、廷尉平的发言,这才开始聚会,自是有人不断过来与谢琰说话,这种时候,往往就是攀关系之时,谢琰小心地应对着,与兄长不同,他还年轻,甚至还未曾担任官职,然而此时他却代表着谢安,唯恐说错话,应酬片刻之后,找了个理由推脱,从客厅中走出去。 不得不感叹郗超走的很对,很聪明地避免了这些应酬。 会稽王府很大,所以今天的来人,如果家离得远的,住下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李陵怀自然会安排住所,虽说李陵怀也算是客居,但其妹妹乃是会稽王妃,这点事情还是难不倒他。 谢琰拒绝了小厮的引领,得到告知哪里可以去哪里不可以去之后,就在王府中漫步起来,虽然入秋,王府的景色依旧美,就构造来讲,比诸多世家要大气许多,书卷气、胭脂气并不浓厚。 在外随意走了走之后他就往回走,只是没有到中庭,就看到何氏父子被小厮引领着向自己这边走来,双方直接碰面。 “可是安石公之子谢瑗度?”何韶笑呵呵地询问道。 谢琰停下来,看着两人儒士打扮的人,点点头:“正是,瑗度见过何侍郎、何仆射,二位也是为了叔平前来?” 本来见谢琰认识他们两人,何韶还有些高兴,但听到他的询问,笑容渐渐褪去,只是淡淡地说道:“确实是为了王二郎前来。” “我若没有记错,何侍郎之女正是叔平大嫂,既然有此关系,听侍郎之言,似乎对叔平颇为嫌弃,可为何事?”虽然知道说出来不好,但说出来后,对面貌似也并不忌讳。 “伯远已经去世了……我虽然很满意伯远这个女婿,但小女尚且年轻,膝下并无子嗣,如今已确定改嫁桓公次子桓仲道。”何韶像是专门要陈述这个事实,“婚期都已然定下,小女、逸少都已经答应,但这个王二郎却心存邪念,将小女藏匿起来,直到如今也没有见到人影——瑗度你说,我能不生气?” 谢琰一愣,按照何韶的逻辑来说,却是是何氏占理,只是具体如何他并不清楚,略有些犹豫,说道:“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吧。” “有没有误会,明日便可知晓。”何韶淡淡说道,随后冲着谢琰拱拱手,转身离开。 谢琰回过身看着何氏父子两人离去的身影,逐渐皱起眉头。 这话听起来,王、何两家似乎结怨了? 心中暗暗记下,只等着回去之后禀明父亲,再做商讨。 微风中,他叫来小厮,也准备去客房休息。 …… 会稽郡,会稽王府,后院。 在一群婢女的照顾下,一个穿着华贵的小男孩踉踉跄跄地在前面跑着,任凭后面的婢女一直叫喊,却也不停息。 小男孩长相并不喜人,皮肤有些发黑,但眼睛与会稽王很像,显然是会稽王之子。 对于王府错综复杂的小路,小男孩似乎很熟悉,左转右转,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美丽的庭院,他终于停了下来,后面婢女也跑动着跟过来,最里面说着贴心的话,拿着小手绢就要给其擦汗。 小男孩却将手绢打掉,对着庭院里的婢女问道:“余姚姐姐在不在?” “回小郎,公主出去了。”那婢女回答道。 “出去了?我怎么没见到啊……不会又躲着我吧。”小男孩明显不信,也不顾阻拦,就这么冲了进去,只是四处找了找,并未寻到余姚,只能作罢,在离开前还对着婢女说道,“余姚姐姐若是回来了,就告诉她明日我还会来找她玩的啊。” “我知道了小郎。”那婢女看着小男孩垂头丧气地跟着一群人离开,这才松了口气,冲着旁边的婢女眨眨眼,很快,一个婢女去了西阁(厕所雅称),不一会儿,余姚就捏着鼻子从里面走出来。 “真的走了?”余姚一边询问一边皱眉,“好好看看,别让他再回来。” 在外面守着的婢女说道:“走了,都没影儿了……公主,刚才去客房那边的小珠回来了,说是寻到一个可以带公主过去的人。” “真的寻到了?”余姚精致的面容一喜,露出甜美的笑容,“带我过去……不行,快去烧水,我要沐浴更衣。” 奴婢们急忙去忙活,余姚则是笑嘻嘻地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将那个被唤作小珠的婢女叫到身边细细询问。 “……来人很多,很多我都不认识,只能通过询问那边的奴婢得知名讳,不过我特地听从公主交代,那些面带笑容的都不去理会,只是不带笑的我大多不认识,最后只寻到了一个,但若是公主请求,那人应该会带公主过去。”小珠将自己打听到的一一说出来。 “那人叫什么?” “谢琰谢瑗度,安石公次子,去年郎君大寿之时,公主你还与其交谈过。” …… 客房这里有些偏僻,景色虽美,却依稀可以看出匆忙收拾的痕迹。 谢琰也不在意,他一路上赶来,坐在车中,又应酬半天,若是老油条还好,他却还年轻,费尽心力,只觉得异常疲劳,只希望能早些躺下歇着。 小厮带着他在一处客房前停下,他有些奇怪,看着客房外的美貌婢女说道:“我不需要婢女伺候,你且退下吧。” 婢女先是让小厮离开,随即甜甜一笑,摇头道:“我若是退下了,公主回去要骂死我……瑗度公子,余姚公主找你有事相商,还请进来一叙。” 说着打开门,谢琰才看到里面娇美可人的公主,急忙行礼:“瑗度见过余姚公主。” “去年我还与瑗度公子相谈甚欢,所以还请不要拘束,余姚此次冒昧前来,是有事情请求,还请见谅。”虽是这么说着,脸上也挂着笑容,余姚却没有在熟悉人面前的放松,而是端坐着身子,问道,“明日义兴许氏灭门一案将要在郡守府进行审问,听说此案与王叔平有关,我没说错吧?” “没有。” “有人说王叔平是被冤枉的……不知瑗度公子有何见解?” 谢琰不清楚余姚公主为何突然如此询问,不过沉思片刻,还是说道:“我也认为叔平是被冤枉的。” “真的吗?”余姚兴奋地说道,随后反应过来,歉意地笑笑,“这么说来瑗度公子是站在王叔平这边的了?” “算是吧,我堂妹令姜乃叔平之妻,站在令姜这一边,我也希望叔平能平安无事。” 听到“令姜”这个名字余姚似乎有些不高兴,却并不妨碍她的目的:“瑗度公子,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什么?” “明日的提审,我……我也想去。”余姚说道,“希望你能带我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方明之证 提审地点就放在郡守府,有足够大的地方,而且距离会稽王府很近,住在王府的人要往这里走也方便。 李陵怀陪同着廷尉史、廷尉平缓缓走着,没有人说话,他的脑海里还想着和张禄、何韶、李陵容等人的对话,虽然心中隐约有些不对劲儿,但已然走上了这条路,怎么看也不可能反悔了。 走到郡守府门前时,他看到了不少人徘徊在这里,大多数都是身穿破旧的平民,当即眉头一皱:“这些人来此作甚?” “应该是附近的平民吧,今日要审问的是王府君,他们过来也没什么。”廷尉史年岁偏大,缓缓地说道。 “这样难免扰乱公务,何况今日有不少世家子弟要过来,若是出了事就难办了。”李陵怀转过身对身后的人交代道,“找人看著他们,别让他们靠近郡守府。” “是。”武卒应声离去。 李陵怀这才放下心来,进了郡守府,在一群甲士的引领下,进了一个面积很大的房间,两边尽是甲士,只有中间有个席位,一身乌衣的王凝之坐在席位上,恬淡自得,仿佛对于提审并不在意。 再往前面些,是一个巨大的屏风,看到这李陵怀就明白过来。 也恰巧有人凑到他耳边说道:“使君,开始提审吧,这个房间后面还有个门,若是有人前来,我等会将其领进屏风后面的。” 李陵怀点点头,冲着廷尉史、廷尉平示意他们过去,这才绕过王凝之坐在审问的主位上。 目光对视,李陵怀皱眉,王凝之眯眼。 啪! 惊堂木高高落下。 “王凝之,你可知罪?” …… 王凝之也是个普通人,会害怕,会高兴,会恐惧,会兴奋,别人会有的情感他一样也会有,但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在很多时候,哪怕心中有所想法,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被关进郡狱中,虽说在外的诸多事项被他交代下去,如果不出意外,就一定会按照他的方式走,但在郡狱中没有人可以联系,事情的走向是否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他是不知道的,然而这又是性命相关的事情,他会担心,但担心仅仅担心,并不会衍生出其他的情绪,所以从方才李陵怀进来到坐下,他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将担心压下,无论如何,事情都是确定的,要么好要么坏,既然马上揭晓,又为何要表现出恐惧让人耻笑。 这是他的逻辑。 惊堂木一声响,王凝之抬起头,眯着眼盯着李陵怀,说道:“何罪之有?” “义兴许氏灭门一案,是你派人做的吧?” “你有证据吗?” “我自然有证据,但你乃是会稽郡郡守,琅琊王氏子弟,念及王氏名声,所以我给你个机会,只要你承认了,我便会向朝廷求情,给你从轻发落。”李陵怀义正言辞地说着。 王凝之却摇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听使君之意,似乎是证据不足,想要利用我的恐惧心理,在你的导致下承认我是凶手?啧……不知道是你蠢还是我蠢,亦或是你把听审之人的智商都降低了——” “你……” 李陵怀话未说完,王凝之就将其打断:“多说无益,上证据吧。” 脸色一黯,听到王凝之明显的鄙夷之意,李陵怀其从中来,冷笑一声说道:“将方明带上来。” 片刻之后,衣着单薄的方明就被甲士带了进来,跪在地上,距离王凝之有些远,跪下来的时候还看了王凝之一眼,却直接从王凝之眼中看到了深入人心的冷意,顿时间打了个寒战,声音发颤,说道:“方明见过李使君,两位廷尉,诸位听审。” 王凝之这才有机会打量着这个叫方明的汉子,已然有些年岁,却看起来瘦弱不堪,入秋微寒的时间里,衣着也是单薄的,不过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方明消失有一段时间,显然是被李陵怀照看起来,但依旧任其穿着单薄的衣服,很明显是来博同情的……果然,环视周围,包括廷尉在内的人中,目光有些怪异。 “方明,你可认识你身旁的人?”李陵怀问道。 “认……认识,是王氏二郎。”方明颤声道。 “你与他有何关系?” 见李陵怀依旧是一点一点地询问,王凝之倒仿佛旁观一般,看着方明结结巴地回答着,直到李陵怀问明白方明与自己的关系,让廷尉、听审清楚之后,才终于到了主题。 “说吧,飓风来袭那夜,你们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方才还不断传来的杂音顿时间消失,李陵怀身后的屏风那里,也可以看着人影晃动,显然是有人靠近了些,担心听不清楚。 “……我们去了义兴郡的许氏田庄,在韩子文、许恒以及普祥真人的带领下,在那里……杀人,听说义兴许氏与王二郎关系不好,而王二郎遭受许氏家主许珍的挑衅,一怒之下让我们……将其灭门。” 屏风后传来一阵吸气声,方明讲的很详细,让他们听了仿佛感同身受一般。 “可有证据?” “有。”方明看向一旁的狱卒,而一旁的狱卒得到李陵怀应允后,将小盒子呈给两边的廷尉查看,只见盒子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个布满裂痕的玉佩。 “这是何物?”廷尉平惊讶道。 “是,是头领韩子文的贴身玉佩,这是他从小佩戴从不离身的玉佩。”方明说着说着,眼睛一酸,泪就滚落下来。 “即是从不离身的玉佩,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破碎?”廷尉平接着问道,显然他不似李陵怀那样知情。 “将许珍杀死之后,因韩子文之兄韩子清曾被普祥真人错杀,二人出现争斗,最终同归于尽——使君,这也是为何那夜之后,韩子文与普祥都死掉的原因。”似乎太过于悲痛以至于多了几分勇气,方明指着王凝之说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王二郎!全都是他谋划的,使君、廷尉,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将流民帅许恒叫上来问话,他可以……” “报!” 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甲士,脸上带着惊慌,“使君,外面……外面好多人,你过去看看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余姚之困 举郡民愤 余姚出来一趟很不容易,且不说司马睿(李陵容之子)总是会来她这里玩耍,仅仅是李陵容做了王妃之后就开始限制她的出行……是的,她每到一个地方,不知怎么的,行踪总会被李陵容知道,即便有些时候侥幸跑出去了,回来之后也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可奈何……母妃徐淑仪不受宠爱,没有多少话语权。 好在经过昨天的商议,再加上婢女们的配合,她避过了司马睿的干扰,偷偷地混入了谢琰的车架,从王府逃了出来。 会稽王府离郡守府不算太远,但即便这么近,他们这样坐牛车过去也显得突兀,不过余姚才不管这些,当下她坐在车厢里,谢琰则与车夫坐在外面,缓缓地行驶着,因为方才的出逃废了些时间,似乎提审已然开始了,让余姚有些不开心。 “公主……” 正烦闷着玩弄着自己纤细的手指,外面突然传来谢琰的声音,余姚立刻露出笑容,问道:“到了吗?” “到了,只是公主,咱们可能进不去了。” “什么意思?”余姚挑起车帘,向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黑压压的一群人,摩肩擦踵,喧哗不断,最近的就在车旁边,她甚至还可以看到眼前这人黝黑的皮肤,闻到难闻的汗臭味,让她急忙缩回去,掀起前面的车帘,“瑗度公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琰紧皱着眉头,目光掠向远处,在巷道之中,似乎也有大量的人,密密麻麻布满了郡守府周围,从喧闹的声音中还隐约可以听出他所想要了解的信息: “府君是冤枉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看到前面的人没有,那些是上清派的道人。” “就是那些道人!” “是他们陷害府君,想要破坏府君的政令……” …… 虽然这么多人汇聚在这里,有难民、有流民,甚至还有身穿道袍的道人,只是在郡守府门口,却有不少身披盔甲的甲士,亮着兵器推搡着前面的难民群,阻止这些人冲入郡守府,而在甲士之后,还不断地有人进入郡守府,应该就是上清派道人,似乎也听到了人群中对他们的咒骂,有人竟直接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人群。 即便隔了老远,谢琰也能感受到那人的不屑,而且那人似乎也在说话,很快一个甲士应声而动,片刻之后,出现慌乱,一个身穿道袍的小道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仿佛导火线一般,小道人的受伤点燃了人群的愤怒,一群人疯狂的向前涌去,由于拥挤,导致牛车都不断地晃动,四周传来“砰砰砰”的响声。 余姚抿着嘴唇,看似有些害怕,却依旧津津有味地看着,方才对这些人似乎还有些嫌弃,但知道这群人似乎是为王凝之谋不平之后,心情貌似好了许多,就这样静静看着,也不询问,显然谢琰知道的也并不比她多。 哗啦……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甲士被冲垮,随后一群人涌入进去,这个缺口显然无法被堵上,甲士们只能无奈地后退,尽量护住那些身份高贵之人,可上清派道人貌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依旧在与最邻近的人在争论,从争论升级到怒骂。 “王凝之乃妖魔之身,尔等尽被他所迷惑,竟然还敢擅闯郡守府,难不成若他被定了罪,尔等还要造反不成?”上清派道人冷笑,“冤枉他又如何,如此祸害,理应诛除!” “你们颠倒是非!”难民群众吼着,对于上清派道人的嘲讽不屑一顾,但又一时间无法冲破甲士的阻拦。 双方僵持着! …… 情势对王凝之很不利,李陵怀似乎并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接连抛出证据来,且不说方明凄惨的模样依然博得了同情,单从方明的讲述以及人证、物证俱全,案件的审理就已然明了……王凝之是劣势的。 但令人生奇的是,王凝之却一脸淡然,仿佛一群人无论是指证还是控告说的是别人一般。 眼看就要将许恒招进来,一旦许恒能证明普祥真人、许恒是被王凝之当夜从郡守府转移过来,基本上,就可以定案了,只是没想到,变故陡生—— “什么事?”李陵怀疑惑地询问甲士。 “来了好多人替王府君申冤,好多人,快拦不下了。”甲士慌乱地回道。 屏风之后传来走动声,不一会儿,一群人后面走出来,看着李陵怀,其中不少人面带怒色,对李陵怀的安排似乎有些不满,当即建议道:“李使君,过去瞧瞧吧。” 李陵怀擦擦汗,急忙点头道:“那就过去看看。” 一群人走出去,王凝之却依旧被人看着,不得走动,索性他也没打算走动,安静地在那里坐着,直到王氏、虞氏等熟人经过时,他才报以自信的微笑,示意无碍,只是未曾想到,听审人中竟然还有郗超。 郗超经过时冲着他笑笑:“叔平似乎并不紧张……” “因为确实与我无关啊,想必廷尉会给我一个清白的。”王凝之笑笑,目送郗超离开,才看向谢道韫,罕见地,竟从妻子的眼中看出了担忧,他才生出一丝歉意,“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嗯。”谢道韫点头。 …… 郡守府门前。 李陵怀等人的出现制止了这里的纷争,但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即便很多人也曾领兵作战,也觉得头皮发麻。 这王凝之……究竟是多得民心,仅仅入了狱,就这么多人来申冤? 申冤? 李陵怀站在门前,看着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远处,消失在巷道里,但即便是巷道那里,也尽是人,全是人,脸上带着义愤填膺的表情,在他们出来之后,却都止了声,沉默无言,静静地盯着他。 几千道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让李陵怀犹如吸了一口冷气,从头凉到脚。 他不敢擅做决定,缓缓地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诸位,这该如何是好?” 廷尉史、廷尉平等人面面相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如何应对,还真难为他们。 “这群人觉得你们冤枉王叔平了,既然如此,不若露天审问,当着这些人的面进行审问,想来他们是不会拒绝的。” 在众人之中,郗超走出来,淡淡说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真假玉佩 “露天提审!” “这可从无先例,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有失体面?” “一群贱民而已,理睬他们作甚。” “虽无先例,但为此情况所迫,亦非不可。” “若能保证这些郡民不闹事,老老实实待在甲士防范之外,即便露天提审也无妨,只是需要李使君多多注意言辞了。” “王凝之是凶手无疑,既然如此,露天提审又有何妨。” …… 一群人小声地讨论着,所站的利益层次不同,自然有同意的也有不同意的,但提出这个建议的是郗超,这可不是无名之辈,作为桓温的左右手,不少人还是忌惮的。 风吹动着,密密麻麻的郡民犹如得到了加持,依旧用力地向前挤,眼看甲士拦截不住,就要触碰到最前面的人,李陵怀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廷尉史、廷尉平,最终咬牙说道:“那就露天庭审吧。” “这样……唉,只能这样了。”廷尉史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愁容,与廷尉平一样,得知这起案子的特殊性之后,他就知道一定不会轻松的,果然,如今落的这种地步,如果李陵怀坚持不露天提审的话,僵持下去,恐怕会产生郡民暴动。 还好,李陵怀松口了。 确定下来之后,一群人缓缓退后去安排做事,李陵怀则走上前去,对着一群人大声地说道:“大家静一静,既然你们对提审有不满,那么我就让你们满意!” “不要拥挤,听听他的话……” 郡民前的小道人们听到了李陵怀的话,一点一点的阻拦着,将命令传下去,很快就涌动的人群就仿佛熄了火,紧紧地盯着李陵怀。 李陵怀吞咽下口水,压制住内心的怪异,开口道:“我们不会冤枉王凝之,总之一切依照证据来说话……所以稍后,郡守府会在这里的空地处对王凝之进行露天提审,让你们可以看到整个案子进行的过程,届时在你们的旁听下,我们也会秉公执法。不过有一点需要你们清楚,如果在审案过程中有人闹事、喧闹——我就会让这些将士动武器了!” 虽然李陵怀说的话依旧带着威胁的意味,不过对于郡民来说,也算是目的达成了,不用前面的小道人吩咐,郡民们就一点一点向后退去,给腾出来一大片空地。 …… 啪! 惊堂木落下,发出脆响,随后在诸多人的目光下,王凝之缓缓地走出来,他身着乌衣,虽然被囚禁了一日,看起来却依旧洒脱,并没有被人囚禁之后的萎靡。 缓缓走出来后,目光扫视了一眼,或朋友、或敌人或郡民,最后目光定格在李陵怀身上,眯起双眼,嘴角勾起笑容:“李使君这是要重新提审?” 感受到王凝之自信的目光,李陵怀皱起眉头,思忖片刻说道:“这些郡民认为你受到了冤枉,要求露天提审,你可有异议?” “没有。”王凝之冲着郡民方向拱拱手,算是表示感谢,随后道,“我本来就是被冤枉的,果不其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来自后世的言论虽然让很多人不明所以,但表达王凝之的嘲讽之意,已然足够了,当然这句话说出口,李陵怀这边自是也受到了刺激,与张禄等人对视一眼,就如方才的顺序一般,依次将方明的人证以及玉佩的物证拿了出来。 方明的出现没有人表示意外,而且他的证词也没有可以反驳的地点。 飓风来袭当晚,王氏部曲偷袭义兴许氏田庄,致使其灭门,最后韩子文和普祥真人两人互相残杀,而用到的证据就是玉佩——韩子文、韩子清兄弟俩从小贴身佩戴的玉佩,上面还有特殊的不明所以的花纹。 如果说方明的话只是一面之词,毕竟若是没有证据,说王氏部曲那夜在何处都可能,但玉佩可就值得人深究了。 韩子文的玉佩就是这个样子的,同时,这个玉佩是在义兴许氏的一个尸体身上发现的,而且经过李陵怀的调查,王氏部曲中的韩子文以及郡狱中的普祥真人,也尽是在当夜死去。 嘶…… 虽然已经听过一遍了,但是看台上对王凝之有善意的人依旧是冷吸一口气,毕竟他们这个层面,只要想真正了解这个事情,那么各种猫腻显然是隐藏不住的——李陵怀这些人下手太狠了,分明是不打算给王凝之活路。 只是,他们很快就吃了一惊。 原因是甲士防护区域外围的那些郡民却一脸唏嘘,有的甚至大声的冷哼,扰乱提审场景,让人皱眉。 “怎么回事?”廷尉平问道,他的座位距离郡民最近,隐约可以听到其中的窃窃私语。 其话音刚落,郡民中突然有人笑出声来,说道:“这不就是我们用来祈福的玉佩吗,就凭这个便可以证明韩子文带人去夜袭义兴许氏?若是这样,那岂不意味着我们也都去过吗?” “玉佩……你们也有?”廷尉平惊讶道,目光在王凝之和郡民之间徘徊。 而王凝之则是摊开双手,示意自己的无辜,然后惊奇地跟着其他人一块看向郡民群,一阵骚动之后,一个甲士手中拿着一捧玉佩递到李陵怀和廷尉史、廷尉平面前。 圆形玉佩,勾勒着精美图案,至少从郡民身上拿过来的这些玉佩,或新或旧,品质也不一样,有高下之分,但至少看起来,和这个所谓的韩子文贴身玉佩几近相同。 “这……这不可能!”坐在一旁的张禄失声说道,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惊疑地扫视一眼,目光落在王凝之身上,却看到王凝之也是一脸惊奇,似乎才发现的样子,不由得攥紧拳头,冷声道,“我从未在此地听过这个习俗,怎么会在审案过程中突然出现这么多,而且……所谓的露天提审,貌似就是被这些郡民逼迫的,这是有预谋的。” “对,这一定是王凝之提前做的准备,想要扰乱视听。”有人附和道。 随着张禄的疑问,众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在王凝之身上。 王凝之面对这么多人,却好像没事人一般: “吴郡没有这个习俗,难道会稽就没有这个习俗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坦然辩驳 张禄急忙说道:“两郡比邻,若有此习俗我怎……” “会稽郡的世家还未开口,你急什么?如此急着要将我定罪,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谋划,我如今虽被提审,身份却依旧是会稽郡太守,我一旦被定罪,自然会被免职……你的目标是会稽郡守这个位子?嘶,不对,你没有这个能耐。”打断张禄的话,王凝之说着就摇起头,目光落到张禄旁边的顾耆身上,“若是顾苍的话,还有几分希望,但是你,恕我直言,你真不行。” 额头青筋暴起,张禄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若是私下里也就算了,王凝之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侮辱他,关键是他重武轻文,还是庶出,担任太守对于他来说确实很难,这是事实,被王凝之如此嘲讽,他却又无力反驳,其愤怒可想而知。 “你很生气?”在其他人说话之前,王凝之再次开口说道,“生气我在众人面前不讲情面,将你最后一丝遮羞布给撕开了?” “咳咳……”廷尉史干咳一声,急忙打圆场,“王府君,还请不要岔开话题。” 王凝之报以轻笑:“可以,说到会稽是否有此习俗,在座的可有会稽郡之人,是否能够解答?” 听审之人互相看看,常住在会稽郡的,也就只有王羲之、王彪之这两脉以及虞氏的人,王氏的话自然不可信,只能看虞氏。 会稽虞氏的话还相对公允,毕竟对于诸多世家来说,虞氏低调,善于结交,与很多家族都有亲近,于义兴许氏以及琅琊王氏来说,关系也是差不多,所以言语之中自是可信。 得到询问,虞繁只能开口说道:“有此习俗,不过多存在于乡野村落之中,不为诸位所熟知,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说来,这块玉佩无法佐证韩子文那夜出现在义兴许氏田庄?”廷尉平疑惑道,随后看向方明。 方明身体一颤,急忙跪下去说道:“冤枉,我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 “可是既然如此多的人都有这种玉佩,你又如何证明你所说的都是真话?” 方明语塞,神色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就看向王凝之,却发现王凝之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看似平和,自己的身体却骤然升起一股凉意。 “即便这是习俗,那又如何,每个人的玉佩总有些许不同吧。”张禄脸上怒气未消,指着案几上的一堆玉佩,“诸位可以看到,这些玉佩有新有旧,细节之处的花纹也略有不同,既然如此,又如何证明那碎裂的玉佩不是韩子文的?” “韩子文、韩子清乃兄弟,方明也说二人的玉佩是一对儿,既然如此,只需找到韩子清的玉佩作对比即可。”张禄刚说完,李陵怀就拍拍双手,便立刻应声走进来一个甲士,手中也有一个盒子,等他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玉佩,才说道,“这就是韩子清的玉佩,其真假昨日已由诸位听审以及两位廷尉核验过了,是从韩子清的坟墓中挖出来的陪葬品。” 两个玉佩合在一起,虽然其中一个布满裂纹,却依旧显示出,两个玉佩可以合在一起。 张禄终于由怒转笑; 郡民哗然; 谢琰皱起眉头; 郗超面无表情; 谢道韫掐着手绢,目光冰冷; 余姚公主将嘴唇咬得铁青,面色紧张——王凝之眯起双眼,脸上闪过一丝凝重。 韩子清死后似乎是由许恒收殓埋葬的,如此说来,韩子清的陪葬品所在的地点应该就是许恒告诉李陵怀的,且不论到底如何,韩子清玉佩一拿出来,情势就转变过来。 “看王府君的神色,说这是韩子文的玉佩,应该不会反驳了吧?”廷尉史询问道。 甲士们连在一起,阻拦着郡民的靠近,有微风轻轻地吹过,如此多的人呼吸声缓缓地传进场内,几片枯黄的叶子飞来飞去,落在空地上。 王凝之半天没有说话,他不确定如今的走向是否依旧如同自己的安排一般,只能眯着眼,大脑飞速地转动着,不断在大脑中回忆自己的所有安排,将这些安排再勾连成事件…… “哼,都不说话了,显然是默认了。”一个道人冷笑。 “方才说那么多无非就是狡辩,如今在证据面前,终究理屈词穷了吧?” “都说王凝之算无遗策,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 王凝之缓缓地走动,无意中靠近方明,吓得方明不断后退,蓦地,他突然站定,开口道:“我依旧认为这是假的,因为我确实没有做过,至于那天飓风来袭当夜,郡守府的人可以作证,我那几天都住在郡守府,既然如此,家中部曲做过何事,我并不清楚……不过想来他们不至于自作主张前往义兴许氏……至于韩子文,他作为部曲却图谋不轨,被我杀了……” “你胡说!” “首先我认为玉佩是假的,但如今,我们假如它是真的,那么也只能证明王家部曲去了义兴许氏田庄,你们又如何证明是我派他们过去的?”王凝之并未理会上清派道人的聒噪,“想必李使君应该还有一个证人没有请上来吧……流民帅许恒?可以叫他上来了。” 李陵怀应允。 很快,许恒的身影出现在空地中,神色憔悴,看起来似乎比方明还要凄惨,完全没有流民帅的模样。 他缓缓地走过来,方明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想要靠近过去,却又慑于王凝之在自己身边,不敢动弹,只是喊了一句:“许帅!” 许恒冲着他笑笑,面色柔和:“苦了你了。” 说完,许恒环视四周,面无表情地扫过听审、郡民,冲着李陵怀、廷尉史、廷尉平点头示意,随后落在王凝之身上,面色阴沉,仿佛带着一丝仇恨。 王凝之笑了笑,却依旧保持不动声色地姿态。 “许恒,飓风来袭那夜,王凝之是否将你和普祥真人带出来,让你们参与到王氏夜袭义兴许氏的部曲之中?”李陵怀开门见山地问道。 许恒的目光一直在王凝之身上,面色阴沉,听到李陵怀的问话才恍然间抬起头,余光可以看到旁边上清派道人中隐约的笑意,在众人紧张到大气不敢出的情况下,他开口道:“回使君的话……没有!”(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反转的剧情 “那夜我一直在郡狱中,王府君只是进去转了一圈,并未将我和普祥真人带出来。” 落在地上的枯黄树叶被许恒踩在脚下,仅仅露出一个尖端,指向王凝之,一如既往心平气和的王凝之蹙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冲着李陵怀说道:“我说了我是清白的。” “怎么可能?” 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具体是谁并不清楚,只是方向却是孙泰、张禄那边,张禄脸上带着怒色暂且不提,仿若旁观的孙泰听到许恒的话,仅仅是有几分失望,若不仔细去看根本不会发现神色的变化,但传出那声惊呼之后,他立刻皱起眉头。 果不其然,在许恒没有说出原本被要求的话之后,王凝之显然就站在了优势地位,听到这声惊呼,王凝之笑笑:“什么怎么可能,是因为惊讶为何许盈延(许恒字)未曾按照当初你们说的去做?还是说,因为你们的谋划出错了,惊讶为何其临阵反水?” “叔平言重了。”在张禄的催促下,孙泰不得不说话,“用你方才的话来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不要故意诱导……” “我并不觉得我存在诱导,只是基于事实的合理猜测罢了,试想一下,是谁认为我与义兴许氏灭门案有关的?是你们,我没有说错吧,然后你们又是根据猜想搜寻的证据,许恒应该是你们寻找的证人,事实上经过方明以及玉佩那一说,我已经有很大的嫌疑了,只需从许恒这里证实我下的命令……一切都可以明了,我被定罪,轻则罢官,重则上刑。”王凝之眯起双眼,摊开双手,“李使君,你认为我如果被定罪,谁会从此中受益?” 李陵怀抓着惊堂木,微微用力,原本一直紧盯着许恒的他被王凝之问道,猛然一惊,却没有回答王凝之的询问,而是冲着许恒说道:“许盈延,你是否被人暗中逼迫,才不得不这样说的?” 一群人的目光又汇聚在许恒身上。 许恒看着李陵怀,点点头:“有人逼迫我。” …… 余姚并不懂得政事,从小受到母妃的影响,她就知道,女子只需要负责知书达理以及保养容颜即可,无论是政事还是军事,都不是女人能够参与到的,如果说女子身份尊贵,有获得幸福的条件,就要尽力争取,获得一个如意郎君。 女人的目光要随着男人而转动。 虽说余姚对母妃的那一套说法、做法不屑一顾,但毕竟骨肉血亲,朝朝暮暮的相处中,影响总是潜移默化的,以往她还没有男女之间的想法时,并不觉得如何,而如今有了,敏感的少女心总会随着喜欢人的情况而变化。 得知王凝之的各种惊人事件时,是崇拜的;得知他已经结婚了,是伤心的;得知他被人诬陷入狱,是担忧的……如此种种,才能让她在李陵容限制出行的情况下,还要拜托谢琰偷偷将她带回去,显然后果不用猜她都能知道,但是此事与王凝之性命相关,她不得不过来。 牛车在人群之中,好在牛是温顺的,即便被一群人挤着,也没有胡乱动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驾车的小厮和谢琰坐在前头,余姚挑起一小块车帘紧张地瞧着现场,微风吹过,不时时将郡民身上的汗臭味吹过来,让小姑娘不得不时不时捏住鼻子,尽管嫌弃,却不愿意放弃一丝机会——盯着王凝之看的机会。 这里距离王凝之并不远,余姚可以清楚地看到王凝之修长的身体,披着乌衣,衣摆随风抖动,长发潇洒地束起来,棱角分明的脸颊,是不是蹙起的眉头以及勾起的嘴角,让她觉得自己的心骤然抽搐。 如果这是自己的郎君,该多好啊…… 除了王凝之,她还偷偷地打量那些听审的世家子弟,目光在谢道韫身上凝滞了片刻,划过方明、许恒,厌恶地看着看着李陵怀,最后,又落到王凝之身上。 于余姚来讲,这是第一次听审,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惊险万分的事情。 方明的指正,让她厌恶; 玉佩的对比,让她揪心; 许恒的回答,让她开心……哪怕她认为这再如何正确,谢琰就在自己身前,也难免羞涩,不过羞涩就羞涩吧,至少证明了王凝之是清白的。 可是就在她松了口气,想要将车帘放下的时候,听到许恒的话,身体骤然一滞,美丽的瞳孔盯着许恒,其中,多了一丝惊恐。 …… “有人逼迫我。” 没有人能想象许恒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是怎样独白的,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证据链条已经形成,他如今是最关键的一点。 确认,王凝之定罪;否认王凝之无罪。 尽管说对于不同人的感官是不同的,但感受全都是两个方面,要么好要么坏。 空气都近乎于停滞,郡民们屏住呼吸,位于前面的侧耳倾听,后面的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只能根据前者的神色胡乱地猜测,因此看到前面的人突然变得激动,他们心中闪过一丝阴霾。 王凝之面带微笑说道:“许盈延,有人逼迫你,你就说出来,前面做的是扬州刺史、廷尉史以及廷尉平,只要你说出来,自然可以为你做主,难道说,流民帅做久了,连朝廷的人都不信了?” 许恒脸色难看,隐约还可以看到额头上的细汗。 这个流民帅,早已不复当初的风光。 他艰难地开口说道:“我从郡狱中被释放出来,无人理睬,家业皆无,身边只剩下痴呆的妻子,儿子惨死在狱中,此种情形下,是昔日之仇人王叔平接济了我,给我提供了一处宅子安身。他是我的仇人,是他夺了我的家业,将我送入郡狱,我恨他,恨不得将他也如此……” 他低着头,可以感受到前方气氛的缓和以及旁边的冰冷。 “但是,有些人将我妻子掳走,并以此为借口逼迫我说出违心的话——来陷害王叔平。” 啪……前面传来惊堂木划动的声音。 “尽管说我与王叔平有仇,可我不屑于玩弄阴谋诡计,更不会昧着良心说出王叔平指使家中部曲夜袭义兴许氏的话。”许恒蓦地抬起头,目光变得锐利,旁边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而逼迫我的人,就是以这个所谓的扬州刺史李陵怀为首的道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刻意引导 晴天霹雳! 无论是李陵怀,还是张禄、顾耆等人,几乎全都大吃一惊。 有什么比一环接着一环的反转让人心累,有什么比带给你希望之后迅速摧毁让人更加绝望?不过好在,许恒说的仅仅只是“以李陵怀为首的道人”,很多人一瞬间明了,也急忙制止身边想要说话的人。 道人?什么道人? 上清派道人?即便是上清派道人,也有很多人,不一定就是他们。 他们是可以存在侥幸,但李陵怀却无法避免,显然紧紧握着惊堂木的手暴露了他的震撼,但他没有开口,在旁边两个听闻目光看向他之后,顿时间停在那里。 静,没由来地静寂。 即便是远处的那些郡民,粗糙的呼吸声,有力沉闷的心跳声仿佛都能够被听见。 李陵怀怔怔地看着许恒,半晌之后,深吸一口气,才声音沙哑地说道:“盈延,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即便说某些人家大业大,能够威胁你,但你曾经可是一个流民帅,一个统兵之人,况且,你说实话,我一定尽我全力保你……” “够了。”旁边犹豫很久的廷尉史终于开口,拦下李陵怀的话,“李使君,无论你是否威胁强迫许盈延说出不该说的话,既然你也涉案了,那么……本案还是交由我们来审理吧。” 随后,廷尉平看向许恒:“一如方才李使君的询问,许盈延,你可还有话说?” 许恒被诸多人注视着,瞥了一眼旁边王凝之,脸上不复一开始的颓废,反倒是多了几许奋不顾身的神色,说道:“我没有说谎骗人,王叔平提供出宅子供我居住,还请人给我妻子看病,虽说有仇,却着实未曾逼迫,反倒是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碰到了一个人,一个我曾经麾下的流民兵,唤作卫沂……” 顾耆身体一颤,可以感受到旁边顾恺之愤怒的目光。 只是对于这二人的小动作,并无人在意,所有人都在听许恒的话:“……沦落到如今的地步,前路迷茫,我好吃好喝待卫沂,却不想,他为了李陵怀许以他的田地,竟然趁我不注意将我妻子掳走,我被迫无奈只能随他们离开,之后对于王氏来说,我应该算是失踪了……” “这仅仅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是看廷尉史的神色,俨然更倾向于许恒的说法,并非是对李陵怀有敌意,而是整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从方明到玉佩,再到许恒这里,全都是云里雾里,犹如被人刻意安排一样,无人指正顺利地断案也就罢了,但到了许恒这里却提出了异议,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大了。 被询问证据,许恒有些犹豫,说道:“我没有证据,被李陵怀带走之前的事情,你可以询问附近的居民,至于说被他带走之后……除非你们能找到卫沂……” “卫沂怎么了?” “不知道,我被李陵怀带走之后,与卫沂只见过两次,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许恒看着李陵怀,“该不会被杀了吧,只要卫沂死了,我就算不安他说的办,他不会有事。” 廷尉史、廷尉平看向李陵怀。 李陵怀的眉毛一直皱着,脸色阴郁到极点,身体微微颤抖,见他们看过来,冷哼一声:“不在我这里,又不是我的人。” “不是李使君的人?那许盈延的话……” 许恒道:“我没有说谎。” 一旁的王凝之却笑道:“既然不是李使君的人,那么就是其他人的人咯?” 他说的含糊其辞,目光却在张禄那群人所在地流转。 郡民们一直都在沉默无言地看着空地上这些人的辩论,虽然有些人愚笨,但是前面还有进化派的小道人,在王凝之说完之后,其中一个怀里抱着大白鹅的黑瘦少年突然说道:“如此说来,还是上清派道人在作怪,所谓的府君是妖魔,无非就是想要扳倒府君,撤销府君之政令吧?” “你们在胡说什么?”廷尉平训斥道。 结果他话音刚落,郡民们仿佛被点燃了情绪一般,纷纷叫嚷起来: “若是没有府君政令,我等必当沦为流民。” “沦为流民之后,要么四处流窜,要么变成这些世家的奴婢,可不就是为了他们的利益!” “府君的政令是为了我们好,对他们不利,自然要谋害府君!” “廷尉大人可一定要思虑清楚……” …… 此起彼伏的喧嚷声让郡守府犹如一个闹市场,廷尉史、廷尉平不断地阻止,加以甲士的制止,却依旧无法平息。 慌乱之中,一直沉默的李陵怀高高抬起惊堂木,重重地落下。 啪! 骤然肃静。 “你们若再是喧闹,我便要这些将士动手了。”他轻轻说着,目光凌厉地在郡民身上扫过,落在王凝之身上,冷笑道,“好手段啊……” 王凝之眯起双眼:“我不明白使君这话,是何意?” “想要借助郡民之言论,使自己脱身?只是可惜了。”李陵怀说道,“若找不到卫沂,你如何证明许恒的话是真的?” “若我找得到呢?” “什么?”李陵怀一惊。 “实际上我对于道法之争,并无多大兴趣,也知道李使君对我的陷害,也是有苦衷的,但我实在无法在那么一群人想要害我的情况下,什么也不做,就如此束手就擒……是谁要害我,谁心中清楚,正如我之前说的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方才郡民的话,你们可都听进去了?”王凝之伸出手,凌空虚点,“孙敬远,张进爵,顾苍……以及顾长康。” 被点到名字的接受一群人的目光审视。 “血口喷人罢了。”张进爵咬着牙说道。 “哦?”王凝之挑起眉头,手指着顾耆旁边一个年轻俊逸的青年说道,“那么顾长康,请问一下,你的小厮卫沂是否还在?” 对于不相干的人来说,看到被王凝之指点的这个人,也都觉得疑惑,这样一个痴人,真的可能陷害王凝之吗? “还在,不过他所做的事,我……并不知晓。”顾恺之犹豫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结案 “不知晓吗?”王凝之摇摇头,“那你犹豫什么?” “我只是……卫沂在我身边表现很好,并没有叔平兄所说的这番不堪,所以我才犹豫。”被旁边的顾耆推了几下之后,顾恺之终于反应过来,只是话已然说出口,是无法更改了,当下也顾不得旁边人的脸色,“若是需要证据的话,可将他叫进来……他现在应该在会稽王府的客房里。” 王凝之看向廷尉史、廷尉平:“二位,是否应该派人将卫沂叫过来。” “来人,去将卫沂带过来!” …… 时间过得很快,从午后的提审到现在,已然接近黄昏,太阳也越来越靠近西方,接近地平线,只是仿佛努力挣扎着,不愿意落下去。 王凝之轻轻地走动着,毕竟长久站立会让自己很疲惫,他没有去看李陵怀、张禄那些人,因为即便不去看,也能清楚地察觉到来自他们的目光,充满恨意甚至夹杂着点滴的杀意,只是可惜,在一群郡民更加凶狠的目光下,他们不得不变得老实,聪明一点的,基本上已经开始谋划接下来的出路。 想尽办法诬陷一个五品要郡太守,这个罪名可不轻,至少利益上是要亏损的,甚至李陵怀还有可能会被罢官——一个出身低贱的人爬上来不容易,掉下去却很轻松,不死也要蜕层皮。 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利益层次上,诸多世家子弟自然是要考虑自家情况,可是对于站在上清派的层次上来看的人,至少会心中清楚:会稽郡,以后怕是没有上清派存在的余地了。 人群一片骚动,很快分出一条通道,甲士走在前面,来到空地上后,其身后的男人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身穿着奴婢的衣服,进来之后被甲士一推,迅速跪下去,神色除了些许慌张,还带着不解。 “你可是卫沂?”廷尉平问道。 卫沂急忙点头:“是,正是小人。” 一边说着话,他一边看向许恒、方明以及李陵怀等人,最后还是落在顾耆、顾恺之身上,看到顾恺之对着他摇摇头,顿时间,他神色一变。 “说吧,飓风过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廷尉史的询问让他身体一颤,他下意识地说道:“我被吴郡顾氏收为奴婢,伺候长康公子。” “仅仅如此吗?” “是……” “那为何许盈延说你带着目的与其接近,并将其带入李使君的手中……你是否做过这件事?”廷尉平皱起眉头。 “我……”卫沂犹豫了下,看了看许恒,见许恒冷着脸看着自己,只能抬起头哀求一般看向李陵怀。 李陵怀在卫沂出现后就一脸颓废,如今卫沂看过来,他轻轻板着脸,说道:“听审的都是世家子弟,所以你最好实话实说,不用担心某些人会迫害你,即便某些人身份高贵,却也不是诸多世家子弟……” 李陵怀的话没有说完,卫沂眼前突然一黑,这才看见是一个身穿乌衣的男子,方才也有看到,只是未曾注意,现在却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抬起头,下一刻,一张前段时间经常出现在噩梦里的脸浮现在眼前,即便是男人,他也要感叹这个男人的俊逸模样,配合着淡淡的微笑恰到好处。 然而这个微笑对于他来说,却是冰冷的。 “就如李使君所言,你可要说实话啊,看看那里,是各位听审,再看看那里,是举郡之民,如果你觉得撒谎能够骗到这么多人的话,尽管说谎,没关系,但如果你不说谎,实话实说,最多只是有人因为你而入狱;若是说谎,却又被人看出来,啧,别人不知会如何,但你,会死的——”王凝之淡淡说道,随后眯起双眼,“你很害怕我?” “咳咳……”在卫沂紧张地无法说话之时,廷尉史干咳了一声,似乎有些生气,语气颇重,“李使君,王府君,二位与此案有关,还请不要随意插言,那样会给其施加压力,我想两位,应该也不希望如此吧。” “没错,确实不该施加压力,王府君方才所言,算得上恐吓了。”李陵怀说道。 王凝之急忙摇头:“那我可真是冤枉了,不过,两位廷尉,我觉得,还是应该让卫沂了解前面的证词、证据再说比较好,毕竟他方才应该受到我和李使君的影响,判断出错,难免会说出某些胡话。” “这个无需担忧。”廷尉史说道,随即盯着卫沂,“卫沂,你可识字?” “识字。” “那你把这个看完之后,再做回答。”甲士从廷尉平手中拿过来文书,上面记录着案件的进程,交给卫沂。 太阳没有落山,因此不影响阅读,卫沂看得很快,只是看完之后,脸色出现一丝紧张,不断地瞥向许恒,却遭到许恒的冷哼。 “是否看完了?” “看完了。”卫沂抿着嘴唇,最终收回看向许恒的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那么,你在回答一下我方才的问题,飓风过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被吴郡顾氏收为奴婢,伺候长康公子……”并未说完,只是与方才的话相同。 李陵怀紧张地身体前倾,紧紧地盯着卫沂;张禄、顾苍等人也是如此;反倒是王凝之却是一脸平淡,从方才说过话之后,就站得远远地,在别人紧盯卫沂的时候,他却看向郡民方向,冲着那里轻轻地点头,似乎是在感谢。 卫沂继续说道:“只是后来苍公子将我要走,送与进爵公子,并给我许诺,若是助其接近许……帅,能够将许帅带到李使君手中,就赏给我田地屋舍……我一切都是听从李使君、和进爵、苍几位公子的话做的,廷尉大人,真的与我无关!” 夕阳西下,苍凉的橘黄色余辉斜斜地洒在大地上。 呼呼…… 风越来越大,莫名的一阵凉意钻入李陵怀的衣服中,顺着皮肤进入身体内部,在体内肆虐,他轻轻地闭上眼,一直紧紧抓着惊堂木的手滑落,身体也缓缓地坐下来。 王凝之:“整个案件已经明了,我是被陷害的,两位廷尉,请定案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虞南子诱惑 夜幕降临。 郡守府门前有些混乱,听审们小心翼翼地离开,周围的甲士拔出兵器来保证他们的安全,而他们身后,则是乱哄哄的吵闹声。 此次涉案人比较广,只是真的惩处起来,却着实棘手,以至于廷尉史、廷尉平讨论良久,也只能暂时先将李陵怀关押,至于其他人,例如张禄、顾耆等人,却没有受到惩处,只等日后发落。与此相反的是,王凝之被当场释放。 虽然张禄等人看起来没有什么损失,但听审之人却都清楚,他们若是无心为官最好,若是有心为官,在被中正品评时,恐怕会极为不利;除此之外,即便不为官,与人交往也会造成一定的麻烦——这个时代对声名有着异常的追求。 当然,于世家子弟而言,这场荒唐的案件终于审完了,该得到惩罚的得到了惩罚,不该惩罚的也被当庭释放,至少很圆满;但与他们不同的是,郡民们却并不认同。 这些上清派道人,怎么能不被关进郡狱? 他们可是陷害府君的人! 为何仅仅释放了王凝之,却任由他们离去……愤怒的情绪在迅速地传播着,因此,几乎就在廷尉史、廷尉平他们宣布结案的那一刹那,甲士的防护圈迅速地崩溃,愤怒的人群抓住想要逃跑的那些人,根本不讲情面,拳脚招呼上去,嘴上也不歇着,和上清派道人对骂着,闹剧一般。 王凝之却并没有阻拦,目光透着微弱的光线看到被人抓住撕扯的张禄等人,他笑了笑,转身走向家人那个方向。 王氏人并没有来太多人,除了父母之外,也就只有妻子,虞氏的人也只有虞繁一个人到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支持自己的世家,他一一表示了感谢,本来也想感谢一下郗超,却发现其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能作罢。 他走到谢道韫身前,看着温顺的妻子,在别人看来是淡漠的目光,他却看出了一丝欣慰。 “还生气呐?”他伸出手碰了碰谢道韫低垂的手,有些冰凉,却没有躲开,当即紧紧握住。 “郎君想多了。”谢道韫说道,看了王凝之一眼,转而看向旁边喧闹的人群,好在旁边的父母都已经离去,郡民们关注点则不在这里,她也没有拒绝王凝之抓住自己的手,“天色暗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触碰着妻子柔滑冰凉的脸蛋,让她看向自己,王凝之皱着眉:“我知道你担心我,只是我也不希望家里总是提心吊胆的不是……” “我真的没有生气。”谢道韫也皱起眉,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夫君,“郎君要怎么样才相信?” “亲我一下。”王凝之嘴角勾笑。 谢道韫脸色红润片刻,顿时间消退,左右看看,却将自己的手收回来:“郎君莫不是在开玩笑,是想让别人说你的妻子是个不知廉耻之人么?” 啧…… 还是生气了。 王凝之只能举起双手:“好吧好吧,那就算了,再稍等片刻,我去郡守府看看,随后平息一下郡民的愤怒,咱们再回去。” “快些回来。” …… 王凝之是在家中被带走的,所以郡狱之中并没有他所需要的东西,只是郡守府的官吏们方才又退进了郡守府,若是不出意外,明日他就可以再次入职,如此一来,总有些事情需要交代一下。 比如说会稽郡的赈灾结果,增加的流民数量,新建的村落名称、地址等等,好在如今郡守府中的官吏,大多熟悉了王凝之的工作方式,见他进来交代事情,也没有露出什么不满,得到命令之后,五部督邮及相关官吏明日就可以直接就地进行信息搜集等等。 交代完之后,王凝之刚想离开,却被李咏叫住。 李咏说道:“府君最好去一下平日里居住的房间。” 他并没有明说有何事,让王凝之有些皱眉,不过离这里也不远,也就急匆匆地走过去,那里黑着灯,因为暂时无人居住,婢女们也不会掌灯,他缓缓地走进去,推开门。 吱呀呀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王凝之面前,让他一滞:“是谁?” “才几天不见,郎君就不记得人家了?”魅惑的声音响起,随后,两只玉臂攀上王凝之的脖子,一个娇软的身体钻进怀中。 听到这个声音,王凝之干咳一声,也没有将其推开,甚至主动将其搂住,因为是黑夜,仅仅能看到轮廓,触感却是惊人,柔软富有弹性,大手顺着曲线上下划动:“你不是没有来吗,怎么这时候赶过来了?” “怕郎君把奴家给忘了啊。” 感受到一条湿滑的小舌灵巧的在脸颊上划动,划出湿漉漉的痕迹,最后落在嘴唇上,被顶开牙关,两条舌头轻巧地缠绵在一起。 “卫沂一事,多谢你了。”亲吻过后,王凝之说道。 “郎君打算怎么谢我,仅仅口头上吗?”虞南子轻轻地说道,柔软的的手轻轻地下滑,却被王凝之给制止。 “此时不可。” “什么?” “家人还在外面等着我,郡民依旧在喧闹,我得过去解决。”王凝之说着,察觉到怀中玉人片刻的僵硬,无奈地摇摇头,将其紧紧抱在怀中,“明日我再来陪你。” 虞南子将他推开,声音依旧带着魅惑,却比方才冷清许多:“郎君诸事繁忙,明日抽得出时间来吗?” “抽得出。”王凝之苦笑,怎么自己刚一出狱,竟将两个女人双双得罪,只能说道,“明日我去你那里过夜……” “可是……奴家并没有时间呢。”虽然看不见表情,王凝之也能猜得出虞南子脸上的狡黠,“人家明日可是要宴请余姚公主。” “余姚公主?”王凝之一愣,“可是会稽王之女?” “正是,难道郎君不知道吗?” 握着虞南子的手,王凝之说道:“我记得,余姚公主与小妹孟姜关系亲近,是很好的玩伴。” “余姚公主可不仅仅这一点哦,今日余姚公主可是不顾会稽王妃的阻挠,偷偷溜出来观看郎君的提审,直到郎君确认无罪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哦……”虞南子笑眯眯地靠近王凝之,“殊不知这样一来,必定遭到王妃惩罚,人家可是为了郎君才要被惩罚,那么身为郎君的女人,还是有必要给郎君善后的——明晚,记得来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王妃的抉择 会稽王府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氛,夜幕降临的同时,整个王府却好似被蒸腾了一般。 王妃生气了。 这似乎是让人习以为常的事情,以往会稽王妃也经常会发脾气,虽说出自家生子,但就目前而言,会稽王的子嗣夭折或者早死之后,还拥有的两个王子,全都出自王妃这里,恃宠而骄,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即便会埋怨,会愤恨,却也只能认命。 婢女们也纷纷跑动起来,偌大的王府,到处点的明亮,穿梭于人影之中,往往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公主院里的婢女全被叫过去了。” “公主这次要惨了。” …… 会稽王妃李陵容的庭院里,如何豪华暂且不说,每隔几步就会有一个宫灯,整个庭院里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一般,与外面到处跑动的奴婢不同,这里,静谧的吓人。 一群婢女跪在庭院里,瑟瑟发抖,脸上还带着泪水,为接下来的命运而悲叹,更有甚者,不断哭泣的同时,还在念叨着求情,只是无人理睬,旁边的人没有听到一般,各忙各的……李陵容显然是不在这里的。 这种情况没过多久,一群婢女鱼贯而入,护卫着中间的女子走进来。 正是李陵容。 察觉到王妃回来了,跪在庭院里的婢女们更加恐惧,缓缓地靠在一起,大气不敢出,只是李陵容却没有管他们,有人大胆地看一眼,便可以看到李陵容脸上的阴沉。 为会稽王诞下子嗣之后,这样表情可是很久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了。 这下,不但跪着的婢女不敢说话,就连原本伺候王妃的人也是小心翼翼,唯恐在这个节骨眼上冲撞王妃。 …… 李陵容怔怔地坐在软榻上,脑海中闪过方才奴婢的报告,以及廷尉史、廷尉平生硬的拒绝,两只手紧紧掐着华美的衣服,连带着手腕上的镯子划在衣服上,发出唦唦的摩擦声。 “王妃,喝口茶水吧。”旁边的婢女走过来,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她的目光转向婢女,看着明显比自己要娇嫩白皙的皮肤,若是以往,心情不快时看到这种情景,必定会大发雷霆。 只是如今,刚想摆摆手让婢女离开,又突然一滞,话到嘴边就变了:“余姚回来了吗?” “呃,我不知道,我立刻让人去看看。”婢女急忙回道。 “那快点去,她回来了……让她立刻来见我。”说完这句话,仿佛被人凭空抽去力气一般,李陵容瘫坐在软榻上。 李陵怀竟然入狱了! 父母死后,这可就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却不曾想,竟然也被人送入郡狱……只是事情来龙去脉李陵容也知道,李陵怀与她商议过此事,但王凝之是否是义兴许氏灭门一案的真凶连李陵怀都不清楚,她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只是站在这几这一方的利益来看,王凝之得罪了兄长,那么稍微借助点力量让他得到惩罚,却也并非不可。 但今早还是优势地位的李陵怀,怎么就突然间被人扭转,送入郡狱的。 这就值得斟酌了。 王凝之的名声以及最近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最初是不在意的,只是如今,却无法忽视……兄长都失败了,她自然也不会是对手。 正想着,外面传来走动的声音,很快,余姚的声音就传了进来:“你们都在这里跪着作甚,难不成我受到谢安石次子谢瑗度邀请去听审,也成了犯错了?哼,我可是会稽王之女,若继续下去,是不是就连吃饭都犯错了?那干脆杀了我好了……” 声音由远及近,余姚公主的身影也浮现出来。 “吵什么吵!”李陵容板着脸,厉声说道,说完之后,余姚的声音一滞,显然被惊吓到了。 对于李陵容,余姚还是忌惮的,娇小柔美的身子缓缓走进来,执拗地站在门前,看着李陵容说道:“不知道王妃叫我过来作甚,莫不成要我看着你教训我院里的婢女?” 似乎因为李陵怀的入狱,余姚竟多了些勇气,这些话放在以前,可是从不敢说的。 “这些婢女你离开时就带走吧,我惩罚她们不是因为你去听审,而是因为你突然消失她们却并不清楚,作为伺候你的婢女就是失职……”李陵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向怒气压制下去,看着余姚说道,“另外,还有些事,我要问问你。” “何事?你……你问吧。”余姚背着手,扶着门,心里有些奇怪,总觉得今天的李陵容有些不同。 但面对余姚的李陵容总是一个表情,就如同今天这样板着脸:“你为何要去听审,是因为王叔平吗?” 余姚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王氏贵女与我关系甚好,只是此次提审,她无法赶过来,要我替她来看。” “仅是这个原因?”李陵容皱起眉头。 “你还想有什么原因?” 一下子就静了下来,李陵容盯着余姚,不得不羡慕这个公主,无论是长相还是出身都是极好,甚至听其他人来讲,抛开面对自己的时候,性格也很讨喜……余姚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自然,脸色变了又变,说道:“你还想怎样?”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李陵容突然笑了起来,看着得到自己的应允迅速带着婢女离开的余姚,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凶狠,“余姚公主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 一边感叹着,看到案几上的茶杯,还有些温热,李陵容也不嫌弃,端过来缓缓喝掉,随后问道:“庐江何氏的人是否还在府上?” “还在,他们大抵明日才会离开。”婢女说道,随后犹豫片刻,继续说道,“王妃,方才会稽虞氏贵女,徐朗之妻派人过来,说是明日要宴请余姚公主,不知……” “让她去吧,从今日之后,就无需再限制余姚的走动了,让大郎也不要总是过去玩耍,他如果不高兴就告诉他是我说的。”普通的交代之话,李陵容却不复方才的阴郁,“另外,通知庐江何氏的何韶,告诉他稍后我会设下宴席,让他务必前来赴宴。”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惩罚 夫妻 王凝之是浑身酸疼着醒过来的,身体的关节处犹如被成百上千的蚂蚁撕咬一般,一丁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无力地将胳膊缓缓伸长,伸长,感受到旁边的空白,呆滞片刻,有些茫然。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里,相比于其他时间,这时候的阳光犹显清冷,打在房中的家具上,带不来一丝生气,只是单纯的揭露家具模样、色彩一般,却不加任何感情……房间里除了自己之外,并无他人。 王凝之伸展双臂、双腿,呈现出一个大字,终于能够伸展开的身体让他下意识地呻.吟出来,舒服很多。 妻子…… 大脑还有些迷糊,却依然不妨碍思考了,他想着,昨日,花费了不少时间在郡民之中拥挤着,确定将他们的仇恨引到上清派道人身上之后,就紧急招呼各地的进化派道人(黑七儿他们)疏散人群,让他们都回到分属的村落中,之后……有些模糊,好像谢道韫很生气来着,皱眉……太阳仿佛完全攀升出来,照进屋子里。 王凝之蓦地惊醒。 是了,自己身上沾染了虞南子淡淡的香气,虽说当天虞南子与谢道韫并没有接触,但不妨碍……谢道韫是吃醋了?难怪从昨晚回来一直到现在都未曾给自己好脸色看。 这样想着,身体的不适消退之后,他从床上起来,干咳了两声,很快,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环儿走了进来,看到他踉跄地走着,急忙过来扶住他:“郎君,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身体用不上力气,扶我过去坐下。”估计昨晚睡觉的姿势有些不对,导致浑身血液流动不畅通,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他刚一坐下,谢道韫就从外面走进来,关心道:“郎君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说是使不上力气……”环儿说着,利索地服侍王凝之洗漱。 洗脸、净手、梳理长发,刷牙……一系列的动作,谢道韫都在旁边淡淡地看着,还时不时送毛巾、换水之类的,脸上的表情完全没有昨日的愠怒,仿佛一夜之间就恢复过来似的。 怪事,不过王凝之也不打算深究,洗漱完之后,穿上外衣,身体就差不多好了,也不用环儿搀扶,青娥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他和谢道韫坐过去享用完早餐,也没多走,就去了书房。 今天就要重新去郡守府上任,有些资料他需要整理一下。 正在整理的时候,响起敲门声,得到他的答应之后,谢道韫走进来。 逐渐金黄的阳光洒在谢道韫的身上,加上柔顺的发丝以及白皙肌肤,衬托着优雅而淡然的脸颊,犹如女神一般,高贵到让人不可触碰。 王凝之愣在那里,直到谢道韫走近,叫了一声“郎君”,他才突然醒悟,问道:“怎么了?” “郎君身体还不舒服吗?”谢道韫问道。 “还好,除了略微的酸涩之外,并无不妥,估摸着是睡觉时姿势不……”话音戛然而止,很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眯起双眼,看着眼前的妻子,心中觉得好笑,虽然长久的相处让自己下意识地将其当做同龄人,但说起来,终究是个小姑娘罢了,他握住谢道韫柔弱无骨的小手,将其拉到自己怀中。 “小心被环儿看到……呜呜……” 王凝之吻了上去,双手揽住妻子纤细的腰身,贪婪地品尝着她嘴唇里的甘露,直到怀中小女人显现出呼吸变得凌乱而急促时,才分开。 谢道韫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潮红,娇艳欲滴,看得王凝之食指大动,却又浅尝辄止,在她的脸蛋以及脖颈处轻轻地亲吻着,还一边问道:“娘子终究是生气了,所以……我身体不舒服是娘子弄得?” “没有,我才没有弄。”谢道韫急忙狡辩,只是目光无法维持平日的漠然,仿佛渲染了一丝情.欲,但是少女的矜持还是让她摆动双臂,想要拒绝。 王凝之却由不得她拒绝,这个小女人竟然故意趁自己熟睡时变动自己的姿势,这可不能忍,想到这里,大手顺着腰部曲线滑落,抚摸上娇翘的臀部,用力地一掐—— “不,不要……” …… 收拾完不听话的小娘子之后,王凝之照常来到操练场,与他一样,将锻炼变成习惯的,还有学堂中的那一帮学生。 “二哥,你终于回来了……”郗道茂走过来,与平日叽叽喳喳地样子不同,貌似……含蓄了很多。 正在回味着指尖那绸缎一般柔滑触感的王凝之被郗道茂的叫声惊醒,微微笑笑,说道:“是孟姜要嫁人还是道茂要嫁人,怎么我觉得道茂也变成淑女了?” 噗嗤……旁边熟悉的王氏子弟笑起来,惹来郗道茂一阵白眼。 只是仅仅给了白眼,小姑娘却真的不再咄咄逼人,脸颊羞红,娇美可人,若年纪再大些,可真就吸引不少人。 几个人说着话,似乎因为王凝之无罪释放之后,学生们的心情都不错,聊了片刻,王凝之看到走过来的姚科之,便急忙走过去,说道:“这次多亏了季衡,若不是及时弄出大量的玉佩,我这次还真不一定能出来。” 这话说的相当有分量,姚科之听后当即摆摆手:“叔平言重了,若不是田庄里的匠人以及学生们的帮忙,仅我一人,怕是做不成的。” “不要谦虚,仅仅见过就能将玉佩刻出来,这份功底,我可从未在其他人身上看见过。”回过头看向学生,王凝之感触非凡,“只是这次之后,父亲想必也会更加看重家中的匠人,季衡,我觉得咱们可以借此机会,将格物学再做大一些。” “做大?” “没错,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除了少数世家子弟信奉上清派之外,这次过后,信奉进化派的人会多起来,鉴于如今国子学、太学疲软,世人不重学业,我打算在赈灾成功之后,以举郡之民为基础,开设格物学堂,广收学员。”王凝之意气风发地说道,“这只是一个初步构想,具体实施措施要再行商讨,只是……季衡,你对此可有兴趣?” “格物么……”姚科之呢喃着,目光凝滞。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顾氏道歉 除了当事人,无人清楚吴郡顾氏家住的庭院里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外面的护卫、奴婢,也只能隐约听到些争吵的声音,只是很快就销声匿迹起来,这种现象出现过不少次,从清晨开始,能够在顾氏中说得上话的,全都在里面。 说起来,这也算是家庭内部的一次商讨,有人关系路子比较广的,也能打听出来,好像最先是由会稽郡郡守入狱一案进行的发酵,提审时间貌似就在昨天,听说除了世家大族家中的奴婢、部曲之外,在郡中有徒弟田宅的郡民,大部分都赶了过去,人山人海,将整个郡守府团团围住。 是谁胜了?貌似是会稽郡守王凝之胜了,反倒是扬州刺史李陵容涉及故意陷害等罪名被革职查办,如此一来,前段时间经常流传的所谓“王凝之是妖魔”之类的也就不攻自破,据说现在在会稽郡,谁要说一个太守的不好来,估计会引来一帮人的仇视。 奴婢们小声地交谈着,话语中除了昨日发生的事,还有外面停靠的牛车,貌似杜子恭的弟子孙敬远过来了。 不多时,家主庭院这里喧闹着,一群人走了出来,各奔东西,四散而去,反倒是两个小辈,也正是昨日回家后被责备的顾耆、顾恺之二人走出来。 顾耆一脸懊丧,顾恺之却很轻松,貌似没有受到影响,看了看顾耆,却也没有打扰,两个人并肩走着。 奴婢急忙迎上去:“三郎,孙敬远在外等候,说是让你出来后过去一叙。” 顾耆瞥了奴婢一眼,有些惊讶:“孙敬远?” “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顾耆终于将懊丧的表情褪去,看了看旁边的顾恺之,有些无奈,说道,“你高兴了,家主说不让结怨于王家,狠狠地批驳了我一番……” “这么说就不对了,于顾氏来说,王叔平并未与咱们有冲突,至于三堂兄,也无非是中正官品评时被其高了一头,拿到会稽郡守罢了,说起来也未曾损失什么……”一边说着,两个人走到门口,停下来,顾恺之犹豫片刻,道,“三堂兄,若是孙敬远找你依旧是针对王叔平的话,你可要斟酌一番,尽量远离为好,能不热的麻烦还是尽量不要……” “我知道,不需要你管。”顾耆皱起眉头,说下这句话后,想着孙泰所在的牛车赶去。 孙泰并未进门,这就不算正式拜访,否则以孙泰的身份,总会受到顾氏的隆重接待,但他却并未选择进门,这就是顾恺之说出方才那番话的原因,若不是上不得台面的话,为何选择在远离家族的地方商谈。 微微叹了口气,顾恺之也不愿意一直纠结,对身边的小厮说道: “备车,去会稽郡太守府。” …… 经历过繁荣之后,郡守府仿佛后世的扬州一般,迅速衰败下来,再次恢复了冷清,对于平民来说,这里终究是官吏办公之地,出入虽不至于胆战心惊,却也是提心吊胆,耽误了公务暂且不论,受到的惩罚总不会小。 郡守府的官吏对此习以为常,只是相较于昨日,他们之中的有些人今天到来的有些晚,包括王凝之……王凝之刚一进来就对等着他的人道歉,说起来,也确实是他迟到了,昨晚被某个调皮的小娘子捉弄,没有睡好,今天又要重新给部曲布置任务等等,忙完之后再过来,已然迟到。 郡太守的迟到所有人都不好说些什么,何况王凝之还主动道歉,至少在他们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只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然后就向王凝之报告各类信息情况。 赈灾款余额、村落名称及分布、郡民人口年岁以及流民转化成郡民的情况,当然还有一些难以调查的,例如庄家的损失以及补救,需要花费较长的时间来统计,不在今天的报告范围内……饶是如此,也足够他忙前忙后,甚至连郡丞李咏,功曹柳朴也暂时放弃手头工作来帮他统计。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 李咏以及柳朴相继离去,只是王凝之依旧在办公点。 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让他有些享受的同时有些懒散,刚想要歇一会儿,毕竟看样子,旁边案几上的饭菜也有些凉了。 哒哒哒。 敲门声传来,带着婢女的声音:“府君,吴郡顾氏的顾恺之求见。” 顾恺之?王凝之眯起眼,有些吃惊,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将文书等等放到别处,端着托盘放在面前,准备吃饭,同时开口说道:“让他进来。” 婢女应声退下,没过多久,门被人推开,一个俊美青年走进来。 正是顾恺之,相比于王凝之,顾恺之年岁应该还小一点,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也是无限接近于成年,按照这时候约定俗成的规矩,年满十五岁大约就可以参与各种家族事宜,当然,也是看各家情况,例如王家不行。 但对于顾恺之,王凝之还是有印象的,虽不深,大抵却记得,这好像是个很出名的大画家,部曲搜集来的信息也说明了其在绘画上甚有天赋,只是王凝之却不动声色,将嘴里的米饭咽下后说道:“长康?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后世养成的习惯使然,让王凝之在吃饭的时候也可以倾听工作报告,此时也没有忌讳,看在顾恺之眼中,却变成了洒脱不羁之人,于是顾恺之笑着说道:“因为昨日之事,特地前来向叔平兄道歉的。” “道歉?因为顾苍参与李陵怀对我的诬陷?还是为奴婢卫沂。” 顾恺之一愣:“二者可有区别?” “自是有区别,若是前者,那大可不必如此,我是不会原谅一个对我心怀不轨之人;但若是后者,为利益所驱使,可以理解,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王凝之淡淡说道,眯着眼睛盯着顾恺之。 “叔平兄果真乃妙人……不过,我还是实事求是,两者皆为原因,家主已然责罚了他们,以后也不会故意针对叔平兄,还希望……” 王凝之没有回答,反而是低着头盯着案几上的米饭静默不语,让顾恺之捉摸不透,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很快,王凝之抬起头,冲着顾恺之笑笑: “原谅他们也并非不可,只是需要长康你拿出诚意来……我有一事,需要用到长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聘请顾恺之 对于画家、书法家、清谈家之类的,王凝之从未将之当做高人看待,并非他不懂这些,对于诗书字画,他虽谈不上精通,但是玩赏品评的能力总是有的,只是无法转化成实际利益的东西,一向是不被他重视的……对于顾恺之,他即便知道这个人物,真正说起来,并不在意。 哪怕在这个时代,画家、书法家、清谈家拥有很高的社会声望。 只是见到顾恺之之后,他突然间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思考一下可行性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 “有需要的地方,请讲。”顾恺之不明所以,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与试探,询问道。 王凝之轻轻一笑,虽然相处不久,但这个大画家的性格他差不多摸透了,便安慰性地说道:“长康不必担心,并非什么为难的事,反而是于民于己都有利的事……长康可曾想过做一名教书的先生?” “教书先生?可是类似于家学之中教导子弟的教书先生?” “没错,正是这种,虽说也算是私学,却并不局限于一家一户。”王凝之将托盘放到一边,表情恢复平静说道,“此次赈灾之中,我才产生这个想法的,如今无论是国子学还是太学,都不被世人重视,虽说国子学尽是官宦子弟,里面的人却并不多,诸多世家子弟很多会选择家学或者某些名士私设之学堂,反倒是这些官学不被重视……官学不被重视,却依旧只局限于世家、寒门,反而是平民百姓无从入住学堂——” “叔平兄想要开设针对平民的学堂?”顾恺之惊讶道,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若是要开设这种学堂,必将遭到诸多反对,我觉得,还是要再三思量啊。” “各方反对不至于,规模肯定不会大,主要传授格物学,辅之以琴棋书画及制陶、制瓷、兵器锻造等事情,大多是基本之物,以便这些郡民后代可有更多的选择……”话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只是初步构想,虽说没有后世的匠户这种保守的划分,但是有些人有些手艺依旧是不外传的,不过他也不奢求这些独门绝技,只是需要一些基本的素养,否则这些郡民之子大字不识,只知道种地,岂不浪费。 物尽其用、人尽其用才是他的准则。 “嘶……这可真是惊人之想法。”顾恺之感叹道,“我明白叔平兄的意思了,是说若你开设了这种学堂,那么我过来担任先生,是吧?” “没错,到不至于常驻于此,只是有空闲时间了,过来传授一些基本知识即可。”王凝之盯着顾恺之,“不为难吧。” “不为难。” …… 送走顾恺之,在花费了一个时辰处理公务,将所有统计都看过之后,小歇片刻,王凝之就将李咏、柳朴叫过来商量开设学堂之事。 确切来说这个想法并不算突兀,至于说各方反对这种顾恺之的担忧,在会稽郡应该并不明显,毕竟此时的会稽郡,郡民大多信奉进化派,甚至每个村落的广场中心都有王凝之的神像……这让他哭笑不得。 有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感觉。 不过他并未阻止就是了,反正不是坏事,至少以后进化派壮大之后,即便自己不信教,倒也能对其产生些许影响,总不至于因为自己而壮大的教派却无法掌握。 针对开设学堂事宜,三个人互相商讨着,不过却无人阻止。 而是就以王凝之私人名义开设为好还是以郡守府名义开设为好,毕竟针对的人并非世家子弟、寒门子弟,而是普通的平民子弟,这些人,注定很难往上爬,一辈子要么是农民,要么是流民,要么参军,好像并无其他选择……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沦为奴婢、部曲之类的,地位更加低贱。 “府君,我深以为郡守府之名义开设学堂,比较合适,针对可能出现的阻力,至少比以府君之名义开设要小很多。”李咏斟酌片刻,回复道。 “确实,我也认同兴明之观点。”旁边的柳朴附和道,“府君,虽说开设学堂出发点是好的,但总会有人扭曲用意,若是以郡守府名义开设,遇到这种情况,至少可以借势打压……对了,若是郡守府开设,那么府君,咱们是否需要上报一下朝廷?” 用手掐弄着额头,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片刻之后,王凝之说道:“此事再做商议,我写封信上报朝廷,看看情况,若是成就成,不成再论吧。” 李咏、柳朴对视一眼,一同点头道:“也好。” …… 事情处理完了,无事一身轻,王凝之在婢女的伺候下洗了把脸,然后便走出办公点,在郡守府内转了转,看到游荡的阿邹,又想到昨日答应虞南子的事情,当即将阿邹叫过来。 “二郎?” “你先回吧,去告诉家里人今天事情较多,我就不回去了,让他们不要惦记。” 阿邹应声离开。 王凝之倒是有些别样的感觉,竟有种后世推脱妻子有饭局随后和情人偷.情一般……只不过前世他没有妻子,倒也没有这种感觉罢了。 男人好美.色在这个时候倒是稀疏平常,只是和自己勾搭的是个寡.妇,传出去未免名声不好,毕竟很多人都是珍惜名声的,自己即便不在意,也要注意一下,毕竟如今代表的可是一个家族。 决定下来之后,他就率先离开,去了许氏宅院。 这里似乎有些热闹,明显看出来多了些陌生的婢女,衣着比普通婢女要强得多,许氏宅院的人大多换成了虞南子的手下,对王凝之很是熟悉,说了几句话之后,就引领着他走进宅院,同时回答着王凝之的问题。 很快就到了虞南子居住的别院。 看着婢女离去,王凝之才眯起双眼,原本还以为虞南子只是说说,却不曾想还真的宴请了余姚公主,虽然隔着围墙,里面却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明显不是虞南子的声音,那么答案显而易见,就是那个所谓的余姚公主了。 想着虞南子的话,王凝之有些犹豫。 到底要不要进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虞南子与公主 微风吹拂着头发,让其飘扬起来,伴随着衣襟也在轻轻地摆动,意境极美,王凝之站在生长有爬山虎的矮墙下,看着墙上细致的纹路,脸上却有些无奈……他在听墙角。 关键里面谈论的内容竟是与自己有关的。 不但有关,还是处于被嘲讽的那一面,显然昨晚一口气将谢道韫和虞南子都得罪了,这才有睡觉时被谢道韫捉弄,到了这里,又要听到虞南子的坏话。 也不知道能否说是坏话,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虞南子和余姚公主讨论起自己的家庭,虞南子与谢道韫初次见面以及几次交锋,充满戏剧性等等以及最后得出来的结论:王凝之是妻管严,别看在外面他是如何的威风堂堂,但实际上,在家中却是怕老婆怕得要命——这虽然是王凝之总结的,但大抵如此,即便是当面对峙,理亏的也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王凝之轻轻地咳了一声,听到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才缓缓地从矮墙后走进去,入眼便是庭院中的石台两边坐着的两位娇俏美女,风韵不同,却都看向自己,脸色有些许的红润,细细一想,便可以知道是担心被王凝之听到所以才出现的羞涩。 “叔平见过余姚公主。”王凝之冲着余姚拱了拱手,这才在婢女的伺候下入了席位。 虞南子很快就恢复过来,面色平常的,眼眉却是娇媚地白了王凝之一眼,招呼婢女伺候王凝之,上茶以及糕点等等,忙完这一切才笑着说道:“原本还以为昨晚郎君不过是说笑,未曾想真的来了,只是我要招待余姚公主,若是怠慢了郎君,郎君可不要不高兴。” “该说这句话的应该是我吧。”王凝之摇摇头,看向余姚,打量着这个无论是面容、身材还是打扮都是精美到极致的女子,但他免疫力不错,只是略微感叹一下,歉意地一笑,“公主不要因为我的突然到访从而兴致了然才好。” 而余姚自从王凝之出现就一直盯着他看,这下听到他的询问,脸色更加红润了些,急忙说道:“不会的,叔平公子能够过来,余姚高兴还来不及呢,正巧南子姐姐说到……啊,正巧南子姐姐给我介绍有趣之事,说到叔平公子的事迹……” 因为暴露而低下头的余姚却是可爱异常。 不过虞南子可不担心这些,因为距离王凝之挺近,在余姚低下头的那一瞬间,伸手在王凝之腰间软肉处掐了一下,看着郎君脸色变僵,她才笑嘻嘻地说道:“这个时候郡守府的工作应该忙完了吧,若是照常来说,郎君应该是要回家才对,却拐到我这里来……郎君不需要向令姜妹妹禀告一声吗?” 对于男女关系,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王凝之都不擅于处理,只是好在前世很多女人接触他不过是为了钱财,通常都是一夜情,但现在却有些不同,首先一点,谢道韫是他的妻子,虞南子算是情人,前者是因为婚姻约束,后者是因为道德约束,只是可以肯定一点,无论是谢道韫还是虞南子对他都是有情的……这也是他头疼的一点,虽未曾明确过,但两者,应该都是知道两者的存在的,而且也有些互看不上眼的意味。 而王凝之是最不善于处理这种关系的人。 看待事情他可以换位到客观点,但这个方法需要没有感情,对于因为感情淡漠从而对感情陌生的他来说,这是新鲜事物,很难处理。 因此,听到虞南子暗藏机锋的问话,他犹豫片刻,还未曾回答,旁边的余姚公主突然疑惑地询问道:“我有一点不明白,南子姐姐,你为何要称呼叔平公子为……郎君呐,这个不是,不是女子对亲近之人的称呼吗……” 与虞南子不同,余姚公主就有点白莲花的感觉,虽说白莲花也因为过度使用变得不再纯褒义。 因为王凝之的犹豫而一直盯着他的虞南子听到余姚公主的询问,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黑色的紧身长裙轻轻地抖动着,偶然间会露出里面白皙柔嫩的肌肤:“那是因为,叔平就是我的亲近之人啊!” “南子。”王凝之皱起眉头。 余姚公主却是一愣:“南子姐姐是不是理解错了,我说的是那种亲近……哎呀好羞人哦。” “哦……看来是我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说,郎君是我很亲近的友人。”虞南子将“友人”二字加了重音。 王凝之无奈,抿了一口茶水,对余姚说道:“我听闻昨日公主也曾去听审,只是昨日并未见到公主的人……” “我是坐在牛车上的,与谢安石次子谢瑗度一起。”余姚说道,“我就说嘛,叔平公子明明是个好人,偏偏有人要诬陷你……那李陵怀和李陵容都不是什么好人!” 王凝之挑起没有:“李陵容?现在的会稽王妃?” “正是她。”余姚气哼哼的,“坏女人。” “公主是在撒小孩子脾气吧,总说些让人费解的话。”虞南子站起身来走过王凝之,拍了拍余姚的身子,“咱们关系好,说这些无碍,以后可切莫乱说话,若是被心思不正之人听进去,只怕会生出事端……好了,我记得公主一直惦记着我兄长的桃花蜜,可是如此?” 余姚似乎与虞南子的关系挺好,听到虞南子的训斥也不难过,反而甜蜜地笑着:“嗯,我也要尝一尝桃花蜜是什么味道。” 嗅到虞南子身上的香味,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以及余姚嘴里说的话,王凝之显然是善于搜集信息的,仅仅片刻的对话,就让他听出来些值得注意的事情,只是依旧不动声色,向余姚说道:“我记得公主与舍妹关系很好,舍妹近来就要嫁与南阳刘畅,不知公主是否会来……王妃可应允此事?” 虞南子走后,余姚就一直羞答答地看着王凝之,听到他的询问,便急忙回复道:“我一定会过去的,李……王妃她已经不限制我的出行了,届时,届时叔平公子你也会去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春 药 “我自会过去,公主若是不嫌弃,届时可先来王家,我等亦可一同前去。” 微风中,萧索的木棉树下,眉目清秀的男子与娇美可人的少女小声而甜蜜地交谈着,说着看似无关情景的话,却也足以看得出少女脸上兴奋地表情,因为心情激动,整个小脸粉扑扑的,娇嫩到好像一阵风吹来,都能将其吹皱一般。 王凝之觉得有些怪异,余姚公主给他的感觉与其他的女人有很明显的不同,但具体不同,他又无法说明,真比较起来,似乎与郗道茂有些相像,不过二人性格不同……这种怪异让他觉得头疼,只是虞南子离开之后很长时间没过来,他又不好怠慢公主,只能小心的应付着。 “恕我直言,昨日我听南子说,王府好像不许公主出来,与谢瑗度一起去听审貌似也不被允许,以后会不会被……”他没有说完,但是看余姚的脸色应该是听懂了,毕竟关于会稽王府,也并非是隐秘之事,原王妃病死,现在的王妃出身低贱,小人得志,自是难以相处。 余姚确实听懂了,但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并不懂得如何处理这些事情,只是感受到王凝之在关心她,让她很开心,因此她笑着说道:“不会有事的,王妃说了,以后不会限制我的出行,以后我就可以随意出来了,只是会带上不少护卫罢了。” “不再限制出行?”眯起双眼,回想起昨晚的诸多事宜,却毫无头绪,索性不再去想,嘴上却说着,“我可能多虑了,不过公主还是要防范着些。” “嗯,我知道了。”余姚一直盯着他。 不时时有木棉树的叶子落下,显示着秋日的肃杀,就在这种缓缓地调子中,虞南子终于再次出现在宅院中,手里提着一坛桃花蜜酒。 虽然依旧穿着黑色的长裙,却将方才的外罩褪去,胸前裸露着一丝肌肤,白皙精致的锁骨露出来,绝美的身体摇曳着,走过来,再次在王凝之身前吹起一阵香风,随后,笑嘻嘻地说道:“我这里的存货也不多了,找来找去只有这一坛了,郎君也知道,我那兄长一直躲着我,就算是桃花蜜也很难从他那里讨要过来了……不过,公主尝尝鲜,还是可以的。” 三个精致的酒盅被婢女放在石桌上,虞南子亲自倒酒,看着清澈的酒水落入酒盅之中,也是一番享受,更何况还有个美人不断对你眉目传情,王凝之并未拒绝,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的女人,虽说有外人在场,不过——余姚的关注点貌似根本不在虞南子身上。 刚才的交谈王凝之也察觉到了,在自己没来之前,虞南子好像借助谢道韫的名头来引起余姚的敌意,两个女子莫名的,竟都对谢道韫带着丝丝敌视。 错觉? 他可不认为这是偶然,所以当虞南子越过他给余姚倒酒的时候,看着其纤细的脖子与美丽的锁骨,他轻声问道:“你给公主提令姜作甚?” 虞南子白了他一眼,坐在席位上,却不回答他的疑问,而是端起酒杯对着余姚说道:“这第一杯,敬公主的第一次。” “第一次?”这虞南子似乎另有所指,王凝之眯起眼。 “是啊,还是南子姐姐贴心,知道我是第一次喝酒。”余姚笑嘻嘻说道,举起酒盅行了一礼,便送到唇边,红润的小舌舔了舔,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掉。 虞南子一口饮尽,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对王凝之说道:“郎君也喝啊,还担心我害你不成?” 王凝之端起酒杯,左右看看,见虞南子和余姚都不像有事的样子,便不再忌惮,慢慢喝掉,享受着桃花蜜特殊的酒香,确实回味无穷。 虞南子似乎对他这样也不以为意,接下来便又是一边聊天一边喝酒,还享受着糕点,天色逐渐变暗,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虞南子摆摆手让旁边的婢女下去吃晚餐,这边有酒有糕点,也不会饿着。 只是说话的虞南子已然有些迷醉,面色潮红,眼睛水汪汪的,不断地扫向王凝之;而另一边,余姚却早已不说话,两支胳膊支在石台上,盯着王凝之,美目含情。 身体再次出现燥热,还算清楚的头脑告诉王凝之,这酒有些不对。 果然就不该轻信虞南子,只是到现在为止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何,虞南子为何要这么做,这么一想,他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欲望,看向虞南子:“你……又下药了?” “只有一点,并不多哦……”在王凝之面前,虞南子也不打算遮掩,轻轻爬起来冲进王凝之怀里,用力地抓住他的衣襟,酒气呼出,打在王凝之的脸上,看到王凝之的一丝愠怒,她轻轻笑道,“我知道为何郎君要生气。” “知道你还这么做?”虞南子勾人的腰肢在怀中扭动,身体的摩擦让王凝之又是一片火热,更糟糕的是,旁边的余姚似乎神志不清了,见虞南子这么做,也挣扎着向王凝之这边爬过来。 “余姚……公主喜欢郎君,郎君看不出来吗?我只是成人之美哦。”伸出双手拦住王凝之的脖子,红唇下一瞬就落在上面,不断地亲吻着,“重要的是,公主……呵呵,李陵容有意……将公主嫁给……” “什么?”王凝之一愣,旁边又压过来一个重物。 余姚虽然身体纤细,但如今全身重量压制在王凝之身上,冲撞力一下子将王凝之撞倒在地上,很快,两个绝美的女人压在他身上,红唇一张一合,嘴里嘟囔着“好热”类似的字眼,四只小手不断地上下游动。 锦衫飘动,玉体红潮。 衣衫被褪去之后,滚烫的肌肤之间的摩擦,顿时间让王凝之最后的清明消退,只觉得整个人,整个意识狠狠地砸进柔软的空间里,四处都是弥漫的香味,夹杂着酒香与美人的体香,一股由内而外的欲望爆发出来,他伸开双手,用力地一扯。 两只羊羔呈现在眼前,精美,柔嫩,犹如上天赐予的艺术品。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地为床 夜空做被 棉花是柔软的,这个比喻很不准确,应该比喻成口香糖,柔软有韧性,还带着轻微的粘度,散发着芬芳的甜味,整个人被缠在上面,越缠越紧,深深地陷入柔软之中,偶有轻微的疼痛,仿佛利刃在肌肤上轻轻划过,浮现出一道道红印。 青灯幻化成火焰,在黑夜中舞蹈,撒着欢儿,大地为床,夜空做被,装饰有点点星光,闪动的光芒配合着声音的律动,吹奏出诱人的音符。 水深火热不外乎如此,心脏在砰砰砰跳动着,轻快又剧烈,杂糅着汗水,在夜空下,在木棉树下,王凝之犹如失去了理智一般,面对无暇的美玉,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内心的野兽毫无阻拦地被释放,扩散,从丹田冲向顶端。 压抑,压抑,凝聚,冲击——桎梏被破开的那一刹那,轰然溃散! …… 他睁开眼,夜依旧是夜。 身下依旧是一片柔软,他眯起酸涩的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低头看去,是一个娇小精致的身体,双臂半掩着酥.胸,即便是在沉睡着,却也依旧娇美诱人,目光转到另一边,却看到虞南子也是赤.裸着身体,却并未如同余姚一般沉睡,反而嘴角勾着娇媚的笑容,看着他。 王凝之张了张嘴,觉得喉咙很是干燥,恰好微风吹来,让他皱了皱眉,扯过旁边的衣服盖在余姚身上,温柔地摆正她的睡姿,这才坐起来。 一双手伸过来,是一杯变凉的茶水,他也不嫌弃,接过来喝下,润润嗓子,才看向虞南子:“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虞南子看着他给余姚盖上衣服,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眉尖却挑了挑:“我也有些冷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瞬间,方才还凝聚在胸口的怒气瞬间崩溃,王凝之也觉得奇怪,自己这是怎么了,却架不住内心的那一抹柔情,索性自我安慰着,都已经发生了,责怪除了割裂感情,并无法起到希望有的作用。 他伸开双手:“过来。” 顿时间笑靥如花。 虞南子赤.着身子走过来,被王凝之抱在怀里,肌肤相互触碰,一丝不理智很快又升了起来,不过被他压制下去,扯过来衣服遮住虞南子的后背,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看着她。 “不愧是我选中的郎君,若方才你直接埋怨我,我怕是要心疼好长时间。”抚摸着王凝之的脸颊,虞南子娇笑道,“郎君想必知道,我手中也有些人从事打探消息的,所以无论是周氏残余还是会稽王府中的事情,也多能知晓一二,昨夜郎君被释放之后,我就让会稽王府中的人重点关注了与郎君或与王家有间隙的那些人,其中就包括庐江何氏的何韶、何锦父子。” “庐江何氏?他们与余姚有什么关系?”王凝之看了看睡梦中还蹙着眉头的余姚,叹了口气,余姚比谢道韫年纪还小,却要承受他不加控制的摧残。 一时间,心情复杂。 “会稽王妃李陵容知道李陵怀与郎君之间的矛盾,甚至说李陵怀的某些动作还有其在暗中相助,所以李陵怀的失败,让她很痛心,痛心的同时也会波及到他人,例如余姚公主,昨夜我可是说过,余姚公主对郎君心生爱慕,才会过去听审,如此一来,自是被李陵容注意到……庐江何氏的人似乎对李陵怀没有向你询问嫂子之事心有怨恨,但在与李陵容说过一席话之后,却又恢复正常,而且看样子,似乎对李陵容还感恩戴德。” “这就难免让人浮想联翩了。”虞南子将脸贴在王凝之胸前,仿佛在倾听他心脏的跳动。 “你这是……难道说她想将余姚嫁给桓仲道?”王凝之一边说一边摇头,“这太匪夷所思了,应该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虞南子笑笑,“会稽王如今只有两个儿子,全都是李陵容所生,反倒是女儿很多,桓温势大,将余姚公主嫁给桓仲道,利大于弊,那就值得考虑了。” “总不可能让余姚认何韶做义父吧……何氏没有强大到让王府在意的程度吧。”感叹一句,却皱起眉头,显然这个说法有着很强的执行性,既然嫂子他们够不到,中途认个义女虽然不太合适,但义女身份若是高贵的话,桓温应该不会拒绝。 让余姚就这么嫁给桓仲道,即便不是桓仲道那也是嫁给别人吗? 对于虞南子的用意,他已然明白了,心中感叹着这个羁绊的建立方式太过于极端,嘴上也训斥了几句,便亲了亲她的红唇,说道:“天色暗了,回房休息吧。” …… 这个黑夜对于很多人注定是漫长的,例如谢道韫,虽未曾派人监视夫君的行动,但既然是住在郡守府,想必虞南子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心里虽然烦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这种略微苦涩的心情之中缓缓入睡。 而在吴郡的某处临河宅子中。 装饰精美的房间里,似乎方才经历过一番云雨,男女赤.裸着身体在温存着,四只手依旧在对方的身上游动着,抚摸着。 “郎君,前些日子我与你说的那事儿,你还记得吗?”女子趴在男人身上轻言轻语,面对男人揉捏臀.瓣的大手,只能报以羞红的脸蛋。 “那个疑似王凝之派过来的道人?”男人回了一句。 “嗯,就是他,我出去过一两次,总感觉他在盯着这里……郎君,我好怕,你可不可以派人将他赶走,或者……” “或者什么?” 女子犹豫地咬着嘴唇,半晌才说道:“将我带去张家……郎君,我不求能成为正妻,只希望郎君不要将我丢下……” “带入家中吗……等这段时间过去吧,你再忍忍。”对于不能满足爱妾的请求,男人似乎有些难堪,意兴阑珊,放开作怪的手,“你也知道,审问王凝之却被他反将一军,家主将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如今正被不少人关注着,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意气用事……放心,就算真的是王凝之派来的人,他如今忙着王、刘两家的联姻,不会关注这里的。” “我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公主的闺名 如果不是睁开眼,看到一具陌生的身体,余姚一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毕竟那个梦境太过于真实,身体被撕裂的疼痛,被男人粗暴揉捏身体的疼痛混合着肉体的痉挛与高潮的快感,一切都仿佛刚刚发生过一样,余姚的呼吸沉重起来,脸蛋也变得滚烫。 她是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可是貌似做了很羞耻的事情。 仔细地想想,她就记起了三个人喝酒,喝醉之后的自己浑身燥热,主动扑进了王凝之的怀中,随后,就是陌生而又自然的让她面红耳赤的场面……还是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她觉得自己平常是个很循规蹈矩的人,却不曾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可理喻。 肯定是喝醉的缘故。 余姚心中想着,再次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借着余光看了看,发现床上好像只有自己和王凝之,记忆中的虞南子却消失不见,她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若有其他人在场,她觉得自己一定不敢露头。 很快,放下心来的余姚就将重心放在王凝之身上:清秀的眉毛,棱角分明关键处却又不失柔和的脸廓,精致的五官……再加上道听途说与亲眼所见的才情,对于自己失身于这样一个男子,似乎,并没有多少抵触呢。 说起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王孟姜,余姚自从被李陵容限制出行之后,能够了解外界的途径也就只有婢女以及好友王孟姜,本来关于王凝之的那些传闻,婢女们也有提起,她并未太在意,只是因为那是好友的二哥,才仔细地听下去,结果听过之后,又觉得比平日里的故事还要有趣几分,便趁着去王家玩耍的时间从王孟姜那里打听。 而从王孟姜嘴中,虽然王凝之以前比较迂腐,但对亲人却是极好的,因此就变成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典型,最重要的是,曾经的迂腐等缺点都被忽视,则被认为是专心致志于做学问,否则也不会有“进化论”、“格物学”这种言论学说的出现。 在身边提一句“王凝之”,就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这样的名人——余姚露出甜蜜的笑容: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呢。 “醒了?”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传来这样一个声音,吓得余姚急忙闭上双眼,扭动身体将脸埋在被子里,羞愧不已,却是王凝之醒了过来。 心脏砰砰砰跳动着,余姚觉得羞涩不已,竟然在自己想那种羞涩之事时,被人看见,更加难为情,这样一想,眼睛就酸涩起来,有些湿润。 …… 看着余姚明显害羞的样子,王凝之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心其大哭大闹想不开,却不曾想余姚竟然这么安静,若不是种种可爱的动作以及昨晚的落红,他都难免要怀疑起来了。 伸手理了理余姚凌乱的发丝,触碰到她柔嫩的耳朵,很快,就肉眼可见地发现,她的耳朵红润起来。 “余姚……”忍着心中的躁动,他轻轻摆动着可人儿的身体,“不要难过,我知道是我的不对……”哄了一会儿,余姚才肯缩在被子中看向自己,只是梨花带雨的模样,让王凝之生出一丝柔情。 “我,我没有生气……只是,很难堪,我不想让公子看到我这个样子,很羞人……”余姚懦懦地说着,目光很小心地看向王凝之,犹如受到惊吓的兔子一般。 锦被无法将身体完全遮掩,顺着缝隙,王凝之自然而然地就看到了余姚白皙的柔软,小巧玲珑,却也有了一定的规模。于他而言,虽然不擅长处理这种变质成男女关系的感情,不过虞南子很早离去应该就是担心余姚无法适应,显然是必须要安抚好,想到这里,他不打算耽搁,身体动了动,在余姚犹豫着要不要后退的时候伸手揽住了她的纤腰。 “不要动。”他轻声说着,而怀中的可人也应声停滞了动作,只是略显僵硬地被他揽进怀里,身体的接触让肌肤温度升高。 余姚紧张地看着他,面色红润。 王凝之看着余姚的娇嫩的脸庞,低头亲吻上去,小声呢喃着:“虽然有些困难,若你介意的话……我会负责的。” 余姚瘫软在他的怀里,也不知道是因为一句“负责”,还是因为那细密的吻,只是被动而生疏地顺着王凝之的动作,将红唇送上去,吻在一起,下一刻,感受到男人的舌头探进来,侵略一般地捉弄着自己的舌头。 享受着可人柔顺的亲吻,身体一动,就将其压在身下,好在还有理智知道初经人事的少女不禁摧残,只是双手顺着柔软的皮肤上下游走着,并未有实质的动作,但即便是这种程度的亲密,也足够余姚兴奋地颤抖着。 嘎吱…… 就在两个人亲吻的时候,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随后,嘴角带着淡淡笑意的虞南子走进来,眼神大胆地在床上男女的身上来回流转,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而余姚却在瞬间清醒,身体扭动着想要继续钻进被子中做缩头乌龟,却被王凝之紧紧压住无法动弹,眼看羞涩地就要流下泪来,就听到虞南子说道:“公主不要害羞,我只是通知一下,早餐做好了,你和郎君快些起床吧。” 说完,也不管里面人的反应,转身就要离开,却在门前又顿了顿,娇笑着说道:“公主现在知道我昨夜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 “什么话?”余姚下意识地问道。 “就是之所以称呼叔平为郎君,那是因为他是我的亲近之人呀……呵呵,郎君你们快些起来,你等会儿不是要去郡守府么。”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走出去,留下面面相觑的王凝之和余姚。 两个人自是不能再亲吻下去,余姚轻轻推了推,王凝之闪开身子,两个人也不在乎赤.身.裸.体了,快速穿着衣服,好在余姚也不是过分娇生惯养之人,穿衣还是会的,穿好之后,余姚虽然依旧羞涩不已,与王凝之站在一起,却隐约有了些亲近之意。 王凝之牵住她小小的手,相视一笑,就要走出去,在要开门的那一瞬间,听到身后余姚的呢喃: “郎君,我的名字……叫做道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僧与道 黑与白 一家道观正在建造,有些简陋,孤独地在半山腰上。 这是一片空地,偶尔还会看到干枯的树桩露出地面,乃是山林取材过程中开辟出来的空地,这样的空地如今并不多见,毕竟赈灾过后,绝大部分的空地全都分给了流民,虽然不大,奈何流民数量比较多。 建造道观的以附近村庄的农民为主,配合着一群道人的指挥,通过占卜等手段,还要考虑到山脉走势……虽然建造没有几天,却已经看得见雏形了。 周围偶尔有种地的农民过来,会敬畏地看上几眼,虔诚者还会跪下来磕个头,才继续要做的事情。 负责这里的是黑七儿。 此时他正在给身边的人讲解要求,这些要求自然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王凝之与郑青峰商量后的产物,对于进化派道人来说是很振奋人心的产物,即以最快的时间根据会稽郡村落的分布,确定几个点建造道观,确保将所有的村落辐射在内。 用王凝之的话来说,这是站在抢占信徒的制高点。 话虽然难以理解,但基本意思却传达出来,现在的会稽郡,是最有利于进化派传播的时候,官方的照顾以及赈灾途中收获的大量人情,远甚于高高在上的上清派道人,这点基本上在上清派道观与进化派道观之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黑七儿守着的这一座还未曾落成,但其他县内的道观却已经有的开始接受香火了,虽然才刚刚建成,却非常火爆,上山敬香的香客络绎不绝,而旁边的上清派道观却是冷冷清清,让人唏嘘。 与自己无关的东西黑七儿会注意到,却不会过多理睬,与别处相同,这里虽然还没有建成,却已经有了不少的人气,知道这里存在的村民往往会奔走相告,自发地帮助他们传播名气,从而导致去不远处上清派道观的人越来越少。 这些是可以感知出来的。 当然,道观除了接受香客敬香,并且免费给人诊治的作用之外,最主要的还是供道人们清修,短短时间多出来这么多道观,而且还附带着周围的土地,由于郡守府的参与,还带着官方性质,土地租出去之后的地租对半分,这就解决了日常费用问题,让他们能够多吸收一些道徒……何况,村民们也是知恩图报的,上香之时,偶尔也会捐赠些多余的银钱,来表达他们的感恩。 交代完之后,黑七儿带着身后的大白鹅巡视了一圈儿,随后就看到远远的地方一群护卫护着一架牛车缓缓地走过来,不由得学习王凝之的习惯,眯起双眼。 来人同样也是道人,不过是上清派道人,这点黑七儿心中明白,无他,前几日这人也来过,不过被他们冷处理给气走了,却不曾想今日竟然又来了。 “让大家各干各的,某些人又过来了,无需理睬。”拽过一根干枯的草根叼在嘴里,黑七儿却向山下走去,直面迎向那群人。 牛车缓缓靠近,说是护卫,却比不上大户人家的护卫,反而更像是佃农,细想一下,应该是道观手中的佃客,被仓促支应过来当护卫。 “停,停,停车。”黑七儿说着,张开双手拦车,让车夫无奈地停下,随后车帘被掀开,里面的人露出来。 确实是那个叫做白雾的中年道人,不过除了白雾,里面还有一人……一个僧人? 黑七儿愣了片刻,很快冷笑道:“白雾真人,怎么,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串门啊?” 被唤作白雾的道人先是点了点头,也没有下车,只是前倾着身子看向山腰上热闹的道观,似乎有些无奈,才开口说道:“小真人,我从别处听来,你们这个正在建造的道观,似乎是和郡守府合办的?” “是吗?我也不是很清楚呢。”黑七儿笑了笑,“你过来是要找人吗,可是这里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一群农民在建造,恐怕……” “我就找你。”白雾带着一丝深意,看着黑七儿,“小真人名讳应该叫做朱七,与王府君交好,是这个道观的负责者,前些日子可把我骗的好惨。” 黑七儿收敛笑容:“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 “我懂即可,不过想必今日我给你说的话,不日就会传到王府君耳中吧。”白雾笑呵呵说道,顺了顺山羊胡,“你们这么做,确实让进化派兴盛起来,但在会稽郡建立了这么多道观,也影响到了其他道观以及寺庙的香火,其他道观、寺庙因为香火变少甚至没有,无法维持下去之时,难道你们就不怕惹得天怒人怨吗?试想一下,即便会稽郡有王府君照应,但在外面……” 黑七儿吸了一口冷气,眼神出现一丝担忧,看在白雾和僧人眼中,让他们多了一丝笑意。 显然是没有来错。 半晌,黑七儿才艰难地说道:“你们……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不然呢?” “哦……”黑七儿拖长音调,瞬间恢复正常,冷笑道,“说完了就走吧。” 白雾一愣:“你难道就不担心吗?” “担心啊。”黑七儿说道,“只不过担心的是别人罢了,不担心你们……府君说过,你们的双手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杀人的,说再多也没用,只不过是徒劳的挣扎罢了。” 车外的佃农护卫有些手足无措,但是车中的那个僧人却笑了笑,拍拍白雾的肩膀,说道:“我就说你来错了,这个小真人明显对王府君言听计从,想必王府君告诉他自杀之后白日飞升他都有可能信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朱氏后裔。” 白雾回过头看向僧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随后又看了黑七儿一眼,摇摇头,扯着车帘就要放下……而旁边的黑七儿却是瞪大双眼,虽然仅仅一瞬,他却仿佛听到了些什么。 朱氏后裔? 自己不就姓朱吗,僧人所说的朱氏又能是哪个朱氏? 他急忙伸出手阻拦道:“等等,白雾真人,你们方才说的朱氏是哪个朱氏?可是与我的出身有关?” 半掩的车帘遮蔽了僧人和白雾的脸,他们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随后,白雾再次探出头:“小真人不是不懂吗?”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陈操之 大雄佛像巍然屹立在地面上,左手下垂,结“施愿印”,表示能满终生愿,右手曲臂上伸,结“施无畏印”,表示能除终生苦……这是灵隐寺的大雄宝殿。 佛前香案上,放置着一盏莲花瓣形状的长明灯,不过已然熄灭,打扫大雄宝殿的僧人正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来,想要拿走。 “这是谁的长明灯?”跪在佛前蒲团上的女子小声问道。 僧人愣了愣神,想着这位娘子在这里跪了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未曾说话,却不像突然说话,将他吓了一跳,不过佛祖就在身边,他也不害怕,张嘴说道:“是个叫丑儿的人,应该有名字,叫……陈操之来着,好像还是杜子恭的弟子。” “那你为何将他的长明灯取下来,前些日子我也来过,虽然灯熄灭了,却一直未曾取下……”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之后突然有了个转折,“杜子恭的弟子?怎会在灵隐寺放置长明灯?” “得了重病,寻了些道人,未见好转,只能转信咱们佛教……”小僧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可谁知道呢,他的病后来又被那些道人给治好了,只不过不是上清派道人,而是什么进化派的,难以分清楚,不过就是道人治好的,他又信道了……唉,这种人呀……” 小僧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女子以及她旁边的婢女。 婢女说道:“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你都在这里祈祷了很长时间,就算是佛祖也应该被姑娘的诚信感动了。” 女子也没有拒绝,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又冲着佛祖双手合十低了低头,便转身走出大雄宝殿……此时应该临近中午,香客并不多,女子礼貌地和过往僧人打着招呼,走到门口,看到平日里接待自己的僧如长老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个不认识的僧人,却也不打扰,礼貌地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坐上自家的牛车,在护卫的保护下离开。 …… 僧如是灵隐寺的长老,目送女子离去之后,见旁边的僧人有些疑惑,便笑着说道:“那是张氏贵女,名士张玄之乃其兄长。” “哦?张玄之也算是个名道,其妹竟然信奉我佛,着实奇怪……”旁边的僧若感叹了一句。 “也算不得奇怪,从我在灵隐寺做长老以来,经常遇到道人转信佛教的,不外乎是受到打击,灵智昏沉,需要我佛为其解惑罢了,至于说这张氏贵女,那日我从大雄宝殿处经过,倒也听到她嘴里的话,似乎是为张禄祈福。” “张禄?张进爵,就是张氏那个不喜文而好武的张进爵?” “正是。” “我若没有记错,张进爵应该只是她的堂兄吧……”僧若实在不解,“该不会这对儿堂兄妹……” “佛家清静之地,师弟切莫胡说。”僧如呵斥了一句,“张进爵好武,应是有恩于她,而如今张进爵因为得罪王叔平被张氏惩罚,她恐怕是为此而来……好了,不说她了,你去见白雾真人,了解的如何了?” “这个……去师兄居室再说。” 僧如点点头,带着僧若进了灵隐寺,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关上门,这才说道:“说吧。” “无论是寺庙还是上清派道观,如今看来,在会稽郡,已经被进化派逼到了绝路。”僧若张嘴一句话就说出了个让人惊讶的话,“这是我从白雾真人那里得知的,进化派道人将王叔平奉若神明,而王叔平也借助郡太守职位,参与到进化派道观的建设之中,如今……除了少数有坚持的世家,郡民甚至包括寒门子弟也大多转信进化派——师兄,此事甚为不妙!” 僧如端坐着,听了僧若的话,期初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坦然,对僧若最后定论也不表示赞同:“不争不嗔不怒,无论是进化派还是上清派,都与我等无关,何况若真如师弟所言,自有钱塘杜子恭会去理睬,我等潜心修佛即可。” 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僧如,僧若点点头:“受教了,那边的事情大抵如此,还希望师兄谨慎思量……送我来的车夫还在外面,我去送些斋饭给他们。” 说着从僧如的房间里退出来,关上门,僧若不屑地笑了笑,也没有去厨房那边寻来斋饭,而是直接走出去,来到接送自己的牛车前,车夫看到他来了,急忙让位置,让他进了车厢。 里面坐着的正是白雾真人。 “如何?” 僧若摇头,沉声说道:“去朱家吧。” …… 王凝之基本上确定,余姚公主对于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这件事,除了少许羞涩之外,并无其他不适,走路有些踉跄,因为李陵容不再管她,便由虞南子派人过去送信,让她暂住在许氏田庄,至少也得把身体养好。 索性对于这样的关系他也没有过分纠结,享用过早餐之后,他就去了郡守府,虽然昨天处理了一天的政务,关于数据统计做好了,却不意味着事情的完结,事实上还有不少事情,只是眼看小妹就要结婚,他得腾出时间来,所以干脆将以后的工作也放在这几天去做。 “府君,这是预算……赈灾款到现在已经全部用完了。”督邮杨龄递过来一纸文书,“流民的一日两餐转由郡守府暂时接管,届时道观有了香火,再由道观负责,只需在坚持一季即可。” 王凝之接过文书,粗略的扫了一眼,随后放在案几上,说道:“地方上还是要靠你们五部督邮,多注意着点,哪里出了事情急忙上报,若是咱们的手段可以的话,升任……亦非不可。” “是,我知道了。”杨龄露出喜色。 交代完之后的王凝之松了口气,坐着沉思了片刻,开口问道:“李陵容……是否关押在会稽郡狱?” 旁边的李咏急忙说道:“目前暂且在郡狱之中,廷尉史、廷尉平两位去朝廷回复,关于如何处理似乎还需要再做商议。” “既然如此……”王凝之伸了个懒腰,“安排一下,我要去郡狱一趟。”(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朱氏之后 桓温目前就在赭圻,虽然兄弟子嗣不在这里,可是幕僚多随之驻扎在此,例如郗超,王珣、谢玄等。 郗超是个很规律的人,虽说身处行伍,却是幕僚,不会进入军中操练,但他起床依旧按照平日的习俗来,天才刚刚泛起亮光,就会起床,洗漱完之后,活动活动筋骨,之后就是看看书……如今再次北伐的可能性不大,除了一些琐碎之事,并不忙碌,因此桓温不召唤的话,他一般就会坐看一天的书。 这里的环境可不比家中,不过一杯热茶,也足以温馨。 今天是个清闲的日子,至少不用再往会稽郡那边跑了,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桓温是很看好王凝之的,这点毋庸置疑,虽说自己与王凝之也是表兄弟的关系,但对其之欣赏,却无关乎这层关系。 至少看起来,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一边喝茶的郗超如是想着,猜不到王凝之的所有安排,但那天的应对,仿佛全都在王凝之的掌握之中,仅此一点来看,就足以让他重视。 毕竟能汇聚到桓温身边的人,可不仅仅是只会清谈的名士。 这边正想着,外面传来询问之声,竟是王珣和谢玄二人。 “景兴兄,我二人没有打扰到你吧?”说话的是谢玄,因为平日的关系与郗超颇为熟悉,自是没那么多讲究。 旁边的小厮也急忙给他们二人添置席位。 “今日闲来无事,也算不得打扰……你们过来,该不会是为了叔平之事吧?”郗超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一猜就准,正是为叔平之事而来,景兴兄应该知道,桓公那边太忙,听说这两天会稽王府之人和庐江何氏之人一块来了,明显是桓公的家事,咱们也不好掺和。”王珣说着,“关于叔平,桓公可曾说些什么?” 谢玄虽然在自己给自己倒茶水,却也是仔细地听着。 郗超想了想说道:“叔平应该是不会过来与咱们共事,说起来,他的升任之途可要比咱们好多了……” “哦?叔平姐夫怎么一个好前途,莫不成桓公要推荐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谢玄挑起眉头。 “没错,我从会稽郡回来,将叔平如何应对李陵怀的污蔑一事给桓公说了之后,桓公思虑片刻,先是叹了口气,随后就说会帮他一把,具体如何运作还不得知,不过……若未曾猜错的话,扬州牧应该会落在叔平身上。”郗超组织自己的语言,“赈灾一事才过不久,会稽郡就已然看出了成绩,而李陵怀也在这个时候出了事——” 王珣接话道:“我记得,朝廷封桓公为扬州牧、录尚书事,遣侍中颜旄宣旨,召入朝参政,却被桓公拒绝了,所以扬州刺史才落到被会稽王举荐的李陵怀身上,如今李陵怀入狱,桓公若依旧无意于扬州牧,举荐叔平……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那就可惜了,原本还以为能和姐夫共事,看来是不大可能了。”谢玄感叹着,一边喝着茶水,“不过桓公若真的举荐姐夫,岂不是和会稽王产生矛盾……要知道,现在会稽王府的人正被桓公接待。” 王珣道:“这就值得思虑了,景兴兄是否知道会稽王府之人来此有何目的?” 郗超沉默片刻,见旁边的小厮没有注意到这里,才轻轻叹道: “可能……与仲道亲事有关。” …… 吴郡,朱氏田庄。 一架牛车慢悠悠地进了朱氏大门,似乎旁边的人对此见怪不怪,若有熟悉之人问起,门房必会回应道:“这是名道白雾真人之车架。” 与其他家族不同,朱氏内部所信各有不同,佛教有之,道教亦有之,更有甚者,不信佛道,秉持儒家教条……因此,家庭内部之间颇多矛盾,不足为外人道也。 白雾真人和僧若从牛车中下来,进了一处庭院,在小厮的引领下,进了庭院里的书房,这家的主人之一正在等着他们,正是如今暂且休假的朱绰。见他们两个人进来,朱绰急忙起身邀请他们坐下,并亲自给他们沏了茶,这才问道:“两位,不知事情调查地如何了?” 听到朱绰的问话,白雾真人顺了顺山羊胡,笑道:“应是没错,那人正与祖明有亲。” “是何亲戚?”朱绰疑惑道。 白雾真人和僧若对视一眼,僧若说道:“贫僧曾远游过一段时间,并对朱氏内情有过了解,也听闻过祖明兄长祖法之事……而那人正是与祖法出事时间南渡吻合,在经过这段时间调查,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是……我兄长之子?”朱绰有些激动,“难不成我兄长还有后?” 白雾真人点头说道:“现在看来十分有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听到兄长还有后人,放在以前,朱绰可能并没有其他想法,但如今作为朱氏家主,又是在朱氏不复曾经辉煌之时,能添一后,确实值得高兴。 “只是他目前信奉的是进化派,与我们上清派格格不入,甚至我那道观,都在他的压迫下香火日渐变少,眼看就要维持不下去了。”白雾真人叹了口气,有些凄惨地看着朱绰,“算了,话我已经带到了,不过祖明身份在这里,为了避免其他人的猜忌,接触那人之时还是隐秘一些为好,我那道观倒是个好去处……” “那多谢真人了。”朱绰举起茶杯,“以茶代酒,表示感谢。” …… 牛车缓缓离开朱氏田庄。 朱绰静静地站在门口,孤身一人,在偌大的庄园门口倒有些萧索,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他轻轻一笑,不断回想着白雾真人和僧若进来之后的动作以及话语,对这二人的用意很清楚,因为能够担任一个大世家的家主,他亦非庸人:“进化派么,若真是我的子侄,信奉进化派又能如何,真是多虑……” 片刻之后,他转过身走进田庄,在门口处看到旁边坐着的门房,说道:“将门关上,这几日我在家休息,不见客,来人都拒绝掉。”(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温暖 从李陵怀嘴中问不出来什么,这点早已被王凝之明了。 不过去郡狱之中见李陵怀一面,基本上也可以让他确定这么几点:第一,李陵怀为何针对自己,让他始料不及的竟然是因为小小的尊严问题,不过也怪他,他不在乎这个,却不意味着别人不在乎这个,越自负则越自卑,李陵怀应该就是这样;其二,陵怀并无举报其他人的意思,看表现似乎在等待杯别人的救助,谁呢?自然是会稽王妃李陵容,关于会稽王及会稽王妃的动向他已经让家中部曲多注意了,只是……李陵怀被释放,只是时间问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陵怀不信道! 张禄等人只是与李陵怀有共同的目标才暂时联合起来,如今失败了,这短暂的联盟自然溃散。 深吸一口气,仰起脖子看着蓝天。 平淡地看着空中的白云轻轻地移动,变幻着形状……如今在会稽郡,佛教暂且不说,上清派应该是越来越不好过了,黑七儿看管的道观应该就在这两天完工,只需照搬其他道观的经营模式,以道观为中心,辐射周围一个圆之内的村庄、寒门,甚至是世家,这就是他的模式。 “去栖霞观看嫂子的时候,需要再和观主商议一番,教派不能只针对平民……”这样想着,王凝之人已经走到郡守府门前。 他正要走进去,却突然被门口的武卒拦住:“府君,方才有一个自称黑七儿的小真人来寻你,如今正在偏殿。” 武卒说的偏殿指的是郡守府入口处的偏殿。 王凝之点点头,让李咏他们先去办公点,自己一个人转身进了偏殿。这里是武卒们换班休息的地方,比较空旷,放着几个软塌,里面正有几个人,黑七儿正在与这些武卒说话,见他进来了,武卒们行了一礼,便从偏殿出去,只留下两个人在里面。 “你不是在道观那里指挥吗,怎么,出事了?”走过去,没有做下,王凝之只是随便打量着偏殿的布置。 “道观那里没有事,无非就是旁边的上清派道观来了两次,只不过都无功而返,经过赈灾之后,郡民们更相信咱们。”黑七儿也站起来,跟在王凝之身后,“只是……是我的事情。” “你的事?”王凝之转过身盯着黑七儿,瞳孔之中多了些风雨,“上清派道人对你出手了?” “类似,却不是公子想的那样。”黑七儿有些犹豫,紧皱着眉头,半晌之后说道,“白雾真人说,我可能是吴郡朱氏之后……” “吴郡朱氏——”王凝之淡淡说道,“之后?你可有印象,南渡之前,家里的模样,以及父母的名讳?” 黑七儿摇头:“不记得了。” “嘶……”对于王凝之来说,也着实有些棘手,“你不要太在意,依旧做自己的事情,这件事我会专门派人给你查的,争取最短时间内给你查出来。虽说有可能是白雾真人欺骗你,不过在这种世家子弟上,应该还不至于无中生有,你且先回去,若朱氏有人接触你,尽管去,不过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王凝之交代着,却没看到黑七儿低垂着头,眼角的一丝湿润。 …… 他没有耽搁时间,送走黑七儿之后,继续开始工作,具体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只需要按部就班一点一点完成即可,至于说开设学堂一事,这么几天显然不太可能了,至少也要等到小妹结婚之后。 所以事情处理完之后,再给李咏交代完接下来几天的事项,王凝之就算是请了几天假,要回家准备小妹的婚事去了……车子在许府门前停下,王凝之走下车。 “我一会儿出来,你在这里等等。”对丰收说完之后,他走进去。 府上的摆设与清晨离开前并无两样,婢女们也都忙忙碌碌,对于王凝之进来也不过多惊讶,也不会胡言乱语,大多礼貌地问候一下,等靠近庭院了,婢女们悄悄离去。 越过矮墙,王凝之就看到了庭院里的小小身影。 虞南子似乎不在,只有余姚一个人坐在庭院里,似乎有些无趣,不断地东张西望,很快,看向庭院口这里,看到王凝之进来了,脸瞬间红润起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王凝之快步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柔声说道:“站起来作甚,好好歇着吧。” 余姚脸色羞红,小声说道:“郎君……” “那里还痛不痛?”看着身边的可人儿红润细腻的脸蛋,王凝之勾起笑容,低头在粉颊上亲了亲。 “不痛了……郎君今夜还要住在这里吗?”余姚问道,似乎是看出王凝之的疑惑,“南子姐姐出去办事了,说是与虞子美有关。” 在余姚的旁边坐下,却依旧亲近地牵着余姚的小手:“今天要回去,这两天就是小妹的婚事了,我得过去处理,余……道福暂且在南子这里歇着,等到了那天,我派人过来接你。” “届时是不是要去南阳郡啊?”余姚问道,水灵灵的眼睛盯着王凝之,时不时看一看被王凝之把玩的小手,透出一丝欣喜。 “没错,小妹要嫁到南阳郡去,倒也不远,半天时间就到,何况刘舒茂说会多带着小妹回家探亲,你若是想念小妹的话,多过来玩耍即可。”嘴上虽这么说着,王凝之心中却多了一丝怀疑,显然虞南子的分析没有错误,即便不是嫁给桓仲道,余姚也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自己该怎么留住她呢。 将与自己有关系的女人交与其他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嗯,我会经常过去的。”余姚似乎想到了别处,脸色更加红润,如是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慢慢地就靠在了王凝之身上。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辉洒在院落之中。 木棉树,俊男靓女。 感受到身边娇小而柔嫩的身体,王凝之心中泛起柔软,这种特殊的只有对待自己女人时的感观,往往让他沉醉于其中。 伸出手,将少女紧紧抱在怀中。 是那样的温暖,淡淡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不与 顾耆一直在思考那天与孙泰的对话。 与顾恺之所认为相反的是,孙泰来寻找他,意思竟然是要放弃对王凝之的针对,是了,顾耆也一直在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孙泰淡淡地对他劝告之后,他才猛然一惊。 似乎……真的不该再针对了。 再针对下去,可就不是小打小闹了,而是真刀真枪的性命搏杀,然而世家之间依旧处于稳定相交的状态,他们这些子弟间的碰撞,前面一段时间没有涉及到大利益,上面的人最多一笑了之,但如今……王凝之基本上可以代表王羲之这一脉的王家了,而且看样子,在琅琊王氏家族之内,影响力也在逐渐扩大,他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利益。 犹记得那天是上午,阳光不错,孙泰却坐在车厢的角落里,整个人隐入黑暗之中,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神色表情,只是声音很低沉,有些沙哑,有些压抑,对于顾耆的犹豫并未像以往那样在意,说出来的话仿佛陈述一般:“王叔平提出来的‘进化论’,影响了五斗米道的一部分,从而成为‘进化派’;他提出来的‘量变质变,格物致知’又发展出了一门新学‘格物学’;担任郡太守短短几个月,做出的政绩却堪比王叔虎、许谨言时期的政绩……无疑他是一个名士,却不追浮名,传出在外的凶名远甚于文名,他杀人,是真的杀人,杀很多人……他——” 顾耆说不出话来,只是吃惊地看着孙泰,这个往日里让他极为佩服的同龄人,此时正瞪着双眼,空洞的盯着某个方向,仿佛那里有无比惊恐之物存在,影响他的心神:“他和桓公是一类人!” “和桓公……一类人?”除了许珍,顾耆还是第一次看到孙泰如此称赞一个人,而这个人还不是友人,而是一个敌人。 “顾苍,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不要再因一己之私心生邪念,那日听审,桓公派来了郗景兴,安石公派来了谢瑗度,可见其重视程度……” 牛车缓缓离去,顾耆耳边却一直回荡着“不可,不可”的声音。 因此他犹豫了,无疑在平日的一伙友人之中,有人聪慧,有人愚笨,有人勇武,有人懦弱,但无论如何,孙泰都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可以说,孙泰才是一个小团队中的核心人物。 然而这个核心人物现在却退缩了。 顾耆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身边坐在身边的娇美侍妾,以及旁边伺候张禄的美姬,没由来地一阵烦恼,便松开抱着侍妾的胳膊,开口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我与进爵有话要讲。” 正在逗弄身边美姬的张禄眉尖一挑,将手从美姬怀中收回来,轻轻地甩了甩,随后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中轻轻咀嚼,看着女人们走出房间,这才看向顾耆:“顾苍兄难道已经看出来我今次过来之用意了?” 顾耆叹了口气,回道:“想来应该是与王叔平有关吧?” “一猜就对,的确与王叔平有关,他将我们害得如此之惨,被家族训斥也就罢了,堕了名声,以后再想出世为官,可就异常艰难,此仇不报,你可咽得下这口浊气?”张进爵带着一丝冷笑,说话也充满针对意味,“且不说我,单单说顾苍兄你,我若没有记错,顾苍兄还没有出仕,估摸着是想谋求一个清官(升任容易的起家官),以前还挺容易,但现在,别说是清官了,浊官都有些困难吧……” “言重了,这倒不至于。”顾耆摇头道。 “我对仕途这一套并不熟悉,说错也无妨,不过总归是有影响,对吧?” “没错。”顾耆点头道,只是依旧没有被张禄说动,“如果不是前些时日王叔平异军突起,恐怕会稽郡郡守就落到我身上了,但现在即便王叔平下来了,我想上去,也不容易……不过,这不是要继续针对他的理由,前面多少次实例证明,针对他的,可没有好下场。” “你怕了?”张禄提高响度,捏着酒盅的手用着力气,隐约还可以听到酒盅划出来的尖锐声音。 顾耆静默无言,也不承认也没有反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目光在半空中交汇,互不相让。 半晌,顾耆才说道:“站在友人的角度,我还是要劝你一声,不要再针对他了,至少这段时间,不要再针对他了,你……斗不过的——” 砰! 顾耆没有说完,张禄就重重地敲在案几上,发出砰的声响,案几上的酒盅被震得叮当作响,其中一个晃了晃,啪嗒一下倒下,滴溜溜转动到边缘,一晃眼,啪……碎了。 张禄紧绷的脸皮跳了跳,看着地面上的污浊,似乎松缓了些,故意表示着不在意,就这么询问道:“我也没打算故意针对他,可是……可是他在故意针对我,我如果不提前动手,以后我怕我会像许珈那样死的莫名其妙。” “死的……莫名其妙?这是何意?”顾耆有些动容,毕竟说起来,于他而言,张禄是他的朋友,何况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张禄脸上的惊慌失措。 张禄的瞳孔微缩,目光有些呆滞,仿佛在想着些什么,听了顾耆的询问,犹豫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可我有苦衷,我与王叔平……唉,算了。” “你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莫不是认为我会将你今天所言转告他人?”顾耆不高兴了。 “不,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该针对王叔平了,或者说,即便想要针对他,也不该将你们拖下水,你我乃亲近之友,我有难处你在关怀我,我也不能不去考虑你的难处——”张禄摆着手,从席位上缓缓地站起来,垂头丧气,完全没有方才的意气风发,眼看就要离开,却再次被顾耆叫住。 顾耆叹了口气,目光从碎裂的酒杯处转移到张禄身上:“虽不知进爵之难处,不过应该不仅仅事关你一人,若实在没有办法……不妨告知一下家族之人,再做决断。” 张禄的身体滞了滞,随后向门外走去:“我知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女之泪 回到家,太阳已经下山,田庄四处却是炊烟袅袅,正是做饭的时候。 门房昏昏欲睡,有些微寒,裹着身体隐在黑暗之中,直到牛车靠近,才猛然惊醒,急忙过去开门,招呼王凝之进去。 “这时候应该没人来访了,早些进屋吃些热汤。”王凝之柔和地说道,得到门房不断地感谢。 大门再次吱呀呀地关上,家中还是有些热闹的,奴婢们不断地走动,各方各院都在上饭,准备吃饭,随处可见热气腾腾的气体。 简单地去父母那边问候片刻,随即回到二房。 饭菜许是刚刚端上来,还冒着热气,谢道韫坐在旁边,见王凝之进来了,急忙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文书,同时对环儿吩咐道:“打一盆温水,让郎君净手。” 看到妻子靠近自己,轻轻地皱着鼻子嗅了嗅,王凝之干咳了一声,牵住妻子的小手说道:“这几天我请了假,打算配合刘氏那边专门张罗小妹的婚事,不过女子这边忌讳什么,我也不怎么清楚,娘子和母亲等人多多照应着些。” 一边说着,一边净手。 谢道韫一直在他旁边,递手巾的时候说道:“我自是会记挂在心中,只是郎君,嫂子那里……是不是该把嫂子接回来了?” “何氏的人还有没有再来过?” “未曾再来,似乎已经放弃劝说嫂子改嫁……”谢道韫小声说着,声音突然就消失不见,让王凝之一愣。 他看向妻子,却见妻子丹凤眼紧紧地盯着自己,里面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随后,谢道韫缓缓靠近,伸出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一拈,是一根黑色的秀发。 柔软,打着卷儿,明显与自己的头发不同。 似乎是……余姚的。 然而谢道韫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将头发丢掉,瞥了他一眼,一如平常地说道:“吃饭吧,等会儿就要凉了。” …… 张禄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家门的。 他醉了。 第一次各种意义上的“醉”,天旋地转,化身万千,持续了大约半天时间,从顾耆那边出来之后,哪里也没有去,选了一个草亭,紧接着就是喝酒,不断地喝酒……胃疼。 恶心,头晕目眩,这就算是报应。 似乎有些无助,只是周身的奴婢看在眼中,却也只能无奈地继续自己的本职工作,在他喝醉之后,将他送回来,自然不是张家,张禄不喜欢那里,现在经常住的宅子里有妾侍……在妾侍以及婢女的伺候下,换洗了衣服,躺在床上,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张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梨花带雨的周氏女,目光里满是担忧。 他感觉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直吸了一口冷气,才缓缓摇摇头:“我没事,你不必担心……喝多了。” “郎君以前从未喝得如此大醉过。”周氏女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同时一只手还紧紧抓着被单,似乎很紧张的样子。 张禄皱了皱眉头:“你才跟了我多久,怎知我以前未曾如此大醉?” 周氏女一颤,哭泣仿佛骤然停滞,咬着嘴唇看着张禄。 张禄终究叹了口气,伸手细心地给周氏女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说道:“是我错了,心情不好,才发火,你不要再哭了好吗?” “嗯,我不哭。”虽是这么说着,泪滴却依旧一颗接着一颗从眼睛里溢出来。 房间之中,只有床头有一盏灯,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张禄躺在床上,既心疼又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儿。 气氛有些凝固,周氏女不断擦拭着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眼泪,只是依旧可怜兮兮地看着张禄:“郎君……是不是因为周氏之事,让你很为难?” “为何这么说?”在周氏女的搀扶下坐起来,张禄有些苦涩,怔怔地看着帷帐,竟第一次觉得这里有些冷清,“你觉得是你们拖累了我?” “我,我不知道……我只想能够陪在郎君身边。”周氏女看着张禄,“不过我也知道,周氏与王氏乃世仇……且不说王氏想要除掉我们,便是我们之中的一些人,虽然嘴上不说话,却也是想着报仇——这,应该是郎君为难之处吧。” 伸出手将周氏女抱在怀里,勾勒着她纤细的腰身,张禄轻轻叹道:“早知今日,当初我便是再如何不喜文,也要去搏个文名,好入仕途,也就不必看家族之中其他人的脸色,只是……算了,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实在不行——” 他低头看着周氏女,带着一抹柔情:“你是想跟着家族,还是想跟着我?” 身体一颤,周氏女惊异地看着张禄。 半晌,她轻轻地将头靠在郎君怀中,闭上眼。 至少这个时间里,它是依靠。 …… 听完家中部曲的报告之后,将人从庭院中驱赶走,洗漱完毕,王凝之急匆匆地进了卧室……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后世请求妻子原谅的妻管严患者。 谢道韫已经躺在了床上,盖着被子,侧着身子,看着他走进来,没有说话,带着威严的眼睛一直盯他,看着他上了床之后,才将灯熄灭。 似乎……依旧有些怪异。 不过王凝之自知理亏,身边的人并非外人,这是他两世中第一次被归为最亲近之人,感受到妻子身上的幽香,他探出手,将谢道韫紧紧抱在怀中。 然而谢道韫的反应比他还要炽烈,将自己的身体紧紧抵在王凝之身上,黑暗之中似乎看不清楚,却也能摩挲着王凝之的脸,片刻之后,红唇送了过来,两个人亲吻着,仿佛是一件常事……体温却在迅速地上升着。 身边传来一些声音,下一刻,王凝之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妻子抓住,抚摸到一颗精致完美的浑圆,忍不住轻轻地揉捏着。 “郎君……”谢道韫呢喃着。 一颗凉丝丝的水滴打在王凝之身上,他浑身一颤,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小心翼翼地抱着怀中的妻子。 “我不是嫉妒。”妻子解释道。 “我知道。”他应声。 “我不是嫉妒。”似乎有些固执,“我……郎君还未要了我的身子。” 唉……(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接嫂 王凝之醒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屋子里还是黑乎乎的,看不真切。 睡觉的姿势也有些乱,怀里抱着妻子小小的娇嫩的身体,紧紧地缠绕在一起,谢道韫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而自己的另一只胳膊则向下弯曲,透过谢道韫的小衣,钻入内里,感受着绸缎一般的肌肤,覆盖在一团柔软智商,似乎因为熟睡的原因,谢道韫的身体没有反应,以至于顶端的葡萄也都柔软着镶嵌在山巅。 却更让人回味无穷。 王凝之的心底生出一丝温馨,并没有胡乱地动弹,而是静静地打量着妻子的容颜,充满喜爱,而脑子里却在思考着今天要做的事情。 刘氏那边派来的人应该会过来,自己这边也需要确定小妹的嫁妆等等,而且小妹就要离开家,府上的各种聚会自然会多起来,王氏子弟甚至于依附于王氏的,平素与小妹关系好的,大多都会过来,说些体己话,这很正常,不过……他倒是不可能一直参与进去。 嫂子还在栖霞观那边,既然昨天妻子说庐江何氏的人没有再过来,应该就可以把嫂子接回来了,同时让家中的部曲、附属的进化派道人们多多查看,庐江何氏和会稽王妃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样想着,怀中娇妻醒过来也没有被他注意到。 …… 谢道韫睁开眼的第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夫君温柔的眸子,眸子之中带着一丝沧桑与思考,仿佛跨越了时间,让她陶醉,作为妻子,最亲近之人,她自然能看出来夫君在思考问题,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选择打扰,也没有为止生气。 仅仅在于王凝之那一抹温柔的目光。 两个人都不是善于表达感情之人,这样在相处过程中,更容易产生矛盾,但让谢道韫欣慰的是,她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夫君浓浓的爱意,虽然不善于表达,却更是在努力地表达——否则,既然清醒过来了,为何还要保持这样一个难受的姿势长时间不动弹? 显而易见,王凝之的身体动作是一种短时间内无碍,长时间内就会浑身酸涩发麻,可是为了让自己睡得更安生,反而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样的郎君…… “郎君?”想到这里,谢道韫轻声唤道。 …… 今天王凝之没有时间去操练场,妻子醒来之后,耳鬓厮磨一番,洗漱,吃饭,随后小歇片刻,就叫上车夫和护卫一块去了栖霞山。 因为临近中秋,栖霞山的枫叶看起来已经有了红色的痕迹,初现美丽,让人陶醉,让人唏嘘,如果能够每天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整个人的心情恐怕都会一直保持好的状态。 王凝之的到来并未出乎栖霞观道人的意料,只是因为来得早,赶到这里的时候恰好是中午,正是午餐的时间,王凝之并未过多叨扰人家,让丰收带着护卫们下去吃饭,自己一个人走进去,轻车熟路,毕竟也经常来,到了何氏的小院。 这里算是后院,被单独分支出来的一个院落,周围有许多枫树,淡淡的红色在阳光之下,仿佛闪烁着诱人的光芒,王凝之走进去之后,便见到了伺候何氏的婢女玉儿。 玉儿没有料到王凝之这个时候到来,吃了一惊,不过很快笑着迎上来,随后敲开吃饭的房间,将他引进去:“二郎还未吃午饭吧,那就在这里吃吧,少夫人也在这里。” 房中,何氏温柔地坐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看着王凝之,放下手中的小碗:“二郎?” 虽说“食不语”对于何氏这个出身儒学世家的贵女有很大的影响,不过也看时候,王凝之突然到访,到不至于一句话不说。 “正好没有吃饭,在这里蹭一顿……”王凝之笑呵呵地说着,每次和何氏在一起,总觉得很放松,这是比在郗璿面前更加自然的感觉。 有一丝母性,却因为年纪相仿,更不容易顾忌。 “嫂子不必担心,庐江何氏那边的人并未再来,经过调查,应该是与会稽王府达成了某种协议,比逼你改嫁给桓仲道更加有利于他们。”将自己过来的目的告诉何氏之后,王凝之感受到何氏的一丝顾虑,当即如此说道。 “我今日就可以回家了吗?”何氏开心地说道,看了王凝之一眼,见他脸上的肯定,便愈发开心……至于她口中的“家”自然指的是王家。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吃完午饭之后,王凝之从她这里离去,在小道人的引领下,去了郑青峰的房间。 而郑青峰显然已经得知他到来,早已命人煮水沏茶,等待着他过来。 两个人简单地寒暄了片刻,王凝之就开门见山直入主题:“观主,这边的进化派传播如何了?” 对于会稽郡那边的情况郑青峰显然早已了解,听到王凝之问起,却无奈地摇摇头:“进程缓慢,叔平应该知道,栖霞观这边距离建康城非常近,这里各种道观、寺庙非常多,佛教暂且不谈,单单是上清派道人以及保守派道人就比栖霞观数量多得多……所以我们只能缓慢地传播,巩固已经转信的区域。” “和我想的一样,栖霞观这边确实不好传播,毕竟就目前来看,上清派还是很强大的派别。”抿了一口茶水,王凝之淡淡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还在会稽郡那边展开吧,会稽郡基本上处于进化派辐射之下了,至于说接下来的传播方式以及区域,咱们还需要商量一番。” “这是自然,不过那边叔平熟悉,我只做参考即可。”郑青峰笑呵呵地说着,顺着山羊胡,似乎因为年纪有些大了,并没有争功夺利的意图。 而事实上,郑青峰却已然足够欣慰了,于他而言,不但王凝之对栖霞观有恩,甚至还给了保守派以新的方向,更何况,这一切都是在自己的见证下进行的……何况说,关于将王凝之神化的那一件事上,还有他在推波助澜。 他紧紧盯着王凝之,既有欣慰,又有好奇——王凝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丁鹿年 丁鹿年坐在草亭之中,静静地吐纳。 身体一起一伏,动作仿佛有着固定节拍一样,在这样的节奏中,思绪缓缓地向远处延伸,四周的景色仿佛立体一般展现在眼前,化作一方小天地,供养自己修心养性,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普通人也可以做到,却需要高度的集中,而无法像道人们一样轻松。 这是他每天必修的功课,之所以在露天的草亭之中,并非是他要入红尘修行,而是身上有着任务……观察人。 确切来说是眼线,就丁鹿年所知,实际上性质与各世家派出去的探子类似。 不过他的身份,很少有人猜出来。 如今的他是个进化派道人,但在以前,他并没有派别,单纯地被唤作道人,而非真人,没有名气的散修,自然也不会存在于某个道观,这里是他经常出现的区域,后来干脆就在这里安家落户,说起来,这里景色、地势都不错,很适合他。 为了承情,他也算是应下会稽郡同道的请求,每日修行时,帮他们盯着人……一群人,被他当做是张氏的人,因为其中一个经常出入的,是吴郡张氏的一个子弟,名唤做张禄,听说与家族不和,所以干脆搬出来住,就住在附近靠近河边的宅子里。 每天的固定时间,丁鹿年都会看到张禄的车架从草亭旁边经过,偶尔也会看到他家里面的人出来,四处走走,却好像在顾忌什么,不敢走远……尤其是最近,让他有些担心的是,貌似这家人也发现自己在监视他们一般,以至于好几天没有出现过。 最近一次出现还是前天,丁鹿年记得很清楚,因为出行的是个娇弱的女子,看样子应该是张禄的侍妾,在这里走动了片刻,偶然间他还能看到女子在偷偷地观察自己,直到最后片刻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女子也同样看过来。 目光在半空中对视。 接触,都带着忌惮与担忧。 不过那女子很快就将目光收回去,远远地跑开……丁鹿年觉得自己算是暴露了,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去,但接下来两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儿,张禄也没有对自己表现出任何异常,女子也是,依旧会小心翼翼地出来,他才放下心来,继续监视,毕竟会稽郡的同道对他也许了好处,一名叫黑七儿的少年打算请他到新建的道观里修行,以后就不算是散修了。 只需要度过这段时间…… 如今正是下午,丁鹿年吐纳了片刻,随后伸伸懒腰。 张禄昨天好像喝醉了,记得走这段路的时候,还扯开车帘呕吐,如今那呕吐物已经被泥土掩埋,倒不至于让人厌恶。 “今天他不出来了吗?”随口说了一句话,丁鹿年打算站起来向家里走去。 他的家不算大,就是个茅屋,距离这里挺近,根据他的观察,张禄很少下午出门,所以这个时候即便回家也不会漏掉什么。 阳光明媚,白云悠悠。 丁鹿年缓缓的走着,呼吸着周围的空气,看着略带凄凉的美景,倒也惬意。 简陋的茅屋就在眼前,因为太简陋了,里面有没有什么东西值得盗贼光顾,所以他干脆连锁都没有上。 推开门,愣住。 他愣在那里,不过很快,他就惊讶地叫道:“怎……怎么是你?” …… 车子缓缓地行驶在官道上,从栖霞山通向会稽的官路。 如今正在吴郡。 一共两架牛车,何氏一架,王凝之一架,现在倒不好同乘,不过也好,王凝之正好要在这里办点事,所以在半路上,两架牛车就分开来,何氏那一架率先回家。 “快到了吗?”王凝之问道。 “快了,已经看到河流了,顺着河流过去好了。”前面驾车的丰收说道。 王凝之不再询问,而是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流,说是河流,却也不大,称之为溪流比较合适,按照黑七儿给自己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景色还算不错,人烟比较稀少,只有一个小村庄存在。 他正看着景色出神,前面驾车的丰收突然说道:“二郎,到了。” 远处,却是在视野内,靠近溪流的地方有一处宅子,看样子似乎有些年岁,至少偏向于古朴,这应该就是张禄的宅子,那个所谓的周氏残余居住的地方——王凝之如是想着。 不过车没有冲着老宅子过去,而是拐了个弯儿,背离溪流而去,又过了一会儿,丰收叫着“吁……”,牛车缓缓停下来。 王凝之从车上下来,顺着护卫的指示,看到前面的一处茅屋,比较偏僻,虽然旁边就是个小村落,奈何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小茅屋隐藏在其中,就有些难以被注意。 “刚才路上没有见到人,估计是在家里。”丰收这么说着,走在王凝之前面,看到茅屋门没有锁,就推门进去,但很快就转身走出来,冲着走近的王凝之摊摊手,“里面没人。” “没人?”王凝之一愣,他记得黑七儿说的这个道人很用心,很少外出,难道今天就这么不幸运,恰好遇到道人外出? 心中虽然疑惑着,他却依旧走进去,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东西很少,怪不得不锁门。 目光游动着,见没有什么发现,他转过身就想离开,可是突然,目光停留在地面上。 “走远点,你们都走远点。”他这样说着,确认好哪里是丰收和自己的脚印儿之后,他看向屋子里的脚印。 大大小小,凌乱,有些地方还有剧烈的摩擦。 目光顺着那些脚印出来,门口这里更加凌乱,还有大片摩擦,仿佛有人在这里拖过东西,或者……这些脚印就在不远处消失。 “怎么了二郎,有什么不对的?”丰收在一旁问道。 王凝之深深地看了一眼溪边的老宅子,目光深邃,开口说道:“那个道人可能出事了。” “出事了?”丰收很快反应过来,看向老宅子,“是……那里的人?” “很有可能。”回应了一句,王凝之冲着牛车走去,“别耽搁了,快点走,此地不宜久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逼供 私狱盛行,且不论世家,单是寒门之中,往往都有专门惩处犯事奴婢或者子弟的私狱,这些私狱大多建造在地下,很多会密封起来,缺氧,至少呼吸不畅,而且很多污水,环境脏乱差,连郡狱都不如,是完全折磨人的地方。 有不少奴婢得知自己要被抓进私狱,要么就会挣扎着叛逃出去,要么就会提前自杀……显而易见,私狱不是给人待的地方。 这是个不知名的私狱,阴暗、狭窄,旁边还堆积着腐烂的已然分不清原貌的东西,散发着阵阵恶臭,而且大部分都是厚厚的灰尘,应该是很久没有被使用过……这是晕倒后的丁鹿年睁开眼的第一印象。 眼前是几个身材高大的奴婢,以及正中间的正主。 身上刺骨的寒冷以及湿润让他意识到,是被人泼了冷水,硬生生冰醒的,然而浑身酸涩,被捆在一根柱子上,根本无法动弹。 “丁……鹿年?”站在他身前的正主冷笑道,“我应该没有叫错吧?” 丁鹿年微微抬头,双目无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也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态。 “看来我没有认错人,这么说来你就是那所谓的进化派道人了……既然如此,王叔平,你应该认识吧,是他让你监视我的?” 被人绑着,还被这么多道目光恶狠狠地笼罩着,丁鹿年感觉到一阵心悸,这是修道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害怕,甚至比以前没有钱吃饭两天一顿时还要恐惧……他嗅到了杀气。 想到这里,他略微摇头,嘴张了张:“不是……我就是一散修。” “散修?散修也没问题,我只是想问你谁让你监视这里的?” “无人,我流浪于此,在这里修炼,并未监视你们。”丁鹿年说道,“潜心修道,自是要找灵地,此处人烟稀少,景色不错,非常适合我,所以才会选择留下来,每日修道……若你们留意于我,应该也能查出来我很少出去。” “很少出去不代表不出去吧?哦……或者说我表达错意思了,委托你的人应该是只要我的人还在这里,你就会监视下去——别以为我好武,就是个蠢人。”那人一边说一边笑,突然地,退后了几步,对旁边的奴婢说道,“好好招待招待他,我就不信了,他还能死撑着不说。” 丁鹿年顿时间等大双眼,惊恐地看着那几个大汉。 而大汉则冷笑着,手中拿着马鞭,缓缓凑过去。 “千万……要撑住啊!” …… 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王凝之匆匆忙忙地下了车,对驾车的丰收说道:“去找陈泉,让他带着一些好手去方才那里查看,看看那个道人时候被张禄给绑了……想来应该不会过早有姓名危险,不过还是要保证他的安全。” 丰收应声而去,王凝之这才松了一口气,皱着眉头,因为听说昨天还有人与那个名叫丁鹿年的道人联系,今天那人就被绑了,实在奇怪……小妹后天就要出嫁,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在门前,他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人,有些陌生,不过也没有在意,一个人走向父母那院,这已经成为习惯,回家后先去父母那里见一见,当然,今天还有些特殊,嫂子回家了,想来不可能直接回大房,应该是在父母那里。 只是越靠近,他越有些奇怪,甚至还看到了弟弟妹妹们的婢女、小厮,便停下来询问,结果却让他吃了一惊——余姚过来了! 虽然自己邀请余姚过来,但那也仅仅是婚礼那天,可以带着余姚一块过去,但现在突兀的过来,着实不在他的计划之中,对于他这样喜欢掌控计划的人,难免有些为难,不过人都到这里了,自然是要硬着头皮进去。 庭院里人不少,原本接客所在应该是客厅,不过余姚终究有些特殊,想来是过来后直接去了王孟姜那里,而王孟姜听说嫂子何氏回来了,自然就带着余姚一块过去,当然不仅仅是余姚,就连郗道茂、谢道韫以及在外游学的王涣之、王肃之他们也都在这里。 颇为热闹,比上次吃火锅时人还要多。 王凝之刚推开门进去,里面就传来郗璿高兴的呼声:“二郎,你回来啦。” 一群人转过头来看向他。 余姚带着甜蜜的笑容,有一丝依恋,和旁边王孟姜窃窃私语之后娇羞地低下头;何氏温柔地让婢女给王凝之添置席位,旁边是偎依在她身上的郗道茂;王羲之他们也都甚是开心,很少能有全家汇聚在一起的时间,无论是上了年纪的王羲之还是年岁尚小的弟弟妹妹,都喜欢这种热闹的气氛;反倒是谢道韫看了王凝之一眼后,脸上淡淡的微笑有些迟疑,不过没有说什么依旧不声不响地笑着。 王凝之一一回应,随后坐在谢道韫身边,也不过多参与,随便寒暄几句,也同其他人一样听着何氏和父母说话。 “郎君有什么心事吗?”谢道韫趁着给王凝之整理衣服的时候,小声在他耳边询问。 王凝之眯起眼,看了妻子一眼,抿着嘴唇点点头,小声说道:“拜托监视周氏残余的那个道人,突然间消失了,很有可能是被发现后绑架了。” “绑架?”谢道韫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毕竟这种事情王凝之也给她提到过,所以她试探着回道,“是张禄?还是说不知道是谁?” “估计是张禄,不过是我半路上拐过去才发现,为了避免被人猜疑、围堵,就急匆匆赶回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注意不让旁边人听到,以免让人担忧。 而谢道韫则伸手轻轻拍了拍王凝之的手背,说道:“郎君还是尽快安排一下较好,小妹即将大婚,这时候可莫要出现意外。” “那我现在过去?”王凝之说道。 谢道韫点点头:“这里有我呢,何况就要到吃饭时间了,郎君可以推脱去后厨布置火锅,想来家人都在,若是吃火锅的话,父亲、母亲是不会拒绝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被捉奸 一片喧闹声中,王凝之走了出来。 天色昏暗,见外面有婢女,随手招了招,在婢女走到身前后,他说道:“去通知二房后厨郭十四过来,在这里准备火锅,人比较多,就多备一些底料。” 婢女自然不知道里面的事情,点头向二房走去,王凝之抬起头,看着被已经落下山的太阳生出最后灿烂晚霞点缀的西方天空,静静思考着,眯着双眼,极目远眺,仿佛遥远的天边有某种不知名的物体存在,贯穿历史长河,无论什么时间都静静地停滞着。 “郎君。”脆生生的呼唤声从背后传来,声音甜美,不似谢道韫的淡漠,何氏的温柔,郗道茂的娇嗔,只是柔柔软软,黏黏糯糯。 是余姚……司马道福。 王凝之被这个声音拉出愣神状态,回过头,见余姚娇俏地站在离自己一米远的地方,双目溢彩,仿佛看到少女极喜欢之人。 周围没有人,奴婢们在里面伺候着,护卫也在庭院偏房中吃饭,所以这时候的庭院口只有两个人,他冲着余姚伸出手,很快,一只小手与他十指相扣,带着香味的身体轻轻靠过来,还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奶香。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偎依着,似乎余姚也看出来王凝之在想事情,只是在很想与情郎亲近,所以只是靠在一起,靠在一起小姑娘就很满足了,不吵不闹,尽量不出声打扰,以免扰乱了王凝之的思绪。 怀中传来的温度与柔软,让王凝之陶醉,不过依旧在思考问题……事实上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如果真要来做的话,有很多方法让张禄毫无招架,但现在是特殊时间——婚事,且不说现在,即便是后世也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候,王凝之还真担心出差错,毕竟结婚日期都放了出去,张禄是世家子弟,肯定能够获悉时间。 但张禄却选择这个时间节点动手,难免让人多想。 “张禄和张氏貌似并不亲和……”心里面想着,手却抬起来,轻轻拍了拍余姚的后背。 余姚抬起来,略带羞涩依恋地看着他。 “进去吧,晚了会让人生疑的。”他轻声说道。 余姚有些犹豫,眼睛闪烁着,盯着王凝之,片刻之后,红唇微微嘟起……王凝之笑了笑,低下头,轻柔的吻在少女的唇上,香软,温暖,犹如棉花糖一般。 余姚沉醉在这个吻中,双臂下意识地向前将王凝之抱住,犹如恋人之间的亲密,王凝之并没有急着推开她。 只是蓦地,一团黑影从余光中闪过,让他眉毛一挑。 “好了进去吧。”他说道。 “嗯,那我进去了……郎君,快些办事。”余姚柔柔地说着,随即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庭院,消失在王凝之的视野里。 静悄悄地,仿佛只剩下王凝之一个人。 然而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沉声说道:“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窸窸窣窣从庭院里传来,随后,一个娇小的身影怯怯地走出来,低垂着头,带着一丝哭腔说道:“二,二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要去……西阁的。” “哭什么,我又不会欺负你……刚才的事情你都看见了?”王凝之无奈地笑笑,冲着小姑娘郗道茂招招手。 郗道茂听见他没想着责怪自己,便放心大胆地靠近了些,只是两只白嫩的小手捂着脸,声音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没有,我没有看见二哥和公主殿下亲亲,真的……我刚才就是听到这里有动静,才过来的,二哥你要相信我,我从来不撒谎……” “信你才怪。”王凝之伸手抓住她,小声说道,“但不管怎样,刚才的事情都不要与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嗯,我不会乱说的。”双手分开一道缝,郗道茂偷偷观察王凝之。 “那就好,我倒无所谓,不过事关余姚的名声,所以不要乱说。”王凝之交代着,生怕郗道茂不把这个当回事。 郗道茂听着他讲话,捂着脸的手却放下来,背在身后,盯着王凝之,突然问道:“二哥……会娶余姚公主吗?” “……”王凝之愣在那里。 这个时候可没有“三妻”之说,最多两个妻子,却也不是正妻以及平妻,而是娶了一个离婚,随后再娶一个,第一个妻子到死都没有改嫁的话,舆论上,这两个女人都是他的妻子,而且是正妻……可是王凝之会和谢道韫离婚吗? 显然不会,所以他愣在这里,就目前而言,谢道韫是妻子,虞南子是情人,而余姚……余姚的身份显然意味着不可能作为妾侍,这就让他难办了。 不过,面对郗道茂的疑问,他依旧点了点头:“当然,你难道认为二哥会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其他人吗?” “余姚公主是二哥的女人?怪不得方才也称呼二哥为‘郎君’呢。”郗道茂感叹了一句,突然狡黠地一笑,“二哥一直很厉害,可是为何说起这个,却面露难色,苦不堪言呢?” 王凝之板着脸,摆摆手:“你不是要去西阁吗,快去吧,我也走了。” 郗道茂应了一声,缓缓走去,看到这里,王凝之也转身离开。 却不知,郗道茂在他转身后迅速站定。 怔怔地看着他走远…… …… 夜里,许多人家都在吃饭,是晚餐时间,也是最受重视的一餐。 陈泉这边,青娥刚煮了晚饭,正端着要送到屋里,却突然碰见王凝之,愣了愣,开口道:“二郎?” “陈泉在里面吧?” “在。” “我过来说个事……你先忙着,不用管我,二房那边也没事,今晚就不用过去了,有环儿伺候着就行。”王凝之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去,陈泉也就在里面。 关于如何处理丁鹿年这件事,来的路上他已经很仔细的考虑过了,所以干脆利落的交代给陈泉,让他明天去办,同时还有婚礼的护卫工作以及黑七儿那边,一口气告诉了他,让他转告陈奇。 “二郎,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妥?”陈泉听后,有些犹豫。 “不会,按我说的办。” 王凝之的目光充满自信,面色淡然,与方才和郗道茂相处时,完全不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夜会 夜色深沉,繁星在空中不断地闪烁,点缀着宁静的暮晚。 这座道观越来越凄凉。 不但在白昼之时,来上香拜谒的香客们越来越少,只有区区两三个人,还不是结伴而来,稀稀落落,零零散散,就连在晚上,住在道观里的道人们也不似以往那样勤勉地打扫卫生……以前人多的时候,总会留下大大小小的垃圾,经常会引起道人们的埋怨,而现在,埋怨依旧有,却是在埋怨为何没人来。 院子里以及道观外的空地上,全都干干净净,除了几片落叶之外,纤尘不染,所以自是没有人出来打扫,吃过晚餐之后,道人们都所在房间里面,要么借着灯光看书,要么干脆睡觉……着实清闲。 偌大的道观,也就只有白雾还站在外面。 他在等人。 白雾年纪不算小,却因为注意强身健体,所以身体还算硬朗,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他仿佛感受不到一般,笔直地站在道观之外,道袍以及胡须随风而动,他的目光远眺,看着远处的一点灯火。 灯火处,应该就是那个名唤做黑七儿——哦不,唤作朱七的小道人。 白雾心中感叹不已,作为上清派道观的观主,抛却他如今的身份不说,他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吴兴白氏,不过是个小世家,依附于吴郡朱氏,所以对于如今朱氏的情况还是清楚的……朱氏已经不复吴郡四家之首,尤其是在朱宪被人杀害,整个支脉被人屠戮之后,其他三家张氏、顾氏、陆氏则不断发展,尤其是曾经与朱氏摩擦不断的张氏,在朱氏疲惫之时不断地打压……情况很严重,也怪不得朱氏家主朱绰对朱七如此在意。 在白雾思考来龙去脉之时,远处的灯火原来越近,是个举着火把的小道人,远远地走来,身影削瘦,显然就是白日通知到的黑七儿。 黑七儿走过来,白雾急忙迎上去,对着黑七儿说道:“麻烦你了,大晚上还要过来一趟。” 听到白雾的话,黑七儿双眼亮晶晶的,仔细打量着白雾,说道:“我是看在真人再三强调不会设下陷阱,我才过来的,若我出事了,想必二郎明日一早就会知道……” “看你说的,我辛辛苦苦帮你寻亲,怎可能害你。”白雾真人解释道。 “寻亲?寻亲干嘛要大晚上,还偷偷摸摸的?”黑七儿冷笑,动作却不慢,跟着白雾真人缓缓向道观里走去。 白雾真人摇摇头,有些为难道:“你不清楚,朱氏也有朱氏的难处,虽说从某些经历上看,你确实像朱宪之子,但这不还未曾确定吗,为了不让其他世家怀疑,所以只能暗地里接触……你放心,若你真是朱氏子弟,那么现任家主,也就是可能是你亲叔父的朱绰,肯定会风风光光地将你接进门,参拜祖庙,告示天下。” 一边说着,两个人走到一处偏殿停下。 黑七儿对于白雾的解释明显不信任,不过嘴上却没有说些什么,除了担心白雾会设下埋伏要绑架自己之外,对于和朱绰接触,貌似并没有什么坏处。 况且……对于自己的身世,他又何尝不想知道呢。 白雾敲了敲门,随后,吱呀一声,门被里面的人打开,露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看到黑七儿,愣了愣,随后错开身子:“进来说话。” 黑七儿走进去,白雾反倒是没有进来,那个男人……名字叫做朱绰的男人关上门,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看着黑七儿说道:“坐下说,不用拘束。” “你叫我来是为了验证我是不是朱氏之人……但你要如何验证?”黑七儿问道,却也是坐在朱绰对面。 “你姓朱,从北方来,确切来说,从南北交界处过来,那里正是我的兄长朱宪一家所在的地方,而你南渡的时间,恰好与我兄长一家出事时间相吻合。”朱绰一边说话一边仔细地打量着黑七儿,“时间过去了几年,那时候你还小,应该不会记下太多东西,而我也没有掌握过多证据……验证,自然是要凭感觉。” “凭感觉?”黑七儿笑笑,“真是消遣我。” “谈不上消遣,至少你长得和我记忆中的兄长模样相似。”朱绰敲了敲桌子,“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试着回答一下,可好?” 黑七儿眯了眯眼,说道:“你问吧。” “你为何叫做朱七?是因为在家排行老七吗?” “这倒不是,因为我母亲在七月初七生下的我,唤我为阿七……至于说具体名字,我并不知道。”黑七儿摇摇头。 朱绰听后似乎松了口气,看着黑七儿说道:“你小时候经常穿什么样的衣服?” “当然是很好的衣服了,和你的差不多吧。”黑七儿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并不清楚家里是什么情况,但至少也应该是个寒门……” 朱绰皱皱眉:“家中人的名讳……你记得几个?” “我未曾刻意去记,所以父亲母亲之类的不记得,只记得常常陪伴我的奴婢的名字。”黑七儿为难,“我若记得父母的名字,兴许找到家族了。” “这倒也是。” 房间之中蓦地沉寂下去,朱绰在思考着,同时仔细地打量着黑七儿,另一边,黑七儿也在打量着他。 …… 白雾在外面等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偏殿房门就再次被打开,黑七儿从里面走出来,看到他还在外面等着,愣了愣,轻轻笑道:“我先回去了。” “事情谈妥了吗?”白雾问了问,“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走就好。” 黑七儿点了火把,越走越远,不一会儿就走出了道观,消失不见。 朱绰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白雾说:“我也要走了,你派人备一下车。” “祖明……他是不是?”白雾似乎颇为在意。 而朱绰却皱着眉头,愣了一会儿,才说道:“长得有一丝相像,但他记忆中的东西与我问的有些偏差,所以我不敢肯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闹 此时是清晨。 张氏田庄,或者说张家堡,保留了坞堡的样式,在相对安定的江南,至少表面上,固若金汤,很难被攻陷……这个时间不算晚,在习惯早起的郡民们已经去田间劳作的时候,这里还沉寂着,似乎还未醒来。 门房听到外面的敲门声,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顺势在旁边护卫休息的地方敲了敲,这才走向大门,最里面说着:“来啦,来啦……” 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群气势汹汹的魁梧大汉出现在眼前。 “你……你们找谁?”门房被吓到了,结结巴巴询问。 就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群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有些简朴,却比普通郡民要好多了,除此之外,前面几个高大男人身后,则是两三个身穿道袍的道人,年岁不一,有大有小。 门房慌乱的声音传到里面去,门口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从坞堡里面就跑出来四个护卫,衣服还未穿好,手中却拿着武器,看起来颇为紧张:“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会稽郡郡民,身后是鹤寿观的道人,来找张禄张进爵!”领头的大汉恶狠狠地说道,“他绑架了鹤寿观的观主,现在却四处找都找不到他!说!他是不是藏在你们张家堡了?” “我们怎么知道?”门房有些茫然,不过旁边的护卫却不慢,其中一个转身就往坞堡里面跑,应该是去喊人了。 门外的那群大汉知道他们去喊人了,这也不害怕,保护着道人,站在门外,似乎就等着护卫去叫人。 不一会儿,走出来一个俊逸的翩翩公子,亦是身着道袍,但论布的质量,却明显比大汉身后的道人要好,这个公子刚一走出来,门房、护卫急忙恭敬地说道:“子虚公子。” 被称作子虚公子的人缓缓走来,对着门房他们点点头,随后冲着外面的一群人说道:“你们找张进爵?他如今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哼,那他是张家的人吧……既然他是张家的人,那你们应该能做主吧,难道说现在的世家子弟都转行做了贼人,专门绑架道观观主?”大汉横眉冷对,又恍然大悟一般,说道,“子虚公子,难不成是张子虚张玄之?” “正是我,至于张进爵之事,这里确实可以代为解决,不过你们要把事情讲清楚。”张玄之淡淡说道,目光在大汉身上以及道人身上扫视,片刻之后笑笑,“鹤寿观,这个道观倒是未曾听过,不过看你等打扮,该不会是进化派道人吧?” “进化派道人又如何,难道你们就可以随便绑人了吗?”一个皮肤黑乎乎的道人说道。 “被绑的人是谁?”张玄之皱眉,这个时候外面有人走动,似乎被这里吸引,远远地看着这里,毕竟外面那帮人气势汹汹的,一看就不是好事。 “丁鹿年,鹿年真人!我们鹤寿观的观主。” “又是未曾听过名讳之人,你们该不会是杜撰这么一个故事,专门抹黑我张氏吧?”张玄之面色阴沉下来,“到里面去说。” “不去……什么叫杜撰?你们张家人绑架我们观主,如今竟然反咬一口说我们杜撰,还让我们进去说,是不是进去了你就可以逼迫我们,让我们闭嘴——”道人们还未说话,那些大汉就开始吵闹起来,顿时间吸引了外面人的注意,甚至还有人走过来,“大家给我们评评理……” “你们够了!”张玄之明显生出怒气,“张进爵绑架了你们的观主,可有证据?何时何地发生的?” “我们若是知道,还会来张家堡要人吗?” “那就是污蔑!” 这边的吵闹声不仅仅传到外面,吸引了不少围观者,张家堡内部也自是了解了,不过没有出现,只是在张玄之明显怒不可支之时,一群护卫从里面出来,绕过张玄之走到大汉和道人身前。 领头的护卫说道:“张进爵不在张家堡,他早已搬出去住了。” “那他如今在哪里?” “不知道。” “不知道?他可是你们张家子弟,你们说不知道!那我家观主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你们绑架了吗?”黑瘦道人似乎很气氛,扯开前面的大汉走上前来理论,“张家势大就可以随便欺负人吗……你们若是不将观主送回来,我……我们就报官了!” 护卫领队还未说话,他身后的张玄之就冷笑道:“那就去报官吧,一群蠢人!”衣襟一甩,转身离去。 道人和大汉们浑身颤抖,看向护卫领队,但主人都说随意报官了,护卫领队自是不敢多说,只是强硬地将门重重关上。 砰! 只留下道人和大汉们一脸凄凉。 …… 张家堡,一处别院,略显偏僻,一个娇美女子从中走出来,迎面走到正怒气冲冲往回走的张玄之面前。 “兄长,外面那些人要做什么,你怎如此生气?”女子担忧地问道。 张玄之面色依旧阴冷:“外面那群人说张进爵绑架了鹤寿观的观主,进化派道人,我还从未听过此番名讳,还口口声声要张家交出鹿年真人,若不交出来就要去报官!岂有此理!” “进爵堂兄?”女子愣了愣,“他怎会如此冲动!” 张玄之眉毛一挑,盯着女子,目光带着审视,“你知道这件事?难不成是真的?” “我,我只是听他提到过,在他的居所处,有一个道人一直监视他,好像叫……丁鹿年,我只知道这些,这几天我也未曾见过他。”女子有些慌乱,“该不会他提前动手将那人给绑了吧,可我记得他说是散修,怎么现在却变成鹤寿观的观主了呢?” 清晨的温度还有些微寒,却也不知道女子轻轻颤抖的身体是在寒冷,还是在担心。 “你知道张进爵如今住在哪里?”张玄之问道。 “知道。” “那我先去将这件事告知伯父,你在你院里等着。”张玄之想了一会儿说道,“等我回来,带我去张进爵那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风流名士 “快一点快一点,我听牌了。” “你都赢了两次了,这一次一定是我赢,哎呀怎么又是三筒。” “那是因为气运在我这里呀。” “我不信,有本事你再赢一场啊……” “自摸……赢了。” …… 莺莺燕燕,吵吵闹闹,很少有聚会场面会像这次这样热闹,犹如赌博一般……哦,这貌似就是赌博,果然,在余姚再次赢了之后,郗道茂可怜兮兮地从旁边的小钱包里掏出一枚铜钱,乖乖送到余姚面前。 然后,两人一同看向王凝之,前者兴奋;后者气愤。 这是赢和输的区别。 除此之外,旁边也在打牌的王孟姜、王徽之,以及旁边围观的王献之、何氏等人,也在不断地讨论着,场面喧闹,还不断有婢女起茶倒水……然而这是在二房,王凝之就坐在旁边不断地苦笑着,如果有先见之明的话,他一定不会自找麻烦让麻将这个东西提前问世,简直就是诚心自己和自己过意不去,又有些懊恼自己为何在这群人聚会时将麻将掏出来。 抿了一口茶水,他也不参与打麻将,就这么在旁边愣着神。 这段时间算得上清闲了,和学生以及妻子之间互动的小玩物,例如五子棋,都已经厌烦了,而围棋费脑,象棋与后世差异太大,索性和学习格物学的一帮学生折腾,将麻将和扑克给弄了出来,这些麻将全都是用雕刻象棋的实木雕成,并刻上字,有分量的同时不容易坏掉;扑克则是一堆硬纸片,上面画上图片,这点自是比不得后世的那种图画,索性他折中一下,将原本的J、Q、K、大小王给弄成写意画……这一切都是这两天才弄成的。 今日是小妹还在家的最后一天,一群人又跑到二房这里来小聚,之所以来这里,估计是因为这边的火锅最好吃……一群吃货。 然后被吵醒的王凝之就将扑克和麻将丢过去,又讲了几遍规则,确认他们清楚之后,就让他们摸索着玩,自己在一边静静看着,然后——然后就变成这样: 何氏看着看着,觉得有些意思了,不时时看一看他;余姚每次赢牌了,冲着他笑笑;郗道茂输了不开心,冲着他撅噘嘴;旁边不明所以的一群人见他们不停地看王凝之,还以为看了有好运,于是也不停的看看……而这一切,最让王凝之无奈的是,谢道韫本来还有几分兴趣,可是发现前面的一切之后,就坐到了王凝之身边,坐的很近,衣服会连在一起,小手却隐藏在其中,每当那边有女人的视线看过来时,小手就会化作最凌厉的武器,捏住软肉一掐。 王凝之笑着示意,却无人能看到他嘴角的肉一直在抽搐。 确认那边的余姚、郗道茂她们低下头搓牌,不再关注这边,王凝之才小心翼翼地将手垂下去,随后就碰到停滞在腰间的小手,有些冰凉,当即握在手里,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头看向谢道韫:“娘子,你这是作甚?” 谢道韫看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容:“我好像发现了些什么。” “怎么了?”王凝之愣了愣。 “余姚公主好像很在意郎君一般,和道茂一样呢。”谢道韫小声地说着,“难不成郎君没有感觉出来吗?” 谢道韫这么一说,王凝之顿时间觉得背后生出一丝冷气,但动作却不慢,喝了一口茶,笑了笑,握着妻子的手紧了紧,说道:“可能是错觉吧,又或者说,娘子的郎君可能真是个让人在意的风流名士……” 似乎因为紧张,茶水从嘴角溢出来,旁边的谢道韫拿着手绢给他擦拭,同时紧紧盯着他,蓦地,轻轻一笑:“倒也是,郎君称得上‘风流’名士了。” …… …… 看着被绑在柱子上昏过去的道人,张禄心中顿时间生出一股无名火,拿起旁边的鞭子就要抽过去,却被旁边的奴婢拦住。 “郎君,你再打……他可就要死了!” “那干脆打死他好了。”张禄冷哼,“不就是个不知名的道人吗,这样的人死了,又有谁会在意?” “可他不是跟琅琊王氏有关么,若有人报官,郎君又要惹一身麻烦。”那奴婢应该经常跟着张禄,对这些事情倒也清楚。 张禄虽然人不聪明,却也不傻,奴婢提了一下,他就明白过来,但明白过来是明白过来,却又更加生气,拿鞭子指着道人说道:“这么说来,他就知道有人会报官,所以才死撑着不说?” “郎君勿要生气,咱们又何必要拘泥于他说不说出来,至少从现在的情势来看,这个道人是王叔平派过来的无疑了,咱们要考虑的,终究是怎么借助这个道人让……”奴婢声音弱了下去,“让周姑娘度过王叔平的监视。” 张禄叹了口气,目光在这里游离着:“监视这处老宅子的道人已经在这里了,虽说可能还有其他人,但一直没有反应,应该是那边还不知道……又或者王叔平知道了这里的事,因为要忙于他妹妹的婚礼,所以无暇顾及这边,既然如此,阿平,山中的那一处老宅已经打扫干净了,你派人通知周氏聚起来,注意别让人看见,等晚上了咱们再将他们转移过去。” “好,我这就去办。”被唤作阿平的奴婢转身出了私狱,只留下张禄一个人在私狱中。 私狱的环境并不好,但他却仿佛不嫌弃一般,目光虽然看着昏迷过去的道人,思绪却飞出去老远,孙泰、顾耆他们竟然不敢再与王叔平争锋,这明显是承认了王叔平棋高一着,至少在计谋上,他是远远不如,但这次巧就巧在王叔平无暇顾及这边,让他有了时间去补救。 “一定可以的,他不可能料事如神……”他呢喃道。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砰砰砰的声响,下一刻,方才跑出去的阿平又跑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惊慌,周氏之人不愿意去吗?” “不,不是,郎君……是张家堡的子虚公子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害羞 老宅院里本就人数不多,听到有外人来,大多故意躲藏起来,以至于整个宅院中,只有零星几个奴婢在四处走动,看见进来的人就躬身行礼。 来人是张玄之和张彤云。 他们大多认识,前者聪慧旷达,少以学显,乃远近闻名的名士;后者则是才女,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是与谢道韫并称的才女美人,这两位虽不算是张氏嫡系,却十分受重视,与被边缘化实际等同于被赶出来的张禄可不同。 “进爵人呢?”张玄之走进客厅,四下扫视,却并未看到张禄,只是旁边的奴婢也一脸茫然,不知道张禄的踪影。 张玄之脸色暗了下去,挥挥手让奴婢们下去,只留下他和张彤云在客厅里,他看着张彤云,摇摇头,说道:“如此看来,他果真绑架了鹤寿观的观主,如此愚蠢,没想到被训斥了依旧不加以悔改,我也早已劝你离他远点,否则总有一天会被他殃及……” “堂兄,堂妹,今日怎么闲来无事来我这里作客,”张禄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过来,脸上带着笑,他一进来,外面那些婢女也就进来,端茶送水,“坐坐坐,有什么事坐下说。” 张玄之面色复杂,坐在婢女添置的席位上,淡淡问道:“你方才在做什么,这么久才过来,一点礼数都没有,这次是我和小妹过来,若换成外人,你岂不是堕了我张家的名声。” “一点小事缠身,这不我一听到你们来了,就急忙赶过来了么。”张禄虽然依旧笑着,但笑容的僵硬却显而易见。 “一点小事?是不是和一个叫做丁鹿年的道人有关?”张玄之冷哼。 张禄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目光有些疑惑,带着一丝担忧,问道:“堂兄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怎么知道的?”张玄之笑起来,转过身看了看张彤云,随后脸色骤然变冷,“你可知道你绑架的这个丁鹿年,有什么身份?”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道人么,进化派道人?” “普通的进化派道人?好一个普通的进化派道人,难不成一个道观的观主也是你口中的普通进化派道人?”有些厌恶地看了张禄一眼,张玄之叹了口气,“今天早上,鹤寿观的道人和一群……郡民,一起闹到了张家堡的门口,闹的附近人尽皆知,更是吵着若见不到人,将会上报官府,张进爵,又是你一个人惹的麻烦,却要将整个张家抹黑,你……” “人我不可能送回去的。”张禄铁了心地拒绝道,“至于说报官,哼,你大可放心,那群人准是王叔平指使的,明日就是王氏贵女出嫁之日,他一定不愿意管这些事……那丁鹿年,在这里已经有数月,从未见他离开过几次,说是道观观主,我亦是不信——” 张玄之对他的拒绝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说道:“这是家主的意思,你可要想清楚,为何偏偏要与那王家作对……你既然执意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若出事了,你就要做好被家主舍弃的准备。” 张禄皱着眉头,却没有再说话,而对面的张玄之也不说话,身体微微起来,似乎要走,旁边的张彤云却有些着急,说道:“进爵堂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禄看了她一眼,无奈道:“我这里也有苦衷,孙敬远他们也都不想再和王叔平斗下去,我自然也不想,可是没办法,我必须得做,至少……至少也得挺过明日。” “挺过明日?”已经站起来的张玄之开口道,“这么说后天你就会把人送回去?” “正是!”咬着牙,虽然不愿意,张禄却依旧这么回答,“我答应你们将那人送回去,但你们也要帮我拖住那群人,至少也得过了明日才能放人。” “帮你……”张玄之拖长音调,似乎在思考,“只要将人送回去,帮你拖延时间倒是可以,你不愿意告诉我真正原因,也可以,不过话可说在前面,若是出事了,你最好一个人担下去。” “自然,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 …… 将院子里玩了一天的人送走,并招呼着奴婢们收拾架在院子里的红泥火炉和大锅,之后王凝之又在书房里见过部曲之后,这才算是一天的完结。 洗了澡,进了卧室,里面没有人,他点了案几的灯,随后爬上床躺下。 很累,不过明天会更累,不过心里却少了几分担忧,通过陈泉、陈奇以及黑七儿的报告,他已经清楚如今两件事的动态,黑七儿那边见了一面,并无大事,至于说张禄那里,貌似张玄之去了张禄那里,结果无所得知,不过至少也让张禄明白自己这里已经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 “希望能安生点吧。”他叹了口气。 房门打开,谢道韫走进来,见他看过来,身体竟然停滞了一下,随后才缓缓走来。 走近了,王凝之才看到谢道韫脸上的红润,有些奇怪,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并没有发烫,问道:“怎么了?” 将发髻拆下来,一头柔顺的青丝散落下来,优美的动作让王凝之仔细地看着,谢道韫红着脸,似乎有些害羞,对他说道:“郎君……转过身去,不要看。” 可是她越这么说,王凝之看得越是肆无忌惮,因为是在屋里,所以谢道韫只穿了一身内衣,外面罩了个外衣,虽然有些松散,但身体的曲线不经意露出来,更添风情。 蓦地,一滴红蜡落下来,发出滴答声响。 这声响仿佛提醒了王凝之一般,他带着一丝促狭:“该不会是想到明日就要圆房了,所以咱们家的令姜小娘子……害羞了吧?” “你才害羞了!”仿佛被王凝之戳到了伤口,谢道韫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咪,丹凤眼发出森冷的目光。 然而王凝之对这目光视若无睹,一边笑着,一边将身体探出去,勾住妻子的纤纤细腰,轻轻一用力,就将可爱柔美的妻子拉到怀中: “不害羞吗?那可要好好证实一番!”(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桃之夭夭(上) 对于娶妻的家族来说,这算是喜事;对于嫁女的家族来说,却算不得大喜……尤其是在不重俗礼,家族成员相对凝聚的王羲之这一脉,嫁女就意味着一个朝夕相处的家族成员就要从这里离开,成为别人的女人、女儿,时间长一些,甚至是另一个家族的母亲、祖母。 至少在南阳刘氏的花轿将王孟姜接走之后,偌大的王家,就会变得冷清了,因为接下来的婚礼,就与他们无关了,真正与他们有关的,就是王孟姜嫁过去后的返娘家。 王凝之却不可能轻松,因为他要送妹妹去刘氏那里,顺带将嫁妆带过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吉日,有利于婚嫁,这才是上午,日头就升了起来,暖洋洋的,让着秋日多了几分暖意,晴空万里无云,空旷的天空泛着蔚蓝色,清澈地仿佛能将地面上的人或物倒映上去。 来王家的人不多,大多是王羲之这边的亲戚以及距离近的一些家族,除此之外,大多都是更远处的相交世家送过来的礼品等等,实际上是从送给刘氏礼品之中分过来的一部分,毕竟这边不是婚礼的举办地。 新郎官和花轿还没有过来,王凝之赶着时间接待客人。 虽然不多,却也足够他来忙活,站在门口一个个接着人: “敬文叔父(王荟字),大老远过来,辛苦了……” “叔虎叔父……你怎么才来啊,都等你半天了。” “僧弥也来了,看来元琳是来不成了,桓公那边应该很忙吧……” …… 大多是琅琊王氏子弟,除此之外就是少数距离比较近的世家过来的子弟,例如虞甫,虞甫混杂在人群之中,进来之后,终于抽了个王凝之空闲的时间,将王凝之扯到一边,笑得有些幸灾乐祸。 “什么事这么好笑,你怎么没有去南阳郡,反而是到这里来了?”王凝之疑问道。 “我虽然好客,却不喜欢远游,南阳郡于我而言有些远,还不如在这里蹭些吃喝,想必你们王家也不会亏待我,是吧。”虞甫的衣着一如最初见到他时的样子,只是里面的衣服似乎有加厚,却依旧罩着桃.花.色.的外套,头上顶着草帽,洒脱不羁,一边说话一边左右看看,冲着王凝之笑道,“不过,我这边不提,反倒是你这里……似乎有些问题啊。” “什么问题?”王凝之眯了眯眼。 “你没发现我是一个人过来的吗,身边连个小厮都没有带。” 王凝之瞬间明悟:“你这是提前过来……后面还有谁?” “当然是南子了。”虞甫一副你要完了的样子,低沉地笑着,似乎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南阳刘氏的婚礼由我叔父代为过去,我和南子都来这边,不过,想必男女有别,可能时间稍晚一些,男女分开来玩,由令姜接待南子,而那个时间,想必你也从刘氏那里回来了,啧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场面了。” 无奈地摇摇头,王凝之瞪着虞甫:“好你个虞子美,你就不说劝劝南子,让她去南阳郡……” “与我有何干系,反正我这小妹,如今也不听我的话了。”虞甫依旧笑呵呵说着,眼看就要惹急王凝之的时候,突然指了指外面,说道,“快去快去,花轿来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大,整个王氏田庄的前院顿时间热闹起来,一群人围堵在门口,都在看热闹,还有些孩童嘴里叫嚷着“新郎来啦”这样的话。 迎亲队伍停在门口,前面的刘畅缓缓走过来,目光在一群人身上扫了一眼,脸上带着兴奋的喜色,走上前来叫道:“小婿见过丈人、丈母、叔平兄……” 王凝之笑着答应,此时他算是小辈,不可逾越,所以就在旁边看着刘畅将认识的人都称呼一遍,然后请接新妇,但这时候接新妇已经有了些规矩,算是给新郎一个下马威,据说有助于新娘子在婆家的地位……这些他倒是不得而知,前世也未曾结过婚,不过不妨碍他在旁边观察。 一群人起着哄,然后出题为难刘畅,例如王羲之善书法,自是要从书法上考究,顿时间奴婢们鱼贯而出,案几、笔墨纸砚井然有序地弄好,俨然一副提前准备好的样子,要刘畅以此情此景作一首诗,而且还要写出来……这考究的可就不仅仅是作诗水平了,更多的还是书法上的。 这种把戏,即便王凝之没有参与进去,却也知道应该事先有准备,不过这一点谁都清楚,却不会胡乱提出,毕竟图的是个喜庆。 他没有再细看下去,而是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往后走,溜到人群后面,顺着路径走进去,没过多久,停在一个小院前,护卫以及奴婢见他进来,急忙将他迎进去,同时有些难过地询问着:“二郎,新郎官已经到了吗?” 王凝之回了一句“到了”,进了小院,却被院中的女子们团团围住。 何氏、郗道茂、余姚以及谢道韫,他们将王凝之拦住,何氏作为年纪最大的,自然是开口说道:“呀,里面是新娘子,二郎你急着进去作甚?” “准备好了吗?刘舒茂估计就要进来了。”王凝之问道。 “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新郎进来了……不过,二郎,咱们真要那样让他猜啊?”何氏有些疑惑,以她的性格来说,确实不喜为难别人。 何氏刚说完,王凝之还未回答,旁边的谢道韫就说到:“嫂子不要为难,这算是约定俗成之事,小玩笑,却是混着祝福在其中,不要心里过不去,何况他就算猜错了,咱们还能不让他把新妇接走不成?” 王凝之笑道:“是了,图个喜庆,一群人爱热闹,咱们就顺着意思来,反正今日一天都要在热闹中度过……” 话未说完,外面一阵嘈杂传来,随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刘畅面带笑意地走进来,看来外面的题目他很轻松就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桃之夭夭(中) 何氏脸上挂着柔柔的笑容,迎上去,对刘畅说道:“新妇可不是好接的,不过前面有人出题为难,咱们也就不过分为难了,这样吧,你直接进去接新妇吧。” 何氏的话让众人一愣,怎么一群人本着看热闹的心情过来,这边却不出题呀,这么容易就把新妇送走,太让人吃惊了……王凝之同样有些奇怪,方才谢道韫还说一定要出题,怎么人一来就变卦了,而且他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却发现谢道韫并未出声阻止,脸色并无多大变化。 刘畅更加高兴,谢过之后,走上前去,将房门打开,当着一群人的面进去,而其他人也跟在他后面进去,可是很快,队伍就停滞下来,随后里面就传来一声惊呼:“三个新娘子?” “说了不过分为难,不过呢,想要把新妇接走,就得从这三个新妇中挑出来……”何氏在里面说着话,而里面的场景也显露出来,三个穿着新婚衣服的女子,头上盖着红盖头,正站在屋子里,准备让刘畅区分。 很出人意料的难题,一群人的兴致再次提升上去。 只是,王凝之却不在其中,他看向谢道韫,却发现妻子并未盯着房中的游戏,反而看着院子中的一个方向,丹凤眼波澜不惊,却甚是微妙。 他眯起眼,顺着妻子的目光看过去,很快,虞南子的花容月貌就透过人群的缝隙出现在王凝之的眼中,同时还有一道目光——不过不是看向自己的,目标是旁边……谢道韫。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犹如两条白练,无形似有形,不断地肆虐着。 很危险,仿佛能让周围的温度不断下降。 王凝之只有心中不断地苦笑,不时时看看谢道韫和虞南子,目光游动着,在人群中徘徊,但很快,他皱起眉头,轻轻握住妻子的手。 柔软,冰凉。 谢道韫转头看向他,带着一丝疑惑和冰冷,不过很快变成关心,顾不得和虞南子互相对视,小声问道:“怎么了,郎君?” “南子左前方那个身穿道袍的俊逸道人,娘子可知其名讳?”王凝之小声问道,声音低沉。 虞南子那边似乎也发现了这边的气氛变化,将目光收回去。 而谢道韫则迅速看了看王凝之指示的那里,轻轻说道:“吴郡张氏的名士,张玄之,字子虚。” “果然是张氏的人么。”王凝之轻轻一笑,确认答案之后,他基本上就已经清楚张玄之过来的目的了,如果猜测不错,张氏子弟中也就只有他到这边来了,其他人,应该都去了南阳刘氏那里,他拍了拍妻子的手,说道,“娘子,稍后招待客人之时,替我留意一下他。” “好。”谢道韫点点头。 两个人谈话之时,屋里面的刘畅竟然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轻轻抓住一个新妇走了出来,而新妇的红盖头掀起来之后,恰好就是王孟姜,自然引起惊呼,顿时一片询问。 刘畅冲着王孟姜笑了笑,随后说道:“只是侥幸,只是侥幸……” “不就是新妇主动向前动了动么,没想到咱们的新妇想要早些出嫁呀。”人群之中的女人们说着,随后分开人群,“那咱们就散开吧,让新郎官将新妇接回去,也好早些拜堂。” “理应如此。”一群人散开,却在刘畅和王孟姜出来之后,继续簇拥着向田庄外走去。 王凝之故意慢了一步,却看到虞南子走过来,嘴角勾着笑容,说道:“令姜妹妹,好久不见呀。” 谢道韫淡漠地看着她,略带威严地点了点头,看向王凝之,说道:“郎君还有什么交代吗?” 王凝之想了想,说道:“告诉陈奇、陈泉他们,让人仔细看着张进爵的动向。” 谢道韫点头应下,这才看向虞南子,眉毛轻轻蹙起,突然说道:“南子姐姐,此时不易斗气,且先将郎君交代之事做完,再由妹妹好好招待你。” 竟是如此针锋相对。 而虞南子并不在意,仿佛听不出谢道韫的怪异语气,依旧娇媚地笑道:“那我就跟你一块去吧……郎君应该还要送嫁妆,那就快些去吧。” 听到“郎君”二字的谢道韫无动于衷,依旧淡漠,只是身体挺了挺,似乎在等虞南子,见此,虞南子急忙跟上,两个人一块走出庭院。 只留下王凝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似乎还没有想明白,不知道两个女人是不是还在怄气,又或者说真的承认了对方,显然他对感情这方面的是并不熟悉,即便是换位思考,自己却不是二女中的任何一个,其如何作想,依旧不甚明白。 最后微微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都在田庄大门前的空地处,看着刘畅将王孟姜接进花轿,旁边还有随行的护卫、奴婢,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就要出发,王凝之走过去,向王羲之和郗璿道了一声之后,走向迎亲人旁边的一处车队,总共是六架牛车,里面装的是金银细软、铺盖首饰等等,是上等层次的嫁妆,俨然可以给王孟姜打不少气。 “二郎,此去路途有些遥远,你也上车吧,虽有些拥挤,却也好过遭罪。”中间部分驾车的依旧是丰收,见到王凝之走过来,便开口说道,同时快速跳下车,让开位置。 王凝之皱皱眉头:“里面有人了?” “余姚公主和郗姑娘在里面。”丰收小声说道,“其他人不知道,里面两位不让说。” 看到丰收脸上坏坏的笑容,王凝之啪地一下拍在他的肩膀上,沉声说道:“这种事情不许胡乱猜测,也不要到处乱说,知道吗?” “诶……我知道了。”丰收急忙收回笑容,却是尴尬地看了看车厢,“那二郎,你还上不上去,我方才说的不假,其他车厢里堆满了嫁妆,只有这里有空闲。” “上去,行了,你招呼其他人快走吧。”爬上牛车,掀开车帘,王凝之钻进去。 车帘一点一点地闭拢,车厢里散发着一丝丝幽香,却是熟悉的香味。 两个少女看向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桃之夭夭(下) 都是如花似玉的少女,身材娇小,容貌秀美,衣着华贵。 余姚的年岁大一些,又因为经历过那种事情,倒有些妇人之风,衣服将腰身勾勒出来,一颦一笑,宛若仙子一般;而谢道韫却被迫穿的厚厚地,显然郗璿对她颇为疼爱,因此与余姚坐在一切,更多几分活泼。 然而两人都是天真浪漫之人,只是细微之处略有不同,若真要说起来,前者有几分独立娇蛮,后者则更多温婉内敛,大多是生活环境的影响。 王凝之坦然接受二女的注视,倒没有不妥,虽说自己与余姚的关系被郗道茂发现了,但两个人能够和睦地坐在一起,就表明事情不大,既然没有威胁,那他自然不太放在心上,何况一个是自己的女人,一个是妹妹,坐在一起倒也无妨。 车厢里还有一些箱子,里面放着的是嫁妆,因此空间上,两个人坐会留些空白,但空白处显然坐不下王凝之。 “二哥干脆搂着余姚姐姐,让姐姐坐在你腿上。” 牛车已经开始缓缓行驶,车厢摇晃,王凝之就有些站立不稳,因此听到郗道茂的提议,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下来,却看到余姚脸色红润,仿佛十分羞涩。 “我个子高,比较重,还是郗妹妹坐在郎……叔平公子身上吧。” 王凝之这才想到,虽然郗道茂知道了这件事,但余姚却还被蒙在鼓里,对于她来说,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与王凝之表现出亲昵。 “啊……这怎么可以?”郗道茂惊叹,看着余姚说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姐姐不必害羞。” “害羞?”余姚愣了愣,似乎很吃惊郗道茂为何会这么说,一边疑问一边看向王凝之,这是下意识的行为,希望郎君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 王凝之顿时间干咳一声,摆摆手:“道茂不要胡说,莫要坏了公主的名声……你们在车上吧,我还是坐在前面好了。” 说着就要下车,却被余姚拉住衣袖。 而余姚在两人的注视下,红着脸,结结巴巴说道:“不若这样,郗妹妹坐在我身上,给叔平公子腾出地儿来。” “这样也好。” 当即,郗道茂站起来,等余姚靠过去之后,坐在余姚圆润的腿上,好在是女孩子,重量很轻,所以余姚倒也可以承受,腾出来一片空间,王凝之坐下来。 他掀起车帘,看了看外面,王氏田庄距离越来越远,牛车走过了小路,进了官路,顺着官路就可以赶到南阳郡。 “注意警戒。”他对着外面的护卫交代道,见护卫点头离开,这才放下车帘。 两个少女调整着姿势,尽量让双方都舒服,动的过程中不断蹭到王凝之,颇为香.艳,而且还不断小声地说着话,见王凝之看过来,二人都是脸色一红,不过很快,郗道茂就说道:“我在与余姚姐姐谈论二哥的事情。” “哦?谈论我什么?”王凝之笑道,路途遥远,有人陪着聊天倒也不错。 “说二哥你一鸣惊人,在课堂上驳斥上清派道人,并且提出‘进化论’的事情呀,这可是我亲身经历过的,而且……我一直都记在心里,那个叫孙襄的道人想要逼迫我服用五石散,在后面听课的二哥冲过来,一脚将那个道人踹翻在地……”郗道茂咯咯地笑着,目光有些恍惚,似乎是在回忆,对于少女而言,或许那一幕就犹如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一般,英俊而潇洒,是专门为了拯救自己而来的。 对于少女的某些小心思,王凝之倒是一看就看出来,不过并未多想,一个女孩的成长过程中总会时时刻刻有被她设定为偶像的人,或者是父亲,或者是哥哥,郗道茂被寄养在王家,与自己亲近倒也不奇怪。 而余姚听到郗道茂的描述,也是不断地感叹,还不时时用异样的目光偷看王凝之。 王凝之冲着她俩笑笑,说道:“当时只是本能想着不能让孙襄欺负学生罢了,并未多想,你们也不要把我想的神乎其神……” “二哥就是神仙嘛,我记得会稽新建的村落里还有二哥的神像。”郗道茂嘿嘿笑着。 “神像?”余姚没有听过,有些奇怪。 “嗯,是村民们为了感谢二哥赈灾,救了他们不少人,自发地在每个村落中央给二哥用木头雕刻神像,每日祭拜……” “叔平公子好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呢……” 两个少女又开始笑嘻嘻地交流起来,反倒是将王凝之抛在一边,他也没有生气,只是笑笑,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突然,一只柔滑的小手钻进自己的手心,轻轻地挠了挠,他反应过来,抓住这只小手,把玩着。 伴随着女孩子笑谈的声音,牛车越行越远。 十指相扣。 …… 与此同时,王氏田庄。 送走新娘之后这里冷清了许多,不过诸多宾客上门,王凝之虽然走了,王羲之却还要招待客人,饮酒作乐,旁边还有歌姬奏乐,舞姬翩翩起舞,倒也不至于太伤心。 他们正宴会进行着,一个小厮突然跑进来,在王羲之耳边说了些话。 王羲之猛地抬起头,问道:“朝廷来的人?” “正是。” “让他们进来。”小厮应下后跑出去,没多久,领着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是郡守府的郡丞李咏,另一个则是个武卒打扮,进来之后,李咏直接奔着王羲之这边过来,而武卒则走向王彪之那里。 旁边的宾客自然注意到这两边的情况。 “叔平现在不在家,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对我说。”王羲之说道。 对于王羲之,李咏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回复道:“是晋升令,从吏部那里发过来的,大意是说王府君上任时间虽短,却赈灾有功,又因扬州刺史李陵怀因罪入狱,免其官职,决定升任王府君为扬州牧,假节都督,领扬州军事……” “王二郎升任为扬州牧,叔虎也官复原职了……”宾客们窃窃私语着,很快就祝福起来。 在无人注意的某处。 张玄之皱起眉头,在人看过来之后恢复成微笑,随后推脱去西阁,起身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灼灼其华(上) 南阳郡。 作为南阳郡的大姓,又是与琅琊王氏的贵女联姻,足够成为整个郡上至世家子弟,下至普通郡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近日,正是大喜日子,刘氏联合五斗米道给流民们施粥,更是让这里热闹非凡。 热闹的同时,更是有不少身披兵甲的护卫在维持秩序。 刘氏的家主以及家族子弟大多守在门前,迎接着受邀过来的宾客,同时接下没办法赶过来之人的礼物……来往之人络绎不绝,有的是近处的世家,有则来自其他郡县,路途遥远,赶过来更是关系相交甚好。 突然,一个小孩叫道:“新妇接回来咯……” “看新妇去了。” “不要挡路,我先看的……” 孩子们一马当先,这种情形永远都是他们最喜爱的,拦住了还会捞到一些好吃的,而他们的目标就是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由远及近,缓缓靠近过来,新郎刘畅一马当先,骑着一匹马缓缓走来,虽是风流名士,如今看来,却是精悍许多,一路走来,不断对两边的人拱手感谢,同时他旁边的小厮手中抓着喜糖递给两边之人。 刘氏的人急忙过去接应,接引着,同时也在锣鼓声以及众人的欢呼声中,由婢女将花轿中的新妇扶下来……红衣鲜艳,人比花娇……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时候,女人什么时候最美,自然就是新婚之时,何况王孟姜本身就继承了郗璿的美貌,更是引来一片惊呼。 新郎、新妇被人簇拥着进了田庄里面,而王凝之这边的牛车也停了下来,他带着余姚和郗道茂下了车,自是有人接引,带着嫁妆进了田庄。 “二哥,我阿父阿母在那边叫我,我且过去了。”郗道茂有些依依不舍,不过在王凝之的安慰下很快恢复正常,摆摆手,走向郗氏那边。 王凝之远远地冲着他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那也都是亲人,大约是亲舅舅、舅母之类的,不过他本身不喜欢交际,何况此时人多混杂,很多人他根本没有印象,担心出错。 “会稽王府的人来了么?”王凝之问道。 余姚跟在他身边,脸蛋一直泛着羞红,听到他的询问,开口说道:“来了,不过是府上的管事,父王和王妃都没有来……郎君,我可不想和管事坐在一起,又老又丑,每次抓住我了总少不了训斥。” 王凝之听后摇头笑笑,拍了拍身边人的小手:“那好,咱们就单独坐着,不跟他一块儿。” “嗯,郎君最好了。” 余姚喜滋滋地跟在王凝之身后,先是与南阳刘氏的人交流一番,随后给安排了座位,刘氏为了这场联姻下了重本,仅仅从宴会的佳肴上看,至少就让人眼前一亮,刘畅在会稽郡的那段日子里和王孟姜在一起,与王凝之也接触过很多次,虽然大部分都是王凝之对他进行考验。 不过如今看来,刘畅别的没学过去,至少是把王凝之钻研的那些菜肴给弄了过来,各种佳肴,蒸、煮、煎、炸、炒,倒也俱全,最让王凝之哭笑不得的是,个别的桌子上旁,竟然还有一些红泥小火炉,点上火,上面烧着火锅。 王凝之坐在余姚的身边,抿着茶水,却不急着吃,反倒是旁边的余姚开始吃起来,貌似最喜欢吃的是虾仁,早已被奴婢去了壳,可以直接吃,偶尔趁别人不注意,余姚还会用筷子挑着送进王凝之嘴里,看到郎君吃下去,她反倒会露出幸福一般的笑容。 即便是公主,要求似乎也并不高。 虽说王凝之理应随着刘氏之人来接待宾客,不过刘畅与他接触过,知道他的性格,不喜欢应酬,所以刚才交流过之后,刘氏也不用他来接待,这才坐下来,偶尔和余姚说些趣事,四下观看着诸多的人,遇到有意思自己又知道的人物,也会给余姚解说一下。 “顾长康我知道,听说他非常善于作画,以前他也曾去过王府,不过被父王称作虎头……呵呵,看起来有些痴傻,还不如郎君呢。”余姚笑嘻嘻说道,美目落在王凝之身上,带着一丝爱慕。 王凝之摇摇头:“切莫小瞧人家,比起他的堂兄顾苍,顾长康为人处世要聪明许多,看似痴傻,却尽是透着大智慧……” 他看向顾恺之那边,一群名士混在一起,顾氏、陆氏、庾氏之人等等,甚至还有张氏之人,男女混杂,倒也不讲究,只是他的目光在张氏子弟身上仅仅停留了片刻,就收了回来,心中惊奇,似乎……对面也在注意这里。 不过他来不及多想,名声在外,自然有不少人过来敬酒等等,不过大多知晓他不喜应酬,亦或是顾忌他的凶名,敬一杯酒,说上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客厅之中不断传来喧哗声,夹杂着孩童的笑声,男女的簇拥声,显然是新郎、新妇也在不断地应酬……这样的时间大约会持续到黄昏时分,届时再拜堂成亲,送入洞房之类的,好在如今已然是下午,倒也不会太长时间。 这样想着,旁边的余姚突然拉了拉他的衣服,小声说道:“郎君,你看那名女子,是不是要过来?” 王凝之顺其所指看过去,一个绿裙女子从方才那群名士聚集区走过来,见他看过去,女子微微一笑,笑靥素雅,却好像带着一丝示弱。 他笑着应下,却轻轻说了一句:“来人是吴郡张氏的贵女。” 余姚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偷偷地看着绿裙女子走过来。 “不知姑娘过来,所为何事?”在绿裙女子走过来后,王凝之问道。 “我只是过来给叔平公子敬酒的。”绿裙女子微微一笑,由旁边的婢女送来一杯被满上的酒盅,对王凝之说道,“久闻公子不但深有文采,更能兼济天下,乃真名士,今日能得以一见,实乃幸事,故特来敬酒,还望公子不要拒绝。” 王凝之眯起眼睛,目光在女子娇嫩秀美的脸上扫过,很快微微一笑,拿起旁边的酒盅,对其微微示意。 二人一饮而尽。 随后,王凝之说道:“酒也敬了,姑娘……请回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灼灼其华(中) 酒也敬了,姑娘……请回吧! 周围是喧闹的人群,这里仅仅是个角落,然而随着王凝之饮完酒后的一句话,顿时间就堵住了绿裙女子想要说的话。 王凝之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过头继续与余姚聊天,全然不顾身后的女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就这么呆滞地站在他的身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张姑娘还没有走呢。”说着说着话,余姚又偷偷指了指绿裙女子。 王凝之这才恍然,转过身子,看向绿裙女子,仿佛刚才真的不知道她没有走一般,惊讶地问道:“呃,姑娘还有事吗?” 绿裙女子的脸色很快恢复平静,冲着王凝之歉意地笑笑,随后说道:“有些事情,还要与叔平公子商讨。” “还请直说。”王凝之神色如常。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沉,打在绿裙女子身上,让她生出一丝荒诞……仿佛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尽是被他看透,以至于一股寒流从体内爆发,让她的脸色又苍白了些。 不过,该说的依旧要说,斟酌一番,绿裙女子开口说道:“是关于会稽郡鹤寿观观主一事,有人传闻他被我堂兄张进爵绑架,只是希望与公子澄清此事。” “哦……还有这事?我可是与进爵兄见过几面,他也不像如此鲁莽之人啊。”王凝之感叹了一句,随后皱起眉头,“不过姑娘说要与我澄清,此事怎么说,且不论我并不知情,即便我知情,这是鹤寿观的事情,与我有何干系,姑娘,怕是找错人了吧。” 绿裙女子哑然,张了张嘴,最终无奈叹气道:“果然公子对我堂兄误解颇深,但公子既与进化派道人有关,又是会稽郡郡守,想来不日鹤寿观道人就会报案,所以……” “所以我知道还是有用的,对吧?” “嗯。”抿着嘴唇点点头,绿裙女子焦急的目光汇聚在王凝之脸上,似乎想要从他脸上寻找出蛛丝马迹,“公子,我堂兄只是请鹤寿观观主丁鹿年去府上小住,明日就会将其送回,所以还请公子与鹤寿观道人见面之时,向其解释一二。” “请去府上小住?却没有通知其他人,而且不允许鹿年真人回来……恕我直言,这,不就是绑架么?”王凝之勾起淡淡笑容,看着绿裙女子脸色越来越差,不禁摇摇头,张氏果然好手段,竟然派女子过来说清,好在自己并不吃这一套。 “绝不是绑架,鹿年真人明日就会返回。”绿裙女子执拗地说道。 “话不能只让你们来说,张氏说不是绑架就不是绑架?不去理睬他人之看法,这就是张氏的待客之道么?” “我……” “而且,并非我看不起女子,只是如此重要之事,偌大的吴郡张氏,竟然只派了一个女子过来与我商讨此事,是否就你们张氏而言,这不过是场儿戏……亦或是,我没有资格与张氏男子交流商讨?”王凝之步步紧逼。 绿裙女子身体颤了颤,隐在衣袖中的小手攥紧又松开,攥紧又松开,最终无力地垂下来。 “所以,请人原谅这件事,至少也要显示出诚意来,否则——” “免谈!” …… 天气大好,溪流的能见度很高,透过清澈的溪水,还可以看到里面不断游来游去的肥嫩河鱼,甚至有小虾小蟹在水草丛中爬来爬去,显示出成熟的味道……秋日是成熟的季节,稻谷、鱼虾、水果等等,万物丰收,给整个世界渲染出一片金黄。 溪流比较狭窄,而且相比于其他区域,这里人烟稀少,以至于整条小溪一直到如今都没有正式的名字。 不过也正因此,人为改造较少,景色偏向于自然,一些大户人家会在这里购置田地,建造别墅,以供在外游玩之时居住。 溪边的一处老宅子里,与其他别墅相比,更加破旧,但规模挺大,显然也曾受重视,不过如今,衰颓之势显露,更添凄凉……而且,里面似乎并没有多少人了。 张禄从私狱之中走出来,身上仿佛也沾染了一丝腐臭和狠厉,如果不是衣着华贵,很容易让人将其当成恶鬼,在他身后,则是几个人高马大的奴婢,其中一个背着一个身上散着臭味的道人。 “将他安置在一处房间里,洗漱后给他上上药。”张禄说着,挥挥手让那些人离开,随后站着,等自己身上的气味发散干净之后,这才急匆匆地回到居住的庭院,里面的婢女见他这样,急急忙忙走出去,让庭院里只剩下他和周氏女两人。 “郎君。” “周氏的其他人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张禄有些懊恼。 周氏女走到他身前,眼角溢出泪水,轻声说道:“我要跟着郎君在一起。” 张禄愕然,看着眼前的女子,半晌才轻轻叹口气,将她搂在怀里,安抚道:“也对,怪我不好,说起来,你如今是张氏的人,而非周氏之人,就算那王凝之真怪罪起来,你也不会有事的。” 周氏女身体娇柔,在他的怀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以至于整个身子都贴了过来,张禄也没有拒绝,享受着宠妾的温柔,这一刻他全然没有往日的粗俗与暴虐,仿佛不曾习武,而是一代风流名士一般,对女子温柔,无论是动作还是目光,尽是柔软的,生怕惊扰眼前的女子。 只是—— 这份宁静很快被打断,一个婢女急匆匆地跑过来,开口说道:“郎君……张家堡的子虚公子来了。” “堂兄?” 在张禄转身的时候,周氏女急忙整理衣衫,将眼泪擦干净,没过多久,张玄之就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周氏女的时候瞳孔微缩,不过并未多说话,而是看着张禄,开口说道:“朝廷刚刚发来的委任书,升任王叔平为扬州牧,假节都督,领扬州军事,其叔父王叔虎官复原职,仍为会稽内史,镇军将军,加散骑常侍……” “怎么可能?”张禄愣在那里。 而张玄之却忽视了他的惊讶,目光在他和周氏女身上来回徘徊,片刻之后,冷笑道:“信不信在你,不过……切记你当初的话,后果你独自承担,切莫殃及家族!” ……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灼灼其华(下) 绿裙女子离开时是怎样的感受,王凝之大抵是能够体会的。 只是体会并不等于同情,毕竟人类的喜爱和厌恶皆是可以传染的情绪,周氏的具体情况,王凝之并不知情,但是对于王家来说,周氏就是一根倒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刺一下,是确切的,关乎自己的利益之事,所以他要想尽办法铲除周氏。 只是……无论许氏还是张氏,都在这件事上作梗,自然,厌恶与抵触也就扩散到他们身上……王凝之是可以客观的分析现状,却也会任由主观厌恶的人。 旁边的余姚很并不缠人,但是无论动作、语言还是神态,尽是渲染着甜蜜的气息,一如恋爱中的少女。 王凝之也不愿意扫余姚的兴致,何况现在无事,也就尽可能的陪着她玩耍,只是控制着她的饮酒量,偶尔会吃些火锅和糕点,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混在名士之中,看着他们行酒令,做游戏。 在余姚的催促下,偶尔王凝之也会参与进去,虽说对于这种游戏他并不擅长,却也不外乎推理、逻辑等等,绝大多数时间还是能够守住,饶是如此,也喝了不少酒,头晕乎乎地,只好作罢,从人群中走出来,找到个小厮,让他带着自己去客房躺一会儿,以免到了晚上小妹拜堂之时赶不上。 刘氏应该大扫除过,否则一个不经常使用的客房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倒也奇怪。 “公子,用不用我叫来个婢女给你揉捏一番?”小厮很懂事的,在王凝之躺下之后询问。 这就算是人性化的一面了,何况贵族公子之间的诸多猫腻,放到台面上,只会被人称赞为风流。 他摆摆手:“不必了,你去帮吧,我躺一会就好,若新郎、新妇拜堂时我没有醒来,你再来叫我。” 小厮应声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王凝之一人,床铺松软,似乎才晒过,透着一股阳光的味道,只是他晕乎乎地,也没多想,就这么睡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感觉鼻子处痒痒的,拨了几次之后,依旧如此,他才被迫睁开迷糊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余姚娇美的笑靥,用小手捏着一根头发,在自己鼻子处轻轻地划动。 他不动声色,不过也算是清醒了一大半,趁余姚不注意,胳膊轻轻地绕过去,随后用力地一拍。 “啊!”余姚吓了一跳,急忙回头看,却见是王凝之的大手在作怪,立刻化身一只骄横的小猫,在王凝之身上撒起娇来,“郎君好坏,刚才吓到我了……” 王凝之轻轻笑着,双臂一勾,就将余姚抱进怀里,感受到女子凹凸有致的身体,虽然年岁尚小,但一颦一簇之中,已然透露出倾国倾城的风情,他唏嘘着,在余姚脸上亲了亲,问道:“现在什么时间,你怎么过来了,开始拜堂了么?” “申时?不对,才刚刚酉时,天还未黑,没到拜堂成亲的时刻呢。”余姚小声地说着,双臂搂住王凝之的脖子,小脸凑过来,带着红润,仔细地盯着王凝之,“郎君……我也很想嫁与你。” 王凝之没有说话,只是将余姚抱得更紧。 “只是令姜姐姐已经做了郎君妻子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郎君。”双眼水汪汪地盯着王凝之,余姚呢喃道,“我该怎么办呢?” “你担心会嫁给其他人么?”王凝之轻轻说道,身子挪动着,将余姚压在身下,居高临下打量着余姚,“我不会让你嫁给其他人的,但如今要娶你,显然并不现实,所以还要委屈我的道福,等些时日。” “等些时日?”被王凝之压在身上,余姚脸色更加红润,仿佛能滴出血来,却更加在意王凝之的说法,“郎君有办法吗?” “办法肯定会有,就看人要不要去争取,而我没有其他追求,和自己喜欢之人在一起,也算是唯一的乐趣。”王凝之缓缓低下头,吻了吻余姚的红唇,“不要胡思乱想,放心,一切有我。” “嗯。” …… 夜幕降临,同时间,也是整个婚礼最高.潮的时刻。 无论什么出身,什么身份,被邀请而来的人们围聚在一起,中间空出一片空地,一对新人正在婢女的扶持下,站在那里,正面对着的是刘畅的父亲、母亲,在一群人的祝福声中,随着小厮的吆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弯腰,弯腰,再弯腰,王凝之也坐在主要的位置上,看着小妹和刘畅对拜,一时间竟多了几分欣慰,看着小妹嫁人,更是多了几分动容。 “送入洞房!”最后,小厮的声音洪亮,新妇被婢女扶持着进了洞房,而刘畅则到处敬酒,一如王凝之刚刚来到这世上,所遇到的情况一样,敬酒,听后名人长辈的教诲。 他也没有闲着,和亲家刘氏喝了几杯酒,又吃了些酒菜,很快,一个小厮搀扶着面色红润的刘畅来到自己面前。 “二哥,我给你敬酒了。”刘畅说着,拿起被小厮满上的酒盅,冲着王凝之伸过来。 王凝之也端起来和他对撞一下,笑眯眯地说道:“新妇闺房翘首,舒茂就不该贪杯,应当速速回房才是,如此良辰美景,莫要耽搁……” 一如当初桓温所言。 刘畅听后嘿嘿笑着,将酒饮尽,随后转身冲着不远处的亲戚、友人们说道:“你们听到没有,我二哥说我家娘子在闺房翘首等待,我应当速速回房,所以……你们可不能灌醉我……” “叔平兄所言极是,新婚当以新妇为大,不过舒茂咱们也不为难你,至少也要敬酒敬上一圈儿吧,否则礼上说不过去啊。” “就是就是……” …… 夜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给整个田庄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素纱,神秘而美丽,犹如一名绝美的女子,在轻轻地招手摇曳,等待着郎君。 王凝之拿起手绢擦擦嘴,看着天色,轻轻说道: “是时候回家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灼灼其华(终) 夜深了。 路上几乎没有灯光。 索性万里无云,黑幕笼罩着一切,却无力阻止繁星和皎月的突围,以至于变得千疮百孔,从天际深处,落下无数道星光,仿若千千万万道密致的月老红线,一端牵连今人,一段跨越时空。 王凝之静静地看着空中的繁星,身体随着牛车缓缓地摇晃着,富有节奏,让他轻轻哼起前世熟悉的旋律: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 ……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 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 清冷、优美的旋律从心头迸发出来,顺着星光牵引的丝线,能够传出很远很远,将莫名的思绪送出去,在天空中轻轻漂浮着,除却偶然间的波动,淡淡的旋律一直行进至结束。 王凝之闭上眼睛,享受着片刻的安逸。 牛车依旧在行驶着,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的声响,是伴奏,吱呀呀的,似孩童乱弹,却是最本质而淳朴的展现,而就着这个旋律,在王凝之淡淡的哼唱中,与妻子之间的点点滴滴,逐渐浮现在脑海。 初见时的淡漠,牵手时的怦然心动,睡眠时旁边淡淡的呼吸声,沁人心脾的幽香,出事时妻子不善表达的担忧,淡漠的妻,微笑的妻,羞涩的妻,稚嫩,羞涩,成熟……点点滴滴,犹如一个个碎片,在脑海中碰撞,吞噬,逐渐化作妻子闺房中等待的模样。 他的呼吸急促了些,突然坐起来,轻声问道:“到家了吗?” “马上,二郎不要急,已然看见灯火了。” 王凝之轻轻嗯了一声,急躁的心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虽然去的时候和郗道茂以及余姚一块过去,但现在,郗道茂跟着郗氏回去,余姚则跟着会稽王府的人回去,从南阳郡刘氏田庄回到会稽山阴王家的路上,便只剩下他一个人,陪同有少许护卫、奴婢。 现在大约是亥时或子时,也就是深夜十一点到十二点这个区间,对于后世的人来说,或许还属于狂欢的时间,但对于这个缺乏娱乐的年代,这个时间,很多人基本上都已经算熟睡状态,由此可见他刚才的担心倒也不足为奇。 妻子,有可能睡了吧。 夹杂着一丝丝疑惑,牛车终于行至家中,门房披着外衣哈欠连天的开门,倒也不曾抱怨,确定人都进来之后,才关上门。 府上倒还明亮,每过一段就会有一盏明灯,只是颇为冷清,送嫁妆是个苦差事,这点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毕竟太晚了,所以对他的安慰也就只能转移到明日,这点王凝之早已猜到,从牛车上下来,让小厮们安置好,让他们早些睡觉,这才整整衣衫,却也没有往父母那里走,而是打算直接回二房。 走过灯盏旁时,影子被斜斜的拉长,比人还长,所以人还未至,影子就已经出现在庭院口。 “郎君?” 一声清冷的询问,带着莫名的惊喜。 是谢道韫。 王凝之愣了愣,很快脸上就勾起笑容,淡淡的温馨的笑容,脚步加快,迅速出现在庭院口,恰恰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互相扶持着,静静地看向自己。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睡了。”王凝之淡淡笑道,看着谢道韫和环儿虽然外面罩着一层外套,却依旧有些单薄,未免有些心疼,“即便不睡,在屋子里等着也好,不至于冻着。” “是少夫人担心你嘛,郎君,毕竟南阳郡离咱们这里甚远。”环儿轻轻地笑了笑,被谢道韫在她脸蛋上掐了掐之后,立刻娇憨地向侧屋跑去,“我去烧水,郎君有什么话,就和少夫人说吧……嘻嘻。” “这环儿。”王凝之感叹一声,目光落在谢道韫身上。 妻子小小的,大约比自己矮一个头,虽罩着外套,身体的纤细却依旧若隐若现,白嫩的脸蛋在黑夜之中有些恍惚,却更加神秘莫测,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过去亲近,仔细探寻它的真面目。 “环儿烧水估计要些时间。”谢道韫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随后,迅速低下头,已经走近了的王凝之自然看到她肌肤上的红晕。 “娘子。” 他轻轻呼唤道,身体站定,张开双臂。 谢道韫有些疑惑,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他的动作,抿着嘴唇犹豫片刻,缓缓靠过来,正预备着在郎君环住自己纤腰之时,勾住郎君的脖颈。 然而—— 身体骤然一轻,仿佛从地底升至云雾之中,恍恍惚惚,腾云驾雾一般,然而又仅仅是在那么一瞬间,身体就被王凝之拦腰抱起来。 “啊!”绝对出乎意料,所以她也应声地惊叫一声。 王凝之却不给她机会,将其横抱起来之后,低头迅速地在其红唇上亲吻了一下,随后迈开步伐,走出庭院。 “既然有时间,不若我们出去走走。” 王凝之淡淡地说着,身体却平稳有力,仿佛怀中的谢道韫没有一丝重量一般,让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细致弹性的肌肤,以及淡淡的幽香,犹如兰花一般,在怀中盛开,即便不去仔细看,他也能猜出妻子面色的红润。 至少,此时此刻,于二人而言。 是个特殊的时间。 王氏田庄之中,自从那次夜袭之后就特别注重保卫工作,尤其是夜晚,更加注重,有些护卫专门黑白颠倒,守夜班,所以从庭院出来,向后院走去的时候,路上时不时遇到护卫,见到王凝之抱着女人缓缓走过来,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扰,就这么犹豫着,王凝之已经走过去了。 他不想被其他人打扰。 同样的,怀中的谢道韫也应该是这个想法,毕竟大晚上被郎君横抱着走这么长一段路,是很羞人的,从其紧紧抓着王凝之衣衫的动作上就能看出来,但即便如此,却也是忍着羞意,侧脸蹭了蹭王凝之的胸怀,只觉得是如此的宽阔,仿佛承载着星辰大海。 后院有花园,虽然是秋日,却依旧有不少花朵盛开。 除此之外,还有一块池塘,有沟渠顺进不远处的河流里,沟通活水,里面种着荷花。 此时将近深秋,自是没有荷花供人赏玩,池塘上只是停留着不少残荷,偶然间,还能听到一两声蛙鸣。 这里有一处亭子,两人走进亭子。 因为有月光的照耀,所以并不觉得黑暗。 他静静抱着她。 未曾放手。 两个人全都默不作声,静静享受着片刻的温馨,偶然间,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以及心跳声,却都尽数化作浓情。 “娘子。”王凝之轻轻地呼唤道。 谢道韫看着他,应下:“嗯。” “你知道这个姿势的名称吗?这种怀抱的姿势。” “不知道。”谢道韫眨眨眼,竟有几分娇憨,“郎君告诉我嘛。” “叫做公主抱。” “公主抱?” “公主是美丽的,娇小的,柔嫩的,去掉面纱,都让人担心肌肤会不会被风吹皱了,让人爱慕,让人心疼,恨不得替她视物,替她品尝,替她走路,恨不得就连每日醒来的睁眼,如此费力气的事情都去给她完成……而守护她的,就是骑士,骑士高大英武,强大的力量是为了保护公主而生,宽阔的臂膀是公主的避风港,这样的怀抱,是他对公主的保护,爱恋以及呵护……”王凝之声音有些低沉,却有磁性一般,吸引着谢道韫。 蓦地,谢道韫轻轻说道:“我不是公主。” “你是公主。”他的声音充满自信,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妻子,“我一个人的公主。” 谢道韫心头一颤,仿佛一丝酸涩渗入其中,即便淡漠如她,也不禁为郎君的话而感动,而这丝酸涩,却迅速扩散,沟通了泪腺,以至于一滴热泪从眼角溢出来。 月光从天际洒落。 泪滴犹如一颗晶莹的珍珠,镶嵌在她的脸上。 唯美,凄清,动人。 轻轻地,王凝之将她放在亭台中的软塌上,低下头,将“珍珠”含住,带着一丝咸涩,却犹如最好的催.情.剂,让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身下的可人儿是如此地美丽,在最美的芳华年纪里,被自己遇见,这不是偶然,是跨越时空的必然,一如歌词所言: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娘子……”他轻轻呢喃着,嗅着妻子的芬芳,亲吻从她的眼角,至耳垂,脸颊……微润的红唇,四片唇瓣轻轻接触,温度在迅速的上升,温热,炙热,仿佛爆发的岩浆一般,湿润的舌.尖.缠.绵.在一起。 他贪婪地攫取着妻子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 浓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谢道韫也环抱住他,享受着甜蜜的亲吻。 然而此时欲.望在剧烈地上升,作为食髓知味之人,王凝之又如何人手,细腻的吻顺着红唇继续向下,白皙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衣衫凌乱,充斥美感。 “郎君,不要……”谢道韫显然是顾忌的,无力地抓着王凝之作怪的大手,丹凤眼不复威严,反而是迷蒙着,水雾弥漫。 只是,终究是徒劳的。 谢道韫的拒绝只是出于少女的羞涩,在闺房之中就已然很羞涩,更何况此时露天,虽说周围并无他人,只是……太羞人了。 “乖。”王凝之再次噙住她的红唇,舔.舐.着她的唇瓣,牙关,舌尖,细细品尝着甘甜的******撕拉…… 外衣被拨开,内衣也被王凝之略微粗鲁地撕开,带着侵略性,让谢道韫无法阻挡,只能显露出里面红色的肚兜,掩盖着那一抹高耸。 纤细完美的柳腰向下,被亵裤收腰,带着惊心动魄的柔韧度,让王凝之爱不释手。 尽管说对身下妻子的身体已经很熟悉了,可每次触碰,已经能让他感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栗,他轻轻地抚摸着,随后,拨开肚兜。 景色优美,恍惚着绯色的光泽。 他轻轻地亲吻着,犹如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把玩着,唯恐惊扰可人,享受着暖心的柔滑,顺着有致的曲线,向下,向下,轻轻解开衣衫,在妻子温柔的目光中,覆盖上去。 “我的公主,你的骑士向你致敬……” 他轻轻地呢喃着,化作虚空之中的利箭,四周闪烁着惊人的光泽,摩擦着空气,而虚空化作一头妖魔,有着滑腻的防护。 飞行着,矛盾着。 最尖锐的长矛刺破柔韧的盾牌。 火星四溅,化作红色的火焰,汹涌地蔓延起来,形如一朵盛开的莲花,惨烈而唯美,在繁星点点的夜空笼罩中,伴随着一池残荷和偶然间的蛙鸣。 压抑而沙哑的呻.吟。 剧烈地持续着。 (妈蛋,我编不下去了) …… 庭院里静悄悄的,院子里面的灯火昏黄,因为没有风,所以稳稳地照耀着固定的区域,在侧房处,袅袅的青烟升起来,犹如一条条初生的游龙,向着天空游荡着,在月光的照耀下,逐渐变大,被渲染上银色的光辉,最终消失在夜空中。 环儿在院子里坐着,左等右等,依旧不见郎君和少夫人的人影,锅里的热水已经烧开了一次又一次,人没有回来,只能不断地勾兑凉水,再将温水烧开。 她已经困倦了,小臂支撑着下巴,小脑袋一上一下,可是人还没有回来,她还不能睡觉呢。 “可恶的郎君。”环儿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可为什么没有少夫人呢,因为少夫人好有威严的样子,自己不敢埋怨少夫人……小姑娘的心里不断做着斗争。 丑时了。 忽然,好似一阵风吹来,外面传来的声响顿时间让环儿清醒过来,她猛地抬起头,下一刻,看到消失很久的郎君横抱着少夫人缓缓走进来。 “呃……郎君,少夫人。”她轻轻呼唤道。 “嘘……”王凝之冲着她比划了一个手势,随后轻轻说道,“辛苦你了环儿,这么晚还不能睡,将浴桶灌满水,你就去睡吧,剩下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环儿有些疑惑,却不疑有它,轻轻应了声,就向侧房跑去。 一直没有说话的谢道韫这才无力地伸出小拳头。 轻轻敲打在王凝之的胸膛。 都怪你…… (本卷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晨起 王凝之醒过来,昨夜一晚上的荒唐之后,现在还有些腰酸背痛,轻轻动一动,还能感受到身边的柔软,这才意识到,昨晚的妻子更加不堪,估计身体更加难受吧。 他低下头,看着在怀中依旧沉睡的妻子。 睡容恬淡,因为眼睛闭着,所以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也确实贴近于小姑娘的模样,肌肤还泛着淡淡的红晕,青丝略微凌乱,让人下意识地就想亲近……然而,谢道韫已经可以被称为妇人了,一个身体被郎君占有,不但有了夫妻之名,更有了夫妻之实的小妇人。 想到这里,王凝之不禁又有些火热,下体渐渐生出感觉,但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之所以环儿没有敲门催起床,估计是昨晚被折腾睡得那么晚,现在也没有起来。 轻轻挪动着身体,却还是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妻子的柔软,锦被中透着一丝异样的香味,再加上妻子绸缎一般的肌肤。 啪嗒。 他身体一软,下意识再次将谢道韫抱住,抚摸过她凹凸有致的身体。 谢道韫缓缓睁开眼,很快,小声地说道:“郎君不要闹……”声音娇柔粘糯,说罢还往王凝之怀里钻了钻,却感受到下身的坚挺,让她僵了僵。 “这是正常反应,如果没反应才糟糕,乖,你再睡会儿,我出去看看……”王凝之说着,从床上下来,又给谢道韫盖好被子,在她的唇上吻了吻,这才快速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天确实大亮了,还有些早晨的清冷,不过穿上衣服之后,很快就适应过来,他也不讲究,简单地打了些水,洗漱完,正要整理头发的时候,环儿突然出现在视野里,貌似还有些慌慌张张,迅速来到王凝之身边,吐了吐小舌头:“郎君,我是不是睡过了……” 看起来有些委屈的样子。 王凝之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说道:“没事,正好,你要是困倦的话就再去睡会儿。” “我睡好了。”见王凝之颇为宠溺,环儿放下心来,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就自动窜到王凝之身后,替他梳理长发,同时嘴里还碎碎念道,“郎君昨夜回来那么晚,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升官的事吧……” 通过环儿一边梳头发一边说的话,王凝之才明白过来昨日自己送嫁妆离开家之后,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在婚礼进行中的时候,张氏为何要派出来贵女与自己接触,并希望主动示弱让自己谅解张禄。 升官了,从会稽郡太守升任到扬州牧,假节都督,统领扬州的军事,之所以叫扬州牧,应该是要避讳李陵怀吧,这个时候名字总是有讲究,上一任扬州刺史刚出事,为了避讳,改成扬州牧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扬州牧所辖郡除了会稽郡之外,还有庐江郡,吴郡,丹阳郡等等,州治在建康,也就是说,自己如果上任的话,办公地点在建康城,每日要从会稽郡向建康城赶肯定不合适,有可能要搬到建康城去住。 好在琅琊王氏家族的老驻地就是建康,即建康秦淮河旁边的乌衣巷,也正是那首著名的“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一诗中所提到的乌衣巷,而且要上任的话,朝廷也给了缓冲时间。 “先把这里的事情忙完再说吧……至少周氏那里,不能耽搁了。”他心里面想着,在环儿将自己的头发梳理好之后,活动活动身体,等着郭十四上了早餐。 快速吃完早餐之后,他对环儿说道:“娘子还在睡觉,昨晚应该太累了,就不要叫她了,等她睡饱了,再让郭十四重新煮一份粥。” “我知道了。”心里面感叹着郎君和少夫人终于恩爱了,环儿将王凝之送出庭院。 …… 别人的惯例他不知道,但王凝之的惯例,却是每天早上去父母房中请个早安,虽说有前世的记忆,但这一世的父母已经被他接受,并且在逐渐适应,多么深情暂且不说,却的确有了牵挂。 然而这里只有母亲郗璿在,王羲之却是却接待客人去了,王凝之只好和郗璿简单地说了些话,就再次不紧不慢地赶去客厅,如果猜得不错,昨天过来的人都已经走了,没有在王家留宿的,至于说虞南子,听谢道韫说,也是在确认王凝之回来之后就偷偷离去了,也不知道和谢道韫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没有争风吃醋。 他走到客厅门前,恰好,就看到里面的人。 “二郎,你来了,我正要要让奴婢去叫你。”王羲之冲着他说了一句,随后对对面的人说道,“殿下莫要责怪,二郎昨日给小女送嫁妆,回来甚晚,所以今日起床起晚了。” 对面赫然是琅琊王司马奕。 听了这话,司马奕笑呵呵地表示不介意,同时间说道,“昨日我未曾亲自过去,只是略备薄礼,让人送了过去,实在是朝廷那里事情诸多,挪不开身。” 王凝之已然坐下,询问道:“殿下此次过来,所为何事?” “中正官之事。”司马奕说道,“实不相瞒,陛下一直生病,虽说有太后和会稽王、谢安石主持朝政,却依旧有诸多弊端,所以要让我回去,因此我这一身官职自然要有人来接,思来想去,能够担任会稽郡一郡中正的,也就只有逸少了,所以才过来说此事。” “让我父亲担任中正官?”王凝之听后一喜,且不说喜不喜欢,单单这个官职落到王羲之头上,对于琅琊王氏来说也是极好的,所以他看了看旁边,王羲之貌似一直在沉思。 司马奕貌似不急着催促,虽说这中正官不是个大官,但对于不喜为官崇尚自由的王羲之而言,还是要占据不少时间的,不过王羲之虽然个人不喜,却总归是能够思考家族利益之人,因此犹豫片刻之后,点头答应:“也好,那我就应下吧。” 也恰逢他答应,外面一个小厮走进来,凑到王凝之身边,小声说道:“二郎,张氏来人,说是要见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尴尬的周氏 “张氏?”王凝之眯了眯眼,冲着司马奕和王羲之歉意地笑笑,这才站起来跟着小厮离开。 张氏的人貌似并不打算直接进入王氏田庄,而是在外面的小路边停着,等王凝之走过去了,就看到张玄之和张禄停靠在牛车旁边。 “叔平,十分抱歉,让你出来相商,实在是今日之事上不得台面,我二人没有脸面进去。”见王凝之走近了,张玄之拱拱手说道。 旁边的张禄沉默不言,只是看向王凝之的目光,有些慌乱的样子。 王凝之却直接无视他,而是冲着张玄之说道:“有何事,尽管说吧。” “是这样的,听说鹤寿观观主丁鹿年不见了,我等起初并不在意,但后来才知道鹤寿观原来是郡守府和进化派道人合建之道观,而观主丁鹿年正是被进爵请进家中……当时我们并不知其身份,所以才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而且我这个堂弟,叔平应该知道,不喜文而好武,做事鲁莽,因为与鹿年真人理念产生冲突,竟错手将真人打伤,这才酿下大祸。”张玄之一脸诚恳的样子,掀起车帘的一角,露出里面的道人,缠着绷带,“如今我将真人送回来,并且进爵站在叔平面前,要打要罚,悉听尊便,绝不怀恨在心……” 王凝之眉毛轻轻挑起,目光在张禄、张玄之和车中道人身上来回徘徊,片刻之后笑笑:“我惩罚了进爵,这样一来就算是两清了,我们日后互不相欠,子虚之意,可是如此?” “正是,我二人此次前来,正是寻求原谅来的。”张玄之郑重地说道,“进爵也已经知错了,而且家主也动了怒,这次过后,打算禁他足,让他反思一段时间。” “其实也就是变相地保护他的人身安全!”王凝之冷笑道。 张玄之愕然,瞳孔微微睁大,脑子迅速思考了一遍,觉得自己刚才并没有说错话,为何王凝之还会如此动怒,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叔平何出此言?” “这就要问一问你的堂弟张进爵了。”目光如箭,锐利地刺向旁边的张禄。 张玄之看向张禄,而张禄则是皱起眉头,眉眼低垂,在张玄之看来之时,目光转向其他方向,不敢直视。 这自然是心中有鬼的表现。 “说起来,我王氏和张氏相交亦不错,我也没有故意针对张氏之意,只是奈何,有些人胸怀祸心,要暗中对我王氏不利,我虽不是家主,却作为我父亲这一脉的掌家,亦是有责任去处理……鹿年真人只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子虚你不懂,张氏也不懂,只有我和进爵懂,就看如何取舍了。”王凝之淡淡说道,挥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刻走过来,“将鹿年真人扶下车。” 护卫应言而去,小心翼翼地将满身伤痕的丁鹿年扶下车。 “具体是何种原因,子虚还是好好询问一番吧,孰对孰错,无法分辨,只是站在我这个角度,却是义不容辞……”留下这句话,也不管这对儿堂兄弟是何种心情,王凝之转身就走。 丝毫不拖泥带水。 进了家门才看向丁鹿年。 这个进化派的道人,并无名号,名字却颇具韵味,如今却是伤痕累累,可以清楚地看到胡乱被人擦拭过,随后取了干净的衣服穿上,即便如此,人已经憔悴到极点。 “不要多说话,我都明白,放心,你不会白白遭此一劫,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些天你就在王家好好地养伤,我会派医术高超的人给你疗伤。”在丁鹿年看向自己的时候,王凝之笑着说道,“至于说黑七儿,你应该知道,黑七儿是我朋友,他正在掌管的道观,即鹤寿观,已经竣工了,而且经过我们的协商,希望邀请你来担任鹤寿观观主……是否答应以后再说,此时不要急着拒绝。” 在王凝之的吩咐下,一群婢女开始活动起来,给丁鹿年安排住处。 而他,则迎着朝阳,向后院走去。 …… …… 牛车在返回的路上。 张玄之和张禄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皆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最终还是张玄之先开口,带着一丝犹豫,说道:“你二人之间的矛盾,说一说吧,这件事总要度过,否则……王叔平这个人你也清楚,他可是一个狠人,动起手来你——你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张禄依旧皱着眉头,听了张玄之的劝解,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犹豫,片刻后,苦笑说道:“我说我不怕他,这是不可能的,我习武,如果别人正面冲我进攻,我不怕,可我怕阴刀……但,子虚堂兄,我真的有难言之隐,而且我一旦说出来,很有可能……” “可能怎样?”张玄之急忙问道。 “你很有可能会阻止我!”张禄的手紧紧地我这车厢的一段,青筋暴露,很是痛苦。 “这点你放心,你先说出来,我再做思考,你如此痛苦,但我却不知为何,你总要让我清楚吧。” 张禄犹豫起来,眼睛紧紧地盯着张玄之,最终,他叹气道:“我有一房小妾,想必堂兄知道,就是你去我那里之时见到的那个女子——她姓周。” “姓周?”张玄之一愣,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义兴周氏的周?” “正是,不但我的小妾是周氏之人,当年周氏衰败,看似全族被诛杀,却依旧有人逃了出来,而这批残余,就在我那里。”张禄一狠心,干脆全都说了出来,“所以我才会认为义兴许氏一案与王叔平有关,因为许珍之母正是周氏之人,而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周氏残余一直被他照顾,他也正是因此而与王叔平结怨。” 张玄之猛吸了一口冷气,如此说来,许氏还真有可能是王凝之动的手……但也正因为周氏不能拿上台面,所以根本无力指证王凝之,他看向张禄,脸色有些苍白:“这件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周氏之事,决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就算是家主,你也不能说,我现在只确认一件事——你想保的,是周氏残余,还是仅仅那个小妾?” 张禄咬牙说道:“小妾。”(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二王之辩(上) “先派人去给叔虎叔父带个口信儿,我这两日可能会过去拜访;另外周氏那边,依旧仔细盯着,虽然不清楚具体如何,但张进爵应该有应对,如果因为监视不利让他找到其他办法,总归是麻烦;至于说道观方面,我和郑观主已经草拟好了发展路线,鹤寿观的话,观主就交给丁鹿年来做吧,你多辅助他……”快速向黑七儿交代完一切,看着他差不多明白之后,王凝之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为时尚早,但王凝之却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且不说今日算是他请假的最后一天,如今的他已经是扬州牧,不需要再去郡守府工作,只是一些事情还需要去交代,如果说下一任的郡太守是别人,他倒不会在过去指导,但下一任是王彪之,自家人,自己的理念反而更容易施行…… 白云悠悠,随风而动,阳光透过云层、树木枝杈,在肉眼可见的半空中显现出一个个七彩夺目的圆环,有着动人心魄的魅力,更是给王凝之一股懒洋洋的驱动,骚挠着他的心,让他有一种回到庭院里躺下晒太阳的冲动。 “这样的日子,优哉游哉,倒也不错。”他唏嘘着,心知这只是一种假想罢了,以他如今的身份,不做官还好,倒也可以做个纨绔子弟,不必为凡事烦心……但他终究是混入到了体制内,一如前世,仅仅是希望过得好一点,但真正进入体制内,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往往身不由己。 他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看着北方。 瞳孔里汹涌着数不尽的念头,在小小的眼球中厮杀,幻灭,构思着以后的日子。 时间没过多久,他就骤然惊醒,苦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等他回到客厅,恰好碰到将司马奕送走的父亲王羲之,正缓缓地走回来,王凝之也不耽搁,将父亲拦下,两人面对面坐着,他开口说道:“父亲,孩儿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似乎有些惊讶,王羲之却并未阻拦。 王凝之心里早已打好了腹稿,便直接说道:“父亲应当知道孩儿在家中学堂里教授的课程,格物学和体育,其中体育一项,不过是为了增强家中子弟的身体素质,不提也罢,但其中之格物学,以父亲之所见,可否谈一谈对它的感官?” “格物学?” “正是。” 王羲之沉吟片刻,说道:“我曾记得二郎说过,进化论只是一家言论,但为了使其让人信服,就需要一系列证据来佐证,随后调查这些证据过程中,逐渐发展出来了格物学。正所谓格物致知,格物致用,便是一种进化——亦或称作演化之路,是根据已有的知识、事物、工具来摸索出更强大的知识、事物、工具之学科。前些时日我曾见过姚氏的姚季衡(姚科之),听其提到过‘火药爆炸’一词,说是二郎的假设,若单单从这个方面来讲的话,格物学具有很好的普及价值……二郎,是否想听到的是这样的话?” 点点头,王凝之并未急着高兴,反而是蹙着眉,看向王羲之,这个被冠以“书圣”之名的男人,慢慢开口说道:“炼丹士们炼丹,总是要面临爆炉之险,即爆炸,然而这些爆炸有大有小,不可控制,大的可将屋舍乃至宅子夷为平地,小的只会将人震晕,所以我才会提出假设,若这些爆炸变得可控,在两军作战之时使用,其效果……不可言喻,当然,这仅仅是格物学运用的一小点方面,父亲方才话未说完,若我所猜不错,是对它的担忧吧?” “当初格物学未曾提出之时,仅仅进化论便让上清派道人对你口诛笔伐,而如今又有了格物学,给进化论提供证据……何为进化?国家从前朝到此朝,是为进化;人从茹毛饮血到建设屋舍,使用工具,是为进化。但如此一来,寒门甚至平民取缔世家掌控朝政,是否——”王羲之一脸谨慎,“也是进化?” 王凝之抿着嘴唇,目光在王羲之脸上来回打量着,父亲的面部变化,神态,目光等等,全都传达的是担忧,不是简单的那种担忧,反而是带着一丝惊恐的担忧,所以这绝对不是王羲之胡乱的说法,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甚至反复咀嚼之后的结论。 书圣王羲之,又怎可能是个简单的只懂游山玩水之人? “父亲多想了,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也不是一朝一夕,不是父亲这一代,也不是我这一代,更不是下一代出现的,进化是质变,演化是量变,真要达到那种程度,需要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演化……无需担忧。”王凝之安慰道,脸上带着一丝自信,显然真正的情况他不可能告诉王羲之,但自己来自后世,说出这种话,自然是有权威的。 “几千年么?”王羲之喃喃道。 “何况这一切假设都是建立在进化论正确之上,即便真是正确,几百年来不会危机世家,咱们王家也不会有事,至于说几百年后,后世平民若因为此言论而掌控朝政,那么我身为提出者,他们自是会尊崇,而我是王家之人,即便王家不可能永世繁荣,但在足够的应对之下,也不会朝夕绝灭……”王凝之淡淡说着,看到王羲之脸色有些动容的样子,便顺势道,“所以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找父亲相商,关于扩大格物学规模一事。” “二郎要开设私学?” “算不得私学,却也算不得官学,而是由太守府所掌控的格物学教育,听课之人并非世家、寒门子弟,而是平民。” “举郡开办格物学?二郎最近一直在谋划此事?”王羲之恍然大悟,“我如今是中正,叔虎是太守,如此一来,恰好可以在会稽一郡尝试。” “没错,方才父亲是纵观进化论、格物学;但是横向来看,我朝损失北方大片土地,且不说我们到底要不要北伐,仅仅以防范来说,格物学开办,亦有三大好处。”(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二王之辩(下) “三大好处?” “没错,以往的教学,无论是太学还是国子学,面向的尽是寒门、世家子弟,反而是平民,无从学习,愚昧无知。但若将格物学推广开,面向的是统筹在册的郡民之子,可得三大好处。”王凝之缓缓说道,“其一,如何讲学依靠的是教书先生,所以在教育之时,推广爱国之言论,潜移默化之中,让学生能够拥有强大之凝聚力;其二,开民智,以往郡民只懂得如何耕田种地,但通过学习,他们会懂得更多的技术,例如制陶、制瓷,从而涌现出更多的匠人,亦或是其他方面的人才;其三,假若格物学推广至全国,从前面两点来看,可以形成更高的生产力和凝聚力,造福国家、民众,如此一来,相比于北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平民来说,是否具有吸引力,他们是否希望南渡……” 王凝之在缓缓地讲述,遇到生僻的词汇往往会停顿片刻,这是习惯,他的话语之中有许多属于后世的词汇,所以其他人理解起来有些困难,给予一定的时间,王羲之才有可能嚼碎,使念头通达。 果然,在他说完后过了一段时间,王羲之才说道:“推广起来亦是难为,此中怕是有不少阻拦,民智一开,世家一方,怕是少不了……” “所以才需要一点一点推行。” “如此看来,二郎已经有所规划了?” “正是,倘若父亲和叔虎叔父不是会稽郡中正和太守的话,我或许不会有这种想法,但事实如此,而且会稽郡中,进化派道人更多,郡民大多信仰,对王家更是感恩戴德,一旦推行教育,他们怕是会更加感谢……世家方面,虞氏那里不必担忧,其他世家,大多依附于王氏、虞氏,即便一两个排斥,却也无伤大雅,总之要以最快之速度,在会稽郡取得成效,这样才有在其他郡县推行的基础——当然。”王凝之说到这里顿了顿,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父亲若是希望更加保险,可以暂且在山阴县推行,随后逐渐扩及全郡。” 王凝之说话的时候,王羲之一直在沉思,因此在他说完,基本上已经思考的差不多了,开口道:“叔虎是什么意见?” “我还未曾联系叔虎叔父,明日我会去郡守府,与叔虎叔父相商。” “不得不承认,二郎所言,却是打动了我,但兹事体大,我一人不好决断,你若能将叔虎也说服了,我就答应。” 王凝之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点头应下:“那父亲等我消息吧。” …… …… 日上三竿,卧室已经被全部照亮。 床上。 透过帷帐,在锦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蓦地,锦被动了动,随后,一个绝美的女子缓缓探出头来,她面色较为平淡,仅隐约透着一丝红润,却风情无限,丹凤眼缓缓流转,逐渐清醒着,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愣了愣。 “环儿?”她叫道,只是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昨晚上透支了嗓子一般。 随着她的呼唤,卧室的门被吱呀呀地推开,一道人影缓缓走了进来,只是走动的声音沉闷,完全不像是女子的脚步声。 她浑身酸涩,刚想挣扎这起来,帷帐就刷的一下,被撩起来。 一个让她心安的人出现在眼前。 “郎君,现在什么时辰了?”谢道韫询问着,却听不见回答,疑惑地看过去,才发现王凝之正火热地盯着自己,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随后就看到自己裸.露在锦被外面的身体并未穿着内衣,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肌肤白皙柔嫩,夹杂着淡淡的幽香,锁骨精致,胸前的起伏更是具有惊心动魄的美感。 她面色一红,不作声息地扯了扯被子,将胸前的高耸遮住,这才白了王凝之一眼。 王凝之笑笑,说道:“巳时有一会儿了,没想到娘子竟一下子睡到这个时候了。” “还不是郎君折腾的。”谢道韫撇撇嘴,然后指了指旁边的衣服,“郎君帮我拿过来,我要起床了,想来环儿、青娥应该会笑话我。” “他们哪儿敢笑话娘子啊。”拿起旁边的肚兜、亵裤,刚想递给谢道韫,却突然停滞在半空中,随后,王凝之坐在床上,左手顺着锦被摸了进去,抚上一片柔滑,微微用力,将妻子的娇躯拦在怀里,看着她娇嗔的样子,心头生出不可抗力,低头吻在其红唇上。 “呜呜……郎君,我还未洗……”谢道韫来不及拒绝,就感受到一个湿润的舌头探进嘴里,挑逗着自己的牙关、小舌,疯狂的汲取着********而王凝之的大手,也贪婪地在妻子身上上下游走,享受着让人悸动的柔软。 直到谢道韫呼吸有些不顺畅的时候,他才将妻子放开,随后笑嘻嘻地看着妻子,却引来谢道韫生气似的抓挠,却并无丝毫力气。 一男一女轻轻地搂在一起。 谢道韫精致的双肩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王凝之怔怔地盯着她的双肩,探入锦被中的大手,依旧在无意识地游走,却并未遇到丝毫阻止,仿佛……妻子也在享受着自己的爱抚。 片刻后,王凝之开口说道:“娘子,我升任为扬州牧,州治在建康,若依旧住在家中,来往肯定不方便,所以有可能要搬到乌衣巷去,你呢,要不要陪我一块儿过去?” “郎君去哪里,我自然去哪里。”谢道韫淡淡说道,美目停留在王凝之的脸上,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夫君的脖颈,“何况,在我嫁与郎君之前,本就住在乌衣巷,与叔父住在一起,若是能陪郎君过去,我自不会拒绝……而且郎君作为扬州牧,虽然搬到那里,但总需要去各郡县行走,家里的事情自然需要我来打点。” “娘子果真贤内助。”王凝之笑呵呵说道。 “那是。”谢道韫昂起头,却很快又低垂下去,闷闷地说道,“郎君放开我啦,让我起床,否则真要让人笑话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周女有容 郎君出门后,家里往往就冷清下来,奴婢们两三个,却不是说话之人。 往常还有娘家的人,数量虽不多,倒也能说得上话,女人间的体己话,站在什么立场上无从记起,但能够有人说话,已然是很大的慰藉,犹记得当初,家中人年青一代的姑娘们,往往会在深夜里暗自流泪,为自己苦闷的未来而发愁。 周氏。 没有未来。 对于如今的周氏人来讲,一个郡县就大的无边无际,祖辈上是义兴郡人,现在依旧被困在义兴郡,逃不出去,也没想逃出去,毕竟在偌大的国家里,义兴周氏的名声,已然臭了,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要小心翼翼地隐姓埋名,活的还不如那些流民,兴许也是这个原因,反抗之心早已死去,许氏庇护之时,他们依托于许氏,张氏庇护之时,他们依托于张氏。 如今在张氏一个破旧的,靠近溪边的老宅子里。 周氏女静静地坐在院落里,除了一旁无声端茶倒水的婢女之外,别无他人。 日光从空中洒落下来,穿过重重叠叠的枝杈树叶障碍,光影斑驳,打在人身上,却也是暖洋洋的,让她觉得有些酥软,便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偶尔才会喝一口茶水,吃点糕点,但大多时候,仿佛慵懒地不想动弹一般,眼睛呆滞地盯着某个方向,目光涣散,似是在走神。 自从那个叫做丁鹿年的道人被抓住之后,她就不怎么出门了。 兴许是想透了,兴许只是听从郎君的安排。 总之,周氏女眯起眼抬头看,透着树叶间的缝隙,看到白色的云彩,温暖的太阳。 “让我进去,我要找我姐姐。” 庭院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周氏女被惊醒过来,看了看旁边的婢女,张嘴说道:“好像是平安,你去看看,若真是他,让他别吵,就这么进来。” 婢女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外面的喧闹声就小了很多,直到平息,随后,一个粉面小郎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呵斥着后面的人,以至于连方才的那个婢女也被他哄开,确认无人之后,这才满脸堆笑地跑进来,坐到周氏女身边的席位上。 “姐姐。”周平安唤道。 周氏女不为所动,只是略带诧异地问道:“郎君私下里将你们偷偷地转移走,你怎么又跑了过来,若被人发现了,顺着你的路径摸过去,咱们周家可就被你害惨了,” “我……可不是我想过来的,而是家主让我过来的。”周平安撇撇嘴,伸手拿起碟子里的一个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他让我留在姐姐身边,说就算姐夫不喜,有姐姐求情,我也可以留在这里,我想了想,说的也是,与其在那边受苦,还不如跟着姐姐在这里好吃好喝……” “我不会让你留下的。”周氏女立刻驳斥道,板着脸,“郎君承受那么大的压力,将你们送走,为周氏做到这个地步,你竟然还掺乱……你歇一歇,等晚上了我叫人将你送回去。” 周平安吃糕点的动作一滞,堆积在脸上的笑容也逐渐的褪去,甚至还有些苍白,目光紧紧盯着周氏女,这个他名义上的姐姐,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光影打在他的脸上,哪怕他长得俊秀,如今看来,却也有些恐怖。 半晌,他才缓缓发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在这里让郎君不好办。”周氏女似乎被他盯得有些发憷,眼神躲闪。 “啧啧……果然就如家主说的那样,外嫁的女人就不算是周家的人,可是如此,姐姐,你不再将自己当做周氏之人了?” “怎么可能?我自是周氏之人。” “真的么……那姐姐何必急着送我回去,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家主让我过来的真正目的?”二人相距很近,周平安一边说话一边逼近,语气咄咄逼人,“既然你假装不知,那我就告诉你,张进爵与我周氏之间,只有姐姐作为桥梁,若没有姐姐,他凭什么要护我周氏安全,所以有姐姐在,我周氏应该无碍,但坏就坏在,王叔平发现了我们,而且从义兴许氏灭门一事来看,极有可能,他要除掉我们,这样一来,小小的张进爵自然不堪一击,他就要做出取舍,是自己重要,还是周氏重要,其中最让他难以取舍的,自然是姐姐了——” “平安……” “姐姐向着周氏,那么张进爵真的宠爱姐姐,可能会和王叔平拼个鱼死网破,但……若是姐姐向着张进爵,那我周氏,自然就可有可无,如今将我们转移出去,看似是对我们好,要隐藏我们,但实际上呢,又岂不是等于将我们甩开!”周平安用力抓住周氏女的纤细手腕,用力过大,在皓腕上留下一道道红晕,“所以我要过来,要让张进爵知道,想舍弃周氏,随便,但我也是周氏之人,除非将我也舍弃,主动将我绑住,送给王叔平……但这个,可就是发生在姐姐面前的事情了——姐姐,能忍心看着我,你的亲弟弟,周平安,被你的夫君抓住送到仇人手里,眼睁睁地看着我被杀死,然后你,苟且偷生?” “够了,不要说了!”虽是呵斥,周氏女的声音却弱化下去,仿佛无力地抵抗,并无多大用处,就再次淹没在周平安的目光之中。 “为什么不让我说,是因为我说的很对,就是你心中所想,就是你与张进爵的谋划,所以你不敢让我说,是不是?” “不是的,我绝对没有这样想过。”周氏女咬着嘴唇,身体无力地颤抖着,“我从未想过苟且偷生,只是,郎君如今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他是张氏子弟,如今却落到要住在如此破落宅子中的境地,你试想一下,仅仅一个我,真的有资格让他拼掉性命去守着周氏吗?” “哦?所以说,即便我说的不全对,那也是说中了一部分?”周平安冷笑道。 周氏女这次并未急着回答,而是低着头,仿佛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半晌才缓缓地点头:“你说的不全对,但也有说中的,郎君和我,到现在并无要舍弃周氏之意,只是王叔平现在不仅仅是会稽郡太守,而是升任为扬州牧,统帅扬州一州军事,郎君根本不是对手,自然只能再想其他办法。” “他现在去做什么了?” “找他的朋友,商量今后之路去了。”周氏女淡淡说道,看着身边的周平安,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也不急着强迫你回去,既然你来了,那就现在这里住着吧。” 周平安这才露出笑容,拿起糕点吃起来:“这才是我的亲姐姐,当初家主将你送给张进爵,不就是要借势么,你可要想清楚,切莫深陷进去。” “我知道。”周氏女呆呆地点头,“你先去你那里歇息着,暂且不要露面,我让人给你送些吃食过去,等郎君回来了,我给他说一说,至少让你住在这里陪着我。” “好嘞。”周平安也不多想,起身向外走去,外面自是有守候的婢女,还未曾说话,就被他搂在怀里,一边挑.逗着,一边离开。 庭院里只剩下周氏女一人。 她瘫坐在软榻上,只剩下哀怨的叹息。 …… 临近晌午,张禄的车架才缓缓地进了老宅,周氏女急忙上去迎接。 “郎君回来啦……” 下车的张禄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目光似乎有些躲闪,话语却不慢:“多备些饭菜,子虚堂兄今日也在这里吃饭。” 正说着,张玄之也从牛车上下来,随意扫了周氏女一眼,就转向另一边,嘴上说着:“先去你书房吧,事情总要商量好了,再说吃饭也不迟。” “是,应该的,解决好了才有心情吃饭,”张禄笑道,摆摆手让周氏女离开,随即,就带着张玄之去了书房。 周氏女盯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也不知有何感想,但郎君让她离开,自是有郎君的用意,过多揣测不是她的本意,所以并未在意,转过身吩咐后厨多做些饭菜。 等一些布置妥当之后,她才斥退身边的人,缓缓走向张禄的书房。 名人雅士多喜欢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书房,在这里是他的私人空间,莫说是奴婢,平日里就连妻子宠妾都不能进去。 但张禄显然不同,他不好文而好武,书房对于他的作用反而并不大,何况其本人性格就不喜独处,自然对于周氏女进来不以为意,甚至相比于卧室,这里更像是二人的爱巢,翻云覆雨、巫山交合,更是常事。用张禄的话来说,当着一些名人字画做些风雅之事,更添滋味。 所以,她对这里并不陌生。 周氏女停在院落书房外面,并未急着敲门,甚至说她站在门前,总觉得有些心慌,思前想后,她悄悄地走到窗户那里,倾听里面的谈话。 “……周氏之人是前天深夜转移的,那时正是王氏贵女新婚前夜,王叔平忙碌着婚事,自无心查探这边,所以我才将周氏之人转移进了另一处更加偏僻的宅子里,那里乃是山林深处,平日里并无人烟,本意是想躲过王叔平……” 这是张禄的声音。 听了这话,周氏女恍然,怪不得看到张玄之,自己总觉得有些奇怪,如今看来,果然是为了周氏而来。 张玄之的声音也传了出来:“周氏之事,不可让家族其他人知道,如此一来,要应对王叔平,就只有你我二人,但显然,我们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谋略还是狠厉,全都不及王叔平,那么要硬碰硬留下周氏之人,显然不可能。” 周氏女咬着嘴唇,半晌不说话。 “……并非必须将周氏之人交出去,我们尽量与王叔平周旋,但坏的打算总要做好,一旦王叔平真要下手,果断将周氏之人抛出去,你我皆无可厚非,难道还要学许珍那样,为了区区一个周氏,就要全族被王叔平屠灭?”张玄之继续说道。 “可是要如何去做,显然周氏被我庇佑,即便交出了周氏之人,王叔平牵连于我,我……” “周氏之人不是已经被你驱逐出去了吗,那又如何与你有关?” “有容……” 张禄说出一个名字,里面的情况周氏女并不清楚,但她的眼角,却顿时间湿润了,急忙拿着手绢将眼泪擦掉,她勾起一抹微笑。 郎君,是真的疼爱我。 “就是你那个小妾?这有何担心的,她既然是你的小妾,那么自是我张氏之人,又如何算作周氏之人……何况说,王叔平之嫂,王何氏身上发生的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王叔平的做法,显然意味着王何氏是王氏之人,而不是何氏之人。那么运用在你的小妾身上,亦是这番道理。” “……” 书房里面的两人依旧在交谈着,但听到这里,周氏女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小心翼翼地离开,坐在院落里的石台上,静静地盯着院中的木棉树。 萧瑟的木棉树不复美丽,在秋日的阳光下无力地抖动着,偶尔会有一两片叶子落下,飘摇无根,就好像小小的自己一般。 然而,叶落归根,终究能够再次找到归宿。 她的目光盯着落叶,看着它落子地面上,一动不动,好像找到了除却树干以外的其他依靠。 周氏,平安,郎君,张玄之……一个个的人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时间,她仿佛神游天外一般。 “周氏必须要与我连在一起,才能保证安全。” “郎君就算抛弃了周氏,也要保我平安。” “周氏生我养我,郎君却给我依靠。” “我没有选择。” …… 书房的门被打开,两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 张禄见到院落里的周氏女有些意外,但看起来为人却轻松了许多,在张玄之抢先一步走出去之后,他走到小妾身边:“怎么在这里坐着?” “饭做好了,想要叫郎君吃饭,但郎君与堂兄似乎还未商量好,我就坐在这里等着。”周氏女说道,美丽的眼睛打量着身前的郎君,充斥着柔情。 “有容……”张禄皱皱眉,将她抱在怀里,“你有事吗?” 周氏女微微一笑,点点头。 “平安过来找我,说吃不惯那边的吃食,所以我想着给他备些好材料,然后今晚,我陪着他过去。” “郎君,可以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两任府君 用普通人的话来讲。 王凝之升官了,王彪之升官了,王羲之也升官了。 与之相对的,则是会稽郡守府所有官吏的职位稳定不动,例如主簿柳朴,例如五部督邮,例如会稽郡丞李咏。 李咏的官职不动,他却并不太伤心。 甚至在外人看来应该嫉妒王家人的那种情绪,在他身上也没有,作为一个官场老人,他自然清楚这是怎么一个回事——会稽郡赈灾做出了绩效,自然算是功劳,虽然郡守王凝之占大头,却并不妨碍分摊到他们头上的这一些。 按照寻常官吏,这些绩效会累积起来,等到了正常人事变动的时候,他们才会升官。 然而,现在并不是正常时候,因为郡太守的头上,扬州刺史出事了,自然而然,扬州刺史这个职位也就空了出来,这可是大官职,虽然有些冒昧,却也和“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句话类似,因此在种种结果促使下,王凝之就补了位,然后郡太守空出来,又由有经验的王彪之补上,倒也不算让人嫉妒。 李咏是清楚赈灾绩效是怎样大的绩效,只要再熬一熬,自己就会升官,时间问题罢了。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郡守府的运作。 虽然王彪之和王凝之的关系是叔侄,但按照前几年和这一年来的政策来看,两个人的观念并不相同,甚至某些情况下,还可以说有冲突,所以一旦王彪之接手,现行的政策,怕是要变动许多。 但王凝之的政策至少现在看起来是对的,王彪之变动的话,又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好,一旦变了味儿,他们的升任怕是就有点危险了。 此时,正是上午的时间。 郡守府的官员们大都在自己的职位上,也就只有李咏和柳朴两人不在职位上,而是陪同新任郡太守王彪之,熟悉现在郡守府上的工作,也就是替王凝之与王彪之交接。 “府君请看,这里是五部督邮的办公点,只是这个时间他们都去了诸县辖下的村落之中,或调查民情,或沟通道观之建设,大约下午才会赶过来,届时会带来大量信息汇总,来供府君了解详情……”李咏仔细地说着。 王彪之并未身穿官服,而是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加上皮肤粗糙,看起来就像是个乡间老农一般,但这幅长相却没人敢嘲笑,这是常年戎马生涯造就的,而事实上,原本的他也算是佳公子……王彪之不时时地点头,偶尔双眼中还会闪烁出思考的神色,随即提出一些颇为独到的疑问。 就这样一路走下来,确认王彪之都弄清楚之后,李咏将其送进郡守的办公点,这才略显松了一口气,至少看样子,王彪之并未对王凝之的政策表示出鄙弃,反而甚是赞赏的样子。 然而,他还未停下来片刻,一个小厮就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面色一喜,让柳朴守在这里,随后跟着小厮急匆匆地走到郡守府外面。 “府……使君。”李咏急忙改口,“可是来找府君的。” “才几天不见,就跟我如此生疏?”王凝之笑笑,却冲着李咏摆摆手,“我这次是以私人身份来见叔父的,你也不用侍候,就这样吧,我先进去了,你继续忙你的。” 说罢,留下李咏在那里,王凝之消失在庭院转角处。 郡守办公点的叔侄俩显然有要事谈论,因此不但李咏被丢在外面,就连柳朴也被哄了出来,然而二人并无沮丧之意,反而隐约透着一丝喜色。 前后两任郡太守是叔侄关系,现在又在商量事情,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来有关某些政策,这样一来,即便王彪之不能全盘接受,改动的范围也会很小,而且也很有可能是两人相商出来的更好方案。 李咏并未急着进去,反而指导着外面的车夫停靠牛车,以免挡住郡守府的路。 却就在这时,不远处跑来一个婢女,刚想要靠近过来,就被守门的武卒给拦下,然而那个婢女依旧在说着:“让我进去,我有要事来找叔平公子……” “要事?”李咏愣了愣,看着这个婢女,模样倒是清秀,而且就衣着打扮而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婢女,想到这里,他走过去问道,“你来找谁的?” “前任府君王叔平公子。”婢女貌似认得他,急忙说道,“李郡丞,还请帮忙通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与叔平公子有关。” “与使君有关?”李咏面色古怪起来,指了指里面说道,“使君与府君现在正在郡守府里商量要事,其他人不得入内,所以即便我帮你通融,你现在也不能接触到使君,如果你真有急事,不若先告诉我,我会转告使君的。” “我……我不能告诉你,我必须得亲自见叔平公子一面。”婢女苦苦哀求着,眼泪也禁不住流下来,“李郡丞,我知道你怀疑我,可是我真的有苦衷,这件事除了使君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李咏有些为难,抿了抿嘴唇,最终叹气道:“我暂且先带你进去,等使君和府君商量完之后,我再带你见使君,不过,有一点你要先告诉我,你是哪一家的婢女?” 婢女咬牙道:“是会稽王府的。” “好,跟我进来。”李咏深吸一口气,转身领着婢女进了郡守府,却没有急着过去,而是在偏殿处停下,暂且将婢女安置在这边,这才说道,“我进去看看,若使君出来了,我会将使君带过来,你也平息一下情绪,届时可不要胡乱说话。” “我知道。”婢女说道。 ……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王凝之笑呵呵地从办公点走出来,看起来,显然是和叔父谈论的很开心,将自己接下来的施政政策以及开办格物学的事情与王彪之一口气商量好,也就可以暂时将这边的事情搁置,安心去建康城上任去了。 然而,他刚出门,就碰到等在外面的李咏。 看李咏脸上的急色,貌似瞪了挺久。 “使君,你可算出来了。” “怎么了?”王凝之眯起双眼。 “有人找你,说是来自……会稽王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美玉非完璧 无疑,关于会稽郡之后的政令走向,王凝之和王彪之能够达成一致,无论是王凝之还是眼前的李咏,都应该算是受益者,他们应该高兴。 但李咏的神色,怎么看也不像是高兴。 关键他还甩出来如此一个模棱两可却又逼人焦急的话语。 当然,这可能与李咏所知范围有关。 但王凝之听到这句话之后,却明显怔了怔,然后才眯着眼,紧紧盯着李咏:“会稽王府?是男是女?是谁派来的?” “我,我也不知,只是那婢女说必须要亲自见使君一面,说是有重要事情,而且与使君有关。”李咏说道,显然跟在王凝之身边有一段时间,看到王凝之现在的脸色,已经很是凝重了。 “带我过去见她。” …… 没过多久,王凝之一个人走进偏殿。 一个婢女打扮的人在偏殿里来回徘徊,见到他走进来,面色一喜,急忙跑过来说道:“叔平公子,你可算来了……” “不要慌,有什么事,你慢慢说。”见到这个婢女,发现她只是神色有些慌张、萎靡,反倒是身上并无伤痕等等,王凝之倒放下心来。 婢女安心不少,说道:“公子,王妃要公主和庐江何氏联姻,但就在昨日检查了公主的身体,查出来……公主已非完璧之身,虽然这件事被压了下来,但王妃貌似很生气,将公主软禁起来,我也是在给公主送饭的时候,公主让我偷偷跑出来找公子……” 一边说着,婢女一边看向王凝之,瞳孔里倒是多了几分不知名的意味。 这很显然,余姚给人体检出不是处女,又在被软禁的时候偷偷让身边人来寻找王凝之,那么王凝之在这件事上扮演什么角色,昭然若揭,王凝之想反驳都不行,只是微微有些尴尬,脸上却未曾显露出来,而是皱着眉:“余姚就是让你来告诉我她被软禁了么?” “这倒不是……还有这份手书,公主让我务必亲手交给公子。”婢女脸色微红,转过身去,摸索片刻,随后逃出来一份帛书,递给王凝之。 这是一块质量很好的布,像是从身上撕下来的,带着淡淡的香气,再加上刚才婢女的羞涩,显然是藏在内衣里才被带出来。 打开帛书,上面是一些字,应该是余姚亲手所写,王凝之迅速地看了一遍,然后将步攥起来,塞进衣袖里,同时嘴上问道:“会稽王妃这几天与庐江何氏的来往越来越密切?甚至还派人去见桓公?” “是的,庐江何氏的鸿瑞(何锦)公子这两天在王府上作客,另外,听说前段时间王妃曾派人去与赭圻,而现在发现公主失贞之后,更是派人联系郎君(会稽王)和桓公,似乎是急着要将公主嫁出去。”婢女看着王凝之,语气变了变,“公主似乎并不愿意嫁给仲道公子,所以……” “所以希望我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是吧?” “对。” 王凝之掐着太阳穴,缓缓的揉捏着,飞快想着该如何去办,阻止公主嫁给桓仲道,不是没有办法,但任何一个办法都十分的苛责,而且很有可能会暴露出来王凝之与余姚之间的关系,这时候虽然伦理道德颇为混乱,却绝不可能容忍未出阁的公主和已经结婚的男人苟合。 一旦暴露出去,会稽王、何氏、桓氏、王氏、谢氏,基本上全都要沸腾。 兹事体大,王凝之不得不小心谨慎。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盯着这个婢女,有一瞬间,甚至起了杀人灭口的冲动,不过很快就被他压制下来,这个年仅十三四岁的婢女,应该是亲近余姚的,否则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冒着被会稽王妃发现杀害的危险传递消息,想到这里,他低下头在婢女耳边说了几句话,随后,拍了拍婢女的肩膀,转身离开。 …… “郎君过来,可是为了余姚妹妹一事?” 木棉树下,虞南子斜倚在软榻上,犹如一个贵妇人一般,身着黑色紧身裙,勾勒着有致的娇躯,衣服面料虽然上乘,但样式简单,饶是如此,穿在虞南子身上,却也被她将韵味儿演绎的淋漓尽致。 有些慵懒,带点颓废,掺杂着暧昧,带给人惊艳的视觉感受。 这是王凝之走进来后,看到的第一幕,尽管早已和虞南子有了肌体之亲,却难免沉浸进去,好在,他还是知道自己过来要做什么,也同样的知道虞南子是个有手段的女人,因此听到虞南子开门见山的询问,他并没有多少惊讶。 “余姚方才让人给我传信,喏,你看看。”坐在虞南子身边,将帛书递给她。 虞南子伸出皓腕接过,身体也恰巧起来,倒是风情万种地笑了笑,身体一转,就躺在王凝之怀里,放心大胆地躺下来,似乎不担心王凝之让自己落到地上。 有些无奈,貌似每次与虞南子见面,自己总要处于被动的下风,此时却也不纠结,揽住虞南子的腰身,选了个舒服的姿势,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虞南子将上面的内容看完,红唇轻启,出声说道:“我在王府中安排的人只是说余姚被王妃软禁起来了,却不曾想竟被发现失贞……这样还真是麻烦,郎君想要怎么办?” “你说能怎么办?”王凝之将问题丢过去。 “让余姚嫁给桓仲道,显然不符合郎君的为人,也索性因为我的小手段,余姚对郎君情根深种,既然余姚也不愿意嫁给桓仲道,郎君,自是要阻止这场联姻。”余姚笑嘻嘻地看着王凝之,似乎觉得身边男人发愁的样子很讨喜,便轻轻在其唇上吻了吻,这才说道,“然而郎君发愁的是,阻止这场联姻,实在是难,不是普通的难!” “从目前来看,会稽王妃联系了会稽王,显然会稽王也会知道这件事,同样的,桓氏影响力日益增长,和桓氏联姻,利大于弊,毕竟桓公对于朝廷而言也是个隐患,联姻有助于中和矛盾,如果我是会稽王……我也会答应。”(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女人的突围 “这就难办了,如此浅显之理,会稽王想来也不会忽略,如今他为了限制桓公的实力,全力阻止北伐,能够通过子女联姻之方式缓和一下,对于朝廷,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得弄清楚,六礼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了。”虞南子缓缓说道,“若是在纳吉之前,婚事还可取消,若在纳吉之后,婚事既定,即便郎君还有足够的好处打动他们,他们也不可能不顾名声轻易悔婚。” “应该不至于进行这么快,从会稽王妃想要嫁女到现在,并未有多长时间,应该不至于纳吉既定,只是如今余姚一事,怕是会加剧联姻之速度。”王凝之微微叹了口气,揽着虞南子的腰身,两个人一起缓缓地躺在软榻上,感受到身上身下不同程度的柔软,王凝之眯起眼睛,“发现余姚失贞,为何王妃还要逼她嫁人,难道说就不怕被桓仲道发现么,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新婚妻子在嫁给他之前就已然失贞吧……” 虞南子眼波流转,轻轻娇笑道:“郎君怕是并不清楚吧,这会稽王妃与余姚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王妃非常排斥余姚,因为余姚并非是她己出,这样一来,余姚嫁给了桓仲道,桓仲道作为一方名士,自然不可能容忍余姚失贞,但他又能如何呢,都已经娶了,而且双方本来就没有感情基础,只是为了利益,那么只需要冷落她就好——对于一名女子来说,无依无靠,被男人冷落,才是最大的悲哀。” 王凝之静静地听着,对于虞南子所说,他自然也是懂的,只是如今仅仅口头上埋怨会稽王妃也并没有用,只能想办法。 然而,在他沉思的时候,虞南子却仔细地打量着他,目光里尽是笑意,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王凝之的脸上跳动着。 “郎君,不会冷落我吧?” …… …… 许是因为这两日未曾去佛前祈愿,让张彤云心绪不宁,以至于身边婢女的呼唤都没有听见。 女子的闺房里。 格局小巧,却不像其他女子一般沾染着胭脂水粉,反而颇为素雅,虽是闺房,却悬挂着书画,偶然间的角落里还有精致修剪得盆景。 张彤云自不是俗女,而是可以与谢道韫相提并论的才女,虽然也爱美,但比起这个,精神上的追求更受她的重视,陶冶情操,上香拜神,尽是如此。 这也是为何两日不曾拜佛,两日心绪不宁。 她总觉得有坏事要发生一般,所以只能拼命地去思考自己身边的人或事,想着最近出现的事情……最终,停留在张禄身上。 也恰巧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婢女突然说道:“姑娘……大郎来了!” 张彤云猛然惊醒,一直拿在手中的毛笔颤抖着,在宣纸上留下一大片污迹,但她却不管这个,将毛笔丢给婢女,自己急匆匆地走出去,在外面的房间里看到兄长。 “兄长,有什么事吗?” 张玄之就坐在席位上,风尘仆仆地,似乎刚从外面赶回来,瞥了张彤云一眼,作为兄长,自然看出妹妹的问题,却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未呵斥,而是说道:“将门关上,防止被人听了去。” “好。”这个兄长很有威严,张彤云总是下意识地去遵循,因此看了看外面,将婢女们驱散,这才关上门坐在张玄之对面,静静地看着张玄之。 “你应该猜到我过来的目的了。”张玄之说道,“不错,我正是为张进爵之事而来。” “那王叔平……丁鹿年被送回去了还不能原谅进爵堂兄吗?”张彤云问道,“即便他是锱铢必报之人,我等也并没有危及其性命,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张玄之苦笑着摇摇头:“张进爵和王叔平之间的矛盾,与丁鹿年无关,其中牵扯有数多猫腻,这点越少人知道越好,你不要多问,只需要知道,二人之间的矛盾非常之深,却并非不可调和,只是调和需要特殊手段,即便如此,稍有不慎——” “进爵堂兄会有危险?”张彤云紧张道。 点点头,张玄之紧盯着妹妹,说道:“这也是我这次专门过来找你的原因。” 张彤云一愣,不解地看着他。 “你是我的亲妹妹,只是因为我素来脾气古怪,为人傲慢,从小对你总是训斥居多,这也就使得你与我说不上疏远,却也不像正常兄妹那般亲密。你从小受欺负了,往往是张进爵替你出头,所以在你心中,如果真的说道哥哥,张进爵怕是在第一位……” 张玄之缓缓的说着,张彤云却面露古怪,虽说兄长的话没错,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甚是奇怪了,试问哪个人会在别人面前以“脾气古怪,为人傲慢”这种话来评价自己。 对于张彤云的反应并不在意,张玄之依旧在说着:“若是平时,我不会多家指点,你愿意如何就如何,但现在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这个人会有什么遭遇,被人如何对待,你或许不会在意,但若是将我换成张进爵呢?如今张进爵和王凝之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稍有不慎,张进爵都凶多吉少——他们因何产生的矛盾,我甚至连家主都未曾告知,就是为了淡化此事与我张氏之关联,即便张进爵被王叔平所杀,我也会尽可能切断张氏与张进爵的关系,也就是说,张进爵,算是被张氏抛弃了,试问,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待你如亲妹妹的张进爵被王叔平杀死,你,会怎么做?”张玄之缓缓的说着,虽然是询问,却并没有疑问的语气,反而是淡淡的语气,充斥着肯定,仿佛不用张彤云回答,就知道她会如何去做。 而张彤云的呼吸,也随着他的话逐渐变得急促,垂在桌子下面的手紧了又紧,最终无力地松开,她看向张玄之,这个同父同母的兄长,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张玄之嘱咐一般地说出此行的目的: “无论张进爵会怎么样,我要求你不要有任何反应,该怎样就怎样,切莫让王叔平联系到张家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毛竹 和虞南子在一起,总是不经意间,就被她的风情所虏获,沉浸于欲望之中,即便是王凝之,经历过后世开放文明的洗礼,反倒是被其不经意间的裸.露刺激到。 白日宣淫倒不至于,但婢女们并不在,庭院里只有二人,自是缠绵在一起,一番恩爱之后,他才松了口气,揽着虞南子柔软的身体,小声地问道:“你方才提到了桓仲道,是何意思?” “桓仲道啊……”巧笑吟吟地看着王凝之,对于郎君对自己的沉迷感到一丝愉悦,但到正事的时候,她还是要让自己也恢复冷静,所以拖长音调,尽量沉静,“是了,桓仲道并未与桓公在一起,所以前段时间,我得到过他的一个线索,郎君应该会感兴趣的。” “前段时间?是庐江何氏逼我嫂子改嫁之时?” “正是。”虞南子面色一红,将王凝之偷偷溜进亵衣中作怪的大手拉出来,白了他一眼,这才说道,“应该是何鸿瑞去王家的那天,他应该初次将嫂子说服了,所以回去的路上有些兴奋,但在半路上就被桓仲道给拦住了,两个人有过一次很隐秘的谈话,具体内容我不曾得知,但从何鸿瑞的神色上来看,是十分恼怒的,他们的谈话,自是未曾达成协议,很不愉快……郎君,你说这种情况下,他二人之间会谈论一些什么?” “十有八九是桓仲道和嫂子之婚事,当时庐江何氏已经与桓公谈妥,打算让桓仲道和嫂子结合,桓仲道自然有办法得知,但既然得知了此事,却又半路上拦截何鸿瑞,谈话还不甚愉快,想必是不情愿吧。”王凝之眯着双眼,迅速地思考着,随后说道,“你是想说,那桓仲道有意中人,亦或是不喜父母做媒?” 虞南子红唇微启,抿了一口热茶,让嘴唇迅速地湿润,看起来光泽而富有诱惑,只是看着王凝之,未曾答话,但无论是神态还是眼神,无疑是肯定的。 王凝之沉吟道:“已有意中人的可能性较大。” “这点还需要郎君去调查。”喝完茶水后的虞南子又慵懒地钻进王凝之怀里,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怕是没时间了。” “用不到多少时间,郎君应该是担心桓仲道不在这里,调查的话还需要让人走远……大可不必如此。” “哦?”眉尖挑了挑,王凝之疑惑道,“为何?” “那何鸿瑞,如今不是正在王府作客么,郎君只需找他问一问即可,想必要促成桓仲道和余姚的婚事,而且还和桓仲道起过冲突,他应该不会不知道原因吧。” “我与他关系也不怎么样,又能找什么借口见他。”王凝之撇撇嘴,目光突然落到虞南子身上,嘴角勾起一道笑容。 “郎君?” “几日未见余姚,南子应该甚是想念吧,难不成会稽王府还会让外人知道堂堂公主被软禁,以至于连公主密友都不得见?想来,王妃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王凝之缓缓说着,咬了咬怀中佳人的精致耳垂,“要不,你代我去吧。” …… …… “找到了!” 东南丘陵密布,偶尔会与山脉相连,人烟稀少,生长有密林,除了外出游玩的世家贵公子、贵女之外,也就只有因为贫苦而上山打猎的猎人。 此时,一处浓密常绿树丛之中,隐藏在枯黄草木下的几个猎人,其中一个突然出声,顺着他的指引,旁边的人很快看到一行护卫,装备着武器,急匆匆地从山林之中走下来。 护卫穿着普通,行色匆匆,一边走一边四处查探,小心谨慎的样子显然在防备着什么,索性这几个猎人躲避的地方十分隐秘,倒不会被发现,就这么看着这群护卫消失在视野里,又过了一刻钟,猎人们才松了一口气,从躲藏的地点窜出来,顺着护卫刚才走来的方向摸过去。 这处小山林并没有过多被开发的模样,人迹稀少。 但没过多久,一处古色古香的宅子就出现在猎人们眼中。 直至现在,才有大量人为活动的迹象,大宅子就建立在丛林环绕中的一处缓坡上,依据地势,很多普通田宅的建筑被舍弃,却也是古色古香。 “应该就是这里了。”一个猎人叹了口气,“那群护卫是不是张禄的手下无从判断,周氏被转移到这里也无从判断,想要清楚,看来只能进去了。” “万一闯进去,被拦下来不让出来就麻烦了。” “那能怎么办,队长交代的任务,总不能不去做吧,何况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不……算了,我去吧。”年轻一些的猎人说道,目光掠向那边的宅子,他将身后的背篓摘下来,一边打开一边说道,“我一个人进去,能出来那自然无碍,若我没有出来,应该就是被抓了,看到宅子里面那丛毛竹没有,如果它晃了,就表示住在这里的是周氏。” “阿飞!”旁边的猎人皱着眉头道,“不要冲动,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不必了,队长交代任务的时候可是说过,二郎就快要去建康了,这边的事情要尽快完结……”被唤作阿飞的猎人打开背篓,从里面抓出来一只兔子,“你们见机行事,我要去了!” 话音刚落,他冲向宅子那里,于半途中将兔子甩出去。 刷! 兔子是活的,被甩出去之后,出于本能,自然向没有追兵的那一方跑去,并在阿飞的刻意驱使下,从正门那里钻入宅子中。 砰砰砰,阿飞消失在大宅子里面,并从中传出敲门的声音,伴随着不同的驱赶声,以及阿飞刻意地吼声:“我的兔子钻进你家了,你们是谁家的,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之后就是一片杂音,不只是被隐藏下来,还是阿飞混了进去。 留在外面的猎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焦急地等了一刻钟。 人依旧没有出来。 “看样子是被抓了……快看,毛竹!”一人惊叫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缓坡上的老宅。 院中。 毛竹群,正哗哗哗地抖动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套话 会稽王府一如平常的辉煌。 虽说对于府上的人来说,王妃从余姚公主的住处愤而出走之后,府上就少了些欢声笑语,却也无伤大雅,对于王妃因何而生气并不清楚,但显然王妃只是针对余姚公主一人而已,其他人该怎样就怎样,没有受到影响。 府上依旧有不少门客,而且有些人私下里传闻,余姚公主可能要嫁给桓公之子,思来想去,就将王妃的生气归咎于余姚公主拒绝联姻上,也难怪王妃又将公主给禁了足……只是多少存在有心之人,从王子司马曜身上发现了猫腻:往常余姚公主被禁足,司马曜还会经常闹着性子过去玩耍,但现在——昨天王妃可是当着不少人的面将王子给揍了一顿,就是因为司马曜吵着要和余姚公主玩耍。 总而言之,有些人浑浑噩噩,有些人悉如平常,有些人战战兢兢。 但该干的事情还是要干。 听说会稽虞氏的贵女,已经没落的许氏未亡人虞南子前来拜访,不少婢女收拾了心情,过来端茶倒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听闻虞南子美貌的奴婢,偷偷地在远处探看。 “余姚公主在不在,还请告知,就说虞南子来了。” 这是虞南子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至少让不少奴婢们都知道了她过来的目的,但余姚公主还在被王妃禁足,奴婢们不好自作主张,只能将其引到王妃的住处。 “虞夫人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见余姚一面?”李陵容坐在虞南子对面,面容平和地询问。 “是的,我与余姚公主有过约定,在王氏贵女嫁到南阳刘氏之后,选个不错的日子,来王府见她。”虞南子面露微笑,缓缓地说道,看向李陵容的目光带点尊重,带点敬畏。 这种神色让李陵容很满意,但是听后,她还是有些伤心地说道:“余姚近几日心情不好,不愿意见客,就算是我她都不理睬,虞夫人你看……” “没关系的,若王妃告诉公主是我来了,公主一定会高兴的,具体什么事情没有公主的同意我不方便告知王妃,但想来王妃也不希望公主一直愁眉苦脸吧,总是伤心人就难免消瘦……”虞南子略带狡黠地笑笑,“当然,王妃不必担心我是骗你,不如让人引着我去公主住处求见,若公主答应见我,那我就进去,不答应见我,我自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旁边的婢女自觉地退下,将房间留给李陵容和虞南子两人。 李陵容依旧带着一丝笑容,皮肤虽然黑,但笑起来却很平易近人,只是听着虞南子的话,神色中还是闪过一丝难堪,但虞南子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直接拒绝难免让人察觉到她心中的不愿,好在她身为王妃,没点心思自然不行,在虞南子说完之后,她就立刻做出反应:“这样也行,但余姚的住处有些远,府上不易行车,不如我派人去问问,若是余姚应下,我就让她过来,她不愿意的话……” “不愿意的话,我就离去。”虞南子并不在意是什么方式,当即就答应下来,然后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李陵容招来人,当着她的面说这任务。 随后,那奴婢就转身离去。 看起来没有任何作假的机会,毕竟就在虞南子的注视下,或许这也是李陵容故意所为,但虞南子毕竟是虞南子,又怎会轻易就被表象蒙骗。 结果不言而喻,肯定是不见。 只是这一来一去需要些时间,虞南子就笑着说道:“听说庐江何氏的何鸿瑞在王府上作客,我这边事情已了,若那边有事的话,王妃尽管过去即可,我一人也无妨。” “哪有将客人晾在这里的说法,何况那边没事,我若去了,估计郎君(会稽王)回来了要指责我。”不管出于何种目的,李陵容还是拒绝了,陪着虞南子坐着喝茶吃点心,同时说着话,“不过我实在好奇余姚会与虞夫人说些什么,余姚平日里性格有些刁蛮任性,难以相处,估计和虞夫人在一起,也尽是惹麻烦。” “这就是王妃对公主的误解了。”虞南子摇摇头,嘴角噙笑,“实际上公主只是缺少关爱,若王妃能静下心来与公主好好聊聊,想必就能免掉不少麻烦,现在的公主毕竟长大了,虽说从小锦衣玉食,却也局限于王府之内,对于外面的世界很向往,往往和我聊起天来,经常透着憧憬,比如哪家公子一鸣惊人了,钟灵毓秀,亦或是才貌双全……比如上次我们就说道桓公次子仲道公子——” “桓仲道?”李陵容一愣,身体微微前倾,“余姚怎么评价他,虞夫人可否明言?” “倒是没有说什么评价,我们只是说起当今的青年名士,随便提了提。”虞南子惊讶地说道,“王妃貌似对此很感兴趣?” “听虞夫人一说,我觉得确实是很少与余姚交谈,以至于连她心中所想都不甚清楚,不过余姚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我也想多了解了解她对当今名士的看法,若有意中人,倒也可以说合,总不能委屈了她。” “也是……说起桓仲道,我记得我就提了一句,好像是桓仲道有意中人了什么的,所以听说庐江何氏想要让王何氏改嫁给他,却被他拒绝了,倒是不知真假。”虞南子回忆道,“不过对此公主还是挺赞赏的,说桓仲道这样才是好男子。” “这纯属杜撰了,桓仲道怎么可能有意中人……”虞南子话音刚落,李陵容就急忙反驳道,但话刚一说出口,就反应过来,顿时改口,“虞夫人莫要惊慌,我只是觉得余姚有些不像话了,素日里教她不要听信那些谣言,以免污了别人的名声,她总是不听!” “想来是想别着王妃的要求吧。”虞南子笑呵呵着说道,随后眉尖一挑,看向跑进来的奴婢。 “王妃,虞夫人,公主说不见。” 奴婢此话说出口,李陵容歉意地笑笑。 虞南子摆摆手,缓缓起身,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王妃忙吧,不必送我了。” 客套地一番说辞之后,她走出李陵容的庭院。 秋日的午后,难免萧索,带着一丝冷清。 虞南子缓缓走出来。 脸上带笑。 些许嘲讽,些许轻蔑,却是万种风情……(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秋后的蚂蚱 在王凝之所认知的女人中,前世不算,仅仅这一世,最有能力的,当属虞南子,或许才情逊色不少,但办事能力,或者说务实能力,怕是连谢道韫都比不上。 或许谢道韫能力不错,但对于她来说,处理外事还不如安心在家里做个正宫娘娘,这个词用的也并不是错,谢道韫是才女,是极聪明的,即便不去刻意调查,也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知道些什么,例如虞南子,例如余姚,或许这两人与王凝之之间的关系她也早已知晓,只是不动声色。 夫君那么忙,她又是个聪明人,知道夫君是真心疼爱自己,又何苦让他后院失火,但一味纵容却也要适可而止,偶然间的使使小性子或许能给夫妻感情之间增味儿不少。 这些王凝之自是不知道的,哪怕他前世身居高位,玩过的女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说到对女人内心的了解,他就要落入下成,或许,连余姚内心怎么想的,他也不清楚……车子缓缓地行进着,王凝之心里想着虞南子打探的消息。 具体过程无需知晓,但至少两件目的达到了:首先是让余姚知道自己记挂着她,哪怕李陵容的婢女并没有打探,但虞南子进府的消息终究会传到余姚耳中,多少能安一安心;其次就是桓仲道的事情,虽然打探对象换成了李陵容,但想必身为王妃,要说服会稽王嫁女,桓仲道的身家信息总要搞清楚,所以桓仲道心里有人,她应该是清楚的,若直接拒绝也罢,可是支支吾吾,显然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答案昭然若揭。 “歇了这么多天了,也是时候上任了。” 王凝之叹了口气,这边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虽说还有张禄那边的事,但相对于余姚之事,并不重要,张禄终究掀不起风波,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 回到府上,他先去了父母那里,表明自己是时候上任的事情,对此王羲之和郗璿自然早有心理准备,何况是喜事,自然不会拒绝,嘱咐了几句,让王凝之到了建康那里之后给王氏其他人带些话,之后就放任他离去。 回来的时间不算晚,后厨才刚要做饭。 所以王凝之到了二房时,谢道韫陪着何氏在说着话,二女兴许是感知到分别在即,抓紧时间多说几句话,见王凝之回来了,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二郎回来了!”也就没了后话,平日里倒也没见过如此亲密。 王凝之摇摇头,让环儿打了一盆水,洗了洗脸,又拿着毛巾在身上甩了甩,刚要放下,旁边的谢道韫就说话了。 “该不是和南子姐姐说了些话,现在才想起来要去去味道吧……郎君?” 王凝之顿时间毛骨悚然,转过头不自然地笑笑:“怎么会,我就是有些困倦了精神精神。”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没在多说话,但刚才简短的对话显然让何氏听出来些什么,摇摇头,站起来就要走。 “嫂子别急着走呀,今晚在这里吃饭好了。”王凝之挽留道。 “不用管我,大房那边都做好了,反倒是你们俩,明天都要走了,今天就好好休息,放心吧,令姜都跟我商量好了,家里的事交给我好了。”何氏笑笑,走出庭院。 王凝之这才松了口气,凑到谢道韫身边,也不管妻子的嫌弃,一把将其抱在怀里,霸道地亲了两口,这才恶狠狠地说道:“当着嫂子的面儿乱说什么,生怕不会被人传出去?” “反正是事实。”谢道韫嘟着红唇。 王凝之顿时间软了,紧紧地抱着妻子:“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男人在外面应酬嘛,总要接触各种各样的女人,那些歌姬什么的,郎君少碰,南子姐姐才配得上郎君……”听到王凝之的道歉,谢道韫也软了,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很快就真像个体贴大度的小娘子一般,说着说着,和王凝之互相对视。 噗嗤一下两人同时笑起来。 一边笑着谢道韫一边说道:“只是南子姐姐终究不是妾,名义上是许氏的妇人,所以我考虑良久,郎君让我找可靠的人,找来找去还是选择了嫂子,而不是南子姐姐。” “不是就不是呗,嫂子的手段也不弱的。”王凝之倒不在意,反正体系制度已经弄好了,黑七儿、陈奇他们会按规矩来,何氏无非起个汇总的作用,真遇到无法抉择的事情,可以让人去建康告诉自己。 他抱着谢道韫,手自然不老实,轻轻松松穿过缝隙,钻入亵衣里。 正想着把玩,谢道韫突然干咳一声。 他抬起头,这才看到旁边的环儿满脸羞红地看着他俩,身体微微颤抖,却死活迈不开脚步。 “看什么看,再看我吃了你!” 小姑娘落荒而逃。 …… …… 张禄忧心忡忡地在院落里徘徊着,身后是暗着灯的屋舍。 木棉树随着晚风轻轻晃动,声音沙哑。 庭院里只挂了一盏灯,微弱的灯光勉强为他驱散开一小片黑暗,供他容身,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有些压抑。 周天的黑暗就像是一张天网,能够将任意一个缝隙轻而易举地堵住,就在他身边,仿佛轻轻伸手,就能触碰到,这张网又像是卡在他喉咙的鱼刺,不上不下,挣脱不掉,却又能要命。 这样愁苦着走动,身后突然传来声响。 他急忙转身,看着走进来的奴婢:“怎么样,夫人回来了吗?” “郎君……没有,夫人还没有回来。”奴婢们声音颤抖着跪在地上。 张禄身体颤了颤,似乎有些乏力,便干脆整个人靠在树干上,调节片刻之后,说道:“她不是说陪周平安回家吗,为什么过去了又不回来,连她也威胁我?” “可能是周氏的人不让夫人回来。”奴婢们回了一句。 张禄的目光阴冷起来:“你们现在过去一趟,看看情况,如果那边没有出事,将夫人给我带回来,如果——” 戛然而止。 半晌,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要把她带回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疾风夜袭 周氏的人并没有发现阿飞的真实身份。 只当他是个普通猎人。 但为了防止这边的事情传出去,只能强制性地将他留在这里,为了防止冤屈,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似乎是想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再将他送走。 宅子能够建立在山腰上,说起来,面积并不算大,而且更注重精致优雅,所以这么多人住进来,难免会有些拥挤,软禁阿飞的地方自然就不可能单独搁置过去,周氏人思来想去,还是将阿飞丢到奴婢睡觉的地方。 阿飞倒也不推辞,有吃有喝,当即就住在这里,何况还跟奴婢们住在一起,听着奴婢们的悄悄话,往往能知道不少事情。 例如:张禄宠妾回来了,在这里住下来不走了,要同吃同住,有这座大山在,周氏的人绝对安全等等,阿飞虽然心里嗤之以鼻,表面上却不会表现出来,甚至奴婢们看向他的时候,他还会表现的呆呆愣愣的。 “你们在说什么?” 诸如此类,总是能应付过去。 这是一层保护,他傻愣愣的模样,更加让奴婢们不忌讳,说是私下里偷偷讨论,很多时候却是当着他的面——炫耀,没错,阿飞心里古怪地想,确实是炫耀,炫耀他们并不用拼死拼活,就能住得好吃得好,哪像猎户,饥一顿饱一顿,一旦遇到天灾,往往要饿死一大片。 “你们原来还挺害怕的,怎么贵女一回来你们就不怕啦?” 此时,深夜,无论是奴婢们还是阿飞,都缩在被子里,一群人在小声地说着话,偶尔阿飞也会参与,不足为奇,所以当他问出来后,奴婢们并未多想。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笑呵呵说道:“这就是你们猎户不知道的了,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们这样的虽然生活平稳,看似不愁吃不愁喝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去,是常态,很多人都是这样,但我们的生活是跟主人们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主人们遭了难,我们往往也要跟着遭难……” “你们的主人遭难了吗?”阿飞犹豫地问道。 “算是遭难吧,但现在看起来好像没事了。”上年纪的谈起这个还是比较开心的,“说来也是咱们的贵女好啊,今天上午还有人过来要将贵女带走,贵女坚持不走,这样才能让贵女的郎君尽心竭力地保住咱们……这么说起来,就不算是遭难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啊,这么看起来你们的贵女真是好人呀。” “那是……” 这边小声地说着,倒也乐在其中,主人们的娱乐都比较少,更何况这群奴婢,最多也就是晚上聊会儿天。 正说着,外面却突然间传来响声。 砰砰砰。 “敲门声……有人敲门。”一个奴婢急忙爬起来,算是门房,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直接往外面跑。 “谁啊?” “是我,郎君让我过来接应夫人。”外面的人声音低沉,“这边没出事吧?” 大门被吱呀呀地打开,然后一群奴婢点了灯,外面的人和门房一边说话一边进来,这样的喧闹声,足以吵醒里面的人。 阿飞算是被软禁在这里,因为有人专门看着自己,所以也没办法过去,只是眯着眼睛说道:“怎么回事,这些人是白天来接贵女的人吗,怎么现在又突然过来了?” “出事了吗?”奴婢们也很焦急,但要看着阿飞,只能无奈地趴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人影。 这边正说着,也有几个管事的人被吵醒了,一边呵斥着一边走出来。 “不是说要在这里住几天吗,她母亲生病了,在这里尽尽孝,难道都不行么?”管事显然不希望放人,但面对一群张禄的人,说话的气势并不强硬。 果然,他刚说完,那边传来一个更强硬的声音:“你们耍的什么把戏难道以为郎君不知道?尽快让夫人出来,否则,真以为惹急了郎君,你们周氏能有好果子吃?” “你是在威胁我?” “威胁你怎么了,郎君下了死令,现在你们若还不放人,就别怪我们无情!” “你……你要怎样?” “不要动手……” 一阵喧闹,即便是阿飞这边,也能听的真真切切,显然是接人的那伙人动手了,而且金属碰撞的声音,显然是动了刀——他皱着眉头想着,难道二郎那边动手了? “不应该啊……”阿飞叹了口气,但很快就被旁边奴婢的动作给惊动,看到守在窗户那里的奴婢招手,一群人围了过去。 院子里,众人围拢的地方,一个女子缓缓地走出来。 “不要吵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今晚,是不会回去的。” “夫人……” “告诉郎君,就让我任性一次吧,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我就回去。” “你……” “就这样吧。” …… …… 山脚某处屋舍里。 这里本是被废弃的民居,经历风吹雨打,如今只剩下颓败,面积不算太大,连带着院子才恰恰挤着百十号人。 没有火把,黑夜笼罩着这里。 只有偶然间的寒光,闪烁在人的腰间,显示出这里的肃穆。 黎明将至,世界一片潮湿,起了风。 蓦地,一道寒光闪烁,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随后,有人开口说道:“时间差不多了,就按黑七儿小真人交代的来,里面的人……一个不留。” 声音低沉,直击人心。 没有人回答,却意味着每个人都听明白了,无声胜有声,只有吱呀呀房门打开以及一群人在树丛之中窜动。 人影斑驳,在几近模糊的月光之下,速度飞快,冲着山上行进。 一刻钟后,黑压压的一片影子出现在半山腰的宅子外,却根本没有停滞,仿佛围墙根本挡不住他们一般,化作黑色的旋风,呼地翻过围墙,钻入寨子里。 啊! 一道惊叫声,从这里传出去,远远地,消失在山林里。 疾风肆虐! …… 阿飞一个激灵坐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抓住腿上绑着的匕首,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惨叫声,皱起眉头。 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猎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杀戮后的低沉呻.吟。 对于这个声音,阿飞无比地熟悉。 兵器的碰撞,痛苦的呻吟,这是以前阿飞经常经历的事情,无论领头的是许恒还是王凝之,他都只是普通的一个小兵,不可能在后面运筹帷幄,冲在前面,与人周旋是他最熟悉的旋律……他很骄傲,因为王氏部曲中,也没有几个人能比他厉害。 所以他是个部曲,也是个战士,更是个猎人。 不是粗俗到只知道拿着砍刀挥舞的蠢货,也不是畏畏缩缩自诩为聪明的逃兵,他是个猎人,善于运用计谋来达到杀戮的目标。 猎人,用陷阱、计谋、武力来捕获猎人,同时,他还要拥有很敏锐的触感。 就在外面出现第一声刀响的那一瞬间,阿飞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的画面,包含着张禄派人来接周有容的所有细节: “不要吵了,你们先回去吧,我今晚,是不会回去的。” “夫人……” “告诉郎君,就让我任性一次吧,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我就回去。” “你……” “就这样吧。” …… “我会照实向郎君汇报的,不过情况紧急,就怕郎君会忍不住亲自过来,届时……” …… …… 这是一面倒的杀戮。 对于周氏残余,张禄并未表现出如同许珍一样的紧张感,真若说起来,张禄紧张的不过是周有容,对于周氏其他的人,并没有感觉,所以他们的好坏与张禄并没有关系——这处半山腰的宅子面积不大,除了周氏所有人之外,也就只有少量侍候生活的奴婢,除此之外,并没有护卫。 即便如此,许恒依旧有些紧张。 这是他重掌王氏部曲,或者说重掌自己原本的流民军之后的第一次任务,说起来,作为统帅,他并不需要亲自参与厮杀,但为了表明自己的心意,或者说让王凝之看到自己的忠心,他终究是亲自出现。 刀锋斩过,借着最后的月光,摩擦着寒风,一道血莲盛开在半空中。 熟悉的颤栗重新回到身体上。 他依稀有些发怔,这是多久未曾体会到的感觉了。 不过很快,许恒就反应过来,在一群手下越过他杀向后院的时候,他看到旁边的房间,那里的不远处就生长着一丛毛竹,想到手下的报告,犹豫片刻,他走了过去。 这里是奴婢们睡觉的地方,踏进门,刚想着查看,一道沉闷的风扑面而来。 有人! 刹那间,常年厮杀的经验让他迅速侧了侧身,恰到好处地躲过去,随后啪的一声,应该是个陶器,碎在地上。 攻击他的是一个小厮,见一击不中,身体一软瘫倒在地上:“不要杀我,不要杀……” 许恒随手挥过,还在聒噪的人头就落了地。 这仅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房间里大约有四个人的样子,缩在墙角,惊惧地盯着许恒,或许大气也不敢出,期待着许恒看不见他们。 “许帅!” 然而,就在奴婢们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说话声从他们身后响起来,随后,黑影闪过,这群人就永远失去了想象的力气,徒劳地张张嘴,最终噗通几声,倒了下去。 阿飞走向许恒:“我是阿飞,许帅。” “嗯。”许恒淡淡地回复了一句,看到年轻人脸色不怎么好,便问道,“怎么了?” “咱们碰到抵抗了吗?就在不久前,张禄派来人接周氏贵女,被呵斥回去,听那群人的说法,好像是张禄要亲自过来……我担心——” “我们会碰到张进爵?”许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多了几分焦虑,若阿飞说的没错的话,恐怕张禄的人马上就会再来,岂不是意味着这次任务就会搞砸,当即不再犹豫,挥挥手说道,“知道周氏贵女的住处么,带我过去!” “知道。”阿飞点点头,窜了出去。 周氏的人有些已经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他们可不是经过训练的将士、护卫,反而是一群文弱的贵族,莫说是抵抗,就连逃跑翻墙都翻不出去,很多人哭爹喊娘地跪在地上求饶,却并未收获同情,手起刀落,声音就戛然而止,身体直挺挺地倒下。 后院靠内的一处房间门前,阿飞停了下来,左右看看,将冲过来的其他人赶走,这才对着许恒说道:“从那群奴婢嘴中听来的,应该是这里。” 说着,一脚将屋门踹开。 两个人急匆匆地走进去,环视一圈,并未发现有人的存在,反而是床铺那里帷帐好好地笼罩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许恒长刀一抖,就将帷帐撕开一道大口,然而力气并未收回来,反而顺着惯性,啪的一声啪嗒在被子上。 软软的,长刀被弹了起来。 许恒脸色一变:“不好,被她逃了!” “许帅你带人清场,我对周围熟悉,我去搜寻……她跑不了多远。”阿飞说道,见许恒点头应下,当即转身向着外面跑去。 这处宅子是否有其他的出口,阿飞并不清楚,奴婢们也不清楚,显然周氏贵女即便知道,也不会告知其他人,所以阿飞只能从门口跑出去,细细地绕着宅子搜寻了一圈,终于在后院的某处墙外,看到了脚印儿。 露水多,所以是很明显的脚印。 找准方向,阿飞直接窜了出去,只是没跑多远,后面宅子那里轰地一声响,一场大火冒了出来……应该是杀的差不多了。 此时,天际恰恰有一丝微亮,起不到多大的照明作用,但对于追捕的阿飞来说,在那一恍惚间,便看到了女子的身影。 一个女人,穿着长裙,显然跑不过男人。 或者说,一个猎人。 阿飞猫着腰,步伐灵巧,目标明确,犹如一只隐没在黑暗之中的猎犬,急速掠过丛林,仿佛整个人融入风中。 “啊……呜呜!” 靠近女子的那一瞬间,阿飞窜了过去,狠狠地堵住女子的嘴,将她压在身下,轻轻一个打滚儿,两人就钻入了一丛草丛之中。 女子想要挣扎,却被死死禁锢,想要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阿飞拼了力气控住她,微微用力,就在女子脸上填了几道血印。 只是,他不敢出声。 透过草丛的缝隙,目光掠过,就在不远处,一群人正急匆匆地赶路。 目标——山腰老宅。(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一片狼藉 天还未亮,应该是破晓的那一刻。 王凝之睁开双眼,脑子略微有些昏沉,却已经清醒过来,片刻之后,之所以这么早醒来的目的也浮现在脑海中。 今天就要去上任了,要从会稽郡赶到建康城,路程有些远,而且还要搬家,整个二房都挪到乌衣巷去,很费时间,早些醒来早些办事……他侧起身子,看着身边的妻子,谢道韫闭合的双眼微微地颤动着,应该是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红润的双唇微润,随着呼吸有些起伏,更加动人,精致的鼻梁与细腻红润的肌肤衬托着妻子更加可爱,整体气质也从小姑娘转换成小妇人,看得人食指大动。 王凝之不是伪君子,若真要定义,却可以定义为真小人。 未曾碰到他的底线,他不会有任何动静,但触碰到了底线,他自是不会放过……毫无疑问,谢道韫于他而言,存在一个道德底线,只是随着二人真正的结合,道德底线已经破碎,因此——他的手缓缓下移,轻轻一抖便将亵衣散开,随后准确而温柔地覆盖上那一团柔软,无比的滑腻,带着淡淡的奶香,沁人心脾。 身边的可人儿身体也随之发生变化。 因为在睡梦中,并不知道身边有个混蛋在欺负自己,所以谢道韫颤抖着,却并没有推开,因为不知道是外部有人招惹,只是感觉到痒痒的,仿佛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心头骚动,碰一下,便立刻远去,随后再碰一下,再次远去……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无疑,这种瘙痒感很让人舒服,谢道韫轻轻颤抖着,睡梦中,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占有这份触感,可奈何,无论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将其掌握在手中。 可恶。 可恶。 可恶……蓦地,谢道韫睁开眼,丹凤眼散发着一丝丝的怒意,让旁边正在占妻子便宜的王凝之也停滞了片刻。 然而,就是这么一愣神,谢道韫的目光扫过来,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起床气,狠狠地将王凝之压在身下,张开樱桃小口,毫不留情地咬在王凝之的胸口—— “你谋杀亲夫啊……” 王凝之猛吸一口冷气,手忙脚乱地将妻子扯开,这才低头看向胸口,只见小小的****上下留有牙印,整个小点点通红,还带着一丝肿胀,顿时间哭笑不得,伸手弹了弹妻子的额头:“怎么了,突然咬人?” 谢道韫委屈地说道:“还不是郎君,玩闹什么呢,昨晚折腾到那么晚,早上还不让人睡觉。” 因为已经是小妇人,和夫君更加亲密,谢道韫并没有委婉,而是直接堵着小嘴,表示自己的抗议,看得王凝之倒是心疼起来,当下将她抱在怀里。 “好吧好吧,是为夫错了,我不折腾了,娘子再睡一会儿,我去外面安排一下,等到时候了我在叫你。”说着,王凝之翻身起来,想要下床。 谢道韫却犹豫片刻,拽住了他,也坐了起来,开口说道:“都被郎君折腾起来了,我早已没了倦意。” “我哪有折腾娘子?”王凝之死不承认。 谢道韫面带羞红地看着他,扯了扯亵衣,让酥.胸.半.裸,娇滴滴地问道:“郎君,想不想亲一亲。” 王凝之抿抿嘴:“这多不好意思。” “你亲不亲嘛?” “亲……” “亲你家虞南子去!”谢道韫将衣服穿好,转身下床,在王凝之尴尬地愣在那里之时,转身潇洒离去。 王凝之摇摇头,想到妻子的娇羞,难免露出意思笑意,正所谓闺房之乐,应该不外乎如此吧,情趣在这里,倒是让他颇为迷恋,不过终究之时须臾的风情,一直沉溺不合乎他的本性,所以并未迟疑多久,穿衣洗漱,迎来新的一天。 …… …… 张禄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山坡丛林之中,他站在树下,呆滞地看着远处的火光,就在他的前进方向,汹涌的大火升腾起来,仿佛拥有灵智,乃是一头变化莫测的魔头,将路径的终端吞噬。 他踉跄了一下,被旁人扶助,却是浑身颤抖:“是,是老宅吗?” 旁边的人低下头去,不敢应声,但答案已经十分明显,这处山林,半山腰处只有张禄父亲早年安置的一处老宅,并无其他人家。 最终,张禄还是真做过来,只是脸色几近狰狞,几乎是咬着牙下的吩咐:“快点过去,一定要将夫人救出来!” 无声地应下,手下人奔跑的速度加快起来。 将近一刻钟时间,一行人赶到了大火面前:老宅的木头大多上了年份,即便因为清晨沾染着露水,点燃却十分容易,这也就造就了这场大火的声势十分浩大。 “快,进去救人!”张禄仅仅犹豫了片刻,虽然余光看到不远处逃窜的一群人,却根本无心理睬,此时他整个身心都钻入了大火中,寻找着期待。 噼啪……木材被烧的爆裂声响起,随后梁木轰隆坠落。 张禄险之又险地钻了进去,身后的人却没那么好运,一个人被砸中,顿时间身上烧起来,痛苦地哀嚎着,寻求帮助。 根据记忆中的路线,很快,张禄就来到熟悉的房间,这不但是自己以前住的房间,更是留给周有容住的房间,自是熟悉,在奴婢的保护下冲了进去,看到床已经少了一半,发疯似的冲上去,将帷帐撕扯下来,扑到床上。 随即,他愣在那里。 这里无人。 整个房间,只有正在燃烧的家具,没有血迹,没有尸体,只是——一片狼藉。 …… …… 看着熟悉的院子随着奴婢的搬运冷清、削减起来,仿佛多了几分萧瑟,王凝之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伤的。 他静静地站在木棉树下。 从新婚之日回想到现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他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知不觉间,似乎已经将这处庭院当做“家”了。而如今,却是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已经熟悉的地方,奔向另外一个更大更陌生的世界。 哀伤不至于,但总有些感触。 感触发泄完了,一切照旧,只是他在走出庭院的时候突然停下,对里面的奴婢们说道:“等我走后将这里清理干净,物件儿别动,就是打扫干净即可,现在真是……一片狼藉!”(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在路上 “梳妆台就不用搬了,建康城那边估计也有,主家那里不会委屈了咱们,少带点就好,不足了届时再买。” “丰收你也别闲着,我让你办的事记清楚没有,你在家里待一天再过去,切记,一定办妥。” “季彦(王涣之字),我不在家,你便是咱们这一辈的年长者,可要担起些许责任,说话做事三思而后行。” “季衡(姚科之字),格物学依旧在这里教导吧,不需多日,估计叔虎叔父和父亲就会商量着在举郡开设格物学堂,届时虽会重新整顿,但你经验丰富,就当是能者多劳,多多费心,过了初期时间,就会清闲下来,另,我身为刺史,自会经常巡视各郡,也会多多帮助,寻些同道中人,互相交流……” …… 事无巨细,却是将能想到的事情全都交代完,与弟弟妹妹们辞别,又拐到王羲之、郗璿那一院,听后父母的谆谆教诲,一切都完成之后,王凝之、谢道韫夫妻二人走向庄园外的四架牛车前,除了一架坐人之外,其他的大多都是贵重用品。 青娥因为已经结婚,便被留在了这里,跟着他们一块走的奴婢除了环儿之外,还有厨子郭十四以及一群护卫。 丰收被留在家里,去布置一些交代,所以今日并不会跟随。 反倒是环儿不似平日的活波开朗,跟在谢道韫身边,神色带着一丝憧憬和担忧,不声不响地跟着王凝之他们上了车。 显然坐车的只有三个人,安稳之后,王凝之比划了个手势,牛车就缓缓行驶起来。 一只顾不上环儿的王凝之这时候才敲了敲小姑娘的小脑袋,笑呵呵地说道:“怎么,害怕主家的奴婢们欺负你,所以就不敢说话了?” 环儿被敲的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抿了抿嘴唇,点头。 “怕什么怕,你跟着我什么时候被人欺负过,难道你不知道从来都是咱们欺负人,哪有其他人欺负咱们的道理……到时候有人想要欺负你,你看看外面那些护卫没有,随便扯一个过去就能揍人……”王凝之说着,谢道韫看不下去了,狠狠地拧了拧他腰间的软肉。 嘶…… “叫你胡说,主家人哪有那么恐怖,都是自家人。”谢道韫娇嗔道。 “是是是,娘子教训的是。”王凝之急忙认错,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勾勒着其细细的腰肢,略带笑意地看着环儿,“我刚才是胡言乱语,听娘子的就好,放宽心。” 环儿面色红润,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恩爱有加的郎君、夫人,不知不觉面颊竟有些滚烫。 “环儿也怀春了。”谢道韫突然说了句话,阻止了王凝之的亲昵,嘴角嗪笑,“郎君该将她收入房中了。” 环儿顿时间一惊:“少夫人……” 谢道韫眨眨眼,也不说话,身子虽然被王凝之抱在怀里,胳膊却轻轻伸过去,抓住环儿轻轻一扯,就将呆滞的小姑娘拉了过来。 王凝之摇摇头,伸手揉捏着环儿软软的脸蛋儿,笑起来:“环儿还小,此事不急,别把小姑娘吓坏了。” 作为贴身丫鬟,显然就有着填房的义务,王凝之倒也不可能生活在这个时代,享受着这个时代的优惠,然后咒骂这个社会的愚昧……与谢道韫圆房之后,妻子身上莫名多了些大妇的气度,不但容忍了虞南子,便是连余姚这个可能的存在估计都已然知晓,只是没了醋意,想来当初只是觉得自己还未曾与其圆房就和其他女人上床,不妥,所以才会生气吧? 这样想着,车上的三人之间多了旖旎,二女被他揽在怀里。 路程还远,时间还长。 胡乱开着玩笑,慢慢地等着目的地的到达。 …… …… 山林很大,若是官府封山的话,还有这份力量,但仅仅是张禄一个人发话,似乎作用并不大。 “张禄的人分成几股隔断了几处下山的路,似乎是发誓要将我们抓住。” 许恒静静听完手下的报告,叹了口气,虽然对张禄的封山行为不以为然,但心中的不安还是存在的,他问道:“找到阿飞了没有?” “没有,我从阿飞跑出去的那个方向一路寻找到张禄封山之地,也没有找到人。”手下回道。 “会不会已经被张禄给抓住了?”有人询问。 “应该不会。”许恒摇头,“见到张禄了吗,他本身有何变化?” “很愤怒的样子,一直在训斥他身边的奴婢。” “如此看来,阿飞应该还未落到他的手里,否则从丁鹿年那里得到的情报,张禄对周氏人并无感情,若是救下周氏贵女,也不会如此生气……原地休整,等着阿飞,斥候再去四处搜寻。”许恒交代下去,随后坐在一处石头上歇息。 长时间的厮杀让他的身体到现在依旧颤栗,却并非坏事,只是需要再度适应罢了。 比起身体的变化,内心才是最煎熬的……于周围的手下来说,这次的任务即便不算圆满,但也是完成了,但对于许恒来说,却意味着这次任务的失败。 这可是他真心归顺王凝之以来的第一次任务,一旦失败,以后的地位可想而知。 内心焦虑,这才是常态。 他紧紧皱着眉头,长刀杵在地上,轻轻地划动着,将地面的草根齐刷刷斩断,然后又将那一小块地面捣毁。 时间缓缓地过去,天大亮,旭日东升,随之缓缓向西移动。 清晨,上午,晌午,午后,下午…… 旁边的手下已经将干粮吃掉,只有许恒依旧坐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用长刀在地面滑动——那里已然留下一个深坑。 “许帅……我们,没有找到阿飞,便是那张禄也已经离开。” 许恒闭双眼,握刀的手轻轻颤抖,最终,重重地将长刀插入地面,随即又拔出来:“这个时候二郎应该已经赶到吴郡了,我们这就下山,前去相聚吧。” “还用不用留点人手,继续搜寻?山林如此之大,阿飞可能还藏匿在某处。” “不必了。”许恒摆摆手,“留下这么多线索,若他没有被抓,自然知道该怎么办,走吧,别让二郎走远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金樽换美人 如今的北方说乱也乱,说不乱也不乱。 乱是因为大小割据势力之间的武力征伐,不乱是因为小势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东晋小.朝.廷.如今所直面的,只有两个大型势力:秦和燕。 今年是甲子年,凉(前凉)升平八年,代国建国二十七年,秦(前秦)甘露六年,燕(前燕)建熙五年,也是东晋兴宁二年。八月份,又是一年中秋,也是桓温踌躇满志打算第三次北伐的时候。 秦、燕人将桓温比作一头苍鹰,高高地飞翔于空中,平日里除了猎食,很少有俯冲的时候,每一次俯冲就是一次满载而归……他可能武力不是最强的,智慧不是最高的,却是最会抢食的。正因如此,秦、燕两国已经很少爆发大规模征伐,以免让晋国坐收渔翁之利。 桓温的动作瞒不住北方的那群蛮子,虽说是蛮子,但对中原文化的接受程度往往更深,显然他大规模聚集兵力,怎么看都怎么让秦、燕心惊,只是已然收不住手了。 时值前燕再次攻打洛阳,陈祐出逃,秦、燕之间再次爆发战争,与此同时,秦国内部汝南公,即已故秦主苻生之弟苻腾谋反,种种迹象都表示,现在是最适合北伐的时候,不求大胜,但可以从这两大强敌手中夺下不少土地,就已然可以慰藉。 奈何…… 啪的一声脆响,精美的酒器顿时间碎裂,大片酒水溅射,在地面上勾画出一片地图。 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怒气,恶狠狠地盯着案几上的文书,手掌用力抓住桌角,显示出内心的激动与愤怒,但最终还是忍下将文书撕碎的冲动,重重地呼吸着,无力地坐在软塌上。 房间里除了他之外,郗超也在,见中年男人怒气逐渐平息,郗超才开口问道:“桓公,可是朝廷又拒绝了北伐的请求?” “确实如此。”中年人即是桓温,闻言说道,“这道文书,乃是出自司马昱之手,经由太后、谢安石等批准,紧急发布过来,就是为了阻止北伐……如今看来,便是推脱了扬州牧的职位,也得不到支持!” “难不成桓公前些日子在建康所做之事悉数作罢?朝廷该不会是依旧想要逼咱们,甚至会稽王,两家将要联姻,竟也会不顾亲家情面,甚至亲手书写?”郗超听出了桓温想要表达的意思,显然,他们努力了这么长的时间,依旧换不来朝廷的让步,或者说,某部分苟且偷安者的让步。 如何能不气? “司马昱,我原本以为两家联姻或许会有个缓和,至少能争取到他的支持,但司马氏终究是司马氏,故作放人,真以为用联姻为幌子来缓和北伐,不会被我怪罪?”桓温淡淡说着,却不等郗超再做附和,就继续说道,“算了,不管那边了,朝廷不允许北伐,咱们自是不能轻举妄动,只是该有的警戒依旧要有,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秦、燕两国的洛阳之争持续下去,消耗其国力,才是对咱们最有益之处,不过……” “不过什么?” “无论是那王猛,还是慕容恪,亦或是被慕容恪驱逐出去的慕容垂,尽是将帅之才,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说到这里的时候,桓温声音弱了弱,从房外传来走动的声音,让他皱了皱眉,仓促说出个结论,“希望是希望,只是,打不起来了。” 言罢,郗超也露出一丝无奈。 恰在此时,一个将士请进,得到应允之后迅速走进来,将一封信递给桓温,说道:“王叔平王使君之信。” 桓温接过来,摆摆手让将士推下,将信件取出来,仔细地看着。 这是一封他预料之中的信件,却有着他预料之外的内容。 以至于随着读下去,他的眉头一会儿紧皱,一会儿舒展,即便是号称其心腹的郗超,也有些糊涂,只是在旁边疑惑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他看完了,随手自然而然的将信件在旁边的香炉中点燃,烧掉。 桓温并未说话,郗超自然不会过多询问,只是见桓温一直在沉思,郗超有些猜不准,只能无奈起身,似乎是想要离去,以免打扰到桓温的思考。 然而就在郗超起身的那一刹那,桓温突然开口说道:“景兴勿走,我问你个事情,说一说你对仲道迎娶司马昱之女余姚公主的看法。” “仲道与余姚公主联姻?”郗超犹豫片刻,说道,“就目前而言,桓公日渐势大,朝廷应多有防备,以至于桓公行诸事必有阻拦,例如此次北伐,就应该是朝廷有两个担心,其一担心北伐失利,劳民伤财;其二担心北伐成功,桓公威势极盛,成为王敦第二。而一旦联姻,桓公与朝廷之间有了一对新人缓和,有些事情的阻拦应是会少很多……但,我实在未曾预料到,会稽王一边与桓公联姻,一边阻止北伐——” “所以说,两家联姻,必有好处,只是就目前而言,好处并不明显,反而是朝廷觉得仲道与司马氏绑在一起,即便落了我的面子,也不会受到太大责难……真是打了好主意,谢安石和司马昱在朝中,北伐怕是要搁置很久。”桓温摇摇头,说的是愤恨之话,只是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反而比起方才多有缓和,“那么景兴再与我分析分析,倘若不与司马昱联姻,转而寻求琅琊王氏的支持,你说,这次北伐,能够进行下去?” 郗超应该已经有了这个猜测,当下说道:“可能性很大,即便始兴郡公(王导)之后琅琊王氏有所衰弱,但依旧是大世家之一,若能得到琅琊王氏支持,安石公那边,应该会有所缓和,会稽王和太后那里也会生出忌惮,只是这样一来,桓公就会更受到猜忌了。” “受些猜忌又如何,生在如今世上,大丈夫定当北伐。”淡淡地回了一句,桓温突然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狰狞 王凝之让车架在吴郡边缘位置,也是从会稽到建康官道的必经之路停下。 谢道韫问起来,他直接回一句等人。 看到妻子恍然的模样,他就知道妻子应该是猜出来了,毕竟除了某些实在难以入耳的事情,他一般做些什么事,都会与其商量,这既是一种尊重,又是一种洒脱,在外紧绷着神经处理各种事情的他一直都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很可惜,前世没有,直到这一世,才找到一个如此让他满意的人。 当下趁着无人注意,握住谢道韫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地把玩着,只是心中所想却已然越过了山川,到了赭圻,那里是桓温的驻地。 “不知道信送到了没有。”他喃喃自语,心里有些焦急,会稽王府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将余姚嫁给桓仲道,桓温也有所意动,虽说调查出来的结果是双方正处于纳吉阶段,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卜得吉兆后,备礼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这是一个关键的信息,一旦过了这个步骤,成与不成就已经算是定下了。 被任命为扬州牧,但上任的日子却不必着急,之所以这么快过来,无非就是王凝之想要表态,通过走桓温这条线制止此次联姻。 当然,这个建立在自己有能力被桓温赏识的基础上。 谢道韫感受着夫君宽阔的大手,带着些许硬度,有些扎手,却很有安全感,期初大手还不怀好意地把玩着,谁知过了一会儿,夫君走起神来,似乎在想事情。 她没有打扰,只是紧盯着,淡漠的目光里透着丝丝柔情,无论是最初是排斥还是鄙视,两人之间的感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却都可称为亲密……谢道韫是才女,真要比起来,很多男人都要甘拜下风,何况她素来与王凝之亲近,夫妻之间也没有隐瞒多少秘密,换位思考一番,她大致能猜出来王凝之走神的几个方向原因。 阳光洒下,她看着他,他在发呆。 静谧而温馨,犹如最美的画卷。 终究无法持续,没过多久,外面传来大量走动的声音,随后,一个护卫敲了敲车厢,将王凝之和谢道韫惊醒。 “二郎,少夫人,许盈延来了!” “我知道了。”王凝之起身,拍了拍妻子的手背,说道,“娘子在车上坐着吧,我让环儿也上来,杀人的事,你们还是少沾惹一些为好。” 谢道韫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也不反驳,微微一笑:“郎君且去吧。” 外面人并不多,应该是许恒做完事情之后就与一部分人分道扬镳,让那一部分人回王家,他则带着剩下的人跟随王凝之去建康。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不算太多,应该是处理过了。 许恒就站在首位,这个往日的流民帅,不复曾经的意气风发,却也并非苍老,反而多了些许彻悟,面对王凝之,语气很平缓:“二郎,山林老宅中的周氏之人,上至周氏残余,下至奴婢一共三十七口,悉数被杀,老宅被一把火烧毁,尸体大多被毁掉,剩下的也已经分不清本来面貌……” “怎么了?”见许恒犹豫,王凝之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许恒身上,“周氏贵女逃脱了?” “这个我无法判断,周氏贵女偷跑出去,我派人去追,结果两人都未曾回来……但我们观察过张禄的神色,怒气冲冲,不像是搜寻到周氏贵女的样子。”许恒老老实实地说道,随后半跪在地上,冲着王凝之说道,“这次事是我没做好,但请二郎责罚!” “你想要我责罚你什么?给你某个官职的事情就如此作罢?胡闹,这哪里是责罚你,这分明是责罚我,区区一个女人而已,放跑了无非就是再追回来,即便是找不到人,只需要继续向张禄施压即可,想必他不会让自己保护周氏残余的消息走漏出去的……”王凝之摇头说道,随后拍拍许恒的肩膀,“起来吧,若你觉得自责,那就先给你记过,到时候稳定下来了,再责罚你,只是这个时候,要去的是陌生之地,面对陌生之人,还是抱团较好,切莫内讧,明白?” “呃……明白。”许恒站起来,跟在王凝之身后,“要不要再派人搜一搜?” “留两个人打探就好,现在赶时间,既然汇合了,就接着上路吧。” …… …… 张彤云从未见过这样落魄模样的张禄。 他们很熟悉。 从小到大,她扮演的是妹妹角色,他则是哥哥角色……但如今,看着哭的稀里哗啦张禄,她实在无法他与自己记忆中的形象吻合,以至于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 最终,她还是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婢女退出去,关上门,只留下自己和张禄在房间里。 “堂兄,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能帮的一定帮,但你要是一直哭,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彤云是极美的,性子有些柔顺,坐在软塌上,身子端正。 张禄看着她,胡乱地抹了两把泪水,却因为手掌很脏,让脸变成了大花脸,犹如一个丑角儿,听到张彤云这么说,当即说道:“你堂嫂被人抓走了。” “堂嫂?你的那个……”张彤云疑惑道。 张禄脸上的郁色一闪而过,点头:“是,就是她,我的女人只有她一个,情理上来讲,你确实要叫她嫂子……她被王凝之抓走了。” “被抓走了?怎么可能,王叔平难道还会对妇孺动手?” “他就是个吃人的妖怪!”张禄咬牙切齿道,“堂妹,你帮帮我,帮我将有容从王凝之手中要回来好不好?” “我怎么要?”听到嫂子被王凝之抓走,张彤云却是有些悲痛,难怪乎张禄变成这样,若换成自己,估计还要更甚,但她还是疑惑,为什么张禄会求到自己这里来,“就算是要和王叔平交涉,也应当是兄长大人去做,或者说家族派人去……” “子虚堂兄不会管的,家族也不会管的,若让他们知道了,我会被抛弃的……”张禄痛苦地望着张彤云,“我听说在王、刘两家联姻那日,你与王凝之相谈甚欢,想来可以说得上话,你要帮我!” “可是……”张彤云面露难色,只觉得这么重的担子交给自己,生怕做不好。 “没有可是,你必须帮我!”张禄的声音突然提高,面容变得狰狞,“否则,你就是逼我将整个张家拖下水……”(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乌衣巷(上) 时间来到晚上,建康。 秦淮河的水缓缓流动,水流声清脆悦耳,与旁边的文德桥相映衬,勾勒出衣服日暮水乡之景。 此情此景,让外人走来,也能心旷神怡地融入进去,化自身为景之一部分,这样一处汇集钟灵毓秀之地,算得上得天独厚,风水宝地,也难怪乎坐落在此的王、谢等世家大族能延绵数百年兴衰,让人兴叹。 前世的王凝之倒也来过此地,配合着秦淮河的景色,走入乌衣巷之中,排除掉络绎不绝的游客以及借此谋生的商户,带入到千年兴衰之中,感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落差,实在有些古怪,但现在—— 牛车缓缓的行驶过被压得夯实的小路,两边就是民居。 王凝之掀开车帘,借着晚霞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一时颇有些感慨,无须全景,仅仅这一隅,就足以让他感受到千年时光的转变,莫名的,竟多了几分伤感。 旁边的谢道韫和环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心境的变化,只是无从猜测他为何感伤,只能小心翼翼地顺着他的心意,两只手轻轻地牵着,却在缓缓地揉动着,有一些暧昧,却因为白昼向黑夜过渡,从而变得有些凄清,化为安慰。 半晌,谢道韫扯了扯王凝之的衣襟:“郎君,到了。” 在嫁给王凝之之前,谢道韫就生活在乌衣巷,她的父亲去世较早,与谢安的子女住在谢氏庄园里,此时牛车缓缓经过一处庄园,听她这么说,王凝之就明白过来。 想必这就是谢家了吧。 王谢两家比邻,所以谢道韫提醒过后,很快,牛车停下来,传来些许喧闹,王凝之下了车,又搀扶着谢道韫和环儿下来,迎面就看到一群人提着灯笼,一边说着话一边走来,近了,王凝之才听得清楚。 “可是叔平小郎君?”这些人就是王家的奴婢,询问着,在许恒等人的引导下走来。 王凝之点点头:“是我。” 得到答案之后,王家庄园的大门就被打开,奴婢们负责去安置东西,而王凝之、谢道韫则跟着小厮向主家那里走。 夜色笼罩下来,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做,所以听小厮的意思,只能麻烦王凝之、谢道韫暂住客房,这倒无所谓委屈不委屈,皆是一家人,虽说不是一脉,但不该有的客气自是不需有,否则就生分。 王凝之一边走一边和小厮说着话,谢道韫安静地跟随在他身边略靠后的位置,安静地听着。 既然以后要住在这里,王凝之自然对这里进行了调查。 虽说琅琊王氏在走下坡路,但庞大的家族依旧是事实,王氏子弟数量极多,之所以影响力变弱,是因为很多不喜欢为官,或者并没有进入真正的权力阶层,以至于朝政上的影响力偏弱,如今的朝廷,大体是谢安、司马昱等人把持,太后已经将权力交还给皇帝,可奈何……皇帝沉迷于修仙。 家族庞大,所以不可能所有王氏子弟都住在这里,不少旁支都四散而去,例如王羲之一脉,王彪之一脉等等,如今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王导一脉。 “若我没有记错,如今家里是玄琛(王琨字)堂兄掌家,是吧?” 从外面看田庄可能会觉得比较小,但进来后才发现挺大的,毕竟是顶级门阀,常驻之地的装饰建设,不容小觑……王凝之已经猜出来现在要去见谁了,王导有六个儿子,其中长子王悦,三子王洽,四子王协都已经去世,还在世有二子王恬,五子王劭,六子王荟,王悦没有子嗣,就将王恬次子王琨过继过去,因此这样一来,王导这一脉,王琨就成了长孙,因为王悦去世,他也已经成年,所以由他掌家(世系表查的我头晕眼花)。 “是的,天色已晚,长辈们不方便见面,就想着小郎君的接风宴摆在明日,今日且先见家主,安排住处,暂歇一晚,其他诸多事项明日再做安排……”小厮解释着,说是小厮,年纪较大,估计是个管事的,王凝之也不多问,一边说着话,他们转到一处庭院前。 “是叔平小郎君。”小厮对着庭院里的婢女说了说,随后冲着王凝之恭了恭身子,比划了个手势,“小郎君进去吧,我就在外面候着。” 婢女将二人引进去,很快,院子里就多了两人,翩翩公子和一贤惠妇人,就是王琨和其妻子陆氏。 四个人寒暄了几句,正值晚餐的时间到了,当下便多上了些饭菜,四人酒酣饭饱之后,两两分开,陆氏拉着谢道韫在院子里说些悄悄话,王琨和王凝之进了书房。 “叔平那日寄来的书信,里面所言是否有逸少叔父的支持?”王琨问道。 王凝之为了阻止桓仲道与余姚的联姻,总共做了两条举措,其一是写给桓温的书信,希望能带来一些延缓效果,其二则是写给这边主家的书信,目的是为了劝诫琅琊王氏支持桓温的北伐。 虽然有私心作祟,但是作为后世人来讲,北伐是一件极为明智的事情,虽然从南向北打非常非常困难,但统帅可是桓温,细数桓温的战绩,不是说没有败仗,但即便是败仗,也能从中得利……战略眼光很高。 所以听到王琨的询问,他想了想说道:“堂兄应该知道如今朝堂的格局,桓公势大,朝廷方面为安石公、会稽王、太后等把持,因为担心桓公携北伐而震权威,有所忌惮,以至于主战派被压制,北伐迟迟不能进行……但不说国家大义,对于世家来讲,朝廷如何并无多大影响,往往是各位各的利益,我琅琊王氏如今影响力逐渐缩小,正是需要机会重新跃起,若我们支持北伐,那么以目前朝廷的各种格局来看,十分有可能让北伐进行下去,各方势力会出现混乱——” “叔平想说,越混乱的局面越有利于赚取利益?”王琨一边听一边思考,沉思着说道,“若按照叔平说得来,不亚于赌局,而且还是事关整个王家利益的赌局……”(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乌衣巷(下) “堂兄担心北伐失利,我们的支持就会变成其他家族挟持王家的把柄?”对于这点王凝之早有想到。 王琨虽然年轻,比王凝之大个四五岁,却并非其他王氏子弟,醉心于谈玄、游山玩水,官职虽然不大,但是他对于各种事务多有研究,朝廷政事、家族关系也是熟稔于心,这也算是家主必备的能力,所以王凝之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最重要的是,他站在全局去看待,或许比王凝之看的更加透彻。 他点点头,双手合十撑着下巴,说道:“北伐成或不成,这点暂且不说,毕竟王家根基大,即便是不成功,最多只是遭到些弹劾,根骨不会受到打击。” “堂兄认同我的意思?” “没错,其他兄弟姐妹们不知道,甚至连几位叔父也不清楚王家的处境,但我却是知道,虽然与外交往之中,提到王氏子弟,会得到众多追捧,但实际上,如你所言,影响力在逐渐削弱,不少王氏子弟担任的是闲散官职,不掌实权,朝中无人……这点,没有人比我更清楚,琅琊王氏历经数代,怎么能在我的手里面衰败下去,我自是不甘心,事实上,对于支持桓公北伐一事,我曾经也有过意动,只是并未说出来,如今看到叔平的书信,我才再次生出这番心思。”王琨说着,只是脸色并不太好看,“叔平应该能够知道我不说出口的原因吧,王家太大了,人心不可能保持一致,同辈之人不谈,仅仅是几位叔父,若我们提出支持北伐,怕是也有不少拒绝的。” “不会有太多人支持,也不会有太多人拒绝。”走到窗前,王凝之背着手看着外面的明月,兴许是临近中秋,月亮更加皎洁,透着清冷之光,看了一会儿,他就转过身来,嘴角勾着一丝笑容,对王琨说道,“我明白了堂兄的担忧,但在我看来,这点并没有多大影响。” “哦?叔平有何高见?”王琨猛地抬头,紧紧盯着王凝之。 王凝之摊摊手:“人多往往意味着不和,不仅仅是一个家族,还有一个郡县,一个朝廷,比如如今的朝廷,很明显不和,各位各的利益,但也正因如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不同意见,说出来,随后进行参谋讨论,抽选出较多人认同的政令……堂兄不觉得,这点与家族很相像吗?” “一个家族内,单个人也是为了单个人的利益?” “正是,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利益,但不管这些利益时好时坏,有一点是共通的,那就是这些人全是王家人。”走到案几旁的软塌上坐下,王凝之比划着说道,“假如王家人中,有一半支持北伐,有一半不支持,完全可以,我们只放出一半之力去支持北伐,另一半则可以选择静待,也可以选择其他出路,即便一段时间后,证明出其中一条路是错的,但是我们完全还有一半的实力去修正——然而,这是往不好的说,若往好的说,北伐成功了,王家岂不是要再次崛起?” 王琨皱起眉头,沉思道:“很有道理,但难免……” “这只是我的一个粗糙观点,只是想让堂兄看看是否有道理,若有道理,那么就可以拿出来让大家互相商讨出更加完善的方法。”王凝之站起来,一边向书房外走,一边说道,“我就不多说了,赶了一天路,有些乏累,就不打扰堂兄了,我先回去吧。” “好,好好休息,有需要就使唤奴婢去弄。”王琨起身相送。 走到门前,王凝之停下,小声说道: “我说的方法,堂兄可以参考会稽虞氏……” …… …… 月光如水,温柔中透着一丝凉意,从九天之际洒落,犹如白练,从无形化为有形,与田庄中的植株相互交衬,往往会吸引过往人群停住脚步,仔细地观赏着。 从王琨那里向客房的路上,有一处花坛中种着菊花。 这是象征秋天的话,盛开着,虽是黑夜,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味道。 令人心旷神怡。 谢道韫就在王凝之身边,二人靠的很近,索性她伸出手挽着王凝之的胳膊,犹如后世中正在谈恋爱的恋人一般亲昵。 “郎君今日怎么突然有些失落的样子?”从刚到乌衣巷那时一直到现在,一个时辰过去,谢道韫才开口询问。 “触景生情,觉得有些荒诞罢了。”王凝之摇摇头,将目光从菊花丛收回来,落到妻子脸上,看着妻子精致白皙的脸颊,低头吻在上面,片刻的柔软细腻触感让他微微一笑,“娘子,你说人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些什么?” “为了什么?”对于夫君的爱怜谢道韫并不觉得反感,反而生出一丝甜蜜,只是哪怕她心智再如何成熟,也终究是只是十五岁年纪,并未到思考人生的时候,对于王凝之的突然提问,显然并没有好的答案,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呢,郎君以为如何呢,莫不是就为此而感伤?” “是啊,正是想到了这些东西,看到乌衣巷的美丽景色,想到如此钟灵毓秀之地,诞生出多少豪杰,然而如今,那些豪杰大多逝去,除了少数之人外,并没有留下名号。”两人不再耽搁,一边走路一边说话,“这还是生前的豪杰,但更多的是普通人,庸庸碌碌一生过去,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你说,既然知道自己要死,他们拼命地生活,又为了什么?” 谢道韫没有急着作答,很快二人就到了客房,这里早有奴婢给收拾好了,所以一番寒暄之后,屏退奴婢,只留下环儿。 将小姑娘环儿安排在外屋睡觉,两人略作洗漱之后,就进了里屋。 在王凝之上床的时候,谢道韫突然开口说道:“郎君所问,我已然有了答案。” “哦?” “既然郎君说人活着都是要生老病死,那为何还要活着,我想,很多人没有生过病,年轻人还未老去,活着的人不知死亡的滋味……人人都知生老病死,但不知是何滋味,所以,活着就是为了体会生老病死。” 王凝之一愣,蓦然一笑,刮了刮妻子的鼻子,说道:“竟越来越像个修士了。” “修士可没有我漂亮。”谢道韫得意地哼哼着,在王凝之的注视下,玉手轻轻一解,衣衫落下,露出里面小小的亵衣,与偶然间的,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白! 王凝之抱住妻子,调笑道:“那我可要亲自去体会体会。”(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进击的女郎(余姚) 会稽王府,最近两天的气氛比较古怪。 先是余姚公主再次被王妃软禁,随后是王子被禁止去公主那里玩耍,再随后,会稽本地的大世家虞氏虞南子前来求见余姚公主,却被拒绝,最后,就是余姚公主的婚事了。 桓仲道与余姚公主的联姻,已然走到了纳吉阶段,自然无法再隐瞒,何况在之前,奴婢群中就已经出现了这种猜测,为了避免甚嚣尘上,越传越乱,只能将消息放出来……奴婢们自然就恍然大悟,怪不得将余姚公主软禁,闹了半天是要政治联姻,很多与余姚公主有过接触的,往往会感到一阵惋惜。 可惜了一个玉人儿,脾气虽然有些娇蛮,但奈何年纪还小,又是娇生惯养,何况说平日里也没有过分刁难奴婢,最多只是开开玩笑,多少也能接触。 当然,惋惜是惋惜,可不能随便表现出来。 现在的王妃……可不似曾经那个贤惠大度。 暖儿从一群奴婢旁走过,听到他们小声的议论公主出嫁之事,心里叹了口气,回过头呵斥道:“这些话不要乱说,祸从口出的道理就不用我来教你们了吧?” 她是余姚公主庭院里的婢女,地位自然比这些普通奴婢要高,因此训斥上几句,即便下面的人心里反感,面上还是要应承,急忙道歉,索性暖儿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群奴婢身上,见他们道歉,也不多刁难,点点头离开。 现在算是饭点。 自从王妃将余姚软禁之后,余姚身边的婢女也全都换了,暖儿就是那个时候被换到后厨的婢女之一,不过估计王妃也不会在意下面的人事变动,所以将她们全都换走之后也不再注意,这也就让暖儿可以在每日的饭点时间与余姚见上一见——上次与王凝之的通信,也就是这样偷偷摸摸进行的。 “我来给公主送饭了。”走到公主的庭院前,见外面一圈护卫把守着,暖儿心颤了颤,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这才说道。 护卫简单地检查一番之后,对暖儿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庭院与她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多大变化,只不过里面伺候公主的婢女全都换成了王妃的亲信,这样一来公主做各种事情都非常麻烦,昨日公主的母妃来探看公主,都要经过护卫报备王妃……暖儿一边想着,一边走进去,将托盘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着迎接自己的婢女说道:“公主呢,这次饭菜做的有些早,让公主早点享用,切莫等凉了,害了身子。” 话音刚落,余姚就从房间里走出来。 余姚依旧美丽,小小的身子裹着贴身的华贵衣裳,因为居家的原因并未仔细打扮,仅有浅浅的妆容,却因为天生丽质,依旧让整个庭院的女人失色。她的肌肤白皙水嫩,身材窈窕有致,比以往少女时期还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儿,软禁的事实貌似也并未带给她什么影响,一切一切都好像认命一般。 然而暖儿却知道,在刚刚被软禁的时候,余姚是多么的凄惨,直到得到王凝之的回应之后,才重新振作起来,饶是如此,现在看一看,余姚脸上还是偶然间飘过一片阴云。 余姚停在门口,看着石台上的饭菜,皱皱眉头说道:“这么冷的天儿还要在外面吃饭吗?拿进来,我要在屋里吃。” 公主的命令,只要没有违背王妃,奴婢们自然不敢不听,也想不到会有什么猫腻,当即收拾一番,将饭菜弄到屋子里,伺候着余姚吃完饭,这才收拾起来。 “这几日一直都是你给我送饭,可比以前我身边那些奴婢好多了,该赏,珞云,去,梳妆台那里有个步摇,你去拿过来赏给她好了。”余姚漱口之后,在软塌上歇着,同时对收拾饭碗的婢女摆摆手。 “是。”唤作珞云的婢女犹豫片刻,起身进了里屋。 就在珞云进入房间的那一刹那,躺在软塌上的余姚和站在旁边的暖儿同时间松了口气,随后四下查看一番,见没有人看向这里,暖儿微微靠近余姚,眼疾手快将余姚手心的一团布抓住,迅速藏在抹胸里,这才回到原来位置。 珞云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镀金的步摇,对着余姚问道:“公主,是这个吗?” “嗯。”余姚点头应下。 暖儿欢天喜地地把玩了一番那个步摇,然后高兴地说着感谢的话,然后收拾好托盘上的饭碗,端着离开这个庭院,当然,还是会再遭到一番检查,不过检查并不仔细,她很容易就通过了。 将饭碗送到后厨,自由奴婢回去洗刷这些器具,不归她管,做完这一切之后,一天的活儿也就算做好了,跟着奴婢们一块离开,只是走到半路上,暖儿就借上西阁的理由与人分开,小心翼翼地溜出会稽王府,远远地跑出去。 在某个没有人的巷口,暖儿将抹胸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掺杂着少女醉人的乳.香,锦帛上还带着暖暖的温度,拆散开,里面写着的全是字,确认无误之后,暖儿不再耽搁,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再次出现的时候,却是在许府。 似乎得到吩咐,对于暖儿的进来,没有人阻拦,甚至在暖儿进去之后,还有一些许府的护卫向远处扩散,查找是否后面有人跟随。 虞南子也刚刚享用过晚餐,伸了伸懒腰,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这才冲着暖儿慵懒地笑笑,接过锦帛,一边查看一边说道:“郎君那边应该有动静儿了,听他的意思,桓公似乎有所意动,虽不知结果如何,对于余姚的事情,总有所帮助……不过,也不能只靠郎君,咱们这边最好也配合着点。” “怎么配合?”暖儿疑问道。 “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虞南子眨眨眼。 “闹大?” “不然呢,你家公主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不嫁给桓仲道,反而是想一直不嫁人,如何一直不嫁人呢?”红唇勾勒出诱人的微笑,虞南子伸出手,顺着暖儿脸蛋,将她的下巴挑起来,“当然是名声坏掉,没人提亲为好……”(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进击的女郎(彤云) 窗前一盆兰花,几近枯萎,一如彤云的憔悴。 当世在南方,风花雪月之事占据上风,时人好谈玄,往来交游,觥筹交错,俯仰之间便是对人生的感悟,对诗词歌赋的调笑,弄婢换妾,为一时之风雅,更甚者好男风,日渐颓废。 身处其中,沉迷梦幻,自是不懂事故。 正如世人夸赞才女一般,柳絮才的谢道韫,为才女之最,张氏贵女彤云,则可与其比肩,一直被人夸赞为同等级的才女,正如后世济尼所言:“王夫人(谢道韫)神清散朗,故有林下之风;顾家妇(张彤云)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庞大的名声压在身上,不得不说,身为一个女子,年纪尚小,张彤云偶尔也会沾沾自喜,正如哪个少女不怀春,与普通少女不同的张彤云自是有不同的追求,在世人的盛赞中,没有迷失已然算好。 只是,才女也是女人,张彤云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少女。 才比令姜(谢道韫)或许还能承受住,若将整个家族背负在她身上,就有些不堪重负了。 白云悠悠,随风变幻莫测。 一只纤细的玉手掐掉一块兰花叶子,随后缓缓上升,迎着空中的太阳,玉臂伸展,白嫩白嫩,仿佛能透出光来,迎着阳光,犹如纯洁无瑕的仙子一般。 啪嗒。 一滴泪水落下,掉在窗台上,四碎成珍珠。 “没有可是,你必须帮我!” “否则,你就是逼我将整个张家拖下水……” 时至今日,张禄的狰狞的嘶吼还在耳边炸响,让柔弱的女子有些接受不能,实在无法想象曾经被自己当做依靠的哥哥,每当自己受欺负就会跳出来替自己遮风挡雨的哥哥,甚至比真正的兄长还要像兄长的哥哥,竟然变成这样。 狰狞,暴虐,看着自己的眼神就犹如要杀人一般。 这还是张进爵吗,那个虽然蛮横却温柔的堂兄? 摇摇头,将伸出窗外的手臂收回来,途中轻轻放手,那一块兰花叶随风而落,飘飘荡荡落在窗外,仿佛割舍掉的情谊一般。 女子往往内心细腻,才女更甚,望着落去的叶子更加伤感,张彤云轻轻咳嗽了一声,急忙用手绢遮住嘴唇,将窗子关上,走到软塌上躺下。 案几上还有画到一半的作品,毛笔胡乱地放在一旁,半晌时间没有动过。 若在外人看来,肯定会大吃一惊,张彤云怎么会如此柔弱,仿佛失掉了主心骨一般……只是谁又能想到,之所以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强大镇定,还不是为盛名所拖累,实际上,她不过是个弱女子。 昨日与张禄对话之后,张彤云无法抉择,虽然说她知道张禄因为某些事情得罪了王凝之,但具体是什么事,没人告诉她……好在往日的习惯在她身上有所表现,既然无法抉择,那干脆去问清楚的好,只是张禄自然不能接触,唯一能接触的,也就只有张玄之了。 与张禄不同,张玄之,是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还记得张玄之听到张彤云的突然问话,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就是痛痛地斥责:“不是说让你少与张禄接触吗,他所涉及之事,便是如今整个家族都承担不起……” “是堂兄找上我的,让我必须帮忙,否则就要把家族拖下水……兄长,具体是何事,为何你们都如此紧张?” “他找上了你?”张玄之好看的脸上布满阴云,犹如张禄一样的狰狞,“他都说了什么?” 张彤云也不隐瞒,将张禄当初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复杂,无非就是张禄要张彤云帮忙与王凝之谈谈,争取将周有容要回来,否则就要将自己参与的事情联系到吴郡张氏头上,届时必定是向外放出风声……张玄之的脸色更差了。 张彤云或许不知道张禄的话有何意味,他又如何能不清楚。 三者之间,只有张彤云被蒙在鼓里。 两个尽是至亲之人,可是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向心力。 “到底涉及什么,告诉你也无妨。”在张彤云的注目下,张玄之犹豫了很久,最终苦涩地笑笑,整个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是周氏,义兴周氏,你可曾听过这个姓氏?” “周……当初挑衅皇室被灭族的周氏?”张彤云遍读史书,对此只是清楚,听后惊讶不已,眉头蹙起来,“难道嫂……堂兄的那个宠妾,就是周氏之人?” 张玄之点头道:“没错,正是周氏之人,而周氏并非只有她一个,还有一小波周氏残余被张禄保护着,不过如今看来,应该是被王凝之给杀了。” 周氏名字一出,关于司马、周、王等世家的恩怨顿时间跃入张彤云的心中,也终于明白为何王凝之一直要刁难张禄,所谓的丁鹿年被绑架无非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是要把周氏真正的杀光! 杀光! 张彤云打了个冷战,又想起前段时间张禄的动作,惊讶道:“我记得义兴许氏家主许珈(许珍,字珈)之母就是周氏之人,难不成许氏被灭门,就是王凝之动的手?” “没有证据。”张玄之摇摇头,“不过可能性很大。” 张彤云低下头,第一次直面自己头顶的大山,只感觉北方的泰山也不过如此,全方位无死角地压在自己身上,无力喘息。 良久,她问道:“那我……兄长,我要答应堂兄的请求吗?” “进爵起初和我商量好了,如果事情不成,他一人承担,不会危及家族,没想到他竟出尔反尔,为了区区一个罪族女人,不惜将整个张家置于危难之中,其心当诛!”咬着牙说完这句话,张玄之的目光落到张彤云身上,“如今……只能靠你了,按他说得来吧,尽量不要惹急他,我会暗地里——” 戛然而止。 记忆到了这里,就被兄长赶了出来。 叹了口气,拿起毛笔在未完成的画上勾勒了几笔,瞬间,一池残荷的颓败景象油然而生,颇富写意画精髓。 “兄长未说完的话,应该是要偷偷将他抓住吧……我只不过是个幌子。”张彤云轻声呢喃着,心中却有些杂乱,不知是期盼着张禄被抓到,还是能够逃开。 终究是小时候遮风挡雨的背影呢。 就这样崩塌了。 都怪你,王叔平…… 蓦地,少女站起来,拿起外衣披在身上,走出房间,迎着阳光: “来人,备车,我要去建康。”(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陪睡 关于琅琊王氏的颓败,不少人是能感受出来的,只是并没有多大关心。 琅琊王氏家大业大,王导还在世时乃是顶峰,现在虽然差点,但在他们眼中,无非就是回到了南渡之前,又有什么不爽快的,再怎么颓败,也照样是顶级的世家门阀,不是谁都可以动弹的。 当然,不关心是不关心,家族仍旧是一个人活动的中心。 那么事关家族后代子弟之事,还是会有不少人在意,其中也有不少想要与谢家的“芝兰玉树”比肩之意,可奈何……名士出了不少,甚至毫不夸张地说,王家放眼望去尽是名士……名士与名士是有差别的,虽然说善清谈者高高在上,看不起务实之人。 但谢家的“芝兰玉树”可都是既有清谈美名,又有务实能力之人,以此类比,王家却不多,说得上来的,无非王彪之,王劭,王珣等人。 王羲之虽然名声很高,但朝政上的影响力却很小——这次却不同了,王逸少次子王叔平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细数最近几个月的成绩,便是老一辈的王劭他们,也不得不感叹,甚至连王彪之都被王凝之的计划说服,答应按照王凝之的规划进行,可想而知,这次的接风宴要办的如何红火。 自家人能来的全来了不说,还要遍请邻舍,生怕旁边的谢家不知道。 你们家“芝兰玉树”挺多是不,没关系,我们家也有,甚至如今看起来,比你们家还要好,什么以数量取胜,我们以质量取胜等等,种种表现不外乎如此。 王凝之所做的就是被这个伯父拉着去喝一杯酒,被那个堂兄拉着敬酒,整个接风宴更像是一顿夸富宴,不过倒真把气势给喝出来了,自家人不说,谢家人却不少都是被小厮搀扶着离开的,显然是喝晕了,没就地撒酒疯已经算好了。 饶是酒量惊人,王凝之也有些难受,肚子里翻江倒海,在喝酒的时候除了一些小菜填补肚子,实际上相当于空腹喝酒,将人送走之后,停在一处花坛前,张开嘴一阵恶心,却死活吐不出来。 宴会已经结束,繁华将去,人群也大多四散而走,只留下奴婢们收拾宴会的残局。 一个小手给自己拍着后背,随后谢道韫将手绢递过来,小声说道:“郎君很难受吗?” “头晕得厉害,肚子也难受,偏偏还吐不出来。”王凝之摇摇头,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来,歪歪扭扭地半压在妻子身上,“这时候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我回房休息休息。” 早在今天早上,供王凝之他们居住的庭院已经收拾了出来,显然颇受重视,地处于整个庄园的中部靠后院的地方,不远处就是王琨的庭院,景色优美,里面原有的布置也不错,抛开一些不需要的,不习惯的家具,随后放进去带过来的,奴婢们清扫干净,收拾妥当,就可以住人进去,至于说细节方面,这个倒不急,以后有时间了一点一点填充即可。 王凝之还算有些清明,所以也没动用小厮,就谢道韫和环儿两个人搀扶着他进了卧室,扯开帷帐,将他放在床上,环儿去打热水,准备给王凝之擦擦身子。 “可惜了,本来还打算今天去拜访桓公,看来只能作罢。”王凝之的清明正在退散,觉得酒劲儿上来了,只是感受到妻子温柔地给自己擦拭额头,话语有些不清了,“好在上任的日子是后日,拜访桓公什么的……” “好了好了,喝醉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安心在床上歇着……” “我难受!” “睡一觉就不难受了。”谢道韫哄着他。 “娘子陪我睡。”醉意上头,王凝之整个人晕乎乎地,便是眼前的妻子也不断地变形,顿时又有些寒冷,伸出手抱在妻子的纤腰,将头放在其大腿上,“不然我不睡……” “我……” 谢道韫觉得好笑,喝醉酒的夫君竟然完全丧失了平日里的镇静成熟,仿佛一个孩子一般,紧紧地往自己身上凑,害怕寒冷,害怕孤单,活脱脱的一个襁褓孩童,心中动容,刚想脱了鞋子上床,房门就被打开,环儿端着一盆温水进来。 “少夫人,外面有人找郎君,说是吴郡张氏的贵女。” “吴郡张氏?”谢道韫的眸子恢复了清冷,眉毛一挑,“贵女?” “啊……是,是的。”环儿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我知道了。”谢道韫回头看看王凝之,见他还没睡,只是睁着呆滞地目光看着自己,又蓦地一笑,顺了顺夫君的长发,微微用力将他放回枕头上,然后对环儿说道,“我过去看看,你在房里照料郎君,擦好之后,就上床陪着郎君睡觉。” “睡觉?”环儿脸色一红,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有些手足无措。 谢道韫走到她身边,掐了掐她的脸蛋儿,说道:“虽然年纪小,但总要适应的,不是么?”说完又是嫣然一笑,从房间里走出去,只留下呆愣的环儿。 王凝之还大睁眼睛,只是已经彻底晕了。 谢道韫一离开他就伸着胳膊要去够,看到这里,环儿收起羞涩,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同时将用湿毛巾给他擦脸。 擦完之后,两人互相看着。 大眼瞪小眼。 半晌,王凝之咧嘴道:“我要娘子……” 环儿掩面偷笑——这醉酒的郎君太好笑了。 “少夫人去办事了,一会儿就回来。”环儿安慰着,同时将王凝之的胳膊往被子里塞,可哪怕王凝之喝醉了,力气也不是小丫头能够拧得过的。 刚想塞进去,王凝之一用力将胳膊挣脱。 “哎呀!”借着惯性,环儿一口气冲进王凝之怀里,撞得小脑袋生疼,只是来不及反应,下一刻,有力的臂膊有了动作,一把将她拽进被子里。 “我要娘子!”王凝之哼哼着。 “我不是少夫人,我是环儿……啊,不要亲,呜呜……” “你就是。” “我不……呜呜……让我脱了鞋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攻意十足 谢道韫不喜张彤云,与恃才傲物不同,仅仅是看不惯。 外人或许会吹捧张彤云才貌双全,比肩令姜,却只是顺应着众多人的夸赞而夸赞,但谢道韫却是知道,最开始将张彤云与自己作比较的,是张彤云的兄长张玄之,张玄之父亲早死,只能借助外公的势力站稳脚步,此人虽有才名,然功利心甚高,才会出现与人交往之中,总会不着痕迹地夸赞自己的妹妹,让兄妹二人都有才名,从而在张家站稳脚步。 从结果看来,这个措施很正确。 然正确是建立在张玄之、张彤云身上的,对于谢道韫来说,不接触还好说,一旦接触了,好脸是不会给的,什么才情,什么容貌,无非就是满嘴花花,只能借着自己的名声向上爬罢了。 所以—— 谢道韫安静地坐在主位上,也不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手的女郎,张彤云,着实好看,清心玉映,不负他人夸赞。 只是才情……啧,落到这个地步,也谈不上如何高明。 心中这么想着,身为主人,却也不能失了礼数,毕竟代表的可是夫君。脑海里浮现的是王凝之醉酒的样子,谢道韫终于提起了一丝笑意,充满威严冰冷的目光瞬间瓦解,开口问道:“妹妹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张彤云内心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女人,瞳孔中藏着一丝不安,隐在衣袖里的小手轻轻地攥了攥,说道:“来找叔平说些事情,还请姐姐行个方便。” “郎君么……跟人喝了酒,如今正在房中醉着,怕是没办法见你,不过也无妨,有什么事妹妹可以先跟我说,届时我来转告给郎君。”谢道韫面容依旧带着微笑,只是看在张彤云眼里,却仿佛嘲讽一般。 两个被人夸赞名声相当的人,又有谁愿意承认自己低人一头,只是张彤云心里是极苦的,她来这里有这不能退缩的任务,却碰到了她最不愿面对的人。 难道这就是命运? 眼睑低下,张彤云苦笑道:“那好吧,我这次前来,是为了我堂兄张进爵之事,不知道姐姐听过没有?” “你担心郎君会害了你堂兄?”谢道韫反问一句,但意思却很明确,表示自己知道。 看到谢道韫知道,张彤云反倒是松了口气,当即说道:“堂兄很悔恨,一路求到我这里,希望我能过来求见一下叔平……不求其他,只希望能够将堂嫂周氏带回去,我知道这点有可能强人所难,但还请姐姐知道,我堂兄可以用性命保证,堂嫂绝对不会去想报仇之事!” 谢道韫心中一动,目光再次落到张彤云脸上,见她神色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凄惨的样子看不出来像是在演戏。 将堂嫂周氏带回去? 带回去? 王凝之并未将此事隐瞒于她,谢道韫自是清楚,周氏残余被覆灭之后,郎君并未将周氏带回来,当时他们的猜测是,周氏可能逃了出去与张禄回合。 可现在……张彤云的意思是说周氏并没有回去,他们认为周氏被绑到了王家。 心中起了波澜,谢道韫却面色不变,反而冷笑道:“琅琊王氏与义兴周氏乃生死仇敌,张氏难道就想凭借你这样一个女郎,就让我郎君将她放了?你们该不会如此天真吧,还是说以为琅琊王氏的人全都是傻子?” “不是……”张彤云刚想反驳,却被谢道韫凌厉的目光堵住,只是拘束地坐在席子上,看着谢道韫从主座上站起来,缓缓向自己走来。 “或许是我说错了,让我来猜一猜。”谢道韫走到张彤云身边,两人身上不同的幽香掺杂在一起,却并不刺鼻,反而更加让人陶醉,她绕着张彤云走了片刻,突然微微一笑,白嫩修长的手指从其娇柔的脸蛋上划过,“该不会,是美人计吧……又或者说,是才人计?” 才人计? 张彤云的身体骤然一僵,即便是深处弱势,听到涉及女儿家清白的话,她还是瞬间冷下来,皱起眉头:“姐姐,还望慎言!” 谢道韫噙着笑远离张彤云,却浑身上下尽是气场,这点倒与虞南子有几分相似,若王凝之在此,一定会大吃一惊,谢道韫竟然从与虞南子的交锋中学习到这么一招,别的不说,对付张彤云还真的一直处于上风。 “不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张彤云咬着嘴唇说道。 谢道韫眯起眼睛,目光却更加凌厉:“事实上,我无需转告郎君,这件事我也可以处理,不过为了让你安心,我会转交郎君处理……但有一点很重要,你得知道。” “什么?” “想要将周氏带回去,可不是仅仅靠嘴上说说就能办成的,你们张氏,愿意拿出什么诚意来?”靠在窗边,谢道韫平静地看着张彤云,“考虑清楚,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关乎着周氏血脉,一旦她心里有怨恨,那么十多年后,琅琊王氏怕是又要面对几个深仇大恨之人!” “我……我那里还有一个祖上传下的玳瑁步摇……”张彤云的声音弱了下去,显然她自己也清楚,自己所拥有的人家估计根本看不上。 “这么说来,张氏让妹妹过来的人,还真没有许以什么利益,只是把妹妹当傻子驱……”话未说完,谢道韫停顿下来,然后面色古怪地打量着张彤云,话题一转,“妹妹之所以过来,是张进爵去求你了?” “是。” “那除了张进爵之外,张氏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我兄长张子虚也知道。”张彤云老老实实地回答,这些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谢道韫听后摇摇头,说道:“果然如此。” “什么?” “我说果然和我猜的没错,那张进爵为何专门求你,张子虚又为何不通知家族允许你过来,很简单的道理。”谢道韫一字一顿说道,“你被他们卖了!” 张彤云猛地抬头,经过谢道韫这么一说,她又如何不明白。 被卖了? “不可能?”她摇头。 “怎么不可能,论容貌,妹妹无疑是极美的,我见犹怜;论才情,世人尽说与我比肩,这样的身份,无疑是最大的诚意,若能委身于郎君,还担心周氏回不去?”谢道韫叹了口气,莫说是张彤云,就是自己,也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事实,只是终究可以独当一面,缓缓走过去,在张彤云身前弯下腰,如同夫君挑逗自己一般,挑起张彤云的下巴,看着这梨花带雨的脸颊,红唇轻启,“不过呢,还是要看妹妹如何去想,我自是不会强人所难,只是——” “妹妹若下定决心了,我可代郎君许上这次交易哦……”(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枕边的斗争 张彤云的心沉入了最低点,触碰到深渊的底端。 那样的冰凉刺骨。 吴郡张氏不同于侨姓世家,后者因为从北方乔迁而来,自然需要紧紧地抱成团,才能够在南方站稳脚步,张氏却不同,是南方本地世家,也是一个嫡系占据主位的世家,支脉、旁脉本就不受重视,何况说张彤云的父母早逝,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外公顾和,然而顾和年事已高,只空留司空名号,却不掌权,也无法提供多么大的帮助。 她一个弱女子,能够依靠的只有亲兄长张玄之。 但张玄之少年时专心于学业,不理俗务,然后她就开始依附于张禄。 可以说张玄之和张禄是张彤云如今最大的依靠,可是……现在从谢道韫口中听出,自己心里面最大的两个依靠,竟然同时起意,要把自己换得他们的苟安。 她浑身颤抖,感觉无法接受。 “怎么?妹妹的意思是什么。”谢道韫看出眼前女郎的软弱,却没有放过她,而是步步紧逼。 “我……我不知道。”张彤云摇头,泪滴流逝,“我不相信两位哥哥会是这个想法,而且我也不可能答应的。” “不答应?” “不答应。” “好吧。”谢道韫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赞叹,随后拍拍手,很快两个婢女出现在房间里,“这位妹妹情绪不怎么稳定,你们先带她去客房,让她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你们在旁边伺候着,不容有失。” “是。”两个婢女搀扶着张彤云起来,张彤云倒是没有拒绝,只是在离开之前冲着谢道韫颔首,也不知到底传达了什么意思。 将张彤云送走之后,谢道韫沉思片刻,虽然方才分析出来是那样的结果,但总觉得奇怪,张氏再如何也不可能靠出卖贵女来扮成什么事情,毕竟以张彤云的身份,是完全可以做个正室,刚才她之所以步步紧逼,无非就是要逼迫着张彤云接受自己的分析,不让她有闲暇时间思考。 如今看来,成果还是有的。 只是,所谓出卖张彤云,显然是不太可能。 思来想去,谢道韫想不明白,只好作罢,也不急着回去,趁此机会,传人将许恒唤过来,询问一些相关事宜,并将自己从张彤云那里得来的消息说明白,周有容没有落到张禄手中,却到现在没有消息,很有可能是遭遇了意外。 “多派些人手去搜索,是否有悬崖、秘洞,亦或是强盗、流寇,多加注意,但动静儿要小,不要招惹是非,以免传到张氏耳朵里……”交代一番之后,屏退许恒,伸伸懒腰,向卧室走去。 说起来,王凝之的接风宴上,谢道韫也喝了不少酒,不过看样子似乎酒量比王凝之还大,至少并没有醉意,处理事情也不含糊。 影响却还是有的,所以也不讲究白天黑夜,想着休息一会儿。 刚靠近卧室,还未进门,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从里面传来,近日常与王凝之行巫山云雨,谢道韫自是能够听出来这是什么声音,又想到自己在离开前将环儿塞到王凝之怀里,面色变得古怪起来。 如果可以,谁不希望夫君能够独宠自己一人,更何况是谢道韫这样心性才气超高的女子,只是无论虞南子还是那个只在传闻中的余姚公主出现,她就算再如何纠结,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认命,这个时代,出身高贵也难以免俗。 虞南子、余姚给了谢道韫很大的压力。 自从上次被虞南子摆了一道儿之后,二女之间就存在一条隔阂,虽然委身于同一个男人,显然谁也不希望被谁压一头。不用说,余姚公主年纪那么小,自是不可能亲自过去勾引郎君,若说没有虞南子在其中作梗,谢道韫不信,只是这样一来,和虞南子一条心的就有两个人了。 即便是大妇,也有些危险。 所以才会出现将环儿送入王凝之怀里以及诱导张彤云献身的冲动……谢道韫摇摇头,偷偷掐了掐自己红润的脸蛋,心里暗骂一句:这不就跟后宫中争风吃醋一样了么。 这么一胡思乱想,反倒是脸上的尴尬和古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桃花一般的粉红,美目含情,玉手轻轻抬起,将门推开,自己走了进去。 进门声似乎吵到了床上的人。 诱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可很快又压制不住,无奈地断断续续传出来,伴随着环儿痛苦又兴奋的话语:“郎……君,少,少夫人……啊来……” 谢道韫看过去。 床边的帷帐有些凌乱,原本撩上去的一块被撕扯下来,胡乱地遮掩了床上男女的头部,让她只能恍恍惚惚地看到里面的人影,被子掀开了一半,王凝之的衣服看似凌乱,却还完整地穿着,反倒是被压在身下环儿玉体.半.裸,上半身的亵衣被掀了上去,洁白柔软的肌肤上泛着潮红,胸前的蓓蕾粉嫩红润,含苞待放,正被王凝之轻轻地撕咬着…… 谢道韫走过去,啜了王凝之一口,将他推开,环儿顺势将亵衣拉下来,面色依旧红润,只是掩藏不住底下的害怕与恐惧,胆战心惊地直面谢道韫:“少夫人,我……” 婢女爬上主人的床,还被女主人撞上。 这种事情,放到哪一家都不会被轻饶,很有可能婢女会被关进地牢慢慢折磨而死,也无怪乎环儿带着恐惧,平日里和谢道韫关系还好,可这种事情,涉及到大妇的尊严……出乎环儿意料的,谢道韫只是轻轻一笑,捏了捏她的脸,说了声没事,之后反而将目光转向王凝之。 被推开的王凝之呆滞了片刻,之后就清醒了许多,看着眼前的凌乱,以及妻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干咳两声,身子一缩就缩进被子里,传出闷闷的声音:“我,我喝醉了!” “我又没怪你。”谢道韫没好笑地说道。 “娘子没生气?”王凝之露出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环儿,又看了看谢道韫。 谢道韫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哼,生气了。” 王凝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一章 你跑不掉的 山林很大,人烟稀少,很多地方从未有人走过。 黑夜笼罩了天地,露水打湿了发髻。 索性身上沾染了大量的泥土,发髻更是生出一层油水,打成一缕一缕的,即便是泛着冷意的夜晚,脸上的汗水依旧一滴接着一滴顺着脸颊滚落,冲开一道白色的轨迹,不过很快,又被灰尘覆盖。 她不敢停留,也不敢擦汗,更不敢说话,只是拼尽全力向远处逃窜。 杂草荆棘将她丝绸织成的衣服撕裂,白皙柔嫩的脚腕也被划伤,溢出血液,却很快就因为快动作被甩开……周有容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 后面有没有人追杀,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死了没有,她也不知道。 事实上,在黑夜中,浓密的树林遮挡了天空,看不见月亮,看不见星星,方向无法分清楚,周有容只是凭感觉向地势低的地方跑着,半天下来,依旧没有跑出山林。 啪! 脚下的树枝发出断掉的脆响,随后整个身体一滑,整个人扑向前方。 轰……伴随着痛苦地闷哼声。 整个人飞出去老远,身体像散了架一般,周围尽是树木,无法分辨方向,夜幕重重,犹如地狱一般,女子原本止住的泪水再次落下,低吟声很快变成嚎啕大哭。 她姓周,有人称她为周氏余孽,也有人称她为罪族残余,义兴周氏在当初司马睿建国之后倨傲不堪,被众世家排挤,最终导致灭族,看似罪有应得,但真的追根究底,她,周有容,生为义兴周氏的后代,真的有错吗? 即便周氏得罪了朝廷,可当初主事的人都已经被诛杀,只逃出来他们这些旁支子弟,对于主家的决策,她们根本没有能力插手,这是何其无辜,不但朝廷想要杀他们,就连琅琊王氏也不想让他们活命。 兴许是周有容意识到寂静的夜晚之中,哭声能传递很远,很快压抑下来,只剩下偶尔的闷哼。 现在的义兴周氏,应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心中想着,思绪很快飘到黑衣人夜袭的那个时间里:因为张禄派人来接应,她自然就留了个心眼,没有熟睡,果然,将近黎明之时,有人夜袭,她也能很快反应过来,偷偷跃墙溜走,只是女人的身体终究不如男人,最终还是被那个被唤作阿飞的人追上抓住。 逃不掉,死不了。 阿飞应该是那种很有经验的猎人,在山林之中很有手段,自然也有办法让她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禄从眼前经过,看着火焰吞噬了老宅,之后,就被强硬绑着要去山脚。 显然,这个叫阿飞的人,是王凝之的手下,目的是要将自己交给王凝之,作为威胁张禄的手段。 很正常,因为平日里没有娱乐活动,所以周有容总是会想象,幻想各种事情,代入到旁边人的角度……从王凝之身上来看,杀掉周氏残余,杀掉自己,很合情理,谁也不能容忍与自己有仇的人活在世上,斩草除根,通俗之理。 每当这么想,心里面藏在再大的委屈,周有容也恨不起来。 报仇?真没想过,一个弱女子,又能挥舞几次长刀长剑,所能做的,无非是隐姓埋名,相夫教子,安安宁宁地活过这一辈子。 是的,周有容只想逃出去,她很清楚,现在的自己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活着,也是为了周氏活着,更是为了张禄活着,与张禄的感情,只有他们两个知道……所以,她之所以敢答应弟弟住在老宅,自然是早有准备:这片山林很大,除了山脚和老宅那里,基本上没有人居住,这是所有人的共同印象,但很少有人知道,山林之中还有另外一拨人。 一伙强盗,确切来说,是流寇。 周有容也是不经意间发现的这伙流寇,似乎是刚刚流窜到这里,觉得这里相对适合,竟然在山林之中建立了流民寨。 被阿飞绑架要去山下汇合,途中挣扎着,周有容故意惊动了流寇。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两个人被绑架,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是一群身强体壮的流寇——这可不是流民。或者说,他们之前是流民,但后来却为了抢劫生存,舍弃了妇孺老人,只剩下身强体壮的四处流窜抢劫。 因为身份不明,但周有容身上的华贵衣服显然彰显不俗的身份,导致流寇们只能压制住身上的邪火,将两人关押起来,等着搞清楚身份了再做打算。 地方小,两个人被关在一起,阿飞似乎很有手段,两天时间,终于从无到有打开了囚牢,两个人逃了出去,遭到追杀,只是在后来,周有容狠下心来推了阿飞一把,自己抢先逃出来。 最后,就是现在了。 一团杂草中,周有容趴在那里,在哭,在喘气,在恐惧,在害怕。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虽然在生死关头作祟,推了阿飞一把。 不过那本就是仇人,应该……无关紧要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周有容现在不敢闭眼,一闭眼脑海中就会出现阿飞被一群流寇抓住,随后千刀万剐的场景,以及阿飞的憋屈与痛恨。 哭泣声再次响起。 她再一次泪奔。 “我不是……故意害你的。”她嘴里一直呢喃着。 但很快,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周有容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圆圆的,四处扫视。 沙沙沙的走动声传来,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就在附近。 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她不断地扫视,却根本发现不了人影,只能屏住呼吸,止住哭泣,一动不动地趴着,保持动作,直至身体有些僵硬。 这时候是有风的,山风很冷,呼啸着肆虐,树木也在沙沙沙地晃动,所以半天看不到人之后,周有容小心翼翼地喘气,同时有些疑惑,难道是幻听了?只不过是树木发出的声响罢了? 她松了一口气,低下头。 然后,愣住。 一双鞋子出现在眼前,顺着鞋子向上看,是穿着猎人装扮的一个人。 男人。 还是她认识的男人……阿飞。 “你跑不掉的。” 阿飞咧嘴一笑。(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二章 降者不杀 逆者不饶 若阿飞因自己而死,周有容会愧疚。 但如果他没有死,却还好端端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笑嘻嘻地告诉自己:“你跑不掉的。”本来还残留的愧疚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地绝望。 周有容慢慢地从草丛中爬起来,也看清了旁边的情景:除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阿飞之外,还有就是一群陌生的人,只是衣服穿着并不像刚才见到的流寇,反而比较整齐,沉默无声地站着。 是王凝之的人? 周有容的疑惑并未持续太久,一个人走到阿飞身边,拍了拍阿飞的肩膀:“多亏你了,阿飞。” “许帅客气了。”阿飞很谦恭地冲着那人点了点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想来这些天来你也没休息好,不过再坚持一会儿……二郎如今的身份是扬州牧,统领整片扬州,吴郡自然也在辖区内,既然遇到了流寇,自然不能放过。”被称作许帅的男人几句话就点出了接下来的腥风血雨,“你和这位张夫人,暂且在后面休息片刻。” “是。”阿飞应下,冲着周有容看了看,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周有容只能跟着他走动,带某处地势较为平坦的区域停下来,分别找了个地方坐下歇息,四周还有四个人警戒着,既是防卫流寇夜袭,也是防止周有容逃跑。 至于说其他人,则向着远处离去。 周有容眨眨眼,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们离去的方向,就是刚才自己逃出来的地方,那伙儿流寇建立的流民寨。 只是……流寇人数不少,单凭这群人,是对手么? “流寇不是对手。”许是看出周有容的疑惑,阿飞说了一句,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咧嘴一笑,“不信?那就拭目以待吧。” …… …… 所谓的许帅,便是许恒。 亲力亲为,善始善终,说是钻牛角尖儿就钻牛角尖儿,但他现在是铁了心要把这件事办好,所以从谢道韫那里得到消息之后,他开始反省,并带人赶到这里,将阿飞从老宅到抓捕周有容的路线推演了一番,终于在某处,查到了阿飞留下的线索。 线索很隐秘,也难怪会被手下人忽略掉。 当初还是流民帅的时候,许恒有一队亲信,里面尽是精锐,自然也有一套自己的留言方式,就是这个,阿飞应该就是曾经的精锐……找到线索之后,顺藤摸瓜,自然而然就找到了流寇的老巢,也恰好在那里,看到四处逃窜的阿飞以及正在追捕的一小队流寇。 他们轻而易举地干掉那一小队流寇,没有耽搁,急着寻找周有容。 时间回到现在。 许恒等人隐藏在黑影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流民寨里的情况。 丘陵的走势在这里变换了,变得平缓起来,只是因为位于山林深处,所以平日里荒无人烟,却不成想,恰好变成了流寇的乐园……虽然流寇也是从流民变化而来的,看起来雨流民军相似,却有着天差地别,流民军好歹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同时赚取利益,但流寇,则是真正的丧心病狂,将原本队伍里面的妇孺老少悉数丢弃。 是真正的丢弃,不管死活的那种。 这种丧尽天良的举动,为人所不齿,也正是为何朝廷会放任流民军存在,却一旦听闻流寇消息,必会派兵镇压的原因。 “人应该不多,以往并未听过这股流寇的消息,不过估计存在时间挺长了,否则也不会现在急着安营扎寨……显然是抢够了,要安生下来了。”许恒撇嘴冷笑,摆摆手,很快后面一群人窜出去。 倒不是许恒托大,但夜袭这种事,自从跟了王凝之,做多了各种套路也就驾轻就熟。 流民寨有人守夜,但兴许长久以来的安全让他们松懈了许多,摸过去的时候,依旧没有人发现。 突然,两道闷哼声响起。 前面的人比划了个手势。 “好了,进去吧,小心点,先把头头儿拿掉,若被发现了,控制队形!”随着许恒的交代,他身后这次带来的手下悉数窜了出去,身体隐入黑夜之中,行动起来悄无声息,尽是好手。 只有他依旧在这里隐藏着,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自己的人迅速的穿过警戒线,至少在闹出大动静儿之前,摸到了首领的住处,这里是阿飞摸出来的情报,倒是不知道真假,所以这一步是存在赌博的性质。 首领住处被入侵,自然很快被发现。 一瞬间,大量的火把忽地凭空出现,尖锐的号声响起来,整个流民寨嗡嗡作响,一群本来正在睡觉的流寇跑出去,衣服还未穿好,只是手忙脚乱地拿着兵器。 可奈何……已经晚了。 擒贼先擒王,尤其是深夜之时,这点在当初捉普祥真人的时候得到过运用,如今却再一次灵验。 疑似流寇首领的人剧烈挣扎着,却被死死地控制住,两把刀架在他的左右脖子上,稍有个动静儿,就能刺出一道血痕……许恒走过去,在那人面前停下:“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那人似乎觉得自己还能活命,毕竟许恒虽然生擒了自己,但流寇们却是把他们团团包围了。 “新任扬州牧王凝之王使君手下的人。”许恒冲着他轻轻说道,随后转过身去,面向流寇,大声说道,“降者不杀,逆者不饶!” “别听他的,他不敢把我……啊!”流寇首领还未说完,一柄长刀就狠狠刺穿了他的小腿,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痉挛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别让我再说第三遍。”许恒冷眼看他。 “宋哲……”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毕竟是深夜,虽然又饿又冷,却不妨碍精神衰弱的人陷入睡眠。 周有容半靠在地上,头一点一点,正在假寐中。 喧哗声从远处传来,将她惊醒,身体一个踉跄,倒在地上,额头撞在小石头上,撞得生疼。 “醒啦?”阿飞的声音传来,在周有容注意过去的时候,指着前面回归的人群。 “那是?” “我早就说了,流寇不是对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南子之邀 昨天又胡闹了,王凝之摇摇头。 想起昨天午后的荒诞,竟然把环儿和妻子一块抱上了床,竟然还罕见地没有碰到妻子生气,虽说晚上在妻子身上发泄了一通,现在却依旧有些亢奋。 不同于前世中的一夜情,发生这样的事,却是与自己极为亲近的人,她们的宽容与依赖在欢爱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很容易让男人生出一丝豪迈,也无怪乎古今英雄尽是沉迷女儿冢。 吃完早餐之后,因为父母不在这里,也无需去给谁请安,房间靠近后花园,所以他干脆在后花园处跑了几圈,算是锻炼身体,回到庭院里面的时候,就看见许恒在里面。 见王凝之满头大汗地跑出来,环儿急忙拿起手绢给他擦汗,可奈何手绢太小,一直擦不干净,直到谢道韫拿着湿毛巾递过来才好。 “什么事?”王凝之坐下来询问道。 “二郎,张禄的宠妾,周氏贵女被抓到了。”许恒并未多嘴,虽然他并不清楚谢道韫有没有告诉王凝之她的发现。 “哦?”王凝之眯起双眼,仔细打量了一遍许恒,奇怪地问道,“在哪里抓到的?” “那天我带人夜袭山林老宅之时,让阿飞去抓捕周氏贵女,后来不是一直未曾发现他们的踪影么,其实他们一直都在那片山林之中,只是被一伙流寇给劫持了……” “流寇?” “正是,人数不多,但兴许一直作乱,估计也是最近才逃窜都那里,见人烟稀少,便建立流民寨。” 擦好汗之后,环儿拿着毛巾离开,王凝之和谢道韫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心中的感叹,没想到这种事情竟然如此的荒诞,不过随后,他开口问道:“那伙流寇,你如何处置的?”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猜出了许恒已经处理完了,否则也不可能气定神闲地过来向他禀报。 许恒立刻说道:“我把他们的首领一家控制住了,并表明他们若是投降,就不会有事……现在咱们已经将他们控制住,我加派了人手守着,只是怎么处理,还要由二郎来定夺。” “流寇……以往朝廷听闻流寇之名,必定会派人平定,说起来,这也算是功绩……”王凝之一边说着一边陈思起来,片刻之后,冲着许恒摆摆手,“周氏贵女和流寇继续控制着,另外派人去查看一下流寇曾经在哪里流窜,我这边还有事情,等我办完了我再亲自处理——别走漏了风声。” “是。”许恒转身离开。 王凝之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对谢道韫说道:“中午我可能不回来了,要和桓公谈论事情。” “晚上呢?”谢道韫问道。 “晚上回来。” 目送王凝之离开,谢道韫的双眼透出一丝狡黠,片刻后消失不见。 …… …… 吴郡,张家堡。 张玄之和张禄大眼瞪小眼,两个人坐在房间里,案几的两边,面对面,两杯热腾腾的茶茗在身前飘香……半晌,张玄之冷笑道:“如你所愿,小妹一夜未回,到现在也没有音信,你高兴了?” 张禄默不作声,似乎一夜未睡,双目通红,眼珠上生出血丝,一眼望去尽是疲惫。 “有容还未回来。”张禄回道。 “你什么意思?区区一个周氏余孽,让你喜欢的死去活来,连从小宠爱到大的妹妹都给人送了过去……呵呵,张进爵,亏你还是习武之人,崇拜那些游侠儿,你现在的做法,可谓是丧……” “这不是你默许的么?”张禄报以冷笑,伸手重重地拍在案几上,茶杯砰地颤抖,茶水抖落到桌面上,“虽然从小我都宠她,可你才是她的同父同母的兄长,如果没有你的默许,她能走出张家堡?” 张玄之语塞,冷笑渐渐褪去,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嫉恨,片刻之后恢复从容,盯着张禄:“至少我的取舍是整个张氏和小妹,而你,则是为了周氏余孽,要葬送小妹和整个张氏,如此一比,高下立见!” “彼此彼此。”张禄喝着茶水,“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竟然还在乎名声,连同样是出卖妹妹的行为都要分出高下,不愧是张家出名的大名士张子虚啊……” 张玄之捏紧茶杯。 还未说话,敲门声响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闪烁,片刻之后,张玄之问道:“是谁?” “是我,大郎,阿木。”说话的是张玄之的贴身小厮。 两人明显松了口气,张玄之过去打开门,没让阿木进来,就这么露出头问道:“什么事?我不是说没事不要过来么。” “有事,大郎,我刚才在门口闲逛,碰到来自会稽虞氏的书信,说是给小姑娘的,但我一想,小姑娘没在,便半路给截了过来。”阿木一边说着,一边将怀中的书信递给张玄之。 张玄之随意看了一眼,未见到落款,让阿木离开之后,转身将信件打开。 “谁寄过来的?”张禄问道。 “虞氏……虞南子?她不是嫁给那个许朗了么,竟然不用许氏的名号,反而用虞氏。”张玄之随口说着,然后仔细地将信里面的内容看完,面色一变。 “怎么?” “会稽王之女,余姚公主要嫁人了。” “余姚公主?嫁谁?” “桓公次子,桓仲道。”张玄之一字一顿地说道,随后看向张禄,“这可是个大事。” “又涉及到所谓的家族利益?哼,反正与我无关。”张禄嘲笑道。 “与你无关?这可不见得。”张玄之摇摇头,“不过想必现在说给你听你也不愿意听,不过也好,我直接说与你有关的吧。” 张禄皱起眉头,他自然不傻,能大致猜出来之后会有什么变故,但现在他孤注一掷,连张氏都能舍弃,自然也就不在乎别家,甚至连好友孙泰、顾苍等等都没有出现在他的思考里。 “这封信是虞南子写给小妹的,目的是要邀请小妹见一见余姚公主,毕竟她们年纪相似,又都是享有才名、美名的贵女,你说,小妹刚刚遭遇那种事情,又如何能正常与其他人相处呢?”一边说着,张玄之脸色变得寒冷,“若处理不当,周氏一事必定暴露,张进爵,我不介意现在就将你留在这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 正面交锋 赭圻距离建康有些距离。 从家里赶过来,大约用了两个时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倒也是印证了王凝之的那句话:中午不回来了。 桓温自从将军队驻扎在这里之后,这里的人员出行总会受到盘查,毕竟也算是军事重地,牛车停在入口处,王凝之掀开车帘露出头去:“扬州牧王凝之,此前与桓公有约,特来拜见。” 虽然是扬州牧,但他还未上任,自然没有印信,这么一说,果然接见他的士兵为难了,这个难以核定,需要不少时间,不过很快,王凝之看到军营里面走动的熟悉背影,当即指了指说道:“那可是王元琳?你把他叫过来,他能给我作证。” 士兵一愣,急忙跑过去,片刻之后,王珣笑呵呵地走过来,看见是王凝之,当即笑笑,说道:“我能作证,这是我堂兄王叔平,也是新任扬州牧,之所以没有印信,是因为还未上任。” 士兵松了口气,急忙放人。 王凝之索性也下了车,跟着王珣向桓温的住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聊,二人也算是许久未曾见面,如今一见,却都有了变化:王凝之不用说了,升任为扬州牧,还搬到了乌衣巷居住;王珣却是在桓温的军营里表现出众,和谢玄、郗超两人关系较好,如今颇受桓温重视。 说了一些王家之事后,王珣将王凝之带到一处宅子前停下,说道:“这就是桓公住处,你们谈完之后,切记去我那里,我叫上景兴和幼度,咱们聚聚。” 王凝之笑着答应下来,目送王珣离去,等宅子外的小厮通报过后,走进去。 房间里,只有一个中年人,削瘦,并没有世家贵族的俊逸,反而饱经风霜一般,唯有两只眼睛如同鹰眼一般,炯炯有神,在王凝之进去的那一刹那,锐利地打在他身上。 “叔平,咱们又见面了。”示意王凝之入座,桓温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见桓温示意自己随意,王凝之倒也不拘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这才笑着说道:“说起来,新婚那日我喝醉了,还未感谢桓公能亲自过去,实在是荣幸。” 桓温摆摆手,打量王凝之的目光收回来:“我从你平日的言行之中得出,叔平应该不是一个喜欢客套的人,既然这样,你也不要不用顾忌,就你信中所言之事,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王凝之干咳一声,抿了抿茶水,开口说道:“听闻会稽王府要将余姚嫁给仲道,我就有些急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直接给桓公写信……不过信中所言不虚,我与余姚确实情投意合,还望桓公体谅。” “叔平看上了余姚公主?”桓温面色古怪,“那令姜该如何是好?想必以余姚的身份,定然不可为妾,反倒是嫁给仲道,并无这层顾虑。” “这点倒不劳桓公操心了,既然桓公让我直话直说,那么言简意赅,桓公是否取消仲道与余姚的联姻,无非是利益,一旦仲道与余姚联姻,至少能在桓公与朝廷之间起个缓和作用,从而减少朝廷对桓公的猜忌,我要是想要桓公取消联姻,就必须拿出比这个更让桓公动心的利益,可是如此?”通过自己的经验判断,桓温明显不是自诩风流的名士,反而真如后世传闻所记载那样,是个务实之人,所以王凝之并未拐弯儿抹角。 桓温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热茶:“正是,不过很明显,联姻一事,有很大利益……” “在我说出我的交换筹码之前,不知桓公是否有兴趣听我分析分析联姻之事?” “洗耳恭听。”桓温很有诚意。 王凝之自信道:“博览群书,让我们知晓,所谓联姻取得的安慰尽是水中花雾中月,不可捉摸,但很明显,最终他们都破灭了。那么再看此次联姻,想要通过联姻让桓公与朝廷永远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我猜桓公也仅仅是想要一时的缓冲,在此之前,桓公曾去建康游说,尽全力希望达成北伐一事,可奈何一直有人阻拦,并未成功。而现在有了联姻倾向,却依旧没有得到会稽王的支持,恕我直言,对于迫切希望北伐的桓公而言,这次联姻成功与否,并没有多大关系……” 桓温面不改色地听着王凝之的分析,不时时点头,但听完之后,脸色并没有变化,反而淡淡说道:“叔平说的,都是我知道的,不知你说这个又有何用处?” “难不成桓公觉得我会高谈阔论?”王凝之笑着摇摇头,“不说那些虚的,所谓打成一致协议,无非就是用我的长处弥补桓公的短处,我前面所说的,只是将桓公之短陈述出来,从而和我接下来的长处形成对比。” 桓温深吸一口气,紧盯着王凝之:“琅琊王氏的支持?” “正是。”王凝之身体前倾,“从一开始我就将我所有的筹码都放了上来,选择权在桓公不在我,咱们只是希望达成一致罢了……虽然琅琊王氏开始走下坡路了,但依旧是顶级门阀,如今朝中就是否北伐一事,应该是势均力敌,不战一派略占优势吧?” “没错。”桓温点头,“这也是我为何要去建康之因。” “那这就好办了,如果琅琊王氏,不说全部,就算只有一半的王氏做出表率,支持北伐,其结果……桓公以为呢?” 桓温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沉思了许久,抬起头:“你能争取到多少王家人的支持?” “至少王家现任家主,我的堂兄王玄琛(王琨字)是支持的。”王凝之自然不可能将预估说出来。 桓温眉头一皱,鹰眼刺在王凝之脸上:“叔平你很没有诚意。” “我很有诚意。”王凝之伸手点在案几上,“但我为何这么做,桓公是知道的,我为了余姚,因为是突发事件,我自然还未曾在家族里说出来,能争取多少支持,我无从得知。” “那我为何要答应你?”许是想到了什么,桓温的眉头舒展。 “时间,桓公如今最不缺的和最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只要桓公能稍微拖一拖占卜八字之事,我去家族游说,届时如何选择,再由桓公定夺。”沾着茶水在案几上划出一道横线,王凝之抬起头,“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姐妹 建康,乌衣巷。 王凝之走后,谢道韫闲来无事,王家的人认识的也不多,毕竟不是会稽山阴,所以实在无聊的她去了谢家,那里是娘家,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花一草尽是熟悉之物,游览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天真浪漫的年纪。 伯父伯母、叔父叔母,兄弟姐妹们挨个儿拜访了个遍,并应承着以后多多来往,这才出了谢家,又在秦淮河边走了走,直到接近黄昏之时,才向家中走去。 “张氏贵女可有什么动静儿?”迎面看到许恒和丰收走过来,谢道韫开口问道。 “没有动静儿,一直在房里待着,早晨和中午送去的吃食也一动未动。”许恒回答完,迟疑地说道,“少夫人,这样会不会不妥?” 与其他人一样,许恒也很尊重谢道韫,毕竟他曾经是流民帅,军营中最忌讳的就是女人出现,但自从安心做了王家部曲,见识到谢道韫的手段后,即便不像其他人那样敬畏,但尊重还是有的,所以对于谢道韫的安排,也只能是小小的建议。 “不吃饭倒是个问题,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等会儿看看。”谢道韫淡淡说道,目光落到丰收身上,“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正要去少夫人那里报道呢。”丰收笑嘻嘻地说道,“我带过来一些会稽那边的消息。” “哦?”谢道韫的目光掠过四周,见没人过来,这才说道,“郎君不在家,直接说给我听吧。” 丰收说道:“总共是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郎君(王羲之)和府君(王彪之)筹措的格物学已经开始推广了,只是还未真正建立,郎君从咱们部曲中寻了些好手,正在郡内散播这些消息,世家、寒门以及平民有何反应,还需慢慢搜集;第二件事是关于进化教派的,会稽郡内的道观全部建好,各大观主商量着向临郡扩散,来征求二郎建议;第三件事……”他面色古怪起来。 “怎么?” “第三件事与张氏贵女有关,据说虞氏贵女四处邀请附近年岁相差不大的贵女,要去祝贺余姚公主嫁人,据说请柬已经送到了张家堡。”估计是从许恒那里听出张氏贵女如今被软禁在这里,所以丰收面色才有些古怪。 “南子姐姐么?”谢道韫笑着摇摇头,丰收或许不知,但她听到是虞南子发起的,再联想到自己听到的风声与王凝之的举动,顿时间就将深意才了出来,摇摇头说道,“这点无妨,好了,我已经知道了,等郎君回来了我会转告他的,你来回奔波,就先去歇着呢,不过做好准备,兴许你明天还要再跑一趟。” “是。” …… 世家子弟酗酒服药,大多身体虚弱不堪。 张玄之便是如此,这或许也是张彤云小时候受到欺负,张玄之置之不理的原因,而张彤云也因此,身体越来越瘦弱。 王家客房。 装饰上也显露出大气,即便是客房,也比得上小世家的主房,精美的瓷器以及盆景有秩序的摆放着,看起来赏心悦目。 房间里点着熏香,袅袅的香烟从香炉中钻出来,在半空中化作游龙,将张彤云笼罩在其中。 所以她看不到那些景色。 或者说,看到了,也无心去赞赏。 她的内心,正在经历着女儿家最难受的心结,却不是嫁做人妇,而是连名分都没有的陪睡,天可怜见……张氏贵女,还是处女之身,本来为未来夫君保留的完璧之身,如今看来,却是危在旦夕。 房门被吱呀呀地打开,谢道韫走进来。 张彤云抬起头,无神的瞳孔中生出一丝绝望,盯着缓缓走来的谢道韫,仿佛看到妖魔一般,脸色更加苍白了些。 谢道韫走到她身前,拿着手绢的小手扇了扇,将这边的熏烟驱散,随后挑起张彤云的脸颊,开口问道:“妹妹想好了吗?” “没。”虽然被谢道韫挑起下巴,张彤云却依旧固执地摇头,只是感受到脸蛋上划动的柔嫩指尖,身体颤了颤。 “妹妹还在纠结着么?还是说,妹妹这能找到比我家郎君还要优秀之人?”谢道韫坐在张彤云身边,伸手像是搂着妹妹一样搂着张彤云,“既然妹妹想不明白,那就让我替妹妹分析分析吧……张进爵包庇周氏,而周氏与朝廷为敌,一旦被朝廷知道了,张进爵很有可能被处死。我不知道妹妹与张进爵关系如何,但想必应该不错,你心中不希望他死,所以张进爵以包庇周氏余孽威胁你和张子虚的话,注定妹妹要做出牺牲……” “你……你怎么知道他威胁……”张彤云一惊,看到谢道韫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当然知道,否则偌大的一个张家堡,为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谢道韫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咬在张彤云精致的耳垂上,“那么显然,一定有人隐瞒了下来,是谁呢?联想到妹妹的到来,显然张进爵的举动被张子虚拦下来了,而牺牲的就是妹妹你了。” 张彤云沉默不语,身体却因为谢道韫咬动敏感耳垂而颤抖着。 “王氏这边,自然不可能松口,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周有容,不足为惧,只是必须用利益来换……张氏那边,献出来的,就是妹妹了。” 张彤云动了动身子,躲开谢道韫的怀抱,转过头看向谢道韫,好看的面容上纠结片刻,开口说道:“世人都说我才貌双绝,是与姐姐齐名的才女,曾经交往不多,我亦沾沾自喜过,如今看来,却只是别人的吹捧之言,当不得真……姐姐很厉害,我自愧不如。” 谢道韫眨眨眼:“不要妄自菲薄,妹妹不过是陷入淤泥之中,心神憔悴,才会这样……不过呢,我刚才说的话可都是事实,事到如今,只有妹妹委身于我家郎君,此间之事便可了却。” 腮边生出一丝红晕,眼神里却是懊恼,张彤云叹了口气,认命一般说道: “我不是已经称你为……姐姐了么?”(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六章 妻妾坦白 和桓温的交流还算愉快,辞别之后,王凝之去了王珣那里,有雨王珣、谢玄、郗超等人把酒言欢,说些过往趣事,风花雪月,倒也不错。 只是四人身份终究与常人不同,说着说着,也就说到了朝政方面。 显然,王珣他们也都是赞成北伐的,毕竟成为桓温的幕僚,一损俱损,何况说北方如今正是混乱,乃北伐的好时机,而这边儿郎们早已憋了很长一段时间,借战争舒缓筋骨,正是郗超等人的拿手好戏。 所以王凝之的身份就有些重要了。 当初朝廷不允许桓温北伐,却不好得罪死,只能再给些利益,因此进封桓温为扬州牧、录尚书事,但桓温又岂是易与之辈,深知自己一旦结束,就算进了朝廷的掌控中,所以他驻军赭圻,上表辞去录尚书事一职,只肯遥领扬州牧。 而这还没完,在之后,去建康游说北伐之事,又上表辞去扬州牧一职,这才有了李陵怀做上扬州刺史的事。 然而,相比较于其他的刺史、州牧,扬州刺史仅仅是假节刺史,只能掌控一州的军事,说起来也不算厉害,但却有着重大的政治意义。因为扬州辖下,有吴会三郡,是东.晋.小.朝.廷的军事重地——王凝之如今是扬州牧,说是聊天喝酒,可是其他三人的意思,也都有着拉拢之意。 王凝之倒没有刻意取悦,只是应付下去,于他而言,北伐不北伐,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关系,他终究只是个自私之人,就算是想要说服王家支持北伐,也仅仅是为了让余姚不嫁给桓仲道。 郗超看出来后,也不再强求,四人又喝了会儿酒,天色不早,王凝之辞别。 王珣将他送出去,在他上车的时候说了一句:“家族内议之事,我会派人带过去我的态度。” 王凝之笑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上车。 …… 回到家后,与堂兄妹们接触片刻,算是露了头,不至于被人诟病,这才向着庭院里走去。 天色已晚,果然是到了晚餐的时间。 饭菜是郭十四做的,色香味俱全,就手段而言,已经比王凝之高明多了,毕竟王凝之可不想他一样有时间钻研食材。不过因为这些新颖的做法,郭十四在乌衣巷王家这边颇受欢迎,不少小院请他过去教导厨子,这样下来反倒是拉近了王凝之和这边的关系。 “郎君又喝酒了?”谢道韫凑过来闻了闻,用手绢扇扇,驱散酒味,“好大的酒味儿。” 王凝之伸手搂住妻子,看着她嫌弃的小脸,当即恶作剧似的凑过去啃了一口,这才遁去,笑道:“这可是军中烈酒,让兵卒子们喝的,味道自然大。” “难闻死了。”谢道韫一脸嫌弃,“去漱漱口。” “得嘞!”王凝之乖乖去漱口,完事后坐在饭桌前吃饭。 王家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礼仪之地,王凝之更甚,他本就是后世人穿越而来,习惯一边吃饭一边处理事情,这时候也没多大改观,除了一开始跟谢道韫冷战的时候不说话,如今,却将谢道韫也带的越来越不讲究“食不语”这条礼仪。 听着妻子在耳边说着会稽郡那边的事情,大多都是丰收传达而来,也都是自己的安排,看起来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边听一边点头,当听到虞南子邀请张彤云,打算庆祝余姚公主即将出嫁桓仲道之时,他皱了皱眉。 他还是有些在意的,虽说清楚虞南子、余姚是自己的女人,与别人没有联系,但每当听到她们被人与许朗、桓仲道联系在一起,总觉得反感。 不过,虞南子的出发点还是好的,当即心中做出打算,再与虞南子商量商量。 心中想着之后的举措,王凝之抬起头,看向谢道韫,却见妻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他脸色变了变,带着些许尴尬,急忙低头,伸出筷子要夹菜,却与谢道韫撞在一起。 “郎君,南子姐姐与你什么关系,我可是一清二楚,我记得郎君说过,与桓公的接触,貌似是为了让桓公解除与余姚公主的联姻吧,既然如此,南子姐姐叫人恭喜余姚公主即将出嫁……是否不妥?难不成郎君与会稽王府,或者与余姚公主有仇?要这样坏人名声。”无疑,谢道韫的分析很到位,只是这样的分析王凝之终究希望它少一点。 可惜,可惜。 他抬起头,正视妻子,正好遇到妻子淡淡的目光看来,充斥着威压,虽说他在谦让,却依旧能感受到妻子的气势。 “娘子应该猜出来了吧。”他苦笑道。 “早就猜出来了,这件事无非是证实罢了,但……什么时候?”谢道韫的脸色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受,娇俏的面容没有表情,就让王凝之很难猜出妻子心中所想。 但肯定,心里不太好受。 王凝之斟酌片刻,最终将那天在虞南子那边发生的事情给谢道韫说出来,说完之后才说道:“此事本非我所愿,但既然做了,自是要尽到责任,余姚这样嫁给桓仲道,肯定不被看好,即便是公主,远离会稽王府,也得不到多少优待……” 谢道韫静静地听完,幽幽叹息道:“郎君无法容忍余姚公主再被他人沾染?” “嗯。”王凝之点头,担忧地看着妻子,“娘子若是心里难受,还是发泄出来为好,我不会因为余姚她们就冷落娘子。” “我知道,郎君与其他男子不同,从前只是隐隐约约有过这种感觉,但现在更加明晰……郎君是个重情义之人。”谢道韫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不用担心,我生气肯定会生气,但只是生气郎君隐瞒我,而非南子姐姐和余姚公主他们,毕竟,若无人看得上郎君,那岂不是意味着我瞎了眼?” “呃……”王凝之一愣,“这话怎么听得怪怪的?” 旁边侍候吃饭的环儿偷偷笑起来。 片刻之后,两个女人尽是娇笑起来。 谢道韫一边笑一边说道:“那正好,我也有事要告知郎君。” “什么事?” “女人的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七章 彤云从龙 一边说一边吃,很快吃完晚餐,让环儿收拾了,然后王凝之和谢道韫走出去散布。 这边的景色无疑比会稽郡那边更美,更是在某些角落里还放着价值极高的物品,例如瓷器,例如珍稀的盆景,这样的搭配,既有北方世家的大气,又兼具南方的细腻,着实赏心悦目。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着,途中遇到熟识之人会偶尔停下来说几句话。 “刚才娘子想说的是什么?女人的事情?”王凝之还记挂着谢道韫没有说完的话。 谢道韫嫣然一笑,小女人一样半靠在王凝之身上,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王凝之失手将自己摔在地上,她说道:“放心吧,不是南子姐姐和道福妹妹的事情,而是……张氏贵女彤云与周有容的事。” 就在刚才王凝之被虞南子逼问出余姚的名字,而刚才还气呼呼的谢道韫转眼间就能亲切地称呼其他二女的名字,让王凝之颇为无奈,他伸出手揉了揉妻子软软的脸蛋,问道:“他们两个什么事?” “说起来,这件事郎君知道的估计不全,虽然知道周有容被带回来,如今就软禁在这里,但是郎君应该不知道张彤云来求见吧。”谢道韫稍微远离王凝之,看着他说道,“张进爵为了将周有容从郎君手里夺回去,以包庇周氏余孽之事威胁张玄之,结果为了不将张家拉下水,那两人就让张彤云来见郎君……以郎君之慧,能否看出他们想要怎样?” 王凝之皱皱眉头,总觉得谢道韫好像是挖了个坑专门等着自己跳进去似的,不过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与张彤云不熟悉,唯一的接触就是在小妹大婚那日,聊过几句话……难不成那两人认为我和张彤云说了几句话,就可以凭借她的面子让我放人?” “郎君也觉得点头之交可算作没有面子?”谢道韫红唇轻启。 “没错,一个女人就能让放人,不可能,除非是……”他愣在那里,抬起头,看向妻子。 谢道韫嘴角勾笑,就这么看着他。 “难道还真是这样?” “确实如此。” “张进爵暂且不说,张子虚可是张彤云同父同母兄长,怎么会——”王凝之反倒是平静下来,只是想不明白,“就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周氏余孽,就将妹妹送人?” “不然呢?”谢道韫再次倒进王凝之的怀里,幽幽说道,“当今之世,真正将女子当做人看的男人,并无几个,所以我才说郎君与其他人不同,若是郎君遇到这种事,怕是拼了名誉不要也要护我周全。” “我会先把你卖了。”王凝之调笑一番,却是摇摇头,“我若是张子虚,无论如何也不会送妹妹过来,而是派人将张进爵悄悄杀掉。” “张子虚只是一个风流名士,又如何会有这番想法。”谢道韫也感叹道。 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王凝之问道:“那张彤云现在还在王家?” “嗯,在客房,只等着郎君要了她的身姿,带着周有容一块回去。”伸出小手推了推王凝之,谢道韫如是道。 王凝之低头,眯着眼看着她。 谢道韫不甘示弱,丹凤眼传递出坦然。 良久,他说道:“何苦?” “去吧,该做个了断了,男人应酬之事,郎君何必纠结,又当不得真。” 说完这句话,谢道韫转身离开。 …… …… 来到客房,屏退左右。 灯光从窗户里面传出来,轻轻晃动,恰似女子的内心。 眼看谢道韫铁了心要让自己在这边过夜,王凝之倒也不纠结,事实上他本身看得开,只是如今真心在意谢道韫,担心她强撑欢笑,让自己陪别的女人,自己却在房中难过。 不过似乎真没有难过……女人心,果真海底针。 吱呀…… 推门的声音在空旷的客房中有些大,传出去老远,直接将房间里面的女子惊动。 身材窈窕,带着一丝柔弱,这本是女子最脆弱的时刻。 王凝之走进去,看着里面的女子:一如上次见面时那样,很有古韵的女子,这本是才气的凝结,而这一丝古韵又恰到好处地让人忽视她的容貌。 尽管说她的容貌也是绝美,肌肤似雪,五官精致,鼻梁有些挺,却像是点睛之笔,让这个柔软的书卷气女子多了几分英气。 两人干看着,半晌,王凝之说道:“咱们又见面了。” 张彤云脸颊上生出两片红晕,两只手轻轻地掐弄着,犹豫着说道:“当时我肯定猜不出第二次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世事变幻莫测,又有谁能猜中。”王凝之也是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张彤云身边,眯着眼说道,“你很紧张?” “紧张不是很正常吗?这种情况下……”张彤云说不下去了,身体微微颤抖着,感受到王凝之的臂膀揽住自己的腰肢。虽然隔着衣服,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仍就让她发颤,脸颊红的发烫,低下头去。 王凝之将她抱在怀里,凑到柔软的耳垂上,亲了一口,嗅着女子身上的幽香,说道:“无论紧不紧张,终究是要发生的,你我都无法摆脱,若我不碰你将周有容送回去,你说,张进爵和张子虚会怎么想?他们肯定觉得我有阴谋……这样做,才能平息所有担忧。” 张彤云的身体软了下来,整个人瘫在王凝之怀里,转过头,看着王凝之。 看着他俊逸的面容,心中想着的是他为人称道的手段。 早已做好准备了,不是么? 想到这里,不等王凝之动手,她突然抱住王凝之的脖颈,红唇凑上去,吻住王凝之。 软软的,互相地试探着,鼻息混杂在一起。 啪嗒…… 王凝之将她压在床上,随手一扯,将帷帐落下,然后纷飞之间,两人的衣衫寸寸脱落。 片刻后,两个赤.裸的胴体坦诚相见。 张彤云少了羞涩,反而大方地张开双臂,在王凝之的亲吻之间呢喃道:“郎君……我美么……” 双手在滑嫩的肌肤上游走着,王凝之轻声道:“很美。” 随即,身体轻轻一挺,长龙洞入,伴随着女子痛苦地闷哼声,两人结合在一起。 云从龙,上下翻飞,恰是最美之景。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八章 恭迎使君 王凝之看了看身边的女子:素雅,静默,古色古香。 只是神色淡漠,带着一丝隔离感,完全没有昨夜的火热,仿佛一晚的放纵之后,两人的关系回归平常,以至于让王凝之多了些许懊恼。 他深知自己的控制欲、占有欲是多么强大,前世如果不是自己控制欲太强,事无巨细全都要被自己过目,身边的伙伴恐怕也不会反抗,之所以没有对女人表现出这点,只是因为当时以发泄为主,甚至完全没有把一夜情的对象当女人看待……现在不同,细数身边的女子,谢道韫、虞南子、余姚以及,现在身边的张彤云,很难只将她们当做发泄用品看待。 这些花朵一般的女子,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情绪,思想,行为与纠结。 占有之后,就不想在放手,兴许就是占有欲转移到这边的表现。 但张彤云的表现出乎王凝之预料,***愉过后,执意表现像陌生人一般,想要与王凝之划清界限。 挺立的鼻梁带给张彤云一丝英气,或许又是类似的性格吧,英气的才女? 摇摇头,脑海中的思绪瞬间瓦解,王凝之说道:“周有容就在另一架牛车上,配备着一些护卫,稍后你就带着她回去吧,替我转告张进爵和周有容,切莫再起歪念头,否则,我就不会像这样客气了。” 张彤云点点头,愣愣地嗯了一声。 “那好,我先走了。”最后再看了张彤云一眼,王凝之走下车,向着旁边的刺史府走去。 他前脚离开,张彤云后脚下车,怔怔地看着刺史府,片刻后,冲着旁边的人小声说了几句话,上了第二架牛车,没多久,吱呀呀地车轮滚动声响起,第二家牛车向着另一个方向驶去。 …… 刺史府,算是王凝之第一次上任。 因为有过第一次上任太守的经验,这次倒不至于犯细节性错误,在来之前,已然将整个刺史府摸索清楚,相比于五品官职的郡太守,自己这个四品刺史底下的佐官、属官更加多,而且职责不同,全部都了如指掌显然不可能,就是王凝之,也仅仅是有个大概的了解。 新官上任三把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原来的部下给下马威逼出来的。 这边的佐官、属官却很聪明,至少聪明面儿上看,并没有给下马威,而是能来的都来了,随着王凝之的进入,武卒一吆喝,一群人哗啦啦走出来,冲着王凝之行礼道:“恭迎使君!” 王凝之点头摆手:“不必拘礼,进去再说。” 这时候他也想明白了,今年虽然才过去半年多,但是这个扬州刺史一职,已经换了四个人,桓温前面一个,桓温一个,李陵怀一个,现在变成自己,如此频繁的调动,哪还有时间培养心腹,也难怪……果然是自己之前想多了。 一边走一边互相介绍,王凝之大致记住这些官吏的名字: 别驾从事史杨怀稼,字子农;长史庾磐,字幼固;治中莫斯,字恭;录事参军冯灿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品级更低的小官,录事参军的副官,两个录事,以及司功、司仓、司户、司田、司兵、司法、司士等七曹参军各1人,又有市令、丞、文学、医学博士等。 王凝之只需要记住关键之人的名字即可。 其中品级最高的是杨怀稼,从四品,是州刺史的最高级佐官,州刺史没有上任的时候,刺史府上下大小事件全都由他处理。 因为建康也属于扬州的行政区划,而建康大小相当于一个郡,但它却是扬州刺史的州治,所以太守虽然设立了,却直接被弄成了刺史的佐官,也就是如今的长史庾磐,其职权、俸禄都是郡太守的等级,但自主性比较少,通常都是执行刺史的命令……王凝之留意了一下庾磐,记得这个人是庾亮幼子,而庾氏,则是四大家族中的一个。 王、谢、桓、庾中的庾氏。 王凝之多看了他几眼,只觉得虽然俊美,但言行举止都有些木讷,顿时间心里有了些许定位。 一边说着介绍,王凝之进了自己的办公点。 跟郡守府其实差不多,只不过州刺史在刺史府坐着办事的时间比较少,大多都是去辖下各郡县巡视,他虽然也能颁布政策,却不是直接与底下郡县接触,还要通过各郡太守来实行,而因为郡太守自由度较高,往往施行过程中会根据地方特色有所变动。 “如此一来,倒是有些麻烦,果然职位越高,对底下的控制力度就越小。” 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王凝之坐在位置上,这时候一些小官都已经离去,房间里只留下别驾,长史,治中以及录事参军。 杨怀稼将一沓文书递给王凝之,嘴上说道:“使君,这是前任使君离任至今的大小琐事,其中不少有我们几人的商议处理,还请过目。” 王凝之简单地看了一眼,确实如其所述,尽是些琐事,扬州虽大,却也不是每天都会发生大事,这些琐事多是地方郡县发上来的请示……翻阅一遍之后,将其中的一份文书抽出来,王凝之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赫然是一份关于地方上流寇作乱的上表。 杨怀稼接过来看了看,随后说道:“这是四天前发过来的,是义兴郡太守发来的,据说是手下官吏发现了一股流寇,只是上报之后再去看,那股流寇却已经消失不见了,仓促之中发过来,请求派兵过去搜寻。” “那你们派兵了么?” “还没有,因为听说使君要来上任,我们就拖了几天,一直到现在。”杨怀稼说着,然后看着王凝之,“不知使君有何想法?” “义兴郡与吴郡比邻,关于流寇之事,我在从会稽郡赶来的途中有所耳闻,只是当时在吴郡,看来这股流寇流窜了两个郡……倒是应该管一管。”王凝之点点头,提起旁边的毛笔,沾了沾墨水,在文书上批注,同时说道,“流寇事关一方平安,平定了也算是大功绩……我会亲自带兵过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反应 “亲自带兵?”旁边四人错愕,互相看看,莫斯急忙劝解道,“使君切莫有此念头,还请三思。” “哦?为何不可,你们怎么如此紧张?”王凝之无语地看过去,身为统兵刺史,带兵镇压流寇貌似并无不可,“难不成此事还有猫腻?” 庾磐说道:“使君多虑了,只是……使君是个文人,而那些流寇多是险恶奸诈之人,难免会有意外。” 冯灿也点头说道:“是的,桓公之前的那一任使君也是文人,在带兵出去镇压一方流民军之时,出了意外,重伤身亡——使君勿怪,我等没有诅咒之意,只是难免担心。” “你们担心我会被那些流寇盯上,从而有性命危险?”看着旁边的杨怀稼,王凝之眯起双眼,“难不成在我上任之前,你们没有调查过我?” “呃……不敢!”四人急忙回复,他们可不希望被王凝之忌惮。 然而王凝之尤其是那么好骗的,只是淡淡说道:“不敢不意味着没有做,很正常,我不会责怪你们,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只要你们调查了我,知道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何事,就应该听过有人说我是嗜杀成性吧……” “那应该是谣言,我等自有判断。”这么回答,也算是默认了王凝之的猜测。 “虽是谣言,却也非空穴来风,至少对于一些人,我的手段可并不软弱,何况我也有平定普祥真人的功绩,所以带兵之事,就无须担心了。” 杨怀稼欲言又止,脸上多了几分担忧。 “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暂且下去吧,届时……幼固(庾磐字)暂理刺史府事宜,莫恭佐之,子农和冯灿与我一同前去。”王凝之摆摆手,“我先在这里看看这些文书。” 四人依次走了出去,离开王凝之办公点,确认没人偷看之后,四人停下来。 “幼固,如何看到这个王叔平?”杨怀稼问道。 庾磐犹豫着:“应该与咱们当时猜测无二。” “也不知道继续按照会稽郡太守府那样运作,到底是好是坏,刺史与太守,终究不同啊。”莫斯感叹道。 冯灿却笑道:“感伤也并无大用,姑且静待观看吧。” …… …… 王凝之没有在刺史府待多长时间,这点算是刺史府比郡守府更好的一点,因为即便是刺史佐官,权力也很大,平日里刺史不在,庾磐管理建康城大小事务,莫斯辅佐,杨怀稼坐镇管理一州之事,一旦有什么难以定夺的大事,再去请示王凝之。 最高长官却落得个清闲。 所以他在临近中午之时,将文书看完,一些需要修改的处理反感做出来丢给杨怀稼之后,就坐着牛车返回家中。 不过倒也没闲着,回到家连午餐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到许恒的住处。 许恒正在吃饭,王凝之一见,顿时乐了,搓搓手说道:“不介意我在这里蹭一顿吧?” “当然不介意……二郎请。” 许恒如今也在单独的一个庭院里,他家里的奴婢很多都是曾经跟随的,说起来虽然许恒将自己看作是王家的部曲,可待遇,却比得上寒门了。 “你的妻子,好些了么?”奴婢们给王凝之盛了一碗饭,王凝之一边吃一边询问,因为过来这边比较匆忙,许恒的妻子还没有完全变好,只能暂时安置在会稽那边接受治疗。 “好多了,虽然人还有些木讷,却已经不再风言风语,而且看见我,似乎也能认出来了。”谈及妻子,许恒的目光中多了柔情,当即举起酒盅对王凝之说道,“我敬二郎一杯。” 王凝之坦然接受,喝完之后拒绝许恒继续倒酒的举动,而是问道:“那伙流寇,你把他们安置在哪里了?” 许恒道:“就在山林之中的那个流民寨里,我加派了人手,将他们关押在那里,并且警告了周有容,让她不得四处宣传。” “嗯,做得很好,这是个契机,要慎重对待。”王凝之吃了一口米饭,有些嫌弃,“你这米饭蒸的有些粘,火候小一点比较好。” 许恒有些尴尬:“兴许是我老了吧,觉得软软的好吃。” “只是希望人不要欺软怕硬。”王凝之若有所指。 许恒吃饭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王凝之:“这自然不会,刀口还锋利着,至于二郎这里,我可是真心服气,二郎可以放心。” “我说的不是这个。”王凝之将最后一口米饭吃饭,目光掠向东南方向,“我今天在刺史府那边看过一些文书,其中有一个来自义兴郡太守的上表,说的就是流寇之事,义兴郡与吴郡比邻,既然义兴郡也举报了,那就说明,这些流寇数量一定不在少数——盈延(许恒字),你来南方这里时间也不短了,应该知道朝廷针对流寇是何种政策吧。” 许恒思虑片刻,说道:“流寇与流民不同,一旦发现流寇,率军镇压!” “没错,这段时间我会上书朝廷,将这里的流寇一事言明,随后,你跟着我一块过去镇压流民,一旦成功,你也可以分得一份功绩,届时,你应该可以平这份功劳混个官位。” 王凝之说的很轻松,但听在许恒耳中,却让他惊讶了:“这,二郎是要放我走?” “我绑过你么?”云淡风轻地回了句,王凝之笑笑,“只不过,你能够谋个一官半职,还是要给我做事……你应该说不会拒绝吧?” “不会,肯定不会!”许恒生出激动的神色。 “那就好……不过除此之外,我还要再见一见被咱们抓住的那些流寇,从他们口中,应该能得得知其他流寇的消息,下午你跟我过去一趟。”说着,王凝之站起来,摆摆手转身离开。 走出庭院,看着身边的景物,他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太阳,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散发着炙热的光芒,只是白云悠悠,随风而动,犹如变幻莫测的世事。 “安宁了些许时日,还是要动刀啊……” 伴随着叹息声,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死亡游戏 “什么,想要让我们支持北伐?” 一道惊讶的声音从王琨书房中传出来,不过随后,话锋一转,“不用费心了,我是不可能支持的。” 此时,书房中,一群琅琊王氏的人或立或坐,神色各不相同,中间坐着王琨。 这不算是正式的家族会议,只是王琨的突然通知,其实也是和王凝之商议后的结果,要探探众人的口风。 但结果显而易见,除了极少数与王琨、王凝之亲近的人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持反对态度,还有一些则是面色犹豫,迟迟没有做出回应。 “按照叔平所言,如今北方秦、燕动乱,正是北伐的好时机,统帅又是曾经荡平蜀国的桓公,一旦北伐,很有可能获胜……那么支持北伐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从中获利,诸位为何……” “家族大事,岂能儿戏,且不说我们是反对,即便是支持,那也要商讨出万全之策,甚至还要做好北伐失败被其他家族围攻的下场……要我说,这种事情,不要参与。” “对,我也觉得不参与为好,若胜了,我琅琊王氏也不缺这些利益;但若是输了,却是足以抹黑家族的污水。” “没错,而且叔平曾经醉心于学术,最近才一鸣惊人,然刚刚上任,毫无统兵经验,甚至可能连各家族之间的意向都没有查看清楚,又如何能做出正确的抉择,我看,应该只是一时被蒙了心罢了!” “叔平还年轻,这些是慢慢来。” 王琨看着身边人摇头叹气,不断说着这些话,不禁皱起眉头,说道:“听诸位叔父、兄弟之意,是觉得叔平年纪尚小,权力尚未牢固,无法服众吧?” 此话一出,刚才还在不断反对的人顿时间住口,尴尬地看着王琨。 心中幽幽一叹,王琨摆摆手:“算了,我只是今儿给大家透个底,还未决定,只是希望大家能够好好想想,毕竟兹事体大,应当慎重。” 一群人点头,正要离开,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劭突然开口问道:“玄琛持何种态度?” 众人正在迈动的脚步一滞,下意识地看向王琨。 独坐在主位上的王琨看向窗外,半晌,幽幽说道: “我支持北伐!” …… …… 中午离开王家前王凝之与王琨商议要先透露一下支持北伐的口风,虽然现在已经来到吴郡,没有参与,不过想到结果,王凝之还是摇摇头。 估计很多人都不会支持吧。 这几日住在乌衣巷王家,见识了不少王氏子弟,因为是亲戚,平日里见面王凝之还算礼让,但真论起真才实学,却没几个能被他看上。 风花雪月那些人或许在行,甚至和名僧名道坐而论道,争执谈玄,也可能轻而易举,但务实上,没有几个厉害的,甚至连自己的那些亲兄弟都不如。 偌大的王家,真正的人才凋零,悲哀吗?或许吧,不过却不是人本身不争气,只是这个时代风气的错误罢了。 心中感叹着,动作却不慢,在许恒的引领下,走入这片山林深处流民寨中。 这里已经被王家的部曲控制,部曲群都是曾经许恒的手下,见王凝之进来,大多屏息凝神,冲着他点头示意。 “首领一家被单独关押着。”走到最中间的那个屋舍前,许恒解释说道。 此时跟在王凝之身边的,除了许恒,还有就是阿飞,或者说叫许飞……周有容从自己手中逃掉,许恒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完成任务,但是阿飞却将周有容抓住,让他弥补了缺憾,同样的,这时候他开始关注阿飞,得知了这个年轻人的本事,再加上中年丧子,如今膝下无人,而阿飞正好是孤儿,甚至连姓氏都没有——一拍即合,在王凝之的见证下,许恒将阿飞收为义子。 “将他们都带出来,就在那边的空地儿那里,我挨个儿询问。”王凝之指了指不远处的空地儿,随即转身离去,旁边的部曲也开始行动起来,手中的长刀出鞘,逼迫着一群脏兮兮的流寇走出来。 人数大约有四五十人,参考到流窜性,已经算是不小的流寇了。 王凝之打量着这群流寇的时候,前面的那个流寇首领,也在打量着王凝之。 他的大腿上还缠着绷带,目光在王凝之身上流转片刻,又分别落到许恒和许飞身上,露出一丝憎恨。 “你们应该已经猜出来我的身份了。”王凝之淡淡说道,“你们是流寇,在扬州作乱的流寇,而我是扬州牧,合理合法地处置掉你们,只会得到称赞,而现在,你们看到你们旁边的这些人了没有,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会将你们全都杀光!” 流寇虽是穷凶极恶之徒,但却比普通人更加在乎性命,否则当初也不会丧心病狂抛弃妻子沦为流寇,所以王凝之说完这句话,不少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毕竟冷森森的长刀就在旁边。 当然,也不乏聪明人,听出了王凝之的言外之意……若真要杀人,又怎么会说这么多东西,直接痛下杀手岂不更好? 将一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王凝之笑道:“不过……你们也不是非死不可。” “你想要怎样?”前面的流寇首领硬着头皮问道。 “我相信扬州的流寇应该不止你们这些人吧,应该是有一大股流寇,而你们只是其中的一股,这里是吴郡,但我收到消息,在旁边的义兴郡也有流寇,我现在就要把他们镇压……你们知道他们的老巢,或者说知道如何与他们联系吧?”习惯性地眯着眼,目光如刀,狠狠地刺在每个与他对视之人的心中,王凝之缓缓走向前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接下来,我们来做个游戏,我从这个人开始询问,如果你们愿意告诉我如何搜寻到其他流寇,我就放过你们,如何?” 被王凝之指中的那个人愣住,结结巴巴地问道:“如果不说呢?” “不说,杀了就好。”王凝之淡淡说道,犹如在讨论一个无关轻重的话题,“你们也不要想着乱说,如果接下来核验不正确的话——” 他咧嘴一笑:“你们都要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逼问 “张世才女到!” 外面传来小厮的呼声,庭院中的虞南子听到后,抬起头来,嘴角嗪笑,片刻之后说道:“让妹妹进来。” 许氏田庄,位于会稽城内,与会稽王府相距不远。 虞南子既然邀请各世家知名才女、贵女、美女前去拜访余姚公主,给余姚公主带来祝福,自然要凑个在一起的时间,此时庭院里汇聚了不少女子,尽是世家贵女,外面的呼声她们自然也听到了,顿时间面色迟疑片刻,有些古怪。 “虞姐姐邀请咱们诸位,咱们哪个不是尽快过来,也就只有张才女架子大,过了这么多天才来……” “张才女毕竟名声大,才貌双全,可是与谢令姜齐名呢。” “谢令姜都不曾如此倨傲,哪像这个张才女……” ……莺莺燕燕,女人间的谈话,虽不如男人的谈话格局大,但一来一往之间,却是暗藏杀机。 虞南子也听到了这样的谈论,依旧微笑着,却飞快的瞥了那边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快,不过很快又恢复正常,起身走向庭院口。 恰在这时,一男一女走过来,男的黑瘦,女的貌美,看起来对比度极为怪异。 虞南子身后的贵女们依旧在窃窃私语,不过还是有人说道:“张氏姐姐来啦,诶,旁边这位是?” “朱七。”黑瘦少年咧嘴一笑,笑容诚恳,虽然外貌不怎么样,却给人一种舒适感。 而张彤云也走到虞南子身前,欠身颔首道:“虞姐姐,实在对不起,我来晚……” “没关系,我知道的。”虞南子在张彤云还没说完就表示原谅,笑意甚浓,带着一丝亲近,眼尖的贵女开始诧异起来,目光在张彤云和虞南子身上来回摇摆。 张彤云虽然奇怪虞南子对自己的态度,不过也没多想,只是更加歉意地笑笑,就要跟着虞南子往里面走。 黑瘦少年,也就是朱七也跟着往里面走。 “朱七……你要做什么,我们女子之间小聚,你一男子凑什么热闹?”与座的女郎尽是世家贵女,与底层那些低眉顺眼的女子不同,有些才气,往往敢与名士争锋,独立性较强,自然不希望一群女子之间的聚会被男人乱入打扰。 此话一出,带来不少附和,尽是要求朱七退出去的。 “啧……朱七,长得如此黑瘦就是你的错了,若你能如二郎一般神采俊逸,我想姐妹们应该也不会拒绝你进来一块饮酒谈天。”出乎众女的预料,虞南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似乎与这叫朱七的熟识。 可是叫朱七的世家公子……她们还真没听过。 等等,姓朱?某些年纪大点的贵女猛地抬头,差异地看向朱七。 迎着这些目光,朱七苦涩地笑笑,冲着虞南子点点头:“那我就在外面等着好了,不过一旦虞姐姐和张姑娘要离开,还请不要私自而行,切记通知到我……否则二郎难安。” 说罢,他就自然而然地退出去。 “虞姐姐,那人是?” “吴郡朱氏家主近日收纳一侄儿,说是其已故兄长之子,正是朱七。”虞南子简单地说了说,随后冲着身边的张彤云眨眨眼,带着一丝促狭,“那位是好意,吴郡、义兴郡周围有不少流寇作乱,不要胡乱走,让朱七跟在你身边,也好保证安全。” 张彤云有些诧异地看着虞南子,美丽的脸颊上出现一丝慌乱:“虞姐姐,我不是,你误会……” “有何难堪,你我都是,不必羞涩。”虞南子模棱两可地笑笑,跟着人入了座。 只留下张彤云慢了一步,只有满脑子的恍惚: 你我都是?这是何意? …… ……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不要杀我!”一个浑身脏兮兮的流寇吼叫着,突然挣扎着起来,冲向王凝之,却在半路上被一把长刀刺穿,从后背刺入,钉在地面上。 身体还在抽搐着,却已然死透。 这不是第一个尸体,就在这具尸体旁边,还有三具,只是挣扎痕迹没有这么严重罢了。 无论是已经被吓傻了的流寇们,还是旁边早就经历过一次这种场面的王氏部曲,全都没有来地打了个寒战。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摧垮,直接让这些人丧失掉抵抗,全身心地想着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不被杀,因为前面有四具尸体提醒他们,王凝之没有骗他们,杀戮真的在进行着……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王凝之看着倒下的尸体皱皱眉,却并不在意,还有四十多人,也不怕没有一个说出来的。 脚步挪动,他走到旁边的流寇身前。 “你,知道吗?” 流寇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哭丧着脸:“我,我真的不知——” 这次不用王凝之动手,旁边的许恒就一刀将人杀掉。 王凝之摇摇头,有些责怪地看了许恒一眼,竟将许恒看得一颤,顿时间心中了然,想必这个流民帅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如今就在自己身边,心理压力太大,造成了条件反射:“我要乱动刀,他还未曾问完呢。” “是我错了。”许恒急忙道歉。 “没事。”随便应了声,目光转移到下一个流寇身上,想了想,王凝之问道,“别说你不知道,就算你不知道,你告诉我,你们之中谁知道。” 刚要张嘴说“我不知道”的流寇话到嘴边立刻变动:“我们头儿知道!” 旁边的首领下了一哆嗦,在王凝之看过来的一瞬间结结巴巴说道:“我,我知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王凝之眯起眼:“你早该说了。” …… 从流寇首领嘴里问出来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之后,王凝之让许恒拿出来最近一片的地图,凝视着沉默了良久,才对许恒说道:“等会儿派人去刺史府,通知别驾杨怀稼等人,告诉他们迅速集结世兵,不要声张,明日必须赶到这里。” 他的手指落到地图上的一点。 “好,我这就派人过去。”许恒转身要走。 “等等。”王凝之眯着双眼,“你今晚带领一小队人先混进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擒贼先擒王(上) 杨怀稼是刚刚睡着就被扯起来的,难免带有怒气,瞪着旁边的小厮,然后迅速穿好衣服走出去,就在门口,看到同样冷着脸的庾磐、莫斯和冯灿三人。 以及一个浑身肃杀的武卒,身体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 杨怀稼浑身一震,惊讶地看了武卒两眼,瞬间就明白了武卒的身份——王凝之的手下。这显然不是刺史府辖下的世兵,但给人的感觉,却比那些世代为兵的兵户要强得多。 他强打起精神,对着庾磐问道:“怎么回事?” 庾磐冷着脸说道:“使君要求出兵,天亮前必须赶到指定的地点。” “现在就要出名镇压那些流寇?”杨怀稼脸色有些难看,来回走了两步,“他也太鲁莽了,流寇又岂是这么容易镇压的?恐怕过去了,连人影都摸不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军过去,劳民伤财,如果不能确定数量、地点,还要在那里驻扎,光是消耗就很大。”录事参军风采这样说着,对于记录这种事情的他来说,更加熟悉一点出兵的消耗。 “那咱们还去什么去,这个使君真是瞎折腾,刚刚上任,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要求出兵……即便他再如何有才,统帅军队又岂能与琴棋书画相通!”庾磐叹了口气,脸色焦急。 他如今的身份算是建康城的太守,但建康城相对特殊,面积大,又是皇城,所以太守职能也有些不同,那些世兵,说是听候刺史差遣,但实际上,还是他在管理。 就相当于他的军队,如今却要因为区区一个名士轻而易举的命令,连夜赶过去,不能确定还好,最多无非是消耗些银钱,却也是从当地世家收敛,被人诟病也是王凝之的错;但一旦确定,王凝之没有儿戏,那……就要死很多人。 他心疼。 “那我们……就各回各家,就说没有听到?”冯灿试探地问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莫斯突然开口道:“王使君的手段,我做过调查,可不是一般的名士,且不说别的,单他在任会稽太守阶段,政绩卓然,远超前人……所以我建议,还是去的好。” “莫恭,你没有说笑吧?”冯灿吃惊道。 “没有,我觉得应该出兵,王使君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的。”莫斯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武卒,“何况,有他在,你以为我们能不出兵?” 杨怀稼三人猛地抬起头,盯着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却惊讶地发现,那个被他们忽视了武卒正咧嘴一笑,于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随后一声金属轻颤,他缓缓地拔出腰间的长刀,露出一抹森白:“二郎说如果各位不去,我可代其行刑……” …… …… 王氏部曲已经习惯了夜间动手。 相比于白昼,所有人都清醒时的硬碰硬,王凝之还是很珍惜手下人的,虽然无人知道他到底是关心手下人的数量还是性命,但夜晚行事,趁着敌人熟睡或半睡之时,动如雷霆,顷刻间便可斩首……说到斩首,这也是王凝之的习惯。 擒贼先擒王,亘古不变的道理。 除了略微急速的唦唦声,黑夜之中,并没有其他突兀的声响,而就算唦唦声,也与风吹草木的声音十分相像,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有人要进攻,根本没人知道会有人来,只会以为风速变大。 这也难怪,许恒现在率领的这些,大多都是好手,夜间行军,不留痕迹,他们或许在正面战场不是军队的对手,但在这丛林之中,还真没有几个是其对手。 丘陵连绵,沟通数个郡县。 许恒他们已经行进了半个晚上,如今已经深夜,满天繁星和日渐饱满的月亮挂在天空中,静谧而美丽,只是无人欣赏,饶是已经经历过多的生死,王氏部曲们也不敢打草惊蛇,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许恒身后。 在他们看来,许帅,除了被王二郎收服之外,鲜有败绩,很有安全保证。 片刻之后,许恒停下来,迅速地喘着气,然后扯过身边的许飞,说道:“这群流寇总共两个驻点,我带人去第一个,你去山脚下那一个……听二郎说,山脚下那一群可能跟世家有勾结,切记小心,不要轻易出手,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拖住他们,不让他们逃掉就好。” “我知道了。”许飞点点头,迟疑片刻,再次开口道,“父亲……你小心。” 说罢迅速起身离开,随后,一半部曲跟着离开。 整个过程中井然有序,完全就是事先安排好的样子。 许恒静静地看着许飞离开,目光中闪过一丝温暖,不过很快又被寒冷所代替,转向黑暗之中的流民寨,冷笑一声,手一挥,再次向前赶去。 王凝之从流寇首领那里问出了这边的情况,事无巨细,尽数问出来,总结之后交给许恒,所以对于这边的情况,许恒非常清楚。 甚至可以说轻车熟路,毕竟他早年南渡沦为流民,为了躲避追杀,常在山林之中流窜,对各种地形都非常熟悉,所以听流寇一描述,他就知道大致是什么样子的。 流民寨尽在眼前,守夜的流寇并没有发现正在靠近的危险。 只是,这次许恒并没有下令进去,而是带着人绕着这个流民寨整整一圈儿,最后选定了某处,停下来,对身后的人说道:“大家休整休整,轮流守夜,等二郎传过来信号,咱们就动手。” “是。” 许恒躺下来,和衣躺在带有露水的草地上,似乎察觉不到难受,而是紧紧盯着那个墙垛——因为建立在山林之中,墙垛有高有矮,这边又是后面,很少有人过来,因此墙垛出现了豁口,却也没人理睬,通过这里,可以直接潜入进去。 流寇很多,显然不是许恒这些人能够对付的,不过王凝之也没打算让他们充当主力。 流寇既然不再流窜,驻扎在这里,这就意味着性质发生了转变,流寇要变成流民,自然就要多了不少家属。 这,才是他们的目标。(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擒贼先擒王(中) 杨怀稼带人赶过来之后,天际已经大亮。 跟着他来的还有冯灿以及王凝之派出来的那个部曲,兴许是被那个部曲盯得时间长了,在天亮的那一刹那,杨怀稼还是打了个哆嗦。 “来晚了?”他有些心惊,虽然嘴上瞧不起王凝之,但从心里还是害怕的,毕竟他们也不傻,知道王凝之要来上任,自然会调查。 杀人不眨眼的王凝之,足够让他们畏惧。 “两位请,二郎就在前面。” 杨怀稼和冯灿走过去,正好看到王凝之靠在一个软塌上,似乎正在假寐,他们走过去的声音惊动了王凝之,他抬起头。 是一张有些迷蒙的脸,似乎还带着困意,不过见到人来了,王凝之还是很快清醒过来,说道:“来的有点晚啊。” “呃……”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既然来了,那就出兵吧,那群流寇就在那里。”王凝之指了指前面的山林。 杨怀稼犹豫道:“使君,这恐怕不妥吧。” “哦?如何不妥?”王凝之站起来活动身子,这才有些暖和。 冯灿说道:“使君,世兵经过一夜奔波,大多疲惫不堪,理应修整一番再去,否则这样仓促出手,实在不是那群休息了一夜流寇的对手啊。” “怎么会呢?世兵人这么多,这些无非是几个流寇,手到擒来,根本不用担心。”在杨怀稼眼里,王凝之似乎根本听不进去劝诫,死活坚定要让一夜奔波的世兵出手。 心里暗暗着急,连带着口气也重了些,直接说道:“使君,你不是带兵之人,所以还请相信我的判断,世兵虽都是精锐,但是连夜奔波,连休息都没有休息,全军困乏,即便是仓促出手,也不会取得什么成效的。” “我不是带兵之人,难道我就不会带兵了?”王凝之皱起眉头,看着杨怀稼的神色逐渐便冷,“到底你是扬州牧还是我是扬州牧,怎么,这支世兵不归我管?还是说你不归我管?” 杨怀稼哑口无言,旁边的冯灿也大吃一惊,看着王凝之,身体轻颤。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做事自有我的理由,不会随随便便就让你们上的……你们只需要做的,就是佯攻,将流寇们惊动,大张旗鼓,至于说交不交手,就看你们的了——”王凝之自信地笑笑,“肯定会赢得,让你们这时候就过去,只不过是抓捕流寇,而不是和流寇交手!” “佯攻?”就连熟知各类镇压流寇记录的冯灿都傻了眼,完全不知道王凝之的用意,只是看着王凝之的自信,最终还是将再次拒绝的话吞进肚子里。 “去吧!”王凝之摆手。 …… 没过多久,一声尖啸响起,随后便是战鼓雷雷,从山林深处传来。 滚滚而来的,还有一大片黑压压的甲士,密密麻麻的一片,冲向清晨的流民寨。 流民寨的守卫已经吓蒙了,一边仓促向里面跑,一边大叫:“当兵的来了!” 顷刻间,沉寂的山林活了过来。 不少晨起的鸟儿扑棱着翅膀,仓促飞起来,却无处桌角,到处都是喊叫声,吓得它们只能在半空中来回飞窜,随后,就是一大片稀释的鸟屎啪啪啪从空中落下。 世兵虽然疲惫不堪,但身披甲胄,汇聚成一群,哪怕是缓缓地走动也能让山林颤一颤,更何况……他们确实是在缓缓地走动。 等待永远都是最折磨人的事情。 流寇们既然在此安家落户,自然也有手段应对,如今虽然军队来袭,却也没有想着要逃,即便要逃,那也得等击退这一波进攻之后,收拾细软再行逃跑,所以他们只是装备好武器,冲出流民寨,团聚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正在逼近的世兵,等待着马上到来的杀戮。 可是,双方明明已经距离非常近了,这些世兵却依旧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行进,而不是冲击过来。 流寇们左右看看,不明所以。 “这群世兵是何意?”突然有人问道。 “该不会是看到咱们这么多人,怕了吧。” “这真说不准,哈哈,原来这些世兵真如头儿说的那样,尽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难怪打不过北方的那些胡人!” …… 虽是这么说,世兵却依旧在行进着,所以很快,双方相聚不到二十米。 肃穆的军队正在缓慢挺近,对面的流寇却好像一点都不急,就这么像是看戏法一样看着,等待这些世兵过来。 忽然! 前面的流寇身体一抖,被后面的人推了两下,刚想叫骂,目光却落在身后滚滚冲向天际的烟尘。 浓浓的黑烟,犹如无数张牙舞爪的黑龙,在天空中盘踞,一里之内,罕见飞鸟。 “这是怎么了?” “不好,有人从后方杀进来了!”一声惊呼,带来的骚动却比发现世兵来袭时还要大,流寇们转过身,想要进去补救,哪知道刚一转身,身后传来震动。 世兵们抽出腰间的长刀,闪烁着森寒,速度骤然加快,冲击过来。 一触即发。 献血四溅,哪怕现在的世兵再如何劳累,受到鲜血的刺激,却也开始活跃起来,沉重的盔甲冲入人群,击退数人。 “跟他们拼啦!”流寇首领咬牙喊道。 然而,话音刚落,从他们身后传来哭喊的声音:“头儿,不好啦,夫人和小郎被抓走了!” 犹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中。 瞬间沸腾! 流寇们刚刚兴起来的反抗欲望顿时间崩溃,这还不算,随着第一声哭喊传来,随后再次传来无数声凄凉的哭喊。 “阿爹,阿娘被杀了……”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 最开始转过身的人已经看到,被点燃的冒着浓浓黑烟的屋舍中,一个接着一个的人走出来,身上大多沾染着鲜血,带着一群妇孺走出来,不做声响,无声无息,只有长刀下浑身颤抖的人在低声哭泣。 流寇首领拨开人群,走出去,看着四面八方的惨败景象,脸色一白。 “投降者,不杀!” 走在最前方的中年人,沉声说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擒贼先擒王(下) 张彤云觉得,自从和王凝之接触以来,所有的事情都糟糕透了。 先是张禄包庇周氏余孽,与王凝之起了冲突,最终依旧要妥协;之后自己又被送给王凝之,用自己的身体换来周有容;最后,却是虞南子——她实在无法想象,谢道韫暂且不提,虞南子这个远近闻名的美人竟然也委身于王凝之,再联想到许朗新婚当晚遭到刺杀。 浑身立刻打了个寒战。 越靠近王凝之越能感受到这个人的恐怖,他好像……并没有把别人当人看,如今看来,许朗很有可能就是王凝之为了防止虞南子被玷污而杀害的。 毕竟在自己离开前,从王凝之的神色来看,他对女人的态度,真的与其他男人不同。 坐在车厢里的张彤云身体缩了缩,脸颊依旧有些红润,显然还未从与虞南子相处中缓过神来,这无疑是她经历的最为尴尬的场景。 同一个圈子里,互相谈论着,她深知虞南子与王凝之有染,而虞南子,心中恐怕也认为她就是王凝之的另一个女人,有心拒绝坦白,却在虞南子仿佛能够深入人心的目光下败退。 “这样的事情,为何发生在我身上。”张彤云更加愁闷了,伸出纤纤玉手扯开车帘,看向旁边的牛车:相比于自己这一架,旁边的牛车可华丽得多,正是自己外公顾氏的子弟,论起关系来,应当是表姐的车架,彰显着雍容华贵。 吴郡四大世家中,朱氏日渐颓废,张氏依旧保守,只有顾氏、陆氏发展良好,尤其是顾氏,俨然有了新一代四大世家之首的态势,其下子弟尽是穷奢极欲,让人羡慕,张彤云、张玄之也正是因为外公乃顾氏族老,这才能在张氏站稳脚步。 否则两个旁系孤儿,还真没办法被人尊重,更不用说拥有无人打扰的庭院。 正想着,旁边的车帘突然掀起来,露出一张抹着颜值的脸蛋儿,看到张彤云也露了面,愣了愣,不过很快娇笑道:“表妹,你看到了吧,我就说不会有流寇来劫道的,所以根本不用让那个朱七跟着,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想的,竟然骗你会有流寇作乱,我看啊,他长相那么难看,估计是看上你了,这才腆着脸凑过来……” “表姐,勿要大声,莫让人家听见。”张彤云急忙劝阻,看了看前面,见驾车的朱七没有反应,这才松了口气,表姐虽然不知道,但自己知道啊,这人可是王凝之派来的,自然不可能看上自己,替王凝之看着自己不与别的男人交往才算合理。 “表妹就是性子太柔软,这才总会被欺负。”顾氏女子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摇头,“这次就算了,下次你直接与他说,不用他来保护,那就可以了,实在不行——喏,我这里驾车的可是我弟弟顾敷,你就告诉那个朱七,顾敷会陪着你,让他死了那条心……” 张彤云哭笑不得,但这种事又不好与表姐说,只能唯唯诺诺,过了半晌,才放下车帘,微微叹息,又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朱七的声音传进来:“到顾家堡了,姑娘小心。” “小心什……” 张彤云的话还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号角,一大群鸟疯狂地从山林之中飞出来,悲鸣声一直环绕在上空,久久不停。 她探出头。 张家堡,背靠的山林,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欲将太阳遮蔽。 旁边的牛车突然停下,传来表姐的怒骂声,但随即,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 “不好,大兄还在那里!” 张彤云呆呆地看着一个锦衣公子从牛车上跑下来,踉踉跄跄地向山林处跑去。 在那里? 哪里? …… 号角声音响起的时候,许飞依旧没有动弹,只是身后的人迅速清醒过来,屏息凝神,仔细地盯着眼前的宅子。 这是一处靠近山脚的宅子,距离山林之中的流民寨要远得多,若有人识别了流民寨中的流寇,不经过拷打,恐怕很难将这处宅子也与流寇联系起来,只会当做山下某个世家的宅子。 不过说起来,倒也没错,这里确实是顾氏的宅子,只不过使用的人,是流寇而已。 至于其中猫腻,连那个流寇首领也不清楚。 “若说这群流寇与顾氏没有关系,恐怕也没几个人相信。”许飞冷笑,看着号角响起来之后这边人的试探,不少流寇类似于斥候,向流民寨那里摸过去,似是要弄明白发生了何事。 “准备了,这处宅子大多堆放着流寇抢掠的金银细软,却无关紧要,仓促之中他们搬运不走……只需要抓住里面的贵公子,即可。”许飞小声吩咐着。 旁边的人虽然有些惊讶,但知道这是王凝之的命令,也不疑有他,点下头。 没多久,滚滚的浓烟就从山林深处流民寨那里冲天而起,浓烟生出的那一刹那,许飞拿起手中的长刀,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滚滚浓烟就仿佛导火线。 斥候们疯狂地向山下跑;宅子里迅速沸腾,有些胆小的甚至根本不收拾金银,偷偷溜出来逃走;而许飞这边,则是一群早已摸清楚地形的王氏部曲,以最快速的动作冲入了宅子中。 “你们是……呃!” 迎面一个小厮刚想拦住他们,就被一马当先的许飞一刀斩落头颅。 “别恋战,搜人!” “是!”王氏部曲冲进去,随后分成三个小队,这里面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乱刀砍死,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却已经没了人影。 “有人冲进来啦!”很快慌乱的声音四处响起,也无从分清楚是敌是友,却更加让人慌张。 与流民寨那边的流寇不同,这边虽然也是流寇,但大多都是曾经的上层人士,家破人亡之后,沦为流寇,所以即便反应过来,也根本不是准备多时的王氏部曲对手,往往三四个人缠住一人,才能勉强撑住……可奈何王氏部曲无心应战,杀了数人之后,迅速冲进内宅。 不同于外宅,内宅中已经做出了警戒,见人杀了进来,当即阻止了一群防卫,力图拖住王氏部曲。 而与此同时,一个锦衣公子被一群持刀奴婢守护着,从某处房间里走出来,神色有些慌张,在一个络腮胡的指引下,匆匆忙忙地向后院走去,俨然一副要溜的架势。 只是,王氏部曲陷入混战中,没办法阻拦住他们的脚步。 …… 流寇节节败退,世兵虽然身体疲乏,却也杀出了血腥,尤其是上过战场的世兵,死死地将流寇们压制住,更何况前方的流寇妻子儿女都被许恒给抓住,更是无心抵抗。 “投降者,不杀!” 许恒的声音不大,但胜在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站在首领妻子身边,手中的长刀轻轻地晃动着,仿佛下一刻,就是手起刀落,一条性命永恒消失。 首领静静地站在人群中,旁边是一脸悲愤,还在厮杀的手下,但更外围,却已然放弃了抵抗,被卸了武器。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与许恒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 良久,他冷笑一声,身体骤然移动,冲出包围圈,一把握住世兵落下的刀背,长刀刺入,一刀下去,世兵呆愣地停下动作,不敢相信这些流寇竟然还有斗志。 用力一推,这个世兵的尸体撞倒了一群人,首领厉声道:“杀出去,女人没了再抓,儿子没了再生,怕什么……降者不杀,若这群人可信,我等还能沦落为流寇?” 话音落下,也不管身后之人如何去想,他却是向着世兵薄弱的区域杀去。 那边世兵人少,冲过去就是墙壁,只要能越过墙头,很容易跑出去。 首领的一番话,让不少内心动摇的流寇们镇定下来,瞥了一眼许恒手中的妇孺老少,瞳孔中似乎闪烁着血光,犹如当初第一次沦为流寇,看着妻子儿女死在眼前那样,大吼一声,一群人跟着首领冲了出去,一时间又是一片刀剑碰撞、血液四溅。 许恒微微错愕,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到现在还丧心病狂,转过头一看,见流寇首领的妻子脸上露出的绝望,皱起眉头:“将她们看好,别杀了。” 但这已然威胁不到流寇首领了,从做出决定之后,就再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只是手中的刀更快了……与世兵相比,他们或许没有规矩,或许不堪一击,但一旦彻底舍弃了某种亲情,无以更加疯狂,单纯地为了活命,世兵自然不是对手,一个眨眼的工夫,首领就钻出了世兵的防卫,一个踉跄冲出去,也不管身后跟出来多少人,直接抓住墙头,一跃而起。 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抓住他!”世兵群中传来命令,外围的世兵开始向这边挪动,因此流寇首领冲出的缺口迅速就被堵上,那些刚刚杀过去的流寇绝望起来,却已然无力反抗,在一圈又一圈的世兵包围下,很快呜呼两声,倒在血泊中。 “许帅,用不用去追?”身后有人问道。 许恒摇摇头,眉头舒展:“他一个人先不起大风浪,不用管了……开始收尾吧。” …… 从山脚向山林的小路上,顾敷在快速奔跑着。 奈何体质虚弱,身上穿着锦衣,平日里彰显荣华富贵,并非运动所用,以至于限制了脚步,跑了半天,才刚刚来到山脚下。 离得近了,这边的情况也就看得更加清楚,滚滚的浓烟从树丛之后升起来,貌似依旧有些距离,只是因为有障碍物阻挡,无从判断到底是何物。 但,他的心砰砰跳着,已然慌张了起来。 还在牛车那里的姐姐或许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作为顾和之孙,如今家主次子的他却很清楚,很清楚自己的兄长顾群在山上在做什么……这件事,即便是在家族之中,也是极为隐秘之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但号声、浓烟以及天空中飞旋着,哀鸣不止的飞鸟,却带给他好看的眉毛染上了一丝阴霾。 “别出事啊……”顾敷重重地喘着气,觉得心跳得厉害,身体晃晃荡荡想要摔倒,只能靠在一棵大树上,暂停下来,目光看向远处。 已经可以看到宅子的轮廓了,只是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蓦地,一群人影透过树丛闪烁了一下,让他心神一颤,点起脚尖看过去:一群人,手中拿着长刀,中间护卫着一个锦衣公子,正在由上而下,奔波而来,只是看步伐,似乎实在逃命。 “兄长?”顾敷刚想过去,却身体一僵,“兄长正在逃命,意味着那里被人发现了,我跑过去除了增加累赘之外,并无其他用出……” 情况紧急,想法就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他强打起精神,横向消失在山林之中,找了个隐秘的山石缝隙,看向这边路径。 顾群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确实是在逃命,只是未见身后有谁在追逐。 难道没追上? 这个念头生出,顾敷松了口气,活动着身子,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但就在这时,顾群那群人的不远处,更加靠近顾敷这一边的山林之中,簌簌的声响传来,一个矫健的身影,犹如下山的虎狼,仿佛踩着风,一眨眼功夫就窜出去老远,将与顾群之间的距离拉近。 刚要爬出来的顾敷停在当场,小心翼翼地将旁边的草叶拉过来,遮住自己的头颅。 顾群被奴婢们拽着,却还在左右四顾,显然不知道谁在追逐自己,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咒骂,身体挣扎着,俨然要挣脱开奴婢们的拖拽。 但奴婢们又怎可能让他返险,无论他怎么挣扎,死活不撒手,只是逃跑的速度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顾群与追逐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见证这一切的,就是顾敷。 但前面就是山脚,即将走出山林,奴婢们不松懈,追逐者也不松懈。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奴婢们跑到了山脚。 追逐者则一边跑,一边拉长手臂,脚下一个踉跄,借着向前冲的惯性,将手中的匕首丢了出去——那是顾敷无法捕捉到的速度。 迅如雷电! 随后……惨叫声响起,奴婢群中的顾群轰然倒下,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线。(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顾氏的澄清 人,已经全都消散了。 只有地上的死尸,以及那长长的已经变成黑色的血迹。 许飞守在尸体旁边,静静地等待着,只是王凝之、许恒他们还没有等到,却率先等到了赶过来的朱七,张彤云以及顾氏贵女。 “这是……表兄?”张彤云惊叹道。 她旁边飘过一阵香风,随后顾氏贵女哭喊着扑过去:“兄长,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作甚?”许飞皱着眉头将顾氏贵女推开,冲着朱七点点头,“小真人你也来啦?” “这也是流寇中的人?”朱七问道,给了张彤云一个眼色,张彤云直接过去抓住顾氏贵女,不让她靠近。 “算是吧,我们正在围攻流寇,但这个人遇见我就跑,即便不是流寇,也与这里的流寇有关,所以被我丢过来匕首……只是,没想到……”许飞叹了口气的,当时行动紧急,没有瞄准,但谁知就这么准确地刺入这人的后心口,当即身亡。 “是你杀了我家兄长……你为何要这样做?” 顾氏贵女的哭声传递到很远,只是许飞冷着脸不理睬她,依旧守在尸体旁边,不让任何人靠近。不一会儿,一群被军队簇拥着的人走下来。 王凝之走在人群前头,看到血迹和尸体,以及旁边围绕的人,目光在张彤云身上停滞了片刻,见她没有受伤才转移开。 张彤云也感知到他的目光,抿了抿嘴唇,低下头不去与他对视。 但王凝之这时候可不能顾着儿女私情,他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杨怀稼以及冯灿说话,直到来到尸体前,皱起眉头:“这个人是谁?” 许飞早已问出话来,说道:“是顾氏家主长子,顾群。” 随后,他将刚才发生的事又向王凝之说了一遍。 “这,难道说顾群和这群流寇有关系?”杨怀稼抓着自己的山羊胡,眼神中透着一丝谨慎。 冯灿叹息道:“除非他们能拿出证据来,否则单单流寇在顾氏的宅子中藏匿大量金银细软,而顾群又在其中,就足以让顾氏与此事扯上关系。” “你们胡说……我兄长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顾氏贵女哭的凄凉,听到这边讨论这个事情,当即怒骂道,“我兄长都已经死了,也由不得你们随意泼脏水!” 王凝之仿佛没有听见顾氏贵女的怒骂一般,只是低沉着眉头思考着,如果单纯镇压流寇这个政绩,已经足够稳固他的扬州牧地位,但如果说将吴郡顾氏也牵连进来,自己……又能得到什么?他不得不尽量推演出可能出现的结果。 就这样过了片刻,他摆摆手,对冯灿说道:“整军离开吧,回去之后,让庾幼固迅速上书朝廷,将此事前后转交上去……” “我这就去。”冯灿点点头,他只是个小世家,却没在这边,与吴郡顾氏关系不大,自然也没有参与进来的心思,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开,王凝之走到顾氏贵女身前,问道:“这是你的兄长,顾群?” “没错。”顾氏贵女倒是认得他,看见王凝之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身体一颤,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兄长昨天在哪里,你知道吗?”王凝之脸上生出一丝惋惜,“我只是希望问清楚,好给你兄长澄清。” “在家里……你给我兄长澄清了,能把他处理了吗?”顾氏贵女指了指许飞。 许飞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却带着嘲讽。 “昨天你兄长还在家里。”王凝之笑笑,“那山林之中的那处宅子,是你们顾氏的……” 话未说完,远处突然走来一群人,迅速走过来,张嘴就喊道:“兄长在那里……啊,兄长你怎么了?” “父亲,小弟。”顾氏贵女没有回答王凝之的话,直接冲向来的人。 领头的正是两个锦衣之人,如今顾氏的家主顾淳,以及次子顾敷。 王凝之眯起双眼,看着气喘吁吁的顾敷,又看向脸色悲痛的顾淳,示意许飞拦住冲过来的两人,然后说道:“抱歉,这件事暂且还有疑云,请允许我问清楚了,再做收敛。” “我大兄死的这么冤,叔平兄你还要怎样?”顾敷问道。 王凝之摇摇头:“我也是为了大家好,想必你和世伯,也不想顾群兄与流寇有染,死后还要背负骂名吧?” “你……” 顾淳拦住顾敷,说道:“叔平说的极是,若有其他事情,不如就在这里问清楚吧。” 王凝之看着他一会儿,点头说道:“也好……这件事的疑问只有三点,其一为何昨日顾群还在顾家堡,今日此时,却出现在流寇群中;其二,为何他一看到世兵冲进去,转身就逃,这可是朝廷的世兵,他难不成还有猫腻;其三,山林之中的那个宅子,可是顾氏的田宅?” 顾淳说道:“山林之中有流寇,我们顾氏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那宅子确实是顾氏老宅,但早已荒废良久,知道最近发现被流寇占据,我们商议着要去将流寇驱赶,本想最近动手的,但大郎却认为这些流寇不足为惧,要尽快带人驱逐,想必他就是要这么做的,只是……为何看见世兵就逃,这点恐怕只有这些世兵才知道,世兵,在我们眼中可没有好印象,这点,叔平应该也清楚吧。” 王凝之听完点点头,世兵和世家私兵是两股略微对立的势力,也无怪乎顾淳这么说,他看了顾淳一眼,见顾淳神色平常,仿佛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便说道:“既然如此,那世伯请便,顾群兄下葬那日,我会过去拜谒的。” “那就多谢王使君了。”顾淳带上称谓,一挥手,身后的奴婢将顾群的尸体抬起来,缓缓地离去。 顾敷见状,深深地看了王凝之一眼,也扶着顾氏贵女跟了上去。 转眼间,人少了一大半。 杨怀稼看着顾淳远去,急忙说道:“使君,就这么放他们离开?这顾厚朴(顾淳字)所说漏洞百出,一看就是有所隐瞒。”(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我是你男人 “我自然知道他有所隐瞒,甚至这么一隐瞒,我倒更能确定顾氏和这群流寇有些关系了。”王凝之面色不变,“若这顾群真的是要带人去驱逐流寇,又为何会穿宽松繁琐的衣裳,完全不利于行动。” 杨怀稼回忆片刻,点头道:“不错。” 王凝之捂着脸深吸一口气,看向朱七,问道:“看那个顾氏贵女的样子,似乎和你们在一块?” “是的,我刚跟着张姑娘从许府回来。”朱七点点头,随后补充道,“顾氏的顾敷和顾氏贵女跟我们一块回来,只是看到山林中的黑烟之后,顾敷迅速跑走。” 目光中闪过一丝凝重,王凝之看向杨怀稼:“子农,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盈延留给你,这里处理干净。” 杨怀稼答应,不过很快一愣,看向王凝之:“使君,要去作甚?” 王凝之的目光落到张彤云身上,轻轻一笑:“偶遇故人,相约一叙。” …… 牛车行进顾家堡,王凝之从车上下来,让朱七将牛车钻交给奴婢,随后过来,这才跟着张彤云进了她的庭院。 “打些温水来,给郎……叔平公子洗把脸。”张彤云向奴婢吩咐道,脸颊有些红润,显然刚才差点说错话,让自己有些难堪,饶是如此,也还是走到王凝之身边,替他将外衣褪下。 此时依旧是清晨,张家堡还沉浸在晨起的氛围之中,这里一时间倒也没人打扰,即便是张彤云的奴婢觉得奇怪,也不敢胡乱说话。 王凝之活动着在寒夜中僵硬了一晚上的身体,在奴婢的伺候下洗漱完,这才穿上张彤云新拿来的外衣穿上,随后就听到张彤云道:“这是兄长的新衣,他还未曾穿过,公子就先穿着吧。” “这么说,你通知你兄长了?”王凝之一边穿衣服一边询问,见奴婢离开,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张彤云两人,便将头凑过去,在张彤云柔嫩的脸蛋上咬了一口,“何必如此见外。” 张彤云受到惊吓一般,后退了两步,迅速与王凝之拉开距离,脸色变了变恢复平静,对王凝之说道:“我们已经两清了。” 王凝之笑笑:“你真的这么以为么?” “当然。”张彤云斩钉截铁。 王凝之眯起双眼,盯着张彤云,半晌不说话,直到张彤云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它处,王凝之才淡淡说道:“这两天你多和那个张氏贵女接触,套些话,有关顾氏和流寇的。” “那是我表姐。死去的顾群是我表兄,你让我去套话,还是对他们不利的,我做不到。”张彤云没好气地瞪了王凝之一眼。 “我当然知道,你和张子虚能够在张家站稳脚,与你外公顾和有关,但是我还知道,在你外公眼中,你们终究只是外孙、外孙女,张子虚小时与顾敷齐平,但你外公曾公然对外人说,顾敷更聪慧一些,哪怕现在张子虚名声更大,恐怕也改变不掉这个偏爱。” “那又如何?” “人家区分得开自家人与外家人的关系,哪怕那人是你们的外公,外公如此,舅父和表兄妹,又会怎样,恐怕在他们眼中,你不过就是外人罢了。”王凝之厉声道。 “再怎么说,那也是我表姐,我凭什么听你的话去套话?你又是我什么人!”张彤云被王凝之冷淡的声音刺激到,双目酸涩,突然提高声音。 王凝之哑然,看着双眼氤氲的张彤云,微微叹口气,走过去,在张彤云想要后退的时候,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无论你接受现实还是想要逃避,这都无法否认……我是你男人。” “怎么,你想用你的权势,将我囚禁在你身边?”张彤云冷笑,仰头盯着王凝之,美目轻轻地眨动,随即,一滴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委屈,你委身于我不过是一场利益交换,是为了救回周有容,所以你觉得自己被轻贱了,如今想要的只是远远地逃开,可奈何走到哪里,都是我的人,所以更加委屈。”伸出手将张彤云的泪水拭去,“因为这场利益交换,所以哪怕你有心跟我,也担心被我轻视,对吗?” 张彤云怔怔不言。 王凝之揽着她坐下,目光看向院子里,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与你的确没有感情,当晚如果不是令姜劝我,我根本不会向你下手,而周有容,是一定会死……但我做了,我倒也并不高尚,你是个美人,更是个有才名的美人,和你睡一晚上,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垂涎,我也不例外,只是做完之后——” “就不会放任我离开了?”张彤云承接道。 “确实,放任你离去,随后和人结婚,被别的男人压在身下?我可做不到,这也算是一种占有欲,你被我睡了,所以这辈子只能跟我。”说到这里,王凝之突然一笑,伸手指向院子,“其实这不仅仅是我的想法,这也是所有人的想法,例如你的兄长,张子虚,我记得你刚才可是让奴婢通知他了,但他到现在都没过来,你可知是何意?” 张彤云似乎认命一般,任由自己躺在王凝之怀里,深吸一口气,说道:“兄长他,有心让我和你……” “他有心攀上我这条关系,而你,正是其中关键。”低下头,看着怀中丽人娇美的容颜,王凝之伸出手,轻轻地在其滑嫩的肌肤上游走着,“显然仅仅背靠你外公顾和,经过张进爵一事,让他分外不安。” “还有其他人呢?”张彤云声音轻轻颤抖着。 看着张彤云一张一合的红唇,王凝之终究有些火热,狠狠地低下头吻在上面,轻轻撕咬着,探入口中,缠.绵片刻才离开:“令姜,似乎有心和你做姐妹……而南子,你也应该知道她的态度了吧?” 张彤云被吻得生出两片红晕,面容更加娇艳,但还清明着:“我逃不开了?” “逃不开。” “我小时候受欺负了,堂兄会为我出头;长大后受欺负了,兄长会为我出头;如今他们把我舍弃,我以后受欺负了……”她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凝之。 “我替你出头。” 得到答案,张彤云闭上双眼:“作为交换,我会为你套话的。”(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告示 从起意出兵,再到迅速剿灭流寇,看似艰难的事情,却并未延续多长时间,但功绩在那里,经过上书之后,已然分摊到刺史府众人头上。 然而,这件事对王凝之似乎并未造成多大影响,虽说与其本人的性格有关系,否则也不会在刚刚剿灭流寇,转身就单独去了张家堡,似乎还与张玄之见了一面,也不知在讨论什么东西……关注他的人私下里讨论,却也传不到他耳朵里。 如今的他,正在接受妻子的检阅。 “这么说来,彤云妹妹这么简单就顺服了?”谢道韫很是惊讶,不由得仔细打量了王凝之一遍,倒有些三日不见刮目相看的韵味,“郎君莫不是在骗我?” “我怎么会欺骗娘子,实际上从娘子诱导她献身于我就可以看出来,彤云虽是才女,看似独立,实则内心十分期盼依靠,而现在她心中的两大依靠,张子虚和张进爵全都倒了,只能重新树立依靠。” “与她有了肌肤之亲的郎君,就是很好的选择?”谢道韫听后想了想,貌似这个解释也可以,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看向王凝之的目光有些怨念和吃味。 王凝之微微一笑,倒是能把握住眼前妻子的心情,无非是明知道彤云是她推给自己的,如今真见彤云顺服了,却也有些吃醋,只是大妇的身份提醒她要宽容罢了。 “难为娘子了。”伸手将妻子拉近怀里,低下头吻在红唇上,片刻之后才分离,“娘子要对我有信心。” “正是因为很有信心,所以……”谢道韫略带无奈地回道,“也不知道以后还有多少女子倾心于郎君。” “然而——我的妻子只有一个,她叫谢道韫,字令姜,是当今最负盛名的才女,风华绝代,能够拥有她,是我的荣幸。”王凝之淡淡说道,端详着妻子美丽的容颜,用低沉沙哑的声音,传递着自己的心情,“曾经的我有何想法,我已经忘了,但如今的我,却深深地知道。” 手指划过谢道韫柔滑的脸颊:“王凝之,是不可能负了谢道韫的。” 谢道韫抿着红唇,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在憋着情绪,两人陷入良久的无语,互相对视着,直到她嫣然一笑,表露万种风情,这才从中走出来,将身体埋进王凝之的怀里,说道:“郎君也变得油嘴滑舌啦。” “你不喜欢吗?” “喜欢,什么样的郎君我都喜欢。” “那婚前那个呆呆的傻傻的迂腐的王凝之娘子也喜欢?”王凝之调笑道。 “哼。”伸手在王凝之腰间掐了掐,看着他变了脸色,谢道韫才松开手,笑着说道,“叫你嘲笑我,以后郎君再嘲笑我我就掐你……好啦好啦,郎君。” “嗯?” “你去张家堡,除了与彤云妹妹见面之外,应该还见了张子虚吧。”谢道韫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淡漠起来,“张子虚如何看待张进爵和周有容之事……那周有容,真的纵容她活在世上吗?” 王凝之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说道:“如果现在周有容出了事,想必会有人联想到我们手上……我可不信能够做出威胁彤云的张进爵,会再次得到周有容之后对我们没有防备,他或许很蠢,但不至于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那……”谢道韫看向王凝之。 “在世兵清缴流寇之时,流寇的首领突围而去,至今未曾抓捕回来,我已经让杨子农(杨怀稼)发布告示,告诉大家流寇虽然已经被剿灭,但依旧有少数逃窜出去,让众人出行切记小心。”一边说话,王凝之一边冲着谢道韫眨眨眼,“很多事,总有例外,不是么。” 谢道韫嘴角嗪笑,点了点头。 …… 杨怀稼走进房间里,看着里面还在写东西的庾磐,急忙问道:“写好了吗?” “马上了。”庾磐挥动着毛笔,在纸张上留下富有韵味的字迹,速度却又很快,不一会儿笔尖一顿,停了下来,看向杨怀稼,“写好了,只是这个……使君到底有何用?” “谁知道呢,明明流寇已经剿灭,跑出去的只是那个流寇首领而已,没有人没有钱,一个人实在也掀不起风浪,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张贴这样的告示,甚至还要派人去各郡县宣告。” “这也太负责了,实在是事无巨细。”庾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桌子上的告示,“子农你还好说,我这……怕是日.后使君坐镇,我就真的没有事可做,只能跑跑腿动动手了。” “不必多虑,至少现在看来,使君所做出的政绩,可都分摊到我们头上了。”杨怀稼反倒是没有多少悲观,“至少从这清缴流寇这件事来看,我们确实小看使君了。” 二人交谈提及王凝之,哪怕没有他人在场,也都带着恭敬,这又交谈了一会儿,杨怀稼将公告拿在手中,走出来,也没有交给小厮,而是带着一群人走了出去,在路口的一个木板前,停下,开始张贴。 不一会儿功夫,就围拢上来一群人。 这算是刺史府专有的公告,一般而言,公告会先在这里张贴出来,然后开始四处传播。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倒也不忌讳杨怀稼的身份。 “流寇已经被剿灭了?这么快,我记得也就这几天才传出来的消息吧。”有人说道。 “那是,你也不看看如今的使君是哪位,可是逸少的次子,王叔平啊!” “王叔平?竟然是他!”旁边那人冷吸了一口气,随后指着不远处的一架牛车说道,“嘶,你看那可不是王家的王劭车架?” “对对对,就是。” …… 旁边的牛车停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小厮过来将公告的事情看完,回去向王劭禀报。 王劭听后面色一变:“流寇已经被剿灭了?是叔平亲自带兵吗?” 小厮回道:“听那边人的讨论说,是的,据说叔平公子仅用了一夜的时间,就将流窜数郡的流寇清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家族决策 王劭一脸凝重地回到王家,正值午饭,已然做好了,不过刚脱了外衣准备吃饭,就有小厮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说,家主王琨邀请如今在家的王氏子弟吃完饭后过去相商。 “玄琛可有说什么事?”王劭问道。 小厮急忙道:“好像是说关于桓氏一事。” 王劭点头,摆摆手让小厮离开,然后看了妻子一眼,也不做声,只是默默地吃饭……他是个善于享受的人,如今王导还在世的儿子中,他被世人誉为最有才气的一个,品性兼有,在王凝之搬过来之前,他这个小院的饭菜做的是最好吃的。 他身上虽然还有官职,却不妨碍他享受的心思。 只是今天的饭菜,到了嘴里却有些食之无味,只能迅速地吃完,简单地漱口,随后向王琨的小院里走去。 王琨这里已经有人来了,王凝之也在,只是没有人说话。 大多都在沉思,毕竟今天要做的决定关乎于琅琊王氏日后的走向,虽不至于关乎生死,却也是近年来王家最为慎重的会议,正如王凝之当初所言,每个人都有想法,有自己的利益,做出取舍最难的就是当家族利益与个人利益产生冲突之后,该如何去办。 冲着在座的王氏子弟们点点头,王劭坐在第三个席位上,目光转向王凝之,正巧王凝之也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之后相视一笑,点点头。 不断地有人来,房间里也终于出现了些许窃窃私语,只是听在王劭耳中,却大多数都是含糊不清,也分不清支持与反对,不由得摇摇头——他是王劭,为世人夸赞,甚至连桓温也极为尊重他,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掌机要,但手段还在,脑子还在。 他之所以摇头,就是因为他明白,做决定的时候,最糟糕的就是这种含糊不清的状态,十分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与此相比,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只要拥有自己认为对的理由,那就可以讨论出更好的办法。 良久,他心中叹了口气。 而旁边,王琨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开口说道:“诸位叔父、兄弟姐妹,想必大家已经猜出来今日邀请大家过来所谓何事了。” “北伐一事?可就只有咱们这边的人?”王荟撇撇嘴,开口道,“其他脉的王氏难道不通知吗?” “我早已派人去通知了,不出意料,这两天便可以得到回信。”王琨回道,环视了一眼,“所以这次只是乌衣巷这边的王氏进行商议,不能赶回来的例如元琳他们,也已经通知了,他们会将他们的意见寄过来。” “兹事体大,岂能轻易下决断?”王琨的生父王恬也说道。 王琨有些为难,看向王凝之,王凝之见此,说道:“敬豫(王恬字)伯父所言,我们也有考虑,不过当今情况乃是,北方那边并不给咱们多少时间考虑。” “哦?为什么不给咱们时间考虑。” “桓公之所以现在急着北伐,就是因为原本一直只有小摩擦的秦、燕两国,如今因为洛阳针锋相对,并发展为正面交锋,也就是说,他们如今自顾不暇,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理睬我们,若能够趁此机会杀过去,即便不是大胜,也能取得不少利益……但一旦过了这个时间段,秦、燕两国反应过来了,可就不会再给我们这个机会了。”王凝之淡淡说道,目光自信地看向王恬,“伯父应该能知道这是什么意义吧?” “叔平堂兄说得好,伯父,我们琅琊王氏的故地在北方琅琊,可以说原本就应当支持北伐,那秦燕两国以往一直防备我朝,如今有了松懈,可是个机会。”有人附和道。 “可是这个机会是建立在危险之上,一旦北伐失败,就会有一群家族围攻咱们。” 也有人反对,甚至人数比赞同的还要多,当然,更多的人还是在观望,在王劭眼中,一直在嘀嘀咕咕,不时时看看王凝之,再看看王琨,不过目光大部分还是落在王恬、王荟和自己身上,估计在他们心中,这是三个长辈,决定什么的,有三个长辈去做就好,自然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王劭心中苦笑片刻,也终于意识到平日里总是长辈一言堂的后果了。 他看向二哥王恬,只见王恬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之后,说道:“以我之见,此时咱们王氏还是不要参与为好,虽说有利益,但风险也甚大,如今的王氏,可承受不起。” “这倒未必。”王恬刚说完,王凝之接过话题,“凡事都有两面性,要么有利,要么有弊,从支持北伐一事来看,首先其利处就是一旦获胜,那么既得利益之中必然有我们王氏一份,而且一旦北伐开始,人力物力调动往往会频繁起来,人事调动更是如此,只要方法得当,我们王氏的影响力甚至会扩大,稳住如今日渐颓败之势;当然,失败了会让我们陷入千夫所指的局面,不过却也无妨,我王氏如今依旧是四大家族之首,指责自然不可能造成伤害,能够造成伤害的只有其他家族的攻击罢了……不过,难不成我们王氏已经沦落到害怕别人的地步了吗?” 王凝之的声音振振有词,充斥着强大的自信,在王劭眼中,倒确实与以往的木讷形象不同了,只是—— 王荟却依旧摇头:“虽不怕他人,却也没必要沾染祸水。” “所以叔父的意见是?” “我不支持北伐。” 王凝之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很快恢复平常的脸色,随后,讲目光转向王劭。 两个长辈都发言了,如今只剩下王劭一人,其他的目光也大多挪了过来。 王劭深深地看着王凝之,王凝之继承了王羲之和郗璿两人的优势,容貌俊逸,身体修长,如今算是开窍了,却也更加成熟,饶是王劭盯着他看了半天,却没办法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最终只能作罢,心中想了想,张开嘴,刚想说话。 外面突然传来小厮的敲门声: “郎君,元琳公子的信。”(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年轻人的天下 众人面面相觑。 相比于其他几个还未归家的王氏子弟,王珣无疑是最受重视的一个,甚至与最近才声名鹊起、一鸣惊人的王凝之以及现任的王氏家族家主王琨相比,从小表现出惊人才华的王珣,更受主家这边人的信任。 也难怪乎听到他的来信,哪怕是刚想说话的王劭,都暂停了下来,看着王琨招招手,把信件拿在手里,拆开来看……此时,众人的表情各不相同,反倒是提出北伐的王凝之,一直没有动容,端起茶杯吹了吹,缓缓地抿了一口。 王劭了然,以王凝之的手段,既然能够从王琨这里入手,自然也能从王珣那里入手,与其他人相比,王珣本身就是桓温的幕僚,应该更容易说动,或许……王珣本身就是支持北伐的。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王琨也已经看完了信中所述,将信件交给王恬,然后开口说道:“元琳,支持北伐。” 支持北伐的人露出微笑; 不支持的有些懊恼; 犹豫不定的,却似乎有了决定。 这就是王珣一封信的威力,王劭略微抬头,正巧王凝之看过来,目光平稳,不急不缓,充斥着大气。 随即,王凝之开口说道:“堂兄,元琳的信应该不止说了这一点吧。” 王劭混合着王氏子弟的目光看向王琨。 王琨点头道:“元琳不但支持北伐,更是详细地说了一个不错的举措,既考虑到支持北伐能够从中赚取的利益,又考虑到了不支持北伐的安稳。” “什么举措?” “元琳说,可以同时找两个出路。”看完信的王恬说道,他的年岁已大,但是目光依旧有威严,环视了一圈,说道,“元琳指出了咱们琅琊王氏如今面临的困境,自从父亲(王导)死后,琅琊王氏在朝野之中的影响力日趋下降,虽依旧是四大世家之一,却已经不再是首位,甚至可能比庾氏还要衰弱,而这个倾颓之势依旧在持续,想要避免这种情况,无论是否愿意,我们都要去搜寻出路。”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王凝之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带着疑问,只是王凝之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是吃惊还是早已预料。 王恬只好继续说道:“元琳是这样说的,如今北伐是个好机会,运用的好甚至能够让琅琊王氏翻身……假如王家人中,有一半支持北伐,有一半不支持,那么我们只放出一半之力去支持北伐,另一半则选择其他出路,例如更加频繁地交好其他世家,即便一段时间后,证明出其中一条路是错的,但是我们完全还有一半的实力去修正……” “也就是说,面对王氏倾颓,我们必须有所举措,但任何举措都是有风险的,而元琳的建议,却无论如何哪怕是最差,也能保留王氏一半的实力?”王劭分析出来,开口说道。 王恬看着他:“正是。” 王劭转向王凝之:“叔平的意见呢?” “我觉得元琳的这条建议不错,至于说王氏的倾颓之势,从前些月许谨言他们诬陷我开始,就基本上已经看出来了,若王氏依旧强大,区区一个许氏又如何敢做出这种事……所以变通是一定要有的,我不敢说元琳的方法一定好,但至少是个可行之策,若几位叔伯、兄弟姐妹们觉得不妥,或其中有缺漏,倒是可以商量商量弥补缺漏。” “如此说来,叔平也是赞同了?”王荟皱起眉头。 “正是。”王凝之点头。 王荟下意识地想要去看王恬和王劭,只是王凝之话音刚落,王劭也开口道:“我也支持北伐,二哥,小弟,既然叔平和元琳都是如此看待王氏目前的处境,难不成,你们就不担心吗,还是说真的无动于衷,任凭经由父亲之手进入鼎盛的王氏,在你我手中陷入倾颓?” 王荟哑然,目光游移不定:“元琳的建议不是说,支持和不支持都有,才算最好么,既然如此,那我去寻找不支持北伐的那一半出路,倒也未尝不可。” 王恬沉思片刻,说道:“我也不支持,但是元琳的建议可行……玄琛,你以为呢?” 哪怕他们是三个长辈,却也不能逾越如今的家主做决定,好在王琨是王恬亲子,他更不可能不顾儿子意愿,所以顺着他的话,一群人看向王琨。 王氏子弟中,经过刚才的商议,大致是支持北伐的占少数,不支持北伐的占据多数,不过却也远远超出了王琨的心理预期,因此听到问话,他最终敲板:“那就按元琳的来吧……不过,具体细节,还要再商议。” …… …… 家族的小会,大约持续了一个半时辰,出来的时候,早已过了最热的时候。 王凝之走得稍微慢了几步,却是暗中冲着王琨点点头,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王琨无奈地摇摇头,只是看向王凝之的目光更加深沉。 这个堂弟,不简单啊,元琳的建议,想必全是他的想法,却巧妙地运用主家对元琳的态度,取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就这么一迟疑的时间,王凝之就已经走出去。 迎着阳光,王凝之闭上双眼,任由暖洋洋的光芒洒在脸上,轻轻地抚摸着脸颊,犹如恋人的呢喃。 “人在世上,终究身不由己,北伐?吃人的胡人么……不见一见,却也有些可惜了。”心中的想法他并未挂在脸上,在转角处,他停了下来,看向王劭。 显然,这个叔父应该是专门在等自己。 “敬伦(王劭字)叔父。”他点头道。 王劭目光移动,从上到下将王凝之打量了个遍,不由得一笑:“虽然看不出面对我叔平是否紧张,不过还是要说,你无需担心,我只是想要解决一个疑问而已。” “叔父请说,叔平知无不言。”王凝之淡淡笑道,微微颔首,表示尊敬。 王劭有些无奈:“我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既然如此,那就换个答案……促使支持北伐,叔平,可有私心?” “有。” 王劭了然:“觉得乌衣巷王家,住的还舒适么?” “挺好的,毕竟是从小生活的地方。” “那就好。”王劭露出笑容,“去吧,忙你的去吧,我们老了,以后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驱鬼之法 张彤云住进了顾家堡。 缘由是顾群死了之后,亲妹妹顾贵女晚上做噩梦,不敢睡觉,张彤云作为表妹,也自然有理由过去陪伴。 倒不是顾家没人,只是如今的顾家显然没有心思理睬家族中一个贵女的睡梦。 家族里出大事了……顾群作为家主嫡长子,竟然被王凝之在流寇老窝中发现,虽说搪塞了过去,然而,搪塞的理由,怕是连自家人都不信,更何况如今的扬州牧是王凝之。 这也是顾家人担心的源头,甚至一些在外就职的顾氏子弟,也悄悄地返回到家中,只是不清楚有什么举措。 张彤云在这边,顾氏对她的态度很值得琢磨。 没有人过分讨好,就像是普通地招待一个小世家的贵女一样伺候着,也没有因为她的才女身份得到优待,当然或许这个待遇连普通世家子弟都没有,但张彤云却不动声色,显然,顾氏是知道她的底细,自然不会有什么讨好和忌惮。 烦恼未曾上心头,和王凝之的对话,也算是解开了她的困扰,因此对于顾氏的态度,她并不在意,也没有住在客房,而是就在顾贵女的小院里,连睡觉都是和顾贵女睡在一起。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顾贵女又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拉着张彤云的手臂,让旁边的奴婢全都掌灯,将整个小院都照的亮亮的。 “表姐,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张彤云拍着顾贵女的后背,轻声地安慰着,然后给旁边奴婢一个眼神,奴婢立刻会意,迅速将桌上的饭碗收拾掉。 顾贵女瑟瑟发抖,紧紧地抱着张彤云,哭丧着说道:“多亏了有你,好妹妹,家里其他人都不理睬我,如今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还挂念着我了,你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说是处理事情,远离我吧?” “怎么会呢,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陪着姐姐,怎么会远离你呢,至于说其他的兄弟姐妹,他们应该在忙着处理表兄的后事,所以才无暇分身。”张彤云带着顾贵女缓缓地站起来,“不过说起来,表兄死的太可怜了,如果说这里面没有猫腻,怕是没多少人相信。” “别……不要提兄长,我怕,我怕他会听到,今晚来找我……”顾贵女哭诉着,看起来犹如一个没有防备的孩童一般,将张彤云当做依靠。 张彤云看着表姐的弱小,心中有一丝不忍,不过很快想到王凝之的样子,深吸一口气说道:“表姐可信鬼神?” “当然信。” “那么表姐信奉的是佛教还是五斗米道?”张彤云眨眨眼。 “五斗米道的进化派。”顾贵女一边哭一边疑惑地询问,“表妹问这个作甚?” “表姐竟然信奉进化派?真是让我惊讶,我还以为表姐信奉上清派呢。”张彤云迅速想着这段时间事情,五斗米道的进化派最近从会稽郡向四周扩散,近日经常见到进化派道人四处行走传道,也难怪表姐改信进化派,“其实呢,我也信奉进化派,而就我所知,进化派中有一法门,可以驱逐邪灵……不知,表姐想不想试试?” 顾贵女一愣,转头看向张彤云:“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既然表姐信奉进化派,应该知道进化派相比于上清派,更加针对实用性,捉妖驱鬼这种事情,自然也会涉及,我前些时日一直钻研此道,如今有些小成,倒可以为表姐施法,助表姐早日从中走出来。” 张彤云说的煞有介事,顾贵女正是担惊受怕的要命,如今遇到亲近的表妹说可以解决,自然抓住不放,面露微笑道:“表妹快帮我施这一法门。” 见顾贵女一脸渴望的神色,张彤云却面露犹豫,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个法门比较特殊,我担心表姐不敢做。” “有何特殊之处?”顾贵女倒是不疑有他,神仙道人仙法施放需要特殊的条件,几乎都是常识。 张彤云指了指远处的某个方向,说道:“为了驱逐邪灵,让其不能近身,就要去其生前所在之处,在那里走一遭,让被施法者沾染气息,之后方可施法。” “生前所在之处?”顾贵女身体一颤,只觉得头皮发麻,但是看着张彤云认真的样子,只能试探地问道,“兄长生前所居的庭院,可以吗?” “可以的。”张彤云点头。 顾贵女一咬牙:“那就过去好了,不过表妹你要一直跟在我身边啊。” “那是自然。” 说办就办,顾氏子弟忙着自己的事情,谁也顾不上谁,自然没人阻拦,顾贵女下了道命令,很快,和张彤云出现在顾群生前的庭院前。 庭院里面的奴婢已经全都被轰出来了。 “表妹,我们进去吧。”顾贵女怕得要命,颤颤微微地被张彤云搀扶着。 张彤云点点头:“为了避免施法失败,表姐,切记每个地方都要触碰一遍。” “好。” 两人走进去,从奴婢们休息的偏房开始,房间的每个角落,床铺、桌子,凳子,箱子……偏房,正房,外屋,里屋,书房…… 没经过一个地方,顾贵女慌慌张张地摸上去,张彤云却是迅速转动着眸子,将看到的东西记在心中,只是因为在顾贵女身后,并未被发现。 “抽屉也要一个个打开。”张彤云提醒道。 似乎因为一直没有出现自己担心的东西,顾贵女也沉静了下来,闻言将抽屉一个接一个地,然后伸手进去,摸一把之后再关上。 张彤云迅速而仔细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蓦地,最下面抽屉里一沓信件出现在视线里,不过很快就被关上。 “好了。”做完之后的顾贵女松了口气,看起来轻松了少许。 “表姐暂且在门外稍后,我要在这几个房间一一做法,需要你避嫌。”张彤云说道。 “啊……我怕。”顾贵女犹豫。 张彤云盯着她:“这是必须的一步,前面都做过来了,难道表姐想要前功尽弃吗?” “好吧,你快点。”顾贵女走出去,关上门。 张彤云松了口气,检查一遍之后,迅速打开底层的抽屉,将信件拿出来查看,看完之后,目光闪烁,最终将其中的一封藏入内衣中。 这才出去,看到焦急的顾贵女。 嫣然一笑:“完成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一章 皎月与迷雾 顾贵女也没多想,见张彤云出来,急忙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然后说道:“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吧,今天回去你好好睡一觉,我会陪着你的,并给你施法,以后邪灵就不会来缠着你了。”张彤云面带微笑,声音柔和地说着,只是身体略微侧起,避免被触碰到,然后两个人缓缓地走出庭院。 “你们进去……”顾贵女刚想吩咐,就惊讶地看到父亲顾淳以及弟弟顾敷走过来,四个人撞了个正着。 张彤云心中一颤,却尽量不动声色,和顾贵女一样问好:“舅父(父亲),表兄(小弟)。” “你们怎么在这里?”顾淳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 “我给表姐驱鬼来着,舅父,我学了一门道法,正好可以解决表姐的这个问题,所以过来施法。”顾贵女没来及说话,张彤云就抢先答道,“因为那个法门需要在死者生前施法,所以……” “真是胡闹!”不待张彤云说完,顾淳就冷哼地训斥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胡闹?去去去,去你们的院子里区,这几天别跟我四处乱走。” “是。”不用顾淳驱赶,顾贵女就也不想在这里待着,急忙拉着张彤云离开。 只是没走多远,张彤云就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话:“那些东西真的在这里吗?父亲……” 声音忽远忽近,片刻之后消失不见。 张彤云咬着嘴唇,想着刚才是否露出什么破绽,之后一边走一边对顾贵女说道: “表姐,如果你能够安稳下来了,我就回去吧。” …… 赭圻。 接近深夜,便是在桓温这边所进行的晚宴也已经结束,军中大小将领纷纷离去,不一会儿就只剩下郗超、谢玄、王珣等桓温心腹。 四个人都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但是神色却是一片大好,其中王珣缓缓地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书信递给桓温,然后说道:“桓公,这是我叔平堂兄刚刚让人带过来的书信,里面应该有这次琅琊王氏所做的决定。” 桓温打了个酒嗝,却丝毫不在意形象的损毁,将信件拆开,然后凑到烛火旁,仔细地看着,面色先是一冷,不过很快,面露喜色,最终感叹道:“这王叔平,真乃一代人杰,怕是手段比元琳还要高上一筹。” 王珣听后面色有些尴尬,摊摊手:“桓公总要考虑一下我的脸面吧。” “我跟你熟悉,所以才会直说,你还不识趣了。”桓温笑骂道,顺了顺被酒水沾湿了的山羊胡,将书信递给郗超和谢玄,“只是可惜了你们王氏,除了元琳之外,怕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此厉害的王叔平发动如此大的手笔,却仅仅是为了一个余姚公主,且不说这个行为有多么荒诞,但仅仅这份胸襟,就足以让人赞叹。” “桓公说的极是,我与堂兄聊天,往往也会折服于堂兄的话语中,有事即便知道他说的是歪理,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王珣想到与王叔平的几次见面,难免有些唏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初不以为意的叔平堂兄,莫说是我,便是整个王氏,也是刮目相看。” 话音刚落,那边郗超就说道:“桓公打算要接触仲道与余姚公主的婚事么?” “此事不急。”桓温摆摆手,“书信上只有乌衣巷这边王氏的决定,琅琊王氏可不仅仅只有主家的人,即便是旁支,也不有的小觑,所以还需再等等。” “会稽王那边需要我去走动走动吗?”郗超沉声道,“否则这样拖着,那边是否会有想法?” “他们能有什么想法,要知道是他们主动要来结亲,结亲,表面上的好处可是他们占便宜,所以我一日不答复,他们就得一日按照我会答应的礼遇来对待……何况说,不仅仅是我想拖着,我想王叔平,应该也有这个意思。”桓温笑笑,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缓缓地品尝着,目光落到郗超身上,“你们或许已经知道,王叔平所作所为无非是为了余姚公主,但是即便我这里接触了与会稽王府的联姻,其他家族却不会放过这个和会稽王结亲的好机会。” 谢玄捂着额头:“我这个姐夫……” “你这个姐夫手段还是不错的,如今会稽郡周围已经传遍了会稽王之女,余姚公主将与仲道成亲之事,恐怕暗中也有你姐夫的推动,不过还需要再过些时日,所以并不急。”桓温并未明说,但是以在场三人的领悟能力,自然能领会到。 这招,真狠。 他们只能倒吸一口凉气。 王珣虽然早已知道王凝之只是为了余姚公主,毕竟上次接触王凝之亲口说出来了,风流名士嘛,在他看来很正常,也并不在意,因此并没有在刚才话题持续多久,就转而说道:“桓公,叔平堂兄应该还有一事希望相商。” “说吧。” “扬州州内,吴郡、义兴郡之内的流寇已经被其剿灭,但是在吴郡那边,却发现流寇与吴郡顾氏有所交易,而其中顾氏家主长子顾群,也因此死去,这个……” 桓温喝酒的动作一顿,皱起眉头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听你这么一说,王叔平似乎并未向朝廷上报?” “没有,当初证据并不明确,如今应该在暗中调查。” “这就有些奇怪了,他与吴郡顾氏应该并没有多少摩擦吧,若说是要树立威信,却也难免说不过去……算了,既然他没有明说,那就等着他明说好了,元琳你多多注意。” “好。” …… 片刻后,王珣、谢玄、郗超从房间里走出来,身体摇摇摆摆,旁边的护卫急忙搀扶住他们。 “没事,我自己能走。”王珣将人推开,然后辞别郗超和谢玄,缓缓地向着自己的庭院走去。 他的思绪还是比较清晰的,回顾着刚才的对面,突然,身体一滞,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明月,似乎被云雾遮挡住,看不真切。 “堂兄就是这样,如月儿般放在明面上,却更让人陷入迷雾之中啊……”(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调)寐(教) 吃完晚餐,何氏并未急着入睡,趁着散步的时间走动着,从后院走到王凝之原本的庭院那里。 停下来,静静地停滞了片刻,蓦地幽幽一笑。 “少夫人想起什么了,这么好笑。”旁边的婢女玉儿询问道。 何氏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欣慰罢了。” “欣慰?”玉儿歪着头,虽然一直跟着少夫人,却无法理解。 “我刚嫁入王家之时,二郎还是个木讷之人,年岁与我一般大,待人接物完全没有如今的手段和气势,不过啊……世事难料,谁能想到这个木讷的二郎,竟然一鸣惊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俨然已经成为咱们琅琊王氏的大才子,所以我才会欣慰啊。” 何氏感叹着,却没有注意旁边的玉儿嘴角嘟囔了一句:“又是二郎,少夫人好似着迷了一般……” 半晌,何氏抬头看了看皎月,笑道:“马上就要中秋了,想必二郎和令姜会从建康赶回来,你明日派人将庭院内外仔细打扫一遍。” “是,我知道了。”玉儿躬身说道。 …… 虞南子伸伸懒腰,黑色的纱裙紧紧贴着腰肢,将完美的身材勾勒出来。 她伸出纤纤玉手,拈起盘子里的一块糕点,放入红唇中,轻轻地咀嚼着,随即又是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中,一层绒绒的毛巾盖在身上,双目迷离,叹了口气道:“会稽王府中的余姚妹妹想必已是想念地紧,臭郎君,还不快回来。” 然而,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小心站在一边的婢女之外,并无他人,婢女不敢答话,自然无人回答,空旷的房间顿时间减除了她的兴趣,撇了撇好看的眉毛,示意婢女倒茶。 看着婢女温柔地倒着茶水。 隐藏在毛巾中的一只柔嫩小手,却轻轻地勾起身上的黑纱,趁着缝隙渗入进去,抚摸上让无数男人趋之若鹜的修长大腿,缓缓地摩挲着……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仿佛在压抑着,以至于红唇张开,贝齿露出,轻轻地咬在嘴唇上。 外侧,内侧,一根手指轻柔地滑弄着,将亵裤扯开,深入到幽幽地森林之中。 许是有潺潺流水,森林带着湿润,与一丝暧昧的芳香。 突然,虞南子一个颤栗,将旁边的婢女吓了一跳,惊讶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一边去……等等。”她的面色突然变得古怪起来,将婢女叫住,然后犹豫片刻,突然说道,“去看看许晴睡了没有,若是没睡,将她给我唤进来。” 婢女出了房门。 虞南子从软塌上起来,看着湿淋淋的亵裤一阵苦笑,随后爬起来,走到外面,让外面的人给浴桶上了水,这才进去沐浴。 没有过多长时间,外面传来敲门声,随后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进来:“婶娘,是我,晴儿。” 此时虞南子身子浸泡在热水中,被热气蒸腾地很舒服,闻言说道:“进来吧。” 一个小女孩走进来,俏生生的,犹如一个人偶一般。 “过来。”虞南子伸出白皙的玉臂,招招手,许晴就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不清楚虞南子要做什么。 “你刚才洗澡了吗?”虞南子的手指在许晴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轻轻地滑动着。 “没呢。”许晴摇摇头,“方才在看书。” “挺用功的嘛,不错。”赞扬了一句,手指下移,一颗一颗地解开许晴的衣扣,虞南子的声音低沉起来,带着一丝沙哑,“和我一块洗吧。” 小姑娘许晴有些迟疑,却并未拒绝,任由虞南子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去,露出娇小的,纤细的身体,胸前并未鼓起,平平的,表明她的年纪还很小。 水花四溅的声音响起,许晴被虞南子抱进浴桶里,还未站稳,便跌入一个柔软的躯体上。 是虞南子。 许晴身体微微颤抖,她看向虞南子,这个面若桃花一般的婶娘,腮边生出量多红晕,肌肤也有着些许潮红,双眼迷蒙地看着自己,虽是如此,目光却是炙热,仿佛能够直刺入自己的内心。 “怎么了?”虞南子轻轻地在小姑娘脸上亲了亲,凑到她耳边问道,“又想起曾经家中发生的事情了么?” 许晴一震,双目圆睁,惊讶地看向虞南子,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婶,婶娘……我……” “不用多说,你是何出身,我心中了然,不过我既然没有表露,自是将你当做真正的亲人。”一大一小的赤.裸身体在水中交缠在一起,虞南子的声音淡淡响起来,“那么,晴儿,你可将我当做亲人?” 许晴的眼睛红彤彤的,可毕竟还是小姑娘,缩在虞南子柔软的怀里,小声地嗯了一声。 虞南子嫣然一笑,双手上下游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小姑娘娇小的身体:“那么,你愿意和婶娘一直在一起吗?” 一股大力微微地从后背传来,许晴的脸紧挨着虞南子的胸部,虽然还小小的,却被看似洗澡一般的双手撩拨的面红耳赤,重重地喘着粗气,压抑着说道:“我,愿意。” 下一刻,许晴就不由自主地咬在粉红色的樱桃上。 硬硬的,生长在柔软的山峰上。 虞南子的手指顺着许晴的沟谷落到自己的身上,透过幽暗的森林,深深地钻入幽壑之中。 “嗯啊……” 魅惑众生的娇.喘从喉咙中发出来,她的身体轻轻弓起,向后扬起,长长的黑发飘逸地流转着:“郎君,快来作弄人家……” …… …… 高平郡,郗氏。 月影斑驳,洒落在地面上,景色优美。 郗道茂从书房里走出来,回头说道:“将书籍给我收拾收拾,过了中秋,我就可以走了。” “可是姑娘,这里才是你的家啊。”里面的贴身婢女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弯下身子开始整理书籍。 “虽是这么说,但家里人大多在外任职,无人管我,我不若跟在姑姑身边,也有个照应,而且……”看着天上的月亮,少女的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格物学就要开办了,我也想过去听听呢。” 而且,叔平哥哥也会回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三章 名师加盟(上) 处理流寇之事,基本上就到了尾声,哪怕是说依旧还有一些流寇逃了出去,但已然成不了气候,毕竟偌大的一个扬州,要抓住几个能够流窜在山林之中的人,实在不容易。 哪怕是担心受到劫掠的寒门、世家,也不会为这个去逼迫王凝之再次出兵,那样只会徒劳地提供给王凝之剥削军饷的借口,所以只能出门的时候多带些护卫,虽不方便,却也安全。 但哪怕没有人追责,他身为扬州牧,中秋虽然能够归家,却也有的忙……哪怕这个忙被谢道韫埋怨了许久,因为在谢道韫看来这是很令人诧异的事情,他竟然不准备坐镇建康,反而是打算将之后的工作重心转移到诸郡县,这可是最受累的工作,吃力不讨好,但是看着王凝之坚决的样子,谢道韫只能摇摇头答应,然后先王凝之一步,回会稽郡去了。 王凝之从乌衣巷中出来,登上一架牛车,在牛车开始行驶后回头看了看乌衣巷。 承载着数百年历史韵味的地方,之前与之后将会见证无数兴衰的乌衣巷,正在缓缓地远去,清晨的时间里,那里犹显的有些静谧,依稀还可以看到王氏子弟送别的身影。 他伸出手挥了挥,示意送别的人回去,之后就躺在车架上闭目养神。 妻子问到自己为什么接下来的工作会往地方上转移,原因有很多,诸多因素汇聚在一块,让他不得不暂且转移向地方……他想到琅琊王司马奕当初回建康时说的话——皇帝病重了。 这显然不是胡言乱语,有关当今皇帝的传闻可随处可见,追求修仙、长生不老的皇帝在中国也不仅仅这一个,吃药吃死的估计也不少,不足为奇,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皇帝中毒身亡,挂了,朝堂必定会大乱。 当今皇帝无后,可想而知谁死后有谁继承,演化出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也正常,朝堂上的大臣们不得不站队,将身家压在某个司马氏身上。 成,三代辉煌;败,家破人亡。 然而政治又不是那么容易玩的,哪怕是押对了人,万一那皇帝再是个有能力有野心的,玩个杯酒释兵权、或者卸磨杀驴,结局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即便王凝之是拥有后世的记忆,也不认为自己就一定能够在这样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的悬崖上逆天而行,因此,只能远远地离开,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至于在朝堂上站队、遥控什么的,就交给乌衣巷的主家吧……这种心思有些利己,他自然不能直接对妻子说。 “不过也好,忙了大半年,下半年好好休息,优哉游哉地教个课,正好传播一下进化派。”王凝之伸了个懒腰,嘴角勾着笑容,哪怕说一开始所谓的进化派、格物学只是偶然间提出来的,但现在发展的如此迅速,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不得不说,哪怕他隐藏的再好,内心深处,总带着一丝对古人的蔑视,而所谓的扩散进化派也就相当于玩休闲扩散类游戏一般,不算太难,也不算太容易,适当利于休闲。 牛车吱呀吱呀地行进着,偶尔会把车帘震起来,然后露出北方的天空,晴空万里,阳光明媚,却引人遐思,勾连着王凝之的思绪,飘到北方,想到被自己用一大堆邪教思想充电一番之后就丢到北方的普祥真人,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恶的花。 从建康到会稽郡,走最近的路程,也要依次经过丹阳郡,义兴郡,吴郡,吴兴郡,才能够到达会稽郡,一直专注于赶路的话,最快半天时间就可以赶到,但王凝之从清晨就出发,显然中途有事情要做……父亲王羲之与叔父王彪之合作,再联系会稽郡内的进化派道观,以王氏家学为例,宣扬推广关于格物学举郡教学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奠基准备,只等着这次中秋过后,开始施行。 除了一些偶然过去的教学先生之外,必须还有一批常驻者,这次,王凝之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 后世时间,大约上午十点左右,王凝之心中估算着,然后就到了吴郡。 “先去主家。”王凝之淡淡说道,前面驾车的丰收立刻应声,然后牛车方向一转,大约一刻钟左右就到了朱氏门前。 这边的人似乎早已得到过消息,见到王凝之过来并不吃惊,而是恭敬地跑过来引路,将他引到客厅那里。 走进去,随即就看到朱七(黑七儿),以及一个中年人,王凝之微微蹙眉:这应该就是如今朱氏的家主,朱绰,朱祖明。 他当即拱拱手说道:“叔平见过朱世叔。” “不必拘礼,如今叔平乃扬州牧,与我不相上下,拘礼反倒束手束脚,放开些就好。”朱绰也是行伍之人,眉尖一挑就开始说起正事,“想必叔平已然知晓,小七虽然认祖归宗,但是名字并为改动,倒也是念旧之人,但再如何他也是朱氏之后,若在从事……” 王凝之点头,倒是明白朱绰的意思,进化派如今虽然在会稽郡发展壮大,但毕竟对于大世家来看,还不入流,朱七在道观当个小道士有失身份,更何况,朱氏如今颓废,自是不能放任朱七“堕落”下去,因此听后,他也没有犹豫,直接说道:“我这次过来正是为了此事,小七不可能再去乡野行走,但是我这次正有一件事,希望邀请小七来做。” “可是关于格物学之事?” “没错,小七如今尚未成年,但是道法造诣独到,已经具备教学先生的素养,我希望小七能够过去担任一名教学先生,既可以学习也可以传道……想必世叔应该听闻,格物学推广是与郡守府相关的,但既然我如今已是扬州牧,那就不仅仅关乎郡守府,与刺史府也相关,若是做出绩效,未尝不能作为日后品评之筹码。”王凝之淡淡说道,目光落在朱绰脸上,“世叔意下如何?”(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名师加盟(下) 无疑,王凝之提出来的蓝图,非常吸引人,哪怕说格物学失败了,朱七却也能从那些名师之中学到不少东西,就算最坏的结果,朱七没有从名师身上学到什么。 这不还有王凝之吗? 现在这可是一个日益长大的大腿,朱绰身为家主,又怎么会看不出来,甚至之前与朱七交谈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应的倾向了。 所以,在朱氏没有耽搁多长时间,与朱七约定好时间之后,王凝之就急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地方。 吴郡虽然不大,但却聚集了不少世家大族,因此并没有行驶多长时间,就赶到了张家堡,这次算是颇为正式的拜访,因此王凝之进去之后,在张玄之的带领下见了见张氏的家主。 只是看他们的表情应该不知道张禄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所以看到张玄之脸上的紧张神色,王凝之倒是摇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话,周氏的威胁已经随着一群周氏残余的死去而消失,他自然不会拿这个去为威胁张氏……这毕竟吴郡四大家族之一。 邀请张玄之去做教学先生,并没有受到那些阻拦,一如王凝之所猜测的那样,自己爆发出来的一系列政绩,足以受到这些人的重视,让家族小辈亲近,何况说张玄之此时并未担任官职,他是个名士,闲云野鹤惯了,清谈或许在行,但是走仕途,怕是不行。 辞别张氏家主之后,王凝之没有急着走,反而跟在张玄之身边,开口问道:“彤云回来了么?” “彤……没有。”听到王凝之对自家小妹这么亲密的称呼,张玄之先是一愣,下意识地要发怒,不过很快想到如今的事实,不由得黯然失色,叹口气道,“如今还在顾家堡。” 看着张玄之的表现,王凝之并未表现出可怜的意思,而是依旧公事公办一般,询问张禄的现状:“周有容已经回来了,张进爵呢,他如今在哪里?还在那个破旧的老宅子里?” “这倒没有,他好像……投奔他母亲家族去了,但具体如何我亦不清楚,毕竟自从小妹之事发生后,就与他的关系淡了。”看着王凝之的背影,张玄之有心过去踹他两脚,但身体去不停控制地跟在其身后,让他不由得更加懊恼,在有生之年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 哪怕是其他的名士,才学高他一筹,也不见得能让他连气都不敢出。 可这王凝之就能。 犹如一座大山,死死地将张玄之镇压,哪怕心有念头,奈何身体做不出反应。 “这样啊。”王凝之眯起双眼,“那午餐还是去顾家堡蹭饭好了。” …… 张彤云开始后悔那晚上怂恿表姐去顾群庭院了,若没有被撞上还好,可惜被撞上了,信件少了一封,也不知道舅父是否看出来了,只是到现在,自己应该是被软禁起来了……不让回家。 顾贵女已经好多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却也没建议张彤云回去,反而更加缠着张彤云,要么是在自己的庭院里,要么是去顾恺之的庭院,与顾恺之的宠妾玩闹,似乎看不到张彤云越来越差的脸色。 当然,顾氏之中,气色好的也就只有顾贵女了,至少张彤云这几日来见到的,无论是顾淳、顾敷,还是顾耆、顾恺之,甚至说顾恺之的宠妾,全都带着阴霾,虽中秋时节将至,节日的气氛还为凝聚,就被山雨欲来的姿态给冲垮了。 她发现了顾群和流寇接触的信件,可她出不去。 顾氏应该还未发现,软禁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安全起见……但张彤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一旦顾淳发现信件少了,联系到自己身上来,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她正要催促后厨做饭,就有小厮从外面传来了消息:王凝之来了。 为何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带着自己走。 所以,张彤云顿时间心安了。 不紧不慢地将吩咐交代下去,这才略微收拾收拾,画了个淡妆,跟着小厮去了顾淳的庭院——这里的饭菜已经上桌了。 旁边围绕着的有顾淳,顾敷以及顾恺之。 王凝之就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地说着话,见到张彤云来了,急忙招招手:“来我身边坐。” 张彤云面色一红,王凝之此举算是半公开似的表明了二者的关系。 见此,顾敷和顾恺之没有什么表现,但是顾淳却是不动声色地顺了顺山羊胡,也不知道如何作想。 待张彤云坐下,婢女给她上了碗筷,王凝之亲自夹了些菜放入她碗中说道:“多吃些,怎么感觉有些瘦了?” 顾淳那边干咳了两声,然后说道:“叔平刚才的意思,难不成是说会稽郡格物学开办了,要请虎头(顾恺之小字)和祖根(顾敷字)过去做教学先生?” 见自己想要的效果达到了,王凝之也就不再刺激这个顾氏家主,急忙说道:“正是此意。” 面露犹豫,看了看顾敷和顾恺之,见两人面色不同,前者面露犹豫,后者则是很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却是并未猜到顾恺之早已有所准备。 因此,顾恺之开口说道:“我身上本无闲职,何况年岁还不到做官年纪,若叔平兄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做个教学先生。” “那可真是多谢了,不过正如我方才说的那样,如果格物学能够推广开来,也算是一份政绩,届时我我会分摊下去,绝不会一人独占功劳。”说完,他转向顾淳和顾敷,“不过……祖根貌似并不愿意?” 顾敷抱歉道:“兄长去世,家里之事尽数落到父亲身上,我就暂且辅助父亲,无心他事……” “也罢,个人所愿,不敢强耳。”王凝之笑笑,然后说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中秋佳节,家人团聚,如今也要临近了,正好见彤云在这里,那我就将彤云也带回去……不叨扰世伯了。” 顾淳目光闪烁,片刻之后,幽幽地叹口气:“彤云从小丧父丧母,我见犹怜,还希望叔平能好好待她。” “应当。”(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五章 登徒子好色赋 出了顾家堡,王凝之回头看了看,眼睛里尽是漠视。 顾淳为人如何,从方才那个叮嘱自己好好对待张彤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定性,说起来,这点倒是与张家很像,但张家毕竟不知道,而顾淳却是知道……想要依靠与张彤云的关系让王凝之放弃找顾家的麻烦? 王凝之心中冷笑。 “我,我跟你回去,还是去张家堡?” 两人没走多远,张彤云就跟在王凝之身后,小声地问道。 王凝之回过头,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确实削瘦了许多,但是从方才与现在的神色对比来看,问题应该没有出在自己身上,因此他想了想,说道:“中秋佳节,还是和家人一块过比较好。” “哦。”张彤云眉头低了下去,脚步止住。 “嗯?怎么不走了?”王凝之疑惑道。 张彤云指了指前面的牛车:“牛车只有一架,郎……郎君应该是要回去吧,就不必单独为我往回走了,我会单独让顾氏送我回张家堡的。” 王凝之不由得一笑,回头走了几步,站在张彤云身前,低头看着这个带着一丝英气的才女,迅速地出手,啪的一下打在才女的屁股上,冷哼道:“想什么呢,你是我的女人……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家人?嫁夫随夫,虽然未曾明着来,但你现在已经是琅琊王氏的人了,当然是跟着我回会稽山阴过中秋,怎么,你还想回张家堡那边受人嘲笑?” 张彤云被露天打了屁股,脸颊刷的一下红润起来,往前跑了两步,看着王凝之的双眼湿润的仿佛能够滴出水来,似乎带着一丝悲愤:“那张氏主家那边,我总要去说一说吧?” “你兄长会给你说的。”王凝之直接忽视了小才女悲愤的目光,走过去拦住纤细的腰肢,还下意识地揉了揉,叹息道,“是瘦了,摸起来手感都变差了……好了好了,是我的错,现在跟着我回王家享福去。” “有令姜姐姐在,我肯定享不了福!” “我说能就能。” “怎么可能?你不是女人,根本不懂……” “到时候全都扒了衣服丢床上,我看你们谁能斗得了谁!” “呸,登徒子!” 两人一边说斗嘴一边到了牛车上,斗嘴的内容也从能否享福迅速扩散到各种段子,尽管说是王凝之在引导着,但是看到远近闻名的才女张彤云忍着满脸羞涩也要和王凝之在段子争斗中力争上风的情形,两边的护卫以及驾车的丰收是齐刷刷的目瞪口呆。 “看什么看!”直到被王凝之抱上车,张彤云似乎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撩起车帘,探出头娇嗔了一句,然后迅速缩回来,脸颊已经红的仿佛能够滴出血来。 “刚才还不害羞,这会儿怕什么。”享受着和女人之间逗趣过程的王凝之依旧调笑着,伸手将低眉颔首的张彤云下巴挑起来。 “登徒子!”张彤云已经只剩下这句话了。 她很羞涩,自己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方才为什么就突然大胆地和王凝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斗嘴,而且说的大多都是带点***的话,兴许是王凝之兑换了自己的诺言成为自己的靠山,也兴许是方才打在翘臀上的一巴掌让自己恼怒成羞。 但不论如何,从得知被兄长和张禄出卖到现在的所有压抑,却仿佛一瞬间被释放出来一般,整个人轻落落的,仿佛飞上了云端。 王凝之看着眼前的小女人,红唇娇艳欲滴,是极为诱人的颜色。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轻轻勾起说道:“彤云是才女,那么想必应该知道宋玉这个人吧?” “知道又如何?”张彤云不明所以,只是听到王凝之这样的问话,脸上的红润也消散了许多。 “知道了,还敢说我是登徒子?”眉尖一挑,手指轻轻地下移,顺着衣襟,准确而迅速地落到才女的胸口,揉捏一下,不等才女挣扎,就一口吻了下去,同时留下最后一句话,“登徒子,是好色的呀!” “呜呜……” 空旷的乡野田路,护卫,车夫,牛车缓缓地行驶着,秋日的景色象征着收获。 车中一男一女在小心地缠绵。 这也是收获。 …… …… 基本上就不用再邀请教学先生了,但是姚科之一直被自己坑到了格物学上,自从上次来会稽炼丹一直到现在,都还未回过姚氏的家中,于情于理,王凝之也过意不去,因此经过吴兴姚氏的时候,还是去拜访了一下,并一再保证自己会催促姚科之在中秋回家,这才继续前行。 车厢里。 张彤云无力地躺着,见王凝之上来了,才略微错了错身子,腾出些位置,让王凝之坐下,这才活动身子躺入王凝之怀里。 “没想到姚科之竟然在王家,想当初母亲病危时,我还曾随兄长向其求过丹药。”她幽幽地说着,丝毫不在意自己如今叫郎君已经叫得如此顺口。 王凝之抚摸着才女丝滑的长发“那你们当初求得丹药了吗?” “求得了,但母亲还是去了,应该是救助的时间太晚了。”想到母亲,张彤云又在王凝之身上蹭了蹭。 “你吃过药吗?五石散以及丹药什么的。”想了想,王凝之还是沉声说出来,“不管吃没吃过,以后都不准再碰。” 张彤云抬起头,有些疑惑:“郎君为何如此记恨丹药,我记得外界传来郎君一鸣惊人之时,就是因为道人孙襄服用五石散才……” “那不是仙丹,是毒药。”王凝之的声音不容置疑,别人不知道,自己从后世来的又怎会不知,“里面大量运用重金属,不吃还能残喘,吃了才会早死。” “重金属?这是何物。” “毒药,我也不与你解释,不过以后不要碰那些东西。” 张彤云不以为然:“郎君杜撰的吧。” “没错,我就是杜撰的。”心里面叹息,但知道自己说出的太早,这时候有没有化学仪器来证明,索性王凝之也懒得解释了,只是恶狠狠地掐了掐才女的翘臀,“若让我知道你碰这些东西,那我就把你囚禁在小黑屋里,衣服扒光,夜夜笙歌……” 张彤云脸一僵:“我不碰。”(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六章 陆氏提亲 因为事先有谢道韫先回来,所以王凝之回来的消息并未迅速传开,除了和自家人见见面之外,他就没有接见求见的客人。 由于张彤云跟了过来,虽不明说,但是在场人也大多心中明白,这大抵是张彤云做了自家二哥(二郎)的妾侍了,顿时间颇多几分感慨,当今天下,才女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最鼎鼎大名的也就谢道韫和张彤云了,却没想到,一前一后,竟都被王凝之给带进家门。 且不说王凝之如何如何,仅仅坐拥两大才女还能让两大才女都心甘情愿,这份手段就足以让大多数人叹惋。 “郎君先去见父亲、母亲去吧,我且先带着妹妹回房。” 在王凝之刚刚下车,谢道韫就抓住张彤云的手,私下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去,果断将王凝之丢在那里。 摇摇头,回来后第一件事先去见一见父母,基本上就是王凝之的习惯了。 索性临近中秋,家里的人大多回来,父亲也没有忙着,母亲郗璿在院子里坐着,见到王凝之进来,立刻笑起来,招招手让王凝之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冲着书房说道:“郎君,二郎回来了。” “嗯,先别让他走。”王羲之的声音传过来。 王凝之耸耸肩,问道:“父亲在做什么呢?” “最近会稽郡内涌现出来的新秀,郎君忙着品评呢。”郗璿回道,将水壶放在旁边,又轻轻侍弄着花盆里面的菊花,这才仔细打量着王凝之,“二郎才离去几天,在一见,竟有些更成熟了。” 郗璿眼神里尽是慈祥和亲近,王凝之心尖一颤,开怀地笑道:“那估计是我还未曾转换过来呢,母亲等等,让我转换过来。”说着就用手在脸上揉捏起来,看似像是在做鬼脸。 “没个正形。”郗璿伸手在王凝之额头上点了点,摇摇头,“你们长大了,为娘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不开心,只是啊……二郎日.后在外做事,要长记着回家看看,莫让我和你父亲总是想念。” “孩儿记下了。”王凝之点头。 “那就好,我平素闲暇之时,晒了一些菊花茶,清热去火,你等会儿带去二房些,也好再次离开时拿着泡茶喝……” 在外人看来,郗璿似乎有些唠叨,但是王凝之听着却顺耳,认真听着,不时时回些玩笑话,让母亲开心一笑,自己就感觉很欣慰了。 没过多久,王羲之从房间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冲着郗璿说道:“二郎是要做大事之人,又岂能为儿女私情拖累,以后少说些让二郎记挂的话,乱他心绪,徒增烦恼罢了。” 郗璿无奈笑笑,反倒是王凝之急忙回道:“百善孝为先,母亲说的不为过,家事与正事我能区分得开,父亲就不要埋怨母亲了。” “百善孝为先?”王羲之停下来仔细品评着这句话,不由得点点头,“善,二郎能这么想,境界就高出多数人不止一筹,既然如此,那我就收回方才的话。”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大抵会继续住在家中。”王凝之看着王羲之坐下,然后说道,“父亲若没有急事的话,也尽量不要往建康那边去。” “哦?”王羲之有些疑惑。 “那位……身体不行了,可能就要驾鹤西去了。”王凝之小声地透露出来,“此时朝局就出现了动荡与波澜。” 王羲之点点头:“那正好有二郎坐镇,推行格物学一事就全权交由你来做吧。” “父亲可真会偷懒。” 王羲之呵呵一笑:“毕竟是二郎一直谋划之事……何况说,我也并非闲着无事,品评人物,而且,对了,陆氏来人提亲了,二郎可有耳闻?” “提亲?”王凝之一愣,转念一想,说道,“三郎吗?也是,三郎年岁却也可以了。” “我没有急着拒绝,而是想让三郎与陆氏贵女接触接触,看看是否……二郎是知道的,家中联姻一事,倒也不想过多插手,若造成新婚夫妇不合,并非快事。” “陆氏,用不用我给三郎把把关?”王凝之笑道。 王羲之摇摇头:“是三郎娶妻还是你二郎娶妻,你也别插手,让三郎自己去看……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早些回去吧,既然要常驻家中,那就不必过分拘礼,倒是许久不见你大嫂,可抽些时间去看看。” “是。”王凝之站起身,从郗璿手中接过一篮菊花茶,转身离开。 …… 从看到王凝之回来,与之同车的还有张氏张彤云,何氏就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了。 因此,当谢道韫拉着张彤云回了二房之后,何氏就一个人回到了大房,并未过去见面。 原本挺迫切见到王凝之的心情多了几分阴霾,但具体如何,何氏却说不上来……张彤云在即将中秋的时候和王凝之同车到王家,这个行为所传达的信息,何氏自然是懂的。 张彤云这是要做妾的架势。 做王凝之的妾。 可是,此时距离王凝之新婚才并未过去多长时间,连一年都没有。 “我……我是在为令姜谋不平。”何时心中这样开导着自己,可是片刻之后,还是轻轻地靠在石桌上,叹了口气。 谢道韫与张彤云牵着手回了二房,关系应该是亲密的。 自己又有何资格替令姜谋不平? 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婢女玉儿的声音响起来:“少夫人,二郎马上就要走过来了。” 何氏浑身一颤,脸颊升起两朵红晕,让她揉了揉脸蛋,生出一丝威严之后,才板着脸站起来,走到庭院前,静静地站着。 片刻后,王凝之的身影出现。 “嫂子!”王凝之见到何氏就站在庭院前有些惊讶,疑惑道,“嫂子在专门等我?” 何氏的目光打量在王凝之的脸上,却不敢与其目光对视,微微点头,开口说道:“我有些事要询问二郎,二郎可有时间进来坐坐?” 王凝之点点头:“自然有时间,本想先将这篮菊花茶放入二房再过来拜访嫂子……”(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 嫂子的怪异 说着,王凝之就走进庭院,在何氏的注视下坐在石凳上,将菊花茶放石桌上,见何氏一直盯着自己看,摸摸鼻子,问道:“刚从母亲那里拿过来点菊花茶,嫂子要不要?” “母亲前些天送过来了些,你的就拿回去自己喝吧,味道还不错。”何氏也察觉到自己一直盯着王凝之似乎有些不妥,但就是忍不住,想要一直看着,然后坐在王凝之身边,对旁边的玉儿说道,“玉儿,上茶。” “是。”玉儿应道,虽然欲言又止,但还是转身进了屋子。 她想告诉何氏,这样坐在王凝之身边实在不妥,应当坐在对面才对……可奈何也不清楚何氏是否有意,而王凝之的样子,又似乎是并未察觉到不妥。 这倒也是,何氏美丽大方,贤惠优雅,年龄又与王凝之的年龄相仿,虽说比起前世小几岁,但无疑在王凝之观念还未被改变之前,这是见过的女人中最适合交往之人。 所以他也没有太过避讳,该亲近就亲近,只是所谓的邪念,不曾有。 “听说二郎在吴郡那边剿灭了一股流寇?”何氏轻轻问道。 “是的,告示应该已经张贴到会稽郡这边了吧。”王凝之接过玉儿递来的茶水,轻轻吹了口气,抿了一口,顿时间唇齿留香,不由得晃晃头,“嫂子最近还是多注意些,尽量不要出门,即便要出门,也要多带些护卫。” “因为有一些流寇逃出去了吗?” “这只是一层原因,还有一层就是这股流寇规模很大,但是仅仅流窜于义兴郡和吴郡,我是不信的,想必在其他郡例如会稽也有流寇,只是未曾发觉,那日剿寇之时,不幸让流寇的首领逃开,这首领手段想必不是一般流寇能够清楚地,说不准能够与其他流寇联系上。”王凝之转过头看着何氏美丽的脸庞,这才惊讶的发现何氏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脸色未变,只是眼神跳动了跳动,觉得何氏似乎有些不一样,“他能够逃出来,显然知道是谁清缴的他们,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世兵以及刺史府其他人大都不在这边,但是我却是这里的人,我担心他会对你们不利。” 何氏直视王凝之,不像曾经那样总在王凝之看过来时眼神瞥向他处,而是点点头说道:“好的,我听二郎的。” “嗯,家里其他人我倒不是太担心,只是嫂子和令姜……你们切莫像那次那样冒险乱走就好,没有意外还好,若有个意外……我是会心疼的。”被何氏打量着,王凝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只是说完之后就意识到,急忙补救道,“哈,家里人还是都不要出事为好。” “二郎很在乎自己的女人呢。”何氏幽幽地叹了口气。 “啊?”王凝之一愣,仔细看着何氏的表情,似乎是想从中看出异样,但何氏面无表情,不像是乱说话……自己的女人?方才自己应该关心的是令姜和……嫂子吧? 应该是不经意说的话吧。 心中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然后王凝之笑道:“男人嘛,在外奋斗获取功名利禄,不就是为了家中的妻、子能够获得开开心心吗,只有把这点做好了,才会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家国之兴衰。” “说的也是。”何氏点头赞头,然后迅速地问道,“这么说,张彤云也是咯?” “彤云?”王凝之眯起眼,想了想,才道,“也是。” 何氏目光终于收了回去,低头不语。 旁边伺候的玉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似乎感觉到接下来王凝之和何氏之间的对话已经不是她能够听的了。 当然,对此,王凝之并不清楚。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玉儿的离开,反而是整个人都陷入了疑惑之中。怪不得从刚才见到何氏起一直到现在,何氏给他的感觉都是怪怪的,但硬要说态度有什么奇怪的,就好像是知道自己和别的女人有染时,谢道韫吃醋的样子,然而以何氏和自己的关系来说,怎么也不应该吃醋,所以一直没有往那边想的王凝之……自然会觉得奇怪。 明明是很熟悉的态度,但是却说不上来。 啧……可是何氏在吃醋,这是什么原因,毕竟就算再怎么吃,那也应该是谢道韫吃醋啊,何氏—— “嫂子是在责怪我将彤云带回来?”终究是王凝之,哪怕此时的气氛再如何微妙,他依旧硬着头皮询问。 何氏低着头,哪怕是再怎么冲动,刚才的小情绪爆发之后,她也反应过来,自己是没资格生这种气的,偷偷地看看旁边,玉儿也识趣地离开。 唉…… 她点点头,抬起头来,看着王凝之,自嘲般地笑笑,然后说道:“虽然这种话不应该是我来说,但我想,令姜与二郎素来和睦,哪怕是二郎纳几门小妾,她也不会说些什么,因为她是时刻都会照顾到二郎身份的女人,但不会说是不会说,心中的酸楚,也应该是有的,二郎这样突然将张彤云带回来,即便没有多余心思,却也难免向他人传递出宠爱彤云,冷落令姜的错觉……” 王凝之深吸一口气,脸色恢复过来:“嫂子说的是,我莽撞了。” “谈不上莽撞不莽撞,你们男人,终究是做大事之人,若总是分散精力去思考这种小事,才叫奇怪,说这么多,其实可能也只是我个人臆测,二郎能够向我解释,就已经足够了。”何氏轻轻一笑,似乎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快些回去吧,莫让令姜等急了。” 王凝之略一犹豫,站起身来,冲着何氏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嫂子说的,我会记在心里的。” 说罢,提起石桌上的篮子,走出去,不一会儿消失不见。 何氏站起来,走到庭院口,静静地看着王凝之的身影,渐渐的远去,最后在一个拐角口,彻底消失。 她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一滴泪水滚落。 身后,是一直相随的婢女玉儿,无奈地看着这一切,无声地叹息着,随后转身开始收拾茶水。(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 研究成效 谢道韫有没有委屈,肯定有;但像何氏说的那么严重,在王凝之看来,似乎并没有。 走进庭院,里面却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谢道韫拉着张彤云在说着悄悄话,旁边的婢女环儿、青娥也都在低声说着什么,石桌上有些茶点,看样子也已经下去了一大半。 见王凝之进来,谢道韫和张彤云一块起身走来。 张彤云接过篮子交给青娥,让青娥收起来,谢道韫则引导着王凝之坐下,只是还未坐下,就被王凝之抓住柔荑,感受着小手的柔滑,心中一动,小声说道:“多谢娘子。” 谢道韫白了他一眼,无奈地笑笑:“跟我客气什么。” “也是。”王凝之哈哈一笑,伸手将谢道韫揽在怀里,低头在妻子的红唇上问了一口说道,“接下来咱们还要住在家里,所以娘子就多收拾收拾……彤云也住在这里吧,或者单独一个院子,或者在偏房,若觉得委屈——” 张彤云脸上有几分羞馁,她可不像见多了小夫妻恩爱的青娥以及差点被吃掉的环儿,对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亲亲我我还是有些抗拒,但听到王凝之说话,还是看着他,问道:“怎么?” “要不干脆和我们睡在一起?”王凝之眨眨眼,“反正床大,挤得下。” “哼,我们姐们顺着郎君,可不是让郎君胡作非为的。”谢道韫将他推开,轻轻地啐了他一口,“郎君再这样,小心我们不让你上床!” 张彤云急忙顺声道:“我还是住在偏房吧,一个人住一个院儿,终究太冷清了。” 王凝之多看了她几眼,知道她担心若单独住一个院会被自己冷落,摇摇头,被谢道韫推开后就凑过去,又是一把将张彤云抱在怀里,拿起盘子里的一块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说道:“那就住在这里好了,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无所谓折辱不折辱,还能有个说话的伴儿,我也尽量不让你们受委屈……让你们雨露均沾?” 于是,张彤云也怒了,一把将他推开。 王凝之又转头看向环儿,吓得小婢女一溜烟儿跑了。 他摇摇头,半靠在木棉树干上,眯着眼看向天空,白云苍狗,随风悠然而行,不由得想到后世诗仙李白的诗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吟诗的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一旁的谢道韫、张彤云二人听见。 她们对视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讶然。 这郎君,终究是有一肚子才华,却不用到点上……此时诗歌不登大雅之堂,其中更是五言诗占据主流,七言诗往往被人鄙弃,但貌似王凝之并未说过几句五言诗,当初大型的兰亭盛会,王凝之所做的诗句她们也曾看过:荘浪濠津,巢步颍湄;冥心真寄,千载同归。 也并非十分优秀,但是随口吟出的七言诗,却往往让人惊艳。 实在让人看不懂啊。 …… 吃罢午饭,王凝之闲歇着,谢道韫则带着张彤云去了母亲那里。 环儿敲了敲书房的门,说道:“郎君,李郡丞与姚先生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王凝之端做起来,看着门打开,然后李咏和姚科之走进来。 这两人都有些瘦弱,但是李咏估计是经常走动,瘦的秀美,但是姚科之却仿佛是皮包骨头一般,不过比初见时好了许多,毕竟在王家好菜好饭招待着,想瘦下去也难。 进来后李咏率先说话:“许久不见使君,甚是想念。” 王凝之打量着他,笑着示意他们两个坐下,点点头说道:“看起来你与我叔父相处的还算可以,竟然主动让你过来找我,可是要来询问我开办格物学之事?” “使君明鉴。”李咏点头,“府君那边的意思是说,既然使君在会稽郡这边,具体如何做让使君多多费心……这是府君这段时间的计划。” 王凝之接过李咏递过来的文书,大意地看了看,点点头,王彪之不愧是会做事的人,至少这个计划布置的很详细,因此他想了想,对李咏说道:“我全权负责即可,你回去可以转告我叔父,中秋过后,我大约会在会稽郡住上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会专心做这件事的。” “是。”李咏应下,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座位上,给了姚科之一个眼神示意。 只是姚科之还未说话,王凝之就突然笑起来,指着他说道:“好你个姚季衡,我问你,你是不是自从住进王家之后,就一直未曾联系姚家,哪怕是一封书信?” 姚科之嘴张了张,然后点了点头,小声地嘟囔道:“书信什么的,太麻烦,浪费时间……” “所以我听伺候你的奴婢们说,你每天睁开眼就是研究,闭眼就是睡觉,甚至连给家族教学都减少了许多,还从王家挑了几名匠人,既能够替代你上格物学的课,还能给你的研究做助手,是吧?”王凝之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看着拘束起来的姚科之,只能说道,“我能明白季衡你对此事的痴迷,但是我以前可曾对你说过,身体是一切之本钱,你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垮掉……届时,即便是你马上就要取得成效,恐怕也没有性命去继续下去。” “叔平说的是。”姚科之在王凝之面前,非常老实地点着头,然后犹豫片刻,对王凝之说道,“只是那个成效……我已经取得了成效。” “哦?”王凝之目光闪动,“快与我说说怎样了?” …… 谢道韫和张彤云从外面回来,却见书房门一直紧闭着,看向院子里面的环儿,轻声询问原因,环儿回道:“方才李郡丞和姚先生来寻找郎君。” “李咏,姚科之?”谢道韫眯起丹凤眼,对于这两者一块过来,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不过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她就转头对张彤云说道,“明日就是中秋了,以往妹妹都是怎么过中秋的,可否与我说说?” 张彤云眨眨眼,疑惑地瞥了书房一眼,点点头,跟着谢道韫回房。(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好暖好舒服 与李咏和姚科之的谈话很快结束,将二人送走之后,王凝之依旧留在书房里。 他将叔父王彪之制作的计划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沉下心来思考着开办学校应该需要什么样的步骤,就这样,时间飞快地流逝。 一转眼,天已经黑了。 哒哒哒。 敲门声响起,随后张彤云的声音传进来:“郎君,我可以进来吗?” 王凝之从思考中清醒过来,扭动着酸涩的身子,说道:“进来吧。” 张彤云推门进来,又将门关上,走到王凝之身边,将手中的一封信递交给王凝之,说道:“这是我在顾家堡,我表兄顾群所居住的庭院书房里发现的书信,里面有一沓,但是这个所述比较详尽,因此我就偷了出来,郎君看看,对你有没有用。” 说罢,将这封信放在书桌上,看着王凝之皱着眉头扭动着身子,便不急着离开,走到王凝之身后,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揉捏着王凝之的肩膀。 “手法有些生疏啊。”王凝之看着那封已经被拆开了的信件,将文书掏出来展开,然后回过头看着张彤云嗔怒的表情,伸手在张彤云小手上拍了拍,“以后多在我身上练练,保准你越来越熟练……诶呦,轻点!” 张彤云用力掐了掐,这才偷笑起来,只不过声音还保持着冷清,说道:“快看吧,另外我从表姐嘴中也问出来了些猫腻,郎君若有问题直接问我即可。” 不用她说,王凝之也已经认真地看起来了。 这封信的篇幅并不小,大抵上是一个掠夺的物品总览,上面有各种介绍,仅仅看了一眼,再想想自己清缴流寇之后收获的各类物资,大致能对的上号,然后在信件的最下面,还有顾群的印章。 “有这个印章就已经足够了。”王凝之笑了笑说道,“只要和顾群的印章一对比,就可以作为证据。” “郎君……真的要……”张彤云开了口,却没有说下去,只是在王凝之看不见的脸上,多了几分忧伤,哪怕是说顾氏与她有亲情,关系却并不亲近,甚至将她当个累赘,但之所以能够安安全全长这么大,还能在张氏站稳脚步,却是依托了顾氏的缘故。 真因为自己的原因扳倒顾氏,张彤云心中肯定过意不去。 王凝之叹了口气,手臂向后伸展,然后迅速的覆盖在张彤云的翘臀上,略微用力就让佳人无处可逃,只能任由他轻轻地揉捏着:“亏你还是大才女,又怎么不想想,顾氏是吴郡四大家族之一,更是有能力和陆氏争夺四大家族之首的家族,如此庞然大物,尤其是轻易能够扳倒的,这点证据,若顾氏死活不承认,毕竟顾群已经死去了,无非是名声差点,但也不会有多少利益损失。” “那,郎君是何意?”张彤云的声音发颤,面色红润,只感觉到王凝之的大手仿佛带着魔力,轻轻地揉捏就让自己动情不已,颇有些食髓知味的模样。 “当然是说,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对顾氏不利之线索,无非是桎梏顾氏而已,并不会对他造成过大打击,何况……我也不会现在就放出去,这种东西,握在手里不放出去才能造成更大的威胁。”王凝之淡淡地解释了一句,虽然并未全盘托出,却也足够张彤云明白。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将张彤云抱在怀里,一边亲吻一边说道:“例如影响一下吴郡四大家族的竞争,或者说推行一些政策,也不用担心抵触……所以你不必担心,难道我你还不相信吗?” 张彤云嘴一撇:“手拿开我就信。” “那你还是别信了。” …… 事实上证明,在两个女人还未曾形成攻守同盟之时,很容易将她们一块推上床,但如果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哪怕王凝之舍弃了脸面,也没办法,甚至折腾了半天,被他抱到一个床上的两个女人竟然一致对外,将他轰了出去。 “哼,郎君去找环儿去吧。”谢道韫笑嘻嘻地说着,然后将王凝之关到门外。 若是其他男人遇到这种事,大多会是发怒,但王凝之却一直都是面带微笑,非常享受这个过程,二女倒也不是故意发小脾气,实质上估计也猜出了王凝之的心意——不想让二人有芥蒂。 当然,猜出来是猜出来了,但肯定不能接受,两人都是大家闺秀,还是并称的才女,能够跟了王凝之都是王凝之的福分,至于说同床共枕……啧,被轰出来的王凝之也觉得自己刚才头脑发热,这样倒也不好再回去,索性去了偏房。 环儿住在这里,听到敲门声打开门,看到外面的王凝之竟然吃了一惊。 “郎……郎君?你这是?”环儿穿着亵衣亵裤,外面披着外衣,在夜色之中竟也多了几分魅惑。 王凝之走进去,也不客气,牵着环儿的手坐到床上,伸了个懒腰说道:“被轰出来了,没地方睡,环儿小姑娘,不知你能否大发慈悲,收留我这个无处可睡之人?” 环儿脸色通红,被王凝之握住的小手轻轻颤抖着,说道:“郎君乱说什么,什么叫无处可睡……我,我,郎君来吧。” 说着,小姑娘紧紧闭上双眼,身体绷得僵硬,仿佛要去就义的勇士一般。 王凝之一愣,笑着打量眼前的小姑娘,虽然是奴婢,却属于贴身奴婢,年纪有效,肌肤依旧娇嫩,脸蛋也是可爱的包子脸,带着婴儿肥,如今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他伸出手掐了掐环儿肉呼呼的脸蛋,然后向下摩挲着。 环儿依旧颤抖着,在王凝之的手放到肩膀上之后更甚,不过很快,外衣就被褪去,然后一切触感都消失不见,等了一会儿,想象中的爱抚并没有继续下去,慢慢地,睁开了双眼,却看到王凝之竟褪去了衣服,钻进自己的被窝里,正调笑般看着自己。 “呃,郎君……” “过来睡觉,小姑娘家想那么多作甚,哪怕你要填房,也得稍大一些,如今我确实只是来睡觉的罢……”王凝之拍拍床铺。 环儿的双眼亮晶晶的,重重地点点头,小心地钻进王凝之的怀里。 好暖,好舒服……(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章 小七郎 东晋兴宁二年,八月十五,中秋。 会稽山阴。 王家。 王凝之睁开双眼,看着略显陌生的床铺,片刻之后才想起昨晚的荒唐,不由得摇摇头,再看看身边,环儿早已经起来,自己的衣物也收拾整齐地摆放在床头。 “倒是个勤快的小姑娘。”王凝之笑了笑,活动身子正要坐起来,门就被推开,然后俏生生的小婢女环儿就走进来。 “郎君,要起床么?”环儿急忙走过来,扶着王凝之起床,给他穿衣服,然后又服侍着他洗漱完,走到外面的院子里。 “娘子和彤云呢?”王凝之看了一圈也没见二女。 环儿急忙答道:“陆氏贵女随其父回陆家,途中经过咱们这里,便进来拜访,两位少夫人被大少夫人叫了过去接待……郎君也要过去吗?” “那个陆氏贵女估计就是向三郎提亲的那一家,不急,此事成与不成还有待两家说合,我就不过去了,先吃早餐,吃完早餐我去学堂看看。” 环儿摇摇头:“可怜那些小郎们,中秋佳节还要学习。” 王凝之拉过来小婢女亲了一口,这才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妇人之见……今日哪里是学习,分明是家族考察他们半年学习成果,若是成绩不错,自是有奖赏,你该不知今晚赏月盛会吧,成绩不好的只能在家中待着,成绩好的才能跟长辈一块出去。” “赏月晚会?”环儿眼睛一亮,想到迎春晚会,有集会还有名士荟萃,顿时心生向往,看向王凝之的目光带着一丝期盼。 王凝之又敲打了她一番:“别卖萌,卖萌不带你去了。” 环儿立刻开始殷勤地伺候起来。 …… 吃完饭,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也没有磨蹭,直接去了家族学堂。 往日这个时候,里面应该传来的是朗朗的读书声,亦或是教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这些先生大多是学习王凝之的方式,不知不觉将讲课与演讲混为了一谈。 不过王凝之并未纠正,学生这个时候无非是三观的培养,这些教学先生三观大多正直,再加上王氏大多名士,这点倒是不用担心,至于说学不学,还是要看学生自己。 走过去,里面已经开始了。 王羲之、王贤、王肃之都在里面,显然是陆氏的人已经被送走了,他们不断地走过去在学生身后看着,还不时时地点头或者摇头,很给学生们压力。 这是在考试书法和诗赋能力,从交卷前后、书法水平、诗赋水平在联合年纪以及所学得出一个差不多的分数,倒也还算公正。 王羲之见王凝之进来,冲着他招招手,王凝之走过去:“父亲,先生,四郎。” 王贤虽是客居,但全家都在这里,自是在这里过中秋,而且在王凝之还在家学上课的时候教过他,叫一声先生并不为过。 “只有咱们三个人了,四郎还有两年才能加冠。”王羲之有些感叹,兴许是想到了王玄之。 “三郎呢?该不会是还在与陆氏贵女在一起吧。”王凝之笑了笑,看王羲之和王肃之脸上也带着笑意,便确定道,“如此说来,那陆氏贵女父亲已经先走了,就这么将女儿丢在这里了?” “三哥也很愁苦呢,奈何陆氏贵女追的紧,貌似看上三哥了。”王肃之摊摊手,“三哥也是,若有女郎看上我,品貌皆优,我才不会拒绝。” 王贤感叹道:“四郎真是年少风流。” “他也就嘴上说说,若真落四郎头上,怕也比三郎好不到哪里去。”还是王羲之看得明白,一针见血。 王肃之顿时间窘迫起来,终究是少年,哪怕日.后会成为风流名士,流连于美貌歌姬宠妾之中,如今,却也不是王羲之这些老油条对手。 随着交谈,王凝之也突然想到,自己这个父亲也是风流成性,走到哪里都缺不了美貌婢女,不过就是一直未曾纳妾罢了,而且平日里与母亲恩爱有加。 啧……怪不得自己把张彤云带回来不见父母责备。 于是他说道:“三郎也就是扭捏,不过那陆氏贵女真是品貌皆优的话,女追男,隔层纱,恐怕此时都已经亲近起来了。” 这边正说着,七郎王献之已经站了起来,这意思就是做好了。 四人顿时间停止了对话,走过去观看。 自从没有网络打扰之后,王凝之就多了许多记忆,或者说曾经的隐性记忆重新越出脑海,大多是关于这个时代的,例如与自己的书圣父亲王羲之并成为“二王”的,可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小七郎,王献之。 自己已然成年,王献之也已经十一二岁,大抵“被抽毛笔”以及“十八口大缸”这些典故已经过去了,否则也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书法。 丹穴凰舞,清泉龙跃。精密渊巧,出于神智。 仅仅十一二岁,书法水平,就已经不逊色于自己了,王凝之想了想,最终心里定案:比现在的自己高多了。 如今自己的书法是依靠肌肉记忆来完成的,比原本的王凝之要差许多,再加上不经常练字,逐渐都会荒废掉……所以他直接跳过了字,又看了看诗文,大抵是写中秋的诗文,倒也确实不错,仓促之中能够第一个做出来,已经说明了王献之的水平。 王凝之冲着父亲点了点头,然后又暗中冲着王献之比划了个大拇指。 王献之谦逊地笑笑,虽说那个大拇指是何意,他并不清楚,但显然是王凝之的赞扬,如今的王凝之是响当当的另类名士,能够得到赞扬,他很是开心。 “不错,综合起来的话……中上水平。”王羲之三人商量之后打出成绩,不是很高,存在着打击骄傲的心理。 品评完王献之的作品之后,不断又有人做出来,王凝之三人马不停蹄地开始依次点评。 速度还是挺快的,点评完之后,才过去半个时辰。 这些尽是基本功,身为王氏子弟,即便是拿不到高分,全过还是没问题的。 “进入下一门……”王凝之刚想宣布,声音戛然而止,就看到窗户外的几道倩影。 何氏、谢道韫、张彤云……虞南子,怎么也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一章 第一串鞭炮 王凝之的异样自然吸引了王羲之等人的注意,看向窗外。 王氏学风开放,贵女也可以进入学堂,所以并不吃惊,更何况来者并非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几乎尽是才女,哪怕不是才女,也是知名的美人,琴棋书画光有涉猎,因此王羲之想了想,冲着王凝之点点头:“将她们也唤进来吧,这里由我来宣布好了。” 王凝之犹豫片刻,只好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出学堂,走向四女。 “我们的到来是否打扰到郎君了?”谢道韫的目光落在王凝之身上,微微一笑,说道。 王凝之顿时间就想到昨晚自己被这小妮子轰出房间时,她也是这个表情,不由得摇摇头,开口说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陆氏贵女貌似想要与三郎独处,我们闲得无趣,想到这里正在进行考评,因此就过来看看。“何氏说道,看了看虞南子说道,“虞妹妹今日过来拜访令姜,途中碰见,索性就一块过来了。” “我家中无人,中秋无法团圆,难免寂寥无趣,正好与令姜妹妹玩得来,想要在这里过中秋,叔平公子该不会将我赶走吧。“在何氏面前,虞南子还是没有表现出亲近,只是说话的时候眨动着桃花眼,看得王凝之一阵炫目。 但心中还是没有反感的,虞南子是自己的女人,张彤云既然都被自己带回家了,自是不能厚此薄彼,只不过因为担心被人诟病才没有将虞南子带过来,如今虞南子自己找了个理由,那也倒省了麻烦,因此他点头道:“来吧。” 学堂里因为四个美人的到来多了几分雀跃。 显然王氏子弟也有大多数世家子的通病,那就是性启蒙要早,即小小年纪就是风流种,虽说何氏等人不是他们能够碰的,但是大才女、大美女即便不能占有,在身边坐着,也足以赏心悦目。 或许因为四女在旁边看着,所以在王凝之看来,这些学生的水平仿佛瞬时间提升了起来,不似方才书法、诗赋考评时的沉寂,这次很多人迅速完成,而且得分,还都不错的样子。 “小小年纪竟都是风流种,难不成都要做才子不成?”王贤也在旁边调笑几句。 “这怕是我们的刺激作用吧。”虞南子笑嘻嘻说道,瞥了王凝之一眼,“我曾听叔平公子说过,才子佳人即是公认的事实,也是世人的激励之语,青梅竹马之人,若一方有了成就,另一方籍籍无名,相见时难免尴尬,所以一旦一方有成,另一方就会受到刺激,从而激发出更大的潜能。” “潜能?”王贤等人对这个词比较陌生。 “一个人的潜在能力。”王凝之解释道,“举个例子,陈涉,不过是一低贱出身,若不出意外,终其一生也无非是个农户,但他却帅军起义,推翻秦朝之统——而这,就是他的潜能,少有人能够看出来,却是他能够爆发出来的能力。” 王羲之点点头:“这个词语很有意思,不过总是另辟蹊径。” “呃……”王凝之一阵汗颜,然后狠狠地瞪了虞南子几眼,虞南子自然回瞪过去,引来一阵笑声。 时间就在聊天与品评之中度过,正如方才王凝之所言,有了四女过来观望,这些少年风流种的王氏子弟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爆发出平日里所没有显露的潜力,以至于到最后,哪怕是贵族子弟最不擅长的格物学,也依旧没有人拿到下品。 此间事了,王羲之、王贤等人很快散去,就连学生们也都兴奋地回去,告知家中长辈可以如愿以偿地去晚上的深秋晚会。 学堂迅速空旷起来,反倒是王凝之却叫苦不迭,被四女缠住,只好无奈带着众人在家中游玩。 …… …… 黄昏日落之时,从王氏田庄这里出来数架牛车,在加上大批护卫的保护,浩浩荡荡一群人,向会稽山而去。 王羲之之所以从建康城乌衣巷那里搬出来,搬到会稽山阴,除了当时在这里任职的原因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无非是这一带的景色优美,尤其是山阴兰亭,更是一绝。因此,王羲之这一脉在一些节日盛会时,总是会凑到那里,郊游玩赏,倒也自在。 与上一次过去的心情不同,这次王凝之还算心向往之,主要是一想到姚科之弄出来的东西,就一阵开心,因为他基本可以肯定,那东西在这个时代差不断算是独一份,虽说前世早已厌倦,但今时今日,能够讨得亲近之人开心,倒也足够了。 “郎君,上车吧。”丰收在前面驾车,见王凝之过来,急忙说道。 王凝之点点头,他已经将所需要准备的东西交代下去,剩下的自有陈泉他们去布置,不必担心,所以登上牛车,撩开车帘坐了进去。 里面坐着谢道韫、张彤云以及婢女环儿。 “啧,多了一人就有些拥挤了啊。”王凝之笑了笑,直接坐到谢道韫和张彤云中间,伸出手将两人一同揽住,不过很快,两处腰间疼痛起来,嘴角一抽,猛吸一口冷气,急忙将双手放开。 “哼,郎君就会占便宜。”谢道韫埋怨了一句,旁边的环儿嗤嗤笑起来。 王凝之一边揉着腰间的软肉,一边为自己辩解:“你俩都是我的,我抱我的人,又怎能叫占便宜呢?” 谢道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撩开车帘向外面看去,却顿时间看到了虞南子。 “令姜妹妹,我也坐过来和你们聊聊天可好?”虞南子妖娆的身躯在黑夜之中更显魅惑,只是轻易一个眼神,就让谢道韫仿佛遭受到了威胁一般,身旁的小手顿时间捏住王凝之的手。 她略带犹豫地说道:“南子姐姐,这里已经有些拥挤了。” “没事,挤挤还是有的。”虞南子轻轻一笑,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车,进入车厢看向王凝之,“若妹妹觉得拥挤,那我就坐在郎君腿上好了……” “那还是挤挤吧。”谢道韫和推了推王凝之,让王凝之和张彤云挤在一起,然后自己也挪了挪,在自己身边挪出地儿来,指了指说道,“南子姐姐坐在这里吧。” 虞南子似乎并未察觉到谢道韫的排斥,点点头,就坐在指定的地点——顿时间,三女之间仿佛生出了无形的杀气,在半空中交锋。 王凝之好笑地看着这一切,一把将张彤云抱在怀里,大手顺势抚摩上去,勾勒着才女柔软的身躯。 三人的交锋迅速地瓦解,取而代之的则是张彤云轻轻地呻.吟.声。 “这郎君。”谢道韫扭头冷哼。 环儿小姑娘面色羞红。 只有虞南子双眼仿佛能够滴出水来,紧紧地盯着王凝之。 …… 一路就这样过去。 山脚下依旧有着草市,各种卖着小玩物的商贩们叫卖着东西,其中女儿用的东西最多,胭脂水粉,虽不名贵,但胜在有各种独到之处,甚至有用心者,连盛放胭脂水粉的盒子都精心地雕刻,不逊色于一些工艺品。 与上次不同,这次王凝之下车之后并未跟着父亲他们一块上山,反倒是带着谢道韫等人,带着一群护卫在山脚下的草市上乱逛。 王凝之对古代的商业并没有过多的研究,但身处这个时代,自然能够深刻地意识到,商业并未发达到后世古装电视剧中演的那样,生意异常火爆,城市中这样那样的酒楼等等,实际上是并没有的。 世家田庄就能够自给自足,各类匠人手艺也大都不错,胭脂水粉更是自家有产,商业是最底层的存在,也就是乡野农户互相交易的场所,而且还有专门的官吏管理,十分不自在,大多数世家子弟是不屑于逛的……只是这次,说是图个新鲜也好,说是众女希望与王凝之待在一起游玩也好,总之一群人没有跟着世家、寒门各类贵子贵女们吟诗作赋行酒令,而是顶着圆圆的中秋之月,静静地走着。 小商贩的各类小玩意儿不时时引起她们的兴趣,王凝之也往往会跟随过去玩弄一番,遇到看得上的,自然是他掏腰包。 “看到这些玩物,倒是和格物学中的学生们做出来的有些类似,都是具备同样创造性想法的东西。”王凝之手里掐着一个造型小巧的灯罩,上面还插着细木制作的风车,风一吹就会呼呼地转动,被环儿看上,他当然买了下来,却是把玩一番,递给雀跃的环儿,“例如这个东西,无论是观赏性还是实用性都不错,蜡烛若是在庭院里,一旦起风很难持续燃烧,盖上这个东西……” 旁边的人听着他的话,也不时时讨论一番,因为和王凝之在一起久了,反倒是各种严谨的等级观念被抛到脑后,甚至连王凝之提出“以后学生们做出来的玩物也拿过来卖”这个说法,也没有反驳,甚至还延伸过去帮忙提建议。 很温馨的画面。 月至中空,轮盘一般大小,饱满而美丽,站在半山腰上伸出手,顿时生出“手可摘星辰”一般的豪迈。 王凝之感悟良多,深吸一口气,心中却是一片宁静:或许,重生到古代也不错。 劳碌的生命无非是为了更加怠惰的生活。 “咱们还要去兰亭那边吗?”虞南子走到王凝之身边问道,因为何氏在场的缘故,目光虽然要滴出水来,却依旧忍耐着冲到王凝之怀中的冲动。 王凝之看向兰亭那边,有舞姬歌姬载歌载舞,名士们觥筹交错,场面看似比王凝之这边还和谐。 然而实际上……世家之间的聚会,总是一些人扬名的工具,其中的争风往往暗潮涌动,前世在王凝之身上是常事,各种富二代的聚会,他也经常去,并以此作为赚取利益的平台;这一世,同样经历过几次,至少感官并不好。 “还是不去了吧,我带你们去看点好玩的东西。”王凝之说道,然后冲着身后的陈奇打了个眼神,陈奇点头退去。 “什么好玩的东西?”张彤云疑惑道,虽说聚会她也厌烦,但实在想不到在中秋佳节,还有比聚会更有趣的事情。 王凝之眨眨眼:“你猜。” “爱说不说。”张彤云哼唧一声。 王凝之抓住她的手,轻轻一拽就将她拽走,向着兰亭旁边一处平缓的地方走过去,这也是他刚才物色半天的地方,人比较少,应该不会造成围观,这样也能防止一些宵小暗中作乱。 一群人很快走过去。 除了王凝之,谢道韫,虞南子,张彤云,何氏,姚科之,环儿等人,还有一些婢女以及大量的护卫,顿时间就将那片平缓地带给占据,看起来就像是游戏的包场一般。 倒也确实是包场,原本这里还有稀稀落落的人,或者是寒门、世家子弟,大多一男一女单独幽会,却被王凝之这群人过来给挤走。 当然还有一些奇怪王凝之这群人过来干嘛,所以就围在外围,探着身子往前看。 陈奇和一小拨部曲手中拿着一串串的东西,即便是看在谢道韫眼中也有些惊奇,她倒是知道王凝之和姚科之商量着制作某些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却无从得知,这下走到王凝之身边,轻轻地拉了拉夫君的衣袖,说道:“郎君,这些是什么?” 王凝之搓了搓手,一向平静的他也有些激动,说道:“这个叫鞭炮。” “鞭炮?”旁边的女人们愣在那里。 但王凝之已经不再解释了,而是走上前,从陈奇手中结果一串,又接过火把,说道:“让我来点上之这第一串正式的鞭炮。” 一边说着,一边细细打量着手中的鞭炮,相比于后世的玩物,这个粗糙许多,至少样貌并不好看,但既然姚科之说已经确保炸响了,那他也就不在意了,当即让周围的人散开,然后一个木棍挑着鞭炮,另一只手拿着火把轻轻地接触过去。 噼里啪啦…… 带着一个个星火光芒的鞭炮一个接一个地炸响,被王凝之丢下去。 在半空中,顿时将整个山腰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这是鬼神愤怒了吗?” 远处之人颤抖地看向这里。(未完待续。) 第二百四十二章 王二郎会法术 天可怜见,在这个各类宗教盛行的时代中,民众有多少愚昧无知,仅仅从世家、寒门子弟之中就可以看出来,作为可以被称为时代精英的一批人,却依旧整天将鬼神挂在嘴上,由此可以想象那些更底层的,从未受过教育之人……任何天象都可与神仙鬼怪联系在一起。 就在会稽山兰亭周围,这里虽然世家、寒门子弟占据多数,但也有大量的护卫和奴婢,甚至一些卖货的人也在这里,这么多的人,本来还在热热闹闹地聊着天,喝酒吟诗作赋,更有甚者,俊男靓女在偷偷私会,名士们在谈玄。 一片和谐。 然而—— 噼里啪啦……长时间没有断绝的爆裂声响从半山腰中传过来,顿时间让这和谐的喧闹声戛然而止,或许是因为第一个有身份人的感染,又或许是本身好奇心、惊悚心作祟,一个接着一个,兰亭中,兰庭外;坐者,行者;喧哗者,低语者……直到这么一群不同身份的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半空中,不远处,那不断闪烁的火光迅速地消散,犹如昙花一般。 “那是鬼神在愤怒吗?” “这是什么征兆?山林失火?亦或是有人在那里作怪?” “不,那里有人,肯定是人为的。” “分明是山鬼怨恨我等再次叨扰!” …… 不同认知的人说不同的话,也有护卫在主人的命令下,向着这里摸索过来,只是距离刚才一阵噼里啪啦爆裂声响已经过去了一会儿,现在这里已经再次恢复平静。 与主人们类似,这群护卫面对这种未知的东西,心中也在打着退路,只是后面有人催促,只能向前走,只不过步伐变得非常慢,有些人甚至还一边走一边祈祷。 此时,大抵这一片的人都在关注着这里。 然而,身为当事人,王凝之却并不知道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 放完一串鞭炮之后,看着身边人惊讶的神色,他轻轻一笑,似乎找到了小时候放鞭炮时的回忆,而无论是前世童年还是这时候的这个时刻,都有最亲近之人陪同着自己,很温馨,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再次拿起一串,走向那群女人们,他问道:“你们谁来试试吗?” 率先被问到的是何氏,见王凝之拿着这个东西冲自己走过来,何氏急忙往后推,然后摆摆手:“我不试,让令姜来吧。” 谢道韫也摇头:“我也不要。” 王凝之无奈,看向旁边的张彤云,张彤云眨眨眼,轻声说道:“这是个稀罕物,但看起来很危险,我也不敢碰。” “你们都不敢碰?没事不用担心,没有危险的。”王凝之依旧在劝解。 虞南子在旁边伸出手,冲着王凝之说道:“我想试试。” “那给你。”王凝之递过去。 虞南子也后退一步,嘟着红唇说道:“我也怕。” 王凝之一阵无语,片刻之后才问道:“你都害怕了,那还怎么玩?要不环儿试试?” 环儿脸色一变:“郎君……” “给我吧,不过叔平公子要陪着我。”虞南子走上前去,接过王凝之手中挑着鞭炮的棍子,却依旧还在颤抖着,尽管是王凝之的女人,但这鞭炮,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没错,就是惊世骇俗。 虞南子所在家族是会稽虞氏,兄长虞甫好结交朋友,其中自然有很多炼丹士,例如旁边的姚科之,她当初可是亲眼见到姚科之炼丹途中突然炸炉,整个房子都被炸毁,姚科之也无非是因为命大,才活了下来——而这小小的鞭炮,据说跟那个炸炉是一个道理。 岂能不怕,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显然大多数都是这么想的。 不过,在谢道韫眼中,她还看到了一丝恼怒。 “我陪着你?”王凝之一愣,也看到了谢道韫的表情,不由得摇摇头,啧,不愧是虞南子,真是何时何地都能够挑起谢道韫的情绪,不过他也没有拒绝,所以爽快地答应道,“那行,我等会就在你旁边,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我来点火,公子丢鞭炮如何?”虞南子笑道,同时走过去,与王凝之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声而迅速地说道,“今晚的姿势随便郎君咯。” 王凝之眼前一热,急忙点头,然后挑着鞭炮跟过去,在断坡前站定,然后看着虞南子拿着火把缓缓地凑过来。 与此同时,在他没有注意到的不远处,无数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这里的一切。 火把渐渐地靠近,随着引线嗤地一声响,刚才引起轰动的声音顿时间响起来。 噼里啪啦…… 虞南子尖叫一声,却没有往后跑,反而直接钻进王凝之怀里,这似乎是本能,旁边的人也没有人在意,毕竟全部的精力都沉浸在剧烈炸响的火花上。 犹如夜空下最亮的星光。 王凝之紧紧地抱着虞南子,看着鞭炮已经炸响一半之后,迅速地抛开,火花四射,从高空下落。 很快,第二串鞭炮又消耗完了。 王凝之恋恋不舍地松开虞南子凹凸有致、喷香扑鼻的身体,笑眯眯地回过头想要看众人的表情,但刚一回头,只觉得一道风吹过来,随即,谢道韫出现在身边。 “郎君,我也要你陪我玩。” “我也要。” “二郎,还有我。” …… 莺莺燕燕,王凝之顿时间被一群女人包围住,却又不好拒绝,反倒是顺过人群缝隙看向外面的虞南子,就看到这个可恶的妖女正亭亭玉立在外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南子,今晚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 …… 刚才围观了王凝之仿佛天神发怒一般的行为之后,黑暗中的护卫们缓缓离开,出现在主人身边的时候,脸上的惊异之色一直没有褪去。 “怎么了,那边是什么情况?”有人见护卫一直不说话,着急地问道。 护卫一咬牙说道:“那边是逸少次子,王叔平与其一群女眷在那里,似乎是在玩耍……那漫天炸裂之火光,正是出自王叔平之手。” 主人们浑身一颤,想到王叔平被其一手催化的进化派奉为神明,每日朝拜,不由得心潮起伏,久久不语。 更有甚者当即发出感叹: “难不成,王二郎真的……会法术?” 第二百四十三章 树下野狐 众人还无从得知王凝之是否会法术,即便是和王羲之或者王凝之弟弟们在一起的人,询问起来,也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一则是家里人也不清楚,二则是这是很明显的一个给王凝之树立形象、增加声望的时候,自己人当然不会给他抹黑——更何况弟弟们也确实很敬佩王凝之。 就在一群人疑惑的时候,那边接连响起鞭炮的声响。 无疑,这个中秋赏月,就要伴随着一声声让人胆战心惊的鞭炮声结束了。 但王凝之那边无疑玩的很开心,在最初确认鞭炮无害,也不是神灵意志,更不是妖魔作祟之后,跟在王凝之身边的人开始兴奋起来,一个个开始争抢着玩耍。 只是鞭炮只有那么多,倒也不好分,只好尽可能地将一串串鞭炮分割成小的,分散过去,争取能让每个人点上几炮……王凝之站在一边,身体隐没在黑影中,静静地看着一群玩鞭炮的人。 “也不知道以后鞭炮声驱逐年兽的传说还会不会出现……”王凝之心中这么想着,随即衣袖就被人拉了拉,回头一看,竟是虞南子。 “怎么了?”见无人注意,王凝之顺应着虞南子的力道,跟着她远离人群,向着远处的丛林之中走去,很快身边就没有了人。 直到一颗挺拔而茂盛的树下,虞南子才停下来,然后重重地扑进王凝之的怀中,暧.昧而动听地呻.吟道:“郎……君……我好想你。” 王凝之急忙伸手环住她的腰,感受到虞南子的冲动,生怕一不小心被她撞倒,然后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甚至能感受到胸前柔软之中硬硬的小点。 这虞南子…… 王凝之的呼吸也火热起来,拽着虞南子绕道树后,再三环视没有人之后,这才说道:“怎么了……呜!” 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两片柔软的唇瓣堵上,随即灵巧的丁.香.小.舌也探了进来。 互相兑换着对方的*******巨大而明亮的圆月下。 老树旁,背靠着一男一女,正在痴痴地纠缠着。 王凝之也没有犹豫,突然低下身子,一只手撩起虞南子的长裙,随后双手钻入亵衣亵裤之中,很快就抚摸到丝绸般顺滑的白嫩肌肤,有力地揉捏着,似乎想要将内心的邪恶悉数释放到虞南子身上。 “郎君?你想不想?”虞南子的桃花眼充斥着水雾,仔细地盯着王凝之。 “你敢吗?”王凝之收回自己的安禄山之手,眯着双眼,“若被发现了,你的名声恐怕就会臭掉。” “臭掉又如何,身子香喷喷的,郎君才喜欢,不是么……”虞南子身体软绵绵地倒在王凝之身上,伸出舌头在王凝之嘴唇上舔了一下,“要了我吧。” 这时候王凝之还能说些什么呢? 任何语言都是苍白而无力的,在皎洁的月光下,两人完美地隐藏在树干之后,完全遮挡了别人的视线,而且这里又不经常有人来。 想到这里,王凝之迅速行动起来,一把抓住虞南子的长发,将她压向树干,撩起的裙摆也没有放下去,反而更是粗鲁地将亵裤给褪下去,露出柔软滑腻的臀.瓣,甚至还散发着阵阵幽香。 “你说的倒是不错,身体却是很香。”王凝之蹲下去细细地品味了片刻,不再犹豫,解了裤子就欺身压了上去,狠狠地将虞南子压在树干上,剧烈而凶恶地鞭挞起来。 虞南子的身体颤抖着,死死地咬着牙齿,压抑着快感所带来的声音以及承受着男人的压力,但终究是虞南子,如今虽是树下野合,但却更有情调,甚至还极力向后挺翘,以求得到更凶狠的冲击以及更让人战栗的官能享受,是在压抑不住快感,还会发出声来。 如此空旷的地方,声音往往会传出老远。 “不要叫,你想把人引过来吗?”王凝之一边喘息一边说道。 不过这句话却引起虞南子更加强烈的反应,身体重重颤抖着,却要死死咬住牙,嘴唇都被咬出了血迹,回过头看着王凝之,目不转睛,大脑一片空白,现在已经无从想象其他事情。 两人已经来到了临界点。 中秋佳节,山野树下,离群偷.情,无论是哪个字眼,都足以让人兴奋。 自然也就注定这场战斗的短暂而剧烈。 就仿佛最强大的剑客和盾者,两个都是站在世界之巅之人,胜负、生死,往往只在一瞬间,这强大的攻伐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瞬间,只是这一瞬间却包含了无数种强大的碰撞,是灵与欲的碰撞,又犹如游荡在人间的散仙,袖口一摆,便是冲天而起,漫游在巫山之中,行云布雨,一出手便是合天地之造化,聚万灵之精华。 终究还是盾不及剑之锋利,无数次交锋后,最终缓缓往后退去。 长剑乘胜追击,一如后世太祖所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即便对方是女人,是个娇滴滴风情万种的女人,王凝之依旧不打算饶过她,哪怕她已经在不断地求饶,但王凝之历经千难万险,在灵.欲世界之中,凝聚了万千生灵精华。 又岂能因为一句求饶而退散? 虞南子已经无力站立,如果不是王凝之抚着她的纤腰,几乎就要从树干上滑落下去,两个不一样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他们依旧在专心致志地生死拼搏。 月亮挂在天上散发着月华。 王凝之已经追上了这个女人,抓着她的长发,扭过她的俏脸,重重地吻上去,长枪继续抖动,终于在一声长长的凝滞之后,一枪刺穿敌军的首领,随即,万千军队蜂拥着向敌军老巢涌入过去。 此战大捷! 汗水已经打湿了两人的衣襟,不过发泄完之后的两人却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轮圆月之下。 老树上。 匍匐着一男一女。 而在一男一女的旁边,一个容貌端庄秀丽的女人站在那里,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想要惊呼,却又不得不压抑住自己的声音:“你,你们在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 落幕(上) 虞南子的身体轻轻颤抖着,肌肤泛着潮红,衣服高潮之后的模样,兴许是享受着余韵,依旧与王凝之摩擦在一起,温存着。 可是,旁边那个有些急促压抑的声音响起来的那一瞬间。 本来软乎乎的身体却骤然绷紧。 饶是虞南子,被王凝之当做是妖女虞南子,即便她妩媚妖娆,却依旧不过是个弱女子,跟着情郎在野地里交合,或许在身体需要的时候能够做出来,但……又有几个能在偷情之时被人抓住还保持镇静? 她慌了,身体一僵随即迅速地遮掩身体。 然后回过头去。 是谁? 是谁? 同一时间,同一个念头,响彻虞南子和王凝之两人的内心之中。 不过王凝之终究是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人,哪怕是这种情况下,也仅仅是稍微一怔,然后帮衬着虞南子将身体遮掩住,随即看向另一边。 一个略显瘦弱的身体,温柔贤惠,是给人的一向印象。 嫂子,何氏? 月光下斜,更是给何氏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芒,让何氏犹如一只从九天走来的仙子一般,虽然,对于现在的王凝之和虞南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个恶魔。 两人迅速收拾好,左右看看,这里除了何氏之外并无他人,这才松了口气,王凝之伸手拍拍虞南子的后背,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小声说道:“你先回去,我来给嫂子说。” 虞南子这时候没有犹豫,只是咬了咬嘴唇,当着何氏的面又亲了亲王凝之一口,似乎因为王凝之的担当有些喜悦:“那……我先回去了。” 王凝之看着虞南子离开,这才看向何氏。 自从刚才的一句话之后,何氏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不悲不喜,却给王凝之很大的压力,直到虞南子离开之后,何氏才说道:“刚才那是……虞南子,南子妹妹?” “嗯。”王凝之点点头,想要靠近一些,谁知刚刚往前走一步,何氏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迅速后退两步,无奈之下,他只能停下来,问道,“嫂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二郎突然间消失,我们有些担心,在四处搜寻二郎。”何氏淡淡说道,眉头微微蹙起,“却不曾发现……二郎所做之事,实在有辱斯文。” 王凝之想了想,这话还真没法儿反驳,只能作罢,等着何氏继续说话。 而何氏下一句就是:“二郎和南子之事,令姜可曾知晓?” “知道。”王凝之说道。 “哦。”何氏的头颅低下去,声音变得有些伤感,“倒是我唐突了……” “嫂子。”王凝之打断她的话,“你并无任何唐突,只是不清楚我和南子的关系吧,我身边之女子,令姜都是知道的,只是今晚所做之事确实不妥,这点我认,实乃情不自禁……” “我知道,二郎不必说了,我并没有资格教训二郎。”何氏转过身似乎想要离开,只是声音还在,“父母若是知道了,怕也不会多说,我若还逾越指责,只怕会让大家难堪。” 何氏也离开了,王凝之压抑住内心的冲动,没有伸出手将其拦住,尽管说在方才,拦住说清楚的话比较好,但……正如何氏所言,自己与她之间的关系,只不过是叔嫂关系,更何况王玄之去世,这层关系平日里相处没什么,但深究起来,关系并不深。 何氏没有资格指责自己——王凝之抬起头,但她指责了。 女人的心思很难猜测,但并不意味着王凝之是个情感弱智,就在刚才仓促的对话之中,他察觉到了何氏的某些不同,但具体如何,就无法说清楚了。 只是今夜之后,两人的关系怕会急剧降温。 耸了耸鼻子,王凝之脚步不慢,在何氏之后,回到人群之中。 谢道韫、张彤云、虞南子她们在一起,见王凝之过来,谢道韫率先走到王凝之身前,小声问道:“郎君,嫂子怎么了,方才推脱身体不舒服,竟先回去了。” “估计是染了风寒吧,这时候已经有些冷了。”王凝之并未实话实说,只是看到谢道韫凑到自己身前,似乎察觉到什么,又靠近过来嗅了两下,他就向后退去。 谢道韫一把将其抓住,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道:“方才与郎君一块消失的,还有南子姐姐——郎君,你们俩去干什么了?” “呃……”王凝之有些无奈地看着谢道韫,这小妮子鼻子怎么这么灵,“没做什么。” “郎君莫不是以为我很好骗?”谢道韫有些生气。 王凝之急忙搂住她:“好吧好吧,是我错了,我实话实说。” “说吧。”谢道韫缩了缩身子,却没有拒绝王凝之的拥抱。 “月光下,老树旁,青石涧里,共赴巫山……” 没说完,就被谢道韫掐了一下,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谢道韫狠狠地看着他:“画面不错,郎君真是好雅趣啊,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 已经被人发现了啊……嫂子还被气走了。 心中虽是这么想着,王凝之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否则谢道韫的怒气值肯定会在往上升个两三档:“别生气娘子,南子也是很久没见了……” “这么说怪我了?哼,她总是挑衅我。”谢道韫也委屈啊,自己也不想变成妒妇,奈何虞南子总是挑衅。 “没有,我怎么可能有这个意思,娘子是我遇见的最好的娘子。” “郎君还有其他的娘子吗?” 王凝之一滞:“你这样咱们没办法交谈下去啊。” “那就不说好了。”谢道韫扭过头去,只是嘴角多了一丝笑容,然后挣脱王凝之的怀抱,转身走向张彤云她们,同时说道,“今晚郎君继续去环儿那儿睡去。” 王凝之:“……” …… 这边玩的差不多了,时间也有些晚了,山风吹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寒冷,所以众人商量了一二,有了回去的心思,只是还需要找一下王羲之……而王凝之,兴许是因为上次迎春晚会时闹出的绑架,这次被谢道韫等人死死地盯着,生怕有个三长两短。 第二百四十五章 落幕(下) 中秋赏月,是一个习俗,而且作为一个浪漫的节日,更是深得俊男靓女们的喜爱,每一次中秋,往往都会促成不少有情人成眷属。 不仅仅是世家、寒门,甚至底下的奴婢们,佃农们,甚至贫苦人家,这也是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 当然,能够出行游玩赏月的,也尽量都会出去。 会稽郡如此,吴郡亦是如此。 而且吴郡与会稽郡之间有会稽山相连,会稽山景色优美,自是吸引不少人过来,哪怕是兰亭这边,虽然有些远,却也有一些喜欢这边风景的吴郡之人过来……这些暂且不提。 会稽山,喧喧闹闹的声音一直没有退去。 一群不同家族、不同身份的人互相交往,阴影处还有互相喜欢的男女在依偎着说些情话。 张禄和周有容就是如此。 哪怕说如今的二人形单影只,因为张禄和张氏闹得有些僵硬,虽没有分道扬镳,互相之间的联系也变得很少,何况说,张禄的父母早就死去,直系亲属没有,自然也不存在亲近感,所以这次过来赏月,对于他来说,也仅仅是和周有容两人一起,反倒是没有跟张氏联系。 圆月挂在夜空之中,周围点缀着繁星。 四周是幽暗的密林与潺潺流动的山间溪流,更远处则是喧闹的赏月场景……只不过,喧闹对他们的影响并不大,两人默默不语,却是依偎在一起,缓缓地走动着。 似乎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宁静生活。 一只夜行鸟从两人旁边飞过,扑腾着翅膀消失在旁边的山林之中。 张禄说道:“有容,我们换个地方吧。” “换地方?要搬到别处吗?”周有容一愣,抬起头看着张禄,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咱们从吴郡搬出去,去其他的郡县。”面对身边的女人,张禄柔声说道,“王叔平虽然将你送回来了,但我依旧不心安,习武之人不习惯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而张家堡与我心生间隙,若王叔平逼迫,恐怕不会庇佑你我。” 周有容叹了口气,端详着张禄良久,才小声说道:“可是,郎君身上可有官职?若没有官职即便搬到其他郡县,又靠什么生活?郎君若真与张氏分隔,张氏不肯庇佑你我,又怎么会提供土地、奴婢?” 张禄为之错愕,只是脸上依旧带着一丝执拗:“不管怎么样,老宅那里并不安全。” “他应该不会失信于人吧,何况说,彤云堂妹因为我……”周有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显然她回来之后,张禄就将如何救她的手段说了出来。 张禄也因为张彤云的名字叹了口气:“那是一场交易,没有谁亏欠谁。” “但终究是郎君逼迫她。” 张禄身体一僵,却感受到怀中女人的颤抖,顿时间又松懈下来,目光中尽是纠结:“不论你以后是否还有报仇的心思,但至少王叔平是个猜疑心很重的人,而且对待敌人从不心慈手软,经历这么多事,我若还不清楚他的为人,那我就真的是白活了,所以你不必劝我,家一定是要搬的,只不过,不一定要借助张氏——” 周有容疑惑道:“那郎君想要?” “孙泰,孙敬远。”张禄说出这个人名后似乎多了几分自信,“敬远虽然在和王叔平的第一次交锋之中稍逊一筹,却能够及时醒悟,脱离出去,如今杜子恭生病在床,五斗米道领袖虽还未更迭,但大小事宜全都要过敬远之手,说他是实质上的领袖,也不为过。” “托庇于孙敬远吗?” “没错,我与他颇有交情,如今只能这样了。”张禄轻轻一笑,牵着周有容向山下走去,“我们回去吧。” “嗯。” 一男一女背离着月光,缓缓地走下山。 二人身影消失后不久,刚才的草丛后走出一个人,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孙敬远?” …… …… 虞甫看到妹妹跟着王凝之一块走来,脸上先是一怔,随后变成惋惜,最后又是一片喜色,急忙走上前去:“叔平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子美兄。”王凝之笑笑,“最近在做些什么?南子也不跟我提起你。” “唉,南子恐怕都不记得有我这个兄长了。”虞甫叹息道,看了一眼正冷笑看着自己的虞南子,脸色又变得苦楚,“毕竟嫁人了啊。” “反正兄长大人不要我,那怪得了谁。”虞南子冷哼。 王凝之也帮腔道:“你可不许打南子的主意,否则我不介意和南子结成同盟……嘶,娘子别掐!” 顿时一阵哄笑,旁边的人笑呵呵地看着玩笑的四人。 虞甫也是尴尬地笑笑:“我是那种人么,我这只是正常对妹妹的关心。”一边说着,一边和王凝之向兰亭那里走。 兰亭如今大都是世家、寒门子弟,大都是会稽郡之人,而王氏如今在会稽郡如日中天,王叔平又是扬州牧,见到他过来,自是一阵应承……王凝之这次倒没有故意躲掉,走在前面坦然相对,说了些话之后这才被放过,暂时坐下来,而另一边,已经去通知王羲之回去的事了。 “我这半个多月去了吴郡的辟疆园。”虞甫说道。 王凝之有些惊讶:“你不是从不出会稽郡么,这次怎么有心过去吴郡?还是说这个辟疆园有何特殊之处?” “没错,辟疆园,地多怪石,乃第一家私家园林,为顾氏顾辟疆所有。” “顾辟疆?”王凝之倒是没有听过这个人物。 “哈哈,与我一样,这人不在仕途,不在名利,只喜欢修饰园林,叔平不知道也难怪。”虞甫轻轻一笑,突然凑到王凝之身前小声说道,“叔平还记得当初跟我说如何建立桃园么?” 王凝之眼前一亮:“你想从中学些经验?” “不错,第一家私家园林,确实值得我去学习,虽说与叔平所说一些不同,但顾辟疆有其独到之处。”虞甫缓缓向后退,“如何,叔平可有心思与我一块打造桃园?” 第二百四十六章 赖床 果断地,王凝之又被踢到环儿房中。 俨然谢道韫对王凝之和虞南子在外做那事还是很抵触的,回来后拉着张彤云进了房,直接将王凝之锁在外面,索性王凝之自知理亏,也没有耍赖,老老实实地去了环儿那里,将小姑娘调戏一番之后,这才睡下。 感受到旁边的动静儿,王凝之睁开双眼。 入眼处就是窸窸窣窣穿衣服的环儿,生怕吵醒自己,穿衣服的动作小心翼翼的,正在穿着上衣。 “天亮了?”王凝之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嗯,郎君你醒了?”环儿回过头,看到王凝之迷糊的样子,轻轻一笑,“天还未亮,郎君还可以再睡会儿,我去催促郭十四做饭。” “天还未亮?那就先别起了,等会再说,再陪我睡一会儿。”王凝之说着,轻轻勾住环儿小小的身体,将小姑娘穿了一半的上衣扯掉,随即,又把小姑娘塞进被窝里。 环儿略微挣扎着:“郎君,天已经不早了。” “这时候知道不早了?改嘴改的挺快。”王凝之笑笑,伸出手勾勒着环儿的腰肢,顺势钻入亵裤之中,轻轻揉捏着柔软而温暖的柔软,“算了,估计娘子她们也醒不来,等青娥来了再起床吧,你陪我说会儿话。” 环儿扭了扭身子,也不挣扎了,只是挑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温柔的呼吸打在王凝之身上,小声地问道:“郎君想要说些什么话?” “说些女人的话。”王凝之想到何氏,皱了皱眉,总觉得昨晚的处理有些不妥,却又不知道不妥在何处,谢道韫她们不好说,只能询问环儿,“环儿,你喜欢一个人,会不会想着独占那个人呢?” “没有。”王凝之话音刚落,环儿立刻摇头,身体贴近王凝之,紧紧抱着他的身体,“环儿不喜欢别人,只喜欢郎君。” 啪! 王凝之轻轻拍了拍环儿的臀部,笑骂道:“你倒是会表忠心,说来也是,我这么厉害,你可没有理由喜欢别的男人,是吧?” “就是。”环儿很骄傲,丝毫不认为王凝之再说大话, 低头亲了亲这个可爱的小婢女,王凝之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么环儿希望独占我吗?” “我实话实说,郎君可不要向少夫人告状哦。”环儿似乎意识到这个问题对王凝之挺重要,想了想,还是不打算隐瞒,只是害怕被谢道韫知道。 但她这样表现,王凝之自然就清楚了答案,说道:“希望独占么?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娘子的。” “嗯,郎君这么好,我好喜欢郎君抱着我的感觉。”环儿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样吗?”王凝之上下游走,迅速地将环儿的亵衣扯开,露出里面的小丘陵与红红的玛瑙,轻轻掐弄起来。 环儿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小声地嗯了一声。 王凝之有些食指大动,不过还是正事为重,因此轻轻揉捏把玩着,并未过火,在环儿害羞的面色之中,开口问道:“从现在开始,你自己是个贵女,你喜欢的郎君有了其他的女人,你会有什么表现呢?” “啊?”环儿有些吃惊,然后绞尽脑汁地想道,“我也不知道,但……见面了应该会冷淡一些吧。” “冷淡一些?为何?”王凝之皱起眉头,想起何氏的表现,还是感觉不太可能,自己应该……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吧。 环儿抓住王凝之作怪的大手,嘴唇张开,吐出一丝呻.吟,随后才红着脸说道:“若我与郎君不是很亲密,冷淡下去可以让郎君关注到自己,也可能心里说服自己以后离郎君远些;若我与郎君很亲密,冷淡只是故意给脸色,表示自己很生气吧。” 王凝之沉默下去,玩弄环儿身体的手也停了下来,虽说环儿说的不一定对,但却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他摇摇头,应该不至于吧。 “郎君,你怎么了?”王凝之的大手停下来虽然让环儿有些失落,不过看到王凝之的脸色,环儿还是很关心在意,毕竟方才说的,都是自己的心意。 不过自己不是贵女,所以只要郎君能够注意到自己就好了——环儿如是想。 “没什么,有些乏累,再睡会儿吧。”王凝之缩下去,轻轻地拥抱着小姑娘的身体,将头埋在小姑娘的胸前。 环儿眨眨眼,不清楚为何郎君突然不说话了,不过—— 她抱住王凝之的头,轻轻地一笑。 能和郎君在一起,很开心呢。 …… 与王凝之一样没有起床的,还有大房的何氏。 婢女玉儿已经催促了两次了,但何氏依旧躺在床上,并没有起来。 玉儿似乎看出来何氏的心情不好,两次之后,就没有在怎么催促,安心去收拾,以及督促后厨做早餐去了……房间里昏沉沉的,中秋之后,黑夜的时间就比白昼的时间要长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枕头,上面似乎一丝滑腻,一小片湿润,而这个位置,是刚才眼睛的下方。 是眼泪。 “我哭了么?”何氏心中想着,摸了摸眼睛,干涩,并没有湿润。 她头有些疼,仓促去想,一时间竟想不起来自己昨天做什么了,不过哭泣是有的,为了谁呢?二郎,是了,好像是二郎。 清醒了些,何氏缓缓坐起来,靠在枕头上,低头看着手上的一个步摇。 不是很华贵的步摇,若没有记错,是当初郎君送给自己的,郎君亲手做的。 “郎君?” 想到这里,何氏突然暴躁起来,啪地一下打在自己脸上,顿时间,白皙柔软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个红色手掌印儿。 这一耳光之后,何氏缩成一团哭起来。 她很伤心,甚至连伤心的原因都不敢告诉别人,而就是这个可耻的原因,导致她刚才突然暴起,一个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紧紧攥着手中的步摇,不知不觉间用力过大,竟差点让步摇变形,吓得她急忙松手,小心翼翼地将步摇弄回原样,确认无误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第二百四十七章 一如平常 兴许只有步摇完整无缺,她才能心安。 因为她不敢告诉任何人:才半年时间不到,王玄之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竟然已经越来越模糊,梦境之中的男人,模糊的面容,甚至偶然间会变成王凝之的样子。 二郎…… 何氏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水性杨花吗?不,比这个还要严重,基本上可以说是有悖伦理,放到某些地方甚至要被浸猪笼!所以,她已经不敢再胡思乱想了,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过线,显然这个时候,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哒哒哒。 敲门声再次响起,婢女玉儿的声音传来:“少夫人,你醒了么,早餐已经做好了。” “醒了,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起来。”何氏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迅速整理衣服,然后从床上下来,打开门,在玉儿的伺候下洗漱干净,这才慢慢地享用早餐。 期间,她尽量表现的和平常一个样,玉儿也很迎合,事事顺着她的意思来,一时间早餐吃的倒也愉快。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后,部曲队长们走进来,陈奇当头,却被玉儿拦住。 “二郎不是已经回来了么?”玉儿说道,“你们有事直接去找二郎吧。” “这样不妥,玉儿姑娘,规矩是规矩,如今我们需要向大少夫人禀报,自然不能直接逾越,否则不但大少夫人面子不好看,便是二郎恐怕也会心中不喜。”陈奇他们算是被王凝之调教出来的,自然明白王凝之的规矩,事事顺应着王凝之的安排,才能让上面满意。 “可是……” 玉儿刚想说什么,何氏就出声打断:“让他们进来吧。” 玉儿无奈,让开身子,随即几个队长就走了进来。 如今人数已经少了许多,不像以前,进化派道人也会过来禀告,但现在不需要了,进化派道人的据点已经转移到了各个道观,有消息的时候直接派人互通有无,也算是减少了何氏的压力。 “有什么事,直接说吧。”何氏淡淡说道。 队长们自然不会多怪,事实上也大都是公事公办,毕竟何氏不是二房的人,即便是谢道韫,怕是怕,但内在却是亲近。 陈奇先将昨日之事大致说了说之后,又说道:“昨晚赏月,吴郡那边跟踪张禄、周有容的人传来了新消息,说是张禄打算与张氏脱离关系,转投孙敬远。” “嗯。”何氏面色凝重,这件事是王凝之主动要求关注的,“还有其他事吗?” “这是进化派向临边郡县扩散的最新形势图,还请大少夫人转交给二郎,请二郎过目。”陈奇将几份地图交给何氏之后,带人转身离开。 何氏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陈奇他们离开,然后看向婢女玉儿。 “少夫人?”玉儿晃晃手,还以为何氏又发呆了。 何氏抿抿嘴,对玉儿说道:“我身上的事,你猜到了吧?” 玉儿脸色一变,身体轻轻颤抖,低头道:“少夫人表现虽不很明显,但玉儿一直跟随在少夫人身边,对于少夫人习惯很了解,所以……” “不用担心,你我亲近,自与普通主仆不同,事实上,我一直将你当做可以说话的知心人,你与一般的奴婢想必,可要聪慧多了。”何氏叹了口气,拉住玉儿的手,犹豫片刻之后又道,“玉儿,依你之见,你说我现在该不该去见他。” 他是谁,玉儿心知肚明。 想了想,玉儿说道:“这次二郎回来,怕是要常驻,总是躲着并不好,我觉得……少夫人还是一切照常即可,毕竟二郎恐怕,并不知道少夫人的心意。” “我直接过去找他吗?” “嗯。事情颇为重要,兴许是二郎谋划中重要的一环。”玉儿贴近何氏,想要给少夫人安慰。 感受到身边的依靠,何氏激动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最终,脸上只剩淡然。 …… 王凝之刚刚从操场跑步回来,接过环儿递过来的毛巾,看到庭院中的何氏,身体一顿,但不着痕迹的掩饰下去,一边擦汗一边说道:“嫂子过来,有什么事吗?” “家中部曲传来的消息,二郎,书房一叙。”何氏冲着谢道韫和张彤云前然一笑,和王凝之一前一后走进书房。 两人坐下,王凝之心中有些狐疑,不过看见何氏和平常一样,却不似环儿所说的冷淡,难免纠结,所以不等何氏说话,他抢先说道:“嫂子,昨晚那事……” “二郎是风流名士,昨晚是我着了道,一时无法接受二郎也做那事,唉,说来也怪我,在我心中二郎一直都是孩子一样,却一转眼,竟然都已经……能够吸引那么多优秀的女子了。”何氏感叹着,一边微笑地说道。 这个解释,貌似行得通。 再加上何氏的神态,王凝之不得不相信,只能点点头:“那嫂子说正事吧。” 何氏将陈奇他们所说的,给王凝之复述了一遍,末了还说道:“二郎不但让人监视着张禄,竟然还专门派人盯着会稽王府和钱塘杜子恭?这是为何?” “只是担心他们报复罢了。”王凝之自然不可能将真相完全说出来,但也不至于说假话,“李陵怀、孙敬远在我手中吃过亏,而会稽王妃李陵容是李陵怀妹妹,孙敬远则是五斗米道刘秀杜子恭的高徒,我自然要防备这些,出了意外也好提前做准备。”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进化派传过来的地图看了看,对于这个扩散速度还算满意,然后从抽屉中拿出来一沓文书,转交给何氏:“嫂子,这个上面是我结合叔虎叔父以及父亲所做的计划,重新你定的行动步骤,劳烦你稍后将这些东西交给陈奇他们,并让他们转交给道观那边几份……会稽郡格物学的推广,要加快进程了。” “交给我吧,不过,这个东西需不需要郡守府配合?” “叔虎叔父会派人配合我的,这点不用担心。”王凝之回应着,然后盯着何氏,却见何氏转过身去。 “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好,嫂子慢点走。”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大道之争 进化派的壮大让孙泰有些忌惮,这点在旁人看来也是如此。 所以在外人看来,孙泰如今这段时间一直所在钱塘等地,忙着五斗米道的各项事宜,苦心经营,基本上取缔了不少杜子恭的职权……当然,这只是外人,熟识的人多是清楚,孙泰这是被王叔平刺激到了。 没错,就是刺激到了。 与名士之流的评价不同,评价孙泰的又有其他的一套理论,更加偏向于个人的能力,而不是个人的名声,在王叔平以前以木讷讨人欢笑之时,孙泰是出了名的能人,但王叔平一鸣惊人之后——或者说孙泰暗中和王叔平交手失败之后,王叔平显然评价更高。 有能之人大都是骄傲的,孙泰憋着一股气努力务实,俨然有一种再拼一波的打算。 但没人说什么,不管怎样,孙泰之师杜子恭所代表的五斗米道领袖,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利益中枢,即便孙泰因为一次失败就颓废下来,也不会影响世家、寒门与其交往。 更何况,他并没有颓废,反而更加努力。 例如中秋过后才一天,孙泰就忙了起来,接待各地来人,并非是所有人都会中秋团聚,有些非常虔诚的教徒,将杜子恭所在的钱塘当做圣地,干脆就住在这里不走,他得忙着接待。 今天还来了不少外地的人。 好在孙泰并不仅仅是一个人,他还有师兄弟,因为他平日里的为人,以及自身的能力,这群师兄弟对他能够继承杜子恭衣钵并没有太大的意见,自然能够帮衬着就帮衬着,在道观中不断地接待来人。 “师兄,吴郡张氏的张进爵与其夫人求见,希望能够与师兄私下里见一面。”一个道人在外说道,然后看着正在里屋换衣服的孙泰,面色又有些犹豫,“用不用我先推了,让他稍等等,等师兄下山忙完再见面?” 听到是张禄求见,孙泰穿衣服的动作停顿片刻,随即回复平常,还是脸上多了一层疑虑,摆摆手说道:“先让他去偏殿,我马上过去,让下山的师弟们再等等,用不了多长时间。” “是。”道人退下。 孙泰很少穿道人的衣服,因为这套衣服是做法事用的,他身份特殊,从不轻易去做法事,现在实属迫不得已,被进化派逼着不得不……想到这里,他的神色到看不出喜恶,迅速穿好衣服,随即出门,转身去了偏殿。 这里相对人少了些,外面还有道人守着门,将他接进去之后又关上了门。 里面赫然是许久不见的张禄以及周有容。 “许久不见,怎么今天突然过来,有什么事吗?”两人关系不错,倒也没必要过分客气。 张禄叹了口气,看着孙泰坐下来,似乎因为孙泰的道袍愣了愣,不过很快说道:“我与张氏分道扬镳了……如今过来投奔你。” “周氏之事暴露了?”孙泰虽然并未关注那边的事,但张禄庇护周氏残余,他还是知道的。 周有容拘束地缩了缩身子,却被张禄拍了拍肩膀,示意不要害怕,随即张禄冲着孙泰点头:“周氏其他人全被王叔平给杀了,只有有容逃了出来,虽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有何打算,但至少明面上,放过了我俩,我只怕他会暗中动手,或者日.后冲张氏施加压力,张氏主家肯定不会庇佑我,只能逃出来。” “你认为我可以庇护你?”孙泰皱起眉头。 张禄苦笑道:“我不这么认为,只是如今我没有其他出路,因为习武,还未谋得一官半职,只能投靠你……当然,你若是拒绝,我也不会有何怨言。” 孙泰的神色缓和了些,想了一下说道:“我没有说拒绝,只是刚才你并未说明,我以为你是移祸江东,如今看来倒是我唐突了,这样吧,我这里还有些事情,你们暂且住下,等我回来了再给你们具体安排。” “你不怕……”张禄没有说完,只是深深地看了孙泰一眼,最终说道,“多谢!” “嗯,那我先走了。” 孙泰转身离开,在门外向道人们交代了一些事情,派人去给张禄和周有容两人安排住处,差不多之后,半路上又不断和从远处赶来的道人们说些话,这才走到已经组织起来的一群师弟之中。 “我们走吧。” …… 见不远处的村口处,几个小道人站在那里说这些什么,朱七冲着车夫说了几句话之后,牛车在村口那里停了下来。 朱七下了车,对车夫说道:“你先回去吧,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可是……”车夫有些为难,感觉这个小公子和别的贵公子都不同。 “没事的,我以前都是经常自己走,放心,我不会向叔父说的。”朱七摆摆手,将车夫轰走,这才转头看向旁边的小道人,“怎么回事,你们不进去?” “进不去,听村子里面说,孙敬远带人在里面做法事。”一个小道人说着,有些焦急的样子,“七真人,要不咱们先走吧。” “孙敬远在这里?他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上清派不轻易在村落做法事吗?孙敬远更是很久不做了……嘶,该不会是要开始针对我们了吧?”朱七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跟在王凝之身边有一段时间,可谓是进步迅速,孙敬远这点很浅显的针对,确实一看就看出来了。 这一处村落,前几天一直都是进化派道人在走街串巷行医诊病,宣传道法,但毕竟刚刚过来,哪怕做得再好,也无法改变这里人的观念。 毕竟这里距离钱塘很近,杜子恭虽然是五斗米道领袖,但他毕竟是上清派道人,所以这边信奉上清派的人占据大多数……王凝之给出的建议是慢慢渗透,所以朱七也不急。 但这个——着实有些针对了,他在之前并未听到过任何风声。 “我过去看看,你们现在这里待着,我等会还有事情要说。”朱七说道,见小道人们点头答应,便向村子里面走去。 这个村子不大,在村口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但深入一些,就能够听到里面喧闹的声音。 包含着一些奇怪的音乐和晦涩的咒语,应该就是做法事的样子,朱七也有些陌生,毕竟没接触过,在做法事上,进化派并不强,反倒是佛教在这方面可与上清派比肩。 没过多久,就有一群村民看见了朱七,急忙过来将他拦住:“这位公子过来所为何事?” 朱七如今可不再是小小的普通道人,而是朱氏子弟,身上的衣着华贵了许多,只是跟随在王凝之身边,性子磨砺的成熟不倨傲,看起来还是以前的精明少年模样。 “听说这边上清派道人在做法事,我过来看看。”朱七笑呵呵说道,“几位放心,我不是来找茬的,只是过来看看,还请通融一二,让我进去。” 几个村民有些为难,不过朱七显然是个贵公子,不能轻易得罪,几个人四下里说了几句话,之后其中一个中年人说道:“这位公子,若你不嫌弃,我带你进去看吧。” “可以。”朱七没有拒绝。 有了人领路,朱七就没有走错路,肯轻松就去了做法事的地点,只是这里人不少,朱七也不打算露面,因此选择了一个靠后的位置,恰好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 期间他不断和中年村民说着话,试图能够套出这里的具体情况,好在村民并没有意识到朱七的目的,基本上是随问随答,因为朱七的身份,还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这么说,是孙敬远主动联系你们村长的?” 村民挺自豪:“是的,我们村长是第一个被孙敬远联系的人。” “第一个?还有别的村长吗?”朱七心里暗暗警戒。 “有的,我听那边的道人们说,貌似会进行为数一个月村落行走,一天在一个村落中做法事。” “一天一个?他不累吗?” “谁知道呢,但应该不会累吧,孙敬远可是会法术的人,传闻其师杜子恭,更是即将修成地仙,白日飞升……”村民说到这里颇为激动,显然在他的眼界之中,这些都是真是的,并未怀疑虚假性,杜子恭可能接触不到,但是地仙徒弟,却就在眼前,怎能不激动。 朱七也表现出激动的样子:“说来也是,想必这孙敬远真人将来也可能修成地仙吧……何况他现在就会法术,这么一来,应该不会仅仅在吴郡这边做法事吧,说不准他已经掌握了缩地成寸之法,会不会去其他郡县呢?” “不知道,不过公子这么一说,兴许还真有可能,唉,真想见识一番。”中年村民叹了口气。 朱七轻轻一笑:“放心吧,他在这里做了法事,你们村落就一定会受到庇护的。” “有这个也就满足了。” …… 朱七并未看多长时候,上清派繁琐的作法手段、步骤,他从未见过,即便是旁观也不见得能认出多少,何况进化派与上清派不同,他即便是学会了也没用,所以在半路时候就辞别中年村民,出了村子。 “七真人,怎么样?”小道人们围拢过来,“孙敬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想要驱逐进化派在吴郡这边的影响,甚至可能的话,堵塞住进化派的传道之路。”朱七淡淡地说道,目光一扫,就看到小道人们纷纷变了脸色,不由得摇摇头。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阳光撒在人身上懒洋洋地,一点都不想动弹,而且小道人们赶早过来,除了早餐,到现在都没有喝上一口水,显然孙敬远以来,村民的关注点就不在他们身上,甚至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怨气是肯定有的,如今又听到上清派这样的险恶用心,难免不是滋味。 “不用难过,这不是容易办成的事,即便孙敬远再厉害,他也没有二郎厉害。”朱七伸了个懒腰,安慰道,“要知道,孙敬远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感受到了二郎的强大……在李陵怀这件事上,孙敬远可是手下败将。” 闻言,小道人们回复平静,这件事他们都有耳闻,毕竟当初不少人都是亲自参与了,亲眼看到王凝之是如何翻云覆雨。 其中一个说道:“那七真人赶快去会稽郡,将这件事告诉二郎吧,我听闻二郎这几天在会稽王家。” “不急,二郎确实在,而且也已经发布下来了新的任务。”说着,朱七从内兜中掏出来一沓纸,交给小道人,同时说道,“在会稽郡开办格物学,招手到了年纪的平民,这上面是二郎做的安排,咱们需要多多宣传,按照上面来做事……二郎届时会坐镇会稽郡,到时候自然不会松懈对这里的管理。” “这倒也是,二郎如今可是扬州牧,即便是吴郡,也在二郎的管辖范围内。”小道人们转忧为喜,同时开始纸上面的记载,很琐碎,大多都是具体的细节步骤,按照上面来,完全不需要多想,他们对王凝之有着盲目的存在。 俨然他们很多都是会稽郡出来的。 王凝之在他们眼中,那就是神仙。 至少王凝之出名以来,还从未失手过。 …… 会稽郡,桃园。 以工代赈以来,这里已经修建完毕,桃园扩大了好几倍,多出来大片的区域,种上了桃树,只不过要成长到一定的气候,还需要数年时间。 虞甫等得及,爱好花草树木的,大都等得及,有一颗闲散之心。 他正在一群奴婢中间,给他们讲解如何修剪桃树的枝叶,会显得如何如何美观,这大抵是他平日里摸索出来的,与其他地方的修剪方法并不相同。 说到兴趣之处,甚至还会亲自下手示范。 索性衣服比较随意,并不会影响多少。 他现在就在示范着修剪,人爬的挺高,手中拿着大剪刀,正要修剪,就看到远处一个小厮跑过来,气喘吁吁的,不由得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家二郎,叔平公子过来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格物学堂 未来蓝图 “其实我今日过来,主要是来向子美兄借地儿来的。” 桃园深处,桃花虽然未开,桃果虽然已经摘掉,却依旧不见颓败之势,无非是因为虞甫将桃园修建的很好,基本上每天的心血全都放在这个上面,整体上虽然不是桃树争艳之时,但细节却把握得很好,即便不看桃花,也有不少其他可看之处。 王凝之和虞甫走在小路上,一边走一边交谈。 “借地儿?什么意思?”虞甫有些疑惑,王凝之单独跑过来只为了这样的小事,所以才疑惑,“你难道是想用桃园来做些什么事?” “没错,我想在桃园内部划分出一片区域建造一个学堂,面向全郡招生。”王凝之尽量说得简单些,“子美兄应该知道郡守府最近一段时间的动向吧?” 虞甫想了想:“郡守府想要招收平民做学生,难道说……这是叔平你授意的?” “嗯,是我当初还担任会稽郡太守时就开始谋划的,我叔父继任之后,我们两个商讨一番,觉得此举不错,所以才打算先在会稽郡试验一番,面向平民做学生,以我们王家的家学作为例子,慢慢推广起来。” “只面向平民?” “想必就算面向世家、寒门,他们估计也不会来,有那个时间,应该是去太学或者国子学,肯定不会看得上这个格物学,即便是要过来听课,估计也没多少人能舍下身份与平民同一课堂。”王凝之淡淡说道,这也是和王彪之、王羲之商量多次之后的结果,既然如此,那干脆就不招收他们,也省的闹出事端,“不过世家、寒门子弟如果有意向过来听课,又可以不顾虑身份,那我们也不会拒绝。” “那我就有些疑惑了,叔平为什么要以一己之力促成这件事?平民学不学习与你并无多大关系吧。”虞甫仿佛代入到这件事情之中,并未一昧拒绝,而是想着里面可能出现的事情以及想要促成的目的。 两人已经走到草亭不远处,草亭中有奴婢已经泡好了热茶,等两个人过去了,分别沏了两杯茶,之后才远远退开,不打扰两人谈话。 王凝之看着茶水的热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问道:“子美兄是虞氏之人,会稽虞氏本就是南方世家,不争不抢,家族人用心经营,才能发展到今天的状态。但抛去这点不言,在我看来,子美兄比很多人获得都要清明,本身具有大智慧,能够看清楚如今天下大势,所以我冒昧问一问,子美兄对我朝北伐一事,有何看法,还请不要顾虑,直说即可,你我并非外人。” 喝茶的动作一顿,茶杯停滞在半空中,直到虞甫感觉到一丝疼痛,这才松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迟疑片刻,开口说道:“虞氏不支持北伐,是因为认定北伐不可能成功……我们打不过去。” “不说虞氏,直说你,虞子美,如何作想?不管结果如何,你可想北伐?” “叔平干嘛要逼我。”虞甫叹了口气,压了压头上的草帽,看着远处天空白云悠悠,说道,“安宁平和之生活,才是我之向往,只是头上悬挂着一柄长剑,谁又能安宁的了,所以要我说,即便北伐不能成功,我也希望能够北伐。” 王凝之拍了拍桌子,笑道:“你早说嘛,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扭扭捏捏,一点桃花仙人的样子都没有。” 虞甫揉揉脸:“知道本尊乃桃花仙人,你还敢如此打趣。” “啧……不过说起来,我也不认为北伐能够成功。”王凝之喝着茶水,感受着热气顺着喉咙滚动的感觉,“至少现在这个时候,北伐是不可能成功的。” “现在?将来?” “没错,就目前而言,咱们所拥有的,马匹、武器、粮草、战士,以及统一的朝廷,北方也有,而北方的胡人却要比我汉家儿郎强装得多,马匹他们也占优势,而悉数古史,由北向南打易打,有难向北打难打,自古皆是,而我们如今就是由南向北,天时地利,全都不占,唯一拥有的就是人和,这点或许是优势,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成功取胜之筹码。” 虞甫沉思着,点点头:“叔平所言非虚。” “但是两军作战这种事情,却并非战士强大就一定胜利……粮草、武器、装备甚至各类器具等外物也占据非常大的增幅,咱们战士不行,却可以从这些方面补充。”王凝之一点一点说着,同时观察虞甫脸上的表情,以免自己说的惊世骇俗,让他变色,“装备、武器需要用到匠人,计谋、策略需要用到谋士,粮草需要用到农人,那么这些匠人、谋士、农人我们又拥有多少呢?” “与北方相比,应该就农人占据些许优势吧。”虞甫回答,随即抬起头,“叔平开办格物学堂,是为了培养这些人?” “没错,试想一下,假如工匠技巧不再是独门绝技,而是全民皆会,那么装备、武器不愁;假如人人识字,无论是否看得懂兵书,至少在理解上面的任务亦或是单独行军时的策略,也不用发愁;假如农人侍弄庄家的好方法推广出去,更好的土地耕植政策,那么粮食不愁;除此之外,还可以适当培养一些其他方面的能力,例如绘画、陶瓷制作等等,不仅仅是军事实力,经济实力也会获得发展……”看到虞甫为之色变,王凝之非常及时的住了嘴,随即对笑了笑,“当然,这一切仅仅是构想,毕竟现在连第一步都未曾迈出来,而且这些东西都需要严加管理,所以我才会让郡守府、刺史府也参与进来……如何,知道了这个目的之后,子美兄,是否愿意借出地儿来给我用?” “叔平说的这些东西仅仅是想象,若真要实行起来,必定会出现漏洞,但无论怎么样,漏洞问题是小,这件事一旦推广起来,造成的动荡是大。”虞甫深吸一口气,笑起来,“但我还是要借,无疑,叔平描绘之事,已然将我打动。” 第二百五十章 村长的哽咽 “那就好,我可以松口气了,说起来桃园这里景色不错,别说是学生,哪怕是教学先生,住在这种环境中,心情也坏不到哪里去。”王凝之将茶水喝完,拒绝了奴婢的伺候,自己倒了一杯。 虞甫目光远眺,然后说道:“扩展后的桃园面积很大,只是叔平想要新扩展的地方还是原本的地方?” “旧的就行。”王凝之淡淡说道,“你给我划出来一片区域就好,最好是有房屋的那种,省了重新建造的麻烦,届时可能会有远处的学生住在这里,所以子美兄还要多费些心思。” “这个无妨,反正我无事一身轻,不像你还要忙着扬州之事。”虞甫没有拒绝, “扬州如今也没有什么事情,大多数人实际上盯着的还是建康城那边,陛下龙体欠安,多少人在盯着,所以我干脆从建康逃出来……至少先把会稽郡这边的事情忙完。”关于建康城皇帝身体的事情,王凝之不清楚虞甫知不知道,也没有多说,随意提了一下,也算是报答,不过想了想,继续说道,“子美兄如今醉心于建设桃园,还专门从顾僻疆那里学习,不知道学会了些什么?” 虞甫神色动了动,俨然注意到了王凝之刚才说的那点,不过很快回复平常,叹口气道:“顾僻疆园独一无二,至少是无可复制的,里面的乱石布景很有新意,但一旦我也运用到这里,却显得不伦不类。” “那我曾经与你说过的办法,你也认为不可以吗?” “那个我想过,确实不错,但无从做起,我遍寻各处,也没见过叔平所说过的庄园。”虞甫看向王凝之,笑道,“不如叔平和我好好说一说,帮我理一理头绪?” 王凝之沉吟道:“可以,不过要从长计议,你突然这么问,我还真没想过。” “不急不急,你慢慢想,反正你若是开办格物学,届时肯定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吧。” “嗯,会的。”王凝之盯着虞甫,突然眯起双眼,“我跟你一块筹划,不过子美兄要在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担任学堂的园艺先生。” “……” …… 会稽郡,郡守府。 李咏处理完手中的事情之后,才起身活动活动身体,将酸涩驱逐开来,这才出了门,转而向王彪之的办公点过去。 王彪之正在看手中的文书,大多是这几天的积压,中秋佳节放假,各类案牍就堆积到现在,郡守和郡丞负责的不同,自然处理时间的长短也不同。 “府君。”李咏走进去。 “兴明?怎么有什么事情?”王彪之一边说话一边看文书,倒是两边都不耽误,“是关于格物学堂的事情吧。” “是,使君如今应该已经在做了,只是咱们……府君,是否要下一个告示?”李咏这样说道。 王彪之沉吟片刻,说道:“你先帮我草拟一份,等会儿我誊写上去。” “是。” 李咏转身离开。 …… 上虞县。 如今已经是新式村落,这个被命名为长秀村的新式村落,今天的气氛有些不一样,又到了一周一次的道人下乡时候了。 是了,附近有一个进化派道观,并不远,平日里也可以过去,只是毕竟是进化派,所以道人们还是秉着习俗而来,每周计划一段时间下来,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诊病、传法之类,固定下来之后,也成了孩子们每周最期待的日子,因为道人们会讲些故事,或者带些新奇的小玩物。 今天也是这样,青壮年男人们下了地,但是老幼病残还留在村子里,在村长的带领下汇聚在广场处。 也没有等上多久,几个道人就走了过来。 村长迎上去:“长秀小真人,越来越俊俏了。” “村长是不是想听我说一句,你老人家越来越健壮了?”显然双方熟识了,所以林长秀偶尔也会开些玩笑。 村长笑呵呵地点头,也不反对:“能听到长秀小真人的祝福,能让我多活好几十年呐。” “那我可要多祝福祝福你老人家……” 在林长秀跟着村长去一边说话的时候,其他的小道人非常熟练地走上台,被一群老弱病残围在中间,说着一些吸引人的故事。 “村长,这次我过来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说,还请你务必要记在心里。”客套一会儿之后,林长秀说起了正事。 村长神色一正,身子也有些恭敬,说道:“小真人请讲。” “前段时间跟你说过的由会稽郡郡守府推动的格物学堂已经开始实行了,面向的对象是八岁到十二岁的孩童,针对的是咱们平民,平民可以在里面识字,学习各种知识,所以希望村长能够响应号召,给出一份长秀村的适龄孩童名单……” 村长顺了顺山羊胡,有些诧异道:“只是八岁到十二岁么?年龄低一些或者高一些不行么?” “并非不行,要看那个家庭的情况,孩童小于八岁,不太懂事,不容易管教,大于十二岁,基本上都会变成家中的劳力,就算是有心上学,家里面恐怕也不允许,当然,如果年龄小爱学听话或者年龄大家里不需要劳力的,也可以来。”林长秀耐心地解释着,“王家二郎,也就是如今的王使君这次亲自坐镇会稽郡,会专门划分出一片区域建立格物学堂,孩童们到时候可以选择住在那里的宿舍,也可以选择走读,住宿舍的只需要拿出一些学生的口粮做学费就好……当然,这些还未具体做出筹划,估计再过一两天就会有具体的安排,放心,不会让村民们吃亏的,甚至还能给家里腾出地方……”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我们村里的孩童们也有机会去学习……”村长有些哽咽,却摆摆手示意林长秀不用安抚,深吸一口气,说道:“还请放心,我一定会仔细交代下去的,之后还有什么事,小真人你只管说出来,我相信村民不会拒绝的。” “那就好。” 第二百五十一章 梁山伯与祝英台 村长上了年纪,虽然身子骨依旧健朗,但终究理解能力有些跟不上,林长秀解释了好长时间,才确认让村长知晓,这才松了口气,和其他的道人们一起开始传道。 进化派如今已经不能算是小派别,虽然活跃区域除了建康城栖霞山以及会稽郡周围之外,其他地方并没有见到大规模进化派道人,但名声已经传了出去,五斗米道的一些保守派自然也有意动,甚至暗中主动接触。 而进化派也已经形成了自己独有的理论,但那些独有的理论是用来大道之争用的,真的干巴巴告诉这些村民,村民们是不可能理解的,他们又不能向上清派那样,因为上清派传法,都是讲给那些世家大族听的,普通平民能否听懂,人家不在乎……但进化派依旧发展起来了,而且发展出自己的特色。 没错,就是讲故事。 用王凝之的话来书,这些都是通俗可懂的寓言故事,寓教于乐,既能将法传出去,又能够让平民听懂,再通过普通人口耳相传,越传越远,何乐而不为。 林长秀属于一开始不同意的那一批人,并没有因为何氏的关系就赞同王凝之与郑青峰的改革,不过直到听了之后,逐渐改变了观念……着实,论讲故事能力,论妖魔神仙的吸引人能力,这个时代的人又如何是后世之人的对手。 王凝之将后世网络小说的套路运用过来,写法什么的散播过去,如今已经不用他再编故事,基本上不少道人们都拥有自己特有的故事。 做到这种程度,便是连林长秀都叹为观止。 而眼下,他手中也有一个故事,不过正在编撰之中,并未开始传播,所以他就在旁边和村民们一块听着其他道人的讲述,倒也精彩,很容易被吸引进去,幻想自己就是里面的主人公,经历着奇艺精彩的情节。 兴许是知道今天进化派道人们会过来,所以去地里面干活的青壮年男人们大都选择回来,回来后简单休息了一会儿,就被村长召集到了广场处,随即,村长就将从林长秀那里得来的消息说了出去。 “真的能让孩子们上学吗?” 不出所料,下面顿时间沸腾起来。 这可不是普通的消息,哪怕村民们再怎么大字不识,也能够清楚孩子们学习有什么好处! 是了,这个时候是九品中正制,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但那又如何,对于这些底层的村民,甚至很多都是流民转变的村民来说,做不得大官又如何,便是平常的小吏,都足以称得上光宗耀祖了——做小官吏的条件,可不得识字么。 林长秀在旁边看着,见到预料之中的神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进村长家,那里已经布置了茶水,他喝着茶,盘算着是时候该回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村长才慢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来,只不过后面还跟着两大一小两个男人。 “长秀小真人。”村长呼唤着,得到林长秀的回应之后,这才走进来,见林长秀正做着喝茶,他便笑呵呵地问道,“小真人,使君说的上学年龄八岁至十二岁可否通融一二?” “哦?怎么了?”林长秀眨眨眼,看着村长身后的三人,其中一个他认识,叫青山好像,“村长有话就直说吧。” “是这样的,阿山想要上学,可是年龄超出了些,但阿山是个好苗子,平日里即孝顺又聪慧,又是青山的晚辈,所以还希望小真人能够通融一二。”村长说得很诚恳。 他说完了,旁边的青山也点点头:“小真人,我是看着阿山长大的,品性很好,而且很聪明,我教他一些东西,一教就会,你看……” 旁边那一大一小不说话,有些木讷的样子。 林长秀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也没拒绝,心中也有了答案:“多大了?” 那个被称为阿山的少年说道:“十四了。” “十四?年龄确实有些偏大了,我倒不会拒绝,只是住在学堂那边,你家里会不会缺少劳力?”林长秀问的是阿山的父亲。 阿山的父亲急忙摇头:“不缺不缺。” 林长秀点点头:“那就好,没事,想来就来,学堂不会拒绝的。” “谢谢小真人。”一群人急忙道谢。 “不必谢我,要谢的话,就好好学习,以后见了二郎,自己亲自道谢为好。”林长秀摆摆手,阻止了想要磕头的少年,想了想,问道,“你全名叫什么?” 阿山脸上带笑说道:“姓梁名山伯。” …… …… “姑娘,你这样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郎君知道了肯定会训斥你的。” 窄窄的小路上,一辆牛车缓缓行驶着,除了一个车夫以及一个护卫之外,就只有车厢里面的小贵女以及小婢女,方才劝人的话,也是从婢女嘴中说出来的。 可是刚刚说完,就被贵女狠狠地弹了弹脑门,顿时间疼的捂着额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贵女:“姑娘,咱们回去吧?” “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反正我不回去。”贵女看起来有些娇憨,但生起气来却还是让人害怕,如今就凶巴巴地等着小婢女,说道,“这里距离高平郡那么远,咱们都走了整整一天了,你现在要回去,那你今晚打算睡哪里?在野外睡觉吗?” “那姑娘打算去哪里呀?”婢女觉得自己好委屈啊,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原本娇憨可爱的贵女怎么变成现在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姑娘是离家出走,若是去了王家,恐怕二郎得知了真相,也会将姑娘送回去的。” “这样啊……”贵女也嘟起红唇,有些为难,于是绞尽脑汁想啊想,突然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了,我们可以去上虞。” “上虞县?”婢女一愣。 “没错,那里有一户寒门曾经欠我人情,我就先去那里躲一躲……嗯,名字也改一改,别让外人知道了……”贵女的声音越来越弱,似乎是在思考,片刻之后掐了掐婢女的脸蛋,笑道,“我想到了。” “什么啊?” “就叫祝英台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余姚的思念 中秋过去了,余姚依旧没能开心起来。 哪怕中秋是个团聚的节日,那天不仅仅王妃李陵容、母妃徐淑仪以及会稽王的其他侧妃和子女都回来了,便是连常年见不到踪影的会稽王司马昱也都抽出时间赶回来,而余姚也因此被从软禁之中释放了出来。 一直到现在,她都能够四处走动,只是不能出王府。 饶是如此,她也开心不起来。 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从外界传过来消息了,以至于小小的公主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新情况,桓氏依旧坚持要迎娶自己么?郎君有没有运作,是不是已经不喜欢自己了……小小的余姚公主,哪怕已经不再是少女,却依旧无法用成年人的思想去思考自身的事情。 只有心中小小的恐慌。 好在还有自己熟知的婢女暖儿陪在身边,让余姚的心情平静下来,至少没有在旁人面前暴露出来。 吃罢午饭,余姚就将珞云等婢女轰了出去,只留下暖儿在自己身边。 “我不喜欢这些奴婢,好像将原来的换回来。”余姚嘟着小嘴,脸上明显不开心,便是整个人都安生下来,半躺在软塌上,动也不动,看着暖儿,说道,“你最近有从南子姐姐那里得知郎君的消息吗?” 暖儿搀扶着余姚躺下,听到之后想了想,说道:“我上次见了虞姑娘,虞姑娘只告诉我说让公主再等等,郎君有什么动作和想法,公主不是知道么?” 暖儿的叫法很特别,跟着余姚一块叫王凝之郎君,余姚或许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但若是外人看来,显然是一种表忠心的意思……暖儿比别的奴婢看得要深远许多,余姚公主经理特殊,一旦能够死死抱住,这辈子或许都不用发愁了,倒不像其他的奴婢一看余姚被软禁,恨不得跑开远远的。 “郎君说要让其他世家子弟不敢娶我……那个法子倒是可行,我也不反对,只是终究有些难受,我可不希望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的。”余姚拉着暖儿的手,在自己娇嫩的脸上揉来揉去,胜雪的白皙肌肤上逐渐泛起点点红晕,“等的时间好长,不开心……我现在好想见一见郎君,哪怕一面都好。” “不要难过公主,放心吧,一定很快了,郎君……可是被会稽郡民奉为神仙一般的大人物,其手段比那些所谓的风流名士要高明得多。”对于王凝之,两个同样年纪的小姑娘都有着崇拜心理。 余姚鼓着腮帮,轻轻地哼了哼,然后说道:“郎君也是个登徒子,那么多女人。” 暖儿轻轻一笑:“那是风流名士。” 余姚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摇摇头道:“那些风流名士怎么能与郎君相提并论?” “啊……公主太坏了,那应该怎么称呼郎君?”暖儿一脸苦楚。 “就是郎君呀,独一无二的郎君!”余姚伸了伸懒腰,露出一小节皓腕,小小年纪,却已然具备了虞南子的风情,“暖儿,等会儿你再抽个时间往南子姐姐那边走走,打听打听现在如何了。” “好的,公主。” …… …… 会稽山阴,王家。 二房,庭院口。 环儿羞红着脸迅速地抛开,只留下墙边两个不知羞的男女在亲吻着,男人高大的身子将小小的女人压在墙上,让她不得动弹,低下头噙着女人的红唇,热烈地亲吻着,犹如一头恶狼。 良久,张彤云呼吸不上来,挣扎着,呻.吟一声,终于将王凝之稍微推开了些,面若桃花,双眼仿佛隐藏了一汪潭水,正荡漾着涟漪。 “郎君一回来就这样做,也不怕被人看见了。”张彤云喘着气,埋怨地看着王凝之,却挣扎不开,索性放弃,任由王凝之的大手顺着自己的身体上下游走。 王凝之眨眨眼:“被谁看见了?” “环儿看见了。” “不怕,等会儿我当着你的面欺负她,给你报仇。”王凝之恬不知耻道。 张彤云顿时间怒了,伸出小拳头狠狠打在王凝之胸膛上,说道:“那郎君今晚还是不要进门了。” 王凝之顿时间萎了:“好彤云,别这样,都好几天了,不让我睡过去……” “放开我。”张彤云笑道,随即感受到禁锢自己的力量消失,便从王凝之怀中走出来,然后指了指书房说道,“令姜姐姐在里面等着呢,郎君快去吧。” “什么事?”王凝之回复平常,有些疑惑。 “你进去就知道了。” 王凝之摇摇头,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服,这才推开书房的门走进去,便看到谢道韫坐在里面正在看着一封封信件,见自己进来了,回头看过来,丹凤眼中带着凝重,生出威严:“郎君,这些是什么?” 王凝之微微错愕,竟是许久不见谢道韫这种夹带着威严的目光,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走过去将信件一一拿在手中看了看,随后嘴角勾起来笑道:“这是琅琊王氏各脉就北伐的观点,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反对。” “关于北伐的事情我倒是听郎君说过,只是用得着发动整个家族的力量……郎君真的要将家族命运压在这个上面?”谢道韫将手中的那封信交给王凝之,“用不用我去探一探谢氏的口风?” “不用。”王凝之坐在谢道韫身边,将妻子揽在怀里,眯着眼说道,“并没有多少危险,其实这次北伐的起因是为了阻止桓氏和余姚的联姻,但随着深入,里面有不少好处可以挖掘,所以才决定发动家族的力量……放心,家族商议已经做出了后路。” 谢道韫松了口气,说起来,王凝之并未对自己隐瞒,前段时间的家族商议也给自己说了,只不过没有在意罢了,听到王凝之的解释,她点点头:“总之郎君万事小心。” 揉了揉妻子的秀发,王凝之低头吻了吻,随即说道:“建康城的那位身体出了事,即便是同意北伐,一旦出事,也不会长久,说起来,桓公也应该想到了,只不过要的是王家一个态度罢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祝家庄里女扮男装 傍晚,牛车缓缓停在一户庄园前。 此名祝家庄。 车夫犯难地看着掀起的车厢,犹豫道:“姑娘,我进去找人家,说什么呀……直接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 “总之先叫人,一定要让祝员外出来。”牛车中传来贵女的声音。 车夫无奈,只能悻悻地下了车,敲响庄园的大门,不一会儿小厮走了出来,车夫和小厮说了半天,小厮才狐疑地说让等一下,这才进去通报。 而这一通报又是等了好些时间,被贵女成为祝员外的中年男人才满头大汗地从庄园里走出来,先是疑惑地看了看车夫,随后问道:“可是你家主人求见?” “正是我家主人,员外还请过来一叙。”车夫指了指牛车。 这个牛车倒是不华贵,毕竟是贵女离家出走仓促弄得一辆牛车,所以祝员外看了看,略微皱眉,不过还是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跟着车夫凑了过去。 “不知是哪家公子?贵女?”祝员外走到车前问道。 话音刚落,车帘缓缓扯开一条缝隙,婢女伸出手,将一个玉镯递出去,说道:“员外还请看看,是否还记得这是什么?” 祝员外小心翼翼地结果玉镯,仔细地看了看,忽然浑身激动起来,左右看看,竟差点将门口的小厮吸引过来,好在被他及时制止住,随后他再次凑到车厢前问道:“公远不知贵女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车厢里,婢女疑惑地瞪大眼睛,换来的却是贵女的洋洋自得,贵女说道:“不知者不怪,但既然确认了身份,不知员外能否让我进去,我这里一事相求,还希望员外能够相帮。” “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祝员外激动归激动,倒也没有过分承诺什么,直接在前面带路,让小厮将门打开,引导着牛车进了庄园,曲曲折折地走进去,片刻之后进入一个相对来说较为幽静的庭院口,这才说道,“这个庭院较为偏僻,但胜在景色优美,小巧玲珑,不知贵女满意否?” 贵女探出头看了看,点点头,随后在婢女的搀扶下下了车,冲着祝员外笑笑,几人进了庭院,坐下来说话。 “我打算在员外这里暂住一段时间,我想员外应该不会拒绝吧,可以的话那就将玉佩的人情抵消即可。”虽然贵女在别人看来年纪还有些小,但说出的话,却让祝员外不敢不重视。 听了这个话之后,祝员外急忙点头:“可以可以,贵女想要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你先别急着答应,我还未曾说完呢。”贵女嘴角勾起,笑靥如花,回头看了看婢女,示意婢女出去把门,这才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次过来有些仓促,不过你放心,并非仇人追杀,只是被人知道了会很麻烦,所以想要隐姓埋名……我取个祝姓假命,还希望员外能够帮忙隐藏一下。” “贵女想要叫什么?”祝员外试探道。 “祝英台,我的存在尽量不要泄露,若是泄露了,就对外说是支脉的孤儿,你见我孤苦伶仃,收为义女。” 祝员外略一沉思,点头答应:“这个可以。” 贵女,祝英台轻轻笑道:“那就多谢祝员外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就要叨扰了。” “无妨,贵女能够到来,真是让我祝公远的荣幸。”祝员外回以笑容,然后说道,“贵女,哦不,我接下来称呼贵女为英台可否?” “嗯,可以的。”祝英台点点头。 祝员外道:“英台想必还未享用晚餐吧,我让后厨多被一些给你送来?” “这事不急……我还有些疑问。”红唇轻启,祝英台的眸子缓缓转动着流光,“方才一路进来,我见府上子弟大都从中心区域走动着,所谓何故?是有什么事情么,用不用我出手帮忙?” “不用不用,并非什么大事,我也不知英台是否听说了,王使君,也就是上一任会稽郡的府君王叔平打算开设格物学堂,在全郡招生,不过面向的大多都是普通郡民,方才祝氏子弟在一起互相商议此事,要不要派出家族里满足年龄条件的孩童去上学,毕竟我的长子在郡守府任职,便是王使君在任时被举荐过去的,我记得当初还是英台给我透露的消息……”祝员外说着又是对祝英台一阵感谢。 祝英台摆摆手,随即说道:“我记得员外长子好像是祝威,字子势?” “正是。”祝员外答道,看着祝英台,“英台有什么好建议么?” “嗯,我有个不错的建议。”祝英台笑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美丽的脸庞便是祝员外都一阵恍惚,感叹年龄不再,“无论怎么说,子势兄都在郡守府任职,且不提他是被王叔平举荐的,哪怕是现在的太守,也是王叔平的叔父,于情于理都应该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去,此乃做出表率,毕竟子势兄乃郡守府官吏,自己总要支持自己的事业,更何况说王叔平如今是扬州牧,其本身又是能力非凡之人,不太可能会出错,当然,为了避免祝家庄出错,应当选一个两全之策。” “何谓两全之策?”祝员外被勾起了兴趣。 祝英台掐着白皙圆润的下巴,说道:“祝家庄一定要派人过去学习,不过这个人选……我可以替你们过去。” “什么?”祝员外一愣,揉了揉耳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英台你怎么去?虽然未曾明说,但王使君招收的可是男童,女童鲜有上学堂的先例,更何况,英台你的年龄似乎超过了……” “无妨,女扮男装什么的,这点很简单,至于年龄,我貌似也有耳闻,这个可以通融的,放心吧,即便真的出了什么事。”祝英台盯着祝员外,笑嘻嘻说道,“想必我的身份你应该私下里调查过吧,难不成不清楚我和王使君的关系?” “关系?英台是……嘶!”祝员外深吸一口冷气,不过很快重重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英台你好好休息,我稍后派人过来给你打扫房间,并带过来晚餐……”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最坏的打算 中秋已过,十六之后,月亮就失去了迷人的味道。 月光依旧是皎洁的,但少了几分味道,多了清冷,意味着时间将会从丰收的秋转向寒冷的冬,冬天大抵是没有多少人喜欢的。于世家寒门而言,冬季意味着出行的减少;于农户流民而言,冬季意味着饥饿与死亡。 王凝之也是不喜欢的,因为才是夜晚,他就已经感觉到寒冷,一阵阵无形的风从四面八方钻进衣服中渗入肌肤,沉淀在骨髓深处。 冷,人冷,心更冷。 显然眼前的房门依旧紧闭着。 王凝之叫苦不迭,难道还要去环儿那里睡?倒不是嫌弃环儿,只不过环儿的床铺是单人床,小小的,两个人睡终究拥挤,第二天身体会乏累……好吧,其实他就是想左拥右抱。 王凝之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顿,然后敲门说道:“娘子,彤云,开开门,总不能一直将我拒之门外……” 嘎吱,手落到房门上,竟然一下子给推开了。 里屋还是很暖的,柔和的暖气将王凝之的寒冷给吹散了,他走进去,放眼望去,只见谢道韫和张彤云在房间里忙碌地收拾着,见他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张彤云好笑地看着他,却未曾说话;反倒是谢道韫打趣道:“门明明没锁,郎君为何要叫门呢?” 王凝之关上门,听到这句话,立刻扶住额头,无奈道:“这么说前两天也没有锁门?”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烛火的光芒偏向于昏黄,却映衬着二女的肌肤更加性感动人,带着白皙的光泽,仿佛两朵刚刚绽开的血莲花,因为在忙着手中的事情,秀发轻轻抖动着,两种不同的幽香充斥着房间。 王凝之走到谢道韫身边,将妻子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妻子的肩膀,轻轻呢喃着:“娘子好香,是不是刚刚沐浴过,莫不成娘子二人早已做好了打算?” 怀中娇小的身子轻轻一颤,不过却并未拒绝王凝之的怀抱,只是小声地哼了一声,也不只是答应还是反对……王凝之将妻子横抱起来,脱了鞋子,轻轻地放在床上,低头吻了吻红唇,随后转过身看向另一边的张彤云,也不说话,只是无声地伸出了手。 张彤云看着王凝之,腮边生出两朵红晕,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走了过去,跌倒在王凝之的怀中。 烛火摇曳,映衬着丝丝入骨的暧.昧。 …… 翌日一早,就有骑马小厮从王家出来,带着一沓信件,向着赭圻赶去,骑马比牛车要快,饶是如此,也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到达,将信件送给桓温查看,随后又从桓温那里得到一封信,带着往王家走。 这大抵就是小厮一天的作息了。 在小厮策马奔波的同时,会稽郡到处都在商讨着王凝之建立格物学堂,招收八岁至十二岁平民孩童的事,而且郡守府也相应刺史府的号召,贴出了告示,并由五部督邮四下游走将消息传至每个村落。 这样的消息,虽然有些人早已得知,但真真正正放出来,昭告全郡,也足以让世家寒门沸腾起来,不仅仅是会稽郡,便是连周边郡县也都有耳闻,与世家大多数观望或嘲讽的不同,平民们却是极为拥护的,毕竟在会稽郡一代,王凝之的神化地位,并非虚名。 知道的更多一点的世家,因为熟悉王凝之并非虚名之士,并没有过多表现出抗拒或嘲讽,暂且观望中,他们对于格物学堂能否起到什么作用,大多心中有所估量,担心却是没有的。所以与其他世家不同的是,这些世家在意的,却是会稽王府和桓氏的联姻。 格物学堂,无非是一郡之事,但王府与桓氏的联姻,却是关乎一朝之事,轻重缓急,自然能够定夺。 会稽城,许府。 这个名存实亡的许府如今已经算是虞氏的田产,许氏父子去世,原配张氏身体也越来越弱,常年卧床,府上的奴婢全都换成了虞氏的人,各种事情,到也不必担心泄露出去。 “兄长大人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虞南子看着眼前的虞甫,虽是这么问,但眼神中带着笑意,聪慧如虞南子,显然猜出了虞甫过来的目的。 虞甫苦笑不已,自从将妹妹嫁出去那天之后,他在虞南子面前,很难再摆起兄长的威严,索性也不故作姿态,听到询问直接说道:“桓仲道与余姚公主联姻之事,小妹与余姚公主走动密切,不知其最新进展是否知晓?” “余姚公主啊?”虞南子眨眨眼,“我知道,不是说两家已经到了纳吉的步骤了么,只是桓公那边兴许事情颇多,一直未曾将纳吉结果传过来,这边会稽王似乎等的有些焦急,听公主说,会稽王似乎等着回建康呢,当今陛下龙体欠安,朝廷大事还需会稽王操办……” 虞甫点点头,不过很快又摇摇头,说道:“小妹你说的这些,家族都已经知晓了,我是想问……是否有其他的消息,桓氏那边拖这么久,莫不成是有其他心思?” “兄长难道认为余姚公主会知道这些?”虞南子感叹道,“且不说公主是个女子,哪怕她被当做男子对待,年龄也不够参与进去。” 讪讪地笑笑,虞南子话中的反讽,虞甫可是全部应承下来,关键还不能生气,自己丧失了威严不说,自己这个妹妹能力不逊色自己,想压还不一定能压住,更何况——如今虞南子背后的靠山可是王凝之。 啧……更不是对手。 虞甫只好赔笑:“小妹啊,我好久不来,你总不至于还一直板着脸吧……” “我哪有板着脸?”眉毛一扬,顺便伸出纤纤玉手揉了揉滑嫩的脸蛋,虞南子看着窘迫的兄长,最终还是笑起来,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越来越不好玩了。” 虞甫:“……” “具体如何我不能明说,总之……兄长你回去跟家族说,做好最坏的打算。”虞南子躺在软塌上,摆手道,“勿要外传……好走,不送!”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个人 会稽王府,暮色昏沉。 余姚所在的庭院依旧灯火通明,只是略显清冷。 在府上人看来,自从王妃将余姚公主再次软禁之后,这个公主就已经失去了宠爱,甚至王妃还有专门打击她的用意存在,自然不会去巴结,更何况如今桓氏与余姚有联姻,这就意味着余姚公主再过些时日就要远嫁他乡,如今的巴结又有何用。 哪怕余姚公主日后再怎么尊贵,也是别人家的主人,不是会稽王府的主人。 奴婢们的算盘打得很精明。 而王妃勒令小王子司马曜不准再找余姚公主玩耍之后,这里更加冷清……若有熟悉这里的奴婢看到,就会告诉来人原委:余姚刚刚将王妃安排过来的婢女们统统轰走,偌大的庭院里,如今只有一两个婢女在伺候着,连寒门女都不如。 当然,外家人不懂别家事,如今变得清冷了些,余姚却着实松了口气。 至少那些无刻不在监视的目光消失了。 “公主,床铺已经铺好了,可以睡觉了。”里屋传来婢女暖儿的呼唤声,坐在外面的余姚抬起头,收起嘴角的微笑,这才应道,“诶,就来。” 说吧,就起了身,顺了顺洗完澡刚披上去有些松垮的外衣,因为心里暖暖的,也不觉得夜风寒冷,缓缓地走进里屋,看着暖儿依旧在床铺那里忙来忙去,余姚侧着头问道:“暖儿,郎君真的已经有动作了么?” “是的公主,你都问了七遍了。”暖儿有些无奈,牵着余姚的小手,将她引到床边,一边给余姚脱着衣服一边说道,“是虞姑娘说的,郎君今日派人将某些能够影响桓公决定的信件送了过去,若是不出意外,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够得知结果,所以呀……公主,你就好好躺在床上,睡一觉,指不定明天就能够出王府,去见一见郎君呢。” 余姚面色一喜,顺着暖儿的力道去了外衣,坐在床上,任由暖儿将鞋子褪去,露出里面赤.裸的玉足,曲线优美,白皙柔软,便是十只葱玉般脚趾,也都圆润通透,修剪得当的指甲白里透红。她轻轻地活动着脚趾头,因为暖儿要给自己脱上衣会偶然触碰到,瘙痒难耐,不由得笑出声来,声音似银铃般清脆,好似将小院的冷清都驱散开来。 暖儿也被余姚所感染,不时时轻轻拍弄余姚的后背,以免她笑得被呛到。 很快,余姚就被剥干净,只留有贴身的小小亵衣,被暖儿塞进被子里,悉心地盖好,这才说道:“公主好好睡觉吧,明日有了消息我就来通知你……” “嗯。”挂着甜甜的笑容,美丽的眸子眨呀眨,虽然兴奋,但余姚觉得暖儿说的有道理,所以打算尽快睡着。 暖儿又给她塞了塞被子,说道:“不过公主也要做好准备,因为那个方法……可能会有些流言蜚语。” “我知道。” “那……公主睡吧。” “嗯。” …… 清晨,余姚早早地醒来。 天色还没有大亮,她也不急着起床,就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轻纱帷帐,有些出神。 小小的公主已经能够理解什么叫做愁绪,思念太苦,犹如一碗中药,即便知道它是苦的,也要硬着头皮去吞咽下去,就像此时,想着那个自己所崇拜着的,占了自己身体的男人,被子下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胸前的圆润,底下的幽谷,除此之外就是大大的床依旧空旷的区域。 “空荡荡地,不喜欢……”余姚叹了一句,也不知道自己所言到底为何。 是身体的空虚,还是床铺的空虚。 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慢到仿佛经历了数个千年,直至小姑娘的心快要枯萎的时候,外面才传来敲门声:“公主,你醒了吗?” “醒了。”余姚答道,随后听到吱呀一声。 门开了,暖儿走进来,伺候着她起床、穿衣、洗漱、装扮,直到确认那个娇滴滴让人怜爱的公主殿下重新出现,暖儿才松了一口气。 “公主,刚刚从前院奴婢那里得来的消息,会稽王和王妃今日都在王府,听说桓公那边表示今天就会派人过来……” “桓公?”余姚蹙着好看的眉毛,“他会不会执意要联姻啊。” “应该不会吧,毕竟虞姑娘说了,若是不成功,郎君会率先派人过来通知的,这既然没有通知到,那也就意味着……”暖儿说到这里停顿下来。 余姚看着她,轻轻笑道:“这是来退婚的?” …… …… 李陵容今天没有像曾经那样懒洋洋躺着,或者说,会稽王只要一回来,她就会是另一个模样。 关于这一点,府上的奴婢们摸索得也很清楚。 总之会稽王不在王府,就要尽可能全面地伺候着王妃,但如果会稽王到了,就要在某些事情上照顾着让王妃去做,之后这个奴婢肯定会得到重用。 奴婢们能摸清楚李陵容的脾气,李陵容也能够猜到下面人的想法,不过她不担心就是了。 毕竟对于会稽王来说,哪怕李陵容脾气差到了极点,有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两兄弟为凭借,他也不可能取缔了李陵容的地位。 不过好在李陵容还算识相。 让会稽王在婢女的伺候下休息,而李陵容则四下走动着,让人收拾着王府,尽量装扮得喜庆一些。 “都小心点,这个花瓶很名贵的,仔细摆好了,尽可能让人过来之后先看到这里。” 其实司马昱也说了,不用这么麻烦,毕竟桓温是不可能亲自过来的,但李陵容终究不可能随便做,因此弄着弄着,场面看起来也大了起来……而司马昱也由着她胡来。 时间慢慢流逝,将近中午的时候,终于外面一阵骚动,随后有守在门口的奴婢跑进来,喊道:“人来了,人来了。” 司马昱将他招过来问道:“来了多少人?” 奴婢道:“一个人,骑马来的。” 司马昱脸一僵:“什么?一个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八字不合 热闹的会稽王府不远处,在小巷道的地方,徘徊着三个人,其中一个不时时走出来,从会稽王府经过。 在骑马的人到来之后,那人小心地走进巷道,拉住一个同伴说道:“去向主人回话,就说桓公的人来了,不过只有一个……嘶,等等,先别走,此事蹊跷,我再过去看看。” …… 会稽王府周围,某些相对来说隐蔽却又能直接看到王府门口情况的地方,往往就徘徊着一群流民打扮的人,他们看似是乞讨,却很多都仔细关注着会稽王府,看到有人骑马进去,大多露出不同的神色,有人喜有人忧,有些人直接就退散,而有些人依旧坚持偷看着。 显然,刚才那一拨人,就是后者。 后者无疑是聪明一些的。 只是聪明人不多,至少王妃李陵容就不是聪明人,也不枉费虞南子对她表示的鄙夷。 听到奴婢的呼喊声后,李陵容面色一喜,随着奴婢去了房间里,见到不悲不喜的会稽王司马昱,微微欠身,随后就坐在司马昱旁边的席位上。 关于司马昱的神色,她倒没有过多猜测,只觉得可能因为女儿就要嫁出去产生的一丝伤感,并未向其他方面想。 因此,坐下后没多久,李陵容就在司马昱耳边说道:“郎君,要不让余姚也出来?” 司马昱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李陵容笑了笑,冲着身边的婢女招了招手,说道:“去,将余姚叫过来,就说是桓氏来人了,让她务必过来看看。” 奴婢应声离去。 李陵容恢复平静,看不出喜怒哀乐,但熟悉人就可以发现,她的双眼偶然间会弯成环月状,显示着内心的喜悦……毕竟,余姚一会儿就要过来,面对桓氏来人,想来脸色不会很好,甚至还有可能执拗不来,不过也没关系,主要是为了在司马昱面前落了她的颜色。 用冷脸待客,自然不会为司马昱喜爱。 李陵容的嘴角微微翘起,想到余姚不顾自己的软禁偷跑出去看王凝之的审判,这种小女孩的心思,她这个过来人自然是一清二楚,不由得心中冷笑:凡是与王凝之有关的,都应该遭到打击才对。 “兄长还在狱中,郎君也没说会动手将他弄出来……” 当然,短短时间内李陵容的心中所想,没人能够猜得出来。 代表桓温来的,是他的三弟桓秘,桓穆子。 桓秘风尘仆仆,在一群奴婢的引导下来到大厅,刚刚进门就受到了李陵容的礼待,被亲自送至席位上,刚想说话,就被李陵容打断。 李陵容问道:“桓公可是诸事颇忙,这才无法亲至?” 司马昱皱了皱眉头,觉得有些难堪,显然这话问的愚蠢至极,哪怕桓温有时间,又怎么可能亲自过来,否则岂不是向外界传达屈服的消息? 但他又没办法,只能任由李陵容问出去,而那边桓秘听到后,似乎有些尴尬,唯唯诺诺地说着桓温忙着北伐的事情。 “北伐啊,桓公还真是一心扑在了这个上面。”李陵容多少也有所耳闻,不由得感叹道,“不过桓公一片赤诚,早晚会将朝廷打动的。” 桓秘哭笑不得,刚刚想说出口的话不由得收了回去,看似是看着李陵容,但余光却是瞥向司马昱,却发现司马昱根本不看向自己这边,心中狐疑着这是否是司马昱故意让李陵容试探自己这边的口风,也怪不得其他兄弟不过来,当下说话开始小心起来,自信斟酌着自己的话语。 然而司马昱何其冤枉,根本没有过多的心思,也不知道自己的王妃竟有那么几分逼宫的意思。 这边正小心地应付着,交谈着,外面突然传来声响,下一刻让李陵容觉得很难出现在这里的余姚走进来。 “父王,王妃。”余姚欠了欠身,施礼道,“不知唤我来所为何事?”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是司马昱率先说道:“这是桓氏桓公之弟,桓秘,桓穆子,快来见过。” 余姚恭敬地施礼,期间一直面色淡然,甚至在李陵容眼中,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这是怎么了? 李陵容在旁边不说话,狐疑地盯着余姚,好奇难道余姚不知道这个桓秘来这里意味着什么?还是说她对自己安排的这门婚事特别满意?但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这种神色啊? “穆子此次前来,应该是告诉我们纳吉的结果吧?” 不管余姚是喜是悲,李陵容是怀疑还是确认,终于一阵寒暄之后,司马昱问到了正题。 听到这个询问,原本还在李陵容不断恭维之中微笑的桓秘猛地一顿,笑容迅速地褪去,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确实是来告知结果的,我大兄将余姚公主的生辰八字拿到祖庙进行占卜,结果……得知与仲道的八字不合,所以……” 虽然迟疑,但桓秘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场联姻,怕是没戏了。 司马昱的脸色阴沉下去,略显锐利的目光刮过桓秘的脸,没有在李陵容身上停留片刻,落在余姚身上,见这个女儿虽然极力保持着平淡的模样,但眼眉中的笑意,却足以印证他心中的猜想:这件事之后怕是有幕后推手,否则哪怕不能联姻,桓温也不应该用如此生硬的理由拒绝。 八字不合?这种事情在他们这群弄权者眼中屁都不是。 可……眼下他又能如何? 最终不过是深吸一口气,强颜笑道:“无碍,天命如此,余姚与仲道怕是没有结果了……” …… …… 远处查探的人仔细地看着会稽王府大门,此时距离桓秘进去已经有两刻钟了,算算时间,结果如何也应该已经知道了。 但桓氏只派过来一个人,恐怕……结果已经有人猜了出来。 在一群眼睛的探看下,会稽王府派人将桓秘送了出来,貌似很隆重的样子,最终桓秘上了马,绝尘而去。 各方查探者也都悉数遁去。 “会稽王、王妃未曾亲自相送,此事有蹊跷,速向主人汇报。” “这王府,怕是要沦为笑柄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崇绮书院 会稽城,许府。 庭院中的木棉树虽然落败,显得凋零,但周围装饰有女子精心制作的饰品,细致之处顿时生出温暖,驱赶着深秋的寒意。 时间看来尚早,但这里已经开始准备过冬的物事,毕竟真说起来,这里一年之中只有两个季节,夏季和冬季,如今准备起来倒也不为过……王凝之过来的时候,正碰到一个个身强体壮的奴婢背着劈好的木材,一背篓一背篓地往后院运送,因此见到虞南子之后就笑着说准备弄个红泥小火炉,届时若下雪了,围着火炉吃火锅,温着桃花蜜酒,快哉快哉。 虞南子则擅自添了一句“美人在怀”,倒是三言两语就让言谈变了味道。 变了味道就变了味道,索性王凝之不拘泥于此,吃着虞南子纤纤玉手送到嘴边的糕点,一边问着会稽王府的事情。 “桓氏只派过来一人,虽是桓秘,却是其几兄弟之中最没出息的一个,而且过来还是拒婚的……”虞南子一边说着一边娇笑,“当时应该关注会稽王府的世家人不少,这件事肯定会传出来的,会稽王府丢了脸面不打紧,但余姚——郎君就不心疼么?” 见虞南子凑过来,王凝之在其娇嫩的脸蛋上啃了一口,然后说道:“余姚不会有事的。” “嗯?” “余姚不会因为他人非议就郁郁寡欢的。”王凝之很有信心地说道。 虞南子一怔,盯着王凝之看了片刻,幽幽叹道:“有时候我真怀疑郎君是个老怪物,看人的眼光那么狠辣……该不会连我也能看透吧?” “你说呢?”给了个含糊的回答,王凝之立刻转移话题,说道,“最近的话,南子你可以以安慰的理由过去看看余姚,我不方便露面,至少现在不能与其见面。” “这样的话,余姚肯定会伤心的。” “所以才需要你多去安慰。”王凝之眯着眼,想了想说道,”格物学堂马上就要组建起来,到时候你可以庆祝为名,邀请余姚一块过去。” 虞南子点头:“好,我记下了。” 王凝之躺下来,捉住虞南子的腰肢,顺着柔和的曲线向下移动,落在丰.臀上,轻轻地揉捏着,目光深沉,是在思考着事情。见此,虞南子也不打扰,伸出手揉捏着王凝之的太阳穴,帮助他思考。 直到敲门声响起来,王凝之才猛地坐起来,亲吻了一下虞南子的红唇,起身向外走,同时说道:“我去郡守府一趟,中午在这里吃饭,记得给我做饭。” “饿不到郎君。”虞南子伸出舌头舔.着方才被亲吻的唇瓣,看着王凝之的身影,“大不了人家洗干净了给你吃。” 走到门口的王凝之顿时打了个寒颤,打开门对婢女说了一声进去吧,然后迅速离开。 只留下身后银铃般的笑声。 …… 郡守府中秋之后忙了起来,王凝之在任时留下来的一系列数据统计,就要在这个时候,也就是入冬前做完,人手难免有些不够,因此王彪之和王羲之商议之后,又招了一部分新人,所以这次过来,王凝之见到不少生面孔。 接待他的是主簿祝威,算是当初自己招进来的那一批,能力不算很强,但至少听话,而且王凝之记得当初祝威所在的祝家算是最先响应的那一批。 “这要忙到什么时候去,难不成郡守府到了冬季也会如此繁忙?”王凝之边走边问。 “这也要分情况,以往冬季里流民、难民由于缺少食量,或饿死,或沦为强盗,造成不小的动荡,所以冬季郡守府也很忙,底下的官吏往往疲于奔波。”祝威回应着,“但使君变动之后,如今会稽郡流民是数郡之中最少的,虽说因此会有更多的流民流入进来,不过要忙也就是这个时候忙,府君正在做着将流民转化为郡民的规划,我们要到处跑去统计流民之数……至于冬季,这应该会成为最轻松的一个冬季了。” 祝威一边说着一边呵呵笑着,不着痕迹地拍了一通马屁。 王凝之笑着摇摇头:“这件事也不好说,不过你们多多注意,叔父那边我会和他协商,若是郡内之力不足,可向刺史府借调。” “是。” 走到了王彪之的办公点,祝威躬身离去。 王凝之左右看看,从这已经有些陌生了的园子里寻找一些熟悉之处。 不过已经很少了,王彪之上任之后,这里也在逐渐改变,哪怕是亲近的叔父,习惯、爱好却也不同,或许在某些事情上还是有所隐瞒,毕竟——郡守府是郡守府,刺史府是刺史府。 他没有过多伤春悲秋,敲了敲门,得到王彪之应允之后,走了进去。 “叔平?今日怎么过来了?”王彪之对王凝之的突然来访有些错愕,放下手中的文件,揉着眼睛抬起头。 “关于格物学堂的事情,如今各个村落里面能够上学来的学生差不多统计好了,所以我想,若可以的话,叔父再派出些小吏,将孩童们引向桃园,学堂地点设立在那里。” “郡守府出人?“王彪之沉思了片刻,抬起头来,”这样的话,就表明格物学堂有郡守府参与,既能平息寒门、世家的反对,又能够让村落中的村民安心,是这样吧。” 王凝之点头:“这也是必须之举,若是会稽郡这边成功之后,我想尽可能的推广至扬州其他郡县。” “好吧,我这就派人过去……对了,学堂名字叫什么,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我已经和父亲协商过,并让父亲亲自书写横幅。”王凝之微微一笑,“父亲的字落在门上,想必也能吸引不少人过来观赏,若是名士,则可拽过来给学生们讲一讲。” 王彪之摇摇头,笑骂道:“你可真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能被你利用到。” “彼此彼此……” …… 与此同时,山阴县王家大厅之中,一家人围拢着。 王羲之在其中手执毛笔,下笔如有神,写下学堂的名称: 崇绮书院! 第二百五十八章 招生 祝家庄里面,多了个神秘的女子,样貌胜过庄中女子数倍,常常引来年轻小伙子的窥探,不过大多数都被祝公远派人驱赶走了。 他对外宣布,这个女子名为祝英台,是某一个凋零的支脉,家族破败前来投靠,被其收为义女。 才仅仅一天,他就见了好几个媒人,大多是来给祝英台说亲的,不过他都以正言辞地拒绝了,甚至放出话去,祝英台身体虚弱,应当好生修养,真喜欢她的,也请不要过分打扰之类的,饶是如此,也不能阻止祝英台这个名字在田庄中的火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更何况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所谓的堂妹,不知是哪一代,早已没了血亲不得相婚的约束。 祝英台也正为此事烦扰,以至于她这个有些跳脱的性子都收敛了不少,不再胡乱散步走动,只在确定安全的地方,观赏观赏景色,权当是锻炼身体。 “祝员外也算是用心了,知道我在这里住着,竟将田庄中赏心悦目的盆景搬到这里来。”在婢女的伺候下,祝英台一边走动一边轻声笑着说话,目光却是落在一株盆栽的万年青上,纤纤玉指伸出,轻轻抚弄着绿叶的脉络。 “姑娘有恩于他,这么做只能说他识相,知恩图报罢了,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婢女在旁边大大咧咧地说道。 祝英台回过头,掐了掐婢女的脸蛋,打趣道:“就知道胡说,等着我让九娘给你的嘴巴缝上。” 婢女嘟起嘴唇,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说道:“姑娘,我方才过来之时,见祝员外的长子从郡守府回来了,似乎是在说格物学堂招生的事情,不过我不能确认,因为我听到的,他说的是崇绮书院,这个名字我没听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格物学堂……诶,姑娘,你去哪里?” 祝英台头也不回:“当然是找祝子势去啊,是不是格物学堂,问一问便知。” 好在这里距离祝威所居住的庭院并不远,再加上整个田庄无人不知祝英台,所以也没人敢拦路,让她直接进去。 祝威正在庭院中整理文书,见到祝英台突然进来,微微一愣,不过很快笑道:“姑娘可是为崇绮书院一事而来?” 作为祝公远的长子,祝威自然清楚祝英台的真实身份,因此不敢有所逾越。 “嗯,崇绮书院就是王叔平所开设的格物学堂吗?这是正式的名字么?”祝英台坐在祝威对面,拄着精致的下巴,一副无所事事慵懒的模样,在小小的身体中略显为何,却更加诱人。 祝威看了一眼,急忙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回复道:“是正式的名字,姑娘的事情我已经从父亲那边知道了,正巧我负责祝家庄一带村落的招生,明日姑娘跟着我一块过去就好,其他的事情我自会安排。” “那就麻烦你了。”祝英台笑笑,拍在石桌上,顿时间站起来,冲着祝威摆摆手,“那你明日走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且先去收拾收拾。” “我知道了。”祝威点头,将其恭送出去。 然后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心中叹口气,方才还在头顶飘荡的云彩,已经消失不见了。 …… 宝村又开始热闹起来。 虽说道人们来村子里的那天才刚刚过去,距离下一次还有几天,但哪怕是那个时候,闹出来的动静儿也没有今天这么大。 崇绮书院招生了。 这可是村长、大人、小孩甚至妇女口中经常念叨的格物学堂,那个王叔平开办的,提供给平民的格物学堂,哪怕他们并不知道去了那里会学到什么,但是依旧骄傲着,这是一份荣耀,而荣耀的赐予者,可是村中心广场神像代表的人。 王叔平,在他们心中就是神仙。 既然是来自神仙的赐福,所以哪怕是八岁的小童,哪怕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也开心于可以在小伙伴们身前挺起腰杆:我今年八岁了,你们才七岁…… 村长将来到这里的小吏接引到家中,得知今天只是通知,等明天才会带着孩子们过去,索性他们也不急,毕竟有的孩子不愿意离家,家中大人正哄着——趁此时间,村长带人收拾出一间好房间,供小吏居住。 村子里养的鸡鸭咕咕嘎嘎地叫着,在村子里乱跑;刚从地里回来的农夫牵着牛,扛着锄头,上面偶然还会坐着吹笛子的小牧童;但大多数人还是喧闹而嘈杂的,一家家鸡飞狗跳,家长们急着给孩子置备衣服、口粮等等,有些口粮不够的还要去借。 当然,口粮这个问题上,王凝之早已经做过调查,所以并不会多收,甚至还特意让他们根据孩童的分量少拿一点,届时学院会补充。 补充的粮食、资金,当然是郡守府来出的。 这点小吏也要向村长讲明白,告诉他这个崇绮书院的开设,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普及教育,为北伐贡献力量等等,也不怕村长听不懂,实际上也不用他们听懂,只要知道不花钱就好。 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防备某些有心针对的寒门、世家。 …… 与宝村的鸡飞狗跳不同,长秀村这边就显得安静多了,事实上在小吏到来之前,附近道观的小真人林长秀就已经过来,组织村里的各家各户将孩童的名单等级上来,然后需要准备什么,也都明确地告知。 小吏到来之后只不过向村长说了一下崇绮书院的建立目的,然后就被安排去吃晚餐,早些休息,明日带着孩童们早些离开。 村子靠近中心的某处房屋之中,一个年老的老头正教育着少年的孙子:“阿山,诸多孩童之中,就你最聪明,到了那里多跟着先生们学习,多识字,记住咱们的大恩人,王叔平公子,等以后学成有才了,就好好报答恩人……” “我知道了,阿爷。”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明日咱们村子里的队伍,交由你来带队,一定要稳妥些,切莫出意外。” “嗯。” …… 第二百五十九章 男祝英台 女郗道茂 旧桃园无需重建,其原址的建设就匠心独运,当初为了排列、装饰等等,甚至还从其他郡县的世家中要了些匠人,所以现在偶然间一间草亭,茅屋,甚至供客人们睡的客房,颇具学府气息。 这也是王凝之打算选择桃园作为崇绮书院的教学地址,赏心悦目,可以培养学生的眼光,而且住宿条件也好,灾后重建时候砍伐的树木如今还有存留,过冬的时候烧这个取暖,平安躲过冬天是没有问题的……当然,关键是也跟王凝之与虞甫的计划有关,桃园扩建之后,对于拥有后世眼光的王凝之来说,非常具有开发潜力,至少一个游乐园是没跑的,书院、游乐场等等汇聚在一起,名声互补性非常强。 清晨,大约吃过早餐没过多久,王凝之就从王家赶了过来。 家里面事情不多,今天忙着安置学生和书院,正式开学还要再等一两天,所以也就没有将谢道韫和张彤云她们带过来,反而是在过来之前,去了大房一趟,告诉何氏让家族部曲们多多关注钱塘孙敬远那边的事情,交代外之后,他带了一些护卫过来,和虞甫在草丛中一边聊天,一边等着人来。 当然,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一群护卫早在王凝之的安排下,收拾宿舍、教室、草亭等等,这些早已根据屋舍的模样做了划分,他们要做的就是打扫干净,然后接待最早赶过来的学生……距离桃园比较近的村落学生队伍最先到来,虽然是大清早,但学生们大都颇为激动,而且距离近,一些家长也都过来,场面有些混乱。 这种情况下王凝之不好出来,干脆躲了起来,在不远处的草亭中看着这里,场景倒是很熟悉,跟前世那些学校开学一个模样。 但真要说起来,其实一个村子的学生并不多,全郡,适龄的学生,大致上应该不会超过一百个人,甚至比孔子的私塾教育人数还要少,当然……不从时间上看。 之所以混乱,不过是护卫们刚一接触这件事有些措手不及罢了,不过很快就稳定起来。 学生过来之后,先在专门的人那里登记,然后将口粮缴纳上去,随后由专门的“班主任”带到宿舍里面去,暂且安顿下来。 班主任也是王凝之提出来的概念,实际上相当于前世大学中的辅导员,不过这些班主任挑选的人也都是桃园之中识字的奴婢,会一直跟随管理这些学生,甚至在学生有疑问的时候解决疑问,比辅导员管的要多……当然,用虞甫的话来说,就是伴读小书童。 “一直让这些班主任跟随着,看叔平你的意思,难不成让这些班主任也都搬到那里的宿舍,和学生们住在一起?”草亭中,虞甫收回目光,转而盯着王凝之,“那那些奴婢的口粮我就不管了,你来出钱。” 王凝之摇摇头:“不用我来出钱,郡守府出钱。” “郡守府为何要出钱?你开这个崇绮书院,打着郡守府的名号就算了,钱还让郡守府出……你叔父能答应?”既然决定让王凝之将崇绮书院建在这里,虞甫自然对这个计划有所了解,但再如何了解,他也想不明白王凝之是怎么说服郡守府的。 “能答应啊。”王凝之摸着下巴,看着虞甫摇摇头,“为何不答应啊,毕竟我如今是扬州牧,这是我的一项政策,叔父很看好我,自然也会信任我。” “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好吧,实话实说,其实是郡守府缺人。”王凝之正色道。 “缺人?”虞甫心中一动。 “没错,虽然会稽郡看起来因为我的政策越来越有起色,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需要人……才,没错,就是人才,而非是沽名钓誉之辈。”王凝之敲打着桌面,形成悦耳的音律,“就现在的郡守府、刺史府而言,不少都是寒门、世家子弟依靠名声进来,但实际吟诗作画还行,从政做事却并非强项。” 虞甫眉头轻轻皱起来,紧紧盯着王凝之,半晌才说道:“叔平要改变当今的取官用人之法?” 王凝之眨眨眼,扭过头去:“别乱扣帽子,我可没说啊……” …… 从清晨这一直到中午,吃了午饭,就到了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最远村落的学生也赶了过来,桃园的崇绮书院部分热闹非凡。 学生们经过班主任的调解,有本事活泼好动的年纪,自然很快平复了在陌生地方的恐惧心理,忙着交朋友等等,伴随着不远处做饭厨房的炊烟袅袅,欢声笑语回荡在天际。。 虞甫虽然在桃园,热情好客,却也很少看到这样的场景,哪怕是每年花期时节,这也是罕见,毕竟花期时节过来的绝大多数都是世家、寒门子弟,就算是活泼好动,却也比平民矜持许多,这样的热闹倒也独特。 如今是第一天,还不算是开学,至少常驻的教学先生们还没有赶过来,所以出席晚宴的主要人物,也就是王凝之和虞甫。 有时候王凝之也会庆幸,穿越到这个时代,还生在王家,乃是王羲之次子,若是生在贫苦人家,虽然不至于埋没,但对于他来说,也不会有这样的松懈。毕竟,他本是惫懒之人,工作的时候或许会埋头苦干,但空闲下来,反倒是有心思去琢磨一些愉悦自己的东西。 例如这一套学院的规矩。 类似于前世的奇幻小说《哈利波特》里面的霍格沃茨学校晚餐,弄成聚餐的形式,也方便每天校长或老师对宣布一些注意事项。 “叔平将这个晚宴弄得颇为正式,我要不要换一身衣服?”虞甫在过去之前向王凝之问道。 王凝之摇摇头:“没这个必要,晚宴虽是正式,奈何书院却并非正式之书院,除了教导学生们读书识字之外,还旨在塑造他们完整的三观。” “三观?”对于王凝之经常冒出来的新鲜词虞甫并不奇怪,只当是为进化派创造的新词,只是不明白含义,只能不耻下问……好在他对进化派,或者说对于王凝之做出的进化论很感兴趣。 “简单讲就是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乃个人对这一方天地之观念,世界是什么样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何事体现何种价值,如何做会尊崇于自己的正误观念……”王凝之简单地说了下,随后拍拍虞甫的肩膀,“具体如何日.后再讲,现在先准备去晚宴吧。” 说罢,就将虞甫推了上去做主要的讲话,而王凝之自己并不打算说话,毕竟本身策划就已然很累了,何况他被学生们奉为神明,少说话保持神秘感,或许会更好,所以在一旁看着虞甫整理了一番衣服上去,说些安抚学生们的话,随后就宣布开始吃饭,这才摇摇头,冲着旁边的奴婢招招手,将学生的名单拿在手中。 “总共是八十一个学生,索性只是男生,若是加上女生,恐怕还真有些承担不起……”他随意说着,却也算是吐槽之语,便是连一旁的奴婢也不会当真。 王凝之迅速地扫了一遍名字,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突然愣住。 “梁山伯?这个人在哪里?” 听到他的询问,旁边一个班主任迅速地指了指下面正吃饭的少年,年岁看起来比其他学生要大上一些,坐在人群中,并未像其他孩童那样吃饭似风卷残云,反倒是细嚼慢咽,虽然不是温文尔雅,却也不会让人反感。 王凝之眯着眼看了他半晌,然后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梁山伯都在了,该不会祝英台也在吧。” 话刚说完,他就在名单中找到了祝英台。 “咳咳……”干咳两声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王凝之将名单放下,这次没有专门询问旁边的班主任,而是自己仔细地在学生群中寻找。 天色虽然有些昏沉,但还不妨碍视线,何况是在一群男生中找一个女扮男装之人……然而并没有。 “莫不是后世之人杜撰的?”王凝之心中思虑着祝英台这个名字,作为后世之人肯定会率先将其当做女人,但在这个时代,这个名字,却着实有些中性,男人女人貌似都可以用。 但任何传说都不会空穴来风,肯定是有原型的,眼下崇绮书院中确确实实存在两个人,一个名为梁山伯,一个名为祝英台,即便后世不是说他们,但至少名字是取自这里。 他揉了揉额头,脑海中升起一个不详的真相:难不成这两个是同性恋吧? 然后后世之人为了美化他们的爱情故事,才会编撰成祝英台女扮男装? “公子,你是在找那个唤作祝英台的学生吗?”兴许是见王凝之一言不发,一直转动着眸子盯着下面吃饭的孩童,反倒是自己碗中的饭菜一点没动,旁边的一个班主任突然询问。 王凝之转过头:“祝英台怎么了?” “是这样的,方才要吃饭的时候,这个学生想我请假,说有些困倦,所以现在宿舍中睡觉,并未过来参加晚宴,说是自己准备了吃食,简单吃些就入睡之类的……公子,祝英台是上虞祝氏的子弟,性子上兴许有些……”那个班主任并未说完,但言下之意,周围人都能懂。 “先睡觉了?”王凝之掐了掐下巴,突然站起来说道,“你们先吃吧,我过去看看。” “公子用不用我陪你一块去?” “不用!” …… 祝英台肯定不是男的。 王凝之心中已经有了定案,如果说这人刚才在吃饭,自己没发现同时女人还好,但既然主动躲避晚宴,还是躲在宿舍中……一个女人要和一群男人生活数年,自然要做好防备的准备。 心中确定之后,他饶过一群人的视线,走到那个班主任所说的宿舍前,停在门前,就能够听到里面不断响动的声音,类似于木窗动弹的声音。 “有人在吗?”他敲了敲门,算是给里面一个缓冲的时间。 里面的声音顿时间消失,半天也不见回应。 “没人吗?每人我进去了……”说着他就要推门进去。 “有人!”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有些故意掩藏的痕迹,但大致能够听出一丝女生那种软糯娇憨的音色,不过这个时候男女生声音差不多,真要说是男声,倒也没什么不妥。 “有人?你怎么了,不去晚宴吃饭?” “我身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我过去看看,正好我会一些艺术。” “别,不要进来——” 话音戛然而止,王凝之推门进去,只是脸上的神色却已经变化,转而成了罕见地怒气……着实,是怒气,因为就在刚才,那个声音顿时间就与他认识的一个人重合了。 宿舍里面的床铺倒不是上下床,就那样一排床,其中靠窗的那个床,已经搭上了帷帐,完全可以与周围隔绝开,这是最醒目的,其他地方倒是一目了然。 帷帐里面一个人影在轻轻地颤抖着。 王凝之眯着眼,冷声道:“出来。” “我生病了。” “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王凝之显然是很少生气,至少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够让他气成这样,但这次无疑听着声音都足以让里面的小人儿轻轻颤抖,尤其是最后一句话。 所以——穿着锦衣袖的胳膊伸出来,将帷帐拉开,随后一个小人从里面露出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看起来倒是楚楚可怜,刚一露头,目光就与王凝之对上,不过很快低下头,像是犯错了的小学生一般,小声地说道:“二哥……” “别叫我二哥,你是我什么人?”王凝之依旧板着脸。 小人儿眨眨眼,笑道:“我是你表妹呀……二哥,我知道错了。” “别,我当不起,我可没有你这样的表妹。”王凝之盯着眼前的小人,冷笑道,“一个女扮男装想要和一群男人在一起睡三年的表妹?别,恕我们王、郗二氏丢不起这个脸……” 第二百六十章 爱情胎死腹中 如果王凝之拥有自主穿越时空的能力,那么他一定会选择往古代穿,而不是未来。 他是一个有洁癖的人,确切来说,有精神洁癖,当然是与占有欲、控制欲半生而来的精神疾病,哪怕他深以为这是精神疾病,却也无力摆脱……于他而言,郗道茂是谁?是表妹,至少是很亲近之人,真的说起来,甚至比自己如今这个身体的几个亲弟弟还要亲近,因为他穿越过来之后两人互动相对频繁。 这不是爱恋,他清楚地能够意识到自己对与郗道茂只是兄妹之间的感情,不过郗道茂已然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他就不可控制地会将自己的感官加持上去,不过说来也没错,这毕竟是保守的封建社会,而不是后代性开放的女权主义社会,因此郗道茂若是真的假扮成祝英台与一群男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三年,天知道一旦传出来会引起怎样的舆论风暴。 虽说若祝英台不是郗道茂,他只会在旁边看戏罢了。 “还在床上坐着,是不打算下床了?打算如此和我僵持着,我不同意你和一群男同学生活在一起你就不下来?”讯吃完之后,王凝之迅速将脸上的愤怒收敛,恢复平淡,甩了甩衣袖背过身去。 后面顿时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还在换衣服,让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过还是忍住没有回头看,而是说道:“你方才还脱了衣服?真打算在这里睡觉?” “没有,二哥,我只是走了一天的路,方才的衣服早被汗水打湿了,想要换件衣服罢了。”郗道茂弱弱地说着。 随即王凝之就感受到衣袖被人拉动了一下,回过身就看见一个小矮个儿在自己身后俏生生地站着,背着手,低着头,身体左左右右慢慢地晃动着,一副等待批评的样子,却着实是邻家小妹一般的姿态,清新脱俗,仿佛略带凉爽的滑腻顺过王凝之的身体,让刚想说出来的责备之语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伸出手弹在小姑娘额头上,叹口气道:“说吧,你怎么混进来了?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书院是做什么用的。” 郗道茂撅着红唇,泪眼汪汪地看着王凝之,两只白嫩的小手捂着额头,说道:“只是听说二哥开设的书院,所以想来捧场学知识……” “还不说实话。”王凝之眉毛一横,伸手掐住小姑娘的脸蛋,嘴角上扬,“我怎么听说郗氏贵女又一次离家出走了?” “啊,是吗,没有吧,我留了纸条的。”一边说着,小手下移,郗道茂将小手覆盖在王凝之的大手上,轻轻晃道,“二哥,你不要将我送回去呀,家里好生无趣,他们管的我太严了。” “那你怎么不去王家?” “我怕姑姑……” 好吧,感情害怕郗璿直接将她送回去——王凝之摇摇头,收回手,否则和郗道茂的姿势就太暧昧了,转头向外边看看,见没有人来,目光才又落到郗道茂身上。 女扮男装,这个时候的男生大抵还没有长出来喉结,而且也没有经过多少风吹日晒,皮肤还不至于粗糙,因此郗道茂的装扮,若是不熟悉的人看到,还真猜不出来这是个女生,不过饶是如此,男装穿在她身上有些宽大,给人的感觉却绝对不是小男生给人的感觉,反而是里面纤细的身体更容易激起某些人的“性.趣”。 “你这样太危险了,今晚跟我回去……去去去,将东西收拾一下,我等会儿再过来。”听到王凝之的话,郗道茂转身里走向床边,结果没走几步,却又被王凝之叫住。 “等等。” 郗道茂回过身,不解地看着王凝之。 “那个梁山伯,你认识吗?” “认识啊,我们今天才认识的,相谈甚欢,甚至还打算……” “以后少跟他接触。”王凝之皱眉道。 郗道茂顿时间收住话,却是没有迟疑,瞬间改口:“好的。” 见小姑娘答应的这么痛快,王凝之反倒觉得有些理亏,毕竟人家如今的感情确实应该是友情,就算发酵成爱情那也得是一两年后,自己这么干脆利落地让人家断绝关系会不会不太好,便迟疑问道:“答应这么快,就不问问我为何让你这么做吗?” 郗道茂眨眨眼,水灵灵的大眼睛轻轻转动着,突然笑道:“反正二哥不会害我。” 王凝之摇摇头,转身离去。 …… 晚宴已经将近结尾了,王凝之虽然没有吃多少,却也不打算吃了,只等着回家之后再弄点夜宵,所以在自己的座位那里转悠了片刻,将郗道茂的班主任抓住,解释了一下郗道茂的事情,将她说成自己一个远房的表弟,这次偷偷跑出来之类的云云,总之是要拽回去,不在这里住宿。 那个班主任自然不会拒绝,甚至还送了口气,幸亏没事。 解决完郗道茂的事情,学生们大多已经吃好了,正热热闹闹地在桌子旁边说着话,有些喧闹,不过还老老实实地坐着,毕竟是村落之民,相比较于世家子弟就是听话懂事,甚至还有一些年龄大点的学生帮忙照顾小的,例如那个梁山伯。 王凝之站在虞甫身边,看着正热心安抚一个小孩童的梁山伯,心中叹口气,梁山伯与祝英台的爱情故事就这么被自己提前湮灭,也不知道后世会发生什么变化。 虞甫在旁边敲了敲桌子,等着现场肃静下来之后,对王凝之说道:“说几句话吧,毕竟是你开设的。” “也好。”略一思忖,王凝之就站在高台最前方,顺势旁边的灯笼也亮了起来,恰好将他那个空间弄的一片明亮,确认每个人都能看到自己,他才开口说道,“很高兴你们能够选择崇绮书院,我不太喜欢发言,所以也不耽误诸位多少时间,只借用一位名士之语,来总结书院建立之目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与诸位共勉……” 第二百六十一章 捉回家 王羲之对崇绮书院的建立给予了厚望,并在王凝之过来问安的时候表示,如果有时间了,他也会过去讲讲课,这点王凝之自是开心,书圣大人的课,自然是别开生面,恐怕届时,听课的可就不仅仅只有学生,想必远近名士也大都会过来。 父亲是书圣,有时候也是蛮骄傲自豪的。 而对于郗道茂的再次出现,王羲之是没有表示的,反倒是母亲郗璿将小姑娘拽到一边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在小姑娘委屈的啜泣声中,最终接受了不会将其送回去的条件,小姑娘才破涕为笑,牵着郗璿的手说了些好听的话,又捞了些吃食,才跟着王凝之走出庭院。 “饿了吧,这些零嘴可填不饱肚子。”跟郗道茂并肩走着,王凝之看着小姑娘,发髻蓬松,一边走一边跳动着,很是可爱,不由得伸出手拍了拍。 郗道茂顺着他的抚摸晃了晃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道:“我跟着二哥就好,反正二哥没吃晚餐,肯定还会做些夜宵……你们院的郭十四做的好好吃。” “他的厨艺都是我教的,你不夸我竟然夸他?”王凝之调笑道。 “我不知道呀……好二哥,那你做些好吃的呀。”郗道茂搂住王凝之的胳膊,轻轻地摇晃撒娇。 王凝之面色古怪起来,手臂在小姑娘的摇晃中总能感觉到胸前的凸起,虽然不大,但总有些规模,每次触碰,那就像是一对儿受到惊吓的小兔子,轻轻地起伏,却是柔顺地让人留恋,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胳膊,摇头笑道:“这可就麻烦了,相信我,回去后我就没办法做饭了。” “为什么?”郗道茂有些疑惑。 “谁知道呢。” 正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房的庭院口,说话的声音也惊动了里面的人,还未走进去,环儿就从中跑了出来:“郎君回来啦……诶,郗姑娘。” “我和表妹还未曾吃晚餐,环儿去让郭十四做些好吃的,等会儿端进来。”王凝之吩咐道,看着环儿离去,便带着郗道茂进了庭院。 月光淡淡地洒在地面上,又被灯光覆盖,变得模糊不可捉摸。 小院也越来越活泼动人,多了个张彤云,才女的心性往往要体现在周边环境上,她们平日里无事总会仔细装扮庭院,如今已经聚集了不少匠心独运的盆景、树栽,甚至还有些造型好看的瓷器摆放在不碍事的地方,里面有水,插着几株菊花。 有时候王凝之就会想,这样的院子,放在后世肯定会被人感叹主人家会享受,会过日子,还是那些美术工作人员写生的好去处。 谢道韫和张彤云迎上来,听到了王凝之刚才的话,谢道韫皱皱眉头:“不是说有个晚宴么,郎君还没吃东西?” “那里的不好吃,不如家里好吃。”王凝之呵呵一笑,并未过多解释,同时从郗道茂那边收获一个感恩的眼神。 张彤云牵着郗道茂坐在座位上,闻言说道:“郭十四的手艺不是郎君教导的么,巧了,我和令姜姐姐晚上只吃了一点,如今还有些饿了,不如……” “让二哥去做,二哥做的好吃。”刚才还在感恩中的郗道茂顿时间落井下石。 王凝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下的小姑娘一缩,看向谢道韫,娇滴滴地叫道:“二嫂,你看二哥。” 谢道韫笑着摇摇头,目光在郗道茂和张彤云身上流连片刻,转向王凝之:“不如,郎君去做些?” “好吧。”王凝之叹口气,给谢道韫递了个眼神,然后转身离开。 随即房间的门就被关上。 俨然三个人应该是有事情要谈。 …… …… 有事情要谈的,不仅仅只有这一家。 还包括会稽王府。 因为桓温的拒婚,让会稽王府落入被人耻笑的地步,本来会稽王府亲自求婚,成了还好,不成也罢,却被桓温拖了这么久才拒绝,这脸面顿时间就没了,以至于会稽王司马昱这几日一直唉声叹气,索性离开家又去了建康。 如今的会稽王府只剩下王妃李陵容坐镇,却也不算冷清,因为谁都知道王妃的兄长,曾经的扬州刺史李陵怀从牢中出来了……司马昱虽然在建康,但也因为这个消息脸色好了些,然后迅速派人传播,说是桓温自知理亏,然后动用关系将李陵怀放了出来。 混淆视听是个好方法,但也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带层面具,该如何丑还是如何丑。 但这样,李陵容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毕竟是自己主动求的婚,却被拒绝,庐江何氏那边也不好交代,但被拒婚之后,受到伤害最大的还是余姚,毕竟现在大小世家,也没有多少个敢主动来向余姚求婚,说起来,这是一个女人最大的罪过。 所以她就干脆利落地冷处理,不去理睬余姚,余姚要做些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竟完全不去理会。 落得个清净。 余姚也就因此,才彻底从软禁之中被释放出来,又犹豫着虞南子的忠告,老老实实憋了两三天,才终于忍不住,吃完晚餐之后就带着婢女暖儿偷偷地溜了出去,去了就近的许府。 “道福妹妹你怎么来了,难不成已经听闻了明天的事情?”虞南子先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平复下来,就这么询问道。 余姚脸上带着一丝郁色,撅着小嘴凑到虞南子身边,听后摇摇头:“只是王府中太吵了,不过是李陵容兄长回来了,就吵着办酒席,还没人叫我……” 公主愤愤不平地说着,显然在王府之中如今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甚至连奴婢们也在后面指指点点。 虞南子看在眼中,心里幽幽地叹气,伸手将余姚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慰道:“苦了你了妹妹,不过没事,他们不叫你,咱们叫你,明日崇绮书院就要开学了,郎君会邀请一些名士过去,咱们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过去,你不是想见见郎君么?明天有一整天时间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苏全,甲班;刘贤,丙班;刘承举,丁班……祝英台,甲班……梁山伯,甲班……” 会稽郡,桃园。 崇绮书院。 这边正在进行着最开始的分班,虽说是分成了这么多班,但目的只是为了方便班主任的管理,并不意味着上课也要分开。才区区八十一人,或许对于一般的家族学堂来说人数多了些,但对于见过后世各种基础教育的王凝之来说,这点人数还真不够后世一个中班。 有虞甫在一边管理着,大抵上没有出多少差错,如今正是开学的第一天,先交代班主任们给学生分好班级,然后带领着他们搬动宿舍,将每个班的挪到一个宿舍去。 而王凝之和虞甫,则在崇绮书院的外围不断地接应着远道而来的客人。 崇绮书院的名声早已经传播了出去,至少会稽郡内的大小世家、寒门,皆有耳闻,而邻郡一些大世家,也都表示了很大的关心,哪怕这只是王凝之偶来的游戏手笔,却也不得不让他们认真对待,毕竟王凝之如今的身份特殊,扬州牧加统一州军事,已经算得上是实权人物,何况说于如今的东.晋.朝而言,扬州的重要程度相当于后世的北京城,中心可是国家政权的所在地,事实上王凝之已经算是唐突了,因为他继任以来,还未曾去上朝觐见皇帝。 也就如今的皇帝病怏怏的好欺负罢了,满朝文武也没有多少个专门针对他朝不朝见的事情。 然而身份在那里摆着,家族居于扬州的大小世家也不好意思不表示,便是扬州边界地带的一些世家,虽然一些家族子弟没办法赶过来,但依旧派来了快马加鞭的管事,过来捧场。 这点是出乎王凝之意料的,显然他的本心并非如此,不过也仅仅是略微讶然,很快就恢复平静,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无论哪个家族来了,都寒暄几句,然后让人带着引领进去……他甚至还抽空让丰收去告诉后厨的人,多做饭菜之类的小事,看得虞甫直摇头。 “叔平尽是关注这些细枝末叶的琐事。”虞甫摇头,认为王凝之这样过分掌控全局太累。 王凝之摆摆手:“聚少成多,以小见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应当就是这个道理,无非是我遵循的处世格言,所以你哪怕心中不爽,也请给我憋着。” 虞甫落得个自讨没趣,索性也不反驳,转身去迎接新来的人。 而王凝之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因此迎接了一会儿,就跑到一边偷闲,只是心里还在计算着这次过来的人。 如今迎接的人大多都是从远处过来的世家子弟、管事,寒门少见,平民更是没有,反倒不像是会稽本郡以及少数邻郡,不但知名的世家多少派来了一些子弟,甚至寒门也来了不少,平民也有少许,不过大多都是距离桃园比较近的学生家长,这些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大阵势,颇为拘束,好在他们大多与学生们凑在一起,当做是受邀而来的嘉宾对待,有班主任专门守着,倒也没有生出事端。 “这兴许是除了桃花花期之外,桃园在一年内第二次如此热闹吧。”旁边突然传来淡淡的声音,随后两道若有若无的幽香传了过来。 王凝之回过头,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个每人正款款走来,大的身量苗条,体格风骚,一举一动都传递着无尽的魅惑;小的身材纤细,精致优美,犹如精灵一般。 正是虞南子和余姚。 虞南子微微笑着,拉着余姚走过去,随后轻轻用力,就将余姚推入王凝之怀中:“郎君快疼疼道福妹妹,这几天可受了苦,人都清减了。” 入手是滑嫩无比的柔软,小小的公主听了虞南子的话,脸色羞红,将头埋入王凝之怀中,哼哼着说道:“没有,我才没有……” “没有吗?”见到余姚竟也露出如此可爱的一面儿,王凝之心中倒是生出一丝心疼,无疑,虽然知道余姚一定能够忍受下去,但他还是没能猜到有多么痛苦,至于人,着实如同虞南子所说,瘦了许多,想到这里,他的手缓缓下移,至臀处,轻轻地掐住一团滑腻,调笑道,“怎么,真的没有么?手感都差了好多。” 余姚在他的怀中轻轻颤抖着,隐秘之处被情郎捉住,还当着虞南子的面儿,虽然心中甜蜜,但难免羞愧,更加不敢抬起头来,须臾,两只大眼睛就染上了一层水雾。 “郎君欺负够了么?”虞南子也凑过来,红唇送至王凝之脸颊,轻轻地亲吻了一口,然后将身体软绵绵的余姚拉到自己怀中,促狭道,“小心被旁人看到,好了好了,就先到这里吧,郎君且去做自己的事情,我带着道福先进去……人太多了,应是郎君始料未及的吧?” “确实出乎意料,不过想必这些人之中,想要看我出丑的人占据不小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也大都是观望,或者干脆就是献媚。”王凝之摇摇头,又重重地抱了抱两个人,吃了吃余姚的红唇,这才说道,“结束之后等我。” “嗯。”两女点点头,整理了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这才缓缓离去。 王凝之也不打算再偷懒,否则虞甫估计真就怒了,毕竟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这人依旧在陆陆续续地进来,一两个人显然是忙活不开的。 他刚刚过去,就看见父亲王羲之带着王家的人过来,却也不仅仅是山阴王家,还有王彪之那一脉,也都赶了过来,见到王凝之,弟弟们大都调笑几句,然后再加上王羲之、王彪之的嘱咐,随后就随着接引的奴婢进去。 张彤云、何氏也在,却被谢道韫推了进去,最终只有谢道韫留了下来。 王凝之感觉妻子似乎有事情要说,便停了手中的事,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郎君身上……”谢道韫眉毛一蹙,目光就有些微妙,“郎君刚才和南子姐姐见面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下) “见了。”王凝之老老实实地回答,“担心道福这几日过得太苦,南子带她与我过来见一见。” “嗯,这是应当的,道福还小。”谢道韫幽幽地叹了口气,倒也没多说,而是问道,“郎君见庐江何氏的人了么?” “何氏?”王凝之一愣,目光恰好转向不远处正走过来的人身上,正是庐江何氏的人,顿时目光一凛,“娘子先进去吧,告诉嫂子,让她不用担心。” 谢道韫看见夫君脸上的凝重,便点点头,不多说话,直接转身离去。 王凝之迎向何韶、何锦父子两个,只是脸上的凝重已经消失不见,变成平淡,也不带笑过分逢迎,却也不至于让这两人知道自己欢迎他们。 “子美,许久不见……”何韶何锦和虞甫寒暄了几句,然后走向王凝之,何韶说道,“叔平莫不是不欢迎我二人?” “哪里,伯父不要怀疑,今日是崇绮书院开学之日,伯父和鸿瑞兄能够亲自过来,我还是很开心的,这自是极风光之事,我只是在想啊,不知道伯父和鸿瑞兄进去后见到了桓公的人,应该不会有些尴尬吧?用不用我单独给二位列个位置?” 何韶脸色不变,只是眼睛闪过一丝郁色,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示意何锦说话。 何锦急忙上前,冲着王凝之拱拱手:“前些时日有些矛盾,还请叔平不要有芥蒂,也算是我何氏唐突了,至于单独列个位置,还是不必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甚好,那还是感谢二位能够光临,还请进去吧。”王凝之见好就收,也急忙勾起一丝笑容,然后叫来奴婢,将何氏的人送进去。 …… 秋日的太阳已经不再过分耀眼,光泽偏向于柔和,从东方的天空向南方缓缓移动,大约上午十点,断断续续过来的人终于不见,王凝之也停了手中的活儿,松了口气,随后跟着虞甫进了书院。 索性崇绮书院用的是桃园的旧建筑,至少室外的面积绝对足够这么多人,而为了这个开学典礼,王凝之也特意开辟出一片空地,甚至还特意运送了一些胡床(马扎)过来,顺次放在空地场上,最前面坐着的是两排学生家长,之后是学生和班主任,而过来道贺的,大多都是在两边或者后面,呈现出一个环形的会场,所有视线的聚集处,在一个亭台上。 这个亭台上面的盖子已经被去掉,可以确保所有人都能看见。 虞甫先上去主持这次的开学典礼,这事儿他也在行,甚至不拒绝,兴许是觉得有趣,参与进来能够获得更多的乐趣,当然,更深层次地讲,无非是会稽虞氏如今已经和琅琊王氏绑在了一起,至少大部分利益还是相同的。 甚至连亲妹妹都赔给了王凝之,有了虞南子的央求,虞甫想拒绝也够呛。 王凝之趁此机会暂且缓口气,先是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王家,进去凑到何氏身边小声说道:“嫂子不用怕,何氏的人今天不会乱来的。” 因为有了谢道韫的告诫,何氏早就将担忧收去,听到王凝之的再一次相告,笑着点了点头,在王凝之转身的那一瞬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才收敛目光,继续和旁边的刘畅、王孟姜说话。 值得高兴的是,借着今天的机会,王孟姜也算是返回娘家,刘畅也跟了过来。 除此之外,其他的世家,比如王谢桓庾四氏,朱张顾陆四氏,也都多少派了人过来,彰显崇绮书院的受重视程度。可以预见,哪怕一开始每人在乎这个所谓的崇绮书院,开学典礼过后,名声至少也打响了。 当然,这里还来了不少道人、僧人,如今沉默地待在自己的位置,看着上面虞甫讲话。 王凝之坐在谢道韫和张彤云中间,正认真看着,不料两边的衣袖全都被拽了拽,让他有些哭笑不得,身子往后错了错,两边看了看才说道:“你们有什么事?一个一个说。” “郎君什么时候也将我兄长拉了过来,子美兄如今正在介绍教学先生……兄长也是教学先生么?”张彤云一边询问,一边看着亭台那里,虞甫正介绍着教学先生,姚科之,顾恺之,朱七以及张玄之,这算是常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偶尔客串的,王凝之,王羲之等等这些名士,总之意思和明显,能够凭情面请过来的,应该都会过来,至少讲个一两节课。 王凝之点点头:“将你从顾氏带回来前,我先去了张家堡,和张氏家主说明,算是请你兄长暂且过去做个教学先生,反正你兄长也无心为官。” “郎君倒是眼尖,不过……毕竟郎君算是院长,开学典礼这种大事,真的不上去说几句话么?”旁边的谢道韫接过话题。 王凝之摇摇头:“我没有交代,不过——” 台上的虞甫将教学先生介绍完之后,突然将目光转到王凝之这边:“……下面有请咱们的书院长王叔平上来讲两句!” 人群顿时间骚动起来,从刚才的安静喧哗起来。 便是连王家周围的那些世家子弟,也大都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这边,他们赶过来,其实大多看王凝之、王羲之的面子才来。 “喏,我就说虞子美肯定不会放过我。”王凝之耸耸肩,倒也无所谓,心中其实也早已打好腹稿,站起来走上亭台。 亭台周围是无数双眼睛,随着他上台,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这种感觉,就仿佛前世开新闻发布会或者演讲时候的万众瞩目之感,非常熟悉,让王凝之一时有些恍惚,那些沉淀已久的情绪迸发出来,带着淡淡的伤感,渲染着自身的情绪。 于是,他说道:“在我讲话之前,我想先向诸位宣布一下崇绮书院的院训。” 周围,期待着王凝之说些什么的人顿时间一愣。 院训?倒是个新鲜的词汇,不过转念一想,大抵是和家训之类的相同,作为一家、一院最核心的传承,便慎重起来,以至于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自强胡陵暴,中华荡覆,狼狈失据,诸世家大族举家南迁,终偏安于东南隅。”王凝之淡淡说道,锐利的目光从台下人脸上刮过,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底,“这是既成之事实,即便我们再如何避免谈及,现实状况也摆在了我们面前。然而,我们很多人的祖地在北方,中华之核心在北方,汉族人的根部在北方……黄河乃孕育中华之母地,难道我们知道它们被胡人占据,就放任它们被肆意地欺凌而不顾?” “不能……”前排几个学生被说得面红耳赤,大声地回道。 王凝之眨眨眼,嘴角勾起笑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所以,什么都不去做,是不可能的,这是一项耗时耗力的艰巨任务,也是与座诸位的使命,我们有责任收服失地,拯救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同胞,哪怕我们这一代人不成,还有下一代人,下一代人不成,还有下下代人,千秋万代——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第二百六十四章 书院规划 无疑,王凝之是很会煽动情绪的一个人,用后世的某种话来说,就是天生的领导者,语言富有感染力。 先谈及苦难的背景,然后描绘一番如今避免谈及的现状,最后再痛心疾首地表示自己的决心,一代人,两代人,三代人……千秋万代,这不仅仅是一句宣言,甚至通过王凝之的话语,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有些人会加入到这话所描绘的未来蓝图之中,千秋万代,这是多少年?无数年,无数代人,前赴后继地奔赴这个艰巨而伟大的任务之中,感人心魄,激动万分,以至于坐在前排的某些流民孩童在王凝之说完那句话之后猛地站起来,举着手,向着北方的天际发出呐喊: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声音具有传递性,情感具有传递性。 融合在一起,一波接着一波,流民孩童之后,是更多的孩童,以至于前面盲目崇拜王凝之的学生家长,嘶声怒吼:“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于是,四周的世家、寒门子弟、管事也同样动容起来。 哪怕他们很多并非是侨姓士族,哪怕他们有些排斥北方,哪怕他们本身就专心于清谈、权术,哪怕他们偏安于一隅,哪怕他们谈北伐色变,哪怕他们与王凝之有间隙,哪怕……无数的哪怕在这一刻轰然粉碎,仿佛被某只无形的大手抓起来,狠狠地攥住,丢在一边,而留在他们心中的,却就是被代入到王凝之三言两语描绘的感情世界中。 甚至很多人这个时候才突然间意识到:是啊,我中华发源于黄河,如今那边的土地却尽覆于胡人铁蹄,被他们蹂躏肆虐,那可是肥沃的祖地,如今……无法想象已经变成怎样的狼藉! 当然,这只是一时间情绪被王凝之所感染,哪怕王凝之再如何自负,也不会觉得这些人听了自己这一番讲话,以后就会为所谓的北伐发光发热。 但演讲终究是能启发人就启发人不能启发人干脆图一时之需罢了。 他收回目光,略微低垂,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们的院训,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将会由我的父亲,王逸少书写,由最高明的匠人复刻在崇绮书院入院口的青石上,让每个过往之人都能看到,然后问一问自己的内心,真愿意沉醉于纸醉金迷,而忘记祖地还在被人蹂躏?” 这样的说法比较容易被人诟病,因为这句话直接或间接得罪了这里所有的人,不过好在在座的人也都清楚王凝之是随便说说,毕竟平日里王凝之是如何惫懒,也都是有目共睹,但反驳是不至于的,毕竟哪怕王凝之没做什么事,仅仅这份心,就足以让人感慨。 “好了,关于院训我就先说到这里,下面呢,作为书院长,我来说一下书院接下来的课程安排以及目的。”王凝之干咳一声,转身从前面走到座位上做好,然后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已经分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个班,无所谓名词排列,也不会单独上课,只是为了方面班主任管理,所以诸位家长也不用担心。而课程安排,如今确定的有基础蒙学,数学,格物学,书画,格物,体育六门学科,这六门每天都会上课,大致时间表稍后会发给各班班主任,让班主任告知时间,然后每周最后两天休息,可以选择回家,不过要确认有家长来接孩子……” 一边回忆着前世的各种教学制度,王凝之一点一点的述说着。 而底下的听众相比于方才的热血与寂静,现在终于恢复了窃窃私语,倒不是走神或者不听,反而大多都是在讨论。毕竟他们大多数都是名士、文人,基础的东西还是很清楚的,但书院制度,虽然曾经也有,却未曾像王凝之列出的诸多规矩,夹杂着新奇与变革,他们大都讨论的是可行度的问题。 然而,关于王凝之提到的劳逸结合、寓教于乐这样的话,讨论了半天,却也讨论不出结果。 锻炼身体这种奴婢与武人需要做的事情若放置在好逸恶劳的风流名士身上,指定是行不通的,如今的思想并未健全地发展出身体好才能益寿延年这样的理论,反而是大多数人崇拜的要么是遁入空门,要么是羽化飞升,精神的飞仙反而比肉体的长生不老更加高级。 索性,这批学生之中只有一两个寒门子弟,大多数都是平民。 “……刚才给诸位讲述的格物与体育具体为何,想必诸位已然清楚,那么接下来,就说一下教学之目的。” 旁边的虞甫有些吃惊地看着王凝之,最终还是郁闷地压了压头上的草帽,微微叹口气,至少王凝之果然是大才,无论是提前猜到自己会仓促让他上来讲话还是果真仓促上来发言,这份气度就已经可以排在自己前列。 “方才所谓‘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并非大话,却也不是一时可以实现之目标,用进化论来回答,那就是量的积累好不足以达到质变的数额,亦是说现在并非北伐胜利的具体时刻,但我们所做之事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奋斗,但奋斗的体现,却并非单方面的学习成绩,而体现在很多方面。例如说两军对垒,粮草先行,粮草关乎于军队的持续作战能力,但粮草又是如何过来的?我们都知道,是农夫种出来的粮食,那么如何让农夫种出更多的粮食,便是书院学习的一个小方面,因此会有专门的小课程钻研耕种、水利灌溉等关乎万民生计的措施,逐渐改善,将粮食产量提高……以此类推,武器、装备、马匹,甚至强大的战士与兵法,将以我们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 王凝之的声音很平淡,但所说很务实,足以引发思考,或者说引发共鸣,这种事情并非无人想过,只是想要执行起来难度太大,很多人都被吓到了,便干脆利落地放弃这种想法,如今却被王凝之做了出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哭 而且看起来无论是大方向还是具体细节,都很不错,虽依旧存在隐患,但无疑是提供了一个思路。 哪怕会有只言片语的反对之声,却也会湮没在更多的支持声中。 王凝之虽然坐在亭台上的座位上,却也能从旁边人的目光中看到这点,说起来,这也算是人的劣根性之一,自己做不成的事情,往往会簇拥别人去做,无论成与不成,至少在后面给你加油——虽然不是诚心的。 不过王凝之也不在意,只要没有明面上反对就好,说起来心中也无奈,平民能够上学的兴起,威胁的可是世家大族的统治地位,也不知道在座的这些人有没有想到这个方面,没想到固然可惜,想到了却也是可惜。 干脆不去想,因此王凝之迅速地把要说的话说完,最后才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崇绮书院将会遍邀名士来给学生们讲课,同时将会开设一个旁听班,供一些有兴趣的非常驻学生来听课——嗯,说的有些多了,就这样吧,我且先下去了。” 说着,他就从听台上走下去。 没有后世轰鸣的掌声与呐喊声,只是终究比一开始,底下的人要多了些意味。 …… “从前只是听别人说郎君如何有才华,却是不走寻常之路,我还总是疑惑,何谓不走寻常之路。” 王家那一边,张彤云和谢道韫坐在一起,小声地说着,随即就被前面的何氏和郗道茂听见,两人也回过头笑了笑,何氏还好,除了神色多了几分光彩之外,并无其他变化,反倒是郗道茂着着实实一脸崇拜的模样,闻言离开点头:“二哥很厉害的,无论是心性、胸襟还是才华,皆是上等。” 郗道茂刚说完,另一边的王羲之却叹了口气:“莫要胡说,尽是吹嘘,让别人怎么看待。” 郗道茂立刻禁言,王羲之她倒是不害怕,怕就怕旁边的姑姑郗璿又训斥自己。 “二哥怎么不过来?”王献之眨眨眼,有些奇怪。 谢道韫摇头:“估计是去见故人了,等会儿结束了咱们先回去就好,不用记挂郎君。” …… 夫妻本一体,自是能够知心,谢道韫跟在王凝之身边时间最长,一开始便是共枕眠,对于王凝之的某些举动很是了解。 一如她所言,王凝之确实是去见故人了。 最先见了见桓氏那一边的来人,将桓温最新的动向问出来,然后又分别与亲近的世家子弟见面,也算是应酬,顺势对于其中的名士做出邀请,也算是给崇绮书院聚集人脉,若非如此,他一定不会过来应酬,毕竟前世经常做这种事,实在让他厌烦。 当然,旁边的道人与僧人也不曾错过,道人之中上清派并不算多,最多的还是进化派和保守派,前者带着些许敌意,后者却是恭敬与学习;至于僧人,王凝之对此不算了解,仅借鉴前世一些禅宗妙语,却也能说得过去。 一番应酬下来,到了何氏跟前的时候,开学典礼进入尾声,基本上就可以算作结束了。 “叔平今日一番所言,真是感人肺腑,让我等汗颜。”见王凝之过来,何韶率先迎过来,似乎带着一丝谄媚,旁边的何锦也是如此。 王凝之摆摆手,说道:“伯父高看我了,我不过是积累先贤与有识之士的言论,用在这个典礼上罢了。” “叔平不必谦虚,至少院训‘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一句,便高出当今名士好几筹。” 似乎儒生都不喜欢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总喜欢乱扯几句,不过王凝之如今急着见人,并没有多少心思放在何韶父子身上,因此直接拱了拱手问道:“伯父有什么事,还请直说吧,若我能办到,我尽量去办。” “叔平果然慧眼,一眼就看出我有事情……”何韶被王凝之揭穿略有尴尬,不过也算是老油条,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恭维着,“事情也不算复杂,也就一点,我知道因为前些时日何氏与王氏因为小女改嫁闹得有些生分,如今思前想后,我也觉得当时的做法有些不妥,所以希望能够……” 王凝之抿嘴一笑:“伯父只要不再逼我嫂子改嫁就好了……不过伯父的意思我知道了,这样吧,明日我就安排伯父和我父亲见一面,如何?” “可以可以,那就麻烦叔平了。” “无碍……”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何韶父子自然不做拦路石,迅速地告辞。 而安排过来的宾客午宴之事,也不用他操心,王凝之这才抽出空来,远离人群,通过几个桃树交错的小道,走到虞甫的草庐前。 那里已经有两女在等待了。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一句话说的人家热血沸腾。”王凝之刚刚走过去,虞南子就拿着手绢遮掩面颊,娇笑着挺起胸脯,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曲线。 一边的余姚也是掩面而笑,不过面色红润,却是一种激动的红。 显然两人刚才也听了王凝之的发言。 “有一佳人,内有芳华,自中而起,沁人心脾。”四周无人,王凝之也无所拘束,直接走到虞南子身前,伸手在其小腹上揉动着,缓缓上升,直至中庭的饱满,“风流名士,风流名士,何谓名士?出口成章;何谓风流?嬉戏花丛——这,也算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虞南子的身体颤抖剧烈起来,不过很快将王凝之推开,斜眼嘟唇:“至少郎君是当得起风流名士这一称谓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却也贴切,不过嘛,今日之主角还要是道福妹妹,我就不打扰你二人亲亲我我了……”说罢,提起长裙转身,裙摆飘忽似神仙,婀娜的身姿很快消失。 独留王凝之和余姚在草庐之前。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余姚精致的身体轻轻颤抖着,白皙娇嫩脸蛋上的红还未褪去,眼圈却又是有些泛红,生出淡淡的水雾。 王凝之走过去,拦住,低头,吻在其眼角湿润处。 “乖,不哭……” 第二百六十六章 逼人站队 王凝之是不相信爱情的,哪怕心知肚明这个世上存在“爱情”这个名词。 亦或是这个事物。 但他更愿意去深层次的分析什么叫做“爱情”。所谓爱情,或者称之为能够相互依靠寻求安全感的东西,没错,不是其他的共鸣感之类的,就是安全感,但这个安全感是特殊的,从原始的本性出发,这个安全感更多的是追求更加优质的后代。 纵使有人经常说自己是外貌协会的,喜欢好看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加舒服,却也无法排除繁衍优质后代的本能:寻找外貌优质的另一半,是为了让后代也拥有这种遗传基因;寻找经济优质的另一半,是为了让后代哪怕外貌不优质也要生活优质——在这个基础上,所谓的一见钟情,也无非就是那个人或帅、或有钱、或声音好听、或能说会道、或多才多艺,拥有这些闪光点,所以才会一见钟情,这完全是生物本能的驱动。 若逼迫王凝之说目前他身边的这些女人中,有没有喜欢的,他有;有没有爱的,他不敢说有。 例如余姚,仅仅是因为那一次意外,或者说虞南子故意弄出来的“意外”,被王凝之占有,在这个女性依旧是受到礼教严重束缚的年代里,即便王凝之没有所谓的占有欲,至少余姚在未嫁人之前,将他当做郎君也正常。 在这种心理的潜移默化之下,两人的感情会升温,会亲密,仿佛恋人一般,但能否说是爱情,王凝之心中也是带着疑惑的。 谢道韫、虞南子、张彤云、余姚、环儿,大抵都是这种类似的感情,她们于王凝之而言,是一种完全占有之人,相对应的则是王凝之给她们提供安全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不存在所谓爱这个多一分爱哪那个少一分的事情,只是这种情况之下,难免太过理性而丧失某些乐趣。 王凝之不知道罢了。 且不论余姚原本是什么性格,至少在完全委身于王凝之之后,实在是变得坚强了许多,甚至以往的娇蛮也收敛起来,和王凝之腻在一起,仿佛浸泡在蜂蜜中一般,整个人都是甜蜜蜜的,笑容挂在嘴角,仿佛是最美的景色。 这时候王凝之只能感叹没有手机,这样的容颜,着实胜过后世明星数筹。 兴许是本身的内心太过理性的缘故,所以他更是珍惜一些来之不易的小场景,例如素日里和谢道韫、张彤云、环儿他们的斗嘴、嬉闹等等,哪怕心中明确知道这个对自己没有任何用处,却也是努力沉浸在里面,至少双方都是心情舒畅。 “还未曾享用午餐吧?”王凝之低下头,亲吻着怀中余姚的眉毛,感叹着眉毛的秀气与肌肤的细腻。 余姚犹如一只小猫咪般蜷缩在王凝之怀中,柔顺的长发披散开来,慵懒的散落在软塌上,双手合十握成小拳头,享受着王凝之的宠溺,听到询问,嗓子里呻.吟了两声,然后说道:“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些东西呀。” “可我不想吃,郎君饿了么?”伸出手抱住王凝之的脖子,微微起身半挂在王凝之身上。 “是啊,我饿了。” “那吃我吧。”说着,余姚细碎的吻接连在王凝之的脸颊上绽放,最终落在嘴唇上,灵巧的舌尖挑动着,“我……很好吃的。” 身体骤然绷紧,揽着公主的大手深深地嵌入软肉中。 喷香四溢。 …… 崇绮书院开学典礼无疑是成功的,至少让这个书院深入人心。 包括院训,名师以及奇特的平民学生。 享用过午餐之后,过来拜访的人开始接连告辞离开,远一些的甚至连午餐都没有吃,就直接离开,不过这些人的情况大多类似,就是一边走,如果有同伴的话还会一边讨论,当然事关崇绮书院,不过更多的还是关乎于王凝之提到的北伐一事。 这件事情暴露了很多因素。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王凝之支持北伐。 而王凝之提到这点,拥有这个倾向,下面王家的人却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忿,俨然这就像外界表明了,至少会稽这边的琅琊王氏,是支持北伐的。 这些人之中,除了少数风流名士只关心清谈以及修仙之外,还有一些致力于政务的,就不得不重视王家人支持北伐之后所带来的一系列后果,这个时候就已经不是胡乱猜测了,从王凝之在宣讲结束之后直接见的第一个人就是桓温之弟桓冲就可以看出来。 这一切行动,都是在表明,接下来的桓温,恐怕就要有大动作了。 甚至有人能够歪曲地解释,这算王凝之在变相地逼迫来到这里的人站队,要么支持北伐,要么不支持,但其结果如何,时难预测,但王谢桓庾四大家族有了王、桓支持北伐,朝廷要是再做决定的话就必须三思了——指不定北伐的政令还就颁发了。 当然,这一切尽是猜测。 而王凝之对于自己所造成的这一切,并不清楚,哪怕他能够猜到这群人回去一定会向家族汇报崇绮书院如何如何,却也不会料到这些人关注的重点不在书院本身,而在以书院作为实现北伐一个环节之中的大事件之中。 …… 余姚勾引人的手段当然是不成熟的,但青涩更有青涩的美感,这样的诱惑,让王凝之根本没有迟疑,就直接堕入黑暗的深渊,云游于巫山之中,不见天日。 一番云雨之后,王凝之依旧精神勃勃,余姚却已经瘫软在软塌上,仿佛白色的无骨软体,柔软、美丽,只是已然不看鞭挞。 王凝之之后离开可人的身体,轻轻地搂抱着,用长袍将两个人的身体盖住,温存在一起,享受着肉.欲之后的余韵。 “郎君,我今日不想回去了……”余姚咬着王凝之的手指说道。 王凝之笑笑,道:“这点我已有安排,这几日你和南子一块住在这里,等我这边忙完了,你再和南子搬到许府去。” “那郎君呢?” “我这几日也会在这里。” “嗯,那我听郎君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龙死了呢 “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不断有人在言谈琅琊王氏支持北伐之事,应当是王凝之在崇绮书院开学典礼上所言,引起了那些人深思……” 下午,钱塘。 正在说话的,是吴郡顾氏的顾耆,对面则是孙泰和张禄。 顾耆并未去参加崇绮书院的开学典礼,但顾恺之却被邀为崇绮书院的教学先生,吴郡顾氏也算是参与到了王凝之书院计划中,因此哪怕他并未过去,从顾氏其他人口中,也能轻易的得到这次开学典礼上的重点。 并非是崇绮书院带来的大变化,大变革,反而是王凝之在开学典礼上的发言。 无论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院训,还是之后的崇绮书院发展目标,以及王凝之的发言趋向性,全都表明了一点,王家支持北伐——顾耆虽然文名不甚高,但确实是一个办实事的人,这样一个人,自然也就能够理解“王家支持北伐”所代表的含义。 只是吴郡顾氏并未太在意,他却又觉得重要,恰好中秋过后又与孙泰接触起来,干脆来到钱塘这边,来找自己信服的孙泰来商议此事。 孙泰听了之后,却并未像顾耆那样担心,依旧平淡地说道:“这么说来,王家是要站在桓公那一边了?” “应该是这样,我听闻原本桓公就占据很大优势,只是最终被会稽王联合安石公给压制下去,而王家原本并未发表看法,只是这次……恐怕会引起朝廷的大变动。”顾耆继续说道,“大抵会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朝廷被迫通过桓公北伐的政令,然后聚集大量粮草、人力物力,劳民伤财;其二就是继王家之后,其他的世家也开始出声说话,或支持或不支持,明里暗里估计又要斗个不停。” “顾氏呢?” “顾氏……自从李陵怀那件事之后,家族就将我隔离开,小事还能参与,大事已经将我杜绝,这种事情,我显然无法参与。”顾耆长叹一声,目光落到张禄身上,“我如今或许与进爵同病相怜了。” 张禄苦笑道:“难不成顾苍你也担心会被家族舍弃,所以提前来敬远这边避难?” “我有这个心啊,不过顾氏并未言明,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所以近期是不会有什么准备,之所以过来知会一声,其实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敬远,你我算得上好友,届时切要拉我一把。” 孙泰点点头,指着张禄说道:“进爵如今也算是在道观中任了个职位,若以后顾苍你有什么事,我也给你留一个,有了这个职位,五斗米道多少还是会给个情面。” “那就好,我提前感谢了。” “你我之间就不要如此客气了,至少你带过来的消息,对我还是极有用处的。”孙泰笑了笑,却摆摆手,“至于是什么用处,顾苍兄就先不要问了,以后会明白的。” 顾耆张了张嘴,闻言又闭上,尴尬地笑笑,端起茶水喝茶。 另一边张禄亦是如此。 …… 赭圻。 哪怕是桓冲在开学典礼刚一结束就往这里赶路,如今天色也有些昏黑了。 因为军队驻扎的原因,四周村落的村民往往不敢随意走动,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全部在家,有粮食的吃个晚餐,没粮食的喝点水上床睡觉,明日又是新的一天。 桓冲被誉为桓氏家族除了桓温之外的第二人才,也不是胡乱说说的,至少水平已然不逊色于桓温,只是无奈桓温是兄长,所以才一直被压着名声,他却也没有多少怨言,无外乎桓温对待他们兄弟,却是很好。 对于王凝之当着诸多人的面讲开王家支持北伐的事情,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虽不敢说全对,却也能够将接下来的事情猜得七七八八。 进了营地,待军士禀明了桓温,他才进去。 桓温正在吃饭,听说他来了,这才叫旁边的军士再给添一些递给他,开口道:“那边说了什么事情?” 桓冲接过来,倒也不客气,两人关系很好,桓温是桓彝长子,桓冲是桓彝幼子,长子成年早,疼爱幼子,所以完全没有什么讲究,他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将今日的见闻简略的说了说。 那边桓温听完,放下手中的碗,沉思了片刻,问道:“幼子(桓冲字)以为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做?” “趁其他家族还未做出反应,应当尽早入朝,再请北伐,否则……” “其他家族反应过来之后,我们会受到更大的阻拦?” “正是。” “也好,那我明日就过去,你带着景兴、幼恭、元琳他们,帮衬着搜集一些其他世家的消息。” “嗯。” …… 暮晚,桃园的景色相比较于王家后院,有些其他的味道。 尤其是有了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的陪伴,滋味更是非同凡响。 虞南子和余姚都留在这里,已经派人将房间收拾了好……王凝之一下午都在观看学院的运作,今天只上了一节课,算是做一做试验,看看情况如何,由姚科之教导格物学,这点无疑吸引了学生的兴趣,因为格物与生活是息息相关的。 他并未进去,只是在后窗那里仔细观察了很长时间,整个过程中,平民学子都表现了很大的集中性,哪怕是八岁的孩童,却也明白学习的重要性,显然有家长的千万番嘱咐有关。 此时的他吃完了晚餐,正陪着虞南子和余姚在桃园漫步。 “关于那些宾客的讨论,郎君应该听见了吧?” “嗯。”王凝之点点头。 “那……是郎君的本意么?” “无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被他们如此猜测,胡乱杜撰我的意思。”王凝之笑笑,手里前者余姚的手,轻轻地把玩着。 虞南子眨了眨眼,有意无意地靠近王凝之:“接下来朝堂是否会很混乱?” “应该是,不过不用担心,混乱过后也只会是这个局面。” “哦?” 王凝之的目光看向桃树深处:“他们只看到了自家之利益,并以此博弈,却并未看到更上层……陛下的龙体。” “陛下的龙体?听说龙体欠安,这不是更有利于各世家的争斗么?” “万一龙……死了呢?” “嘶——”虞南子终于和余姚一样靠在了王凝之怀中,抬起头,露出一丝道不明意味的目光,“郎君的胆子……真大。 第二百六十八章 入朝 总体来说,王凝之是现代人,哪怕有信仰,也不会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何况,人终究被局限在身体之内,纵然有无限潜能,也不会无所不知,算无遗策,即便说如今的皇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也不可能,相反的,如今的皇帝是个病秧子,满脑子长生不死以至于朝政被太后把持,对这样的人,王凝之没有丝毫敬畏,只是嘴上依旧本能的带上敬称罢了,于他而言,这只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即便是恭敬用语,心中也不会觉得这个病秧子就高自己一等。 他眼中的这个病秧子,如今危在旦夕,倒是实情。 前段时间琅琊王司马奕辞去会稽郡中正官一职,回朝廷代为处理,相当于让朝中更多了一股势力,分割权力——当然,最重要的是一旦皇帝驾崩,因为没有子嗣,所以司马奕将会被送上皇位。 司马奕是朝廷之中最为关键的一个人。 但很快,对他的关注力度就弱了下去,从而转换成对一家书院,或者说,对于这家书院开学典礼上的一段讲话的关注。 让本来已经停滞的“北伐”纷争,再次被抛到台面上。 …… 东晋兴宁二年九月初三,秋。 小雨。 雾气与雨丝笼罩着威严的建康城,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似乎感知到今天的不同寻常,便是连依旧长青的树木也弯了腰,被雨滴捶打着,苍翠的颜色染了一层灰色,寺庙、道观掩映在薄雾之中,模糊不清,似乎与普通民居也没多少区别。路径*****青苔也被踩碎,凹陷处堆积出一滩污水。 一行骑士从北城门奔进城内,马蹄扬起,狠狠地落在地上,污泥便犹如爆裂一般,四下溅射。 马背上的人穿着蓑衣,逆风而行,寒风打在脸上,蓑帽剧烈抖动,露出里面刚毅的脸颊。 不是贵公子的白皙娇嫩,反而是风吹日晒的沧桑。 这个画面仅仅一晃,北城门就再次关闭。 半个时辰之后,停驻在建康城的大小世家纷纷接到了消息:“桓元子(桓温字)……再次入朝了。” …… 朝廷究竟怎么了,便是连居住在皇宫脚下的建康城居民,也说不上来。 只知道桓温入宫,各大实权人物紧张起来,这是能够听到、体会到的,因为大到大街小巷,小到一草一木,仿佛都能够感知到这次的紧张。 整个城池,沐浴在烟雨之中的城池,都在轻微的晃动,犹如实质一般,以皇宫为中心,爆发出来,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过去,丹阳郡、广陵郡;青州、徐州、兖州、幽州;历阳郡、谯郡、颍川郡、梁郡、襄城郡;豫州、江州、荆州、宁州;义兴郡、吴郡、吴兴郡会稽郡……席卷了大半个江南的地震。 谁都能够感知到,以及故意躲避的王凝之。 距离书院开学已经过去一旬左右,书院的大致情况基本稳定,教学内容由老师自己制定,只需要将大概内容让王凝之过目即可,因为教导之人尽是名师,以至于经常有世家寒门子弟过来蹭课。 似乎那场大地震,并未影响到他们,吃饭、学习、玩闹、睡觉,规律而健康的习惯正在培养。 这才是正常该有的现象:朝代更替、政治变动、军事征伐,又与底下的民众孩童有什么关系,甚至在诸多清谈名士眼中,也不过是尔尔,倒是王凝之经常发愣,思考一些自己是否改变了历史之类的事情,却也无伤大雅,身在此中,改变历史是正常的,不改变……也无可厚非。 不过多少是有所关注的,这两天也收到了从建康城传来的信件,刺史府的一些琐事以及桓温、王家等等亲近世家的信件,大多是询问,只有桓温会说一些如今遇到的难题,向王凝之询问询问,哪怕是不经意,不看重,却也是商议的姿态。 一如王凝之猜测,大抵是这样:桓温入朝请求再次北伐,其他世家因为王家的站队也纷纷紧张起来,实权人物大多入朝,仅仅几天下来,朝廷内部就商议了数次,执牛耳者互相攻伐、争论,场面大多混乱,但基本局面却是形成了,王家的加入,让本就势均力敌的两者之间,天平开始向主战派倾斜。 王凝之大致地回答了一些,虽然多是模糊言论,却也隐藏着一些鲜明的观点,帮助……应该是有的。 只是,王凝之不再关注了。 “无论朝廷颁布什么政令,却也是波及不至此地,桓公驻军在赭圻,军备等等也早完善,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命令,涉及的是那边人的利益,你们……切莫杞人忧天。” 他正在上课,算作是公开课,八十一位学生以及十几个旁听生外加前来听课的名士、名道、名僧,让教室变得有些拥挤。 “好了,收收心,今日要讲的,是关于五斗米道进化派的一些教义,算是栖霞观郑青峰观主委托我来讲一讲,大多是笼统之物,却也能让初步者再进一步了解进化派究竟如何与其他教派区分……” 他的声音洪亮,不刻意,如同演讲一般,四散开来,透过窗户,传至教室外。 教室外,一大一小两位美人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静默地听着里面的声音,似乎这也是一种享受。 蓦地,一个小厮走进来,环绕了一圈看到这二人,急忙凑过来。 “怎么了,丰收?” “钱塘那边的事情……二郎何时讲完?” “还有一会儿呢,先给我吧,届时我会转交给郎君的。”虞南子伸手接过丰收的文书,摆摆手。 丰收退下。 “与上清派不同,不问出身,不主学符箓……反而主治病救人,主格物制造,主修身养性,主兼济天下……亦或是说,进化派所尊崇之神仙,乃信仰之神仙,气运之神仙……” 王凝之的声音依旧淡淡地,从容不迫。 虞南子拆开文书,扫了一眼上面的字,见余姚看来,嘴角轻轻勾起: “有趣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血掌印 这一年秋日,气候反常多雨,无意地阻碍了上清派的行动。 否则按照一天一场法事的速度,两旬下来,法事的推进就要遍及整个郡县,让本就不多的进化派以及保守派的日子更加难过,因此一场连绵数日的秋雨,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飘零在外的人虽因为上面的命令无法回家团聚,却也多少歇歇脚,在寒冷的秋雨笼罩下,吐出一口浊气。 乌程县原属会稽郡,东晋最新分化之后归为吴兴郡,如今颇为靠近吴兴城,算是远郊。 吴兴不似会稽,没有王彪之、王凝之前后的耕耘,官路还好,乡野之中的小路,却已经彻底泥泞破烂,轻轻踩踏下去,往往整个木屐就会深陷其中。 “这样的路,怎么走?要我说昨日那些村民说送饭过来,直接答应不就成了,非要自己去拿,这,这,这……不是找罪受吗?” 头戴葛巾的小道人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却多少能遮些雨水,如今的雨势小了很多,只要淋雨时间不打,衣服最多受些潮。一边说着,一边和同伴钻到某处树荫下,甩了甩身上的雨滴,将食盒递给一旁的同伴,自己在反身用木棍打捞着不远处陷在淤泥中的木屐。 “兴许是为了敬远师兄的计划,只是可惜我不清楚具体如何。”小道人身后是个更年轻一些的。 “这个我知道了,我那天从顾耆师兄那边听得了一些。”小道人费劲地将木屐勾出来,看着上面的淤泥叹了口气,转身在树干上摔打着,将泥土打落,目光落在光着脚的同伴身上,摇摇头,“你觉得……敬远师兄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呀,兴许是逐渐变成进化派那样的关注普通的民众?”年轻人回道。 “怎么可能?就算敬远师兄肯做这种决定,咱们也拉不下脸啊,要知道,上清派可是包含了绝大多数的世家、寒门子弟。” “但现在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做法事很类似啊?” “类似是类似,但目的不相同。”小道人嘿嘿笑了笑,有些高深莫测地抬起头,指了指天空,“那些凡夫俗子尽是看见眼前,却看不见天际,哪像敬远师兄……” “天际?” “算了,算了,你年纪还小,以后会知道的——”小道人穿上木屐,接过食盒,目光打量着年轻人,“不是我不说,只是你有些面生,应该是最近加进来的吧,这些涉及广元,你还是慢慢接触吧……走咯,走咯,回去了。” 年轻人脸上闪过一丝厉色,不过很快平静,手里提着鼓囊囊的布袋,跟着一块过去。 做法事的队伍休憩之所是个破旧的道观,里面早已经无人,再加上年久失修,很多区域开始漏雨,好在队伍的人数并不算多,动手大概地修补修补,也能暂住。 道观分成几个房间,其中不少都是两三个人住一间,最中间主殿,住的是新近派过来的管事张禄。 小道人和年轻人进去之后,很快受到围堵,因为下雨天,这里的人罕见地缺粮,平日里也算是娇生惯养的上清派道人何时饥一顿饱一顿,像个流民似的,好在是孙泰下的命令,威严尚在,倒也没人抱怨,只是抢粮的行为算是出现了。 小道人和年轻人拥挤着,好不容易从围堵之中出来,装粮食的布袋明显瘪了下去。 小道人哭丧着脸:“真是的,好歹也给我留一些。” “师兄,这些给你。”年轻人憨憨地说着,将布袋一股脑塞给小道人,“我那里还有一些干粮,饿不着,这些都给你了……我去给进爵师兄送饭。” 说着,提起旁边的食盒,也不管双手捧着布袋的小道人,年轻人笑着走向主殿。 身后倒是没人追过来,年轻人站在主殿前停顿片刻,松了口气。 说是主殿,仅仅比其他的房间大了点,里面供奉的神像等等早已被清空,只剩下破旧的木门和空洞的窗户,随着寒风吹动,吱呀吱呀地响动着……这里也不见得比别的房间好,窗户破烂,大片雨滴撒进去,干燥的区域并不大。 年轻人敲了敲门。 “进爵师兄,该吃午饭了。” “进来。” 吱呀…… 年轻人推门进去,冲着张进爵点头示意一番,就将食盒中温热的饭菜摆放在破旧的案几上。 只是做完之后,并未离开,反而直愣愣地站在一边。 张禄正在看书,有些破旧的纸张连封面都没有,乃是孙泰送给他的上清派典籍,里面有许多备注,正是孙泰早年翻阅之物,他虽好武,如今这天气被困在道观中,无聊的发紧,只能读书解闷,他读得出神,半天才察觉到给自己送菜的人还没有离开,便抬起头,看着年轻人问道:“你有何事?” “我,我想问一问……进爵师兄,咱们能不能离开这里啊?”年轻人似乎有些紧张,赤.裸的脚不断地蜷缩着,在地上留下湿乎乎的脚印。 “离开这里?现在还不行。”张禄接过年轻人递来的筷子,一边吃着菜一边说,“至少要完成敬远交代的事情才可返程。” 年轻人顿时间苦楚起来,犹豫片刻问道:“进爵师兄,虽然有些唐突,你可不可以透露一些敬远师兄的交代啊,以往敬远师兄都会让咱们知道为何要做,可是如今……咱们非得跟进化派作比较吗?” “作比较?哈哈……此言差矣,区区一个进化派,还不至于让咱们如此警惕,若真说是为何,是与建康城那边有关,具体如何,还不方便告知你们。”酒菜的味道兴许不错,张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说完之后放下筷子,正要盛米饭,余光瞥了一眼年轻人,突然一顿,皱起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生?” “我是刚来的,叫宋袆。”年轻人憨憨地笑着,立刻伸出手帮张禄盛米饭,“进爵师兄你多吃些……” 盛情将张禄最后一丝怀疑瓦解,便不在意,却也照着年轻人的话多吃了些,实在是今日的饭食味道很好,一点都不像乡野人家能够做出来的。 …… 大约两刻钟时间,宋袆才从主殿走出来,脸上挂着笑意,出门就碰到跟自己一块出去的小道人。 “进爵师兄吃完了?”小道人询问。 “吃完了,这不,少了一大半。”宋袆掀开食盒,将里面的一些剩菜掏出来递给小道人,“师兄要不要吃一些?” “算了,我吃饱了,等你吃一些咱们就走。”随着宋袆的靠近,小道人皱了皱鼻子,“什么味儿?你进去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 “我在里面和进爵师兄一块吃的,顺便问了问这次出来的目的。” “问出来了?” “没……” “没你高兴什么,既然吃了,那就走吧。” “别了,师兄,送回去这件苦差事就让我去吧……”宋袆结果布袋,笑了笑,提着食盒,背着布袋钻入雨幕之中。 小道人庆幸地拍拍手,目送宋袆远去,心中有些得意,眼珠四处转动,突然停留在主殿门前。 啪! 门颤了颤。 一个血手印突然印在仅有的窗纸上! 第二百七十章 认命 孙泰平静地看着张禄的尸体,以及扑在张禄尸体上痛哭的女人。 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一如前段时间的孙襄,以及之后的许珍,具体情节自然不同,却都是同样的结局,孙泰还活着,他们逗死了……说起来,平日里关系比较亲近的四人中,除了孙泰和如今的顾耆,许珍、张禄都已不再。 感伤是有的,但除了感伤,更多的还是烦恼。 人终究是要死的,但死的时间、地点不同往往带来不同的后果,很明显,如今张禄死得实在是不合时宜。 张禄这个队伍,且不论目的如何,此去的任务是为了给底下的村落做法事,而做法事的目的是为了祈求平安、神灵庇佑,但结果,作为给别人祈求平安的人,张禄还未曾送至平安,自己却先死了,这让那些邀请他们的村落怎么办? 正想着,房门被人推开,一阵风雨吹进来,下一刻,顾耆匆匆地赶过来。 “进爵他……死了吗?”刚想询问,目光就落到张禄的尸体上,却还是问了出来,不过答案已经无需别人告知。 张禄的死状应该不算是凄惨,至少面部表情没有多少痛苦,很安详,喉咙被人割开,孙泰检查一番之后,基本查清楚了死因:“被人杀的,正面割喉,而且看情况进爵还未曾反抗,听跟在进爵身边的师弟们说,时间就是中午的时候,被一个叫宋袆的人杀的……应该是被下了药。” “被下了药?”顾耆淡淡地感叹了一声,虽说有些伤感,但张禄终究已经去了,“要通知张家堡的人么?” “通知吧,顾苍你回去的时候顺路告知一下,毕竟是张氏之人,想必张氏也不会让进爵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至于有容……”说到这里,孙泰停顿下来,看着在哽咽的女人,“逝者已矣,你还是尽量珍重吧,是打算继续住在这里还是跟着顾苍回张家堡?” 也算是区别对待,亲疏之差。 与周氏有关的两个人,张禄和许珍都死了,自然而然,哪怕是孙泰也不会对周氏有什么好感,没有直接言明将其驱逐已然算是仁至义尽。 周有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似乎有些认命了: “我跟着回去吧,虽然……也不甚可能回得去。” …… 死者入土为安,这是很关键的一点,所以哪怕钱塘这边迅速地将东西打理好,然后派人将张禄的尸体以及周有容送走。 周有容也无从抱怨。 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相同,历经磨难之人,往往也是敏感而警惕的,哪怕周有容并不算才女,识字也不多,却对孙泰表现出来的疏远感有很清楚的认知,张禄是主心骨,主心骨断了,那么别人疏远她也无可厚非。 雨是依旧下着,像极了现在的心情与际遇。 沐雨而行,虽走的是官路,却也没几个行人,牛车缓缓地行驶着,索性轮子较大,虽然行驶过去往往会留下明显的痕迹,但困在泥地中倒不至于。 一路上周有容都恍恍惚惚,只是顺从地听着顾耆的安排,与张禄坐在一个牛车里。 张禄的尸体被简单地用席子裹着,她坐在旁边,空间有些狭窄,以至于蜷缩着腿,头靠在车窗那边,轻轻往后一靠,就能透过车帘,感受雨水的凉意。 外面不断传来吆喝声,雨中行车,多是不测。 她微微低头,目光游走于张禄未被遮掩的头顶,发丝、苍白的皮肤,往下便是枯黄的草席,以及僵硬的双足。 嘈杂似乎与她无关,终究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之中,带着一丝纠结与苦楚,她抬起头,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外面朦胧的雨幕,被雨水冲刷轻微晃动的草木,汇聚成溪流一般的路面上的水径,浑浊的泥水。 这一刻,再一次发觉,平日里不在意的景色,竟然是那样的美丽,映衬自己的心情。 一次次,许氏……张禄,与周氏有关的,与自己有关的,似乎都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哪怕从小就培养成不自怨自艾的她,也在这一刻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是不详? 这就是命?让你在最后一刻明晓,一声匆匆走过,上辈子造的孽? 一丝丝雨水被风吹进来,打在眼角,与眼泪混合在一起,滚落下脸颊。 哐当! 牛车突然一个剧烈颠簸,随后砰的一下,伴随着哞哞的叫声以及人员喧闹声,车子缓缓停下来。 周有容浑身一颤,扑在张禄的尸体上,感知到冰凉的触觉,打了个激灵,不过很快苦笑一声,让自己镇定下来,掀开前面的车帘,看着下了车的车夫,疑惑道:“怎么了?” “车子现在坑洞中,得叫人弄起来。”车夫回了一句,然后向远处看人,“来人,车子陷坑里了!” 雨势有些大了,一个个带着蓑帽的人迅速地冲过来,要将车子推起来。 车子轻轻的晃动着,在这样的境况下,很难被推出来。 “怎么回事?官路上怎么突然出现了坑洞……” “看起来像是被人故意弄出来的。” 外面一边推车一边说着,周有容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下了车,看着旁边人的不解,她微微点头:“不用推了。” “什……什么?” “不用推了,推起来不容易,不若这样,等雨停了再推,你们其他的车子先走吧。” “这个……我向顾公子说一下。” 一个人飞快地跑到前面的车队,过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出现,不动声色,只是冲着这群人挥了挥手,下一刻,推车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人似乎惋惜地看了周有容一眼,最后还是在同班的牵扯下离开。 一刻钟后,偌大的官路,只剩下一个陷在坑洞中的牛车,以及不断哞哞叫的黄牛。 车队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被雨幕隔断。 这似乎是偶然,却又是必然。 不详之命,或许不仅仅是周有容一个人认同。 讪笑了两声,周有容活动着冰冷有些僵硬的身子,爬上车,拖着湿漉漉的痕迹。 啪! 她倒在车厢里,伸出胳膊,揽住已无生息的草席。 睡着了一般…… 第二百七十一章 被偷走的流年 “说起来,周有容这个女人,死得有些可惜了。” 从虞南子这边得知周有容和张禄已死的消息,王凝之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反而感叹地说了这么一句,引来虞南子和余姚的一阵调笑。 “我就知道郎君喜欢这种女人。”桃花眼流露出水色,“听话、娇弱,大家闺秀,对男人忠贞,又有英气……令姜和彤云都是如此呢。” 王凝之无视虞南子的促狭,坐在草亭里,怀里面抱着小小的余姚,淡淡的幽香钻入鼻子里,让他将怀中女孩抱得更紧,体会着少女的诱惑,而余姚也确实像个孩子一般,年纪尚小,虞南子和王凝之的对话听不懂,索性也不插嘴,只是在情郎怀中静静地听着,饶是如此,也觉得开心不已。 可比会稽王府之中快活多了。 “郎君怎么不甚在意,难道我没有说到点上?”虞南子眨眨眼,“我想起来了,除了方才那些条件之外,应当年纪方面……郎君喜欢年纪大一些的,例如——嫂子?” 王凝之干咳起来。 没好气地抬头瞪了虞南子一眼:“没个正形,这种话能乱说?” “怕什么嘛,这里又没有外人,何况对于风流名士来说,这也算是风流雅事,想象自从伯远兄去世之后,嫂子依旧留在王家,期间还有何氏的人逼迫嫂子改嫁,说起来也无可厚非,却也是郎君动用了手段,将嫂子留在身边……” “你是在报复那天被嫂子看见了吧。”王凝之头疼不已,因为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相比于身边的这些女子,自己内心深处确实一直认为何氏更适合自己,他伸出手掐着虞南子的脸蛋,“何必呢。” 虞南子深处红彤彤的小舌.头轻轻地舔.着王凝之的手指,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这是在用动作表示自己的不满,显然,哪怕是虞南子,面对在野合的时候突然发现的让你,估计也没有多少好脸色,当然尴尬占据很高的比例。 “先不说这个了,文书呢,让我看看。” 接过虞南子递来的文书,王凝之仔细查看着。 这上面汇聚了不少事情,大多是几个人连在一起的,负责这种事情的就是朱七,毕竟距离钱塘那边相对较近,而根据朱七的说法,上清派道人们在孙泰的领导下,又开始有了动作,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学习进化派的做法,开始重视村落平民的意识,但仅仅是猜测。 肯定是有借鉴,但是若说学习进化派的发展方法,王凝之却觉得不对,孙泰这个人他不是没有接触过,至少不是张禄、顾耆之流所能比拟的。 俨然,李陵怀那件事上,应该就是孙泰策划的,但从结果上看,主要担责任的——却不是孙泰。 这就蹊跷了,当然,也侧面反映了一点,孙泰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样的人且不说有没有傲气,但复制学习本身比自己低下的东西,应该做不来。 “张禄说进化派没有资格引起上清派孙泰的重视,而孙泰真正关注的,是建康城。”王凝之眯着眼看完文书,头更低了,凑到余姚的脖颈处,能够清楚地看到少女脖颈上的毫毛,柔软而纤细,“上报这件事的,是一个叫做宋袆的人,这个人杀的张禄。” “建康城?这么说张禄也在关注北伐的事情?” “不,我不觉得北伐对上清派有什么影响,虽说满朝文武信奉上清派的人比较多,但并非死忠,更多还是个人利益至上,当然,也不排除跟这个有关系,只是具体如何,实在捉摸不透。”王凝之叹了口气,将文书攥成一团,递给虞南子,“待会儿烧掉,不要保留,此间事了,除了专心于书院教学,还是要多多关注孙泰的动向。” “张禄和周有容的尸体被送到了张家堡,张氏若追寻元凶,郎君可有对策?” “对策就是那个叫做宋袆的人。” “宋袆?”虞南子仔细回想,也没有想出来宋袆是谁。 手覆盖在余姚酥胸上,轻轻地揉捏着,王凝之笑道:“前段时间刺史府出兵抓捕流寇,其中一股流寇的首领名叫宋哲,其子叫做宋袆,乃是一流寇。” 虞南子眉毛一挑,顿时笑若桃花:“归咎于流寇,若张氏追究,却也是很难,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 “这件事情如果传到我这里来,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整顿整个扬州。”王凝之淡淡地笑着,身体轻轻一扭,就将余姚放在软塌上,自己也俯身压上去,亲吻着小公主柔嫩的脸颊和嘴唇,顺着脖颈轻轻地向下,最终停留在锁骨处。 虞南子无奈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这几天这种事情早已稀疏平常,更何况其本身也是出格之人,也不多做阻拦,依旧静静地喝着茶水,顺便看向四周的桃树。 而对于王凝之的用意,她也能猜出几分。 再过一会儿,王凝之就要回家了,毕竟崇绮书院进入正轨,他也不用再继续忙着处理,再待下去,估计家里的妻子就要埋怨了,所以他需要借这个时间,尽量疼爱一下余姚……小公主也不容易。 少女的身体是娇嫩的,虽然虞南子的年岁也不大,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风骚淑女,因此二人亲热之时,王凝之也舍得鞭挞,但余姚肯定不能施以同样的手段,只能轻轻地亲吻着,呵护着,挑逗着,等待少女的身体轻轻颤抖,几近忍不住的时候,王凝之才轻轻地解开腰带,将变得繁冗的衣服扯开,露出里面娇嫩的身体,正在慢慢长大,却也能够面对开发。 秋日的时光就是这样,在略为寒冷的秋风之中缓缓流逝,不经意间,被谁偷走了流年,留下簌簌轻颤的桃树,以及萦绕在枝头的微微呻.吟。 男女之间的缠绵竟也有了几分美感,仿佛一副唯美的画卷,吸引了虞南子的目光。 挑动着,犹如一根柔韧的头发丝,蹭在鼻尖。 于是,她退下衣裙,伏在男人身上。 第二百七十二章 谋 吴郡张氏,一如其他的大姓世家一般,如今的关注点在建康城的那一方朝堂之上。 朝堂上争吵不堪的大多是中小世家之人,反倒是顶级门阀,却并未表态。 他们在迟疑,相比于小世家,张氏更不能随意落子,否则一旦有误,整个家族恐怕会遭受一次打击,沉重到足以伤筋动骨的打击。 毕竟如今的北伐之争,是悬挂在特殊的情景之下。 皇帝的身体貌似不太好,作为大家族,哪怕在关注北伐,皇帝的身体无疑要考虑清楚,到底是怎样的病情,为了搞清楚这个,家族不得不派出人去与在宫中做嫔妃的女郎联系。 可以这么说,如今的大中小家族,凡是涉及到此次朝堂之争的,家族里面的掌权者大都绷紧了心弦。 紧绷之时,稍微有些风吹草动,都会得到很大的关注。 例如突然被人谋杀的张禄和其妻子周有容。 周有容……周氏? 随着最后一个周氏的死亡,张玄之也无从隐瞒,将张禄包庇周氏的事情说了出来,却也不完全,与王凝之之间的争斗自然不能说,否则自己出卖妹妹一事,怕也要被追究。 张禄包庇周氏? 得到这个消息的张氏之人,自然是惊讶无疑,同时又有些后怕,倘若这不是最后一个周氏,倘若当时有谁走漏了风声,难保不会出现问题……当然,大家族的胸襟还是有的,在张玄之的建议之下,只建了一个坟墓,将张禄和周有容合葬在一起。 对外,却只称呼张氏子弟张禄被人谋杀。 至于谋杀之人?据张禄出事时的上清派道人们说,是一个叫做宋袆的少年,当初假冒上清派道人接近张禄,趁机谋杀。 周有容被人刻意隐藏,除了自己人,外人无从知晓。 但家族子弟被人谋杀,作为大家族,自然要有所动作,张禄的尸体被运回来的当天,张家堡就做出了决定,派遣出去大量的家族部曲,搜寻名叫“宋袆”的人。 只是,这个人显然已经销声匿迹,唯独只剩下一些传闻。 于是那群部曲就将这些传闻加以整理,传至家中。 雨一直下。 未停。 便更让人心烦,张氏家主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目光锐利,以至于一旁小厮身体缩起来,不敢只靠近。 原本以为很容易查找的人,竟然一直没多少消息,一族之长,自然不怒而威。 没过多久,在雨有些倾颓之时,一个身披蓑衣的人从外跑进来,才在水洼处发出啪啪啪的声响,声音急促,几个呼吸之间,就站在张氏家主面前。 从胸口掏出略微有些发潮的文书,那人说道:“郎君,依旧找不到宋袆,却可以确认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 “曾经被王使君清缴之流寇,其首领命宋哲,这宋袆,便是宋哲之子。” “流寇……之子?” …… …… 会稽郡山阴。 王氏,二房。 随着王凝之的回归,这里多了些欢声笑语,家里的弟弟们,甚至大房的何氏,经常往这里来跑,大多都是缠着王凝之讲些东西。 这时候的娱乐项目少,王凝之的讲课对于这些有学识的人来说,算得上精彩非凡。 王凝之自然不会拒绝,反而很享受这种感觉。 等将他们打发走之后,剩下的时间就是与妻妾们温馨的日常,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妻妾和平相处的日常……显然三人同房之后,虽说张彤云的偏房也收拾出来了,却很少居住过去,哪怕王凝之回来了,在其甜言蜜语之中,二女也不会拒绝,索性最终的结果就是稀里糊涂地一同上了床。 两个女人的身子娇小,倒也不显拥挤。 此时倒还不是暮晚,然而因为乌云落雨,天色黑的有些早。 因为郭十四被带到乌衣巷那边,这里新配备的后厨自然做的不好吃,王凝之回来后,闲暇起来,便生起了红泥小火炉,在偏房那边,烧起来。 炒菜的是环儿,小姑娘死活不让王凝之亲自动手。 王凝之只能无奈地答应,就在一旁指导着,以免环儿某些步骤不会处理。 因为临近天黑,何况靠近火炉,比外面要热的多,虽然当着王凝之的面有些羞涩,但穿着外衣实在是热,生出香汗浑身难受,索性环儿就脱了外衣,仅穿着亵衣亵裤煮着粥,同时切菜、择菜。 行动之间往往衣衫晃动,露出里面青春紧致的肌肤。 碰到难以处理得步骤,例如切丝,哪怕女子的手比男人的手要灵活,但这终究是技术活,不勤加苦练总归是切不好,王凝之就手把手地教导,完了之后却不准备离开,促狭地将双手探进环儿亵衣之内。 有些温润的香汗,却更显得肌肤紧致。 因为大手的突然探入,环儿的身体骤然一僵,便连动作都顿了顿,却并未拒绝,任由自己小小的身体在郎君手中把玩。 只是呼吸急促了些。 “环儿。”王凝之凑到小姑娘耳边说道。 “嗯?” “今晚我去你那里休息。” 环儿面露喜色,点点头:“嗯。” 王凝之也笑了笑,在小姑娘腮边亲了亲,之后抽出覆盖在胸部的大手,向外走去。 外面有了男人的声音,出了门,果然是陈泉。 “什么事?” 打断了陈泉与谢道韫她们的对话,他走过去问道。 陈泉立刻说道:“是二郎让我们关注的张家堡那边……张氏家主应该接触到了咱们故意放出去的线索。” “他有什么反应?” “暂时没有,不过据那边的人说,貌似张子虚将张禄包庇周氏的事情向张氏家主公开了,只是并未说到张禄与二郎的恩怨。” “没有说才算正常,否则我就要怀疑张子虚是不是变蠢了。”王凝之淡淡说道,看向谢道韫旁边的张彤云,见张彤云冲着自己笑着摇摇头,这才放下心来,当即对陈泉交代道,“我也算是歇了几天,是时候做些事情了,这样,你让那边的人机灵些,引导着张氏家主向刺史府求援……” 第二百七十三章 搅局 “终于放晴了。” 杨怀稼从房中走出来,看着变成清澈蔚蓝的天空,伸着懒腰感叹,目光落在旁边一群将盆栽重新摆放在院子里的婢女身上,在身边妾侍将衣服给自己整理好之后,摇了摇头,“估计又要忙了。” 这句话很快得到了印证。 因为雨天的缘故,杨怀稼和庾磐两人并未回家,这几天一直住在刺史府,虽说雨天的话各类公务会暂且搁置,但一些琐事还是需要人手去忙碌,全都交由底下的小官……王凝之不相信。 饶是两大佐官坐镇,处理的每一件事都还要整理一番,再快马加鞭送到会稽郡王凝之手中,若遇到王凝之摇头,事情还需要再改变。 很麻烦的步骤,但嘴上再有怨言,心里面却是极为佩服的。 若不是王凝之预料到了朝廷上将要发生的事,当初怎么会借着清缴流寇的借口再次回到会稽郡,听说还在会稽郡桃园开设了崇绮书院,其校训“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以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类的言语也尽数传至此处,再配合朝堂之上多数琅琊王氏的抉择,自是不难看出王凝之的布局。 杨怀稼都难免唏嘘,底下的小官更是如此,这两日虽没怎么出门,各种私论却传过来不少,羡慕有之、鼓励有之、赞许有之、嘲讽有之,却并没多少反对之语。 北伐,哪怕在反对派眼中,也是个异常耀眼的词汇。 谁也想,却没几个人能够轻易下决定……不是所有人都能赌得起。 莫斯和冯灿等人也陆续进了刺史府,负责与王凝之通信的一个录事参军副官急匆匆地上报了来自吴郡的消息后,正在寒暄的几个人顿时间静了下来。 莫斯眨了眨眼,疑惑问道:“流寇杀死了张氏的公子以及顾氏的公子?还不断地骚扰三吴之地?你确认没听错?” 一连三个发问,却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是,几大家族的族老亲自带人见得使君。”副官答道。 “使君是什么说法?”庾磐心中一动,想来王凝之应该不至于怵于几个世家族老的逼迫。 副官挠挠头:“使君说听上面的安排。” 上面…… 四人看了看,心中激动起来,王凝之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几大家族竟将这事捅到了朝堂之上? “只有几个流寇罢了,呈到朝堂上……会不会不妥?”莫斯沉思片刻,开口说道,“那里毕竟在为北伐之事吵得不可开交。” “使君派的人还是吴郡世家派的人?”一直没有开口的杨怀稼盯着副官。 副官道:“使君。”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静待上命吧。”杨怀稼示意副官退下,随后又说道,“使君这是在试探,若是同意北伐,应该不会同意扬州世兵大动干戈,否则北伐兵力必当减弱。” “反之,同意我们再次出兵,这北伐一事,是否又要推迟?” 杨怀稼拿起旁边的案牍看起来,同时笑道: “这可未必。” …… 皇宫附近的某处宅院里,人影稀疏。 偏院,偏房,小姑娘绣娘给炉子添着柴火,让炉火烧得更旺,不一会儿热水就开了,氤氲的热气冲天而起,在身上沾染了一丝潮湿。 将火熄灭,在已经盛了凉水的铜盆里倒上热水,感觉温度差不多的时候,绣娘才端着水盆进了正房。 里面一个女子坐在软榻上,在烛光中看着书,见绣娘进来了,便摇头失笑道:“你看你,说了不用你了,好啦,我还要等郎君,你就早些睡去吧。” 绣娘点点头,却还是将铜盆放置在软塌旁边,给阮琴褪去鞋袜,同时说道:“可是夫人,郎君若是回来了,也应该会去大夫人那边吧?” “瞎想,大夫人怎么可能会总霸占着郎君。”阮琴摸了摸绣娘的小脑袋,淡淡说道,“郎君去了宫里,肯定是宫里出了事情,郎君应该会回来与我商议一二……郎君!” 阮琴话音一转惊喜地叫道,刚想起来,就被司马奕快步走来按住:“别起来了。” 随即又对绣娘说道:“绣娘回房休息吧,这儿不用你管了。” “是。”绣娘点点头,退下,顺势将房门给关上。 “今天晌午匆忙被叫道宫中,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没了绣娘,与司马奕在一起阮琴不再拘谨,顺从地任由司马奕握着自己的玉足,按在水温适中的铜盆中,轻轻地洗涤。 “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朝堂之上又吵了起来,却也并非关于北伐,而是来自王叔平传来的一个折子。”司马奕叹了口气,言语之中没有过多情绪起伏,“询问朝堂要不要出兵镇压流寇,因为上次清缴并未清缴干净,还有余孽作乱,吴郡顾氏和张氏的两个子弟被流寇所杀……” “这算是试探吗?有些不像。”阮琴说道,“胡人与流寇虽不同,却都有其害,不能不予理睬,可是在主战派占据优势的如今,这样一来,岂不拖累?” “他应该有其自己的打算吧。”司马奕无奈地摇摇头,“也并非所有王家人都主战。” “郎君,桓公那边有扬州的世兵么?”阮琴替司马奕拢了拢头发。 司马奕沉思片刻:“没有……嘶,这么一来,好像又没有冲突了?” “不懂,怎么也猜不出来。”阮琴嘟了嘟红唇,低下头突然搂住司马奕的脖子,亲吻上去,片刻之后凑到其耳边小声问道,“郎君,朝堂上做出了什么决定?” “决定支持他清缴流寇,毕竟涉及的世家较多,朱张顾陆多有牵连,怨声载道。”司马奕回道,“这样一来,王叔平就有了名正言顺调动扬州世兵的权力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阮琴也跟着摇了摇头,不过很快笑了起来,“郎君也不用太担心,你二人私交不是不错么。” “这倒也是。” 烛火优雅地恍惚着,司马奕将两只玉足依次从水中捞起来,拿起旁边的毛巾,一边擦拭一边把玩。 外面夜空中的星,被云雾遮住,黯淡了下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凛冬将至 深夜,二房。 书房里何氏和王凝之在谈论着今天家族部曲调查报告,许是两人单独相处,何氏总有些不自然,谈话之时,目光也不敢和王凝之对视。 应该是为那天撞见自己和南子之间的事而尴尬——王凝之如是想。 倒是猜不出何氏有其他想法,不过言谈之中,还是放宽了说法,争取让何氏放松下来。 院子里青娥正在带着婢女们将盆景搬回屋子里去,环儿则在准备着晚饭。 谢道韫和张彤云两人倒是没有素日里在院中悠闲座谈的样子,反而聚集在里屋,给王凝之准备着衣物……从朝廷之中来人带信儿,王凝之所上的奏折已被批准,这意味着就要离家去清缴流寇。 显而易见,此次不同于以往。 上次流寇一事,因为阿飞周有容的缘故发现了一伙,这才能迅速拿下,这次却并不知道地点、人数,只能在各郡依次搜寻。 哪怕谢道韫也隐约猜出来所谓流寇,想必是没有多少,如今的现状应该是自家郎君刻意弄出来的,但没办法,样子总要做的。 “如今已然接近冬季,寒气将至,在外游走总比不得家中,何况此去清缴流寇,少不得餐风露宿……”谢道韫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说着,此时颇有几分大妇的气度,旁边的张彤云只能浅浅应对两句,直至何氏离开王凝之进来,谢道韫才白了王凝之一眼,“嫂子就这么走了?总觉得近几日嫂子怪怪的,总在躲在郎君似的,该不会郎君和嫂子……” 王凝之无奈地笑笑,走到谢道韫身后,拦住妻子的腰身,虽依旧是少女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妇人的韵味儿,成熟与青涩交汇在一起,大抵是最诱人的风情,他将下巴抵在妻子的肩膀上,轻轻咬着妻子精致的耳垂,制止了她的疑问,然后说道:“应该是错觉吧,大房那边做好了饭,估计是急着回去吃饭。” “但愿吧。”知道王凝之不愿意多说,谢道韫也就没多问。 旁边的张彤云笑道:“不说嫂子之事,那就继续刚才所言啊,冬日将至,郎君何必要急着现在出去,总要在家中过冬吧,外面多冷。” “我也想啊,可总有些人在催促,何况说时不我待,我冬日若是歇息,有些事就要耽搁了。”王凝之感叹了一句,就这么倒在床上一堆衣服上,顺势将张彤云勾入怀中,轻轻摩挲着。 “张……张氏、顾氏应该可以推脱吧。” 张彤云虽不如谢道韫有大局观,但无论张氏还是顾氏都与她有关系,心思终究是细腻的,哪怕王凝之没有明说,也能隐约感知到这一切都是王凝之在推动。 “他们只是助力,我的目标可不在这里……好了,不要说了。”王凝之缓缓解开怀中佳人的衣扣,露出大片大片的雪白,“你堂兄和表兄的事我很抱歉……” 听到王凝之安慰的话,张彤云幽幽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摇摇头,却也没力气将男人侵略的动作制止,只能任由其把玩自己娇嫩的身体。 谢道韫无可奈何地看着缠绵在一起的两人,气的笑起来,伸出手拍打着王凝之的后背呵斥道:“衣服又弄乱了,快起来,环儿一会儿就过来叫了。” “没事,把环儿也拉过来也罢。” 王凝之含糊不清地说着,嘴中含着珍珠,汲取着芬芳,却似是要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福利一口气吃掉,毕竟……要单独出去了。 …… …… 上清派的动作,世家大族间是感受不到的,终究面向的人也从以往的上层转移到乡野之间。 此番热闹,不是下心思关注之人,自是感受不到。 顾耆是知道的,因为终究是参与者,不过张禄死后,他也就不再出去了,虽然会有些影响,却关系不大……然而不明白的是,张禄、周有容之死虽然蹊跷,但幕后之人是可猜测的,既然如此,这种情况下本应当好好缩在家中不出门为好,他却不明白为何孙泰频繁外出。 以至于他往来数次,竟是见不到人。 “这几日去何处了?便是连你师兄弟们也都不知晓,我前日去拜见杜师,杜师也不多言。”顾耆靠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一趟趟砍柴的人。 “四处看了看,见些友人,总不至于年年岁岁都只在钱塘一地。”孙泰笑道。 “可以叫上我啊,家中总是无趣的很。” “你不方便去,尤其是接下来一段日子。”孙泰转身盯着顾耆,伸手拍拍顾耆的肩膀,“我先提前恭喜了,再过些时日,你应当就要做官了。” “做官?”顾耆心中一动,孙泰既然这么说,显然这个官职应该会让人满意,“什么官?” “保密。” 孙泰哈哈笑道,往前继续走去,顾耆也跟了过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攀谈,孙泰虽然有所隐瞒,但言谈之中往往还会透露一些地名,远处到不至于去,无非就是三吴之地,貌似还去了建康。 说着说着就到了朝廷任命王凝之统扬州世兵清缴流寇一事,让孙泰沉默了良久才回道: “接下来要做之事恐怕多有不便,王叔平哪怕不故意针对,世兵所过之处的粮草军备补给之类,也会造成相对应之麻烦,更何况,还不知晓他的真正图谋。” 顾耆也沉默不语。 这件事仿佛一座大山一般堵在两人心头。 直至这段路到了尽头之时,孙泰才突然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笑声逐渐变大,将四周山林的鸟兽惊起,犹如疯癫一般,半晌才止住,冲着顾耆摆摆手:“他就算要镇压,估计也要先去建康的刺史府帅兵,且不说扬州在北方、西方还有郡县,便是从建康一路向南,到钱塘也要很长一段时间,也无需太过焦虑……” “好吧。”顾耆没再多表示,“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出门了,好好在钱塘歇着,村落间的法事还要做下去,慢慢推广至其他郡县……” 说一下吧,长时间玩票不太好。 决定太监那天,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敢登录作者后台。 虽然说愧疚这种心情放在一个老太监身上无比可笑。 只是终究要给大家一个交代,我太监了,我没有守住承诺,虽然我一直也不是守承诺的人。一个垃圾、投机倒把、有自以为举世皆醉我独醒的shabi,提起来就可笑。 这样的蠢货,所以才写一本扑一本,幼稚不可言。 所以下面的话,大家看看就好,看完心里面嘲笑两声,也就这样吧: 我这本没打算太监,至少在当时我确实如此,虽然他扑街了,但一些书友一直在鼓励我,有些书友甚至开两个号全订,这些心意我记着,承情,心想怎么也要写完。当然,支撑我这个想法的,还有一点自以为是的想法——东晋小说没几本,至少在这本书连载的时候,我自认为是除了三痴之外最好的(shabi吧),但后来,例如最后一张我推得书,《汉祚高门》出来了,不能叫神作,但称之为仙草,是可以的,我顿时就尴尬了,文笔不如人家干练,知识不如人家丰富,考据不如人家认真,羡慕嫉妒恨。呵呵……文人相轻就起源自这里吧,我花了一天时间吧汉祚连载的部分看完。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拿个玩具车和真车对撞,我肯定惨败无比。 那这本书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历史文你不是最好的,魏晋文你不是最好的,东晋文你不是最好的,也不是第二好的,第三好……呵呵,也就别勉强了。 我太监了。 愧对各位看这本书支持我的书友。。。太监一事,只在群里面交代,没敢在书里说。 直到昨天还是前天,一个书友在群里发了个书评区截图。 还有人在每天投票,那瞬间,弄得我这个shabi差点流泪。 呵呵…… 感谢一下【紫雪秋凡】、【廿八日】、【帝宝】等几位书友在我太监之后还一直投票,尤其是紫雪秋凡,真的感谢,我确实心里有愧。 不过这本书应该不会再写了。 此时我也换了马甲,开了新书,虽然也在扑街。 不过,就不奢求大家知道了,万一跳着网线过来给我丢菜刀,我就尴尬了。 ………… 这一段路程,已到终点。 感谢陪伴。 祝安好————菩提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