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嫁女》 第1章 金铃现世 阴历七月初十,是红桃出嫁的日子。 红桃是桃花村村长的独女,也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七年前,阿婆带着十岁的我来到桃花村这个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村长给了我们很大的帮衬,只比我大一岁的红桃成了我最好的玩伴。 今天的红桃穿了件绣着百子图的红嫁衣,乌黑油亮的长发梳成了好看的蝴蝶髻。 她看到我就一脸娇羞把我拉到个僻静角落,小声道:“白衣,我只听阿爹说我未来夫婿是个读书人,也不晓得长相脾性怎么样?” 不要说桃花村,就是放眼整个北宴,未婚男女见面也是犯忌讳的。 我忙安慰红桃:“那人是红大叔见过的,红大叔说好,自然错不了。” 红桃粉脸含俏,还想拉我说几句悄悄话,迎亲的唢呐声就从外面传来。 两个送亲的婶子麻利地给红桃罩上红盖头,嘴里开始念叨“金枝银叶铺满地,琴瑟和鸣生贵子”之类的吉祥话。 红桃家原本宽敞的院落涌进一群迎亲的人,瞬间拥挤不堪。 我安静立在院子里的老桃树下,看向被众人簇拥着的新郎官,心中大惊! 新郎官长得高高瘦瘦,细眉细眼,肤色雪白的瘆人。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气! 从我记事儿起,阿婆就教了我很多符咒术法,辨别阴阳早就手到擒来。此时,我右手腕的金铃串也开始“零零”作响,我更加确定迎娶红桃的根本就不是人! 我和红桃情同姐妹,不能就这么看着她被算计! 红桃很快被新郎官抱进一顶轿子,送亲和迎娶的人群在吹吹打打中离开了桃花村。 大家都知道我与红桃交好,我跟着送亲的队伍,竟然也没人说什么。 新郎家在距桃花村五里地的牤子山上,远处望去,楼宇重叠,十分气派。 送亲的都说红桃有福气,嫁了个好人家。 只有我知道,眼前的轩榭亭台不过是术法之人布的障眼法罢了。 新郎家十分热情,我们一进宅子就被安排了丰盛的酒席,不到一个时辰,送亲的乡亲就醉倒一片。 我粒米未进,滴酒未沾,伏在桌上装醉。 “把他们送回桃花村。”一个瓮声瓮气的男声落地,我们三三两两被扔上几辆驴车。 出宅子没多久,我故意从车上滚下来,幸好天色已黑,车夫也没注意到我。 我快速跃进宅子,一眼就看到那间贴着大红喜字但又阴森森的房间。 此时,金铃手串在我手腕上越发躁动。 因为,妖气越来越盛。 “啊——”一道凄厉的女人惨叫声忽然从房间传来。 是红桃! 我用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入,右手抛出一个驱邪符! 新郎官双目血红朝我扑来,我灵巧避开,趁机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红桃,她衣衫尽褪,呼吸尚存,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新郎官瘦骨嶙峋的双手抓向我的心口,我跃起,但外衣已被抓破。 他挟裹着一股腥臭的阴风专攻我身上的要害,且招招致命,我一连朝他砸过去三张驱邪符,都没伤他半分。 “就这点本事,还敢来救人?”他左手朝我一晃,我只觉得眼前银光闪动,身上就被捆了几道绳索。 越挣扎,绳索就越紧。 他的眉眼越发纤细猩红,冷笑着朝我逼近:“吃了那么多美娇娘的心,唯独没吃过你这种丑八怪的心,现在我就尝一尝,你跟她们味道是否一样?” 我不由得摸了下自己丑陋的“脸”,确切说是阿婆为我特制的人皮面具。 阿婆总说,在术法未精之前,美貌于我而言就是一场灾难。 为了护我周全,七年前我们搬到桃花村,她给我做了张精致又丑陋的人皮面具。 我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一个丑女。 我边后退边故意拖延:“就算死,我也要做一个明白鬼。你为什么要骗娶红桃?” “一个月前,我明明在她身上嗅到了玲珑心的味道,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他脸色苍白如纸,细小的脑袋摇晃的好像拨浪鼓,“她应该是修罗女转世才对,为什么她身上没有——” 这时的我,左手已触摸到右手腕的金铃,阿婆的话瞬间出现在我脑子里:如果十八岁之前动用伏魔铃,你将暴露前世印记,引来邪魔鬼祟的杀戮! 但此时自己性命堪忧,阿婆的话只能放一边了。 我转动金铃,默念金铃伏魔咒。 七个金铃铛顿时哗哗作响,如龙吟虎啸,摄人心魄! “金铃现世!原来你是——” 第2章 西疆王 他满脸震惊,话没说完就化作一条细长的灰蛇匍匐在地。 所有的楼宇院落化为乌有。 我心中惊叹:伏魔铃的威力真大。 我把灰蛇放进衣袋,背起红桃就走。 红桃只是惊吓过度,暂时昏死过去。 把她送回家,我向红大叔夫妇撒了个谎,说自己从驴车上掉下后遇到一位白发老道。 老道告诉我新郎官是妖精所变,专食处子之心,幸亏他及时出手相救,红桃才免遭劫难。 红大叔夫妇不信,差两个邻居去牤子山跑了一趟才信了我的话,直呼多亏老天有眼,保住了红桃的小命。 我回到自家茅屋,看到干瘪瘦小的阿婆正把一只五爪黑鳖放到羊皮鼓上,准备剁掉五爪。 五爪黑鳖是不可多得的练术圣品,三年前阿婆为了降伏它,七进七出令阴阳两界闻风丧胆的黑泽潭。 这三年,阿婆一直用最好的双头银鱼养着它,我偶尔好奇看上一眼,阿婆就要数落我好大会儿。 “阿婆,你要做什么?” 我惊奇地看到阿婆已经手起刀落,黑鳖的五个爪子落下。 阿婆把它们放到一张早就画好的符纸上,低声念了几句。 黑鳖的五爪很快融在一起,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绒球。 “戴上!否则我不能保证你能活到十八岁。”阿婆把它扔给我,“伏魔铃已出世,五爪黑鳖的‘封息阵’能不能隐藏你玲珑心的气息,就全凭运气了。” 她满是皱纹的黄脸很是严肃。 看来,我在牤子山动用伏魔铃的事儿,阿婆不仅知晓了,还为我准备好了善后。 我把黑绒球装进贴身衣袋,给阿婆说了红桃的事儿,并把那条小灰蛇拿出来。 “你不该把贴身之物送给红桃。”阿婆已猜到灰蛇娶红桃的缘由。 红桃半年前看上我常戴的一对儿翡翠耳坠,我挨不过她一再讨要,把耳坠给了她,哪想到耳坠上沾染了玲珑心的气息,差点给她招来杀身之祸。 阿婆捏住蛇头的三角处,神色越发凝重,“它不是寻常精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应该是西疆王权杖上的盘蛇,但盘蛇身形庞大,孔武有力,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西疆地处五州大陆最西端,盛产毒虫,西疆的王室在用毒上更是如火纯青。 阿婆把盘蛇放进一个破旧的瓷坛,叹气道:“白衣,你刚足百日时,我为你批过命,命符上说十七这年你岁运并临,灾殃立至。若能平安捱到十八,有祸必轻。我多次用术法为你逆天改命,但每次都收效甚微。为了能隐匿你身上的玲珑心和伏魔铃,我耗尽心机。人算不如天算,如今十七载已到,我们的太平日子只怕没多久了。” 闻此,我鼻子一酸扑到阿婆怀中,“阿婆,既然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那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好怕的。” “白衣,你真的长大了——”阿婆轻轻抚着我的头,她原本清朗的双眼忽然呆滞了许多。 阿婆的身体也僵硬了! “阿婆!你怎么了?”我哭着大喊。 “白衣——有人来取我们的命了——”阿婆声音微弱,伏在我耳边,“此人术法远在我之上——” 这时,一阵黑色的罡风从窗子和木门涌进! 我擦了把脸上的泪水,脑子飞快冷静下来。 “哈哈哈——我寻了十七年,做梦都没想到玲珑心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茅屋里!” 一个破锣般的老男人声音在茅屋顶上响起。 “白衣,此人是西疆王——”原本僵硬的阿婆,眼睛里已闪烁出拼死一搏的杀气,“我缠住他,你赶紧逃!记住——十八岁之前不要再动用伏魔铃······” 阿婆后续的话我还没听清,就有一阵风裹着我出了茅屋。 接着,阿婆凄惨的叫声断断续续传入我耳朵。 西疆王想要的是我身上的玲珑心,阿婆多年与我相依为命,疼我护我,教我法术符咒,在这危急时刻,我不能抛下她! 我念个咒重新回到茅屋,拔出了随身的朱砂剑,朝身着玄色披风的西疆王刺过去。 我的剑身刚到西疆王的衣角,整个人就不受控地定在原地! “不要——”阿婆蜷缩在地上,嘴角滴着血,艰难地喘息着。 西疆王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卡住我脖子,另一只手已经抓向我的心口! 第3章 南岐城主 这一刻,我脑子完全空白。 但,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 一道青色的光忽然击中西疆王的脑袋,他哀嚎着松开我的脖子! 西疆王痛苦抱头,用身体冲破茅屋顶,朝空中的一个青衣人杀过去。 从我的角度望去,青衣人飘然立于黑色空中,丰姿卓然,宛若天神。 “南岐城主——唐惊鸿——”阿婆嗫嚅。 青衣人晃动手中的烟青色扇子,样子逍遥悠闲,西疆王用尽全力就是近不了他的身。 “唐惊鸿,你竟然来救她,上一世你——”西疆王刚开口,青衣人长袖一挥,西疆王庞大的身躯轰然从空中坠下。 我发现自己已能活动自如,来不及向青衣人道谢,忙去扶地上奄奄一息的阿婆。 “阿婆,你醒醒!”我手忙脚乱在衣袋里摸到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丹药放进阿婆嘴里。 阿婆的气息渐渐稳了。 我正准备把阿婆放到床榻,西疆王恶狠狠扑过来,朝我放出一条黑色虫子! 在我怀中的阿婆忽然用力旋身,用干瘪瘦小的身体替我挡住了那虫。 虫瞬间入了阿婆的心口。 阿婆七窍流血倒地。 我手足无措抱着阿婆大哭。 不知青衣人对西疆王做了什么,西疆王惨叫几声没了踪影。 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把阿婆从我怀中抱起,放到床榻。 他右手在空中画个符咒,定在阿婆头顶,又从怀中取出一支婴孩臂粗细的白烛,点燃。 又是青衣人救了我和阿婆。 “她中了西疆王的噬心蛊,蛊虫闻血而食心,要解此蛊,唯有绿玄花。我这支白烛只能为她续命一个月。”青衣人说话的声音清越好听。 这时,我才算看清楚青衣人的长相。 肤色光洁,长眉入鬓,双眸似墨含星,说颜如舜华一点都不为过。 与他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我心中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令我对他有种莫名的亲切。 他看我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震惊和久别重逢的欣喜,还有许多想说但又不能说的前尘往事。 他薄唇微抿,紧盯着我,我看到他如墨的长发和黛青色的衣襟在秋风中飞舞。 阿婆曾说他是南岐城主唐惊鸿,我忙向他道谢:“谢谢唐城主的救命之恩。我要马上去寻绿玄花救阿婆。你可否知道绿玄花在哪里?” 他冷笑:“你还真没变,总喜欢把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真没变”,“总喜欢”,好像他与我很熟似的。 他沉默,但看我的眸光多了几分冷漠和嘲讽。 既然他不想说,那么我自己去找绿玄花便是。 我在院落中拿了几捆稻草,把刚才打斗弄破的房顶盖上,又打来一盆清水,给阿婆擦掉脸上的血迹,简单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准备出门。 “真蠢!你走了,你阿婆躺在这里,如果来个野兽她连个完尸都没有了。”唐惊鸿忽然开口。 话虽不好听,但十分在理。 我忙用朱砂画了几张符,放到阿婆身下。 第4章 黑树林 这样,寻常人和兽是伤不了阿婆的。 临出门,我朝唐惊鸿深深鞠了一躬,“唐城主,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以后若有驱使,哪怕赴汤蹈火,我罗白衣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你能不能救人救到底,告诉我绿玄花在哪里?” 他神色疏离,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瞥向漆黑的夜空。 看来,他不想说。 我失望地看了眼躺着的阿婆,决然走出茅屋。 “绿玄花生性喜寒,长在中州的西岭雪山。此地去中州,倒有一条近路,但——路途艰险,你还是走寻常官路。” 唐惊鸿清冽的嗓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万分感激转身,问道:“唐城主,时间紧迫,你还是告诉我那条近路?” 他高顷挺拔的身体背对着我,声音带了几分不悦,“翻过黑树林走三天就到西岭雪山。你的细微道行若能在黑树林捱三个时辰,我名字倒过来念。” 十多年来,我一直在阿婆的呵护下生活,现在被这么个陌生男子数落,心里很不舒服。 我疾步离开院落,在深浓的夜色中出了桃花村。 北宴,南歧、东梁、西疆和中州是五个最大的城邦,它们各自为政,这些年虽没有大的战争,但各城邦之间的摩擦没有消停过。 我和阿婆住的桃花村隶属北宴,绿玄花在中州,如果走官路,必须要有通城文牒,但走黑树林,就省却了这些繁琐手续。 以前曾听阿婆说,黑树林里黑木遮日,邪祟丛生,只有在入林后的三个时辰找到唯一的出口才有生机,否则肉身将会化为一滩血水,永世不得超生。 阿婆为救我才中了噬心蛊,就算豁出小命,我也要为阿婆搏一搏。 我花了三个金叶子在镇上买了匹小白马,不分昼夜赶了两天路,总算到了离黑树林最近的水庵镇。 已到掌灯时分,我在一个名为“悦来”的客栈住下。 我没有独自出远门的经验,客栈老板看我孤身一人,在收我住宿费的时候多要了十个铜板,我只求安稳,爽快给了。 好在房间还算干净。 两天的风餐露宿,我累得要死,只嚼了块随身带的干饼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我嗅到一股甜腻的味道。 凭阿婆以前对我的言传身教,我立刻猜到是迷香! 阿婆为我做的人皮面具用的是九尾熊脂膏,只要戴着它,寻常迷药毒气根本伤不到我。 但对方人数未知,而我独自一人,此刻若贸然出击,胜负难说,我索性装睡。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木门“吱呀”开了。 接着打火石一响,房间亮堂了。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走向我,我被塞进一个带有陈腐味的麻袋,而后有人背我出了客栈。 接着是马啼声和马车停下的哐当声。 任老大,黑树林那位最喜欢美人儿,你把这么个丑女送过去,若惹恼了他,我们水庵镇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些年,光咱们镇子给那位黑主子送去的美人儿都快过百啦,他每月要一个,不光要人长得美,还必须是雏儿,咱不能动自家镇子的女娃,就只能把过路的女娃劫了送去,才保下了水庵镇的太平。“ ”现在俊俏的外地女娃是越来越难找咯!明天又是祭献时间,只能先把她送去凑这个月的数了。” “咱们送去黑树林那么多女娃,没见一个能出来的,她们十有八九是被黑主子给······” 他们声音渐小,我听不太真切,索性闭目养神。 反正我也要去黑树林,借他们送我一程也很不错。 我被扔上一辆马车。 道路颠簸,我开始思索如何能从那位黑主子手里逃生,并在三个时辰内找到黑树林的出口。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停下,我被人抱着放到地上。 “姑娘,哥几个如果不把你送进黑树林,水庵镇就没太平日子过啦!冤有头债有主,等你做了厉鬼,就去找黑主子报仇,千万不要来难为我们哥几个。”赫然是任老大的声音。 接着,我听到他们远去的脚步。 我用朱砂剑轻轻划破麻袋一角,看到自己身处皓月之下,对面黑树林立,十分骇人。 这应该是黑树林了。 我屏息凝神,握紧朱砂剑盯着黑树林方向。 忽然,我右手腕的伏魔铃响了! 我连同身上的麻袋一起被卷进黑树林。 我从麻袋里爬出来,周围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哈哈哈——”一阵桀桀的男人冷笑从我身后传来,“水庵镇那帮蠢货怎么给我送来这么个丑女!” 我的朱砂剑朝他刺过去,没刺中不说,我还栽了个跟头。 “长得虽丑,性子倒烈。我就陪你玩玩!” 男人话音刚落,我就被一个肉乎乎粘腻腻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我的身体再度摔到地上。 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对方在哪里,我强忍着身体的疼痛,朝身侧四个方位甩出几张驱邪符,男人怪戾地惨叫起来。 我卯足了劲儿再次抛出驱邪符,惨叫声在我左前方此起彼伏。 我举起朱砂剑朝左前方刺去,但一个类似兽爪的粘腻东西夺走了我的剑。 随之,我听到一阵吃东西的“唧”声。 “好多年没吃过朱砂了,好吃!”男人打嗝的声音透着兴奋。 朱砂可以压制邪魔鬼祟,为什么对眼前这位没用不说,还被他津津有味地给吃了? 我来不及收拾自己快要崩溃的情绪,朝他抛出仅剩的几张驱邪符。 但,预想中的惨叫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亢奋的吼叫。 粘腻的压抑感再度把我包围,我忽然喘不过气来,一股难以言说的憋闷把我的胸腔快要撑炸了! 男人桀桀的笑声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刚想躲,就有一排锋利阴森的牙齿抵在了我脖子上。 如今朱砂剑已毁,祛邪符已经用完,我身上能抗敌的只有手腕上的金铃手串了。 我左手刚落到伏魔铃上,一个清冽的嗓音传入我耳膜,“别再动用伏魔铃!取下你的人皮面具即可自救!” 是唐惊鸿。 第一次见他,我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我来不及思考他话的真伪,腾出一只手揭掉自己脸上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 它瞬间由软变硬,我想都没想就朝身边那个粘腻的东西刺过去! 第5章 黑蝠王 我刺过去,哀嚎声立马响彻四周。 原本漆黑的林子上空竟然有了些许微光。 我发现地上出现了一滩黑水,上面还有半张残破的蝠翼,“原来是只蝙蝠。” 唐惊鸿的声音传来:“是血蝠,也就百余年的道行,每月圆之时要吸食处子之血才能进阶。处子血为阴,朱砂带的正阳之气可以中和他体内的阴晦。” 原来如此。 我松了口气,看向唐惊鸿所在的方向,他一身青衣,容颜在明灭不定光线的折射下倍显温润,如玉。 他正望着我,那眼眸中有些痴缠,还有些我看不懂的情愫。 被他这么盯着,我脸颊有些泛红,猛然意识到唐惊鸿已经看到了我的真正容貌。 阿婆为了替我消灾,特意制了人皮面具遮住我本来的容貌。 多年来,我一直以丑颜示人,别说男子,就是跟我交好的红桃都没见过我的真容。 此时被只有一面之缘的唐惊鸿盯着,我浑身不舒服。 幸好,那张面具已经在我手中幻化成原来的样子,我胡乱擦了几下,戴上。 唐惊鸿长身玉立,目光黯淡下来。 我心中出现了一连串问号。 唐惊鸿多次对我施以援手,还知道我戴着人皮面具,他究竟是什么人,他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我迟来半刻钟,你就要被那只蝙蝠吃到肚子了。”他忽然开口,薄唇浸染了几分笑意,犹如流光。 好奇压倒了我心中对他的谢意,“唐惊鸿,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跟着你?”他笑声朗朗:“黑树林你来得,我就来不得。” 我语塞。 无论他是什么人,一次次地救我,应该不会与我为敌的,既然他不愿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么我不问就是。 唐惊鸿摇着一把玉扇,看向我:“罗白衣,如果找不到出口,我都要跟着你一起葬身这个污秽地了。” 我对黑树林的认知有限,这个时候只能寄希望与他。 我先谢了他的再次救命之恩,又问:“唐城主,你是学识渊博之人,应该知道黑树林的出口在哪里?” 他慢悠悠道:“城主城主的我听着不顺耳,你还是像刚才生气的时候叫我名字。” 我有些理亏,点头应了。 这时我手腕的金铃串又响了,我刚松懈的神经再度绷紧:“刚才死掉的那只血蝠只是黑树林的一个小喽啰,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 “你还不算太笨。”唐惊鸿双目精光忽现,手中的玉扇朝我身后掷过来。 我转身,一个正朝我扑来的黑色东西趔趄着瘫倒,扇子也回到唐惊鸿手中。 它如同枯蒿的身躯只有我一半高,巴掌大的黑脸长满了茂盛的毛发,可怖的嘴巴两边露着两个长长的白牙。 又是一只蝙蝠! 难怪黑树林黑木蔽日,都是因为蝙蝠用蝠翼所遮啊。 那黑色蝙蝠趴地上鼻子抽搭个不停,似乎在享受什么。 “丑丫头,你身上虽布了‘封息阵’,但我还是嗅到了玲珑心的味道。只要吃上一口玲珑心,我黑蝠王就可恢复失去的五百年修为——” 它豆大的眼珠眯起,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后退一步,摸到自己脸颊,做好了应对它反扑的准备。 现在伏魔铃不能用,能护我的只有这张人皮面具了。 “本来还想让你说出黑树林的出口饶你一命,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了。”唐惊鸿冷冷看向黑蝠王。 黑蝠王猛然从地上旋身,一只细如钢钎的爪朝我勾来! 我避开,但反应还是慢了,整个人朝一棵黑洞洞的树干撞去。 无论用什么定身术,我的身体都无法停止。 此命休矣! 我脑袋刚碰到树干,一股清冽的风就卷着我后退。 又是唐惊鸿出手救了我! 我一下子撞在唐惊鸿怀中! 唐惊鸿怕我被甩出去,一只手扣住我的腰。 他清润的呼吸在我耳边,刚开始还算平缓,但很快就有些慌乱。 我和他四目相碰。 他眸子乌黑,澄澈,如同掩映在千年寒潭的秋水,让我顿时乱了方寸。 我别开双目,脸颊绯红,试图挣开他,谁曾想他根本没有放开我的打算。 他紧紧拥着我,手中的玉扇在飞快旋转,透着杀机。 那蝙蝠大笑:“呵呵,还真是有修罗女的地方就有唐城主!乾坤扇是上古圣物,十八道龙骨做扇骨,青龙麟做扇面,我黑蝠王若死在乾坤扇之下也不算亏。唐城主,这丑丫头杀了我儿子血蝠,你若再为了护这无情无义的丑丫头而杀了我,难道就不怕我东梁蝠族为我报仇雪恨······” “无妨。你们爷俩盘踞黑树林多年,欺压百姓不说,为提升修为残害众多良家女子,早就该诛!”唐惊鸿冷笑着,青色的扇子直直插入黑蝠王心口! 黑蝠王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就化作一滩黑水。 这时,整个黑树林亮了,四周的黑树变成了寻常颜色。 我快速与唐惊鸿错开一定距离,心里有些失落,因为血蝠和黑蝠王都死了,出口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怪我杀了黑蝠王?”唐惊鸿一眼就看出我内心的不悦。 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唐惊鸿很是淡然,“从你杀死血蝠,林子忽然亮起来,我就知道林子是被他们下了咒的。他们一死,林子的咒自然就解开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不用再去寻出口,直接走出去就可以?” “当然。”他用扇子弹落青衫上的灰尘,朝林子深处走去。 我步步紧跟。 阿婆只告诉我,我是修罗女转世,但关于前世的种种,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黑蝠王死前的话令我有些懵。 什么有修罗女的地方就有唐城主,言外之意我在哪里,唐惊鸿就会跟到哪里。 不光黑蝠王说我无情无义,西疆王看到唐惊鸿救我也是难以置信,我心底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上一世我一定做了伤害唐惊鸿的事儿! 但好像也不对,如果上一世我对不起唐惊鸿,这一世的他为什么还要一次次救我? 既然想不通,就不去想了。 唐惊鸿的步子轻且快,不到一会儿我就气喘吁吁,但看到林子还长,我只好咬牙紧跟。 此时天已大亮,林中树木的黑色在日光的照射下,渐渐散去残留的黑色印记,半日下来,已经与寻常树林没什么区别。 唐惊鸿忽然转身扔给我一个油纸包,“先垫垫肚子。” 我感激接过,在树荫下坐下,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只烧鸡腿,我已好几天未进荤腥,立刻吃起来。 唐惊鸿也走过来,但他没有席地而坐,而是倚在一棵树上安静望着我。 被他这么盯着,我嘴里的鸡腿忽然没那么香了。 我打了个嗝,缓缓问:“唐惊鸿,我想知道上一世的我是怎么无情无义,对你不起的?” 第6章 同室而居 听到我这句话,他神色微滞。 我再问:“上一世的我那么可恶可恨,这一世你为什么要来救我,不让我自生自灭?” “前尘往事如同过眼云烟,只会徒增烦恼,不提也罢。”他嗓音透着几许无奈,“白衣——” 这个称呼令我呼吸不畅。 毕竟,他现在对我而言依旧是个陌生人。 “我找了你三百年。这三百年你断了一切踪迹。”他眸色幽深,闪烁着久别重逢的欣喜,“还好,我听到了伏魔铃在北宴出世的声音,我知道,是你。” 我下意识捂住胸口,怼了他一句,“你数次救我,也是为了玲珑心?” 他笑容凝滞,冷笑,“如你所说,我救你是为了得到玲珑心,好提升自己的修为。这种说法你可满意?” 呃,其实很不满意。 因为他这种说辞细究一下,漏洞百出。 他术法高深,杀掉我夺走我的玲珑心如探囊取物,又何必一次次为救我而树敌。 “时候不早了,赶紧点儿或许在天黑之前能走出林子。”他话语中再无任何情愫。 我揉着酸痛的身子继续紧跟。 路上,他没有再跟我讲话,我也识趣地保持沉默。 走出林子就到了一个叫四平的镇子,它隶属中州,此时天色已黑。 我们找了几家客栈,都被店家以客人爆满为由撵出来,因为四平镇正在举行三年一度的“荷花娘子”大赛,引得附近几个镇子的人都来看热闹。 在我以为今晚要露宿街头的时候,唐惊鸿找到了一个叫“同福”的客栈,但客栈仅剩下一间房。 唐惊鸿二话没说交了房费。 我想就算一间房也无妨,唐惊鸿睡床,我睡地上,我和他完全可以两不相扰。 但当店小二把我们领进房间,我才发现所谓的房间,里面只能摆放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桌椅,充其量也就算半间房。 唐惊鸿衣着清贵,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屈就。 我忙对店小二说:“这房子太小,我们不住了。” “您二位今晚如果错过了这间房,我敢打赌,整个四平镇都找不到能住人的房间!二位,明天就是三年一度的‘荷花娘子’大赛,我们四平镇这半个月的客栈都不会有空地方!”店小二极不耐烦,“我敢跟二位打个赌,只要您前脚走,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这间房就会被住下。” 唐惊鸿一拂青衫,“废话少说,我们住了。” 店小二连忙赔上笑脸,下楼。 我打量起这间小小的房间。 不到三尺宽的木床,右侧是一套锈迹斑斑又单薄的桌椅,也就是说,我如果坐椅子,唐惊鸿就得坐床上;我如果躺床上,唐惊鸿就要坐椅子。 我想睡地上都不行,因为地上空间太小,我躺下都会伸不开腿。 还好,床头上方有一扇雕花的窗子,桂子的香味从外面袭来,给小小的房间增了几分趣味儿。 我看向唐惊鸿,“这是你定到的房间,你睡床,我——椅子上凑合一宿。”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推开房门,“一整天没好好吃饭了,先下楼把肚子填饱再说睡觉的事儿。” 我点头,与他一前一后下楼。 厅堂里灯火如昼,热闹非常,大家都在讨论明天“荷花娘子”的赛事。 我们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唐惊鸿点了几道菜,均是四平镇的特色吃食。 “今年的‘荷花娘子’有看头啊,如果哪位姑娘拔得头筹,就可以被选进西门皇族,缘法深的封个妃子,缘法浅的做个姬妾,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西门皇族是百年大族,钟鸣鼎食,谁家女子若能嫁入西门皇族——啧啧,如果能做咱们中州太孙的妃子,真真是祖上冒青烟啦!” “是啊是啊,听说这次的‘荷花娘子’是西门老太妃为太孙西门寒舟选妃的前奏。咱们四平镇历来出美人儿,老太妃和皇妃的娘家如果往上溯源一百年,都是四平镇子的人哈······” “你们说今年谁家的姑娘最有希望?” “别看十里八村的姑娘都来争‘荷花娘子’,要说希望最大的无非吴家二姑娘和苏家三姑娘。两位姑娘身材样貌没得说,脾性可就天渊之别咯!” 听到这些,我才知晓中州、西疆与北宴南歧,东梁的城池管理完全不同。 北宴,南歧和东梁最大的统治者为城主,中州和西疆是皇族管辖,中州以西门皇族为尊,沿用的是皇族那一套管理方式。 世间大多数女子的梦想不就是嫁个好男子么,中州皇族的太孙,自然是这些中州女子的思慕之人。 “怎么,心动了,你莫不是也想参选‘荷花娘子’,好嫁给西门寒舟。”唐惊鸿颇具嘲讽的话传来,我没好气瞪他一眼。 他不怒反笑,给我夹菜,“这是四平镇最有名的一道菜,唤作‘清蒸牛心’,你最好多吃点,好补先天不足。” 我就算再笨也听出他这句话是在骂我没心肝。 我还没吃饱,但食欲全无,索性放下筷子上楼。 狭小的房间,逼仄的空间。 我把椅子拉到与床最远的距离,坐上面打盹。 唐惊鸿来了,手里拿着个托盘,上面有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吃,我知道你刚才没吃饱。”他薄唇含笑,把面放到桌上。 “已经被你气饱了。”我边回他边拿起筷子,吃起来。 他笑而不语。 吃完,我抬头就与他的目光碰在一起。 他眸子漆黑澄澈,容颜卓然,我的心竟然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我忙别过双目,“唐惊鸿,今晚我睡椅子,你睡床。” 他衣袖一挥,木门关闭,床上方出现了一个横跨两边的青色藤蔓。 他轻轻一跃悠闲躺在藤蔓上,道:“床,你睡。” “好。”我也不推辞,几日的风餐露宿早就令我苦不堪言。 油灯已灭,房内漆黑一片。 虽然困意很浓,但第一次与陌生男子同室而居,我怎么都睡不着。 “你在桃花村住了多久?”唐惊鸿忽然开口。 我一愣:“你在问我?” “难道这房子还有其他人?” 我无地自容,回道:“十岁那年,阿婆带我来到桃花村。但十岁前的记忆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声线清冽,“你阿婆对你挺好,为了压制你身上的玲珑心和伏魔铃,这十年不惜自损修为。就算没中噬心蛊,她也是外强中干,没有多少年头可活了。” 我大惊,怎么会这样? “有些东西冥冥中早就注定,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 “你指的是,我没等到十八岁动用了伏魔铃?” “白衣!”唐惊鸿的声音骤然急切起来,“你有没有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 第7章 镇魂钉 我屏息凝神,认真聆听。 东北方向似乎有凄厉的叫声,但这种叫声如果不是通术法之人,是听不到的。 “咱们去看个热闹。”唐惊鸿根本没有询问我的意见,抓起我的手就飞出窗子。 他带我在夜空中疾行,如履平地。 虽然多年来阿婆只让我专注于术法符咒的练习,但也经常给我讲五州当前的格局。 唐惊鸿的名字对我来说不算陌生。 他是南岐城主,以“仁”治城,南岐是当下五州百姓心中最向往的城邦。 我们在一处荒郊野外的墓园落下。 凄厉的叫声越来越刺耳。 叫声是从一个陈旧的宗祠传来的。 断壁残垣,阴气森森。 唐惊鸿携我轻飘飘跃上宗祠房顶,我俩俯下身子,轻轻揭开一片黑瓦。 只见下面光线暗淡,几个凶神恶煞般的黄衣道人,正手拿法器对躺地上哀嚎的男人施法。 地上的男人蜷缩成一团,血肉模糊,我看出他身上没有一丝阳气。 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白净老头指着地上的男人怒骂:“江月亭,你知不知道琼儿明日就要参选‘荷花娘子’,琼儿一旦入了西门皇族,我们苏家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别说你现在是个死鬼,就算你活着,又能给琼儿和我们苏家带来什么好处!” 我忽然想起在客栈吃晚饭时,大家都在议论最有希望被选中的两位姑娘,其中一位就是苏家三小姐。 “一年前灭了你的肉身,以为你会去阴司投胎,哪想到你每晚都去纠缠琼儿!今日,我就请智绝道长用‘镇魂钉’把你打得永世不得超生!” “苏老爷······我和琼玉真心相爱,是你嫌贫爱富拆散了我们······阴君念我一片痴心,把我魂魄留在阳间······苏老爷,你是琼玉的爹,难道你就不知道琼玉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江月亭咳起来,黑色的血水从他嘴角溢出。 “琼玉不想做荷花娘子,也不想做什么西门皇妃·····她只想跟我在一起······” 这简单几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江月亭所有力气,他身体在脏兮兮的地上抖动,像一只濒死的兽。 原来,他和苏琼玉是一对苦命鸳鸯。 我小声问身侧的唐惊鸿:“‘镇魂钉’是件厉害法器,我听阿婆提过,但又记不清它是什么来路了。” “‘镇魂钉’本是修罗一族的神物,怎么会流落到这群道人手中?”唐惊鸿看我一眼,眼眸中有别样的深意,“我们静观其变。” 下面为首的道人嘴中念念有词,举起一枚三寸左右的黑色钉子。 那钉子瞬间变长数倍,朝地上的江月亭钉过去! 忽然,一个黑色盾状物挡在江月亭身前! 镇魂钉死死钉住那盾状物,一点一点刺透,锋利的钉尖缓缓扎向江月亭。 “爹!不要再伤害月亭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和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同时在下面响起。 一个披头散发的美貌女子大步上前,伸出双臂把江月亭护在身下。 “把琼儿给我拉开!”苏老爷怒火中烧,“智绝道长,你不是说‘镇魂钉’对邪魔妖祟最有用吗,赶紧给我钉死江月亭啊!” 智绝继续念念有词,朝空中画了个符咒,朝镇魂钉施法。 苏琼玉红着眼咬破手指,把血注入护着江月亭的盾状物,那盾如获新生,把镇魂钉顶出去半寸。 智绝想速战速决,与其余几名道人一起朝镇魂钉施法,苏琼玉只会给盾牌注入鲜血,她的脸很快就惨白如纸。 我在上面看得惊心动魄,一点也不希望那镇魂钉能钉到江月亭,更不想看到苏琼玉血竭而亡。 “苏琼玉撑不了多久,我们帮一帮他们。”我小声对唐惊鸿说。 唐惊鸿依旧没有出手相助的迹象。 他盯着下面,难以置信地摇头:“‘镇魂钉’在这群废物手中,连两成威力都没释放出来。” 我发现下面的苏琼玉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我心头一热,揭掉几片瓦,纵身一跃,落在苏琼玉身侧。 我从阿婆留给我的丹药瓶中,找到一粒有续命功效的塞进她嘴里。 “多谢姑娘相救。”苏琼玉满眼都是感激,她的脸颊很快恢复成正常色。 “竟然来了个多管闲事的丑丫头!” 一名道人举着长剑朝我刺来,我顺手抓起一只正燃烧的白烛与他斗起来。 几个回合,道人们看我占了上风,除智绝在原地施法,都来围攻我。 我渐渐体力不支,步子凌乱。 这时,忽然出现两柄剑一前一后朝我袭来! 我念咒,却没能定住它们! 我命休矣! 我豁出断手的危险,赤手去接前面的剑,一股强有力的罡风忽然而至,卷住那两柄剑扎向围攻的道人。 第8章 好去处 听到这儿,我羡慕地看向唐惊鸿,“你才是它的正主。” 唐惊鸿伸出手指朝我脑门敲了一下,“镇魂钉是修罗神物,你好好收着。” “明明是你把它变小的,虽然阿婆说我是修罗女转世,但我压根不知道如何使用它。” “白衣,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什么没早点下来帮江月亭?” 他幽幽叹气,“我总要等智绝把驭钉咒念完啊。” 此时我恍然大悟,唐惊鸿已经在智绝对镇魂钉施法的过程中,记下了驭钉咒。 与唐惊鸿的智商比,我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回客栈我教你。”他的话令我既开心又安心。 “月亭不行了——姑娘,唐城主,求求你们救救月亭!”苏琼玉的哭声把我的心快要扯碎了。 我和唐惊鸿忙俯身查看江月亭的情况。 江月亭双目紧闭,身体开始缩小, 唐惊鸿翻了下他眼皮,朝我伸手:“镇魂钉。” 苏琼玉一把拉住我胳膊,“姑娘不能啊,月亭不能再挨镇魂钉了!” 我深信唐惊鸿不会害江月亭,笃定地把它递过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已经被钉,好在施法人不是镇魂钉的正主。他,应该还有救。”唐惊鸿默念法咒,镇魂钉瞬间变大。 唐惊鸿扬手,把锋利的钉头钉入江月亭心口,江月亭猛然抽搐,再度没了气息。 苏琼玉见状一头栽到地上,昏死过去。 “白衣,你来!”唐惊鸿把镇魂钉塞到我手中,并在我耳边说了一遍驭钉咒。 我念了一遍,学着唐惊鸿的样子把镇魂钉再次扎入江月亭心口。 奇迹竟然发生了! 镇魂钉缓缓从江月亭心脏处剥离,江月亭的身体开始长起来。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他身体就与常人无异,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消失不见。 我忙把苏琼玉弄醒,她睁开眼就紧紧抱住江月亭,不住地喊他名字。 还好,江月亭悠悠转醒。 “琼玉······我是不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你没有魂飞魄散!是唐城主和这位——”苏琼玉不好意思地看向我,“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罗白衣。”我给她一个笑容。 苏琼玉搀着江月亭,“是罗姑娘和唐城主救了我们。快给他们磕头!” “啰嗦!”一旁的唐惊鸿拧眉,“他本是一缕魂魄,镇魂钉只是复活了他的肉身,精气神还要慢慢养。” “我略通术法,唐城主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会好好照顾月亭的。” 苏琼玉说着说着神色黯淡下来,“我爹和那群道士一定不会放过我和月亭。明天是‘荷花娘子’开选的日子,我如果不去,我娘的骨灰就保不住了!” 原来,苏琼玉的母亲是苏老爷的第三房小妾,容貌绝色却又性子懦弱,被苏家大房和二房排挤得没有任何地位。 琼玉母亲看到琼玉被苏家人排挤,在琼玉六岁时把她送到一个姑子那里学术法,不为别的,就是希望琼玉长大后不再过被人欺负的生活。 苏琼玉长得貌美无双,苏老爷多年前就有了让她嫁入西门皇族的想法,想借此振兴早就败落的苏家。 江月亭是苏家一个门房的儿子,因为经常去苏宅帮着种植花草,与琼玉一来二往就私定了终身。 两人一次私会被苏老爷当场抓住,当即就让下人打死了江月亭,又把琼玉和琼玉的母亲吊在后花园三天三夜。 随之,琼玉母亲暴毙。 醒过来的琼玉气得把苏家砸了个底朝天,发誓要离开苏家再也不回四平镇。 但苏老爷找道士压住了琼玉母亲的骨灰,以此要挟琼玉:只要她离开苏家,就把她母亲的骨灰撒遍五州,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琼玉只好留在苏家,等着做“荷花娘子”嫁入西门皇族。 江月亭肉身死后,阴君让他去重新投胎。 但他记挂着琼玉,死活不去投胎。阴君念他生前常与人为善,又尘缘未了,就让他在人间先修肉身,琼玉用自己十年寿命,给他换得一个夜间幻化成人的机会。 我听着,唏嘘不已。 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相爱苦命的人儿! “我必须马上回苏家,否则我娘的骨灰——”苏琼玉泣不成声,与江月亭紧紧拥在一起。 “琼玉,我——” 我刚想说要替琼玉去苏家一趟,唐惊鸿就打断了我,“苏姑娘母亲的骨灰在青云观,我亲自走一趟。” 有他相助,我替琼玉松了口气。 唐惊鸿临走用术法在一片空地上画了个圈,告诉我们千万不可出去。 我们三人席地而坐,江月亭刚历经一番折磨,脑袋倚在苏琼玉肩头,昏昏欲睡。 琼玉与我闲聊,“早就听闻南岐城城主唐惊鸿英姿卓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白衣,人生能得一知己很难,你可千万要好好珍惜唐城主。” 听到这儿,我脸立马红了,“快不要胡说,我和唐惊鸿才相识几天,也就——萍水相交而已。” “才相识几天不对,刚才你差点被剑刺中的时候,唐城主从房顶一跃而下,脸上那种担心和牵挂,真的令我震惊。那明明是一种对深爱之人才能有的表情啊!” 听到这儿,我心跳如鼓。 其实,细想一下这两日与唐惊鸿独处时的细节,他虽然时而对我冷嘲热讽,但关心还是有的。 我真的不确定这种关心,究竟是不是男女之间所谓的“爱”。 “白衣,我是过来人,唐城主看你的眼神真的是爱意深浓。”琼玉看着我的“脸”,鼓励道,“男女相爱贵在一个情,只要他心悦于你,你大可不必在乎容貌这种肤浅的东西。” 我噗呲笑出声,原来琼玉担心的是:我因容颜丑陋,自认与唐惊鸿配不上,才不愿承认唐惊鸿对我的喜欢。 我俩聊着聊着就打起盹来。 唐惊鸿回来的时候已是四更天,当他把一个青花瓷坛交到苏琼玉手里,苏琼玉颤抖着跪地大哭。 太好了,唐惊鸿拿到了琼玉母亲的骨灰。 唐惊鸿问:“以后你们有何打算?” “中州怕是没有我和琼玉的容身之地了,走一步算一步。”江月亭微弱的声音忽然传来,原来他早已醒了。 他俩这次彻底得罪了苏老爷和智绝,苏琼玉虽懂点术法,但术法不精,江月亭又是一个刚长出肉身的孤魂,一旦遇到高手的阻杀,后果不言而喻。 “唐城主的大恩我苏琼玉永世不忘!以后你们但有驱使,我苏琼玉如果敢有半点含糊,就让我永堕地狱,魂魄世世代代不得超生!” “我倒可以为你们指条路。”唐惊鸿负手而立,青衫在夜风中摇曳,如同一棵挺拔的青竹。 “南歧一直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你们可以去那里定居。” “太好了!”苏琼玉和江月亭同时惊呼。 我有些担心江月亭的身体,小声对唐惊鸿说:“南岐自然是个好去处,但我们现在身处中州最北面,路途太过遥远。” “既然他们想去,那么我让阿羽来接。”唐惊鸿右手扬起,一道绚丽的火花射入夜空。 很快,一只长翅黑鹰携着一股刚劲有力的罡风呼啸而来,他快速落地幻化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子。 他脸上棱角分明,目光犀利有神,双手抱拳朝唐惊鸿行礼:“城主唤阿羽何事?” “阿羽,速把苏姑娘和江公子送到南岐。江公子身体抱恙,需要长时间静养,就在‘济慈堂’找处宅子让他们住下。” 阿羽皱眉嘟哝,“城主,你怎么随便认识个人,就往‘济慈门’里塞。” 唐惊鸿沉默着板起脸。 阿羽忙极不情愿领命。 苏琼玉马上就要去南岐,我心中有些伤感,从随身带的小瓷瓶里取出几粒‘救命丹’放到她手心。 “白衣,谢谢。”琼玉眼圈又红了。 阿羽忽然走近我,满脸都是愤怒:“你——你——你这个女人怎么又出现了!” 第9章 不及某人 我诧异地回望着阿羽。 明明第一次见面,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有这种反应。 “阿羽!”唐惊鸿厉声冷喝。 阿羽极不情愿地狠狠咬唇,“城主,都几百年了你还真是死性不改!” 唐惊鸿衣袖一甩,阿羽身体后倾差点摔倒。 阿羽狠狠瞪我一眼,旋身化作一只长翅黑鹰载着苏琼玉和江月亭远去。 我立在风中,心中一直在揣摩阿羽那句话。 他说唐惊鸿死性不改,应该说的是唐惊鸿对我的好。 我越发笃定:上一世我一定狠狠伤了唐惊鸿的心。 现在,他非但没有记仇,还一次次帮我。从现在起,我要好好对唐惊鸿。 “阿羽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唐惊鸿双眸含情,朝我伸手,“回客栈。” 我本来还有顾虑,略一迟疑还是把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 他手心清凉无比,竟然没有寻常人的温度。 回到客栈,困累交加的我很快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百里红妆,洞房花烛······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唐惊鸿不在房间,但给我留了张去找西岭雪山入口的纸条。 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暖流,把那张巴掌大的纸条叠好放到贴身衣袋。 我推开窗子,看到下面的街道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我想起今天是选“荷花娘子”的日子,忙下楼跟着众人去看热闹。 今年来四平镇参选“荷花娘子”的姑娘有八九百,首轮遴选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筛掉了大多数,进入最后一轮的只有十个姑娘。 我站在人群中,发现十个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大家议论最多的莫过于苏家三小姐弃选一事,苏家对外宣称“苏琼玉昨晚忽罹恶疾,需要长期静养”,大家都说苏三小姐命中无福。 我心底冷笑,有福无福又岂是别人能臆测的! 纵使西门皇族富贵齐天,在苏琼玉眼里,都敌不过一个穷小子江月亭。 我看了会儿觉得无趣,转身回客栈。 “抓住它!抓住它!”一阵急促的喊叫声和脚步声同时在我身后响起。 我看到一个雪白的肉球从一所大宅子里滚出,后面有十几个举着刀拿着棍棒的男人在追。 “前面的人截住它!陈老爷重重有赏!” 肉球滚得越来越快,但因为这边看荷花娘子的百姓太多,它左躲右避,还是被一个彪形大汉给牢牢抓住! “小东西,让你跑,让你跑——啊——”彪形大汉忽然扔掉肉球,双手捂眼,哀嚎起来。 肉球这次学乖了,开始朝人少的地方跑。 那十几个大男人又迅速调转方向追肉球。 大多数人都有保护弱者的欲望,看到这么个圆乎乎的雪白肉球被人追杀,我心中柔软顿生,决定去帮小家伙一把。 我在空中画个符,朝它抛过去。 那符纸贴在肉球身上,肉球瞬间飞出四平镇。 我默算它落地的位置—— 不好! 我快速朝镇子外的镜湖奔过去,但还是迟了一步,肉球已经掉湖里快要被淹死了! “救我救我,我不会游泳啊!”肉球的身体更圆更大,飘到湖边:“姐姐,拉我上去——” 我想都没想朝它伸出手,它如同黑曜石的眼睛忽然闪烁出狡黠的光芒,我顿觉不妙,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掉进湖里。 “你个小骗子!”我被呛了一口水,伸手去抓它。 被这个看似童叟无欺的小东西给骗了,我很窝火! “是你把我弄进湖里的!哈哈哈——有本事你来抓我啊!”肉球的声音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我水性还行,压根没把这个小东西放在眼里。 刚开始我的身体还自由可控,但折腾几个回合后忽然重如磐石,慢慢往下沉! 它咯咯咯朝我笑:“姐姐,待会儿你就可以在湖底尽情喝水啦,咕咚咕咚,很快肚子就跟我一样大。” 看它圆滚滚胖乎乎的样子甚是可爱,我没舍得用术法对付它,它却算计上我了! 金铃手串用不得,我摸到怀中的镇魂钉,驭钉咒一出,镇魂钉泛着寒光的钉尖儿就朝肉球雪白的身体扎过去。 肉球大惊失色,不知为何,我忽然心生不舍,收了镇魂钉。 “多谢姐姐不杀之恩。”肉球咯咯咯笑着,倏地进了湖中,没了踪迹。 回到客栈,我借了店家一个大木桶,让小二给我烧了热水。 关上门窗,我脱掉湿衣服开始洗澡。 人皮面具在水中浸泡时间太长,我索性揭掉放一侧。 俯身那刻,我看到自己在水中的脸—— 芙蓉面,丹凤眼,唇若樱桃不点自红。 这时门忽然被推开,是唐惊鸿回来了。 我忙双手抱胸缩在桶中撵他,“你先出去,我在洗澡。” 唐惊鸿华眸微扬,紧盯着我,我从他眼中看到了灼热和期盼。 “不许看!出去!”这一刻,我心跳已经失衡,加上没戴人皮面具,我感觉自己的脸滚烫得可以烤熟红薯了。 唐惊鸿转身背对我,故意叹了口气:“外面街上都是看荷花娘子的人,早已人满为患。你这个时候把我撵出去,我只怕找不到立足之地。” 这理由真是牵强! “唐惊鸿,留在房间也可以,但没有我的应允不许转身,不许用术法欺负我!”我边说边去拿木椅上的干净衣物。 不知为什么,我对唐惊鸿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他虽然没答应我不转身,但我坚信他一定会听我的话。 我快速出了木桶,胡乱擦了把身体,把亵衣裹在还带着水珠的身上,忽然发现自己胸口处竟然有一个金红色的印记! 印记轮廓完全不清,似乎是朵花。 我身上怎么会长出这么个东西?! 因唐惊鸿还在门口站着,我来不及细看,急忙穿衣。 唐惊鸿转身的时间与我系上最后一粒扣子的时间完全一致。 我有些生气,“你刚才是不是用术法偷看我换衣服了?” “没有。”他未语先笑,“我只是通过辨音来确定你是否穿好衣服。” 我绷着脸抱起木桶,他一把抢过替我搬了出去。 他再次回来,我忙用干布擦拭人皮面具,因为再不戴上它,我已经脸红得无地自容了。 “我已经找到了西岭雪山的入口。”我感觉到他正立在我身后,“西岭雪山常年被积雪覆盖,在里面一旦发生激烈打斗,雪山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 “绿玄花是百年不遇的奇花,肯定有神兽守着。如果能不起任何争执拿到绿玄花自然好,只怕——” “雪山口有只千年雪狮守着,这只雪狮十分贪玩,常常擅自离开雪山口。我已经打听到,今晚子时就是进雪山的好时机。” 我转身给唐惊鸿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你,唐惊鸿。” “以后你我之间不许说谢······”唐惊鸿的声音被窗外一阵敲锣打鼓声打断。 第10章 绿玄花 “恭喜吴二小姐当选荷花娘子——” 我好奇推开木窗,朝下面正奔走相告的人群望去。 一个身着大红锦衣,头上顶着金冠的年轻曼丽女子,被人抬着从客栈门口走过。 唐惊鸿也站到我身边,朝外瞄了眼,颇具嘲讽道:“荷花娘子就这种庸脂俗粉么。” 吴二小姐明明很美,他却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我真是服了他! “琼玉长得不输这位,如果没有退出,这场赛事会更有看头。” 哪承想我由心而发的一句话,又惹到身边这位唐城主了。 他冷笑着摇头:“苏琼玉,同样不及某人。” 某人? 我心中打了个问号,没有再问下去。 昨晚因为苏琼玉的事儿,我和唐惊鸿都没睡好。 为了能顺利拿到绿玄花,我们下午没再出门,留在客栈歇息。 傍晚,依旧是唐惊鸿睡上面的藤蔓,我睡床。 我在记忆中搜索与西岭雪山有关的东西,但很不幸,一片空白。 我只好闭眼睡觉。 迷迷糊糊中,我又看到了昨晚梦境中的百里红妆,洞房花烛,但这次还看到一位凤冠霞帔的新妇,她与我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在奇怪的梦境中醒来,一身冷汗。 “做恶梦了?”唐惊鸿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从我上方响起。 我捂住心口深呼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问:“为什么我发生什么,你总会第一个知道?” 他不语。 我没有再问,翻个身准备再睡,但此时睡意全无。 “唐惊鸿,上一世的记忆,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你要不要给我讲一讲。” 良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等我心情好了再讲给你。” 哎,这不等于没说吗!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睡了个囫囵觉,就被唐惊鸿叫醒。 外面的打更声提醒我该去雪山了。 唐惊鸿递给我一枚雪白的丹药,“压在舌下,可以抵御雪山的寒气。” 我刚想说“谢谢”,又马上识趣闭嘴。 “走了。”他衣袖一挥,带着我御风而行。 如何御风,阿婆只教了我皮毛,当时在桃花村也用不到,我偷懒没去认真地研习,现在,真是悔不当初。 夜风徐徐,我的长发和他的长发在空中飘起,交缠。 半炷香的功夫不到,我就看到下面莹白一片。 唐惊鸿携我落地,“到了。” 从上空只能看到一片白,但站在山口才发现这真是一个美丽剔透的冰雪世界。 触目所及,都是白色,看的久了,我双眼开始不舒服。 唐惊鸿从衣袖中抽出一条细长的黑色透明丝带,系到我眼睛上。 这就好多了,唐惊鸿真是······太贴心了。 由于已经答应他不再向他说谢谢,我给他一个饱含谢意的眼神。 他唇瓣微微弯起,似乎对我的表现很满意。 因为没有雪狮子镇守山口,我们在雪山里面如履平地。 如果仅靠眼睛寻找绿玄花,恁大的雪山就算我们耗费两三个月也是徒劳。 唐惊鸿抛出乾坤扇,让它为我们指路。 左拐右拐,最终我们在一个小山包最上方,看到一朵泛着绿莹莹光芒的四瓣花。 “就是它了。”唐惊鸿收回乾坤扇,我兴奋地念个符,快速朝山包爬上去。 就在我距绿玄花半尺之遥的时候,一个雪白的肉球忽然朝我的身体撞过来! “小心!”唐惊鸿的声音落下,我已然中招,整个人从上往下滚。 唐惊鸿接住了我。 我看向那个撞我的雪白肉球,竟然是昨日把我骗进镜湖的小东西。 “它就是那只懒惰成性,擅自离守的雪狮子。”唐惊鸿小声告诉我:“为了能尽快离开,我们智取。” 我点头。 “你说谁懒惰成性?”雪狮子开口就是娇滴滴软绵绵的女声,“狮子那么丑,我才不叫雪狮子,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叮叮。” 它全身雪白,肉嘟嘟,圆滚滚,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漆黑发亮,压根没有一点狮子的威武样儿。 我与这个小东西打过一次交道,它看似可爱乖萌,其实肚子里藏着一包坏水。 “你们想趁我外出打牙祭之时偷绿玄花,你们也太大胆了。” “叮叮,我阿婆中了噬心蛊,我想借你的绿玄花一用。”我开门见山,暗中观察它的反应。 它朝我翻个白眼:“绿玄花是西岭雪山的镇山之宝,想要的人多了。” “那就说出你的筹码。”唐惊鸿甩开乾坤扇,走近叮叮。 叮叮猛然跃起,用粗短的手臂保住绿玄花,朝我咯咯一笑:“你个丑八怪术法不高,又傻又好骗。但你身边的男人,我对付不了。所以啊,只要你们再逼我,我就一口把绿玄花吃掉!” 我立马紧张起来,看向唐惊鸿。 唐惊鸿依旧悠闲扇着扇子,朝叮叮的方向逼近,“绿玄花是解蛊圣品,对修行进阶没有任何效力。你若吃下它,不到三个时辰全身筋脉将逆流。” “骗谁呢——”叮叮小巧的嘴巴撅起,鄙夷地瞪了一眼唐惊鸿。 就在这个空挡,唐惊鸿已经出手! 青色身影在我眼前一闪,叮叮惨叫着已经被他抓在手中。 我急忙爬上山包,用唐惊鸿为我备好的金剪剪下绿玄花,又用金箔纸把它包裹严实。 “呵呵呵,放眼五州,能知道如何摘取绿玄花的人不多,看来你们是有备而来。我念你们诚心一片,就做个顺水人情。” 叮叮说着双眼中出现了昨日骗我时的表情,我给唐惊鸿一个“不可信”的手势。 唐惊鸿倏尔一笑,甩开乾坤扇把叮叮罩住,叮叮在下面如同困兽。 “公子,姐姐,你们就饶了我!我再也不骗人啦!” “我可是西岭雪山的镇山神兽雪狮子,你们把我惹恼了,我吼上三吼,雪山崩塌,到时候你们就要葬身于此了!” “我数三声放我出来,三,二——一——姐姐,我昨日被众人追打,你还救我呢,今日也救救我?” 我没好气回它:“昨日是我把你弄进镜湖的,我可没救过你。” “姐姐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叮叮睁着大而无辜的眼睛,看向我。 我刚开始还觉得它很可爱,很想与它亲近,但很快我就感到自己意识混沌,身体有些不受控制。 “啪!”一团雪狠狠砸在叮叮脑袋上,叮叮闭眼咂舌,立刻老实了。 唐惊鸿抖落手上的残雪,眼中杀机深浓:“念你这小东西与白衣是故交,本城主的乾坤扇只用了不到一层功法,哪想到你顽劣成性,时刻想着害人。本城主现在就灭了你——” 乾坤扇骤然发出一道清冽的罡风,压得叮叮滚地哀嚎着没了气息。 我的意识恢复如初,伸手去探了下叮叮的鼻息,很微弱。 “唐惊鸿,再放它一次。”我为它求情。 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着我,叮叮两次对我施以幻术,我都不想对它动杀心。 大概正如唐惊鸿所说,我和他它上一世真的是故交罢。 唐惊鸿收回乾坤扇,叮叮肉嘟嘟的身体在地上滚了几下,很快就呼吸如常。 我小心翼翼把绿玄花放进一个特制的口袋,一直紧绷的神经线终于放下。 如此顺利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我笑着看向唐惊鸿,他也正看着我。 一股无法言说的欢喜在我们之间蔓延。 “走,白衣。”唐惊鸿朝我伸手,我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左手递过去。 两手相握,他墨玉般的眸子凝视着我,透着坚定,执着,令我心中绮思荡漾。 “嗖!” 一支雕翎箭忽然射向我手中装有绿玄花的袋子! 第11章 雪崩 雕翎箭速度之快,令我措手不及。 唐惊鸿大喊“不好”,我才惊觉装有绿玄花的袋子已被雕翎箭给带走了! 雕翎箭很快落到一个披着白貂斗篷的男子手中。 他一身蓝色锦衣,身姿修长,姿态闲雅,眸中似乎带着未融化的冰雪。 这时,我发现自己和唐惊鸿已被众多身披铠甲的兵士给包围了。 “西门寒舟。”唐惊鸿冷冷叫出对方名字。 原来这位就是中州的太孙,中州未来的继承者。 西门寒舟冷眼看着我们,那举止神态在寻常人眼中一定是清贵睥睨,在我看来,他就像一只傲娇的公鸡。 我现在总算明白,唐惊鸿说吴二小姐庸脂俗粉的原因了。 如此傲娇的皇族公子,又岂会看得上寻常镇子的女孩儿。 西门寒舟看人的目光很冷,“唐城主,久违了。” “西门寒舟,马上交出绿玄花。”唐惊鸿青衫一撩,手中的乾坤扇已一触待发。 西门寒舟唇角划出个冷笑的弧度,“绿玄花本是中州之物,唐城主速速离开,我可以不追究你擅闯之罪。” “天下宝物,能者居之。”唐惊鸿飞身去抢绿玄花,还没靠近西门寒舟,那些兵士就围杀过来。 他们把唐惊鸿作为攻击目标,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我从一名兵士手中抢过一只长剑,念个咒腾空朝西门寒舟刺过去。 这一剑,我用尽全力,但剑锋一碰到西门寒舟就变得软塌塌了。 西门寒舟满目鄙夷,“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我再刺! 剑忽然化成一滩水汽没了。 “还我绿玄花!”我恨得咬牙,朝他施了我自认最有杀伤力的“诛杀咒”。 他身体只打了个趔趄,又稳如磐石。 我忽然想到我的人皮面具也是一件攻击利器,伸手揭下它,朝西门寒舟扑过去! 西门寒舟看到我脸的那一刻,平静无澜的双眸瞬间闪烁起莫名的光芒。 我想尽快拿到绿玄花,每次攻击都带着致命的狠辣。 人皮面具幻化成的匕首在缠斗中越来越灵巧,好用。 西门寒舟不攻只退,我趁机看了眼唐惊鸿,他已杀出重围,朝我奔来。 我瞬间信心倍增,故意做了个刺西门寒舟心口的动作,他下意识侧身,我伸手抓到他的雕翎箭箭头。 我拉,他扯。 鲜血,从我手心汩汩而出。 才两个回合,我就明显感到体力不支。 但一想到还在受着噬心蛊之痛的阿婆,我再度疯了般去夺那支雕翎箭。 “疯女人!”西门寒舟冷峻的脸上满是震惊。 一道青色身影忽然而至,攻向西门寒舟。 唐惊鸿来了! 我的手瞬间从雕翎箭上滑落,我手心的伤口已深得可见白骨。 疼,一下子席卷了我的感官世界。 几个兵士举着剑朝我杀过来,我自知再缠斗下去,自己胜算很小,索性把人皮面具往脸上一放,从怀中取出镇魂钉。 驭钉咒一出,几个兵士立马失了心魂,纷纷倒地。 唐惊鸿与西门寒舟仍在恶斗,西门寒舟手持一把红伞攻唐惊鸿,那红伞什么来头我猜不到,但看到唐惊鸿落了下风,我才知道这红伞是件厉害法器。 唐惊鸿没有使用乾坤扇,我猜十有八九是乾坤扇法力太大,怕引起雪崩。 “轰隆隆——” 一声巨响! 我巡音而望,远处有个巨大的雪球从山巅滚落,正朝我们的方向砸过来。 一时,北风卷着雪花呼啸而来,我耳边的巨响一声接着一声。 “雪崩了!” “不要再打了,雪崩了!” “快跑啊!” 一众兵士纷纷朝山口狂奔。 我快速找寻唐惊鸿的身影,发现他和西门寒舟仍在缠斗。 “雪崩了!唐惊鸿!快跑!”我用尽全力朝他喊。 他似乎听到我的声音,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就抛出了乾坤扇。 顿时,十八道烟青色的闪电击向西门寒舟,西门寒舟避之不及,身体从空中重重跌落。 唐惊鸿拿到雕翎箭,给我一个会心的笑容。 他的笑容,如同三月的春风,吹开了我冰冻已久的心湖。 唐惊鸿踏着飞雪,朝我的方向奔过来,我念个咒旋身去与他会合。 一声巨响再度传来!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雪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朝一个深洞坠下去! 刚开始,我还依稀听到唐惊鸿叫我名字,渐渐地,我的世界只听到雪落的声音。 我的身体从雪中穿行许久,停下时整个人都被雪掩埋。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厚厚的积雪中爬出来。 双目所及,都是白色,抬头看上去,也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 我喊了几声唐惊鸿,除了有些回音,什么都没有。 我颓败地席地而坐,开始想如何才能从这里走出去。 从我下落的过程推算,这是个雪洞,我现在所处的是洞底。 这种地方,仅靠蛮力是出不去的,出口一定在某个地方藏着。 满目的白色,令我有些眩晕。 我摸了下身上,唐惊鸿给我蒙眼的黑纱早就不知所踪。 要想离开这里,必须先适应眼前的环境。 想了想,我全身上下也就亵衣是深紫色薄纱所做。 我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打量了下周围,觉得完全安全,才解开上衣脱下亵衣,并快速撕掉亵衣最下面那层薄纱,系住双眼。 很快,双眼的疲惫缓解了许多。 我先念个咒试着往上爬,爬了两下,身体就咕噜滚下来。 我以为是自己念咒时心不静,又屏息凝神念了一次,还是如此。 我伸手在空中画个符,也没任何反应。 我从怀中拿出镇魂钉,念了驭钉咒,钉子一动不动躺我手心。 我忽然觉得人皮面具有些硌脸,伸手摸过去,已经完全干瘪,再也没有以往的温润光滑。 我索性把面具和镇魂钉放进怀中。 刚才抢绿玄花的时候,术法还能用,但现在一切法器法力都消失了,我不禁想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西岭雪山在我的记忆中,也就是简单的四个字而已,关于它的种种,我一无所知。 我望着四周白皑皑的世界,内心的绝望油然而生。 这鬼地方除了雪还是雪,在这里术法不能用,如此耗下去,只怕撑不了几天,就要被饿死了。 我的思绪飘到了桃花村的茅草房,我似乎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婆······ 我又想到唐惊鸿。 与他相识以来,他护我帮我,我还没为他做过什么,又怎么能死呢? 想到这儿,我心中忽然充满了求生的力量和希望。 我记得雪崩之际,唐惊鸿正朝我所处的方向而来,我被卷到这里,唐惊鸿肯定也在附近找我。 我深呼吸,不再去想那些影响我找出口的理由。 累了,抓把雪往嘴里一塞;渴了,也抓把雪往嘴里塞。 大约两柱香的功夫,我肚子开始疼。 刚开始的疼痛,咬咬牙就忍过去了。 但忍了几次,肚子的疼痛开始加剧,豆大的汗珠从我脸上滚落,我蜷缩在地打滚。 这时的我才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雪,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把雪吃进肚子了。 我直挺挺趴在地上,体内好像钻进一群蚂蚁在咬我的五脏六腑,那种疼绵绵密密,此起彼伏,没有尽头。 一股强大的力量压着我的胸腔,令我喘不过气! 我停止挣扎,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隐隐约约出现了唐惊鸿的脸。 他笑着朝我伸手—— 第12章 西岭雪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他伸手,一下子没了知觉。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转醒的时候肚子还在疼。 我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盖着一件白貂披风。 我打个冷颤,立马警觉起来。 因为这件披风是西门寒舟的! “你误食西岭雪,雪水入体会吸食你体内的精元,最多一个月,你会行将就木。” 说话的是西门寒舟,他距我三米远,神情依旧傲娇,高冷。 我昏死前明明看到的是唐惊鸿,怎么睁开眼变成了他? 我甩掉白貂披风,痛苦捂住肚子,在雪地里缩成一团。 西门寒舟走过来,拿起那披风,冷眼打量着我。 雪崩前我和他还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同时被困雪洞,我又吃了西岭雪,他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我自知已无路可退,但人活着不就是一口精气神吗,就算暂时处于劣势,气势也不能输。 我强忍着疼痛,怼他:“你我本就为敌,我现在术法全无,又吃了西岭雪,你要杀便杀,不用假惺惺装好人。” “我西门寒舟从不乘人之危。”他依旧冷冷看着我。 我瞬间想到西门寒舟是中州太孙,中州城未来的继承者,西岭雪山在他地盘上,他肯定比我更了解雪山。 他现在被困雪洞,肯定不会坐以待毙。 到时候,我能否跟他离开这里? 这个想法马上被我否定,因为我实在找不到他能救我出去的理由。 我还是先从他这里打探一下雪山的情况。 我嘴巴张了两次,才喊出他名字,“为什么在这里,无法施展术法?” “因为此处是雪山腹地——幽云雪洞。三百年前修罗族内讧,修罗王麾下大将言无伤将修罗王骗到此地,用十二品黑莲将之永久封印。” 听到这儿,我的心忽然不可抑制地疼起来。 阿婆只告诉我是修罗女转世,与修罗王有关的讯息一点都没透露给我,我实在搞不懂,自己究竟是修罗族的普通女子,还是修罗王的女儿。 “修罗王后为保修罗王被封印后的安宁,用自身修为和余生下了一个千年咒,六界中任何术法法器在幽云雪洞都会丧失法力。” “幽云雪洞应该有出口?”我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问题。 西门寒舟没有回答,只席地而坐,说了句,“三天之后即可见分晓。” 我又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再问:“雪崩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唐惊鸿去了哪个方向?” 他不语,背对我闭目打坐。 哎,这人真是傲娇又无趣。 既然他说三日之后,那么我现在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还是老老实实等三天。 问题是,我的身体也要熬得过三天才行! 因为我感到胸腔中那股要命的压迫感又来了! 我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息,试图缓解体内的憋闷之感,但这次,压迫感越来越重,我体内好像快要炸了! 渐渐地,我呼吸不畅,开始闭息! 我还没救阿婆,我还想见唐惊鸿一面,我真的不想死! 我朝西门寒舟的方向喊:“······救我······” 西门寒舟依旧背对着我打坐,动都没动一下。 我体内没有新鲜气体进入,一下子栽到雪地上。 我以为我会因呼吸受阻死掉,但闭息多时的我大脑一直都很清醒,我无比深刻地感受到腹中那团憋闷在削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惊觉自己体内的压迫感没有了! 肚子不疼了! 呼吸也自如了! 我缓缓起身,擦了把大汗淋漓的额头,长长松了口气。 这时,西门寒舟已经起身朝我走来,惊诧地扫我一眼,“你体内的西岭雪已经解了。” 我没好气地“哦”了一声。 他表情冷漠,扔给我半个硬邦邦的面饼。 我也不含糊,放嘴里就啃。 饼子太硬,咯得牙疼。我把它掰成手指大小,细嚼慢咽。 这里四处都是雪,我根本分不清白天夜晚,但西门寒舟有只西洋表,他偶尔会对我报一下时辰。 因为进雪山前,唐惊鸿曾让我吃过一粒御寒的丹药,所以我躺雪地里也不会觉得冷。 困了,我就窝在积雪中打个盹。醒了,我就学西门寒舟静心打坐,还真别说,打坐真的可以忘记饥渴。 西门寒舟是个很古怪无趣的人,有时候我问他话,他沉默不语。有时候我没打算理他,他却猛不丁问我一句“冷不冷”之类的话。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三天,当我从西门寒舟的万年冰山脸上看到潜藏着的笑容时,我知道我快要离开雪洞了。 一觉醒来,他把仅剩的半块面饼扔给我,我这次摇头没接。 因为我已经受他三天恩惠,原本属于他的吃食被我分了一半,我已经十分感激和愧疚,这最后半块饼,我无论如何是不准备再吃的。 “马上吃掉,否则爬天梯的时候你会体力不支。”他声音冷漠如初,但话语中已经透着些许温度。 我决然摇头。 他蹙眉,把饼一分为二,缓缓道:“我们还是一人一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再矫情,接过那小块饼,一股脑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起来。 他吃得比我斯文的多。 吃完饼,他沉默仰望雪洞上空。 这一望,就是几个时辰。 我知道他说的三日期限已到,都过了几个时辰还没动静,他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肯定跟我一样急。 我安静坐雪堆里等着。 等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我等得都困了,打了个盹后发现西门寒舟还在望着洞口上方。 这人可真轴! 我朝他喊:“喂,该来的总会来。你伸着脖子在那儿干等不累吗?” 他悠悠转身,目光忽然落到我身上。 我一开始不以为然,但被西门寒舟盯得久了,我开始浑身不自在。 我摸了下自己的脸,试探着问:“你这么盯着我,我脸上是不是有泥啊。” 他轻轻摇头。 “西门寒舟,别这么盯着我,不然我心里发毛。”我有些慌。 待会儿西门寒舟的人来救他,他会不会把我扔在这里?又或者把我控制住去要挟唐惊鸿换绿玄花? 想到这儿,我直冒冷汗。 “相识几天,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西门寒舟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都没看他,就回:“罗白衣。” 他颔首,唇角似乎有一抹笑意。 不对,他这么个冷面冷心的人才不会笑! 他转身留给我一个笔直的背影,“罗姑娘,出了西岭雪山,你会在中州久留吗?” “我要带着绿玄花回北宴。因为我阿婆中了噬心蛊,只有绿玄花可解。西门寒舟,就算豁出我的命,我也要拿走绿玄花,你就不要再与我们争了。” 我说得很坚决。 这几日的相处,我已经把他当作朋友,我压根不想出了雪洞,再与他兵刃相见。 但他若再抢绿玄花,我也不会让他半分。 “绿玄花现在在唐惊鸿手里。”他声音没有什么温度,但我总觉得他说“唐惊鸿”三个字的时候有些难以言说的小情绪。 我忙解释:“西门寒舟,刚才的话当我没说。毕竟,我们都有各自的使命。有些东西,很难让步也实属正常。” 他沉默。 这时,洞口上方簌簌落下一些碎雪,随之落下包裹严实的肉干和一大瓷瓶酒。 西门寒舟兴奋地喊了句:“他们来了!” 第13章 共饮梨花雪 很快,一条又细又长的梯子从上面放下来。 从我们的角度望去,梯子好像从天空而来,蜿蜒摇摆。 为了能有充足的体力,我和西门寒舟吃了很多肉干。 西门寒舟打开盛酒的瓷瓶,一股梨花酒香扑面而来。 他把瓷瓶递给我,我连忙摇头。 阿婆对我管得很严,我活到十七岁,从未喝过酒。 他姿态优雅地喝起来,而后把酒递给我,“给你留了一半。这酒劲儿不大,喝了可以暖身。” 我早就被四溢的酒香勾出了馋虫,接过擦了下瓶口,小口小口喝起来。 酒香入鼻,甘甜绵长。 都说酒入口火辣烧心,我怎么觉得它这般好喝。 我小口变大口,一会儿就把剩余的酒干了个底朝天。 “这是什么酒,如此好喝。” 西门寒舟拿走我手中的空瓷瓶,放到随身衣袋,“这是我们西州最有名的‘梨花雪’。取三月份的梨花和西岭雪山的初雪酿制而成。你若喜欢,我差人给你送去北宴。” “使不得。”我惊觉自己喝多了,脸颊有些烫,好在酒度数不高,我没有一丝眩晕,“西门寒舟,我们往上爬。” 他撩起白貂披风,示意我先上。 我没有推辞,抓住梯子就往上爬。 我希望出去就能见到唐惊鸿,速度非常快。 西门寒舟喊了我两次“切勿贪快”,我都装作没听到。 大约爬了一个时辰,我开始气喘吁吁,底气明显不足。 我转头朝下望去,西门寒舟与我相距也就两米,“西门寒舟,容我歇会儿再爬。” 他默许。 我发现此时的我们,正悬在雪洞的中间,上面和下面都是白茫茫一片。 西门寒舟或许功夫底子深厚,纵使没有术法的支撑,也是气定神闲。 我就不同了。 往上爬的时候只专注于上方的梯子,现在一停才发现自己身下简直是万丈深渊。 我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盛,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 梯子本就细长,宽度仅能容下一人,我身体一抖,梯子自然也跟着抖。 “罗姑娘,你怎么了?”西门寒舟边说边往上爬,握住我的脚踝。 我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真没出息”,努力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对下面的西门寒舟说:“我自己可以。” 西门寒舟识趣地松开我脚踝,我鼓足勇气继续往上。 “罗姑娘,你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把速度放慢一些。”西门寒舟说话的声音多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温度。 我照做。 爬出雪洞的时候,我完全累瘫了。 但还是快速把人皮面具戴上。 我又成了一个丑女。 我倚到厚厚的积雪上,大口大口喘息,但也做好了西门寒舟翻脸的准备。 洞口全是西门寒舟的人,他们看到我出来,纷纷亮出兵器,很快就被西门寒舟喝退。 “太孙殿下,小的救驾来迟,请您恕罪!” 一众身着铠甲的兵士,齐刷刷对着西门寒舟跪下。 西门寒舟冷漠挥手,他们识趣地退到两旁。 我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唐惊鸿,现在我必须与西门寒舟道别了。 我朝西门寒舟抱拳行礼,“西门殿下,这几日在洞底承蒙你相助,不胜感激,但因为要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 他朝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但我看到他眸中似乎有些伤感。 这人真是别扭! 我转身欲走,身后忽然传来西门寒舟的声音:“罗姑娘——” 我止步,但手已摸到镇魂钉。 “那日雪崩时,唐惊鸿被雪卷去了清波荡方向。” 我松了口气,他能告诉我这个,我真的万分感激,但我对西岭雪山一点都不熟,清波荡究竟在哪个方位,我无从可知。 “这个给你。”西门寒舟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竟然是西岭雪山内部分布图。 我先找到自己现在所处位置,又找到清波荡,并在两地间找了条最近的路,然后默默记在心中。 我把羊皮纸卷好,递给西门寒舟,“西岭雪山隶属中州,是五州禁地,这份地图流落外人之手实在不妥。我已记下此地去清波荡的路,这份地图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妥当。” 西门寒舟有些诧异,随之又释然。 我转身朝清波荡方向奔去。 清波荡是西岭雪山唯一一块湖泊,它通体碧绿,清波荡漾,西岭雪完全覆盖不到它。 清波荡本就不大,我找了几遍都没看到唐惊鸿的身影。 我开始想唐惊鸿会去哪里。 以唐惊鸿的术法,这里根本就不可能困住他,以他对我的上心程度,他一定也在找我。 他会不会知道我掉进了幽云雪洞,去那里找我了? 但我依旧不想放弃清波荡,再次细细找寻。 “咕咚”!一个雪白肉球从高处落下,重重跌进我脚下的积雪。 “哎哟哟,疼死我了!”竟然是叮叮。 我扒开雪堆,把它从里面揪出来。 “哈哈哈,终于找到你了!”叮叮看到我就笑得浑身乱颤,“唐城主一直在找你,你跟我去见他。” “你知道唐惊鸿在哪里?”我问得很急切,但因为以前被叮叮骗过,就留了个心眼。 叮叮歪着脑袋望着我,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蔫蔫的,已无昔日的神采。 我伸手拍了下它的脑袋,“别再试图用幻术骗我!说,唐惊鸿在哪里?” “雪崩之后,唐城主为了找你,整个西岭雪山都快被他翻过来啦,他现在正去幽云雪洞找你呢!”叮叮肉嘟嘟的身体忽然扑到我怀中,“姐姐,我再也不敢骗你啦,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唐城主好不好?” 我一时不知道究竟该不该信叮叮的话。 我把它放回雪地,绷着脸问它:“你个小骗子,你的话我一点儿都不信。” “姐姐,你就信我一次,因为——”叮叮说着说着语气就颓败下来,“唐城主在我身上下了七日咒,让我帮着找姐姐。如果七日之内找不到姐姐,那咒就会令我脑袋爆裂而亡。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 我掰开它脑袋上的毛,看到一个青色的咒印,看来它这次没说谎。 “我暂且再信你一次。”我给它一个“赶紧前面带路”的眼神。 这小东西很识趣,跳跃着带着我朝幽云雪洞的方向奔去。 行了半日路到了幽云雪洞口,但还是没看到唐惊鸿。 “唐城主明明告诉我,他要来这里。怎么看不到人呢,唐城主不会下去了——”叮叮气得跳起来,“雪洞里术法完全施展不出来,唐城主只怕要完蛋了,他完蛋无所谓,但我身上的七日咒怎么解呢?” 我和西门寒舟从雪洞出来没多久,留下的脚印痕迹早就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如果唐惊鸿下去找我,只怕脚印什么的也看不到了。 但我不想放弃这个能找到唐惊鸿唯一的线索,开始围着雪洞查看有没有人下去的痕迹。 “姐姐,唐惊鸿肯定下去找你啦,明天七日期限就到了,我要怎么办呢?”叮叮扑到我脚下,紧紧抓住我的裙摆,“我还不想死,我还想在这花花世界乐呵几百年,我······” 我被它吵得心烦意乱,没好气地伸脚试图甩开它,它一个用力反扑,我俩一下子滑进雪洞! 第14章 修罗圣女 我俩滑进雪洞的速度很快! 我胸口贴着个肉嘟嘟毛茸茸的肉球,它还不住地大喊大叫“完蛋了,完蛋了”。 “都怪你个小东西。”我没好气地怼叮叮。 它没有再与我拌嘴,伏在我怀中呜呜大哭。 它的哭声,令我不再忍心责备它,开始默算落地的时间,争取别用脸着地。 毕竟自己已经在雪洞出入过一次了,大致的距离我心中还是有谱的。 但我很快发现,这次滑落到下半段时的感觉与上次完全不同。 上次没风,这次飓风扑面,如团的雪花打在脸上,生疼。 我的身体在飓风暴雪的席卷下,也开始不受控制,叮叮这小东西更怂了,直接吓晕在我怀中。 落地前刹那,我弯曲了下脊梁,闭眼做好身体落地的准备。 但,那一刻,我跌入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我无比盼望想念的脸。 他的眼眸是满满的关切和重逢的喜悦。 “唐惊鸿。” “白衣。” 我俩同时唤出对方名字,他抱着我,我双手圈住他脖子,四目相望,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他的体温不同常人,带着淡淡的凉,凉是那种清润,舒服的凉,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冷。 “救我啊,你们俩先别腻腻歪歪啦—”叮叮的呼叫声打断了我和唐惊鸿之间的旖旎。 我脸上的人皮面具因法力暂消,又变得硬邦邦,我顺手摘下,并从唐惊鸿怀中下来。 唐惊鸿看我的目光十分炽热,“两日前,我推算出你在幽云雪洞附近,但在洞口怎么都找不到你滑落下去的痕迹。” “只要在这里,术法就会消失。与我一起掉进来的还有西门寒舟。是他的人把我和西门寒舟用长梯救了出去。” 我把自己为什么又掉进雪洞说了一遍。 唐惊鸿听完,看向我身后。 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个叮叮! 叮叮倒立插入深深的雪堆,两只小短腿只露出一点儿,它的求救声已经微乎其微。 我正要去拽它,唐惊鸿给我一个止步的眼神,右手一挥,叮叮就像一个大白萝卜被从雪里拔了出来。 它在雪堆太久,全身已经憋成了铁青色。 新鲜空气入喉,它吭哧吭哧喘息多时,又变成了一个雪白的肉球。 叮叮这次还挺识相,朝唐惊鸿作揖行了个礼:“唐城主,是我把姐姐带到雪洞来的,你交给的任务我已完成,我身上的七日咒是不是······” 唐惊鸿板着脸回它:“明日才是第七日,你表现得好,我自然给你解。表现的不好,你就等着咒发身亡。” 叮叮大大的黑眼睛咕噜咕噜转着,有些委屈和不甘,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 我忽然想起刚才唐惊鸿救叮叮的时候,用了术法,叮叮身上的七日咒在雪洞仍旧存在,这说明了什么? 唐惊鸿的术法根本不受幽云雪洞的影响! 西门寒舟曾说雪洞被修罗王后下了千年咒,任何术法符咒在这里都无法施展,但唐惊鸿完全不受影响,那么,唐惊鸿与修罗一族到底是何关系? 而我明明是修罗女转世,为什么在这里与其他人一样无法施展术法? 一连串问题出现在我脑子里,凭我现在仅有的认知,根本就想不通。 “白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唐惊鸿牵着我的手,避开叮叮,“上一世,我与修罗族有过联姻。” 我脸莫名一红。 他下巴微微下倾,墨玉般的黑眸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宛若璀璨星河。 “当年修罗王后的千年咒,并没有施加在为数不多的修罗王族身上。我与修罗圣女有一夕夫妻之实。是以,体内有了修罗王族的印记。” 我的心忽然失落起来。与他有夫妻之实的是修罗圣女,是修罗王族。而我在雪洞法力全消,与寻常人无异,说明我只是一寻常修罗女而已。 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西疆王和黑蝠王为什么说我上一世对不起唐惊鸿? 阿婆为了让我专心练习术法,甚少提及我的身世。只说到十八岁那年,把一切都告诉我。而我那时候在桃花村生活得无忧无虑,与外界接触甚少,根本没细究。 现在阿婆生死未卜,我该去找谁问自己的身世? “白衣,你又在想什么?”唐惊鸿是个聪明人,我眼中的落寞想必他能看得出。 不知怎么回事,只要一想到唐惊鸿曾与一个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哪怕只有一夕,哪怕是上一世,我心里就很难受。 “没想什么。”我给他一个敷衍的笑容,放开他的手转身去找叮叮。 叮叮看到我就跳到我肩膀,睁着萌萌的大眼睛问:“姐姐,你是不是和唐城主商量好了,现在就给我解七日咒?” “我······” 我自己尚有许多事想不明白,又怎么有心情帮叮叮。 “好姐姐,你就帮帮我。”叮叮肥短的爪子开始挠我的肩膀,“我早就看出来,唐城主对你言听计从,你就开下金口帮帮我。” 我被叮叮的聒噪惹得心烦,索性把它从肩膀放到地上。 “白衣,我们出洞。”不知何时,唐惊鸿已立在我身后。 我点头,“谢谢你,又帮了我。” 他脸上的笑容渐消,“你早就答应过我,你我之间不说‘谢谢’二字。” 我无言以对。 唐惊鸿伸手揽住我的腰,叮叮见状,立马扑到我怀中,紧紧抓住我的衣襟。 我们御风而上,很快出了幽云雪洞。 目之所及,依旧是白皑皑的世界。 有唐惊鸿帮忙,我们很快走出雪山。 在雪山口,唐惊鸿告诉叮叮,“我给你下的七日咒,再过五个时辰自然可解。你现在自由了。” 叮叮难以置信地摸着脑袋,“我是不是被唐城主给骗了,唐城主只在我头上点了个印记而已,我脑袋根本不会爆裂!” “还不算太傻。”唐惊鸿打开乾坤扇,慢悠悠扇起来。 “我——”叮叮本就圆鼓鼓的肚子,因为生气变得更大了,“唐惊鸿,去你二大爷的!” 叮叮骂完,就滚得没了影儿。 我转身回望身后那片晶莹的冰雪琉璃,心中感慨万千。 唐惊鸿没有继续赶路的打算,拉住我一只手,“白衣,在洞底的时候你就不开心。” “哪有不开心。”我的话苍白无力,“天马上要黑了,赶路要紧。” “有些话,我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但比起被你误解,还是说给你好了。我们先去就近的镇子找个客栈住下。”他的手力度很大,似乎怕我甩开他。 那修罗圣女好像一根刺,就这么插在了我的心口,令我对唐惊鸿再也热络不起来。 这次住客栈,唐惊鸿直接要了一间房,我执意再要一间,他捱不过我,只好要了两间相邻的房间。 唐惊鸿点了丰盛的饭菜,我胡乱吃了几口就回房间睡觉。 其实,我根本睡不着。 敲门声伴着唐惊鸿唤我名字的声音同时响起,门吱呀开了。 听到他进来,我小脾气上头,索性闭眼装睡。 “白衣,别装了。”他忽然躺在我身侧,伸手拥住我的腰身,“我知道你在恼什么。” 我不敢看他,但已经做好了认真聆听的准备。 “你恼我上一世与修罗族联姻,娶了修罗圣女,且还有一夕之欢。”他的唇带着独有的清凉贴在我耳边,嗓音说不出的诱人。 第15章 赵家沟 被他说中心事,我不语。 唐惊鸿凝视着我,欲言又止。 片刻,他率先打破沉默““白衣,那些前尘往事我不想再提。阿婆没把你的身世告诉你,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 “阿婆说等我到了十八岁,就可以知道自己身世了。伏魔铃十八岁之前不许用。我的脸,十八岁之前,也是越少人看到越好。”我满腹委屈和不解。 “你灵力被封,十八岁这年是解封的最好时机。白衣,我们来个约定,等你到了十八岁,我把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他笑意宴宴 “好。” 在他痴缠的目光中,我心中的不悦一扫而光。 我傻傻望着唐惊鸿,他眸子忽然着了火般,俯身吻住我的唇。 我呆呆地一动不动,感受着他带给我的兴奋,喜悦和悸动。 这一刻,他的清润气息席卷了我,我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忽然想与唐惊鸿就这么一夜白头。 我脸颊滚烫得吓人,他呼吸已乱,这个吻最终在他的清醒下结束。 “白衣,等你过了十八岁······” 他明显意犹未尽,却又不得不压制住自己的欲望。 他伸手为我拢了陇散乱的长发,我把头放到他胸口,奇怪的是并没有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开始后悔让你开两间房了。”我又悔又羞。 “无妨。今晚我就住你这边。”他衣袖一甩,房间里的油灯灭了。 “白衣,南岐城有要事需我去处理。明日我不能陪你回去了。”他话音中透着失落,“你独自回北宴,一定要小心,切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黑树林那条路已经不能再走了。” “那就不走黑树林。我走水路,水路用时比较少。” “你一人回北宴还是走官路。我算了下,走官路时间也很充足。我已为你弄到通城文牒。” 他这么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照做就是。 他又细细地教了我一遍驭钉咒,告诉我镇魂钉不光能镇魂魄,杀邪祟,还能复活冤死之人。 我俩相拥而眠。 我一夜无梦,睡得特别香。 次日用过早饭,唐惊鸿把装有绿玄花的袋子交给我,一再嘱咐我切勿暴露身份,万事小心。 他送我到中州与北宴接壤的地方,替我租了辆马车。 分离就在眼前,我强忍着内心的不舍,笑着与他道别。 他深深凝视着我,双眸中尽是担心和不舍。 良久,他唇角总算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白衣,差点忘了,我还找了个小东西陪你回北宴。” “哪个小东西?” 我刚说完,一个雪白的肉球就从空中落下,“咚”地一下砸在马车上。 是叮叮。 “哎呦,姐姐,才一日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它眨巴着大眼睛,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 我把唐惊鸿拉一边,小声问:“你让它陪我回桃花村,你确定它靠谱?” “白衣,叮叮我已替你调教好了。你心思单纯,防敌意识弱,这小家伙不光脑袋好使,坏心眼也多。有它跟着你,我确实放心。” “如果路上它胡闹怎么办?” “信我一次,从现在起,它再也不敢跟你胡闹了。” 我心想:莫不是唐惊鸿又给叮叮下了什么咒? 叮叮双爪抱一起,友好地朝我示好,“姐姐,我痛定思痛,已经想好不再做小骗子了。” “好,那就跟我回桃花村。”我招呼着叮叮,再次用目光与唐惊鸿告别。 “白衣,等我解决完南岐城中事,马上去找你。一路顺风。”唐惊鸿立在枫树下,姿容绝滟,青衫在风中飞舞,整个人宛若皎月。 我挥手与他道别。 还别说,路上有了叮叮,我一点都不觉得漫长无趣了。 叮叮爱说爱笑,我有时候觉得它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有时候又觉得它是老谋深算的小坏蛋。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错过北宴镇上的客栈,到了一个叫赵家沟的小村子。 没用我出头,车夫就替我们找好了一家农户,二十吊钱住一宿外加两顿饭。 这家三口人,一对老夫妻加一个正值壮年的儿子。院子不算大,但三间青瓦砖房的堂屋在赵家沟也算殷实人家了。 他们把两间黄泥砌成的西屋给了我们,我和叮叮一间,车夫一间。 赵老太给我们做了一锅红薯稀饭,车夫囫囵喝了两大碗去忙着喂马,我和叮叮边喝稀饭边向赵老太打听回桃花村的近路。 “姑娘呀,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听过你说的桃花村,只晓得离俺们赵家沟四五里有个镇子,镇子上热闹得很,俺家大春经常给俺在镇子上买猪头肉吃。” 这里隶属北宴,北宴男尊女卑,女子不得随便抛头露面,赵老太没出过门也算正常。 “大娘,大春是你儿子。”我随口问了句。 赵老太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是啊是啊,俺儿子脑子活能挣钱,跟赵家沟那些庄户人家可不同。俺家这三间青瓦房是赵家沟最好的房子。” “你儿子做什么买卖啊?”我有些好奇。 “咳咳!”一直沉默抽旱烟的赵老头忽然咳嗽起来,赵老太立马闭嘴。 “赶紧吃,吃完好歇着去。”赵老头浑浊的双眼狠狠瞪了我一下。 我有些尴尬地捧起大瓷碗,一口气把稀饭喝完。 回到西屋关好门,我脑子里总是出现赵老头那讳莫如深的眼神。 赵家儿子能赚钱是好事,但赵老头却不让说,这里面肯定有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的真相。 我本就是路过,只要他们不害我,我也不想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再度察看了下房门和窗户,觉得没问题,才躺炕上。 “叮叮。” 我喊了声,发现一向话多的叮叮竟然在炕头打起了瞌睡。 我熄了油灯,准备睡觉。 一天的奔波令我十分疲累,但在这么个陌生地方我还真睡不着。 夜越深,就越安静。 一阵脚步声从院子外面传来的时候,我听得十分清楚。 我披上衣服,从窗户缝朝外望去,是个年轻后生进了堂屋。 接着堂屋就传来赵老太说话的声音,我听不太真切,索性下炕来到门口。 “······家里住了两个赶路的,把西屋给住了。先把那东西扔地窨子······”赫然是赵老头的声音。 赵老太插了句:“西屋住了个姑娘,如果模样周正就给你留着做媳妇啦,哎,长的那叫一个丑·····” 听到这儿,我总算知道了,这家可不是什么寻常庄户人家。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渐渐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但很快就传来他们三人出堂屋的脚步声,接着似乎是在搬什么东西。 好奇心驱使着我轻轻打开房门,以防他们听到我的动静,我在空中画了个符,借助术法来到他们后面。 他们正娴熟地把一个人往地窨子里扔,“咚”的一声后,三人一起用力拉过一个圆圆的盖子盖上,赵老太最后又在上面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他们回了堂屋。 等到堂屋的灯灭了,我躬身扒开稻草,试着拉了下圆盖子,无奈力气不足,打不开。 我只好用术法移开盖子,一股难闻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人皮面具是九尾熊脂膏所作,能防寻常毒药迷烟,所以这种气味我是不怕的。 我纵身跃下,双脚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踩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 那东西似乎还“哎呦”了一声。 我打开随身带的火折子,看到—— 我的脚竟然踩着一个穿宝蓝色寿衣的男人! 第16章 长钉入耳 如果换做寻常女子,看到这么个情况肯定要大呼大叫。 但我多年被阿婆耳濡目染,早就不怕尸体,精气,鬼魂了。 我俯身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四十多岁,矮胖白净,五官端正。 从他那坠着各种宝石金饰的寿衣不难看出,这人出自富贵之家。 我忽然发现他身上依旧有阳气! 我取出一粒救命丹塞进他嘴里,很快,他就缓缓睁开了眼。 “我这是到了阴曹地府······姑娘,你是让我喝孟婆汤的吗,我死得冤,不能喝啊·····” 男人忽然抽搭搭哭起来。 我扶起他,“别哭了,你还没死。” 他痛苦抱头,“老天有眼,我田申命不该绝——” 原来这田申是金城的首富,与夫人自小青梅竹马,婚后两人情深意笃,但唯一不足的是田夫人二十年未能生下一儿半女,田夫人怕田家后继无人,亲自给田申纳了房美貌小妾。 小妾是从东梁逃饥荒到的金城,刚嫁进田家,对田申和田夫人还算恭敬,半年后怀了孩子就开始挑三拣四,从田夫人手中要走了管家大权,田夫人念她腹中那块肉,一再忍让。 小妾生下一子,不光对田夫人吹毛求疵,对田申也是各种不顺眼。孩子满月当日,小妾的远房表哥来到田府,田申夫妇热情招待,哪里想到当天晚上,那小妾和表哥竟趁着田申熟睡之际,把一根长钉砸进了田申脑袋! 田申命大没有断气,醒过来时已被装进了棺材,在他呼吸不畅就要被憋死的时候,有人凿开了棺材,把他背到了这里。 这时,我已猜到,那大春做的赚钱买卖就是盗墓了。 我发现田申说完这一席话,脸色泛白,阳气越发少了。 不妙! 我快速画了个度命符,施在他身上,他的状态又好了许多。 如果他阳气已尽,我就算画十个符也是徒劳。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的命数了。 我扒开他的头发,一支铁钉赫然插在他的脑袋右上方! “真是稀奇,寻常人只怕都捱不过这一钉子。”我心中不解,因为头是人的最重要器官,头骨虽硬,但一旦异物插入,人非死即傻。 这田申究竟是何奇人,能挨下这一钉? 田申满目哀求盯着我:“姑娘,你术法在身,只要帮我报仇,我那万贯家私尽管拿去。” 瞧他这话说得,好像我是那贪财之辈! 我没好气回他:“人生在世,食不过三餐,睡不过七尺。我要你万贯家私做什么!” “姑娘不肯相助,我田申就会葬身这里,我不甘心呢——”他又哭起来。 我安慰他:“我可以送你回家。你有冤屈,可以找官府,但你家的私事我不会管。” 他的哭声越发绝望,很快把大春一家三口给招来了! “这丑丫头怎么进去了!”赵老太在地窨上方掌着灯,望着我,“大春,你背回来的是个活人!” “活人?俺马上就让他们都变成死人!” 一堆稻草从上方砸下,我还没反应过来,稻草就着了! 整个地窨子瞬间火光一片。 我因人皮面具在身,没有觉得烟味呛人,但田申就不行了。 他拼命咳嗽,“姑娘······是我连累了你,我田申欠你一条命,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听到这句,我心中莫名一热。 这田申还算知恩图报,我决定帮他。 我念个咒,把地窨子中的烟雾逼到上方,冲开赵家人刚盖上的盖子,把身穿寿衣的田申移出去。 我立马听到赵家人的咳嗽和怪叫声。 等我跃出地窨子,发现叮叮正拿着一条长绳捆着那赵家三人。 “姐姐,你玩火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 我发现他们三个都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看来叮叮对他们用了幻术。 这小东西总算做了一次靠谱的事儿。 我看了眼田申,他滚地上,双手抱头痛苦不堪。 “姐姐,这人头上有东西。”叮叮圆滚滚的身子跃到田申头上,“哇哦哦,长钉入耳竟然可以不死,真是奇怪。” “叮叮,在不伤及他性命的情况下,有没有办法把钉子取出来?”凭我现在的术法,实在无能为力。 “取钉子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但取出来就不好玩啦,姐姐,你看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多有趣!”叮叮玩心大起,围着田申跳来跳去。 哎,那就等它玩够了再说。 我蹲下准备查看田申头顶的伤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忽然朝我刺过来! 我来不及起身,顺势滚地避开。 “敢坏老子的好事,俺杀了你个丑八怪!”原来不知何时,大春已经摆脱了叮叮幻术的控制。 赵老头和赵老太这时也拿起棍棒朝我扑过来,他们来势汹汹,我完全没有反击的机会。 我急呼了声叮叮,叮叮迅速从地上跃起,蹦到大春头顶用力踩起来,“敢欺负姐姐,我踩死你,踩死你!” 人高马大的大春身体直挺挺插进土里,最后只剩下一个大脑袋在地面上晃来晃去。 赵家老两口吓得立马扔下棍棒,跪地求饶。 叮叮笑嘻嘻拍起巴掌,“好玩,好玩。” 我找到刚才那条绳子,把赵家老两口捆结实。 这时,我们雇的车夫也听到打斗声,披着衣服出来了。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实人,看到眼前这一幕只问了句:“姑娘,需要我帮忙么?” 我想了想,道:“李大叔,麻烦你先去附近找个邻居,作伴去趟官府,就说赵家沟有人盗尸毁墓。” 他爽快应下,套上马车就走了。 “你个臭丫头,有种咱们一对一打一场,别玩这些虚的!”赵大春狠狠盯着我,目露凶光,“马上放了俺们,否则俺们一家做了恶鬼,也要找你去讨命!” 我冷笑怼他:“恶人我都不怕,恶鬼更不会怕。” “让你犟嘴!我打——”叮叮伸出两只小短爪,朝赵大春的脸打过去。 “啪啪啪”的打脸声一下接着一下,速度之快,令我乍舌。 看到儿子挨打,赵家老两口立马开始求饶:“姑娘,饶了俺们!俺们也是穷日子过不下去才想起这个行当的!堂屋下面埋着两个坛子,里面全是俺们这些年攒的好东西,只要你放了俺们三口,那些东西都归你。” 我发现赵大春的脸血肉模糊,人已昏死过去。 我忙让叮叮停手,叮叮失望地应了声,又跳到田申额头,忽然惊呼:“姐姐,不好了!这人的阳气马上就要跑光了!” 第17章 不情之请 我急忙摸了下田申的脉搏,气若游丝。 翻开他的眼皮,双瞳中白多黑少。 我再次给他画了个度命符,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姐姐,用你的钉子试试。”叮叮提醒我,“你那钉子不光能钉邪物,还能生魂呢。” 我把镇魂钉放到田申头上,念了遍驭钉咒,田申立马呻~吟起来,“······姑娘,现在千万不要取出我头上的钉子······” “再不取出来,你的小命就完了。”我没好气回他,看向一旁的叮叮,“镇魂钉只能把他魂魄镇住,要想取出他脑袋中的钉子,还需你帮忙。” “他都不想取,你着什么急呀,姐姐。”叮叮还在袖手旁观。 田申艰难开口:“姑娘······我要带着头上这枚钉子去报官······等大仇得报,我就算死了也此生无憾······” 原来他是想让这枚钉子做证物。 我无计可施,只好先用镇魂钉暂时帮他留住魂魄。 “姐姐,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人的?”叮叮跳到我肩膀,问了这么个问题。 我把经过说了一遍,叮叮不好意思地挠起脑袋,“我现在就算三天三夜不睡觉也不会打瞌睡,不知为什么一进这所宅子就想睡觉。刚刚幸亏他们几个声音大,把我给吵醒了。” 我看了下手腕上的金铃手串,没有任何异动。 我起身打量这所宅子,忽然发现西南角的茅厕阴气很重。 我一时确定不了那边究竟有什么,试探着问赵老太:“说,茅厕下面埋着什么?” “庄稼人能埋什么,还不是沤肥用的牛羊粪。”赵老头给一旁正打哆嗦的赵老太使个眼色。 我紧盯赵老太。 她全身颤抖如筛糠,噗通跪地上,“姑娘饶了俺们!俺全都告诉你——” “你个臭婆娘闭嘴!”赵老头暴怒着吼起来。 叮叮抓起一把土投向赵老头,赵老头的嘴巴立马被封,只能发出“呜呜哇哇”的叫声。 “茅厕下面——下面——”赵老太干枯的三角眼中闪烁出骇人的光,“埋着——七个死人!” “他们是怎么死的?”我没给她喘息的机会。 她或许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磕头如捣蒜,“他们本就是死人!都是这十里八村的,他们身上的陪葬品太多了,俺家大春才把他们弄家里来的!姑娘饶命!俺们只是贪了钱财,没害人!” “能不能饶你性命,要看北宴律法。我做不了主。”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官府来人。 只要官府来了人,赵家三口和田申的事儿就可以一并解决。 叮叮跳过来,“姐姐,唐城主曾说我现在灵识不全,久居雪山致使体内阴盛阳衰,若要早日召回灵识,就需避开阴气极重之地。昨晚这里阴气太盛,所以我一直瞌睡想睡觉。” 我好奇地问叮叮:“西岭雪山是至阴之地,你守山口的时候,也这样嗜睡?” “这三百年,我大部分时间是在睡觉中度过的。只要在雪山,我经常会觉得瞌睡连连,闭上眼才舒服,所以我才落下一个懒狮子的名号。去年我心血来潮出了雪山,发现外面的世界花红柳绿,那才是我喜欢的样子——” 此时,叮叮黑曜石般的眼睛光彩尽生,“我喜欢热闹的集市,喜欢热腾腾的包子······我讨厌睡觉,讨厌冷冰冰的雪山,讨厌没人说话的时候。姐姐,自从我第一次跑出雪山,我就不那么爱睡觉了。” “姐姐,多亏遇到了唐城主,是他提醒我不可再接近至阴之地的。” 听叮叮说完这些,我有些心酸。 看似顽劣成性的小家伙,竟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我抱起叮叮,拍了拍它雪白的脑袋。 五更时分,李大叔带着金城县衙的人来了。 随之,赵家沟的一些村民也纷纷过来围观。 一位身着便服的官差向我问话,并做了笔录。 他们又找了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挖开了茅厕,把七具早就恶臭的尸体摆放到地上。 围观的村民都用衣袖捂住口鼻,大骂赵大春一家太缺德,掘人坟墓会伤赵家沟阴鸷的。 有两具尸骨因时间久远已白化,其余五具尸体还存血肉,身上衣物尚未腐烂。 村民中已有人嚷嚷:“那个穿绿衣的是李家庄李大财主,他去年腊月十七出殡,我还去看了呢。” “是李大财主没错。他下葬时,身上里里外外挂了十几斤金银首饰······” 赵大春一家很快认罪,被套上枷锁押回官衙。 看热闹的村民散了不少。 我又把田申的事儿给那位官差说了,他刚开始不信,等他亲自掀开田申的头发,看到那枚钉子时,脸立刻变得惨白。 “真是凶狠之极!如果此冤不平,怎对得起金城的浩浩青天!” 有他这句话,我的心宽了不少。 天亮之后,我还要继续赶路,田申的事儿只得交给官府的人去处理了。 等到官衙中的仵作过来,给田申做了勘验,并在官府文书上做了记录,我告诉叮叮该把田申头骨中的钉子取出来了。 叮叮笑嘻嘻地滚到田申身侧,伸出小短爪子。 “万万不可,罗姑娘!”那官差忽然叫住我,“头乃人体重中之重,一招不慎,性命全无。还请三思。” “······无妨······我信罗姑娘······”田申缓缓开口,随之闭眼,做好了取钉的准备。 我弯腰抱起叮叮,在它耳边小声说:“你就做回靠谱的事儿,别让姐姐丢脸。” “看我的!” 叮叮从我怀中跳下,双爪落在田申头骨上。 此时,我的心紧张的快要从肚子里蹦出来。 叮叮闭眼,念咒,爪起钉落。 动作之快如行云流水。 我从衣袋中找了包止血药粉,敷在田申脑袋的伤口上,又给他吃了枚救命的丹药,总算保住了他的命。 我起身,看到那群官差正目瞪口呆望着我,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大家不要觉得奇怪!我和叮叮只是略通岐黄之术而已。” “略通而已。”叮叮也附和起来。 “咳咳——罗姑娘——”田申竟然扶着一棵树站起,朝我走来。 此时的他一身宝蓝色寿衣,才走了两步就把继续围观看热闹的村民吓得如鸟兽散。 几位官差也避到一旁。 田申双膝着地给我磕头,我忙双手扶起。 他面有难色,“罗姑娘,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我从他表情中已猜到,他会让我跟他回趟金城。 确实如我所猜。 我不解,明明我已替他报官,官衙的仵作也为他的伤做了文书记录,凭这些,他完全可以把自家小妾和小妾表哥送进大牢。 我看到田申有些欲言又止,故意绷起脸:“田先生,我还要急着赶路。如果你还不准备说出来,那么就算了。反正事不关我,我是不会去管的。” “罗姑娘,我说——” 第18章 黄皮子 田申声音压得很低,“在地窨中,有些事我没对姑娘说,实在是——不敢说!我被害那天是我儿的满月日,那日,我高兴过度多喝了几杯,回到黄兰心那儿看儿子——” 这黄兰心,应该是他小妾的名字了。 “我本来想给黄兰心一个惊喜,到门口时发现房门紧闭,我怕打扰他们母子休息没敢进门,就透过窗户看了眼——” 田申的眼睛中透着满满的恐惧,“我看到黄兰心正咬住一个婢女的脖子,大口大口吸食婢女的血!才短短一会儿,婢女就断了气!这时,黄兰心的表哥从床榻上下来,伸手掏出婢女的五脏六腑就吃——” “我何曾见过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儿,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尿了一裤子。但,随之就被他们发现了······” 田申语气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然后,他们就杀人灭口,在你头上砸了钉子霸占了你的家产。”我替田申说完这些,他已泣不成声。 “所以,我才要罗姑娘跟我回家一趟。因为再遇到那俩恶人,我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田申再次朝我下跪,哭泣道:“我那夫人想必早被他们给害了——” 我算了下阿婆中噬心蛊的时间,离一个月的期限还很宽裕,就应了他。 我让李大叔在赵大春家找了套男人衣衫,让田申换上,然后,我们几个一起赶往金城。 中午,我们在金城的一个包子铺简单吃了午饭。 此时才知“田申复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金城。 有的说田申本来都被黑白无常给勾走了,但阴君念他生前乐善好施就放他还了阳。 有的说田申的儿子是紫微星转世,阴司如果现在把田申给收走,紫微星就没了倚靠······ 叮叮边听边咯咯笑,“这群傻子编的也太不合常理了。” 田申活下来的消息传的人尽皆知,并不是好事。 我现在不知道黄兰心和他那表哥的底细,并无十足的胜算。 “想必黄兰心和她表哥也听到消息了,他们一定有所准备。”田申眉头皱在一起,“罗姑娘,他们喝人血,吃人肉,凶残无比,我怕——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要不,我去城外道观找几个道士一起过去。” 一听到“道士”,我就想起智绝那帮人,直接摇头,“我尽力而为。” 李大叔留在一家客栈候着,我和叮叮跟着田申来到田宅。 从外面望去,田家楼宇亭台,黑瓦红墙,奇花异草环绕,一看就是殷实人家。 田申昂首阔步,走到贴着丧联的大门口,用力敲门。 很快,一个门房探出头,看到是田申,吓得尖叫着往宅子里跑去。 田申招呼我进了大门,三进三出的宅子,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地上的枯枝败叶被秋风一吹,透着彻骨的荒凉。 叮叮这次很乖,从出客栈就安静站在我右肩。 还没进内宅,我手腕上的金铃手串就躁动起来。 我有些紧张,把镇魂钉拿在手中。 田申顺手抓起支木棍,用力砸向一扇雕花木门:“黄兰心,你个谋害亲夫的恶妇,给我出来!” “彭!”雕花木门忽然从里面开了,田申一个趔趄摔到屋内的地上。 我快速进去,发现一个身着粉红棉袄的年轻女子,正抱着个大红襁褓唱着歌儿。 “小小孩儿,命里苦,来到世上被人嫌啊,莫怪阿娘狠呀······” 女子容貌艳丽,神情悲凄。 “黄兰心!赶紧放下我儿子,我还可以让罗姑娘饶你一命!”田申想去抢她手中的孩子,但因为没有那个胆量,急得在原地打转。 黄兰心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小声唱着,还不时地笑着把脸贴到襁褓中,喊几声“孩儿”。 从进门那刻,我就听到襁褓中有不同与寻常孩童的声音,我拍了下叮叮,它立马蹦到黄兰心头顶。 黄兰心伸手去抓叮叮,叮叮圆滚滚的身子敏捷地滚到一旁。 我趁机去抢过黄兰心手中的大红襁褓。 黄兰心反应很快,紧紧扯住襁褓一角,我稍一用力,襁褓“噗通”掉在地上! 襁褓散开,里面竟然是一只毛儿还没长全的黄皮子,口鼻中全是黑血。 看来,它已断气多时。 田申忽然情绪失控,提着棍棒冲过来打黄兰心:“黄兰心你个妖妇,把我儿子弄哪儿去了?你还我儿子!” 黄兰心昂首挺胸坐在床榻上,任拳头粗的棍子打在身上,既不反抗,也不躲避。 “你个妖妇与你表哥狼狈为奸,害我性命夺我家产,还把我那白白胖胖的儿子变成了这等妖孽——我打死你——” 田申此生最大的愿望是生个儿子。 在回金城的路上,他曾告诉我,如果黄兰心和他表哥能悔过,不再做食人血吃人肉的勾当,把儿子留给田家,他可以不追究他们谋害他的事儿。 现在,田申唯一的精神寄托没有了,他不崩溃才怪。 “咔咔——”一声尖利的叫声从黄兰心喉咙里吼出。 她脸色蜡黄,双眼变得血红,嘴角长出两只长长的獠牙。 她猛然伸手夺走田申的木棍,狠狠掷到地上。 田申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黄兰心大笑:“你的儿子?田申,你命中无子,我生的本就是杜海的儿子,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你——”田申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田申,你和你夫人乐善好施,是金城有名的大善人,知道你为什么命中无子吗?”黄兰心猩红的双眼中全是嘲讽。 田申有些底气不足,“不过是我时运不济罢了。” “时运不济不过是哄弄外人的说辞。你年轻时做了什么亏心事,想必心里清楚得很。可惜了你那夫人替你背锅多年,落了个不孕的名声。” “我田申从未做过任何亏心事!”田申伸长脖子,愤怒盯着黄兰心。 黄兰心冷笑看了我一眼,又把怨恨的目光落在田申身上,“既然田大善人不想说,那么,就由我来说这个故事——” 第19章 一个笑话 原来田申十七岁那年,与家中一个叫黄莲的丫鬟有了私情。 田申的父母为了让他顺利迎娶家境殷实的周家大小姐,把已怀了三个月身孕的黄莲卖给了牙子。 牙子贪财心切,把黄莲卖进妓院。妓院老鸨逼着黄莲接客,黄莲性子刚烈,吊死在一棵枣树上,老鸨连夜让人把黄莲丢到城外的乱葬岗。 一只刚入门修行的黄皮子因饥饿难忍,把黄莲的尸体啃食了大半,黄皮子很快腹痛难忍,用什么术法都压制不住。 黄皮子在乱葬岗的尸堆里疼得滚了三天,一位过路的尼姑好心点化了它。 说它吃了怨气重的母子尸身,只要尸身的怨气不消,它就会腹痛。要想解开这怨气,它必须替尸身化掉生前的怨气。 而黄莲的怨气,自然就是田申。 黄皮子很快发现,它的腹痛不再是简单的腹痛,每一阵腹痛都会令它的术法减弱。 它只好再去求那尼姑,那尼姑说了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然后用黄泥捏了个美人,并教黄皮子按照美人的模样修行。 哪承想,黄皮子用了二十年光景才幻化成尼姑捏出的那个美人儿模样,尼姑给它取了个名字——黄兰心。 这二十年中,黄皮子的腹痛早就好了,但自身的术法已经很微弱,它为了生存不得不听命于尼姑。恰逢田夫人帮田申买小妾,黄兰心就名正言顺进了田家。 黄兰心那所谓的表哥杜海,也是一只黄皮子,两人偶然相遇,因是同类,惺惺相惜。 黄兰心进了田家做小妾之后,为了方便与杜海私会,索性让杜海化作原形藏在床底。 等两人孩子出生,黄兰心萌生了抢占田申家产,与杜海长相厮守的想法。于是,两人合谋害了田申。 那杜海也是黄皮子所化,生性暴戾好色,先后把黄兰心的两个婢女都哄骗上了床,还搞大了肚子,两个婢女一闹腾,黄兰心和杜海就把她们给吃了。 杜海色心不死,看到田家没有好模样的女子,开始流连青楼妓馆。 杜海这些年心思都用在了吃喝玩乐上,术法还不如黄兰心。 他怕黄兰心收拾他,就给自己留了条活路,偷偷在两人儿子身上下了同生结。 他认为就算黄兰心恨他,只要顾及儿子的命,也不会伤他半分。 杜海根本没想到,黄兰心偷偷在他酒中下了鸩毒。 鸩毒发作,他和黄兰心的儿子也化出原形一命呜呼。 黄兰心讲完这一切后,目光呆滞。 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 仅仅因为一次饥不择食,就被人利用了二十年。又把所谓的真情押到一个不靠谱的男人身上,最后眼睁睁看着亲生骨肉死在自己怀中。 但一想到她曾残害多条活生生的人命,我对她又多了几分憎恶。 “冤孽啊,冤孽!”此时的田申瘫坐着双手捶地。 黄兰心俯身捡起那只早就断气的小黄皮子,小心用襁褓包上,放到怀中笑嘻嘻地哼起了刚才的歌儿—— “小小孩儿,命里苦,来到世间被人嫌······” “黄兰心!我夫人是不是也被你们给吃了!”田申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黄兰心咯咯笑起来,“你那夫人平时待我还算不错,她肉老咯牙,我下不了口。你出殡后,杜海把她扔后院的老井了。她现在是死是活,全凭她的造化了。” 田申用力甩开黄兰心,急忙朝后院跑去。 黄兰心满目绝望,狠狠盯着我:“我孩儿已死,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要打要杀,悉听尊便。只是我平白无故被人利用二十载,心有不甘!” 我自然知道她说的是那尼姑,问道:“她在哪里,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黄兰心说出城外一座孤山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我和叮叮黄兰心来到一个破败的尼姑庵。 庵堂的匾额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铁锈二字。 找遍整个庵堂,都没有那个尼姑的影子。 我特意看了下手腕上的金铃手串,安静得很。 黄兰心愤怒起来,一手抱着襁褓,一手抓起只棍棒,疯狂砸向庵堂。 “你个老腌臜骗子!骗我二十年!现在连我的面都不见,你个无赖——” 鸟飞留羽,人过留踪。 既然那尼姑在这儿住过,她肯定会留下点什么。 我开始在庵堂四周细细察看。 叮叮趴在我肩膀上,东瞅瞅西看看,“姐姐,我觉得黄兰心也不算十恶不赦,毕竟田申年轻时做过恶事,黄兰心只是为自保才被那尼姑给骗了。” “但她不该害人。她和杜海身上背负了好几条人命。”我瞥了眼在庵堂中歇斯底里的黄兰心,叹了声,“她不是一个好的修行之人,但却是一个好妈妈。” 叮叮忽然跳到一块微微发黑的地上,“姐姐,这里好像烧过东西呢。” 我蹲下捏了把土,放鼻子下闻,发现里面有人骨焚烧残留的气味。 我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符,念咒烧掉放到黑土之上,那里很快就露出一个灰衣尼姑的影子。 我试着问了句:“你就是那黄莲?” 那姑子微微颔首,“前尘事已了,我已去阴司投胎。可惜肉骨被那黄皮子啃食,苦了我这缕孤魂无所依附。无奈之下借用了乱葬岗一个无魂之身,赖在人世二十载,报了仇,雪了恨······” “你怎么不自己去找田申报仇!为什么要骗我!这二十年,我的法力越来越弱,现在杜海死了,我的孩儿也死了,我所有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不知何时,黄兰心已站在我身侧。 黄莲冷冷一笑,“我刚断气,你就啃食了我的肉身,害得我孤魂无处可依,在这孤山青灯伴佛二十载,才等来转世投胎的机会。我这二十载,难道不该由你来偿还么?” 黄兰心气得双脚踩在黄莲的影子上,破口大骂。 黄莲的影子很快消失不见,黄兰心踩累了,痴痴傻傻立在原地。 是该用镇魂钉收了黄兰心,还是放她自由,这一刻我也拿不定主意。 一向爱吵爱闹的叮叮,跳到我怀中一言不发。 “哈哈哈——”黄兰心绝望大笑,笑声凄厉骇人,“我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她扬手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不要!”我的喊声和她的身体同时落下。 她已变成一只油光水亮的黄皮子,脑袋稀烂,血浆和白色的脑花子崩了一地。 她,手中还紧紧抱着那个红色的襁褓。 第20章 再回桃花村 我用了好长时间,才从刚才的惨烈场景中缓过来。 叮叮从黄兰心倒地那一刻,就紧紧趴在我胸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在庵堂后面找到把铁锹,挖了个坑,把黄兰心母子放进去,念了几遍往生咒才填了土。 一想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田申,我再也打不起精神重回田宅了。 我和叮叮回到客栈,发现田申正和一位中年妇人在一楼厅堂等着我。 “夫人,这位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罗姑娘。快来磕头。”田申扶着那妇人,朝我下跪。 我扶起他们,看了眼田夫人,她天庭饱满,慈眉善目,完全是有福之相。 难怪她被困老井数日,还能全身而退。 田申问我如何处置的黄兰心,我心中堵得难受,只说“她已远走他乡,余生再也不会回金城了。” 田申还想再问,但见我面有难色,只得作罢。 田申把一个四四方方的梨木箱子放到我面前,“罗姑娘,多亏你相救,这是我和夫人的一片心意,还请你笑纳。” 我猜到是金银之物,直接把箱子推过去。 叮叮好奇地跳过来,打开箱子盖,里面全是排列整齐的金元宝。 “哇哇哇,姐姐快收了,路上好给我买糖葫芦吃。”叮叮兴奋得两眼放光。 我合上盖子,“我是练术之人,不需金银。这里人多眼杂,田先生还是收回。” 田申叹气抱起箱子,“姑娘的救命之恩,田申真的无以为报了。” 我想起孤山上自焚的黄莲和自杀而亡的黄兰心,道:“田先生,这所有的罪孽都是你十七岁那年犯下的,你如果有赎罪之心,每年就去城外的‘铁锈庵’烧点纸钱。” 田夫人朝我施了个礼,“相公已把当年犯下的错事,都告诉我了。以后,我们夫妻吃斋念佛,赎前生的罪孽。明日,我就差人去重修‘铁锈庵’。” 这田夫人还真是识大体。 我欣慰点头,田夫人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朝她道:“我马上就要离开金城,田夫人有事直说就是。” 田夫人不好意思一笑,“听相公说,姑娘通岐黄之术,我······我从两个月前就月信全无,是不是我的身体已垂垂老矣,再无生育之力,以后再也不需······喝那助孕的药了?” 田申听到这儿,脸皮一红,大有无地自容之态,“这么多年膝下无所出,责任不在夫人,完全是我命中无子。” 田夫人颇为伤感地落泪。 如今田申已为年轻时的罪孽付出代价,能不能再也子嗣,完全看他的造化了。 我把田夫人拉到一张凳子上,“田夫人,我替你号下脉。” 阿婆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就教会了我号脉及简单的医理常识。田夫人是否还有生育能力,一摸便知。 我的手搭到田夫人手腕,立刻感觉到一股滚珠般来回滑动的脉象。我又试了一次,还是如此。 是喜脉,已两月有余。 总算有一桩喜事,可以冲淡我关于“铁锈庵”的惨烈记忆了。 “恭喜,两位有后了。”我说完,田夫人傻傻愣住,随之就与田申喜极而泣。 我用术法可以感知到田夫人腹中是个女孩儿,这女孩儿命格清贵,将来必有大富贵。但这些实属不可泄漏的天机。 临别前,我一再嘱咐田申夫妇,就算生个女儿,也要疼之爱之,不可再去强求生个儿子了。 田申点头:“我命中本就无子,又历经重重劫难,现在再也不奢望能有一儿半女了。好在老天垂怜,给了这一胎,我们夫妇感激都来不及,更不敢再有任何奢求。” 我和叮叮上了马车,田夫人又送过来一个包袱,里面是些面饼,肉干,苹果,梨子。 车子疾驶,望着渐行渐远的金城,我想起了阿婆。 现在的她躺在冷冰冰的茅草房,没有人陪伴,一定很孤单。 经过半天一夜的颠簸,天上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到了桃花村。 在村口,我和叮叮下车,打发李大叔回了中州。 进了村子,我的心跳莫名加快。 平时的村子,无论天冷还是天热,早上总会有三三两两干农活或在路上拾粪的村民,但此时却没有任何人影。 连鸡鸣狗叫声都没有。 我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叮叮此时也嗅出了危机,安静无比,两只大眼睛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我悄悄溜到路边一户人家看了眼,空无一人。 又看了几家,也是如此。 我想了想,决定和叮叮抄小路回我和阿婆的茅草房。 现在正值秋收,村里的高粱和玉米都熟了,我和叮叮在地里穿梭多时,总算看到了我住的茅草房。 “好多人呢,姐姐!”叮叮眼尖,最先看到院落中有许多灰衣人在来回走动。 我立马抱着叮叮趴在高粱地中。 我那小小的院落此时已挤满了桃花村百十口村民,他们个个面露恐惧匍匐在地,朝一众灰衣人磕头如捣蒜。 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传入我的鼻腔,我看到地上躺着几具尸体,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被从腰部斩断······十分凄惨,血腥。 “都三天了,你们这帮刁民还是不准备说出那丫头的行踪?好——”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灰衣人边说边抽出腰间剑,指向地上正磕头的一人,“昨天杀了两个,爷今儿准备杀三个,就从你这个做村长的开始!” “不要啊,官爷!小的确实不知那丑丫头去了何处!”红大叔浑身哆嗦,继续求饶。 刀疤脸的剑已落在红大叔脖子上。 我攥紧镇魂钉,做好了救人的准备。 这些灰衣人的来路我不清楚,能不能斗得过他们,我也不清楚。 但已经有村民因我而死,我的良心这辈子都不会安生。就算拼了我的小命,我也不能再让无辜的人替我遭罪了。 “官爷,求求你们放了我爹,白衣去了哪里,我们真的不知道——就算你把我们村里的人都杀光,我们也是不知道啊——”红桃凄厉的哭声从院落中传来,随之就是一阵猥琐的男人笑声。 “这妞儿长得俊,咱哥们好多天没开荤了,今儿一起乐呵乐呵!” “这次谁先来?要不咱们跟上次在吴家村那样抽签——” 红桃撕心裂肺的哭声越来越大。 我的心狠狠揪在一起。 第21章 别来无恙 我不能再让无辜的村民受到伤害。 我拍了下叮叮的脑袋,“叮叮,听好了——我要去救红桃,我术法不精,如果打不过他们,你千万别管我,保住自己的小命赶紧回你的西岭雪山。” 叮叮似懂非懂地眨巴着大眼睛,没有说话。 我念咒飞身出了高粱地,把手中的镇魂钉朝几个正调戏红桃的灰衣人钉过去。 几个灰衣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哀嚎着倒地。 “白衣小心!”红桃的话刚出口,刀疤脸就提着剑朝我刺过来。 我躲之不及,差点摔倒。 一众灰衣人很快把我包围,原本跪在地上的村民很快跑得没了影儿。 看到他们远去的背影,我暗暗松了口气。 “别伤了这丑丫头!城主说抓活的!”一个高个子灰衣人挥着剑喊了句。 “城主”? 放眼整个五州,只有南岐,北宴和东梁有城主,这么说,来抓我的灰衣人如果不是北宴,就是东梁的人了。 几十把剑锋朝我刺过来,我快速在空中画符,几个术法低的灰衣人纷纷中招倒地,其余的灰衣人倒越战越勇。 叮叮也来了,它在灰衣人头上蹦来蹦去,咬这个一口,抓那个一下,凡是中了它招的,无不身体抽搐着丢下武器,在地上滚来滚去。 刀疤脸和那高个子术法远在我之上,他们联手完全可以轻松把我拿下,但我镇魂钉在手,他们根本不敢与镇魂钉硬碰硬。 叮叮在空中跃来跃去,看它那架势,分明是在为了实施幻术找机会。 我心中记挂着阿婆的安危,想尽快结束打斗,索性伸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瞬间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 手起刀落! 才两个回合,我的匕首就刺入了刀疤脸和高个子的胸膛。 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身。 我擦了下匕首,放到脸上,它又变成了人皮面具。 见此情景,余下的几个灰衣人也跑了。 我疾步跑回茅屋,唐惊鸿点的白烛正燃,床榻之上却不见阿婆的身影。 叮叮围着院落找了几圈,也没发现阿婆。 我沉思片刻,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叮叮,我们马上离开!”我推开屋门,院中正站着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高大男人。 男人身后是一群恭敬无比的灰衣人。 我拿出镇魂钉,做好了打一场恶战的准备。 戴面具的男人唇角含笑,嗓音有些喑哑,“别来无恙,白衣。” 什么“别来无恙”,我压根就不认识他! 我后退几步,与他拉开一定的距离,“是你把我阿婆弄走了?” 他紧盯着我,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令我心烦意乱。 “你阿婆此时正在我北宴城。白衣,劳烦你跟我走一趟。” 原来,他是北宴城主言无伤。 因为我曾听西门寒舟说起言无伤封印修罗王一事,所以我对言无伤没有一点好感。 我的直觉告诉我,言无伤绝非善类,对我一定另有企图,但阿婆在他手中,我又不得不跟他回北宴。 叮叮悄悄拽了下我的衣襟,“姐姐,他不是好人,你莫要信他。” 这小东西还真是越来越会替我着想了。 我问言无伤:“你说阿婆在北宴城,你给我一个信你的理由。” 言无伤朝我抛过来一个小物件,我伸手接住。 是阿婆常带的那枚铁扳指。 “这个理由够不够?”言无伤略微喑哑的嗓音带着十足的底气。 我把叮叮紧紧抱在怀中,上了言无伤的马车。 言无伤并没有上车。 一路上,我坐立不安。 言无伤把阿婆控制在手,为的就是引我出来,我身上应该有他迫切想要的东西。 十有八九又是玲珑心。 如果他用阿婆的命要挟我,我该怎么做? 当然舍命也要救阿婆! 我心意已决,忽然觉的那不可预知的将来也不那么可怕了。 我看向叮叮,叮叮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急忙摆手,“姐姐别撵我,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眼窝一热,想哭。 车子停下,言无伤亲自引着我进了北宴城。 整座城池都是灰色,处处透着挥金如土的奢华。 言无伤的下属备好了丰盛的饭菜,几次请我落座用饭,我都没理会。 我懒得跟言无伤绕弯子,直接问:“言无伤,我阿婆究竟在哪里?你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直说就是。” “我找了你三百年。”他盯着我的脸,“为何不肯以真容示人?” 我摸了下自己的“脸”,怼他:“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让你看到我的真容?你现在与我说话,不也带着面具么?” 他不再说话,我连问两次阿婆在哪里,他都沉默以对。 “如此看来,阿婆根本就不在你这儿。我要去找阿婆,告辞!”我招呼了声叮叮,准备离开北宴城。 几个灰衣人拔剑挡住我的去路。 言无伤脸上带着半截金色面具,我根本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但从他青筋暴露紧握的手背可以看出,他在生气。 我问:“言无伤,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声低笑,“白衣,先去用饭,在这儿好好休息。明日就可见到你阿婆。” 现在才大中午,他就说明日让我见到阿婆,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言无伤,你用阿婆诱我至此,到底为了什么?” 他默不作声,拂袖而去。 因为记挂着阿婆的安危,我选择留下。 虽然他们的饭菜很丰盛,但我和叮叮一口没吃。 回到他们安排好的房间,我打开田夫人送的包袱,拿出些面饼和肉干,与叮叮一起吃起来。 “姐姐,听言无伤与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以前跟你很熟。” 哎,还不是那三百年前的事儿,反正我是不记得了。 “叮叮,言无伤不会轻易放我和阿婆离开。今晚······”我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叮叮。 叮叮听完点头,“姐姐,我先去给你探探路。” “千万小心,凡事不可强出头。”我摸了下它圆滚滚的脑袋。 叮叮推开窗子跃出去,就发出一阵凄厉的叫声! 出事了! 来不及多想,我紧随其后,破窗而出—— 第22章 待客之道 叮叮被一张扎着倒刺的金丝网给网住了! 只要叮叮的身体一挣扎,那网就自动收紧,很快,叮叮白色的毛发上血迹斑斑。 “别再动了!”我喝住叮叮。 叮叮疼得咧嘴,“有刺儿扎进我肉里了,姐姐救我!” 我朝那金丝网念个咒,没有任何动静。 我凑近看了下,那金丝细如发丝,金丝上的刺儿更是纤细。 这网,应该是言无伤为我准备的。 “用你的面具啊,姐姐!”叮叮心急地提醒我。 我看了眼四周无人,揭下面具朝金丝网的一角割去。 金丝顿时势如破竹,凌乱散开。 叮叮从里面跳出来。 “九尾熊面具,果然厉害!”言无伤的声音忽然从我身后传来。 我不想被他看到真容,快速把面具放脸上。 我依旧背对着他,“言无伤,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我是为了护你周全。这北宴城,没有一千,也有八九百只妖,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怕他们哪个不长眼,冲撞了你。” 他走到我前面,看到我脸那刻,他眼中全是失望。 我招呼叮叮一声,回了房间。 叮叮为了表示对言无伤的厌恶,故意把房门关得很响。 我拿出金疮药,给叮叮上药。 我现在只能把寻找阿婆的机会,寄托在晚上。 到傍晚掌灯时分,言无伤都没有出现,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盯着我。 等到天色全黑,我让叮叮在门口把风。 我从包袱中取出一件破旧的衣衫,摊平放地上。 这是阿婆以前常穿的,来北宴城之前,我把它带了出来。 我咬破食指,在衣衫上滴了一滴血,念咒,衣衫快速自燃化作一缕黑烟从窗口飘出。 我唤了声叮叮,叮叮闻声而来跳进我怀中,我旋身跃起,紧紧追着黑烟。 很快,黑烟在一个华丽的宫殿上方盘旋许久,彻底消失。 阿婆就在这里! 宫殿外面五步一岗,全是手执兵器的灰衣人。 宫殿有两道门,一个入口,叮叮用幻术迷晕了几个灰衣人,我们顺利进了第一道门。 为了确定阿婆的准确位置,我身体倒挂在宫殿外一扇窗子,握紧镇魂钉,朝里望去。 里面灯火黯淡,只能看到许多静立待命的灰衣人。 我的血和阿婆的衣物不会骗我,既然它们把我指引到此处,那么,我去寻便是。 我连念几遍驭钉咒,灰衣人相继倒地。 我和叮叮跳进内殿,开始寻找阿婆。 “这样太麻烦,姐姐,我还是找个人来问问。”叮叮说话的功夫已经跳到一个躺着的灰衣人身上,“睁开眼睛看着我——” 灰衣人真的睁开了眼。 “告诉我——阿婆在哪里?” 灰衣人目光呆滞,手颤抖着指向一张紫檀木桌子。 “继续睡。”叮叮拍了下灰衣人脑袋,灰衣人应声倒地。 我看了眼紫檀桌子,并无任何机关,根本容不下一个人。 我试着用术法把它移动,下面露出一个透明的罩子! 阿婆紧闭双眼,躺在里面! 我继续用术法移掉那透明罩子,唤了声“阿婆”,把她抱起。 她本就干瘪的身体越发僵硬,轻盈。 “她的气息很微弱,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啦!”叮叮提醒我。 我把阿婆放地上,从衣袋中取出绿玄花,“那我先帮阿婆解蛊。叮叮,你长点心,帮我把风。” 叮叮听话地蹦去一旁。 绿玄花因为一直在金箔中包着,拿出来的时候依旧绿莹莹,里外都透着雪山的清凉。 我把它放到阿婆心口位置,念咒施法—— “咚!” 叮叮圆滚滚的身体忽然砸在我身上,接着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姐姐,言无伤——”叮叮的话没说完,言无伤带着一群灰衣人进来了。 我没有停止解蛊的动作,依旧在阿婆身上施法。 因为,唐惊鸿说过,离开金箔的绿玄花功效只有半个时辰。 如果我此时停下来,阿婆就彻底没救了。 一阵猛烈的罡风朝我手中的绿玄花袭来,绿玄花从阿婆心口飞到言无伤手中。 我朝言无伤伸手,“言无伤,马上把绿玄花给我!” 言无伤喑哑的嗓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如此好的修行圣物用在这个老婆子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我拿起镇魂钉朝言无伤刺过去。 他披风一摆,避开。 灰衣人刚朝我拔出剑,就被他厉声喝下。 我步步紧追,因为一旦过了半个时辰,阿婆身上的蛊就没得解了。 “白衣,这朵绿玄花我另有他用。”言无伤只躲,并没有向我出手。 他动作敏捷,我的镇魂钉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但他一时半会也甩不开我。 只这样拼气力,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落下风,我必须尽快拿回绿玄花。 我举起镇魂钉,屏息凝神,默念驭钉咒。 殿内的灰衣人纷纷倒地,言无伤盯着我,那表情很是吃惊。 我对着言无伤再念驭钉咒,几遍下来,言无伤右手扶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趁机去抢他手中的绿玄花,他右手一拂,我身体再也动弹不得。 我被他用术法给定住了! 他距我也就一尺的距离,冷眼望着我。 我依旧没有服软的念头,咬着牙朝他道:“绿玄花离开金箔也就半个时辰的功效,你如果耽误我救阿婆,我这辈子跟你不死不休!” 他轻轻笑起来,嗓音很是凉薄,“我恰好也需要这朵花,只好先借用一下了。” 我默念了好几个解定术的咒语,都无法解开言无伤对我下的咒。 我忽然想到手腕的金铃手串! 阿婆和唐惊鸿都不让我在未满十八岁之前再用,但现在情况紧急——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我一遍遍安慰自己。 他把绿玄花放进袖中,手又朝我脸上的人皮面具伸过来,“白衣,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心无旁骛念出金铃伏魔咒,手腕的七个金铃当零零作响,虎啸龙吟之声不绝于耳,言无伤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 我身体依旧不能动,心口位置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疼。 “言无伤,马上还我绿玄花,否则,我再念三遍伏魔咒!”我气愤盯着他,他不怒反笑。 “罗白衣,如果你身体能吃得消,尽管念——” 第23章 同生之体 他的话我听得一头雾水。 我念金铃伏魔咒对付他,跟我身体吃不吃得消又有何关系? 言无伤擦了下嘴角的血迹,再次朝我逼近:“我今日非要看到你的脸。” 我闭目凝神,准备再次念伏魔咒,一道清越的声音忽然传入我耳中! “白衣,不许再念伏魔咒了。我交给你个解定术的咒语,你听好了······” 是唐惊鸿在跟我百里传音! 我依照唐惊鸿说的念了一遍,僵硬的手指忽然能动了。 言无伤已走到我面前,手也落到我额头。 我快速下蹲,揭掉人皮面具朝言无伤身上扎去! “噗呲!”面具化作锋利的匕首,入肉,见血,拔出。 匕首只捅进言无伤的大腿,并未伤到要害! 我长发散乱,在言无伤看到我真容前,把面具往脸上一贴,伸手去抢他手中的绿玄花。 他避之不及,单手把绿玄花拍碎,四瓣花凌落在地化为乌有,只留下一股浅浅的水渍。 “言无伤!你——” 不杀了他,不足以灭掉此刻我心中的怒火。 我恨恨地盯着他,再次摸到手腕的金铃手串。 言无伤欺人太甚,哪怕与他同归于尽,我也要出心中这口恶气! 这时,唐惊鸿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白衣,听我一言,不可再用!” 言无伤右腿上还在滴血,但他浑然不理,只吹了吹手心残留的绿玄花气息,“我得不到的东西,下场只有一个。” “你毁了绿玄花,就等于毁了我阿婆。拿命来——”我把手中的镇魂钉刺向他。 他没有再躲,挥拳朝我砸来。 我飞快掠起,就势抓起一只长剑朝他掷过去,他披风扬起,长剑调转方向朝我刺来! 我毫不犹豫地迎过去,在空中画个符试图阻止那剑,但它丝毫没受我术法的影响,剑锋携着一股强有力的剑气,继续朝我而来。 我避之不及,被那剑抵在一个角落,它与我心口的距离也就半个拳头。 我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言无伤,若你今日不杀我,明天我还是要杀你!” 言无伤从空中落下,唇角挂着一抹浅笑:“白衣,我不杀你,你也不能杀我。因为,我们本就是同生。同生之人不为敌,只能是夫妻。” 真是无稽之谈! 让我跟他做夫妻,还不如一剑刺过来给我个痛快。 这一刻,我心思百转,暗暗寻求脱身之计。 “白衣,这三百年你戾气未消,以后就在北宴城修身养性罢——”言无伤的话还未说完,一个青色的身影就从空中而降。 青衫玉扇,姿容卓绝。 “唐惊鸿。”我兴奋叫出他的名字。 我和他四目相交。 他眸光流转,带着重逢的欣喜。 有他在,我莫名心安。 唐惊鸿衣袖一挥,我眼前的那柄剑“哐当”掉在地上。 言无伤看了看唐惊鸿,又把目光落到我身上,自嘲道:“我终究又比他迟了一步。” 我听出言无伤话中有话,也懒得细究,转身去寻阿婆。 “只怕白衣不想留在北宴。” 唐惊鸿话音刚落,言无伤就出手了。 两人缠斗在一起。 我找到阿婆的时候,叮叮正守护着她。 此时,一阵洪亮的钟声从大殿上方响起。 一大群灰衣人忽然从外面涌进来,举着剑围住我和叮叮。 灰衣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把这个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一道青光闪现,唐惊鸿跳到我面前,小声道:“白衣,我把他们引出大殿,阿羽会接你们去南岐。” “要走一起走。”我把阿婆放到一旁,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虽然凉,但却给了我十七年来不曾有过的温暖。 言无伤抿唇,凝视着我,他的金色面具在剑光的折射下,显得冰冷,无情。 “不许伤到罗白衣!其他闯入者格杀勿论!” 灰衣人的剑纷纷刺向唐惊鸿。 唐惊鸿手中的乾坤扇出手,十八道青色的光射向我们四周。 哀嚎声和剑折断落地声四起。 言无伤一个旋身,越过我头顶,朝阿婆抓过去! 不好! 言无伤若想把我留在北宴,就必须把阿婆控制在手。 情急之下,我揭掉人皮面具朝他后心刺过去。 他闻声转头,忽然愣住。 “白衣。”他喃喃喊出我的名字。 他的脸与我的脸也就一个手掌的距离,他看我的眼神中满是惊喜,我反手把匕首捅进他小腹! 又毫不留情拔出! 他小腹鲜血四溅,一个踉跄倒地。 不知为何,我心口骤然一疼,匕首在我颤抖的手中落地。 言无伤嘴角滴着血,幽幽一笑:“我们是同生,同生不能为敌,只能成为夫妻。我受伤,你也不会舒服。” 听到这儿,我快要疯了。 我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竟然跟言无伤是同生之体! 我捂住自己越发疼痛的心口,捡起面具幻化成的匕首,缓缓放到脸上。 “快走,姐姐!”叮叮的喊声传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我和阿婆的身体就被一阵风卷出大殿,落在一个柔软的地方。 “坐好,我要飞南岐了。”我惊奇的发现,我和阿婆身下是那只叫阿羽的长翅黑鹰。 我俯身朝下望去,唐惊鸿正被灰衣人围攻,我抽出镇魂钉准备下去帮忙,阿羽就发话了。 “女人,拜托你不要再给城主添乱了!这些人根本不是城主的对手,城主不过是为你离开北宴拖延时间罢了。” 我惭愧地收好镇魂钉。 “姐姐,言无伤——”叮叮的惊呼,把我的注意力从唐惊鸿身上引开。 我看到言无伤已经出了内殿,正朝我的方向挽弓拉箭。 那箭头看着钝钝的,并不锋利。 “阿羽,小心!” 我急忙提醒阿羽。 但在我以为言无伤的目标是阿羽时,我就错了。 他的箭射入了阿婆的心口! 阿婆的身体猛然抽搐,飞向下面的言无伤。 言无伤抱着阿婆不见了踪影。 我大喊阿婆,拿出镇魂钉就要下去救阿婆,阿羽的长翅朝我拍来,我一下子就昏过去。 我醒来,阿羽已在一个僻静的林子停下。 他颇为痛惜地说,“你阿婆落到言无伤手中,凶多吉少了。” 第24章 枯井之下 阿羽的话我又怎会不知! 如今为阿婆续命的白烛就要燃尽,绿玄花被毁,阿婆又落在言无伤手中······ 我痛苦捂脸,不敢再往下想。 “女人,如果你此时去找言无伤,就等于羊入虎口。”阿羽抿唇,“一旦你落在言无伤手中,我家城主就会去救你,落入言无伤布好的圈套之中。” 这我岂会不知! “姐姐不要伤心!言无伤在见不到姐姐之前,肯定会想着法儿给阿婆续命。因为只有阿婆活着,他才能把姐姐引过去!”叮叮跳过来,安慰我。 我心口处又传来一阵绵绵密密的疼痛。 我和言无伤是同生之体,我现在心口疼,说明他被我捅的那一刀,伤势不轻,他肯定也在承受着比我还要严重的疼痛。 想到这儿,我竟有些开心。 叮叮跳到我肩头,用粗短的爪子帮我擦脸上的泪珠,“姐姐,等唐城主回来再做打算。” “就算城主来了,也不能往陷阱中跳!”阿羽冷哼。 叮叮怼他:“你又不是唐城主,怎么知道没有其他法子?” 阿羽瞪了叮叮一眼,带着怨恨看向我:“南岐城的事儿已经够多了,偏偏城主又遇到你这个女人!又因为你得罪了西疆王和言无伤,以后南岐怕是要四面楚歌了!” “上一世你已经把城主给坑苦了,城主好不容易过了三百年平和日子,你怎么又出现了呢!” 他说得不错,我的出现给唐惊鸿添了许多不该有的麻烦。 我上一世已经对他不起,这一世,不该再让这种麻烦继续下去了。 “唐惊鸿都没这么责怪过姐姐,你凭什么对姐姐大呼小叫!”叮叮再度替我说话。 阿羽不依不饶回怼:“我家城主现在是‘色字当头’,他对你这个姐姐喜欢的不得了,亲近都来不及,更不会责怪了!” “你如果想怪,就去怪你家城主,休要挤兑我姐姐!” 我把阿婆化的那盏油灯放进衣袋,朝阿羽施了一礼,“多谢相救。等你见到唐惊鸿,帮我捎句话——” 说到这儿,我声音有些哽咽,“就说——谢谢他的一路相护——” “你这个女人什么意思?城主让我带你回南岐,你让我捎话做什么?”阿羽有些急躁。 叮叮哼了声,“你个蠢货连这都听不出来!我姐姐不准备去南岐啦!” 我招呼着叮叮,转身走向一条朝西的小路。 南岐,不想去。 北宴,想去,暂时却又不能去。 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噬心蛊的另一种解药,再解开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 西疆多产奇花毒虫,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 “······你这女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以后若再见到城主,可别说是我气你走的······” 阿羽的话依稀在我身后响起。 晨星寂寥,我疾步而行。 或许知道我不开心,叮叮紧紧趴在我怀中,十分安静。 天色大亮时,我们到了繁华的中州城。 叮叮说想吃包子,我找了个干净的包子铺给它要了两笼热腾腾的肉包子,它很快就把肚子吃得圆滚滚。 我把随身带的食物分出一半,打好包,交给叮叮。 叮叮诧异地望着我,很是不解。 我把装有食物的小包系在它雪白的身体上,“西岭雪山离这里很近了,姐姐还要赶路,你自己回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贪玩胡闹了。” “姐姐这是不要我了么?”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来,“你个小东西越来越懂事,姐姐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只是,姐姐要去西疆找寻破解同生之法,路上凶险难测——” “雪山呆久了,只会令我我昏昏欲睡,我是不准备回去的!姐姐,我现在和你一样都是无家可归,孤身一人,你不能抛下我!” 叮叮语气诚挚,黑曜石般的大眼睛水汽氤氲。 我不忍再令它伤心,笑着拍了拍它软乎乎的脑袋,“那就一起去西疆。” “这才够意思!”叮叮高兴地在地上翻起跟头。 临出包子铺,我向老板打听了去西疆的近路。 出了中州城,在野人渡坐船走一天水路可到西疆的万花镇。 深秋的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惬意。 走出包子铺那条街,我惊觉自己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赶路也不急于一时,我和叮叮商量着找了个客栈住下,先歇息一日,明日再走。 叮叮最开心,它说要去这中州城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我嘱咐它切勿贪玩生事,它笑嘻嘻地应着就跑得没了影儿。 我弄好一大桶热水,关紧房门洗澡。 这一次,我仔细看了下胸口那片金红色印记,才短短数日,颜色又深了许多。 这印记越看越像一朵花。 “抓住他!” “又来偷孩子!别让他跑了!” 嘈杂的叫喊声从客栈外的街上传来。 我快速穿衣,推开窗子朝下望去,看到一个男子正抱着个哇哇大哭的婴孩狂奔。 我想都没想,直接从窗子跃下,追过去。 那男子步子很快,看样子十有八九精通术法。 七拐八拐很快来到城郊的一处荒地。 原本追他的人都被甩得不见踪影。 我念个咒,朝他扑过去。 他似有察觉,猛然旋身,抱着婴孩朝一口枯井扎进去。 我就势落地,也想跳进那口井,但上面有结界护着,我一时找不到入口。 我画个符试了下,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里面这妖,道行不浅。 阿婆曾告诉我,无论多么厉害的结界,都会有缺口,其缺口的位置会因结界大小而变。 这深井不过两尺宽,结界的缺口必在一丈之内。 我开始围着井口细细找寻,几块红色的小石块引起了我的注意。 整个中州地势低平,只有一个西岭雪山,在这荒地出现石块实属罕见。 我数了下,不多不少正好七块。 我看了多时,挪动中间一块,井口上方响起“彭”的一声。 结界已解! 我沿着深井两侧的凿痕,慢慢下去。 下面越来越宽,到井底时,出现了一个圆圆的洞口。 朝里望去,乌黑一片。 几经思索,我拿出镇魂钉进了那洞。 我打开火折子,看了眼前方无尽的黑色,大步往前走。 洞内小路蜿蜒,我脚步所到之地,就会响起“啪嗒啪嗒”的声音。 走了许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抹亮光。 小路忽然变宽,还出现些许岩石枯树。 我怕打草惊蛇,念个咒,快速而轻盈地奔过去。 我灭掉手中火,落在一块岩石之后。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传入我的鼻腔。 我朝那亮光处看去,心中大骇! 第25章 怨魂地VS温柔乡 两排生锈的铁架子,三三两两挂着几个小小的婴孩尸身。 那尸身有的干瘪成了黑色一团,有的还带着鲜活的肉色。 抢孩子的男子,正把一白胖婴孩放到血迹斑斑的案板上。 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真是天理难容! 男子举起手中刀,婴孩没有发出任何哭声。 我暗道“不妙”,举起镇魂钉朝男子刺过去。 那人用手中刀一挡,我趁机伸手,把案板上的婴孩抱在怀中。 小小婴孩竟穿着一身黄色锦衣,脖子上还带着个金项圈,其出身看来非富即贵。 小家伙双眼紧闭,但尚有呼吸。 “丑八怪!速速离开!休要多管闲事!”男子脸色发黑,眉眼中透着凶狠和暴戾。 我冷眼盯着他,心中的杀机已现。 杀了这种凶残之人,哪怕会为我命格里凭添罪孽,我也认了。 “残害婴孩,天理难容!” 我默念驭钉咒,用尽全身力气朝他扎去。 他完全是个色厉内荏的货,才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镇魂钉钉住了他的小腹,他在地上疼得打滚。 “臭丫头!赶紧给老子个痛快!” 我俯身问他:“为什么要杀如此小的孩子?你难道没有兄弟妻儿?” 他朝我“呸”了一口。 我抓住镇魂钉,用力压了压,他立马痛苦大叫,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落下,他的表情依旧强硬。 “杀了我——臭丫头——否则等哪天你落在本道手中,本道让你生不如死——” 真看不出,他竟然是个道士。 本应慈悲为怀的修行之人,却做出这种涂炭生灵的勾当,真是罪该当诛! 我抬手拍在他天灵盖上,他倒地而亡。 我看了下铁架子上那些小小的冤魂,想到他们也曾是父母的掌中珠,现在却成了恶人的刀下肉,心中很是难受。 我把他们的残骸一一拿下,放在地上,为他们念了往生咒。 但愿来世,他们再也不要遇到恶人。 怀中的婴孩除了浅浅的呼吸声,任何动静都没有。 我抱紧他转向来时路。 临行前,我转身看了眼这个满是血腥的屠宰场,忽然发现左上方有些许亮光。 这是地下,有光的地方意味着有出口。 想了想,我决定弃了原来那条路,从这里出去。 我一跃而起,伸出一只手去抓那透着亮光的缝隙。 “咔嚓!” 一块木板砸下,我躲避不及,怕伤到孩子,我用右肩去接。 肩膀上顿时传来一阵钝痛。 我倒吸一口凉气,旋身跃了上去。 这一板之隔,真是别有洞天! 下面是血腥恐怖的冤魂地,上面是香烟袅袅,锦绣奢华的温柔乡。 镂空雕花的檀木床上,耷拉着一条大红色的锦被,我伸手摸了下,还有人体的余温。 看来,房间的主人刚离开被窝不久。 我越发觉得好奇,下面那道士与这房间的主人只隔了层木板,两人究竟什么关系? “都过了一个时辰,邱石怎么还不来?”房间外传来一个柔腻的女声。 我怀中还抱着个孩子,不想再横生枝节,念个咒把那块落下的木板又移到原处。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钻进一个黄花梨木衣柜。 衣柜中的衣物或许很金贵,都有专用木架撑着,我胡乱把它们推到一侧,抱着孩子坐下。 好在衣柜中间有几寸是镂空的,我完全可以看到外面。 我的金铃手串刚想躁动,就被我摁下。 两个衣着亮丽的女子进门,看穿戴是主仆。 那女主子容颜妩媚,带着愁绪问黄衣丫鬟:“阿狸,近日城中丢失婴孩的传闻是不是又起来了?” “主子不要为这等小事烦恼。这两年城中婴孩丢了十几个,他们家人报官后,官府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最终还是不了了之。”阿狸殷勤地给女主子沏茶。 “如果我能顺利冲过这次大限,来年或许就不再需要那不足百日的婴孩了。”女主子手托香腮,若有所思,“这两年多亏了那邱老道相助于我。” 原来,被我杀掉的道士名叫邱石。 “主子安心就是。那邱石对您一片真心,用不了几个时辰,他就会把新鲜的百灵骨送过来让您服用。” 听到这儿,我总算明白了,道士邱石为了讨好这个女人,才去抢那不足百日的婴孩,并取出婴孩的头盖骨让她食用,借此修行进阶。 这种心思歹毒的孽畜,留不得。 念及我此时还抱着个孩子,先静观其变再说。 阿狸又道:“主子,待会儿太孙要来王府用午膳,沐王爷让您作陪,我该给您梳妆打扮了。” “吃不到百灵骨,我就压制不住体内乱串的灵力,哪有心情用膳!”女主子忽然咯咯笑出声,“但,西门寒舟来了,我身体就算再不适,也要去见一见。毕竟五州之中,像他这种仙树之姿的男人太少了。” “主子,太孙呆板无趣,也就长了个好皮囊而已。沐王爷虽然年纪大,但对您真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别再跟我提那个老东西!”女主子一掌拍碎桌上的茶盏,“年纪一大把,明明力不从心,却每日用丹药吊着,不过是银样镴枪头!” 阿狸吓得立马闭嘴,俯身收拾地上的瓷器碎片。 沉思良久的女主子忽然开口:“阿狸,你去下面走一趟,看看究竟是什因为么耽误了。” 阿狸脸色微变,“主子······再等等。或许用不了一个时辰,邱石就上来了。” “我的话,你也敢不听?”女主子昂首挺胸,傲气十足。 “下面血腥可怖,奴婢实在不敢下去。”阿狸唯唯诺诺跪下。 女主子冷笑:“你不下去,难道让我下去?” “奴婢马上下去。”阿狸带着哭腔走向那块木板。 一旦阿狸发现下面的邱道士已死,我的危急或许就不远了。 我紧握镇魂钉,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阿狸刚弯下腰,敲门声就响。 “郦夫人,沐王爷弄到一件稀罕物,请您过去。” 那俪夫人还没发话,阿狸就爽快地应了声“就去”。 俪夫人狠狠瞪了眼阿狸,“我去见王爷,你马上去邱老道那里看看!” “主子息怒,奴婢马上下去。”阿狸无奈地恭送俪夫人出了门。 阿狸走到那块木板处,弯腰伸手—— 第26章 沐王府 俪夫人脚步声远去,阿狸并没有掀开下面那张木板。 她唇角扬起一抹阴冷的笑容,随后走出房间。 我出了衣柜,看了眼怀中不足百日的婴孩。 他正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我,嘴巴一撇,哇哇大哭! 不好! “快别哭了,小家伙!”我完全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一时手足无措。 但孩子的哭声还是把沐王府的守卫军都给引来了。 最先出现的是阿狸。 她看到我怀中抱着个孩子,忙去那块木板旁看了眼,恶狠狠指着我道:“把她拿下!她就是偷孩子的妖女!” 所有的守卫军长剑出鞘,把我紧紧围住。 对我来说脱身容易,但如果误伤到孩子就糟了。 那俪夫人应该只是沐王府的一名姬妾,无论那沐王爷多宠她,怕是也容忍不了她与道士私通,残害婴孩一事。 把那沐王爷叫过来,我掀开那块木板,身上的冤屈不就洗脱了么。 “妖女!马上放下孩子,束手就擒还可饶你一条狗命!”阿狸手中多了一把剑,狠狠地朝我刺过来。 我旋身跃起,“你和俪夫人与那邱道士狼狈为奸,残害多名婴孩,现在却反咬一口,把你们的罪孽加到我头上,真是无耻至极!” 被我说中,阿狸脸色微变,“杀掉妖女者赏黄金一百两!” 十几个守卫军挥着剑朝我刺过来,我怀中的孩子听到打斗声,哭得更厉害了。 我怕伤到孩子,只躲不攻。 这些守卫军肉体凡胎,好对付。 阿狸术法不弱,手中剑锋利无比,每一招都带着要置我于死地的狠辣。 我空手与她缠斗十几个回合,渐渐落了下风。 外面的守卫军越来越多,我如果再不出手,势必要被他们缠死在这里。 我必须尽快摆脱这些人,见到那沐王爷,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我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拿出镇魂钉,念出驭钉咒,一些定力差的守卫军“噗通”倒地。 阿狸紧盯我手中的镇魂钉,不敢贸然上前,大喊:“妖女!快来人!快来抓抢孩子的妖女!” 我旋身跃到一座凉亭之上,对下面围过来的守卫军道:“我已查清中州城近两年婴孩失踪一事,我要见你们沐王爷!” “大家休要听妖女信口胡说!现在人赃并获,把她诛杀之后王爷重重有赏!”阿狸挥动手中剑,扑上来。 这厮如此颠倒黑白,我很是气愤,把手中的镇魂钉朝她甩去! “噗呲!” 长钉扎入阿狸心口,她顿时七窍流血坠地而亡。 她的身体幻化作一只黄色狸猫。 “啊啊啊——妖精——” “妖女把阿狸姑娘杀了!” “妖女把阿狸姑娘变成了狸猫!” 下面的守卫军乱糟糟地喊起来,他们个个持剑,但都不敢上前。 这群有眼无珠的东西,竟然说我把阿狸变成了狸猫,若再纠缠下去,我只怕越发解释不清了。 “去叫你们沐王爷!”我厉声吼了一句。 两个守卫军快速跑去前厅。 我立在凉亭之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紧握镇魂钉。 阿狸一死,守卫军们没了主心骨,都不敢上前,在下面傻傻仰望着我。 我看了眼手中的婴孩,这小家伙竟然又睡着了。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守卫军簇拥着几个锦衣华服的人来到凉亭之下。 那俪夫人也在其中。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仇恨。 一个头戴金冠的老头儿咬牙切齿指着我大骂:“妖女!你强抢城中婴孩,犯下滔天罪行!快快下来受死!” 从他的穿戴和说话的口气我已猜出他是沐王爷。 “沐王爷,强抢婴孩的不是我。而是你身旁这位俪夫人。她与一名叫邱石的道人勾结,用不足百日婴孩的头骨做药,好提高自身修为。” 沐王爷登时就气得把胡子吹歪到一旁,“你个妖女,敢污蔑本王爱妾!本王要把你五马分尸!” “沐王爷,你若不信,可以差人去俪夫人睡房一趟。俪夫人睡房中的木桌处有一块可移动的木板,木板下面就是邱道士残害婴孩的地方。” 我的话说完,沐王爷立马示意一名心腹去了俪夫人房间。 “妖女,如果你所言不实,本王马上取你小命!”沐王爷边说边爱怜地抓起俪夫人的一只手,温柔地安慰起来,“俪儿莫怕,本王自会替你做主。” 俪夫人阴狠的目光从我脸上一扫而过,转而娇滴滴地对沐王爷道:“王爷,臣妾自幼学过些岐黄之术,就被这妖女污蔑成残害婴孩的刽子手,真是冤枉!阿狸与臣妾情同姐妹,被妖女施法变成一只死狸猫,臣妾与此女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俪儿,稍安勿躁,本王要以理服人。”沐王爷捏了捏俪夫人粉嫩的脸颊。 瞧这沐王爷对俪夫人情深意笃,只怕我仅凭那张木板,是无法解决掉俪夫人的。 我开始想脱身之计。 沐王爷的心腹气喘吁吁奔过来:“启禀沐王爷,在下找遍俪夫人房中,并无妖女所说的木板。” 俪夫人委屈地趴在沐王爷怀中,低声哭泣,“王爷要替臣妾做主啊!阿狸死得好冤呢!” 沐王爷轻轻拍了拍俪夫人的后背,朝心腹扔过去一块黑色腰牌,“拿我的令牌速去镇妖司调集援兵。” 那心腹躬身而去。 中州的镇妖司,我在阿婆那里略有耳闻。 它已有数百年,风光的时候镇妖师遍及整个五州,几任统领都是屠妖的好手,其炼妖炉更是妖魔邪祟的噩梦。 我是修罗转世,才不怕镇妖司的炼妖炉,但如果再来一群镇妖师,我脱身就更难了。 这沐王爷色迷心窍,完全相信歹毒的俪夫人,我手中的婴孩万万不能留在此处。 先离开这里再说! 我左手抱紧怀中的孩子,朝下面甩出几张定身符,飞身朝王府外跃去! 一道赤红色的光忽然击向我的命门! 如果我此时抛下手中的孩子,双手去挡尚有胜算。 但,我实在不舍得抛下这个小家伙,只好单手举起镇魂钉反击。 我的右臂被赤红色的光击中,一股火辣辣的灼烧之痛很快席卷了我的全身。 “哪里逃,妖女!” 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手持红伞,从空中飘然而至。 第27章 赤阳之毒 我单手抱着孩子,跌落在地。 抬眸望去,竟是西门寒舟。 他冷若冰山的脸上,闪现些许诧异,“罗姑娘?” 他是中州未来的继承人,这沐王爷想必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沐王爷和俪夫人就带着一群守卫军浩浩荡荡包抄过来。 “老臣见过太孙殿下。”沐王爷带着众人向西门寒舟行礼。 西门寒舟冷着脸挥了下手,所有的守卫军分列两旁。 “太孙,中州城这两年失踪数名婴孩,正是此妖女所为!妖女被本王的守卫军人赃并获抓个正形,妖女不但杀了王府的奴婢,还污蔑本王的爱妾!” 沐王爷指着我,恨得咬牙切齿。 那俪夫人粉脸含情,正笑盈盈望着西门寒舟。 西门寒舟凝视着我,依旧冷着张脸。 我身上的灼烧之感越发强烈,左手勉强保住那熟睡的婴孩,右手的镇魂钉再也握不住了。 我与西门寒舟在幽云雪洞被困三日,也算相识了,可此时的他,看我的表情十分冷漠,难道他也把我当作抢孩子的妖女了? 我必须为自己解释一下了,“西门殿下,我今日在客栈听到街上有人抢孩子,在城郊的一口枯井中找到了抢孩子的道士······” “把这妖女押去中州府衙,本太孙亲自监审!”西门寒舟忽然打断我的话,负手转身。 我体内犹如一团火在燃烧,五脏六腑好像错位了一般难受,我默念一个符咒,竟然无效! 看来,西门寒舟不光伤了我,还限制了我的术法。 他们把我送进府衙,我也不怕,但这个孩子,万万不能再落入俪夫人之手了。 “西门寒舟!”我直接喊出他名字。 既然他不讲一点情面,那么我也没必要再尊称他“殿下”了。 他朝我微微侧身,做出聆听的样子。 “我有一个请求,请你务必亲自把这个孩子带出沐王府,尽快找到他的家人。” “好。”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接走我左臂中的婴孩,看了一眼表情忽然凝住。 我听到他低低喊了声“宝珠儿”。 几个守卫军上前,把我押送到城东的府衙。 中州城地域广,面积大,府衙中的牢狱早就人满为患。 但我好像被某人特殊关照了,一进府衙大门,手上的枷锁就被解开。 一个中年婆子毕恭毕敬地迎上来,引着我穿过三进院落,在一处僻静的竹林处停下。 竹林掩映下,是一间雅致的青瓦小筑。 “这几日姑娘先安顿在此,我会把姑娘所需之物一一送来。”婆子生怕我向她问话,疾步离开。 我推门进去,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窗的简单陈设,但其做工之精美,用料之讲究,根本不是寻常百姓之物。 我不禁想:这西门寒舟到底什么意思? 当着沐王府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妖女,要把我投进牢狱。 真等我被押进府衙,他却把我送到这么个舒服地方! 既来之,则安之。 我盘腿坐到床榻之上,试着运气冲开体内的灼烧之感,一次又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敲门声响了。 我以为是那婆子,喊了声“进”,哪承想是西门寒舟来了。 他冷着脸,递向我一个小小的长颈瓷瓶。 我不知其意,没有接。 “一日两粒,三日后你体内的赤阳之毒可解。”他说完,把瓷瓶放到床榻旁的小桌上。 原来是为我送解药的。 我道了声“谢谢”,拿起瓷瓶倒出两粒白色丹药,放到嘴里。 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在我体内晕开,五脏六腑中的灼烧感弱了几分。 “幸而你体内有西岭雪护着,否则——”西门寒舟没有再说下去。 我记得当时击中我的是一把红色的伞,问他:“你那红伞法力如此之大,什么来路?” 他抿唇不语。 这人真是无趣,我也不想再自找没趣,索性闭嘴。 许久,他总算开口了:“那孩子,已被我送到他父母手中。” 我“哦”了声,没好气地问他:“你准备怎么处置我这个‘妖女’?送往镇妖司,还是打算在这中州府衙三堂会审,给我判个秋后问斩?” 他浅浅一笑。 实话说,他笑起来还不如冷着脸顺眼。 “我已经把那残害婴孩的老道给杀了。老道杀婴取骨之地,与沐王府俪夫人房间只隔着一张木板。” 我据实相告,信不信就随他了。 “罗姑娘,我早就知道这婴孩失踪一案,另有其人。”他眸色复杂,“只是,如若解决不好,就会牵扯到朝堂的安稳。” “所以,你作为中州未来的继承人,就纵容那俪夫人在你眼皮底下草菅人命,以此换取沐王爷对你们西门皇族的‘忠心耿耿’!” 我的话,令西门寒舟的脸皮一阵白一阵红。 如果西门寒舟对婴孩失踪案完全不知情,把我当作妖女投进大牢,我完全能理解。 但他明明知道婴孩案的始作俑者,却装作眼瞎,实在可恶至极! 我对他仅存的一丝敬意和仰望,瞬间烟消云散。 他凝视着我,那张冰山脸没有任何起伏。 “西门寒舟,你们中州的事儿我懒得管,我明日还要继续赶路,请放我回客栈。” 我已离开客栈许久,叮叮回去见不到我肯定会着急。 “罗姑娘,等你身上的赤阳之毒解完,就可以离开这中州府衙。”西门寒舟的话说得意味深长,我一时没品出他的潜台词。 “我把解药带走就是,不劳你费心。”我拿起瓷瓶,转身欲走。 一个年轻男子正恭敬侯在小筑门口,“太孙殿下,沐王爷和俪夫人已在府衙等候多时,他们要提审罗姑娘。” “去告诉沐王爷,就说罗姑娘中了赤阳伞,已昏死在大牢之中。没有本太孙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罗姑娘半步!” 西门寒舟语气生硬,坚决,这一刻,他的双眸好似淬了冰,寒凉无比。 年轻男子离去。 这时我才惊觉,我揭了俪夫人的老底儿,俪夫人要杀我灭口。西门寒舟把我带到这里,是为了护我周全。 那阿狸只是俪夫人的一名丫鬟,术法已然不弱,我现在赤阳之毒未彻底清除,术法全无,与俪夫人硬碰硬,实在是不明之举。 我不好意思看向西门寒舟,“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第28章 解药 听到我道歉,西门寒舟眉眼舒展,道:“罗姑娘,再耐心等两天即可。” 这时,引我来这边的婆子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来了。 她给西门寒舟施礼,麻利地把食盒中的饭菜摆到桌上。 六菜一汤外加一大坛酒。 婆子退去,西门寒舟示意我落座。 折腾了一大晌,我腹中早就饥饿难忍,拿起筷子就吃。 他打开酒坛,一股熟悉的酒香味儿扑面而来。 “是‘梨花雪’。”我脱口而出。 西门寒舟唇角竟然生出一抹笑容。 他为我斟了一杯,我矜持了一会儿就被浓浓的酒香给折服了。 我连喝三杯,或许是喝得太快,头有些飘飘然,话渐渐多起来。 “西门寒舟,俪夫人是妖,残害你中州城多名婴孩,你准备如何处置俪夫人?” “西门寒舟,那沐王爷是不是早就知道俪夫人是妖?” ······ 我问了好多问题,他都沉默以对。 真是无趣。 对着这么个冰山般的木头人,还不如我喝酒痛快。 我自斟自饮,越发觉得“梨花雪”好喝。那坛酒见底儿时,我也没跟西门寒舟打招呼,径直爬上床榻,蒙上被子就睡。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了唐惊鸿。 他青衫上血迹浸染,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 我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门窗紧闭,西门寒舟早就不知去向。 我揉着酸痛的脑门,开始懊恼自己昨晚在西门寒舟面前酗酒。 与西门寒舟萍水相逢,我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就酗酒大醉,真是犯了练术之人的大忌。 深秋的夜,除了偶尔有几声秋虫呢喃,十分安静。 我听到一阵微弱的“簌簌”声,细细辨了下是从地下传来的。 我快速起身躲到一旁,拿出镇魂钉,紧盯那块有异动的地面。 上面很快出现了一个豆粒大小的洞,洞越变越大,一只长长的灰鼠跃出,呲着牙扑向床榻。 我手中的镇魂钉朝它甩出,它伶俐转身,镇魂钉擦着它油光的毛皮而过。 此时我体内赤阳之毒未解,镇魂钉的法力只有一层。 “咯咯咯——”它边笑边化作一个美丽妖娆的女子。 是俪夫人。 “我就知道西门寒舟没把你投进大牢。果不其然,把你藏在了这么雅致的小筑。你容貌粗鄙不堪,真不知他看上你哪一点了。” 我把西门寒舟当朋友,西门寒舟对我冷冰冰的,我在他眼里或许连个朋友都算不上!他看上我,简直是无稽之谈! “休要胡说!”我念了个驭钉咒,镇魂钉再次朝她刺过去。 我的法力再次受到体内赤阳之毒的影响,镇魂钉又没钉到俪夫人。 “就这点本事,还要多管闲事!找死!”俪夫人十指一晃,十只泛着寒光的钩子朝我扎来。 此时的我,法力也就是平时的一两层。 俪夫人来势汹汹,我下盘不稳,一个避之不及,被她抓破了右肩。 我右肩血肉模糊,并以肉眼可见的功夫变黑。 有毒! 我刚伸手准备从身上找祛毒丹药,俪夫人长长的十指又朝我的脑门抓来! 前方是墙壁,我如果想躲开这一爪,就须用脑袋撞墙。 略一迟疑的功夫,俪夫人的爪子已经落到我头发上。 这时木门忽然大开,一道红色的光刺入俪夫人胸膛! 俪夫人倒地。 一身白衣的西门寒舟正立在小筑之外。 是他救了我。 我朝他投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他淡淡看我一眼,走近俪夫人,朝她伸手:“解药?” 俪夫人匍匐在地,咯咯笑个不停:“中了‘十阴爪’,如果三个时辰拿不到解药,就等着全身溃烂而死!” 我全身发麻无力,顺着墙壁瘫坐在地。 我从身上找了颗几颗祛毒丹药,也不管有没有效果,就一股脑塞进了嘴巴。 被俪夫人抓过的右肩,出现了十个深深的血洞,血洞处渗出的血都是黑色,疼痛已蔓延到我的全身。 西门寒舟面无表情卡住俪夫人脖子,厉声道:“解药!” 俪夫人闭目不语。 西门寒舟的寒冰脸更加阴沉,我看到他手背上青筋突起。 “咔!” 俪夫人脖颈传来清脆的断裂声,俪夫人痛苦地“嗷”了一下。 西门寒舟松手,冷声道:“最后一次——解药!” 俪夫人的脖骨已断。 她艰难抬头,粉嫩的脸蛋上挂着几滴泪珠,含情脉脉望向西门寒舟。 “西门寒舟,这一世得不到你的爱,能死在你手里也不错······” 西门寒舟的脸忽然就红了,“你我本就无缘,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上一世,我们本可以结为夫妻,过几十年逍遥日子。怪就怪我太贪恋那岐黄之术,入了妖途。”俪夫人笑着笑着就哭起来,“我欠你太多,这一世是来向你赎罪的。可你总对我避之不见······” “闭嘴!”西门寒舟嗓音充满愤怒。 “·····要我闭嘴,咯咯咯——等我断气,我就闭嘴了······我已中了赤阳之毒,我知道你不会给我解药的······”俪夫人说话的语气断断续续。 “······西门寒舟,我只是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又有什么错······为了这一世能与你相遇,我用原来的血肉之躯与一只鼠精交换了肉身,才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西门寒舟扬手,一支袖箭直挺挺刺入俪夫人的咽喉。 俪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噗通”栽到地上,成了一只死老鼠。 西门寒舟在所有人眼中,是高冷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现在被我窥到他这不为人知的的私事,他会不会杀我灭口? 我舔了舔发麻的唇,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西门寒舟依旧面无表情。 他俯身摸了下俪夫人留下的衣物,有些失望朝我道:“没有找到解药。” 我还以为,他在找他与俪夫人的定情信物。 我想了想,“去俪夫人的房间找一下。” “好。”他刚说完,外面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我还没反应过来,沐王爷就带着一群身披盔甲的守卫军冲进来。 第29章 他来了 沐王爷看到地上的死鼠,双手抱起放声大哭:“俪儿——我的俪儿——” 原来,沐王爷知道俪夫人是鼠精所化。 人妖殊途,更何况这位身居高位的王爷,什么人间绝色得不到,却倾心于一只鼠精,真是怪哉。 “谁杀了本王的俪儿?”沐王爷双眼猩红,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是不是你这个妖女?” 十阴爪的毒和赤阳之毒在我体内此起彼伏,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了。 “你个妖女!本王要杀了你替俪儿报仇!”沐王爷抽出一名守卫军的长剑,疯狂地指向我。 阿婆大仇未报,我还不想死。 我紧握镇魂钉,只要还有一口力气,我就要为自己搏一搏。 沐王爷的长剑朝我刺来,一直沉默的西门寒舟忽然抬手,一股强有力的罡风卷起那把剑,重重掷在地上。 “太孙殿下,妖女杀本王爱妾,您可要给本王做主啊!”沐王爷老泪纵横。 西门寒舟冷冽的目光盯着他,缓缓道:“杀你爱妾的是本太孙。” 沐王爷冷笑几声,“这妖女残害中州城多名婴孩,杀本王爱妾和婢女,太孙殿下替这妖女狡辩,莫不是想徇私枉法?” “沐王爷的爱妾是鼠精所化。人妖殊途,中州皇族早就有‘不得娶妖做妻做妾’的古训。沐王爷,这些年你宠溺妖妾,怠慢沐王妃和辰世子,已经有违皇族律例!” 西门寒舟声音如同浸了寒冰,“本太孙早就查清中州城婴孩失踪一案,偷婴取‘百灵骨’者正是俪夫人的相好——邱石道士。” “太孙殿下,俪儿是鼠精所化不错,但她性子温柔,从不害人。残害婴孩的是这个妖女!本王府的婢女正是因为发现妖女抢孩子,才被灭了口!” 沐王爷恶狠狠指着我。 看来,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他喜欢的女人是凶残之辈。 我无力再为自己辩驳,因为右肩上的血洞已经开始溃烂。 西门寒舟的目光看向远处,愣了愣,“沐王爷娶妖入府,有违皇族祖训,念其曾军功在身,护城有功。现——褫夺沐王封号,送去皇祠反省一年。三日后‘沐王’封号传给辰世子。” “本王······太孙殿下······”沐王爷气得浑身哆嗦,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西门寒舟的人撷取金冠,王服,押去皇祠。 西门寒舟也不算太绝情,既处置了碌碌无为的沐王爷,又保住了沐王爷儿子的颜面。 沐王府的守卫军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还算机灵,带着大家朝西门寒舟跪下,“臣等是中州城的将士,誓死效忠西门皇族,效忠太孙殿下!” 西门寒舟微微颔首,他们鱼贯退去。 我松了口气,但体内“十阴爪”的疼痛再也压制不住。 黑色的血从右肩的血洞汩汩流出,我痛得狠狠咬唇,不想被西门寒舟看到自己的软弱。 西门寒舟冷着脸走近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药瓶,小心洒在那几个血洞上。我肩膀的肉好像被浸在盐水中撕扯。 我“呜嗷”大叫,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西门寒舟眉头紧蹙,声音温柔了不少:“再忍一忍,我已让人去沐王府找解药了。” 我疼得说不出一句话,只朝他点头致谢。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唐惊鸿。 如果他在,就好了。 这个时候的他在南岐,还是在找我? 我没有跟阿羽一起回南岐,他会不会怪我? 想着想着,我的眼皮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合在一起。 合上眼的感觉真舒服。 “罗姑娘,不能睡!”西门寒舟抓住我的双臂用力晃,“十阴爪的毒会侵蚀你的心魂,令你昏昏欲睡。如果你现在真的睡过去,就算拿来解药你这个人也废了!” 我不耐烦地摇头:“西门寒舟,你别管我——我体内的五脏六腑好像都烂了,合上眼才舒服——” “罗白衣!”他伸手摘掉我脸上的人皮面具,捧起我的脑袋,大声在我耳边喊:“你此次路过中州,肯定有要紧的事去做。你要紧的事情还没做,现在怎么能放弃呢?” 我闭着眼,没有一点反驳的念头。 “罗白衣!你再不睁眼,我——我就打你耳光!” 罗白衣,我数三声,睁眼——马上睁眼—— “啪!”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在我脸颊。 或许是我身体早就麻木了,根本没感觉到疼,只是有些痒。 西门寒舟又喊我多时,我闭着眼,懒得理他。 我觉得自己的眼皮被西门寒舟掰开,还被滴了些东西。 眼睛刚开始还冰凉舒服,很快就灼痛难忍。 我哀嚎着揉着眼睛骂西门寒舟,“眼睛疼死了!本姑娘不睡了!你想把我弄成瞎子么?” 西门寒舟哑然失笑。 外面传来一个恭敬无比的声音:“太孙殿下,我们的人已经搜遍俪夫人的房间和整个沐王府,都没有找到‘十阴爪’的解药。” “再去找!找不到解药就提头来见!”西门寒舟厉喝。 我眼睛的疼痛把全身的睡意都给折磨掉了,内心的绝望也越来越大。 三个时辰内找不到十阴爪的解药,我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阿婆留下的祛毒丹药,我吃了不少,但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活两个时辰,死亡对我来说并不可怕,但我心中还有一些念想,怕是要与我一起葬身在这中州了。 我鼻子一酸,喊了声“西门寒舟”。 他撩起衣衫,席地坐我对面,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白衣,会找到解药的。” “谢谢你。”我声音带着哭腔,“生死由命。西门殿下——” “你还是叫我名字。”他眼圈微红,凝视着我。 “那就叫你西门寒舟。”我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我死后,请你把我烧成灰埋到北宴的桃花村。” 西门寒舟垂眸,低声应下。 交代完自己的身后事,我的心情也没轻松多少。 因为我心中还有个最大的执念——唐惊鸿。 我和唐惊鸿的情分,又怎可与他人说? 就让它随着我的死亡而消失。 透过薄薄的衣衫,我可以看到自己整个肩膀已经变成黑色,体内的十阴爪之毒越发厉害。 那股疼痛如同海啸山崩,把我整个人都碾碎了。 我再也撑不下去,闭上眼睛。 “罗白衣!会找到解药的!再信我一次!”西门寒舟失控的喊声响彻我的耳膜。 我不想死,但我无论多么用力,都无法睁开双眼。 肉体的疼痛感越来越弱,因为我的魂魄开始出窍,远离肉身······ 有个熟悉的臂膀紧紧抱住了我,依稀有个声音在唤我名字。 是—— 他来了。 第30章 情之所钟 我浑浑噩噩睡了好久。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烟青色的床榻,房间很大,摆设很考究。 外面的夕阳慢慢泻落进窗子,令我倍觉舒服,温暖。 我发现自己昏倒前穿的衣服已经不见,穿的是一袭质地很好的青色睡衣。 我看了眼右肩的伤,原本那十个深深的血洞已经结痂。 正躬身而立的一个青衣小婢见我醒来,笑着走近床榻,恭敬地朝我施了一礼,“姑娘可醒了。姑娘昏睡的这三日,城主不分日夜地守着,才刚去外面梳洗。” 我无比笃定小婢嘴里的“城主”是唐惊鸿。 因为我记得很清楚,我中十阴爪魂魄飞散那一刻,是唐惊鸿紧紧抱住了我。 他清冽的气息对我而言,是独一无二的。 唐惊鸿把我安置在这里,我是安全的。 “姑娘感觉好些了么,姑娘是不是饿了,奴婢先扶姑娘去洗漱,再去用早膳好不好?” 青衣小婢笑盈盈望着我。 她长得眉清目秀,说起话来脆如琳琅,才初次见面,我就觉得她可爱可亲。 “我一点都不饿,睡了这么久,想去外面透透气。”我刚下床榻,她就体贴地搀住我。 “奴婢先服侍姑娘梳洗打扮。姑娘以后叫奴婢‘青黛’就行。” 我不好意思拂她心意,但又不习惯被人服侍,自己洗漱换了件淡青色长衫,由着她给我梳了一个好看的发髻。 “姑娘真是精神。”青黛很会说话,因为我此时还戴着人皮面具,与美丽是完全不沾边的。她若想夸我,只能从“精神”,“气质”说起。 “青黛,这是何处?我记得我昏睡前还在中州府衙——” 我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就从我身后传来。 我转身,与唐惊鸿灼热的目光遇到一起。 他满目含笑,走近我。 青黛识相地离开。 心心相念的人儿就在眼前,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白衣,你总算醒了。”他一把拥住我,我倚在他怀中。 我的头紧紧贴在他胸膛,他伸手摘掉我的面具,俯身吻住我的唇。 他清润的气息瞬间席卷了我,我像个懵懂无知的孩童,不会做任何回应,只傻傻感受着他的强势,沉浸在他这个长长的吻中,不能自拔。 情之所钟,一往而深。 这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心在快速沉沦。 我心中再无这世间恩怨,只有一个唐惊鸿。 “白衣。”唐惊鸿最先从意乱情迷中清醒,他为我陇好凌乱的衣衫,“你的伤好些了么,还疼不疼?” “已经不疼了。我身上十阴爪的毒是你解的?” 他唇角含笑,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十阴爪的解药正是那鼠精的内丹。” 我不由得摸了下自己的嘴巴,一想到自己吃了那鼠精的内丹,我就想呕。 “难怪西门寒舟的人在沐王府没有找到解药。” 内丹乃修术之人的命门,俪夫人把自己内丹作为解毒良药,实在是狠辣,决绝。 唐惊鸿捧起我的脸,眉宇间带着几分酸气:“白衣,以后不许与西门寒舟走太近。” “是他救了我。”我不想唐惊鸿对我有所误解,“他那人看似冷冰冰的,其实骨子里还不算太冷漠。我只把他当作一个朋友。” “西门寒舟冷漠怪戾,与他做朋友,我怕你吃亏。以后还是少与他见面。” 唐惊鸿话语中酸味儿十足,我知他是在乎我才这么说,就笑着点头。 他牵着我的手在后花园转了转,告诉我这是他在中州城的一处私宅,又与我讲了是如何找到我的。 我想起还在客栈的叮叮,就问了句。 唐惊鸿脸上带了几分怒火,“那日从北宴把你救出,我本来是让阿羽和叮叮送你去南岐,哪里料到他俩内讧,阿羽独自回了南岐,放你和叮叮去西疆。这才出了这些曲折,令你受了十阴指和赤阳伞之毒。” “你在客栈找到叮叮了?” “我已经让它和阿羽去朱雀崖面壁思过了。”唐惊鸿说得云淡风轻。 正如阿羽所说,我与唐惊鸿相识以来,他为我得罪了西疆王和言无伤。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但我不能再带给他不必要的仇怨了。 一旦我跟他回到南岐,我身上的祸端势必要引到南岐了。 我凝视着唐惊鸿,无比认真地说:“现在阿婆生死未卜,我不准备跟你回南岐。” 他瞬间沉默。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言无伤是同生之体。我厌恶言无伤,不想与他有一丝一毫的关联,所以,我必须解开与他的同生之体。” “白衣,明年才是解开同生之体的最好契机。”他眸光深邃,回望着我,“言无伤三百年前给你下同生咒的时候,本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用自己的半颗心做了引子。” 听到这儿,我心中大骇。 言无伤用自己的心做引子下咒,这是势必要与我同生同灭了。 我若想解掉这咒,与言无伤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以我现在的术法,与他相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对同生咒知之甚少,问道:“你知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解开这同生咒?” “血月现世,地煞出鞘,伏魔铃起。”他看了眼我右手腕的金铃手串,“当前时机未到,你术法未精,伏魔铃不要再用了。” 阿婆当初也说,要我等到十八岁才能动用伏魔铃。但在牤子山为救红桃,我动用伏魔铃,铃音引来西疆王和唐惊鸿。 如果不是唐惊鸿出手相救,我早就被西疆王给杀了。 想必言无伤也是听到铃音,才找到我和阿婆所住的茅屋。 阿婆一片苦心为我殚精竭虑,我却没听她的话,过早暴露自己,为她招来杀身之祸,我好悔······ 想到这儿,我眼中的泪水掉下来。 唐惊鸿已猜到我心中所想,安慰我:“白衣,不必自责。你术法未精,金铃伏魔咒的威力还没能完全释放出来。能听到伏魔铃音的,五州之上不过寥寥几人。” 话虽如此,但这寥寥几人中随便一个就可轻而易举取我性命! 但又一想,因为动用伏魔铃,唐惊鸿才找到了我,我的心又敞亮起来。 “这次记下了,在十八岁之前,我不会再用伏魔铃了。”我轻轻摸了下金铃手串,凝视着唐惊鸿,“我要感谢它,让你找到了我。”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 一阵细碎的脚步响起,青黛躬身立在不远处,柔声道:“城主,姑娘,西门殿下来了。” 第31章 秀色可餐 听到西门寒舟来了,我刚想说“快快有请”,唐惊鸿就朝我摇了摇头,对青黛道:“就说罗姑娘尚未醒来,本城主昨晚陪着罗姑娘了,刚睡下。” 唐惊鸿真是小心眼! 我也不想拂逆他对我的一片真心,默许了他的话。 青黛笑着抿唇离去。 唐惊鸿冷哼一声,“那西门寒舟对你倒是殷勤,你昏睡这三日,他每日都来看你。但我每次都没让他进过后院。” “你想多了!我和他只是萍水相逢,他来看我,应该是感谢我找到了婴孩失踪案的凶手。” 我说得理直气壮。 西门寒舟逢人就冷着张脸,再想到他一箭射死对他情深意重的俪夫人,我实在无法把他与“情”“爱”联系到一块儿。 “不说他了。白衣,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就离开中州。”他挽起我的手,来到一个雅致的小厅。 几个婢女鱼贯而入,为我们端上几样清粥小菜。 碧绿的菜叶,粉红的萝卜,莹白的糯米粥,黄澄澄的南瓜糕······ 我看着看着就觉得腹中饥饿无比。 唐惊鸿递给我一双竹筷,又给我夹了一个小笼包,“你体内余毒未清,这两日先用清淡饮食调养。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再让厨房给你更换食谱。” “这饭菜已经很好了,不要太麻烦。”我对衣食要求不高,吃得饱就行。 我快吃饱的时候,发现唐惊鸿只给我夹菜,自己压根没吃。 “你怎么不吃?” “秀色可餐矣。”他笑望着我,“白衣,我早就饱了。” 被他拐着弯儿夸容貌好,我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忙从怀中拿了人皮面具戴上。 他伸手给我摘下,“与我在一起,就不要带这个了。” 我略带羞涩点头。 用罢饭,唐惊鸿又陪我在后花园走了会儿,觉得我的“食儿”消得差不多了,才与我一起回到我睡觉的寝房。 我有些累,直接上了床榻。 唐惊鸿挥袖灭灯,在我身侧躺下。 看样子,他今晚是要与我同室而眠。 静谧的秋夜,半开的窗外闪烁着三三两两的星子。 一双有力强劲的手臂紧紧拥着了我,我的头就势贴在他胸口。 我依旧听不到他的心跳声。 他的唇贴在我耳边,温柔似水,“有我在,你安心睡个好觉。” “唐惊鸿,你怎么没有心跳?”我很好奇。 我和他耳鬓厮磨多日,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人还是妖。 他沉默。 但他的臂膀更有力了,我的身体被他紧紧箍住,似乎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能不能告诉我······”我刚开口,唇就被他狠狠封住。 他的这个吻,来势汹汹,霸道无比。 我整个人瞬间化成一滩春水。 一场浅尝辄止的缱绻,在他的率先清醒下结束。 我红着脸缩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带给我的幸福时光。 一夜无话。 翌日,我醒来的时候,唐惊鸿已不见踪影。 青黛告诉我,唐惊鸿五更时去了南岐,明日一早就会回来。 阿羽曾在抱怨我的时候说,南岐的事儿现在已经够多。 唐惊鸿又不辞辛苦去了南岐,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问青黛:“南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黛急忙摇头,“奴婢没听说南岐有什么大事发生。城主临走前只吩咐奴婢,好好服侍姑娘吃好一日三餐,姑娘若瘦个一星半毫,城主都要责罚奴婢。” 青黛被唐惊鸿放在我身边,一定是经过特殊调教的,唐惊鸿不方便对我说的事儿,青黛这里也不会问出个所以然。 我不再追问。 刚用完早饭,一个婢女就来报,说西门寒舟又来了。 我想了想,决定见他一面,吩咐婢女,让他在前厅稍等片刻,我马上过去。 虽然我是因为他的赤阳之毒,才中了俪夫人的十阴指,但他为我找十阴指解药时,也是拼尽了全力,这情分,对我来说不亚于救命之恩。 我起身去前厅,青黛跟着我的步子,几次欲言又止。 与西门寒舟见面之前,我又把人皮面具戴上。 西门寒舟身着浅色锦衣,负手立在庭前的银杏树下,安静看着我。 我朝他施礼,唤了声“西门殿下”。 他微微一笑,“白衣,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多谢殿下记挂,白衣体内只有少许余毒未清。”我看到婢女端茶走来,忙招呼他到厅里落座。 “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他又恢复了以往的高冷,“你那日救下的婴孩,是我皇姐之子。” 难怪我被押往中州府衙,西门寒舟从我手中接走孩子时喊了声“宝珠儿”。 那神情分明就是认识的。 邱道士为了讨好俪夫人,连皇族之后都敢动,真可谓胆大包天。 “皇姐婚后十载生有三女,只此一子,名叫“宝珠儿”。宝珠儿被妖道抢走,皇姐差点急疯。听说是你救了宝珠儿,皇姐要重重酬谢与你。” 西门寒舟扬手,几个仆人抬着四个大箱子进了院子。 “使不得!”我连忙摆手,“西门殿下,我还有要事去做,带这些金银只会平添累赘。当时救那孩子,纯属意外。我救了你外甥,你也救了我,咱们扯平了。” 西门寒舟没有再说什么,但他的目光却落在我身上。 被他这么盯着,我觉得怪怪的,忙扯了个话题;“你把沐王爷打发到皇祠思过,沐王爷那些心腹下属没有造反作乱?” “辰世子已封王,他早就清除了与本太孙作对的异己。” 难怪他当时处置沐王爷时那么干净利落,原来他早就与辰世子私下达成了共识。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辰世子想必也是要紧紧抱住中州未来掌权者的大腿,以后才好在朝堂上顺水行舟。 我和西门太孙之间又陷入了沉默,看他的样子没有离开的打算。 与唐惊鸿在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题。相较之下,眼前这位如同高岭之花,令我觉得很是无趣。 “白衣。”西门寒舟的目光从我身上落下,语气顿了顿,“你知不知道,唐惊鸿此次回南岐,是要娶霍家女——” 第32章 各生欢喜 我整个人好像被惊雷击中,当场愣住。 西门寒舟不是打诳语之人,他既然说唐惊鸿回南岐是娶那霍家女,那么,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难怪唐惊鸿五更时就回了南岐,原来是急着去做新郎官呢。 昨晚还与我在一张床榻上卿卿我我,现在却······ 我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和绝望。 我脸上的不悦已经被西门寒舟尽收眼底,他安慰我:“唐惊鸿应该还有别的安排。” 唐惊鸿只让我在这所院子里好好养伤,哪有什么别的安排。 “谢谢西门殿下告诉我这些。”我努力朝西门寒舟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我身体尚有不适,失陪了。” 我径直回到后院,青黛疾步紧跟,一再劝慰:“姑娘,莫要生气。城主不是始乱终弃之人,城主说最迟明天就从南岐回来,到时候你一问便知。” “青黛,唐惊鸿要娶的那霍家女是什么来路?”我试了好几次,才问出这句话。 青黛垂首,“奴婢常年在中州,甚少回南岐,只知霍骄阳是南岐戍边大将军,手握重兵。霍骄阳有两子一女,西门殿下说得正是霍将军的女儿霍瑜笙。” 唐惊鸿是南岐城主,娶戍边大将军的爱女,真是门当户对,理所应当。 而我只不过是一个不知父母为何人的孤女! 我心灰意冷又问:“这霍瑜笙是不是与唐惊鸿早就情深意笃?” “这些奴婢实在不知!姑娘切莫胡思乱想,城主对姑娘可谓一往情深,奴婢斗胆猜测,城主娶霍家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青黛,我有些头痛,想好好睡一觉,睡醒之前任何人都不得打扰我。”我心烦意乱,上了床榻。 青黛满脸担忧,愣了片刻还是轻手轻脚地离开。 我满脑子都是唐惊鸿与那霍瑜笙,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究竟算唐惊鸿的什么人? 他都娶了别的女子,我又何必死乞白赖住在他的私宅! 想来想去,我决定给他留个字条——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找到自己原来的衣物换上,收拾好简单的行礼,念个咒从窗子跃出。 这所宅子设有结界,但对于已经恢复法力的我来说,根本没费多少功夫就破了结界,出了中州城。 我原来是准备从中州去野人渡,再走水路去西疆,但唐惊鸿现在已知晓我的这一行程,我是不准备再见他的,是以西疆不能去了,我决定去东梁看看。 因为阿婆曾说,东梁城郊有处地宫,地宫中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养着诸多猛禽厉兽,是很多练术之人进阶的必去之地。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是解开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唐惊鸿曾说若要解开同生咒,血月现世,地煞出鞘,伏魔铃起,三者缺一不可。 伏魔铃在我手中,血月能不能出现完全看天象,我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到地煞剑。 没有叮叮相伴,我一个人风餐露宿地赶路,有些落寞。 出中州地界时,已是黄昏。 夕阳西下,风清露冷。 我来到东梁一个叫“苍同”的镇子。 东梁与中州的城边只有一路之隔,但景象却大相径庭。 中州在西门皇族数百年的励精图治下,百姓丰衣足食,城池繁华热闹。东梁却一派民生凋敝,哀鸿遍野的情景。 苍同镇名虽为镇,但大多数房屋是破旧黄泥所盖,每条街的角落里都聚着个讨饭的花子。临街的商铺十之七八都已关停,开着的也是门可罗雀。 我沿着最宽最长的两条街道走了一圈,也没找到一家开门的客栈。 此时天已大黑,我试着走进一户没有门的篱笆院,问了声“有人么?” 没人回我。 我隐约听到堂屋中有说话的声音,又大声喊了一句。 一个身穿补丁衣裳的黄脸老太从屋里出来,看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又是来讨饭的!我们家都断粮一个月了,没吃食给你!快走!” 原来,她把我当成讨饭的了。 我从衣袋中掏出几个铜板,“婶子,我是过路的。天黑没有找到客栈,想在你家住一宿。” 黄脸老太接过铜板,对着吹了下,笑嘻嘻地道:“这两年大旱很多镇子闹饥荒,十个有八个吃不饱,谁又会去住店!我家阿月跟你年岁差不多,你今晚跟她一块睡。” 我跟着老太进屋,外面天都黑了,但里面连灯都没点,我听到一个女孩的低泣声。 老太的男人早就死了,与家中一儿一女相依为命。 “姑娘,家里没男人,又赶上饥荒,只能吃这个——”老太给我端来半碗黑乎乎的东西,我看了眼,没看出是什么,就说已经吃过饭了。 “既然吃过饭了,那你就去歇着。”老太又把那碗端走。 那女孩儿招呼了我一声,示意我去里屋睡。 我跟着她的步子,她拿出几根灯草,放到一盏破旧的油灯上,点燃。 晕黄的灯光升起,我看到她有一张红扑扑的脸,红肿的大的眼睛还带着泪痕。 “你叫阿月?”我没话找话。 她点头,爬上那个单薄的木床,拉起被子蒙上头。 这姑娘有心事! 我坐到床榻,从包袱中摸出一个面饼慢慢嚼起来。 “你是从中州来的?”阿月突然起身,问了句。 我有些好奇,她怎么知道我的来处! “我们东梁附近的镇子都在闹饥荒,几乎所有的庄户都在吃糠咽菜,我看你能吃上白面饼,肯定是从中州过来的。”阿月盯着我手中半个面饼,狠狠咽了下口水。 我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递给她,她兴奋地接过,光着脚跑去了另一间屋。 “虎子,白面饼!快吃!是那个姐姐给的!”阿月急切的说话声响起,接着是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唧声。 我又从包袱中拿出几个面饼和一些肉干,来到老太的屋子。 虎子一个面饼下肚,噎住了。 阿月正抚着弟弟虎子的胸口,给他顺气,黄脸老太端着一碗水让儿子喝,嘴里还不住地骂“饿死鬼投胎”。 我把手中的吃食递过去,“吃。” 他们母子三人诧异地盯住我,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黄脸老太,她满脸堆笑,皱纹绽开,“谢谢姑娘!我们一家三口都一年多没吃过白面了——” “虎子,快谢谢姐姐!”阿月笑着拍了下弟弟的脑袋。 虎子也就八九岁的模样,穿的破破烂烂,但还算懂事,连声向我道谢。 母子三人吃相最好的是阿月,她细嚼慢咽吃了半个饼,眼圈儿忽然又红了。 她回屋后蒙上被子大哭。 我问她怎么了,她抽抽嗒嗒道:“你和我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了我!”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说来听听——”我掀开她的被子。 第33章 三姨太 阿月哭着把她的苦恼说出来。 苍同镇两年未下一滴雨,所有的庄稼颗粒无收,以种地为生的人家有的去别处逃饥荒,有的走街串巷做了讨饭的花子。 阿月一家早就熬不下去,阿月娘为了养活儿子,私下做主,把阿月卖给镇上的富户房老爷家做丫鬟。 那房老爷有三房妻妾,三姨太性子跋扈嚣张,又仗着年轻貌美很是得宠,对下人稍微看不顺眼就非骂即打。 这两年房家为三姨太买了十几个丫鬟,都是只见进不见出,没了踪影。 镇子上有好事者说,那几个丫鬟都被三姨太打死偷埋了。 “罗姑娘,我阿娘眼里只有钱,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房家只用一百个铜板和一袋米就哄骗阿娘在我的卖身契上画了押!那可是生死由命的死契!” 阿月越说越伤心,“一想到明天就要去服侍房家三姨太,我心里就发怵!” “房家三姨太这么可怕么?”我心中生疑。 “我曾在街上见过那三姨太一面,长得一脸狐媚子,一个服侍她的丫鬟不小心把她的帕子掉在地上,就被她当着一众街坊的面打了好几个耳光。后来听说回到房家,三姨太怒气难消,把丫鬟吊在后花园饿了三天三夜!” 阿月的泪再次掉下来。 都说妖邪生性凶残,难道世上也有如此暴戾的女子? 我倒真想会一会那位三姨太了。 “阿月,房家的人见没见过你?” “房家是镇上大户,人家怎会认识像我们这种住黄泥屋的!是阿娘背着我签的卖身契。” 我计上心头,小声对阿月说出自己的想法。 阿月急忙摇头,“罗姑娘,房家是火坑,你若替我去房家做丫鬟,就等于我把你给坑了!” “不怕。我学过防身之术,只要小心谨慎,三姨太抓不到我的错处。” 我去房家心意已决,直接去找阿月娘。 阿月娘刚开始还推三阻四,直到我拿出一片金叶子,她才答应由我替阿月去房家做丫鬟。 阿月娘怕时间一长,房家发现我不是真的阿月,要她吃官司,就收拾行李,连夜带着阿月姐弟投奔百里之外的娘家。 阿月临走还一再嘱咐我,去了房家一定要小心。 望着阿月一家三口在夜色中远去的背影,我躺下睡了个囫囵觉。 次日一大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房老爷家。 房家是镇上大户,房屋院落很是气派。 听到我是阿月,一个老妈子直接领我来到三姨太的院子。 院子不小,但很是冷清,我没看到一个下人。 “三姨太马上就来,你先候着。”老妈子挑剔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这王妈妈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买了个如此粗陋的丫头!那些稍有姿色的还做不长,你——自求多福。” 我故作无知,问:“三姨太院里就我一个下人吗?” 老妈子狠狠瞪我一眼,“三姨太吃饭洗衣出门都有专人服侍,你只需照顾好三姨太起居。记住,以后多做事,少说话!” 我立马闭嘴,开始打量这所院落。 它地处房宅最西面,六间主房,左右各有厢房,院子看起来四四方方,但整个院落被几棵槐树遮蔽,阴气极重。 “叮叮叮”的脚步声从堂屋传来,我抬眸看到一个绿衣女子正朝我走来。 她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娇媚,右眼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乌黑的长发披散到小腿,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迷人。 我悄悄看了眼手腕的金铃手串,它安静无比。 “三姨太,这就是老爷刚给您买的丫头,叫做阿月。”老妈子恭恭敬敬给她行礼,“阿月,快见过三姨太。” 我故意学着老妈子的样子,笨笨地给三姨太行礼。 那三姨太像个幽灵般地盯着我,一脸嫌弃:“这丫头看着笨笨的,只怕脑袋也不会多灵光!” “您这边要人要的急,王妈妈只买到了这个庄户人家的女孩儿。”老妈子的表情多了几分惧怕,“老奴已经嘱咐王妈妈,继续给您挑几个皮相好的姑娘,这丫头您先将就用几天。” 三姨太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看我时的眼神充满了挑剔。 幸好,我的人皮面具与肌肤是紧密贴合的,不要说寻常人,就是术法低的都揭不掉它! 老妈子恭敬地离开。 三姨太的手从我脸上落下,小心地抚了抚自己长长的小指甲,“阿月,以后就你陪着我咯!” 我急忙奉迎:“能服侍三姨太,是奴婢的福气。” “瞧你长得粗粗笨笨,嘴巴还挺巧——如果把你舌头割下来,放到我那只养了一年都不会说话的鹦鹉嘴里,咱们猜一猜,鹦鹉是不是就会说话了?” 三姨太说完咯咯笑起来。 恰逢秋风起,槐树枝叶摆动。 我顿觉阴风阵阵,装作一副胆颤心惊的样子:“阿月胆小,三姨太莫要吓唬阿月。” “瞧你个没出息的!我说个玩笑话就吓成这样!我今儿腿酸,快来给我捶捶。”三姨太扭着好看的水蛇腰进了屋。 我紧跟过去,进屋就闻到一股比院子里还重的阴气。 这宅子煞气极重,三姨太就算不是妖邪,也绝非良善之辈。 三姨太软绵绵地躺在一个躺椅上,闭上眼,嘴里轻轻哼着小调。 我第一次给人捶腿,怕拿捏不好轻重,用了十二分的小心。 “阿月,你是何时出生的?”三姨太忽然问。 我猜她是在找阴气重的女孩儿,刚开口要回,门口就传来一个猥琐的男子声音。 “玉藻心肝肉,两日不见可想煞我了——” 我朝门口看去,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他双眼凹陷,嘴唇铁青,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老爷来了!快去屋外候着去!”三姨太急忙撵我。 我识相地出了屋子,立在门口。 “这个丑丫头是王妈妈刚买来的?” “我这边要人要得急,王妈妈就给买了这个。这丫头模样不行,脑子还不算太笨。” “那药还有多少?” “也就用个三两次,现今儿来了药引子,今晚子时我就该配药了······” 两人的对话声渐渐小了,暧昧的嬉笑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第34章 灭灵 我立在门口,听着屋内的响动,不觉面红耳赤。 我扫了眼东西厢房,房门紧锁,很是怪异,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阿月,快来收拾一下。” 三姨太软绵绵的声音中透着有气无力。 我垂首进屋,看到房老爷正光着上半个身子躺在床榻上,拿着杆烟枪贪婪地吸食着。 三姨太绿色衣衫半褪,倚靠在房老爷身上。 “把地上的东西统统扔出去。”她杏眼微眯吩咐我。 我捡起地上散落的所有东西,跑出三姨太的院子。 我看了下,里面是一团带着污秽的丝绢和一个红色的小瓷瓶。 我把小瓷瓶倒过来,掉落出少许红色粉末。 用手指捻了下,粉末变成流动的液体,鲜红无比,还带着腥味儿,好像是人血。 这时,一个身穿锦衣的白胖中年女人朝这边走来。 她每走一步,脸上的嫌弃就越深:“去叫一下老爷,就说灭灵山来人了。” “是。”我应下,她又诧异地叫住我。 “你是刚来的?小婵呢,那丫头前天还在院里当值,这两日又跑哪去了?” 我心中已猜到个八九分,但还是表现出一脸无知:“你说得小婵可是服侍三姨太的?” “这老三越发挑三拣四了,今儿买一个丫鬟,明儿买一个丫鬟,还没调教好就给打跑了,平白坏了房家的名声——” “我听着喜鹊喳喳叫,一定是贵客来了,原来是二姐上门了。”不知何时,三姨太已经笑眯眯倚在门口。 原来这位白胖夫人是二姨太。 “灭灵山的吕掌教在前厅候着,要见老爷。”二姨太没好气地说完,不待三姨太回话,就扭着水桶腰走了。 三姨太看向前厅方向,抿嘴一笑,右眼下面那颗痣更加妩媚好看了。 房老爷听到吕掌教来了,上衣的扣子都没扣完就去了前厅, 三姨太对着镜子打扮一番,换了件水红袍子带着我也来到前厅。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正与房老爷一起喝茶。 我进门时,隐约听到两人在谈“丹药”,“处子血”,不由得看了眼那吕掌教。 他高高瘦瘦,身穿肥大的黑色袍子,浓眉小眼,一说话就笑眯眯看向三姨太。 三姨太看他时的眼神与看房老爷压根不一样。 这时,我手腕的金铃手串躁动起来。 “这就是刚买来的丫头?”吕掌教犀利的目光盯着我,挑剔地说:“这丫头模样不行,骨像看着还凑合。” “模样不行有模样不行的妙处······”三姨太边说边摆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媚态。 我知道他们讲的是把我做药引子的黑话,垂首不语。 吕掌教拨弄茶盏,看我的眼神带了几分勉强:“这么说,我的骨琴有着落了。我还弄了样好东西,今儿晚上你们来灭灵山。” “阿月,你先回三姨太院子候着。”房老爷下了逐客令。 我知道他们有要事相商,出来前厅念个咒跃上房顶,小心在角落处移开一片青瓦。 吕掌教和房老爷聊兴正浓,但说话声音很小,我听不太真切。 他们一阵阵的笑声传来,越发显得肆无忌惮。 我把耳朵贴在上面,隐约听到房老爷说了句“这两年采阴补阳,越发觉得身体轻盈有力,看来我确实有长生的资质······” “只要按照我的说法去做,我保你既能享齐人之福,又能有彭祖之命······”是吕掌教的声音。 那吕掌教起身欲走,我快速跃下房顶,回了三姨太的院子。 正屋门不锁,东西厢房紧闭,一定有猫腻! 我在空中画个符,准备打开西厢房门上的铁锁,三姨太就哼着小调来了。 我慌忙收手。 “晚上跟我和老爷去灭灵山一趟。”三姨太进门时特意特意看了我一眼,轻声长叹,“十六七岁,大好年华呀。” 整个下午,三姨太都在躺椅上打盹。 我知道她根本没睡着,就低眉顺眼地在屋子里守着她。 天色黑下来,我跟着房老爷和三姨太的马车出了苍同镇。 车子进了一个小山包,我看到山口处写着“灭灵”二字。 想必这就是吕掌教的老巢灭灵山了。 一个穿肥大黑袍子的男人打着灯笼来迎接我们,房老爷问了句“都准备好了?” 男人阴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道:“万事俱备,只等你们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现在的我,在他们眼里就是那待宰的羔羊。 幸亏我替阿月来了,否则阿月真的死无全尸了。 不远处有处楼宇,黑洞洞的大门上方写着“灭灵教”三个字。 黑袍男人带着我们进去,大门随之关闭。 我悄悄从怀中拿出灭灵钉。 三姨太边走边瞥了我一眼,“阿月,你阿娘在你的卖身契上签的是死契。也就是说,你生或死都是我说了算。” 我故意道:“三姨太,莫要说死啊死啊的,奴婢还要好好服侍三姨太呢。” “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三姨太咯咯一笑,忽然抓住我的手,进了个生锈的铁门。 霉味儿,血腥味儿,还有一些说不清的难闻味道,一股脑涌入我的鼻腔。 如果我没戴九尾熊面具,说不定就被熏晕过去了。 走过一段曲折的小路,我看到前方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别怕,阿月。人活在世,无论多大年岁总有一死。”三姨太怕我逃跑,抓的我更紧了。 我故作害怕,傻傻地问:“三姨太,你这是要杀了奴婢?” “傻丫头,是要你去替三姨做件好事儿。” “什么好事?”我再问。 “傻丫头,你猜三姨多大年纪了?”她媚笑看着我。 我随口说了声“二十”。 三姨太摇头,“你三姨我今年五十有二。” 我一惊。 “知道三姨是如何让这张脸永葆青春的吗?”她的目光满是狠辣和恶毒,“处子血加上吕掌教的秘药。秘药可以找吕掌教要,但处子血······” 我故作迟钝愣在原地,三姨太伸手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跌进那灯火通明之地,三姨太紧跟过来。 我看到此处只有吕掌教和房老爷。 吕掌教一把卡住我脖子,目露凶光,“看你骨象不错,取完处子血,就用你的骨做琴——” 第35章 白剑 吕掌教手劲很大,我被他摁到一张桌子上。 房老爷娴熟地递过来一把尖刀,三姨太抓起我的右手腕。 “瞧你浑身上下穷嗖嗖的,竟有这种好东西。” 她用力往下撸我的金铃手串,手串零零作响,就是不下来。 “把她胳膊剁下来!”三姨太示意吕掌教出手。 吕掌教手持尖刀摇头,“不可。先从她手腕取血!” 三姨太转而用力摁住我双腿。 我默念驭钉咒,第一个倒下的是房老爷,三姨太捂住脑袋直呼头晕,那吕掌教已感觉到我不是普通人,手中的尖刀立马朝我心口劈下来! 我念咒从桌上旋身而起,手中的镇魂钉刺入吕掌教后心。 他非但没倒,还猛然转身,抓起墙上一只白色长剑朝我刺来。 它没有剑锋,但每刺我一下,我都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煞气,我再念驭钉咒,他后心淌出黑色的血。 他攻击我的力度弱了不少,我趁机朝他甩了几张驱邪符。 他面皮张涨红,嘴巴念念有词,甩动手中的白剑。 白剑携带着强劲的煞气快速朝我刺来,我连连后退,后背“咚”地撞到坚硬的墙壁上! 这白剑冲势太强,我放出镇魂钉去挡,但两者相碰,镇魂钉败下阵来。 白剑距我心口越来越近,情急之下我用右手去抓白剑! “彭!”白剑被我的金铃手串给吸住了! 吕掌教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伸出双手来拔,但无论他怎么用力,那白剑就是纹丝不动。 我伸出左手,夹住剑身,稍微用力,白剑落入我掌中。 “臭丫头!还我宝剑!”吕掌教嘶吼着朝我扑过来,我举剑便刺。 一剑穿心! 吕掌教目瞪口呆盯着自己心口的剑,又缓缓看向我手腕的金铃手串,目光里满是自嘲和怨恨。 “你——你是修罗女——” 既然他知道我的身份,那么,就更留不得了。 我把白剑拔出。 他一声不吭倒地,化作一条黑蛇。 我细细端详这把白剑,这剑通体白色,剑身凹凸不平,泛着淡淡的光泽,上面还刻着一些我不认识的符文。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有股邪气,但又实在想不出它是何方神物。 我提着剑,抓起早已吓晕在地的三姨太。 三姨太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我,立马从地上爬起,做出一副要打便打,要杀便杀的表情。 “三姨太,我想知道吕掌教到底什么来路?”我怕她说谎,把白剑放到她雪白的脖颈上。 她花容失色,但说话时还带着原来的优越感:“吕掌教呢?” 我指了指地上那条死蛇。 她身子一颤,明显底气不足,“你竟然杀了吕岳!你可知吕岳的师傅是谁?哼,不出一个月,吕岳的师傅就会杀了你替吕岳报仇!” “吕岳的师傅是谁,请三姨太赶紧说出来,我好看看自己怕不怕?”我没好气地问。 “吕岳的师傅就是名震五州的北宴城主——言无伤——” 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我冷哼一声,三姨太还以为我怕了,继续振振有词,“你杀了言无伤的弟子,就等着北宴给你下五州通缉令。” 听到言无伤的名字,我心中的怒火不打一出来。 我扬手,手中的白剑再次砍在地上的死蛇身上,蛇身变成四段。 “你——”三姨太指着我,说不出一个字儿。 我揪住三姨太衣领,厉声道:“我问,你答。若耍一次滑头,我一剑劈了你!” “好好好——”她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我弯腰捡起白剑,再度放到她脖颈,“你是人,又不通术法,为何知道用处子血养颜?” “是吕岳告诉我的······” 这三姨太本是灭灵山下一个庄户女人,名唤玉藻。因为相貌丑陋,又有个嫌贫爱富的爹娘,被耽误成了老姑娘。 爹娘死后,玉藻已是五十岁的老妪。一日她去给爹娘上坟,在坟地里絮叨了些对爹娘的怨言,被吕岳听到。 吕岳觉得她活了五十岁还没享受到人间之福,甚是可怜,并决定帮她。 吕岳找来年轻未婚嫁的女子,娶其身上血,与自己的秘药相掺让玉藻服下,玉藻不光身体变得与二十岁的姑娘一致,连同那张丑陋的脸也变成了一个娇滴滴美人脸。 吕岳这样帮她,她是必须付出代价的。 能令她回春的药丸需要取鲜活的处子血,为了不引起官府注意,吕岳把她送给房老爷做了三姨太。 因为放眼整个苍同镇,最富的是房家,她作为三姨太,一年买十个八个丫鬟,外人也说不出什么。她就用买丫鬟的名号诱杀年轻姑娘。 一开始,吕岳和三姨太把这事儿做得很隐秘,后来不小心被房老爷发现,吕岳就说处子血与他的秘药混在一起可以修长生之道。 房老爷见识过吕岳的术法,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并与他们一起寻找年轻女子。 每次取完姑娘的血,吕岳就会把她们的尸骨收走,三姨太最近才知,吕岳要用阴年阴月出生的处子骨头做法器。 我听完三姨太的话,看了眼手中的白剑,问道:“这把剑是人骨做的?” 三姨太拼命点头,“这都是吕岳的主意,跟我没一点关系!” 我不禁悲从心生。 妖邪和人为了实现自己卑鄙龌龊的想法,不惜去残害年轻的生命,这灭灵教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和白骨啊!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我手一松,那白剑从三姨太脖子滑落。 三姨太的脑袋咕噜噜滚到地上,她的俏脸瞬间变成一个丑陋满是皱纹的老妪脸。 我探了下房老爷的鼻息,很微弱。 他为求长生之道,残害生灵,也是死有余辜。 四周墙壁上挂着十几把白色的法器,与白剑散发出同样的光泽。 我一一取下,与白剑一起放地上,陷入深思。 这些东西在吕岳眼中,只是冷冰冰的法器,但它们是多少冤死的姑娘所化,又是多少家庭的噩梦啊! 我闭眼画了个符在这些法器之上,又从怀中取出一大包朱砂洒入森森白骨,很快,它们就沉入地下。 我念了几遍往生咒,又烧了一些符纸。 无论如何,入土为安。 我术法有限,只能为这些死去的姑娘做这么多。 我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大步走出铁门。 一大群黑袍男人忽然一拥而上,把我围了起来! “妖女杀了师傅!不能让他跑了!大家齐心协力困住妖女,言师祖马上就到——” 第36章 被困 这群灭灵教信徒口中的“言师祖”应该是言无伤。 他毁掉绿玄花,抢走奄奄一息的阿婆,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端。 但现在,阿婆的生死在他手中,我现在的法术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必须尽快离开灭灵山! 我急于突围,谁若拦我,我绝不手软。 这群灭灵教信徒只会些粗浅术法,我的镇魂钉所到之处,他们都心魂受损倒地。 最后一拨拦截我的信徒开始惧怕我手中的钉子,攻击我的动作慢了许多,我趁机跃起。 一股强大的罡风朝我撞来,我身子不稳,从空中坠落倒地。 十几把闪着寒光的剑锋立马指住了我! 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从空中落下。 他脸上带着半截金色面具,唇角含笑,喊了声:“白衣。” 言无伤。 我冷眼看着他,别说与他打招呼,就是骂他几句的心情都没有。 “我找你多日,真想不到能在这穷乡僻壤相遇。” 言无伤右手一挥,那群用剑指着我的教徒纷纷后退,跪下给他行礼,直呼“言师祖一定要杀了妖女,替师傅报仇!” 我不能与言无伤硬碰硬,先跑再说! 我默念御风咒,但发现身体已经动弹不得。 该死的言无伤又给我下了定身术。 我想起唐惊鸿曾用百里传音教给我解定身术的法诀,连着念了两遍,依旧没用。 言无伤已经看出我的意图,嘲讽道:“别再枉费心机了,为了能留住你,我可是下了功夫的。” 阿婆曾多次告诉我:无论多大的危机,都藏着一线生机,要想找到生机,必须冷静。 当言无伤朝我走近,我对他的厌恶之情一下子就上了头。 这一刻,我想到了生死未卜的阿婆,想到了同生之体,我无法让自己保持冷静! 我紧盯言无伤那张离我越来越近的脸,恨得咬牙:“言无伤,我杀了你徒弟吕岳,你杀了我。” 他竟然笑出声,“白衣,只要你开心,杀谁都无妨。灭灵教这帮人惹你不开心,我现在就替你收拾他们。” 这些灭灵教信徒还没反应过来,言无伤已经出手,数十把黑色匕首扎入他们心口! 这群人连哀嚎都没有一声,就断了气。 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匍匐在我四周,浓郁的血腥令我瞬间想呕。 “这就是他们对你不恭的下场。” 言无伤嫌弃地擦了擦手上溅落的鲜血,伸手揭下我的人皮面具。 我恨恨盯着他。 他深笑凝视着我的脸,“这样顺眼多了。” 见他把人皮面具放进怀中,我再也无法沉默下去,吼他,“那是我的东西,还我!” “我先替你收着。”他边说边抱起我,跃起,快速飞离灭灵山。 我厌恶言无伤,从心底排斥他的肢体接触,但此刻动弹不得,只好任他抱着。 他御风的本事不弱,带着我很轻易就飞过苍同镇。 我急切地问:“我阿婆现在怎样了?” “还活着。”他极不耐烦地回我,“只要你乖乖跟着我,就能见到她。” 被他抱着,我很是尴尬,忙没话找话:“言无伤,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当然是北宴。”他邪魅一笑,“我说过,这三百年你戾气未消,需要修身养性。” 如果我跟他回北宴,他会让我见阿婆? 我立马否定掉这个可笑的想法。 反正在言无伤的属地,我逃跑会很难。 我必须在回北宴城之前找到脱身的机会! 我故意小声“哎呦”了一下。 言无伤看了我一眼,“怎么?” “没什么!”我说话时皱了下眉,“疼死了倒好,就不用跟你回北宴了。” 他伸手摸了下我额头,一愣,抱着我落到地面,“你额头滚烫,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一晚。” “我不要你管!”我再次做出一脸痛苦样,“我现在头疼欲裂,你还是让我疼死算了。” 我越这么说,他脸上的关切之情越深:“前几天你被何人所伤?” 我抿唇不说话。 “你我同生之体,我能感受到自己体内五脏六腑的翻江倒海,想必你也在生死线上折腾了一番。” 他没有放下我的打算,我也不说下来,心想就算累不死他,把他累坏也是好的。 我发现我们所处的地方是个小村子,黑灯瞎火的我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觉得言无伤抱着我走了好几条巷子,才找到一个庄户人家投宿。 言无伤给了庄户人家一锭金子,让他们把现住的堂屋让出来。 这户人家三天前刚娶了新妇,房屋家具,床榻被褥都是新的。 他把我放到暄软的床铺上,就出去了。 我整个人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满身的疲累瞬间烟消云散。 想着打个滚才舒服,但碍于身体不能动弹,只能直挺挺躺着。 我的头抵在瓷枕上,微微用力,就逆转了自己头上经脉,我的体温又升高了许多。 我刚才正是用这种方法制造出发烧的假象,骗过了言无伤。 过了今晚,我逃离的机会微乎其微,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想逃跑之事。 言无伤很快折返回来,他端来几样简单的饭菜,拿起筷子喂我。 我摇头不吃。 他摸了下我额头,凝眉:“怎么又热了?” “言无伤,我难受!我浑身发热,头疼得快要死掉了!”我装作昏昏欲睡的样子,“哪怕让我打个滚儿,也会舒服一些——” 言无伤戴着金色面具,此刻的表情我没看到,但他很快给我解了定身术。 我在床榻上来回滚了几次,身体的僵硬缓和了许多。 言无伤递向我一粒药丸,“你这不是伤寒,应该与前几天受伤有关。” 我接过,当着他的面把药放嘴里,但转过身子又悄悄吐出来。 他再度把饭端上来,我怕待会儿逃跑的时候体力不支,硬着头皮喝了一碗粥,吃了一个大馒头,然后躺下。 我感觉有一道犀利灼热的目光正盯着我后背,此时我的人皮面具已被言无伤收走,我悄悄摸到镇魂钉。 一旦言无伤对我不轨,我就拼命反击。 但,屋子里许久都没任何响动。 我装作要喝水,转身看到言无伤正坐在床沿盯着我出神。 油灯折射过来的光线挡住了他的眼神,我实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待我喝完水,他挥手灭了油灯,声音喑哑着说:“睡。” 他躺在我身侧,我嫌弃的往里靠了靠。 他默不作声,我全身的神经线高度紧绷,做好了一场恶斗的准备。 静夜无声,村子里偶尔几声犬吠,窗子上的大红喜字窗花随风摆动。 我的心思如同汹涌的江水,来回翻涌。 待他睡着,我就从窗户跳出去。 许久,我悄悄转头瞥了他眼,他目光灼灼,“别再想那不切实际的,安心跟我回北宴,我俩的同生,这一世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 第37章 由不得你 听到这儿,我一愣,随即又觉得好笑。 既然你言无伤能为我下同生咒,为什么我就不能解除它? “白衣,我没有在跟你讲笑话。”言无伤起身,看我时带了几分嘲讽,“就算血月现世,你伏魔铃在手,没有地煞,同生也解不了。” “言无伤,你就这么笃定我找不到地煞?” 关于地煞剑的传闻,阿婆只言未提,唐惊鸿也没多说,我现在也是没有目标的去找,根本不知道它究竟在何处。 看言无伤说话的语气,他肯定知道地煞的下落。 “已经被我亲手毁掉的东西,你说还能找到么?”他略微喑哑的嗓音,此刻在我听来,难听的要死。 我试图再问出一些线索,“说说你是在什么地方,怎样把它毁掉的?” 他看着我深笑,“我记性不好,早就忘了。” 言无伤这个天杀的! 我气呼呼盯着他,心底生出一股深深的绝望。 阿婆已死,唐惊鸿又娶了霍家女,我自以为能解开的同生咒,也因为地煞被毁而成为死咒,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在心里一遍遍问自己。 “与我同生又有什么不好!我现在正在修炼‘永生术’,已经到了第五层,如果你能与我一起修炼,我们阴阳调和,我的永生术很快就会功德圆满。到时候,五州大地,唯我独尊。我会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 言无伤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语气桀骜,疯狂。 我觉得好笑,噗呲笑出声。 他猛然扳起我的身子,带着半截金色面具的脸俯下来。 他双目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我不敢再与他对视,别过脸去。 他的脸再次朝我靠近,我听到他的呼吸已经紊乱。 我暗道“不妙”,想跳下床榻,被他反手箍住一只手臂。 他的唇朝我的唇落下来,我无处可躲,伸手揭掉他的面具! 他惊呼着一手捂脸,快速下了床榻,与我错开一定距离。 此时的我,已经就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被面具遮住的地方全是狰狞的疤痕。 他看着我时的表情竟然带了几分自卑。 我趁他愣住的瞬间,掀开窗子一跃而出。 大半夜的,我根本分不清方向,朝一个漆黑的巷子胡乱奔去! 我又一次低估了言无伤的本事,几个起落后就被他堵在一条死胡同里。 这次他没带面具,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可怖无比。 他青筋暴露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看我的眼睛再无一点柔情。 我忽然觉得,如果我与他不是同生之体,这一刻他会直接杀了我。 “白衣,跟我回北宴。”他朝我伸手。 我想都没想就把镇魂钉刺过去,他没有躲,直接用手抵住镇魂钉。 或许是我用的力气太大,钉头入了他的掌心。 鲜红的血,从他手掌滴下来。 他脸色变得苍白,但依旧没有收手的打算。 “我再说最后一次,跟我回北宴!” “言无伤你做梦!”我看到自己胜券在握,狠狠怼他。 他手掌忽然变大,把镇魂钉子裹住,“噗通”一下,镇魂钉被他夺走! 我无比震惊,但此时已手无寸铁,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去自保。 我再念驭钉咒,镇魂钉仍然被言无伤捏在手中。 他满脸愤怒,从袖中抽出一只碧绿的笛子,毫不留情朝我挥过来! 我的身体被一阵狂风卷起,那笛子眼看就要落在我脑袋上,但不知怎么又偏离方向,砸在我右肩。 我喉咙有股腥甜的东西喷了出去。 是,血。 我听到自己右肩骨断裂的声音。 言无伤把笛子收到袖中,再次朝我伸手,“罗白衣,五州大地,除了你,还没有人敢这样挑衅我。” 我用力咬唇,不想自己的脆弱被他看到,努力挤出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言无伤,有种你现在就杀了我!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跟你回北宴!” “这就由不得你了。”他上前一步,来抓我的手。 我侧身一避,他的手落空,抓在我衣袖上。 一阵清冽的罡风忽然袭来,我的身体腾空而起,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紧紧抱着我落在一只长翅黑鹰的脊背上,黑鹰展翅朝南疾飞。 又是唐惊鸿救了我。 这一刻,我和他四目相对。 他眼眸微红,俊颜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憔悴。 “白衣,你又不告而别。” 我想到他已娶了别的女人,从他怀中挣开。 “谢谢你又救了我。让阿羽找个安全的地方放我下来。” 他声音落寞:“你答应过我,我们之间永远不说‘谢谢’二字。” 我冷笑怼他,“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好。”他声音清越好听,但此时的我,对他再也没有当初那些旖旎的心思了。 他又吩咐了阿羽一声。 阿羽落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半截袖子不见了,应该是刚才被言无伤抓掉了。 现在,我的人皮面具和镇魂钉都被言无伤抢走了,金铃手串又不能用,赤手空拳的我该何去何从,一时拿不定主意。 唐惊鸿早就看出我对他的疏离,示意阿羽去一边候着。 阿羽这次看我的眼神少了几分敌意。 唐惊鸿来拉我的手,我漠然避开。 “白衣,我回南岐并没有娶霍瑜笙。”唐惊鸿一把拥住我。 我怔住。 “霍骄阳多年前就想把女儿霍瑜笙嫁给我,我回绝过不下十次。前阵子,霍骄阳仗着曾经护城有功,两个儿子是南岐大将,以南岐城主不能数百年无宗嗣为由,又要把女儿许给我。” 我急切地问:“你究竟应了没?” “应了。” 他话一出口,我心中的气又不打一处来,朝他冷哼一声。 他俯身,头抵在我额头,柔声道:“当时应下娶霍瑜笙,只是缓兵之计。因为霍骄阳父子三人手中握着南岐城‘御城军’的兵权——” 一旁的阿羽上前打断唐惊鸿,翻着白眼怼我:“傻女人,城主对你稀罕得不得了,就是有人拿刀放到城主脖子上,他都不会放下你!你的心也该是肉长的,城主对你如何,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哼,稍微不顺心就走,真是幼稚!” “阿羽,若再对白衣不恭,继续去朱雀崖面壁思过!”唐惊鸿绷起脸。 第38章 冰释前嫌 唐惊鸿厉声斥责之后,阿羽依旧没有噤声。 “城主假借迎娶霍瑜笙之际,封印了霍氏一族,夺回御城军兵符,就急着回中州找你,哪想到你又闹别扭跑了!” 原来如此。 唐惊鸿轻轻掀开我右肩破烂的衣衫,一脸心疼,“怎么又伤到了这里!” 我右肩前几日被俪夫人的十阴爪所伤,还未完全愈合,现又被言无伤的玉笛所砸,此时肩骨已断裂,早就疼痛难忍。 刚才的坦然不过是在唐惊鸿面前故作坚强罢了。 唐惊鸿拿出金疮药给我覆上,我疼得眼泪在眼窝里打转。 他把自己的青色披风解下,为我披上。 我心怀愧疚地看向唐惊鸿,他紧握我的手,“白衣,这次怪我没与你说清楚。” “唐惊鸿,霍氏一族在南岐多年,势力一定盘根交错,如果紧紧因为人家女儿想嫁你,你就封印人家一族,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忽然为他担心起来。 作为五州的一城之主,既要应对其他四城的明争暗斗,又要平衡城池内部各方势力。唐惊鸿如果没有找到很好的理由,就处置霍氏一族,只怕难以服众。 “霍骄阳三年前就私通西疆,与西疆王暗中做着不可见人的勾当。当时因证据不足没有处置他。留他这三年,已经仁至义尽。”唐惊鸿给我一个宽慰的笑容。 阿羽插了句,“你这个女人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为城主着想!霍骄阳私通西疆王证据确凿,别说封印霍氏一族,就是灭魂,南岐城中又有哪一个敢替他说话!” 我松了口气,与唐惊鸿的两次误解都是因为我的自以为是。 他对我这么好,我理应对他多一些理解和宽容才对。 我凝视唐惊鸿,眼眸再也藏不住的深情满满:“对不起,唐惊鸿。这次我又误会你了。答应我,以后无论你去做什么,都要与我说一声。” “好。”他眸光坚定,牵着我的手与我席地而坐,“白衣,你原来不是要去西疆么,怎么又去了东梁?” “我——”我不好意思垂首,“我不想被你找到,才改道去了东梁。哪里想到会遇到言无伤,他抢走了我的面具和镇魂钉。如果不是你来相救,只怕我就要被他带回北宴了。” “纵使镇魂钉在言无伤手中,他不懂驭钉咒,也使不出它真正的法力。你现在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实在不妥。”唐惊鸿语气一顿,“白衣,先别去东梁了,跟我一起回南岐,我定要给你找一件能上手的法器。” “我去西疆和东梁为的是找寻解噬心蛊的解药和地煞。言无伤说地煞早就被他毁掉,我和他的同生之体永无解开的可能。”我心情黯淡下来。 “白衣,言无伤抓不到你,肯定会想方设法吊着阿婆的命。” 唐惊鸿陷入沉思,“地煞是修罗女的法器,与修罗一族血脉相承,仅凭言无伤的法力,是无法把他彻底毁掉的。他这么对你说,是想令你打消解开同生之体的念头。” “这么说,地煞还有可能在这五州大地,我和言无伤的同生之体还能解?”我一扫心头的阴霾,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能解。”唐惊鸿无比坚定,“但我们根本不知道地煞现在在何处,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伤,与我同回南岐,找到一件适合自己的法器。” 此言不差。 我现在身上只有一个不能用的金铃手串,一件法器都没有,别说找地煞了,就是遇到强敌连自保都不能。 如果我此时去救阿婆,唐惊鸿肯定会跟我去北宴。 唐惊鸿刚平定霍氏之乱,我不能再给他引来外部纷争。 我只有先强大自身,再去寻救阿婆之法。 “我想好了,跟你回南岐。”这一刻,我无比坚定。 他一把拥住我。 一旁的阿羽冷哼一声,背过脸去。 唐惊鸿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虎符,扔给阿羽,“你拿着御城军的虎符先回南岐,暂时代管御城军。” 阿羽立马换了一副讨好的表情:“城主,阿羽不想做御城军统领,还是比较喜欢跟在你左右。” “想跟在我左右就不要信口胡噙。”唐惊鸿故作严肃,“你对白衣不敬,就是对我不敬。我又何必把你留在身边添堵!” “城主,咱们下不为例。阿羽以后再也不敢对罗姑娘无礼了。”阿羽心虚地朝我施了一礼,“罗姑娘,以前阿羽对你不敬,实在不该。还请你大人有大量,替阿羽在城主这里美言几句,别让阿羽回南岐接手那御城军了。” 阿羽表情反差太大,我都被他给逗笑了。 试问五州大地上的五城中,能有哪个属下敢像阿羽这般与城主讲话。从这一点,我已看出唐惊鸿的宅心仁厚来。 难怪南岐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是五州人最向往的乐土。 唐惊鸿再次向他发话:“霍氏刚被封印,御城军群龙无首,由你接手我才放心。统领人选我早就定好,待我回到南岐,就收回你手中的虎符。” 阿羽很是无奈,“城主还是让我现在回南岐啊!” “白衣有伤在身,经不起长途跋涉,我俩慢慢朝南岐赶。”唐惊鸿再次示意阿羽该走了。 阿羽颓败耸肩,化作长翅黑鹰,朝南飞去。 我肩骨碎裂,需要静养,唐惊鸿怕我身体受不住,放缓回南岐的脚步。 唐惊鸿找了个破庙,我俩将就着住了一宿。 次日一大早,我们就朝南岐方向出发。 阿婆曾说十八岁之前,我最好不要以真容示人,但人皮面具又被言无伤抢走,我就为自己做了易容。 因为要与唐惊鸿同行,他容颜清俊卓然,我如果太丑势必引起路人的指指点点,所以我给自己弄过了个黄脸,眯眯眼的容貌。 我觉得比原来的人皮面具美了许多,唐惊鸿却说与那张面具半斤八两,不相上下。 离开破庙,穿过几个萧瑟的村子,我们已经身处东梁。 苍同镇因为闹饥荒,哀鸿遍野,这些村庄的景象也不容乐观。 我们在一个庄户人家买了些吃食,来到一个密林。 “过了这片林子,就是东梁的甜水镇,我们找家客栈休息几日再赶路。”唐惊鸿早就规划好了行程。 有他相伴,我只吃好一日三餐,什么都不用操心。 这两日我都觉得自己胖了。 “血腥味!”他忽然打断我的绮思。 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俩顺着血腥味儿在一个小树丛中看到三具尸首! 两大一小。 三人双目圆瞪,腹腔被撕开,五脏六腑已然不见······真是惨不忍睹! “阿月!”我疾呼。 第39章 甜水湖 这三具尸体竟然是阿月一家三口。 那晚,阿月娘带着阿月姐弟去投奔百里之外的娘家,他们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葬身在这荒郊野地。 望着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我脑子里出现他们一家三口分吃面饼和肉干的情形,心里难受得要死。 “三人的伤口全有啮齿咬过的痕迹。”唐惊鸿已在察看他们的尸体,“从血迹的颜色可以看出,他们是两日前遇害的。” 正是他们去投亲的那晚。 如果我没有替阿月去房老爷家做丫鬟,阿月娘就不会大晚上的带着他们去投亲。就算阿月被三姨太他们杀了,阿月娘和虎子还会活得好好的。 如今,三条人命没了! 强烈的自责令我懊悔万分,我不敢直视血肉模糊的三人。 “怎么了,白衣?”唐惊鸿发现我的异常。 我鼻子一酸,哽着嗓子道:“都怪我。他们就是阿月一家······” “生死有命,你不要自责。”他起身,一脸凝重,“整个五州,也就南岐的百姓能安居乐业,人和妖能和谐相处。中州有西门皇族掌控,妖邪尚不算太猖狂。北宴,西疆和东梁因为统治者的纵容,妖魔邪祟肆意横行,残害百姓。” “唐惊鸿,为什么人和妖不能和平相处?” 自从我离开桃花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人和妖皆有善恶之辈。有的恶人心思歹毒胜过妖邪,有的妖邪心地纯善,胜过世间诸多伪君子。这三百年来,只要想到自己无法拯救五州百姓于水火,我就很自责。”唐惊鸿目光深邃,看向远方。 我上前拥住他,“但,你已经给了你的南岐子民安静平和的生活。” “白衣,只要我们无愧于天地就够了。”他释然一笑。 我重重点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阿月一家,带着哭腔道:“阿月一家的死,无论怎么说都与我脱不掉关系,我要找到凶手,替他们报仇。” 唐惊鸿忽然俯身,用树枝挑起一根丝状的黏液,“白衣,这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我走近阿月三人,看到他们敞开的胸腔处都包裹着一层层的丝状黏液。 “什么妖物才会留下这种东西?”我对世上的妖邪知之甚少,只能寄希望于唐惊鸿。 唐惊鸿看了多时,道:“黏液中藏着些许绿萍,这妖物十有八九来自水中。如果我没猜错,这绿萍出自甜水镇的甜水湖中。” “这绿萍与寻常绿萍有何不同?”我很好奇。 他找来个细如发丝的枝条,从黏液中挑出一点绿,“寻常绿萍为四瓣,这个为六瓣。” 我总算明白过来。 我们本来要去甜水镇投宿,这凶手的来路也指向甜水镇,这下可以一举两得了。 唐惊鸿挖了一个大坑,把阿月一家三口放进去,填好土,并超度了一番。 整个忙碌的过程,他怕我扯到肩膀的伤口,不许我插手。 下午,我俩到了甜水镇。 甜水镇的情况与苍同镇差不多,虽不能说是饿殍遍野,但也深受饥荒影响,整个镇子萧条万分。 好在我们运气还不错,找到家客栈。 客栈里冷冷清清,所有的客房都是空的。客栈掌柜见我俩是来投宿的,唐惊鸿穿戴又不寻常,就狮子大开口,向我们要了五十个铜板。 进了房间放下行李,我就要去甜水湖,唐惊鸿拦住了我,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不迟。 客栈掌柜亲自端上来两碗清汤黑面条,一再说:“客官莫要嫌弃,现在能吃到黑面条已经很不错了。寻常庄户连糠菜都吃不上!” 我随口问道:“甜水镇也是两年未下雨么?” “不光甜水镇,附近几个镇子都两年没下雨了!我们这儿有个甜水湖,以前水美鱼肥,这两年不知怎么湖水就干了,臭气熏天,附近的庄户都搬走了。”掌柜打开了话匣子。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甜水湖都成了臭水沟,我们镇子的财路就断了。” 站在一旁的唐惊鸿问:“这两年你们镇子可有邪门的事儿?” “两年不下雨还不够邪门啊!”掌柜难以置信地离开。 唐惊鸿把一碗黑面条放到我面前,又把两双筷子用随身带的丝绢擦了几遍,“白衣,先把饭吃了,再做打算。” 我挑起一根黑色面条,硬邦邦的,一点也没有食欲。 但我怕唐惊鸿担心,还是吃了半碗。 “白衣,你肩膀伤势太重,留在客栈等我。我去甜水湖走一趟。”唐惊鸿拿起乾坤扇就要走。 我忙追过去,“唐惊鸿,以后无论做什么,我都想与你一起。” 他一愣,很快把我拥在怀中,“那就一起。” 甜水湖在甜水镇最北面,我和唐惊鸿步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就闻到一股鱼腥的臭味。 正如客栈老板所说,湖边的庄户都搬走了,只余下十几座破破烂烂的黄泥房。 离湖越近,臭味越大。 我的人皮面具能屏蔽毒气迷药,但现在已经被言无伤抢走,此时我只好以衣袖掩住鼻子。 “吃了它,可以不被异味所伤。”唐惊鸿放到我唇边一颗黑色丹药。 我想都没想就咽了下去。 很快,刚才的腥臭就闻不到了。 亲眼看到甜水湖的时候,我还是被它的现状给吓到了。 湖呈圆形,湖水半干,上面一层全是黑泥。 黑泥的间隙是一个个幽黑的洞,好像狰狞的兽嘴,一眼望下去,根本看不到底。 “白衣,你的金铃手串响了。”唐惊鸿的目光停驻在湖心一个黑洞上。 我握紧他的手,“我与你一起下去。” 他轻轻摇头,放开我的手,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根玉簪。 玉簪化作一柄长剑。 他把长剑放到我手中,“白衣,拿好。那妖为自己留了好几条逃生之路,如果我在下面不能把它一击毙命,它势必要从这儿出来,到时你就用这剑斩了它。” 原来他另有安排。 我爽快点头:“唐惊鸿,你小心。” 他笑着抚了下我额头的碎发,说了声“等我”,青衫一撩,跃入湖中的黑泥洞。 第40章 护甲 从唐惊鸿身影不见那刻,我就手持长剑,紧紧盯着那黑泥洞。 刚开始平静如初,后来那洞口四周的黑泥开始冒泡,咕嘟咕嘟个不停。 洞口忽然凹陷下去,一个黑糊糊的东西从洞里跃出,我扬手便刺! 那东西身体很滑,剑锋擦着它的身体滑过,它朝我吐了一口,一大坨黏液瞬间裹住我的剑。 我这时总算看清了它的样子,通体灰黑,粘腻,圆圆的脑袋上长着四只长长的胡须,身上隐隐还有些许鳞片,这分明就是一只泥鳅! 我甩动手中剑,试图甩掉那坨黏液,但那黏液死死粘在剑的上方,就是不下来。 它呵呵一笑,旋身就逃。 我念咒追过去,也不管那剑锋上还裹着黏液,用尽全力朝他刺过去! 这次,我右肩的伤再次被撕裂,疼得“哎呦”一声,摔到地上。 唐惊鸿还没有从黑泥洞中出来,如果此刻我放它走,只怕以后再找它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咬牙跃起,追过去。 它急于甩开我,又朝我吐了一口。 这次我有所准备,灵巧避开,他却趁我躲避的间隙,跃出了一丈远。 眼看它就要跑得没影了,一道青色的光击中了它的命门。 它“啊”地大叫着,脑袋着地,脑花溅了一地。 一袭青衫的唐惊鸿从后面翩然而至。 他扶住我,摸了下我的右肩,不禁蹙眉:“刚愈合,又裂了。” 我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这泥鳅吐出来的黏液太厉害,剑锋都被粘住了。” 他拿起我手中剑挥了下,黏液落了下去,剑化作玉簪。 “等到了南岐,我定要为你寻件得心应手的法器。”他看我的眼神甚是心疼,“在伤养好之前,不许再跟人动手了。” “我如果不去拦那泥鳅,它就跑了!” “逃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它的老巢被我毁了,它道行尚浅,一旦离开甜水湖,在外面蹦跶不了几天就变成泥鳅干了。” “好。从现在起,除了一日三餐我自己动手,其他的事儿都交给你。”我满眼含笑看着他:“对了,那洞里什么情况?” “这泥鳅在修行中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以逾越的障碍,它本来吃的是甜水湖中的活物,阿月一家是它第一次残害活人。” 我长叹,世间事莫过于一个“巧”字儿,但阿月一家的死与我确实有着不可推脱的关系。 “白衣,这都是个人的缘法,你不要再自责了。”唐惊鸿看出我的心思,“命数天定。就算那晚你没准备替阿月去房老爷家做丫鬟,阿月娘没带阿月姐弟去投亲,他们三人不死在那泥鳅之手,也活不到今日。” 我又怎会不知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但只要一想到阿月一家惨死时那血淋淋情景,心中依旧懊悔万分。 “这泥鳅吃光湖中一切活物,把甜水湖弄得乌烟瘴气,还把持了地下水源,附近几个镇子的水井几乎全部干涸。” 水井干涸,再不下雨,难怪要闹饥荒。 自从到东梁后,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这几个镇子连续两年不下雨,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我原以为是这泥鳅在捣鬼,但与它交手才知它术法不精,目前还没这个本事。”唐惊鸿放开我的手,走向地上浑身血污的泥鳅。 “看它形体的幻化程度,练术不过数十年,白衣,我要送你件东西——” 他的语气忽然兴奋起来。 我忙跟过去,只见他再次拿出那支玉簪,幻化成一把小巧的匕首,挑起泥鳅的脖颈,用手轻轻一撕,泥鳅皮就下来了。 他用术法取来一大盆水,把泥鳅皮洗干净,晾到一旁。 他又用匕首取下泥鳅骨,拉扯成丝线,不知他又在哪里找了根缝衣针,开始飞针走线。 唐惊鸿竟然会做针线?! 我觉得好笑,但看到他专注的神情,一点也笑不出,目光紧盯他修长的手指。 很快,那张黑灰色的泥鳅皮被他做成了一个马甲。 看那马甲的大小,应该是为我做的。 用泥鳅皮做衣裳,真是闻所未闻。 我一脸诧异,看着他把马甲放到我身上比划,“尺寸还算差不多。等回到客栈,你把它穿到外衣里面。” 马甲上还带着些鱼腥味儿,我有些嫌弃地撇嘴。 “白衣,别看这泥鳅术法不高,但它三百年前吃过灵果,体质与寻常妖邪完全不同。它的皮柔韧坚硬,寻常刀剑根本近不了它半寸,就是低级法器也无法刺穿它。” 我立马懂了,“你为我做了件刀枪不入的护甲!” “正是。”他笑着把马甲给我穿上。 因为离得太近,他的长发落在我肩膀,风一吹,拂到我脸颊,痒痒的。 我的脸红了。 他唇角含笑,打量着我,“第一次做针线,我的手艺还不算太差。” 与他这么含情脉脉的对视了一会儿,我的心就如同小鹿乱撞。 我急忙转移话题,“泥鳅皮还有些许剩余,不如我为你做副手套。” “把余料带走,等你伤好了再做不迟。”他已经捡起那些泥鳅皮,放到我手中。 唐惊鸿把那泥鳅的残骸扔进甜水湖的烂泥中,又在湖的四周画了几个符,湖中的黑泥洞开始慢慢合拢,黑泥变成浅黄色的泥沙。 很快,汩汩的清水从泥沙中涌出。 随着湖水上涨,那难闻的臭味儿也消失了。 等到湖水涨得差不多了,我俩回了客栈。 唐惊鸿关好门窗,为我察看右肩的伤势,开始小心翼翼上药。 十阴爪留下的血洞还未长好,刚愈合的肩骨再次开裂,我整个右肩的肤色都成了铁青色。 我与他耳鬓厮磨多日,这种亲昵早就习以为常。 他每碰一下我的肩,我都疼得呲牙。 他既心疼,又生气,“以后若再与别人动手,我就把你定在床上,让你除了躺着就是躺着。” 我软言温语求饶,“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在我肩骨愈合之前,我再也不动刀动剑了。” 上完药,他为我穿上那泥鳅皮马甲和外衣,俯身问:“想吃什么,我去别处给你找点好吃的。” 我还没说话,楼梯口就传来一个焦灼的声音—— “掌柜,我夫人再不抓药进行医治,就要咽气啦!您行行好再借给我几个铜板!” 客栈掌柜没好气回道:“前几日你刚从我这儿拿走十个铜板!这饥荒年,我这客栈冷冷清清,哪有钱借给你!” “掌柜,您好人有好报,救人一命胜造······” 我听不下去了,对唐惊鸿道:‘你下去给那人一些铜板。” 第41章 假凤虚凰 唐惊鸿从包袱中抓了一把铜板,下楼。 他又很快折返,对我道:“白衣,那人的夫人得了重病,我去他家看看。你好好休息,回来时我给你带好吃的。” “小心。”我笑着朝他挥手。 他下楼。 我躺下,脑子里总是出现阿月一家人临死前的惨状。我索性起身,去找唐惊鸿。 按照客栈刘掌柜说的地址,我很快找到那户人家。 低矮的黄泥屋,稀稀落落的篱笆院,看似家徒四壁却又被主人打扫得无比干净。 堂屋的木门开着,我听到唐惊鸿在询问着什么。 我故意咳嗽一声,敲了下门板。 “白衣,来——”唐惊鸿示意我进屋。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躬身站在唐惊鸿对面,满脸愁容:“先生,拙荆如此浑浑噩噩已一年有余,我变卖了家中几亩薄田,请了许多有名的郎中,药也吃了好几筐,这症状非但没好,反而更重了。” 唐惊鸿凝眉,“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若仅凭搭脉,看不到尊夫人面容,我无法下药。” 我看到床幔紧闭的榻上,露着一只修长的手臂。 手臂雪白如玉,手指微弯,如同柔荑。 我心道:这男子的夫人一定是个美人儿! 男人嘛,都有极强的占有欲,自家女人漂亮不想被人看情有可原,但如今重病卧床,连郎中都不让看一眼,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眼前的男子中等身材,白净面皮,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神情落拓又焦灼。 他在原地转圈儿,连连朝唐惊鸿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这人真是迂腐!就算男女有别,在生死面前又算什么! 我走向床榻,“我是女子,我来看一下尊夫人如何?” 那男子大惊失色,疾步上前,伸出双臂护住那床榻,“我以前请过来的郎中,都是搭脉作诊。今日,搭脉即可!” “以前的郎中,都没有把尊夫人的病看好!”唐惊鸿脸色微愠。 男子越不想让我们看到他夫人,我越发好奇,床榻之上究竟躺着个多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啊。 我正想念咒,唐惊鸿叫住我,“白衣,刘先生不想让我们为他夫人医治,我们没必要强人所难,走便是。” 我知道唐惊鸿是在用激将法,故意转身点头,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刘姓男子“噗通”跪在地上,“两位不要走!一定要救救我夫人!” 唐惊鸿伸手掀开床幔一角,一张雪白的美人儿脸儿映入我眼帘。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卷曲着,小巧的嘴巴好像一颗樱桃,真是一个病西施。 我挽起床幔,唐惊鸿掰开那女子的眼皮,看了片刻,表情凝重起来。 我忽然发现—— 这女子脖子上竟然有个突起的喉结! 唐惊鸿撩起她的衣袖,手指落在她的脉搏上,沉思不语。 那男子急得脑门上直冒冷汗,边擦边问:“拙荆的病情严不严重?” 唐惊鸿一声冷笑:“好一对儿假凤虚凰!他明明为男子,为何要扮作妇人?” 男子磕头声又起,“先生,我与红珠同为男子,自幼青梅竹马,情深意重。为了能长相厮守,十年前从中州来到东梁甜水镇,以夫妻名号生活。我俩虽有罔人伦,但一直相敬如宾,未与任何人交恶······” 我听着听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 世间只以男女之爱为正统,男男,女女之间若能生出情爱,只要不伤及他人,又有何不可。 唐惊鸿打断正喋喋不休的男子,问道:“他出现这种症状之前,可否接触过什么有邪气的东西?” “我和红珠是假夫妻,在甜水镇住的这十年,怕被人发现惹祸上身,一直深居简出。哪有遇到过有邪气的东西!”男子连连摇头。 我插了句:“再想想。红珠是否去过庙宇道观之类的地方?” 男子再次摇头,忽然“啊呀”一声,“一年半之前,红珠祖父病危,我陪他回了趟中州老家。就是从那次回来,他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的······” “他是不是被阴气给扑了?”我小声问唐惊鸿。 唐惊鸿的目光落到紧闭双目的红珠身上,“不是阴气。他身体被煞气所占,如果今日找不到煞气所在——” “求求您,唐先生,救救红珠!红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男子的额头重重落在地上,血迹殷然。 唐惊鸿又道:“说说回中州那次。” “他祖父病重,红珠是家中孙辈中唯一男子,红珠回到家就一直在祖父病榻前陪伴,祖父临终还把叶家的传家之宝给了红珠。” “什么传家之宝?”唐惊鸿语气有些兴奋,似乎猜到了什么。 “就是一个破烂的小铁片。”男子边说边解开红珠的衣领,从里面拿出个一寸左右的铁片。 只一眼,唐惊鸿就“啊”了一声! 我甚少见唐惊鸿有如此震惊的表情,朝那小铁片看过去—— 薄薄的,边缘参差,看似锈迹斑斑,上面实则刻有密密麻麻的梵文。 “先生认识这个小铁片?”男子也发现了唐惊鸿的异常,“红珠是不是有救了?” 唐惊鸿展颜,又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只要你说出这铁片的来历,我便可找到救红珠的方法。” “这铁片非金非玉,我和红珠去了几家当铺问过,都说是寻常铁片,值不了一个铜板。但红珠祖父却说是他们叶家的传家之宝,他死后要红珠好好收着。” 男子重重叹息,“祖父去世,我和红珠再回到甜水镇,红珠思念祖父心切,就把铁片用红丝线穿了,戴在了脖子上。” “这就是红珠身上的煞气所在。”唐惊鸿朝男子伸手,“它并非人间物,与人相近,会吸食人体精气,待到人的精气亏完,煞气会取而代之。人,就会油尽灯枯而亡。” 男子快速把铁片放到唐惊鸿手中,“先生,你快替我们收了这个不祥之物!救救红珠!” 唐惊鸿收好铁片,从怀中取出三粒褐色丹药,“每日子时一粒,混着五钱朱砂一同服下。连用三日,他体内煞气可解。” “先生,未经红珠同意,我把他们家的传家宝给了你,你可不要骗我!”男子拿着丹药,半信半疑。 “我就在客栈等你三日。如果他体内虚证未消,你就来客栈找我。”唐惊鸿说完,牵起我的手出了屋子。 第42章 玄铁令片 回客栈的路上,唐惊鸿紧握我的手,只言未发。 我猜到这小铁片绝非寻常之物。 他表情严肃,我越发好奇。 回到客栈房间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小声问他:“这究竟是何物?” 他转身拥住我,眼眸中光彩尽生,“白衣,你的同生咒有解了。” 什么? 就这个小铁片,能解开我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 我一点都想不通,傻傻愣住。 唐惊鸿把铁片上原有的红丝线抽去,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长发,拧成双股,穿入铁片,给我戴上。 “······” 唐惊鸿刚刚还说铁片有煞气,能吸食人体精气,现在就把它戴在我脖子上,难道我就禁得住这煞气? “白衣,这是玄铁令。”唐惊鸿清俊的容颜上满是喜悦。 我捏住这个小小的铁片,难以置信:“玄铁令?它能解开我和言无伤的同生咒?” “玄铁令是号令地煞的令牌,它与地煞同生同灭。这一片只是玄铁令的一部分。你看它四周参差不齐,只要我们能找齐剩余的铁片,玄铁令就能释放出它原有的法力。” “玄铁令片现身,说明地煞并没有被言无伤毁掉,它还存在于五州大地!只要我们找齐令片,就可以逼出地煞,若血月现世,我身上的同生咒就解了!”我总算理清这些联系,越说越激动。 唐惊鸿笑着敲了下我额头,“你还不算太笨。人和妖邪若与玄铁令相近,会被它的煞气所伤。但你就不同了,地煞本就是修罗女的法器,玄铁令作为号令地煞的令牌,与你心意相通。” “我把它带在身上,它会不会唤醒我体内的修罗灵力?” 阿婆曾告诉我,我上一世的修罗灵力被压制,现在的我,如果找不到修罗圣物,与寻常练术之人并没有多大的差别。 如今玄铁令片现身,我身上关于上一世那些未解的谜团是不是都要水落石出了? 我想起一个压在心中多日的问题,“唐惊鸿,能不能说说上一世,我做了哪些伤害你的事情,我又是怎么被言无伤下的同生咒?” 唐惊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 上一次问他这个问题,我和他尚不算太熟,现在,我认为自己与他耳鬓厮磨多日,情深意笃,他会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 但,我并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 “白衣,上一世,我们错过了许多。好好把握这一世就好。” 只要谈及我和他的上一世,他就轻描淡写地应付我。 他越是这么遮遮掩掩,我越是好奇,继续追问:“你说过,上一世我们曾结为夫妻······” “不要再问了。”他打断我,眸色中透出些落寞,“我出去给你找点好吃的。” 他下楼的脚步声响起。 我有些懊恼,那些问题对他而言犹如逆鳞不可触,我又何必非要从他口中知晓。 我从脖子上拿出那玄铁片,用衣衫一角擦了擦,仔细辨认上面密密麻麻的梵文。 我眼都看累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哎呀呀,姑娘,甜水湖有奇事发生了!”客栈掌柜端着一碗黑面条上来,有些不好意思:“这顿还是黑面条。” 我接过,“什么奇事,说来听听。” “甜水湖早上还是臭烘烘的一滩烂泥,现在不知从哪里来了活水,水清了,湖不臭了!真是奇了怪了!” 我讪讪一笑拿起筷子,掌柜下楼。 随之,楼梯口就传来掌柜讨好的招呼声,“哎呀呀,先生住店来我这儿,可算找对地方了。一楼吵,二楼清净,您是——” “二楼。”一个陌生男人洪亮的声音。 接着就是重重的脚步声。 掌柜的声音在我隔壁响起:“这间临街,朝阳,您看怎么样?” “对面朝阴这间。”男人说话很利落。 我房间门没关,听到对面的开门声,我朝外看了眼。 一个背着大大包袱的虬髯客,高高壮壮,年纪三十岁上下,正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的目光与他相碰。 他眼神漠然,脸上没有喜怒,我的视线还没收回,他就重重关了木门。 “白衣,看看我为你带了什么?”唐惊鸿清越的嗓音从门口传来。 他唇角弯起,挂着一抹浅笑,刚才的不悦已经荡然无存。 我笑着去接他手中的荷叶包,一股浓浓的肉香味扑面而来。 是一只热腾腾的烤鸡。 “你在哪里买到的?”我很好奇,毕竟这甜水镇也在闹饥荒,十有八九的铺子都关了。 他洗了手,撕下一个正流着油的鸡腿放到我手中,“这在五州大地是买不到的。因为这是我亲手为你烤的叫花鸡。” 原来他出去烤叫花鸡了。 我为他撕下另一个鸡腿,刚放到他唇边,房门忽然被一阵猛烈的罡风撞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飞进来,我手中的鸡腿瞬间被拽走! 包着烤鸡的荷叶包也被一只粗壮的手拿走! “休得无礼!”唐惊鸿已朝那身影出手。 那身影我已看清,正是对面房间的虬髯客。 虬髯客本事不弱,与唐惊鸿过了好几招都没落败的迹象。 “多有得罪!打个牙祭!”虬髯客哈哈一笑,从窗子跃下去。 唐惊鸿也从窗子追过去,我不放心,紧跟唐惊鸿的脚步。 那虬髯客边跑边吃,无论唐惊鸿的速度多快,他始终与唐惊鸿保持一丈的距离。 我跟在唐惊鸿后面,累得气喘吁吁。 等到他们在城郊停下的时候,虬髯客嘴里只嚼着根鸡骨,想必那只烤鸡已经进了他肚子。 “我要让你知道无礼的代价!”唐惊鸿的拳头已经挥过去,他没有躲,直接用胸口接住。 “咚!” 他纹丝不动,唐惊鸿的身体却打了个趔趄。 “多谢二位的烤鸡!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见!”虬髯客身体腾起,又没了影儿。 “马上回客栈,他就住我们对面。”我招呼了声唐惊鸿,朝客栈的方向奔去。 来到客栈,我俩发现对面房间已经空无一人,虬髯客住店时背的那只大包袱,也已不见。 我颓败地倚在门口,安慰唐惊鸿:“算了,一只烤鸡而已。估计他也好久没吃上肉了。” 唐惊鸿画了个符,抛到虬髯客的床榻上。 许久,唐惊鸿惊奇地说:“非人非妖,非鬼非邪——” 第43章 成人之美 “非人非妖,非鬼非邪。”我喃喃地复述了一遍唐惊鸿的话,“那他是什么?” 唐惊鸿凝眉,“我也没看出他是什么来路。从与他交手来看,他法力深厚,霸道,是个厉害货色。” “无论多厉害,也是一个馋鬼。”我想起被他抢走的那只烤鸡,多了几分怨气。 “我烤那只鸡生的火估计还没灭透,我再去给你烤一只。” 唐惊鸿下楼,我紧跟。 这饥荒年,别说鸡了,就是白面饼都吃不上。 唐惊鸿与上次一样,用术法从甜水镇的一家富户弄来一只芦花鸡,拔了毛,洗干净,先用荷叶裹了几层,又用黄泥糊了,扔进火中。 唐惊鸿说:叫花鸡若想细腻好吃,就得用小火。 我与他并肩而坐,慢慢往火坑中加柴。 深秋的天光已经很短,鸡还没烤好,天色就黑了。 “白衣。”他叫出我名字,火光映照着他清俊的脸,“待你跟我回到南岐,我会郑重敬告那些——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让我娶妻生子的老统领们,我唐惊鸿已经找到相伴一生的女子。” 我不由得一笑,“真想不到,你也会被属下逼婚。” “他们说,南岐城城主夫人之位三百年来空悬,城主无妻无子,既愧对南岐几十万百姓,又影响南岐在五州大地的地位和名声。” 我随口就道:“北宴和东梁不也是一个光杆城主么。” 唐惊鸿嘲讽一笑:“南岐那几位老统领逼我娶妻的理由冠冕堂皇,其实,他们是想把自家女儿,或者姻亲送到我身边。” “那你为何不成人之美!”我语气中带了几分酸气,“最好是雨露均沾,每个统领家都纳一名女子给你做妻妾,用不了几年,你就瓜瓞绵绵,兰桂齐芳了。” “我倒想享那齐人之福,但我的心,不允许我这么做。”他忽然捧起我的脸,目光灼热,“白衣,我独自过了三百年,这三百年我从未停止过找你。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再次遇到你。” 我被他盯得脸颊都红了,不敢再说一句打趣他的话,忙转移话题:“唐惊鸿,你说哪里才能找到其余的令片?” “叫我‘惊鸿’。”他的唇落在我左耳垂。 他清冽的气息一下子就点燃了我心中的绮思,我有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和憧憬。 我情不自禁地拥住他脖子,喊出“惊鸿”两个字。 他的唇停驻在我的唇上······ 天上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星子,我俩才从这场缱绻的缠绵中醒来。 他从火堆中扒出那只鸡,与我一起回到客栈。 我俩都已饥肠辘辘,一只鸡很快就下了肚。 躺在床榻上,我又问他,该如何去找其他的玄铁令片,他安慰我:“此事急不得。如果你与它无缘,就算找遍五州,只怕也寻不到。如果有缘,就算你不去找它,它都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说得确实在理。 我们原来并不知道世上还会有玄铁令,但它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既然可以找到第一片,那么,我也坚信能找到其他几片。 我把头放到他心口,依旧是没有心跳。 世间万物有心才能活,唐惊鸿没有心跳,十有八九是心脏受到过损伤。 我以前问过他怎么没有心跳,他不说,我如果再问,想必又会给他添烦恼。 我把自己的好奇压在心底。 “白衣,明日一早我要去郊外的义庄一趟,你安心在客栈等我。”他边说边用手指缠起我的发梢,动作很是亲昵。 “我与你一起去。” 对于相爱的两个人来说,哪怕分离一时半会都煎熬无比。 “一起去可以,但你要答应我,只动眼不动手。”他无奈地叹息。 我就知道只要我不肯独自留在客栈,他就不会勉强我。 “惊鸿,店掌柜白日还说,甜水镇的义庄早就装满了死人,大都是饿死的。你去那里是要做什么,难道玄铁令片在义庄?” 我刚兴奋地从床榻上起身,就被他摁倒。 “我第一次去烤叫花鸡,在一条没水的小河里看到几片荷叶。两年未下雨,却有荷叶,我觉得奇怪,就细细看了下那条河,它的方位地势走向都绝佳,几经确认,才知那是条母河。” 母河是诸多小河溪流的源头,一般来说,几个镇子都会有条母河,母河中会有位雨师,专门进行司雨,百姓才能风调雨顺。 “你在那河里找到雨师了么?”我急切地问,“两年不下雨,这雨师严重失职了。” 唐惊鸿摇头,“我在泥沙中找到了雨师留下的印记,指向城郊的义庄。” “你是说雨师在义庄?”我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义庄是放无主死尸的地方,如果真如唐惊鸿所说,雨师在义庄,那么这雨师是在义庄躲避司雨,还是遭遇不测了? “明日一看便知。”唐惊鸿替我盖好被子。 找到雨师,附近几个镇子两年不下雨的原因就找到了。 翌日一早,我和唐惊鸿来到郊外义庄。 那义庄与甜水湖离得很近,今日的甜水湖已经湖水清莹,碧波粼粼,许多百姓拿着木桶来取水。 他们笑着打趣,“这甜水湖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湖水还跟以前那样甜丝丝的!” “老天爷都看不得咱们甜水镇百姓受苦,把湖中的臭泥给弄走了!” “光有湖水不行,如果老天爷再下上几场雨,地里就能种庄稼,来年咱们就不受饥荒啦!” ······ 唐惊鸿牵着我的手,进了义庄的黑色大门。 一股阴沉沉的死气涌了上来。 偌大的院子只留了一个窄窄的过道,其余地方都摆满了棺材。 我朝几间正房看了眼,棺材黑压压地摆了一片。 “闲杂人等不许进来!”一个满脸褶子的驼背老头儿从一扇门中出来,开始撵我们。 唐惊鸿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包铜板递过去,“大叔,我表哥半年前逃饥荒到了甜水镇,我找遍附近镇子都没有一点消息。大叔通融一下,让我进去看看,表哥是死是活,我心中好有个数。” 驼背老头儿接过铜板,单手掂量了下,点头放行。 我和唐惊鸿随手掀开一个棺材板—— 第44章 续筋 棺材中躺着的是寻常死人。 我们一连掀开多张棺材板,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驼背老头儿怕再来外人,主动去门外给我们守着。 “这样太慢了。”我看向唐惊鸿,“想个法子。” 唐惊鸿略微沉思,伸手抓了把头顶的柳叶,念咒—— 柳叶从他手中飞向不同的棺材。 很快,一片飞往正屋的柳叶发出“呜呜呜”的鸣叫。 我和唐惊鸿快速进去,在角落找到了那口棺材。 我俩各抓起棺材一角,用力掀,但棺材板纹丝不动。 唐惊鸿示意我后退,念咒,棺材依旧没动静。 我的心莫名紧张起来,唐惊鸿法力不弱,他念咒都打不开,说明棺材里面问题不小。 唐惊鸿凝眉,从怀中取出乾坤扇放到棺材上。 一道青光刺向棺材四个角,“彭”地一响,棺材板弹到半空。 唐惊鸿朝棺材里面看了眼,微微一怔。 我上前,看到棺材中躺着一个干瘪的老头儿,白衣素冠,头和四肢都被符压着。 “这就是那雨师?”我心中已有答案,但在唐惊鸿没点破他身份前,我还是有些不太确认。 “正是。”唐惊鸿试图去揭雨师头上的符,手还没靠近符纸,就被弹了回来。 他又试一次,还是如此。 我看到几张符纸上的符文,与寻常练术之人下的符并无二致,但不知为何它的法力会如此厉害。 “白衣,后退!”唐惊鸿在空中画了个符,又咬破自己手指,在符上注入一滴血,那符飞入棺中。 里面又传来“彭”的一声响,压在雨师身上的五张符燃烧着旋到空中,化为灰烬。 “救我——”棺材内传来微弱的求救声。 唐惊鸿长臂一伸,把那雨师从棺材里抓出来,放到另一张棺材板上。 雨师身体蜷缩成一团,看我和唐惊鸿的眼神既震惊又感激。 “作为雨师,你两年未给附近几个镇子下一滴雨,致使百姓颗粒无收,连年饥荒——”唐惊鸿刚列出他的罪状,他就匍匐着磕起头来。 “小的在甜水镇住了一百年,这一百年,小的每年都尽心尽责,庄户们也风调雨顺。但两年前,一个戴金色面具的男人来到甜水镇,二话不说就把小的用符咒困住,扔进了义庄——” 雨师说着就老泪纵横。 听到金色面具,我第一反应是言无伤。 我看向唐惊鸿,他正面无表情盯着那雨师,“说说那戴金色面具的男人。” “那人高高大大,法力很强,手中拿着支玉笛。”雨师说到这儿,我和唐惊鸿都确定是言无伤没错了。 “小的术法不高,从未远离过母河,也未惹过祸端,不知怎么就得罪了那位大人!他见到小的,就抽去了小的一条筋——”雨师说着就失声痛哭。 言无伤凡事都以自己为主,压根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那日在灭灵山,他屠尽自己的灭灵教徒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更别说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雨师了。 “大人,你为我解开身上的符咒,小的万分感激,但小的体内少了一条筋,身体残缺,法力已快消散干净,以后司雨一事,再也做不得了。” 听着雨师绝望的哭声,我把救他的希望放到唐惊鸿身上。 “惊鸿,如果雨师无法司雨,这几个镇子的饥荒还会继续。” 唐惊鸿给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对雨师道:“跟我们一起回你的母河。” “小的少了一条筋,头部以下活动已经受限,还要麻烦大人相助。”雨师老脸上满是泪水。 “先委屈你一下。”唐惊鸿青色衣袖一甩,雨师瞬间变小,被吸入他袖中。 他又把棺材板移到原来的地方,与我一起出了义庄。 我心中还记挂着几个镇子干旱一事,问唐惊鸿:“他少了一条筋,我们该如何帮他,才能让他恢复司雨的本事?” “我已想到一个办法,能否凑效,要看这雨师的造化了。”唐惊鸿牵着我的手,走向甜水湖。 我不解,但看到唐惊鸿坚定的神情,也不再多想。 唐惊鸿在甜水湖边找了个僻静无人处,折了些树枝,施法扔进湖中。 很快,树枝载着一些白色的东西浮出湖面。 “是那泥鳅的尸骸!”我惊呼,此时才算明白了唐惊鸿的良苦用心。 雨师与泥鳅同是水中物,肌肤骨骼有相通之处,用泥鳅的筋骨救雨师,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回到那条早就干涸的小河边,唐惊鸿找了个干净地儿,把雨师从袖中放出,幻化成原来大小。 “白衣,替我去河中寻些新鲜沙土。” 我照做。 唐惊鸿又从泥鳅的尸骸中找出一条硬硬的筋,在雨师身上比划,“待会儿为你接筋,你最好把衣袖塞进口中。” “只要大人能救小的,哪怕万箭穿心小的也不嫌疼。”雨师一脸无惧。 我发现唐惊鸿手中已多了一把薄薄的利刃。 唐惊鸿念咒,画符,利刃缓缓切开雨师的脖颈。 不知唐惊鸿用了什么术法,一点血都没流出。 唐惊鸿放下利刃,修长的手指从雨师脖颈中捏出一点白色的东西······ 他神情专注,认真,我看得惊心动魄。 泥鳅的筋接入雨师体内后,他开始缝合雨师的脖子。 整个过程,那雨师只紧紧咬唇,未发出一点哀嚎之音。 这雨师算一条汉子! 缝合完毕,唐惊鸿从身上取出一些黑色药粉,撒到雨师脖颈上。 “多谢大人——”雨师喉咙中发出粗粝的声音。 唐惊鸿扶起他,“你与那泥鳅同是水族,但身体构造有别,我教给你个修身的法咒,你每日练十遍,可以同化泥鳅筋骨对你身体的排斥,消散的法力也会慢慢恢复。” 雨师双手慢慢合拢,朝唐惊鸿施礼,“多谢大人再造之恩,小的不胜感激,以后若用得着小的,小的就算舍命也会报答大人!” 唐惊鸿抓起地上雪白的沙土,擦了下双手,问道:“雨师,那人抽取你筋骨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雨师怔住,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切道:“那人说,取了我的筋,就差木和金了——” 第45章 非你不娶 雨师的话,我听的是一头雾水。 但唐惊鸿却陷入了沉默和深思。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我小声问唐惊鸿。 他摇头,给我个安心的笑容,转而从袖中取出一张黑色的符,对雨师道:“好好收着,每日十遍,一年后你的身体应该能恢复如初。” 雨师再次感激地痛哭流涕,干瘪老脸上的褶子更深了。 雨师的泪水落到河边沙地上,漩出一个个小坑,坑中竟然溢出清水,流向河内。 “母河有水了。”我觉得很是惊奇。 唐惊鸿欣慰一笑:“这证明泥鳅的筋接到雨师身上,并无什么大的不妥。雨师的法力在一点点复苏。” “多谢大人!小的一定会守好母河,保这附近七个镇子年年风调雨顺,庄户们不再受饥荒所困。”雨师再次朝唐惊鸿施礼。 看到慢慢上涨的河水,我紧绷的心弦也渐渐放了下来。 甜水湖腥臭已除,引来活水,雨师重回母河,如果再下上一场大雨,就完美了。 但雨师目前身体还未完全好转,百姓们盼望已久的雨只怕还要再等一些日子了。 唐惊鸿已经看穿了我的心思,柔声道:“只要还有盼头,一切都会变好。” 我点头。 临回客栈,唐惊鸿又给雨师一些有助于伤口愈合的药粉,雨师千恩万谢后,纵身跃进河中,挥着干瘦的胳膊,与我们道别。 路上,唐惊鸿紧紧握住我的手,一言不发。 回到房间,客栈掌柜为我们端来午饭,两碗黑面条外加两个高粱面馒头。 “两位客官慢用,今日午饭加餐算我的,不扣你们钱。”掌柜满面春风,走起路来越发带劲儿。 唐惊鸿打趣问了句:“掌柜今儿发财了?” “比发财都高兴!”掌柜弓着腰笑道:“甜水湖一有水,官府就差人给附近的田里引了水!我那一亩三分地现在被浇灌得差不多了,三日后我就去插稻秧。” “确实可喜可贺。”唐惊鸿笑着附和。 掌柜下楼,唐惊鸿挥手关了房门,神色变得凝重,“白衣,言无伤抽掉雨师的筋,说就差木和金了——我估摸,他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言无伤说他在练永生术,已经到了第五层。他还劝我留在他身边,说什么——”我脸一红,“我与他一起修永生,他才可以阴阳调和,尽快圆满。” “这就对了。”唐惊鸿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永生术的修炼是个漫长痛苦的过程,但越往深处修炼,越需要极致的专注。言无伤在你身上下了永生咒,你如果不与他同步修炼,永生就会反噬在他身上。” “我坚决不练永生,就让永生术反噬言无伤好了!”一想到言无伤也有软肋,我就特别开心。 唐惊鸿眼眸中没有一丝兴奋,“白衣,我们要尽快解开你和言无伤的同生之体。” 是了,如果解不开同生之体,言无伤被永生术反噬,我也好过不了。 喝完面条,那高粱面馒头我只吃了一半就觉得腹胀,放到一旁。 窗外秋光正好,我拿出唐惊鸿为我做护甲剩下的泥鳅皮,为唐惊鸿缝手套。 阿婆只教我术法符咒,针线活儿之类的女红压根没让我碰过。 那泥鳅皮滑不溜秋,就算用唐惊鸿特制的骨针都压不住。 唐惊鸿一边看我做活一边笑。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十个手指缝好了,望着歪歪扭扭的走线,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与唐惊鸿为我缝制的护甲相比,我缝制的手套简直惨不忍睹。 “算了,太难看,拆开再来!”我拿起剪刀去挑上面的线,唐惊鸿一把抢走。 他深笑:“好不好看无所谓,重要的是你的一片心意。” “皱皱巴巴的,你戴出去会被人笑话!”我伸手去抢,他灵巧避开。 但我的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衣襟,我身体倾斜,把他整个人压在床榻上! 我的脸与他的脸也就相距半寸的距离,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他的手紧紧箍住我纤细的腰,唇瓣轻启,叫出我的名字。 我试着从他身上爬起,他脉脉含情凝视着我,就是不放手。 他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唇瓣,深深映入我的心底。 “······” 我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什么。 他捧起我的脸,满眼柔情,“白衣,等回到南岐,我要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谁说要嫁你了!”我开始为自己的害羞找台阶下。 “不嫁也得嫁。我唐惊鸿此生非你不娶。”他的唇覆在我额头。 这一刻,我心思缱绻,有说不出的幸福和甜蜜。 敲门声响了。 “谁?”我和唐惊鸿同时出声。 “先生,是我,刘中君。”赫然是给我们玄铁令片的男子。 我和唐惊鸿快速分开,先后从床榻下来,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 我伸手开门,刘中君正搀着作妇人装扮的叶红珠立在门口。 我特意看了眼叶红珠,他苍白如纸的脸上带了些红晕,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两位快进。”我招呼他们进屋。 两人朝唐惊鸿施礼,致谢。 唐惊鸿朝叶红珠道,“你那传家之宝,再多戴两天,就会要了你的小命。” “多谢先生相救,那铁片是祖父临死前传给我的,只说让我好好收着。怪我思念祖父心切,挂到了脖子上——”叶红珠说到这儿,气息开始不稳。 唐惊鸿板起脸,问:“你们此次前来,是想要回那传家之宝?” “岂敢岂敢!先生救了红珠的命,那传家之宝我们实在无福消受,还是任凭先生处置好了。”刘中君贴心地为叶红珠顺气。 叶红珠的气息慢慢平和下来。 刘中君又道:“红珠才服用先生两粒药丸,不仅醒了过来,还能行动自如。红珠听说是先生救了他,非要来给先生道谢。” 唐惊鸿紧绷的脸总算缓和了些,“叶红珠,你家是做什么的,为何会有这个传家之宝?” 第46章 田姥姥 叶红珠听到唐惊鸿问那传家宝,长叹,“先生,我家祖辈都是读书人,家中有几十亩薄田,生活还过得去。我只知那传家宝,是曾祖父年轻时去东梁城意外得到的,后来传给了祖父。” 刘中君接着道:“红珠祖父说,那铁片是个历经百年的古董,假以时日可以卖个好价钱。我和红珠曾去多家古董店和当铺问过,都说是寻常铁片,顶多值一个铜板。” 玄铁令片虽然差点要了叶红珠的小命,但对他来说,依旧是祖先留下的传家宝。 我要了他的令片,如果不在金钱上弥补他,心中也会不安。 但如果现在就给他们钱财,他们难免不去妄加揣测那铁片的价值。 “先生能治好红珠的病,我们万分感激。我俩现在穷得一贫如洗,对先生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啊!” 刘中君眼中充满了无奈。 唐惊鸿朝刘中君道:“我略同岐黄之术,救他纯属举手之劳,你们莫要放到心上。他身体虚弱,体内煞气排出需要一定时日,你们回家好好养着。” 两人再次道谢,下楼。 “看他们的神情,应该没用说谎。” 我关上房门,从脖子上取下玄铁令片,看起来。 唐惊鸿点头,“难得两人身处困境,仍未浸染市井人的功利之气。等离开甜水镇时,我定会补偿他们。” “惊鸿,你与我想到一块儿了。”我从包袱中拿出几片金叶子,放到桌上,“玄铁令片再怎么说也是叶红珠的传家宝,人家祖辈把它当宝贝供着,到了叶红珠这里给了我们,实在有些不妥。” 唐惊鸿把几片金叶子放回我包袱中,一笑:“黄白之物,我这里多的是。阿婆只为你留下这些细软,好好收着。” 我若再与他争,只怕会惹他不开心。 “那俩人骨子里还保留着读书人的酸腐,你用金银补偿他们时注意方法,千万别伤了他们的颜面。” 唐惊鸿伸手拥住我,看向我的右肩,心疼地说:“又该换药了。” 他轻轻为我解开上衣扣子,掀开右肩的衣衫,我看到原来的淤青已经淡了许多,那几个血洞结的痂已经脱落,与肤色还有些差异。 “这儿还疼不疼?”唐惊鸿微凉的手掌放到我肩膀,用了少许力气,揉捏。 “不动不疼,稍微一动还是疼。”我怕他笑话我,用力咬唇忍住肩骨处传来的疼痛。 “那我们明日先不着急赶路了。难得这个客栈清净,我们再住些天。”唐惊鸿边说边为我上药,“白衣,如果想尽快让肩骨愈合,从现在起,你最好躺床上别四处走动了。” 如今残害阿月一家的凶手已经找到,雨师被救,相信用不了多少时日,甜水镇就恢复以前的生机了。 我听话地朝唐惊鸿点头。 唐惊鸿为我陇好衣衫,把我抱到床榻上,在我身侧躺下。 或许因为他在身侧,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被一阵阴风惊醒的时候,唐惊鸿正跳出窗子。 我喊了声“惊鸿!” “好好在这儿呆着,我很快回来!”唐惊鸿的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急忙起身,正想察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留下如此大的阴气,一个干枯的手掌就朝我心口抓过来! 因为我身侧有桌椅,避之不及,那手掌直接落在我心口。 刚一用力抓,那手掌就刺溜一下滑了下去。 是泥鳅皮护甲救了我。 我还没来得及画符,一股更强大的阴风裹住我的身体出了客栈。 我多次画符念咒,都没能阻挡阴风的速度。 许久,我坠入一个阴森森的地洞。 “咔哒”一声巨响,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笼子把我罩在下面! 铁笼子是婴孩胳膊粗的生铁所作,仅凭蛮力无法打开。 我试着画了几个符,铁笼子岿然不动。 这正说明,我的法力与困住我的人相比太弱了。 “丫头,别再浪费体力了。为了这一天,姥姥我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一个苍老怪异的声音从上方飘下来。 四周黑洞洞一片,只有一侧墙壁上有盏明灭不定的油灯,我根本看不到那说话的姥姥在哪里。 我鼓起勇气,大声问:“你是何人,为何要把我困在此处?” “呵呵呵——”那姥姥笑声如同夜枭般骇人,“我是何人你不用知晓。只知道我是田姥姥就好。修罗女,我找了你三百年,你的玲珑心该借我一用了——” 田姥姥说话的声音和语气,令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的道行远在我之上,要想逃出这里,硬碰硬是不行的。 我如今形同困兽,那田姥姥若再来挖我的心,易如反掌。我必须先给她一个下马威,好让她有所忌惮。 “田姥姥。”我清了清嗓子,“如果唐惊鸿知道你把我关在这里,他肯定饶不了你!赶紧放我回去!” 田姥姥听到“唐惊鸿”的名字,一楞,随即又桀桀大笑:“丫头,你当现在还是三百年前啊!姥姥三百年前怕唐惊鸿,现在唐惊鸿少了三滴心头血,法力大不如前,姥姥为何要怕他!” 我怔住。 难怪唐惊鸿没有心跳,原来他少了三滴心头血! 自从相识以来,唐惊鸿事事为我打算,我却连他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 “唐惊鸿现在虽不是姥姥的对手,但我若在他眼皮下把你弄走,他肯定要与我要缠斗一番。所以,姥姥就让人引开了他——”田姥姥边说边笑,得意的很。 我和唐惊鸿中了田姥姥的调虎离山之计。 此时的我只有伏魔铃,如果田姥姥来挖我的心,我就用伏魔铃对付她。 我不再说话,左手已经落到右腕的金铃手串之上。 田姥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再度从上方飘下:“丫头,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姥姥要等一位贵客,贵客一到,姥姥就取了你的玲珑心——”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好好打量这个铁笼。 我就不信,自己找不到一线生机! 忽然,一个女人娇媚的嗓音从远处传来,“姥姥,我来了——” 第47章 持强凌弱 我心中大骇。 如果这个女人是田姥姥口中的贵客,那么,我马上就要被她们挖心了! “哈哈哈,你来得可真快。”田姥姥的怪笑声在我上方响起。 那娇媚女人也咯咯一笑,她的笑声比田姥姥好听许多,“姥姥,如果先让你挖了她的心,只怕她的血就不新鲜了,势必会影响我的驻颜效果。还是先让我取了她的血——” 我只觉得眼前有个紫衣身影一晃,我的脖子就被一双白皙的手卡住。 一个紫衣美人儿已经穿进铁笼,把我摁到地上。 她柳眉弯弯,杏眼微挑,嘴唇微丰,举手之间妩媚风华,看她一眼,还想看第二眼。 也不知她扑进铁笼时对我施了什么法,我身体竟动弹不得。 她涂着大红蔻丹的手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嘴巴落下—— 我脖颈的肌肤刚被咬破,田姥姥愤怒的吼声就震开了铁笼的上方! “住手!沐沐!” 那被唤作沐沐的女子身体如同炮弹,瞬间被从上方弹出铁笼,重重跌在地上。 “咔哒”,铁笼上方再次合拢。 我下意识摸了下脖颈,竟意外发现自身的限制已被解开。 幸好田姥姥出手及时,沐沐只咬破了我脖子上的肌肤,并没有吸走我的血。 如果那沐沐刚才吸食了我一滴血,她的肌肤和容貌就会变得更加细腻妩媚,哪怕再过几十年,她的容颜始终会停驻在我现在这个年龄。 “姥姥,我已对你万般忍让!你若不先让我吸修罗女的血,休怪我不客气!”沐沐擦掉唇角渗出的血,伸手在空中一抓,手中就多了一柄铁杵,朝笼子上方扑过去。 激烈的打斗声此起彼伏。 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团紫色和一团灰色身影斗得正酣。 现在我已知道,铁笼子的出入口在上方,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没有画符,直接转动金铃手串,朝自己的正上方念出金铃伏魔咒。 “彭!” 巨大的冲力直接卷走上方那扇铁栏! 这一刻,我借着伏魔铃的威力,跃出铁笼,避开正缠斗的两人,旋身直奔地洞的出口。 “哪里跑!” 田姥姥和沐沐发现我出了铁笼,只一个眼神就达成一致行动,一前一后朝我攻过来。 沐沐手中的铁杵朝我砸来,铁杵在碰到我上半身时,竟拐了个弯儿,擦着我的身体坠了下去。 又是泥鳅护甲护住了我。 “丫头,留下玲珑心!”田姥姥学乖了,避开我的上半身,双手直取我的天灵盖! 能否自救,在此一举! 我再次晃动金铃手串,右肩忽然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 右肩骨似乎又裂了。 因为疼痛,我的金铃伏魔咒并没有释放出该有的法力。 这时,田姥姥的一只手已抓住我的后衣领,沐沐也提着铁杵断了我上面的路! 右肩的疼痛越来越烈,我不想束手就擒,依旧晃动手腕的伏魔铃。 “哈哈哈,丫头,在你找回修罗灵力之前,永远都不是姥姥的对手!”田姥姥紧紧揪住我的衣领,我就像一只被豺狼叼住的小白兔。 此时,我才算看清田姥姥的长相。 她的身高只有正常人的一半,脸上的褶子层层叠叠,如同历经风霜的百年老树皮,她的眼珠儿是亮黄的,嘴巴上方还有个不小的豁口。 这,真真是我见过最丑的人。 眼看田姥姥就要再次把我扔进铁笼,我强忍住肩膀的疼痛,胳膊肘用力朝身后的田姥姥撞去。 田姥姥身体一闪,我趁机朝上跃去,但一直在上方紧盯我的沐沐,挥着铁杵朝我的头抡过来! 我大叫不好,双脚一软,身体再次朝下方的铁笼坠去。 “白衣,我来了!”唐惊鸿的声音刚传入我耳朵,一道青色的光就托住我的身体。 手拿乾坤扇的唐惊鸿从上方翩然而至。 “唐惊鸿!”田姥姥怪戾的哼了一声,挥起双手朝唐惊鸿抓过去,“今日敢阻止本姥姥取玲珑心,活得不耐烦了!” 沐沐并没有去对付唐惊鸿,直接朝我攻过来。 她还没近我的身,乾坤扇飞过来,把我整个人护在下面,沐沐惨叫着坠向铁笼。 我画符念咒,在沐沐落入铁笼前,伸手抢走她手中的铁杵,攻向田姥姥的下盘。 田姥姥被唐惊鸿缠着无暇分心,正好被我手中的铁杵击中小腿。 田姥姥“哎呦”着跌进铁笼,砸在半死的沐沐身上。 唐惊鸿在空中画出一个符,铁笼上方瞬间闭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缩小。 “唐惊鸿!你敢伤本姥姥!赶紧放姥姥我出去!”田姥姥匍匐在铁笼里,我看到她小腿血流如注,十有八九是断了。 如果不及时接骨,只怕这田姥姥以后走路都是个问题。 唐惊鸿扶住我,与我一同落地。 他扫了眼笼中的两人,一脸睥睨,“你个老妖婆,多活三百年,心肠还是歹毒如初。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灭了你的魂。” “呵呵呵——咳咳咳——”田姥姥笑着就咳出血来,“三百年前,你轻而易举就能灭掉我的魂,但现在,你没有这个本事了——” 唐惊鸿双目中已现杀机。 田姥姥和沐沐知道我的身世,今日若不杀她俩,来日,她们还要喝我的血,取我的心。 唐惊鸿早就失了三滴心头血,如果再诛杀法力深厚的田姥姥,势必会消耗他体内更多的元气,我不能再让为我耗费精力和心神了。 “我来杀她!”我咬紧下唇,忍住肩膀处的疼痛,攥紧铁杵朝田姥姥扑过去。 田姥姥抱头欲逃,她双脚的小腿已被我打断,只能呲着牙在地上滚。 她身子既短又瘦,灵巧避开了我砸过去的第一杵。 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留给自己,再次攻向她。 她亮黄的眼珠中满是恐惧,连滚带爬,唐惊鸿看不下去了,甩出手中的乾坤扇。 十八道青色的强光乍现,就被一团褐色的煞气挡住! “持强凌弱,算什么英雄好汉!”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一个高大的男子从空中而降,站在我们对面。 我和唐惊鸿同时转眸,发现眼前这人,正是那虬髯客。 第48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虬髯客落地的瞬间,就已出手。 他一手夹住田姥姥,一手抓起昏死过去的沐沐,长啸一声,朝上方的洞口飞去。 “哪里跑!”唐惊鸿跃起,要去追虬髯客,我拦住他。 唐惊鸿本就失了三滴心头血,连心跳都没有,可见他现在的法力并非他的巅峰。那虬髯客法力不弱,唐惊鸿如果与他硬拼,我怕对唐惊鸿不利。 就在我们愣神的刹那,虬髯客带着那两个女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才还打斗激烈的地洞,一下子陷入沉寂。 我高度紧绷的神经缓缓松懈下来,这一刻,再也抵挡不住右肩的疼痛,一头栽到唐惊鸿怀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在梦里,我又看到了那百里红妆的盛大婚礼······ “白衣——” 我在苦涩的药香和唐惊鸿轻柔的喊声中睁开眼睛。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唐惊鸿在床边陪着我。 房间中多了一个正冒着热气的红泥小炉,一个年轻高挑的女子正在熬药。 “白衣,明昭已为你带来九朱果,很快就熬制好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服九朱果。” “九朱果?”我一惊,“我在阿婆那里听说过,九朱果出自西疆,百年结一次果,每次不超过九颗,是接骨的圣品。” “正是。”唐惊鸿见我要起身,伸手相扶,在我后腰放了个软软的垫子。 “我们刚到甜水镇那日,我就令明昭去了西疆,专门去寻九朱果。一个时辰前,明昭刚带着九朱果到了客栈。” 我看向那个叫明昭的女子,充满了感激。 明昭正端着熬好的汤药转身,她的目光与我相碰。 她双十年华,一张鹅蛋脸上眉目上扬,英气十足,举手投足间透着飒爽和干练。 “罗姑娘,九朱果已熬好。”她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稍微晾一下,入口时苦涩会小一点。” “谢谢你了,明昭。”我给她一个感激的微笑。 她唇角含笑,打量着我。 想必此时的我,脸色一定苍白的吓人。 “白衣,先喝点白粥暖暖身子。”唐惊鸿从桌上拿起一个好看的青瓷碗,准备喂我。 明昭能被唐惊鸿委以重任,肯定在南岐城的地位不低,我若当着明昭的面,与唐惊鸿太亲密,被明昭传回去,只怕会影响唐惊鸿的声誉和威严。 我直接从唐惊鸿手中拿起那瓷碗,慢悠悠开始喝粥。 明明只是不加任何佐料的白粥,我却喝出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和甘甜。 喝了小半碗,我才想起此处是甜水镇,已闹了两年饥荒,忙问唐惊鸿:“这里怎么会有粥喝?” 明昭抢着道:“这不是寻常稻米。是城主特意叮嘱我从南岐为姑娘带来的玉珠米。” 走就听闻南岐的玉珠米粒粒圆润如同玉珠,饱满又香甜,它本是南岐顶级人物的专供,但多年前被唐惊鸿在民间推广,早就成了所有南岐百姓每日餐桌上的必备。 我心中越发盼望与唐惊鸿早日回到南岐,想亲眼看一看南岐城的百姓是如何安居乐业的。 唐惊鸿叫住明昭:“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先回南岐,准备接手御城军统领一职。” 明昭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城主,御城军统领不是给了阿羽吗?” “阿羽只是暂替。等我和白衣回到南岐,就会把虎符交给你,你早做准备。” 明昭凝眉,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唐惊鸿语气坚决,只得应下,与我们道别。 明昭走了。 与明昭从相见到分别不足一炷香的功夫,我对她的好感却溢于言表。 “惊鸿,等与你回到南岐,我一定好好谢谢明昭。” “明昭虽为女子,但性子沉稳妥当,比寻常男子强百倍。”唐惊鸿为我端起熬好的九朱果,“把御城军交到她手中,我才放心。” 南岐城的事儿我不好作评,开始喝黑乎乎的药汁。 苦涩中透着浓浓的酸气,我捏住鼻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白衣,张嘴——”唐惊鸿伸手朝我口中放了一粒东西,竟然是甜的。 我口中的苦涩立刻缓解。 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碟子,里面是十多粒蜜饯,我雀跃着又拿起几粒放到嘴里。 “从现在起,我俩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老老实实住上九天。”唐惊鸿轻轻把我身体放平,盖上被子。 他躺在我身侧,拥住我。 我点头,“服了九朱果,真的要连躺九天么?” “那是自然。你右肩骨多次开裂,再不好好医治,过不了多久就会废掉!”他故意捏了下我的腰肢,我痒地“啊”了一声。 我俩就这么相拥而眠。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我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 竟然下雨了。 很快,下面的街道响起杂乱兴奋的喊声,“老天爷下雨啦——” “下雨啦——” 百姓们的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幸亏唐惊鸿救了那雨师,才让大家有了这久旱逢甘霖的喜悦。 唐惊鸿也醒了。 他墨玉般的眸子闪烁着光泽,“那雨师的身体应该恢复得不错。” “镇上的百姓都该谢你才对。”我朝桌上伸手,试图点亮油灯,被他拦住。 “夜阑卧听风吹雨。此时此刻无世事相扰,又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唐惊鸿此心甚慰。” 唐惊鸿的嗓音带着深深的沉溺。 我乖巧地倚在他胸口,闭眼聆听外面雨打屋檐的声音。 唐惊鸿为什么少了三滴心头血,那虬髯客为何要救走田姥姥和沐沐,这些问题纠结在我心中,令我听着听着雨就走了神。 屋檐上方传来一股低低的呼啸声,我听着像成群结队的鸟儿在扑棱翅膀。 下雨天有鸟儿,真是奇怪。 它们似乎来势汹汹,却又进退两难。 我越发觉得有问题,刚想起身,唐惊鸿就摁住我,轻笑道:“我俩曾在黑树林杀了黑蝠王和血蝠,是东梁蝠族来寻仇了。” “它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我有些惊讶。 侧耳倾听,屋顶上的蝠族不在少数。 我和唐惊鸿在甜水镇住了几日,虽说不上深居简出,但从不招摇,它们能如此快地找到我们,当真不可小觑。 “田姥姥是东梁蝠族的首领,她第一次用调虎离山之计攻击我们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杀了黑蝠王和血蝠。” “只怕我们不杀黑蝠王和血蝠,田姥姥也不会放过我——”我摸了下自己的心口。 第49章 济慈门 田姥姥抓到我之后,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玲珑心上,压根没提我和唐惊鸿杀她同门一事。 可见,那两位在田姥姥眼里并无什么分量。 现在外面的蝠族来围攻我们,是想为黑蝠王和血蝠报仇,还是要替被我们打伤的田姥姥雪耻? 我听到外面的呼啸声越来越密,想必那些蝠族肯定聚集得越来越多了。 唐惊鸿表情平静,笑吟吟搂着我。 我知道他做事一向有分寸,但还是挨不过内心的好奇,问:“惊鸿,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应对方法?” “从田姥姥的地洞出来,我就猜到东梁蝠族会伺机报复,早就在客栈四周下了结界。”他胸有成竹,“白衣,你好好睡一觉。这些低等蝠族不足为惧。” 有他这句话,我莫名心安。 第二天一早醒来,外面雨停了,屋顶依稀还有呼啸声,但已经很微弱。 唐惊鸿早已洗漱完,为我在红泥小炉上熬好了粥。 我微微欠身,推开一扇窗子,一股雨后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下面街道上也已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庄户人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的在说昨晚那场雨的好处,有的在议论客栈上空来了许多蝙蝠。 “吃饭,白衣。”唐惊鸿为我端来一碗粥,“我已雇人去东梁城采买上好的食材了。到晚上我们估计能吃到新鲜的肉蔬了。” “不要如此麻烦。我对衣食的要求不高,填饱肚子即可,这玉珠米熬的粥就很好喝。” 他这人太贴心了,与他在一起,我都不用动脑子,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在你养伤的这八天,我会寸步不离。”他眼眸中的坚执和疼惜,令我鼻子一酸,想哭。 遇到唐惊鸿,是老天爷对我最大的馈赠。 我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态,忙挑起一个话题,“那群蝙蝠退了么?” “一些法力弱的死了,精明的逃走了,剩下硬撑着不肯离开的,最多到正午,就会被结界吞噬。” 结界需要施法者不断输入法力或精元,才能维持平衡,若施法者法力强大,完全可以操控结界吸食闯入者的精元,。 经过蝠族们这一夜的供养,客栈上方的结界应该更牢靠了。 我心中对唐惊鸿升起一股由衷的佩服。 喝完粥,唐惊鸿见我不想再躺着,就让我坐到窗前,为我梳起长发。 我想到自己好久没见到叮叮了,问:“叮叮现在还在朱雀崖思过吗?” 唐惊鸿点头,“这阵子,叮叮既要在朱雀崖思过,又要跟着明昭学术法。希望它再见到你的时候,能靠谱一些。” 明昭沉稳内敛,叮叮调皮捣蛋,唐惊鸿把她们安排在一起,两人定会相得益彰。 “叮叮的顽劣已收敛不少,相信在明昭的调教下,叮叮会变得更加懂事,可靠。”我又想起在四平镇遇到的那对儿苦命鸳鸯,“苏琼玉和江月亭在南岐生活得可好?” “我让阿羽把他们安置在了济慈门。” “济慈门?” 我记得阿羽曾抱怨过唐惊鸿,随便一个人都要往济慈门里塞。 “济慈门是南岐城最大的医馆,上至达官显贵,下到贩夫走卒,只要有病就可进去医治。在济慈门看病,只有先来后到一说,不会因为谁地位高财富多就会得到优于他人的待遇。” 唐惊鸿眉眼中透着自豪,“白衣,你知道么,只要是南歧子民,济慈门不收一分诊金。真正做到了人人平等。” 难怪南歧是五州百姓心中的乐土。 这些时日,我辗转北宴中州和东梁,见了许多饿殍遍野,民不聊生的景像,不禁为南歧能有唐惊鸿这样的英明城主感到庆幸。 “江月亭要慢慢修肉身,一来二去与济慈门薛门主熟了,他和苏琼玉拜薛门主为师,开始学习医术。” “这真是太好了!”我很兴奋。 他俩不光有了落脚之处,还在学一技之长,这真是一个好消息。 “白衣,等到了南歧,你会发现那里与你所到过的城池完全不一样。”唐惊鸿从身后拥住我,“在南歧,阶级观念很淡薄。百姓有了好收成,几乎都会把现摘的瓜果蔬菜送到我的住所。” 这时,我脑海中出现了一幅很温馨和睦的画面:成群结队的百姓赶着车,排着队把满满的粮食瓜果往唐惊鸿的住处送······ “白衣,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他打断我那早已飘到南岐的思绪,“那虬髯客法力高深,所到之处总带一股很强的煞气,到底什么来路?” “你尚且不知,我更无从可知了。”我无奈摇头。 “那人亦敌亦友,我完全猜不透他为何要救田姥姥。”他释然一笑,“费脑子的事儿就不去想了。假以时日,总会水落石出的。” 正如唐惊鸿所言,一到中午,客栈附近的蝠族死得死,跑得跑,空中总算消停下来。 傍晚时分,他差去东梁城采买的人回来了。 我想跟他一起下楼去清点,他把我扶到窗前,语重心长地劝道:“不许下楼。在窗前看着也一样。” 我知道他为我的身体着想,只好笑着应了。 我看到下面停着一辆马车,车厢塞得满满的,有新鲜蔬菜肉类,时节瓜果,还有活蹦乱跳的鱼虾······ 客栈掌柜边忙着往里搬,边打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这么好的食材,我老刘都能做出满汉全席来!” 唐惊鸿上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个花布包袱。 “这是什么好东西?”我以为是什么稀奇玩意儿,打开竟是两套崭新的女子衣衫。 “托人为你买的,也不知合不合身。”唐惊鸿拿出其中一件紫色长衫,在我身上比划,“试一试,白衣。” 虽然他在我昏迷的时候替我换过衣衫,这阵子给我肩膀上过多次药,但此刻让我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我一时囧得脸都红了。 我怕拂了他的心意,拿起衣衫撵他:“你去门外等着。” 他笑着伸手,解开我的衣带。 第50章 曼陀罗印记 我脸颊绯红,再次撵他去门外。 他动作很快,我的上衣被他从肩膀褪了下来。 我今日穿的衣服胸口开得比较低,那片金红色的印记露出少许。 “白衣,你胸口是什么?”唐惊鸿惊住,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从桃花村出来,我胸口就长了这一大片花纹。刚开始轮廓不清,后来看着像朵花,今日看这颜色越发鲜艳浓郁了。” 我把刚脱掉的外衣陇到身上,捂住胸口。 “白衣,把衣服往下拉一点,我想看到完整的图案。”唐惊鸿眸中的惊诧替代了灼热。 唐惊鸿此刻的表情告诉我,在我几次昏迷中他帮我换衣,都没有越距。 我想了想,红着脸把整个印记露出来。 金红色的花朵从胸口蔓延到后腰,每片花瓣都娇艳欲滴。 短短一瞬,我立马羞涩转身,把后背留个唐惊鸿。 唐惊鸿微凉的手指落在我左腰,“这是一朵曼陀罗花。它出现在你身上,说明你体内的修罗灵力已开始复苏。它颜色越娇艳,越栩栩如生,你灵力的解封之日就越来越近。” “我在桃花村十七年,身上都没出现这朵花。如今离开桃花村才一个月,它的颜色就这么浓烈,这么说,阿婆一直在压制我体内的灵力。” “阿婆怕你灵力一旦复苏,你压制不住。”唐惊鸿的唇贴在我耳边,“白衣,在你还不够强大的时候,灵力一旦解封,你就会被它反噬心神,走火入魔。阿婆对你真是用心良苦。” 想到阿婆,我眼泪簌簌直落。 “待我回到南岐,把城中所有统领更换完毕,我就去北宴救阿婆。”他拂去我的泪水。 “白衣,自从离开桃花村,你强大了,符咒的法力比原来精进了不少。或许正是因为你的强大,我们才能遇到玄铁令片。相信用不了多久,属于你的东西,都会一一归来。” 说到底,我并没有重振修罗族荣耀的野心,没认识唐惊鸿之前,我所求不过是与阿婆的一世平安。与唐惊鸿相识之后,心中所盼也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现在阿婆生死不明,我被逼得走投无路,若不反击,只怕要被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 唐惊鸿此刻的话,对我是最好的鼓励。 我含着泪点头,拉好衣衫,他的唇忽然落在我后脖颈上······ 他的吻,如同三月的春风,抚平了我心中的沟沟壑壑。 情动之时,最先清醒的依旧是他,他压抑的嗓音在我耳边重复着那句话:“我要等到你十八岁······” 因为唐惊鸿差人从东梁采买了许多食材,客栈掌柜厨艺还算不错,这几日我俩的伙食有了明显改观。 唐惊鸿怕影响我的肩骨愈合,连楼都不让我下。我闲的无聊时,就透过窗子看看下面街上的行人,更多的时候,唐惊鸿会教我画符念咒。 跟着唐惊鸿学了几日,我才发现符咒的世界是浩瀚无穷的,符咒法力的大小会与施法人当时的强弱息息相关,世间根本不存在法力永恒的符和咒。 画符念咒累了,唐惊鸿就教我一些寻常医理,告诉我什么与什么相生,什么与什么相克。 服用九朱果的第九天,我的右肩彻底好了,无论如何转动都不会再疼,被十阴爪抓出的那十个血洞,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 唐惊鸿与客栈掌柜结清了这些时日的费用,我收拾了下简单的行李,做好了明日一早出发的准备。 我和唐惊鸿吃晚饭时,听到下面有人在纠缠客栈掌柜。 “掌柜的,小老儿这几日天天在你家厨房外闻香味儿,你就给小老儿点儿荤腥吃吃!” “你这花子又不是不知道闹了两年饥荒,你让我往哪儿给你弄荤腥去!这香味儿,我与你一样,闻到,吃不到······” 随之,楼梯处就传来咚咚地上楼声。 “上面住着贵客!不许上去!你这老花子,也忒不要脸了——”掌柜追了上来。 唐惊鸿推开房门,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正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他头发花白凌乱,肤色是少见的褐色,脸上皱纹不少,但双目澄澈如同明镜。 “两位,小老儿是闻着香味儿上来的——”老头儿大声吸溜了下口水,紧盯我们桌上的饭菜。 我把吃剩的半只烤鹅递了过去,他双手接过,一阵狼吞虎咽,只剩下几块骨渣。 唐惊鸿把一盘未动的蒸鱼端给他,他一番风卷残云,又把目光落在我的饭碗上。 “小老儿多日没吃过白米了,姑娘能否行行好——”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掌柜扯住衣衫,“两位客官已经让你吃肉了,你还是见好就收,跟我下去,我白送你一碗黑面条!” “你这掌柜对小老儿也太无礼!我吃的肉是两位客官给的,又没吃你家的,你心疼个屁!” 老头儿身形干瘦,掌柜拉了几次,他都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唐惊鸿朝掌柜挥手,示意他不要再管此事。 掌柜无奈转身下楼。 我觉得这老头儿很是有趣,把自己的饭碗放到他手中,他直接伸手往嘴里扒,很快吃得一粒不剩。 他讪笑地看向唐惊鸿,“客官,小老儿我还没吃饱。” “但吃无妨。”唐惊鸿示意他可以落座。 他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我对面,把桌上所有的饭菜吃了个干净。 因为明日我们要赶路,唐惊鸿怕风餐露宿吃不好,今晚特意让掌柜多做了几个菜,哪想到,竟被这老头儿三下两下就给解决了! 我第一次见到如此厉害的吃货,满脸震惊地看向唐惊鸿。 唐惊鸿紧盯老头儿,目光复杂。 老头儿一连打了好几个嗝儿,他抚着鼓起的肚子,满脸堆笑,“多谢两位赐饭之恩。” 唐惊鸿问道:“你来自何处,又要去往哪里?” “小老儿来自五州大地,去往五州大地。”老头儿意味深长地看向我,“姑娘又是来自何处,去往何处呢?” 他的目光令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的心好像受到什么冲击,不由得微微一颤。 唐惊鸿眸色越发深邃,唇角的笑容也越来越深:“小老儿你来自修罗,是要去寻转世的修罗女。” 我大惊。 第51章 袁决 唐惊鸿说这个老头儿是修罗,我深信不疑。 难怪初次见这老头儿,我会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老头儿眯眼,双目中精光闪烁,看向我。 他似乎已经知道我是修罗女转世。 但出于对自身安危的考虑,只要唐惊鸿不说破,我就故作不知。 “修罗王一家早在三百年前就不知所踪,就算你找到转世的修罗女,又当如何?我劝你别再做这无意义的事了。”唐惊鸿从包袱中拿出两锭金子,放到桌上。 “小老儿,念你与我俩同是修术之人,拿了这些可保你余生衣食无忧,走!” 老头儿看都没看那金子一眼,盯着我道,“姑娘可否告知小老儿,来自何处?” 我坦然一笑,“北宴桃花村。” “要去往哪里?”老头儿不依不饶。 我答:“南岐。” 他再次追问:“姑娘可是为寻地煞才去南岐?” 我心中一怔。 他竟然知道地煞? 我故作坦然,“小女子愚钝,不知地煞为何物。” 老头儿神情瞬间落寞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得很严实的小布包,打开。 “你怎么有这个?”唐惊鸿惊呼。 我看向那小布包,里面的小铁片,竟然与我脖子上的玄铁令片有七八分相似! 老头儿一声苦笑,自嘲道:“当年为了保护这个小小的令片,我全家五十三口被屠杀殆尽!想不到,我拼尽全力守护的东西,到了今日,竟然没有一点用处······” 唐惊鸿打断他:“你究竟是谁?” “小老儿坐不更名,行不改姓,袁决,修罗城右长老!”老头儿话音中透着满满的自豪。 唐惊鸿双手抱拳,朝他施礼,“袁长老,失敬!在下南岐唐惊鸿。” “唐惊鸿!我说初次见你怎会如此眼熟,原来是唐城主!”袁决也朝唐惊鸿施礼,并看向我,“姑娘,你就认了小老儿。” 我看向唐惊鸿,唐惊鸿朝我颔首,“白衣,袁长老是修罗王最忠心的属下。” 我还没反应过来,袁决就“噗通”朝我跪下,“袁决见过姑娘!” 我急忙双手相扶。 “姑娘不认小老儿,小老儿就在这儿跪着不起。”袁决梗着脖子,一脸决绝,再无刚才吃东西时的嬉戏和懒散。 我沉声道:“听好了,我是罗白衣,是你要找的——转世修罗女。现在,我命你起来坐下,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袁决颤巍巍起身,双目中竟然泛起泪花。 他把那玄铁令片放我我手心,泣声道:“姑娘,这是小老儿一家五十三口用生命为你守护的——”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重的铁锤,砸在我的心上。 我根本不知,当年对袁决一家的那场屠杀有多惨绝人寰,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白骨守住了玄铁令的残片,为的就是等我转世,收服地煞。 这小小的薄薄的令片,此刻令我觉得它有千斤重。 唐惊鸿已伸手拿出我脖子上的玄铁令片,与我手中的刚放到一块儿,它们就合在一起,连个细微的缝隙都看不到。 “还差两片就完整了。”唐惊鸿把拼好的令片放回我衣衫内。 我心中既自责又感激,“我现在灵力被封,法力不精,只有找齐玄铁令片才可以号令地煞。袁长老,当年是谁杀了你的家人?” “言无伤。”此时的袁决眼圈儿泛红,恨意滔天。 “当年言无伤以下犯上,封印了王一家,试图毁掉地煞却因失手弄碎玄铁令而令地煞逃走,可见冥冥之中我修罗一族自有福气相护。” 唐惊鸿问:“袁长老可知那地煞现在何方?” 袁决摇头,“言无伤当年虽没毁掉地煞,但玄铁令片已碎了三百年,那地煞现在十有八九也是混沌不清,善恶不辨。纵使姑娘能集齐玄铁令,逼出地煞,只怕短时间内也不会得到他的相助。” 我刚燃起的希望灭了一半。 “白衣,能在短短几天找到两片令片,已是最好的兆头。”唐惊鸿安慰完我,又对袁决道:“听闻袁长老有‘风鉴’之力,可否给我和白衣指条路,如何才能找到剩余令片。” 风鉴,即凭借着风声风向预知事情的走向,断出吉凶。 “实不相瞒,小老儿的灵力在三百年前就被言无伤毁了大半,已无风鉴之力。”袁决神色颓败,“这三百年我来回穿梭于五州大地,为的就是找到姑娘,早日杀掉言无伤那逆贼,兴盛我修罗一族!” “袁长老,现在的我,如果没有惊鸿相助,自保都难,更别说重振修罗了!”袁决对我寄于如此厚望,我心中惶惶,怕自己担不起如此重担。 袁决再度看向我,目光坚定,“姑娘龙瞳凤颈,举止大气,确实是修罗未来之主。姑娘目前年纪尚小,历练几年,待到圣物回归,定会有一番大的作为。” 被他这般恭维,我顿时语塞。 唐惊鸿又道,“袁长老如果没有落脚之地,可与我们同去南岐。” 袁决摇头,“小老儿见到姑娘,心中的夙愿了了一半。小老儿还要在五州溜达,看看能否找到当年的修罗旧人。当年那场血战,死的死,伤的伤······能转世的只怕寥寥无几······” 袁决说着哽咽起来,“姑娘,只要小老儿能找到咱们的旧人,就去南岐找你。” 我含着泪点头。 或许我体内流的是修罗的血,与修罗一族心意相通。在袁决老泪纵横的时候,我的心也开始莫名其妙地难受,这一刻,流泪哭一场才会舒服。 我们又闲话了会儿,袁决要走,我和唐惊鸿一再挽留,但他去意已决。 我把桌上的两锭金子交给他,他哈哈大笑,“姑娘放心,小老儿的法力虽不足以前的三层,但多活这三百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混世的本事,饿不死!” 唐惊鸿取了一个瓷瓶塞到他手中,“袁长老,这是我去年炼制的丹药,一粒强身健体,三粒就可护心续命,收好。” “谢了,唐城主。姑娘,若有缘,咱们在南岐还会相见。”袁决把瓷瓶放进怀中,大步下楼。 第52章 招亲 袁决干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眼帘。 一场猝不及防的相遇和离别就这么结束,我心中阵阵唏嘘。 唐惊鸿本来要用御风术带我回南岐,但我怕这样会耗费他太多心神和法力,就推说自己躺的时间太长,他再御风带我,我会头昏。 唐惊鸿也觉得我肩骨刚愈合,不宜劳累,就雇了辆马车。 他说,这样既可以欣赏沿途风景,还可以找寻其他玄铁令片的下落。 临出甜水镇,唐惊鸿用术法把两锭金子送到刘中君和叶红珠的家中。 这也算是我要了他们玄铁令片的一点补偿。 一日后,我们出了东梁,到了中州。 中州物产丰茂,加上西门皇族百年的治理,各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我们在一个叫高家台的镇子住下。 在客栈卸下行李,唐惊鸿说后面街上有夜市,要带我去转转,找点好吃的。 我兴奋地应下。 我从小生活在北宴,那里落后封闭,未婚女子抛头露面都会被指指点点,阿婆又常年沉浸在术法的研习中,从不在意衣食住行。 我只跟红桃去镇上赶过两次集,还是瞒着阿婆偷偷去的。 逛夜市,我还真是头一遭。 唐惊鸿牵着我的手穿梭在形形色色的摊位间,只要我对哪样东西多看一眼,他就要买下来。 我劝他不要买那么多,他笑笑不听,我只好找了个馄饨摊坐下,才算让他暂停了买买买。 他点了馄饨和小笼包,附近桌上食客的闲聊把我给吸引住了。 “听说了么,高小姐明日要抛绣球招亲冲喜啦!” “早就听说了,三日前招亲的事儿就传的沸沸扬扬啦!这高小姐病了三年,高老爷为了给她治病,真金白银花了不少,现在急着要冲喜,只怕高小姐快不行了!” “高老爷家财万贯,只这一个宝贝闺女,虽然高小姐是个病秧子,但听说貌美如花,就算做高家的上门女婿也是一个好门路!” “老李说的是呀,一旦冲喜成功,美人金钱就可一举两得。如果高小姐死了,作为赘婿最起码要分高老爷一半财产······” 我看向唐惊鸿,打趣问道:“听到没有,有位年轻漂亮的高小姐要招亲,你明日要不要去抢绣球?” 他笑意深深,“去,一定要去。” 我还以为他会说,他心中只有我一个,就算把刀架到脖子上,他也不去! 为了表示我的愤怒,我不再说话,埋头猛吃。 “生气了?”他敲了下我额头,我撇嘴不理他。 他凝视着我:“白衣,当你问我要不要去抢绣球,那一刻我的心情与你现在是一样的。” 原来,我刚才的话已经令他不悦。 看来,对于我俩这种眼中只有彼此的人来说,这种玩笑真的开不得。 我主动握住他的手,小声道:“以后,我再也不会与你开这种玩笑了。” “这样才对。”他满眼带着宠溺,捏了下我鼻尖。 回到客栈,我听到几个住客也在议论高小姐明日招亲的事儿。 因为坐了一天马车,我早就累了,爬上床榻没多久就睡了。 翌日吃罢早饭,我们离开客栈继续赶路。 马车才穿过两条街道,就被拥挤的人群给堵住了。 车夫去打探了下,回来后为难地看向我和唐惊鸿,“两位,那高小姐正在前面准备抛绣球招亲,来看热闹的人儿太多!我看这亲招不完,咱们根本挤不过不去。” “那就稍事休息,再做打算。”唐惊鸿边说边牵我的手下了马车。 车夫把马车停在一处柳树下,去了前面看热闹。 我看到前方的人群已经聚了黑压压一片,一些年轻的,年老的男子都伸着脑袋使劲儿朝那绣楼方向挤。 唐惊鸿唇角含笑,只静静望着前方热闹的人群,并没有上前的打算。 这时,那绣楼上已出现了个红衣女子。 她手拿绣球,被两个丫鬟扶着,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才挪动了一步。 从我此时的位置,根本看不清高小姐的容貌,只能隐约看到她脸色白得吓人。 “如果高小姐的绣球被一个老头儿捡到,那该如何?” 我第一次见到用这种方式为自己选婿的女子,不禁为她担心起来。 “那就是她命该如此。”唐惊鸿正冷眼望着绣楼之上的高小姐。 我暗自祈祷,但愿高小姐的绣球能为她砸到良人。 前方人群中的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所有的男人们都举起双手,摩拳擦掌做好了抢绣球的准备。 “这高小姐魂魄不全。”唐惊鸿忽然道。 我“啊”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唐惊鸿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那绣球就被高小姐从绣楼上抛到人群中。 人群瞬间就像炸了的马蜂窝一般,完全乱了套。 本来抓到绣球的男子,被人推倒在地,绣球又不知被谁踢了一脚,飞到空中,转了个弯儿朝我们这边砸过来! “不好!”唐惊鸿惊呼着伸手去挡,那绣球却不偏不倚落在他手中! 我傻傻愣住。 原本热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唐惊鸿身上。 忽然,一股带着腥味儿的狂风袭来,一双粗壮的爪子夺走唐惊鸿手中的绣球。 “白衣,是妖!拦住他!”唐惊鸿的惊呼声骤然传来。 我朝那团妖风甩出一张符,此时唐惊鸿的手掌也已朝那物拍了过去。 那物凄厉地哀嚎一声不见了踪影。 绣球滚落在地。 这时,几个家丁打扮的男子一拥而上,围住了唐惊鸿,纷纷笑着朝他作揖,“恭喜姑爷,贺喜姑爷!” 唐惊鸿蹙眉,把地上的绣球抛向人群,冷声道:“我已有婚配,如何再做你家姑爷!” 一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儿从人群中挤过来,朝唐惊鸿施礼,恭敬地说:“姑爷与我家小姐才是天作之合,先请姑爷与小的一起进府。” 唐惊鸿牵起我的手,冷着脸对管家道:“我自有良人,还请你家小姐另寻佳婿。” “姑爷是我家小姐的命定之人,若姑爷不肯跟我们回府,我们就会被老爷打死,那我们几个还不如死在这儿——” 管家带着众家丁朝唐惊鸿跪下,都从怀中掏出把雪亮的匕首,抵到心口。 第53章 恕难从命 管家和几个家丁齐刷刷跪在地上,神情决然,看样子不像在说谎。 唐惊鸿表情冷漠,没有与他们回高府的迹象。 我在他手心捏了下,小声道:“不如我们去高府走一趟。” “白衣,换做平时,我定要去。但现在他们认定我——”他嫌弃地看了眼远处的绣球,冷哼,“我倒要看看,我若不做高家的姑爷,他们是否真的会寻短见。” 管家听到这儿,满脸悲愤,“姑爷不肯成全,我们几个回去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我们就在这儿上路——” 几个家丁抵在心口的匕首纷纷扬起,朝自己身上扎去! 我快速甩出几个符,他们手中的匕首“哐当”落地。 我再次劝唐惊鸿,“听我一句,去高府一趟。” 唐惊鸿沉默片刻,总算点头。 我俩在一众家丁的簇拥下进了高府。 高老爷和高夫人早就在客厅侯着,他们见到丰姿卓然的唐惊鸿,自然满意的不得了。 高老爷亲自为唐惊鸿端茶,一脸欣慰,“刘半仙果然没有骗我,说小女的姻缘自有天定。我高某人能得公子这样的贤婿,实在是老天爷开眼!” 唐惊鸿板着脸,“抱歉,高老爷,我已有婚配,请为令媛另择佳婿。今日若不进你的府第,我怕你难为那些家丁。” 高老爷夫妇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高老爷愤然起身,“看来是我高某人高攀不上先生。送客!” 这句话正合我意,我和唐惊鸿转身欲走,一道颤巍巍的女子声音就从后院传来。 “公子——留步——” 是那高小姐。 她被两个丫鬟搀着,肤色白得吓人,但容貌十分俊俏。 “公子既然接到了我的绣球——那么——”高小姐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我高淑缘生是先生的人,死是先生的鬼——”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好像被塞了一把糠,若不是看着这高小姐病殃殃的可怜样儿,我就大声告诉她——唐惊鸿是我一个人的! “高小姐,在下已有未婚妻,恕难从命!”唐惊鸿的语气十分冷冽无情。 高小姐含情脉脉盯着唐惊鸿,脸颊也更红了,“无妨,我——心仪公子——可以屈就做公子的妾室——” “淑缘!”高老爷夫妇已羞愧难当,厉声喝住女儿。 此时高小姐的头已经垂得很低,喃喃道:“恳请双亲成全女儿——” 高老爷气得重重叹了一声,看向唐惊鸿,“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把话说到这份上,你就应了!” 唐惊鸿沉默,但他漠然的表情已经表明了立场。 高小姐饱含羞涩和期盼的目光又落在唐惊鸿身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摸了下自己的脸,是易容后丑丑的样子,或许正是我这张丑颜,才令高小姐有了足够的优越感。 唐惊鸿被她这么盯着,我心里很不舒服,好在唐惊鸿并没有正经看她一眼。 唐惊鸿缓缓开口,“高老爷,高小姐,我已有深爱之人,实在难以从命。既然我接到了高小姐的绣球,那么我就还你们一个人情。” 高老爷冷哼,“我高家良田千亩,商铺十几家,你个楞头小子又能还我们什么人情?” 唐惊鸿轻笑,“我可以帮你们除掉每晚来纠缠高小姐的妖物,还可以把高小姐丢失的命魂找回来。” 高小姐听到这儿,登时昏了过去。 高夫人“啊呀”跌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请公子救救淑缘——” 三年前的一个夏天,高小姐跟着高夫人去城郊看荷花,回来后高小姐就病倒了。 几个郎中都没诊出个所以然,高老爷请来镇上的刘半仙为高小姐卜了一卦,刘半仙说人有三魂七魄,高小姐失了三魂中的命魂,这命魂需等到三年后才能重回高小姐体内。 我忍不住好奇,问高老爷,“刘半仙都算出高小姐失了心魂,你们为何没去请练术之人为高小姐招魂?” “姑娘有所不知——”高老爷伸手捂住疲惫的老脸,“刘半仙为淑缘打完卦的第二日,一个又矮又丑的男人就上门了——” 高老爷没有再说下去,我已猜到是不可外扬的丑事儿,没再往下追问。 “那男人用劣等术法骗过你们,说能为高小姐招魂,你们信以为真,让那男人进了高小姐的闺房。”唐惊鸿并没有为高老爷留一点情面,“三日后,高小姐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你们才发现被骗,请了些法师术士,但都没除掉那妖物。” “公子真乃神人!”高老爷朝唐惊鸿噗通跪下,“恳请公子救淑缘一命!” 唐惊鸿淡淡道:“起来。我说过要还你家一个人情。马上按照我的吩咐,张灯结彩,把我和高小姐要圆房的消息放出去。” 高老爷连忙点头。 我已猜到,当时与唐惊鸿抢绣球的正是那妖。 很快,高府喜乐声声,所有的家丁丫鬟都忙碌起来。 我悄悄问唐惊鸿,“那妖物已被我们伤了,你让高老爷这般大张旗鼓地折腾,真的笃定他会来?” “他一定会来。”唐惊鸿满眼坚执。 我想不通。 明明术法不如别人,为何还要再来挨打? “白衣,那妖物纠缠高小姐已经三年,今日听到高小姐要招亲选婿,还是按耐不住来抢绣球,你说这是为何?”唐惊鸿凝视着我。 我随口答道:“难道他真心喜欢高小姐,不想高小姐嫁给别人?” “正是如此。”唐惊鸿用手指弹了下我脑门,“你是女子,心思理应比我还细才对。” 哎,我跟阿婆久居桃花村,听到的大都是谁家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谁家的儿子娶了个好婆娘,对于世间的男女之情知之甚少。 很快到了傍晚。 高老爷为了不让妖物起疑心,特意请来一些亲戚和镇子上有名望的人家,在前院摆了十几桌宴席。 华灯初上,我和唐惊鸿蛰伏在高小姐闺房对面的屋顶上,等着那妖物的到来。 上半夜过去了,没有一点动静。 我小声问唐惊鸿,“莫不是我们伤到了那妖物的要害,他不敢来了。” “嘘——”唐惊鸿示意我看向高小姐闺房门口。 我望去,一只五彩斑斓的癞蛤蟆正鼓着臃肿的肚子,挤入那扇门—— 第54章 世间只是有情痴 那癞蛤蟆体型比寻常蛤蟆大了两倍,它用爪子扒门的动作十分娴熟,看来它对高小姐的闺房早就轻车熟路了。 我和唐惊鸿同时跃到高小姐闺房的屋顶,掀开一片瓦,朝下望去。 那癞蛤蟆已幻化成一个身穿彩衣的矮壮男子,正立在高小姐床榻嘘寒问暖。 “你不要再来缠着我了!我已经有了命定的郎君,他玉树临风,仙人之姿,你给他提鞋都不配!”高小姐直往床榻里侧闪躲,神情也很抗拒。 男子面色痛苦捂住小腹,“那人纵有仙人之姿又如何,这世上对你最好的只有我——花蜍!我白日为抢绣球被人重伤,现在冒着被人抓到的危险来看你,你就一点也不感激?” “人妖殊途!你霸占了我三年,这三年我过得生不如死,如今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你就放了我——”高小姐掩面大哭。 “淑缘,不要哭了!听到你哭,我的心窝子好像被插了一把刀!我不许你嫁给别的男人,我要带你走!” 花蜍伸手,还没碰到高小姐的衣衫,高小姐就疯了一般大骂,“不许再碰我!我现在是有郎君的人了!花蜍,我被你害得身上长满了红色黄色的疙瘩,稍微一碰就出脓水——” “淑缘,很快我们就会成为同类!如果世人容不下我们,我就带你离开这儿,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无忧无虑的生活。” “就算杀了我高淑缘,我也不会跟你走!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如果不是你——” 高小姐说着说着就体力不支瘫倒下去,但目光带着十足的仇恨。 “淑缘。”花蜍朝高小姐近了一步,高小姐“呜嗷”一声,咬住花蜍的手腕! 黄色的脓水汩汩直落,花蜍表情痛苦,但仍旧一动不动任高小姐咬着。 高小姐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再次被累倒,“——你把我害成这样——我咬死你——” 唐惊鸿再也看不下去,掀开几片瓦,一跃而下。 我紧跟其后。 “啊——”高淑缘看到唐惊鸿,顿时羞愧难当昏了过去。 唐惊鸿厉声道:“妖物,马上交出高小姐的命魂!我可以念你一片痴心的份上,饶你小命。” 花蜍看了眼唐惊鸿和我,脸上没有一丝惧怕,但声音却黯淡下来,“我道行粗浅,远非先生对手,是杀是剐全凭先生处置。只是,我没能护好淑缘的命魂——已经——” 见他说不下去,我忙问:“高小姐的命魂究竟怎样了?” “三年前,淑缘去城郊看荷花,被我看到,我就喜欢上了她。当时我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女子,我要成为他的男人,终生与她厮守在一起。” 花蜍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她是富家千金,我是一只刚入法门的癞蛤蟆,简直是云与泥的差距。为了得到他,我用术法取了她的命魂,令她终日缠绵病榻,耽误了婚嫁。但我高估了自己的法力,没能护住她的命魂······” “高小姐的命魂现在究竟在何处?”唐惊鸿又问。 花蜍沉默片刻,低声说:“一年前就散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高小姐没救了。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天魂,地魂和命魂。 三者缺一,既非完人,或身体有恙,或意识残缺。 花蜍要想养住高小姐的命魂,须有强大的法力,但它道行粗浅,令高小姐命魂飞散,高小姐如果一直没有命魂,多则三年五载,少则半年,就会离世。 花蜍明明深爱高小姐,如此折腾却害了高小姐! 我生气骂他:“花蜍,你口口声声说喜欢高小姐,你知道吗,正是你的喜欢把她给害惨了!” 花蜍头垂得更低。 “命魂已散,我也束手无策。”唐惊鸿沉声道,“等到高小姐肉身死去,或许她的命魂还有回还的机会。但她当下活着的日子,会生不如死。” “先生,请你救救淑缘!”花蜍跪着爬向唐惊鸿,“我本来是想带给她幸福的生活,哪里想到却害了她!我不能让她生不如死,我要让她过好日子——” “你要怎样?”我惊觉花蜍有些异样。 花蜍的目光转向床榻上昏死的高淑缘,贪婪地看了又看,“她是高贵漂亮的千金小姐,她厌我,恨我——是我这只癞蛤蟆痴心妄想,要吃天鹅肉——她和我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唐惊鸿疾呼一声“不好”! 花蜍已抓开小腹,颤抖着取出一粒红色内丹,递向唐惊鸿,“······先生,用这个救淑缘······一定要救淑缘······” 唐惊鸿还没接,花蜍就倒地而亡,很快变成一只五彩斑斓的死蛤蟆。 望着这惨烈的一幕,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害了高淑缘一生,现在又把自己的余生还给了高淑缘。 世间自是有情痴,究竟孰对孰错,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捡起那粒内丹,擦了擦递给唐惊鸿。 唐惊鸿把它放进昏死的高小姐口中,又化了碗符水,让我帮着给高小姐灌了下去。 我盯着紧闭双目的高小姐,问唐惊鸿:“失了命魂,以后仅靠一粒内丹,她的身体会不会与常人不同?” “我在刚才的符水中加了狐幽草,既能固定她的心神,也能令她忘却这段痛苦的过往。”唐惊鸿话音刚落,高老爷就带着一众家丁浩浩荡荡来了。 看到地上的死蛤蟆,高老爷立马屏退所有的家丁,关上房门。 花蜍死后,唐惊鸿的脸一直阴沉着。 我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就对高老爷说了刚才发生的事儿,高老爷朝唐惊鸿连连躬身施礼。 唐惊鸿从怀中取出三张符和三根狐幽草,交代了如何煎制和服用。 高老爷一一应下。 唐惊鸿看了眼地上的花蜍,“它痴心一场,也没落个善终,就把它埋在你家的后花园。切记,待高小姐醒来,任何人不许再提这三年中发生的事情。” 高老爷点头称是。 我和唐惊鸿正要离开,床榻上的高小姐忽然开口,“公子,你接了绣球······我就是你的人了······” 第55章 雾镇 我和唐惊鸿同时愣住。 唐惊鸿不是在高小姐喝的符水中加了狐幽草么,她为何还会记得唐惊鸿接到绣球一事。 唐惊鸿板起脸,冷声对她道:“我说过,我已有婚约在身,请高小姐另觅佳婿。” “公子要去哪儿,我也要跟着公子同去。”高小姐从床榻上跌跌撞撞爬了下来,高老爷叹息着扶住她。 我想试探一下高小姐究竟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儿,问她:“高小姐,你还记得——那个叫花蜍的男子么?” “这三年我缠绵病榻,连房门都没出过,怎会认识什么花蜍!”她神情平静,没有任何起伏,看来她把花蜍彻底忘了。 高小姐这三年没与外人有过交往,现在的她就认准了唐惊鸿。 凭唐惊鸿和我的术法,脱身很容易,但这样做势必会伤害到这个可怜的女子,我于心不忍。 我看向唐惊鸿,小声说:“我们慢慢向她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唐惊鸿眸色中带了几分恼,看向她:“我刚才救高小姐一命,就已抵了那绣球之事。高小姐好自为之!” 我正准备开解高小姐几句,就被唐惊鸿拥住腰肢,从高府飞了出去。 此时已是半夜,所有的街道都冷冷清清。 我和唐惊鸿在我们雇的马车前落地,正在打盹的车夫听到动静醒了过来。 “两位——” “赶路!”唐惊鸿冷着脸打断他,似乎很生气。 我上车,唐惊鸿坐到我对面,一言不发。 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在生高小姐的气,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儿。 我想了想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他了,却又想不出来。 我歪着脑袋凑近他,笑着问:“我哪里惹到你了,你这样跟我怄气?” 他闭目不语。 我恶趣味上头,把手放到他眼睛上,掰开他的眼皮,“看着我,不许闭眼。”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带着五分气道:“罗白衣,你再不把本城主放到心上,本城主就——” “就怎样?”我笑嘻嘻地与他对视。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唐惊鸿像个爱耍脾气的孩童。 “本城主就先要了你!让你为本城主生个孩儿!” 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我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我不好意思垂下头,“你又错怪我,我什么时候没把你当到心上了。” 唐惊鸿把我双手握住,声音温柔了许多,“那高淑缘非要嫁给我,你心里就一点都不难受?” “难受了一会儿就不难受了。因为我知道,你心中只有我一人——” 我话没说完,他的吻就封了我的唇······ 待到他放开我的时候,我问车夫到哪儿了,车夫说已经过了两个村落。等东方出了鱼肚白,就找个驿站给马添料。 “睡会儿,白衣。”唐惊鸿再次把我拥在怀中,“我们明日就到南岐了。”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就出现了臆想中的南岐城······ 不知睡了多久,我悠悠转醒,唐惊鸿还在沉睡。 我不忍心打扰他,小声问前面的车夫,“大叔,几更天了?” 一向有问必答的车夫此时却没有回话。 我掀开车帘,发现车夫竟然不在前面! 马儿拉着车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走,四周白雾蒙蒙。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喊了声唐惊鸿。 唐惊鸿闭着眼不作声。 不好! 我抓住唐惊鸿的胳膊,边用力晃他边喊他名字。 他艰难地睁开眼,又合上,喃喃声如同梦呓,“白衣,我们误入雾镇了······” “我要怎么做才能走出这雾镇?惊鸿,你怎么了?你法力比我高深,我没事儿,你为什么会昏昏欲睡?” 我抱住他的头,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他却睡得更沉,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起身抓起缰绳,试图让马停下来。 但不知为何,马一点都不听使唤,撒开蹄子比刚才跑得还快。 我念了个唐惊鸿教的定身咒,“噶”的一下,马车定在原地。 我推开车帘准备下车那刻,白色的雾瞬间涌入马车内,我和唐惊鸿明明相距不到半尺,却好像隔了一道白色的屏障。 “惊鸿。” 我伸手朝唐惊鸿所处的位置摸过去,但有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推着我的手,不让我靠近。 我甩出几张符,雾气淡了些,但我依旧看不到唐惊鸿。 被我定住的马车又动了,我一个趔趄倒在车厢中,奇怪的是车厢就那么大一块地方,我的身体竟然没有碰到唐惊鸿! “惊鸿!”我大喊。 仍然是没有任何回音! 白雾越来越浓,很快把我包围,目之所及是一片片的白蒙蒙。 冷静!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 先自救,再救唐惊鸿。 唐惊鸿说这是雾镇,那么肯定有人或妖在操控白雾。 只要找到这个操控者,一切就简单了。 这些白雾,无非是想扰乱我的心神,我不看它就是。 我凝神闭眼,从车上胡乱滚了几下,“噗通”落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 这时颠簸感不再,我才确定自己已从马车上下来了。 我没有立即起身,摸了下身下那东西,柔柔的,软软的,那东西忽然发出凄厉的一声—— “喵呜!” 是只猫,并且是只反应迟钝的大猫。 我睁开眼什么都看不到,当我感觉到大猫爪子朝我拍过来的时候,手中的符也甩了出去。 那猫儿更加凄惨地连叫好几声,接着我又听到猫儿朝我右侧逃跑的声音。 我边甩符边紧追,猫儿的叫声越发凄惨。 不是我心狠,而是好不容易在这儿找到一个活物,我必须从它身上找到离开雾镇的突破口。 一道戾气十足的掌风忽然朝我脑袋拍过来,我在白雾中不辨方向,快速矮了下身子,避开那一掌的同时,反脚朝上方重重踢了一下。 “丫头,有几分本事!”一个中年女人阴测测的嗓音在我对面响起,“敢打我的猫儿,活腻歪了——” 还没等到她说完,我就先发制人,符和拳头同时朝她砸过去! 她“吭吁”一声没了动静,我猜她的身体十有八九砸到地上了。 我在白雾中,定好两个她最可能处的位置,甩符—— “饶命,丫头!”她的求饶声在我右方传来。 这女人也太不经打了,我术法不算厉害,在她的地盘,我只用循音辨位定到她的位置,就把她给打败了。 我怕她耍花样,故意大声道:“马上把白雾散去,否则我直接取你小命!” 第56章 樱娘 很快,白雾散去大半。 一个中年妇人正倚在棵老树上,痛苦喘息。 她穿着了件灰白的长衫,灰白色的长发垂到小腿,五官乍看还算周正,但她一双绿色的眼珠儿却朝外翻着,很是骇人。 “我那同伴在哪里,马上放了他,否则我杀了你!”我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她满脸惊恐摇头:“姑娘,我何曾见过你同伴!” “我与同伴乘马车进了这雾镇,他就没了踪迹,你敢说不是你所为!” 我右手伸出刚准备画符,她看到我手腕的金铃手串,“啊呀”一声朝我跪下。 “姑娘,你让奴婢好找啊,奴婢是樱娘!” 我一愣。 我的记忆中并没有樱娘这个人。 我紧盯着她,她绿色的眼眸中满含热泪,“姑娘,奴婢是修罗族的樱娘!姑娘小时候一直由奴婢和阿善照顾——” 阿善是阿婆的闺名。 我的眼圈瞬间红了,扶起她,“上一世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樱娘,你先告诉我,我那同伴在哪里?” “奴婢不敢欺瞒姑娘,奴婢确实没见过姑娘的同伴。”樱娘双膝再度跪到地上,满满悔意,“姑娘的同伴十有八九被九宫山的尸王给抓走了!” “尸王?他为何要抓我同伴?”我很是不解。 樱娘一声轻笑,“想必姑娘的同伴,一定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 我点头。 “九宫山那尸王一直想幻化出肉身,好迎娶自己的意中人。但他生前杀戮太重,修行了一百年都无法化掉身上的戾气。为了尽快幻成人形,他再次入了邪道,专找年轻貌美的男子,剥皮抽筋,为己所用。” 唐惊鸿现在不知所踪,如果落入尸王之手······ 我急忙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唐惊鸿法力高深,就算落入尸王之手,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樱娘。”我再度扶起她,“我的法力远远不如我那同伴,为何在马车上我没有受到尸王术法的影响?” “尸王有把魔琴,琴音厉害无比,姑娘的同伴应该是被那琴音伤了。姑娘没受到琴音的毒害,大概是因为姑娘是女子,尸王想要的是年轻男子。” 樱娘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奴婢历经几番转世,法力已大不如前,根本打不过尸王。尸王常来抓误入白雾的男子,奴婢也是敢怒不敢言。” “九宫山在何处?”这一刻,我的心焦急得快要跳出来了。 “就在前方。”樱娘朝不远处一指。 是个仅仅高出地平面一丈左右的小山包。 “樱娘,等我救出同伴,再来与你一叙。”我转身欲走,樱娘叫住我。 “姑娘,尸王的魔琴能乱人心神,令人疯狂入魔,你千万小心!” 我点头。 樱娘为我开出一条没有白雾的路,很快,我就到了九宫山下。 虽然它的名字带“山”,但近处看就是一个只有两层楼高的大土堆。 时值破晓,四周安静的有点吓人。 为了尽快找到唐惊鸿,我直接念咒跃上山顶。 山包很小,山上所有的景物很快就尽收眼底。 上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房舍。 我甩出一张符,它飘飘转转落到一块黑色的石板上。 移开,下面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洞。 我想都没想跳了下去。 还没到底,我就听到激烈的打斗声。 断断续续的琴音传来,已少了些许凌厉,但传入耳中,依旧令人心神激荡,很不舒服。 我撕下衣衫一角,分别堵住两个耳朵,快速落下。 我看到唐惊鸿衣襟飘飘悬在半空,地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缩成一团的黑衣男人。 说是个男人有些不妥,因为他浑身发白,散发着霉腐味儿,他的脸一半骷髅,一半是寻常男子模样。 这就是那专抓年轻男子的尸王了。 “惊鸿。”看到唐惊鸿无恙,我心中无比开心。 唐惊鸿朝我展颜一笑,“白衣。” 我俩四目相交,这一刻没有多余的嘘寒问暖,只凭几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当初并没有着尸王的道儿。 唐惊鸿俯身捡起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放到我手中,“送你个小玩意儿。” 是把精致的琵琶,应该是樱娘口中的魔琴了。 琵琶全身蒙着重重的戾气,没有一点生机。 “这东西戾气太重,想要为己所用,须好好养上一段时间。”我放进衣袋,看向地上的尸王,问唐惊鸿:“他死了么?” “我灭了他的魂。”唐惊鸿语气中带着几分可惜,“他上一世是恶贯满盈的恶人,死后在炼狱受了剃肉之刑,阴君念他勇武,点化他做了万尸之王。但他贪恋红尘中一女子,妄图修成人形,与那女子再结秦晋。” “如果他能循着正道修炼,根本用不了百年就可修出人身。” “但他没有丝毫悔改,依旧凶残如初,残害人命。”唐惊鸿声音中透着十足的愤怒,“去年阿羽路过此地,差点遭了他的毒手。” “惊鸿,你在马车上听到魔琴的时候,就决定装作被琴音所伤,骗过尸王,让他把你带回他的老巢?” 我心中的疑问这时已经水落石出。 “正是如此。”他带着歉意道:“白衣,当时情况紧急,怪我没与你说清楚,害你白担心了一场。” 我故意装作生气,朝他冷哼一声。 他伸手往后拉了我一把,柔声在我耳边说:“退后,别沾染了尸气。” 尸王的身体越来越小,腐味儿却越来越大,很快就成了一具风干的白骨。 “唐惊鸿。”我气呼呼地直呼他的全名,“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雾镇,就不怕我有个三长两短?” “不怕。因为我感知到控制白雾的人法力不强,你完全可以对付。”他握住我的手,一起跃出尸王的妖洞。 我心中的气渐渐就消了。 我把遇到樱娘的事儿告诉了唐惊鸿,他很震惊,说阿婆和樱娘确实在上一世照顾了我许多年。 再度回到雾镇,由于樱娘为我留了条路,我和唐惊鸿很快找到了她。 车夫也赶着马车侯着我们了。 樱娘看到唐惊鸿那刻,也是万分的惊喜和欣慰,一直说“冥冥中自有天意”。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知道我过往的樱娘,我憋在心中已久的几个问题,此时一涌而上。 第57章 碎玉鞭 我想问樱娘的,都是唐惊鸿不想告诉我的。 唐惊鸿已意识到我要单独与樱娘说话,片刻不离跟着我。 樱娘与我说,她布下这白雾,是为了自保,从未害过人。 过往的行人入了雾镇,走个几圈就能找到出口,是以附近的人都知道有雾镇,也没有把雾镇当作练术之人施的术法。 闲话了会儿,樱娘忽然问:“姑娘,阿善现在还在桃花村么,如果还在,我过阵子就去找她,我与她已多年未见。” 我眼睛一红,泪水落下来,“阿婆为救我,中了噬心蛊,现在她在言无伤手中······” 樱娘也开始垂泪。 樱娘垂目,“想我修罗一族当年是何等显赫,逆贼言无伤把王和后封印,还对我族人进行了惨绝人寰的灭族!就算能转世的也都流离失所······” 她神情悲凄,我不忍再看,忙想到一个能令她高兴的消息,“樱娘,我前几日遇到了袁决长老。” “袁长老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樱娘朝外翻的绿色眼珠中尽是喜悦,“如果奴婢猜得没错,他见到姑娘时一定欢喜万分。袁长老现在又在何处?” “袁长老要在五州寻找修罗旧人,他说等找到一些旧人,就带着他们去南岐与我会合。” “姑娘,以后奴婢也会去南岐寻你的——”樱娘抱着油灯,似有心事,欲言又止。 我和唐惊鸿已经做好了带樱娘回南岐的准备,她这么说,我很是不解,“你为何还要留在这儿?” 她沉默许久,才道:“奴婢还有未了之事。等奴婢处理完琐事,定去追随姑娘。” “究竟何事,说来听听。”我拉着她的手,与她并肩坐到一块石头上。 樱娘对我也不再隐瞒,娓娓道来。 修罗一族覆灭后的三百年,樱娘历经几次转世,因为生得貌美被选做当今中州王侧妃。 中州王刚开始对樱娘很是宠爱,樱娘的修罗灵力被锁在体内,她根本不知自己是修罗转世。 她嫁给中州王的第二年,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婴。 但很不幸,两个男婴的脊背是连在一起的,中州王经不住正妃和其他侧妃的挑拨,认为樱娘是妖孽所化,才会生下连体怪物,把樱娘打入天牢。 西门皇族早就有不得娶妖为妻妾的祖训,他们为了逼樱娘在所谓的罪状书上画押,好名正言顺处死樱娘,就令法师日日在天牢对樱娘施以酷刑。 樱娘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却又求死无门。 一日无意听到一个牢头说,她那两个连体的孩儿已经被中州王车裂而死。 那一刻,她悲愤过度,乌黑的长发瞬间变得花白,一双眼珠儿变成绿色,体内潜藏的修罗灵力也迸发出来。 她从天牢杀出一条血路,准备杀了中州王为两个早夭的孩儿讨个说法。 但她刚来到王殿,就因体力不支被法师拿住。 法师用毒针弄伤她的眼睛,挑断了她的手筋和脚筋,又把她扔进王殿后花园的一口枯井,让她自生自灭。 每当她撑不下去的时候,只要想起那两个夭折的孩儿,她就咬破手腕,喝上几口血,残喘度日。 在枯井中呆了一月有余,她做侧妃时曾救过的一只蜂王找到了她。 蜂王先让她诈死骗过每日来巡逻的法师,又安排蜂儿每日为她送来蜂蜜喝,还找来易筋的术法,逼着她练。 这样过了三年,她断了的手筋和脚筋不光长好了,还练出控雾的本事。 在蜂王的帮助下,她逃离了王宫。 蜂王原本是让她远离中州,但她执意要找到两个孩儿的尸骸,于是在中州最南端的一个林子住下。 她把林子当作自己的领地,施了白雾,向过往行人打探那俩孩子死后被埋在了何处。 但西门皇族早就把当年知晓这桩丑事的人灭了口,十多年来樱娘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 就在去年夏天,一个卸甲归田的王宫老兵路过雾镇,说那俩孩子当初被法师用符咒压在了中州王的寝殿之中。 樱娘试着多次闯入中州王寝殿,但每次都被法力高强的法师打得剩下半条命。 樱娘自知技不如人,但又不甘心把孩子的尸骨留在她憎恨的地方,就一直没有离开中州。 听完樱娘的一番话,我泪汪汪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已经受了这么多的苦,有生之年唯一的希望是找到俩孩子的尸骨,我一定要帮她! 唐惊鸿已经看出我心中所想,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对樱娘道:“把你所知道的孩子的消息都说一遍,我替你去王殿走一趟。” “我与你同去。”我心意已决。 樱娘是我修罗族人,无论王殿的法师多么厉害,我替她出头都无可厚非。 “奴婢叩谢姑娘,城主。”樱娘跪地朝我们磕了三个头,又从腰上解下一个白色的袋子,双手递向我。 “姑娘,收好这条碎玉鞭。它是我们修罗之物,三百年前族内大乱,我从修罗王殿捡到了它,一直带在身上。但奴婢法力太浅,一直不能驾驭它。” 我接过,只一眼就喜欢上它。 它通体碧绿,透着盈光。随手一抖,原本不不足一尺的鞭子,立即长了数倍。 唐惊鸿伸手抓住鞭尾,看了一番,笑道,“白衣,这确实是个好东西!如果你能控住它,它的法力远在镇魂钉之上。” 我凝眉看向樱娘,“我从未学过鞭术。关于这条鞭子,你还知道多少?” “奴婢记得这条鞭子是左长老叶明承的法器。奴婢曾见过叶长老用此鞭打邪物,一鞭下去,邪物魂飞魄散。它还可长可短——” 樱娘说着就词穷了。 “白衣,莫急。控制这条鞭子的咒术可以慢慢找。我现在先教你一套鞭术练练手,咱们再去中州王殿。” 唐惊鸿在我耳边念了几句口诀,握住我的右手腕朝上空用力甩去! “啪!” 它清脆的响声如同碎玉,从空中落到地上,所到之处白雾殆尽,地上还留下一道深深的坑儿。 樱娘很是震惊和兴奋,连连赞叹不已:“它在我手中,就是一条寻常鞭子,我根本使不出它力道的千分之一——” 第58章 中州王 我是第一次用鞭。 按照唐惊鸿教的口诀练了几次,我越发觉得上手。 这碎玉鞭可长可短,所到之处声音清脆悦耳,它的杀伤力如何,就要待我去中州王宫验证了。 辞了樱娘,我和唐惊鸿直奔西门皇族的王殿。 作为南岐城主,唐惊鸿擅闯中州王殿实在不妥。 此时天已擦黑,他做了易容,并把自己的青色衣衫化作白色。 还未看到中州王的寝殿,我就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压抑和排斥感。 唐惊鸿很快发现我的不适,马上从衣袋取出一个朱红的小果子放到我嘴里。 “寝殿四周有很强的结界,我如果破了它,势必会引起法师的注意。你把它含在嘴里,就可不受结界煞气之苦。” 我给他一个感激的笑容。 恰逢一群宫女正端着晚膳送往中州王寝殿,唐惊鸿伸手打晕最后一个,让我换上她的衣衫和发饰,小声道:“白衣,你小心。我在上面见机行事。” 我点头,拿起那宫女端的点心,低眉顺眼朝前面追去。 唐惊鸿旋身上了寝殿屋顶。 中州王的寝殿可谓奢华至极,还没进门,我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龙涎香。 前面送饭菜的宫女已经鱼贯而出,我和两个端甜品的宫女被留下。 我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位身穿朱红锦衣的老头儿,正被一个满头珠翠的妖娆女人搀扶着落座。 女人娇滴滴开口:“王,今儿臣妾特意让小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椒盐酥鹅,糖醋圆子,还为您备了上好的花雕。” 从床榻到饭桌也就几步的距离,中州王被人搀着还费了好大劲儿才坐下。 他老态龙钟的脸在宫灯的映照下,褶子显得更深了。 我真搞不懂,这中州王年纪一大把,太孙西门寒舟都快二十岁了,那太子的年纪更不用说了,他为何还霸占着王位不肯传给太子呢! “孤今儿没胃口。” 中州王面无表情,一双浑浊却犀利的眼睛落到我们几个宫女身上。 那女人很会来事儿,忙看向我,“今儿做的什么点心?” 我愣住。 因为留下的三个宫女只有我端的是点心,我一旦说错,肯定会被怀疑身份。 “问你话怎么不回?”那女人立马对我换了一副凶狠的嘴脸。 我身侧两个宫女忙扯着我的衣衫跪下替我求情:“瑨妃娘娘恕罪,她是昨日新来的,对各色点心还不是很熟悉。她手中是荷花酥,用的是最上等的酥油和面粉,光定型就用了两个时辰。” “起来。”中州王翻着长满老年斑的双眼,“看着挺好看,端上来让孤尝尝。” 我忙装作战战兢兢的样子起身,双手把荷花酥放到中州王面前。 “王,让臣妾来喂您。”瑨妃一说话就令人有种酥麻的感觉。 中州王双眼中闪过一抹厌弃,亲自拿起一块酥,又放下。 “孤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合了眼就会看到死去的樱娘。难道孤的大限已至?”中州王话语中透着几分胆怯。 总算提起了樱娘,我屏息凝神聆听,生怕错过某个字眼。 “王是真命天子,这些天为国事操劳过度,好好养上几日就好了。”瑨妃连忙奉迎,“臣妾明日就命法师去后花园那口枯井中作法,让那妖妇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 中州王沉默点头。 好狠毒的两个人! 樱娘在他们眼中都是一个死人了,他们却连她的魂魄都不放过。 可见当初,他们对付樱娘用了多么狠辣决绝的手段。 “王,臣妾斗胆说一句,樱娘留下的那个妖孽还是赶紧处置了为好。”瑨妃美丽的脸上全是阴冷,“妖孽就是妖孽,纵使有皇族血脉也无法改变他体内的低劣。” 我大惊。 樱娘不是说那两个连体的孩儿都被法师虐杀了么。 中州王不语,神色中藏着几分愤怒。 瑨妃接着道:“法师说那个妖孽体质异于常人,在他身上试了十多年的毒,到现在还能吊着一口气,实属稀奇——” “瑨妃,你今日话太多了,回去歇着。”中州王漠然打断瑨妃的话。 瑨妃吓得立马跪在地上,“臣妾多嘴,请王恕罪。” 中州王冷冷甩了下衣袖。 这时,一个宫人来报,“王,太孙殿下来了。” “快让寒舟进来。”中州王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欣喜。 瑨妃看到中州王并没有理自己的迹象,灰溜溜地离开寝殿。 矫健有力的脚步声从门口响起,西门寒舟来了。 西门寒舟见过我的真容和戴九尾熊面具的样子,如今易容的模样他没见过。 所以,我依旧挺直腰板垂首站着。 数日不见这位西门殿下,他容颜依旧清冷,举手投足透着清贵,但整个人比上次清瘦不少。 他朝中州王恭敬行礼:“孙儿见过王祖父。” “寒舟,你来——”中州王脸上的愤怒早已不见。 他缓缓起身打开一扇古色古香的柜子,拿出一叠厚厚的纸,摊开放到桌上。 我趁机瞄了眼,那些纸上竟然是些女子的画像。 他对西门寒舟道:“这是孤为你挑的几个世家女子。看看中意哪一个,下个月孤就为你下聘,定亲。” 西门寒舟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沉声道:“孙儿多谢王祖父。当今五州大地,五城并立,群雄割据。孙儿年纪尚小,等为我中州好好效力几年,再考虑个人婚嫁。” “明年你就二十岁了。孤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为你生了三个王姑。有句祖训叫成家立业,即先成家,再立业。”中州王从那叠画像中抽出一张,递向西门寒舟。 “孤觉得这个季氏女就不错。” 西门寒舟眉头紧锁,极不情愿地扫了眼那季氏女的画像,不语。 “你可满意?”中州王有些不耐烦。 西门寒舟忽然双膝跪地,“王祖父,孙儿现在还不想纳妃。” 中州王表情凝滞,喝问:“难道你已有心仪的女子?” 西门寒舟沉默。 “说说是哪家的千金。”中州王阴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眸色复杂,似乎在思考什么。 中州王不耐烦地咳了一声,他终于开口:“孙儿并无心仪的女子。” 中州王盯了他多时,慢悠悠道,“就这么定了,下个月月初向季家下聘。” “谢王祖父。”西门寒舟寒凉的声音中透着不甘。 第59章 见机行事 中州王寥寥几句就把西门寒舟的终身大事给定了。 西门寒舟依旧冷着脸,并未露出一丝一毫的喜悦。 “寒舟,厨房刚做了新点心,来尝尝。”中州王扫了我一眼。 我识相地把点心盘端到西门寒舟面前。 西门寒舟拿起一块荷花酥,目光忽然落到我脸上。 被他这么盯着,我格外紧张。 我一再对自己说:我易过容了,他认不出我的! 他目光深沉,似乎别有深意,良久才问:“你是昨日刚入宫的宫女。” 我点头,故意压低嗓子说了声:“是的,太孙殿下。” “你老家在何地?”他又问。 一向以高冷示人的冰山殿下,对个小宫女嘘寒问暖,还真出乎我的意料。 他十有八九怀疑我了! 我手心沁出一层冷汗,刚要作答,屋顶上方忽然传来一阵翻动瓦片的响动。 “何人在此偷听,马上下来!”西门寒舟衣衫一飘,人已跃出寝殿。 “有刺客!”外面的守卫喊了一句,随即我听到一大批王军赶过来的嘈杂声。 我知道是唐惊鸿暴露了,正要去帮忙,他的话就传入我耳中。 “白衣,我替你引开西门寒舟。樱娘的儿子并没有死,你镇定些,见机行事。” 原来,唐惊鸿是怕我暴露才弄出响动,故意引走西门寒舟的。 我微微松了口气。 十几名身穿铠甲的将士涌入寝殿,快速分散在各个角落,做好了保护中州王的准备。 中州王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他拿起筷子又放下。 西门寒舟很快折返,朝中州王道:“请王祖父放心用膳,刺客已被孙儿打跑。” “刺客是何人?”中州王闷声问。 “回王祖父,孙儿与他交手几个回合,他就逃了。他的身手很像顶级的江湖客,虽通晓岐黄却是不入流的低等术法。” 看来唐惊鸿成功隐藏住自己的身份,骗过了西门寒舟。 我高悬的心总算归位了。 中州王紧绷的老脸总算释然了,他笑着朝西门寒舟颔首:“寒舟,这些年,中州城和祖父多亏有你。等到你纳妃生子,祖父就把——” 中州王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忙转换话题:“寒舟,去替孤见下大法师。就说孤近日总会噩梦连连,梦到樱娘。樱娘生的那妖孽,还是尽快送他上路。” “孙儿马上就去大法师府。”西门寒舟施礼出了寝殿。 原来,樱娘的孩子在大法师手里。 临出殿门,他又看了我一眼。 我再度紧张起来。 难道他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端倪? “都散了。”中州王不耐烦地朝我们三个宫女挥了下衣袖。 我亦步亦趋跟着她俩出了寝殿,在一个无人的地方,旋身跃上屋顶去追西门寒舟。 如果樱娘知道自己的孩儿尚在人世,该会多么高兴! 中州王对樱娘的孩子已经动了杀机,我和唐惊鸿若迟来几日,后果不堪设想。 西门寒舟出了王宫,骑着马在一群王军的簇拥下,直奔城西。 西门寒舟法力不弱,我怕跟得太紧被他发现,烧了张符纸,让它带着我从另一条路赶往大法师府。 奇怪的是,我一路都没遇到唐惊鸿。 我安慰自己:用不了多久,唐惊鸿一定会来找我的! 走过几条长长的街巷,我看到大法师府的鎏金匾额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很是气派。 西门皇族一直崇尚高强的术法,能得到他们认可,并用皇族尊崇供奉的大法师,法力肯定高深。 从看到大法师府那刻,我就倍加小心。 因为我还含着唐惊鸿给的那枚朱红的果子,所以没有受到任何结界的影响,很顺利翻墙跃入大法师府。 我先藏身在一处茂盛的芭蕉叶下,打量府内的格局。 几座不大的灰色楼宇造型奇特,豪华。 蹲守多时,我并未看到一个来往的下人。 整座法师府给我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此时,大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西门寒舟来了。 我看到西门寒舟在一名老者的指引下,进了一座亮着灯的阁楼。 我借着夜色靠近阁楼。 但这次,我并没有落到阁楼的屋顶,而是像壁虎一样,贴在有人说话的房间的窗子外面。 为了不被屋内两人发现,我直接用了闭息法。 里面说话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西门寒舟说了句“王祖父令你马上处置那妖孽”。 “樱娘生的妖孽体质百年难觅,是属下炼药试毒的好物件。现在若处置了,属下未练就的‘噬魂鼎’就前功尽弃了!”大法师的声音比西门寒舟高了不少。 西门寒舟带着怒火的声音骤然拔高,“王祖父近日噩梦连连,总会梦到妖女。你马上处置掉那妖孽!否则休怪我无情!” “太孙殿下,你也是练术之人,应该知道找到一个能提升法力的药器不容易。请殿下高抬贵手,再给属下三日时间。无论‘噬魂鼎’练成与否,属下都会除了那妖孽,断了王的后顾之忧。” 大法师没有放弃的打算。 “本太孙说的是马上!”西门寒舟忽然暴怒。 这是我第一次领教到这位冰山殿下如此失控。 呵呵,原来冰山殿下也是世俗之人,也会生气发火。 “属下遵命。”大法师极不情愿地回了句。 很快,我听到屋内一阵沉闷的响动。 我侧身,透过窗子小心朝屋内望去—— 大法师正挥动双手运功,一个简易的床榻从墙缝中缓缓出来。 那床榻之上,躺着一具干瘪的肉身,看身子长度三尺足矣。 我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能清楚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声。 奇怪的是,这是一个独立的人体,并非连体人。 这就怪了! 樱娘当初生的可是一对儿连体男婴! 我不能确定这究竟是不是樱娘的孩子,再度缩回身子贴在墙壁上。 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叫声越来越小,却透着更多的痛苦,心酸和无能为力······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我越发肯定里面的人儿是我修罗族人! 压抑已久的愤怒在我体内彻底爆发,我一脚踢碎窗子,跃了进去! 第60章 是你 西门寒舟和大法师还没反应过来,我的碎玉鞭就已甩出! 鞭尾快速卷起床榻上昏死过去的小人儿,飞到我怀中。 我左手抱紧他,还好,他尚有呼吸。 西门寒舟看到我的时候,神情有些错愕。 我现在的脸是易过容的,他并不知道我是罗白衣。 他的错愕应该在于我是如何混进他王祖父寝殿的。 “妖女!放下本法师的妖器!”大法师手中的拂尘朝我脑袋砸过来。 我再度甩动鞭子,鞭子与那来势汹汹的拂尘缠在一起,只一瞬我就感觉到大法师深厚的法力远超于我。 跑! 我不再恋战,试图从窗子跃出,但西门寒舟早已断了我的退路。 西门寒舟刚劲有力的掌风拍向我后心! “把他给我!”唐惊鸿的声音赫然从门口传来。 我想都没想把左手中的小人儿朝门口抛过去! 引西门寒舟进法师府的老者,正恭恭敬敬立在门口。 只一眼,我就知道他是唐惊鸿幻化的。 小人儿离开我怀中那刻,唐惊鸿快速伸手接住他,手中拿出一只白剑刺向大法师。 唐惊鸿此时未化作本来面目,也未使用乾坤扇,他肯定有所顾虑。我万万不能令他暴露身份。 唐惊鸿帮我引走大法师,我只专心对付身后的西门寒舟就可。 我扔出小人儿时已侧身,西门寒舟的掌风擦着我的衣衫而过,我趁机跳出窗子。 随之,唐惊鸿抱着小人儿也从窗子跃出,大法师和西门寒舟紧跟其后。 不知何时,原本死气沉沉的大法师府已聚集了一群身穿黑衣的男子。 他们手拿各色法器悬在半空,把我和唐惊鸿团团围住。 西门寒舟手持赤阳伞立在我们正前方,眸色清冷。 唐惊鸿朝怀中伸手,我知道他欲取乾坤扇,忙给他一个“不可”的眼神。 他作为南岐城主,一旦暴露身份势必会为南岐城引来祸患。 我不能自私到不顾及几十万南岐百姓的生活! 我朝唐惊鸿低声道,“樱娘的孩子命在旦夕,你先带他冲出去为他医治。我一定会去雾镇找你们!” “一起走!”唐惊鸿嗓音压得很低,再度把手中的剑扬起。 “你们谁都走不了!”大法师挥着拂尘朝我们打来,唐惊鸿把我护在身后,迎了上去。 那些黑衣法师甩动法器,一股脑朝我攻过来! 我用尽所有力气挥动碎玉鞭,一鞭下去撂倒好几个。 “白衣你先走!我殿后!记住,在洛河边对头!”唐惊鸿用秘耳传音术给我传来一句话。 我法力本就不高,碎玉鞭用起来尚不娴熟。 唐惊鸿为了掩饰身份不能使用乾坤扇,西门寒舟和大法师术法高深,我俩在带着个小人儿同时突围,难度确实太大。 唐惊鸿让我先跑是怕我落在他们手里。 洛河在中州城南五十余里,为了让唐惊鸿不再分心照顾我,我先跑就是! 我思索的瞬间,唐惊鸿已用剑气替我拦住西门寒舟,大法师和所有的黑衣人。 我旋身刚跃出法师府,西门寒舟就手持赤阳伞追了过来。 “妖女!哪里逃!” 一道赤色的光朝我击来,我中过赤阳之毒,深知它的厉害,不敢用碎玉鞭硬接,快速避开。 西门寒舟见一击未中,径直以伞作剑刺向我心口! 因为我穿了泥鳅皮护甲,伞尖“刺溜”一下滑了下去。 西门寒舟带着寒霜的脸上闪现极大的震惊,他厉声问:“你是何人?为何要抢走那妖女之子?” 我刻意变了下声音:“不为什么,就是看不惯你们欺压弱小。” “人妖殊途。既然你执意要帮妖孽,本太孙就容不下你!”西门寒舟左手扬起,十几把泛着寒光的袖箭同时朝我射出! 我挥鞭去挡,但他右手的赤阳伞也已向我砸下来。 这一刻,我分身乏术! 我不想再受赤阳之毒的折磨,转移鞭子去接赤阳扇,三支袖箭猝不及防地扎在了我小腹! 一股绵密的酥麻从小腹席卷我的全身,我从半空跌落到地。 西门寒舟一把揪住我衣领,冷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我咬唇不语。 小腹剧烈的疼痛····· 一直凝视着我的西门寒舟,忽然伸手在我脸上擦了一把。 我绝望闭眼。 完了! 又暴露了! “罗姑娘,是你——”西门寒舟的声音再也不复平时的冷冽,似乎还有几分欣喜。 他后续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下去。 因为,小腹的疼痛把我带进了无尽的黑暗。 我是在疼痛中醒来的。 宽敞低奢的宫殿,香雾袅袅。 一个身穿彩衣的小宫女,正为我的小腹上药。 “姑娘忍着点,殿下说,到明日您身上的疼痛就会减轻许多。” 这宫女口中的殿下就是那位西门太孙了。 上次我中了他的赤阳伞,救了他小外甥,他顶住沐王爷的压力没把我投进大牢,我完全想得通。 这次,他明知我要抢他西门皇族要诛杀的妖孽,不仅没杀我,还让人为我敷药······ 我躺的床榻,竟然是整块紫玉所作,上面雕刻着西门皇族的专属花纹,被褥铺盖均是上等丝帛,这十有八九是西门寒舟的床! 我脑子就算再不灵光,也想到了那么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原因。 我的脸瞬间就红了。 小宫女手脚麻利,很快为我敷好药,用白色的丝绢在我小腹上缠了几圈,又为我陇好衣衫。 “姑娘好好躺着,奴婢去为您拿些吃食。” 看她离去,我挣扎起身。 小腹撕裂般的疼痛再度袭来,我发现自己这次的伤远比想象中严重。 “太孙殿下万安。”门外传来一阵有序的施礼声。 西门寒舟来了! 我立马警觉地摸了下腰,护甲在身,碎玉鞭已经不见。 西门寒舟进门的时候步子很轻。 我觉得自己躺在他床上实在不妥,踉跄着双脚落地,下身的疼痛令我身形不稳,瘫坐在地。 我用力咬唇,没让自己发出一点痛苦的呻吟。 西门寒舟面带春风,朝我伸手。 我与他此时立场不同,就算他对我有那种心思,我心中已有唐惊鸿,与他还是划清界限为好。 我避开他的手,扶着墙壁缓缓起身。 他冷冽绝美的五官瞬间凝滞。 他眸中的暖意一点点散尽,犹如下了一场寒冷彻骨的大雪。 第61章 其罪当诛 西门寒舟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 “罗白衣,你为何要救樱娘生的妖孽?” “我说过,看不得你们欺压弱小。”我昂首挺胸,一脸傲气。 “唐惊鸿救走妖孽,你让我如何去王祖父那里交差?”他嗓音浸染了愤怒。 原来他已认出唐惊鸿。 还好,唐惊鸿已经把樱娘的孩子带走了。 眼前这位冰山殿下正在气头上,我索性闭嘴不言。 “罗白衣,如果你不给我一个恰当的理由,休想离开中州一步!”他压抑着怒火,别过眼眸,不再看我。 沉默,难以言说的沉默。 这时,小宫女端着一个大大的食盘来了。 “太孙殿下——”她根本不知道西门寒舟来了,吓得一脸惊恐。 西门寒舟背对着我右手扬起,示意小宫女马上离开,她放下食盘,跑了出去。 我小腹还在疼,且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吃饱喝足养好伤,再做打算。 没等西门寒舟开口,我坐到椅子上,拿起筷子就吃。 饭菜很清单,但很可口。 吃到一半,西门寒舟才转过身来,用我看不懂的眼光凝视着我。 我知道自己吃相不好,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被太孙殿下如此盯着,我很快就吃不下去,还打了一个嗝。 “谢谢殿下的饭菜。”我由衷而言。 他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缓缓道:“我记得你曾答应过我,直接叫我名字,不再称呼我‘殿下’。” 我有些尴尬,“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我救了你小外甥,如今我是你的阶下囚。 “你帮唐惊鸿抢走那妖孽,是不是唐惊鸿要用他的身体来练术?”西门寒舟的语气已经冷冽得与平时无异。 “西门寒舟,你以为唐惊鸿与你们一般铁石心肠,视生命如草芥?”我脱口而出。 “人尚有善恶之辈,妖邪也有善恶之分。樱娘当年仅仅因为生下一对异于常人的孩子,母子三人就受到灭顶之灾,天理何在?” 西门寒舟表情有些难看。 我接着道:“都说稚子无辜,那两个孩子身上流着你王祖父的血,你王祖父把他们交给大法师作试毒炼药的药器,简直没有一点人性!” “人妖殊途,这是我西门皇族百年就有的祖训。”西门寒舟明显底气不足,“王祖父后宫姬妾有十多位,为何偏偏樱娘生下的是一对连体儿,因为樱娘是修罗妖孽!” “在你王祖父没有诛杀樱娘之前,樱娘这个修罗妖孽可害过人?”我冷笑,“你们西门皇族的人比我清楚,樱娘自从成了你王祖父的侧妃,一直安分守己,小心度日。倒是你们有着皇族血统的沐王爷,纵容爱妾残害数十婴孩,罪孽滔天!” 西门寒舟再次沉默。 一阵细微的敲门声传来,接着是一名宫人唯唯诺诺的声音,“启禀太孙殿下,大法师还在前厅候着,说见不到您就不回去。” “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经睡下。”西门寒舟很不耐烦回道。 我走到窗前,掀开帘子一角朝外望去,外面除了几盏闪烁的宫灯,一片漆黑。 又是夜晚了。 西门寒舟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罗白衣,你体内的袖箭之毒清完之前,最好别做逃跑的打算。”他冷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放下帘子,怼他:“等我体内的余毒清除干净,西门殿下会放我走么?” 他愣住。 宫人急切的声音再度从门外响起,“太孙殿下不好了,大法师执意要见您,已经闯进寝殿大门了——” 我以为西门寒舟会马上去见大法师,哪承想他伸手抱起了我。 “西门寒舟,你要做什么?”我惊叫着被他放到床榻上。 “不想被大法师带走,就闭嘴。”他边说边用锦被把我盖住,并躺在我外侧。 第一次与冰山殿下离这么近,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他与我并肩躺着,他怕我乱动,左手还不忘压住我的一只手。 与唐惊鸿之外的男子如此亲密,我心中一万个抵触。 我用另一只手刚拉开脸上的被子,就被他再度摁在锦被中。 “太孙殿下,属下有要事与你商议!” 大法师话音刚落,原本躺着的西门寒舟微微欠身,厉声道:“大法师,你擅闯本太孙寝殿,其罪当诛!” 寝殿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声音,我屏息聆听。 应该是太孙府的守卫军。 “噗通!” 我听到双膝跪地的声音。 “太孙殿下,属下冒犯殿下罪该万死!属下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为了中州的千秋万代!”大法师言辞恳切。 “本太孙今日身体不适,有事明日再说。” 西门寒舟说话的时候,我明显感受到他的手在愤怒得打颤。 “属下怕等到明日,那妖女就被人送出中州了!”大法师话里有话。 或许他已经发现我被西门寒舟藏起来了。 “大法师此话何意?” 西门寒舟故作不解,掀开锦被一角,双腿落地,上半身刚好把我头部挡住。 “太孙殿下,属下受西门皇族供奉已有百年。这百年中,属下为皇族尽心尽力,未雨绸缪,从不敢懈怠!王下令毁掉妖孽,属下冒着‘噬魂鼎’功亏一篑的风险,尊了王命。” 大法师大声叹气,接着道:“哪想半路杀出一对男女。男的抢走了妖孽,那妖女被殿下追赶着没了踪迹。” “有话直说,休要拐弯抹角!”西门寒舟已经变得不耐烦。 “太孙殿下,那妖女法力不高,根本不是殿下的对手。殿下说把她跟丢了,属下实在难以信服!”大法师说完,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西门寒舟声音忽然拔高,“你怀疑本太孙把那女子给放了?” “属下不敢质疑太孙!但太孙前日所为实在有违常理!恳请太孙殿下念在属下对西门皇族赤胆忠心的份上,给属下指条明路,尽快擒获妖女,好换回妖孽,永绝后患!” 听到这儿,我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第62章 不宜久呆 大法师想抓住我,用我作为换回樱娘孩子的筹码。听到这儿,西门寒舟沉默不语。 “恳请太孙殿下助属下一臂之力,早日擒获妖女!”大法师言辞恳切。 “砰!” 我听着是茶盏摔到地上了。 接着就是西门寒舟冷冽愤怒的声音,“大法师,本太孙已经说过,那女子前日被她另一个同伴救走!你如果再敢质疑本太孙,本太孙就灭了你的法师府!” “太孙息怒!属下不敢!属下这就走!”大法师极度不甘的声音和离开的脚步声同时响起。 我扯开身上的锦被,看到西门寒舟正沉默坐在床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他并没有把我交给大法师。 我对他心存感激。 “西门寒舟,今日你帮了我,总有一天我会还你这份人情。” 他背对着我,良久才道,“罗白衣,我为你忤逆王祖父,得罪大法师,为的就是让你还我人情么?” 我立马语塞。 这位冰山殿下平时冷着脸,一副不食人间烟火,不解风情的样子。 但剥开他外面的层层伪装,是一颗不轻易示人火热的心。 我的心早就给了唐惊鸿,对这位殿下今日的倾力相护,以后加倍偿还就是。 他想要的,我给不了,也不会给他一丝一毫的幻想。 他对我的那份情谊,还是装作不知好了。 他静坐多时,起身,“大法师根本不会相信本太孙,他定在这府邸周围布了天罗地网。这几日,你好好在寝殿养伤。” “谢了。”我说完,他出了寝殿。 外面响起更鼓声,已是二更天了。 西门寒舟与大法师谈话中提到的是前日,这么说,我与唐惊鸿已经分开两天了。 他带着樱娘的孩子去了雾镇,还是蛰伏在这太孙府附近等机会救我? 我小腹的伤如果调理不好,纵使唐惊鸿来救我,我只会成为他的负担。 当务之急,养好伤再做打算。 此时我睡意全无,想必那位冰山殿下不会再来了。 我盘腿坐在床榻上,用唐惊鸿教我的方法调息内里。 唐惊鸿说,练术之人最重要的是养内,有个好内里,胜过一切厉害法器。 自从学会这套养内术法后,我日日与唐惊鸿耳鬓厮磨,甚少练习。 今夜难得清净,我不知疲倦地练了一遍又一遍。 练到五更天,我全身衣衫已经湿透,明显感到自己的内息更平稳,更有力了。 我唤来小宫女,让她为我拿了身干净衣物,洗了澡睡下。 翌日一大早,小宫女为我端来丰富多样的早饭,转身要走,我叫住她。 她立在原地问:“姑娘何事?” 我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又怕问得太直白会被小宫女拒绝,先问了句,“太孙殿下用过早膳了么?” 小宫女面带惆怅叹了口气,“姑娘有所不知,太孙殿下昨晚在书房喝了一宿的酒。今儿一早宫人去传早膳,都被散落一地的‘梨花雪’瓶子给绊倒了。殿下现在头痛的厉害,已经传了御医。” 我的脸莫名就红了。 我硬着头皮问:“昨晚太孙殿下与大法师发生了争吵,莫非是被大法师给气到了?”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刚去后厨为姑娘取早膳时,听到两个守卫军大哥说,大法师从昨晚就在府外静坐,看起来根本没有走的样子。” 这大法师是卯足了劲儿要捉住我了! 我哦了声,又问:“听太孙殿下说,大前日有人夜闯法师府,想必大法师没有捉到那人。” 小宫女警觉地连忙摇头,“奴婢不知。奴婢还有事要做,先行告退。” 有大法师在太孙府外盯着,我的伤养好之前,根本不用考虑离开这儿。 我又想到唐惊鸿,他现在到底在何处? 吃罢早饭,我闲得无聊,又开始调理内里。 一天下来,整个人倍觉舒服,小腹的伤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再次见到西门寒舟的时候,是次日的傍晚。 他好像是掐着点儿来的,小宫女为我上完药离开,他就进了寝殿。 或许是昨日酗酒的缘故,他脸色带了几分苍白。 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 此际的我正侧躺在床榻,外衣敞开,扣子还没系。 只片刻,我立马觉得不妥,按住还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下了床榻。 “好些了么?” 他主动开口,嗓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感染风寒了。 “好多了。”我手忙脚乱系着扣子,没话找话道:“谢谢殿下的床,连着睡了几日,很是神清气爽。” “这床榻为千年紫玉所制,对于修术之人大有益处。”他负手伫立窗前,看似在望外面的夜空,实则心事重重。 “白衣。”他忽然唤出我的名字,“告诉我,唐惊鸿把那妖孽带去了何处?” “我当时中了你的袖箭,昏了过去。怎会知道唐惊鸿去了何处?” 我已预感到,我和冰山殿下会有一场激烈的交锋。 他忽然一笑,那笑容中尽是嘲讽。 “你与唐惊鸿情深意笃,你们同时来抢那妖孽,怎会不知他去了何处?” “既然殿下也知我与唐惊鸿情深意笃,那么你觉得我会出卖唐惊鸿?” “那要看是什么筹码!”他伸手揪住我衣领,寒气迫人的脸与我的脸颊离得非常近。 “罗白衣,如果用你的命呢——” 我不假思索怼他:“那就先请西门殿下拿走我的命,看看我到底会不会告诉殿下,唐惊鸿去了哪里。” 他浑身轻颤,牙齿咬得咯咯响:“我再给你一晚的时间,好好考虑。明日一早,希望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我的身体被他重重甩到地上,他摔门而去。 此地已不易久呆,等到半夜必须离开!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腿坐到床榻上,开始运功调理内息。 如此反复几遍,有些累了,我开始考虑如何逃出这守卫森严的太孙府。 碎玉鞭被西门寒舟拿走了,伏魔铃现在不能用,我身上只有唐惊鸿从尸王那儿得来的魔琴。 我拿出那个小小的东西,几日没看它,它圆润了不少,外面那层黑色也淡了。 我试着念了几个口诀,它没有任何反应。 我盯着上面几根细细的琴弦,伸出手指,边拨弄边念了个咒—— 它瞬间发出一阵裂帛般的长啸! 第63章 向你讨句话 魔音迸出,我听到殿外传来几声惨叫。 “有刺客!”守卫军的呼叫不绝于耳。 殿外顿时就乱了。 真想不到这把小小的琴,竟有如此法力! 听外面的阵仗,应该聚集了许多人,我根本闯不出去。 西门寒舟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忙把魔琴放进衣袋,躺床上装睡。 我感到西门寒舟已立在床榻旁,就装作刚睡醒的样子,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他凝视着我,神色从紧张到松懈,缓缓道:“没什么。两个守卫军突发急症暴毙了。” 我哦了声,故意怼他,“殿下是怕我趁机逃跑。” “白衣,没有我的准许,你是跑不掉的。”他别过双目,“好好歇着。明日,你就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他转身就走,我忽然看到他袖中竟然露着碎玉鞭的鞭尾。 原来,冰山殿下一直把碎玉鞭带在身上。 我一定要拿到碎玉鞭! 因为魔琴伤了两名守卫军,寝殿外加派了更多人手,守卫更加森严。 我半夜逃跑的计划彻底泡汤。 在床榻上打了个盹,又开始运功调息内里。 这两日练得勤了,越发感觉自己体内有股潜藏的力量在蓄势待发。 西门寒舟说,如果明日一早我不说出唐惊鸿带那孩子去了何处,他就把我交给大法师。 我已经做好了与西门寒舟鱼死网破的准备。 我起了个大早,囫囵吃了几口饭等着西门寒舟,但到中午他才出现。 他落座,几个宫人端着丰盛的饭菜上来,还有两坛梨花雪。 这难道是一场先礼后兵的鸿门宴? “白衣,你来我府邸已有七日,我还没好好招待过你。今日,不谈立场,不说不开心的,只话当下。” 我不敢放松警惕,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他打开一坛梨花雪,带着淡淡梨花味道的酒,香气四溢。 “太孙殿下是想把我灌醉,送到大法师那里么?”我说了句煞风景的话。 他倒酒的手一颤,我刚好看到他袖中的碎玉鞭又露了出来。 我忙放低身姿,主动向他示好,“无论喝完之后我什么下场,太孙殿下的心意我领了。这场酒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他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你总该要知道,这世上不止唐惊鸿一个男人可靠。” 哼,准备用攻心术骗我说出唐惊鸿去了何处,我才没那么傻。 我喝过两次梨花雪,入口甘甜醇香犹如梨汁,但如果喝到半斤以上,它的后劲儿比烧刀子都烈。 为了顺利拿到碎玉鞭,我必须先让西门寒舟卸下心防。 我端起西门寒舟为我斟好的酒,“殿下,白衣借花献佛,用殿下的梨花雪敬殿下,多谢殿下这七日的盛情款待。” 西门寒舟凝视着我,欲言又止,仰头喝干手中的杯盏。 我又为他斟满,“殿下海量。白衣再敬殿下一杯,谢殿下为白衣治好了袖箭之伤。” 他再次爽快喝干一杯。 我怕他看出我想灌醉他的意图,慢慢啜了一口梨花雪。 “殿下,我身上有旧疾,小腹的伤口还没痊愈,不敢喝太多,殿下自便就是。” 他眉眼紧蹙,自斟自饮。 一坛梨花雪很快见了底儿。 他又打开一坛,给自己斟上。 “白衣,人为什么要活着?” 我一愣,冰山殿下此时看起来心事重重。 “殿下,每个人活着的因由不同。我现在活着,是为了手刃害死阿婆的仇人。殿下活着是为了以后接管中州城,让中州的百姓生活的更好。” 他眼眶微红,“我刚出生,王祖父就为我定好了未来的人生。三岁识字念书学礼仪,五岁拜师修术,十二岁成为中州太孙。前几日王祖父又为我选下一门亲事,下个月初就要下聘,定亲——” 他又一次喝干手中杯盏。 “或许不久的将来,王祖父会直接把王位传给我。然后,我在那万人觊觎却又冰冷的王位上一坐几十年,身边围着阿谀逢迎的臣子,后宫姬妾成群,却连一个能说句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外人眼中的西门寒舟,资质非凡,中州城的命定之子,竟然也会有这些烦恼,我心中生出些许同情。 我试着开解他:“我从小生活在北宴的一个小村,村里的百姓每年最大的念想就是多收几担稻米。我去过东梁的几个镇子,那儿两年干旱,饿殍遍野,庄户人家所求不过是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 他安静听着。 “殿下,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你身居高位,手中握着几十万人的生死,只要能为中州城百姓谋求安乐,又何必非要活得那么清醒。” 不知何时,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灼热。 我趁机瞄了眼他的袖中,那碎玉鞭又露了出来。 “白衣,你说的很对。我现在的人生是许多人举目景仰的,我不该质疑它,我现在要做好中州皇族的太孙,将来做好中州百姓的王——” 他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醉意。 真没想到,一向高冷的西门殿下竟这么快向我敞开了心扉。 我拿起酒坛,准备给他斟酒,他的手忽然落到我手上。 我虽然不讨厌他,但这种亲密,我是强烈排斥的。 我忍住心中的羞涩和不悦,提醒他:“殿下,你失礼了。” “白衣。”他手上力度加大,看我的眼光越发肆无忌惮,“今日,我就仗着多喝了几杯向你讨句话——” 他脸皮涨红,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碎玉鞭这时已从他袖中露出半截! 我朝他走近一步,我的衣衫与他的衣衫相碰。 他兴奋地不知所措,急切问道:“白衣,可不可以为我留在中州——” 他话音落地,我手指伸入他衣袖,快速夹出鞭尾,握紧鞭子朝就近的窗子一甩! 碎玉鞭变长的那刻就击碎了窗上的木棱,我飞快跃了出去! “罗白衣!”西门寒舟痛心的喊声在我身后传来。 他追了过来。 我不敢有丝毫懈怠,用尽全身之力朝太孙府外奔去。 或许是守卫军早先看到西门寒舟来到寝殿,放松了警惕。 又或者是西门寒舟进寝殿之前屏退了守卫,我连出太孙府两道门都没受到任何拦截。 眼看最后一道大门就在一丈之外,我心中大喜! 一道赤色的光骤然越过我头顶,满面寒霜的西门寒舟手持赤阳伞,挡住了我的去路。 第64章 认定她一个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我与西门寒舟的关系就跌至冰点。 西门寒舟醉意全无。 他凝视着我,双目中带了杀气和绝望。 太孙府的守卫军已经追过来。 懂术法的守卫军跃上半空把我紧紧围住,下面的则对着我拉开长箭,静待西门寒舟一声令下。 我紧握手中的鞭子,朝前面的西门寒舟道:“西门殿下,请你让开。这几日的救护之恩,来日再报。” “罗白衣,若想离开太孙府,先把我放倒!”他冷脸上羞愤难当,手中的赤阳伞朝我挥来。 我甩开碎玉鞭去挡,鞭尾一下缠住他的伞把。 我用尽全力去拽,他单手执伞,岿然不动。 还好,半空中围住我的守卫军,都在等西门寒舟的号令,没有出手。 才一会儿功夫,我就深感自己与西门寒舟力量悬殊。 我猛然撤鞭,西门寒舟的赤阳伞再度朝我袭来! 他速度之快,我根本来不及用碎玉鞭。 情急之下,我抓出衣袋中小小的魔琴,胡乱抓了下琴弦,念着咒朝他掷过去。 “彭!” 魔琴产生了巨大的冲力,把他带了一个趔趄。 我趁机跃出守卫军的包围圈,出了太孙府的大门。 一张白色的巨网忽然朝我撒来。 我手中并无利器,只好试着用碎玉鞭击破那网。 但鞭子与网一碰,巨网就飞快收缩,把我从半空压下来,困在地上一个不足五尺的空间。 我成了笼中兽。 念了几个咒,都不能撕开上方的巨网。 “妖女!看你往哪里跑!” 大法师挥着拂尘站到我面前,“本法师寻你多日,你同伙抢走了妖孩儿。今日若不说出妖孩下落,本法师就让你来做试毒的药器!” 听他话里的意思,西门寒舟并没有告诉他,抢走孩子的是唐惊鸿。 此时,西门寒舟也冷着脸落地。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气愤和不甘。 我不想让西门寒舟觉得我会求他救我,别过脸朝大法师道:“如果你还有点宗师风范,就一掌把我打死。” “妖女死到临头还嘴硬!太孙殿下,属下要把妖女带回法师府,严加拷问。”大法师朝西门寒舟施礼。 西门寒舟沉默片刻,道:“她刚抢了本太孙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本太孙要把她带回府内加以盘问。” 这西门殿下—— 我不想再欠西门寒舟人情,再次把碎玉鞭挥向四周的网。 网变得更小,我在网中也就半尺的空余。 我不敢再动,左手落到右手腕的金铃手串上。 “殿下,你莫要再被妖女美色蛊惑!”大法师语气诚挚,带着几分埋怨,“如果七日前太孙殿下把妖女交给属下,属下早就找到妖孩去王那里复命了。今日若放走妖女,会是不祥之兆!殿下切不可一错再错!” 西门寒舟凝眉,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转动金铃手串,默念金铃伏魔咒,手腕的七个金色小铃铛猛然发出虎啸龙吟之声。 四周的守卫军惨叫连连,有的闭息倒地,有的踉跄着痛苦不堪。 “啊——伏魔铃——”大法师痛苦地捂住脑袋单膝跪地。 西门寒舟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指着我:“罗白衣,你——究竟是何人?” 伏魔铃这次的威力比上次强了许多,这或许与我近日调理内息有关。 内息强大,法器的威力才越大。 我发现包裹着我的那张网,上方出现一个口子! 我旋身跃出,大法师和西门寒舟同时朝我扑过来! 我碎玉鞭出手,与大法师的拂尘缠到一起。 西门寒舟没有用赤阳伞攻击我,他抓起一名守卫军的弓箭,先对准了我的头,后又移到我小腿处,朝我射出一箭! 不好! 我被大法师的拂尘缠得死死的,进退两难。 一道青色的光忽然袭来,卷起那箭头掷到地上。 大法师的拂尘竟然着了火! 大法师自顾不暇,手忙脚乱灭火。 我收回碎玉鞭。 “白衣。” 熟悉入骨的嗓音传入我耳中。 一个手持玉扇的青衣男子从空中跃下,朝我一笑。 那笑容是那么暖。 唐惊鸿! 我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呼出他的名字。 他紧紧拥住我,如同墨玉的眼眸闪烁着重逢的喜悦。 “唐惊鸿!原来那日抢走妖孩的是你!”大法师举着被烧得灰突突的拂尘,怒火中烧。 我忽然意识到,唐惊鸿这次没有易容。 如此看,他是铁了心要得罪西门寒舟了。 “正是本城主。”唐惊鸿把我护在身后,笑意阑珊,“抢走‘妖孩’的是本城主,西门殿下和大法师有什么怨和恨,朝本城主来就是。” 大法师气得浑身哆嗦,“唐惊鸿,你与修罗妖女狼狈为奸,抢走本法师的药器——我——” 西门寒舟在听到大法师说我“修罗妖女”的时候,身体明显一颤。 他们西门皇族自古就有不得娶妖为妻妾的古训,想必他知道我是修罗族人后,对我的感情就烟消云散了。 “修罗又如何!哪怕她是孤魂野鬼,本城主这辈子也只认定了她一个!”唐惊鸿掷地有声。 我主动伸手,与唐惊鸿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唐惊鸿,你作为南岐之主,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么?”西门寒舟声若寒冰,“为了一个——修罗女人,你宁愿与我中州为敌?” 唐惊鸿深深看我一眼,朝西门寒舟道:“罗白衣是我唐惊鸿要娶的女人。与她为敌之人,就是我唐惊鸿的敌人。我的南岐城,也有她一半。” 听到这儿,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很好。”西门寒舟惨然一笑,脸色却越发难看,“今日,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跑!” 他眼中杀机已现,手中的赤阳伞朝唐惊鸿攻来。 唐惊鸿的乾坤扇也已出手。 大法师甩着那把被烧掉一半的拂尘去助西门寒舟。 我扬起碎玉鞭,朝大法师后背抽过去! 那些醒过来的守卫军朝我和唐惊鸿扑过来。 大法师身形很快,碎玉鞭只打到他后腰一侧,他“哎呦”一声。 我看到他后腰处袍子已烂,下面血肉模糊。 我挥鞭打向来围攻唐惊鸿的守卫军,他们惨叫倒地。 或许是内里调息得好了,这碎玉鞭的法力似乎也比原来大了。 我挥着鞭子跃起,准备去帮唐惊鸿,不料,一道霸道有力的掌风从我身后袭来!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连连后退—— “咚!”我整个人撞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 我还没看清他的模样,头上就被罩了一个黑布袋。 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试着甩动鞭子用力疾呼,但一张嘴,就有一股浓郁的香气飞入我的口鼻,我大脑一片空白。 第65章 十香散 我浑身酸痛睁开眼,看到的是言无伤那张令我厌烦的金色面具脸。 我身下不是床榻,而是一块黑色的石块。 四周光线黯淡,全是嶙峋的石头,偶尔还能听到水滴落下的“啪嗒”声。 我快速看了下自己的衣衫,完好如初。 金铃手串和碎玉鞭还在。 我怎么都想不起,自己究竟是怎么被言无伤从唐惊鸿眼皮底下劫持出来的。 “多日未见,白衣,你又瘦了。”言无伤喑哑的嗓音传来,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 我不想与他离太近,蜷缩着身体后退,脊背撞到后面坚硬的岩石上。 “这是哪里?”我警惕地把碎玉鞭握在手中。 言无伤未语现笑,“多亏西门寒舟他们缠住了唐惊鸿,否则,我不会如此顺利把你带出来。白衣,从今日起,你要助我一起修炼‘永生’。” 言无伤不光害得阿婆生死未卜,还在三百年前血洗了修罗一族。 我如果助他练成“永生”,让他这种罪恶累累的人与日月同在,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言无伤,只怕是你的身体遭到‘永生咒’的反噬,想借我度过难关!”我冷笑,“就算你一掌打死我,我也不会助你。” “罗白衣,别再想着唐惊鸿会来救你。此地是五州之外,唐惊鸿永远都找不到这儿!”他目光幽暗,“你若答应助我早日练就‘永生’,我立马解开你身上的‘十香散’。” 我想起自己被套上布袋时,一股奇异的香气入了口鼻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的我浑身酸痛,但身体其他地方并没有不舒服。 用这种低劣的方式要挟我助纣为虐,也太小看我了! 我转过头,不理他。 “给你半个时辰,好好想一想。”他起身,“罗白衣,不要以为你我是永生之体,我就不敢伤你。记住,我是宿主,随时可以解开你我之间的永生咒。” 他的意思是,只要他在我断气之前解开永生,就不会受我的连累。我无法用自己的命要挟到他。 他愤然跃到上方一块石头,盘腿打坐。 我倚在石壁上,朝四周又看了一圈,周围地势开阔,但全是高矮不一的黑色石块。 上方隐约有光泻落,但很微弱。 这不是地洞,倒与山洞有几分像。但双目所及全是望不到边的石块,我好像处在一个无涯的石海中。 言无伤说这不是五州之地,那么这又会是哪里? 我身体的酸痛开始加剧。 我不想被言无伤看出我的软弱,狠狠咬住下唇忍着没有喊出声,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滚在石块上。 那股莫名的酸痛就像一只只小老鼠在撕咬我的骨头,刚开始是痒,后来是疼—— 是把肉从骨头上一点点撕下来的疼! “真要忍不住了,就叫我一声。”言无伤带着嘲讽的话音从上方飘下。 我在石块上痛苦打滚,衣衫早被冷汗浸透。 疼痛越发剧烈,我脑子却很清醒。 如果我死在这里,言无伤的永生或许练不成了,但唐惊鸿呢? 唐惊鸿为了救我四处树敌,宁可得罪西疆王和西门寒舟,也要护我和我修罗族人。 我如果就这么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会多么的痛心! 上一世,我辜负了他,他寻了我三百年,等了我三百年。 这一世,无论多么艰难,我都要紧紧抓住他的手,与他到白发苍苍! 我想到了魂飞魄散的阿婆,她在灭族之际护我转世,用自己的命换了我十七年的安稳生活,我如果死了,谁又去为她报仇雪恨! 袁决和樱娘的脸也出现在我眼前,他们灵力散失,受尽屈辱,心中却还怀着重振修罗族的信念。 还有那些我未见过的修罗族人,他们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着疾苦和折磨,我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放弃生命呢! 活下去,才有希望! 先答应他的要求,让他放松警惕,再寻求逃走的机会! 我用尽力气喊了声“言无伤——” 他不紧不慢地问:“可想明白了?” 我重重点头,豆大的冷汗从我额头落到石块上。 为了压住体内的剧痛,我双手死死抠住身下石块,一些石头碎屑扎进我的十指。 言无伤落在我面前,我手指已血迹斑斑。 他俯身,把我蜷缩着的身体放平,挥手幻化出一道黑色的符,拍入我口中。 很快,我体内的酸痛就缓解了许多。 他金色面具下的双目中盛着志在必得的喜悦,“白衣,只要你好好助我早日练成‘永生’,我就解了你我的同生之体。” “此话当真?”我半信半疑。 “这要看你的表现。”他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扔给我一本破旧的小册子。 “这是永生册,你好好看看。等你体内的‘十香散’排干净,明日我再教你运气功法。” 我开始盘算逃跑的事儿,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 上面的文字晦涩,我根本看不懂。 “看不懂也无妨。明日我教你。”他忽然坐到我身旁。 我十分抗拒与他这种近距离的接触,嫌弃地往另一侧挪了下。 他伸手拿起我系在腰上的碎玉鞭鞭尾,一声冷笑,“才几日不见,你竟然能有如此奇遇。” 我怕他抢走碎玉鞭,急忙去抓鞭尾,不料与他的手碰在一起! 我用力拉住鞭子放进衣袋,他的手被我甩到一旁。 “你已经抢走我的九尾熊面具和镇魂钉,这条鞭子是我现在唯一的保命法器,你不能再打它的主意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没有再与我争执,反而丢给我一个瓷瓶,“每日一粒,即可消除体内饥饿。” 我拔掉瓶塞,倒出一粒淡粉色的药丸,“我助你练永生,你就让我一天吃一粒这个?” “这是‘雪月丹’,修术上品。每日一粒,既可清除体内的杂繁之气,又能提升你的内在修为。”他起身,颇具嘲讽:“若不是你法力太低,要与我同修‘永生’,我万万不会把它给你。” 他这句话,我信。 我已经答应与他一起修永生,他自然没有再害我的道理了。 我把雪月丹放进嘴里,咽下。 第66章 被埋的女人 一粒雪月丹下肚,我腹中许久没有一点饥饿感。 言无伤在上方的石块上打坐,我在下面翻了会儿那本永生册,也看不出个头绪。 我开始用唐惊鸿教的方法调理内息。 几遍下来,全身汗涔涔的。 我扫了眼上方的言无伤,他一动不动闭着双目,浑身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气息。 我想熟悉一下四周的环境,又怕言无伤生疑,起身对他道:“我去附近找个茅厕。” 他不语。 我朝一处散发着微弱光线的方向走过去,地上几乎全是大小不一的石块。 走了许久,我发现那处光线的距离,与我出发时同样远。 双眼所及还是漫无边际的黑色,除了看不到言无伤,周围一切与刚才完全一致! 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我走累了,索性停了脚步坐下来。摸了下地上的石块,坚硬无比。 但竟然有一块是软的! 我抽出碎玉鞭朝那块软石甩了一下,它瞬间抽搐着缩成一团,露出一片带着土的空地。 我朝空地上抓了一把,上面竟然是暄软的沙土。 周围一望无涯的黑色令人压抑得难受,闲着也是无聊,我很想知道,这里除了黑色的石块还有没有其他东西。 我扔掉碎玉鞭,扒起那片沙土来。 很快,我就扒出一个三尺多深的洞。 原本干燥柔软的沙土,忽然变得粘腻起来。 我取出火折子,看到下面的土竟然是鲜红的! 我闻了下自己的手,有股浓浓的血腥味儿。 这下面究竟埋着什么? 这时,言无伤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我快速把洞口用一个硬石块盖上,用脚踢平那堆沙土。 我装作系腰带的样子,朝来时的方向走过去。 “这么久,去了哪里?”言无伤狐疑地望向我身后。 我故作无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走了许久,发现所有的景物一模一样。想找个安全点的茅厕都不容易。” 他一声嗤笑,“你大可不必太在意,因为这儿只有我和你。你最好不要再动歪脑筋,因为这是一个循环闭合的空间,你就算累死也找不到出口。” 哼,他这次说的,我完全不信! 他还说地煞被他毁掉了呢,结果呢,不还是被我找到了两片玄铁令片。 我刚才挖出的那个洞,肯定藏着玄机。 我和言无伤一前一后往回走。 此时的我,很迫切地想了解这个地方,好为逃走做准备。 于是试探地问:“我身上有旧疾,不能长时间睡石头。你能不能给我找床被子?如果被子不好找,找块破布也行!” 他略一思索,“你先回原地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故意放慢步子。 他快速越到我前方,旋身朝上方飞去。 原来出口在上方! 我念咒跃起,但我再怎么往上跃,上方都黑压压的一片,没个尽头。 只好落到原地。 我折返回刚挖出的那个洞,移开上方的石块,点燃火折子。 我画了张符,幻化成一把铲子,向下挖起来。 下面土的颜色比上面又深了许多。 我强忍着越来越大的血腥味儿,挖出许多粘腻猩红的土。 一只煞白的手掌忽然露了出来! 我当即吓得铲子落地。 那只手掌竟然还在动! 救人要紧! 我鼓足勇气握住那只手掌,念咒—— “砰!” 一个浑身血污的女人被我从地下拉了出来! 她匍匐在地,双眼,口鼻和双耳中全是泥污。 救人要紧! 我撕下衣衫一角替她清理。 她气息微弱,心脏处还在渗血。 我从身上找出一粒丹药放进她嘴里,她识相地咽下。 我又在她心脏的伤口处撒了一些金疮药,她疼得在地上打滚。 我安慰她:“你忍一忍,等药效释放出来就不会那么疼了。” 她双十年华,柳眉杏眼,很是标致。 满身的血污和凌乱的长发,也没能遮盖她的美。 我想不通,谁会如此狠心,把这么美丽的女子埋在这个鬼地方。 “谢谢姑娘救我——”她挣扎着试图起身。 我伸手扶起她,让她后背靠在一块石头上。 她给我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 我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被人埋在地下?” 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中闪烁出泪光。 我的话怕是触到了她的伤心事,但我又很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接着问:“我现在也被人困住了,根本找不到出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儿究竟是何处?” “你也是——被言无伤带进来的?”她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这句。 我点头。 她忽然大笑,笑声很是瘆人。 我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言无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被他听到,只怕又要难为你。” “呵呵——”她绝望笑了声,颤抖着说:“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把我埋在这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让我自生自灭——” “他为什么要害你?” “他——杀了我全家二十三口!抢了我爹的北宴城主之位——”她捂着唇,有些语无伦次,“他——他就是个骗子!他说要娶我为妻——我们全家都信了他——” 真想不到,言无伤的城主之位,竟然是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抢来的! 我忽然意识到言无伤离开已有一段时间。 如果他回来,看到我把这个女人从土里扒了出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急忙打断她,“言无伤快回来了,你如果不想被他发现,就回到原来的地方。等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她吓得脸色越发惨白,“麻烦姑娘扶我一把——我还不想死——我要活着出去替我家人报仇!” 我把她放进洞中,把言无伤给我的雪月丹给她两粒,又用岩石压住洞口边角。 临别,我又嘱咐她,如果想活命,就好好等着我,千万不可任性妄为。 她双眼含泪向我道谢。 我快速回到原地,刚躺到石头上,上空就传来响动,是言无伤背着一个大包袱来了。 “给!” 他把大包袱朝我扔过来。 我打开,一套崭新的被褥,几套女人的换洗衣物和一些吃食。 最下面,竟然有两盒胭脂水粉! 第67章 活着才有希望 我甩开被褥,铺到石块上。 试着躺了下,虽不及寻常床榻,但也不算太硌人了。 “稍作休息,明日一早我就教你运气功法。”言无伤的目光落到那两盒胭脂水粉上,低笑,“我只捡最贵的买了两盒,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 “我从来不用这些东西。”我撇嘴,“你如果还有点良心,先把我的九尾熊面具还我。” 他略一迟疑,竟真的从怀中拿出了九尾熊面具,递向我。 我一把夺过,放到脸上。 他朝我走近,伸手揭掉刚放到脸上的面具,放回我手中,“在我面前就不要戴如此丑的东西了。” “你在我面前,不也戴着面具么。”我反唇相讥。 他瞬间沉默,看我的眼神多了些意犹未尽的惆怅。 我怕言无伤再把我面具收走,讪讪把它放进衣袋。 他转身,不再看我,“我每日午时要打坐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你不许打扰我。” “你放心,以后每日午时我都会躲你远远的!”我应下得无比爽快。 他打坐的时候,我正好可以去看那个女子。 “早些歇息。”他旋身跃到半空。 我抬头问:言无伤,我阿婆怎么样了,你有没有找到噬心蛊的另一种解药? ”休要废话!好好助我练永生才是正途。“ 我盯他许久,他一直不语,我只好躺下,但闭上眼怎么都睡不着。 我满脑子都是唐惊鸿那张清俊的脸。 一想到与他刚相聚又分开,我鼻子就酸了。 在甜水镇那几日,我俩同室而居,他教我练术,事事为我盘算······ 那真是一段幸福又短暂的好时光。 眼泪落下,我胡乱擦了把,但还是被上方的言无伤给看到了。 “怎么,想唐惊鸿了?”他的语调十分奇怪,我听着很是刺耳。 我蒙上被子不理他。 他没有再说话。 这一夜就这么混混沌沌过去了。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我根本不知道准确的时辰。 我是被言无伤叫醒的。 不知何时,他已立在我身侧,“你先服粒雪月丹,我再教你呼吸吐气之法。” “我要先上茅厕!” 我跳下石块,朝昨日发现那个女子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估摸着自己远离了言无伤的视线,我开始疾奔。 很快到了那处地洞,我小声朝下喊了句“喂”。 “姑娘——你来了——”女子语气很急切,似乎等我许久了。 我把昨晚藏在身上的两块面饼递给她,“你先垫垫肚子。我得马上回去,否则言无伤会怀疑我,到午时我再来看你!” 女子满脸感激:“谢谢姑娘,我还没问姑娘名字?” “罗白衣。”我转身欲走,又好奇问她,“你呢?” “北芷。” “北芷,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千万小心!”临别,我又一次叮嘱她。 她朝我点头。 回到原地,言无伤正在半空的石头上盘腿坐着。 我抬头对他道:“昨日你给我那本永生册,我看不懂。” “凭你现在的法力,看不懂很正常。”他一跃而下,“今日我先教你练最基本的呼吸吐气。” 或许是骨子里抗拒言无伤练成永生术,在他传授口诀的过程中,我根本无法做到心无旁骛。 唐惊鸿只教我一遍调理内息之法,我就记住了。 言无伤连着说了三次口诀,我只记住了前两句。 “罗白衣,别用如此拙劣的演技骗我。”他眼眸中闪烁着怒火,“今日若练不好这几句吐纳口诀,我就再把十香散放到你体内!” 我不想再受十香散的折磨,但也不想承认自己在骗他。 “言无伤,这里光线黯淡,四周黑漆漆一片,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就算你现在杀了我,我也无法做到心无杂念!” “这儿环境虽比不得外面,但永远不会被外人打扰,是练术圣地。罗白衣,你尽快死心,无论唐惊鸿多么狡猾多智,都不会找到这里!”他说话时的目光满是算计和狡黠。 我试探地问:“言无伤,你先教我如何判别时辰,无论睁眼还是闭眼都是一片黑,我怕得很。” “想知道时辰随时可以问我。”他直接断了我的念想,“我再说最后一遍口诀,如果你还记不住,我只好先用十香散了。” 这个天杀的! 我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默默记下口诀,用他教的方法呼吸,吐气。 如此几次,他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故意捂住心口,装出不舒服的样子,“言无伤,我体内气息有些不稳,先让我喘口气好不好?” “才入门就要偷懒,休想!继续练,到午时再歇息。”他一甩衣衫,跃上半空。 我不敢得罪他,只有照做。 我静下心,一遍遍练习吐纳之法。 到午时,我已经娴熟无比,感觉自己体内呼吸也顺畅不少。 看来这永生术也并非一无是处。 我看了眼上方的言无伤,“午时已到,你好好打坐,我怕打扰到你,去附近转转。” 他沉默,看样子已是入定状态。 再次来到北芷所处的地洞,我又给了她两粒雪月丹和一些吃食。 因为言无伤要打坐两个时辰,是以这次我和北芷多聊了几句。 我再次问她这是何地,她一脸绝望:“这儿不属五州,确切地讲,是一个与外面共存的空间。它被言无伤掌控,外人根本不知道这个空间的存在,更不要说找到入口来救我们!” “那我们可以试着找下出口。”我坚信只要进得来,肯定就有出得去的地方。 “除非言无伤放我们出去,否则,我们只会困死在这儿。”北芷痛苦摇头:“他把我弄到这里,是怕我爹的旧部找到我的踪迹——白衣,他把你弄来,却又为何没有杀你?” 我已把北芷当作朋友,索性说了实话:“言无伤想让我助他练永生术——” “你就是——”北芷忽然指住我,情绪激动起来,“原来你就是——他深爱的那位女子!” 我脸一红,“休要胡说!他最爱的是他自己,不是我。” “难怪他对我如此狠心!”北芷绝望哭出来,“无论我为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放到心上。哪怕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怀了他的孩儿,他都要灭了我全家!” 我越听越震惊。 “他为了杀掉我,连我腹中三个月的孩儿都不放过!”北芷越说越悲愤,“他杀我之前,我曾问他为何对我如此狠心,他说——他心中已有所爱,那名女子与他是同生之体——” 第68章 地焰 北芷对言无伤的控诉仍在继续,“当初若不是他花言巧语骗过我,我爹怎会把他当作心腹,我全家二十三口又怎会命丧他手——”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她忽然沉默下来,盯着我。 我发现她看我的目光有了以前不曾有的敌意。 我真不该说出自己与言无伤是同生之体! 这个封闭的空间,只有言无伤,我和北芷三人,若想逃走,我不能再为自己树敌。 “北芷,言无伤也害了我最亲的阿婆,我也想杀了他替我阿婆报仇!但现在,我不是他的对手。你被他害成这样,肯定也打不过他。我俩必须齐心协力,先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我语气诚挚。 她忽然干笑一声,“我事事顺着他,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我?罗白衣——你说,我长得很丑么?” 北芷长得很漂亮。 但男人的心又岂是靠女人漂亮的外表能拴住的! 言无伤都把她害成这样了,她竟还在纠结自身的问题,脑子真是太不灵光了。 “北芷,他害了你全家,害了你,是你的仇人!你不要再对他报有任何希望!让我们先想个办法出去。” 看到她表情没有任何反应,我再次提醒她,“假如他发现你没死,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眼中绝望满满,“罗白衣,如果他发现是你救了我,他肯定不舍得动你一指头。我,却活不过明日。” “到现在你还在想这些没用的!”我生气起身,装作要走的样子。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没有任何挽留我的迹象。 我只好回了言无伤那边。 言无伤还在打坐,我盘腿坐到石块上,先调息内里,又练了几遍刚才的吐纳之法。 言无伤叫我的时候,我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好好练,表现好了,过几日我就把那钉子还你。” 我兴奋地跳起,“当真?” “当真。” 他看我的眼神有几分宠溺,就像一个大人在给撒泼的孩童许诺。 我急切地问:“下午练什么?” “你今日只需练好吐纳之法就可。等入门功法练得扎实了,后续才会顺利。”他若有所思,“你出去那会儿,有没有看到什么?” “这个鬼地方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还能有什么?”我故意问:“出口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出口在我手中。”他摊开的手掌忽然合拢,“白衣,打败我,或者尽快助我练成永生,你才能离开此处。” 我现在打不过他,出口确实掌握在他手中。 我转身不再理他。 他识趣地跃到半空,继续练术。 我歇了会儿,继续重复他教的吐纳之法。 一遍又一遍,我就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 刚开始还数着遍数,后来次数多了,也就记不清了。 他说可以休息的时候,我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瘫倒在石块上。 他伸手摸了下我脉搏,眉头皱起,“你体内气息真是混乱。如果不压制住那股修罗灵力,你很快就会走火入魔。” 我巴不得走火入魔,这样就不用助他练永生了! 他思索片刻,“你先睡,我出去替你找样东西。” “找什么?”我已猜到他要去找压制我体内灵力的东西。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他披风一抖,整个人跃到半空,没了影儿。 我念咒朝他消失的方向奔过去,但却找不到任何出去的缝隙。 我绝望地躺下。 此时是去见北芷的好机会,但只要想到她那怨妇般的眼神,我就心寒。 去见她,还不如趁着言无伤不在练练碎玉鞭! 我抽出碎玉鞭,胡乱朝地上甩了几下,就听到有石块裂开的声音。 我循着那道微弱的声音,俯身摸到石块的裂缝。 只一眼,我就呆住。 裂缝下面竟然有刺眼的光传来! 有光的地方是不是就意味着有出口? 我在空中画出一张符,让它落到那缝隙之中,缝隙越来越大,光亮越来越多! 等到缝隙大到能容下人,我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 我很快被一阵炫目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下面的温度越来越高,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被烤成肉干了。 我试着往回撤,但无论怎么画符念咒,都没起到任何作用! 灼热的炙烤之感越发强烈,我整个人好像着火了一般翻来滚去。 情急之下,我把九尾熊面具戴上。 脸上的炙热感立马消失,但我的身体如同在油锅中浮浮沉沉,热浪一波高过一波,我的五脏六腑好像一个马上要到临界点的火山,随时都会爆炸! 完了! 我很快就要完了! 这一世,阿婆的仇报不了了,唐惊鸿也见不上了······ 我放弃挣扎,微微睁了下眼。 强光瞬间刺入我的双目! 眼睛处传来一阵蚀骨的疼,令我惨叫连连。 睁眼闭眼,都是白花花一片,我似乎失明了! 我的身体还在往下坠,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抱住我,朝相反的方向飞去! “罗白衣,你个蠢女人!”是言无伤。 “这就是你要逃跑的下场!” 任他怎么骂,我都反驳不出一个字儿。 因为,我体内似乎有个火球在翻滚,我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许久,他才把我从那个火热的深渊带出来,放到原来的石块上。 我双眼什么都看不到,难受地滚来滚去,把被褥撕扯到一旁。 言无伤卡住我四肢,朝我嘴里塞进几粒药丸,又给我灌了一碗腥味很大的汤药。 我从未喝过如此难喝的东西,刚入肚,就开始吐。 他摁住我的头,不许我动。 我被胃中难闻的腥味折腾得恨不得立马死掉,手脚并用与他厮打。 他气得吼起来,“罗白衣,你身体已被地焰所伤,我在耗费自身修为救你!你如果再敢吐一口,我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言无伤,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还不如痛快死去——”我绝望哭起来。 我现在双目失明,就算他能暂时保住我性命,我又如何能逃出这个令人崩溃的鬼地方! “罗白衣,你必须活下去——”他嗓音喑哑得有些难听,“不为你阿婆,为了唐惊鸿,你也要活下去——” 第69章 扳指 “唐惊鸿”三个字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我停止挣扎,捂住嘴巴,硬硬咽下那股快要吐出来的腥味。 地焰在我体内灼烧着的我的五脏六腑,我把身体紧紧贴在石块上,痛苦地嘶吼—— 我双眼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感觉言无伤的双手一直摁着我。 我吼得筋疲力竭,如同一滩烂泥,只余细微的喘息。 体内火球爆炸般的感觉消停了一些,但我整个人似乎还置身在火炉中。 “以后每次地焰发作,你都会在死亡边缘走一遭。”言无伤话语中透着愤怒,“如果没有西岭雪护体,你早就被地焰给烧成灰了。” 西岭雪? 当初为了找寻绿玄花,我误食西岭雪,被折腾的差点丢了小命,现在它竟然又帮我抵住了地焰。 可见世间事,并非只有好坏之分。 言无伤害了阿婆,是我的仇人,他一次次把我带离唐惊鸿身边,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端。但他现在却救了我······ 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反正在眼睛恢复之前,我根本不用考虑逃跑一事了。 我现在看不到任何东西,就是一个瞎子! 我不知道言无伤还在不在我身侧,弱弱问了句,“我的眼睛还有救么?” “地焰已进入你五脏六腑,若想把它清除干净,简直是无稽之谈。”言无伤的声音在我对面传来,“我现在只能帮你压制地焰发作时带给你的痛苦。” “我——真的会被地焰吞噬?”我心中忽然生出强烈的不甘! “地焰会因你的内息强弱而此消彼长。你若一直心怀恐惧,它很快就会把你烧成灰烬。若你把它视作仇敌,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言败,它就会被你所用。” 言无伤声音忽然黯淡下来,“白衣,仅凭你现在法力和心态,根本就捱不过它。” “就算捱不过,也要捱!”这一刻,活下去的信念在我心中无比坚定,“言无伤,如果地焰再发作,你不许帮我!我一定要独自挺过去!如果——我想放弃,你就狠狠打我,骂我——” 话未说完,我听到言无伤跃上半空的声音。 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既然已经深陷绝望,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豁出所有搏一把,就算死,也要亮眼一点。 我强迫自己从刚才疼痛的恐惧中走出来,开始盘腿打坐,调理内息。 我内息本来就因灵力被封而混乱,现在又多了地焰,更是纷繁杂乱。 越是乱,我脑子却越发冷静。 一遍又一遍,我不知疲倦地练着,直到地焰再次在我体内发作。 灼热难忍的爆炸感再次把我卷入一个痛苦的深渊,我看不到任何东西,沉浸在黑暗中品尝着炼狱般的折磨······ 我在石块上滚来滚去。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开始默数自己滚动的次数。 一,二,三······ 等到浑身被冷汗浸透,我都不记得自己数到几的时候,体内的爆炸感小了。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做的很好。”言无伤的声音骤然在我身旁响起。 我刚才被地焰折磨的时候,他一声不吭,我还以为他躲一边了,原来就在我附近。 “只要战胜地焰,你双眼才有复明的可能。”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战胜烈焰,双眼才有可能复明,也就是说也有可能不复明! 我快速打消这个消极的想法! 眼睛暂时看不到,我可以练黑暗中辨物的本事,比起被地焰烧成灰,做个瞎子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时,我忽然想起北芷。 她重伤在身,如果我连着几天不给她送吃食,她要怎么活下去。 “言无伤,我要学着在黑暗中生活,待会儿去四处走走,你不许跟着我。”我在石块附近摸索到几块面饼,放进怀中。 “饿了我就吃,累了就躺石头上睡一觉。” “这又是何必。”他喑哑的嗓音带着怜惜,“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双眼。” “不必。”我倔强地朝北芷藏身的地洞方向走去。 以我对言无伤的了解,他暂时不会放任我独自乱走。 离地洞还有一般距离,我装出很累的样子,瘫坐一块石头上。 很快,言无伤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传来,“如果累了,我带你回去歇息。” “不许跟着我!”我装出生气的样子,“我要习惯黑暗中生活,你若再帮我,就等于害了我。” 他沉默片刻,才道,“我该去打坐了。你小心点。” 等到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我才起身。 我想试探一下言无伤有没有继续跟着我,故意摔了一跤,还大声“哎呦”起来,他也没有出现。 言无伤狡猾如狐,我不敢掉以轻心,依旧趴地上。 许久,他都没有出现。 他应该真的去打坐了。 我屏息凝神,辨好地洞大致的方向,一路疾奔。 因为眼睛看不见,我喊北芷名字多时,她才在我东北方向应了声。 我摸索着过去,把怀中的面饼递出去,她接过就吃,连声谢谢都没说。 她一定饿坏了。 “罗白衣,你走路这么慢,受伤了么?”她忽然问道。 我不想被她知晓我眼睛看不到,胡乱点头,“我练功时伤了身体,言无伤看得也严了。以后不可能常来为你送吃的。” “言无伤有没有在你面前提起过我?” 我直接摇头。 我不希望她对言无伤再抱有任何幻想,提醒她:“北芷,只有离开这里,才能为你家人报仇。” “言无伤法力高深,报仇谈何容易!”她失声哭起来,“罗白衣,你或许还不知道我们所处的位置——我们被他弄进了他的扳指!” “什么?扳指?!” 阿婆有一个铁扳指,平时戴在拇指上,虽也有些法力,但连寻常法器法力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那扳指是练术圣器,靠言无伤的鲜血滋养百年才幻化出这么一个密闭的空间。”北芷说着愣了下,“我曾见过那扳指一次,黑白各占一半,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漆黑一片,正是扳指的黑色部分,那白色则是地焰之火所化——” 第70章 你找死 听到这儿,我心中敞亮起来。 难怪我无论朝哪个方位走,四周景物都一模一样,这儿的一切都在无休止地重复。 因为这儿是扳指所化,扳指本就是一个浑圆的形状。 黑白色各占扳指一半,也就是说除去四周的黑色地带,那带着亮光刺伤我双眼的地方,是扳指的白色部分。 言无伤曾说,出口掌握在他手中。当时我只当是他自负随口一说,哪里想到竟是真的。 “出口藏在言无伤那里。”北芷很是颓败,“具体何处我猜不到。他喜欢你,应该不会对你设防,你试着去找一找。” 我应了声,与她道别。 凭着来时的记忆,我一路跌跌撞撞回到原地。 或许言无伤仍在打坐,我在石块上躺了许久,也没听到他说话。 我开始考虑此地的出口会被言无伤藏在何处。 我清楚记得,他说出口在他手中时,摊开的手掌忽然握在一起。 难道出口在他掌中? 但我现在看不到任何东西,就算能确定出口在他手中,我又能如何? 这些问题纠结在一起,我也理不出个头绪。 很快,地焰在我体内又肆虐起来! 因为有过一次战胜地焰的经验,这一次我不仅没紧张,还彻底放宽了心态。 体内的爆炸之感比上次弱了一半,五脏六腑也没有那么强烈的炙烤感了。 我趴在石块上等了许久,那波骇人的疼痛始终没有出现。 “恭喜又赢一次。”言无伤带着欣喜的嗓音从上面飘下。 我喃喃道:“如果真能把死置之度外,地焰也没什么可怕了。” “白衣,等你彻底压制住地焰,我教你个咒法,让它为己所用。” 我听到言无伤从上方下来,坐到我身侧。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明日可接着练永生。” “言无伤,我的眼睛究竟还有没有复明的可能?”这才是我最想知道的。 他良久才道:“如果没有西岭雪护体,你的眼睛根本没有复明的可能。但,你被地焰灼烧太久,西岭雪的功效也是有限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已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的眼睛完了! 地焰是言无伤扳指上的一部分,他对地焰有足够的了解。 但他说我眼睛没救了,我压根不信! 我胡乱抓起被子一角钻进去,背对他躺下。 我听到他旋身跃到半空的声音。 唐惊鸿的样子总是出现在我脑子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既然睡不着,倒不如我们聊一聊。”言无伤的声音再度传下来。 我怼了一句:“有什么好聊的?” “有件事你必须心中有数。”他喑哑的嗓音响起,“你我是同生之体。所谓同生,即夫妻一体,阴阳相济同生同灭。” 听到“阴阳相济”,我脸莫名就红了。 “我在一百年前就把‘永生咒’练到第五层,因为没有你相助,这百年我没有任何突破。” “你没练成永生,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没好气回他。 他忽然一声浅笑,“白衣,你又忘了我们是同生之体!你的缺席,导致我这一百年体内阴阳失衡,永生根本无法进阶。” “所以,你就把我弄到这个鬼地方,让我与你一起练永生!” “这是个清净,不被人打扰的好地方。白衣,今日我要给你一个明白话,等你练到第三层,你就要成为我名副其实的女人。” 我用力拉了下被子蒙上头,不再理他。 如果被言无伤占了便宜,我还怎么去面对唐惊鸿! 在永生咒练到第三层之前,必须逃出去! 翌日,他教我练永生咒第一层。 本来我半天就可以学会,但我总变着法儿拖延时间。 他看出我的意图,摆出十香散,逼着我练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我筋疲力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才允许我歇息。 很奇怪,这一整天下来,地焰没有发作。 “永生咒共有七层,由简入难。用一日可以练完第一层,但第二次就要看你的天分,少则十几日,多则数月一年。若你能练完第二层,我就把那钉子还你。”言无伤话语中很是兴奋。 我心中没有一点喜悦。 无论如何,我都要耗在第二层,尽快找到出口逃出去。 睡了会儿,我想起已一天多没去看北芷了。 言无伤没有打坐的迹象,我不得不打消去看北芷的想法。 拖着疲惫的身子躺下,我满脑子都是唐惊鸿。 就算唐惊鸿再心细如发,也想不到我会被言无伤困在一个扳指中。 思念此时如同一涌而出的泉水,一发不可收拾······ 与唐惊鸿相处的点点滴滴,早已渗入我身体每一处缝隙,曾经的美好被绝望的现实击得粉碎。 我在石块上辗转反侧,言无伤的声音传下来。 “罗白衣,你上一世与唐惊鸿无缘,这一世你俩也不会有好结果。早点忘了他,一心一意与我修永生才是正途。” 我冷笑怼他,“我就要记着他!生生世世都要记着他——” 一股强势的掌风忽然从上方拍在我胸口! 我“哇”地吐了一口血。 是言无伤打了我一掌。 我还没来得及擦嘴角残留的血迹,体内那沉寂一天的火球瞬间出现,炸开—— 地焰又发作了! 这一次,我思念唐惊鸿心切,根本无法做到坦然应对这来势汹汹的灼烧之痛。 心中越是害怕,地焰越是强烈。 我的四肢百骸好像坠入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炼狱······ 我惨叫着从身下石块滚到别的石块上,石块磨破了我的衣衫,而我体内的疼痛越来越烈! “罗白衣,只要你答应与唐惊鸿断了关系,我就救你。”言无伤抓住了我的衣领。 这几日积攒的戾气和愤怒早就令我崩溃,我强忍住地焰的折磨,举起双手朝言无伤打去!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我的手被硌得生疼。 言无伤一把卡住我脖子,厉声道:“罗白衣,你找死!” 他手上力道很大,我很快就呼吸不畅。 但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地焰已经把我的五脏六腑给点着了······ 第71章 复明 或许言无伤不忍看到我被地焰折磨的太痛苦,松开了我的脖子。 地焰这一次带给我的灼烧感超过了以往,我早已受不住肉体的疼痛,魂魄几欲出窍,挣扎在死亡边际。 “罗白衣,你个蠢女人!!”言无伤一把揪起我,把他手腕放到我唇边,“要想活命,赶紧喝我的血!” 我想都没想,朝着他手腕咬了一口,用力吸起来—— 腥味十足的液体入了我体内,那股快要把我逼疯的爆炸感开始缓解。 我强忍着难闻的腥味,吸了一口又一口。 直到我累的瘫倒在地,我才想起被地焰灼伤时,言无伤逼我喝了一碗腥味很大的东西,与他的血味道一模一样! 原来,他已用自己的血救我两次。 我双目失明,被地焰所伤,都是因他所致。 他救我,不过是希望我好好活着,能助他早日练成永生。 我没必要对他感恩戴德! “罗白衣,今儿就别歇息了,好好调息内里。” 或许是因为我吸了他太多血,他都没听到我的感谢之语,他这次说话的口气特别冷硬。 我听到他跃上半空的声音。 我席地而坐,开始调理内息。 累了,就打个盹儿。醒了,就继续练。 许久,言无伤都没有再提练永生第二层的事儿。 看来,这次地焰发作,对我身体影响很大。 趁言无伤午时打坐的时候,我又去看了北芷。 我把一大半吃食都给了她,因为我真的不能确定,自己下一次何时再来看她。 她连敷几日金疮药,心脏处的伤口已结痂。 临别,北芷发现我双眼不对劲,就一再追问,我只好说出被地焰灼伤之事。 她沉思片刻道:“地焰为白,须用黑来解。” “黑?”我随手抓起一个小石块,难以置信地问:“这么硬,怎么解?” “我一时也想不起。但用这些黑色石块来解地焰总归没错。”北芷十分笃定。 我转身回去。 北芷的话给了我莫大的希望,我开始绞尽脑汁想解毒之法。 “这几日你胃口倒不错,两包面饼都吃光了。”不知何时,言无伤已站在我身侧。 我怕他生疑,忙道:“只要地焰折腾完,我腹中就饥饿难忍。你再去外面给我弄些吃的,我想吃苹果,梨子。” “好。”他爽快应下,接着就是跃起远去的声音。 我抓起一个小石块,摩挲起来。 这么硬的石头如何才能解开我身上的地焰? 我把它放到嘴里,试着咬了一下—— “咔哒”! 石头竟碎成粉末,我毫不犹豫地把它们咽了下去! 一股刺骨的冷瞬间从我体内升起,我的整个身子好像被冰封住了! 但这股冰冷并未持续多久,因为地焰又发作了! 令人窒息的热浪和寒冷在我体内交锋,我连滚动的力气都没有。 等两股力量在我体内平息下来,我竟然看到了远处微弱的光! 揉了揉双眼再度望去,我还是看到了! 虽然四周黑压压的没有一点生气,但这一刻我却觉得这黑色是如此可爱! 因为,我的眼睛复明了! 我快速理清思绪,我因双眼失明,体内又有地焰,言无伤才对我疏于防范。 在没有找到扳指的出口之前,复明一事万万不可被言无伤知晓。 其实我也很忐忑,只食了少许黑石粉末,就能完全压制住体内的地焰么? 我把刚才砸碎的石块用脚踢到各处,抖掉衣衫上的石沫,躺下装睡。 “咚!” 一个大大的油纸包忽然从上空落到我睡的石块上。 我故意喊了句,“言无伤?” 他在上方嗯了声,“里面有你想吃的苹果梨子。” 我依旧装作看不到东西的样子,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抓到油纸包,随便抓起个苹果就吃。 “明日练永生咒第二层,我先给你说一遍口诀——”言无伤又道。 我不想练永生,但不敢说的太直白,“刚才地焰又发作了,比上次还厉害。能不能过几日再练?” 他没有理会,说了遍口诀。 第二日一大早,他把我叫醒,逼着我开练。 他怕我耍滑头,把十香散拿出来放到我身侧。 我不敢再造次,按照他的指示去做。 一天下来,我只练会了口诀的前两句。 他非但不急,还安慰我:“这层功法比较复杂,慢慢来。” 如此练了几日,进度很是缓慢。 地焰又发作了一次,但它很快被我压了下去。 我猜到是前几日吃了黑石粉的缘故,就趁言无伤打坐的时候,又偷偷吃了一些。 言无伤根本不知道我眼睛复明,教我练术时,总会离我很近。 我注意到他右手拇指上有一道浅浅的印记。 按常理说,这儿应该是戴扳指的地方,他曾说出口就在他手中,那么扳指的出口会不会与那道印记有关? 北芷对他的了解比我多,我趁言无伤打坐时去看北芷,给她说了这事儿。 北芷想了许久才坚定地说,“那道印记应该是出口所在。只要你能触到它,这个空间十有八九会消失,我们就能出去了。” “还会不会有什么符咒之类的在压制着这个空间?” 一旦失败,我和言无伤只能鱼死网破。 北芷摇头:“我与言无伤一起生活两年,对他也算了解。他厌恶繁琐之事,连练术之人常用的符咒,也是能简则简。” “北芷,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我们定个逃跑的时间。”我引出这个最重要的话题。 “永生咒虽名为永生,但会因月之盈亏而有消长。月满之日,永生咒会陷入低谷,也是言无伤法力最弱之时。”北芷语气惆怅,“明日就是十五月圆之日。” “那就明日!” 我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刻! “北芷,你做好准备,只要这个空间塌陷,你就朝着上方跑。”我给她几张符纸,“它们会助你一臂之力。” 北芷接过,盯着我落寞地问:“罗白衣,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已有喜欢的人了。”说到这儿,我想起唐惊鸿,鼻子竟有些酸,“言无伤是我的仇人,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北芷沉默下来。 我的话应该触动了她的伤心事。 我转身欲走,一身黑衣的言无伤忽然从半空中落下,挡住我的去路! 第72章 生和死,选一个 言无伤的手掌越过我,径直朝北芷的头拍过去! 我旋身去挡,但还是迟了一步! 北芷脑袋血流如注,当场毙命。 她美丽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似乎在问言无伤: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言无伤!你混蛋!”我用力甩出碎玉鞭,朝他的命门甩过去。 他一把抓住鞭尾,把我带了个趔趄。 我趁着那股冲劲儿,一脚踢在他后腰上,他身形不稳,跌在地上。 “罗白衣,我杀她与你有何关系!”他愤怒的话音中带着不解。 “北芷是我朋友!”我恨恨盯着他,“言无伤,你的心可真狠!她喜欢你,怀了你的孩子,你却灭了她全家,还把她弄到这个鬼地方自生自灭!” 他自嘲一笑,“罗白衣,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我言无伤对你如何?唐惊鸿能给你的我都能给,唐惊鸿不能给的我还能给!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这一刻,我不敢正视他愤怒的目光。 我眼睛的余光瞥到他刚结痂的手腕。 为了压制体内的地焰,我吸食了他的血。 见我不语,他忽然大笑,笑声很是凉薄。 “眼睛早就复明了,还一直在骗我,不就是想尽快找到出口,逃出去么?”他朝我逼近。 我紧握碎玉鞭,朝他狠狠抽过去。 他没有躲,鞭子落在他肩膀,带落了他的金色面具。 他满是狰狞疤痕的脸露了出来。 他一把揪住我衣领,把我摁在地上,“罗白衣,我本来也有张好看的脸,是你亲手毁了它——” 我完全不记得毁掉他脸的事儿,这大概是我上一世做的。 “我有无数次机会让它愈合,但我选择让它留下疤痕,因为我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有那么一个可恶可恨的女人——” 此时,他的右手掌就在我下巴上。 明日月圆,言无伤的法力会很弱,估计他今日的法力也强不到哪儿去。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硬碰硬,我会败得很惨。 我故作惧怕看向言无伤,他也在看我。 我眼圈儿一红,泪水簌簌直落。 我明显感觉到他的右手一松,故意把脖颈朝他手掌一靠,“言无伤,你把我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还不如把我杀了。” “白衣。”他语气温柔了不少,“等你助我练完第五层,我就带你出去。” 我冷冷哼了声,把头转向一侧不再看他。 他凝视着我,伸手替我擦眼角的泪,他拇指上那道浅浅的印记,刚好落到我眼皮底下。 “别碰我。” 我装着去推他手的样子,用力摁在那道印记之上! 瞬间,“彭”的一声巨响,天崩地裂! 黑色与白色交织在一起,言无伤伸手来抓我,我用尽全力朝上方跃起,同时朝下方的他甩出碎玉鞭。 几个起落,我总算摆脱了那些讨厌的黑白之地,双脚落在一个陡峭的石壁上。 四周全是嶙峋的山峰,郁郁葱葱的密林。 “罗白衣,就算你破了我的扳指,也逃不出我的手心。”言无伤手拿一只玉笛,正衣襟飘飘立在我前方。 我所处的石壁前后不足三尺,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我心有恐惧,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与言无伤搏一把。 我术法不精,在半空中打斗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只要言无伤不出手,我就不动。 我紧握碎玉鞭,紧盯对面胜券在握的男人。 “白衣,你阿婆还在我手中,你必须跟我走——”他伸手,朝我飞过来。 我抡起碎玉鞭就打,他单手挽住鞭尾,另只手中的玉笛化作一支长剑朝我刺来。 因为我穿着泥鳅皮护甲,就没有急着躲避忽然而至的长剑。 长剑刚碰到我小腹,就滑了下去。 我紧握碎玉鞭,再次朝言无伤抽过去,言无伤急着抓我,没做任何闪躲。 碎玉鞭重重落在他胸口! 他胸口处衣衫残破,下面已血肉模糊。 “罗白衣!我一让再让,你竟如此心狠!”他双眼中是再也压抑不住的火光。 我深知法力不如他,不敢恋战,转身欲逃。 他手掌已伸向空中,化出一把利斧,朝我劈来。 我被斧头强劲的罡风冲得不停摇摆,还没反应过来,斧头已悬在我头顶! 言无伤脸色铁青,凝视着我,“罗白衣,生和死,你选一个。” 我看了下距我脑袋仅有半寸的斧头,又看了眼身下的万丈深渊—— 心,一下子凉了。 “既然不想死,那么,就跟我走。”他话音未落,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快速从怀中抽出九尾熊面具,朝他的手刺下去。 他一掌拍在我胳膊上! 我的身体一颤,不受控制地坠入了下面的深渊! “罗白衣——” 言无伤撕心裂肺的喊声渐渐消失在我耳中。 呼啸的风声包裹着我,下坠,下坠—— 许久,我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就这么死掉! 我试着甩了好几次碎玉鞭,鞭尾才勾住一侧峭壁,但只停留了一会儿,鞭子就自动松开,我又坠了下去。 这样缓冲几次,估计落地的时候,我就不会被摔成肉酱了。 我边往下落,边甩动鞭子,停停落落十几次才安稳落地。 身上除了些许擦伤,最疼的就是被言无伤打了一掌的胳膊。 半截衣袖已被撕掉,一大片淤青开始渗出血水。 我咬紧牙关,上了些金疮药,顺手又戴上九尾熊面具,开始打量这灰蒙蒙的四周。 高大挺拔却又不知名字的灰树林立,地上满是灰色的短草,一眼望不到边。以至于我生出一种尚未逃出扳指的错觉。 坠下来之前,外面日头正毒,按正常时辰推算,怎么都不会是傍晚,但这里却黯淡不见天光。 待到胳膊上的疼痛消了一些,我甩了下碎玉鞭,鞭尾落在我身后。 我转身,朝着与我原来相悖的方向走去。 虽然四处都是灰色的,但好在地势平坦,我走得很快。 我身上还余几粒雪月丹,腹中饥饿难忍时吃了一粒。 我忽然发现不远处竟有个小村落! 离的越近,我也看得越发清楚,小村落其实就是十几座茅草屋。 有草屋,肯定有人! 一条长长的东西猛然从草中窜出,捆住我双脚,把我倒挂在一棵灰树上! 第73章 洒扫丫鬟 捆住我双脚的是一条灰色藤蔓。 被倒挂的感觉很不好。 我正准备拿下脸上的九尾熊面具砍断那条藤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涌了上来。 几个身穿灰色衣衫的矮个子男人,手拿鱼叉和棍棒好奇地把我围住。 “女人!是个女人!” “丑是丑了点儿,但总归是个女人!” “把她献给蕤藤老妖,老妖会不会抵消俺们这一年的粮租?” “这年月美人不好找!俺们在灰泽寨住了几十年,上面才掉下这么一个活着的女人,今儿的运气已经很好了!” 听着他们的指指点点,我放弃了打他们一顿的想法,决定去会一会那蕤藤老妖,也顺便了解一下这灰泽寨的情况。 我故作害怕,哀求他们:“各位大哥,求求你们不要把我送到什么老妖那里去——” “姑娘,若不把你送过去,俺们就完不成老妖给寨子定的粮租,都会被老妖打得半死不活。”一个年长的矮子边说边叹气,“蕤藤老妖脾气是爆了点,但从不吃人,也没听说害过人,把姑娘送去实属无奈之举。” “蕤藤老妖这两年想媳妇儿都想疯了,姑娘若能称了老妖的心,一定要替俺们多多美言几句哈!” 这些矮子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他们寨子的未来和幸福都压在了我身上。 我被他们推搡着,穿过只有十几个茅草屋的灰泽寨,来到一个藤蔓缠绕的木楼。 木楼有两层高,每层有四五间,所有房屋的门窗都是些横七竖八的藤蔓。 “蕤藤老爷——”这群矮子对着门口齐刷刷跪下,“俺们为您找了个女人!” 我紧盯木楼等着蕤藤老妖的出现。 小腿处忽然被踢了一脚,我双膝一软,落地跪下。 这时,木楼上方有处藤蔓自动分开,一个灰衣男子跃下。 矮子们齐呼“蕤藤老爷”,我看向那蕤藤老妖,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高高大大,浓眉英目,完全不是恶人模样。 他走近我,用挑剔的眼光在我身上打量,嫌弃地说,“给老爷我送这么丑的女人,你们真是费心了。” 瞬间,几道灰色藤蔓飞出缠住几个矮子,一个胳膊粗的木棒重重打在矮子们的屁股上! 矮子们哭着求饶,“蕤藤老爷息怒!俺们一直想为老爷寻个貌美如花的,但苦寻几十年,就是寻不着啊,这女人是上面掉下来了的,是丑了点,但总归是个女人呀——” “是啊蕤藤老爷,等晚上熄了灯,俊的和丑的都是一样的!” “蕤藤老爷,这个丑女您先用着泄泄火,俺们再去为您寻俊俏的来!” ······ 或许是矮子们的虎狼之辞打动了蕤藤老妖,捆在矮子们身上的藤蔓倏然不见,但矮子们的屁股都已皮开肉绽。 矮子们一瘸一拐地走了。 蕤藤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他连连摇头,“能遇到这样丑陋的女子,真乃三生不幸。用你来暖床,我还真下不去手。既然是上面掉下来的,你这辈子也就别想出去了。就在我木楼上做个打扫丫鬟。” 这蕤藤还真有趣! 只要他不伤害我,我就把戏演下去。 “蕤藤老爷,小的上有年迈双亲,下有年幼弟妹,等小的好好服侍你几年,你再把小的送出去?” 我已感觉到这儿不属于五州,试探地问了这么一句。 “下来就别再想出去了!因为,想也白想。”蕤藤脸色带着十足的颓败,“老爷我已试了几十年,都没能走出半步,你还想出去,简直做梦!” “这儿究竟是什么地方?”我追问。 “好好做你的洒扫丫鬟。” 我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谢谢蕤藤老爷,小的一定替你把木楼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一甩宽大的衣袖,木楼一层的门开了。 他跃上木楼朝我道:“丑丫头,叫什么名字?” 我略一思索,“小白。” “还不算太俗。”他话语中透着些许满意,“从今日起,每日打扫两遍木楼,子时一次,午时一次。你还要为老爷我做一日五餐,老爷我平时不食荤腥,你要把素食做出肉糜味儿来······” 他还在不停地说,我越听头越大。 待到他嘴巴停下来,我低眉顺眼回了句:“小的记下了。” 木楼里只有简易床榻和桌椅,清扫起来毫不费力,但那一簇簇的藤蔓碰不得,也摸不得,我连转身都要带着十二分的小心。 蕤藤指着墙角一堆菌子和灰草吩咐我,“这是本老爷的晚饭,你要做的有滋有味,否则老爷我就打你二十藤条。” 画符念咒我还行,做饭完全不通。 我刚把菌子和灰草洗净,放锅中煮起来,蕤藤就朝我吼起来,“你个笨丫头,哪有这样做饭的!本老爷现在就罚你去石林面壁思过!” 我还没反应过来,几条藤蔓就把我捆住,一路疾风把我扔到一个光秃秃的石头堆里! “小白,本老爷罚你在此思过三个时辰!”蕤藤的声音从藤蔓中传来。 我静待了会儿,画个符抖掉身上的藤蔓,好奇地环视四周。 我从上方落下的时候,只看到了灰树和灰草,压根没想到此地还有堆石头。 既然这儿被矮子们称作“灰泽寨”,那么附近会有水泽么? 我沿着一条石头较少的小路往外走,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忽然从我眼皮底下窜过去! 它的样子让我一下子想起叮叮。 我想都没想就追过去。 那小东西速度非常快,连着拐了几条蜿蜒的小路,在灰泽寨最边缘的一处茅屋停下。 进茅屋前,小东西身子一抖,化成个白衣男子。 茅屋里顿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凄厉的呼喊。 不好,那小东西要作奸犯科! 我拿出碎玉鞭准备抽开茅屋的门,一道灰色的身影抢先跃进茅屋。 那灰色身影,看着像是蕤藤。 茅屋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我很想知道蕤藤本事如何,放下碎玉鞭暗暗察看。 “砰!” 茅屋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冲破,一白一灰两个身影相继跃出。 不好! 蕤藤跌倒在地,白衣男子手中的长刀横在蕤藤脖子上! 第74章 怪老头 白衣男子一脸戾气和傲气,“凭你个臭藤条也敢坏本君好事,就让本君先宰了你!” “灰泽寨是我蕤藤的地盘,你敢欺辱寨中人,就是与我蕤藤过不去!”蕤藤昂着头,一脸无惧。 “那本君先送你个臭藤条去阎罗殿,以后这寨中女子都要归本君享用了——”白衣男子双目中杀机顿现,手中的长刀朝蕤藤脖子划去! 我的碎玉鞭也已出手,鞭尾稳准狠地卷住长刀,重重掷到地上。 “小白!”蕤藤看到是我,兴奋地快速跃起。 “又来个多管闲事的臭丫头!”白衣男子手中忽然多出一枚尖利的倒刺,朝我扎来! 我鞭子缠住那倒刺,用力一拉,倒刺从他手中滑落。 他双手一甩,朝我扔出一把白色飞针,转身就跑。 两条灰色藤蔓倏地出现在我前方,替我挡住那把飞针。 我朝白衣男子身后甩出一张符,他哀嚎着倒地,化作只圆滚滚的刺猬。 蕤藤抓起它,戏谑地说:“白猬君,本老爷抓不到你,可老爷的丫鬟抓到你了!” 它双爪颤抖,满眼惊惧地看看蕤藤,又看看我。 它已被打出原形,若再想幻化成人,没一百年的修炼是万万不成的。 我笑着朝蕤藤躬身,“蕤藤老爷,这只刺猬现在归你处置了。” “小白,你个丫鬟法力比老爷都高,本老爷还真小瞧你了!”蕤藤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几遍,“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要回石林面壁思过了。”我故意转身,他立马拦住我。 “小白,你今日帮老爷我打败白猬君,咱们将功补过,就不面壁思过了。回木楼!” 半路上,蕤藤觉得白猬君法力已被毁掉大半,就把它给放了。 蕤藤这人还真是心善。 回到木楼,蕤藤竟主动为我端茶倒水,不再端一副大老爷的架子了。 “小白,你那鞭子怎会如此厉害,让我瞧瞧呗?” “小白,你在何处学的这些术法,能不能教我几招?” “小白······” 我心中的疑惑终于可以解开了! 我板起脸,“蕤藤,先好好回答几个问题,我再教你画符。” “你问就是,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蕤藤做好一本正经聆听的准备。 我问:“第一个——这是何处,为什么一切都是灰色的?” 他道:“我蕤藤是百年藤蔓所化,自从记事起,这儿就是灰色的。此地是五州之外,妖邪横生,因为我懂些术法皮毛,就令灰泽寨那群矮子每年上交一定口粮,同时我也护他们安好。” “第二个——这儿有没有出口?” “有没有出口我实在不知。”蕤藤看了眼外面漫无边际的灰色,“我法力太低,也就糊弄糊弄灰泽寨那帮人。就算有出口,我也没本事离开。” “第三个——在我坠下之前,有没有其他人从上方落下?” “一年总会有几个,但掉下来的都被摔成了肉酱。你,好像是——第二个从上面坠下却又没被摔死的。” “第一个是谁?”我很好奇。 “是个古怪老头儿!”蕤藤无奈耸肩,“老头儿法力不弱,我想拜他为师学术法,缠了他多次,他都不理我。” “那老头儿在哪儿?” “出了木楼左拐,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看到一座石屋。那古怪老头就在石屋住着。”蕤藤边说边朝我摆手,“要去你自己去见他,我是怕了他,坚决不去。” “我还真要去见一见那老头儿。”我起身出了木楼。 蕤藤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老头古怪得要死!三句不和就开打,你自求多福。” 既然那老头儿是从上方坠下来的,那么他肯定也要离开这里。 我对这儿陌生的很,看能否与他同心协力一起出去。 按照蕤藤说的,我很快找到那座石屋。 石屋不大,令我震惊的是——屋顶和屋身长了些许青苔! 眼前这抹朦胧的绿,在四周灰色的映衬下显得娇嫩,可爱。 凭直觉,这素未谋面的老头儿绝非池中物。 为了不再引起麻烦,我把右手腕的金铃手串撸到胳膊正中间,恰好用衣袖盖住。 我深呼吸,准备去叫门,一条鞭子忽然朝我的头甩过来! 我快速用碎玉鞭去挡,两条鞭子缠到一起。 “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敢用碎玉鞭?”一道低沉的男人声音传入我耳朵。 我抬眸望去,一位须发全白的高个老头儿正怒目盯着我。 他年纪看着不小,但剑眉星目,浑身带着股子凛然之气。 这应该就是蕤藤说的怪老头了。 “老人家——”我刚开口,老头的拳头就朝我心口砸来! 我侧身一避,手中的碎玉鞭被老头儿的鞭子给缠走了。 “碎玉鞭怎么会在你个野丫头手中?”老头儿紧握碎玉鞭,“快说,你是何人?” 我怕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忙道:“我是北宴人氏,学过些许术法。前几日在中州,我曾救下一名叫樱娘的女人,这鞭子正是她给我的。” “那樱娘境况如何?”老头儿问得很是急切。 “马马虎虎。”我边说边揣测他此刻的内心,“樱娘曾为中州王生下一对连体男婴,被西门皇族污蔑为妖孽,他们母子三人也被西门皇族虐杀,好在樱娘大难没死。” “丫头,若你今日所说有半个字为假,老朽立马要了你的命!”他半信半疑盯着我,“你来找老朽,所为何事?” “老人家,听说你是从上面坠下来的。我也刚落到此地,我们能否合作,一起想个办法离开这儿?” 这老头儿脾气太爆,我说的很小心。 老头一声冷笑:“如今的五州,也就南岐的百姓能安居乐业。其他四城奸佞横生,又有什么值得留恋!老朽倒觉得此地甚好。” “老人家,人各有志,你不想离开此地,我完全能理解。但我还有要事在身,你老人家能不能给我指一条出路——” “这儿没有出路!掉下来的要么摔死,要么就在这儿终老。”老头儿转身朝石屋走去。 我紧跟,“老人家,那鞭子是朋友相赠,请你把它还我。” 老头儿怒目转身,右手狠狠拍向我心口—— 第75章 血债 我急忙后退,但老头儿的掌风甚是狠辣,把我整个人压制在一棵灰树上! 他双目圆蹬,手掌朝我头顶拍下! 情急之下,我用右手去挡——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我抬眼,发现老头儿正紧盯我右胳膊上的金铃手串。 “你怎么会有伏魔铃?”他一把揪住我衣领。 “我——”我顿时语塞。 因为我根本不知他是敌是友。 如果说出金铃手串的真正来历,或许会为我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这个手串是我多年前在北宴捡到的。”想来想去,我说出这么一个理由。 他满目狐疑,伸手抓起我衣袋,从里面拿出阿婆为我做的“封息阵”,疾呼:“这是阿善做的!你是——姑娘!” 我的身体被他从树上放下。 他朝我施礼,“在下修罗左长老叶明承!” 我长长松了口气,原来他就是碎玉鞭的主人,叶明承。 “叶长老,不要如此客气。”我双手扶住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说来话长——”叶长老带我进了石屋。 石屋中只有一个石块做的床榻和一套木椅,石墙上横七竖八挂着几张虎皮。 “三百年前那场大战,我修罗族几乎全族被灭。我重伤跌入此地,这一呆就是三百年。”他语气悠悠,“若不是法力散去大半,我早就去寻姑娘了。” “我前些日子曾遇到袁决长老,他也曾提起那场大战,我们族人损失惨重。叶长老,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我完全不记得了。你能否给我细细说一下?” 阿婆从未向我提过上一世那场惨绝人寰的纷争。唐惊鸿是知情者,但只要我一问,他就闪烁其词。 “姑娘,那场灭族之战是言无伤逆贼蓄意为之,他纠结万妖一族,把我和族内几大法力高深之人支开,对王下了毒手。待我等回城救驾,途中又中了言贼的埋伏——” 叶长老说着眼中就泛起泪花。 “我们几人有的遭到灭魂惨死,有的法力消散转世——我估摸着,是阿善当时护住了姑娘心魂转了世。为了不给姑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阿善才隐姓埋名,屏蔽掉了姑娘身上与我修罗族有关的所有气息。” 我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心口。 “阿婆曾说,我十八岁之前不能用金铃手串,最好不以本来面目示人。” “既然阿善如此说,那么,十八岁应该是姑娘灵力复苏的最好契机。”叶长老盯着我脸上的面具,“我们修罗族女子都有天仙之姿。姑娘父为修罗王,母是修罗最美女子,姑娘的容貌更不必说了。阿善为姑娘如此筹谋,确实用心良苦。” “叶长老,言无伤为何如此算计我族人,他若想作王,封印了修罗王取而代之就可,又何必大费周折灭掉修罗一族?” 叶长老冷笑,“言贼本就非我族类。他的真身是何物,大概只有王知晓。当年,他道行尚浅被人追杀,王救了他,把他带回修罗城。言无伤是练术奇才,王和后膝下只有姑娘一人,王把他当作义子,倾囊相授。” “言贼自知作了修罗王,也难以服众——” 叶长老说着就停住。 我还是不解,再问:“既然他做了王也难以服众,那么他为何又要灭掉修罗全族?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这么疯狂?” 他目光有些闪躲,“假以时日,姑娘总会知道的。” 他越如此含糊其辞,我越觉得此事与我有关。 “叶长老,我从上面跌到这儿正是被言无伤所逼。”我眼圈一红,“如今地煞不在我手中,我体内灵力被封,根本斗不过他。他四处抓我,逼我助他练永生术——” “言贼当年就觊觎姑娘,想娶姑娘为妻。”叶长老难掩心中怒火,“姑娘那时与唐惊鸿情投意合,王准了你们两人的婚事。修罗族被屠城那日,正是姑娘新婚大喜之时——” 我瞬间僵住。 原来,修罗城的灭顶之灾是因我而起。 叶长老越说越气愤,“那日,言贼假传王令,把我和袁决等人支开。一场屠杀就从修罗王宫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屠杀就波及整座城,祥和安好的修罗城,成了名副其实的修罗地狱——” 他瞬间老泪纵横,压抑的哭声传入我耳中。 听到这儿,我的心也好像被用刀子凌迟了一般。 灭族之恨,言无伤的这笔血债,我记下了。 “叶长老,我上一世被言无伤下同生咒,还伤害了唐惊鸿,这些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你有没有听人提起过?” 良久,他才缓过神来,“姑娘大喜之日,一早就被迎娶进了南岐城。在下当时不在城中,姑娘大婚那日在南岐城发生了什么,实在无从可知。” “阿善是姑娘的陪嫁。她那时会带着姑娘的心魂转世,在下推测,姑娘肯定也陷入了绝境。” 我沉默。 “我看姑娘身上连件像样的法器都没有,这鞭还是给姑娘。”叶明承双手把碎玉鞭递过来,“姑娘能好好活着,就是我族崛起的希望!老天对我修罗不薄!” “叶长老,我术法未精,现在尚未找得到地煞,与言无伤的同生咒也不知何时能解开。”我接过鞭子越说越绝望,“若他练成永生,我更不可能打败他,根本无法替族人报仇。” “姑娘休要灰心,只要找到玄铁令,就能逼出地煞。在下记得当年言贼从姑娘手中抢走了玄铁令——” 我从脖子上取出那残缺的令片,“叶长老,我已经找到了两片。” “真是老天垂怜!没有绝我修罗一族的生机!”他双目闪烁起莫名的光,“若再找到残余令片,姑娘就可号令地煞静待血月现世!” “叶长老,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你究竟知不知道出口在何处?”我深信自己能掉进来,肯定也能出得去。 “在不知姑娘身份之前,自然没有出路。如今姑娘的身份摆在这儿,出口也就摆在这儿了——”叶明承说着就笑了。 第76章 修罗城 “出口摆在这儿?”我很是震惊和兴奋。 “姑娘可知此地为何处?”叶长老问。 我脱口而出:“五州之外。” “姑娘,此地正是我们的修罗城啊!”叶长老笑出声。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朝石屋外望去。 他娓娓道来:“三百年前那场大战,修罗族人尽数被屠,世人只知修罗城因怨气和戾气太盛而凭空消失,其实它已改变原来的样子,仍旧存在与五州之外。” 我一点都没听懂。 “我坠入此地后曾四处找寻出口,但一直没有结果。世间万物皆有因果,此地也不可能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直到十年前,我在林中看到一株曼陀罗花——” “叶长老,我身上已生出金红色的曼陀罗印记了!”我希望尽快找到出口,对他不再有所隐瞒。 “恭喜姑娘体内灵力快要解封!”叶长老满目欢喜,“曼陀罗为我修罗城独有。所以,此地正是变异后的修罗城。” 我还没搞懂这与出口又有什么关系。 “以前的修罗城被王施了强大的结界,外人无法靠近。王被封印后,原本的修罗城被毁,外面结界散去,修罗城就断了与外界的所有出口。但,姑娘的玲珑心可做出入城的钥匙。” “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才可离开此地?”我很是惊诧。 叶长老摇头:“姑娘与修罗城存亡息息相关,修罗城只要能感知姑娘的玲珑心气息,出口就会出现。” “原来如此。”我刚松了口气,又紧张起来,“但我的玲珑心已经被阿婆用术法压制住了。” “无妨。既然阿善不许姑娘的玲珑心被外人知晓,那么其中定有深意。我们静等姑娘到了十八岁,身上的封印解除,再离开此地即可。” 我还有十个半月才够十八岁。 “叶长老,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离开的法子?”我很不甘心。 他绝望摇头,“这三百年,我已翻遍此地,再无出口。” “叶长老,我现住在蕤藤的木楼中,等有时间再来看你。”我失望走出石屋。 叶明承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蕤藤那小子油腔滑调,姑娘小心。” 回到木楼,蕤藤笑嘻嘻地为我端上一碗菌子汤,“小白,这是我特意为你熬的,鲜味十足!” 我接过,却没有一点胃口。 “小白,你与那怪老头商议好如何出去了么?”蕤藤凑过来。 我摇头,“一时半会出不去。” “喝完菌子汤,你教我画符?” “明日教你,我今日身体不适,先去歇息了。” 只要想到还有十个半月才能见到唐惊鸿,我心中就烦躁不堪,起身去了一间带有床榻的空房躺下。 我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挑开窗上的藤蔓,看向外面—— 所有的一切都是灰色,没有任何生机,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修罗城怎会变成这样? 如果有朝一日,樱娘,袁决和其他修罗族人来到这里,看到这座灰色的城池,他们会不会失望? 他们把重振修罗族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又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这一刻,我心中百转千回。 我快速起身,跃出木楼朝叶长老的石屋奔去。 未等我喊出“叶长老”三个字,他的声音就从屋内传来“我就猜到姑娘会来。” 进了石屋,我看到叶长老正盘腿在石榻上打坐。 “叶长老,既然还有十个半月才能离开,此地又是我们的家,倒不如想个法子,把它变成一座有绿草红花的城池。”说到这儿,我脑海中已经出现一副鸟语花香的画面。 “因为,我不希望袁长老带着我们的族人来投奔我的时候,这儿让他们失望。” “姑娘所想正是我叶某人所想。”叶长老跳下石榻,“我早就想过重建修罗城,但我现在法力不及原来一半,仅凭我一己之力无法完成。” “叶长老,从现在起,我们齐心协力,把我们的家变得越来越好。”我好奇地看了眼石屋外面几点翠绿,“快说说,这些绿色是怎么来的?” 叶长老一声长叹,“姑娘,此地虽是我修罗城,但三百年前那场动荡,各路妖邪都从入口坠了下来。翻过前方几片林子有处灰泽,里面有条鲇鱼精,他修习的术法带着股子邪气,邪气散出就成了这灰色。” “那鲇鱼精法力如何?” “我多年前曾与他交过手,虽不是他的对手,但他若想置我于死地,也须耗费极大的法力。我和他就这样井水不犯河水,多年相安无事。这城中的灰色也就越来越浓了。” 叶长老语气顿了顿,“我与鲇鱼精恶斗后沾染了他的血,无意中抖落在此,才生出了这些绿。” “若想清除掉笼罩在城中的灰色,必须先除鲇鱼精!”我拿出碎玉鞭,“叶长老,我去去就来!” 他叫住我:“姑娘,碎玉鞭的口诀只有我知晓,就算你能驾驭它,也使不出它法力的一半。等我教会你口诀,你练得上了手,再去不迟。” “谢谢叶长老。”我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叶长老小声说出口诀,我先试着练了握鞭和甩鞭的动作,鞭把儿紧紧贴在我手中,好像粘住了一般。 如此,鞭子再也不会被凭空缠走或被人夺去了。 有了驭鞭的真正口诀,鞭子越练越顺。 练累了,叶长老就与我一起席地而坐,调息内里。 两天两夜,我学会了碎玉鞭。 叶长老一再叮嘱我:“姑娘先别急着去杀鲇鱼精,回木楼好好睡一觉再做打算。就算杀了鲇鱼精,还有其他作怪的妖邪,等我明日做好打算,慢慢行事。” 我应下,回了木楼。 蕤藤早就等我等得万分焦急了,但他不敢靠近石屋,更不敢面对叶长老,就一直在木楼附近转圈。 “小白,我还以为你被怪老头给吃了!” 我安慰他:“怪老头不会吃我,他是我朋友。你也不用如此惧怕他。” “真是怪了,你能与他成为朋友——” 蕤藤话没说完,一道腥臭的灰色旋风卷着根木桩朝我砸下来! 第77章 奇痒散 我的碎玉鞭尾一下卷住那根木桩,并朝它来时方向砸回去! “咚!” 木桩忽然拐弯,重重落在地上。 “不好啊——小白,大鲇鱼来啦!”蕤藤捂着脑袋一溜烟跑回木楼。 我紧握碎玉鞭,抬眼看到一个高大肥胖和灰衣男子,正色迷迷盯着我。 “鱼爷我闭关一年,竟想不到这儿多出个女人——嗯嗯,不错,还是个处子——” “你这条肥鲇鱼!我正要找你!”我的鞭子朝他的脑袋狠狠劈过去。 他身体虽肥硕,但身姿却矫健灵活。 才两个起落就避开了碎玉鞭。 他挥着一把像锅铲的东西朝我抡来,我感觉到一股粘腻腥臭扑面而来。 我朝他甩出鞭子的同时扔出一张驱邪符,鞭尾缠住他突起的肚子,他趔趄着后退脱身,我疾步追赶! “噗!” 他肥厚的手掌朝我一扬,一把灰色的粉末落在我身上,顿时奇痒无比,动弹不得。 “丑丫头,鱼爷不嫌你长得丑就不错了!” 他一双浑浊的小眼睛眯起,手中的锅铲放到我脖子上,“鱼爷我这些年没有女人的阴气滋养,气息很是不畅。今儿好运气遇到你——” 两道灰色藤蔓忽然从旁边迸出,一道缠住那锅铲,一道缠住我往木楼方向带! “不许打小白的主意!”蕤藤挥着一把木剑朝鲇鱼刺过来。 两人缠斗在一起,才几个回合,蕤藤就落了下风。 我快速念咒,解开身上的定身术,朝肥鲇鱼抛过去多张驱邪符。 肥鲇鱼没有恋战,卷起一股灰蒙蒙的水汽跑了。 我身上的奇痒越发厉害,只好扔下鞭子找出两粒解毒丹药塞进嘴里。 “小白,你中了那鲇鱼的‘奇痒散’!如果三天找不到解药,就会全身奇痒,溃烂而死!”蕤藤急得直挠头,“我法力不高,根本帮不上你!要不,我替你去请那怪老头儿——” “闭嘴!”我浑身正痒得心烦意乱,打断喋喋不休的蕤藤。 蕤藤立马识相地捂住嘴巴,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我撸开衣袖,发现只要沾上奇痒散的地方都成了猩红的圆点,圆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痒。 这些圆点一旦抓破,我的肌肤会快速溃烂,随之奇痒散就进入我内里,腐蚀掉我的五脏六腑。 我咬住下唇,朝蕤藤递出双手:“蕤藤,牢牢抓住我的手,千万别放松!” 蕤藤立马懂了我的意思,先用一条藤蔓缠住我双手,又紧紧抓紧我两个手腕。 “小白,忍不住的时候你就大声喊——” 噬心的痒,在我上半身蔓延开来,好像许多带着触角的小虫子在我身上爬来爬去······ 只捱了一会儿,我就没能控制住身体倒在地上。 奇痒令我意识开始混沌,我试着用手去抓,但蕤藤把我的双手死死摁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白,再忍一忍!” “小白,忍过这阵子就好了!” 他不住地给我鼓励,但我根本听不进去! 双手动弹不得,我只好滚动身体,这样似乎舒服了那么一点。 “别动,小白!再动奇痒散就会进入你体内,你就完蛋了!” 蕤藤快速用藤蔓把我固定在地上。 我可以忍受地焰的疼痛,但这股奇痒还真是难以压制! 我屏息凝神,试着用自身法力逼出奇痒散。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法子没用。 那股奇痒令我难受无比,我用力咬破自己的舌头! 疼痛从口中传来,令我清醒几分,“蕤藤——快去找叶长老——” “叶长老是谁?是不是那怪老头?”蕤藤着急地问。 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刚点了下头,就听到叶长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叶长老二话不说,俯身用利刃挑破我胳膊上几处圆点,让里面的脓血流到一盏破旧的碗中,又从身上衣袋中取出一点点红色粉末混在一起,灌进我嘴里。 一阵腥臭使我顿时没了意识。 待我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木楼的床榻上,叶长老正在地上盘腿打坐。 “叶长老——”我身上的奇痒还未完全消失,说话很是费力,“那奇痒散究竟是何物,如此厉害?” 叶长老不语。 我没有再问,看了下自己的两只胳膊,红色圆点还在,但已经变得浅了。 我本来想凭一己之力杀掉鲇鱼精,但才与他交手就着了道儿,真是惭愧。 许久,叶长老结束打坐,缓缓起身,“姑娘休要自责,那条鲇鱼法力实在厉害。我也打不过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修罗城搞成这个样子。” “叶长老,这次打不过他,咱们就下次。等解开奇痒散,我再去找他!”我强迫自己朝叶长老挤出一个笑容。 叶长老撸开他的一只胳膊,上面三三两两散着些褐色的圆点。 “我也曾中过奇痒散,当时也是痒得死去活来。无意中发现,鲇鱼的血和和伤口中的脓血,可以延缓奇痒散的发作。” “这么说,只要杀掉鲇鱼,得到他的血,既可解开我们身上的奇痒散,又可清除掉这些讨厌的灰色?” “正是。”叶长老皱眉:“姑娘,当年我与鲇鱼精那场大战,衣衫上只沾了少许鲇鱼血,刚救姑娘那次,已经用完了。” 我已听出奇痒散还会发作的言外之意,心急问道:“奇痒散下次发作会在何时?” “这就难说了。我中了奇痒散,一个月发作了十几次,用过鲇鱼血之后,少则七八日,多则数月。”叶长老沉声道,“姑娘放心,从今日起,我就在木楼住下了,会时刻护着姑娘。” 我一脸羞愧,“叶长老,都怪我术法不精,不光杀不了鲇鱼精,还给你添乱子。” “姑娘千万不可这么想!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法力高深者大有人在。只要破了奇痒散,杀鲇鱼精就容易得很——” 叶长老的表情忽然凝滞。 我疾呼“叶长老”! 一阵腥臭的风破门而入,快速卷起我的身体出了木楼,飞向一条灰色的小河。 我重重跌入河中,又坠入一处泥淖。 第78章 讨要皮囊 灰色的泥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裂开,出现一个小小的地宫。 “哈哈哈——鱼爷我还是把你给弄来了!”鲇鱼精猖狂的笑声一次次回荡。 我身子还没站稳,一股粘腻的腥风吹来,我的外衣“刷”的一下就掉在地上! 鲇鱼精的声音更加得意,“鱼爷我憋了百年,今日总算能找个女人泄泄火了!” 我猛然意识到碎玉鞭不在手上,莫名紧张起来。 伏魔铃不能用,如今只有脸上这张九尾熊面具了! 鲇鱼精并未现身,我知道他在试着激怒我,好让我不战而败。 我快速画出几张符,朝几个方位抛去。 正南方的符出现异样,我揭掉人皮面具,它瞬间化成一把短匕,朝那个方位刺过去! 一股温热的鲜血迸溅到我身上。 这次我学乖了,没等到他现身,我快速后退着抛出几张驱邪符。 “你——你——”他哀嚎着显出真身,白色的奇痒散洒落一地。 不待他说完,我手中的短匕再次穿入他胸膛! 他双目圆蹬,两只肥大的手掌重重拍在我心口! 虽有泥鳅皮护体,但我身体还是被打得后退几十步,重重摔倒在地。 我“哇”地一声,胸腔喷出一口鲜血! 我顾不得全身的疼痛,挥起短匕用尽全力再次朝他扑过去。 “啪!” 我整个人竟然从他肥硕的身体中一穿而过! 他的身体被我劈成两半! 粘腻,浓稠的鲇鱼血,一涌而出。 我快速念了个咒,把流出的血陇到一块儿。 他两半的身体变得越来越硬,顷刻就“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我抹了把满是鲇鱼血的脸,又在衣衫的干净处擦了短匕,放到脸上。 我心口传来一阵钝痛,身体不受控制地瘫坐在地。 “姑娘!” “小白!” 叶长老和蕤藤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我拿起鲇鱼血费力从出口跃出。 因为心口疼痛难忍,落地时双脚不稳,多亏蕤藤的藤蔓缠住了我。 “叶长老,拿到鲇鱼血了!”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鲇鱼血递过去。 叶长老双手颤抖接过,“姑娘当真把那鲇鱼给杀了?” 我点头。 “我和蕤藤小子中了鲇鱼的迷烟,才让他钻了空子,把姑娘带到这个腌臜地!”叶长老声音中透着自责。 “小白身上奇痒散未解,就能以一己之力杀了鲇鱼精,真是厉害!”蕤藤朝我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姑娘是不是受伤了?”叶长老一手接过鲇鱼血,一手扶住我。 “没事儿,就中了一掌。”我怕他们担心,故作坚强。 回到木楼。 叶长老再次挑破我胳膊上的圆点,混了些鲇鱼血,与我一起服下。 “我和姑娘身上的奇痒散,想必可以完全解开了。”叶长老很是欣慰,“姑娘好生养上几日,我先回石屋,把鲇鱼血处理一下,咱们的修罗城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样了。” “什么?修罗城?”蕤藤很是不解,“叶长老,这是谁给此地起的名字,一点都不好听。” “我起的!”叶长老板起脸,大步出了木楼。 叶长老很快又折返,满脸凶相对蕤藤道:“好好服侍我家姑娘!老朽明日过来,若我家姑娘说你半个不好,老朽就打烂你的脑袋。” “蕤藤遵命。”蕤藤点头哈腰恭送叶长老再次离开。 我不禁笑出声。 明明我是蕤藤的洒扫丫鬟,现在却成了他服侍我。 “小白姑娘,明日一早你老人家想吃点什么?”蕤藤边说边朝我作揖。 我轰他:“蕤藤老爷做什么我吃什么。我现在要好好睡上一觉,你快快出去!” “小白,等你睡醒了,一定要教我画符!”蕤藤抛下这句,没了影儿。 我挥了下手,门窗上的藤蔓紧紧闭上。 我解开衣衫,看到仍在作痛的心口上已是一片淤青。 我用手指抚了下,上面立即出现一个凹坑。 凹坑许久都没有回弹的迹象。 打在心口这一掌,我只感到了钝痛,究竟有没有毒尚且不知。 我找出唐惊鸿给我的金疮药,慢慢敷上,躺下。 吃一堑,长一智。 我怕半夜再次遇袭,把碎玉鞭缠到腰上。 只要一想到与唐惊鸿多日未见,我心中就酸涩不堪。 再想到还有十个多月才能离开此地,泪水从眼中涌出,我咬住手腕绝望地哭起来。 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一座黑色的城门把我和唐惊鸿隔开,他发了疯般地喊我名字,我把喉咙喊哑了都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急得只会哭······ 带着一身冷汗醒来,我裹上衣衫出了木楼。 或许是夜半的缘故,四周安静得很。 我试着念咒,旋身朝上方跃起多次,都找不到任何出口。 “丫头,想离开此地难如登天,但婆婆我倒是知道一个出口——”一个阴森森的老女人声音忽然从对面传来。 她比我矮一头,一袭黑衣及地,骨瘦如柴,面目如同干瘪的骷髅。 此人单看面向,绝非善类! 我冷笑,“你既然有办法离开,为何还留在这儿,不去外面的花花世界?” 她干笑一声,如同夜枭般骇人。 “婆婆我爱静,不像你们年轻人喜欢热闹。丫头,你还年轻,留在这儿只会误了青春,婆婆知晓此地的出口,你想不想知道呢?” “说,你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好处?”我单手扣住碎玉鞭。 她再度发出桀桀的笑声,“人虽丑了点儿,但还不算傻。婆婆告诉你出口,自然要从你身上讨到些好处。” 我看到她浑浊的老眼中闪烁出可怖的光,“我想讨要丫头你这身年轻的皮囊——” “痴人说梦!”我话刚出口就后悔了,马上转口,“我问过多人,都说此地无出口。婆婆莫不是在耍我?” 为了能早日见到唐惊鸿,明知她在骗我,我也要去那出口看一看! 我故意面露惊惧,“我把皮囊给了婆婆,不就死了么。我若死了,就算知道出口又有何用!” “死不了。婆婆妙手仁心,自有让你活着的法儿。”她朝我近了一步,“怎么样,丫头,这个买卖做不做?” “做!”我爽快应下。 第79章 重逢 我故作迟疑,“我的皮囊就摆在婆婆眼皮底下,婆婆口中的出口在哪里?” “婆婆我马上带你去瞧瞧。” 老女人转身,及地的黑衣摩擦在灰草上,嘶嘶作响。 她拄着一支状若骷髅的拐杖,健步如飞。 我一路紧跟。 她在一个林子深处停下,咯咯笑着转身,“丫头,出口就在此处,能不能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出口在何处?”我紧握碎玉鞭,按着她的指引朝一棵粗壮高大的灰树望去。 乍看,它比其他树高壮了些。细看,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 “这明明就是一棵树。”我紧盯着她,生怕一个不注意,被她给算计了。 “寻常人看着是树,婆婆我看着就是出口。”她手中的拐杖指向树干的梵文,“这可是出去的法咒。” “上面的东西我看不懂,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胡乱找棵树来骗我?” 我压根不信,这棵树会是修罗城的出口。 她蔑视地瞥我一眼,然后嘴里念念有词—— 树干忽然裂开,一条朝上的蜿蜒小路一眼看不到边。 “这就是出口。”她说完,拐杖落下,裂开的树干立马合拢。 “丫头,婆婆我没有骗你。拿皮囊来!”她猛然转身,拐杖朝我砸来。 我早有准备,灵巧跃开,手中的碎玉鞭朝她抽过去。 她身形干瘦,动作敏捷,那把拐杖的法力远胜碎玉鞭。 我向她甩了几张符,但都没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几个回合下来,我被她逼的不敢再战。 “哪里逃?”她的拐杖裹着强烈的煞气落到我脑袋上方! 我忽然动弹不得。 她伸手拽走碎玉鞭,浑浊的双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真是好东西。婆婆我替你收着。” 我默念解定身术的咒语,无果。 “我的皮囊可以给你,但你总要告诉我,你是何人,要我的皮囊又有何用?我若没了皮囊,以后怎么活下去?”我希望叶长老和蕤藤能来救我,开始拖延时间。 她笑声桀桀,从怀中掏出一只斑斓的狸猫皮扔到地上,令我不寒而栗。 “婆婆我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我大惊失色:“若把狸猫皮覆到我身上,不人不鬼的,还不如死掉!” “婆婆我就成全你——”她手中的拐杖忽然化作一把薄如蝉翼的利刃,放到我额头。 “呵呵,年轻是年轻,就是丑了点儿。” “婆婆,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刚开口,嘴里就被塞了一团灰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哇哇”地后退,她双眼微眯,“婆婆我等了百年,才等到这么年轻有活力的皮囊。等婆婆我换上新皮囊,总算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咯!” 那把利刃泛着寒光,缓缓切开我面具一角,我的心彻底凉了。 “哈哈哈,竟是人皮面具——”她怪笑着揭掉我的九尾熊面具,“真是好容貌!婆婆我捡到大便宜了——” 我绝望地闭上双眼。 今日命丧此地,唐惊鸿,我们只有来世再见了。 忽然,一道夺目的青光从带着梵文的树干中迸出! “啊——” 老女人凄厉的叫声快把我耳朵给震聋了! 我只觉得眼前青衫一闪,就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白衣!” 是唐惊鸿清越的嗓音! 这一刻,我闭着眼紧紧搂住他,生怕一不小心梦醒了,唐惊鸿就消失不见了。 “是我,白衣。睁开眼睛看看我——”他的唇瓣落在我耳垂。 熟悉的气息席卷了我整个人,我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主动吻上去······ 这些时日的分离,我被绵延不绝的思念伤得体无完肤。 我再也不要与他分开! 许久,他的手指落到我紧闭的眼皮上,“白衣,你不是在做梦。真的是我来了。”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依旧闭着眼紧紧拥着他,“惊鸿,我怕睁开眼你就不见了——叶长老说这儿是修罗城,三百年前被毁,出口早就没了。” “白衣,出入口就在树中。我是循着那棵树下来的。”唐惊鸿牵着我的手转身,走了十多步停下来。 我迫不及待地睁开眼,深深凝视眼前的男子。 他身姿挺拔,容颜清绝,面色上的疲累和风尘都不能掩盖他举手投足间的绝世风华。 一想到他为了找到我,这些时日在四处奔波,我对他的亏欠又增了许多。 “当时有人念咒,树干中生出一条路,我就顺着小路下来。”唐惊鸿的注意力都在那棵树上,“如今树已被毁,上面的梵文也迷失了。” “原来那老女人并没有骗我。”我大惊,“梵文消失,也就意味着出口没了!” “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打死这只黑狐。”唐惊鸿的目光落在地上一条死狐狸身上。 它脑浆崩裂,手中的拐杖也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女人是只黑狐。”我俯身捡起散落在地的几片树干,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异样。 “惊鸿,不要伤心。叶长老说等我到了十八岁,玲珑心就是出入修罗城的钥匙。只是,我们还要在此地呆十个半月。” 唐惊鸿朝我一笑,“只要能与你在一起,我巴不得在此地过完一生一世。” 我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唇,“千万不可!你是南岐城主,还有南岐城的几十万百姓!叶长老说我的玲珑心是出去的唯一钥匙。但这只黑狐却知晓这个出口。可见出口并不唯一。慢慢来,总会找到出口的。” “无妨。”他拥住我,“白衣,现在南岐城所有统领都已更换成可靠之人,就算我三年五载不回去也无妨。既然这儿是你的修罗城,那么,我们又何不把他当作自己的家!” 他总能在我绝望的时候给我安慰和勇气。 我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他,许久才想起,自己还不知唐惊鸿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我还没开口,他就给了我答案。 我被言无伤带走后,他四处追查言无伤的下落。 短短几日,光北宴他就去了两次,但每次都失望而归。 他开始从言无伤的身边人着手,推算出我很有可能被言无伤困在了扳指中。 第80章 他是我夫君 唐惊鸿为了能找到言无伤的扳指城,可谓费尽周折。 扳指的出入口虽然在言无伤手中,但需要强大的法力支撑。 言无伤身体早就受到“永生”咒反噬,他数次出入扳指,被唐惊鸿发现了他的踪迹。 但唐惊鸿还没找到扳指的入口,扳指城就忽然不见。 那时,我已触动了言无伤手指上的印记,扳指内部塌陷,黑白混乱。 我摆脱扳指的束缚,唐惊鸿才通过他系在玄铁令片上的发丝,寻到我散落的气息。 当他赶来,我已坠入万丈深渊,言无伤也不见了。 他在深渊四周苦寻多日,才真正确定我就在深渊下面。 他把阿羽招来,安排好南岐城中事。 他想下来寻我,但他无论怎样往下跳,都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去。 直到一棵灰树乍现,树干中闪出一条蜿蜒小路。他顺着一路直下,刚落地就救了我。 听完他的讲述,我心中唏嘘万分,与他讲了自己是如何逃离扳指城,坠下深渊后又怎么遇到了蕤藤和叶长老······ 我俩并肩坐在地上,我的头倚在他肩膀许久。 有唐惊鸿在,我总会莫名心安。 对我来说,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是否会长时间留在此地都不那么重要了。 “白衣,出口被毁是件好事。这样,外面的人进不来,我们可以过一段清静日子。”他话音中带着满足。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问他:“我与言无伤打斗,无意跌下深渊。你刚才说想往下跳却被一股力量弹回去,怎么会这样?” “这正是修罗城的神秘所在。寻常人和兽有可能坠下来,但并非所有精通术法之人都有机会来到此处。这种无常,应该与修罗城三百年前被毁有关。” “等我法力强大了,是不是就可以让修罗城变得好起来?”我望着四周令人窒息的灰色,重建修罗城的想法越发强烈。 “正是如此。”他替我拂去被吹到脸颊的碎发,“无论怎么说,白衣,你才是修罗城正主,此地进出都不会真正对你设限。你若真想出去,不一定非要等到十八岁。” “那我们就安心住下来,慢慢找出口。我已拿到鲇鱼血,用不了几日,叶长老就能清除掉这些讨厌的灰色。” 我起身望向周围,“叶长老说有处地方生了几棵曼陀罗花,曼陀罗花是修罗族独有之物,我想把它们种满修罗城。” “白衣,刚下来我就感受到浓浓的煞气,可见此地妖邪不少。如果想把城池建好,必须除掉那些心术不正的奸佞邪祟,方可保城内安宁。” 唐惊鸿的想法我早就意识到了,但我法力不强,实在没有信心能除掉城内所有妖邪。 “有我在,你还发什么愁。”他深深凝视着我,宠溺地捏了下我鼻子。 我捡起被黑狐抢走的碎玉鞭,笑着在他面前晃了下,“叶长老不光把鞭子送给我,还教了我真正的驭鞭口诀。” “那你可要好好练一练了。”唐惊鸿颇为欣慰,“能得到碎玉鞭,还真该谢樱娘。” 听到“樱娘”的名字,我忽然想起樱娘那个成为大法师药器的可怜孩子。 “惊鸿,那日樱娘的孩子生命已经垂危,那孩子——没有死掉?” “费劲周折,总算留了条命。”唐惊鸿眸色中透着几分怜惜。 “那孩子本是连体双生,因为体质优于常人,被大法师当作练毒试药的药器。他的兄弟不堪折磨,咬舌自尽。大法师把死去孩子的身体,硬生生从他身上剥掉——” 我听得心惊胆战。 “那日与西门寒舟和大法师缠斗时,我发现那孩子气息微弱,魂魄随时都会飞散。就把他带出太孙府一边等你,一边为他治伤。” 我颓败地说,“我中了西门寒舟的袖箭,当时就昏了过去。” “我猜到西门寒舟不会难为你。”他的语气带着十足的酸味儿,“那孩子身上中毒太深,耽误不得。我连着呵护他两日,才算保下他的命。然后把他送回雾镇,交给樱娘。” 后面的他没说,我也猜到—— 他再次回太孙府救我,我被言无伤劫走。 短短十几日,我和他历经几次相聚和分离。 今日这场猝不及防的相见,真是恍若隔世。 我从他身后抱住他,泪水不由得潸然而下。 “不许再哭了。”他替我擦泪,安慰道:“我不在你身边,你能从言无伤手中逃脱,把叶长老都打不过的鲇鱼精一劈两半,简直厉害无比。” “我刚才还差点被黑狐剥掉皮囊呢。”我怼他。 他似乎想起什么,放开我,走到死狐旁边,弯腰朝死狐的肚子拍了下。 一粒拳头大的黑色内丹跃入他手中。 他递给我,“这黑狐别看个子小,却有五百年道行。把它内丹晒干磨成粉,分三次服下,可助你提升内里修为。” 我找了几片树叶裹了,放进衣袋。 唐惊鸿不想让我再回蕤藤的木楼,找了个与灰泽寨相邻的地方,砍掉几棵灰树,很快搭起一座木屋。 我去石林找来几块大石头,稍微休整几下做了床榻和桌椅。 唐惊鸿又用一些短木棍,在木屋四周围了一圈稀疏的篱笆。 仅仅半天功夫,一个简易的小院落就建成了。 “惊鸿,这是我们的家!”我欢喜雀跃,在木屋进进出出。 唐惊鸿把刚做好的篱笆门固定好,朝我道:“看看还需要什么,以后再慢慢添置。” 我刚应下,蕤藤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小白,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木楼,这座房子是——” “这里哪有什么小白!以后白衣就与我住这儿,不再回你的木楼了。”唐惊鸿看到蕤藤,脸上笑容立马消失。 “你是何人,敢对我蕤藤老爷大呼小叫?” 蕤藤气愤地说着,两条灰色藤蔓忽然朝唐惊鸿身上缠去。 唐惊鸿扬手,藤蔓立马七零八落。 蕤藤气得双手成拳,朝唐惊鸿砸去。 不好,唐惊鸿眸中已厉光闪现! 我快速扑到他俩之间,伸出双手挡住他们,“不要打了,都是朋友。” 唐惊鸿蹙眉,慢悠悠道:“我不是白衣的朋友,是夫君。” 第81章 师父VS师娘 “夫君?!” 蕤藤刚挥起的拳头倏地放下,狐疑地看向我,“小白,他真是你夫君?” 我点头,此时我脸颊滚烫,幸亏带了九尾熊面具,才算遮住了脸上的羞涩。 唐惊鸿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蕤藤。 蕤藤把唐惊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把我拉到一旁,小声道:“小白,以你的相貌能找到如此玉树临风的男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好好珍惜哈!” 我差点笑出声,朝唐惊鸿道,“惊鸿,他就是蕤藤。” 唐惊鸿沉着脸,“从今日起,白衣会与我住在此地,不再回木楼。” “那可不行!小白答应过我要教我画符。”蕤藤急得在原地转圈,“小白,说过的话总要算数!” 我还没回他,唐惊鸿凝眉道:“画符的事儿不用劳烦白衣。我来教你。” 蕤藤冷哼一声,“你教我?你法力有小白厉害么,小白可是能以一己之力杀死鲇鱼精的——” 唐惊鸿不待他说完,手一扬,地上那堆七零八落的藤蔓瞬间把蕤藤缠住,倒挂着吊到半空。 蕤藤多次运功,都没能把自己放下来。 “五州大地多少练术之人想得到本城主的点拨,偏偏你小子不识抬举!”唐惊鸿一甩衣袖,捆住蕤藤身上的藤蔓又紧了许多。 蕤藤发出几声痛苦的哀嚎。 “白衣,我们回屋歇息。”唐惊鸿牵起我的手,径直回了木屋。 我笑着劝他,“蕤藤本性不坏,他常年身居此地,根本不知外面的世界,更不知你南岐城主的大名。” “蕤藤这小子对我不敬,先让他吃点苦头。”唐惊鸿拥着我躺下,看向灰色的屋顶,“白衣,这房子虽然空荡荡的,但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我们还要在此地住上一阵子,明日我去林中找些东西做床褥——”我打着哈欠,疲累交加,很快就睡着。 我是被叶长老的笑声吵醒的。 我起身,看到唐惊鸿与叶长老在外间屋聊兴正浓,蕤藤端着个茶壶在一旁伺候茶水。 “以后若有城主相助,我修罗城重建指日可待——”叶长老看到我,忙唤了声“恭喜姑娘与城主相聚。” 我看向唐惊鸿,他也正望着我,“白衣,我已与叶长老商量了重建修罗城之事。我们首先要清除掉胡作非为的妖邪,方能保证在此地长久生活之人的安宁。” “惊鸿,虽然我来到此地也有几日,但很多地方都没去过。我想从今日开始,先把城内走一遍,各处的情况也好心中有数。” 我刚说完,蕤藤就抢着道,“小白,这事儿根本不用劳烦你!我蕤藤在此地住了百年,哪里有大妖,哪里有小妖,我比谁都清除。” “那就说来听听。”唐惊鸿边说边示意蕤藤给叶长老倒水。 蕤藤满脸堆笑,给叶长老和唐惊鸿的杯盏续水,“叶长老请,师父请——” 唐惊鸿坦然接过,慢慢喝起来,“蕤藤,以后要管白衣叫‘师娘’。” “徒儿记下了。”蕤藤不好意思地拍了下脑袋。 “师父?师娘?”我一脸震惊。 真猜不到自己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会令唐惊鸿收蕤藤做了徒儿。 “此地共有大妖五个。鲇鱼精已经被小白,不——被师娘打死了。黑狐狸也被师傅给灭了——”蕤藤边说边掰着手指,“沿着灰泽寨后面的小路,翻过两片林子有只熊妖,那熊妖深居简出,并不曾害过人,这百年我只见过他一面。” 叶长老接着道,“老朽知道还有只乌鸦,神出鬼没,每年都要用挖掉一个矮子的心脏去练术。” “为了护住那群矮子,我与乌鸦打过多次,每次都会被他揍得剩下半条命。”蕤藤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 我急切地问:“还有一个呢?” “剩下那个是——”蕤藤瞄了眼一旁的叶长老,压低声音道:“叶长老。” 叶长老大笑,一掌拍在蕤藤身上,“你小子竟敢把老朽归入妖类,欠揍!” 蕤藤接着道,“除这几个法力比较厉害,其他都是些道行粗浅的小妖,残害生灵的只是少数,大都为了混个囫囵温饱,昏昏度日。” “那群矮子什么来路?”一直沉默的唐惊鸿问道。 蕤藤道,“那群矮子不通术法,却又不是寻常人等。我也不清楚他们的来路。” “不好!”叶长老一声惊呼,跃出木屋,望向灰色的上空。 我和唐惊鸿,蕤藤也相继来到院中,看到一只黑色的大鸟正朝灰泽寨飞去。 “这只乌鸦又来了!”蕤藤气得双手成拳,跳起来大骂,“天杀的又来抓矮子!” “我去看看。”唐惊鸿青衫飘起,朝灰泽寨飞去。 我们三人紧跟。 到了灰泽寨,我看到乌鸦已经抓了个矮子,矮子正绝望地喊着“蕤藤老爷救命”。 我挥起碎玉鞭朝乌鸦扑过去,唐惊鸿早我一步,抓起根木棍截断了乌鸦的后路。 那乌鸦双翅一收,矮子从半空“噗通”掉下。 蕤藤双手挥动,两条藤蔓托住了矮子,矮子连滚带爬回了寨子。 乌鸦已幻化成一个高瘦的秃头老叟,朝我和唐惊鸿厉声道:“敢坏老子好事儿,老子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一股黑色罡风从他双臂间迸出,我被吹得翻了个跟头。 已跃到半空的叶长老扶住我。 唐惊鸿手中的木棍已经砸到秃头老叟身上,他似乎对疼痛不敏感,双爪凶悍地朝唐惊鸿的眼睛抓去。 唐惊鸿反手扣住他的脖颈,并把他从半空逼落在地。 “师父厉害!”蕤藤拍手叫好。 “老子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看似颓败的表情上藏着一抹狡黠。 我怕他有诈,用碎玉鞭把他圈住。 “你可知罪?”唐惊鸿冷声问道。 他反驳,“老子也就吃了几个矮子的心,何罪之有?” “那群矮子又没惹你,你却要挖他们的心,这等残害生灵的罪行还不够么?”蕤藤底气十足地呛他。 他大笑,“你个臭藤条不懂术法,又怎会知道那群矮子的心可是练术上品——” 我一愣,那群矮子究竟是何人? 那老叟身形忽然渐小,同时一蓬黑色的针朝我射过来。 唐惊鸿甩出乾坤扇替我去挡,但还是有几支扎在我心口! 那老叟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鸟儿飞的没了影儿。 第82章 贪欢 扎在我心口的几只细针,状若牛毛。 我完全没当回事儿,快速拔掉它们,要去追那老叟。 唐惊鸿心疼的拉住我,“赶快回屋,让我看下你的伤。” 叶长老从地上捡起几支黑色羽毛,“姑娘莫急。只要有这个,我们就能找到他。” “这次多亏师父,否则又要有个矮子遭殃咯!”蕤藤很是高兴,“谢谢师父保住了我在灰泽寨的颜面。” 唐惊鸿把我带回木屋,关了门窗,替我解开衣衫。 鲇鱼精临死前曾打在我心口一掌,当时就出现一片淤青,到现在还偶尔会疼。 我刚才中针的地方,都出现了一个个小小的洞,虽然没有血流出,但每个洞都很深,看起来很是骇人。 “怎么会这样,白衣,你前几日受伤了?”唐惊鸿把一粒丹药塞进我嘴里,又在我伤口上覆了层金疮药。 “杀那条鲇鱼时,我中了一掌,当时就敷了金疮药,好像没什么效果。”我盯着心口那几个深不可测的洞眼,生出几分惊惧,“惊鸿,我总觉得这几个洞没那么简单。” 唐惊鸿微凉的手指落在一处洞眼上,轻轻按压,里面竟流出些许黑色的脓水。 他从怀中取出一条白绢,接住脓水。 如此反复多次,他才挤完我心口所有的洞眼。 我发现,那条白绢上被黑色脓水浸染过的地方,变得越来越黑。 那些被按压过的洞眼大了一倍。 一股钝痛从我心口处传来,很快蔓延到全身。 我怕唐惊鸿担心,咬唇硬硬忍着。 唐惊鸿再次取出一条白绢,替我缠住那些洞眼,又为我化了一碗符水,让我喝下。 我身上的疼痛消了一些,但心口几个洞眼处忽然多出不曾有过的灼热。 我的心好像在被架在火炉上翻来覆去的炙烤—— “惊鸿。”我痛苦地紧抓唐惊鸿的一只手,放到我滚烫的心口上。 他身体的温度本就比常人低,我心口处的灼热降了些许,但很快,那股滚烫再次从几处洞眼中冒出! “白衣,先忍一下,我去找那只乌鸦讨解药!”唐惊鸿为我陇好凌乱的衣衫,又朝我嘴里塞了一粒丹药。 我强忍着灼心的疼痛,给他一个勉强的笑容。 “白衣,等我。我定速去速回!”他面色凝重,临出门在我额头用力亲了一口。 “小心!”我故作无恙喊出这两个字儿,心口难以忍受的热浪袭来,我蜷缩着身体在床榻上滚来滚去。 我一再给自己打气:罗白衣,你能战胜地焰,也能战胜这次的疼痛! 有唐惊鸿在,没什么好怕的! 我从床榻跌到地上,叶长老和蕤藤一脸焦急地进了门,把我扶起。 “唐城主已经去为姑娘找解药了,姑娘先忍一忍。”叶长老边说边看向蕤藤,“这些细针到底淬了什么毒液,怎会如此厉害?” “老乌鸦狡猾无比,那些细针是他羽毛所化,你们发现没,老乌鸦的毛色比寻常鸟儿要黑许多——” 蕤藤尚未说完,就被叶长老打断,“别扯这些无用的,说关键所在!” “老乌鸦浴火百年,练就一身火邪术。他射到师娘身上的细针炙热无比,要用冷寒之术才能解。”蕤藤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中了好几针还没被烧死,你体内肯定有御火之法!” “我中过西岭雪。”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答案了。 “没听说过!”蕤藤很是无奈。 叶长老道:“西岭雪既能令人腹痛寒冷致死,又是解热毒之良药。姑娘昔日能自解西岭雪,肯定也能熬过这次难关。” 或许是唐惊鸿临走时给我吃的丹药起了作用,我心口的灼烧感小了些。 蕤藤取来一碗凉水,放到我身侧。 我正唇干舌燥,端起喝了一口,心口内就窜出一股熊熊的烈火! 我“啊”的一声倒下,没了意识。 睡了许久,迷迷糊糊中,我隐隐约约听到唐惊鸿怒斥蕤藤的声音—— “中了火邪针’,你给她喝白水只会加重她的伤势!” 接着就是蕤藤的道歉声。 叶长老开始大骂老乌鸦,不知死去了哪里,而后就是沉默······ 我被心口那团火烧的头昏脑胀,根本睁不开眼。 唐惊鸿多次解开我衣衫,用针挑开那些洞眼,放出脓水后,我会得到短暂的舒服。 但很快,那团火就会再次袭来。 而且,一次比一次猛。 我被烧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唐惊鸿紧紧抱住我,在我耳边柔声道:“白衣,我把修罗城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那只老乌鸦。若再拖下去,火邪之毒很快就会烧毁你的玲珑心——” 泪水从我眼中涌出,我用尽力气摇头,因为我不想死! “我体内湿寒,只要有了夫妻之实,你体内的火邪之毒就可解开。白衣,你现在神志不清,待你醒来,会怪我么?” 唐惊鸿如泣如诉的嗓音再度响起。 我不会怪你! 你是我深爱的人,也是我想托付终生之人,总有一天我会把自己交给你。 既然这一天总要到来,提前一些又有何妨! 我努力睁了睁眼,虽没有说出一个字儿,但他已经从我默许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他挥手,房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衣衫落地,他喊着我名字拥我入怀。 一个冷冽,一个火热,青涩却又义无反顾地交缠在一起······ 在苦涩和幸福的巅峰浮浮沉沉。 一夜贪欢。 满屋春意。 我带着浑身的酸痛醒来,唐惊鸿已为我备好早饭。 昨晚的旖旎情景还盘踞在我脑海中,我脸颊通红,不敢看他。 “白衣,我刚看了你的伤口,那些洞眼已开始回缩。”他神清气爽,整个人恍若新生。 我的头垂得很低,喃喃自语,“你又救了我——” “我是你夫君,自然该护你,救你。”他替我披上外衣,小声在我耳边道:“白衣,昨晚你的热情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不许再提昨晚之事!”我已经羞得无地自容。 他笑着揽住我的腰,“白衣,等回到南岐,我定会给你一个像样的婚礼。” 我刚完成从女孩到女人的蜕变,下身还没从初次承欢的疼痛中缓过来。 他现在就说婚礼,难道我以后要日日受他这种折磨? 第83章 钝痛 唐惊鸿见我满脸通红,笑着在我耳边道:“白衣,你理应感激我才对。你身上那几处伤口有些恢复了。不用几天,你就会痊愈了。” “男欢女爱,人之常伦。我未婚,你未嫁,阴阳相济,天经地义。”他双手紧握我的手,眼眸中全是我。 “白衣,你有所不知,我的南歧子民这三百年来一直嫌弃我,城主夫人之位悬空,没有子嗣。” 我羞愧,“我才不要生孩子!” 见我有些恼,他忙安慰:“生孩子的事不急。只要一想到,我已经为南歧子民找到了城主夫人,总算可以给他们一个交代。我就开心的不得了。” “我可没说要嫁给你!”我继续嘴硬。 他一把把我揽在怀中,霸道的说,“罗白衣,你必须嫁给我,这辈子我唐惊鸿就认定你了!” “我……”刚张嘴,就被他用一个强势的吻封住了嘴巴。 一场天昏地暗。 一室旖旎。 “惊鸿,你为何是湿寒体质?如果长期处在湿寒中,你的身体会不会……” “白衣,休要担心。我的湿寒为先天所带,早就习惯了。” 有个困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与他相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真身究竟是何物。 我小声道:“惊鸿,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真身。” 他唇角一扬,脸上的笑容灿若星河,“你是不是怕怀了我的孩子,生出个不三不四的妖孽来?” “惊鸿,我已把自己交给了你。无论你是妖是邪,我都不会嫌弃你。” 他脸上的喜悦立马消散,“白衣,我只知我的生父生活于寒冷潮湿中,有御冰之术。关于我母亲,我寻了多年,休要说什么踪迹了,就连她是人是妖,我都不知。” 他眼神落寞,令我心疼。 我紧紧拥住他,柔声安慰,“我与你一样,对于自己的父母也是知之甚少。就算我们不知道自己父母是何人,在何处,只要我们好好努力,管好自己的城池,若有朝一日,他们知晓定会欣慰的。” 他点头,“我俩能来到此处,是冥冥中的天意指引。世人都说修罗城三百年前被毁,谁又会知道你作为修罗城的主人,如此容易就找到了此地。” 我怕再触及他的伤心事,忙转移话题:“现在修罗城出口不明,那黑乌鸦能去哪里?” “那乌鸦应该有藏匿气息的本事,否则我不会寻他不到。白衣,我虽能中和你身上的火邪之毒,但你心口被鲶鱼精打得那片淤青,颜色越来越深,那股疼痛是不是也越来越厉害了?” 心口那处钝痛还在,但只是间歇发作。 我不想他为我担心,忙道,“疼痛消了,应该只是淤青。” “师傅,师娘,那群矮子来了!”外面传来蕤藤的声音。 我不解,“他们来做什么?” “你好好躺着,我去见他们。”唐惊鸿扶我回到床榻。 他们的谈话声传入我耳中。 “俺们灰泽寨誓死效忠蕤藤老爷,蕤藤老爷的师傅师娘,就是俺们的师祖师婆……” 原来他们是来向我和唐惊鸿表决心的。 “回去告诉寨子的人,就说只要你们不生事,不残害他人,我们定能护你们安居乐业。”唐惊鸿的语气透着十足的威严。 外面的矮子又说了这些年的收成情况,听着很不乐观。 我又听到唐惊鸿把玉珠米种子交给他们,并嘱咐他们如何栽种。 这时,我心口传来一阵钝痛。 我快速解开衣衫,发现中火邪针的洞眼已经愈合。 但中了鲶鱼精一掌的地方,淤青的颜色已经发黑。 如果当时没有泥鳅皮护甲护着,那一掌是不是就会要了我的命? 我又看了下那片金红色的曼陀罗花印记,颜色完全不如前几日浓艳。 这印记与我体内的修罗灵力复苏有关,它现在颜色变淡,是不是意味着我体内的灵力又被压制下去了? 我还没系好衣扣,唐惊鸿就进来。 他满脸紧张:“心口是不是又疼了,白衣?” 我勉强一笑,“哪有,我只是看了下那几个洞眼。” 他伸手掀开我的衣衫,目光落在那片淤青上。“这片淤青明明没有毒素,我也为你涂过多次金创药,不知它为何一直不消?”他的目光变得紧张,“如此看来,那一掌伤的是你的内里。” “那我用你教的法子,调息一下。”我忙开解他。 “光靠你自己调息是不行的。”他双眉紧蹙,“从今晚开始,我帮你。” “师傅,师娘!”外面的蕤藤兴奋的喊起来,“城中的树都变成绿色啦!” 什么? 我顾不得心口的钝痛,赤着脚跑出屋门。 原来灰蒙蒙的林子和地上的灰草,都带了一层浅浅的绿。 天空已经褪去那层灰色,变成了浅浅的白色。 “惊鸿,快来看!”我高兴的像个孩子。 唐惊鸿已站在我身侧,甚是欣慰,“这几日,叶长老一直在试着用鲶鱼血清除城中的灰色。如此看,叶长老成功了。” “惊鸿,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地方变成鸟语花香,没有纷扰的世外桃源。” 自从知道此地是修罗城,我对它的归属感就越发强烈。 我希望它变得越来越好。 在这儿生活的百姓都能过上舒心的小日子。 “一定会的。”唐惊鸿牵着我的手,“不如我们去叶长老那边看看。” 我点头应下,与唐惊鸿走出篱笆门。 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正立在门外。 他高高胖胖,肤色幽黑,挺鼻阔嘴。 看到我俩,那男人急忙上前,朝我们躬身,“谢桑见过城主,姑娘。” 我正好奇他是谁,唐惊鸿就朝他发话:“你就是那黑熊了。” “正是在下。”他口气恭敬,但又没有任何奉迎之色,“昨日已收到城主和姑娘的招安令,谢桑以后愿听城主和姑娘调遣。” 第84章 恩将仇报 “招安令?” 我马上意识到,唐惊鸿在我昏睡的时候为我做了许多事。 “修罗城马上就要重建,想在此安居乐业的,我们欢迎。若想为非作歹,祸害一方的,我定要替你清除干净。” 唐惊鸿眸色深邃,凝视着我。 “惊鸿,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不会说什么感激之言。 他作为南歧城主,把南歧城治理的那么好,现在帮我重建修罗城,我心中对他只有莫大的感激。 “不许再说一次谢字!”他朝我轻斥。 我笑着点头,“不说了,以后再也不向你说客气话了。修罗城是我的,也是你的,你做这些天经地义。” “谢桑,三日后上午来此地,我和罗姑娘要与大家一起议事。”唐惊鸿下了逐客令。 这男子眉宇间带着忧思,但还算识趣,忙抱拳道:“谢桑先行告辞。” 唐惊鸿又叫住他:“谢桑,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看你思虑重重,与其把心事压在心底成为难言之隐,倒不如一吐为快。” 谢桑身子一颤,立马再次朝唐惊鸿施礼:“有城主这句话,谢桑今儿胆子就肥了----” 三十年前,谢桑在此地与一只孔雀幻化成的女子相遇,两人相知相恋,结为夫妇。 两人深居简出,齐心修术,本来是桩大好的姻缘。 但他娘子怀孕多次,每次产下的都是死胎。这几日,他娘子产期临近,所以他很焦躁。 “令夫人身体可否先天不足?”唐惊鸿问。 谢桑摇头:“我娘子身强体健,这三十年连风寒都没感染过一次。” “令夫人每次怀孕和分娩期间可有异常?”唐惊鸿再问。 “娘子每次怀孕,我都会悉心照料,让她吃好睡好。但不知为何,每次临产前几天,她都会做噩梦!”谢桑唉声叹气,“昨晚,我娘子又被噩梦纠缠的一夜未眠!” “我还是亲自去看一下令夫人。”唐惊鸿示意我回屋休息。 我连连摇头,“我跟你一块去。” 唐惊鸿看我态度很坚决,索性牵了我的手,紧跟谢桑的步子。 过了灰泽寨,翻过几片林子,我看到不远处有座灰泥糊的小屋。 从谢桑口中,我感觉他娘子定是位美丽娴静的女子。 在此地,除了唐惊鸿,我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如果能与谢桑的娘子成为朋友,我在这儿住着也不会那么孤单了。 马上就到泥屋,谢桑的步子却慢下来。 唐惊鸿忽然停下,紧握我的手,给我一个马上止步的眼神。 我正要问原因,上方猛然出现一个黑色的袋子,朝我和唐惊鸿扣下来! 唐惊鸿一把推开我,袋子“刷”地一下,把他罩住! 我抽出碎玉鞭,想去帮唐惊鸿,但他被黑色袋子紧紧裹在里面,我压根不知从何处下手。 我怒目看向一旁的谢桑,“我们好心来医治你夫人,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谢桑目光闪躲,“如果不把城主和姑娘带到此地,我夫人她——就活不过今日了!” 我扬手,鞭子打向谢桑,一只黑呼呼的东西忽然袭来,卷起鞭尾,把我的身子带得一个踉跄。 “哈哈哈---” 黑色东西落地,幻化成那天的秃头老叟。 “原来是你这只讨厌的乌鸦!”我甩动鞭子,朝他身上打过去。 这时,裹住唐惊鸿的那黑袋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手持乾坤扇的唐惊鸿身姿轻盈跃出,站到我身旁。 “惊鸿,你没事?”我急忙问。 唐惊鸿潋滟一笑,“老乌鸦,想缠住本城主,你这些伎俩还欠点火候。” “前几日你们误了我的好事,今日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秃头老叟边说边挥手,一股强烈的煞气从他手臂下朝唐惊鸿袭来。 我怕唐惊鸿吃亏,把鞭子用力朝他的脑袋抽过去。 此际,唐惊鸿的乾坤扇也已出手,十八道烟青色的光涤荡了那股黑浓郁的煞气。 秃头老叟喷出一口血,转身朝我和唐惊鸿撒出一把黑色的火邪针。 这次,我早就有防备,甩出几张符接住那些针。 秃头老叟一看情况不妙,化作小小的一团欲逃,我甩出鞭子,鞭尾卷着一大嘬乌鸦毛落地。 “又被他跑了!” 刚追出几步的唐惊鸿折返回来。 “总有一日,它还会露面的。”我捡起地上那些黑色的乌鸦毛,放进衣袋。 此时的谢桑已不见踪影,我问唐惊鸿:“谢桑呢?” 唐惊鸿目光落到那个泥屋,沉声道,“我们如此信他,他竟这般坑害我们。这笔债,不能这么算了。” 我俩一前一后进了泥屋,看到谢桑正给一个奄奄一息的柔弱女人喂药。 “娘子,就算多苦,你也要喝下去呀,这可是保胎的良药。” “……夫君,这药腥味儿太大,我真的喝不下去……” “娘子再喝一口,你已受尽十月怀胎的苦楚,如今分娩在即,那老鸦说,只要喝足这三副药,你就会生下活力十足的婴孩。” “夫君,你捏住我的鼻子,我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于我俩的到来,浑然没放在心上。 一直在我身侧的唐惊鸿蹙眉,扬手画符,打翻了谢桑手中的药碗。 黑色的药汁流到地上,冒起滋滋的烟雾。 谢桑满腔怒火:“唐城主,你我的恩怨稍后再说。你打了我娘子保胎的良药!我娘子生产在即,如果不服药,再生出死胎怎么办?” 唐惊鸿冷冷哼了一声,“保胎良药?若喝完这碗药汁,不要说腹中的孩儿,就是你夫人的命都难保!” 这时,谢桑的娘子已经抱着肚子,疼得死去活来了。 “是不是要生了,娘子?” 谢桑完全顾不上我们,抱住脸色苍白如纸的娘子,急得满头大汗。 “夫君……这次的疼痛与以往完全不同……” “自然不同,你已经中了老鸦的火邪之毒。”唐惊鸿取出一粒丹药放到她口中,“这药只能暂时压制她身体的灼烧之痛。如果她身上的血咒解不开,这次,她生出的孩子还会是个死胎!” 第85章 前世债 听到此话,反应最大的当属谢桑的娘子。 她“啊呀”一声,朝唐惊鸿跪下,“唐城主救我——” 唐惊鸿一声冷笑:“前世债,今世偿。若偿还不了上一世的情债,今日我也无法帮你。” 此时,我才看清谢娘子的长相。 她肤色若雪,眉眼如画,纵使穿一身粗布衣裳也是神若秋水。 谢娘子满目愧疚,跪着走向谢桑,“夫君对我一片痴心,文婉对你不起!” 谢桑一脸懵,试着扶起她,但她执意不起。 她眼含热泪,缓缓道:“三百年前,我在东梁的秋鸣山修行,与山下一个书生私定终身。奈何人妖殊途,书生的家人请了道士把我打的只剩半条命,并给书生定了一桩婚事。” “但那书生用情至深,在新婚之夜逃出家来找到我,说生不能在一起,就一起死——”她眉眼间全是悲痛,“我与他同时服了砒霜,他在我面前七窍流血而亡,我有妖丹相护,留了这条贱命——” 她低泣声不绝,“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是没有勇气再死第二次的!书生死后一年,恰逢五州巨变,我不知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方。我本想独自一人了此残生,但遇到了夫君——” “娘子,无论上一世你欠下多少债,我谢某人与你一起还就是。”谢桑伸手把她抱到床榻,又朝唐惊鸿跪下。 “恳请唐城主救救我家娘子!那老鸦用娘子性命相挟,让我去诓骗城主和姑娘,待娘子顺利产下孩儿,我谢桑定任打任罚!” 唐惊鸿沉默片刻,从怀中拿出一张符纸递给谢桑。 “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书生死后执念太深,并未去投胎转世。你家娘子迟迟未去赴约,他用怨气和心头血为你娘子下了血咒。无论你娘子嫁与谁,都不会生下健康的孩子。” “城主能否用术法压制那书生的魂魄?”谢桑急切地问。 唐惊鸿摇头:“书生在世十九年,未作过一件恶事,我若用术法压他,只怕天理难平。先烧掉这张符纸,让你娘子喝下。” 谢桑照做。 很快,谢娘子双目紧闭,好像睡着了一般。 我看到谢娘子的魂魄正从身体飘出窗外,与外面的一缕魂魄聚在一起。 “惊鸿。”我小声问,“难道你把书生的魂魄招来了?” 唐惊鸿牵着我来到屋外,“书生情根深种,这三百年来魂魄一直追随着谢娘子。我只是做个中间人,让他们把上一世的情债做个了结。” “若那书生执意不放手,谢娘子还会生下死胎。如此循环往复,他们三人都不会幸福。” “若书生不放手,我也无计可施。”唐惊鸿轻叹,“世间事,最难解的就是一个情字。” 我紧盯谢娘子和书生的两缕魂魄,从最初的平静相对,到激烈纠缠,再慢慢趋于平静。 最后,书生的魂魄后退,飘向远处。 唐惊鸿旋身跃起,挥手把书生的魂魄收进一个小瓶子,放入怀中。 瞬间,我就懂了。 书生已经做出成全谢娘子的决定,要去投胎转世,但此地并无出口,他的孤魂一旦碰到法力高深的凶恶之辈,势必会飞散,永世不得轮回。 “既然他能选择成全,那么我就护他魂魄。待寻到出口,我再放他去投胎。”唐惊鸿的目光落到屋内,“谢娘子估计也醒了。” “谢娘子这次不会再生下死胎了?”我好奇地问。 唐惊鸿点头,“自然不会。但她已中老乌鸦的火邪针,能不能捱过去,还尚未可知。” 唐惊鸿没有再停留的打算,与我一起来到叶长老的石屋。 叶长老的石屋本来只有些许绿色,现在屋顶和屋身绿意盎然,四周的灰树和草地也焕发出原本的生机。 “除掉令人厌烦的灰色,这儿的环境还算不错。”叶长老望着四周,颇为欣慰,“假以时日,修罗城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好。” 我忙笑着夸他,“有劳叶长老了。” “姑娘休要说客气话。修罗城是我们的家,能为我们的家尽一份绵薄之力,是我叶明承的荣幸。”叶长老笑着摆手。 唐惊鸿与叶长老说了老鸦再度袭击我俩的事儿,叶长老取出上次捡到的几支鸦毛,放到石桌上。 “城主,姑娘,昨日我细细看了下,发现它们并非纯正的鸦毛——”叶长老掰开一根,“你们看,这黑色毛发相连的地方是何物。” 我和唐惊鸿各自拿起一根鸦毛看起来,发现每根黑色毛发相连的地方是红色的血肉。 这些血肉虽看不真切,但用手一捻,就会变成鲜红的血滴。 我从衣袋中拿出刚拾到的几片鸦毛,也是如此。 我的认知有限,看向唐惊鸿。 他已画出一张符,放到一片鸦毛上。 我原以为鸦毛会引着我们去寻那老鸦,但顷刻间,鸦毛燃烧着化为灰烬。 “这老鸦能隐匿住自身气息,道行不浅。”叶长老皱眉,“城主与他两次交手,他现在不敢现身,十有八九是受伤了。” “那老鸦狡猾无比,以后我们都要小心。”唐惊鸿一再嘱咐叶长老。 我们三人又说起三日后要开的招安大会,唐惊鸿事无巨细,一一交待给叶长老。 我和唐惊鸿回到木屋,天色刚黑,蕤藤已为我们煮好了菌子汤。 “师傅,师娘,这是你两位老人家的晚饭。”蕤藤把两个瓷碗重重放到桌上,说话的语气也很冲。 唐惊鸿瞥了他眼,“你先回。明日正午前再来,为我和白衣做午饭。” 蕤藤一把扯掉身上用树皮做的围裙,边走边嘟哝,“说话不算话,还硬冲什么师傅——” 我正要发问,唐惊鸿叫住他:“蕤藤,你对为师不满?” “徒儿哪敢!”蕤藤的表情直接出卖了他。 “跟为师到院中来,先教你画符!”唐惊鸿起身出了屋门。 “谢谢师傅!”蕤藤欢喜雀跃紧跟。 我边喝菌子汤,边看唐惊鸿传授蕤藤念咒画符。 蕤藤学的很用心,他的记忆力也特别好,只要唐惊鸿说一遍口诀咒语,他都能牢牢记住。 我这边两碗菌子汤喝完,蕤藤那边已经学会三种最简单的符咒。 唐惊鸿把他撵走,刚端起瓷碗,谢桑就心急火燎地跑来! “唐城主,姑娘,我家娘子难产,已经开始血崩了——” 第86章 接生 我和唐惊鸿再次来到谢桑的屋子。 谢娘子闭目躺着,脸色苍白如纸,身下的干草已被血浸透。 我快速取出一粒止血的丹药,塞进她嘴里,唐惊鸿空手画出一张符抛在她身上。 她艰难睁眼,看向我和唐惊鸿,“唐城主,如果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请你千万替我夫妇保住孩子——” “娘子休要胡说!大人和孩子我都要!”谢桑紧握她的手,泪如泉涌,“如果余生没有娘子相伴,我要这孩子又有何用!” 唐惊鸿在我耳边低语几句,又塞给我一个小小的针筒,出了屋门,在外面升起一堆火。 我急忙吩咐谢桑,“这边交给我,你快去烧水,待会儿你娘子和孩子会需要很多热水!” 谢桑依依不舍放下谢娘子,跌跌撞撞去院中打水。 我先甩出两张符,封住门窗的缝隙。又挽起袖管,掀开谢娘子下面的长裙,看到婴孩黑色的脑袋已经堵在了她宫口。 我是第一次看到女人分娩,震惊和羞涩瞬间上头,脸一下子就红了。 但我很快冷静下来。 这种事唐惊鸿不便出手,我若再迟疑不前,只怕很快就要一尸两命! 我伸手托住谢娘子下面,试图趁着阵痛来袭时,把婴孩脑袋推出来。 但我等了会儿,都没听到谢娘子痛苦的叫喊。 “谢娘子,这个时候千万别忍!只要腹痛,就大声喊!”我边叮嘱她,边把一团干净的草团放到她嘴里。 “罗姑娘——我血崩前会阵痛,血崩后,已经不再疼了——”她声音细弱游丝。 不好! 没有阵痛,说明谢娘子的宫腔已经没有娩出婴孩的力气。 这个孩子无法正常从母体出来! 我快速揭下脸上的九尾熊面具,在点燃的符纸张上烧了会儿,切开谢娘子下面。 谢娘子闷哼着喊了句“夫君”,就昏死过去。 婴孩的脑袋“哗”地一下涌出,我伸手接住这滑滑腻腻的一团。 是个八九斤重的男婴。 这孩子虎头虎脑,浓眉大眼,很是可爱。 他双目圆蹬,吸吮着手指,目不转睛盯着我。 我抓住他脚踝,把他倒立,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了两巴掌。 “谢桑,水!”我朝外面大声喊。 谢桑端着一盆温水进来,我把孩子放进水中,“你帮孩子洗澡,我要帮你娘子缝合伤口。” 谢桑只看了一眼儿子,就把目光落在谢娘子身上,激动万分:“文婉,我们有孩子了!” 孩子在水中哇哇大哭,我拿起一件干净婴儿衣衫扔给谢桑,“你娘子冒着生命危险为你生下孩子,你可仔细了,莫让孩子溺水!” “嗯!姑娘说的我都记下了!”谢桑抹了把脸上的泪,俯身去给儿子洗澡。 我先用干净的布沾着热水替谢娘子清理下身的血污,又给她洒了止血药粉。 谢娘子紧咬干草,额头上冷汗直落。 “血已经止住,你再忍忍,我要替你把伤口缝上。”我打开唐惊鸿给的那个针筒,倒出一枚发丝般的银针和一团银丝。 我用了多于平时数倍的耐心和小心,为谢娘子缝好下身的伤口。 待我放下手中的银针,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罗姑娘,你怎么了?”谢桑急忙放下儿子,来扶我。 我勉强一笑起身,“我没事,就是累了点。好好照顾你娘子。” 我洗净九尾熊面具,放到脸上出了屋门。 唐惊鸿正立在门口,笑着把我拥在怀中,“母子平安。白衣,你真厉害。” 我倚在他身上,长长舒了口气,“第一次接生,我既害怕又紧张。” “我看等你为我生孩子的时候,自己接生就可以。”他打趣我。 “生个孩子,娘亲要在鬼门关转一圈!我才不要生孩子!”我怼完他,又想起一件事,“惊鸿,谢娘子的孩子不会再——” “那书生已经选择成全谢桑夫妇,又岂会出尔反尔。不然,他的魂魄也不会远离谢娘子。” 放过对方,也算给彼此一条生路。 “那就好。”我有感而发。 这谢娘子对谢桑也算真爱,连生几个死胎都没有令她放弃生孩子的念头。 我又想起自己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心中刚生出的喜悦立马消失。 言无伤何时才会放过我,主动解了我的同生咒? “走,白衣。”唐惊鸿在我耳边小声道:“我们也回去生一个。” “又胡说!”我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我俩不紧不慢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时值夜半,上空原本的灰色已不见。 一眼看去,黑漆漆一片,倒有了几分夜晚的模样。 进了一片密林,我听到几声凄惨的哭声从一座泥屋传出。 我和唐惊鸿循音而望,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匍匐在屋门外。 唐惊鸿清了清嗓子,厉声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哭泣?” 那白色身影一愣,幻化成一股白烟就跑。 唐惊鸿的符纸已甩出,逼得那白影“咚”地一声跌在地上! “大师饶命!” 那白影竟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他身体单薄,孱弱,看我和唐惊鸿的眼神满是恐惧。 我安慰他:“起来,我俩路过此地看到你在哭泣,只是好奇问了句,你为何掉头就跑?” 他浑身打颤,战战兢兢,“今日,我爹娘,兄弟姐妹一家七口——被黑鸦给——” “又是黑鸦!”唐惊鸿怒道,“黑鸦现在去了哪里?” 少年拼命摇头,“我出去拾菌子,回到家,就发现家中所有人的心都被挖走了!” “你怎么确定此事是老鸦所为?” 我刚问完,少年就递给我一支黑色鸦毛,悲痛大哭,“这是我刚在地上捡到的——” 我看了下,确定是黑鸦无疑。 谢娘子身上的火邪针之毒被唐惊鸿用术法暂时压了下去,几日后一旦发作,肯定又会受一番非人的折磨。 必须尽快找到黑鸦寻得解药! “本城主要去你家看看。” 唐惊鸿单手甩开乾坤扇,已做好应战的准备,我步步紧跟。 少年家是一处低洼的土坯房。 此时房门大开,门槛和院中还有风干的血迹。 还没进门,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 “白衣,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屋看看。”唐惊鸿把我拦在外面。 第87章 情不自禁 唐惊鸿进了少年的家,很快就拧眉出来。 少年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我已猜到里面的状况是何等惨烈。 “真是可恶!”唐惊鸿朝少年道:“哭是最没用的东西。你若想为家人报仇,不如先把亲人安葬,再帮我寻那只黑鸦。” 少年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满怀希翼地望着我和唐惊鸿,“两位想必就是唐城主和罗姑娘了。今日这仇,就算豁出我白班的性命也一定要报!” “你现在就算把小命搭上,也打不赢黑鸦。”唐惊鸿给他泼了盆冷水。 白班的脸当即就红了,垂下头来,“城主所言极是。我术法粗浅,就算再练几十年也不是黑鸦的对手。” 望着眼前这个惨遭灭门的青涩少年,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惜,问道:“白班,你在此地住了多年,应该知道黑鸦的老巢?” “黑鸦神出鬼没,有时在林中,有时在灰泽边。以前每年他都会抓个矮子练术,不会伤及我们这些小妖。不知为何,这阵子他接连灭了好几家。”白班边说边垂泪。 我问:“小妖都是被挖了心么?” 白班点头,“我听城主的,先让家人入土为安,再做打算。” 我看向唐惊鸿,“惊鸿,这黑鸦专食心脏,练的究竟是何邪术?” “这肯定与他体内的火邪之毒有关。”唐惊鸿拿起一支黑色鸦毛,捻了下,“白衣,我怀疑他的真身不是乌鸦。” “那是什么?” 他摇头,“具体是何物,我目前尚未看出。只是细看这些毛,根本不是鸦毛。或许他是在用乌鸦的皮囊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白班已经在挖坑了,我正要上前帮忙,唐惊鸿拉住我,“你心口的伤未愈,坐下等着就是。” 他伸手折下一根树枝,掰成四段抛到地上,每段树枝化作一个矮子大小的男人,帮白班挖起坑来。 很快,白班的家人就被埋好,唐惊鸿为他们念了往生咒进行超度。 白班趴在几个土堆上又是一场大哭。 给谢娘子接生已经耗费了我极大的精力,与唐惊鸿并肩坐地上,浓浓的困意和倦意袭来,我倚在他怀中很快就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我被唐惊鸿抱起,走了很长的路,身体才落到木屋床榻上。 榻上铺着叶长老送来的两张虎皮,很是柔软。 我窝在唐惊鸿为我用干草和树皮做的粗布毯子中,很是舒服和惬意,喃喃喊了声“惊鸿——” 此时的他衣衫已褪,紧紧拥住我,摘掉我的面具。 他霸道又温柔的吻从我的眉眼,一路往下······ 疲累令我睁不开眼,我的身体被他主宰着上天入地。 一夜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 我枕着唐惊鸿的胳膊尚在熟睡,蕤藤高喊“师傅”的声音就从院落外传来。 “蕤藤这小子太没眼力了!”唐惊鸿依依不舍地起身,穿衣。 “等吃过早饭,我定要在院落四周布上结界。没有你我的允许,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我揉着酸痛的身体欠了欠身子,赖在榻上,根本不想起床。 他笑着俯身抵住我的额头,“白衣,昨晚我情不自禁,折腾的太过厉害,你上午就躺着休息,我去为你做顿像样的早饭。” 提及昨晚,我又羞又喜,故作生气在他耳边道,“今晚我要清净清净,你若再如此对我,我就搬去后面的林子住!” “你是我夫人,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凝视着我,墨玉般的双眸深邃无比。 就这么安静地相望,我整颗心不可抑制地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他好看的薄唇再度落在我脸颊,我闭上双眼开始享受这份独有的旖旎,门“彭”地一声被推开,蕤藤的脑袋就闪过来。 “师父——哇!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跑得比兔子都快。 我红着脸推开唐惊鸿,陇好衣衫,“蕤藤来应是为我们送早饭的,端来吃就是,别再费事了。” “蕤藤的菌子汤,我早就喝腻了。”他捏了下我鼻子,满眼都是宠溺:“你不用急着起床,我去附近找点像样的食材。” 他说完,青衫飘飘出了屋门。 “师父!徒儿刚才什么都没看到!真的什么都没看到!”蕤藤急切的解释声在院中响起。 唐惊鸿怼他:“什么都没看到,难道你小子眼瞎?” “师父,徒儿我耳清目明,一点都不瞎!不不不——徒儿我会选择性眼瞎,刚才去你屋内,徒儿确实什么都没看到!” “我和你师娘夫妻一体,情深弥笃,作为徒儿,你要习惯我俩的相处方式。”唐惊鸿说的义正言辞,“以后再进我俩的房间,记得敲门。” “徒儿记下了,记下了!”蕤藤的语气唯唯诺诺,“师父昨日教徒儿的符咒,徒儿都练熟了。今日再教徒儿些——师父要去哪里——”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躺了会儿,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索性起床洗漱,又把九尾熊面具放到脸上。 正如唐惊鸿所说,蕤藤这次又给我俩准备了一罐菌子汤。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抱起菌子汤去看谢娘子。 谢桑一边照顾哇哇大哭的儿子,一边给谢娘子喂一种白色的面糊。 “姑娘来了!” 谢桑手忙脚乱招呼我,我把菌子汤放下,盛入两个碗中,抢着抱过谢桑手中的孩子。 这孩子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白胖的小脸上带着委屈,还无助地舔着手指,这小模样真是惹人怜爱! “你俩先吃,我替你们看孩子。” “多谢姑娘。”谢桑看到是菌子汤,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家娘子最爱吃菌子了。姑娘的菌子汤熬得好,汤浓味鲜,我家娘子喝了它,奶水肯定下的就快了!” “难怪孩子一直哭,谢娘子还没下奶啊?” 我发现谢娘子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 “娘子失血过多,这儿又没什么好吃食,所以才没有奶水。”谢桑把菌子汤小心放到谢娘子唇边。 谢娘子缓缓张嘴,咽下。 “娘子喝下菌子汤了!”谢桑兴奋地像个孩子。 我拿起木勺也舀出些菌子汤,吹掉上面的热气,慢慢灌到孩子嘴里,他立刻砸砸小嘴,不再哭了。 我如此反复喂了他小半碗汤水,他竟在我怀中睡着。 谢娘子喝了一碗汤也睡过去。 谢桑把碗放下,“噗通”朝我跪下。 第88章 调虎离山 “姑娘,你和唐城主不计前嫌,对我夫妇施以援手。我谢桑悔不当初!”他语气急切真挚。 “我听信老鸦之言哄骗姑娘和城主,本就该罚,但请姑娘念在我娘子体弱,稚子无辜的份上,待我娘子过完月子,再责罚我!” “我和唐惊鸿何曾说过要罚你?” 我想笑,但看到谢娘子苍白羸弱的身子,又笑不出来。 难道我和唐惊鸿在他眼中是那种凶狠之辈? “我与娘子多谢姑娘城主高抬贵手。”谢桑朝我施礼。 我把怀中熟睡的孩子放到谢娘子身侧,“你家娘子生产后,体内的火邪之毒可曾复发?” “娘子一直在混混沌沌的睡,她有时会喊疼,我也不知她是生孩子的伤口疼,还是火邪之毒在作祟。”谢桑很是自责,“姑娘可否替我照看几日孩儿和娘子,我想去寻那老鸦,替娘子找解药。” 我还没有答话,唐惊鸿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纵使你在城内掘地三尺,现在也找不到那只老鸦。” “唐城主,这话怎讲?”谢桑一脸不解,“此地并无出口,那老鸦隐身本领再大,也藏不了几日!” “老鸦体内的火邪功法大约到了进阶的关键时刻,这几日他必须吞食新鲜心脏,才能维持体内虚耗。如果想找到他,我们夜间去些小妖的居住地蛰伏即可。” 唐惊鸿说完,给身后的蕤藤使了个眼色。 蕤藤把手中的竹篮放到桌上,“我和师父在林中寻了好久,才找到十几枚鸟蛋。谢娘子刚生完孩子,又中了老鸦的火邪之毒,这些鸟蛋就给谢娘子补身体。” “我替娘子谢谢城主。”谢桑满腔的感激无以言表,一个劲儿朝我和唐惊鸿施礼。 唐惊鸿看了眼熟睡中的谢娘子和孩子,招呼我们来到院中。 唐惊鸿面带忧色,“这几日我四处转了转,发现城内并无寻常粮食果蔬。虽然有些家禽牲畜,但数量太少,如果吃掉它们,就等于断了我们以后的吃食。” 民以食为天,如果城内久居者连肚子都填不饱,还让他们如何帮我重建修罗城? “以前这儿的一切都是灰色,五谷不生尚在情理之中。如今,此地所有树木,草地与五州大地并无二致,我们何不试着种些黍麦和果蔬。” 谢桑边说边抓起一把草,“这土能长草,肯定也能长庄稼!但,唐城主,我们就算有心种些五谷,但没有种子啊!” 唐惊鸿伸手从衣袋掏出一把莹白如玉的米,放到谢桑手中。 “这是我南岐城的玉珠米,你可以试着种一种。可惜我身上只带了少许,前几日给那帮矮子一些,已所剩不多。” 谢桑紧握手中白色的米粒,激动万分:“多谢城主对我的信任。我定会把它们当作自己的孩儿细心呵护,让它们早点结出白米。我儿子再大一点,就能吃上白米饭了!” 唐惊鸿又给他两粒能暂时压制谢娘子体内火邪之毒的丹药,与我和蕤藤回了木屋。 蕤藤把十几枚鸟蛋给了谢娘子,为我留了几枚野果子。 野果子外皮满是黑乎乎的小疙瘩,我却吃的津津有味。 唐惊鸿捱不过蕤藤的一再纠缠,又教他画了几张符,看他练得差不多,就把他撵走。 “白衣,后日就是招安大会,我去找叶长老商议几件要紧的事儿。”唐惊鸿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床榻前,笑意深深,“好好歇会儿。” 我笑着伸手在他衣袋抓出一把玉珠米,“我也要去种些玉珠米,看看几个月后能不能吃到香喷喷的米饭。” “别累着。”他捏了下我鼻尖,又在我额头印上一个浅浅的吻。 我先在院中找了块平坦地块,拔掉上面的草,又学着阿婆种草药的样子,把玉珠米埋在土中,浇水。 吃罢晚饭,谢桑来请我去陪谢娘子,他要与唐惊鸿叶长老一起去林中蹲守黑鸦。 几人先合计了下黑鸦可能出现的地方,又做了个简单的计划,就出了门。 在唐惊鸿的一再叮嘱下,我带了碎玉鞭来到谢桑家。 谢娘子气色比白天好了些,但还是没有奶水。 我用菌子汤喂饱小家伙,逗弄了他会儿,他就睡了。 谢娘子招呼我几句就没了精神恹恹欲睡,我坐椅子上打盹。 外面夜色渐浓,屋内的油灯明灭不定。 几声鸟儿拍翅膀的“簌簌”声传来,我完全没放到心上,换个姿势继续假寐。 门窗忽被一股来势汹汹的怪风吹开! 一团黑色飞入屋内。 不好! 我甩出碎玉鞭缠住那团黑,它瞬间化作秃头老叟! 鞭尾很快从他身上滑落。 “老鸦!” “哈哈哈——”他一声大笑,阴森的目光从我落到谢娘子和孩子身上,“今儿晚饭真是丰盛,老子可以吃到三颗心!” 唐惊鸿他们去林子蹲守,他却来了此处,真是狡猾。 谢娘子已悠悠转醒,她紧盯老鸦,吓得一动不动。 孩子开始哇哇大哭。 老鸦抖动双臂,我快速甩出几张符接住他的火邪针。 他右手朝空中一抓,一把寒光凛凛的砍刀朝我脑袋劈下来! 我灵巧避开,甩出的鞭尾缠住他脖子。 他砍刀立马落地,双手用力撕扯起鞭子。 我怕误伤到谢娘子母子,用力挥起碎玉鞭,卷着黑鸦出了屋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鞭子紧了又紧,黑鸦双目猩红,已经呼吸不畅。 只僵持了一会儿,黑鸦的身体就骤然缩小,从鞭子中坠下变成一只巴掌大的黑鸟,朝灰泽寨方向飞去。 “哪里跑!”我紧追。 黑色的鸟儿与夜色融为一体,才出了林子,就再也找不到任何踪迹。 黑鸦没有讨到便宜,我怕他再去抓矮子,径直奔了灰泽寨。 暗中侯了多时,灰泽寨依旧一片安静祥和。 黑鸦奸诈狡猾,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我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我旋身飞起,再度回到谢桑的泥屋。 孩子在床榻上哇哇大哭,谢娘子已不见踪影! 我抱起孩子正要去追,脚步声传来,唐惊鸿他们回来了。 第89章 真身 我急忙对他们说出,自己中了老鸦的调虎离山之计,谢娘子被抓走一事。 谢桑脸色当即大变,嘱咐我照顾好孩子,就头也不回跑出家门去寻老鸦。 唐惊鸿神色凝重,递给蕤藤一张符,“我和白衣带着孩子一路,叶长老和蕤藤一路,沿着灰泽的相反方向去找。你们若发现老鸦,马上把符抛到上空,我和白衣就会快速赶来。” 叶长老和蕤藤爽快应下。 看着在我怀中眨巴着大眼睛的小家伙,我很是内疚。 如果我没有追出去,谢娘子就不会被老鸦抓走。 “老鸦中了乾坤扇,跑不远。”唐惊鸿安慰我,“按常理,用落下的鸦毛就能寻到他的藏身之地,但那些鸦毛却给不出任何指引。” 我忽然想到那只要借我皮囊的黑狐,她曾说拿走我的皮囊后,要给我覆上一只狸猫的皮。 “或许他本来就不是一只乌鸦,只是借用了乌鸦的皮囊。” “如果能知晓他的真身就好了。”唐惊鸿凝眉,目光落到我怀中的小家伙身上,忽然笑着疾呼,“找不到老鸦的真身也无妨,只要找到谢娘子就可以!” “如何找?”我在颓败中燃起希望。 “白衣,抱好他,别让他乱动。”唐惊鸿说着取出一根细细的银针,轻轻扎在小家伙的手指。 正咿咿呀呀的小家伙顿时大哭,几滴鲜红的血珠落在唐惊鸿手中。 我立马懂了。 母子俩血脉相通,用小家伙的血做引子,可以寻到谢娘子。 唐惊鸿把血浸在一张符上,符纸旋起飘向正南方! 我和唐惊鸿紧跟。 符纸最终落在一块坑洼不平的地上。 猛看,地上覆着一层草,与其他地块无异。细看,那些草连接成片,并未长在地上。 唐惊鸿揭开草皮,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白衣,你在此照顾好孩子,我一个人下去。” 我看了眼随时都可能要哭的小家伙,只好点头。 唐惊鸿纵身跃下,我朝空中甩出一张符。 很快,叶长老和蕤藤赶来,我把小家伙交给蕤藤,嘱咐他们二人看好洞口,也跳了下去。 下落几个回合,下面的路就没了。 唐惊鸿明明下来了,怎么会没有路! 空间逼仄,我用碎玉鞭胡乱一甩,“轰”的一声,左侧塌陷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 我不会缩身术,用手抓了下洞口试图把它弄大一些,但洞口附近坚硬无比,我的手被硌得生疼。 盯着深不见底的洞,我正没主意,洞口忽然喷出一股黑风,一个巴掌大的黑色东西飞出! 这黑色东西我已见过多次,正是黑鸦所化! 碎玉鞭不便施展,我揭掉脸上的九尾熊面具朝他扎去。 他身体很是光滑,九尾熊面具化成的短匕一下刺空! 我抡起短匕又刺。 他被我缠的难以脱身,身体重重落地变成秃头老叟,此时的他身上已有几处伤口。 他挥动砍刀朝我脑袋抡来。 我快速蹲下身子,碎玉鞭一甩圈住他的脚踝。 他“彭”一下,四脚朝天摔到地上。 “白衣!”唐惊鸿的声音从那人头大小的洞口传出。 我转眸,看到一条长长的细细的蛇! 但我很快发现,那根本不是蛇,因为它头上有一对艳丽光鲜的角儿,身上的鳞片若冰凌般剔透耀眼。 它飞到我面前,在一团青雾中变成一个高顷的青衫男子。 唐惊鸿! 我竟然看到了唐惊鸿的真身,惊诧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失神的片刻,黑鸦已从鞭尾中挣脱,朝上方逃去。 “又让他给跑了!” 唐惊鸿想要去追,我忽然想起谢娘子来,忙问:“谢娘子呢?” 唐惊鸿手掌摊开,掌心躺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的孔雀。 这孔雀正是谢娘子的真身,看她虽在沉睡,但呼吸如常,身上也无明显伤口。 我微微松了口气。 黑鸦没了影儿。 唐惊鸿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鸦毛,深深看我一眼,“黑鸦已被乾坤扇重伤,这阵子不会再出来了。” “叶长老和蕤藤在洞口堵着,我们赶紧上去或许还能助他们一臂之力。”我说着牵起他的手,跃出洞口。 “师父,师娘!”蕤藤抱着孩子气喘吁吁跑来,“我才追出去,叶长老就撵我回来,让我照顾这个小东西,他自个儿去追老鸦了!” “我给谢娘子施了缩骨法才把她从那小洞带出。她现在体弱,需尽快恢复成人形,一旦延误,她就只能以真身现世。”唐惊鸿蹙眉,扫了眼手掌心。 “那我们赶紧回去先救谢娘子。老鸦身上有伤,叶长老现在收拾他绰绰有余!”蕤藤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他怀中的小家伙开始吓得大哭。 “抱你这么久,说哭就哭,一点情面都不讲!”蕤藤气呼呼地把小家伙放到我手中,“看孩子这种事儿还是女人来做!” “世上哪有师娘受累看孩子,徒儿享清闲的!”唐惊鸿故意板起脸,“为师这次可以不追究你偷懒懈怠之过。但,等到师娘为你生下小师妹小师弟,你要专给我们带孩子。” 我红着脸笑出声。 “师父!我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我要跟你学术法,才不替你和师娘看孩子——”蕤藤最后一句说的很小声。 我边哄小家伙边紧跟唐惊鸿的步子,回到谢桑的泥屋。 谢桑还没回来,唐惊鸿先用术法把谢娘子恢复人形。 经过这番折腾,谢娘子身体羸弱不如先前。 蕤藤熬了一大锅菌子汤,我喂谢娘子喝了小半碗,她昏昏睡去。 蕤藤刚哄睡小家伙,满身泥浆的叶长老就来了。 “唐城主,姑娘,老鸦虽已受伤,但甚是狡猾,他故意把我引入灰泽,用树枝幻化成他的模样稳住我。待我发现他的诡计,他早就没了影儿。” 唐惊鸿沉声道:“无妨。他内在伤的不轻,待招安会过后,我们再去寻他就是。” “唐城主,我虽没有擒获老鸦,但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叶长老声音低了许多,“你可否记得上一任西疆王丘匡?” “丘匡是现任西疆王丘天放的生父。三百年前,丘匡的两个儿子为了争夺王位,斗得你死我活——” 唐惊鸿的话没说完,被叶长老打断。 “这老鸦正是当年与丘天放争夺王位的丘墨之——” 第90章 地宫 “丘墨之虽是老西疆王丘匡的长子,但其母是只猿,他出生后,身上长满黑毛,还带着根长长的尾巴。老西疆王本想让他继承王位,为此费尽周折,用了各种奇异草药为他医治——” 叶长老微叹,“或许是母族血脉太强大,折腾了几十年都没能让丘墨之幻出人形。老西疆王不得不把王位传给次子丘天放。” 唐惊鸿接着道:“丘墨之为此与老西疆王决裂,动用母族的力量发动宫变,但被镇压,整个猿族惨遭灭绝。五州也没了丘墨之的消息。” 我总算明白了,丘墨之当年为逃避老西疆王的追杀,不得不用借用乌鸦的皮囊做伪装。 “时间一久,丘墨之体内猿族的特征渐渐消失,他以老鸦自居并幻化出人形,就是我们看到的秃头老叟。”我看向叶长老,“你是怎么发现他是丘墨之的?” 叶长老道:“我追丘墨之的时候,无意抓破他的下身衣衫,看到他屁股后面有根一尺左右的黑色尾巴。那尾巴梢有猿族特有的金色印记。” “丘墨之纵使有了乌鸦的外表,体内猿族的血脉也是改变不了的。”唐惊鸿声音低下来,“当年猿族全族被西疆王室所灭,这丘墨之应是唯一的猿族血脉延续了。” “正是如此。”叶长老语气怅然,“当年的猿族与我修罗一族虽不属五州,但都人才济济,百姓安居,俨然大城风范。如果再灭了丘墨之,猿族就彻底完了——” “唐城主!我家娘子——”谢桑急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谢桑,我师傅把你娘子救回来了!”蕤藤抢着回他。 满身风尘的谢桑,一脸的愁苦瞬间消失,扑向床榻上熟睡的谢娘子,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 我们安慰谢桑一番,又说了下后日的招安会。 我和唐惊鸿回到木屋,已经过了三更。 身子沾到床榻,我呼呼就睡。 迷迷糊糊中,唐惊鸿解开了我的衣衫,又折腾许久。 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我浑身酸痛缓缓起床,发现唐惊鸿竟在桌上为我留了半碗白米饭。 饭碗下还压着张写有字的树叶:去寻丘墨之,天黑之前定回。 我朝院中喊了声“蕤藤”,也没一点动静。 他十有八九是跟着唐惊鸿去了。 我慢慢吃着这来之不易的米饭,品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香甜。 吃完米饭,我拿着碎玉鞭出了门,在林子中边走边查看,还有没有我不曾见过的小妖。 明日就是招安大会,愿意服从我们的妖都会来,听从我和唐惊鸿的安排和调遣。 “姑娘来了!” 几个矮子朝我围过来,并把一筐刚捡的新鲜菌子递给我,一脸恭敬:“这些权当孝敬城主和姑娘了。” 我摇头不接,“我和惊鸿可以自食其力,不会要你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食物。” “明日的招安大会,是不是就要定下我们寨子要向城主和姑娘交口粮一事?”一个矮子问得很小心。 看来,这群矮子被欺负惯了,吃饭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我和唐惊鸿手有脚,不需你们交口粮。”他们大概是被蕤藤打压怕了。 矮子们难以置信的面面相觑。 “你们是怎么来到此地的?” 老鸦曾说,这群矮子的心是练术圣品。我看他们的眼光,不禁多了几分审视。 他们身材匀称,举止敏捷从容,虽不通术法,但骨骼形态与普通人完全不同。 “姑娘,我们曾祖父母因三百年前一场动荡,来到此地,繁衍生息,成了今日的灰泽寨。” “我们身体异于常人。曾祖父母临死前留下遗训,不许子孙练术,学岐黄之术。 “我们不会术法,才要仰仗靠蕤藤相护……” 他们说了一通,我还是没能猜到他们的曾祖是何人。 “为何黑鸦每年都要从你们寨中抓走一人?”我直接说出自己的疑惑。 “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年轻矮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年长的打断。 “闭嘴!” 年轻的矮子立马捂住嘴巴,一脸惶恐看向我,“黑鸦来抓我们,还不是看着我们好欺负。” 我知道,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辞别这群矮子,我随便转了个方向,半炷香的功夫来到灰泽。 自从鲇鱼精死了,灰泽也在慢慢变成正常的颜色,水流不急不缓,有几只小兽在边上喝水,看到我立马四散而逃。 鲇鱼精的地宫就在泽中。 当时我杀了鲇鱼精,中了奇痒散,又急着把鲇鱼血交给叶长老,并未在此地逗留太久。 鲇鱼精盘踞灰泽多年,他地宫中就算没有厉害法器,金银珠玉,总要有些口粮! 我念咒分开水下的泥淖,找到那处洞口,跃下。 原本的腥臭味已经没有,扑入鼻腔的是一股新鲜水草的气息。 上次情况紧急,打斗激烈,我压根没看清地宫的格局。 地宫由五间房组成,大体呈十字,两间房堆满了用树皮做成的布袋,每个都鼓鼓囊囊。 我随便挑开一个,里面流出黄澄澄的黍。 我摸了下其他布袋,手感与这袋相差无几。清点了下,三百一十八袋! 真是太好了! 如果唐惊鸿叶长老他们知道这儿屯了如此多的黄黍,肯定会高兴坏的。 令我意外的是,那鲇鱼一身腥臭,粘腻无比,他的寝房却布置的十分简洁。 他床榻上的被褥还带着残留的腥气,我甩出鞭子把它们抛到地上,一张平整润滑的石榻映入眼帘。 石榻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泽,我用手摸了下,竟软硬适度,完全没有石头的坚硬。 另一间房子墙壁上挂着各色法器,有弓弩,刀锏,长矛短斧······简直就是一个法器展示台。 我随手拿起几件法器看了下,都很低劣,但如果送给那些刚入门练术的小妖,他们定会欢喜无比。 我撕掉被褥外面那层薄布铺到地上,把这些法器放进去。 一把木剑上坠着的红缨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 红缨上方用一个状若铁片的东西包裹,细看那铁片,不正与我脖子上的玄铁令片相仿么! 我小心把它剥下,摁平,与那两片放到一起。 “咔哒”一下,令片融为一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至此,玄铁令尚余一个枣子大小的缺口。 再找到最后一片,我就能逼地煞现身了。 第91章 玉葫芦 唐惊鸿在天黑之前回来,他和蕤藤并未找到丘墨之。 我对他说了鲇鱼精的地宫一事,他翻看了我背回来的一大包袱法器,对那把红缨上包裹着玄铁令片的木剑细究起来。 “白衣,你捡到宝贝了。” 他很是兴奋,朝木剑甩了张符,木剑周身顿时笼罩在一团青光之下,慢慢变成一把淡青色的葫芦状。 除去上面的把手可握,它的外周布满薄若蝉翼的锯齿,每片锯齿都泛着寒光,犹如一个个小小的利刃。 “这玉葫芦已有千年,它长于西疆,曾是西疆地宫镇宫之宝,是不可多得的厉害法器。那鲇鱼只把它当作寻常物,如果当初用它与你对战,你根本杀不了它。” 唐惊鸿小声说了句口诀,玉葫芦立马变成一寸大小的圆葫芦,那些令人生畏的锯齿也消失不见。 “我还没在南岐给你找到一件像样的法器,这玉葫芦就现身了。白衣,不得不说你的运气真是不错。”他笑着把葫芦系在我衣袋外面。 它通体碧绿晶莹,两个圆圆的肚囊鼓鼓的,很是可爱。 “任谁看,它就是个寻常挂件。以后若再遇险,不要动不动就摘脸上的九尾熊面具了。”他在我耳边说了几句变大变小的口诀。 我试了下,果然可行。 我开心地搂住唐惊鸿脖子,“你怎么懂这么多,连它的口诀都知道。” “我小时候无意中读过一本有关咒语符咒的书,那本书寥寥几页,还残缺不全,我把能看到的都记在了这里。”他指了下自己的脑袋。 “所以说,白衣,你遇到我,又遇到这玉葫芦,实属天意。” “是天意,也是我的幸运。”我把头贴在他心口。 我正要问他为何没有心跳,他已挥手灭了屋中的灯盏,抱我到了床榻。 “白衣,不如我们也顺承天意,赶紧为我南岐城生下一个继任者······”他清越的嗓音,此时因为浸染了浓浓的欲望而越发勾人心魄。 我没有推拒,主动伸手解开他的衣衫,大胆而炽热地喊了声“惊鸿”。 这句话如同燎原之火,瞬间令他失了理智······ 又是一室旖旎。 唐惊鸿想在开招安会之前,把鲇鱼精地宫中那些黄黍弄出来,我俩在天还未拂晓就喊了叶长老和蕤藤,来到灰泽。 唐惊鸿直接甩出乾坤扇,铺就了一条从泽边到地宫口的宽路。 我们几人鱼贯进去,叶长老和蕤藤看到堆满黄黍的两间屋子,震惊的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昨日数过,共有三百一十八袋黄黍。我们该如何把它们搬回去呢?”我看向唐惊鸿。 他看了眼上方的洞口,“叶长老先回我和白衣的院落等着入库,蕤藤就留在泽边盯它们的走向。” 叶长老应声而去。 “师父,徒儿几十年没吃过黄黍饭了!徒儿还以为城内的黄黍已绝,做梦也想不到,都被死鲇鱼给把持了!”蕤藤很是激动。 “蕤藤,你速去泽边守着,我马上要把这些黄黍弄出去。”唐惊鸿再次下了逐客令,“出去后先给我扔些树枝下来。” 蕤藤不敢再耽搁,学着唐惊鸿的样子念咒出了地宫。 很快,一捆树枝落下。 唐惊鸿挥手画咒,树枝散开,有序地驮着装满黄黍的袋子朝上方而去。 那袋子好像有了筋骨,一个个昂首挺胸离开地宫。 “真是省时省力。”我由衷地赞了句。 难怪唐惊鸿让蕤藤去泽边盯着,让叶长老回去等着清点入库。 “白衣,咱们去鲇鱼的寝屋看看。”唐惊鸿一撩青衫,牵起我的手。 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张泛着青色光芒的床榻。 “惊鸿,我总觉得这张床榻不寻常,你能否看出它的来历?”我拿着他的手摸了下,“看着像玉石,实则软硬适中,还带着青色的光泽,如果睡上面,是不是能提升法力?” 唐惊鸿围着床榻打量了一圈,“白衣,莫要被它的外在蒙骗,它根本不是玉。” “那它是什么?”我很好奇。 “《远古异闻录》中有过对‘骃肉’的记载,说它远看若青玉,实则自带体温,能令至阳者增阴,至阴者添阳,是练术佳品。” 他的话再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唐惊鸿把一根手指放到床榻上,原本的淡青色渐渐散去,“白衣,这确实是‘骃肉’!我体温本就低,你来试试——” 我径直躺上去,身体落下的地方很快褪去淡青色,呈现一层浅浅的朱色。 确实比寻常床榻舒服许多。 唐惊鸿在我身侧躺下,翻身把我拥住,笑道:“既然喜欢,那么就把这块骃肉弄出去,睡上几日,或许你我就有大喜了。” “什么大喜?”我时常跟不上唐惊鸿的节奏。 他的手落到我小腹上,轻轻摩挲起来,“当然是添丁加口了。” 我“啊”地一声起身,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我才不生孩子!谢娘子生个孩子血崩不说,还差点丢了小命。只要想起这个,我就怕得要死!” “生儿育女是本能。谢娘子那实属少见,你大可把心放平。”他再度把我压在身下,深深望着我。 他容颜清俊,潋滟芳华。 我生怕再次溺毙在他深情的眸光中,故意转移话题,“招安会快要开了,咱们赶紧回去。” “回去可以,先让我亲上一口。”他戏谑着捧起我的脸,强势吻住了我。 一个令人窒息的长吻令我面红耳赤。 回木屋的路上,我想起一个不得不去面对的问题。 如今,我和唐惊鸿同食同住宛如夫妻,如果我真的怀上孩子怎么办? 唐惊鸿肯定会让我生下来。 但只要想到阿婆生死未卜,我与言无伤的同生咒尚未解开,修罗城又重建在即,我就不敢再有怀孕生子的念头。 总要想个法子避孕才行。 回到木屋,我看到三百一十八袋黄黍已摆好,院落中来了几十个小妖,那群矮子和白班也在。 蕤藤正拿着花名册点名,看到我们,忙上前:“师父,师娘,收到招安令的妖才来了一半。那些没来的妖,有觉得咱们不靠谱的,有不想多事的,还有看咱们不顺眼的——” “那就不等了。招安会马上开始——”唐惊鸿甩开乾坤扇,站到木屋台阶之上。 第92章 招安会 唐惊鸿朗声道,“诸位,人有名号,城也要有名字。从今日起,此地唤作‘修罗城’。大家不再是无主之妖,此城就以罗姑娘为尊。” 他话音一落,大家的目光都投向我。 有质疑,有嘲讽,大都是奔来看笑话的······ 我何曾受过这么多的关注!这一刻,羞涩和难以服众的困惑一下子涌上心头。 幸亏九尾熊面具遮住了我的脸,否则被他们看到我的不安,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唐惊鸿和叶长老同时望向我,都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修罗城要想重建,这一步是我必须要走的。 我深呼吸,环顾了下四周,大声道:“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只要在此城久居并愿意遵守规矩的,都可以跟着我们学习术法,并得到一件法器。” “姑娘,我要跟你和城主学术法,好杀掉老鸦为家人报仇雪恨!”白班第一个从人群中站出来。 “好!”唐惊鸿唇角露出满意的笑容,“你第一个开口,我和白衣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一片热情。你可以在这堆法器中挑选任意两件,再带走一袋黄黍。但要记住,要先种下自己明年的口粮。” “唐城主和姑娘如此看重我,我才不会急着领东西回家。”白班朝身后的众人道:“诸位邻居,这么多年,我们被鲇鱼欺负,被黑狐欺负——老鸦前几日又灭了我全家七口——” 白班说着眼窝一热,竟泪流满面,“难道我们这些术法低的小妖,就活该被他们欺负?不!我白班从不这样想!我家人被老鸦挖心,是因为我法力弱,根本保护不了他们!所以,就算不给我法器和黄黍,我也要学术法!” 此时的白班,情绪激动,眼神坚执。 那群矮子和几个小妖纷纷振臂齐呼,“我们遵守规矩,请姑娘和唐城主教给我们术法!” “只要今日做了修罗城子民,就可学术法,吃得饱,得姑娘和城主庇护,再也不受大妖欺负。”叶长老扬手一挥,“大家想好了,这场招安会,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一个。” “诸位,谁若想做修罗城子民,赶紧到我这儿来报名画押,领取法器和黄黍。咱们过期不候!”蕤藤有模有样地拿起纸笔招呼大家。 以白班为首的十几个小妖围了上去。 唐惊鸿看向那些尚在犹豫的小妖,掷地有声,“以后只要不是修罗城子民,就算被挖心割肉,我和罗姑娘也不会管。” 很快,又有十几个小妖去找蕤藤。 这时我才发现,谢桑没来。 率先报名画押的小妖们已经选了法器,抱着分到的黄黍等着我和唐惊鸿的号令。 那些仍在围观的开始眼红,摩拳擦掌,但他们似乎又有什么顾虑,把目光投在一个壮年男子身上。 壮年男子身材中等,面容粗狂泛黄,一双褐色的眼眸中满是懒散和不屑。 我知道,只要他点头,这些尚在观望的妖就完全可以收在自己麾下。 我看向他,他也看着我,他的神情猖狂又极尽轻蔑。 唐惊鸿用秘音入耳之术向我传话,“白衣,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狠狠揍一顿比说上三天三夜都管用!” 我朝唐惊鸿点头,并给他一个坚定的笑容。 我若想坐稳修罗城城主之位,不光要以德服众,还须拥有超强的法力,给我的子民足够的安全感。 我朝那壮年男子冷声道:“若要做修罗城子民,就留下领东西。若不想做,赶紧离开!” “哼!你个乳臭未干的丑丫头敢用这种口气对我天狗说话,活腻了!”他右手成拳,朝我砸来。 叶长老抢先一步抓住他的胳膊,厉声喝到:“敢动我家姑娘一根汗毛,老朽我打的你满地找牙!” “叶长老!不得无礼!”我用眼神喝退叶长老。 “丑丫头,只要你能凭一己之力打败我,我和我麾下这十八个兄弟就唯你是瞻!” 我颔首一笑,抽出碎玉鞭。 既然这天狗崇尚强者为王,我狠狠揍他一顿就是。 他强劲的拳风忽然而至,我旋身跃起,手中的鞭子也朝他的腰身卷过去。 因为天狗对我说话的口气太狂,以至于我高估了他的法力。 才一个回合,碎玉鞭就卷着他把他重重摔到地上! “打得好!”蕤藤和矮子们的欢呼声响起。 “丑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天狗咬牙爬起,手中已多了一只锈迹斑斑的狼牙棒,并再次朝我扑来。 鞭尾被狼牙棒缠住,我越用力,狼牙棒缠的越是紧。 他轻蔑一笑,转着狼牙棒朝我逼近。 在他距我一尺时,我朝他甩出一张驱邪符,他“啊呀”着连连后退,四肢朝天栽到地上。 我趁机收回碎玉鞭,那只狼牙棒也落到我手中。 我看了一眼狼牙棒,不禁哑然失笑。 棒上的铁刺生满铁锈,没有一点攻击之力不说,还迟钝无比。 天狗已口鼻出血,匍匐在地,我把狼牙棒扔到他面前,“不服再战!” “天狗不服!”他双目喷火,“我的狼牙棒只是寻常物,不如你的法器厉害!你若不用术法,凭双手能赢我,我就认输。” “你这只癞皮狗,又对我师娘无礼!”蕤藤大步上前,揪住天狗衣领就要开打。 “蕤藤,退下!”唐惊鸿冷冽的嗓音传来。 蕤藤讪讪地躲到一旁。 我扔掉碎玉鞭,看向地上的天狗,“起来,咱们好好打一场。” 天狗抹了把嘴巴上的血,大吼着向我抡拳过来。 我没有任何闪躲,只矮了下身子,反手就扣住他一只手腕,用力一带—— “咔!” 他手腕处传来断裂的声音。 他哀嚎着半跪在地。 “天狗,服,还是不服?”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到他面前。 他已忍受不住断骨的疼痛,在地上蜷缩着滚来滚去,但就是不说一个字。 我不是心狠之人,看他这般可怜,忽觉得仅靠武力让他折服,也没什么意思。 “别动!”我俯身抓住他胳膊,用两根树枝把他手腕固定,又用树皮缠了几圈,“带着你的兄弟赶紧离开。” 他呲着牙,难以置信地盯着我。 我不再看他,对他麾下那十八个小妖道,“速速离开此地。” 那群小妖面面相觑,一时进退两难。 天狗被两个小妖扶着慢慢起身,沉默良久,缓缓道,“姑娘,我天狗认输——” 第93章 挫败感 天狗说完,头就不好意思地垂下。 我伸出双手扶起他,安慰道:“你勇猛十足,术法太低,也没有像样的法器。若以后能好好修炼,定能比今日强上百倍。” 他一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垂首,“从现在起,我天狗和十八个兄弟就是修罗城子民,一切听姑娘和城主调遣。” “那就去签字画押。”我紧绷的心弦总算松懈下来,“想学术法的,以后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可来此地。” 天狗点头,招呼围着他的小妖去找蕤藤。 叶长老特意从那堆法器中找出一只狼牙棒,给了天狗。 天狗小心翼翼摸着上面泛着寒光的铁刺,兴奋的在原地跳起。 至此,今日来的小妖都已归顺,成为修罗城第一批子民。 我抬眼,正好与唐惊鸿的目光相遇。 他对我露出赞许的神色。 这群小妖散去,到了下午又三三两两来了一些。 蕤藤说,这些都是心眼多的,他们一直在暗处观望,看到上午那些小妖没有被为难,还领到了东西,他们才来的。 唐惊鸿也说,一旦城池遇急,下午这帮小妖墙头草的本性就会展露无疑。但现在修罗城重建在即,我们若能把城内所有的小妖收入麾下才好。 “师父,师娘,今日一共有七十四只小妖签字画押。”蕤藤把花名册交给我,忽然问:“谢桑那小子怎么还没来?” “来的,我们欢迎。不来,我们也不勉强。”唐惊鸿很是淡然。 我点头,完全赞同他的说法。 “任何小妖不来,我都不会觉得奇怪,但谢桑如果不来,就完全说不过去了!师父师娘多次救他和他娘子——” 蕤藤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唐惊鸿厉声打断,“以后休要再提!” 蕤藤摸着脑袋,似懂非懂地“哦”了声。 因为今日收获颇丰,大家开心,蕤藤晚上就多做了几个菜。 雷打不动的菌子汤,菌子炒鸟蛋,炸草根,还有一大盆香喷喷的黄黍干饭。 我们留叶长老一起吃了晚饭,开始商议以后要如何管理这群小妖。 “罗姑娘——”院中传来谢娘子孱弱的喊声。 “天都黑了,谢娘子身体又不好,怎么会这个时候上门?”蕤藤边嘟囔边去外面迎她。 叶长老笑道:“她肯定是为上午之事而来。” “有时,一个七尺男儿尚不如一介柔弱女子活得通透。” 唐惊鸿说完,抱着孩子的谢娘子就颤巍巍进了屋门。 我忙接过她手中的孩子,给她让座。 “罗姑娘,唐城主——你们对我夫妇恩重如山,我若今日不来——”她捂住心口,说话很是艰难,“良心难安。” 唐惊鸿带着轻微的嘲讽道:“扶弱救贫是人之常情,谢娘子莫要因此等小事与你夫君失和。” “文婉惭愧,这一天都没能说服夫君来签字画押。”谢娘子满面愧疚,“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更别说两位几次的救命之恩了。我那夫君胆小甚微,虽是一个好丈夫,但从无大志,目光只困在方寸之间——” 说着说着,她就急喘起来。 蕤藤忙为她倒了碗水,不解地问:“谢娘子,你这么晚过来,难道是要签字画押做修罗城子民?” 谢娘子点头,“有何不可?” 蕤藤顿时语塞,看向我和唐惊鸿。 “谢娘子的心意我和惊鸿心领了。就算你不做修罗城子民,我们依旧是朋友,你若遇险,我们还是会施以援手。” 我不想他们夫妇因此事失和,劝慰她。 “姑娘如此看重我夫妇,我这一次拖着病体来见你们,完全没错。” 谢娘子苍白的唇角挤出一抹笑容,“夫君是夫君,我是我,我和儿子不想再做无主之妖,特来寻求姑娘和城主的庇护。” 谢桑夫妇对此事明显意见相左,我不敢马上答应谢娘子,探寻地看向唐惊鸿。 唐惊鸿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谢娘子,你与谢桑夫妻一体,我们不能因此事令你们夫妻反目,还是请回!蕤藤,送客!” 蕤藤从我怀中抱起小家伙,招呼谢娘子回去。 谢娘子坐着一动不动,却热泪盈眶。 “谢娘子,你先带孩子回去。我给你两天的考虑时间,如果两日后你依旧有此想法,我就收你做修罗城子民。”我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只好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谢娘子沉默多时,见我和唐惊鸿没有让步的打算,才抱着孩子离开。 外面天色已黑,我不放心,让叶长老跟在后面护着她母子回家。 “谢桑那小子胆识还不如他娘子,简直瞎了那具熊身!”蕤藤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累一天了,你也回去歇息。”我对蕤藤下了逐客令。 蕤藤走了,唐惊鸿关了房门,刚灭了灯躺下,外面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惊鸿!” “是谢桑。”唐惊鸿马上起身,挥手点亮灯盏。 谢桑慌里慌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唐城主,我家娘子刚才是不是带着孩子来了?” “你家娘子确实来过,但现在应该到家了。”唐惊鸿并没有开门的打算,“你莫要担心,叶长老一直在她身后护着。” 谢桑“哦”了一声,并没有离开。 唐惊鸿撵他,“回去。” 他在门口踟蹰许久,道,“唐城主,姑娘,我谢桑从未想过什么大富大贵,所求不过三餐温饱,妻儿安好。所以今日——” 我和唐惊鸿没有回他。 他又道,“城主和姑娘几次相救,我谢桑心中有数,以后定会相报。” 接着,就是他远去的声音。 暮色沉沉,我却难以入眠。 唐惊鸿忽然问:“白衣,谢桑一事,是否会令你有种被辜负的挫败感?” “这种挫败感已持续了一整天。但谢娘子登门之后,我就释然了。”我长长舒了口气,“我们无法强求每个人都遵守我们的规矩,问心无愧就好。” “我看谢娘子十有八九还会来。” “只要她再来,我就让她做修罗城子民!” 第94章 收徒 翌日,是阴历九月十七,也是我和唐惊鸿承诺教大家术法的日子。 我俩早饭还没吃,白班就来了,接着小妖们三三两两上门,很快挤满了院落。 蕤藤把他们招呼到一旁,嚷嚷:“师父和师娘早饭没吃,你们就来了!以后咱们把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的巳时和申时定为练术的时辰。想学的就趁这俩时辰来,来迟的和不来的咱们过期不候!” “这样甚好!免得城主和姑娘刚教完这拨,又来一拨,还要从头教起。”白班连声说好。 小妖们开心地随之附和。 “姑娘,城主,你们今日准备教我们练什么?”手腕骨还未恢复的天狗,在人群中朝我和唐惊鸿的方向吼了一嗓子。 唐惊鸿起身走向他们,沉声道:“既然要练术,当然要从画符念咒开始。今日本城主先教你们旋身起跃。口诀我只说两遍,大家听好了······” 所有的小妖们都屏息凝神,认真倾听。 接着,他们就散开,各自找了块地儿开练。 唐惊鸿,叶长老和蕤藤边盯着他们边一一指点。 看到他们如此辛苦,我也不好意思只在一旁看着,把几个没记住口诀但又不好意思再问的,喊到篱笆门外,又说了两遍口诀给他们听。 有两个小妖听完已能勉强记下,但其他几个任我说破喉咙都只记了开头一句。 不得不说,人的天资不同,妖也如此。 有的妖修术几十年,却能成为大妖。有的虚长几百年,法力却粗浅如同小妖。 到了中午,像白班,天狗这种学得快的已能快速旋身跃起,飞出一丈。 资质平庸点的能双脚腾空片刻,极差的尚不能记下口诀。 唐惊鸿看我有些疲累,遣散他们,让他们申时再来。 蕤藤摆好了午饭,白班和天狗还赖在院中没有走的迹象。 “二位睁大眼睛看看什么时辰了!”蕤藤拿起竹筷敲着锅,“你们皮糙肉厚,饿肚子不要紧,我师父师娘还要吃饭!” “姑娘,旋身起跃术我俩已学会,你就再教我们一个呗!”白班和天狗在唐惊鸿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又来求我。 “只教了他们一个,你俩自然不能破例。”我板起脸,这点原则我还是有的。 蕤藤又撵他们,“你们不要惹我师娘不开心,想学术法,申时再来!” 天狗“噗通”朝唐惊鸿跪下,“蕤藤这小子法力与我不相上下,他能拜城主为师,我为何不可?” “收蕤藤一个已够累心,本城主不想再收徒儿。”唐惊鸿扫了天狗一眼,目光中全是漠然。 唐惊鸿作为南岐城主,法力高深,麾下厉害大妖不计其数,当初若不是想让蕤藤照顾我,才不会收他为徒。 天狗和白班这种劣等小妖,他又怎会入眼。 “城主,收下我俩!我俩只要做了你的徒儿,定把你老人家当作生身父母,百依百顺,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白班跪下磕头。 “你俩如此逼我为师,与恶人又有何异!”唐惊鸿拂袖回了屋子。 我看到他俩的额头已经磕出血来,心中不忍,朝他们道,“念你俩一片诚心,今日我就收你俩为徒。” “真的?”白班最机灵,第一个反应过来,双膝跪地朝我而来,喜极而泣,“徒儿白班叩谢师父!” “徒儿天狗叩谢师父!”天狗也“嘭嘭嘭”地磕起头来。 “师娘!你怎会如此好说话!”蕤藤气呼呼地冷哼着去找唐惊鸿。 我朝他俩道,“既然做了我的徒儿,就要听我的话。为师现在就令你俩速速起身,回家吃饭。申时再来。” 他俩一愣,随即就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徒儿听师父的话,马上回去吃饭!” 望着他俩出了篱笆门,我回屋。 蕤藤看到我,故意大声冷哼,把脸转向一旁。 我以为唐惊鸿会埋怨我,但他却未语先笑,“一下收了俩徒儿,以后你可有的累了。” “他俩求知欲强,也是这群小妖中资质较好的。”我说出自己的打算,“假以时日,修罗城子民会越来越多,我做不到事事亲历亲为,总要找几个像样的妖做头领。” “这正是我拒绝他们的原因。”唐惊鸿笑颜绽开,“他们在我这儿碰壁,你接纳他们,他们才会唯你是尊。” 我恍然大悟。 唐惊鸿又帮了我。 一直沉默的叶长老忽然朝唐惊鸿施礼,“城主事事为姑娘筹谋,老朽真是感激涕零。” “啊呀,师父师娘你们俩唱双簧呢!”蕤藤跳起脚来,“徒儿又被你们给骗了!师父,你今日若不多教徒儿两个术法,都对不起徒儿那颗被师娘伤透了的心!” “两个不行!吃完午饭,为师教你三个术法。”唐惊鸿拿起筷子,给我夹菜。 “师父一言,十马难追。”蕤藤兴奋地打了个响指,看向我,“师娘,在我还没拜城主为师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要教我画符的,但到现在为止,你没教我任何东西!” 我起身从床榻上拿出一本树皮订成的册子,扔给他,“这上面有十多种符咒,是我近日闲来无事画的。等你练完,再拿来还我。” “还是师娘疼我!我回去练术啦!”蕤藤抱着那册子,飞也似的跑了。 叶长老颇为欣慰,“此地这一众小妖,大都求知若渴。过上几年,他们定能成为修罗城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 “白衣,叶长老,以后再教他们术法时,一定要给他们灌输与城荣辱与共的想法。”唐惊鸿边思索边道,“我们既让他们体会到从未有过的安宁,又要让他们知晓,这种安宁要靠自己来守护。” “惊鸿,妖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们掏心掏肺对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把修罗城当作自己的家。”我对未来充满信心。 “师父!唐城主!不好了——”白班惶恐的声音传来,“老鸦又来了!” “什么?!” 我和唐惊鸿同时起身。 “老鸦在何处?”唐惊鸿甩动乾坤扇,几步就出了院落。 白班已浑身哆嗦,脸色发白,“老鸦——去了谢桑的泥屋——” 第95章 护身符 我们几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谢桑的泥屋。 谢桑浑身是血,正抱住老鸦的一只脚,阻止他去抓床榻上的谢娘子和孩子。 “丘墨之,休要再做恶事!” 唐惊鸿的声音与乾坤扇同时发出。 老鸦看到是我们,脸上的得意之色立马不见,惊慌失措地化作巴掌大的鸟儿飞出泥屋。 唐惊鸿和叶长老追出去。 我看了眼床榻上的谢娘子和孩子,幸好尚未惨遭毒手。 但谢桑心口有个碗口大的窟窿在汩汩流血,一块肉皮正耷拉着,很是狰狞可怖。 “白班,把他身体放平。”我边说边朝谢桑嘴里塞了两粒丹药。 白班已吓得脸上全无血色,但也照做。 谢桑的伤口很大,根本不是涂点金疮药就能愈合的。 他浑身抽搐,嘴唇发白。 “罗姑娘,救他!”谢娘子忽然从床榻上滚下来,“他也就胆子小了些,心地一点都不坏——” “谢娘子,他伤的很重。我救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看好孩子,不要扰了我的心神。” 谢娘子哭着爬上床榻,抱起正要大哭的儿子小声哄起来。 我掀起谢桑的衣衫,看到那个血洞边缘参差不齐,分明就是老鸦的利爪所为。 看血的颜色,只是寻常伤口,没有毒素。 我先画出一张符烧成灰,围着血洞洒了一圈。 正汩汩而出的鲜血瞬间停止流动,谢桑“啊呀”着昏死过去。 “师父,他留了这么多血,莫不是已经断气了!”白班一脸惊恐。 “闭嘴。”我厉喝。 如此大的血洞,若不及时缝合,一旦邪气入体,谢桑非死即残! 我取出唐惊鸿给的那个针筒,找出最细的那只穿针引线,缝合之前又在血洞上敷了一层厚厚的金疮药。 因为血洞下就是心口,缝合的时候,我连大气都没敢喘一下。 为他缠伤口之前,我又烧了两张符洒在上面。 待我和白班把谢桑抬上床榻,唐惊鸿和叶长老也回来了。 我从他们失望的表情猜出,又让老鸦给跑了。 唐惊鸿二话不说,撩起衣衫坐到床沿,给谢桑搭脉。 片刻,他朝我露出赞许的目光,“白衣,做得很好。” 被他当着众人夸,我还有些不适应,忙转移话题,“他们夫妇都有伤在身,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我和白班留下照顾他们。” 唐惊鸿点头,“丘墨之似乎很迫切需要服食新鲜心脏,我们只要离开,丘墨之肯定要卷土重来。” “城主,这么说,法力低的小妖也随时会有被挖心的危险!”叶长老双眉紧皱,“总要想个法子,护住那些刚归顺我们的小妖才好。” “白衣和白班留在此地照顾谢桑夫妇。我已想到防备丘墨之偷袭的办法。叶长老,你马上召集那七十三只小妖,速速到我院中集合。” 叶长老爽快应了,跃起,径直朝林子奔去。 唐惊鸿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白班,“把它挂到门口,只要丘墨之在屋外十丈之内活动,它就会发出刺耳的鸣叫。” 此时的白班,好像已被老鸦给吓傻了,急忙听话地点头。 唐惊鸿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嘱咐,“谢桑的伤势不轻,缝合后的三个时辰最为关键,你留心点。” “惊鸿,你也小心。”我目送他出了泥屋,高顷的背影消失在林中。 谢桑还在昏睡,谢娘子却一直在低泣。 我安慰了几句,她一点也没听进去,还是哭个不停。 本来还在熟睡的小家伙也哭着醒了。 我抱起他,喂他吃了点桌上的残粥,他打了几个嗝又睡了过去。 “罗姑娘——也不知,我夫妻这辈子还能否还上你和城主的救命之恩——”谢娘子终于说了句话。 “我和惊鸿救人,从未想过要有所回报。”我的话完全发自肺腑,只是不知她能听出几分。 “姑娘,你就允我和儿子入了修罗城!”她言辞十分恳切,“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他能平安长大。我和夫君法力都不高,夫君只求眼前安稳,我却要为他的未来筹谋——待我身体好转,我定要跟着姑娘学术法——” 她苍白无力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姑娘,你我同为女人,你就不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么?” 我的目光从孩子移到她,最后落到浑身血污的谢桑身上。 谢桑遇到强敌自保都难,更别说保护妻儿了。 一个弱女子能有如此宽广的胸襟,我又何必被那些有的无的羁绊! “谢娘子,我现在就应了你,让你和儿子作我修罗城子民。只要把伤养好,我就教你习术。”我怕她再向我道谢,随口扯了个话题,“小家伙还没起名字。” “昨日我和夫君就为他起好了。”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忽然多了几分酡红,“叫念平。” 我觉得她话中有话,但也不好意思去问,就说了句,“真是好名字。” “我儿的名字,是为了回报书生对我夫妇的成全。”她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他叫方平——” 哦,原来如此。 与谢娘子闲聊着,她就睡了过去。 白班隔上一会儿,就掀起被褥察看谢桑的伤势,然后向我说一句,“无碍”。 傍晚,唐惊鸿带着吃食来了。 不待他开口,我忙问:“惊鸿,为了避开老鸦,你是不是让所有的妖都搬到我们院子了?” 他笑着摇头,“如果都搬去我们院子,不光聒噪,还乌烟瘴气。” “那你是怎么做的,能同时护住七十多只小妖?” “给了每只妖一张护身符,只要放在身上,可保他们今夜无事。”他说完,递给白斑一张用树叶画的符纸。 “他们有,你自然也不能例外。” “多谢城主。”白班高兴的把它放进怀中。 唐惊鸿又为谢桑号脉,说他脉象已趋于平稳,静养些时日,就会恢复如常。 白班已经把吃食摆到桌上,我看谢娘子仍在沉睡,就没有叫醒她,与白班一起吃了晚饭。 “师父虽为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比世间许多男子强了百倍,千倍。”白班一直夸我。 唐惊鸿也打趣我,“白班,你今日领教的都是你师父的小小手段,她还有很多绝学呢。” “我只通些术法皮毛,哪有什么绝学。”我刚说完,院中传来蕤藤的说话声。 “师父,师娘,石林旁一窝没有归顺我们的野鸡,被老鸦挖了心肝!” 第96章 画押入籍 我大惊。 唐惊鸿表情没有任何起伏,这似乎完全在他预料之中。 “丘墨之既然吃足了心,那么城内会安定几日了。”他转身吩咐白班,“你留下好好照顾谢桑夫妇,有事速速来报。” 白班点头。 唐惊鸿牵着我的手出了谢桑的泥屋,蕤藤在后面紧跟,“师父,石林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难道我们不去看看?” “不去。”唐惊鸿一脸决然。 “你老人家总说要心怀仁慈,野鸡一家十几口被老鸦灭了门,就算你不去,师娘也要去一趟。”蕤藤不依不饶。 “蕤藤,你小子如果闲得无聊,就找几个小妖去鲇鱼的地宫,把那张床榻给我搬回来。”唐惊鸿给他一个不许再跟着我们的眼神。 蕤藤很不情愿地“哦”了声。 出了一片林子,唐惊鸿问我,“知道为什么我俩此时都不能去石林么?” 我已猜到原因,笑着回他,“因为我们要树威。我们已经给过城内所有小妖机会,只要归顺,就能得到庇护。那野鸡一家不是修罗城子民,如果我们这时去嘘寒问暖,那些尚未归顺的小妖只会觉得理所应当。” “正是如此。我希望这场灭门案,能令尚在观望的小妖们做出正确的选择。”他笑容深深,墨玉般的眼眸中尽是光彩,“白衣,待会儿肯定有好消息传来。” 果然不出所料,从远处就看到我们院落中篱笆门大开,院中来了许多小妖。 “师父,唐城主!野鸡一家被老鸦灭门,很多小妖主动上门要签字画押作修罗城子民!”天狗兴冲冲来迎我俩,完全没有顾虑到自己刚断裂的手腕。 唐惊鸿好看的唇角弯起,问:“来了多少小妖?” “没有三十,也该有二十七八。”天狗回道。 “天狗,你亲自负责把这些小妖画押入册。记得,一定要把他们做修罗城子民需承担的责任说清楚。” 唐惊鸿语气顿了顿,“这些和后续入籍的小妖,每妖分发半袋黄黍,且要留种明年的口粮。他们不会再领到任何法器,想练术法的可与你们一起练。” “他们比我只迟了一天,待遇就差了这么多。幸亏我天狗眼光好,来得早!不光得了件喜欢的法器,还拜了师!” 天狗连连咂舌,旋身跃回院落。 我盯着他还有些笨拙的身形,笑道,“这天狗才练了一天旋身起跃,就能学以致用了。” “白衣,你麾下的妖会愈来愈多。别看修习术法简单,管好这些妖可不是件易事。”唐惊鸿的语气已明显多了几分担忧。 昨日招安会上,我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昨日七十四,今日小三十,这一百多只小妖可谓鱼龙混杂,若想管好他们,没点手段还真不行。 “惊鸿,其实我也怕。但已经站到了这个位子上,我只有咬牙往前走。”我一扫心中的阴霾,“我准备好好磨练天狗和白班。如果他俩能快快上道,我就轻松许多了。” “统管一座城池,有的事情不能假手他人,有的则可适当放权。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你这么帮我,为我和修罗城的未来筹谋,我该任何谢你啊,惊鸿。”我边说边满目含情看向他。 他反手拥我入怀,轻轻咬住我耳垂,嗓音说不出的勾人,“晚上好好服侍本城主即可,如果还觉得恩情难报,就替本城主生个孩子——” 我满腔的旖旎情丝瞬间从“生孩子”三个字中清醒过来。 阿婆不让我在十八岁之前以真容示人,就是怕我一旦有了两情相悦之人,过早陷入情欲的泥潭。 一旦进了情欲之门,不要说全身而退,总想着沉溺其中,索取更多。 我现在也深陷与唐惊鸿的鱼水之欢,根本没有足够的定力拒绝他的亲近。 如今修罗城刚开始重建,我还真的不能怀孕生子!是该把避孕一事提上日程了。 “又想到了什么?”唐惊鸿发现我表情有异。 我忙挤出一个笑容,“还不是在想,以后要如何管这些小妖。” “有夫君在,你怕什么。”他挽了我的手,进了篱笆门。 这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夫君”二字,一股莫名的欢喜和归属感从心底生出。 此时暮色深浓,院落中点了十几盏灯,刚来的小妖还排着队,在天狗那里签字画押。 天狗拿着纸笔,有模有样地边写边道—— “灰蟋一家五口,可分两袋半黄黍,记得要先种下明年的口粮,三日后,我会亲自上门察看,若没种下口粮,没收所有黄黍,永久夺去修罗城民籍。” “黄雀一家四口,可分······” “姑娘来了!姑娘好!” “城主好!” 这群小妖中有几个眼尖的,看到我和唐惊鸿,忙点头哈腰抢着打招呼。 我朝他们微微颔首,唐惊鸿继续摆出一副不理俗事的样子,径直回屋。 我把唐惊鸿刚才交给我的一叠护身符,放到天狗面前,“只要签约画押成为修罗子民的小妖,均可领一张护身符。只要把它带在身上,七日内老鸦就近不了身。” “谢谢姑娘!” “如果野鸡一家也有这护身符,就不会被挖心灭门了!” “早知如此,昨日咱们就该来画押。早点做了修罗城子民,分到的黄黍比今日多一半,还能领到法器!都怪我当初听了你的一面之词!” “我哪里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和唐城主如此厉害,打得老鸦都藏了起来!” ······ 小妖们的嘀咕声不绝于耳。 我瞥了眼天狗手中的花名册,“白月精”一家三口引起了我的注意。 “白月精”顾名思义,是兔子的别称。兔子有很强大的繁殖能力,但这家却只有一个孩子,真是奇怪。 那白月精一家领了黄黍正出篱笆门,我忙跟过去。 那白月精很是机敏,急忙转身带着妻女朝我施礼,“姑娘行色匆忙,难道找我有事?” 我难为情地看向那白娘子,“白月精,我与你家娘子有事要说,你先带孩子回家就行。” 白月精抿唇沉默片刻,牵着孩子背着黄黍朝一处林子去了。 “姑娘要问何事?”白娘子一脸忐忑。 我磨蹭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小声问,“白娘子,你可否有避孕之法?” 第97章 避子汤 白娘子先是一愣,随之就笑了声,“姑娘找我可算找对了人。我们兔族,数百年都被频繁的生育所困,此地术法高的妖生存尚且困难,更别说我等小妖了。” 我心情立马大好,确定这次找对了人。 “我与我家相公举案齐眉,如果我不施法,早就生了二三十只小兔妖了。”白娘子笑声如同铃铛,清脆悦耳,“我有独家秘制的避子汤,姑娘若想要,跟我来取就是。” “白娘子,你那避子汤时效有多长?若服用,会不会影响以后怀孕生子?” 我想着等到时机成熟了,再给唐惊鸿生孩子。 有些问题,还是事先问清再做决定才好。 “姑娘放心。服用一剂避子汤,时效只有一个月。若下个月不再服用,即可怀孕生子。我家小白白就是我接连服用多年避子汤,只停用一个月怀上的。” 白娘子说着说着声音就带了几分苦楚,“哪个女人不想给所爱的男人多生几个儿女!但如果生下来,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如不生。” “修罗城以后的生活肯定会好许多。到时候,你就与你家相公多生几个。” 明明与这白娘子初次见面,但她心无城府,让我一下子打消了与她的距离感。 “只要全家能吃得饱,我就再也不喝避子汤,与我家相公一直生下去。” 我俩边说边聊,很快就看到一座低矮的摇摇欲坠的泥屋。 她让我在原地等着,她去去就来。 我盯着那泥屋,心道:难怪不敢多生,既没有改变居住条件的可能,也没有强大的术法保护家人,还是不要生出孩子来受罪了。 “姑娘,这就是避子药。”白娘子笑着跑来,递给我一个用树叶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药丸。 “热水煎服,即可保一月没有怀孕之忧。若下个月姑娘还不想怀孕,再来我家就是。” “谢谢你了,白娘子。”道完谢,我才发现自己并没带什么谢礼,“如果你的汤药有用,我定会送你一份大礼。” “姑娘说什么客气话!我一家三口现在蒙姑娘城主相护,已是莫大的恩宠,哪里再敢奢求什么大礼。” 辞别白娘子,我回到木屋,看到院中还有几只没入完册的小妖。 天狗朝我道,“师父去哪里了,城主刚才找你呢。” 我推开屋门,唐惊鸿正躺床榻上翻着一本破旧的老书。 “白衣,去哪了,让我好找。”他起身拥住我,唇已落到我耳垂,轻轻揭掉了我的面具。 我已经嗅到旖旎的气息,笑着跳到一旁,“外面的小妖尚未离开,你就想入非非,真是——” “他们忙他们的——”他墨玉般的眸光中浸染了浓浓的念想。 我正记挂着那剂避子药还没吃,屋内的灯盏忽然就灭了。 我跌入他怀抱,他的吻很快点燃了我体内潜藏的热情。 “师父,城主——”天狗高亢的大嗓门在窗外骤然响起:“二十九只小妖已入册完毕,师父是否还有其他安排?” 我脸红的已经发烫,难为情地缩在唐惊鸿身下,生怕一开口,被天狗听出个所以然来。 “你师父劳累一天已经睡下。你回去歇息就是。”唐惊鸿声音冷冽。 我真想不通,这一刻他明明对我热情似火,却能用如此不近人情的语气对天狗。 “城主,明日——” 外面的天狗依旧不解其意,再度开口又被唐惊鸿冷声厉喝,“明日之事,明日再说。若再打扰本城主与你师父歇息,罚你一年内不得再学任何术法!” “天狗告退。” 天狗总算走了。 我松了口气,但刚才那份绮思已远去。 “瞧瞧你收的好徒儿,他就不希望你这个做师父的为他生个小师弟小师妹!”唐惊鸿余怒未消,“等我们的孩儿出生,就让蕤藤和天狗专门看孩子。” 我笑出声来,原来唐惊鸿还记恨着蕤藤看到我俩亲密一事。 “白衣——”他嗓音温软,带了强烈的欲念。 我却兴致缺缺,问道,“惊鸿,你真的希望我生个孩子?” “白衣。”他这次唤我名字,已多了几分平日的沉稳,“我孤家寡人数百年,这三百年你消息全无,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城内那帮老统领让我娶妻纳妾的谏言,每日都如同雪片搬进我的寝殿。理,或不理都是错。” “惊鸿,如今修罗城重建在即,我身上的同生咒尚未解开,不如过几年,咱们再生个孩子。”我小心说出自己的想法。 “有我在,你怕什么。”他嗓音低沉有力,“我来帮你找地煞,解同生咒,重建修罗,你只负责调理好身体,备孕即可。白衣,我已为我们的孩儿想好了名字,若是女孩······” 对于怀孕生子一事,我俩的想法完全不同。 如果是其他事情,我觉得与他尚有商量的余地,但唯独这事儿,我不能令他有一丝改变。 他或许也带了几分气,这次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我连着求他几次,他才意犹未尽地放开我。 我安静躺着,但怎么都睡不着。 “白衣。”原来他也一直在沉默,“这三百年,我一个人孤独怕了。没有你的消息时,我告诉自己,只要让我此生再见你一面,我就别无所求。当我见到你之后,我又有了更多的贪念,希望能永远留你在身边,希望你能为我生下有着你我血脉的孩儿······” 我心疼地捂住他的唇,“惊鸿,我生!我一定为你生孩子!我要生一大群!” 但要等我解开同生咒,把修罗城建的有模有样之后再生。 后面这句,我没有说出口。 “我就知道你最在乎我。”他捧起我的脸,微凉的唇瓣落在我额头。 次日早上,蕤藤带着几个小妖把鲇鱼精的床榻给搬了来。 唐惊鸿嫌有鱼腥味,让小妖在院中清洗了好几遍,放在外边晾着。 我开始收拾原来的床榻,刚揭掉叶长老给的两张虎皮,白班就来了,说谢娘子体内的火邪之毒发作了。 我看向唐惊鸿,他一脸漠然,“总靠我的符纸也压不住了,让她听天由命。” 第98章 出口 我看唐惊鸿没有去帮忙的意思,只好带着白班去看谢娘子。 临出篱笆门,唐惊鸿对我说了句,“真不行,就把她带回这边。” 谢娘子本就体弱,这次火邪之毒来势汹汹,他一发作就昏死过去。 谢桑经过一夜的恢复,已能勉强下床。 他抱着谢娘子,绝望的哀嚎。 我当初中了火邪之毒,还是被唐惊鸿的湿寒体质所解。 如今,找不到老鸦的藏身之地,火邪之毒如何解根本摸不到头绪。 真不知谁又能来给解这燃眉之急! “姑娘,我夫妇命不久矣。我们死后,请看在文婉的薄面上,给我儿念平一口吃食,我夫妇在九泉之下也就闭眼了!” 谢桑双眼都是绝望的泪水。 我翻看了下谢娘子的眼皮,已处于生死边缘。 “师父,老鸦的火邪之毒无人能解,谢娘子只怕——”白班也很无助,抱起床榻上哇哇大哭的小念平。 我忽然想起唐惊鸿曾说真不行,就把谢娘子弄到我们那边。 我们那边现在多了一张床榻,那床榻为骃肉所化,骃肉能调息阴阳,是远古练术佳品。 若让谢娘子在骃肉上躺几天,她体内的火邪之毒会不会—— 无论结果如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接过小念平,吩咐白班把谢娘子背回我的院子。 白班照做,谢桑捂着心口踉跄紧跟。 回去后,我发现又来了十几只小妖。 那块骃肉尚在院中,只是被挪到了僻静的东南角。 东南角已被树枝隔成一间独立的小屋。 又是唐惊鸿安排好的! 我心中很是感激,四下看了眼,并没发现他的身影。 正忙着给小妖画押入册的天狗说,“城主说心中烦闷,去外面随便走走。师父今日就不要等他吃午饭和晚饭了。” 我无趣地嗯了一声。 我随便喊了两只小妖,在骃肉上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又把谢娘子抬到骃肉上。 谢桑半个身子瘫倒在骃肉前,紧握谢娘子双手,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看他捂着心口,表情痛苦,脑中忽然闪现了一个想法。 “谢桑,你也上床榻,与你家娘子一块躺着去。” “使不得!当着这么多妖的面,可使不得!”他急忙摆手。 我觉得他迂腐,故意骗他:“让你上去你就上去,否则——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家娘子了!” 他“啊”了一声,爬上骃肉,拥住谢娘子大哭。 我被他的哭声搅的心烦,抱着小念平先回屋煎服了那剂避子汤药。 唐惊鸿心细如发,我怕他回来后闻到味道,打开了所有门窗。 院中的小妖越聚越多,小念平被聒噪的吵闹声惊得总是哭,我吩咐白班好好看护谢桑夫妇,抱着小念平去外面寻唐惊鸿。 此城虽大,但唐惊鸿会去的地方不过那几处。 我先去了叶长老的石屋,里面空无一人。又去了灰泽下面的地宫,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我很纳闷他会去哪里。 走累了,我发现自己已来到灰泽寨。 几个矮子看到我,忙热情地围上来,“姑娘姑娘”地叫着。 我没有嘘寒问暖的习惯,直接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唐惊鸿。 一个年轻的矮子指着东南方向道,“一个时辰前,我看到城主穿过寨子,朝那片石头堆去了。” “他是独自一人,还是有人作伴?”我看向远处那堆石头,越发觉得奇怪。 “就城主一人。”年轻矮子十分笃定。 “谢了。”我旋身跃起,想尽快见到唐惊鸿的想法越发强烈。 十几个起落,我抱着小念平双脚落在石堆中。 四周很是安静,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从一块巨石后面传来。 我顿时心跳失衡。 因为那低吟分明就是唐惊鸿的声音。 我看了眼怀中的小念平,还好,他睡得正熟。 我小心翼翼走近那块石头,看了一眼,立马愣住。 一条长长的,带着冰凌般鳞片的青龙,正痛苦地在石头堆中滚来滚去。 我目光落在他头上那对光鲜亮丽的角上,才恍然大悟! 那日去老鸦的巢穴救谢娘子,我曾看到唐惊鸿的真身。 它的样子与眼前的青龙一模一样,只是当时它的身形太小,我还错把他当成了一条蛇。 我急忙上前,“惊鸿,你怎么了?” 他听到我的声音,身体猛然抽搐,墨玉般的双目带着泪光,凝视着我。 我把小念平放到一旁,双手落在他身上,泪如雨下,“惊鸿,你到底是受伤了?还是练术进阶被限了?” 他缓缓摇动脑袋,并把身子朝我靠近,蹭来蹭去。 我看出他在故作平静,此刻的他肯定在承受着痛苦的折磨。 他心口处怎会有一个尚未愈合的伤疤? 我颤抖着双手落在他心口处,外面的护心鳞片呈黑色,与他身上的其他鳞片完全不同。 “惊鸿,告诉我,怎么做才能助你化成人形!” 他摇头,身体不可抑制地再次抽搐,我的双手被他甩落。 他用力在石头中蹭来蹭去,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低吟几声。 他身体所经之地,都血迹殷殷······ 我手足无措地望着自己深爱的男子,被疼痛无情地折磨,快要崩溃了!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忽然发现唐惊鸿竟然不再动了。 “惊鸿,惊鸿!”我用力晃动他的身体多时,才试着探了下他的鼻息。 强劲有力,完全不像垂死之人! 我喜极而泣再度喊他名字。 老鸦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从上方传来! 不好! 我想都没想,把小念平放到唐惊鸿身侧,快速甩下几张符护住他们,手中的碎玉鞭朝上方甩过去! 老鸦哀嚎着摔进石头堆。 鞭子此际还紧紧捆着老鸦,我再度用力扬起,老鸦的身体被抛到半空。 我把所有的愤怒和对唐惊鸿的心疼,都融进了这碎玉鞭! 老鸦还没来得及缩小身形,就再一次被我甩到下面的石头上。 他光光的脑袋恰好碰到一处锋利的石尖,但臆想中的死亡并没降临。 那处石尖瞬间坍塌,出现了一条长长的梯子,直通上方—— 第99章 结界 “出口!” 老鸦一声狂笑,挣脱碎玉鞭鞭尾,沿着梯子往上飞去。 我旋身去追,但老鸦的身姿很是轻快,与我总有一丈的距离。 越到上方,疾风肆虐的越是厉害。 我半眯着眼,不想就这么让老鸦给跑了。 老鸦身子一倾,忽然消失在前方! 我停下步子,环视四周—— 我,此时站的地方,竟然是当初与言无伤对战的石壁! 原来,我已从修罗城出来。 那处石尖正是修罗城的出口。 老鸦逃了。 我有种预感,日后他会成为修罗城的一支劲敌。 但现在唐惊鸿生死未卜,我心中完全没有一点重见天日的喜悦。 我沿着长梯下去,下到一半,就听到唐惊鸿清越的嗓音在唤我名字。 我想尽快见到唐惊鸿,径直舍了长梯,闭眼跃下去。 唐惊鸿的声音越发清晰,我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那个如同青竹的卓然男子。 我急切地摸了摸他冰凉的额头,苍白的脸颊和手,“惊鸿,你好些了么?” “刚才把你吓坏了。”他满目愧疚,“我有心疾,一年发作一次。发作之时会显出真身,术法全无。多亏你来护我,否则老鸦——” 不待他说完,我就捂了他的唇,“你若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你只看到我救你,难道你忘了自己曾一次次救我于危难!你我既已定了终身,就是夫妻。以后不许再说客气话!” 他笑着再次拥我入怀。 “惊鸿,又让老鸦给逃了。”我有些颓败,随即又展颜,“但也有一件喜事,此处有修罗城的出口。” 唐惊鸿放开我,俯身盯着那块石头,“当初我沿着灰树下来,就猜到此地出口不会只有一处。原来,在此。” “有了出口,我们就可以随时出去了。”我想到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惊鸿,若那群小妖知道了出口,势必会妖心惶惶。他们在城内多年,食不饱穿不暖,都在幻想外面是个可以享乐的花花世界。他们大都法力粗浅,真要去了外面,只怕连自保都难。” “白衣,此处的出口就你知,我知便可。”唐惊鸿手掌落在石块的尖头上,用力一按,上方的长梯立马不见。 “有了这个出口,我可以把南岐的草药,玉珠米带过来,让城内小妖进行大面积种植。”唐惊鸿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我估摸着,只需一年修罗城就可解决温饱。” “我还想着在城内建个医馆,像你南岐城的‘济慈门’那般,不收诊金,不分老幼贫富,来者就可得到医治。” 此刻,我对修罗城的明天充满了希望。 没有出口,它就是一座荒废三百年的死城,城内小妖自给自足都是莫大的难题。 如今有了与外面的通道,南岐城有的,唐惊鸿也定会让修罗城有。 “白衣,我已有了初步的打算。回去后咱们马上召集叶长老他们,看看如何解决大家的居住一事。”唐惊鸿的目光依旧在那块石头上。 我看到石头下方一处不起眼的地方,竟刻着几行密密麻麻的梵文。 “惊鸿,这些梵文与那棵灰树树干上的梵文很像。” “应该说是别无二致。白衣,老鸦已逃,我们要防他卷土重来。” 他抬头看了眼上方一望无际的天空,凝神片刻,“老鸦已知晓出入口。此地必须布下结界方能防患未然。” “我是修罗城真正的主人,我来布结界。”我抢着道。 因为结界需要强大的法力支撑,唐惊鸿有心疾,他虚弱的样子很是令我心疼,我不能再让修罗城耗损他的法力和元神。 “若你体内灵力解封,用法力供养结界完全不在话下。但,你现在灵力受限,心口那片淤青尚未褪去——”他语气悠悠,疼惜地在我耳边道,“如果你再怀上孩儿,叫我如何舍得!” “惊鸿,昨日我发现心口的曼陀罗印记颜色又深许多,我体内灵力应该离解封不远了。”我试着说服他,“这座城本就属于我,你就让我为守护城内子民尽一份力。” 他沉默了会儿,缓缓道,“那就各让一步,用你我的法力共布结界如何?” “好。”我知道他疼我,惜我,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 他甩出四张符,每张符上注入我和他的三滴血,后把符甩到石头的四个方位。 符纸飞旋在石头上化作灰烬,成为四个朱红的圆点。 一道看不见触不到的结界就生成了,它会随着我和唐惊鸿法力的强弱而消长。 只要外面的人找到入口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就必须先破了这结界。 “惊鸿,回去后我好好调息内里,提升法力。只有我足够强大,这结界才会越发牢靠。”我这时才想起小念平来。 小家伙此时还躺在石堆里睡得正香,我弯腰抱起他,与唐惊鸿一起回了木屋。 天已大黑,小妖们都已散去,蕤藤早就做好了晚饭等着我俩。 白班依旧听话地守着谢桑夫妇,看到我立马抱走小念平,说了他俩目前的伤势。 谢娘子在骃肉上躺了一个时辰,就不再喊疼。谢桑自从上了骃肉的床榻,睡到现在还没醒。 唐惊鸿亲自掀开谢桑的上衣,看了下他心口,笑着告诉我,“伤口已经结痂,用不了三日即可恢复如初。这骃肉真是件修术佳品。” 我们四人一同用了晚饭,我看谢桑夫妇已无性命之忧,就让白班与蕤藤各自回家歇息。 我给小念平喂了半碗菌子汤,连哄都没哄他就呼呼大睡。 我轻手轻脚把他放到谢娘子身旁,回屋准备睡觉。 这次唐惊鸿关了屋门,并没有急着熄灯,而是让我在床榻上打坐,与他一起调息内里。 不知不觉,我俩就练到三更天。 他伸手拥了我,与我一起躺下。 刚练完术,我俩体内气息还在翻滚不停,这个时候根本就睡不着。 一个在心中藏了许久的疑问,又涌到嘴边。 我小声问:“惊鸿,你的真身是龙啊?” 第100章 姑娘威武 他先是一愣,又道,“我只知生父是冰夷,关于生母我一无所知。” “冰夷正是远古的一条龙啊!相传他生于水中,有驭冰之术,难怪你体内湿寒。” 我边说边把手放到他额头,“无论你生母为何人,你体内都有一半龙的血脉。惊鸿,你的龙角和身上的鳞片与古书上记载的龙有所不同。” “这与我生母有关。”他的唇落在我额头,“自我记事,就在寻她。但一直没有任何线索。” “你能找到我,假以时日,也定能找到她。”我紧紧抱住他,把头贴在他心口,“你显出真身的时候,我看到你心口处的鳞片是黑色,这是不是与你的心疾有关?” 他浅浅“嗯”了声,语气怅然,“白衣,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孤身一人坐拥一座南岐城,但我无父无母,无任何远亲近亲——” “所以,你才急切盼望我生下一个孩子。”我开始后悔喝避子汤了。 “白衣,你三百年前有父母亲人,这三百年间也一直有阿婆相伴,从未真正品尝过孤独的滋味。我膝下子臣民越多,孤独就越发明显。它就像一条影子,死死缠住我,让我渴望没有任何利益的爱和被爱······” 他话未说完,几滴泪落在我脸颊。 这一刻,无论我说什么话来安慰他,都是多余。 我在黑暗中笨拙地解开他的衣衫,朝他的唇吻了上去······ 心疾的复发似乎并未给唐惊鸿的身体带来重创。次日起床,他的脸色又恢复如常。 蕤藤因为要帮我们做早饭,最先登门。 唐惊鸿洗漱完吩咐他,“待用罢早饭,你去召集所有入籍的小妖在院落外面集合,我有要事要说。” 蕤藤痛快应了。 我听到小念平在哭,忙找了昨日剩的黄黍粥热了下,给他端过去。 谢桑正抱着小念平在院中哄着,我把粥递过去,“先把孩子喂饱,蕤藤的饭很快就好了。” 他没有接粥碗,朝我跪下,低着头很是惭愧,“我谢桑瞻前顾后,心胸还不如我家娘子!姑娘和城主不计前嫌数次相救,我——恳请姑娘收下我谢桑一家三口,做修罗城子民!” 我还没扶起他,谢娘子断断续续的声音就从东南角传来,“姑娘——你若不允——我夫妇只有以死谢罪——” “这是说哪里话。”我正准备去看谢娘子,她已朝我缓缓走来。 “姑娘——你只消说收还是不收——”谢娘子一脸决然。 不知何时,唐惊鸿已站在我身侧,“你夫妇既然要入修罗城,那么,谨遵城规即可。等天狗来了,为你们入籍。” “谢城主,姑娘!”谢桑夫妇异口同声,喜极而泣。 吃罢早饭,天狗和白班带着一众小妖来了。 谢娘子不顾体内还有火邪之毒,非要抱着小念平亲眼看着谢桑签字画押。 “瞧两位的身体还需在师父院中静养几日,该分给二位的黄黍先存放着。”天狗给小妖入籍已非常娴熟。 饭后一盏茶的功夫,小妖们陆续而来。 天狗拿着花名册点名,所有在籍入册的一百五十八只小妖都到了。 唐惊鸿给蕤藤使个眼色,蕤藤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所有的小妖听令——按照男女分成两列,去院子外的林子侯着,我师父和师娘有要事宣布。” 小妖们男多女少,我让白班和天狗负责维持男妖的秩序。 女妖只有三十多只,我把白娘子从队伍中喊出,让她暂时负责女妖。 白班,天狗和白娘子有模有样地率领大家浩浩荡荡出了篱笆门。 “这群小妖好好操练个月,精气神定会焕然一新。”叶长老频频点头,双目中满是希望。 待大家都安静下来,唐惊鸿率先开口,“诸位如今已是我修罗城子民。家有家法,城有城规。作为城内子民,大家要以城为先,好好修炼术法,彼此间以兄弟姐妹相待,相互扶持。谁若敢有倾轧之心,我定斩不饶!” “城主说的都记下了吗?”天狗吼了一嗓子。 “记下了!”小妖们的喊声响彻林子。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唐惊鸿别有深意地看我一眼,才道:“昨日,老鸦再次现身,已——被你们姑娘杀了。” 我完全理解他的用意。 一是为我树威,二是让小妖们彻底摆脱老鸦的死亡威胁,全身心地投入到修罗城的重建中。 如果对他们实话实说,出口就要暴露;如果说老鸦又藏了起来,他们还会惶惶不可终日。 “这么多年,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姑娘万岁!” “姑娘威武!” 小妖们兴奋地跳着,吹着口哨······ 蕤藤和天狗快把喉咙喊哑了,才让他们安静下来。 唐惊鸿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该发声了。 “看到大家如此高兴,我已能猜到黑鸦做了多少恶事!残害了多少生灵!以后这座城内没有欺压,没有不公,只要大家肯用心,出力,不光能吃得饱穿得暖,还能练术进阶,像蕤藤这般化成人形。” 我边说边留心他们的表情变化,“这座城不是我的,也不是你们中任一个的,它是我们大家的!有城才有家,城安,家才安。以后,我们要种五谷,种瓜果蔬菜,种草药,建医馆——” “姑娘,你说的都太遥远了!我现在一家十三口挤在一间漏风的泥屋,如果你真的有心,请先帮帮我!”一个老态龙钟的黑蝎子打断我的话。 天狗双目一瞪,朝他嚷嚷:“师父讲话哪有你插嘴的道理!” 我给天狗一个“不许多嘴”的眼神,看向那只老蝎子,“昨日,我与唐城主已经商量好,先解决大家的居住之困。城中有木屋,有泥屋,大家究竟最钟意哪一种?” “只要多给几间房,才不管木的泥的!”老蝎子的话语中尽是无奈。 “我们地鼠喜欢泥屋!冬暖夏凉住着才美气!” “俺们黄雀钟意木屋,像蕤藤的木楼才好!” ······ 大家乱说纷纭。 我开始后悔多问了这么一句,早知大家的想法根本无法一致,就直接说盖泥屋还是木屋了。 唐惊鸿已看出我的为难,朗声道—— 第101章 重建城池 “衣食住行,乃人和妖之大事。姑娘体恤你们多年来生活不易,居住一事就依了大家。既盖木屋,也盖泥屋。稍后,我们就在城内圈定居住和种植之地。” 唐惊鸿拿出一张用树皮画的图纸,“城内密林太多,我们需砍掉十处作农田。我已在上面标了出来,大家可以传着看一看。男妖十个一组,开始伐树!女妖负责烧水做饭,修缮工具!” 小妖们听到要有房子住了,都很兴奋,有的回家拿伐树的工具,有的把树枝接在一起作量尺······ 大家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唐惊鸿把南岐城治理的井井有条,能得到他的指点和相助,我这几日做梦都是笑醒的。 我俩的目光穿过十几只小妖,再次粘腻在一起。 他唇角含笑,眉目传情,虽然凝视着我不说一句话,但我却犹如吃了蜜糖一般。 小妖们在叶长老和蕤藤几人的带领下,天黑之前就把三片林子夷为平地。 唐惊鸿本想遣小妖们各自回家歇息,但他们都说想尽快住上新屋子,又热火朝天地干到子时才散去。 几处林子没了,城内的视野也开阔了不少。 一天下来,我虽不用拿着锯子去伐树,但跑东跑西也累得够呛。 回了木屋,我倒头就睡。 “灰泽北面建木屋,南面建泥屋。还要建一座专门用来议事的厅堂,屋子最少要有五间,院落足够大,才能容下城内小妖——”唐惊鸿还拿着图纸在细究。 “白衣,我俩以后住此处,还是另选一处僻静地儿?” “这儿都住惯了,我不想再折腾了。”我打着哈欠回他。 “你与我想到一块了。”他在我身侧躺下,“这几间屋子,当初盖得急,还有些地方需要修缮。明日我画出图纸,让蕤藤为我们添几件桌椅······” 他后面的话我根本没听进去,就睡着了。 接连几天,大家都在有序地忙碌。 砍树,盖房。 拔树根,把原来的林地弄成同样大小的平整地块。 谢桑和谢娘子连着睡了三天骃肉床榻,身体已恢复的差不多。 两人看到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不顾我的一再阻拦,也加入到这场忙碌中。 谢桑本就是只熊,一身蛮力,两个肩膀上各放一根圆滚滚的木头,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打个来回。 我无法说服谢娘子去休息,只好亲自为她派了个烧水的活儿。 她一手抱着小念平,一手往黑铁锅下添柴。 这几日大家热情高涨,早上来的时候天还没亮,晚上回去时已夜色深浓。 为了让大家在寒冬来临前住上新屋,我让白娘子挑了几只手脚利落的女妖,负责为大家做一日三餐。 烧水锅旁边就是几口做饭的大锅,几只扎着围裙的女妖,有说有笑。 一向不与外人打交道的谢娘子,也会时不时地插上一句,她们有问有答,甚是和睦。 我安静看着这些为明天奔波忙碌的小妖,竟激动不已,心中生出一阵浓浓的暖流。 他们今日为这座城池添砖加瓦,来日,我定用百倍的付出护他们周全。 “白衣。”唐惊鸿已立在我身后。 我转身看向他,他清俊的容颜上带了几分忧色。 我牵了他的手,朝一处僻静地儿走去。 我与他并肩坐下,不等我说话,他已开口,“十处林子已砍伐休整完毕,待到这几十座木屋进入收尾,叶长老会紧盯他们修建泥屋。以后城内会有很多琐事,你安排天狗他们去做就是,千万不要过于劳累。” 我点头,就势倚在他肩上,“什么时候回南岐?” “明日。” 听到这两个字,我心中酸涩难当。 自从与我相识,他在南岐城呆的时日屈指可数。他不是与我在一起,就是在找我的路上。 偌大的南岐城,若城主数日不在城内,肯定会生出许多潜在的危机。 我的修罗城虽只有一百五十八只小妖,我都发了誓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坐拥几十万子民的南岐城对唐惊鸿来说,更是一副沉甸甸,不容推卸的担子。 分离很痛苦,但我不能自私到让他罔顾几十万子民的安危。 “白衣,待我下次回来,我会为你带来更多的玉珠米,各色草药和其他五谷。” 他已察觉到我的失神,忙转移话题,“半年后,修罗城定会鸟语花香,五谷丰登。一年后,或许你已生下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到时候,我们就让他在修罗城住几个月,再回南岐城住几个月——” 我噗嗤笑了声,故意在他身上捶了下,“你看看这一百五十八只小妖,有哪一个是能省心的!咱们生孩子往后延两年再说!” “不许!”他的脸忽然凑过来,在我耳垂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刚回过神来,他已起身朝我俩的木屋走去。 我急忙去追。 谢桑夫妇不需再睡骃肉床榻,一家三口也搬回了自己的泥屋。 昔日热闹的院落又剩下我和唐惊鸿。 因为他明日要走,下次见面至少要等十天半月。 这一夜,我紧紧拥着他,疯狂地回应着他的热情。 又是一夜未休······ 如果不喝白娘子的避子汤,这一次,我或许会怀上。 天未拂晓,唐惊鸿就走了。 我从木屋送到他石堆,一路上“让他保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为了不让大家猜到城内有出口,我俩特意想了这么个说法—— 唐惊鸿所练的术法已到了进阶的紧要关卡,这些时日他要在木屋闭门修炼。 待到他带着各色种子再回修罗城,就说他已练就灵魂脱壳术,他的魂魄在外面采买了这一堆东西。 这样,任谁都不会想到出口一事。 依依不舍送走他,我摁下石尖,回了木屋。 他不在的光景可真是难熬。 一夜贪欢,我本来想补个觉,但怎么都睡不着,索性坐在骃肉床榻上调息内里。 “城主,师父!灰泽寨挖出个活死人来了!”天狗的大嗓门忽然从窗外传来。 不妙! 唐惊鸿已走,我却忘了为他做个替身! 第102章 老女人 我忙朝身侧的木椅甩了张符,它立马化作一个高顷的男人身形。 猛一看,与唐惊鸿有六七分相似,细看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我找了件唐惊鸿常穿的青色衣衫,裹到木椅上,又把它搬到骃肉床榻一角。 我出了屋门,天狗伸着脑袋朝屋内瞄了眼,“师父,城主忙什么呢,怎么不同去?” “这几日,惊鸿所练的术法到了进阶的节骨眼,需闭门修炼。你以后多留心,别让其他小妖靠近我俩的院落,扰了惊鸿。” 我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中都是对天狗的看重。 天狗重重“哦”了一声,立马表态,“我是师父的徒儿,自然要为师父分忧。从今日起,我会专门挑两个老实听话的小妖,在师父的院外巡逻!没有师父的同意,一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 “你这叫欲盖弥彰。”我怼他,“以后你只需多加留心就可。若有事再找为师,就在篱笆门外敲三下,为师就会出来。在惊鸿未完成进阶前,你不许再来我院落附近大呼小叫。” “天狗知道了。”他不好意思的拍了下脑袋,笑着转移话题:“师父,你说奇不奇怪,灰泽寨竟然挖出个活死人!” “怎么挖出来的,说来听听。” “你和城主不是说灰泽寨风水不好,不宜久居么!那群矮子也想着搬出去,但他们寨子有棵百年老树,矮子们说是上辈先人所留,不能丢。他们就开始挪树,挖着挖着就出来个活死人。” “你怎么笃定是活死人,从地下挖出来的难道会有活人气息?” “小妖们去喊我的时候,我也不信。但师父,我亲眼所见,那老女人虽然闭着眼,但喉咙和嘴巴一直在动!” 我和天狗聊着就到了灰泽寨。 “这老女人深埋地下竟能不死,她肯定是只法力高强的妖!” “她在地下是如何呼吸,进食的?” “你们说她活着,她的眼睛怎么睁不开······” 七八个矮子和几个小妖正围在一棵摇摇欲坠的老树下,嘀咕着。 “我师父来了。”天狗的大嗓门一开,他们纷纷恭敬地为我让出一条道儿。 地上的老女人如同一根没有丁点水分的干柴,她双目紧闭,眼窝深陷,凸凹的皱纹布满了她裸露在外的所有肌肤。 但奇怪的是,她穿了件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喜服。 喜服上的刺绣栩栩如生,流苏上还坠着夺目的珠玉。 长可及地的发乌黑油亮,完全可以比肩妙龄女子,这些与她的肌肤和脸形成诡异的反差。 如果不是大家亲眼所见,我还真不信她是被从土里挖出来的。 因为她浑身上下一点灰尘碎土都没有。 “喂,醒一醒!”我对着她喊了一声。 她双眼紧闭,但喉咙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女人!我师父问你话呢!”天狗朝她吼起来,“我知道你没死!别再装死吓唬我们这些小妖啦!” 矮子和小妖都对着她喊起来,但她除了喉咙偶尔会吞咽一下,依旧一动不动。 “怎么办啊,师父,这女人半死不活的该如何处置啊!”天狗急得跳脚。 我本想让小妖把她抬回我的院落,但猛然想到唐惊鸿曾告诫我,城内还潜藏着些不知善恶的妖,以后一旦遇到,定要有戒备之心。 有些事我不得不防。 细细想了下,我吩咐几个矮子,“她是在你们寨子被挖出来的,你们找间空房子,先把她安置在寨中,待她醒过来,我另有打算。” 矮子们顿时面面相觑,想拒绝但又不敢反驳。 天狗招呼小妖们抬着老女人回了寨子,我看向挖出老女人的那个深坑。 里面有一个圆圆的朱红色的东西。 我甩出碎玉鞭,用鞭尾卷出那物,竟是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 荷包的外层是上等丝绢所作,边缘上用了考究的金线,与老女人身上的大红喜服绣工近乎一致。 一个能穿上如此考究衣衫的女人,身上究竟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我用手指捻开那荷包,里面传来一股清浅的香气,沁人心脾,令人闻过还想再闻。 我很好奇,把荷包中的东西倒在手心,是些红色和白色的米粒状干粉。 我留了几粒用树叶裹了放进衣袋,把其余的干粉重新放进荷包,进了灰泽寨。 矮子们把老女人安置在寨子东头一间空房,天狗给她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做了床榻。 她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天狗带着小妖们去忙活了,我紧盯地上的老女人看了多时,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唐惊鸿见多识广,如果此时没回南岐,定能解我心中疑惑。 我现在只能能寄希望于叶长老了。 我俯身把那个朱红荷包放到她身侧,随口说了句:“收好你的荷包。” “谢——了——” 她喉咙中忽然嘟哝出这么两个字。 我惊诧地蹲下盯着她,“原来你能听到我们说话!你是何人,为何会被埋在地下?” 她双眼紧闭,一言不发。 我不死心,又问:“你刚才明明对我说了谢谢,现在怎么又装哑巴?” 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我计上心头,伸手拿起那荷包,“你若再装死,我就拿走你的荷包!” 她依旧如初。 我索性拿起荷包走出屋子,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不想夺人所爱,折返回去,把荷包再次放到她身侧。 我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却再也没听到她发出任何声响。 这个老女人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是敌是友现在尚且不知,我特意嘱咐天狗没事的时候多往这边跑几趟,一旦有异常,立马告诉我。 叶长老和蕤藤带领着小妖们,在整好的地块上种了黄黍,几十座木屋再有几日就要封顶,城内一派祥和的喜气。 晚饭后,我把叶长老叫到一旁,说了那老女人一事。 叶长老也很震惊,怎么也想不到地下竟会挖出个女人,非要与我一起去看看那女人。 待我和他一起来到灰泽寨的空屋,发现地上那片干草上已空空如也,老女人不见了! 第103章 女弟子 她明明半死不活,连说话都困难,怎会离开这间屋子! 叶长老已伸手去摸那片干草,然后放到鼻下闻了闻,“香气虽浅,却能摄人心魄。此女绝非寻常妖类。” 我从衣袋取出被树叶裹着的几粒干粉,对叶长老道:“这是我从她荷包中倒出来的。我试着看看可否能找到她的下落。” 叶长老点头。 我甩出一张符纸落在几粒干粉上,干粉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符纸留在原处一动不动。 “此女法力应在姑娘之上。”叶长老眉头紧皱,“此女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我看还是让唐城主试着找一下她的踪迹。” “惊鸿正在进阶,这些时日需闭关修炼。” 唐惊鸿回南岐一事,我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姑娘,此事要不要给小妖们说?”叶长老面露难色,“那女人不做恶事还好,一旦作恶,小妖们只有坐以待毙的份。” “大家刚从老鸦的死亡威胁中解脱。如果把此事宣扬出去,大家肯定会惶惶不安。不如我们静观一夜,看看她有何动作再做决定。” “姑娘言之有理。”叶长老无奈地叹了声,“稍后,我会在城中巡逻,如果有事,会赶紧知会姑娘。” “叶长老,你晚上去灰泽北面巡逻,我去南面。” 这一夜对我来说,又将是个难眠之夜。 “姑娘,此事还要不要告诉蕤藤天狗他们?” 我摇头,“那女人还没造次,越少妖知道越好。” 是夜,我在篱笆门和屋门上都下了符咒,拿着碎玉鞭朝灰泽走去。 夜色深深,几十座快要完工的木屋沉浸在浓浓的夜色中,入籍在册的小妖们分散在各处。 等到木屋和泥屋搭建好,小妖们的居住地只此一处,既便于管理,也能提升他们自身的安全。 我所经之处,没有一点异动。看来经过一天的劳累,小妖们都睡了。 走累了,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 几声嬉笑传来。 我循音望去,竟然是天狗那间快要坍塌的泥屋! 天狗既无父母兄弟,又无妻子儿女,屋内怎会有人调笑? 我想都没想就朝天狗的屋子奔过去。 “谁?” 天狗警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我!”我厉声冷喝,“路过此地,为师听到你屋内有异响!” “师父——”天狗愣了会儿把窗子打开,探出脑袋,脸皮有些涨红,“天狗我老光棍一个,能有什么异响。师父肯定听错了!” 我趁机朝他屋内看了眼,近乎家徒四壁的屋子,确实除了他,再无任何可入眼的东西。 或许,是我听错了。 我讪讪转身。 “师父,改天你老人家为我找个媳妇儿呗!”天狗的大嗓门从后面响起。 我没心情理他。 我的听觉一向很准,那声嬉笑明明是从天狗屋子传出的,怎么会—— 我不死心。 在附近转了一圈再度回来,围着天狗的屋子看了下,再没发现任何异常。 如此反复两次,均是如此。 我只好拿着碎玉鞭去别处巡逻。 一夜下来,倒也无事。 早上,我让白班去了趟灰泽寨,他回来说那个女人依旧没回来。 很快,小妖们纷纷来到院落前点卯,然后分工去搭建木屋。 待小妖们散去,我都没看到天狗的影子。 天狗自从归顺以来,什么事都一马当先,不肯落人口舌,现在都到了这个时辰还不来,到底为何? 我决定再去天狗的屋子走一趟。 刚出了篱笆门,天狗就来了。 “师父,不好意思,今日我睡过头了。”他一改以往的粗狂,垂首不敢正视我的眼睛。 我安慰他,“你莫要如此愧疚,偶尔一次睡过头也无妨。大家都散去多时了,你快去做活。” 他嗯了声,转身就走。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索性也追着天狗的步子去找其他小妖。 大家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谢娘子抱着小念平在给大家烧水,看到我,忙来招呼。 我已经两日没抱小家伙了,伸手接过,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与我对视。 “这孩子真是好养活,到现在我都没下一滴奶水,喂他啥,他就吃啥。”谢娘子双手忙个不停,目光一直在儿子身上。 “能遇到这么乖巧的孩子,是你们夫妇的福气。”我笑着夸她,“谢娘子,我看你这两日的脸色很好,体内的火邪余毒应该都排出来了?” “已经完全无碍了。姑娘——”她欲言又止,片刻又道,“我有个不该有的念想,说出来怕姑娘说我不知天高地厚;若放在心底,又觉得自己太无能。” “你我都是女子,有事你说就是。”我劝她。 她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姑娘,我——想拜你为师。” 我一愣,看向她。 她白皙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和难为情,但她的眼神中是满满的坚执。 “姑娘或许会笑话我,只有匹夫之勇,没有自知之明。” 她咬唇,垂下眸子,“我和夫君的术法再难有突破。三百年前,我就因术法低浅被道士打得只剩了半条命。老鸦一事已令我明白,法力低,只能任人宰割,欺辱。” 她眼中泛起泪花。 “我不希望念平再重复我的老路。我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护佑儿子和夫君安好。” 谢娘子平时不大言语,一开口就让人不忍拒绝。 “拜我为师可以,但你要有吃苦受累的准备。”我看着她,“你这个年龄再学术法,已经不如白班天狗他们。一个咒法,他们练两三遍就成,你要想达到他们的水平,或许需要练个七八遍。” “这点苦和累比起被大妖欺辱,又算什么!”她口气决然。 我笑着朝她点头,“我虽收了天狗和白班两个徒儿,但他们是男子,粗心莽撞,耐心和细心完全不如女子。今日,我就正式收你为徒。” “孔文婉叩谢师父!”她双膝跪下,朝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我单手抱住小念平,去扶她。 她凝眉,鼻子用力嗅了嗅,“师父,你身上怎么会有‘软玉香’?” 第104章 软玉 “‘软玉香’?”我一脸懵。 我不喜欢涂脂抹粉,更别说在身上熏香了。 “明明就是‘软玉香’的味儿。”谢娘子又一次在我身上闻了下。 我忽然大悟! 腾出一只手,取出从老女人荷包中拿出的几粒干粉,问她,“是不是这个?” 她伸手捏住,捻开,干粉化成沫儿,消失不见。 但那股浅香却滞留空中,久久没有消散。 “师父,你怎么会有这个?”她满脸惊诧,“这是媚族传人江软玉才有的东西。” “江软玉?” 我真想不到,那个满脸凹凸皱纹的女人,竟有如此温软的名字。 “媚族,三百年前不知何故被人灭门,江软玉是唯一的幸存者。当年,五州大地都是猎杀她的江湖令。她凭着妖娆的容貌和身姿迷惑了一拨又一拨的男人,后来有传闻,说她找到了如意郎君嫁了人,再后来,就没了她的消息。” 谢娘子拿起扇火的蒲扇,朝“软玉香”散开的地方扇了几下,那股清香才淡下来。 “对我们女子来说,它只是比寻常香气好闻一些。但对男子而言,却是一种致命的吸引,会令他们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谢娘子。” 我刚喊出她名字,她就替我纠正,“师父,我是你的徒儿,以后你叫我文婉就行,” 我硬着头皮喊出她的名字,小声道,“昨日,灰泽寨的矮子们从地下挖出一个人,正是江软玉。” 谢娘子立马惊住。 “那几粒干粉,就是我在她荷包中倒出来的。”两只做饭的小女妖,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我忙拉了谢娘子,寻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江软玉已经几百年没消息了,怎么会在地下?”谢娘子凝眉抿唇,“她生性淫荡,喜好男色,靠吸取男子精元修炼媚术。师父以后可要看好城内这群男妖。” “如今她行踪不定,该去何处寻她?”我问。 谢娘子无奈地摇头。 如果此时将江软玉一事说出来,势必会引起大家的恐慌。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将此事暂时压下。 大家忙到夜深就各自回去歇息,我刚回了木屋,谢娘子就来了。 因为白日做活没有功夫,她听说我晚上要调息内里,非要来跟我一起练术。 她本就会画符念咒,加上悟性又高,我稍加点拨,她很快学会了两个难度较大的符咒。 因为挂念儿子,练了几遍她就回了家。 唐惊鸿不在,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继续打坐调息内里。 半夜,我在城内转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或许,被埋三百年的江软玉已经改邪归正。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几日后,几十座木楼完成封顶。 叶长老和蕤藤开始着手搭建泥屋,小妖们每日早出晚归,干得热火朝天。 但我却连着两日没见到天狗。 白班说,天狗前天染了伤寒,要在家好好养几日再来做活。 我越发觉得不合常理。 因为天狗性子毛躁粗犷,被我打断手腕都没曾误工一天。 仅仅一个伤寒,能让他在家养上几日,我实在想不通。 吃罢午饭,我带上谢娘子去看天狗。 天狗的泥屋门窗紧闭。 谢娘子敲了下门,里面没有动静。 “师父,他会不会偷懒,去别处玩了。” 我二话没说,伸出右脚,用力踹到那扇已有裂口的门上! “彭!” 门开了,天狗喊“师父”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是个大嗓门,此时的声音却如同微弱的蚊蝇。 我疾步进门,看到原本壮实的天狗已瘦骨伶仃,躺在土榻上奄奄一息。 我抓起他一只手,为他搭脉。 气若游丝,漂浮不定! “师父——救我——”他的嘴唇已干裂出无数缝隙,下面鲜血殷殷,既可怖,又可怜。 我先烧了碗符水让他喝,他只舔了一口就痛苦摇头。 我朝谢娘子使了个眼色,谢娘子伸手掰开天狗的嘴巴,我把符水灌了进去。 他立马咳起来。 我厉声问:“那江软玉去了哪里?” 他身子一颤,急忙摇头,“我——不认识什么江软玉!” “天狗,那江软玉专门吸食男子精元,若师父不给你医治,用不了几日,你就会魂飞魄散!你都快被她害死了,难道还要替她隐瞒行踪?” 一向平和的谢娘子,一气之下竟说出这番话。 天狗忽然笑了,“哪有什么——江软玉——我只是感染了伤寒——养几日就好——” 看到他这副不思悔改的样子,我生气地揪住他胸口的衣衫,“你爬起来打盆水,也来照照现在这副鬼样子!你的精元已被江软玉吸走大半,若再不绝了对她的念想,你就等着死!” “哈哈哈——”天狗笑声中透着悲凉。 我摔门出去。 谢娘子追过来,低声道:“师父,仅靠画符念咒无法令天狗复原。因为江软玉的媚术是心魔,需天狗用自身的意念来压制才可。” “所以,我才试着激起他对江软玉的仇恨。但似乎并没起到任何作用。”我有些颓败。 真不知江软玉那张满是凹凸皱纹的脸,怎么就把天狗给迷得连命都不要了! “师父,我再去试一试,看看天狗能否想通。”谢娘子再次进去。 没多久,她就失望出来。 “任我如何劝他,他都对江软玉只字不提。” 既然江软玉已开始吸食男子精元,那么,天狗不会是最后一个。 江软玉肯定会把目光投到城内这些男妖身上。 我必须尽快把此事告诉大家,好让大家有个准备。 我在天狗门窗上甩了几张符,与谢娘子回去立即召集所有的小妖,说了江软玉一事。 大多数男妖听完,脸上都没有露出该有惧怕,有几个还小声打趣起来。 “城内男多女少,别说一个江软玉,就是再来十个也不多!” “天狗上辈子积了德,让他遇到江软玉——” “我若能碰到江软玉,高兴都来不及,哪怕刀架到脖子上我都不会说出她的踪迹!” ······ 我越听越心寒。 第105章 滥情之人 “江软玉”三个字成了男妖们调笑意淫的对象。 他们只知江软玉是女的,殊不知她是会吸干他们精元的妖!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如果他们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势必又要步天狗的后尘! 我吩咐白班和蕤藤找了些树叶,在上面一一施法,分给每只男妖一片。 “都把叶子放到身上,可保江软玉三日近不了身!”我故意板起脸,“若不按我说的做,无论是谁,只要被江软玉伤到,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管!” 小妖们散去。 叶长老朝我道:“姑娘,今晚我和蕤藤巡城。白班去天狗那边守着。” “我已在天狗的门窗上下了符,只要江软玉现身,我这边就会得到消息。”我蹙眉,“今晚我和白班去灰泽南边蹲守,你和蕤藤盯紧北边。” 他们三人爽快应了。 “师父,我也要与你们同去。”一直沉默的谢娘子说。 我劝她,“你孩子尚在襁褓,就先不要参与这些事了。如果你也想为除掉江软玉尽一份力,那么,今晚就替我画上几十张驱邪符。” “文婉一定做到。”谢娘子满目喜悦,又与我们闲话几句,才回了家。 江软玉不除,修罗城就难有安宁。 天在变冷,每天的日光也在变短。 蕤藤尚未做晚饭,天色就已大黑。 江软玉的出现,天狗的生死未卜,令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我让蕤藤把中午的剩饭热了热,我们几个囫囵吃了几口就开始巡逻。 奇怪的是,这一夜无比安宁。 天将拂晓,我让他们三人回家歇息,独自来到天狗的泥屋。 天狗双目紧闭,脸已呈现菜色,嘴唇上的裂口越发深了。 我于心不忍,烧了一碗符水灌进他嘴里。 他痛苦咳起来,声音细弱游丝喊了声“师父”。 “天狗,江软玉是媚族后人,专用美色诱人。你的精元已被她吸食八九,光靠我的符咒,无法清除她在你身上种下的心魔。” 我看他依旧没有求生的欲·望,厉声斥道,“你若还想活命,就赶紧用我教的术法,打坐调息内里,斩断心魔!” 他极其艰难地翻了个身,蜷缩起双腿。 才两三日,天狗就从一个健壮如牛的小伙子,变成这副行将就木的鬼样子! 此时的我,对他更多的是心疼。 “师父——”许久,他才缓缓开口,“我天狗在很小的时候,爹娘就不知被哪个妖给吃了——我饥一顿饱一顿地过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人关心过我——” 天狗身上确实有许多小妖的缩影。 “此地弱肉强食,没有任何章法——我只懂些细微术法,怕被别人欺负,只要一张嘴就故意抬高嗓门——其实,是想唬住一些比我弱的妖——” 他气喘吁吁,“直到遇到了师父——师父收我做徒儿,教我练术,我才知道——有人管着,关心着,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儿——” “天狗,你体虚得很,先打坐调息——”我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师父——遇到江软玉,是我天狗这辈子最大的幸运,短短几日,她给了我从未感受过的体贴——就算她会害我性命,我也认了。” 我总算懂了。 难怪天狗会对江软玉死心塌地,因为江软玉用女人独有的柔情击中了天狗的软肋。 天狗自幼缺失亲情,撞在手段百出的江软玉手中,就是待宰的羔羊。 “师父——你们说江软玉是我的心魔——”他嗓音骤小,“心魔就心魔,死在她身上,我没有一点怨言。” 看到他还如此执迷不悟,我气得浑身打颤,劝慰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狗沉默躺着,一动不动。 我颓败地推开残破的木门,朝自己的木屋走去。 进了篱笆门,我闻到屋内传出一股浅香。 软玉香! 我马上警觉起来,抽出碎玉鞭,直奔屋内。 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妖娆女子,正含情默默抚摸着床榻上的“唐惊鸿”。 “此地竟有如此卓然的男子,啧啧——” 她的夸赞声和动作,对唐惊鸿简直是一种侮辱! 我愤怒地朝她甩出碎玉鞭,冷喝:“江软玉!” 她猛然转头,紧紧抓住鞭尾,朝我咯咯一笑。 我发现她的脸,已不是初见时那张满是凹凸皱纹的脸了。 她美目上挑,唇红齿白,微微一笑就令人心神激荡。 天狗痴迷的肯定是这张倾国倾城的脸。 “你如此丑陋,屋中怎会有这翩翩公子的泥像?”她的目光恋恋不舍地落在唐惊鸿的替身上。 她所看到的泥像,是我用木椅所化,与唐惊鸿的容貌也就六七分相似。 “这男子在何处?”她卷了下碎玉鞭尾,朝我近了一步。 我厌恶她看唐惊鸿替身时的猥琐眼神,用力一抖,鞭尾旋开,把她甩出屋子! 她伸手从头上取下一支金簪,在空中划了下,金簪瞬间变成一支长长的匕首,朝我刺来! 她来势汹汹,我虽避开没被她伤到,但她匕首下端带了倒刺,把我外面的衣衫撕扯掉一块。 “丑丫头,不自量力!”她并没有急着反攻,而是笑吟吟朝我道,“今儿姑娘我不想杀人。只要你说出那男子的下落,我就饶你小命。” 我冷笑,“你吸食天狗的精元,他现在死期临近还对你念念不忘!你竟又看上别的男子,当真滥情!今日你不想杀人,但——我想!” 我快速出手! 这次我学乖了,没有攻她的身体,径直把碎玉鞭朝她及地的长发卷去。 这次,她没有丝毫防备。 她的长发被鞭子缠死,我使出全力挥手,她“啊呀”地惨叫着被鞭子甩到半空,又重重跌落在地! 她正要起身,几道灰色藤蔓从远处迸出,快速缠住她的手脚。 “师娘!”蕤藤急切的声音从篱笆门外响起。 我看到蕤藤和叶长老都来了。 “妖女!”叶长老大步上前,朝着江软玉的脑袋抡起拳头就打! “手下留情——” 竟然是天狗颤抖微弱的声音。 循音望去,我看到骨瘦如柴的天狗,正趴在地上朝我们爬来。 第106章 惶惶 就在我们把目光投到天狗身上,略一迟疑的功夫,江软玉已挣脱藤蔓和碎玉鞭,断发而去! “妖女跑了!”蕤藤气呼呼地喊了一嗓子。 叶长老很生气,二话没说旋身去追。 此时的天狗也已爬到篱笆门口。 在他看到江软玉逃走后,一脸欣慰,朝我弱弱地喊了声“师父——” “你宁顽不灵,放走妖女。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师父。”我不再理他,径直回屋,把门重重关上。 我先听到蕤藤在劝他回去,又听到他哭的声音。 我既生气,又心烦,索性找了片树叶堵住双耳躺下。 因为昨晚巡逻了一夜,我一觉睡到下午。 蕤藤说,天狗趴门口没多久就昏过了去,他让两个小妖送天狗回了家。 叶长老并没有找到江软玉,我的心情再度紧张起来。 傍晚下工之前,我把所有的男妖留下,再一次说了江软玉的可怕之处,并嘱咐他们一定要小心。 大多数男妖还是不以为然,嘻嘻哈哈地说着浑话。 晚上,我们四人巡逻完上半夜,我看没什么情况,就让他们三人回去歇息,独自来到灰泽边坐着。 唐惊鸿走了不过几日,城中就出现这种烦心事。 可见,管好一座城池确实不易。做个智勇双全的头领,更是不易。 子时一过,睡意袭来,我半眯着眼打盹。 一声小到不能再小的嬉笑传入我耳中! 这与那日晚上在天狗泥屋外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睡意全无! 握紧碎玉鞭,快速朝那嬉笑传来的方向奔去。 在我双脚落地时,那微小的嬉笑声也戛然而止。 那是一间陈旧的木屋,里面住着一只年轻的黄鼠。 我挥动碎玉鞭,劈开那扇早就烂掉一半的门。 黄鼠正坐在床榻,一脸惊慌地盯着我,“大半夜的,姑娘来我家何事?” 我看了下四周,并没有江软玉的身影。 我不甘心,用鞭尾卷起黄鼠身上的树皮被子,看到下面只有一个浑身光溜溜的黄鼠。 “啊呀!姑娘也太无礼了!”黄鼠双爪捂住下身,快速缩到一个角落,“小的没穿衣服,姑娘赶紧走!” 我只好收回碎玉鞭,出了黄鼠的木屋。 江软玉可真是狡猾! 我坐在黄鼠院中,陷入深思。 天狗一事越发印证了我的听力没有任何偏差。 刚才那几声微小的嬉笑明明是黄鼠屋中传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江软玉又能藏身何处? 我坐到天亮,也没发现江软玉的影子。 黄鼠早上推门看到我,既惶恐又羞涩,“姑娘在院中坐了一夜,难道姑娘怀疑江软玉昨晚来了我家?” “黄鼠,江软玉昨晚来没来,你比我清楚。”我再无平日的和善,语气很冷硬,“如今天狗只剩下一口气,你如果与天狗一般继续沉迷美色,你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姑娘你不要平白无故冤枉我!捉贼捉脏,抓奸抓双,你又没在我屋中找到江软玉,凭什么咒我!”黄鼠看我的目光中全是怨恨。 “黄鼠,我没闲情与你吵架。我的话,无论你信还是不信,过个两三日,即可见分晓。”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掉。 经过与江软玉交手,我发现她的法力并不比我强多少。 只要找到江软玉,除掉她并非难事。 但现在最大的困难是,江软玉善于藏匿,只要那些痴迷她的男妖不说出江软玉的下落,我们就束手无策。 叶长老和蕤藤带着小妖们在灰泽边搭建泥屋。 我把白班叫到一旁,小声问,“今日可有没来的男妖?” “有两个。黑蝎子说他家老三昨晚拉肚子拉了一宿,今儿不上工了。黄鼠到现在还没来。”白班把点名册递给我。 我翻了下,这几天除了天狗一直在旷工,就今儿这两位了。 “师父,叶长老刚去看天狗,说他快不行了。”白班语气酸涩,垂首,“如果天狗不能驱除心魔,真的会死吗?” “过几日,还会有男妖死去。”我无奈地叹了一声。 吃罢午饭,我带着白班来到天狗家。 天狗直挺挺地躺着,喘息声时而急促,时而微弱。 我为他搭脉,他脉息羸弱的如同风中之烛,已失了该有的活力。 “天狗!师父来看你了!江软玉就是一个靠吸食男子精元为生的妖女!她连你的命都不顾惜,你还想着她做什么!”白班苦口婆心劝他。 “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材烧。以后咱们的修罗城会越来越好,我们这些没媳妇的男妖,肯定也会娶上媳妇。你现在若死了,以后什么好日子,可就没你啥事儿了!” 天狗越发瘦削的身子猛然抽搐了一下! 他的头重重垂到一侧,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我快速伸手探他鼻息—— 已断气了。 我看到他的魂魄从躯体出来,朝我喊了声“师父”,就没了影儿。 我画了张符试着去追,符纸在空中飘出几尺就落到地上。 我本来想用符纸度化他的魂魄,让他顺利去转世,但他铁了心去追随江软玉,拒了我的好意。 “天狗死了。” 我极不情愿地说出这句话。 白班愣住,双目紧盯床榻上天狗的躯体,低声哭起来。 我大脑一片空白。 我耳朵嗡嗡作响,隐约还有天狗的大嗓门叫“师父”的声音······ 我就这么傻傻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叶长老和谢娘子来了。 叶长老找来几个小妖,给天狗洗了洗,换了身干净衣衫,用树皮卷了埋在院子里。 我和叶长老一起为他超度,念了往生咒。 天狗的死讯传出,男妖们脸上的肆无忌惮消失了,他们看我时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 天狗死后的两个夜晚,我们没在城内巡逻。 因为天狗的死,是最有说服力的事实。 我早就料到还会有男妖的死讯传来。 很快,不幸的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灰鼠,黑蝎子家老三,接着又是两个矮子,他们死前的惨状与天狗并无二至。 小妖们开始人心惶惶。尤其是男妖,他们白日上工,傍晚下工还赖在我的院落不走。 他们看我没有撵他们,就大了胆子,带了床褥摆放到院中,甚至都有了久居的打算。 第107章 身魂俱毁 天狗等五只小妖的的死亡,给他们带来了沉痛的教训。 他们抛却面子,竭力寻求我的庇护。 除叶长老,蕤藤和谢桑,其余的一百多只男妖每晚都在我的院落居住。 白班刚开始没来,过了两日也搬着被褥上门了。 每天晚上,只要看到院落中躺着黑压压的男妖们,我的心就莫名地烦躁。 我开始失眠,夜半常常会想,如果唐惊鸿在就好了。 江软玉好像与我们捉起了迷藏,自从男妖们搬到我这边,城内接连七日没发生死亡事件。 晚饭后,我与叶长老说起此事。 叶长老叮嘱我,“往往越是平静的湖面,越藏着惊涛骇浪。江软玉若没有男子的精元滋养,根本撑不了多久。” “这群男妖学乖了,江软玉现在奈何不了他们。”我忽然想到没搬过来的男妖,就蕤藤一个是年轻男子。 “江软玉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小心行事。”叶长老边说边看向我的寝屋,“姑娘,城主还要多久才能进阶完毕?” 我一愣,立马敷衍一笑,“再有七八日,估计就差不多了。” 叶长老深信不疑地说了声“好”。 叶长老年长沉稳,有足够的定力。谢桑对谢娘子一片深情,现在最让我担心的就是孤家寡人的蕤藤。 待叶长老走后,我拿起碎玉鞭决定去蕤藤的木楼走一趟。 几乎所有的男妖都搬到我院中,城中又被砍掉了十处林子,我独自走着,觉得这夜格外寂寥。 看到蕤藤的木楼,我倍感亲切。 毕竟,这是我刚坠下来后的第一个落脚之地。 还没走近木楼,那熟悉魅惑的调笑声又传入我耳中! 我心中大叫“不好”! 刚扬起碎玉鞭,我忽然有了一个主意,又把鞭子摁下。 前两次听到江软玉的调笑声,我二话没说就冲上去,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轻手轻脚走到蕤藤卧房外的窗子,旋身趴上去。 “哥哥,奴家看你样貌清俊,心生爱慕,今晚特来为哥哥暖床——” 赫然是江软玉的声音。 不要说男子了,我一个女子隔着木墙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也是一阵酥麻。 我已暗暗替房内的蕤藤捏了一把汗。 “江软玉,我们四处找你,都不见你的踪迹。这些时日你到底藏在何处?”蕤藤的声音竟带了几分嬉笑。 江软玉软腻腻的声音传来,“哥哥从了奴家,以后奴家就是哥哥的人了,奴家去哪儿自然要说给哥哥听。” 接着,我听到衣衫簌簌落地的声音。 这蕤藤,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我恨不得立马甩过去一鞭子,狠狠抽他两下! 屋内忽然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随之就是江软玉的冷笑,“想骗我,你小子还嫩了点儿!” “色是刮骨钢刀!江软玉,你已害我五个兄弟,今日若不亲手杀了你,我蕤藤枉活这三百年!” 蕤藤高亢的声音令我心头一热。 我从窗子直接跃进屋内,手中的鞭子朝江软玉的长发甩去。 上次,我用鞭尾把她及地的长发卷断了一半,这次我希望能把她脑袋打开花! 鞭尾擦着她的发梢滑落,我不甘心,反手朝她胳膊缠去。 “师娘!” 蕤藤本来已被江软玉踩到地上,看到我之后,一个鲤鱼打挺旋起,举起一把长剑对着江软玉刺过去。 这时,碎玉鞭已牢牢缠住她一只胳膊,蕤藤的长剑也到了她心口。 她脸色大变,急着避开长剑,却忽略了缠在自己胳膊上的鞭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扯动鞭子,江软玉的身子“咚”地穿过木楼,飞了出去。 一只血淋淋的胳膊缠在碎玉鞭鞭尾! “佩服!”蕤藤朝我竖起大拇指。 “不能让她跑了!快去追!” 我和蕤藤跃出木楼,却已找不到江软玉。 时值初冬,雾气深浓,我似乎看到天狗的魂魄一闪而过。 “江软玉那死女人断了条胳膊,还能跑哪去!”蕤藤边骂,边俯身在地上试着找她留下的血迹。 我看了眼那只还滴着血的胳膊,喊了声蕤藤,“别再找了,我有办法。” 蕤藤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师娘比徒儿厉害!” 我把符纸烧了抛到江软玉的胳膊上。 很快,一阵黑烟升起,并快速朝我木屋的方向飞去! 不好! 江软玉想鱼死网破! 唐惊鸿走的急,并没在院落四周布结界。 此际,一群小妖正睡在我的院落。江软玉去了,吸食不到小妖的精元,肯定不会罢休。 我心急如焚,加快步子,来到木屋时,院中的小妖已乱作一团。 断臂处还汩汩流血的江软玉,双目猩红,单手抓住一只体弱的秃鹤,开始撕扯秃鹤的衣衫! “不要啊!姑娘救我!我不想死!”秃鹤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院子。 如此混乱的场面,与江软玉打起来,十有八九会伤及无辜。 我跃上半空,朝下面急着四处奔命的小妖喝道,“大家休要惊慌,速速去院外侯着!谁若敢乱动,我第一个打烂他的脑袋!” 我给身侧的蕤藤使个眼色,蕤藤忙落地去招呼这些小妖。 小妖们边看向我边瑟瑟发抖,连滚带爬地出了篱笆门。 院落中只剩下江软玉,以及被江软玉扒得精光的秃鹤。 江软玉体内急需男子精元滋养。 此时的她,脸开始塌陷,倾国倾城的容貌已长出凹凸的皱纹。 她眸色如火,把秃鹤紧紧摁在地上,单手朝秃鹤下身抓去。 秃鹤“啊呀”一声昏死过去。 她与秃鹤相距太近,我怕用鞭会伤到秃鹤。 忙拽下衣袋上的玉葫芦,玉葫芦瞬间化作一支带着锯齿的木剑,对着江软玉的后心刺过去! “噗呲!” 一道白色的魂魄护住了江软玉的后心! 魂魄被木剑劈得七零八落,朝四周飞散。 木剑的剑尖竟穿透魂魄,扎入江软玉的后心。 江软玉闷声倒地。 “天狗!”我恨恨地咬牙,“她害死你的肉身,你的魂魄为了护她被劈散!你已再无转世的可能!” “师父,我喜欢她,能护她一时也是好的——”天狗的声音渐渐没了。 至此,他肉身和魂魄都已被毁。 修罗城再无天狗。 第108章 入口 许久,我的心才从天狗身魂俱亡的悲痛中缓过来。 被玉葫芦刺中后心的江软玉也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断臂和后心一直在流血,这也加快了她面容的衰老。 “杀了我——”她单手捂住自己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痛苦哀嚎,“我江软玉是媚族之后,怎能用如此丑陋的容貌示人!” “相由心生。你心术不正,就算吸食了男子精元,令你容颜如花,也掩盖不住你内心的肮脏和龌龊!”我怼她。 只要想到天狗的魂魄为了护她被我打散,她却连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我就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挫骨扬灰。 “如果这几日有男子精元滋养,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她看我的眼神带了极大的蔑视和不甘,“也根本不用天狗那个蠢货救我!” 呵呵,蠢货,天狗全心全力要护的女人竟然说他是蠢货。 此时,蕤藤和一些胆大的男妖已围过来,有的男妖开始咒骂江软玉。 “师娘,此女恶毒无情,若处置不当,只怕会留下后患。”蕤藤小声提醒我。 我目光落在江软玉那张狰狞的脸上。 她正冷笑,“你徒儿因我而身魂俱碎,你总咽不下这口恶气,杀了我——待我死后,替我把身上这件喜服烧了——” 她说最后一句时,昏黄的双眼中竟有几分从未有过的柔情。 再一次想到天狗的死,我心中的怒火瞬间爆发,伸手狠狠拍在她天灵盖! 她一声不吭倒地 她的头骨在我手中变成一滩粉齑,与她身下的鲜血红白相映,只看一眼,就触目惊心。 我举起手中的玉葫芦,一下劈散江软玉正要飞走的魂魄! 天狗为她身魂俱亡,若我再放她的魂魄去转世,对天狗甚是不公。 这样做,就算天狗恨我,我也无悔。 江软玉的身体渐渐干枯,散去,最后只剩下那件大红喜服。 我让蕤藤生了堆火,把喜服丢进去,喜服连同上面坠着的珠玉,统统化成灰烬。 经过江软玉一事,城内的小妖们再看到我,总会流露出或多或少的崇敬。 无论我发什么事令,他们都会争先恐后地去做。 叶长老和蕤藤总说,我杀掉江软玉,既保护了城内的男妖,又为自己树了威严。 威严不威严的,我不怎么看重。只要他们能一日比一日好,我就很欣慰了。 几十座泥屋在七日后完工,小妖们看着一排排拔地而起的木屋和泥屋,兴奋地吼叫,在地上打滚。 我本想等唐惊鸿从南岐回来,一起为大家分房。 但昨晚的大风吹跑了几户小妖的屋顶,眼看二十多个小妖马上要挨冻,只好一大早召集大家开始分房。 房屋完全按照每户的妖数所盖,相同妖数的几户集中到一起,抓阄来决定各自的房屋位置。 小妖们叽叽喳喳地排着队,蕤藤和白班为分到房屋的登记入册。 不到一个时辰,房屋分完,小妖们都忙着去搬家,我的院落又安静下来。 叶长老把一本用树叶钉的册子交给我,“姑娘,六十座木屋和泥屋已分完。天狗的暂时没人住,就先留着。” 我点头。 “这两日,大家都在问城主什么时候会进阶完毕。”叶长老朝我的寝屋看了眼,放低声音,“姑娘,城主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惊鸿一切都好,叶长老莫要担心。”我故作坦然。 叶长老欲言又止,见我没有与他交底的打算,就走了。 躺床上,我算了下,唐惊鸿已经走了十七日。 按照他当时的预期,再过个日,就该回来了。 我连着睡了多日骃肉床榻,越发觉得体内气息沉稳,有力。 翌日天色阴沉,看似快要下雪,我让蕤藤和白班去催小妖们快快搬家。 我闲着无事,拿起碎玉鞭在城内四处转。 不知不觉就到了藏着出口的石堆。 我细细打量那块石头,除了下方有些梵文,侧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竟还有一个米珠般的小小凸起。 我很好奇,本想试着去摁一下,但生怕一旦误动机关毁掉出口,就悻悻地收回了手。 多日不见唐惊鸿,我心中很是憋闷。 我把手放到石尖按压,一个长长的梯子立马在空中出现。 我想都没想就沿着梯子旋身而上。 没多久,久违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猛吸几口,双脚落在那处石壁上。 下面是修罗城的方向,从上方看是不可测的深渊。 远处是几处村落和光秃秃的稻田。 这一刻,我急切渴望去亲近那人家烟火,哪怕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也好。 我试着在长梯上端摸了一下,长梯瞬间消失,化作一块不起眼的石块贴附在石壁上。 原来,这是修罗城的入口。 幸亏我和唐惊鸿已布下结界,否则一旦有人和妖触碰到这个石块,修罗城就将显露于世。 我朝远处的村庄旋身跃去,接连二十几个起落,我竟没有一点疲累。 几个村子纵横交错,每条村路上,都是赶着马车驴车的庄户人家。 所有的车子都朝北而行,车上装满了口粮和被褥,所有的人面带忧色。 我拦住一辆驴车,朝赶车的老头儿喊了声,“大爷,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南岐和西疆马上就要打仗了,我们虽是中州百姓,但村子与西疆和南岐相邻,真要打起来,倒霉的总是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啊!” 老头儿的话如同一颗惊雷,立马扰乱了我的心。 我又问:“大爷,南岐和西疆为什么要打仗?” “俺们庄户人不懂城与城的这些大事,只知道很快要打仗,边境的老百姓没好日子过了!”老头儿边说边无奈摇头。 这时,马车中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姑娘探出头来,“二牛哥前几日去镇子赶集,听人说南岐和西疆这次开战是因为霍氏一族——” “霍氏?” 我立马想起那位要嫁给唐惊鸿的霍瑜笙,正是霍家之女。 “姑娘,趁现在还没打起来,你也跟俺们一块往北走。”那姑娘好心提醒我,“再过几日,这官道十有八九也不安全了。你孤身一人,遇到歹人可就糟了!” “多谢,你们先走就是。我再做打算。”我朝他们挥手道别。 第109章 离城 在听到南岐要与西疆开战的那刻,我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深爱的男人陷入危机,我要帮他! 回到修罗城。 我找了把木椅化作自己的模样,与唐惊鸿的替身放到一块,又让白班叫来叶长老。 这个时候,也就叶长老值得托付。 没有一句寒暄,我直接把他请进寝屋。 他是个聪明人,看到我和唐惊鸿在床榻上的替身,立马替我关了屋门。 “姑娘,唐城主是不是早就离开了修罗城?” 我点头,把声音压得很低,“我俩在灰泽寨附近遇到老鸦,无意间发现了出口,当时怕外人擅入,已布了结界。” “难道老鸦没死?”他一脸惊诧。 “又让他给跑了。他已重伤,这阵子是不会再来捣乱的。我和惊鸿最担心的是,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卷土重来。毕竟,他对城内太过熟悉。”我把城内潜在的危机说给他。 “江软玉一事,令这些小妖们成熟不少。他们现在都听从蕤藤和白班的指挥,这是最好的改变。在我回来之前,你按照我给蕤藤的那本册子,教他们术法就可。” 叶长老颔首应下,“姑娘吩咐的,我都记下了。我再斗胆问一句,姑娘如此着急走,是不是唐城主那边遇到什么难事了?” “南岐城与西疆开战在即,我如果不去助惊鸿一把,良心难安。”我边说边开始收拾要带的衣物。 “唐城主对姑娘,对修罗城有情有义。城主有难,我们确实该倾力相助。但我修罗城,如今只有一百多只不成气候的小妖,只能让姑娘孤身前往,真是惭愧。”叶长老叹息。 “叶长老,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城内所有事务就有劳你了。”我扫了眼我和唐惊鸿的替身,“你还要替我和惊鸿在这群小妖面前圆个谎。” “这是自然。”他昂首挺胸,“只要老朽一瞪眼,他们谁都不敢靠近姑娘的木屋一步!” 经过一番思索,我俩决定为了不被居心不良的小妖发现端倪,我走后,叶长老以护主为名搬过来。 我又嘱咐了叶长老一些琐事。 叶长老走后,我决定去谢娘子家一趟。 谢桑一家三口刚搬到新木屋,谢娘子正哄着小念平睡觉,谢桑在忙着做饭。 “师父来了——”心思细腻的她,似乎已从我的表情看出什么,把小念平塞给谢桑,拉着我的手来到院外。 “师父,我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城内又出事了?” 我摇头,“文婉,惊鸿练术时受限,本来早就该进阶完毕,但到现在还没有好消息。从今晚起,我要助他练术。这阵子,我要在木屋闭关,不能见任何人。” 她一脸疑惑,但还是咬唇点头。 我又道:“城内小妖鱼龙混杂,你和谢桑性子比他们沉稳,以后多照顾他们一些。若有纷争,先要以和为贵,待我和惊鸿出关之后再做定夺。” “师父说的徒儿都记下了。”她聪慧的眼眸中闪烁着不解,但最终欲言又止。 我虽与谢娘子打交道的次数不多,但直觉告诉我,她是个稳妥的人。 我从怀中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她,“这阵子我不能再教你练术了,你悟性很高,先照着册子上的练,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叶长老。” “师父。”她接过,小心地问:“你大约多久才能练完?” 我愣了一下,“这个我也说不好。” 回去的路上,她紧跟在我身后,直到我进了篱笆门,她才转身而去。 天一黑,叶长老带着自己的被褥上门,我拿起简单的行李出了修罗城,直奔南岐。 一夜奔波。 刚过子时,我到了南岐城与中州交界处的城门。 两城就算没有宵禁,我手中没有通城文牒,也无法从正门进入。 画符念咒,我旋身跃到南岐城的城门楼顶。 门楼的几个方位都有披甲仗剑的守卫军,来回穿梭。 我飞身朝城内跃下,双脚落在南岐城的土地上。 我抬头,看到门楼正上方是两个鎏金大字——南岐。 这一刻,我心潮澎湃。 因为,这是我深爱之人的城池。 这座古老的城,记载了他从幼年到现在的喜怒哀乐。 站在这座城中,我感觉自己离他很近很近。 “这都过去七日了,御城军到底找没找到霍骄阳的魂魄?”一个年长男子的说话声从一间有亮光的屋中传出。 我走近,把耳朵贴上去。 又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响起:“明昭统领对外宣称已抓到霍贼,这种说辞不过是稳定民心罢了。霍贼本就是西疆王在南岐的细作,城主封印霍氏一族,西疆王如果袖手旁观,岂不令他的追随者心寒!” “所以,西疆王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把霍氏一族救回西疆。只要城主抓住此事不放,咱们南岐与西疆必有一战。” “我表哥在御城军中任职,他昨日告诉我——西疆王的四大护法已抢走霍骄阳的魂魄。但被明昭统领发现,及时阻截,现在他们仍被困在南岐城。你有没有觉得,这几日城中戒备越发森严了!” “城主已连下三道绝杀令,几个大统领每日都要在城中巡逻多次,咱们的南岐城已多日不许进出,这摆明了要把霍贼扑杀在南岐!” “一旦霍贼回了西疆,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一阵风吹来,我裙摆上的衣带一摆,映在窗上。 “外面有人!” 屋内的人已发现我。 我快速跃起,朝城内奔去,但大批的守卫军已追过来。 我不想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钻入城中一条小巷,翻身贴在一面女墙之上。 在夜色的掩护下,我成功避开了一拨巡逻的守卫军。 待一切安静如初,我从墙上下来。 刚松了口气,一道沉沉的男子声音朝我喝来! “鬼鬼祟祟!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手中拿着把弓弩朝我走来。 他身姿挺拔,眉目温润,但又难掩骨子中的凌厉。 我想了想,笑道:“我只是一个过路之人。” 第110章 瞒天过海 “过路之人?”白衣男子冷笑,“我南岐城连日宵禁,你如何能进到城内?只怕你是西疆的细作——” 一股凌厉的罡风朝我袭来,我不想与他起冲突,跃起就跑。 他紧追,与我距离越来越近。 “细作!哪里跑!” 一道白色的光在我身后亮起,不好! 是箭! 我不得不甩出碎玉鞭去接。 鞭尾猛地卷起箭身,被我抛到空中。 白衣男子扬手,空中亮起一盏绚丽的烟花。 我猜到这十有八九是信号,不敢恋战,旋身就逃! 成群的守卫军已经蜂拥而出。 我接连甩出几下碎玉鞭,立马撂倒前方堵住我去路的几个守卫军,疾步朝一处没有亮光的方向奔去。 几个起落,我穿过几条巷子和十几个院落,把身子贴到一个挂有“清月客栈”的屋顶。 我听到守卫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下面过去。 我不敢大意,依旧屏息凝神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个白色身影从半空落下,立在客栈下方看了又看,许久才离去。 这白衣男子真是狡猾多智! 守卫军过后,我若现身肯定要被他看到,到时候又会是一番缠斗。 我正准备从屋顶下来,一个公鸭嗓的男子声音忽然从下方传出。 “唐惊鸿把修罗城封的跟铁桶一样,若我们三日回不到西疆,只怕霍骄阳的魂魄——” “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出城!我倒有一计······”又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 他们说话声音越发小,渐渐地我就听不到什么了。 把城楼下那两人的话,与下面这些人说的合在一起,我就知晓了唐惊鸿这些时日遇到的难事。 霍骄阳是西疆的细作,霍氏一族被唐惊鸿封印后,西疆王令麾下几大护法潜入南岐,抢了霍骄阳的魂魄,势必要在三日之中带回西疆。 唐惊鸿倾全城之力,也要把霍骄阳的魂魄留在南岐。 哪想到机缘巧合,让我遇到了南岐全城都在缉捕的西疆王麾下护法。我就算抢不到霍骄阳的魂魄,把下面这些人拖住三日也定能助唐惊鸿一把。 想到自己对下面几人的本事高低一概不知,须小心行事为好。 我趴在原地,轻轻揭开一片瓦—— 一灰衣男子正把一个白色瓷瓶放入怀中,低声对其他三人道,“尉侯和乐山侯走西路,一定要引走南岐的御城军。我和窦虞侯会在御城军出城后,带着霍骄阳的魂魄绕道中州再回西疆······” 好个瞒天过海! 灰衣人说完,两个男子出了房门。 霍骄阳的魂魄还在灰衣男子怀中,只要他们留在客栈,我就要好好盯着他们。 我小心把瓦往原处移了下,只留了一个枣子大小的缝隙。 下面的灯灭了,两个男子不再说话。 客栈下面的街道很快传来守卫军震耳欲聋的喊声,“西疆贼子出城了!” “速速去报明昭统领!调集御城军出城!” ······ 守卫军中了四大护法的圈套,用不了多久也会把明昭的御城军引出南岐城。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到唐惊鸿身边,把四大护法的瞒天过海之计说给他。 但,此刻我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有拿到霍骄阳的魂魄,唐惊鸿在与西疆王的这场博弈中才能占据上风。 夜越来越深,城中也越发安静。 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我直接闭了气息。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下面的窗吱呀一声开了。 两个身影跃出,朝城门奔去! 我紧跟。 守卫军和御城军的主力早已被那两人引出城,这一路我们遇到几队巡逻的兵士,只稍微藏身就避了过去。 我与前面两人相距不足一丈,眼看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近,我的心也越发紧张。 一旦让他们带着霍骄阳的魂魄出了南岐,仅凭我一己之力夺回很难。 现在最好的做法是通知唐惊鸿,但我分身乏术,南岐的几大统领我只认识明昭和阿羽,就算说出自己身份,估计也没人会相信。 我脑中忽然闪出“智取”两字! 我拿出两张符覆到脸上和小腹,上面顿时鲜血淋漓。 我压低声音朝前面两人喊了句“两位护法留步——” 前面两人同时转身,警惕地抽出刀剑,指向我,“你是何人?” “两位护法,属下是王派来接应你们的——”我捂着小腹,故作踉跄走向他们,“王看你们迟迟未归,昨日就派属下几人混进南岐城——刚才,尉侯和乐山侯被守卫军堵截,我为救他们中了一剑——” “既然你是王的人,那么,总该有王的令牌。”麻子脸护法狐疑地盯着我。 我垂下头,无奈回道,“属下的令牌在刚才的打斗中丢了。” 灰衣护法打量我多时,问:“尉侯和乐山侯现在是否出城?” “王的口谕是——你们行迹已经暴露,带着霍骄阳的魂魄离开南岐难度太大,先让属下带霍骄阳的魂魄回西疆,但——属下现已受伤,自保都难,只好寻求两位护法的庇护,同回西疆——” 我故意把话说的断断续续,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他们相互对视片刻,麻脸护法问我,“你是如何找到我和窦虞侯的?” “是乐山侯告诉属下的。”我再次压低声音,“乐山侯说,他和尉侯故意引走了御城军。霍骄阳的魂魄在两位手中。” 窦虞侯笑着松了口气,“多庆侯,尉侯能把如此机密之事告诉她,看来她确是王的人。我们多虑了。” 多庆侯半信半疑扔给我一粒丹药,“快快服下,可祛疼止血。” 他的东西我哪敢吃! “属下多谢护法!” 我装着朝嘴巴一塞,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实则悄悄把丹药收入袖中。 “那就一起走。”窦虞侯一甩衣袖,跃上半空。 我“艰难”地跃出两步,朝他们道,“两位护法慢一下——属下有伤,不敢用力——” 多庆侯眉头紧皱,转身抓住我胳膊,“我带你。” 我身子快速旋起,与多庆侯相距不过半尺。 眼看就要出南岐城门,我惊慌地“啊呀”一声,故意“无力”地一个趔趄,“不好!我的伤又重了——” 多庆侯微微欠身,正要察看我小腹的伤,我伸手朝他怀中抓去! 第111章 送你大礼 我的动作很快,多庆侯尚未反应过来,那个装着霍骄阳魂魄的瓷瓶就被我抓到手中! 我飞快转身朝城内奔去。 多庆侯和窦虞侯朝我追来,几个起落,两人一前一后把我堵在中间。 “你究竟是何人?”多庆侯手中已多了把锈迹斑斑的砍刀,朝我挥来。 窦虞侯手持长剑刺向我后心! 我腾空跃起,甩出碎玉鞭。 或许是我用力太大,鞭尾竟越过砍刀卷住多庆侯的手腕。 多庆侯手中的刀一时施展不开,气得脸色大变, 窦虞侯的剑锋忽然转弯,再次朝我后心刺来。 我躲避不及,但剑锋却擦着我的身体滑落。 是泥鳅皮护甲再次护住了我。 我把手中的鞭子一拉,一抖,多庆侯的手腕处传来“卡嚓”断裂的声音。 那把砍刀的边刃不受控地朝他手腕抹去! 一只血淋淋的手落地! 他惨叫着单膝跪地,蜷缩成一团。 真想不到,他的砍刀一身锈迹却如此锋利。 “妖女,你究竟是何人?”窦虞侯的麻脸上很是狰狞,手中的剑再次指向我。 这时的我,只觉得体内有一股绵绵密密的力量在翻涌,这是我以前不曾有过的。 短短几招,我就能断掉西疆王麾下一大护法的手腕,这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原来,这阵子睡骃肉,彻夜调理内息已令我法力倍增。 唐惊鸿曾说,南岐城共有三道城门,一道比一道守卫森严。 他的“玉泽宫”坐落在南岐城正中,我现在才过了第一道城门,要想见到唐惊鸿还需再过两道。 多庆侯已断腕,只一个窦虞侯不足为惧。但我怕打斗声再引来守卫军,把我缠在此地。 窦虞侯的剑又刺过来,我闪身避开,径直朝南岐城中跃去。 “妖女!哪里逃!” 窦虞侯话音未落,一阵带着强烈煞气的罡风在我身后袭来。 我的身体被撞得在空中连跌两个跟头。 窦虞侯这次学乖了,二话不说挥起长剑朝我肩膀刺来。 我矮身一躲,就势抓起衣袋上的玉葫芦,刺入窦虞侯小腹! 窦虞侯双目圆蹬,鲜血从口鼻流出,重重跌到地上。 “——玉葫芦——”他的手指颤抖指向我,干瘪的嘴唇嗫嚅着就没了声息。 真不耐打。 我拾起窦虞侯的长剑,转身看向不远处正蜷缩成一团的多庆侯。 他脸色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惊惧地盯着我手中的玉葫芦,“——你年纪轻轻,竟如此厉害,你到底是何人?你又怎会有我西疆的玉葫芦?” “我是谁你莫要操心。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手腕的伤。”我边说边把玉葫芦挂在衣袋上,“这玉葫芦是我前几日捡的。” “妖女休要胡噙!玉葫芦是我西疆地宫镇宫之宝,已失踪三百余年!”他抬手指着我,斥道,“我和窦虞侯太过大意,被你个黄口小人蒙骗!若今日我多庆侯大难不死,改日定要报今日之仇!” 我懒得再与他费口舌,甩出碎玉鞭,把他那把锈迹斑斑的砍刀卷起,与窦虞侯的长剑放一块儿,念咒把它们化作一寸长,放进衣袋。 修罗城中还有许多小妖没有法器,我下次回去定要送他们份礼物。 “你个妖女!敢拿走我的星魂刀,我给你拼了!”多庆侯疯狂地朝我扑来。 我侧身一避,他的身子再次滚到地上。 “何人在此处喧哗!”一道沉沉的男子声音传来。 不好! 那个难缠的白衣男子又来了。 “妖女!这次若再让你逃掉,我冉竹的名字就倒过来念——” 他话没说完,我的鞭尾已卷住地上的多庆侯,朝他抛过去。 “冉竹,送你一份大礼!” 他伸手去接多庆侯之际,我已跃出几丈之外。 霍骄阳的魂魄对唐惊鸿和南岐太过重要,为了不再横生枝节,我必须亲手把它交给唐惊鸿。 因为大部分守卫军和御城军已出城,我没有再走巷道,直接从南岐城最长最宽的街道上空跃过。 遇到两拨巡城的守卫军,我只稍微一躲就避开了他们。 还好,冉竹没有追来。 很快,第二道城门已在眼前。 此时,天已拂晓。 我趴在城楼上方看了多时,发现第二道城门内的守卫比第一道要森严得多。 巡逻的兵士一拨又一拨,几条主路上五步一岗。 他们人多势众,我若硬闯,十有八九会误伤一些兵士。 又静等了会儿,我看到下面已有早点铺子开了门,打铁铺也生起了火,接着其他的铺子都陆续开门做起营生,路上的百姓也多起来。 或许这是自己深爱之人的城池,四周都是他的子民,我竟有种无法言说的激动。 我一夜奔波腹中正饥,一股包子的香味传来,我趁四下无人时从城楼翻下,来到一处包子铺。 包子铺老板娘热情地招呼我,“姑娘,您请坐,我们是百年老店,十多种包子都写在墙上,您看看想吃哪种馅儿的?” “两个三鲜肉包,一个竹笋包。”我指着墙上那排整齐的食牌,“再加一大碗酸辣汤。” “姑娘好眼力!我的三鲜肉包不光是每日铺子里卖最多的,也是城主最爱吃的!”老板娘笑吟吟从蒸笼上取出包子,“城主前日还在我这儿吃了早饭,直夸我家的三鲜肉包好吃!” 听到她说唐惊鸿,我心中一热,“你们城主平时不在玉泽宫吃饭么?” 老板娘悄声道,“城主夫人一位悬空多年,玉泽宫中只有城主和几个近身服侍之人,连一个宫人都没有,城主裁掉了膳房,只留了个小厨房。城主常常来体恤民情,一月总要有十多天在城中铺子用饭。” “你们城主确实平易近人。”我再也掩不住内心的喜悦。 “姑娘是来我南岐城走亲戚的?”老板娘问。 我笑着点头。 “这几日全城都在宵禁,姑娘来的真不是时候。等御城军拿下霍贼,宵禁令一解,我们南岐城的夜市才有看头呢!” 老板娘还在喋喋不休,一个绿衣女子已站到我对面,正眯眸打量着我。 第112章 城主夫人 绿衣女子二十岁上下,身材高挑,眉梢眼角柔媚细腻,右眼下还有一颗米珠大小的泪痣,别有一番说不出的韵味儿。 “你不是南岐人!”她嗓音清冷,手中竟也握了支绿盈盈的鞭子。 “这是我们南岐城戌西军大统领——海瑶姑娘。”老板娘小声提醒我。 我“哦”了声,朝海瑶一笑,“姑娘有所不知,我前几日来南岐访友,恰好遇到全城封禁,这才不得不在城中住下。” “拿出你的通城文牒!”海遥朝我伸手,“你要访的友人家住哪条街道哪个巷子,姓什名什?” 我顿时愣住。 她手中的鞭子忽然朝我甩过来,我反手握住。 她很是吃惊,厉声问:“你是何人?” “海瑶姑娘,我是你们城主的——”我略一思索接着道,“朋友。姑娘能否替我通传一下,让我见一见唐城主。” “我家城主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她边说边用力往回抽鞭,我轻轻一放,她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她冷哼一声,鞭尾直接卷起我盛包子的盘子,抛到半空! “哗啦”! 盘子稀碎,四个雪白的包子掉在地上。 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走来,叼起两个包子就跑。 这姑娘真是无礼! 我抽出碎玉鞭,一下缠住她的鞭尾。 这时,十几个手持长剑的守卫军忽然涌出,把我围住。 附近听到响动的百姓,也纷纷驻足观望。 “都退后!”海瑶喝退所有的守卫军,“本统领倒要瞧瞧她有几分本事!” 她急速反转手腕,她的鞭尾快速从碎玉鞭中挣脱,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我的腰身。 我单手紧扣她的鞭尾,她挣了两下,我依旧稳如磐石。 她越想在守卫军和南岐百姓面前抢回面子,我越是不让。 她白皙的脸颊已泛起一抹难为情的红晕。 见她落了下风,一侧的守卫军挥着长剑朝我刺来! 我旋身念咒,落在十几把剑锋的聚集处,他们瞬间都动弹不得。 “姑娘好身手!”几个南岐百姓忽然朝我喊道。 他们是唐惊鸿的兵士,我不想伤到他们。 我从剑锋上方跳下,看向已经暴怒的海瑶。 她双目变成深不可测的墨绿色,长鞭也化作长剑,一股气势汹汹的罡风朝我卷来。 我被卷到半空,还没稳好身子,海瑶的长剑离我心口只有一寸的距离! 情急之下,我抓起玉葫芦去挡,长剑被玉葫芦边缘的利刃勾住,海瑶再次失去反击之力。 她昂首挺胸,墨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惊诧和不甘,完全一副要杀要剐随我的样子。 我收回玉葫芦,双脚落地,海瑶的身体也咚的一声坠到地上。 我朝守卫军甩出几张符,解了他们的定身之术,并朝他们道,“你们中谁能替我去唐城主那里通报一下,就说一个姓罗的来找他了。” “我替姑娘去玉泽宫走一趟!”一个愣头小伙子从人群中出来,直奔最后一道城门。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见我家城主?”海瑶对我还是满满敌意。 “海瑶姑娘,我已告诉你,我是你家城主的朋友。”我回答的云淡风轻。 她沉默立在一旁,冷眼盯着我。 围观的百姓被守卫军都撵走了。 我扶起刚才打斗时踢翻的桌椅,老板娘又给我端来一碟包子和一大碗酸辣汤。 我在海瑶疑惑的目光中吃起来。 三鲜肉包果然名不虚传,薄皮馅儿多还爆汁,这真是迄今为止,我吃到最好吃的包子。 吃饱喝足,我掏出一片金叶子放到饭桌上。 老板娘连连摆手,“也就几个包子,使不得!” “刚才打斗,砸坏了你的几张桌椅。这就算作赔偿。” 我不想再与她争来让去,起身出了包子铺,朝玉泽宫的方向远眺。 城内商铺林立,私宅密集,百姓衣着光鲜,几条主街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热闹。 假以时日,我希望修罗城也能如此地这般熙熙攘攘,充满人间烟火的气息。 一个雪白的肉球忽然从半空而降,跌入我的怀抱。 “叮叮!” 我紧紧抱着她,她也紧紧贴在我的胸口,一遍遍喊着“姐姐”! 我和叮叮上次别后,已有数月未见。 虽然唐惊鸿也会把她的消息告诉我,但什么都抵不过此刻相见来的热烈。 “姐姐,我想死你了!”叮叮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这些时日,城主让我在朱雀崖思过,让我跟着明昭练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找姐姐……” 我替她擦去眼角的泪,“不许哭了,我们都见面了,你还哭!” “姐姐,以后无论你去哪,我都要跟着,咱俩再也不要分开了!” 她伸出又粗又短的爪子,笑着拍了拍我的头,又兴奋地在半空翻起跟头。 “哇哇哇!姐姐,快看谁来了--” 叮叮急切地喊道。 我刚抬头,一个头戴金冠的青衣男子正含笑朝我走来。 “惊鸿!” 我大声喊出他的名字,扑进他的怀中。 熟悉的怀抱,令我痴痴着迷的气息,深深爱着的男子……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幸福。 “白衣,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来南歧。”他紧紧抱着我,墨玉般的眸子中闪烁着璀璨的光彩。 “城主!难道这位姑娘就是我们南岐城未来的——城主夫人?”包子铺老板笑嘻嘻地凑过来问。 “正是。”唐惊鸿牵着我的手,满目坚执,“她是我的妻子,南岐城未来的女主人。” 我摸了下人皮面具下的脸颊,已经红到滚烫了。 一些眼尖的百姓,早就在唐惊鸿现身闹市之时围了过来。听到唐惊鸿的话,他们立刻爆发出兴奋地呼声。 “啊!我们城主要娶妻了!” “我们南岐城有城主夫人了!” “这姑娘虽容貌不美,但术法高强,行事大度,一定能辅佐城主做一世明主!” ······ 老板娘把那片金叶子递向我,“姑娘马上就是我们的城主夫人,小的若收下这个,真真会折煞全家的福气。还是请姑娘收回。” “你收了就是。夫人第一次来南岐,高兴都来不及,你莫要扫了夫人的兴致。” 唐惊鸿挽起我的手,“白衣,跟我回玉泽宫。” 我笑着点头,转身之际,看到海瑶正一脸痴缠地望着唐惊鸿。 第113章 无声胜有声 海瑶痴缠的目光中又带着几分克制。 女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个海瑶对唐惊鸿定有一番刻骨铭心的喜欢。 回玉泽宫的路上,唐惊鸿紧紧握住我的手,深笑凝视着我,却又一言不发。 我也笑吟吟回望着他。 他看到我的每一分欢喜,我都能感受到。 此时无声胜有声,或许就是这种感觉。 这三百年来,南岐城主夫人之位悬空,早被南岐子民和多位老统领所诟病。 唐惊鸿挺住一切压力,等我,寻我。我的忽然而至,总算可以让那些还想送给唐惊鸿姬妾的臣子死心,那些念叨城主后继无人的子民闭嘴了。 我俩走出包子铺那刻,沿街的南岐百姓就沸腾了。 大家纷纷喊着“城主夫人回城啦”“我们城主要娶妻了”······ 南岐百姓发自肺腑的欢呼和叫喊声,令我真真切切体会到了唐惊鸿的爱民如子,以仁治城,确实名不虚传。 穿过层层守卫森严的关卡,我跟着唐惊鸿进了玉泽宫。 南岐是五州大地最富庶的城池,玉泽宫作为一城之主的宫殿,只有前后两个院落,八间主殿,东西各六间偏殿,宫殿上方随处可见早已褪色的琉璃瓦,四周的宫墙外皮有的竟已脱落。 所到之处,我只看到几个兵士在忙着洒扫,宫殿内竟没有一个宫人。 他领我进了寝殿,并随手关了房门。 “彭”地一下,门外忽然传来撞门的声音。 叮叮痛苦的叫声响起,“唐城主,我跟姐姐还没说完话呢,你就把姐姐给霸占了!” “速速离开玉泽宫,待我与你姐姐续完旧,你再来。”唐惊鸿边说边放下所有的帷幔。 外面的叮叮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就跑了。 此时,屋内的光线已被遮去大半,自他一路含情脉脉盯着我,我就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二十几日未见,我也早已相思难耐。 这一刻,我抛却羞涩,揭掉九尾熊面具,主动攀住他的脖子,喊出他的名字······ 从清晨到傍晚。 一场昏天黑地的纠缠。 都说小别胜新婚,此话一点都不假。 我软绵绵地躺在他怀中,有气无力地说着他离开修罗城后发生的事儿。 “白衣,我本想在南岐待三日就折返。但西疆王派了麾下四大护法来就救霍氏一族,幸好阿羽发现的及时,他们只抢走了霍骄阳的魂魄。”他起身,为我披上衣衫。 听到这儿,我拿出那个瓷瓶,朝他笑道,“送你一份见面礼。” 他接过掂了下,立马满面欣喜,“多谢娘子。我马上下令调回御城军,解除禁城令。” “娘子”二字,把我撩拨得心痒难耐。 “你说过,我俩之间不要说谢。”我把从多庆侯和窦虞侯那里收缴的刀和剑拿出,“我杀了窦虞侯,断掉多庆侯手腕,并把他交给了冉竹。” “这两件都是厉害法器,一件是星魂刀,一件是闭月剑。我家娘子可是越来越厉害了。”他抚着我的长发,柔声在我耳边道,“你的出现,令我在南岐城找回了丢失几百年的颜面。从今日起,我在所有人眼里不再是孤家寡人了。” 我问那书生的魂魄是否还在他手中,他说刚出修罗城,就放它去投胎转世了。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阿羽的声音,“城主,御城军已生擒尉侯,现正在西疆边塞候命!” 阿羽对我一直心怀不满,若看到我衣衫不整与唐惊鸿黏在一处,更要把我当作红颜祸水了。 我急忙穿衣。 唐惊鸿下了床榻,朝外面的阿羽道:“速速传令撤回御城军,边塞只留戌西军驻守,继续依照外松内紧的防御策略即可。从今晚起,解除禁城令。” 外面的阿羽沉默了会儿,又不解地问,“城主,阿羽实在不懂,如今霍骄阳的魂魄尚未追回,为何要撤回御城军?城内现在尚有西疆的细作,禁城令一出,他们岂不越发猖狂!” “你若懂了,这城主之位我就让你来坐。”唐惊鸿冷声怼他。 他极不情愿地说了声“阿羽遵命”,但还是没有离去的迹象。 “有事快说,无事就滚!”唐惊鸿厉声斥道。 “阿羽还有一事不明!就算城主杀了阿羽,阿羽还是要斗胆问一句——那女人是不是来南岐城了?若城主继续贪恋那张丑脸,误了城中大事,阿羽第一个不许!” 我忍住没让自己笑出声,把面具放到脸上,不待唐惊鸿回他就开了门。 阿羽看到我,冷哼,“我来玉泽宫这一路,听到所有的百姓都在说你!既然我们城主认定了你,你就做好自己的本分,莫干预我南岐之事,莫为城主和南岐城树敌!” “好。”我爽快应下。 阿羽虽处处看我不顺眼,见我就是一番冷嘲热讽,但我知道,正是因为他与唐惊鸿情如兄弟,才处处为唐惊鸿着想,才敢对我如此造次。 能有阿羽这样不畏权势,敢于指出唐惊鸿“错处”的属下,实在是唐惊鸿和南岐城的福气。 “还不滚去传令,你等着本城主拍你几巴掌么?”唐惊鸿声音再次拔高。 阿羽看我的目光依旧带着几分愤怒,他似乎还没训够我,但看到唐惊鸿那张冷着的脸,嘴巴张了又闭上,极不情愿地走掉。 “白衣,阿羽竟敢对你如此不恭,明日我定要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责罚他!”唐惊鸿脸上的怒火已经藏不住了。 我安慰他,“上一世,我定做了许多错事儿,才会令阿羽对我有成见。就算你现在把他杀了,他也不会改变对我的看法。” 他拥住我,唇贴在我的脸颊,“白衣,我希望自己能带给你更多的幸福,不想让你因我而受到任何指责和诋毁。” “惊鸿,人的认知是会改变的。既然你让我做南歧的城主夫人,那么,我定会让你身边的人敞开心扉,真真正正的接纳我。” 我开解他,“这件事急不来。这些日子我会留在南歧,我想与大家尽快熟悉起来,同时也给他们一个了解我的机会。” 他握住我的一只手,放到唇边,深深望定我,“白衣,你无需讨好我身边的任何人,我绝不会令你受一点委屈。” 外面天色已黑,我看到海瑶正朝这边走来。 她看我一眼,神色很是冷漠,朝唐惊鸿施礼,“城主,属下想先回边塞——” 第114章 南岐夜市 唐惊鸿原本还眉眼含情,唇角漾着笑意,但在看到海瑶的那刻,眸色一沉,立马成了高高在上的城主。 “明日,我会让白衣在朝会上与大家见面。下了朝会,你再回边塞。” 海瑶垂目,语气决然,“因缉拿四大护法,属下已在城内多呆三日。戌西军不可一日无主,属下现在就要启程回边塞。” “本城主再说一遍——过了明日朝会再走。”唐惊鸿板着脸,对海瑶没有一点怜香惜玉。 我发现海瑶的眼圈已经红了,我正要开口替她求情,唐惊鸿就给我一个“不许多事”的眼神,我只好继续沉默。 海瑶立在原地许久,才缓缓道,“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她高挑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一直紧绷着脸的唐惊鸿,忽然笑着牵了我的手,“城内已解除宵禁,我带你去夜市转一转。” 我高兴地回了声好,与他一起出了玉泽宫,但不知为何,我脑子里总是想到海瑶。 无论唐惊鸿对她何种态度,她看唐惊鸿时那坚定深情的眼神,已深深震撼了我。 我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醋意,但想到唐惊鸿对她并无任何情愫,我的心里才舒服一些。 “不许瞎琢磨。”唐惊鸿已从我的心不在蔫猜出什么,用力捏了下我的手背。 我“哎呦”一声,酸酸地问他,“我刚到南岐城,你那位戌西军大统领就要回边塞,是看我不顺眼么?” “海瑶性子清冷,我行我素,其实她是个很有担当的人。否则,我也不会让她做戌西军统领。”他说着目光就落到我身上。 “白衣,我俩好不容易相聚,不许再提这些不相干的人。” 他的话,我很满意。 既然那是不相干的人,那么,我就不把她放到心上了。 南岐城的夜市占据了好几条主街,无数宫灯悬挂两侧,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各种热气腾腾的吃食香味四溢,弥漫在空中。 我曾与唐惊鸿逛过中州城的夜市,但那儿与南岐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城主,姑娘,来碗玉珠粥!” “城主,这姑娘想必是咱们未来的城主夫人咯,姑娘一定没吃过咱们南岐最具特色的‘九珍干’,姑娘快来尝尝!” “姑娘,送你一块儿枣子酪,酸甜可口,冰冰凉凉!” ······ 走了不到半条街,我和唐惊鸿手中就拿满了热情的商贩们送的各种小吃。 “惊鸿,不得不说你在南岐城的人缘可真好——”我下一句还没出口,就被熙攘的人群挤到一旁。 整个夜市热闹嘈杂,我和唐惊鸿中间隔着一些人,他朝我说什么我一个字儿都没听清。 唐惊鸿无奈地朝我频频摇头。 他伸手分开我俩之间的几个人,一把抓着我胳膊,带着我七拐八拐,穿过两条长长的巷子,来到一个写有“品世轩”的小亭子。 亭子的八个檐角都挂着气死风灯,纵横交错的街道虽有三三两两的路人,但比刚才的夜市已清净不少。 我俩刚把所有的吃食摆上石桌,叮叮就跳着找来了。 “姐姐,姐姐!”它一头扑在我怀中,咯咯笑起来,“南岐城好吃的太多太多,只要跟着城主出门,不花一文钱就能吃到肚儿圆。” 我摸了下它的肚子,确实比几个月前又圆了不少。 “若再这么吃下去,你就跳不动了。”我轻斥着它,但还是掰了块枣子酪塞到它嘴里。 它唧唧嚼起来,连呼“好吃”。 唐惊鸿对叮叮的忽然而至很是不满,俊颜紧绷,问它:“今日的功法练完了么?” “为了早点能见到姐姐,中午就练完了。”它边吃边朝唐惊鸿翻白眼。 唐惊鸿又问,“一百张符——” “也画完了。”叮叮抢着道。 唐惊鸿蹙眉,“这几日明昭忙着缉捕四大护法,误了你的课业。等明昭回来定要考你,看你这阵子究竟有没有偷懒。” 叮叮撇着嘴极不情愿地“哦”了声。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抬头望去,竟是冉竹。 冉竹看到我,很是惊诧。 唐惊鸿不待冉竹开口,吩咐道,“冉竹,她就是罗白衣,南岐城未来的城主夫人。” 冉竹微微楞神,又朝我躬身施礼,“冉竹先谢姑娘活捉多庆侯。在下不知姑娘身份,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海涵。” “冉竹,你无需歉意。作为南岐大统领,你能恪尽职守,是南岐子民的福气。”我安慰他。 他一扫刚才的局促不安,朝我颔首,“姑娘心胸豁达,才是我南岐子民的福气。” “冉竹,你是为如何处置多庆侯一事而来?”唐惊鸿已猜出冉竹来见他的用意。 冉竹点头,“正是。多庆侯手腕被姑娘砍掉,血流不止。属下把他带去‘济慈门’进行医治,薛门主说要找到伤他的利器,方可把血完全止住。” 我忙从衣袋取出被我化小的星魂刀,“这本就是多庆侯的。他本想用刀伤我,不料被我的鞭子缠住反杀。” 唐惊鸿手中已多出一张符,落在星魂刀上,瞬间燃烧化为灰烬,“把它拿去让多庆侯喝掉。” 冉竹小心收好这撮灰,面有难色,“城主,多庆侯现在一心求死,属下怕灌不下去。” “那本城主就亲自走一趟。”唐惊鸿起身,小声对我道,“早点回玉泽宫等我。” “好。你也早点回来。”我向他挥手道别。 他俩走后,我想起苏琼玉和江月亭两人,忙向叮叮打探他们的近况。 “他俩现在都是‘济慈门’的郎中。苏琼玉那女人真是厉害,从未学过医术,却在薛门主的点拨下,两个月之内就学会了诊脉抓药。江月亭的肉身也稳固了。” 叮叮歪着脑袋盯着我,“他俩常常念叨姐姐。他们现在尚不知姐姐已来到南岐,否则早就来见姐姐了。”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他们不来见我,我也要去见他们。”我坐得有些累了,站起伸了伸腰。 我忽然想起海瑶,环顾了下四周,低声问叮叮,“叮叮,为什么海瑶看唐惊鸿时的眼神怪怪的——” 第115章 以貌辨人 叮叮正吃着冰糖葫芦,听到我的话差点噎住。 “姐姐!我来南岐快三个月了,跟阿羽,明昭,凌洲他们混得贼熟,唯独这个海瑶——”叮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对谁都冷冰冰的。” “我说的是,她看唐惊鸿时的眼神与看别人不一样。”我敲了下叮叮的脑袋,放低声音。 “有吗?!”叮叮歪起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望着我。 “你在南岐呆了三个月,难道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捏了下它那还沾着一块碎糖的嘴巴,没好气怼它,“我看你的心都放在吃上了。” 它嘿嘿一笑,“姐姐,就算海瑶喜欢城主,也是一厢情愿。再说海瑶常年驻守边塞,一年与城主也见不了几次面。城主心里只有你一个,你根本不用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叮叮的话宽慰了我那颗躁动的心。 “姐姐,我已拜明昭为师,这些时日一直住在明昭的统领府。既然姐姐来了,那么我以后就跟姐姐一起住?” 叮叮生怕我拒绝,紧紧住着我的衣衫,圆圆的脑袋直往我怀里钻。 “叮叮,不可任性!你已是明昭的徒儿,若想搬来与我同住,也要明昭允了才可。我才来一日,你不许因我坏了规矩。” 叮叮见我心意已决,只好极不情愿地与我道别。 我回玉泽宫的路上,可谓畅通无阻。 南岐城三道城门守卫森严,虽然玉泽宫宫门口只有几名守卫军,但整个宫殿都有强大的结界。 若没有唐惊鸿的应允,外人无法进入。 我刚走进内殿,唐惊鸿就提着一个大大的檀木食盒回来了。 “娘子不惧路途遥远,来到南岐城。为夫若不让娘子吃顿像样的饭菜,良心实在难安。”他边说边取出食盒中的饭菜。 金黄的烤肉,裹着红辣椒的鸡丁,翠玉蒸鹅,白玉凝脂般的米粥······ 虽然在夜市上吃了一肚子,但此刻浓浓的香味再次令我馋涎欲滴。 我先给他递了双筷子,自己又拿起一双,“这些饭菜是从外面带来的,我看玉泽宫内只有一个小厨房,不像能做出这种丰盛的饭菜。” 他笑着点头,“玉泽宫几百年来只住我一人,我对衣食要求不高。现在你来了,我准备令人修缮整个玉泽宫,明日先让阿羽找几个像样的厨子和宫人来。” “不可。”我伸手捂住他的唇,“惊鸿,待你解决完西疆之事,我就该回修罗城了。我若一直不露面,时日一久,只怕那些小妖会妄加揣测。你若真心为我,就不许为我大兴土木,肆意挥霍。” “白衣。”他放下筷子紧握我的手,柔声叫出我名字,“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但有一事,无论你允不允,都要依我。” “你说就是。”我深深回望着他。 相识以来,他欢喜我,怜惜我,从未令我有过任何难堪。 “我会在明日的朝会上,把你我的姻缘公之于众。”他眼眸中透着决然,“白衣,三日后是黄道吉日,我俩先把纳吉之礼办了。” 纳吉就是先把婚事定下来。 我已决定嫁给唐惊鸿,早知会有这天,只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的如此快。 他见我不语,捧起我的脸,用不容我拒绝的口气道,“不许摇头,不许说不。” 我哭笑不得,挤出一句,“这也太快了。” “一点都不快。”他的手掌忽然落在我小腹上,轻声问,“白衣,我离开修罗城之后,你的月信来过么?” “来过。”我有些内疚地望着他。 他有些失望,随之又自我安慰,“都怪西疆王,令本城主与娘子这阵子聚少离多。从今日起,本城主要好好卖力,让娘子早日怀上孩儿。” “你已经够卖力了——”我脱口而出,脸皮马上涨红。 这次相见,他缠着我在玉泽宫的寝殿待了整整一天。 他怎会知道,我喝了白娘子的避子汤,一个月之内是不会怀孕的。 如此算来,再过几日,避子汤的药效就没了。 “不行,不行。”他连连摇头,“为夫明日开始喝补药调理身体。” 吃罢饭,他带我去寝殿对面的澡房洗澡。 澡房很大,里面种有几棵我叫不出名儿的树,树下有处正冒着热气的温泉。 下水之前他往里面洒了许多红色药粉,我问他是何物,他笑而不语。 本来只是洗澡,但洗着洗着就变成了一场旖旎的情事。 一次又一次,我疲累至极。 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竟睡在寝殿的床榻上。 关于昨晚,我只记住了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实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从澡房来到寝殿的。 唐惊鸿早就为我备好一件质地很好的青色衣衫,我穿上身,与他站一起立在铜镜前。 他容貌清俊,我尚带着九尾熊面具,在外人眼中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丑女,与他并肩而立,确实很不相称。 我摸了下自己的“脸”,笑道,“若你的属下以我容貌太丑,不许你娶我为妻,你当如何?” “几个劝我娶妻纳妾的老统领,都被我逼着交了符印,回家安享晚年了。今日,若有人敢对你有异议,我会用刀把他的脸也弄成一个丑八怪。”唐惊鸿的脸颊贴在我脸上。 “世上多数人只会以容貌辨人。殊不知有人金玉般的外在,内心龌龊阴狠;有人虽面貌丑陋,却心怀仁慈。我家娘子内外兼具,只是遮了张面具而已。” 我笑着打趣:“从今日起,五州的百姓都会知道玉树临风的唐城主,要娶一个丑女为妻。” “他们不是我,又岂知我之乐——”他最后一个字儿拖得很长,令我又想起昨晚。 早饭是阿羽送来的,阿羽看到我依旧是一脸嫌弃。但碍于唐惊鸿的面子,也没说什么。 只要唐惊鸿在南岐,朝会每日都要开,朝会上要商议城中大事,定制各种规矩礼法。 能出现在朝会上的,都是南岐城手握重权之人。 我和唐惊鸿刚走近玉泽宫正殿,就听到里面传来激愤的争吵。 第116章 朝会 “城主若真娶了北宴的丑女为妻,实在是我南岐城一大耻辱!” “如果城主放着我南岐城的一众名门闺秀不要,非要一个资质平庸的女子做城主夫人,老朽我第一个辞官回家!”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城主若一意孤行,我也辞官!” ······ 我倒吸一口凉气。 唐惊鸿还没说娶我之事,这帮人就已知晓。 还好,阿羽并没把我修罗女的身份说出去。 但他们的话好像一根针,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就扎进了我的心。 “又是这帮老东西!”唐惊鸿双眉微蹙,“今日,本城主就如他们所愿!” 唐惊鸿完全没把众人的非议放到心上,直接牵我的手来到玉泽宫的正殿。 正殿两侧人已站满,他们的目光很快落到我身上。 我看到阿羽,明昭,冉竹和海瑶都在。 “属下见过城主!”大家躬身朝唐惊鸿施礼。 唐惊鸿俊颜紧绷,朝几个年纪大的老头儿厉声喝道,“本城主尚未进殿,就听到李都统和柳都统要辞官。现在,本城主就允了你们!两位请速速离殿!” 两人脸色大变,噗通跪地。 “城主息怒!属下和柳都统为我南岐的千秋万代筹谋,才口不择言。还请城主收回成命!” “城主!属下可以辞官回乡,但恳请城主在南岐城的大家闺秀中选个妥当女子,做我南岐城城主夫人。” “此女相貌丑陋,资质平庸,与城主的仙人之姿实在不能相衬。若让她来坐上夫人之位,我南岐岂不要被其他几城子民笑掉大牙!”又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儿与李都统和柳都统跪到一块。 纵使我的心裹了层护甲,此时被这班人如此嫌弃,我也没了刚进殿时的心情。 唐惊鸿始依旧紧握我的手,在主位上落座。 或许他已察觉到我的心思,轻轻按了下我直冒冷汗的手心,提醒我“稍安勿躁”。 “在列的诸位,还有谁要阻止本城主娶罗白衣?”唐惊鸿的眼眸中已泛起从未有过的愤怒。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我看向一直对我成见颇深的阿羽,他昂首不语。 唐惊鸿一声冷笑,“我虽是一城之主,但娶妻生子是我分内之事。我唐惊鸿若连这个都做不了主,当这城主又有何用!” 众人的目光本来都聚在我身上,但听到唐惊鸿的训斥,立马都垂下头。 “今日有件要紧的事儿与大家说,三日后,我与罗姑娘要行纳吉之礼。”唐惊鸿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从今日起,罗白衣就是南岐城城主夫人。谁若敢对她不敬,就是对我唐惊鸿不敬。” 与阿羽并肩而立的明昭,率先向唐惊鸿和我道贺,“恭喜城主和罗姑娘喜结秦晋!” “祝城主和夫人白首偕老,早日为我南岐开枝散叶。” “恭祝城主和夫人纳吉之喜!” ······ 很快,大家的恭喜声不绝于耳。 阿羽和海瑶始终沉默站着,没有表态。 唐惊鸿看向那三个跪在地上的老头儿,“李都统,柳都统,周参将,你们既然要辞官,那么,本城主就成全你们。交出符印,告老还乡。” 三人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几名守卫军已上前把他们拖下去。 “城主,忠言逆耳啊——” 他们断断续续的哭声刚传来,就渐渐小了。 唐惊鸿用强硬的手腕为我扫清障碍,此刻我心中已热血沸腾。 总有一日,我会让那些不看好我的人后悔。 一名蓝衣男子躬身上前,双手朝唐惊鸿递来一张考究的红帖。 “禀城主,中州使者昨日送来喜帖。十日后,中州太孙西门寒舟要举行纳吉之礼。请城主前去观礼。” 唐惊鸿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西门寒舟定的是哪家姑娘?” “是中州大司马季经纶之女季妙彤。”蓝衣男子答。 我想起自己潜入中州王宫时,中州王就为西门寒舟点了那季氏女。想必那季妙彤定是一位相貌才情俱佳的女子。 “此乃喜事。本城主自然要去。”唐惊鸿眉眼中已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看向我,“白衣,你要与我同去观礼。” 他那点小心思,我又怎会猜不出。但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反驳,只笑着点头。 “城主,属下有一事不明。”明昭开口,“我们尚未从四大护法手中抢回霍骄阳的魂魄,昨日为何撤回御城军?” 唐惊鸿从怀中取出装有霍骄阳魂魄的瓷瓶,沉声道:“白衣昨日已杀掉窦虞侯,断掉多庆侯手腕,拿到霍骄阳魂魄。” “属下懂了。”明昭灿然一笑,朝我施礼,“想必罗姑娘术法又精进不少。城主能得姑娘辅佐,实在是我南岐城之福。” “明昭,你过誉了。”我刚才的难为情已然不见。 这时,大家也开始小声议论。 “啊——四大护法如此厉害,罗姑娘凭一人之力就能杀掉窦虞侯,活捉多庆侯,看来李都统他们确实多虑了!” “我们城主又岂是重色之人!祖辈有训,娶妻当娶贤,李都统他们打着社稷为重的幌子,倚老卖老,还不是都存了私心,想把自家女儿送到玉泽宫······” 我只杀了个窦虞侯就被他们夸成这样,我如坐针毡,悄悄看了眼身侧的唐惊鸿。 我俩只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了我心中所想,朝大家道,“白衣昨晚没歇息好,先回寝殿,我们继续议事。” 众人忙朝我施礼,“属下恭送姑娘!” 走出正殿,我倚在一棵老树上,长长舒了口气。 这城主夫人真不是好当的! 我想起自己在桃花村的逍遥日子,当真是一去不复返了。 纵然我不做这城主夫人,也要做修罗城城主,以后同样要正襟危坐在那高高的位子上,俯瞰众生。 活着,总会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追赶,并朝未知的方向而去,很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正殿里传出此起彼伏的笑声,看来,唐惊鸿娶我的危机已完全化解。 我深呼吸,准备回后面的寝殿。 海瑶恰好从正殿走出,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第117章 又见琼玉 我给她一个善意的微笑。 她在我前方停住步子,神情漠然如初,唤了声“罗姑娘”。 我朝她颔首,“海统领,你是要回边塞么?” 她点头,转身就走。 她越是这么不言不语,我越是好奇,问道,“海统领,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她身形顿了顿,沉默片刻回了句“没有”,头也不回走掉。 真是一个令人疼惜的女子。 但愿她日后能觅得良人,护她一世无忧。 “姐姐!”叮叮欢快的叫声把我吓了一跳。 我快速回神,看到一个紫衣女子正疾步朝我奔来。 “白衣!” 是苏琼玉! 上次离别时她满脸悲苦,此时的她珠圆玉润,一举一动都透着干脆利落。 我与她紧紧拥在一起。 “琼玉!单看气色,就知道你这阵子过得不错。” “白衣,谢谢你和唐城主,让我和月亭在南岐得到了重生。”她喜极而泣。 “相见应该开心才对,琼玉姐姐为何要哭!”叮叮跳到我肩膀,伸出粗短的爪子帮琼玉擦泪。 “我是高兴才哭。”苏琼玉牵着我的手,找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下,问我与唐惊鸿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我点头,“三日后行纳吉之礼。” “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听薛门主说,南岐城所有的子民,无时无刻都在盼望唐城主娶妻生子。” 苏琼玉笑着望定我,“城主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白衣,你好福气。” 她夸着唐惊鸿,我想起江月亭来,忙问,“江月亭的肉身修的怎样了?” “此事多亏薛门主相助。现在月亭的肉身已与常人无异。”她的话音中是满满的欢喜。 “我和月亭已拜薛门主为师,成了济慈门的郎中。月亭今日出诊,没能与我同来。我和月亭已有了自己的小家,若你和城主今晚有空,就来吃顿便饭。” “我一定会去。”我爽快应下。 唐惊鸿当初顾虑我的面子,才让阿羽把苏琼玉和江月亭带到南岐安家。 如今我身在南岐,不去看看他们过得如何,心中真的难安。 我俩不紧不慢地聊着,说着上次别后各自的奇遇。 不知何时朝会已散,唐惊鸿的那些属下都从后门出了玉泽宫,唐惊鸿朝我这边走来。 琼玉马上起身朝唐惊鸿施礼。 我发现唐惊鸿脸上漾着浅笑,看来他心情很不错。 “江夫人,我和白衣三日后要行纳吉之礼。这两日你陪白衣四处逛逛,采买些衣物首饰。” “城主放心。琼玉现在对南岐城所有铺子都熟得很,一定会给白衣采买到合适的东西。” 苏琼玉刚说完,叮叮就起哄,“我最喜欢四处闲逛,我要跟着你们去采买!” “明昭刚还说要回府考你,若她寻不到你,又该责罚你画一千遍符了。”唐惊鸿一甩衣袖,朝叮叮下了逐客令。 叮叮委屈地撇嘴,大眼睛中瞬间泪光闪闪,“两位姐姐,我先行告辞。等练完今日的功法,我再来找你们玩。” 叮叮一向肆意洒脱,何曾如此憋屈! 我伸手抱住转身欲走的叮叮,朝唐惊鸿道,“惊鸿,替我在明昭那里说个情,我在南岐人生地不熟,这阵子留叮叮作伴。” 不待唐惊鸿同意,叮叮就兴奋地在空中吹着口哨翻起跟头。 “呜呼!还是姐姐最好!” “既然白衣为你说情,那么你个小东西就长点心,好好陪着白衣。若再有一次贪玩误事,我就让你——” “去朱雀崖面壁思过!”唐惊鸿的话没说完,就被叮叮打断。 “知道就好。”唐惊鸿轻斥它一声。 “城主,我现在跟两位姐姐去采买!”叮叮刚才的不悦早就一扫而空,跳到我怀中,“南岐城有四家比较大的绸缎铺,三家享誉五州的银楼······” 唐惊鸿朝我递来一叠厚厚的银票,“白衣,真是惭愧,玉泽宫没有宫人和嬷嬷,采买之事只能你这个城主夫人亲自去办。” “这样才好。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笑着安慰他。 “请城主放心。”苏琼玉朝唐惊鸿施礼,“我来玉泽宫时,宫门口已经围了许多来看城主夫人的百姓。我们离宫还是走侧门。” 唐惊鸿点头,把我叫到一旁,又事无巨细地叮嘱一番,才放我们出了玉泽宫。 昨晚我已领教南岐夜市的繁华热闹,今日走在南岐城的街道上,真真正正体会到了什么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每条街道两旁各种铺子林立,茶楼酒馆的吆喝声,作坊货摊前拥挤的人流······ 苏琼玉牵我的手,连着挤过两个十字路口。 这一路,琼玉都在向我讲她对五州时局的看法,她的话语中透着对唐惊鸿由衷的敬佩。 “白衣,这才是太平盛世的景象。南岐城内既有人,也有妖,数百年却能和睦相处,这都归功于唐城主仁爱与铁腕并济治城。” “西疆,东梁和北宴民不聊生,妖孽横行,只要危及不到手握重权者的利益,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中州由西门皇族把控,百姓的生活虽比其他三城好一些,但西门皇族各路势力相互倾轧,中州王年纪一大把还不肯退位,致使太子和瑨妃之子的王位之争越发激烈。” 我立马想起在西门皇宫见到的,那个满头珠翠的妖娆女人。 “琼玉,我见过瑨妃,她二十上下年纪,她的儿子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罢了。若与太子争储位,实在没有胜算。” “中州太子自出娘胎就体弱多病,中州王看中的是太子生下的太孙——西门寒舟。那瑨妃所仰仗的不过是中州王的宠爱罢了。依我之见,这两年西门皇族必有宫变。” 才数月不见,苏琼玉竟能有如此见解,我很是意外。 此时此刻,我已深深体会到,为什么大家都说南岐才是五州百姓最向往的乐土。 叮叮引我们来到一家叫“钟记”的绸缎铺。 来之前叮叮和苏琼玉就说这家铺子日进斗金,从早到晚门庭若市。 但我们进去却发现偌大的铺子空荡荡的,只有四五个贼眉鼠眼的店伙计,在紧盯我们。 “白衣,我们先去别处看看。”苏琼玉立马警觉地拉了下我衣衫。 我急忙招呼叮叮转身,但绸缎铺的门窗忽然重重关上! 第118章 灭魂 那四五个店伙计模样的人,手中都多了把兵刃,朝我扑过来。 我的碎玉鞭也已抡出,一道凌厉的罡风逼着他们后退了几尺。 “你们是何人,敢在南歧城欺负我姐姐?”叮叮最先跳到一个人的头上,撕扯起他的头发。他伸手去揍叮叮,叮叮灵巧避开。 苏琼玉手持一只黑色棍棒护住我,小声道,“白衣,我拖住他们,你赶快去找城主搬救兵。” “哼,你们谁都跑不了!”为首的年轻男子伸出长剑,断了我的后路。 擒贼先擒王! 我二话没说,甩起鞭子朝年轻男子的脑袋卷去。 他急忙躲避,啊呀一声差点摔倒。 但我的鞭尾已沿着他的头发,落到他脸上。 “啪”! 一个人皮面具掉在地上。 一张清丽绝伦的小脸映入我的眼帘,为首的竟是个年轻女子。 “霍瑜笙!怎么是你!”苏琼玉和叮叮同时惊呼。 霍瑜笙,霍骄阳的的女儿,为了能嫁给唐惊鸿,待字闺中多年。 霍瑜笙恨恨盯着我,“罗白衣,你就是唐惊鸿一心要娶的女子!” “正是我姐姐!”叮叮没好气怼她,“霍瑜笙,城主封印霍氏一族时,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流放了霍家所有女流之辈。当初留你不死,你却恩将仇报,又来挑衅!” “我霍氏一族多年忠心耿耿,我父亲和两位兄长对唐惊鸿更是心怀赤诚,仅因与西疆王有旧,就被污为乱臣贼子,全族男子被封印!”霍瑜笙凄厉大笑,手中的长剑再度指向我。 “唐惊鸿在五州能找到你这般丑陋的女子,当真不易。” 那几人已挥动兵刃朝我刺来,我跃起,双脚踩住两人的脑袋。 这时,霍瑜笙甩出一张符裹在剑身,扑向我。 苏琼玉趁机用棍棒砸开一扇窗,抓住叮叮扔出去,“快去找城主!” 叮叮没有再墨迹,飞快滚得没了影儿。 “速速拿下罗白衣这个丑女!本姑娘重重有赏!”霍瑜笙想尽快拿下我,左手也多了一把剑。 霍瑜笙双剑正朝我刺来,苏琼玉就抡起棍棒去拦截。 “卡嚓”! 黑色棍棒断成两截,苏琼玉被一名男子踢中后腿,单膝跪地落了下风。 我拽下衣袋上的玉葫芦抛向琼玉,琼玉一把接住,当即刺穿那人的心脏。 这时,我的碎玉鞭也卷住两名男子,把他们重重摔到地上。 霍瑜笙的双剑刺我多次落空,她剑法越来越急,攻击的力道却越来越小。 她的几个帮手死的死,伤的伤,但她依旧没有逃跑的迹象。 她抱着与我同归于尽的决绝,如同一个疯子般朝我刺了一剑又一剑。 我知她也就这几份本事,索性收了鞭子,一脚踢掉她手中剑。 她“哇”地一声摔到地上,苏琼玉顺势撕掉一块布帛,把霍瑜笙绑了。 两个没被打死的帮手,也只剩了半条命,躺地上苟延残喘。 霍瑜笙双目猩红,冷眼盯着我。 琼玉看不惯她这般无礼,斥道:“霍瑜笙,你身为逆贼之女,胆敢行刺夫人,其罪当诛!” “夫人?”霍瑜笙竟咯咯笑起来,“你说的是这个丑女吗?我做梦都想不到,唐惊鸿口味竟如此独特。” “你无礼!” 琼玉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我急忙把琼玉拉到一旁,“咱们先把她带回玉泽宫,让唐惊鸿发落。” 苏琼玉摇头,“白衣,你有所不知,代罪之身是不许进玉泽宫的。霍氏一族的魂魄现在被封印在天牢,若城主不来,我还是把她送去天牢为好。” 霍瑜笙满脸不屑,朝我的方向“呸”了一口。 你蛰伏绸缎铺行刺我,落在我手,还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我一把揪住她衣领,朝门口推搡。 这时,门被从外面踢开,唐惊鸿带着阿羽和冉竹来了。 “白衣!”唐惊鸿满脸急切看看我的上身,又看看下身。 “这位霍小姐想杀我,还得再练个几十年。”我朝他一笑,他紧张的神色才有所缓解。 “冉竹,你和江夫人速速把霍瑜笙押送天牢。没有本城主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她半步。” 唐惊鸿话音落下,冉竹和苏琼玉就架起霍瑜笙出了绸缎铺。 霍瑜笙的身子被拖出老远,头还朝后扭着,双目紧紧盯着我和唐惊鸿。 那目光中,全是恨。 阿羽已抓起那两个被我们重伤的男子,扔到门外,外面的守卫军立马把他们捆了,押走。 “白衣,斩草须除根。当初处置霍氏一族,我就不该有一丝仁慈。”他自责地摇头,眸色中露出坚执,“霍骄阳和两个儿子的魂魄留不得了。” “惊鸿,无论如何处置霍骄阳一家,你都要做好应对西疆王挑衅的准备。”我看到外面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索性拉着唐惊鸿回了玉泽宫。 唐惊鸿挥动衣袖关了宫门,拿出装有霍骄阳魂魄的瓷瓶,放到地上。 我看他神色凝重,已猜出几分,低声问:“你准备灭掉他的魂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他重重点头,许久才道,“西疆王为了复活霍骄阳,派四大护法来南岐抢夺魂魄。四大护法一死,两个被活捉,西疆王依旧不死心,又与言无伤联手来救霍氏。两人现已乔装混入南岐边塞,如果不出所料,傍晚就会进城。” 真是哪里不太平,哪里就有言无伤! 我忽然想起镇魂钉尚在言无伤手中,劝唐惊鸿,“你要尽快除掉霍骄阳的魂魄。因为言无伤有镇魂钉,他们一旦找到霍骄阳的魂魄,肯定会复活霍骄阳。到时候,霍骄阳又将是南岐一大劲敌。” 唐惊鸿凝眉,咬破中指,滴了三滴血在乾坤扇上。 瓷瓶上方的木塞“砰”地一下迸出,乾坤扇缓缓落到瓶口。 霍骄阳的魂魄刚要出瓶,就被十八道扇骨压住。 那魂魄很是强势,挣不动扇骨,就在扇骨与扇骨交错处的缝隙中磨来磨去。 几番挣扎,那缕魂魄最终七零八落。 散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就是灭魂。 五州大地最没有转圜余地的惩罚。 肉身灭,魂魄在,尚有生机。 但魂魄只要灭了,就没了今世,更没有来世。 第119章 戴罪立功 灭掉霍骄阳的魂魄,未来的南岐城就少了一块绊脚石。 唐惊鸿俯身拿起那个空瓷瓶,烧了张符放进去,盖上瓶塞,朝半空喊了声“阿羽”。 阿羽很快落地。 唐惊鸿没等阿羽开口,把瓷瓶递过去,朗声道:“把霍骄阳的魂魄押送天牢。为了永绝后患,明日我会灭掉霍氏一族的魂魄。” “阿羽遵命。”阿羽把瓷瓶放进怀中,刚转身又问,“城主,那霍大小姐在天牢一直咒骂城主和罗姑娘,该如何处置?” “霍瑜笙若再骂一句,就让人掌嘴十下。”唐惊鸿对霍家人的耐心已消磨殆尽,“阿羽,多找几个看管嬷嬷盯着霍瑜笙,谁若少数一句,我就扒了你的皮。” “阿羽明白!”阿羽是个聪明人,已听出唐惊鸿的言外之意。 阿羽走后,玉泽宫又安静下来。 “惊鸿。”我扑进他怀中,叹了声,“西疆王和言无伤一来,我们平静的生活又要被打乱。纳吉之礼改日再办。” “他们翻不起多大的浪。”他在我耳边道,“白衣,你放心,这些都在我预料之中。” “惊鸿,言无伤阴狠狡猾,一定要防着他。”其实最后这句,我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言无伤的永生咒,若没有我的相助,很难再有突破。 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会把我弄走,逼我助他练永生。 现在,唐惊鸿把我俩的纳吉之礼弄得全城皆知,想必言无伤也已知晓。 我有种预感,他不会让我顺顺当当的嫁给唐惊鸿。 这时,宫门口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是明昭带着一支身穿黑甲的御城军来了。 叮叮站在明昭肩膀,看的我立刻跳到我怀中,甜甜地叫了声“姐姐”。 明昭朝唐惊鸿和我施礼,“城主,姑娘,我已把御城军的精锐带来,从现在起专门守护姑娘。” “不可。”我急忙摇头,“如今西疆王和言无伤快要入城,你们切不可为我分心。再说,我术法现已精进不少,完全能够自保。” 明昭浅笑着垂首不语。 我看向唐惊鸿,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递给明昭,“按照这张图纸上的标识布防。” “是。”明昭爽快领命,转身把这支御城军带到一旁,开始安排。 唐惊鸿柔声劝我,“白衣,我们已被言无伤钻了多次空子。这次的纳吉之礼,不能再出任何意外了。” 推拒的话在我嗓子眼转了几圈,最终还是被我的理智压下去。 是啊,我和唐惊鸿每次的分离,几乎都是因为言无伤。若我这次再被他劫走······ 我不敢再往下想,只给唐惊鸿一个暖心的笑容,“惊鸿,我听你的。” “这才是我的好娘子。” 他戏谑地在我脸颊捏了下。 我与唐惊鸿平素就举止亲密,一时并未觉得这有何不妥。 叮叮却捂住双眼,吵吵起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你个小东西,跟明昭学了不少术法。从此刻起,考验你的时候就到了。”唐惊鸿伸手抓住叮叮,在它粗短的脖颈上挂了一个铃铛。 叮叮转动脖子,不解地问,“城主,这是何物?” “叮叮,若白衣遇险,你一定要记住——连拍三下铃铛,我就会赶过来。若你再贪玩误事,我直接灭了你的魂魄!” 唐惊鸿话刚落地,叮叮就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哆嗦,“城主,你不要吓我,我胆子小——” “你若不信,不妨试试看,本城主是在吓唬你,还是来真的。”唐惊鸿不再理会叮叮,朝我道,“待会儿,几家绸缎铺和金楼的老板,会带着上好的丝绸和首饰来玉泽宫。白衣,只要是喜欢的,留下即可。” 他的言外之意——我这几日最好留在玉泽宫,不要去外面闲逛。 “惊鸿,我这辈子只嫁一次,纳吉之礼也只有一次,我定会挑些好东西,不能辜负了你的心。”我给他一颗定心丸。 “叮叮,厨房刚来了几个新厨子,你去看看他们把午膳做出来了么。”唐惊鸿眼神中透出要与我独处的念想,准备支走叮叮。 “城主,这可是你撵我去厨房的!如果姐姐出了事——” “闭嘴!”唐惊鸿喝住它。 它捂住嘴巴,跳着去了后殿。 明昭已按图纸上的标识把御城军分好,朝我俩走来,“城主,姑娘,从今日起,我会住在西偏殿,有事就叫我一声。” “明昭,这几日又要辛苦你了。”我向明昭道谢。 明昭唇角含笑朝我颔首。 我在甜水镇第一次见到她,就被她身上的英气和干练所吸引。 她待人和善,却又不卑不亢。我与她打的交道越多,越是欣赏她骨子里那股飒爽。 “城主!阿羽该死!”阿羽忽然从半空落地,满脸紧张,“刚出玉泽宫,那装有霍骄阳魂魄的瓷瓶就被一个蒙面人抢走!阿羽追了几条街,也没——” 阿羽根本不知道唐惊鸿已灭了霍骄阳的魂魄,瓷瓶中只有一张符而已。 唐惊鸿故意冷着脸,沉默盯着阿羽。 阿羽越发自责,“噗通”跪下,“城主,阿羽弄丢了霍骄阳的魂魄,罪该万死,请你责罚阿羽!” “就算此时把你打死,也不足以平息本城主的愤怒。”唐惊鸿依旧在“演戏”,“现在,本城主亲自去寻霍骄阳的魂魄。你若想戴罪立功,就暂替明昭统领几日御城军。” 阿羽眉头紧皱,“城主明知阿羽不喜欢管人,也不喜欢被人管,又让阿羽做几日御城军统领,真是强人所难。” “本城主不会勉强任何人。你丢了霍骄阳的魂魄,等于给未来的南岐埋了一颗炸雷。你自己说,你该受何种责罚?” 唐惊鸿愤怒的表情拿捏的十分到位,瞥阿羽的眼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怨和气。 阿羽沉思良久,不情愿地说了句,“我还是暂替明昭做几日御城军统领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本城主可没强人所难。”唐惊鸿虽板着脸,但我已看出他潜藏的笑意。 原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阿羽自愿的!”阿羽不甘地大声喊了句。 唐惊鸿唇角弯起,很满意。 冉竹急切的脚步声从宫门口传来。 “城主!霍瑜笙被两个蒙面人救走了!” 第120章 纳吉之喜 “什么!”阿羽一脸难以置信,“这伙蒙面人反应可够快的!刚抢走霍骄阳的魂魄,又从天牢救了霍瑜笙!” “属下已派出两路人去追,但目前还没好消息传来。”冉竹垂首,“属下也已给各路戌边军发了加急军报。” 唐惊鸿略一沉思,吩咐道,“如今我们南岐城是外松内紧,霍瑜笙他们尚在城内。你俩拿我的令牌,速去城内搜人!” “属下遵命。”阿羽和冉竹告退。 我的直觉告诉我,言无伤和西疆王进南岐城了。 “白衣,我要亲自去巡城。有叮叮和明昭陪你,今日就别出玉泽宫了。”唐惊鸿与我说话甚少用这种强硬的语气。 我深知一个不慎,势必会影响三日后我俩的纳吉之礼,就乖乖应了。 唐惊鸿临出玉泽宫,对着叮叮和明昭又是一番叮嘱。 我暗笑,一向果断利落的唐惊鸿怎么如此磨磨唧唧了。 刚来的厨子端来做好的丰盛饭菜,我让叮叮叫来明昭,三人一起吃了午饭。 我问明昭,“如果南岐把霍氏一族灭魂,西疆王会不会借机与南岐开战?” “霍氏是西疆王放在南岐的一颗棋子,纵使棋子已废,西疆王为了堵住朝内的悠悠之口,给他的追随者一个交代,必定要与我南岐来场你死我活的大战。” 明昭神情平静如水,眸光中却闪烁着坚执,“为我南岐百姓,就算血染沙场,也终究无憾。” “明昭,若西疆与北宴联手攻我南岐,我们能有几分胜算?”这才是我最忧心之事。 “城主曾在前日的朝会上,与我们细讲了北宴和西疆的军力。这百年来,言无伤一心修术,北宴妖孽横行,民不聊生。北宴真要卷入边塞纷争,只怕他们连一个月的粮草都备补足。” 明昭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破旧的图纸,平摊到饭桌上,“姑娘看这里——” 我看到这是南岐城边塞的兵力布局图。 南岐城过半兵力都放到了与西疆的边塞处,看来,唐惊鸿早就把西疆王当作了南岐最大的威胁。 明昭又道:“城主说,现在的北宴早就是一个空城,只提防言无伤即可。中州的西门皇族势力盘根接错,只要不碰触到皇族的切身利益,他们也不会与南岐起任何纷争。” “东梁呢?” 我到过东梁的几个镇子,但对于东梁的城主一无所知。 东梁城主与其他四城首领的赫赫大名相比,是谜一般的存在。 “东梁城主景沐多年来内不问政事,外不插手任何纷争,只醉心于修身养性。也不足为惧。”明昭把图纸收好,看向我,“我就算豁出命也要守护好南岐城!姑娘,城主最担心的是你。” “我知道。在离开南岐之前,我会照顾好自己,不让惊鸿分心。”我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与唐惊鸿历经几次分离,现在,我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相聚。 “有姑娘这句话,明昭就安心了。这三百年城主独自一人过得不易,能与姑娘再度重逢,实乃大幸。万望姑娘珍惜。”明昭说罢,朝我深深行了一礼。 我忙双手相扶。 “姐姐,几个铺子老板在外殿侯着呢!”叮叮从窗户跳进来,笑嘻嘻道:“他们带了几车花花绿绿的绸缎,还有各种金银珠翠,十分好看!” 我想起去钟记绸缎铺被霍瑜笙算计的事儿,再也难以提起精神。 “姑娘放心,能进玉泽宫的人,都是可靠的。”明昭安慰我。 我不忍心拂了唐惊鸿的心意,与明昭和叮叮一同去前殿。 我对吃穿从不讲究,很快就在几车花花绿绿的各色绸缎中,选出几样图案简洁大气的衣料。 明昭说选的太少了,过几日我还要与唐惊鸿同去中州观礼,最少也要再备十几套衣衫。 我只好又硬着头皮选了些浅色衣料。 几十个大大的木盒摆放在外殿地板上,里面全是耀眼夺目的金银珠翠。 我何曾见过这个,一时竟不知从何入手。 “姑娘,首饰是衣物的辅助品。若与所穿衣衫相衬,定能令人熠熠生辉。”明昭向我娓娓道来,“姑娘大可选与衣料相衬的式样。” “明昭,你年纪轻轻就懂这些,当真令我佩服。”我毫不掩饰对明昭的喜欢,夸赞道,“惊鸿也知你是个极其妥当的人,才会把你调回玉泽宫,与我作伴。” 明昭不好意思颔首一笑,“城主如此信任属下,属下自然要为城主姑娘尽心尽力。” 等我挑完首饰,明昭亲自为我量了尺寸,又叮嘱几个绸缎铺老板,为我缝制衣衫时定要绣上龙纹,好与唐惊鸿衣衫上的龙纹相衬。 待这几位店老板走后,明昭陪我在玉泽宫走了一圈,令我对各处的宫殿不再陌生。 唐惊鸿回来时已是半夜,他说西疆王已带着霍瑜笙出城,奔了西疆。 “言无伤也走了么?”我急切地问。 因为言无伤是我和唐惊鸿最大的敌人,他若一日不离开南岐城,我俩就会一日不得安宁。 “言无伤此刻尚在南岐。”唐惊鸿深邃的眸色中透着忧虑,“白衣,他对你势在必得。我们须尽快找到最后一块玄铁令片,逼出地煞,解除你与他的同生咒。” 我倚在他怀中,宽慰他,“在修罗城睡了多日骃肉,我内息比以前稳了,符咒的法力也比以往强了许多。再说我现在还有玉葫芦傍身,若再遇到言无伤,我完全有胜算。”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香。 如此安稳过了三日,就到了我和唐惊鸿的纳吉之礼。 这三日,南岐与西疆边塞没起任何纷争,整个南岐城都在暗中追捕言无伤。 言无伤明明在南岐,却硬是没让唐惊鸿找到任何踪迹。 纳吉之日定下的比较仓促,唐惊鸿虽没向其他几城下观礼函,但此事在南岐已人尽皆知。唐惊鸿为庆贺此事,特意开了自己的私库,给每户南岐人分了两片金叶子。 这一日,整个南岐城万人空巷,玉泽宫外站满了人山人海的南岐百姓。 我和唐惊鸿身穿大红喜服,登上玉泽宫外殿城楼,下面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声—— “恭贺城主夫人纳吉之喜!” 第121章 不一样的惊喜 城楼下一波又一波的呼声,令我热血沸腾。 从现在起,我又多了个身份——南岐城城主夫人。 下面振臂高呼的百姓,是我和唐惊鸿的子民。此时我站在他身侧,等于向天下宣告我的余生要与此人,此城,生死与共。 我感觉下面有一双阴厉的眼睛盯着我,那目光带着强烈的不甘和愤怒,令我惴惴不安。 我在下面的人群中寻了多时,却又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我和唐惊鸿从城楼下来,走进玉泽宫大殿。 唐惊鸿当着一众属下的面,郑重把他城主的符印一分为二,他留一半,给我一半。 现在的南岐城,那些事儿多,擅于倚老卖老的已被唐惊鸿遣走,纳吉之礼上并没有人敢为难我。 一天下来,我接受了南岐百姓和重臣的朝拜。 当晚,整个南岐城上空红霞满天,烟花一夜不绝。 我压根没想到一个纳吉之礼,被唐惊鸿办的这般气派,兴师动众。 所有的南岐百姓都记住了我这张“丑脸”,以后我的一举一动定要谨慎小心,免得被人说三道四。 翌日一早,唐惊鸿带着冉竹去巡城。叮叮在窗外叫我起床时,已日上三竿。 “姐姐,那日来送衣料的一个绸缎铺老板在宫外侯着,说记混了几样衣料,想当着你的面再问一下。” 我蹙眉,“我对这些东西从不上心,那日选了恁多衣料,真记不清了。还是让他去问明昭。” “明昭刚去天牢了。”叮叮无奈耸肩,“那绸缎铺老板带了许多衣料过来,姐姐不如瞄上一眼,好打发他走。” 这时,两个厨子已摆好早饭。 我揉了揉开始咕咕叫的肚子,吩咐叮叮,“那就先让他去外殿侯着,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去。” “好嘞。”叮叮一溜烟跳出内殿。 待我吃罢早饭走进外殿,那绸缎铺老板正躬身立在院中,朝我唤了声“夫人”。 不知为何,我竟听出一种情侣间才有的旖旎。 我尚未开口,他就朝我走近,略带喑哑的嗓音沉沉笑了声,“白衣,许久不见。” “言无伤!” 我惊呼着,手中的碎玉鞭朝他甩去。 他一把抓住鞭尾,意味深长地盯着我。 此时,我再次感受到自己在城楼之上时,那束不怀好意的目光。 原来,他盯我许久了。 叮叮个不靠谱的跟我到了外殿,又不知溜哪去了。 言无伤已化作原来模样,那张金色面具依旧遮在脸上。 “跟我回北宴。”他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节节后退,大声喊了句“叮叮”! 他一手缠住我的鞭子,一手快速朝我抓来。 我拽下玉葫芦,朝他的手挥过去! 一道鲜红的血溅在我青色衣衫上。 他闷哼一声,不得不松开碎玉鞭鞭尾。 玉葫芦在他手背上划了个深可见骨的口子,上面血肉模糊,很是狰狞。 “白衣,每次见面,你总会给我不一样的惊喜。”他惨笑着,又朝我出手! 他单手扬起,一支玉笛朝我砸来。 我曾被它砸裂肩骨,吓得急忙用玉葫芦去挡。 “砰!” 眼前电光石闪,玉葫芦和玉笛同时落地。 还没等言无伤反应过来,我的碎玉鞭已缠住他的腰! 我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的身体卷起,但试了几次他仍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时,几十名御城军挥着兵刃上来,把言无伤围住的同时,也护在我身前。 “有刺客!” “保护夫人!” 众人嘈杂的喊声和脚步声总算把叮叮给招来了。 “言无伤,你又来欺负姐姐!”叮叮正要往上冲,又愣住,拍了三下脖颈上的铃铛。 “城主马上就来!言无伤你今日休想逃出玉泽宫!” 言无伤抿唇,盯着我。 他眸色瞬间变成金色,地上的玉笛也飞到他手中。 一阵强大的煞气朝我袭来。 叮叮被带翻几个跟头,四周的御城军被卷起,重重落在宫门口。 言无伤已到我身侧,手也落在我胳膊上。 玉葫芦还在地上,如此近的距离,鞭子无法施展,情急之下,我揭下九尾熊面具朝他刺去。 他灵巧躲避的瞬间,我胳膊得到自由。 我快速旋身跃起,与他拉开一定距离。 他不甘心,再度朝我抓来。 他的手刚碰到我衣衫,一道青色的光就把他圈住。 “白衣!” 唐惊鸿来了! 半空中的言无伤已挣出那道青光,飞出玉泽宫。 我刚要飞身去追,就被唐惊鸿揽住腰喝止,“言无伤狡猾如狐,你莫中了他的圈套。” 我瞬间清醒,牵了唐惊鸿的手,与他同时落地。 他柔声问道:“没事,白衣?” 我笑着摇头,“惊鸿,这次与言无伤交手,他并没讨到便宜。看来,我体内的灵力离解封已不远。” 他在我耳边小声道,“这几日,我也发现那曼陀罗印记的颜色越发艳丽了。” 他明明只说了这么一句,我就满腹绮思,心跳如鼓。 我怕他看出我的羞涩,忙俯身捡起地上的玉葫芦,拴到衣袋上。 唐惊鸿从我手中拿起九尾熊面具化成的匕首,放到我脸上。 面具刚贴合好,明昭和冉竹就来了。 两人朝我和唐惊鸿行礼。 明昭朝唐惊鸿道:“城主,刚收到凌洲的飞鸽传书,西疆王和霍瑜笙已回到西疆。西疆王被霍骄阳的假魂魄重伤,一只眼快要失明。” 我只看到唐惊鸿朝瓷瓶中放了张符,压根没想到那符会重伤西疆王。 唐惊鸿淡淡一笑,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这阵子,西疆王会忙着治病。我和白衣可放心去中州观礼了。” 我总算懂了。 唐惊鸿怕我们去中州之时,西疆王在边塞作乱,才用霍骄阳的假魂魄布下这个局。 西疆王非但没发现一丝破绽,还乖乖中计,不得不说唐惊鸿对这个心狠手辣的对手,早就了如指掌。 “城主。”冉竹开口,“霍氏一族男子的魂魄要如何处置?” “全部灭掉。”唐惊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当初心怀不忍,只封印了霍氏族内男子的魂魄,哪想到竟引出如此多的事端。 霍瑜笙已逃去西疆,以她的性子,以后定要与我和唐惊鸿不死不休。 唐惊鸿只有断了霍氏一族所有生机,南岐城的将来才能多一份安宁。 第122章 十八子 言无伤的忽然闯入,令唐惊鸿在玉泽宫加派了更多的守卫军。 西疆王麾下仅存的两大护法,尉侯和多庆侯都被关押在南岐的天牢,天牢本就守卫森严,但唐惊鸿生怕西疆再出幺蛾子,又把冉竹调去亲自看管他们。 转眼就到了我和唐惊鸿去中州观礼的日子。 中州太孙西门寒舟是中州王钦定的继承者,他的纳吉之礼,被西门王族当作能比肩新王登基的大事。 纳吉之礼一传出,整个五州都沸腾了。 按照五州各城数百年达成的惯例,只要收到对方的喜帖,就算彼此间处于战乱,城池的首领都要带着亲眷出席。 我和唐惊鸿的纳吉之礼,时间定的太仓促,再加上当时西疆王急于救霍氏,是以唐惊鸿没有向其他几城发观礼喜帖。 但我和唐惊鸿定亲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南岐城,想必其他几城也人尽皆知。 此次中州之行,唐惊鸿做了极其周密的布局,无论是各处边塞,还是南岐城内,兵力均是平时的数倍。 随行的几人也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临行前一晚唐惊鸿才定下明昭和凌洲。 凌洲麾下有支善打硬仗的铁狼军,随便拉出一个就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 唐惊鸿让他挑了十名精干与我们同行。 叮叮得知不能跟我同去中州,抹着眼泪一直求我,我最终没能捱过它的闹腾,就允了。 出了南岐,明昭为我们准备好的替子进了马车,我和唐惊鸿悄悄换了身寻常百姓的衣衫,直奔雾镇。 再次见到樱娘,我发现她脸色比原来好了许多,那双朝外翻的绿色眼珠现也回到眼眶。 她灰白的长发挽在脑后,穿的虽也是昔日那件发白的长衫,但整个人有了以前不曾有的精气神。 最令我欣慰的是,那个被我和唐惊鸿从中州王宫救出的孩子,非但没死,现在还能在地上活动自如。 只是,他的身高只及七八岁的孩童。 樱娘抱住我大哭,随之又招呼那孩子向我和唐惊鸿磕头行礼。 唐惊鸿抓住孩子的胳膊,搭了下脉,朝樱娘道,“他的体质确实异于常人。大法师在他体内种下的毒,现已清除大半。” “我儿能活到今日,多亏城主送奴婢的‘祛毒咒’和调理内息之法。奴婢母子每日除去吃一日三餐,都在修内息,祛毒。”樱娘边说边垂泪,“只要他能活着,奴婢此生已无憾。” 我发现孩子正傻笑盯着唐惊鸿,目光也十分呆滞,忙问樱娘,“他一直这样么?” “奴婢刚生下他兄弟俩,王就说他们是妖孽,把他们从我身边抢走。大法师用他们的身体试毒炼药——他们自出娘胎就没有享受到一点关爱!所以这孩子的心智与刚出生无异——”樱娘说着再次泣不成声。 唐惊鸿掰开孩子的嘴巴,按了下舌头,那舌头明显比常人短一截。 “就算心智比常人差,也会有声音发出。他不会发出声响,是因为他的舌早就被割掉一半。”唐惊鸿的语气中透着愤怒。 樱娘双手拥住儿子,哭声缓了缓,“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等他肃清体内余毒,奴婢就准备带他去南岐投奔姑娘。” 我笑着朝樱娘道,“我已找到修罗城,叶长老也在城中。城内有百十只小妖,现在大家正齐心协力重建城池。等我在中州观完礼,就回修罗城。” 樱娘难以置信地愣了下,又兴奋地问:“姑娘,难道我们的城池没有消失!” 我点头,“这是我无意之中发现的。” “奴婢还是跟姑娘回修罗城。毕竟,那儿才是我们的家。”樱娘把儿子揽在怀中,双眼中多了刚才不曾有的憧憬。 “这孩子身上有我们修罗族血脉和灵力!若他在修罗城待的久了,他体内的灵力肯定能复苏!只要灵力归入肉身,他的心智也会有长进!” 我对修罗城和修罗灵力知之甚少,但樱娘作为一个修罗族人,回修罗城确实理所应当。 “樱娘,既然你决定回修罗城,那么过几日就开始准备,等我来接你们母子。” 樱娘高兴地应了。 我与她又说了会儿话,就辞别他们,与唐惊鸿离了雾镇。 临走前,唐惊鸿给樱娘的儿子留了两瓶护体强身的丹药。 西门寒舟的纳吉之礼在后日,我俩已与明昭他们约好,后日卯时在中州王宫外的“云起客栈”会和。 辰时,中州王室会派人迎接我们进王宫观礼。 明昭他们走的是官路,我和唐惊鸿用平民的身份混进中州城,是因为要悄悄去中州太子·宫中走一趟。 中州太子,即中州王之子,太孙西门寒舟的生父。他从小体弱多病,二十岁被立为太子,但至今已缠绵病榻几十年。 如今太子已过不惑之年,中州王依旧没有把王位传给他的打算。 中州王看重的是太子下面的太孙,但五州自古就没有王位隔辈往下传的惯例。 西门太子虽身体不好,但坐镇东宫二十年,很不甘心被踢出局。于是卯足了劲儿朝王位爬,每日山珍海味吃着,靠各种奇花异物吊着一口仙气。 前些时日,南岐在中州的探子给唐惊鸿传来消息,说中州太子刚得了串十八子,十八子接口处很是奇特。 西门太子在一次家宴上说,他的十八子不是奇物,奇的是上面那块带着梵文的铁片,是修罗族遗失数百年的圣物。 我和唐惊鸿都认为,那十有八九是我要寻的最后一块玄铁令片。 太子府与西门寒舟的太孙府只隔了一条街。 西门寒舟的纳吉之礼后日就要举行,整个中州城都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虽然是夜晚,但太孙府和太子府附近的几条街道,早被看热闹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在夜色的掩映下,我和唐惊鸿顺利进了太子府。 按照我和唐惊鸿的推测,十八子手串刚被西门太子弄到手,太子对它的新鲜劲还没下去。现在它不在太子手上,就在太子的寝殿放着。 太子府的前殿灯火如昼,正在宴请重臣。我和唐惊鸿避开几拨守卫军,翻窗跳进太子寝殿。 第123章 宫中密事 太子寝殿有股浓浓的药香。 两个红衣宫女被唐惊鸿施了法,瘫坐在地磕睡起来。 寝殿中最多的是成排的黄花梨木柜架,上面有序地摆放着各种奇花异草,还有我从未见过的调理身体的补品。 我和唐惊鸿翻着每一处抽屉,开始找十八子手串。 “人呢?太子殿下回来就寝,怎么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一个年老宫人尖细的嗓音忽然从殿外传来。 唐惊鸿急忙拉我跃到上方的顶梁,并朝那俩瞌睡的宫女甩出两张符。 两个宫女很快醒来,老宫人的责骂声再度响起,她们心急火燎地跑去迎接太子。 一个年轻的宫人搀扶着酩酊大醉的太子,上了床榻,去殿外候命。 宫女为太子脱去鞋袜,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尖细嗓音的老宫人朝一个圆脸宫女吼了声,“今晚太子殿下饮酒太多,快去拿醒酒汤!” “奴婢遵命!”圆脸宫女疾步出了内殿。 屋内只剩一个模样很标致的小宫女。 我发现圆脸宫女离开时,她的身体就开始颤抖。 老宫人没有再管床榻上的太子,而是阴笑着走向小宫女。 “海公公,您就饶了奴婢——”小宫女双膝跪地,如同一只寒风中的鹌鹑。 “你个小贱人,莫不是嫌公公我年纪大!”海公公鸡爪般的手捏住小宫女的下巴,“快说,看上谁了?” “奴婢不敢!奴婢每日在这殿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怎会看上别人!”小宫女满脸惊惧和讨好,“公公是奴婢的第一个男人,奴婢心里只有公公一个——” “这话公公爱听。” 海公公笑着把她拉到怀中,双手伸到她衣衫下面······ 我不好意思再看,看向身侧的唐惊鸿。 唐惊鸿正紧盯下方,蹙着眉小声说了句“不好”。 随之,下面传来海公公压抑的哀嚎! 我朝下望去,小宫女一手捂住海公公的嘴巴,一手拿着支簪子往海公公肚子上扎! 小宫女动作十分娴熟,没几下海公公就毙命。 小宫女收好簪子,朝海公公下身狠狠踢了两脚,从窗子跃出。 我正准备跳下去,看看太子手上究竟戴没戴十八子,唐惊鸿抓住我胳膊,朝我摇头。 此时,下面传来圆脸宫女的疾呼。 “死人啦!” “海公公被杀了!” 数以百计的守卫军立刻冲进寝殿。 为首的守卫军摸了下地上的海公公,又看了眼躺在床榻上酣睡的太子,急得在原地打转。 “王统领,依小的之见,咱们还是快快叫醒太子殿下,毕竟这都出人命了。”一个守卫军小心提醒自家统领。 “你们又不是不知,太子府早就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太子殿下睡觉必须睡到自己醒。谁若敢扰了殿下的美梦,谁就等着挨板子!” 王统领察看地上的血迹,兴奋地喊道:“刺客是从窗子逃跑的!张甲和李乙去上报中州府衙,留下几人清扫血迹。剩下的兵分四路,沿着四个方向去追。” “王统领,太子府出了人命,需不需要给太孙殿下那边说一声?”一个守卫军问道。 王统领想都没想就摇头,“太孙殿下染疾多日未愈,后日又是纳吉之礼,不要再让这等小事给他添乱了。” 众人散去,殿内剩下几个手脚麻利的守卫军,他们把海公公的尸首拖出去。又打来几盆水,清洗地板。 待到他们打扫完毕,西门太子依旧酣睡如初。 守卫军怕太子醒来看到他们在内殿会心烦,都退去殿外。 他们又把圆脸宫女叫来,让她站一旁侯着太子。 唐惊鸿再次给圆脸宫女施法,让她睡去,牵着我的手跳下来。 我轻轻抓起太子两只纤细的手腕,上面光溜溜的,没有任何饰品。 唐惊鸿又翻了几处柜子和抽屉,也没发现十八子。 十八子明明是西门太子刚得的爱物,若不在他身上和殿内,又能放哪儿? “找不到,怎么办,惊鸿?”我失望地看向唐惊鸿。 他略一思索,立即俯身,竖起一根食指放到圆脸宫女双目之间。 她缓缓睁开眼睛,但眼珠儿一动不动紧盯前方,十分呆板。 唐惊鸿朝她道:“我问,你答。” 她傻傻点头。 “太子刚得的那串十八子在何处?” “昨日——给了太孙殿下——” “那串十八子究竟特殊在哪里?” “太子听人说——上面有修罗圣物——” “太子为何要把十八子给西门寒舟?” 宫女忽然顿住,脸上露出一副想说不敢说的表情。 “说!” 唐惊鸿的手指按在她眉心,她痛苦地“啊呀”一声,慢慢道,“我若把这宫中秘事说出,是要被拔掉舌头的——” 唐惊鸿手指用力,她表情狰狞起来,很快又恢复原来的呆板。 “太孙殿下痴恋修罗妖女——” 听到这儿,我开始浑身不自在! 唐惊鸿还算淡定,沉默着倾听。 “太孙殿下相思成疾,无心练术——大法师要借修罗圣物助殿下斩断情丝——”宫女说着就栽到地上。 我连忙探了下她鼻息,还好,只是心神被压制得太狠昏死过去。 唐惊鸿沉着脸,抓住我的手从另一扇窗子跃出,飞离太子府。 我俩在“云起客栈”外落地。 从听到西门寒舟为我相思成疾那刻,唐惊鸿的脸上就写满了不高兴。 实话说,我也很心烦。 我只把西门寒舟当作寻常朋友,哪会想到他竟为我害起了相思! 为了缓和气氛,我没话找话,“惊鸿,我们今晚住这儿?” 他淡淡“嗯”了声,独自走进客栈,要了间上房。 我紧跟他的步子上楼,他没有理我,背对着我躺床榻上,不冷不热说了句:“累一天了,早点歇息。” 我关上门窗,灭掉灯盏,伸手拥住他。 他沉默掰开我的手。 第一次被他这般冷落,我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我对西门寒舟只有朋友之谊,没有一点男女之情。西门寒舟如何对我,我又做不了主。 唐惊鸿这干醋吃的也太没意思了! 我越往下想,越发觉得唐惊鸿太过斤斤计较。 他现在对我如此冷淡,我若再主动向他示好,岂不摆明了我在心虚! 我俩就这么在黑暗中沉默。 许久,我再也捱不过这份伤心,推门出了客栈。 第124章 厌胜之术 外面夜色深浓。 我出客栈时,心中还在盼着唐惊鸿会出来拦住我。 但他没有出现。 我胡乱走着,穿过两条街巷,看到两个青壮男子抬着一顶青色小轿,飞快进了一座写有“伽蓝寺”的庙宇。 随之,庙门关上。 中州城乘轿者多为女子,此时又是子夜,轿子进寺庙,确实可疑。 我旋身跃起。 这伽蓝寺比我料想的还要大。 三进三出的院落,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成排的百年老树,栩栩如生的彩色泥雕······如此奢华气派的庙宇,十有八九是中州皇族的御庙。 我找到轿子停留的院落,看到有间屋子还亮着灯。 几个起落,我落到有亮光的屋顶,揭开一片薄瓦。 一个头戴风帽,身穿淡黄色锦衣的女子正与一位年轻僧人低声说话。 女子看不清容貌,那僧人长得高大魁梧,仪表堂堂。 “他现已性命垂危,只要了然大师这两日再添把柴,他至多撑不过十日。” 女子声音一出,我就听出是中州王的瑨妃。 了然大师双手合十,面有难色,“我动用厌胜之术,已违背先师临死前的遗愿。诅咒太孙,实属大逆不道!” 我瞬间愣住。 “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我们的鸿儿!”瑨妃当即就指着了然,怒骂:“那老东西早就有心把王位传给西门寒舟!这些年,我明里暗里与西门寒舟斗得死去活来!一旦西门寒舟做了中州王,我和鸿儿岂会再有活路!” “西门殿下并非万恶之人,你只要不再与他争王位,就算王薨了,他也不会为难你和鸿儿半分!”了然垂首,不敢再看瑨妃。 瑨妃气得掀起风帽,伸手朝了然脸上打了两巴掌。 “我爹当初为了重振家族,把十六岁的我送给那个老东西!老东西人老心不老,日日以折磨我为乐。你知道吗,我每次侍完寝,都要呕吐半天——” 瑨妃说着竟哭出声来。 “在我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看到尽头的时候,遇到了你!” “都怪我!怪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上你;怪我借着去宫内做法,与你私会;怪我让你怀了我的孩儿,怪我——” 了然说着就朝瑨妃跪下,声泪俱下,“瑾儿,咱们收手!若再这样错下去了,只怕我们会无葬身之地!” 瑨妃紧盯了然多时,忽然仰天大笑,“我杜蓝瑾瞎了眼,找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我现在就去找老东西摊牌——我要把鸿儿的身世说出来!到时候,看看你了然还能不能独善其身!” “瑾儿!你疯了!我铸成大错,死不足惜!你这样冲动会害死我们的鸿儿!”了然紧紧抓住瑨妃的衣衫。 “西门寒舟一向洁身自好,从未让人抓到过小尾巴。他好不容易入了相思局,这天赐良机,我若不借机送他一程,岂不太亏。”瑨妃美丽的眸中闪烁着十足的阴狠。 “了然,如果想让鸿儿以后有好日子过,就听我的——否则,我就把鸿儿的身世说出来,我们鱼死网破。” 瑨妃话音落地,了然伏地痛哭。 都说越是光鲜耀眼的豪门望族,越藏污纳垢。果不其然,西门王族也是如此。 瑨妃依旧不依不饶,双手揪住了然,疯了般骂道,“你是鸿儿生父,不为他的未来筹谋,你配做他的爹爹么!我不需你拿刀子捅人,只要你再念几日咒,施几日法就可!” 了然的身体被她推倒在地。 许久,了然缓缓起身,满面痛苦,“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和鸿儿。以后,我在伽蓝寺伴佛,你母子无论荣华富贵还是堕入地狱,都与我无关。” 瑨妃咬唇,许久才迸出一个“好”来。 很快,她乘轿子离开伽蓝寺。 那了然在原地静默了一炷香的功夫,伸手掀开一张香案,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东西,放到地上。 他盘腿而坐,闭眼念念有词。 我趴在屋顶,虽只看到那东西外面裹着一层黄纸,但已猜到,它是了然用厌胜之术控制西门寒舟的关键所在。 西门寒舟救过我几次,他现在陷入艰难境地,我定要帮他一把。 了然念了许久的咒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我若此时下去把他拿住,那瑨妃定要出面护他,然后再对我反咬一口。 换做以往,我会笃定清者自清,压根不会在意这些。 现在,我已是南岐城城主夫人,一个举止不当就会被人抓住,给南岐招来祸患。 想来想去,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借用西门王族的力量灭掉了然,除掉瑨妃。 现在能做到此事的,只有西门寒舟。 我跃出伽蓝寺直奔太孙府。 丑时已过,太孙府内灯火通明。 我曾在太孙府住过几日,是以很快找到了西门寒舟的寝殿。 寝殿外站着几个正端着汤药的小宫女,她们满脸焦急朝殿内张望。 “太孙殿下醒了,快送药来!”里面传来一个老嬷嬷的喊声。 小宫女们疾步进了内殿。 我趁机趴到窗外朝里望去,只见西门寒舟正踉跄着从床榻上下来,挥袖撵众人。 刚进去的小宫女和老嬷嬷又不得不回到殿外。 一个小宫女小声问:“嬷嬷,太孙殿下的病越发重了。殿下若再不服药,明日的纳吉之礼该怎么办?” “太孙殿下何曾染病!谁若再敢胡噙,嬷嬷我就撕烂她的嘴!”老嬷嬷厉声呵斥。 小宫女吓得垂首不语。 我的目光仍在殿内的西门寒舟身上,此时的他形销骨立,脸色苍白的吓人。 才一个多月未见,昔日那位清贵傲娇的太孙殿下就变成这样,当真令人心疼。 西门寒舟面冷心热,从不外露任何喜怒哀乐,就算对我一腔相思,也不足以令他缠绵病榻。 太子府的宫女说西门寒舟是相思成疾,我看他是被了然和瑨妃借相思局,施了厌胜之术才对。 明知西门冰山殿下不会把十八子戴在手上,可我还是朝他双手瞅了眼—— 呵呵,竟还真有一串圆润的灰色珠子。 此时他正端坐窗前,拿笔在宣纸上缓缓画着。 我再度伸长脖子,朝他手腕看去—— 他似乎也听到响动,警觉地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我俩的目光交织在一处! 第125章 相思不可医 他看到我的瞬间,手中的画笔“啪”地落下。 “罗姑娘。”他扶着椅背艰难起身,推开另一扇窗子。 这时的我,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想到伽蓝寺一事,还是硬着头皮跳进窗内。 西门寒舟挥手关了窗子,看我的眼神已经少了昔日的得体和冷漠。 “西门殿下,我半夜来打扰你,是——”我刚开口,西门寒舟就忙去收桌上的画纸。 他似乎很不希望我看到那叠厚厚的东西,又急又快地把它们拢在手中,准备放进上面的柜子,那叠宣纸却不受控制地掉在地上。 我俯身帮他去捡,但只一眼就愣住。 所有的宣纸上都画着一个与我容貌一模一样的美人儿,有手握长鞭的,有手拿九尾熊面具的,还有举杯畅饮梨花雪的······ 西门寒舟的脸比刚才难看了不止一倍。 他抢过我手中的宣纸,连同桌上没画完的那张,统统扔进床榻前的紫檀匣,落锁。 我大脑一片空白,刚才要说的话怎么都想不起了。 此时的西门寒舟已气喘吁吁跌坐太师椅上,不敢正视我。 “罗姑娘,你半夜三更闯入我的寝殿,所为何事?” 为了缓解当前的尴尬,我故意清了清嗓子,“西门殿下缠绵病榻多日,可知其中真正的缘故?” 他自嘲一笑,“是我庸人自扰。” 这位冰山殿下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殿下平日醉心练术,身强体健,就算殿下庸人自扰——”说到这儿,我脸莫名一红,“也不会如现在染了急症一般,多日不愈,身子越来越差。”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他凄然笑出声,“罗白衣,不,你现在已经是南岐城的城主夫人了。唐夫人,你以为我想如此折磨自己么?” 他的话像一根针,扎进我的心。 我只把他当寻常朋友,他对我情根深种。看到他独自沉溺在情网中不能挣脱,我忽然有了几分自责和愧疚。 “殿下,有人利用你单纯的心思布了一个局,想置你于死地。”我不再绕弯子。 思前想后,我怕刺激到他,没说出“相思”二字。 “你想说什么?”他看向我,表情中全是不屑和自嘲,对我竟没有一丝信任。 我问:“殿下若出了意外,西门王族中谁将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立马沉默。 我又道:“今晚,我无意中在伽蓝寺发现有人对殿下施了厌胜之术,所以特来相告。” 他脸上看似平静如常,但我已从他眼眸中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震惊,错愕,最后归于平静。 “伽蓝寺是我西门王族的御庙,他们受王族供奉,世代忠于王族,岂会用厌胜那种下作手段!”西门寒舟正襟危坐,又恢复了以往的高冷和傲娇。 我冷笑怼他,“西门寒舟,你救过我,所以我今日才好心来提醒你。无论你相信与否,我都要把我看到的说出来——” 他的眸光明显一滞。 “伽蓝寺的了然和尚与瑨妃有私情,他是瑨妃儿子的生父。”我边说边留意西门寒舟的反应。 “现在你若还不相信他们要害你,后面的话当我没说!伽蓝寺中殿香案下藏着一件用黄纸裹着的物件,那了然每日都会对它念咒施法。我亲耳听到瑨妃让了然再念几天咒,她说,这样你就活不过十日了。” 西门寒舟原本惨白的脸,一下子气成了铁青色。 我看向他手腕的灰色珠子,试探地问:“西门殿下,可否让我看一看你手上那串珠子?” “罗白衣,只怕你来提醒我是假,寻修罗圣物才是你此行真正目的!”他愤怒盯着我。 我被他的话噎得反驳不出一个字儿。 “大法师,太孙殿下正在歇息,你不能进去!”老嬷嬷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 不好,大法师来了! 我现在是南岐城主夫人,如果被大法师看到夜会西门寒舟,指不定会给南岐带来多少麻烦。 我想都没想,伸手去开窗子,准备跳窗。 西门寒舟的手竟落到我胳膊上,他一拉,又一推,我被甩到他的床榻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侧的床幔就落下,挡住我的全身。 大法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西门寒舟只坐在了床榻边沿,并未躺下。 “属下见过太孙殿下。”大法师的声音透着不恭,“属下半夜擅闯太孙府,是来求殿下把那修罗之物给了属下,属下好尽快熬好‘忘情草’,让殿下服用,免得误了明日的纳吉之礼。” 西门寒舟一声冷笑,“本太孙若不喝大法师的‘忘情草’,难道大法师要逼着本太孙喝么!” “属下不敢!太孙殿下被修罗妖女所惑,迷失了心智。长此以往,我中州再无明主,百姓定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大法师口气咄咄逼人,“烦请殿下看在我中州几十万子民的份上,拿出修罗之物,彻底断了对妖女的念想!” 太好了!西门寒舟手腕的珠子十有八九是玄铁令片。 “你数次擅闯太孙府,不要以为本太孙现在缠绵病榻,就不敢动你!”西门寒舟话音刚落,一道赤色的光从屋内迸出,大法师惨叫起来。 我猜到,是赤阳伞伤了大法师。 “殿下,属下对中州王族,对中州百姓满腔赤诚——”大法师说话的口气没有一丝退让,“殿下明日就要与季司马的千金行纳吉之礼,若殿下心中再对修罗妖女念念不忘,岂不负了那个对殿下一往情深的季氏女!” “滚出去!”西门寒舟抓起一个瓷枕朝大法师砸过去。 我听到瓷器清脆的落地声和大法师压抑的闷哼声。 “速速滚出本太孙的府邸!以后没有本太孙之令,你永世不得踏进太孙府一步!”西门寒舟气得浑身打颤。 我距西门寒舟也就半尺的距离,我清楚感知到他的内息早已紊乱,此时他的雷厉风行,不过是硬撑。 “属下告退!”大法师开口,“属下还是恳请太孙殿下拿出修罗圣物——” “滚!”西门寒舟又朝他砸去一个瓷枕。 大法师远去的脚步声响起。 我快速起身,恰好看到西门寒舟手上的十八子。 那接口处的铁片,倒眼生得很。 第126章 无理取闹 西门寒舟捂住心口,沉默坐着。 我紧盯他手腕的十八子,接口处的铁片只能看到外露的些许,它究竟是不是玄铁令片,还有待细看。 我看向冷脸端坐的西门寒舟,硬着头皮喊了声“西门殿下”。 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与大法师争吵的愤怒中,喃喃自语,“我连娶谁为妻都做不了主,就算做了王又有何用——” 我又喊了声“殿下”,他回过神来看向我。 我想尽快确定十八子上到底是不是玄铁令片,但又怕触到眼前这位冰山殿下的逆鳞,笑着问道,“殿下,可否让我看一下你手上的十八子?” 西门寒舟一声冷笑,“罗白衣,我若不许你看,你是不是会硬抢!” 我早就做好两种准备,待他话音一落,我已朝他手上的十八子抓去。 他没有躲避,反手朝我胳膊攻来。 此时我手指已扣住十八子。 我怕自己一旦避开他的掌风,会错失得到十八子的机会,用胳膊硬生生挨了他一掌,顺势拽下十八子! 手串穿绳忽然断裂,珠子散开,十八子劈里啪啦落地。 还好,那接口被我牢牢攥在手中。 我摊开掌心正要细看,西门寒舟疯了般朝我扑来。 我知他缠绵病榻数日,体力很快会不济,就只在内殿躲避,并未反击。 但他对我招招狠辣,大有不重伤我不罢手之势。 铁片既已到手,我也不想再与他墨迹,开始盘算如何快速逃离太孙府。 才几个回合,西门寒舟就脸色惨白,上气不接下气。 他怒目盯住我,手一扬,赤阳伞落到他手中。 他若对我用赤阳伞,我只能用碎玉鞭反击。 一旦这样,打斗声会惊动太孙府的王军,到时候我更难脱身。 “西门殿下!我只想知道此物究竟是不是我在找寻的那物件,并非要夺你所爱。”我说话的语气十分真挚。 他笑了声,很是凉薄。 “唐夫人,你当我西门寒舟的太孙府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他唤我作“唐夫人”,我就知晓他已钻进牛角尖,不会听我任何解释。 我甩出碎玉鞭,鞭尾卷开窗子,我飞身正要朝窗外跃去,一道霸道猛烈的罡风朝我后背袭来! “妖女!哪里逃!” 大法师手持拂尘攻向我的面门,我没有躲,用鞭子缠住他的拂尘。 但我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回内殿。 我落地时身形不稳,踉跄着摔到地上。 西门寒舟正手持赤阳伞立在我一尺之遥的地方,若他此时用赤阳伞攻我,我就算不死也会重伤。 他看我的眼眸中忽然生出浓浓的疼惜。 他痛苦闭目,挥起赤阳伞挡住大法师,朝我吼了句,“快走!” 我收回碎玉鞭,旋身跃出窗子,飞奔出了太孙府。 这一路,我心中五味杂陈。 西门寒舟在我陷入危难之际,又一次帮了我。 来到云起客栈,我独自坐在客栈一楼的长廊,并没有回房歇息。 一是因为自己尚未从对西门寒舟的愧疚中走出来,二是因为唐惊鸿还在与我怄气,我若主动回房,定会丢了面子。 我拿出那块铁片,在灯光下看起来。 它与其他几片颜色相似,上面也有密密麻麻的字儿,但细看这些字儿,只是几百年前的古字而已,并非梵文。 我取出脖子上的玄铁令片,与它放到一起,静待它的反应。 若它真是玄铁令的一部分,肯定会与其他三片连在一起。 但许久,它没有任何反应。 看来,它确实不是玄铁令片。 大法师说它是修罗圣物应该不假,那它到底是什么圣物? 唐惊鸿见多识广,十有八九会知道,但我一时还放不下面子去问他。 我倚在长廊的柱子上,失望地叹了声。 如此折腾一夜,竟没有一点收获。 外面传来几声鸡鸣,我打了个哈欠,索性坐在原地打盹。 昏睡之际,我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的身体很快落到床榻上,还被盖上被子。 “我都快被你气死了,你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与我讲,还敢跟我怄气!”唐惊鸿清越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困意正浓,没有理他,翻身继续睡觉。 他还不依不饶,躺在我身侧轻轻咬住我耳垂,恨恨地说:“西门寒舟如此惦记着你,我都快被气疯了——你不先来安慰我,竟然还睡的着——” “唐惊鸿,你简直无理取闹!”我被他扰的困意全无,生气怼他。 他的手已穿过我的衣衫,“总算肯与我说句话了,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西门寒舟那么一个冷面冷心的人,怎会对你生了倾慕之心?” “这种事我怎会知道,你还是去问西门寒舟!”我气呼呼起身,甩开他不安分的双手。 他抿唇,眸色深邃望着我,“莫不是你在他面前说了什么过头的话,给了他不该有的暗示?” “一派胡言!”我抓起桌上的一个茶盏朝他砸去,他一把接住。 “唐惊鸿,你听好了——我行得正坐得直,从未在西门寒舟面前有过出格的言语和举止!”我说完跳下床榻,“你若再敢胡思乱想,我立马与你划清关系,不再做你南岐城城主夫人!” 他笑出声,一把拥住我,“好好好,是我小心眼,是我都胡思乱想。我错了,娘子,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的气瞬间消了大半,挣开他再度爬上床榻,蒙头便睡。 他又在我身侧躺下,柔声在我耳边问,“娘子,你刚才把为夫抛下,去哪儿了?” 我怕他再吃干醋,隐去伽蓝寺一节,只说去太孙府寻玄铁令片,并未见到西门寒舟。 我把那铁片拿到他面前,让他看看究竟是何物。 他细细看了多时才道:“既不是玄铁令片,也不是修罗之物。” “中州的大法师笃定这是修罗圣物!大法师逼西门寒舟交出它,要为西门寒舟熬‘忘情草’!”我脱口而出。 待我从唐惊鸿脸上看到惊诧之色,才发现自己把本不想说的话又说了出来。 “白衣,你是不是又去见西门寒舟了——”他漆黑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猜疑。 第127章 怄气 我垂首,把自己离开客栈后去伽蓝寺和太孙府的事儿说了。 但我还是隐去了西门寒舟拦住大法师,放我离开太孙府一事。 唐惊鸿听完,凝眉不语。 我知道,自己半夜去太孙府寻玄铁令片,这一理由在唐惊鸿眼中根本站不住脚,他已经把我夜闯太孙府的原因归于去救西门寒舟。 我率先打破沉默,“西门寒舟救过我,在我听到有人用厌胜之术害他时,我选择去告诉他,不是因为我对他有什么情分,而是我要还他的救命之恩。” “那么,他的人情你现在还清了?” 唐惊鸿颇具嘲讽的口吻,令我很不舒服。 “西门寒舟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但我做了自己该做的,无论他信与不信,我都已问心无愧。”我安静望着他。 他绷着脸,我并没从他表情上看到一丝对我的谅解。 “他对你的救命之恩,我来还。白衣,你明知西门寒舟对你心思不纯,竟不避嫌,真是气死我了!你今日总该知会我一声再去太孙府。” “从太子府出来,你就不理我。我若舍下面子对你说,我要去太孙府,你还不得当场被我气死!” 他如此不体谅我,我也不再顾及彼此情分,怼他。 “当时没被你气死,现在快被你气死了!”他扳过我的身子,沉声道,“你现在是南岐城主夫人,夜会西门寒舟之事若传出去,你让我的颜面往哪儿搁?” “如果我丢了你的颜面,那么,我还是不要做南岐城主夫人了。”我挣脱开他的手,气得咬唇。 “我还是回修罗城,入了城,我把出入口封住,以后你我永世不再相见,免得再生嫌隙。” “罗白衣,我只说你几句,你就要与我永世不再相见,你诚心要气死我么!”他把我抵在角落处,眼眸中闪烁着压抑的怒火。 “唐惊鸿,你若再在我面前提西门寒舟,只怕你还没被我气死,我就被你气死了!” 我用力推开他,故意装作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猛然抓住我的手,语气温软了许多,“好!从现在起,刚才之事,你我都不许再提。” 我的心立马软了,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刚才不曾有的温柔。 “唐惊鸿,你要说到做到。” 他点头,朝我伸出一根小指,“白衣,你不许再私下与西门寒舟见面。” “好。”我爽快应下,也伸出小指与他的勾在一起。 我俩相视一笑。 一场不愉快就这么烟消云散。 我被玄铁令片折腾的一宿未睡,唐惊鸿起床去下面用早饭,我则蒙着被子睡觉。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我看到唐惊鸿在桌上为我留了张纸条—— 娘子,为夫有要事去办,你醒来可就近转转,也可在客栈等为夫。切记,安好为上。 我简单洗漱一番,下楼去吃午饭。 店掌柜正与两个小二在一楼厅堂,聊兴正浓。 “这世间事当真变幻莫测!瑨妃和九皇子昨日还高高在上,今日就被打入大牢,瑨妃娘家一百七十二口全被流放边塞,当真是沧海桑田!” “谁让那女人不安分,被王的宠爱冲昏了头脑,竟敢私下勾结了然给太孙殿下设厌胜之术,心思当真歹毒!” “王只把她当作一个爱妾,她却生出篡位夺权之心!真该找个镜子照照,九皇子能及太孙殿下一根手指吗!” “那了然是得道高僧,怎会卷入这场是非?” “了然作为御庙最年轻的主持,与瑨妃合谋,所图不是钱权就是——美色······” 大家还在众说纷纭,我心中已百转千回。 西门寒舟明明在我面前说不会相信我的话,但只隔半夜,他就处置了瑨妃和了然,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如此宫闱秘事,能令他如此快地说服中州王,并果断出手置对方于死地,确实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周全的筹谋。 我边吃边听,他们只说了瑨妃与了然有私情,合谋害西门寒舟,并未提及九皇子的身世。 看来,西门寒舟对他们还留了些情分,并没有把这等污秽之事抖出来。 若把九皇子的真正身世揭穿,瑨妃的娘家轻则会被全部诛杀,重则要株连九族。 明日是西门寒舟与季氏女的纳吉之礼,此时的中州城已张灯结彩,各处都是一派喜庆。 按照与明昭的约定,下午他们就该到客栈与我们会和。 我怕再生事端,吃完就上楼。 推开房门,竟然看到大法师正手执拂尘端坐在一张椅子上。 我忙抽出碎玉鞭子,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妖女!本法师此时前来不是与你打架的!”他的双目中满是不屑,“念在你救了太孙殿下,现在又是南岐城主夫人,本法师不会动你。” 我警觉地问:“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马上交出十八子上那块铁片!”他朝我伸手。 “那铁片不是我修罗之物。”我搞不懂他为何执意要那东西。 “是不是修罗之物,本法师自有公断。你速速把它交出——”他起身朝我逼近,声音比刚才低了不少。 “太孙殿下被你个妖女迷了心神,本法师要用它为殿下熬‘忘情草’!” 忘情草,其药效与名相符。 若想彻底忘记一个人,把一株百年忘忧与那人相连之物熬制三天三夜,成忘情草,服下即可忘掉那人的一切。 那铁片既然不是我要寻的玄铁令片,我若再不拿出来,不正摆明了不想让西门寒舟忘记我! 我从衣袋掏出铁片,抛给大法师。 他看了眼,攥到手心甩袖就走。 我关上房门,在床榻上躺了会儿觉得很是憋闷,掀开窗子朝外看去。 下面的街巷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一顶坠着珠玉的轿子在人群中疾奔,在拐弯处与一个抱着婴孩的女人撞到一起。 “你瞎眼了吗,也不看看这是谁的轿子就敢撞!若把我家小姐吓出个好歹,你全家的小命加一块儿也赔不起!”轿子旁的红衣丫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摔倒在地的女人破口大骂。 抱孩子的女人忙跪地哀求,“小的孩儿哭闹,小的一时没看到季小姐的轿子过来,冲撞了季小姐,还请季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 第128章 笑里藏刀 “哼,我家小姐明日就是中州城太孙的正妃,岂是你这等粗鄙之人能呼来唤去的!”红衣丫鬟依旧没有放过那女人的打算。 呵呵,还真是巧,这不正是西门寒舟要娶的季氏女么! 我好奇心起,从窗子跃下,朝他们走过去。 女人怀中的婴孩已被吓得哇哇大哭,女人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这时也有很多百姓围过来看热闹。 “人家又不是故意冲撞季小姐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季司马生了五个儿子只这一个女儿,季小姐从小骄横跋扈惯了,这马上又要成为太孙殿下的正妃,肯定会越发趾高气昂,唯我独尊啊!” “听说没,前几日周家二小姐因穿了件与季小姐一模一样的衣衫,就被季小姐带着丫鬟堵在街上,当着众人的面扒了周二小姐的衣物。周二小姐当时气得跳了河,还好被过路的好心人救下。” “只能怪这个女人有眼无珠,撞谁不好,偏偏要冲撞到季小姐的轿子!” ······ 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我不禁暗自腹诽:如果这季氏女真如大家所说,西门寒舟那般清贵傲娇的人,娶到她真乃人生之大不幸。 红衣丫鬟伸手朝跪地的女人甩了一巴掌,狠狠道,“自己抽自己一百个嘴巴子!若哪个打得不响,我就加倍罚你!” 地上的女人颤抖着应下,一手抱住婴孩,一手朝自己脸上打去。 真是欺人太甚! 我推开挡在我前面的几人,一把抓住那女人的手。 “大嫂,不要打了,会吓到孩子的。” 女人的脸颊已红肿不堪,她满眼感激望着我,但很快又无奈地哭起来,“是我不长眼冲撞了季小姐,活该挨打!姑娘快别管我,我不想为姑娘招来祸患!” “哪里来的丑八怪!叫你多事!”红衣丫鬟挥手朝我的脸打来,我反手扣住她手腕,用力一拽。 她“啊呀”着摔了个狗啃屎。 围观的百姓都捂住嘴巴偷笑起来。 红衣丫鬟从地上爬起,疼得呲牙,狠狠指着我道:“敢打我!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把地上跪着的女人扶到一旁,笑着看向红衣丫鬟,“你正是那欺人太甚,欠揍之人。” 人群中立马爆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红衣丫鬟冷笑着给身侧几个家丁使了个眼色。 他们立马撸起袖子,挥起拳头朝我打来。 我旋身跃起,一脚踩住一个家丁的脑袋,抓住离我最近一个家丁的胳膊把他甩起,他重重跌到地上,哀嚎声不绝与耳。 这几个家丁一点术法都不会,只几个回合就被我揍翻在地。 红衣丫鬟见情况不妙,忙走近轿子,低声对里面的季小姐说了几句。 很快,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掀开轿帘。 一个身穿淡绿色云锦的女子款款走出轿子。 她秀靥胜花,一双美目上挑,不怒自威,一颦一笑透着娇媚和光彩。 想必这就是季妙彤季小姐了。 她走近我,朝我施礼,柔声道,“多谢姑娘替我教训这些奴才。我几日不管他们,他们的胆子就越发大了。” 季妙彤面带浅笑朝我伸手,任谁看她都在向我示好。 但我却明显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 她的手前一刻还如同柔荑般温柔,下一刻已多出把锋利的短匕,朝我心口扎来! 还好,我身上有泥鳅皮护甲。 她的匕首擦着我心口处滑落。 我一脚踢在短匕上,“砰”的一声,它刺入轿子上方的木框。 四周看热闹的百姓见动了刀子,都吓得朝后退了十几尺。 “季小姐这招笑里藏刀当真厉害。”我故意把声音拔高,当众揭穿她的险恶用心。 她二话没说俯身捡起地上的短匕,再次朝我刺来。 我抬腿就是一脚,把她踹倒在地。 “小姐,你没事?”红衣丫鬟飞快跑来,扶住季妙彤。 季妙彤美目中全是阴厉,吩咐一旁的家丁,“速速回家调集人手,拿下这个丑女!” 家丁应声而去。 “姑娘,你捅下大篓子了!趁季家还没来人,赶紧跑。”那抱孩子的大嫂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大嫂,我既然敢出手救你,就不怕季家来人报复。倒是你,赶快带孩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我劝她。 她犹豫了会儿,朝我谢了又谢,抱着孩子快速出了人群。 我冷眼看着季妙彤,季妙彤也正望着我。 “你个丑八怪,不许走!”红衣丫鬟怒气冲冲指着我,“今日若不把你制住,我家小姐还如何在中州城立足!” “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此地等着。”我双手抱怀,身子倚在一处摊位上。 “姑娘,季家军勇猛善战,你一人根本斗不过他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一个好心的的大叔上前提醒我。 我摇头。 我越发想看看季家军是如何仗势欺人的。 很快,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从正前方奔来。 “季家军来了!”原本围观的百姓顿时如鸟兽散。 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头瞬间变得冷清肃杀。 “何人敢欺负我家小姐?”一道高亢有力的吼声传来。 接着,十几个身穿盔甲骑着黑马的男子朝我围过来。 “你个丑丫头找死!”为首的男子率先挥剑朝我砍来。 我的碎玉鞭卷住他和离我最近几人的剑,并把他们手中的剑甩到几丈之外。 他们顿时面面相觑,又跳下马抡起拳头来围攻我。 碎玉鞭我越使越顺手,只刷刷几下,这群人就被我放倒。 季妙彤和红衣丫鬟已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我问:“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法,究竟是何人?” “我是专门揍欺人太甚者——之人——” 我话音刚落,西门寒舟冷冽的嗓音从我身后传来,“光天化日之下以少欺多,还杵在闹市中丢人现眼,当真连一点颜面都不要了!” 我转身看去,西门寒舟正骑着白马,在一群随从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见过太孙殿下。”红衣丫鬟最先反应过来,忙招呼被打倒在地的众人向西门寒舟行礼。 “滚!”西门寒舟厌恶地挥手,众人连滚带爬散去。 空荡荡的街道,只剩下我和季妙彤。 第129章 雪山遇险 季妙彤双目含情,凝视着越来越近的西门寒舟。 “妙彤见过太孙殿下。” 西门寒舟只淡淡瞥了眼季妙彤,目光落到我身上。 “胆敢在中州闹市寻衅滋事,你当此地是你南岐城!”他脸上透着大病未愈的苍白,嗓音清冷的不近人情。 我冷声怼他,“若不是看到有狗仗人势者欺负弱小,我才懒得管你中州之事。” “太孙殿下,此女血口喷人——”季妙彤刚开口解释,就被西门寒舟厉声打断。 “季妙彤,今日你已丢光本太孙的颜面,速回司马府面壁思过!” 季妙彤气得脸色通红,眼角竟挤出几滴泪,朝西门寒舟施礼转身而去。 西门寒舟沉默盯着我,我也冷眼回望着他。 他眼眸中的情愫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几次,他欲言又止。 如果被唐惊鸿看到我与西门寒舟这般站在一起,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朝云起客栈走去。 “罗白衣,谢谢你救了我。”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 “太孙殿下也救过我,咱们扯平了。”我继续赶路,没有回头。 回到客栈,明昭他们都到了。 云起客栈作为中州王族的御用驿站之一,早已不再接待普通食客,整个客栈都要用于接待南岐来观礼的贵宾。 明昭和凌洲忙着给所有随从安排食宿。 叮叮则扎进我怀中,“姐姐”“姐姐”喊个不停。 “这中州城好吃的可多了,姐姐想吃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我捏了下它嘴巴,“除了吃你还能想点别的么!” “当然会啦!”叮叮咯咯笑道,“姐姐,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非要跟你们来中州吗?” “跟我还绕弯子,直说就是!”我敲了下它圆圆的脑袋。 “姐姐,上次离开西岭雪山,我把自己的一件宝贝落下了。我想去一趟雪山,拿回我那宝贝。”叮叮歪着脑袋盯着我,“姐姐陪我去好不好?” “好。” 我给明昭说了声,带着叮叮直奔西岭雪山。 在路上我才知道,叮叮落在雪山的是它的法器——“凌雪球”。 叮叮是西岭雪山的镇山神兽“雪狮子”,因为平时贪吃嗜睡,并不怎么用法器。 当它跟着明昭在南岐练了几个月术法,才感到若没有一件法器在手,很难自保,是以才要把凌雪球取来。 现在我的内息比以前强了许多,我和叮叮用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进了西岭雪山。 双目所及,还是无边无际的冰雪琉璃世界。 叮叮在它常睡的一处雪堆中找到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圆球,圆球顶上还有条白色链子。 叮叮兴奋地拉着链子,雪球滚动着大了数倍。 “姐姐,这就是我的宝贝!” 我怕唐惊鸿回客栈见不到我再担心,忙催叮叮折返。 叮叮很听话,两只粗短的爪子抱着凌雪球站在我肩膀,圆滚滚的身子忽然不受控制地朝后飞去。 “姐姐救我!”叮叮疾呼。 “叮叮!” 我甩出几张符去拦叮叮,但叮叮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般,直往前冲,没有任何停留! 我甩出碎玉鞭,鞭尾瞬间卷住叮叮的身子停了一下,但很快,我也被那股强大的吸力卷住,不受控地朝前冲去! 不行! 我屏息凝神,闭眼连念三遍定身咒。 “咚”地一声,我和叮叮被定在原地! 我解咒,收回鞭子正要把叮叮抱在怀中,一阵浓郁的香风裹着个紫衣女子飞身而来,抓住叮叮就跑! 叮叮一边撕打紫衣女子,一边向我求救,“姐姐救我!” 我快速跃起,鞭尾朝紫衣女子后背狠狠抽去。 “啪”的一下,紫衣女子后背的衣衫被我抽破,她白皙的肌肤上顿时留下几道鲜红的口子。 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叮叮趁机从她怀中跳出,落在我肩上。 紫衣女子抬头朝我望来,幽幽一笑,“修罗女,我们又见面了。” 她柳眉弯弯,杏眼微睁,举手投足间妩媚风华。 我忽然想起,眼前的紫衣女子,正是那要与田姥姥一起剥我皮挖我心的沐沐。 “你个疯子!我和姐姐与你素不相识,你抓我们做什么!”叮叮咬牙怼她。 她未语先笑,“都说西岭雪山的雪狮子是只傻狮子,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你才傻呢,你全家都傻!”叮叮双爪叉腰,朝她骂道。 “我本要抓雪狮子回去熬汤喝,现在既然遇到了修罗女,当真是天赐良机!喝了修罗女的血,也可让我永葆青春。”沐沐手中已多了把铁杵。 我早她一步出手,鞭子缠住她的铁杵,她后续的反应比我预料中慢了半拍。 她整个人被鞭子扬起,又被重重掼到下面的雪堆中。 叮叮跳上去踩住她的头,挥起凌雪球朝她脑袋砸去! 一股带着腥味的阴风忽然刮来,把我吹了个踉跄,叮叮连同凌雪球一起翻滚在雪地上。 “哈哈哈——”一个夜枭般的老女人声音在半空传来,“丫头,短短数日未见,你只用几招就能打败沐沐,实在令姥姥佩服!” 她干瘦身子只有我一半高,如同老树皮般的脸,难看的豁嘴和黄色眼珠,不是田姥姥还能是谁! 沐沐已从雪堆中爬出,站到田姥姥身后,满脸胜券在握的样子。 “田姥姥,别来无恙。” 我朝她招呼了声。 她两人阴狠歹毒,仅凭我一人之力,还是跑为上策! 我招呼叮叮,旋身朝出口飞去。 后面两人紧追。 田姥姥身材干瘦,动作快到不可思议。 才几个起落,她已挡在我前方! 我二话不说挥起鞭子就打,她干枯的双手握住鞭尾,朝我乖戾一笑。 她肥大的黑袍中射出一把绣花针,我因有泥鳅皮护体,落在身上的绣花针纷纷落地。 但叮叮却中招了! 几根明晃晃的绣花针插到它肚子上,它哇哇叫着从我肩膀跌进下方的雪堆。 刚追过来的沐沐一把捞起叮叮,又拍了下它脑袋,叮叮登时昏死过去。 我避开田姥姥,拽下玉葫芦朝沐沐刺过去—— 第130章 烟针 沐沐还没反应过来,玉葫芦化成的匕首就捅进她小腹! “你——”沐沐双目圆蹬,一下栽到雪中。 我刚把昏死的叮叮抢到怀中,田姥姥就挥着双手朝我心口抓来! 她干枯的十指如同尖厉的铁钩,我急忙后退,她双手落空。 叮叮中了她的绣花针,看叮叮当时的反应,针上十有八九有毒。 我若打不赢她,就无法讨到解药救叮叮,还是赶紧回去找唐惊鸿才对! “修罗女,留下玲珑心再走不迟!”田姥姥像一个摆脱不掉的阴魂,紧跟过来。 我猛然转身,把玉葫芦朝她刺去,她双手扣住玉葫芦的边缘,我飞快转动玉葫芦,她手上顿时黑血四溢。 她十指在空中一晃,同时她的豁嘴发出“呜呜”的鸣叫—— 很快,一群黑压压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出,朝我袭来! 是蝙蝠。 这田姥姥与被我们杀掉的血蝠和黑蝠王是本家,她也是东梁蝠族的首领。 前些时日在甜水镇,东梁蝠族攻击我和唐惊鸿住的客栈,他们已被结界伤了不少。哪想到今日竟又有如此多的蝠族来围攻我。 我挥动碎玉鞭,几下就甩杀数以百计的蝙蝠。 成堆的蝙蝠尸体落在我脚下,但我却发现,围攻我的蝙蝠数目越来越多。 我胳膊和肩膀上有几处已被蝙蝠啄破,上面鲜血淋漓,伤口狰狞。 那田姥姥竟不知何时已带着沐沐溜了。 我累得气喘吁吁,胳膊酸痛,但又不敢停下。 如此下去,不但会耽误救叮叮,还会让我耗尽体力死于非命! 我单手抱着叮叮退到一个大雪堆旁,朝着叮叮脖子上的铃铛拍了三下! 我心中默念:唐惊鸿,你若再不来,我就要被这群蝙蝠困死在这儿了。 在我愣神的时候,成群结队的蝙蝠再次尖叫着朝我撞来! 他们露着白色的獠牙,张着血盆大口,双爪如钩攻击我身体的每一处。 “刺啦”“刺啦”声不绝于耳,我的衣衫被它们撕扯成碎布条。 我用尽仅有的力气甩出碎玉鞭,鞭子落下的地方蝙蝠死伤无数,我脚下重心不稳,跌入雪中。 黑压压的蝙蝠立马调整方向,朝躺在雪中的我冲来! 这时,一道青色的光从上空迸出,蝙蝠群正中间一只个头最瘦小的蝙蝠惨叫着坠下,口鼻流血没了气息。 接着,这群蝙蝠就像无头苍蝇乱飞一气,登时失去了攻击的气势。 擒贼先擒王,这话一点不假。 唐惊鸿从半空翩然落下,扶住我关切地问,“白衣,你怎么样?” “我没事,只是皮外伤。你快给叮叮看看,它被田姥姥的绣花针给伤了!”我忙把叮叮放到他面前。 他按了下叮叮的伤口,里面流出黑色脓血。 他找出两粒白色丹药塞进叮叮嘴里,又盯住叮叮的伤口。 “不好!叮叮中了‘烟针’!若三日寻不到解药,非死即傻!” “烟针?!” 我第一次听说这东西,但看到叮叮脸上已覆了一层黑色,深知这烟针确实是个厉害物。 “如此说来,必须找到田姥姥才能救叮叮了。” 唐惊鸿点头,“先回客栈再做打算。” 临走前,唐惊鸿捡了两只死蝙蝠用一块碎布裹了。 此时,中州王宫的迎宾使臣已在客栈侯着唐惊鸿了。 我挂念着叮叮的伤势,让唐惊鸿与明昭在一楼应酬他们,抱着叮叮上了二楼。 我把叮叮放到床榻,发现它被绣花针刺中的地方已肿成黑色的疙瘩。 我轻轻按了下那疙瘩,里面竟喷出一股黑色脓血。 叮叮原本雪白的身子,已变得黑乎乎。 我急得在屋内转圈,但又不知该去何处找田姥姥。 田姥姥是东梁蝠族,难不成她回了东梁? 不可能! 沐沐被我的玉葫芦重伤,既然田姥姥出手救她,肯定不会抛下她独自回东梁。 这三两天内,田姥姥要为沐沐治伤,不会离开中州。 我必须尽快找到田姥姥,逼她交出烟针的解药! 我推开窗子,刚迈出一只脚,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拉下。 是唐惊鸿。 “白衣,不可鲁莽行事。”他关上窗子,劝我,“明日是西门寒舟的纳吉之礼,今晚整个中州城都会戒严。等到天色黑下来,我再陪你去寻田姥姥。” 我无奈垂首,目光落在昏死的叮叮身上,“田姥姥狡猾狠毒,就算找到她,如何才能逼她交出解药?” “只要找到她,我就有办法逼她交出解药。”唐惊鸿替我拂了下额头的碎发,柔声道,“中州王宫的人已经走了。我们下楼先把晚饭吃了。” “好。”虽然我没有一点胃口,但不想拂了唐惊鸿的好意。 来到一楼厅堂,明昭和凌洲已摆好饭菜和碗筷。 “叮叮怎样了?”明昭刚问出这句,就看出我心情不好,忙转移话题,“城主,夫人,先吃饭,咱们再做打算。” 我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中的饭菜,问唐惊鸿,“田姥姥到底是何来历?” “我只知她是东梁蝠族,数百年来一直在寻求长生之术。三百年前我跟她打过一次交道,她夜闯玉泽宫盗取凌霄镜,差点被我灭魂。” 唐惊鸿凝眉,“若早知有今日的祸端,当初就该把她处置了才好。” “凌霄镜是什么好东西?”我觉得能让田姥姥看上的东西,总该是练术圣品。 “夫人有所不知,只要女子每日能照上几次凌霄镜,不光能返老还童,还能令容颜越来越美。”明昭接着道,“想必那田姥姥对自己的皮囊很不满意,一直有个要变美变年轻的念想。” 我忽然想起在修罗城遇到的一只黑狐,她当初也想剥去我的皮囊,给自己换上。 黑狐与田姥姥都是面容极丑,心思极毒之人。 “白衣,莫要担心。吃罢晚饭,我们马上去寻田姥姥。”唐惊鸿眸色深邃,望定窗外,“中州城就这么大,只要她在城中,定能寻到。” 待到店家收拾走碗筷,唐惊鸿把两只死蝙蝠放到地上,用符纸烧了。 一股浓浓的黑烟飞出客栈,朝中州王宫方向而去。 第131章 景沐 凌洲留在客栈照看叮叮,我和唐惊鸿明昭紧追那股黑烟。 黑烟眼看就要飞入中州王宫,却忽然拐了弯,钻入左侧民巷的一户人家。 我们三人跃上屋顶,看到整个院落一片漆黑。 院中也就四五间正房,两间厢房,我们打开火折子,分头寻找田姥姥。 可是翻遍整个院子,都没发现田姥姥的踪迹。 “符纸明明指向此地,总该没错。”明昭边说边画出四张符,甩向四个方位。 正北方向出现异样。 我们三人急奔过去,看到正房角落有件黑色袍子。 只一眼,我就看出是田姥姥今日穿的那件。 “这只老蝙蝠当真狡猾,故意把自身阴气渡到衣衫之上,引我们来到此地。”唐惊鸿气得把手中的火折子扔到黑袍上。 袍子很快化为灰烬。 明昭不甘心,又朝这堆灰烬甩出张符纸,符烧完后,一直在原地打旋转圈。 “别试了,这是她故意迷惑我们的伎俩。”唐惊鸿虽面露难色,但仍安慰我:“白衣,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我失望地应下。 一夜下来了,我们三人又找了许多街巷和客栈,都没有田姥姥和沐沐的任何踪迹。 我和明昭觉得她们回了东梁,唐惊鸿却一直认为她们仍在中州城。 唐惊鸿最终没能捱过我的央求,等观完西门寒舟的纳吉之礼,我们马上带叮叮去东梁。 整夜未睡,我们三人都疲惫不堪,回到客栈只睡了个囫囵觉,就被中州派来的迎宾使臣吵醒。 按照观礼流程,我和唐惊鸿该去中州王宫与中州王一同用早膳了。 我打着哈欠,让跟随我们来的梳头娘子给我梳头,上妆,换衣。 就算梳头娘子如何卖力,我这张“脸”的丑陋并没减少一分。 我俩从客栈走出,沿途的中州百姓纷纷嘀咕,唐惊鸿谪仙般的人怎会娶到我这么个丑婆娘。 我难为情地看唐惊鸿的反应,他紧握我的手,笑而不语。 我和唐惊鸿穿的都是青色衣衫,若忽略我这张脸,其他方面与唐惊鸿还是蛮般配的。 中州王在一处叫“广贤宫”的宫殿设下早宴。 金碧辉煌的“广贤宫”,水晶玉石为灯,手指大的珍珠作帘幕,檀香缭绕,琴音涔涔,真是奢华的令人乍舌。 北宴和西疆的位子上已坐了人。 我和唐惊鸿先向坐在主位的中州王行了平礼,中州王因为年纪大,举止不变,只朝我俩颔首问好。 中州王看到我的时候很是震惊,明然被我的丑脸给吓到了。 言无伤依旧带着那半张金色面具,他的位子恰好在我对面。 在我和唐惊鸿进宫门之时,他阴晴不定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 与言无伤相邻的位子上,是一个年轻朗润的男子。 那男子向我和唐惊鸿行了晚辈之礼,并唤了声“唐城主,唐夫人。” “此人是西疆王之子——丘霁华。”唐惊鸿小声对我道。 想必西疆王被唐惊鸿的符咒所伤,只能派儿子来观礼了。 我对西疆王从无好感,对他儿子自然也热络不起来。 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我和唐惊鸿朝丘霁华和言无伤颔首打招呼。 带着面具的言无伤也笑吟吟招呼我俩,“唐城主,唐夫人,别来无恙?” “唐夫人”三个字经他说出,很是刺耳。 “有言城主相佑,我和夫人自然无恙。”唐惊鸿反唇相讥。 言无伤又要开口,沉默多时的中州王忽然发话,“东梁景沐城主怎么还没来?” “景沐那小子估计还在上妆,挑选罗衫。”言无伤嘲讽地笑了声。 我实在想不通,景沐是男子,怎会上妆穿罗衫! 中州王老态龙钟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言城主,这么多年你怎么还孤身一人,难道就没遇到个钟意的女子?” 言无伤讪笑摇头,目光又瞥到我这边。 “言城主应当学一学唐城主,唐城主前阵子还孤家寡人,才几日未见就有了新夫人。”中州王或许是被西门寒舟的纳吉之礼冲昏了脑子,张口闭口就是娶妻成婚。 他打趣完言无伤,又问左侧一直沉默的丘霁华,“丘世子与寒舟同岁,近日可否有喜事传来,也好让孤去西疆讨杯喜酒喝喝。” 丘世子脸一下就红了,迟疑片刻道,“本世子已有心仪的女子,但现在谈及婚嫁还太早。” 中州王重重“哦”了声,向一个年老的宫人道,“再差人去驿站请景城主,若他还不来,早膳就不再等他。” 老宫人正要躬身退去,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从外面传来,“太孙殿下纳吉之喜,我怎可不来!” 这个声音好生耳熟! 一个身穿淡粉罗裙的盛装丽人款款进了广贤宫。 竟然是沐沐! 我愤然起身,刚摸到碎玉鞭,唐惊鸿的手就按住我,给我一个“不可莽撞”的眼神。 我只好讪讪坐下。 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东梁城主景沐,如今却成了眼前这位美丽妖娆的女子沐沐! 沐沐先朝中州王和言无伤行了平礼,又笑吟吟向丘世子颔首,最后才把目光落到我和唐惊鸿身上。 从进广贤宫那刻,他的一只手就摁在小腹上。 看来玉葫芦伤他不轻。 唐惊鸿玩味笑道:“五州早些年曾有传闻,说景城主偏爱女子妆容,本城主还当是个笑话。今日一见,才知世上没有空穴来风之事。” 景沐咯咯一笑,“唐城主,唐夫人,久违了。” 我没好气朝他冷哼一声。 “昨日我夫人还与景城主见面,怎可说久违!”唐惊鸿华眸微微眯起,“景城主,昨日你和田姥姥在何处下榻?” “自然是中州王族的御用驿站——风起客栈。”景沐答得很是顺溜。 唐惊鸿沉声一笑,“本城主记下了。等观礼完毕,我和夫人会登门拜访。” 景沐没有接唐惊鸿的话,看向主位上的中州王,讨好一笑:“陛下,我作为东梁的一城之主,来中州城观太孙殿下的纳吉之礼,若我和我的随从出了什么意外,该当如何?” “景城主是中州城尊贵的客人,若有人在城内对城主不恭,就是对中州王族不恭。”中州王沉下脸来,“在座的诸位,无论你们之间曾有多少嫌隙,请在中州这几日,给孤留几分薄面。” 第132章 花颜散 中州王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若再硬逼沐沐和田姥姥交出烟针的解药,肯定会得罪他。 换做以往,我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但为了不给唐惊鸿和南岐招来祸患,我必须慎行。 这顿早宴对我来说很是乏味。 卯时,我们在几个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中州王宫的正殿观礼。 虽是纳吉,但中州王因太看重太孙西门寒舟,特给了季妙彤十里红妆。 整个王宫花香四溢,鼓乐齐鸣。 数以百计的崭新马车从王宫正殿排到司马府,井然有序。听宫人说,中州王族已百年没有如此盛事。 我们几人作为中州城最尊贵的客人,被安排在正殿左右两侧。 还好,我和唐惊鸿与丘世子相邻,与言无伤和景沐相对。 四周坐满了有头脸的中州王族。 唐惊鸿看我心情不好,不止一次小声叮嘱我,“稍安勿躁,我自有拿到解药的法子。” 中州王的话好像给了景沐一张护身符,出了广贤宫,数他最开心快活。 他应该对自己目前的模样很满意,一直拿着把小铜镜搔首弄姿。 一身盛装的西门寒舟和季妙彤出现在正殿之上,在一众喜嬷嬷的指引下,先向天地行礼,又向中州王行礼······ 正殿上的季妙彤人比花娇,举止得体,一旁的西门寒舟紧绷着脸,没有露出任何喜悦之色。 两人从容貌气度上看,很是般配。 但结为夫妇关上门过日子,就真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走完冗长繁琐的纳吉流程,我和唐惊鸿离开中州王宫已是人定。 我急着去风起客栈找田姥姥,唐惊鸿拦住我,说先在宫门口等景沐出来再做打算。 “现在景沐有中州王给他撑腰,我们动不了他!”我压抑许久的愤怒瞬间爆发,“唐惊鸿,自从做了你南岐的城主夫人,我就束手束脚,想做的该做的都必须给你和南岐城让路!” “白衣,等见到景沐,我自会给你一个说法。”他刚拉起我的手,就被我甩开。 “无论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这南岐城主夫人之位都会伴你此生。”他从身后拥住我,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出尔反尔,所以才早早地把纳吉之礼给办了。” “唐惊鸿!我又被你给算计了——”我生气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忽然看到景沐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走出宫门。 “景沐!”我推开身侧的唐惊鸿,急忙上前。 原本还醉醺醺的景沐马上酒意全无,“唐夫人,这可是中州!你若敢动我一根汗毛,你们南岐将会成为东梁和中州大敌!” “谁说要动你汗毛了!”唐惊鸿走来,唇角扬起,“本城主知道你最看重的是这张不男不女的脸——” “你是不是对我的脸做了什么,唐惊鸿?”景沐听到说他的脸,急得双脚跳起,手指刚指向唐惊鸿,又立马落到自己脸上,胡乱摸起来。 “我的脸怎会如此痒?啊啊啊——疼!”沐沐的双手朝自己脸上狠狠抓去。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变肿······ 很快,一张娇媚的美人儿脸变得与刚从沸水中捞出的猪头一般! 景沐颤抖着拿出小铜镜,只看了一眼就翻起白眼瘫倒在地。 几个随从忙去搀扶,一个小声问他,“是否要去请姥姥?” “都是那个老东西给我惹下这些祸事!”景沐气得浑身颤抖,恨恨地盯住我和唐惊鸿。 “景城主,本城主和夫人可没动你。”唐惊鸿故意牵着我的手与他错开一定距离,“景城主中的是‘花颜散’,此散发作需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什么?!花颜散!这种东西不是早就在五州失传了!”景沐双目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绝望,“只要中了花颜散,若没有解药,容颜会在三个时辰之内溃烂,变得奇丑无比——” “花颜散需中州七七四十九种应季花香,南岐摧容草为正引,东梁上古铜器为副引——”唐惊鸿一声大笑,“景城主当真好运气,都碰到了。” 景沐登时气得栽倒在地,没了气息。 纵使中州王知道景沐中了花颜散,也无法完全怪罪到唐惊鸿身上。 因为花颜散中既有他中州之物,也有景沐的小铜镜做了助攻。 唐惊鸿竟然做了如此缜密的筹谋,这一刻我对他已心服口服。 唐惊鸿俯身探了下景沐的鼻息,朝几个已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随从道,“待景沐醒来,请替本城主和夫人传句话——他是聪明人,带上我们想要的东西来云起客栈便可。” 几个随从急忙点头哈腰应下。 我和唐惊鸿上了凌洲早就备好的马车,回云起客栈。 路上我心中依旧忐忑,问唐惊鸿,“你就如此笃定,景沐能说服田姥姥交出烟针的解药。” “当然。”他话语中底气十足,“景沐费尽周折,把自己变成女儿身。白衣,你说一个如此看重自己容貌的人,又知晓花颜散的厉害,会不会逼着田姥姥交出解药,换取延续他美丽容颜的解药?” “明明是男子,他为何要变成女子?”我实在想不通,都是一城之主了,景沐竟会如此胡闹。 坐在前面一直沉默的凌洲插了句,“听说景沐多年前就倾慕东梁大将军师坚。师坚家有娇妻爱子,不为所动。景沐一怒之下杀了师坚的妻儿,把师坚关在自己寝宫,然后把自己的脸弄得与师坚妻子一模一样。” “多年前确实有这种传言,本城主以为是无稽之谈。今日见到景沐,才知传言非虚。”唐惊鸿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一世景沐当真投错了胎。” “那田姥姥每次对他都是倾力相救,到底与他什么关系?”我在想,田姥姥就究竟会不会听景沐的话,乖乖交出烟针的解药。 “目前尚且不知。”唐惊鸿摇头。 到客栈,我连脸上的妆都没来得及洗掉,就上楼去看叮叮。 明昭正守着它,看到我进门,无奈地朝我摇头,“叮叮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 我掀开叮叮身上的毯子,看到它全身已变得黑乎乎,原本那油光水亮的皮毛也晦涩不堪。 我心疼地抱起它,喊了几声“叮叮”,它一动不动闭着眼睛。 这时,凌洲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景沐来了——” 第133章 揭短 我放下叮叮,急忙下楼。 景沐带着两个随从来了。 他用大大的风帽遮住了自己肿胀的脸。 在看到我的那刻,把一个白色瓷瓶重重放到桌上,朝我伸手:“快把花颜散解药给我!” 我拿起瓷瓶交给凌洲,“快去让叮叮服下。” 凌洲应声上楼。 景沐这么快出现在客栈,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唐惊鸿也已下楼,他把一株白色枯草扔给景沐,“煎服半个时辰喝下就可。” 景沐疾步出了云起客栈。 我长长舒了口气,满眼感激地望向唐惊鸿。 唐惊鸿伸手在我鼻子捏了下,轻斥,“是谁说后悔做我南岐城主夫人的。” “又揭我短!”我故意朝他哼了一声。 自此,心中高悬的石头总算落地。 “不好了!城主,夫人!刚喂叮叮喝下解药,叮叮就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明昭在楼上疾呼。 我和唐惊鸿飞身上楼,看到叮叮身上的黑色越来越深,它浑身抽搐,嘴巴张开吐着白沫,气息也十分微弱。 我拿起景沐给的瓷瓶,闻了下没发现什么猫腻,忙交到唐惊鸿手中。 唐惊鸿用手指在瓶口捻了下,上面顿时浮现一撮黑色血水。 “不好!景沐骗了我们。”唐惊鸿眼眸中的紧张一闪而过,“还好,这种毒尚不能要了叮叮的命。” “惊鸿,我要马上去找景沐和田姥姥。”我推开窗子正要跃起,唐惊鸿拦住我。 “莫急,白衣,再等半个多时辰,景沐如若不来,我陪你去风起客栈走一趟。” 唐惊鸿给景沐解药的熬制时间是半个时辰······ 我的心思忽然敞亮了! 景沐给我们的是假解药,唐惊鸿给景沐的也不是真的! 这次还真亏了唐惊鸿聪明多智,否则仅凭我一人的心智,根本斗不过景沐和田姥姥。 我找出一粒护体丹药塞进叮叮嘴里,明昭又给它喂了些水。 叮叮虽气息微弱不稳,总算不再吐白沫了。 我陷入了焦灼的等待之中。 唐惊鸿不止一次劝我,先去睡个囫囵觉,等景沐再来他定会叫我。 我被叮叮凄惨的样子刺激得心神不宁,又怎会睡得着。 “惊鸿,你怎么猜到景沐不会拿来真正的解药。”我许久才想起这个问题。 唐惊鸿坐到我身侧,抓住我的手柔声道,“我不相信的是田姥姥。她阴狠狡猾,不被逼到山穷水尽根本不会交出解药。所以,我才留了一手。” “还好,你有如此筹谋。换做我,又上他们的当了。”这一路有唐惊鸿相伴,我学到许多应敌之道。 我又问,“景沐到底知不知道烟针解药的真假?” “我猜,景沐十有八九不知情。”唐惊鸿解释,“因为景沐根本不敢拿自己的脸开玩笑。” 正如唐惊鸿所料,还没到子夜,景沐再次登门。 他再度把一个瓷瓶放到桌上,“唐城主,唐夫人,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先让那小东西服下解药,看看药效如何,你们再给我花颜草解药。” 唐惊鸿把瓷瓶扔给二楼的凌洲,板着脸对景沐道,“再如此折腾几次,景城主这张千娇百媚的脸可就彻底没救了。” 景沐依旧带着大大的风帽,我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但从他不断用手去抓脸的动作猜出,他脸上的毒也愈来愈厉害了。 “若那老东西再敢骗我,我就灭掉整个东梁蝠族。”景沐的口气中透着坚决和狠厉。 “城主,夫人,叮叮身上的黑色开始褪了!”明昭急切的声音从上方的楼梯口传来,“它的气息也强了!” 听到这儿,我仍然不敢大意,看向唐惊鸿。 “很好。”唐惊鸿浅浅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粒用树叶裹着的丹药,放到桌上,“景城主今日先服用一粒,明日和后日傍晚再来此地,三粒之后,花颜散之毒完全可解。” 我担心的唐惊鸿都想到了。 叮叮中的烟针之毒需在三日之内解开,否则非死即傻。 唐惊鸿把花颜散的解药分三次给景沐,就是要防止叮叮再出意外。 景沐抓起那粒丹药塞进嘴里,接连吐纳几次,拿出小铜镜凑着灯光照起来。 我看不到景沐的脸,但从他轻快的动作中,可以感受到他心情的放松和喜悦。 “唐城主,唐夫人,我先告辞。咱们明日再会。”景沐转身,风一般地出了客栈。 我回到二楼,看到叮叮已蔫巴巴地坐在床榻上。 “叮叮,好些了么?”我轻轻抱起它,揉了揉它软塌塌的肚子。 它身上的黑色尚未褪净,那被绣花针扎后起黑疙瘩的地方,已开始消减。 “姐姐,我刚才好像睡了一大觉。”它的脑袋贴在我胸口,“还有针扎在我身上,很疼,很疼——” “你已服下解药,身上的几处伤很快就愈合了。”我安慰它。 明昭为它把几样清粥小菜摆到桌上,打趣道,“叮叮,你平时一日要吃四五顿饭。这一觉不吃不喝睡了快两天,我瞧你的肚子比原来都小了三圈。” “那我可要赶紧补回来。”叮叮从我怀中跳到椅子上,伸手抓起一个小笼包就往嘴巴里送。 “真是个吃货。”唐惊鸿走进屋内,伸出手指在叮叮脑袋弹了一下。 我把唐惊鸿拉到一旁,小声问,“景沐给的解药已被叮叮喝光,它身上似乎还有余毒未清。这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静待明日。”唐惊鸿深邃的目光越过我,落到叮叮身上黑白相间的毛上,“烟针的毒素已入了叮叮体内,就算服了解药,也需一段时日才能彻底清除。” 天快拂晓我们才各自回房。 经过这一日两夜的折腾,我身子刚落在床榻,就沉沉睡去。 翌日醒来已日上三竿。 叮叮身上变黑的毛发又少了一些,看来景沐后来的解药是有效的。 明昭说,唐惊鸿带着凌洲去了中州城的几处别院,当时看我睡得香,就没叫醒我。 “夫人。”一个铁狼军的小头领毕恭毕敬站在屋外,“西门太孙的未婚妻季小姐差人送来一张帖子。” 听到“季小姐”三个字,我立马警觉起来,“什么帖子?” 明昭已替我接过,放到桌上,蹙眉道,“夫人,她要约你去司马府用午膳,赏花。” 第134章 做客司马府 季妙彤给我下帖,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她以太孙未婚妻的身份邀我,我若不去,摆明了要给南岐招来口舌。 “夫人,我陪你去。”明昭已猜到我的想法。 我想了想,点头,“既然她都下了帖子,那么我们更要兴师动众去司马府了。” “属下马上挑几个身手好的铁狼军,与我们同去。”明昭说着拿起帖子,“我们还要给季小姐带上几箱南岐特产,从闹市穿过再去司马府。” 明知季妙彤存心不良,逼我去赴这场鸿门宴,我只好把此事大肆宣扬,让更多的人知道我去司马府。 就算季妙彤恨毒了我,也需顾虑下中州百姓的悠悠之口。 明昭亲自挑选了十多名铁狼军,把南岐特产分别装在三辆马车上。 我们出了客栈,走了一条离司马府最远的路。 南岐城旗挂在马车最醒目的位置,穿过中州城最热闹的两条街,只要到一处路口,几个铁狼军随从就问路人——司马府在何处。 待我们浩浩荡荡来到气派奢华的司马府外,季妙彤的红衣丫鬟和几个婆子已在门口侯着了。 她们朝我施礼,明昭替我还礼。 或许看到我们来了如此多的人,红衣丫鬟满脸失望,“太孙妃只是请唐夫人来吃顿便饭,顺便再去看看后花园的梅花。唐夫人也太小题大做了。” 我笑着回她:“接到太孙妃的帖子,我受宠若惊。平素听闻季家是中州豪门望族,司马府富甲五州,这些随从今日非要伴我来司马府长长见识。” 红衣丫鬟眉头紧皱,不得不做了个请的手势。 进了司马府第一道门,几个家丁纷纷上前,热情招呼跟我来的十名铁狼军。 “唐夫人,府中早就备好酒菜,想请这些兄弟好好吃一顿。”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朝我躬身作揖,“内院是府中内眷居住之地,外男不许入内。” “好。”我爽快应下。 我和明昭早就想到这点,已提前做了准备。 红衣丫鬟和婆子们在前面带路,我和明昭紧跟着走进司马府的内院。 内院中一群群的丫鬟婆子来回穿梭于各处,所有的阁楼都是黄墙朱瓦,院中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珍树名花,每个角落处的漏壶都是纯金所作。 我不禁暗暗咂舌,司马府这滔天富贵真的能与中州王宫一较高下了。 我们在一个叫“暖兮阁”地方见到了季妙彤。 她一身明黄色的罗衫,妆容精致,看到我忙笑脸相迎。 “唐夫人,前日都怪妙彤鲁莽无知,冲撞了夫人。今日特设下这桌酒席,向夫人赔罪。” 我挤出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赔罪之说大可不必。太孙妃以后就是中州城的女主子,若再纵容下人欺压百姓,势必会引起民愤。以后,约束好下人才是正途。” “夫人所言极是,妙彤记下了。”季妙彤樱唇微启,亲自为我斟酒,“这是我中州城久富盛名的‘梨花雪’,最适合女子饮用,今日我与夫人不醉不归。” 她已举起杯盏,我不好再推辞,也端起面前的杯盏。 离唇一寸的距离,我就闻出这不是梨花雪。 我平生第一次喝的酒是梨花雪,西门寒舟曾请我喝过几次,它的味道对我来说简直刻骨铭心。 我故意松手,杯盏“啪”地一下落地。 一股带着刺鼻味的白烟,在地板上打着转儿消失不见。 “当真是好酒。”我笑着朝季妙彤道,“可惜我无福消受。” 季妙彤面不改色又给我斟了一杯,“只要夫人想喝,我一定管够。” 这季妙彤真当我是傻子,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置我于死地。 我懒得再与她绕弯子,“季小姐,除了这招,你应该还有其他手段?” 季妙彤俏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红衣丫鬟已心虚地四处张望。 “真想不到唐夫人竟如此聪慧。”季妙彤起身,一双灵动的眼眸中闪烁着阴狠,“实话说了,今日这酒席是我受人之托——” 她话尚未说完,一阵腥气的阴风挟裹着一个黑色干瘪的身影朝我袭来! 我还没抽出碎玉鞭,明昭就用一把长矛去拦那来势汹汹的身影。 那身影灵巧避开长矛,双手如钩直抓我心口! 我旋身跃起躲开那双尖利的手,可惜碎玉鞭一甩没中。 季妙彤这时也举起一把长剑朝我刺来,我抬脚,只一下就踢掉她手中剑。 这时,蜂拥而来的季家军把我和明昭团团围住。 “哈哈哈,丫头,咱们又见面了。” 那黑色身影落地,朝我发出夜枭般的笑声。 是田姥姥。 明昭厉声喝道:“季妙彤,今日我与夫人来司马府做客,已全城皆知。你若不想给中州带来祸患,马上放我们出府!” “为了我中州城和太孙妃的声誉,我自然会放你家夫人出府。”季妙彤意味深长地瞄了眼一旁的田姥姥,“姥姥,我已把修罗女骗到此地。你好好收拾她,莫要给我留下烂摊子!” 田姥姥又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季小姐尽管放心,姥姥已差另一位唐夫人带着随从回客栈了。” 我的心猛然一沉。 “姥姥,一定要让那位唐夫人走闹市,才好让中州城一众百姓给我作证,唐夫人在司马府逗留片刻就已离开。否则,唐惊鸿会说我弄丢了他夫人。”季妙彤笑靥如花,玩味的目光落到我身上。 “世人都说修罗女子貌美如花,你怎么就长出这么一副皮囊!” 田姥姥大吼一声,双手再度朝我抓来。 我与她缠斗在一起。 季家军越来越多,很快把明昭逼入一个角落。 田姥姥越战越勇,我的衣衫被她抓烂好几处。 田姥姥法力高深,我与她一对一打,赢的可能不大。 但季妙彤就不一样了! 我用胳膊硬接下田姥姥的一抓,装作落败摔倒。 田姥姥得意大笑,攻我的动作随之慢下来,此时,碎玉鞭鞭尾已卷住一旁观战的季妙彤! 用力一拽! 季妙彤啊呀一声,跌到我脚下。 我就势拉紧鞭子,紧紧卡住她脖子。 第135章 金玄丝网 田姥姥朝我扑来,情急之下,我手上力道紧了又紧。 季妙彤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她已呼吸不畅。 “田姥姥,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季妙彤!” “哈哈哈——”田姥姥笑声桀桀,“修罗女,你马上要成为我的盘中餐。就算季妙彤是太孙妃,对姥姥来说已是无用之人,你杀她与我何干!” 我做梦都没想到田姥姥会如此背信弃义。 刚刚与季妙彤还是同盟,等到季妙彤落单就翻脸不认人! 我朝四周的季家军厉声喝道,“马上退后一丈!否则季妙彤小命难保!” 围住明昭的季家军纷纷后退。 “夫人!”明昭已落到我身侧,看了眼奄奄一息的季妙彤,朝我摇头。 其实我只想借季妙彤摆脱田姥姥,离开司马府,根本没想杀掉季妙彤。 她现在是中州太孙的正妃,我若伤她,势必会给南岐招来祸患。 “今日姥姥定要挖了你的玲珑心!”田姥姥阴笑着挥动干瘦的双臂,一张大网忽然从半空朝我落下! 季妙彤还被碎玉鞭鞭尾捆着,无奈之下,我扔掉鞭子拽起玉葫芦朝那张网砍去。 明昭的长矛也向上方刺去。 当玉葫芦化作的长匕和长矛碰到那网,网根本没有任何破损! 不好! 田姥姥的目标是我,我现在全身而退很难。 “快去找唐惊鸿!”我说完,用尽全身力气把明昭推到一丈之外! 明昭深深看我一眼,旋身跃出司马府。 “刷”地一下,黑网把我和昏死过去的季妙彤罩住! 我又举起玉葫芦砍过去,那网纹丝不动。 “丫头,这网是金玄丝所制,光靠法器是砍不开的!”田姥姥旋在半空,双手紧抓黑网的收口处,缓缓拉起。 我和季妙彤的身体离开地面,被田姥姥带离司马府。 “小姐!” “太孙妃!” “快去太孙府找太孙殿下!” 季家军和一众家丁在下面已焦灼万分,他们既不想让田姥姥把季妙彤弄走,又怕一招不慎伤到季妙彤。 我坐在网中,甩出张符试着看能不能再撕开个口子。 但,无果。 我和季妙彤刚被田姥姥带离司马府内院,半空中就有一黑衣人挡住去路。 他负手而立,身姿修长挺拔,背对着我们。 “兀那小子,赶紧给姥姥让路!”田姥姥语气很不友好。 他猛然转身,一支玉笛朝田姥姥心口砸来! 竟然是言无伤! 田姥姥腾出一只手去挡玉笛,玉笛如同一把利刃刺穿田姥姥的手掌。 田姥姥惨叫着松开金玄丝网,言无伤伸手扣住那网口,带着我和季妙彤飞出司马府。 想到自己只要落到言无伤手中,还会被他逼着练永生咒。我忙抓起玉葫芦狠狠砍向金玄丝网。 我就不信世上有砍不烂的网。 “白衣,别费力了,这金玄丝网我都不确定能不能打开。”言无伤边说边把网收的仅能容下我和季妙彤。 我恨意十足盯住他,“言无伤,唐惊鸿很快就会来救我。” 他唇角勾起一个十分嘲讽的弧度,“你还不知道,今日早上西疆与南岐开战,唐惊鸿现在已在南岐边塞。”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来中州之前,唐惊鸿就做了他不在南岐,西疆挑衅开战的准备。 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紧张到无以复加。 “唐惊鸿灭掉霍氏所有男丁的魂魄,四大护法一个死在南岐,两个被困在南岐,西疆王能咽下这口气才怪!”言无伤冷笑,“就怕丘天放那老东西连一个月都撑不住。” 忽然,一道红色的光朝言无伤袭来! 言无伤单手挥笛去挡,那光与笛子交汇的一刻,刺眼夺目的火星四射。 西门寒舟手持赤阳伞截住言无伤的去路。 言无伤看了眼网中的季妙彤,率先开口,“西门殿下,太孙妃无意进了这金玄丝网,待我找到开网之法,会马上把她放出来。” “言无伤!这是我中州城,唐夫人是南岐来观礼的贵宾,没有本太孙的允许,你不能带走唐夫人。”西门寒舟看都没看季妙彤一眼,目光落在我身上。 言无伤意味深长地笑了声,“我还以为太孙殿下所求的是太孙妃,原来是——唐夫人。” 听到这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言无伤总能准确找到他人的软肋,并稳准狠地捅上一刀子。 “言无伤,马上把她们放下!”西门寒舟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 言无伤一手紧抓金玄丝网,一手把玉笛横在身前,冷笑,“西门殿下,你若只要季妙彤这个蠢货,我可以给你。但罗白衣,想都别想。” 西门寒舟的赤阳伞朝他挥出,他的玉笛也已出手。 季妙彤尚在昏睡,为了帮西门寒舟,我拿着玉葫芦在网中乱砍一气。 裹在我和季妙彤身上的网在言无伤的手中晃来晃去,西门寒舟的王军也开始围攻言无伤。 很快,言无伤单手之力耗尽,我和季妙彤从半空飞快跌落! 我弓起身子,刚做好落地的准备,西门寒舟的赤阳伞就托住金玄丝网,我和季妙彤缓缓落地。 我快速去寻田姥姥和言无伤曾用手握住的出口,但,那出口已然不见,整张网犹如一个浑然天成的丝笼。 西门寒舟和言无伤同时落地,看向网中的我。 “西门寒舟,金玄丝网开启之后再度落地,就成了一张没有出口的死网。我们与其斗得你死我活,还不如想个法子把网打开。” 言无伤俯身捏了一下外面的金玄丝,失望地摇头,“早知如此,我就擒下那田姥姥了。” 西门寒舟也蹲下身子,细细看起这网。 很快,西门寒舟也一脸颓败。 但他很快来安慰我,“白衣,莫急。总会找到出口的。” 言无伤一声冷哼,“西门寒舟,你竟然直呼她名字!你什么时候与她这么熟了?” 西门寒舟的脸登时红了。 言无伤怒气未消,开始怼我,“罗白衣,若找不到出口,你就等着死在里面。” “死在里面,也好过被你带去北宴!”我毫不留情地回他。 他气得咬唇不语。 此时,一直昏睡的季妙彤正悠悠转醒。 她摸着脑袋,缓缓问了句:“这是哪里——” 第136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季妙彤睁眼看到是我,很是惊诧。 当她发现自己和我同在金玄丝网中,那张俏脸已经气得铁青。 “我怎么会与你在这破网之中?” “田姥姥要抓的是你!为什么会把我弄进来?” ······ 季妙彤开始撕扯金玄丝,几下之后发现没有动静,气得哭起来。 她聒噪得惹人心烦。 外面的言无伤玩味地看着快要发疯的季妙彤,西门寒舟则冷着脸沉默。 “夫人!”明昭急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带着留在客栈的铁狼军精锐来了。 明昭是个聪明人,在看到束手无策的言无伤和西门寒舟时,已猜出个大概。 她让铁狼军退后候命,蹲下小声对我道,“夫人,西疆挑衅,城主和凌洲先回边塞了。” 我点头,用命令的口气劝她,“战事已起,南岐正缺人手,你马上带着铁狼军回南岐。” “不可!夫人,城主让属下照顾夫人,如今夫人深陷危难,属下怎可一走了之!”明昭言辞恳切,“这网是田姥姥的,找到田姥姥肯定能解开。” 季妙彤听到明昭所说,兴奋地忘乎所以,“田姥姥去哪儿了?快快派人封住中州城所有城门,缉拿田姥姥!” “你当田姥姥的脑子与你一样笨,还会留在中州坐等我们去拿她?”言无伤满眼嫌弃地瞥了眼季妙彤。 季妙彤的脸由青变红,但依旧没有服软,朝言无伤怼道,“西门殿下挂念我,留在此地。言城主杵在这儿又是为谁?不会是——” 言无伤冷笑一声,“西门殿下为你留在此地?!季妙彤,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真是个既愚蠢又可笑的女人。” “你们都闭嘴!”我朝言无伤吼了句。 他俩再吵下去,战火马上就会波及到我和西门寒舟。 我吩咐明昭:“你亲自带上花颜散的解药去风起客栈走一趟,就算找不到田姥姥,也要让景沐说出她去了何处。记住,千万不可把我被关在金玄丝网一事告诉惊鸿。” 明昭领命而去。 言无伤走近金玄丝网,俯身朝我道,“我知道你烦我,厌我,可还是要替你去找田姥姥。” “言无伤,我的事不需你插手!”我狠狠瞪他一眼。 他自嘲笑了声,转身跃起。 季妙彤忽然盯着我看了多时,又落在金玄丝网外的西门寒舟身上。 许久,季妙彤指着我,声音颤抖:“罗白衣——你和殿下是不是早就认识?” “······”我顿时无言。 “季妙彤,你若再疑神疑鬼,我立马废掉你太孙妃的名号!”一直沉默的西门寒舟朝季妙彤厉声冷喝。 季妙彤气得眼泪在眼眶打转,最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妙彤我儿——”一阵急促的呼喊声,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从司马府传出。 季司马和夫人带着一众家丁丫鬟,朝我和季妙彤狂奔而来。 季司马先向西门寒舟行礼,又开始问这金玄丝网。 季夫人哭着抓住金玄丝网就撕,“妙彤,你怎么被关在网里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娘,这网是弄不开的。”季妙彤说着再次哭出声来。 我知道,她这次哭不是因为被困在网中,而是因西门寒舟对她的无情。 “我儿莫哭!太孙殿下和你爹爹总会想到办法的。娘马上让下人去张贴悬赏令,谁若能打开此网,娘就赏他黄金百两!不——娘赏他黄金千两!” 爱女心切的季夫人急得浑身颤抖,心急火燎吩咐身旁的婆子,“快去云山寺找空空道长!把伽蓝寺的了仁大师一并请来!” “季夫人稍安勿躁,不要再把此事大肆宣扬。”西门寒舟冷冷看了眼季夫人,“本太孙自会处理此事。” “太孙殿下所言极是。”季司马忙给季夫人使了个眼色。 季夫人极不情愿地说了声“是”。 西门寒舟派人请来了大法师。 大法师细看金玄丝网多时,频频摇头,“此网乃千年金玄丝所制,浑然天成,外力无法把它打破。出口是结网之人的血咒所化——” 季司马情绪激动地打断大法师,“大法师的意思是——此网与结网之人的性命休戚相关,若找不到结网之人,此网是万万打不开的!” “正是。”大法师叹了声。 “我可怜的妙彤——”季夫人呜嗷一声栽倒在地。 季妙彤撕心裂肺地哭喊,“娘!你怎么了!” “快去请郎中!” 一众家丁丫鬟立马手忙脚乱,把季夫人抬进司马府。 季妙彤擦了把脸上的泪,愤怒问我,“田姥姥要抓的人是你,是你把我弄进这张网的?” “季妙彤,别忘了,是你把我骗进司马府的。”我反唇相讥,“你先有害人之心,落入网中是咎由自取!” 季妙彤气得双目猩红,挥手朝我脸上打来。 我的手指轻轻一拨,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起。 季妙彤原本打向我的手掌,狠狠拍在了自己脸上! 她傻傻愣住,随之像条疯狗一般朝我扑来。 “罗白衣,你个妖女,我杀了你——” 我快速念出定身咒,把她定在原地。 这时的她呲牙咧嘴,目光阴狠,双拳挥起,完全没有一点名门闺秀的风范。 季司马已发现我和季妙彤起了争执,连忙朝我作揖,“唐夫人,小女年轻不懂事,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我把脸转向别处。 季司马急忙走近我,语重心长地小声道,“唐夫人,小女现在是中州城太孙妃,还请你为她留些颜面!” 见我依旧沉默,季司马再次低声央求,“我先为小女刚才冒犯夫人之事道歉。请夫人快快解了她身上的术法,免得丢了西门皇族的脸面。” 我转身看了眼季妙彤,她此刻的样子确实滑稽可笑。 我眼睛的余光瞥到西门寒舟,他正冷眼看着这边,脸上并无任何波澜。 “唐夫人,求你给小老儿个薄面——”网外的季司马依旧不依不饶。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默念解咒之法,季妙彤“噗通”跌坐地上,羞愤哭起来。 这时,明昭从远处奔来。 第137章 真心可鉴 我还没开口,西门寒舟就抢先拦住明昭问:“明昭,有没有找到田姥姥?” 明昭摇头,“我在风起客栈只见到景沐,他也在四处寻找田姥姥,但目前尚没田姥姥的消息。” 听到这儿,季妙彤气得跳起来,“一个大活人她能去哪儿!给我再去找!中州城各处城门和出入口,都要去找!” “闭嘴!”季司马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季妙彤道,“有太孙殿下和我在,哪有你说话的份!” 季妙彤满眼蓄泪,立马闭嘴。 季司马已从西门寒舟冷漠的脸上看出对季妙彤的不满和厌恶,他若再不阻止女儿说些过激之语,只怕他这个国丈就当不成了。 明昭朝我道,“景沐的花颜散尚未完全解开,看样子不像说谎。夫人,我还是给城主飞鸽传书,把金玄丝网一事——” “万万不可!明昭,你若真心为我好,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让唐惊鸿分心!”我呵斥明昭。 明昭垂首凝眉,英气的脸上多了几分愁绪。 我发现自从季妙彤闭了嘴,周围越发安静无比,连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都能听到。 季妙彤抿唇,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憎恨和厌恶。 网本就不大,我挪了几下,与她也就一尺多的距离。 冬日天光短,天很快黑下来。 北风凛凛,我内息已够深厚,完全无惧。但季妙彤这个千金大小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季司马心疼女儿,指挥着一众家丁把我俩弄进司马府的暖阁。 西门寒舟和明昭也跟过来。 闲着也是闲着,我开始打坐调理内息。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传来几个下人慌乱的声音“言城主来了!” “砰!” 一身黑衣的言无伤朝地上重重扔下一物,开始嫌弃地擦拭手上的血迹。 那物血肉模糊,身子还在微微抖动。 “田姥姥!”明昭惊呼。 我看到此时的田姥姥身体蜷缩,一对儿黄眼珠外凸,豁嘴上满是血污,更加狰狞可怖。 “马上解开金玄丝网!”言无伤不紧不慢开口,但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田姥姥身子抖动着爬到我和季妙彤身侧,缓缓看向言无伤,“以姥姥我一人之力,只能救出一人。她们二人,你可想好救谁?” “自然是这位——丑的。”言无伤说最后两个字时,故意嘲讽一笑。 “好!”田姥姥话音刚落,季司马大喊“不可!” 季司马朝西门寒舟跪下,“妙彤的命不算什么,但现在五州皆知她是我中州城太孙妃,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实在有损我中州声誉啊!老臣恳请太孙殿下出面救妙彤!” 季司马言辞恳切,一时声泪俱下。 西门寒舟是中州太孙,救他的未婚妻,既在情理之中,也是民心所向。 我朝田姥姥道,“我在这网中挺好,你还是救她。” 季妙彤满脸震惊盯住我。 “夫人,你——”明昭这时急得想哭。 我小声安慰她,“我不想再受唐惊鸿之外任何男人的恩惠。既然这网能开一次,就一定能开两次。” 田姥姥抬头,为难地看向言无伤。 言无伤目光一凛,田姥姥桀桀笑出声,“姥姥我懂了。” “太孙殿下,老臣求你替妙彤说句话啊!”季司马似乎已看出端倪,朝西门寒舟磕起头来。 西门寒舟负手而立,不语。 田姥姥咬破手指,把血注入金玄丝网,网的上方缓缓开了个口子。 季妙彤一步抢先朝上跃起,但被早就候在出口处的言无伤一掌拍下。 我的身体被一股强烈的罡风卷起,腰瞬间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箍住,飞上半空。 我刚看清身侧的人是言无伤,明昭就疾呼着“夫人”追过来。 明昭手中的长矛狠狠刺向言无伤,言无伤躲都没躲把我拉到他前面去接那矛头! 明昭急忙撤回长矛,言无伤一脚把她从空中踢下。 我被他挟裹在披风下,飞出司马府。 我准备用玉葫芦去刺言无伤,哪料到手脚已被他控制住,动弹不得。 一把红色的伞猛然从后面越过我俩,骤然变大,挡住我和言无伤的去路。 赤阳伞! 西门寒舟来了。 “西门殿下,我与你无任何恩怨,若你今日敢拦我,我定要与你斗个你死我活!”言无伤抽出玉笛,横在身前。 西门寒舟收回赤阳伞,冷声道,“放了她,否则本太孙真要与你斗个你死我活。” “西门寒舟,她是唐惊鸿的夫人,与我是同生之体。你如此护她,与她究竟是什么关系?”言无伤戏谑着问。 西门寒舟面不改色,“她是南岐城主夫人,不能在我中州城出任何意外。” 言无伤撇嘴,“我与西门殿下最大的不同——从来不会言不由衷。喜欢就是喜欢,何必遮遮掩掩!” 西门寒舟脸颊竟浮起一抹绯红,当他意识到自己的难为情已被我尽收眼底,羞愤地举起赤阳伞刺向言无伤。 言无伤用符把我控在他身后三尺,扬起玉笛挡住赤阳伞。 “夫人!”明昭已落到我身侧,拉了我一下,我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被符给定住了。”我心急地对明昭说。 言无伤下的符,我都解不了,所以对明昭也没抱多大希望。 但明昭只看了一眼我受困的手脚,就快速在空中画出一张符,甩过来。 登时,我手脚活动自如! “明昭,我能动了!”我朝她感激一笑,甩出碎玉鞭抽向言无伤的后背。 言无伤与西门寒舟斗得正酣,完全没有防备后面有人偷袭。 “啪”! 布帛开裂声和言无伤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他难以置信地转身,笑声喑哑,“罗白衣,我刚救你出了金玄丝网,你就这般恩将仇报——” 这时,西门寒舟的赤阳伞和明昭的长矛同时刺入他右肩! 他踉跄着支撑住身体没坠下。 他眸色若血,整个人像一只受伤的兽,昂首嘶吼—— “我言无伤对她真心可鉴!为何她这一世依旧有眼无珠!” 这一刻,我的心口莫名疼起来。 我和他同生之体,他身心受损太过,我也不会好过。 这股疼痛,绵绵密密,令我从空中跌下。 明昭急忙落地扶住我,朝半空的两人喊,“你们不要再打了,否则我家夫人会被同生所害!” 言无伤披风一卷,没了踪迹。 西门寒舟快速落下,俯身看向我,眼眸中全是想说不敢说的矜持。 第138章 信物 我捂住心口,难以言说的疼痛令我冷汗涔涔。 明昭扶起我,西门寒舟紧张盯着我,几次欲言又止。 “先行告辞,西门殿下。”我不想再与他纠缠不清,朝他道别。 回到云起客栈,叮叮立马跳着迎上来。 “姐姐,我身上的黑色快褪净了!那些黑疙瘩也消啦!” “如此看来,景沐并没有耍滑头。”我抱住叮叮,捋了捋它的毛。 明昭上楼来,“夫人,铁狼军已收拾妥当,整装待发。” “好。我马上收拾行李,半个时辰后出发!”我吩咐明昭,“此次我们直接去边塞,中州送的几车特产和回礼就不要带了。” “夫人,城主希望你回玉泽宫静候边塞凯旋的消息——”明昭面有难色,“边塞现在狼烟四起,若你出现在那儿,城主肯定会归罪属下的。” “明昭,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惊鸿和南岐现在陷入危难,我若躲在避风港做那高高在上的城主夫人,我良心难安。” “属下懂了。”明昭灿然一笑,双手合拢朝我行了个大礼,“夫人深明大义,实在是我南岐百姓之福。” “外面天都这么黑了,还要准备赶路——”叮叮跳到我肩膀上,有些失望,“来到中州城,我还没吃上几口好吃的,就中了烟针,半死不活地歇了两天,现在竟然要走,真是不甘心!” 明昭伸手抓过叮叮,敲了下它脑袋,“等平了边塞战事,我专门带你来中州城吃好吃的。” “哼,忙完战事,你个御城军大统领又要忙别的,鬼才信你会带我来中州城!”叮叮双手叉腰,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转的很快,“要不,我先去逛一逛中州城夜市,先吃上一肚子,也好弥补这几日的亏空!” “此事想都别想!”我立马板起脸,“叮叮,如今田姥姥和言无伤都在中州,你若被他们抓到,可别指望我去救你。” 叮叮气得直翻白眼,极不情愿地嘟囔了句,“不去就不去。” 半个时辰后,我们轻减行装,在夜色中出了云起客栈。 到内城门时,我们发现内城门尚在宵禁,最早也要等到次日卯时才能通行。 明昭拿着通城文牒去找城楼守卫军首领,首领说,宵禁期间任何通城文牒都不作数,除非拿到王的手谕方能出城。 现在尚未入定,若等到次日卯时,真真误了赶路的光景。 明昭失望而来,低声道,“夫人,城主不在,我们拿不到中州王手谕。若不想等明日卯时,只能闯城。” 中州城有内外两道城门,虽守卫森严,但从南岐跟来的都是铁狼军中好手,闯城自然不在话下。但,自此之后,南岐与中州的关系定会不睦。 “夫人,此事还需三思。”明昭提醒我。 此刻的我,只想早日回到唐惊鸿身边,祝他一臂之力,闯城的后果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冬日的北风吹在我脸上,我看到随行的铁狼军兄弟已摩拳擦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诸位,咱们闯城!” “属下听令!”他们振臂高呼。 我怕叮叮再出意外,先把它放进我衣袋,抽出碎玉鞭率先跃上城楼! “不可!” 西门寒舟急切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刚循音而望,他已立在我身侧。 此时的他一身黑色夜行衣,黑布蒙面,只露着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 他按住我紧握碎玉鞭的手,重重摇头。 我猜他如此打扮前来,十有八九是来助我出城的。 我朝刚跃上城楼的众人,做了个下去的手势,与西门寒舟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着地。 西门寒舟拿掉脸上的蒙面巾,从衣襟上拽下一个拇指大的金麒麟递向我。 “这是我的信物。只要拿着它,无论何时都能在中州城进出自如。” 我愣住。 他数次救我,我只救过他一次。 我本来认为他的命比我金贵,我救他一次足以抵消他救我多次。但今日他不惜得罪言无伤,再次出手相救,现在又拿着自己的信物助我出城······ 见我不接,他道,“早点出城,才能早日见到唐惊鸿。” 确实如此! 我伸手去拿他掌心的金麒麟。 他的手洁白修长,我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掌心,软软的,温温的。 他的脸这一刻竟红了。 “多谢西门殿下!” 我摒弃掉心中所有杂念,朝他躬身施礼,“待我们用殿下信物出城之后,马上归还。” 他唇角含笑看着我,眼眸中沉积多年的冰雪已融。 “送你了。” 我垂首,心中再次百转千回。 他的冷漠,傲娇,睥睨,在我面前全都不见。 “西门殿下,还能不能再找到金玄丝网的出口?”沉思良久,我才想出这么一句。 其实我想问的是季妙彤还能否从金玄丝网中出来,但怕他听到“季妙彤”三个字后不舒服。 “季妙彤已从网中出来。”他声音顿时暗淡很多。 听到这儿,我暗暗松了口气。 季妙彤虽狠毒可恶,但她受我牵连被困网中,在只能有一人出来之时,作为未婚夫的西门寒舟默许田姥姥救我,与我而言已是愧疚满满。 季妙彤只会些花拳绣腿,一点粗浅术法都不通,若在网中接连困上几日,就算不把她气疯,也要被饿死。 她一旦出事,西门寒不但会得罪司马府,还要背上骂名,同样也会连累我的名声,令唐惊鸿和南岐蒙羞。 “季司马让人抽干田姥姥的血,全部注入网中,那网又开了一次。”西门寒舟语气中透着失望。 我忙问:“田姥姥死了?” “我回到司马府的时候,田姥姥身体损毁严重,已奄奄一息。被大法师带去法师府了。”西门寒舟忽然有些失神,“白衣,待他日再见,我定请你畅饮梨花雪。” “白衣定不醉不归!”我笑着朝他挥手,“后会有期,殿下!” 他立在原地静静望着我,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为何,西门寒舟这般对我,我心里特别难受。 言无伤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纵使对我千般好,我也能找到一百个杀他的理由。 但,西门寒舟,这个五州皆知冰山般的男子,明知不会得到我任何回报,还把仅有的温柔给了我······ 第139章 一女不侍二夫 当我向城门守卫军首领亮出西门寒舟的金麒麟,他二话没说让人开了内城的侧门。 他骑马亲自送我们出了外城。 我和明昭乘坐马车,所有的随从一人一马,风尘仆仆出了繁华的中州城。 丑时刚过,我们停在荒郊之外的林子歇息,给马儿喂了粮草。 铁狼军是南岐城一支训练有素的守卫军,就算歇息都没人发出任何响动。 明昭递给我一个凉馒头,“夫人,先垫下肚子,天亮之后我再找个镇子买些热乎的吃食。” “赶路要紧。在到边塞之前,我们只做短时休整,不在其他事上浪费光景了。”我接过,放到嘴边就啃。 明昭笑着点头,又从装干粮的布袋中取出一个面饼对叮叮道,“这是出中州城前,我带出的唯一一块面饼,给你了!” 叮叮摇头跳起,伸着脖子朝黑漆漆的前方望去。 “姐姐,明昭师父,你们有没有听到前方有女子的呼救声!” 我急忙起身,让铁狼军原地待命,与明昭和叮叮直奔求救声传来的方向。 “这几车金银细软你们尽管拿去。我已有婚配,你们若再苦苦相逼,我就咬舌自尽!”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竟令我听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急于逃命的女子已被几个粗壮蛮横的男人摁在地上。 男人淫邪不堪的嬉笑,女人绝望的哭声和布帛撕裂声不绝于耳。 “大胆淫贼!” 明昭的长矛已出手,一下就刺穿那个离女子最近的男人的脖颈! 男人登时没了气息。 “老大!你脑袋怎么啦?”其他几个男人被这一幕吓傻了,顿时面面相觑。 叮叮跳到一个下巴上长着黑痣的男人头上,挥着凌雪球用力地砸。 他们还没提好裤子,我的碎玉鞭鞭尾就缠住一人的腰,把他的身体一分为二。 很快,地上一片血腥,我们没留任何活口。 女子蜷缩在地,早已吓得浑身如同筛糠。 明昭打开火折子,朝那女子问,“深更半夜的,你怎会独自出现在这儿?” 女子已哭得嗓音嘶哑,嘴巴张了好几次才道:“我家住高家台,是去南岐寻我夫君的——” 我已看清,眼前的女子正是抛绣球招亲的高淑缘! “高小姐!”我朝她喊了声。 她目瞪口呆盯着我,“罗姑娘——” 与高淑缘偶然相遇的喜悦瞬间从我心中褪去。 当初为救她性命,唐惊鸿让她喝了狐幽草,令她忘了与花蜍的所有恩怨。但哪里想到,她却记住了唐惊鸿捡到她绣球之事,非要把唐惊鸿当作她的命定夫君。 上次我和唐惊鸿为了摆脱她的纠缠,还是借助术法离开的高家台。 当时,唐惊鸿并没有告诉高家人自己的真正身份。高小姐刚才说要去南岐,难道她已经知道捡到她绣球的男子是唐惊鸿? 我试探地问,“高小姐,你说要去南岐寻你夫君,你的夫君可是那日救你的唐公子?” “正是唐公子——唐惊鸿。”她双目含泪朝我点头,“罗姑娘,我知道你和唐公子情深弥笃,但那日他的确捡到了我的绣球。从那时起,我就认定自己是唐公子的人了——” “你这个女人简直胡说八道!”叮叮不待她说完,叉腰怼她,“我姐姐与唐惊鸿才是天造地设一对儿!你算老几!不就是个绣球么,你再抛一次找个男人不就得了!” “我高淑缘虽是乡野村女,也知道一女不侍二夫!今日我在家中听到南岐与西疆开战,特意带了几车金银细软去南岐助唐公子。” 高淑缘捂住嘴巴,压抑地哭着,“为了早日到南岐,我和几个家丁马不停蹄地赶路,哪料想遇到这些强盗,他们杀光所有家丁,还要——” 听到这些,我既生气又觉得高淑缘很可怜。 还一女不侍二夫! 花蜍纠缠她三年,日日与她行夫妻之事,她都不记得了,偏偏记住了唐惊鸿! 我绷着脸问,“高小姐,是谁告诉你惊鸿的真正身份?” “前几日,一个带着金色面具的男子路过高家台,那时我恰好拿着唐公子的画像去装裱——”高淑缘有些羞涩,“那男子告诉我,我所画之人是南岐城主唐惊鸿。” 又是天杀的言无伤! 他生怕我和唐惊鸿日子过得舒坦,连这种事都要横插一手。 “罗姑娘,现在跟我去南岐的所有家丁已死。凭我一己之力是到不了南岐的,你行行好,送我去南岐!”高淑缘已看出我不会答应,还低声央求。 我起身不语。 “女人,唐城主不是三心二意之人!他心里只有我姐姐一人。就算你跟我们到了南岐城,唐城主也会差人把你送回中州的!”叮叮气得直摇头。 “就算唐城主不会留我在南岐,我也要把这几车细软当面送给他。”高小姐很坚决,“在我心里,他早就是我命定的夫君。既然他的城池有难,我怎能袖手旁观。” “你脑子一根筋!真是气死我了!”叮叮生气得跳到我面前,“姐姐,我们走,别理她!” 我转身欲走,高淑缘忽然上前抓住我的裙摆,“罗姑娘,带我回南岐!我可以做小,服侍你和唐城主!” “高小姐,惊鸿对你的态度那日已十分明了。”我硬下心来,“他既不会接受你这个人,也不会要你的细软。我现在就差人去你家中报信,让他们来接你。” “我不回高家台,罗姑娘就让我见一见唐城主!”她再次哭起来。 “我亲自去高家台走一趟。”明昭已看不下去,飞身跃入夜色中。 把她一人留在此地也不安全,我索性席地而坐,开始劝慰她。 待到我说得口干舌燥,这高小姐还是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不到一个时辰,明昭带着高老爷和十几个家丁赶来。 我让高老爷派人去清点几辆马车上的细软,又告诉他唐惊鸿绝对不会接纳高淑缘。 高老爷叹息着去劝高淑缘跟他回家,高小姐竟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第140章 暮镇 我和明昭同时去抢高淑缘手中的刀,但还是慢了一步,她雪白的脖颈已被划开一道殷红的口子。 我把那刀抢过扔向远处,明昭忙给她敷了金疮药。 “既然不能去南岐,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高淑缘满眼绝望看向我,“罗姑娘现在已是名副其实的唐夫人。我一介村女,就算怎么努力也入不了唐城主的眼,但我很想再见他一面——罗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 若把她带去南岐,不光会惹唐惊鸿生气,我也不舒服。我若不带她回南岐,她就以死相逼! “罗姑娘,我高淑缘发誓,只要让我再见唐城主一面,我会马上回中州,若我赖在南岐不想离开,就让我永世坠入阿鼻地狱,世代为猪狗!” 高淑缘泫然泪下,“若去不了南岐,见不到他,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就算今日死不了,明日,后日总有机会的——” “你这女人竟敢如此逼我姐姐!倘若被城主知道,肯定要剥了你的皮!”叮叮气呼呼打断她。 一直沉默的明昭开口劝她,“高小姐,我家城主与夫人上一世就是命定姻缘。夫人三百年无消息,城主等了三百年。这三百年,玉泽宫不要说美妇姬妾了,连个宫女都没有。高小姐去了南岐,只会给城主平添烦恼。” 高淑缘不语,但眼神依旧固执如初。 高老爷忽然朝我跪下,老泪纵横,“罗姑娘,求求你成全淑缘!小老儿若把她带回高家台,她指定还要寻死觅活!” 我思绪如麻,想了许久对高淑缘道,“南岐与西疆开战,惊鸿此时正在边塞忙于战事。我们此行正要去那里,你若不怕吃苦就跟我们同去。但那几车金银细软还是让高老爷带走为好。” “谢谢罗姑娘!”高淑缘喜极而泣朝我跪下。 “姐姐!”叮叮不高兴地拉了下我衣袖,“她一点术法不会,把她带着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我给叮叮一个“不可再说”的眼神。 叮叮哼了一声,跳着去找铁狼军。 高淑缘上了我和明昭乘坐的马车。 我们一行风尘仆仆,在天将拂晓之际到了中州城的边陲小城——暮镇。 过了暮镇,穿过西疆的海湖,就到南岐与西疆发生战事的犀城。 唐惊鸿此时正在犀城。 明昭说西疆的海湖深不可测,三日有两日会有狂风暴雨,寻常船舸无法通过。 大家鞍马劳顿,一整夜下来连口热水都没喝上。明昭说度湖之前必须准备充足的口粮和水,因为我们无法预料几日才能出海湖。 我们在暮镇找了个大点的客栈,给店掌柜两片金叶子,让他为我们熬了一大锅米粥,蒸了十几笼包子馒头。 大家吃饱喝足,正准备赶路,店小二匆忙跑来对明昭道,“姑娘,你们要买的粮草今儿怕是不成了!卖粮草的周老六家出人命啦!” “小二兄弟,你再帮着去别家问问,偌大个镇子总不会只有一家卖粮草!”明昭又朝他手中塞了块碎银子。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暮镇确实只有周老六卖粮草。”店小二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周老六仗着有三个儿子,平日横行霸道,手段百出,把其他几个做粮草生意的都给挤兑的不做了。” “就算他家死了人,总该有屯着的粮草。我给他银钱,他给我粮草就行。”明昭朝小儿努嘴,“前面带路,我跟你去周老六家走一趟。” 我不想因粮草之事耽误回犀城,也紧跟明昭的步子,朝镇子东头一家十分气派的院落走去。 叮叮和高淑缘也紧追而来。 周老六家的二层红楼在都是平房的镇子上很是扎眼,刚初升的日光照在青色院墙的琉璃瓦上很是好看。 此时周家大门口已围满了村民。 “暮镇三个霸王被捅死两个,重伤一个,周老六这下在咱镇子上可没啥依仗了!” “昨日傍晚,我还看见周家大小子在清香阁门口跟小云雀打情骂俏,现在就死了,敢情这是大半夜的事儿!” “今儿来的几乎都是来看热闹的!周老六家里出了如此大的事儿,大家都觉得活该······” 众人的嘀咕声一一传来,我对周老六这户人家有了几分了解。 明昭推开几个堵在门口的人,引着我们走进周家院子。 一股刺鼻的血腥从正屋传来,正屋门口瘫坐着一个黑壮的老年男子,正垂首顿足地哀嚎。 我身后的高淑缘已皱着眉头捂住口鼻。 官府的捕头和仵作已在正屋来回穿梭,忙得不可开交。 一个捕头指着明昭厉声道:“此地是凶杀现场,你们速速离开!” “大人!”明昭朝他施礼,“我们路过此地需要采买粮草,整个暮镇只有周家才有,所以我们迫不得已才来叨扰。” 我忙道,“我们把银钱留下,只需周家人说出粮草在何处,自己去取就是。不会给周家添麻烦。” 捕头觉得在理,看向一旁的黑壮男子,“周老六,人家急着赶路,不如行个方便?” “不卖!不卖!今日给再多银钱也不卖!”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周老六,一双浑浊的老眼已哭得睁不开了。 我取出三片金叶子放到地上,朝周老六施礼,“周老板,请帮个忙,我们只需十担粮草,剩余的银钱就给你了。” 周老六目光中闪烁出贪婪的光芒,拿起三片金叶子,放到唇边咬了下,揣到怀中。 “出了我家左拐,走两丈有个破庙,挨着破庙的就是我周老六的粮草仓。” “多谢。” 我和明昭转身,尚未走出周家大门,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男子忽然跑来,“不好了!不好了!粮草仓着火了!” “我的心肝肉啊!”周老六呜嗷一声倒在地上。 “不好!”明昭飞身跃出周家。 叮叮跳到我肩上,我想到身侧还有一个不会术法的高淑缘,忙扣住她手腕,旋身跃起。 高淑缘在半空被吓得脸色大变,想哭又不敢哭。 几个起落之后,一片火海映入我的眼帘。 第141章 大仇得报 粮草仓着火,当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火势熊熊,疯狂地吞噬着堆积如山的粮草,浓郁的黑烟直冲云霄。 一些提着木桶端着盆子来救火的百姓吓得如鸟兽散。 明昭已朝那火中甩出几张符,火势登时小了。 我忙把高淑缘放到离火场较远的地方,把碎玉鞭鞭尾沾了水,狠狠甩向火中。 火很快熄灭。 我用衣衫掩了口鼻,跃到半空找寻下面是否还有没有被烧掉的粮草。 “夫人,那边有一堆没烧着的!”明昭兴奋地用长矛插起一捆完好无损的粮草,抛到高淑缘所站的地方。 我把碎玉鞭甩过去,也卷起几捆没被大火吞噬的粮草。 忽然,下方火场中传来一阵疯狂的叫嚣! “我要把你们烧得一根不剩!让周老六失了儿子,没了粮草——” 我俯身望去,看到一个浑身血污的男子正趴在粮草仓中打着火折子! “青天白日下,你竟敢杀人放火!”我扬起鞭子把他从一片狼藉的火场中卷出来。 他双目满是戾气和怨恨,手持火折子试图再次冲进快要被烧干净的粮草仓。 明昭的长矛狠狠砸在他小腿处,他闷哼着跪地。 “你们休要多管闲事!我杀了三个人,自是没有多少时日可活!死之前,把周老六这堆心肝宝贝烧干净,我才能走得安心!” 男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脸上手上被黑烟熏得已没了正形,一双明亮的眼眸中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我们救下你,你竟毫不感激,真是狼心狗肺!”明昭斥他。 “杀人放火在中州要被处以极刑。两位姑娘救我也是白救。”男子忽然伏地痛哭,“爹,娘,姐,你们今日大仇得报,在天之灵一定要护佑阿和,被砍头时莫要太疼——” 这时,附近已有好事的乡亲从家中出来。 他们看到跪在地上失声痛哭的阿和,纷纷上前劝慰。 “周老六家出了人命,我们早就猜出是姬和这小子干的。杀了周家两个霸王,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这又是何苦!” “阿和,你爹娘和你姐临死前一再嘱咐你——让你好好活着!才半年你就捅出这么个篓子!若他们的在天之灵知晓,定不会原谅你!” “阿和,趁官府的人还没来,你赶紧逃!” ······ 乡亲们的苦口婆心并没有令阿和燃起活下去的希望。 他昂首跪地不再哭泣,双目决然又痛苦。 我把一个年纪较长的乡亲叫到一旁,问他阿和与周老六家为何会有如此深仇大恨。 他说,阿和的爹原本是镇子上最大的粮草商,脾气好,平时出手又阔绰,大家都喜欢把粮草卖给阿和家。 同样做粮草生意的周老六早就对此不顺眼。 阿和的姐姐阿珍是附近七里八镇最漂亮的姑娘,周老六的二小子看上阿珍,周家来提亲,阿和爹娘和阿珍嫌周家人品行不端,拒了这门亲事。 周家二小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趁阿和他们去外面收粮草,把阿珍给糟蹋了。 二小子觉得生米已煮成熟饭,再次差人去阿和家提亲,哪想到阿珍性子刚烈,拿着条白绫吊死在周家大门口。 阿和一家去周家讨要说法,被周家三个儿子痛打一顿。他们又上告官府,殊不知周家早就买通官府,污蔑阿珍勾引周家二小子,被人撞破奸情才上吊身亡。 阿和爹娘也是有血性的,为了给阿珍一证清白,双双撞死在府衙门口。 阿和爹一死,周老六凭着三个儿子在暮镇欺行霸市,只用三个月就把做粮草生意的同行挤兑的要么转行,要么去了其他镇子。 听完这些,我看向孤苦伶仃的阿和,心中不禁酸涩四起。 官府颠倒黑白,他杀人放火不过是为还至亲一个公道。 若是我,也会如此。 “不好了!官府的人拿着枷锁朝这边来了,阿和快跑啊!”一个年轻后生飞奔着跑来。 阿和绝望地叹息,“大仇得报,姬和已别无所求。” 我俯身看向他,“姬和,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留在中州,只有死路一条。若想活,我们可以带你离开中州。” “姐姐,阿和真的不想死!阿和想活下去!”阿和伸手抓住我的裙摆,明亮的眸子中竟有了求生的意念。 “好!”我吩咐明昭,“先把阿和带到铁狼军那边,然后派几个人来拉粮草。” 明昭抓起阿和,飞身而去。 周围的一众乡亲纷纷大惊失色。 “诸位乡亲,阿和爹娘和长姐已蒙冤而死,阿和杀了该杀之人,待会儿官府的人来了——” 我话没说完,就被几个乡亲打断,“我们都没看到阿和,指不定阿和被烧死在草堆了!” “就是!谁说看到阿和谁的眼就瞎了!” 我开始甩动鞭子,往外搬没被烧毁的粮草,几个热心的乡亲也来帮我。 叮叮和高淑缘在一旁打捆,清点。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阿和人呢?有人说阿和杀人后又烧了粮草仓,你们有谁看到阿和去了何处,速速上报,否则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满脸凶相的捕头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梭,试图发现什么端倪。 “官爷,这边只有粮草,没有什么阿和。”我开口。 一个高壮的捕头猛然抽出刀,恶狠狠指向我,“刚才我们接到线报,阿和就藏身这粮草仓之中,你们竟说没看到他,爷还真不信!” 其他捕头也纷纷抽刀,指向一众乡亲。 一个胆小的已吓得浑身战栗,牙齿打颤,“官爷——小的——真没看到阿和——” “敢说一句假话,爷割掉你舌头!”高壮捕头把手中刀放到他脖子上。 他双目闪躲吓得快要哭出来。 不好!捕头再给他施压,他肯定要说出阿和的下落! 我伸手抓起横亘在他脖颈的刀,笑着朝高壮捕头道,“官爷快莫吓唬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了,我们真没见到什么阿和,阿离的。” 高壮捕头刚想发火,我顺势塞到他手中两块碎银子,“官爷,小的急着赶路,需要乡亲们尽快捆扎好粮草,你就去别处看看!” 他满脸喜悦攥紧手心,“此处没有阿和,咱们去别处转转!” 第142章 海湖 待到我们带着粮草回到客栈,姬和已洗掉身上的烟灰,穿了件铁狼军衣衫。 小伙子眉清目秀,家中巨变虽令他身上多了同龄人不曾有的老成,但举止依旧带着几分稚气。 “姐姐,我若跟你们走,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若是嫌麻烦,我姐姐就不救你了。”叮叮怼他,“官府的人肯定还要在别处盘查,你自求多福!” 明昭扔给姬和一张人皮面具,“马上戴上!你的脸在中州城已不能再出现。” “谢谢姐姐!” 姬和伸手把面具贴到脸上,我们一行人中顿时多了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姬和不会骑马,替了明昭帮我们赶马车。 原本只有我和叮叮坐在马车中,现在又多了高淑缘和明昭,走平坦的路还可以,遇到颠簸的山村小路,车厢中就挤得厉害。 浩浩淼淼的海湖已在前方,但中州城边塞聚了很多身穿盔甲手持兵刃的官兵。 那高壮捕头也在。 明昭亲自带着通城文牒下了马车,我看到姬和已有些慌乱。 我忙坐到他身侧,小声安慰,“你现在不是姬和!你是与我们一同回南岐的铁狼军!你与这些人并不认识!” “姐姐说的是!我不是姬和,与他们并不认识!”他昂首挺胸看向那群官兵。 明昭很快带着几名官兵折返,朝我道,“夫人,这群官爷在抓一个杀人放火的逃犯,需要看看我们的粮草和马车。” “请便。”我和高淑缘一前一后跳下马车。 他们自然没能在粮草和马车上找出什么,搜了几遍只好放行。 我们再次上了马车,姬和忙喝了声“驾”! “停下!车夫下来让官爷瞅瞅!”高壮捕头忽然朝我们高声喊了句。 我的心立马提到嗓子眼上,推了下已手足无措的姬和,意味深长地说:“官爷要见你!” 姬和稍稍愣神,下了马车朝高壮捕头怯懦懦地喊了句,“官爷。” 捕头用刀把托起姬和下巴,左看右看多时,仍然没有放行的意思。 我和明昭急忙上前说了很多好话,捕头却玩味地一笑,把我拉到一侧。 “听说你们是南岐商眷,南岐百姓富得流油,今日若想出中州,怎么着也得给各位军爷意思意思!” 原来是想要银钱。 我紧绷的心总算松下来。 明昭已取出钱袋,抓出两把碎银子交给一个官兵,陪笑道,“各位军爷辛苦了!这么冷的天,我家夫人请军爷喝杯热茶。” 高壮捕头一脸贪婪紧盯明昭手中的钱袋子,“里面的金叶子一并拿出来呗!” 明昭一愣,道,“官爷,这是我们铺子的货款,家中几十号人等着发月钱,这个万万动不得。” “什么动不得,我说动得!”几个官兵呼啦啦围住我和明昭。 前面的铁狼军见状纷纷下马,围住官兵,朝我齐喊“夫人”,做好了应敌的准备。 高壮捕头已急不可耐去抢明昭的钱袋,明昭旋身跃起避开。 所有的官兵一分为二,一拨去追明昭,一拨围攻我! 我还没抽出碎玉鞭,一众铁狼军已出手。 我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多人栽倒在地,哭爹叫娘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铁狼军这帮兄弟做事很有分寸,既教训了这帮官爷,又没闹出人命。 “当真是贪得无厌。”明昭紧握钱袋从半空落地,一脚踢在高壮捕头大腿上。 高壮捕头呜嗷一声,“姑娘饶命——小的腿断了——” “夫人,这帮酒囊饭袋如何处置?”铁狼军小统领躬身问我。 “走!”我朝大家发话,“赶路要紧!” 众人上马,叮叮跳上我肩膀。 高淑缘和姬和上马车多时,才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 “姐姐,这些哥哥真是厉害,到了南岐我可不可以跟他们学些拳脚功夫?”姬和兴奋地问。 “若想练一身好本领,可不是仅凭嘴巴说说就能做到的。”我边说边看向对面的高淑缘,她身体仍在发抖。 她与我们同行以来,话少的可怜,大多时候不是在沉默,就是在倾听我们谈话。 “高小姐,回南岐之路比刚才还要凶险万分。你若想回高家台,现在还来得及。” 她努力摇头朝我道,“路是我选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认了。” “前面没有刀山,只有一个海湖。” 明昭接过她的话,并递给她和前面的姬和每人两粒白色丹药,“快快服下。你俩没有术法傍身,根本耐不住海湖的阴冷和潮湿。” 姬和把丹药塞进嘴里,一脸憧憬看向我们,“姐姐们,我们镇子的吴老爹年轻时候去过海湖,他说海湖有时巨浪滔天,有时平静如镜,就像个阴晴不定的鬼脸娃娃。” “海湖中的湖妖只怕比鬼娃娃还可怕。”明昭回道,“我们只求尽快度湖,只要它不难为我们,我们定不会伤它。” 叮叮跳到我膝盖上,“湖妖有什么可怕,我姐姐这一路斩杀了许多比湖妖厉害百倍的妖邪呢!” “又给我戴高帽子!”我在叮叮脑袋上狠狠拍了下,“大家齐心协力度湖,你可不许再拖后腿!” 叮叮朝我翻了个大白眼,“只怕到时候拖后腿的不是我!” “我们高家台的人,谁小时候不听话,大人就吓唬说海湖的湖妖来了。据说那只湖妖每年要吃很多度湖的行人。” 高淑缘很意外地加入我们的热聊,“我爹爹曾听有名望的道士说,那湖妖的道行原本不高,但多年来湖中死人太多,积聚的怨气和执念都被湖妖吸入体内,它才变得厉害无比。” 明昭点头,“城主也这么说过。” 我们不紧不慢地聊着,眼前很快出现一望无际的海湖。 在暮镇还是万里晴空,到了海湖边,上空竟乌云翻卷,随时都有天将欲雪的可能。 海湖,此名果然不虚。 非海,非湖,半海,半湖。 黑色的海湖水看似平静,下面却幽深曲折,似乎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紧盯我们,只待我们进到其中,就把我们吞入腹中。 第143章 水中怪物 我们乘坐的马车是特制的,明昭用符纸把马车化成一艘大船。 一众铁狼军把十几匹马弄到船上,我特意给高淑缘和姬和找来两把剑,让他俩用以防身。 船缓缓驶入海湖,我的心再度紧绷起来。 上空乌云翻滚,与下方黑色的海湖水快要混成一体。 放眼望去,全是这种昏暗色调,根本看不到一丝亮光。 所有人都紧握兵刃,紧盯船的四周。 这时,一阵悠扬的歌声从远处飘来。 “湖水清,湖水明,阿妹等哥好心惊。白头鸳鸯成双对,阿哥何时归——” 歌声宛转悱恻,令人心情愉悦。 歌声越来越清晰,刚上船的紧张感很快消失,大家的心情变得十分轻松。 “真好听。”姬和扔掉手中剑,双手托腮沉浸在悠扬的歌声中。 叮叮倚在明昭身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船儿正缓缓前行,我的眼皮子也开始沉重起来。 昨晚一宿未睡,确实该打个盹了。 我打了个哈欠,忽然看到有几个身着薄纱的美丽女子正朝我们的船游来。 她们肤色若雪,唇红齿白,乌黑的长发飘散在水中,就像从天而降的仙女,美的不可方物。 “罗姑娘!此地怎会有女子出没!”高淑缘拽了下我的衣衫。 我瞬间一个机灵起身,猛地甩了下鞭子大喊一声,“她们是妖!大家快准备应战!”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明昭,她旋身跃起,用长矛刺向一个刚靠近船沿的女子。 那女子啊呀一声,花容月貌化为一滩黑水。 其他女子一脸凶相开始反扑,试图上我们的船! “大家听好了——我们只守不攻!”我厉声道,“每个角落都要有专人驻守!千万不可被她们钻了空子!” “是,夫人!” 所有的铁狼军已从歌声中清醒,拔出兵刃有序地分散到船的各处。 海湖一眼望不到边,前面的路途还很遥远,我们须好好保存体力。 这些女子的身体好像带着粘液,只要沾到船舷就再也甩不掉她们。 “姐姐,又来了许多女妖!” 叮叮嚷嚷着举起凌雪球,砸向一个刚趴到船沿的女妖,女妖登时毙命,与黑色的海湖水融为一体。 一众铁狼军越战越勇,女妖“噗通噗通”的落水声此起彼伏。 我的碎玉鞭鞭尾同时卷起两个女妖的脑袋,拧得粉碎,她们随即消失在水中。 “夫人,女妖怎么越来越多!照这样下去,根本杀不完!”明昭气喘吁吁朝水中甩出几张符。 符纸快速在水中掠起一个漩涡,把几只尚未靠近船的女妖一劈两断。 “明昭,我怀疑我们杀的只是女妖的幻身,这其中只有一个才是真身。”因为,我发现自己看到的女妖都是一个模样。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女妖的真身,我们会被她们耗死的!” 明昭再度朝水中抛符,向四周的铁狼军喊,“大家别再硬拼,快用符咒!” “罗姑娘快来,有个女妖上船了!”高淑缘惊恐的喊声从我背后传来。 我急忙转身,一个粘腻的东西落到我脚上! 明明在水中还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现在就成了一只长满白色鳞片的怪物! 这怪物三分像鲇鱼,五分像泥鳅,两分像水蛇。 “你快快下去!”高淑缘双手紧握长剑,闭眼朝那东西砍去。 那物喉咙间发出咯咯的笑声,爪子扣住刺在它身上的剑尖,拍向高淑缘心口! 碎玉鞭早它一步卷住剑身,把高淑缘从危险中救出。 高淑缘已吓得脸色苍白跌坐在船板上。 同时,我的玉葫芦刺入那怪物的小腹! 一股黑色的血从它小腹喷涌而出,它惨叫着张开血盆大口,朝我吐出一口黑色粘液。 “夺!” 叮叮的凌雪球替我挡住那团黑色粘液,我急速转手,顷刻之间,玉葫芦把它的小腹切得粉碎! 它渐渐没了气息,零落在地的躯体变成一滩黑水。 随之,继续围攻我们的女妖都消失不见。 那阵悠扬的歌声也渐飘渐远。 我斩杀的正是女妖的真身。 我不敢再有任何松懈,朝大家道:“大家打起精神,紧盯水中,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上报!” 船上所有人都板着脸,神情严肃,只有姬和满脸喜悦,“姐姐,我刚才杀了三只女妖。” “姬和,不要被眼前的小小胜利冲昏脑子。我们还有很长的航程,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我给他泼了盆冷水。 他不好意思地“哦”了声。 高淑缘还没从刚才的恐惧中走出来,双手掩面低声啜泣。 “没上船之前,姐姐问你要不要回家,你说什么来着——自己选的路,就算刀山火海也要走下去。刚遇到几只水妖就被吓成这样!”叮叮单手叉腰,翻着白眼怼高淑缘。 “在这海湖上,回家一事想都不要再想!” 高淑缘停止哭泣,用力咬住下唇,“谁说要回家!横竖就是一条命,我高淑缘才不会做缩头乌龟!” 叮叮双爪抱怀,冷哼一声,跳着去找明昭。 我在高淑缘身侧盘腿坐下,递给她一个凉馒头,“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她接过,哽咽着嗓子问,“罗姑娘,那些水妖扑来的时候,你一点都不怕么?” “我术法不是太精,当然怕。但只要想到,自己若不奋力一搏,就会成为妖物的盘中餐,也就不怕了。”我望着前面无尽的黑暗,满腹愁肠。 “罗姑娘,从现在起我会勇敢起来,尽量少给你们添麻烦。”她垂首,“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此行会如此凶险。但,我一点都不后悔与你们同行。因为,我总不能一直活在爹娘为我搭好的温室中。” “我俩年岁相仿,你以后还是叫我名字。”我起身,“我就唤你淑缘。” “好的,白衣。”高淑缘笑着与我并肩而立。 不知何时,半空的乌云变成白茫茫一片。 平静的海湖水开始翻滚,竟然泛起一阵阵白色的浪花。 浪花越来越多,扬到空中成了白色泡沫,根本没有消散的迹象。 第144章 自己的路,自己选 很快,我们的船就置身在一片白雾之中。 经过刚才的歌女之事,大家都满脸戒备,不敢有任何松懈。 但我们的船在白雾中行了许久,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我怕大家的防备之心渐渐松懈,把所有人分成两组,交替值守和休息。 近乎两天没合眼,轮到我休息,我抱着叮叮倚在角落打盹。 睡得正香,明昭急促的叫声把我惊醒,“不好了!夫人,船不动了!” “什么?”我急忙起身,发现正如明昭所说,船被搁置了! “夫人,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若被困在此地,我们吃完所带口粮和水,都要葬身鱼腹了!” “夫人,这白雾有蹊跷!” ······ 大家众说纷纭。 我俯身察看船的下面,因为有浓郁的白雾遮挡,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 明昭甩出几张符,符如泥牛入海,登时没了影儿。 “明昭,替我找件防水衣衫来!”我朝明昭说完,伸手把自己散乱的长发系成辫子。 明昭已猜到我的想法,很快拿着两件淡青色衣衫过来,道:“我与夫人同去。” “不可。”我把明昭拉到一旁,“你我若同时下船,这帮兄弟就没了主心骨。你必须在船上坐镇。” 明昭沉思片刻还是应下,一再嘱咐我要小心。 “白衣,我们在船上等你,你一定要早去早回。”高淑缘走到我身侧,眼眸中已泛起泪光。 “你们也不可大意!”我拍了拍高淑缘的肩膀,朝叮叮道,“叮叮,管好你自己,千万不可再给明昭添乱子!” “我要跟姐姐同去!”叮叮跳过来,双爪紧紧抓住我胳膊,“好姐姐,让我与你同去!” 我把叮叮抱起放到船板上,故意板起脸,“你跟我下去只会拖我后腿,还是老实在船上等着!” 它朝我“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不再理我。 我穿好防水衣衫,紧握碎玉鞭,跃下船。 刚入水,只觉得冰冷刺骨,但很快就适应下来。 阿婆并未传授我御寒御水的本领,但我跳入水中那刻,体内竟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畅快。 往水下潜的时候,不光身体轻盈的超出想象,我在黑色的海湖水中也能看得十分清楚。 或许,这是我当初吃了鲇鱼内丹的缘故。 我围着船的下方看了一圈,整条船都被一团浓浓的白汽所裹。 这团白色在四周黑色的海湖水中很是扎眼。 我用鞭尾去砸那白汽,白汽没有任何消散,鞭子还被弹回。 我不甘心,又接连甩出十几鞭,那白汽中忽然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 我再度扬起碎玉鞭,白汽中传出一个急促的求救声“姑娘饶命!” “你们困住我的船,误了我赶路,不打死你们难平我心中之恨!”我故意摆出一脸凶相。 “姑娘!我们都是海湖中的冤魂,若不吸食活人身上的阳气,早就魂飞魄散了。我们马上远离姑娘的船,还请姑娘饶下我一众兄弟。” 白汽中飘出一抹纤细的男子身形,他二十上下年纪,眼神空洞,全身白的骇人。 接着,白汽中那一双双的眼睛都幻化成一支支干瘪的水蒿。 他们站到那男子身后朝我看来。 我挥起碎玉鞭,用术法把身侧的水一分为二,朝他们道,“说,你们究竟是何人,怎会在海湖中害人?” “姑娘有所不知,我和一众兄弟被湖妖逼的已无活路,才不得不蹲守在此地等候过路行人——”为首的男子带领众人朝我跪下。 “姑娘,我们都是多年来横死在海湖上的过路之人。我们死后肉身被湖妖挟制,我略通术法,化出这副不人不鬼的皮囊。这一众兄弟不得不把魂魄寄在水蒿上。” 他又道,“湖妖练术需要活人的心肝,我们若不为他找寻活人,他就要吃掉我们的肉身。” “那湖妖是何种妖邪?他现在又在何处?”我边说边伸手抓住一根水蒿摸了下,这男子确实没有说谎。 这些水蒿都寄着死人的魂魄。 “我们从未见过湖妖的真身!只知道它身高一丈,脑袋有水缸那么大,身上还长着黑色鳞片,一张脸奇丑无比。”男子忧心忡忡,“趁湖妖尚没发现姑娘的船,姑娘还是原路返回。” “我有要事在身,必须走海湖。”我发现那些围住船的白汽正在消散。 “海湖正中有一处陆地,四季如春,不受湖水侵扰,湖妖就住那儿。”男子神色比刚才还暗淡,“若湖妖死了,只怕我们的肉身将永沉这海湖之中,再无转世之日。” 他身后的水蒿纷纷垂首,样子很是可怜。 此时,我已有打算。 与其坐等湖妖来,倒不如先发制人,直接去湖妖的老巢。 但我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些冤魂。 他们都被湖妖所害,但为了生存不得不成为湖妖的帮凶。灭了他们,我于心不忍;留下他们,他们还会被湖妖所迫继续害人。 想了许久,我问他们,“你们想没想过离开此地?” “此地阴寒,我们早就想离开此地,但湖妖控着我们的肉身,我们想走不敢走啊!” “姑娘,湖妖法力高深,如果被他知晓我们有离开海湖的想法,会把我们灭魂的!” 几支水蒿丧气地回我。 我不知湖妖的根底,不敢给他们承诺,但又觉得他们真是一群可怜的冤魂。 “你们谁若想离开此地,可以先跟我上船。我若能顺利出了海湖,自然能帮你们找回肉身。” 我话音刚落,为首的男子抢着道,“我栾牙跟姑娘上船!留下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好。”我看向他身后高矮不一眨巴着眼睛的水蒿,“我不一定能打败湖妖,跟我上船也绝非万全之策。自己的路,自己选。” 有一半的水蒿飘到我这边。 我让它们围住栾牙,用碎玉鞭鞭尾把他们紧紧卷住,自己奋力跃起。 “哗啦”一声,我与他们同时落在船板上。 “夫人,你没事?”明昭拿着早就备好的汗巾包住我的发辫。 几名铁狼军扬起手中兵刃,指向浑身湿漉漉的栾牙。 第145章 湖妖 “姑娘救命!”栾牙吓得抱头。 我忙拦下一脸凶相的铁狼军,对他们说了栾牙和这十几根水蒿的事情。 此时我发现白雾已散去,船也能活动自如。 “那些白雾原来都是怨气所化。”明昭盯着浑身没有一点血色的栾牙和水蒿道,“你们的魂魄若再不归入肉身,迟早也要化成海湖中的黑水。” “请姑娘一定打败湖妖,替我等找回肉身!”栾牙带着众水蒿向我和明昭行礼。 叮叮笑嘻嘻凑过来,用爪子拍了一根水蒿,“好好玩!水草上竟有眼睛,还会说话走路!” 那水蒿吓得蜷缩着求饶。 “不得无礼!”我呵斥叮叮,叮叮翻了个白眼跳到明昭怀中。 我把大家召集到一块儿,让栾牙说了那湖妖的事儿,最终大家都同意先发制人。 船还在行驶,上空乌云依旧,下面的水却平静了许多 忽然,一阵风刮来。 偌大的船竟颤了下。 法力深的没什么反应,但高淑缘姬和水蒿他们已开始头晕呕吐。 我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气在船底肆虐! “下面有东西!” 我朝明昭喊了句,刚准备跳船去看,水中就露出一只黑色狰狞的大脑袋! “湖妖!”栾牙率先喊了声。 高淑缘,姬和与一众水蒿已瘫软在船板上。 那颗大脑袋渐渐浮起,离我们越来越近! 这时,我才看清它的长相—— 粗壮滑腻的身子仿若蟒蛇,但又长满泛着光泽的黑色鳞片,它的头如水缸,眉眼凶狠似恶虎。可怖的是它有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只看一眼,心就会难以抑制地发怵。 其实最令我们恐惧的是,我们当前只看到他身体的一部分,它的真身多半还隐藏在水中! 它巨大尖利的爪子朝我们伸来,几名胆大的铁狼军已把手中的兵刃刺向它的爪子。 但,那些利刃好像在跟它挠痒痒,它没有一点损伤不说,嘴巴里还发出一阵“哞哞”的怪叫。 那几名刺它的铁狼军已被他的爪子拍成肉酱! 我朝他甩出几张符,手中的鞭子也落在它的右爪上。 我试着抽动鞭子,试图把它爪子拧下来,但它爪子只微微颤动,并没受到什么损伤。 明昭和其他铁狼军都开始围攻它露出的身体。但它身上的鳞片好像一个个坚硬的盾牌,刀枪不入! 它的左爪这时开始用力拍动船帮,整条船顿时摇晃不停! 黑色的水从四周涌入船板。 我们的身体前仰后合,根本站不住脚。 几名铁狼军兄弟的惨叫响起。 我拽下玉葫芦,飞身落到湖妖的脑袋上就砍。 “你竟敢砍老子的脑袋!真是活腻歪了!”湖妖的嘴里竟吐出这么一句人话。 它的双爪立刻从船上收回,拍向我。 我避开它来势汹汹的双爪,紧紧揪住它上翻的耳朵,朝明昭他们喊,“脑袋是它的软肋!” 明昭他们的兵刃齐刷刷朝它脑袋刺来,它脑袋上登时流出几道黑血。 它发出哞哞的叫声,暴怒着扭动身子,挥动爪子拍向我们。 一股来势凶猛的浪在它爪子的挥动下,重重砸在我们身上。 它的头本就粘腻,加上浪花袭来,我们身形越发不稳,“咚”地一下坠入水中。 我因为有鲇鱼内丹护体,并未觉得黑水寒冷刺骨,明昭他们水性尚可,但耐寒的本事就不行了。 明昭离我最近,我清楚看到她浑身颤抖,牙齿在上下打颤。 我甩出鞭子想系住明昭,把她甩到船上,湖妖粗壮锋利的爪子就朝我而来! 我急忙把鞭子朝一只骇人的利爪甩去。 水中的明昭和落水的铁狼军同时攻向它另一只爪子。 这次我学乖了,不再捆它的爪子,而是快速地抽打。 一下,两下······ 我抽到手腕发酸,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湖妖被鞭子抽打的爪子已黑血四溢,它疼得面目狰狞,喉咙中忽然迸发出一声轰隆的巨响! 它长长的身子在快速旋转,把我们几个人牢牢卷住,我忽觉呼吸不畅! 有个铁狼军用长剑刺它腹部,剑被硌断! 原来,它不仅长鳞片的背部坚硬无比,腹部也刀枪不入。 它的身子还在不断收紧! “阿仁,坚持住!”明昭崩溃的喊声从我后面传来。 那个叫阿仁的铁狼军兄弟头已垂下,手中的兵刃也被水浪冲走。 我根本来不及伤心,因为我的胸腔快要被压扁了! 水中气体本就稀薄,比体格和耐力,我们根本捱不过湖妖。 再拖下去,我们都要葬身在这黑漆漆的海湖。 碎玉鞭和玉葫芦的法力无法降伏湖妖,我手中能用的只有金铃手串! 我边念咒边转动手腕的金铃—— 虎啸龙吟之声瞬间乍起,湖妖的身子骤然抽搐起来! 我趁机甩出鞭子卷住明昭几人,用力朝上方抛去。 我再度念咒,拨弄金铃手串,湖妖双爪抱头痛苦蜷缩成一团。 我发现它的身体在渐渐变小,表情和动作越来越狰狞。 “啊!” 它昂首吐出一个拳头大的东西,我伸手接住。 竟是一颗黑色的内丹! 此时的他,身子大小与正常人无异。 他哀嚎着在水中翻滚了几圈,断断续续朝我道,“你——手中是何等厉害法器,竟能伤我刀枪不入之体——” “自然是降妖除魔之物。”我竟在它眼中看到些许泪光。 它踉跄着倒在水中,紧盯我手中的内丹,“我在海湖几百年,吃了成千上百的小妖才练就这一身本领,做梦都想不到,今日会折在你个小丫头手中!” 我细看了下那粒内丹,通体黑色,在水的涤荡下还带着油亮的光泽,这湖妖应该有五百年以上的修行了。 它身体再次哀嚎着蜷缩成一团。 若它体内长久没有内丹相护,就与常人无异,在水中只会被憋死。 我望着它可怜的样子,心中忽然升出些许怜惜。 我从桃花村出来遇到很多妖邪,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我都不会赶尽杀绝。 这湖妖能修得如此强悍的内丹,实属不易。他刚才害死了几名铁狼军兄弟,我若就此放了他,船上的铁狼军指定不认。 它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全身的表情也越发痛苦。 我想都没想,把那粒内丹朝他抛过去! 第146章 击掌为盟 他伸手接过,把黑色内丹塞进嘴里。 他蜷缩着的身体缓缓展开,狰狞的面目也平和了许多。 “多谢不杀之恩。”他朝我抱拳,“我狄英才是姑娘手下败将,以后就跟着姑娘混了!” “不可!”我脱口而出,“你杀死数名铁狼军,我还你内丹之事若被他们知晓,他们肯定对我会有怨言。你若真的心存感激,以后不许在海湖兴风作浪了。” “我本是渡劫失败的蛟,在海湖独居数百年,日日被湖水中的怨气和执念侵蚀心神,变得喜欢食用血肉之躯,脾气也越发暴躁不堪。”他神色黯然,身上再无刚才的狂躁。 得道的大蛇修炼出角和爪子成为蛟,蛟渡劫飞升为龙,败则万劫不复或遁入恶道,残害生灵。 狄英才显然是后者。 “念由心生。你若心存善念,就算置身在恶鬼丛生的地狱,也不会生出害人之心。”我不留情面地斥责他。 他垂下脑袋,递给我一把生锈的钥匙“那些水蒿的肉身被我锁在了地宫。” 我记得栾牙曾说海湖下面有处四季如春的陆地,被湖妖霸占,想必这地宫就在那处。 我收好钥匙,朝他道,“等我帮那些水蒿找回肉身,很快就会离开海湖。你好自为之。” “姑娘,我在海湖早就呆腻了!你能带走那些没有任何术法的水蒿,为何不能把我带走!”他棱角分明的丑脸上满满哀求。 “你杀了铁狼军兄弟,是我们的仇人。若不是看在你修行多年的份上,我早就把你的魂魄给灭了。” 我想让他打消与我同行的想法,劝道:“你渡劫失败虽没化成龙,但也没万劫不复,老天给你留了一线生机,你再好好修行个几百年,就算无法与龙那样不生不灭,也绝非寻常大妖所能比肩。” “姑娘,实不相瞒——我渡劫失败后堕入海湖,身子受限根本无法离开此地。前几日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告诉我,第一个把我打败的人才能解开我身上的限制。所以,姑娘才是我离开此地的救命之人。” 他懊恼地抱住自己脑袋,哭起来,“好悔啊,真不该杀了那几人——” 他的哭声既令我心烦,又让我觉得他很可怜。 我想了想,“我知道一个叫修罗城的地方,里面有许多小妖,大家每日忙着耕种修行,其乐融融。但你是蛟,那里只有一条很小的水泽,根本比不了这海湖的辽阔和你那地宫的舒服。狄英才,你想好了再做决定。” “这海湖漆黑一片,冤魂无数,我孤身一人捱了数百年。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呆在此地了!恳请姑娘带我离开!”他语气十分诚挚。 我思索一番,还是应下,“我此去犀城有要事要做。狄英才,你先在海湖等我,多则一月,短则十天,我带你回修罗城。” “多谢姑娘!”他高兴地在水中连翻几个跟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递给我。 “姑娘,这是我狄英才早年掉的一颗牙。只要你带在身上,不光能御水,还能号令水族一众小妖。”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当然,姑娘来接我的时候,只要拿着它在海湖上喊一嗓子,我就能听到。” “一言为定!”我与他击掌为盟。 临上船我又叮嘱它,万万不可再做恶事。 “我身上的大限正等着姑娘来解,自然会听姑娘的。”他答应的很是爽快。 我翻身上船,只对明昭他们说湖妖被我打得不知去了何处,我们可安然度湖。 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姐姐,上方的乌云散了不少,现在竟然能看到些许蓝天!”叮叮兴奋地跳起来,“哇,船也四平八稳了。” 狄英才对以后的生活有了盼头,心中少了埋怨,海湖自然风平浪静。 大家继续前行,我与明昭带着栾牙和一众水蒿跳下船,去狄英才的地宫。 因为我带着狄英才送的那颗牙,我下水后身前的水自动一分为二,为我们辟出一条平坦的路。 我们很顺畅找到地宫。 说是地宫,其实占地不多,说白了就是用泥沙糊的几间简易屋子,但它与海湖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刚落脚,我们就感受到一股融融的暖意,当真如栾牙所说,是个四季如春的好地方。 用狄英才给的钥匙,我打开一间被锁住的破烂屋子,看到里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肉身。 “大家快去寻各自的肉身!”栾牙振臂一呼,他身后的一众水蒿们雀跃着奔进去。 很快,水蒿们都变成自己当初的模样。 他们的魂魄与肉身分离太久,我和明昭又教他们一套咒法,嘱咐他们每日需念上几十遍,才能令魂魄与肉身早日合二为一。 我们一行很快出了海湖。 栾牙和他的一众兄弟纷纷与我们道别,都忙着去阴司投胎。 当我走下船,看到一个残破的石碑上写有“犀城”两字时,心中既兴奋又唏嘘。 兴奋的是马上就能与唐惊鸿见面,唏嘘的是我俩自上次一别,各自又历经几番磨难。 犀城隶属西疆,它与南岐边境紧紧相邻,西疆王丘天放只把犀城当作防御南岐的一道屏障,多年来不重农耕,此地的百姓早都搬去别处,犀城也成了一座荒城。 目之所急,全是破败和萧条。 街巷里各处都有死尸,其中十之七八身穿西疆王军的衣衫,其他的都是南岐战死的将士。 我们沿着犀城的每一条街道,找寻唐惊鸿的踪迹。 但整个犀城宛若一座死城,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活物。 明昭每走过一条街巷都要把看到的死尸数目记下,“夫人,可以看出我们南岐已在此次战事中取胜。” “我们在暮镇时还收到飞鸽传书,说惊鸿他们都在犀城。难道现在已回南岐了?”我纳闷地问明昭。 明昭眉头紧皱,“阿羽的飞鸽传书确实是这么说的,他们已知晓我们正在赶往犀城,就算回南岐,这边总该留人等我们才对。” 我陷入苦思。 “夫人!”凌洲的声音忽然从前方的巷子传来。 第147章 入西疆 满面风尘的凌洲来到我们面前,朝我施礼。 “夫人,我们与西疆的战事已告一段落,南岐大获全胜,但——” “怎样?”我最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凌洲声线黯然,“戌西军统领海瑶被俘。丘天放已放出明日午时要把海瑶斩首的消息——” “这里面肯定有诈!”明昭打断凌洲,“丘天放那只老狐狸,如此明目张胆斩杀南岐重臣,肯定藏着阴谋!” “城主已带着阿羽他们去了西疆,现在差不多该到了。”凌洲眸色中满是担忧,“城主让我留在此地侯着夫人,让夫人与明昭同回玉泽宫。现在我要去西疆了。” “凌洲!不可莽撞!”明昭喝住他,“既然城主没带你去西疆,那么城主的意思是让你留在南岐,你现在若去西疆,着实拂逆了城主的良苦用心。” “可现在海瑶命在旦夕!我不能只在南岐坐等海瑶的消息,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也要去西疆救她!明昭,等我从西疆回来,再向城主请罪!”凌洲说完转身跃起,朝西疆城的方向奔去。 海瑶出事,凌洲的反应如此激烈,看来他对海瑶的感情绝非寻常。 明昭叹息着摇头,“多年来,凌洲对海瑶一片痴心,只是海瑶性子清冷,对凌洲只有同袍之谊。” 我看了眼身后一阵沉默的姬和与高淑缘,吩咐明昭,“把他们带回南岐城,找处干净宽敞的宅子先让他们住下。” “夫人,你也要去西疆?”明昭边说边摇头,“不可!夫人,城主心思缜密,既然去西疆,肯定做了万全之策。恳请夫人听从城主安排,不要去西疆涉险,与属下同回玉泽宫!” “明昭,西疆王以海瑶为饵,引惊鸿他们自投罗网,我岂可坐视不管!”我拉下脸来,轻斥她,“若你心中还把我当作城主夫人,就马上带着叮叮他们回南岐,等我们凯旋的消息。” “夫人——”明昭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叮叮这次倒乖,拉了拉明昭的裙摆,“听姐姐的话,赶紧回南岐城。咱们守好城池,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再生出事端给姐姐和城主添乱。” 明昭蹙眉,许久才不情不愿地应下。 姬和吓得没敢说话,高淑缘一连嘱咐我好几遍要小心。 辞别他们,我直奔西疆城。 西疆大多数地势高陡,随处可见一些叫不上名的花花草草。因为与南岐的战事刚结束,很多镇子的街巷连个人影都没有。 到西疆城的时候,恰逢傍晚。 西疆王和世子丘霁华都见过我这副丑模样,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给人皮面具做了简单易容,换了身男装。 西疆与南岐的战事只持续了数日,最终以西疆的失败告终。 在西疆城内,我发现每个西疆百姓完全没有战败方的颓败,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我找了个离西疆王宫最近的客栈住下,在聚了很多食客的厅堂点了份大碗牛肉面,边吃边听他们闲聊。 “听说了么,明日午时三刻,王要在宫门口亲自监斩南岐戌西大统领——海瑶,咱们明日都去凑个热闹,同去领略下那海统领的风姿!” “早就听说海瑶是南岐有名的冷美人,若真被斩杀,实属可惜。” “不杀海瑶,如何能抹平我们在南岐战事中落败的耻辱!不杀海瑶,王如何告慰窦虞侯的在天之灵!不杀海瑶,王又怎么对得起将要入门的王妃······” “王妃”二字令我费解,难道西疆王要娶的王妃与南岐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我好奇地朝邻桌正侃侃而谈的男子问道,“咱们这未过门的王妃当真恨毒了南岐?” “那肯定啊,小兄弟,咱们王妃全族男丁被唐惊鸿灭魂,王妃不恨毒了南岐才怪!”听完男子的话,我浑身打了个冷颤。 原来,西疆王要娶的女子是霍瑜笙。 我故意傻傻地问他们,“海瑶是南岐大统领,唐惊鸿肯定不会坐等我们斩杀海瑶。王一定把海瑶关在妥当的地方才可。” “这个就不用我等操心啦,咱们西疆的天牢只要进去,没个三头六臂就别想出来。”一个微醺的男子回了句。 我身侧的男子竟嘿嘿笑起来,“你们根本不懂!五州大陆都知道咱们西疆有个守卫森严的天牢,王会傻到把海瑶关进去等着唐惊鸿来救?你们真是傻呀!” 我追问道,“以大哥之见,王会把海瑶关在何处?” 男子向四周打量了几下,用手遮住嘴巴小声道,“自然是关在王宫之内。我大哥是王宫的更夫,这是他昨日回家无意中说漏嘴的,今儿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这事儿不许对外人说!” “我们同为西疆子民,此等机密自不会对外人讲。”我忙连声附和。 男子又道,“我哥还说,王已在天牢布下重重机关,就等南岐贼子来救海瑶,到时候一网打尽!” 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说要上楼歇息。 现在已知晓海瑶的消息,我最怕唐惊鸿他们直接去天牢,落入西疆王设好的圈套。 上了二楼,我趁四下无人之时推开窗子跃出。 天牢与西疆王宫完全在相反的方向。 我在夜色的掩映下,直接跳上屋顶四处找寻唐惊鸿他们的踪迹。 整座天牢从外到里五步一岗,身穿盔甲的王军来回穿梭巡逻。 粗略看了一圈,我压根看不出唐惊鸿他们究竟有没有来过此地。 如果就这么离开,我不甘心! 想了下,我决定用最笨的方法——揭瓦寻人。 我匍匐在屋顶之上,接连揭了十几片瓦,都没发现任何端倪。 这时,下面的院落中忽然来了很多手提食盒的宫人,他们利落有序地到各间屋子送饭。 我有些失望地看向四周,后院一处写有“膳房”的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因为此时正值晚饭时辰,整个天牢唯一的“膳房”竟然黑灯瞎火,没有一点亮光。 明明有膳房却搁置不用,让宫中人来送饭,这其中定藏着什么! 我旋身而起,轻轻落到膳房之上。 俯下身子,我听到海瑶清冷的声音,“丘霁华,要杀便杀,莫要在本姑娘面前说这些有的无的——” 第148章 只求一死 海瑶竟然在天牢! 我刚才明明在客栈听到海瑶被关押在西疆王宫,西疆王在天牢布下天罗地网等唐惊鸿前来的消息。 我怕下方有诈,屏住气息聆听。 “海统领,我父王已下令明日午时三刻把你斩首,你若不想死,就听本世子的,马上吃下这粒药丸,本世子即可护你周全。”赫然是西疆王世子丘霁华的声音。 海瑶声音微弱却坚执,“我是南岐戌西军统领,你是西疆世子,本就势不两立,我落败被擒只求一死!” “海瑶,你一心求死,本世子却想救你!”丘霁华的语气决然。 “不必!”海瑶冷哼一声,“世子若再不离开此地,我就喊人——说世子要救我出天牢!” “海瑶!本世子对你的心,你当真不懂!”丘霁华的话音带了几分怒。 “不懂!”海瑶的回答十分干脆。 原来那日在中州王的广贤宫,丘世子说的意中人是海瑶。 下面忽然安静下来,我好奇地揭开一片瓦,朝下望去。 一身锦衣的丘世子正俯身凝视着浑身血污的海瑶。 两人四目相交,一个恨意十足,一个情意绵绵。 良久,丘世子率先开口,“海瑶,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跟我走,还是等着明日被斩?” “我海瑶生是南岐人,死是南岐鬼。与其苟延残喘多活几年,倒不如落个马革裹尸的美名!”海瑶虽手脚被铁链捆着匍匐在地,但此话掷地有声,令人听后心潮澎湃。 我压根没想到海瑶看似柔弱,骨子里竟如此坚韧。 丘世子已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海瑶道,“海瑶,你知道吗,这一年,本世子为你推拒了所有西疆名门望族的联姻。” 海瑶漠然把头瞥向一旁。 “本世子喜欢你,不能眼睁睁看你命丧黄泉。海瑶,本世子现在向你发誓,只要你服下药丸,本世子不但不会伤你半分,还会把你平安送回南岐。” 丘世子弯腰把一粒黑色药丸放到海瑶面前。 海瑶满目鄙夷地摇头。 丘世子忽然伸手扣住海瑶的脖子,正要把药丸塞进她嘴巴,门外就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霍姑娘怎么来天牢了——” 丘世子深深看了一眼海瑶,快速起身从侧门离开。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能在此地见到海统领——”霍瑜笙笑着走近海瑶。 此时的霍瑜笙身穿紫色七重锦绣绫罗纱衣,头上挽着一个松松的云髻,秀美的脸上画着梅花妆,浑身上下透着妩媚和风情。 那日在南岐一家绸缎铺子,她还是个落魄小姐,才短短几日就要成了西疆王妃,当真是个厉害的。 霍瑜笙伸脚踢了下海瑶,冷笑着问:“明日你就要被开刀问斩,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告诉我。等我哪日心情好了,会差人把你的遗言送回南岐。” 海瑶冷冷地朝她淬了一口。 霍瑜笙蹲下身子,朝海瑶脸上狠狠甩了两巴掌,“贱人!死到临头骨头还这么硬!” 海瑶的嘴角流出血来。 “海瑶。”霍瑜笙单手托起她的下巴,“你贵为南岐戌西军大统领,此时身陷牢狱,唐惊鸿怎么不来救你?你对唐惊鸿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霍瑜笙,你个南岐贼子不许再提城主的名号!”海瑶厉声打断霍瑜笙的冷嘲热讽。 霍瑜笙一声嗤笑,“唐惊鸿现在已与罗白衣那个丑八怪行了纳吉之礼,心里根本容不下任何女人,你想也白想!海瑶,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倒可以为你指条活路。” 海瑶双目厉光,蔑视地紧盯霍瑜笙。 霍瑜笙起身,从袖中拽出条白绢嫌弃地擦掉沾在手上的血迹。 “其实你我都知道,唐惊鸿是重情重义之人,最迟明日午时,他定会派人来救你。你若肯服下蛊虫做西疆的细作,王就顺水推舟让你随他们回南岐。若你不肯,现在就是你命丧黄泉之时。” “霍瑜笙,你听好了——我海瑶一生行事磊落,永远不会做蝇营狗苟之事!”海瑶身体蜷缩在地,但昂首挺胸,神情傲然。 “你可真有骨气。”霍瑜笙咯咯笑着一拍双手,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走进来。 霍瑜笙拿起托盘上的黑色雕花罐,朝海瑶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么我现在就成全你。这里面是西疆最厉害的‘断肠蛊’——” 我画出张符,紧盯霍瑜笙的手,只待她揭罐上的盖子,我就甩符去救海瑶。 霍瑜笙的手刚落到盖子上,外面传来一声“世子殿下来了——”,她急忙把雕花罐放回托盘。 “听说有人来天牢要救走南岐战俘,本世子还不信,真没想到竟然是——霍小姐。”丘霁华上来就给霍瑜笙一个下马威。 我发现,与丘霁华同来的还有两身穿西疆重臣朝服的男子。 霍瑜笙很快就要被西疆王纳为妃子,成为丘霁华的后母,丘霁华现在还唤她“霍小姐”,可见对她很是不恭。 霍瑜笙笑着给丘霁华行礼,“世子误会了,我是奉王命来送海瑶上路的。” “奉王命?你可有父王的手谕?”丘霁华的目光落到宫女端着的雕花罐子上,眉头皱起,“霍小姐在南岐久居十几载,只怕是与此女有旧,私自来营救此女,不料被本世子碰到,急于脱身又反咬一口。” “我确实是奉了王的口谕才来天牢!世子若不信,可差人去宫中一问便知。”霍瑜笙脸上竟没有一分怯色。 “这是何物?”丘霁华拿起那黑色雕花罐,故意装作不解地问:“难道霍小姐要用这个送此女上路?” “正是王亲自赠与我的‘断肠蛊’。” 霍瑜笙刚说完,丘霁华带着嘲讽的声音就传来,“断肠蛊?!霍小姐眼神当真不好使,左将军,三王叔,你们都来看看!” 与丘霁华同来的两位男子都看向丘霁华手中的罐子,很快都连连摇头,“里面并非断肠蛊,而是强身健体的护心丹。” “什么?”霍瑜笙花容失色,劈手夺过罐子,只一眼,她啊呀一声差点摔倒。 丘世子沉下脸,大声道:“霍瑜笙试图放走南岐战俘,有违王命,速速拿下!” 第149章 女中君子 霍瑜笙伸手抓起那黑色雕花罐看了下,随之脸色大变。 这时,几名身穿盔甲的王军进来,二话不说反手扣住霍瑜笙。 “世子殿下,罐中之物明明是王给我的断肠蛊!如今被人掉包,摆明了有人要害我!”霍瑜笙急忙替自己辩解。 “霍瑜笙,不要再狡辩了。你身在西疆心在南岐,王被你所惑,大家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丘霁华冷冷拂袖,“把她押入死牢!” “世子殿下,我是冤枉的!我马上就要成为西疆王妃,没有王的允许,你不能擅自处置我——”霍瑜笙嘶喊着就被拖了出去。 我暗暗为海瑶松了口气。 西疆在与南岐的战事中并未讨到便宜,这丘世子又是西疆王之子,西疆未来的继承人,能为海瑶做到这些实属不易。 被丘世子称为左将军和三王叔的男子已不见踪影,屋中只有丘世子和海瑶。 丘世子拿出一把钥匙,去开海瑶身上的铁链。 海瑶缓缓开口,“丘世子,你我本就为敌,何必救我。” 丘世子只忙着手中的动作,不再理会海瑶。 “丘霁华,就算你救我,我也不会对你心存半点感激。”海瑶板着脸,“我宁可在此地等死,也绝不欠你人情。” “我就知道你会这般没心没肺。”丘世子看海瑶的目光既有浓浓的爱怜,又有难以言说的痛苦,“你不用心存感激,也不用欠我人情。只要活着便好。” “我若活着,你我总有一日还会在沙场相见。”海瑶怼他,“到时,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迟早会为今日救我而后悔。” 我只知海瑶性子清冷,不喜与人有过多来往。现在从她对丘世子不卑不亢的态度,才算看清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女中君子。 丘世子听到海瑶的话顿时愣住。 他伸手从腰间拿出把匕首塞到海瑶手中,朝海瑶道,“不用待他日沙场相见,你现在就可以杀我!反正,自去年第一次见你,我的命,我的魂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哎,真没想到狠辣无常的西疆王,竟能生出这么一个痴情的儿子。 海瑶扔掉手中匕首,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丘世子满眼痴缠,紧盯海瑶,“既然你不舍得杀我,那么先委屈你一下,待你脱离险境我再向你谢罪。” 我只觉得丘世子的手掌朝海瑶的后脑勺一拍,海瑶就昏了过去。 很快几个小宫女进来,手脚麻利地给海瑶换上寻常宫女衣衫,架起海瑶出了膳房。 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被扔到海瑶刚才躺着的地方。 丘世子亲自给她贴上一张人皮面具,指挥宫人给女人穿上海瑶满是血污的外衣。 我凑着下面的灯光看了下,真别说,女人脸上的人皮面具与海瑶还真有七八分相像。 这丘世子为救海瑶,真是用心良苦。 我起身跃起,悄悄追着那几个架着海瑶的宫女,直到她们进了一座古朴奢华的府邸。 看样子,十有八九是世子府。 有他护着海瑶,海瑶定会安然无恙。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唐惊鸿他们,不能让他们钻进西疆王设好的圈套。 既然在天牢找不到唐惊鸿的踪迹,那么我就去西疆王宫走一趟。 西疆王宫的守卫比天牢还要严密许多。 我蛰伏在大殿的屋顶之上,细细察看每一处屋子。 看到西疆王的时候,是在一间药香缭绕的内殿。 他右眼戴着一抹黑色眼罩,半躺在摇椅上,正与两个男人说话。 “凭本王对唐惊鸿的了解,明日午时三刻,他定来救人。乐山侯,宫门四周可否布置完毕?” 这乐山侯现在是四大护法中仅存的独苗。 乐山侯恭敬地说,“陛下,早就备好了。四架弩机上午就已安置妥当,还在宫门外百米内埋了数不清的雷弹子。” 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接着道,“老臣也准备好了各色蛊虫,只待明日拂晓把它们运过去。只要南岐贼子胆敢靠近宫门,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我听着听着心就凉了半截。 若今晚真的寻不到唐惊鸿的踪迹,明日一早我必须去宫门附近拦截他们。 “如此甚好。”西疆王一只手摸了下戴着眼罩的右眼,“本王明日定要报这一眼之仇。待此事了结,本王就要迎娶新人入宫了。” “先王妃仙逝多年,王孤身一人苦守,早就该纳几名妃子入宫了。”乐山侯满脸恭维。 “世子正值壮年,尚未娶妻,本王纳妃一事从简即可。”西疆王说完开始闭目养神。 两人识相地退出内殿。 我又去其他几处宫殿看了下,也没发现唐惊鸿他们的任何足迹,只好回了客栈。 躺床上,我满脑子都是唐惊鸿。 现在,他究竟在何处?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必须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我化了张符逼自己快快入睡。 一觉醒来,外面传来鸡叫。 我来不及洗漱,给九尾熊面具又做了易容,穿了身男子衣衫直奔宫门。 此时的我,任谁看就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后生。 距宫门尚有一段距离,已有成群的王军手持兵刃,把通往宫门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我只好念咒,趁着朦胧的天光上了屋顶。 一路疾奔,西疆王宫朱红的大门很快映入我的眼帘。 大门四周全是忙碌的兵士,他们都在搬运瓶瓶罐罐。 只要一想到那瓶瓶罐罐中的活物,我的心就发怵。 西疆盛产奇花异草和蛊虫,阿婆当初为救我中了噬心蛊,至今仍生死未卜。 西疆王弄来如此多的蛊虫对付唐惊鸿,若唐惊鸿一招不慎····· 我不敢再往下想。 这些人行动非常快,所有的瓶瓶罐罐摆好后有序地撤离,只余下三三两两的守卫军。 搭眼一看,此地的守卫与平时无异。 我心中一直默念——唐惊鸿千万不要来! 唐惊鸿法力比我高,心思比我缜密数倍,我能察觉西疆王的阴谋,他肯定也能! 我试着让自己脑子冷静下来,把目光落到宫门外那堆瓶瓶罐罐上。 我若把它们打开,让里面的蛊虫都跑出来,唐惊鸿看到之后,肯定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我画出几十张符,正准备朝下面甩去,一个熟悉的嗓音在我身侧响起—— 第150章 伉俪情深 “白衣,不可!” 唐惊鸿竟然在我身后! 他一身青衣,清绝的容颜上染了几分疲惫。 “惊鸿!” 此时我如果不是趴在屋顶上,肯定要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 他深笑着握住我的手,把我拉起,轻斥道,“让你与明昭一起回玉泽宫,你却来了西疆。” “我说过,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与他紧紧相拥。 “屋顶有人!” “抓刺客!” 下面忽然传来守卫军的厉喝。 “走!” 唐惊鸿跃起,几个起落后与我在一处僻静的荒野之地停下。 一别数日的思念在我心中越发浓烈。 我含情脉脉看着近在咫尺的唐惊鸿,再也顾不得矜持与否,踮起脚主动吻住他的唇。 他笑颜若春水,但对我的回应并没有想象中的热烈。 “咳咳咳——”阿羽故意拔高的咳嗽声在我们身后响起,“你们继续,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我心中刚燃起的小火苗顿时灭了。 当我眼睛的余光瞥到阿羽和阿羽身后十几名御城军将士时,顿时羞得无地自容。 唐惊鸿把我揽在怀中,笑着怼阿羽,“看到又如何,本城主与夫人伉俪情深,明年定会给南岐城添丁纳口。” “你真是口不择言!”我生气地在唐惊鸿身上捶了下。 唐惊鸿牵着我的手,朝阿羽他们道,“还不快来见过夫人。” 阿羽虽对我颇有微词,但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他带众人朝我施礼,“见过夫人!” 我尚未从刚才的窘境中走出,忙说起海瑶一事。 海瑶仍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出于对她名声的考虑,我隐去了丘世子对她有情一事,只说她现在被关押在世子府。 “这西疆王当真狡猾!我们从西疆王宫追到天牢,又从天牢追到西疆王宫,愣是没找到海瑶的踪迹,原来他们把海瑶藏去了世子府!”阿羽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 一名御城军插了句,“西疆王那老东西竟还装模做样地在宫门口设了驽机,放了数以百计的蛊虫,这摆明了要置我们于死地。” “西疆王还在宫门四周埋了雷弹子,这是我昨晚亲耳在丘天放的内殿听到的。”我看向唐惊鸿,“所以,午时三刻我们不要再去宫门口了。” “白衣,我们比你早到西疆城一日,打听到的消息却不如你多。”唐惊鸿看我的目光满是赞赏,“你能在守卫森严的世子府和西疆王宫全身而退,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惊喜。” “都火烧眉毛了,城主还有闲心与夫人打情骂俏!”阿羽撅着嘴嘟哝起来,被唐惊鸿用乾坤扇重重拍了下脑袋。 阿羽吃疼地哎呦一声,“我阿羽说的话你们不爱听,马上闭嘴就是!但城主,夫人,咱们一定要想个救海瑶的万全之策。如果救不回海瑶,凌洲肯定要打断我一条腿的!” 听到阿羽提起凌洲,我才惊觉自己还没把凌洲来西疆之事告诉他们! “凌洲那小子应该也到西疆城了。”唐惊鸿竟然把我未说的说了出来。 “凌洲在犀城见到我和明昭之后,确实来西疆了。你们没遇到他么?”我问。 唐惊鸿摇头,眸色中满是忧虑,“我不让他来西疆救海瑶,是因他对海瑶用情太深,怕他擅自行事乱了我的筹谋。” “糟了!”阿羽一拍脑袋,“凌洲现在根本不知,午时三刻在宫门外被斩的不是海瑶!城主,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凌洲,否则以他那火爆的性子,会被西疆王的那些陷阱算计死的!” “阿羽,我和白衣去世子府救海瑶。你们稍作易容,去宫门附近找寻凌洲,千万不要让他贸然出手。” 唐惊鸿从衣襟上解下一个黑色的物件,抛给阿羽,“若凌洲不信你,执意要去救人,就把此物给他。记住,一切以烟花信号为准。” “是。”阿羽带着十几名御城军直奔王宫方向。 其实我们都知道,无论西疆王是否会斩杀海瑶,唐惊鸿都会带着将士前来。 明知四周危机四伏,明知前方有陷阱,明知要踏进刀光血海,都要来走这一遭。 “惊鸿,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我有一事未与你说。”我放低声音,“丘世子很喜欢海瑶,为救海瑶不惜得罪霍瑜笙,用偷梁换柱之法把海瑶弄进了世子府。西疆王对此事根本不知情。” “难怪我把海瑶调去边塞后,丘世子就常在犀城转悠。”唐惊鸿蹙眉,“海瑶性子孤冷,南岐与西疆现在关系不睦,丘世子就算私下救她,只怕她也未必领情。” 听到他对海瑶如此了解,我心中竟无端生出一股酸意,不禁朝他冷哼一声。 “不许妄加揣测!”他捏了下我下巴,讪笑着摇头,“白衣,下次易容的时候,记得把自己的脸弄得正常点。现在这个样子,比你原来的面具还要丑上三分。” “丑就丑呗,你不看就是。”我生气转过身子。 “你是我娘子,我就要看。日日看,夜夜看。”他扳过我的身子,在我耳垂用力咬了一口。 我反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他盛满宠溺的目光与我相遇,我俩相视一笑。 所有的不快瞬间在我心中烟消云散。 我俩来到丘霁华的世子府。 世子府地处西疆城最繁华的地段,此时天已大亮,几条街道的商铺都已开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如果就此跃上屋顶,只怕我俩还没找到海瑶,就被府内的王军发现了。 这时恰逢有一对中年夫妇赶着辆马车准备进府。 唐惊鸿拿出两片金叶子,递向角落中的一个小叫花子。 小叫花用牙咬了下金叶子,满意地把其中一片塞进怀中,拿着另一片走向那对夫妇。 很快,小叫花牵着马车来了,“公子,李老实两口子是专门为世子府送花的。记住,你们需从后门进。真若有人问今日送花的怎么换了人,你就说李老实两口子去走亲戚了。” “谢了。” 唐惊鸿接过车鞭,身上幻化出一副寻常人的衣衫,与我一同赶着马车走向世子府后门。 第151章 李代桃僵 我和唐惊鸿都没怎么赶,拉车的马儿就找到了世子府后门。 看来,这送花的李老实两口子确实没少来世子府。 刚把马车停好,一个形色匆匆的宫人就朝我们跑来,尖着嗓子道,“挑几盆别致的,送世子寝宫去。” “公公,还是我们自己送,府里这些大哥都毛手毛脚的。万一把这刚长出的花骨朵碰掉,就不好看了。”我故意讨好地看向他。 “去,去。今儿都去府前候命了,府中人手不够,公公我瞅你俩是新面孔,待会儿去世子寝宫可千万小心咯!” 唐惊鸿笑着点头,“李老实家中有事,怕误了府内用花,特意让我俩前来。公公放心,我俩一定把花儿送到,摆好。” “你俩小子记住,若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都要把嘴巴闭紧咯!”宫人拉下脸来,“若口风不严捅出篓子,小心你们的小命!” “是,是。公公教训的是。”我俩边说边搬起两盆开得正盛的花儿,跟着他进了丘世子的寝宫。 寝宫外守卫十分森严,丘世子的术法在五州也属上乘,他又无内眷,布下这层层守卫,肯定是为了防止海瑶逃走。 我们前脚刚踏进寝宫的门,就听到“咔哒”的落锁声。 “女人都喜欢奇花异草。一盆摆前面的小几上,一盆——” 公公的话没说完,就被唐惊鸿伸手打昏。 我把早就备好的符甩出,几个小宫女立马倒地。 “谁——” 海瑶微弱却警觉的嗓音从床榻上传来。 “海瑶,我和惊鸿来救你了。”我疾步过去。 此时的海瑶身穿一件白色长衫半躺着。 她及膝的长发散在一侧,脸色虽比昨晚好了些,但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和羸弱。 “城主,夫人——”海瑶满脸惊诧,差点从床榻上掉下来。 我忙伸手扶住她,她盈盈若水的双眸满是感激和惊喜。 “城主亲自来救海瑶,海瑶纵是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海瑶,你若不好好活下去,根本对不起本城主和夫人亲涉险地这番苦心!”唐惊鸿口气生硬,根本没有一点体恤之情。 海瑶含泪点头,“属下恨不得立马回到南岐,但属下身中六剑,又——” “又怎样?”我急着问。 她垂首,“昨晚我被带到此地,丘霁华怕我逃走,逼我服了一种可压制体内法力的药。我现在形同废人,若与城主夫人同回南岐,只会拖后腿。” 唐惊鸿抓起她的手腕看了下,沉声道,“此药,薛门主能解。” “惊鸿,海瑶这般出去太过扎眼。”我把她的长发挽起,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给她披上。 唐惊鸿从怀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扔向我,我接过,替海瑶覆到脸上。 “不好!丘霁华来了!”海瑶立马紧张起来,“城主,夫人你们不要管我,快走。” “要走一起走。”唐惊鸿一撩衣衫,乾坤扇已在手中,做好了突围的准备。 如果不带海瑶,或者海瑶没受重伤,我们杀出去易如反掌。 但现在,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海瑶的身体,阿羽他们是否等到凌洲,凌洲会不会听阿羽的话不再擅自去救人,当然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这边一旦人去楼空,丘世子定会勃然大怒,调派更多的人手来追杀我们。 “惊鸿,你先带海瑶离开此地。我先拖住丘世子,待阿羽他们寻到凌洲,我再寻找机会脱身。” 我抓起海瑶的手,用玉葫芦刺破她的一根手指,挤出一滴血。 我把一张符浸上那滴血,那符幻化成海瑶的模样。 “夫人,不可!”海瑶心急如焚,看向唐惊鸿,“城主,若夫人为我涉险,我还不如一死了之!” 唐惊鸿看我的眼神从气愤,不解,到很快释然。 他伸手拥住我,在我耳边道,“白衣,我知道你留在此地,不光是想替我们拖延光景,还想为阿婆找噬心蛊的解药。你千万小心,最迟明日我带你回南岐。” “快快走,阿羽他们还不知等没等到凌洲。”我依依不舍地摸了下唐惊鸿的脸颊。 微凉,于我而言却是最大的温暖。 唐惊鸿朝上方甩出乾坤扇,抓住海瑶的胳膊,旋身而出。 我急忙把海瑶模样的面具放到脸上,躺到床榻,把身上衣衫又化成与海瑶刚才穿的一模一样。 倒地的宫人和小宫女,在丘世子进门那刻都醒了。 丘世子的心都在海瑶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众人还睡眼惺忪。 “海瑶,早膳想吃点什么,我吩咐膳房送来。”他话音一落,已坐到床沿,深深凝视起我来。 我想着海瑶的性子,揣度此时的海瑶会有什么反应。 阿婆教过我易容和易音,海瑶的嗓音我完全能模仿,但话说得多了,漏洞自然也多,还是少说为好! 海瑶的一片痴心给了唐惊鸿,对丘世子自然是讨厌,冷漠的。 我转过身子,留给外面的丘世子一个背影。 丘世子也沉默下来。 一个宫女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世子殿下,药已熬好。” “放下出去。” 丘世子起身去端药,我听到瓷盏放到床榻旁的声音。 “你身上有六处重伤,不喝药是无法自愈的。海瑶,你若再不喝,我就喂你!” 丘世子语气中有了几分怒。 “我自己来。”我学着海瑶说话的口气,“你离我远点,我才喝。” 他立马后退,满目欣喜盯着我。 我不敢与他直视,故作柔弱地拿起那盏药碗,放到嘴边,慢慢喝了一小口。 我觉得丘世子对海瑶情根深种,总不会害她。 “丘世子,你准备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我放慢语气,“南岐一定会派人来救我。” “海瑶,留在西疆,留在我身边可好?”丘世子走近我,“只要你点头,我可以给你弄个别的身份,以后,所有南岐的过往在你身上将不复存在。” 我冷哼,刚想怼他,又想到噬心蛊之事。 我怕他看出破绽,把药碗放下,冷声道,“丘世子,你若能为我找到噬心蛊解药,我就应你。” 第152章 宫门之变 丘世子忽然兴奋地手足无措。 “海瑶,噬心蛊是父王的独门秘制蛊虫。你先等着,我马上去找父王要解药!” 他走到门口又转身,“谁中了噬心蛊,你总该与我说清楚?” 我略一沉默,学着海瑶说话的语气道,“是我的至亲。” “以后,你的至亲就是我的至亲。”丘世子笑容璀璨,如同新生。 绿玄花被毁,阿婆在一月之内并未得到噬心蛊解药。言无伤说,阿婆现在命悬一线,被他用术法吊着一口气。 只要拿到解药,我立马去北宴救阿婆。 丘霁华是西疆王的独子,由他出面,定能拿到噬心蛊解药。 我独自坐在床榻上,如此陌生的环境令我很是无聊。 我推开窗子打量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棵郁郁苍苍的树,几处树干直通府外。 我旋身跃到树上,看到世子府外成群的王军正赶往西疆王宫。 王宫与世子府有一段距离,我根本看不清那边的状况,不知唐惊鸿带着海瑶是否平安离了西疆城,阿羽他们是否拦截住凌洲······ 我怕丘世子发现端倪,没敢在树上久呆就折返回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丘世子被两个宫人架着回来了。 他脸色苍白如纸,眉宇中透着一层黑色。 “没有本世子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踏入寝殿一步!”他甩开身侧的宫人,踉踉跄跄朝我奔来。 两个宫人低着头退去。 看丘世子的样子,十有八九是中毒了。 但海瑶性子清冷,我不敢表现的太过热情,只漠然盯着他。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瓷瓶放到我面前,“噬心蛊解药。” 我难掩心中惊喜拿起。 “海瑶,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笑容。”他忽然握住我的手,说话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我答应你的事已做到,你答应我的事也莫要反悔。” “你想怎样?”我拿到噬心蛊解药高兴不已,早忘了曾答应过他什么。 “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妻子。”他眸色中的期盼越发浓郁,“海瑶,我向你发誓,我丘霁华无论是西疆世子,还是做了西疆王,此生只娶你一人。若有违此誓,让我不得好死——” 我听得面红耳臊,甩开他的手。 他对海瑶当真是痴心一片。但海瑶心中惦念着唐惊鸿,就算他把自己的心捧出来,海瑶都不会看上一眼。 为了拿到噬心蛊解药,我借用海瑶的身份已实属无奈,若再对丘世子流露出好感,只怕会为海瑶带来更多无休止的纠缠。 此时的丘世子脸色虽然不佳,但满目憧憬和欣喜,俨然一个坠入情网的楞头小伙子。 “你们放出消息,说今日午时三刻要把我斩首,我南岐肯定会派人来营救。”我尴尬地没话找话,“若你们布下陷阱,伤了我南岐人,我也不会安心留在此地。” 他好似被泼了盆冷水,愣住。 我想知道唐惊鸿他们的行踪,又道,“霍瑜笙说,西疆王在宫门口布置了弩机,蛊虫,埋了雷弹子,势必要把南岐来营救我的人一网打尽。” “抱歉,海瑶,我现在只能护你一个。”丘世子语气怅然若失,“我讨厌战乱,无休止的战事只会令百姓颠沛流离,生活困苦。待我做了王,我绝不会像父王那般为了开疆扩土四处挑衅。南岐是你的家,我会拿出诚意与南岐重修旧好。” 丘世子的话令我心潮澎湃。 若海瑶真嫁了他,对南岐和西疆的未来倒是一桩美事。 “砰”一声,丘世子忽然跌在地上。 他双手捂住心口,额头上大汗淋漓。 “你怎么了?”我依旧不敢露出过多的热情。 “没什么。”他努力朝我挤出一抹笑容,“海瑶,我已为你找好新的身份,等你身体痊愈之后,我就娶你为妻。” “纳吉之礼也不办了?”我随口问了句。 他笑着点头,“你一日做不了我的妻子,我一日不安生。” 哎,这人脑子也是一根筋! 他与性情孤冷的海瑶相遇,真不知究竟是不是一桩孽缘。 “世子殿下,王请殿下去宫门监斩南岐妖女。”门外传来一个宫人唯唯诺诺的声音。 丘世子蹙眉,扶着一张椅子缓缓起身,大声道:“本殿下身子不舒服,不去了。” “可是殿下,这是王的口谕——” 此时已快午时,丘世子离开寝殿,我逃走的机会才能多出几分。 “丘世子,你昨晚把霍瑜笙打入死牢,现在又以身试蛊才拿到噬心蛊解药,这件事上还是不要再得罪你父王了。赶紧去宫门监斩。”我故意忧思重重地看他一眼。 他从我眼眸中看到了我对他的挂念,笑着起身,“你说的,我当然要听。” 他依依不舍与我道别,又一步三回头才出了寝宫。 我收好装有噬心蛊解药的瓷瓶,推开窗子飞到树上,再朝王宫的方向跃去。 宫门外三里已完全戒严,所有看热闹的百姓都不得不聚在几条主街上,揣测着宫门口的情况。 虽是白日,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小心在屋顶上一路穿行。 朱红的宫门就在眼前。 “轰隆隆——” 此起彼伏的巨响传来! 我身下的屋顶颤抖起来,宫门四周传出惨叫,哀嚎,昏天黑地的灰尘四起,我根本看不清宫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九尾熊面具不惧毒气毒烟,我紧握碎玉鞭跃下,穿梭在急于奔命的人群中找寻唐惊鸿他们的身影。 雷弹子的忽然爆炸,令所有一切乱了套,根本分不清敌我。 “凌洲你个混蛋!看到城主信物竟还不相信海瑶已被城主救出!” 赫然是阿羽的声音。 我巡音望去,阿羽正伸手去抓正往前冲的凌洲。 “凌洲!阿羽!”我疾呼着追上去。 “海瑶!”凌洲看到我之后狂喜,“城主真把你救出来了?”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朝他和阿羽喊道,“被砍头的不是海瑶,快走!” 凌洲还算识趣,紧跟我的步子跳下屋顶。 阿羽与几名南歧御城军也先后落地。 “南歧贼子,哪里逃!” 几十名手持兵刃的王军将我们团团围住。 负手而立的丘世子缓缓转身,脸色苍白盯住我,痛苦道:“不留活口,所有南歧贼子格杀勿论!” 第153章 不回南岐 一众王军还没冲上来,阿羽已化作长翅黑鹰朝我们喊了声“快走!” 凌洲把我当作海瑶,伸手扣住我手腕,与其他几名御城军一同跃上黑鹰的脊背。 此时,我看到宫门潜藏的四架弩机已对准我们。 那邱世子满是恨意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知道他心中更多的是对海瑶的不舍。 他此时若知晓我不是海瑶,肯定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西疆。 凭着他对海瑶的一片痴情,我们一行很快飞离西疆城。 我揭掉脸上酷似海瑶的面具,凌洲惊诧羞愤地说不出话来。 “凌洲你放心,我和惊鸿早就把海瑶救出——”后面“世子府”三个字,我没说出来。 凌洲红着脸垂首,“谢谢夫人。刚才属下在宫门口只顾着救海瑶,鲁莽了。” “海瑶伤势太重,城主本想与夫人会和同回南岐,但又发现海瑶身上被人中了‘时辰蛊’,只好先带海瑶回南岐找薛门主解蛊。”阿羽叹息道。 “时辰蛊?” 我和凌洲同时出口。 “‘时辰蛊’在蛊虫中不属上乘,但每隔两个时辰须有解药服下,否则蛊虫就要吸食中蛊者的血肉,连续四个时辰没有解药,中蛊者就会变得痴痴傻傻。” 听完阿羽的解释,我心中才敞亮起来。 丘世子为了防止海瑶逃走,不仅逼着海瑶喝药压制体内法力,竟还偷偷在海瑶身上下了时辰蛊,心思真是缜密又阴狠。 我让阿羽在一处荒郊停下。 “你莫不是又不与我们同回南岐了?”阿羽没好气地问我。 我点头,“替我给惊鸿捎个话,就说我已拿到噬心蛊解药,要先去北宴救阿婆。用不了几日,我就回南岐。” “北宴是言无伤的地盘,你当想去就能去的么?”阿羽毫不留情怼我,“你若再被言无伤扣住,城主还要为你来回奔波。” “阿羽,噬心蛊的解药时效只有七日,我只能先去北宴。我会小心的,你们保重。”我去意已决,旋身朝北飞起。 自从在修罗城睡了阵子骃肉,我的内力越发充沛,以前根本不会御风,在唐惊鸿的调教下,现已小有所成。 时值正午,前面是熙攘的集市,我在半空跃来跃去肯定会引起路人注意。 我从空中落下,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客栈,准备先睡一觉,傍晚御风去北宴。 住店时,客栈只余一间临街的空屋。我不想再折腾,直接交了银钱。 当我关上门窗才发现屋内一点都不隔音,总能听到外面街道和客栈厅堂中的说话声。 接连几日没睡一个好觉,我拉过被子就睡。 “奎叔,今儿我只采了这些,你就行行好,把这个月的月钱给结了,我阿婆还躺在床上等我给她抓药呢。” 一个女子带着哭腔的哀求声从墙角传入我耳中。 女孩话中的“阿婆”令我想起我的阿婆,我开始聆听外面的对话。 “小柔,你上个月还欠奎叔两篓‘清雪草’呢,这个月的月钱若现在结清,上个月那两篓草钱怎么算?”男子的声音瓮声瓮气。 “奎叔,阿婆病得厉害,我若抓不回药,她捱不过年底的!月钱算我借你的,你给我算上利息行不行?”被唤作小柔的女子很倔强。 “你上个月欠我的清雪草没结清,还敢提利息,你当奎叔我傻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奎叔我最看不得漂亮姑娘遭罪了,小柔,只要你应了奎叔,奎叔每月给你五两银子如何?” 他最后一句话已透出十足的龌龊。 小柔没说话,奎叔又道,“跟了奎叔,奎叔每月给你添置两套绸缎衣裳,胭脂水粉管够,你再也不用跟着那群穷鬼上山采草!你阿婆就是我阿婆,以后我掏钱为她请郎中。” “阿婆说人穷不能志短。奎叔的好意我心领了,刚才向你借钱的事儿当我没说!上月欠你的两筐草,我明日一定还你!”小柔的声音虽不大,但铿然有力。 “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世道笑贫不笑娼,我倒要看看你骨头硬,还是你阿婆的命硬!” 我好奇地推开窗子,正好看到一个身穿补丁衣衫的年轻女子背影。 我跳出,追过去。 小柔很是机灵,我只跟在她身后走了十几步,她就转过身来。 她身材中等偏瘦,浓眉大眼,浑身上下透着庄稼人的质朴。 她先开口:“姑娘为何要跟着我?” 我笑道,“刚才在客栈听到你与奎叔的谈话,我略通医术,想看看你阿婆去。” 她皱了下眉,“我没钱付你诊金,但我可以给你打个欠条,下个月还你。” “我恰好路过此地,举手之劳而已,不要什么诊金。”我想起自己的阿婆此时尚生死未卜,心情顿时沉重下来。 “那我就先替我阿婆谢谢姑娘了!”小柔开心地拉住我的手,拐入一条狭窄的巷子。 小柔家住在巷子最里面,只有三间破烂低矮的土屋子和一圈稀疏的篱笆墙。 我跟小柔进屋,里面的布置虽简陋,但处处透着干净。 那阿婆正躺在门口的床板上,闭着眼,神色痛苦。 “阿婆,我为你请郎中来了。”小柔轻轻叫醒阿婆。 阿婆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目,看我一眼,“世上怎么有这么年轻的女郎中!小柔,别再为我这个孤老婆子乱花钱了,这么冷的天,你每天还要爬那么高的山,去采清雪草——” “阿婆,你再这么说,我可真要生气了。我从小无父无母,是你把我养大。你现在病了,我如果不管你的死活,我与那牲畜又有什么两样!” 我撸起阿婆的一只胳膊,为她搭脉。 她的脉象平缓,倒不像中毒和有疾在身。 我又翻看了下她的眼皮,眼眶中白多黑少,俨然垂死之人。 我问小柔:“阿婆什么时候得的病?” “有小半年了。”小柔难过地垂首,“阿婆没得病之前,身体强壮的还能与我一同上山采清雪草。也不知怎么就病倒了,我请过几次郎中,郎中每次都给开出一堆药,但阿婆吃了还是老样子。” 我已猜到阿婆是虚症,再问,“阿婆得病之前去过何处?” 小柔想了想,道,“阿婆以前每日都要与我上山采药,半年前跟福婶去青羊观上香,回来的第二日就病倒了—— 第154章 青羊观 “青羊观?” 这一路行来,我发现很多庙宇道观都是藏污纳垢之地,邪恶之事往往都被道貌岸然所掩盖。 “青羊观就在我们镇子最西头的半山腰,里面有个青真人和羊真人。前些年谁若有个头疼脑热,去观里讨碗符水就会不治而愈。去年青真人去了别处云游,观里只剩一个羊真人,大家都说,讨来的符水也没那么灵了。” 小柔娓娓道来。 我好奇地问:“那福婶现在身体如何?” 小柔长长叹了声,“两个月前就埋了。” 我对青羊观越发好奇。 小柔把我拉到屋外,小声问,“姑娘,我阿婆到底是得了病,还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从随身带的瓷瓶中取出一粒护心神的丹药,递向她,“先把这个给阿婆服下,我去青羊观走一趟。” “你孤身一人去不得!”小柔紧张起来,“镇上的人都说羊真人——不如那去云游的青真人为人和善!我还是与你同去。” “你留在家好好照顾阿婆。” 我想尽快把阿婆治好,不耽误傍晚赶路,旋身跃出小柔家的院落。 青羊观是座十分破败的道观,虽是白日,但来上香的人寥寥无几。 进观之前,我特意找了处水池照了照自己的样子—— 有些丑陋的脸,一身寻常农家女的粗布衣衫,任谁看我就是附近的庄户人家。 道观的内殿比外面更是破旧,供有三清神像的主殿,屋顶竟塌了一半。 我的金铃手串此时竟躁动起来。 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干瘪老道,正在一侧盘腿打坐,想必这就是那羊真人了。 我先学着善男信女的样子跪在蒲团上磕头,这时老道的声音传来,“姑娘前来所为何事?” 我脸上故作悲苦,看向他,“请真人救救我阿婆!” “你阿婆怎么了?”他漫不经心瞄我一眼。 “我阿婆自半年前来青羊观上过一次香,就一直缠绵病榻,现在已奄奄一息了。”我起身,紧盯着他。 他一声大笑,“姑娘此言有失公允!我这青羊观开了几十年,只为治病救人。你阿婆缠绵病榻,肯定染了恶疾。” “我阿婆身上没有恶疾,只是少了多半阳气!”我话音一落,手中的碎玉鞭朝他抽过去。 他动作很快,反手握住我的鞭尾,冷喝,“就就知道你是来找茬的!” 我用力拉扯鞭子,他干瘦的身子被我带起,只转了几个回合,他就连声求饶。 我把他重重摔到地上,“快快交出所有人的命符!” “我交——” 他从地上踉跄着爬起,掀开香案,下面露出个仅容一人的洞口。 那洞口深不见底,我怕其中有诈,厉声喝他,“你在前方带路!” 洞口本就不大,碎玉鞭在里面只怕难以施展,我拽下玉葫芦放到他身后。 他跳下,我紧跟。 洞内一团漆黑,待我感觉空气越来越憋闷的时候,他身子忽然前倾,没了踪影! “哈哈哈——”四周传来他嘲讽的笑声,“臭丫头,跟道爷斗你还嫩了点!” 我把玉葫芦刺向周围的墙壁,但坚硬如铁。 前方的洞越来越狭窄,我试着原路返回,但却发现退路已无! “敢跟道爷作对,此洞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他怪戾的声音再次在四周响起,震得我双耳鸣鸣直响。 刚才真不该跟他进了洞中。 我忽然发现洞两侧的墙壁相距越来越近,里面空气也越来越少! 如果找不到出口,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两侧的墙壁夹成肉饼! 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羊真人是从何处离开此洞的。 我伸手在四周的墙壁上胡乱摸着,但没发现任何端倪。 我的身体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 我还没救阿婆,不能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既然两侧没有退路,那么上方和地下呢? 我朝上方抛了几次碎玉鞭,没有任何动静。 我用力跳起,落地—— 下面瞬间坍塌,我整个人“刷”地坠下! 扑面而来的流沙令我不敢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带往一个更大的深渊。 我多次甩出鞭子,试着看鞭尾能否系住一点东西,减缓自己下坠的速度。 但很不幸,我身体停住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埋在深深的流沙中。 我不敢睁眼,不敢开口,强忍着胸腔内的憋闷缓缓往上挪动身体。 我只要一动,上方数以万计的流沙就会落到我身上,我不敢再动。 这一刻,我欲哭无泪。 难道我真的要命丧此地? 不! 我开始转动手腕的金铃手串,默念金铃伏魔咒—— 我感觉到四周的流沙犹如万马奔腾,快速从我身侧掠夺。 很快,我体内的憋闷感渐渐消了,四周的流沙似乎没有了。 我小心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处在一个黑漆漆的空旷之地。 打开火折子,我试着用碎玉鞭找寻出口,但发现此地只有上下,没有东西南北。 我胡乱甩出几张符,有异动的那张飘向我的正前方。 我急忙追过去,一个干瘪的尸身映入眼帘! 我不敢上前,先把手中的火折子凑过去,那尸身穿着件与羊真人相似的道袍,面容和身体塌陷得近乎干瘪。 他直挺挺躺在一块石头上,身侧还放着把折断的拂尘。 “救我——”他喉咙中竟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此地是何处,你又是何人?”我紧握碎玉鞭,不敢靠近他。 “姑娘十有八九是通术法之人——”他如同死鱼般的双目看向我,艰难地说,“我被困在此地多年——先请姑娘用度命符救我——” 我围着他打量一番,觉得他不会骗我,朝他身上甩了张度命符。 他长长吸了口气,体内似乎顺畅不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又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抛给他,他二话没说塞嘴里咽下。 “护心丹,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多谢——” 我盯着他身上的道袍,问道,“难道你是那云游四海的青真人?” “正是贫道——”他说着就开始垂泪不止。 第155章 阿婆的夫婿 青真人原名倪青,是羊真人师兄。两人同为青羊观道士,多年来道观内都以他为尊。 这几年,羊真人在修行上不能有大的突破,开始寻求邪恶的练术之法,执意要靠活人的阳气作引子,此事被倪青知晓后严厉训斥。 羊真人阳奉阴违,趁倪青不在观中偷偷吸香客的阳气。 凡被他吸食过阳气的人,回家后短则两三个月,多则半年就会一命呜呼。 去年倪青发现他的恶行与他理论,不料中了他的邪术昏过去,倪青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四肢僵硬已不能动弹。 这一年多,倪青靠消耗自身修为强撑着一口气。 “姑娘也是被他所害。”倪青试着抬了下手和脚,很是失望,“他那邪术甚是厉害,待贫道内力耗尽,这把老骨头就该葬身此地了。” 我有些不忍,伸手摸了下他的手脚处,发现他的手脚筋并未断裂。 我抓起他一只手,只觉得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筋骨。 “贫道手脚废了一年多,治不好的,姑娘别在贫道身上浪费光景了,贫道身下的石块正是出口,姑娘还是尽快离开此地。” 他的头歪向一侧,“如果可以,请姑娘再为贫道留下几张度命符,贫道能多活一日是一日——” “你明明不想死,为何对自己的手脚不报一点希望?”我把他干瘪的身子提起放到一侧,用力推开石块。 石块下方依旧是个一眼望不到边的洞。 这次我不敢再冒然进去,朝洞里看了多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我问他:“你怎知此洞是出口?” “贫道在这儿躺了一年多,除了用法力延命就是找寻出口——”他说话很费力,“下面虽与贫道隔着块石头,但贫道自幼就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下面有很微弱的风声,风声上面有鸟鸣——” “青真人,实不相瞒,我正是被羊真人骗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才来到此地。刚才我差点被流沙闷死,我真的不敢再进这黑漆漆的洞了。”我说出自己的担忧。 他有些难为情地说:“姑娘若不嫌我麻烦,就带我出去,我可以在前方为姑娘探路。” 我不是见死不救之人,早就有带他出去的想法。 但他现在手脚不能动弹,如何才能让他穿过长长的洞,是件很头痛的事儿。 “我看姑娘有条鞭子——”他双目中已生出新生的希望,“可以用它系住贫道的腰,贫道在前面爬,带着姑娘就可。” 他的话令我瞬间对他多了几分信任,他手脚如此不便,我岂可占他便宜! “还是我来带你。”我俯身用鞭尾拴在他单薄的腰身,紧了又紧之后,我拿着玉葫芦慢慢下到洞中。 我完全高估了他的行动能力,他身体软的如同一个长长的虾子,根本用不上丝毫力气,为了尽快出洞,我索性把他背在身上。 我把玉葫芦化作一把长匕来探路。 此洞与我刚坠下来的那个完全不同,走了一段我竟感觉到丝丝的凉风,原本的一片漆黑中也透出些许光亮。 我心中满满希望,加快步子一路狂奔。累了,稍稍歇息片刻继续赶路。 但走了许久,我忽然感觉我们依旧在原地打转。 “青真人,我们好像已经从这个地方走过三次了!”我朝他喊了声。 “我们附近有股子邪气。”他的声音很微弱,“姑娘只顾着赶路,没留心四周的情况。贫道法力太低,刚感觉到——” 我停下步子,朝身侧几个方向甩出几张符,一声凄惨的叫声在我们身后响起。 我转身举起玉葫芦便刺,一股温热喷溅到我脸上! 我摸了下,是血。 那东西已化出原身趴在地上。 我踢了脚,竟是只大蜈蚣。 “它已经死了,我们赶路即可。”青真人颤巍巍的声音传来,“姑娘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法力,到底师从何人?” “我所有的术法都是我阿婆教的。”我嗓子有些哽咽。 “姑娘能否把阿婆的名讳告诉贫道?”他问得很急切,“贫道看姑娘所使的驱邪符,与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故人?”我立马警觉起来。 三百年前修罗族罹难,阿婆带着我的魂魄转世。为了能藏住我的身世,隐居在桃花村与外人无任何来往。 如果阿婆是他的故人,那么他与阿婆只能是三百年前的老相识。 这青真人到底是敌是友? “姑娘,你阿婆的名讳——”他再问。 我拐着弯道,“这十几年,我阿婆深居简出,在五州大陆没有任何朋友,又怎会是你的故人!” “如果你阿婆真是贫道要找的人,那么,贫道与她的交情要从三百年前说起了。”他边说边叹息,“贫道找了她三百年,但她似乎故意藏匿了气息,贫道无论如何都寻不到她的踪迹。” “我阿婆叫阿善。”我脱口而出。 “当真是阿善!?”他忽然惊叫起来,“姑娘没记错,你阿婆真的叫阿善?” “真是阿善。”我话音刚落,就听到他失声痛哭。 “青真人,你怎么了?”我问得很小心,因为我已感觉到他与阿婆的情分不一般。 “贫道被埋地下一年多,大难不死遇到姑娘,姑娘与阿善又是至亲,这老天当真待我倪青不薄!”他昂起脑袋,双目热泪如注。 我难掩心中的疑虑,问道:“你与我阿婆究竟是什么关系?” “阿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哭着哭着就笑出声来,“我本是妖族一只得道的青牛。三百年前修罗族巨变,阿善忽然没了消息,我辗转五州大陆寻了她三百年,这几十年才在西疆的青羊宫安定下来。” 我顿时愣住。 我无意中救下的男人,竟是阿婆三百年前的夫婿! 如果被他知晓阿婆现在生死未卜,他肯定又要伤心。 “姑娘,如果贫道没猜错,你就是那转世的修罗女?”他忽然问道。 我点头,“你是阿婆上一世的夫婿,也算我的长辈,我总该想个法子把你的手脚医好才行。 他一声苦笑,“姑娘,只怕贫道这胳膊腿儿已经废啦。咱们出去后,你先带贫道去见阿善!” 第156章 命数不好 听到他提阿婆,我心中涌出一股酸楚。 阿婆现在生死未卜,他的手脚又被羊真人所伤,我的当务之急是带他离开此地,把他手脚医好。 “你身体虚弱,先别说话了。我们离开此地再做打算。”我再度起身,朝前疾奔。 也就两柱香的功夫,我看到了明灭不定的洞口。 我背着倪青奋力跃出,发现我们已置身在一处林中。 看日头,已是傍晚。 时值冬日,所有的树木都光秃秃的,几声凄凉的鸦声在头顶响起,给本就萧瑟的林子又添了几分寂寥。 “青真人,此地还是西疆么?”我环顾四周,看不出此地究竟隶属何地。 “贫道以前曾从此地路过,这确是西疆的一个镇子,它离青羊观也就十多里。”他盯着已微黑的天空,心满意足地大口呼气,吐气。 他似乎要把被深埋在地下的郁闷,全部吐出来。 我把他放到地上,用玉葫芦砍出几根粗壮的树枝,把他手脚分别固定住。 “姑娘,别再浪费力气了!贫道的手脚已一年多不能动,早就废了!”他干涩的眼眸中全是绝望。 不知为何,自从知晓他与阿婆的关系之后,看到他我就会想起阿婆。 阿婆为救我中了噬心蛊,现在阿婆上一世的夫婿陷入危难,我岂可袖手旁观! 他的手筋和脚筋并未断裂,只是被羊真人的邪术所伤,手脚失控而已。 我陷入沉思。 在甜水镇,唐惊鸿曾用续筋的法子,给雨师续上了泥鳅精的筋骨。但此法无法用在青真人身上,因为他中的是邪术,还需下术之人来解。 “青真人,我教你一套续筋的法子,你现在就开始念,念的遍数越多越好——”我低声说出一套咒法。 “多谢!”他照做。 我必须马上去找羊真人,除了讨回被他扣住的活人的命符,还要逼他给青真人解掉身上的邪术。 此时若把手无缚鸡之力的青真人放在这荒野之中,很是不妥。 想了想,我再度把他用碎玉鞭捆上,背到身后。 好在他身子干瘪无肉,也就是个孩童的重量。 我旋身跃起一路疾奔,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到了青羊观。 “姑娘,羊子那混账东西的邪术很是厉害,贫道只会拖累你。你还是找个无人的地方,把贫道放下。”青真人这一路不住地叹息。 我安慰他,“他的法力并没有多厉害,上次是我掉以轻心中了他的圈套。” 青羊观残破的大门紧闭,我紧了紧身后的青真人,直接跳进院内。 大殿内空无一人。 “去后面的偏殿。”青真人提醒我。 我手持玉葫芦化成的长匕,一脚踹开偏殿的木门! 偏殿内只点着一盏油灯,也不见羊真人的踪迹。 “这是他的卧房,你去搜一下,总能找到些什么。”青真人忽然惊呼,“姑娘,快掀开床榻前的红木柜子——” 我用玉葫芦挑开柜子上方的木盖,一堆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小瓷瓶映入眼帘。 我拿起一个放耳边听了下,是活人的阳气! 这里面的每个小瓷瓶都装着一条鲜活的生命。 刚合上木盖,一道阴厉的邪风就朝我袭来。 “姑娘小心!羊子那混账来啦!”青真人吓得声音都变了。 玉葫芦还没刺出,一张细密的网就朝我罩来! 情急之下,我伸出右手的金铃手串去挡。 那网在碰到金铃的瞬间化为灰烬,一根光秃秃的木杆哐当落地。 “你个臭丫头,竟敢烧了道爷的拂尘!”羊真人挥着拳头朝我砸来。 我扬起玉葫芦就刺,他灵巧避开,身子跃到房梁,十指岔开,一股黑色的东西在他手指间涌动。 “姑娘小心,这是他用来害人的邪术!只要沾上那黑色,就会与我这般形同废人!”青真人嗓音透着惊恐。 我一下画出几张驱邪符,在那团黑色抛下之前甩到上方, 符纸裹住所有的黑色在半空旋转,直至消失。 上方的羊真人一看不妙,飞身朝窗子跃去。 “想逃,没那么容易!”我的玉葫芦对准他的小腹狠狠掷过去! 他惨叫着跌到地上,鲜血从他口鼻溢出。 我伸手摁住玉葫芦的柄,故意慢慢旋转,他惨叫连连。 “臭丫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把玉葫芦从他小腹抽出,他小腹瞬间如同血崩。 “羊真人,给你两个选择——医好青真人的手脚,或者一死了之。”我说完解开碎玉鞭,把青真人放到床榻上。 “让我救他,你还不如一刀把我给杀了!”羊真人依旧硬气。 “好,那本姑娘就成全你!”我故作一脸凶狠,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手扬起玉葫芦。 “姑娘饶命啊!”他声嘶力竭疾呼。 我放开他,顺手朝他小腹上抛了张符,血立马止住。 他捂住小腹艰难起身,走向床榻。 我怕他再次使诈,把玉葫芦放到他脖颈上。 他双手颤抖,许久才把一根手指咬破,让血流到青真人的手脚之上,嘴里又念念有词,如此折腾三次,他额头大汗淋漓。 “好了!”羊真人极不情愿地冷哼,“这七日他手脚活动尚会受限,七日后就与常人无异。” 青真人试着抬了下手和脚,竟能动了! 我扶着他,他慢慢直起身子。 如今青真人身上邪术已解,我该如何处置羊真人? 习术之人只要入了邪途,尝到急功近利的好处,就不会再潜心修行,假以时日还会生出害人之心。 “人不能言而无信,我已替他解了所中邪术,你不能再杀我!”羊真人似乎已从我的神色中看出我的为难,忙为自己狡辩。 我指着眼前的红木柜子,冷声问他:“这些人的命怎么来算?” 他眼神闪躲,“我当初并未想要他们的命!只吸食了他们一半的阳气,体弱的扛不过,只能怪他们命数不好。” 命数不好? 他们若不是遇到了练邪术的你,又怎会命数不好! 我越发觉得眼前的男人可恶凶残。 我挥起玉葫芦,再次捅进他小腹! 第157章 火殇 喷涌四射的鲜血沿着玉葫芦化作的长匕流下,羊真人双目圆瞪倒地毙命。 他的真身很快显现,是只黑色山羊。 “羊子心性执拗,误入邪途仍不知悔改。就算姑娘留他性命,他日后还会兴风作浪,残害百姓。”倪青扶着床榻缓缓下床。 我很少这般不留余地处置作恶的小妖。我盯着地上鲜红的血看了多时,才回过神来。 我在院中挖了个坑,把羊真人的真身拖出去,与他的拂尘杆子一起埋掉。 出于道义,我还是为他念了几遍往生咒。 我再度打开床榻旁的红木柜子,找出装有小柔阿婆阳气的瓷瓶,看向一侧的倪青。 倪青一直念着与阿婆上世的情分,若被他知晓我去北宴是要救生死未卜的阿婆,他肯定要与我同去。 言无伤法力高深,狡猾无比,我不能笃定能否把阿婆平安带出北宴。如果再带上倪青同去北宴,我救出阿婆的可能势必要小许多。 “青真人,待我从北宴回来,再带你去见阿婆。”我不想让他再次涉险,只好隐瞒阿婆的真正行踪。 “姑娘,贫道身上邪术已解,你只消告诉贫道,阿善现在人在何处,贫道自己去寻她就可。”他一脸期盼。 我不敢正视他饱含执着的双目,垂首,“青真人,实不相瞒,阿婆此时在——修罗城。我和阿婆无意间坠入城中,我俩在里面生活数日,后来机缘巧合,我寻到出口独自出了城,那出口也没了。” “阿善还在城中?”他完全没看出我在说谎。 我点头,“三百年前修罗城消失在五州,如今再次现世,境况已不同往昔。在城池修复之前,越少人知晓越好。” “只要阿善活着就好!”他很是欣慰,“贫道等了她三百年,也不在乎再等几个三年五载。” 我微微松了口气,再次向他承诺,“待我从北宴回来,一定让你与阿婆见面。” “姑娘若能比贫道早一日见到阿善,定要替贫道传个话,就说——”他干瘪的脸颊竟染了几分羞涩,“倪青一直在等她。” “一定带到。”我朝他抱拳施礼。 她笑着朝我回了一礼,“从今日起,贫道安心在青羊观养身修术,静候姑娘佳音。” 我看向柜中那堆小瓷瓶,“青真人,你好生看护这些活人阳气。我下山后会令小柔放出消息,只要有中过羊真人邪术的,都可来青羊观讨要自己的阳气。” “举手之劳,请姑娘放心。”他知晓我要去北宴,一再叮嘱我要小心。 临别,我把身上能强身健体的十几粒丹药都给了他。 来到小柔家已是深夜,但小柔还点着一盏油灯等我。 我烧了张符,把小柔阿婆的阳气从瓷瓶中度出,缓缓引进她的七窍。 “好生养着,用不了几日,阿婆就能与往常一样。”我掏出早就备好的两片金叶子,放到桌上。 “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对阿婆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报答,更不能收如此贵重的银钱!”小柔抓起两片金叶子塞回我手中。 “小柔,我与你一样,也有个疼我的阿婆。但我阿婆现在生死未卜——”说到这儿,我嗓子不由得哽咽了,“用这些银钱做些小本买卖,阿婆年纪大了,以后你们祖孙俩好好过日子,别再爬山采草了。” 我把两片金叶子放回原处,又说了青羊观内存了活人阳气之事。 出了小柔家的院落,我一夜狂奔。 天亮之前,我来到西疆与北宴交汇的一个边塞小镇。 小镇虽地处边陲,但西疆与北宴多年来关系融洽,小镇渐渐成了两城经商之人的必经之地。 原本平淡无奇的镇子竟商铺林立,一派锦绣繁华。 我在一条僻静的街巷找了个客栈住下。 出镇子两百里到中州城,我已决定夜半时分去言无伤的住地寻找阿婆。 这几日风餐露宿,我必须饱饱吃一顿,再好好睡一觉才能养足精神。 店小二为我下了一大碗热乎乎的牛肉面,我狼吞虎咽吃个干净,回房闭了门窗就睡。 我怕自己再被路人惊醒,特意找来棉花塞住双耳,又用几张符封住门窗。 床榻虽不是很柔软,但我睡得很舒服。若不是一股刺鼻的烟味把我呛醒,还真的是一夜好眠。 我拿着碎玉鞭从床上爬起,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火光之中! 屋内门窗被我下了符,火没有烧进来,但有些许浓烟正从墙缝中透进来。 外面嘈杂的呼救声和救火声此起彼伏。 九尾熊面具不惧毒气烟雾,我径直用鞭子抽开门窗,看到四周火光滔天,上方的几处木梁已被烧得摇摇欲坠。 客栈的屋舍十之七八为木制,一旦引燃,寻常人只能等死。 我住的是二楼,本想从屋顶跃出,但看到火势比下方还旺,只好从窗前跳下! 火势太猛,我双脚落地时衣衫上也被烧了好几处。 几个正忙着救火的好心人帮我扑灭身上的小火苗。 拿着木桶木盆来救火的百姓都累得气喘吁吁,望火兴叹。 此时整座客栈都已置身火场之中,火势还有往外蔓延的可能,他们若再往火里冲,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如果唐惊鸿在就好了,他能用符咒灭火。 我不会灭火之法,还是试着朝火中甩出几张符,火势依旧。 “这火是灭不掉了!郑掌柜还在里面呢!” “郑掌柜这要钱不要命的主儿,火势小的时候都跑出来了,又进去拿银钱细软了!” “你知道什么,郑掌柜的老婆没出来,郑掌柜进去救她老婆了!” 众人的议论声四起。 我急忙问他们,“你们确定屋里还有人?” “姑娘是住客中最后一个出来的。我看到郑掌柜在火场外,四处找他老婆也没找到。他估摸他老婆在屋里收拾细软没出来,才又进去的。” 救人要紧! 我正要旋身而起,一个男人挟裹着股强势的罡风从人群中飞出,跳进火场。 他背影高大,跃上客栈的动作干净利落,可见他内息很强。 很快,他右手提着一人从上方落地,朝大家道:“火中只此一人。” 这时,我已看清他的容貌—— 竟是那日在甜水镇救走田姥姥和景沐的虬髯客! 第158章 赤剞 第一次遇到虬髯客,他就抢走了唐惊鸿亲手做的烤鸡。 田姥姥和景沐与我和唐惊鸿对战落了下风,他又扔下一句“持强凌弱”救走他们。 此人究竟是敌是友? 我不想被他认出,后退到一处人多昏暗的街角。 被虬髯客从火中救出的正是客栈老板郑掌柜。 他浑身被烧得破烂不堪,头上更是一块秃一块灰,很是狼狈。 他跪爬着朝虬髯客道:“大爷,求你再去救救我夫人!我夫人还在里面!” “老子找遍你这小小客栈,死的,活的只有你一个。”虬髯客一脸傲娇。 郑掌柜抓住虬髯客的腿,哭起来,“大爷,我夫人真的没有跑出来,求求你再去救她一次!我郑山把所有的银票细软都给你,求你救救我夫人啊——” 虬髯客嫌弃地甩开郑掌柜,“老子今日心情好才进火场救了你,你非但不感激,还逼老子再入一趟火场!你把老子当猴耍啊!” “大爷不去,我去救夫人——”郑山刚跌跌撞撞起身,却被几个邻居拦下。 “郑掌柜,火已把客栈烧透,你再进去只怕凶多吉少!你夫人或许正如这位先生所说,真没在里面。” “这位先生会术法,他说里面没人肯定没人,你夫人或许在别处找你呢。” 大家的劝慰并没令郑掌柜轻松下来,他哭丧着脸道,“你们说说,着了这么大的火,她如果不在里面,还能去哪儿?” 周围的街坊顿时沉默。 这虬髯客善恶不辨,做事全凭心情,他说屋中没人,我也没有全信。 看郑掌柜如此伤心,我决定去里面走一趟。 寻了个人少的地方,我跃上正熊熊燃烧的客栈二楼,看遍所有的屋内和地上,真如虬髯客所说,没发现任何活物和死物。 我刚从上方跳下,虬髯客就朝我冷笑哼了声,“没有就是没有,还不信老子的话!” 他似乎没有认出我。 我没理会他,走向正哭得声嘶力竭的郑掌柜,“屋内确实没人,你夫人真的不在里面。” “她不在里面?莫不是被烧死了!”郑掌柜忽然双眼圆蹬,身子直挺挺朝后倒去。 虬髯客伸手在他口鼻处摸了下,骂一句“短命鬼”甩袖而去。 我看到郑掌柜的魂魄已从肉身出来,飘向远处。 郑掌柜被火中救出,口口声声就是他的夫人,如今他夫人踪迹不明,他竟气得一命呜呼。当真是个痴情的男子! 好心的街坊邻居都围过来,我拿出几两碎银,大家又凑了些为他买了口薄棺和一身寿衣,草草埋了。 早上住店时,郑掌柜还笑脸相迎,傍晚就命丧黄泉,好好的两层客栈化为一堆废墟,这人生当真如同一场黄粱。 我在夜色中离开镇子,刚踏入北宴疆土,就听到虬髯客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男人以为你被烧死,哭着求老子去火堆里找你。哪想到你竟跟个野男人私奔去北宴!今儿老子就杀了你们这对儿奸夫!” 我凑着月色看到一对年轻男女正跪在地上。 那女人正是郑掌柜苦寻不着的妻子。 我隐在暗处,没有出声。 接着传来拳打脚踢之声。 女子的哭声和男子的哀求声同时响起。 “说,客栈那把火是谁放的?”虬髯客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 女人声音宛转,“客栈起火实属天灾,先生怎会如此问奴家!” “不说是——”虬髯客怒极的拔刀声传来,女人凄厉大叫后断了气。 我倒吸一口凉气,真想不到虬髯客会替冤死的郑掌柜出这口恶气! “你来说,客栈的火是谁放的?”虬髯客扬起手中还滴着血的尖刀,朝跪地的男子问。 男子浑身哆嗦,啊呀了多时才指着地上死去的女人说,“都是这个女人勾引我,让我与她私奔去北宴。今日下午是她逼我放火的!她说一把火把郑山烧死,以后我俩就能无忧无虑地在一起了。我若不依她——” “噗呲!” 男子话没说完,虬髯客手中的尖刀就捅进了他的心口! “两个腌臜东西,平白污了老子的刀。”虬髯客气呼呼地骂了声,又瞥向我这边,“还没看够么?” 这人反复无常,我不敢大意,紧握碎玉鞭朝他走了几步,“先生快意恩仇,当真令人佩服。” “老子最看不得世间的不公之事,看不顺眼的都要杀掉才痛快!” 他弯腰用男人的衣衫擦了下尖刀上的血迹,朝我道,“那日在甜水镇从你手中救走两个女人,当时老子只当你们持强凌弱,其实那俩女人坏得很,是老子走眼了。” 我紧绷的心弦开始放松。 这虬髯客性子直爽,还有一副侠义心肠,如果能结交也是一桩美事。 “能把自己做的错事说出,可见先生心胸坦荡。”我刚朝他抱拳施礼,就被他打断。 “别先生先生的叫,老子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老子名叫——赤剞。” “敢问赤剞大哥,怎知客栈的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我身在火场没看出任何端倪,赤剞看似一个大老粗,竟能发现火灾的不寻常。 “老子的心也没那般细。郑山没看到老婆从火场出来一直嚎丧,可见他对老婆一片真心。我去火中看了一遍,没发现客栈内有任何活物和死物。”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我。 “你的家正着火,你安然无恙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找寻家人,互报平安。”我脱口而出。 “这不就对了么。”他朝我露出一个很是嘲讽的笑容。 “哦,原来如此。”我总算懂了。 家中着火本是塌天祸事,郑夫人安好却任由郑掌柜在火场哭天抢地,一点也不记挂丈夫的安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这赤剞真是粗中有细,我自愧不如。 “与你这等蠢笨之人说话,当真累死老子了。”他收好尖刀,转身就走。 我看他的方向是北宴,紧追过去,“赤剞大哥,咱们做个伴一同去北宴!” 第159章 浸猪笼 赤剞眼睛的余光瞥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老子并非要去北宴,老子是闲云野鹤,走到哪儿是哪儿。” “无妨。”我笑道,“你只管走你的,反正我要去北宴。” 赤剞看我跟过来,哼了声“女人就是麻烦”。 他旋身飞起,与我始终保持半丈的距离。 北风呼啸的冬夜,天空竟飘起雪花。 赤剞内力比我深厚,如果他有心不让我跟,我早就被甩后面了。 我们越过几个小村落,听到下方传来凄厉的求救声。 我俩循音而追,在一条长长的河边落地。 透过深浓的夜色,我看到四五个男人正往一个猪笼上系石头。 笼中蜷缩着一个瘦小女子,求救声正是女子发出的。 “三族公,草儿是被冤枉的!草儿恪守妇道,从未与任何男子有不清不白之事——” 被唤作三族公的年长男子冷哼,“你个下作的小娼妇,不守妇道,私通外姓野男人,败坏我糜子村门风,今儿不把你浸猪笼扔河里喂鱼,我糜子村的颜面何在!” “三族公,大年死后,草儿一直安守妇道。你们逼我改嫁给你家的三傻子不成,就诬陷我与货郎有私——你们空口白牙污我清白,把我浸猪笼,天理何在——” 猪笼中的草儿哭声凄厉。 “三族公我就是天理!”年长男子挥起手中的拐杖狠狠砸在笼子上,吩咐众人,“快快把这小娼妇扔进去!” “草儿冤啊——老天爷睁眼看看——”草儿撕心裂肺地疾呼。 几个男人各自抓住猪笼的一角,用力朝河中推! 我还没出手,赤剞已吼着跳到那堆人中间,一脚把三族公踢到河中。 几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都被赤剞踢下去。 我拿起玉葫芦划开猪笼,那叫草儿的女子急忙从里面爬出,朝我和赤剞磕头道谢。 河水冰冷刺骨,三族公几人冻得牙齿咯咯响,一边朝岸边游一边骂赤剞。 “你是这小娼妇的姘头,你竟敢把我们踹到河里,真是胆大包天。” “待到爷几个上岸,不扒了你的皮,爷的名号倒过来念!” ······ 赤剞眉头紧缩,抽出挂在腰上的尖刀。 “爷,不可!” 草儿从地上爬着抓住赤剞的手中刀,“村中人都知他们今晚要把我浸猪笼,他们若有个三长两短,这笔债还会算到我头上。” “这群腌臜货不死,难解老子心头之恨。”赤剞气愤难平。 我们的本意是救下草儿,若一下子闹出几条人命,草儿以后的生活只会越发艰难。 我上前拦住赤剞,“我想个法子吓吓他们就得了。” “如何吓?”赤剞放下尖刀。 我朝水中甩出几张符,符纸化为几颗血淋淋的人头,把三族公几人围住。 他们登时被吓得在哭爹喊娘,在水中疲于奔命。 “水里的冤魂来索命啦!”我故意朝他们连喊几声。 他们尖叫着躲避身后如影随形的人头,有个胆小的已被吓昏在河中。 我念咒,在河中化出一条通往岸边的小路。 三族公他们被人头追了十几圈才连滚带爬上了小路,抱头回了村子。 我把那水中昏死之人用术法移到岸边,赤剞一脚把他踢醒。 他睁开眼看到凶神恶煞般的赤剞,大叫着跑得没了影儿。 一切消停下来,草儿蜷缩在地哭起来。 “那糜子村你是回不去了。”我盘腿坐到她对面,想知道她以后的打算。 “就是他们派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回糜子村了!”她清秀的脸庞中透着倔强,“我是个寡妇,他们逼我改嫁一个傻子,我不从就污我清白,还要置我于死地。我再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你有何打算?”我有些担忧。 这黑天半夜的,如果让她独自回娘家或去投亲,也是不妥。 “我娘家只一个后娘,当初为了几两碎银,她把我卖给糜子村的痨病鬼。我嫁过来一个月,就成了寡妇。”她蹙眉摇头,“我不回娘家。” “你这娘们的事儿可真多!”一直沉默的赤剞不耐烦地插了句,“这儿不能去,那儿也不能去。你给老子个敞亮话,到底能去哪儿?” 草儿咬唇沉默下来,良久才道,“我要去西疆城投奔二表姐。” 我看向赤剞,“赤剞大哥,我还要急着去北宴,你能不能送草儿一程?” 赤剞双手抱怀,把脑袋转向一旁。 我给草儿使个眼色,让她去求赤剞。 草儿很识相,朝赤剞双膝跪下,“大哥,糜子村那帮人不会善罢甘休的。草儿实在不敢孤身一人夜行,你救人救到底,送妹子离开糜子村!” “老子今日真是倒霉!连着遇到两个大麻烦!”赤剞板着脸转身就走。 “草儿,快去追赤剞大哥。”我从衣袋取出仅剩的几块碎银,塞到她手中。 “多谢姑娘。总有一日草儿会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她朝我深深鞠了一躬,疾步去追赤剞。 头顶的雪花越来越大,子夜时分,灰色奢华的北宴城出现在我眼前。 积雪有些深,我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我怕被人发现,径直跃上外围城墙,几个起落已从外城跃到内殿的屋顶。 我取出阿婆衣衫上的一块布用符烧了,一股黑烟引着我来到一处别致的楼宇。 有间屋子还亮着灯。 雪天湿滑,我没敢在屋顶停留,而是倒挂在窗外,轻轻捅破窗纸朝里望去—— 一位妖娆的绿衣女子,正给一个趴在锦被上的男子涂抹着什么。 男子赤裸着上半身,后背有几处深可见骨的伤痕,我瞅着有些眼熟。 绿衣女子喊出“城主”,我才惊觉趴着的男人是言无伤。 他后背的伤是在中州城时,我用碎玉鞭抽的。 “您后背的鞭伤又红肿流脓了。若再不医治,只怕会落下疤痕。”绿衣女子声音极尽温柔体贴,“城主,今日万万不可再涂盐水了。” “涂!”言无伤厉声冷喝。 绿衣女子面有难色,但又不得不照做。 我很纳闷,涂抹盐水只会令言无伤后背的伤势越发严重,他为什么还执意要这么做? 绿衣女子双手颤抖,轻轻把瓷碗中的东西涂到言无伤后背。 言无伤双手紧攥身下锦被,似乎十分痛苦压抑。 绿衣女子忽然哭着跪地,“城主,绿玥知道您被罗姑娘伤透了心,求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第160章 一番苦心 听到这儿,尚挂在窗外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绿玥还在低泣,言无伤再次厉声喝道,“接着涂!” “城主,您后背的鞭伤已见骨,真的不能再涂盐水了。”绿玥昂着头,一脸倔强。 言无伤从床榻起身,把褪在腰间的衣衫陇好,朝绿玥冷声道,“滚!” 绿玥双目含泪,躬身离去。 言无伤坐在床沿沉默多时,也出了屋子。 符纸告诉我阿婆就在此屋! 我轻轻翻窗而入,在一个紫玉雕花匣子上,找到刚才烧符留下的印记。 我用玉葫芦挑开匣子,里面只有一盏锈迹斑斑的油灯。 言无伤狡猾无比,上次把阿婆藏到一张香案下面。我刚才烧的符指向这个匣子,难道匣子下面有机关? 我把油灯取出放到一旁,用玉葫芦轻轻敲匣子的四周—— 这时,屋门大开! 一股强悍的罡风朝我袭来,我的身体“咚”地撞在床沿上! 戴着半截金色面具的言无伤手持玉笛,立在门口。 我法力不如他,若再与他打斗只会耽误救阿婆。 “言无伤,我已拿到噬心蛊解药。此次来北宴城只为救阿婆。”我强忍着后背的撞痛,表明自己的态度。 “噬心蛊解药的药效很快就要到了,你把我阿婆藏在了何处?” 他的目光从紫玉匣落到我身上,淡淡一笑,“自从中州一别,已数日未见。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先叙叙旧。” “言无伤!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再次亮出不想与他打架的姿态,“你若真想报那一鞭之仇,我完全奉陪。只是,先请你高抬贵手,让我替阿婆解了噬心蛊再说。” “罗白衣,我在你心中连个路人都不如。”他朝我逼近,“你给我一个为何要把那老婆子交给你的理由。” “言无伤,多亏你用术法相护,阿婆才能活到今日。她是我的至亲,不能总住在你殿内给你添麻烦。”我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他,说得很小心。 “若不是她在这儿,只怕你永远都不会来北宴。”他眸色中极尽嘲讽,“既然来了,那么就安心住几日。” “住几日可以,但你必须先把阿婆交出来,我好给她解噬心蛊。”我拿着玉葫芦指了下那紫玉雕花匣子,“我的符明明指向这匣子,里面怎会只有一盏油灯,你到底把我阿婆藏哪了?” 他猝不及防地伸手,揭掉我脸上的九尾熊面具,“别再让我看到这张丑脸,否则我真不记得把你阿婆放哪儿了。” 我从他手中夺过面具塞进怀中,问道,“现在可以说了?” 他的脸故意贴近我脸颊,浅浅一笑,“罗白衣,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你现在这般对我,我不喜欢。” 我怕他的脸再贴过来,急忙后倾,竟一下子跌在他床榻上。 他就势把我双手抵住,俯身凝视住我。 他表情看似平静,但眸色如火,那潜藏的野望一触即发。 这动作着实尴尬,我试了几次想起身,都被他压制的动弹不得。 “言无伤,放开我!” 我连喊几遍,他好像没听到,只深深盯着我。 他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可我却觉得他眼眸中有千言万语,既想说,又不可说。 我怕他再生出什么龌龊心思,忙问阿婆究竟在何处。 他就这么沉默盯我老半天,才放手。 “罗白衣,若真想救你阿婆,就跟我走。”他头也没回出了屋门。 我立马追出去。 此时已过丑时,空中的雪花下得更密更大了。 一袭黑衣的言无伤在前,我紧跟在后,两人始终相距三尺左右。 穿过几座奢华的院落,他在一个破败的亭子前停步。 我也立马止步。 他忽然转身看向我,伸手解掉身上的黑色披风,为我披上。 带着言无伤体温的黑貂披风,令我浑身不自在。 我拽下披风朝他抛过去,“我不冷。” “又是我多虑了。”他冰冷的语气中透着几分自嘲。 他走上亭台,径直掀开一个石凳跳下去,我看到下方是个洞。 想了想,我也跟着跳下去。 我双脚落在一处平坦的石块上,前方有一条蜿蜒向下的石梯。 言无伤所经之地,墙壁上的灯就会燃起。 我很是好奇,随手在一盏亮起的灯上捏下一块,状若白脂,油而不腻,还带有好闻的香味儿。 越往里走,地势越开阔,也没有一点憋闷之气。 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出现在我眼前。 青瓦白墙,黑色的门窗,修竹林立,流水潺潺,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言无伤这人小心眼,想必他还惦记着刚才的不愉快。 我主动开口向他示好,“言无伤,虽然你毁掉了绿玄花,但还是要谢谢你让我阿婆在如此清净的地方养着。” 他嗤笑一声,“这处宅子是我费尽心力为你而建。难道你觉得,随便一个阿猫阿狗就能进来住?” 不好! 又着了他的道儿! 我抽出碎玉鞭,厉声问“我阿婆究竟在何处?” “白衣,你也太耐不住性子了。刚刚还答应乖乖听我的,现在就要翻脸。”他伸手握住碎玉鞭鞭尾,慢悠悠把鞭子缠成一团,放回我手中。 “言无伤,噬心蛊解药再有四日就会失效,求求你让我见一见阿婆!”我试着冷静下来,和颜悦色地看向他。 在他的地盘与他硬拼,我没有任何胜算。倒不如先放下姿态救下阿婆。 “尚有四日呢,急什么。你安心在此住上几日,也不枉我为你费的这一番苦心。三日后,我自会让你见阿婆。”他说着推开宅子的大门。 鸟鸣花香扑面而来,绕宅的一弯流水中睡莲朵朵,锦鲤成群。 几间木屋中的摆设看似简单,但每一样物件的质地都不寻常。 我只当言无伤狡猾凶残,根本不知他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我收回自己早就凌乱的思绪,板起脸道,“言无伤,你要说话算话。” “算不算话,三日后就可见分晓。”他指着屋内桌椅床榻,笑吟吟看向我,“可还满意?”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直接说出我的疑虑,“你把我弄到这儿,只怕还有其他目的?” “真是聪明。”他唇角笑意深浓,“你我同生之体,当然是一起练永生咒了。” 第161章 解蛊 永生咒三日根本练不好,言无伤的言外之意是不准备放我离开北宴! “言无伤,只要你现在让我见到阿婆,明日我就助你练永生。”言无伤这人很不靠谱,我很想知道阿婆是否安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扔向我,“这三日把永生咒法背熟,三日后就能见到你阿婆。” 阿婆在他手中,我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三日就三日。言无伤,若你言而无信,误了噬心蛊解药的时效,我就——” “就怎样?”他走近我,唇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我紧盯他,厉声道,“我阿婆若因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与你不死不休!” 他颇具嘲讽地“哦”了声,转身就往外走。 “罗白衣,此地设有结界,永生咒练好之前,你最好打消逃走的念头。”他忽然转身。 我怼他,“阿婆的噬心蛊还没解开,我怎么敢逃?” “你的意思是——等替老太婆解了噬心蛊,再做逃走的打算。”他玩味地眯起眼眸,“你总不肯在我身边多呆一日。” 我转身不再理他。 为了能早日见到阿婆替她解蛊,我打开那本小册子,逼自己去记那些晦涩的口诀。 册子上清楚写着修炼永生不能中断。上次在扳指城我已练到第二层,看来这次又要从第一层的吐纳之法开始练了。 我不知道言无伤什么时候走的,他再次露面的时候,手中提了两个大大的食盒。 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自从出了中州城,这些时日颠沛流离,我还没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 言无伤还需要我助他练永生,在饭菜中下毒的可能不大。 我扔下小册子洗了手,还没等言无伤招呼,坐到桌前就吃。 言无伤坐到我对面,一直用冷眼看着我,连筷子都没拿。 我被他盯得心中惶惶,放下手中碗筷,“言无伤,你再这么盯着我,我都吃不下去了。” “唐惊鸿对你倒是体贴,你前脚刚到北宴,他后脚就来了。”他说话的调调阴阳怪气。 我立马起身,想去见唐惊鸿,但又想到生死未卜的阿婆,只好再次落座。 他已把我的动作尽收眼底,幽幽笑道,“不过,我已把他打发去了别处。在我们练成永生咒之前,他不会再来烦我们。” “你什么意思?”我的心狠狠揪在一起,“你把他打发去了别处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用障眼法把他骗去别处寻你罢了。”他说得云淡风轻,“我们也不要再等三日了,现在就开始修炼永生咒。” 言无伤曾说过,修炼到第三层的时候,我与他必须阴阳合一。到时候我就算抵死不从,只怕也难逃他的魔掌。 也就是说,我必须在永生咒练到第二层的时候,带着阿婆逃出北宴。 我向他说出自己的筹码,“言无伤,我还是那句话——与你同练永生可以,但我必须先见一见阿婆。” “你阿婆被我藏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三日后,我会带你去为她解噬心蛊。”他没有任何让步。 我控制住与他撕破脸的冲动,沉默点头。 在教我练吐纳之法前,他一再警告我,若再耍心机延误修炼,他就不再用术法为阿婆续命。 我自然知晓其中轻重,开始摒弃杂念全身心投入到修炼中。 我在扳指城练过永生术的吐纳之法和第一层,这次经言无伤稍微点拨,很快入门。 言无伤没有离开宅子。 累了,我俩各自一间屋子歇息。只要睁开眼,言无伤就逼着我继续练。 很快三日过去,我再次练成永生咒第一层。 第四日一到,我立马向言无伤提出要去见阿婆,给阿婆解噬心蛊。 “罗白衣,从镜中就能看到你的阿婆。”言无伤冷着脸扔给我一面铜镜,“我好不容易才掩了你的气息,永生咒练成之前,你不要再有离开此地的想法。” 我紧盯铜镜—— 阿婆正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地躺在一张床榻上! 这一刻,我屏住呼吸,手指落在阿婆干瘪的身躯上,泪水潸然而下。 心心念念的阿婆就在里面,我恨不得也钻进镜中,去摸一摸阿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言无伤劈手夺走我手中的铜镜,“罗白衣,你阿婆一切安好。马上把噬心蛊解药给我,我亲自去为她解蛊。” 此时的我热泪盈眶,还沉浸在对阿婆的思念中,伸手去抢言无伤手中的铜镜。 他急忙避开,把铜镜塞回怀中,“你已看到阿婆,不要再得寸进尺了。” “言无伤,当初你明明答应过,让我亲自去给阿婆解蛊!”我忽然感觉自己已落入言无伤设好的圈套之中。 “噬心蛊解药!”他面色阴沉,朝我伸手,“罗白衣,现在你阿婆的生死完全掌控在我手中,你有什么理由与我讨价还价?” 我生气把装有噬心蛊解药的瓷瓶递给他。 他把瓷瓶紧紧攥在手心,“这次我只会让她服食一半解药。你若好好表现,我会早日把另一半给她。” “言无伤你无耻!阿婆中了噬心蛊时日已久,再不服用解药,只怕——”我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抓起桌上一个杯盏砸向他。 他一把接住杯盏,重重放回远处,厉声道,“看来这一半解药,也没必要让她服用了。” “不!”我一下子没了底气,低声求他,“我好好助你练术,你马上去帮阿婆解蛊,哪怕是先服用一半解药也可以。” 他眼眸中闪现出运筹帷幄的得意,转身出了宅子。 我悄悄紧跟在后,他的身影在长长的石梯前忽然不见。 此地肯定有出口! 我用碎玉鞭敲了几节石梯,没有什么动静。 我试着朝石梯跃上去,但身体落空跌到地上。 那条蜿蜒的石梯早已不见! 我不甘心,又寻了多时依旧没有结果,只好讪讪回了宅子。 言无伤狡猾无比,上一次把我弄进他手中的扳指,出口竟藏在他手指上。 这次他也不会把出口设在显眼的地方。 我先来到他住的那间木屋,从入门处开始找寻,大到门窗床榻,小到一个茶盏,我都没有放过。 当我的手无意碰落小几上的摆件时,外面传来“咔哒”一声响。 第162章 绿玥 那声“咔哒”很微弱,但我听得非常清楚。 我疾步奔出宅子,发现那道蜿蜒的石梯再度出现! 我跳上去沿着来时路往回走,或许言无伤不在的缘故,墙壁上的灯没有亮。 待我在黑暗中走完石梯,从小亭中出来,外面正是子夜。 天空星子闪烁,四周残雪寥寥。 我不想被人看到真容,把九尾熊面具放到脸上。 我不知道言无伤究竟把阿婆藏在了何处,只能跃上屋顶一间一间的找。 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寝殿内,一个婢女正在劝慰那位叫绿玥的女子,“姑娘,都大半夜了,城主应该不会来了,让奴婢服侍你歇息。” “你先去睡,我再等等。”绿玥坐在窗前,一手托腮,一手用银簪拨弄着灯芯。 婢女依旧在一旁侯着。 从我的角度看,绿玥五官妩媚,举手投足间风情四溢,是个不可多得的人间尤物。 我又想起那位丧命言无伤之手的北芷,不禁为她们的遇人不淑感到痛心。 “奴婢斗胆说一句,姑娘对城主一片痴心,城主对姑娘呼来喝去,根本没把姑娘放到心上。”婢女小声道,“北宴城原来的大小姐北芷,一腔心思也都放在了城主身上,但说失踪就失踪了——姑娘还是早日做打算为好。” “他接连几日不见我,想必他的意中人罗姑娘又现身了。”绿玥语气悲苦,恨意难平。 “人家罗姑娘已与唐惊鸿行了纳吉之礼,他还不死心,去南岐,去中州,四处寻觅罗姑娘的踪迹!若他害死罗姑娘阿婆一事被罗姑娘知晓,真不知还会生出什么样的乱子。” 听到这儿,我好像掉进数九寒天的冰窖里! 蚀骨的凉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给冻僵。 阿婆被言无伤害死了?! 我刚刚还在铜镜中看到昏睡的阿婆,言无伤明明向我要了噬心蛊解药,阿婆怎么会死? 我不信! 我揭开几块瓦,跳到殿内。 “你是何人!抓——”婢女刚开口就被我一掌拍晕。 绿玥已吓得节节后退,脸色苍白。 “我是罗白衣。”我走近她,一把揪住她衣领,“言无伤究竟把我阿婆怎么了?” 她花容失色,连连摇头,“这等密事,我怎会知晓!姑娘既已来到北宴,去找城主一问便知。” “我在屋顶听到你说言无伤害死了我阿婆!”我反手扣住她雪白的脖颈,厉声道,“绿玥,我没耐心与你耗下去,我只数三声,你若不说我就送你去阴司投胎!” 她盈若秋水的双目中,泪水已开始打转。 “三,二——”我缓缓开口。 其实眼前这个女人已够可怜,我根本没有杀她的想法。 但我若不拿命逼她,只怕阿婆现在是死是活,我都要被蒙在鼓里! “罗姑娘!你阿婆早就被噬心蛊吞噬而亡!”绿玥脱口而出。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一股难以言说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开来,很快弥漫到我的四肢百骸。 阿婆竟然早就死了! 我瘫坐在地,压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那日你被唐惊鸿他们救走,城主气得用符咒做引子,催生了你阿婆体内的噬心蛊——”绿玥望向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 原来,是我害死了阿婆。 言无伤一直在用阿婆吊着我,从未用术法给阿婆续过命。 阿婆生前的模样闪现在我脑海中,她教我念咒画符,教我配药易容······ 倪青此时尚在青羊观等阿婆与他团聚,我该如何把这个可怕的结果告诉他! “谢谢你,绿玥姑娘。”我哽咽起来,“你是否知晓我阿婆的尸骨放在哪里?” 若不是她告诉我实情,我还会被言无伤牵着鼻子,助他练永生咒。 “城主把你阿婆的真身放在了他的寝殿。”绿玥脸上带着苦楚,“我把这些告诉姑娘,不是因为怯懦怕死,而是存了私心——” 她语气一顿,又道:“我希望姑娘认清他的真面目,与他早日决裂。他的心思能尽快转到我身上。” 我看着眼前这个对言无伤还心存幻想的女子,不禁觉得可怜又可笑。 言无伤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连怀了他身孕的北芷都不放过,又岂会对绿玥青眼有加! “绿玥,我阿婆的真身被言无伤放在寝殿何处?” 阿婆肉身已死,就算不把她的真身带回修罗城,也要把她交给倪青。 “他寝殿中有个紫玉雕花匣子,里面放着一盏生锈的油灯,那正是你阿婆的真身。”绿玥的声音很小。 我刚到北宴那日就看到了那盏油灯,可惜我当时根本不知那是阿婆的真身。 想到自己被言无伤愚弄了这几日,怒火和仇恨在胸中翻滚! “多谢。” 我起身出了绿玥的宫殿,直奔言无伤的寝殿。 他的寝殿沉浸在夜色中,没有一丝光亮。 我翻窗而入,找到紫玉雕花匣子打开—— 里面竟空空如也。 “这么快就能破了结界,我还真低估了你现在的法力。”言无伤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此时,我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我抽出碎玉鞭,憎恶地看向他,“我阿婆的真身在何处?” 他仰天大笑,“这么快就回过味来了,还不算太蠢!” 我手中的鞭子狠狠朝他脸上抽过去,他扣住鞭尾,满目阴鸷,“罗白衣,你一次次碰触我的底线,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言无伤,你也配谈喜欢?你杀了我阿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默念御鞭口诀,鞭尾倏地从他手中折返,我没有丝毫停顿,朝他脑袋又是一鞭。 他微微侧头,鞭子把他金色面具给勾了下来。 他那满是狰狞疤痕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罗——白——衣——”他脸色铁青,咬牙叫出我的名字,“我多次对你手下留情,你没有任何感激还咄咄相逼,今日,我俩就做个了结——” 他话音刚落,一群身穿盔甲的守卫军冲进殿内,把我围住。 “都退下!”言无伤大声喝退众人,拿出玉笛指向我。 第163章 意外之喜 言无伤看向我,眼中已杀气满满。 我率先出手,碎玉鞭再次朝他抽过去。 他的玉笛缠住我的鞭子,我俩同时跃出寝殿,落在带有积雪的屋顶。 夜空下,他一袭黑衣,与夜色快要融为一体。 他的玉笛忽然挣脱鞭子,朝我砸来! 我没有躲,在笛子砸到我胸口那刻,早已拽下玉葫芦,刺向他。 因为我穿有泥鳅皮护甲,那笛子并没有重伤到我。 在我硬接那笛子时,他眼中满是惊恐,想收手已来不及。 言无伤愣神的瞬间,玉葫芦刺中了他胳膊! 他淡淡瞥了眼正在流血的伤口,眼眸中悲愤四溢,手中的玉笛顷刻间生出利刃,飞身朝我扑来。 一股煞气很重的罡风来势汹汹,把我吹得连翻两个跟头。 言无伤的身形快如闪电,我还没站稳,他的玉笛就横到我脖子上! 我昂首与他对视,我俩四目相交。 这一刻,我对他除了厌恶就是憎恨,他眼眸中压抑的隐忍已不见,更多的是报复的疯狂和畅快! “罗白衣,你输了。”他手稍一用力,一抹沁骨的疼痛和凉意从我脖颈上传来。 温热鲜红的血,迸溅在我和言无伤脸上! 言无伤只划破了我外面的肌肤,并未对我下死手。 我右手伸出,佯装去摸脖子上的伤口,此际的言无伤正满目痛惜地凝视着我,他在等我认输,向他求饶。 愣神的刹那,我已揭掉脸上的九尾熊面具朝他心口捅去! “噗!” 利刃入肉,血如泉涌。 “城主!杀掉妖女!” 下面一众守卫军的疾呼声排山倒海般传来。 言无伤猛然拔出插在心口的长匕,唇角竟朝我挤出一抹怪异的笑容,“罗白衣,这一刀,总可以与你阿婆的死相抵了?” 原来,他是故意挨的这一刀。 “言无伤,拿命来!” 我反手扣住九尾熊化作的长匕,再次刺向他。 他或许没料到我反应如此快,一个身形不稳被我逼下屋顶,踉跄倒地。 我飞身挥起长匕,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扑向他! 他一动不动冷眼盯着我。 阿婆的死,三百年前修罗族被灭······这些血海深仇已令我忘却了自己的生死。 什么同生之体,生死同命,都见鬼去! 我用尽全身力气,手中的长匕又一次稳准狠地对准了言无伤的心口。 忽然,一个绿色女子从远处奔来,用身体紧紧护住言无伤! 长匕重重刺穿女子的右肩骨,女子跌在言无伤怀中,轻轻唤了声“城主——” 绿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言无伤挡了我的绝命一杀。 夜空不知何时又开始落起雪花。 白色的雪与红色的血相互映衬,令我眼前一片朦胧。 心口忽然而至的疼痛令我摔倒在地。 “抓住妖女!”守卫军挥动兵刃朝我围过来的声音此起彼伏。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 我渐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我是被心口的疼痛折磨醒的。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亭子下那处宅子中。九尾熊面具,玉葫芦和碎玉鞭都已不见,四周只有鸟鸣和流水声。 我缓缓来到那间藏有出口机关的屋子,发现那个摆件已不见,看来言无伤又对此地做了新的布局,这些时日我是无法离开此地的。 我在院落的流水中照了下,发现自己脖颈上的伤已结痂。只是不知心口为何会疼得如此厉害。 或许我心口的疼痛与言无伤身上的伤有关,毕竟我与他现在仍是同生之体。 折返回自己睡觉的屋子,我开始打坐调息内里。 累了,躺下打个盹。醒了,就接着练。 经过上次那场血战,言无伤对我的防备会越来越严。 我逃离北宴变得越发艰难。 言无伤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刚练完调息内里的功法,已累得大汗淋漓。 他一袭黑衣,并没有戴那半截金色面具。 “既然没死,那么就继续陪我练永生第二层。” 他再度把那本破烂的小册子抛给我。 我抱着与他同归于尽的想法要置他于死地,作为宿主的他,非但没有杀我,还逼我与他继续修永生咒,摆明了他早已遭到永生咒的反噬。 我留我性命,不过是为了自己活得更好罢了。 “罗白衣,你先把第一层过一遍。”他径直走到我身侧,盘腿坐下。 看到我没动,他冷喝,“若你不助我练永生,我不会再留你小命!” 想了想,我还是觉得活着比较好。极不情愿地捡起地上的小册子,走了遍第一层之后,他引着我开始修第二层。 第二层刚开始,我心口处的疼痛再次袭来。 我怕言无伤说我偷懒,强忍着没出声。 “你怎么了?”他还是看出了端倪。 我捂住心口摇头,“没什么。” 他伸手扣住我一只胳膊,为我搭脉。 很快,他脸色大变。 他紧盯着我,双目中闪现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愤怒。 我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疤痕都在颤抖! “罗白衣——”他痛苦叫出我名字,“你——不光与唐惊鸿有了夫妻之实,还——怀了他的孽种!” 我顿时愣住,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中。 我,竟然怀了唐惊鸿的孩子! 唐惊鸿现在最大的念想,就是让我早日为他生个孩子。 我一直觉得自己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未解,修罗城还没完成重建,生孩子一事离我还很遥远,但老天竟给我一个如此大的意外之喜! 想到腹中忽然多出的这个小生命,这一刻,我喜极而泣。 言无伤右手朝我挥来,我躲避不及,被他卡住脖子! “罗白衣!我与你才是同生之体,你竟敢怀上唐惊鸿的孽种!”他双眸猩红,把我抵在地上。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心口疼么,因为我才是你身体的宿主,但你的身体却背叛了我!” 他力道很大,我的呼吸已经不畅。 此时的言无伤像一头暴躁的狮子,把我从初为人母的喜悦中拉回现实。 为了腹中的孩儿,我不能再与他对着干。 “罗白衣!我有很多机会让你成为我的女人,可我没有!因为我们上一世已经错过,这一世我不想再逼你!每次在你面前,我都会卑微地捧出自己的心,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紧扣我脖颈,用力把我从地上拖起! 第164章 不共戴天 我不能死! 我腹中的孩儿更不能出任何差错! 强烈的求生念头在我体内燃起,我开始哀求近乎疯狂的言无伤,“求求你放开我——我马上助你练永生——” “罗白衣,你的身体早已背叛我,你永远都无法助我练成永生咒了!”他的目光好像一把利刃,狠狠落在我的小腹上。 我的身体被他重重摔到地上。 我小腹着地,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下身传来! 我蜷缩着身体,疼得在地上打滚。 很快,我下身的裙摆上鲜血点点······ 我感觉我的孩儿正在一点点消失! 言无伤立在一侧,冷眼盯着我一言不发。 “言无伤——救救我的孩子——”我放下矜持和面子向他求救。 他就那么盯着我,如同一座神邸,沉默,冰冷。 我的裙摆被鲜血灌透,仿佛置身于一片红色的海水之中······ 内心巨大的悲痛早已超过肉身的疼痛,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言无伤害死了阿婆,又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儿,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我从血泊中抬头,手刚放到金铃手串之上,言无伤就抢先一步扣住我手腕。 “罗白衣,你找死!”他话音一落,金铃手串已落到他手中。 我所有的法器都被他抢走! 这一刻,再也难掩心中的怒火,我挥动双拳朝他扑过去! 他只朝我脑袋一拍,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一觉我睡了许久。 我看到了唐惊鸿,他笑着一遍遍喊我的名字,让我给他生个孩子。听到“孩子”两个字我就开始哭,唐惊鸿忽然不见踪影,我浑身是血站在一处无人的荒野······ 孩子明明已经没有了,但我又不肯相信那是真的,固执地把那场死别当作一个噩梦,沉溺在其中不愿醒来。 我是被几个婢女叫醒的。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血一般的红。 红色的帷幔,红色的床榻,红色的窗花,连我身上的睡衣都是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色。 “姑娘醒了!快去告诉城主,就说姑娘醒了!”离我最近的一个婢女,忙吩咐在门口候命的婢女。 城主? 我在梦中看到了唐惊鸿,难道他已把我从北宴救回了南岐? 小腹上的余痛未消,我扶着床沿缓缓起身,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这一觉睡了快一个月,当真忘了这是何处?”婢女口齿伶俐,讨好地搀扶住我摇摇晃晃的身子,“这儿当然是北宴城,城主的寝殿了。” 我昏睡前还在那座带有结界的宅子中,现在怎么又在言无伤的寝殿? 我不知道自己沉睡的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这满眼的红色,我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姑娘后日就是北宴城的城主夫人,奴婢的女主子。姑娘以后所有的大事小情吩咐奴婢去做就是。”婢女的话令我觉得甚是可笑。 言无伤明知我与唐惊鸿行了纳吉之礼,有了夫妻之实,我已不能助他练成永生咒,他竟然还要娶我! 现在,我与言无伤的血海深仇又深了一层。他让我做他夫人,难道就不怕我给他一刀? 我哑然失笑。 “姑娘笑什么?”婢女歪着脑袋,十分不解。 “自然是笑天下可笑之人。”我习惯地摸了下手腕和怀中,所有的法器都已不见。 “姑娘的是在找东西吗?”婢女很聪明,“这些时日,姑娘一直由奴婢服侍。姑娘原来的衣衫沾了血污,是奴婢给姑娘换下的。那件衣衫奴婢已浆洗干净,放在柜中。” 我摸了下脖子,还好,玄铁令片尚在。 我随手推开一扇窗子,外面白雪皑皑,所有门窗和树枝上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 言无伤刚杀了我的孩儿,又要娶我,当真把我当傻子! 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城主万安。” 数名婢女异口同声招呼进来的男人,接着就是她们离开的声音。 我一动不动,目光仍停留在远处。 “所有的不愉快都过去了。后日,你将有一个新的身份——”言无伤率先开口。 不待他说完,我打断他,“你是准备娶我,让我做这北宴城的女主人?” “这有何不可!”他嘲讽一笑,“唐惊鸿能娶你,我自然也能。” “言无伤,你杀了我阿婆,杀了我未出世的孩儿,三百年前灭了修罗一族。你觉得我会嫁给你——”我咯咯笑着转身,一把揪住他衣领,“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断!” 他深笑着拨开我的手,“罗白衣,你已非完璧之身,无法再助我练就永生。我与你拜堂成亲,不过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我已猜到,他要利用我引唐惊鸿自投罗网! 如今所有的法器都不在手中,我该如何逃出此地? “罗白衣,你能想到的逃跑法子,我都替你想到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好好等着做新娘子。”他忽然伸一只手,扳住我的脑袋。 我冷冷回望着他,没有一丝惧怕和后退。 他的唇忽然落在我耳边,柔声道,“上一世,我就被你这张脸蛊惑的五迷三道。这一世,竟也难逃此劫——” 这一刻,我浑身血液逆流,心中觉得龌龊无比,扬手打了他一巴掌! 他不怒反笑,不舍地放开我,“后日就是我俩的新婚之喜,看看还缺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会给你摘下来。” 我气得浑身颤抖,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转身离去。 几名婢女鱼贯而入,我心中正烦闷不堪,又把她们都撵出寝殿。 外面的天渐渐黑下来,几名婢女轮番敲门说晚膳传上来了。 我只好放她们进来,各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很快摆满一桌子。 婢女们识相地退去,只有一个还低着头站在我身后。 “出去。”我撵她。 她伸手关了殿门,走向我并喊了一声“罗姑娘”。 “绿玥!”我惊诧地捂住嘴巴,“你怎么——” 她朝我摆手,示意我小点声,我忙招呼她坐下,问她伤势恢复的如何。 她盯着我看了多时,神色越发黯然,“难怪他对姑娘一直念念不忘,原来姑娘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第165章 当务之急 听到绿玥的话,我才惊觉脸上的九尾熊面具已被言无伤拿走。 “绿玥,我现在是唐惊鸿的妻子。言无伤后日娶我,不过是为唐惊鸿设下的一个圈套而已。” 在陌生的北宴城,我不想与她为敌,向他解释误伤她一事。 “我要杀的是言无伤,那日,你不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替他去挡那一刀。” “罗姑娘,多亏你那一刀,才让他看出我对他的好。”她白皙的脸颊竟浮起一抹红晕,“他不眠不休陪了我三日三夜。” 此时,我把能否逃离北宴都押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绿玥,帮我个忙——”我小声道,“言无伤现在对你不会设防,你能否打听出他把我的法器藏在何处,我必须早日离开北宴。” “我尽力而为。”她悠悠道,“罗姑娘,他把你安置在他的寝殿,摆明了不会把你的法器藏在此处。‘轩辕阁’是他的修术之地,明日一早他会出宫,你可以去那儿看看。” 我点头。 绿玥讪讪问道:“罗姑娘,他对你这般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甚至还如此恨他?” “因为我的心早就给了唐惊鸿。”我心中酸涩万分,“言无伤杀了我的——至亲,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绿玥很快起身,“罗姑娘,我不能再逗留了,你保重。” 我目送她离开。 整个上半夜我都在想如何拿到法器,如何在后日到来之前逃离北宴。 既然知道了法器有可能藏在轩辕阁,我就再也坐不住了。 子时,夜深人静。 我换上自己原来的衣衫,刚推开窗子,就看到一群手持兵刃的守卫军在窗下站着! “城主早就料到姑娘有半夜开窗出门的习惯,特意让我等在此地侯着。”为首的小统领朝我颔首。 我气得把窗子重重关上。 窗下满是守卫军,门外自然也不会例外。 我开始打屋顶的主意,先在空中画出一张符抛上去,上方缓缓出现一道裂口,裂口越来越大,我飞身跃起! “姑娘安好!” 十多位守卫军铿锵有力的问好声,震的我身子一颤。 我只好跃回殿内。 没有法器,仅靠我一人之力或者画符,根本敌不过如此多的守卫军。真到动起手来,还没冲出守卫军的包围,就把言无伤给引来了。 当务之急是马上拿到法器! 若连这间屋子都出不去,我又该如何? 好容易捱到天亮,我估摸着言无伤应该出门了,朝外面喊了句,“本姑娘饿了,拿早饭来!” 很快,一个婢女端着清粥小菜进来,她刚弯腰去摆碗筷,就被我一掌拍昏。 我急忙与她对换衣衫,把她抱上床榻,放下床幔。 我用符化出一张与她相似的面纸,覆到自己脸上,又整理了下发髻,端着托盘大摇大摆出了寝殿。 内殿十之七八的守卫军都被调到寝殿,把我住的四周重重围住,跟个铁桶似的。 我很顺利进了轩辕阁。 轩辕阁有三层,为了尽快找到自己的法器,我咬破食指把血滴在符上,符化作一股黑烟径直飞到顶楼一间屋子。 我紧追上去,用符解开紧闭的门锁,发现这儿竟是一间雅致的睡房。 房内摆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一张窄窄的床榻。 床榻一侧的置衣架上有两件衣衫,我瞅着像是言无伤的。 看来,此房是言无伤平时修习术法后的歇息之地。 符烧过的印记落在床榻,我掀开上面的被褥,发现有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并未看到寻常木板。 我试着伸手去摸,雾气坚硬如铁,明显被言无伤下了咒。 我甩出几张符去解,没有任何动静。又摸了下床榻四周,以为会有什么机关,也没寻到任何端倪。 我不甘心,再度把手放到那团白雾上用力去推,竟凭空散去一块儿! 透过那处,我清楚看到了我的碎玉鞭,金铃手串,九尾熊面具和玉葫芦。 再度用力去推,但那团白雾又纹丝不动! 这是为何? 我细细端详起自己的手掌,发现刚才咬破的食指上残留着一滴血迹。 这么说,刚才散去的那处白雾是被我的血驱散的! 我咬破双指把血滴进去,那团白雾很快凹出一个洞来,我忙把自己的法器一一取出,收好。 在一处角落,我看到阿婆化作的那盏油灯也在。 我满含热泪把它放进衣袋。 “明日就是城主的大婚之礼,你们怎么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阁楼下传来一阵严厉的斥责声。 “罗姑娘早就宣了早膳,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会再睡!还不快派个婢女进寝殿看看!” 不好!我不在寝殿之事很快要被发现,现在必须离开此地! 若被他们缠住,势必还要再起冲突。我想了想,随便朝个方向抛去一张符,符瞬间烧起来。 没多久,外面传来嘈杂的疾呼,“外殿走水啦!” “刚搭好的喜堂着火了!快来人啊——” 我把碎玉鞭扣在手中,学着那些婢女的样子,低头出了轩辕阁。 内殿的守卫军有一半去外殿救火,留在原地的大都伸长了脖子朝起火的方向瞅,根本没人注意到我。 我疾步出了内殿,身后传来几个婢女的喊叫,“罗姑娘不见了!” “速速传令关闭城门!” 顿时,内殿外殿乱成一团。 外殿的宫门就在眼前,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加快脚下的步子。 “站住!”立在门口的一名守卫军忽然朝我喝道,“内殿都乱了,你一个婢女这时候出什么宫门?” “绿玥姑娘为城主定做的喜服还未送来,姑娘差奴婢去外面铺子催一催。”我气定神闲地扯了个谎,“明日就是城主的大喜,此事万万耽误不得。” 那人上下看了我几眼,漫不经心地说了句,“速去速回。” 我三步并两步出了宫门, 北宴的冬日比中州和南岐要冷许多,此时的城内大多商铺还没开门,行人也很稀少。 我一身宫内婢女打扮,走在街上很是扎眼。 我找了处僻静地儿,摘掉头上的钗环,弄散发髻,系成我原来的样子,才觉得舒服。 我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被喝停的马蹄声。 “前面的女人转过头来!”一声冷喝与兵刃出鞘的声音同时传来。 我握紧袖中的碎玉鞭缓缓转身,与言无伤的目光碰到一起! 第166章 不死不休 一身黑衣的言无伤骑着匹黑马,虽然带着半截金色面具,但一举一动透着运筹帷幄的傲娇,在一众灰衣随从中俨然鹤立鸡群。 刚才让我转头的灰衣人再度朝我道:“有人通传外殿的喜堂走了水,现在火势如何?” “火已灭了。”我刻意变了下自己的嗓音。 那人不依不饶:“你在何处当差,要去何处?” “奴婢在外殿的膳房当差。喜堂被烧,奴婢此次是要去采买城主明日拜堂所需之物。”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与言无伤行礼。 我朝言无伤行礼,“奴婢刚入宫当值,才看到城主竟忘了行礼,真是该死。” 言无伤直勾勾盯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奴婢先行告辞。” 我有种预感,再耗下去很快就会被言无伤发现端倪。 我转身欲走,言无伤忽然大笑一声,“先见个熟人,再走不迟。” 听到此话,我身子一僵。 “砰”! 扎着口的麻袋被一个灰衣人从马背扔下,麻袋里传出一阵凄厉的哀嚎! “军爷饶命!民妇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僭越之事——” 是红桃! 我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言无伤,你无耻!” 我扬起碎玉鞭朝他甩去,他反手握住鞭尾,居高临下盯住我,“罗白衣,明日就是你我大喜之日,我猜到你不会安分,才特意找到你的故友,让她陪你在殿内住几日。” 此时,两名灰衣人已解开麻袋,把红桃揪出扔到地上。 红桃浑身血污,额头的一处刀伤还在流血,很是狰狞骇人。 我忙抽回鞭子,扶起红桃。 “白衣,是你吗?”红桃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脸,大哭,“你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些军爷,他们来到我家非要把我带走,他们会不会杀了我啊——” 我从衣袋取出些金疮药,覆在她额头。 言无伤用红桃做饵,逼我跟他回去。 我若不依,红桃小命难保;我若照做,明日我就成了引唐惊鸿自投罗网的香饵。 我该怎么做? “白衣,你帮我求求这些军爷放我回家!我爹上个月得急症死了,我若再死了,谁来照料我娘啊!”红桃死死抓住我胳膊,泪如泉涌,“老天爷,我红桃明明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会遭遇如此不公!” “听好了——”言无伤朝红桃慢悠悠开口,“罗白衣若不跟我回城,我现在就让你血溅街头。” 一个灰衣人拔出雪亮的刀,放到红桃面前。 红桃早已吓得失魂落魄匍匐在地,紧紧揪住我的裙摆哀求,“白衣,念在我俩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就依了他——我不想死啊——” 红桃撕心裂肺的哭声令我心碎。 我与言无伤明日成亲的消息,估计已被言无伤故意放给了唐惊鸿。唐惊鸿明知有诈,也会义无反顾前来。 我不能眼看言无伤支好案板,备好利刃,把唐惊鸿当鱼肉来宰割! 若此时能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尚有希望可言。 若交出法器,再度回到言无伤身边,明日定会有更多我在乎的人因我而流血,甚至丧命。 到时候红桃一点用处都没了,言无伤连为他怀有身孕的北芷都能杀掉,又岂会放过红桃! 抉择,很难。 但此刻又不得不选。 我和红桃同在桃花村长大,情如姐妹,我不会对她的生死置之不理,也绝不会只顾眼前蝇头小利,向言无伤低头! 我伸手拍了拍红桃的后背,装出安慰她的样子,小声道,“我会用符咒送你一程,你回家马上带大婶离开北宴,去别处躲个三年五载。” 红桃一脸惊诧望着我,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已悄悄咬破手指化出一张血咒,挟裹着红桃飞起! “快去拦住那女人!”言无伤大声疾呼。 但他的反应还是慢了。 我朝红桃甩出血咒之时,碎玉鞭已卷住所有的灰衣人抛向半空。 因为言无伤知道他这群随从法力不如我,红桃被我用符送走,他要想把我留在城中,只能派随从去追红桃。 他的玉笛朝我砸来,一个被鞭子摔到空中的灰衣人恰好落下,被玉笛刺穿胸腔登时毙命。 我也不知这一鞭怎会如此厉害,所有的灰衣人都被撂翻在地。 言无伤的手在空中画符,那符沿着红桃离去的踪迹而去。 我甩出碎玉鞭去拦,但鞭尾竟被言无伤攥在掌中! 他另一只手把玉笛从那人胸腔拔出,鲜血迸出,溅落一地。 他朝我幽幽一笑,“你和我真的要如此不死不休?” 阿婆,我那未见天日的孩儿都死在他的手中,不杀他难平我心中之恨! “言无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把你碎尸万端!”我恨得咬牙切齿,手中的鞭子已从他手中挣脱,再次朝他抽过去。 他频频闪躲,但又死死缠住我。我越想尽快逃离,他越是步步紧追。 我俩从外殿前大街,一路打斗纠缠到一条窄窄的死胡同。 碎玉鞭用在宽敞的地方才顺手,被他带进胡同后,我不得不拽下玉葫芦与他缠斗。 几个回合之后,我感觉体力有些不支,举起玉葫芦朝他虚晃一下,趁机跃到半空就跑。 他的身形比我还快,径直从我头顶越过截断我的退路。 “罗白衣,我对你一再相让,你竟然依旧不知天高地厚。”他目光阴鸷得骇人,黑色披风四周忽然煞气翻涌。 我急忙甩出几张符护在身前,矮下身子试图从他身侧掠过,但他身上的煞气把我裹住! 我身体不受控制地在空中翻滚,我默念几遍定身符,才稳住身形。 但我压根没想到,他的玉笛此时已刺入我左臂! 一股钻心的疼痛令我从空中跌落。 我没做任何停留,扬起碎玉鞭抽打在他的脸上,一道殷红顿时在他下巴浮现。 我被刺中的左臂已鲜血淋漓,那儿好像有许多小虫子在啃噬我的骨头,酥,麻,疼······ “你明日就要成为我夫人,我本不想伤你,但你逼人太甚!” 他阴沉着脸甩动玉笛,红桃凄厉的求救声忽然从半空传来。 第167章 流言 红桃的身体重重跌在我脚下。 我的血咒没能把红桃带到安全的地方,就被言无伤给截了胡! “白衣,救我!”红桃尚未从地上爬起,言无伤的长笛就横在她脖子上。 “你的小命现在就掌握在罗白衣手中,想死还是想活?”言无伤故意让长笛化出利刃,星星点点的鲜血已从红桃脖颈上滴落。 “白衣——我不想死——救我——”红桃脸色煞白,身子已瘫软得如同一根面条。 “言无伤,你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当真无耻至极!” 我话音未落,鞭子已朝他甩出,但我左臂已伤,没能缠住他的玉笛。 他反手把玉笛拍向红桃的心口! 我飞身去拦,但我的双手刚碰到红桃的衣衫,一股温热殷红的血就从她心口迸出。 红桃双目圆瞪,没了呼吸。 她的魂魄飞出肉身飘向远处! “红桃!”我嘶喊着她的名字,她在我怀中一动不动。 我还沉浸在悲痛中,言无伤的双手已朝我抓来! 我用玉葫芦去挡,但动作慢了些,还是被他扣住左手腕。 左臂尚在流血,无力与他碰硬,在我略一迟疑的功夫,手脚被他用符给绑了。 “唐惊鸿还没入瓮,你岂能一走了之。”他冷笑着把我抱起放到肩上,我试着挣扎了几下,不光手脚乏力,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躺在血泊之中的红桃在我的视线中渐行渐远,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外殿宫门近在眼前,想到自己这一番折腾不光失去了腹中的孩儿,还令红桃丢了性命,自责,痛苦,愧疚一股脑涌上心头······ 想到明日即将到来的大婚之礼,我绝望闭眼。 在言无伤扛着我踏进宫门那刻,数道夺目的青光在半空迸出,我整个人被抛起,隐约听到唐惊鸿的声音,然后我的世界就一片嘈杂,随之又归于安静。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唐惊鸿把我从言无伤手中救出,带我回到南岐,我看到了叮叮,明昭他们。唐惊鸿疯了般问我,我把他的孩儿弄去了哪里······ 我在浑身的冷汗中惊醒。 左臂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已能活动自如。 “姐姐醒了!”赫然是叮叮的声音。 我看了眼四周,竟是唐惊鸿的玉泽宫。 一觉醒来,我已在南岐。 窗前正负手而立的青衣男子忽然转身,朝我走来,“白衣,你总算醒了。” “惊鸿。”我喊出他的名字。 我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四目相视。 他清绝的容颜满是憔悴,眼眸中全是对我的疼惜和宠溺。 我俩就这么对视着,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他想说却没说的,我懂。 明昭为我端来鸡汤的时候,我正倚在唐惊鸿怀中望着窗外出神。 “夫人,回来就好。”明昭摆好饭菜,面有难色地看了眼唐惊鸿。 唐惊鸿笑着把我放开,拿起一块干净帕子替我擦手,把碗筷递到我手中。 “白衣,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我去前殿一趟。” 我不想让他担心,笑着点头,“你去忙就是。” “你一连睡了七日,肠胃还很弱,能吃多少吃多少,千万不可暴饮暴食。”临出门,他再次叮嘱我。 “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我朝他挥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他很快离去,我盯着门口发呆。 我腹中孩儿被言无伤杀掉一事,他应该还不知晓,我该不该把这件伤心事告诉他? “夫人,别让饭菜凉了,快点吃。”明昭打断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来,忽然想起叮叮来,“明昭,叮叮刚刚还在屋内,又去哪儿了?” “叮叮看到你和城主卿卿我我,躲去外殿了,属下这就把它叫来。”明昭笑着起身。 叮叮很快跳进屋内,扎进我怀中,“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我摸了摸它圆圆的身子,将近两个月没见,叮叮似乎瘦了一些。 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支开明昭,让叮叮把屋门关上。 叮叮跳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歪着脑袋问:“姐姐是不是有事问我?” “你这脑子比原来聪明了不少。”我小声道,“叮叮,在这南岐城,除了唐惊鸿,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那是当然。”叮叮一拍肚子,得意地说,“我与姐姐相识在先,我们的情分他们自是不能比。” “叮叮,我被唐惊鸿从北宴救回那日发生了什么,你把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告诉我。” 刚才明昭看唐惊鸿的眼神中藏着东西,唐惊鸿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 叮叮的底气立马矮了半截,垂下脑袋,“姐姐,外面那些传言已够难听,你就不要再逼我说给你听了。” “究竟是什么传言?”我紧张得手心已沁出冷汗。 叮叮撅着嘴巴,不语。 “叮叮,你若再不说,以后我俩就割袍断义,我就当从未认识过你,你也当没我这个姐姐。”我拉下脸来。 “姐姐,我马上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答应我——不能生气,否则我真的不敢说。”叮叮跳到我肩膀,声音低了许多。 我朝它伸出小指,与它肉嘟嘟的爪子勾到一起。 “阿羽凌洲他们回南岐之后,城主就去北宴救姐姐。但言无伤太狡猾,用姐姐的物件幻化出一个假人把城主引去了中州。” 这应该是言无伤说过的障眼法了。 “城主再次寻到姐姐的踪迹时,言无伤已经放出姐姐要与他成亲的消息。城主就赶到北宴救下了姐姐。”叮叮说到这儿,不住地用眼瞄我。 我知道,下面才是我最想听到的。 “城主救回姐姐这七日,五州大陆流言四起——说姐姐被言无伤金屋藏娇,与言无伤不清不楚。”叮叮连连摆手,“姐姐放心,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假的,城主也不相信这种说辞。” “叮叮,是不是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了?”我忙问。 叮叮皱着眉头点头,“当初姐姐与城主的纳吉之礼,就遭到很多老臣的反对。城主逼着他们交出官符,远离朝堂。现在姐姐与言无伤的流言四起,那帮老顽固又蹦出来给城主写了一封讨伐姐姐的檄文——” 第168章 人言可畏 “檄文?”我听得直冒冷汗。 “写檄文的正是被城主夺走官符的李都统和柳都统。他们鼓弄南岐城的一些老臣用血字画押,这几日正逼着城主与姐姐解除婚约呢!” 叮叮难过地拍了拍我的手,“姐姐,休要难过。” “这些流言到底是如何传到南岐来的?” “前阵子南岐百姓中流出一张‘美人冬睡图’,上面把姐姐的名号写的很清楚,作画之人是言无伤。”叮叮眼睛瞪得大大的,说得很小心,“上面的姐姐是不戴面具的,很美很美,就是有些袒胸露体——” 我的头一下子就蒙了。 “那张画被城主看到的时候,城主怒不可遏,把所有看过那画像的百姓都打入死牢。接着北宴就传来姐姐要嫁给言无伤的消息——” 叮叮已看出我的异样,没有再说下去。 真刀真枪地上阵搏杀我不怕,流言蜚语这种软刀子我也不怕,但只要一想到南岐城城主夫人这一名号,妄加在我身上的污言秽语就成了唐惊鸿莫大的耻辱。 这件事,想都不用想是言无伤的手笔。 他无法拆散我和唐惊鸿,就用这种卑劣的方法离间我俩。 被困北宴那些时日,言无伤怕走漏消息,把我弄进亭子下的私宅助他练永生,那个时候他还没生出这种心思。 当他得知我已非完璧,怀了唐惊鸿的孩儿,无法再助他练就永生才开始算计我,挑拨我和唐惊鸿的感情。 我原以为言无伤不过是用一场婚礼为饵,诱唐惊鸿入局,做梦都想不到,他竟搬出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大做文章。 正所谓人言可畏,我一介孤女可以不在乎,但唐惊鸿呢? 唐惊鸿是南岐城主,麾下子民几十万,他昭告天下要明媒正娶的女子名节不保,他的臣子又岂会无动于衷! “姐姐,这些流言城主会处理好的,你就不要管了!”叮叮粗短的双爪紧紧抓住我的衣衫,“言无伤那恶贼最想做的就是拆散姐姐和城主,姐姐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啊!” 什么美人冬日图,什么袒胸露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令我头疼得厉害。 “姐姐,你说句话呀——”叮叮用力摇我的身体,“只要城主不信,姐姐根本不用把这种事情放到心上!” “叮叮。”我艰难地朝它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去外面透透气。” “我跟姐姐同去。”叮叮没经我允许跳上我的肩膀。 此时已是深冬,玉泽宫的宫道上树木萧瑟,半空偶尔有鸦声传来。 我来到前殿,听到激烈的争吵声。 “姐姐,城主他们在朝会,我们就不要去了。”叮叮低声提醒我。 我没有理会叮叮,走近传出争吵的宫殿。 “恳请城主为了我南岐千秋大业,废黜与罗氏女的婚约,另觅佳人!” “城主,罗氏女与北宴城主言无伤是同生之体,若再做我南岐城主夫人,着实有辱我南岐城盛誉!城主切不可为一己之私而置南岐五百年基业于不顾!” “属下一十三人冒死向城主进谏,恳请城主与罗氏女撇清关系!” “几位大人所言非实!”赫然是明昭的声音,“我跟随城主和夫人去中州观礼,夫人事事以城主和南岐为先。夫人心系城主,若说与言无伤有何瓜葛,全是言无伤的一厢情愿!言无伤凭空造出这些流言,我等若信以为真,就中了北宴的圈套!” “明昭,城主被罗氏女所惑,你也神志不清了么!那副‘美人冬睡图’——简直令人不敢直视!” “那图中所画之人确是夫人,但属下觉得夫人不是轻浮之人,肯定是被人污蔑。”凌洲也出口护我。 “那冬睡图究竟是言无伤污蔑罗氏女所画,还是言无伤与罗氏女两情相悦下所作,找两个德高望重的嬷嬷给罗氏女验身便知!” “城主,我等不敢忤逆城主,也不想让淫邪之人做我南岐城主夫人。恳请城主找人为罗氏女验身,若她尚为处子,上身没有冬睡图中那片妖艳的印记,这些时日的流言可不攻自破。若——” 我听得头昏脑胀,差点摔到。 还要找嬷嬷给我验身,看我是不是处子,当真可笑! 我与唐惊鸿早就有了夫妻之事,短短一个多月,我已经历怀孕,小产,他们竟还要用如此蠢笨的法子来验证我的清白! “砰!”殿内传来瓷器被摔的声音,众人才消停下来。 叮叮拽了拽我的衣领,“姐姐,还是别听了。” 这时唐惊鸿怒不可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罗白衣是什么样的人,本城主比你们清楚!言无伤因白衣体质异于常人,想让白衣助他练就永生,才在白衣身上下了同生咒!” 唐惊鸿的声音令我瞬间有了勇气。 “这两个月,本城主与白衣一直辗转五州大地找寻解开同生咒的法子,言无伤多次想掳走白衣,都未成功。言无伤自知靠打打杀杀无法令白衣留在他身边,才使出这种下作的法子,你们这些蠢货听风就是雨,凡事都不用脑子!” 唐惊鸿冷笑一声,“本城主此次若听了你们十三个蠢货的话,废了与罗白衣的婚约,就中了言无伤的离间之计。从今日起,谁若再敢提及此事,等斩不饶!” “恳请城主体恤属下一片苦心——” 那些人依旧不依不饶。 “把他们拉出去,统统打进死牢!”唐惊鸿的厉喝声都变了音。 很快,那些对我有异议的臣子被御城军拖出殿内。 “姐姐,城主他们的朝会很快就开完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内殿。”叮叮再一次提醒我。 我把叮叮抱在怀中,刚转身眼泪就不可抑制地掉下来。 离开桃花村四个多月,我从未像此刻觉得世事艰难。 有唐惊鸿相护,我能得一时安稳,但流言已令我清誉大毁,我的城主夫人之位在摇摇欲坠。 我不能让唐惊鸿因为我,而陷入不仁不义的泥淖。 “白衣,你怎么到外殿来了?”唐惊鸿关切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第169章 情由心生 看到唐惊鸿走来,叮叮吓得溜了。 “左臂的伤还疼么?”他对我说话的语气很体贴,与刚才在朝会上已截然不同。 我摇头。 我俩的目光相遇。 “白衣,你哭了。”他微凉的手放在我脸颊,为我擦掉残余的泪痕。 他拥我入怀,“待我处理完手头这些琐事,就与你同回修罗城。” 此时,我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已想好,外面的流言蜚语只要他不说,我就一字不提。 我紧紧拥着他。 那群对我有异议的臣子已够他烦心,早夭的孩儿之事还是等以后再告诉他。 回到内殿,冉竹就慌里慌张追过来,“城主,出事了——” “何事如此惊慌?”唐惊鸿给冉竹使了个眼色。 冉竹看到我在唐惊鸿身侧,忙朝我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夫人。城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都怪属下行事匆忙,小题大做。” “夫人伤口未愈,以后有事去外殿侯着,不要扰了夫人歇息。”唐惊鸿看向我,笑道,“白衣,你好好歇着,我去去就来。” 我给他一个得体的笑容。 他和冉竹的身影一前一后出了内殿,我紧跟过去。 “城主,刚被打入死牢的胡丰胡参将出玉泽宫时,连连喊冤,一头撞在宫门口的石柱上身亡。”冉竹面带忧虑,“其余几人趁混乱之际在宫门口信口开河,说城主被女色所惑,夫人——” “住口!”唐惊鸿板着脸喝住冉竹,“本城主亲自去提审那几个被人蒙蔽的蠢货!” 唐惊鸿和冉竹疾步出了玉泽宫。 我颓败地席地而坐,心中乱糟糟地也理不出个头绪。 “夫人,高淑缘在宫门口侯着,想见你。”不知何时,明昭已拿着件披风来了。 当初离开暮镇之后,我去北宴救阿婆。这一折腾一个多月,高淑缘在南岐城住了也有一阵子了。 “快快让她进来。”我吩咐明昭。 明昭把披风给我披上,很快带着高淑缘出现在我面前。 我支走明昭,招呼高淑缘去殿内。 高淑缘摇头,与我并肩坐在石阶上,“白衣,多日不见你又瘦了许多。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回中州?”我有些不解。 她心仪唐惊鸿,当初以死相逼才来到南岐。如今我和唐惊鸿还没下逐客令,她就要回去了? “白衣,当初若不是你把我带到南岐,我还会做着对唐城主一厢情愿的梦,整日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高淑缘一声苦笑,“我只看到唐城主人中龙凤,仙姿绰约,却没想到自己与他的天渊之距。你侠肝义胆,法力高深,尚且不能服南岐一众老臣悠悠之口,我一介村女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情由心生,心动亦会生情。淑缘,不要把自己贬得一无是处。”我宽慰她,“想必你早就与惊鸿聊过。” “城主那日把海瑶从西疆带回后,他告诉我无论今生还是来世,他身边只会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只能是你。”她自嘲地垂下头。 “白衣,当初你答应把我带回南岐,我说只要让我见唐惊鸿一面,我就心甘情愿地回高家台。现在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自己此刻尚风雨飘摇,高淑缘在南岐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更是艰难,她早点回家确实是件好事。 “淑缘,这阵子城内琐事繁多,明日我不亲自送你了,但我会让惊鸿派人送你回高家台。” “白衣——”高淑缘忽然抓住我的手,几次欲言又止。 我笑问,“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否则等你明日离开南岐之后,我们想见一面都很难。” 高淑缘已泫然涕下,“唐城主对你一片真心,你莫把外面的风言风语放在心上。白衣,只要你行得正坐得端,总有一日,那些流言会水落石出的。” “谢谢你开解我。”我深呼吸,又吐出一口积在心口的郁闷之气。 我忽然想起与她同来南岐的姬和,那小伙子在路上一直嚷嚷着要学术法,也不知唐惊鸿把他安置去了何处。 我问她:“这一个多月你可曾见过姬和?” “姬和想学术法,城主让他跟了冉竹。昨日我还见过他,他一直想来玉泽宫看你,但城主这几日心情不好,不许外人入内。” 高淑缘与我又闲话了一阵子,才与我道别。 唐惊鸿午饭时还没回来,明昭和叮叮为我端来很多诱人的饭菜,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拿起个风帽戴上,出了玉泽宫。 叮叮不放心追过来,跳到我肩膀上。 “姐姐要去哪儿?” “睡了好几日,在玉泽宫很是憋闷,随处走走。”我俩说着来到一处叫“听云轩”的茶楼。 店小二正端着几碟点心果子从门口经过,我看着那莹白如玉的荷花糕很是诱人,进去点了一份,并要了一壶白茶,找了处僻静地儿坐下。 厅堂内三教九流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我和叮叮刚落座,茶水和点心还没上来,就被邻桌几个男子的闲聊气得浑身颤抖。 “咱们都以为城主娶了个丑女,其实人家是天姿国色!若不是那‘美人冬睡图’现世,我等小民怎能有机会一睹夫人芳容!” “啧啧,那容貌,那身段前凸后翘,真是勾人魂魄——” 接着就是一阵猥琐的笑声。 “女人都以貌美为荣,咱们的城主夫人当真与寻常女子不同。” “城主夫人若是寻常女子,咱们城主和北宴城主又岂会看得上!” “罗氏女的城主夫人之位很快不保!听闻今日玉泽宫朝会,有十三名老臣联名上书要城主与罗氏女撇清关系,城主一怒之下把他们打进死牢。这样着实难以服众,城主的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罗氏女身上了。” “罗氏女纵有绝色姿容,但与言无伤不清不白,焉能再做南岐主母!咱们城主谪仙般的人儿,犯不着吊死在她身上······” 他们的话令我羞愤难当。 我感觉自己已被扒掉衣衫抛在闹市,任人围观。 第170章 以死明志 男人们的污言秽语声声入耳。 我气得把手中的茶碗都捏碎了,但又怕一个冲动再给唐惊鸿带来麻烦,只好忍住不语。 叮叮哼了一声跳到邻桌,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骂道,“城主昨日下令,南岐城内谁若再敢乱嚼舌根,揪住流言蜚语不放,就把他拔掉舌根打入死牢!你们几个活腻歪了?” “我们什么都没说,快走快走!”他们吓得一哄而散。 四周立马清净了,但我心中越发烦乱。 如今上至南岐朝堂,下至南岐百姓,都觉得我与言无伤暧昧不清,损了唐惊鸿和南岐的颜面。 店小二把一壶煮好的白茶和两碟荷花糕端上来,我已经没有胃口,出了茶楼。 “姐姐,莫要与那些不相干的人置气!”叮叮已让人把荷花糕包好,提着追过来,“姐姐还是听我一句劝,回玉泽宫。” “叮叮,我与言无伤的流言在南岐是不是已经人尽皆知?”我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茶楼的谈资。 “人尽皆知又如何,只要城主信姐姐就可。”叮叮叹气,“言无伤那东西蔫坏,得不到姐姐就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拆散姐姐和城主的姻缘。越是这个时候,姐姐越要稳住,与城主同契连心。” “叮叮,你真是越来越明事理了。”我把它抱在怀中。 那些流言对唐惊鸿造成的伤害比我更甚,我现在最心疼的不是自己,而是唐惊鸿。 他若是一介草民,妻子深陷流言,顶多就是被人指指点点。 但他是一城之主,事关我的污言秽语不光会被南岐几十万子民揪住不放,还会被五州大陆其他几城所嘲讽。 到玉泽宫门口,我撵走叮叮,摘了风帽独自朝内殿走去。 “城主,胡参将以死明志,胡家全家几十口都在死牢外披麻戴孝讨要说法。”竟然是阿羽的声音。 “你若再派人强行镇压,只怕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那女人与言无伤的流言只会愈演愈烈,更加让人想入非非。” “‘那女人’?我还没废掉与罗白衣的婚约,你就唤她‘那女人’!阿羽,你又想去朱雀崖了么?”唐惊鸿染了怒气的嗓音很大。 我听有人双膝跪地,接着阿羽的说话声传来。 “为了南岐几十万子民,为了南岐的五百年基业,阿羽就算被城主灭魂,也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阿羽清了清嗓子,“罗白衣与言无伤的流言纵然是假,但已在五州大地传得沸沸扬扬。说白了就是罗白衣的名声已坏,城主若执意娶她,实在难以服众,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我唐惊鸿娶妻是一人之事,与天下有何干系!”唐惊鸿已怒火中烧。 “若你是个寻常百姓,自然没干系。但你是南岐的一城之主,要为几十万子民筹谋。” 阿羽底气十足,“撇去那些流言不提,罗白衣与言无伤是同生之体,只要他们的同生咒法不解,你与言无伤每次对战,都要被他牵制。不是你法力不如言无伤,而是你要顾及罗白衣的生死!” 听到这儿,我心中酸涩难当。 我只知唐惊鸿每次从言无伤手中救我,都是点到为止,从未把言无伤逼入绝境。竟压根没想到,唐惊鸿是顾及我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才不敢重伤言无伤。 “同生咒是言无伤上一世下的,那时白衣毫不知情,此事怪不得白衣。同生咒自然有法子解掉,你就不要再拿这个做文章了!” 唐惊鸿话音刚落,阿羽就怼他,“上一世罗白衣是怎么对你的?城主,你现在被她美色所惑全都忘了,阿羽还记着呢!她若不是与言无伤成了同生之体,又岂会在新婚之夜拿走你的三滴心头血,令你现在法力——” “住口!”唐惊鸿厉声打断。 我上一世竟拿走了唐惊鸿的三滴心头血! 我怎会做出那等恶事! 唐惊鸿因少了三滴心头血而没有心跳,田姥姥曾说唐惊鸿少了三滴心头血,法力大不如前,原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我! 阿羽依旧没有住口,“若被那群老顽固知晓罗白衣就是修罗女转世,城主就真的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滚!没有本城主的允许,不许再踏进玉泽宫半步!”唐惊鸿下了逐客令。 阿羽僵着脸走出内殿,看到我后把脸转向一旁。 我给唐惊鸿带来如此大的伤害和麻烦,他记恨我理所应当。 我在院中静立多时才进内殿,唐惊鸿正在窗前负手而立。 看到我,他满面的愁绪立马烟消云散,牵起我的手问我去了哪里。 烦心事太多,我不想让他再为我挂心,故作坦然一笑,“我刚与叮叮去外面转了一圈,还为你买了荷花糕。” “让我尝尝。”他打开我手中的糕点,捏起一块先放到我唇边,“娘子先吃。” 我没有推拒,故意强作笑颜吃了。 他才放进自己嘴里一块,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白衣,去外面是否听到看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他与我并坐窗前。 窗外的梅花竟然开了,小若繁星的淡黄花苞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我伸手折了一支,他从上面挑出一朵插到我头上。 “街头巷尾的三教九流,忧心的不过是自己的衣食。”我含糊其辞,倚在他怀中,“惊鸿,我离开修罗城已有一段时日,若再不回去,只怕那些小妖会生疑。” “你想回修罗城?”他扳过我的身子,眼眸中全是疼惜,“越是这个时候,你越是不能离开我身边。” 我不能强逼反对我的南岐老臣和子民接纳我,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我离开一阵子,想必唐惊鸿这场危机就自行瓦解了。 “我们若是分开,岂不正中言无伤的下怀!”他揭掉我脸上的面具,托起我的下巴,柔声开解我,“言无伤越是急着拆散我们,我们越要时时刻刻在一起。白衣,这几日我想了许多,现在离过年没几天了,我想先把咱俩的婚事办了——” 第171章 下不为例 听到唐惊鸿说“婚事”二字,我急得立马起身。 我此时深陷流言的漩涡,反对我的南岐老臣联名上书要唐惊鸿取消婚约,若唐惊鸿执意娶我,指不定还会惹来多大的风波。 “惊鸿,这个时候你要为你的南岐子民着想,不要只顾及我。”我摇头,“现在办婚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他伸手把我摁住坐回原处,“言无伤试图用流言拆散你我,我非但不会让他得逞,还要尽快娶你入门。到时候,我定要把你我的喜帖送到他面前。” “惊鸿,我自知说服不了你。但也要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我想等此事平息下去,再行大婚之礼。你若执意不听,我现在就离开南岐回修罗城。” 唐惊鸿蹙眉,凝视着我不语。 “你一心为我筹谋,现在我名节有污,若不能自证清白就嫁给你,我真的无法原谅自己。惊鸿,再等我几个月,我一定找到最后一块玄铁令片,尽快解开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到时候,我会亲手杀了言无伤——” 不待我说完,他紧紧拥住我。 他的薄唇落在我的眉眼之间,我捧起他清瘦的脸,主动送上自己的热情······ 室内一场旖旎,室外白雪与黄梅齐飞。 “惊鸿,把那些打入死牢的老臣都放了,胡参将已死,他家人心生不满原在常理之中,你千万不能再苛责他们。”我的头倚靠在他心口,劝道。 “那帮老顽固刚开始受到霍氏挑唆,现在又被言无伤蛊惑,但凡他们对我这个城主有点体恤之心,也不至于联手写那劳什子讨伐檄文!” 他气得咬牙,紧扣在我腰上的手忽然力道大了许多,我疼得“哎呦”一声。 “娘子抱歉,你夫君我把你的腰当作那帮老顽固了。”他沉声一笑,在我腰肢上轻轻揉搓起来,“想必阿羽刚说得那番话,娘子都听到了。” 我苦涩笑道,“难得阿羽和那些老臣能仗义执言,他们越是揪住我的短处不放,我越觉得他们对你,对南岐越是忠心。” “阿羽那小子总是看你不顺眼,我明日就让他与海瑶对换,去边塞守着。” “不要。”我酸酸地摇头,“海瑶对你心中有私,我不想她整日在你四周晃荡。” 他笑着点头,拿起件衣衫披上,“说到海瑶,还有一件事儿正令人发愁。丘霁华在她身上下的‘时辰蛊’,薛门主试了多次总是不能彻底清除。如今海瑶虽行动已如常人,但法力被体内蛊虫所控。” “丘世子对海瑶用情至深,我总觉得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海瑶被蛊虫所害。” 我又对唐惊鸿说了自己盗用海瑶的身份,从丘世子处骗到噬心蛊解药,赶到北宴才知阿婆早就被噬心蛊害得身亡一事。 “阿婆的真身在何处?”唐惊鸿问道。 我下了床榻从衣袋中拿出那盏锈迹斑斑的油灯。 唐惊鸿看了多时,“幸亏阿婆的真身不是能喘息之物,否则真的再无回魂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我已听出弦外之音,竟兴奋地不能自已。 “阿婆是修罗族人,把她的真身带回修罗城好好养着,时日久了或许能再生出心神。”唐惊鸿把油灯递给我,语气强硬霸道,“白衣,就算你我年前不行大婚之礼,你也不许离开南岐。待时局稳定,我与你同回修罗城。” 我应下,“惊鸿,明日高淑缘要回中州,你找个靠谱之人送她一程。” “她就不该来南岐。”唐惊鸿脸上再无喜悦,“她到南岐第三日我就与她说得很清楚,她非要等你回来与你辞行后再走。” “与我辞行只是她留在南岐的说辞。其实她还在为自己找寻翻牌的机会,但你根本没正眼看过她。”我舒了口气,“她在南岐住一个多月,也算看清了一些事情,以后她再也不会来惹你我心烦了。” “她的死活与我又有何干!你当初就不该把她带回南岐。”他故意在我额头敲了一下,“白衣,这种事情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爽快点头。 他忽然把手放到我小腹上,在我耳边笑问:“为夫这般辛苦,娘子腹中可有动静?” 听到他问及孩儿,我心中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我不想惹他伤心,忙强颜欢笑,“每每见到我就说孩子,你与我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生孩子?” “白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这辈子你一个不生,我也把你放在心上当宝贝疼着,护着——” 我伸出右手捂住他的唇,“惊鸿,我生!我一定为你生儿育女!” “这才是我的好娘子。”他凝视我多时,拿起一件披风为我披上,“白衣,跟我去死牢走一趟。” 他带我去死牢,肯定是准备去赦免那几位声讨我的老臣。 我拿起九尾熊面具刚要往脸上戴,就被他拿走放进我衣袋。 “既然大家都知晓你的真容,那么在南岐就不戴这个丑东西了。” “也好。南岐所有百姓都说你娶了个丑女,你被他们嘲笑了那么久,我总该给你找回点面子。”我与他十指相扣,出了内殿。 “白衣,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本来是要被处死的,但因为你为他们求情,我才会赦免他们。” 我难为情地叹了声,哎,唐惊鸿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为我筹谋。 如此用心良苦,我忽然觉得得夫如他,夫复何求! 死牢设在南岐府衙里面。 胡参将触柱而亡之后,胡家几十口已披麻戴孝聚在府衙门口,哭声沸天。 阿羽和凌洲已劝慰他们多时。 当我和唐惊鸿出现的时候,胡家几十口纷纷跪地,疾呼“冤枉”! 唐惊鸿冷着脸问:“你们连连喊冤,本城主且问你们——本城主只说把胡丰打入死牢,可是有人逼迫胡参将自杀?” “无人逼迫。”一个年轻男子颤巍巍朝唐惊鸿磕头,“小的是胡丰独子胡威,见过城主。” “起来说话。”唐惊鸿拂袖。 胡威哭得已快要昏厥,在两个家人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用十分阴冷的目光扫了我一眼。 第172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胡威阴冷的目光中透着十足的恨。 我倒吸一口凉气,深知他已把胡丰之死算在我身上。 “我爹爹胡丰一生为南岐尽心尽力,对城主赤胆忠心,落得如此下场,实在令人心寒!”他对唐惊鸿说话还算恭敬。 唐惊鸿厉声道:“今日朝会之上,胡丰煽动一众老臣以下犯上,逼迫本城主废黜与夫人的婚约。本城主难道不该把他打入死牢?” “我爹爹忤逆城主在先,城主把他打入死牢在情理之中。”胡威昂首挺胸,脸上没有任何怯懦之色,“但城主被美色所惑,没有听取一众老臣之言,实乃昏庸!” “大胆胡威!敢辱骂城主,你活腻了!” 阿羽朝他后腿重重踢了一脚,他双膝一软,朝唐惊鸿和我跪下。 “让他起来说说——本城主是怎么昏庸的!”唐惊鸿喝退阿羽,冷眼看向一脸桀骜的胡威。 胡威冷笑着起身,“现在世人皆知罗氏·贱轻浮,与北宴言无伤有不雅之事。我爹爹一众老臣为南岐江山社稷,在朝会之上敢于向城主直言进谏,城主就把他们打入死牢,岂不失了公允!” 听到他说我“淫·贱”,唐惊鸿已怒不可遏。 我忙在他手心掐了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我看向胡威,“城主把胡丰等人打入死牢,原本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关个半天两日就放了。哪里想到胡参将性子刚烈,竟触柱而亡。” “我爹爹不能白死,城主总要给个说法!”胡威的目光再次落到我身上,“城主不处死罗氏女,我爹爹在九泉之下永远难安。” “彭!” 胡威的身子忽然被一道青色的光击中,口鼻流血倒在地上。 唐惊鸿还是出手了。 这时,胡家的一众女眷纷纷哭着上前搀扶胡威。 我小声劝唐惊鸿,“我跟你来死牢是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的。你现在又伤了胡威,胡家对我的怨恨肯定又多了。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了他们。” 唐惊鸿紧握我的手,看向乱作一团的胡家人,沉声道,“本城主掌权南岐城以来,一直察纳雅言,以仁治城。夫人是什么品性,本城主比大家都清楚。我与夫人情投意合,言无伤放出污言秽语只为扰乱众听,意图拆散我俩。以后谁再妄议本城主和夫人之事,本城主定要把他扒皮拆骨!” 他的话铿锵有力,令我热血沸腾。 “本城主本想再把那几位忤逆犯上之徒关些时日,但夫人慈悲,非要本城主亲自前来赦免他们。”唐惊鸿给足了我颜面。 他板着脸吩咐凌洲,“速去死牢传本城主口谕,就说夫人已赦免他们,让他们好自为之。” 凌洲领命而去。 唐惊鸿又看向进退两难的胡家人,“胡威,你若执意要为胡丰的死讨要说法,记在本城主身上即可。” 胡威半躺在地,沉默下来。 我看出他在强压着满腔的怒火。 “白衣,我们走。”唐惊鸿故意当着众人牵了我的手。 我们本来是要去死牢亲自赦免那几位老臣的,但胡威的出现令唐惊鸿很烦躁,直接带我回了玉泽宫。 凌洲很快来复命,说那帮老臣被赦免之后,有几人感念我和唐惊鸿的恩德,并向凌洲承诺,以后再不插手我和唐惊鸿的婚事。 凌洲又说也有几人依旧宁顽不灵,对我口出狂言。 唐惊鸿把他们打入死牢的用意,就是先唬住胆小的不敢造次,留下刺头再逐一击破。 凌洲转身欲走,我叫住他问海瑶现在的情形。 “她体内的时辰蛊未解完,整个人没什么精神,犹在病中。”凌洲满面担忧,“夫人若有空就去看看海瑶,夫人见多识广,说不定能解开时辰蛊呢。” “那我现在就去。”我应下后才发现唐惊鸿有些不高兴。 我让凌洲先行一步,问唐惊鸿,“你不希望我去看海瑶?” “去了也白去。时辰蛊,我和你都解不了。”他轻轻摇头,“此蛊是丘世子所下,还需他来解。” “我还是要去看一看她。”我曾在西疆城冒用她的身份,总觉得对她有愧。 “那就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用晚膳。”唐惊鸿送我出了内殿。 我让明昭备了些精致点心,分装在两个食盒,独自来到海瑶的统领府。 海瑶正在校场盯着一队戌西军操练,看到我来很是惊诧,忙把我请到内厅。 她不施脂粉,脸色苍白,浑身透着无力。 “多谢夫人那日在世子府倾力相救。”她朝我施礼。 我扶她落座,“我听惊鸿说,你体内的时辰蛊尚未清除干净,可否让我为你搭脉?” 她伸出一只胳膊,神情寡淡,“生死有命,城主和薛门主已为属下尽力了,属下能苟延残喘活到今日,已是莫大的福分。” 我的手指落在她手腕处。 如果不细品,她的脉象与常人无异。但久了就发现她脉象浮涩,如同离根之木,没有归一。 “薛门主的解蛊药,只能延缓蛊虫在体内发作的时日,并不能彻底清除蛊虫。”海瑶面色虽沉静如水,但也藏着惊恐。 我劝慰她,“解铃还须系铃人。海瑶,我准备去西疆走一趟,找那丘世子要时辰蛊解药。” “丘霁华的解药没有那么容易讨到。”她苦笑摇头,“夫人能记挂属下的伤势,属下已感激不尽。夫人与城主这阵子聚少离多,还是早些回玉泽宫陪城主。” 我椅子还没暖热,她就下了逐客令,性子当真孤傲清冷。 我尚未起身,一名兵士来传,说凌洲要见海瑶。 “就说我已睡下。” 海瑶话音刚落,凌洲已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走进内厅。 凌洲急忙朝我施礼。 我知道凌洲对海瑶有情,想着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忙转身欲走,不料海瑶叫住我,“属下还没与夫人聊完,夫人待会儿再走不迟。” 海瑶翻脸太快,我一时没猜透她的用意。 我再次坐下。 “凌洲,你来我府内可是有事?”海瑶面无表情看向凌洲。 凌洲呵呵一笑,有些手足无措,“我来没什么事儿,就是记挂着你,想看看你身体有没有好些。” 海瑶冷冷地说:“我就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你走,我还要与夫人说话——” 第173章 言而无信 海瑶的性子当真孤僻。 凌洲不光对她有情,还与她有同袍之谊。 凌洲好心来看她,她连一口水都没让人家喝,当着我的面就下逐客令,当真绝情。 凌洲讪讪点头,“那我先去忙,你和夫人慢慢聊。对了,我已在鼎香楼为你定好晚饭,待会儿会有人送来。” “不必。”海瑶嗓音清冷,“稍后我会去军营,这几日不再回统领府了。” 凌洲愣在原地,深深看了海瑶一眼,“你若去军营,我就亲自把晚饭送到军营。” 海瑶绷着脸,不再接他的话。 凌洲又在原地痴痴站了会儿才回过神,与我道别后疾步出了统领府。 海瑶端着一个茶盏,沉默喝着。 我意识到自己也该走了,急忙起身。 “夫人看到属下如此对待凌洲,是否已心生不满?”她忽然问。 她如此实诚,我也不绕弯子,直接点头。 “凌洲喜欢我,我不喜欢他,我若对他笑脸相迎,只会令他越陷越深。”海瑶垂下眼眸,“夫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为什么?”我脱口道,“难道因为惊鸿?” 听到“惊鸿”两个字,她脸上竟悄悄生出一抹喜悦。 “城主是谪仙般的人,与夫人两情相悦,属下不敢再有非分之想。”她浅浅一笑,“但,属下已倾慕过皎洁的月色,那萤烛之光是再也入不了眼的。” “海瑶,你若再这样执拗,你的余生根本没有幸福可言。”我劝她,“萤烛之光乍看寡淡,时日久了也能暖心。月色虽皎洁——” “夫人不要再劝属下了。”她打断我,“属下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替城主守好边塞,护我南岐百姓一片安宁。”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好再与她争辩,索性出了统领府。 看到海瑶的心仍在唐惊鸿身上,我心中很不畅快。 海瑶的统领府对面有家老字号酒坊,我买了一坛酒才朝玉泽宫走去。 我想好了,今晚要与唐惊鸿大喝一场。 南岐城本来就有夜不闭市的习惯。如今年关将近,几条主街的小商小贩越发活跃,那些临街的铺子亮如白昼,好不热闹。 夜色越发深浓,想到唐惊鸿尚在玉泽宫等我用晚膳,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一个瘦弱的小花子忽然奔向我,劈手抢过我手中的酒坛就跑。 因身处闹市,我怕惊动了御城军,没有念符,只疾步去追。 小花子身形瘦小灵巧,在熙攘的街巷中宛如一只滑腻的泥鳅穿梭自如。 七拐八拐,我被他带进一条僻静的死胡同。 我双脚还没站稳,半空就朝我砸下一个铁笼子! 碎玉鞭尾已勾起笼子一角,笼子被我扬起又重重抡到地上,化为一堆烂铁。 一群身着夜行衣的男人快速从四周跃出,把我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胡威。 他手持一把钢刀,满脸戾气朝我吼道:“妖女!今日若不杀你,我爹爹在九泉之下就不会瞑目!” 在府衙门口,我就知道自己与胡威的梁子已结下。光靠唐惊鸿强势护我,是解决不了的。 “胡威,冤有头只有主,胡丰的死与唐惊鸿无关,你可以算在我身上。”我也想在回修罗城之前,尽快解决与胡家的恩怨。 胡威右手一抬,那群人挥着兵刃朝我砍来! 巷子狭窄,我拽下玉葫芦应战。 这群人根本不懂术法,只勉强算是手脚功夫比较厉害的武夫。 十几个回合,我把他们全部打倒在地。 胡丰是南岐久经沙场的老将,作为独子的胡威或许是娇养长大的,只会些花拳绣腿的招式,只与他过了两招,我的玉葫芦就放到他脖子上。 胡威梗着脑袋,朝我怒骂:“妖女!要杀便杀!小爷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胡丰的死已为我和唐惊鸿带来许多麻烦,胡威是胡家的独苗,我不想再结仇怨,收起玉葫芦。 “妖女!就算你不杀小爷,以后只要被小爷逮到机会,小爷还是要将你碎尸万端!”胡威没有一点感激,继续叫嚣。 “胡威,胡丰之死因我而起,我心中确实有愧。我给你三次机会,你若能杀掉我,我毫无怨言。若三次之后你再宁顽不灵,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瞥了眼躺在地上哀嚎的一众男子,“这是第一次。” “妖女!小爷不杀你誓不为人!”胡威仰天大哭。 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跃出巷子。 那坛酒已不见,我折返回刚才的酒坊准备再买一坛。 转身之际,我看到一个男子正跃上海瑶的统领府屋顶。 我怕他对海瑶不利,忙追过去。 男子一身黑衣,身姿矫健,几个起落之后竟从屋顶揭开几片瓦,跳进屋内。 我凑着屋顶的空隙朝下望去,那男子已摘掉脸上的蒙面巾,温柔地唤出海瑶的名字。 是丘世子。 海瑶正坐在窗前写着什么,听到丘世子的声音急忙转身,并抽出身上的佩剑。 “海瑶,我是来为你送时辰蛊解药的。”丘世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放到桌上。 “丘霁华,你我本是仇敌,我不会服用你的解药。我的死活与你无关。”海瑶神情冷漠,看都没看那瓷瓶一眼。 丘世子满腔的喜悦消了一半,“时辰蛊只有我能解。那蛊虫若一直在你体内,就算不发作,一年后你也会变得痴痴傻傻。” “我变得痴傻与丘世子又有何干系!”海瑶满眼蔑视,“拿走你的解药,速速离开南岐!否则我会给御城军放出信号,到时候只怕你插翅难逃。” 丘世子一声大笑,“海瑶,我千里迢迢来为你来送解药,你当真绝情!” “我与世子从未有情,何来绝情一说!”海瑶怼他。 “纵使你对我无情,但那日在我府内你曾亲口答应,只要我给你弄到噬心蛊解药,就会留在我身边。”丘世子走近海瑶,“我对你言听计从,你却言而无信!” “我何曾言而无信?”海瑶气得脸色煞白,“我从未向你讨要过什么噬心蛊解药,更不曾答应留在你身边!” 第174章 不再亏欠 丘世子满脸痛苦,不依不饶,“海瑶,你躲我,避我,我不会生气。但你不该骗我!” “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我海瑶从来不做骗人的勾当!”海瑶冷声回他。 “那日我刚把噬心蛊解药给你,你就偷偷出了世子府,与阿羽他们去宫门会合,回了南岐。”丘世子刚伸手抓住海瑶的胳膊,就被海瑶挣脱。 海瑶猛地把佩刀横到面前,“丘世子,拿着你的解药速速离开!否则休怪刀剑无情!” “海瑶,你没有信守对我的承诺,我原本是恨你的,但——”丘世子语气中满满颓败,“若不替你解掉体内的时辰蛊,我会生不如死。” 那日我在世子府冒用海瑶的身份,在丘世子那里讨到噬心蛊解药,根本没想到会生出这些麻烦事儿。 海瑶何等高冷的女子,被丘世子这般误解,我听得很是心急,想都没想从上方跃下。 丘世子尚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 “夫人——”海瑶看到是我很是惊慌,刚要开口解释,就被我打断。 “丘世子,有件事我需向你说清。”我边说边看向海瑶,“海瑶,那日在西疆城世子府,惊鸿把你就走之后,我化作你的样子——” 海瑶和丘世子惊诧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难为情地朝两人拱手道歉,“先向两位说声抱歉,我阿婆中噬心蛊已久,那日在世子府,情急之下我冒用海瑶的身份,向世子讨要了噬心蛊解药。那日对世子说的话,应下的承诺全是我一人所为,与海瑶无任何干系。” 海瑶苍白的脸上总算露出些许满意。 此刻的丘世子却如同陷身泥淖,神色十分不堪,“罢了,罢了。这都是我的劫数,与唐夫人无关——” 我还没回过神来,丘世子已旋身跃起,从屋顶飞出没了踪影。 我看到那装有时辰蛊解药的瓷瓶尚在原处,硬着头皮朝海瑶道,“海瑶,那日我真是走投无路才——” “夫人为一己之私,不惜毁我清誉!此事与夫人救我之恩相抵,从今日起我不再亏欠夫人。”她紧绷着脸,怒火隐隐。 她心高气傲,就算我当着丘世子把实情讲出,但她仍觉得面子已失,如此对我也在我预料之中。 我悻悻地回了玉泽宫。 唐惊鸿在饭桌前等我已久,问我为何回来得这般迟,我怕再生出事端,隐去胡威偷袭我之事,只说了丘世子来为海瑶送解药。 “丘世子当真痴情。”唐惊鸿把碗筷递到我手中,“一个丘世子,一个凌洲,两人痴恋海瑶,就海瑶那孤绝的性子,他们若对海瑶痴心不改,这辈子在姻缘上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怪就怪海瑶的心还在你身上,我俩都行了纳吉之礼,她还惦念着你。”我怼他。 他用筷子敲了下我的筷子,“娘子快快给为夫生十个八个孩儿,早日绝了她的念想才对。” 听到他提起孩儿,我的心又沉入谷底。 吃饭的时候,我把当初冒充海瑶骗到噬心蛊解药一事说出。 唐惊鸿道,“冒用就冒用了,又没为她带来多大的困扰。但你把此事告诉她,她会觉得是种侮辱。” “正如你所说,海瑶已与我恩怨相抵。”我小声叹气,“你手下就她和明昭两位女将,我很想与她们处好关系,但这位海瑶姑娘当真与常人不同。还是明昭性子好,做事周到。” “白衣,只要你在南岐,明昭就跟着服侍你了。” “我有手有脚何才不用别人服侍!”我盯着一大桌饭菜,想起修罗城那些小妖。 年关将至,他们是否能吃得饱,穿得暖? “城主,夫人,属下已将胡威生擒,该如何处置?”明昭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唐惊鸿大声回:“他竟敢忤逆犯上,偷袭夫人,打入死牢!” “慢!”我立马喝住明昭,看向对面的唐惊鸿,“胡丰的死确实与我有关,我已答应饶胡威三次。这次就放了他。” “在府衙门口,胡威看向我们的目光满是恨,他当时出言不敬,我已饶他不死。他又对你偷袭,这次若再饶他,只会令他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我拉住唐惊鸿的衣袖,“惊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处置。” 唐惊鸿沉思了会儿总算点头,吩咐明昭,“放他回家,就说这是夫人第二次饶他不死。” 明昭退去。 我并没有说出遭到胡威偷袭一事,唐惊鸿又怎会知晓? 他已看出我的疑虑,解释道,“御城军巡逻时,发现了一群身穿夜行衣的形迹可疑之人,扣住他们审问后才知,他们刚偷袭过你。你回到玉泽宫,怎么也不向我说一声!” “已经解决的事儿,再说出来只会给你添麻烦。”我声音低下来,“这阵子我带来的麻烦还少吗!” “你是我娘子,你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他紧握我的双手,“白衣,以后若再跟我分什么你我,我会生气的。” 我笑着应下。 “城主!”冉竹拿着一张大红帖子立在门口,“西疆的使者已在驿站住下,这是西疆王丘天放和霍瑜笙的婚礼喜帖。” “什么?” 我惊诧地接过冉竹手中的帖子,看到上面写着丘天放要娶霍瑜笙为正妃,将于十日后举行大婚之礼。 “霍瑜笙前阵子被丘世子弄进天牢,才一个多月她就能全身而退,还能让丘天放大张旗鼓娶她,当真好手段!”我盯着喜帖喃喃自语。 唐惊鸿拿起我手中的喜帖,“南岐与西疆刚结束战事,他们就主动送来喜帖,我们也怠慢不得。冉竹,吩咐下去,好生款待西疆来使。” “属下记住了。” 冉竹走后,唐惊鸿指着西疆王的喜帖,笑道,“丘世子正当壮年尚未娶妻,丘天放这把年纪却兴师动众。既然接到了他的帖子,那么,过几日你还要陪我去西疆走一趟。” “惊鸿,我想在去西疆之前,回一趟修罗城。因为阿婆的真身养在修罗城才有重生心魂的可能。” 说着说着,我又想起青羊观的倪青,海湖中的狄英才。 第175章 两位贵人 倪青还在青羊观中苦等阿婆的消息。 如今阿婆已身形俱灭,我不能再用谎话继续骗他。 我曾答应狄英才,最迟一个多月就去海湖解除他身上的限制,带他去修罗城。 如今时日早就到了,我该给他们一个交代了。 “我也正有此意。白衣,我早就备好各种五谷和药材的种子。我想与你后日同回修罗城,如何?” “真是太好了!” 回去看一看那些小妖们,我才能安心在南歧过年。 我对唐惊鸿说了偶遇倪青之事,他说,倪青已等了阿婆三百年,无论阿婆是死是活,我们都该把确切的消息告诉他。 唐惊鸿的真身是龙,狄英才是渡劫失败的蛟,不知两人是否有宗源可寻。 我问道:“惊鸿,你有没有听说西疆海湖中有只湖妖?” “你说的是狄英才!”唐惊鸿竟能知晓他的名字。 “正是!那日我们从中州去西疆,走了海湖那条近路。若不是我动用金铃手串,只怕我们都要被湖妖吞进腹中!” 我把狄英才送的那枚牙齿放到唐惊鸿面前。 “确切的说,它不是湖妖,而是一只蛟。”唐惊鸿眸色深邃,“几百年前我与他曾有一面之缘,他历劫失败差点灰飞烟灭,是我用七滴血护住了他的心神。真没想到他会堕入恶途。” “或许是海湖中怨气甚浓,他身体受限无法离开,才做下残害生灵之事。我的金铃手串竟打出了他的内丹,我念他修行多年饶他一命,他执意要离开海湖跟着我走。” “若他诚心悔改,把他弄去修罗城也可。”唐惊鸿语重心长道,“白衣,修罗城的小妖法力粗浅,叶长老灵力被封,一旦有外敌侵入,守城力量太过薄弱。以后多收复几个大妖才是正途。 “等我去海湖解了狄英才身上的限制,就把他带去修罗城。” 真没想到,唐惊鸿竟与我想到一处了。 翌日朝会,一直在殿外偷听的叮叮告诉我,今日无人再拿我与言无伤的流言做文章了。 我微微舒了口气,开始收拾明日出行的衣物。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叮叮跳到我身前。 “自然是去西疆观礼。”我怕它走漏我和唐惊鸿的行踪,没敢向它交底,“不过是早去几日。” “我想与姐姐同去。”它讨好地抓住我的胳膊,开始撒娇,“西疆王娶霍瑜笙弄得五州皆知,到时候肯定要拿出许多好吃好玩的,款待各城的贵宾——” “叮叮!”我捏了下它的耳朵,“我去西疆观礼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好好留在南岐,暗中监视那帮对我意见颇大的老臣,多方打听消息才对!” “又要把我扔下,与城主游山玩水去!”它气得给我一个大白眼。 “什么游山玩水!上次我们从中州去西疆,一路的凶险你都忘了吗?”我拉下脸来,“西疆在五州几城中与南岐关系最差,这次的西疆之行,凶险可想而知。再说,你才是我在南岐城最贴心的亲人,我走了,若有人在城内暗中算计我怎么办?” 叮叮撇嘴,极不情愿地点头,“好,我留在南岐继续做姐姐的耳报神。” “这才乖!待我从西疆回来之时,定会给你带来一车好吃好玩的。”我拍了拍它圆乎乎的脑袋。 以往的朝会,午饭前就会结束,今日都过了未时才散。 或许正如叮叮所说,今日没人再提及我的流言,唐惊鸿回到内殿时心情特别好。 “白衣,吃罢午饭我们就出发——”他看到叮叮也在,语气一顿,“去西疆。” “不是说明日才走吗,我还准备晚上与姐姐去逛夜市呢!”叮叮唉声叹气,但又无可奈何地摇头,“反正我怎么求你们都不会带上我,你们早去早回。” “我与你姐姐离开这几日,你好好跟明昭练术。”唐惊鸿冷着脸嘱咐它,“明昭一直在忙御城军集训一事,这阵子对你疏于教导。待我们从西疆回来,定要对你考上一考。” “叮叮知道了。” 它立马耷拉下脑袋,如同一棵被霜花打蔫的茄子。 简单吃过午饭,我与唐惊鸿稍作易容,穿了身寻常百姓衣衫出了南岐城。 唐惊鸿的御风之术远高于我,他带着我,只用一炷香的功夫就来到西疆与中州的交界处——海湖。 今日的海湖与上次已大不同。 上次,上空乌云翻滚,与下方的水浑然一色,十分骇人。 此时,晴空万里,水中竟透出几分清澈。 我拿出那枚牙齿,朝水中大喊“狄英才——” 很快,水浪翻滚,一个高壮的男子从水中跃出! “姑娘让我好等!”他一脸欢喜朝我施礼,“请姑娘快快解除我身上的限制,我才能早些离开这个腌臜地!” 我有些为难,因为阿婆并未传授给我这种术法。 “狄英才,伸出手来!”唐惊鸿已开口。 狄英才的目光移到唐惊鸿身上,猛然疾呼“唐大哥,是你!” “是我。” 唐惊鸿脸上波澜不惊,右手已落在他手腕,“狄英才,你身上的限制早已解除,你早就可以离开海湖了。” “什么?唐大哥你可千万不要骗我!”他兴奋地在水面上连翻几个跟头,“老子自由啦!哈哈——老子可以去五州各地转转啦!” “白衣,你把他内丹逼出,又把内丹还他之时,他身上的限制就解了。”唐惊鸿向我解释。 “原来是这样。”我看着如获新生的狄英才,开始思索他被困在海湖数百年,若再把他弄去修罗城那与世隔绝的地方,他能否愿意? “唐大哥,真想不到咱们哥俩一别数百年,竟然在此地再度相见!唐大哥与罗姑娘怎么会认识?”狄英才在水上蹦跶许久才问。 唐惊鸿沉声道:“我与白衣是夫妇。” “我狄英才平生遇到两位贵人,一位是唐大哥,另一位是罗姑娘。以后两位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狄英才说完朝水中“呸”了一口,“老子再也不回来了!” 唐惊鸿沉声道:“狄英才,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五州大地可以来去自如。若你想跟着我和白衣,就需牢记这些——” 第176章 樱娘有难 “修术之人不得滥杀无辜,不得做淫邪之事,不得欺辱弱小。”唐惊鸿语气一顿,又道,“你若入修罗城,还需以白衣为尊,把守城护城作为终生之责。” 狄英才听得蹙眉,“唐大哥说的那些我都能做到,但入了修罗城就需一辈子在城内,不能出城了?” “目前来说是这样。”我朝狄英才道,“因为修罗城尚未完成重建,里面的都是些法力粗浅的小妖,城中的出入口若随意开启,势必会引来外面妖邪的入侵。” “狄英才,去不去修罗城是你的自由,我和白衣不会逼你。”唐惊鸿把话说得很明白。 狄英才浓如泼墨的双眉紧皱,一手抓着脑袋,“唐大哥,罗姑娘,你们对我有恩,是我的贵人。我在这五州大陆无亲无故,以后肯定是要跟着你们混的。但我被关海湖几百年,刚有了自由身就进那个笼子般的修罗城,是不是太——” “无妨。”我安慰他,“修罗城是为原来的修罗故人所建,与我和惊鸿有缘法的妖邪也可以入内避世。你被困海湖已久,身上的躁气和煞气深浓,还需在世间磨砺。无论你去何处,只要不再做害人之事就可。” “我被困几百年,如今五州大陆早已沧海桑田,我还真不知该去何处。”狄英才说着猛地一拍脑袋,“两位若不急着去修罗城,我还是先跟着学点混世章法!” “也好。”唐惊鸿痛快应下,“我和白衣要去青羊观,你收拾下行李和法器,马上就走。” “我皮糙肉厚,就这身破烂衣衫,走哪儿吃哪儿,才不要什么行李!要说法器,也就这个三叉戟!”狄英才说着从手中抽出一把带着锈迹的法器。 这法器长约六尺,下方状若铁棍,顶端分出三股,形如尖刀。 唐惊鸿伸手掂了下,“这三叉戟本是件极厉害的法器,在这海湖中被困几百年,也当真憋屈!” “从现在起,这宝贝也要跟我去五州大陆见见世面喽!”狄英才举着三叉戟一抡,三叉戟化作小小一个挂在他衣衫上。 狄英才法力不弱,御风的本事比我还强。 我们三人来到青羊观所处的镇子。此时快到年关,集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狄英才久未体会人间烟火,在闹市中兴奋地像个小孩子,东瞅瞅西看看。 唐惊鸿给他一些碎银,他倒好,只要是入眼的东西,二话不说掏钱就买。 “狄英才身上野性未驯,若现在入修罗城也未必是件好事。”唐惊鸿牵着我的手,找了个干净的茶摊坐下,要了一壶茶水和几色点心。 我点头,“确实如此。他是历劫失败的蛟,体内怨气颇深,若当年没有坠入海湖,指定又是一番造化。或许时日久了,他身上的戾气能被人世间的喜怒哀乐磨平。” 茶摊老板娘刚端上两盘点心,狄英才久抱着一大堆红的绿的坐过来。 “唐大哥,罗姑娘,你们真真带我来了个好地方!这儿甜的,酸的,辣的,各种吃食多得我都吃不过来!”他把手中的东西都摊放在桌上。 什么糖葫芦,豌豆黄,驴打滚,还有孩子喜欢玩的走马灯,布老虎······ 这狄英才真是个小孩心性! “这等偏野乡村也就出些哄弄孩童的玩意儿罢了!等你有机会去我南岐城的夜市走一遭,才知道什么叫应有尽有。”唐惊鸿边嫌弃地喝茶,边给他泼冷水。 “南岐城在何处,离此地远吗?”原来狄英才只知海湖之外有五州大陆,却不知是何五州。 唐惊鸿回他,“不远。凭你御风的本事,也就两柱香的功夫。” “总有一日,我要去南岐看看。”他拿起一块点心塞嘴里,直呼好吃。 一壶茶很快被我们喝光,唐惊鸿看狄英才没有喝足,又要一壶。 老板娘刚端上茶来,一队身穿中州城王军衣衫的人,骑马从茶摊前匆忙而过。 一张摆满茶盏茶壶的木桌差点被带翻。 “这群虎狼只顾缉拿妖女,连百姓的死活都不顾了!”老板娘气得跳脚大骂。 “他们在缉拿哪个妖女?” 我一直被污蔑为“妖女”,出于好奇我和唐惊鸿同时开口。 “还不是多年前那个叫樱娘的妃子惹出的祸端!”老板娘声音小了许多。 “樱娘?”我立马紧张起来。 樱娘和他的孩儿一直在雾镇隐姓埋名,难道他们的踪迹被中州王发现了? “听说那樱娘本是妖族,当年给王生了两个妖孽之后被王处死。但也不知为何,那樱娘却活了下来。”老板娘借着添水的功夫坐到我对面。 “那樱娘把自己生的妖孽从王宫救出藏在雾镇,前几日大法师夜观星象,寻到樱娘的踪迹,于是派出王军四处围剿。” 樱娘有难! 我再也坐不住了,扔下茶水钱起身就走。 唐惊鸿追过来,“看中州王军刚才的架势,十有八九是知晓樱娘在何处。我们先紧跟他们,救下樱娘,再去青羊观。” “樱娘是谁?”狄英才抱着他那堆花红柳绿的东西上前就问。 我和唐惊鸿没有回他,直接旋身而起,朝那群骑马的王军追去。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我们在一个山脚下的林子中听到打斗声。 中州城王军正把一女子和孩童围住,挥动手中兵刃砍去! 唐惊鸿的符早已甩出,把樱娘和孩子护住。 “姑娘!城主!” 或许是同为修罗族人,心脉相通,纵使我做了易容,樱娘很快认出是我,高声疾呼。 围住樱娘母子的王军,已分出一半人来围攻我和唐惊鸿。 我和唐惊鸿还没出手,狄英才已扔掉手中之物,把一个王军从马上揪下,狠狠朝尚在马上的王军抡过去! 呼啦啦—— 刚还骑在马上胜券在握的王军,顿时势如破竹纷纷倒地哀嚎。 我急忙奔到樱娘身旁,发现樱娘浑身都是血污,胸口和小腹都已中刀,但她依旧把孩子紧紧护在身下。 “姑娘!”她已泣不成声,“大法师不知怎么就发现奴婢和孩儿在雾镇,他们对奴婢一路追杀,若不是遇到你和城主,奴婢就一命归西了!” 第177章 入城 “忍住!”我忙取出金疮药给樱娘涂上,又给她两粒救命的丹药。 待到樱娘情绪平静下来,我才想起她用身子护住的那个孩子。 “孩子没事?” 我话音刚落,那孩子就傻呵呵地朝我笑起来。 我看了下,这孩子并无一点外伤,只是心智依旧。 樱娘脸上依旧是大病未愈的苍白,原本外翻的绿眼睛已回到眼眶,乍一看与常人无异。 我扶起颤巍巍的樱娘,很是自责,“樱娘,我若早些把你们娘俩从雾镇接出,你们母子就不会有这场劫难了。” “这阵子姑娘不来接奴婢,奴婢就知道姑娘肯定也在忙。”樱娘紧紧握住我的手,“姑娘尽快带奴婢回修罗城,奴婢再也不想呆在这个满是杀戮的地方。” “我和惊鸿正要去青羊观见一个人,然后我们就回修罗城。”我小声朝她道,“此时非彼时,修罗城内的守城力量太弱,一旦入了城,这几年是不能再出城的。” “奴婢生是修罗城的人,死是修罗城的鬼!这五州大地妖邪横生,根本就没有奴婢母子的活路!”樱娘一脸决然。 唐惊鸿走到那孩子身旁,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下,“这孩子的心智虽还不能与常人比,但已比上次有所增进。待回到修罗城,给你们母子找出僻静院子好好修炼,孩子年定能有大改观。” “奴婢多谢城主!”樱娘正要给唐惊鸿磕头,我连忙拦住她。 狄英才递给樱娘儿子一支糖葫芦,那孩子接过就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那群追杀樱娘母子的王军已被狄英才缴了兵刃,躺地上哀嚎。 “英才看顾好孩子,我们去青羊观!” 我搀扶着樱娘转身,一股强烈的罡风忽然朝我们袭来! 唐惊鸿和狄英才稳如磐石立在原地,我身子打了个趔趄,樱娘法力不如我,重重跌到地上。 “留下妖女再走!” 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的男子从半空跳落,手持拂尘挡住我们的去路。 是中州大法师。 此时的我和唐惊鸿都做了易容,他根本没认出我们。 唐惊鸿不想出手,笑着吩咐狄英才,“英才,把他打败,到下个镇子我为你买烤鸡吃。” 狄英才听到这话,如同困兽出笼,扬起双拳扑向大法师。 大法师完全低估了狄英才的法力,只用了一半的力气去接狄英才砸来的双拳。 “彭!” 只一下,大法师就被狄英才打得口鼻出血。 狄英才吹了下拳头,沾沾自喜,“你这人怎会如此不经打!” “兀那小子,你是何人,竟有如此法力?”大法师从地上飞快爬起,甩动拂尘打向狄英才的面门。 “用三叉戟!”唐惊鸿朝狄英才喊。 狄英才双手被拂尘缠住,与大法师拉扯多时才挣出一只。 狄英才单手紧握三叉戟,朝拂尘刺去。 大法师的拂尘如同密密的丝网,紧缠三叉戟正中间那股,狄英才的另一只手也出了拂尘,狠狠朝大法师心口拍去! 大法师哇地吐出一口血跌倒在地,“你——是何人——” “老子狄英才!”狄英才朝他大吼一声。 “狄英才?”大法师指着他道,“你师从何人,是何方人士?” “记住了——老子叫狄英才,老子没有师父,老子的家就在五州大陆!”狄英才收好三叉戟,抱起樱娘的儿子。 “英才,到下个镇子,我不光请你吃烤鸡,还要为你买身像样的衣衫。”唐惊鸿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我们带着樱娘母子来到青羊观。 青羊观破旧的大门和几座殿宇都已被简单修葺,里里外外也有了一些香客。 倪青的身体已恢复如初,当我说出阿婆已被噬心蛊吞噬,化出真身时,倪青泪如泉涌。 樱娘也抱着儿子在一旁垂泪。 “姑娘,阿善的真身在何处?”倪青双目红肿看向我。 我从衣袋取出那盏油灯,放到他手中。 他干瘪的双手颤抖个不停,试了好几处才打开外面那层布帛,凄厉喊了声“阿善!” “青真人,阿婆为救我才中了噬心蛊,我寻到解药时已太迟,延误了救阿婆。”我也潸然泪下。 唐惊鸿上前,手放到我肩膀,朝倪青道,“如今尚有一法,或许能令阿婆再生心魂。” “什么法子?”倪青抱着油灯给唐惊鸿跪下,“烦请唐城主相告!哪怕是舍了贫道的命,也要救活阿善!” “阿婆是修罗族人,修罗族人体内都有灵力。修罗城现已现世,把阿婆的真身带回城中养着,或许时日久了,就能唤醒阿婆体内的修罗灵力,滋出肉身。”唐惊鸿扶起倪青,目光落在樱娘儿子身上。 “这孩子身上也有修罗血脉,跟我们回修罗城,也是同样道理。” “倪青,让我们把阿善的真身带走!阿善若能生出心魂,我定会来告诉你!”樱娘劝他,“三百年前我与阿善情同姐妹,这一世,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就会护她周全。” 倪青摇头,再度朝我和唐惊鸿跪下,“城主,姑娘,贫道与阿善已错过三百年,如今好不容易才看到阿善真身,贫道不想再与阿善分开了——” “你是想与我们同去修罗城?”唐惊鸿已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想要说什么。 “正是。”倪青语气无比坚定。 唐惊鸿又道,“当下的修罗城与世隔绝,你一旦入了修罗城,这几年是无法出来的。” “贫道这三百年虽在红尘中,但也孤身一人。只要能与阿善在一起,就算一辈子不出城,也无妨。”倪青掷地有声,“贫道需亲自护着阿善的真身,才能心安。” “如此甚好。”唐惊鸿俊颜上总算露出一抹喜悦,“我们现在就走,只怕你的青羊观要关门了。” 倪青收拾了些行李,与我们一同出了道观。 到了晚饭时辰,狄英才嚷嚷着要吃烤鸡,我们只好在一个就近的镇子住下。 唐惊鸿给店掌柜一个银锭子,要了四家客房,满满一桌吃食,狄英才要的烤鸡有两只。 狄英才吃东西完全没有一点礼数,一手拿着整只烤鸡,一手拿着个大馒头,边吃边唧嘴:“真是人间美味——” 第178章 不问就是 樱娘和儿子饭量很小,倪青入道门几十载,早就不食荤腥。 整个饭桌上,就狄英才吃的最是津津有味。 吃罢晚饭,唐惊鸿吩咐大家早些歇息,明日拂晓出发。 回到客房,店掌柜送来一套崭新的宝蓝色男子衣衫。 唐惊鸿把衣衫送到狄英才屋中,很快折返,笑着对我道,“尺码还算合适。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狄英才这小子稍微一拾掇,也是个英气少年郎。” “他今日只用几招就打败中州大法师,当真厉害。”我由衷而言。 大法师受中州王室供养多年,本事不容小觑,真没想到狄英才几下能把他放倒。 “这小子先天资质远胜寻常妖族,又在海湖憋了几百年,本事自是不弱。但他骨子里的野性,三年五载是无法驯服的。” 唐惊鸿随手关上门窗,“白衣,我也存了私心,希望他能在修罗城落脚,定可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这事儿急不得。他现在就像刚出囚笼的鸟儿,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满是好奇,越是逼他,越容易适得其反。” 若狄英才留在修罗城,我在或不在城中,那些小妖也算有了倚靠。 唐惊鸿熄了灯,拥我上了床榻。 他的手忽然落在我小腹,语气悠悠,“娘子若一次能生对儿双生才好。” 这时,我想起那个被言无伤害死的孩儿,心当即就沉了下去。 “娘子腹中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看来是为夫不够卖力——” 他嗓音如蛊,换做平时我已心痒难耐,但念及那早夭的孩儿,心中一点绮思都没有。 黑暗中他看不到我的表情,感觉到我身子僵硬才柔声问,“娘子这是怎么了?” “我——有些累。”我扯了个谎。 “白衣,你怎么哭了?”他的手落在我眼角,随之屋内的油灯也亮了。 我还没来得及擦掉满脸的泪痕,他就捧起我的脸,“白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 我急忙回他,勉强挤出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容。 “那你告诉我,为何要哭?”他深深凝视住我,我内心的惊慌在此时竟不堪一击。 不能告诉他! 我身体中有个理智的声音一直在叫嚣。 他顾及我与言无伤的同生之体,每次与言无伤对战时都不会下死手,若把失去孩儿一事说出,只会为他带来更多的烦恼。 到时候,一边是杀子之仇,一边还要顾及我,他会更加难以抉择······ “我总是在想——”我故作平静,“你如此喜欢孩子,若我这三两年不能怀孕生子,你该会多么伤心!再说,我与言无伤同生之体尚未解开,我现在还能不能怀上你的孩儿?” “原来你是在为这些伤心。若三两年怀不上,就四五年,再不行就十几二十年,若再怀不上,一辈子总可以怀上一个?” 他松了口气,安慰道:“等我们从修罗城回来,你哪儿也不许去,就乖乖在南岐调养身子。如此这般打打杀杀,就算怀上孩儿,只怕也养不住。” 听他这么说,看来是完全信了我刚才的话。 “惊鸿,若再寻到最后一片,玄铁令就完整了。”我从脖颈上拽出残缺不全的令片,盯着上面的缺口叹气。 “此事更是急不得。”他把我摁进被窝,挥手灭了油灯,“我有些好奇,地煞这三百年究竟去了何处,又会变成何种模样。” “你尚不知这些,我更无从知晓了。”我紧紧倚在他心口。 他体温微凉,依旧没有心跳。 “惊鸿,我曾问过你为何会没有心跳,你说前尘往事不想再提。”我难掩心中好奇,想了想还是问道,“上一世,我是不是取了你三滴心头血?” “你在何处听的这种闲言碎语?”他身子明显一僵。 我继续追问:“你只说是与不是就行。” 他沉默片刻,冷冷吐出两个字—— 不是。 那日他与阿羽说话时,我在一旁听阿羽说得十分清楚,上一世,我在与唐惊鸿的新婚之夜,取了他三滴心头血,令他这一世法力大损。 他这一世已对我摒弃前嫌,为何还对我做过的错事遮遮掩掩? 我实在想不通。 此事现已挑破,那么在没得到准确的说法前,我不会放弃。 “惊鸿,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你为何没有心跳?” 我翻身而起,在黑暗中等着他的回应。 “白衣。”良久,他才回道,“总有一日,我会把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但现在,我不想说。” 我已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么说,是我所为了?” 他愤然下了床榻,出了屋门。 一阵冷风吹来,我脑子清醒了许多。 我怎么都想不通,那件事为何如同他的逆鳞,只要我一提及,他就翻脸。 我独自在床榻上坐了会儿,觉得是自己不对,不该这么逼他。 我忙拿了件衣衫披上,出了长廊,看到他在客栈门口负手而立。 他青色衣衫被风吹得飘起,背影如风华卓然的谪仙,又如一介四处漂泊的天涯客。 我伸手从后面抱住他,满怀歉意喊了声“惊鸿”。 他一动不动任我抱着,缓缓道:“外面冷,你回屋歇息。” “惊鸿,我错了,不该那般逼你。既然你不想说,我以后不问就是。”我向他认错。 他反手揽住我的上半身,深深望定我,“白衣,你我夫妻一体,我本不该对你有所隐瞒。但那件事伤我太深,我现在真的不想再提。” “不提就不提。既然是我上一世伤了你的心,那么这一世我加倍对你好就是。”我嗓音温软,竟带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讨好。 “你若早说这句话,我就不会来这儿受寒挨冻了。”他紧握我的手回屋。 次日天还没亮,我们几人就出发了。 有唐惊鸿和狄英才带着,我们很快来到藏着修罗城入口的那处石壁。 在开启机关前,唐惊鸿朝狄英才他们道,“此入口事关修罗城一百多只小妖的生死,你们几人必须发誓——不得对外泄露入口和出口!” “修罗城才是奴婢真正的家,奴婢会用生命来护它,若对外人泄露它的出入口,就让奴婢来世遁入畜生道,永远被人踩在脚下!”樱娘最先伸手明誓。 第179章 新生 樱娘话音刚落,倪青紧抱阿婆的真身,昂首发誓,“贫道若向外人透露此事,就让贫道不得好死!心魂永世不得超生!” 现在就剩一个狄英才了。 他已盯着石壁下的深渊看了多时。 他讪讪地看向我和唐惊鸿,难为情地抓了下脑袋,“这般深不可测的地方,住里面肯定憋闷。唐大哥和罗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把出入口告诉别人,就让我——深陷十八层地狱!但我现在还是不想跟你们去城中。” “也好。你先回我们落脚的客栈等着。”唐惊鸿扔给他一包碎银,吩咐他,“切记,不可多事,不可滥杀无辜。” “英才记下了!”狄英才吹着呼哨朝我们挥手道别,飞身跃起,很快远离了我们的视线。 唐惊鸿打开石壁处的机关,一条旋转蜿蜒的长梯从下方浮现。 唐惊鸿先解开一处结界,我们沿着长梯进到城内。 快到年关,四处都是一派萧瑟。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我们先来到曾经住过的木屋。 此时,叶长老正在外屋盘腿打坐,看到我和唐惊鸿回来,大喜过往。 我先用符把自己和唐惊鸿的替身化成原本的木椅,让樱娘和倪青落座。 叶长老的目光很快落到他们身上。 他看到樱娘时很是惊诧,嘴巴张了多时,才唤出“樱娘”的名字。 “叶长老,经年未见,樱娘向你行礼了!”樱娘牵着儿子的手,哽咽着朝叶长老施礼。 叶长老双手扶起樱娘,看向樱娘的儿子,“想必这就是你那苦命的孩儿了。” “正是。”樱娘面色凄苦,“五州虽大,但却没有我们族人的立锥之地。以后,我们娘俩再也不会离开修罗城半步。” “我们是修罗族人,修罗城才是我们的家,自是要在城内终老。”叶长老边说边拉起樱娘儿子,细细打量一番,“这孩子体质远胜常人,在城中多住些时日,势必会唤醒他体内的修罗灵力。” 樱娘喜极而泣,看向我,“姑娘,他还没有名字,你和城主为他取个名字,让他也沾点你们身上的祥瑞之气。” 起名字,我不在行,探寻地看向唐惊鸿。 唐惊鸿略一思索,笑道,“你们母子回到了修罗城,但愿他能在城内获得新生。就叫——新生。” “‘新生’好名字!新生我儿,快来叩谢城主!”樱娘高兴地招呼儿子给唐惊鸿磕头。 我急忙拦住他们母子,“樱娘,你若再这般磕头行礼,我就生气了!” “不磕了!奴婢不磕了!”樱娘喜极而泣,“以后大家同住修罗城,就是一家人。” 这时我才想起倪青还在一旁干坐着,忙把他介绍给叶长老。 叶长老看着干瘪瘦小的倪青,仰天长叹,“当初你与阿善也是一桩好姻缘,但都被那场劫难给毁了。” 倪青老泪纵横,紧抱阿善的真身,“贫道的余生只有一事,好好护着阿善的真身,看看能否让她生出心魂。” “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叶长老满是皱纹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叶长老,这阵子有劳你了!城中可否太平?”唐惊鸿问道,“那群小妖没有再生事端?” 叶长老微微颔首,“姑娘刚走那几日,他们都向老朽来打探姑娘的情况,看到城主和姑娘两人的化身,都信以为真,认为你们两人在修术进阶。” 我插了句,“这些时日,他们练术可否勤快?” “有蕤藤和白班盯着,他们想偷懒,自是没那么容易。”叶长老道,“以前老朽还真小瞧谢娘子了。姑娘走后,城内小妖因口舌之争发生过两次械斗,均被谢娘子给压下,处理的结果均令双方心服口服。” “上次出城之前,我特意嘱托过她,让她以大局为重,若有难以抉择之事,等我回来再说。”我舒了口气。 我早看出谢娘子性子沉稳,是个可托付的,她果然没令我失望。 “谢娘子为人处事比谢桑强了不少。这些日子,谢娘子领着城内的女妖练术,谢桑在家看护孩子。”叶长老呵呵一笑,“谢家两口子现在女主外,男主内,也甚是和睦。” 我们又闲话了阵子,幸亏当初为小妖盖房屋时多盖了几处,樱娘和倪青一入城就有了落脚之地。 城内平白多出樱娘和倪青三人,我们几人商量一番,决定说他们三人是刚从上方坠下的。 最先见到我和唐惊鸿的是蕤藤。 叶长老说,哪怕我和唐惊鸿已闭关练术,蕤藤每日早上都要来这边看看。 若叶长老想吃早饭,蕤藤就做;若叶长老不想吃,他们就一起带着男妖练术。 蕤藤抓住我和唐惊鸿的衣衫,兴奋地“师父师娘”喊个不停。 “你们两位总算出关了!眼看要过年,城内的小妖都想你们呢!” 唐惊鸿故意藏起久别重逢的喜悦,板着脸吩咐蕤藤,“这两位刚从上方落下,你赶快把他们安置一下。看看缺什么,来师父这边取就是。” “好嘞!”蕤藤高兴地在原地翻了个跟头,主动牵起新生的手,“小家伙,以后在城内有什么烦心事儿记得找蕤大哥!” 新生对蕤藤的靠近不仅不反感,还嘿嘿一笑。 蕤藤领着樱娘他们离开院落。 阿婆的真身和樱娘回到修罗城,我心底生出一种尘埃落定的欣慰。 “等年后暖和起来,我们还要在城内再多盖些屋舍。”唐惊鸿目光落到远处,“五州大陆上应该还有修罗旧人。” “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会遇到袁决袁长老,又或许,袁长老已经找到一些修罗旧人。”我对明日的修罗城满是憧憬。 我定会倾尽全力,让这座城变得鸟语花香,成为修罗人真正的家。 这时,院落中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姑娘,城主,你们出关啦!” “城主,姑娘,我们这阵子可想你们了!” ······ 我和唐惊鸿还没出木屋,小妖们就知道我们“出关”了,肯定是蕤藤那个大嘴巴说出去的! 第180章 不能亏待她 木屋本就不大,我和唐惊鸿忙到院落中招呼大家。 时值深冬,大家都穿了树皮做的冬衣,虽样式怪异,但看着也挺御寒。 一番寒暄,我随意与几个小妖聊了下,听出他们对现下的日子还算满意,大家都在盼着明年夏季能收获第一季黍麦。 “年后,本城主会用移神之法,把南岐城的五谷和草药种子移到修罗城。到时候,家家户户不光要种粮食,还要种草药。城内再盖一座医馆,本城主要在你们之中挑选几个好学的,传授医术。” 唐惊鸿的话又给了小妖们新的希望。 蕤藤很快折返,说樱娘和倪青选的屋舍左右相邻。 唐惊鸿从一众小妖中把白班叫出,让他和蕤藤带着小妖去外面的林子继续练术,并说傍晚会举行一次校考,拔得头筹者重重有赏。 小妖们欢喜雀跃而去,我们的院落总算回归平静。 唐惊鸿与叶长老在院中闲聊,我和唐惊鸿多日没在屋内住,角落中已积了一层灰尘,我刚准备清扫,谢娘子就登门了。 多日不见,谢娘子丰润不少,气色也比以往好了许多。 “徒儿见过师父!”她笑着朝我施礼,腰还没弯下就被我拉住。 “文婉,你若再这般客气,我就不做你师父了。” “你既然认了我这个徒儿,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她笑着坐到我身侧,“文婉恭喜师父和城主出关。” “听叶长老说,前阵子城内有些争端,多亏你运筹才没出大乱子。”我说完,她面皮就涨红了。 “他们之所以能听我的劝解,还不是因为我是师父唯一的女徒。”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我的夸赞令她不敢直视我。 我和唐惊鸿还要去西疆城观礼,顶多在城内住个五六日,就得再找个说辞离开。 城中小妖良莠不齐,我们不在的时日,很多琐事还需她来操持。 “文婉,我闭关前给你的那本小册子,练得如何了?”我最惦记的还是她术法的修炼。 毕竟这是一个妖邪横生的世界,强者为王才是不变的道理。 “自从师父闭关后,文婉每日都会照着那本小册子修炼。上个月已练完上面记载的所有术法。” 她双目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文婉已把上面那些简单的术法,传授给城内的女妖。这三十多只女妖,要说资质最好的,当属那白娘子和江鱼。我教这群女妖术法,没个十遍八遍是不行的。但白娘子和江鱼,稍微点拨,就能领悟出其中的道理。” “江鱼是何人?”在我的记忆中,这个名字很陌生。 “灰泽原本被鲇鱼精霸占,江鱼是水族一员,但常年没有得到过灰泽的滋养,一直是条半死不活的鱼儿。姑娘把鲇鱼精打死之后,江鱼悄悄跳进灰泽,才短短数月,竟化成一个俊俏的姑娘。” “如此说来,这江鱼确实与那些小妖不同。若有机会,我定要见她一见。” “她早就想来见师父和城主!但师父与城主一直在闭关,好几次都被我撵回去了。” 先天不足和资质差的妖终生炼术,都无法幻化出人形,即便有番奇遇,也只能是半妖半人。这江鱼能在短短数月修出人身,定是个天赋极好的。 “文婉,过几日我和惊鸿还要闭关,城中的事儿还需你来操持。”我说着从衣袋中取出一把寸长的黑剑,递向她,“这是惊鸿以前为我寻的一个法器,既削铁如泥,又可大可小。我用不到它,送你了。” 谢娘子难掩心中喜悦,没有推让就接过,“多谢师父!” “我把御剑的咒法说与你,听好了——”我怕她记不住,说得很慢。 只一遍,谢娘子就记住了符咒。 “趁我还没闭关,你这几日抓紧练,哪里想不通赶快来问我。”我嘱咐她。 她点头,把黑剑放到掌心默念咒法,剑身骤然长出数倍。 她兴奋地挥起黑剑,在半空中刺来刺去。 我看到她有几个动作不到位,给她指出,她立马改过。 “师父,在你这里练剑太过掣肘,文婉先去别处练剑!”她身子旋起,从窗户跃去外面。 正与叶长老说话的唐惊鸿已看到谢娘子手中的黑剑,苦笑摇头,“白衣,我前几日刚到手的黑剑,你竟送给了谢娘子!” “我已经有碎玉鞭和玉葫芦,谢文婉辛苦为我操持城中这些女妖,我不能亏待她。”我解释道。 “你这句话还真提醒了我,蕤藤和白班这阵子也十分辛苦,下次再回来,我定要给他们找件像样的法器。” 唐惊鸿看向一侧的叶长老,“咱们去外面转转,看看这帮小妖练的如何了。” “这群小妖资质平庸者居多,城主和姑娘莫要对他们抱太大的希望。”叶长老一脸无奈,“修罗城若想恢复昔日荣光,还需一些大妖来支撑啊!” 我一下子想起狄英才。 “叶长老,大妖法力高深,桀骜不驯,他们现在根本不会把咱们小小的修罗城放在眼里。”我有些颓败。 叶长老安慰我:“这也要讲究缘法。姑娘莫急!就算城内没有大妖,老朽觉得只要时日久了,我们修罗族人体内的灵力定会复苏,到时候,修罗城肯定又是一番日新月异。” 我们三人在院落附近转了一圈,看到男妖和女妖已分成两队。男妖由蕤藤和白班带着在操练,女妖以白娘子和一个俏丽的年轻女子为首,在一处空地练空中画符。 这年轻女子,应是谢娘子提到的江鱼了。 唐惊鸿想摸个底,看看小妖们这些日子究竟练的如何,本来定在傍晚的校考大会,提前到午饭之后。 为了彰显公正,城内所有小妖无论修术时日长短,都须参赛。 把小妖按男女分成两队,第一轮比试画符飞跃。 唐惊鸿亲自把写有小妖名字的干树叶放进一个木箱,采用抓阄来决定谁与谁对战。 小妖们从未见过这种阵势,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181章 头筹 叶长老怕大家求胜心切再生事端,又嘱咐了几句。 第一轮比试很快决出胜负。 不出意料,蕤藤和谢娘子分别拔得男妖和女妖的头筹。 江鱼表现也很不错,略逊谢娘子。 唐惊鸿早早把自己的一根玉簪藏在灰泽寨,第一轮比试结束,他就对一众小妖道,“谁若最先在灰泽寨寻到本城主的玉簪,谁就是第二轮的胜者!” 话音刚落,小妖们就呼啸而去。 “老朽还是看好蕤藤。”叶长老笑着道,“蕤藤的法力本就高于这些小妖。” “那玉簪被我藏在灰泽寨最隐秘的地方。玉簪四周被我下了符咒,还把它化作一只长剑。不是细心之人,根本寻不到。” 唐惊鸿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谁若能找到玉簪,我就把玉簪作为彩头送给他。” “惊鸿,叶长老,你们注意到那个叫江鱼的姑娘了么?” 除去谢娘子,蕤藤几个拔尖的,江鱼在这群小妖中简直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她虽事事争先,但我看她根基不深,术法学的也不扎实。”唐惊鸿总能一语中的。 “城主所言极是。”叶长老接过他的话,“那丫头是水族,鲇鱼精死后才进了灰泽,短短时日竟生出人形,倒是个有造化的。” “她能有如此奇遇,体质必定强于寻常妖邪。待他们回转,我定要仔细看看。”唐惊鸿牵了我的手。 我俩并肩而立,望向灰泽寨方向。 那边尘土飞扬,乌烟瘴气。 或许唐惊鸿把玉簪藏得太隐蔽,到了傍晚小妖们还不见踪影。 冬日的风很是凛冽,站在风口的我连打几个喷嚏。 唐惊鸿劝我回木屋,我不想错过稍后的精彩,直接摇头。 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为我披上。 月色朗朗,星子闪烁,一抹纤细的鱼白色身影从远处跃来,落在我们面前! 江鱼手持一柄长剑,笑盈盈朝我和唐惊鸿施礼,“城主,姑娘,小的江鱼已拿到玉簪!” 唐惊鸿满目惊异,忙问:“你是如何猜到玉簪被本城主化作了长剑?” “小的当然是凭借城主的气息,才寻到这柄长剑。”她虽满身尘土,但双目清亮有神,骨子里兴奋四溢。 唐惊鸿告诉小妖们去寻他的玉簪,他们瞬间倾巢而出,却忘了玉簪是唐惊鸿之物,上面会有唐惊鸿的气息。 江鱼是个心细的,早早记下唐惊鸿的气息,即便玉簪化作长剑,也是一眼认出。 “看你修炼时日不多,却能如此用心,本城主定要重赏。”唐惊鸿接过长剑,俊颜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悄声在我耳边道,“白衣,好好栽培此女,假以时日,她定能扛起重任。” 我由衷朝她一笑,还没说出赞美之词,就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唐惊鸿身上。 那目光中,带着一个少女独有的羞涩和倾慕。 好在唐惊鸿并未正眼看她,我心中的醋意刚升起就灭了。 这时,脚步声,骂娘声,倒地声······纷至沓来。 小妖们已风尘仆仆地折返,看到江鱼之后都唉声叹气。 蕤藤更是一脸丧气直呼后悔,做梦都没想到长剑就是要寻的玉簪。 小妖们都已到齐,唐惊鸿清清了嗓子大声道,“第二轮比试,江鱼取胜。本城主现在就把玉簪送给江鱼姑娘做法器!” “小的多谢城主!”江鱼双手接过长剑,紧握在手中对唐惊鸿道,“恳请城主再送小的一套御剑法咒!” “可以。”唐惊鸿痛快答应。 我本来还想送她一瓶强身健体的丹药,但她只盯着唐惊鸿,把我无视的样子,令我刚压下去的醋意再度翻腾起来。 小妖们都朝她露出羡慕的目光。 蕤藤气呼呼地插了句:“师父,徒儿和谢娘子还是第一轮的头筹呢,你和师娘如何奖赏我俩?” “年后,为师定送你件像样的法器。”唐惊鸿沉声应道。 蕤藤不情不愿地“哦”了声。 “城主,你准备什么时候传授小的御剑咒法?”江鱼看到唐惊鸿这会儿没有理她,再度发问。 唐惊鸿没有直接回江鱼的话,朝我柔声道:“白衣,这两日你若有空,就教江鱼姑娘一套剑法。本城主还有其他事要忙。” “小的不急,可以等城主有空了再学。小的得了城主的玉簪,自然还是城主亲自传授剑法为好。”江鱼依然没有示弱。 “今日的校考已完,大家都散了。”唐惊鸿说完,牵着我的手回了木屋。 蕤藤紧追过来,要给我们做晚饭,我没有什么胃口,直接把他撵走。 江鱼在唐惊鸿面前献殷勤的样子,一直浮现在我眼前。 我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百年的老醋开坛了,真酸。”唐惊鸿边关屋门边打趣我。 我故意冷冷哼了一声。 “送什么不行,把自己的玉簪送给她,她不做遐想才怪!” “这次从南岐出来的慌忙,我身上并未带多少宝贝。只怪我压根没想到,她会在二轮比试中胜出。”唐惊鸿把我拥住,笑道,“娘子若把那条鱼儿视为眼中钉,也太小看为夫了。” 我怼他:“明日赶紧处理完这些琐事,好早些离开修罗城。” “娘子所言极是!就算没有江鱼,我们最迟后日就走。”他故意长叹一声,“娘子才是修罗城的主子,总不能被一条微不足道的鱼儿气到,要不,让为夫把她打回原形,给娘子出口恶气。” “别!”我急忙捂住他的唇,“她能修出真身实属不易。这也不能完全怪她,谁让你长得好像谪仙一般!” “娘子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为夫长得谪仙一般,才能令娘子颜面有光,以后生出的孩儿才能赏心悦目。不像娘子,成日戴这个丑东西——”他伸手揭掉我脸上的九尾熊面具。 “它把娘子的绝色容颜遮得死死的,以至于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敢对为夫心怀不轨!” 我被他逗得笑出声,“你倒有理了!” 他的手落在我腰肢,上面的带子开了—— 我知晓他的意图,忙挥手把灯灭掉。 翌日一早,蕤藤带了些干菌子来为我和唐惊鸿做早饭。 白班也早早上门,追着我问如何能在遇险之时,尽快甩符自保。 唐惊鸿把他叫到院落中,亲自教授。 蕤藤煮饭时,看我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小声打开了话匣子,“师娘,你可千万小心那条鱼儿啊——” 第182章 隐患 我故作不懂,问道:“我该如何小心她,说来听听。” “昨日,那玉簪本是谢娘子最先寻到,但江鱼伤了谢娘子才抢到手。谢娘子心胸豁达没与她计较,她才得了第二轮的头筹。”蕤藤很是气不忿。 “难怪昨晚你们回来时,我没看到谢娘子。她伤势如何?”我忙问。 “谢娘子只被江鱼抓破胳膊,伤势不重,但却失了先机。”蕤藤越说越气,“若我也跟江鱼那般不顾同袍之谊,对她和谢娘子暗下黑手,那玉簪早就是我的,压根没她什么事儿!!” 我清楚记得第一轮比试之前,叶长老曾一再说,大家修术时日短,第一次校考以和睦为先,法力高的小妖不许欺压法力小的。 谢娘子和蕤藤都听了叶长老的嘱托,江鱼为抢玉簪却不惜伤了谢娘子,当真可恶! “江鱼从看到师父那刻,就对师父心思不纯。”蕤藤还在继续说着江鱼的“罪状”,“师娘,昨晚你也看到了,江鱼百般靠近师父,还想让师父亲自传授她剑法,当真是有了副好皮囊,连自己身上的腥臭都闻不到了!” 我扑哧笑出声。 “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蕤藤把身上的围裙拽下扔一旁,“那鱼儿狐媚着呢,师娘最好看紧师父,以后若闹出什么不雅之事,可别怪徒儿没提醒你老人家!” “多谢徒儿提醒,做师娘的都记下了。”我笑着回他。 唐惊鸿是谦谦君子,就算江鱼有意勾引,唐惊鸿也不会理她。 但我心里对江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 以前早就喝腻的菌子汤,今日喝起来忽然觉得美味无比。 蕤藤还做了半锅炒黍麦饭,或许是多日没尝到蕤藤的厨艺,我和唐惊鸿都吃的津津有味。 碗筷尚未收拾,院落中就传来江鱼俏生生的声音,“城主——” 我还没说什么,蕤藤已故意把一个瓷碗重重放到桌上,冷哼道,“大早上的都不让人消停,真不知谁给了她这么大的颜面!” “你小子在含沙射影咒骂为师!”唐惊鸿已听出蕤藤话里有话,板着脸道,“快去把她打发走,就说为师不在。” 蕤藤绷着脸起身,我抢先一步道,“我去。” 出了屋门,江鱼已走到院落正中,看到是我,她有些失落。 “夫人,小的是来向城主学剑法的。” 她穿了件崭新的树皮衣衫,梳了个外面多年前时兴过的流云髻,脸上和唇上也不知覆了什么,乍一看就是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儿。 “城主这阵子有很多事要忙,你的剑法我来教。”我面无表情道。 不知为何,此时看到她,我昨日对她的惺惺相惜已荡然无存。 “城主在屋中么,小的想见一下城主。”她边说边抻长了脖颈朝窗子望去。 我回她:“城主一早就出门了。” “那小的待会儿再来。”她失望地转身欲走。 她双目清亮,心思肯定也不蠢笨,竟然还要再来,当真是在挑战我的底线! “江鱼。”我叫住她,“我和惊鸿并不准备再传授你剑法。以后你不要再进我们的院子了。” 她难以置信看向我,“可城主昨晚说过——” “我和惊鸿夫妻一体,同气连枝,我说不传就不传了。”我甚少用如此生硬的语气说话。 “小的在校考中拔得头筹,这是城主对我的恩宠,夫人岂能言而无信?”她没有任何退让,“就算不传授小的剑法,也该是城主说出才算。” “江鱼,校考前叶长老一再嘱咐你们和睦为先。你为了抢得玉簪,不惜伤害谢娘子。我给你留足颜面,不想揭穿此事,你却非要逼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冷冷怼她。 她反口相讥,“既然是校考,就须以结果为先!若大家都一团和气,还有个什么意思!夫人以一己之私,篡改城主决定,当真可笑!” “修术之人若只重私欲,未达目的不惜踩着同袍之谊往上爬,就算修得与日月同辉,又与畜牲有何差别!” 听到我这句话,她脸色惨白,扭头便走。 “夫人骂的好!”唐惊鸿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不知何时,他和蕤藤已立在门口。 我叹气:“她资质不凡,真若坠入恶途,甚是可惜。但愿我骂她这番话,能令她迷途知返。” “她若再敢前来,我定会把玉簪收回。”唐惊鸿神色坚执。 蕤藤哼了声,“她自视清高,又看上了师父,只会越陷越深。到时候再求而不得,定会兴风作浪。留着定是一个隐患。” “那就尽快寻她一个错处,早些处置了才妥当。”唐惊鸿若有所思。 想到她修炼不易,我有些于心不忍,劝道,“她若能安分练术,不再有非分之想,我们就不要把人家逼入绝路了。” “娘子莫要再管此事。”唐惊鸿低声吩咐蕤藤,“这事儿就交予你去做——” 蕤藤爽快点头。 唐惊鸿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我只希望江鱼能早日悔悟,正经练术。 按照唐惊鸿的打算,我们明日又要以“闭关”的方式离开修罗城。 想到自己尚有许多事儿没给谢娘子交待,忙来到谢娘子处。 谢桑正给小念平喂饭,两月未见,小念平长得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谢娘子正在缝制冬衣。两人看到我登门,十分热情,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拿出平日不舍得吃的黍麦干饭让我。 我看到谢娘子右胳膊包扎得十分严实,忙问:“早上见到蕤藤,我才知你昨晚被江鱼给伤到了,伤势严重吗?” 她笑着摇头,“她求胜心切,昨日我若力争,那玉簪也不一定能落在她手中。” 我伸手撸起她包裹胳膊的那层布,看到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还未愈合。 仅用双手就能抓出这么深的口子,想必那江鱼为抢到玉簪,已豁出平生之力 我忙取出金疮药给谢娘子覆上,又替她包扎好。 谢桑瞅着谢娘子的胳膊,心疼地连连摇头,“昨日的校考点到为止即可,哪承想江鱼竟对我娘子动了杀心!” 第183章 花月楼 “想必江鱼也是无心之举。” 谢娘子倒是心宽,对昨日受伤之事一笑带过。 “真若是无心之举倒好,就怕她心思本就狠毒。”谢桑嘟哝了一句。 我朝谢娘子道,“文婉,明日我和惊鸿还要闭关修术,下次出来只怕要年后了。” “刚出关又要闭关,师父和城主莫不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了?”谢娘子抓住我的手,一脸担忧。 我笑着摇头,“你又多虑了。文婉,我和惊鸿闭关这阵子,城中琐事还要劳烦你来打点。” “大家练术已渐入佳境,文婉只是偶尔提携一下,不费事的。”谢娘子总是把自己的辛苦说得云淡风轻。 有她替我照看城内小妖,当真省心不少。 我与他们夫妇又闲话了会儿,才道别回木屋。 唐惊鸿早已交待好叶长老和蕤藤。 蕤藤很是不解,问是不是要等抓到江鱼的错处处置了她,我们再闭关。 唐惊鸿笑而不语。 叶长老是城内唯一的知情人,听到我们明日要离城,立马说明日还会带着被褥搬回木屋,替我们守好门户。 我和唐惊鸿又来到樱娘和倪青的住处,与他们一一道别。 一夜无话。 翌日天未亮,我和唐惊鸿穿过灰泽寨,来到藏着出口的石堆。 寻到那块带有机关的石块缓缓打开,一道长长的梯子从空中露出。 唐惊鸿先跃上去,我紧跟其后。 上了十几阶,我嗅到下方有股腥味儿。 “不好!” 唐惊鸿话音刚落,一个鱼白色的纤细身影飞快越过我们,直奔上方! 我看出那人正是江鱼。 她已发现修罗城的出口,留她不得! 唐惊鸿飞身去抓她,但她身形如鱼,灵巧又滑腻。 唐惊鸿的手刚碰到她衣衫,就被滑下去。 我急忙抽出碎玉鞭,甩向她的小腿。 唐惊鸿的乾坤扇也已出手! 她惨叫着从半空跌进下方的石堆。 我和唐惊鸿双脚落地,把瘫躺在地的她堵在中间。 此时,她口鼻流血,看向我和唐惊鸿的目光痛苦却又充满嘲讽。 “修罗城的出口就在此地,城主和夫人为何要蒙骗我们这些小妖——说城内无出口!城主和夫人在城中住得烦闷了,扯谎说要闭关练术,实则去外面的花花世界逍遥快活,可怜了城内一众小妖还对你们唯命是从!” “江鱼,此出口事关城内所有小妖的生死,你既已知晓,我就留不得你。”唐惊鸿眸中杀机已现。 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从唐惊鸿手心迸出,刺入江鱼心口! 江鱼纤细的身子被匕首钉在一块石头上。 她并未断气,双眼紧盯唐惊鸿,嘴巴张了好几次,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唐惊鸿扬手,几把雪亮的匕首再次朝她的命门刺去。 “噗呲!” 她身子一软,没了气息。 我怕她有诈,伸手摸了下她的鼻息,确定她已气绝之后,就地把她埋在石堆之下。 我做梦都想不到,正是由于这次疏忽,险些给日后的修罗城带来灭顶之灾。 我和唐惊鸿出了修罗城,怕出意外,又在出口处多设了道结界。 来到与狄英才约好的客栈,上下楼找遍,也没看到狄英才的影子。 问了客栈掌柜才知,狄英才昨晚去花月楼喝酒,至今未回。 “花月楼在何处?”我急忙问。 “出了客栈左拐一直走,会看到个高高大大的牌坊楼子,与它对着的就是花月楼。”掌柜的边说边一脸嫌弃,“花月楼名为酒楼,实则是个黑心赌坊!就算你腰缠万贯,只要去里面走一遭,不掉层皮算你本事!” “狄英才这小子真不安分。”唐惊鸿蹙眉,“他若敢惹下乱子,我就再把他扔进海湖!” “他一夜未归,会不会真出什么事了?”我开始担忧起来。 狄英才虽法力尚可,但没有任何涉世经验,若有歹人算计,他未必能占上风。 我俩疾奔来到花月楼。 花月楼有三层,每层都挂红染绿,挂着明晃晃的铜铃铛。 “花月楼”三个鎏金大字在一楼门口上方,分外扎眼。 或许是早上的缘故,门口格外冷清,两个看门的男人也都倚在墙角打着瞌睡。 唐惊鸿牵着我的手,直接进门。 “哎呦,今日还未做营生呢,两位待会儿再来!”一个眼尖的看门人,已来拦截我们。 唐惊鸿轻甩衣袖,他立马双目紧闭,瘫坐在地呼呼睡起来。 一楼所有的桌椅都东倒西歪,地上满是破碎的杯盏和残羹冷炙,简直没有落脚之地。 二楼的地上躺着些歪歪斜斜的醉汉,我揪起一个问狄英才的下落,对方如同一滩烂泥,嘴巴里呜呜呀呀说着我听不懂的醉话。 唐惊鸿二话没说跃上三楼,很快折返朝我道,“白衣,快快拿出狄英才的那枚牙齿!” 原来,狄英才不在花月楼。 我急忙照做。 唐惊鸿烧了张符,黑烟顿起,哧溜溜沿着楼梯往下—— 最终落在厅堂一个陈旧的大酒缸上! 我还没看清酒缸内有什么,唐惊鸿已挥手移开那缸,下面赫然是个深不见底的洞。 我俩想都没想就跳下去。 此洞与我以前遇到的几处完全不同,也就下了一丈,洞内就宽阔敞亮起来。 “你个贼秃,有种别跟老子使阴招!咱们单打独斗,你若能打败老子,老子才真心服你!”狄英才愤怒的骂人声忽然在前方传来。 我俩放轻步子,循音而行。 “你个夯货,空有一身术法,连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能死在我净明手里,也是你的一番造化。现在,老衲就取了你的内丹——”一个怪戾的男子笑声骤然响起。 “呸!”狄英才吼道,“老子若不是贪嘴喝了你个贼秃的‘化骨水’,老子会在这儿受你摆布!” “闭嘴!”手掌掴脸声四起。 接着就是狄英才不甘的咒骂。 唐惊鸿手中的乾坤扇忽然掷向前方—— 净明的惨叫如同杀猪般响起! 我飞快跃过去,看到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和尚,小腹处血流一地,正跌跌撞撞往出口跑。 狄英才浑身血污,双手双脚被铁链捆在一块石块上,看到我和唐惊鸿急忙大喊“唐大哥,罗姑娘,你俩总算了来了!” “白衣,你照顾英才,我去追净明。”唐惊鸿话音刚落,青衫一闪没了踪影。 第184章 世间有善恶 我伸手去解狄英才手脚上的铁链,但无果。 看来这副铁链不是寻常物。 狄英才虽浑身血污,但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罗姑娘,这世道当真是人心险恶!我来花月楼喝酒,净明那贼秃笑脸相迎,哪想到他暗藏杀机,给老子下套儿!” “别动!”我拽下玉葫芦,正准备砍向那铁链。 他丧气拦住我,“这玩意是极寒所制,得用极热才能化开。你那法器只怕没用!” 我没理他,对着铁链的接口砍下去。 一连十几下,铁链完好无损。 我累得瘫坐在地,想了想之后甩出张符,依旧不能撼动铁链半分。 “还是等唐大哥回来再说。”狄英才长叹。 他四仰八叉地被铁链捆在石块上,连翻身都不能。 我既觉得他可怜,又觉得好笑,斥道:“我和惊鸿离开不过两日,你就被人算计成这样。我俩教你的处事之法,你当真一点都没学会!” “都怪我当初太过贪杯!等发现酒中有异常,为时已晚。”他语气中多了几分愧疚,“净明贼秃的‘化骨水’着实厉害,我体内法力无法施展,差点成了人家的刀下鬼。” “经历这一遭,你以后不要再轻易相信它人了。” “罗姑娘,我与你和唐大哥也是萍水相逢。唐大哥在我渡劫失败时施手相救,你打出我的内丹之后又还给我,还说一个多月之后来海湖接我,你还真的做到了。” 狄英才清亮有神的眼眸中瞬间多了几分黯淡,“我来花月楼只是想喝杯酒,却被初次见面的净明给算计,这是为何?” “为何?”我苦笑,“因为世间有善恶,有的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残害生灵,有的——” “我以前在海湖也与净明一般,残害过不少过路的旅人。如今自己被歹人所害,才知昔日所为是多么可憎。”他打断我的话,很是自责。 我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你多多行善,可消除你在海湖中积聚多年的戾气。” “罗姑娘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我狄英才专杀世间作恶的妖邪!”他的头艰难地在石块上转了下,“其实人和妖一样,都有善恶。我在海湖中杀掉的那些人当中,也不乏凶恶之辈。” “所以,你以后不光要好好修术,还要学会辨别世间善恶。” 我看了下他身上的伤,发现都是些寻常擦伤。 他被净明骗喝下去的“化骨水”是何物,我闻所未闻,只有等唐惊鸿回来再做定夺。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唐惊鸿才回来。 他清俊的脸上满是失望,我猜到净明十有八九跑掉了。 “唐大哥快来帮我把这铁链砍断!” 唐惊鸿一现身,狄英才好像看到了救星。 “净明那货十分狡猾,我追了多时,眼看就要拿到‘化骨水’解药,不料还是让他给逃了。”唐惊鸿边说边抓住狄英才身上的铁链,看了多时又放下。 “唐大哥,这玩意儿极寒,得用极热的术法或法器才能解。”狄英才唉声叹气。 唐惊鸿默不作声,手掌落在狄英才身下的石块上。 很快,石块与铁链交缠的地方雾气腾腾。 “哐当”一声,石块碎裂,狄英才的身子得到自由,但铁链依旧捆在他手脚上。 我扶着狄英才缓缓起身,他随意扭动脖颈和四肢,长长舒了口气,很是惬意。 唐惊鸿又给他搭了脉,许久才道,“‘化骨水’或许只是压制体内法力,我并未发现英才的脉象有异。” “唐大哥,我自从喝了净明贼秃的‘化骨水’,任何术法都使不出来。”狄英才气得咬牙。 唐惊鸿盯着狄英才双脚和双手上婴孩臂膀粗的铁链,频频摇头,“我体质偏寒,无法解开这副铁链。等先出了花月楼,再做打算。” “戴着这玩意儿,走起路来叮当叮当还真好听!”狄英才拖着沉重的铁链缓缓往外走,脸上没有任何不悦。 铁链若只是捆住他的手脚还好说,但双脚处的链子多出三尺有余,他每走一步,都须耗费很大的力气。 我扯了下唐惊鸿的衣衫,小声道,“不如找个铁匠铺子,看看能否先把拖在地上的链子截断。” “只能这样了。” 唐惊鸿说罢,看狄英才走路艰难,伸手扣住他手腕朝洞口跃出。 出了花月楼,我们在镇子上找到处铁匠铺把来意说了,铁匠瞅了眼狄英才脚踝处的铁链,连忙摇头,“此链绝非寻常物,两位还是另寻高明。” 唐惊鸿取出一片金叶子放到熊熊燃烧的火炉上,朝铁匠道:“你只需借我一下铁锤和砧子就可。” 铁匠抓起金叶子在嘴里咬了下,又放到耳边听了片刻,立马点头哈腰满脸堆笑,“我铺子里所有的家伙什,公子尽管来用!” “哼!见钱眼开的势力小人!”狄英才嫌弃地朝地上吐了口。 唐惊鸿让狄英才坐地上,把他双脚上长长的铁链放到砧子上,抡起铁锤就砸! 一时火星四射,我把头转向一旁,不敢直视。 “别浪费力气了,唐大哥,我戴这玩意也挺好,就是走路慢了些。”狄英才的话音传来,我才发现唐惊鸿并未砸开那铁链。 唐惊鸿扔掉锤头,紧盯纹丝不动的铁链,“看来此事须找西门寒舟帮忙。” 西门寒舟的法器是赤阳伞,乃至热之物,肯定能解狄英才身上至寒的铁链,但却不知西门寒舟会不会帮这个忙。 我怕引起唐惊鸿的不悦,没有往下说。 “西门寒舟是谁?”狄英才一头雾水。 “一个熟人。”唐惊鸿板着脸回道,“走,到了西疆就会见到西门寒舟。” “敢问这位兄弟是不是被花月楼的净明所伤?”一直沉默的铁匠忽然问了句。 我点头,“铁匠大哥可否知晓那净明和尚是什么来路?” “净明盘踞花月楼二十载,打着酒楼的幌子,干得却是骗人钱财的营生。凡是去过花月楼的,都被骗得人财两空。”铁匠声音忽然小了许多,“听闻他精通奇门遁甲,还是拜月寺的大主持。” “拜月寺在何处?”唐惊鸿急声问。 第185章 化骨水 “拜月寺就在隔壁的响铃镇,我劝公子和姑娘还是不要去了——”铁匠的神色意味深长。 我不解其意,问道:“这是为何?” “净明虽是出家人,但与中州王族的镇妖司渊源颇深,你们在中州打他的主意,岂不自讨苦吃!”铁匠劝道,“这些年吃他苦头的多了!只怕你这兄弟还中了他的‘化骨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狄英才满脸惊诧看向铁匠。 铁匠双手抱怀,傲娇地昂起头却又一言不发。 唐惊鸿见状又掏出一片金叶子,抛给他。 他双手接过,笑嘻嘻地揣在怀中,“几位客官有所不知,净明原本是镇妖司的二当家,多年前触了大当家的霉头,被逐出镇妖司,才沦落至拜月寺。” “说说那‘化骨水’什么来头?”唐惊鸿问。 他接着道,“‘化骨水’是镇妖司的镇司之宝‘玄鸣鼎’一百年才滋生出来的符水。只小小一滴就可压制修术之人的法力,寻常人根本不知化骨水入体三日后,会开始蚕食人体精元,十日后人体如同枯木,半个月后就呜呼哀哉了!” 狄英才气得把手中铁链勒到铁匠脖颈上,“你敢咒老子,老子打死你!” “小的句句属实!”铁匠吓得急忙求饶,“小的还听说,若想解开‘化骨水’之毒,须取中毒之人的血放入‘玄鸣鼎’中,淘沥一番再服下就可!” “英才,不得无礼。”唐惊鸿朝狄英才冷喝,狄英才悻悻放开铁匠。 我们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去响铃镇!”我和唐惊鸿异口同声。 狄英才重重叹了声,拖起沉重的铁链与我们直奔响铃镇。 拜月寺占了镇子西南一端,三进三出的红墙黄瓦很是气派,寺门和牌匾更是金碧辉煌,与破落的镇子明显不是一路。 如此盛大奢华的庙宇,不知为何却大门紧闭,更别说有什么香客了。 唐惊鸿先在狄英才手上的铁链上烧了张符,一股黑烟直接飘进寺内。 唐惊鸿让狄英才在外面等着,与我翻墙跃起。 寺内安静得骇人。 黑烟入了一所偏殿。 我和唐惊鸿破门而入,看到净明正蜷缩着肥硕的身子躺在床榻上哀嚎。 他浑身没有一点血色,本就细小的眉眼因为疼痛蹙成一团儿,脸越发像一个刚被热水褪去毛发的猪头。 看到我俩,他急忙拿起身侧的戒刀,还没砍过来就被唐惊鸿拧住胳膊抵在原处。 “净明,你中了本城主的乾坤扇,一日之内没有解药,就会化为一滩血水。”唐惊鸿浅笑着,目光落在他小腹的伤口。 这伤口比他刚被乾坤扇刺中时大了许多。 他厉声问:“唐惊鸿,我净明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用乾坤扇伤我?” “我兄弟刚入五州大陆,与你无冤无仇,你竟对他下了毒手。本城主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唐惊鸿说得云淡风清。 “那就一命换一命!我帮他解开铁链,你们给我解药。”净明倒是爽快。 唐惊鸿笑着放开他,“你不光要帮我兄弟解开铁链,还要帮他解开体内的‘化骨水’。” 净明的一双小眼睛立马精光四射,想好大会儿才说了声好。 唐惊鸿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马把狄英才弄进偏殿。 狄英才看到净明,抡起戴着铁链的拳头就要打,被我叫住。 “唐惊鸿,你先拿出点诚意让我看看!”净明开始绷着脸摆谱,“我看不到乾坤扇解药,是不会帮他解开铁链的。” 唐惊鸿从怀中掏出个雪白的瓷瓶放到手心,“解药就在本城主手中。” “好,好——”净明有气无力地下床,拿起戒刀走向狄英才。 我怕他有诈,抽出玉葫芦放到他脖子上急声冷喝,“你若居心叵测,我就让你人头落地!” 他撇嘴一笑的功夫已手起刀落,砍断了狄英才手脚处多余的铁链。 狄英才顿觉轻松不少,抬起手脚晃了晃身子,喊了声“舒服。” “快点!”我怕再生变故,催他快快砍断紧缚在狄英才手脚上的铁链。 净明细小的眼睛眯成一道缝,朝我道,“姑娘把兵刃放我脖子上,我害怕得紧。若不小心砍偏,伤到你兄弟的手脚可就不好了。” 我马上挪了挪玉葫芦,净明扬起手中戒刀,“我要砍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净明已矮身飞向唐惊鸿,伸手抓住唐惊鸿掌心的瓷瓶,边把瓷瓶中的东西囫囵吞下,边朝窗外跃去。 我刚要去追,就被唐惊鸿笑着拦下,“莫急,他就在外面。” “这贼秃真是狡猾!”狄英才骂着率先出了偏殿。 此时的我总算明白过来,朝唐惊鸿惊呼“白色瓷瓶中不是解药!” “娘子猜对了。净明诡计多端,为夫不得不防。”唐惊鸿笑着挽起我的手,“英才已被他骗过,我们若再上他的当,岂不太冤!” “若不是你,我这次肯定又着了他的道儿。”与唐惊鸿缜密的心思比起来,我自叹不如。 “娘子涉世未深,为夫可是历经几百年世间冷暖的人精了。”他戏谑着在我手心捏了下,“娘子千万记住,无论与谁打交道,宁可信其有,莫要信其无。凡事先往最坏的地儿想。” 我由衷地点头。 我们出了偏殿,看到净明正被狄英才用脚踩在地上,狠狠踹着。 净明原本苍白的脸已变成黑紫色,俨然是吃了瓷瓶中药丸之后中毒的征兆。 “你个贼秃,还敢骗老子!老子不打死你——”狄英才骂骂咧咧没个消停。 我喝住狄英才,朝净明道,“你言而无信,自食其果,怪不得别人。若你马上为他解开铁链,我们还可留你一命。” 净明忽然大笑。 他黑紫色的五官狰狞无比,笑声中也透出些许悲凉。 “净明,想死还是想活——”唐惊鸿慢悠悠问道。 他笑着笑着眼眶中就溢出泪来,许久才说,“我已修术百年,当然想活。我已用体内所有至热之气为你截断拖地铁链,剩下的已无法解开——” 第186章 镇妖司 狄英才一把卡住净明的脖子,吼道,“这个贼秃又信口雌黄想蒙骗我们!铁链出自你手,你刚还为我截断多余铁链,现下又说解不了,真以为我们好骗啊!” “解不开就是解不开,纵使你打死我,我也解不开——”净明昂首闭眼,话没说完就被狄英才一拳打倒在地。 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竟然断了气。 唐惊鸿俯身在他手腕处一搭,蹙眉,“他体内确实没有至热之气了。” 狄英才失望地瘫坐在地,“唐大哥,我还不想死,你可一定要救我!” 我想了想,看向唐惊鸿,“现在当务之急是去镇妖司寻玄鸣鼎。” 紧缚在狄英才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就算不去除也不会危及他的生命。但他体内的“化骨水”却须尽快解开,否则会殃及小命。 唐惊鸿点头,朝狄英才道,“快快起来,我们速去中州城。” 狄英才起身后又朝净明身上狠狠踢了两脚,“真是人心险恶!老子刚出海湖没几天就遭到如此歹毒的算计,当真是撞了大运!” 为了不延误去西疆观礼,我们用御风之术来到中州城。 时已黄昏,中州城夜市刚起,所有的街巷都是一派热闹。 狄英才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繁华的城池,一路上看东看西,兴奋地问这问那,都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中州的镇妖司历经百年,一直效忠西门皇族,鼎盛时镇妖师的足迹遍及五州。 镇妖司,一直与五州妖邪不共戴天。坊间相传,它有九层塔楼,每层都设有强大的结界,寻常妖邪无法靠近塔楼十丈之内。 狄英才术法被“化骨水”压制,我们不敢让他同去涉险,找了个客栈让他住下等着。 我和唐惊鸿趁着夜色一路疾奔,来到五州妖邪闻之变色的镇妖司。 传言非虚,镇妖司的确是九层塔楼,距塔楼尚有一段路,我就感受到有股看不到的东西在排斥着我向前。 我虽是修罗转世,对付妖邪的符咒对我根本没用,但镇妖司的结界也令我有几分不舒服。 若那些寻常妖邪来到此地,只怕还没走近塔楼,就化为一滩血水。 或许唐惊鸿法力比我深厚的缘故,他看起来并无异常。 镇妖司的金字招牌在月色下熠熠生辉,手持各色法器的镇妖师在塔楼四周来回穿梭。 我和唐惊鸿蛰伏在不远处的枯草中。 “娘子,若一层一层的去寻,耗时耗力不说,惊动他们就糟了。”唐惊鸿说着拿起一茎干草,在手中揉搓了会儿,投向镇妖司的塔楼。 那甘草如同生了翅膀,直直飞向顶层阁楼! “在九层!”我兴奋地疾呼。 “娘子快戴上。这个时候不能再为南岐生出事端了。”唐惊鸿递给我一张从未见过的人皮面具,自己也戴了一张。 “真若要隐藏身份,我们也不能使用自己的法器。”我小声说着就把碎玉鞭盘在腰上。 “娘子说得极是。”唐惊鸿拽下我衣衫上挂着的玉葫芦,念个咒法,玉葫芦立马变成一把平淡无奇的长剑。 他又把自己的乾坤扇,化作与玉葫芦一模一样的长剑。 一切准备妥当,我俩瞅准时机,飞身跃到镇妖司顶楼。 九层塔楼的每层檐角都挂着拳头大小的铜铃铛,每个铃铛都刷了朱砂。有风袭来,铃儿摇摆,其音沉稳有度。 我想起净明的拜月寺也挂着铃铛,想必净明被逐出镇妖司之后,对镇妖司还存着一种念想。 我和唐惊鸿倒挂在外面的窗前,看到阁楼内灯火闪烁,一名身穿黄黑袍子的中年男子正在焚香念叨着什么。 唐惊鸿烧过符咒的印记,正落在地上一个黑色物件之上。 细细望去,那物浑身锈迹斑斑,上方有个不小的豁口,下面只剩两足,歪歪斜斜躺在地上,里面还在烧着些符纸。 从唐惊鸿的眼神中,我才确定此物正是我们要找的玄鸣鼎。 真想不到,净明心中遥不可及的宝物,在镇妖司竟这般没有存在感。 此时若去硬抢,势必会引来一番打斗,到时候惊动镇妖司的大当家,得不偿失。 我俩紧盯阁楼内的男人,静待时机。 那男人面堂发黑,五官生得极不周正,不知在作什么法事,一直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连个抬头喘息的机会都不曾有。 更鼓传来,我惊觉自己和唐惊鸿已倒挂在窗外一个时辰了! 我脖颈发酸,无奈地看向身侧的唐惊鸿,发现他手中竟多了团青烟。 那青烟袅袅钻入窗棂,围住阁楼内的男子。 男子渐渐停了念叨,身子一软趴在地上。 唐惊鸿轻轻推开窗子,与我一同翻身跃下。 我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玄鸣鼎,不料被唐惊鸿一把拦住。 他朝我摇头,用手中的长剑把鼎中烧得正旺的符纸一一挑出,那未烧尽的几张符纸瞬间爆起,冲破屋顶,在夜空炸响! 整座塔楼上所有的铃铛传来刺耳的鸣叫。 “不好!”唐惊鸿急忙拿起玄鸣鼎交到我手中,“娘子快去客栈帮英才解毒,为夫留在此地断后!” “惊鸿,小心!一定要早些与我们会合!”我深深看他一眼,不敢耽搁,收好玄鸣鼎飞身从窗子跃出。 此时的镇妖司灯火通明,成群的镇妖师手拿法器扑向顶楼。 我刚飞出阁楼,就被几个身穿深黄袍子的镇妖师挡住去路。 “敢擅闯镇妖司,真是活腻了!”为首的是个年轻的率先举剑朝我刺来,其余几个镇妖师也上前围攻我。 我挥出玉葫芦化作的长剑去挡,同时一脚踢翻偷袭我的两人。 才几个回合我就占了上风,但因为要急着用玄鸣鼎去救狄英才,我实在不敢恋战,手中的长剑虚晃几下,快快远离了镇妖司的塔楼。 镇妖司的人个个精通术法,我猜他们十有八九会在半空拦截我,于是我选了下面的街巷去客栈。 一路狂奔,我累得气喘吁吁。 七拐八拐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如果没记错,再走两条街巷就是狄英才住的客栈。 虽已夜深,但街上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在夜市上闲逛的人还有不少。 我嘴里干渴,随便找了个茶摊,扔下两个铜钱,端起一碗茶水就喝。 一队身穿盔甲骑着战马的王军忽然从街上穿过,为首的大喊,“传太孙殿下口谕——中州城马上宵禁,为期三日——” 第187章 入宫 中州和南岐夜市在五州有名,从不轻易宵禁,我和唐惊鸿夜闯镇妖司的消息,难道已传到西门寒舟那里? “几位客官快点儿,要宵禁了,小老儿要赶紧收摊回家喽!”茶摊老板开始催促我和其他几名茶客。 我又端起一碗,听到一个茶客道,“中州城多年都不曾宵禁过三日,今儿是怎么了,太孙殿下竟会下如此口谕? “莫不是要改朝换代了!”另一名茶客不经意地回道,“老王年事已高,还霸着王位不肯下来,太子从少年等到如今须发半白的中年,不容易啊——” “祖宗,小心祸从口出!”茶摊老板急忙打断他,“此事休要再提!各位快快回家!” 我一口气喝干碗中茶水,疾步出了这条街。 几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忽然从一处涌出,手忙脚乱把一个大大的麻袋罩在我身上。 一股低劣的迷香扑面而来。 我刚摸到身上的长剑,就听到一人说“此女与太孙妃身形差不多,就她了!” 听到他们说太孙妃,我脑子里立马出现季妙彤的样子。 她是西门寒舟的未婚妻,中州城未来的女主子,但她愚蠢鲁莽,心思歹毒。 我很想知道,他们大半夜把我逮住要做什么,于是紧闭双目,装出被迷香迷晕的样子。 我被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背着一路小跑,待到他把我放地上的时候,我才知自己已身在司马府。 我被人从麻袋中拖拽出来。 我揉着双眼装作缓缓醒来,季妙彤正盯着我。 此时的我,脸上被唐惊鸿做了易容,我的脸对季妙彤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我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蜷缩着身体故意发出几声低泣。 “太孙妃要人要的急,奴才们在街上挨冻多时才寻到这名女子。”一个家丁伸着脑袋,讨好地看向季妙彤。 季妙彤伸手摸了摸我的胳膊,双腿,最后落到腰上,吩咐两侧的家丁,“快把她扶起来,让本小姐看看她的身形。” 我立马被人架起,季妙彤前后看了多时,“宫里催得急,就她了!快传金嬷嬷来给她易容换装!” 我的身子故意抖了几下,捏着嗓子道;“这是何地,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弄来这个地方——” “闭嘴!”季妙彤衣袖一挥,两个家丁把我死死摁在地上。 季妙彤的贴身丫鬟端着个茶盏来了,朝我嘴里猛灌。 我暗暗念了个咒法,把茶盏中的药汁分流去了别处。 他们放开我,我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咳起来。 “这剂药下肚,以后你与本姑娘说话的声音就一模一样了。”季妙彤美艳的脸上总算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孙妃,金嬷嬷来了。”丫鬟小声提醒季妙彤。 一位上了年纪的干瘦老太,颤巍巍从外面走到我面前,右手托起我的脸看起来。 她双目塌陷,但又犀利有神,我故作胆怯垂下头。 她朝季妙彤道,“此女眉眼生得甚是简单,嬷嬷我稍加润色,就能把她的脸变得与太孙妃有七八分相似。” “金嬷嬷,不管用什么法子,你定要管住她的嘴,让她替本小姐在宫内捱过今晚!”季妙彤趾高气昂地吩咐。 金嬷嬷从随身携带的木筐中取出张薄薄的面皮,覆在我脸上,又用各色颜料和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填充在那面皮的上下。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我被人拉到一个大大的穿衣镜前,两个丫鬟为我换了身朱红的锦衣,梳头娘子把我散乱的发辫弄成季妙彤常梳的式样,最后又在上面插了两支金步摇。 季妙彤看我多时,甚是满意,她把金嬷嬷拉到一旁交待几句就走了。 金嬷嬷屏退所有家丁,关上房门后狠狠掰开我的嘴巴,塞进一粒药丸。 我装出被噎住的样子,朝她喊“嬷嬷快拿水来!” 她立马递来一碗水,我悄悄把那药吐在碗中,再用分流之术把水移到外面。 “你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今日能做上一日司马府的大小姐。”金嬷嬷呵呵一笑,摆明了先礼后兵。 “一个时辰前,宫中传出老王身患重疾,王室所有的命妇都要入宫侍疾。你替太孙妃入宫,只需谨言慎行。若说了不该说的,那粒药丸就会在你体内发作,令你七窍流血而亡。若乖乖听话捱过今夜,太孙妃定重重有赏。” 中州城刚传出宵禁,又要王室的所有命妇去宫内侍疾,摆明了山雨欲来。 身为太孙妃的季妙彤此时竟找个替身入宫,难道中州王宫真的要发生宫变,会改朝换代? 我还有一番备好的说辞没有出口,就被金嬷嬷拉着出了屋门,推搡进一顶奢华的八人抬的轿子。 轿子抬起,金嬷嬷干瘦的手掀开轿帘,低声嘱咐:“记住嬷嬷的话,若想活命,就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我唯唯诺诺地“嗯”了声。 反正玄鸣鼎已在手中,天亮之后再去给狄英才解“化骨水”也不迟。 我若一直不回去,唐惊鸿指定会担心,但我又很想知道中州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想了想决定只在中州王宫呆一个时辰就开溜。 我乘坐的轿子在中州王的寝殿停下,季妙彤的两个贴身丫鬟一左一右架住我。 已有好几家的命妇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在殿外候命了。 她们看到“我”,忙上前行礼。 毕竟我现在用的是季妙彤的脸,在众人眼里就是尊贵的太孙妃。 “听闻陛下晚膳如常,现下怎会染了重疾?”一个年纪稍长满头珠翠的女子问我。 我身侧的丫鬟已在我胳膊上捏了下,我忙摇头。 又有几名王室的命妇乘轿前来,十几名女子在殿外等的焦急,开始成群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请各位命妇到‘承元殿’侯着——”一个老宫人尖细的嗓音从殿内传来,“太孙妃季氏留下。” 众人在两个宫人的指引下去了承元殿,我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进中州王寝殿。 我双脚刚落地,寝殿的大门立马关闭。 “太子殿下口谕——闲杂人等退下,请太孙妃入内问话——”宫人抑扬顿挫的喊声再度响起。 第187章 入宫 中州和南岐夜市在五州有名,从不轻易宵禁,我和唐惊鸿夜闯镇妖司的消息,难道已传到西门寒舟那里? “几位客官快点儿,要宵禁了,小老儿要赶紧收摊回家喽!”茶摊老板开始催促我和其他几名茶客。 我又端起一碗,听到一个茶客道,“中州城多年都不曾宵禁过三日,今儿是怎么了,太孙殿下竟会下如此口谕? “莫不是要改朝换代了!”另一名茶客不经意地回道,“老王年事已高,还霸着王位不肯下来,太子从少年等到如今须发半白的中年,不容易啊——” “祖宗,小心祸从口出!”茶摊老板急忙打断他,“此事休要再提!各位快快回家!” 我一口气喝干碗中茶水,疾步出了这条街。 几个家丁模样的男人忽然从一处涌出,手忙脚乱把一个大大的麻袋罩在我身上。 一股低劣的迷香扑面而来。 我刚摸到身上的长剑,就听到一人说“此女与太孙妃身形差不多,就她了!” 听到他们说太孙妃,我脑子里立马出现季妙彤的样子。 她是西门寒舟的未婚妻,中州城未来的女主子,但她愚蠢鲁莽,心思歹毒。 我很想知道,他们大半夜把我逮住要做什么,于是紧闭双目,装出被迷香迷晕的样子。 我被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背着一路小跑,待到他把我放地上的时候,我才知自己已身在司马府。 我被人从麻袋中拖拽出来。 我揉着双眼装作缓缓醒来,季妙彤正盯着我。 此时的我,脸上被唐惊鸿做了易容,我的脸对季妙彤来说完全是陌生的。 我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蜷缩着身体故意发出几声低泣。 “太孙妃要人要的急,奴才们在街上挨冻多时才寻到这名女子。”一个家丁伸着脑袋,讨好地看向季妙彤。 季妙彤伸手摸了摸我的胳膊,双腿,最后落到腰上,吩咐两侧的家丁,“快把她扶起来,让本小姐看看她的身形。” 我立马被人架起,季妙彤前后看了多时,“宫里催得急,就她了!快传金嬷嬷来给她易容换装!” 我的身子故意抖了几下,捏着嗓子道;“这是何地,你们为什么要把我弄来这个地方——” “闭嘴!”季妙彤衣袖一挥,两个家丁把我死死摁在地上。 季妙彤的贴身丫鬟端着个茶盏来了,朝我嘴里猛灌。 我暗暗念了个咒法,把茶盏中的药汁分流去了别处。 他们放开我,我装作不舒服的样子咳起来。 “这剂药下肚,以后你与本姑娘说话的声音就一模一样了。”季妙彤美艳的脸上总算露出满意的笑容。 “太孙妃,金嬷嬷来了。”丫鬟小声提醒季妙彤。 一位上了年纪的干瘦老太,颤巍巍从外面走到我面前,右手托起我的脸看起来。 她双目塌陷,但又犀利有神,我故作胆怯垂下头。 她朝季妙彤道,“此女眉眼生得甚是简单,嬷嬷我稍加润色,就能把她的脸变得与太孙妃有七八分相似。” “金嬷嬷,不管用什么法子,你定要管住她的嘴,让她替本小姐在宫内捱过今晚!”季妙彤趾高气昂地吩咐。 金嬷嬷从随身携带的木筐中取出张薄薄的面皮,覆在我脸上,又用各色颜料和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填充在那面皮的上下。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我被人拉到一个大大的穿衣镜前,两个丫鬟为我换了身朱红的锦衣,梳头娘子把我散乱的发辫弄成季妙彤常梳的式样,最后又在上面插了两支金步摇。 季妙彤看我多时,甚是满意,她把金嬷嬷拉到一旁交待几句就走了。 金嬷嬷屏退所有家丁,关上房门后狠狠掰开我的嘴巴,塞进一粒药丸。 我装出被噎住的样子,朝她喊“嬷嬷快拿水来!” 她立马递来一碗水,我悄悄把那药吐在碗中,再用分流之术把水移到外面。 “你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今日能做上一日司马府的大小姐。”金嬷嬷呵呵一笑,摆明了先礼后兵。 “一个时辰前,宫中传出老王身患重疾,王室所有的命妇都要入宫侍疾。你替太孙妃入宫,只需谨言慎行。若说了不该说的,那粒药丸就会在你体内发作,令你七窍流血而亡。若乖乖听话捱过今夜,太孙妃定重重有赏。” 中州城刚传出宵禁,又要王室的所有命妇去宫内侍疾,摆明了山雨欲来。 身为太孙妃的季妙彤此时竟找个替身入宫,难道中州王宫真的要发生宫变,会改朝换代? 我还有一番备好的说辞没有出口,就被金嬷嬷拉着出了屋门,推搡进一顶奢华的八人抬的轿子。 轿子抬起,金嬷嬷干瘦的手掀开轿帘,低声嘱咐:“记住嬷嬷的话,若想活命,就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我唯唯诺诺地“嗯”了声。 反正玄鸣鼎已在手中,天亮之后再去给狄英才解“化骨水”也不迟。 我若一直不回去,唐惊鸿指定会担心,但我又很想知道中州王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想了想决定只在中州王宫呆一个时辰就开溜。 我乘坐的轿子在中州王的寝殿停下,季妙彤的两个贴身丫鬟一左一右架住我。 已有好几家的命妇被丫鬟婆子搀扶着在殿外候命了。 她们看到“我”,忙上前行礼。 毕竟我现在用的是季妙彤的脸,在众人眼里就是尊贵的太孙妃。 “听闻陛下晚膳如常,现下怎会染了重疾?”一个年纪稍长满头珠翠的女子问我。 我身侧的丫鬟已在我胳膊上捏了下,我忙摇头。 又有几名王室的命妇乘轿前来,十几名女子在殿外等的焦急,开始成群窃窃私语。 “太子殿下请各位命妇到‘承元殿’侯着——”一个老宫人尖细的嗓音从殿内传来,“太孙妃季氏留下。” 众人在两个宫人的指引下去了承元殿,我被两个丫鬟搀扶着走进中州王寝殿。 我双脚刚落地,寝殿的大门立马关闭。 “太子殿下口谕——闲杂人等退下,请太孙妃入内问话——”宫人抑扬顿挫的喊声再度响起。 第188章 宫变1 我身旁的两个丫鬟立马被几名宫人拦下。 她们拼命朝我使眼色,我没有理会,跟着一位宫人的步子又进了一道黑色的木门。 “哐当”一声,门锁落下,木门紧紧闭上。 我刚要开口,两名手持兵刃的王军就一左一右挟持住我,“太孙妃,属下得罪了!” 我的身体很快被他们架起,捆在一张木椅上。 季妙彤只会些拳脚功夫,我不敢漏出破绽,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把我绑住困在此地?” 两人默不作声。 季妙彤的愚蠢想必中州王族人尽皆知,我揣摩着她发火时的神情,朝他们吼,“你们说王身染重疾,需一众命妇来宫中侍疾。却把我关在此处,到底是何居心?若被王知晓有人假传王旨,可是诛杀九族的重罪!” 引我进门的宫人朝我阴恻恻笑了声,“此一时,彼一时。连臜家都不知太孙妃今日能否活着离开内殿呢——您还是省省力气再骂——” 我心中很是吃惊。 他们若连西门寒舟的未婚妻都敢动,摆明了是西门寒舟的对头。 放眼整个中州王室,西门寒舟独得老王盛宠,老王早就有把王位直接传给西门寒舟想法。瑨妃的宫闱秘事被捅出来后,连带着九皇子失势,西门寒舟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若说中州王室还有谁看西门寒舟不顺眼,想来想去只剩一个太子了。 太子是西门寒舟的亲爹,自己即位做中州王,还是自己的儿子做,应该说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我实在想不通,刚才的宫人传话时,为何说太子要问话。 我还想探听出更多的秘事,朝那宫人傲娇地道,“我可是中州太孙的正妃,王既已身染重疾,新主不日即可登基!你们快快放我回司马府,否则,我定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就算退位,也应是太子即位,怎么算也轮不到太孙!”宫人梗着脖子瞥我一眼,“新主即位,太孙难道一定会成为太子?季小姐,臜家早就听说,你言行常常有失,果不其然。” 我总算明白过来,他们确是太子心腹,把王室的一众命妇骗进宫来,为的是更好地挟持西门寒舟的势力,好在这场宫变中帮太子夺权即位。 想必现在的中州王性命堪忧,想传位给西门寒舟,却不料被太子截了胡。 他们把季妙彤困在此地,也不过是想逼西门寒舟早点放弃王位之争。 但他们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西门寒舟对季妙彤的感情。 西门寒舟从骨子里厌恶季妙彤,又岂会为她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王位! 我已经预感到这场同根相轧的宫变,会以太子的失败而告终。 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那宫人吩咐我两旁的王军,“太子殿下来了,把她押去外殿。” 我连同身下的椅子一同被抬到外面的大殿之中,嘴巴也被塞进一个布团。 当初为寻那串十八子,我曾夜探太子府,见到过子酩酊大醉的太子,他身上多是王族的纨绔奢靡之气。 世人都说中州太子自幼体弱多病,是个几十年的病秧子。 可此时的他,被一众身穿铠甲的兵士众星拱月地围着,红光满面,步履矫健,举手投足间透着十足的霸气。 这气势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的。 看来,这位中州太子隐藏得很深! 他淡淡瞥我一眼,吩咐身旁的心腹,“速速去传本太子口谕——就说太孙妃已到内殿,请太孙殿下带上本太子想要的信物赶快过来,否则,本太子真的不能保证太孙妃的性命了。” 那心腹急忙出殿。 这太子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季妙彤身上之前,总该好好打听打听他儿子与未来媳妇儿的感情才对! “殿下,太孙若不来——”那宫人忽然小声朝太子道,“我们是不是就要把老王驾崩的消息放出去?” 原来,中州老王已死。 “太孙若不来,本太子拿不到兵符和王印也无妨!因为本太子不光挟制了王室中所有太孙拥趸者的母亲和正妻,还令人仿制了新的兵符和王印。” 太子最后一句说得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很清楚。 如此推算,中州老王驾崩前把兵符和王印给了西门寒舟,想让西门寒舟继承王位。一直谎称养病的太子不甘心儿子越过自己,发动宫变想要取而代之! “太孙殿下若能痛快交出王位,一切都好。若——”宫人说到敏感处又顿了顿,“太孙殿下术法了得,连大法师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等更不消说了。” “有镇妖司撑腰,你怕什么!”太子怒斥道,“镇妖司大当家很快就会来内殿,助本太子夺宫了!” 宫人吓得垂首不语。 殿内一时安静无比。 外面鸟儿飞过屋檐的声音清晰可辨。 “季妙彤。”太子忽然朝我道,“生于帝王官宦家,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你若能劝寒舟交出那两样东西,本太子也能饶你一命。” 我嘴里有团布,故意对着他咿咿呀呀了几声。 难怪季妙彤会找个替身入宫,她或许早就听到宫变的风声了。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太孙殿下来了——” 眼尖的宫人喊了一嗓子,我抬头正好与西门寒舟的目光碰到一处。 多日未见的西门殿下此时一身白衣,疲惫的神色中已有十足的戒备。 他看到“我”之后,眸色中除了漠然就是深深的憎恶。 西门寒舟在殿门口被王军拦住。 “本太孙在入宫之前已交出所有法器和兵刃。”西门寒舟声音如同冰璃子砸在地上般冷冽。 两名王军刚欲伸手朝他身上去搜,就被他的衣袖带翻在地。 “本太孙的衣衫岂是你等鼠辈能碰触的!” 他脸色如同寒冰,目光已越过众人落在太子身上,咬唇问道:“父王,你这是何意?” “寒舟,你王祖父一生育有九子,一十七个孙子。你是他唯一钟意的——”太子一声苦笑,“我资质平庸,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却因为看重你,才立我为中州太子——” 第188章 宫变1 我身旁的两个丫鬟立马被几名宫人拦下。 她们拼命朝我使眼色,我没有理会,跟着一位宫人的步子又进了一道黑色的木门。 “哐当”一声,门锁落下,木门紧紧闭上。 我刚要开口,两名手持兵刃的王军就一左一右挟持住我,“太孙妃,属下得罪了!” 我的身体很快被他们架起,捆在一张木椅上。 季妙彤只会些拳脚功夫,我不敢漏出破绽,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敢把我绑住困在此地?” 两人默不作声。 季妙彤的愚蠢想必中州王族人尽皆知,我揣摩着她发火时的神情,朝他们吼,“你们说王身染重疾,需一众命妇来宫中侍疾。却把我关在此处,到底是何居心?若被王知晓有人假传王旨,可是诛杀九族的重罪!” 引我进门的宫人朝我阴恻恻笑了声,“此一时,彼一时。连臜家都不知太孙妃今日能否活着离开内殿呢——您还是省省力气再骂——” 我心中很是吃惊。 他们若连西门寒舟的未婚妻都敢动,摆明了是西门寒舟的对头。 放眼整个中州王室,西门寒舟独得老王盛宠,老王早就有把王位直接传给西门寒舟想法。瑨妃的宫闱秘事被捅出来后,连带着九皇子失势,西门寒舟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若说中州王室还有谁看西门寒舟不顺眼,想来想去只剩一个太子了。 太子是西门寒舟的亲爹,自己即位做中州王,还是自己的儿子做,应该说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我实在想不通,刚才的宫人传话时,为何说太子要问话。 我还想探听出更多的秘事,朝那宫人傲娇地道,“我可是中州太孙的正妃,王既已身染重疾,新主不日即可登基!你们快快放我回司马府,否则,我定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王就算退位,也应是太子即位,怎么算也轮不到太孙!”宫人梗着脖子瞥我一眼,“新主即位,太孙难道一定会成为太子?季小姐,臜家早就听说,你言行常常有失,果不其然。” 我总算明白过来,他们确是太子心腹,把王室的一众命妇骗进宫来,为的是更好地挟持西门寒舟的势力,好在这场宫变中帮太子夺权即位。 想必现在的中州王性命堪忧,想传位给西门寒舟,却不料被太子截了胡。 他们把季妙彤困在此地,也不过是想逼西门寒舟早点放弃王位之争。 但他们千算万算,却漏算了西门寒舟对季妙彤的感情。 西门寒舟从骨子里厌恶季妙彤,又岂会为她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王位! 我已经预感到这场同根相轧的宫变,会以太子的失败而告终。 外面传来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那宫人吩咐我两旁的王军,“太子殿下来了,把她押去外殿。” 我连同身下的椅子一同被抬到外面的大殿之中,嘴巴也被塞进一个布团。 当初为寻那串十八子,我曾夜探太子府,见到过子酩酊大醉的太子,他身上多是王族的纨绔奢靡之气。 世人都说中州太子自幼体弱多病,是个几十年的病秧子。 可此时的他,被一众身穿铠甲的兵士众星拱月地围着,红光满面,步履矫健,举手投足间透着十足的霸气。 这气势绝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有的。 看来,这位中州太子隐藏得很深! 他淡淡瞥我一眼,吩咐身旁的心腹,“速速去传本太子口谕——就说太孙妃已到内殿,请太孙殿下带上本太子想要的信物赶快过来,否则,本太子真的不能保证太孙妃的性命了。” 那心腹急忙出殿。 这太子把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季妙彤身上之前,总该好好打听打听他儿子与未来媳妇儿的感情才对! “殿下,太孙若不来——”那宫人忽然小声朝太子道,“我们是不是就要把老王驾崩的消息放出去?” 原来,中州老王已死。 “太孙若不来,本太子拿不到兵符和王印也无妨!因为本太子不光挟制了王室中所有太孙拥趸者的母亲和正妻,还令人仿制了新的兵符和王印。” 太子最后一句说得声音很小,但我听得很清楚。 如此推算,中州老王驾崩前把兵符和王印给了西门寒舟,想让西门寒舟继承王位。一直谎称养病的太子不甘心儿子越过自己,发动宫变想要取而代之! “太孙殿下若能痛快交出王位,一切都好。若——”宫人说到敏感处又顿了顿,“太孙殿下术法了得,连大法师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等更不消说了。” “有镇妖司撑腰,你怕什么!”太子怒斥道,“镇妖司大当家很快就会来内殿,助本太子夺宫了!” 宫人吓得垂首不语。 殿内一时安静无比。 外面鸟儿飞过屋檐的声音清晰可辨。 “季妙彤。”太子忽然朝我道,“生于帝王官宦家,总有许多身不由己。你若能劝寒舟交出那两样东西,本太子也能饶你一命。” 我嘴里有团布,故意对着他咿咿呀呀了几声。 难怪季妙彤会找个替身入宫,她或许早就听到宫变的风声了。 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太孙殿下来了——” 眼尖的宫人喊了一嗓子,我抬头正好与西门寒舟的目光碰到一处。 多日未见的西门殿下此时一身白衣,疲惫的神色中已有十足的戒备。 他看到“我”之后,眸色中除了漠然就是深深的憎恶。 西门寒舟在殿门口被王军拦住。 “本太孙在入宫之前已交出所有法器和兵刃。”西门寒舟声音如同冰璃子砸在地上般冷冽。 两名王军刚欲伸手朝他身上去搜,就被他的衣袖带翻在地。 “本太孙的衣衫岂是你等鼠辈能碰触的!” 他脸色如同寒冰,目光已越过众人落在太子身上,咬唇问道:“父王,你这是何意?” “寒舟,你王祖父一生育有九子,一十七个孙子。你是他唯一钟意的——”太子一声苦笑,“我资质平庸,根本入不了他的眼,他却因为看重你,才立我为中州太子——” 第189章 宫变2 “我是正妃嫡出,又是长子,十岁被立为中州太子,可整个中州王族没有一人把我当作太子看待!所有人只把我当作太孙的生父!我宏图未展,大家就眼巴巴等着年幼的你来继承王位!” 太子越说脸上的怅意越深,最后竟变得咬牙切齿。 “我自小不喜奇门遁术,但也饱读诗书,学治城之道,可我做的这些,王根本看不到!他眼里只有你这个文武兼备的太孙!我身为太子,处于这等尴尬的夹缝中,只有常年对外告病才能找回些许面子——” “父王,待到王祖父退位之后,这中州城的王位自是你的。孩儿术法未精,现下还不想被这位子拴住。”西门寒舟朝太子跪下,此刻他满目明净,诚意满满。 听他所言,他尚不知中州老王已驾崩。 太子冷笑,“这王位二十年前就是我的!我现在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寒舟,把王祖父交给你的兵符和王印一并交出来。” 西门寒舟眉头紧蹙,“王祖父把兵符和王印交到我手上之时,曾说不经他的允诺,不得交给任何人。” “难道本太子也不行?”太子怒道,“本太子可是中州王二十年前亲自立下的!” “父王想得到那两件东西很简单,只要让寒舟见王祖父一面,寒舟自会劝王祖父——” “你王祖父昨日已染重疾驾崩了!”太子愤怒打断西门寒舟的话。 西门寒舟身子一僵,许久喃喃道:“昨日寒舟还与王祖父一起用了早膳,王祖父精神充沛,与寒舟一起谈术论道,怎会忽染重疾?” “如此大事,本太子难道会骗你?”太子说完朝我身侧的王军挥手,他们立马抽出雪亮的长剑,放到我脖颈上。 太子已气急败坏,厉声道:“寒舟,本太子懒得与你再费口舌。你若还是不肯交出兵符和王印,今日——本太子就要了季氏女的小命!” 西门寒舟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却已热泪如注。 “寒舟,你交还是不交?”太子伸手拽掉我口中的布团,呵斥道,“季妙彤,你若能劝下寒舟,本太子才会留你小命。若不能,可别怪本太子心狠手辣!” 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试了多次才喊出“西门殿下——” 西门寒舟猛然转身,双目如同一把利刃死死盯住我。 我不知他为何会这般看着我,学着季妙彤的嗓音道,“王既然把兵符和王印交到殿下手中,摆明了是要殿下在他百年之后承袭王位,我——死不足惜。” 西门寒舟面色煞白,缓缓走向我,距我尚有十几步就被几名王军拦住。 “季妙彤,你竟敢信口胡噙!”太子疾步奔来,狠狠在我脸上抽了一巴掌! 我戴有两层人皮面具,并未觉得疼痛。 太子见我没有哀嚎,再次伸手朝我脸上打来。 巴掌还没落到我脸上,太子的手就被西门寒舟扣住。 太子的一众心腹纷纷抽出兵刃,想上前却又不敢。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父王若打她,还不如打寒舟!”西门寒舟森冷的眼眸忽然生出几分柔软。 真是奇了,西门寒舟对季妙彤万分厌恶,这会儿怎么转了风向? “西门寒舟,你胆敢为了季氏女忤逆父王?”太子已被西门寒舟气得浑身哆嗦,“父王很快就要成为中州的新王,你速速交出兵符和王印——” 西门寒舟陷入沉思,许久才缓缓放开太子。 太子立马被几名心腹护住,殿内的王军再次把兵刃指向西门寒舟。 “寒舟,本太子知你术法厉害,但现今整个镇妖司都已被本太子收入麾下。本太子就不信,倾镇妖司之力降不住你!”此时的太子神色绝然,话语中透出对西门寒舟的薄情寡义。 西门寒舟僵硬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中州太子。 太子眸色闪躲却又坚执。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我,此时也能把西门寒舟父子的想法猜个差不多。 西门寒舟虽暂时无意于王位,但已猜到是太子害了王祖父。他若交出兵符和王印,太子即位后不仅会废掉他太孙的名号,只怕他的小命也保不住。 太子铁了心要做新王,他最大的对手是亲儿子西门寒舟,西门寒舟德才兼备五州皆知。太子就算做了中州王,也不会服众。 太子若想坐稳以后的王位,必须除掉西门寒舟。 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们虽出身王族,天潢贵胄,但无论父子兄弟,还是夫妻,都会为了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而把人世伦常踩在脚下。 太子要置西门寒舟于死地已经很明显,西门寒舟却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不能自已。 “回禀太子殿下,镇妖司庄大当家带着所有的镇妖师已到殿外。”一个宫人的声音打断了此刻的沉寂。 太子的援军已到,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开始。 我早已用术法解开身上的绳索,太子若真的要杀西门寒舟,我定会出手相救。 毕竟西门寒舟多次救我,上次我和明昭他们急着出中州城,他还把自己的信物金麒麟给了我。 “西门寒舟——”太子的嗓音竟有些颤,“为父再问你最后一次——交是不交?” “为父”两个字从太子口中出来,我觉得分外刺耳。 西门寒舟稍稍转身,看向太子,一字一句问道:“富贵锦绣当真比骨肉亲情要紧?” 太子明显底气不足,避而不答。 西门寒舟冷冷笑了声,“我有一事一直不明,我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都十多年的事儿了,本太子怎会记得!”太子敷衍道。 “十六年前的中秋之夜,娘亲本要带我去后花园赏月吃饼——”西门寒舟声音中透着蚀骨的凉。 “我等到入定都不见娘亲,于是避开宫人悄悄去‘惠麟宫’找娘亲——不料遇到太子殿下神色匆忙从娘亲的寝殿出来——” 听到这儿,太子的脸已变色。 第189章 宫变2 “我是正妃嫡出,又是长子,十岁被立为中州太子,可整个中州王族没有一人把我当作太子看待!所有人只把我当作太孙的生父!我宏图未展,大家就眼巴巴等着年幼的你来继承王位!” 太子越说脸上的怅意越深,最后竟变得咬牙切齿。 “我自小不喜奇门遁术,但也饱读诗书,学治城之道,可我做的这些,王根本看不到!他眼里只有你这个文武兼备的太孙!我身为太子,处于这等尴尬的夹缝中,只有常年对外告病才能找回些许面子——” “父王,待到王祖父退位之后,这中州城的王位自是你的。孩儿术法未精,现下还不想被这位子拴住。”西门寒舟朝太子跪下,此刻他满目明净,诚意满满。 听他所言,他尚不知中州老王已驾崩。 太子冷笑,“这王位二十年前就是我的!我现在不过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寒舟,把王祖父交给你的兵符和王印一并交出来。” 西门寒舟眉头紧蹙,“王祖父把兵符和王印交到我手上之时,曾说不经他的允诺,不得交给任何人。” “难道本太子也不行?”太子怒道,“本太子可是中州王二十年前亲自立下的!” “父王想得到那两件东西很简单,只要让寒舟见王祖父一面,寒舟自会劝王祖父——” “你王祖父昨日已染重疾驾崩了!”太子愤怒打断西门寒舟的话。 西门寒舟身子一僵,许久喃喃道:“昨日寒舟还与王祖父一起用了早膳,王祖父精神充沛,与寒舟一起谈术论道,怎会忽染重疾?” “如此大事,本太子难道会骗你?”太子说完朝我身侧的王军挥手,他们立马抽出雪亮的长剑,放到我脖颈上。 太子已气急败坏,厉声道:“寒舟,本太子懒得与你再费口舌。你若还是不肯交出兵符和王印,今日——本太子就要了季氏女的小命!” 西门寒舟跪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却已热泪如注。 “寒舟,你交还是不交?”太子伸手拽掉我口中的布团,呵斥道,“季妙彤,你若能劝下寒舟,本太子才会留你小命。若不能,可别怪本太子心狠手辣!” 我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试了多次才喊出“西门殿下——” 西门寒舟猛然转身,双目如同一把利刃死死盯住我。 我不知他为何会这般看着我,学着季妙彤的嗓音道,“王既然把兵符和王印交到殿下手中,摆明了是要殿下在他百年之后承袭王位,我——死不足惜。” 西门寒舟面色煞白,缓缓走向我,距我尚有十几步就被几名王军拦住。 “季妙彤,你竟敢信口胡噙!”太子疾步奔来,狠狠在我脸上抽了一巴掌! 我戴有两层人皮面具,并未觉得疼痛。 太子见我没有哀嚎,再次伸手朝我脸上打来。 巴掌还没落到我脸上,太子的手就被西门寒舟扣住。 太子的一众心腹纷纷抽出兵刃,想上前却又不敢。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父王若打她,还不如打寒舟!”西门寒舟森冷的眼眸忽然生出几分柔软。 真是奇了,西门寒舟对季妙彤万分厌恶,这会儿怎么转了风向? “西门寒舟,你胆敢为了季氏女忤逆父王?”太子已被西门寒舟气得浑身哆嗦,“父王很快就要成为中州的新王,你速速交出兵符和王印——” 西门寒舟陷入沉思,许久才缓缓放开太子。 太子立马被几名心腹护住,殿内的王军再次把兵刃指向西门寒舟。 “寒舟,本太子知你术法厉害,但现今整个镇妖司都已被本太子收入麾下。本太子就不信,倾镇妖司之力降不住你!”此时的太子神色绝然,话语中透出对西门寒舟的薄情寡义。 西门寒舟僵硬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中州太子。 太子眸色闪躲却又坚执。 殿内忽然安静下来。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我,此时也能把西门寒舟父子的想法猜个差不多。 西门寒舟虽暂时无意于王位,但已猜到是太子害了王祖父。他若交出兵符和王印,太子即位后不仅会废掉他太孙的名号,只怕他的小命也保不住。 太子铁了心要做新王,他最大的对手是亲儿子西门寒舟,西门寒舟德才兼备五州皆知。太子就算做了中州王,也不会服众。 太子若想坐稳以后的王位,必须除掉西门寒舟。 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们虽出身王族,天潢贵胄,但无论父子兄弟,还是夫妻,都会为了那高高在上的宝座而把人世伦常踩在脚下。 太子要置西门寒舟于死地已经很明显,西门寒舟却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不能自已。 “回禀太子殿下,镇妖司庄大当家带着所有的镇妖师已到殿外。”一个宫人的声音打断了此刻的沉寂。 太子的援军已到,一场血腥的杀戮即将开始。 我早已用术法解开身上的绳索,太子若真的要杀西门寒舟,我定会出手相救。 毕竟西门寒舟多次救我,上次我和明昭他们急着出中州城,他还把自己的信物金麒麟给了我。 “西门寒舟——”太子的嗓音竟有些颤,“为父再问你最后一次——交是不交?” “为父”两个字从太子口中出来,我觉得分外刺耳。 西门寒舟稍稍转身,看向太子,一字一句问道:“富贵锦绣当真比骨肉亲情要紧?” 太子明显底气不足,避而不答。 西门寒舟冷冷笑了声,“我有一事一直不明,我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都十多年的事儿了,本太子怎会记得!”太子敷衍道。 “十六年前的中秋之夜,娘亲本要带我去后花园赏月吃饼——”西门寒舟声音中透着蚀骨的凉。 “我等到入定都不见娘亲,于是避开宫人悄悄去‘惠麟宫’找娘亲——不料遇到太子殿下神色匆忙从娘亲的寝殿出来——” 听到这儿,太子的脸已变色。 第190章 宫变3 “太子殿下把我抱出‘惠麟宫’,说我娘亲病了需静养一阵子。”西门寒舟的眸中生出满满的恨意,“但第二日,我娘亲就染疾薨逝!其实那日我偷偷掀开娘亲身上的白绢看过,娘亲脖子上有两道手指红印。” “西门寒舟,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究竟什么意思?”太子暴跳如雷。 西门寒舟凉薄地笑了声,“我娘亲是被你掐死的?” “太子妃虽出身诗书之家,但端庄有余,温柔不足,成日指责本太子不思进取。她擅自处死本太子的一名爱妾,本太子与她理论,她不思悔改——”太子说着说着忽然闭口不言。 “确是你杀了我娘亲。”西门寒舟难以置信地又问。 太子淡淡回道:“她杀了本太子的爱妾,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好个一命换一命——”西门寒舟忽然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很是悲凉。 我做梦都想不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西门寒舟,竟然也有这等龌龊的家事和意难平。 “噗!” 刀刃入肉的声音! 不好! 一把雪亮的匕首已被太子捅在西门寒舟的小腹上。 血腥味儿四溢开来。 我飞身跃起,一脚把太子踢倒,甩出玉葫芦化作的长剑悬到太子脖颈,朝四周尚未反应过来的王军道,“谁若敢动一下,我就要了你们主子的脑袋!” 他们吓得退后三尺。 西门寒舟一手捂住小腹的伤口,一手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我用术法吊住长剑,疾步走近西门寒舟,急忙化了张符落在他伤口上,又从怀中取出两粒止血丹药递向他。 他唇角含血,深深看我一眼,苦笑道,“是你——” “是我。”我回道。 我看到他下身的衣衫已被血完全浸透,想都没想就掰开他的嘴巴,把两粒止血丹药塞进去。 他干咳几声,丹药入了腹中。 “季妙彤!你竟敢把刀放到太子殿下脖颈之上,简直是忤逆犯上!”那宫人已看不下去,指着我开骂,“快快放了殿下,否则你们司马府会有灭顶之灾——” “哐当”一声,宫人话没说完身子就被一劈两半! 不知何时,西门寒舟手中已多了一把三尺余长的尖刀,此刻刀刃上还滴着血······ 他昂首而立,眼眸微眯,浑身散发着暴戾和冷绝。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他好像是西门寒舟,又好像不是西门寒舟。 四周的王军再次不约而同地后退。 西门寒舟淡淡看了眼他们,“你等都是中州城王军,若放下兵刃离开此殿,本太孙可以当刚才的忤逆之事没发生过。若执意留在此地,崔公公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殿内所有王军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纷纷抱头鼠窜。 太子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浑身颤抖如同一只秋风中的鹌鹑。 我很好奇,西门寒舟会如何处置自己的亲生父亲。 “庄大当家!速来救驾!”太子扯着嗓子朝外面大喊。 西门寒舟冷笑道,“庄大当家,进来。” 很快,一个雄壮魁梧的中年男人走进殿内。 他头戴羽冠,步履如飞,法力看着自是不弱。 他恭敬地朝西门寒舟施礼,“庄穆天见过太孙殿下,镇妖司五十六名镇妖师已在殿外恭候太孙殿下多时,随时听殿下调遣。” “很好。”西门寒舟朝他颔首,看向地上的太子。 太子愤怒指着庄穆天,“庄穆天,你明明是本太子的人,何时又投靠了他?”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镇妖司多年蒙受太孙殿下照拂,从始至终都唯太孙殿下是瞻。”庄穆天笑着朝太子躬了躬身子。 “你——”太子气得口吐白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身穿银甲的武将走进殿内,向西门寒舟行礼,“太孙殿下,朝内两位外姓王爷和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已在外殿候命。” “传本太孙口谕——”西门寒舟凝思了会儿,声线清冷,“王祖父身染重疾已于昨日驾崩仙逝,太子殿下忧伤过度,以后会在太子府内颐养天年。本太孙得王祖父亲传王印和兵符,顺承天命,明日即位,国号——”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我心中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衣!” 西门寒舟话音刚落,殿内所有人立马跪地,齐声高呼,“吾王千秋万载!” 用“天”字做国号可以,但“衣”字就太牵强了。 一股莫名的隐忧在我心底升起,西门寒舟真若以“天衣”为年号,就算他能蒙住所有人,只怕唐惊鸿和季妙彤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西门寒舟,“西门殿下,‘衣’字太过单薄,还是换一个。” “这是本太孙穷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有何不可?”他故作不解盯住我。 “不可就是不可!”我愤然怼他。 他已知晓我是谁,难道还非要我说出因为我的名字中有个“衣”字儿? “本太孙偏要用‘衣’字做国号。”他语气决然。 我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场改朝换代的宫变已尘埃落定,我也该去客栈找狄英才了。 西门寒舟低声与一众心腹说话,一时之间殿门口人来人往。 我悄悄后退到偏门,疾步出了内殿。 庄穆天高亢的嗓音忽然在身后传来,“妖女!你不是太孙妃!” 我微微一怔,头也没回旋身朝宫外跃去。 一阵霸道的罡风瞬间卷住我的身子,把我逼落在地! “你究竟是何方妖女!身上怎会藏有我镇妖司的玄鸣鼎?”庄穆天双手一挥,一对儿铜锏从半空浮现,被他紧紧握住。 他法力深厚,我不想与他硬碰,朝他道,“大当家,我一个兄弟中了化骨水,需用玄鸣鼎解毒。用完之后,我定会把此鼎送回镇妖司。” “傍晚时分玄鸣鼎还在镇妖司的阁楼,现在,不光鼎在你手中,你还假借太孙妃的身份来到宫中,你究竟是何人?” 庄穆天不待我回话,双锏已抡起! 排山倒海的罡风朝我袭来,我急忙扬起玉葫芦化的长剑去挡,不料双脚忽然悬空,被罡风卷着撞向一面宫墙! 第190章 宫变3 “太子殿下把我抱出‘惠麟宫’,说我娘亲病了需静养一阵子。”西门寒舟的眸中生出满满的恨意,“但第二日,我娘亲就染疾薨逝!其实那日我偷偷掀开娘亲身上的白绢看过,娘亲脖子上有两道手指红印。” “西门寒舟,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究竟什么意思?”太子暴跳如雷。 西门寒舟凉薄地笑了声,“我娘亲是被你掐死的?” “太子妃虽出身诗书之家,但端庄有余,温柔不足,成日指责本太子不思进取。她擅自处死本太子的一名爱妾,本太子与她理论,她不思悔改——”太子说着说着忽然闭口不言。 “确是你杀了我娘亲。”西门寒舟难以置信地又问。 太子淡淡回道:“她杀了本太子的爱妾,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好个一命换一命——”西门寒舟忽然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很是悲凉。 我做梦都想不到,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西门寒舟,竟然也有这等龌龊的家事和意难平。 “噗!” 刀刃入肉的声音! 不好! 一把雪亮的匕首已被太子捅在西门寒舟的小腹上。 血腥味儿四溢开来。 我飞身跃起,一脚把太子踢倒,甩出玉葫芦化作的长剑悬到太子脖颈,朝四周尚未反应过来的王军道,“谁若敢动一下,我就要了你们主子的脑袋!” 他们吓得退后三尺。 西门寒舟一手捂住小腹的伤口,一手扶着桌子缓缓起身。 我用术法吊住长剑,疾步走近西门寒舟,急忙化了张符落在他伤口上,又从怀中取出两粒止血丹药递向他。 他唇角含血,深深看我一眼,苦笑道,“是你——” “是我。”我回道。 我看到他下身的衣衫已被血完全浸透,想都没想就掰开他的嘴巴,把两粒止血丹药塞进去。 他干咳几声,丹药入了腹中。 “季妙彤!你竟敢把刀放到太子殿下脖颈之上,简直是忤逆犯上!”那宫人已看不下去,指着我开骂,“快快放了殿下,否则你们司马府会有灭顶之灾——” “哐当”一声,宫人话没说完身子就被一劈两半! 不知何时,西门寒舟手中已多了一把三尺余长的尖刀,此刻刀刃上还滴着血······ 他昂首而立,眼眸微眯,浑身散发着暴戾和冷绝。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 他好像是西门寒舟,又好像不是西门寒舟。 四周的王军再次不约而同地后退。 西门寒舟淡淡看了眼他们,“你等都是中州城王军,若放下兵刃离开此殿,本太孙可以当刚才的忤逆之事没发生过。若执意留在此地,崔公公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殿内所有王军面面相觑,片刻之后纷纷抱头鼠窜。 太子早已吓得瘫倒在地,浑身颤抖如同一只秋风中的鹌鹑。 我很好奇,西门寒舟会如何处置自己的亲生父亲。 “庄大当家!速来救驾!”太子扯着嗓子朝外面大喊。 西门寒舟冷笑道,“庄大当家,进来。” 很快,一个雄壮魁梧的中年男人走进殿内。 他头戴羽冠,步履如飞,法力看着自是不弱。 他恭敬地朝西门寒舟施礼,“庄穆天见过太孙殿下,镇妖司五十六名镇妖师已在殿外恭候太孙殿下多时,随时听殿下调遣。” “很好。”西门寒舟朝他颔首,看向地上的太子。 太子愤怒指着庄穆天,“庄穆天,你明明是本太子的人,何时又投靠了他?” “太子殿下有所不知,镇妖司多年蒙受太孙殿下照拂,从始至终都唯太孙殿下是瞻。”庄穆天笑着朝太子躬了躬身子。 “你——”太子气得口吐白沫,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身穿银甲的武将走进殿内,向西门寒舟行礼,“太孙殿下,朝内两位外姓王爷和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已在外殿候命。” “传本太孙口谕——”西门寒舟凝思了会儿,声线清冷,“王祖父身染重疾已于昨日驾崩仙逝,太子殿下忧伤过度,以后会在太子府内颐养天年。本太孙得王祖父亲传王印和兵符,顺承天命,明日即位,国号——”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我心中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 “天衣!” 西门寒舟话音刚落,殿内所有人立马跪地,齐声高呼,“吾王千秋万载!” 用“天”字做国号可以,但“衣”字就太牵强了。 一股莫名的隐忧在我心底升起,西门寒舟真若以“天衣”为年号,就算他能蒙住所有人,只怕唐惊鸿和季妙彤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 我看向西门寒舟,“西门殿下,‘衣’字太过单薄,还是换一个。” “这是本太孙穷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有何不可?”他故作不解盯住我。 “不可就是不可!”我愤然怼他。 他已知晓我是谁,难道还非要我说出因为我的名字中有个“衣”字儿? “本太孙偏要用‘衣’字做国号。”他语气决然。 我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场改朝换代的宫变已尘埃落定,我也该去客栈找狄英才了。 西门寒舟低声与一众心腹说话,一时之间殿门口人来人往。 我悄悄后退到偏门,疾步出了内殿。 庄穆天高亢的嗓音忽然在身后传来,“妖女!你不是太孙妃!” 我微微一怔,头也没回旋身朝宫外跃去。 一阵霸道的罡风瞬间卷住我的身子,把我逼落在地! “你究竟是何方妖女!身上怎会藏有我镇妖司的玄鸣鼎?”庄穆天双手一挥,一对儿铜锏从半空浮现,被他紧紧握住。 他法力深厚,我不想与他硬碰,朝他道,“大当家,我一个兄弟中了化骨水,需用玄鸣鼎解毒。用完之后,我定会把此鼎送回镇妖司。” “傍晚时分玄鸣鼎还在镇妖司的阁楼,现在,不光鼎在你手中,你还假借太孙妃的身份来到宫中,你究竟是何人?” 庄穆天不待我回话,双锏已抡起! 排山倒海的罡风朝我袭来,我急忙扬起玉葫芦化的长剑去挡,不料双脚忽然悬空,被罡风卷着撞向一面宫墙! 第192章 国号天衣 原来,我与西门寒舟之间的事儿,唐惊鸿一清二楚。 他早就知道我有西门寒舟的金麒麟,只是一直隐忍不说罢了。 “唐大哥,罗姑娘,你们别吵了——”狄英才后知后觉地插了句。 唐惊鸿立马打断他:“英才,你马上去隔壁!我有话与白衣说。” 狄英才讪讪地转身离开。 唐惊鸿一甩衣袖,闭上门窗。 他此时的表情已比刚才平静不少,我满腹的委屈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沉默着等待我的回话。 我和言无伤的流言蜚语刚被他强势压下,西门寒舟即位之后立马抛出“天衣”的国号,若南岐那帮老臣再揪住此事大做文章,我实在吃不消了。 清者自清。 他若不信我,我就算用一百张嘴为自己辩解,也无法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唐惊鸿。”我嗓音有些哽咽,“从始至终,我对西门寒舟没有任何私情,也从没想过要给他留什么念想。昨晚我误打误撞被当作季妙彤,送进中州王宫侍疾恰逢宫变——你若觉得我骗了你,我们——一拍两散。” 他僵立在原地,墨玉般的眼眸中闪烁着滔天的愤怒,“白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要与你一拍两散,不再做南岐城主夫人了。”我逼着自己朝他笑了笑,“你回南岐,我回修罗城,以后我和你,不要再见面了。” 他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搭着椅背,冷声道,“我的一颗心早就捧给了你,你有西门寒舟和言无伤挂念着,自是不稀罕。” 怎么又扯到西门寒舟和言无伤身上了! 我气得牙痒,“唐惊鸿,你若再说一句污蔑我的话,我现在就走,永世不再与你相见。” 他抿唇不语,眼眸中的怒火却没有消散。 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越是这个时候,谁若再多说一句,肯定又会引起一场口舌之争。 我不再理他,下楼让店掌柜在一楼为我开了间房,又让狄英才把我的行李搬下来。 饭没吃成,还生了一肚子气,我躺床上越想越气。 唐惊鸿心眼是小了点,但西门寒舟实在不该用“衣”做国号。现在西门寒舟已即位,国号之事再无回寰的可能。 只要一想到南岐那帮讨伐过我的那帮老臣,我就头痛的厉害。 我这南岐城主夫人活得如此艰难,不做也罢! 我已暗下决心,若唐惊鸿再敢对我出言不逊,我定头也不回就走。 傍晚时分,狄英才下楼来传话,说唐惊鸿让我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发去西疆。 我问狄英才,体内化骨水的毒是否解开,他说早上就解了,现在他的术法也不会受到压制了。 “去告诉他,我要先把此鼎还回镇妖司。”我把玄鸣鼎用一块丝绢裹好,拿起玉葫芦准备去镇妖司。 狄英才“咚咚”上楼,很快折返,“罗姑娘,唐大哥说他去镇妖司还鼎,我俩在客栈等他就行。” 我把玄鸣鼎递过去。 很快传来狄英才上楼,唐惊鸿下楼的声音。 整整一个下午,我和唐惊鸿的交流都是靠狄英才来回传话。 我眼睛的余光瞄到,他走过我房门口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装出依旧在生气的样子,故意不去看他。 待到他脚步声远去,我颓败地收拾自己的衣物。 “罗姑娘,你和唐大哥什么时会和好如初?”不知何时狄英才站在我身侧,“你们昨天还如胶似漆,今儿说翻脸就翻脸,我给你们传话都传累了!” “你还是去问他。”我余怒未消。 “我刚问过唐大哥,是他让我来问你的。”狄英才一脸为难地连连摇头,“你俩明明郎情妾意,又何必这般折腾!哎,男人女人之间如此麻烦,我还是一个人过一辈子得了!” 这时,店掌柜正满脸堆笑站在门口,“罗姑娘,有贵客来访——” 我一怔,自己在中州并无熟人,谁会这个时候来见我呢? “请姑娘移步去前院——”不待我答应,店掌柜已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把玉葫芦挂在身上,吩咐狄英才,“我先去见客,你帮我收拾下行李。” 狄英才爽快应了。 店掌柜点头哈腰引着我穿过一条长廊,在前院的老梅树下,一个高挺的男子正含笑望着我。 他身披白貂披风,内着蓝色镶边锦衣,头戴金冠,眉清目朗。 西门寒舟。 我转身就走。 “白衣。”他急切叫出我的名字。 我背对他停下步子。 “我来见你,是要亲口告诉你,我与季氏的婚约已经作废。”他语气中多了几分红尘男女的贪念,再无昔日的高冷。 “这与我有何相干!”我冷冷怼他。 “我只想让你知晓,从今日起,我西门寒舟不会再与除你之外的任何女人扯上干系。”他边说边走近我。 听到他的话,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和唐惊鸿因为他还在怄气,他又来这里跟我说这些有的无的,若再被唐惊鸿看到,我更加百口莫辩。 “西门寒舟。”我生气喊出他名字,“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唐惊鸿。我现在是唐惊鸿的未婚妻。你定下‘天衣’的国号已是不妥,就别再一错再错了!” “你心中喜欢谁,是你的事,我无力改变。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他声音骤然变冷。 “我从出生的第二日,就被王祖父定好了人生,什么时候习字,什么时候修术,什么时候该有侍婢······就连什么时候成亲,让哪位女子做我的正妻,都是王祖父说了算——” 他很自嘲地笑了声,“王祖父为了拉拢季氏,竟让我娶季妙彤那么蠢钝的女子,当真可笑!” “西门寒舟,言无伤故意放出的流言蜚语已令我很是不堪。你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只会给我添烦恼。”我再次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若真心为我,就尽快把我忘掉,寻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为妻。” 他深深凝视着我,目光中带着痴怨和不甘。 狄英才的脚步声在长廊传来,“罗姑娘,行李都已收拾妥当。” “又要走了?”西门寒舟话音中透着依依不舍。 第192章 国号天衣 原来,我与西门寒舟之间的事儿,唐惊鸿一清二楚。 他早就知道我有西门寒舟的金麒麟,只是一直隐忍不说罢了。 “唐大哥,罗姑娘,你们别吵了——”狄英才后知后觉地插了句。 唐惊鸿立马打断他:“英才,你马上去隔壁!我有话与白衣说。” 狄英才讪讪地转身离开。 唐惊鸿一甩衣袖,闭上门窗。 他此时的表情已比刚才平静不少,我满腹的委屈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他沉默着等待我的回话。 我和言无伤的流言蜚语刚被他强势压下,西门寒舟即位之后立马抛出“天衣”的国号,若南岐那帮老臣再揪住此事大做文章,我实在吃不消了。 清者自清。 他若不信我,我就算用一百张嘴为自己辩解,也无法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唐惊鸿。”我嗓音有些哽咽,“从始至终,我对西门寒舟没有任何私情,也从没想过要给他留什么念想。昨晚我误打误撞被当作季妙彤,送进中州王宫侍疾恰逢宫变——你若觉得我骗了你,我们——一拍两散。” 他僵立在原地,墨玉般的眼眸中闪烁着滔天的愤怒,“白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说,我要与你一拍两散,不再做南岐城主夫人了。”我逼着自己朝他笑了笑,“你回南岐,我回修罗城,以后我和你,不要再见面了。” 他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搭着椅背,冷声道,“我的一颗心早就捧给了你,你有西门寒舟和言无伤挂念着,自是不稀罕。” 怎么又扯到西门寒舟和言无伤身上了! 我气得牙痒,“唐惊鸿,你若再说一句污蔑我的话,我现在就走,永世不再与你相见。” 他抿唇不语,眼眸中的怒火却没有消散。 我知道他还在生我的气,越是这个时候,谁若再多说一句,肯定又会引起一场口舌之争。 我不再理他,下楼让店掌柜在一楼为我开了间房,又让狄英才把我的行李搬下来。 饭没吃成,还生了一肚子气,我躺床上越想越气。 唐惊鸿心眼是小了点,但西门寒舟实在不该用“衣”做国号。现在西门寒舟已即位,国号之事再无回寰的可能。 只要一想到南岐那帮讨伐过我的那帮老臣,我就头痛的厉害。 我这南岐城主夫人活得如此艰难,不做也罢! 我已暗下决心,若唐惊鸿再敢对我出言不逊,我定头也不回就走。 傍晚时分,狄英才下楼来传话,说唐惊鸿让我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发去西疆。 我问狄英才,体内化骨水的毒是否解开,他说早上就解了,现在他的术法也不会受到压制了。 “去告诉他,我要先把此鼎还回镇妖司。”我把玄鸣鼎用一块丝绢裹好,拿起玉葫芦准备去镇妖司。 狄英才“咚咚”上楼,很快折返,“罗姑娘,唐大哥说他去镇妖司还鼎,我俩在客栈等他就行。” 我把玄鸣鼎递过去。 很快传来狄英才上楼,唐惊鸿下楼的声音。 整整一个下午,我和唐惊鸿的交流都是靠狄英才来回传话。 我眼睛的余光瞄到,他走过我房门口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装出依旧在生气的样子,故意不去看他。 待到他脚步声远去,我颓败地收拾自己的衣物。 “罗姑娘,你和唐大哥什么时会和好如初?”不知何时狄英才站在我身侧,“你们昨天还如胶似漆,今儿说翻脸就翻脸,我给你们传话都传累了!” “你还是去问他。”我余怒未消。 “我刚问过唐大哥,是他让我来问你的。”狄英才一脸为难地连连摇头,“你俩明明郎情妾意,又何必这般折腾!哎,男人女人之间如此麻烦,我还是一个人过一辈子得了!” 这时,店掌柜正满脸堆笑站在门口,“罗姑娘,有贵客来访——” 我一怔,自己在中州并无熟人,谁会这个时候来见我呢? “请姑娘移步去前院——”不待我答应,店掌柜已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把玉葫芦挂在身上,吩咐狄英才,“我先去见客,你帮我收拾下行李。” 狄英才爽快应了。 店掌柜点头哈腰引着我穿过一条长廊,在前院的老梅树下,一个高挺的男子正含笑望着我。 他身披白貂披风,内着蓝色镶边锦衣,头戴金冠,眉清目朗。 西门寒舟。 我转身就走。 “白衣。”他急切叫出我的名字。 我背对他停下步子。 “我来见你,是要亲口告诉你,我与季氏的婚约已经作废。”他语气中多了几分红尘男女的贪念,再无昔日的高冷。 “这与我有何相干!”我冷冷怼他。 “我只想让你知晓,从今日起,我西门寒舟不会再与除你之外的任何女人扯上干系。”他边说边走近我。 听到他的话,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和唐惊鸿因为他还在怄气,他又来这里跟我说这些有的无的,若再被唐惊鸿看到,我更加百口莫辩。 “西门寒舟。”我生气喊出他名字,“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唐惊鸿。我现在是唐惊鸿的未婚妻。你定下‘天衣’的国号已是不妥,就别再一错再错了!” “你心中喜欢谁,是你的事,我无力改变。但我喜欢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他声音骤然变冷。 “我从出生的第二日,就被王祖父定好了人生,什么时候习字,什么时候修术,什么时候该有侍婢······就连什么时候成亲,让哪位女子做我的正妻,都是王祖父说了算——” 他很自嘲地笑了声,“王祖父为了拉拢季氏,竟让我娶季妙彤那么蠢钝的女子,当真可笑!” “西门寒舟,言无伤故意放出的流言蜚语已令我很是不堪。你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只会给我添烦恼。”我再次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你若真心为我,就尽快把我忘掉,寻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为妻。” 他深深凝视着我,目光中带着痴怨和不甘。 狄英才的脚步声在长廊传来,“罗姑娘,行李都已收拾妥当。” “又要走了?”西门寒舟话音中透着依依不舍。 第193章 事急从权 我没有回他,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每次都行色匆匆。若时光能停在西岭雪山那几日,该多好。” 我与他在西岭雪山初见,同时被困幽云雪洞。 那时的他高冷无情,眼睁睁看我被西岭雪折磨也不施以援手。但后来他把所剩无几的干粮分给我吃,临出雪洞还请我喝“梨花雪”。 或许正是从那时起,他就对我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我忽然想起狄英才手脚上的铁链还没打开,忙招呼他过来。 “姑娘找我何事?”狄英才摸着脑袋一脸懵。 西门寒舟只淡淡看了眼狄英才,立马明白我要做什么,脸色更难看了,“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想起我。” 狄英才手腕和脚踝成日戴着个至寒的铁链,行动很是不便。 唐惊鸿体寒,无法帮他解开。而西门寒舟的赤阳伞是至热之物,完全可以抵冲铁链的寒气。 自己刚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西门寒舟,如今又要求他帮狄英才,我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西门寒舟只静静望着我,故意等我开口相求。 事急从权! 我心一横,豁出颜面朝他道,“西门殿下,能否帮帮我这位兄弟,他手脚上的铁链至寒,须殿下的赤阳伞来解。” “你若能应我一事,我就帮他。”西门寒舟好像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我怕被他算计,不敢冒然答应,“说来听听。” “我想再与你共饮一次‘梨花雪’。”他眸色灼热起来,“放心,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以后再也不会令你难堪。我早已令人在就近的私宅备好酒水。” “好。”我痛快应下,“但我要带这位兄弟一同前往。” 就算唐惊鸿知晓此事,我带着狄英才去,他也应该说不出什么。 西门寒舟果然言出必行,爽快地用赤阳伞上的利刃,挑断了狄英才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 铁链落地,狄英才如获新生,连着在院中翻了十几个跟头。 西门寒舟有备而来,一顶青色小轿早已候在客栈外头。 我和狄英才很快被带进一座雅致的小筑。 暖阁中炭火烧得正旺,桌上摆了各色饭菜和两大坛梨花雪。 或许西门寒舟真想照顾我的颜面,暖阁中没有任何婢女下人,只有一个沉稳的老嬷嬷在忙着添茶倒水。 西门寒舟脱掉披风,亲自招呼我落座,狄英才大咧咧地坐到我身侧。 “西门殿下,我和惊鸿很快要离开中州,在你这儿待不了太久。”我开门见山。 他满脸落寞,打开坛梨花雪,先为我斟上一杯,又为自己斟满。 被冷落的狄英才气不忿地拿起另一坛酒,自斟自酌。 “白衣,敬你。”他笑着举起杯盏。 我深知自己私会西门寒舟之事若被唐惊鸿知晓,定会再生风波,又怎会有心情喝酒! 我把杯盏放唇边装出在喝的样子,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早点回客栈。 西门寒舟一连喝了三大杯,他眼眸微红,看我的目光越发大胆。 “这是什么酒,香香甜甜可真好喝!”狄英才的那坛酒快要见底,他讪笑着看向西门寒舟,“西门殿下,能不能再给我来一坛?” “隔壁还有几坛,你若想喝去隔壁就是。”西门寒舟话音刚落,狄英才身形一晃,疾步奔出暖阁。 我急忙嘱咐他:“英才,我们还要赶路,不可贪杯。” 狄英才一走,原本在旁边侯着的老嬷嬷也躬身退去。 整个暖阁只剩下我和西门寒舟。 我怕西门寒舟心思不纯,没敢碰桌上的饭菜。 西门寒舟沉默喝了一杯又一杯,脸很快红了。 梨花雪的后劲很大,他若再这般喝下去,肯定还会说一些我不想听的。 我伸手把酒坛拿起,放到一侧的小几上,“西门殿下,别再喝了。” “白衣,我听你的。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他苦笑道,“我现今做了中州王,只怕以后难得再有此刻的闲情。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和唐惊鸿就会大婚,到时候你就是南岐城名副其实的城主夫人。” “我现在就是南岐城城主夫人。”我纠正他的措辞,“总有一日,西门殿下也会有意中人。待到殿下成婚那日,我和惊鸿定会备一份厚礼,酬谢殿下对我多次相救之情。” 西门寒舟哑然失笑,拧着眉头一口喝干杯盏中的残酒。 “时辰已不早,我该走了。”我起身,朝他道别,“殿下保重。” “白衣。”他再次叫出我的名字。 再这般纠缠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没有理会,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罗白衣,我会等你三年。”他急切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三年之内,我中州城的后位会为你空悬。若你在南岐城呆不下去的时候——” “西门寒舟,你把我夫人从客栈叫到你的私宅饮酒作乐,可曾问过我!”唐惊鸿的嘲讽声骤然从窗外响起。 我只觉得眼前青衫一闪,唐惊鸿已立在我和西门寒舟之间。 这一刻,我无地自容。 西门寒舟忽然笑了声,“唐惊鸿,既然她选你做夫婿,那么请你好好待她。若有一日被我听到你对她不好,我西门寒舟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把她抢过来。” “只怕你没这个本事。”唐惊鸿看向我,目光透着彻骨的冷。 我羞愤难当,跑出暖阁,回到客栈。 我刚落座,唐惊鸿就揪着酩酊大醉的狄英才回来了。 狄英才不知喝了多少,已烂醉如泥,如此看来,今夜还要再住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唐惊鸿清俊的脸上,怒火一触即发。 我懒得再替自己解释,只沉默立在窗前。 “既然如此依依不舍,那么,你留在西门寒舟身边就是。”他唇角竟然噙着一抹笑。 我受不了他这种嘲讽的语气,气得双手紧握成拳。 “罗白衣,他要为你空悬后位三年,他对你这么好,你理应有所回应才对啊!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与我尚有婚约,等回到南岐,我马上下一道诏书,还你自由身。” 他的话于我而言既刺耳,又扎心。 我痛苦闭眼,委屈的泪水一涌而下。 第193章 事急从权 我没有回他,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每次都行色匆匆。若时光能停在西岭雪山那几日,该多好。” 我与他在西岭雪山初见,同时被困幽云雪洞。 那时的他高冷无情,眼睁睁看我被西岭雪折磨也不施以援手。但后来他把所剩无几的干粮分给我吃,临出雪洞还请我喝“梨花雪”。 或许正是从那时起,他就对我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愫。 我忽然想起狄英才手脚上的铁链还没打开,忙招呼他过来。 “姑娘找我何事?”狄英才摸着脑袋一脸懵。 西门寒舟只淡淡看了眼狄英才,立马明白我要做什么,脸色更难看了,“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想起我。” 狄英才手腕和脚踝成日戴着个至寒的铁链,行动很是不便。 唐惊鸿体寒,无法帮他解开。而西门寒舟的赤阳伞是至热之物,完全可以抵冲铁链的寒气。 自己刚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西门寒舟,如今又要求他帮狄英才,我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西门寒舟只静静望着我,故意等我开口相求。 事急从权! 我心一横,豁出颜面朝他道,“西门殿下,能否帮帮我这位兄弟,他手脚上的铁链至寒,须殿下的赤阳伞来解。” “你若能应我一事,我就帮他。”西门寒舟好像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我怕被他算计,不敢冒然答应,“说来听听。” “我想再与你共饮一次‘梨花雪’。”他眸色灼热起来,“放心,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以后再也不会令你难堪。我早已令人在就近的私宅备好酒水。” “好。”我痛快应下,“但我要带这位兄弟一同前往。” 就算唐惊鸿知晓此事,我带着狄英才去,他也应该说不出什么。 西门寒舟果然言出必行,爽快地用赤阳伞上的利刃,挑断了狄英才手腕和脚踝处的铁链。 铁链落地,狄英才如获新生,连着在院中翻了十几个跟头。 西门寒舟有备而来,一顶青色小轿早已候在客栈外头。 我和狄英才很快被带进一座雅致的小筑。 暖阁中炭火烧得正旺,桌上摆了各色饭菜和两大坛梨花雪。 或许西门寒舟真想照顾我的颜面,暖阁中没有任何婢女下人,只有一个沉稳的老嬷嬷在忙着添茶倒水。 西门寒舟脱掉披风,亲自招呼我落座,狄英才大咧咧地坐到我身侧。 “西门殿下,我和惊鸿很快要离开中州,在你这儿待不了太久。”我开门见山。 他满脸落寞,打开坛梨花雪,先为我斟上一杯,又为自己斟满。 被冷落的狄英才气不忿地拿起另一坛酒,自斟自酌。 “白衣,敬你。”他笑着举起杯盏。 我深知自己私会西门寒舟之事若被唐惊鸿知晓,定会再生风波,又怎会有心情喝酒! 我把杯盏放唇边装出在喝的样子,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早点回客栈。 西门寒舟一连喝了三大杯,他眼眸微红,看我的目光越发大胆。 “这是什么酒,香香甜甜可真好喝!”狄英才的那坛酒快要见底,他讪笑着看向西门寒舟,“西门殿下,能不能再给我来一坛?” “隔壁还有几坛,你若想喝去隔壁就是。”西门寒舟话音刚落,狄英才身形一晃,疾步奔出暖阁。 我急忙嘱咐他:“英才,我们还要赶路,不可贪杯。” 狄英才一走,原本在旁边侯着的老嬷嬷也躬身退去。 整个暖阁只剩下我和西门寒舟。 我怕西门寒舟心思不纯,没敢碰桌上的饭菜。 西门寒舟沉默喝了一杯又一杯,脸很快红了。 梨花雪的后劲很大,他若再这般喝下去,肯定还会说一些我不想听的。 我伸手把酒坛拿起,放到一侧的小几上,“西门殿下,别再喝了。” “白衣,我听你的。你不让我喝,我就不喝。”他苦笑道,“我现今做了中州王,只怕以后难得再有此刻的闲情。或许用不了多久,你和唐惊鸿就会大婚,到时候你就是南岐城名副其实的城主夫人。” “我现在就是南岐城城主夫人。”我纠正他的措辞,“总有一日,西门殿下也会有意中人。待到殿下成婚那日,我和惊鸿定会备一份厚礼,酬谢殿下对我多次相救之情。” 西门寒舟哑然失笑,拧着眉头一口喝干杯盏中的残酒。 “时辰已不早,我该走了。”我起身,朝他道别,“殿下保重。” “白衣。”他再次叫出我的名字。 再这般纠缠下去,实在没什么意思! 我没有理会,头也不回朝外走去。 “罗白衣,我会等你三年。”他急切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三年之内,我中州城的后位会为你空悬。若你在南岐城呆不下去的时候——” “西门寒舟,你把我夫人从客栈叫到你的私宅饮酒作乐,可曾问过我!”唐惊鸿的嘲讽声骤然从窗外响起。 我只觉得眼前青衫一闪,唐惊鸿已立在我和西门寒舟之间。 这一刻,我无地自容。 西门寒舟忽然笑了声,“唐惊鸿,既然她选你做夫婿,那么请你好好待她。若有一日被我听到你对她不好,我西门寒舟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把她抢过来。” “只怕你没这个本事。”唐惊鸿看向我,目光透着彻骨的冷。 我羞愤难当,跑出暖阁,回到客栈。 我刚落座,唐惊鸿就揪着酩酊大醉的狄英才回来了。 狄英才不知喝了多少,已烂醉如泥,如此看来,今夜还要再住一宿,明日再做打算。 唐惊鸿清俊的脸上,怒火一触即发。 我懒得再替自己解释,只沉默立在窗前。 “既然如此依依不舍,那么,你留在西门寒舟身边就是。”他唇角竟然噙着一抹笑。 我受不了他这种嘲讽的语气,气得双手紧握成拳。 “罗白衣,他要为你空悬后位三年,他对你这么好,你理应有所回应才对啊!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与我尚有婚约,等回到南岐,我马上下一道诏书,还你自由身。” 他的话于我而言既刺耳,又扎心。 我痛苦闭眼,委屈的泪水一涌而下。 第194章 有人等着你 唐惊鸿怒火未消,气得拍起桌子,“罗白衣,你说话呀,我倒很想听听你会如何为自己狡辩!” “唐惊鸿,你这般污蔑我,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说!”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我也不知西门寒舟为何会来客栈,我央求他给狄英才解了身上的铁链,他提出与我共饮一次‘梨花雪’,我才带着狄英才去了他的私宅。” “我去替你还玄鸣鼎,你偷偷与他私会作乐,可真逍遥快活!” “唐惊鸿你血口喷人!我若真要去寻欢作乐,又岂会带上狄英才!” “狄英才不通人情世故,就算你把他带去,不也被你们支去了隔壁!” “唐惊鸿——”我气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抓起桌上的杯盏朝他砸去! 他没有躲,杯盏擦着他的额头落地。 一道鲜红的血印瞬间浮现,他难以置信地用手摸了下。 愧疚,自责一齐涌上我的心头。 其实,他只需稍稍侧下身子就可避开,但他没有。 我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替他敷药,但他看向我的眼神令我立马冷静下来。 “罗白衣,你扪心自问,我俩这一世相识以来,若不是我一直主动粘着你,帮你,护你,你会答应做我唐惊鸿的女人么?” 我一头雾水,压根没听懂他的话。 “若西门寒舟和言无伤中随便一人,在我们相遇之前遇到你,喜欢你,呵护你,你现在要么是北宴城主夫人,要么是中州王后,与我唐惊鸿不会有任何干系!” 他想说什么,我还是没猜到。 “你选择我,做我的娘子,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因为你对我心存感激。所以,你才会一一次次地给西门寒舟留下念想!” 我的心口好似被一只铁锤捶中,憋闷得难受。 唐惊鸿质疑我对他的爱,他把我对他的爱,归于我对他的感激。 “不是你说得这样!”我哽着嗓子怼他。 “白衣,别再自欺欺人了。”他单手扶额,望向窗外,“我不止一次对你说,我想要一个孩子。你若真不想生告诉我,我不碰你就是,又何必偷偷服食避子汤!” 我的脑袋好像炸了一般,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他早已看在眼里! “你对我只有感激,并无爱意。我却奢求你为我生孩子,还盼着能与你天长地久,当真是一场笑话!” 他把“笑话”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我对唐惊鸿的爱意确实是从感激开始,与他相处久了,连我自己都不知对他到底是感激多,还是情爱多。 但我很清楚自己的内心,就算西门寒舟和言无伤对我再好,我对他们只有感激之情,根本生不出男女之间的情爱来。 此刻我总算明白,唐惊鸿为什么如此计较我与西门寒舟之间那些破事儿了。 因为我偷偷服食避子汤,等于揭了他的逆鳞。 “唐惊鸿,你把我想的这般不堪,我俩若再走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句。 “有人等着你,你当然不能负他。”他话语如刀,一下下凌迟着我的心。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想示弱,逼着自己咽下夺眶欲出的泪水。 “唐惊鸿,说要娶我的是你,把纳吉之礼昭告五州的也是你。就算一拍两散,你也要让天下皆知才可。” “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另嫁他人。”他总能找到我身上最柔弱的地方,狠狠捅上一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若还在他眼皮下晃荡,岂不太没意思! 我拿起装有自己衣物的行李,推门就走。 “罗白衣!”他愤怒的叫声令我止步。 其实,这个时候的我,盼着他能与我说几句软话,我定会立马扑进他怀中,让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 “等去西疆观完礼之后,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冷笑着推开屋门,“我要歇息了,唐城主请便。” 他从我身边走过,我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这般羞辱我,心中的恶气难道还没出来? 我关上屋门,倚在墙上时已泪如泉涌。 自出桃花村以来,我一直把唐惊鸿当作自己的倚靠。行完纳吉之礼后,我更是把他当作托付终身之人,只是做梦都想不到,今日我俩会翻出如此大的波澜。 虽然他把话说得如此绝情,但我心底还有破镜重圆的念想。 我若就此一走了之,只会把他越推越远。等他气消了,我定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如此一想,我心中的委屈和苦闷顿时消了不少。 这一夜,我住楼下,他住楼上,倒也相安无事。 狄英才醉酒耽误了赶路,翌日天色未亮,他就让狄英才来砸门催我起床。 我们三人直奔西疆城。 这次再无以前的和睦,我板着脸,他也板着脸,只狄英才不明就里,问东问西。 傍晚,我们到了西疆城。 后日是西疆王丘天放和霍瑜笙的大婚之礼,唐惊鸿没有去西疆王室的御用驿站,住进了明昭早就包下的一个名为“朋来”的客栈。 明昭性子沉稳,处事周全,这次西疆之行,唐惊鸿在众多统领中只点了她一人随行。 我们到客栈时,明昭和一众御城军早已候了多时。 南岐和西疆的战事刚结束,霍瑜笙又是南岐逆贼之女,唐惊鸿自是不想来观礼。但作为一城之主,又须顾及五州百姓的悠悠之口,不得不给邻邦几分薄面。 他本就对此次西疆之行厌恶至极,加上又与我怄气,看到谁都没个好脸色。 换做以往,我会拉着明昭问东问西,但看到唐惊鸿没有正眼看我,我生气找了间空房关上房门就睡。 敲门声响起,接着就是狄英才的喊声,“姑娘,唐大哥叫你去吃晚饭。” “就说我不饿。”我赌气回道。 狄英才折返回来,“唐大哥说不饿也要去吃一些!” “告诉他——我肚子里有气,吃不下任何东西。”我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很快,明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开门。” 想到自己与明昭昔日的情分,我开门放她进来。 第194章 有人等着你 唐惊鸿怒火未消,气得拍起桌子,“罗白衣,你说话呀,我倒很想听听你会如何为自己狡辩!” “唐惊鸿,你这般污蔑我,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跟你说!” 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哭声,“我也不知西门寒舟为何会来客栈,我央求他给狄英才解了身上的铁链,他提出与我共饮一次‘梨花雪’,我才带着狄英才去了他的私宅。” “我去替你还玄鸣鼎,你偷偷与他私会作乐,可真逍遥快活!” “唐惊鸿你血口喷人!我若真要去寻欢作乐,又岂会带上狄英才!” “狄英才不通人情世故,就算你把他带去,不也被你们支去了隔壁!” “唐惊鸿——”我气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抓起桌上的杯盏朝他砸去! 他没有躲,杯盏擦着他的额头落地。 一道鲜红的血印瞬间浮现,他难以置信地用手摸了下。 愧疚,自责一齐涌上我的心头。 其实,他只需稍稍侧下身子就可避开,但他没有。 我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替他敷药,但他看向我的眼神令我立马冷静下来。 “罗白衣,你扪心自问,我俩这一世相识以来,若不是我一直主动粘着你,帮你,护你,你会答应做我唐惊鸿的女人么?” 我一头雾水,压根没听懂他的话。 “若西门寒舟和言无伤中随便一人,在我们相遇之前遇到你,喜欢你,呵护你,你现在要么是北宴城主夫人,要么是中州王后,与我唐惊鸿不会有任何干系!” 他想说什么,我还是没猜到。 “你选择我,做我的娘子,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因为你对我心存感激。所以,你才会一一次次地给西门寒舟留下念想!” 我的心口好似被一只铁锤捶中,憋闷得难受。 唐惊鸿质疑我对他的爱,他把我对他的爱,归于我对他的感激。 “不是你说得这样!”我哽着嗓子怼他。 “白衣,别再自欺欺人了。”他单手扶额,望向窗外,“我不止一次对你说,我想要一个孩子。你若真不想生告诉我,我不碰你就是,又何必偷偷服食避子汤!” 我的脑袋好像炸了一般,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他早已看在眼里! “你对我只有感激,并无爱意。我却奢求你为我生孩子,还盼着能与你天长地久,当真是一场笑话!” 他把“笑话”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我对唐惊鸿的爱意确实是从感激开始,与他相处久了,连我自己都不知对他到底是感激多,还是情爱多。 但我很清楚自己的内心,就算西门寒舟和言无伤对我再好,我对他们只有感激之情,根本生不出男女之间的情爱来。 此刻我总算明白,唐惊鸿为什么如此计较我与西门寒舟之间那些破事儿了。 因为我偷偷服食避子汤,等于揭了他的逆鳞。 “唐惊鸿,你把我想的这般不堪,我俩若再走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句。 “有人等着你,你当然不能负他。”他话语如刀,一下下凌迟着我的心。 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想示弱,逼着自己咽下夺眶欲出的泪水。 “唐惊鸿,说要娶我的是你,把纳吉之礼昭告五州的也是你。就算一拍两散,你也要让天下皆知才可。” “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另嫁他人。”他总能找到我身上最柔弱的地方,狠狠捅上一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若还在他眼皮下晃荡,岂不太没意思! 我拿起装有自己衣物的行李,推门就走。 “罗白衣!”他愤怒的叫声令我止步。 其实,这个时候的我,盼着他能与我说几句软话,我定会立马扑进他怀中,让所有的不快烟消云散。 “等去西疆观完礼之后,你想去哪儿去哪儿。” 我冷笑着推开屋门,“我要歇息了,唐城主请便。” 他从我身边走过,我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这般羞辱我,心中的恶气难道还没出来? 我关上屋门,倚在墙上时已泪如泉涌。 自出桃花村以来,我一直把唐惊鸿当作自己的倚靠。行完纳吉之礼后,我更是把他当作托付终身之人,只是做梦都想不到,今日我俩会翻出如此大的波澜。 虽然他把话说得如此绝情,但我心底还有破镜重圆的念想。 我若就此一走了之,只会把他越推越远。等他气消了,我定要与他好好说道说道。 如此一想,我心中的委屈和苦闷顿时消了不少。 这一夜,我住楼下,他住楼上,倒也相安无事。 狄英才醉酒耽误了赶路,翌日天色未亮,他就让狄英才来砸门催我起床。 我们三人直奔西疆城。 这次再无以前的和睦,我板着脸,他也板着脸,只狄英才不明就里,问东问西。 傍晚,我们到了西疆城。 后日是西疆王丘天放和霍瑜笙的大婚之礼,唐惊鸿没有去西疆王室的御用驿站,住进了明昭早就包下的一个名为“朋来”的客栈。 明昭性子沉稳,处事周全,这次西疆之行,唐惊鸿在众多统领中只点了她一人随行。 我们到客栈时,明昭和一众御城军早已候了多时。 南岐和西疆的战事刚结束,霍瑜笙又是南岐逆贼之女,唐惊鸿自是不想来观礼。但作为一城之主,又须顾及五州百姓的悠悠之口,不得不给邻邦几分薄面。 他本就对此次西疆之行厌恶至极,加上又与我怄气,看到谁都没个好脸色。 换做以往,我会拉着明昭问东问西,但看到唐惊鸿没有正眼看我,我生气找了间空房关上房门就睡。 敲门声响起,接着就是狄英才的喊声,“姑娘,唐大哥叫你去吃晚饭。” “就说我不饿。”我赌气回道。 狄英才折返回来,“唐大哥说不饿也要去吃一些!” “告诉他——我肚子里有气,吃不下任何东西。”我气呼呼地翻了个身。 很快,明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夫人,开门。” 想到自己与明昭昔日的情分,我开门放她进来。 第195章 心头血 明昭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有四五样热气腾腾的菜肴。 “夫人,这几样都是城主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她笑着把它们一一摆好,“赶快趁热吃。”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中的怨气立马消了大半,拿起碗筷朝她说了声“谢谢”。 明昭转身要走,我叫住她,问,“叮叮最近怎么样,没有再惹什么事端?” “自从夫人和城主离开南岐,叮叮一直乖乖在属下的府邸练术。属下来西疆之前,把它托付给了阿羽。”明昭笑着回我。 “叮叮在南岐数月,以往的性子已收敛不少。” “这一切还要多谢你,明昭。”我还想与她聊会儿,招呼她,“不如你再去拿副碗筷,我们一起吃。” “城主尚有要事需属下去办,属下不能与夫人一同用饭了。”她面有难色,朝我施礼后离开。 我一个人吃得甚是无味,只囫囵几口就觉得憋闷,索性放下碗筷推开窗子透气。 唐惊鸿正立在窗下朝我这边望着,一时之间,我俩四目相交。 我看得很清楚,刚开始他眸色中还情思满满,与我对视之后立马变得冷漠无情。 你就装! 我把窗子重重关上。 西疆地势奇特,盛产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而修罗城当下最缺的是五谷和各种草药,我何不去找几家草药铺子,采买一些好携带的草药种子! 我戴上九尾熊面具,拿着碎玉鞭下楼。 唐惊鸿正和狄英才在一张木桌上喝茶说话,我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出客栈。 “罗姑娘,唐大哥让我来问你——天色都黑了,你要去何处?”狄英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又让狄英才来传话,你就不会来问我么! “去告诉他——我去何处,无需他挂念!”我口气很不和善。 狄英才“咚咚咚”地回了客栈。 不过我还没走出街巷,他又追过来,“姑娘,唐大哥说——你若真要有要事,明日去做就可,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狄英才你替我去问问他,他现下是我什么人,非要管东管西!” 我刚说完,狄英才就急得跳起脚来,“姑奶奶,仙人祖宗!你俩再这么怄气折腾下去,我狄英才的双腿都要跑断啦!” “英才,你回客栈,我心里憋闷,就四处转转。”我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看了眼上气不接下气的狄英才,很是愧疚,“别再替我和他传话了。你回去告诉他,有话直接对我说就是,别绕来绕去的,惹人心烦!” 狄英才拍着脑袋,一声长叹回了客栈。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西疆城多年以来都有宵禁的惯例,别说夜市了,这个时候很多铺子都在收拾准备打烊。 我找了家门面较大的草药铺子,店伙计看我衣着平常,相貌丑陋,对我一点也不热乎。 我在货架上挑了好些跌打,止血,解毒的草药,店伙计草草包好后就向我下了逐客令,说他们要打样盘货了。 我提着两捆药包讪讪离开。 “姑娘可是想买上好的草药?”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老女人声响。 我转身,发现墙角处有个干瘦的老女人,正咧着鲜红的嘴巴盯着我。 她一身黑袍,从面相上看,根本不是良善之辈。 “我采买的已经足够多,不需要其他了。”我怕再生事端,没敢停留。 “姑娘,老婆子家中倒有许多珍异花草,只要姑娘出得起银钱,老婆子就可以把它们卖给你。”她步子轻快,只几下就追上我。 “姑娘手中都是些寻常之物,于修术之人并无多大益处。老婆子家中可都是真正的宝贝,姑娘若不信,可去老婆子家中一看便知。” 她越这般咄咄相逼,我的戒心就越大,朝她意味深长地说,“想必你家中的宝贝卖价很高,我买不起。” 她朝我又近一步,贪婪地吸了口气,“只要姑娘肯,定买得起。” “你家中都有什么宝贝,说来听听。若我觉得好,才会跟你回家。”我退后几步,与她错开。 她却如同一个狗皮膏药再次走近我,并深深嗅了几下,“姑娘听好了,老婆子家中有二八佳人的面皮,百日婴孩的灵骨,冰夷之子的心头血······” 什么? 冰夷之子的心头血?! 唐惊鸿的生父是冰夷,冰夷之子正是唐惊鸿。 唐惊鸿上一世被我取了三滴心头血,以至于他这一世法力受限,每年都会心疾发作,显出真身。 我定要帮他找回那三滴心头血! “你家在何处?”我打断依旧喋喋不休的老婆子。 她双眼立马迸出兴奋的火花,“不远,不远——姑娘只需跟着老婆子走便是——” 我一手提着药包,一手紧握碎玉鞭,紧跟她的步子。 她身形很快闪进一条窄窄的陋巷,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处停下。 木门“咯吱”,裂出一道缝来。 她身子一软滑了进去,我学着她的样子站到门缝处,门里面生出股强大的吸力,我也被吸进去! 老婆子朝我阴恻恻一笑,“姑娘莫怕,世间有许多人觊觎老婆子的宝贝,不藏严实了可不行。” “你可知我想要什么?”我试探地问。 “无论要什么,只要老婆子有,都会令姑娘满意。当然,姑娘也须老婆子满意才行。”她意味深长地嘿嘿了声。 我身上尚有些金叶子,但直觉告诉我,她要的不是黄白之物。 “婆子,说出你的筹码。”她的笑声令我毛骨悚然,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先来看看老婆子的宝贝,再说筹码也不迟。”她抬手,原本光滑的墙壁忽然变成一间黑漆漆的屋子。 我满心戒备紧跟她的步子,屋子角落中一盏灯缓缓亮起来。 那灯越烧越旺,我嗅出尸油的味道。 屋中全是成排有序的木架,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怪异东西。 我粗略看了下,全是我未见过的花花草草,叫不出名的妖邪器官,还有各色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这可是老婆子手中最美最嫩的女人脸!”她从上方的木架上拽下个面具状的东西,抛给我,“这张脸当年可是倾国倾城的主儿。” 第195章 心头血 明昭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有四五样热气腾腾的菜肴。 “夫人,这几样都是城主特意吩咐厨房给你做的。”她笑着把它们一一摆好,“赶快趁热吃。”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中的怨气立马消了大半,拿起碗筷朝她说了声“谢谢”。 明昭转身要走,我叫住她,问,“叮叮最近怎么样,没有再惹什么事端?” “自从夫人和城主离开南岐,叮叮一直乖乖在属下的府邸练术。属下来西疆之前,把它托付给了阿羽。”明昭笑着回我。 “叮叮在南岐数月,以往的性子已收敛不少。” “这一切还要多谢你,明昭。”我还想与她聊会儿,招呼她,“不如你再去拿副碗筷,我们一起吃。” “城主尚有要事需属下去办,属下不能与夫人一同用饭了。”她面有难色,朝我施礼后离开。 我一个人吃得甚是无味,只囫囵几口就觉得憋闷,索性放下碗筷推开窗子透气。 唐惊鸿正立在窗下朝我这边望着,一时之间,我俩四目相交。 我看得很清楚,刚开始他眸色中还情思满满,与我对视之后立马变得冷漠无情。 你就装! 我把窗子重重关上。 西疆地势奇特,盛产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而修罗城当下最缺的是五谷和各种草药,我何不去找几家草药铺子,采买一些好携带的草药种子! 我戴上九尾熊面具,拿着碎玉鞭下楼。 唐惊鸿正和狄英才在一张木桌上喝茶说话,我没有理会他们,直接走出客栈。 “罗姑娘,唐大哥让我来问你——天色都黑了,你要去何处?”狄英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又让狄英才来传话,你就不会来问我么! “去告诉他——我去何处,无需他挂念!”我口气很不和善。 狄英才“咚咚咚”地回了客栈。 不过我还没走出街巷,他又追过来,“姑娘,唐大哥说——你若真要有要事,明日去做就可,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狄英才你替我去问问他,他现下是我什么人,非要管东管西!” 我刚说完,狄英才就急得跳起脚来,“姑奶奶,仙人祖宗!你俩再这么怄气折腾下去,我狄英才的双腿都要跑断啦!” “英才,你回客栈,我心里憋闷,就四处转转。”我试着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看了眼上气不接下气的狄英才,很是愧疚,“别再替我和他传话了。你回去告诉他,有话直接对我说就是,别绕来绕去的,惹人心烦!” 狄英才拍着脑袋,一声长叹回了客栈。 天色已完全黑下来,西疆城多年以来都有宵禁的惯例,别说夜市了,这个时候很多铺子都在收拾准备打烊。 我找了家门面较大的草药铺子,店伙计看我衣着平常,相貌丑陋,对我一点也不热乎。 我在货架上挑了好些跌打,止血,解毒的草药,店伙计草草包好后就向我下了逐客令,说他们要打样盘货了。 我提着两捆药包讪讪离开。 “姑娘可是想买上好的草药?”我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老女人声响。 我转身,发现墙角处有个干瘦的老女人,正咧着鲜红的嘴巴盯着我。 她一身黑袍,从面相上看,根本不是良善之辈。 “我采买的已经足够多,不需要其他了。”我怕再生事端,没敢停留。 “姑娘,老婆子家中倒有许多珍异花草,只要姑娘出得起银钱,老婆子就可以把它们卖给你。”她步子轻快,只几下就追上我。 “姑娘手中都是些寻常之物,于修术之人并无多大益处。老婆子家中可都是真正的宝贝,姑娘若不信,可去老婆子家中一看便知。” 她越这般咄咄相逼,我的戒心就越大,朝她意味深长地说,“想必你家中的宝贝卖价很高,我买不起。” 她朝我又近一步,贪婪地吸了口气,“只要姑娘肯,定买得起。” “你家中都有什么宝贝,说来听听。若我觉得好,才会跟你回家。”我退后几步,与她错开。 她却如同一个狗皮膏药再次走近我,并深深嗅了几下,“姑娘听好了,老婆子家中有二八佳人的面皮,百日婴孩的灵骨,冰夷之子的心头血······” 什么? 冰夷之子的心头血?! 唐惊鸿的生父是冰夷,冰夷之子正是唐惊鸿。 唐惊鸿上一世被我取了三滴心头血,以至于他这一世法力受限,每年都会心疾发作,显出真身。 我定要帮他找回那三滴心头血! “你家在何处?”我打断依旧喋喋不休的老婆子。 她双眼立马迸出兴奋的火花,“不远,不远——姑娘只需跟着老婆子走便是——” 我一手提着药包,一手紧握碎玉鞭,紧跟她的步子。 她身形很快闪进一条窄窄的陋巷,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处停下。 木门“咯吱”,裂出一道缝来。 她身子一软滑了进去,我学着她的样子站到门缝处,门里面生出股强大的吸力,我也被吸进去! 老婆子朝我阴恻恻一笑,“姑娘莫怕,世间有许多人觊觎老婆子的宝贝,不藏严实了可不行。” “你可知我想要什么?”我试探地问。 “无论要什么,只要老婆子有,都会令姑娘满意。当然,姑娘也须老婆子满意才行。”她意味深长地嘿嘿了声。 我身上尚有些金叶子,但直觉告诉我,她要的不是黄白之物。 “婆子,说出你的筹码。”她的笑声令我毛骨悚然,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先来看看老婆子的宝贝,再说筹码也不迟。”她抬手,原本光滑的墙壁忽然变成一间黑漆漆的屋子。 我满心戒备紧跟她的步子,屋子角落中一盏灯缓缓亮起来。 那灯越烧越旺,我嗅出尸油的味道。 屋中全是成排有序的木架,木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怪异东西。 我粗略看了下,全是我未见过的花花草草,叫不出名的妖邪器官,还有各色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这可是老婆子手中最美最嫩的女人脸!”她从上方的木架上拽下个面具状的东西,抛给我,“这张脸当年可是倾国倾城的主儿。” 第196章 感激多还是爱意多 我扫了眼手中的美人脸,肤色赛雪欺霜,柳眉凤眼,唇瓣宛若一朵绽开的花瓣。 无论多丑的女子,只要把它覆在脸上,就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美人。 “姑娘放心,老婆子贴人皮的手艺好得很!老婆子向你保证,经过我这双手贴过的人皮,就算亲妈也认不出你曾经的相貌。” 她说完已挽起袖管,扎上一条树皮样的围裙。 我把手中的人皮还给她,“我要买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女人有张好看的面皮,才能嫁个好郎君啊!”她把人皮放回原处,“老婆子的好东西走在这儿,你随便挑。” 我正色道:“婆子,我想要——冰夷之子的心头血。” 她愣了愣,干涩的双眼紧紧盯住我,许久才说出个“好”来。 她在成堆的瓶瓶罐罐中找到一个薄如蝉翼的小瓶子,举起。 我看到瓶中有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子,周身散发出白色的光泽,既神圣又神秘。 “怎么只有一滴,不是应该有三滴么?”我急切地问。 她咯咯一笑,“老婆子福份浅,只得到这一滴。” “你是在何处得到的这滴血,你可知其他两滴在何处?”我的内心已沸腾起来,恨不得马上把这滴血送到唐惊鸿面前。 “你怎会有这么多话要问!买还是不买?”她有些恼,把瓶子握在手中。 “买!婆子,我身上只有十几片金叶子,你若嫌少,我回客栈再取。”我边说边掏出钱袋。 她哼了声,“你也太小看婆子我了,这些阿堵物还入不了婆子的眼。” “你想要什么?”我已悄悄放下手中的药包,扣住碎玉鞭。 “哈哈哈——”她笑着走近我,又贪婪地深深吸了口气,“老婆子想要你身上的玲珑心!” 我大惊,手中的碎玉鞭尚未出手,她的右手已朝我心口抓来! 因为我穿有泥鳅皮护甲,她的手刚落到我身上就滑落下去。 一抓不中,她有些恼,从发髻上拔下一支荆钗朝我刺来! 荆钗瞬间变成一把泛着寒光的兵刃,情急之下,我拽下玉葫芦去挡。 玉葫芦和她的兵刃同时落地。 她嘶吼一声,屋门随之关闭,墙角的油灯摇摇欲灭。 我对那滴血志在必得,手中的碎玉鞭朝她狠狠抽过去! 她没料到我动作会如此快,还没来得及避开,整个腰身就被鞭尾缠住。 “你若再敢动老婆子一下,老婆子就把这滴血摔到地上!”她满脸阴笑举起瓷瓶。 我不敢再动,但又不想错失这么好的机会。 我故意松了松鞭子,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在她身子从鞭尾中抽出之时,我右掌已重重拍在她心口,左手顺势去抢她手中的瓶子。 她踉跄着后退,“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我没抢到! 她嘿嘿笑着一挥手掌,油灯灭掉,我置身于黑暗之中。 我忽觉身后有股阴风袭来,想都没想旋身而起,朝后面踢了一脚。 老婆子一声哀嚎,我用辨音之术找准她所处的位置,劈手去抓她的手掌! 很快,小瓶落入我手中,但—— 一个冰冷的东西刺入我的小腹! 老婆子以小瓶子为诱饵,趁我抢夺之际,朝我下了杀手。 酥麻,冰冷,困意一股脑朝我袭来,我踉跄倒地。 她得意的笑声响彻整间屋子,“如此折腾一番,你的玲珑心还是要归我老婆子一人享用。” 我趁着自己尚有几分清醒,把装有唐惊鸿心头血的小瓶藏进怀中。 我的身体被她从地上拉起,此刻我才发现,自己连动金铃手串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手掀开我的外衣,落在泥鳅皮护甲上,笑道,“原来你有宝物护身,不过,它和你身上的玲珑心以后就是我老婆子的了!” 我试着念符画咒,但此时法力受限,根本施展不出来。 她枯瘦如柴的手穿过我的亵衣,刚放到我心口上,就惨叫着倒地!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抱起,熟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是唐惊鸿来了。 我浑身无力倚在他身上,想喊他名字,却碍于颜面试了两次也没喊出口。 “罗白衣,你总是这般自以为是。我若再迟来一步,你小命就没了。”他带着宠溺的轻斥在我耳边响起。 他骂的极是,我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也没力气为自己辩解,紧紧拥住他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我睁眼就看到唐惊鸿在床沿坐着。 小腹处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我摸了下,早已被敷药包扎过。 想到我俩还在闹别扭,我不想主动与他说话,强忍着疼痛转向床榻里面,留给他一个后背。 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嗔笑望着我,“罗白衣,你气性真够大的。我救了你,你就这般冷冰冰地对我?” 我从怀中掏出装有他心头血的瓶子,放到他手中,“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他笑容滞住,紧紧盯着瓶中那滴晶莹剔透的血,许久才道,“你是为了拿到这个,才被那妖婆子给算计的?” “上一世欠你的,这一世,我定会还你。”我别过双目,不再看他。 “白衣,我只想与你好好过完这一世。因为,我们已经错过了三百年。”他把瓶子放到桌上,与我十指相扣,“别再与我怄气了——” “是你在跟我怄气!”我反唇相讥,想了想还是向他解释,“当初我们刚在修罗城落脚,那儿乱糟糟的,我根本不敢让自己怀上孩子,才向白娘子讨要了避子汤,那汤的药效也就一个月。” “白衣,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他坐到床沿,急切地握住我的手,“我与西门寒舟,言无伤他们在你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我刚想原谅你,你又提他们做什么!”我气得收回自己的手,“我很清楚,对一个人心存感激和爱一个人完全不一样。” “你对我是感激多,还是爱意多?”他依旧不想绕过这个坎儿,俯下身来,额头抵在我额头上。 “我不知道。”我如实相告,“自从遇到你,刚开始是感激多一些,后来——只要有一日见不到你,心中就会发慌,难受。我对西门寒舟也心存感激,但就算一辈子不见他,也不会想他——” “娘子。” 他眼眸越发炽热—— 第196章 感激多还是爱意多 我扫了眼手中的美人脸,肤色赛雪欺霜,柳眉凤眼,唇瓣宛若一朵绽开的花瓣。 无论多丑的女子,只要把它覆在脸上,就可以说是百年难遇的美人。 “姑娘放心,老婆子贴人皮的手艺好得很!老婆子向你保证,经过我这双手贴过的人皮,就算亲妈也认不出你曾经的相貌。” 她说完已挽起袖管,扎上一条树皮样的围裙。 我把手中的人皮还给她,“我要买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女人有张好看的面皮,才能嫁个好郎君啊!”她把人皮放回原处,“老婆子的好东西走在这儿,你随便挑。” 我正色道:“婆子,我想要——冰夷之子的心头血。” 她愣了愣,干涩的双眼紧紧盯住我,许久才说出个“好”来。 她在成堆的瓶瓶罐罐中找到一个薄如蝉翼的小瓶子,举起。 我看到瓶中有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子,周身散发出白色的光泽,既神圣又神秘。 “怎么只有一滴,不是应该有三滴么?”我急切地问。 她咯咯一笑,“老婆子福份浅,只得到这一滴。” “你是在何处得到的这滴血,你可知其他两滴在何处?”我的内心已沸腾起来,恨不得马上把这滴血送到唐惊鸿面前。 “你怎会有这么多话要问!买还是不买?”她有些恼,把瓶子握在手中。 “买!婆子,我身上只有十几片金叶子,你若嫌少,我回客栈再取。”我边说边掏出钱袋。 她哼了声,“你也太小看婆子我了,这些阿堵物还入不了婆子的眼。” “你想要什么?”我已悄悄放下手中的药包,扣住碎玉鞭。 “哈哈哈——”她笑着走近我,又贪婪地深深吸了口气,“老婆子想要你身上的玲珑心!” 我大惊,手中的碎玉鞭尚未出手,她的右手已朝我心口抓来! 因为我穿有泥鳅皮护甲,她的手刚落到我身上就滑落下去。 一抓不中,她有些恼,从发髻上拔下一支荆钗朝我刺来! 荆钗瞬间变成一把泛着寒光的兵刃,情急之下,我拽下玉葫芦去挡。 玉葫芦和她的兵刃同时落地。 她嘶吼一声,屋门随之关闭,墙角的油灯摇摇欲灭。 我对那滴血志在必得,手中的碎玉鞭朝她狠狠抽过去! 她没料到我动作会如此快,还没来得及避开,整个腰身就被鞭尾缠住。 “你若再敢动老婆子一下,老婆子就把这滴血摔到地上!”她满脸阴笑举起瓷瓶。 我不敢再动,但又不想错失这么好的机会。 我故意松了松鞭子,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在她身子从鞭尾中抽出之时,我右掌已重重拍在她心口,左手顺势去抢她手中的瓶子。 她踉跄着后退,“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我没抢到! 她嘿嘿笑着一挥手掌,油灯灭掉,我置身于黑暗之中。 我忽觉身后有股阴风袭来,想都没想旋身而起,朝后面踢了一脚。 老婆子一声哀嚎,我用辨音之术找准她所处的位置,劈手去抓她的手掌! 很快,小瓶落入我手中,但—— 一个冰冷的东西刺入我的小腹! 老婆子以小瓶子为诱饵,趁我抢夺之际,朝我下了杀手。 酥麻,冰冷,困意一股脑朝我袭来,我踉跄倒地。 她得意的笑声响彻整间屋子,“如此折腾一番,你的玲珑心还是要归我老婆子一人享用。” 我趁着自己尚有几分清醒,把装有唐惊鸿心头血的小瓶藏进怀中。 我的身体被她从地上拉起,此刻我才发现,自己连动金铃手串的力气都没有。 她的手掀开我的外衣,落在泥鳅皮护甲上,笑道,“原来你有宝物护身,不过,它和你身上的玲珑心以后就是我老婆子的了!” 我试着念符画咒,但此时法力受限,根本施展不出来。 她枯瘦如柴的手穿过我的亵衣,刚放到我心口上,就惨叫着倒地!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我抱起,熟悉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是唐惊鸿来了。 我浑身无力倚在他身上,想喊他名字,却碍于颜面试了两次也没喊出口。 “罗白衣,你总是这般自以为是。我若再迟来一步,你小命就没了。”他带着宠溺的轻斥在我耳边响起。 他骂的极是,我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也没力气为自己辩解,紧紧拥住他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我睁眼就看到唐惊鸿在床沿坐着。 小腹处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我摸了下,早已被敷药包扎过。 想到我俩还在闹别扭,我不想主动与他说话,强忍着疼痛转向床榻里面,留给他一个后背。 他轻轻扳过我的身子,嗔笑望着我,“罗白衣,你气性真够大的。我救了你,你就这般冷冰冰地对我?” 我从怀中掏出装有他心头血的瓶子,放到他手中,“你快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他笑容滞住,紧紧盯着瓶中那滴晶莹剔透的血,许久才道,“你是为了拿到这个,才被那妖婆子给算计的?” “上一世欠你的,这一世,我定会还你。”我别过双目,不再看他。 “白衣,我只想与你好好过完这一世。因为,我们已经错过了三百年。”他把瓶子放到桌上,与我十指相扣,“别再与我怄气了——” “是你在跟我怄气!”我反唇相讥,想了想还是向他解释,“当初我们刚在修罗城落脚,那儿乱糟糟的,我根本不敢让自己怀上孩子,才向白娘子讨要了避子汤,那汤的药效也就一个月。” “白衣,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必须如实告诉我。”他坐到床沿,急切地握住我的手,“我与西门寒舟,言无伤他们在你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我刚想原谅你,你又提他们做什么!”我气得收回自己的手,“我很清楚,对一个人心存感激和爱一个人完全不一样。” “你对我是感激多,还是爱意多?”他依旧不想绕过这个坎儿,俯下身来,额头抵在我额头上。 “我不知道。”我如实相告,“自从遇到你,刚开始是感激多一些,后来——只要有一日见不到你,心中就会发慌,难受。我对西门寒舟也心存感激,但就算一辈子不见他,也不会想他——” “娘子。” 他眼眸越发炽热—— 第198章 以色度人 明昭把药罐放到桌上,“阿羽刚到。城主令他带来了最好的金疮药。夫人只要用了这个,不出三日,伤口就能完全愈合如初,且不会留下伤疤。” 我打开药罐,一股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夫人躺好,属下来替夫人敷药。”明昭边说边关上屋门。 我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掀开了上身的衣衫,明昭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银簪,挑出些金疮药,为我涂抹在小腹的伤口上。 “夫人身上可是曼陀罗印记?”明昭满脸吃惊,声音低下来,“我早就觉得夫人是修罗族人,果不其然。听阿羽说,城主三百年前曾娶修罗女为妻,想必,那修罗女是夫人的前世了。” “正是。”我小声道,“这些时日,印记的颜色越发浓艳了。” “这么说夫人体内的灵力是不是——”明昭没有再说下去,盯着我身上的印记看得很是仔细。 我忙问,“明昭,快说说修罗灵力是怎么回事!” “属下才疏学浅,自小听闻凡是修罗族人,体内都有一股强大的灵力。他们的灵力与修罗城的荣辱休戚相关。” 明昭沉思片刻,“修罗城被毁之后,所有修罗族人的灵力都被封印。夫人身上的印记如此鲜活,是不是修罗城现世了?” 明昭当真是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知晓。但修罗城重现一事太过重要,我现在尚不能跟她交底。 “这个我还不知。”我忙转口问起狄英才是否在楼下。 明昭的脸颊上竟泛起一丝红晕,“他刚在厅堂与属下聊了会,现在已缠着阿羽去逛西疆城了。” “狄英才术法不弱,但涉世不深,许多处世之道还要从头学起,你若有空,多教教他。”我由衷地狂赞明昭,“你虽是女子,但处事周全沉稳,比许多男子都强。” “夫人过誉了。属下资质平庸,不过是做事比常人稍微用心些罢了。”她莞尔一笑,“狄英才性子爽利,凡事不会绕弯子,倒是个好相处的。” 我这时又想起海瑶来,问道,“海瑶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她体内的时辰蛊已解,前两日回了边塞。”明昭叹了声,“凌洲对她一片痴心,可她从未正眼看过凌洲。他们两个在感情上都太过较真,以至于多年来就这么干耗着。” “海瑶喜欢的一直是惊鸿。”我边说边看向明昭。 她脸色微滞,忙垂首,“属下不知!” “我在南岐住了没几日,就看出海瑶对惊鸿用情颇深。你在南岐这么久,怎会不知?”我探寻地紧盯明昭。 明昭垂首,很是愧疚,“海瑶对城主确实用情很深,但这么多年,城主心中所念一直是夫人,海瑶因城主对她总是冷言冷语,才主动去了边塞。” “海瑶来到南岐城多久了?她性子孤冷,我与她聊过几次,她都不冷不热,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我忽然想多了解一下那个谜一般的女子。 “算来也应该有一百多年了,她和属下是同一年来南岐城的。”明昭接着道,“她本是西疆边塞的一株藤萝,当年遭到灭族之灾,全族数百口只她一人被城主救下。回到南岐之后,她身形被毁大半,是城主帮她重塑了身基。” “原来她也有这般凄苦的身世。”我有些心酸,海瑶经历过全族被灭的创痛,难怪性子与常人不同。 “城主对海瑶有再造之恩,她对城主必然心怀感激。属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城主的感激变成了爱慕。”明昭嘴角划过一抹苦笑。 “城主光风霁月,仙姿卓然,又会有哪个女子不动心呢,海瑶不过是陷得太深罢了。” 听到明昭所言,我心中对海瑶的敌意很快就淡了。 明昭又一再叮嘱我好好歇着,才下楼去。 我在床榻上躺了会儿觉得很是无聊,索性穿上外衣准备去下面转转,刚开门,唐惊鸿就来了。 “娘子,你明日还需与我同去观礼。西疆王的迎宾使刚传来话,明日丘天放与霍瑜笙行礼时,需五州各城的伉俪亲自为他们送‘福礼’。” “福礼?”我对此说法闻所未闻。 “西疆城百姓多年来就有在婚礼之日送‘福礼’之说。送‘福礼’之人须为未婚却又情投意合的情侣,彼此间感情越深,送出的‘福礼’成色越高,越能护佑新婚夫妇的子孙福泽绵长。” 唐惊鸿说着已满目嘲讽,“让本城主和夫人的福礼去护佑丘天放和霍瑜笙的子孙,真是无稽之谈!但这种面子上的事儿,不做又不行。” “那我与你同去就是。”我刚应下又想到言无伤和西门寒舟也会出席,不由得皱眉。 “我也不想让娘子再去见那两人。”他已猜透我的心思,“但娘子若不去,他们指定会揣度娘子和我当前的感情,娘子明日紧跟着我就可。” 言无伤故意散出我和他的流言蜚语,无非是想令我和唐惊鸿分崩离析,我若与唐惊鸿恩爱如初出现在他面前,不就狠狠打他的脸了么。 “到明日,我一定精心打扮一番,再与你同去。”我揭掉脸上的九尾熊面具,“上次去中州城观礼,我的容貌惹得众人纷纷嘲笑于你。以后只要与你同行,我再也不带这东西了。” “娘子这张脸若被世人看到,世人又该羡慕我唐惊鸿艳福不浅了。”他笑吟吟捧起我的脸,“其实当初在桃花村第一次见娘子,我就在想,修罗女应是人间绝色才对,怎么会变成这个丑模样。” 我哼了一声,拍掉他的手,“难怪阿婆不让我以真容示人!世间男子都以色度人,你竟也不能免俗!我若真长了个丑模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这般好了!” “无论娘子生得多丑,在我心中都是五州大陆最美的女子。大多数世人都会以容貌识人,殊不知世间有许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徒。”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笑道,“纳吉之礼过后,许多南岐百姓都在替我担忧,说我娶了如此丑陋的女子,以后生出的孩儿十有八九也会丑陋无比。” 敲门声响起,是阿羽和狄英才回来了。 第198章 以色度人 明昭把药罐放到桌上,“阿羽刚到。城主令他带来了最好的金疮药。夫人只要用了这个,不出三日,伤口就能完全愈合如初,且不会留下伤疤。” 我打开药罐,一股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夫人躺好,属下来替夫人敷药。”明昭边说边关上屋门。 我有些难为情,但还是掀开了上身的衣衫,明昭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银簪,挑出些金疮药,为我涂抹在小腹的伤口上。 “夫人身上可是曼陀罗印记?”明昭满脸吃惊,声音低下来,“我早就觉得夫人是修罗族人,果不其然。听阿羽说,城主三百年前曾娶修罗女为妻,想必,那修罗女是夫人的前世了。” “正是。”我小声道,“这些时日,印记的颜色越发浓艳了。” “这么说夫人体内的灵力是不是——”明昭没有再说下去,盯着我身上的印记看得很是仔细。 我忙问,“明昭,快说说修罗灵力是怎么回事!” “属下才疏学浅,自小听闻凡是修罗族人,体内都有一股强大的灵力。他们的灵力与修罗城的荣辱休戚相关。” 明昭沉思片刻,“修罗城被毁之后,所有修罗族人的灵力都被封印。夫人身上的印记如此鲜活,是不是修罗城现世了?” 明昭当真是见多识广,连这个都知晓。但修罗城重现一事太过重要,我现在尚不能跟她交底。 “这个我还不知。”我忙转口问起狄英才是否在楼下。 明昭的脸颊上竟泛起一丝红晕,“他刚在厅堂与属下聊了会,现在已缠着阿羽去逛西疆城了。” “狄英才术法不弱,但涉世不深,许多处世之道还要从头学起,你若有空,多教教他。”我由衷地狂赞明昭,“你虽是女子,但处事周全沉稳,比许多男子都强。” “夫人过誉了。属下资质平庸,不过是做事比常人稍微用心些罢了。”她莞尔一笑,“狄英才性子爽利,凡事不会绕弯子,倒是个好相处的。” 我这时又想起海瑶来,问道,“海瑶最近身子可好些了?” “她体内的时辰蛊已解,前两日回了边塞。”明昭叹了声,“凌洲对她一片痴心,可她从未正眼看过凌洲。他们两个在感情上都太过较真,以至于多年来就这么干耗着。” “海瑶喜欢的一直是惊鸿。”我边说边看向明昭。 她脸色微滞,忙垂首,“属下不知!” “我在南岐住了没几日,就看出海瑶对惊鸿用情颇深。你在南岐这么久,怎会不知?”我探寻地紧盯明昭。 明昭垂首,很是愧疚,“海瑶对城主确实用情很深,但这么多年,城主心中所念一直是夫人,海瑶因城主对她总是冷言冷语,才主动去了边塞。” “海瑶来到南岐城多久了?她性子孤冷,我与她聊过几次,她都不冷不热,很不好相处的样子。”我忽然想多了解一下那个谜一般的女子。 “算来也应该有一百多年了,她和属下是同一年来南岐城的。”明昭接着道,“她本是西疆边塞的一株藤萝,当年遭到灭族之灾,全族数百口只她一人被城主救下。回到南岐之后,她身形被毁大半,是城主帮她重塑了身基。” “原来她也有这般凄苦的身世。”我有些心酸,海瑶经历过全族被灭的创痛,难怪性子与常人不同。 “城主对海瑶有再造之恩,她对城主必然心怀感激。属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城主的感激变成了爱慕。”明昭嘴角划过一抹苦笑。 “城主光风霁月,仙姿卓然,又会有哪个女子不动心呢,海瑶不过是陷得太深罢了。” 听到明昭所言,我心中对海瑶的敌意很快就淡了。 明昭又一再叮嘱我好好歇着,才下楼去。 我在床榻上躺了会儿觉得很是无聊,索性穿上外衣准备去下面转转,刚开门,唐惊鸿就来了。 “娘子,你明日还需与我同去观礼。西疆王的迎宾使刚传来话,明日丘天放与霍瑜笙行礼时,需五州各城的伉俪亲自为他们送‘福礼’。” “福礼?”我对此说法闻所未闻。 “西疆城百姓多年来就有在婚礼之日送‘福礼’之说。送‘福礼’之人须为未婚却又情投意合的情侣,彼此间感情越深,送出的‘福礼’成色越高,越能护佑新婚夫妇的子孙福泽绵长。” 唐惊鸿说着已满目嘲讽,“让本城主和夫人的福礼去护佑丘天放和霍瑜笙的子孙,真是无稽之谈!但这种面子上的事儿,不做又不行。” “那我与你同去就是。”我刚应下又想到言无伤和西门寒舟也会出席,不由得皱眉。 “我也不想让娘子再去见那两人。”他已猜透我的心思,“但娘子若不去,他们指定会揣度娘子和我当前的感情,娘子明日紧跟着我就可。” 言无伤故意散出我和他的流言蜚语,无非是想令我和唐惊鸿分崩离析,我若与唐惊鸿恩爱如初出现在他面前,不就狠狠打他的脸了么。 “到明日,我一定精心打扮一番,再与你同去。”我揭掉脸上的九尾熊面具,“上次去中州城观礼,我的容貌惹得众人纷纷嘲笑于你。以后只要与你同行,我再也不带这东西了。” “娘子这张脸若被世人看到,世人又该羡慕我唐惊鸿艳福不浅了。”他笑吟吟捧起我的脸,“其实当初在桃花村第一次见娘子,我就在想,修罗女应是人间绝色才对,怎么会变成这个丑模样。” 我哼了一声,拍掉他的手,“难怪阿婆不让我以真容示人!世间男子都以色度人,你竟也不能免俗!我若真长了个丑模样,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这般好了!” “无论娘子生得多丑,在我心中都是五州大陆最美的女子。大多数世人都会以容貌识人,殊不知世间有许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徒。”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笑道,“纳吉之礼过后,许多南岐百姓都在替我担忧,说我娶了如此丑陋的女子,以后生出的孩儿十有八九也会丑陋无比。” 敲门声响起,是阿羽和狄英才回来了。 第199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阿羽是特意来与我打招呼的。 他对我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我知道他顾及唐惊鸿的面子才来见我。 狄英才拿着许多从街市上买的吃食送给我,还告诉我哪个酸,哪个甜。 “西疆城的街道不如中州城热闹!”狄英才连连咂舌,“还王城呢,除了卖花花草草的铺子,茶楼酒肆也就那么几个,更别说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明日你和阿羽都随本城主去西疆王宫观礼,也好见见世面。”唐惊鸿看向狄英才,“想要好吃的好玩的,与我们同去南岐就是。” “明昭明日也会与我们同去观礼吗?”狄英才问。 不待唐惊鸿回他,阿羽就怼他,“明昭去不去观礼,与你何干!” “明昭心眼好,脾气好,我有许多不懂之事,只要问她,她都会细细说与我。”狄英才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明昭长得漂亮,我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的美貌女子。” “世上美貌女子多的是,你不许打明昭的主意!”阿羽厉声斥道,“狄英才,明昭可是我南岐城御城军大统领,你小子刚从海湖那闭塞之地出来,尚不知自己与明昭是天壤之别,你万万不要再痴心妄想!” “我也就夸了明昭几句,你就啰嗦了这么一大堆,我若偏要痴心妄想,你能把我怎样?”狄英才双目圆瞪,怒怼阿羽。 “我就——”阿羽已气得咬牙切齿,“把你打成肉饼!” “把我打成肉饼,那也要瞧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狄英才说着抡起拳头,朝阿羽砸去。 阿羽正要挥手反击,唐惊鸿青衫一飘,已站在两人之间,一手扣住一人,“你们真若想打,就去外面打个痛快,别在这边扰了我家娘子歇息。” 狄英才余火未消,怒气冲冲盯着阿羽。 阿羽在唐惊鸿的喝斥中败下阵来,对狄英才道,“我不与你打,你给我记住,以后若敢招惹明昭,我定会把你脑袋扭下来!” 狄英才刚要反驳,我就喝住他,“英才,你也少说句。大家相识一场,这是莫大的缘分。明昭是个好姑娘,你们喜欢她是好事,但若被他知晓,你们因她而闹得挥拳相向,明昭定会看你们不起。” 狄英才立马消停下来,没好气的瞄了眼阿羽,阿羽冷哼一声。 唐惊鸿厉声道,“阿羽,狄英才,你们以后若想跟着我,永远不许因为女人而不睦。若做不到这一点,你们还是去别处。” 阿羽垂首,沉默下来。 很快,狄英才也不好意思挠起了脑袋,讪讪看向阿羽,“阿羽,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要把你打成肉饼。” 阿羽傲娇地连眼皮都不翻一下。 “阿羽,你下去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御城军,好明日同去观礼。”唐惊鸿下了逐客令,把阿羽支出去。 阿羽梗着脑袋下楼。 “狄英才,你以为你和阿羽谁的拳头硬,明昭就会喜欢谁?”唐惊鸿语气中全是嘲讽,“你俩有勇无谋,爱逞口舌之利,明昭无论嫁给你们两人中的谁,都是暴殄天物。” 狄英才皱着眉头,咬唇。 我忙劝他,“你若喜欢明昭,也要明昭喜欢你才行啊,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打,跟自己人窝里斗的事儿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他重重“嗯”了一声,也下楼去。 “狄英才这小子没见几天世面,竟然敢对本城主最得力的大统领动歪脑筋,着实可气!”唐惊鸿忿忿关上屋门。 “情由心生,这种事怎么好说。”我安慰道,“顺其自然,若郎情妾意,就算刀山火海,也阻挡不了两人在一起。若无缘,哪怕天天腻在一起,也会厌烦。” “我南歧共有两位大统领,她们身经百战,忠于南歧子民,人品更是百里挑一。”唐惊鸿语气忽然黯淡,“海瑶在感情上作茧自缚,又引得凌洲和丘世子万分倾慕,若再出一个明昭……” 我苦笑道,“行军打仗可以预料,唯独感情一事是谁都无法揣测出结果的。明昭爽快干练,在感情上定不会令我们挂心。” “但愿能借娘子吉言。”唐惊鸿很快绽颜,“明昭,阿羽,凌洲,冉竹和海瑶都是苦孩子出身,我曾救过他们,他们怀着感激之心来到南岐,我向他们传授术法,他们也没辜负我的苦心。短短几十年,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 “这几个年轻人对你都很忠心。别看海瑶那般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儿,被俘时宁可求死也不让丘世子施以援手。阿羽就更不消说了,每次都冒着被你撵走的危险,也要诋毁我。”说着说着我就笑出声。 唐惊鸿脸上也有些愧疚,“这些年我只顾着教他们术法,倒忽略了他们的终身大事。可千金易得,有情人难求,总不能胡乱找几人配给他们啊!” “这事急不得,以后你我都留心点就是。”我想起刚才阿羽和狄英才的争吵,“阿羽和明昭相处这么多年,明明心仪明昭,却不敢向明昭表露自己的心意。现在出来个狄英才,他才有了危机感。” “娘子,为夫也有私心,想着阿羽若能娶到明昭才好。”他唇角漾出一抹浅笑,“不是有句话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那你可该让阿羽加把劲儿了。” 或许是女人独有的敏感,我总觉得明昭对阿羽只有同袍之情。 翌日巳时,西疆王室的迎宾使们浩浩荡荡来到客栈,迎接我们去西疆王宫观礼。 我这次以真容示人,天刚亮就让梳头娘子给我梳妆打扮。 上次去中州城观礼,也是这位娘子为我梳洗的,她这次看到我,惊诧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给我上妆时,她连连夸我好相貌。 一番折腾,我望着铜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开始怀疑镜中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百合髻,金步摇,还没怎么涂抹就肤色若雪,眉眼如画,唇瓣宛若绽开的红樱。 我穿的是唐惊鸿特意为我选的绛红色罗衫,这是我第一次穿如此艳丽的衣裙,越看越觉得好看。 第199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阿羽是特意来与我打招呼的。 他对我依旧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我知道他顾及唐惊鸿的面子才来见我。 狄英才拿着许多从街市上买的吃食送给我,还告诉我哪个酸,哪个甜。 “西疆城的街道不如中州城热闹!”狄英才连连咂舌,“还王城呢,除了卖花花草草的铺子,茶楼酒肆也就那么几个,更别说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明日你和阿羽都随本城主去西疆王宫观礼,也好见见世面。”唐惊鸿看向狄英才,“想要好吃的好玩的,与我们同去南岐就是。” “明昭明日也会与我们同去观礼吗?”狄英才问。 不待唐惊鸿回他,阿羽就怼他,“明昭去不去观礼,与你何干!” “明昭心眼好,脾气好,我有许多不懂之事,只要问她,她都会细细说与我。”狄英才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明昭长得漂亮,我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的美貌女子。” “世上美貌女子多的是,你不许打明昭的主意!”阿羽厉声斥道,“狄英才,明昭可是我南岐城御城军大统领,你小子刚从海湖那闭塞之地出来,尚不知自己与明昭是天壤之别,你万万不要再痴心妄想!” “我也就夸了明昭几句,你就啰嗦了这么一大堆,我若偏要痴心妄想,你能把我怎样?”狄英才双目圆瞪,怒怼阿羽。 “我就——”阿羽已气得咬牙切齿,“把你打成肉饼!” “把我打成肉饼,那也要瞧瞧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狄英才说着抡起拳头,朝阿羽砸去。 阿羽正要挥手反击,唐惊鸿青衫一飘,已站在两人之间,一手扣住一人,“你们真若想打,就去外面打个痛快,别在这边扰了我家娘子歇息。” 狄英才余火未消,怒气冲冲盯着阿羽。 阿羽在唐惊鸿的喝斥中败下阵来,对狄英才道,“我不与你打,你给我记住,以后若敢招惹明昭,我定会把你脑袋扭下来!” 狄英才刚要反驳,我就喝住他,“英才,你也少说句。大家相识一场,这是莫大的缘分。明昭是个好姑娘,你们喜欢她是好事,但若被他知晓,你们因她而闹得挥拳相向,明昭定会看你们不起。” 狄英才立马消停下来,没好气的瞄了眼阿羽,阿羽冷哼一声。 唐惊鸿厉声道,“阿羽,狄英才,你们以后若想跟着我,永远不许因为女人而不睦。若做不到这一点,你们还是去别处。” 阿羽垂首,沉默下来。 很快,狄英才也不好意思挠起了脑袋,讪讪看向阿羽,“阿羽,是我错了,我——不该说要把你打成肉饼。” 阿羽傲娇地连眼皮都不翻一下。 “阿羽,你下去挑几个手脚麻利的御城军,好明日同去观礼。”唐惊鸿下了逐客令,把阿羽支出去。 阿羽梗着脑袋下楼。 “狄英才,你以为你和阿羽谁的拳头硬,明昭就会喜欢谁?”唐惊鸿语气中全是嘲讽,“你俩有勇无谋,爱逞口舌之利,明昭无论嫁给你们两人中的谁,都是暴殄天物。” 狄英才皱着眉头,咬唇。 我忙劝他,“你若喜欢明昭,也要明昭喜欢你才行啊,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打,跟自己人窝里斗的事儿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他重重“嗯”了一声,也下楼去。 “狄英才这小子没见几天世面,竟然敢对本城主最得力的大统领动歪脑筋,着实可气!”唐惊鸿忿忿关上屋门。 “情由心生,这种事怎么好说。”我安慰道,“顺其自然,若郎情妾意,就算刀山火海,也阻挡不了两人在一起。若无缘,哪怕天天腻在一起,也会厌烦。” “我南歧共有两位大统领,她们身经百战,忠于南歧子民,人品更是百里挑一。”唐惊鸿语气忽然黯淡,“海瑶在感情上作茧自缚,又引得凌洲和丘世子万分倾慕,若再出一个明昭……” 我苦笑道,“行军打仗可以预料,唯独感情一事是谁都无法揣测出结果的。明昭爽快干练,在感情上定不会令我们挂心。” “但愿能借娘子吉言。”唐惊鸿很快绽颜,“明昭,阿羽,凌洲,冉竹和海瑶都是苦孩子出身,我曾救过他们,他们怀着感激之心来到南岐,我向他们传授术法,他们也没辜负我的苦心。短短几十年,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 “这几个年轻人对你都很忠心。别看海瑶那般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儿,被俘时宁可求死也不让丘世子施以援手。阿羽就更不消说了,每次都冒着被你撵走的危险,也要诋毁我。”说着说着我就笑出声。 唐惊鸿脸上也有些愧疚,“这些年我只顾着教他们术法,倒忽略了他们的终身大事。可千金易得,有情人难求,总不能胡乱找几人配给他们啊!” “这事急不得,以后你我都留心点就是。”我想起刚才阿羽和狄英才的争吵,“阿羽和明昭相处这么多年,明明心仪明昭,却不敢向明昭表露自己的心意。现在出来个狄英才,他才有了危机感。” “娘子,为夫也有私心,想着阿羽若能娶到明昭才好。”他唇角漾出一抹浅笑,“不是有句话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那你可该让阿羽加把劲儿了。” 或许是女人独有的敏感,我总觉得明昭对阿羽只有同袍之情。 翌日巳时,西疆王室的迎宾使们浩浩荡荡来到客栈,迎接我们去西疆王宫观礼。 我这次以真容示人,天刚亮就让梳头娘子给我梳妆打扮。 上次去中州城观礼,也是这位娘子为我梳洗的,她这次看到我,惊诧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给我上妆时,她连连夸我好相貌。 一番折腾,我望着铜镜中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开始怀疑镜中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百合髻,金步摇,还没怎么涂抹就肤色若雪,眉眼如画,唇瓣宛若绽开的红樱。 我穿的是唐惊鸿特意为我选的绛红色罗衫,这是我第一次穿如此艳丽的衣裙,越看越觉得好看。 第200章 送福礼 当我拖着长长的绛红色衣裙下楼,正在与阿羽他们说话的唐惊鸿顿时怔住。 其实,最吃惊的是阿羽和明昭。 明昭盯着我看了好大会儿,才恍然大悟地说了句,“原来这才是夫人的真容。” “难怪我说什么,城主都听不进去。”阿羽长长叹了声,压低嗓子嘟哝,“世人都说‘红颜祸水’,果然一点也不假。” 唐惊鸿笑殷殷挽住我的手,朝他们道,“这才是你们的夫人,我的娘子。” 西疆王室的迎宾使已在外面催促,我和唐惊鸿上了他们的金色轿辇,阿羽,明昭,狄英才在一旁随行,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御城军护行。 西疆盛产奇花异草,别看已临近年关,但西疆王宫各处花香袭人,所有的宫殿温暖如春,一众宫女身着浅粉色纱裙来回穿梭,宛若一只只忙碌的蝴蝶。 我们被身着喜服的宫人引着,来到观礼台。 我刚落座,就觉得四周有许多惊诧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或许大家都知道唐惊鸿娶了个丑妇,今日亲眼见到我,感觉与传闻中相差太多。 因为我小腹处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唐惊鸿怕我劳累,让明昭陪我在一群女眷席坐下,他带着阿羽和狄英才去应酬。 我四周的女人看装扮是西疆王室的家眷,她们个个花枝招展,低声聊着西疆王和霍瑜笙的八卦。 “世子都该娶亲了,王也就纳个妃子,为何非要弄得如此隆重,连五州其他几城的城主都来了呢!” “你们没听说啊,这个霍瑜笙是携子上位!” “以前曾听人说,南岐霍氏是我们西疆的细作,王早就看上霍瑜笙了,但那时候霍瑜笙心高气傲,一心想嫁南岐城主唐惊鸿,后来不知怎么就与王好上了。” “昨日宫中的一位老太医说漏嘴了,霍瑜笙已有三个月身孕,怀的还是个男婴。她若真生下个男胎,不摆明了给世子添堵!” “世子一直在捏霍瑜笙的错,前阵子找了个缘由把霍瑜笙弄进死牢,王为此事都与世子翻了脸!” “世子这两日一直对外宣称有病,不便见人,我看啊,是让这场大婚之礼给气得。” ······ 女眷们叽叽喳喳,说得很是热闹。 “唐夫人,好久不见了。”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 竟然是绿玥! 她穿一身翠绿色的锦衣,精致的五官中透着妩媚,一颦一笑风情四溢。 “绿玥。”我惊呼出她的名字,“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巧。” 她出现在此地,肯定是以言无伤家眷的身份,想必现在的她,已得到言无伤的认可。 绿玥屏退两个随身婢女,笑着坐到我身侧的空位上,“我和言城主刚进西疆王宫,就听到很多人在谈论唐夫人的美貌,说夫人的皮相骨相俱佳,乃世间少有,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儿。” 被别人这般夸赞,我浑身不舒服,忙扯了句,“你是何日来到西疆的?” “昨日就到了。”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紧紧盯着我,我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绿玥脸上的笑容渐消,小声朝我道,“唐夫人,自从你那日被人从北宴救走,他就疯了一般,不光砸烂了亭子下的私宅,还把轩辕阁给烧了。” 言无伤害死阿婆,红桃,还有我尚未见天日的孩儿,我与他的仇恨不共戴天。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 “他又放出些污言秽语,污蔑夫人。”绿玥依旧没发现我的不悦,“我曾试着劝他就此罢手,被他打了一巴掌。他对夫人依旧志在必得,夫人千万小心!” “多谢。”她最后一句话令我心窝骤然一热。 无论怎么说,绿玥品性不坏,我被困在北宴,她也曾三番两次地助我。 这时,一个小宫女恭恭敬敬地走到我面前,朝我行礼,“唐夫人,有人在‘逐月亭’等您过去一叙。” 这十有八九又是言无伤玩的把戏! “去告诉那人,本夫人没空。”我直接拒绝。 “夫人若不去,奴婢无法向那人交差,到时候奴婢小命难保。”小宫女杵在原地,没有离开。 想用苦肉计诈我! 哼,我才不上当。 我转过脸,不再理她。 “那人是何人,先报出他的名字。”明昭这时候开口问道。 “那人只说他叫‘那人’。”小宫女回答得不卑不亢。 明昭又道,“你去告诉那人,稍后夫人会与城主一同过去见他。” 小宫女支支吾吾站在原地,还是不走。 我和明昭不再理她。 “夫人尽管放心,在‘逐月亭’的定不是他。”聪慧的绿玥已听出个一二,解释道,“此时的他,应该与西疆王在一处儿。” “我今日身子不适,无论是谁都不想见。”我怕是言无伤设下的圈套,直接绝了她们的念想。 一个掌事嬷嬷来了,说送“福礼”的时辰就要到了,请一众女眷过去看个热闹。 看到众人纷纷起身,我和明昭也跟着她们的步子去内殿。 西疆王和霍瑜笙的婚礼可以用奢华二字来形容。 内殿上方挂着世间稀有的水晶珊瑚灯,丝绢和各色鲜花铺就了宫内所有的大路小路,婚礼上使用的所有器皿都是纯金的。 看来,丘天放对霍瑜笙真的是上了心。 丘天放一身大红喜袍,原本半白的头发已染成黑色,霍瑜笙凤冠霞帔,浑身珠光宝气,富贵之气不可言说。 送“福礼”的须是未婚情侣,两人同时打一个红色同心结挂在内殿的百年圣树上,情侣的情意越发深厚,同心结就会与树枝融成一体。 待到丘天放和霍瑜笙的孩子出生,只要把孩子的胞衣埋到树下,就能得到“福礼”的护佑,一生顺遂,福泽绵长。 在五州几城中,丘天放与言无伤的关系最好,这次言无伤出行又带了绿玥,这第一份送“福礼”的机会自然留给了言无伤。 言无伤和绿玥在一个年长嬷嬷的教导下,很快打好一个同心结。 宫人站在长梯上,把同心结挂了上去。 风儿吹来,同心结摇摆不停,多时也没有与树枝融为一体的迹象。 第200章 送福礼 当我拖着长长的绛红色衣裙下楼,正在与阿羽他们说话的唐惊鸿顿时怔住。 其实,最吃惊的是阿羽和明昭。 明昭盯着我看了好大会儿,才恍然大悟地说了句,“原来这才是夫人的真容。” “难怪我说什么,城主都听不进去。”阿羽长长叹了声,压低嗓子嘟哝,“世人都说‘红颜祸水’,果然一点也不假。” 唐惊鸿笑殷殷挽住我的手,朝他们道,“这才是你们的夫人,我的娘子。” 西疆王室的迎宾使已在外面催促,我和唐惊鸿上了他们的金色轿辇,阿羽,明昭,狄英才在一旁随行,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御城军护行。 西疆盛产奇花异草,别看已临近年关,但西疆王宫各处花香袭人,所有的宫殿温暖如春,一众宫女身着浅粉色纱裙来回穿梭,宛若一只只忙碌的蝴蝶。 我们被身着喜服的宫人引着,来到观礼台。 我刚落座,就觉得四周有许多惊诧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或许大家都知道唐惊鸿娶了个丑妇,今日亲眼见到我,感觉与传闻中相差太多。 因为我小腹处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唐惊鸿怕我劳累,让明昭陪我在一群女眷席坐下,他带着阿羽和狄英才去应酬。 我四周的女人看装扮是西疆王室的家眷,她们个个花枝招展,低声聊着西疆王和霍瑜笙的八卦。 “世子都该娶亲了,王也就纳个妃子,为何非要弄得如此隆重,连五州其他几城的城主都来了呢!” “你们没听说啊,这个霍瑜笙是携子上位!” “以前曾听人说,南岐霍氏是我们西疆的细作,王早就看上霍瑜笙了,但那时候霍瑜笙心高气傲,一心想嫁南岐城主唐惊鸿,后来不知怎么就与王好上了。” “昨日宫中的一位老太医说漏嘴了,霍瑜笙已有三个月身孕,怀的还是个男婴。她若真生下个男胎,不摆明了给世子添堵!” “世子一直在捏霍瑜笙的错,前阵子找了个缘由把霍瑜笙弄进死牢,王为此事都与世子翻了脸!” “世子这两日一直对外宣称有病,不便见人,我看啊,是让这场大婚之礼给气得。” ······ 女眷们叽叽喳喳,说得很是热闹。 “唐夫人,好久不见了。”一个好听的女子声音响起。 竟然是绿玥! 她穿一身翠绿色的锦衣,精致的五官中透着妩媚,一颦一笑风情四溢。 “绿玥。”我惊呼出她的名字,“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巧。” 她出现在此地,肯定是以言无伤家眷的身份,想必现在的她,已得到言无伤的认可。 绿玥屏退两个随身婢女,笑着坐到我身侧的空位上,“我和言城主刚进西疆王宫,就听到很多人在谈论唐夫人的美貌,说夫人的皮相骨相俱佳,乃世间少有,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美人儿。” 被别人这般夸赞,我浑身不舒服,忙扯了句,“你是何日来到西疆的?” “昨日就到了。”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紧紧盯着我,我都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绿玥脸上的笑容渐消,小声朝我道,“唐夫人,自从你那日被人从北宴救走,他就疯了一般,不光砸烂了亭子下的私宅,还把轩辕阁给烧了。” 言无伤害死阿婆,红桃,还有我尚未见天日的孩儿,我与他的仇恨不共戴天。关于他的一切,我都不想知道。 “他又放出些污言秽语,污蔑夫人。”绿玥依旧没发现我的不悦,“我曾试着劝他就此罢手,被他打了一巴掌。他对夫人依旧志在必得,夫人千万小心!” “多谢。”她最后一句话令我心窝骤然一热。 无论怎么说,绿玥品性不坏,我被困在北宴,她也曾三番两次地助我。 这时,一个小宫女恭恭敬敬地走到我面前,朝我行礼,“唐夫人,有人在‘逐月亭’等您过去一叙。” 这十有八九又是言无伤玩的把戏! “去告诉那人,本夫人没空。”我直接拒绝。 “夫人若不去,奴婢无法向那人交差,到时候奴婢小命难保。”小宫女杵在原地,没有离开。 想用苦肉计诈我! 哼,我才不上当。 我转过脸,不再理她。 “那人是何人,先报出他的名字。”明昭这时候开口问道。 “那人只说他叫‘那人’。”小宫女回答得不卑不亢。 明昭又道,“你去告诉那人,稍后夫人会与城主一同过去见他。” 小宫女支支吾吾站在原地,还是不走。 我和明昭不再理她。 “夫人尽管放心,在‘逐月亭’的定不是他。”聪慧的绿玥已听出个一二,解释道,“此时的他,应该与西疆王在一处儿。” “我今日身子不适,无论是谁都不想见。”我怕是言无伤设下的圈套,直接绝了她们的念想。 一个掌事嬷嬷来了,说送“福礼”的时辰就要到了,请一众女眷过去看个热闹。 看到众人纷纷起身,我和明昭也跟着她们的步子去内殿。 西疆王和霍瑜笙的婚礼可以用奢华二字来形容。 内殿上方挂着世间稀有的水晶珊瑚灯,丝绢和各色鲜花铺就了宫内所有的大路小路,婚礼上使用的所有器皿都是纯金的。 看来,丘天放对霍瑜笙真的是上了心。 丘天放一身大红喜袍,原本半白的头发已染成黑色,霍瑜笙凤冠霞帔,浑身珠光宝气,富贵之气不可言说。 送“福礼”的须是未婚情侣,两人同时打一个红色同心结挂在内殿的百年圣树上,情侣的情意越发深厚,同心结就会与树枝融成一体。 待到丘天放和霍瑜笙的孩子出生,只要把孩子的胞衣埋到树下,就能得到“福礼”的护佑,一生顺遂,福泽绵长。 在五州几城中,丘天放与言无伤的关系最好,这次言无伤出行又带了绿玥,这第一份送“福礼”的机会自然留给了言无伤。 言无伤和绿玥在一个年长嬷嬷的教导下,很快打好一个同心结。 宫人站在长梯上,把同心结挂了上去。 风儿吹来,同心结摇摆不停,多时也没有与树枝融为一体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