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女在古代》 第一章 外星女到古代 公元6016年,华犹美拉星球。随着人类的进化,男性特有的Y染色体正在逐渐消亡。剩下为数不多的男性被当作世界级宝贝重重保护起来。他们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人类繁殖的需要。好在y染色体的消亡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政府早做好了准备,科学家已经研究出了女性无性繁殖的方法。人类社会也因此重新回到母系社会。 男性逐步退出历史舞台,人类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安宁时期:战争逐步消失,监狱减少,暴力犯罪、交通事故大幅度减少,卷烟厂、酒厂关门大吉。绿灯区已成为历史遗迹。日本村的支柱产业受到极大的冲击,很多影视出口公司早已改行批发销售充气哥哥,其中“安倍王子和小泉纯狼”是最受世界人民欢迎的产品,“芭比天皇”则属于充气品中的奢侈品。街头电线杆上专治x病的小广告,也与时俱进地变成了推广按摩棒和人造黄/瓜的内容,伟哥则更名为伟姐。 然而,无性繁殖虽然效率更高,但是由于它缺乏基因的多样性,导致后代更容易感染疾病。大地球联邦每年都有数万女孩死于这种基因缺陷疾病。李氏家族的小女儿李青桐便是这其中一员。 李青桐少年时代身体还算强健,她跟姐姐们一样都进行过专门的力量和智商训练。不过,与几个姐姐相比,她似乎缺乏领导能力,她性格孤僻古怪,喜欢独来独往,心思不合时宜地纤细敏感,喜欢文学艺术,时常在故纸堆中消磨时光。如若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怪病,李青铜现在还过着虽不受母族重视但也算安逸平静的日子。 可惜她的好日子很快便到头了,哪怕是已经高度发达的科技对她的疾病也束手无策,当然,如果她的家族肯付出高昂的代价,她还是可以多活一些时日的。可惜,李家并非只有她一个后代,何况她自幼才智平平,不受家族重视,李家不可能为了她拿出十分珍贵的生存资源。果然,她的母亲和姨妈们已经明确地表示了放弃。人类发展到今日,亲情已经变得稀薄,家庭伦理观念荡然无存。他们只信奉自然法则: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对于此,李青桐只能平静的接受,没有恳求没有质问。大自然淘汰了她,她认命便是。她总归比那些尚在胚胎时就遭到淘汰的胎儿多享受了二十几年年。虽则如此想,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些遗憾:听说,很久以前,人类的感情很丰富。她常常从一些残存的资料中看到有人歌颂母爱父爱,歌颂无私的亲情。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那么无私的感情呢? 很久很久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子的呢那时地球还没大爆炸,那里有红花绿树,有碧草蓝天,有纯净的水源,还有鼎沸的人声……人们总是认为近逝去的时光最美好,连李青桐也不例外,她带着这个想法,怀中抱着自然能笔记本渐渐进入了梦乡。 笔记中存着她近日偶然发现的一些四千年前的资料。那是一个名为普江的网站,里面有一些名为穿越宅斗宫斗的文。四千年前,地球上发生了一系列的灾难,很多物种灭绝,许多珍贵的历史资料丢失。但是那一天,普江网的某技术员又习惯性的摸了一把服务器,网站抽搐不止,歪打正着地保存了一部分资料,这份资料辗转传到了李青桐手里,伴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李青桐这一睡便再也没有醒来。她的身边只有两种活物:一只白色的流浪狗和一只蟑螂。房间里,宽敞干净的大床上趟着姐姐们送来的生日礼物:一个维妙维肖的充气电动小泉纯狼,一本《古今中外美男果体图册》,一盒伟姐。几根仿真黄/瓜。 …… 李青桐做了一个长长的、内容十分杂乱的梦,再次睁开眼时,竟看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她的头顶竟是只有8D屏幕中才能看到的碧蓝的天空,迎面吹来的气息好闻得让人想流泪,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的眼面调皮的跃动着。李青桐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怪异,艰难的转动着头部,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婴儿,这具身体看上去不大健康,瘦胳膊细腿,大概有五六个月左右。更让人惊讶的身边既没有机器人保姆也没有视频监控。 李青铜闭目思索一会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想了一遍,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蓦然明白,她这是穿越了!对于穿越她自然是不陌生的。在她那个时代,有些科学家已经研究出了时光机器。他们送出了很多老鼠和志愿者,但回来的一个也没有,因此也没得到反馈数据。李青桐本人也看过很多穿越小说。她也幻想过穿越,她最想拥有的是清新的空气,美丽的自然景物,天然的食物,还有那些未遭毁灭的历史遗迹。至于男人嘛,她没多想,从历史资料来看,绝大部分男人自大自恋好斗多疑,懒惰自私。反正充气哥哥满大街都是,干净、方便且持久。 婴儿的身体容易犯困,李青桐时醒时睡,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似乎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张嘴打了个呵欠,想睁眼,眼皮根本不听她使唤。朦朦胧胧中听到一阵嗡嗡哄哄的说话声,她仔细谛听,这种语言有些难懂,不过好在她平常就喜欢研究古汉语。连蒙带猜也能串起大致内容。起先是一个小心翼翼的男声:“咦,不是说好要二妞帮着看孩子嘛,这人也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大娘,我把你家的菜地锄完了,要不你再喂娃儿几口奶……” 一个妇人嗤地一声笑了,声音又高又尖:“我说二成啊,你对这娃儿可真上心啊,又不是你的种,何必瞎忙活呢?放着地不种,鱼不打,为了一个病歪歪的丫头片子到处给人干活换奶吃。你就不怕你娘骂你?” 那个叫二成的男子憨憨一笑,继续小意恳求:“桂花嫂子,你就帮帮忙吧。你看这娃儿多可怜,瘦得跟猫儿似的,等我打了鱼,给你送鱼去。” “哼,谁知道你哪年能打到鱼。” …… 李青桐费力地睁开双眼,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她已经好久没见过活的男人了。面前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穿一身灰色的摞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这种衣裳她在中华区历史博物馆里见过高仿品,这好像是古中国时期的衣饰。他的五官尚算端正,脸膛黑红,脸上刻着深深浅浅的皱纹…… 李二成正在小意求情,一低头,正好对上了小闺女那双黑亮纯净的眸子,他咧开嘴一笑,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嘴里说道:“我的桐娃儿醒了。别哭啊,你大娘一会儿就让你吃奶。” 李青桐冲她一笑,露出了粉红色的牙龈。李二柱一看到女儿的笑容,心都酥了,满身的疲倦不翼而飞。他熟练地托着女儿,死皮赖脸地往桂花嫂子手里塞。其他人都看着他们笑。还好,乡下人家,尤其是成了亲的妇人不怎么在乎男女之防,不然就他这举动还不被人误会。 刘桂花嫌恶地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接过了李青桐,拣了块荫凉青石坐下,背过身,掀开衣襟,心不在焉地喂起了奶。她怀中的李青桐挣扎了一小会儿,便开始“吃饭”了。这乳汁虽然有些腥,但比她幼年时吃的营养液好多了。何况这顿饭来之不易,她自然不能浪费了。 李青桐一边“吃饭”一边竖着小耳朵听着周围人的八卦,对环境熟悉得越快,她今后的生活就越容易。从一大堆芜杂的对话中,她提炼出了几点可能有用的信息:这个地方叫李家村,她的养父有很多兄弟姐妹,父母尚在。她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养母。 李青桐吃饱饭,李二成跟众人寒暄几句,便抱着孩子回家去了。当李二成走路时,李青桐才发现这个养父的腿有些跛。 第二章 新家 李青桐自然见到了她的养母王氏,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苍老、面色蜡黄的中年女子。她正靠着枕头蹙着眉头有气无力的做针线活,一见到父女俩进来,便试图在脸上挤出笑容,招呼道:“他爹,娃儿吃饱了没?” “饱了饱了。”李二成笑呵呵地应道。他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到妻子身旁,顺手盖上被子,自己则移坐到床沿上跟妻子拉家常。 李青桐半闭着眼装睡,不过那两只小小的粉嫩的耳朵却竖得高高的。 夫妻俩闲扯了一通,王氏忽然吞吞吐吐道:“二成,你以后要不别到处抱着娃儿求奶了,咱娘说你宁可给不相干的人干活也不帮自家兄弟……” 李二成赶紧反问道:“咋了是不是我不在家时咱娘又来骂你了?”王氏迟疑不语。李二成腾地站起来,愤声说道:“我为啥不帮他干?大嫂明明有奶,却不肯奶咱的桐娃一口,不但不喂还一口一个小野种。大哥听见了也不管,两口子还时不时地给我上眼药,他不就嗔着我用一条腿换来的抚恤金没给他们花吗?他不想想,要不是娘偏心,当爹上战场的可是他!”李二柱越说越怒,王氏忙柔声安慰:“二成,你别急,是我该骂,谁让我破身子不中用,不但不能给你留个后,还成天吃药花钱,把你那点家底都淘干了。” 李二成的情绪渐渐稳定重新坐了下来,接着语重心长地安慰王氏:“玉花,你的心思得放宽些,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你是我婆娘,我给你瞧病那是应该的,至于留不留后,那也是天意。当初算命的可说我是命中无子。再说咱们不是有了桐娃儿吗?闺女虽顶不上小子有用,但总比没有强。” 夫妻俩互相劝慰着,心里的气儿便慢慢消下去了。过了一会儿,王氏抹抹眼泪,收拾心情,与丈夫商量道:“桐儿已经六个月了,咱可以试着吃些鸡蛋面糊了。咱不去求人家了,我这身子不能动,看着你到处跟人陪着小心说好话,我心里也难受。” 李二成唉了一声:“说真的,我从前再难,可为了自个的事真不愿意去求人,可为了这娃儿,我也觉得也没啥。听着她哭,我心里就难受。” 王氏笑道:“我也疼得很,这娃跟咱家与缘,要不,那桃花江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偏那只山木盆就漂到你跟前了。”李二成也跟着说道:“可不吗?你不知道那天的风浪有多大,别说是小木盆,就咱家条小破船都差点顶不住了。差一会,这孩子可就要掉江里喂鱼了。”说到孩子的事,屋里的气氛比方才轻松许多。 王氏又接着说道:“我这两天身子好了些,你明儿带我回娘家一趟吧。我厚着脸皮找娘借点细粮,再攒些鸡蛋,做成鸡蛋面糊喂她。” 李二成低头想了想,自己着实无处可借,只能厚着脸皮去岳母家打秋风了。 第二天一大早,夫妻俩商量说天热路又颠簸,怕对孩子不好,便把李青桐交给邻居花二婶照看,李二成则去村西头的郭家花三文钱租了一辆牛车,带着王氏去杨树村的岳母家。 花二婶是个寡妇,膝下只有一子花大虎,可惜这花大虎被同村的郭三郎往邪路上引坏了,沾了赌钱的毛病。两年前他欠了一大笔赌债,债主上门要债,还声言要不还钱就砍他胳膊,花大虎吓得魂飞魄散,连夜逃跑。只留下了老娘、媳妇以及八个月大的女儿。那债主将花二婶家里搜刮得一干二净。 花二婶气得一病不起,花大虎的媳妇也终日哭哭啼啼,一家三口整日凄凄惨惨,常常三两日不见炊烟。那时李二成家还不像现下这般艰难,多少也能接济点,加上两家又是邻居,因此相较别家,他们两家走得近些。花二婶受了夫妻俩的照顾,虽有心报答,奈何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平常也只能着李家干些力气能及的轻活杂活。像今日这般照顾李青桐更是不在话下。 花二婶将摇篮放到院里的树萌下,让年仅三岁的孙女花小麦斗李青桐玩耍。她自己则顶着毒辣辣的日头去地里锄草。 花小麦虽然才三岁,长得十分瘦小,但性格十分乖觉可喜。说话细声细气的。 她手里举着一只破了皮的小拨浪鼓咚咚的转动着,嘴里不停地叫着:“妹妹,妹妹……” 李青桐对这玩意没啥兴趣,转过头不看。花小麦很尽心地招待着这位小客人。很快地,树叶子,小草,菜叶子,知了,小虫能找的都被找了出来,统统献宝似的给李青桐。这次,李青桐来了兴趣了。不过,花小麦提前得了奶奶和娘的嘱咐,很是知道分寸。这些东西她只让李青桐远观,不让她近玩,就怕她一不小心吞了下去。 当花小麦把院子里能玩的东西几乎找了个遍时,天已近正午。花小麦的娘吴氏也从后园摘菜回来了。接着花二婶也从地里回来了。李青桐的午饭吃的是鸡蛋面糊,这在乡下可是顶好的东西,寻常人家的鸡蛋都是拿来卖的,只有过年过节时才吃上几个。花小麦嘴里说着不吃,眼睛却艳羡地看着那一小碗香喷喷地鸡蛋糊糊,嘴里时不时的吞咽着口水。李青桐特意给她这位懂事的小姐姐留了几口。花小麦毫不嫌弃李青桐的口水剩饭,高高兴兴地吃了下去。 下午的情景跟上午大体类似,当夕阳西下之时,李二成和王氏终于回来了。他们算是满载而归。车上不仅有白面小米还有半篮子鸡蛋。 李二成把牛车还回去后,又来接闺女回家。他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跟王氏说道:“还是你娘家好,这份情咱们将来一定得还。还有你那大嫂,竟也不像以前那般小气了,今日娘给东西她也没拦着。” 王氏却不似丈夫那般乐观,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迟疑着说道:“二成,方才我本想在路上跟你说,刚好咱们车上捎了别人就憋着没说。我咋觉得大嫂今日是别有所图。” “你说啥?咱家能有啥可图的?” “就是我那大侄子不是脑子烧坏了吗?我大嫂一直担心他将来娶不上媳妇,还说要收童养媳啥的。” 李二成的眉毛顿时攒成了一团,闷声道:“不能吧,咱家桐儿才几个月大?她想得也忒远了些。” 王氏道:“我宁愿我想多了。” 夫妻俩商量了一阵,最后王氏道:“不管她咋想,东西先收着,毕竟我娘还在呢。将来桐儿长大了自会孝顺她姥娘。将来咱家日子好过些,咱就把人情给还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只能如此了。”李二成无奈地接道。 ……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中,李青桐已经四岁了。这四年中,她每天好吃好喝好睡,闲着没事听听人们的谈话,学学语言,有时还会找人没人的地方调息打坐,抻抻胳膊腿,做一些简单的力量训练。她的身体要比同龄的孩子好得多,力气也大得多。不过,这跟她以前相比还是差多了。华犹美拉星球上的女性,体质和智力都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其中又以华裔女性最强,大概是这个民族的女性经受了太多的苦难和磨砺,她们的耐力和韧性是其他种族无法比拟的。与之相反的是,亚裔男性则是最早淘汰的一批。 李青桐一边活动手脚一边沉思:这里的自然环境极好,但是社会环境差了些。女性的地位比她想像中的低多了,以后她想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必须变得更为强大。她学什么呢?古武学还是古医学李青桐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到养母王氏在大声叫她。 “娘,我在这儿。”李青桐答应一声,从隐蔽的树丛中探出身子。 王氏看到闺女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不由得松了口气,嘱咐了她几句,便接着忙自己的事去了。这闺女哪都好,就是性子有些怪,不爱别的小孩玩,整个人老气横秋的。说话一板一眼的。说她呆吧,有时比大人还机灵。要说聪明,可有时又不是那回事。也许这孩子来头大,所以才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吧。王氏如是自我安慰道。 李青桐自然不知道王氏心里在想什么,她自认为自己做女儿这方面很成功,为此她还不耻下问,向周围的小屁孩们学习怎么撒娇怎么说话。这也是很无奈的事,华犹美拉星球的女婴一生来就由政府统一抚养教育,母亲只需定时去看看就行。此举是为了将女性从繁重的育女劳动中解放,以便让她将精力放在事业上。因此,李青桐并没有与父母亲密相处的经验,她只能从零开始学习。 这几年李家多少也起些了变化。先是王氏的身体在逐步好转。其实王氏的病本就不大,但奈不住她心思重,觉得自己不能生养愧对丈夫婆婆,再加上妯娌们的挤兑讥讽,让这病不觉加重了几分。自从捡到了李青桐,她这个心病便开始逐步减轻,每每遇到可气的事,一看到白白软软的闺女冲她咧嘴笑,她的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王氏心情好,身体也跟着变好,一年后基本不用再吃药了。家里因少了这项大开销日子也逐渐好过起来。夫妻俩勤劳肯干又节俭,加之人口不多,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李二成夫妻俩对李青桐比亲生得还好,有什么吃的穿的都尽着她。李青桐长开后,容貌愈发出色。圆圆的小脸嫩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双眼湛亮有神,一张小嘴红嘟嘟的,要是再胖些,就跟那年画上的娃娃没差别。她不但长得出色,性格也乖巧可喜。小小年纪就知道光帮着父母干活,为爹娘分忧。一般情况下一个人的性格是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的,即便重活一世,李青桐的性格也仍跟前世大体相似:有些冷清但不冷漠,喜欢独来独往,不爱占人便宜也不喜欢吃亏。 李家村的不少村民都挺喜欢李青桐这个身世坎坷、安静好看的女孩子。不过,李 青桐毕竟不是银子元宝,也有不少人不喜欢她。像什么桂花婶子李家老太太郭家娘子等等。 第三章 冲突 朝阳初升,晨雾渐逝。李青桐吃过简单的朝食后便像往常一左手提一只小木桶,右手拖一根细细的竹竿,竹竿的顶端上还有鱼线和用绣花针捏成的鱼钩。这是她央求父亲给做的。 李青桐每日看着父母为生计奔忙,心里过意不去,也想帮着他们做点什么,可是她会的东西虽多,在这里却根本没有用武之地。种田?不懂。做饭?不会。她能想到的就是捕鱼打猎,可惜这具身体太小了,纵使她愿意入山,爹娘也不同意。她还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比如去河边淘点螃蟹,网点小虾,去林子里摘些蘑菇木耳,挖点野菜之类。她有时还去放放鸭子,打点猪草。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村里也有几个勤快的孩子,但像李青桐这样整日闲不住的孩子却没有。 李青桐迈着小短腿,提着钓鱼装备从村中昂然而过。 路上有村民故意逗她:“哟,桐娃儿你这是去干啥呀?” 李青桐一本正经地答道:“钓鱼。” “噗哈哈,小心别被大鱼拖到河里去了。”问话的人忍不住大笑起来,其他路人也跟着笑。大伙说笑几句便各自走开忙活去了,可有些人偏不这样。 这人就是李青桐名义上的大伯母何氏。何氏生得高大健壮,四脚像是被硬装上似的看上去十分僵硬不协调,一张焦黄的马脸,八字眉、三角眼、高颧骨、塌鼻梁、薄嘴唇。一看就是一副刻薄相。 何氏的性格确实与她的相貌很相宜,她这会儿正居高临下地斜睨着李青桐,嘴撇得像被人撕扯着一般,用一副十分挑剔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嘴里发出让人十分不舒服的啧啧声:“哎哟,青桐这娃儿长得真俊啊。长大了那是妥妥的一枝花。我瞧着她比俺们老三家的青榆还好看,你们说是不是?”李青榆是比青桐大一岁,是叔叔李三成的闺女。三婶胡氏颇为得意女儿的相貌。何氏的女儿李青梅的容貌随她,母女俩平常没少受胡氏的奚落。这次她是借刀杀人,报仇雪恨来了。 李青桐不大懂这里的弯弯绕绕。她在母星生活时,家庭伦理观念已经十分淡薄,姐妹之间虽有竞争,但大都靠实力说话,她们不会浪费生命进行这种无谓的争执。而且随着科技的发展和人类基因的改良以及男性评判价值体系的消失,华犹美拉星球上的女性几乎不存关于外形方面的烦恼。她们的精力主要放在体力和智力发展上。 李青桐看着笑得不怀好意的何氏,她侧头想了片刻,认真而大声地说道:“大伯母,你知道高丽村吗?” “你说啥?高利是啥?”何氏不解其意大声反问。李青桐记得很清楚,高丽在这时空是存在的,那么他们那儿应该有中医整容了。 李青桐吐词清晰地说道:“那是整弄容貌的,你去把脸削短,嘴弄厚,牙弄白,眼角拉开吧。花不多少钱的。” 围观的人顿时反应过来,一起意味深长地大笑起来。 何氏这会也明白了李青桐是在说她丑,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母猫,气得跳脚大骂道:“你这个小野种,竟敢说老娘丑!” 李青桐很为她的逻辑伤感:“你前面说是我野种,后面又自称是我老娘,请问我是你的野种吗?” “啊——我掐死你,我让你胡说八道。”何氏黄脸泛红,伸手就去推李青桐,李青桐灵巧地躲开,众人一边笑一边劝阻。何氏虽然愤怒难当,但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真动手,否则她是有理也说不清。 打不得,她还骂不得吗?何氏嘴里一直骂个不停:“丧门星,小杂种,小小年纪整天阴测测,谁知道从那个地方弄来的,指不定是哪个大姑娘偷汉子落的孽胎。” 李青桐全身倏忽一僵,双眼放出一道冷冽的光芒。这个女人真该教训。她将手中的竹竿高高举起来扬到半空中但随即又颓然放下了。 她想起了上次的教训:那是她三岁那年,母亲王氏下地干活,邻家的小麦姐姐陪着她玩。不想那刘桂花的儿子三胖见大人不在便想欺负她们。小麦人小力弱,自然不是三胖的对手。李青桐上前帮忙,她只是上前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又补了几拳,结果三胖被揍得鬼哭狼嚎,鼻血横流。 刘桂花知道跑到她家堵着门骂她这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小时候没少吃她的奶现在却来揍她儿子。最后王氏赔了一篮子鸡蛋和一只母鸡才算勉强完事。那时他们家道十分艰难,王氏心疼得一夜没睡好,但她并没有像旁人那样揍孩子来出气。李青桐是个很自觉的人,她决定在她还没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之前,一般不轻易动手。 想到这里,李青桐很大度地说道:“这一次我先饶过你。”想整她,有的是机会。说完,李青桐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提着东西快步离开这里,向河边走去。 李青桐在一块隐映在草丛中的石头坐下,抛线放钩,静等鱼儿上钩。谁知道,鱼还没钓上来,花小麦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告诉她,她娘跟大伯母打起来了!李青桐二话没说,拔腿就往回跑。她娘的身体本就虚弱,哪里是大伯母的对手。 李青桐脸不红气不喘地跑到事发现场,便发现现场闹轰轰乱成一团。何氏和王氏不分你我的厮打在一处,你拽着我的头发,我扯着你的衣襟。两人脸上均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何氏尖声怒骂:“不下蛋的病母鸡,捡个野种还当成宝了,我就骂她咋了?还敢跟我动手,看我不抽死你!”何氏说着便举起肥厚的巴掌去扇王氏的脸。李青桐一看这情形,不再犹豫,她上前一步,抬起一脚对准何氏的臀部踢了一脚。何氏龇着牙咧着嘴,“哎哟\''一声惨叫起来。 “我的娘啊,要打死人了——”她的叫声未落,青桐已经拽着她的头发往外拖,接着她再次抬脚一踢,向村中女娃踢毽子似的,将何氏踢出老远。 “啊——” “哇——” 何氏和围观的村民一起发出叫声,只不过,一个是惨叫一个是惊叫。他们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女娃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李青桐处理完何氏,急忙转身去扶王氏,这时那些看热闹的妇人们已经把王氏扶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些安慰的话,有的还马后炮地说道:“都赖我,死活拉不住那婆娘。”其实方才谁也没真心去拉,她们都想看个热闹呢。 王氏披头散发,嘴角破了些皮,其他的没大碍。李青桐从旁人手中接过王氏,轻声说道:“娘,咱们回家吧。这个母的太野蛮。”中间何氏也试图爬起来再战一场,但那帮闲妇成心让她不痛快,以拉架的名义拽得她起不了身。李青桐母女俩走后,拉架的人才笑嘻嘻地放开了何氏,何氏面子上过不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脚哭放,骂够了回家在婆婆面前狠狠告了王氏一状才暂时罢休。 第四章 祖孙对练 青桐把王氏搀回家,扶她到炕上坐下,又顺手倒了碗水递上前。王氏不接碗,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李青桐想半日也不知怎么安慰,最后起身道:“我再去揍她一顿。” 王氏吓得眼泪也不流了,一把抱住她,哽咽道:“傻孩子,你力气再大也终归是个孩子。娘这是想起了以前受的委屈。你不知道当初没分家时,她仗着自己生下了李家的长孙,百般拿捏娘,还爱告黑状,你奶她……不想这都分家了,她还来挑事。你一个小孩子家的,她也下得了嘴。”王氏一想起何氏骂青桐是大姑娘偷汉子生的,就气不打一处来。青桐可是个女孩子,这么败坏她的名声,叫她长大怎么嫁人? 李青桐来这里时已经成年,受原有思维的影响,她对这里的文化习俗吸收力不强。对于地球人的语言攻击力一般都不放在心上。她对于这些话并不像王氏那般义愤填膺。但何氏太可恶,她那嘴是该惩罚一下。李青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她还是秘密行动吧。 到了晚上,李二成打渔回来了。他给李青桐带回了一包咸虾米和一块肥肉。李家的小渔船当初为了给王氏看病卖掉了,李二成在别人的船上打杂帮忙。收成好的时候,主家会多给些东西。 李二成今日瞧上去似乎挺高兴,进了门一直乐呵呵地。王氏看了看丈夫的神色把诉苦的话咽了回去。她站起来身笑着迎接,去端水端饭。 李二成打了个饱嗝说道:“孩子娘别忙活了,我今儿在船上吃过了。你们两个快把这肉吃了吧。”说起这肉,李二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今日船上的伙计帮一个过路的客商打捞了一些东西,那客商也挺大方,送了不少东西上来。李二成也跟着过了口福。他吃香喝辣时,心里还惦记着自家的媳妇和闺女。他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塞了几块肉在袖子里。他没干过这种事,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被人发现。好在偷肉的不光他一个,有的互相发现了,私下里对视一笑,谁也没揭穿谁。 王氏看着那肥颤颤的肉,只咬了一口尝尝味道便给了青桐。青桐知道她送回去,娘也不吃。她只吃了些虾米,把两块肉各咬一口便推说太腻放在了那儿。王氏一边嗔怪着这孩子口味怪一边夹过来吃了。吃罢东西,王氏一边纳鞋底一边跟李二成拉家常。李青桐说太困要回屋睡觉,便带上门离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小屋只象征性的呆了一会儿,便悄悄推门离开了。 李青桐高抬腿轻落足跳过不太高的土院墙,借着夜色的掩护轻而易举地翻到了大伯母家。李青桐蹑手蹑脚地把配好的药粉洒进了水缸中,然后捏着鼻子将何氏屋外茅房里木板做了些手脚,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家。 李二成夫妻里一点也没察觉李青桐的行踪,仍坐在炕沿上东拉西扯。李青桐路过他们门口时就听到王氏说道:“二成,你说怪不怪,这几年来,村里总有人有意无意地说起青桐的身世,她竟一点也不好奇,啥也没问我。要换了别的孩子早就缠着问她亲生爹娘的事了。” 李二成沉吟道:“这是孩子懂事,怕咱多心。” 王氏道:“可是她懂事得过分了些。我有时觉着她根本不像个孩子。”李青桐悚然一惊,难道她装得还不像吗? 就在这时,李二成又接着说道:“你咋不想想这孩子的来头。她能跟咱乡下孩子一个样吗?” 李二成这么一说,王氏也觉得有理。她呐呐地说道:“那要是有人找孩子可咋办?” 王氏此话一出,两人一起沉默了。 好半天,才听到李二成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句:“到那时再说吧。”王氏叹息一声没再接话。李青桐在门前伫立片刻,轻手轻脚地折回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李青桐提着木桶拿着鱼杆去钓鱼。暮春的清晨,空气格外清冽,湿润的晨风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朝阳未出,薄雾如纱,整个山村将醒未醒,偶或从村中传出几声响亮的鸡鸣声。李青桐静静地坐在河边的草丛中,调息打坐,吐故纳新。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早起的鱼儿却被人吃。半个时辰后,李青桐钓到了一条半斤重的鱼。当河边陆陆续续地有妇人前来挑水时,李青桐提着木桶准备收工回家。 王氏看到桶里的鱼,不由得一阵惊诧。她以为闺女只是闹着玩,哪里想到她真能钓上鱼。她笑呵呵地接过鱼,狠狠地夸赞了一番青桐。 吃过早饭,青桐挎着篮子又出门了。中午她回家时,听隔壁的花二婶说,她大伯母今早上到茅坑里了。李青桐很难得地笑了。不过,她还在等着另一场好戏上场。果然到了晚饭时分,王氏幸灾乐祸地说何氏上吐下泄,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了,见了她只会翻白眼。 午饭吃的是杂面饼子就鱼汤。另外一条鱼,被王氏煎好放了起来,等着丈夫晚上回家吃。 何氏一家人拉了三天肚子,整个人像黄病鬼一般越发难看。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何氏仍一口咬定此事跟老二一家有关。她目前战斗力不强,不敢亲自出手,最后用激将法请婆婆出山,为她除害。 王氏乐极生悲,她还没高兴够呢,那边婆婆高氏颠着小脚颤巍巍地过来了。高氏五十来岁,个头不高,身子圆润。一双眼睛不大,但眼神却十分尖利。打量人时让人觉得如锋芒在刺一般。当年,她可没少拿捏二儿媳妇。以至于王氏现在见了她还有些发憷。 高氏像女王在巡视自己的王国一样,眯着小眼四处打量屋内的摆设。若是有什么入眼的,她会毫不犹豫地收入囊中。 庆幸地是李家确实没什么值得入眼的,高氏十分失望,对于二儿媳妇越发不客气了。 王氏诚惶诚恐地上前问候:“娘,你老咋来了?” 高氏狠狠地宛了王氏一眼,嘴一撇,发出一声冷哼:“我咋就不能来了?你不去看我这个婆婆,我来瞧你还不行吗?” 王氏忙说道:“娘,你咋能这么说,我这不是忙嘛。” 高氏的声音猛地拔高几分:“你忙,你忙啥呀?是忙着下蛋还是抱窝啊。”说罢,她拍着大腿嚎叫起来:“哎哟歪,我的命好苦唉,生个儿子不跟我亲,娶个病秧子回来,连个崽都不会下,整日价把别人的野种当亲生的养。整天吃香喝辣的,我这个当娘的连口汤都喝不着……” “娘……”王氏连声唤着婆婆,高氏理也不理,只顾自弹自唱。 李青桐倚着门框欣赏了一会儿高氏的精彩表演,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奶奶是吧,别嚎了,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高氏正唱得投入,被这一打断,不得不停了一下,一看是李青桐,遂又接着刚才的词骂起来:“哎哟,你听听这话,果然是没爹娘教的野东西……” 李青桐侧头想了一会儿,把高氏方才所骂的内容自动查找替换一番,又自行组织一遍。然后突然踮着脚冲着高氏的耳膜,发出了一阵几乎能震破屋瓦的声音:“哎哟歪,我的命好苦哎,有个奶奶不跟我亲,虽然会下崽,可就有一个好的。整日价想着占便宜耍威风,吃得全身圆滚滚,还说没汤喝。”青桐的嗓章又清又亮,这一喊把左邻右舍的人都吸引来了。 王氏先是惊诧,接着下意识地捂上了耳朵,她竟不知道这个素来安静的孩子叫起来声音这么大。 高氏被吵得脑袋嗡嗡直响,噔噔后退几步。可她是谁?做为一个纵横家里几十年的老骂手,她可不会轻易认输。她离青桐远些,继续扶墙大骂。青桐被惹怒了,她运气丹田,声音再次拔高些:“野奶奶——” 第五章 祝寿 这些人所不知道的是,李青桐无论在力量上还是声音都高于他们数倍。一般情况下,无论是打架还是说话,李青桐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总是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这次,高氏是把她惹怒了,泥人还有三分性子,更何况是接近于机器人的李青桐。 在她的母星,女人已经摒弃了许多在地球时代的劣根性,比如说妒忌、多嘴、说人是非、小心眼等等。女孩子幼年时有机器人保姆抚养,稍大些便根据各自的资质接受教育,然后是自行选择职业。许多日常杂事也由机器人代劳,她们除了发出各种指令外,开会发表意见外,说话的机会很少。对于李青桐这样长期离群索居的人来说,一生中开口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来到这里后,她就发现自己学说话的速度还比不上这里的土著。她还发现这里的人们说话时总是意有所指、话里有话。同样的话因为语气表情的不同,代表的意思大相径庭。不过,李青桐并未为难太久,她很快便摸索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路子。她尽量少用自己的弱项,尽量避免与人争吵。实在躲不过,她就抓住对方话中的漏洞进行反驳。这些人的话虽多,但逻辑思维极弱,吵架的内容与原因经常风牛马不相及。还有就是模仿对方的话。 比如有不怀好意的人问她:“青桐,你知道你亲爹是谁吗?” 李青桐就会学着她的口吻反问:“你知道你的亲爹是谁吗?” 对方一听这话立即怒了:“你啥意思,我爹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李青桐淡然答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爹是谁你也该知道我爹是谁,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问呢?你问我我没生气,我一问你就愤怒,可见你是一个意志极为薄弱的人、不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对方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她,断然下结论:“李青桐,他们说的没错,你的脑袋有毛病。 李青桐一脸漠然,说话的语气中夹带了一丝鄙夷:“你不但问这种没营养的傻问题,还轻信别人的话,连自己的判断力都没有,可见你没脑子。由此可以推断你的基因不好。你娘的脑子正常,但你爹有问题,如果你娘独自生你的话情况会好很多……” 问话的人崩溃逃走,回到家她跟她娘学话时,内容已经改变了:“娘,李青桐骂我是大姑娘生的……” 她娘面红耳赤,跳脚大骂。 言归正传,镜头转回到高氏和李青桐对峙现场。高氏本人是个很要强的妇人,她一向在儿媳妇面前威风惯了,面子和尊严不容许她就此罢手。因此高氏的嗓门更高更尖,骂得话语也更流畅,一套套地跟唱戏似的。 李青桐的脑子调整运转,在母星时她看过书,跟着视频学过古中国话,但从没像现在这么流利过。学外语果然需要环境的熏陶。 王氏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她一方面怕李青桐吃亏,另一方面还怕毁了她的名声。这世道讲究孝道,高氏再不对,做晚辈的也不能这么跟她对着干。王氏挤上前唯唯诺诺地向高氏道歉:“娘啊,这孩子小,你老别跟她一般见识,等她爹回来,一定会好好教训她。娘你进屋喝口水。” 高氏哪里肯依,一看儿媳妇服软,她心中好不得意,闹腾得更欢了。她一屁股坐在院里的地上,盘着腿抱着小脚,大声嚎叫起来:“老天爷哟,我十月怀胎生了二成这个不孝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我过生辰他不但一个子都不孝敬我,还指使孩子打骂我出门,老天爷啊,你打雷把这黑心烂肺的给收了吧……”高氏这一顿唱骂,真可谓声情并茂。王氏这时也明白了,婆婆这次是有备而来。为了平息婆婆的怒气,也为了他们二房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她一咬牙,上前说道:“娘,我和二成一直记着你老的生辰呢,我们商量着,等他发了工钱就去老宅。谁知娘今日就来了,青桐这孩子从小呆呆傻傻的,娘就原谅了她吧。” 高氏一听到儿子快发工钱了,嚎叫声暂停片刻,又接着响起来:“哎哟,你别在我跟前叫穷,还发了工钱去瞧我,我也不稀罕你那三胡桃俩枣的,好在我也不是只生二成一个,不然我喝西北风去啊。”高氏絮絮叨叨地数落着女儿拿了几斤白面,大儿媳妇拿了多少尺头,那言外之意,自然是旁敲侧击王氏不能少于这个数。 闹腾了一个半个多时辰,一直到李二成到家才算消停些。李二成无奈地上前陪尽小心,高氏又是一番劈头盖脸的痛骂,出尽了胸中的那口恶气。她临走时又阴测测地看了李青桐一眼,嘴一撇凉凉地说道:“二成啊,你若是想养孩子,直接跟娘说,娘会不帮你想办法呢。咋就不声不响地弄回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呢?这没用的,该扔的扔该送的送,赶明儿娘做主给过继一个,还是个带把的。”说完,扬常而去。 李青桐不大明白这个带把的是什么意思,她本想向爹娘问个明白,一看他们的脸色不大好,便自觉噤声。 当天晚上,李二成夫妻俩就悄悄商量给高氏准备寿礼的事。按理说,庄户人家除了整寿,一般都不过寿辰。偏偏高氏自以为跟旁人不同,每隔两年都要办一场宴席。每到这时,二房这边哪怕是借钱也要送些体面的礼物过去。 王氏轻轻掰开炕头上的一块砖头,将装钱的匣子掏了出来,一脸不舍地往外拿钱。 “本来想给你和桐娃做身新棉衣的,唉,这钱又没了。” 李二成紧蹙着眉头说道:“大姐大哥真的像娘说的拿了那么多东西?”一母同胞的兄妹,李二成自认为对他们还是比较了解,怎么看那两人也是个大方的人。王氏比丈夫的疑心还重,但她做人儿媳妇的,有的话就不好说出口。因此便接道:“也许是大姐大哥变大方也不定。我抽空去问问别人,总归有知道的。” 李二成无奈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算了,咱不管他们拿多少,咱家就按这个数花。”王氏听到丈夫这么说,纵然心疼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三天后便是高氏的生辰,李二成一家三口穿得整整齐齐地,提着两条鱼,两只鸡还有十多斤白面和三斤肉去给高氏祝寿。今天是个大好日子,王氏怕青桐再惹婆婆不高兴,一路上不断地耳提面命:“青桐啊,到你奶奶家一定要规规矩矩地,别跟你奶顶嘴。” 李青桐嗯了一声,李二成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桐娃,你一会儿就跟你堂哥堂姐们一样就行了。他们干啥你干啥。到点了就上桌吃饭。” 李青桐重复了一句:“他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对对。” 李二成没想到自己这一句多余的嘱咐,反而惹来了一场风波。二房携带重礼而来,高氏看到东西的那一刻脸上露出了一丁点笑容。可一看到李青桐,脸色便刷地一下阴沉下来。接着她指使王氏去干活,瞪了李青桐一眼便一阵风似的走开了。 李青桐在院子里转悠,李青榆和李青梅一看到她,两人各怀心思地对视一笑,李青榆便热情地上前说道:“青桐,咱们一起玩吧。” 李青桐木木地应了,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后面。 第六章 风波 李青榆因为旁人议论说她的容貌不如青桐好看,心里早就存着一股嫉恨和不甘。她一个呆呆傻傻的野孩子怎么能和自己比。从小到大,亲戚邻居们谁个不夸她好看?而李青梅则是由于她娘的关系,对李青桐早就恨得咬牙切齿。 李青梅一左一右十分亲热的拉着李青桐出了院门,往东边的草滩上走去。草滩上有不少半大孩子在那儿玩耍,大多数是男孩。 这些男娃年纪虽小,可有的已经有了男女之别的意识。一见到她们三个女孩子走过来,就皱起小眉头粗声嚷道:“这是俺们的地盘,你们三个一边玩去。” 李青桐将这帮孩子扫了一眼,发现她的小仇人三胖也在其中。为了避免惹事,她扭头便走。 李青梅一见她要跑掉,不由得急了,忙大声喊道:“哎,青桐,你跑啥?你是不是怕谁啊。” 这一声高喊,一下子把那帮正各种玩耍的男孩子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特别是三胖,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三胖,人如其名,整个人胖乎乎圆滚滚的。一双小三角眼嵌在白面馒头的一样的脸上,两条鼻涕时不时越过界,然后又飞快地吸溜回去。李青桐见一次嫌恶一次。她心里暗忖:怪不得男人后来灭绝了。这种又脏又暴力还自以为是的生物能长存才怪呢。 其他男孩子也知道李青桐和三胖的恩怨,他们巴不得有热闹看,于是全部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大声嘲笑:“三胖你打得过她不?听说你当初被这个傻子骑在头上打,我要是你,我就没脸活了。” “哈哈……”众人笑得越发肆意。 三胖的脸上由红变白,红白交加,小三角眼中流露出愤怒的光芒。 李青桐镇定地说道:“我不会跟他打架,毕竟我们早已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哈哈,你不敢了吧。”有的孩子捶着地大叫大嚷,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热闹了。 三胖吭哧吭哧地喘着气,一个箭步窜到青桐面前,举起拳头威胁道:“李青桐,只要你给我赔个不是,再从我□□钻过去,我就饶了你。” “嗷嗷,钻吧钻吧。”有孩子开始叫嚣。 李青榆和李青梅心满意足地偷偷一笑,然后脸上迅速换上假意的担忧:“青桐,咱们快跑吧,你一个人打不到他们的。” 李青桐看都没看她们,径直走到三胖面前,站定,深呼吸,她用平静的声音问道:“你确定要挑起这场打斗?” 三胖霸气冲天地哼了一声,脑袋扬得高高的。似乎很不屑于回答这个白痴问题。 李青桐继续问:“你确定你能承担起后果,并且打败也不向家人告状?” 三胖再次嗤了一声:“小爷我不是那种人。只要你别哭就行。”他就不信了,他这么高这么胖会打不过她。 “好!”李青桐背着小手,目光在人群定扫视一圈,最后庄严宣布:“你们都看到了,不是我要打,是他主动挑起的。你们是和他一起挨打还是在旁边看热闹,做个决定吧。” 其他孩子一起推搡着三胖:“你先打你先打。” 她的话音一落,便淡淡对三胖说道:“你想怎么打?” 三胖骂骂咧咧地伸出短粗的手指头戳了李青桐一下,表示开战。李青桐哑然一笑,她观察过这里小孩子之间的打架流程:一般先是对骂。小孩子的行为模式一般学自大人,他们骂人时,不论男女,都会先表示想和对方的女性亲属过性生活。对方会视之为奇耻大辱,然后用类似的话回敬对方。骂人的形式因人而异,但根本内容无甚差别。骂战过后,便是打架。打架开始前有一个预热,小孩子都是你戳我一下,我挠你一下,然后在众人的起哄下,逐渐升级,最后扭打成一团。 李青桐只让他戳了一下,双手突然掐住三胖的腰,猛地朝头顶一举,像玩儿似的在半空中轮了几圈。 三胖像被宰的猪一样扯着嗓子嚎叫起来:“啊——啊——”其他人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暂时忘了叫好,忘了起哄。 李青桐举着三胖在空中轮了几圈后,再一使劲,将手中的生物朝前一甩。三胖华丽丽地落在草摊前面的大泥坑里。“砰哗”一声巨响,惊得几只青蛙也跟着跳水逃生。 “啊噗——”三胖在水中挣扎着,连喝几口浓水。 孩子们如梦初醒一般,潮水般地涌到水坑前,对着水中的三胖指指点点。有几个大点的则张罗着去救人。水坑毕竟不深,水位只到六七岁孩子的胸部,三胖并没有生命危险。 三胖在大伙的拉扯下,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岸。李青桐居高临下地看着水淋淋地手下败将,再次确认一遍:“你说过的,不向家人告状。”三胖呼噜了一把泥脸,用羞愤交加的神色瞪着李青桐。李青桐点点头,然后大踏步离开了。 李青榆和李青梅在后面紧追不舍。 李青桐进了院门满地去找王氏,王氏正被婆婆支使得团团转,根本没心思理会她。李青榆眼珠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好点子。她再次亲热地挽起李青桐,把她引到了库房里。库房在厨房的后面是专门放粮食和吃食的地方。由于天气有些热了,高氏将儿女亲戚们拿来的肉炸了放到篮子里,再吊到房梁上。这一招既能防老鼠又能防孩子。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孩子们够不着没关系,他们可以踩着凳子够。李青榆他们做这事早已是轻车驾熟。此时,李家的男孩子们李金宝、李银宝、李元宝正密切地协作,踩着凳子偷肉和糕点吃。他们倒挺大方,见者都有份。在场的李青榆和李青梅也分了一块肉和点心。 李青梅眼馋地看着手中的香喷喷地酥肉,想吃又不敢吃。李青榆脑子转得快,她咬着李青梅的耳朵轻声说道:“吃吧,到时就说是她吃的,反正她饭量大。” “嗯,嗯。”有了替死鬼,李青梅放心多了。李青桐也分到了几块肉。李青桐想起娘亲说的,别的孩子干什么她也要干什么。可能偷肉吃也是一种习俗吧。想到这里,她放心大胆地享用起来。 这里的肉食真好吃,不像后来的东西,吃什么都没味道,哪怕调料再高级也无法替代这种原汁原味。 “青桐好吃吗?” “好吃。” “再来一块吧?” “好。” 李青榆和李青梅难得大方一回,反正吃的又不是他们家的。三个男孩子争先恐后地往嘴里塞东西,有的噎得直翻白眼。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更何况是一窝半大小子。不多一会儿,那一篮子酥肉便见底了。李青榆和李青梅意识到事情要闹大了,以她奶那种吝啬性子要是发现这事,还不把屋顶给掀了。于是,在她们两人的领导下,李家三兄弟悄悄地溜开去洗脸和手,然后恶人先告状,准备把责任全推到青桐身上。 六个孩子刚离开库房,就听见有人说要开席了。 宴席共摆了三桌,男人一桌,女人和孩子一桌,两桌隔得不远,菜式差不多一样。李青桐吃得很香。她在母星时,吃得都是高热高能量的压缩食品。来到这里后,那些食物虽然好吃,但能量和热量太低。因此她的食量比正常孩子大上许多。之前家境困难,她每次都吃个七分饱就完事。反正她暂时不用做什么体力劳动,能量够用就行。今天在别人家,她自然是放开肚子大吃。 一上桌,何氏和胡氏就开始拼命往自家孩子碗里扒拉肉和好菜。李青桐更绝,她根本不扒,她看上哪盘菜,直接端起盘子吃,当然她也没忘了她娘,顺手给她端了一盘子。 高氏的脸看着这一幕,脸阴沉得几乎能拧下水来。她冷冷地看着三个儿媳妇。何氏和胡氏厚脸皮装作没看到,王氏脸皮薄,她讪讪一笑,将青桐给她的那盘菜推到婆婆面前,说道:“娘,你看你孙女多孝顺你老,她这是给你端的呢。” “呔,你别往她脸上贴金了。你瞧她那饿死鬼的样儿,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 一直埋头吃饭的李青榆寻了个好时机,突然故作惊讶地大声说道:“呀,青桐妹妹,你方才不是吃了半篮子酥肉,咋还这么饿呀,二伯母,你们家多久没吃过肉了?” “啥?你说啥?”胡氏一听到李青桐偷肉,兴致立即高昂了起来。 李青榆假意恐慌地捂住了嘴,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可怜模样。她以目示意那几个同谋者。李青梅李金宝们果然一起狂点头声援她:“对对,都是青桐偷吃的,拦都拦不住。” 高氏气得双眼冒火,她霍地站起身,一溜烟似的跑去库房查看。 趁着这个机会,王氏焦急地把女儿拉到一旁悄声询问:“咋回事孩子,给娘说实话,你是真吃了还是他们无赖你的。” 李青桐实话实说:“一起吃的。” “哎哎,你呀。”王氏不知说什么好了。她偷偷瞧了一眼另一桌上的丈夫,有心想说什么,又惧怕公公的威严。但愿婆婆别闹得太难看,孩子毕竟是孩子,再者又不是青桐一个人吃的。 王氏正自我安慰着,何氏和胡氏不怀好意地冲她咧嘴直乐。那幸灾乐祸的样子看了让人想抽她们。 王氏心一横重新坐下吃饭,反正这事三家都有责任,要挨骂一起骂呗。 高氏风风火火地折回了饭桌。她提着篮子,一脸狰狞。看那样子像是要和人拼命似的。 高氏一边走一边高声大骂:“这个天杀的驴崽子,几辈子的饿死鬼托生的,满满一篮子酥肉都给吃光了。” 王氏心虚,低头看着碗不说话。李青榆和李青梅幸灾乐祸地看着李青桐笑。李青桐没事人似的低头猛吃。 高氏继续高声大痛骂:“我就知道我这个老不死的碍着你们的眼了,给我点东西跟要了命似的,想法设法地再吃回去。”她起初是朝三个儿媳妇无差别的开火,最后集中火力朝二儿媳妇开火。 李青桐吃完最后一口饭,清咳一声,正准备说话,另一桌的男人已经被这种动静惊动了。 先是李老爷子开口平息道:“大英娘,娃儿们正赶上调皮时候,吃了就吃了,下回别再干这事就成,今儿个可是你的好日子,就别再骂了。” 高氏哪肯善罢干休,她的嗓门愈发响亮:“知道是我的好日子,还专门让孩子给我添堵,这安的是哪门子心哟。挨千刀的,就不怕遭报应!” 李二成逮着高氏骂人的间歇儿赶紧表态道:“娘,青桐这孩子我清楚得很,若是没人领头,她决计想不到偷吃的。” 李二成话音一落,何氏和胡氏那边炸了锅,两人质问道:“你这话啥意思,不是你孩子领头,难不成是我家孩子领头?其他五个孩子都说是她一个人吃的,难不成他们都说慌?” 李青桐沉思片刻,很快就自认为抓住了事情的关键,她抬起头来,扫了众人一眼,慢慢说道:“我跟他们一起吃的。娘说别人干什么我就跟着干什么。他们偷吃,我不想太特殊就跟着干了。” 高氏用目光凌迟着李青桐,胸脯一起一伏,在酝酿着更大的怒火。这当儿,何氏和胡氏及一帮孩子们一起朝李青桐开火。五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李青桐诬陷他们。王氏和李二成想辩白也插不进话。 李青桐见此情形也不想多说,她站起身走到李青榆和李青梅背后,两手一起用力猛拍,“啪啪”两声,两人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接着“哇”地一声吐在了桌子上。众人直皱眉头。 李青桐很大方地邀请众人参观:“你看,肉还没来得消化,可以证明她们也吃了。” “还有他们,我一一证明给你们看。” 第七章 出手 说完,她两手用力一拍,“哇、哇”两声,李金宝李银宝也吐了出来。 “我的老天呐。”何氏尖着嗓子,拍着大腿叫嚷。胡氏则动手去拉李青桐。几个孩子被她拍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桌子上一片狼籍。屋里乱轰轰闹成一团。 高氏气得四肢乱颤、七窍生烟,歇斯底里地大声叫着:“够了,都给我滚——”  李老爷子也拧着眉头,瞪着李二成夫妻俩像赶苍蝇似的:“还不快走!” 李二成动了动唇,想解释些什么,可又觉得说啥都是徒劳。他还是乖乖地带着老婆孩子回家吧。 他伸手去扯李青桐,好声劝道:“青桐别闹了,咱们回家。” 李青桐一动不动,眼睛紧盯着高氏,语气平淡地说道:“野奶奶,明天就是我的生辰,你也拿肉和白面过来吧。” 高氏此时气得不知骂什么好了,她活了几十年头一次遇到这样奇怪的孩子。她怒极反笑:“哎哟,我呸,你还想过生呢?也不吐口唾沫照照你那样儿。” 李青桐淡淡地接道:“我用清水当镜子,不会像你那么脏用口水。还有我告诉你,女人愤怒的时候是最丑的,不信你照照你的样子:五官扭曲,丑陋狰狞。” “滚,给我滚!”高氏被气得丧失了理智,颠着小脚,飞一般地抄起一把扫帚把他们一家三口往外轰。 “娘、娘,你别跟她一个小孩子计较啊。” 王氏被吓得慌不择言:“娘哎,青桐这孩子就是爱说实话。” “我呸——”高氏的一切愤怒尽在这两字中。 李二成一家三口被毫不留情地赶了出来。 夫妻俩站在门口,面面相觑一会儿,朝院外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们讪讪一笑,灰溜溜地离开了。李青桐则毫不介意地跟着爹娘离开老宅。 从这以后,李二成家倒过了一段太平日子。高氏不知怎地,一连两月都没登门找事。同时,李青桐本来就不大好的名声更差了。除了邻居花小麦,根本没人搭理她。不过,她一点也不在意。她以前就是个技术宅和学术宅,没有特殊事情极少出门。这里虽然没有电子产品,但只要用心寻找还是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供消遣。 经过一个多月的练习,李青桐的钓鱼技术飞速提高。她平均每天都能钓上两三条鱼。大些的被王氏拿到镇上去卖,小的则留下来打牙祭。 春去夏至。天气渐渐火热起来。李青桐此时已经不安于在岸上钓鱼了。但王氏怕有危险极力反对她下水,她只好偷偷地下水。然后再找到隐蔽的地方将衣裳晾干,或是临走时带一身衣服替换。整个夏天,李青桐捉鱼量有时能超过李二成。她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往桃花江边跑。桃花江水面辽阔,鱼虾肥美且多,但同时风急浪高,船家行船时也会小心翼翼地避开危险区。 李青桐偷偷去了几回,每次收获都不小。她有时还会上山打猪草,采摘野菜、木耳、蘑菇之类,运气好时,还能顺手打只兔子山鸡之类的。王氏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这么顾家,再加上她已摸清青桐的饭量,每天都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李青桐吃得好睡得香,力气蹭蹭上涨。力气一大,她打的猎物和鱼也就更多了。李家的生活水准再次民提升了几个档次。这人的日子一好,精神气也就不一样了。王氏以前有些自卑,说话行事也有点畏畏缩缩,看着不大气。现在,家里有了后,日子也好了。她的腰杆慢慢地挺直了。说话既大方又和气,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利落。李青桐被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就连李二成那张以前皱得像干死瓜似的脸现在也舒展开了。 他们过得舒服了,有的人心里不舒坦了。这人就是何氏和胡氏。她们两人跟村中许多妇人一样爱攀比,爱嫉妒。尤其是爱跟亲戚邻居攀比。以前,王氏家穷又不能生还受气,她们每看到她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幸福感。现在,王氏整天笑呵呵地,婆婆不知怎地找茬的次数也少了,她们心里像扎了根刺似的,十分不舒坦。凭啥呀,她一个嫁了瘸子的、不能生的病秧子凭啥过得比她们还好。这老天爷都不公平! 何氏心里存着气,又思及以前的恩恩怨怨,于是便悄悄卯着劲,准备找机会好好刺一刺王氏,省得她忘了自个是谁。 这日中午。天气炎热,地里的活计都做得差不多。农人难得清闲几日,村妇们纷纷带着针线筐聚集在村中的大柳树下,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拉家常。王氏也在其中,她正和一位妇人讨论做鞋子的事。 那妇人随口问道:“这又是给青桐做的鞋?这针脚又细又密,你瞧我纳得稀稀拉拉的。真没法比。” 王氏笑道:“你以前也是个细致人,可你家孩子多,像我这么细,哪做得过来?” 那妇人也笑了:“那倒是,不是我夸嘴,我在娘家时常被人夸做活细致。自从有了那三个讨债鬼后,我这活越做越糙。这些孩子,穿鞋又费还淘气。”妇人虽然嘴里埋怨,可语气却是骄傲得意的。这年头,钱是男人的胆,儿子则是妇人的胆。 何氏终于逮着了这个机会,她趁着个空隙高声插话道:“哟,大柱嫂子你家有三个带把的还跟这儿埋怨,你让那些十几年不下蛋的人咋活哩。”何氏这话里有话,别人又不傻,谁都能听得懂她是针对谁。果然,王氏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她也不理王氏,只是低头继续做活。 何氏以为王氏嘴拙接不上自己的话,越得得意嚣张起来:“唉,我说有的人哪,就是拎不清,啥事高兴得太早。捡旁人的孩子倒也罢,你倒是挑个健全的啊。又呆又傻,打起架来不要命,将来这孩子长大后连个提亲的都没有,可咋办哟。我都替她愁得慌。” 王氏见何氏越说越过份,当下脸一沉,把鞋底重重往筐里一摔,大声说道:“大嫂,你这又是发哪阵子疯,我招你惹你了?我跟大柱嫂子在这儿好好地说着话,你一头撞进来指桑骂槐的,你啥意思啊?看着我好欺负是吧。” 何氏拔高嗓门,一手掐腰,一手指着王氏讥讽道:“我提你名挂你姓了,你咋知我说的是你?我是说那不会下蛋的母鸡,说那捡野孩子的人家,关你啥事啊。” 妯娌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王氏虽然占着理,但她根本无法和咄咄逼人又惯会胡搅蛮缠的何氏相比,不多一会儿便占了下风。大柱嫂等人赶紧帮着劝和。 王氏何氏气红了眼,她哑声争辩道:“我们家到底哪儿对不住你们了,以前没分家时你整天告黑状,挤兑我,脏活累活都是我干。如今分开了,你还不让我好过,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对得起谁?你还比不上一个乡邻呢。” 何氏一脸自豪地回击道:“大伙都听听,她分家前干的那点活到今儿还记着呢?你不干,难道让大着肚子的我和三弟妹去干?你还说我没良心,要不是我求着婆婆,就凭你不会生孩子这条早把你休了。哼……” 两人正吵得激烈,就见河边跑来了一群孩子。李青桐也提着木桶夹在其中。她一看到何氏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每次一遇见这个女人就没好事。由于不了解事情经过,她先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听了一些吵架内容。然后再用逻辑思维分析一会儿。最后想出了对策,她径直走到何氏面前,睁着清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觉得我娘不如你,是因为你比她会生孩子是吗?” 众人哄然大笑,然后一齐看着一大一小,静等下文。 何氏懒得跟李青桐计较,她主要的打击对象还是王氏。 王氏扯扯李青桐:“青桐乖,别理她,一边玩去。” 李青桐一个扑棱甩开王氏的拉扯,用怜悯鄙视的目光看向何氏,义正词严肃、一气呵成地教训道:“会生孩子很了不起吗?你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骄傲了吗?就生孩子这事,论数量你比上我家的母猪,它一窝能下十个;论质量,你比不上村中任何一家。你不觉得你的儿女继承了你身上全部的缺点吗?” “噗……母猪,嗯,她确实比不了。” “哈哈……”围观的人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何氏听到旁人拿她和母猪比,老脸微红。不过,她很快就找到了漏洞反驳:“哟,你一个七岁的女娃子张口生孩子,闭口母猪。一点也不知羞耻。我们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家家谁知道这个,可见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王氏红着脸怒斥:“何春花,你说谁不知羞耻?你才不要脸。”何氏一脸得意地笑着,想跟她斗,还嫩着呢。 李青桐一副看着白痴的神情,看着何氏:“你一会儿为会生孩子骄傲,一会儿又觉得它羞耻,你说话自相矛盾,真不知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生你的那个雄性动物智商一定很低。” 何氏虽没全听懂李青桐的话,但她稍一咂摸便明白了,这是拐着弯在骂他爹呢。 她气得跳脚大骂,手几乎要戳着李青桐的脑门:“你这个改死的野杂种,不要脸的贱妮子——” 李青桐眯了眯眼睛,手戳上来,这是表示要开打了吗?她不敢用手,怕掌握不住力道,于是,她抄起旁边的鱼桶跳起来,漫不经心地往何氏头上一倒扣。桶里的水哗啦一下全倾泻在了何氏的身上,里面的三条小鱼也哧溜一下滑到了她的衣裳中。对了,里面还有一条鳝鱼。 何氏头脑一蒙,全身一凉。几条鱼在她的衣裳中不停地挣扎着乱跳着,最可怕的是还有一个细长而冰凉的东西,在她的身上胡乱扭动。她吓得浑身汗毛倒竖,“啊”地一声尖叫起来:“蛇,蛇……” “在哪里在哪里?” …… 李青桐趁乱拉起王氏便走,临去时,她还好心地对在场的人说道:“那几条鱼谁抢到就归谁。” 李青桐这一句话使得场面愈发混乱,那些围观村民也不客气了,有的妇人直接到何氏衣服里去抓鱼,有的去争抢,众人互相推搡着,踩踏着。做为中心人物的何氏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这个天杀的,我绝饶不了你……” 第八章 中邪报信 王氏被李青桐这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她还有些担忧地说道:“青桐啊,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了。这种吵架的事多了去,很少有这么干的。” 李青桐仰脸看了母亲一眼,叹气道:“天天吵架多伤神,给她一些教训,就会好些。” 晚上,李二成回到家,他自然也听说了白天的事情。他看着李青桐直叹气。这孩子大多数时候是很乖的,可就是有的时候挺让人头痛。比如下手没个轻重,不肯吃亏服软。这几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李二成心中也有了计较。他家就青桐一个女孩,如果再跟大房三房交恶,将来他们连个依靠都没有。虽说,他们兄弟也不大和睦,但他想着,兄弟之间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样也比外人强。 李二成斟酌了一会儿,将这些大道理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番:“青桐啊,你奶你伯母你婶她们都是你的长辈,即便说上几句也没啥关系,还能少块肉。以后,你可别这么冲动了,别动不动就上手。女孩家的名声坏了,以后可就难办了。” 李青桐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李二成,他当初为了让自己吃口奶,拉下脸四处求人。因此李青桐对他的感情比王氏还要深。听到他训话,她也没反驳,只静静地看着他,认真地听着。 李二成将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反复地讲,李青桐听得似懂非懂。有的东西,她即便理解了,也是以自己的方式理解。 末了,李二成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青桐,就听爹这一回,好不好?” 李青桐默默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李二成松了口气,旋即又答道:“我估摸着大嫂肯定不会善罢干休。明儿我去老宅瞧瞧,跟大哥说说。” 王氏一向都听丈夫,只是嗯嗯应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青桐吃过早饭又拎着篮子出去了。中午时,她提着一大篮子青草回来,见自家院子里一片狼籍。花小麦悄悄告诉她说,她刚出门不就大伯母就来闹了。李青桐进屋去看母亲王氏,王氏头发散乱,眼圈发红。看见女儿回来,她只是无奈地说上一句:“以后咱别惹她了,咱躲着她走。”李青桐只好答应了她。 从这以后,李青桐果真躲着李家那帮人。她本来就独,现在除了自家爹娘和花小麦一家外,几乎不和村中人来往。她每天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从早忙到晚,安静得像个小哑巴似的。中间她也曾和李青榆李青梅等人狭路相逢,那几人想着法子整她,李青桐暂时都忍下了。 七月时,高氏犯了痢疾,上吐下泄。挨了几日仍不见好,李老爷只得让大儿子去请郎中。不想这次高氏的病有些邪门,边吃了半个月的药,郎中换了三个仍是无效。那原本圆滚滚肉乎乎的身子见天儿缩水,一张胖脸垮得只剩下皮和骨头。她这一病,便像老太君似的把三个儿媳妇都召过去伺候。诊金也由三个儿子公摊。按理,李青桐也应该去,但王氏知道她和婆婆不对眼,怕去了横生枝节,便留她在家里。 这个七月是个多事之秋。大雨从月初开始一直不停歇地下到月中。村中靠河的田地都被淹了。这其中就有李家老宅的地。高氏那个心疼劲儿就别提了。这也导致她的病情愈发严重。这人一病就爱胡思乱想,高氏见郎中看不好自己的病,就听信了旁人的话请来了一个整日装神弄鬼的马仙姑。 马仙姑五十上下,一把年纪了仍然穿红着绿的,一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洒满白粉,活像薄雪落在山沟里一样,无论下得多匀称也有盖不到的地方。她的身子长得也怪,中间粗,两头尖,仿佛枣核一样。马仙姑一进村就受到了大人孩子们的围观。她一摇三摆,一路扭搭着进了李家老宅。她一只脚迈进院门,忙“呀”地一声缩了回来,然后盯着门楣看了一会儿,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一阵。众人惊诧地看着她,私下里猜测着原因。 高氏见马仙姑进来,忙挣扎着要起来迎接,又赶紧吩咐儿媳妇去倒茶。马仙姑后退两步盯着高氏看了一会儿,嘴里啧啧有声:“哎呀,老嫂子,你这是沾上了妖邪呀。瞧这眼窝都陷下去了,没少遭罪吧?你早请了我不就没事了。” 高氏一脸紧张,忙问道:“马仙姑,我到底要不要紧?我沾上的是哪方的妖孽?你能不能帮我驱走?” 马仙姑两手一拍:“你得亏是找了我,再晚两天,那可不得了。” 高氏十分急切地想知道下文,马婆子努嘴示意她将闲杂都赶出去,只留下两人说话。王氏自然也被赶了出来。 等到李家三个媳妇一离开,马仙姑就凑上前去,压低声音,神秘莫测地说道:“方才那人在跟前我不方便说。这邪气不在别处,就在你二儿媳妇身上。” 高氏惊讶得坐了起来,疑惑地问道:“竟在她身上这是咋回事?” 马仙姑卖了个关子,煞有介事地说道:“她以前本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儿,这邪气是近几年才粘染上的,今年开始变大了,所以才妨害了旁人。” 高氏目光一沉,沉吟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哑着嗓子追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老二家那个野孩子有关?” 马仙姑诡秘地笑了笑,拖长声调道:“老嫂子,你自个想啊。你见过谁家的孩子像她那样儿,我听说你二儿子是在江中捡到她的,那风急浪高的,就没淹了她?这本就是个怪事。你再观她说话行事,完全不似寻常人,力气还大……哎哟歪,你们的心真够大的,换了人早就来请我了,你们倒好,竟把这妖邪之物养这么大……” 高氏越听越觉得马仙姑说得对路,她仔细想想李青桐平日的作派,越想越后怕,怕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怪不得自己一病不起,怪不得自家的田地淹了。怪不得老大老三的日子没以前顺了。都是那个野种害的! 高氏支起身子,揪着马婆子的袖子急急问道:“依仙姑看该如何驱除这个妖邪?” 马仙姑故意停顿了一下,才如此这般这般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 马婆子在李家呆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她一走,高氏就赶紧将何氏和胡氏叫了进来商量此事。 胡氏多少有些惊诧,何氏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高氏喝了口水,喘口气,慢吞吞说道:“这可是个大事,只是那马婆子说要二两银子,你们三家凑些。” 高氏的话还没说完,何氏立即拔高嗓门嚷道:“娘,这钱凭啥让俺们出。这都是老二一家惹的祸害,要不是他捡了那孩子,咱家哪会有这些祸事。要我说,这钱就该她一家出。” 胡氏一听到钱的事,脑子也不含糊,立即附和道:“大嫂说得对,老二一家为啥越过越好,还是夺了我们的好运,这钱确实该他们出。” 一家人商量未果,晚上李老头回来,高氏又将事情经过说了。李老头跟这个时代的农村老人差不多,也挺迷信这些的。他没赞同,但也没反对。 这一晚上,高氏是摩拳擦掌、忐忑不安。何氏则是嘴角上扬,高兴得哼起不成调的歌儿。则李二成一家三口仍被蒙在鼓里。 吃过晚饭,王氏坐在灯下做钱线,李二成补鱼网。李青桐在削木箭。不多时,就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奇怪的猫叫声。王氏随口说了句:“这谁家的猫叫得那么难听。” 李青桐眯起眼,顿了顿说道:“这像是人叫的。我去看看。”说罢,她扔下东西蹬蹬地跑出去看个究竟。 李青桐推开院门,就见月光下撅着一个黑影,他正捏着鼻子学猫叫呢。 “三胖?” “嗯。”那黑影果然是王三胖。话说这王三胖也算是个奇葩。当初他跟李青桐是冤家。两人每次见面,不动手即动口,三胖是屡战屡败。但不知从哪天起,三胖突然李青桐客气了起来,有时还会帮她一些小忙。李青桐怀疑他得了历史学家所说的受虐症。 “什么事?”李青桐问道。 王三胖尴尬地轻咳一声,很别扭地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你这两天小心些,有人说是你妖怪。要请仙姑来驱你。”这些都是王三胖从他爹娘那儿偶然听来的。他当时吓了一跳,赶紧偷溜出来向青桐报信。 “说我是妖怪?”李青桐一脸困惑。她表现得一向很正常。别的孩子干什么她干什么,这些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呢? “好了,我要回去了,总之你小心些就是。他们来了,你就跑,往山里跑。”王三胖说完,颇有些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夜风中,又传来了一句语气很犹豫的话:“我、我明天要去学堂了,我学名叫王飞达。以后别叫我三胖了。” 第九章 火烧巫婆(一) 李青桐回去就把三胖说的事告诉了爹娘。王氏吓得腾地一下站起来,心慌意乱地说道:“这可咋办?娘咋这么……”她话说到一半又觉得不该如此议论婆婆,只好打住话头。在屋里团团转悠。 “孩子爹,你倒是拿个主意啊。” 李二成的眉头拧得像股麻绳似的。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最后只好说道:“我就去找咱娘。她这是病糊涂了。听那帮子的人话,青桐是我养大的,她是不是妖邪我还不清楚。” 李青桐方才听三胖解释就有些稀里糊涂的,她在母星时虽然了解一部分中华文化,但毕竟只是窥其一斑。而且年代久远,资料残缺不全。像这类民俗小事,她只听过一点。 李二成也不管天晚不晚,当下就去了李家老宅打算好好说道说道。 李青桐见王氏这么紧张,略有些不解地问道:“娘亲何必如此害怕,我又不是妖邪,当时她驱逐不了不就罢了。” 王氏听她将事情想得这么简单,真有些哭笑不得,她一把搂过青桐,无奈地解释道:“我的儿,你哪知道这里面的名堂。那些神婆仙姑啥的没几个是好东西。你姥家先前有一个婆姨,她家闺女就是这么死的。娘当时也见过,都快吓死了。” 王氏一提起娘家,眼睛忽地一亮,突然一拍脑门,喃喃自语道:“对呀,我该让你到你姥家躲几天才好。”王氏思及此,不禁有些后悔让李二成去老宅说情了。婆婆那个人极为固执,何况青桐又不是她亲孙女,做起事来愈发没有顾忌。谁说怕也不行。如此一来,反倒提先惊动了他们。 王氏是坐卧不安,心神不宁。李青桐倒不怎么害怕,她又缠着王氏问了些里面的细节。她心里有了计较,明天随机应变吧。 李青桐想了想,忽然又问:“娘,如果让他们为所欲为,我会不会被弄没命?” 王氏脸色发白,身子微微打了个寒颤,不禁又把青桐抱进怀中,颤声道:“别担心孩儿,明早天不亮就让你爹把你送走。唉,要不是天黑看不清路,此刻就送走才安全。” 青桐又问:“这个马仙姑是不是害过很多人?” “那还用说。” 李青桐微微点头,淡声道:“那就好。” 华犹美拉星球上的人情味和伦理观念虽然淡薄,但是人们对公平和正义却是十分看重。她们讲究以恩报恩,以怨报怨。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负责。星球上所说的自由必须是在不危害他们的大前提下进行的,而她们所倡导的善良不仅是与人为善,还包括面对罪恶时不沉默不容忍,因为对恶行的沉默也是作恶。 仿佛过了一个月那么久,李二成终于回来了。李二成疲沓沉重的脚步声在万籁俱寂的衣里十分的清晰。王氏忐忑不安地跑去开门,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李二成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娘,咱娘咋说都说不通。”果然不出所料,王氏心中暗叹一声。接着,她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李二成略一迟疑,点头道:“也好,我明儿天一亮就起,把孩子送走。病人都是想不出是一出,也许过几天,咱娘又想明白了。” 夫妻俩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王氏给青桐收拾了一些衣物,给娘家嫂子侄子装了些咸鱼、虾皮之类的吃食。收拾妥当,一家三口才各怀心事的睡下了。 李二成夫妻俩心里装着事,哪里睡得着,他们几乎睁着眼熬到了天亮。王氏赶紧把青桐叫起来,连脸也顾不上洗了。李二成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提着青桐,一瘸一拐地准备上路。原本是可以借驴车的,可这大清早的,别人都还在睡觉他去也不合适。李二成决定先走到镇上,然后花几个钱坐车去。 只是李二成万万没想到,高氏竟比他们还起得早。高氏披着一件暗红的衣裳,头上包着块红布,拄着根拐杖,在两个儿媳妇的搀扶下,颤巍巍地飞快地向李二成家走来。 高氏虽然瘦得皮包骨,但嗓门仍是一如既往的高,她远远地便开始嚎叫:“哎哟歪,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果然被你大嫂说中了。你不顾你老娘的死活,竟要把那个妖孽带走。” 高氏的嚎叫叫惊醒了还在睡眠的公鸡们,它们大概不能容忍异类抢了它们的工作,于是便一声接一声的叫起来。接着是狗吠,猪哼哼。寂静的乡村开始喧闹起来。有那爱看热闹的人,脸不洗头也不梳,揉着长满眼屎的睡眼就跑过来看热闹。 “哎呀,这是咋回事呢。” “老嫂子,你今儿精神头不错,那一嗓子吼的挺带劲。” …… 李二成门口的人越聚越多,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猜测着。 高氏一见人多,便拿起了她以往的把戏,扑通一声往地上一坐,溅起灰尘一片。抱着小脚,拍着腿,有节拍地开始唱念起来:“老天爷哎,你睁眼瞧瞧这个黑心烂肺的不孝子。乡亲们,你们也看看这个脚底流脓、顶上长疮的白眼狼。老娘我病得吃不下睡不香,进得少出得多,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眼看就要去见阎王。这可都是他家那个小妖孽妨害的……”接着高氏又加油添醋地将马仙姑的话说了一番。村民听得毛骨悚然,看向李青桐的目光都变了味。马仙姑可是远近有名的仙姑娘娘。她这么说,自有她的道理。 李二成和王氏一看这情形不由得急了。李二成正要说话,就见不远处又来了一大群人。那帮人簇拥着一个穿红挂绿的老婆子,浩浩荡荡地往他家门口走来。这应该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马仙姑了。 王氏紧张地心都跳出来了,她紧紧地攥着李青桐的手,生怕人把她夺走似的。 马仙姑自个来还不算,还带了一帮帮手和徒弟,有男有女。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打扮得不伦不类。这帮人的家什十分齐全,有的端着白瓷盆,有的提着木桶,还有的抱着黄纸,有的拎着包袱,最有起的是还有人提着四只大公鸡。 马仙姑手拿拂尘,向天空一指,大声喊道:“妖孽在此,开始做法。” 马仙姑一声令下,众徒弟开始七手八脚地忙碌准备。 李二成一看要开始了,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响,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往正在嚎叫的高氏面前扑通一跪,哀声恳求道:“娘,你儿子我当初为了替大哥去打丈,断了一条腿,咱家穷,没姑娘肯嫁我,如今儿子好容易有了一家人,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别折腾了行吗?我闺女是不是妖孽我清楚得很,她要真是,那先该先妨害俺们夫妻俩个。咋会妨着你们啊。娘,你这会儿就让那马仙姑离开我家,儿子就当啥也没发生过,我们一家三口照样孝敬你和我爹。” 高氏继续哼哼着,闭着眼不看李二成。 那厢,马仙姑的徒弟们已经准备完毕。他们先把马仙姑围在中间,又唱又跳。有一个用树手蘸了狗血,画了一个大圆圈。四只大公鸡分别守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马仙姑手持拂尘,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官在上、地公做在下,请你们做主,降拿妖魔。”念毕,她一声令下,命人去抓李青桐。王氏死命拽着不放。 李青桐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了把镰刀,谁来就给谁一下子,凡靠近她的,衣裳头发被割得碎屑纷飞。 李二成心急火燎,拉着高氏的胳膊恳求:“娘,你以后看病的钱我全包了,你就发话放我闺女一条生路吧。” 高氏是铁了心,仍是不为所动。 第十章 火烧巫婆(二) 李二成见自己如此低声下气,自己的娘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他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寒心之极。 李二成双眼含泪,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和控诉:“娘,青桐不是你的亲孙女,可我是你的亲儿子呀。儿子命中无子,跟前只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她养老。你就忍心看着儿子下辈子无依无靠吗?” 高氏施舍似地给了了一句话,她挑着眼皮道:“谁说你无依无靠,你不是还有侄儿吗?娘做主,将来不拘从你大哥你三弟那儿过继一个,这可是嫡亲的,不比养别人的妖孽祸胎强。” 李二成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冷笑,他已经彻底死心了。他不会再求她。他艰难地站起身,揉着又酸又麻的跛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妻女跟前,二话不说,挥起一拳朝抢人的男人挥过去。一边打一边厉声警告:“识相的都给我滚,这是我闺女。谁敢动她,休怪我不客气。”李二成以前当过兵,虽然瘸了,但力气还是有的。他发起狠来还真能对付两个人。 马仙姑一看徒弟被打,不由得急了,“哎哟”一声叫道:“老天,这人竟敢对天官不敬,阻挠本仙做法。给我先捆起来。” 她说着又朝高氏和围观的李大成李三成望了望,意味深长地说:“这可是你们的事,不是我的事。错过了这个时期,让妖孽跑了,妨害的可是你们。” 高氏两眼一瞪,呼喝儿子:“你们两个还不去帮忙!” “哎哎。”李大成和李三成听话地去帮着马仙姑的徒弟对付李二成。李二成此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还腿脚不便。不多一会儿,他就被人团团围住,那马仙姑的一个徒弟用麻绳将李二成捆了个结结实实。王氏也被两个胖壮妇人架住了。两人用力挣扎却徒劳无功。旁边的村民们看热闹的居多,谁也不敢上前帮忙。一来马仙姑名声在外,乡下人重迷信。二来,动手的人是李二成的兄弟,旁人觉得这是家事,也不好插手。 李青桐手中的镰刀已被人夺下,她被人推搡着拖到马仙姑面前。马仙姑着一双猪眼,暗暗打量着李青桐。奇怪地是,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吓得不知所措、哭个不停。她不哭不闹,一双如河水一样清亮的眸子静静地盯着马仙姑看。她平静地看着马仙姑的眼睛说道:“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马仙姑先是一怔,她对上李青桐的眼睛时,心里竟莫名一慌。很快地,她在心里呸了一声,愈发断定这孩子是个妖孽。否则正常人哪有这样的定力? 马仙姑用拂尘在李青桐四周扫了一圈,嘴里开始念词,有时高声清唱,有时喃喃细语。一会儿又扭着水桶腰且舞且走。 马仙姑两眼望天:“四方神佛保佑,天官在上。小仙这就要替天行道。”突然,她转过身,朝李青桐大喝一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大胆妖孽,还不现形!”她这厢说着话,那边已有徒弟点然了黄纸和树枝。四周腾起一阵烟尘,恰好风起,烟随尘飞,呛得人几欲流泪。那四只任重道远的大公鸡极度不安地扑腾着翅膀,要不是有人按着,早就跑掉了。 马仙姑又唱了一会儿,开始命徒弟泼狗血。她发完号令,正要离开圆圈,李青桐早就做好准备,一把扯住她。那半盆狗血哗啦一声,全部泼在了两人的身上。那又粘又稠的畜血沾在身上粘粘糊糊地极为难受,还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几欲让人作呕。 围观的村民发出一阵唏嘘声,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马仙姑被连累着泼了狗血,气恼不已。她用手挣脱李青桐,哪知这女娃的力气奇大,她用尽力气也挣脱不了。马仙姑急了,抬腿去踢李青桐,李青桐顺手一抓,只听见“刺啦”一声,马仙姑的绿绸裤子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此时正值夏天,衣裳穿得又薄又少。她这一撕,马仙姑自然漏点了。 周围的人,尤其是男人,全都瞪大眼睛一齐盯着马仙姑瞧,她再老再丑也是个女人啊,不看白不看。 马仙姑老脸难得一红,用阴冷的目光扫了李青桐一眼,原本打算着这个女娃要是配合她,她说不定好心饶她一命,既然她不给她脸,她就甭想好过! “你们都愣着干啥,还不快过来,给我灌副符水,给我烧妖孽。”她的徒弟像潮水一样一起围涌上来。李青桐力气虽然很大,但她毕竟是个孩子,而且她还要牵制着马仙姑,所以这帮人费了一番力气后便制住了李青桐。她被人架着,有的人给她灌一种极难闻的水,有的人还把燃着的黄纸往她身上扔。李青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也明白了爹娘紧张的原因。这要是一般的孩子这么又惊又吓,很可能小命就没了。 不过,现在不是她感慨害怕的时候。她得想着法子对付这几个人。 那边正乱成一团,那厢,李二成夫妻俩看着自家的女儿被人如此对待,两人心如刀绞一般。王氏哭喊得嗓子都哑了。李二成赤红着眼睛,毛发倒竖。他不知哪来的蛮力竟一下子冲破了四人的挟制,摇摇摆摆地朝马仙姑人横冲直撞过来。马仙姑和两个徒弟一个不察,被李二成撞倒在地,连带着李青桐也倒在了马仙姑身上,四个人还刚好倒在了正燃着的纸堆上。 马仙姑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我的娘啊——”李青桐趁机摁住马仙姑,以便让她和火堆多亲密接触一会儿。 “啊啊——”马仙姑狂乱地挥舞着手,连拂尘也丢了。围观的人愣了一会儿,才想起去拉他们。而这会儿,李二成又重新被人摁住了。他发了疯地拼命挣扎着,大声咒骂着。李青桐很清楚凭自己一已之力,根本对付不了马仙姑这帮人。她得找个好地方,单挑这个该死的女人。 什么地方呢?李青桐看到不远处在朝阳映照下的粼粼河面。战场就设在那里吧。 李青桐满是狗血和灰尘的脸上流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让看见的人不禁有些心惊。李青桐手里还在紧抓着马仙姑,她手上用力一撕,“刺啦”一声,马仙姑的大红袍子被撕开了,她飞快地用衣裳裹着头脸,然后就地一滚,当然她在滚动的时候还不忘捎着马仙姑。 于是,这一天李家村的村民围观了这一幕奇观:一个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娃抱着马仙姑以滚雪球的速度在地上滚啊滚,扑通一声滚进了河里。 哗啦一下,众人全部移向河边观看。李青桐的水性很好,她曾经偷偷练习过在水中闭气,最长时间能达半小时。此刻这个功夫用上了派场。她抓着马仙姑的双脚犯命往水中拖,像水鬼一样紧缠着不放。马仙姑不会水,她从惊骇中醒悟过来后便开始大声呼救。当然她的徒弟们也有会水的,有几个人已经像下饺子似的跳下了河来营救马仙姑。李青桐在水中变换着位置,尽量拖延时间。 “啊扑,啊扑。”马仙姑在水中载沉载浮,时不时地灌入一口河水。 “青桐,我的桐儿——” 突发状况让人放松了对李二成的警惕,他再次挣脱了出来,他似乎忘了自己还被捆着,一得了自由,便奋不顾身地“扑通”一声跳下了河。 第十一章 火烧巫婆(三) 李青桐每隔一会儿便浮出水面透透气,然后接着又沉下去继续往下拽马神婆,她正玩得不亦乐乎,打算给这个巫婆来个水葬。没想到关键时刻,她爹扑通一声像只饺子似的跳下了河,而且身子手脚还是被捆着的。这下,李青桐就不得不暂时抛下了马仙姑,转头去救李二成。 李青桐在水中摸索着解开了李二成身上的绳索,李二成本就会水,一解了绳索自然无事。可惜的是,马仙姑的徒弟们也得着这个空儿已救她上岸。马仙姑像只搁浅的鲸鱼一样,四脚八叉地趴在河岸上喁喁啊啊地往外吐水,那脸上红一道绿一道的,五颜六色的像开了颜料铺子似的。身上的体面衣裳也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偶或露出一片白花花的大腿。 围观的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马仙姑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马仙姑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饶是她脸皮极厚,这会儿也羞恼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马仙姑上岸不久,李二成也抱着*的李青桐上岸了。人群分流了一部分到他们父女那儿。王氏也扑了过来,一家三口挨在一起正做准备抱头痛哭。就听马仙姑尖声大嚷:“快抓妖孽,此妖是水怪附身即将成形,今日不除,必成大祸!” 李二成狠狠地瞪了马仙姑一眼,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到一个声音接道:“马仙姑,你说她是妖孽,为何你刚才的做法奈何不了她?你是法力太浅,还是错把人当妖?”说这话的正是李青铜家的邻居花二婶。李青桐在村中唯一的好伙伴花小麦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李青桐面前问长问短。 花小麦小脸通红,怯怯地看着众人,鼓起勇气附和奶奶说道:“我奶说得对,青桐妹妹才不是妖怪,我从小就跟她一起玩。那个老太婆是瞎说。” 马仙姑不知从哪个徒弟身上剥了一件衣裳披着,一骨碌爬起来,凶神恶煞地看了花小麦一眼,然后“呸”地一声啐了一口清痰,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认定李青桐就是妖孽。为了使自己的话显得有说服力,她还特意去拉了早已被一系列变故吓傻了的高氏助阵。 高氏的态度不像方才那么坚决了,但马仙姑是她请来的,她也不好直接拆台,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哎哟,我今日被吓着了,不舒服先回了,这事改日再说吧。” 马仙姑一看她想跑掉,顿时一反往日的客气,一把扯住她道:“老嫂子,你这就走了。你当我是谁呢?让来就来,让走就走。我今日为了替你家除妖,险些把命丢了,你说这帐咋算?” 高氏赶紧推脱责任:“马仙姑,咱昨日说得好好的,这银子你找我二儿子要去。我上哪儿弄钱去。” 马仙姑仍拉着她不放,脸上冷笑不已。开玩笑,李二成都和她拼命了,哪里还会给钱?要钱也得是高氏去要。 高氏颠着小脚被马仙姑拖拽到李二成面前,高氏脸上毫无愧疚之色,撩了撩眼皮,理直气壮地开口道:“二成,你回去拿二两银子给马仙姑,总归你们也没啥大事,这事就先算了。” 李二成搀扶着妻女,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家母亲。 “二成。”高氏见儿子不回应,不觉拔高了嗓门。 李二成像是木雕的一样,呆呆地立在那儿,不声不响。他两眼直直地看着高氏,那眼中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没了惯常的忍让和无奈。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母亲。 “二成——”高氏突然没来由的心中发慌,她又叫了一声。李二成理也不理,抱着女儿转过身来,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马仙姑忙活了半天,搭上半条命却一文钱也没捞到,哪肯罢休。她扯着高氏这个事主不放,高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老泼皮扯了好一阵子也没见结果。最后是马仙姑自觉今日丢脸太过,精神不济,便放下几句狠话,带着徒弟们离开了。 高氏回去后据说病情加重,一连几日躲在家里没出门。不过病得最重的却是李青桐,她一回到家便人昏迷不醒。李青桐从小到大身体一向极好,这一病把李二成夫妻俩吓得夜不成寐。村里的郎中、镇上的大夫都请来了,李青桐的病情仍是毫无起色。 李二成夫妻双眼熬得赤红,两人都劝对方去睡觉,但谁也不肯动。 王氏看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女儿,哑声哀叹道:“咱们家咋就这么倒霉,平白无故地摊上这种事。” 李二成的态度比王氏要平静许多,他要么枯坐不语,要么不声不响地到院子里霍霍地磨着菜刀。 王氏觉得丈夫不对劲,生怕他想不开要做傻事。李二麻木而镇定地说道:“你放心好了,我冷静得很,咱家孩子好了便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趁着夜晚,杀了那婆子然后带着你离开这儿。” 王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失声叫道:“二成,你千万别这么想。桐儿会好的。” 次日清晨,三胖和花小麦来看了李青桐,但她仍然没醒。当天晚上,李二成和王氏实在熬不住了趴在床沿睡了过去。 李青桐等他们都睡熟了,突然睁开双眼,她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蹑手蹑脚地越过父母下了床,然后再轻轻掩上门出去了。今晚,她正好去探路。 …… 翌日清早,李二成夫妻醒来时,反现青桐正睁着眼看着两人。两人一起惊喜地喊了起来。 李青桐虽然醒了过来,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她看上去病恹恹地。郎中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吓着了,慢慢养着就行。 李青桐表面上是在养病,实际上却在私下里悄悄筹划,准备伺机而动。终于,她等来了这一天。 这晚,月黑风高。李二成和王氏因为忙碌了一天早早地歇下了。李青桐等他们熟睡后,带好了计划所需的东西到了马仙姑家。 马仙姑是个寡妇,她原本有一个儿子据说是不满母亲的所作所为,到外乡做生意去了。马仙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不少男人跟她都有一腿。这月黑风高夜不但是杀人夜,也是偷、情之夜。 李青桐到的时候,马仙姑和她的奸夫在经过激烈的劳动后,正在说悄悄话。李青桐觉得这个奸夫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罪不至死,她在想怎么在不惊动这个男人的情况下杀掉马仙姑。 她潜在窗户下,偷听两人的谈话。 马仙姑道:“死鬼,方才我说的话你考虑得咋样?” 那男人打了个呵欠,兴致缺缺:“不就一个小孩子吗?多大点事,赶明儿,我找个机会把她卖给刘婆子,她那儿不正要买一批女娃吗?” 马仙姑却咬牙切齿道:“不行,我要你亲手宰了那个女娃子,卖了太便宜她了。老娘这条命差点交待在她手里了。” 男人又打了一个哈欠,语气中带些不忍:“何必把事做绝呢,非要弄死一个孩子。” 马仙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我呸,你这会儿发起善心来了,老娘装神弄鬼帮你偏奸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时候,你咋没善心哩。因你而死的人谁知道有多少个?”男人干笑两声,没再接话。 这段对话倒方便了李青桐做决定:这个男人死得一点都不冤,既然如此,那就杀一送一吧。 李青桐像一只野兽似的,潜伏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时机。这两人方才做了一番激烈的运动,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色漆黑如墨,阴凉的夜风吹得院中的树叶哗哗作响,半空中隐隐有雷声在响。 李青桐轻手轻脚的堆好茅草和干柴,娴熟地擦了几下火折子。火焰“轰”地一下燃了起来。李青桐担心火被风吹灭特意多点了几处,她把事情安排妥当后,便飞快地逃离了现场。她离开没多久,马仙姑家的院落便成了一片火海。 当到李仙姑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整个村子回到家后,风势骤然变大,天空中电闪雷鸣。到了后半夜竟下起了大雨。如果这次烧不死,那明天再想别的办法吧。李青桐睡觉前如是想到。 第十二章 身世□□ 李青桐做完这件事心情十分清爽,回家后,在电闪雷鸣中美美地睡了个好觉。李二成夫妇对此事毫无知觉,仍像前几日那样,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特意给李青桐蒸了鸡蛋羹,烙了张白面饼给她端到床前去。 “爹,娘。”李青桐脆声唤道。 “哎。”李二成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我 王氏吹了一下蛋羹笑吟吟道:“乖孩子,快起来把饭吃了。”李青桐坐起来把饭吃了就想下床活动一会儿。其实她那天根本没事,那是为了混淆视听,麻痹马仙姑而故意装昏的。她昏迷不醒的事众人皆知,那么马仙姑出了什么事就跟自己无关了。 李青桐刚吃过早饭,王三胖就来了。由于三胖的娘刘桂花嘴比较刻薄,两家曾发生过一些口角,再加上三胖小时跟李青桐总是打架,所以他每次上李家时,总有些别别扭扭的。 王氏不是个小气的人,大人之间的事自然不会怪到孩子头上。再者说,不管怎样,青桐毕竟吃过刘桂花的奶,这点恩情是没法抹杀的。 王三胖一进来,王氏就满脸笑容地端来了一些炒花生和一盆咸鱼片,热情地招呼他吃。王三胖心不在焉地捏了几个花生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拿眼瞅着李青桐,看样子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王氏暗自发笑,借口说有活要干便起身离开了。 王氏刚离开,三胖便迫不及待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用兽皮制成的弹弓,递给青桐:“喏,这个给你,咱们今天我不上学了,咱们偷偷地去马家,把那个坏女人的眼珠子给打瞎了。” 李青桐抬头打量着三胖,她没想到着这孩子倒挺仗义的。不得不说,三胖跟以前相比倒变了不少。首先,他比以前瘦多了。先前圆滚滚的身材开始抽条了,那张脸也从球状的贺变成了椭圆。还有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总是越过楚河汉界的那条鼻涕河,也骤然消失了。 王三胖被她看得十分不好意思,他的脸不由自主地皱成了包子状,故意凶巴巴地嚷道:“青桐,我是为你报仇哎,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怕了?” 李青桐摇头,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你觉得我会怕吗?” 三胖嘟囔一声:“谁知道。”随即他又补充道:“你要是怕了,我就一个人去。” 两人商量未果,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来人正是王三胖的娘刘桂花。三胖的脸皱得愈发厉害了,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好把弹弓塞到青桐手里,飞快地说道:“看样子今天是逃不了学了,我晚上去他家。你等着。” 三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刘桂花那又尖又响的嗓音响了起来:“胖儿,你这个找抽的,不上学往别人家跑啥?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老娘为了供你念书,砸锅卖铁的你竟然偷懒逃学。” 刘桂花说着话,伸手就去拧三胖的耳朵。三胖臊得满脸通红。王氏见此情形,又是劝说又是拉扯的,才好歹让刘桂花消停一会儿。 刘桂花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把三胖轰走上学以后,便顺势坐了下来跟王氏闲唠嗑。上门即是客,王氏自是笑脸相迎。李青桐乖乖地叫了一声伯娘,便静静地坐在那儿不动了。 刘桂花一边跟剥生花生一边打量着李青桐,她将凳子往王氏面前挪近些,邀功似地说道:“妹子,我今儿一早就听到一个跟你家有关的消息,这可是大事啊。” 王氏脸色微变,她以为是马仙姑又要生什么妖蛾子了,赶紧追问道:“嫂子,你快说说到底啥事?” 刘桂花得意地一笑,“噗”一下吐出一片花生皮,接着唾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 起了这起重大新闻事件:“啧啧,你说怪不怪?这昨晚不是打大雷下大雨嘛,这一大清早的,有人路过马仙姑家门前,你猜怎么着?” 王氏一脸紧张,忙问:“到底怎么着了?你快说呀。” “你肯定想不到,她家啊,被雷劈了,那天火烧着了她家的院子,把两人生生烧死在床上。哎哟歪,那景象要多吓人有多吓人,人都烧焦糊了。” 王氏一脸震惊,一时半会还消化不了这个消息。马仙姑竟然被雷劈了。这是报应吗? 过了好半晌,王氏突然反应过来,上前搂着青桐的肩膀,十分解恨地笑道:“真是大快人心,看来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刘桂花不禁又多看了一眼李青桐,接着道:“谁说不是呢。我可不是那马后炮,我这人虽然爱说道,但也不是那种没见识的人。前几日那死婆子要烧你家青桐时,我就觉着不对劲。凭啥那马婆子说是妖孽就是妖孽,她真以为她是天仙哪。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那婆娘的底细。那婆子原名叫马春儿,她娘家跟我娘家隔着一条河……” 刘桂花扒拉扒拉地说了一大堆。王氏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当初,马婆子带人绑了他两口子要对青桐不利时,那刘桂花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现在又说这些,无非是看着马婆子遭报应了,来显示自己消息灵通,有见识罢了。 王氏突然察觉到自己似乎漏了一个问题,她压低声音道:“咦,马婆子的儿子不是不在家吗?怎么会是两个人?” 刘桂花早就等着她问这句话了,当下神秘而暧昧地一笑:“嘘,我跟你说哦,那男人是……”两人多少顾忌青桐在场,觉得某些话是少儿不宜,因此极力压低了声音说话。 王氏听罢脸色绯红,唾骂道:“这个婆子一把年纪了,竟这么老不正经。” 刘桂花眉毛一挑,用轻佻的口吻道:“人家可是仙姑,采阳补阴呢。哈哈……” 李青桐看着这自己的娘跟这个女人说说笑笑,不得不说,这个世界的女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奇怪。明明心里互相讨厌,表面上仍能装得亲如姐妹。她们还喜欢凑在一起说些没营养的话题。华犹美拉星球上人类之间的关系十分简单透明。历史学家分析说,这是因为由于男性的消失,女人之间的最大的、不良的竞争关系解除了。其他的诸如事业和工作上的竞争,大体上说来是良性的,有规则可寻的。那些据说是女性与生俱来的小心眼小算计渐渐消失,变成了历史的尘埃。难道,现在她不但要学习如何与男性相处,还得学会与同性相处?这真是双重挑战。 李青桐的神思正在九天云外游荡,忽听到王氏说道自己的身世:“我们青桐的来历就不一般,自然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听江上的老梢公说,那一天路过的客人有举人老爷,还有五品大官……” 刘桂花以前也听过一些风声,便具体的又不清楚,做为喜好八卦之人,她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挖猛料的好机会。她故作怀疑道:“真的假的?你不会蒙我吧。要真是举人大官,会养不活一个孩子?咋会把娃丢江里呢?” 经过马仙姑这事后,王氏是心有余悸,生怕以后再有人再拿青桐说事。便有心借刘桂花的嘴把隐瞒了几年的真相抖露出来。她站起身一脸严肃地说道:“你且等着,我拿样东西给你看,你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第十三章 仙女还是妖怪 王氏走进里屋窸窸窣窣地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阵子,拿出了一只木箱。刘桂花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看。 王氏拍打一下木箱上面的灰尘,转头招呼宛如老僧入定般的李青桐:“青桐,你也过来瞅瞅,这是你亲生爹娘留给你的东西。”李青桐走过来跟刘桂花一起看。这几年中,李青桐从没问过一句关于自己身世的事。她之所以不问,一是怕伤了养父母的心,二是她又没见过亲生父母,对他们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王氏在刘桂花激动期待的目光中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有一件婴儿穿的鲜红色稠子小衣服,那衣裳虽然过了好些年,但颜色依旧鲜艳如新。一个对儿金锁,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刘桂花看得两眼放光,她用手摸着衣裳和玉佩,嘴里啧啧称赞:“你说得没错,这东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有的。”说着,她重新打量了青桐一番,蓦然发觉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咋看咋顺眼。 王氏顺势说道:“桂花嫂子,你也看到了。我们家青桐的来头不一般,这自然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以前听那说书的讲古,说啥甘罗十二为相,曹冲八岁称猪的。这小孩子中也有奇人能人。俺们青桐不就是力气大点吗?有啥好奇怪的。” 刘桂花连声附和:“对对。那些人都是些没见识的。动不动大惊小怪的。” 刘桂花又呆了一会儿才起身告辞。果不其然,不出两天,关于青桐身世的事情就传得满村皆知。 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这李二成夫妻俩傻,想养孩子也该养个靠谱的。有的替李二成担忧,说万一孩子的亲生父母找来,他们岂不是白忙一场。有的说那也不白养,可以趁机要钱嘛。 此事和马仙姑的死一起成为最近的两大新闻。至于马仙姑那事,李青桐本以为会有人会报官,没想到这事了结得如此干净利落。马仙姑的娘家含羞带耻地匆匆把丧事办了。多余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其他人也一致认为是雷电造成的火灾,根本没人想到会是人为的。李青桐听到消息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可以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比如打猎捕鱼练武之类的。 日子静静地流逝,转眼间已到了夏天的尾声。秋天是李青桐最喜欢的季节。那满山遍野的各种各样的野果,开始贴秋膘的猎物,每每都让她觉得幸福无比。 这一天,李青桐像往常一样,腰上挂着一把简陋的弓箭,背着半人多高的竹篓,手握一把镰刀进入了李家村后面的大青山。大青山多野兽,一般人都在山的外围活动。李青桐仗着力气大,每次都会进入深山。李青桐这次盯着了一只肥拙的又鸡,她正追赶得起劲,忽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李青桐一怔,不由得停下脚步,凝神谛听。这哭声是孩子发出的,而且那哭声听上去断续不畅,应该是嘴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遇上这种事,自然要去看看。 李青桐循着声音,在山间转悠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哭声的来源地。那是一处隐蔽的山凹,四周全是荆棘树丛。李青桐不用弯腰便能轻而易举地隐藏在树丛中,她头上还戴了一顶树枝编成的帽子以充当保护色。 她一点点往里挪,再近些时,便听到两个男人的说话声和呵斥声。 一个粗声粗气地骂道:“闭嘴,臭小子。再哭,爷就弄死你!” “呜呜,我要奶娘。”那孩子仍在哭泣。 “啪啪”几声,像是揍人的巴掌声。 “哇呜——”小孩子极为惊恐地哭叫起来。 那人发了狠,极不耐烦地骂道:“再哭,我他妈的打到你哭不出来为止。” 好在另一个人及时拦住了他:“老三,别打了,咱银子还没到手呢?” “妈的,老子心里有气。咱俩倒霉摊上了她,早知道就绑另一个小子了,他家给钱倒痛快。” “什么他家,这是一家。只不过咱手里的这货不受宠。那个是江家长孙。” “原来如此。” …… 两人又闲扯了一会儿,顺便还交流了一下,城里哪家青楼的支女盘亮。李青桐一动不动的隐藏在树丛里,耐心地等待着时机。毕竟她力气再大也不是两个大男人的动手。 机会很快就出现了,大约半小时后,那个叫贺老三的男人说道:“老六,你在这儿看着这崽子,我出去一趟打听些消息。赶紧把这货出手。天黑之前,我若是不回来,你就带着他到咱们说好的地方。” “好。你去吧。”另一个接道。 贺老三稍稍收拾一下,转身离开了山凹。山凹里只剩下了那个叫钱老六的男子和被绑的小男孩。李青桐起初想悄悄接近钱老六,转念一想,自己这具身体能让人放松警惕性,还不如大摇大摆地出来呢。 想到这里,她也不隐藏了,用镰刀扒开树丛,轻巧地钻了过去。 那男人一听到声音,立即警惕地喝道:“谁?” “这位叔叔,我迷路了。” 钱老六一听到这童稚的声音,心顿时放了下来。他扭头一看到,来人竟是个七八岁的女娃娃。他再仔细一看,不由得暗喜,这女娃虽然衣着寻常,但长着十分好看。卖了又是一笔银子。 钱老六在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和颜悦色地向青桐招招手说:“小娃娃,你家里人呢?” “不知道,我迷路了。” “来来,叔叔给你好吃的。” 李青桐看着钱老六手中的烧鸡,毫不迟疑地向他走去。那个被绑的小男孩此时正瞪着一双惊恐的圆眼睛看着李青桐和钱老六,他一看到这个小姐姐快要上当了,心里十分焦急,他十分卖力地发出呜呜声。李青桐仿佛没看到他似的,眼里只有那只烧鸡。她在离钱老六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劈手夺过烧鸡大快朵颐起来。钱老六乐呵呵地看着这只快要入网的小肥羊,心中说不出的得意。他一边套李青桐的话,一边装作找东西在包袱里找绳子和布。 李青桐一边吃鸡一边不动声色地朝钱老六走去。说时迟那时快,钱老六只觉得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下一刻就觉得脖颈处一阵剧痛。他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李青铜用力将镰刀往回一拽,钱老六脖子的血液顿时像泉水一样,汩汩流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将他的衣裳染得通红。钱老六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声响,瞪着大眼,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小男孩吓得脸色惨白,两腿打战。李青桐抽回镰刀,顺手在草地上蹭了蹭。然后上前解开了小男孩身上的绳子并去掉他嘴上的布条。李青桐这才看清小男孩的长相,他看上去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生得十分俊秀。李青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像在动物园里观赏某种好玩的动物一样,她伸手摸了他一把,还拾起她刚才剩下的烧鸡给他喂食。 小男孩还没从刚才那血腥的一幕绶过来,吓得语无伦次:“小、小姐姐,你是仙女还是妖、妖怪?” 第十四章 救人惊险 男孩惨白着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害怕、惊奇的光芒。小小的身体抖成了一团。 李青桐不禁笑了,她这副样子真有点像她小时候玩的芭比弟弟。她怜悯地看着他,拉着他的小手好心地把他拽到一边,让他离血腥场面远些。 “小姐姐,你只杀坏人吗?” “是。” 李青桐顺手递给他一只剩下的烧鸡腿:“你想吃吗?” “我、我不吃。” “真的不吃?” 男孩自从被绑到这里后,就只吃过一个冷馒头,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记。此时对食物的原始渴望盖过了他的恐惧和好奇,终于,他颤颤地接过鸡腿,又看了李青桐一眼,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李青桐趁着这个空隙,将地上的尸体拖到一旁,用野草和树叶掩盖起来,她又在死人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拿走了钱袋,她本来十分眼馋那柄大刀的,但又怕那刀标志性太强,只能忍痛扔了。 “走吧。”李青桐拉起男孩的手,故意选了一条岔路走。 “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仙女。” “哦……” “仙女姐姐,我叫江希瑞。” “快点走。” 李青桐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怎么处置这个江希瑞,先带回家不行,太引人注目,万一被匪徒的同伙知道有麻烦。那就只能把人直接送回家去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李青桐想从江希瑞的口中问清他家住哪里,哪知这孩子说得颠三倒四的:“我家在京城啊,门口有两个张着嘴的大狮子,门口有卖小泥人的和糖葫芦的……” “那现在在什么地方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跟着祖母、娘和哥哥一起去找爹,我们先是坐马车然后再坐船, 娘和香木姐姐带哥哥出去玩,我也想去。他们不让我去。我偷偷地跟了出来,就被人抓了。呜呜……”李青桐听得脑门子疼,只从中得到了几个没啥大用的消息。 “行了,我们先进城再说吧。” 江希瑞乖乖地点点头,扯着青桐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李青桐一边走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生怕遇上那个叫贺老三的绑匪。李青桐想着越快进城越好,无奈江希瑞人小力弱,他走了一段路便不行了。 “你得快些,不然咱们到天黑也进不了城。‘ “可是,仙女姐姐,我实在走不动了。” 江希瑞可怜兮兮地看着李青桐,他长这么大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李青桐只好带着他到旁边的草丛里歇一会儿再走。 两人刚要起身,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青桐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赶紧摁住江希瑞暂时按兵不动。待这波人走后,他们两人继续赶路。 李家村离县城有几十里路,光凭两条腿不知要走到时候。李青桐准备坐马进城,好在她从钱老六身上搜走的有银子。其实她还可以回家找父母帮忙,但是后山离村子不远,她这么贸然带着江希瑞回家肯定会引动村民的注意,万一传到了绑匪的耳朵里她家就有麻烦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她一个人解决掉此事,而且最好别让熟悉的人看见。 想到这里,李青桐把背篓往地上一放,指着它说道:“你,给我进去。” “仙女姐姐……”江希瑞不解地看着李青桐。 “快进去,不准说话。” 李青桐怕他太小,不遵守纪律,便用布条将他的嘴捂上了。然后塞进背篓,背篓是很宽很大,身子缩一下勉强能装下。李青桐飞快地割了一些青草往上面一盖,遮和严严实实的。她弯下腰很轻松地将背篓背了起来。 江希瑞在里面乖乖地蜷缩着,经过绑匪的虐待之后,他觉得这点苦不算什么了。这个仙女姐姐虽然力气很大,也很凶,但他觉得她不是坏人。 李青桐背着一个几乎跟自己一样高的大背篓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尘土飞扬的官道上。 这是通往县城的唯一的大路。 两人刚上路不久,前方又传来了如雨的马蹄声,骑在马上的人,身穿青布衣裳,人高马大,长脸猪眼,眼角有一条刀疤。李青桐一看这人不禁心中一沉,这人……有些可疑。方才她隔着树丛影影绰绰地见过,这人的身影很像贺老三。 贺老三本打算飞驰而过,可他经过李青桐面前时,心中又莫名地觉得奇怪,他神使鬼差地抓住缰绳,“吁”地一声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青桐,故作亲切地问道:“小姑娘,你背上背的什么东西?要不要叔叔帮帮你?” 李青桐迅速地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力量,这个人看上去要比钱老六的武艺高上许多,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没法硬抗。她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将江希瑞藏到了背篓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贺老三将她不回答,好奇心越发重了,他慢骑几步,探头背篓里看去。李青桐脸上作出一副极为害怕的模样,突然撒腿便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爹,爹,有人要抢我的兔子。” 贺老三怔了片刻,摇头一笑。他之所以拦下她,一是心血来潮,二就是想着,万一能得手,又是一笔银子。打草搂兔子的事,他可没少干。但听那女孩子的喊声,这四周好像有她的家人,那便算了。眼下拿赎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贺老三想着,便“驾”地一声,驱马前行。 待到敌人离开后,李青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对背上的江希瑞说道:“我为了你可没费力气,今天至少损失了一只兔子和肥鸡。” 江希瑞嘴里呜呜有声:“仙仙吕节节,呜赔你秃子……” “好了,我说你听就是,别张嘴。” “呜呜,好。” …… 李青桐继续前行,背篓一颠一颠地晃动。 “你太沉了。以后少吃些。” “呜呜,还有比我更胖……” “别说话!” 江希瑞委屈地扁扁嘴,既然不让他说话,就别跟他说啊。好吧,他不说了。 江希瑞经过了这些变故,此时是又累又困,加上背篓里空气流通不畅,过了一会儿,他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此后很多年,江希瑞无比痛恨这该死的一觉,因为它让自己错过了很多事情。 李青桐边步行边等待车子行过。马上她手头有钱,不拘是马车牛车,只要有车,她就坐。她一个小孩子背着这么大的背篓实在太引人注目。万一那个贺老三发现什么端倪就完了。 她越急,越等不来马车。也怪她倒霉,今日正好是背集,进城的人不多。李青桐只得硬着头皮接着往前走。李青桐越走越累,虽然她力气大,但架不住江希瑞太重啊,她怎么觉得她比半头野猪都沉。 就在这时,身后再次传来一阵马蹄声,李青桐以为有马车路过,惊喜地回头一看,这一看不要紧,她不由得大惊失色。原来是那个贺老三去而复返! 第十五章 李青桐看到贺老三去而折返,不由得全身绷紧,右手紧紧地攥着镰刀。为了防止泄露情绪,她只好低着头故作镇定地走着。 “吁——”贺老三揽住缰绳,放慢速度,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李青桐身上打量搜索。当他在山凹里找到钱老六的尸体时,他首先想到的是江家的人找来了。但当他再稍一冷静翻看尸身上的伤口时,又觉得不对劲。那伤口既不是剑伤也不是刀伤。而且死者瞪大双眼,死不瞑目,那神情中有惊却无惧。由此推断,钱老六死前一定是遇到了不可思议的奇事。若是江家的人找来,他不应该是这个神情。那么究竟是谁会让钱老六那么惊诧和不敢置信? 他在四周巡视了一会儿,并没发现异样。甚至没看到打斗的痕迹。他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路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女孩。尽管他从心眼里不大相信,单凭那个小女孩的力量能杀得了钱老六,可是他行走江湖多年练出的灵敏直觉告诉他:那个女孩不对劲!他如是想道。 “小姑娘,我想看看你的背篓。”贺老三这话不是在征求李青桐的意见,而是在告知她。不管她同不同意,他都要看。 李青桐睁着一双如湖水般清澈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贺老三,坚决地拒绝:“我不想给你看。” 贺老三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冷笑一声:“如果我非要看呢?” 李青桐指着他的马说道:“那行,用你的马交换。” “哈哈。你可真敢开口。”贺老三突地被她逗笑了。 贺老三盯着李青桐,笑容倏忽敛去,他眼睛危险地一眯,侧弯下腰,伸开长臂就去捞李青桐的背篓。 就在他的手要抓到背篓时,李青桐灵巧地一闪,让他扑了个空。 贺老三脸色微变,声音越发地冷了:“你会功夫?”不等李青桐回答,他再次问道:“你家的大人呢?” 李青桐诡秘地一笑,徐徐吐出两个字:“你猜。” 贺老三面现凶狠之色,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不管怎样,他先抓住人再说。思绪一定,贺老三便迅速行动。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像老鹰抓小鸡似的,带着一种十拿九稳的心态去抓李青桐。李青桐原本还怕这人不好对付,想着能软则软。如今看来,这人不管确不确定她是凶手都抓定她了。也是,对方本就是绑匪兼人贩子,遇到落单的她自然不会放过。 贺老三自以为捉她不费吹灰之力,可等他动手时,才发觉这女娃并不容易对付。她的一招一式很奇怪又很灵活。看似有套路但又看不出是哪家的路数。贺老三心中还惦记着别的事,自然不想在这等小事浪费太多功夫。所以在和李青桐周旋了几个回合后,便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刷地一下抽出长剑,狠狠地朝李青桐背上刺过来。李青桐举起镰刀便向贺老三的腿部挥去。她这一镰刀正好刺中了他的大腿,但贺老三也不是吃素的,他的剑刚好剁在了李青桐的背篓上。李青桐背上突然受力,一个不稳趴在了地上。这一剧烈的动作,终于把昏睡中的江希瑞晃醒了。惊恐之下,他早忘了李青桐的嘱咐,含糊而又怯怯地呼唤道:“仙吕姐姐……” 贺老三听到江希瑞的声音又惊又喜。李青桐趁着贺老三这一缓神的功夫,从腰里抓出一只装出药粉的荷包,抖开了迎面撒过去,然后在地上像巨龟翻身似的,艰难而又迅速的打了个滚儿,将背篓脱了出去,再一脚将其踢开,同时大声命令道:“注意,双手抱头,蜷成一团。滚。” 背篓骨骨碌碌地顺着草坡往下滚,先是人在篓中滚,接着人滚出了背篓。江希瑞慌乱之中竟也听了李青桐的命令,双手抱着头,全身蜷缩成球状向下滚去。这一路,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头部也被石头磕破了几处。但他强忍着痛,不敢哭出声来。 丢掉了江希瑞这个累赘,李青桐顿觉轻松许多。她顺手抄起一块石头向贺老三砸去。贺老三闪身躲过,气极败坏的骂了一声:“他娘的兔崽子。老子非宰了你不可!”他一边凶神恶煞地骂着,一边举剑乱砍。李青桐像一条挣扎的鱼一样在案板上没命得蹦跶着。贺老三连着落空数剑。这时,他心里的火气和戾气全部被激发了起来,他此时已经杀红了眼,手上用了十成的气力,剑剑毙命。 “噗嗤”一声,那剑划在了李青桐的肩头,贺老三心中一喜,抬起一脚,下死劲地朝李青桐踢去。 这次算完了。李青桐脑中嗡地一声巨响。一时想不出任何对策来对付贺老三。 她万分情急之下,脱口喊道:“爹——” 贺老三听到喊声,不由得动作一滞。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一个清越的男声不屑地嗤笑道:“贺老三,你果是条好汉,竟连女娃也打!” 贺老三停住动作,厉声喝道:“谁?”阁下可敢现身吗?” 李青桐这次彻底得到了翻身的机会,她飞快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镰刀,挥动起来,像割麦子似的割了贺老三一刀。 贺老三正专心防着那个不速之客,没料到李青桐会绝地反击。这一刀正好砍中了他的小腰,鲜血潺潺流出。贺老三情不自禁地“啊”一声。他尚来不及还击,几个黑衣侍卫从路旁的林中窜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李青桐连滚带爬地撤出战圈,手里握着滴血的镰刀,睁大眼睛看着那位骤然现身的锦衣男子。这个男人跟李青桐以往所见的*雄性都大为不同。他生得俊逸挺拔,风度翩然。若以电动哥哥的标准来看,他应该属于是奢侈品级别的。 锦衣男子惊诧地打量着李青桐,两人对视片刻。 锦衣男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李青桐面不改色地答道:“仙女。” 锦衣男子:“……” 说到仙女,李青桐蓦然想起了被忽略掉的江希瑞。她转身向官道南边的坡地跑去。她一路找去,只见背篓滚在一边,青草撒了一路,地上还有几块带着血迹的石头,就是不见人影。 “江希瑞,江希瑞。”李青桐大声喊道。 “他可能被江家的人救走了。”男子在身后对她说道。 “救走了。”李青桐喃喃自语道。这样挺好,反正她救人的目的达到了。 锦衣男子继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青桐,旋即又好心建议道:“你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找江家要赏钱。” 李青桐想了想,很坚决地摇摇头。锦衣男子笑了,正准备她夸赞一句。谁知李青桐却说道:“去县城太远,我要回家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替江家垫上。” 第十六章 双方 回家的路上,李青桐走得飞快,而且故意绕了远道,她不想再跟这帮人牵扯。到家之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倦鸟归林,暮色将合,西天晚霞似火,染红了晚归的黄牛牧童,也染红了荷锄老人的胡子。 王氏正在倚门翘望,她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曾在山脚边喊了一阵子,没有任何回应。她心里想着,青桐再不回来,等二成回来就让他赶紧带人进山去找。还好,李青桐终于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青桐啊,你可回来了。”王氏迎上去像往常一样接过背篓。这次竟是空的,王氏只是愣了一下,也并没有多介意。 王氏见女儿回来,一颗心定了下来,便笑着去做饭了。李青桐则跟以往一样,坐灶下烧火。她一边忙碌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李青桐虽然不爱说话,但她却是个极好的听众。 王氏一边剥着蒜一边叹道:“今儿,你奶和你大伯母又来了……你大伯娘真是可恨,我觉着上次的事就是她挑拨的,她就是见不得咱家好。”王氏心里对婆婆也很不满,但孝子当头压着,她又不好说婆婆的不是。只好拿妯娌说事。 李青桐想起了一直压在心头的一件事,那就是她野奶奶高氏还没有得到报应。按理来说,高氏是害她的元凶,当然不可能轻饶。但她毕竟是自己父亲的亲娘。她不看奶面也得看爹面。她在处理高氏时就不由得多多考量了。 青桐盯着灶里熊熊的火苗,问王氏:“娘,如果那个老不死的死了,我爹会怎样?” 王氏立即制止道:“嘘,你可别说那三个字,被人听了不好。哦,你爹嘛,唉……那毕竟是他亲娘。他自然会伤心。” “如果她腿断了,瘫了呢?” “你这孩子咋净问这些奇怪问题啊?她瘫了,肯定让我们妯娌仨轮流伺候。依你大伯娘和三婶那奸猾样儿,说不得重活脏活都得摊到我头上。” 李青桐这才想起,古中国时期,防老是靠儿子的,高氏有个好歹,她家也轻松不了。而且这个时期的孝道是蛮不讲理的,不合乎人性的。在了解到实情以后,她才省悟到以前自己的认识太肤浅。她只看到那古书上歌颂亲情的美好诗章,却忘了权利和责任从来都是一体的。特别是当遇上不讲道理、不正常的父母时,亲情会扭曲、变形。 好半晌,李青桐才低低地说道:“我不问了,娘。”报复高氏的事先暂缓一缓吧。只希望她能就此收手,别再为难她。否则,她的耐心是有限的。 晚饭很快便做好了,红薯稀饭,玉米饼子,凉拌苋菜和炒豆角。饭刚上桌,李二成就回来了。他全身水淋淋地,一进门就带着一股鱼腥味。王氏张罗着去给他拿干衣裳,端洗脸水。 李二成却是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兴冲冲地邀功:“你们快来看这是啥?”李青桐凑上去看,原来那是那一颗淡白色的比黄豆略大些的珠子。 李二成解释道:“今日江边有很多大河蚌张着嘴晒太阳,我费了半天功夫找出了这一颗。”王氏看得双眼晶亮,女人大多都喜欢这类东西。 李二成建议道:“你抽空进城问打首饰的工匠,能不能给打点头饰啥的,青桐都快七岁了,咱也得开始攒嫁妆了。” 说到头饰,王氏忽地想起了一件事,忙说道:“我忘了给你说了,过几日就是我娘的六十生辰,我哥去年就说要办一下,你看咱们……” 李二成大方地说道:“办就办呗,按规矩来就是。” 王氏嗯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停下来了。 “快换了衣裳吃饭吧。” 一家三口边吃边说,一般来说,是他们两人在说,青桐在旁边听着。吃过饭,青桐拿出今日所得的银子。锦衣男子给的二十两再加上搜刮钱老六的五两,共二十五两,青桐自己留下了五两,将那二十两给了爹娘。 两人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愣了好半晌。 王氏反应过来,便急切地问道:“孩子你说实话,这银子咋来的?娘知道你力气大,可你不能做傻事啊?” 李二成瞪了王氏一眼,笑着说道:“你听青桐说完行不?自家的孩子你不知道她是啥人哪。” 李青桐有选择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她只说自己无意中救了一个被拐的男孩,那孩子的家人给的酬金。 “这……”王氏盯着银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李二成却看着青桐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心地是好的,可你别忘了自己也是个孩子,万一把自个搭进去就不好了。你遇着这事应该去找大人。” “我下次不这样了,爹。” 李青桐没告诉爹娘自己肩膀受伤的事,吃过晚饭回房自己擦药包扎。还好伤不太重,她的身体素质好,养些日子就没事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那江希瑞团成球滚啊滚,一不小心滚到一条干涸的沟渠里,头部着地,重重地一磕,虽不致命,但还是晕了过去。好在江家的侍卫及时赶来。那两人一看江希瑞头上血糊湖的一片,又昏迷不醒,当下吓坏了。连招呼也来不及打便赶紧抱着人,快马加鞭朝医馆驰去。 江希瑞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中午了。 他一睁眼便喊道:“仙女姐姐,你在哪里?” 奶娘于氏忙去抱他,嘴上奇怪地问道:“什么仙女?瑞哥儿,你是不是做梦了?” 江希瑞摇摇头,“不,不是做梦,我要找救我的那个仙女姐姐。” 那厢,江家老夫人赵氏正和狄君端说话。狄君端将昨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老夫人,那绑匪的同伙之一贺老三已人招了,说他们的同伙绑架两位公子是看到江府的人衣着华美,气度不凡,临时起意,想趁机大赚一笔赎金。” “临时起意?”江老夫人不置可否。 “依世伯母看,这个贺老三如何处置?” 江老夫人正要答话,就听见门外一阵喧哗。接着是噔噔的脚步声。 江希瑞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由于跑得太急,他的小脸通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饱含着焦急和期待,他大声喊道:“君端哥哥,你看见我的仙女姐姐了吗?” 狄君端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笑了。他蹲下身,和气地问道:“你那么想见你的仙女姐姐?跟哥哥说说,她昨天是怎么救你的。” 其实就算他不问,江希瑞也想找人说。此刻,他更是迫不及待地说了起来:“姐姐很厉害的,她跟静婉和静妍姐姐都不一样,她能用镰刀打坏人。还能把我背起来跑……” 狄君端静静地听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贺老三的招供、希瑞的话再加上那日亲眼所见,钱老六的的确确是她所杀。这个女孩的胆量和心机真的非同一般。看她的装扮还有手上的茧子,应该就是个农家女孩。那么她那一身功夫和胆识是如何来的呢?这让狄君端百思不得其解。也许,他昨天应该派人去打探清楚…… “君端,你说你昨日给了那女娃二十两银子?”江老夫人的一声询问打断了狄君端的思绪,他立即回神,答道:“是的,本来要给五十两,她只要了二十两。” “哦,倒是个不贪财的。” 狄君端笑了笑,不禁又想起了她那斥责自己的那番话。 江希瑞又一次被忽视了,他使劲拽狄君端的衣袖,仰着小脸恳求道:“哥哥,你带我去找仙女姐姐好吗?” “等哥哥帮忙了,就带你去找她。” “说话算话,拉钩。” 狄君端朝江老夫颔首笑笑,拱手告辞,拉着江希瑞走了出来。蓦地,狄君端想起那个困惑他的问题:“希瑞,你知道什么是巴比哥哥吗?” “八臂?这还不简单,它就是有八条胳膊的哥哥吗?” 第十七章 阴差阳错 江家和狄家的人要在清河县逗留几日,狄君端平时就很喜欢江希瑞,因此禀了老夫人说是要带他出去玩一天,顺便给他压压惊。江老夫人的心思都在长孙江希琰身上,也就随他们去了。顺便还让下人准备了一些礼品赏给救江希瑞的恩人。 江希瑞得了祖母的首肯,当晚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觉,他背着奶娘翻出自己的心爱之物准备送给他心心念念的仙女姐姐。 …… 夜晚来临,白日里十分喧嚷的兴隆客栈此时已岑寂下来。江老夫人此时正半闭着眼睛倚靠在椅子上,一副十分疲倦的样子。一个身着青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立在她身后正挥着扇子轻柔的扇着风。 这时,她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于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悄悄打量一眼江老夫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江老夫人突然睁开眼,看着她,说道:“说吧,我让你的事如何了?” 于妈妈斟酌着回答:“回老夫人,兴宝昨天夜里就回来了,只是他是从疫区回来,老奴怕他沾了疫病,就让他在旁边的小客栈里歇息。” 江老夫人赞许地颔首:“你做得很好。” 于妈妈谦逊地笑了笑,说道:“这是老奴的本分。老奴接着说兴宝打听的事情,他说白氏的老家正是水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那庄子里的人大多都去外地逃难了,他寻了两天只找到白氏当年的一个好姐妹。那个妇人说,白氏的老父在女儿女婿进京后就日日盼望他们派人来接自己。结果整整盼了四五年也不见女儿消息,白父眼睛不好,又只白氏一个女儿,家中没甚依靠,家道日渐贫困,最后实在无法,只好变卖了一点家产以京城寻亲去了。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 江老夫人跟着唏嘘一阵,一边用拳头轻捶着腿一边说道:“这白氏也真够命苦的,女儿掉落江中生死不明,如今老父也是不知所终。也罢,此事咱们也尽了力,至于能不能找到人,那要看天意。” 于妈妈笑道:“亏她托了老夫人这等宅心仁厚的人,要是别人,非亲非故的,谁耐烦管这些个闲事。” 江老人轻叹一声道:“我与她也算有旧,我不看活着的人面上,也得看我那死去的老姐妹的面子上帮她一帮,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这个白氏也是个可怜人。她性子单纯,娘家无人,先前,她干娘在世时还好些,如今,唉……她在林府的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于妈妈半弯着腰静静听着,末了问道:“老夫人,咱们这一路也没少打听白氏女儿的下落,至今仍无消息,这以后还要打听吗?” 江老夫人听到这事,不由得蹙了蹙眉头道,摆摆手道:“我看还是算了,就是因为要打听她女儿的事,我抽调了几个小厮出去,少了人手,才让那些绑匪钻了空子。幸亏君端的人及时帮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于妈妈赶紧附和道:“老夫人说得是,老奴也是这个意思。咱们江家对白氏是仁至义尽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于妈妈知道她是困了,示意小丫头伺候她梳洗歇息。 于妈妈待江老夫歇下后,才轻手轻脚地返回自己的房间。她临睡前又举灯巡视了一番。 因为是在外面,比不得府里宽敞。所以下人大多是几个人挤一个房间。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聚在一起,戏自然更热闹。那些丫头们憋了一整天,此时正是谈兴正浓之时。 有的在说江希琰的事,有的议论狄君端的事。不知是谁提起白氏的事,众人无所顾忌,一个个都打开了话匣子,说得唾沫横飞。 有的说白氏真可怜,女儿落入江中,也不知是死是活,打听了这么久都没消息,八成是淹死了。 有人冷笑道:“嗤,落入江中?说得好听。你们都不知道吧,那孩子是被人推入江中的。” 有人惊讶道:“不会吧?谁这么狠心啊。” 那人道:“还能有谁,她亲爹呗。不,也有可能是误推的,人家真正想推的是他的糟糠老婆。” “快说快说,究竟怎么回事?” 那人得意了好一会子,最后在众人的再三催促下,终于说了出来:“先说好,这事我也是听来的,不知道准不准。——我听人说,那白氏的出身很不堪,她爹是个叫花头儿,好像叫什么团头儿。要了半辈子饭,多少积攒些家私。老团头只生得白氏一个女儿,就想招个女婿。后来还真招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婿。把那父女俩给高兴的,自以为终身有靠。那女婿果然争气,先是考中秀才,接着中了举人。然后还准备上京应试。那团头怕女婿变心,就硬叫女儿带着几个月大的外孙女跟着一起上京,说是安顿好再回来接他,若是考不上就回家。结果呢——” 说到这里,那丫环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结果那举人女婿在路上越想越憋屈,觉得自己就算中了状元,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要饭花子女婿的名头。在船行至桃花江时,他就一咬牙一狠心,把自个儿媳妇给推到江里去了。” 众女一起声讨:“天哪,真是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这时,忽有人质疑道:“不对吧,上次老夫人过寿时,我曾看见过林老爷,觉得他待人极和气,人也长得斯文俊秀,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人哪。” “哼,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反正我是不太信。” “哎对了,那后来白氏怎么又回到林府了?是别人救的?还是林老爷良心发现把她拉了回来?” “这些嘛,说来话长……”那最先爆料的人正欲再好好卖弄一番。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于妈妈的一声叱责:“都什么时候还不去睡觉?小心吵醒了老夫人,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丫环们互相对视一眼,哗啦一下全散开了。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于妈妈很满意自己的威严,在门外故意停了一会儿才离开。但丫头们再不敢像方才那样肆无忌惮了。她们白天忙了一天,不一会儿便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次日清晨。江老夫人正在用早膳。店小二弯着腰在门外传话说,有一个自称是林白氏闺中姐妹的妇人要求见江老夫人。江老夫人眉头微蹙,不置可否,既不说见,也不说 不见。于妈妈忖度着她的意思,虎着脸对小二说道:“你当我们老夫人什么人见啊,那林白氏的好姐妹那是从疫区来的,谁知道身上有病没病,你就敢放她进来?你就不怕掌柜的知道了让你卷铺盖走人?” 小二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当下就有些不知所措,只一个劲地打躬作揖:“请老夫人原谅,小的实在是抵不住那妇人再四恳求,才来禀报的。倒忘了盘问她的来历了。” 江老夫人挥手制止他:“罢了,不知者不为罪。你下去吧。”小二喏喏告退。江老夫人接着吩咐丫环给那妇人拿五两银过去。 …… 李家村正沐浴在辉煌灿烂的朝阳中。清晨的空气清甜而新鲜。李青桐迎着红彤彤的日光,绕着村庄快跑。她一圈接一圈的跑着,汗水混着露水浸湿了她那黑亮柔顺的头发,她的脸颊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血气充盈,小脸白皙中透着粉红,仿佛五月的鲜桃一般可爱。那双明澈的眸中闪烁着一股坚毅的光芒。 李青桐经过前日那一次追杀,再加上马仙姑的事,让她对身边这个世界有了别样的认识:这是一个对女性,不,应该说是对一般人都充满着恶意的世界。以前她以为只自己奉公守法,就不会有事。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她不惹事不代表没事。这个认知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因此,她决定加大运动量,好好锻炼身体。在不太讲理的地方,拳头还是最管用的。 李青桐跑了八圈以后,逐渐放慢脚步走回家。院子里,李二成已经套好驴车,正往上搬东西呢。李青桐这才记起,今日就是外婆的生辰。他们说好要一起去给她祝寿的。 王氏说道:“他爹,我要不要去跟花大婶说一声,若是咱们回不来,就让她帮咱看下门?” 李二成道:“我看不用了吧,咱们今晚还回来呢。” 王氏还是有些担忧,不过,丈夫既然说不用,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第十八章 错过 王氏催着青桐进屋去换了身新衣裳,那是一套白底紫花的夏裙,王氏还在她的包包头上系了两根天蓝色的缎带。她系好,端详一番,不由得自豪地笑了。这孩子无论穿啥都好看。李二成也咧着嘴跟着笑了。 “好啦,赶紧坐好,趁着天凉快,咱们快些上路。”他吆喝一声,坐上车辕,待妻女坐稳,“啪”地一甩鞭子,驴车吱吱嘎嘎地出了村子。向青桐的外婆家王家村驶去。 他们先去镇上割了五斤肉、买了四包点心带上。再加上自做的寿桃还有白面、腊肉之类,这礼送得也算丰盛。王氏心情颇为不错,以前她家穷,有时还回娘家不但不拿东西,还要带点回来。大嫂二嫂一见了她就偷偷撇嘴,私下里没少编排她。这次送了这么多东西,她觉得腰杆挺直了。 “青桐啊,一会儿到你姥姥家就跟着你小姨玩,别搭理你大舅妈家那个混小子,他脑袋不灵光,你见着他躲远些。” “嗯好。”青桐乖巧地答道。 王氏接着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闲话,像是她娘以前如何给她偷偷地拿白面和小米给青桐的事。青桐隐约有些印象,她记得这个外婆还是不错的,挺和气厚道的一个老太太。 王氏是主讲,李二成和青桐时不时地应和一声,以免得冷场。三人这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驴车很快就到了一个岔路口。宽敞的一条是官道,道路宽敞,但行人也多,而且有段路没有林荫。另一条是略有些偏僻的小路,不过一路绿荫掩映,十分凉快。 李二成迟疑地问道:“孩子娘,你说是走大路,还是小路?” 王氏笑着轻斥一声:“你想走哪条走条,这点子小事也来问我。” 李二成侧头看了一眼闺女,憨厚地嘿嘿一声:“那就走阴凉的路,省得把咱们的桐儿晒黑了。” 驴车打了一个弯,拐上了林荫小道。 他们没走多远,官道上尘土飞扬,随即便传来一阵得得的马啼声。 马车上坐着一位大约十三四岁、面如冠玉的少年,他的旁边坐着一个玉雪可爱的男童。他们正是前来寻找李青桐的狄君端和江希瑞。 走到这个岔路口,车夫缓缓停了下来,恭敬地征询少年的意见,“公子,左边这条路通向金河村、赵家村,中间的通向下河村和高湾村,右边的通向李家村、刘家村、杨家村,不知少爷要找的人是哪个村的? “哪个村?”狄君端也难住了,他看向江希瑞希望他能想起些什么,多少提供点线索。江希瑞的一张俊脸皱得像包子一样,他苦苦思索着仙女姐姐说过的每句话,可她根本没说自己究竟住在哪里哎。 “车夫哥哥,你能不能问这附近有没有仙女村?” 车夫哭笑不得,哪有什么仙女村。 江希瑞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遂决定亲自上阵。由于是夏天,马车的窗户自然是开的,他没等多久便看见了一个挑担进城的老农。江希瑞笑吟吟地脆声询问:“这位大伯,附近有没有仙女村啊,就是仙女住的地方。” 那老农畏葸地看了一眼马车,稍一迟疑,便答道:“这位小公子,哪有啥仙女啊,不过俺们这倒有一个仙姑。” “仙姑跟仙女不是差不多嘛。”江希瑞暗自想道,他兴奋地追问道:“对对,就是她,你知道那位姐姐在哪儿吗?” “姐姐?”老农的脸皮不由得抽搐一下,接着答道:“那个仙姑姓马,是马家村的,前些日子被雷劈死了。” “什么?哦——” “噗……”狄君端忍俊不禁。 江希瑞连问了几个路人,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还是狄君端做出了决断,反正就三条路,挨个去找。 …… 李二成一家三口,在正午之前终于到达了王家村。青桐的外婆杨氏欢欢喜喜的出来迎接女儿女婿,又拉着外孙女嘘寒问暖了一番。 青桐的大舅妈张氏和二舅妈钱氏也跟着出来了,她们两人的脸上起先带着假笑,但一看到两箩筐的东西,那笑容立即诚挚了许多。连带着青桐也收了许多夸奖。 “哟,瞧这个孩子长得多周正。瞅着就跟地主家的小姐似的。” “是啊,是啊。” 尤其是大舅妈张氏,那张脸跟用糖水洗了似的,笑容甜得让人起腻。她拉着青桐不撒手,问长问短,问东问西。 杨氏今日看着儿孙汇聚一堂,心里十分高兴。大方地端上一盘子糖和点心。家里的孩子除了过年外哪里吃过这些东西,一个个像饱的小狼似的,双眼放着绿光,争先恐后地去抢东西吃。尤其是张长的几个孩子抢得最凶。张氏表面上大声制止道:“哎哟,都是馋死鬼托生的,都少拿些,让着弟弟妹妹。”她光说不动,不多一会儿,桌上的东西便被他们一扫而空。 青桐的小姨玉容在旁边不满地撇撇嘴,扭过头轻哼了一声。她笑着冲静站在一旁不动的青桐招招手:“小桐过来,小姨给你拿吃的去。” 青桐还没过去,方才那帮抢东西的小孩子们耳尖听见了,一边往嘴里塞着长期以东西一边嚷道:“我也要,我也要。”其中叫得最响的便是张氏的傻儿子王有根。 王有根今日倒不像往日那么邋遢腌臜。他甚至还穿上了一件干净的新衣裳。不过,可惜的是,那新衣裳上很快就沾了一堆性质可疑的脏物。王有根斜着白眼,用袖子蹭把鼻涕,如霹雳一般地叫道:“我要吃的,要吃的。” 张氏作势要揍他,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然后用力扯过有根,再往青桐面前一推搡,意味深长地笑道:“有根,把你手里的糖给你青桐妹妹。你看妹妹长得多好看。” 王有根咧开嘴,嘿嘿笑了几声,斜看了青桐一眼,然后从嘴里抠出一块粘糊糊的糖块递给她:“你吃,你吃。” 青桐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张氏嘎嘎地笑道:“哎哟,这孩子害羞呢。你看看你表哥对你多好。”接着她看向王氏说道:“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我睡着也能笑醒。这孩子我小时候就疼得紧,那时候孩子没奶吃,娘每次给你拿细粮和鸡蛋时,我就在旁边说,‘娘,你多给些,不用顾忌我们,大人苦些没事,咋能苦了孩子’。” 对于张氏这种厚颜卖乖的行为,钱氏心里十分看不上。她的面上浮上一层浅浅的嘲讽,应景地呵呵了两声。 王氏以前就对她存着警惕心,只是这几年她一直没提,她的防备之心也就淡了下来,今日听她话里有话,脸色不禁变了一变。 她滴水不露地答道:“大嫂的好心我咋能不知。我时常在孩子爹和青桐面前说‘要不是你姥你两个舅妈,你咋能长这么壮,以后有了本事,一定得好好孝敬她们。’” “都是一家人啥孝敬不孝敬的。”张氏伸手就去拉青桐。李青桐再往后退了几步。要不是掩饰得好,心中的厌恶早表现出来了。 张氏讪讪地收回手,接着又道:“青桐这孩子生得不错,不过,这闺女再好也比不上小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将来大了往婆家一嫁,遇上明理的人家还能三五不时的回来看看爹娘,遇上那不讲理的,一辈子也见不了几回。到时你和我妹夫可咋办啊。” “咳咳。”小姨玉容故意咳了几声,提醒张氏的话有些过头了。 王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她和杨氏正要张口说话,钱氏抢在前头笑道:“好了,这都是以后的事,你们着啥急啊。今儿个是娘的生辰,咱就说些好事吧。” 张氏想了想,也觉得此事不急一时,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地跟婆婆磨。今日先放下也行。想到这里,她连忙改换了口气,拉着王氏道歉:“妹子,你别跟我一样,我张嘴说话不过脑子。” 王氏付之一笑,抽回了手,表示没关系。一场口角风波暂时消弭了。 谁知李青桐此时才从众人的话里提炼出条理和关键信息来,实在没办法,这些人说话总是不肯好好说,不肯简明扼要地直奔主题,总是话里有话。她转换逻辑和语言还需要一些时间。张氏方才的话提到她将来嫁人的事,惹了王氏不高兴。这个李青桐自然理解,这个朝代是父系社会,女人出嫁从夫。她们嫁了人就不能再照顾爹娘了,而是转而去照顾别人的爹娘。但她不会这样的。她不能丢下爹娘不管。 于是,李青桐径直走到王氏面前,平静地看着她的目光,语气坚决地说道:“娘,我以后不会嫁到别人家,我会一直照顾你们。” 王氏先是一怔,接着欣慰地笑了。她拍拍青桐的头,亲昵地责怪道:“傻孩子,你才多大就说嫁不嫁的。” 青桐严肃地说道:“我是认真的,我不用也不必嫁人。”其实她后面还想说的是,实在有需要,在院子里多种一架黄瓜就行了。 第十九章 被盗 王氏只听到了前半句话,且不管将来做不做得真,单凭这份心意,她便已经很感动了。她再次摸摸青桐的头,又帮她整整衣领,笑着说道:“在家里就嚷着要找你小姨玩,还不快过去。” 张氏假笑一声,再次将王有根往前推:“去去,你姑老长时间不来,去陪你妹妹玩,记得啊,什么都让着她。”李青桐一看到他心情就受影响。她快步离开去找小姨王玉容玩去了。王有概傻楞楞地在后头跟着。 张氏转向王氏说道:“哎呀,我们的根啊,最近越来越懂事了。有时候还知道帮着家里干活呢。” 钱氏在旁边干笑一声,言不由衷地附和道:“是呀是呀。” 王氏敷衍地嗯了一声。张氏将凳子往前挪了挪,压低声音说道:“妹子,我咋听你们村的人说,青桐这孩子是啥妖附身?还听说,她脑子不大灵光。” 王氏的脸上登时挂了怒色,她的声音因为激动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些:“大嫂这是从哪儿听说的?你听话都只听一半吧,你知不知道说俺们青桐是妖孽的马仙姑都被雷劈死了。可见老天爷也知道谁好谁歹!” 张氏没想到一向软弱可欺的小姑子竟会抢白她,她脸上讪讪地刚想为自己辩解。就见婆婆杨氏没着脸冲她说道:“老大媳妇,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啥妖孽不妖孽的,别人瞎传你也信。以后别再说这些了!” 张氏不甘地撇撇嘴,小声嘀咕一句:“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再说我也不嫌弃她。” 王氏道:“只要我和她爹不嫌弃就行。旁人咋想,俺们管不着。我这孩子既懂事还能大,从来不惹事,比个儿子都强呢。” 杨氏怕她们再生闲气,就摆出老人家的架式,一个个给分派活计。几个妇人有的洗菜有的揉面有的烧火,忙得不亦乐乎。 李二成自到了王家也没闲着,先是帮着岳父和大舅子清理猪圈,清完又开始劈材。 岳父王老汉一边往粪池里铲土,一边担忧地说道:“听说金明河下游又决口了,淹了几十个村子。咱们县里来了不少逃荒的。” 李二成答道:“是啊,我也听说了。有的整个村子都被淹了,有的人已经开始卖儿卖女了。不过咱们这儿还好些。” 王老头的眉头皱成了川字,叹气不语。 李二成想了想又说道:“爹,我想跟你商量点事,这几年我手头攒了几两银子,想着买些地,你看现在买合适吗?” 王老汉摇摇头:“还是再等等吧。我总觉着最近的气候不妙。” “哦……”李二成若有所思,他心里本就犹豫,此刻愈发犹豫了。 翁婿两人闷头干活,过了一会儿,王氏出来喊吃饭,两人净了手一起进屋吃饭。接着其他们也陆续到齐了。 今日的饭菜十分丰盛,大盆的猪肉炖粉条,腊肉炒青椒,还有一道红烧鱼,再加上各式的时鲜菜蔬,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子。 做为寿星的杨氏一说开饭,孩子们立即下手去抢早就看好的肉。桌子上一时群手乱挥,一双双筷子飞也似的抢菜。抢得最狠的莫过于那个王有根了。他翻着白眼,两眼圆睁,鼓着腮帮子,拼命地往自己碗里划拉肉。 张氏照例又是不停地干嚷嚷:“你这孩子真讨厌,快别抢了,给你弟弟妹妹夹一块。” 就在这时,屋子里像蒙了一层黑幔似的,骤然暗了下来。众人一怔,接着杨氏嚷道:“糟了,要下雨了。赶紧看看外面有没有东西。” 众人顾不上吃饭,赶紧放下筷子去收东西。他们刚把东西拿进屋,又把李二成家的驴车拉到牲口棚子里。他们刚做完这些,就听见半空中轰隆隆一声炸响,震得土屋颤了一颤。外面电光频闪,大雨磅礴落下,又密又大的雨脚像在天地织成了一道银白色的帘子。须臾,狂风大作,大风挟着雨水穿堂入室。众人只好把门关上,在昏暗的光线里凑和吃饭。 其他人倒还好,只有王氏愁眉不展。看来这雨一时半会是停不下了,他们很可能回不去,早知道就跟隔壁的花二婶说一声了。 李二成比王氏稍好些,待吃过饭后,他觑了空低声说道:“孩子娘别担心了,银子我带着呢。反正家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还有花二婶,咱真要回不去,她肯定会帮着看着。”王氏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这是今年夏天最大的一场雨。一个多时辰后,院子里已形成了数道水沟,房屋上落下成千条瀑布。 这一晚,李青桐一家只得住下。大雨下了半天一夜,将大地浇灌个透彻,阴沟小河全都满了。路上又湿又粘,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劲。 …… 第二天清早,李二成夫妻不顾岳父岳母的挽留,执意要踏着泥泞回家。杨氏也知道闺女女婿放不下家里,只得作罢。 道路这么泥泞,自然是不能坐驴车了。王氏和李二成下地步行,硬把青桐放到车上开始缓慢而艰难地行进。好在有的路段是沙土路和石子路,比这粘土路好走了许多。 当李二成经过岔路口时,竟遇到了熟人。那人正是青桐的大伯李大成。 李二成停下来招呼道:“大哥,你咋在这天出门?家里有啥事吗?” 李大成一看到李二成,不知怎地,神情十分不自然,目光躲躲闪闪,“咳咳,我啊我去卖些东西。” 李二成哦了一声。四人结伴而行,兄弟两人时不时的闲扯几句。青桐察觉到,李大成明显不在状态。等他们到了村口分别时,李大成明显松了一口气。 李二成一路高高兴兴地和路人打着招呼,又和王氏商量着好好喂一喂驴,再把车子洗刷下还给主家。只是等他们到家时,三人不禁大吃一惊。门上的锁被撬了! 夫妻两人面面相觑,王氏咒骂一句“这断子绝孙的死贼”,然后慌里慌张地跑进屋,查看少了什么东西。李二成也是十分焦急,跟王氏一起翻看。值得庆幸的是李二成昨天把银子带在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子由于王氏藏得隐蔽,贼没翻到。至于家里的其他东西,除了翻得乱些,别的东西都没丢。 王氏连声咒骂着,但已不似方才那么狠了。 李二成一脸的不敢置信,都说贼不走空,贼人咋会空手而回呢。他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了隔壁花二婶的声音,“二成,你们回来了?” “二婶。”王氏忙迎了出来。 花大婶朝屋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神情十分犹豫。 王氏道:“二婶,你是不是看到那贼人的模样了?” 花二婶叹了口气道:“也许是我看错了,反正昨个下午,我看见了一个人进你家的院子……” “到底是谁?”李二成急切地追问道。 李青桐幽幽地接道:“我知道,是大伯。” “啊!” “啥?” 王氏和李二成同时惊呼出声。李二成赶紧说道:“青桐,不准瞎猜。” 花二婶尴尬地笑笑,硬着头皮说道:“青桐猜得没错,我看到的人真有点像他。可我又怕认错了,我既看到了不和你们说不好。总之你们以后小心些就是。”花二婶说完便回家了。留下李二成夫妻两人大眼瞪小眼。王氏突然一跃而起:“我想起来了,还有一样东西没查看。”她急不可耐地钻到床底下翻找放有李青桐的小衣裳和玉佩的地方,果真被偷走了。 王氏咬牙切齿道:“这个天杀的,连自家兄弟的东西都偷!” “二成,走,咱们去找大哥要东西去。怪不得他刚才见了咱们是那副神态,原来是做贼心虚。” 第二十章 逼供 李二成站在原地低头想了一会儿,心中算是默认了王氏的指控。花二婶的性子他了解,若没有把握,她不会随乱说的。二是刚才大哥的神色确实有些异常。若不是心虚,他干吗那么躲躲闪闪的? 他的头颓然垂下,有这么个兄弟他既无奈又愤怒。 “行,我这就去找大哥要回东西!”李二成一脸怒容,抬脚便走。王氏和青桐紧跟其后。 他们三人到了李家老宅,院子里静悄悄的,因为下雨没法干活,大伯母何氏早跑到别人家串门去了,孩子们也到别处玩去了。院子里只有三婶胡氏在择菜,她看到二房一家子全来,而且面色不善,立即皮笑肉不笑地招呼道:“二哥二嫂回来了呀,咋不在娘家多住两天,毕竟带了那么多东西,多吃几顿也是应该的。” 王氏此时没心情理会她话里的挤兑。瞪圆了眼睛没好气地问道:“大哥在家不?” “大哥呀……”胡氏拖长了声调最后也没回答在不在家,只是幸灾乐祸地朝正房努努嘴:“你们自己去看呗。” 李二成拖着条瘸腿走得却很快。他推开堂屋虚掩的大门,就看见他娘高氏正跟李大成说着话。 高氏的神情很慈祥可亲,脸上带着笑意。李大成一脸的恭敬的听着,笑容中甚至还带有一些讨好的味道。 看到高氏脸上的笑容,李二成那早已麻木的心还是受了一点点刺激,他娘从来不会用那种神情跟自己说过话。无论大哥多懒多馋多混,她都不如既往的宠他疼他。再看看自己……罢了,不能再想了。 李二成站定了,深呼吸一口,大声说道:“娘,大哥。” 高氏和李大成其实早就发现他们了,但两人故意装作不知情,此时更是流露出一副才看见的神情。高氏冷淡地嗯了一声,接着用挑剔的目光将三人上下打量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回来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我这个娘,我还以为你要入赘到老王家不回来了呢?” 李二成压着火,尽量用平和的口吻解释道:“平常很少去,这不是岳母过寿吗?正好昨晚下了大雨回不来。” 高氏轻哼一声,不咸不淡地问道:“啥事啊?” “娘,我们昨晚没回来,青桐的几样东西不见了,有人看见大哥到我家里了。我来问问大哥怎么回事。”李二成的话十分委婉。他到现在还没想着要撕破脸皮。 李大成可跟他不一样,他的嗓门比李二成还高:“二弟,你这是听谁瞎说的?有本事你把她叫出来跟我六个眼对帐!你哪知眼睛看见我进你家了?空口白牙的,你上来就无赖我,人还都说长兄如父呢,你就是这么对待我?” “大哥——” 李青桐听到这里,突然打断李大成的话:“长兄如父这个词用得不对,只有父亲死后才能这么说,爷爷还没死呢。” 李大成瞪着一双母狗眼,一时接不上话来。 有婆婆在跟前,王氏只得先忍气吞声道:“大哥,你先把东西还给我,那是青桐身上带来的,又不值钱,只是将来有大用。” 李大成是死活不承认,一脸的赖皮样:“我没拿,别找我要。” 李二成气得牙齿格格响,他压着火,转而看向高氏:“娘,你看大哥这事做的……连孩子的东西都拿。” 高氏一直在装聋作哑,此时见躲不过去了,只好避重就轻地表态:“多大点事,瞎嚷嚷。你也说了那些东西不值钱,况且还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身上的,不干不净地看着晦气,丢了也好。” “娘——”王氏和李二成异口同声地叫道。李大成则是一脸的得意。 高氏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我脑仁疼,你们没事就回家去吧。” “大哥,你要真是我兄弟,就把东西还给我,我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不然——” 李大成有恃无恐,挫着后牙,十分轻佻地嘲弄道:“我就是没拿,你能咋地我?” “我——”李二成怒目圆睁,双拳紧握。 高氏一看气氛不对,立即拿出了她的杀手锏:“哎哟,我咋生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你们成心想气死是不是?” 李二成握紧的拳头渐渐舒开了,他痛苦而无奈地看了一眼妻子和女儿。王氏一脸的失望和忿怒。 她咬着嘴唇,正要刚口说话。一直静静旁观的李青桐快步走过来,拉起李二成就走:“爹,你先出去吧。娘,你也跟着吧。屋里太小了。” “我不……”王氏话没说完,就被李青桐拉扯走了。 “哼,这孩子傻归傻,还算懂事。”李大成在后面怪里怪气地称赞了一句。 李青桐猛然回头,冷冷地看着他严肃地纠正道:“你的判断是错的。” “砰”地一声,李青桐关上了堂屋的门,只不过,她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她一脸淡定地插上门。 这时屋子里的母子二人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高氏厉声问:“青桐,你想干啥?” 李青桐平淡地答道:“不干啥。这屋里晦气的东西太多。”说罢,她随手抄起一个香炉劈头盖脸地朝李大成砸去。 “哎呀。”李大成惊叫一声,急忙闪开。那香炉擦着他的额角飞过,砸出一片红肿。 “我的天爷,这是要反了,快来人哪。”高氏扯开嗓门大嚷大叫。 李二成夫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在外面不停的拍门。 李青桐一个箭步冲上去,趁李大成不注意,跳将起来,一把拽住他的头发,同时右脚往他的腿弯处一踢,李大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这时已经反应过来,这个胆大包天的野孩子竟敢对他对手! 李大成龇牙大骂:“你这个小野种,竟敢打老子。我抽死你!” “还是我抽你吧。”李青桐将李大成摁趴下,一脚踩着她的背,一手拽住他的头往地上磕:“东西在哪儿?说。” “贱种——” “砰砰砰” “哎哟” 高氏颠着小脚溜下炕,想找东西帮助大儿子,李青桐早就看这老太婆不顺眼,一直隐而不发,此时她揍顺了手,当高氏举着扫帚疙瘩飞奔上来时,她想也没想,用闲着的一只脚当胸一脚踢过去。 “哎哟。”高氏捂着胸口,瘫倒在地上,没了命地大声哭嚷:“大伙都来瞧来,这野孩子要杀奶奶和大伯了。” “啪啪,咚咚。”一阵动作过后,高氏暂时没了声响。 李大成趁着这个机会已经爬了起来,他的眼里闪着噬人的怒火,轮起肥厚的巴掌狠狠地朝李青桐扇去。李青桐怕的是贺老三那样的高手,李大成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在话下。她一弯腰,灵活闪过李大成的巴掌,飞身闪过他横踢过来的一脚。接着,她开始反击了。 “扑通”李大成庞大的身躯再次摔倒在地。李青桐依旧用老招逼供:“说,东西在哪儿?” “砰砰……” 李大成被磕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不说是吧,我接着磕,反正你人品这么烂,也不值钱,况且还是来路不明的野奶奶生的,基因也不好,不干不净地看着晦气,死了也好。”李青桐认为学习古地球的文化必须要会模仿。因此,她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地模仿着他们的语言和思维习惯。 李大成在被磕得昏迷前终于吐了实话:“我、我拿去当铺,被一个同去当铺的妇人买走了……” 第二十一章 分别 “接着说。” “我不不认得她,她像是逃荒的……” “砰砰……当的钱拿出来。” 李大成的脑袋被撞得嗡嗡直响,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像是想把李青桐生吞活剥。他试图起身反抗,但每次都被李青桐轻轻松松地镇压下去。李青桐也不再跟他废话,自己动手翻找,李大成刚到家不久,银子还在怀里揣着呢。李青桐很容易就搜到了。她学着高氏的口吻骂道:“没出息的贱种,几百年没见过钱似的。”说着她将脚挪动到李大成的颈部,旋转着往下碾踩几下,再用力一跺,李大成挣扎了几下,然后两眼一翻,脸朝下昏了过去。 李青桐缓缓呼了口气,走过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一脸担忧的李二成夫妇还有面急心不急的三婶胡氏。 “娘,大哥……” 李二成一瘸一拐地跑过去,查看大哥和娘的伤势。 李青桐在旁边幽幽说道:“没事,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没用全力。” 李二成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盯着青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王氏看着一直作威作福的婆婆和大伯这样狼狈地倒在地上,心里多少有些快意。但这股痛快感只持续了一瞬间,便被浓浓的担忧替代了。婆婆和大伯醒来必不会善罢干休,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不讲理的事,可毕竟是长辈,人们还是会站在他们那一边。到时该怎么啊。 “爹,娘,那个野大伯说把我的东西卖给镇上的一个妇人了。” 李二成看一眼炕上仍昏迷不醒的大哥和娘亲,伸手去探探他们的气息,果然很平稳绵长,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大概休息一会儿就会醒来过来了。 王氏焦急地说道:“孩子爹,桐儿那东西很重要,我还是去镇上一趟吧。” “我跟娘一起去。” 李大成颓然地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无力地摆摆手让她们娘俩去了。 王氏急匆匆地回家拿了点碎银子,转身带着青桐,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镇上走过去。 她们到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当铺——顺发当铺。王氏十分详细地向掌柜的表述了那块玉佩的颜色形象。关于李大成说的被妇人买走的事,王氏只信了一半,她还是要先问问掌柜的再说。 掌柜的一听完王氏的形容,便很肯定地摇头:“真没有收到。今日下雨客人稀少,我记得很清楚。” 王氏不甘心地说道:“你再想想。” 李青桐踮起脚尖将袋子里的银钱晃得哗哗响:“好好想想,想出来有钱赏你。” 掌柜的呵呵一想,许是钱刺激他的记忆力,他一拍大腿,“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王氏的眼睛不觉一亮,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火苗。 那掌柜歪着脑袋,一点点回忆道:“今天上午,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个不高,瘦瘦的。” “对对,就是他。” “他急急忙忙地拿来一包东西要当。小二见他神情有异,就多盘问了几句。”那掌柜的没说,其实是想趁机压价。 “说来也巧,正好有个逃荒的妇人来当首饰,她不知咋地一眼看上了那东西,然后就出了五两银子买走了。” “那妇人什么样貌,家住哪里?” “长得……哦,年纪跟你差不多,长得、反正长得不错。” “……你再想想。” “真不想不出来。” 王氏这下傻眼了。不知住哪儿,她们到哪儿去找人。她在心里把李大成诅咒了好几回。 李青桐拉着王氏在镇上漫无目的地知转悠。 …… 清河县。兴隆客栈。 江府的下人正行色匆匆地打点行装。他们接到江家老宅的急信,说太夫人病情加重,务必请他们快点回去。这样一来,行程是无论如何也拖不得了。江老夫人当下命令仆人收拾行装,尽快上路。 恰在这时,那个先前负责打听白氏女儿下落的小厮兴旺,面带喜色地跑上来对江老夫人身边的于妈妈说道:“于妈妈,劳烦您禀告一下老夫人就说小的打听到白氏女儿的一点消息,我听一个行脚商说,他弟媳妇的表妹的小姑子的好姐妹村里有一对夫妻七年前曾在桃花江里捞了一个女婴,时间刚好能对上,小的只需亲自走一趟就好。” 于妈妈瞥了他一眼,笑着说道:“你上次不也说有消息,还把兴福也拉上,结果让歹人钻了空子,若不是老夫人仁义,你也跟兴福一样去了半条命。” “妈妈教训的是。”兴旺低着头,乖乖挨训。 “好了,还不过去帮忙。” “……是。” 兴旺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时不时的踢一下路上的石头。他在想着回去如何向那林白氏交待。原来白氏托江老夫人打听父亲和女儿的行踪时,掏出了多年的体己不但给老夫人备了份厚礼,就连老夫人身边的丫环小厮们也打点了。为的就是能让他们多跑跑腿多说几句好话。果然,兴旺和另一个小厮兴宝办事很是尽心。大船驶进桃花江时,每当船靠岸时,他们就尽心向路人打听消息。他们打听到的消息着实不少,但等到查清真相时,无一例外都不符合条件。就连现在这个,兴旺也不敢太过笃定。 兴旺正低着头走着,忽然听得前方有丫头连声唤道:“小少爷,你这是做什么,你病还真没好呢。” 面前那个摇摇晃晃着向他跑来的正是江希瑞。江希瑞苍白着一张小脸,撅着红嘟嘟的小嘴,清脆好听的童音中带着一点嘶哑:“明明说好了要等住几天,为什么现在就走,我还要找我的仙女姐姐呢。呜呜,说话都不算话。” 那天他和狄君端坐着马车去寻找仙女姐姐,原定的三条路线,他们只找最左那一条路线,结果倒霉地赶上了天降大雨。虽有马车挡着,他多少还是淋了点雨,而且他这些日子又连受惊吓还磕破了头,身体本来就差,一回来就发起了高烧。江老夫人虽没责怪狄君端,但对方心里十分愧疚,也不敢再带他出来了。江希瑞本来还想着等天晴了,再缠着狄家哥哥带他去找人。可祖母突然下令要离开这儿。他心里那个沮丧就别提了。 就在这时候,服侍江希瑞的丫环麦冬气喘吁吁地到了。她柔声哄劝,江希瑞就是不依。兴旺也跟着劝了几句,江希瑞理都不理他。事情正僵持着,还好于妈妈过来了。于妈妈是江老夫人最得用的人,她在江府的时间长又颇有威信,相当于半个主子了。府上的小姐少爷们都不得不敬她几分。江希瑞对这个严厉的祖母多少是有些害怕的,连带着对于妈妈也有一点忌惮。 “瑞哥儿,来,老夫人跟等着你呢。” “我……” 于妈妈牵着他的小手往老夫人处走去。 江希瑞委屈地扁着嘴,晶莹的泪珠在眼窝里打着转儿。于妈妈只是例行公事地哄了几句,一副由他去了的模样。江希瑞也没再敢撒泼,他年纪虽小可也会察言观色,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再反抗。他好羡慕那个仙女姐姐,她一定没人管着,还那么厉害。连可怕的大人都打不过她。 江希瑞回到老夫人处时,行装大体已收拾停当。他的堂兄江希琰正一本正经地坐在祖母身边陪他说话。江希琰今年十岁,他少年老成,举止稳重。与活泼乱动,举止跳脱的江希瑞形成鲜明的对比。 “希瑞过来。”江老夫人看见江希瑞笑着招手。接着,她吩咐下人们将人点齐后,即刻出发。 江希瑞知道再不把握住机会就再也见不到仙女姐姐,因此他鼓起勇气,嗫嚅着说道:“祖母,我想再见一见救我的……姐姐。” 江老夫人脸色微微一沉,肃声说道:“昨日就是因为寻她你才淋了雨,她就那么好,你一直心心念念着?” “我、我……”江希瑞顶垂着小脑袋,小手不停的绞着衣角。 江老夫稍稍放柔了语气:“你再见一面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分开?再者你君端哥哥已经给了她谢礼了。” 江希琰这时也拿出兄长的架式,绷着小脸,一字一板地教训道:“弟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祖母日理万机,为一大家人操心,你还拿这点小事烦她。” 江希瑞心里十分不服气,默默想道:“这都怎么能算小事呢。” “行了,若是有缘,说不定你们以后会再相见的。”这句话歪打正着,顿时拨开了江希瑞心中的云雾。是啊,她是仙女哎,那么厉害,说不定会飞到京城找他。 江希瑞虽然仍是依依不舍,但心里已经不再那么纠结了。 江府的一众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他们没走多远,忽听下人来报说,有一个声称是林夫人白氏闺中密友的妇人,说她打听到了白氏女儿的下落,并有玉佩为证。请求跟随江府船队傍行。 第二十二章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什么?” 江府众人一脸惊诧,面面相觑。这事未免也太巧合了吧。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将此事禀报给了老夫人。 马车缓缓停下,于妈妈掀开门帘,吩咐道:“带她过来吧。” 不多一会儿,兴宝就领着那妇人走了过来。妇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白裙。袖口和肩头上还有几块打得像花朵似的精致补丁。她五官还算端庄,可惜的是苍黄的脸色折损了的颜色。妇人一直低着头,左手牵着一个面黄肌瘦、大约四五岁的男孩,右手拽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子。 妇人来到江老夫人车前,不顾地上的泥泞,拉着孩子纳头便拜:“民妇刘氏,见过老夫人,谢老夫人前些日子的赏赐。” “嗯。快起来吧,站着说话便是。”江老夫人声调平平,辨不出喜怒。 “谢老夫人。”说着,她一把拽过一直往她身躲闪的女孩往前一推:“老夫人,这位就是白氏落入江中的女孩儿,名叫招弟。民妇自从听到府上的人说孩子落入附近的江中,日夜挂念,得了空就去打探孩子下落。不想真给找着了。这孩子七年前被一个打渔的捡了去,不想她家今年也受了灾,养父母下落不明。前几日我逃荒到此,看着孩子可怜就给了她一块窝窝,又因看着面善,就多问了几句。结果竟问出来了,刚好东西她也带着……” 江老夫人问道:“那你如何一眼就认出那是白氏女的信物呢?” 刘氏像背书一样,说得极为流利:“这是因为当年民妇与白氏比邻而居,她孩子满月时我也在场。” “哦……”江老夫人仍是不置可否。她又问了旁的几个问题,刘氏皆是对答如流。 江老夫人又看了看那个那个女孩子,这孩子发黄而稀,细瘦伶仃,神态畏葸。 “来来,孩子别怕,让我瞧瞧。” 接着江老夫人又吩咐人端来两盘点心,给两个孩子吃。至于刘氏则被晾在一旁。 狄君端因为有事耽搁,所以比他们晚到了一会儿,一听说白氏的女儿找着了,他也过来瞧个热闹。招弟正贪婪而谨慎地吃着点心,无意间一抬头,便看到一个清秀异众的少年翩然而来。她低下头,飞快地擦去嘴边的点心渣,直挺挺地立在那儿。 狄君端微笑着盯着着招弟看了片刻,转头对江老夫人道:“伯母,这孩子好像长得跟林四爷夫妻俩都不像。” 刘氏脸色微变,旋即低下头,须臾,她又抬起头来说道:“这孩子小时候就被人说像她死去的外婆。” “哦,原来如此。” 狄君端又盯着招弟旁边的小男孩看了一眼,然后朝车厢里招手让江希瑞下来:“希瑞你不是吵着闷吗?喏,这来了一个孩子,你跟他玩去吧。” 刘氏面色犹豫,但不好出口拒绝。只得弯腰小声嘱咐孩子不要乱说话之类,便放他去了。 江希瑞看了那脏兮兮的小男孩一眼,似乎有些不喜。但是君哥哥对他很好,他又不好不答应。狄君端不知怎么想的,让小厮把希瑞抱下马车,找了一块较为干爽的地方,让两个孩子说话。 虽说江希瑞跟那孩子是同龄人。但两人初次见面,并没有立即玩到一处去。狄君端放下架子,陪着这两个小屁孩玩。 “小弟弟,跟哥哥说,姐姐对你好吗?” “……好。” “她来你家多久了?” 小男孩不由得卡壳了,他怯生生地看着不远处的娘亲,不知该不该说。 “姐姐是前天来的吗?” 小男孩点点头,接着又飞快地摇摇头。 狄君端又笑着问,“你今年几岁了?” “五岁。” “那姐姐是比你大两岁对吗?” 小男孩子一脸疑惑,低头掰着手指头数:“一、二、三、四、五。是,是两岁。”狄君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略带些愧疚地拍拍小男孩的头:“小弟弟真聪明。冬青,你去给拿些肉干给他。” “哎。” 这边,江老夫人的问话已经告一段落。她捧着刘氏递上来的信物,来来回回地察看着,抚摸着,感慨万端地说道:“唉,这事今日可算有个眉目了,我对白氏有个交待。天可怜见,这一对苦命的母女。” 刘氏听到这话,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 她的面上不禁露出喜色,江老夫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骤然开口问道:“对了,那白氏临走时对我说起她女儿身上有一块明显的胎记来着。” 刘氏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完全绽放便又缩了回去,她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接着极快地低下头去。她脑中飞快地回忆着当日初见那孩子的情景,却怎么也想不起她身上有胎记的事。到底在哪儿呢?刘氏的额上渗出了层层细密的汗珠。 江老夫居高临下,将刘氏的神情尽收眼底。 片刻之后,刘氏已从方才的慌乱中镇定下来,她忙说道:“也有许多小孩子出生时有胎记,但长大后就慢慢消失的。况且招弟这孩子长在乡下人家,难免磕磕碰碰的……” 江老夫人只是高深莫测地嗯了一声。刘氏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儿。再看那招弟早吓得脸色苍白。但此时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居然开口道:“老、老夫人,我身上确实有胎记,后来受伤磕没了。” “哦,那是长在何处?” “长在……” 招弟顿时傻眼了。她不知所措地偷眼瞅着刘氏。刘氏也是脑袋发蒙。 恰在这时,狄君端牵着小男孩慢慢悠悠地晃过来了。 他一脸笃定地说道:“伯母,侄儿可确定,这孩子是假冒的。” 江老夫人心里虽然有了底,但听他这么一说,还是来了兴致。 狄君端看向刘氏和招弟,用清亮而平静的声意缓缓说道:“第一,年龄不对。这个女孩子根本不是七岁,而是十岁。” “哦。” 刘氏脸色由白变灰,脚下一个趔趄,她慌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看长得多瘦小,哪是十岁的样子。” 狄君端微微一笑不理会刘氏,接着说道:“第二,她根本没有所谓的养父母,她的生母就是这个刘氏,她的生父是刘氏的前夫。” 刘氏哆嗦着唇,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招弟吓得傻愣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刘氏很快就明白过来事情败露在谁的手里,这人就是她的小儿子宝丰。原来这个少年带走他是有目的的。 这时,于妈妈忽然大喝一声:“大胆刁妇刘氏,还不跪下!” 刘氏还想垂死挣扎。江老夫人慢悠悠地说道:“刘氏,白氏根本不曾说过她女儿身上有胎记,我那是试探你。你真够大胆的,你真以为老身那么好骗?光凭着信物就能信你?” 刘氏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身子一软,扑哧一声跪到泥水里,摁着两个孩子一起小群鸡啄米似的不停磕头:“老夫人饶命,民妇真是鬼迷心窍啊。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民妇的家乡发大水,田地房子都被冲垮了,就连当家的也被洪水冲走了。民妇带着两个孩子讨饭都不安生……” 刘氏说着说着,悲从中来,由原来的假哭变成了真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大放悲声。 江老夫人微微蹙着眉头。半晌,她摆手打断刘氏的哭诉:“你先说说你是如何找到白氏女儿的信物的?若是能帮着找到人,也算是折了你的罪孽,否则,我就将你交给官府法办。” 刘氏一听说送官,顿时吓得血色全无。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民妇带着两个孩子逃荒,没几日钱就花光了。老夫人赏赐的几两银子给孩子看病花了一些,剩下的被贼人偷了。民妇无法只得去当铺当首饰。城里的那家店大欺客,民妇就想去镇上碰碰运气,不想正好在铺子里碰到一个来当东西的男人。民妇瞧着这男人神色慌乱,急于把东西出手。就觉得这东西来路不当。民妇又想起当日银子被偷的事,心想说不定他们是一伙的。 等到那个男子将包袱打开时,民妇觉得有些眼熟。以前说过,民妇先前跟白氏是邻居,那白氏的丈夫还曾跟我父亲学过认字。她孩子满月时,民妇也在场。虽然时隔数年,但还是有些影像。民妇留了心就跟那男人攀谈。那男人没甚心机,民妇拐弯抹角地打听了出这东西是从他弟弟那里拿来的,他弟弟有个女儿就是从江边的木盆里捡来的。民妇想着今后生活无着,就决定昧着良心冒回险。老夫人,民妇这都是为孩子,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狄君端听罢她这长篇大论,矜怒道:“你为了自己的孩子,就可以阻止她们母女相认吗?亏你还自称是白氏的闺中好友。” 刘氏哭着辩解道:“民妇打听到了,那孩子在养父母家过得很好。” 狄君端摇摇头,不想再跟她争辩。 江老夫人半阖双目,似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她问道:“贤侄,依你看,该如何处置这刘氏?” 刘氏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关键时刻到了,她在泥水中漆行数步,爬到狄君端面前,以头杵地,“这位公子,你民妇实在是走投无路啊,请你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饶过我这一回吧。” 狄君端嫌恶地看了刘氏一眼,对着江老夫略一施礼,“若依侄儿来看,该将这妇人送官。” “啊——” 刘氏险些要晕过去,两人孩子也哭成一团。 “不过,”狄君端话锋一转,“若真将她收官,这两个孩子就没人管了。我知道伯母心善,肯定不忍心如此办。因此就罚她将功折罪,找回白氏女儿,再让婆子打她一顿完事。” “也好。”江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她转向刘氏,厉声道:“于妈妈,你狠狠地给我教训这个妇人。这天底下的穷人苦人多的是,也没见得人家都起这等奸猾心思。若非看在孩子的份上,老身定饶你不得!” 于妈妈领命下去,让人把刘氏拖到别处,结结实实地把刘氏掌掴一顿。 狄君端趁机说道:“伯母,你们可先到船上候着,我派人去县里和镇上的当铺看看,说不定原主会来寻找信物。” 第二十三章 来是你 江老夫人颔首微笑,赞叹一句:“很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狄君端报之谦逊一笑,一老一小说了几句闲话,江老夫人便命人将包袱拿给狄君端,托他去办这事。 江希瑞这两天闷坏了,他生性好动,不肯放过外出的机会,因此就缠着狄君端不放:“君哥哥,刚才也我立功了,你就带着我去嘛。” 江老夫人面色微沉,斥道:“希瑞,你的病还未愈就想乱跑?你君端哥哥是去办事不是去玩儿。” 江希瑞撅嘴不语,只用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狄君端。狄君端失笑,只得出面向老夫人求情带了他去。 狄君端主仆三人,牵了马,带着江希瑞一道往清河县东边的金水镇驶去。 一离了江老夫人,江希瑞立即像飞出笼子的鸟儿一般,人也活泼了,话也多了。他与狄家的小厮熟稔,一路上不停地问东问西。 “雪松哥哥,我们是要找林家的小姐姐吗?” 雪松笑道:“是呀,江少爷真聪明。” 江希瑞昂着脑袋哼了一声,似乎很不屑于这种夸奖:“我当然聪明了。”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上回我去林府看到了源弟弟,他说他也有一个亲姐姐的,这次找到了他肯定高兴坏了。” 冬青接道:“你说的可是那个病歪歪的林安源?他不是病得见不得风吗?小少爷怎地见着他了?” 江希瑞傲然挺起胸脯:“我自己找的。还有人欺负他,被我赶跑了。”至于他是因为捉蛐蛐而在林府迷路的事,他此时是忘得一干二净。 狄君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听着三人闲叙。他不由得想起了京城林家的一些闲事。心头不禁为这个即将谋面的女孩子担忧。她生母的处境本就不妙,外家又无势,到了府里怕还不如在乡下自在。 这时那名小冬青的小厮叹道:“这林家小姐以后有日子过了,将来不晓得该怎样感激江老夫人和少爷。” 狄君端淡然道:“感激也许会有,但能否算得上好日子得另说。” 雪松一脸不解地看着自爷少爷,“怎地不算好日子了?在小的看来,吃得饱穿得暖,没人打就是好日子。林府再怎么地,将来也不会亏了她。公子您是从小生在锦绣堆里,不知道平头百姓的苦。这乡下人家的孩子老小就都干活。特别是女孩子家,像瑞少爷这么大的,有的就得做饭喂鸡照看弟妹,赶上风调雨顺的还能吃上饱饭,要是碰上灾年,说不得就得被卖掉。更有那狠心的爹娘,把女孩子当牛做马地使唤到十几岁,说亲再要一大笔彩礼给兄弟娶媳妇盖房子,管你到婆家怎么过呢。” 雪松这一番话,登时让几人陷入沉默当中,一时谁也没说话。只余下略带些滞重的马蹄声。 又行了一段路,路两边多了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慢腾腾地走着,一看到有人经过,便不停的作揖:“好心的公子少爷,行行好吧,给点钱吧。” 狄君端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冬青撒给些碎银和铜钱。那些流民们一见到有人撒钱,立即像疯了一样围了上来,一双双沾满污泥的手向上伸着,大声叫喊:“给我,给我。” 四个人三匹马硬生生被困在中间,行进不得。还是雪松急中生智,夺过冬青手中的钱袋,抓了一把铜钱用力撒向远处,那帮人才一哄而散去抢钱了。 三人用力打马,速速脱离了这个混乱之地。待走远些,雪松好声劝道:“我的少爷,小的知道您是好心。可您也不能这样啊。这亏得咱们人多,这些流民又不成气候。假如是您独自一人,流民又多,那些人难保不见财起意。哄抢还是小事,说不定还伤人呢。” 狄君端倒是从善如流:“你说得有理。” 一路无话。四个人很快便到了镇西头那家唯一的当铺——张家当铺。冬青率先跳下马前去打听,问有没有人来问玉佩的事。那掌柜的今日见的人,正好记得,“小哥你来得不巧,刚刚正好一对母女问小老儿这事。” 冬青一喜忙问那母女二人在何处。 掌柜的道:“她们在此等了一会儿,说要去找一个逃荒的妇人。” …… 镇东头,青桐一边低着头刮掉鞋上的泥,一边安慰焦急不安的王氏:“娘,咱们不找了算了,这么多人上哪儿找去。那东西丢就丢了。” 王氏道:“傻孩子,那可是能证明你身世你的信物,不是寻常东西。” 青桐一脸淡然:“娘,我在你们身边过得很好,不用找亲生爹娘也行。”可能是母星上那种淡薄的血缘关系的观念已深入她心。她觉得亲生也好,收养也好,区别不大。况且,她曾在资料中看到,地球上,尤其是亚洲地区喜男厌女,有丢弃女婴的恶习。说不定她就是被亲生父母丢弃的。如果真那样,还找他们干吗? 王氏听到青桐的这番话,既感慨又欣慰。做为养母,她的心思十分矛盾。既想永远将青桐留在身边,又想着这样做不地道。她不止一次地想过,也跟李二成偷偷商量过,如果将来有天,孩子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他们该咋办? 李二成也跟她一样为难。送回去舍不得;不还,也不适合。孩子毕竟是人家亲生的。最后两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双双叹息道:“到时再说吧。” 这东西丢了也好。王氏的心中陡然升起这个念头,同时又不禁为自己的自私羞愧。 “那咱们再找找,找不着就回家去。你大伯你奶一配,你大伯母他们一回,指不定会将爹咋样呢。” 青桐想起留守在家的养父,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沉声问道:“他们会不会害爹?” 王氏看了青桐一眼,将心中的担忧狠狠压下,出言安抚道:“应该……不会。来,咱们再好好问一遍。这些逃荒的人可没个准头。” 母女二人从东头又走到了西头。她们在张家当铺前和狄君端一行当头相遇。双方都不可置信的微怔片刻。 其中最高兴的当数江希瑞,他甚至特意揉揉眼睛,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待到一确认,他便迫不及待地惊叫道:“仙女,姐姐——” 李青桐仰头看着江希瑞和狄君端:“真巧,我正在找贼,刚好就遇到你们了。” 雪松和冬青不满地对视一眼,心中暗道:“这位姑娘,你能把两句话分开说吗?” 狄君端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们也是在找人,不想却碰上你们二位。”说罢,他朝王氏略一点头,温和询问:“这位可是你的母亲?” 王氏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贵气的人,诚惶诚恐地说不出话来。 李青桐平静地答道:“是的。” 江希瑞在雪松怀里乱扑腾:“我要下去,要下去。”雪松征询了狄君端的意见,便把他抱了下来。 “姐姐。”江希瑞一路蹦蹦跳跳地朝李青桐跑过去,中间一不小眼踏在松泛的石板上,那石板哧地一声飚出一股脏水,喷了他一身一脸。江希瑞哭丧着脸,不住地用袖子擦着。 “小弟弟,你还好吧。”李青桐顺手牵起这个又白又软的雄性幼体。 此时,狄君端主仆三人已经下了马。雪松正在问王氏一些事情。王氏的紧张劲已减轻不少,也能答上雪松的问话。 雪松越问越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狄君端的神色一如往常,他趁着江希瑞跟青桐聊天的功夫,状似不经意地问了王氏几个关键问题。王氏知无不言。他再问丢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王氏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道:“是一块玉佩,上面还有小字,不过我不认得字。还有一件红绸子的小衣裳,一个银项圈。”狄君端点点头道,他再定睛细看李青桐的模样,这个女孩子苗条而康健,双眸明澈,肤白唇红,说话行事疏阔淡然,不亢不卑。全然不像是在穷乡僻壤之地出来的。看上去约有九岁,不过她习武,这样的身量也不足为奇。年龄相符,遗落地点大体相符,最重要的是看她的长相,跟林四爷夫妻俩各一些相像之处。狄君端心里已经基本确认了李青桐的身份。 他看着王氏严肃地宣布道:“李夫人,你的养女正是我们江老夫人要找的人,她是京城林学士遗落在江边的女儿。请跟我们去见老夫人吧。” 第二十四章 怎么办 王氏听罢,大吃一惊,嗫嚅着问道:“这位公、公子,你说啥?” 狄君端面带微笑,一条一条地给她解释清楚:“李夫人,江老夫人是你养女的生母白氏的亲戚,她老人家出京时受白氏所托,查访她女儿的下落。我们一路沿着桃花江打听,未果,正要回京。不想今日有个妇人拿着信物领着一个女孩子来认亲,被老夫人当面识破。我等特地守在当铺门前等待玉佩的失主。你们丢的东西就在我们手上,况且,这孩子跟她的亲生父母也有几分相识……”狄君端说着又让雪松拿出了那只包袱,里面赫然躺着王氏所说的那几样东西。 “这……”王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垂着头,不停地用手摸着那块温润光滑的玉佩。心头思绪万千。狄君端说的话条理分明,环环相扣。终于要有人来领走青桐了!她和李二成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当真有人来认领时,她又万分不舍。不舍又如何,那毕竟是青桐的亲生父母,从这些人的衣着便可以看出,她的亲生父母非富即贵。而他们家仅够温饱罢了。孩子在家还得干活。也许,回去了也好…… “娘……”青桐走过来右手搭在王氏的肩上轻轻唤了一声。她沉默片刻,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狄君端,单刀直入地问道:“你能告诉我,我当时到底是怎么落到江中的?” “这个,在下不大清楚。” 狄君端不禁有些尴尬,这个女孩的目光太直率了。还好她现在年纪尚小,不然真容易让人误会。 江希瑞盯着的目光在狄君端、王氏等人身上跳来跳去,又将他们的对话来来回回地想了一遍。似乎终于明白了点什么。 他欢呼着跳跃起来:“我知道了,仙女姐姐就是我们要找的小姐姐,对不对?” 他怕人不回答,拼命地拽着雪松的袖子不住的摇晃。雪松只得低声答道:“对对。” 江希瑞蹦蹦跳跳地跑到李青桐面前,熟门熟路地牵起她的手,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仰着脸脆生生地说道:“仙女姐姐,我都知道哎,我有一回午睡时,听见朱嬷嬷跟人说,小姐姐小时候是被爹爹推到江里的,然后有人看见了,就抓了个木盆,把你放进去了……” 江希瑞说得颠三倒四的,但大致意思基本能听明白。 王氏听得脸色发白,这、这是真的吗?真的是青桐的亲爹推到江里的?她真有些不明白,他们乡下人家有养不起孩子的人会扔掉女娃,可那些大富人家不是养不起。 李青桐看着狄君端:“是真的?” 狄君端的神色鲜有的不自然:“也许是道听途说。”他顿了顿又说到白氏:“但是你娘日夜盼着你。她的日子过得似乎很不好,她和你弟弟的身体都不好,不能常出府,可一听到江老夫人可能路过桃花江沿岸,便拿出数年的积蓄送礼、打点江府的小厮,为此甚至把首饰都卖了。我帮她,也是看她实在可怜。可怜天下父母心。” 王氏听得心有戚戚,心软得一塌糊涂。青桐虽不是她亲生的,她都难过成这样,更何况是白氏。 李青桐点点头,忽又问道:“我爹换新了的吗?” 狄君端兀自沉浸在自造的悲情情境中,突然被这一句话弄得哭笑不得。 王氏连忙接道:“你这孩子咋这样问。爹能是随意换的吗?你没听人说,女人家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 狄君端的神色也已恢复正常,“李姑娘,你且不要先入为主地听信那些传闻,等你见了你父母就知道了。况且,你爹不管当年做过什么,如今已有悔悟之心。你归家后,他肯定会好好补偿于你的。” 李青桐古怪地笑了一声,没再接话。 她抬头看看天色道:“你说的话我记心上了,你留下地址,我改天去找你们,只日今日有急事,要回家一趟。” 狄君端道:“姑娘有什么急事可托我的小厮去办,江老夫人正在船上翘首以盼,还请两位随去一趟。” 李青桐看了看王氏,思索片刻,痛快道:“好,你让你的小厮去李家村找我爹李二成。” 狄君端也答应得痛快,当下嘱咐雪松和冬青二人去李家村。 临走时,李青桐又嘱咐一句:“若有人对我爹不利,你们尽管给我回击过去。放心我那些野奶奶野大伯不值钱的。” 狄君端再次惊诧地看了李青桐一眼,他心中再次为她和林家担忧。不管怎样,那些已不属他管了。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人平平安安地送到江老夫人面前。 狄君端雇了一辆马车,让他们三人坐上,自己骑着马跟在车后,一行人迤逦来到江边。江老夫人正带着江希琰站在甲板上赏江景。听说狄君端护送一辆马车回来,心里明白是寻到正主了。 小厮们赶紧放好跳板,那些丫头婆子们也都觑了空伸长脖子来围观这个几经曲折才找到的主儿。 众人一边翘脚等待,一边嘻嘻哈哈小声议论:“不知道这位林姑娘跟那个冒认的相比如何?” “要是都长在乡下,估计也差不了多少。” “是啊是啊,肯定是脏兮兮的,穿得寒碜畏畏缩缩不了台面。” “那回到林家还不得被人瞧不起?” “那还用说。” “嘘……” “你那么小心作甚,她又不是咱们府里的主子。” …… 过了一碗饭的功夫,有人假咳一声提醒道:“来了来了。快看!” 这一行人,狄君端在前,青桐牵着江希瑞走在中间,王氏神情畏怯地拽着青桐的衣裳。到了江边,她一看到船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衣着光鲜的男女,全身愈发不自在,走路都不知先下哪只脚。李青桐倒还好,她面无表情地跟在狄君端身后走着。 看着这么多夹道欢迎自己,便不以为然地说道:“我不习惯被人这样夹道迎接,让他们都散了吧。” 狄君端:“……” 四人走上跳板,进了船舱。江老夫人已在舱内坐定,正襟危坐等着客人。江希琰亦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 “让伯母久等了。”狄君端进门率先开口。江老夫人朝他温和一笑,道声辛苦了。 狄君端接着便示意王氏和李青桐上前来,简单明了地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 江老夫人的一双含笑的利目在母女两人身上打转。那王氏虽然容貌平平,衣着寒素,但看上去尚可入眼,相较于那刘氏的精明外露,江老夫人对憨厚老实的王氏多少有点好感。略过王氏,她再细细打量着李青桐,不由得暗暗点头,这才不愧是白氏的女儿。不论容貌还是气度都不差。 “你们两位也辛苦了,快坐。你叫青桐是吧,来,来我这身边坐。”江老夫人笑得十分亲切和气。王氏见状,紧张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但依旧手足无措。 这时有丫头走过来,拿了两个绣墩,一个放到王氏前面,一个放至老夫人的右边。青桐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大刺刺地一坐。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看着江老夫人。王氏挨着边坐下了,嘴里惶恐不安地说道:“老夫人,这孩子是个好孩子,从会走路时就会帮着家里干活,还跟着村里的学童认得字。就是、就是不咋懂规矩。” “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江老夫人面上仍是一团和气,夸了王氏一句。比她原先想的已好上许多。 江老夫人先跟青桐闲叙几句。接着问了一些王氏当年捡李青桐时的情景,顺便不着痕迹地将她的家境了解个大概。 当她得知王氏夫妻俩竟没有子嗣,家中只李青桐一个养女时,不禁微微叹息了一声。 她想了想斟酌着说道:“那白氏临走时与我说,假若访着了女儿,可视情形给些银子以报养育之恩。老身瞧你面相忠厚,你又没有孩子,且把青桐养得这么好。你可以提些要求,只要不是太离谱,老身便会答应你。” “我、我没啥要求。只要孩子过得好,我和她爹也就放心了。”王氏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李青桐一会儿看着江老夫一会看着王氏,她突然插话道:“我人你们也找着了,回去可以向我娘交差了。只是我养父母只有我一个,我走了,他们就没人管了。我只是来和你说声,我先留在这儿,以后有空再去看她。” 江老夫人耐心解释道:“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重,你能有这份孝心是极好的,可你也得想想你的生母,她整日挂念你。原先不知道你的消息还好,如今已知你在何处却生生不能相见,岂不是更让她牵肠挂肚?” 李青桐默然不语。江老夫人又道:“事发突然,你还没来不及考虑周全。你且回去跟你养父母再聚三日,三日后,你做决定来与不来。” “好!”李青桐惜字如金地答了一句。江老夫人又客套几句,王氏拉着青桐起身告辞。江希瑞依依不舍地跟青桐告了别。于妈妈早命人装了一大匣子点心吃食并一套衣裳给李青桐带上,那辆载他们来的马车还在岸上等着。 两人刚走下跳板,就听见身后传一阵呼喝声和叱骂声。两人转头望去,就见几个小厮推搡着一个妇人并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那妇人的脸肿得老高,嘴角尚有血迹。女孩子低头抽噎个不停,男孩似乎被吓傻了一样,一路只干嚎道:“都怪我,都怪我。” 这时,于妈妈三言两语地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末了又得意地说道:“幸亏老夫明察秋毫,不然,你就被人冒认了。她还说先留着这对母女,若是找不着你,说不定还有些用。现在小姐既已找着,这刘氏也没甚用了,让她们滚吧。” 于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忙补充道:“对了,老夫人说,她们要占用的是你的身份,人也理当交于你处置。” 刘氏被推搡下跳板时,一眼便看到了李青桐和王氏,且刚才丫头们嘲笑她们时也提到她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没能顶替成功,反而助人家一臂之力,提前认了亲。她猜测这女孩便是白氏的女儿。 她一上岸,便扑通往青桐面前一跪,哽哽咽咽地啜泣起来:“猫儿啊,我是你娘的闺中密友啊,我小时还抱过你哩,都怪我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可我也是没办法,但凡有条活路,我也不会干这种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没错,这个猫儿正是李青桐的亲外祖父给取的乳名,据说名字越贱越好养活。刘氏越哭越伤心,她女儿招弟也跟着哭,她一边哭一边用嫉恨的目光瞅着李青桐,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她们才是受害者。 李青桐虽不精通这里的人情世道,可是她对敌意和恶意特别敏感。这两人让她感觉到十分不舒服,就像脚面上趴了两保癞蛤蟆似。 她冷冷地盯着两人,清声说道:“你做冒名顶替之事时怎么就忘了是我娘的密友呢?你说你后悔,如果你不被人拆穿,你不但不会后悔还会暗自得意吧。至于你说你没办法,麻烦你想做坏事便做,何必为自己扯这个好借口。有的事只看结果不问原因,比如伤害别人这事。以后吸取这个教训吧。” 围观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对视偷笑。 李青桐看了看那个吓傻了的小男孩,又赠送他一句:“你娘骂你了?你在怨自己。别傻了,你这傻逼的母亲和姐姐在以身做则地把你引到傻逼的歪路上去。该骂的是她们不是你,记住我的话吧。” 李青桐的话无情挑开了刘氏那薄得似纱样的遮羞布,像钝刀子一样割在刘氏那本就伤痕累累的心上。她面如死灰,身子摇摇欲坠。 “娘娘……”招弟哭着喊着娘亲,再次用那阴沟的小耗子一样的目光瞥着李青桐。 李青桐说完这番话,扶着王氏上了马车,说道:“咱们快些回去,爹该等急了。” 第二十五章 驱逐后悔(上) 李青桐所说的话很快就在丫环小厮中传了个遍,引起了一阵阵窃窃的笑声。她的话虽然跟这里的话略有些差别,但大家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 李青桐顺便也自省了一下:自己是该多想学一些这里的文字和语言了。否则骂人和辩论对方都听不懂。这无疑是一件让人抓狂的事。在母星时,相较于那些完全世界化的人们来说,她觉得自己是业余的古文化通。但当她来到这里后,才发现自己以前所了解到的知道是多么片面。同时她那被压抑许久的好奇心也重新涌了上来。她想多多见识一下这个新奇的世界,看一看这锦绣河山,访一访风土人情。她原本想等再大些,多攒些银子再出行,眼前就有一个机会。这样看来,其实进京也不错。可是,养父母怎么办? 车轮嘎嘎吱吱地想着,青桐靠在车壁上,半闭双目,内心在不断的思量权衡。以前的她极少做这种复杂的心理斗争。几千年后的人们随着科技的高度发达,各项制度的完善透明,人与人之间无理性的纠葛越来越少了。李青桐是来到这里后,情绪波动才逐渐变多。尽管如此,相较于正常人来说,她还是一个冷漠冷清的人。 王氏用温柔慈祥的目光看着青桐,她心里本有许多话要说要嘱咐她,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先说哪句好。等到她终于想清楚说哪句时,李青桐已经在马车晃得睡着了。他们今天起得早,又有许多事赶在一起。她着实有些累了。 王氏微微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将江老夫人送的包袱打开,拿出衣裳盖在青桐身上。 李青桐的呼吸绵长而清浅,她的身子还微微动了一下,她此时正在做梦:炎夏的正午,骄阳高高挂在半空,地上翻腾着一层层蒸气。她正躺在树中大柳树下的摇篮中。聒噪的知了在她耳边高一声低一声的叫着。偶尔有一阵混合着动物粪便和人体汗液的热风拂过她的头顶。几个或尖利或婉转的声音在摇篮四周说话。没多久,她爹李二成回来了。他汗如雨下,衣衫湿透,直奔到摇篮前抱起她,然后用小心翼翼地语调恳求有奶的妇人喂她几口奶吃。 就在这时,车夫猛地一摔鞭子,拼命打着马儿,同时叫苦道:“我的娘哎,你也不与我说清楚,这路这么泥泞可咋走。” 李青桐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可能是因为这是她来到古地球第一眼所看到的情景,所以记忆特别深刻,此刻竟又在梦中重温一遍。记忆也是有连锁性的,李青桐接着又想起了一些温馨的琐事:她娘逗弄她的情景,她爹为她换尿布时,她因无法接受用双脚踢他脸的事情……一幕幕往事,宛如电影一般在脑中清晰播放。 李青桐回过神来,无语地擦了一下口角的流涎,向外看了一眼,很痛快地说道:“行了,你就到这吧,我们下去步行。” 车夫心中欢喜,嘴上却说道:“那咋好意思,刚才那个贵人可是付了双倍的钱。” 李青桐看了一眼,没再接话,王氏也没反对,两人拿了东西,下了车拣着路走了。 车夫客套几句,喜滋滋地走了。 王氏这会儿有空跟青桐说话了。她试探道:“青桐,你要是回京城,就不用走这泥路了。天天有好衣裳穿,有肉吃。” 青桐随口接道:“哦。” 王氏继续道:“等你长大了,还能择一门好亲,嫁个好夫婿。” 夫婿?青桐想了想,淡然说道:“其实男人……都一样。”应该是功能都差不多。 王氏立即反驳道:“傻孩子你这就不懂了,男人的区别大了。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嗯嗯。”李青桐听着这些古董理论,随声应和。 母女两人一身泥水地赶到村口时,一眼就望见狄君端的两个小厮正焦急地徘徊张望。一见他们回来不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上前说道:“李姑娘,你爹刚刚被人拖到祠堂去了,他们人多,我俩又是外人,进不得。若是你再不来我们就折回去接你们了。” 祠堂?李青桐蹙眉思索着关于祠堂的种种。王氏一听,吓得浑身直抖,带着哭腔道:“老天哪——”青桐本来还不清楚祠堂的用处,一看她娘这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 她来不及询问,拖着手脚发软的王氏直奔祠堂而去。 祠堂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他们一个个掂着脚,伸着脖子,脸上带着某种笑意,似乎在等着看大戏一样。 “让开,让开。”青桐一路开山劈路,将人山推得东倒西歪。她还用手抢过一个围观者的锄头:“借用一下。” 众人见正主来了,纷纷上路。 有的还趁机安慰寒暄:“青桐娘,你可要想开些。” “是啊,想开些,那毕竟是他亲娘亲大爷,顶多请一次家法。” …… 王氏实在没心情搭话,只是胡乱点头应了。 李青桐三步并作一步走到祠堂大门前,抬起一脚用力乱踢,大厚木门咣当一声倒下了。 里面的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聚集到李青桐身上。王氏被这些如刀似刃的目光刺得几乎缩小了一半。她瑟缩着喊道:“各、各位大爷大叔,俺当家的到底犯了啥错,被你们叫到祠堂来?” 这时,从光线晦暗的祠堂深处走出来一个脸庞黄胖、须发皆白的老头。他正是李氏族长李德贵。紧随在他身后的是几位族老,这些人都是村中威望颇高的人物,今日难得聚得这么齐。 李德贵被青桐这一野蛮的行为气得胡子直翘,他用装出来的威严声音喝道:“你就是那个殴打祖母和大伯的忤逆女?你还有胆子回来!” 李青桐轻蔑地扫了他一眼:“该你们出面时,一个个躲在耗子洞里,不该出面时,全冒出来了。都闪开!”说罢,她提着锄头,直奔里面,用目光搜寻父亲李二成。 王氏也跟在李青桐身后小声嘶喊:“当家的,当家的。” “桐、桐娃,爹在这里。”李青桐走了几步,就听见墙角处传来一个虚弱干哑的声音。 “爹——” “当家的——” 两人几乎同时呼唤,一个暗藏滔天怒意一个撕心裂肺。 因为祠堂大门已被李青桐踢破,围观的村民先是迟疑犹豫,毕竟祠堂外人是不可以乱进的。但接着有人朝里走了一步,其他人想着法不责众,全部一涌而入。 好在李家祠堂够大,足以盛得下这些看热闹的人。 李青桐和王氏将李二成朝外拖了拖,她们借着从门□□入的光线清楚地看到了李二成的头上有一个血包,脸上被抓了几道血痕。身上腿上都有伤,幸好没伤及要害不算致命。即便如此,这已足以把李青桐给惹怒了。 李青桐腾地一下站起来,那像鹰一样锐利的目光在挤挤挨挨的人群中扫视一眼,最后锁定了隐匿其中的野奶奶高氏、野大伯李大成和何氏身上。 她死盯着三人,用手一指,质问道:“谁打的?站出来!” 这时,围观的人们大多也看到了李二成的伤势,嗡地一声像炸开的了蜂窝一样,嗡嗡哄哄的议论开来:“这血痕子一看就是她大伯娘挠的。那包是他大哥醒来打的。” “是呢,是呢。听说大成子偷了青桐的东西。”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又如何,不管怎么着,晚辈也不该对长辈动手。这个理儿说到天边都变不了。” “也是,青桐这孩子就是太莽撞。哪能随便打人哪。” 村民们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评说这件事。 王氏一边用袖子给丈夫擦拭血迹,一边听着众人的议论。她越听心里越没底。她想制止青桐,可此时的李青桐哪是她能劝阻得了的。 李青桐首先拿何氏开刀,她举起锄头,照着她背上拍下去,何氏杀猪一样的惨叫起来。她立即开始反抗,又踢又抓又挠。李大成早就对李青桐恨得咬牙切齿,此时是夫妻同心,一起厮打李青桐。其他人见势不妙,纷纷上来拉架。李青桐像发了怒的野兽一样,逮谁打谁。在一团混乱中,李德贵的山羊胡子被揪掉了一把,几个族老被何氏误扇了几巴掌。高氏挨了李大成一闷脚,歪倒在一边捂着心口叫疼骂娘。 李德贵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野蛮又大力的女孩子,他翘着为数不多的胡子,气极败坏地叫道:“反了,简直反了!必须把这个妖孽祸胎赶出去!” 就在这时,一记重拳猝不及防地朝他袭来,刚中击在他的左眼眶。 “娘的,这谁?”李德贵捂眼大叫,连威严也不装了,直接骂粗口。 “族长,是、是我误打了。”李大成讪讪地说道。 “你、你这个畜生,没长眼睛吗?” 李大成敢怒不敢言。他转头去找始作俑者,却发现人群中早已找不到李青桐的身影。原来李青桐趁他们极度混乱时,早已悄悄钻出了人群。她的怒气渐渐平静下来,理智重新回归。她知道自己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可以换个方式。 第二十六章 驱逐后悔(下) 李青桐脚步飞快地去村头寻找李郎中,李郎中是个游医,平时没事走街串巷,摇铃卖药,主业是看畜牲还兼职看人。平时村民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找他来看。李青桐觉得父亲的伤势不太重,而且去镇上请大夫又太远,因此便去寻李郎中。凑巧的是,李郎中刚好从外村回来。他当下收拾药箱,快步朝祠堂走来。 李青桐一走,祠堂里乱了一阵也就渐渐安静下来了。里面只余下高氏和何氏的一唱一和的干嚎声。 “哎哟,我的命好苦也,生了这么一个黑心烂肺的畜生,指使闺女打我,今儿个族里不给老婆子个说法,我也没活活了。”何氏也跟着哭唱。有不少妇人在旁边劝解。但大多数人脸上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看好戏的愉悦神情。 王氏含着眼泪用帕子把李二成的头部包扎好了。李二成半闭着眼,哼哼唧唧地□□着。 李郎中和青桐分开人群走了进来,嘴里也不多话,放下药箱便开始给李二成看伤。大部分村民抛下有些看腻高氏何氏,呼啦一下围到了李二成这边。 李郎中一脸严肃地检查伤口,突然厉声问道:“二成媳妇,你当家的咋伤得那么重是家里遭了贼还是碰到了恶匪?” 众人哄堂大笑。有的拿眼瞥着李大成,意味深长地笑着。 王氏嗫嚅着答道:“郎中,家中确实遭了贼,把我家孩子的东西偷走了,只不过是……” 李郎中怒道:“为何不报里正,或是报官?” “唉,一言难尽。”王氏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众人起哄附和:“是哟,一言难尽,清官难断家务事。” 李郎中一边说话一边利落地为李二成上药包扎,然后说王氏一会儿去他家拿几副药。 这时高氏也顾不得哭闹了,心口也不疼了,她一骨碌爬起来,颠着小脚奔到李二成这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渲染了一遍:“李郎中你今日在外没回村,不晓得这里头的事,这不昨晚下大雨吗?偏偏老二那不长心的东西又去丈母娘家了,我担心他家院里进水,就让大儿去看看,结果被人不安好心的人瞅见了,非说我大儿去偷东西。这两口子回来后也不问缘由就指使他家傻闺女来打人,老天爷,我好歹也是她奶奶,大儿好歹也是她大伯,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下死手打俺们两个。不信你们都来瞧瞧。” “根本不是这样的。”王氏红着脸嚷道。 李青桐冷笑一声,看着高氏条分缕析的驳斥道:“野大伯担心院里积水,为何跑到我们堂屋去了?为何翻箱倒柜?为何拿我的玉佩和银锁,难道是怕玉佩进水?拿了玉佩为何又去镇上当铺当掉,他是怕当铺也进水吗?我打你,是因为你们身为长辈却没有长辈的样子,你们偷坑骗赖,自己做着畜生不如的行径,却用孝字来压儿子。” “还不住口!”族长李德贵厉喝一声。 “青桐……” 王氏正欲刚口制止,李二成此时悠悠醒来了,他用艰涩地语调嘱咐道:“你这孩子,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东西你大伯拿走就拿走了。你就别提了。” 高氏一见二儿子醒来了,底气愈壮,她一跳老高,非让族老们给个说法:“二成虽是我儿子,我也不能偏着他。还有那个妖孽,马仙姑都拿不住她,这次要出来害人了。你们不管她,就不怕她再害别人吗?就不怕她坏了李家村的名声?哎哟歪,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哪还有姑娘敢嫁进咱们村,咱村的姑娘也被连累了……”高氏说着说着又开始大哭大喊起来。 围观的人有时收起嘻嘻哈哈地神情,竟开始认真思索高氏所说的话了。 孙女公然打奶奶,这在村里还是头一遭。在他们的认知中,晚辈是不能反抗长辈的,别说是东西,哪怕把人卖了,也没啥好说的。当然,做长辈的会被人说道几句,但也只是说说罢了。他们都认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李青桐这样做太不对了,若是传出去,对他们村的名声确实不大好。而李二成夫妻俩也有错,多大点事,至于闹成这样嘛。何况青桐还是捡来的野孩子。 这时风向开始悄转,有人劝李二成:“二成啊,这事是你做得不对,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哪能为了一个丫头跟自己的爹娘兄弟闹成这样?还不让她动手打人。” 李二成艰难地扯扯嘴角,哑声说道:“三叔,我也没料到这样,只是你们都知道,我家孩子脑袋里就一根筋,她不会主动惹事,谁惹急了她就用蛮力。她是打了大哥,可刚才大哥大嫂也打我了,你问问在场的人,我还没还手。” 这个劝罢,那个登场。 几个族老也在低声商量,高氏也假惺惺地说道:“你们别看我说得狠,可事到临头我还是舍不得那个畜生。只是青桐这个妖孽是留不得了。把她送走吧,谁爱捡谁捡去。让二成赔他大哥点药钱就行。” 王氏和李二成同时脸色一白,偷偷对视一眼。今日的事王氏还来不及跟李二成说,现在周围到处是人,她也不好细说。因此这会儿只好含糊其辞地说道:“孩子爹,你一会儿就装作头晕,啥也别说,由我来说。我有办法,回去再跟你细说。” “啥办法?”李二成疑惑地问道,方才他就觉得媳妇不对劲,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总之,你让我来办就是。” 几个族老商量后,由族长李德贵出面向李二成夫妻俩宣布处理结果,李德贵又恢复了那故作威严的模样:“二成啊,不是我不帮你,你这次实在太过份。我也只好秉公办事了。你们两个且听着:一,青桐这孩子忤逆不孝,心狠手辣,咱们村里是容不下她了。让她领一顿家法,过后你们或扔或卖,自己看着办。总之三日后,别再让人在村里再看见她。二是,你娘你大哥受了重伤,你得出点药费,嗯,要得也不多,你就先拿出一百两银子吧。你娘还说了,等过几年,从你三弟那你过继一个孩子,你们两个将来也有个依靠。” “领家法,扔孩子,二百两?”他娘和大哥还真开得了口,李二成气得气血上涌,浑身发冷。 王氏大声喊道:“当家的,你别这样。”她抹抹眼泪,对李德贵恳求道:“大伯,你也是有儿有孙的人,青桐这孩子虽不是我生的,可我到底养了七八年,就算是只猫也生出情份来了。领一顿家法,大人都受不了,何况孩子。大伯,我且退一步,听你和族老们的,把孩子送出去,让她自生自灭。至于打,反正我的心是肉长的,断下不了手。村里有谁能下狠手的,就让他打吧。” 王氏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她的哭是带着真情实意的,不像高氏何氏做戏居多,干打雷不下雨。王氏一是哭丈夫的伤,二是因为要和孩子分离。她是越想越难受,越哭越伤心。村民中有心软的妇人也不禁跟着掉几滴眼泪。 李德贵看着王氏大哭,不禁又窘又恼,这事就不该对妇人说。可是李二成此时被半昏不醒,根本没法起身答话。 他只好耐住性子提醒王氏:“二成媳妇,那我说的一百两药费……” 王氏只哭不答:“大伯,你让娘把我两口也卖了吧,看值不值那么多。”她一边哭一边骂李二成:“死鬼,我是瞎了眼才嫁你。” 李德贵黑了脸,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李青桐像傻了一样,站在角落里,一双清幽的眸子盯着行行□□的人表演。这些愚昧顽固保守自私心狠的低级人类。终生都以斗争为乐,为归宿。为了鸡毛蒜皮、蝇头小利费尽心思去算计别人。她不得不再次纠正自己的看法:那些歌颂低层人民淳朴忠厚的文艺青年们,大概是带着美瞳来观察世界的。实际上,这些人的身上集中着人性中很原始的一面。她同时也省悟到:有时武力不能解决一切。她该学习一下用用脑子和智慧了。至于怎么办,李青桐只记起了《孙子兵法》,有时间找来看看。 “爹,娘,他们商量完了,咱们回家吧。”李青桐走过来扶起父亲。 “走?你们这就要走?”李德贵喝斥一声。刚被王氏哭声弄烦而走散去人哗啦又重新围了上来。 李德贵一见李青桐就来气,双眼瞪得如牛眼:“你踢破祠堂的门,打骂祖母大伯……” 李青桐不耐烦地接道:“一项罪名反复地说,你不觉得你很婆妈聒噪吗?” “你——” 李青桐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我这两天就要离开,你放心了吗?” 李二成虚弱地道:“族长大伯,您就不能我们一家三口再呆两日吗?” “好好,你们走,赶紧走!” 三人回到家里,王氏迫不及待地把今日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丈夫。李二成听罢,如在梦中一般。他喃喃自语道:“怎地那么巧。” 王氏接道:“我开始也是不敢相信。后来一想,这都是老天安排的。青桐的亲娘也是个可怜人。” 李二成怅然苦笑,一言不发。 青桐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两人,片刻之后,她肃然向李二成道歉:“爹,对不起,是我让你受累了。我不该丢下你到镇上去。” 李二成如梦初醒一般,木木地转过脸,勉强扯起一丝笑容,“没事,幸亏你们不在,不然更不好收场。”当时李大成和高氏正在气头上,青桐又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双方只会愈闹愈狠。不管怎样,他到底是李家的儿子,他们纵然下手也不会往死里打。况且,他为了平复对方的怒气,中间故意昏倒,高氏和李大成一见他这样,吓得也不敢再动手了。之后便是开祠堂,他被人拖到了祠堂中,因为他正“昏迷”着,连家法也没法使。 “还有啊,若是你们不及时到镇上,那玉佩怕是以后就不好寻了。这不挺好的嘛。” 李青桐摇头:“不,一点也不好。” 李二成看着从小拉扯到大的闺女,这一别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他鼻头不禁一酸,若不是因为他是男子不好状妇人状,那眼泪早就憋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微扬着脸,低声嘱咐道:“爹又瘸又没本事,从小也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跟你那个在京里的爹没法比。别的我就不说了,我只望你今后收敛些性子,别再任性。好好伴着你娘,多念些书,学些女红。这样、这样,爹和娘也就安心了。 “爹,我不走了。”李二成这一番朴实无华的话却是深深地钉入了李青桐的心里。她突然扑倒在他膝上,一滴眼泪悄悄落下。 李二成抚着青桐那光滑如锻的黑发,继续说道:“如今你不走也得走了……你心里也别恨你奶和你大伯了。” 青桐一听到这两人,刚刚软化的心渐渐又硬起来,她含糊地答道:“我答应爹,以后做一个宽容的人。我不恨他们,也不记仇。”宽容是可以的,那也得是在报复以后。她不会恨他们,因为她一般有仇就当场报了。 第二十七章 告别 “爹,娘,还有一个办法。”李青桐又想到一个方案,“不如你们跟我一起进京吧。” 两人一齐愣住了,特别是王氏,她活了小半辈子,还从没出过清河县。李二成当年打过仗,但也只到过荒寒的边关,从没想到要进京。 王氏说道:“你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那天子脚下岂是一般人都能去的。柴米油盐样样贵得要命。我和你爹这样的想都别想。”李二成比王氏见识多些,他的心思稍稍动了动,便很快又摇头否定了。 一是故土难离。二是除了打鱼和种地,他们夫妻两个又不会别的营生,到了京城靠什么为生?再说了,青桐带着他们上京,她亲生爹娘见了说不定会不喜欢。虽然万分不舍,但也没别的办法。 青桐认真说道:“爹,你不用担心过不下去。我再大些就能挣钱了。”在母星时,她可是很抢手的技术型人材:业余小说家、业余历史学者、人类学研究者,还出版过一本专著:《论男人与充气哥哥的异同》。她还会画画,在她病发前甚至还当过兼职拳击手、高级科研室助理,协同研究电动娃娃的开关位置。在李家村她的机会太少,等到了大城市也许她的本领就有用武之地了。 李二成夫妻两人只是相对苦笑,哪里肯信她的话。青桐见状也不好再苦劝。 第二天,天气晴好。太阳热烘烘地当空烤着,泥路干得很块。有那些闲人有事没事就在李家门口徘徊打探消息。李二成满怀心事地去跟打渔的船家王大郎告假。他想着,只这两日了,他要好好在家陪着闺女,顺便帮着收拾些能带走的东西。船家多少也听说了一些消息,又拿话细细问了。两人平时虽是主雇关系,但处得不错。李二成心中憋闷,无人可诉,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说了。 王大郎听了,连连惋惜,接着又道:“不是我说你们两口子,做事忒不周全。你们早该把那些玉佩什么的藏起来或是扔了。哪能还好好留着,这不人家找上来了,你们白养了孩子一场。” 李二成却不这么想,他说道:“也不能说白养一场,先不说这孩子从小乖巧懂事,让人看着就想疼爱。单说有了她之后,我跟浑家觉着日子有了奔头,干啥都有力气,浑家的身子也好了起来,也能打理家务了。这几年我家过得还算舒心。如今她被亲生爹娘找到,我心里头既高兴又舍不得,唉……” 王大郎又问林家打算给多少酬金,李二成却连连摇头:“银子我一分也不要。只要她能过得好就行。”王大郎心里不由得暗骂李二成傻。但同时又觉得他果然憨厚老实,值得一交。他主动提前给李二成结了工钱并准了他的假。李二成道谢不迭。 李二成回到家就跟王氏商量,想把家里的银两拿出一大半给青桐置办一些体面衣裳。 王氏却道:“昨天老夫人给找了一件,她还说暂时没有这么大孩子穿的,现已吩咐了船上的裁缝在做。我想着,现下去做已经来不及,县里的成衣又贵又不好,还不如把银子拿出一半给她花用。我在娘家时,听人说,那大户人家里的丫头婆子有的奴大欺主,做主子的还要时不时拿钱打点他们。这一路跟着江府去京城,江老夫人总有照管不到的地方,万一下人们不所她当回事咋办?还是多带点银子实用。” 李二成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两人商量一会,最后决定拿出二十五两银子,这本来是打算买田地的,现在也不想了。 夫妻俩两人或是买或是以物换物,收拾了一大包本地特产,什么大枣核桃果干鱼干等等是应有尽用。王氏还连夜缝制了一厚一薄两床被子。 李青桐在爹娘忙碌的时候也没闲着,她借着去镇上药店抓药的机会多买了些药粉。又找人打制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要不就是在后院或是自己的房中忙碌。 王氏的大肆购买,引起了部分村民的注目。有的人拦着打听,王氏怕节外生枝,一概含糊应付。她越是这样,众人越好奇。 这日青桐外出回来,就见邻居花小麦正在她家院门前张望。一见了她忙欢喜地迎上来,“青桐,你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青桐摇摇头:“不是,我要回亲生爹娘那儿了。” “啊。”花小麦听说不是被赶出去,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迟疑一会又问道:“你原来的家是在哪个村,离这远吗?” 李青桐眼中掠过一丝怅然,绷着脸说道:“在京城,很远。”花小麦又是羡慕又是难过,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她把准备好的东西塞到青桐怀里:“前些天我在帮我舅妈看小表弟,学做了些针线,给你做了一只荷包。这双花鞋是我姥姥做给我的,反正你的脚大也能穿。留着做个念想吧。咱们不知哪年才能见着。” 李青桐看着花小麦,她人如其名,小脸泛着麦色,五官虽然平常,但给人一种很舒坦的感觉。她今年已经十岁,身量开始抽条。整个人显得朴实而充满朝气。像春天里的一株青青麦苗。 李青桐想起她小时候她对自己的看护,以及这几年相处的情份。虽然因为她自己的原因,两人的来往不算密切。但这份情她还是记在心里。 李青桐忽然郑重其事的腾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花小麦的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珍重,以后有事去京城找我。” 花小麦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好好。” 就在这时,青桐的另一个小伙伴,王三胖来了。他有些扭扭结结的,男孩女孩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小时候在一起打闹玩耍,彼此都不在意。但稍大些,心思就开始微妙起来了,渐渐地就疏远了。王三胖和青桐就属于这类型的。 他也送了一些东西:几块好看的鹅卵石,一个新做的弹弓,一本精心装订的手抄书。这个时代的书本是十分昂贵的,王三胖不敢擅自做主将书送人,他只好抄了一本送给青桐。 “这个给你。” “谢谢。”青桐真诚说道,像对花小麦一样,她同样郑重其事地握住了王三胖的白胖的手。 三王胖的脸通地一下红了,像锅里煮熟的虾子一样。他想挣脱又不舍得,握住又觉得不妥。 花小麦惊讶地张着嘴巴,看着两人。 三胖吭哧了一会儿,好在李青桐只意思一下便松开了。他脸上红晕未退,他别过脸来,颇不自然地说道:“听说你要回你亲爹娘那儿了,你一向都不太聪明,以后要小心些。”王三胖的娘消息最灵通,三胖也跟着沾光。 “是的,你好好读书。” “一定会的。”三胖加重语气。 “还有,”青桐忽又说道:“你以后少吃多动,长太胖,娶不到媳妇的。” 王三胖:“……” 三个小伙伴正在诡异的道着别,忽听得前面有马匹的嘶鸣声。三人抬头一看,青桐认出为首的人正是狄君端。他骑着一头黑色卷毛大马,身着一袭浅色稠衫,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简单绾起。整个人显得愈发清癯秀异。他神态谦和,远远便颔首向李青桐等人致意。 花小麦一脸艳羡,小声问:“他是谁?” 王三胖起初也挺羡慕,但随即他的心里像不小心吞下一根绵钱似的,纠结别扭得难受。他有些生硬地问青桐:“他是谁?是你的什么表哥吗?” 青桐不知先回答哪一个,只好两题并一,“他叫狄君端。” 待人走到近前,青桐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狄君端略一挑眉,他本以为对方会有惊喜之色,不想却是这般反应。他答道:“昨日雪松把你家的事都一一禀报我了,今日顺路来看看你们准备得如何了。” 几人正说话间,就见昨日那些观看热闹的村民,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似的,三三两两地又围了上来。他们不远不近地看着,低头交耳地议论着。 有人认出了雪松和冬青:“瞧,就是昨天那两人。他们打听了二成,我还以为是做啥呢。” 狄君端见人越聚越多,也不好站在门口说话,便命雪松两人东西卸下拿到李家。 李青桐看着那一堆物事,不觉有些踟蹰,她稍一沉吟,便直率说道:“这些东西你先拿回吧。——我不知还好多久才能挣到钱,暂时没法还你。” 狄君端觉得她的说法甚为可笑,雪松在旁解释道:“放心,不用你还。这是江老夫人备的。你娘大概留了些银子给她。” “好吧。” 李青桐将三个让进屋里,这时李家门外涌了一堆乡民,不用青桐吩咐,早有人飞毛腿似地去找王氏和李二成了。 李二成夫妻俩急忙赶回来,李二成一见这架式,呆愣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道:“三日不是没到吗?这就要接人吗?” 冬青忙笑道;:“李二爷莫担心,我家公子只是顺路来瞧瞧,帮江老夫人带些酬谢物事。再问问短缺些什么。” 李二成结结巴巴道:“啥都不短。”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二成先是跟船头透露了消息,船上的伙计嘴快传了出来,今日又有人贵人携着重礼登门,再结合昨晚族老说要赶青桐出去。王氏的反应也蹊跷。种种迹象合在一起,大伙此时也明白了。原来真的是青桐的亲生爹娘找上门来了。 这时众人的口风又是一变。 “看这架式,那青桐还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嗤,这还用问?你没看见方才抱进屋的那几匹绫罗绸缎吗?咱们几辈子也没见过这好东西。” “哟,怪不得那孩子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是哟,虽然有些呆,但一看就不像乡下的。” “那哪是呆,那是文静。” 有人忽然想起,问道:“那你们说,老李家的人要是知道了不得后悔死?若他们不来这一出,说不定青桐以后会好好报他们。大户人家的小姐,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他们吃的了。” “那肯定,换了我,肠子都悔青了。” 这些人的议论声未落,就听见高氏和何氏的大嗓门。不过,这次鲜有的不是以骂开头。 原来这婆媳两人早已闻听了这个消息,一家人关起门来一商量,纷纷为昨日的行为跌足后悔。青桐要真认了亲,以后那可是根活摇钱树啊。他们决定趁着人还没走,再努力一把,多说些软话,示示好,说不定那孩子心就软了。多少能赚些好处。 第二十八章 一起进京 青桐正站在一旁听狄君端跟爹娘说话,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看看他,狄君端这人跟她见过的男人标本都不太一样,说话文绉绉的,她有时还费点劲才能理解。青桐的目光不像别人是偷瞄或是轻瞥,她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看着,直直地看着,而且脸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向自持冷静坦然的狄君端被看得心里毛毛的,若不是她年龄太小,他说不定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风采夺人,引得对方目眩神迷。 李二成也觉察出了异样,他轻咳一声提醒青桐:“青桐,你去外面玩会儿吧。” 青桐兴致缺缺:“外面没好玩的。”还没屋里有玩头呢。 狄君端笑了一下,说道:“无事,就让她在这儿吧。” 恰在这时,就见高氏颠着脚飞快地奔进了屋里,紧接着是何氏和头上包着白布的李大成,后面还跟着一大帮孩子。一帮人挤挤挨挨地堵在青桐家门前。一个个既好奇又胆怯地往里头张望着。 青桐皱了皱眉,李二成夫妻俩很尴尬地偷瞟狄君端一眼。李二成生怕高氏何氏胡说八道,对青桐的名声不好。他连忙起身招呼:“娘,大嫂,你们来了。只是……今日家里来客了,有啥事一会儿再说吧。” 何氏等人别看平时挺横,但那是耗子扛刀窝里横,一到了外人面前就怂得说不出囫囵话来。倒是高氏年纪大些,倒还有些胆量。因此,那一干人只在外边干看着,只有高氏一人近前来搭话。 高氏起初也有些害怕狄君端,略略踟蹰一会儿,但她一看到二儿子的神态突然又不怕了。她一个老婆子有啥好怕的!再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此时不把话说开更待何时。 高氏心电念转间,决心已下,胆气愈壮。她咯咯笑着,一张老脸像一朵盛放的菊花似的,以无比亲昵的姿态去扯青桐:“我的桐娃,你昨儿个吓着了吧?哎呀,都怪奶奶老糊涂了,听信了旁人的谗言。我这个人呀,人人都说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别生奶奶的气……” 李青桐一点也不给她情面,利落地甩开她的拉扯,面无表情地纠正道:“你说错了,你是刀子嘴刀子心豆腐脑子。” 高氏被噎得暂时失语:“……” 狄君端忍着笑,雪松和冬青很识趣的别开脸偷着笑。 高氏使劲压下火气,脸上继续堆着笑,接着扮慈祥样儿。不过,她很聪明地转移了目标,厚着脸皮与狄君端主仆三人攀谈:“这位哥儿,你是俺家青桐的什么亲戚?瞧你这周身的气派,一看就是贵公子,哎呀,我老婆子活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俊的哥儿——”这次轮到狄君端无言以对了。 李青桐听这马屁听得心烦,从中拦截了高氏的话道:“你这马屁拍得太直白,已引起受拍人的不适。” 众人:“……” 王氏也觉得婆婆这样太丢份,便委婉劝道:“娘,要不你先回去,二成要跟他们商量要事呢。”说着,她站起身,把婆婆拖到外边压低声音道:“差一点说到紧要处了,你们这一搅乱,咋让俺们再开口提呢。” 高氏心里原也没底,又想着只要他们两口子能到钱要到手就行,反正到最后还不是她的?想到这里,她的口风也松了,悄声嘱咐道:“那好,你们两个脸皮要厚些,心要硬些。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毕竟孩子是咱们老李家养大的,咱也不多要,就按一年二十两银子算吧。” 王氏含糊应答几声,心里只盼着婆婆一干人赶紧离开。 高氏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又转回身提高嗓门,无中生有地宣扬自己的丰功伟绩:“桐娃啊,奶奶小时候可最疼你,比对亲孙女都好。你小时没奶吃,奶奶把鸡蛋攒起来给你*蛋羹吃。还有白面也是紧着你吃。你以后可别忘了奶,奶奶有时骂你训你,还不是为了你好。” 高氏不知道李青桐从几个月大就有记忆,竟厚着脸皮往自己身上贴金。李青桐一向是个喜欢较真的性子,她是逢谎必戳,逢谬必纠。 “嗯,你是把鸡蛋攒起来了,但都攒到你孙子肚里了。我娘去找你借白面,你提着瓢把她打出来。” 高氏气得面皮发青,满肚子的火不敢发出来。 “娘……”王氏见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就再三向婆婆使眼色。高氏情知在这儿磨下去也没啥用,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王氏生怕他们再折回来,赶忙把门关上。 李二成陪着小心对狄君端道:“狄、狄公子,你看,我家青桐长在乡下,说话粗鲁,你们到了京里……” 雪松赶紧打消李二成的顾虑:“李二爷莫担心,她这是童言无忌。我们又不是长舌妇,这里的事绝不会通过我们的嘴传到京里。”李二成听到雪松的保证,不禁咧嘴一笑,表示感激,他局促地挠挠头,还是十分不习惯老爷二爷这类称呼。 青桐也走了过来劝李二成:“对的,爹,你不用担心这里的事会传到京里。”李二成以为闺女多少长进了,正要欣慰一下,不想青桐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哭笑不得:“因为我到了京城之后,自会有新事出来。” 狄君端笑吟吟地看着李青桐,他以前觉得女孩子天真无邪是最好的,如今看来,这呆也有呆的妙处。他的目光从青桐身上飞快地掠过,接着又在屋中不着痕迹地巡视一圈,这家人并不富裕,不过是几间草屋而已几样粗笨家具而已。听李二成的意思,他家的田地也不多。而且从方才的事情来看,他们一家与李家本家关系也不太和睦。既如此,劝说他们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昨晚江老夫人与他说,她说让青桐考虑三天不过是个托辞。她既费心把人找到,断不能空手而回。即便青桐最后不同意回去,她也会想办法带她走。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是带着青桐的养父母一起进京。 “李叔,李婶,依我看,你们还是跟着青桐一起进京吧。” 狄君端话音一落,李二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接着他将自己的担忧全部说了。 狄君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我已替你们想过这个问题,京城人烟稠密,人口百万,有许多都是外乡谋食者,你们只要勤劳肯干,生计无须担忧。况且,在乡下风调雨顺还好,万一遇上洪旱灾害,日子也不好过。至于你担心青桐的生身父母不喜,也是多虑了。你们二位是青桐的救命恩人,他们只有感激何来不喜。最重要的是,青桐离不开你们,她性子本就孤僻不合群,京城人生地不熟,就怕到时思亲过甚,抑郁成疾也有可能。” “啊——”最后一条可把李二成给吓着了。他担忧地看了李青桐一眼,孩子是他养的,合不合群他最清楚。 雪松看自家公子说到这个份上,又添了一把火:“李二爷,京城名医云集,你们二位又正当壮年,万一瞧好病了,说不定还能添一子嗣呢。这岂不是一举两便、皆大欢喜?” 李二成苦笑两声,不好接话。他何尝不想有子嗣,他们夫妻两个年轻时又不是没求过医。但是雪松这句话却让王氏动了心思。她已经三十多岁了,没几年盼头了。只要有一点希望,她也不想请放弃。说不定真有人能医好她的病呢。去京城也好,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他们两个大人还能养活不了自个? 狄君端把话说到,就起身告辞。又说两日后,他们会派马车来接,请他们务必好好考虑他方才的话。李二成夫妻唯唯应了,恭敬地将他们送将出去。狄君端主仆三人在李家人如饥似渴的目光中缓缓骑上马走了。他们刚一离开,高氏就赶紧进来打听到底要了多少钱,对方应没应。 李二成道:“谁家的钱也不大风刮来的,总不能咱要多少人家就给多少啊。得容人家商量一下吧。再说,人家有权有势,真把人得罪了,对方一文不给,咱又能如何?” 高氏破天荒地没再对儿子吼,只讪讪地笑了一下,东拉西扯、叫苦叫穷了好一阵才回去。 当晚,夫妻两人又重新开始商议,究竟去还是不去。青桐在隔壁像只壁虎似的贴着墙壁偷听爹娘说话。听那语气,八成是要跟着去了。她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愉悦的情绪。接着开始坐下来更改自己的计划。 她爹娘要走了,她对付高氏等人的手段也要改一改。青桐原先还有些踟蹰,怕自己报复得狠了,爹娘得收拾烂摊子。现在既然他们要一起走,她的顾忌就小多了。 直到现在为止,李青桐还是不习惯这种不以个人为本位的思维方式。华狄美拉星球上的公民做事只需对自己负责就行了。虽然她们有母系一族的亲戚,但彼此牵绊甚少,长辈对她们只有建议权,听不听在个人,绝没有用“孝”压服晚辈的行为。如果公民对某个人物不喜可申请近身令,即使是亲戚也不例外。公众和媒体不会说三道四。当然如果从政从商,需要家族的支持,那就另说。那是合作关系。 如果有人要伤害她,她可以持无声自动手枪当场还击,也可以命机器人保镖进行自卫。对方一旦做出侵害她生命财产安全的行为,不管她动机如何是否得逞。被害人都有枪将罪犯击毙,至于过程可以用随身监控器摄下当作证据。被害人无须负任何法律责任。可到了这里,她的生命财产受到了不法侵害却没人为她伸张正义。告状?为这点小事,你疯了吧?你以为你爹是大官吗?你被人骂了,觉得委屈,算了吧,大家都这么过的,别那么娇气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李青桐无奈地叹息一声,收回无比芜杂的思绪。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就当来地球考古了。她又听了一会儿,隔壁似乎没有声音了,她也该睡了。养精蓄锐明天还有小斗。 第二十九章 报复 一夜饱睡。第二天,李青桐一醒来,不禁有些呆住了。门外站着她的笑容可鞠的野亲戚们。 高氏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羹,何氏端着一盆水,看样子是要她净面。 青桐本待冷脸相待,忽地念头一转,她何不换个方法消遣他们。做人不能时时严肃,她喜欢被人说有幽默感。 “嗯,来吧。”青桐仰着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的服务。 何氏弯着腰替她洗脸,胡氏给她梳头。刚一梳洗完毕,高氏就把蛋羹和葱油饼端上来了。 李青桐慢悠悠地吃着,一边吃还一边评价:“虽然迟做了七八年,但味道着实不错。” “呵呵。”高氏干笑几声。 “就是太少了些,我能吃五张饼,三碗蛋羹。” 高氏忍着肉疼:“好好,我就让你三婶去做。” 高氏看着青桐吃饭,在旁边不停地给她洗脑:“孩子啊,你可不能在你亲爹娘那儿说咱老李家的坏话啊,要是传出去说你不孝顺老人,你的名声可就完了。” 李青桐想发挥点幽默感,点头道:“我不说,——前提是你们得让我满意。” “好说好说。” “奶奶这几日好好补偿补偿你。” 青桐的堂姐妹堂兄弟们站在旁边垂涎三尺地盯着她。一个个都盼着她能剩下点。青桐对这帮孩子没一点好感,这些残忍又愚蠢的幼体们。她不在乎他们的感受。 其中有一个堂兄吞咽着口水,明知故问道:“青桐,这饼酥吗?” 青桐好心答道:“酥,你听我吃的声音。”她咬了一大口,咬得嘎巴响。 何氏在旁边气得直翻白眼。直到李二成过来劝和,青桐才不得不停下这个恶作剧。 高氏自以为自己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便想着赶紧收回些成本。她问李二成:“你们昨儿咋商量的,他们打算给多少钱?” 这时,李青桐突然大刺刺地叫道:“奶奶,过来给我洗洗脚。” 高氏脸色一沉。青桐拖长声调道:“想不想要钱了,小心我把你的事抖落出去,没钱拿。”高氏惯以小人之人度别人之腹,她觉得换了自己,一定会跟对方拼命压价。像是找借口说虐待孩子啥的。她还真怕青桐口无遮拦,对方咬住不给钱或少给钱。 “好咧好咧,我的乖孙女,奶奶最喜欢给你洗脚了。”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堂姐李青榆实在看不下去,大声说道:“青桐,你就是故意使唤奶奶,哪有大清早洗脚的。” 青桐道:“我就喜欢清早洗。看不下去都散了吧。” 这一天,青桐是把高氏支使得团团转,每每看着对方那样憋火憋气的样子,她就十分高兴。怪不得地球人喜欢整人,整起来感觉不错,特别是整自己讨厌的人。 李二成夫妻最后下定了决心,要跟着青桐一起离开。这个决心一下,很多计划也得临时更改。俗话说,破家值万贯。他们什么都不舍得扔,这也想带那也想带。但随即一想,他们要傍着江家的船走,人家哪有地方搁置这些破烂。最后两人不得不忍痛将部分东西卖了换钱。到那边再添置新的。还有一部分都送了高氏和李大成李三成兄弟。 两人又想着说不定将来还能回来。因此房子还得托个可靠的人照管。按亲疏关系来说,他们本该托付给高氏和两个兄弟看管。可夫妻俩心知肚明,这房子要真托给他们,说不定就要不回来了,屋里的东西更别提了。 最后,李二成决定将屋子交给族里一个较为老实忠厚的堂弟李七成看着。这下李家炸了窝,高氏和李家两兄弟义愤填膺。到处说李二成不孝敬爹娘,不分远近,胳膊肘往外管。他们也想过去找江家要钱,可好容易到了江边,一看傻眼了,江家的大船在江心的一座小岛边停靠,寻常人等不让靠近。任高氏扯着嗓门自报身份,江家的小厮只说不认得他们。有的被惹烦了直接威胁说,若再这样嚷就棍棒伺候。 李二成一家要进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有不少人想趁机买些便宜东西的,还有想占便宜的,也有来送行的。李家整日价乱哄哄一团。李二成夫妻俩忙着招待乡邻,收拾东西,也顾不得看管青桐。青桐正好趁这个机会赶紧行动。 她在后院挖了个深坑,做了个陷阱,当然,现在还没启用;她把自己的床腿锯了一条,当然只锯一大半;她把坛子里的鸡蛋倒出来放上石头还有蛇……做完这些,她还有些时间,又大摇大摆地去了高氏房中胡乱捣腾。高氏现在仍想借着青桐的名号,敲诈江家一笔钱,现在不敢深得罪她。她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高氏把精细东西收拾起来,随她折腾。 三天后的下午,江老夫人派于妈妈并两个小厮来接李二成一家三口。期间,李二成已经设法告诉了狄家小厮他们也要跟着去。因此江家特意派了俩宽敞的马车来接。 马车在村中引起了轰动。许多村民纷纷出来围观。有跟李二成夫妻展惜别的,也有羡慕的,还有歪嘴说风凉话的。 花小麦哭得跟泪人似的,拉着青桐不放。花二婶也抹了几把眼泪。 王氏平素就跟花二婶一家最好,此时也是十分不舍,三个拉着手,互相劝说着。 “青桐娘,你们出门在外可得小心,实在不好过就回来。” “我晓得了,婶子。你们三口也要多保重。也不知道大虎兄弟啥时候回来,唉……” 花二婶脸上多了丝喜色:“你们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我也忘了说,我前儿听我娘家侄儿说,他在邻县看到一个人很像大虎。既到了邻县,说不得就快回来了。” “那就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他肯改,你们一家就有好日过了。” “……” 王三胖低着头站在人堆里,这么多人看着,他娘在旁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有心说几句话,总觉得别扭。青桐主动走过来,将备好的礼物递过来。那是一支毛笔,她在镇上买的。 三胖低着头接过,嘴唇动了几下,因为人声杂乱,青桐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她送给花小麦的是一把用镰刀改装的弯刀,刀鞘是用熟厚的兽皮做的。 “世上太危险,这把刀给你留着防身。” “若有人欺负你,记住,这样这样捅。” 花小麦心头颤粟了一下,胡乱点头应了。 再说高氏,她没料到二儿子一家都要走,更没料到二儿子竟把房子托付给一个外人管。这事脱离了她的掌控,气得她是七窍生烟。接着,她发现还有更可气的事。眼看着三天时间到,江家那边竟没有给钱的意思。也不知道她那傻儿子到底是咋说的。 眼看着马车就要离开,高氏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她率领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哭天抢地坐在马车前拦着不让走。理由是舍不得孙女和儿子。 高氏拍着大腿很有节奏地哭着:“老天爷也,你睁眼瞧瞧,那个没良心的狼崽子要抛下亲娘去享福了。我老婆子以后养老靠谁啊。我干脆弄根绳子吊死算了。” 于妈妈淡淡笑着,她早听说李家的老婆子是个老泼妇不好对付,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她来时老夫人就吩咐,让她裁度着给些银子打发了就是。 等青桐和王氏上了马车,行李搬齐后,于妈妈就笑着掏出一个簇新的青色荷包,探出身子,要丢给高氏:“你快别哭闹了,一把年纪了,须要些脸面是不是?这是我们老夫人赏你的,拿去吧。” 高氏立即收住眼泪,不停地搓着手,大声道谢,接着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谢谢夫人,这位妹子您一看就是个体面可气的人,您别嫌我聒噪,我们乡下人家日子实在太艰难。你们吹根毫毛都比俺们的腰粗是不是?” 于妈妈撇撇嘴,不耐跟她闲扯。她正要丢下荷包,谁知,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极快地夺了过去。于妈妈一怔,转眼一看却是青桐夺了荷包。 她将荷包塞回到于妈妈怀里,然后径自打开包袱,拿出一个半旧的、看上去沉甸甸的黑布包,递给于妈妈:“这个给她吧,够重。” 于妈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笑着依言将布包丢了出去。 “啊呀。”高氏像饥饿的老虎扑向婴儿一般,贪婪地抱着黑布包,掂掂重量,一脸狂喜地连连道谢。 “走吧。” “赶车。” 小厮扬鞭驱马,车子缓缓行进,出了村口逐渐加快。众人目送着马车,直到车子拐弯看不见了才罢休。有的人已经将目光转向了高氏怀中那沉甸甸的黑布包。 高氏也知道财不能露白,所以无论别人怎么打探,她都死不松口。她一路得意又小心地抱着包袱飞奔回家。何氏和李大成也跟着在后面飞跑。 “快看看,娘。” 高氏喘着气迫不及待地一层层扯开黑布包。众人急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可那银子还是见不着面。 “这富贵人家就是讲究,瞧这包袱打得多结实。”高氏头上冒汗,笑着夸道。 一层又一层,再一层再一层,最后“银子”终于在众人的千呼万唤中出来了。 “啊——” “呸——” 那是什么银子,那是一块亮白亮白的光滑的大石头! “娘的!”李大成口吐脏话。 高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气得深身抽搐,抖着手骂道:“这肯定是那王氏和青桐干的。我的娘哎——”高氏想追出去骂,转念一想又打住了,一是马车早走远了,肯定追不上,二是她方才那一顿炫耀,这会儿被人知道真相,还不笑话死她。 李大成骂了一阵,忽然三角眼往上一翻,出了个主意道:“娘,这事是老二做得不地道。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有,那个李老七算个啥东西,也啥管咱李家的房子。” 李大成的话遭到家人的一致支持:“对对,去收回来。” 这下高氏终于找到了发泄点,她也不哭了不闹了,抬脚便向李二成家走去。其他人紧随其后。钥匙已给了李七成,而他这会儿刚好不在家。众人围着院墙转了一圈,发现后面菜园子有个缺口,刚好能钻进一个人。李大成迫不及待地钻进去,接着是何氏,然后是高氏,孩子们也跃跃欲试。 三人走了十来步,李大成就觉得脚下的地直往下塌。 “妈呀。”李大成叫了一声,何氏和高氏也跟着尖叫,只听得扑通扑通三声,三人全身没了进去。 “娘的,这陷阱是哪个缺德玩意挖的。”李大成怒骂,还用想吗?肯定是他那二弟挖的,幸亏不太深。他们只是扭伤了脚而已。 三人再接再厉,进入向李家进发。好容易到了堂屋,让人喜不自禁地是,他们一家竟忘了锁门。李大成瘸着腿,乐呵呵地去推门。 就在这时,咣当一声巨响,一只大盆当头兜下,里面的臭水馊饭估计还有便溺,全都撒了出来,泼了李大成一头一身。 李大成此刻连骂人都不敢骂,因为脏水会顺进嘴里。不光李大成倒霉,其他人也不太幸运。小孩子爬上床,床塌。何氏去摸菜坛子,结果摸出了条蛇,还咬了她一口,不知有毒没毒。高氏去王氏房里抠墙砖,被一个铁夹子夹了手,痛得嗷嗷直叫。 虽然损兵折将,但仍没挡住这伙人的积极性。李二成家几乎被搬运一空。厨房里的半袋子面没了,半壶油也没了。还有些零零碎碎的都拿走了。当晚,李七成过来查看,一见屋子被人洗劫一空,顿时大惊失色。再一问,原来是李家人干的,不禁又松了一口气。他立即请来乡邻和里正做证,以免将来没法向李二成夫妻交待。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李家的坏名声也随之不胫而走。好在李家几兄妹都已婚嫁完毕,暂时看不出什么不好的结果。但等到后来,李大成李三成的儿女长大后,这个恶名声才显出威力。 话接正题。李家的霉运其实只是刚开始而已。先是高氏害了痢疾,上吐下泄,弄个半死不活,高氏夜晚起夜,茅厕里头的木板好端端地断了,她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粪池,险些没被憋死。 又过了几天,她睡了几十年的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大床的床腿断了,再几日,高氏去地窖拿东西,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老人本就骨头脆,她这一跌竟跌断了腿。她起初不舍得花钱,只请了郎中来包扎,耽误了时机,那条腿算是废了。 高氏脸色腊黄,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骂着儿子儿媳妇。想着连日来的一桩桩霉事。此时已经猛然明白,这一切都是人为的。看这手段二成和王氏做不出来,那就是青桐那个野贱种做的。高氏恨得咬牙切齿,气得心口发堵,嘴里不停咒骂李青桐,但也只是骂骂罢了,还能怎样。她只能将这股气郁结在心,时不时地骂剩下的儿媳妇孙女出气。 那个把李家弄得人仰马翻的李青桐,此时正啃着肥鸡腿,修哉悠哉地坐着甲板上钓鱼。而江希瑞则成了她甩不掉的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2章8千字,能顶三章吧~喘口气,下去尽量写,写得出就发,写不粗就算了。 第三十章 认亲前夕 清晨,薄雾笼罩着烟波浩淼的大江。两岸山峦如万马奔腾,明暗相间的树木连成一片绿云。岸上的原野、村落在缓缓地后退。李青桐入神地赏着这一派如水墨古画的一样景致,顿觉一阵神情气爽。母星上再逼真的画面也比不上眼前的实景,她早该出来见见世面才是。 王氏和李二成的心情可不像青桐这样好。特别是王氏,骤然离开生长了三十多年的家乡,那种不安和惶恐无法细表。而且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娘家,由于时间紧迫,她都没来得及回去与爹娘哥嫂告别,只是托了乡邻给娘家送去一些东西。这一去不知哪年才能相见。 当然,思念娘家并不是王氏最大的心病,她的心事是上船后逐步加重的。当日跟着狄君端上船时,她就觉得江家十分富贵,江老夫人威严尊贵、气度不凡。连那些丫环婆子也显得高人一等。这几日,她听着那些下人的议论,或多或少的受着他们的鄙夷挤兑,心中越发不安了。她听说过,林府的盛况比江府差不了多少。而且那林府中还有一位当家夫人。 这个发现让王氏悚然心惊,她原本以为青桐的娘白氏是林老爷的原配,纵然府中有别的女人也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妾通房。她哪里会想到林府的当家人林世荣竟然娶了一房娘家颇有势力的平妻黄氏。想到青桐以后的处境,王氏也顾不得许多,寻了个机会,将自己有意无意中听到的事情,揉合在一处,全部讲给她听,也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青桐也明白自己想适应一个新环境,最好能知彼知已。因此听得十分认真。她将王氏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重新理顺思路。 原来,当日林世荣将妻女推入江中后,自以为无妻一身轻,一路顺风顺水的去了京城。因他卖相不错,又善于伪装还颇有文采,立即得了一个黄姓官员的赏识。他去拜访时,也见到了黄大人的女儿。两个私下里暗自眉目传情,郎有情妾有意。林世荣大概是怕夜长梦多,对这门亲事十分积极,再加上黄氏年龄不小,于是两人火速定亲。白氏落水被捡、生病再寻人又费了不少功夫,等到她到林府时,事情已成定局。白氏性格怯懦又容易心软,看到林世荣痛哭流涕,跪地请罪,竟以为对方真的悔悟,轻轻发作了一番竟然原谅了林世荣。 青桐听罢王氏的话,“啪”地一声提起钓杆,甩上来一条五斤来重的红尾鲤鱼。 “姐姐好厉害。”江希瑞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早有小厮拾了鱼送到后舱。 青桐很有气势地挥手让江希瑞回去,江希瑞扁扁嘴,不太情愿地走开了。 “她为什么仍要和那个杀人犯绑在一起,换一个不行吗?” 王氏耐心劝说,又将那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说了一遍。青桐眼望着碧溶溶的江面沉吟不语。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依你看,那黄氏和野奶奶谁更讨厌?” 王氏无言以对:“……” 这也不怪青桐拿高氏作参照物,实在是她以前根本没机会同这类人纠缠。 王氏道:“你奶奶是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人,跟人家没法比……” 青桐点点头,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原来她是经过理论武装的泼妇。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自然也是恶人进阶的阶梯。 “青桐,你听娘的,等回了林府,切莫像在村里时那样任性了。” 青桐再次点头,入乡随俗她还是懂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王氏见管理厨房的王妈妈指挥着丫头来江边洗菜,便自觉地前去帮忙打杂了。他们一家跟着江家的船走,食宿费江家全免,但夫妻俩是个实在人,自从上船后便抢着干活。只有这样,他们才觉得自在些。起初,江老夫人还会劝阻几句,说他们是客不必如此云云,后来见两人坚持便也不管了。 到吃午饭时,李二成和王氏硬是不肯上主桌,只和于妈妈等人挤在一桌。江老夫人让了一遍,明白他们上了桌也吃不自在,也就随她他们去了。青桐的性子一向是随遇而安,在哪儿吃都行。 江老夫人这些日子旁观青桐的行事为人,觉得她的性子虽然冷清孤僻,但大体还算不错。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有板有眼,少年老成。倒是跟她钟爱的大孙子江希琰有些相似之处。再加上她又是小孙子的救命恩人。因此江老夫人对她还是有些怜惜和疼爱的。她尽量给青桐一些教导,像是走路吃饭说话的仪态,时不时在旁委婉地给予纠正。青桐也不太反感,尽量照做,不过,她也只是照葫芦画瓢,形似而神不似。谁也不能说她做得不对,但总感觉哪里别扭。 像是吃饭,她是吃得斯文,但又非常地快。只能用斯文而凶猛、优雅地风卷残云来形容。这也带来一些好处,天气湿热,再加上整日在船上动得少,江老夫人一众胃口十分不佳,现在大家看她吃得那么香甜,竟觉得胃口好了许多,就连江希琰也跟着多吃了半碗米饭。 倒是狄君端还是老样子,江老夫人关切地询问他想吃什么,尽管告诉厨娘。又问他要不要吃些开胃药。 李青桐在旁边凉凉地接道:“他胃口不好,一是撑的,二是闲的。饿上两天,多干点活保能好。” 众人面面相觑:“……” 狄君端浅浅一笑:“林姑娘说得对。” 李青桐低头将碗里的饭粒挑干净,然后顺便夸奖做饭的卫厨娘:“这鱼做得好吃,这肉也好,米饭也香。”卫厨娘笑得脸上开了花。江老夫人心情一好,也随手赏了她一根青玉簪子。 卫厨娘没想到这个半呆小姑娘还能自己带来好运,从这以后,对她的观感好了不少。这天晚饭后下人房里的卧谈会就是由卫厨娘先发起的:“唉,我觉得这个青桐也挺不错的,力气大,不怯场。长得也好看。就是不知她父亲会怎么待她?” 一个丫环一边绣花一边冷笑道:“还能怎么对她?林四爷要是心里真有这个女儿,为何不张罗着寻人呢?前前后后的还不是一直是白夫人在托人打听?” 有人附和道:“也是哈。” 接着有人压低声音道:“还有那位黄夫人,那可是个笑面虎。明里一团蜜,暗里一把刀。这个青桐姑娘长在乡下,脑子又不多灵光,白氏一没势,二没心计,黄氏要对付她还不跟玩似的。” “这个青桐好可怜哪,以后可怎么过?” “嘘,老夫人不让多说林四爷和黄氏的事,怕的就是她先入为主,心里有了成见,小孩子家又不懂掩饰,好恶都显在脸上。到时这夫妻俩说不定会以为咱们江家在路上教了她什么,心里头有嫌隙。“ “老夫人就是想得周到。” “不过,就算咱们不说,她只要不傻透顶,还能看不出来?” “那就不是咱们的事了。” …… 李青桐提着风灯,在舱房之间轻手轻脚地走着,将这些闲话一字不拉地听进了耳朵里,再结合白日里王氏的话,她准备回房后慢慢消化。 情形视乎不太妙。她是早就从知道古中国的男人有一夫多妻制的恶俗。在华犹美拉星球上,有些艺术家也曾经创作过过许多一妻多夫的作品。比如什么《炕边的故事——一个女人和一百个男人不得不说的故事》、《今夜情归何处》等等。男性和女性在生物本能上应该是一样的,那么情形也应该差不多吧。她在李家村时,因为村民太穷,有的连媳妇都娶不上。所以方圆几十里全是一夫一妻。她没有机会观摩这种风俗。以后,她要多研究一下,做些记录。万一哪天回去了,她还可以申请华犹星云奖。 深灰色的夜色笼罩着江面,夜风猎猎,江流潺潺。一轮淡白的弯月挂在墨蓝的夜空中。 李青桐放下灯笼,背着手,吹着江上清风,抬头赏月。 蓦地,一个略带些低沉的男声飘进她的耳中:“还没回房?” 李青桐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淡淡回了句:“你不也没回?” 狄君端清声一笑,漫步走来,和她并肩站在船板上,手扶着栏杆一起吹月赏月。 李青桐不是个健谈的人,挑起话头的任务就落在了狄君端身上。 “再过半月就到京城了。” “我算好了。” 狄君端有意地给她多普及些京中的情况。 李青桐认真听了一会儿,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问你个问题。京城里的男人都是一夫多妻制吗?” 狄君端沉吟片刻:“大部分是这样,不过,你母亲是原配也是正妻。至于你父亲的那些姬妾,你不必多虑。” 李青桐却用探究地口吻说道:“这样好吗?无论是雄性还是雌性都有独占欲。夜晚怎么办,是群皮还是轮皮?”青桐最想说的是,地球雄性的持久力那么短暂,一个女人都无法满足,更何况是那么多妻妾?还好,她问到前半句就打住了。她一向是个内敛的人,不喜欢在外人面前问太过开放的问题。 第三十一章 初进府(上) 狄君端一时语塞:“……” 半晌之后,他将几个关键字组合在一起,这才隐约明白青桐话里的大概意思。他已经十四岁了,对于这些多少还是懂些的,他一想明白,脸上便不由得一阵发烧。 狄君端尴尬地轻咳一声:“你这是听谁胡说的?以后记得切不能再这样说话!” 青桐奇怪地看他一眼,继续问:“你将来也会这样吗?” 狄君端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方憋出一句话:“天晚了,回去歇息吧。” 林青桐扶栏默想,悻然摇摇头,暗暗想道:“看来他也不知道,大概是他没到发情期,所以还没亲身实践过。以后有机会再问别人罢。”青桐暂时放下这个研究课题,转身回房休息去了。狄君端苦笑着看着青桐的身影,轻轻叹息一声,抬步离开。 第二天,狄君端再见到青桐时,脸色仍有些不自然。青桐若无其事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转而去陪江希瑞玩去了。 狄君端轻摇着一把纸扇,在船板上信步漫走。王氏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大早便起身帮着仆役忙上忙下的干活。狄君端一看到王氏,不由得又想起了昨晚的事情。他算是看出来了,青桐不能算是傻,从她智救希瑞时就能看出来。但她明显不通人情世故。如果她不加改进,到了京里难免会惹出一些麻烦。 狄君端斟酌片刻,便温和招呼道:“李夫人,我有几句话与你说。” “啊,公子请说。”王氏慌忙停下,用手绞着抹布,局促不安地站在那儿,等着狄君端说话。 “李夫人,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我发现青桐姑娘似乎不太通晓人情世故。江老夫人虽有心教导,可毕竟是外人,不可能事无巨细。所以李夫人还要多多费心。我们不日就到京城了。万一青桐姑娘在京中传出些什么,难免会影响她的前程。” 王氏连连点头:“公子说的是,这原是应该的。”王氏虽这么回答,可心里却是一阵发苦。青桐是她养大的,能不知道她的秉性吗?她不知随了谁,什么事都有自已的一套看法,她即便说了,她也未必能听进去。 从这天起,狄君端便时常让人拿些浅显易懂的书给李青桐读。他没想到的是李青桐竟在读书上竟很有天份,她看书很快,记性极强,有时候还能举一返三。狄君端心中惊喜,教得愈发用心,青桐学得亦认真,她的学业简直可以用日进千里来形容。最后江老夫人也让希琰和希瑞和他们一起读书。更让狄君端放心的是,青桐从那晚以后再也没问过那些面红耳赤的问题。 光阴倏忽而逝,不觉半月已过。江老夫一行一路顺水顺风,很快便到了京城。 江家与几日前就得了信知道老夫人就在这几日回京,早派了几个仆妇和小厮在此等候。 他们一行人刚一登岸,就有人上来帮拿行李。江老夫一手携着江希琰,一手拉着李青桐,慈祥地笑道:“终于到家了,你们几个都拘坏了吧。” 江希瑞在奶娘怀里叫道:“仙女姐姐,你跟我一起回家吧。” 江老夫人打量了一眼青桐以及旁边的李二成夫妻,心中思量着该如何安置这三人。 就在这时,一个四十来岁、身材微胖的仆妇垂着头上前禀道:“老夫人,林府白夫人这几日一直惦记着老夫人,她身边的刘婆子刚刚才离开。” 江老夫人笑了笑,心里自然明白白氏惦记的是谁。她颇有感触地叹了一洌骸翱闪煜赂改感摹R舶眨乙膊蝗煤19酉冉恕D闳ヅ杉父隹煽康娜耍蚜中〗闼突厝ァ! 那仆妇领命下去了。不多时,便小厮赶着一辆马车过来,白氏着力打点的兴旺和兴宝殷勤地过来往车上搬行李。 青桐向老夫人和狄君端礼貌告辞,并说好,等安顿下来再和母亲去江府拜访。 青桐在车中掀帘张望,不由得感叹京城果然繁华非常。店铺鳞次栉比,房屋整齐轩丽。连那来来往往的行人神情举止也跟清河县大为不同。青桐只是感叹,李二成和王氏一见了这等景象,心中愈发没底气。只觉得身子都小了一些似的。 青桐正看得入神,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接着听到马鞭子在半空几声脆响,伴随着一个嚣张难听的公鸭嗓:“你们这些贱民还不赶紧滚开,别挡着小爷的路!”坐着车辕上的兴宝一听到这声音像是见了鬼似的,马上命车夫掉转马头:“这是‘鬼见愁’来了,快快躲开!”这“鬼见愁”何许人也。原来他正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侄子,京城年龄最小的混霸王,平日里大小坏事做尽,人见人跑,狗见了都不敢咬。人送外号“鬼见愁”。 车夫看样子也极怕这人,当下便熟练地掉转车头,准备换条路去林府。 他们不掉头说不定还没事,这猛一转弯,反倒引起了那个名为“鬼见愁”程元龙的 注意。 程元龙正端坐在车上,不可一世地斜睨着人群,看着人们四散奔逃,胸中不由得涌上一股快意。 可当他看到那带着江府标志的马车见了自己掉头躲开时,心中顿时燃起一道无明邪火。不知道这里头坐的是江府的哪位少爷?若是小老头江希琰他非得好好戏弄一下对方才是。 程元龙一扬马鞭,大喝一声:“前头那辆马子,给爷停下。” “这、这可怎么办?”兴宝苦着脸向车内征求意见。 青桐正好奇这人是谁,她将头探出帘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马上的人: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肥胖少年,此人胖得出格,一张圆白结实的脸像是发酵的馒头。一双细缝似的小眼睛隐藏在层层白肉中间。全身像是用圆球拼装出来的,这使得他那华丽精美的衣裳倒像是装圆球的布袋。不知道是不是青桐的目光太过直率,程元龙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冒犯。 他胖脸通红,两眼冒出凶光,手指着青桐喝斥道:“哪里来的土包子,竟敢如此看着小爷!” 青桐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天,不再看他。 程元龙见对方不但朝自己翻白眼,还不理会他,心头的火气愈旺,他策马飞驰过来,猛地横在江家的马车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大胆的土包子,恶声恶气地问道:“你是江府的哪位小姐?” 李二成和王氏不禁有些发懵,他们生怕青桐一不小心得罪这位人见人怕的小霸王。因此李二成结巴着抢答道:“这位少少爷,俺们是来寻亲的。还请少爷俺们一马。” 程元龙了然地点点头,阴阳怪气地道:“哦,原来是来打秋风的。” 但他并不打算放过那个朝翻白眼的女孩,他继续缠问。 李青桐被他缠得心烦,但又不想告诉他真名,只好答道:“叫仙女。” 程元龙嗤地一声笑了。 有人看到程元龙拦住了一辆马车寻衅挑事,就觉得自个暂时安全了。也不怕不跑了。纷纷退回来看热闹。他们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其中还有一些街痞无赖,这些人一见热闹就像苍蝇闻见血一样,哄地一下全涌上来了。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些人不光闲看,还爱撺掇人,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 这不,一个生着黄眼珠黄面皮、流里流气的痞子便歪着嘴说风凉话:“程大少爷当街调戏民女。”他这一咋呼不要紧,一条街上马上就传开了。这程霸王的罪名上新加了一条:调戏妇女。为什么是新加的,因为他之前还没干过这事。 这世上什么传得最快?那肯定是带桃色的新闻。这下,那些人也不怕了,纷纷往这面拥挤,伸着脖子看热闹。有的还想一睹被调戏的佳人的美貌。 车夫和兴旺吓得不知所措,李二成和王氏更是气得发抖,这都是什么人哪,她闺女才八岁啊。一进京就被传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 李二成正要钻出马车壮着胆子去理论一番,却被青桐拦住了。 车夫也在不停地对着程元龙说好话:“程少爷,您大人有大量,饶过这一回吧。” “嗯哼。”程元龙不置可否。 偏在这时,那个黄脸痞子又开始坏事了,他恬不知耻地大声嚷道:“程大少,您你摸摸那美人的脸看看滑不滑?” 程元龙听到这话,眉头一皱,正要转脸喝叱,就见半空中一道碧影掠过。 众人“啊呀”一声惊叫,接着就听见“啪啪啪”三声脆响,那黄脸街痞被打得两边脸都肿了起来。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直到这时,他们才看清打人者的面容。这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模样的女孩子。身着一袭碧色的裙衫,梳着双丫髻。肤色雪白,一双漆黑的眸中此时正射着两道锐利的冷光。 青桐双手握胸,不屑地瞥了一眼马上的程元龙,指着被打得发懵的街痞骂道:“努不要脸也没脑子,什么都没看见,却胡乱造谣。你觉得以他和我的年龄能调戏起来吗?” 众人一看所谓被调戏的佳人竟是个□□岁的小女孩时,不禁哄然大笑出来。 黄脸街痞当众被一个小媚锎颍直蝗诵Γ睦锟习招荨5毕吕轮渍筒豢暗牧常窈莺莸芈畹溃骸澳憔垢掖蛞遥煤茫愀业茸拧! 青桐不及说话,就听见从头顶上空传来一个嚣张难听的声明:“你确实该等着——” “噼啪、噼啪”几声,鞭子清脆地连响了十几下。 “哎哟,我的娘哎。”那黄脸泼皮凄惨地叫着,在地上直打滚儿。 “打得好!”这厢又有人开始喝彩了。 车夫猛然反应过来,赶紧叫上青桐上车,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青桐会意,趁乱上了车,马车像蜗牛似的在人海里缓慢穿行,他们好容易出了人山,正打算打马快行时。忽听见一阵如雨的马蹄声,那个公鸭嗓气极败坏的叫道:“喂,你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大家先看着,明天再修。 第三十二章 初进府(中) 程元龙在后面大喊大叫,兴宝吩咐车夫快些赶车。人群拥堵非常,暂时滞住了程元龙,等到他打着马拼命挤出人群时,那辆马车已经踪迹全无。 程元龙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伸手抹了把汗水,嘴里忿忿地说道:“哼,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土包子妞,你给小爷等着!”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林府。车夫“吁”地一声勒马停下,然后转头朝车里说道:“李夫人李老爷,这就是林家。” 青桐早在车里闷得心烦,不等马车停稳,她便推开车门就跳了一下来。车夫暗暗咂了咂嘴。 李青桐抱着双臂,上下左右打量着这个所谓的新家。林府跟街上其他宅院一样,门前蹲着两只镇宅大石狮,正中间一扇厚重的朱漆铜钉大门,周围一溜青墙,院中树木蓊郁,里面静寂无声。 兴宝此时已跳下车来前去找门房交涉。那老门房有事出去了,代班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厮,生得五官端正,衣着也很整齐。但一双眼睛总习惯性地往上斜挑着,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一听到江家的名头,眼睛才赶紧正常回原位,语气骤然热情起来,呵呵笑道:“原来是江府,好说好说,我这就去禀报我们夫人。” 兴宝拽住门房笑嘻嘻道:“麻烦小哥了,我们要见的是府上的白夫人。” 门房一听到白夫人,脸不由得拉了下来,撮着牙花,为难地说道:“这恐怕不好办,白夫人一直病着,怕是不能见客。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们太太也是一样的。” 兴宝想了想道:“那就麻烦你去禀报你家夫人,就说老夫人寻到了林老爷当年遗落在桃花江中的林大小姐。” “啊,什么?”那门房看上去十分惊讶,他们以前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老爷和白氏是有一个头生女儿,在进京途中落江而亡。也听说那白氏还疯疯癫癫地张罗着找人。谁也不信她能找到。没想到江老夫人竟真的找到了。门房的目光犀利地扫向李青桐,似在辨认真假一样。还别说,这个女孩子跟他们老爷还真有些像。尤其是那道浓眉和挺直的鼻梁。 门房的目光略过青桐开始打量着王氏和李二成,然后不自觉地嘴角轻扯,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嘲讽。 李青桐不耐烦地看着他道:“看什么,还不快去让你的主人来辨认!” 那门房心里暗笑,这么快都摆上小姐的款儿了。哼,以后有你好受的。不过,眼下江府的人在跟前,他也不敢造次。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快和轻视,赶紧进去禀报黄氏。 约摸过了半顿饭的功夫,就听见嘎嘎吱一阵响动,大门缓缓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穿红着绿的丫环婆子,中间立着一个浅黄纱衫、体态袅娜的年轻妇人。 兴宝和车夫赶紧上前施礼答话,简明扼要地叙说了事情经过,然后又示意青桐上前答话。 黄氏脸上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先是说了一通感激江老夫人的客套话。然后热情地拉过青桐的手,仿佛是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般,满脸欣喜地嘘寒问暖。她问一句青桐答一句,黄氏再次感激江老夫人一通,又说得了空一定会亲自上门道谢云云。 兴宝见事情已经解决,遂出声告辞。黄氏命人赏了他们一人一个荷包,又亲自吩咐小厮将行李搬进来。这才拉着青桐,招呼着王氏夫妻两人进院。 青桐一路被黄氏引领着,穿过两道门,一道走廊,曲里拐弯地绕了好几个弯,才进了花厅。王氏和李二成也被下人安排下去休息去了。厅中只余下青桐和一干丫头仆妇,那些人目光炯炯地打量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小姐,一双双锐利的眸子将青桐从头看到脚,再看她养父养母那种德性,心下顿时了然。她们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而笑。 青桐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毫不发窘,黄氏看她,她也在看对方。这个女人皮相不错,皮肤白皙,乌发高挽,很像她看过的古书画册《金瓶梅》里面的仕女。 黄氏仍旧亲切地笑着,拍着青桐的手背,语带怜悯地说道:“我的儿,这些年辛苦你了。这几年我也不少在你父亲耳边念叨,让他派人去寻。可惜他公务繁忙,一直没机会去找你。又想着当年水势那么急,你又那么小,活命的机会不大,去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过是枉自伤心罢了……天佑我们林家,你竟让江老夫人给寻着了。你爹爹回来了不知道有多欢喜呢。” 青桐静等她说完,礼貌地问道:“你我也见了,话也听完了。现在可以带我去看我亲娘了吗?” 黄氏脸上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这等喜事本该叫姐姐来的,只是……只是他们母子俩如今都病着,你又舟车劳顿,身子疲乏,万一沾染上病气,你爹回来岂不是要怪我?” 青桐奇怪地笑笑:“没关系,我的那个爹不会怪你的,他感激你都来不及。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去。” 青桐说罢起身就走,黄氏先是微微一怔,接着心中又莫名的欢喜起来。 她也不再阻拦,派了一个名叫茉莉的丫头引着青桐是去碧梧院。青桐跟着茉莉穿过两道垂花门,过一座青板桥,又走了好大一段路,才到了冷僻无人的碧梧院。只见院中种着三棵三人合抱不住的梧桐树,树上枝叶亭亭如盖,遮阴蔽日,使得院中十分阴凉。不过,冬日就显得有些阴冷了。她还注意到,这院中除了一片疏叔落落的月季花外,墙边竟还种着几畦黄瘦的青菜。菜地里和花坛旁堆着一堆药渣,空气中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道 茉莉进了院门便止步不前,不自觉地蹙着眉头,站在门口扯着嗓门朝里喊道:“白嬷嬷,刘妈妈。” “咳咳,谁啊?”正中间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咳声,有气无力地问道。 青桐摆了摆手,示意茉莉可以回去了。茉莉微微欠身,转身离开了。李青桐径自走了过来。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三十来岁、身材瘦削、面色发青、衣着朴素的妇人。 妇人愣愣地看着青桐,颤声问道:“你是?” 青桐道:“我叫李青桐,江老夫人找到我,说我亲娘在这里。” 妇人的身子一个趔趄,激动地抖着没有血色的唇,哆嗦着问道:“你是、你是我的猫儿。”她一语未了,泪水已经喷涌而出,上前抱着青桐失声痛哭起来。青桐不知所措地杵在那儿,一任白氏抱着她哭。 “我的儿呀,娘以为这一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每回我只能在梦里见到你。” 白氏正哭得伤心,就听见里屋里有人担忧地叫道:“娘,娘,谁来又来欺负你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三四岁模样、像鸡崽一样瘦弱的男孩摇摇晃晃地跑了出来。男童睁大眼睛惊诧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这时白氏也止住了眼泪,拿袖子擦着眼角,脸上带着笑,拉过男童说道:“源儿,这就是你整日念叨的姐姐。快叫姐姐。” 林安源羞涩地躲在白氏身后,露出半边脑袋,怯怯地看着李青桐,显得又渴望又害怕。 白氏朝女儿歉意地笑笑,说林安源见生人少,所以怕人,一会儿就好了。说着话,她拉着青桐进屋来,两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李青桐简略地叙述了这八年来的经历。白氏听得时哭时笑。过了一会儿,她蓦然记起青桐自进来后一直说话,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她赶紧起身去小厨房里烧开水,又手忙脚乱地去找冰糖和茶叶。 青桐让她不必再忙,白氏哪里听得进去,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又问她饿不饿,恨不得把屋里所有好吃的都拿出来。 林安源在一旁歪着脑袋观望一会儿,突然噔噔跑进小屋里,抱着一包点心出来塞给青桐:“这是白妈妈给我的点心,我没舍得吃哟,娘上次说姐姐很快就来了,我一直留着的。”说罢,他睁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李青桐。李青桐的心莫名的软了起来,伸手捏捏他那没什么肉的小脸。然后当着他的面打开了那包点心。她面无表情地拈起点心上的绿毛,淡淡说道:“天热了,东西容易坏。” 白氏一脸羞惭地看着那点心上的绿毛,背过身来悄悄擦了擦眼泪。院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 青桐看着这母子俩,心中有些发堵,同时又有些想不通。若是林家都过成这样,那她没话说,但是凭什么一个家中两个世界?为什么他们明明承受着不公却又不去争取自己应有的权利?算了,今日初次见面,这事以后再说吧。她得先把眼下的事安排好。 青桐想了想站起来说道:“娘,我已经看过你了。但我的养父母还在前院,我去看看他们。” 白氏抚额说道:“瞧我都高兴傻了,竟把两位大恩人都忘了,我这就跟你一起看他们去。” 林安源也想跟着一起,白氏迟疑一会儿便答应。林安源苍白的小脸上现出一抹兴奋的红晕。三人一路说笑着出了碧梧院向前院走去。 他们刚出了二门,猛然看见一个身材颀长,穿着赭石色夏衫的中年男子正款步向他们这边走来。青桐冷眼望着这个看上去看上去十分斯文儒雅的男人,嘴角挂着一丝奇怪的笑意。这个人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林世荣! 林安源一看到林世荣走过来,顿时像小鸡见了老鹰似的,紧紧贴着父亲,大气都不敢出。白氏则是一脸麻木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她下意识地拽紧了青桐的手腕,竭力用正常的声音说道:“他就是你爹。” 青桐答道:“我知道。” 第三十三章 初进府(下) 青桐话音刚落,林世荣和两个青衣小厮已到了他们面前。林世荣方才已经听门房的人说了青桐的事。他仍像往常一样一脸严肃,紧抿着唇,用挑剔冷漠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八年未见的女儿。 白氏怔了一会儿,低头上前,嗫嚅着说道:“老爷,……咱们的猫儿回来了。” 林世荣一听到猫儿二字,似乎有些不悦,冷声说道:“这等贱名只有乡下人家才用,也不怕人笑话。以后且莫再叫了。” 说完这话,他的目光重新落到青桐身上,用平淡无波的声音问道:“你可有什么信物证明你的身份?” 白氏拉着青桐的袖子,抢答道:“老爷,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还用得什么信物吗?” 林世荣严厉地瞪了白氏一眼,把林安源吓得抖缩了一下。 李青桐安抚地摸了一下弟弟的头,抬起脸直视着林世荣,用讥讽地口吻问道:“不知林大人想看的是那种信物?澡盆还是玉佩?” 林世荣听到青桐暗指自己当年的行为,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寒霜,厉声说道:“你的养父母就是这样教你对长辈说话的?”林世荣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再加上为官多年,颇有些积威。平常府里下人都有些怕他。现在见他怒容满面,两个小厮全都低了头盯着脚尖,生怕殃及自己。 白氏亦是脸色一变,连连以目示意青桐,不要跟他顶撞。看青桐没有反应,她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林世荣一个眼刀扫过来制止住了。 青桐像是没事人似的,轻轻嗤笑一声,这人装什么装,她会怕他?当初母星上的总统接见她,她都不紧张,怎么会怕这么一个人品道德都远远低于自己的次等老雄性。来的路上她严肃思考过了,这个人既不能按她原来的规则去起诉控告,也不能明着杀害。这个社会的复杂和混乱远远超过她的想像,如果这个渣爹现在死了,未来还有一大堆后续问题。而她暂时并没有能力来解决。所以,她要先榨干他的剩余价值,把自己和弟弟养大变强一些再说。 但是眼下她也不能吃亏受气,给对方一些精神折磨她还是能做到的。青桐看了看兀自黑着脸的林世荣,鼻孔朝天满不在乎地说道:“算了,咱们走吧,我去看我那个好爹。” 林世荣见这个女儿丝毫没有怕自己的意思,而且还口口声声惦记着那个所谓的好爹时,肺都快气炸了。 他喝道:“站住!” 白氏出语恳求道:“老爷,不管怎样,那李二成夫妇也是咱们猫、桐儿的救命恩人。他们鞍马劳顿,我和桐儿前去看望也是应该的。若是招待不周,传扬出去,对老爷的名声有碍。” “哼,那就去吧。”林世荣一点也不想再看见这母女俩,丢下这么一句话,大踏步往二门去了。 白氏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脸爱怜地看着青桐。黯然说道:“你爹他……”可惜她连替他掩饰的理由都找不到。 青桐一本正经地接道:“我知道他心里苦。” 白氏带着青桐和林安源找到了客房,见着李二成夫妻俩自然又是长长一通感激的话。夫妻两个本来十分无措,一看白氏为人和气敦厚,又不似别的妇人那样气势逼人,顿时觉得放松不少。 白氏向王氏细细打听青桐小时候的事,王氏说起来是如数家珍,甚至连怎样换尿布都说了一遍。青桐在旁边听得发窘。 白氏说了一会儿话,瞧瞧旁边没有外人,便从腰间摸出一个荷包,又从怀中取出一根成色黯淡的金簪,硬塞到王氏手里,略带惭意道:“我也不瞒妹妹,如今府里不是我当家,我的嫁妆当年又全部贴补给了老爷读书。如今手头也不宽裕,望妹妹千万收下,别嫌少。你们先拿了用去。” 王氏和李二成一看她这状况,不由得暗暗叹息,死活不肯收。两人正在你推我让时。 就听见一个丫头拖长了声音说道:“李老爷,李夫人,我们夫人要摆午饭了。” 这传话的丫头是黄氏身边的蔷薇,她跟茉莉一样都是三等丫头,只能做些跑腿的杂活。蔷薇心中轻视李二成和王氏这种乡下土包子,觉得没油水可捞,传个话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青桐亲手打开了门,接过蔷薇手中的食盒。蔷薇也不客气,冷眼看着他们自己摆弄。过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夫人还说了,请大小姐葳蕤院用饭。” “我去。”青桐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朝王氏等人略略点了点头,便跟着蔷薇去了。 一路上,蔷薇嘴没闲着,不停地给青桐介绍府里的情况:“今日老爷也在,二小姐和三小姐也从女学回来了。我们家两位小姐虽然才六岁半,可已经会背女四书了。无论是先生和嬷嬷都不住的夸。今日她们去跟宋夫人学琴了。” 青桐一副云游天外的模样,只顾低头走路。 蔷薇笑着问道:“不知大小姐在家都读过什么书?” 青桐两眼望天,徐徐吐出两个字:“你猜。” 蔷薇:“……” 青桐随着蔷薇进了葳蕤堂的花厅。林世荣黄氏对面而坐,黄氏的右边依次坐着一对约六七岁的胞胎姐妹。两人一个穿粉,一个着绿,生得粉雕玉琢,肌肤如嫩玉生光一般。 青桐大步走过去在那个唯一的空位上坐下。 林世荣从始致终都紧锁眉头,正端着茶杯沉思,偶尔用那双没有一点温度的眸子不悦地扫几眼李青桐。双胞胎偷偷对视一笑,彼此做了个鬼脸。 黄氏亲切地招呼青桐:“青桐来见见你两个妹妹,这个穿粉衣的叫是你二妹妹,名叫淑婉,穿绿衣的叫淑媛。”姐妹两人乖乖地叫了一声姐姐。 林淑婉眨了眨眼睛,用天真无邪地口吻说道:“大姐,你为什么跟我的名字不一样啊?” 林淑媛点点头道:“是啊,青桐,蔷薇,茉莉,你们的名字倒是一样。” 林世荣掀开茶杯盖了,轻轻啜了一口,慢吞吞说道:“关于信物的事你也不必拿来看了,既然江老夫人说你是我林家的女儿,你便是。” 青桐颔首道:“你既然不再看那只澡盆那就罢了,我用它来种韭菜。” 林世荣压着火气,继续说道:“既是我林家的女儿,就要将那些以前的坏习性都丢了。——你的名字就随你两个妹妹吧,叫淑婧。” 青桐一脸严肃地说道:“名字不代表什么,我还叫原来的名字吧?” 黄氏觑了一眼林世荣,笑道:“青桐,你还是听你爹爹的吧。” 青桐仍坚持已见:“名带淑字,难道以后叫娴淑了。那我还是叫林良心算了。别从胎里带的缺良心。” “啪”地一声巨响,林世荣手中的杯中飞了出去,摔得四分五裂。 林世荣气得额上青筋暴露,怒喝道:“给我滚出去——” 青桐大刺刺地坐下:“是你请我来吃饭,饭没吃就让我滚,没这道理。”说着,她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自顾自地吃起来。 “你——”林世荣气得有火发不出。狠瞪了青桐一眼,拂袖离去。黄氏连忙跟在身后好声劝慰。 桌上只剩下了双胞胎和李青桐大眼瞪小眼,还有旁边吓得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的几个丫环和婆子。 等到黄氏重返餐桌时,青桐已经将桌上的肉菜扫荡半空了。黄氏暗自吃了一惊,面上神色不变,关切地说道:“来,多吃点。可怜的孩子,你以前肯定没少吃苦。” 青桐边吃边说道:“也不算吃苦,我爹娘对我很好,我爹每次吃鱼都给我挑鱼刺。” 黄氏笑道:“眼前这位这是才你爹爹。以后可别叫混了。” 青桐故意大声说道:“谁对我好,谁就是我爹。” 林世荣在屋里听见又气了一回。他真不该让这个祸胎回来。 李青桐吃罢饭后,看见桌子上还剩下半条鱼和一盘肉,便说道道:“这剩下的我带走。我娘和弟弟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 黄氏脸色微变,她观察着青桐的脸色,心中猜测她知道了多少。很快,温煦亲切地笑容重新浮现在她脸上,“青桐,你刚回府,有些事情不大清楚。你娘和你弟弟常生病,脾胃虚弱,没法跟我们吃同样的饭菜。我就按着你娘的意思,在青梧院里建了小厨房,每月让人送去粮米菜肉。” “是吗?”青桐不置可否。 黄氏顿了顿又道:“你若是吃不惯,就过来跟我们一起用饭。还有,为了方便嬷嬷教导,你明儿就搬过来住在东厢房吧。跟你两个妹妹一处,平常也好一起玩耍。” 青桐站起身来,提着食盒,说道:“我以后每天来你这儿吃饭,回青梧院住,我喜欢那三棵梧桐树,又没法搬到你院里。” 黄氏纵然口辞伶俐,这会儿也有些语塞。她只是勉强笑着,尽力保持着得体的仪态。 青桐心里微微暗爽一会儿,她每日必来这渣男贱女面前一晃。林世荣越不想看见她,她越来得勤,顺便提醒他曾经做过的亏心事,想眼不见心不烦,门都没有。 第三十四章 发威(上) 青桐提着食盒大摇大摆地出了葳蕤院。她一走,林淑婉和林淑媛就一起拥到黄氏面前,一个抱怨一个撒娇:“娘,这个又粗又野的乡下丫头怎么配做我们的姐姐,别人要知道还不笑话我们?” 黄氏伸手抚着两个女儿的头顶,慈爱地笑着,只是那笑容中带着些许冷意。青桐的性子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当初白氏悄悄张罗找人时,她不过是置之一笑,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活下来?再者,即便找到了,说不定养得一副小家子气,畏畏缩缩上不了台面,也断不会成为白氏的助力。她随口赏她碗饭吃就行,若是长得不错又可堪造就,她不介意大方点,将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现在这个丫头一点也不符合她的预想,那她少不得另寻良策。晾她在自己手心里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黄氏柔声安慰了两个女儿一通,说些什么姐妹亲情,她以前吃过苦,要多照应她云云。待把两个孩子哄好了,才让金嬷嬷带她们回房午休,她又吩咐下人再去另做几个小菜端到书房,林世荣方才拂袖而去,还没吃午饭呢。做完这些黄氏脸上带着笑,袅袅娜娜地进了林世荣的书房。 林世荣此时气仍然未消,一见到黄氏进来,便狠狠发泄道:“这个混帐孩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混话,明明当初是因为江上风急浪大,船行不稳,她和她娘不小心跌落下去的。她倒好,一口咬定是我把扔下江的。这要是传扬出去,林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黄氏温声说道:“老爷是什么人,别人还不知道吗?要说也说是孩子不懂事。其实说起来,这也不能全怪那孩子,她年纪小,容易轻信别人。待时日一长,知道了老爷的好,便不会再胡乱起疑了。” 林世荣的眼中浮起一片阴霾,他恨声道:“我知道,肯定是那个白氏那个贱人对她说的。” 黄氏心中暗笑,嘴里却仍为白氏辩解:“也不一定就是姐姐说的,或许是江府的人乱嚼舌根。” 黄氏越为白氏辩解,林世荣越认定是她做的。 黄氏柔声安抚了一会儿,又问道:“老爷打算拿青桐这孩子怎么办?” 林世荣舒了口气,不耐烦地说道:“还能怎么办?她亲娘粗俗鄙贱,上不了台面。以后你就多费些心,我要求也不高,她将来能有淑嫒淑婉一半就好了。养个几年,打发她嫁出去就完事了。” 黄氏低头道:“老爷的话原本没错,只是我看这孩子有点野性难驯,我毕竟不是亲娘,深了浅了的,不好拿捏分寸,又怕她认为我虐待她。” 林世荣的声音越发烦躁,背着手踱了两步道:“你不管,难道让我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你尽管去管教她。府里有谁敢乱嚼舌?你就是对下人太宽容了。反正,以后青梧院的诸事就别烦我了。” 黄氏笑笑,痛快应下了。“既如此,那妾身就帮老爷分忧吧。不过好在青桐年纪不小了,不用我时时看着。我就让金嬷嬷和崔嬷嬷多费些心便是。”林世荣嗯了一声,没再接话。 不多时,厨房重新送了饭菜上来,黄氏一边服侍林世荣吃饭一边说些别的闲话。林世荣想起李二成夫妻的事,便吩咐黄氏给他们拿些银子打发了。 青桐提着食盒先去客房,白氏仍在陪着王氏说话,青桐让他们让把饭吃了。饭毕寒暄一阵,两人提出要到外面租赁房子住。白氏本有心挽留,想想自己的处境,只得将话咽了回去。 青桐想了想说道:“出去租赁屋子也好,这府里好人不多,住着压抑。”她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们还是得等一等,等那人给了钱再走。” 李二成一听到要钱,连连摆手:“不要不要。我们手头的钱够用一阵子,我明儿就跟你娘先去找房子,等安顿好再去找些活计干。” 下午的时候,黄氏让蔷薇送来了五十两银子和两匹尺头。王氏推脱不要,蔷薇眼中浮着轻视的笑意,嘴里却说道:“这是太太让送来的,李夫人千万别嫌少。夫人若是不要,奴婢回去可不好交差。” 青桐替王氏接了过来,抬着下巴吩咐蔷薇:“你回去交差吧。你做得很好,连眼里的轻视都恰到好处。” 蔷薇微微变了脸,连忙说道:“大小姐真会说笑,李夫人李老爷可是府里的贵客,借奴婢几个胆也不敢有轻视之心。” “我没胆借你,倒是可以借你们良心。” 蔷薇干笑两声,只说要赶紧回去回话,便匆匆告辞出去。 王氏硬要把钱塞到白氏,白氏哪里肯要。两人在府里浑身不自在,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去赁房子。白氏说可以让刘婆子帮忙去寻找,王氏应了。四人又说了一会儿,白氏才携着一儿一女回青梧院。林安源恢复了孩子的活泼,一路上像只小鸟似的,又跳又笑。白氏脸上也多了一丝笑影。 他们刚回来,外出采买兼打探消息的刘婆子也回来了。刘婆子和白妈妈是白氏身边硕果仅存的两个粗使婆子。她们两个一个眼睛不大利落,一个腿脚不太方便。绕是如此,府里有了事也会时不时抽调她们去干活。所以青梧院里的活计基本都要白氏亲自动手。像今天上午,白妈妈又被金嬷嬷叫去拆洗去年冬天的棉被,刘婆子则被打发出去买丝钱。 白妈妈是白氏的旧仆,跟半路跟来的刘婆子不太一样。等她回来,一看到失而复得的大小姐,忍不住老泪纵横,引得白氏又跟着哭了一场。 青桐看着白妈妈,她大约四十来岁,身材粗壮,头发斑白,右脚微跛,一双粗糙的手被水泡得起了皱。 白妈妈扯起袖子擦擦眼泪,问道:“大小姐是在青梧院住吗?屋子收拾好了没?” 众人闻听这话,一齐看着青桐。特别是林安源眨巴着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青桐,生怕她不住在这儿。 林青桐答道:“我跟那边已说好,在葳蕤院吃饭,在这儿住。” 白氏一怔,苦涩一笑:“这样也好。我就去收拾屋子。” 青桐接着补充一句:“以后等我回来你们再吃饭,我会带回来好吃的。” 林安源想起午饭时那香喷喷的肉和鱼,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青桐,心中暗想,有姐姐就是好。 “这,似乎不大好吧。” “很好,娘你不用管了。” 青桐有些犯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去林安源的房间睡会儿午觉。 林安源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新姐姐,讨好地问道:“姐姐,你喜欢什么?我有蛐蛐、蝌蚪还有荷花。” “荷花吧。”青桐打了个呵欠,缓缓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林安源在床前踟蹰了一会儿,他见姐姐没有盖被子便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替她拉上被子。娘说了,夏天也会着凉的,别把姐姐冻病了。他缩回手时,他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了青桐的脸,青桐睡得警醒,能感知到林安源的动作。她的心莫名地一软,这个弟弟看上去还不错的。就是太瘦太弱了,这倒让她有一种想保护的*。 青桐这一觉睡得很舒坦。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院子里静寂无声。她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睡着时,白妈妈和刘婆子刚歇一会儿,便被人叫走了。白氏觉得女儿需要人服侍,便鼓起勇气去找黄氏,想让他们不再随意抽调白妈妈和刘婆子。 林安源本来乖乖地在屋里写大字,可他突然想到姐姐喜欢荷花,就放下笔,噔噔地跑到荷花池边。青梧院在林府的西北角,是最偏僻的院落。它的左边是一处半废弃的院落里面杂草丛生,另一边则是碧莲苑,里面有一个不大的池塘,塘中有荷花。林安源平日身体好时就在这两处玩耍。 本来平常也没什么,但林安源今日不太走运。他遇到了自己第二个最怕的人,那就是金嬷嬷的亲戚崔嬷嬷。崔嬷嬷四十五六岁,一张大饼脸,一双倒三角眼,膀大腰圆。她脾气不太好,府里的人都不敢惹她。今日不知怎地,一张脸黑得像锅底似的,林安源想起往日的种种,心头瑟缩,心里暗叫糟糕,吓得花也顾不得撷了,转身就跑。 崔嬷嬷脚步沉重,心中正暗骂着自家那个不要脸的死鬼。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晦气的小崽子,再一看对方看到自己像见了鬼似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个箭步窜上去,揪着林安源的耳朵,凶神恶煞地说道:“源哥儿,难道我能吃了你,你为何见着我就跑?” 林安源疼得直咧嘴,又不敢哭,只好求饶道:“我、我急着回去找我姐姐,不是怕嬷嬷。” “啐,还姐姐,谁知道从哪来的贱蹄子。” “不,我姐姐不贱,她可好了。” “呵呵。”崔嬷嬷冷笑几声,用像螃蟹爪子似的手指在林安源背上狠掐了几把。 林安源疼得抽搐了几下,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拼命挣扎。 崔嬷嬷捂着他的嘴,低声威胁道:“你若敢告诉别人,我绝饶不了你。” 林安源像只无助的猫儿似的,呜呜咽咽地哭着,不住地点头。 崔嬷嬷发泄完毕,心情莫名好了许多,一把甩开林安源,哼着小曲儿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林安源揉揉眼睛,在池塘边委屈的哭了一小会儿,费力摘了一朵荷花,慢慢向青梧院走来。 青桐正在院子里伸展腿脚,一见林安源进来,便招呼他过来:“来,从明天起我教你练些功夫,你的身子太弱了。” 林安源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练了就能打坏人吗?” 青桐点头:“那当然。”林安源把手中那朵粉色的荷花给青桐,吸吸鼻子什么也没说。 青桐接过花,心中高兴,伸手去捏他的耳朵。林安源下意识地躲过去。随即他又觉得过意不去,忙说道:“对不起姐姐,我不是不让你揪,——你揪我这只好的吧。”青桐觉得不对劲,弯下腰仔细查看他的耳朵,果然左耳耳垂一片红肿,看样子是人揪的。 她沉声问道:“告诉我,谁揪的?” 林安源心中一慌,他不能告诉姐姐,也不能告诉娘。告诉了也没用的。他急急地否认:“我、我自己揪的。” “快说!”青桐的脸一拉,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力。 “是、是崔嬷嬷。” “她打你几次了?打在哪里全部告诉我!” 林安源听到青桐这么问,多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控诉:“她打我,春兰也打我。揪我的耳朵,踩我的脚,掐我捏我,让我吃掉在地上的饭……我不敢告诉娘,她会气病。” 青桐听罢,脸上蒙上一层冷霜,缓缓吐出三个字,“好,很好。” 接着,她猛然起身,拉着林安源,大踏步向外走去:“走,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猫儿发威。” 第三十五章 发威(下〕 猫儿发威?人家不都说老虎发威吗?林安源瞧瞧这个看上去似乎很厉害的姐姐,心情不由得一阵雀跃。可他又想到崔嬷嬷的手段,不禁又往后缩了缩,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行,我好容易才有一个姐姐,不能被她打坏了。她们很厉害的,府里的人都怕她。淑妍姐姐,还有安泊弟弟也怕她们。” 青桐问淑妍和安泊是谁,安源答说他们是周姨娘家的孩子。青桐现在没空去想周姨娘,随口一问就搁下了。 “姐姐是仙女,你去了就知道了。”青桐话不多说,一路牵着林安源快步疾行,她走多远都没事,可怜苦了体弱的林安源,他累得小脸通红、汗如雨下,可他怕给姐姐惹麻烦,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李青桐一经发现二话不说,半蹲□将他驼在背上,继续健步如飞。走了一会儿,终于碰到一个穿着半旧豆纱绿裙的圆脸扫地丫头,青桐几步奔到她面前,大声问道:“崔嬷嬷在哪里?” 那丫头唬了一跳,摇头说不知道。青桐看了她一眼正待要走,那丫头打量了一眼青桐,一时猜不准她的身份。不过,她倒是认识林安源,笑着提醒道:“源少爷,你找崔嬷嬷干什么?我听人说她家男人出去、去赌了,心情正不好,你们还是别往她脸上撞得好。” 林安源看着面前的丫头,小声对青桐说道:“她叫纤草,扫院子的,我很喜欢她。” 青桐冲她点点头,“谢谢你的提醒,我就是要找她。” 纤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要不你们去紫苏院周姨娘那儿看看。今儿个正好是太太给几位姨娘发份例的日子。” 青桐点头道:“带路。” 纤草一脸踟蹰,她还要干活哪。 林安源骄傲地扬扬脑袋说道:“这是我姐姐,别人都叫她大小姐,可以命令你的,走吧。” 纤草恍然大悟,今天上午就听人说,府里突然来了一个大小姐,这不就看到了。 纤草只好丢下扫帚,低着头在前面引路。 三人一路小跑,来到紫苏院门前。紫苏院的大门半开着,里面隐隐传来一阵争执声。 青桐放下林安源,探头朝里看去。就见一个身着浅紫夏裙的妇人正背对着她跟人说话:“大热天的,还劳烦嬷嬷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这米面……确实有些坏了。能不能换一袋。” “哎哟,姨娘也知道这是大热天的,这米啊面啊夏天可不就容易生虫子啊。就这样的,你还嫌不好,还有那更差的呢。你就知足吧。” 林安源一听到这声音,身子一抖,极小声地说道:“她就是崔嬷嬷。”青桐没说话,只是将手摁在他的头顶,以示安抚。 周姨娘陪笑道:“这我知道,还是麻烦嬷嬷给换一袋吧。”说着,她示意丫头上塞给崔嬷嬷一个荷包。崔嬷嬷轻轻一掂,心里有了数,脸上的笑容当时便溢了出来。和颜悦色道:“姨娘真是个大方和气的,不像有些人,抠抠索索不说,还整天哭丧着脸。” 周姨娘笑笑没说话。崔嬷嬷抬步往外走。 青桐把林安源往纤草怀里一塞,吩咐道:“你们离远些,一会儿别碰着了。” 纤草一脸疑惑地看着青桐,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 就在这地,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你们在这儿做什么?”青桐回身一看,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女孩牵着一个比安源还小的男孩,两人一起好奇地打量着她。他们正是林安源方才说的淑妍和安泊。 安源一脸骄傲地炫耀道:“她是我姐姐,我早给你说过,我也有姐姐的。” 周姨娘这会儿已经和崔嬷嬷走到院门口了,她一看到两个孩子正跟林安源说话,连忙说道:“妍儿,泊儿,你们又乱跑了。快点进来。” 崔嬷嬷一看到林安源那个小病秧子竟然主动送上门了,不禁暗暗诧异。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约有十岁年纪的女孩子。她的目光正好跟青桐碰个正着。崔嬷嬷心头莫名一悸,那目光黑幽幽地,一动一动地盯着人,着实有些渗人。 崔嬷嬷错了错神,高声跟周姨娘笑道:“哟,这可是你新买的小丫头,模样不错,就是有些呆。当个粗使丫头倒还行。” 林安源气呼呼地纠正道:“她不是丫头,她是我姐姐!” “姐姐?”崔嬷嬷重新打量着青桐,嘴角挂着一缕含义不明的笑意。这个白氏真够命苦的。 青桐拨开纤草和林安源,顺便示意周姨娘:“你也让一让,把场子给我腾出来。” 场子?周姨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林安源当起旁解员:“崔嬷嬷在碧莲苑打我,姐姐要替我报仇。” “哈哈。”众人一起笑了,其中崔嬷嬷笑得最响亮。 李青桐双手抱胸冷冷盯着崔嬷嬷,她先让她笑,笑完再让她哭。 崔嬷嬷笑着,李青桐一步步走向她,走到她面前站定了。 她转头问林安源,“她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大声说出来。” 林安源鼓起勇气,大声道:“她拧我耳朵,掐我的背。以前还踢我。” 青桐盯着崔嬷嬷,“你怎么说?” 崔嬷嬷张了张嘴,满不在乎地笑道:“哟,老奴那是逗他玩呢。” “是吗?” 青桐侧头对林安源说道:“你站在这等着,看姐姐我怎么逗她玩。” 崔嬷嬷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倒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隙,她低下头戏谑道:“恕老奴眼拙,没认出大小姐来。大小姐若是对老奴看不过眼,何不去找太太?” “你拙的不仅是眼,还有脑子!”青桐说着脸上浮现了一丝奇怪的笑意来,然后噔噔后退十几步,接着助跑起来,像头小牛似地猛然发力,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撞向崔嬷嬷胸口。 崔嬷嬷“啊呀”一声,咚地一声仰面摔倒在地。 众人也跟着“啊”地一声叫出声来,一齐目瞪口呆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崔嬷嬷气得头顶冒烟,手脚并用挣扎着要爬起来,嘴里还大声喝道:“赶紧把大小姐送回去,她当这是乡下呢。快呀。”跟着崔嬷嬷一起来的两个丫头犹豫了一下,上来就要去架李青桐。青桐早有防备,一脚踢飞一个。 解决这掉这两个人,青桐一个箭步飞跃过去,抬起右脚狠狠踏在崔嬷嬷波涛汹涌的胸前,弯下腰,撕扯着她的一耳猪耳朵一样肥厚的左耳,厉声喝问:“你刚才就是这样拧我弟弟的,好受吗?” 崔嬷嬷喘得上气不接一下气,嘴里发出宰牛一般的嚎叫声,大声替自己辩解道:“老奴、老奴不敢,那是看源少爷可爱,逗他玩。” 青桐笑着,使劲一拧了个半圆:“就是这样逗他玩?” 崔嬷嬷疼得大嘴快咧到耳根上了,朝天翻着白眼珠,嘶声骂道:“啊啊,救命啊,你们都是死人吗?”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有些跟崔嬷嬷关系好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青桐看了看那些人,如果他们一拥而上,自己还真对付不了。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她现在已经学会用脑子对付人了。 想到这里,她锐利的眼风一扫,全力释放出自己的王霸之气,这是她从几部缺头少尾的小说里看到的。主人公一释放王八之气,众人全都慑服了。她不知道的是,以她现在的体型和神态,此刻就像一只猫在做老虎的表情,霸气得让人想笑。 好在青桐不仅释放霸气,还放出狠话:“冤有头债有主,我今日就喜欢逗这个嬷嬷玩,你们谁敢不长眼,以后本姑娘一个挨一个地溜你们玩。” 那些人果然开始迟疑了。 这时,周姨娘像是刚从惊吓中反应过来,佯作急切地劝解道:“大姑娘,你好歹是府里的大小姐,下人有不对的地方,尽管告诉太太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她这话明着是劝青桐,同时也暗示那些下人,不管怎样,她都是林府的大小姐。要帮崔嬷嬷的人可就得掂量一下了。这些下人不管暗地里怎么欺负不得势的主子,但明面上还是得做做样子。他们还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打青桐,同时也不敢过份得罪崔嬷嬷,有那些机灵的便跑去找黄氏报信去了。 青桐的脚已经从崔嬷嬷胸前移到了她那滚圆的装满肥油的肚子上,用力碾着里面的五脏六腑,崔嬷嬷疼得全身抽搐,倒吸冷气,连叫声都不觉减弱了几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张牙舞爪地挥舞着粗壮手臂胡乱挥打一气。青桐不小心挨了她两拳头。她一怒之下,扥着她的胳膊用力一拧,只听得喀嚓一声,胳膊脱臼了。 崔嬷嬷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颤音:“啊——” 闻者不忍卒听,但也有不少人暗暗叫好,皆因崔嬷嬷平时作恶多端,不得人心的缘故。 青桐正面虐完,又将她翻过去,用脚踩着她的背。让她头朝下趴着,抽空吩咐吓呆了的纤草:“去,给我端碗米饭。” “哎……”纤草一脸呆滞地去端了饭。 青桐啪地一下将碗倒扣在地上,用手指在灰堆里搅拌均匀。然后按着崔嬷嬷的头,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我请你吃饭。” “我不……啊呕呕。” “好!好!”人群中传来了男童的叫好声。周姨娘瞪了林安泊一眼,赶紧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她假惺惺地劝道:“大小姐,您就饶了崔嬷嬷。她毕竟是府里的老人了。” 周姨娘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声音喝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三十六章 善后 来的人正是闻讯赶来的黄氏。自上午那一见后,黄氏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好对付。 但她却没想到,她刚来第一天就敢捅出这么一个大篓子来。那崔嬷嬷可是自己跟前得用的人,平日里就连白氏和几个姨娘都让着她三分。这倒好,刚刚有个小丫环慌慌张张地说崔嬷嬷被大小姐揍了。黄氏当时惊得险些喷茶。 黄氏被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走了过来,远远地便喝了一声。青桐一看这架式,知道接下来不能随心所欲地打了。趁着最后的机会,狠狠地胖揍了几拳,脚下用力踩碾了几下。崔嬷嬷哭喊得嗓子都哑了,一听见黄氏来了,像是落水狗望见了主人一样,气焰顿涨,哭得也越发大声悠长:“哎哟,我的太太也,老奴可把您给盼来了,您再晚来一会儿,老奴就见不着您了。” 黄氏迈着碎步过来,一张总是挂满笑意的脸上,罕见的冰冷。她冷眼看着青桐,胸脯微微起伏着,缓缓说道:“青桐,我方才还跟老爷说你虽然长在乡间,无人教化,但心地却是敦厚善良。还嘱咐你两个妹妹,好好照应你。不曾想这一转眼的功夫,你就惹出这么一件事来。你刚回府,跟崔嬷嬷连面都没见过,你跟她何冤何仇当着合府的人面这么作践她!传扬出去,林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你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崔嬷嬷扶起来,再去看看大小姐伤着没有。” 那些丫头一听见黄氏的吩咐,一窝蜂似的涌上来,有的要去拉崔嬷嬷,有的作势要去扶青桐。 青桐一个扑棱,将为首的一人甩开。然后眼疾手快地扥起崔嬷嬷。崔嬷嬷跟唱戏似的哭喊着,此时的她是惨不忍睹:披头散发,一张黑油油的脸上沾满了土,嘴角和鼻尖还挂着几粒米饭。右胳膊无力地耷拉着。 青桐拽着她的另一条完好的胳膊,一脸平静地说道:“我今天就明白地告诉你们,我这人不善良不敦厚,但也没有主动害人的心。最重要的是我讲道理。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至于这个老不死的该不该打,我会把理由说给你们听:她是没怎么样我,但她不止一次的欺负我的弟弟林安源。我打她,是因为她以强凌弱、黑心烂肺、奴大欺主。我引用黄夫人的一句话,林安源只有五岁,他连蚂蚁都不舍得杀死,她跟崔嬷嬷何冤何仇以至于让这个老货这么作践他!传扬出去,林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你们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 众人面面相觑:“……” 崔嬷嬷那又尖又怪的嗓音突然响了起来:“太太啊,您一定要为老奴做主啊。老奴这两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黄氏面沉似水,目光一扫,最后落在林安源身上,她严厉地唤道:“源哥儿,你过来。”林安源一看到黄氏,不自觉地往纤草身后缩了缩。 黄氏一言不发地看着纤草,纤草无奈,只好牵着林安源慢慢走了过来。待两人路过空地上的青桐和崔嬷嬷跟前时,青桐腾出一只手接过了林安源,她让他站在自己面前,大声命令道:“你虽是个男人,但也要敢做敢为。你现在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与这个老货对质。” 林安源怯怯地偷瞄了一眼黄氏,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黄氏也出声道:“源哥儿,你就如实说吧。崔嬷嬷若真打了你,我自会为你做主。若是你敢说慌——” 黄氏故意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我也不忍心惩罚你,只能将你交给你父亲。” 林安源一听到“父亲”二字,脸色刷地白了。 青桐看着这个弟弟,轻轻吐了一口气,且看他的选择。 林安源看看姐姐又看看黄氏,犹豫了一小会儿最后带着哭腔说道:“太太,以后崔嬷嬷和春兰再拧我,我也不说了,你别打我姐姐好不好?” 黄氏脸皮微微一抽,勉强维持着得体的仪态。 崔嬷嬷忙不迭地辩解道:“源少爷,你这是胡说八道,老奴一把年纪了岂会跟一个孩子计较,我孙子都比你大。老奴不过是看着你长得好看,心里头稀罕,逗你玩罢了。你岂能这么诬蔑我。” 林安源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说疼,你还拧我,呜呜……” “你就是诬蔑老奴,老奴知道是什么缘故。无非是老爷上次罚你们母子禁足,老奴负责看管,招了你们的恨罢了。” 崔嬷嬷一边哭天抢地,一边颠倒黑白,反咬一口。林安源一个孩子哪里说得过她,不一会儿便被她绕得张口结舌。 黄氏正要开口说话,就见青桐拽起崔嬷嬷的胳膊不着痕迹地一拧,淡然说道:“口说无凭,来,我来给大家示范一下。今日的事情是这么这样么样的……” 崔嬷嬷心头一颤,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句开场白太熟悉了。 “太太——”崔嬷嬷像被一只被拖上案板的老猪似的,拼命挣扎呐喊。 青桐生怕有人来阻止自己情景再现,便冷笑着对黄氏说道:“太太,你如果不存心包庇,且让我示范一下又如何?我知道你一向以贤良大度著称于京城,如果你不符合我的预想,我就到大街上去找人评评理。我在乡下时就是这么做的。你也别想着能让我拦到我,实话告诉你们,我在乡下连野猪都敢打,你们谁比得上野猪,可以来拦我。” 青桐也不再废话,一边示范一边解说动作:“她就是这么对我弟弟的,先拧耳朵,再拧背部,再推在地。大家看清楚没,没看清,我再来一遍。” 崔嬷嬷被折磨得重出了一身冷汗,一张黑脸由黑变红再变青。 黄氏气得紧攥着小丫头的手,她暗咬银牙,本有心惩罚她,但又怕青桐真豁开了脸大闹,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于自己名声有碍。本来京城中有那些知道底细的人家就对他们夫妻颇有微词。如果青桐刚回来就传出这等事情,怕是愈发不好收场。且忍一时之气,反正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拿捏她。 想到这里,黄氏面带薄怒,对着崔嬷嬷喝斥道:“崔嬷嬷,你是吃多了酒还是老糊涂了。源哥儿岂能是你能随意逗弄的。茉莉蔷薇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她带下去,革了她这月的月钱,先禁足十天!” “是太太。”茉莉和蔷薇看了青桐一眼,战战兢兢地扶起像死猪一样的崔嬷嬷慢慢吞吞地下去了。 青桐也知道适可而止,她先杀只鸡给猴看,至于那猴,她以后慢慢逗他们玩。 黄氏费力挤出一丝笑容,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你这孩子呀,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这崔嬷嬷是有不对的地方,可你也不能动手打人呀。你一个大家小姐岂能效仿村中泼妇行径?这亏得是你,要换了你妹妹,你看我怎么训她。这事早晚要传到老爷耳朵里,他要是找你问话,恐怕我都保不住你。你以后做事,要三思而行,你先想想你娘。你好自为止吧。” 青桐一脸诚恳:“是,我会三思而后行的。”也会好好向你学习的。高氏的手段已经不足于应付新情况。她肯定要寻找新模仿对象。这不算什么,她的学习能力很强的。 她突然发现黄氏这人很有意思,明明不想看见她,还非得做出一副亲切友好的模样,明明想破口大骂,非得装出一副贤妻良母样儿。这种表里不一的人难道不会得精神分裂症。她记得母星上的家族中,有一个从政的公众人物由于双重人格太过严重,最后进了精神病院。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这类场所? 黄氏被青桐那奇怪的表情弄得心里发毛,她做好最基本的表面工作,转身便要走。突然,她想起了什么,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周姨娘,方抬步离开。 众人陆续离去,周姨娘用复杂的目光看着青桐,牵着两个孩子就要走。那个叫林安泊的男娃挣脱了周姨娘的手,跑到青桐面前仰着脸说道:“打得好,以后我给你钱,你能帮我打人吗?” 周姨娘一脸尴尬:“……” 青桐似在认真考虑,点点头答道:“那要看打什么人以及你能出多少钱,以后再商量。” 说罢,她带着林安源扬长而去。 当他们姐弟俩回到青梧院时,白氏和白妈妈他们已经回来了。两人也或多或少的听说了青桐今天下午的传奇行为。白妈妈既为自家小姐叫好,同时又替她担忧。 白氏则是抱着两个孩子哭了一阵,她虽十分担忧害怕,可又不敢过分苛责女儿,生怕冷了她那一腔维护弟弟的热心肠。想着以后自己会慢慢给她讲解母子三人的处境,她不求别的,只求能平平安安地养大两个孩子就行。 今日青梧院难得改善伙食,刘妈妈向厨房的人买了只瘦鸡,宰杀了正用热水褪毛。青桐站在当院,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看着黄昏天色里成群的绿头大苍蝇围着鸡血嗡嗡地转悠,她想起母亲和弟弟平日的处境,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突然心生感慨,“你们看到这苍蝇没?其实弱者身上有时候会有一种像血腥味的东西,一旦被苍蝇闻到,便无从躲避。一只闻到了,更多的苍蝇随之而来。然后永不停歇的骚扰他,吸食他,直到死亡的那天。” 白氏手上的动作不禁一僵,一脸呆滞,久久不语。林安源听得似懂非懂,小脸上偏僻还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可笑神情。 第三十七章 风波再起 黄昏悄然降临,暮色四起,树上的知了似乎也叫累了,声音渐渐衰弱下去。 白氏低头默然好半响,用低哑酸楚的声音说道:“是为娘没用连累了你们姐弟俩。” 林安源脆声安慰道:“娘有用的,娘很好,姐姐也好。” 青桐本就不太擅长说服别人,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道理来劝白氏。看来,她得加强理论修养了,有机会再学一学古代武学。来个文武双修,最好能干出点什么。她以前虽然死宅,但一直都很有上进心。青桐正在浮想联翩,就看到白妈妈擦着汗水出来叫他们吃饭。 白氏想着这可是女儿在青梧院的第一顿饭,她不能再这么愁眉苦脸下去了。于是,她重展笑颜,一手拉着一人上桌准备吃饭,他们三人一桌,白妈妈两人在旁边的一个小矮桌上吃饭。 热气腾腾的炖鸡一端上来,白氏就笑着给姐弟两人各夹了一只鸡腿,林安源暗暗吸了吸口水,虽然他很想吃,但仍然大方地说道:“这个也给姐姐吃吧,她今天打人费了好大力气。” 青桐拍拍他的头:“别让了,多吃长肉,我喜欢丰满的男孩子。”肉肉的抱着好舒服,她买充气哥哥时都喜欢挑个大的。 林安源一听到长肉,调皮地伸伸粉红的小舌头,故作忧愁地说道:“可我不想长成程元龙那样的大胖子。” 青桐想起了上午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个能把马压瘦的大胖子,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安源想吃成那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白氏碗里的好肉大部分给了青桐,小部分给了林安源,自己只盛了些汤和两只爪子。 青桐不喜欢这样分配,便自作主张将鸡肉均分了,就连刘婆子和白妈妈也得了两块好肉,两人一脸的受宠若惊。 “都别让了,快吃吧。放心吧,以后会经常有肉吃的。”且不说她要经常劫富济贫,单是打猎也能有不少收获。京城应该也有原始森林和大山,而且还能买好弓利箭,她的力气也增大了,收获肯定比以前还大。 青梧院不像葳蕤院那么多规矩,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林安源许是平日压抑得太狠,今日的话出奇的多。 “姐姐,我跟你说哦……” “姐姐,你也认得江希瑞吗?我也见过他哎。 ” “……” 白氏的脸上挂着温暖而凄凉的笑意,静静地听着他们两人那幼稚可笑的对话。白妈妈和刘婆子也比往常情绪高昂。青梧院好久都不曾有这么幸福快乐的时刻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青桐还在鸟雀们绵绵不绝的啾啾声中酣睡。就听见院里传来一个又尖又怪的声音:“哟,大小姐还在睡呢?这性子可真稳得住。今日刚好轮到老爷休沐,他让奴婢过来给大小姐递个话,快让她收拾一下去葳蕤院吧。 白氏从青桐惹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吊着一颗心,昨晚也是翻来覆去没睡好。今日一见蔷薇这样子,心里越发没底。她有些小心地问道:“老爷今日怎么样?” 蔷薇脸上带着一缕轻慢的笑意,“老爷怎么样,奴婢哪里知道。让大小姐自己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吵什么吵啊,是谁来了?”青桐信步走出屋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一看到蔷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招招手吩咐道:“原来是蔷薇啊,你是来服侍我的吧。过来给我端洗脸水。” 蔷薇一脸惊讶:“……”她还会顺竿子爬啊。叫她一声大小姐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青桐瞥了她一眼,将刚学到的套话说得倍儿溜:“怎么?难道你不是下人,我不是主人?你家夫人就是这么教你的?” 蔷薇一肚子憋屈,又不敢明着反抗。只好低头答应道:“是,大小姐。”她乖乖地去端洗脸水,拧帕子,给青桐洗脸。洗完脸梳完头,青桐翘起一只脚让她擦鞋。趁着蔷薇正忙活着,青桐抽空问道:“蔷薇啊,你以前打没打过我弟弟?” 蔷薇想起昨日崔嬷嬷的惨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说道:“奴婢怎敢如此。不信你问问源少爷和白夫人。” 林安源和白氏也替她说了句公道话。这个蔷薇虽然态度有些轻慢,但还真没动手打过安源。 青桐嗯了一声,这篇就此掀过。蔷薇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尚存着一丝顾忌,没敢支林安源下手,否则今日这关真不好过。 青桐半阖着双眼又问:“那个春兰是做什么的?” “春兰姐姐,是崔嬷嬷的远房侄女。是太太院里的二等丫头。” “好。”青桐只说了这么意味深长的好字,便没下文了。 青桐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薄稠夏裙,头上仍旧梳两个包包头,手里拿着张单子,便跟着蔷薇去葳蕤院。白氏一脸担忧,想要跟着去,却被蔷薇拿话委婉挡住了。林世荣不愿意看见她,除非特意传召,她是不敢去葳蕤院的。 青桐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说完这话,她脚底生风,一路疾行。蔷薇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一路直奔到葳蕤院,也不用人去传话, 便径自入院来,大摇大摆地进了客厅。 林世荣刚刚用罢早饭,一见青桐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脸顿时一拉,活像谁欠了他钱似的,喝一声:“你的教养哪儿去了?不会让人传话吗?” 青桐两手一摊:“教养叫鱼吃了。传什么话,是你请我来的。” 林世荣脸现怒容:“你——” 青桐的目光在屋里扫描了一圈,自己起身将几碟子点心端过来,一面吃一面说:“有话快讲,我今日很忙。” “砰”地一声巨响,林世荣黑着脸拍案而起。 青桐并不理他,继续埋头大吃。 林世荣气得直喘粗气,屋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一直在帘子后面窥望的黄氏连忙走了出来,假意劝道:“哎约老爷,这大清早的你生个什么气,小心气坏了自个儿,有话好好对孩子说不就得了。” 林世荣怒气不减,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你可知道错了?” 青桐吃完点心,抄起一只茶杯灌了一口茶,她嫌茶杯太小,索性直接拎起茶杯,对着壶嘴牛饮起来。 黄氏和一众丫头看得目瞪口呆。林世荣的脸皮不由得开始抽搐起来。 喝足了水,青桐的举止重新恢复了优雅,她拭拭嘴角,一脸淡定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哪里不好,请一定告诉我。” 林世荣的气稍稍消了些,她终究还是畏惧自己的威严,他正准备开口好好教诲这一番这个不成器的女儿。 不想青桐的话还没说完,她顿了顿,接着面表无情地说道:“你说不与说都一样,反正我也不改。” 林世荣脸色气得铁青,与青桐的裙子相映成色。 好半晌之后,林世荣从齿缝里挤出一句*的话:“我林家祖上是烧了何种高香,才能生出你这么个好女儿。” 林青桐两眼望天,慢悠悠地说道:“我不知你祖上烧了什么香,反正我上辈子是烧错了香。” 林世荣再也绷不住了,霍地起身,长袖一挥,桌上的杯子碟子哗啦一声全扫到了地上。 青桐低头研究地上的碎片,一脸心疼的表情:“莫生气,别摔东西。——伤身倒没什么,可惜了这精致的茶具。” 林世荣双眼喷火,下巴微微颤抖着,手指着青桐喝道:“滚——” 青桐睁着一双坦然无惧的眸子,心平气和地询问:“我没滚过,你滚一个我看看。” 周围的丫头仆妇们一个个睁睁得像铜铃大,他们还真没见过这么胆大的人。 黄氏一脸忧虑地看着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世荣气极反笑:“好好,真是我的好女儿。——来人,把她给我关到祠堂里去,什么时候知错了再放出来!” 青桐懒懒地说道:“好啊,如果你想重修祠堂的话我就去。” “老爷——”黄氏焦急地劝道。 林世荣暴怒地打断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命令:“春兰,铃兰,金嬷嬷你们三个还不快动手。” “是老爷。”春兰第一个响应。因着崔嬷嬷的事,她从昨晚起便一直暗暗诅咒着这个大小姐,今日相见是分相眼红。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 春兰没有亲眼看见青桐发威,所以她是无知者无畏。她胸中坏水翻涌,脸上却带着甜美的笑容,上前抓住青桐客气地说道:“大小姐,奴婢得罪了。” 那金嬷嬷心机深沉,早看出青桐不好惹,加上又得知了昨日的事情,她不肯轻易去趟这趟浑水,因此只站着不动吩咐别人:“铃兰还不拿上钥匙去扶大小姐去祠堂。”铃兰不得不去帮忙。两人一左一右架着青桐,青桐侧头看着春兰,倒也没反抗,一路颇为顺从地跟着她们去了祠堂。 青桐被架出门外,林世荣颓然坐下,冷声吩咐道:“这几日先别送饭,只送水,我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 黄氏失声说道:“老爷,这哪行。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我说虐待她。” 林世荣手一抬,坚决说道:“无须多说,我管教自己的女儿,还轮不到外人议论。” 黄氏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饰着眼中的得意,嘴里说道:“是,妾身听老爷的吩咐便是。” 春兰架着青桐出了门,一路洋洋得意,心里不停的琢磨着对付她的计策。缺食少水那是肯定的,祠堂里放些吓人的东西也是肯定的。还有什么呢?她的脑子飞速转动着。 三人穿花拂柳,转了几道门,便到了松柏森然、绿树成荫的林氏祠堂了。祠堂地处偏僻,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休不止的蝉鸣声在耳边聒噪。这在白天尚觉得阴森,更别说是夜晚。把一个*岁的小女孩关在这里几天,不吓出毛病才怪。春兰想到这儿,心头一阵大乐。 她这会儿也懒得掩饰了,看向青桐的目光满含着浓浓的嘲讽:“大小姐,崔嬷嬷问你好。她还说等身子好了,就来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您也别怕,这祠堂里也没什么,毕竟嘛,里头是咱们林家的列祖列宗,什么鬼啊怪啊的一出现,林家祖先肯定会现身保护大小姐的。” 铃兰只低着头一言不发。春兰说话的功夫,三人已进了祠堂大门。铃兰掏出钥匙去开门,沉重的木门嘎嘎吱吱地打开了。就在这时,青桐突然侧然一撞,将左边的春兰撞翻在地,头咚地一声磕在台阶上。春兰“哎哟”一声尖叫起来。 青桐紧盯着铃兰,抢步上前,一把夺过铃兰手中的钥匙和铁锁。铃兰张大嘴巴,呆在原地。 青桐冷声警告道:“站住别动,也别尖叫。今日的事跟你无关。”说着,她轻轻一推,铃兰噔噔后退数十步,趔趄了一会儿才勉强站稳。春兰这会儿已经爬将起来,青桐一个箭步窜了回来,下脚踩着她的手。 春兰再次尖叫起来,青桐伸手捂着她的嘴,再次抬眼看了不台阶下面的铃兰。铃兰心中一寒,稍一迟疑,做出一副惊慌模样,慌不择路地跑了。 青桐这才开始专心致志地对待春兰,她先将自己汗津津、臭哄哄的袜子脱下来,塞到春兰嘴里,因为她听安源说过,就是这个春兰提议让崔嬷嬷喂他吃脏东西的。青桐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啊呕……呜呜。”春兰拼命挣扎,试图反过来制伏青桐。青桐举起手啪啪扇了她七八个耳光。扇得春兰眼冒金星,脸颊发烧。忽听得刺啦一声,青桐正在动手撕掉春兰的裙子,春兰吓得面如土色,眼瞪得跟牛眼似的,她以为青桐有什么特殊爱好。 青桐呆着脸打消她的胡思乱想:“我即便有这种爱好,也绝不会看上你这样的。降低我的品位。”青桐说着话,将撕碎的布条接起来,把春兰捆个结结实实,绑到一根柱子上。捆绑完毕,她又好心喂了她一些零食,像是毛毛虫,土里的跳蛙,蚯蚓之类的。春兰脸色吓得都绿了,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青桐怕她弄脏了祠堂这个圣洁庄严之地,喂一回便用袜子捂住她的嘴,省怕她浪费一丁点。春兰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呜呜咽咽地抽泣着,用绝望可怜的眼神恳求着青桐。青桐将的她的嘴封好,拍拍手站起来,咣当一声关上大门,用锁锁了起来。 她在园子里转了一大圈,终于找到神思不属的铃兰。原来铃兰此时是十分矛盾,她不敢回去禀报黄氏,怕青桐以后报复自己,又不敢不回去复命,怕黄氏惩罚自己。所以她就在这园里胡乱游荡。能躲得一时算一时。 青桐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来到她面前,铃兰如梦初醒,“啊”地一声尖叫。青桐满意地冲她点点头:“不错,你很识时务,我会好好待你。”说着,手起拳落,用力在铃兰脖颈上砍了一记手刀,将她打昏,再拖到一间偏僻的空屋子里,扭头离开。她要回去看看葳蕤院里情况如何。 第三十八章 府之行(上) 青桐没有从正门进去,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抱着靠近葳蕤院院墙的一棵大树,嗖嗖几下爬上去,隐藏在层层绿叶之中。侧耳倾听里面的说话声。由于是夏天,房门是开着的,加上青桐的听力比一般人好,所以里面的对话她也能听个大概。 先是林世荣跟黄氏说自己要去拜访朋友,今晚会晚些回来。黄氏温声应下,接着吩咐墨云去马厩牵马。 林世荣收拾完毕,换上外出的衣裳,出了葳蕤院。他一走,就听黄氏说道:“春兰和铃兰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就听金嬷嬷答道:“她们也许要安抚大小姐呢。” “安抚?”黄氏从鼻子里轻哼一声。她随即又想起了春兰和崔嬷嬷的关系,心里顿时敞亮了。 她接着淡淡说了句:“随她去吧。” 就在这时,耳尖的青桐隐隐听见一阵孩子的哭声,似乎是安源的声音,她的心不由得一紧,正要跳下树去,就看见茉莉小跑进了院子。一进门就说道:“太太,那江府派来下帖子了,说是请太太和大小姐去江府赏荷。” 黄氏明知故问道:“外面是谁在哭?” 茉莉轻笑道:“是青梧院里的,大的小的一起替大小姐求情,老爷动了怒,把源少爷吓哭了。” “呵。”黄氏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青桐听到这里,再也藏不住了。她抓着一根树枝荡了一下,像猿猴一样,灵活地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到地上,把黄氏等人吓了一大跳,黄氏惊慌喝问道:“谁?” 青桐调皮心性大起,顺手在地上抓了几块土坷垃,啪地一下扔进院里,正好砸在出门查看动静的金嬷嬷和黄氏身上。 黄氏愈发动了怒,忙令蔷薇和茉莉赶紧去看个究竟。 等两人出来,青桐早拐上另外一条□□往大门口跑去了。 此时正准备出门的林世荣正被白氏和林安源堵在二门处。白氏泣声恳求:“老爷,就不能顾念一丁点往日的情份吗?想当初咱们的猫儿出生时老爷是何等高兴,日日抱在怀里,还说她生得像她死去的祖母……她犯了什么错,你罚我就好了。我以后会好好教导她的。” 林安源也怯怯地求情:“爹爹,源儿只有这一个姐姐,你别罚她了好不好?我以后好好听话,再也不惹事了。” 林世荣一看到这母子俩,心情就十分不好。 他沉声喝道:“白氏,我不是早说过,你和源儿身子不好不能乱走吗?” 白氏仍站着不动,低头说道:“只要老爷饶了猫儿,我们这就回去。” 林世荣黑脸怒斥:“你当你是谁?还敢跟我讨价还价。赶紧给我滚回去!” 白氏身子瑟缩了一下,突然抬起头来,一脸凄苦的神情:“老爷果真不念一点旧情?果真容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 青桐实在看不过去了,挺身闪了出来。白氏和林安源一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来,不禁心中一喜,赶紧扑了上来。 林世荣又是诧异又是恼怒,他正要开口训斥青桐。就见青桐平静如水的脸庞上现出一缕难得的笑容,脆声唤道:“爹。” 林世荣有一刹那的错楞,片刻之后,他才知道青桐叫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那个穿着一身灰扑扑衣裳的瘸子。他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越燃越怒。这个女儿自从回府以后,从来不曾听她喊过一声爹,却对着那个乡下土包子叫得那么亲热。林世荣脸上阴晴不定,目光不善地打量着李二成。 李二成是第一次见到林世荣,一看到对方仪表非凡,一身贵气。再瞧瞧自己这副寒酸丑陋样子,顿觉自惭形秽。他刚才在客房正和王氏商量着要出门一趟,刚好听见有小丫头议论说青桐打人被罚的事情,当下心中着急,便硬闯了进来。 李二成拖着瘸腿上前,恭敬地弯身说道:“林大人,我家青桐自小长在乡下,虽然江老夫人在船上好心教过她,可时日太短,她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是正常。还望大人不要计较。” 林世荣骄矜地扫了一眼李二成,缓缓说道:“林某和内人十分感谢你们夫妻俩的收留之恩。谢礼可曾收到了?” 李二成顿了一下,忙说道:“已收到,只是——” 林世荣扬手打断他的话:“收到便好。那么,你们夫妻俩是投亲还是回乡?”这是在暗里赶人了。 李二成自然能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觉十分窘迫。 白氏于心不忍,刚要说话。就见青桐走过去看着林世荣道:“你尽管放心,他们是不会在这里住下的。你给的银子他们也不想要。”说着,她模仿着村中妇人聊天时的语调:“哎哟歪,我的命也不是那么苦。遇到两个爹,到底有一个好的。” 林世荣气得脸都绿了。他低喝道:“孽障,给我闭嘴。” 青桐扭过脸,走到李二成身边,用抒情的口吻说道:“爹,我越和某人接触,就越觉得你的好。” “桐儿……”李二成既感动又担忧。 林世荣已经忍无可忍了,他气得笑出了声,厉声吩咐两个小厮:“墨云,书棋,你们两人把他们三个给我轰回青梧院,再找人将那道门给我封死了,只留个小孔送饭即可。” 两人迟疑了片刻,低头应了一声。 白氏的脸色变得惨白,李二成则是既惊又怒,他以为青桐回到府里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哪里想到刚回府第二天就被关被罚的。 李二成这会儿顾不得什么礼节不礼节,大声反驳道:“林大人,你不能这样!” 林世荣不屑地瞟了李二成,冷淡地说道:“这是林某的家务事。与外人无干。” 李二成脸梗着脖子接道:“可我不是外人。” 林世荣压着怒火,质问道:“你不是外人?那你是谁?到底谁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白氏这次终于压抑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老爷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娘仨吗?猫儿才回家,你就这么对她吗?”林安源一看到娘哭了,鼻头一酸,也跟着掉眼泪。一时间,院中哭声大作。黄氏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出来。林世荣的处置正合她心意。既能让这娘仨从她面前消失,又不用她出面做恶人,何乐而不为? 青桐走过去大声劝白氏:“娘,你在这儿哭有什么用?走,咱们走出门,先找个人多的地方说说,——我们乡下都这样的,保准有人端着饭碗围着一圈听咱们说。说累了,再去府衙,敲敲鼓。哦对了,听说这儿的儿女不能告爹,不过妻子可以告薄情丈夫。你就说说,当初他是怎么把你推到江里的,然后又推我……” “闭嘴——”林世荣听到青桐再次当着众人的面揭他的老底,登时怒不可遏,气得浑身颤抖,他自恃修养很好,极少动怒,但这个不肖女能一天气他三回。这个女儿,真没法留在府里了。他的名声早晚要彻底坏在她手里。他根本不明白,青桐为什么这么无所顾忌。 黄氏在门里听得又惊诧又恼怒。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得怕不要命的。青桐却是又楞又横,最主要的是她根本不在乎名声。但凡她稍有一点顾忌,黄氏就能轻易拿捏住她。 黄氏心中千回百转,边想着,边缓缓走了出来,她人未到声先至:“哟,这又怎么了?大丫头,你不是祠堂思过吗?怎么又跑到这儿拦住你爹了?” 林世荣没接她的话,他是气得不想说。青桐也懒得接,她纯粹是不想接。 黄氏脸上有些讪讪地,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温声软语劝道:“大丫头,不是我说你,你今年虚岁都九岁了,再过几年就可以议亲了。你爹的官职在京城这藏龙卧虎的地方算不得大。你们姊妹几个若想结门好亲,光靠你爹可不行,你们得在德行女红上格外用功才行。你再这样下去伤的可不仅是林家的体面,还有你自己,你弟弟。你就不怕咱们林家成为众人的笑柄吗?” 青桐逼近一步,直直地看着黄氏:“难道林家不一直都是笑柄吗?你们知道耳盗铃的故事吗?” “混帐——” “你——” 白氏紧张地拉着青桐的袖子,青桐转脸看着她,反过来劝她:“你是让我变得懂事是吗?你自己懂了半辈子事,结果呢?——过成这样子,妻不妻妾不妾,不敢杀不舍得离。” 白氏的手僵硬地举着,脸色由白变灰。 林世荣喉头不停的滚动,双眼隐隐冒着火,似在蓄势待发。黄氏忍得脸都变形了。青桐觉得今日的份例够了,便抬着下巴朝黄氏勾勾手:“江府的请帖呢?难道你想昧起来?” 黄氏很勉强地挤出一点笑意,说道:“我本来就是来告知你们的,昨儿个还跟老爷商量要给你裁几套新衣裳。你看看你爹多疼你,别总是气他。气坏了他,谁来养活咱们一大家子?” 青桐这次倒是从善如流,点头道:“也对。”她不会气坏他,只是想起来就气他几下,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了,也气够了,再找新花样。 “做新衣裳是吧。我正准备告诉你呢。这是单子,拿着吧。”青桐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照上面的采买。刀、箭、弓,都要好的。布就要五匹吧。” 黄氏的脸皮愈发僵硬,青桐看了她一眼,“怎么,怕花钱?那就算了。我去江府要吧。” 林世荣在旁边咬牙切齿地说道:“给她买!带她去江府,这笔帐先记住,以后再说。”他说完,再也不肯在院里停留片刻,大步流星地带着两个小厮快步离开了。 青桐默默在心里想道:“这一笔笔帐,她也得记清楚。” 黄氏这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大方:“瞧你这孩子说的,哪能舍不得,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家要什么弓啊箭啊的。” 青桐掐头去尾,中取中间的那句话:“真舍得?那好,你再给我添五样。我身子不好要买补药。添上人参,阿胶……” 黄氏腹中的五脏都跟着一起绞痛。 青桐完成了今天的任务,高兴地举起林安源,大声说道:“我们要去江府做客了。带你去看小胖子。” 林安源兴奋地跟着叫嚷:“我又能出去了。我有一年多没出去玩了。”上次元宵节时还是白妈妈趁着府里的人都出去了,才悄悄带着他去街上看了一会儿花灯。 第三十九章 府之行(中) 铃兰在晕了一个半个时辰后,才悠悠醒来。她去看春兰,一看门还在锁着,她连叫了几声,只听得祠堂里传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呜”声。铃兰只得赶紧回葳蕤院向黄氏并报情况。黄氏这这才想起被忽略掉的春兰,她想着青桐的嚣张跋扈,气得银牙欲碎。不能让她一直张狂下去,她就不信治不住这个乡下土包子。 黄氏让铃兰拿了备用钥匙去祠堂放了春兰回来,春兰像一朵遭受暴风雨摧残的野花一样,容颜惨淡,衣裳不整,一路被铃兰搀扶着回来,她一见了黄氏,立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个不停:“太太您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哇,奴婢跟了太太这么多年,太太何曾舍得打骂过奴婢一回。今日奴婢并没做错什么,大小姐却奴婢又打又骂,还捆绑起来,用袜子堵住奴婢的嘴。” 黄氏和众人听得直皱眉头,果然是乡下来的,用的手段也这么下作。 春兰说着说着,仿佛又闻到了那令人恶心的味道,胃里不由得一阵翻腾。她用手扣着喉咙,勉强压抑下去。继续眼泪汪汪地诉说:“刚刚铃兰也看到了,大小姐还、还往奴婢嘴里塞虫子和青蛙……哇呕……” 不仅春兰想吐,四周的丫头们也跟着反胃。黄氏脸氏愈发难看,她紧皱眉头,当即制止了春兰,让人扶着她回府休息。 春兰走后,黄氏倦怠无力地挥退了下人,只留下她的心腹金嬷嬷。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道:“金嬷嬷,你也看到了。这个贱丫头才回来两天就将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更可恶的是,她又是个油盐不进的混不吝。嬷嬷你说该如何是好?” 金嬷嬷安慰道:“太太别急,对付她的法子多的是,只是眼前不宜大动。毕竟她刚回府,很多人都看着哪,且又是江老夫人找到的。她若有个好歹,旁人一准都推到太太身上。不如暂且忍她,看她横行到几时。”说到这里,金嬷嬷脸上挂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太太请想,大小姐这么个闹法,很快就闻名京城,等到议亲时,有她受的。” 黄氏一脸烦躁道:“这个我也想到了,我不在乎她的名声,就怕她连累了淑婉和淑媛。” 金嬷嬷沉吟不语,似在思索对策。 …… 两天后,黄氏果然如约把青桐单子上的要求送来了新衣裳和药材。这两天里,黄氏和林世荣再没让人来叫她,青桐正好乐得清闲。她闲着没事,把青梧院里的砖头揭了一大半,用来种菜。还准备将隔壁的废园整理出来种庄稼,那个池塘她想养上鱼。因为有她个这个镇宅之宝顶着,林府的管事们没敢再支使白妈妈和刘婆子干活。她们心情愉悦地帮着青桐干些杂活。 青桐嫌她们干得慢,亲自去征调了几个小厮丫头来干活。这些人平日里哪干过这种粗活,一个个暗自叫苦,敢怒不敢言。白妈妈和刘婆子两人是青梧院的两大管事,负责指挥着这些人捡石子,割杂草。两人那个扬眉吐气劲儿就甭提了。 李二成和王氏找好了房子,很快就搬了出去。青桐虽然不舍得,但也明白林府并非久留之地,好在两家离得不远,租的房子就在离林府三条街外的平安街葫芦巷内,她随时可去探望。 夫妻俩的营生也想好了。王氏做面食有一手,两人遂决定摆摊卖面条。 到了去江府做客的那天,白氏竟又病了,从下半夜开始便咳嗽个不停。她去江府的计划只得临时取消。黄氏自然不方便跟她一起去,青桐决定自己带着弟弟去。白氏一大早就把姐弟俩叫起来,好生将两人装扮一番。黄氏一共给她送来三套衣裳,青桐挑了一身绣着荷叶的素白裙子,脚穿白氏亲手做的浅绿色绣花鞋。青桐觉得这鞋太轻巧,建议白氏钉几颗钉子在上面,结果引起了白氏好长的一番说教。 “去了江府一定要规规矩矩的。好好谢谢江老夫人,见了人要打招呼。看着你弟弟别让他乱跑……” 青桐带上白氏连夜赶做的几只荷包和手帕,这是她要青桐送给江家几个小姑娘的礼物。 辰时初刻,蔷薇就过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备好,请青桐出发。青桐拉着林安源上了马车。车子一路飞驰,不多久便到了江府的大门前。江家人口众多,府邸占地颇广,比林府大了五倍有余。青桐透过帘子望去,只见屋宇错落,气象峥嵘,占了大半条街。林家车夫向门房递上请帖,门房恭敬放行。 青桐带着林安源下了车,随着一个圆脸小丫头进了院子,经过假山,穿过曲里拐弯的走廊,呈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碧水盈盈、波光潋滟的小型湖泊。湖边垂柳拂水,楼阁参差。最妙的是满池碧叶随风招摇,红莲亭亭,白莲皎皎。湖中还有几艘精致的画舫。 “没想到家里也能挖这么大的湖。”青桐不禁赞叹出声。她原本以为林府的那个池塘已算奢侈,哪料到还有更大的。这也不怪她惊讶,华狄美拉星球并不像地球那样资源丰富,她们的日常用水甚至需要从其他星球进口。即便是星球上的首富也无法拥有这么大的私人湖泊。 就在这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嗤,土包子就是土包子。” 林安源最先回头,一看竟是去年灯会上纵马踩人的小霸王程元龙,吓得一缩肩膀。 青桐听到声音也转过身来,程元龙眯着小眼睛看着青桐,咚咚几步,走了过来。那肥胖的身子像是一座小山似的,每走一步都会摇晃一下。程元龙为了表现自己的风流倜傥,刷地一声摇开一把玉骨折扇,轻轻地摇动着。 他斜睨着青桐恶狠狠地说道:“土包子,有本事你还跑啊。小爷早说过,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青桐不想理他,缓缓转过身来,继续赏着满湖荷花。那个引领他们姐弟进来的圆脸小丫头笑着向程元龙弯腰施礼道:“程公子,这是林家大小姐,是老夫人请来的客人。她老人家正等着呢。” 青桐抬步欲走,想了想顺口问道:“希瑞在吗?狄君端来没?” 圆脸丫头怔了片刻,答道:“狄公子还没到呢。” 青桐点点头,没再说话。她认识的也就这么几人。 就在这时,程元龙又阴阳怪气地接话了:“哟嗬,又多了一人惦记着狄大公子。” 青桐看都不看程元龙,拉着林安源转身便走。 程元龙觉得自尊受了伤害,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像条粗尾巴似的跟在三人身后。 圆脸丫头领着三人进了大厅,程元龙在门口迟疑片刻,并没有跟着进来。江老夫人正被一群孙子孙女围着享受天伦之乐。一看到青桐,便笑吟吟地说道:“桐丫头,你总算来了,希瑞这几天一直念叨你呢。” 青桐说道:“我也很想他。”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圆滚滚的人影便朝她扑了过来。江希瑞和林安源两个小妹妹对视片刻,同时咧嘴笑了。青桐走上前,把礼物递上,江老夫人客套两句,便令人接下了。她招呼青桐坐到自己身旁,一一为她引荐自己的三个孙女:江静瑶、江静珊、江静璃,三人年龄分别是八岁、九岁、十岁,她们穿戴大体相似,长得是各有千秋。对青桐还算热情。 这时,有人提醒江老夫人说程元龙在门外站着。江老夫人赶紧命人请他进来。程元龙摇着扇子,一脸骄矜地踱着方步走了进来。那神情要多可笑有多可笑。但众人皆知这人忌讳多,都绷紧了脸不敢笑。江老夫人面色如常地问候了程元龙的父母,无非是你父亲/母亲还好吗?你祖母身体怎么样之类的客套话。 江老夫人跟程元龙客套一会儿后便说道:“琰哥儿去学堂了,一会儿就回。你且坐会儿。” 程元龙嗯了一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双小眼睛在青桐身上打转。他在寻找机会打击这个不识时务的土包子。 待众人的谈话告一段落,程元龙趁机把话□□了进去。 他句句针对青桐:“土包子,你都念过什么书啊?” 青桐开启自动回复功能:“你呢?” “你会不会做女红啊?” 继续自动回复:“你呢? 程元龙:“……” 他啪地一下收起折扇,没好气地嚷道:“你呢你呢,你是不是傻啊。 青桐这次倒不用自动回复了,“青子曰,只有傻子才会觉得别人傻。” “青子是谁?”不仅是程元龙,在场的人都是一脸疑问。 “我看书上有老子,孔子,我不应该叫青子吗?” 众人一起大笑:“哈哈……” 笑毕,程元龙突然冷着脸,指着青桐质问道:“你什么意思?你竟敢说小爷是傻子!”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林大小姐,你这是第二次惹到我。” “说得没错。你想怎样?” “我、我……”这是程元龙第一次找不出适合的狠话。 江老夫人赶紧笑着调解。就在这时,有丫头进来说道:“狄公子来了。” 第四十章 府之行(下) 江希瑞一听到狄君端来了,呼地一下窜了出来,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 狄君端身穿一袭浅色薄袍,那张俊朗无暇的脸庞因为天热走动,白里透着红,微微泛着玉一样的光泽。 他步态雅逸地走进客厅,正在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突然莫名安静下来,江静瑶偷偷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转向别处。青桐也大大方方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的途中正好与程元龙三目相对,之所以是三目而不是四目,是因为对方用一只眼睛斜睨着。青桐看着他那副滑稽的模样,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一丝笑意。程元龙把她的笑容理解成了嘲笑,暗自握着肉肉的拳头,恶狠狠地回瞪了青桐一眼。 狄君端先是摸了摸希瑞的头,然后笑着向坐上的江老夫人施礼问好。两人寒暄几句,江希琰正好从学里回来。江老夫人怕自己在场,孩子们觉得拘束。便对江希琰和江静瑶两人说道:“屋里太闷,你们一会儿去湖边玩吧。可别怠慢了客人。” 男孩子们有江希琰领着,女孩子们则由江静瑶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客厅沿着走廊,说说笑笑地向湖边的凉亭走去。 站在亭中遥望,湖中莲叶青青,银波粼粼,清风送来荷花的清香。丫环们陆续端上茶水冰饮和各试水果。张静瑶年纪虽不大,但行事十分稳重大方,她热情周到地招呼着几个小客人,不冷落任何一个。 众人坐了一会儿,便逐渐散开了,有的去湖边柳树下支起鱼杆钓鱼,有的三五成群的坐着闲谈。青桐初来京城,没有认识的人,她跟江静瑶也没有别的可谈,于是闲极无聊便加入了江希望瑞和林安源等几个小屁孩的阵营。 过了一会儿,狄君端也踱了过来。他目光专注地看着青桐,笑着问道:“你卡洛斯好吧?”明明才两天不见而已,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似的。 青桐回道:“很好,我挺想你的。” 狄君端怔了片刻,脸色微微涨红,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还好除了那个程元龙外没有别人,他轻咳一声:“……以后别这么说,容易让人误会。”大晋朝的风气并不算太保守,青年男女也可一起交游,但像青桐这么直率的仍然很少。 青桐费解地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可能只有你误会了。”她本来就认识这么多人,当然有时会想念他们。他们在船上相处得很不错,说句想念有什么大不了的。 狄君端不知怎么向她解释才好,“真的不是只有我才会误会。”他说这话的功夫,程元龙又向他们移动了几步。程霸王今天一直很不爽,先是见到了那个让他闹心的土包子,接着又和狄君端狭路相逢。 若说两人有仇没,还真没有。狄君端虽然年纪不大,但行事大气稳重,两人虽有一言不和之时,他一般都会一笑置之,不予计较。时间一长,众人愈发觉得他这个人宽容大度,更加愿意与他来往。对于程元龙这个纨绔子弟,大伙背地里都偷偷笑话他,笑他蠢、胖。越是如此,程元龙越敏感,他只要看到有人背着自己说笑,就认定别人是在笑话自己,一般都会上前找茬。所以很多人都躲着他走。 如果说狄君端让人如沐春风,那么程元龙则像夏天的一盆火,看着就让人想远离。由于种种原因,程元龙天然地排斥狄君端,当然,他才不承认自己是在妒忌。他就是看他不顺眼。今天程元龙觉得他比往日更加刺眼。 他轻轻摇着扇子,两眼望天,竭力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样子。同时,他还故作漫不经心地向两人所在的方向移动。不一会儿,便移得很近了,已经能听清两人的对话。 狄君端正在问候白氏:“你母亲和弟弟还好吗?” 程元龙撇着嘴,把话拍扁了挤进两人的谈话。 他哼哼一声接道:“明知故问,能好才怪。” 狄君端不理他,接着问话:“你养父母可还在府里?他们在京城住得习惯吗?” 青桐答道:“已经搬出去了,准备摆摊卖面。” 狄君端道:“其实也可以做别的营生,若是有用我之处尽管开口。” 程元龙翻着小白眼继续哼哼:“虚伪。要真想帮,直接上去不得了,还让人开口,正常人谁肯开口?” 狄君端无奈地看了程元龙一眼,他知道这人是个人来疯,你越理他,他就越过份。不理会他,过一阵子他就自动走开了。 青桐可不知道他有这个特点,她现在看他十分不顺眼。 她径直问程元龙:“你很闲吗?” 程元龙:“闲,闲得想揍人。” 青桐很诚恳地建议道:“很闲的话,围着湖跑几圈吧,好好减肥。” 程元龙粉面一红,勃然大怒道:““减肥?小爷我很肥吗?” 他的嗓门很高,立即把旁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江静瑶她们也停止了谈话,走过来调解。狄君端也在一旁调停。 程元龙小眼圆睁,气咻咻地大声问青桐:“你说你说,小爷我很肥吗?” 青桐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扇着风,淡淡道:“不胖。” 程元龙怒容不减,他恶声恶气道:“你耍我?” 青桐上下打量他一眼,语调平淡如水:“是你让我耍的。” 程元龙瞪着青桐,一时语塞:“……” 他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发不出,咽不下。 林安源虽然很怕程元龙,可为了姐姐他仍然鼓足勇气,上前仰头看着巨人般的程元龙奶声奶气地说道:“这位哥哥,我姐姐说男孩子丰满些好看,她还让我多吃些。她不是在骂你哦。”程元龙低头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胸脯,她、她竟然用“丰满”二字来说自己。 江希瑞也跟着帮腔:“就是啊,仙女姐姐可厉害了,她要是看你不顺眼,早揍你了,根本不用骂你。他还说我太沉了,我都没生气。”言下之意,是程元龙还没他大度。 “你、你们——”程元龙觉得自己真是四面楚歌。 “你们都给我等着!”程元龙悲愤地摞下这句话,气呼呼地离开了。江希琰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追上去,叫了声:“元龙。”狄君端也跟着去了,临去时还不忘安慰青桐:“没事的。我去看看。” 江静瑶眨着一双秋水明眸意味深长地看了青桐一眼。众人安静片刻,又重新喧闹起来。 青桐带着林安源在江府呆了半个多时辰,便起身告辞。江老夫人挽留她吃午饭,她说白氏生了病,她还要去药铺买药。江老夫人听罢也就没再苦留,她细细问了白氏的病情,吩咐下人取了些现成的药丸给青桐带上。 出门前江老夫人又拉着青桐说话:“经过这一路的相处,我觉得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且你又是希瑞的救命恩人。我也不怕你嫌我唠叨,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不管你从别人口中听的你爹如何如何。他毕竟是你爹,以后你娘、你弟弟还有你都得靠着他。跟着对着干,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娘回林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不然,她一个孤苦妇人,无娘家可归,又能怎么办?好孩子听我几句劝,回去伴着你娘你弟弟,好好过日子。过些日子你也上女学,让静瑶她们几个带着你。” “嗯,嗯。”青桐很礼貌地应答着,江老夫人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不过,她做为一个外人,也不好管得太多,只能点到为止。 “对了,还有那个程元龙,你以后别招惹他。他母亲去得早,继母不敢管,祖母又远在家乡,家中无人约束,自幼无法无天,他姑姑是宫中的贵妃娘娘,咱们这种人家,谁也惹不起。” 青桐点头:“我以后见着他就躲开。” 江老夫人笑笑,终于满意地放行。江希瑞鼓着小脸跟林安源依依不舍地告别。 出了江府以后,青桐命车夫转了个弯前去平安街看看养父母,到了葫芦巷,一问邻居才知道他们夫妻两已经开始做上生意了。 青桐再命车夫掉头,只是前方街道十分狭窄,街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马车无法前行。她命林安源在车里好好呆着,自己下车步行而去。 青桐走走看看,好容易才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李二成临时搭建的简陋面摊。 两人见了青桐,自是一脸惊喜。王氏一边揉面一边问道:“桐儿,吃饭了没?娘给你下一碗拉面你尝尝。” 青桐摇摇头:“我不饿,只是顺路来看看你们。” 李二成憨憨地笑道:“俺们都很好。” 就在这时,他们前面的摊位起了不小的骚乱。青桐侧头一看,就见一人摊贩正低声下气地跟两个长得流里流气、半敞着衣襟的年轻男子求情:“两位爷,你们行行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小摊吃饭,这一大早的还没开张呢。您们少要点行不?” 李二成一脸黯然:“城里生意果然不好做。这都没开张呢。” 王氏轻叹道:“人家要都给,咱也给吧。这种人惹不起。” 青桐问李二成这是怎么回事,李二成细细给她解释,青桐很快明了,这是来收保护费的。难道是传说中的城管? 青桐正在想着,那两个年轻人已经走到了李家小摊前。走在前面的是个黄脸胖子,他摊开手,瞅着王氏,轻浮地笑道:“嫂子,该给钱了。二十文。” 王氏脸上一僵,她原以为是要收一文两文,觉得给就给了。没想到一下子就要二十文。他们一天也未必能挣这么多。 李二成好声好气地说道:“两位爷,能不能少收些,我们夫妻两个初到京城,头天做生意,一文钱都没挣到。” 青桐开口问道:“谁给你们的权利来收钱?你们可有衙门的凭证?” “哟。”这时那个走在后面的黑瘦子拖长声调,阴阳怪气地开口了:“你们都来瞧瞧,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口气真不小,敢来问爷爷我,还要衙门的凭证。呵呵。” 那个黄胖子的目光从王氏身上转到了青桐脸上,青桐本就比同龄的女孩长得高大,再加上她神情严肃,乍一看倒像十来岁的模样。这黄胖子心态猥琐,一看这么白净惹眼的女孩子,心里不禁痒痒起来。他向前一步,伸出油腻的咸猪手就去捏青桐的脸,嘴里调笑道:“没想到这儿还有这么俊的小娘子。来,让哥哥摸摸,钱少收些。” 李二成气得脸色涨红,霍地一下挡在青桐面前,怒声骂道:“你们还是人吗?我闺女还不到九岁。” “哟,才九岁啊,不像嘛。” “哈哈……” 这时,其他小贩也纷纷围了上来,谁有人暗自为李二成夫妻报不平,但慑于这两人的淫威,谁也不敢吱声。 青桐眼带寒光,冷冷盯着这一唱一和的流氓。然后用力扒开李二成,慢慢走了出来。 “嘿,小姑娘,你的胆子还挺大,送到爷跟前了,哈哈。”黄胖子猥亵地笑着,但出手去触碰青桐的脸,他的手刚伸出,就听见一阵凄惨至极的叫声。围观的众人心头一颤,不禁暗暗为这个小姑娘捏一把汗。随即他们又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叫声不是她发出来的。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黄脸胖子正跳着脚不停地甩着手。青桐再抢先一步,像举起一块石头似的猛然举起那个黑瘦子,在半空中轮了两圈,呼呼带着风。黑瘦子在半空蹬腿大叫,围观的人们惊呼出声。 等到把黑瘦子轮得晕晕乎乎之时,她又稳又狠地对着黄脸胖子砸下去。 “啊——啊——”两人叠在一起,异口同声地大叫起来。 青桐从惊呆了的王氏手中夺过一根擀面杖,脚踏着摞在上面的黑瘦子胸脯,对着两人劈头盖脸地打将过来。 “砰砰——” “啊啊——” 两人一边惨叫一边出声威胁:“他娘的,小娘皮,你够狠,你给爷等着。咱上头有人。我外号叫镇东关——” “啪啪——”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拨人。那帮人远远地喊道:“老大,老二,你们这是咋了?” 李二成一看这架式,暗叫不好。赶紧站出来挡在青桐身后。其他人不自觉地退将开来,他们既担忧李家三口的安危同时又好奇事情的进展。 青桐心头再次涌上一股无力感,这个时代太没有安全保障了。她一定要尽快拥有强大的武力,省得这被些渣滓雄性欺负。 那帮流氓一看老大老二被一个小姑娘踩在脚下痛打,不禁惊讶得张大了嘴。接着便是恼怒愤怒。这要传出去,他们还怎么在这条街上混。 “还愣着干啥,给我上!把这家摊子给我砸了。”那个领头的碎了一口唾沫,恶声恶声地吩咐一声。 “我看谁敢!” 接着围观的人们像两股河流似的,自动自觉地分散开来,给说话的人让路。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青桐的冤家对头程元龙。青桐暗呼倒霉,今日怎么全凑一起了? 第四十一章 冤家路窄 程元龙身上的肥肉颤动着,在两个小厮的帮助下慢吞吞地下了马。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帮街痞面前,抬着下巴眯着眼,不屑地打量着领头的黑熊一样的男子,不怒自威。“黑熊”倒也乖觉,不等程元龙开口,便伸开手“啪啪’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一边扇一边检讨:“都怪小的有有眼无珠,该打该打。” 程元龙悠然鉴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看向青桐时,眼中多了一丝讶然:“嗬,小爷没想到你还有两下子。” 青桐拿不准对方的心思,她听人说这家伙十分难缠,自己三番两次得罪他,他应该不会善罢干休。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程元龙,得罪你的人是我,你可别找我养父母的事。” 程元龙鼻孔朝天,一脸受到侮辱的神情:“说你傻还不承认,小爷我是那种人吗?休拿我跟这种不上道的人比。”他就算是纨绔,也是高人一等的纨绔。 两人话犹未完,就听到叠摞在一起的黄脸胖子和黑瘦子正在哼唧出声。黄胖子可怜兮兮地恳求道:“程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吧。哎哟,我的手快断了,腰也断了。” 程元龙成心看戏,一脸坏笑地朝青桐努努嘴说道:“爷我才不管,你求她吧。” 青桐一脸冷肃地走过去,死死盯着地上的两人,半晌不说话,看得人心里直发毛。 那黄脸胖子试探着期期艾艾地乞求道:“小大姐,你就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吃这碗饭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吃奶的闺女。你行行好吧。”黑瘦子也跟着帮腔附和。 青桐盯着两人闪烁不定的目光,一针见血地戳穿他们的谎言:“你横行街市,欺负比你还苦的百姓,竟然是迫不得已?谁拿刀逼你了?这话你自己信吗?” 黄脸胖子咧着嘴,哭丧着脸,“我、我真是这样啊。” 青桐继续教训道:“你还上有老母,下有吃奶的闺女,你刚才伸出猪爪调戏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我比你女儿大不了多少呢?怎么就没想到,你老母也是女人呢?你放心吧,你这种人死了,你老母和你女儿应该高兴才对。有你这种亲人才是她们的污点。” 黄脸胖子被堵得哑口无言,围观的人纷纷叫好。 程元龙听得频频点头,竖起粗大拇指夸道:“土包子,我发现你只有在吵架时才最聪明。” 青桐不理会他,直接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你们两人爬着坐起来,开始互摸。” “啊?啥?”黄脸胖子和黑瘦子面面相觑,惊讶得张大嘴巴。 青桐冷笑着教两人如何行动:“就是这样,伸出你们的咸猪手抚摸对方。懂了吗?” “小大姐。” “姑奶奶。” 两人一脸窘迫,可怜巴巴地看着程元龙,程元龙嘿嘿笑着,只装作没看见。 围观的人们眼中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 “快——”青桐不耐烦地上前一步,一脚踩在黄胖子的手上,用力地碾着,黄脸胖子痛得嗷嗷直叫。 “若是不摸,我就将这只差点碰到我的手废了!” 黄脸胖子绝望地看看青桐,再看着他的那帮哥们,那些人连忙躲闪地低着头。有程元龙这个大混混在,哪有他们开口的份儿。谁让老大不长眼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青桐提醒道:“别忘了说那句话‘来来,让哥哥摸摸’。” 俗话说,虎龙平阳遭犬欺,更何况他们还是两只假虎。围观的群众见昔日威风八面的黄胖子和黑瘦子两人竟落到被一个女娃任意摆布的地步,顿觉大快人心,胸中一口恶气尽出。一个个掂着脚伸长脖子等着看热闹。 黄脸胖子在众人猥亵而期盼的目光中,一张油浸浸的大黄脸渐渐变成了猪肝色,忸怩着向他的兄弟伸出了罪恶之爪,黑瘦子哭丧着脸,像死了爹娘一样难看。他也不敢躲开,只是咧着嘴承受住了黄胖子的“□□”。 “来来,让哥哥摸、摸。”黄脸胖子的声音十分艰涩难听,全然没了调戏少妇长女时的油滑顺畅。 “好,好。”从别处赶来看热闹的人骤然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叫好声。 黄脸胖子和黑瘦子的老脸同时红了,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二成和王氏夫妻不知所措地看着这突然逆转的一幕。王氏悄悄拉着青桐的衣袖道:“桐儿,以后我跟你爹不来这儿做生意了,咱们快走吧。我怕、对你的名声不好。” 青桐满不在乎地说道:“名声值几个钱,管他呢。凭什么要走,以后就在这儿了。” 青桐跟王氏说完话,接着指导两人的动作:“接着摸,从脸开始往下。” “哈哈。”围观者中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程元龙摇着一柄扇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似乎受到什么启发似的:“原来整人还能这么整。嗯嗯,有点意思。” 街上的围观者越聚越多,很快,他们小摊四周就竖起了几堵厚厚的人墙。那些精明的小贩们趁机吆喝起了生意:“哎,凉面哎,冰凉的甜豆花哎,香喷喷地烧饼哎,都来尝尝哎。” 青桐也随之灵机一动,她顺手从小推车上拿起一只粗瓷大碗,端着对围观的人说道:“兄弟互摸,京城独此一家,不能白看,给钱给钱。” 众人再次哄然大笑,有的人摇着头躲闪着走开了,还有些人真给了一文钱。青桐转了大半圈了只收了五六文钱。突然,“咣当”一声脆响,有人往里头扔了一个沉甸甸地银锭子。 青桐抬头一看,就见程元龙龇着白森森的牙对着她笑。 “土包子,你很缺钱吗?弄两个兔儿爷当街卖艺?” 青桐朝天翻了个白眼:“你说呢。” 她绕过程元龙在在那帮垂头丧气地街痞面前停住,用手指敲敲碗:“给钱给钱。” “给、经。”那领头的黑熊低着头摸出了五个桐子恭敬地搁到碗里,其他人也纷纷掏钱。碗很快就盛满了。 青桐一脸满意,她就说嘛,到了京城肯定有挣钱的机会。这个点子是她从耍猴人那儿看来的,目前看来很不错。 她碗碗收钱,程元龙则摇着扇子跟在她身后。 他看了李二成夫妇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你亲戚开的面摊?” “刚才就给你说了。有事?” “来两碗面。看戏看饿了。” 青桐端详他一眼,看他神情不似初来时那般凶恶了,她也想不通这人是怎么突然转变的,不过,能少一个敌人也不错。 于是她像学着客栈里的小二一样高声报道:“爹,拉两碗面。” “噗。”程元龙一蹙眉头,他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哎哎。”李二成和王氏如梦初醒一般,两人赶紧洗净双手,开始行动。 程元龙略有些嫌恶地坐在大槐树下那套简陋的桌椅前,斜着眼看着青桐:“你得罪了小爷我,我该怎么惩罚你呢?和你打一架吧不太好,小爷一般不打女孩子。” 青桐说道:“没关系,我爱打男人。” “嗤。” “但是不惩罚你,我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说怎么办,给个准话。”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林安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姐姐。” 青桐拉着林安源,看了看天色说道:“咱们该回去了。” 她折回到还在“互摸”着的两人那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们,谆谆教导道:“好好想想,今天的事给你们留下了怎样的教训。现在,开始发毒誓,发到我满意为止。” 两人对这些颇为在行,争先恐后地开始发毒誓诅咒自己:“若我再做这种事,就遭天五雷轰,断子绝孙。” “若我再做这事,就让我的后代,男的世世为盗,女的代代为娼。” 青桐纠正他最后一句:“为盗就不必了,就让他们为娼吧。” “是是,改得好。” “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也别有什么小动作。” 两人早就等着这句话,像西瓜里的王八一样连滚带爬地跑开了。跑了几步,他们还想起场上还有另一个厉害人物,于是又重新滚回来,听候发落。 程元龙看上去心情不错,胖手一挥:“她让你们滚就滚吧。可记清楚了,她,只能让小爷来亲自教训。” 青桐学着这儿人们的举止,抱拳说道:“多谢,告辞。” “站住!”程元龙脸上顿时晴转多云,得罪了他,说走就走,哪能这么容易? “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默然不语。 王氏端着面走了过来,放到程元龙面前的小桌上,李二成两手端着一大一小两碗面过来招呼青桐:“你们俩也过来吃一碗。” 程元龙看到面,突然眼前一亮,飞快地提议道:“这样吧,咱俩比赛吃面,你若嬴了我,这事就算完了。” 青桐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你确定?” “自然。” “你若撑坏了,不找我麻烦。” “呵。你当小爷是什么人。” “好,比就比。” “好,先来六碗面。”程元龙啪地一声拍出一大块银子。 “你请。” “你也请。” 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散去的人们又回来了一部分,继续围观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赛。 青桐头也不抬,吸溜溜吃着面。很快,一大碗拉面便见了底。程元龙本来只是尝个鲜,吃惯山珍海味的他哪会看得上这普通的拉面。但比赛已经开始,他也只得硬着头皮吃下去。 当他艰难地解决掉第一碗时,青桐的手已经伸向第三碗。他这次真的傻眼了。 青桐抽空,抬头问他:“服输吗?” “不服。” “继续。” 吸溜溜…… 程元龙热得汗如雨下,两个小厮各持一柄扇子给他扇风。 四碗后,青桐再问:“服输吗?” “不……呃。”程元龙直挺挺地坐着,他整个人感觉很不好。 第五碗后,比赛不得不结束。程元龙脸色发黄,肚子像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一样。 被小厮架着上了马车离开了。 “林青桐,你够狠,够劲道。”这是程元龙临走时打着饱嗝如是说道。 青桐得意地收了碗,摸了摸崇拜地看着她的林安源,语调轻松地说道:“很好,事恶性肿瘤解决了。咱们回家。” 青桐不知道今日的事情早已不胫而走,很快便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开来。林世荣和黄氏也很快也知道了。两人气得五脏纠结。而可怜的程元龙回到家后,便吐了个昏天暗地,大夫说他肠胃积食,需要卧床休息。 第四十二章 登门谢罪 青桐带着胜利的表情牵着林安源离开了,拐了个弯去药铺买了一些药材,坐上马车悠哉悠哉回到林家。她本以为今天会平静无事。 可她这次猜错了,马车到了林府门口,她便看见林世荣的那个叫墨云的小厮正跟门房说话,一边说还一边觑着街上,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青桐一下车,墨云便亟不可待地上前说道:“大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正在葳蕤院等你呢。” 青桐有些讶然,她今天是去江府,做的是正经事,打的那帮人跟林府又没什么关系,这个渣爹等她做什么? “找我什么事啊?”青桐懒洋洋地问道,她方才吃得有些饱,这会儿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 墨云低着头垂下眼皮答道:“小的不知。”知道他也不敢说。 “走吧。”她看看这个老家伙又刷什么花样儿。 林安源被小厮送回了青梧院,青桐只想快去快回,她一路疾行到了葳蕤院。刚到院门口,她就听见花厅里传来了林世荣愤怒的斥骂声:“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出门做客竟连一个丫头都不带?你让别人怎么看待林家?” 接着就听到黄氏委屈地辩解:“我说过让蔷薇和茉莉陪着去的,可她却让两人去刨地种菜。我能怎么办?老爷也该知道我处境尴尬,轻不得重不得。” “你能怎么办,能怎么办,你就会说这句,你的治家手段呢?连一个小丫头都管不住,你做什么当家夫人!我看还是让紫玉过来帮着你管家算了。”紫玉是周姨娘的名字。 黄氏听到林世荣这般说,心中恼怒非常。心想还不是你造的孽,怎么全推到我身上了。不过,黄氏跟林世荣做了数年夫妻,对他的性情还是了解一些的。这人爱脸面胜过一切,如今他正在气头上,自己断不能跟他对着来。 黄氏的心转了几个弯儿,总算勉强压住了火。她话头一转,把战火往青桐身上引:“事情已经发生,老爷责怪我也与事无补,何不等桐丫头回来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由我带她去程府登门谢罪。如今正值老爷升迁的关键时期,丝毫马虎不得。”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林世荣拍案而起,气得俊脸扭曲,胸脯微微起伏着。他这么多年加在一起也没这几日生得气多。这个孽障一定是来讨债的。 青桐此时正站在门槛外,静静收听着两人着两人的对话。她不知自己这是什么心理,每次看到林世荣发火,她就觉得很畅快。 墨云瞅准两人说话的间隙赶紧上前禀报说人带到了。青桐慢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林世荣一看到青桐,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又窜了上来。 青桐仍像往常一样,一脸地满不在乎,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愧疚和害怕。 林世荣像审犯人似的,用挑剔冰冷的目光盯着青桐问道:“你母亲拨给你的丫头为何不带上?” 青桐突发奇想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幽默感,她说道:“我在林府的地位就跟墓地看守人一样,下边虽有不少人,可是没人听我的。” 说罢,她用那双幽潭一样的眸子看着两人,以为会有人能会心一笑,结果没一个人笑。 林世荣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青桐,半晌之后,他似在对她说,又似在自言自语:“我林世荣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青桐很冷静地答道:“我和你有一样的困惑。” 林世荣沉着脸,瞪视着她,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绪,放慢语速继续审问:“你不带丫头出门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再说说你闹市打人以及和各程元龙比赛吃面的事。” 青桐反问道:“你没听说?好吧,由我来告诉你。”青桐很是客观地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下了一个结论:“根据我的观察,这个互摸的方法很不错,摸者难受,我高兴,观者情绪热烈、反应极佳,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挣了三两零二十文,比耍猴得生意还好。那个程元龙和我比赛吃面,更是一举两得,我不但解决了麻烦,还打响了李家面铺的名声,预计面摊从明天开始生意会有好转。事说完了,不知你感觉如何?” “好好。”林世荣气得笑了起来。黄氏在旁边不知做何反应才最恰当。 林世荣理智尚存,极力压着怒火命令道:“你这就跟你母亲一起到程府去给程元龙陪罪。不管他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许反抗,务必让他满意。”回来之后,他再秋后算帐! 青桐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林世荣:“我又没做错什么,比赛是他先提起的,他就应该愿输服输。” 林世荣正待向青桐施压,就见墨画一路小跑进来,急声禀报道:“老爷,夫人,小的又去打听了,程少爷确实、撑病了。小的还听说,程大人似乎很生气……” 林世荣一听到程大人很生气,吓得脸色变了几变,他再也坐不住了。这些日子,他正寻找着门路试图搭上程家这条线。现在倒好,线没搭上,倒先把人给得罪了。他原本是想让黄氏押着青桐去程府请罪的,此时突然改变了主意,遂决定亲自带她上门,以彰显自己的诚意。 青桐本来坚持自己没错,猛一听到程元龙竟然撑病了,心头我少也有一点过意不去。毕竟他除了说话不中听以外,也没对自己做过什么坏事。而且今日还算间接帮了她。嗯嗯,她可是明理的人,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去看看他也好。所以,她也不再跟林世荣争论对错了。 当下她很有范儿地站了起来,对着黄氏等人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备礼,备车,去程家。” 林世荣心中挂念着程府的事,青桐暂时没再找气他。父女二人难得和平共处了一路。 到了程府,林世荣让随行小厮前去跟门房说明情况投了名帖,然后恭恭敬敬地下车等候。程元龙的父亲程英杰倒也没让他们久等。只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便让贴身小厮出来请他们父女进去。 林世荣仍不放心青桐,路上低声嘱咐道:“记得我方才说的话了吗?”青桐对天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他。 一进入程府,青桐才算理解当初程元龙在江府时那种鄙夷而骄傲的神情。程府比江府大了三倍不止。一路行来,但见藤萝缠古木,假山磊怪石,奇花间异草。更兼有参差楼阁,水榭亭台,让人目不暇给,仿佛一副长长的园林古画。 待见了程大人,青桐又是一阵愕然。因为程元龙是个大胖子,所以她先入为主地以为他爹肯定是个油光满面的老胖子。没想到客厅里站着的却是一个身材魁伟、仪表非凡的中年男人。他甚至比她那个以貌见长的渣爹还有气派。 程英杰倒也没有想像中的跋扈傲慢,两人客套几句,林世荣便恭敬而谨慎地说出了今日的来意,一脸的惭愧和自责:“这便是下官的不肖女青桐,她自幼流落在乡间无人管束,野性难驯。今日不小心冲撞了令郎惹了大祸。下官深感不安,特地带她登门谢罪。请大人发落。” 程英杰神色温和地看了青桐一眼,当他接触到青桐大胆直率的目光时,不由得怔了一下。脸上带着少许笑意,虚扶起弯腰施礼的林世荣,朗声说道:“林大人多虑了,孩子之间些有龃龉口角本是常事。况且我那个不肖子一向无法无天,横行京里。今日之事错不在令嫒。” 林世荣惯会奉承,又说了许多客气之话。程英杰客气以待,两人在这厢说着成车的套话。青桐在旁边听得直打磕谁。如果说两个女人是半台戏,那两个男人就是一首催眠交响曲。女人的八卦好歹有些跌宕起伏的剧情,男人的话就像流浪汉的钱包一样又大又空。 林世荣一看青桐那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禁心里起急,生怕怠慢了程英杰,他只得微微提高嗓门道:“不知程公子病情如何?大夫怎么说?下官可否前去探望?” 程英杰忙说程元龙病情无碍不用探望。青桐这才想起今日的正事。她也不等程英杰应允,霍然起身说道:“你们聊,我去瞧瞧那个胖子。” 程英杰:“……” 林世荣黑着脸,连边陪罪。 青桐在两个男人复杂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日,但青桐已经学会指使下人了,她指着一个穿绿绸裙的丫头说道:“走,给我带路去瞧你们的少爷。” “啊?”那个绿衣丫头惊讶地看着青桐,虽说本朝男女之妨不太苛刻,但也没有外女直接冲入男子卧房的情况啊。那个丫环兀自愣在那儿。 “走啊。” “……好吧。” 当青桐进了程元龙的卧房时,她差点以为走错地方了。那墙上挂的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玩具是怎么回事?还有地上做工精致的摇篮、小车。青桐伸手摇了摇小车,比她小时候坐的那个除了轱辘不动哪都动的木摇车好太多了。 程元龙像一只搁浅在沙滩上的大海龟似的,抚着肚子直挺挺躺在床上。 他翻着眼睛看着青桐,脸上流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开口招呼道:“土包子你来了,——我家怎么样?” 青桐本想说些文雅的词句,只是一时凑不齐字数,最后只蹦出一句:“真他爹的大。” “啊噗。” 程元龙得意而又略带鄙夷地笑了一声,接着一脸挑衅地问道:“我很想知道,你们乡下的女孩子都像你这样粗鲁没见识吗?” 青桐摇摇头,“不,像我这样的几乎没有。像你这样的也没有。我认识最胖的也不过是你的三分之一。” “你——”程元龙的牙齿咬得格格响。 青桐认直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看你好像瘦了些。” 程元龙再也忍不住了,他像踩了尾巴的肥猫一样,大声质问问:“小爷我真的很胖吗?为什么你三番两次地提这个茬?”为什么她每次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青桐镇定地反问:“小奶我真的很土吗?为什么你见了我就喊土包子?” 程元龙龇牙咧嘴,毫不客气地回击道:“你本来就很土。要敢于承认懂不懂?。” 青桐一摊手,痛快地承认:“好吧,我承认我很土。你呢?敢承认自己很胖吗?” “我……”程元龙气得一跃而起,他的病快被气好了。 两人四目相瞪,刺啦啦擦出忿恨的火花。最后还是程元龙最先败退,青桐得意地挑挑眉头,小眼终究敌不过大眼。程元龙咚地一声往后一靠,用自豪而又失落的语气说道:“小爷我小时候也是个人见人爱、谁见谁夸、姑娘见了脸红的俊小伙。” 青桐怜悯地看着他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美人不提当年美。人们看的是现在,何必拿过去说事。” 程元龙双脚在半空胡乱蹬着,高声嚷道:“林青桐,你是来看我,还是来气我?赶紧走吧。” 青桐坐着没动,而且她没用人嚷就自顾自地左手拿点心,右手端茶。 外间的人也听到程元龙的叫嚷声,不多时便走进来一个穿十五六岁、穿水红裙子的女孩,她语调温柔地走过来劝道:“公子怎么又发火了?林小姐可是客人,女孩子家心思细,你这么大声嚷嚷,她怎能受得了。” 程元龙白了她一眼,摆手吩咐:“下去吧。不用你管。我不叫都别进来。” 那红裙丫头讪讪地一笑,顺从地退了出去。 程元龙收回目光,继续跟这个“心思细腻”的客人对瞪。 “你不怕我?” “我该怕你吗?” “哧。” 半晌之后,程元龙大概瞪累了,慢吞吞地翻身下床道:“你好歹也是客人,走,小爷我准你陪我在府里走走。让你这个土包子见识些世面。” 第四十三章 哭泣的胖子 程元龙慢慢挪下床,下巴一抬,说道:“跟我来。”青桐坐着一动,双眸定定地盯着一个地方看,程元龙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是在对自己的弓箭垂涎三尺。 程元龙得意洋洋地问道:“怎么样?以前没见过这么好的弓吧?” 青桐诚实回答:“没有。” 程元龙大方地一拍胸脯:“没关系,这个送你了。” 青桐摇头拒绝,她才不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呢。 程元龙一脸不满:“真不要?” “只是随便看看。” “哼。不识抬举。” 青桐将目光从弓箭上面移开,她又看到了一柄弯月胡刀。 程元龙看在眼里,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抬着双下巴说道:“看上哪个尽管说。” 青桐纯粹只是欣赏,待她看够了,程元龙跟她一起出了屋子,准备到园子里逛逛。屋外廊檐下有三个丫头在轻声说笑,其中一个就是刚才进屋劝程元龙的红裙女孩。她一看到程元龙出来,忙上前温声劝道:“少爷,您的身子还没好利落呢,外面暑气正重,还是等会儿再出来吧。” 程元龙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别管我,屋里呆烦了。” 女孩欲再劝,程元龙理都不理她,领着青桐快步离开。 等到两人走远了,那两个小丫头咬着耳朵小声议论起来。 “这个林大姑娘,怎么是这个样子?总觉得像缺根弦似的。” “肯定缺,要不然哪能这么直楞楞地闯进人家外男的房间。虽说年纪不大,可该避的嫌也得避啊。” “不过听说她力气奇大,两个壮汉都打不过她。” “天哪,这可是真的?” “真是奇怪,咱们少爷还带她去逛,看上去好像并不讨厌她。” “这谁知道,咱们少爷性子也怪。” …… 被议论着的两个当事人正沿着林荫甬道向湖边走去,程元龙身躯庞大,再加上身体不适,他没走几步,便虚汗直流、气喘吁吁。 青桐只好放慢脚步等他,并顺口打击他:“你真的该减肥了。一个人若连体重都控制不了,还能控制什么呢。”程元龙怒目而视。 两人走走停停,终于到了程元龙所说的镜湖边上。午间无风,湖平如镜。一大片镜面在八月骄阳的映照着闪烁着炫目的光芒。 青桐玩心大起,弯腰捡起一枚石子,咻地一下砸向水面,砸了个漂亮的水花。程元龙不甘示弱,也扔了一枚石子,可惜的是他只扔到了岸边。他气得挫了下牙,继续弯腰捡石头狂扔。 青桐实在看不过去,只好出言制止,“不扔了,歇会儿。” 两人就近找了个亭子坐下歇息。 “我家的湖大吧?” “大。” “土包子,以后别总流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小心别人笑话你。” “当着我面笑,我让他笑不出来。背后我管不着。” “呵,你倒挺豁达。” “你才发现。” 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青桐发现,他们之间的共同语言仅限于吵架。 过了一会儿,青桐随意找了个话题:“你的两个亲随呢?” 程元龙烦躁地扇着扇子问道:“你是说程安和程玉?” 青桐恍然:“原来他们叫程安、程玉。” 程元龙想起两人,不由得一阵黯然,他撇撇嘴,不满地发泄道:“他们两个正被我爹罚跪呢。”中午时,程元龙被人架着回府,到家后是上吐下泄。程英杰问明事情经过后,又恼又忧。程元龙正病着,他不好责罚,只能先惩罚程安和程玉两个跟班发泄怒火。 青桐接道:“原来你爹也爱发火。” 程元龙扫了一眼青桐,见她衣着素朴简洁,头上也不像别的女孩子戴得满头珠翠。不禁想起了京中关于她家的流言,于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那个爹肯定对你不怎么样吧?哦,我忘了,你也有一个继母。” 青桐语调平淡地答道:“这没什么,他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 程元龙一脸惊讶:“真的?他可是你爹哎。” 青桐的脸上浮现一缕神秘地笑意:“是我爹又怎样。” 程元龙怔了片刻,随即又好奇地追问道:“可是人们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无论爹娘对我们做了什么,做儿女的也必须受着,这是我们欠他们的,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青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一句一顿缓缓说道:“繁衍后代是动物的本能。父母对子女的养育是出于人的天性,无所谓恩德。他们可以选择生或者不生,可是子女却没有选择权。如果仅仅因为生了子女,就以为能让子女无条件地顺从他们。那他们简直比放高利贷的还狠。这是在谋利、放债。如何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每个人同时既是债主,又是欠债人。如此生生不息地错误循环下去,有意思吗?对人的将来有益吗?这种父母你也可以说他们无不是吗?为什么不让子女自愿地去孝顺他们呢?这世上除了极个别无情无义者,大多数人还是有自愿行孝之心的。” 程元龙瞪大眼睛盯着青桐,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天经地义的事情瞬间被颠覆了。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假思索地反驳:“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你怎能把天下的父母都当成了卑鄙无耻的牟利者?” 青桐淡然辩道:“我没说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这样,只说一部分是这样。你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会生孩子的人都配做父母。世人无论当官也好,经商也好,他们做什么人们一般都会给予公正的评价。可是在父母这行,人们却喜欢无限的拔高他们的价值。将他们无意识的繁衍本能说成是世上最伟大的事情。到最后连他们也认为自己是伟大的。他们自欺也欺人,谁敢提出异议,他们便会扣一顶不孝、无情无义的大帽子。” 程元龙像被轻雷劈了一下一样,半张着嘴,怔怔地钉在那里。心中思绪翻腾不已,是这样吗?她说得似乎对又似乎不对。以前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这些。隐蔽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个疑问似乎找着了答案。 青桐等程元龙稍稍平静下来便又接着说道:“根据我的经验,你一定也是个不幸福的孩子。你肯定对你的父母不满。” “胡说!”程元龙微红着脸辩解道:“小爷我满意得很。”他爹再怎么样,也比那个林世荣强多了。 青桐反问道:“真的吗?那你为何这么胖?” 程元龙再怒:“你、你个土包子,为什么又说到我胖了?” 青桐往前凑了凑,从容自信地下了判语:“我猜你平常心中一有不忿就靠吃来发泄吧?” 程元龙习惯性地张嘴反驳,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的神情顿时变得萎靡不振,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眼尖,半晌不语。 仔细想一想,的确这是这样。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个坏习惯:靠胡吃海喝来抵制自己对母亲的怀念、压抑对父亲和继母庶母们的不满。渐渐地,他越吃胃口越大,身躯越来越肥胖笨重。父亲喝叱他,堂兄弟姐妹们羞辱他,朋友同窗们也暗地里笑话他。等到他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他也曾试图控制自己的食量,但积习难改。 后来他干脆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反正他家有权有势,很少有人敢当面笑他,有胆子肥的,都被他修理了。他的身子越来越重,脾气越来越大,忌讳越来越多,名声也越来越坏。常常和别人一言不和就开打。有时午夜梦回,他也会暗暗自责,做梦时既盼着梦见母亲,但同时又怕梦见她,因为怕她会对自己失望。 青桐方才的那句话,刚好邓卓翔触动了他的情绪,他的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楚。双眸不由自主地开始湿润起来。 青桐没料到自己竟会惹得对方掉眼泪,她可没有安慰哭泣的异性的经验。她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等他哭完。 她侧耳倾听着不远处的淙淙流泉声,听着各式鸟雀的啁啾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急切地问道:“你看见少爷和林小姐了吗?”有人来找他们了。 青桐在怀里摸出一方手帕,扔给程元龙:“哎,你快擦擦,可别告诉别人是我把你弄哭的。” 程元龙如在梦中一般,神情呆滞。良久之后,他突然醒悟过来,这才惊觉自己竟在一个女孩面前掉了泪。这让他既恼怒又难为情。 他用袖子呼噜一把眼睛,气呼呼地把手帕扔了回去。“谁说我哭了。这是沙子吹到眼里了好吗?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青桐淡定地收起手帕,一脸认真地解释顺带安慰道:“哭没什么不好。哭既可以排毒,又可供发泄。极度缺水时,泪水可以和尿液一样救人一命。” 程元龙:“……”他实在无话可说,只好掉头便走。 第四十四章 教女 青桐在原地怔了一会儿,随即便跟了上去。程元龙因为太胖,走得自然不快。青桐很快便追上了他。 “要不借我的肩膀给你。”青桐变换了语气,郑重其事地追加了一句。这是她在小说中看到的,此时正好应景拿来用。 “噗。”程元龙好笑地看着她那瘦削的肩膀,这么一来二去的,他心中的抑郁之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但是一想起自己方才的失控行为,他还是有些难为情。他只好欲盖弥彰地说道:“起风了。“ “嗯?”青桐疑惑地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树木,很是识趣地没揭穿他。 程元龙突然板着脸,恶声恶气地吼道:“嗯什么嗯,还不快回家去。难道你还想住下来不成?” 青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搞不懂他这种阴晴不定的性格。其实她对雄性一直有些疑惑,比如他们一会儿说男人是理性的,一会儿又说男人都是靠半□思考的,可是这两种联系在一起就是自相矛盾的。 “那我回家了。此事就算了结了。”青桐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程元龙看着她走得那么干脆,心里突然又觉得不对劲。 青桐如一阵风似的回到前院,这次她倒没用人带路,她的记性很好,走一遍就能记住。 青桐回到前厅时,林世荣正在向程英杰辞行。他毕恭毕敬地说道:“今日叨扰大人了,下官回去以后定会好好管束小女。” 程英杰客气一笑:“小儿女间的打闹,林大人无须放在心上。” 林世荣拱手告辞,程英杰吩咐小厮送他们出门。 就在这时,就见程元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边跑边喊:“土包子,你这就走了?” 程英杰闻言瞪了他一眼。程元龙状似未觉。 青桐看了程英杰又瞅瞅林世荣,程英杰给她的观感还可以,她觉得对方不像林世荣那般不可药救。因此,她本着还程胖子一个人情的想法,快步向程英杰走去,站在他面前迎着他的目光说道:“程大人,我觉得你是一个可教的父亲,我有一句话对你说。” 程英杰讶然地看着青桐。 林世荣惊吓得脸色变白,出声大喝道:“孽障还不住嘴!” 程元龙以为她是要重复方才说的那些话,心道那可是大逆不道。他忙急急制止道:“土包子,快别说。” 青桐根本不理会两人,她昂着脑袋,朗声说道:“你以后要好好对待你的儿子,要了解他的心灵需求。青子听别人曰:小孩子可以不了解大人,因为他们没有当过大人。但是大人不可以不了解小孩,因为每个大人都当过小孩儿。当你责骂他时,你就想想你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程英杰剑眉一挑,那双如黑漆一般的双眸中闪烁着轻微的笑意,“林大人,你这个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林世荣气得脸都快绿了,此时他也拿不准对方究竟是赞扬还是讽刺。只好硬着头皮接道:“小女顽劣,让大人见笑了。” 在程府时,林世荣尚能绷着不发火,一出了程府的大门,他那张脸刷地一下变了,翻脸比翻书都快。 林世荣的胸脯微微起伏着,一双阴郁锐利的眸子死死地瞪着青桐,青桐头靠着车璧闭目养神。 林世荣冷厉中带着自嘲的声音在车厢里响了起来:“我林某人真是三生有幸,生得你这么个女儿!” 青桐打了个呵欠道:“咱俩难得想法一致。” 林世荣紧抿着薄唇,右手紧紧攥着,似在极力压着怒火。 青桐一看他那模样,心情不禁大好。她瞅着窗外一闪而近的街景,哼起了一首民歌:“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啊。” 没多久,他们就回到了林府。下了马车,林世荣拧着眉头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青桐在中,后面跟着墨云墨画两个小厮。 到了二门处,青桐正要拐弯回青梧院。突然听到林世荣沉声吩咐:“把青梧院的门关上,大门关上,把人给我带进来!” 墨云墨画一阵踟蹰,青桐毕竟是府中小姐,他们动手不太适合。 林世荣很快便反应过来,重新下令:“快去叫几个粗壮有力的婆子来。” 青桐这会儿自然明白这个渣爹要做什么了。 她轻描淡写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林世荣只是看着她冷笑不语。 不多时,墨云便领了四个做粗活的仆妇小跑着过来。 林世荣一脸威严地吩咐道:“你们几个把她给我捆起来,狠狠地打。”那四个婆子早已知晓青桐的厉害,不由得面面相觑。 林世荣一看这情形,火气愈大,发狠道:“怎么?我的话你们也敢不听?” “……老爷,奴婢这就来。” 四人中率先走出一个穿灰布衫的婆子,其他人也紧接着一起上前去架青桐。 青桐瞧着四人,冷声说道:“你们也想像崔嬷嬷一样卧床休息吗?” 她一说,林世荣遂又想起崔嬷嬷和春兰的事,更加火上浇油。他抄起一根立在墙根的扁担,啪地一下扔给墨云,咬牙说道:“给我狠狠地打。” 墨云不敢不从,只好高高举起扁担。四个婆子虎视眈眈,正欲扑过来拿住青桐。 就在这时,二门内传来了黄氏那娇软动听的声音:“老爷可回来了,事情怎样了?” 跟在黄氏身边的除了蔷薇魔力铃兰几个丫头外,还有春兰和崔嬷嬷以及金嬷嬷。 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崔嬷嬷和春兰看着青桐的处境,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快意。 黄氏似才瞧见眼前这一幕剑拔弩张的情形,假意劝道:“老爷这是做什么?” 林世荣心中烦躁,三言两语地交待了青桐在程府的种种孟浪行为。 黄氏吓得掩住口,温声轻责青桐:“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在家胡闹就罢了,怎能闹到程府去。” 林世荣不欲耽搁,接着下令:“还等什么?赶紧给我捆紧了打。” “是,老爷。”四个婆子一起涌上前去擒青桐。那崔嬷嬷和春兰早憋着一肚子火, 两人的目光暗暗使了个眼色。 黄氏早已洞悉两人的心思,不等她们开口,便吩咐道:“你们几个快去拦着,别让人打坏了大小姐。” 崔嬷嬷和春兰一马当先,“是太太。” 青桐双手抱胸,警惕地看着四个粗壮婆子,又扫一眼狂奔而来的崔嬷嬷,顿觉自己处境不佳。 她再看看站在一旁的林世荣。他才是始作俑者。虽然气他很爽,但终究没有打得爽快。不过,她再没常识也明白,爹这玩意可不是好打的。她不能光明正大的打。 各种心思在青桐在脑中飞快地转了个遍。就在崔嬷嬷和春兰即将逼近上来时,青桐突然一跃而起,直扑向林世荣,一把抱住他的腿大声嚎叫:“我可是你的亲女儿啊,你怎能这么狠心啊。”她一边嚎叫一边猛烈捶击着林世荣的腿部。她找准地方,握着小铁锤似的拳头在他腿弯部处使劲地捶打,林世荣腿一麻,差点跪倒在地。他气得七窍生烟,再顾不上斯文了,举起巴掌朝青桐狠狠扇去。 崔嬷嬷等人在这时已然赶到了青桐身边。她的脸上带着狞笑,伸手就去抓青桐,青桐就势拽着她的胳膊往前一拉,然后自己迅速错开身,将崔嬷嬷正对上了林世荣。  “啪”地一声连续的脆响,林世荣打了崔嬷嬷一个巴掌。 青桐趁着这个空隙已经钻了出来,她下一个目标便是黄氏。 “太大,救救我。” 青桐一边喊着,一边朝着黄氏身上扑去。黄氏躲闪不迭。这时,那些个丫头仆妇全部围上来去捉青桐,青桐心中起急,伸手胡乱一抓,正好抓住了黄氏的耳环,她用力往下一拽。翠绿的耳环和着鲜红的血一起被撕扯了下来。 黄氏疼得花容失色,“啊呀”一声尖叫起来。 青桐学着她的口吻假意关切道:“哎呀,太太你怎么了,都怪我不小心拽错了。” 林世荣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给惊住了。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心中不自觉地涌上一股寒气。他是低估了这个女儿呢。他万万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会如此心狠。长大了还了得。 这一刻,他打死青桐的心都有了。 黄氏惨白着脸,把一切贤良淑德都抛到了脑后,恨恨地大叫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快快捉住住她。这是个弑父弑母之人。” 黄氏的叫声未落,就听得大门外传来一阵马匹的嘶鸣声。程元龙一路飞驰而来。他到来林家大门外一看,就见院门紧闭,只有两个门房在那里闲嗑。 程元龙翻身下马,大声质问道:“青天白日的关着门做什么?” 门房猛一看来人竟是程小霸王,吓得头一缩,赶紧站起来支支吾吾地回话。 程元龙心中狐疑正待细问,忽听见院里有喧闹声,中间还间杂着女人的尖叫声。他心里不由得一紧,随即想起林府的种种流言,再想起林世荣今日出府时那种强忍怒气的情形。当下便明白青桐此刻肯定是凶多吉少。他只觉得气冲头顶,像是自己受了委屈一样,拿出平日的跋扈习性,吩咐程玉程安:“给我撞门!”说完自己便用脚去踢。 第四十五章 二气渣爹 林世荣听得大门咣当作响,忙派人来查看。墨云开门一瞧,见来人是程元龙,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回身禀报。林世荣听罢叹了口气,万分不甘地瞪了一眼被人团团围住的青桐:“先放了她,以后再作理会。” 崔嬷嬷等人顿时傻眼了,今日多好的机会啊。她就不信,她们这么多人整不过那个野丫头。难道就这样算了,她旧耻未雪,反而白挨了一巴掌。 黄氏云鬓散乱,眼圈发红,金嬷嬷用一条浅蓝帕子捂着黄氏仍在滴血的耳朵,急急地走了内室。金嬷嬷临去时默默回头看了青桐一眼。 林世荣深吸一口气,随即整顿衣裳,率领在场的丫头小厮去迎程元龙。 大门已经开了,程元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双小眼睛到处搜索着青桐的身影。他边找边怒气冲冲地问道:“林大人,人打得如何了?难道走不动了?” “还走得动。”青桐应声答着闪身出来。 程元龙见她完好无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林世荣脸上堆起笑容,说道:“程公子亲自上门,林某不胜荣幸。不知公子为何事而来。” 程元龙朝天翻个白眼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至于说到来意,他不禁有些难为情了。青桐离开他家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青桐刚走不久,程元龙的继母魏氏便从庙里回来了,程英杰与她自然而然地谈起了今日的事情。魏氏说道:“这丫头果如传言中所说,心眼比别人少一窍。那林世荣又是极为爱面子之人,黄氏面甜心苦,这孩子回去少不得又要受些委屈云云。” 程英杰却道:“这孩子也不能算傻,这种人他见过,在某方面欠缺,但在另一方面又有些奇特之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程英杰特地把程元龙叫到书房说话。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父亲竟没有厉声责怪他。反而用百感交集的口吻回忆起他幼时的趣事,以及他母亲陆氏生前的往事。接着语言温和地问他学堂的情况。还问他要不要接着跟武师学武艺。 程元龙惊讶地看着父亲,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程英杰见状,笑骂道:“为何用那种眼神看着为父?为父平日对你严厉那是为了你好。——为父的确太严厉了,为父那是恨铁不成钢啊。今日这个林家姑娘倒是提醒了为父,为父不能总用大人的标准来要求你。还有就是你母亲的事,我知道你对为父在你娘去后不到一年便娶了陆氏心存不满,可你也要考虑为父的处境。一是你祖母催逼得紧,二是偌大的程家没个女主人怎么能行?等你大了就知道为父的难处了。” 程元龙低头不语,他偷偷地笑了。几年来,他终于想到了一句想听的话。 他扭捏半天,终于低声说了句:“爹,我想继续练武。您再去把我以前气走的管教头请回来吧。其实他品性武艺都很好。” 程英杰既好笑又好气,最后只得说道:“也罢,为父再厚着脸皮去请一次,至于能否请得动,那要看你的造化了。” 父子两人说了会话,虽然仍有些许隔阂和生疏,但毕竟不像以前那样,一个吹胡子瞪眼发火,一个油盐不进,自暴自弃。 程元龙从书房出来时,觉得身子像轻了几十斤似的,脚步难得轻快。回到房子,他无意间抬头看到墙上的弯弓,突然想起了那个土包子。他忍不住嘴角一弯,这丫头真够奇怪的,竟然喜欢这些东西。算了,小爷他心日心情好,干脆送她吧。起初程元龙是打算让程安来送,结果,程安刚出门,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决定亲自来送。骑马自然要比马车快些,虽然他迟了一会儿才起身,但两人之间也没差多少时间,因此正好赶上了林家这场热闹。 程元龙不想直接说明自己是来特意来给青桐送东西的,他瞥了一眼林世荣,嘴里啧啧出声:“啧,林大人这便是你府中的规矩。竟然指使一帮下人对亲生女儿动粗。小爷我活到十三高龄都没见过这阵仗。林大人果然不愧是翰林院饱学之士,城中有名的谦谦君子。” 程元龙这番话夹枪带棒,冷讽热嘲。林世荣脸皮由白变红,再变紫。想他来京十几年,何曾受过这等抢白。更遑论还是出自一个黄口小儿之口。 但想起程家的权势,林世荣只好强压下怒气,生硬地解释道:“程公子不知前因后果,今日小女实在太过于顽劣。先是对令尊不敬,回府后忤逆父母。至于具体事项,委实是家丑不好外扬。言而总之,林某管教女儿并无过份之处。想必令尊也如此这般管教过公子。天下父母皆是一样。” 程元龙冷笑几声,这个背信弃义、薄情寡义之人也配和他爹相比。不过,他好歹还是为林世荣留了几分面子,因此嘴上便说道:“我爹当然管教过我,但他和你不同,我又和青桐不一样。我是男子汉,青桐是个女孩儿。不论是我家还是别家,别说是嫡亲女儿,就算是庶出的也一样是娇养。连骂都少有,更可况是这般大阵阵的打。”程元龙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提高嗓门道:“也是,林大人毕竟与京中诸位大人出身来历不同,行事作风迥异于别人也是正常。我年纪小,言语不当之处,还请大人见谅。”说罢,程元龙学着别人的豪爽模样,摇着洒金扇子,哈哈大笑三声。 林世荣一口气憋在胸中,咽不下吐不出。他曾经在落魄时当过叫花子的上门女婿这一伤疤竟又被他当面提出。换了官阶、地位不如他的人,他铁定翻脸了。但现在他忍无可忍后再继续忍。 程元龙话也不敢说得太过,他当然不是怕林世荣报复,而是怕自己的老子责骂。 他转过身看着青桐,意有所指地说道:“我来瞧瞧你弟弟,上次听他说,他最佩服的人就是我。” 青桐不留情面的戳穿他:“他说过他害怕你。” 程元龙:“……”这人有没有良心。 好吧,大人不记小人过,男人不记女人错。他不跟她一般见识。 “嗯哼,走吧,带我去瞧瞧。”接着程元龙又意有所指地高声说道:“以后你、和你弟就跟着小爷我混吧。谁敢欺负你,报一句爷的名。识相的吓得屁股尿流。不识相的,打得头破血流。”程元龙故意加重最后四个字的语气,说罢还颇有威慑性地扫了在场的下人们一眼。崔嬷嬷做贼心虚,总觉得这个小霸王多看了自己一眼,吓得浑身一颤。 “大人也一样,小爷我打不过也没关系,我去找我爹,找御史弹劾他。”这话明显说给林世荣听的。 “程公子请屋里坐。”林世荣压着火挤出笑容招呼道。 青桐却插一句:“来吧,跟我走。” “好,走。”程元龙抬步潇洒离去。 程安捧着一只长匣子,程玉抱着弓箭一前一后默默跟在两人身后,四人逶迤向青梧院走去。穿过两道垂花门,过了一条游廊,接着便是一道未砌成的砖墙,远远地望见墙里面的遮天蔽日的两棵巨大梧桐,树旁边是几间矮旧房子。程元龙蹙起眉头,疑惑地问:“这便是你住的地方?” 青桐点点头:“挺好的,院里树多,院后草多,还可以种菜。”她的母星不像地球那样适应人类生存,星求上的土壤早已硬化甚至毒化,水资源缺乏,只有极少部分的土地适应种植。他们那儿的奢侈品不是钻石珠宝,而是绿色植物。青桐来到这里后,最让她欢欣的便是这原生态的环境了。她有时候会觉得后世的人情感单一缺乏,不再感性和充满诗意,应该跟环境有关。 “哎哎,你在想什么?我在跟你说话。” 青桐猛然反应过来,一双黑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程元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爷说你是个可怜的傻瓜。” “我不可怜,你才可怜。” “你可怜。” 两人沿着墙向东南方走去。 走到青梧院入口处,青桐才发现门被锁上了。 程元龙抬脚便踹,青桐看也不看那门,像只猫似的,轻轻一纵便跳过了矮墙。程元龙也学着她的样子跳,结果可想而知。他跳了三次都没过。最后还是程安程玉充当梯子将他拱了上去,两人多少会些功夫,随即也跟着跳了进去。 林安源正在院里望着天空忧伤,一看到姐姐跳进来了,当下便雀跃地扑上来。等到看到程元龙时不禁吓了一跳。 他大声叫道:“不好,他找上门来了。咱们快跑。” 程元龙气哼哼地瞪了林安源一眼。 接着是白氏和白妈妈刘婆子等人听到动静也赶紧迎了出来。程元龙在众目睽睽之下命程安递上匣子,程玉捧着弓箭,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两样东西送你。” 青桐有些犹豫,按理,朋友之间赠送东西也是正常。可是她目前没有办法回礼,这样不太合适。 程元龙见她犹豫,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怎么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婆婆妈妈的。” 青桐摇摇头认真说道:“无功不受禄。” “你有功的,说来奇怪,我爹竟然听进去你那奇怪的话。这能不算功劳吗?” 青桐也着实眼馋那柄弯刀,同时,她心里还有一个想法,于是便痛快地点头:“那我收下了。” 程元龙心情十分愉悦:“好,你过几日也来学堂上学吧。到时报上小爷的名号,没人敢欺负你。好好洗一洗你的土气和呆气。” 学堂?江老夫人也这么说过。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多学一些东西,改日去看看也好。 第四十六章 约定 第四十六章约定 白氏看到程元龙莅临她们的小院,既紧张又欢喜,赶紧让人泡了最好的茶端上最好的点心招待他。白妈妈赶紧请程安程玉两个小厮到一旁喝凉茶歇息。 青桐嫌屋里闷,就和程元龙坐在树下的石桌旁喝茶说话。林安源怯怯地站在一旁,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程元龙。 程元龙抿了口茶,艰难地咽了下去。一双明亮的小眯缝眼盯着林安源,冲他招了招手,“我听说你最佩服的人是我,对吗?” 林安源给惊吓住了,他他怎么不知道这事。 程元龙霸气十足地说道:“看在你姐姐的面上,我允许你佩服我。以后就这么跟人说吧。” 林安源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睛不停地觑着姐姐。 青桐低下头说道:“你就佩服他一回吧。”他也挺不容易的。 程元龙没有听出青桐后面暗含的潜台词,他得意地笑着,自认为风流倜傥地摇着扇子。然后给青桐大致讲了一些学堂的事情。女学堂是本朝有名的传奇皇后谢皇后主张办的。谢皇后少时瞒着家人顶着兄长的名字前往太学读书。与当时尚是宁王的宁熙帝相遇。后来成就了一段佳话。谢皇后入宫后深感女子求学不易,遂向宁熙帝请求办一处女学。宁熙帝欣然同意。当时朝中有很多保守大臣极力反对,说是破坏祖制,伤风败俗云云。 反对者虽多,但奈不住帝后两人态度坚决,女学最终还是办了起来,女学发展到现在已小具规模。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孩子除了少部分延请西席在家自学外,大部分人家都会将女儿送至学堂。学到十四五岁休学回家,学习管家然后准备待嫁。 男子与女子学堂自然是分开的,但彼此相隔不远。只要不太过分,是可以互通有无的。据说学堂是成就青年男女大好姻缘的最佳地方。这也导致了京中中下层官员们挤破头也要将女儿送过去。 程元龙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蔑地说道:“哦想起来了,你那对同父异母的双胞胎妹妹也在那儿。那个黄氏当初为了送她们入学,可没少打点。”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青桐,眉头微微一皱:“你除了打人和吃饭还有别的长处吗?女学招人很严的。” 青桐想了想,答道:“我的优点太别多。光是为人正直光明磊落这块就不说了,我还擅长很多别人不会的技艺。” “优点特别多?”程元龙盯着青桐的脸看了片刻,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她是一脸严肃着说的。 他忍不住追问一句:“你确定你的优点多?” 青桐像是看傻瓜似地瞥了程元龙一眼:“我难道会不了解自己?” 程元龙心中暗笑,不由得起了逗引的心思,“你了解自己,那你说说自己的缺点是什么?” “缺点还用自己说吗?别人会事无巨细、添油加醋地告诉你的。” “噗。”程元龙忍不住笑喷了。 笑了一阵,他渐渐敛去笑容,正色道:“要说你的缺点还真多,我先来告诉你几个:不会用脑子,看不清形式。——这也难怪,你毕竟是土包子嘛。小爷我今日心情好,抽空提点你几句。” “哦?” 程元龙将擅自啪地合上,又刷地扇开,正襟危坐,用严肃正经地语调说道:“你呀,光知道斗狠,根本不懂得韬光养晦。你现在只一味地跟你爹作对,却忘了你们母子三个还要靠他过活。至少在你弟弟长大成人前是这样的。你那口恶气暂时是出了,以后呢?你爹若是彻底厌弃你们,那黄氏想要整你,有的是机会。你可别小看后宅妇人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更何况,他们是你的父母,在名义上占着道义。整了你也说不出什么来。你反而会落下一个忤逆的坏名声。你外家又无人撑腰。那江老夫人一个外人,自己家的事还管不过来,哪能顾得上你。” 青桐道:“他把我和我娘推水里,我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程元龙笑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知道让一个人最痛苦的方法是什么吗?不是在身体上鞭打折磨,而是夺去他最在意的东西。你还知道报复一个人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吗?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不动声色,让对方防不胜防,无形之中轻松完成。不但不会落下狠毒的名声,还会让不知情的人赞扬你。” 青桐若有所思,点点头道:“看不出来,你也是有智慧的。” 程元龙脸一拉,戛然而止。 青桐忽地又想起别的,于是问道:“你既然认识得这么深刻,为何自己不身体力行吗?” 程元龙脸色更不好看了,他狠狠地抓起一块点心,狠狠地嚼着,从齿缝里挤出四个字:“不识好歹。” 青桐又道:“你的话我听进去了一些。”其实她自己也有叛逆心理,同样的话,大人说了她未必听进去,同龄人说了反而更容易接受。或许程元龙也是这样罢。 程元龙心情一不好,就有狂吃狂塞的恶习。他下意识地边吃了几块点心。结果吃了一块难吃的,他也顾不得礼节了,“呸”地一下吐了出来。 白氏在旁边诚惶诚恐,不知所措。 程元龙勉强笑了笑,挥挥手说道:“你家的点心……太迥异了。赶明儿我给你们送些来。” 青桐一口拒绝。她可不能欠对方太多人情。她想起了自己的打算,便说道:“胖子,我有一个计划,需要你参于。” “什么计划?” 青桐正欲开口,忽然听见院门外有人在说话。青桐循声望去。接着便听见开锁的声音。金嬷嬷带着蔷薇和茉莉走了进来,笑道:“程公子真是对不住。我们太太方才被大小姐误扯下耳环,流了许多血,大夫刚刚包扎好。忙乱之中,竟把小公子给忘了。太太一想起就让老奴赶紧过来相请。茶点已备好,请小公子挪至葳蕤院歇息叙话。” 程元龙坐着不动,神态骄矜地说道:“天热,小爷不耐动,茶点什么的端过来就行。这青梧院点的点心委实难吃。大约可能是林大人一向节俭惯了。” 金嬷嬷脸色略变,低下头说道:“小公子教训的是。老奴这就回去禀告太太。”说罢金嬷嬷便带人离开了。 程元龙睨着青桐说:“接着说你的计划。” 青桐道:“我想帮助你减轻体重。” 程元龙低头看看自己,脸色不虞。 青桐继续刺激他:“你再这样胖下去,你的五官会淹没在层层肥肉之中,你的肚子会像高原一样隆起,终于有天,你会低头看不到自己的……”青桐本想说的是弟弟,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妥,于是赶忙改口说:“你会看不到自己的脚趾头。” “嘶。”程元龙被刺激直咧嘴。 “你会越来越介意别人的目光,越来越嫌恶自己。没有自信,一个没有自信的人是什么也做不好的。” 程元龙虽然恼怒但却没有发火。这个土包子是一个敢捋他虎须的人。他的同窗们见到他都不敢说“胖肥”二字,最后连“宽”都省了。猛然听到敢于直接指出他缺陷的话,真的是久违了。 “……嗯,好的。” 就在这时候,金嬷嬷领着一群端着托盘的丫头笑容可鞠地进来了。 各式各样的精致点心将小石桌摆得满满当当。程元龙只扫了一眼便没兴趣吃了。 不多时,门外又响起一阵环佩叮当之声,原来是黄氏领人进来了。 她人未到,笑声先行:“程小公子,我们夫妇今日真是失礼之至。” 程元龙两眼看天,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黄氏又道:“老爷今日正在气头上,一时忍耐不住出言教训青桐,叫小公子见笑了。” 程元龙听到此话,嗤地一声笑了:“忍耐不住?林大人在你在朝堂上被同僚攻击,被皇上训斥怎么就忍得住了?有本事他冲他们发火啊。我看他不是忍耐不住,而是觉得没必要忍吧。” 黄氏被堵得暂时接不上话来,只好干笑两声扯起别的。 “陆夫人最近可好?” “好得很。时常到庙里上香。黄夫人闲着没事也可以去求求子。” “多谢小公子提点。” 程元龙看着这乌压压一大群人,突然没兴致呆下去了。他最害怕的是就是在妇人堆里,所以才不喜欢呆在家里。他兴致缺缺地起了身,看了青桐和林安源一眼,最后慢吞吞地说道:“安源小弟,今日与你相谈甚欢。以后有空闲可去找我切磋学问。” 林安源懵懂地狂点头,他实在记不起自己跟他切磋什么了。 程元龙缓缓起身,程安程玉也赶紧跟着过来。 他傲慢地略一拱手:“告辞了。有空再会来的。” 白氏和白妈妈等人赶紧起身相送。 “还有啊,林小弟,明日辰时,你去明翠湖边寻我,咱们一起练习武艺。一起看脚趾头。”这后半句明显是说给青桐听的,意提醒她减肥的事。 第四十七章 湖边赴约 众人听着这个荒诞滑稽的约定,不禁暗暗发笑,但又都慑于这个小霸王的威名不敢笑出声来。 黄氏脸上堆着假笑,恭谨而热情地率领众人送程元龙主仆三人出门。白氏迟疑片刻,也低着头跟了上去。 行到二门外,林世荣已经侯在那里。他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向程元龙说道:“小公子莅临寒舍,我夫妇二人不胜荣幸。请代我问候令尊大人。” 程元龙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不是刚问候过吗?小爷我看在你跟青桐一个姓的份上,提点你一句:你得罪我爹不要紧,他觉得自己是个君子,且又忙得很,说不定一转眼就忘了。可千万别得罪我,我这人专记别人的不好。” 林世荣脸色微黑,勉强陪笑着附和一句。 程元龙的目光扫到青桐身上,忽又想起了什么事,道:“哦对了,林大姑娘,小爷听说你不小心拽了黄夫人的耳环?此事是真是假?” 白氏惶恐地看了黄氏和林世荣一眼,接着又用担忧的目光看着青桐,她刚想说话。就听青桐朗声答道:“是真的。不过我是不小心拽的。” 程元龙点点头:“我猜也是的。我听人说林大姑娘十分善良。连池中的鱼儿蛙儿都舍不得伤害。怎会做出这种忤逆之事。” 众人虚汗直流:“……”睁眼说慌话也不带这样的。 “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以后别这么淘气。你可跟我不一样,我爹那真是君子。他每回说揍我,都是光打雷不下雨。再者我继母为人贤良大度,待我比亲生得还好。比方说,我一不小心把她养的猫儿给摔死了,再不小心把她的一等丫头给烧伤了,屋子点着了等等,这等小事她都是一笑而过。从来不计较。” 黄氏呵呵干笑两声,顺着话夸了陆夫人几句。 青桐有样学样,接着程元龙的话道:“其实我们太太也是个极贤惠的人。那些克扣我娘月例、苛待我弟弟的事都是下人瞒着她做的。我上回打了欺负我弟弟的崔嬷嬷和春兰,太太一点也没责怪我。我还听人说,她正准备将两人卖掉呢。” 黄氏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出语搪塞。同时诧异地打量了一眼青桐,她怎么像突然转变了性子似的。 程元龙见自己收的第一个徒弟竟这么上道,顿时喜上眉梢,他摸摸下巴,如果有胡须,他定会拈须微笑。原来他也有擅长的东西嘛。看来以后得好好教导她。 众人说着话便到了门首,众人不禁暗暗松了口气,心想终于将这尊神送走了。 就在这时,从街道对面驶过一辆挂着浅红软帘的雕花彩绘马车。黄氏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缕温情,对金嬷嬷笑道:“是婉儿和媛儿回来了。” 马车驶到门前,稳稳停住。接着先下来两个容貌齐整的丫头,她们站稳身子,伸手去扶两位小姐,嘴里说道:“婉姐儿注意脚下。” 程元龙正要上马,一见这情形,突然停下动作,翻着一双小眼睛看着这两个打扮得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林淑婉和林淑媛本来正在小声说笑,抬头一看到铁塔似的程元龙,不由得吃了一吓,脚步顿时慢了下来。 程元龙笑咪咪地说道:“不错不错。记得要敬着你们的长姐啊。小心坏了名声,长大后嫁不到好人家。” 双胞胎又气又羞,小脸上飞上一缕绯红,委屈地咬着唇偷瞄着母亲黄氏。换了旁人,她们早出语抢白了。偏偏对方是程元龙,她们年纪虽小却也知道轻重。 黄氏的神色一变,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打圆场:“程公子这是和你们说着玩呢。” 程元龙说完这番话,刷地一下打开扇子,扇了两下扔给程安,然后在程玉的帮助下翻身上了马,得意洋洋地走了。 林家众人目送着程元龙离开。青桐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看林安源又看看白氏,踟蹰片刻,上前对着黄氏说道:“请太太原谅我,我方才不是有意那样做。实在是被那种阵仗吓坏了,慌不择地的乱抓一气。” 黄氏心中冷笑,面上却仍不动声色,言不由衷地说道:“罢了罢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以后要注意些才是。千万别再惹你爹生气。” 青桐又走到林世荣面前,如是说道:“也请父亲原谅我。” 林世荣则是一脸讶然,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个顽劣忤逆的女儿怎么突然转性子了?难道是吓怕了? 青桐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于是自问自答道:“那么您是默默原谅了?我猜也是的。朝野上下都说你是宽容大度之人,怎会介意这种小事?我的养父学问名声都不如你,可我无论做错什么,他都不介意。” 林世荣听到这番话,脸色复又变得铁青。 青桐又道:“以前的事都别提了,只要没有人欺负我,我一般都会规规矩矩的,不会给你们惹麻烦。” 林世荣压着火气,冷笑着反问道:“一般都会规规矩矩?这么说你有时候还是会不守规矩?” 青桐仰脸答道:“你们只要依了我几件事,我就安静地呆在家里。这件事是:一是我们青梧院五人的月例粮米别再拖欠了,例年拖欠的都一起还了吧;那道墙请继续砌完,院墙以东以南都是属于我们的了。让我弟弟跟着林安泊一起读书吧。等几年再进学堂。我这几天就去学堂读书。暂时就说到这里,有什么需要我会告诉你们的。” 林世荣和黄氏一起打量着,默然不语。 “不说话,那就默认了。娘,小弟,咱们回去吧。” 青桐一手拉着白氏一手牵着林安源,慢悠悠地回青梧院去了。 且不说林世荣回去后如何发火生气,黄氏如何咬牙暗恨。青桐仍旧在青梧院里过得悠然自在。她双手抱胸,像女王巡视自己的王国一样,打量着这个幽静异常的院落。林安源像条细尾巴跟在她身后。 青桐开始教育林安源:“安源,姐姐不能考科举也不能当官,所以咱们家就靠你了。你要好好读书,同时多长脑子。以后咱们飞黄腾达,享受富贵荣华。” 林安源似懂非懂地点头。 次日一早,青桐吃过朝食,纵身一跳,翻过后院的高墙,步行来到明翠湖边赴约“看脚趾头”。 明翠湖,湖如其名,湖水碧绿,远远望去就像一大块颜色纯正的翡翠一般。湖边垂柳依依。晨雾初散,朝阳初出,在湖面上洒下万点金光。青桐沿着湖边,一边赏景一边查看地形。 路过一片树林时,她听见里面有人在练拳脚,一时好奇,便循声走了过去。 树林中有一大片空地,正中央活跃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彪形大汉,此人短衣襟小打扮,生得方脸大眼。他此时正专注地打着拳。青桐看得入迷,一双眼睛粘在了这人身上。只见他拳法沉雄,拳风飒飒,掌掌带风。时而闪展腾挪,时而跳跃翻飞、猫跳蛇窜。让人目不暇给。 那汉子早就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一看对方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并不放在心上。青桐看了一会儿不觉手痒,竟开始跟着比划起来。大汉一双虎目倏地一亮,突然之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青桐猛扑过去。 青桐暗自吃了一惊,以为自己遇到了坏人。顾不得多想,当下猛一错身,低头闪过。 她迅速退至一边,瞪大眼睛,冷声说道:“你皮痒了还是脑子进湖水了?我只多看你一眼,你就攻击我?” 汉子撤步停下,看着青桐哈哈大笑几声,朗声说道:“不错不错,你的身体轻如狸猫,迅似狡兔。反应极快。是个习武的料。”说到这里,汉子惋惜地摇摇头:“只可惜是个女娃。” 青桐听罢不恼不怒,突然指着他身后大声喊道:“你看那是什么?”中年汉子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青桐猝然发力,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背部。汉子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脚。汉子蹙了蹙眉头,转过身来瞪着青桐看。 青桐抬脸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娃打在你身上难道不疼吗?和尚曰:人有南北,佛性无南北;青子曰:人分男女,武艺不分男女。” 汉子问道:“这青子是谁?” 青桐正要回答,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气急败坏地声音嚷道:“都找了,没人?这个土包子竟敢失约。看小爷怎么收拾她。”这人正是程元龙。 一个男声接道:“少爷,杨师傅的家离这不远,不如咱们先去拜访他。” 程元龙赌气地说道:“不行。我在这儿看脚趾头。你们俩去给我买些吃的。” 汉子侧耳听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对青桐说道:“那个青子说得有点道理,我先回去吃朝食。” 青桐也不好阻拦他,又怕错过他,便急切说道:“我有钱,你教我功夫,我给你钱。” 两人的说话声,自然而然地引起了程元龙的注意,他噔噔几步小跑进来,四处查看,一看到青桐,脸现薄怒道:“土包子,你在这里为何不吱声?”待他一看清汉子的面目,顿时讪讪一笑:“师、师父。”原来这个汉子正是程元龙的第七个师父杨镇。 杨镇冲他点点头,接着顺口邀请两人同去他家。程元龙摇头推辞了。只说改日再登门拜访。杨镇也不勉强,说了两句闲话便离开了。 杨镇离开后,程元龙怒气未消地瞪了青桐一眼:“喂,土包子。你要怎么助我减重?” 青桐白他一眼,用力上前将他猛地一推,骂道:“死胖子,你滚吧。”说罢,青桐转身便跑。 程元龙气得胖脸通红,爬将起来,便去追青桐。他边追边问:“你这个没良心的。怎么睡了一夜良心就被狗吃了。” 青桐时跑时停,时不时转过身逗弄程元龙,一脸挑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有种你追。” 程元龙被刺激得全身充满力气,两人沿着湖边追跑。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程安和程玉已经按程元龙的吩咐买了烧鸡烧鹅和肉饼等一堆熟食回来,就见他们的小少爷正迈着沉重无比地步伐气喘吁吁地追着林青桐跑。两人不知怎么回事,只好停下来干看着。 青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逐渐放慢脚步,等到程元龙追上来时,她问道:“感觉怎么样?以后就这么跑,每天跑半个时辰以上。管住嘴,迈开腿,保准你瘦。” “好你个土包子。”程元龙又累又热,脸上汗如雨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扑通一声坐在草地上,摇手吩咐程安程玉:“你们两个傻了?还不拿水拿饭过来。” “哎哎,来了。” 程元龙歇了一会儿,仰头灌了小半壶水,觉得腹中饥饿。他正要去开食盒,一转脸便看见青桐左手持鸡,右手拿鹅,左右开弓,吃得不亦乐乎。他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喂喂,土包子你吃就吃了,好歹给我留一些。” 青桐抽空回他一句:“我示范给你看,你要减重就不能像我这样吃。” “我呸。” 程元龙简直要气笑了,他敲着水壶道:“你说我吃什么?”他一向有睡懒觉的习惯,今日为了她特地起了个大早,连朝食都没吃。结果见到她后,被是被她推倒,再是被她气。 青桐自作主张地吩咐程玉:“你,去买些包子和果子给他吃,包子要素的。” “你……” 青桐这厢已解决掉一只烧鸡,她用那只油腻腻的手抓着程元龙拽到湖边,对着湖中的倒影说道:“你瞧瞧,你离风度翩翩,玉树临风还差多远。每次不想跑,想吃时,就照照镜子,没镜子没就照水。” “哈哈……”青桐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大笑声。 第四十八章 胖子的绯闻 “谁?给爷滚出来!”程元龙气得大嚷大叫,顺手拾起一块土坷垃狠狠地朝着发出笑声的地方扔去。 “哎哟哎哟。别砸了,自己人。”伴随着两声装腔作势的叫唤声,一个身影麻利地闪了出来。 “原来是你个混蛋。”程元龙边瞪带骂。 “嘿嘿。”那个人影挪到了两人面前,又是作揖又是鞠躬的,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悄悄打量着青桐。原来这人正是程元龙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张新泉。 俗语说,秦桧也有仨相好,别看程元龙声名狼籍,但还是有个把损友的。 张新泉打量了几眼青桐,见她年龄这么小不禁有些失望。他今日一大早就到程家来寻程元龙,意外得知这个每日必睡到日上三竿的家伙竟然连朝食都没吃便出门了。他觉得蹊跷,便千方百计地从熟识的下人口中套出一丁点消息,经过加工想像,他将这个消息脑补成程元龙密会俏佳人的段子。 张新泉虽为男子却有着一副八卦心肠,于是他一路疾驰而来,迫不及待地想看看程元龙的俏佳人是什么模样?他更想知道的是对方是怎样的胃口才会看上程元龙这样的人。 张新泉心思细腻,为了不惊散鸳鸯,他老早就下了马,将马拴在一边,一路鬼鬼祟祟地寻找着。结果隔着老远就看见程元龙移动着小山一样的身躯,拼命追赶一个身着白衫青裙的女孩子。他心中一喜,悄悄跟了上来,躲在林子里。结果就看到了令人发笑的一幕。 青桐也看着他,这人跟程元龙年龄相仿,不过比他瘦多了。五官平常,但长得十分喜庆,尤其是一双眼睛显得机灵生动,仿佛会说话一样。 程元龙指指此人,两眼望天,对青桐说道:“他叫张新泉。” 然后转脸对着张新泉:“她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力气很大的土包子。” 张新泉可比程元龙圆滑多了,对着青桐笑嘻嘻地说道:“力气大倒是真的,但是一点也不土,跟京中的女孩子没什么两样。” 青桐很是友好地冲他点头,“不错,男孩子要嘴甜些才好。” 程元龙看两人互相称赞,心中更加不爽,便冷淡地问张新泉:“你找我干什么?” 张新泉两眼一弯,笑道:“今日邓先生的儿子邓庭玉请客。咱们学里的人差不多都去了,难道你不去?” 程元龙不屑地说道:“我才不去。一堆故作风雅的毛头小子加上一大把矫揉造作的女孩子有什么看头。” 他因为性格顽劣,又不好好读书,屡屡被先生批评,见着他只有躲的份儿,哪肯主动往前凑? 张新泉再三鼓动他:“去吧。今日有诗会呢。” 程元龙仍然不为所动。 张新泉眼珠转了转,侧过身来附耳说道:“你不多看看那些千金小姐们,难道干等着你爹给你定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做媳妇。” 程元龙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抓着张新泉的衣领质问道:“你听谁说的?我爹什么时候说的?” 张新泉用力挣脱程元龙,面带得色地说道:“我听我二表姨的大姑子的三婶说的,说贵妃娘娘和你爹有意给你挑一个门第清贵的名门淑女做妻子。你再想啊,你舅舅是将军,掌着军权,你父亲也在兵部。你将来的岳家不能再是武将吧?那就只能在文臣中挑选了。嘻嘻,目前来说,跟你年龄相当、门第堪配的有邓先生的侄女儿邓文倩小姐,以及钟大人的女儿钟灵,她们两个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哼,就她们也配得上小爷我。”程元龙攒着眉头,在脑海中回忆着这两人的模样,只记得一个端庄得过了头,一个娇弱得风一吹就能倒。 “呵呵。”张新泉但笑不语,心说无论她们两个谁看上程元龙,那就是他的造化了。不过这话他可不敢明说。 刚好这个时候,出去买食物的程玉返了回来。程元龙被青桐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他抓过食盒拿起一只包子就往嘴里塞。一个身影闪过,包子不见了。 程元龙瞪着青桐:“土包子,你别太过份。” 青桐一脸严肃地命令他:“先喝水,再吃水果,最后再吃饭。” 程元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只得无奈妥协,咕噜咕噜喝了小半壶水,只觉得肚子里像装了一个小湖泊似的,身子一动,水就不停地拍打着五脏六腑。然后他啃了一个梨,一根黄瓜。青桐看到程元龙吃黄瓜,不由得联想到了别的地方。她的脸上挂着隐晦的微笑。 最后程元龙终于吃到了包子,不过,他悲催地发现自己肚子里似乎没空隙了。 张新泉惊诧地看着两人,一脸地不可思议。程元龙被好友看得发窘,同时又觉得面子受了损伤。模棱两可地解释道:“她非要替我减重,懒得与人计较。” 张新泉重新打量一遍青桐,突然有了主意,于是换了方法鼓动程元龙:“青桐姑娘将来要上学堂吧?今日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邓夫人,只要入了夫人的眼,入学的事就好办了。” 程元龙迟疑地看了看青桐,见她那副木木呆呆的傻样儿,也不禁替她着急。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道:“那就去吧。” 程元龙向来是个听风就是雨的主儿,一旦下定决心行动也快。他吩咐青桐:“走吧,带你见见世面。” 青桐尚自懵懂,一脸困惑地看着两人。 程元龙三言两语地给她解释一遍,最后总结几句要点:“今日呢,你先装一天淑女?你肯定不会吧。没关系,爷教你:笑不露唇,爱低头,少说少吃。别人说什么好笑话,不想笑也得意思一下。看男人不能直勾勾地看,走路迈着碎米步。就这样,很简单的。” 青桐思量半晌,大体明白了,接着问道:“那以后呢?难道要一直装?” 程元龙嗤笑一声:“先进去后再说,到时你可以把责任推到老师身上。” 程元龙火速从家里调拨两个丫头,又将自己的那个十一岁的庶妹程洁拽出来陪着青桐。他则和张新泉各带着两个随从小厮,浩浩荡荡地朝着邓府而来。 程洁性子素来谨慎胆怯,寡言少语,青桐也不是能说的,两人寒暄了几句后便没话说了。 马车到了邓府门首,程元龙让程安上前通报。门房迅速放行。邓府景致与别家不同。既不像程府那样富丽堂皇,也不像江府繁华热闹。它的布局精巧别致,独具匠心。碎石□□,幽径曲桥,总是时不时给人一种惊喜。 府中所见最多的便是竹子了。据说跟竹子打交道是古代文人士大夫必做的功课。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些亭台轩榭名字取得也十分雅致,什么风入松、竹韵亭,听涛轩。 青桐在这厢饱赏景色,却听程元龙小声提醒道:“土包子,别露出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别东张西望,记得装淑女。” 他们进了园子,没走多远,便看见一群衣履鲜亮的少年正说说笑笑朝他们这边走来。 为首的两人正是狄君端和江希琰。 青桐先是一怔,接着朝两人挥手招呼。 狄君端看到青桐也不禁一愣,特别是看到她竟和程元龙张新泉结伴而来时,更是惊讶。 程元龙抬着下巴,高傲地打了个招呼:“狄公子,希琰小弟,真巧啊。” 两人纷纷回礼回话,其他人也一一上前招呼。 江希琰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青桐说道:“林姑娘一向可好?祖母和舍弟甚是惦念你。”青桐客套地答了两句。 狄君端笑吟吟地看着青桐,正欲开口说话。程元龙却突然说道:“哪谁,小洁,你领着她去找邓小姐她们。” 青桐和程洁在邓府丫头的引领下,一路穿廊过桥,到了后面花园里。园子里今日真是一片姹紫嫣红。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或是倚石而站,或是临水谈天,有的在棋,有的在调琴。 青桐一路看着,暗暗摇头,这些技艺自己都不擅长。 她问旁边的程洁:“这些你都会吗?” 程洁谨慎答道:“我一向愚笨,只粗通一二,从不敢献丑。”青桐不知对方是在谦虚,只当她是跟自己一样是真的不会。 邓文倩此时已听到丫头来禀报说程府二小姐并林家大小姐来访。她对于后者没什么反应,一听到程府二小姐,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她随即又问:“这么说,程元龙也来了?”丫头笑着说是。 邓文倩的脸色愈发难看。她的心腹丫头碧月在旁悄声说道:“小姐不必着急,这事还没个影儿。奴婢不信老爷和夫人真舍得那么做。” 邓文倩很快镇定下来,抿嘴一笑道:“是呢,我不必着急,反正人选也不止我一个。走吧,先去招待客人。” 第四十九章 赴宴 邓文倩今日身上着藕色衫子,下穿白纱挑线裙子。她生得圆脸丰唇,端正秀美,因常年耳濡目染,身上带有一股书卷气息。但她又像不那些才女们那般清高出尘,反而像个邻家姐姐一般亲切和气。让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她。 程洁默默打量着邓文倩,心说她这样的人最合适做儿媳妇了。自家哥哥的未婚妻子极有可能就是她。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对邓文倩多了些亲近之意。神情举止也不像在家时那么拘谨。 邓文倩笑吟吟地领着丫头迎了上去,热情地挽着程洁的手,柔声责怪道:“我可把你盼来了。” 程洁腼腆地笑笑,嘴里夸道:“多日不见,文倩姐姐愈发好看了。” “哟,瞧这小嘴像抹了蜜似的。” 邓文倩说着,拿眼瞄了一眼程洁身边的青桐,程洁连忙帮着引见:“这位是、是林家的大小姐,名唤青桐。” 邓文倩心思一转,将林家在脑海中默默过了一遍。便笑着问道:“可是前些日子江老夫人回乡时找到的那位林家大姑娘?” 程洁轻轻推了推青桐,示意她回话。青桐只简短地答个是。 邓文倩见她看青桐衣着简素,眼神有些呆楞,寡言少语。再想想京中关于林家的种种流言。便猜想她一定很好不过。心中莫名涌上一丝同情。她脸上一直带着浅笑,几次试着把青桐拉入谈话圈子。 程洁见邓文倩似乎对青桐观感不错,觉得心安不少。这是她的嫡兄第一次出动带她出门,若是将事情办好,以后自己在府里多少会好过些。 邓文倩得知青桐竟跟那个小霸王程元龙有些瓜葛,不觉对她愈发有兴趣。 她不着痕迹地引导着她说话:“青桐妹妹原来还有这等本领,要知道我们这些人都不敢沾惹他。上次他还把一只癞蛤蟆塞到钟灵妹妹的书箱里,吓得她都哭了。” 邓文倩说着调皮地朝程洁眨了眨眼:“洁妹妹,你不介意我说你哥哥的坏话吧?” 程洁笑道:“这算什么坏话,他自个也常拿出来说吓唬人呢。” 邓文倩抿嘴一笑,当她听说青桐力大无比时,眼里更是流露出赞叹的意思。 她又问道:“青桐妹妹平时喜欢读什么书?” 青桐想了想,答道:“兵法。” “好,难得有女孩子喜欢兵法的。” 三人正说得热闹,忽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埋怨道:“文姐姐,怪道不理我们,原来躲在这儿呢?” 青桐抬眼望去,就见一个一身素白、身段婀娜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如风摆杨柳一般的摇过来。她乌黑的发上斜插着一根玉色簪子,明珠坠耳,一张精致白腻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双水濛濛的大眼睛,一张樱桃小口。这个白衣姑娘就是钟灵,单论容貌,钟灵比邓文倩还要美上几分。不过,她的性格似乎有些不讨喜。她那一双冷眼扫向青桐,瞧着她那副打扮,心中暗暗发笑,当下掩嘴笑道:“哟,文姐姐,你什么时候又新收了个丫头?” 邓文倩笑容不变,忙说道:“你又胡说,哪里是什么丫头,这是朝议郎林大人家的大女儿林青桐。她自幼与父母失散,前些日子才被江老夫人寻回。来,你们也认识一下。以后也好在一起玩耍。” 钟灵一听是林世荣家的女儿,眼中不自觉地闪过一丝轻蔑。一个小小六品文散官的女儿也配跟她结交。再加上她隐约听说这个女孩子性格粗野,竟做出让两个男子当街互摸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来,更加让她不齿。 青桐虽不太通晓人□□故,她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她基本能察觉出对方对自己是不是有恶意。像眼前这个钟灵姑娘,她深深地察觉到对方正对自己散发出一股浅浅的恶意。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有的人你跟她无冤无仇,但一见面就莫名其妙的讨厌。钟灵对她大概就这样,同样地,青桐也不喜欢她。 既然彼此不喜欢,那就不用客套了,所以青桐回了钟灵一个白眼。头撇向一边,看向邓文倩,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哟,文姐姐,她是新收的丫头还是小妾?” 钟灵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脸皮一红,怒声道:“你,你太过分了。” 青桐漫不经心地弹弹袖子:“过分吗?不过是与你说了同样的话而已。” 邓文倩和程洁连忙好声劝和,邓文倩也看出来两人气场十分不合,便起身哄着钟灵:“灵妹妹别气,她比你小,你让着些。走吧,咱们去别地说话。” 邓文倩悄悄回头对程洁和青桐歉意地一笑,示意她们稍等,便扯着钟灵到别处去了。两人没走几步,刚好遇到黄雅芙前来寻找钟灵。邓文倩黄雅芙正着力巴结钟灵,便笑着将人交给她。 客人陆续到来,邓文倩身为东道主自然十分忙碌,她好声劝慰了钟灵一番便带着丫头去招待其他人了。 钟灵本来平日不十分待见黄雅芙,此时心情郁闷,只好抓着她诉苦抱怨:“文姐姐真是好心过头了,什么人都往园子里请。先不说她身体低微,就是她那粗俗的举止看着就令人作呕。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就让人渗得慌。” 黄雅芙越听越觉得这人耳熟,便插问道:“你说她是谁家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钟灵顿时恍然,她都忘了,这个人也黄雅芙也有一些关系。便不甚诚挚地道歉道:“对不住,我忘了她也算是你的亲戚了。我简直被她气坏了。”这黄雅芙正是黄氏的侄女,按理上算是青桐的表姐。 黄雅芙一脸的不以为然:“她算什么东西也值得你生气?我这人帮理不帮亲,别说她不是我表妹,即便是亲的,我也会站在你这边。”钟灵听到这句话,且不管她是真是假,总之心里舒服多了。 黄雅芙为了讨好钟灵,便将自己从双胞胎表妹那儿听到的关于青桐的事加油添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她吃得多,像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似的。这也难怪,毕竟乡下来的嘛。还动手打人,刚来第一天就无缘无故地把家中的丫头婆子给毒打一顿。如今下人们见了她跟见了鬼似的,都躲着走……” 钟灵惊讶地瞪眼睛,尖声道:“我的天哪,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吃得像猪一样多。咯咯,她倒是跟那个胖太岁有得一拼。” 钟灵提到程元龙,忽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方才见程洁竟跟她在一起,她们两个是怎么凑到一处的?” 黄雅芙接道:“听说她在江府得罪了程元龙,后来不知怎地,两人竟勾搭起来了。” 钟灵冷笑不已:“看不出她小小年纪倒挺有心计。也知道自己巴不上好的,便捡了个没人要的。” 两人在这厢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客人陆续到来。天气也渐渐热了。邓文倩叫下人门将部分桌椅挪到凉棚下。众人分坐两桌,邓文倩轮流招呼。黄雅芙早在钟灵的示意下,有意无意地说出青桐的糗事。那些原本不认识她的人也算认识了。有的看着她笑,有的盯着她,看她是否像传说中的那样胃口奇大。青桐安安静静地坐在程洁身边,众人吃水果她也吃,别人喝茶她也喝,并没有任何出格之处。 女孩子们正说笑一团,突然听到有人喊道:“狄公子和邓大哥他们正在东园比试射箭呢。”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子扔在湖里头,众女的心中起了一圈圈涟漪。他们知道今日来了不少少年儿郎,有的还是在座几个姑娘们的梦中情郎。众人蠢蠢欲动,都有心去瞧瞧热闹。但谁也抹不开脸开口提议。 邓文倩笑着起身说道:“本想让你们瞧瞧热闹的,不过太阳太大,怕热着你们。我去给哥哥送些茶水,你们就陪着我去吧。”众姑娘矜持了片刻,便跟着起身。她们有的命丫头打伞,有的戴着帽子,一路叽叽喳喳地朝东园逶迤而去。东园不像其他园子这么精致,比较开阔轩敞。 她们到的时候,射箭比赛已经开始了,这会儿正轮到狄君端,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拉满弓,箭矢嗖地一声射了出去,正中靶心。接下来的九箭射中了七箭,其中一箭稍稍偏离了靶心。排在狄君端后面的邓庭玉,别看他出身文官世家,又一副斯文书生样儿,他竟连中九箭。青桐仔细观摩那弓箭,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觉得这弓箭应该是半石的,合四十来斤,是初学者和一般人用的。青桐看着不禁手痒痒。程元龙送她的弓也很不错,便是太小了。青桐估计应该是他小时候射着玩用的。 两人射毕,众人齐声喝彩叫好。有的女孩子还红着脸偷瞄着两人。邓庭玉之后却是程元龙。众姑娘一见是她,不觉兴致大减。她们看的是比赛,是人。这些人有的发呆,有的交头接耳说悄悄话。只有邓文倩程洁等寥寥几人认真观看。 程元龙紧紧抿着嘴,丰肥的胸脯一起一伏,他憋着一口气拉满弓,瞄准靶心射了出去,谁知,他用力过猛,箭矢歪斜着飞了出去,没射中箭靶反倒没入了草丛。 众人怔了片刻,哄然大笑,姑娘们也纷纷掩口而笑。 程元龙脸刷地一下红了,他似乎很不服气,拉弓搭箭再射,不知是气的还是紧张的,那手竟有些抖。 青桐在旁边看着,清声提醒道:“胖子,莫让旁人扰了心情,只盯着靶子,放开去射。 程洁也小声说道:“哥哥别紧张。” 程元龙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说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停了片刻,拉弓开射,嗖嗖连中两箭。 笑声渐渐弱了下去,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叫好声。程元龙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再度拉功开射,接下来的数箭都是正常发挥,中了七箭,在这群少年中居于上游。 几位少年比试完毕,丫头小厮们纷纷上前端茶递帕子。 就在这时,程元龙洪亮霸道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哎哎,都别走,让姑娘们也比个试试。” 众人一齐怔住。姑娘们?用这种弓,她们拉得动才怪。 程元龙向着程安伸手:“拿银子来,小爷今儿下注。谁敢?” 第五十章 入学 场上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抿嘴轻笑,拿眼瞟着青桐,没一个相信她。钟灵掩了口,与黄雅芙使了个眼色他,对视而笑。邓文倩看程元龙和青桐的互动,心中不觉一动,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两人。 程元龙见众人这般举动,又命人取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两眼睨着众人傲慢地说道:“怎么,都没带钱?我借给你们。”这时有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下了注。其中自然不了程元龙的几个跟班。 狄君端却正色劝道:“程公子,咱们使的这张弓足有半石,对于女孩子来说太重些,不若拿过小弓来比着玩,不必计较输赢。” 程元龙瞥了他一眼,嘴里发出一声轻哼:“要玩就玩大的。什么小弓没意思。” 程元龙不跟她废话,又白又粗的手指在人群中胡乱一点,指着青桐说道:“土包子,小爷今儿把注下在你身上。尽管去比。” 一时间,各种目光,惊疑的、看戏的、猜测的,一齐聚集在青桐身上。 黄雅芙在旁盈盈一笑,问道:“青桐表妹,你在家乡时可曾练过这种弓箭?” 青桐老实回答:“不曾,只玩过弹弓和土箭。” 黄雅芙拖长声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青桐盯着黄雅芙的脸端详了片刻,只觉得这姑娘莫名有些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钟灵赶紧提醒道:“林大小姐,这位你想必还没来得及见吧,她呀,就是你的表姐,你嫡母黄夫人的侄女黄雅芙。” 青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黄雅芙长得跟黄氏有三分相像。 青桐看着这两人,又大大方方地将在场的人轮流扫视一卷,淡然一笑,也不多话,只大步走向放置弓箭的地方,顺手拿起弓箭,然后搭箭,毫不费力地拽满弓,瞄准靶心。 众人先是惊诧,接着有人起哄,“哎呀呀,她竟然真敢射。” 有人喊道:“小心,别射到草丛里去了。” 狄君端用眼神制止了那几个起哄的人,用平静而温和的声音说道:“休管他人,静下心来。” 江希琰做为青桐的熟人,也不禁开口道:“无须忧虑,你是女孩子,即便不中也没什么。”孰不知,江希琰的这番话不但没安慰到青桐,反而更助长了她的好胜心。 众人话音未落,就听见嗖地一声,箭正中靶心。 众人不觉怔住了。程元龙笑得见牙不见眼,拼命地拍着胖手,连声喝彩:“好样的儿。” 青桐再次搭箭开弓发射。连着嗖嗖数声,每箭都稳稳当当地中了靶心。 众人已由最初的惊诧变成了惊叹。邓文倩程洁等人也跟着激动起来,掂起脚尖,两眼亮晶晶地盯着青桐,出声鼓励。 钟灵和黄雅芙没料到会出现这等场面,心里愈发别扭。 那黄雅芙看了看天色,突然出声道:“哎呀,青桐妹妹真是幸运,方才还有风呢,这会儿竟是一丝风也没。”言下之意,青桐能射中,是走了狗屎运。 她的话音一落,程元龙的目光便狠狠地瞪了过来,他眯着眼看了黄雅芙一眼,像是要把她记住。黄雅芙自然闻听过小霸王的诨名,心中不禁有些害怕,心虚地低下头,帏帽的轻纱正好遮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还没话找话地和钟灵搭话把话题岔了过去。 谁知青桐正好看她不顺眼,人家是爱屋及乌,她是恨屋及乌。黄氏不是什么东西,她侄女也好不到哪儿去。而且黄雅芙的举动进一步印证了她的论断。 她连射五箭后,突然将弓对准黄雅芙的头顶,然后用力一拉,箭声带着风声破空而去。 黄雅芙正和钟灵说着话,猛一抬眼突然见一只利箭朝自己飞来,豋时吓得肯魂飞魄散。双脚像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众女“啊呀”一声尖叫起来,其他人也是惊慌失措,连帮忙都帮不得。狄君端无奈地叹息一声,顾不上礼仪,飞身去拽黄雅芙。 只是人哪有箭快,等到狄君端飞扑到黄雅芙身边时,那支箭已飞过她的头顶。还好,有惊无险,箭矢仅仅带走了黄雅芙头顶的帽子。狄君端来得太急,一时刹不住脚,再加上黄雅芙受到巨大惊吓,全身发软。当狄君端赶到时,她恰巧晕倒了在狄君端的怀里。 这是什么情况,众人目瞪口呆。目光如炬地盯着这一幕。 狄君端脸色微红,神态尴尬,又不好推开,又不开去扶。黄雅芙并没有真昏,她只是身子发软,如今闻到狄君端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清香,再想想,这么多人中唯有他挺身而出来救自己。以前她的心底就有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只是两家交集甚少,对方又谨守礼节,两人连话都不曾说上两句。如今她是因祸得福,原来他对她…… 黄雅芙的一颗少女之心春波荡漾,如风吹过池塘,泛起一圈圈涟漪。 程元龙叉腰站着,得意地看着青桐,一副与有荣焉的欠揍表情。他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过来,伸出手臂,作势欲接过黄雅芙,嘴里大声说道:“哟,狄公子,瞧着你怪累的,来来,我扶这位姑娘进去。” 黄雅芙浑身一个激录,想着自己要被那个胖子抱在怀里,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也不好再晕下去了。于是很快地“悠悠醒转”,再缓缓起身。她脸现红霞,含羞带怯地向狄君端道了个万福,轻启朱唇:“多谢公子挺身相救。” 程元龙笑得一脸狡诈,大声问道:“咦,你这么快就好了?” 黄雅芙心中厌恶,嘴里连说:“多谢程公子,我没事了。” 程元龙似乎很不放心又确认了一遍:“真没事。” 黄雅芙强忍着不耐,“真没有。” “太好了。”程元龙朝青桐努努嘴:“土包子,你表姐没事了。你们姐妹俩商量好的吧,给个玩笑给大伙瞧瞧,哈哈。” 张新泉等人陪着大笑:“哈,哈,哈。” 程元龙挑眉问道:“还有人敢来吗?” 他故意等了一会儿,遂又自己总结道:“算了,不难为你们这些千金小姐们了。” 黄雅芙一旁气得脸色发白,一肚子火憋着发不出来。青桐这几日长进不少,此时也知道说些场面话,她走上前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刚才姐姐说我走运才射中靶心,所以我想跟姐姐开个玩笑,看看幸运不幸运。” 黄雅芙心中怒气,却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得挤出一丝笑意道:“姐妹原谅我吧,姐姐方才是信口乱说。场上诸人谁不知妹妹力大无比,箭法奇准。若是女子可以考武举,状元铁定是妹妹的。” 程元龙听到这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一旁的邓庭玉:“邓大哥,不知先生能否收下这个林小姐?她琴棋书画一般般,不过胜在武艺不错。” 邓庭玉一脸为难,他父亲又不是武师,邓家又非武馆,何况书院考核女子学问并不包括武艺。但他又不好直接驳了程元龙的面子。 就听狄君端朗声说道:“林姑娘虽然根基不深,但她年岁不大,又生性聪敏,进益很快。只要先生和师母严加管教,将来虽比不上学里几位才女,但也不至于太差。 邓庭玉愈发不好拒绝,只好说道:“是吗?待我秉过父亲再说。” 这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把黄雅芙撇在了一旁,好在钟灵大发慈悲,主动安慰她。这让黄雅芙宽慰不少,同时也更加憎恶林青桐。 再说邓文倩,她此时已有帮助青桐说话之意。一是觉得这姑娘性格直爽豪壮,她是真心喜欢;二是她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旁的小心思。 邓文倩主意打定,便笑着替哥哥解围道:“好了,你们先用些茶点歇息一会儿,我这就带她去母亲那里。”这女学一大半是邓夫人在管理,只好邓夫人同意收下她就行了。 邓文倩和两个贴身丫头带着青桐到内室稍稍梳洗一下,整顿好衣裳,便领着到后堂去见母亲邓夫人。 邓夫人三十五六的年纪,上着乳白色薄衫,下着石青色裙子。身材略有些福态,圆脸白肤,气度雍容娴雅,让人心生亲切之感。 邓文倩笑着上前拽着母亲的袖子用撒娇的口吻说道:“母亲,女儿给您带来了个新学生,您瞧瞧好不好?” 邓夫人方才就听见丫头进来说东园比赛射箭的事情。她的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上下打量着青桐。见她步伐稳重,气度还算沉静。更难得的是,虽然长在乡下,便并没有一般乡下孩子的畏畏缩缩的气态。 她微微颔首,命丫头端上茶点,热情地招呼青桐。青桐也参加过几次聚餐,一般礼仪倒也能照葫芦画瓢。 邓夫人问道:“你都会念过什么书?” 青桐说了几部书的名字,邓夫人一听全是启蒙之书,对她这个年龄来说是浅了些。不过女子毕竟不像男子,入学的本意也不在学问,放宽些也无妨。 邓夫人微微一笑,又问:“除了念书,你还会些什么?” 青桐一听她问别的技能,瞬间自信许多,如数家珍:“我会的可多了。砍柴打猎、 找药材、捕鱼钓鱼、杀鸡宰鱼喂猪。种地也会些。耍把式卖艺,往别人胸口碎大石……”后几样,青桐只在街上看过,她觉得自己也能做。 众人:“……” 邓夫人尚自忍得住,邓文倩和几个丫头险些喷茶,一个个努力忍住不笑出来。 青桐看这些表情奇怪,一脸端肃地问道:“怎么?难道不行?” 邓夫人忙答道:“很好。难为你会这么多。” 青桐想起昔日在母星入学的情景,于是握紧拳头以宣誓的姿态正容说道:“我若入学,必定尽一个公,不,是百姓的职责。不虚度时光,努力上进。服从而不盲从,自由而不放纵,谦虚而不退缩,善良而不愚蠢。不主动为恶,更不会纵容恶行。我爱吾师,更爱真理。” 邓夫人和邓文倩等人被震住了,这几人微张着嘴,怔然看向青桐。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好。她的话初听有些可笑,再一听又似乎有些道理。 邓夫人抿了一口茶,思索片刻,不动声色地问道:“孩子,你这话是听别人说的?还是你自自己想的?” 青桐一时有些噎住了。很多时候,她多年形成的习惯会不由自主的冒出来。但这着实不好解释。她若说真话,是没人相信的。 她只好含混其辞:“是听一个外邦游学的士子说的。” 邓夫人释然一笑:“原来如此。” 邓文倩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觉得青桐有意思。她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学生,从世家千金到小家碧玉,虽说性格各异,但从没见过青桐这样的。留她在学里倒也不错。 邓夫人缓缓起身说道:“书云,书琴,你们两个陪着林小姐坐一坐,我去去就来。” 邓文倩也随之起身跟了上去。一入内室,邓文倩便笑着撒娇:“娘,你就答应收了她吧。反正多一人也无所谓,而且她还是程小霸王引荐的,也不好拒绝啊。” 邓夫人轻叹一声,眸中闪过一缕深思,“程元龙啊……” 邓文倩想了想,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狄公子。” 邓夫人含笑看了女儿一眼,思索片刻,便答应了。 邓夫人再出来时,邓文倩率先宣布了这个消息,并热心地交待了青桐一些入学注意事项。 “三天后,你让你父母带着你来,先去办理入学事项。然后再来找吴姑姑,——女学诸项杂事都归她管。由她细细考核,再根据你的程度看分到哪位先生名下……” 青桐认真听着,一一记在心里。两人正说着话,忽有丫头来报说,有客人来访。邓文倩只好带着青桐提前退出。 等到青桐从后堂出来时,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都汇聚过来,有的人试图从她的脸色看出是否被拒绝了。青桐仍跟以前一样,无怒无喜,让人看不出所以然。 程元龙也有些忐忑,随即又一想,这算什么,他们这是先礼后兵,实在不行,他就硬把她送进来。 邓文倩知道众人的心思,不等青桐说话,她就笑着拉着青桐向众人宣布:“姐妹们,你们很快又有一位新同窗了。” “哦。” “嗤。” 大多数人反应平平,有极少数人暗自嗤笑。也有人替青桐高兴。小胖子想笑又故意忍住,做出一副“小爷早知如此”的模样。他指挥程洁将下注的银子抱给青桐我,便和一帮狐朋狗友玩去了。 此时的黄雅芙趁人不注意悄悄离开了现场。她丢了大丑,实在没心情呆下去了。她一想起方才的羞辱以及青桐走的狗屎运便暗恨不已。路上,她叫过一个丫头吩咐道:“琥珀,你去我姑妈家一趟,哦,别忘了见见两位表小姐。”琥珀领命而去。 黄雅芙的嘴角微微弯起,心情莫名好了许多。就凭她,也配跟自己上一样的学堂,做梦吧。 青桐还没到家,林家已经先得知了这个消息了。 黄氏听罢,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林淑媛和林淑婉这对双胞胎已经开始嚷嚷了起来: 林淑婉声音尖利:“天哪,母亲,那个柴禾妞要是也上学堂,我们不得天天丢脸?” 林淑媛袖子一甩,决然说道:“爹爹若是让她去上学,我们就不去了。省得被人指指点点。” 黄氏温声安慰两个女儿:“瞎说什么,娘当初让你们上学,可没少费心思。你们俩这么说,对得起为娘吗?” 林淑婉被黄氏唬住了,低头不语。 林淑媛却答道:“娘,您为何一直忍着她,让她胡做非为?您连大人都不怕怎会怕她一个孩子?” 黄氏无奈道:“你以为娘想这样?她刚进林家就出事,旁人会怎么想咱们家?” 林淑媛的眼中闪烁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阴沉:“娘,不能让她出大事,还不能出小事吗?” 黄氏听到这里,不由得多看了二女儿一眼,刮着她的鼻头说道:“你小小年纪别想这么多,娘自有主意。你们且放宽心。这个家还是为娘在管,我说让她上不了学,她就上不了。” 第五十一章 山雨欲来 再说青桐拿着大伙下注的银子,毫不客气地揣进了荷包,今日真是双喜临门。狄君端走过她身边时,声音如一阵清风似的掠过她耳边:“以后且不可这样了。若有差池,出了人命你可怎么办?”很明显,他说的是方才她射黄雅芙帏帽的事情。 狄君端方才真的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戏文里史书也有神箭手这么做的,但传说毕竟是传说,寻常人谁敢真这么做? 青桐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狄君端还欲再说什么,恰巧有人叫他,他朝青桐笑笑,转身离开了。 程元龙虽然跟张新泉等人在一边玩耍,但他的眼神却时刻盯着这边。他一见狄君端正言笑晏晏地跟表桐说话,心里就来气。这小子仗着自己长得一副好皮囊,到处勾搭女孩子,连土包子也不放过。 他带着不忿之情,甩着胳膊踱了过来,老远就喊道:“哎哎,那谁,我明儿去拜访杨师傅,顺便让他收下你,你想不想去学武?” 青桐一听到学武,顿时两眼放光。如果说上学堂是她融入这个社会的保障。那学武就是她的真正爱好了。更何况,她自身又有这么好的天赋,不好好发展太可惜了。 “当然要学,我要不要去挑些礼物,讨一讨他的欢心,让他喜欢我?” 程元龙嗤之以鼻:“你?讨人欢心?拉倒吧,只要别招人厌就行了。” 青桐素来对这种语言攻击免疫,神色丝毫不变。 程元龙本来还想很多话要说,一看四周有人对他们挤眉弄眼、指指点点,他的心头就十分不爽。他此时有种矛盾的心思,既想把青桐纳入自己的麾下保护,又怕因自己给她带来不好的影响。 青桐看看天色,捏捏沉甸甸的荷包,说道:“我要走了,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再问你一句,杨师傅最喜欢什么?” “他呀,喜欢舞刀弄枪,还有就是吃肉,别的想不起来。” 青桐点点头,默默记下。 她没坐程府的马车,出了邓府后,走了一会儿,雇了辆驴车,先去平安街菜市口看看自己的养父母。 此时将近中午,天气炎热,没有客人,王氏不在摊前,李二成正靠着大槐树打磕睡。 青桐玩心大起,伸手揪了片树叶,放在嘴边,弯腰对着李二成的耳朵吹了声尖亮的哨声。把李二成吓得险些从马扎上跌落下来。他揉眼一看,不禁面露惊喜,自那日青桐回去后,他就一直担忧,中间还悄悄去林府门首打听过消息,只是不敢进去罢了。他见青桐气色不错,行动也自由,心中一块石头放下。面上带着笑责怪道:“这顽皮丫头。” 李二成又问她吃饭了没,青桐实话实说道:“只吃了茶点,又饿了。” 李二成二话没说,在旁边的瓷盆里洗了几遍手,开始揉面做面条。 青桐简要地说明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李二成听得惊叹连连。末了嘱咐道:“以后且不可这么莽撞,万一你失手射中她怎么办?为几句口角搭上一辈子,值得吗?” 青桐答道:“我有把握的。离那么近,射不死人的。” 李二成仍絮叨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青桐耐心地听着,接着她将自已挣的银子拿出一半给他,李二成连连拒绝,“你不用挂念我和你娘,我们两人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倒是你们一家三口过得不容易,大有大的难处。上下打点,出门会客,将来上学堂,哪里都要钱。”青桐让了一让,见他执意不收,只得重新收回。想着等自己找到赚大钱的门路再给他们吧。 不多时,面做好了。李二成知她饭量大,做了小半瓷盆面,再拌着一盘青菜,加上卤蛋,卤肉。颜色搭配煞是好看,引得人食欲大赠。青桐大快朵颐地吃着,李二成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像个妇人似的,叨唠个没完。 青桐在面摊呆了有两顿饭的功夫,遂起身告辞。青桐临走时,李二成又问道:“你下次出来也带个丫头吧。——我看人家大家小姐出来都没单独一人的,我估摸是怕出了事没人帮着。” 青桐“哦”了一声,随口答应下来。 家里头的白妈妈和刘婆子年纪太大不好太出来,再者家里也离不了她们。黄氏屋里的丫头倒不少,也说过要给她。可她能要吗?等于放只癞蛤蟆在屋里,虽不必怕它,可看着膈应人。她入乡随俗,以后买两个吧。 青桐在街上兜了一圈,买了一堆药材,一些吃的喝的,拉拉杂杂一大堆东西,坐了驴车朝林府驶来。 此时的黄氏正在家里策划着某件事情。她先是把崔嬷嬷和春兰叫过来。两人见了她赶紧露出一脸委屈来,意在提醒自己受了青桐的不公正待遇。 黄氏和气地问道:“崔嬷嬷的腰可好些?还疼吗?一会儿找茉莉再拿只膏药贴贴。” 崔嬷嬷跪下磕头,连声称谢。 黄氏接着转向春兰,春兰弯着腰,右手掐着脖子,带着哭腔说道:“别的都还好,就是奴婢再也不吃不下肉菜,一看到肉,脑子里就想起那日的情景,就想呕吐。夜里睡觉,梦见自己肚子里有毛虫在爬。奴婢、奴婢……” 黄氏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林淑婉和林淑媛早就忍不住,没好气地嚷道:“春兰,你说那些恶心的东西做什么?快住嘴!” 春兰悲悲泣泣地说道:“奴婢一直憋在肚里,若不是太太问起,今日也不会说。奴婢的命是太太的,若是太太让奴婢去死,奴婢都不带皱下眉头的。可是她算什么?一个叫花团头的女儿生的,太太如此厚待她,也不见她有丝毫感恩之心。” 黄氏佯装板下着,制止道:“春兰你是气糊涂了,她好歹是府里的大小姐。”话虽如此说,脸上却丝毫不见真怒。 听到大小姐三字,双胞胎姐妹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嗤笑:“哼。” 春兰略一抬眼,打量着黄氏的神色,崔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往下说。春兰顿了顿,继续说道:“太太,奴婢非是自己受了委屈,心生不忿,实是替太太抱屈。” 崔嬷嬷适时加了一把火,尖声接道:“要老奴说,太太就是太好性儿了,才让她一个野丫头片子骑在头上。放眼整个京城,哪家的当家太太不是将子女管得服服帖帖的。这关起门来都是自家的事,谁闲着没事管别家的闲事?” 崔嬷嬷说着说着拍着大腿唱念起来:“哎哟,老奴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两位小小姐了。她今日冲我们这些没甚大错的老仆下手,明日未必不敢冲着小姐和太太下手。她是个不懂人伦纲常的人。太太您可一定小心啊。” 崔嬷嬷和春兰两个一唱一和,说得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黄氏的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她见情形差不多了,便缓缓开口道:“你们说的,我都放心上了。你们个跟了我十几年,一个跟了我五年,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吗?看着你们被人削脸面我也难过。这样吧,今天下午我就让人把你们送到西郊的庄子里,那里人烟少,清静又凉快,你们去那儿好好歇些日子。过两天,府里可能还有人要去,你们别的甭管,只需好好伺候就是。等避过风头,我再接你们回来。到时定会好好补偿你们。” 黄氏这话说得很隐晦。崔嬷嬷也算半个人精,一听便明白了。要去的人很可能就是林青桐,至于以什么理由,那就不是她们所能操心的了。太太这句“别的甭管,只需好好伺候”更是大有深意。是让她们放开手脚大胆去做? 崔嬷嬷和春兰压着满心的欢喜。听太太这意思,如果此事做好,可能还有我升迁和奖赏。崔嬷嬷虽然是府里的老人,但地位和威望一直比不上金嬷嬷。自从被青桐恶整后,声望更是直线下降,受尽了同行们的嘲讽。这让她寝食难安。今日太太这番话,让她觉得舒坦不少。等她先出了这口气,替太太解决心腹之患,到时就能得到太太的重用和信赖了。 一旁的金嬷嬷,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个老货还是一如既往的目光短浅,又做事从不知道凡事留一线的道理。活该她倒霉。 黄氏该说的都说了,便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收拾下行李吧。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金嬷嬷便是。” 崔嬷嬷和春兰声线高昂地“哎”了一声,颠颠地下去了。 两人前脚刚走,就见蔷薇进来禀报:“大小姐来了?” 黄氏点了点头,示意让她进来。 青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往桌上一坐,先吩咐茉莉倒水,爽快地灌了杯凉茶后,才对黄氏说道:“夫人,我已经过邓夫人的考核,三日后去上学。今日特来告知一声。” 黄氏还未开口,就听见林淑婉冷笑一声问道:“大姐你今日是怎么出门的?连看门的都没看见你出去?” 青桐淡淡一笑:“你怎么出门,我就怎么出。这个问题值得问吗?” 林淑婉气得小脸通红,正待反驳,就见林淑媛狡黠地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用关切地口吻笑着问道:“大姐真的也要上学了吗?到时我们又多了一个伴。只是大姐,书院里的那些课你都会吗?琴棋书画、针指女红之类你都学会了吧大姐这么厉害肯定比我俩强,当初我们去上学堂时因为背书错了一个字,被人笑话,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青桐盯着林淑媛看了须臾,两手一摊,“坦白地说,我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桐子曰,只会笑话别人的人一般是傻瓜,在乎傻瓜看法的人更傻。所以,你有想死的心,我不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可能还有一更,我要勤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风满院 林淑媛两眼圆睁,她还没想好反击的话,林淑婉那尖利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你才是傻子,你又傻又呆又土。你不也照镜子瞧瞧你的模样,你也配跟我们上一样的学堂。我要是你一定天天呆在屋里不敢出门。” 黄氏见状,忙虎着脸喝道:“淑婉住嘴。”旋即她笑着对青桐说道:“别跟你妹妹一样,她们童言无忌。” 林淑媛在旁边快意地笑了起来。虽然她姐姐性子急躁些,但真的很痛快。 青桐等她们三人表演完毕,漫不经心地弹弹袖子,然后起身。 林淑婉以为她得被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吓退了,心里愈发得意,甚至还炫耀性地看了林淑媛一眼。 谁知,青桐在转了一圈,很快搬出了一台梳妆镜。 三人不由得呆住,她是被骂傻了? 青桐轻轻松松地将镜子搬到黄氏和林淑婉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来来,你们来照镜子瞧瞧自己的模样。看看你们愤怒扭曲时的面容有多狰狞,那是再多的脂粉也掩饰不住的。” 林淑婉不经意一看,镜子里的自己果然脸容扭曲,张牙舞爪。她气得伸手去推镜子。 青桐又挪了挪位置,将它对着林淑媛,冷静评点道:“来你也瞧瞧自己的模样,咱们三个谁呆谁傻,谁不敢看自己?谁自惭形秽?” 林淑婉:“……” “青桐,你够了!” 黄氏提高声音嚷道,金嬷嬷赶紧上前将梳妆镜搬走。 黄氏盯着青桐,压着努火,款款说道:“你做为长姐就不能让着两个妹妹?” 青桐看着他,反问道:“哦,我真的是长姐?你听过当妹妹的当面说姐姐又傻又呆,不配跟她们一起上学堂吗?” 黄氏被噎了一下,不过她反应极快,很快便能找出反驳的话。 青桐不等她说话又继续说道:“其实不配的是她们才对,她们小小年纪便继承到了某种风气,从里到外的冒坏水,挑拨离间,捧高踩低。欺软怕硬。” “母亲,你看她——”双胞胎几乎同声嚷了起来。一场纷争眼看就兴起。 青桐突然笑了笑,对着黄氏道:“夫人,你瞧瞧她们,我这是爱妹亲切,姐言无忌。” 金嬷嬷按着黄氏的意思,趁机上前劝青桐:“大小姐,你别怪老奴多嘴。老奴听闻你上学堂是程元龙推荐的。你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别跟他走得太近。否则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 青桐跟金嬷嬷一直没什么正面冲突,因此她对她不像对崔嬷嬷那样。她听完这话,装模作样地点头:“嬷嬷说得似乎很有道理。”接着她话锋一转:“只是,我那两个妹妹又是怎么进去的?又是谁举荐的?哦,好像听说是什么表哥托的人,她们也没比我小多少啊,她们都不怕我怕什么?” 金嬷嬷脸色一僵,看看了正低头啜茶的黄氏,又追问一句:“那大小姐是铁了心要去学堂读书了?” 青桐肃着脸摇头:“不是铁心。是铜心。” 金嬷嬷咯咯干笑两声,像三天没喝着水的老母鸡似的。 双胞胎姐妹俩同时轻蔑地哼了一声,还欲出语讥讽。却被黄氏用眼神制止住了。 黄氏皮笑肉不笑地拉着青桐:“我也不是一定要拦着不让你去,实在是怕你根基太浅,跟不上功课。既然你一心想去,那便去吧。这几日哪儿别去了,我再给你裁几身衣裳。你好好拾掇拾掇。三日后让老爷抽了空带你过去。” 青桐没再多说,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她回到青梧院时,白氏和林安源已经笑吟吟地等在那儿了。白妈妈端了一大碗冰镇绿豆汤上来与她喝。青桐在吃食上素来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喝了绿豆汤,刘婆子又洗好了香瓜切好端上来。她和林安源你一片我一片地嬉笑着说完。 刘婆子满脸欣喜地说道:“自从大小姐回来,咱们都过上好日子了,这些日子鸡鸭鱼肉、应时蔬果都没断过。夫人和小少爷也胖了些呢。”青桐看着林安源肉乎起来的小脸忍不住捏了一把。林安源害羞地躲了过去。接着便说了一些跟林安泊一起读书认字的事情。 青桐想起那个紫苏院里的周姨娘以及那姐弟俩,便好奇地问道:“林家还有别的什么姨娘吗?” 白氏迟疑了片刻,摇头说:“没了。都没了。” 白妈妈也叹道:“几年前,风闻黄家大舅哥要升官了,老爷他为了取得岳家欢心,将后院的几个无子的妇人都撵出去了。”其实这是黄氏要挟的。结果,黄老爷自己都没升成官,何谈提拔林世荣。 众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得东北角的墙壁上有人敲得咚咚直响。青桐诧异,白妈妈狡猾一笑:“老奴去瞧瞧。”青桐见她吃力地搬梯子。青桐一个箭步过去,说道:“我来吧。”说着,她蹭蹭后退数步,助跑一阵,蹭地一下窜上了一丈多高的墙头。她坐在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人。墙下立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微胖妇人,她见了青桐,笑赞道:“大小姐好俊的功夫。” 青桐问道:“你是谁?什么事?” 妇人警惕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老奴随主姓周,是紫苏院的,以前跟白妈妈有来往。我家小姐托我来告诉大小姐。太太今天下午已经把崔婆子和春兰打发了西郊的庄子上去了。两人走时还喜滋滋地。我家小姐说此事有些反常,让大小姐千万小心。” 青桐看了看妇人,向她点头致意。周婆子还欲再说什么,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几声咳嗽。她心生警惕,赶紧告辞沿小路离开。 青桐坐在高墙上,巡视着四周的地盘,见没有什么端倪才轻轻跳下来。 她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周婆子的话复述了一遍。 白氏脸现忿然,她喃喃说道:“那个女人不想让猫儿去学堂,她和那人一样,恨不得我们娘仨永不见人才好。” 白妈妈道:“那怎么办?咱们日子才好过些,断不能坐以待毙。”刘婆子提不出建议,只是附和白妈妈的话。 白氏想想吩咐道:“咱们都仔细些,别乱说话,也别乱走。省得被她抓住把柄。”青桐心里明白,有人要是成心挑你的错还不容易吗?挑就挑呗,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 青梧院内气氛十分压抑,你下雨前的气候一样沉闷。青桐觉得大家大可不必这样。白氏能耍什么花招? 只是她没料到的,事情在当天夜里便发生了逆转。先是林安源半夜肚子疼,拉了半宿肚子,白氏和白妈妈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半夜。青桐一大清早便去请大夫。当她带着大夫匆忙折回家时,悚然发现白氏白妈妈刘婆子三人也一起病倒了。更为严重的是林安源先是发高烧,接着身上脸上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点点。 大夫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语焉不详地说可能是得了天花,开了几副药,匆匆离开。 五个人中只有青桐是完好的,她一个人熬着四份药,心里暗自琢磨这场蹊跷的病。同时将青桐院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看看是在何处做的手脚。 白氏见女儿脸色阴沉可怕,拖着病体嘱咐她:“先别去兴师问罪,因为眼下没有证据,到时说不定被她反咬一口。” 青桐没作声,待四人都睡下了。她悄悄出门,翻院潜入后院。她对地形无比熟悉,动作又轻,所以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她高抬腿轻落足,攀爬到黄氏居所的房顶上,轻轻掀掉一片活动的瓦片。这是她上次勘探地形发现的。她集中目光朝屋里瞰去。今晚林世荣并不在屋中。黄氏正坐在梳妆台前一脸落寞的卸妆。旁边坐着双胞胎女儿。 林淑婉快言快语,出口问道:“母亲,父亲今天是不是又不回来了?他到底去哪儿了?” 黄氏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叹气。 林淑媛侧肩撞了撞姐姐,努努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她微微一笑,说道:“母亲,东南院那几位有信儿了吗?” 黄氏一听到这个,顿时精神许多,她嘴角一抿,冷笑一声:“应该是有了。我们不必管他们,没人来报就装作不知道。反正死不了人。” 林淑媛一脸快意:“他们想来禀报,怕是都起不来吧。母亲明天就可以封了青梧院,同时把那个傻子弄到别庄去。我真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 “你且等着瞧吧。” 黄氏说着轻轻摸着林淑媛的头,略带茫然地叹道:“娘不知道这么早就跟你们说这些,是对是还是错。” 林淑媛嫣然而笑:“娘亲过虑了。我们现在不学聪明些,难道将来要像白氏那样任人宰割吗?”林淑媛说罢,又觉得自己用词似乎有些不当,连忙掩上口,歉意地看着母亲。黄氏付之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青桐在屋顶又呆了一会儿,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下来了。她折回青梧院,将自己以前买的药粉每样拿出来一些。她不知效果怎么样,也没来得及一一试验。这次正好拿黄氏等人做个试验。明天她要换个大夫来给弟弟和母亲看病。另外,她还要去西郊会会那位皮痒的姑侄俩。回头再整这母女三人。 第五十三章 反击 青桐上次听了程元龙的劝告,又想起江老夫的叮咛。觉得眼下自己有必要要雌伏一段时间,等她和弟弟长大些,再做打算。如何黄氏不再为难她,她会让她暂时好过一些的。不过,现在,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她偏入。既然对方不让她好过,那就一起难过算了。 青桐悄悄做完这些回到房里的时候,接着思索她这具身体的奇特之处。今天下午,她和青梧院里的人吃的东西是完全一样的,但是为什么众人都倒下了,她却安然无恙?难道华犹美拉星球上的人跟地球人的体质相差这么大?也有可能是后世的人类由于经受了各种污染,抵抗力增强了。她思来想去,也没得出个标准答案。这个时候她就十分怀谷姐和知乎机器人了。有什么问题只要一点就能得到翔实的解释和答案。 青桐抛开这个疑惑,继续思量明天怎么对付黄氏的事。嗯,她要开动脑子。要用研究科技的精神研究女人的构造和心理活动。 黄氏应该不知道她有特殊的体质,她肯定以为自己也跟林安源他们一样。那她明天就装成她想要的样子。 第二天,青桐起床后,先去看了看他们四人。其中林安源最严重,这也不能理解,他最小身体又弱。其次便是白氏。白妈妈和刘婆子稍稍好些。两人此时已挣扎着下床了。 青桐怕他们在水里下药,便拎着大桶,到另一处半荒废的井里打了水来用。接着她戴上帷帽,脸用纱巾遮着。平常女孩子戴这个是怕晒,或是怕羞。青桐戴上给人的观感就不一样了。她平常从来不戴这些的。现在戴无疑是向人暗示,她的脸实在见不得人了。她今日没有翻墙,而是故意从正门出去。青桐为了装得更像,走路也不像往日那样风风火火,大步流星。而是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很快地,就有人将此事通报给翘首以盼的黄氏。 黄氏微微一笑,心情颇好地唤两个女儿出来吃早饭,也不大计较,林世荣彻夜不归的事情了。 青桐绕了两条街,在一个稍偏僻的医馆请了名老大夫。两人两人雇车前往林府。那老大夫跟着青桐进了青梧院,仔细诊治了四人的病情,轮到林安源时,他很笃定地说不是天花,也不会传给旁人。然后开了药,叮嘱按方吃上三五天就应该没事了。青桐听罢不禁怔了一下,她没想到黄氏下的药这么轻。她原本以为会更严重些的。她不知道的是,黄氏在府里为掩人耳目,自然不可能下重手。真正的重头戏是西郊的庄子里。那里偏僻无人,又有崔嬷嬷和春兰镇守,青桐在这厢发病全身无力,到了那里动弹不得,还是任两人为所欲为。而且,她想闹也闹不起来。黄氏是算得很精,可惜她漏算这些药对青桐根本无用。 青桐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把青梧院的一切安排妥当。然后对白氏说道:“娘,我可能要出门半天一夜,你们别着急也别心慌。好好养病,我很快就回来。” 白氏忙问她去哪里。青桐想告诉她真相,又怕到时她装得不像。白妈妈倒看出了端倪。他们四人病倒在床时,自家小姐却像没事人似的。她心里暗暗惊奇,不过并没有细问。 几人正说着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黄氏故作焦急的声音:“姐姐,桐丫头,你们这是怎么了?” 黄氏身着白纱衫海棠红罗裙,被一众丫头簇拥着进来。迈着碎步进了白氏的屋子,关切地问长问短:“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们也不早早来告知我。若不是有丫头发现桐丫头去请大夫,我还不知道呢?” 白妈妈在一旁垂头不语,心道这女人真能装。 白氏有气无力地说道:“多谢妹妹关心。昨天因贪凉多吃了些爽口的,晚饭后,就开始闹肚子。一齐倒了五个。我觉着反正不是什么大病,不敢麻烦妹妹。青桐强撑着去叫了前街的钱大夫来瞧。开了些药。青桐脸上起了好些疹子,她生怕到时没法上学,今早又叫了后街的赵大夫。” 黄氏听到这些,愈发放心。 她跟白氏应付几句便要去看青桐。青桐早早躺好拉上被子背朝里等着她。 黄氏问她十句,她只答一句。再问,她便不耐烦地吼道:“看什么看,我很快就会好的。我大后天还要去上学呢。” 这时蔷薇突然说道:“哎哟,大小姐这病怎么瞧着不对劲?会不会过给别人?钱大夫怎么说的?”青桐闷声不答。 黄氏一脸严肃地说道:“桐丫头,此事事关重大,纵然我和你娘不在意,可还有爹和你两个妹妹呢。” 青桐烦躁地乱踢被子:“别管我,我没事的。你们快走吧。” 就在这时,看门的小厮禀报说,前街的钱大夫来复诊了。 黄氏命蔷薇和茉莉陪着青桐,自己带着金嬷嬷出门去迎钱大夫。恰巧,在外胡天胡地了一夜的林世荣也带着微微的醉意带着一个亲随晃进来了。黄氏一看她那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金嬷嬷悄悄扯了她一下,黄氏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气勉强压下来了。迎上去勉强笑道:“哟,老爷这是去哪儿了?叫我们娘仨担忧了一夜。” 林世荣面不改色地撒谎:“昨日在街上巧遇一旧友,说得投机,多喝了几杯就歇在他家了。”黄氏心里冷笑,嘴里并没有揭穿。 林世荣看了看背着药箱侍立一旁的钱大夫,皱着眉头问道:“大清早的,又是谁病了?” 黄氏忙说道:“这不是白姐姐和桐丫头吗?昨个不知吃了些什么,闹肚子脸上还起了红疹子。” 钱大夫早有准备地接话道:“昨晚是我出诊。源少爷的不算太严重,最重的可能是大小姐,这红疹子跟天花很像,又不全像。出在男娃身上没什么,就怕出在女孩子身上。严重时可能会破相。” 钱大夫话音一落,金嬷嬷就忍不住大叫一声:“我的老天,府里还有三位小姐呢。” 黄氏脸色一白,苦笑不已。多次欲言又止。 林世荣一听到其他三个女儿也可能染上,脸色也不禁变了。扪心而问,他对双胞胎女儿疼爱之心也是有的,但更重要的是,他怕女儿们容貌毁了会影响她们嫁入高门。他懒得也没心思去一一求证。只是大手一挥,吼道:“都死人哪,那还等什么?赶紧地把她移出去。” 黄氏面露不忍之色,试探着问道:“依老爷看依到哪里好?要不移到听雪堂?”听雪堂以前是林世荣的一位小妾住的地方。后来这个小妾跟人私奔了。院子自然就空了起来。 林世荣不满地看了黄氏一眼:“那里离我的书房最近,你想让那行瘟的东西多气我?” 黄氏一脸为难,这时一个丫头适时插嘴道:“太太,咱们西郊不是有庄子吗?人少还凉快。把大小姐先移到那儿吧,等好了再接回便是。” 黄氏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为了装得更像,仍拿眼瞅着林世荣。林世荣懒得废话:“就这样吧。” 黄氏彻底放了心。以林世荣的态度来看,无论她怎么磋磨青桐,只要别传出恶名,他都不会在意。 林世荣大踏步回房去了。黄氏弯着嘴角,镇定地指挥着众婆子去青梧院搬青桐出来。白氏一见这帮气势汹汹的仆人,挣扎着要下来阻止。林安源也哭着要下床来帮姐姐。白妈妈自然也担心,不过,她却莫名地相信自家小姐。因此,嘴里虽然不住地求情,但她同时还劝着白氏不要轻举妄动。 青桐全然不像往日的威风八面,此时,正软嗒嗒的蜷在床上,当如狼似虎的婆子们来抬她时,她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黄氏看得大为快意。 青桐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上了马车,白妈妈哭着喊着送上青桐早就备好的包袱。众人只想着搬人,也没介意这种细枝末节。 马车四周捂得严严实实,两个婆子押送,一个小厮赶车。就这样,青桐被送进了十几里外的西郊庄子。 那里,崔嬷嬷和春兰正磨刀霍霍等着青桐的到来。 马车还没停稳,崔嬷嬷和春兰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打帘,脸上带着笑容,大声说道:“哎哟,我的大小姐,老奴可把你盼来了。春兰快去给小姐端药来。”两个仆妇伙崔嬷嬷把围着面巾的青桐推搡进房里。崔嬷嬷跟两人寒暄几句,他们还等着回府回话,也没多逗留,便匆匆离开了。 待到三人一走,崔嬷嬷也懒得装了。她把袖子一捋,露出结实粗壮胳膊。昂着头迈进屋,把门砰地一脚踹上。脸上挂着狞笑,一步一步地走向床上蜷缩着一团的青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的大小姐,你没料到你会有今日吧?哟,你当初打老奴的威风哪儿去了?臭下贱的小要饭花子,你也称称自个几斤几两,就对奶奶我下手?今儿个我好好地叫你尝一尝我的手段?” 崔嬷嬷说着扑上前来,但出五短粗指便去掐青桐。青桐早在这儿等着她。等到她一上前,便突然坐了起来,双腿用力一夹,将崔嬷嬷的头夹得紧紧的,一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拧,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崔嬷嬷的右臂脱臼了。 “啊啊——”崔嬷嬷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青桐怕这时帮手来了,自己对付不了。于是也跟着惨叫两声,以混淆视听。 接着,她趁机伸出手来从脚上拽掉一只袜子,这是她捂人嘴的常用武器,可方便随身携带。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崔嬷嬷赶紧叫道:“春兰春兰——”刚叫两声,嘴便被青桐死死梧住了。 紧接着,又是喀嚓一声,崔嬷嬷的左臂也脱臼了。 青桐顿觉轻松许多,双腿并起,使劲一蹬,将崔嬷嬷踹倒在地。她赤脚跳下床来,先把门拴上。再迅速回转身,扒掉崔嬷嬷身上的衣裳撕成布条绑住她的嘴,把她拴在床腿上。然后她再飞快穿上鞋子,脚踏在崔嬷嬷脚踝处,又踩又拧。崔嬷嬷疼得倒吸冷气,一张肥脸五官扭曲,油汗混流。 就在这时,春兰在门口欢快地叫道:“嬷嬷我来了。”本来按照约定,她是即刻就能端药过来的,可她刚好去了趟茅厕。同时,又逼着那个看门的聋老头给她捉了十几条毛毛虫。没错,她是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这么一来一回耽误了些功夫,也给了青桐各个击破的机会。 春兰听到屋里没人应,又似乎听到有人呜呜作声。她以为崔嬷嬷终于得手了。想想也是,她病成那样子还威风得起来吗? “姑姑,你快开门哪。”春兰提高嗓门。 青桐脸色沉郁,拨掉门栓,紧握在手里,不声不响地开了门。 春兰一见不是崔嬷嬷开门,却是本该起不了身的大小姐开门,吓得一个激灵。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青桐手里的门栓已经招呼上去了。砰砰几下,正打中她的脑门。春兰手里的托盘啪地掉落在地,药碗四分五裂,药汁溅得四处都是。 春兰跟青桐交过手,知道自己一人不是她的对手,便想夺门而出去找帮手。青桐哪容她出门,从背后飞起一脚,将她踢翻在地。脚踩着她的后脑勺,让她嘴唇啃泥。青桐一边像踩蚂蚁似的碾踩着春兰的头,一边说道:“你和崔嬷嬷长期欺负我弟,我报仇不是理所当然吗?本来想一报还一报,报完就算。没想到你们还死撞上来。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呜……噗,大、小姐饶命。” 青桐看了看四周,庄子里十分寂静。除了四围的高墙便是树木。不闻人语,也没有脚步声。她想了想,今日似乎只看见崔嬷嬷春兰还有看门的一个驼背老头。 “真是太好了。”青桐脸上浮着笑意,把春兰擦着地拖到屋里,绑到另一条床腿上。 崔嬷嬷嘴不能语,两条胳膊疼得没了知觉,全身不停流汗。此刻她看着惨兮兮的春兰也不知做何感想。 青桐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对着春兰的脸比划着,问道:“说说,那个女人打算怎么对付我?” 春兰此时吓得要命,哪敢说慌,浑身得像筛糠似地,打着冷战说道:“太、太,让我们先用泻药和别的药灌你。让你身子变坏,起不了床。……其他的就看我们的了。但不能让你太快死掉。” 青桐淡然一笑:“药呢?” “在、在厨房。” 青桐点点头,将另一只袜子绑到春兰嘴上。 然后快步去厨房,路上,她特意绕了个弯,看看那个胡子花白的驼背老头,大声问道:“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了?” 老头将耳朵递过来,高声答道:“你说啥?你是生人?很快就熟了,哈哈。” 青桐放了心,没再理他。然后找到春兰所说的药材,全部倒进锅里,她还嫌少,又去两人房里不管什么药全部拿来,混在一起乱煮。煮好了,用瓷盆端到屋里。 她看着两人说道:“本小姐大方吗?你们用碗我用盆来招待你们。来来,别客气。” 两人欲哭无泪,欲叫张不开嘴。只能如丧考妣似的看着青桐。青桐用鞋子当碗,舀起一鞋子药汁先灌崔嬷嬷。 “啊呸呸。救命——”崔嬷嬷趁着松开嘴的功夫大声喊叫。 青桐抡起一掌,扇得她嘴角流血,接着赶紧再捂上她的嘴。 就在这时,忽听得门外有动静。青桐侧耳倾听,就听见那个看门老头又在跟人胡对了。 青桐转头看着面露希冀的两人。找了条绳子将她们捆得更结实些。身上加盖了两层棉被捂着,然后关上门出去看个究竟。 第五十四章 横生枝节 青桐单脚跳着出门,把鞋子拧了一下穿上脚,快步向门口走去。 看门的老头正在跟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青衣男子驴嘴不对马面的对话。 “我来讨些水。” “你找谁?” “让我进去。” “……” 那个青年男子一听到有人来,忙转过身来。青桐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眸子清亮,一脸正气,不似鬼祟奸邪之人。不等他搭话,便主动说道:“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青衣男子说道:“这位姑娘,你家大人在吗?” “跟我说吧。你是要水还是要饭?”青桐略有些不耐地重复道,她还想着赶紧去“招待”屋里那两位呢,然后还要在天黑前赶回家。庄子里没有牲口,离最近的村庄也有十几里路。她完成任务后要步行回去,没时间穷耽搁。 青衣男子被她那“要饭”二字膈了一下。但他有求于人也不好计较太多。 当下便说道:“我的兄弟中了暑气,姑娘能否方便先借些水与我们?” 青桐抬头朝外望望,果然左边的杂树林里影影绰绰有人在走动,那应该就是他的兄弟。 “自己进来端吧,厨房在这边。” 青年男子刚要迈步,忽听得树林中有人粗声粗声地嚷道:“喂,忠老弟,你到底交涉好没?不行我去。” 青衣男子答道:“好了好了。马上就来。”说着,他顺着青桐的指示,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盆水,他刚要离开。就听见旁边的房间扑通一声巨响。他唬了一下,随口问青桐:“这是什么声音?” 青桐瞥了一眼隔壁,漫不经心地答道:“家里两个仆人得疯病了。” “哦?”青衣男子也没多想,微微一笑,端着水盆离开了。 他一离开,青桐赶紧闪进屋里。崔嬷嬷和春兰两人正齐心合力地挣着身上的布条。那张大床竟然被两人从屋角拖到了屋中间。青桐猜着两人是想先用床顶住房门不让她进来然后再细细磨断身上的布条。 青桐冷笑一声,转身在院子里找了一根粗麻绳,一根狗链子,给两人重新换了装束。她再转身去院里搬了块大石头,准备压在床上。 青桐搬着石头回身时,刚好遇到那个青年男子和另一个黑壮大汉回来还盆。两人和看门老头一起用惊诧的目光看着青桐。 青桐不冷不热地说道:“盆放那儿吧,厨房里还有馍馍和咸菜,你们拿些去吃吧。一会儿我们家人要午睡。”意思是你们拿了东西赶紧走了,就别进进出出了。 那黑壮大汉显然不似青衣男子好性儿,一听到青桐这话便有些不乐意,他把腰里的钱袋振得哗哗作响:“你这个黄毛丫头,谁出门在外没个难处,俺们又不白吃你家的。有什么好饭好菜尽管端上来,一起结算便是。” “对不起,我家不是客栈。不卖饭菜,我给你们水和馒头,也是瞧在这位小哥的面上。” 黑壮大汉脸上愈发挂不住。他圆睁双眼,气呼呼地喘着气,呀呀怪叫一声。 青年男子赶紧拦住:“李大哥,你一个汉子,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小心头儿知道了又要罚咱们。 黑壮大汉一甩膀子,闷闷地说道:“罢了罢了,就你们规矩多了。” 青衣男子又向青桐说了些好话,接着又去厨房端水。黑汉子提了只大桶黑着脸一起进去。 隔壁的崔嬷嬷和春兰逮着这个机会,拼了命地用头撞地,将床拖得嘎吱嘎吱直响。 青桐皱眉,正欲回屋。那黑壮汉子突然停住脚步,好奇地问道:“什么声音,像是有女人在叫?” 青桐将原话敷衍了一遍。那黑汉子生平却是个好管闲事的主儿,他心中觉得此事太蹊跷。当下便放下水桶想要去看个究竟。 青桐皱着眉头,这人也太事了。早知道就不该放他们进院。 她横身拦着黑汉子,相当不客气地说道:“这是我家,没我的允许你不该乱闯。” 她越这么说,对方心中疑心越大。 崔嬷嬷听到门外有争执声,和春兰愈发拼了命的碰头、拖床,将铁链抖得索索直响。 黑壮汉子心头起急,趁着青桐不注意,一脚踹开了木门。当他看到地上躺着两衣衫散乱的妇人时,顿时脸现怒容,咬着大白牙,伸手便去揪青桐:“好你个狠心的丫头片子,爷爷们到处寻你不着,原来你藏在这儿!” 青桐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她一错身躲开他的铁爪,解释道:“你大概认错人了。这是我家的两个恶奴,想加害于我,我反绑了她们。”青衣男子这时却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青桐。他开始就觉得这个女孩子跟平日所见的同龄姑娘皆不一样,他方才并没多想,如今看到屋中这一幕,他的疑心也越来越重。 他们正在追查的人贩子团伙中有一个女孩子跟青桐的年龄正好相仿。那伙人正是用小女孩为诱饵,或装迷路或装可怜或是趁机搭讪,将那些年轻的,有些姿色的女子引入圈套。因人们对女孩子的警惕心低,所以他们屡屡得手。而且这帮人十分狡猾。几次从他们手中逃脱。昨天夜里双方交手,他们的头儿还受了伤。那伙人却在这附近无端消失了。 青衣男子正拧眉思索,那黑汉子已经等不得了,弯腰便去解崔嬷嬷和春兰身上的绳索。青桐估量了一下对方的武力值,觉得自己力敌不过。她抬头瞪着青衣男子:“这就是你们的感谢方式?”她不也不多废话,转身去开门。黑汉子以为她要逃,大喝一声,伸手便来抓。青桐轻轻巧巧躲过。然后飞一般地了门。黑汉子怒气上脸,在后面紧追不舍。青桐跑到门口,突然停住。冲着杂树林高声喊道:“你们中谁是黑汉子的头儿,出来答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噗。”黑壮汉子本来挺生气,这会儿一听她小人儿故作大人说话,不由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从林中走出一个十七八岁、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他的眉头上划了一道细长的伤疤,脸色因失血变得有些苍白。不过这也无损于他的英气。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虽然一语未发,却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那黑壮汉子突然间由一只凶猛的大狗变成了家猫。他挠着大黑脑袋,笑嘻嘻地说道:“头儿,我这不是找到了线索了吗?就先审上一审。” 玄衣男子微微舒了口气,条分缕析道:“那个女孩子我看见过背影,跟这位姑娘根本不一样。再者,他们还没这么快到达这里。还有,这个田庄是黄夫人的陪嫁庄子。他们哪里进得来。你还没问清事情经过,便要去审人家,荒不荒谬?” 黑壮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玄衣男子又命他向青桐道歉。黑汉子扭捏了一阵,吭哧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低头向青桐道歉。道歉归道歉,便他肚里仍有疑问:“这位小妹妹,你干啥绑着那两个女子?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青桐本想说这是我的私事,不劳旁人来管。但随即一想,那个头儿显然是认得黄氏的,既然她已看到这一幕,干脆就让他知道好了。抹黑黄氏最在意的名声,是她不懈的追求之一。 于是,青桐便用客观冷静的语调简明扼要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事情就是这样的,那个黄氏面甜心狠,容不下我。纵容撺掇恶奴欺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于是用了小手段惩罚她们一下。不想被两位误会。幸亏你们的头儿还算有头。” 众人听罢,大部分默然不语。那黑大汉最容易激动,这会儿又开始义愤填膺:“怪不得人说,世上最毒不过妇人心。太可恶了。” 青桐却一脸严肃地纠正他:“黄氏是可恶不假,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丈夫。另外,你要骂就单独拎出来骂,别一句话骂尽天下妇人。做人要讲理。” 众人:“……” 玄衣男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青桐,突然一个想法涌入他的脑海中。 他突然问道:“林姑娘,在下问你一个问题。” 青桐看看天,飞快地说道:“快问吧,我今日事情多得很。” 玄衣男子微微一笑:“屋中那两个仆人是林姑娘一人绑的?” “没错。” “在下斗胆猜测,林姑娘胆子应该不小?” 青桐轻瞥了他一眼,“这还用吗?” 她自以为事情已告一段落,便要举步回屋。 玄衣男子还欲再说什么,突然有个小吏急急上前对他耳语几句。男子脸色一沉,当即命令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临走时他看了一眼青桐,又扫了一眼那个龙钟老头,当下正色道:“林姑娘还须小心,最近京郊附近不甚太平。”青桐毫不在意,洒脱地挥挥手:“多谢忠告。再会。” 众人各自收拾东西离开了庄子。 青桐命令老头关上大门。她捋起袖子,天还很长,她要继续招待两人。 为了防止漏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她不辞劳苦地将门窗用棉被封得严严实实。拿只小凳子坐在两人中间,先一人一巴掌。然后再用崔嬷嬷的臭鞋给两人灌了满满三鞋子药汁。两人拼了老命地大声嘶喊呼救。可院里除了一个聋老头再无别人。这个庄子是林家所有庄子中最荒僻的一个,田地贫瘠,离水源又远,一年到头没什么收成。几乎等于废弃了。所以黄氏才派个不中用的老头看门。她把青桐打发到这儿也是想着老头耳聋听不到什么,即便知道些什么,也无人可说去。她算着崔嬷嬷和春兰无论怎么折磨青桐也没事。但她没料到她布好的陷阱正好用在了这两人身上。 青桐扇一嘴巴子,问一句:“说说那个女人的秘密,越阴私越好。一定是我不知道的。说一句少打一巴掌。” 崔嬷嬷被打得唇破嘴肿,牙齿松动。 “……老奴全都说。太太她、她最怕蛇虫,最爱干净。” “好。春兰你来说。” 春兰跟崔嬷嬷一样惨,她的额头渗着血丝,衣服残破,发乱如草,双眸中闪烁着刻骨的仇恨。让青桐看得不禁心冷。这两人她该怎么处理?打一顿就算了?以后她们肯定要报复自己。她是不怕她们,可是千日防贼太累。以她浅薄的经验来说,有失误是难免的。她不能给自己留下祸患。但同时也不能简单粗暴的杀掉她们。她得想好相对安全的办法干掉两人。 春兰脸上流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大小姐,奴婢都说。” 春兰停滞片刻,用干哑难听的声音一字句地道:“大小姐,您的母亲才是原配,夫人说是平妻,但俗话说一家不能容二主。奴婢长这么大就没听过谁家有这个说法。大小姐这么有本事,何不帮白夫人争取嫡妻的位置?那我们太太便是妾了。” 春兰说到这里,大胆地补充一句,有意拿话再激她一激:“呵,大小姐也就只能拿我们下人撒撒气,发发威。怎么不敢找正主去?我看你是怕我们太太的娘家吧?” 青桐夸赞一句,“说得不错,挑拨得也心痒痒,你比崔嬷嬷这老货可堪造就多了。”说罢用力赏了春兰一巴掌。 …… 这半个下午,青桐打得手都疼了。同时也从两人嘴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以后应该能用上派场。 那药灌下去一个时辰后,就开始起药效了。效果比青桐想像中的还要猛烈。如果她不是有特殊体质,如果这药被她们灌进肚里,她能否活着都是个未知数。当然同样的,她们两人能否撑下去也是个未知。青桐给她们一人发一桶发一盆水便准备回去了。快离开时,她费了老半天把看门老头支到三十里外的村庄里去买米。老头虽然聋,可也能辨别出谁是主人。他虽不想动,但没奈何只能领命而去。 第五十五章 归来 青桐一路疾行。她看看日头,这么一折腾,太阳早已偏西。她记得城门关得很早,照这个步行进度有可能赶不及了。她四处张望,只盼着有辆车子经过。可是四周静悄悄地,没有车也没有人,只有风吹过树林和田野的声音。路两旁的庄稼郁郁葱葱像连绵无尽的青色纱帐,一直绵延到西天尽头。青桐虽然胆大,可是心里仍有些发怵。 来的时候为了迷惑车上押送的人,她一路半闭着眼睛,没能好好看看路上的情况。她迟疑片刻,只好硬着头皮迈开大步朝前疾奔。 出人意料地是,青桐很快便听到了车子碾压路面的声音。她惊喜地转过头,就算对方不是拉车的,她也可以搭个便车。 车子越来越近了,那是一辆很寻常的马车。两匹黑马并行,速度却是十分从容。这条路上人迹罕至,城门又即将关闭,按说应该行得很快才是。青桐心下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细想。 马车上的车夫也发现了路边的青桐。路过她身边时,他不由得放慢了车速。主动问道:“你要搭车?还有几人?多了就便宜些。” 青桐抬眼朝车夫看去,那车夫大约三十来岁,身躯精壮,面容十分平常,是那种让看了一般也记不住的类型。 车夫又问了一声,“上来吗?城门再有半个时辰就关了。” 青桐摇摇头,手指着前面的庄稼地说:“不用了,我爹在那儿,我等他。” 那车夫也没多说,而是略略一笑。 车夫将马车稍路边拐了拐,离她更新了些。青桐心中愈发狐疑。因为驿道很宽,又没别的车子,他们大可不必朝路边拐来。现在却偏偏要擦着她过。这其中必有古怪。她突然想起了下午那个借水男子嘱咐她要小心的话。看来这些人看她落单起了歹心了。 青桐立即做好战斗准备,她将右手伸进包袱里,那里有程元龙送她的袖珍弯刀和弓箭。她左手隔着布料按住刀鞘,右手迅速一抽。她刚做好准备,那马车已来到她面前,车门突然打开,伸出一双大手,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来抓她的肩膀。说时迟那时快,那双手大手一挨着青桐的衣裳,她刷地一下抽出刀来,照着那人的手腕狠劈过去。 那柄胡刀锋利无比,虽不能做到削铁为泥,但削肉为泥绝对是没问题的。 那人哎呀一声,痛得急缩回手。大声咒骂道:“他娘的,这小娘皮还挺野!” 车夫本以为他们会将以往那样十拿九稳,没想到今日竟遇上了硬茬。 他吁地一声勒住马,跳下车来,要来帮着同伙拿人。车中那人也着跳将下来,这人生得膀大腰圆,生得一脸恶相。他一边甩着流血的左手一边对着青桐咝咝冷笑。 青桐左躲右闪,她明知道这个时候周围根本没人,但为了让对方心生胆怯,她还是大声呼救。 那个先前抓的人在车里气极败坏地叫道:“堵住她的嘴,快拖上车,老子好好调、教这辣娘皮。” 青桐观这两人都是练家子,而且又做惯了行当,肯定都是亡命之徒。她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先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为了混淆视听,她煞有介事地大声呼喊:“表哥,快来救我——”一边呼喊,一边瞄着几步开步的马车。 那两人听她这样喊,还真以为附近她表哥。这一迟疑,动作就有些停顿。青桐要的就这一瞬间的生机。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跃而起,跳上车辕。她学着车夫的样子,大声呼喝:“驾,驾。”谁着那两匹马,抖抖耳朵,踩都不踩。 “哈哈……”那两人一面纵声大笑,一面直奔马车而来。 青桐紧张地手心攥出了汗水。赶着不走,那就杀着走。青桐一个闪念,挥起手中的刀,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插。 那匹马朝天惨叫一声,骤然狂奔起来。 “妈的——” “停——” 这两人一个大吼一个惨叫。惨叫的那个上车时没踩稳,被颠倒了,刚好他的衣领被钩在车门侧的铁钩上。于是他像只拖把似的,下半拉身子在地上拖着行进。 马车的前车夫在后面像狗一样狂追狂吠。青桐听得十分开心,举起鞭子猛抽另一匹马。她打算将两人押送到衙门,领取赏金。 可惜,她乐极生悲。马车正驶得疯狂,前面骤然出现了一辆马车迎面驶来。 按平常的情况,这条驿道可以并行两辆马车都没问题。但是,青桐是第一次驾车,而且还有一匹车受到了刺激和惊吓。青桐控制住它们不往庄稼地里去已是极限了。哪里还有余力再管别的。 两辆奔驰的马车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 青桐急得大声吼:“你往左我往右。”那车夫跟傻了一样,根本忘了该有的反应。   青桐看了看右手边黄绿相间的庄稼地,还好,看上去不太硬,跳吧。 青桐双手护着头脸。背朝外,半闭着眼准备纵跳。 突然,她察觉眼前飞快地闪过一个人影。接着,她的身子腾空,被一人抱在怀里跃了出去。 两人在乱扎扎地庄稼地里翻滚了几圈方才停住。青桐惊魂刚定,就听见路上喊杀声一片。她立即坐起身来,擦着眼睛定睛往路上看去。其中有两人她认得,一个是借水的青衣男子,一个是跟她吵架的黑壮汉子。两人正围着那个车夫颤斗。青桐不禁暗自庆幸,这车夫果然武艺非凡。 “咳咳。林姑娘,你是不是应该先起身?” 青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盘踞在人家肚皮上看打架。这委实有些不雅。 她赶紧跳下来,地上的男子正是下午的那个玄衣男子。 两人面面相觑,面前这人,衣衫散乱,黑发披散,古铜色的面庞上新添了几道划痕。应该是刚才救自己时弄伤的。 青桐一本正经地拱拱手:“多谢壮士舍身相救,请位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看了青桐一眼,没说话,他弯腰捡起地上半开的包袱,程元龙送她的小弓箭也掉了出来。男子拿在手中看了片刻。 青桐以为对方看上了这张弓,纠结片刻说道:“这位壮士,你换样东西吧,这是别人送我的,不好转送。” 玄衣男子突然一笑,将弓箭还给青桐:“这是我送出去的。” “啊?” “在下姓陆,名绍衡。” 青桐略一思量,恍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人是程元龙的表哥。 “真巧啊。”青桐找了句话说。 “是。” 话音刚落,那个黑壮汉子敞着衣襟露着黑亮亮的肚皮,跳了下来,大声嚷道:“头儿,人逮到了,就地审还是回去审?” 陆绍衡看了看天色,此时金乌西坠,晚霞满天。夜幕正从四下里浸漫过来。 “回去审。”说着他指了黑汉子:“他叫张黑虎。面凶心善。” 那个车夫两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塞进了他们那辆马车。陆绍衡面色古怪地将那柄弯刀从马屁股上拔下,他轻轻擦拭着刀上的血迹,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柄刀是表兄送给元龙的,这两样东西到了你手里也算物得其所。” 青桐伸手接过,点头附和一句:“很多东西到我这里都是物得其所。”比如银子,袜子之类。” 青桐坐到了陆绍衡的马车,两人呈对角线对坐着。一路上,他问了她几个问题。青桐只问他一个问题:“你是官吗?能走后门吗?”她担心自己进不了城门今晚的计划延迟。 陆绍衡似乎有些累,他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算是回答。 一行人到城门外时,大门已经关闭。陆绍衡果然能走后门,守卫盘问了几句便放她们进去了。 街上没有行人,陆绍衡命人一路将青桐护送到林家。青桐临下车时,正在小睡的陆绍衡突然睁开眼睛,十分迟疑地对着青桐说道:“林姑娘,今日之事……” 青桐听他语气有异,心头顿生警惕,她看过一些古地球资料,说某些朝代,除夫妻外的男女不能有身体接触,若是碰了,双方就得成亲。 青桐脱口而出道:“别想了,我不会对你负责的。” 陆绍衡被惊得困意全飞:“……” 青桐抱着包袱跳下马车,回头说道:“以后有用着我时尽管说,我欠你一个人情。还有,不要对别人说我回来了。” 说园,她踏着夜色快步离去,朝着不远处的林府跑去。 待青桐走远了,车内众人再也憋不住了,一个个捧腹捶腿笑作一团。 青桐没有走正门,她乘着夜色从东南口翻墙过去。青梧院里的人都还没睡,白氏屋里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她此时正在不停自责:“这可怎么好,早知道我就该拼了老命拦着不让她们把猫儿带走。那两个恶奴不知道要怎么折磨她呢。” 白妈妈劝道:“夫人,就凭我们几个哪里拦得住,老奴觉着大小姐应该没事的。” 青桐推门而入:“我回来了。” “啊——”白氏一阵惊喜。 白妈妈“嘘”了一声示意白氏小点声。然后赶紧提着风灯出门四周照了一照才放心折回。 刘婆子笑着去张罗饭菜,今日青桐离开后白氏没心情吃饭,饭还在锅里冷着。青桐因有事要做,只胡乱扒了几口便算完事。 今晚月黑无风,正是做坏事的好时机。 青桐当晚又走了一趟后院,厨房,花厅,凡是能过的地方都过了一遍。到了半夜才回去睡觉。 第二天,她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为了不惊动对方,青桐让青梧院的人瞒下自己回来的消息。 白妈妈一大早便出去打探消息,半个时辰后,她一脸喜意的回来说:“大小姐,夫人,那黄氏母女三人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上吐下泄。比咱们还严重呢。” 青桐心中暗笑,让白妈妈和刘婆子都去打听。 这一天,消息零零碎碎地传来,比如说黄氏吃饭吃到蟑螂毛虫。睡午觉睡到水蛇和蜈蚣。洗澡桶里也有蛇虫。黄氏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一天下来惊吓连连。饭吃不下,觉睡不安稳。一张原本红润的脸迅速萎黄下去。 这些报复得还不够。青桐打算想一个长期有效的办法好好“招待”黄氏,让她再没闲心来找自己的事。 第三天早上,黄氏不放心青桐,便派了个小厮骑马去西郊的庄子里探探青桐的情况。小厮带回来的消息让人大吃一惊。 原来昨天晚上,一伙强人闯入了庄子。他们打晕了看门老头,打死了崔嬷嬷,绑走了春兰。整座庄院被砸得稀巴烂。 黄氏听罢,面色由黄转白,怔怔地坐在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就听金嬷嬷又问青桐的下落,那小厮说,不清楚,问看门的老头,那老头支支吾吾地也说不清。大概可能也被人绑走了。 黄氏恍然回过神来,心中涌上一股就隐蔽的喜悦。被绑走了也好。就是怕传出去,会影响两个女儿的名声。 林世荣当晚回家后,黄氏面带泪意向他诉说了庄子里发生的事情。 林世荣听罢,默然半晌,说道:“你明赶紧着人去通知崔嬷嬷的家人,说明缘故,多赔些银子。那春兰就算了,就算官府解救回来,她怕也没脸活了。” 黄氏试探道:“那青桐呢?哎哟都怪我,我要是多等两天,说不定就没事了。” 林世荣微微叹息了一声,想了想这个总是跟他对着干的女儿。最后沉声吩咐道:“就说她当场撞柱而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怪她命不好,本来林家好好的,她一回来就怪事不断。”这后几句话算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 黄氏似乎不敢相信青桐就这么摆脱掉了,她仍有些不放心:“官府那边……”她是怕他们真把人找回来了。麻烦是一,主要是名声不好听。 林世荣做为官府中的一员,对他们的做派十分了解,他只是了然一笑,说道:“把那个看门老头打发走吧。” 黄氏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夸道:“还是老爷想得周到。” 黄氏托着病体,仍旧雷厉风行地处理了这一大堆事情。先是安抚了崔嬷嬷和春兰的家人,他们见赔的银子多,果真没怎么闹。那个看门老头很快也被黄氏以极便宜的价格转卖给了别家。 处理完这一堆杂事,黄氏病歪歪地半靠在躺椅上。蔷薇从书房端来一碗银耳莲子羹放在黄氏手边。她尝了一口再去吃时,突然见碗里漂着一条白白胖胖的虫子。黄氏气得手一抖,汤碗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黄氏气得站起来,对着金嬷嬷说道:“你快去召集厨房里的人过来,这两天到底怎么回事?问她们是皮痒还是享福享够了?” 金嬷嬷很快就将人召了过来。黄氏青着脸审问了小半天,可是大伙不是推脱便说不清楚。 “太太,厨房一向都是这样的。谁知道这两天竟出些稀奇古怪的事。” 黄氏心中早觉得奇怪,可是青桐不在府,青梧院里那帮老弱病残在她的监视下根本没这能耐出手。到底是谁做的呢 黄氏冷声命令:“这顿板子先寄下,从今晚开始,你们分般轮流当值,若是再出此事情,你们也别干了。林府庙下,容不下你们。” 林世荣当晚又没回来,黄氏一人独寝。睡到半夜,忽听得屋顶有人呜呜抽噎。她猛然惊醒,大声呼唤蔷薇。待到人进来时,黄氏赫然发现来人竟是青桐,她的身上带满血迹,脸色惨白。黄氏吓得大叫一声,惊厥过去。青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汁给黄氏灌进去,轻手轻脚地走了,正如她来时一样。等金嬷嬷听到声音来到黄氏屋中时,发现蔷薇晕倒在外间,黄氏昏倒在里屋的地上。众人不知其故,胡乱猜测,又忙着去请大夫。整个葳蕤院乱成一团。 第五十六章 众人齐声讨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第二天早上,这起恶*件很快便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那些闲人议论纷纷。话题中自然少不了横死的崔嬷嬷和命运悲惨的春兰。当然议论更多的还是刚认祖归宗的林青桐。实在是她的名气太大了,校场比射,闹市口揍人。当消息传到李二成夫妻俩耳中时,两人像被五雷轰顶一般,呆立不动。客人给钱也不知道收。 他们旁边有不少摊贩都认识青桐,纷纷涌上来七嘴八舌的安慰两人。 有的还说:“这孩子命苦哟,那么壮的一个孩子怎么会病得要送到庄子里呢?” 有人接道:“这还用猜,有后娘就有后爹。” 还有人惋惜叹道:“要我说,这李家两口子就不该带孩子入京。就死活不承认林家的又怎样。一家三口虽然穷些,可至少能活命。” “你说得简单,林老爷大小是个官儿,咱平头老百姓能跟他硬顶吗?” …… 有几个稍熟些的一看夫妻俩神情不对,赶紧又摇又晃:“李二郎,你别这样。” 王氏一反应过来,便放声大哭起来,哭声震撼街道。几个妇人赶紧上前劝王氏。 李二成还是呆愣愣地,像失了魂魄一般。他喃喃自语:“不可能的,我的桐儿那么厉害,从小到大没病过一回。她不会生病的,不会!一定是有人害她。” 听到这个噩耗,夫妻俩也没心思做生意了。王氏带着泪把揉好的面团和切好的菜都给了旁边卖烧饼的。那卖烧饼的十分同情两人,便多算了些钱与她。王氏也没心情去数。有人帮着推车,她一路搀扶着像木雕一样的李二成回去。李二成回到家后,什么话也不说,只拿了菜刀在院子磨。王氏劝了一会也累了,便说道:“咱们还是去林府打听打听吧。” 李二成仍然刮刺刮刺地磨着刀,一言不发。 房东闻讯赶了过来,她经历的事多,一看李二成这样子不对劲,便劝王氏道:“民不与官斗。这是人家的亲闺女,你们上门也只能上门问问。好好劝你当家的,别做傻事。” 王氏擦着泪道:“不会的,我当家一向老实,他能做什么。” 老妇人摇摇头:“你不知道,这心里有火能发泄出来倒没事了,就怕憋着,越憋越难受。最后没法收拾。” 王氏心中一惊,忙点头称是。 …… 程府。一大早程元龙已沿着湖岸跑了三圈。虽然,他可以随便叫上丫头小厮跟着他跑,但他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程安最后想了个主意,把林中的一条黑背白肚的大猎狗牵来跟着程元龙一起跑。于是三圈后,程元龙便和他的狗热得一起吐着舌头。他喘着气看着狗,狗也看着他,他不知是不是猜疑惯了,总觉得这狗的眼神中含有轻视的意味。 他挑着眉头问道:“这狗叫什么名字?” 程安答道:“还没,少爷是要给它赐名吗?” 程元龙捏着下巴答道:“嗯,就叫它……饭桐吧。” 程安本来已经准备好一肚子的夸赞句子,听到这个新名,只好将话咽了回去,打着哈哈道:“饭桶,好,好。” 程元龙又问道:“咦,程玉呢?” “少爷,他昨晚就禀过您了,说是今早趁着凉快出门办点事。” 程元龙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眯着眼睛看着湖水发呆。突然觉得人生孤寂。 就在他纠结要不要接着跑第四圈时,就见程玉一路小跑着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 “少、少爷,出大事了。”程玉飞奔到程元龙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程元龙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能有什么大事呢?慢慢说。” 程玉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将刚听的消息倒了出来:“少爷,不是咱家的事,是林府。那个青桐姑娘不知怎地突然害了疾病,然后就被送到西郊的庄子,谁知道我——” 程元龙一听到青桐害了疾病,脸色顿时大变。恶声骂程玉:“你能不能别这么罗嗦,拣重要的快说。她了没?” “是是,她、她在西郊和丫头婆子遇到人贩子,为了林家的名声,撞柱而死。” “不可能!”程元龙脸上冲血,大声嚷道,“她不是那种人。” “妈的,一定是那个毒妇在搞鬼。走!” 程元龙连晨衣都来不及换掉,抓起马鞭子,跨上骏马,带着程安程玉,风驰电掣一般地朝林家疾驰而去。 半路上刚好与要来程家拜访的陆绍衡。若是平常,程元龙当然高兴遇到多时不见的表兄。但他这会儿一点叙旧寒暄的兴致也没有。他那张像发面馒头一样暄软的脸此时绷得紧紧的。一双小眼睛里燃着两簇炭火。因为骑速太快,身上的肉颠得乱颤。 “你去哪儿?”陆绍衡不客气地拦住他。 “你别管。回来再说。” 程元龙侧掉马头,打马而去。陆绍衡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摇摇头,吩咐身边一个老成的家丁跟去看看,别让他惹事。 程元龙到达林府时,没想到门首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人。中间有个身着褐色短衣的男子正在跟看门人理论。那汉子他好像有些印象,应该就是青桐的养父李二成。 李二成这会儿已经没了往日的卑微和客气,他的神情悲愤凄凉:“为啥不让我进去?青桐也是我闺女?我养了九年的闺女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进去问问都不成吗?” 那看门人推搡着李二成:“我家大小姐的爹是我们老爷,哪里多出来一个爹?你先回去,我们老爷夫人都气病了,不方便见客。” 一个不让,一个不依。就在这推搡中,忽听得咣当一声响动,一把用布包着的菜刀掉落下来。 那看门人看到菜刀,愈发理直气壮,厉声质问道:“大胆刁民,你揣着菜刀进府意欲何为?再不滚开,我就把你送去见官。” 李二成弯腰捡起菜刀,高高举起来,示威性地说道:“你带我去见啊。咱们正好说个明白。我要问问那个蛇蝎妇人,我闺女究竟得了什么病,我养了她这么多年,她连个头疼脑热都少得?为啥一回来就得病?就算得了病为啥不看大夫,为啥偷偷摸摸送到庄子里去?” 众人哗然议论起来,有的还问李二成,那青桐是否真的从小到大没得过病。李二成据实而答。 李二成挺直身子看着众人悲声说道:“这孩子是我在江边打鱼时捡到的,捡回来没奶吃,我一家一家地上门去求村中妇人给她喂奶。拉扯这么大,俺们两口对她跟亲生没啥两样。后来江府的来找,俺们夫妻虽万分舍不得,但想着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亲生爹娘一定日夜悬念。便把孩子还给了林家。谁能想到……这才几天哪……”李二成说着险些掉下眼泪来。 众人听得唏嘘不已,有的心软的妇人还跟着掉了眼泪。 他强忍着泪意,恳求道:“众位乡亲们,不,街坊们,你们给做个见证。今日林府不给个说法,我就不走。若真是那妇人所为,我便砍了她,你们送我去见官吧。” “这位大哥,千万别冲动。” “是啊是啊。” 李二成正欲再说,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声冷笑:“见什么官?走,跟着小爷进去,看哪条狗敢拦?” 程元龙说着示威性地举举手中的马鞭。 那看门人一见是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哭着脸为难喊道:“程少爷,使不得啊,我们老爷身体不适,今日真不便见客。” 程元龙侧侧头,提高嗓门,意味深长地说道:“身体不适?我看是心虚吧。” 程元龙说着话,纵身下马。踏着沉重的脚步,一鞭甩开守门的,大步流星地跨了进去。李二成紧跟在他后头。 此时的黄氏被折腾了一夜,她被金嬷嬷叫醒后,全身上下开始莫名地发痒。尤其是脸上痒得出奇,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爬般。她起初忍不住挠了几下,险些把脸皮挠破。于是她强忍着不去挠。她正抓着金嬷嬷的手低声呻、吟不止。奇怪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不但是黄氏,接着是金嬷嬷还有林淑媛和林淑婉以及林世荣,全府上下一齐挠痒痒,轮流入厕。 如果说一两件还是巧合,那么这么多事连在一起,就不得不往深了想了。 黄氏低声咒骂:“一定是那个小贱人搞得鬼。” 金嬷嬷道:“她会不会自己跑回来了?”金嬷嬷是亲眼见识过青桐的实力的。 黄氏迟疑了一下,摇摇道:“不大可能,我当日亲眼看的,她确实病得起不了身。听人说,那天晚上共进去了五六个强人,她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怎么能逃得了。若是真逃了,她除了林家还能去哪儿?” 黄氏虽然嘴里这么说,心头还是有一丝狐疑。她断然吩咐道:“你赶紧派人去青梧院和她养父那儿去盯着,她只有这两个去处。——还有江家。” 黄氏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小厮捂着肚子来急报:“太太,那那程小霸王杀过来了。” 黄氏脸色愈发难看,问道:“老爷呢?扶他出来。” 林世荣比黄氏好不了多少,他脸氏蜡黄,神色萎靡,一脸阴霾。 听到程元龙不请而入,先是恼怒,接着是克制,并设法在脸上堆上笑容:“程公子再次莅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程元龙甩了个响亮的鞭花,毫不客气地说道:“听说林大人病了,我来瞧瞧你是心虚了还是胆怯了?” 林世荣极力忍耐,故作淡然道:“程公子这是哪里话。林某从不曾做过亏心事,何来心虚和胆怯。” 程元龙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三声。 林世荣黄脸转黑。程元龙眼风四处扫荡一圈,问道:“哟,你那位贤惠夫人哪去了?她也心虚?” 林世荣答道:“贱内身体不适。” “请她出来。” “这……” “嗯哼。” 林世荣只得吩咐一个难得没生病的丫头纤草去请人。 过了一会儿,黄氏如残柳扶风一样姗姗走出。面上还蒙了一块纱巾。程元龙一看她这副惨样,心情稍稍好了些,他随即又想到那土包子的遭遇,心情再次沉落下去。 他气哼哼地再甩了个鞭花,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鞭子刚好甩到了黄氏的脸上,将那片遮羞布打飞了出去。众人这才看清黄氏的脸上布满了红黄绿三种颜色的斑点。看上去实在不忍卒睹。程元龙瞠目结舌地看着黄氏那张精彩纷呈的脸,心头忽然生出一个疑惑:“这会不会是那个土包子干的?” 林世荣只听得黄氏身体不适,并没有进去看她,哪里想到会是这种病症?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黄氏素来极为爱惜自己的面容。现在竟然当众露出自己最丑陋的一面,窘的恨不得钻到地洞里去。 程元龙毫无诚意地道歉道:“哎呀,黄夫人,小爷不小心甩到了你,别介意哈。” 黄氏还打了还得挤出笑脸应付。 李二成握着菜刀,恨恨地盯着这夫妻两人,哑声质问:“青桐到底怎么了?你们跟我说个清楚?” 林世荣和黄氏同时一怔,惊诧地看向李二成。原来这夫妻二人一直都没注意到李二成,还以为他是程家的一个随从。 李二成向前逼近一步,重复问道:“你们今日必须要跟我一个交待。” 林世荣轻蔑地瞥了李二成一眼,声音冷漠而严厉:“青桐是我的女儿,她出了事我也很难过。至于要给你交待,那就不必了。你还是请回吧,想要多少银子我给你便是!” 李二成没想到对方竟会以为自己是借机来要银子的,气得两眼发红,手脚乱颤。想骂人一时又找不出适合的词儿。 程元龙在旁边看着,正要助李二成一把。就在这时,又有人进来禀报说:“江夫和狄家来人了。” 林世荣愈发不耐烦。今日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多人来管自家的家务事?想到家务事,林世荣眼睛微亮,心中忽然有了对策。 他定定心神,吩咐小厮去领人进厅。 不多时,墨云便领着江希瑞、狄君端和一个穿着颇为体面的嬷嬷走了进来。 狄君端手牵着泪水涟涟的江希瑞,脸色肃穆庄重。相较程元龙来说,他是相当礼貌了。 他进来先向林世荣夫妻问问候,还跟程元龙打了招呼。虽然对方回应他的是嗤之以鼻。接着寒暄两句他才委婉道出今日来意:“江老夫人忽闻府上出了大事,一大早心神不宁,故派晚生前来探望。” 林世荣装模作样哀叹一番,黄氏也跟着做戏。 程元龙坐在一旁,翘着二郎腿,冷笑着看戏。 狄君端接着话锋一转道:“还请林大人和黄夫人将事情经过详细道出,晚生也好向老夫人回禀。” 黄氏只好重背一遍台词,十分隐晦地指出青桐贪吃,加上水土不服,生了重病,怕她过给弟妹们,只好先移到庄子养息,结果不幸摊上意外。 黄氏话音一落,江希瑞霍然起身,哭嚷道:“你说得不对,仙女姐姐不会撑病的。她在船上吃那么多都不会病。你瞎说,一定是你害了姐姐。继母没一个好东西。” 狄君端温和制止道:“希瑞,不准乱说。” 林世荣见狄君端不见程元龙那么难缠,心里便有了谱,他一脸沉痛地说道:“我们夫妻二人自从得知噩耗,一直心神不宁,卧病不起。俗话说,虎毒尚且不食子。林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能做出这等事?事情发生之时,我已经上报官府。等到强人落网之时,事情便会水落石出。” 狄君端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又请林世荣节哀。林世荣稍稍放下心防,就在这时,狄君端骤然相问:“晚生听闻,当日贵庄还有一个老仆没有死透,请他他现在在何处?何不交给官府去录口供?” “这……” 黄氏微微一怔,赶紧机智接道:“那老翁又聋又哑,当时被人打晕。什么也没看到。事发之后,他终日神神叨叨,后来不知所终。本来说要派人去找,只是我们府里上下乱成一团,一时也分不出精力去寻人。” 程元龙终于忍耐不住,连连冷笑三声:“呵呵呵,继续编。你们找不到人,小爷会替你们找到的。” 林世荣轻咳一声,十分委婉地提醒道:“多谢两位公子前来劝慰我们夫妻,只是这是林某的家务事,不好劳烦二位。”他的言外之意便是,这是他的家各事,闲人不必插手。 程元龙飞快驳斥道:“林大人,难道不知道出了人命那就不是家务事了。人命关于,自然官府可管,朝廷可管,人人可管。” 林世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假装咳嗽来掩饰。 众人大眼瞪小眼,一时室内默然无声。 刚好这个时候,金嬷嬷面带异色地小跑进来,她悄悄俯在黄氏耳边轻语几句。黄氏脸色微变,喜怒莫辨。 第五十七章 盟友 黄氏抑制住内心的波澜,酝酿了片刻,然后一脸激动地对着林世荣说道:“老爷,天大的好消息,桐丫头自己跑回来了,可能就藏在青梧院里。”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反应各异。 李二成当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林世荣先是一脸惊诧,接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看众人觉得不妥,赶紧重新坐来,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是吗?太好了。” 江希瑞立即破涕为笑,拍着小手喊道:“我就知道仙女姐姐是不会死的,坏人都打不过她。” 狄君端微笑着看着江希瑞,心中暗松了一口气。程元龙一张胖脸笑成了花朵状,自己猜得果然没错。笑毕,他又冷笑着瞅着林世荣和黄氏两人,抓住黄氏话中的漏洞道:“你这话小爷就不懂了,什么叫可能藏在青梧院里?你们别是想糊弄人吧?” 黄氏看了一眼金嬷嬷,金嬷嬷会意,上前弯腰向众人道了个万福,有条有理的分析道:“老奴到了青梧院虽然没见着大小姐,可老奴依据几点推测她逃回来了:一是青梧院中诸人并不十分伤心,见了老奴等人反而有些慌乱;二是老奴假意说夫人已经知道大小姐安然回来,请她速来主院见客。那白夫人神色慌乱无措。试问众人:如果大小姐果真遭了不测,那白夫人还不伤心欲绝?待到老奴假意试探时,如果又露出那般神色?” 程元龙不怀好意地啧啧赞了两声:“哟,这个老奴才还是有点脑子的嘛。既如此,你家大小姐为何不出来见人?”程元龙说这话时,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进去看个究竟了。 金嬷嬷陪笑道:“大小姐可能受了惊吓,老奴再去催一催。”金嬷嬷又去次青梧院。她到的时候意外地看见了周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林安泊和林淑妍。 周姨娘没料到金嬷嬷这么快又来了,只得笑笑,解释道:“我听下人说,大小姐出事了,我怕白姐姐伤心过度便来瞧瞧。” 金嬷嬷皮笑肉不笑:“姨娘真是好心。一家子就该常走动才是。” 白氏生怕金嬷嬷起疑心,忙接过话道:“是啊,周妹妹确实好心。” 周姨娘仍是笑,没再接话。 金嬷嬷眼皮一挑,不再废话,直接对白氏说道:“白夫人,大小姐伤势重不重?用不用请大夫来看看?这江家狄家程家来了一帮人来问大小姐的事,太太和老爷带着病应酬呢?” 周姨娘一听江、狄、程三家都来人了,心头不禁暗惊讶。想不到她小小初来乍到,交游竟如此广阔。她侧头看了一眼林安泊和林淑妍,一脸若有所思。 白氏略有些迟疑,青桐嘱咐他们帮着隐瞒,自已还是露了馅。 白妈妈见此时已经隐瞒不住,索性抖露开来,“大小姐是陆家的仆妇给送回来的,她本想立即去见老爷,可又觉得自己还带着病,怕过给老爷太太。因此便先歇下了。还请嬷嬷在太太跟前禀明缘由。” 金嬷嬷明知道白妈妈在说慌,也没戳穿她,只笑道:“原来如此,大小姐想得周到。” 金嬷嬷在这儿跟白妈妈你来我往的打太极。周姨娘和白氏时而插上几句。刘婆子已经进去禀报青桐。 青桐听着刘婆子的转述,慢慢地穿着衣裳。嗯了几声,原本她想再躲一天一夜,等黄氏和林世荣高兴够了,病害狠了,她再突然出现。如今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也不错。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看来自己的人缘还不错嘛。以后好好混,省得哪天“被自杀”了都没人想起。 青桐在屋里思量一会儿,决定再装一状。她重新戴上面纱,走路一瘸一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金嬷嬷见了来,惊呼一声,脸上堆着笑嘘寒问暖。上前搀扶着她。青桐转头对白氏等人说道:“娘,你看看安源能出来吗?带他去前厅见见客人。” “好好。”白氏赶紧进屋去给儿子梳洗穿衣。 青桐回过脸时,正好对上周姨娘黯淡的眸子,她想了想又道:“安泊也跟着去吧。” 周姨娘脸上一喜,忙拉着林安泊和林淑妍忙不迭地道谢:“快谢谢你大姐。”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了谢。 金嬷嬷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周姨娘。看来,她已经开始着手寻找帮手了。 青桐瞧着这个心思深沉的老妇人。她比崔嬷嬷那老货的段数高了不止一倍。除了那日来架她上车出城外,几乎跟她没有明面上的冲突。不过,她是黄氏的人,两人有利益上的冲突。黄氏折了两个助手,以后会愈发倚重金嬷嬷吧。金嬷嬷被青桐看得心里发毛,忙问道:“大小姐怎么了?” 青桐“虚弱”地靠在金嬷嬷身上,慢腾腾地朝前厅走去,一路上用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道:“崔嬷嬷死得好惨,头上破了碗大的窟窿,血流得满地都是。她的眼睛睁着,死不瞑目。” 金嬷嬷没来由得觉得身上有些发冷,她应付道:“是啊,真可怜哪。” 青桐忽然换了个阴森森的语气又道:“金嬷嬷,你说她是怎么死的?” “呃?不是被人打死的吗?” 青桐神秘莫测地笑笑:“不,她是蠢死的。” 金嬷嬷笑得愈发勉强,没再接话。她明白对方是在向自己发出警告:不要招惹她,否则就跟崔嬷嬷一个下场。如果有可能,自己也真不愿意卷入纷争。可是她是黄氏的人,黄氏若让她做什么,她一个奴才,一大家子都握在对方手里,她能拒绝吗?当然不能。不过,她也不是崔嬷嬷。 青桐起初走得很慢,等到林安源收拾妥当一起出来,才走快些。林安源身体还是有些弱,不过精神不错。青桐决定等他好了,要赶紧着手训练他。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客厅。李二成和程元龙等人虽然之前已经得到消息,可一看到活生生的青桐出现在他们面前,仍然十分激动欣喜。李二成瘸着腿推开人群奔过来,扯着青桐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笑中带泪:“孩子,你能活着就好。”青桐把脸埋在他怀中蹭了一下。 林世荣看着李二成万分的刺眼,他轻咳一声道:“孽障,既然好好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回来?害得我和你母亲日夜挂念?” 青桐不似往日那样疾言厉色,她用受到伤害的语气答道:“我怕把病气过给你们啊,这不是你们送走我的理由吗?” 她顿了顿又道:“可是为何父亲大人得到庄子被强人袭击的消息时,不是赶紧报官寻人?反而散播我撞墙死掉的消息。我怎么可能死掉呢?我几个月大时掉在江里都淹不死,几岁时被巫婆烧不死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掉?” 黄氏的脸色已恢复正常,她赶紧截断青桐的话,“菩萨保佑,还好桐丫头命大。快来见见你狄家哥哥,江家小弟弟还有程公子。他们一大早就来探望你父亲。” 青桐走过去,向三人一一问好。 程元龙乐得合不拢嘴,江希瑞满脸带笑,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狄君端比较矜持,笑得很是含蓄。 他将老夫人的话转述了一遍,又提了让她放宽心胸,孝顺父母,与弟妹和睦相处。不要太任性。 程元龙听到狄君端这套说辞,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嗬,这不是任性不任性的事。是明明有人整她好吗?那个土包子,以后呢,你别主动惹事,有人要惹你。全交给小爷我。我认得人,我手中的鞭子可不认得。” 黄氏看着满脸横肉的程元龙,不禁大感头痛。 这三个人该说的话都说了,而且呆了不短的时间,狄君端比较识趣,最先提出告辞。程元龙也不得不跟着。江希瑞好容易见到青桐,一脸的难舍难分。 青桐说以后会常常找他玩,他才一步两回头地跟着狄君端离开。 李二成虽然不舍青桐,但也只得跟着走了。青桐悄悄对他说,下午会去看他们。 客人散去,留下各怀鬼胎的一家人面面相觑,默然不语。 林世荣睁着一双阴郁的眼睛盯着青桐。青桐根本不看他。她盯着自家那小不点弟弟,恨不得把他拔着长大。然后好痛快解决这个渣爹。 “姐、姐。”林安源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家姐姐,小声叫道。 “嗯,没事。” 青桐安慰他一句,转而看向黄氏,她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突然惊呼出声:“太太,你的脸怎么了?又黄又红又绿的?像开了颜料铺子似的。”黄氏的脸上立即又多加了一种颜色,青的。 她极力挤出笑容,这笑若在平常看着还是不错的,此时却有些恐怖扭曲的意味。 林世荣恰巧不巧地捕捉到这一幕,不禁脸皮一抽,顿生厌恶。他扭过脸不再看她。 青桐好声安慰道:“太太,别担心。我听说这种伤口好得快——少个三个月,多则半年。中间还不能生气不能吃辛辣不能吃油腻不能……” 黄氏听到这话气得头重脚轻,几乎要晕倒。她本以为几天就能好! 青桐又补上一刀:“还有啊,这伤口千万别挠会留疤痕的,有的人晚上睡觉会忍不住乱挠,就只好把手绑起来。哦,它还会发出异味。不过太太不用担心,父亲不会嫌弃的。” 黄氏的脸色像死人一样死气沉沉。她极力压抑住才没让眸中流露出恨意来。看来,她是低估了这个贱种的实力。 青桐还嫌不够,她伸手扯下面纱:“这个真太憋闷了。” 黄氏和金嬷嬷一齐看向她的脸,再次暗暗惊讶。不对啊,她脸上明明应该有红斑的。 青桐淡然一笑,摸摸自己的脸:“原本是有红点点的,我担心没法去学堂。就找了个江湖郎中,买了点药用。” 黄氏暗自咬牙,金嬷嬷却默默记下青桐的话,准备抽空去找她说的那个郎中。 气完黄氏,青桐拉着母亲和弟弟和周姨娘有说有笑地离开了大厅。 两帮人在青梧院门口分手。 周姨娘牵着一儿一女脚步轻快地往回走。 行至僻静无人处时,林安泊终于憋不住出口赞道:“大姐姐太厉害了,我要是像她一样就好了。” 林淑妍蹙着眉头,老气横秋地叹道:“我们跟她不一样的,人哪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呢。” 周姨娘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一脸郑重:“小妍,你以后要记得,你是女孩子,断不能像你大姐那样。你要会忍,忍下去总有出头之日的。” 林淑妍默默点头。 快到门口时,周姨娘突然顿住脚步,拉着儿女掉转方向,朝葳蕤院走去。 林安泊和林淑妍用不解地目光看着母亲,周姨娘无奈地笑笑:“走吧。” 周姨娘来见黄氏,恰逢黄氏心情不好,吃了个闭门羹。不过,她似乎毫不在意,带着儿子悠然返回紫苏院不提。 当天晚上,林世荣在葳蕤院用过晚饭,出人意料地好声安慰了黄氏一番,又细心询问了她的饮食。两人说着说着又绕到了青桐的事情上。林世荣不禁再皱眉头:“这次的事闹大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咱们林家想不出名都难。” 谁说不是呢。黄氏沉默着不搭腔。 林世荣突然加重语气道:“你就那么容不下她吗?就按我先前所说的,养她个几年,随便找户人家嫁了就完事。以后切莫再生事了。” 黄氏气苦,她所做的一切明明都是他默许的,如今出了事为什么全赖在自己头上?但是林世荣今天难得对自己如此柔情,她也不敢得罪深了。便像往常一样娇笑道:“老爷说得是。妾身知道了。老爷今晚还要去会友吗?”说是会友,谁知道会谁?黄氏提前几天已得了风声,但她忙着对付青桐,只好将这事搁在一边。现在她要腾出手来,好好查查这个狐狸精的底细。 黄氏咬着碎牙,肚里转了个千百个弯儿。林世荣也在沉吟着斟酌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老爷这是怎么了?” “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哦?” 林世荣啜了口茶,慢吞吞地说道:“这两天让人把听雪堂拾掇出来,府里要添个新人。” “什么?你说什么?”黄氏尖叫起来。 林世荣看着她那副神色愈发厌恶,连掩饰都懒得了。 他沉声道:“成亲七年,你至今无子。还设下种种计谋将后院姬妾一一逐出,我添一个新人又如何?我不是一定要征得你的同意,只是告知你一声罢了。” 黄氏浑身颤抖,声音尖利而凄凉:“这就是老爷当日娶我时所说的‘一心一意,绝不相负’吗那白氏先撇一边不说,周氏你说是同僚送的不好推辞。那后来的张燕燕,胡雪儿呢?你纳新人去吧,再多纳几个来。我带着女儿回娘家。找我哥哥评评理去,他当初怎么就同意了这门亲事?”黄氏压根就忘了,这门亲事是她先勾搭上的。 林世荣心中明白,她这是拿自己哥哥来押他呢。他当下冷笑:“又是你哥哥?你侄儿?难道我林世荣离了你们黄家就不成了?以后休要再提他们,我会凭自己的本事光耀我林家门楣!” 青桐在屋顶听得真切,暗暗发笑。光耀门楣?做梦吧。今晚她本来是想探探黄氏的情况,然后再伺机行动。没想到林世荣也在房中。那她就顺便听听罢。青桐很快便提炼出双方对话中的关键内容。听渣爹那意思,他似乎榜上什么大官了。不然不会如此硬气。会是谁呢?青桐正坐在屋顶上望着夜空胡乱猜想。她忽听得身后有异响。 她没有出声,急忙回头一看。 屋顶站着一个身材峻拔的黑衣蒙面人,借着如银的月色,静静地看着她。 第五十八章 示范 那人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姑娘真是好兴致,登屋望远?” 青桐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悄悄拽出腰间的小弓箭,随时防备着。嘴里却说道:“本小姐专听屋角,你呢?同道?” “道不同。” “采花,小偷?“ “……” 蒙面男子察觉出青桐的防备之意,故意变了下声音,说道:“在下只是刚好路过,并无恶意。” 青桐低声反问:“路过?从屋顶上路过?” 男子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对,从屋顶路过。” 两人同时沉默,借着月光互相打量。青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人似乎认识自己。 她不说话蹑手蹑脚地踩着瓦片往东南方走去,突然,她一个趔趄,脚踩歪了,发出一声响动。 黄氏和林世荣正吵得欢,忽听得屋顶上有响动,林世荣大喝一声:“什么人?” 黄氏则惊慌失措地叫道:“快叫墨云墨画出去看看,有贼!” 青桐愣了一下,接着发出几声猫叫:“喵,喵。” 蒙面男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因他蒙着脸,青桐自然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介意。 她学得真挺像。但她终究还是怕被人发现,于是一边叫着,一边掉头朝北去走去。 两人在林氏祠堂的屋顶上停住,这个地方白天都少有人来,更何况是夜晚。 黄氏和林世荣等人心惊胆战地听了一会儿,见再无动静,以为真是猫儿,也没再派人追赶。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四周只有夜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夏虫的唧唧声。 蒙面男子略一拱手,压低声音道:“告辞。” “等等。”青桐欺近几步,隔着一段距离,伸长手臂去摘他的面罩。男子轻轻一躲,低笑道:“等你功夫精进了,再来摘吧。告辞。”他越是这样,青桐的好奇心越重。她再试,再败,屡败屡试。试到最后,她对男子的手法产生了好奇。她一直对古代武学感兴趣,上次见了程元龙的师父杨镇,便下定决心要跟他学。现在她突然发现这个男子的功夫也不错,而且显然跟杨镇不是一个路数的。这种飞檐走壁的轻功,躲闪灵活的招式,真的太适合她了。 青桐试探几次后,发现对方并无伤她之意,便大胆跟他玩起了小猫捉大耗子的游戏。 蒙面男子被她这种死缠烂打的做法弄得苦笑不已。 “在下有事要办,请姑娘切勿纠缠。”说罢,他一把扯下黑色面罩朝青桐丢来,青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对方趁着这个间隙,溜之大吉。 青桐虽然不甘也只得罢手。她悄悄溜回青梧院,翻墙回屋睡觉。 次日上午。林淑妍带着林安泊来找青桐姐弟俩玩耍。林淑妍看着青桐,小声说道:“大姐姐,我们是不是又要多一个庶母?” “你猜对了。” 林淑妍的脸上露出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笑容:“这样也好,以后太太也许就没功夫找我们的茬了。姐姐也可以闲上一阵了。” “嗯。”青桐奇怪地看了林淑妍一眼。 青桐进京后就发现,这些京城里的孩子跟乡下孩子的成长模式不大一样。他们个个人小鬼大,心眼颇多。想起后世有人动辄嘲笑古人愚昧,处处流露出一副高出他们一等的优越感。到了这里后,她才发现,有时离开了高科技的辅助,她什么都不会。幸亏她还有一把力气,能做些最原始的体力活,否则,真的一无是处了。 青桐话不多,但两人很少冷场。林淑妍总能找到话说。而且每句话都暗含一些消息。 “姐姐,看着你那么肆意反击崔嬷嬷春兰还有太太,我真暗自高兴。可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姐姐和安源那么小,以后有的是机会。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哦。” 青桐再次打量着眼前这个小她一岁多的女孩,她长得虽然比不上林淑婉林淑媛那对双胞胎,但沿算清秀。一张小巧白净的瓜子脸,樱桃小口。眼脸总是垂着,安安静静的,像是故意降低存在感似的。 “姐姐,他们……”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院门被拍得咚咚响。白妈妈应了一声,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去开门。 白妈妈看着门外的一众人,不禁怔住了。旋即脸上浮笑道:“二小姐,三小姐,这位是表小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林淑妍赶紧站了起来,小声招呼三人。 双胞胎冷淡地应了一声。黄雅芙则鼻孔朝天,施舍似地“嗯”了一声,接着用手扇了扇风,皱眉问道:“这院里是什么味道?这么难闻。” 青桐端坐不动,不紧不慢地答道:“粪味,后院有菜地。” “什么?你种菜?而且还用……”黄雅芙一脸惊讶加嫌恶。 双胞胎则是掩嘴而笑。 青桐十分厌烦这些闺阁们各种含义的笑容,有话就直说,没话就闭嘴,老是这么笑来笑去的。 “你贱脚踏贵地,有何贱干?” 黄雅芙柳眉一竖,嗤笑道:“大表妹有空还是多念些书吧,省得连话都说不好。邓夫人再怜悯你,你一窍不通也不成啊。” 青桐淡然答道:“我话说得很好,我觉得就该这么说才好。” “哼。我今日来呢,”黄雅芙轻皱眉头:“哟,大表妹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连杯茶都不知道上。” 白妈妈已经准备好茶点,正要端过来。 青桐却抬手制止了她,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井旁,亲手打了半桶水,拿了两只瓢过来,自己先舀一瓢,咕噜咕噜灌了下去。然后做了姿势请黄雅芙喝。黄雅芙瞠目结舌。 她看着青桐这么粗鲁,不知怎地,心中莫名地轻松了许多。就凭她这教养,也配…… 想到新听到的传闻,她的脸不禁微微一红。 林淑婉和林淑媛正等着黄雅芙向青桐发难呢,见她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忍不住暗示道:“表姐,你从外面来,告诉我们,街上有什么有趣的消息没?” 黄雅芙猛然想起自己今日的来意,脸上带着笑,关切地问青桐:“大表妹,我听说你在西郊庄子里遇到强人了?当时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你怕不怕?他们没对你怎样吧?——毕竟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嘛。”黄雅芙拖长声调,脸上带着恶毒的笑意。 青桐锐利的目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接着又看向双胞胎姐妹俩。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才是你们的目的?想通过嘲笑我来获得快感?” 黄雅芙掩饰地笑道:“哎呀,我是关心你嘛。” 青桐一言不发,突然向前逼近一步,黄雅芙吓得忙后退一步,她虚张声势地喊道:“你别乱来啊。上次的帐我还没找你算呢。” 青桐难得一笑:“你真想知道?很好,我示范给你看。” 黄雅芙费解地看着她,不知她这句话究竟是何意? 青桐的瞳孔一缩,浅浅的笑容倏地消失。双胞胎悄悄对视一眼,她们总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两人还没来得及细细回想,青桐已经着手实施了。 她一把扯过黄雅芙的头发,另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说道:“他们先这样对付崔嬷嬷:老不死的,你敢叫,爷就掐死你。” 黄雅芙手刨脚蹬,直翻白眼。青桐现场采访:“你感觉如何?” 双胞胎姐妹俩吓得尖声叫嚷起来:“你赶紧放开表姐,否则爹和舅舅饶不了你。” 青桐拽着黄雅芙往两人手上一推:“再叫,连你们一起弄死!——他们就这样对付春兰。” 三人倒做一团,你压我我压你,她们精心梳弄的发髻早乱得不成样子,衣衫凌乱不堪。 青桐接着示范给她们看:“这还没完,他们是这么对付我的,说着,双手举起林淑媛,在半空中转圈。” 林淑媛吓得尖叫连连。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放开我,快点放开我——” 白氏听到叫声也跑了出来,在旁边一脸焦急地劝着,林淑妍脸上焦急,眼中却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意。她总能做到自己不敢做的事。 青桐正转得起劲儿,忽听得门外有个男声大喝一声:“还不住手!”那是林世荣来了。 接着是一个陌生、娇得能滴出水来的女声:“哎哟,那位力大无比的便是老爷的大千金了。老爷休怪,这是孩子间逗着玩呢。妾身小时候也常被姐妹们这么轮着玩,可有意思了。” 黄氏咬着牙道:“玉妹妹的爱好可真特别。不如让青桐也举着你玩玩。重温幼年的乐趣如何?” 青桐只好放下了林淑媛,对方跌跌撞撞地扑到黄氏怀里,小声啜泣起来。 青桐注意到依偎到林世荣身边的如花似玉的女子。她应该就是渣爹昨晚所说的新人了。速度真够快的。 这时,黄雅芙和林淑婉已经反应过来,一起向林世荣和黄氏告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卡文(⊙﹏⊙) 第五十九章 学堂 “父亲,母亲,表姐听说大姐回来了,好心来看了。她倒好,一言不和就去掐表姐。我去劝阻,她又把我拎起来转圈。”林淑媛红着眼睛用十分委屈的声音率先说道。 林世荣听罢狠狠瞪了青桐一眼,厉声质问:“青桐,你就是这样招待客人和照顾妹妹的?” 青桐两眼望天,“她还没说她是怎么来看我的呢——‘大表妹,我听说你在西郊庄子里遇到强人了?当时事情的经过是怎样的?你怕不怕?他们没对你怎样吧?——毕竟你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嘛。’”青桐捏着嗓子惟妙惟肖地学着黄雅芙的嗓音说话。 “连我这个传说中的傻子都能听出来,她是怀着一颗肮脏龌龊的心来看嘲笑我,打击林家的面子。不知道各位听出来没有。” 林世荣脸色略变,目光转向黄雅芙。他最担心的就是怕污了林家的名声,她倒好,偏偏别有用心的提及此事。果然是没教养。 黄雅芙见姑父目光不善,急忙辩解道:“姑父,我不是有意,我们姐妹之间不过是话赶话罢了。我……” 林世荣语气转冷:“我但愿你不是有意的,你比几个妹妹都大,为人处世的道理也应该懂得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你父母也早该教你。望你以后休要再提此事。” 黄雅芙气得脸色红涨,她用委屈的目光频频看向黄氏。黄氏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侄女受委屈。 她刚要出声说话。那个玉姨娘却及时抢过话头:“瞧老爷这话说的,黄老爷和黄夫人那么识大体的人儿怎么会教出不知礼数的女儿。我看八成是咱们家这三个小丫头之间闹嘴,殃及了池鱼。雅芙好歹是客人,老爷可别说话太重了。” 黄氏脸色僵冷地打量着玉冰清那个小贱人容光焕发的脸,出言圆场。接着又安慰黄雅芙和林淑媛。 最后,她将目光定在今日的罪魁祸首青桐身上。青桐两手一摊:“啥也别说了,我今日很累,你们都回去吧。我只简单说一句:以后这种事谁来问我,我就这么示范给她看。不明白再示,直到明白为止。” 黄氏轻咬着牙,胸膛气得微微起伏着。黄雅芙一脸不忿地瞪着青桐。青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诸位慢走,我先回屋休息了,这身体太娇弱,稍微一动就累。” 玉冰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又呆又狠的大小姐。心里话转过几个念头。她想了想,仰脸娇憨地责怪林世荣:“老爷也真是的,只拉着妾身朝这院里来,也没说要见孩子们,妾身什么都没准备。” 林世荣对她十分温柔:“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左右是一家人。” 玉冰清却有心交好青桐这个打手,因此当下忍痛割爱,取下手腕的一只通体碧绿的镯子笑着硬塞到青桐手里。青桐低头看了片刻,很认真地还回去:“无功不受禄,没钱回礼,不能收。” 玉冰清掩嘴轻笑,一副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的表情, “哟,你这孩子是嫌礼轻?快别推让了。我一瞧见你就喜欢的不得了。” 青桐也没再推,大方的收了。 至于林淑媛等人,玉冰清可没那么大方,她只推说以后再补便算了。当然,黄氏也稀罕她的东西。 黄氏和双胞胎还欲再告状,却被玉冰清一声“好累”给截住了。林世荣二话没说带着她回听雪堂歇息去了。留下黄氏等人在那儿瞪眼珠子。 黄雅芙打抱不平地看着黄氏:“姑妈,你看那对小贱人那张狂样儿。” 黄氏本来还想再找青梧院的麻烦,此时被那个玉冰清搅乱了心绪,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 黄氏带着众人悻悻然离开。黄雅芙走到门口还特意回头看了青桐一眼。她因为在林家受了委屈,午饭都没吃便离开了。 当晚,金嬷嬷借口说有人下毒,各门各院都要搜查一翻。临到青梧院时,青桐不慌不忙地让他们进来搜个够。对方自然是一无所获。 金嬷嬷离开后,白氏暂时松了口气。她和白妈妈就着油灯查看明日青桐上学堂带的东西。 白妈妈道:“看来,还是要买两个小丫头,不然别人家都有伴读丫头,就咱家小姐没有也不好看。” 白氏点头:“是要买的,明日就让刘婆子去找个中人过来。要不是这几日大事不断,早该着手买了。”自从青桐回来后,她的处境大大改善,月例按时发不说,连例年的拖欠都补上了。上次青桐还拿回来一些射箭比赛的赌注金。买两个小丫头的钱还是有的。 林安源身体好了些,他依偎在姐姐身边,一张小嘴说个不停。 “姐姐,我什么时候可以练武了?要练多久才能像你一样厉害?” 青桐揪着他那软软的头发,盯着灯光说道:“咱们的先天禀赋不一样,练武只是让你强身健体而已,你还要是多读书吧。”书她自己当然也是要读的。但她不能考科举,读书只是修身消遣罢了。 林安源重重点头:“姐姐我会的,我听周姨娘时若是当上大官,就能给姐姐和娘亲 挣个诰命。” 青桐笑了笑,她不知道诰命是什么东西,想必是不错的。 突然,她想起了林世荣和黄氏这对合璧双贱,便用严肃的口吻问道:“将来,你打算怎么对待父亲和黄氏呢?” 林安源想起那两人,先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一下,脱口而出道:“再也不让他们欺负娘亲。” “如果他们还要欺负呢?” “……打回去。” “如果他们联合很多人骂你不孝顺呢?” “这……”林安源简单的小脑瓜实在无法思考这种复杂问题。 青桐看着这个弟弟,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让他过早的面对世界的残酷。可是他已经开始面对了,以他的处境,他没有条件天真无邪。自己不可能一直护着他,说不定哪天就会离开。所以她希望早点强大起来。 “不管怎样,你以后要懂得报恩和报仇。不报恩,人听说了以后就不会对你施恩。不报仇,人听说了以后就都来欺负你。青子曰:报仇不避亲。明白吗?” 林安源像小鸡啄米似的乱点头:“明白。” 白氏在一旁做针线活,听到一儿一女的对话,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她真的要求不高,能让他们一家团聚,衣食丰足就行了。说到一家团聚,她突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老父亲。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还在人世。白氏想着想着,忍不住泪眼朦胧起来。 青桐问道:“怎么了?” 白氏擦着眼泪说起了自己的老父。 “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青桐说道:“只要他活着,就有见面的机会。我以后有机会多打听打听。” 话虽这么说,白氏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母女三人说话到夜深方睡。 次日便是青桐上学的日子。白氏和白妈妈尽其所能将青桐装扮了一番。青桐斜挎着深绿色布包,——这是她让白氏按照她的意思缝制的。里面装着那张袖珍弓箭和一把匕首。 白妈妈将她送到林大门口,正碰上林淑婉和林淑媛正要出发。两人一看到青桐,一起扭过脸去不搭理她。青桐视若无睹,直接上车。今天跟着同去的是蔷薇和茉莉。两人见了青桐不禁有些害怕,不自觉地往边上缩了缩。青桐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马车一路颠簸着前行。 行到半路,忽听得车夫“吁”地一声停下,接着听见他恭敬谨慎地说道:“表少爷。” 林淑媛和林淑婉一听到动静,忙掀开车窗薄帘,欣喜地叫道:“表哥。”青桐顺带瞧了一眼这个表哥。他是黄雅芙的哥哥,黄启功。生得一双风流桃花眼,薄唇高鼻,长身玉立,看皮相还不错。就是目光不太正。黄启功身边还有一人,生得黑胖滚圆,身下的马都比别人的马瘦些,估计是累的。那人显然跟程元龙是一国的。但不知怎地,同样是胖子,青桐就是瞧这人不顺眼。 黄启功对两个表妹笑得很和气,对青桐则直接忽视,青桐对他是视如粪土。 黄启功转头对那个黑胖子不知说了什么,那黑胖子脸上挂着轻浮的笑容,打马向前,朝青桐问道:“林大小姐,请问你可知程元龙程少爷在何处?” 青桐存心戏弄道:“喏,在你身后。” 谁知他话音一落,街角处便窜出来一匹黑色骏马,直朝他们这边飞驰而来。马上端坐的正是程元龙。 他将鞭子甩得啪啪直响,人未至,声先到:“嗬,我说今日怎么出门就听见乌鸦叫呢,原来是你们在这儿啊。” 黑胖子一看到程元龙,就像小狗碰到大狗那样,立即变怂了,如果他有尾巴一定是夹着的。 “程公子,我刚才还在惦记着你呢。还向这位小姐打听你在何处?” 程元龙扬着下巴,傲然说道:“奇了怪了,你向人家一个不相干的外女打听我的下落做什么?难不成令堂不见了,你便随便拉住一个男子打听下落?” 黑胖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敢怒不敢发,还得小意陪笑。 第六十章 不服来战 第六十章不服来战 黄启功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轮流转了一圈,微笑着说道:“景贤只是开个玩笑,程公子何必当真。” 程元龙似笑非笑:“哦,玩笑啊,我也是开在玩笑嘛。” 何景贤黑脸红涨,气得紧攥着拳头,陪笑道:“是的是的,都是玩笑。时辰不早了,咱们快点走吧。” 众人复又上路。何景贤和黄启功特意跟程元龙拉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程元龙时快时慢,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跟林家马车并行。青桐扒着车窗看街边的风景顺便晒晒太阳。 何景贤奚落青桐不成,反惹一身骚,一肚子气没处撒,看到青桐便觉得十分碍眼,趁人不注意狠狠剜了她一眼。青桐回他一个挑衅的笑容,谁叫他不长眼。不料这个笑容却被程元龙给捕捉住了。当时朝阳初升,阳光像碎金似地跳跃进车窗,落在青桐那白里透红的面颊上,使得她那张有些呆板的脸骤然生动起来。程元龙看了一眼,然后又多看一眼,心想这土包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应该多笑笑才对。 蔷薇离青桐最近,她见程元龙连连往车里看来,以为对方是在看自己,心中既喜又忧。喜的是有人喜欢自己,忧的是程元龙那模样实在太…… 蔷薇还在这儿纠结不已。青桐却在车里问程元龙:“哎胖子,我什么时候去看杨师父?” “我帮你问过了,他说杨家功夫不适合女孩子学,那是要下苦功,打熬力气的。” 青桐不满地绷着脸接道:“我有力气。” 程元龙笑笑,“这也没什么,我练功时你在旁边跟着,他总不能撵你走,我估摸着你只要坚持几个月,师父心一软就收下你了。” “好,就这么办。” 大约两刻之后,众人到了京华书院。学院门口车水马龙,拥挤不堪。 林家的马车停在了车马场,蔷薇和茉莉分别扶着林淑婉和林淑媛下车,没人顾得上青桐,她也根本不用人扶,车门一开便跳了下去。双胞胎交换了一个鄙夷的笑容,抿嘴不语。 下车后,两人故意躲开青桐。青桐跟在程元龙和程安程玉身后。 程元龙不好带着她在学院里招摇,便将她交给邓文倩。邓文倩不太愿意跟程元龙接触,脸上带着得体带略带些疏离的笑容说道:“程公子快去上课吧,无须担心她。” 程元龙客气地冲她点点头,大步离开了。 他一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钟秀,笑嘻嘻地凑了上来,“文姐姐,那个程元龙对别人不假辞色,对你倒是客气得很。” 邓文倩淡淡一笑:“你此言差矣,他虽然顽皮,但分寸还是懂得的。除了他的对头,他对大多数人都还客气。” 钟灵,也就是钟秀的姐姐,见邓文倩神色有异,忙挤上来打圆场,“哎呀我这个妹妹别的挺好,就是心直口快。她在家就嚷着想见姐姐,今日见了,估计是欢喜过头了,连话都说不好。” 邓文倩脸色稍霁,补偿似的冲钟秀笑笑,很快便将话题转向别处去了。她温和地询问青桐一些学业上的事情。 “上次不是跟你说了,让你父母带你再来一趟,测一测你的程度以便决定分到哪间学舍。你怎地没来?” 钟灵掩嘴一笑,阴阳怪气地说道:“文姐姐,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连最近的新闻都没听说吗?” 邓文倩猛地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些不太适合,便带着歉意地笑容看着青桐道:“好妹妹,我一时没想起来。你那天一定吓坏了,还好你没事。” 钟秀在旁边问道:“你真的没事?可是雅芙她……” 青桐盯着钟秀看了片刻,冷冷说道:“我没出事,她很失望。” 钟秀言不由衷地接道:“也不能这么说,你们毕竟是亲戚嘛,她关心你。” 青桐懒得多说,这个黄雅芙如果她老老实实便罢,如果再这样处处针对她,那她就别想好过! 四个人正说着话,黄雅芙带着两个伴读丫头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了。她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身着一袭鹅黄滚白边的绣罗裙,耳朵上挂着红宝石的耳环,头上插满钗环,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邓文倩笑着招呼一声,拉着青桐说道:“雅芙来了,你们先说着话,我带着青桐去先生那里问问分馆的事。” 女学不比男学人数众多,男学按年龄和学业程度分成了六个学馆。但女学目前只有两个,一个是林淑婉那种年龄段的,一种便是邓文倩她们这样的。青桐是两边都不占,这里的人喜欢算虚岁,青桐虚上一岁多已经算十一了。而且她身材高挑,去林淑婉她们那边有些不太合适,在这边程度又跟不上。 黄雅芙十分厌恶青桐,一听到要分学馆,立即脱口而出道:“文倩,你可别徇私,她该呆哪里就呆哪里。” 钟灵也不喜欢青桐,她刚要附和黄雅芙。心中转过几个念头,又觉得这个呆子留在她们这儿也不错。便忍住了,笑着说道:“我看她还是跟我们一处合适。有不会的地方刚好有文姐姐教她,否则,难道你让那些比她小的孩子教她吗?” 青桐不屑地瞥了钟灵一眼,挑衅地说道:“我一定要留在你们这馆,你等着瞧。你除了话多,坏水多,哪里都比不过我。” 钟灵半张着嘴,惊诧地看着青桐。她简直要气笑了。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竟敢说比她强。 青桐挺直脊背傲然离去,留下铿锵作响的一句话:“不服来战。” 华犹美拉星球上的女性都十分自强,自尊心更强。她们一有机会就会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即便低调如青桐,很多时候也会当仁不让。特别是受到轻视的情况下,她绝对会全力迎战。至于输赢,那已经无所谓了。在她们的文化中,输不是问题,但若连迎战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真的怯懦无能。 钟灵和钟秀等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摇头,脸上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黄雅芙趁机踩着青桐吹捧姐妹两人:“啧啧,瞧她那样儿,果然是井底之蛙。谁不知道,灵姐姐和文姐姐是咱们书院有名的才女。就凭她?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还敢来挑衅灵姐姐。正好,三个月后,咱们书院有个抡才小试,我就等着看她笑话。” 所谓抡才小试,就是由书院举行的内部考试,主要针对男学生们。包括经义,诗词算术、骑射等等。每次都会选出名次来。像上次的考试中榜首就是狄君端。上上回是陆绍衡。至于程元龙,几乎每次都是倒着数。女学生们考试的内容自然跟他们一样。她们主要比试琴棋书画之类。 青桐跟着邓文倩去见了几位女先生,教书法的是一个寡妇,夫家姓李,人称李夫人;教礼仪和女德的是位从宫中退役的老宫女,姓魏;邓夫人暂时带着她们读四书,念诵些诗词。有时男子学院那边的先生也会带讲一讲。 其他老师对青桐都是平常对待,唯独魏先生,她明显的不喜欢青桐。从她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表情声音等等,一一批评个遍。 魏先生说完长长地一串话后,板着脸问道:“现在,你知道什么是礼仪了吗?” 青桐认真地打量着,再确认一遍:“就是你刚才你说的那样?” 魏先生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方才有在听吗?” 青桐点点头,蓦地板着脸,用挑剔冷漠的目光看着魏先生,滔滔不绝地指出一长串问题:“你怎么能这样走路?步子碎得像饺子馅似的;你是怎么说话的?你不能这么看人,太挑剔太冷漠;你的举止太僵硬,一点也不灵活。” 魏先生那如古井一样的双眸中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她冷冷地盯着青桐,不怒而威。 青桐不但给她提出了问题,还指出了解决方法:“没关系,慢慢改就好了。迈开步子,自然洒脱地走吧。说话带着点温情吧。没事练练拳,能让身形灵活。” 说完这些,她眨眨眼:“先生,我说得对吗?我全部按照你教的说的。” 魏先生:“……” 其他人更是默然无声。最后邓文倩把她拽了出来。 据说,最后魏先生说她教不了这个学生,气得拂袖离去。 虽然才来半天,但青桐的名声已经很响亮了。众人相信假以时日,她定会成为书院的女版“程元龙”。 有人说起青桐,便这样说:“你知道吗?女学馆那边来了愣得像程元龙的女孩,敢和先生对着干。” 程元龙得知消息后,先是嘀咕一句“果然是土包子”,接着又有些感慨,他有一种终于有了“战友”的微妙感觉。 他正在想着,要不要去溜达一圈,顺便说说那个土包子。没想到青桐竟然自己跑来了。 她在众人各样各式的目光中,径直走向程元龙,说道:“放学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原本计划是25万字,谁知写着写着偏离了原来的预定。悲催的是我的大纲只写到这个字数。后面还得现赶。思路阻塞卡文,时常挠头。正在努力克服。亲们多些耐心,群抱。 第六十一章 武场比赛 青桐让程元龙放学后见面,实际上是跟他提跟杨镇学武的事。但其他人不明真相,有我胆子大些的人还不知死活地起哄。程元龙白眼一翻,正欲开口怒叱。青桐举起包囊轻轻地朝那起哄的背上一拍,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可以跟来。” 被拍的人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程元龙咧嘴一笑,好心地扶住那人,再拍一次:“小爷去跟师父练功,你要来吗?” “不,不去。”起哄的忍着痛,一溜烟离开了。 其他人要么装作看书,要么看向别处,再没人敢笑了。 程元龙带着程安程玉在前,青桐跟在身后。程元龙瞥了她一眼,提醒道:“你怎么连个伴读都不带?要不把我的丫头借你用用?” 青桐想起程府的丫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忙摇头拒绝:“我娘已经去买了。” 四人很快便到了杨镇的住处。杨镇本来领着一帮弟子在外院打拳,一看程元龙来了个小姑娘进来,众人便有些不乐意,但见师父没说什么,他们只好闭口不言。其中有一个跟着杨镇练了五六年叫李洪的弟子表现得最为明显。一双倒三角眼斜楞着青桐,大厚嘴唇都快撇到耳朵边上了。 杨镇见两人进来,扫了一眼淡淡说道:“去换了衣裳再来。” 程玉连忙递上包袱,程元龙抱着衣服便朝一间草房走去。青桐习惯性地抬步跟上。程元龙脸色微红,拿眼瞪着青桐:“你真傻啊,我去换衣裳你跟来干什么?” 青桐猛然醒悟:“换衣服啊。我不干什么,你去吧。” 程元龙哼了一声,推门进去了。 青桐站在门外,低头看看自己的长裙,她今日没准备练武的衣裳怎么办?她正在低头思量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爽朗的女声:“喂,你就是那个力气很大的林青桐?” 青桐猛一抬头便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绿衣少女正歪着头好奇地盯着自己看。这女子生得高挑丰腴,长脸浓眉,眉宇间有股英气。 嗯,气场跟自己相合。青桐默默评判道。她冲对方善意地微笑一下:“是的。你是谁?” 绿衣少女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叫杨木兰。” 青桐点点头,由衷地赞道:“好名字。”接着,她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跟我的一样好。” 杨木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双眸闪着亮光。她决定了,一定想办法把这个活宝留下来陪自己。 杨木兰是个自来熟,加上这几句话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她热情地上来拉着青桐主动说道:“你没来及准备衣裳吧,先穿我的吧。” 青桐也没客气,道了声谢便跟着她进去换衣裳。 杨木兰带着青桐边走边说道:“其实我也想跟着爹爹练功,但师兄们说女孩子在场,他们不自在。还怕我拖累他们。哼,一会儿,你帮我好好打压打压他们。” 杨木兰说话的功夫已经翻检出一件半旧的青色衣裙。青桐迅速换上,把裙摆稍稍一扎,倒是十分适宜。杨木兰十分高兴,“太适合了。咱们走吧。” 两人关了门正要离开,不料从旁边屋子里窜出一个光着膀子、身材精壮的少年,大着嗓门喊道:“木兰,你跟谁说话呢?” 杨木兰嫌弃地嚷道:“二哥,你又光膀子。没看见有女客吗?” “哦哦。我就去穿衣裳。”那少年一阵风似的跑开了。青桐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 杨木兰挽了青桐的手笑道:“你别介意哈。我二哥那人一向不大讲究。” 青桐摇头,她介意什么?只要身材够好,他脱光了也没什么。 杨木兰和青桐到了前院的练武场上时,杨镇正教他们使棍棒。这些弟子们拉开距离,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喝声,手中飞舞着一节节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棒。这些弟子们按武艺水准高低排位,排在最前的是四个大弟子,他们是有领头和示范作用的。其中就有那个极看不上青桐的李洪。 舞了一阵,杨镇大声叫停,众人齐刷刷地一起停下。 杨镇看了青桐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跟着练吧,到最后排找个位置。”杨木兰见父亲没搭理自己,便也想跟着混过去。 众人除程元龙外,一个个都挤眉弄眼,龇牙撇嘴表示不满。但又没人敢直接出头反对。 那李洪憋了一股小火,看了众人一眼,又看看青桐,眉头一皱,朗声对杨镇说道:“师父,不是有规矩不让女子进武场吗?” 杨镇淡淡说道:“唔,她跟别的女子不同。权且破例一回吧。” 李洪还欲再说,青桐听到有人反对自己,已经横穿过人群,大步跃了过来。 她定定地看着李洪说道:“规矩是用来打破的,既然师父已经同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洪见她如此张狂,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已有些恼怒,冷冷地说道:“这是练武场,不是绣楼。你一个女孩子家出现在这儿,一是于礼不合,二是会扰乱众师弟们的精神,三是……” 青桐亦冷笑:“于礼不合?请问这礼是你定的吗?再者说,如果我能扰乱你们,那说明你的注意力本来就不强。” 李洪有些气极败坏:“你简直是无理取闹!” 青桐不想跟他废话,她同时也看出很多人都不满自己。那就当场表现一下震慑震慑他们。 她劈手夺过身旁一人的棍棒,挺着胸脯,傲然说道:“你们男人就是多嘴,来来,咱们用实力说话。”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呆呆傻傻的女孩子,这也太大胆了吧。李洪可是他们的二师兄唉。他五岁习武,历经三个师父点拨。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虽不说精勇,但在他们中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杨镇看着两人争执到要动手的地步,他不得不出头干涉。他出声制止道:“休要胡闹。”旋即他看向青桐问道:“你以前可练过棍法?” 青桐清声答道:“用过烧火棍。”众人想笑而不敢笑。 青桐忽然手指着李洪:“但足以对付他!敢对一阵吗?” 李洪被她这般挑衅,早已忍无可忍。他压着怒火向杨镇施了一礼,然后再向众人拱手道:“师父,众师弟们,非是我心胸狭小,非要跟一个女子计较。她着实过份,师父和众位放心,我点到为止,绝不伤他。” 程元龙轻哼一声,正想帮着青桐说上几句。谁知青桐早已大声接过话头:“你计较了便计较了。承认心胸狭小也没什么。偏偏还装大度,大度的人会揪住这点小事不放?至于点到为止和绝不伤我这话等你赢了才有资格说。” 李洪气得脸色发青,再也忍不住了。 他连笑三声:“好好。我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棒法。” 李洪说着,将衣襟掖好系好,手里拿着一根手臂一样粗、磨得光滑的榆树棒,纵身一跳,来到场外空阔处,叉开两腿站好,摆出一副练家子的架式。 青桐仍是那副漫不经心地模样,倒拖着棍棒悠然过来。 突然,她清喝一声:“注意,开打——” 她的喊声很突兀,动作更突兀。众人一时都没看清她是怎么举起棍棒的。她的棍棒像一条蛇似的在半空中灵活的飞舞着,呼呼的风声在耳边不绝萦耳。李洪练了十几年的武艺也不是白给的。他舞得极有章法,一招一式都有讲究。青桐则是一点章法都没有。 十几个回合之后,李洪逐渐收起了轻视之心,开始认真对待起来。 围观的人也从起哄到认真观看,大多数人被青桐给震了一下。有的人还小心议论青桐的来历。 “这谁啊?从哪里来的?” 程元龙得意洋洋地抱着膀子观看着,就等着众人来问。等到有人想起问他时,他拽拽地说道:“她吗?跟我很熟——可我就是不告诉你。” 众人默默翻个白眼,不再理他。 就在这时,有人呼喊道:“快看,二师兄的步法要乱了。” 众人屏息凝神看去,果然,那李洪的步子已经开始出现乱象。再反观青桐,她的棍棒舞得虎虎生风,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虽然仍是东出一棍,西挑一棒,乱无章法,但却有效的将对方屡屡逼得后退。 李洪喘息连连,汗如雨下。连连退了几十步。眼见青桐又举棒逼上来,他又急又怒,心想,今日若是败在一介女流手下,以后他还怎么混?心思一乱,他也顾不得什么“点到为止”的规定了。他发了狠力,举起棍棒,猛地向青桐的心窝戳来。青桐灵活一闪,像一阵风似的躲到了李洪身侧,她高高举起棍棒,学着孙大圣的口吻:“妖孽,快快受死!”李洪大吃一惊,举棒来挡。青桐只用了三分的力气,轻轻地向下一劈,将李洪那成人手臂一样粗的棍棒一劈两半。 围观的众人顿时哗然起来。李洪先是惊愕,接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青桐收回棒,再毫不费力地一戳,将已无斗志的李洪戳倒在地。 青桐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洪,淡淡说道:“点到为止,我绝不伤你。” 李洪满面羞惭,继而恼羞成怒:“你——” 众人再也忍不住,一齐哄然大笑起来。其中数杨木兰和程元龙笑得最欢畅。 围观的人中还多了两个,一个是穿衣而归的杨木昆,另一个则是闲逛路过的陆绍衡。 第六十二章 借刀杀人 李洪往日在众师弟面前颇有些威信,今日被一个小姑娘落了脸面,是又羞又愤,恨不得将脸埋起来。他此时不怪自己挑衅在前,学艺不精,反而怨恨青桐。 众人哄笑几声,便被杨镇扬手制止了。他肃着脸缓缓说道:“都别笑了,准备练功。”然后他转向李洪,杨木昆已经把他扶了起来。李洪气息紊乱,低头不语。 杨镇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眉头微皱,道:“切磋武艺有输有赢原是正常,以往你的师兄弟们输给你的还少吗?男子汉大丈夫,赢得起也要输得起。你正好反省一下,以后不可口出狂言。去吧,洗把脸再来。” 李洪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好低着头快步离开。 李洪离开后,杨镇目光中带着某种深意看向青桐,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个孩子,终究是锋芒过露。” 青桐握着棍子朗声答道:“可我不露锋芒,别人就轻视我。”想她以前虽不像姐姐那样是风云人物,可也颇受尊敬。极少有当面受辱的经历。现在可好,什么低等雄性,弱智雌性都敢来挑衅她。此时不露锋芒露什么? 杨镇只是摇头,没再说旁的。这时一直淡然旁观的陆绍衡上前施礼叫道:“杨师父。” 杨镇脸色稍缓,冲他点头:“绍衡来了。今日正好指点指点你的这些师弟们。”杨镇是陆绍衡的开蒙师父,两人关系一直很是亲近。听他这般说,陆绍衡也没推辞。 “指点不敢当,与众位一起切磋吧。” 休息片刻后,众人各归各位。那李洪也低着头悄悄返回原位。他再也没先前那种骄盛之气,反倒是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青桐见他这样,愈发鄙视,这人没胜就骄,败了便气馁,注定成不了气候。 陆绍衡说话间已在中央空地上拉开架式,他身材挺拔魁梧,浑身散发着凛然的英锐之气,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声音洪亮如钟,难得是他态度还挺谦虚。他先是谈了自己当初学武时所走的弯路和心得,接着动手比划演练。他教得认真,众人觉得也用心。杨镇微笑着观看一阵,便悄悄离开歇息去了。 陆绍衡演练了一阵,便说可以与有意愿切磋的师弟们对战练习。众人跃跃欲试。陆绍衡挨个对战,有时还加上几句简单的评点。现场气氛愈来愈热烈。 程元龙凑到青桐跟前,小声说道:“包子,方才打得真好。” 青桐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叫我这个,我讨厌绰号,胖子。” 程元龙哼一声回她个白眼,“我已经去掉‘土’了。包子多好听。” 杨木兰也□□来谈话,三人正说得热闹。 就听见一个人突然高声说道:“林师妹何不与陆师兄切磋切磋,让我等也好开开眼界。”青桐不用抬头,便知是谁说的。除了那个心怀不甘的李洪没别人。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两人。有的人眼中已流露出兴奋之光。 李洪心中盼着让青桐出出丑,好消消心头之气。又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当然,陆师兄若是怜香惜玉那就算了。” 陆绍衡一言不发,看了李洪一会,那双锐利的眸子把他看得无所遁形。李洪不禁有些退缩,但话已出口又不能收回。他掩饰地轻咳一声,硬着头皮继续说道:“那是玩笑,请师兄别介意。” 青桐不理他,一双幽黑的眸子落落大方地看向陆绍衡,将他上上下下掂量一遍。然后坦然承认道:“我目前打不过他。” 李洪不禁一怔,他没料到青桐会这么痛快承认。心中因她而起的羞耻感多少减轻了些,呵呵,她也有不如人的地方!但是那股让她当众出丑的念头愈发坚定起来。 他阴阳怪调地说道:“没想到林师妹也有这么谦虚的时候。” 青桐缓缓踱到人丛中,站定了,看着李洪,很是认真地纠正道:“自信和谦虚并不矛盾。我面对你时是正常的自信。对他是谦虚。你这人很容易让人自信——无论是武艺上还是人品,汝懂否?”说到后面三个字,青桐暗自为自己击节赞赏,她的古文越来越好了。 “懂……”李洪脸皮抽搐,心头两股邪火乱窜一气,好容易才压下来。 青桐挥舞着棍棒,对陆绍衡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来吧,咱们战一场。了却他的卑微心愿。” “好。”陆绍衡很是干脆地答道,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 众人一齐起哄叫好,呼啦一下纷散开来,为二人腾场地。 程元龙迟疑地挠着头,不知该为他们谁叫阵助威。 两人在空地中央站定,拉开架式。 “点到为止,不可伤人。” “知道。” 两人四目对视,等了一会儿,青桐见对方迟迟不肯动手,只得提醒道:“我的规矩是雄性优先——你先来。” 陆绍衡微黑了脸:“……” 两人终于交上了手了。这一场对战可谓是精彩纷呈。陆绍衡功力非凡,招式稳当。棍法精湛。青桐出招奇诡,身形灵活多变。两人半空闪展跳纵,拔打腾挪。两条棍子,伴着风声劈打戳攧,快如闪电,让人眼花缭乱。两条身影时而交错而过,时面厮打在一起,男的如展翅大鹏,女的云中仙鹤。让人目不暇给,这场对战先不论输赢,单就观赏而言,也让人感觉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程元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喝上几句彩。不过,他欢喜之余又有些失落。他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威风、洒脱?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看自己那圆滚滚的身材,深深叹了口气。减重减重,程元龙在心中狂叫道。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同时停了下来。两人面流薄汗,脸泛潮红,对面而站。陆绍衡一双眸子愈发湛亮有神,出声说道:“你很有天赋,假以时日必将功力大成。” 青桐很是认真地拱手回应:“英雄所见略同。” 众人再次哄堂大笑,这笑声自然跟方才不同,这是一种善意的起哄。陆绍衡也不由得跟着笑了。 唯有李洪笑不出来,他十分不识趣地问道:“请问陆师兄,这是算谁赢?” 陆绍衡洒脱笑道:“切磋而已,输赢重要吗?李师弟以后不要太拘泥了。” 李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兄说的是。” 陆绍衡不再理会他,其他人也不怎么搭理他。李洪形单影只地站了一会儿,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天色已晚,众人陆续散去。青桐自然也要离开。杨木兰难得有脾气相投的朋友,对她颇有些不舍。 “以后会经常见的。”青桐说道。 “说的倒是。”杨木兰开心笑道。 陆绍衡骑着马和程元龙及青桐一起返家。他们绕了个弯将青桐送回。 黄昏来临,暮色四合,群鸦归巢。陆绍衡抬头望望头顶灰压压的鸟群,声音清淡:“你一直都这么好斗吗?” 程元龙以为对方问的是自己,不屑地答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当然好斗,斗蛐蛐斗狗斗……” 他话未说完就被陆绍衡无情打断了:“你以为我会问你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程元龙:“……” 青桐这才明白他问的是自己,她坐直身子,清清嗓子答道:“你为什么会问我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这回轮到陆绍衡被噎了。程元龙怔了片刻,拍着大腿闷笑起来。一报还一报啊。 程元龙激赏地看着青桐,这包子真是挽回脸面,报复对手的利器啊。 他一激动,当下便脱口而出:“青桐啊,你要是男的,小爷我就和你拜把子。” 青桐给他提出个折中方案:“你可以当我的绿颜知已。跟红颜相反的那种。” 程元龙脸色发绿,幽幽说道:“绿颜……哼,你想得倒美?” 时间在两兄弟交错黑脸被噎的过程中飞速流逝。路到了尽头,三人的对话还远远未尽。 青桐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青梧院里早点了灯烛,白氏等人做好了晚饭等着她。 林安源更是早早候在墙边,仰着小脸巴巴地等着。弄得翻墙而入的青桐差点踩着他的脑袋。 青桐跳进来,糅揉他的头发,“你能不能别站在这里?一脚把你踩坏了可怎么办?” 林安源笑道:“不会的,姐姐不会踩我的。” 青桐牵着他进屋。两人一进来,就有两个眼生的丫头迎上来端水拧脸帕。 白氏笑指着两人说道:“这是白妈妈帮你挑的丫头,你一会儿给取个名吧。” 青桐侧头打量着两人,她们一个十岁左右,身量尚小,生得圆脸圆眼,一张略显黯黄的脸上分布着几点雀斑,显得朴实可爱;另一个十二三岁,鸭蛋脸,大眼睛,虽未完全长开,但已能看出其秀丽的姿容。青桐点点头,大体还算满意,前者看上去很安分朴朴素,后者,她暂时看不出别的。 青桐扫了一眼被月光笼罩的院子,灵机一动给取了两个自以为很好听的名字:“你们就叫喇叭花和灰灰菜吧。” 两人面面相觑,一脸震惊:“……” 白氏和白妈妈等人也怔住了。她们着实没想到青桐取名的本领这么……与众不同。 白氏委婉地提醒她:“这个,还是换一个吧。” 青桐只好妥协:“那就多加一个学名,一个叫桑葚一个叫白果。” 白氏觉得相比前者,已经算是好的了,便点头同意。 解决完丫头的名字事宜。众人便开始吃饭了。白氏笑眯眯地给一双儿女布菜盛饭。白妈妈等人忙活完后,青桐便打发她们在另一桌吃饭。 白氏胃口不大,为了陪青桐吃饭,她吃得极慢。他们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白氏边吃边跟青桐叨唠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 “你去学堂后,你爹新纳的那个玉姨娘来了。坐了好一阵子,还送来了一匹天青色的缎子。我拒绝不得,只好收下了。她刚走,周姨娘带着淑妍也来了……” 青桐问道:“没人欺负你们吧?” 白氏忙回答:“当然没有。” “不过,”白氏又道:“我心里头就是不踏实。” 青桐将海碗里的饭菜扒拉干净,慢悠悠地说道:“你一定要踏实,同时,还要让敌人不踏实。” 不知黄氏现在踏实否?她替她准备的“高丽村毁容膏”不知她是否收到了?青桐突发奇想,如果她将这个消息透漏给那个玉姨娘会什么样?青桐火速翻开桌上的《孙子兵法》找到“借刀杀人”一计,就着烛光看了一会儿,拍板定案。 第六十三章 来帮个忙吧 夜深人静,青桐待院里众人入睡以后,悄悄爬起来,窜上房顶去探敌情。她照例先去看黄氏。林世荣最近刚得了新人,哪有功夫搭理黄氏。而且,她一脸的红点让人瞧着倒胃口。林世荣连多看两眼都觉得烦。 青桐掀开那片活动的瓦片朝下看时,只见房中烛影摇曳,黄氏和衣半躺在美人榻上。金嬷嬷正往她脸上涂着什么东西。 主仆两人偶尔说上几句话,声音不大,但青桐听力极好,她能听到七八分。 金嬷嬷说道:“太太,您这脸不知何时才能好?这两天老爷一直宿在那个贱人房里,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老奴还听说,那贱人到处走动,紫苏院和青梧院都去过了。她初来就想拉拢人心,真是可笑。” 黄氏的声音透着一股阴冷:“我看她得意到几时?拉拢人心,哼,这样也好,省得我要一个个地费心。” 说到这里,黄氏突然问道:“大小姐这两日怎样?” 金嬷嬷想到青桐,语气不由得一滞:“太太要老奴说,大小姐的事还先放到一边,毕竟,眼下最着紧的是听雪堂那位。” 黄氏轻轻一笑道:“嬷嬷放心,我自有分寸。” 两人继续絮叨,但大多都是无用的家常对话。青桐听得只打哈欠,她正欲离开。忽听得金嬷嬷话锋一转道:“太太,老奴瞧着老爷最近怎么跟往常不一样?好似有恃无恐一般……”金嬷嬷的疑问很正常,林家人丁单薄,林世荣无依无靠。开始还指望着黄家提携。所以起初几年,他对黄氏是百依百顺,甜言蜜语。如今却是敷衍冷落,气焰渐涨。 黄氏咬牙冷笑:“他当然有恃无恐,听说他是攀上了燕王。” 金嬷嬷失声叫道:“老天,他是怎么搭上线的?” “说起来可笑,那何九爷搭上了燕王身边的近侍刘公公,咱们老爷又跟何九爷交好……” 青桐侧耳倾听,显然两人知道得也不多,她听到的很有限。 青桐在屋顶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离开,打算去听雪堂走一遭。可惜的是墨云墨画两人警醒,险些被他们发现。她无功而返。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青桐又在找了偏僻场地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才回去睡觉。 时光静静流逝。青桐的生活逐渐开始规律起来。她每日天即起,先练半个时辰的功夫然后读书。稍歇息一会儿,开始吃朝食,时辰一到便带着喇叭花和灰灰菜去学堂读书,下了学后便去杨师父那儿习武。喇叭花和灰灰菜虽有学名,但不知怎地,这两个奇葩名字早已传到众人耳中。学里的小姐丫头们见了两人便笑着调侃一番。青桐坦然承认,索性不再改名。 这日学里休假,青桐便偷懒多睡了会儿。喇叭花来报说:“玉姨娘来了。” 青桐伸伸懒腰,起身简单梳洗完毕。那玉冰清便带着一阵香风,袅袅娜娜地进来了。 “我的大小姐你可起来了。让我好等。” 青桐听到她这又酥又嗲的声音,背上直起鸡皮疙瘩。 玉冰靖,玉洁冰清,这名字装得一手好纯。青桐不禁多看了一眼玉冰靖,发现她两眼带着媚惑之意,一举一动都捎带着风情。她顿时对她以前的职业产生了疑问。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 青桐声音平淡:“玉姨娘,你三番两次地示好是什么目的?” 玉冰清掩嘴娇笑:“瞧大小姐说的,我好歹也算是你的长辈。听说你小时候没少受苦,这不心疼你嘛。能有什么目的。” 青桐虽然看了不少兵法,但一时半会还是学不会这种曲里拐弯、话里有话的说话方式。她只好按照自己的方式直接了当地说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玉冰靖再笑。 青桐伸手从床上的多宝格里拿出一包药粉:“喏,这是上次用剩下的,用上一次管一个月。算着时间快到了。” 黄氏对那张脸在意的很,青桐本来买通了一个江湖游医,然后假装与之接触,想让黄氏上当。谁知黄氏药是买了,但她并没有自己用,而是先让身边的几个丫头试用了十几次,结果试出了问题,便再不敢用。她当机立断派人去抓那个江湖郎中。好在对方的跑路本领非同一般,一听到风声便立即撤退了。 青桐的计划暂时落空。奇怪的是黄氏一时半会也没来找她的麻烦。不过,她是个居安思危的人,她觉得黄氏还是太闲了,她想多找点分散精力的事情给她做。省得她总干扰自己的发育成长。她正想嗑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玉冰清捏了捏青桐给她的纸包,打开一角轻轻嗅了嗅,似笑非笑地说道:“大小姐于这方面还是嫩了些。这药太普通了。”对于各式药物,她算是半个行家。 “哦,那你就看着添加吧。顺便匀给我一份。” “好的。” 两个暂时达成了协议。 玉冰清刚离开青梧院。灰灰菜便急匆匆地捧着一张帖子跑进来说道:“姑娘,这是邓小姐下的贴子。”青桐接过一看,原来是邓文倩邀请她一起去南山郊游。那就去吧。既是郊游就要穿得简单方便些。青桐随意穿了一身素净的家常衣裳,让白妈妈准备了一篮子简单吃食,带着喇叭花和灰灰菜便出发了。 半个时辰后,三人下了马车,到了帖子上说的集合地点。青桐下车一看,见众人已基本聚齐。那些盛装打扮、穿红着绿的女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聚集一起说笑寒暄。十几匹毛色各异常的马儿正在悠闲地吃着草。 仇人相见,格外眼尖。黄雅芙和钟灵最先发现了青桐的身影。两人默契地使了个眼色。黄雅芙起身笑问道:“青桐表妹,你是怎么来的?” 青桐淡然答道:“用双脚走来的。” 黄雅芙打量了一眼青桐那身朴素的衣裳,嘴角一弯,继续别有深意地追问:“听说你最近很是用功,想必今年十月的大考中定能一鸣惊人?” 青桐懒得跟她废话,冷淡地说道:“惊不惊人,你到时不就知道了?” 黄雅芙有备而来,对她的冷漠并不放在心上,拿话相激道:“琴棋书画,妹妹似乎并不擅长,现用功也来不及了。剩下的便是骑射算术之类了。除了射箭之外,妹妹还会什么?你骑过马吗?” 大晋的风气还算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并不算多。不少贵族女子都善于骑马。钟灵虽出生于文官之家,但骑术却很了得。黄雅芙深知这一点,所以打算投其所好,先杀杀青桐的威风。 青桐拈着一块点心送入口中,实话实说:“没骑过马,倒是骑过牛、猪以及人。” 她的回答照例引起一阵笑声。 邓文倩轻轻晃着明珠耳环,婉然笑道:“雅芙,这场郊游是我和大哥发起的。你们别胡闹。青桐还没来得及学习骑马,你可别激她。” 黄雅芙听出邓文倩话中的警告之意,忙笑道:“我这不是在问她有没有骑过嘛。这是我的不是,忘了她以前是在乡下长大。还以为她学过骑术呢。” 她们正说着话,忽见草地那端来了一大群鲜衣怒马的少年。众姑娘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去。 黄雅芙像换了张脸似的,飞快地收起了方才的张扬刻薄,变得文静而娇羞。那钟灵也是双眸发亮。只有邓文倩仍旧平静如常。 青桐看看众人,默默想道:“这便是书上说的,人类的发春了。”她百无聊赖地给他们进行雌雄配对。 黄雅芙看上的是狄君端。钟灵的是……青桐的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搜索着。结果碰到了另一个熟人——陆绍衡。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错,又飞快分开。她继续配,下一个钟秀,没找到匹配的。邓文倩太深沉,看不出她对哪个有意。 咦?胖子怎么没来?青桐刚想起程元龙,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嚣张的叫喊声:“让一让,小爷来也。” 程元龙策马驶入人们的视线,紧跟他身后的是何景贤和黄启功。程玉程安一人提着一个大食篮子,各骑着一匹矮马跟在后头。 程元龙扶着程玉下了马,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圈,看到青桐时,嘴角上扬,眯着眼笑了一笑。接着他很大方的摆手吩咐程安:“去,把这篮吃食拿过去给她们尝尝。” 程安走过来放下食篮子。众人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见里面全是烧鸡烤鹅之类的熟食,还是整只的。她们个个都嫌油腻,撇过脸去不作理会。青桐十分高兴,于是她取出怀中的小刀,一块一块地割着吃。陆绍衡飞快地瞥了青桐一眼,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接着跟身旁的人说话。 钟灵一边跟黄雅芙和邓文倩说话,一边用眼睛的余光瞄着那边。钟秀看着姐姐那样,很是善解人意地提议道:“这样干坐着怪闷的,不如咱们比赛骑马如何?”说着,她悄悄对钟灵附耳说道:“好姐姐,那陆绍衡是从小在边关长大,听说最喜欢豪爽大气的女孩子。” 钟灵脸颊飞红,小声责怪钟秀:“可恶的小鬼头。” 黄雅芙做为称职的跟班自然积极响应钟秀。为了衬托钟灵的豪爽大气,她还特地拉上没骑过马的青桐:“哦,我又忘了,你从来没骑过马了。那你在旁边看着吧。” 青桐没法告诉黄雅芙,她在地球是没骑过马不假,但她在母星时,别说活马,连铁马金马机器马都骑过。 她看钟灵和黄雅芙不顺眼,打击她们是赏心乐事。 就在钟灵跃跃欲试,准备用英姿飒爽的骑术赢得某人的注意时。青桐抹抹充满油光的嘴角,拍着衣服上的草屑,霍然起身说道:“我愿与你一比。” 众人惊诧地看着她,先前还说只骑过猪,怎么这会儿又要比赛了? 青桐用平静地口吻说出让对手气得吐血的一句话:“虽然没骑过,但对付她已绰绰有余。” 钟灵压抑着怒火,正欲开口。钟秀已代她说了:“呵,好大的口气。那就比吧。林大小姐请先挑马。” 青桐扫了一眼众马,不是矮就是弱。她的目光很快扫向了男子们那边。众少年们也听说了她们要赛马。群情不由得波动起来。 程元龙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他大声为青桐叫好。并大方地贡献出自己的坐骑——一匹全身火红的名叫飞红的汗血好马。 “不可!” “不行。” 熙熙攘攘中,两道反对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众人一怔,却见这两人是陆绍衡和狄君端。 狄君端神色温和地看向青桐,语气却颇为坚决:“你以前从未骑过马,不知骑马的危险之处,不能儿戏。” 陆绍衡不像狄君端那么客气,他用有些不客气地语调说道:“请先把骑术练好再来 挑战。” 青桐神色和缓地冲两人点点头,算是招呼致意。 她一言不发,从程元龙手中接过缰绳,然后纵身一跃,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一脸挑衅地看着钟灵:“选马吧。” 程元龙这时也有些紧张起来,他讪笑着说道:“那谁,包子,你要真不会骑就算了。面子以后再挣回来就是,不要紧的。” 青桐低头回答:“要紧。我不能输给自己鄙夷的人。” 钟灵和钟秀气得险些吐血。 钟灵微沉着脸上了马,黄雅芙早让人骑马在草地的另一端系上一条红绸带,规定谁先夺得红绸带便算谁赢。 程玉帮着用刀划出了一道线,两人勒马站在线前。静等程安发出号令。 就在这时青桐突然问道:“等等,请问如果她摔伤了我不用负责吧?” 钟灵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压着火气道:“那是当然,同样,你摔伤了也跟我无干。” “好!击掌为誓。” 钟灵无奈,只好伸出右掌与她击掌。哪知青桐抬的却是脚掌。“哦,忘了说,我指的是脚掌。”钟灵隐怒不发,一张俊脸气得通红。 围观的众人吃吃而笑。狄君端却是忧心忡忡地看着青桐,无奈地摇头。陆绍衡低头吩咐了两个小厮一声,两人悄悄跟了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程安发出响亮的号令。二人同时风驰电掣地飞驰而去。钟灵骑术娴熟,一马当先,冲在了前头。青桐不慌不忙地追了上去。两人有时齐头并进,有时错开数步。一时难分伯仲。钟灵本以为以自己精湛的骑术,能甩青桐一大段,哪里想到她会这样紧追不舍。心下不由得着急起来。 那些少男少女们一起涌到山地四周的高坡上,兴致勃勃地观看比赛。还有的人大声鼓劲叫好。现场气氛越来越热烈。黄雅芙本来想大声为钟灵鼓劲,但看到心上人在旁边,于是大声变好秀气的小声。钟秀现在是无欲则刚,她叫得最好响亮。程元龙比她喊得更响,两人像是在比赛一般。 艳红的绸带在飞中飞舞。终点越来越近了。钟灵望着前路,忽然心生一计,拨转马头朝着一个大水坑的方向骑去。她们原本可以绕过个水坑,但钟灵仗着自己骑术高超,自信能越过这个水坑。 众人在高处看得分明,不禁暗暗为两人捏一把汗。狄君端连连摇头,一脸焦色。他叫一个亲随小厮前去接应。 程元龙紧张地直捶打大腿。陆绍衡则故作轻松地对程元龙说道:“也好,纵使落水也摔得不重。” 她话音刚落,夹紧马腹,拽紧缰绳,扬鞭驱马试图飞跃这个水坑。青桐抢先一步,清喝一声:“给我飞——” 飞红扬首嘶鸣,四蹄腾空,一道红影闪过,飞跃而去,稳稳地落在水坑边缘。青桐略略回头看一眼钟灵,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钟灵连人带马一起落入了大水坑中,溅了青桐一身水花。 青桐快骑一阵,伸手取得了红绸带。再翻身下马去拉钟灵。这时众人已经涌了上来,钟家的几个侍女已经把钟灵拉了上来。钟灵幸而并未受大伤,但此时全身湿透,一身泥水,显得狼狈不堪。邓文倩忙让人带她到附近的农户家里更衣梳洗。相较于狼狈的钟灵,青桐这个冠军暂时无人关注。陆绍衡却悄悄移到青桐身边,说道:“我看你这无穷无尽的精力似乎无处发泄,不如来帮我一个忙如何?” 第六十四章 归途遇险 听到陆绍衡的建议,青桐拒绝得很干脆,“不,我忙得很。” 而且她有些不爽对方的那种语气:“你的意思是我闲得没事干才跟这种人比?那你说说遇到这种情况我该怎么办?用袖子捂着嘴咯咯笑几声岔开话题?还是用我这双如秋水般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你们等待垂怜?” 陆绍衡被噎了一下:“……” 青桐很响亮地哼了一声,两眼望天,不再理他。 陆绍衡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正欲开口。却见程元龙走了过来,他脸上流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神情,笑眯眯地看着青桐,又拍了拍自己的马:“不愧是小爷的坐骑,好样儿的。” 陆绍衡这时又问道:“请问,你都忙些什么?” 青桐手指着正被众人簇拥着走过来的钟灵说道:“我要练习琴棋书画学习六艺,还要顺便赢了钟灵。” 陆绍衡不由得笑了,京城里的女孩子们学习琴棋书画是从小浸淫,多年用功。岂能是她短时间内就可以赶超的。 “我建议还是别抱着这种心思,不如跟我一起将此案告破,这也算功勋一件。而且我可以顺便教你如何赢得这场考试。” 程元龙看看两人,刚要插话。钟灵钟秀她们已经到了。 钟秀换了一身水红衣裙,头发已经简单梳过,略施脂粉,显得清丽水灵。 她并没有来找青桐兴师问罪,相反却朝她盈盈一笑,柔声说道:“青桐妹妹别见怪,方才我是一时性起才要与你比试。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青桐怔了片刻,钟灵对她恶语交加她不奇怪,但对方突然这么客气,她反而有些不自在。 程元龙可不像青桐反应那么慢,他自然知道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露出两排白亮的牙齿,冲着钟灵一笑:“哎哟,小爷一来,女孩子们都变温柔了。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哪” 众人:“……” 钟灵俏脸飞红,暗咬银牙,心说这人真够无耻。 钟秀年少气盛,可不管那么多,她快言快语道:“程少爷,我看你想多了吧。” 程元龙不屑地撇她一眼道:“你放心吧,小爷可没把你算进去。我喜欢白皙的美人。一白遮百丑嘛。” 钟秀脸现怒容,她最大的遗憾就是肤色有些黑。此时被程元龙戳中痛脚,气得杏眼圆睁,一双明眸喷着怒火。 陆绍衡沉声制止程元龙:“元龙住口,以后不许再说这些不上台面的损人伎俩。” 说罢,他向钟秀略一拱手道:“元龙一向喜开玩笑,请钟二姑娘不要计较。” 钟灵嫣然一笑,代替妹妹说声没关系。赶紧转过脸劝慰钟秀。钟秀虽然愤怒但也不敢真和程元龙彻底撕破脸,只好顺着陆绍衡这个台阶下了。 程元龙没再理她,翻着白眼,哼着小曲,对青桐说道:“包子,走,咱们去打猎。留在这儿没劲。” 青桐没有马,程元龙当即吩咐程玉把他的马牵过来,这匹马自然比不上程元龙的那匹,但也不错了。 青桐翻身上马,取出小弓箭,跟着程元龙朝林中奔驰而去。 陆绍衡顿了顿,随即拍马跟上。其他人也有的尾随其后,众人浩浩荡荡向林中骑去。女孩子们有的采摘采花,有的坐在草地闲聊,有的在下棋,还有的在耐心等待其中的一部分人回来。 陆绍衡见青桐骑术高超,箭法精准。不禁暗自激赏。当青桐接连射下一松鸡一野兔时,他脱口而出道:“若你是男子,我定要带你去边关历练一番。” 青桐在母星时也曾服过两年兵役,对他的说法颇有些感兴趣:“边关要打仗吗?” 一听到边关,陆绍衡的脸色不禁一沉。程元龙皱了皱眉接过话头,道:“漠北那帮蛮夷又不安分了?” 陆绍衡不欲多说,只趁机劝程元龙:“先不说那些了,爷爷和父亲都不放心你,你以后安分些,别再像以前那样了。” 程元龙不服气地昂头争辩道:“我哪样了?我又没强抢民女,又没当街杀人。” 眼看着两人要歪楼,青桐有些不满。她咳嗽一声提醒两人。 陆绍衡随即反应过来,对她说道:“打不打仗跟你们女子也没什么干系。你不用操心这些。” 青桐满脸地不赞同:“怎么会没干系?我无论是智力还是武力都比你们强,我既然驾临你们这里,理所当然地当担负起一分责任。” 陆绍衡和程元龙相视苦笑,都没接话。 狩猎进行了个时辰便草草结束了。程元龙和青桐都嫌不过瘾。三人满载而归,其他人也各有收获。 当众人回到草场时,青桐只好看到狄君端,对方冲她微笑着点点头。青桐见他空手而归,而是大方地把一只带血的七彩山鸡送给他。狄君端微微一惊,然后笑着收下了。程元龙不知怎地,一看到这人就不顺眼。青桐以为他也想要,便送了他一只野兔。 程元龙策马挤到两人中间,用挑衅地语气对狄君端说道:“狄公子,真是可惜啊,没想到你打活物准头这么差。要不要小爷赏你一只猎物?” 狄君端只是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程元龙的挑衅。但他身边的朋友却忍不住帮腔:“程公子有所不知,狄贤弟非不能也,而是不愿意伤害它们的性命。” “不愿伤害野兽?那你平常可吃荤菜?难道因为看不见就不算伤害?真是虚伪矫饰。” 陆绍衡再次赶来救场解释。狄君端大度地一笑,两人随口攀谈起来。 那边的女孩子们也听到了他们的政争执。黄雅芙忍不住为狄君端打抱不平:“程公子真是有些过分,狄公子那么宽容大度的人他也不放过。” 钟灵接道:“真是难为陆公子了,总为他这个表弟收拾烂摊子。” 钟秀小声说道:“那个姓程的跟姓林的一样讨人厌。只希望下次出来游玩时,别再看到他们。” 此时太阳西斜,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归家。那些小厮丫环们收拾毯子帐幕,还有的趁着这会儿功夫在采摘野花野果。众小姐们站在一处说话。青桐让喇叭花和灰灰菜各拎着一串猎物,她自己也没空着手。黄雅芙和钟灵等人嫌恶地闪到一边,用手帕扇着风,嫌弃猎物的血腥味。青桐懒得理会她们。 陆绍衡等人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本来是要一起入城,没走多远,一个小兵模样的男子骑着一匹快马来报。陆绍衡脸色微变,当即跟众人拱手告辞,带着亲随小厮飞快离开。 程元龙心中好奇,稍一迟疑也驱马跟了上去。 陆绍衡绷着脸说道:“你来干什么?我有急事,你先回吧。” 程元龙愈发好奇:“到底什么事?我也能帮你。” 陆绍衡刚要说话,忽听得身后树林中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擦擦声。陆绍衡驻马谛听。只觉得那种诡异的声响越来越近。 他大声叫道:“不好,有兽群!” 程元龙也愣住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可能,这又不是深山。” 陆绍衡没时间跟他解释,他略略一想,便毅然掉转马头。他要办的事情是要紧,但救人更要紧。 他们火速往回赶去,没走多远,便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刺破耳膜的尖叫声:“啊——救命——” 接着是人喊马嘶,空气中传来一阵阵难闻的腥臊味和血腥味道。 程元龙失声喊道:“青桐在那里——” 众人谁也没再说着,只是拼命驱马快行。 等他们到了事发地点,不由得呆住了。 一群受了伤的野猪正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为首的几头是足有三四百斤、长着长獠牙的野公猪。它们遇树撞树,遇马撞马。地上已经躺了三四匹受伤的马。那些人有的跑开了,没来及离开的几个女孩子正瑟瑟发抖地躲在树上。狄君端他们一帮少年正举着刀剑左突右砍。有的衣裳被撕烂,有的身上受了挂了彩。 陆绍衡等人很快也加入了这场战争,他们或是拉弓射箭,或是举刀猛砍。 程元龙比较关心的是青桐的安危,他大声喊道:“土包子,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 青桐很快便回应了。程元龙抬眸看去,声音是从一棵树上传来的。 青桐的话音一落,又有两只大野猪冲了过来,它们不要命似的用身子撞树,用獠牙咬树干。那棵不大粗的树被折腾得摇摇欲坠。同在树上的黄雅芙和钟灵吓得尖声大叫。邓文倩稍好些,没叫出声,只是拼命咬着唇,身子剧烈地颤抖着。 陆绍衡拉开弓向树下的野猪射去,可惜野猪皮慥肉厚,寻常的弓箭对它们没什么杀伤力。野猪继续啃咬撞击树干。树摇晃了几下,钟灵和喇叭花一个没抓稳,两人几乎同时惨叫着从树上落下来。 她们爬的不高,而且树下又是松软的草地。只要不触及要害,摔伤问题不问题。但可怕的是地上还有野猪。“咚、咚”两声巨响,两人摔落在地,树下的野猪怔了片刻,接着张开臭烘烘的大嘴来撕扯两人。 这些人都被野猪围攻,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能赶过来相救。程元龙和陆绍衡又隔得远,他们只能一边射箭一边往这里突围。 众人几乎不忍目睹这一幕惨景。树上的几个女孩子更是失声哭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树上飘下一个青色的身影。青桐右手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稳稳地落在那头最大的头猪背上,紧紧扯住它的耳朵。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程元龙焦急又愤怒地骂道:“这个傻瓜!” 头猪不停地挣扎乱甩,试图把背上的人甩开。青桐趁机举刀又准又狠地□□它的左眼。后面几头野猪,一起涌上来围攻头猪背上的青桐。那头猪眼睛被扎吃痛,拼命地猛甩乱撞,青桐被甩落在地。她爬起来继续再战,身形不断闪躲,边躲边拉弓。连摄三箭。箭箭射入野猪的眼睛。那只头猪已经全瞎了,它像疯了似的乱撞乱咬。猪群大约是没了指挥也跟着乱了套。 这时众人反应过来,齐心协力地拼杀过来。陆绍衡和程元龙也及时赶了过来,陆家小厮将昏死过去的钟灵和喇叭花挪到安全地带。 青桐在地上捡了一把剑,重新杀入野猪群。连斩三只最凶猛的野猪。猪群没了领袖又遭此重创,再无恋战之意,纷纷窜入树林,四散奔逃。 众人互相看着,喘着气,无不流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得树林中又有了动静。众人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开始紧绷起来。 “哈哈,好好,真没想到你们中原也有这么勇敢的女子。” 众人一怔,不解地循着声音望去。 就见那林中走出一群身着奇装异服、头上扎着小辫、腰挎大刀的男子。为首的是一个黝黑健壮的青年男子。 第六十五章 捅马蜂窝 青桐看着眼前这帮人,为首的男子深目高鼻,高大威猛,气势十分剽悍凌厉,有点像她在村里见到的那条十分凶猛的中华田园犬。 陆绍衡上前一步,客气地拱拱手:“请问,诸位是……” 那领头的男子生硬地还了个礼,说他们是来商人。今日天气晴好,来林中狩猎,遇上一群野猪,他们在后面追赶,不想冲撞了他们。 陆绍衡犀利的目光在这人身上打了个转,心中并不信他们的说辞,面上微微笑道:“原来如此。大晋可不比塞外地广人稀,可任意驰骋狩猎。这里人烟密集,还请诸位以后多加小心,切勿伤了百姓。” 青年头领哈哈一笑没接什么话。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停留在一身血迹的青桐身上,朗声问道:“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青桐习惯性的反问:“你呢?” 男子纵声大笑:“在下胡严申。” 青桐点点头表示知道:“哦。” 胡严申还欲再次追问,程元龙抢先答道:“我们中原跟你们不同,女孩家的闺名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胡严申略一沉吟,但也识趣的没再追问。 双方还在这儿大眼瞪小眼,彼此说些试探的废话。就听见有人喊道:“钟姑娘和、喇叭花醒了。” 听到这个名字,若不是场合不适合,众人肯定忍不住又要笑。 青桐赶紧回身去看两人。陆绍衡等人紧随其后,那群异族商人。 喇叭花的脚扭伤了,但看上去没有大碍。钟灵倒有些严重了。她的右臂摔伤了,醒来后便感到钻心的疼。黄雅芙此时正蹲在她旁边,柔声安慰她,心疼得险些掉眼泪。 众人围拢上来,狄君端站在人群外说道:“我们赶紧入城找大夫吧。” 钟灵突然抬起眼睛,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蓦地狠狠盯着青桐,大声嚷道:“是你推我下来的?”当时她从树杈上掉落时,她感觉有人推了一把。她没看清是谁,但她在树上五人中,她跟青桐最不对盘,所以理所当然地怀疑上了她。 青桐冷冷地盯着她,不等她开口驳斥,喇叭花已经先开口了:“钟姑娘,你好好想一想,若是我家小姐有心置你于死地。她当初何必要冒险托你上树?以她的能力,她本可以和钟二姑娘一样骑马逃离险地。若是她做的,她又何必冒死跳下树来救我们,她大可以呆在树上不动?” 喇叭花这两句质问,堵得钟灵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也纷纷劝说钟灵不要胡乱怀疑。黄雅芙也清声劝道:“是啊,钟姐姐,你别多想。青桐妹妹不是那种人。她不可能就因为要你退出考试而想出这等阴狠的法子。” 此话一出,钟灵刚刚压下去的怀疑又重新涌了上来,是啊,她的右臂伤了便没法再和青桐比赛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胳膊还能不能恢复原样,一时间又气又怕,理智顿失,再次厉声嚷道:“林青桐,就是你!你怕输给我,你想当着众人的面出风头,博得得救命恩人的美名——” 程元龙被气笑了,他冷笑道:“这姑娘不是脑袋也摔坏了吧。” 陆绍衡道:“扶着她上马车,快些进城。” 青桐突然道:“我想我知道是谁推的她了?要不要我给你模拟一下当时的场景?” 她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黄雅芙,黄雅芙硬撑着与她对视,一脸委屈地道:“青桐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桐淡然一笑:“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请钟灵伤好后好好想吧。” 众人一路无话迅速往城中赶去,半路上捡到了幸运逃脱的钟秀和几个少年。钟秀还好那几个少年脸上多少有些羞愧之色。毕竟危险来临时,丢下女眷和同伴逃走多少有些不地道。 进城后,钟灵执意先回家,众人只得送她回钟府。青桐则带着喇叭花和灰灰菜去找了家医馆包扎了一下。 喇叭花心有余悸地说道:“今日奴婢本以为没命了,多亏了小姐。” 灰灰菜在旁边接道:“是啊,奴婢当时吓得都叫不出来了。”灰灰菜是农家出身,当时野猪来袭时,青桐第一时间命令她们上树。灰灰菜和几个会爬树的婢女不费力气地便攀上离她最近的一棵树。青桐她们也选了一棵就近的树爬上去。其中邓文倩和钟灵还是青桐托上去的。 “现在知道习武的好处了吗?以后都给我好好练。” 两人异口同声:“是,小姐。” 众人回到家,白氏等人得知后,免不了又是一阵后怕。没过两天,青桐的威名便传扬了开去。她现在是毁誉参半。 与此同时,林府也发生了一件让青桐喜闻乐见的事。那便是黄氏险些毁容了。青桐也不知道那个玉冰清到底使得什么手段,让黄氏脸上的伤疤愈发严重,甚至不敢出门。据说葳蕤院里已经砸无数铜镜。林世荣更有理由不去黄氏房里。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一天三吵两天一闹,整个林府整日鸡飞狗跳。黄氏如今也顾不上搭理青梧院的人了,她的当务之急是要除去玉冰清。为此她甚至和周姨娘联手。但周姨娘为人狡猾,她从来都不肯明确地站队,只是小心周旋其中,有利便沾,浅尝则止。 夏去秋来,到了九月抡考时,钟灵已经臂伤未愈,和青桐的赌约也只能失效。在考试中,青桐取得骑、射第一名。其他几门只是平平,其中礼仪这门众望所归地倒数第一。 …… 光阴荏苒。转眼间,五年过去了。 青桐从一个呆呆的女童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呆呆的少女。而她的战友程元龙由于经受不住父亲的逼亲,跟着陆绍衡一起到边关去了。 说到陆绍衡,青桐还帮过她一次忙。她扮成一个逃荒女孩,吸引了人贩子的注意,打入敌人内部,一举摧毁了人贩子位于京郊的最大窝点。再次获得了一些民间及官方荣誉。 青桐正半躺在梧桐树下的竹椅上闭目养神,便听到林安源的呼唤声:“姐姐,你猜谁给我写信了?” 青桐打了个呵欠,懒懒地接道:“还能有谁,胖子呗。” 五年时间,林安源已从一个瘦弱孩童长成一个俊秀少年。他现在和林安泊都在学堂读书,并且已经考过了童子试。 林安源笑嘻嘻地说道:“姐,胖子三番五次地告诉我,他如今越来越瘦。变得玉树临风了,现在出门已经有很多边疆姑娘朝他扔掷果子了。” 青桐却是一脸不信:“扔果子又能怎样?我还朝人扔过石头呢。” 姐弟们有说有笑,林安源特地跟姐姐说了学堂里的一些趣事。青桐默默地听着,神色多少有些抑郁。 林安源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你最近怎么了?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他实在想不出原因,这几年来,院里的人几乎没人敢惹姐姐。因为谁惹了她谁就会莫名倒霉几个月。如今黄氏已经完全失了林世荣的宠爱,玉冰清一方独大,将她压得死死的。若不是黄氏娘家有些势力,她的下场会更惨。母亲身体康健,他在学堂里顺风水,又得先生看重。实在想不通还有别的烦心事。 青桐望天轻叹,“你不懂,不懂女人的宏伟抱负。我觉得我怀才不遇。” 林安源:“……” 虽然共处几年,但他有时还是搞不懂姐姐的某些想法。 青桐从十三岁起不再上学了。她一心一意地跟着杨镇练武,后来杨镇觉得自己已经教不了她了,便为她推荐了另一名高手,名叫云中鹤。他人如其名,如闲云野鹤般云游四方。青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回。虽然如此,但她的功夫却是日渐精进。她对这个师父大体上还是很满意的。 青桐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跃而起道:“我去杨师父家看看。” 林安源忙道:“让喇叭花和灰灰菜跟着吧。” 青桐摆摆手说不用了。她比较喜欢独来独往。 青桐像一阵风似的出了林府,快步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今日倒霉,竟和何景贤那个黑胖子迎面相逢。话说这何景贤正应了那句老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自从程元龙逃婚后,京城一霸退出。他做为二霸粉墨登场。同是做为霸王,两人的格调差得不是一星半点。何景贤生得像黑熊一样肥壮,而且是男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他气质猥琐,自命风流实则下流。有时见了美貌的女子还会出言调戏。因为他干爷爷是宫里掌权太监,再加上又没闹出太大的事。所以城中巡捕京兆尹等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民不告,他们不究,有的告了也不大究。这何景贤愈来愈猖狂。青桐跟这人正面交锋几次。两人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 何景贤老远就看见青桐了。他抖抖身上华贵的衣衫,腆着肥肚,脸上挂着轻佻的笑容,不怀好意地说道:“哟,这不是林大小姐吗?多日不见这小模样愈发俊俏了。” 青桐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多日不见,你胖若两人。” 何景贤黑脸泛红,哈了一声,不怕死地伸出油腻的爪子在青桐脸前一晃:“我听说你专好爷这口,如今那姓程的不在,不如你跟着少爷我怎么样?” 若是以前,他还真不敢怎么样。但现在程元龙远在边关,而他家爷爷愈发得势,父亲也水涨船高。他有什么可怕的。青桐是会武功不假,可他身边带了六名高手呢。 青桐看着他反胃,冷着脸继续往前走。谁知那何景贤不屈不挠地跟在她身后一路胡言乱语。那些围观的人群意味深长地笑着,跟在后面看好戏。 走过一条街后,青桐的耐心已经用完。她霍地停住身,最后一次警告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何景贤色眯眯地盯着青桐说道:“人说驯烈马很有意思,依我看,驯驯你这种烈美人更有意思。” “是吗?”青桐的声音冷如寒冰。她突然运起掌风,“啪啪”甩了何景贤七八个巴掌。何景贤的脸被打得歪在一边,掉落两颗牙。 何景贤气得双眼赤红,高声吩咐:“他娘的,都给我上,抓着她先带到府里!” 青桐轻蔑地笑了笑,抡起一拳,将一个侍卫打翻在地,再飞起一脚,将另一个侍卫踢飞到当街,吓得人群尖叫着散开。 她毫不费力地接连解决两个侍卫,另外四个见此情形,不禁有些迟疑。但主人命令已下,他们又不敢反抗。只得硬着头皮一涌而上。青桐左踢右挡,拳起脚落。只听得“砰砰”数声,那四个侍卫像一团软肉似的倒在地上,一个个或抱着腿或捂着裆部惨声呻、吟。现在只剩下了黑塔一样的何景贤了。何景贤知道自己根本不是青桐的对手,吓得脸色发青,不由得后退数步。 青桐像猫捉耗子似地逗着何景贤:“来来,陪奶奶我好好玩。我今日让你长长见识。” 她刷地一下抽出腰中的宝剑,轻巧地舞了一个剑花。刷刷几下,剑光频闪,把何景贤逼得步步后退。突然,她轻轻一挑,何景贤身上的那身浅蓝色的华贵稠衣像碎纸片一样飞得满天都是。 “你这个贱女人——”何景贤脸似猪肝,一双黑手胡乱扯着衣服。青桐再挑,不多时,何景贤手上的衣裳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捂着上面,捂不了下面。一身肥肉□□裸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他羞得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再看那些侍卫,被青桐打得已爬不起来了。他气极败坏地叫道:“快去我家叫人,重重有赏——”然后边喊边跑。青桐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追着,时不时地甩几根绣花针刺激一下他那身肥肉。那些闲汉哈哈笑着,也在后面跟着看热闹。 青桐一路将何景贤送到何府后门。何景贤喘着粗气,回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林青桐,你给我等着!别忘了你父亲是我何家的门下走狗。” 青桐哼了一声:“哦,你家也是走狗,你们都是狗,同行嘛。” 何景贤挤进了门缝,灰溜溜地进去了。 青桐笑了笑,换了条偏僻的巷子离开了。 她此时根本没料到,今日这番举动是捅了一个马蜂窝,使得她不得不将原计划提前几年施行。 第六十六章 序幕 青桐追得何景贤当街果奔的事当下便传开了。有的人甚至连当事人丁丁的颜色大小都钻研了出来。 青桐早在几年前就是个话题人物,但那时跟现在又不太一样。毕竟她那时还小,现在已到了议亲的年龄,她的名如雷贯耳又让人退避三舍。 “这林大小姐算是毁了,以后谁敢娶她哟。” “是啊。娶这么一头母老虎回家,还要命吗?” …… 青桐可没空理会这些闲吃萝卜淡操心的无聊议论。她脚步轻快地到了杨家。杨镇不在,杨木兰热络地迎她进去。这几年来,两人的交情日进增长,虽然未能成为无话不谈的闺蜜,但杨木兰已算是青桐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杨木兰今年已经十六,跟她父亲的一个学生订好了亲。明年就要成亲了。 杨木兰笑吟吟地打量着青桐,见她素衣素裙,乌发白肤,双眸清澈幽冷。身材苗条康健。身上有一种寻常女孩所没有的光风霁月,英姿疏阔。就是神情严肃了些,总板着张脸。 杨木兰诚心劝道:“青桐,你小小年纪不该总这样板着脸,要多笑笑才好。” 青桐纠正道:“我一直都是这样,我在书上看到过,我这种类型的应该叫‘冷若冰霜,艳若桃李’吧。” 杨木兰瞠目结舌,她还是不习惯这么直白的自夸。她轻咳一声戏谑地问道:“那么艳若桃李的你将来想挑一个什么样的夫婿呢?”这个问题杨木兰前些日子已经跟母亲私下里讨论过。两人都认为程元龙和陆绍衡可能对青桐有点意思,而且两人都没成亲,这愈发落实了她们的猜测。 青桐微微蹙眉,又来了。不久前她母亲白氏问过这个问题,黄氏和玉冰清也提过。今日杨木兰也问。 青桐略一思索,开口反问杨木兰:“你对你的未婚夫婿什么感觉?” 杨木兰听到问题,一向豪爽地她脸上也泛起了红晕。忸怩了会儿答道:“能有什么感觉,双方父母都同意了的,我们彼此又知根知底……” 青桐觉得她没有回答到点子上。 “那你觉得程元龙和陆绍衡哪个好?”杨木兰试探着问道。 青桐当下摇头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怎么想到他们俩了。他们是我朋友。” 杨木兰有些不信。她再次追问,试图从青桐的神色里看出点端倪,可是最后他失望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青桐问道:“杨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杨木兰道:“我也不知道,他最近很忙,常常早出晚归。” 青桐又等了会儿,还是没看到杨镇,她只好向杨木兰告辞说下回再来。 从杨家出来后,青桐又拐了弯去看看养父母。李二成夫妻俩现在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他们辛苦积攒了两年,再加上青桐的帮助,在平安街开了一个食肆。青桐帮忙寻了一个老大夫,帮夫妻俩看了好病,前年生了一个女儿,名叫青枝。青桐现在是弟妹双全了。她一有空便来瞧瞧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妹妹。 青桐走到门口,大声喊了声:“我来了。”便推门进去。 王氏一听到声音,就抱着青枝笑着迎上来。虽然他们有了亲生女儿,但两人对青桐的感情并没减少。 王氏把孩子交给青桐,自己则去倒茶拿点心。她一边忙活一边随口问青桐干什么去了。 “去了杨师父家,他不在,跟木兰说了会儿话就回了。” 王氏听到杨木兰,微微笑了笑道:“你跟她倒挺合得来。” 青桐“嗯”了一声,接着逗小青枝。小青枝欢实地挣着小短胳膊,伊伊呀呀地叫着。 王氏看着两人突然感慨道:“这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可乖了,一天到晚也不闹。小麦就能看住你。” 王氏提到花小麦时,神情不觉一黯。青桐敏感地察觉到了。她问道:“娘是不是听到家乡的消息了?” 王氏沉重地叹息一声:“唉是啊,前几天,有几个讨饭地来到食肆门口,你爹好心,把剩饭给了他们。谁知,其中有一人竟叫出了你爹的名字。你爹觉着惊讶就细细问了那人的籍贯姓名。这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咱家那里遭了水灾,他们逃荒来了。那人是咱们邻村的,认得你爹。” 青桐的心慢慢往下沉。她查问一句:“那花小麦他们家怎么样了?也来京城了吗?还有王三胖。”整个李家村里,青桐除了自家也就对他们两家感情深些,其他的像她的野奶奶野大伯们,她才懒得管呢。 “可怜的小麦,她、她被她爹卖了。” “什么?她爹不是死了?”青桐的嗓门不由得提高了些。 王氏再叹:“那个赌鬼,倒不如死了好些。听说卖了二十两银子。”她怕青桐不明白又补充一句:“灾年女孩子的价一般都是四五两,最多也不超过十两。他卖了二十两,签的是死契。肯定是卖到那下三滥的地方去了。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毁了。” 青桐的心上像浇了一桶凉水似的。旁人对她的坏,她记住;对她的好,她同样记住。花小麦是她得到她认可的朋友之一。她那个渣爹怎么可以无耻! 她压下心头的不快,赶紧问道:“能找到她吗?我可以赎回她。”这几年她揭悬赏告示,打猎,没少赚钱。区区二十两肯定拿得出来。 王氏无奈地摇摇头:“谁知道她被卖到哪儿了?上哪儿找去。” 母女俩正说着话,就见李二成微红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王氏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李二成低声说道:“我今天特意去找人打听了。那些人说,咱娘……洪水来时因腿脚不好,被冲走了。” 王氏先是惊讶,接着又加了点悲伤的神色,问道:“咱在家时,婆婆的身子不是挺硬朗吗” 李二成一脸悲戚地摇头,表示不知道。虽然高氏很偏心,对他不好。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听到这个噩耗,哪能不伤心。青桐倒没什么波动。她对这个奶奶一丁点感情都没有。如果说李二成夫妻俩和花小麦一家让光临地球的她认识到什么是人类的爱和温暖,那高氏何氏等人让她认清了人类的劣根性。 不过,她现在情商高了点,还知道安慰一下李二成。请他节哀顺变。 “还有,我还打听到,大哥三弟他们可能将青梅青榆也卖了。” “老天,他们咋也干这事。” 青梅和青榆是青桐的野堂姐,不过,时隔数年,她有些记不清两人的长相了。只记得她们很精明刁钻。 青桐在养父母家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临走时,她还特意问道:“食铺里还需要什么野物吗?”李二成摇摇头,说暂时不需要,然后又苦留她吃饭。青桐说家里还有事下回再吃。 青桐一进林府,便觉得家里的气氛不同寻常。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压抑沉闷。 果然,她一跨进门就被墨云请进了葳蕤院。 花厅里,林世荣脸黑得像锅贴,紧抿着唇,冷冷地盯着青桐。 “孽畜!你干的好事!”林世荣狠狠拍了一□边的紫檀木茶几,震得茶杯跳了起来。 这阵仗青桐一点也不怕,她冷静反问道:“我是孽畜,你又是什么?”老雄孽畜? 林世荣气得浑身颤抖,厉声喝道:“来人,给我请家法,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孽障。” 玉冰靖连忙娇笑着劝道:“哎呀老爷有话好好说嘛,别气坏了身子。” 黄氏一脸假笑,接道:“是啊,老爷别跟她一般见识。一会儿让她跟您去何府赔礼道歉就是了。” 林世荣铁青着脸,手指着青桐怒骂道:“有这个不肖女在,我能少活十年。” 青桐纠正道:“你算错了,可不止十年。” “你——”林世荣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抓起一只青瓷茶杯狠狠地向青桐掷去。青桐轻轻一挡,茶杯弹了回去,返砸在林世荣脸上。 他“啊呀”捂脸惨叫,玉冰靖和黄氏也跟着叫了一声,连忙上去查看伤势。 青桐往前凑了凑,见林世荣额角乌青,脸上鲜血淋漓。她暗自幸灾乐祸了一阵,然后大声说道:“我这就去请大夫。” “拦住她——”林世荣很没风度地大嚷道。他平日的温文尔雅此刻荡然无存。双眼泛红,面容狰狞扭曲。 黄氏说道:“老爷,依我看还是先带她去何府吧。别的事回来再说。” 林世荣迁怒于黄氏,伸手甩了她一巴掌:“死婆娘,竟在这儿瞎嚷嚷。墨云墨画,你们都死了,还不给我拿下这个畜生!” 墨云墨画哭丧着脸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们不敢不听老爷的命令,但也绝对不敢动大小姐。五年前他们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现在。 青桐见他们两人一脸为难,很是体贴地说道:“我来帮你们。”说着,走上前,一脚一个像踢蹴鞠似的将两人踢开。“你们这下有借口了,起不来了。” 她这一举动彻底地激怒了林世荣,若是就让她这么出去,他一家之主的威严何在! 他气极败坏地大喊道:“所有的丫头小厮护院都给我进来,抓住她!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这……”黄氏既觉得痛快又有些担忧。玉冰清仍是温声相劝,并抽空向青桐飞个友善的眼波表示示好。大概是怕殃及她这条池鱼吧。 林世荣一声令下,外院内院的仆人们能到的都到了。拉拉杂杂得有二十多人。林世荣这两年攀上了贵人,虽然官阶未变,但手头宽裕许多,吃穿用度上升了几个档次,连仆人也添了不少。 双方正在僵持,忽听到有人进来急报:“何府刘管家来了。” 林世荣不禁一怔,神色慢慢恢复正常。他用帕子擦擦脸上的血迹,吩咐道:“快请到书房,我一会就到。”说罢,他站起身,狠狠地瞪了一眼青桐:“畜生,我一会儿再和你算帐。” “好的,雄老畜生。”青桐淡然对答。林世荣正惦记着何府的事,没听清她说什么,便近旁的下人们却听到了。众人脸上掩饰不住地惊讶。他们还真没见过这样当众忤逆父母的女孩子。 林世荣匆匆进内室梳洗整装,玉冰清轻移莲步前去服侍,黄氏情知争不过她,只得恨恨地留下来。她转过头看着青桐,笑得一脸诡异。青桐难得回她一笑,心平气和地说道:“黄夫人,给你提个建议,我以为你这样的尊容实在不适合笑。” 黄氏暗自咬牙:“……” 青桐继续建议:“像我这样吧,冷若冰霜,——当然,你是艳若烂杏。” 说罢也不等黄氏回应,她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堆下人。 黄氏一回到内室,双胞胎姐妹便迎了上来:“母亲,那个小贱人简直太嚣张了。我们还要忍她到几时?” 黄氏的脸上浮出一缕阴狠可怖的笑容:“好孩子,用不了多久了。”何家可不像程家那么大度,何景贤更不是程元龙。她林青桐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巨大的代价。 第六十七章 设计 林世荣擦净脸上血迹,顾不得找大夫上药包扎,便去书房招待刘管家。 刘管家四十来岁,生得干瘪精瘦。一双眼睛少黑多白,骨碌碌转个不停。他一见林世荣这般模样,忙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林世荣自觉威严扫地,言语支吾,只说不小心磕着了。刘管家微微一笑,没再追问。 下人很快端上了好茶上来,林世荣招待刘管家喝茶,刘管家轻轻啜了口,赞道:“好茶。”林世荣心中忐忑,偏偏刘管家东拉西扯就是不说正题。 林世荣只好说道:“方才我已听说街上发生的事了。刘管家可在场?果真如传言那样?还是人们以讹传讹?” 刘管家嘎嘎笑了两声:“事情真相如何,林大人难道不曾审问令嫒吗?” 林世荣唉了一声:“小女自幼在乡下长大,无人管束,顽劣得很。” 刘管家冷不防问道:“不知令嫒究竟多大了?” 林世荣怔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道:“应该快十五了吧。” 刘管家再笑一声,慢吞吞地说道:“我家少爷先前与齐家小姐定了亲,不想那齐小姐没福,今年年初得了病死了。我们老爷正忙着给他说亲呢。” 林世荣眼睛一亮,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心说,难不成这就叫不打不相识?他又想到,当日青桐和那程元龙似乎也是这样。他再想到何府与日俱增的权势,想到如果攀上这门亲对林家的种种好处,不觉喜上心头。林世荣怕刘管家轻看自己,硬压抑着喜悦,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何家本就是诗书世家,如家在何大人日见高升,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何公子又生得一表人材,才华横溢,不知哪家小姐有此福份?” 刘管家笑嘻嘻地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老奴今日就给大人交个底:我家少爷自小性子古怪,寻常的女子一般入不了他的眼,谁知竟和令爱不打不相识。回去之后念念不忘。” 林世荣心中大喜,面上却踌躇道:“只是何老爷那里……”他太清楚自家女儿的底细和名声了。恐怕何大人何夫人那里不好过关。 刘管家眼珠转了两圈,拈着稀疏的山羊胡别有深意地说道:“虽说婚姻大事,应该听从父母之命。但老奴听说令嫒脾性非同一般,这门亲事要经过她的同意想必会更顺利些。老奴斗胆想请令嫒多与何府走动……水到渠成之时,我家老爷见少爷执意如此,也只得同意了。” 林世荣有些迟疑。刘管家心中冷笑,稍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听我家少爷说,老爷准备举荐一人任云州同知。——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实缺啊。” 林世荣心中狂喜,想当初,他初进京时何等的雄心勃勃,觉得凭自己的才华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哪知进京后才发觉做官依靠的不仅仅是才华。重要的是有人提拔扶持。可惜林氏一族早已衰落不堪。他的岳家黄家也不能给他太多助力。他有时会后悔娶了黄氏,早知道自己应该再等等才好。他在一个闲散职位上一呆数年,几乎快被磨得没脾气了。后来经人牵线,投到何大人麾下。而何大人的义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之一,也是齐王殿下的宠侍。 刘管家见鱼儿上钩了,笑得愈发和煦,故意压低声音道:“大人何等明锐,难道看不出这京中的风向要变了吗?听人说,陛下要立太子了……” …… 两人交谈了一个时辰,林世荣满面笑容地将刘管家送出了门。然后返回书房后便上人去叫黄氏来。 黄氏来的路上已将事情猜个*不离十。进屋后却不主动开口,只是嘘寒问暖。 林世荣忍了一会儿,只好将刘管家的话复述了一遍,问道:“你是主母,青桐的婚事你也有做主的权利,我问你,你这事你怎么看?” 黄氏却叫起苦来:“我是主母,这话真好笑。这个家里,除了媛儿和婉儿,又有谁听我的?便是我这张脸被人毁了,老爷何曾替我做主?” 林世荣明白她指的是谁,面上却仍推做不知,“我这不是正想办法找名医给你治吗?” 黄氏知道再多说也没用,又怕惹烦了,转而去找玉冰清帮忙。因此只好顺坡下驴:“行,我等着便是。老爷想要我怎么做?” 林世荣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等事哪是我的份内事?只要能结成这门亲事,不拘用什么都行。”说到这里,他飞快地补充一句:“只是记得别损了林家的名声。” 黄氏脸上浮现出一丝奇诡的笑容,“这事也好办,无非是两人多见见面,多顺着那何公子。” 林世荣回到听雪堂时,又试探着问了玉冰清的看法。玉冰清一听他的打算,不禁暗自一惊。她很快便将事情想了个通透:这何景贤分明不是安好心。他若真对青桐有意,何不直接向爹娘禀明前来林家提亲。为何要这么般做?他分明是先给林世荣画个大饼,再利用黄氏与青桐的不和来设计她。 至于如何设计,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最严重的莫过于失去名节。她真替青桐心寒,这是怎样的一个父亲啊。玉冰清多少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很快便一闪而过,她接着打起了算盘,自己能在这件事得到什么好处?好处是如果林世荣真能升了官,谋了实缺,她自然跟着富贵。可是……青桐是好惹的人吗?若是失败了呢?她岂不是恨上自己了。她与黄氏斗,那是不可避免的。但与青桐却不是非成敌人不可,相反,她们几年来一直是若即若离的盟友。玉冰清虽然说不上有多善良,但她是一个清醒的人。思来想去,她决定不参于这件事,她只静观其变便可。 何府。 刘管家一回府便匆匆从东面角门进去,赶到何景贤房中禀报事情的经过。 何景贤自从出了果体事件后一直羞于出门,他恼羞成怒,连着打骂了几个丫头小厮,连府里的狗都被他打怕了,远远地躲着他。 他的贴身小厮至今还在跪着。 刘管家笑吟吟地将林世荣的态度说了,“少爷果然神机妙算,那姓林的一听有好处便迫不及待地上钩了。” 何景贤冷笑两声,“很好,我要把那个贱人弄进府里好好调、教。爷我最喜欢驯服烈马了。” 跪在地上的小厮一听说自家少爷要娶林青桐,吓得脸色一白,不顾自己的处境,小声说道:“少爷,使不得。要真娶了那妖女进来,府里还不乱了套?她一言不和就开打,小的们还有命吗?” 何景贤见他们怕成这样,更觉得没脸,气得狠踢了两人几脚,狠狠骂道:“没出息的怂货。我堂堂的何家大少爷会怕她一个野丫头?” 众人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何景贤又道:“你们以为我是娶她当正房?哈,还真敢想啊。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说到这里,何景贤的小眼中反射出两簇怒火,脸色阴郁可怕,声音又低又快:“她林青桐不是骄傲吗?不是谁都不放在眼里?我就是要彻底毁掉她的骄傲。我就是要把她踩在脚下,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抬不起头来。” 何景贤的贴身小厮何三小声道:“可是少爷,那、那林青桐的功夫那么高,要怎么制伏?” 何景贤沉默片刻,接着示意刘管家。 刘管家阴阴地笑了:“这很好办,到时挑了她的脚筋手筋就行。一个废人,咱们府上还是养得起的。” 那何三何四不由得打了冷颤,互相看了一眼,暗暗咋舌。然后低头不语。 …… 出事的第二日,林世荣让人来请青桐去何府道歉。青桐拒绝执行。她不认为自己错了。这次跟程元龙那件事不同。那时她初来京城,而且对程元龙的恶感并不深。但她对何景贤却不然,那是一种彻底的厌恶,从头到脚的鄙夷。 奇怪的是林世荣并没有再次威逼她去道歉。接下来的几天,林府很平静,青梧院也很平静。但青桐仍隐隐感到不安。 这天,她突然对问林安源:“如果父亲出了事,你们会怎么样?” 林安源愣了一会儿答道:“怎么会出事?姐姐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青桐执意要问:“我是说如果。” 林安源答道:“还能怎样,真到了那一天,咱们三人就相依为命度日呗。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让你和母亲享福。”由于幼年的遭遇,林安源看遍了世态炎凉,比一般孩子早熟许多。 青桐欣慰地看着弟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如果真有什么事,或是我离开了,你一定要担起责任来。” 林安源听到这话,顿觉不安,忙问她到底怎么了。 青桐一时半会无法解释,只好笑笑,“没什么,提前留言。” 第六十八章 万事具备只欠动刀 林安源细心观察着青桐的表情,心头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不安,但他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原因。他仔细想了想,家里似乎没出什么事情。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他在学堂时似乎听到有人小声议论姐姐与何景贤的事。他一走进来,那些人又不说了。接着便是先生讲课,一直到放学。他没有多逗留便匆匆往家赶。姐姐所担忧的便是这件事了。 林安源暗暗叹息一声,这个姐姐哪儿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大,受不了半点委屈。不过,他也深知姐姐的为人,她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揍人。定是那姓何的得罪了她。 于是,林安泊便温声问道:“姐姐,你与那姓何的到底怎么回事?他又欺负你了。” 青桐简明扼要地将事情叙说了一遍,林安源气得俊脸通红,怒声骂道:“这个无耻之徒!仗着有个太监爷爷就了不起了。”他后面本想说要替姐姐报仇,可一时又想不出对付何景贤的办法,他心中渐生出一种无力感。神色变得沮丧起来。 姐弟俩正说着话,这时白氏和白妈妈神色惶然地推门进来了。 白氏眼含泪光,担忧而又无奈地叹道:“青桐,你这是……娘都听说了。” 白妈妈深知青桐的脾气,只是委婉地劝道:“我的好姑娘,那姓何的出言轻薄本就该打,你打他一顿便罢了,怎能做出那种事?” 刘婆子也接道:“可不是嘛,这样做不但极大的羞辱了何少爷和何家,对姑娘的名声也不利啊。” 青桐脸上仍旧平淡无波,何景贤这种在公共场合明目张胆的侮辱挑衅行为,要在她的母星上已经够监禁判刑的罪状了。但在这里,根本没人管。既然如此,她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处理了。 白氏抹了把眼泪,细声细气地劝青桐去给何家服个软道个歉:“好孩子,娘知道你委屈了。可是你爹依附着何家,这事恐怕不能善了。咱们去何府说几句软话。这事是何公子有错在先,他们家纵然生气也有该有节制。娘陪你一起去,你只须露个面,剩下的由娘和白妈妈来说。” 青桐掷地有声地答道:“我又没错,为何要道歉?” 白妈妈急忙接道:“我的小姐,道歉并不都是因为犯了错。谁叫咱们势不如人呢?退一步天宽地地阔。” 青桐扫了两人一眼,默然无声。 林安源说道:“娘亲,姐姐说得对,她本没有错。让我想想,看有没有旁的办法。”林安源将自己的同学、老师在脑中快速筛选一遍。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大声说道:“姐姐,你忘了一个人了?” 青桐当然明白他指的是程元龙,这个人一向是何景贤的克星。 白氏先是一喜,接着神色重新黯淡下来:“可惜他不在京城,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不对,”林安源摆着手道:“我忘了告诉你们了,我听人说,他快要回京了。他父亲派了人亲自去边关接他回来——”“成亲”二字硬生硬地被林安源咽回去了。他知道姐姐跟程元龙的交情不一般,生怕这个消息让她不快。 林安源观察着姐姐的神色,眉毛上扬:“姐姐,说不定他过几天就回来了。” 青桐慢慢摇摇头:“我们不能总靠别人帮忙。我一般不喜欢麻烦别人。” “可是……” 就在这时,忽听到有人在门口笑道:“大小姐在吗?”这是葳蕤院里的金嬷嬷的声音。 白氏已经应答了。金嬷嬷满脸堆笑,带着蔷薇和茉莉走了进来,弯腰说道:“夫人,大小姐,大少爷,老爷和太太这几日都睡不安稳,总是梦见老太爷向他们骂他们不孝,解梦的人说,这是老太爷想孙子孙女了。让老爷太太带着儿女多拜拜。” 青桐冷笑着接道:“是吗?我昨晚也梦见外婆骂我爹不孝,解梦的说她老人家想见女婿了,让他去地下拜见他。” 金嬷嬷咯咯干笑几声,“大小姐越来越风趣了。老爷和太太做梦的事是千真万确的。” 青桐道:“我的也是。” 金嬷嬷敛了笑容,对白氏说道:“夫人您看怎么办?” 白氏一脸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 林当源想了想忙道:“嬷嬷,您回去禀报父亲做为长孙,我一定会到场。至于别的姐妹们,推选一个最端庄贤淑的去便是,我姐姐这样的,爷爷怕是不喜欢。” 金嬷嬷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林安源。心中暗叹,当年那个瘦弱怯懦的稚童果然长大了。 这时白妈妈也反应过来了,笑着说:“是啊金嫂子,我们大小姐性子拗不会说话,要说招人喜欢的莫过于三小姐和四小姐了。”她说的正是黄氏的一对双生女。 金嬷嬷笑了笑,道:“老奴只是来传话的,大小姐要亲去跟老爷太太请示一下才好。”金嬷嬷带着人离开了。 她们一走,林安源便蹙着眉头低声道:“姐姐,我虽猜不到他们要做什么,但我心里就是不踏实。你听我的罢,好好呆在家里,我去看看他们搞什么名堂。” 青桐一脸无所谓:“去还是要去的。不过我要先准备一下。” 回到房里,她先习惯性地翻开《孙子兵法》用炭笔在三十六计中的《上屋抽梯》和釜底抽薪》上画个了圈。然后叫喇叭花和灰灰菜进来。 这两人经过五年的练习,功夫也有很大长进。虽然比不上青桐,但对付两个武功平常的男子倒没问题。 青桐气定神闲的吩咐道:“喇叭花去打探消息,灰灰菜你负责采买东西:要最强力的春药三包。慢性毒药两包……”两人领命而去。 青桐的嘴角微微一弯,逸出一缕清浅的笑意。她打开抽屉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轻轻用布擦了擦。再从墙上取下弯刀和包袱,不紧不慢地将东西一一收拾妥当。 …… 燕北关。程府的管家之一程万带着两个随从,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燕云城。他拿出路引和书信,守城士兵检查一番后顺利放行。 程万很快便找到了程元龙所在的北大营,层层通报上去后,他终于见到了自家少爷。 程万打量着面前这个一身戎装的少年将士,不由得惊诧地张大了嘴巴:这跟她记忆中的少爷相差太大了。面前的这位身材健硕挺拔,先前的一张圆胖的脸已经变窄变长许多,肤色也不复以前的雪白,在边关常年的风吹日晒下变得有些略黑,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他鼻梁高挺,一双眸子如黑宝石一样。整个人显得英姿勃勃,十分精神。猛一瞧倒跟陆少爷有几分相似,再仔细看,倒是挺像老爷年轻时。 程元龙此时正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钱管家。 “少、少爷好,老奴给您请安了。”程万满脸高兴得过了头,竟结巴起来了。 程元龙很满意对方的表现,矜持地点点头问道:“我父亲让你来做什么?押我回去?” 程万满脸堆笑:“不敢不敢。老爷实在是太想少爷了。已经五年了啊。” 程元龙轻轻哼了一声,面上虽不在意,但也有些淡淡的欢喜。 他双手背后,在帐中踱了几步,命一名小兵进来倒了茶水,然后漫不经心地问道:“家里一切可好?” “老爷太太都好。小姐少爷也好。” “我京里的那些朋友呢?” 程万毕恭毕敬地答道:“也都很好,张新泉张公子已经成亲了娶的是王家的三小姐,刘征刘公子正在说亲……” 程元龙并不意外,这些他早知道了。他现在最想问的是某个人。可直接说出来又觉得不好意思。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程万已经会了意,连忙补充道:“其他的也很好。杨木兰杨姑娘已经定亲。还有那林家大小姐……” 前一个程元龙兴致一般,一听到林青桐,他的耳朵刷地一下竖了起来。不知那程万是不是故意的,说到关键处特意停了下来。其实他是错怪程万了。因为青桐的事迹太过特别精彩,程万一时不知该挑哪件事说。 他思索片刻才娓娓道来:“林大姑娘仍跟以前一样。听说她又单独上山打了几次野猪,那些家里庄稼被野猪糟蹋的人家还特意给她送菜谢她;她揍了几个调戏良家女子的登徒子;捉了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 “哦。”程元龙的脸上不由得带了些笑意,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程元龙顿了顿,又明故问道:“她没有定亲吗?” 程万笑了两声,“我的少爷唉,您不想想,这样的女子谁个敢娶回去?还不整天打得鸡飞狗跳?就算有人愿意,家里的长辈也不同意啊。” 程元龙不屑地嗯了一声,慢悠悠道:“那是,一般地软脚虾确实不敢娶。”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飞快问道:“对了,那个狄君端成亲没?” 程万心中有些诧异,这个狄公子跟少爷并无交情啊。 不过,他还是很快回答道:“这个狄公子说来真让人惋惜,他父母准备给他订的那家小姐得病死了。老奴出发时,亲事还没定呢。” 程元龙剑眉微蹙,半晌没言语。 程万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回京?” 程元龙仍旧一言不发,像是像坐禅一样。 程万又道:“老爷说了,少爷的亲事再不能拖了,太太中意的是她侄女孙姑娘,老爷中意的是钟家姑娘。宫里头的贵妃娘娘前些日子也说要给少爷赐婚呢。” 程元龙“啪”地一下拍案而起,脱口叫道:“要糟了。回去,明日就启程回京。我这就去找表哥。” 程元龙和陆绍衡风餐露宿,一路快马加鞭不表。再说青桐。 金嬷嬷来传话后的次日清晨,林世荣用白布包着脸,带着林安源林安泊两人去祠堂祭拜列祖列宗。黄氏和玉冰清则带着林淑婉、林淑媛、林淑妍还有青桐一起去龙福寺烧香。 第六十九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上) 白氏有心跟着,不过黄氏早用其他理由把她打发了。青桐笑笑,安慰母亲:“娘留下来看家吧。我去去就回。”今日的场景可能有些暴力,她不去挺好。 临出门时,青桐又嘱咐喇叭花和灰灰菜把自己床底下的两只铁罐子带上,另外再戴上一罐蜂蜜和盐。 主仆三人收拾妥当,一起出了青梧院。黄氏今日装扮得簇然一新,脸上扑了厚厚的脂粉盖住疤痕。她身旁那一对双生女出落得愈发水灵俊秀,两人穿红着绿,巧笑嫣然。她们今日对青桐比往日热络许多。 玉冰靖推三阻四不想跟来,但黄氏铁了心要拉她下水,她最后也只得跟来。路过青桐身边时,她无奈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悄声说道:“这府里到底是太太做主,我们还是身不由己啊。” 青桐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她们这次出行共套了两辆马车,玉冰清本想拉着青桐上另一辆马车,黄氏怕出意外,特意将两人分开。青桐最后与双胞胎和黄氏同坐一车,林淑妍和玉冰清一起。 龙福寺位于京城南郊十里外,背靠青龙山,四周古木参于,庙宇森然,香客络绎不绝,阵阵磐声伴着厚重清越的钟声徐徐传出,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出世之感。 黄氏笑吟吟地带着众人进了朱红飞檐的庙门,绕过正殿,进了一座稍小些的偏殿,带头跪在蒲团上,合上双掌,嘴里念念有词。 青桐瞧着好奇,也跟着跪下,用木星世界语说了几句,大意是:林家的列祖列宗,西天的佛祖,你们很快就要增添新成员了。请大胆接收,不用客气。 青桐念叨完毕,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发现金嬷嬷和蔷薇两人没有跟来。 众人从偏殿出来时,林淑媛撅着嘴说口渴。黄氏轻笑着责怪她一声,便顺势说道:“就你娇气,才走几步路就渴了。算了,我们去找个地方用些茶点吧。” 她们在一个小和尚的引领下进了最靠里的一处僻静小院。这里是山下居士们的住处。青桐进去时不动声色地留心了门窗及周围环境。 众人进屋后,茉莉带着两个小丫头很快便端上了凉茶和点心。黄氏笑着,热心地招呼众人。玉冰清借口身子不舒服,只抿了几口茶。黄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和两个女儿一起将各式点心尝了个遍。青桐一副毫无心机的模样,仍跟在家时一样,优雅地风卷残云。 根据她的经验,这点心和茶水中并无异样。难道是另有他招? 用过茶点,众人在院中玩耍游逛闲扯,眼看着就到了中午。然后是吃素斋,午休。黄氏仍无动静,青桐丝毫没有放下警惕之心。 青桐和衣躺在榻上,闻着屋里淡淡地檀香味,半闭着眼睛打盹。假寐了一会儿,不想眼皮真有些发沉,接着身体也有些发软。青桐微微一惊,这香味果然有古怪。她立即紧闭着嘴唇,屏着呼吸,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不多一会儿,她便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青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门口,贴着门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人应该是来打探消息的,似乎也在贴门静听屋里的动静。 青桐在心里冷笑一声,突然,猛地一下推开门,那人的半边身子正贴着门,被这么突然一闪,趔趄几步进了屋子。青桐不等他出声,早已使出闪电一掌,将此人打晕在地,拽着他的头发拖了进来。她到外面查看一番,见并无别人。只是她的两个丫头喇叭花和灰灰菜不知跑哪儿去了。也许是执行自己的计划去了。来的时候,因她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只吩咐两人见机行事。遇到可疑的人可以先打晕再处理。 青桐掩上门,弯腰查看被打晕的男子。这人大约四十来岁,灰布衣裳,身材精瘦,看着有些面熟。好像是何府的一个管家,姓刘。他此来应该是打前哨的。意料之外的人物,也好。有意外,戏会更精彩。她从包袱里拿出强药粉,掺在茶里给这位管家灌了进去。 她将刘管家拖到床上盖上薄被,突然,她灵机一动,心生一个有趣的想法。她飞快地脱去刘管家的外裳,穿在自己身上。再把他的头发弄散乱,盖住他的脸。青桐刚做好这一切,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与刘管家相比,滞重了许多,正主来了! 青桐闪身躲在门后,片刻之后,门被轻啄几声,像是在对某种暗号似的。青桐怕对错了,索性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脸扭向一边,故意露出半边身子。 门外的何景贤一看到这身熟悉的灰色衣裳,便以为是刘管家。当下深信不疑地挤了进来。青桐背过脸去,像打哑语似地伸手指一指床上。何景贤大步走向床榻,就在这时,青桐猝然转身,飞跃而起,对准他的后颈劈下一掌。何景贤的叫声卡在喉咙里,终究没发出来便不明不白地倒下了。 青桐弯□给何景贤灌药,为了达到更劲爆的效果,她加了一倍的药量。然后把刘管家拖下床跟何景贤叠放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掩上门,轻手轻脚地四处查看。四周静悄悄地,无人无声。 青桐爬上围墙,隐身于院中一棵大树的枝叶下。没过多时,便听见喇叭花和灰灰菜的说话声:“怎么办?小姐交给的任务完不成了,谁知道那姓黄启功竟也来了。” “还能怎么办,赶紧去告诉小姐。” 两人边说边快步往院里走来。 青桐从树下一跃而下,把两人唬了一跳。 “嘘,别叫。是我。” 两人惊魂一定,赶紧把事情经过小声讲了出来:“我们两人本来打算好了,一个引开众人,一个打晕黄氏。可惜后来那个黄启功突然来了。” “没事,那就再加一皮。”青桐笑道。还好药粉备得多,足以应付突发状况。 她接着又问道:“金嬷嬷那些人药性发作没?” 灰灰菜答道:“奴婢来时瞧她们两眼发直,昏昏欲睡,应该发作了。” “很好。开始行动。” 青桐留下喇叭花看门,自己带着灰灰菜飞檐走壁,一路径入黄氏和黄启功所在的屋子。 此时两人正在密谋今日之事,屋里的其他人早已被打发到其他屋里去了。 青桐站在门口,全身提气,用上力气,咣当一声踹开门。 姑侄两人大吃一惊,黄氏惊呼道:“怎么是你?” 青桐和灰灰菜一声不响,分别向两人发起了进攻。她对付黄启功,灰灰菜对付黄氏。 黄启功自然也会些功夫,但他根本不是青桐的对手。青桐今日意在速决,直接上最狠地杀招。仅仅两招,黄启功便被制服了。青桐点了他的哑穴。灰灰菜也已捂住黄氏的嘴。青桐腾出手点了她的穴。然后两人像拖死狗似的将他们拖到何景贤主仆所在的房间。整个过程十分顺利。 最关键的一步灌药,自然少不了。为了报答黄氏的厚爱,青桐给她的份量很重,足够她享受一阵子了。 一切准备妥当。青桐心满意足地叉腰看着交腿叠骨的四人,微微一笑,锁上门,带着两个丫头,转身爬上了大树。静等好戏开场。 青桐这会儿有空闲了,开始询问两个丫头一些杂事。 “你们估摸着金嬷嬷那些人要多久能醒?” “两柱香的功夫吧。依小姐的吩咐,药下得不重。” “那玉姨娘和林淑妍呢?” “玉姨娘十分狡猾什么也不肯吃。二小姐吃了一些,已经睡熟了。” “何家和黄家来了几个人?” “外面不知道,来这儿的就只有刘管家和小厮,黄启功还带来了一个壮汉却不知去哪儿了?” 两人的话音刚落,青桐就听见屋里的人开始“运动”起来了。先是压抑粗重的喘息声,接着是一阵噼里啪啦地响动声。再接着床和桌椅挪动的声响。 喇叭花和灰灰菜自然能猜测出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两人的脸皮还没厚到家,不由得红了脸,讷讷地说道:“小姐,咱们是不是要回避下?” 青桐摇头:“回避什么,多好的机会。一边闭目养神一边听。” 说罢,她果真闭了眼小睡。 两人又不敢违令走开,只好红着脸继续听下去。 “扑通,扑通。” “咚咚。” “啊呜。” …… 这半个时辰内,声音换了数种。时轻时重,时粗时细,时而像人,时而像兽。 青桐默默想道:原来群皮是这样的。长见识了。 半个时辰后,忽然听得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金嬷嬷带着蔷薇茉莉等人一起风风火火地涌了进来。 她们进了院却不见黄氏的人影不由得一阵诧异。 “太太哪儿去了?” “嬷嬷先别管了,太太吩咐的事要紧。” 金嬷嬷驻足倾听一阵,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大声道:“大小姐您醒了吗?老奴要看您了。” 接着,蔷薇很默契地配合道:“咦,喇叭花和灰灰菜哪儿去了?我们快进去瞧瞧大小姐吧。听这声音像是不舒服,我们快进去瞧瞧。” “哎哎。”这一老一少一唱一和。其他人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窘迫和期待的神情。 金嬷嬷笑着便去拉门上的锁链。就在这时,院外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青桐透过枝叶朝下望去,就见林安源满头大汗地疾步进来,他一推院门看到这等架式,小脸吓得苍白如纸,他悲愤而绝望地长呼一声:“姐姐——” 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突然,他猛地转身,对着他的书童书棋急声吩咐道:“你在外面等着,别进来。” 说着,林安源以一副上刑场的神色一步一步进了院子。 金嬷嬷看到林安源,先是惊讶,接着畅快地笑道:“哎呀,大少爷也来了。我们正要进去看大小姐呢。她似乎有些不舒服。” 像是为应景似的,屋里传出一阵十分可疑的粗喘声,还有像踩着脖子发出的呻、吟声。 林安源的脸色从白转变为青。他的双眼冒着怒火,咬牙喝道:“滚,都滚一边去,我自己去看。”他的小手颤抖着,去推开门,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金嬷嬷等人心中愈发快意,她迫不及待地扯开锁链,用力地推开门,高声说道:“大小姐,老奴进来了。” 下一刻,她的呼唤声变成了刺耳的尖叫声:“啊——太太——” 蔷薇和茉莉等人也不示弱,一起呼叫:“表少爷——” …… 第七十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中) 金嬷嬷等人看着面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只鸡蛋。 林安源也惊讶得睁圆眼睛,他暗自庆幸地出了口气:太好了,姐姐不在里面。他那冰凉的四肢开始渐渐回暖,手也不再颤抖了。 但是……眼前这一幕也不是什么好事。做为晚辈,他实在不忍看里面的情形,他默默别过脸去,暗暗思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金嬷嬷全身像抖筛糠一样,一脸不可思议,牙齿上下打着战,像是站在山顶风口处说话一样断断续续地:“这、这怎么可能!”躺在这里的明明应该是林青桐啊。还有那多出来的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地上的四个人横七竖八地胡乱躺着,说是胡乱,仔细一看也不是没有章法,黄氏被其他三人如三星捧月一般地围拢在中间。她的头枕在刘管家身上,左臂搭在黄启功身上。何景贤则是手扯刘管家,脚踏黄启功。 此时的黄氏十分的惨,可谓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她头发散乱,衣衫被撕得像碎纸一样凌乱一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乌一块。而何景贤则像一头被群、轮过的大黑野猪,黑亮亮的*像待宰的牲口横摊在肉案上,上面像开了颜料铺,红青紫黑都有。屋中的青色地砖上血迹斑斑,污迹片片。空气中弥漫着一阵令人作呕的特殊腥味。 最初的那一刹那,众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集体石化。 片刻之后,金嬷嬷如噩梦初醒一样,突然反应过来,嘶声大叫一声:“都出去都出去,太太啊——” 她踉踉跄跄地奔进屋里,蔷薇和茉莉惊慌失措地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门砰地一声被撞上了。 金嬷嬷压抑着咚咚乱跳的心,瞪着眼睛查看屋里的情形。 屋里共有四个人,除了黄氏和黄启功外,还有一个何景贤和刘管家。黄氏的名节毁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毁灭!因为她的身体横在黄启功和刘管家之家,看来不止一人……金嬷嬷已经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来,俯在黄氏身上低声哭泣起来。她是为黄氏的遭遇而哭,更是为自己将来的命运而哭。出了这种事,她这个贴身嬷嬷的命怕是要到头了。林黄两家无论是为了追责还是灭口,她都难逃一劫。蔷薇和茉莉这时也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两人抖作一团,结结巴巴地问道:“嬷嬷,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金嬷嬷哭泣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脑中开始飞快地盘算起对策来。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隐瞒真相。当然,这么多人看到了,隐瞒肯定有难度。但是林黄两家绝对不希望这事传出去,两家一定会尽全力遮掩。先瞒着,能瞒多久算多久。当务之急,是赶紧让黄氏醒来。 金嬷嬷先让蔷薇拿来衣裳给黄氏穿上,擦去污迹,再掐人中,灌白水。三人又想办法把其他三人给处置妥当。她们不敢叫别人,毕竟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又拖不动三个男人,而且也不知往何处拖。只好将他们暂时挪到一旁。 林安源在三人忙活的这会功夫已经慢慢镇定下来。稍一冷静下来,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肯定与姐姐有关。黄氏这次是没安好心,她针对的应该是姐姐,但后来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了自己。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姐姐在哪里? 林安源迅速退出院子,他的书童书棋正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张望。他一见林安源出来,叫得赶紧缩回脑袋,垂着头低眉顺眼地站着。金嬷嬷等人叫得那么响,他肯定知道了。就算这会儿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林安源没功夫责怪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吩咐道:“记住了,不准往外传。” “是是,少爷。” “走吧,去找姐姐。” “哎,好的。” 书棋顿了顿又安慰道:“少爷别着急,大小姐功夫那么高,应该不会有事的。” 林安源心下稍安,点点头“嗯”了一声。 青桐主仆三人藏在树上,将院中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喇叭花用手轻碰一下青桐,极小声问道:“小姐,我们要不要告诉少爷咱们在这儿。” 青桐点点头,准备跳下树叫住林安源。 只是她还没来及行动,便看见一群男子行色匆匆地往这边赶来。她仔细一看,这群人中既有黄家的仆从也何家的小厮。 青桐起初还纳闷,为什么何景贤只带了刘管家一人来,后来一想,大概是他觉得做这等坏事,带的人越少越机密吧。而那刘管家是有些功夫的,如果青桐真中了黄氏的计,空有武功也用不上。这主仆两人对付她不费吹灰之力。 那何家的两个小厮,青桐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叫何三何四,这名字取得就有些不三不四。 两人像死了爹娘似的,哭丧着脸。黄家的两个仆从黄文黄武则是一脸焦急和茫然。 他们自然也看到了林安源主仆,何四率先问道:“林少爷,你可曾看到我家公子?他只说随便走走,结果小的们找遍了整个禅院也没看到他。” 黄家的仆人也跟着问了一句。 林安源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我刚到这里,并没看到他们。你们去后山找找看,何公子怕热,有可能到竹林中乘凉去了。” 何三何四一想还真有些道理,现在是初秋,天气仍然炎热,他们少爷身躯肥胖特别怕热,还真有可能去了那里。 两人转身欲走,那黄文却突然劝住两人:“这院里还没找呢,不如进去看看吧。” 林安源赶紧拦住两人:“太太在里面歇息。你们不方便进去。” 黄文目光闪了几下,微微一笑道:“这也无妨,小的正好去见见姑太太。” 林安源仍然拦住不放:“她若有事自然传你进去。”他虽然不待见黄氏,但是此事绝不能流传开来,姐姐已经十五岁,马上就要议亲。她的名声本就不好,再加上这事更是雪上加霜。他不知道能否瞒得住,但能拖一时算一时。 黄武的性子比黄文急躁些,他见林安源再三阻拦,心下早已不耐烦。他是林家少爷又如何?他们是黄家的人何须把他放在眼里。 他粗声嚷道:“表少爷,你再三阻拦我们见姑太太是怎么回事?莫非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成?” 黄文看着林安源的神色,心中有些了然。虽然黄启功没有对他明说,但他已经隐约猜出此次寺庙之行另有名堂。况且,他们是跟何景贤一起来的。从他路上的那些只言片语、那阴狠的笑容,他已猜出今日要倒霉的是林青桐。而此时的林安源面色有些焦急,眉宇间泛着愁雾。他算算时辰,此时已距何景贤“莫名消失”一个时辰了。想必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想到这里,黄文的脸上流露出一缕残酷的奸笑。他语带轻佻地说道:“表少爷,我们四个又不是外人,进去看看又怎么了?”越不让进,他越要进。 这时何三何四也反应了过来,一起说道:“是啊,看看又怎么了。” 四人说着就要往里闯。 书棋一脸不忿,伸手阻拦道:“你们怎么这么没规矩,我家少爷说不方便进就不方便进。” 那黄文冷笑一声:“我们是黄家和何家的人,又不是你们林家的奴才,为何要听你家少爷的。”做为亲戚,他们自然清楚林安源在家中的地位,所以丝毫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林安源冷冷地盯着四人,眼中闪过一抹愤怒,但很快他又压抑了下来。 双方僵持半晌,林安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们去看吧。”既然对方要寻死,他也不拦着。这帮人看到了不该看的,命运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四人互相对视几眼,发出一阵胜利者的大笑声,然后轻松愉悦地往院里走去。谁知就在这时,又来了一帮人。 这帮人不是旁人,却是林淑婉和林淑媛和她的随身丫头。 林淑婉隔着十来步远,就急急地问道:“黄文,你们可看见了母亲和表哥?他们怎么一起不见了?” 林淑媛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机警地打量着林安源。 黄文笑了笑,欠身说道:“表小姐,我们正要去这院里见姑太太。” 林淑媛的脸上浮出一缕诡秘的笑意,脆声说道:“母亲可能真在这儿,大姐兴许也在。那我们去瞧瞧吧。” 林淑婉被妹妹一提醒,很快便明白过来。两人对视一笑,迈着轻快的步伐向院里走去。 林安源没有放过林淑媛脸上的笑容,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话里有话:“三姐去看也行,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林淑媛不甘示弱地抢白道:“后悔?我们后悔什么顶多是丢脸而已。” 林安源语气加重,“也许不仅是丢脸。” 双胞胎没再理会神色晦暗不明的林安源,她们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两人双眸发亮,神色中有一种掩藏不住的兴奋和激动。能不兴奋吗?对于她们来说,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看自己最讨厌的人倒霉遭殃愉快? 青桐像一只慵懒的豹子一样,偷偷伸个懒腰,默默说道:还好没走开,接下来更精彩。 她掰着手指头默默数着:一、二、三……数到十时,预料之中的听到了几声响遏行云地尖叫声。 有不敢置信的少女之声:“啊——母亲——” 有伴随着拍大腿的男中音:“老天,我的少爷——” …… 接着是金嬷嬷气极败坏的责怪声。然后是双胞胎压抑慌乱的啜泣声,屋里乱作一团。 过了一会儿。何三何四趔趄着脚步狂奔出来,他没跑出几步,就被金嬷嬷给扯住了。两人在门口使劲拉扯着。 “老虔婆,你拉我做什么?我要去给我家少爷叫大夫来,你没看他前后都流血了吗?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他娘的也没命了。” 金嬷嬷咬牙说道:“你没命,难道我就有命了?我不能让你请大夫,大夫一来这事再瞒不住了!” “呵,你还想瞒,做梦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得传出去。” “就是不行。能瞒一时是一时。”金嬷嬷死扯住不放。 何四从屋里冲了出来,飞起一脚,将金嬷嬷踹倒在地,啐声骂道:“跟这死老婆子瞎扯什么,赶快去了呀。”何三撒脚如飞,奔出了院子。 这时林淑媛抹着眼泪狂奔出来,冲林安源大声喝道:“你们要是林家的人,就给我拦着他!” “怎么了?拦住谁?” 青桐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禁虎躯一震,拨开枝叶朝下望去。原来竟是林世荣带着人来了。他的身连还依偎着脸带血痕、哭得梨花带雨的玉冰清。 第七十一章 夫妻双双把家还(下) 林世荣因为去祭祖,特地穿了一身素色绸袍。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子简单绾住,步态从容优雅,比平日显得更加儒雅风流。青桐虽然鄙视他的人品,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相貌确实出众。估计她娘白氏当初就是被他这副好皮囊给蛊惑了。 青桐正在暗自分析这个渣爹,却说那林淑媛一看到父亲,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她哭喊道:“父亲,母亲她……”说到中间,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世荣对黄氏的计划知晓得不太清楚,玉冰清说得十分含糊。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林淑媛放声痛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林世荣的腿,断断续续地说道:“父亲,母亲和表哥被人害了……请父亲一定要为母亲做主。” 林世荣是深知这个女儿的个性的,她性子骄傲沉静,不像淑婉那样外露。能让她这般失态,那事情一定很严重了。林世荣的眼皮不安地跳了几下,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似的,沉闷压抑。 “成何体统,你先起来。”林世荣大步朝屋里走去。 何家黄家小厮也要混着跟进去,却被林淑媛厉声制止了:“你们都在外面侯着。”说罢,她一扬下巴,像平常一样颐指气使地吩咐林安源和书棋:“你们俩也在外面等着。” 林安源没理她,他知道这些人一定会颠倒黑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不在场的姐姐身上。他若不在场,根本不会有人替他说话。 等林淑媛走后,林安源也抬步跟上。 青桐本想这时就下去,但她看到何家和黄家的下人都在院中站着,便改变了主意。 林安源进屋后没多久,便听到了林世荣气极败坏的吼声,以及黄氏沙哑绝望的哭声。青桐算算时间,药效应该已经过了,他们是该醒来了。 当时黄氏给她下的“软骨香”时效不长,只是让她暂时失去抵抗能力而已。因为何景贤和刘管家还有后招。青桐又经过一会儿折腾,能到四人齐聚时,香味已经淡了。只有青桐的混合高效药在起作用。 青桐侧耳细听,林世荣开始冷静下来了,他这人最爱面子,所以第一个想到的是“家丑不可外扬”,因此喝斥了几句便说道:“来人哪,将太太搬到车上去,对外就说中了暑气。” 林家小厮忙去寻找木板来抬黄氏,因为黄氏虽然清醒,但今日“运动量”过大,导致双腿发颤,暂时走不了路。 青桐这时决定要下去了。 这时,何家和黄家的四个仆人已经移到树下说话。 那黄文最先开口:“你们说那林青桐到底在哪儿?” 何三摇头道:“不知道,按理说她应该在院里啊。” 何四道:“我觉得这事一定是她干的。” 黄文阴测测地道:“那还用说。”他黄眼珠一转,小声提议道:“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如一起商议商议该如何将功折罪。” 其他三人都有些意动,翕动着嘴唇刚要说话。 忽听得屋里传来一阵大叫声:“我的人哪,何三何四,刘管家——” 何三何四对视一眼,脸上又喜又怕。两人不敢怠慢,像哈巴狗似地跑进了屋。 黄文黄武也跟顺着硬闯进去。 青桐主仆三人从树下跃下,大摇大摆地向屋里走去。 她走到门口,就听见何景贤用阴冷残酷的声音骂道:“黄氏,林世荣,这就是你们要送给爷的礼物?好好,好极了。你们好好给我等着!” 何景贤身上穿着下人穿的灰布衣裳,由于衣服太小,他那一摊肥肉硬撑了出来,随着他那癫狂的笑声一上一下的颤动着。 林世荣低声辩解道:“何公子,林某并不知情。都是黄氏这个毒妇私下所为。公子请放心,林某一定会给您一个交待。” 躺在木板的黄氏一脸衰败,像是一棵遭受冰雹摧残的菊花似的。面如黄土,眼神空洞而疯狂。 她听到林世荣这番撇清的话,突然哈哈大笑三声,咬牙骂道:“林世荣,你说你不知情。若是没你的首肯,我怎敢这么做?出了事,你总是推得一干二净!哈哈。” 这时玉冰清插话道:“姐姐,事到如今,你何苦要攀咬别人,难道老爷也首肯你害我不成。”说着说着,她突然悲从中来:“老爷若非妾身今日命大,又有四小姐舍身相护,妾身差一点就见不到老爷了。”原来,黄氏今日想来个一箭双雕,先把陷害青桐的名头载到玉冰清身上,再以青桐反击的理由除掉她。这样,她一下子达到了两个目的,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世荣听到爱妾的哭诉,又想起黄氏今日这般有辱门风的做为,万一此事传扬出去,他的脸面往哪儿搁?更何况又得罪了何景贤。种种情绪积攒在一起,林世荣终于爆发了。 他五官扭曲狰狞,抬起一脚,将木板上的黄氏踹到地下,一脚踏在她的胸脯上,低下头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毒妇,妒妇,我林世荣是瞎了眼才娶你进门。你不容妾室不容子女,将好好的林家弄得乌烟瘴气。我回去就把你休了!” 林淑媛和林淑婉吓得深身发抖,一起扑上去恳求林世荣。 林世荣恨屋及乌,对她们也没了往日的温情,一巴掌甩出去打在林淑媛脸上,喝道:“这儿是你们该呆的地方吗?还不滚出去!” 这时,黄启功也已悠悠醒转,他迷糊一阵才弄清自己的处境。他还没来及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便看到林世荣痛打自己的姑母。 他当下大怒道:“姑父真是了不得的英雄好汉,当着我黄家人的面就这般对待姑姑,不知私下里又如何?” 黄氏绝望到极处,不哭反笑:“让他打,好打醒我这个瞎了狗眼的。” 林世荣冷冷扫了这姑侄女一眼,脸上的嫌恶甚至懒得遮掩:“黄启功,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怎么办吧?” 黄启功当时还是有一点意识的,他记得自己……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起来,再没底气跟林世荣高声说话。 坐在角落里的何景贤忽然发出了一阵像野兽一般的笑声:“精彩,精彩,原来还有比我更丢脸的。啧啧……”笑着笑着,他无意中一抬头,正好透过门缝看到了林青桐。 他的眼中霎时发出两股灼灼怒火,恨不得立即将青桐当场撕吃了。他颤着双腿,摇摇晃晃地向门口扑去。 众人一惊,目光一齐聚到门口。青桐从从容容地站在那儿,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做出了一个英村女王的标准手势:“众位好。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事情?” 她的话音一落,便听见了屋里此起彼伏的挫牙声。五六道怨毒仇恨的目光像利箭一般向她射来。 林安源欣喜而担忧地叫道:“姐姐……” 青桐冲他点点头。这时,何景贤庞大的身躯已经晃到了门口。林安源一个箭步冲上去要去抓他,却被眼疾手快的何四给拖住了。 青桐像看一堆腐肉似地看着何景贤,用平静淡定地声音劝道:“何公子,你刚刚经历一场剧烈群战,身子太虚弱,不宜激动。” “我要掐死你——”何景贤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样不管不顾地向青桐冲过来。 青桐礼貌地给他上了路,巨大的冲力让何景贤想停也停不下来。只听“咚”地一声巨响,他一头扎进了台阶下面,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屁股朝天的趴在地上半晌没动。 “少爷少爷。”何三何四冲下台阶去扶何景贤。 何景贤翻身坐了起来,此时的他愈发惨不忍睹,额头青了破了,鼻雪横流,门牙掉了两颗。 “小贱人,你等着!”门牙的缺失让他骂人都有些漏风。 青桐说道:“何公子,我也没做什么,你何苦对我这么五体投地?” 何景贤气得直喘粗气,他再没力气去找对手算帐了 青桐优雅地转过身来,看向里面的黄氏和黄启功,关切地问道:“太太,表哥大人,你们还好吧?” 黄氏睁着一双像是从地狱带来的眼睛,她的脸上浮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对青桐有气无力地招招手:“来,好孩子,我有话对你说。” 青桐一脸诧异,林安源的心头猛地涌上一阵不安,大声制止道:“姐姐不可!” 黄氏死死地盯着青桐看着,挑衅地说道:“怎么,你怕我?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连一句话都不敢听?” 青桐叹息一声:“你要说,我就听吧。” 青桐微微低下头,“你说吧,我和爹都在听。”黄氏早就做好准备,突然举起手中的簪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猝不及防朝青桐的右眼狠狠戳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瞬间,青桐的身子灵活一转,一把扯过离她最近的林世荣,说道:“快来听,她有话说。” 林世荣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青桐摁下头去。黄氏的簪子狠狠地刺进了林世荣的左眼。 林世荣“啊”地一声发出惨叫,双手捂着鲜血淋漓的眼眶。黄氏呆若木鸡,带血的簪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老爷——”下人怔了一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纷纷朝林世荣涌过来。 青桐趁乱拉起林安源,小声说道:“快走吧。回家给老爷请大夫去。” 林安源有些迟疑,青桐硬把他拽走了。 何景贤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 太阳已经西斜,晚霞流光溢彩,整个龙福寺沐浴在血红的我夕阳下,显得十分辉煌壮观丽。这跌宕起伏的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姐弟两人比其他人先到家。为了让白氏等人了解形势,她简短地做了个说明。 白氏和白妈妈等人吓得面无人色。白氏喃喃自语道:“猫儿,你惹了大事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爹、黄家、何家都不会放过的。我们该怎么办?” 林安源倒显得很镇定:“母亲,事情已发生,害怕也没用。我们好好想想法子吧。”他接着又道:“也不知道元龙哥哥什么时候回京?” 当天晚上,天黑以后,黄氏才被人抬回来。林世荣也请大夫来看伤势,那只双眼可能要废了。林世荣心中又添了对青桐和黄氏的恨意,自不消说。 黄氏回来后便陷入疯癫状态,时好时坏。坏时六亲不认,打人咬人砸东西,无所不为。 林世荣命人把她迁到一处僻静的院落,只配些粗笨的不值钱的家具,任她砸去。不过绳子布条倒是一样不少,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黄家的人第二天便来了。来的是黄雅芙和黄氏的嫂子杜氏。三人抱头痛哭一阵,趁着黄氏清醒时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至于内容为何,青桐不得而知。 第七十二章 一起升天(上) 杜氏走后,林世荣便下令闭门谢客,并严令下人们禁言,一经发现议论此事便当场杖毙。一时间整个林府人心惶惶,到处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自从黄氏犯病后,府中大小事项便交给了周姨娘处理,玉冰清从旁协助。林淑妍的伤势不太严重,一回府便能下地行走,她一得了空便径直往青梧院来。 林淑妍低眉顺眼地对青桐笑道:“姐姐,你不会怪我吧?我真的是事先毫不知情。” 青桐神色淡淡:“你不用怕,冤有头债有主,谁是谁非我分得清。”她知道也不好,不知也好,只要没参于此事,她一概懒得追究。 林淑妍想了想又劝道:“姐姐,父亲的左眼又瞎了,太太已经这样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把白夫人扶正了。你别再怨父亲了好吗?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有他在,林家才会根深叶茂,我们也有依仗。他事务繁忙,偶有疏忽也再所难免。” 青桐看了林淑妍一眼,呵呵冷笑两声:“我娘本来就是他的发妻,不,应该说他是白家的上门女婿。我娘还需要他扶正?还根深叶茂,一个歪脖子树能茂到哪里去?还偶有疏忽?推得真是一干二净。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林淑妍一脸不安,低着头呐呐地说道:“是我自己想的。我见姐姐对父亲有怨恨之意,所以……” “还是别说这些了。” 林淑妍听话地转移了话题:“大姐,不如我们去瞧瞧太太吧,听说她很不好。” 青桐对这个倒有些兴趣,敌人的痛苦就是她的快乐。青桐点点头,跟她一起朝黄氏的新居——西枫院走去。 西枫院僻静无人,冷冷清清,院内只有金嬷嬷和茉莉蔷薇等人在默默打扫。这里已有多年不曾住人,房屋阴暗潮湿,时不时有一股发霉的味道飘进鼻中。 金嬷嬷无精打采地招待了两人,勉强一笑道:“周姨娘和玉姨娘也在呢?” 青桐“嗯”一声,背着手,缓缓走进了黄氏所在的屋子。 她站在门口,倾听屋内这番精彩的对话。 周姨娘用她独有的温婉语调劝慰黄氏:“太太,三小姐和四小姐还小,您千万别想不开,俗话说,好死不如来赖活着……” 黄氏双眼空洞地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一言不发。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嘲讽。 这时玉姨娘故作哀伤地说道:“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女人的名节是重要,但也不是一定要以死殉节。记得我有一个好姐妹初进楼里时因不肯接客,那狠心的老鸨就让人把她绑起来让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轮流糟蹋。到最后,她还不是乖乖地听老鸨的话?也没见寻死觅活。这人哪,只要想得开,脸皮厚些,也没什么。” 黄氏的脸由白变青,嘴唇哆哆嗦嗦,她突然一坐而起,眼睛像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玉冰清,指着她破口大骂:“臭□□,你也配笑话我,你这种千人踏万人骑的也配和我相提并论!” 玉冰清并不恼,掩口笑道:“哟,太太你是高高在上的九天仙女,我们是那地上的污泥,我们哪敢与您相提并论。我们没那么好的福气,什么老的少的,侄儿外甥的都往跟前凑。” 黄氏气得浑身乱颤,想骂却骂不出口来。只用枯枝一样的手指指着玉冰清,“你你”个没完。 周姨娘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她在一旁劝道:“玉妹妹你少说两句吧,姐姐如今已够可怜了,谁个不替她惋惜?” 黄氏却并不感激为她说话的周姨娘,她来来回回地盯着两人,突然纵然大笑起来:“哈哈,好好,真个是墙倒众人推。你们好狠的心,我只愿你们有一天也遭受到我的遭遇!” 周姨娘脸色一沉,“姐姐我们好心来看你,你何苦这样诅咒我们?” 黄氏笑得凄凉:“好心?好得很。我知道你们都盼我早死,好腾出位来。” 玉冰清笑道:“瞧这话说的,要人挪位也不定非死人不可,太太不照样让活着的白姐姐让位了吗?世事难料,有时那千金小姐还比不上沿街要饭的呢?” 黄氏一口气喘不上来,咕咚一声倒在床上。 周姨娘和玉冰清各怀鬼胎地对视一眼,说声告辞,刚要抬步出来。玉冰清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青桐和林淑妍,大声招呼道:“大小姐,你也是来看太太吗?” 黄氏本来气得发昏,一听到青桐来了,全身复又重新聚集了点气力。恨的力量果然是巨大的。 黄氏死死盯着青桐,嘴唇不停翕动却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千言万语都不能表达她满腔的恨意。 青桐很善解人意地说道:“你什么也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咱俩交流一下,我认为你是自作自受。青子曰,善不一定有善报,恶却一定有恶报。若是没报,那是我青子还没到。你好好记住这话,投胎时别忘了。下辈子做头好猪或是好牛。祝一路顺风。” 周姨娘和玉冰清面面相觑:“……” 黄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咒骂声:“林青桐,你不得好死,你等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青桐摊摊手:“我做人比你厉害,做鬼也应该强过你。你没希望了。” 黄氏突然发起狂来,赤着脚跳下床大喊大叫,金嬷嬷和蔷薇等人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进来制住她。 黄氏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青桐和众人一起离开,到天黑时又过来一躺趴在房顶上偷听。上次杜氏因为白天来的,窃听不方便,她错失一次机会,便想着这回补上。 到了晚上,青桐轻熟门熟路地摸上房顶,找了个位置趴着聆听。 刚吃过晚饭没多久,那林世荣便来了。只是他连黄氏的屋都没进,站在院中问金嬷嬷:“太太今日怎样了?” 金嬷嬷小心翼翼地答道:“还是那样,时清醒时糊涂。” 林世荣沉默了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低声说道:“今晚给我好好伺候太太,若有一点疏忽,我拿你们是问。” 金嬷嬷怔了一下,颤声问道:“老爷?” 林世荣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听到没有,好好服侍太太。” 金嬷嬷不敢再多言,低头答道:“是。” 林世荣朝黄氏的屋子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金嬷嬷在院中像失了魂魄似的徘徊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朝屋里踱去。 屋里点着四根红烛,照得亮堂堂的。 斑驳的铜镜前,黄氏正襟危坐,对镜梳妆。她的嘴角含着笑意,而是那笑让人不寒而栗。再配上那青白消瘦的面孔,凌乱的长发,宛如一个女鬼。 金嬷嬷推门看到这副情景,吓了一大跳。她失声叫道:“我的小姐——” 黄氏笑吟吟地转过脸问道:“嬷嬷我这样梳好看吗?” 金嬷嬷默默地看着黄氏,想起多年的主仆之情,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她哽咽着扑上去抱着黄氏:“我的小姐,你这是何苦呢?若是……不跟她结这个仇,也许……”她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下死力去劝阻自家小姐。 黄氏却没有一丝悔意,她的脸上只有恨和愤怒:“不结这个仇?那个要饭花子生的女儿也配和我女儿平起平做?若不是她,白氏那个贱人哪会这么滋润?若不是她,我的女儿怎么会受尽别人的嘲笑?我只恨我自己太心软,恨我下手太晚,眼睁睁地看着她长了手段,硬了翅膀。我早该在她一进府就下手才对!” 金嬷嬷低头不语,突然心头有一丝释然,“自己后悔又有什么用?如果小姐真要这么做,她一个做下人的拦得住吗?这也许就是她的命。” 她一咬牙,下了几次决心,终于把腰中的一条白绫慢慢掏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黄氏的眼睛:“小姐,老爷他……” 黄氏自嘲地扯起嘴角,定定地看着这条白绫,自从出事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事到临头,她还是会心寒心冷。 金嬷嬷咬着唇,抖着手拖过椅子将布条扔过横梁,打了个活结。她的动作十分缓。黄氏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一切都准备好了。金嬷嬷含着泪说道:“太太……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黄氏像一人癫狂的女鬼,拍着手放声大笑:“哈哈,林世荣,你不愧是本朝第一薄情郎。当年祖母在世时劝我不要上你的当,说你对发妻亲女如此绝情,将来就会对我心狠。我偏偏不听,我觉得我跟那个要饭花子不一样。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黄氏一直笑,笑完又哭,然后又叫林淑媛和林淑婉的名字。 金嬷嬷忙说,她们俩被暂时禁足了。不过一切都挺好。 黄氏踩上凳子,将白绫勒进脖子,金嬷嬷咬着牙闭着眼,一脚将凳子踢开,然后哭着跑了出去。 屋顶的青桐也不想看了。她慢慢沿着瓦片,走到另一边坐下来,看着黑沉沉的夜色遥想。如果那天真让黄氏得逞了,她会怎么办?她当然不会自杀,那又不是她的错。她的母星并没有贞操这一说法。 她不会死,但她在这里会承受一生的压力,她的骄傲和精神会被严重摧残。黄氏明明知道这里的规则,明明知道下场会有多惨,她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做了这种事。而且她死前连悔改的意思都没有。她后悔的是自己手段不够狠,下手不够早。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她这种人永远都不认为自己错了。 青桐在房顶徘徊一会儿,便沿着围墙慢慢往青桐院走去。走了一半,她忽见月光下站着一个人。 “谁在那里?” 那人影扑通一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头:“老奴等候大小姐多时了。”这人正是金嬷嬷。 青桐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改站为坐,晃着两腿,静静地等对方开口。 金嬷嬷说道:“大小姐在上,老奴身为下人,做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青桐冷冷地打断道:“再不由人,你也有无数的机会。事已至此,再扯这些理由还有何用?我觉得我同情心泛滥吗?再者决定你命运的并不是我。” 金嬷嬷道:“老奴罪该万死,不敢妄想小姐冒险搭救。只是老奴死不足惜,还有一大家子,请大小姐发发慈悲宽宥他们。” 青桐直接了当地回道:“我有自己的原则,一人做事一人当。既不放过恶人,也不牵连无辜。你可以放心了,只要他们不因你的死迁怒于我,我不会为难他们。” 金嬷嬷重重地磕了个响头,感激地说道:“多谢大小姐,老奴得的教训还不够大吗?怎能让他们再重蹈覆辙?” “嗯,好,你起来吧。” 青桐慢慢站起身,准备继续往回走。 金嬷嬷似乎还有话说,青桐只好停住。 “大小姐可知道黄老夫人而何事而来?” 青桐摇头,表示不知。 金嬷嬷道:“其他的事老奴就不说了,只说一件与小姐有关的:那杜氏已透风话风来说表少爷和何少爷已定下妙计,绝不会放过小姐。请大小姐一定要小心行事。” 第七十三章 一起升天(下) 青桐听罢,神色平淡,黄启功和何景贤这次被伤成这样,不报复她才怪。没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而已。 青桐冲金嬷嬷摇摇头:“你下去吧。” 金嬷嬷像木雕一样,直直地跪在地上,低声啜泣着。青桐轻轻叹息一声,这人虽比崔嬷嬷聪明些,但这些年也没少帮着黄氏做坏事。死了也不亏。她没再理会她,沿着院樯稳稳地向青梧院走去。 让人心塞的呜咽声渐渐远去了,夜晚恢复了往日的寂静,青桐回到青梧时,白氏房里的灯还在亮着,白氏正坐在灯前发呆。她一听到门响,便霍地一下起身开门让青桐进来。 “娘怎么还没睡?” “猫儿……” 青桐一脸无奈:“以后改叫我老虎吧。” 白氏愁苦的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笑意,“好好,娘以后不叫你猫儿了。” 笑意只是一闪而过,愁云惨雾重新回到她脸上,“青桐,娘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那黄氏出了这事,以你爹的性子,她是必死无疑。黄家不会放过你,还有何家。你爹又不护你,你一个女孩子家,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所以娘想让你去别处躲一躲。在你躲的时候,娘再托人给你说亲——你这么大了也该说亲了。” 青桐正待回答,白氏又试探着问道:“青桐,屋里就咱娘俩,你别害羞,给娘说说,你心中有没有中意的?娘厚着脸皮托人说个试试。”白氏听说,青桐当初进京时跟狄君端他们同路,进京后,两家偶有来往。她也见过狄君端几回,对这人的印象极好。如果青桐真有意,她就厚颜托江老夫人做媒。虽说女方家不该这么主动,但形势逼人,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不管成不成,总要试试才行。青桐一旦定亲,那何黄两家多少会有些顾忌,等拖个一年半载,青桐一嫁到夫家就没事了。依白氏的脑子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已算不错了。 青桐表扬了一下母亲:“娘果然有长进了。再接再厉吧,以后这个家就靠你和弟弟了。” 白氏这会儿一心想着女婿人选,没听出女儿的弦外之音。她又催促一遍:“乖孩子,在娘跟前,你就别害羞了。” 青桐觉得好笑,“害羞?我怎么会害羞。”她很是认真地将自己所认识的男子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连尺寸大小都考虑了。 她开始思索一个严重的问题:为了一根不知粗细的火腿买一整头猪到底值不值得?男人本身有很多问题,有的花心*有的智力低下有的精于算计,也可能遇到白眼狼,男方的家人更不必说,一大堆后续麻烦。麻烦那么多,福利没看到多少?论持久力他们不如□□和芭比哥哥;论听话乖巧,他们不如机器人煮夫……可是来到古代这么久,除了寡妇和尼姑外,她几乎没有遇见过单身女人。 “这事,以后再说吧。我最近有大事要办。”青桐想了一会如是对白氏说道。她目前也没有想出对策。 白氏还想再问,一看到青桐的脸色,只得打住话头。然后叫喇叭花去打水服侍她去歇息。 临睡时,青桐吩咐喇叭花和灰灰菜:“你们这两日多去何家和黄家打探消息,注意那两头公猪的动向。” 两人应了,喇叭花又道:“奴婢发现,少爷也在派人盯着,他还让书棋去程府打探消息。” “哦。”青桐嘴角一弯,她这个弟弟越来越聪明了,真不愧是她教出来的。 “好了,你们也早些休息,这几日好吃好睡,养足精神。” 两人齐声应答,虽然跟在小姐身边,见了些风浪,可一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毕竟这次他们是摊上大麻烦了。 月儿弯弯照京城,几家欢乐几家愁。菊开三朵,各戳一枝。 何景贤的房中,一灯如豆。一身是伤的他颓然趴在浓浓的阴影当中。之所以趴着,是因为他的□□花受了严重的挫伤。那一朵花,被刘管家采过也被黄启功采过。 一想起当日的情形,何景贤便浑身打颤,牙关紧咬,恨不得立即将林青桐撕吃了。那日的事情还没传开,他一回府便将刘管家以及何三何四处理掉了。与此同时,黄家也将黄文黄武处理掉了。现在只剩下了林家了。不过,他谅林世荣也没胆子拖延。今晚也应该动手了。 何景贤的目光如两簇鬼火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他换了个姿势,朝门口望了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过了一会儿,门上响起一阵轻轻的啄门声。 “进来。”何景贤没好气地吩咐道。 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进来的是一张新面孔名叫何五。何五小心翼翼地站在榻前,低声禀报事情的经过:“小的已经将书信送到了林大人手中,他看完便答复了小的。” “他说什么了?” “他说,请少爷尽管放心。一切都因为他那个不肖女自己作死,他必会大义灭亲。一切都按少爷所说的办,只是请少爷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他这一回。” “饶他一回?”何景贤的声音阴测测的。“那得看爷的心情如何。” 片刻之后,他又问道:“人和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十名高手已在西跨院住下,随时听候少爷的吩咐。” “乞丐们也都找来了?” “找了十来个。” 何景贤捶了一下床,狠声道:“太少,再多找些些,记得一定要找最丑最脏最老的。” 何五心头不禁一跳,他垂下脸答道:“是。” 何景贤在脑中勾勒着林青桐被他报复后惨不忍睹的模样,突然纵声大笑起来:“林青桐,你等着,我定叫你生不如死!”他笑得五官狰狞扭曲,肥肉乱颤。笑声让一旁的何五心惊肉跳。 …… 第二天早晨,青桐经过一夜好睡,刚刚醒来,就听见刘婆子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夫人,不好了,太太和金嬷嬷她们一起吊死了!” 白氏的脸色微微一僵,倒也不显得多惊讶。她缓缓坐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极为复杂地叹息一声。 刘婆子仍停留在方才的惊恐之中,拉着白妈妈颠三倒四地说道:“吓死我了,哎呀,那舌头伸得老长。四条人命哪就这么没了,昨儿还好好好的……” 白妈妈比她镇定许多,温声安慰道:“别想了,你今日就休一天假,去补个觉吧。”说着,她硬拖着刘婆子回房去了。 黄氏的死信一传来,各房各院的人立即忙碌起来,她们要先换上素色衣裳,还要帮着去处理丧事。 不多时,林府上下哭声一片,当然真哭的没几个,大多数人都是做做样子罢了。其中那玉冰清哭得最响,一边哭还一边叫姐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俩感情多好。青桐都替她累得慌。 林世荣对外声称,黄氏是突然暴毙。因为天气尚热,棺椁不能久停,丧事要简办速办。 当天中午,林世荣一身缟素、用白布包着左眼,突然驾临到青梧院。 青桐一身白衣白裙,正在梧桐树下看《孙子兵法》和《孝经》。 白氏一看到林世荣来,怔了一下,勉强一笑上前迎接,她忐忑不安地说道:“老爷请节哀。……青桐这孩子都改了,你看她今日正在看《孝径》,还跟下人讲二十四孝里的故事呢。” “嗯。”林世荣施舍似地应了她一句。 青桐慢慢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林世荣,嘴角漾起一缕讥讽的笑容:“我看这些故事并无它意,只是想瞧瞧书上的人究竟有多蠢罢了。‘愚孝’二字太恰当了,不愚的人是不会干这种事的。” 林世荣一看到青桐就来气,听她这么一说,火更大了。他抢步上前,指着青桐大声喝骂:“狂妄无知的东西,你才认得几个字,读几本书就敢这样诋毁圣人之言?” 青桐毫不在意地笑笑,她用怜悯同情的目光看着林世荣:“说罢,今日为何事而来?我也挺忙的,一会儿还要去哭人。我娘把椒粉都准备好了。” 林世荣用锐利的右眼盯着白氏,白氏言语结巴:“老爷……” 青桐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拍拍白氏的肩膀:“事到如今你还是怕他吗?罢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说到这里,青桐大声吩咐白妈妈:“把东西给我拿来。” 白妈妈很快递上一只褡裢。接着喇叭花和灰灰菜也收拾好行李走了出来。 林世荣狐疑地看了三人一眼,也没往深处想。只拿出现成的理由:“我要去明珠寺给太太请一帮和尚尼姑来家超度。周姨娘和玉娘姨忙着处理丧事,你是家中的长女,也该学着做事了,今日就跟我一起去吧。” 青桐装作没听清,反问一句:“宝珠寺不是个废寺吗?去那里做什么?” 一听到宝珠寺,林世荣心头不禁一跳,飞快地打量了青桐一眼,想看她究竟知道多少。 青桐脸上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这时白妈妈笑着插话道:“小姐,老爷说的是明珠寺,在宝珠寺东南十里处。你们要抄近路,正好经过宝珠寺。” “哦,那我是记错了。” 青桐进屋拿了一些东西出来,又问白氏:“安源呢?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了?” 白氏看了一眼林世荣,小声道:“老早就被墨云叫走了,说是有事。” 青桐没再说什么,带着喇叭花和灰灰菜一起跟着林世荣出青梧院上了马车,一路朝明珠寺驶去。 一路上,林世荣心神不宁,眼皮乱跳。青桐倒是老神在在。父女俩一路无言,各怀鬼胎。 行了几里路,林世荣说天热,命车夫走林间小路抄近路去明珠寺。往东行了五六里路,人烟越发稀少。到处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初秋的骄阳如火一般炙烤着大地。 林世荣时不时焦躁地看看天,以手扇风。 青桐将纱帘全部掀开,默默地看着路边的风景。又走了一里多路,马车迎头碰上三个挑着粪桶的农人。 令人作呕的臭气扑面而来,众人忍不住掩嘴捂鼻。 林世荣心头起火,冷声喝道:“谁让你们走这路的,还不快滚!” 那三个农夫被人当头一喝,吓得头一缩,结结巴巴地说道:“官老爷、俺们这就走。” 青桐嘲讽地看了一眼林世荣,对上谄者,对下必踞,果真如此。这又不是谁家的路,凭什么别人就不能走了? 她的目光落在农夫身上,突然开口问道:“三位,你们这粪是从哪儿挑的?” 那三人吃了一惊,呆楞不语。青桐又问了一遍。其中一人才答道:“前、前方有一个大粪池。” 青桐冲他们友好的笑笑。车夫赶紧抽了一鞭,快快离开了这儿。 他们没走多远,忽又听到一个农人说道:“哎呀,我的粪钗忘拿了。” 另外两人劝道:“算了算了,别回去了。那东西应该没人拿。”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青桐果然看到了农夫所说的粪池,这粪池挺宽应该也很深,因为旁边竖着一块斑驳的木板,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池深,孩童勿在此地玩耍。前面不远处,有一条闪耀着波光的小河。这里的风景不错,有水有粪池,也很有寓意。 青桐冷不防地开口道:“老爷,那何景贤让你带我去宝珠寺干什么?” “啊?”林世荣不由得一愣。 他很快又反应过来,加重语气喝道:“谁告诉你去宝珠寺了,我们要去明珠寺。” 青桐笑而不语,她悄悄向喇叭花和灰灰菜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即会意。 青桐大声吩咐车夫,“停,我要下去呆会儿。” 车夫无奈只得停下。青桐又向林世荣身后的小厮墨云墨画招招手,“过来,我有话吩咐。” 墨云墨画看了一眼林世荣,林世荣想着很快就要到达宝珠寺了,不想节外生枝,压着怒气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青桐大大方方地答道:“人一天有三急你不知道?” “……” 墨云墨画微红着脸不敢发笑,下马到了青桐面前。青桐和喇叭花一人一个,对着两人的脖颈劈手一掌,墨云和墨画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扑通一声昏倒在地。青桐在两人手上摸了几下,点上穴道。那边,灰灰菜已经制住了车夫同样放倒在地。青桐三人早有准备,再加上动作熟练,这几顶动作是一气呵成,几乎是在瞬间完成。 等到林世荣反应过来时,青桐已经笑吟吟地跳下了车马。一动不动地盯着林世荣看,像是一只猛虎在盯着即将到手的猎物一般。 林世荣心口咚咚直跳,手心开始出汗,他色厉内荏地嚷道:“青桐,你这是要干什么?” 青桐一步一步走向他,喇叭花和灰灰菜各拿着一把刀,分别堵住的林世荣的退路。 青桐像是法官宣布判决书一样,口齿清晰响亮:“十七年前,你是一个即将冻死的乞丐,我的丐帮外公收留你了并招你为婿,你出息了,开始嫌弃自己的岳父和妻子;十五年前,在一个月白风清之夜,你假装邀妻子赏月,一把将她推入江中。再一看自己的几个月大的女儿,想着她将来是你的污点,你一做二不休,把正在洗澡的她和奶娘一起扔进了江里;你的妻子后来还是找到你,你阳奉阴违,表面是人,背后是兽,巧设名头,纵容下人作践妻儿;六年前,本姑娘进府,你不管不问,默许并授意黄氏和下人对付我。今日,你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又亲手将我送到仇人手中。你很清楚我一旦落入何猪头手中会是什么结果。但你毫不犹豫,没一点迟疑。你还觉得你是大义灭亲。” 林世荣的脸色青白交替,他不明白青桐是怎么得知他的计划的。他抓紧缰绳后退两步,虚弱地分辨道:“不,我只是带你去明珠寺。” 青桐冷笑:“你其实真的跟那黄氏挺配的,你们俩都是死不悔改的类型。” 青桐转身看着不远处秽气冲天的粪池,自言自语道:“这真是个好地方。你命绝今日,魂去尸长臭。” 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在林世荣的心头,他颤声问道:“你想做什么,我可是你父亲,你的亲生父亲,你的小命都是我给的,没有我就没有你——” 青桐冷冷地打断他:“你给我的那次已拿走了,不是吗?——你下马受死吧。” 青桐说着,突然一跃而起,拽住他的衣摆,将林世荣从马上拖下来,一脚踹飞,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他稳稳地落入了粪池中间,溅起一大片粪花。 青桐寻了一寻,在地上找到了一柄长长地粪叉。 林世荣这时从粪池里露出头来,大声呼救:“拉我上去,我是你亲爹,你这是弑父!” 青桐举着粪叉狠狠地将他摁下去,大声应道:“就是因为是亲爹才有这种待遇。你当年把我扔水里,今日我把你扔粪池里,这粪比水更稠更好,省得你说我不孝顺。” 第七十四章 血溅宝珠寺(上) 林世荣在粪池中时沉时浮,头上脸上挂满了黄绿色的秽物,头发上爬满蛆虫。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冒一下头,青桐就用粪叉往下摁一次。如是几次后,林世荣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他放下平日的架子,探出头嘶声恳求道:“青桐,世上哪有不疼儿女的父母,我也是被人所逼,你先拉我上来,爹保证以后好好对待你们子母三人。” 这时灰灰菜迟疑着说道:“小姐,老爷或许是真的悔改了。”两人虽然跟了青桐好几年,多少受了她行事作风的影响,但内里并没改变。青桐反击黄氏,杀死黄氏她们能接受,她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林世荣不管怎么说都是小姐的亲生父亲,她们起初以为青桐只是发泄一下,给老爷一个教训罢了,没想到她竟会动真格的。 喇叭花也说道:“是啊,小姐,大少爷知道了恐怕也……还有小姐的名声……”哪怕别人抓不着证据,只要捕风捉影,就够小姐受的了。那些有意结亲的人也必定会望而却步。 林世荣大概听到了两个丫头的劝解,再次往上一窜,探出头许诺道:“桐儿,爹知道错了,这次只是个意外,爹不会追究你,也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青桐淡淡地扫了两个丫头一眼,两人赶紧垂下头,不敢再说。 青桐举着粪叉,望着池中的林世荣,故作感动地说道:“我的好父亲,我终于等到你这句话了,我的心真是感动莫名。” 林世荣趁这个机会咬着牙拼了命地朝岸边游来,青桐兀自沉浸在感动中,这次没有阻止他,林世荣心中狂喜,继续奋力往前划拉,等到他快要抓住岸沿时。青桐再将粪叉一伸重新将他拨回到粪池里面。林世荣前功尽弃。 “啊噗——”林世荣连喝几口粪汤,他牙龇目裂、极败坏地破口大骂:“你这个孽女,要是让人知道你弑父弑母,你定会被千刀万剐!” 青桐望着他,脸上浮出冷酷的笑意:“感觉如何?当年你把我娘和我扔进江里时,可曾想过这一天?” 林世荣再度沉了下去,粪池中央泡着水泡。 此时已快到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当空照着,知了有气无力地叫着,一阵凉风从河面吹来。个头奇大的绿头苍蝇围着她们嗡嗡直叫。 青桐手握着粪叉又等了一会儿,池中还是没有动静。他大约应该是死了。青桐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灰灰菜微微哆嗦着说道:“小姐,咱们该走了。” 喇叭花问道:“小姐,那另外三人怎么处置?” 青桐看着晕倒在地的墨云墨画和车夫三人,按理说,他们并没有做过多少坏事,杀了不地道,但是,他们是目击者,如果不杀,后患无穷。青桐一时有些踌躇。 就在这时,就听见树林中传来一阵如急雨般的马蹄声。青桐不知这些人是敌是友,抑或是过路的行人。对方来得甚急,青桐三人已经来不及不处置墨云他们三个。青桐向两个丫头一示意,三人训练有素地各找了一棵就近的大树爬了上去,隐藏在密密匝匝地枝叶中。先看看这帮人是何来路。 她们刚藏好,那些人已经出了树林。 突听得一个男子叫道:“快看,这儿有马车!” 其他人掉转马头一起朝这边涌来。青桐透过树叶的缝隙往下望去。来人是五个壮汉,为首的一人,身穿黑衣,身形精瘦,脸颊上一道长长地伤疤。一双三角眼,冒着毒蛇一样的凶光。青桐心里一咯噔,这绝对不是普通的路人。 她不动声色继续观察。 那五人一起过来,围着马车察看,自然也发现了墨云墨画和车夫三人。 其中一人问道:“他们是怎么了?” 另一人答道:“被人打晕了。” 那个三角眼头领皱着眉头道:“奇怪,这父女俩怎么不见了?” 青桐又是一惊,这五人显然是认得他们的,难道是何景贤请来的高手?也是,这儿离宝珠寺不远,何景贤和黄启功在那里守株待兔,见他们迟迟不去,便派人来要打探消息。 “快把他们弄醒,问个清楚。” 这五个人有的打水来泼醒墨云他们,有的检查马车里的财物,还有的在观察地上的足迹。唯有那个首领,一边拍打着苍蝇蚊子,一边皱眉思索着什么。 这些人一边忙碌一边开黄腔:“嘿嘿,今日可是个肥差,那人说,这三个雏儿先供咱们几人享用过了,再赏给乞丐。” 有的问道:“这是什么仇,要使这样的手段?” 另一人答道:“谁知道?管他呢。咱们只管办事拿银子。” …… 这时那名首领冷哼了一声,缓缓说道:“都别高兴太早,你们用脑子想想,若是那三个娘们好对付,那姓何的如何要请咱们兄弟来?随便找几个人不就行了。” 有人不以为然地接道:“我知道,姓林的小娘皮会功夫,那又如何?女人毕竟是女人,遇到咱们只有被压的份儿。” 他此话一出,大家哄然大笑。 …… 青桐听到这些话,怒从心头起。不过,她仍理智地控制住自己。要打脸报复也不急于一时。从他们的姿态和话里分析出:这些人都有功夫,而且大部分还是亡命之徒。呵呵,何景贤和黄启功真是下了血本了。她暗暗比较着双方的力量,三人对五人,她没有胜算。喇叭花和灰灰菜的功夫对付一般的男人还行,若是遇上高手,完全不够看。自己最多能同时对付三人。形势不如人,她暂时没别的办法,只能以静制动。 她们三人藏身的大树离粪池近,后面靠近灌木丛,这两地蚊虫极多,三人又是细皮嫩肉,很容易吸引蚊虫。不多一会儿,两人的脸上颈上被叮得是全是红点肿包。青桐极有耐力,仍是一动不动。喇叭花和灰灰菜就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了,灰灰菜身上奇痒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那个三角眼头领一直在敏锐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灰灰菜的这一动作也没瞒过他去。 他朝着灰灰菜藏身的方向,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拔步朝树上奔来,其他也迅速跟上。青桐知道她们要暴露了。来不及多想,她手伸向腰间,拽出弓箭。 朝着来人“嗖嗖”边发数箭。她箭不虚发,分别射中一人眼睛,一人大腿,一人胸脯。只有那名首领偏到了一边,只射中了他的左臂。 射箭的同时,青桐大声吩咐:“撤,朝林中逃!” 灰灰菜和喇叭花听到命令,毫不迟疑地跳下树来。拔腿便向树林奔去。 那五人并没有一窝蜂地追去,特别是那个三角眼头领手握大刀,围着青桐所在的那棵大树打圈,他不敢靠近,大概是怕被箭射中。青桐又发了数箭,但是那人有了准备,他的感觉极为敏锐,身形又十分灵敏。青桐破天荒地射空数回。她带来的箭矢不多,不能这样消耗下去了。 青桐暂时停住,三角眼并没有立即进功,只是在原地停了片刻。两人默默对峙。 这时,林中传来一阵疯狂的呐喊声和人群穿过丛林的哗啦声,像是在围猎一样。但愿灰灰菜和喇叭花能逃过此劫。 青桐从层层绿叶中现身出来,攀着另一根树枝继续往上爬。 “三角眼”以为她是怕了,不禁得意地大笑起来。 青桐像猿一样爬到最高外,突然,荡起一根树枝,像荡秋千一样,在半空中一掠,掠到“三角眼”跟前时,他只觉面前寒光一闪,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可惜已然晚了半步,青桐手中那柄短刀已经深深地插入了他的右眼窝。 “啊——”“三角眼”狂跳着脚大叫起来。 青桐稳稳地落在地上,横扫一腿,将身形不稳地“三角眼”踹倒在地。“三角眼”顾不得伤眼,仰躺在地上,举刀乱砍。 青桐跳出圈外,再次拉弓射箭。箭矢从裆部斜穿而过。“三角眼”再次惨叫一声,伸手去捂□□。青桐挥起弯刀,准确无误地插在他的心脏部位。“三角眼”登时毙命。 “三角眼”临死前的两声惨叫引起了其他四人的注意,他们不由得大吃一惊。之所以能当上头领,就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出诸人,现在头领发出惨叫声,说明对手非同一般。 四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灰灰菜和喇叭花也得以喘口气。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警惕地望着他们。 这时,四人神色凝重地商议道:“咱们一起出去吧。”连首领都打不过对方,他们单个人肯定不行。四人一起还有胜算。 这边,灰灰菜和喇叭花悄悄对视一眼,她们明白小姐是暂时没有危险了。但是不能让这四人一起去对付她。 两人不容多想,当下决定,继续同这帮人周旋。 喇叭花朝四人挑衅地一笑:“草包,怂货,你们四个大男人,连我们两个小女子都奈何不了,干脆跳粪坑死了算了!” 四人果然大怒,其中一人咬牙骂道:“你们帮助大哥,我来对付这两个小娘皮。”说罢不等其他人答应,他便像一头发怒的公牛一样,钻进灌木丛中明治维新追赶两人。 灰灰菜和喇叭花本来想多引几个人,不过能引一个算一个,好歹能为小姐减轻些负担。而且她们两人对付一人,胜算颇大。 其他三人还没走出树林,便和尾随而来的青桐迎面相逢。 他们一看到青桐,其中一人最贱道:“哇,又一个小娘皮。” 他话音刚落,就被青桐一箭穿腹,疼得倒在地上惨叫。 其他两人勃然大怒,面露凶光,各拿着兵器迎战青桐。 青桐左手持剑,右手握刀,一刀一剑相互呼应,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一处,寒光频闪。她一人对付两人竟是毫不费力。 “啊——”一声惨叫划过树林,接着一头黑发带着块头皮飞上半空。 片刻之后,又是中一声呼叫,一只带血的手掌被刀剑打飞。 不多时,地上就像杂碎铺一般,脆皮、鸭掌、鹅掌、猪舌全摆齐了。 青桐手拄着剑,略略喘息一阵。 她穿的那身白色衣裙上,沾满了点点血迹,像红梅映雪一般,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地上躺着的三人,有的头皮被削,被的手脚被砍,有的舌头掉了半边。他们像看着鬼一样地瞪着青桐,会说话的用话求饶,不会说的用眼神求。 青桐一脚踏上其中一人的胸脯,慢慢问道:“方才是你说的女人只能被压吗?” “啊……不……是的。” “很好。”青桐笑了一下,轻轻碾了几下,那人痛苦地呻、吟起来。 “我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男人是如何被压的。” 第七十五章 血溅宝珠寺(中) 脚下的人吓得瑟瑟发抖,语不成句。青桐抡起拳头,在那人的脸上打着玩儿。 没过多时,林中传来两声呼唤:“小姐,小姐。”是灰灰菜和喇叭花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出来了。 青桐喘了口气,稍稍停顿片刻吩咐道:“把这几个绑好,捂紧了,挪到一边去。我估摸着可能还有人要来。” “好的。”喇叭花和灰灰菜两人动作熟练地将四人绑好,用他们的臭袜子捂住嘴。 青桐笑了笑,建议道:“换个方法绑——让他们的两腿夹着脑袋,以头着地,用绳子捆紧了。这叫老王看鸟,越看越小。”两人的脸色微微一红,很快就按青桐的吩咐去做了。 这四人捆好后被摞成一堆。青桐命令喇叭花在这儿看着,灰灰菜去骑车去龙福寺一趟把先上次藏在后山的几只罐子拿来。那次对付黄氏没用上派场,今日正好补上。 两人听罢,不由得一阵迟疑:“小姐,你一个人是不是太危险了?万一对方人多怎么办?” 青桐自信地说道:“没事,我能对付得了。”没接触之前,她听说何胖子找了十名高手,心里还有些没底。现在一交手,才发现不过尔尔。 两人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便分别下去执行命令。 等到青桐处置好这些俘虏,再回到粪池前时,不禁大吃一惊。这池边哪还有墨云墨画车夫三人的影子了?他们究竟是怎么时候醒来并逃走的? 灰灰菜和喇叭花也是一脸沮丧和担忧。这可是一条大患。 灰灰菜想了想说道:“小姐,说不定他们没走多远,我快些去追赶,能追一个算一个。” 青桐点头:“他们极有可能当了逃奴。先别管了。办你的事去吧。” 灰灰菜骑上马风驰电掣般地离去了。 灰灰菜和青桐将一帮俘虏挪到灌木丛中,用青草和树叶盖好,灰灰菜用衣服包着头脸藏好。 青桐爬上树坐在树杈上打盹休息,静静地等待着下一帮送死的。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就听得树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来了! 那些人很谨慎,脚步放得很轻。他们自然也看到了遗落在粪池边的马车,有人上前查看。 青桐在树上看得很清楚,这五个跟刚才那五人略有不同,应该说比那五人更难对付。这五人均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像凶神恶煞,面相不善。当头一人,全身黑凛凛的,体重足有二百来斤,那人□□着上身,胸前纹一条大黑蛇,肩上扛一条壮汉手臂粗的大铁棍。 青桐暗忖道:这五人若一起上,我还真有些吃力。况且,她还要留几分力气对付何景贤和黄启功。怎么办?这种时候不能力敌,那就智取。 这五人围着马车圈悠,那个黑汉子不住地吸住硕大的蒜头鼻,似乎在嗅着什么。他说道:“奇怪,我怎么闻到这儿有血腥味老王他们又到哪儿去了?” 青桐不再耽搁,她冷不防地从树上一跃而下。 那五人脸色微变,警惕地喝问道:“什么人?快快出来!” 青桐像一只姿态矫健的鹰一般,从半空降落下来。 那五人本来紧绷着神经,结果一看到来人竟是十五六岁的姑娘,顿时放松下来。 有人还出言调笑:“原来是个小娘们,你怎地在树上等着哥哥们来?” 那为首的黑大汉盯着青桐看了一会儿,大声问道:“姑娘可是姓林?” 青桐没回答他,反问道:“你呢?你们是要单挑还是要一起上?” 黑大汉见她口出狂言,忍俊不禁:“哈哈,你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青桐一脸严肃:“从来没闪过。” 她不多废话,举起手中的刀再次邀战:“这么跟你们说吧,你们若想找到想找的人,就得经过我这一关。几位可以商量一下,若是没有把握,可以一起上,若有把握可以一个个来。”这是她想出的激将法,她此话一出,但凡爱面子的男人就不会一涌而止。 果不其然,那黑大汉还没答话,他手下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了。其中一个脸红得像猴屁股亿的红脸汉子怪声怪调地叫道:“哪里来的小娘皮,这般狂妄放肆,你爷爷我——小关公刘同来教教你怎么说话。” 青桐做了一个手势:“请。” 这些人挤眉弄眼地在一旁观战,专等着青桐丢脸受辱。 刘同骂骂咧咧地跳到圈内,他为了表示对青桐的轻视,将手中的兵器扔给同伴,徒手来抓青桐。青桐将刀插在地上,空手迎战。 刘同先是一扑一抓,青桐腰身一闪,灵活躲开。他再来一个扫堂腿,青桐这次没躲,而是踩着他的腿,往上一跃,然后脚尖轻点,像上台阶似的,最后登到顶峰——踩在刘同的头顶。 刘同惊讶的目瞪口呆,他涨红了脸,直扑棱脑袋。青桐只在上面停留片刻,然后抬起右脚对准他的背部使劲一蹬,以此为支点,轻轻巧巧地落在地上。那刘同被蹬得噔噔前进数步,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青桐脚尖一点,斜着身子飞跃出去,一屁股坐在刘同脖颈上,极快地伸出两手点上他的穴道,然后看着对面呆若木鸡的众人。说道:“这一位倒下了,还敢有人来吗?” “我来领教领教。”青桐话音刚落,一个牛眼圆睁的汉子哇哇暴叫着冲出来。青桐接着迎战。 …… 只短短一会儿功夫,这五个人中已经倒下四人上。 最后只剩下了黑大汉一个人,到了这个地步,他怎能看不出青桐的打算。黑大汉面沉似水冷冷说道:“姑娘是用激将法,让我的兄弟与你分别对战吧?” 青桐答道:“还算有脑子。不过我早已说过,你们若没把握可以一起上嘛。” 黑大汉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着,两道黑眉倒竖着,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他举起手中的大铁棍,舞得呼呼生风。 青桐不敢大意,顺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大刀。两人默默对视片刻,便交起手来。 黑大汉被激得没了章法,此时才突然想起江湖上的规矩是打架前先通姓名,他边打边补问道:“我是黑潭蛇关雷横。请问姑娘名姓?” “捕蛇者青子。” “……” 两人再不答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对战。其他四人有的被点了穴道,有的腿被摔折了,有的脖子被扭歪了。他们或是趴着或是歪着脖子或是躺着,紧张而期待地看着这场对战。一个个屏息静气地盯着两人,连身上的伤痛都忘了。 青桐和关雷横斗得不可开交,他们一个像下山猛虎,一个像水中蛟龙。关雷横抡着铁棍,上下左右翻飞,像甩着一条黑鞭一样。青桐握着刀,全方位的劈砍,两人你来我往,动作快如闪电,令人目不暇接。兵器铿锵相撞,震得观者耳膜发疼。 两人战了几十回合仍不分胜负,这时关雷横已有些急了。他接到任务时有些托大,以为只消半个时辰便好。尚有其他事要办。而且这是他私下接活,万一被师父发现了就麻烦了。哪里想到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这么难对付。此时此刻,他真有后悔了。但事已至此,他无论如何也要完成任务。 想到这里,他默默将气运到两臂上,举起铁棍用了七八成的功力,贴着地面,来了个全堂扫。一般人的下盘再稳也顶不住这样的强力,非绊倒不可。 果然,他的目的达到了!青桐一个不小心被横扫在地,关雷横脸上带喜,一手托着铁棍,一手伸手去抓她。就在这时,青桐飞快地往左边一挪,闪电般地拽住他的铁棍,用手一扥。 关雷横一怔,青桐反客为主,双手举起铁棍,对着关雷横的头面狠劈下去。关雷横两眼翻白,一声没吭,扑通一下倒了下去。 青桐看看手中的棍子,赞了一句:“真不错,打得过瘾。”她走上前将关雷横的穴道点了。没多久灰灰菜也回来了。三人整理俘虏和东西。 青桐自己套上马车,从他们身上剥了三身顺眼的衣服披上,再将那些俘虏像扔麻袋一样的扔上马车,青桐赶车,灰灰菜和喇叭花骑马,三人一起朝宝珠寺逶迤而去。 宝珠寺是一座废寺,里面朱门斑驳,屋顶漏风,蛛网迭生,蛇虫横行。 那何景贤和黄启功带着各自的亲随小厮,正一边就着熟鸡熟鸭喝酒,一边焦急地等着关雷横等人带着猎物回来。何景贤的身体还没痊愈,他本可以不来,但是他若不来,又怎能欣赏林青桐被虐的好戏呢?所以他坐着马车来了。因不能久坐,他每隔一会儿便扶着墙壁像肥鸭子似的走上几步。 何景贤看了看天色,已过了正午,还不回来了。他将啃了一口的鸡腿气呼呼地扔掉,狠声说道:“这些人都是草包吗?一个个大话说得比天响,怎么这么多人连一个女人都带不回来?” 黄启功道:“会不会是我姑父突然反悔了没来?” 何景贤脸上现出一丝讥笑:“你还没我了解你那好姑父,他可是一个为了前程什么都愿意卖的人。他能不来吗?” 黄启功讪讪一笑:“还是何公子算无遗策。” 何景贤站起身扶着柱子缓缓走了一圈,望着门外,阴测测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正午就正午吧。这半天功夫也足够折磨那个小贱人了,先是咱俩折磨,然后送给这十名高手玩弄,接着是乞丐……哈哈,我要一直折磨她,直到她死为止!” 黄启功虽然也万分地憎恶青桐,但听到这番话仍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事成之后,他又将怎么对付自己?黄启功一想到这些就不寒而栗。 为了缓解紧张和恐惧,黄启功没话找话说。他突然想起近日听到的关于程元龙的消息,便说道:“我听说那姓程的快回来了。以他的性格,怕是不能善了。” 何景贤觉得自家已经今非昔比,胸脯一挺,不屑地说道:“他回来又如何?我要让那个贱人死得不留一点痕迹,他没有证据能奈我何?再说了,她亲爹将她亲自送来的,至今都不帮她,他程元龙一个外人又有什么立场?” 黄启功又连赞几句“公子高明”之类的马屁。 何景贤一说到程元龙,话头便刹不住了:“这个蠢胖子,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偏偏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何景贤以前觉得自己和程元龙同属胖子阵营,应该能成为好朋友。谁知,他每次试图接近他,都被他弄得灰头灰脸。最让人厌恶的是林青桐,她能跟程元龙那样的人交好,却看不起自己!他哪点比不上程元龙。这是何景贤不为人知的阴暗心理。比不上别人,他虽不甘心,但也只能认了。但比不上跟他一样的人,他却是极端的不平衡。这就好比,一个乞丐会嫉恨比他多要一个包子的同行,却不会妒忌其他人。 这是何景贤最后的心路历程。还没等他梳理完毕。他最期盼的人——青桐已经到了。 青桐没有像何景贤想像中的那样被十个人压着来,她是驾着血染的七彩马车,带着一堆团得像王八似的俘虏而来。 马车装不下的,已经被就地解决了。 话说何家和黄家新换的小厮由于没做惯亏心事,也由于他们前任的惨死,让他们对于未来不像主人那么乐观。从昨天到今日,他们一直处于巨大的恐惧之中。这一上午,他们比主人还焦急,隔一会儿便出来打探消息。 现在这四位小厮最先看到了那辆诡异的马车,还有那诡异的赶车人。一看到这副情形,四人心头顿时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何五急得像开水里的青蛙,团团乱跳:“怎么办?我不想死啊,我还有老娘和妹妹要养。” 何六也跟着急:“他娘的,我还没娶媳妇呢。” …… 这时何五突然急中生智:“快快,把我打晕。”打晕了,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到时也有借口向府里的老爷太太交差。也能躲到那魔女的折磨。当然责罚是少不了,但总比没命强。 何六愣了片刻,将何五一脸郑重。竟真的下手将他打晕了。何六很快明白过来,接着请黄家小厮把自己打晕。 青桐远远地看到了这奇怪的一幕:四个人,互相打晕,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那最后一个因没人打,自己撞树撞晕了。 青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太他大爷的好玩了。 青桐的笑声由外传入庙里,何景贤和黄启功也听到了。两人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 怎么回事?这又是哪里出了差错了? 何景贤摇摇晃晃地扶住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尽是恐惧之色。 他嘶声大喊:“何五何六……关雷横刘同……”长长地一串人名,没一人答应。 黄启功被他感染得也大喊大叫起来。 两人的喉咙都喊哑了,还没人无人应答。回答他们的只有屋顶上的风和树上的一群老鸹。 青桐主仆三人笑吟吟地走了进来。青桐不紧不慢地命令:“把那扇破门给我关上,把东西搬进来。” 何景贤看到青桐,像见了恶鬼似的,又恨又怕,他噔噔后退十几步,退完又觉得这样太丢脸,又折了回来。他佯作镇定地瞪着青桐,眼角的余光却在寻找可用的兵器。 黄启功的神色在一瞬间变了几变,突然,他故作友好地冲青桐笑笑,亲热地叫道:“大表妹你怎么来了?” 青桐不屑理他。她直勾勾地盯着何景贤,用平板的语调问道:“何胖子,我以前与你无冤无仇,但你当街无故调戏我,我剥了你的衣裳,算是给你一个教训。此后你不知悔改,一步步找死,一直找到这里。你得有多蠢才敢惹上我,又有多蠢才不知收敛?” 何景贤瞪着她强词夺理道:“我只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就让我丢脸,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我这般对你,都是你应得的!你若是跟我道歉,我今日就饶过你,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黄启功立即接道:“是啊,表妹,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今日正好做个中间人,你们就和解了吧。你也该说亲了,元龙贤弟也快回来了,到时大家亲亲热热的,哈哈。” 青桐笑道:“好啊,你们先自己掌嘴二十下,让我舒坦一下。” 黄启功和何景贤面面相觑。何景贤涨了脸,怒声骂道:“你休想,爷也才不怕你!”此时,他再不顾面子里子,再次后退数步,一直退到墙角,从地上摸出一把长剑,紧紧攥在手里,靠墙而坐。 那黄启功咬着牙思量一会儿,突然举起巴掌,噼里啪啦地抽起自己来。 何景贤趁着这个机会,举起剑猛地向青桐刺去。 青桐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他,见他这样自不量力,只是轻蔑一笑,轻轻一闪,再将腿一伸,何景贤“咚”地一下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青桐再一扭身,像踢一堆垃圾似的将何景贤踢到黄启功面前,将他的一条腿掰折了。何景贤痛得扯着喉咙惨叫。 青桐命令黄启功:“来,你来打他。”黄启功犹豫了一下。 青桐举起巴掌,狠狠地抡过去:“不知道吗?就这么打。” 黄启功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照着何景贤的脸便是一顿胖揍。 何景贤牙龇目裂,癫狂地笑道:“好,打得好。都是好样的!” “打完巴掌,再用刀划他的身体,一道一道的。” 黄启功迟疑着不敢动手。青桐一脚踢到他脸上,正准备再次命令。 就听得庙外一阵喧哗骚乱。 灰灰菜隔着门缝朝外望去,小声说道:“小姐,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帮叫花子。”青桐自然知道这帮叫花子是来做什么的。思及此,她本已平静的胸腔里剧烈升起一股熊熊怒火。她用阴霾的目光看着地上的两人。默默说道:这一切都是你们自找的。 青桐从怀中摸出一副黑色面罩戴上,喇叭花和灰灰菜也有样学样。黄启功一直在悄悄观察着三人,见她们分了心。他悄悄地向墙角挪去,打算一会儿趁乱逃跑。半死不活的何景贤一听到自己请的乞丐来了,顿时精神大振。 他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喊大叫:“快,快来围住这三人。爷有重赏,重赏——”他话没喊完,便发出一声刺耳的惨叫声,一枚飞刀插在了他的舌头上。 青桐瞄了蠢蠢欲动的黄启功一眼,又一枚飞刀甩出去,将他的衣袖钉在墙上。 此时,那帮乞丐们不知谁带的头,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一齐大喊大叫,胡乱砸门。青桐怕黄启功再次事端,一脚将他踹飞,撞到墙上再弹回来,他闷哼几声,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处理完两人,青桐拿起竖在门边的大长铁棍,一把拉开门,举棍狂打狂抡,那些乞丐不会功夫,青桐一扫便倒了一大片,有的骨碌碌地滚下了台阶,有的抱着脚嚎叫。 青桐跃下台阶,像驱赶群猪似的,用铁棍赶打着,粗着嗓门吩咐道:“按照爷先前的吩咐,好好享用屋里的几人。快去——” 那乞丐见青桐如此凶残,不敢反抗,只得推搡着进去,一见屋里躺着两男人,顿时傻眼了。 “这、这怎么是男的?” 青桐二话不说,拍出一大锭银子:“谁干得好,花样多,赏银就给谁!” “……啊,男的好,男的好。” 这些乞丐看着银子流口水,也不在乎是男是女了。 第七十六章 血溅宝珠寺(下) 青桐让灰灰菜和喇叭花将车上的人拖下来,扔进庙里给他们补充货源。扔前三个倒没什么反应。待扔到关雷横时,关雷横竟突然醒了过来,用绝望的声音恳求道:“女侠,你给我们兄弟一个痛快吧。我求你了!”青桐冷笑不语。 关雷横想了想,咬牙说道:“我实话告诉你,我的师父关原野,我因手头紧,私自接了这个任务……即便我死,也不能辱了师门的名声。” 青桐冷讽道:“你已经辱了师门的名声,‘闲云野鹤’关大侠的弟子,竟做出这等让人不齿之事,你还有脸活着吗?” 关雷横满脸羞愧,“是,我没脸了,请给我个痛快!”她见青桐不为所动,脸色灰败,便决定自行了断。青桐立即封了他的穴道。想了想,决定暂时留下他,把其他人扔进了庙里。 一切都准备完毕,只等乞丐们开动。 青桐举着铁棍,粗着嗓子喝道:“你们为了钱财坑害无辜,老子就算杀了你们也是应当,现在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好好干,我在暗处盯着你们。” 乞丐被她方才那一通神功给吓怕了。连连点头称是。 青桐忙活了大半天,不觉有些饿了。喇叭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立即递上一个大食盒,还有两瓶酒。 “这是在里面搜到的。” 青弯嘴唇一弯,抱着食盒找地方。她张习惯于坐在树上欣赏敌人的惨状。 寻了一会儿,她发现一个极好的去处,破庙的顶上,一棵百年古树半斜过来,遮盖住大半房顶,既利于藏身,又利于透过缝隙观看下面的情况。 青桐抱着食盒像猫一样跳上了房顶,灰灰菜和喇叭花也随后跟上来。 青桐手撕一块鸡肉,对瓶痛饮。 破庙中,好戏已经开场。 这些人乞丐为了银子,争先恐后地上前将黄启功和何景贤两人的衣服扒掉,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黄启功惊恐万状地大叫大喊:“我是黄家少爷,你们敢——”他的声音很快便淹没在喧哗和骚乱之中。 何景贤的舌头受了伤,连喊话都不利落:“都、滚开……” 令人心惊肉跳的哀喊声、和群兽般的粗重喘息声、淫猥的狞笑声……声声入耳。 喇叭花和灰灰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们有些后悔坐在了这个位置。 青桐的声音带着冷意:“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了些?抑或是有些可怜他们?你们要想清楚,如果我们不动手,今日被乞丐们□的就是我们三个!” 两人听罢打了更大的寒战,颤声说道:“不,小姐一点也不残忍,他们是罪有应得。” 青桐递给她们一人一个鸡腿,猛灌了一大口酒,声音低沉而清晰地说道:“五年前你们初到我家时,我就说过,跟着我你们要做好准备。我不会苛责虐待你们,也没那么多臭规矩,但有一条,得跟我步调一致。” 喇叭花和灰灰菜低头一起答道:“奴婢谨记在心。” 青桐想起两人在林世荣假意后悔时,轻轻叹息一声,接着说道:“再说一下我的原则,省得你们关键时刻犯迷糊。 “我们人呢,要恩怨分明,不报恩,人听说了以后就不会对你施恩;不报仇,人听说了以后就都来欺负你;善良和豁达不是让别人继续为所欲为的原因,不是所有的忍让都会让人幡然醒悟,好人不是委曲求全的代名词,善良和愚蠢也是两回事。 那些坏了很多年的人,你真的以为他会突然醒悟吗?要醒悟早醒悟了,那不过是死前的权宜之计罢了。我清楚得很,他们做那么多坏事还心安理得、理直气壮。那是因为在他们心里早有了为自己开脱的理由:坏人们从不觉得自己是坏人,他们一切都是别人的错,我是无辜的被逼的,迫不得已的。我杀你,是因为你碍了我的事儿,对我的名声有影响。我欺负你,是因为你软弱你笨……” 青桐说到这里,十分犀利地扫了两人一眼,两人呆呆地坐着,似有所悟。 两个时辰过去了,庙里的惨叫声渐渐弱了,乞丐们的动作也小了许多。里面传出一阵阵难闻的气味。青桐实在没胃口了,她将剩下的肉和骨头随手扔了下去,天气这么热,一会儿该坏了,扔下去让那些动物们吃吧。 动物们的嗅觉果真灵敏,她刚扔进去不久,四周便开始热闹起来,那些饿红了眼的野狗、狐狸还有她叫不上名的动物一齐窜了出来,拼了命抢夺肉和骨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青桐在房顶上传令,让这些乞丐们先打扫战场,歇息一会儿再战。乞丐们一个个提着裤子,慢慢爬起来身上,有气无力地打扫卫生。而何黄两人已经气息奄奄,人事不省。 青桐等他们打扫干净,跳下屋顶,命喇叭花和灰灰菜抱着事先准备好的坛子走进庙里。她用割了两人几下,让他们清醒过来。 黄启功脸色潮红,像一摊烂肉似的瘫在地上,身下血渍片片。他睁着一双仿佛淬着毒液的眼睛,死勾勾地盯着青桐,他想骂人,但已经没有力气。 何景贤头发披散,全身上下是旧伤摞新伤,他像一头半死的肥猪一样呈大字形趴在地,两条大粗腿不停地打着颤摆,污血从两腿间汩汩流出,染红了地上暗青色的方砖。 他用两手撑着地面,艰难地昂起头,嘴里发出困兽一般地叫声。 他的舌头被刀扎伤,说话含糊不清。不过,青桐还是猜出了他的大概意思: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青桐蹲下来用温和的声音问道:“何胖子,感觉如何?这一场菊花的盛宴,是不是让你毕生难忘?” “啊啊——”何景贤突然发起狂来,睁着赤红的眼睛,张嘴向青桐咬来。青桐挥起一拳,轻轻一捶,他“扑通”一声颓然倒地。 青桐站起身,拍拍袖子,说道:“这人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也罢,再给添些作料,让他们走得有滋有味。” 说罢,她让喇叭花和灰灰菜取出细盐和蜂蜜,先在两人的伤口上撒上盐。她无数次的听人说到“伤口上撒盐”这句话,今日正好实验一下。 看来这话应该是真理,因为盐一撒下去,两人便全身扭得像麻花一样,五官挪移错位,一起发出微弱而惨烈的叫声。 等他们叫累了,青桐再让人给他们身上涂上一层蜂蜜,这个倒不怎么痛苦。但过了一会儿,效果就出现了。因这这里蚊虫横行。他们的伤口本来就容易招惹蚊虫,再加上蜂蜜,更是吸引众多的花脚大蚊子、绿头苍蝇们还有各式各样叫不出名的飞虫们嗡嗡乱叫、一涌而上。 “啊……” 两人在地上翻滚着,两手无力地乱抓乱挠。 …… 青桐掩上门,让他们好生享受。 庙外的乞丐们抖衣而战,有的人想趁机逃跑,被青桐像捉小鸡似的抓了回来,随手一扔,摔了个七荤八素。 歇了一会儿,青桐再次像赶猪似的将二十多名乞丐驱赶进庙。三人再次爬上屋顶。 这时,太阳突然隐进云层,天气变得阴沉沉的。 喇叭花担忧地看了一眼天色:“不好了,是不是要下雨了?” 天正是将阴欲阴,并没有立即下雨。 青桐突然注意到宝珠寺周围来的动物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她扔的肉还是血腥味引来了它们。 数量最多的是成群的野狗,他们睁着红红的眼睛,身子瘦骨嶙峋,肚皮瘪瘪的,看样子是饿极了。它们在寺庙周围不断的徘徊,虎视眈眈地盯着里面。青桐隐约记得有的野狗是吃尸体的。 灰灰菜和喇叭花看了一眼下面密密麻麻的野狗,心中有些发怵,赶紧问道:“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青桐闭目沉思,她的仇是报了。但真正的麻烦也来了。牵扯其中的这么多究竟该怎么处理?有的死不足惜,有的又罪不至死,但留下他们却后患无穷。 她蹙着眉头,半晌不语。 就在这时,灰灰菜突然惊呼道:“天哪,又来了一群大野狗。” 青桐闻声朝下一看,见不远处窜来一群像狗但又比狗大许多的动物。 这时,方才还在徘徊张望的野狗们,立即噤了声,夹着尾巴顿作鸟兽散。 “那不是狗,是狼。” 狼群不是昼伏夜出吗?怎么白天出现了? 青桐心头十分疑惑,但她不敢轻举妄动。还好,她们藏在屋顶上,不用直接面对狼群。 这时,几匹马一起惊叫起来,不停地用四蹄狂刨着地面。 “小姐,咱们怎么办?马儿……” 青桐看着那几匹惊慌失措的马儿,决定下去救它们。一是舍不得二是宝珠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很快就黑了,她们徒步回去太慢又不安全。 做好决定,主仆三人各拿兵器小心翼翼地下了房顶。 群狼张着嘴巴,睁着一双泛着绿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三人。青桐小声吩咐道:“走路要从容,别露出胆怯的神色。” “是。”两人一路强撑着走过来,脊背挺得僵直。 庙里的乞丐们也发现了狼群的到来,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哭爹喊娘地大叫起来。 他们去顶门,可是这寺庙废弃已久,那门早朽了,有等于无,根本挡不住什么。 青桐三人,一步步地挪到马车跟前,那里有几只狼正围着马匹打转,似乎在寻找下手的机会。三人背靠着背,互为犄角,一起示威性的晃了晃雪亮的大刀,与狼对峙半晌。那狼终究不敢妄动。青桐飞快地解开自己的马绳,让灰灰菜驾车,她和喇叭花骑马。三人起冲将出来。她们一动,狼群也开始骚动起来。青桐和喇叭花一起拉弓射箭。如飞蝗一样的箭矢暂时吓退了群狼。大概因为它们还有更多的猎物,所以群狼并没有对三人紧追不放。 三人疾驰数里,才逐渐放缓速度。 喇叭花和灰灰菜满身是汗,像是虚脱了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小姐,我们没事了。” 这时,一个沙哑的男声冷不丁地接道:“林女侠,狼正好帮了你的大忙。” 青桐一惊,忙问道:“谁在说话。” “在下关雷横,谢林姑娘不杀之恩。”声音是从马车里传出的。 青桐猛地记起,她当时听到这人自报家门时,稍一犹豫,便把他放下了。刚才走得急,一时没想起,竟将他一起带出来了。 青桐放慢速度,与马车并行,她掀起帘子,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车里的男子。 关雷横面带惭愧,但目光尚算坦然。他的武功在众人中是较高的,青桐所做的一切他都有察觉,还有何黄两人所受的侮辱和惨叫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何景贤当初并没有细说,他也不知道那些乞丐的事。但他在车中得知那些乞丐是何黄两人特意请来准备□林青桐她们时,他不禁怒火中烧。士可杀不可辱,这两人着实过份了。一时间,他是又悔又恨又怕。在车中的那两个时辰,简直是像几年一样漫长。当时,他别的不求,只求自己不要落到何黄等人那样的不堪下场…… 青桐慢慢移开目光,徐徐吐出一口气:“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儿,竟听命于被男人压的猥琐公猪,来对付我们。你不觉得羞愧吗?” 关雷横没有找其他借口,坦然承认道:“我事先并不知道这桩任务的细节,那何景贤只说让我们对付他的仇人,然后将她交到王七手中便没我们的事了。——他还说林姑娘忤逆弑母,数次侮辱两人,只想跟你一个教训,再加上你表哥黄启功佐证……”说到这里,关雷横突然打住:“算了,错了就是错了。我被人蒙蔽是脑子笨,被你打败是技不如人。姑娘无论是杀是刮,在下绝无怨言。不管怎样,都多谢姑娘手下留情,没有让我受辱而死。” “你不恨我?” “不,不恨。我技不如人。” 青桐多看了他一眼,略有感慨地说道:“说实话,我杀了这么多人,每次他们临死时,都会听听他们的遗言,但你这么痛快认错的还真没有。单凭这一点,你还算是个人。” 关雷横苦笑一声,这算是夸奖吗? 青桐沉思半晌,抬头说道:“好,我先饶你一回,但是,若你敢泄露今日的事情,或是若再让我碰见你助纣为虐,你会跟何胖子一样惨,而且,我还会将你被辱过的尸身运回你的家乡和师门展览。让你家世世代代以你为耻。”这世上并不只有女人才注重名声名节。不过史书上并没有记载男子被辱的事件。但是以何景贤和黄启功的反应,她能猜得出,这种事大多数男人一样不堪承受。 青桐这一番话说得关雷横冷汗连连。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感激之意,“多谢,为了报答姑娘的不杀不辱之恩,关某会帮着姑娘解决后续麻烦。” 第七十七章 程胖归来 后续麻烦是有很多。这里是古地球,不是她的母星,若是在那里,以这些人的行为,她的反击只是普通的自卫,只要她保存好证据,根本无须负一点法律责任。在她的生命中曾射杀过入室抢劫者当街行凶者。她的姐姐曾在密室中与一个虐杀狂周旋十几个小时,最后将对方虐杀之。 青桐虽然性格淡漠,但对于一个公民该担当的职责从不推卸。她一直记得自己的格斗老师的一句话:面对邪恶势力,不反抗就意味着同谋。因为它不仅仅损害的是自己的权利,它更会让对方愈发肆无忌惮地伤害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后,她虽然表面上尽力融入当地的风俗,但她的本性和骨子里的信念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一遇到重大事情,它就会原形毕露。现在她得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若是她一个人,那太好办了。直接浪迹天涯便是。但她不得不顾忌到白氏和林安源还有养父母等人的安全。 青桐在蹙眉思索回忆,关雷横也在思考下一部该怎么办。连喇叭花和灰灰菜也在思索。众人一路无言行进,只听得风吹树林的哗哗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关雷横似乎想起了什么,出声道:“林姑娘,咱们先把事情串一串,以便将来统一口径。” 他清清嗓子说道:“何景贤雇我的事只有黄启功和他的贴身小厮知道。我估计这几人应该会消失。那么这事就死无对证了。——我之所以不说实话,是怕牵扯到你。还有就是,我知道何景贤先前派的那几个人都是亡命之徒,每人身上都有命案。” 青桐打断他的话:“那跟你一起的四人呢?” 关雷横黑脸一红,颇有些不自在地说道:“……那是我刚认识不久的哥们,他们虽然累做小恶,但对我很讲义气,帮我还赌债,帮我……”说到这里,关雷横声如蚊蚋,抓耳挠腮。 青桐神色平淡:“哦,你赌博还到青楼*,欠了嫖资?” 关雷横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登时脸红脖子粗。无力地否认:“不、不算嫖,我跟她是真心实意的。” 青桐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你不用急着否认,嫖了就是嫖了。好歹是对方自愿的,只要不是□□我根本不管。”说到这里,她轻瓢飘的补充一句:“我来这里前曾查过书,说你们男人的本性是嫖客、赌徒、儿童三合一。果然没错。”青桐不禁有些自得于自己的渊博。 关雷横哑然,他翕动着嘴唇,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接着刚才的话头道:“咱们继续说统一口径的事。”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比她犯事者还着急呢。 “这两帮人马不是一伙的,甚至还有些不和。咱们便说他们是黑吃黑,两方火并了。甚于你,你是和父亲一起去明珠寺请道人给亡母做法场,跟过宝珠寺附近,路上遭遇这伙强人,他们先是一涌而上来抢夺财务,结果把你父亲杀死——哦,对了,你的父亲究竟哪里去了?” 青桐望着前方,淡淡地说道:“掉粪池里淹死了。” 关雷横心头一惊,他想安慰青桐几句,猛然想起,他隐约记得何景贤说过,青桐的父亲要亲自将女儿送来,他不由得背上一凉。将安慰的话咽下去,再继续编下去:“你们就在粪池边遭遇强人,他们要抢压你们的马车和财物,将你父亲推入池中。你落荒而逃,他们紧追不舍,到达宝珠寺时,正好遇到何景贤和黄启功,二人出手相救……” 青桐打断他的话:“不,不合理。很多人都知道我和他俩不对付。他们不会相救的。” 关雷横干笑一声,只好临时替换掉两人,自己亲自出场:“那就由在下出手相救。何黄二人在宝珠寺喝酒游玩结果遇到狼群葬身狼腹。” 青桐听罢,沉吟一阵,颔首道:“大体上说得通,跟我编得差不多。” 她停了片刻又说:“关键得看相关涉案人员死得干不干净。我建议咱们今晚先在附近找个人家投宿,明天一早,我悄悄去查看现场。”其实今晚查看更好,但此地山林茂密,时有猛兽出没。青桐即便是再强也需要注意安全。但明早再去……她有些觉得不妥。 最终,青桐还是下了决心:“不行,我还是不放心,等一会儿我一个回去查看现场。有些活口不能留下!” 关雷横也走了几年江湖,自然知道里面的门道。他思忖半晌,毅然拍板:“不如这样,咱们分成两拨,分别守在东西两条要道——据我所知,这南面是河,北边是山林,他们不可能往这两方向逃,只能走东西两条路。我们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若有嫌犯路过便见机行事。你看如何?” “好。” 这时灰灰菜主动说道:“那奴婢和关大侠一路,小姐和喇叭花一路。”青桐倒也赞同这个办法,毕竟,她对关雷横并不完全信任。关雷横笑笑,并无异议。 青桐决定带着喇叭花到西路,这就意味着她们要折回宝珠寺,甚至有可能会再次遭遇狼群。关雷横主动请缨要调换方向,被青桐一口拒绝了。 两人带着弓箭刀枪,一路风驰电掣奔驰而去。 灰灰菜和关雷横不放心,将两人往回送了几里路。 此时正值黄昏,暮色笼罩着大地。远方重重叠叠的山峦像一蹲蹲巨兽匍匐在地上。官道两旁的树林黑黝黝的,晚风萧萧,树叶沙沙作响。无端地让人心生恐怖和害怕。青桐倒还算镇定,喇叭花吓得浑身冒凉气。 为了缓解紧张,她没话找话说:“小姐,咱们出来一天了,不知道夫人和大少爷会不会着急?” 青桐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奇怪的安抚力量:“应该会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别来添乱。” “也不知道程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就这两天吧。” 渐渐地,喇叭花不那么紧张了。此时,她们离宝珠寺还有二里多地,再往前走一阵,青桐忽然觉得前方情况有异。她侧耳倾听,就听得呐喊声、打杀声、狼嚎声,种种杂音混在一起,断断续续地飘进他的耳朵里。两人转过一片树林,宝珠寺已经遥遥在望。 她们看到了无数的灯笼火把汇成一条流动的灯河。 喇叭花惊呼道:“大少爷果然来找我们了。” 青桐轻轻摇头:“不,不是他。咱们家没这么大的阵仗。”喇叭花一想也是。那会是谁呢? 青桐已经想起了一个人。极有可能是何家的人。如果真是他,那自己得小心行事了。 青桐心中迟疑,行速也不由得放慢下来。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响起一阵如雨的马蹄声。起初,青桐是关雷横两人追赶了过来,可她再一听,不止两匹马。至少有四五匹马。 接着便响起了关雷横如惊雷一般的喊声:“林姑娘,林女侠。” 惊雷过后,是一声焦急的呼唤:“姐、姐——” 青桐心中一喜,她听出来了,是林安源的声音。 她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消散,又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包子,笨包子,你在哪儿——” 这是程小胖回来了! 喇叭花惊呼一声,然后像喇叭一样嚷开了:“哎,我们在这里——” 听到回应,那几匹马立即加快了速度,风驰电掣一般朝他们行来。 只听得“吁”地一声,一匹高头大马,在两人的面前猛然停下,那马上的人一手拽着缰绳,一手高举松明火把。 他在明,青桐在暗。将那人的身影相貌看了个大概。她再次吃了一惊,这马上的人应该是程元龙,但瞧着又不太像。他的身形比几年前比,窄了一半,个头也变高了许多。面容有些模糊,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的关系,反正比以前好看了数倍,像在高丽村整了容似的。 青桐一时有些不习惯。程元龙之前冲得很猛,待来到对方面前,却又奇怪地慢了下来。人说近乡情怯,他倒有些近人情怯了。 不管怎样,几年的分离,两人多少还有些陌生。 青桐不确定地问了一句:“程小胖?” 程元龙正在纠结说什么开场白好呢,突然一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啼笑皆非。不过,这个称呼很快驱赶掉他的陌生感。 他咧嘴一笑:“包子,我中午刚回京城。” 两人面面相看,大眼瞪小眼。 随后,林安源等人也赶到了。林安源率先打破两人互瞪的局面,问道:“姐,你没事吧?父亲和墨云他们呢?” 青桐酝酿了一下情绪,故作哀伤地将关雷横和她商量好的台词说了一遍:“……真是祸不单行。太太刚去,父亲竟又遭遇不测。” 林安源沉着脸,半晌不语。 他身后的程安程玉分别安慰了林安源几句,说些“节哀顺便”的套话。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低沉。 这时候,前方又是一阵混乱骚动。接着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程元龙好奇地举火照了一下,什么也看不清。 他征求众人的意见:“咱们也快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又卡文了,尽快克服。 第七十八章 事发现场 “好。”青桐欣然同意。林安源像个小老头似的皱着眉头,看样子很颓废很伤感。青桐暗暗猜测他是不是在替渣爹伤心,也有可能。古地球,应该说是古中国的很多人认为,父母无论对儿女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子女都不应该反击。否则就是不孝。 青桐一向对此嗤之以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天经地义的,为什么一安上父母的身份就不一样了。在她的家乡,女儿一样有权利开枪打死侵害自己的母亲。这几年来,林安源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一些她的思想,但他骨子里那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却没怎么改变。罢了,据说世上最难办的是件事:一是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放入自己腰包,二是把自己的思想放入别人的脑袋里。在青桐看来,后者比前者更难。 程元龙举着火把一马当先骑在前头,为后面的人照着路。 众人沉默无声,一路行进。程元龙心头的兴奋因为眼前的变故多少有些消减,他安慰青桐姐弟俩几句。青桐装模作样地流露出一丝忧伤。 这一段路程很近,众人很快便到了宝珠寺。 四周火把闪烁,有大批家丁还有部分官兵衙役。程元龙吃了一惊,拉住一个面熟的人问他们怎么来了? 那官差忙答道:“何大人上午发现儿子不见了,他夫人坐卧不安,非要他出来找人,找了一下午,到天黑时发现事情不对头,这才报了官。小的们便跟着来了。还有陆大人也来了。” 程元龙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了陆绍衡的身影,同他站在一起的那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正是何景贤的父亲何正伦。程元龙举步朝庙里走去,青桐跳下马跟着他一起去。 程元龙皱皱鼻头,冲青桐摇头:“你还是别去了,里面太吓人。” 他的话音刚落,忽地从对面的黑松林中刮来一阵劲风,吹得四周火把欲灭,同时将那浓烈的血腥味道冲入人们的鼻中,令人肠胃翻腾。 青桐走进庙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惨状:何景贤躺在地上,肚里的五脏被掏吃干净了,双腿、胳膊均被啃噬过,地上流淌着颜色各异的杂碎,五官早已模糊不清,之所以能认出他来,仅是因为残存的四脚比别人粗壮许多,所以能一眼认出。 陆绍衡脸色异常严肃,半蹲在地上辨认一会儿,起身缓缓说道:“何大人,这具骨架应该就是令郎。” 何正伦全身的血液像被突然抽干了似的,面如黄纸。他像是没听到陆绍衡的声音似的,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不动。 这时,随同何正伦一起来的亲随们放开喉咙哭了起来:“少爷——” 哭声将何正伦扯回冰冷的现实,他仍旧没出声,只是全身一软,像一团面团似的瘫软在地上。 “何大人。” “老爷,您要保重。” 何正伦对周遭的一切声音充耳不闻,他喉咙里发出异响,低低地唤一声:“我的贤儿——”接着便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昏了过去。何家的仆人也顾不得装伤心了,赶紧涌上来,又是捶背又是掐人中的,折腾了好一会儿,何正伦才缓缓半醒。 何正伦双目空洞无神,但当他无意中看到青桐时,眼中却倏忽闪过一簇异样的光芒。虽然他一向对儿子的混帐事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对他和林青桐之间的恩怨还是有所耳闻的。当时,林世荣还特意向他道歉,两人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刘公公派来的人打断了。接下来,他着急办刘公公交待的事情,便没再理会这等小事。他想着,儿子终究吃不了亏,一般的事情也不须他插手。况且儿子虽然顽劣,但做事尚算有分寸,比如说,他从不惹何家得罪不起的人物。但他万万没想到,儿子这次竟然踢到了真正的铁板!虽然目前尚无证据证明此事与林青桐无关,但凭他的直觉一定跟这个面容阴沉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何正伦像是重新注入了力量似的,目光炯炯地盯着青桐。青桐感到对方的目光就像是阴藏黑暗洞穴里的毒蛇一般,令人感到阴风嘶嘶。 她脸上并无异样,反而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悲悯和同情:“何大人,我知道中年丧子的痛苦。但请您一定要节哀顺便。” “呵呵,节哀。”何正伦死死地盯着青桐,他的声音就像深夜里的夜猫子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他尖声问道:“何某想问林大小姐几个问题。” 青桐礼貌地答道:“可以。” “请问林大小姐今日为何事路经这里?” “家中庶母得暴病骤然离世,家父带我去明珠寺请和尚尼姑来家念经超度。” “林大小姐可知道我儿是为因何而来?” 听到这里,青桐付之一笑,“何大人这话问得怪怪的?你儿子做什么事我怎么知道?请问我是他什么人?” 程元龙趁机插话:“的确,这个问题不但怪而且无礼,你怎么不问旁的男人,令爱和夫人的行踪?看人们怎么说。” 暴怒之中,何正伦的语气十分不客气,他厉声制止道:“程公子——” 程元龙无赖地应了一声:“哎。”“来,咱们继续说令郎的事,我觉得今日的事可能与他的敌人有关。请问他现在还嫖吗?还和人争青楼里的姑娘吗?还调戏良家妇女吗?还爱作弄人吗?” 何正伦气得直翻白眼:“……” 青桐和气地劝道:“唉,人死为大,生前种种就不要再提了。” 程元龙很配合地接道:“我不是故意提及这些不堪之事,只是为了帮助破案罢了。毕竟我们也算是朋友一场,唉……” 眼见两人在他面前一唱一和,何正伦心头的怒火越来越盛 他越问越气,越问越不客气。倒是青桐,语气仍是一如既往的舒缓平静。中途,她还抽空安慰何正伦几句。 然后事情便反转了过来,这次轮到青桐反问何正伦。 “请问何大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那突然出现的匪徒又与大人什么关系?我的父亲为什么会被人推入粪池中?听说他几日前悄悄去见了大人,请问你们当时谈了些什么?可问透漏一二?” …… 何正伦今日痛失爱子,气得理智半失,方寸大乱。他像半疯一样大嚷大叫起来:“林青桐,你休要狡辩,我儿的死与你脱不了干系!” 青桐淡淡道:“何大人,千万别像泼妇似的胡乱攀扯,若怀疑请拿出切实证据来。我还怀疑是你让我害了我父亲呢。” …… 两人互相质问时,陆绍衡一直在旁边静静地听着,何正伦情绪过份激动时,他才会劝上几句,其余时间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时,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进来,吩咐几个衙役道:“你们将尸体收拢好,抬回去,明日请杵作来验尸。” 陆绍衡慢声安慰何正伦:“何大人,至于令郎是不是被人谋害,相信知县大人和府尹大人会给您一个交待的。请大人务必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陆绍衡说罢,将目光投向青桐,他的眸子相较五年前,显得愈发锐利,举止也更沉稳些。 “林姑娘,由于目前只有你和令尊在宝珠寺附近,我等不得不向你打听一些事情。但请放心,为了你的名声着想,我们不会轻易请你上公堂。”青桐知道,这个时代的人们对打官司有着一种天然的恐惧,一般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上公堂。而未婚女孩子更不会轻易进衙门。 “好的,我随时恭候。” 两人正说着话,那何正伦贸然□□来话,他咬着牙恨恨说道:“不,我今晚就请杵作来给我儿验尸!” 青桐心中暗笑,五脏六腑都被吃了,去哪儿验啊。她心中虽然高兴,面上却仍佯作一脸沉痛。 他们出来时,林安源和灰灰菜喇叭花等人正在庙外候着。 陆绍衡一看到关雷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关雷横在对方如炬的目光中多少有些不自在。陆绍衡对他就没那么客气了:“请你随在下走一趟。” “……是。”关雷横低头答道。他想看青桐,但又不敢看。 何正伦被人搀扶着半靠着树干,一众官差衙役仍在搜寻证据。 过了一会儿,忽听得有人大声喊道:“还有两个活口!” 众人精神不觉一振,一起循声望去。 等到衙役押着那两人走过来时,灰灰菜和喇叭花的脸微微变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关雷横也有些紧张。青桐虽然内心略有波动,但表面仍是无波无澜。 那两个衣衫褴褛、神情猥琐的男人正是何景贤找来的二十个乞丐中的其中两个。 两个乞丐腿脚酸软,一路哆嗦。他们的脸色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了,一副青加交加的难看样子。 何正伦一看尚有活口,立即激动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上前质问:“快说,到底是谁要害我儿?” 两人的目光木木地转了小半圈,不停地翕动着嘴唇,但就是说不出话来:“是……” “是谁?快说,快说啊。”何正伦急得恨不得上两人的嘴里掏话。 第七十九章 千钧一发 两个乞翻着白眼珠,斜楞着众人,全身抖得愈发厉害。舌头像是僵了似的,怎么都捋不直。 何正伦急得双眼冒火,他正待厉声可喝斥,陆绍衡上前阻拦何正伦:“大人请息怒。这两人的身体似有不适,先带回去让大夫医治好再问不迟。” 何正伦满心不愿意,他才不在意乞丐的身体是好是歹,他只想快些知道真相。他突然想起,那程元龙与林青桐一向走得很近,而陆绍衡又是程元龙的表兄,谁知道他会不会徇私枉法?想到这里,何正伦脸色一沉,略有不快地说道:“陆公子辛苦了,这两个叫花子就交给我来审理吧。” 陆绍衡明白他的隐忧,并不恼怒,当下只是微微一笑,默默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何正伦上前一步,凶巴巴地瞪着面前的两人,毫不掩饰对两人的轻蔑和不屑,暴喝道:“快说,只要你们肯说实话,我就饶你们不死,否则——” 那其中一个乞丐翕动着嘴唇终于说出一句:“俺、俺们是何少爷请、请来的,他先让俺们吃了一顿、好饭……” 何正伦气冲头顶,极不耐烦地再喝:“拣重要的说。”说到这里,他用阴狠的目光瞟了一眼青桐。 青桐感觉到他的注视,面不改色地转过身来,对着两个乞丐淡淡一笑:“哦,那饭好吃吗?” 那两个乞丐也不是傻子,他们的目光在何正伦和青桐身上缓慢地穿梭着,似在衡量着什么。衡量的结果是,他们谁也得罪不起。何正伦自不用说,人称笑面蛇,是个两面三刀的狠人。这种人谁敢去惹?而林青桐,对于一个亲眼见识她手段的人更不消说。 何正伦盯着青桐的反应,冷笑一声:“你们谁都不必怕。只要肯说出凶手是谁,你们的身家性命,下半辈子的着落都包在我身上。” 他的话音一落,程元龙也跟着冷笑:“哟,何大人这是用好处诱供呢?能不能先告诉小爷一句,你这次想绊倒的是谁?” 程元龙说完,鼻孔朝天,轻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屑和鄙视。那表情与以前如出一辙,但瞧上去比以前可爱多了。 何正伦敢怒不敢言,他尽力压下怒火,用凄怆伤感的口吻说道:“程公子,请看在老夫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的份上,也看在一个死去儿子的可怜父亲的份上,请勿阻挠我为犬子申冤雪恨。” 程元龙语气稍缓了些,无奈地说道:“那好吧,您继续。” 何正伦的目光重新转回到两个乞丐身上,那两个乞丐缩肩拱背,蜷缩在地上。 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灰灰菜和喇叭花心里急得不行,但又极力忍着不敢表露出来,她们偷眼观瞧自家小姐,见她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禁暗自佩服。 此时青桐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她在想万一事情暴露了自己要怎么办?她必须要检讨,自己当初光顾着报复的痛快,而对于后果考虑得不太严谨。她转念又一想,她来宝珠寺之前得到的消息并不确切,关于乞丐和杀手便超出了她的预料。很多人很多事赶到了一起,有时她甚至别无选择。 她飞快地将思绪拉了回来,如果她注定在劫难逃,那所有的后果就让她一人承担吧。她尽量不连累母亲和弟弟,然后将灰灰菜和喇叭花摘出去,也算全了她们主扑的情份。当然,她不会坐以待毙,她可以试着越狱,将该杀的人全杀了,然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嗯,上山当土匪也不错,听说这在古代是一个不错的职业。 青桐心电念转之间,只听何正伦再次沉声逼问。两个乞丐在他的威压之下终于憋不住了,又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他、他让人捎话给我们团头儿,让俺们来宝珠寺说有好事等着俺们弟兄——” 青桐听到此处,突然指着庙门前的一棵大树高声喝问道:“什么人在那里?还不下来!” 何正伦正要恼怒问话被打断。 就见那树影一动,然后便听见哎呀一声惨叫,一个黑影坠落了下来,“扑通”一声落在地上。 官差亚裔立即举着火把一涌而止,不大一会儿,便架着一个人黑乎乎的男子过来了。这也是一个乞丐,不过,他比另外两个胖上许多。 何正伦见又有一个活口,不觉悲中带喜,心说真是老天有眼。 他连珠炮似的迫不及待地发问道:“你为何一直躲在树上?快将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这个胖乞丐两眼发直,口角吐着白沫,他盯着何正伦看了一会儿,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他喘着气问道:“老爷真要我说?” “当然!” “我知道的全都说?” “废话。” “好好,我说我都说。” 那胖乞丐不客气地推开拉扯着他的两个公人,恶声恶气道:“滚开,老子腿断了,肠子烂了,跑不了。” 说完,他突然弯腰抱着肚子蜷缩成一团。那两个公差将他话说话竟敢不客气,习惯地踹了他两脚。 胖乞丐怒目以示,忍着痛,呸呸吐了几口脏沫,两人怪叫着跳开去。 胖乞丐艰难地直起腰,目光在众人脸人扫过一圈,喘着气,说出了一个令人愤怒令人欣喜的真相:“小的是这伙人的头儿,今天早上,有人来找我,说有好事,事后有重谢,还请我们大吃大喝一顿。飘香楼的头等席面,山珍海味都有,哈哈……” 何正伦脸皮抽搐,低吼一声:“拣重要地说!” 胖乞丐比野狗还凶,冲着何正伦怒斥道:“你娘的,老子说话你别插嘴,你以为你是什么鸟东西。” 何正伦:“……”他没料到自己会挨一个乞丐的骂。 其他人也一齐愣住了。程元龙暗暗叫好。唯有陆绍衡和青桐一脸若有所思。按理,这个乞丐不该这么大胆。他是怎么了? 青桐不及细想,只听那乞丐哈哈狂笑两声,接着语调一转,变得悲哀而愤怒:“他娘的何胖子,原来他早打好了主意,他怕俺们泄了他的底,在饭菜中下了毒,呵呵,他娘的被狼吃是天意!” 何正伦脸皮发青,气极败坏地喝令他住口。 胖乞丐用嘲讽恶毒的目光睨着他,脸上带着快意的笑容。如果何景贤不将事情做绝,没准他权衡之下会将真相说出。毕竟,林家的势力比不上何家。对方既然已经做了初一,他何不做个十五?何景贤人死了,他快意的同时,还不解恨。想伸冤报仇,做梦去吧。 胖乞丐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水里,激起一阵阵浪花。 同时,他的话也让其他两个乞丐如坠冰窖。那两人瞪大眼睛,张着嘴巴,颤声问道:“老大,是真的吗?咱们都中毒了?” 胖乞丐骂道:“还假的了?你没看我都快死了吗?——我吃得比你们都多。” 说着,他再次痛得弯下腰来。 陆绍衡高声说道:“来人,把他们抬进马车,进城医治。” 说罢,他看也不看何正伦,径直走过来,亲自命令几名公差将三人搬进车来。 那名胖乞丐瞳孔涣散,无力地摆摆手:“我活不成了,我知道。” 接着他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力气,说出了下面一段话:“那何景贤玩腻了调戏妇女,玩腻了各种勾当,他想换花样当土匪,他带着几个真土匪藏在这里,专门截过路的客人。他还说,若截到了女子,他们玩够后就赏给我们开荤,事后还有银子……我他娘的脑袋长在屁股上,竟然信了他,哈哈……”他的笑声渐渐弱下去,汗出如浆,嘴边的白沫变成了血水,脑袋突然歪向一边,没声了。 另外两个乞丐一见他们的头儿没了气息,又怕又难过。他们先前还在权衡,如今看这情形,能不能活着还是一说。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一齐疯咬何景贤:“那个王八日的,他自己害死自个的。” “呸,他是老天收了的。”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大放厥词,胡喷乱骂。 何正伦的脸皮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他摇摇欲坠,哑着嗓子再三喝止。 这两个乞丐无家无业的,唯有的一条贱命也快没了,哪还有什么顾忌,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何正伦又伤心又生气,两下一夹击,竟然一头载倒,磕碰在马车壁上。 两个乞丐骂累了,也没力气了。后面的路上再没声响。 众人一齐沉默着行进。 静寂的山林中,唯有得得的马蹄声和吱嘎吱嘎的车轮声。 青桐骑着马跟在后面,程元龙和林安源走在最后。陆绍衡本来在前,不过,他渐渐放慢了速度。青桐有一段路和他并骑而行。 两人沉默半晌,陆绍衡侧脸看向青桐,他的目光像风中的火光一样闪烁不定,他低低地说道:“每次遇见你都是在这种特殊时候。” 青桐淡然反问:“你究竟想说什么?——我故意以这种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陆绍衡哑然失笑,他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程元龙一见两人背着自己说话,便习惯性地横□□来,他在后面高声问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 青桐故意和陆绍衡拉开距离,她放慢速度,让程元龙赶上来,对他说道:“我们刚才在说,你比今日英俊多了。” 程元龙最想听的就是这话,他略微羞赧地笑笑:“谬赞谬赞,比宋玉潘安差些。” “宋玉潘安。这名字听着好耳熟。”青桐蓦地想起,自己的娃娃中有叫这俩名的。 两人正说得投机,正听得前方有人招呼程元龙。程元龙只好过去,不知陆绍衡是不是故意的,两人再次并行。 他看看四周,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今晚屋顶上见,在下有事请教。” 青桐微微一怔,看着陆绍衡半晌没说话。陆绍衡飞快地补充一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 青桐两手一摊,“无妨,你以官差的身份也行。” 说完,她策马疾行,再次避开了陆绍衡。 第八十章 屋顶对话 众人刚上官道,忽又听见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一个男子滚鞍下马,跑到陆绍衡跟前,陆绍衡半倾着身子,两人低语一阵。青桐下意识地觉得他们说的事应该与自己有关。过了一会儿,那人复又上马离开。 陆绍衡思索有顷,目光在青桐身上流连一会,蓦地勒马停下,说道:“令尊的尸身已经打捞了上来,目下已经清洗干净,准备先带回衙门,等明日仟作一起勘验过了,再将其送回林家,不知林姑娘和林公子可否同意?” 林安源闻听此言,脸色愈发惨白,眼角隐有泪光,他的声音哀伤无力:“按理,我们姐弟是该配合官府断案。可是做为儿子,我又不忍亡父暴尸人前。况且,关于我父亲的那部分案情,家姐和关大侠已经说明白了,我想陆大人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说着,他睁着微红的双目,坦然地对着陆绍衡的目光。 陆绍衡若有所思地与林安源对视片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程元龙插了句嘴:“是啊,表哥还是将林大人的尸体运回林家吧。”说着,他又看向青桐姐弟两人:“唉,你们千万不要太过伤心。”青桐恍然意识到按照这里的标准她的表现未免太过冷静了。在华狄美拉星球,人们崇尚理智克制,亲人逝世,当众流泪是不理智的,无论多悲伤也需要克制。但在这里,似乎哭得越响亮越表示孝顺。 “多谢元龙兄。”林安源老气横秋地拱拳手道谢。 突然,他的身子晃了几晃,险些从马上跌下。程元龙眼疾手快,赶紧拽住他的衣袖。 书棋紧张地高呼一声跑过来帮着扶林安源下马。 青桐也赶紧跳下马来看个究竟,林安源双目紧闭,气息渐弱。青桐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心里松了口气。她跳上马,让人将林安源扶上来,两人共骑一匹。到了十字路口,她与众人作别,带着灰灰菜和喇叭花风驰电掣一般地赶回林家。程元龙不放心,一路跟在后面护送。 青桐命灰灰菜和喇叭花分别去给周姨娘和玉姨娘两人报信,自己和书棋扶着林安源回青梧院。 走到半路,林安源“悠悠”醒转,他低声吩咐书棋:“你回去吧。我有母亲和姐姐照料。” 书棋有些迟疑,林安源脸色一沉,他立即噤声,乖乖地回去了。 姐弟两人进了院子青梧院,见了白氏白妈妈刘婆子三人,青桐自然又要将事情经过有选择性地叙说一遍。白氏惊得霍然起身,连连呼叫,接着便眼圈发红,低声啜泣起来。她倒不见得有多伤心,他们之间的那点情份早被林世荣作光磨灭了,即使有残存的一点,也被青桐坚持不懈地给抹掉了。但她一想到女儿还未嫁,儿子还小,家里又一大摊事,便不禁悲从中来。白妈妈和刘婆子二人则装模作样地帮着白氏哭了一会。 青桐只好温言文语安慰三人,叹息道:“当年母亲和我被他推入江中,如今父亲却丧于粪坑,一切都与水相关,这或许是天意吧?” 白氏闻言不禁身子一颤,白妈妈和刘婆子却是一脸敬畏和笃信。那肯定是天意也是报应! 青桐抛出这个可供议论的话题后,又安慰了白氏几句,接着说自己太累回房歇息去了。 林安源也随之起身,“姐姐我送你进去吧。” 两人进了房,林安源慢慢地掩上了门,一脸严肃地看着青桐,目光晦暗复杂,几次欲言又止。 青桐背着藤椅,双手抱着脖颈,直率问道:“你想问人是不是我杀的?” 林安源点头。 青桐懒得对他隐瞒,十分痛快地承认道:“都是我杀的。” 然后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很明显地想知道他的态度,因为他的态度会决定自己对他的态度。 林安源与青桐朝夕相处五年,又岂会不清楚她的为人?而且青桐从回到这个家时就开始春风化雨般地给他打预防针。对于这个结果,他丝毫不感到意外。但不意外并不代表能全然接受。 他神色凝重,黯然说道:“姐姐何苦为了那些人渣毁了自个,岂不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我长大些,总有办法慢慢收拾他们。如今……” 青桐淡然一笑:“十年?抱歉我性子急,等不了那么久。” “况且,做就做了,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再说今日可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 林安源猛然抬起头,绷着一张脸,压低声音问道:“那么父亲呢?姐姐当真是报仇不避亲?” 青桐冷笑两声,“我忍他太久了。”自从得知有渣爹这有一角色存在,她就起了报仇的心思。对于林世荣的死她没有丝毫的负担和愧疚,对于一个杀人犯,而且是一个动手杀害毫无还击之力的婴儿的杀人犯,有什么可愧疚的。即便按照这里的狗屁规则,那么,林青桐穿越之前的前身已经用命偿还了林世荣的一颗小蝌蚪。他们之间两清了。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忽听到房顶上一阵轻微地响动了。 “这是野猫上房顶了,我去瞧瞧,你回房好好睡一觉,眼泪留到明日人多时再掉。”林安源听到这句不伦不类的嘱咐,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青桐像一阵风似的飞掠出屋,提气、窜房、上顶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在林家最偏僻的一处屋顶上,朦胧的月色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迎风而立。 青桐一拱手:“壮士来了,请坐。” 陆绍衡没理会她的调侃,他又重复了两人分别时说的那句话,“为什么我们每次相见都是在这种特殊时候?” 青桐很耐心地为他解疑答问:“这难道就是古人说的,每一种相遇都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陆绍衡苦笑着重复道:“冥冥之中的注定?或许真是,有时候你看似荒诞不经的话却往往能一语中的。” 青桐认真地纠正他的错误:“请把那个‘荒诞不经’拿掉,我不但能一语中的,还言说必行。” 陆绍衡突然犀利发问:“是吗?你指的是哪方面?好的还是坏的?” 青桐一脸得意:“对我来说都是好的。” 陆绍衡语气不减尖锐:“那对于别人呢?” “我管别人干吗?反正别人做事也不会考虑过我。你得承认,我们每个人做事都是从有利于自己的立场出发。” 陆绍衡深吸一口气,他定定地看着青桐。良久以后,才用略微失落的声音说道:“青桐,我这次对你很惋惜,也很失望。” 青桐嗤地一笑:“你对我失望?请问,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希望?” 陆绍衡:“……” 长久的沉默过后,陆绍衡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自嘲:“是吗?你不曾给过我希望……原来是我想多了。” 青桐单刀直入地问道:“进入正题吧?先定个基调,你今日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陆绍衡低声反问:“你觉得公与私真能彻底分明吗?”如果真能彻底分明,他也不会有挣扎和失落,也不会有今日的拜访了。 青桐仔细想了想,摇头:“有人可以。但对于很多脑袋能糊鞋底子的人来说真不能。——你们制定规则,做事时却总想绕过规则。你们对于自己人一套,对于别人又是一套。凡是有利于自己的你们都会拿来用。” “你们?难道你不在其中?” 青桐坦然承认:“在,我已经学会这一套了。” 陆绍衡短暂地伤感感慨完毕,继续转回到方才的话题上:“青桐,我当时虽未在场,但经过事后的猜测也能明白你当的愤怒和无助。何景贤和黄启功着实可恶确实该杀,但是你、你不该牵扯到那么多罪不至死的人进来,不该大开杀戒——” 青桐听到这种不实指控,立即反驳道:“大开杀戒?你的意思是说我该乖乖地等着别人来算计我乖乖地等着杀手上上前带走我,再乖乖地等着乞丐轮流服侍我?他们罪不至死?也许吧,但我也没有一一动手,至于后果,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我拜了好几年的菩萨,他们也该显灵了。那些人在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时就应该考虑到后果吧?” “他们是要吞下自己种下的恶果,但是,他们的罪刑应该由官府来定由朝廷来定!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气氛顿时陡然变得僵硬起来。陆绍衡渐渐缓和语气:“我说过,我今日是做为朋友前来拜访的。” 青桐闷声答道:“我同样是把你当朋友来看,否则谁理你。” 陆绍衡再次苦笑,语气变得压抑惋惜:“不出几日,此事必将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而你正要议亲。你让你未来的夫家作何感想?” 青桐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未来的丈夫?谁在乎,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陆绍衡久久地望着她,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我已得到可靠消息,那何正伦已经连夜向京城府尹——以铁面无私著称的李良臣李大人递了诉状。燕王殿下怕也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前还有一更(⊙﹏⊙) 。月到中秋分外明,文到结尾分外疲。希望本月底能完结。 第81章 姐弟与小伙伴 第八十一章青桐无言以对,她在思量,最坏的结果会怎样?她得想出个章程来。 陆绍衡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是怕了。心头无端生起一股怜意。语气愈发柔和:“人心似铁假似铁,国法如炉真如炉。我能帮你的极为有限,恐怕明日那何正伦便会以我与你有旧为由,将我摘除在外。我爱莫能助。元龙也是一样。” 青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这时,下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几声划破夜空的尖细哭声,同时伴随着唱念:“我的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抛下一家老小去了啊。你让妾身怎么办哪……”青桐抽抽嘴角,这是玉冰清的声音。她原先学过戏,嗓门又尖又亮,再加上夜深人静,传得格外地远。 紫苏院那里也有哭声,不过比玉冰清低调许多。 林家哭声震天,连左右邻居都惊动,不多一会儿,便有邻人打着笼罩敲门来问何事啼哭。 青桐对陆绍衡说道:“不管怎样,多谢你的提点,夜深露重,你该回去了。” 陆绍衡却站着不动,他冷不防地问了一句:“你父亲惨遭意外,你似乎并不怎么哀伤?” 青桐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实话告诉你,我自出生以来极少哭过,也不大爱笑,自封‘青面瘫’。如果我告诉你那些哭得最响的不是职业所然,便是抹了茱萸面,你信吗?” “告辞。我下去躲房屋里哭,你要不要在窗外听听。” 陆绍衡觉得自己心中的某根心弦骤然断裂了。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边关度过,那里靠近胡地,民风彪悍。他见惯了大气豪爽的边关女子,对京城那些以柔弱为美的女子并不怎么喜欢。他觉得找一个豪爽、率真的女子也不错。当家人再三催婚时,他曾经考虑过青桐。虽然她家世一般,虽然她比他要小几岁,不过那都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他的心在渐渐变凉。他以前自以比别人更了解青桐,现在却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对方。 青桐任他独自伤感慨,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她意外地又听见一阵响动,又有人来了。是一对黑衣蒙面人,这是赶趟儿拜访吗? 青桐立即伏在屋脊像壁虎似的一动不动。她正在猜测是谁,对方将她陆绍衡误认为是自己人,朝他招招手,低声吩咐道:“你,去西边守着,记得主人的话,只消看着那女人别跑就行。” 青桐恍然,这是在监视她。不用想,这自然是何正伦的手笔。 陆绍衡却变了声淡淡接道:“你来晚了,这儿有我接手。” 青桐趁这两人说话时,悄悄向另外一人移动过去,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突然一跃而起,用刀背狠狠一劈,那人闷哼一声,噗咚一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陆绍衡也猛然出手,将与他说话的黑衣人打晕制服。他提着两人,对青桐说道:“我将这两人提回衙门去,告辞。” 青桐与他告别,然后沿着屋顶又巡视一圈。她刚要下去,却又发现,又来了一帮人。这又是谁? 青桐藏在暗处,发现这三人上房的动作很是生疏,像是新手。 领头的一个对左边那人说道:“都小心些,咱们别把屋顶踩塌了。” 右边那个道:“少爷忘了,您已不是以前的您了。踩不塌的。” 青桐躲在一旁暗自窃笑,除了程胖还能是谁? 当三人看到他们要保护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自然十分惊诧。 程胖既意外又高兴,他一努嘴,示意程安程玉别碍事。两人摸摸鼻子,悄悄下去了。 “哎,包子,你怎么样了?那何老贼派人来没?” “头一批刚走。” “他个老不死的!” 程元龙不擅长站房顶,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挑了个平稳住坐了下来。大有长谈的架式。青桐过去坐在他旁边。 两人一坐好,程元龙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对于何王八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青桐老实回答:“还在想。” 程元龙挥舞着手,情绪激昂:“你今日没对我说实话吧?” 青桐心中一沉,顿了一下,反问:“你指哪方面?” “哪方面,就是那何景贤和黄启功要害你的那方面。他们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出现在宝珠寺,还是在你的必经之路上?况且,他某些部位还受了创伤,据说走路都呈外字型。” 青桐松了口气:“这事不好说。” 程元龙不挥手,改拍大腿:“这个小王八,他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老子不在京,他猴子称霸王。还有人把他与我相提并论,真是丢脸!” 程元龙骂完,接着安慰青桐:“别害怕,让那老贼告去。今日那三个乞丐的话,大伙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还想反咬一口,做他的春秋大梦。” “我从来没怕过。” “好样的。” “李大人如果要传你,我也去,我是证人。你弟弟也去。” “好。” …… 两人坐在房顶上商量了半个时辰,程元龙才带人离去。 青桐下来时,已经是夜半了。周姨娘和玉冰清也哭累了。整个林家重新陷入死寂。她的房里仍亮着灯光,林安源还没走。他正伏案而眠。 青桐一进来,他就醒了。 “姐。” “怎么还没回房?” 林安源揉揉困顿的双眼,缓缓说道:“我方才半睡半醒时,想了许多事,有小时候的,也有和你的。” 青桐在桌前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慢啜着。 “你回来之前,我的记忆全是灰的暗的,像阴雨天一样。娘整天哭,白妈妈和刘婆子整日做活,愁眉不展。我不能自由出门,即便在家里走动也要注意。家里随便一个人都敢欺负我。被掐被拧了也不敢声张,因为声张也没用,还得连累母亲。母亲有时会说起你,她念叨着,如果你姐姐还活着,该有多高多高了。我当时一边盼着姐姐,一边想姐姐活着自然是好的,可是她要像我一样受欺负该怎么办呢?” 林安源说着说话,莫名牵动情肠,两行热泪滚滚而出。 他嗓音哽咽,继续往下说:“……后来你回来了。我期盼又好奇,想着终于有个亲人陪我说话了。你回来没两日便帮我了报了仇,痛揍了欺负我的崔嬷嬷和春兰,与庶母父亲针锋相对,据理力争。我和娘渐渐好过起来了。然后我读书进学堂,与人结交,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天地。姐姐,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会怎样?” “我喜欢姐姐,尊敬姐姐,但姐姐有些所做所为又与我所学所想的不太一样,先生讲的,圣贤说的,世人的看法……我不知道是自己错了还是姐姐错了。我的脑子像一团乱麻,拼命挣扎也挣扎不出所以然。又怕事情处理不好,影响了姐姐的终生。我们生而为人,很多时候并不能任情任性。国法家规,世人的看法,一层一层像网似的……姐姐,我的脑子很乱,说得不知所云,不知姐姐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 青桐沉吟一会儿,似乎理解了大半:林安源尊敬感激她,但他对某些事仍保留自己的看法,一时不能全部理解她。 第八十二章 披露心思 思想的变革是极为艰难的,这点她懂。例如她,来这这里十几年还是原来那样。他们之间有鸿沟也可以理解,就算同一时代的人们之间也会照样会有差距。她不要求对方完全懂她,只要他跟试着站在她的立场理解就好。这么一想,她对林安源的心思不觉转变了一些。 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像小时候那样,手掌按在他的头顶,说道:“也罢,你的脑子里被塞满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我也不要求你全盘接受我的想法。” 林安源有满肚的话,只是不知道该说哪句好。 青桐经过这一连串跌宕起伏的事情,不觉身心疲惫,“天晚了,你回房歇息吧。有事明日再说。” 林安源犹豫一阵,点点头,“好吧,你也好好休息。” 两人作别。 青桐正要熄灯,灰灰菜和喇叭花结伴回来了。 两人简略禀明事情经过,灰灰菜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倘若明日官差要审问我们,该怎么办” 喇叭花面带恐惧:“奴婢听说官府审案,没有不用刑的。那何老贼必然上下打点,务必要致我们于死地,万一到时他使钱让人对我们逼供……” 青桐也不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明日见机行事,证人死的死散的散的,他一时无确凿证据拿我们,若真要逼供,我也不是吃素的。招了我,我便将那何老贼剁成肉酱,大闹一番,离开京城四处游荡去,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到时你们若愿意跟我就跟,不愿意,我发还了你们的卖身契自己逃命去吧。” 两人听罢,心中一暖,连忙发誓,绝不离开,愿随小姐同生共死。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一早。青桐还没起身,便听到府里传来了一阵号哭声。玉姨娘歇了一夜又有精神哭了。她们哭得诚心诚意,青梧院里的几个也不好不哭。一时间林府上下一片哭声,满眼全是缟素。 青桐趁着事情未发,悄悄离开青梧院去了养父母家一趟。 此时事情还没传来,李二成夫妻俩还不知道昨日的事情。一见青桐大清早地来看他们,自是十分高兴。 三人拉拉杂杂说了些家常话,大多数时间是夫妻两人在说,青桐在听。 青桐在养父母家呆了小半个时辰,王氏留她吃了早饭方依依不舍地放她离开。 青桐离开李家,沿着大街一路心不在焉地乱逛。 …… 再说那程元龙,他起了个大早,一路快马加鞭朝表兄秦王府邸赶去。他是熟客,自幼与秦王走得近,不须通报,便可直入府内。他以为他来得够早,没想到有一人来得比他还早。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绍衡。 他这会儿正坐在花厅与秦王说话。 秦王年纪在十*岁,气度清贵雍容,对于两个表弟亲切有加。 程元龙一进来,他便朗声笑道:“本殿对于这个林青桐也有些好奇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让你们两个一大早的入府说项?” 陆绍衡颇有些不自然,忙道:“殿下说笑,我实不是转为她而来,不过顺口一说罢了。” 程元龙倒没什么,大大方方地承认道:“她与我自幼交好,我这一身肥肉全赖她才减掉的。如今她被何泼皮一家欺侮,我怎能不出手相帮?” 秦王缓缓收起笑容,详细询问陆绍衡。他愈问兴致愈盎然。 “你是说,她自小时便禀赋出众,身怀奇力?” “是的。” “遇事冷静,杀伐果断胜似一般男子?” “是。” 秦王稍一沉吟,再问:“依你猜测,宝珠寺之案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何景贤真的只是被狼群袭击?那些匪徒真是内讧,自相残杀?” 陆绍衡心中明白,虽然此案死无对证,但漏洞颇多,只要用心去察,自会察出真相。秦王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欺骗。对于他们这种身处高位的人来说,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利益和用处。林青桐的对头是何家,何家又是燕王的喽啰。秦王帮她,既全了他和程元龙的情面,又能给何家和燕王添堵,实在是一箭双雕的事。 所以陆绍衡略一寻思,便决定实话实说:“此事已移交李大人处,但据我的办案经验和猜测来说,真凶极有可能是她本人!” 程元龙脸色微变,不满地嚷道:“真相还没查明,表哥何出此言?” 陆绍衡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元龙,你最好还是知道真相吧。——那些匪徒的尸身虽然不全,但我能看得出来,他们是被同一个人所伤,根本不是互殴而死。你没发现那三个乞丐起初十分迟疑吗?直到他们发现自己中了毒,才不顾一切地咬出何景贤来?但你仔细分析他的话也仍有漏洞。他们说何景贤临时起意,玩腻了寻常的游戏,想去扮劫匪拦截民间女子。你不觉得可疑吗?他若真有此意,何须叫上那么多乞丐?为什么那么巧,林青桐恰好路过那里?因此我断定,何景贤的目的就是等待林青桐,至于原因很清楚,我听说前些日子,何景贤当街调戏林青桐,林青桐将他剥光游街,两人结下仇怨,当然还不止这些,两人是素有小怨……” 程元龙也是个聪明人,稍稍一想也能明白其中的关节。他的心头迅速涌上一股愤怒和激赏,情绪激动地说道:“那个王八羔子,趁小爷我不在,瞎充大尾巴狼,还敢我的包子,宰得好!若我也在,看怎么收拾他。我定叫他喊爹爹不应,哭娘娘不灵。” 程元龙骂得痛快,一时忘了在哪里。一抬眼看到陆绍衡正朝他使眼色,便住了嘴,正色对秦王说道:“表兄殿下,不是表弟不知好歹怂恿您徇私枉法,而是情况特殊,这种人着实该杀,也必须要杀。您想,她主仆三人面对这么多恶徒,不使出全身本领怎可全身而退?若要使出全身本领,谁还顾得上分寸?一不小心杀个个把人还不正常的事? 我记得李大人曾判过一个有名的案子:一个歹人潜入一户人家欲强行侮辱妇人,妇人誓死反抗,用金钗刺中歹人的喉咙,歹人当常横死。歹人亲友反咬一口,将妇人稿上公堂。李大人判妇人无罪,还表扬她节烈果敢。这两件事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青桐会武艺,而那妇人不会武艺罢了。” 秦王一言不发,一双锐利的明眸在两人身上打转。 片刻之后,他微笑问道:“两位表弟,依你们看该怎么处置这个林氏女?” 陆绍衡的话说得很有分寸:“我只是将事情真相禀报殿下,至于如何该处置,交于何人处置,全仗殿下定夺。” 程元龙直言道:“殿下,好表兄。我长这么大能入我眼的人不多,女子更少。您就帮着周全周全吧。以后要做什么事,但凭吩咐,刀山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秦王看了程元龙一眼,起了逗弄的心思,剑眉一挑:“此话当真?” “当然!” “那好,你就听舅父大人的话,与钟家结亲吧。” 程元龙:“……”他顿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我说得是下刀山火海,又没说成亲的事。” 二人在秦王府直说了一半个时辰才结伴而出。秦王自派人去查案不必详说。 出了秦府,程元龙攒着眉头,连连回顾了陆绍衡三眼,最后终于沉不住气开口道:“表兄何必如此急切地对殿下说明真相?” 陆绍衡神情疲倦,声音沙哑,“他早晚会知道的。” 程元龙跺着脚,使性子答道:“可我就不是想让别人这么快知道。” 陆绍衡目光炯炯,直视着程元龙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你要清楚,我们帮她归帮她,别的事我劝你要慎重。俗话说,娶妻当娶贤,稍有不慎,后宅不稳,殃及子孙后代。” 程元龙一听到娶妻当娶贤这句话,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阵讽刺之意:“娶妻娶贤。请问京中那些后宅闹得鸡飞狗跳,血流满院的人家,哪个娶妻前不是千挑万选,专要贤名在外的?结果呢?呵呵,几曾见谁稳?一个个斗得像乌眼鸡似的,偏偏还装着贤惠大度。与其娶一个口蜜腹剑、佛口蛇心、装模作样的女子,还不如找一个心口合一,杀打都在明面上的女人呢?娶亲又不是看戏,谁演得精湛娶谁!” 陆绍衡被程元龙抢白得登时无言,半晌,他叹口气道:“出来历练数年,你怎的还跟从前一样偏颇冲动?” 程元龙昂着脑袋,坦然说道:“你是你,我是我。我就这么个人,从几年前开始,我就决定不再在乎别人的评价,做我自己便好。” 他想起从前的自己,因为有两个年纪相近,又十分优秀的表兄对比,他就像那珠玉旁的瓦片,时常被亲人父母拿来对比。父亲一教训他就时不时拿现成话说他:“我不敢拿你和殿下比较,你只看看你陆家表哥,人家小小年纪多老成,老懂事,再瞧瞧你。”但是后来青桐告诉他,“管他爹的别人怎么说,这些大人一辈子都在比较,他们没有固定的评判标准,只要求子女更好,不要最好。他们的比较十分可笑,就像拿鲜花跟菜蔬比重量,拿人参跟萝卜比大小一样。永远盯着别人手中东西的好,不去寻找自己手中东西的本质和独特。末了,她郑重其事地说: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有很多面,单纯地拿某一方面来比,是愚蠢不聪明的。所以做你自己就好,别管那些蠢人的比较。比不到头的,天外有天。” 陆绍衡觉得这话好生古怪,他也没心情多问,只匆匆跟他说几句话便告辞离开。 程元龙掉转马头,朝林家而去。 第八十三章 案子结束 程元龙没走多远,就听见程玉在身后急急叫道:“少爷少爷,您果然在这儿。”程元龙心中一动,警惕地四下看看,见街上行人稀少,也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方才放了心。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了?” 程玉跳下马来,跑到程元龙跟前悄声说道:“小的们在府衙附近盯了半夜,又托人问了几个当值的。他们说那两个叫花子拉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他们死时没改口吗?”这才是程元龙最关心的。 程玉道:“没,当值的看守说,他们一口咬死了那姓何的。而且并画了押,应该错不了。” “太好了。”程元龙冷笑,这何胖子是自作孽不可活。 “还有呢?” “还有就是,林大人的尸体,仟作没验出什么来,只说在身上寻着一些外伤。” 程元龙沉吟一会儿,又低声吩咐:“你再找几个机密的人到宝珠寺周围查看一下。” 程玉正要答应,程元龙忽又改口:“不,先别去。我估摸,去那里查看的应该不上咱们一家,你派人悄悄盯上,别打草惊蛇,回来禀报我。” 程玉领命飞驰而去。 程元龙继续朝林家行去。待到了林府,却发现门口立着两个身着皂衣,腰跨大刀的衙役。他不禁一怔,忙问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衙役忙陪笑着说道:“公子不必担心,这是府衙的刘师爷正在问林小姐话。” 程元龙急匆匆地往里冲,走到门口,不禁又把脚步放慢了,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林府连出祸事,下人们逃的逃,死的死,门厅异常冷清。程元龙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他进了葳蕤院,就见花厅中,林家女眷站了济济一堂 ,一个个披麻戴孝,双眼红肿。让人一看,颇为可怜。 青桐身着一身素衣素裙,正微垂着头站在刘师爷面前。刘师爷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门子。刘师爷听到脚步声朝程元龙略一颔首,程元龙摆摆手:“我只是路过看看,不妨碍你们的公事。” 刘师爷一面观察着青桐的神色,一面问道:“……你说当时,土匪要截你,是你父亲拦住了,让你先走?” 青桐点头,一脸哀伤道:“是啊,直到那一刻我才知晓什么叫‘可怜天下父母心’。父亲往日对我颇为严厉,我以为他不喜欢我,直到了关键时刻,才知他这份慈父心。” 程元龙却在一旁淡淡接道:“林大人一向最爱脸面,你若真要土匪截去,林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刘师爷看了两人一眼,微微一笑,继续询问:“仵作在察看尸身时,发现令尊脸上头部有几处叉伤,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青桐故意停顿一会儿,想了想道:“是不是粪叉叉的,因为我们去时在路上遇到三个挑粪的农人,隐隐听说他们忘了拿粪叉。当时我父亲的书童和车夫都在,他们也有可能拿粪叉捞人也不一定。” 刘师爷点点头,双目一闪,冷不丁地问道:“听闻林小姐从小力气奇大,对付几个壮汉不成问题,是这样吗?” 青桐老实回答:“按理说是这样,但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以及多少人——那日的匪人功夫奇高,而且人数众多。对方明显意在劫色,父亲大概想着我们损失财物事小,失去名节事大,所以才不顾一切严令我快快逃走,不准恋战。” …… 刘师爷问一句,青桐答一句。前因后果,一切听上去那是那么合情合理。 接着刘师爷又询问两个丫头,两人回答亦差不了多少。 刘师爷在林府逗留了一个时辰,问完话后便带着几个衙役前往出事现场。宝珠寺周围除了些剩下的骨头和一些破布片外,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 他们再到林世荣出事的粪坑边,却意外遇到了早起挑粪的农人。那人一见官差,吓得口不能言。刘师爷安抚了一阵才断断续续说出话来。他一问,那人果然说粪叉是他落下的。再问他可曾见过那林家父女二人。那农人竟还记得:“……那官老爷瞧着很厉害还喝斥俺们,那家小姐倒是个和气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当日上午,林安源亲自写了书信上呈李大人,说此事事关姐姐的名声,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若要审问过堂,他自请代姐上堂,并且恳求私下审问。 很快,仵作再次传来消息说,由于他们何景贤和黄启功的尸身的五脏六腑都已被狼掏空,他们根本也勘验不出什么来。倒是查出□□部分严重挫伤。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宝珠寺事件在次日便不胫而走,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有那与何家有仇的,和被何景贤戕害过的人家纷纷拍手称快。很快就有人说,何景贤和黄启功二人皆有龙阳之好,所以平日里才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们那日定是去宝珠寺幽会,结果被人撞个正着。 案子还没办,何家的名声又污了一层。何正伦是雪上加霜,气得卧床不起。他内人钱氏痛失爱子,气极攻心,不省人事。往日热闹非凡的何家如今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死气。 程元龙一看有机可乘,暗地里和青桐一商量,便悄悄撺掇那些受过何景贤欺负打压的人家一齐告状,要尔何家赔钱。这真是大波未平,小波又起。 再说那黄家得到消息后,黄启功的母亲刚丧完女儿又痛失爱子,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气得口吐鲜血。 此事传开后,林家的一些亲友纷纷上门吊唁安慰。江家、狄家、杨家等等都派了人来。还有林世荣的一些同僚。白氏和林安源做为主人,自然要出来招待宾客。众人见林安源年纪虽小,但举止稳重,进退有度,纷纷交口称赞。 仵作没有勘验出林世荣尸身的可疑之处,便将他的尸体交还了林家安葬。何黄两人的遗骨亦交给了各自的家人。 何正伦不服,再三奔走呼号,上下使钱,请官府一定要捉拿真凶归案,黄家亦步亦趋跟在何家身后声援。最后被李大人以证据不足推掉了。听到这个消息,青桐和林安源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当夜晚间,林府迎来了三拨武艺高强、来意不明的刺客。 青桐和他们交手时,心中不免奇怪。若是何家派来的人应该要置她于死地才是,可是看样子又不是。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她凭直觉察觉出这些人试乎是在试探他,而不是要杀她,她一时想不通来人究竟是何意图。 到了第三日,程元龙去秦王府向秦王殿下道谢。这次他倒没遇上陆绍衡。倒是秦王不似前日眉目舒展,似乎面带隐忧。 程元龙也学会了察言观色,他先道了谢,接着话锋一转道:“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说与我听听,说不定能分担一二。” 秦王笑了笑,摆摆手:“算了,等绍衡回来再说。你是为那个林青桐而来吧。放心吧,事情就到此为止。” 程元龙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真的?” 秦王佯作恼怒道:“你连我都不信?” 程元龙忙打着哈哈:“哪有哪有,表兄最威武最讲信誉。” 秦王一看他这副没上没下的样子,心情不觉放松许多。 程元龙见事情有了不错的结果,不禁又得意起来:“哼,我早说了,人证物证都不足,他再告也没用。” 秦正却正色道:“你啊,还是经得事少,怎不懂这里的门门道道?所谓的证据不足,不过是没下狠心重审。你怎么不想想那些招供画押的,难道全是证据充足?若不是看在过你们的面皮上,如黄何两家这般上下使钱弄权,不说别的,单是把她们主仆三人关起来一一逼供,别说是女孩子,就算是铁铸的汉子,你看有几个捱得过?” 此言一出,程元龙是听得脊背发凉。不错,他是没进过刑房,但听过不少传闻。据说,很多进去的人,只求速死也不愿受刑。那个李大人说是铁面无私,公正清廉。但也得看针对谁。水至清而无鱼,官至清做不长。 秦王看着他那心有余悸的神情,暗暗一笑。他接着徐徐吐出一口闷气,用惋惜的口吻说道:“那个林青桐,果然不同寻常。我身边的二等侍卫竟不是她的对手,可惜是个女孩子,否则又是一个可用的俊才。” 程元龙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会儿,心里寻思:林世荣和黄氏刚死,青桐肯定要守孝三年。这三年,他也有可能不在京城。若他不在,那何老贼状告不成,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到时她纵有个三灾两难,他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能为秦王所用,也算得了张护身符。否则,光看在他的面皮,秦王能护她多久?以她那爱闯祸的性子,万一以后惹上不该惹的人呢? 程元龙主意打定,肃然说道:“殿下,其实我觉得正是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才更得用。” “哦?”秦王一脸好笑地看着这个表弟,双目炯炯地等着他说下去。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不用担心他谋反。她做什么事,也不容易引起对方的注意。还有就是,将来、将来说不定是咱们……自己人。”说到后半句,程元龙饶是脸皮再厚,脸色也不禁泛了红晕,说话也开始吭吭哧哧起来。 秦王看着她那窘迫样儿,不由得大笑起来:“哈哈,怪不得母妃那么喜欢你,一看到准有好笑的事儿。” 说到这里,秦王沉思有倾,摸着下巴,慢悠悠地道:“自己人?我倒想瞧瞧她的真面目。” 程元龙心中警铃大作,语气中带了些紧张:“您瞧了跟没瞧一个样儿,我实话跟你说,我长这么大没见过她这样粗鲁泼辣的女孩子,初次见面,她就打人。再见面她骂人,再见,她把我一把推倒在地。吃饭如秋风扫落叶,骂起人来像针尖锋芒……” 秦王那双明亮的能洞悉一切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滔滔不绝地程元龙,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越这么说,我倒越想见见她。这样,我三日后去西郊打猎,你顺便带上她。” 第八十四章 再发虎威 林世荣的尸身被运了回去,林安源以天热不能久放不由,火速将其下葬。青桐特意去请了明珠寺的僧人来给这天作地投的一对夫妻念经超度。整个林府的人披麻戴孝,号哭一片。其中那玉姨娘哭得最响最哀。令人讽刺的是,林世荣下葬后的第二天夜里,这位玉冰清便携着大包袱跟着奸夫逃走了事。 林安源拦着没让青桐追究,他说道:“走了也好,无非是损失些钱财而已。我总觉得她知道些什么,若留下来反倒是个祸害。” 青桐一想也觉得有理,便没让人去追。 三日后,秦王带着一干人去西郊秋猎,随行的还有一些世家子弟及其家眷。本来青桐也在被邀之列。临行时却被陆绍衡一句话给搅了:“她如今正值父葬,哪能出来游玩?” 秦王一听觉得陆绍衡言之有理,便没让程元龙邀她来。 因为陆绍衡提到青桐父葬的事,顺便勾起了秦王的一点疑虑,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你那日与说我所说的案情经过,是不是少了些什么?——她父亲真的是为救她而死?” 陆绍衡心中咯噔一下,没错,他是隐瞒了这一些。这也是他后来慢慢寻访出来的。原本他心中只有三分怀疑,但当他无意中听到元龙转述青桐几年前所说的那番大逆不道的关于父母的话时,他的疑心从三分变成了五分。最后他再结合林安源的异样表现,便上升到了七八分。 原本,他心中已经渐渐接受青桐的所作所为了。但此事一出,他的心情再次跌到谷底。一个人对歹人大开杀戒倒还能勉强谅解,但对于自己的生父痛下杀手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谅解的。他自己接受不了,便以已度人,觉得秦王肯定更难接受。上位者心思难测,说不定会降罪于她。这是他和元龙都不愿看到的。 陆绍衡神色晦暗,言语支吾:“殿下,非是臣弟有意隐瞒。实是此事难以出口,况且并无确凿证据。” 秦王微微颔首,神色平淡,倒也没觉得太过惊讶。做为一个从小生长大皇宫中的人来说,这些真算不得什么。历代帝王之中,弑父弑兄夺位者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是当今圣上,他的父皇便是其中一位。至于那些道德教化,以德服人之说,做为上位者一般都明白那只是驾驭臣民的手段而已。不过,他倒是认真考虑程元龙所说的话,这样的人,若是能为他所用,倒是一把利刃。 …… 青桐由于正在守孝中,每日只是乖乖地呆在家中,看看书练练剑,有时帮着白氏打理一下家务。林世荣死后,白氏做为原配理所当然地掌起了家。林安源是长子,再有青桐这尊凶神在旁,周姨娘自然不敢有其他想头。 黄氏所生的双胞胎也被放了出来。青桐姐弟倒也没难为她们,他们是直接将对方忽视掉。 双胞胎突然之间连丧双亲,竟比以前成熟许多,没敢大闹。但青桐能从那两张阴沉的小脸上和偶尔瞥过来的怨毒的目光中感觉到对方的恨意。 林世荣和黄氏下葬一个半个月后,黄夫人派了几个婆子仆妇来接外孙女,同来的还有好久不见的黄雅芙。 她和青桐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黄雅芙一看到青桐就开始像狗一样胡乱吠叫:“林青桐,我见过狠的,却没见过你么狠毒的!你知道全京城的人都怎么议论你呢,说你是个蛇蝎毒妇,我且等着,看谁家敢娶你!” 青桐瞥了她一眼,凉凉地说道:“我见过狗叫,却没见过你这等叫法。你知道全京城的狗怎么看你吗?——叫得不正宗太单调。我也且等着,看哪只发情无脑的公狗敢上你。” 黄雅芙被她这粗俗的骂法惊住了,脸皮涨得通红,一时接不上话来。青桐奇怪地瞪她一眼,飘然而去。有什么好奇怪的,娶她和上她不是同一个意思嘛。 黄雅芙气得直跺脚,半晌之后,才在身后大骂道:“你这不入台面的粗俗村姑,乡下泼妇。” 黄雅芙正要再骂,却被林淑媛拦住了。“姐姐,古人说投鼠忌器,如今我们就是那玉器,她便是那老鼠,她已经不在乎名声,但我们不能不在乎。所以还是算了,别骂了。以后再做计较。”她对青桐的恨绝对比黄雅芙多得多,但她选择暂时隐忍,同时也极力劝住姐姐忍住。因为她们现在没实力与之抗衡。 黄雅芙听到这话,只好强自忍耐住。由于她哥哥黄启功和何景贤的传闻,他们黄家的名声已受了影响,她又正值议亲的年龄,哪能再敢坏了名声。 林淑媛和林淑婉两姐妹被接进了黄府,依傍着外祖母和舅舅生活。随后,林安源和白氏大张旗鼓地去送了几次财物。 之后,林安源埋头刻苦攻书,白氏专心料理家务。虽然没了林世荣这个养家人,所幸家里还有些财产和两个田庄铺子。府中人口不多,倒也过得下去。 青桐彻底解决了那作天作地的夫妻俩之后,顿觉大为放松。复仇目标已经解决,接下来该奋斗事业了。 但是她能干些什么呢?她早就发现自己的尴尬之处了。这个时代女人能做的事太少了,更何况她来自未来的未来,很多东西都用不上。离开特定环境,造原子弹的还不如卖茶叶蛋的。她唯一能想到便是从军。 她翻了很多史书,还问了林安源,结果只能找到数不多的几个榜样,像花木兰之类的传奇故事。 林安源一看她这样,连忙劝道:“姐姐你今年已经十五了,原本正是议亲的年龄,如今一耽误,三年之后,已是大龄女子了。你还是好好在家伴着母亲,等除了孝服,风头过去,择一门好亲事……”林安源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你怎么这么老气横秋的,全没小时候的一丁点可爱劲。” 青桐心中气闷,撇了林安源以及两个丫头,换身轻便的行头,翻墙出门,往杨镇家去了。 杨家在远离闹市的南湖边上,越往那儿走,空气越凉爽。此时正值仲秋时节,一路黄叶纷飞,碧空中时有雁群南飞。 青桐一路疾行,她正走得畅快。忽听得头顶传来几声凄厉的雁鸣声。她抬头一看,原是一只大雁中了箭,正在半空盘旋,眼看着就要落下。 就在这时,又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嗖地一声射向那只伤雁,结果射低了。青桐估计那人还要射,便随手拽过腰边的弓箭,拉弓引箭,随时准备着,等那人再射时,被她一箭挡回。 那只雁连受惊吓,扇着翅膀慢慢地向南飞走了。 这时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个辩不出喜怒的男声:“阁下一向喜欢扰人兴致吗?” 青桐头也不抬地答道:“两箭不中,阁下不怕被雁群鄙夷吗?” 林中安静片刻。 青桐以为对方被自己说走了,不禁略有些得意,正要继续前行。 忽听得拨刺刺一声响动,树林的灌木被拨开,走出三个年轻男子。为首的一人身着玉色秋杉,头戴一顶玉冠。这人大概二十上下,身材修长,眉目飞扬。那神态气势就像英村皇家贵族种狗选拔比赛的冠军一样,贵气天成,威武轩昂,与一般的中华田园犬有着明显的差距。请原谅她的措辞,因为青桐之前实在没见几个活男,更别提贵族男人。她的词汇中只有英村贵族狗可堪匹配。 青桐盯着这人打量几眼,对方也正在看她。 他不疾不徐地先了口:“我应该听说过你。你叫林青桐?” 青桐没有丝毫的荣幸之感,淡淡接道:“我的名字如雷贯耳,很多人都听说过。”名扬京城,没听说才怪。 男子的脸上闪过一缕笑意,双眸摄人心魄。 青桐懒得跟他厮缠,抱拳说道:“这位好汉,我很忙,告辞。” “大胆!”青桐话音一落,他身边那位玄衣男子便大声断喝一声。 青桐嫌弃地看了那人一眼,大踏步离开了。 青桐径直来到杨家,见门口无人,直接穿堂进院,院中只有一个老妇在打扫,一问才知道人都在后面的演武厅。青桐心中好奇,飞奔往演武厅而来。 演武厅上站了满满一堂人,几乎全部弟子都到齐了。 杨镇神色肃穆地立在一块土台上,声如洪钟一般慢慢响起:“你们习武数年,如今到了你们为国出力的时候了。漠北的北狄、燕地的东胡人又开始蠢蠢欲动,欲南下掠我大晋。虽则他们时常滋扰边民,但今年不比往日。你们一定要恪尽职守,为国效忠,不可怯懦退却。” “是,师父!”全体弟子哄然应答,声震屋宇。 杨镇又说了一些其他事情,等他训完话,才发现青桐的到来。他转向她,和蔼地问了一些家中的情况。 青桐简练答毕,便问道:“师父,我也是您的弟子,为什么杀敌从军的事不来通知我?” 杨镇还没回答,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冷笑。 青桐神色不悦,一眼便扫到了那发笑的人身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被青桐打败的李洪。相比几年前,李洪生得更雄壮些。那次败北之后,他一直忍耻包羞,刻苦练习。今年自觉功力大成,他有心想找回场子,一雪当年的耻辱,又怕师父师弟们说他小心眼。他便一直忍着,默默等待时机。后来听说林家出了命案,他暗自高兴。不想,林青桐根本无事,这让他很是遗憾。 两人对视片刻,青桐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李师兄,原来是你。怎么,你的心眼没随你的身体长大?” 青桐此话一出,众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洪气得脸色微红,这笑声勾起了让他不堪的往事,一时间,新怨旧恨一齐涌上来,他的双眼中闪着丛丛怒火。不顾师父在场,嚣张地咆哮道:“你一介女流之辈,师父可怜你教你些防身武艺,竟还痴心妄想上战场。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若被胡人掳去,你就不怕丢了师门和你父母的脸?” 青桐脸现薄怒,手指着李洪反击道:“还没上战场呢,就想着我方兵败被掳了。即便被掳也该是你这样的手下败将!” 李洪气得脸上筋肉乱颤,连声怪叫:“好好,来来,咱们再比一场。”他就不信,他苦练了这几年还打不过一个女子。何况他打听过,林青桐这几年对习武并不怎么上心。也是,女孩子一大就开始想汉子,哪还有心思练武。李洪对今日的比试抱着必胜的信心。 他用十分傲慢地口吻说道:“枪、棒、刀、剑、拳,随你挑选。你说比试什么就是什么。——我非是心胸狭隘,只是身为师兄,我有责任教训你懂得做人的道理。” 青桐一语戳穿他:“别立牌坊了,大伙不会对你失望。——因为从来没有过希望嘛。” 她这话又引得几人想笑,但他们看到师父阴沉的脸,终于没敢笑出声来。杨镇严厉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略过,正要开口训话。突然一个小徒急匆匆跑进来,踮脚附耳说了几句话。杨镇神色肃然,再顾不得两人,转身离开了演武厅。 李洪生怕师父会阻止两人比试,便决定下先下手为强,他抡起一只齐眉棒,同时,用脚踢起一根哨棒给青桐。嘴里叫嚣道:“来、来、来!” 第八十五章 四人同行 众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见师父不在,胆子又肥了起来,有的开始起哄。 “比吧比吧。” 有的则一脸无奈地看着李洪,暗暗摇头不语。 大部分人的脸上流露出兴奋之色。 李洪双目圆睁,全身筋肉紧绷着,手中握着棍棒,站在空场处拉到架式,蓄势待发。 青桐看着好笑,用悠闲的声音说道:“李师兄,大伙刚刚将你那狼狈相忘了差不多,你今日又来找,今后几年又有得笑了。” 李洪额上青筋暴突,口中仍是那句旧话:“来来,咱们打个痛快。” 青桐也不跟他废话,既然对方非要丢脸,她就成全他! 也没看清也谁先动的手,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就见两人战在了一处。李洪果然今非昔比,不但气力大涨,那一棍木棒使得是出神入化,棒棒有力,棍棍有法。 众人暗暗喝彩,有的为青桐暗自捏把汗。 青桐的棍法与几年前比,看不出什么变化。而且棍法上显得平淡无比,毫无出奇之处。有的不太懂行,默默为她可惜。果然,女孩子习武就是没有后劲,虽然初时令人惊叹,长大后表现平平。 那李洪见青桐的棍法没了以前的刚猛之气,以为她是疏于练习。心中大为高兴。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他一边呼呼地舞着棍棒,一边托大地说道:“林师妹,你虽不通人情,我却是讲理的人,我会让你输得好看些。” 青桐哼哈一声,猛然一改刚才的打法,骤然举起棍棒,当头一喝:“众位请看,青子二打猪头李洪!” 说罢,手中的棍棒却如泰山压顶一般向李洪面门压下来,李洪一惊,急忙举棍来挡。 只听得咔嚓一声,李洪手中的棍棒被劈成了两半。 李洪两臂被震得发麻,右手握着半截棍棒呆立在原地,面色灰败,众人则是目瞪口呆,原来她方才是扮猪吃老虎啊。 青桐再次举棍,抡个半圆朝他腰部斜扫过去。李洪立即反应过来,低身一躲。谁知,青桐使得却是个虚招。抡到中途她猛然改变攻势,来了个棍扫堂。李洪躲闪不及,两腿一弯,趔趄几下。青桐趁势用棍一按,李洪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众人先是一怔,接着遏制不住地哄堂大笑起来:“喔哈哈——” 李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憋着一肚皮闷气,突然一跃而起,跳到圈外。红着脸说道:“林师妹,今日咱们就比个痛快。来人,牵两匹马到场外,咱们比枪。” 众人跟着起哄,相互簇拥着出了演武厅,朝外场涌去。 青桐也跟着出来,来到外场时,青桐意外地看到场外杨树上栓着几匹马。 就在这时,师父杨镇恭敬地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肃然走了出来。青桐认出这人正是方才在林中见到那个有“皇家贵族狗气质”的男子。她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很快便别过脸去。“贵族狗”也发现了她,他的眸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庞,那眼神充满摄人心魄的力量,带有一种来自雄性生物的侵略性。 刚才还闹哄哄的练武场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一齐低垂着头,一脸肃敬。那李洪像被滚水浇过的狗尿苔,整个人顿时萎顿下来。 杨镇略有些尴尬地低头说道:“小徒顽劣私自斗武,让殿下见笑了。” 青桐听着,再次打量了那人一眼,心中估摸着对方的来历,大概一猜便猜着了,杨镇与程陆两家关系匪浅,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程元龙常说的秦王了。 秦王笑得很是和煦:“无须介意,年轻气盛常有的事。本王就喜欢这等生龙活虎的壮士。”秦王笑着,将在场的众人扫视一圈,虽然只是略略一过,但众人都觉得他在注视着自己,有人激动有人惶恐,只有极少数的人面色平静如常。李洪觉得秦王多看了自己两眼,一时间既激动又不安。他在心里暗暗祈祷对方千万别看到他惨败的模样。 只可惜他的希望很快就落空了。这时,他清晰地听到秦王笑道:“杨师父教的好徒弟,连女弟子都这么出类拔萃。”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集中到青桐身上。 青桐倒没显得惶恐,她本想说声谢谢就罢,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还是拍两句马屁吧,省得人总说她不通人情世故,于是她朗声回道:“殿下真是目光如炬,慧眼识英才。” 众人一时语塞:“……” 秦王剑眉微挑,暂时没作声。 杨镇更是不知接什么话好,他要早知道秦王会来,一定会让她避开。 最终还是秦王打破了这个有趣的僵局,他的目光在李洪和青桐身上略一流连,说道:“你们不是要比试?继续比,本王正好一饱眼福。” 青桐默默寻思,自己若是表现好,入了秦王的青眼说不定能从军。她记得本朝也有个女将军,皇帝还为她写过赞美诗呢。 秦王此话一出,杨镇不得不从,他用十分复杂的目光瞄了青桐一眼,“既然秦王发话,你们两个就好生比上一场。刀枪无情,记得小心谨慎,不可伤了彼此。” 青桐和李洪齐声称是。这李洪一看贵人在旁,浑身像注了鸡血似的,一阵激动振奋。他平复一下心情。朝秦王弯身施礼,退将下去,正好有人牵了两匹马来。他挑了匹瘦些的,翻身骑上,揽着缰绳慢慢地在场上溜着。 青桐提枪上马,静静地看着对方。先是两是对峙,李洪做出一副很有风度的模样:“林师妹请。” 青桐点头算是作答,接着,她脚踢战马,握着手中长枪来打李洪。李洪集中全副精神,拿出十二分的力气迎战青桐。李洪确实没少苦练,这枪法果然十分娴熟。两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回合。 斗到精彩处,秦王不禁叫了声好。其他人也跟着喝彩。李洪得了莫大鼓励,使出平生气力,愈战愈勇。正斗到酣处,李洪藏了个心眼,故意露出破绽,引青桐来攻。 青桐果然上当,拍马举枪来刺。李洪趁势用枪一拨,试图把青桐拨下马来。只要她一下马便算是输了。不想,他的枪刚刺到青桐腰间,却见她不躲不闪,徒手来抓枪杆,李洪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青桐抓着枪杆使劲往自己这边一扥一带。李洪心中焦急,若是被她缴了枪,自己也算是输了。 两人像是拔河似的,双方在马上较劲使力。 两边的马儿靠得近,也开始撞头踢腿,互相打斗。 秦王在高处看得有趣,闲闲地问杨镇:“杨师父,你说他们两个谁会赢?” 杨镇苦笑:“不好说。” 杨镇话音刚落,就听见场上传来“啊呀”一声,接着是“扑通”一声巨响。李洪从马上摔了个四脚八叉。众人想笑不敢笑。 秦王连忙命人去扶李洪起来。李洪羞惭满面,耷拉着脑袋,向秦王谢了罪,火速退去下。 秦王看得兴起,又建议杨镇今日索性来个大比试。接下来,接他人也来同青桐比试。青桐对他们并不像李洪那样,故意替他们留有体面。杨镇见此,心中多少松了口气。 比试完毕,那陆绍衡和程元龙各自带着亲随飞马赶来。 程元龙仍是那副没上没下的样子,用埋怨的口吻道:“殿下出府也不提前告诉我们,让我俩好找。” 陆绍衡中规中矩地行了礼默默站在一旁。两人自然都看到了青桐。程元龙既高兴又有些拘谨,陆绍衡目光闪烁,神情略带尴尬。青桐觉得两人之间已经竖了道无形的墙。她知道那是什么,也没想去打破。 程元龙得知了青桐和李洪比试的过程,兴奋地说道:“那家伙怎么还不死心?包子我就知道你是好样的。” 青桐点头一本正经地答道:“嗯,我是个铁包子,哪只狗都啃不动。” “噗嗤。”程元龙忍俊不禁。秦王的脸上也浮上一丝笑意。 一行人在杨家略坐一会儿,秦王跟杨镇说了会儿话便要回转。杨镇率领众徒弟和家人将人送出半里方才回去。 秦王准许青桐与他们同行。程元龙一路上时而偷窥秦王,时而朝青桐使眼色。陆绍衡低头默行,青桐平静如初。四人间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行至树林中时,秦王忽然指着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笑道:“方才你阻挠本王射雁,现在正好试试你的箭法,与本王射下一只雁来如何?” 青桐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缓缓说道:“大雁肉还不如鸡鸭,它们飞在蓝天很有诗情画意,何必射杀它们?” 程元龙顺势接道:“是呀,我记得小时候最想变成鸟,身体轻,可以到处飞。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秦王却转向青桐,询问道:“你呢,你也想变成飞鸟?” 青桐摇摇头,认真地答道:“我不想变成鸟。做鸟也未必自在。” 程元龙却道:“总比人自在。” 青桐一板一眼地跟他分辨道:“*不灭的话,当什么也不自在。有的人做了鸟,说不定会比谁的窝大,哪棵树最粗,谁下的蛋大,谁的配偶羽毛好看。有的鸟还会画个彩色翅膀,涂个绿嘴唇。身上戴鸟毛。乌鸦它娘天天让乌鸦学凤凰。凤凰他爹,会让凤凰更优秀,要超过前代凤凰,还觉得自己是百鸟之王,说不定会把别的鸟的鸟给割了,变成鸟太监。” 青桐说完这番话,树林中的鸟儿像应景似的,啾啾地叫着唱着,扑腾着翅膀飞过树顶。 第八十六章 送别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神色精彩纷呈。程元龙先是觉得好笑,接着又绷着脸道:“你哪来那么多歪理。”说着,他偷眼观瞧秦王。见对方神色如常略略放了心。 程元龙生怕青桐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论,便清清嗓子,以一副自家人的态度说道:“青桐啊,你今日肯定累了,先回去吧。” 陆绍衡也委婉提醒她该回去了。青桐正好也无流连之意,抱拳说道:“告辞。”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 程元龙起初是想让她回去,这会儿见她走得这么痛快,心里又有些纠结。 等他回过神来就见秦王和陆绍衡都在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愣,脱口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秦王只笑不语,陆绍衡小声道:“我们什么也没说。” 程元龙讪讪地摸着脸,打了几声哈哈混了过去。 青桐离开了程元龙等人往家走去,中间拐了弯顺便去看养父母。李二成带着小二在前头忙活,王氏在后厨忙活,连小青枝也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择菜。一看到青桐进来甜甜地叫声姐姐。 青桐一边帮忙一边将自己的打算说了,王氏一听得她可能要去边廷,自然出声反对。不过她也晓得这个养女性子倔强,反对也没用,也没再多聒噪。 两人忙活一阵后,王氏说道:“我听人说洪水过后,村里人又都回去了。你姥你舅他们也平安归去。只是你姥身子不大好。我心里头一直惦念,你爹也想家了。如今你也大了,我们在不在身边都一样。” 青桐听那话里的意思是,他们想回家乡。青桐知道古中国的人们对故乡有一种特别执拗的感情。无论走多远都惦记着落叶归根。 青桐虽然不舍,但也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她再一想,自己不可能一直呆在京城,若自己不在,何家的人报复不着她,反将主意打到他们身上怎么办?林安源渐大,读书又好,在京里也有一些交好的同窗和老师。何家多少有些顾忌,但对李二成这等没平头百姓便没有任何顾忌了。 “你们回去也好。将来有机会我也会回去看你们。” 王氏抹了把眼泪:“好好,到时带了夫婿来看我和你爹,你爹说咱回去要盖房,到时给你留出一间来。” 青桐微微一笑,她半阖双眼,回忆着当年在李家村的点点滴滴。只觉得那些景象和记忆既遥远又清晰。 “你们回去后可别再让那些人欺负了。”这是青桐很关心的问题。 王氏擦着泪笑道:“你这孩子啊,你就放宽心吧,我和你爹不比从前了。”青桐一想也是,李二成本就不是很软弱的人,只不过他当时无子又残疾,对许多事心灰意冷,如今有了孩子傍身,再加上在京里几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风波,开阔了眼界,性格渐次转变许多。自然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了。 “很好。”青桐想不出合适的词,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李二成在前面忙完也都掀帘进来,跟青桐说话,“店铺准备卖了,回去盖房子置地。收拾停当就上路,如今天气不冷不热正好远行,再耽搁怕天寒了受不住。”相较王氏,他的感情内敛许多。虽然心里十分不舍难受,也硬憋着没掉泪。 青桐看着李二成,这个老实憨厚的汉子,他不高大不俊美,连字也不识几个,甚至还有残疾。但他却是她所认识的最好的男人。形象高出林世荣数倍。 突然,她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李二成。李二成身子一僵,一脸惊愕。这个时代的人们表达感情十分含蓄,女儿大了连父兄都要回避。他被这个拥抱弄得不知所措。 王氏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笑嗔道:“你这个孩子怎么永远长不大。” 青桐将脸埋在李二成怀中,带着一股浓浓的孺慕之情。她说道:“爹,你真的是个好父亲。若不是你,我还真以为这世上没有好父亲。你让我对雄、对男人有了一点点希望。” 李二成听得感动不已,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顶,柔声安慰着。 青桐离开父亲的怀抱,又依次拥抱了王氏和小青枝。 李二成让王氏做了饭,他去前台关了店门,今天不做生意了。一家人挨坐在一起吃饭拉家常。 离别在即,几人都变成了话痨。 王氏絮絮叨叨地说了青桐小时候的一些糗事乐事。中间又回忆了家乡的一些人。有些人在跟前不觉得怎么样,一离了远,竟觉得可爱起来。那些小较计小算计也渐渐忘了。 王氏幽幽叹道:“也不知你姥你舅舅他们都咋样了?还有你伯伯叔叔,还有咱们的邻居花二婶一家。”一听到花二婶,自然又要想起苦命的花小麦。众人的神色同时一黯,她比青桐大两岁,若无意外,这个年龄已经该嫁人。现在却不知身在何处。 默然良久,青桐问道:“没有打听小麦别的消息吗?比如卖到何处” 王氏摇头,她转过来安慰青桐:“算了,咱们也无能为力,人各有命。没办法的事。”青桐心中发闷,没有接话。 吃过饭,青桐告辞回家。 过了两日,她又来了,将自己攒的银子拿出几十两给王氏,王氏推脱半天,直到青桐不耐烦才只好收下。 又过了几日,正好有人要买店铺,李二成夫妻觉着价钱适合,便卖了。其他一些家具也都一一变卖了。接着便是跟几个交好的邻居辞别,他们还特意来林府看了白氏。白氏送了许多物事作别。 一切收拾停当,李二成搭了一条商船,沿水路回乡。青桐姐弟带着家仆前来践行。 众人挥泪告别。 送走养父母后,青桐心情不佳,对林安源说想散散心不必等她,便一路沿着江边官道信步漫行。青桐这一路快走疾行,待到脚累得酸疼时,才发现西天已然是红轮西坠,彩霞满天。 青桐一路急奔入城,肚中饥渴难忍。随意选个酒家进去吃喝。出得酒店,正好路过一家张灯挂彩的青楼。 一个满头珠翠、涂脂抹粉的老鸨正在浪声浪语地拉客。 “哎呀,这位公子,我们楼里的姑娘又水灵又便宜。” “哟,这位客官快进,今儿个正好事了新货,您不进来尝尝鲜?” …… 老鸨的话正好击中了青桐的心事,她不由得想起了被卖到烟花之地的花小麦。心中想道:反正闲着也是无事,我何不夜探青楼,找找花小麦。若寻着正好把她带离苦海,寻不着也没关系。 第八十七章 听到阴谋 青桐想了一会儿,找了一家成衣铺子,买了身藏青色男装出来,换个僻静地方穿上,然后撕掉袖子蒙上面。提了刀,蹭蹭几下,攀上高墙,踩着瓦片,走了一阵,寻了无人注意的角落闪进楼里。 此时正值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华灯初上,很多房间灯烛辉煌,红男绿女们挤在一处调笑喧哗,丝竹盈耳。青桐猫着腰走走停停,一双利眼暗暗打量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可惜里面没有花小麦。不过,青桐也没指望一下子就能找到她。反正京城里的青楼就那么些家,她闲来没事便走一趟,碰着就救,碰不着拉倒。 青楼小心翼翼地穿过喧哗热闹的前厅,渐渐摸近了相对安静的后堂。 突然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飘进了她的耳朵里。青桐脚步一顿,悄悄挪到窗户根下侧耳倾听,只听得里面一个女声劝道:“我的好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怎地要轻生?既然进了这楼子里,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听妈妈的话,过了这头一关就没事了,以后有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哭声更响亮了,“我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孩儿,当初说的好好的,是买来当丫环的,怎么就到了这腌臜地方。你们这是逼良为娼!” 青桐听得这个女子的口音有些耳熟,没错,她应该跟自己是同乡。 那另一个女子起初还好声相劝,后来见这人不知好歹,说话冲撞,便渐渐变了语气,冷笑一声道:“呵,姐姐我好心劝你,你就别拿着捏着了。咱们的妈妈可不是那有耐心的人。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像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很多姑娘初进来时都是哭哭啼啼的,到后来还不是被调、教得乖乖的。我再给你透个底,妈妈的手段多着呢。比如把你打昏了,药蒙了,叫上几个大汉轮流侍弄你,破了你身再把你关起来好好看着,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被劝的女子哭得愈发厉害。劝人的也愈发不耐烦了,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临走时,她又说道:“妈妈说了,我再劝不动你,她就要动真格了,好自为之吧你。春梅春瓶,你们两个好好看着她。” 那女子一边整着衣裳一边款款走了出来。门开时,一阵浓烈的香风钻进青桐的鼻孔里,她险些没忍住打喷嚏。青桐缩在昏暗处,心中默默筹算着怎么救得这个女孩子脱离火坑。 她正在思量间,却听得院子里又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一个女子娇声笑道:“牡丹姐姐,你怎地躲在这里,再不出来,你的老相好要被人抢走了。” 那个叫牡丹的女子轻哼一声,颇不在乎地道:“一个肥老头子,谁爱抢谁抢,我呀还喜欢那少年郎。”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那姓何的真个被初来的那个小贱人给拉进房里了。你没看见呢,她一听到是何老爷三字,那眼睛都亮起来了。啧啧,真不要脸。”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青桐的心却在渐渐下沉,姓何的?该不会那么巧吧。不是听说那何正伦伤心欲绝,告病在家吗?儿子刚死,他还有心情*? 青桐毕竟对这个时代的男人了解不深。她所不知道的是,那何正伦确实伤心欲绝。但他伤心归伤心,某些部位却也没闲着。甚至他还以中年丧子伤心过度为借口,向内人提出要求再娶一门小妾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同时也为何家开枝散叶。何夫人狠狠地拒绝了,并且当场哭晕在床上。 何正伦的要求没得到满足,只好退而求其次来青楼寻找安慰。 青桐一听到姓何的三个字,心绪便再也无法平复下去。何正伦没告倒她,但她知道他绝不会善罢干休。只是眼前碍于事情闹得太大,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下手罢了。这几日,灰灰菜和喇叭花也没能从何黄两家打探到什么消息。今日若真遇到何正伦,她正好听听墙角。青桐又在窗户根前蜗了一会儿,等院里的人走了,再贴着墙壁听听屋里的动静。那女子仍在哭泣。青桐猜测这个女孩子暂时应该是安全的。况且现在天刚擦黑,她下手也不方便。她且先去会会那姓何的老不羞再说。 青桐趁着人不注意,再次像只猫儿似的轻手轻脚地攀爬上屋顶,沿着瓦楞悄无声息地一路快行。她的双眼紧盯着那个叫牡丹的女子,她应该是要去找姓何的。 牡丹出了后堂,上了扶梯。在走廊里脆声笑骂道:“哟,方才是谁要找姑娘?怎么这会儿不见影了,被那个骚蹄子勾走了?” 这时,一个满脸厚粉,一头珠翠的中年妇人颠着小脚走了进来,一把拖住牡丹,“嘘”了一声:“何老爷已经进了秋兰姑娘的房里了,妈妈再给你寻一个好的。” 牡丹一撅嘴一扭身,抱怨道:“妈妈倒是稀罕那个骚娘们,敢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 老鸨笑得花枝乱颤:“她哪是外来的和尚,我听她口音像是自幼长在京城,不知怎地被倒卖到外地去了。这不刚转卖回来。” 老鸨又摇着头道:“不过,我瞧着她有些奇怪。对京城的事打听得紧着呢。前儿,客人堆里有人议论何公子惨死的事,她就十分上心。还使拿银子给我,让我千万替她着想,若是何老爷来了,一定先让她来接。” 青桐听得这一句话,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道亮光。秋兰……京城口音……几件事综合在一起,让青桐猛地想起了她已经忘却的一个人来——崔嬷嬷的侄女春兰。她记得当年那伙人贩子闯入了西郊的别庄,打死崔嬷嬷,掳走春兰。这个秋兰极有可能就是她。 青桐趴在房顶等老鸨和牡丹姑娘走远了,便开始一间间地寻找起何正伦来。她没别的办法,只能挨着挨掀屋顶的瓦片,用剑尖挑个漏洞往下看。 掀一间往下一看,烛影摇动,二人在红纱帐里大战。再掀一间,淫曲小调不绝与耳。一直掀了五间房,她终于找到了正主儿。 果然是何正伦!青桐一眼便认出了他那标志性的肥胖身躯,此时他像一条黄皮肥猪似的瘫软在床上,一个酥、胸半掩,云鬓散乱的女子正依偎在他身边轻声低语。 青桐的听力好,即便他们说得小声,她也能听清楚。 女子道:“老爷何故闷闷不乐?可是奴家服侍得不好?” 何正伦连说:“不是不是,不干你的事。”说着深深叹息一声。 女子又问道:“可是因为府上公子的事情?令郎真是可怜,连我一个外人听了都难过,何况是老爷。” 何正伦警惕地问道:“这么说你知道我是谁?” 女子掩口轻笑:“京城之中谁不知道老爷,听人说,老爷得了贵人赏识,要飞黄腾达了。” 何正伦没作声。那女子顿了一下,正色道:“算了,不说笑了。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总之,千言万语一句话,奴家也恨着老爷心中所恨的人。” 沉默,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青桐默默出了口气,真来对了。这对狗男女凑在一处也不容易。 何正伦先震惊了一会儿,然后腾地一下光身坐起,仔细询问女子是怎么回事,那女子也缓缓披衣坐起,青桐这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果然是春兰,虽然比之几年前变了许多,但仔细看去还是能认出来。 春兰便将青桐如何暴虐待关押崔嬷嬷的事极为渲染地说了出来,当然,这些事的起因,她们对林安源和青桐的虐待却一字不提。 何正伦听到这番话,心中压抑许久的仇恨也被勾了出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原来那个该杀的贱货从小就狠毒。可恨的是,她这样的人竟还有人帮着护着她。” 春兰冷笑:“帮她护她?她真以为程家会看上她这样的泼皮破落户?老爷何不让将她的所做所为散播开来,也好让程大人清楚他儿子看上的是什么货色。到时程英杰必会大发雷霆,说不得会拿那个贱皮开刀。老爷趁机正好下手。” 何正伦苦笑:“你不懂,那程元龙竟为她求上了秦王殿下。” 春兰兀自一惊,接着那张姣好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她又妒又恨地说道:“没想到,她竟有这般本事!”旋即她又拿话相激何正伦,“连老爷这样的人都拿她没法,奴家这等人还有什么指望,这辈子怕再也没机会报仇了。” 何正伦踟蹰了片刻,突然发狠道:“你错了,我一直在惦记着这事。我每每想到我那惨死的贤儿,便整宿做噩梦。我今日正是为这事而来。” 春兰精神大振,连忙问怎么回事。 何正伦一字一顿地道出了自己的大致计划:“……我已经跟那这楼子里的人打好了招呼,让他们寻几个高手,趁那林青桐外出时,放翻她。然后拖到僻静处,挑了她的手筋和脚筋,废掉她的功夫,再让人专卖到外省最下贱最低等的窑子里,先折磨她出出气再杀掉为我儿报仇。” 春兰拍手叫好,接着又兴致勃勃地添加了一些怎么折磨青桐的方法。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青桐在房顶上听得怒火上窜,上下牙齿咬得格格响。这父子俩不愧是一窝的。还有这个春兰,今日她就再次杀一送一,送他们一起见阎王! 第八十八章 大闹青楼 这一对狗男女,窃窃私语好一阵。青桐越听火气越大,她抑制着这股冲动,静静地伏在屋檐上,等待着时机。 过了一阵,后面院子里和前头走廊里的人渐渐回屋去了。这屋里的狗男女因为运动了一阵子,觉得腹中饥渴。春兰便披了衣裳下床去外头叫人送酒送饭。几个姿容平常的小丫头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端着红漆托盘进来,将饭菜酒水摆好又退了出去。 其中一个小丫头落在最后,青桐趁着这个机会,高抬腿轻落足,轻轻一跳,落在那个丫头身后,丫头闻得身后有风声,冷不防一回头看见有人,张嘴便要叫,青桐眼疾手快,右手紧捂住她的嘴,左手夺过托盘,以免掉落在地有动静。接着一个手刀劈到脖颈,丫头头一歪,昏了过去。青桐将人提溜到角落里,剥掉她的外裳披在自己身上,又将头发打乱了披散开来,略略遮盖着脸。虽然青桐的动作够快,够轻,但仍不可避免的有点动静。这春兰也有些警觉,一听到外面有异样,便推门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青桐双手捧着托盘站在黑影里,捏着嗓子低头应道:“是我。” 春兰朝她望了几眼,心中多少有些疑惑,她正待细问,却听得何正伦在屋里叫道:“你在那里啰唣什么,还不过来陪我吃酒。” 春兰脸上堆笑应了一声,转身便去掩门。就在这时,青桐瞅准时机,抢步上前,闪身进屋,口里说道:“菜端错了,要撤回。”春兰愈发疑惑。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叫道:“你、你是——” 青桐背对着何正伦,猛抬起头,露出那一双闪烁着寒光的双眸。春兰全身发僵,怔在原地动弹不得。趁她这一愣神的功夫,青桐轻轻一甩手,面前寒光一闪,一枚飞刀钉住春兰的舌头。 “啊——呜——”春兰疼得大叫出声。与此同时,何正伦也觉察出了不对劲。他的反应极快,拖着那肥胖的身躯,蹒跚往后退将几步,轮起椅子便向青桐砸来,一边砸一边喊救命。 青桐拽着椅子往身边一带,同时飞起一脚,将何正伦踢飞到对边墙壁上,只听得咚地一声巨响,何正伦被摔得眼冒金星,骨肉几乎散架。那厢,春兰已经反应过来,正慌里慌忙地朝外跑去。青桐抢步上前,一把拖将来,手指飞点几下,点了她的哑穴和麻穴。又将两个狗男女堆做一处。屋里的动静和喊声惊动了外面的龟公和打手。有两个急忙跑到门外问怎么回事。 青桐学着春兰的嗓音,嗔骂道:“吵什么吵,老娘和这厮玩新花样儿你不知道?快滚快滚!” 门外的两个打手,相互挤挤眼,猥琐地笑着,搔着头离开了。 这时,那何正伦已经半醒过来,他一脸惶恐,张嘴欲喊,青桐迅速转过身来,一脚踩在他的嘴上,捂了个结结实实。她脚下使劲踩碾着,低下头喝骂道:“老不死的,本女侠本想让你个老王八多活几日,你偏偏作死,想与你那龟儿子团聚,老娘就成全你!他!”说罢,她从腰间抽出宝刀,朝何正伦心窝处又稳又狠地捅上一刀。何正伦全身颤抖不止,嘴里呜呜有声,只可惜被脚掌踩着,叫不出声来。青桐点上他的哑穴,同时补上一刀。何正伦疼得缩成一团,一双黄眼珠惊恐而怨毒地瞪着青桐,上下嘴唇不停地上下打着战儿,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青桐转过身再去对付春兰,春兰两处穴道被点,动弹不得,她只能暂时收起怨恨,可怜巴巴地望着青桐,流露出恳求之意。 青桐知道这人就是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别看她这会儿服软告饶,若真放过她,日后肯定还会兴风作浪,她闲得没事才会留下这个隐患。 青桐脸色冷峻,提着滴血的尖刀,一步步朝春兰走去,春兰吓得脸色苍白,她的身上流出一片可疑的液体,屋里臊臭难闻。青桐嫌恶地皱着眉头,看着她这个怂样,她已经没心情再玩下去了。让她早死早托生吧。她提起刀朝她心窝处一搠,一刀没有毙命,只留下最后一口气。她和何正伦一样正在苦挨着。体验着人间的最后一刻时光。 两人的血混在一处,流得满地都是。青桐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筷子,以血为墨在雪白的墙壁上用左手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大字:淫□□女者,逼良为娼者,死!这算是给衙门留点事做吧。 做完一切,青桐转过头给他们两人每人补上一刀,所谓送佛送到西,杀人杀到底。 青桐看了两人最后一眼,冷笑一声,这两人真是千里有缘来相会,携手共入黄泉。 确定两人死透后,青桐轻手轻脚掩上门,手中仍旧着托盘,低着头走出去。方才在房顶时,她已摸清楚那老鸨的房间位置。她第二个要解决的就是这个人。 来到老鸨房门前,她听得屋里有人说话,便没有急着敲门,只伏在窗户根下听墙角。 只听一个妇人说道:“西街的鸳鸯楼最近生意很是红火,咱们楼里却愈发冷清,可如何是好?” 老鸨冷笑道:“妹妹不必着急,我最近正在搜罗上等好货色。等人一到齐了,稍一调、教,摇钱树不就来了吗?” 妇人道:“这两年风调雨顺,卖女的人家少,上等货色更少。” 老鸨胸有成竹地说道:“谁说要等他们卖女了,妹妹且放宽心吧,我自有道理。” 两人又拉扯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话,那个妇人方才告辞出来。青桐静静伏在那里,等人走远了。突然一跃而起,在门上轻敲几下。 老鸨打着哈欠问道:“谁啊?” 青桐变着嗓子应了一声。老鸨倒没起疑,推了门来看。青桐迅速一闪,带着风儿闪进了屋。 那老鸨鼻尖眼灵,她闻到了青桐身上的血腥味,脸色微变。接着果断向前一扑,扯着青桐的袖子便大声叫喊起来:“来人哪,有贼——”青桐抽起宝刀,手起刀落,老鸨闷哼一声登时倒在血泊里,青桐原本想着去她房里搜得卖身契,放火烧了,好将那个同乡姑娘给救了。如今这老鸨一喊怕是来不及了。 果然,她刚杀完这老鸨,走廊里后院中便响起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青桐迅速甩掉外裳,重新蒙上面巾,将桌上的烛台扔到床上的红罗帐中,屋里顿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刚做完这些,便听到脚步愈发近了,整栋楼里尖叫声一片。 她快步出门,正好迎面撞上三个闲汉打手。青桐早已想好,这些人平时就没少帮着老鸨龟公做坏事,死了也不亏。她正好买一送堆。当下手上发力,一刀一个,连斩三人。这三人刚解决掉,龟公又带着一帮人杀到了。青桐飞跃到房顶,一路飞檐走壁,到处乱窜,四处放火。直搅得整座楼里乱成一团。那龟公又要捉贼又要救火,急得不知该做哪个好。 那帮打手各拿刀枪家伙,四处找贼,青桐藏在暗处,各个击破,又连杀数人。她在各个房间里乱窜,遇到那些坦诚相对的男女,便顺手一掂往窗户外一扔了事。“扑通扑通”一阵乱想,每有动静,龟公便带人去察看,渐渐地人在减少,事故却在不断增长。由于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打手的追捕便不那么紧了。 青桐闪进后院,一路朝那个寻短见的同乡姑娘屋里奔去,她一脚踹开门,那姑娘以为是贼来了,吓得浑身颤抖,不知所措。青桐不吱声,一把将她拽到门外,指指外面,示意她快跑。那姑娘很快反应过来,感激而又疑惑地看了青桐一眼,接着跑进屋,抱着一个早就打好的包袱,趁乱朝外跑去。跑了几步,那姑娘又折了回来,她朝青桐的身影飞快说道:“我去叫同来的姐妹跟我一起跑。多谢大侠。” 青桐躲在暗处,悄悄掩护着她们。不多时就见那姑娘慌慌张张地带着四五个同样慌乱的姑娘奔出门外,朝后门涌去。 她们刚出来就听得有人叫喊,那几个姑娘愈发紧张。青桐从暗处飞出,那那些喊叫的丫头一脚一个踢飞打晕。 她这厢刚打晕叫唤的丫头,那厢龟公却领着几个打手跑过来了。龟公凶神恶煞地叫道:“快给我捉住那几个小娘皮!捉回来给我狠狠地教训。” 众打手一哄而上去追赶那帮姑娘,毕竟相对于贼来说,这个活计安全多了。 青桐偏不如他们意,她两袖一扬,连发几枚袖箭,那帮打手“哎呀”一声,捂着伤处大叫起来。龟公转身查看,突然听得耳旁一阵风声呼啸而过,他大吃一惊,不及躲闪,那袖箭“嗤”地一声□□他的左眼。龟公捂眼跳脚大叫。青桐再次扬手,连发数箭,射中几人的要害。 这个时候,青桐忽然听得前方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又有人过来了。 接着有人兴奋地大喊:“大伙休慌,官兵来了。” 这官兵之所以来得如此迅速,实是因为他们有部分跟青楼的老鸨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两帮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青桐怕暴露身份,便目的已达到,便没有多做停留,连发几支袖箭挡住追赶的人,窜上屋顶,一路飞奔离开了。 青桐绕了个远路,将带血的衣裳撕碎了抛了好几处,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返回家,回到房间草草洗漱完毕倒头便睡。 次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刚一起床就听到采买回来的刘婆子和白妈妈等人在说街上的新闻。 “我的老天爷,你们知道吗?那个何老爷*被仇人杀了,墙上还有血字。说什么‘淫□□女者死’,街上的人都说,这肯定是何正伦和那何景贤以前干缺德事遭报应了。还有那楼子里的老鸨也被杀了,还有的官员脱得赤条条被扔到街上给摔昏了。家里人忍着羞来抬走了……” 第八十九章 程府下帖 春风楼惨案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青桐一连数日乖乖呆在家里,每日听着白妈妈和刘婆子等人向她转述最新消息。她反复想了当时的作案过程,发现似乎没有遗漏。因为怕人认出春兰是她家的丫头,她当时故意将她的脸砸得面容模糊。其他的倒没遗漏之处。 这一日,青桐帮着白氏料理完家务后,正在后院练剑。只见灰灰菜拿着一张帖子跑上前说道:“程二小姐下帖子来请小姐。” “程二小姐,程洁?” “是的。” 青桐停下练剑,用帕子擦着脸,思忖着程洁请她的用意。两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她们两人并无深交。估计程洁是受了程元龙的指示来请她的。 去看看那个胖子也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青桐果断下令:“给我装扮一下,一柱香后出发。”不用她吩咐,灰灰菜和喇叭花自去张罗。 白氏也得知了这个消息,脸上不自觉地漾出喜意。这个女儿的婚事是她心头的一块病。虽然她原本属意的是狄君端,但现在一想程元龙也不错。跟青桐又是青梅竹马,就是两家家世差得远些。 白氏忙得团团转,恨不得将家中值钱的珠宝首饰都拿出来给青桐戴上。青桐可不想当个行走的首饰铺子。她只是让人随意装扮一下就行。 白妈妈在旁边笑着端详青桐,出声赞道:“咱们小姐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青桐面无波动,顺口接道:“这我早知道。”在母星时,她和大多数人一样只专注于提高自己的智商和技术不怎么在乎容貌。来到这里后,虽然世俗的评价体系发生了根本变化,她仍旧故我。客观地说,她觉得自己的长相还是不错的。家中诸人对她的这类言论已经习惯了,倒没觉得多惊诧。 青桐装扮完毕,灰灰菜和喇叭花也换好了衣裳,随她一起出门。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程府的东门。青桐看到门口已停了数辆马车,看来邀请的不止她一人。 灰灰菜向门童递上帖子,接着出来一个绿衣婢女将她们三人引领进去。 进得花厅,青桐早看见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正围着一个身穿银银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轻摇着牡丹薄纱菱扇的年轻妇人说笑。 这群女孩子中既有她认识的钟灵钟秀姐妹和邓文倩程洁等人,也有两个不认识的。 程洁一直静静坐在一旁,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时不时附和一句。她一看到青桐进来,便笑着起身迎接:“林姐姐,你可来了。” 说笑声顿时戛然而止,众人一起望向青桐。接着邓文倩也笑着招呼问候,钟灵钟秀十分冷淡地招呼一声便算了。 青桐踏着厚实的猩红地毯,缓缓走向那位装扮得雍容富贵的程夫人,说道:“见过程夫人。” 程夫人陆氏微微一笑,扶着青桐打量了一会儿,对着身旁的两个姑娘说道:“明珠明玉,这便是我时常向你们提及的青桐姑娘。”两人顺势上前厮认,互通名姓大小。 青桐随意打量着面前的两人,那个身着苏绣月华锦衫、身量高挑、容貌明艳的女孩子叫陆明珠,是陆绍衡的妹妹。那个身着百花曳地裙、身材娇小袅娜的则是陆明玉。她是陆氏的侄女。而陆氏则是程元龙生母的远房堂妹。 陆氏和陆明珠陆明玉三人也在审视着青桐。因为还在孝期,她的装扮以素色为主,一袭雨过天青色纱衣,一身素白裙子。头上插着一把白玉梳子。通身上下无任何多余装饰。虽然衣饰简朴却毫无寒酸之气,相反气势却比在场任何一个姑娘都强大。 陆氏面上带笑,不动声色地夸道:“来我身边坐下,真是个灵秀端庄的人儿。” 其他人听到陆氏的夸奖,有的暗笑,有的微笑,有的默不作声。只有程洁和邓文倩面容还算正常。 陆氏热情地拉着青桐问长问短,时而替她担忧时而替她伤心。青桐没料到自己会成为中心人物。她环顾四周,其他人表面神色平静,内地里却是波涛暗涌。这是一个辛辣的聚会,参于的人全是老姜。她看向被排斥在边缘的程洁,对方趁人不注意,对她流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客套几句后,谈话开始进入正题。钟灵问道:“青桐,上次我听人说你和你父亲去明珠寺遇到匪人可把我吓坏了?” 青桐答道:“是遇到了,也把我吓坏了。” 钟灵轻拍着胸口道:“还好你没事,你不知道当初大家都担忧你想不开。” 青桐盯着钟灵看了一会道:“我的武功足以自保,不过如果换了你可就不好说了。你以后若是遇到这事一定别想不开。” 钟灵脸色略变,勉强笑道:“这可是天下脚下,又是太平盛世,我平日又不乱跑,怎么可能招惹这种人?” 青桐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所以,我遇到土匪,是我乱跑自招的?那些人被杀被抢的,也是自己招的?令尊断案时是不是也用这套说法?如果是,那他真为朝廷省了不少事。” 钟灵脸现薄怒,忙争辩道:“我何曾这样说了?我只是关心你才问了几句,你怎能胡乱曲解我的意思?” 这时钟秀也跟着帮腔道:“是啊青桐,你大概误会姐姐的意思了。她真的只是关心你而已。” 青桐扫了一眼众人,发现那陆氏虽然仍面带微笑,嘴里不住劝着,但明显人都能看出她是在看好戏。这是在给青桐下马威,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很简单,她一定是听别人说了什么,误以为她和程元龙有什么关系。 青桐眉毛微挑,不冷不热地接着钟秀的话说道:“多谢关心,不过你们有空还是多多关心自己吧。” 这时,邓文倩笑着接过话头:“好了好了,咱们难得一聚,你们可别生气吵嘴。” 她接着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陆明玉却道:“我听说何大人非说你害死了他的儿子,再三递状上告,真是太可气了。还好李大人断案如神。” 陆明珠一脸惊惧地接道:“你说的可是那何正伦老爷,他前几日刚刚惨死。” 众人一说到这个,顿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陆氏轻轻啜着茶,冷眼旁观。青桐也小口喝着茶,有条不紊地消灭着桌上的各式点心。 当她消灭到第七块时,众人的目光终于再次回到她的身上。 陆明玉一脸怜悯地看着青桐:“你也真够背时的。以前是何大人怀疑你,如今何大人去了,何府的亲眷又怀疑你。听说他们要官府的人严查百花楼……”说到这里,她赶忙掩住嘴,做出一副不小心失言的模样。 这时钟灵钟秀像见了血的苍蝇似的,一起往上涌,都想趁机叮上几口。 青桐一脸严肃地看着众女,突然义正词严地说道:“何大人之死,家母从不让下人乱嚼舌根,因为她觉得有些内容太过肮脏下流,会污了我这种深闺女子的耳朵。没想到各位姐妹却知道得这么清楚。你们这么做,你们的父母都知道吗?你们就不怕传出去会让人们笑话?” 陆明玉自知失言,急忙辩解自己胡乱听了下人议论云云。其他人也纷纷笑着岔开话题。 青桐突然觉得,怪不得这世上的表都爱立牌坊,卫道士们都爱占据道德高点指点别人,这种感觉简直太好了。道德和名声这玩意,律人不律已其实挺好玩的。青桐决定把这个发现记录在《古地球旅记》中。 花厅内静了片刻,又重新热闹起来。不过,她们没再把矛头指向青桐。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先是程元龙的声音:“客人呢?咦,怎么还请了别人?” 程洁闻言,不安地绞着衣角,眼睛不时地瞟着门口。本来程元龙命令她请青桐过府,不知怎地被嫡母知道了,她又让她下帖子请了其他几位姑娘来。她两边都不敢得罪,只好照办。 程元龙如入无人之境,大踏步进了进来。陆氏笑着责怪道:“你这孩子不见这屋里全是女客,就这么莽撞地闯了进来?” 程元龙不以为意,“我进来找样东西。”说着话,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青桐身上。青桐正专心致志地吃点心喝茶。 程元龙在“找东西”,其他几位姑娘却在暗暗地打量着他,不出意外,有两人的眼中有惊艳之意。他去边关几年,刚刚回京,并不曾跟这些女孩子见面。那几人虽然听说了当年的小胖墩已经大变样儿,但因为没亲眼看见,她们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今日亲眼看见,才知传言非虚。 现在的程元龙跟以前相比,真是的天壤之别。 他身着一袭象牙色薄稠夏衫,腰系玉带。像一棵玉树似的立在厅中,一张脸光洁如玉,灿然生辉。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程元龙轻轻摇着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他曾经多次试图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但从没有像这次那么形象逼真。 陆氏慈祥地笑着,静静地观察着在场几位姑娘的反应。钟灵已经心系陆绍衡,对他没多少想法,神色还算坦然。倒是钟秀,因为钟家之前有意和程家结亲,她提前得到些口风,当初还激烈反对。现在她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其实程家也不错。 再看陆明玉的神色,也略有些变动。她原本是有些怨恨姑妈的。这会儿怨气不觉少了许多。 程元龙此时已经装模作样地在屋里找了一圈,突然对程洁说道:“我去湖边看脚趾头,你一会送只包子过来。” 程洁:“……”每个字她都懂,但是合在一起怎么就不懂了? 程元龙也没让她懂,他说的自然有人懂。 第九十章 湖边试探 程兰虽然不太明白,不过她的领悟能力不错,等了一会儿便说要带青桐回自己房中说会话,带着她悄悄遁了。 其他人倒都没怎么注意,倒是邓文倩似笑非笑地看了青桐和程元龙一眼。程元龙达到了目的,转身离去。 陆氏笑着叫住他:“你这孩子,既然进来了,怎么不过来见见你的表姐表妹?” 程元龙心不甘情不愿地挪了过去,他淡淡地瞥了陆明珠和陆明玉一眼,她对这两人的观感不怎么好,尤其是后者陆明玉,小时候可没少暗地里笑话她。而她这个表姐也跟表哥差远了。他一直都不喜欢心眼太多的女孩子。 程元龙走上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又随口问陆明珠:“表哥怎么没随你一起来?” 陆明珠道:“他本要一起来的,路上被秦王府的人叫走了。” 程元龙“哦”了一声,便没其他话说了。 陆明玉含羞带笑地瞥了程元龙一眼,柔声说道:“表哥给我们讲讲你在边关的事吧?我听堂哥说你在军中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若是换了他的哥们问这类问题,程元龙早滔滔不绝地吹开了。但对于陆明玉,他实在没心表显摆。 他不冷不热地答了句:“边关的事表哥比我知道得多,你有空问他吧。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程元龙看也不看众女,扬长而去。 陆明玉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钟秀悄悄与钟灵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钟秀以为自己做得隐秘,不料却被眼尖的陆明玉逮个正着,陆明玉心中大怒,脸上却仍带着得体的笑容,以开玩笑的口吻对钟秀说道:“钟秀妹妹,你平日都用什么脂粉,看着倒是比以前白了许多,表哥应该不会再笑话你了。”在场的人都知道,钟秀自从与程元龙不对盘,两人见了面就开口嘲讽,她笑他胖,他笑她黑。 钟秀听她话里有话,脸色不禁一黑,冷冷回应道:“孩子之间,谁没有几句口角,陆姐姐小时候不也笑话过程哥哥胖得像猪吗?”钟灵生怕她得罪了陆氏,赶紧悄悄扯她的袖子。钟秀立即会意,赶紧变了口风。邓文倩也出声替二人圆场。一场口角风波悄悄化解了。众女虽然各怀心思,但仍然有说有笑。 程兰带着青桐到自己房中坐了一会儿,便推说屋里太闷,想带她去园子里走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路分花拂柳,朝湖边走去。 此时正值仲秋时节,秋高气爽,金风细细。满园飘着清甜的桂香。碧蓝的湖水中映着蓝天白云的倒影,程元龙正半蹲在湖边,百无聊赖地用石子砸水花。 他正砸得起劲,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威严的喝斥:“你都多大了还没个正形?” 程元龙一个激灵,立即挺直腰背站好,默默地听着父亲的教诲。 程英杰虎目圆睁,满脸严肃,沉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程元龙耷拉着脑袋答道:“没干什么,观湖景。” 程英杰对他的回答颇不满意,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他背着双手,慢慢踱着步子,忽然又问道:“你母亲在做什么” 程元龙老实回答:“她在花厅招待陆、钟、邓三家小姐。” 程英杰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又问道:“你都见过了?觉得怎样?” 程元龙十分警惕,不答反问:“什么怎么样?我是一个稳重的人,怎好去评价人家闺阁女子?” 程英杰被噎得接不上话,但他又不能说他说得不对。 他只好把眼一瞪:“亏你表哥还夸你懂事了。我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顽劣不堪,满嘴的歪理!” 父子俩正在说话间,正好程洁领着青桐走过来了。程洁一看到满脸风云的父亲,吓得裹足不前。她平常都怕父亲,更何况是现在。 青桐抬头一看也认出了程英杰,她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程伯父好。” 程英杰虽然只在几年前见过青桐一面,但他仍有印象。可能因为这个女孩子太特别了。有客人在前,他也不好再绷着脸,冲她略一颔首,吩咐程洁:“兰儿,你好好招待林小姐。” 程元龙悄悄看了青桐一眼,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啊,你们是要去逛园子吧。那我回避一下。” 说完,不等父亲发话,他便像兔子似的溜走了。 程英杰无可奈何,只得慢慢踱回书房去了。 程英杰刚离开,程元龙便笑嘻嘻地出现在她们面前。 程兰做为庶女,平日最会察言观色,一看情形,便知道自己该功成身退了。她很快寻了个借口悄悄离开。 湖边只剩下了程元龙和青桐两人,程元龙既紧张又兴奋,他侧脸看看青桐,傻呵呵地笑了几声:“嘿嘿,今日的天儿真好啊。” 青桐点头附和道:“是不错。桂花的味道很好闻。” 一说到桂花,程元龙立即现出吃货的原形:“是啊,我们府里有一个专门酿桂花酒和做桂花糕的妈妈,人们都叫她桂姨,一会儿你也尝尝。” 青桐看着他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问道:“你还在节食?” 程元龙狂点头:“自然要节制,怕再回到原样。” 青桐有些感慨道:“跟食欲作斗争,一定很辛苦吧?” 程元龙正要回答,忽地想起什么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道:“那是自然,初到边关时,很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和饮食,每当想开小灶加餐时,我就会想起一个人,想起她的话她的鼓励,便忍着不吃了。”说着这话,程元龙悄悄地观察着青桐的神色。没有寻常女孩子间的羞涩,也没有任何表示。程元龙暗暗叹息一声,两眼望天。好吧,他知道她有时候很呆,他也知道有的事情得慢慢来。可是……他的时间也不太多了。他父亲和继母这一次肯定要他成亲。他该怎么办? 程元龙低头想了一阵,又怕站在湖边说话不方便,便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隐僻假山说道:“走,到那里看看去。” 青桐轻轻一跃,跳了上去,坐在花木掩映的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等着程元龙。程元龙攀了上来,两人并肩而坐。他们之间本来隔着一段距离,但青桐觉得座下凹凸不平,咯着她了,便往程元龙那里挪挪了。这下,两人之间再无空隙,肩挨着肩,风吹来,她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骚扰着程元龙的脸颊。程元龙正值血气方刚,加上这几年在军营中那帮糙汉子们的影响下,对于男女之事略知七八。他这会儿,心情不由自主地开始荡漾起来。 他偷眼观瞧着青桐,只能看见她的那一缕鬓发和白玉似的侧脸。 程元龙赶紧按住这肌念头,出声试探道:“包子,你今年也不小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哪?” 青桐歪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问我的理想” “呃,对,就是理想。” 青桐沉吟一会儿,答道:“想做的太多,但条件不成熟,退而求其次,去边关建功立业吧。” “啊。”程元龙叹息一声,这答案他早知道了。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怀着鬼胎继续追问:“那你没有别的想法了?比如说想嫁个什么样的夫婿之类?哈哈,咱俩是哥们嘛,随便说说。” “夫婿?”青桐重复着这个词,显然她以前没把它规划在内。 程元龙继续启发她:“你想不想有个人陪着你说话?” 青桐随口答道:“陪我说话的人太多了,我弟弟我娘还有你,以前我甚至和猫狗说过话。” 程元龙抓耳挠腮,更深一步,“那你想不想有个人为你遮风挡雨?” 青桐一脸莫名其妙:“遮风挡雨,有雨伞就可以了。” 程元龙:“……” “那你就不想和、和喜欢的人花前月下吟诗说话吗?” 青桐顿了一下,突然“啪”地一声拍死了一只肥大蚊子:“蚊子太多了。” 程元龙无言以对,好吧,他不该问她这么有情调又含蓄的问题。 他沉思一会,决定放弃掉迂回战略,采用单刀直入的方式。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问完这句,他的心不争气地咚咚乱跳。 青桐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她总觉得他今日有点怪怪的。 她坦率回答:“你嘛,其实不怎么样。” 程元龙的心立即不跳了,变得心拔凉拔凉的。他既愤怒又不甘心,她竟然觉得自己不怎么样!他都变得这么帅气,这么英俊,这么好! 他深呼吸了三品气,按捺住心情,用赌气的口吻问道:“那你说我表哥人怎么样?” “你表哥?”青桐斟酌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你陆表哥还行,对朋友还算仗义。你秦王表哥很复杂,我就给个中评吧。他还是挺有能力的,但他的心思深得像老蛇的洞一样,摸不清门道。而且他为人不检点不贞洁,听说他的床总是人来人往,每晚都十分繁忙。” 程元龙脸红气粗、两眼发直:“……” 青桐后知后觉,以为自己的坦率打击到了他,遂赶紧亡羊补牢安慰了一句:“你虽然不怎么样,但其他人更不怎么样。我拿你当好哥们才对你说真话的。要是你秦王表哥这么问我,我也会说‘殿下英明神武’。” “啊——”程元龙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句话,就觉得背后有异样的声音。 他猛一回头,就看见自己那“英明神武”的表哥和陆绍衡一起,向他们走来。 第九十一章 宴会 程元龙顿时石化,他一脸呆滞地看着青桐,青桐同样惊诧。两人一起呆呆地看着向他们移动过来的秦王和陆绍衡。 秦王今日身穿一袭青莲色常服,腰系黑色玉带,身后连亲随也没带。迈着悠闲的步子缓缓地走着。 秦王的脸上微蕴笑意,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闪着熠熠的光彩,他看着两人,揶揄道:“怎么不说了?” 程元龙抓耳挠腮,尴尬地笑着:“见过殿下,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青桐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以对。她决定以后再说别人坏话时,一定要及时观看前后左右。 秦王看上去倒挺大度,没有揪住这点不放。他浅浅一笑:“我今日闲来无事,正好看看舅舅舅母。母妃近日也挺惦记你的。” 程元龙低了头答道:“我也挺惦念姑母的。” 四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沿着藤萝掩映的小路向假山后面的树林中走去。秦王走了几步,突然微微一嗅,笑道:“这香味果是一绝,怪不得母亲时常提及这儿。” 程元龙道:“我今日正好让桂姨做了桂花糕,一会儿表哥给姑母带回去些。” 四人说着话,已经到了一片桂树林中。一阵阵桂香钻入众人的鼻间,让人心神欲醉。秋风吹过,淡黄的花儿纷纷扬扬地落下,宛如下了一阵花雨。 四人走了一阵,就在桂花中间的石桌旁坐下歇息。程元龙走出桂林,吩咐一个下人让厨房送些桂花糕和茶酒上来。青桐则一脸沉醉地赏着眼前的美景。来到古地球的最大福利就数各种奇瑰的自然美景和美食了。 秦王在说话的间隙瞥了青桐一眼,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逸出一缕浅笑。他倒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集各种矛盾性格于一体。有时很呆,有时又很有趣。 不多时,厨房的人便捧上了几碟桂花糕来,一同端上来的还有金黄香醇的桂花酒,桂花茶,以及山楂糕玫瑰糕等各式点心。 程元龙看旁边没有侍卫试吃,便主动先夹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道:“不错不错。来,你们都试试。” 主人一让,青桐也不再客气。陆绍衡和秦王只尝了一口便放下了,三人边品茶边说话。 青桐坐在一旁,优雅而凶猛地消灭着一块块糕点。 “漠北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这仗肯定要打,至于派谁为将,百官争执不下,着实让人忧心。” “殿下无须忧虑,陛下自有圣裁。” 此时,青桐消灭掉了第一块,伸手拿向第二块。 “可惜啊,杨老将军狄老将军都已英雄垂暮,年轻一辈又历练不足。我朝人才正值青黄不接之季。”青桐又伸手拿向第三块。 陆绍衡皱着眉头,沉吟道:“要不要把我父亲从燕地调拨到漠北?” 秦王摇头:“不可,若是这样岂不正中了燕王的下怀。” 陆绍衡神色严肃:“可是我听说燕王有意保举何正臣为镇北将军……” 秦王默然片刻沉思,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石桌。他无意中瞄向桌上的瓷盘,发现上面空无一物。 秦王抬眼看着正襟危坐的青桐,他朝她温和一笑,“好吃吗?” 青桐怔了一下,才发现过来对方是在跟她说话,忙点头回答:“非常好吃。” 她一跟秦王说话,程元龙就紧张。 他赶紧插话道:“殿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不管怎样,也能让那个何正臣去。那老家伙除了溜须拍马,揣测上意,没一点真本领。” 青桐吃饱喝足,也想谈谈国家大事。她想了想说道:“其实我倒有一个人选,就怕你们不同意。” “哦?”秦王略带揶揄地问道。 青桐毛遂自荐:“我。” 众人:“……” 青桐不理会三人怪异的目光,径自说道:“漠北是游牧部落对吧?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打完就跑,追又追不上。若是大队人马潜入沙漠,供养十分不方便。所以最好采用精兵良将,轻骑潜入,与之周旋。最好多派几队,主将之间可互为照应,但又没有从属关系。一切见机而动。” 秦王的笑意略深了些,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她道:“说下去。” 青桐摊摊手:“没了,到了就打呗。若是你敢用我,我定会杀他个片甲不留,哭爹喊娘。” 陆绍衡淡淡道:“打仗是男人的事。若是让你上战场,岂不是要被人嘲笑我大晋无男人可用?” 青桐轻哼:“你们难道现在有男人可用?” 陆绍衡微怒:“……” 程元龙怕激怒秦王,忙笑着打圆场:“她这人又呆又直,别跟她一般见识?” 程元龙又转过脸对青桐说道:“青子,虽然你的功夫确实不错,但行军打仗并不是善战就行。” 青桐一脸不服,嘀咕一句:“我当然知道,要用智慧和脑子。” 众人正说着话,就见树林那边闪过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装扮得隆重华贵的陆氏和一脸惊喜的程英杰。 后面还跟着一众家丁侍卫。秦王朝陆绍衡和程元龙苦笑一下,缓缓起身道:“舅舅,舅母。” 程英杰恭敬说道:“殿下怎么不提前告知一声,元龙一向没上没下,不知礼数,恐唐突了殿下。” 秦王忙说没关系,自己只是随便逛逛。 不过,一被人这两人发现,秦王注定随便不了。程英杰夫妻二人将秦王请到正厅,重上茶点。青桐是第一次到来程府的正厅,她方才去的是花厅,当年道歉去的是侧厅。 这间正厅端的是富丽堂皇,摆设十分豪华。她只认得紫檀木的茶几,花梨木交椅,客厅的一角还摆着一株一人多高的珊瑚树。青桐用眼扫视一圈,中途正好对上陆氏那种审视探究的目光。不出意外地,她从对方眼中读出了隐藏的示威挑衅之意。青桐虽然对人的情绪反应不如这里的土著敏感,但她一直有着一种动物性的直觉。某个人对她有没有敌意,她能很明显的察觉到。这个陆氏对她有着很深的敌意和戒备。 众人分宾主落座,陆氏起先谦让不坐,秦王再二声明,今日他是以外甥的身份来看望舅舅舅母的。陆氏才侧身坐了。她先是问了贵妃娘娘的起居健康,接着含蓄隐晦的夸赞秦王几句。 程英杰则跟他说些无关紧要的新闻时政。 众人正说着话,就见有一个小丫头在门头探了下头又赶紧缩回去了。接着一个身穿 嫩黄绡纱秋衫,银白湘水裙的十四五岁的少女带着一阵香风,缓缓走了进来。一见到秦王,佯作吃了一惊,作势欲回,盈盈一拜,低眉说道:“见过秦王殿下,见过父亲母亲,雪儿本来是想告诉母亲,我今儿已经痊愈无须忧心,不知殿下大驾光临。” 陆氏一看到盛装打扮的程雪,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她很快便恢复正常,慈祥地笑着轻责了几句。秦王亦出声表示大家不必拘谨。那程雪才在下首侧身坐了。 青桐看了一眼程雪,见她肤色雪白,面容明艳,比清淡幽雅的程兰夺目许多。陆氏见程雪都来了,便委婉征询了秦王的意见,将府中的其他几位少爷小姐连同陆明珠陆明玉和钟灵等几位客人也一并叫了过来。这下,大厅里站了乌压压一群人。青桐数了数,这程英杰一共有三女二子,真能繁殖的。程雪程兰是庶女,生母没出现。程元丰和程芷都是陆氏所生。他们一个十二,一个十三。 几个年轻男子的出现,立即带动了大厅里的气氛。姑娘们说话比平常清脆动听许多,举止更加文雅。 迟钝如青桐,也感觉到了那几道含蓄的含着发、情意味的目光。陆明珠、程雪的目标显然是秦王。钟灵则频频看向陆绍衡。钟秀和陆明玉的目标似乎是程元龙。 青桐奇怪地盯着程元龙看了一会儿,她倒没想到一向无人问津的小胖子也有人惦记了。 她还从钟陆二女的目光中看出了对彼此的敌意。对方同时也把她当成了假想敌。于是,在众人说话的时间里,青桐便找到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观察众女那变化多端的神情。特别是钟秀和陆明玉的神色。她们对程元龙由讨厌到喜欢,是怎么转变的呢?难道仅仅是看脸吗?应该不全是。 青桐蓦地记起了曾经看过的爱情理论:女性在判定事物价值时,常常依靠其它同性的看法,不光是对男人,包括挑衣服、买零食等等。所以她们在判定男性价值高低时,女性会本能的去观察同性对他的态度。同样一个男人,没女朋友的时候常常无人问津,如果他身边优质美女环绕,反而容易勾起女性的兴趣。所以程小胖要么问人问津,要么一窝蜂地去抢。 青桐想明白其中的关节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她正为自己的重大发现而高兴,程元龙不知什么时候蹭到了她身边。他压低声音道:“哎,包子。笑什么呢?” 青桐摇头:“我在笑你。” 程元龙又问:“笑我什么?快告诉我。” 青桐只是摇头不语。程元龙忍不住把椅子拉近了些,凑过去继续追问。 这时,忽听得一声假咳。程元龙身躯一震,一抬头便看见父亲正用眼刀扫他。他无奈地看了青桐一眼,站起身朝父亲身边走过去。 接着,程英杰请秦王到书房去谈话。程元龙和陆绍衡也跟着一起去。大厅里只留下陆氏和一众女孩子们。三个年轻男子一离开,大厅里的气氛便淡了下来。静了一会儿,女孩子又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话。 青桐觉得糕点茶点都吃了,景也赏了,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她正要开口告辞,刚好邓文倩和钟灵率先提了出来。谁知陆氏却非要挽留众人吃午饭。 陆氏一脸诚恳:“今日你们姐妹难得聚在一起,小雪和芷儿又是小疾初愈,你们就赏个脸留下吃顿便饭。” 邓文倩和钟灵自然要推辞一番。陆氏再三挽留,两人只好顺势答应。 陆氏又特意对青桐说道:“林姑娘,你也留下。一起热闹热闹。” 青桐倒也无所谓,众人都留下了,她也留吧。她连推辞都没有,便爽快应下了。陆氏脸上浮出一缕颇有深意的笑容。 第九十二章 勾心斗角 青桐对于敌意的接收比对情意敏感许多。一看到陆氏这种表情,心中一凛,她到底想做什么? 程元龙正在书房听父亲和两位表哥谈话,他的贴身小厮借着添茶的机会,悄悄告诉他陆氏留饭的消息。 听到陆氏的挽留,嘴角微微一弯,扬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就知道这个继续肯定会兴风作浪。他很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她不想让他娶一个对他有助力的妻子,同时这个妻子还要好控制。青桐虽然家世不好,但她的性格正常人都知道那是十分的不好控制。所以陆氏既不满意钟秀和邓文倩也不满意青桐,她想要程元龙娶的是自己的侄女陆明玉,以便她进府后好跟自己一条心。真是想得太美了,程元龙在心中暗暗冷笑。他此时不便离开,只好给程玉使个眼色,飞快地说道:“去,帮我盯着我的包子别被狗咬了。” 程玉不愧是他的贴身小厮,这等暗语竟也懂了。 …… 前厅。程芷这会儿正笑着说道:“托几位姐姐的福,我今日一高兴,身体竟清爽不少。” 陆氏慈爱地看着程芷,伸手替她理理鬓发,又顺着她的话感谢了众人一番。邓文倩和钟灵连忙答道:“哪里哪里,是我们叨扰了夫人和几位小姐。” 程芷走过去携着邓文倩的手撒娇道:“邓姐姐,我早就听说你的琴技高超,今日芷儿一定要过过耳瘾。” 邓文倩推辞一番,奈不住程芷再三邀请,只得答应了。 众姑娘随程芷移步前去湖边的临风阁去,府里的丫环动作飞快地焚好香,摆好琴,恭请邓文倩奏曲。 邓文倩微微笑着,纤指轻拨慢挑,奏了一曲《平湖秋月》,琴声如清泉一般叮咚作响,甚是悠扬悦耳,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静下来。 一曲奏罢,众人纷纷叫好。青桐也用力鼓掌。接着便是程雪和钟灵演奏,这两人虽不及邓文倩,便功夫也甚是了得。 轮到钟秀时,连青桐这个外行也听得出她和其他几人的差距。就在钟秀奏曲时,陆氏使了个眼色给一个小丫头,那丫头悄悄退将出去。静静候在书房外几丈处,程英杰陪秦王说了会儿话后便试探着留饭。他原本没抱什么希望,不想秦王倒是一口答应了。程英杰大喜过望,一抬眼看见阶下立着的小丫头,立即吩咐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告诉太太。” 小丫头迟疑了一下,低着头答非所问地道:“老爷、二位少爷,秦王殿下,太太这会儿正领着姑娘们在弹琴,厨房已经开始准备了。” 程英杰看了小丫头一眼,淡淡嗯了一声,“下去吧。”他脚步稍稍一顿,突然问道:“湖畔景致好,凉爽,不如我们也去饱饱耳福。” 程元龙心中有些不乐意,陆氏这么做肯定有她的深意,她这个人,他最是了解,大动作不敢,小动作不断。 他也深知青桐的琴技,生怕父亲不喜欢她;随即他又转念一想,让秦王看到她这一面也挺好。一时间,程元龙是纠结无比,他一向是喜怒形于色,近几年虽有改进,但仍是本性难改。他这副纠结的模样,很快便被其余三人察觉了。 程英杰不禁大怒,斥骂道:“你两位表兄好容易来家一回,你那是什么神色?” 程元龙只得收起纠结的情绪,微微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高兴嘛,这叫乐极生愁。” 秦王听到这个新鲜词儿,不禁笑了起来。陆绍衡和程英杰也跟着笑了笑。 众人继续朝湖边走去,他们倒不好直接上前,程英杰引着三人在临水阁附近的亭子里坐下,既隔着些许距离,又能听得见琴声。下人们很快捧上茶果,四人一边饮茶一边品评琴艺。 此时钟秀的弹奏已到了结尾,本来她发挥还算正常。但秦王等人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钟秀也不由自主地受到了影响,心里一紧张,双手开始发抖。最后一段发挥得十分糟糕。 陆氏和程芷虽然好声安慰钟秀,但青桐明显看到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接下来应该轮到程芷,钟秀的糟愈发衬出她的好来。 程芷轻轻一提裙裾,如风吹杨柳一样,迈着优美的步子缓缓走向琴台。 不想,这时脸色灰败的钟秀却突然说道:“这次该轮到青桐妹妹了吧。” 众人一齐怔住,陆氏先是一怔,接着很快便笑着叫回程芷,不管怎样,青桐是程府的客人,主人理应谦让客人。钟秀已说出口,若是程芷仍要先弹奏,未免给人留下不够懂事的印象。 程芷也很快明白过来,她当即便给自己寻了个台阶,娇笑道:“这次当然要轮到青桐姐姐,只是方才我听到琴音似乎有些不对,便上前瞧瞧,看是不是琴弦出了差错。” 钟秀一听到这话,脸红得更厉害了。今日真够丢人的,不过她很快便找到了自我安慰的方法,反正这里还有一个比她更差更丢人的。 正在致力于吃点心喝茶的青桐一看众人的目光忽地集中到自己身上了。她看看钟秀再看看陆氏母女,很快便明白过来了。钟秀想拉她垫背,陆氏想让程芷在贵族狗面前表现表现。而她,刚好成了炮灰。 她若是弹琴,她的琴技会安慰一下受挫的钟秀,不过对方不会感谢她,只会笑话她。同时,她也得罪了陆氏和程芷。得罪人不是她最先考虑的,她才不在乎对方是喜欢还是讨厌她呢。她想的是,凭什么当我当炮灰?要当也得当霹雳炮,炸得众人兽躯乱飞,这才符合她渴望的散发王八之气的性格构想。 青桐这一迟疑,倒让钟秀愈加兴奋,她轻轻一笑道:“青桐妹妹,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学过琴吗?你还曾向我姐姐挑战呢?” 青桐淡淡说道:“学过,但忘了。我承认自己的琴技是咱们中最差的。请问这样可以让你觉得好受些吗?” 钟秀被她说中心事,柳眉一竖,不由得扬高声调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以小人这心度君子之腹?” 青桐不急不怒,继续安慰:“你何必恼羞成怒,君子圣贤见贤思齐,一般人见不贤而生喜,见好而妒忌。很多人都有这种心思,我也有。比如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自己不是最差最阴暗的,会油然而生一种全方面的优越感。你懂否?” 众人:“……” 钟秀气得浑身发颤,脸红得像猪肝一样。钟灵怕她失控,又是使眼色又是劝慰的。 陆氏表面上柔声劝解两人,心里却暗自高兴。让这两人斗得两败俱伤,给程英杰留下不好的印象,剩下的人选便是陆明玉了。 趁着这股骚乱,程元龙走了过来,很关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雪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给他听。 程元龙一脸严肃,先是自责程家没有尽到主人的职责,让两位客人有了误会。接着话锋一转道:“既然弹琴不能让大家高兴,那就换一个好玩的吧。来来,咱们比赛射箭。” 陆氏似笑非笑地看着程元龙,道:“你又胡闹了,这些女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娇柔,怎能会那些男孩子会的玩意儿?” 程元龙很快又换了一个方案:“母亲说的也是,那就再换一个,钓鱼总行了吧。” 青桐此时已是十分厌恶这帮勾心斗角的女人,她腾地一下站起来道:“走,胖子,咱们一起去湖里叉鱼。” 青桐拿了些点心做鱼饵,让程玉去寻了一根鱼叉来,不多时便叉了三条红尾大鲤鱼上来。 众人看着无语。秦王倒是十分高兴,让人把鱼拿到厨房去做了。 秦王等人在湖边逗留了一会儿,再度被程英杰请回客厅。陆氏和程芷见秦王离开了,不由得意兴阑珊。她让程雪和程芷陪着女客,她自己带着一众丫头婆子去巡视厨房。 陆氏一走,一众女孩子稍稍活泛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说笑。钟灵趁此机会慢慢踱到青桐身边。 她疏离而客套地说道:“好久不见,咱们说会话吧。” “想说就说吧。” 钟灵东拉西扯,迟迟不入正题。过了一会儿,青桐忍不住提醒她:“有话请直说。” 钟灵敛去了笑意,压低声音道:“你这样当众和我妹妹争执真的好吗?程家会怎么看你,外人又怎么看你?” 青桐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又不是我先招她。反正平常也是我一个人惹人笑,现在有她垫背挺好。” 钟灵压着怒火,顿了顿,接着用低沉冰冷的声音说道:“你想知道别人怎么评价你吗?——你不认识的和你认识的,狄家、陆家、江家的小姐和太太……” 青桐盯着钟灵那双烁烁闪光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用平静无波的声音答道:“这还用想吗?想想我是怎么评价你们的就行了。再说了一个杰出人物若是受到一群傻瓜的赞赏才是最可怕的。” 青桐说完,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花厅,留下钟灵那在儿生闷气。她决定先逛逛园子再回来吃饭。 程府很大,青桐对这儿又不熟悉,乱了几圈后,发现自己迷路了。她想拦住人问问,偏偏这儿是偏院,且府里的下人都在前头忙碌,半晌都不见一个人来。青桐等了一会儿,决定按自己的方式探路,她先爬上树,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只要找到认识的标志就好办了。 青桐三下五除二地爬上了一棵大树,她巡视一圈,却猛地看见西北角的树丛里站着两个青年小厮,两人正在那儿窃窃私语。青桐理所当然的以为两人是府里的下人,便轻巧一跃,跳到两人身后,招呼一声:“哎。” 不成想那两人却是大惊失色,一齐转过身来。两人大约二十来岁,相貌平常。其中一个试探道:“小姐叫我们何事?” 青桐说道:“我迷路了,帮烦带个路。” 那人似乎松了口气,笑着说道:“小姐吩咐,小的本该听从。只是太太吩咐我们有要紧事要办,实在耽搁不起。”另一个突然喊道:“喏,有人来了,小姐何不找她去。” 青桐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绿衣丫头提着扫帚正向这边走来。便她再一回头,那两个青衣小厮却不见了。 青桐向那个丫头说明情况,对方爽朗一笑,当即便引着青桐朝前院走去。 两人没走多远,忽地听到有人高喊:“有刺客——” 第九十三章 刺客 青桐闻言不由一惊,带路的丫环亦是吓得脸色苍白,她颤声说道:“怎么会有刺客,这府里一向安全得很。” 青桐猜测刺客可能与秦王有关。她不及多想,对那个丫头说道:“好了,我知道怎么走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那个丫环怔了片刻,突然拉住她道:“我们一起躲起来吧,别去了。”青桐笑笑拒绝了,她抛下那个丫头,飞身朝大厅奔去。 她刚到福瑞院门口,就听见一阵兵器相撞的响声,还有杂乱喧哗的尖叫声。再跑近些往院里一看,就见双方正打斗得激烈。刺客身着青衣,青布蒙面,手持着明晃晃的长剑砍刀,训练有素,动作干脆利落。另一方是程家家丁和王府护卫。三方中,程家家丁明显处于下风,地上躺的也多是他们。 陆绍衡和程元龙以及程英杰分成三角形,将秦王紧紧围在中间。程安程玉带着十来个家丁护卫则保护着陆氏等一帮女眷。 青桐一出现院门口,便引起了一个刺客的注意,对方以为她是一个误入的丫环,浑不在意的一刀斜劈过来,打算顺手解决掉她。 青桐轻轻一闪,与此同时,“刷”地一下从背拔出兵器,先就近解决掉那个劈她的刺客。那名刺客一时大意轻敌,只一个回合便被青桐送去见阎王。青桐再接再厉,提剑杀入敌群,她的剑快似流星闪电,上下翻滚,左劈右砍,寒光飞闪,如砍瓜切菜一般,所过之处,鲜血四处飞溅。不多一会儿,她的身上便沾满了鲜血,不过都是别人的。 由于青桐这一大将的加入,他们这方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程元龙匆匆看了青桐一眼,大声叫她小心。程英杰亦是满脸惊诧,他以前也听说过青桐的若干事迹,但都以为众人以讹传讹,今日亲眼所见,才知传言非虚。 双方你来我往,一方凶悍残忍势在必得,另一方拼了命反抗。院中只听见铿铿锵锵 的兵器相撞声和女眷尖利恐惧的呼叫声。 刺客惜时如金,不敢拖延。一看到程元龙陆绍衡三人将秦王保护得密不透风。突然改了目标,他们先主要力量集中到较弱的一方,转而攻击陆氏等人。目的是分散程元龙和陆绍衡的注意力。 本来,程安程玉等人就在苦苦支撑,敌方一加大攻击力度,愈发支持不住。 “嚓”地一声,程安的肩膀被长剑划破。 接着,又听得“啊呀”一声尖叫,一个婆子被刺客踢飞,撞到墙上,当场横死。 那人越过因受伤而反应迟钝的程安,像一头饿狼闯入羊圈一样,闯入了女眷中间。举刀便向程芷砍去,程芷吓得花容失色,大声惨叫:“啊啊,救命,爹救我——” 程英杰一脸焦急,却又无法分、身。 陆氏更是面白如纸,抖如筛糠。但她离程芷有段距离,根本无力相救。陆氏撕心裂肺的叫道:“芷儿——”她身旁的程雪也吓得哇哇大哭。程雪的哭声却让陆氏双眼倏地一亮。紧接着,程雪似乎被人大力推了一下,猛地朝前倒去,正好撞到了刺客的背上。那刺客看也不看,向后一踢,将程雪踹倒在地,其他人站定不稳,胡乱踩踏,程雪被众人踩踏着,惨叫连连。 青桐正在这厢与其他刺客搏斗,听得女眷那边有变故,偷眼一看,随手甩出一支袖箭,险险的射入刺客的颈部,那刺客举着滴血的长剑扑通一声扑倒在地。程芷算是逃过一劫。 青桐接连解决掉两个刺客后,眼睛的余光往陆氏她们那边看了一眼。她意外地看到陆明珠正悄悄向秦王那边移去。青桐暗暗惊诧,不知这姑娘在搞什么鬼。不过,她这会儿正与人打斗,不敢分心太久。遂转移过目光。她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程元龙那边的情势突然起了剧变。 原来,悄悄向秦王那边移动的不止陆明珠一个人。还有一个小丫头,院里乱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那个女子的动作。 那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向程英杰扑来,大声哭叫道:“老爷,大小姐受伤了——”程英杰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悲痛之意。但是,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幕骤然发生了。那个女子突然从袖子抽出一把锐利的短剑,紧握在手中,猛地朝程英杰刺胸前刺过来。 程元龙反应十分机敏,当下大叫一声:“爹——”同时,他奋不顾身地前来救父。一刀将那个女子刺穿,伸出左手去扶程英杰。 本来三人连同几个护卫将秦王保护得风雨不透,这时却突然出现了两道缺口,那些刺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五名刺客一齐发力,拼尽平生之力,杀入人墙之中,直取秦王而来。 程英杰面色惨白,虚弱地嘶声命令:“别管我,救秦王——” 程元龙一脸痛苦纠结,程英杰咬牙说道:“秦王在,程家在。” 程元龙忍着泪水,看了父亲一眼,提了兵器,转头继续厮杀。 突然,那几名刺客互相使了个眼色,一齐扬袖,无数暗器如飞蝗一般朝三个面门打来。三人举剑拨挡,突然秦王闷叫一声,原来是被暗器打中了右臂。手中的兵器咣当一声落地。 “殿下——” “表哥——” 陆绍衡和程元龙几乎同时开口呼喊。 秦王此时已失去还击之力,而程元龙和陆绍衡两人被围攻,谁也脱不开身。其中一名刺客兴奋地狞笑一声,举着寒光凛凛的砍刀朝秦王头顶砍下。 秦王低头一躲,险险躲过,那人却飞起一腿,秦王躲过了兵器,却没躲过这一踢,他趔趄几下,“砰”地一声躺倒在地。刺客再刀便捅。恰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女子悲痛欲绝的叫声:“殿下——”原来是陆明珠竟然奋不顾身地扑过来。 她伸手抱那名刺客的腿,那刺客见计划被打断,顿时大怒,正要一脚将陆明珠踢飞。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青衣女子像只大鸟似的从天而降,高声说道:“我来帮你。”他闻言不由得一怔,这也是同伙?这个念头像闪电一般闪过那名刺客的心头,只是他还来不及细细甄别,就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短剑深深地插入了他的胸口,温热的鲜血像喷泉一样喷溅得四处都是,刺客双眼圆睁着,往后一倒。砸到了前来美女救英雄的陆明珠身上。 其他几名刺客见同伙行刺失败,气极败坏地再次涌上来,青桐像一个煞神似的立在原地,对方来一个她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刺客数量在逐步减少。陆绍衡喘着气喊了一声:“留两个活口!” 青桐从善如流,最后两名只砍了个半死,但对方还是死了,是拔剑自刎。这些人竟是死士! 十几名刺客全部被杀死,院中一片狼籍。程府下人死伤不少,女眷也有几人受伤。程雪和程英杰秦王已被没受伤的下人抬进了房里,陆氏先叫府里的一个大夫帮着简单包扎,接着又让人去王府叫大夫。 那两名小厮走到门口才发现,大门被锁上了,门卫早被人打昏。他们让人回来禀报情况后从角门出去了。接着又有丫环匆匆来报说,那些外院的丫头婆子,包括钟邓几家姑娘带来的丫环也被人打晕或者下药迷昏了。青桐抬脚去看外院看看灰灰菜和喇叭花。还好两人伤得不重,过一会儿应该能醒。 又过了一会儿,秦王府的一干侍卫领着一帮官差才姗姗来迟。 秦王伤得不算重,这会儿又能绷着脸训人了。 那帮侍卫和官差像孙子似的,低头哈腰,满脸羞愧。 秦王训完了这帮人,陆氏整整衣容,满脸忐忑地上前请罪。秦王沉着脸说了不怪程家。 女眷们一个个惊魂未定,衣衫不整,都被陆氏请回房休息去了。 程元龙脚步蹒跚地追出来,感激地看了青桐一眼,嘴唇翕动了几下,说道:“包子,今日多亏有你。”他话未说完,陆绍衡走出来叫道:“林姑娘,殿下请你进去。” 青桐转身返回,秦王此时已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家常衣裳,右臂缠着白布。他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几名侍卫垂首侍立在旁。屋内静寂无声。 青桐一进来,秦王睁开双眸,静静地注视着青桐。 青桐和他对视片刻,不确定地问道:“你还好吧?你的眼睛有些呆直,可能是失血过多。” 秦王的神色略略生动了些,收回目光。他低声说道:“孤欠了你一个人情。” 青桐很是大方地摆手:“你以前也帮过我,这次正好两清。”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人报说,王府的太医和京兆尹带人来了。青桐和程元龙等人只好回避。 青桐见程府忙乱不堪,便提出告辞。不想程元龙却说:“你还是留下吧,方才殿下已经下令暂时封锁程府彻查。所有人都不准离去开。” 程元龙怕她不快,赶紧补充一句:“殿下应该没别的意思,你们是做人证人留下的。我一会儿就命人去你家送信。” 青桐点头,事到如今,她也只好留下了。 过了一会儿,程玉飞身来报说,程英杰醒了。程元龙面露喜色,告别青桐,飞奔而去。没多久他又飞出来,激动地对青桐说道:“包子,我父亲说程家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只要他能做到一定答应。” 青桐想了一会儿,道:“先记着吧,以后有机会再提。” 程元龙频频点头:“对对,先记着以后用。” 如果程英杰知道这个承诺带来的后果,他一定不会轻率地做此决定。 第九十四章 准奏 受伤的人都被扶进里间医治。女眷中,程芷受了轻伤和惊吓,程雪受了重伤。陆明珠也受了一点伤。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没什么大碍。外院的丫头们也陆续醒来,灰灰菜和喇叭花清醒过来的头一件事就是跑进来看青桐。 两人一脸愧疚:“小姐,都怪奴婢愚钝。未能保护小姐。” 青桐不在乎地摆摆手:“算了,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事等事。把包袱拿来我换身衣裳。”京里的小姐们都比较讲究,出门在外都会备着衣裳以防意外。她现在全身是血正好派上用场。 青桐换好衣裳,灰灰菜给她略整整头发。她从耳旁出来时,钟灵和邓文倩等人已在花厅。 邓文倩冲她笑笑,关切地问道:“青桐你受伤没?方才真是多亏了你。” 青桐摇摇头,说没事。 一旁的钟秀嗤笑一声,含沙射影地说道“今日有人借机大显身手,肯定会增加不少筹码。真难为她了。” 钟灵再次朝妹妹使眼色,同时微微努努嘴,朝陆明玉那边看看,意思是她真正的情敌在那边。然而钟秀却不这么认为,她与程元龙和青桐相处相斗数年,她知道青桐小时候就和程元龙的情谊非同一般。当程元龙还是程胖子时,他的身边只有青桐这个脑袋缺根筋的女孩与他来往。其他女性暗地里没少嘲讽她,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从陆氏对她们的态度来看,她显然心中另有人选。所以讨好主母这条路行不通。她只能从加强与程元龙的感情入手。大晋朝的前几位皇帝有胡族血统,民风相对开化。男女之间并不全遵父母之命,在门第和家世的许可范围内,青年男女是有一定的婚姻自由的。她很了解程元龙的性格,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事事依从父母的人。 青桐虽然仍然对于古人这种话里带话、弦外有音的说话方式不十分在行。但她也能听出钟秀是在针对她。 她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钟秀看。钟秀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说道:“你这样盯着我干什么,我又没指名道姓说你?” 青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突然改变了心意,看上了程小胖了?” 钟秀虽然性格直爽,听到这处直白的问话,仍然不由自主的红了脸,恼羞成怒地让道:“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心思龌龊、不知羞耻?” 青桐冷然一笑:“是吗?我坦坦荡荡地问你话怎么就成了心思龌龊了?其实你不必这么羞恼,求偶是动物的一种本能。你已到了发情期,肖想男人无可厚非。” 钟秀又急又怒,脸上充血,双目圆瞪:“你、你——” 青桐面色如常,越说越顺溜:“但人毕竟不同于动物,不能是个母的就行。你的心术不正,心思阴暗。做为好朋友,我不建议她选择你。” 钟秀怒不可挡,正要反唇相讥,余光一扫,却看到姐姐正冲她招手。接着花厅门口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钟秀中途改变了策略,突然从一头发怒的母狮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小白兔,“林青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么粗俗的话竟从你的口中说出?你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我?” 青桐一顿,“怎么突然转变画风了?”准是雄性进来了。她转动脑袋四处一扫,果然看到了陆绍衡。对方同样也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 “哎,你好。案情查得怎样?”青桐大大方方地和他打招呼。 陆绍衡尴尬地牵牵嘴角,算是一笑。 这时钟灵见缝插针地说道:“妹妹,你以前不是一直都让着青桐妹妹吗?这次也一样,原谅她吧。她这人是有口无心。”这话包含的内容十分丰富,说得钟秀仿佛多大度一样。 青桐淡淡一笑,大方地让出空间:“两位,不耽误你们演戏了。他不是我的目标观众。告辞。” 她还是换个地方,哪怕去猪圈看猪都比呆在这儿强。 陆绍衡沉吟半晌,缓缓说道:“林姑娘,请移驾几步,陆某有话问你,——有关案情的。” 青桐快步上前,陆绍衡冲屋内众人颔首,公事化地安抚几句,带着青桐转身出了花厅。他在前,青桐在后,一路沿着抄手游廊缓步慢走。 青桐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前面的挺拔魁梧的背影,暗暗叹了口气。见对方有一直向前走的意思,她只好率先出声:“停,就在这儿问吧。” 陆绍衡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哑声说道:“你跟男子说话还是喜欢先声夺人?” 青桐理当所当然地接道:“那当然,我进、脑子比他们好使。”多年的性别优越感早已根深蒂固,即便到了古代多年,她还是改变不过来。 “呵呵。”陆绍衡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慢慢转过身来,看着青桐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元龙虽然是表兄弟却胜如亲兄弟,秦王对他也非同一般。何况他还是程家的嫡长子。” “哦,明白。我讲话喜欢开门见山。” 陆绍衡欲言又止,嘴唇翕动两下,最终下定决心道:“也好,那在下就直说吧。——青桐,听我一句,你根本不适合元龙。”说完这句,陆绍衡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他默默观察着青桐的神色,生怕他流露出过激反应。 谁知青桐却是流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用鼓励的口吻道:“你应该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请一次说完,我知道你今日很忙。” 陆绍衡暗自苦笑一声,她根本不在乎。也是,她这样的人怎会在乎这样的话? 他斟酌片刻,继续说道:“作为程家的长媳,应该贤惠大方,善于隐忍,进退有度,行事周全……” 青桐皱着眉头,扬手打断他的话:“停停,请问陆公子,你以为娶妻像订做家具吗大小薄厚式样量身定做、任君选择? ” 陆绍衡耐着性子,用一副谆谆教导的口吻道:“当然,像程家这样的人家要求未免多些。但是,即便是寻常人家,也一样喜欢性子温和的女子。做为朋友,我真心希望你能事事如意,如有可能,我喜欢你能改进一些。” 青桐对着蓝天翻了个白眼,这个人真够自以为是的。亏她以前还觉得对方不错。只是知人知面不知智商。她十分响亮地嗤笑一声,连珠炮似的质问:“人家喜欢淑女,我就要变得贤淑?那我看很多人碍眼,他们是不是就得去死啊?他们算老几?请问陆公子,将来若是你的未婚妻嫌你尺寸太小,他能变大吗?能吗?” 青桐吼出这一句,转身离开了。只留下面红耳赤、目瞪口呆的陆绍衡。同样震惊的还有碰巧路过的秦王及其侍卫。 “绍衡。”秦王一声呼唤才让石化的陆绍衡猛然回魂。 陆绍衡脸膛紫胀,立即掩饰道:“殿下,属下正在盘问案情。她、她毕竟跟刺客直接交过手。” 秦王了然一笑,往下略压一压手:“先别追查了,孤心中已有数。方才之所以留下在场的人,不过是防止走漏消息。” 陆绍衡脸色稍稍恢复正常,疑惑道:“殿下是怕有人趁机兴风作浪?” 秦王点头:“在这个节骨眼上,程陆两家不能出任何差错。孤担心那些御史会趁机弹劾舅舅。” 陆绍衡频频点头,深以为然。 不过这一次行刺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让秦王最终下定了决心,准备向皇上举荐程英杰去平定漠北战乱。 陆绍衡已经猜出秦王的意思,心中不禁出了一口气。旋即他又担忧地说道:“只是不知道姑父的身体什么时候能痊愈?” 秦王神情莫测,“舅舅并无大碍。其他的孤自有安排。”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青桐去而复返。侍卫面无表情的伸手阻拦不让她靠近,秦王一挥手,冲青桐微微一笑。陆绍衡尴尬地立即将目光转向别处。 青桐也没看到陆绍衡,只站在圈外对秦王拱拳问道:“殿下,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想追加一个要求。” “哦?请讲。” 青桐郑重说道:“我再次恳请上阵杀敌。” 秦王一脸为难,故作思考状。 青桐拿出推销员的精神极力推销自己:“你今日也见识过我的身手了。我既可以长途奔袭还可以偷营劫寨。我一人多用,干得多要得少,不会结党营私拉帮结派。这样的人才你还犹豫什么?” 秦王但笑而不语。陆绍衡默默摇头。 青桐看对方还不吐口,只好拿出最后一招:“我是痛快人,你给个准话。行就不行,不行拉倒。我再到别家问问。” 她此话一出,秦王笑容微敛,若有所思。以青桐的身手和单纯的性格,若是落到对手手中,那必是一大杀器。 陆绍衡仍然执迷不悟,在旁边幽幽飘出一句:“可是你要想清楚,大多数男人不喜欢太要强的女人。” 青桐无奈地白了陆绍衡一眼,刚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不过做为一个先进文明人,她不能老提到某种器具,于是,她轻飘飘地回答道:“你不必替他们担心,要强的女人也不会喜欢大多数男人的。” 秦王看着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不禁心情大好。他心念电转,当下便果断说道:“林青桐,孤准了你的请求。” 第九十五章 交心 青桐见秦王终于首肯,不禁长出一口气。莫名地觉得这人顺眼了许多。相映的,旁边的某人愈发不入她的眼。这人变得越来越讨厌了。亏她以前还觉得这人不错。 不过,青桐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这个人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看确实不错,但他的思想很明显带有时代的局限性。他既没有秦王的变通和犀利也没有程元龙的叛逆灵活。他一直没有变,他还是那个陆绍衡,可她以前只认识到他的某一面。人是最复杂的动物。有时候人的某种隐性性格只有特定环境中才会展现出来。想到这里,青桐有些释然了。 她没理理会陆绍衡,只是朝秦王抱拳说道:“多谢,告辞。”说罢,她转身大步离去。 青桐这一打岔倒是冲淡了方才的沉重气氛。秦王注视着青桐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对陆绍衡说道:“这个女子一贯让人又爱又恨,哭笑不得。” 陆绍衡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她不适合作程家的长媳。” 陆绍衡听到秦王赞同自己,心下稍松。 不料,秦王突然话锋一转:“但同样也不适合做陆家妇。” 陆绍衡面露尴尬,急忙辩解道:“殿下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秦王面带微笑,若说陆绍衡对青桐一点心思都没有,他是不信的。多年相处,他对这个表弟兼心腹还算了解透彻。他偏好豪爽大气的女子,但同时这个女人又不能强大到让男人敬而远之。确切地说,他喜欢的是比一般大家闺秀豪爽但同时又具有妇德的女子。 秦王又道:“程陆两家是孤的左膀右臂,孤不希望你们兄弟之间有任何嫌隙。” 陆绍衡垂首应答,再三保证不会。 秦王引用青桐的话作引子结束了此次谈话,“她的性子不可能改变,正如男子的尺寸不可能更改一样。所以你要拿得起放得下,暂将儿女私情放置一边吧。” “是。”陆绍衡红着脸低声回答。他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恼意,她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放肆粗野? 关于青桐的话题到此打住,两人又说了些不太机密的军务政事。 青桐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回到花厅。 陆氏正陪着几个女客说笑,一见青桐进来,众人立即停住话题,将目光刷地一下投向她。 陆氏和蔼地问道:“我正问你呢,你这是到哪儿去了?” 青桐不答反问道:“夫人,不知程雪怎么样了?她伤得似乎不轻。” 陆氏脸色略变,心里暗骂青桐不会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她极快地反应过来,眼中顿时涌上一丝担忧:“这孩子自从就是个多灾多难的。还好上天庇佑,这次没伤到根本,大夫说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青桐懒得跟这群人相处,但她做为客人能去的地方又不多,于是便发了一回善心站起身道:“你们继续,我去看看程雪。”陆氏正想开口推脱,哪知青桐打完招呼,便理直气壮地指使一个小丫头:“你,过来给我带路。” 陆氏气结的同时又大跌下巴,这敢情是把程府当自己家了。青桐带着小丫头扬长离去。众女各怀心思地笑笑,接着又说起家常来。 邓文倩笑道:“夫人别介意,青桐一向都是直来直往的性格。这也是夫人待客周到热情,让我们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陆明玉晃着陆氏的胳膊撒娇,“是啊是啊,我到了姑妈这里比在自个家还自在呢。” 陆氏慈爱地嗔怪陆明玉:“你这孩子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她同时又赞许地看了邓文倩一眼,其实若论品性模样,邓文倩在几个人选中是最出挑的。家世清贵,相貌秀丽,性子端庄稳重,心思细腻,行事周全。若是给元丰娶妻她一定会选这样的。可是程元龙嘛,那就算了。还是娶一个没能耐,又跟自己一条心的媳妇吧,比如陆明玉这样的。 陆氏和众姑娘在花厅里各怀心思地打机锋,那厢,青桐已在丫头的带领下到了程雪的房中。程兰已先她一步到了。青桐简单问候了一声程雪,两人虽然不熟,但程雪早已看出青桐不得陆氏喜欢,便有拉拢结交之意。更何况中间还有个程兰,所以三人也算相谈甚欢。 青桐方才就有些疑惑怎么没看到程兰,这会儿一见到她就将疑问说了出来。 程兰还没回答,就听得包扎得全身像粽子似的程雪冷哼一声道:“呵,还能为什么?怕我们抢了她宝贝女儿的风头呗。跟那个九天玄女相比,我和兰妹妹就是那地上的泥,只配被人踩。” 程兰脸色大变,赶紧制止程雪:“大姐,你别这么说。” 程雪愤愤地道:“我就这么说,我可不像你,就会逆来顺受。” 程兰被她这么抢白,却并不恼,只是尴尬地看着青桐笑笑,转移话题道:“青桐妹妹,听说你今日又大显身手了。我真羡慕你。哪像我们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只能束手就擒。”程兰说话的时候,眼中流露的是浓浓的羡慕。 青桐也将秦王答应她去从军的事告诉了两人。 程兰不由得提高嗓门惊呼道:“你的家人同意吗?你不知道边疆有多苦?” 程雪也道:“是啊,边关确实很苦,京里的公子少爷们一个个豪情万丈的,说要博个功名,不知有多少人耐不得苦偷偷溜回的。况且,常年风吹日晒的,要不多久就会变得又粗又黑。” 青桐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程兰的话让她想起这事的确还没跟母亲和弟弟正式商量。她一向自主惯了,再加上今日事发突然,机会难得,她就来个先斩后奏。母亲白氏知道后少不得要哭闹一场。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走之前,尽量将家中的事安排妥当,省得有后顾之忧。 青桐在程雪房中逗留一阵,没多久程元龙也破天荒地来看程雪,顺路将青桐带走了。 程元龙脸色黯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青桐问道:“你怎么了?还在为你爹担心?” 程元龙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既是又不是。” “你说清楚些。” “就是,我还想去边关,可我爹却说上了战场便生死难料,他不放心我去。若真要去,也得在成亲之后。” 青桐蹙着眉头看着程元龙。程元龙百无聊赖地踢着路上的石子,突然她将脑袋往青桐跟前凑了凑,神秘兮兮地问道:“哎,你猜我爹想让娶你们中的谁?” 青桐反应平淡:“反正肯定不是我。” 程元龙嘴角一抽,心底哀嚎一声:能不能别这样。 等了一会儿,他只好失落地自报答案:“我爹看中的是邓文倩。” 青桐难得称赞一句:“你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程元龙:“……” 就在这时,他听到青桐自言自语道:“也不对啊,如果他真有眼光,怎么会选你后母为妻呢?” 程元龙一听到这话,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神色突变,咬牙说道:“那个女人,是用卑鄙下作的手段嫁给我爹的。” 青桐乍一听到这个秘闻,顿时来了精神。她快速地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些宅斗资料,宅斗文中,小姨子嫁姐夫是长盛不衰的题材。这个陆氏跟程元龙的生母一个姓,应该是她的妹妹。 青桐发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学术精神,经过简单联想推理后,做了个攀爬的动作:“她爬床强、暴了你爹?” 程元龙白了青桐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直白。”话虽如此,可程元龙并没否认,那就是默认了。 青桐叹道:“原来如此,看她表面装得那么正经,原来这么豪放无耻。”同时,她有些疑惑,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嫁姐夫呢?反正她绝对不会接收姐姐用过的电动哥哥和按摩棒,细菌太多,怕得病。 青桐的思绪正在云游八荒,猛见程元龙正巴巴地望着她,一脸的欲言又止。 他一见青桐回过神来,便低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包子,这些话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说个痛快。以前我曾跟表哥说过,结果被他训了一顿,他说什么婚姻是合两姓之好,还说,做儿女的绝不能说父母的不是。说这是忤逆不孝。 我那时心里矛盾极了,有时觉得我该恨他们,毕竟那个女人打着给我娘侍疾的名号进府,结果行此下作之事,而我爹在我娘死后没多久就娶了她。可有时我又会愧疚,觉得这样做似乎不对,我应该原谅我爹,应该忘记过去。” 青桐怜悯地看着程元龙,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一脸肃然地安慰道:“你觉得可恨就恨,觉得想原谅就原谅。这是你的感情你的感受,一切都应该由自己来判断,而不是由别人来判定。别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从来就没什么应该不应该一说。” 程元龙好像被轻雷轰了一下一样,呆立片刻,继而感慨万端地说道:“包子,我发现你真的是大智若愚。很多时候一跟你说话,我就豁然开朗。你真是我的知音。” 青桐弹弹袖子,认真纠正道:“请把‘若愚’改成‘大慧’。别人是点石成金,我是点愚成慧。” 程元龙:“……”为什么每次到了关键时刻,他们的谈话都会往某种诡异的方向狂奔? 过了一会儿,程元龙忽又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道:“对了,包子你最近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你怎么知道?” 程元龙压低声音:“我当然知道,而且我还知道你要找的人可能在青楼。” 第九十六章 出发 第九十六章出发 青桐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暗忖道:难道他已经知道何正伦是她杀的不对啊,她当时把现场处理得算是完美的。 程元龙狡黠地笑着,用手捏着下巴,斜睨着她,低低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怕那个姓何的家伙对你不利,就让程玉有空就盯着他。那晚,程玉发现了他去了青楼。然后他扮做嫖客跟在后面,结果因为没经验被一帮窑姐给灌醉了。何正伦被杀时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些动静。他回来后向我禀报,我就猜想可能是你做的。后来一查果然是的。” 青桐一言不发地盯着程元龙,程元龙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包子,你别怕。我知道没事的。再说那个姓何的该死,杀得好!我就想问问你要找的人是什么样的?我能不能帮你?” 青桐松了一口气,就将当年乡下的邻居花小麦被卖到青楼的事说了出来。程元龙听罢忍不住破口大骂:“他爹还是个人吗?虎毒还不食子呢。把女儿卖到那地方,一辈子就算毁了!” 青桐也一脸愤然:“是的,我走之前就听说她爹好赌,若能提前料到,我一定先宰了他再走。小麦也是的,我临走时还送她一把刀,让她遇到危险就动手。”这个爹跟她的渣爹有一拼,早够一刀了。 程元龙笑笑,这还真是她的风格。接着,他详细询问了花小麦的长相特点,青桐只记得她小时候的样子。不过,大致轮廓应该变不了太多。程元龙说他回去画幅画像,让人悄悄在各个青楼里寻找,一有消息就告诉她。即便他来不及寻找,也会托付朋友和心腹下人帮着寻找。 青桐见他如此热心,自是十分高兴,爽朗地拍了一下程元龙的肩膀,“胖子,你真够义气。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告诉我。我定会为你两肋插刀。” 程元龙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接话。 青桐等人并没有在程府逗留太久,秦王很快便解决了这个问题,几位女客一齐向陆氏告辞回府,陆氏委婉地嘱咐她们说若有人问今日之事,就说有刺客袭击程英杰,秦王殿下及时赶来相救。他们也是这么对外宣称的。 青桐才懒得管他们用什么理由,她只是高兴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她随着众人跟陆氏辞别时,陆明玉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笑吟吟地站起身,故作亲热地拉着青桐的手说她一见她就觉得心生欢喜,还特地送她一方自己绣的帕子。青桐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对方既然送了,她也不好拒绝。只好接过来往怀里一揣,淡淡道了声谢:“绣得不错,多谢。” 陆氏满脸笑容地看着陆明玉,开口道:“林姑娘……” 青桐不等她说完,便接道:“程夫人也要送我礼物,那多不好意思,还是别送了。告辞。” 陆氏:“……”她原本想借机问青桐的绣活怎么样,正好拿她与陆明玉相比,以便向程英杰证明陆明玉这人有多好。没想到青桐竟会中途截断她的话,下面的话她也不好再说下去。 主仆三人出了程府回去不提。 第二天,陆氏亲自服侍程英杰喝完汤药后便说道:“昨日多亏了林青桐老爷才得以脱险。此等恩情自然该重重报答才是。我准备让人多备些金银珠宝等贵重礼物送去。” 程英杰半靠在枕上,沉吟片刻,说道:“这样似乎不妥,礼自然是要送的,但不能直接送金银。” 陆氏道:“林老爷新逝,林大公子还小,送些金银岂不正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程英杰若有所思地看了陆氏一眼,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须担心,救命之恩与元龙的亲事是两回事。我正要和你商量,你觉得邓家姑娘怎么样?我昨日冷眼观瞧,觉得她比钟家二姑娘更适合。” 陆氏心里一咯噔,脸上神色不变,故意低头想一想,十分谨慎地说道:“邓家姑娘是不错,可是光入咱们的眼没用,还得看孩子喜欢不喜欢。” 夫妻俩正说着话,忽听得小厮在门口急报:“老爷太太,秦王府的刘总管来了。” …… 林家,青梧院。青桐正专心致志地擦着刀剑。灰灰菜和喇叭花正一脸忧愁地整着包袱。 灰灰菜皱着脸问道:“小姐,你真的要去边关吗?” 青桐头也不答:“早就想去了。” 喇叭花一脸不舍:“小姐这一走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别说是夫人和公子舍不得就是我们做下人的心里也难受得很。” 青桐端详着明晃晃的刀身,满意地点点头,随口接道:“都别难受了,我不在时,你们肩上的任务挺重的。遇到有人欺负林家,你们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先记着,等我回来再收拾他们。我出发前会托付朋友照料你们。” 白氏和林安源得知这个消息时先是担忧劝阻,最后见劝阻不了,也只好接受。白氏倒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哭。只是满心的不舍和担忧。一方面怕青桐出危险,一方面又怕她耽误了嫁人的最佳时期。“你一去几年,回来都成了老姑娘了,可怎么办?” 青桐实在不想跟她争辩,几年后她才十□□岁,算什么老姑娘。嘴里只得敷衍道:“娘你别着急,军营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我听人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更何况我比貂蝉还好。”貂蝉没有她能打。 白氏听到她这番自卖自夸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安源一脸深沉地看着姐姐,满肚的话不知该说哪句好。 青桐突然童心大起,像小时候那样,用力捏着他的脸颊,嘱咐道:“不用担心,你学武不行就好好读书吧。只是别读傻了。那些孔子方子儿子孙子之类的话别全信。看事情要用自己的脑袋想,哪怕想错也比没有自己的想法好。” 林安源重重地点点头,他默然半晌,忽又说道:“姐,你还是女扮男装吧。这样也方便些。” 青桐皱眉,摇头拒绝。她才不愿意遮遮掩掩的。林安源知道她这人固执已见,也没再多说。 青桐在家休息了三天,程元龙就派程玉说他们明日就要出发。 程英杰拖着病体主动请缨,在秦王一派的斡旋下,皇上终于答应任他为主帅,前去抵御漠北胡虏。 作者有话要说:卡得掉头发。写写删删只挤出这么多,凑和看吧。感觉顺时再多更。 第九十九章 初战告捷 第九十九章初战告捷 到了第四日,天刚蒙蒙亮,青桐便迫不及待地背着包袱挎着腰刀、铁棍以及装着各式暗器的百宝箱和各种药丸,告别了泪眼朦胧的母亲和弟弟,拒绝了下人的护送,一个人朝程府奔来。 当程英杰看到青桐时,才猛然记起秦王还给了自己一名特别的女将。他虎着脸严肃地说道:“林青桐,你须知道边关艰险异常,与京城是天地之别。况军令如山,不能儿戏,即便是我亲子,若是犯错照样严惩不贷。你真的确定要去?” 青桐懒得跟他辩解:“是秦王殿下差我来的,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是来通知你的。” 程英杰有些气结。青桐环顾大厅,只看到陆绍衡和一个文官模样的中年男子以及十几名家将,并没看到程元龙。 陆绍衡心情略有些复杂,他出声解释道:“姑父已经向陛下请示过,留元龙在京中。” 这也是程英杰再三思索的结果,战场无情,人命无常。谁也不知道去了边关会发生什么。若是父子一起去,若有个闪失,程家便无应门之男。 青桐不解,追问一句:“他愿意吗?” 陆绍衡偷眼看了满脸愁容的程英杰一眼,赶紧截住话头没再说下去。 青桐还想再问,可惜时间已经不多了。不多时,程英杰便下令出发。由于他身体尚用复原,便令军师朱用和陆绍衡带领队伍先行,他坐着马车和亲随紧随其后。 青桐也领到一副藤甲和兵器,陆绍衡命她跟随后军师朱用旁边。 大队人马出了城后便一路疾行,到点打尖做饭,晚间搭营歇宿。每到这时,管理营帐的总管便会口出怨言,“行军打仗本就是男人的事,这倒好,带了一个娘们来,帐篷都得多搭一顶。” 别一个士兵附和道:“我听老人说,带女人上战场不吉利……”他话没说完,就见青桐正沉着脸大踏步朝他们走来。 营帐总管和士兵一齐闭嘴,讪笑着没话找话。 青桐在两人面前站定,问道:“报上名来。” “啊?” “想打一架吗?” 旁边的士兵赶紧替两人说道:“那位是于总管,这个叫王二。林女侠军中不能动手打架的,否则要一起被罚。” 青桐点点头:“闭上你们的嘴,如闭不上我会帮你们。” 第二天早上众人便惊异地发现王二和于总管的嘴肿得像缸沿一样,连说话都不利落了,吃饭也比人慢半拍。更可怕的是被人他嘲讽打趣。两人都怀疑是林青桐搞的鬼,但又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的。 两人憋了一天,到了晚上终于鼓起勇气来问个究竟。青桐似乎早就等着他们来问,淡淡地答道:“很简单,我气得半夜睡不着,梦游到你们营里,给你们的破嘴涂了点东西。” 两人瞠目结舌,同帐有几十个兄弟,竟无一人察觉她的到来! 青桐又抖露出让人心惊胆寒的一句:“其实我手里拿的还有针线,缝缝豁口也不错。你知道的,梦游嘛。军法应该不管的。” 两个吓得冷汗直流,仓惶离去。不到半个时辰,林青桐梦游的事便被传了个遍。这也带来一个好处,再没人敢光明正大的议论她了。至于私下的,她才不管,别让她听到就好。 闲言少叙,话说简短。大队人马继续北行,越往西北景致愈荒凉愈寒冷。头顶雁唳长空,面前是黄沙白草,有时数百里见不到人烟。好容易遇到几个村落,亦是房屋惨败,蓬蒿遍地。 胡兵几乎每年秋天都进入大晋打秋风,所到之处,肆无忌惮地烧杀掳掠。很多百姓不得不内迁。有时,他们扎营下寨时甚至能挖到累累白骨。 队伍离他们的目的地——四平关越来越近了。士兵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离四平关还有数百里时,朱用派了几十名斥候前去打探军情。 每当斥候回来入帐向朱用禀报军情时,青桐便察觉到朱用的神色会沉重些许。更可怕的是她发现斥候的数量在逐渐减少。 这一天傍晚,一名斥候歪骑着马一路急驰入营。到了朱用营帐前,扑通一声从马上一头栽下。朱用赶紧命令军医前来救治,可惜的是最终救治无效。 青桐听到士兵悄悄议论说,四平关已被漠北胡兵围住了,眼下正在苦战,危在旦夕。那些斥候是遇到了打靶的探马,对方很可能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是夜三更。月色微明,繁星点点。军师朱用营帐里的灯一直在亮着。陆绍衡等几名主将都聚在帐里与军师商议对策。 陆绍衡踱着方步问道:“我们要不要请示将军?” 朱用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即便请示怕也来不及了,我们见机行事吧吧。” 青桐做为一名没有编制的小兵,也管不了这些头头们的决定。她只好做自己的事。 她没什么差事,闲人一个,每天一得空,便拿着一只铁锤砸石子。她将石头砸成尖锐的三角形。再用棉袄包好放在到特制的大褡裢中。 有士兵问她做这些有什么用,青桐一边砸一边答道:“砸敌人。”士兵笑笑走开了。不用说,青桐又为枯燥的军营生活提供了一些笑料。 又行了两日,他们离四平关越来越近了。 在离四平关还不到百里时,却见一名骑兵从他们身后追赶而来,接着是如雷的马蹄声响起,是主帅程英杰听到消息后,疾行追赶而来。 程英杰面色仍有些苍白,他一脸严肃,众人不及寒暄便沉着脸一起入帐商议军情。 队伍最终在离四平关五十里外的第二道屏障乱石山旁驻扎下来。程英杰命人昼夜轮流巡逻,朱用破天荒地命令伙房杀羊再猪,不限量供应。士兵们都隐约预感到这是要打大仗了,不过,既然来了也只能随欲而安。 青桐锤完石头,磨完刀,拿着大竹碗去领饭。因为不限量供应,青桐一共吃了六大碗肉和七个大馒头。到最后,打饭的直瞪眼。真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比男人还能吃。 这顿饭果然不是那么好吃的。饭后没多久,就有斥候急急来报说,前方十里外发现了番兵的大队人马。约有七万之众。 程英杰听罢,面色沉重。他们虽有十七万人,但是他们的士兵跟番兵的战斗力不可同日可语。大晋和前朝一样,对胡兵一贯采取守势。他们的优势是守城,而不是进攻。 程英杰倒也没着慌,命令队伍列好阵势,弓弩手,前锋后勤一一吩咐完毕。然后骑着一匹火红高马和骑黑色骏马的朱用一起立在中军之中,静静等着敌军到来。 青桐依旧没人搭理,不过,她自己混到了程英杰的亲兵队队中。她背着两只沉重地大包袱,一手提刀一手握棍。翘首以待敌军。 在紧张压抑的气氛中,敌军终于来了! 这阵势真够大的,先是震天彻地的驼鼓和呜呜刺耳的胡笳声。接着大地上腾起了遮天蔽日的滚滚征尘。马蹄声震得大地一阵颤抖,一起颤抖的还有部分士兵。 征尘散后,便是随风招摇、画着狼头的黑色旗帜。 青桐的视线被人阻隔住,她只看到这些。 众士兵们咬着牙,手中紧握着兵器,准备随时听令上前厮杀。 但对方并没有立即上来厮杀,青桐听到有人用生硬的大晋官话喊话:“程将军,我们三王子念你是儒将,用古时战法,双方派出大将交手如何?” 程英杰早就听闻,漠北的三王子礼贤下士,四方人才蜂拥而来,帐下将才荟萃。反观大晋,近年来文风昌盛,武功式微。老将陨落,新人未起,正是青黄不接之际。再加上朝中几大派系勾心斗角互相掣肘。这一仗本已十分难打。如今却要野外对战,对手又是声震漠北的三王子,更是万分难打。无论用哪种战法,晋军都是不容乐观。但双方对阵,自然不能输了气势。 程英杰稍一沉吟,便听人喊话说同意三王子的建议。 敌方出列的是一个叫乌里布的将士。青桐没在人堆里自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听到他呀呀的乱叫声和猖狂刺耳的大笑声。 晋军中前去迎战的是一个叫钱万里的偏将,青桐与他有过点头之交。 双方人选一定,两方的队伍中便咚咚响起一通鼓声,双方士兵一起呐喊助威。 接着马匹嘶鸣、兵器铿锵撞击,青桐掂起脚尖也看不到真章。继而,他听到一声惨叫和两声狂笑,晋军前排的士兵亦是一阵哗然。原来是钱万里被乌里布一棒敲碎了天灵盖,当场死于马下。 乌里布哈哈纵笑三声,用生硬的官话叫嚣:“谁来!” 陆绍衡刚要拍马上前,却被程英杰摇头制止。接着应战的是一个姓陆的偏将,只几个回合,姓陆也被打伤脊背,侥幸捡回一条命。 对方阵营出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来,一起呐喊助威。晋军的士气明显低落起来。 事不过三,若是再输一阵,对晋军的士气打击愈大。 陆绍衡再也按捺不住,低声恳求道:“将军——” 他着急,青桐比他还急。陆绍衡还没请示完毕,就见眼前一闪,半空中跃出一个身影。青桐踩着人墙一点一纵,像天兵一样众天而降,“通”地一声落在两军阵前。她这时才想起还没有向主帅请示,便大声说道:“程将军,大将林青桐前来应战。”程英杰暗暗摇头,他想说不同意也晚了。 青桐请示完毕,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乌里布,只见这长一丈,宽五尺。两只乌青眼,一只硕大头颅上拖一条细辫子,活像只大冬瓜耷拉着细藤一样。 乌里布放肆地打量青桐一眼,大声调笑道:“你们南人没有人了吗?为何让你这种像女人的弱鸡仔来应战。” 青桐指指自已:“我不是像女人,我本来就是女人。废话少说,我先拧下你的脑袋再说。” “哈哈。”乌里布惊讶而轻佻地笑着。 番兵一起哇啦啦一阵乱嚷。青桐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不是好话。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原来是程英杰的一名亲兵牵着他的坐骑来了。 青桐也不客气,翻身上马。接着手中铁棍往空中一举,高声喊道:“乌眼青,开战!” 话音一落,她便举棍朝乌里布的头顶打来。 乌里布微微一怔,只得举起狼牙棒应战。他原本是抱着玩笑的心思相迎,但只交手几个回合,他就不由得暗自吃惊。他收起轻视的心思,专心对战。 二马相交,兵器碰撞。坐下马斗马,坐上人斗人。乌里布力气极大,一记狼牙棒足有千钧之力,一旦发力便如泰山压顶一般。两人交战十来回合,他便故伎重演,举起狼牙棒,使出平生的力气,照着青桐的天灵盖猛劈下来。 这时,双方阵营里各传出一个声音:“小心!” “活捉!” 乌里布迟疑片刻,力道稍稍放缓,由正劈该为斜扫。只听得呼呼一阵劲风扫来。 晋军前排的士兵吓得半闭着眼睛不敢看,陆绍衡更是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唇。他晃了晃神再仔细看时,就见那匹火红碳马背上是空的。他的心里一咯噔。 忽然,晋军中传来一阵欢呼。 原来青桐并没有被打下马,她只是跳下了战马。此时正用口袋中的石子砸乌里布。 一边砸还一边叫:“乌眼青,我让你变乌眼鸡。着!”噗地一声,砸中乌里布的左眼,他“啊”地一声尖叫,左眼鲜血直流。趁他捂眼之际,青桐再扔一枚石子,砸中他的右眼。乌里布双眼鲜血淋淋,眼前一片模糊。青桐趁机一跃而起,抢过乌里布的狼牙棒,照他的天灵盖狠劈下去,登时将他那只大冬瓜似的脑袋打得粉碎。乌里布像一座小山似的轰然倒下,坐下的马匹瘸着腿悲鸣着自己归了队。 双方队伍中先是一片死寂。接着晋军爆发出山呼雷鸣般的喊声:“好!好!” 就连那被青桐整过的王二和李总管也一齐大声叫好。 陆绍衡长长松了一口气,程英杰脸上的乌云稍稍散去。他正待吩咐青桐归阵。 就见青桐用狼牙棒挑起乌里布的尸体,甩到一边,然后举棒叫嚣:“还有谁来?” 第九十八章 连挫五将 第九十八章连挫五将 青桐话音未落,就听见敌军队伍传来一阵野兽般的暴叫。原来,漠北胡人素以彪悍勇猛出名,他们一向看不起文弱的南朝人。 今日之战,若按他们的习惯是直接上前厮杀,根本不需要摆这种阵势。但三王子欺负大晋朝中无将,便想用这种方法,一来显示自己的雅量,二是挫挫晋军的锐气。 方才出战的乌里布是三王子麾下的五大猛将之一。本来乌里布连伤两名晋将,三王子和众将士欣喜不已,谁想中途却杀出了林青桐,让战场形势陡转直下。这些人是怒气冲天,咬牙切齿,输给文弱的南人他们已经不堪忍受,更遑论是一个女人! 片刻之后,从番军阵中飞出一员大将。此人生得跟乌里布有些相似,壮得像头黑熊,胳膊像腿腿像腰。 “我,乌里布的弟弟窝里布前来请教!”窝里布怪目圆睁,拍马舞棒,一路狂叫着直向青桐取来。 青桐提气纵身,轻轻一跃,重新跳上战马。等到窝里布冲过来时,她掉转马头,灵活错开来。打着马儿在场上围着窝里布打转。窝里布及不可待地要为哥哥报仇,见她不战反躲,用生硬的官话大骂道:“怎么你怕了?你侥幸胜了我哥哥,这次我定要将你捉大营让兄弟好好享用一番再杀了你为我哥哥报仇!” 青桐一般不动怒,但听到对方这种话顿时脸色一凛,冷笑道:“果然是蛮夷之邦,两军阵前竟使出泼夫骂街的伎俩。我今日就替你娘好好教训你!” 青桐冷着脸举起寒光闪闪的大刀,向空中一举,大喝一声:“公猪,看刀!” 窝里布不敢大意,举起浑铁包金狼牙棒迎战。 两人兵器相撞,发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两匹战马像转花灯似的打着圈儿乱转,忽左忽右,让人眼花缭乱。再看两人,一人举刀一人使棒,寒光频闪,棍影来回飞舞,一个如发怒的黑熊,一个如下山的猛虎。 双方的士兵看得瞠目结舌,默然无语。 番军阵中的主帅三王子完颜仲侧过脸问身边的军师:“这个女子我总觉得我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军师微微一笑,提醒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扮作客商入晋在山林里遭遇野猪的事?” 完颜仲恍然大悟,原来是她!他当时对那个女孩子颇有印象,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重遇。 完颜仲不及多问,继续凝神观战。 窝里布的武功在其兄之上。再加上完颜仲没再命令他活捉青桐,所以他是全力以赴的。但是,仅仅在十几个回合后,行家高手便能看出窝里布已经渐落下风。 原来窝里布仗着身大力壮,每使出一招必是倾尽全力,招招凌厉狠辣,一条狼牙棒舞得虎狂风呼啸,威猛之极。反观青桐,一直是不慌不忙,刀法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其实按照青桐的性子,她也想快快解决掉对方,但她也清楚,今日是场消耗战,她的马拉松杀人赛才刚刚开始。一般来说,最先送死的都是炮灰。最后压轴的才是真的猛将。她必须她保存些实力。 两人相斗了二十来个回合。窝里布由于前番用力过猛,力气渐弱。他心中发急,若是再败于这个女人,他即便捡得条命怕也没脸活了。他且战且观察,见青桐仍是气息平和,脸不改色。一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风,根本无机可乘。他突然想起青桐方才使的暗器,不知为什么这次她竟没再使。她不使,他却要用暗器了。 窝里布放慢动作,拍马撤离数步,突然探手从腰侧的皮囊里拈出一支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青桐的面门飞射而来,青桐侧身一躲,险险躲过。她惊魂未定,第二支飞镖又破空而来。 青桐“啊呀”一声捂脸大叫起来。 晋军前排的士兵也暗叫糟糕。陆绍衡急得心口起火,程英杰的神色愈发凝重。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窝里布等的就是这一瞬。他心中狂喜,大喝一声,将全身的力气运于两只手臂上,高高举起闪着金光的狼牙棒,从半空里向青桐的后脑勺猛劈下来。这一棒若是打中,必能将她打得粉碎,正好报了兄长之仇,雪了败阵之鸡皮疙耻。窝里布甚至已经想到胜利后的荣耀了。 狼牙棒即将落至青桐头顶时,她似乎才猛然反应过来,不禁惊慌失措起来。窝里布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狞笑猛击下去。 晋军不忍看到这一幕,有的竟闭上眼睛,低低地叹息着。 番军则一起肆无忌惮地大叫起来:“嗷嗷——”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以为这一阵已在定局时,战场形势却突然逆转。当狼牙棒即将落下时,青桐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手中大刀斜飞过去,刀刃又准又狠地横切在窝里布的厚嘴唇上,登时鲜血如注。与此同时,他手上的狼牙棒的力道也随之减弱,偏向了一边。青桐瞅准时机,踩着马蹬站起身来,徒手抓手棒尖,往自己这边一带。窝里布力敌不过,被抢去了狼牙棒。青桐挑起棒,就势往窝里布双、腿、间一插,手腕用力一翻,竟将他生生打飞。 只听得一声巨响,窝里布像一头巨熊砸落在番兵队伍中,正巧的是,士兵们正举着各式兵器,于是,从天而降的窝里布被扎成了肉筛子,而且临死时还拉了几个倒霉的垫背的。番兵中传出一阵惨呼。 “好!好!”晋军士兵同时发出了震动四野的喝彩之声。 三王子完颜仲面色数变,他身旁的文人模样的军师就是面沉似水。他低声劝道:“殿下,下令进攻吧。” 完颜仲还在沉吟之际,就见一名黄脸大汉飞马出阵,舞刀来战青桐。 书说简短,这接下来的两名猛将再次挫败于青桐,落得一死一残。 连胜四阵,这已经不止让人骇然了,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程英杰觉得青桐此时应该已经力弱,便命她赶紧回归本阵。 青桐也觉得已经够了,她吃的六碗肉和七个馒头也消耗完了,该歇歇了。 她趾高气扬地回望敌军一眼,冷笑一声:“言过其实,不值一提。” 青桐正待拨马回阵。 忽然听得身后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休走!孤来会会你。” 青桐一怔,回身望去。 就见一个头戴银盔,穿着黄金软甲的魁梧男子向她拍马驶来。如果说秦王殿下像是皇家贵族狗。那这个应该像是名贵藏獒。威风凶猛,深身散发着危险的野兽气息。 那人话音刚落,就听得又一个声音喊叫道:“这等无名小卒怎敢劳三哥大驾,我来!”这人生得跟前者不同,一只铁锤似的头,一张蓝中带青的大长脸,双眼暴突,目露凶光。 青桐出声端坐在马上出声回应道:“别争了,一起来吧。”这可是大显威名的好机会,单挑五个后金猛将,其中还有一个贵族藏獒,大涨身价啊。青桐可从来没有一直想平凡,千方百计隐藏实力的想法。相反,她一直都致力于活得非凡些。 第九十九章 险胜 番兵见主帅亲自上场,顿时群情大振,用鸟语呐声大喊。 有些懂汉话的则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大叫:“三殿下,活捉她!” 其他人一起随声应和:“活捉,活捉!” 晋军也不示弱,一起扯开喉咙大喊:“手下败将,不值一提。” 一时间,双方的喊叫声震彻四野。 青桐催动战马,提着缴获来的狼牙棒绕着两人转了一圈,用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先宰哪一个呢?” 那蓝青脸大汉早已怒不可遏,猛喝一声,抡枪来战。“藏獒”也跟着参战。三人杀做一团。 程英杰生怕青桐有失,立即命令陆绍衡前去相助,陆绍衡早有此意,当下举着兵器催马前来助战。四个人各自呈出看家本领,粘战在一起。 这一阵非同小可,应该说是高级别的会战了。双方的将士们将心提到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混战中的四个人。 番军的两个主帅不消说,彪悍威猛,英气勃勃,两人一人使枪一人使刀,枪来刀去,迅如闪电。而林青桐和陆绍衡也是不遑多让。青桐将一条狼牙棒舞得夹风带雷,棒棒带有千钧之力。陆绍衡使一把长矛与青桐配合得天衣无缝。四人是棋逢对手,输赢难定。 青桐暗想:这只藏獒果然跟土狗不同,凶猛许多。看来,她得用点智慧了。 青桐由双手舞棒换成单手,一手迅速伸入腰间的口袋中,抓出一枚石子朝蓝青脸砸去,那蓝青脸用枪一挡,身子一低灵活躲过。青桐再接再厉,连连飞出数枚飞石,其中一枚正好砸中蓝青脸的鼻子,那厮当即鲜血横流。不过,相较于先前几个,他倒真是悍猛非常,连哼都没哼一声。大脑袋一扑楞,甩甩脸上的血,继续哇哇怪叫着跟青桐死拼。 青桐有心刺激这人,对陆绍衡喊话道:“这个家伙武艺稀松平常,交于你了。我打那个厉害的。” 蓝青脸自然听得懂他们的话,当下气得脸皮紫胀,两只眼珠子暴突得似乎要眺出来。 青桐趁他情绪过激之际,看准时机,以排山倒海之势,斜扫一棒。 正在与陆绍衡缠斗的完颜仲一看不好,大声提醒:“七弟小心!”那蓝青脸只觉得耳旁闪过一股劲风,他想躲闪可惜为时以晚,青桐一棒打在他的左耳上,震得他脑中轰鸣,眼冒金星,灰色头盔亦被震飞了出去,连带着战马也跟着歪斜了一下。蓝青脸摇摇欲坠强撑着稳住身躯。青桐正要趁势追击,谁知完颜仲突然骤然发力,果断掷出手中金刀向陆绍衡面庞拍去,陆绍衡低头一躲,完颜仲趁机驱马离开,飞驰数步赶上堂弟,一手扶着他飞速回阵。两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儿郎,那马又是经过特训的,两人骑术非同一般,这一瞬间便已飞出圈外。 青桐眼看着到嘴的鸭子要飞了,一时心急。不及告知陆绍衡,当下拍马追赶。这两军之间的阵地本就不宽,战马教程极快,这一转间的功夫便追到了敌方阵营中。陆绍衡反应过来急得大喊。程英杰也是心急如焚,急命人鸣金示意,命青桐回归本阵。 青桐一挨着番军的边,那些眼红的番军因恨她连挫已方四将,兼又伤了七王爷,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她一挨到边,番军士兵有枪的举枪,有矛的举矛,弓弩手搭弓拉箭,随时准备射击。 青桐一看这情形,登时清醒过来,暗骂自己太贪功冒进了。但是她此时若是退出,则更危险。既然来了,不如放肆砍杀一阵再说。混进他们当中,那些弓箭手便不敢轻举妄动。 青桐猛吸一口气,略一踌躇便下定了决心,不退反进,她挥舞着一条狼牙棒如同一只闯入狼群的猛虎,一路横冲直撞,碰人人伤,碰马马残。枪来被架飞,矛来被砸折。因为她混在人群当中,那些弓弩手又不敢射箭。手中的狼牙棒打折了,她顺手抓起一把兵器接着再战。番军阵中起了一阵骚乱。 程英杰在高处看得分明,他略一沉吟,觉得此时正是进攻的时机,便果断下令进军。 号角吹起战鼓雷鸣,晋军呈巨扇形向山下涌去,像狂潮一样向敌军席卷而来。番军早已做好准备,阵势不乱。 双方士兵混战在一处,兵对兵,将对将,人喊马嘶,喊杀声更是震耳欲聋。 晋军方才因为青桐连胜五阵,士气大震,初时是锐不可挡。但是,南人的体力毕竟比不上胡人。兼之晋军中还有一部分新兵。所以时间一长,士气便渐渐衰落。而番军却是愈战愈勇,一以挡十。 开战半个时辰后,地上尸体枕藉,死马成堆,残人残军倒地哀鸣不已,转眼间又被如士兵践踏成肉泥。 青桐如鬼魅一般在人群中穿行,她每过一处便会留下一片空白。番军士兵,一见他来,会自动退闪开。 青桐纵横人丛,一边杀敌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寻找着那只藏獒。擒贼先擒王,只要捉住他,对这场战事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功夫不负有心人,青桐终于看到了完颜仲,他站在一处土丘上,周围密密麻麻的亲兵卫队护卫着他,围得像铁桶一般严实。 青桐锁定目标,杀开一条血路向完颜仲而去。 路上,她一眼瞧见王二正和一名敌兵死战,一名高胖敌兵举起大刀正要向他头面劈去,王二反抗不及,正准备闭眼等死。青桐抓时一枚石子打中敌兵的手臂,那人手臂酥麻,大刀落在一旁。青桐大喝一声:“捡起来杀了他!”王二瞬间惊醒,他反应算快,抓起地上的大刀对准那名士兵的肚子一捅,那名敌兵当时毙命。青桐隔着几丛掷过几根飞矛,刺中王二身后伺机行动的敌兵,然后继续朝目标杀去。 完颜仲正和军师站在高处观战,突然看到前方士兵一阵大乱。他一怔,凝眸望去,却原来又是那个女子! 青桐头上戴着一只稍大些的头盔,身上披着不知从哪儿缴来的铁甲,手上握着一把兵器,她将一把并做一条,用上巨力,左右转动着身子一路横扫,兵器所至,无不人仰马翻。 她力气极大,打法诡异多变。几十名精锐硬是抵挡不住。 军师在旁叫道:“不好,那个女子是冲殿下而来!” 完颜仲身旁的亲兵卫队举起兵器紧紧将完颜仲和军师围拢在中心,拼死力战青桐。青桐更是使出合身本领,将飞石暗器能使的全部使出。一件不成再换一件。暗器用完,她便就地取材,遇人扔人,遇枪掷枪。将这些精锐亲兵逼得连连后退。 她一边砍杀一边大声嘲讽完颜仲:“孬种,你还有脸嘲笑晋人软弱,你还不一样?你不是在马背上长大吗?你不是从小勇敢非常吗?为何躲在人丛里不敢出来?” 完颜仲虽然性格尚算沉稳,但毕竟年轻气盛。何况西金国一向崇敬勇者。男人最怕人骂他懦夫。他此时被青桐刺激得失了理智。又想着方才那一阵若不是为救七堂弟,他未必会败。 完颜仲心念电转之间,骤然推开亲兵,跳下土丘,亲自拍马迎战青桐。青桐正求之不得。 他的亲兵卫队将两人围拢在中间,弓弩手拉好弓等着,其他人各拿兵器准备随时上前拼命。 青桐嘿嘿笑笑,踢马上前,举棍便打。完颜仲提刀迎战。两人各自使上十般武艺,一招紧接一招,一个如惊雷闪电一个沉稳如山。两人相斗多时,青桐突然觉得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大叫声。接着她便看见土丘上的军师面露喜色。军师哈哈大笑道:“殿下,南军已露败象,四平关破在旦夕。” 青桐顿时心中起急,完颜仲和军师均是目光明锐之人,两人立刻察觉到青桐的失态。军师悄悄使一个眼色于完颜仲,完颜仲会意,身形不着痕迹地一闪,略略与青桐错开身。卫队中有一个神箭手“嗖”一下发出一支利剑,朝青桐胸前射去。 双方距离极近,那箭破空而来,又准又狠,这一次她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完颜仲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青桐下意识地用手去挡,接着捂着腹部大叫一声,在马上摇摇欲坠。 完颜仲大喜过望,高呼一声:“留她姓命,捉活的。” 众士兵一涌而上,有人去牵马有人去拽腿。青桐在马剧烈挣扎,那马刨着四蹄朝完颜仲靠近。 军师站在高处冷眼看着,突然,他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为何她身上并没有流血?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在耍诡计。他大喝一声:“小心有诈——”完颜仲立即反应过来,举枪便朝青桐刺来,青桐这时也不好再装下去了,她以马背为助力,突然一跃而起,像一只鹰似的朝完颜仲这只肥兔子扑去。她的本意是落在他的马背上,谁知完颜仲弯腰一闪,青桐刚好不好正落坐在他的背上。 众人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忘了动手。 完颜仲挣扎着想将青桐颠落马下,青桐哪容他得逞。她一手抓着他的衣领,一手揪着他的辫子。 两人正在缠战,青桐听到远处鼓声如雷,甚为急切。而这边的番军士气大振,一齐喊叫叫朝前涌去。青桐心中一凛,已经没时间了。这么多精锐在这里,她能脱身已算不错,杀掉或活捉完颜仲已经不大可能。思索片刻,青桐不再纠缠,她腾出一只手,挥起一拳向完颜仲脸面捶去,趁他头晕眼花之际,抓住他的头盔抱在怀里,脱开身开,纵身一跃,跳上自己的坐骑,顺手抓起一个士兵当盾牌。果然,她刚一脱身,身后箭矢如飞蝗一般射来,青桐缩着身子,举起人肉盾牌挡过一波箭后丢开,穿往人多的地方钻去。 脱离险境后,青桐却用长枪挑起完颜仲的头盔,高声喊叫:“三王子已死!头盔在此!” 晋军有听到的,立即跟着喊。一传十十传百。喊声此起彼伏。今日之战战线拉得很长,况且乱军之中也不好求证,那些番军自然认得主帅的头盔,一时心中狐疑。不知道道该不该信。心中存疑自然而然地影响了士气。晋军反倒重振士气,反守为攻。双方再次激战。 恰在这时,西北方尘烟腾起,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队人马飞驰而来。赤红大旗随风招展。 帅台上的程英杰一眼认出是四平关的援军到了。他心中大喜,忙命士兵齐呼:“二万援军到了!”一时间,呼喊声此起彼伏,那些正在厮杀的晋军哪里分辨里究竟有没三万援军,大多信以为真,士气再振,一鼓作气,猛攻敌军,战场形势来了个大逆转。 等到完颜仲和军师反应过来,让人喊话辟谣时,已经来不及了。番军纷纷败退,四散逃去。不过这些人悍勇非常,单兵作战能力极强,晋军虽胜却已是强弩之末,程英杰不敢死追。只让主力和援军追击二十多里便撤入了四平关内。 众士兵入了关城后,才知道援军不是两万而是二千。众将士缓出一口气,虽是险胜到底是胜了。 第一百章 封赏 第一百章封赏 进入四平关城后,程英杰发现关城果然岌岌可危,城墙下尸积如山,护城河几近塞流。城外的空地到处是残破的旗帜和哀鸣的空马。 四平关守将董元率领众迎了出来,一见了程英杰,憔悴的脸上满是恭谨,再三说着感激的恭维话:“将军不愧是名门之后,国之栋梁。有将军守关,实乃边关百姓之福。” 程英杰笑笑,面上并无得色,只是细细询问他关城的事务。董元和几个副官简要禀报完紧要事务后便吩咐士兵准备宴席,为程英杰等人接风庆贺。 庆功宴也有青桐的份,座上清一色的男子,青桐本以为那些将士会不满或是排挤,出人意料的,他们竟对她和颜悦色起来。青桐怔了一下便明白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性别也会变成浮云。你比他们强一点,他们会嘀咕会排挤,当强到让人仰视害怕时,他们便无话可说了。 庆功宴后便是论功行赏,青桐被封为百夫长。青桐参军前就打听到古代军衔制度,军中的武官晋升顺序是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将军,大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她记得有个叫破轮子的人曾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做为好士兵,她自然十分渴望功名。此战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她今日的战绩有目共睹,消息传出,大多数人都很服帖。就连最初跟她有过节的王二和于总管两人因为佩服她的本事又念着救命之恩,逢人便夸她的好。 王二趁着青桐磨石子的空隙,一脸忸怩地上前道谢并道歉:“多谢救命之恩,那天是我不好,我嘴贱,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吧。” 青桐不置可否,继续铿锵铿锵地砸石头。 王二绕到另一边,将脸凑上去:“要不,你抽我一个嘴巴。” 青桐嘴角微扬,很是大度地开口道:“算了。” 王二一脸欣喜,出语逢迎:“怪不得这么快就当上百长,您是威风凛凛,胸襟似海。” 青桐将石子装入袋中,站起身说道:“上次潜入营中时,已经抽了你们几个嘴巴。” 王二:“……”娘亲说得对,得罪谁也别得罪女人。 程英杰入城第二天就开始整饬军队、处理庶务、安抚百姓、修补城墙,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青桐一边学习兵法,一边修理训练自己手下的士兵。名头上是百夫长,其实辖下只有六十个人,而且还有一半是新兵。青桐知道眼下的平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金兵肯定会卷土重来。因此,她趁着这难得的空闲时候,每日变着花样操练手下的士兵。没过几日,那六十个士兵便叫苦连天。可是他们很清楚头领的性格,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青桐话不多,只拿些现成的话来激励他们:“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有时被惹烦了,她也会骂人:“都站稳了,下面无力还叫男人吗?瞧你们那怂样,怪不得将来会灭亡。” 士兵们有的听懂了,有的没听懂,有的歪解了。歪解的那部分便被传为笑谈。士兵们的共同语言就是偷偷议论、默默可怜这位百长未来的夫君。 “哎,你们猜那位可怜的男人会是谁?” “陆副将?” “不是吧?” “程公子。” “不像吧?” …… 程英杰抽出余暇向朝廷写了奏表,又另外给秦王写了封密信,自然家信也是少不了的。 程英杰写家信时,不禁提笔踌躇半晌,他临走时让人把程元龙关了起来,并嘱咐陆氏向邓家提亲。不知家中现在怎样了。没他管着,那个不肖子还不把家翻过来? 青桐也顺手写了封家信报平安。她想起程胖子又顺便写了一封简信:“边关风大月圆敌多。遇见一只名贵烈獒,险些到手,可惜功败垂成。你爹你比起你继母还算正常,你表哥无趣,打完仗没事会想念京城的美食还有你。” …… 远在京城的程元龙最近很苦恼,他像只金笼中的困兽一样。老管家和父亲的一部分亲兵卫队看管着他,形同软禁。每日能见的也就身边那几个人。当然了,还有那个居心叵测、阴魂不散的陆明玉。程元龙一想起这个女子就不由得紧蹙眉头。那个女人每日都来送汤送饭,有时还跟他谈论诗词歌赋。程元龙一律以白眼对之,以鼻嗤之。 这日,盛装打扮的陆明玉带着一阵香风再次来到程元龙所在的院落。 她一路袅袅婷婷地走来,笑道:“表哥,姑父大人来信了。” 程元龙不屑地嗤了一声:“早知道了。” 陆明玉略有些尴尬,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自动转移话题道:“表哥还在生姑父的气吗?他也是为了你好。还不是怕你出意外?” 程元龙一脸不耐,心里一直琢磨着怎样才能离开这个锦绣牢笼回到边关。可是纵然回去,若是他父亲下令他回京怎么办?他正满腹愁思,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程玉的声音:“少爷少爷,好消息,有您的信。” 程元龙精神大振,忙兴奋地问道:“谁的?” 他迫不及待地从程玉手中接过信件,一看笔迹就认得是陆绍衡和父亲的。不抱期望地拆开一读,果然还是那些套话老话。无非是叮嘱他不要惹事,要稳重云云。 程元龙垮着脸问道:“没别的了?” 程玉摇头,程安道:“小的已经四门的看门人说了,但凡有少爷的信直接交于我俩便是。” “好啦,下去吧。” 程安程玉两人见自家少爷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一软,便又去问一遍。结果竟然真找到漏送的一封信。 两人笑嘻嘻地折回来。迎面却撞上被程元龙轰出来的陆明玉。 陆明玉在程元龙那儿受了冷遇,心里正不痛快,一看这两个小厮一脸喜庆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冷着脸叫住两人,“你们两个急急忙忙地去做什么呀?” 程安弯腰答道:“表小姐好,小的和程玉去给少爷送信。” 陆明玉柳眉微蹙,一脸不悦,“什么?他叫程玉?” 程玉躬身答道:“是的。” 陆明玉淡淡地说道:“你犯了本小姐的忌了,以后改了吧。” 程玉有些不吃所措,程安却道:“表小姐,不是他不愿意改,实则是因为这名字是少爷赐的。表小姐若不喜欢可找我们少爷。” 陆明玉心中怒意逾盛,喝斥道:“大胆奴才,还敢顶嘴!” 两人心头不服,但也只得低头听训。陆明玉还欲再发泄,忽听到身后传来一串清脆的笑声。 原来是程府二小姐程雪如风摆杨柳一般地走过来了。 程雪隔着老远就娇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玉姐姐。哟,瞧你这气派,倒挺像当家奶奶的。” 陆明玉听她话里有话,脸颊不觉飞上一抹红霞。原本她还打算问询两人手中的信件,此时见程雪到来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程玉程安如蒙大赦,飞一般地逃开了。 走到僻静处,程玉悄悄撇嘴:“哼,还没当上少夫人呢就在咱们家摆起谱了。人前装得倒像个大家闺秀。” 程安叹道:“咱们少爷还是有眼光的,怪不得看不上她。” 两人议论完陆明玉,又说起了手中的信。 “这会是谁写的呢?” “看笔迹就知道,还能有谁?” 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 程元龙接到信时,嘴角一弯,迫不及待地撕开来阅。当下飞快地浏览完毕,脸上不由自主地漾起笑意。他又从头看了一遍,低声叹道:“这个包子就不能多写几句吗?” 高兴劲一闪而过,程元龙再次长吁短叹起来。 两人于心不忍,一起劝慰。 程安主意多些,小声出主意:“少爷,您真想离开,小的倒可以帮您。” 程元龙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摇摇头:“出去倒能出去,可是一是会连累你们,二是我即便去了边关也有可能被我爹赶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程安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少爷怎么忘了有个人比老爷说话还管用?” 程元龙双目放光,拍着大腿叫道:“对啊,我怎么把殿下给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姨妈终于过去了。查了原因是低血压导致头晕加重。以后不宅不懒了好好锻炼,身体是码字的本钱(⊙﹏⊙) 第一百零一章 路遇故人 程元龙正准备偷偷出府去秦王府。不想,他还没成行,便听到屋外侍女惶恐的声音:“公、公主殿下。” 程元龙一怔,暗叫不好,来的肯定是那个新平公主。他虽然不知她今日为何事而来,但一般遇到她都不会有好事发生。 程元龙正在苦恼,就见新平公主已经推门而入。新平公主今年十五岁,身材修长高挑,容色光艳逼人。她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薄袍,头发用黑色缎带束起,活脱脱一个风流书生打扮。 程元龙看到她这副打扮不禁心生警惕,急忙问道:“七公主,你又想做什么坏事?” 七公主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冷声反问:“我能做什么坏事?你怎么不问问别人要对我做什么坏事?” 程元龙听她话中有话,心中默想,是不是近日外面发生什么大事了?想到这里,他皱皱鼻子,叹息一声:“你看我都成了笼中鸟了,外面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晓。” 新平公主自然明白他的处境,心中大有同病相怜之意,她一扫往日的飞扬之色,低了头缓缓说道:“我听人说,那北边的鞑子头领统一了草原上各个部落,准备大举进兵中原。朝中有人建议和亲,而我正当婚龄……” 程元龙大惊失色,这个新平公主由于自幼丧母,小时一直养在姑母身边,他进宫时经常见到,虽说他有时会嫌她太刁蛮任性,但还是有些情谊。此时一听她这么说不禁又惊又怒。 “啪”地一声巨响,程元龙拍着桌案,怒声说道:“和亲和亲,真不知那些人是怎么想的?我们大晋朝难道没人了吗?再说我爹前些日子不是刚打了一场胜仗吗?” 新平公主摇头:“朝廷大事我是不太懂,不过他们说程将军这次是侥幸,鞑子刚刚统一草原,兵峰正盛,我们理当避其锐气。” “他们简直是在放、放气!”程元龙说到最后一个字忽觉不雅,赶紧收回,尴尬地冲新平公主笑笑。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当新平公主得知程元龙意欲去求秦王放他去边关时,立即摇头道:“不妥,我昨天还听说母妃和皇兄说你的事,程将军临走前就料到你这一着了,他已提前跟秦王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去边关。还说如果事情有变,就请母妃做主为你定下婚事。” 程元龙目光黯淡,神态颓然,姜还是老的辣。 新平公主看着程元龙,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去边关吧。” 程元龙一阵犹豫迟疑,没错他是要去,但不能带着面前这个人,否则将来他要如何交待? 新平公主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狡黠一笑道:“你怕什么?一切自有本公主来承担。再说,若你不和我同去,你即便到了边关程大人也照样遣人将你送回。” 程元龙一想也是。他稍一迟疑便咬牙答应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之人,再加上新平公主早有准备,两人稍一收拾便带上各种的心腹侍卫婢女,悄悄程府后门出去,骑着快马径往西北而去。 一行人快马加鞭出了京城。新平公主出宫机会不多,看着沿途的一切都倍觉新鲜。途中,她突然开口问道:“你跟那个林青桐很熟吗?” 程元龙此刻沉浸在即将见到青桐的欣喜中,冷不丁听到她的名字,脸颊微红,急切否认道:“你听谁说的?我才不想她。我在想怎么把鞑子打得落花流水。你不懂,我们男人就爱想这些大事。” 新平公主古怪地笑笑,清声答道:“我问的是你跟她很熟吗?” 程元龙无言以对。 他们六人一路西行,此时正是深秋时节,雁唳长空,秋草枯萎。一路但见白草黄沙,孤村野店,景色愈来愈荒凉。新平公主虽然自幼长在深宫之中哪吃过这等苦楚,不过好在她也极少抱怨。程元龙对她观感好了不少。心说,虽然她跟包子差远了,但还算不错。 六人行了半个多月,远远望见一座巍峨的关城。 程元龙想进城打尖,谁知他们一路疾驰到了城门下,才发现这里刚刚遭了兵祸,前两天来了一众鞑子一路烧杀虏掠,那些城外的百姓遭了大殃,鞑子抢了无数财物,掳了数千男女洋洋而归。那些失去财物和亲人的百姓们哭号一片。 程元龙一众人听得心酸,愤愤骂了一阵鞑子。程元龙带着程安进入一家小客栈去买些干粮熟食。 两人刚进店门,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叱骂声。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正拿着擀面杖狠打一个瘦弱干枯的年轻妇人。 那人一面打一面骂:“小贱人,留着你有什么用,蛋不会下,活也不会干。” 旁边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嘻嘻笑着接了一句:“听说她连客都不会接呢。”说罢,他自以为风趣的哈哈大笑几声。也有人跟着笑,但大多数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忍之色。虽然如此,也没人多管闲事。 被打的女子一脸麻木,她熟练地躲闪着,然后低着头继续抹桌子收碗。 程元龙看到这情形,心中愤怒,上前一步,大声制止。那打人的中年汉子本想发飙,一看程元龙衣着不凡,而且还带着随从,只敢小声嘀咕一句:“这是我的家务事旁人管不了。” 程安在旁边破口大骂:“没卵的脓包,有本事跟鞑子干仗去,打女人送什么本事!”被打的女人感激地瞟了程元龙主仁一眼,又飞快地转过脸去。 程元龙心头一凛,他总觉得这女子好生面熟,但又想不起在那儿见过。他不由得凑近些连看了两眼。 那面目猥琐的男子伸出油乎乎的手拽了女子一把,挤眉弄眼地笑道:“喏,有人看上你了,快去吧,告诉这位公子,一百文一晚。” 女子脸色青白交加,坚决说道:“休想!” 程元龙心电念闪,终于想起来这个女子是谁。原来她就是青桐委托自己寻找的花小麦!他还曾根据她的形容画过她的画像。怪不得在京城寻找不到,谁想到她竟针流落到这儿。 程元龙心中狂喜不已,他故作平静地看了花小麦两眼,问那个中年汉子:“她是你的什么人?” 中年汉子一看有戏,顿时满脸堆笑,“好说好说,她是我花钱买来的。” 程安不少帮着程元龙找人,此时他也认出了花小麦,也明白了少公的心思,却故作为难地说道:“少爷,少夫人出门时叮嘱过小的,不让你沾惹花花草草的。咱们还是快走吧。” 程元龙问道:“多少钱?我买了。” 中年汉子大概没料到他要买人,抽搐片刻,正要狮子大开口,却听花小麦自己报价:“十两,我只值十两。”那汉子气她坏了自己生意,举起巴掌就扇。程元龙早已怒不可遏。一脚飞起,将那个汉子踢趴在地,他气呼呼地一脚踩上他的肥背,连踏了几下,那汉子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 程元龙拿出当年小霸王的气派,往地上踢一块银子,狠踩几下,骂道:“肥猪,这钱你收了,人小爷带走了。” 程元龙本想再折磨这人一会儿,好好为花小麦出口气,不想七公主早等急了,已经派侍女进来催促。花小麦也一脸急切地劝他快走,他只好先放下此人,带了花小麦扬长而去。 几人没走多远,就听到后面一阵喧哗。程元龙回头一看原来是那肥汉带着一帮人追来了。 程元龙刷地一下拽同兵器,正想上前拼命。花小麦却紧张地说道:“恩公,那畜生的义兄是这里的一罢,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还是快走吧。” 程元龙一想也是,况且他们带的人不多,里面还有两个女子真打起来有太多不便。只得听从了花小麦的劝告。七个人飞快上马,这时问题又出来了。原来花小麦不会骑马。程元龙只好让七公主的侍女和她共骑一匹。七个人急驰而去,那帮人单凭两条腿哪里追得上。 行了二十多里后,关城已被遥遥抛在身后。程元龙这时才有闲心说话,他头一件事就是赶紧澄清自己,戏文上不是老唱什么,公子救了落难小姐,小姐一般会以身相许嘛。为了避免这个,他得赶紧把自己摘清了。 “那个小麦姑娘,我救你呢,是因为一个人,她叫青桐,你以前的邻居,还记得吗?” “青桐?”花小麦一脸惊诧,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她随即追问道:“她现在哪里?你们是她什么人?” 程元龙笑笑,简略地向她说明了青桐的近况以及与自己的关系。 花小麦眼认真听着,擦擦眼眼哽咽道:“亲爹把我卖到那等腌臜地方,没想到她倒还惦记着我。” 七公主惊诧道:“这世上竟有这样的父亲!” 花小麦不知七公主的身份,只当她也是个富家公子,便接道:“你生于富贵人家不知民间疾苦,这样的爹妈多的是。” 程元龙和程安等人一路安慰着花小麦,花小麦起初对他们还有些疑虑,如今一说清楚,她彻底放了心。 花小卖虎口逃生、重见光明,又能很快见到昔日姐妹,心情怎能不激动?程元龙想着自己终于完成了青桐的嘱托,一心想着到她面前邀功,心中亦是充满期待和兴奋。 一行人一边赶路一边说话。程元龙和花小麦的共同话题就是青桐,花小麦见他爱听,便讲了些青桐小时候的趣事糗事。程元龙听得拍着大腿直笑。七公主也被逗笑了。她说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想赶紧见一见林青桐了。” 程元龙道:“别急,很快就能见到。” 他话音刚落,就见程安一脸紧张地指指前方:“少爷您看。” 程元龙抬眼一望,笑容顿敛。就见前方尘烟荡起,一彪人马风驰电掣般地向他们这面驰来,看衣着打扮正是番兵。众人大惊失色,进退两难。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一百零二章 大漠阻击 骑兵速度极快,眨眼间已到了跟前。程元龙大致一扫,对方约三百多人。胡骑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一阵叽哩呱啦地乱叫。然后骑兵开始分散开来,试图包围他们。 七公主和花小麦几人吓得面如土色,程元龙尚算镇定,如果单是他们主仆三人,他怎么着也要冲杀一阵再跑。但此时有七公主和花小麦两人在,他不得不慎重。双方兵力悬殊太大,此时除了跑路已别无它法。 “快走!”程元龙沉声命令,其他人怔了一下,赶紧扬鞭驱马,朝西南方向奔逃。七公主带着婢女和侍卫在前,程元龙带着程安程玉殿后。 尘烟飞腾,马蹄如雨。一方急急逃命,一方紧追不舍。 双方距离越拉越近。这时最前面的番兵突然高声大叫:“女人,有女人——”他们这一声喊,那些番兵像注入了猪血一样,顿时兽血沸腾,嗷嗷乱叫。 程元龙急得连连催促:“快点,快!” 他一边飞驰一边拽过腰间的弓箭,搭弓射箭,只听“嗖嗖”三声,利箭射中一人一马,中箭的人和马惨叫一声,扑腾一声倒在地上,后面的士兵闪避不及,也有被绊倒的。 程元龙心中暗乐,一鼓作气再射。但对方手中也有弓箭,番兵见这几人鲜衣怒马,与普通百姓不同便想俘虏回去。此时程元龙射伤他们的人马,激怒了他们,这些人立即改变主意,有箭的射箭,有棒的使棒,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程元龙头也不回地问七公主等人高喊:“快走,不要回头!” 七公主心如刀绞,她此时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多带侍卫出来。她也知道自己若是留下来,不但帮不了程元龙反而还带累他。 当下她命令随行侍卫前去帮住程元龙,自己带着婢女和花小麦两人夺路而逃。那侍卫武功高强,他加入战团,四个人背靠着背互为屏障,一起左冲右撞,且战且退。 他们四人功力不弱,这些番兵也是精锐,况且他们人数众多。不多时,程元龙四人便觉体力不支。武功最弱的程玉左臂被砍了一刀,不住地往下淌血。接着程安被敌兵一棒打中侧腰,战马吃痛,哀鸣一声,冲出了战圈。 四人中只剩下程元龙和侍卫龙甲还在苦苦支撑。 战圈内的人在冲杀,那些战圈外的番兵早就驱马前去追赶七公主等人了。 程元龙阻拦不住,心中暗悔自己太鲁莽。他倒不怕自己有失,怕就怕两位姑娘落入敌兵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程元龙正在担忧七公主,就听到西南方向传来番兵们轻浮的大笑声:“咦,女人,三个女人。” 七公主身边的侍女武功不凡,连着斩杀三四个番兵。花小麦和侍女共乘一匹马,她骑术本就生疏,此时战马左冲右突,颠簸不已,她一个不注意便从马上一头栽下。 身旁的番兵眼疾手快,长臂一伸将她捞起来,横放在马背上。那些人见她脸色苍白,吓得瑟瑟发抖,笑得越发猖狂。有的番兵竟动手去撕她的衣裳。花小麦一边躲闪一边尖叫。 程元龙听到她的叫声,气得两眼充血,他大喝一声,拼尽全力冲了上来,对着番兵乱剁乱砍。然后他只神勇片刻,又很快被人团团围住,动弹不得。 众人愈战愈弱,几近绝望。就在这时,不远方再次响起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又一队骑兵来了。众人心中登时燃起一丝希望:也许来的是援兵。 这时,番兵却率先大叫起来:“那个女人来了!”声音中竟带着明显的恐惧之意。 程元龙一听,顿时精神大振。他激动万分地朝前方望去,那身穿铁甲头戴银盔的头领正是青桐! 青桐很快也认出了程元龙,她先是一怔,接着便将狼牙棒朝天一挥:“弟兄们,杀!” 青桐领着六十余骑像一群猛虎一样杀入敌军队伍。她手举着又重又长的狼牙棒上下翻飞,左右劈堪。胡兵的脑袋在她棒下就像是熟透的西瓜一样,大棒过处,红汁翻飞,西瓜四分五裂。番军大骇,一见她来,纷纷避让。她每过一处便出现一片空白。她还没冲到捉花小麦的敌兵跟前,那人便识时务的将人抛给她。青桐接过人,顺手一棒将那人敲得脑浆迸流。她飞驰过来将花小麦交给七公主的侍女,接着转身回去继续杀敌。 她手下的那六十余骑,经过这些时日的磋磨和历练,仿佛脱胎换骨一般,隐隐有了精锐之气。这些人士气高昂,杀敌手法又准又狠。 那个被青桐救过的王二也在其中,他双眸发亮一边砍人一边大声请示:“头儿,抓活还是打死?” 青桐高声命令:“活马死人。” 众人山呼齐应:“是。” 青桐再次命令,“结成三角阵形,掩杀!”她话音一落,那六十三骑闪腾挪移,就近迅速结成三角阵形,互为犄角,像一颗颗钉子一样钉入敌人内部,相互掩护着猛烈冲杀。 这六十三骑一路势如破竹,如摧枯拉朽般破敌而入,杀得敌人七零八落,人仰马翻。敌人的兵器落了一地,地上血流成河,肉泥成堆。青桐接着命令那六十三骑分出十人去捉马。 半个时辰过去了,敌兵一个个倒下,敌方的三百人在急剧减少,青桐的六十三骑中只有五人受了伤,其他人却是愈战愈勇。青桐看了看天色,淡淡说道:“天黑了,让他们全灭了吧。” 众人齐喝一声:“好。” 喝声一住,只见战场上马蹄翻飞,刀剑飞舞,棍影呼啸。包围的圈子越缩越小。 七公主惊魂刚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的双眸熠熠生辉,一脸钦慕地看着青桐。若非青桐是个女子,众人一定以为七公主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 花小麦披着侍女临时找来的宽大衣裳,缩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童年好友。一时惊喜莫名,百感交集。 一个时辰后,草地上尸堆如山,空马徘徊嘶鸣。该杀的都杀了,命大的被人拉到一旁严刑审讯。审讯后再杀不迟。 青桐命人打扫战场,收拾马匹辎重。她这时才有空闲过来与众人说话。有两个略懂医术的士兵上前来给程元龙和程安程玉包扎上药。 程元龙一双眼不错神地盯着她看,虽然两人分离才一个多月,他却觉得像隔了几年似的。 他举起没受伤的右手摸摸脑袋,局促地傻笑着:“包子,你怎么又变样了?”她的容貌倒没有大变,就是气度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 青桐点点头接道:“可能是我找到了自己的爱好。人变得沉静了。”以前在母星时,她的业余爱好很多,每一样都能沉浸其中,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来到这里后,她发现很多东西都用不上。心思难免虚浮急躁。 程元龙暗暗说道:她的爱好就是杀敌吗?唉…… 青桐与程元龙寒暄几句便转向了花小麦。 花小麦翕动着嘴唇,嗫嚅半晌,方喊出一句:“青桐妹妹……” 青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突然触动了花小麦的情肠,她低了头,红着眼圈说道:“我知道。” 程元龙很没眼色地挤过来,跟青桐找话说,他将两人的相遇过程说得绘声绘色。花小麦脸上带笑,时不时地附和几句。 青桐难得夸赞他一句:“你有时还是挺聪明的。” 程元龙得意地扬着脸,“那是肯定的。” 等到程元龙说完,青桐看着花小麦问道:“你是说,你被那个胡二和李四虐待了两年?”花小麦点头。 “你逃过吗?” 花小麦神色激动:“我逃过好几次,可是那李四是城里一霸,他放话说谁敢帮我逃走,他就打谁。谁看到我逃了不报也打。我每逃一次,他们就会虐得越狠……”花小麦说到最后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青桐稍一沉吟,开口问道:“这里离五原关城有多远?” 有个士兵抢答道:“不远,三四十里。” 青桐点头:“好,把不方便带走的兵器和辎重带上送给城里的百姓,顺便我去会会那个胡二李四。” 花小麦听到后面一句,连连摇手:“不行,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的,他们人多,咱们会吃亏的。我能逃出来已经满足了。” 青桐问她微微一笑:“你一定得记住了,有恩可以不报,但有仇必须得报。几千几万里也要追上去报,更何况是三四十里。天黑了,连他们一起灭了吧。” 第一百零三章 报仇细作 众人不知天黑与灭敌什么关系,但也没人多问。青桐又命两名士兵回四平关报信。 程元龙又问青桐今日出关是所谓何事。青桐答道:“没什么事,最近鞑子打秋风打得太频繁,边关百姓屡受其害,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有时失军刚接到报告,等一赶来他们又不见了。我自告奋勇带领我的队伍出来一边揍鞑子一边练兵。很有成效。我们骑的马都是俘虏来的,牲畜辎重也俘获不少。” 程元龙听得豪气干云,心向往之,拍手说道:“好好,我以后也跟着你混。” 七公主也愤慨接道:“这些鞑子太可恨了,犯我大晋边疆,害我百姓,我也要上阵杀敌。”青桐看看两人,暗暗摇头。让他们跟着兵力还不够保护他们的呢。 程元龙这时才想起方才光顾着高兴了,忘了跟青桐说七公主的事情。他刚要开口明说,七公主似乎已猜出他的意图,赶紧使了个眼色。 程元龙话到嘴边只得临时改变口风:“这位……就是我以前跟你说的远房表妹。姓秦。” 七公主飞快接道:“叫我秦易好了。” 青桐早已从他们主仆三人的举止神态看出了些端倪,她稍一推测便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既然对方想隐瞒,她也乐得装作不知,省得各种礼节太麻烦。 青桐冲七公主一点头,说道:“这个名字好。” 青桐率领一队骑兵风一般地到了黑水城,也就是程元龙他们之前到的那座关城。在城门外,青桐命令士兵火速换装,扮作路过的商旅。为了方便花小麦和程元龙也换了装,花小麦还用纱巾遮了脸。 众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城,青桐由花小麦引路,一径往胡家老店而去。 胡家老店是个不大的食铺,此时天还没黑透,里面有一帮食客和几个闲汉在那儿瞎扯。 其中就有胡二的义兄李四。李四正翘着二郎腿喝酒。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胡二在一旁阿谀奉承。 李四喝了几口酒后开始骂胡二:“胆小没种的东西,扶不起的软脚虾,有哥哥我在,你怕什么?你管是不是什么公子?你早该在他们挑事时就让人来叫我。要不去,那个人和那个臭婊、子也跑不了。” 胡二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谄媚地笑道:“大哥说的是,都怪我没种怕事。以后兄弟可记着了。大哥别气着自个,那个臭女人跑就跑吧,反正咱们也腻了,又倔又拧,身子没二两肉……” 两人越说越过份,其他闲汉也跟着帮腔起哄。 花小麦在门口听着,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瘦弱的身子让摇摇欲坠。她紧咬着唇羞惭地看了众人一眼。 青桐手指紧攥,然后大步进了店放。那小二早上前迎接。 青桐见店内狭小,便让其他人在外面侯着,招呼程元龙等人进来。 她一进店便大刺刺地问道:“胡二呢?” 众人听到声音,一齐朝她看来。胡二怔了片刻,赶紧迎上来笑问:“这位公子,我就是胡二,您找我何事?” 青桐虽没刻意女扮男装,可她为了方便平日穿的是士兵差不多,再加上她神态气势英挺豪迈,一般人不仔细看都会把她当成男子。 青桐在李四的斜对面坐下,程元龙和七公主等人也在她身后不远处坐下。花小麦拣了个角落垂头站着。青桐朝胡二勾勾手指,以命令的口吻道:“胡二,去,给我热十斤酒切五斤熟肉,再来些下酒菜。再借你一只擀面杖和烧火棍。” 胡二有点不爽她的语气,但忍了忍也没说什么。转头吩咐店小二去准备。 青桐又指指他,轻慢地抬起脚,吩咐道:“尘土太多,靴子脏了,你给我擦擦。” 胡二听到青桐竟要他擦靴子,渐渐气血上涌,眸中怒意翻滚。 他强忍着气,高声道:“公子这是从哪里来?我胡二可是得罪过公子?” 青桐只看着他冷笑不语。这时,店小二捧着一只大托盘进来了。热酒熟肉和两盘青菜。另一个跑堂的把一根粗擀面杖和烧火棍也拿上来了,顺便还多嘴问一句:“客官,不知您要这两样物事作甚?老板娘说一会儿还要用呢。” 青桐伸手接过,把玩旋转一会。猛地抬头喝问道:“胡二,你在磨蹭什么?还不给小爷擦鞋!” 程元龙在旁边笑着附和:“还不快擦。” 胡二眯着小眼死盯着青桐看了一阵,胸脯不断起伏着。怒气直冲脑门,他抢先一步,伸手去抓青桐的肩头,同时嘴里大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看你是活腻了,也不打听打听你胡二爷的名声!” 青桐坦然自若地坐着,等到他的手伸到面前时方才漫不经心地一握,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接着胡二惨嚎起来:“啊——” 看客们大吃一惊,饭铺里的帮工小二各拿家伙齐涌上来。青桐手下的几名士兵和程元龙也都涌上来帮忙,铺子里桌椅板凳乱飞,盘子碟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没多时,地上便倒了一帮□□惨叫的伤员。 众人制伏了这帮人后,继续站在一旁看热闹叫好。青桐像拨弄陀螺似的,将胡二拨转过身,再扭过他另一只胳膊,再咔嚓一声,这条胳膊也脱臼了。胡二疼得惨叫不绝,汗如雨下。 那李四一直在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青桐,眼见她当面折辱自己的义弟早已按捺不住,当下大喝一声,抢脚过来,举拳向青桐挥来。青桐双手举起胡二,就势一挡一推,将两人成叠儿跌倒在地。青桐不等他们起身,轻轻一跳,左脚踏在两人胸脯上,抄起擀面杖雨点似的轮流敲打两人的脑袋,她像和尚敲木鱼似的,一边敲一边问:“好好想想你们做过的罪孽,你曾拿着这东西打过谁?你谁欺侮过谁?好好忏悔!” 胡二哭丧着脸,豆粒大的汗珠子在额上滚动,龇牙咧嘴,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她打李四时,李四倒挺硬气,他瞪着一双红眼珠大声喝骂道:“有种的你接着打,怕你不是好汉。” “好好,我如你愿。”青桐说着将他从胡二身下拖将出来,照着他有肚腹就是一脚,像踢蹴鞠似的,直往桌上飞去,“砰地一声巨响,李四的身子重重砸在那碗盘碟伴随哗啦一阵响,他的身子被碎片割得到处是伤,血流得满桌都是。 青桐再拖起胡二也是一脚,这人飞将出去,摔个半死。 众人哗然,满脸惧色,一时谁也不敢上前。全像乌龟似的缩在墙角桌下。 青桐招手让花小麦过来,将擀面杖塞到她手上,指着地上的两人道:“现在该你报仇了。” 花小麦握着两根木棍低头瞪着躺在血泊里的胡二和李四,两年来所受的屈辱、虐待一幕幕在脑海里涌动。 这时忽听得后院传来女子的哭喊声。原来是那胡二的婆娘出来了。 胡二娘子欲要扑上来帮着丈夫,却被士兵拦住,只得在那儿号哭个不住。 胡二一看到娘子进来,小眼骤放亮光,指着婆娘嘶声喊道:“不关我的事,都是她让我虐打小麦的。都是她!” 胡二娘子一下子愣在那儿,不知所措。 花小麦气得发抖,她冷笑一声,咬牙举棍狂打:“你好不要脸,明明是你虐待我,还推到别人身上,我打死你打死你!” 就在众人不注意时,角落里一个一直在默默注视这一切的人,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 花小麦狂打一阵,直到累了倦了才罢手。那胡二娘子也是帮凶,自然跑不了。青桐听这三人自己招供,知道他们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最后将三人折断手脚扔在后院的大酒缸里,那些小二帮闲都放了。众人趁着天色未黑迅速出城,路上找了个鞑子毁坏得不甚严重的村落住下,打算次日一早好送程元龙和秦易回营。 却说那名细作认出青桐后,将消息传给上峰。青桐率领六十骑在黑水城出没的消息依次上传,次日清晨便传到了完颜仲那里。完颜仲对于上次的失败是耿耿于怀,一直策划着再战一场,以雪前耻。因为青桐上次表现太过显眼,她早已是细作探子着重关注的人物之一。完颜仲一听她身边只有几十名骑兵,顿时大喜过望。他的军师文正听到这个消息,捋着胡须哈哈一笑:“三殿下,真是天赐良机,也是良缘。” 完颜仲听他话里有话,忙问其详。 文正笑笑,如是这般说了一会儿,又道:“明日殿下只须依计而行。先将那女子捉住,再慢慢驯服即可。” 第一百零四章 伏击 第一百零四章伏击 完颜仲着军师的话但笑不语。文正心定神闲地捋着稀疏的山羊胡,慢悠悠说道:“殿下一向喜欢驯服烈马,这个女子就如同我们草原上的烈马。不知三殿下可敢一试?” 完颜仲虽然知道他是在拿话激自己,但他的话却蓦地勾起了他脑海中的一些景象。 那是林青桐在万军之中纵横驰骋的英姿,还有她骑在自己身上猛锤狠打的情景,那种被她狠掐着脖颈的憋闷触感到现在仍然记得。这个女子确实着实是一匹烈马,若是能驯服她…… 文正悄悄观察着完颜仲的神色,他脸上那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又从中添了一把火,道:“听说程英杰已经将她提拔为百夫长,她是南军中的一员猛将,若她能归顺殿下,不但会极大挫伤南军的锐气,而且还能满足一个男人的征服之心。”文正的先祖是被俘的汉人,他自幼熟读经书,略懂韬略。虽然武功不高,但却极受喜欢南朝文化的完颜仲的重视。完颜仲对他几乎言听计从。此时一颗狼心早已被他说动。 完颜仲淡然一笑,谦和说道:“请军师入帐议事。” …… 入夜的大漠格外安静,除了风声还是风声。青桐他们投宿的这个村庄死寂得如同坟场,只是间或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声。青桐带着王二等几名亲兵和程元龙他们围坐在一间漏顶的土屋中,就着熊熊火光吃干粮喝烧酒。其他士兵或是分散在旁边的废屋里或是就地搭建帐篷歇息。 程元龙侧坐在青桐身旁,时不时给她拿干粮递帕子,一副大献殷勤的小意样儿。青桐坦坦荡荡地接受了。 七公主见一向大大咧咧地程元龙突然化身成为跟班小弟,不觉暗暗好笑。加上此时气氛轻松,她的性子不禁活泛起来,不住拿两人逗趣。 青桐倒没什么,仍是那副坦然自若的模样。程元龙的脸皮却有些挂不住了,对七公主怒目而视。 众人笑闹一阵,便各自入帐歇息。程元龙带着几名士兵在外面的帐篷歇息,外圈还有士兵轮流守夜。这算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次日天刚蒙蒙亮,众人便起身吃干粮喂战马,准备回营。 青桐和程元龙并排在前,七公主等人在中间,士兵们簇拥着他们向前骑行。 刚行了二十多路,忽听得前方马蹄沓沓,青桐心中警惕,立即命令队伍停止前进。 马蹄声越来越近,首先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一面黑色镶边大旗,旗上綉着一颗狰狞的狼头。这些士兵和昨天遭遇的番兵的不能同日而语,他们衣甲鲜明,战马膘肥,看上去十分威武雄壮。军师文正和完颜仲赫然也在其中。整齐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亮响亮,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青桐这边的六十多人,此时个个面带紧张之色,个个紧握刀枪,随时准备上前拼命。 青桐两眼略略一扫,便估出了对方大约有一千多人。她心中暗叫不好,六十多人对一千人,她便是再托大也不敢冒险,更何况军中还有几个人要保护,今日的情形相当凶险。 青桐虽然内心波澜迭起,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 程元龙自然也瞧出了情势的危急。他的脑袋飞快地一转,顿生急智。他故作镇定地冲青桐眨眨眼,得意笑道:“青桐还是你聪明,果然被你猜到了。他们来了。” 青桐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深意。她略略一想,策马而出,在队前徘徊一圈,再手搭凉棚朝敌军望望。回过头对士兵们大声说道:“一千匹好马,一个价值三千两黄金的人头,都注意了!” 说完,她翻身下马,往草地上一坐,瞪着眼看着敌军。在她的暗示下,王二等人也翻身下马。程元龙压抑着砰砰乱跳的心,强作欢颜和青桐说话。 对面的完颜仲不由得疑惑起来,他侧身问文正:“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消息有误,前方有伏兵?” 文正也是满腹狐疑,他郑重道:“再看看。” 他话音刚落,就见青桐突然一跃而起跨上战马,一阵风似的来到番军阵前,大声挑战。 番军中有蠢蠢欲动的,却被完颜仲厉声制止住了。她在阵前转悠一阵,突然拉开弓箭,“嗖”地一声向完颜仲脑门射来,完颜仲猛一低头,箭矢擦着他的盔顶而过。金兵再忍耐不住,弓箭手纷纷拉弓射箭。青桐一边回射一边往马蹬里藏身,迅速退回本阵,并命士兵缓缓侧进。 晋军缓缓后退,金兵不紧不慢地尾随。双方走走停停,小战数回,这一拖就是一个半时辰。天上乌云片片,太阳将出未出,凉风沁人。 这时文正忽然大笑道:“三殿下,下令进攻吧,根本没有伏兵。” 完颜仲问:“何以见得?” 文正指着七公主等人说道:“我一直在观察那几人,发现他们不停地擦汗,显然是紧张所致。而且他们不住地东张西望,六神无主。所以,我们的消息无误,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完颜仲精神大振,高声命令:“追。” 荒野上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一千多番兵如潮水一样从三个方向涌过上。 青桐情知逃不过,当下迅速做了决定,她飞快地吩咐众人:“胖子你带着秦易小麦他们先走,钱三你率二十人在后面护送,王二你们留下来和我一起拼命。” 程元龙急忙摇头:“包子,我是个男人,我怎能丢下你逃跑!” 青桐没时间跟他讲道理,只指着七公主低声道:“万一她有闪失,咱们这些人都没命。不要感情用事。” 程元龙说什么也不肯,他策马过去挤出王二,吩咐道:“你去保护他们,我来替代你。” 青桐又道:“你难道不想回去搬救兵吗?” 不等程元龙回答,她高举狼牙棒,长喝一声,“杀——” 青桐率领四十骑闯入敌阵。他们依旧以三角形式像楔子一样钉入敌群。明知敌我悬殊太大,但仍然无惧无畏地冲杀过来。 程元龙郑重叮嘱七公主几句,转身又折了回来加入战场。双方士气正锐,一时间杀得昏天暗地。青桐以锐不可挡之势,连毙数人。程元龙亦是战绩不俗。这四十名骑兵个个勇猛非常,均能以一挡十。 文正曾见过不少阵仗,但这支晋军战力之强,打法之狠他还真是初次见到。虽则是敌人,他也不由得心生敬意。从而愈发坚定了要帮三王子收服青桐的心思。 双方苦战一阵。文正手中令旗一挥,就见这些番兵,对形一变,渐渐放缓攻势,却呈大扇形将青桐等人包围在里面,慢慢朝西北方向驱赶,他们已进了一望无垠地沙漠中。地上松软如泥,远处沙山不断。 青桐虽然知道对方必有不良企图,但无奈敌众我寡,她被对方裹挟着身不由已地跟着前进。 这时,天上乌云滚滚,雷声大作。须臾,狂风大起,扬起漫天飞沙碎石。迷得双方士兵睁不开双眼,甚至看不清对方。青桐凭着胡人身上特有的羊肉腥气辨别敌军,连下黑手砍杀了五六个人。 她辨别出了别人,敌军很快也辨别出了她。她只听得身、下战马悲鸣一声,接着马腿一跪,猝然往下倒去。青桐微眯着眼,在战马倒下的前一刻飞身跃向离她最近的一匹战马,顺手将马上那人揪下去,然后举棒再战,接连再毙三人。她一边挥棒狂打,一边大声呼喊:“往南跑!”她一张嘴便灌了满口沙子。 她一边喊话一边夺路而逃,文正瞥得他的身影,手中令旗再次一挥,接着一阵叽里呱啦的番话响起,沙地里起了几道粗粗的绳索。青桐知道这是绊马索,她拼命抽打战马,可惜的是这匹马是新夺的,跟她没有半点默契。几个回合之后,战马被掀翻,青桐迅速从马上跳下,不料却有一张大网在等着。 青桐像一条被困在网中的鲨鱼一样,再凶猛也无计可施。程元龙在大声呼唤她,他的声音却被淹没在风沙之中。相较于晋人,番兵对风沙司空见惯,自然应对能力比他们强上许多。文正和完颜仲见终于捕到了猎物,便鸣金收兵,带领众人朝安全地带撤退。程元龙和剩下的十几个士兵几度被移动的沙堆掩埋,他们好容易逃得生天,却不见了青桐和敌军。 青桐被番兵用大网兜住,抬着一路背着风沙朝西北走去。文正和完颜仲在后面跟着,文正早就看好了一处隐僻背风的石窟,他命人将青桐放到石窟,命士兵在外面巡逻把守。他和完颜仲弯腰入窟。他笑吟吟地看着网中的青桐,正容说道:“不才文正拜见林姑娘。” 青桐淡淡说道:“免礼,跪安吧。” 文正和完颜仲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第一百零五章 美人计 罩住青桐的网线是用麻绳包裹着细铁线制成的,十分结实。她挣脱不开,一时半会也割不断。眼下她只能跟这两人慢慢周旋。 完颜仲和文正都见识过青桐的武艺,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放她自由。 两人站在铁网前微笑着看着青桐,语气谦和庄重。青桐静静打量着两人。这个文正生得长得白净周正,文雅清和,身穿一袭暗蓝书生袍,戴着一方青色纶巾,典型的谋士装扮。完颜仲,那个名贵藏獒,身披黄金软甲,身材魁梧雄壮,长得也不错,就是那条辫子太毁形象,简直是狗尾续貂。 文正与完颜仲对视一眼,然后缓缓走了出去,为两人腾出独处空间。他临去时正色说道:“姑娘无须害怕,三殿下为人极有雅量且求贤若渴,早已对姑娘钦慕不已,绝不会唐突姑娘。”青桐心道,他想唐突也得能靠近她。她虽然暂时虎落平阳,但只能有人胆敢接近她,照样能将人拍个粉碎。 完颜仲见青桐在打量自己,误以为自己已引起对方的注意,心中不禁有种隐秘的骄傲。他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一双虎目粲然生辉,专注、含情地凝视着青桐。一般情况下,被他这么注视着的姑娘都会羞涩地低下头暗生欢喜,有大胆豪放些的甚至会和他眉目*。他屡试不爽,这次也理所当然地拿出来使用。 青桐和他对视片刻,觉得这种目光仿佛她以前豢养的公狗在求偶一般,不禁觉得好笑,遂抬头石窟的岩顶。 完颜仲用自以为低沉动听的声音,缓和而富有感情的回忆道:“孤记得很清楚,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青桐仍没说话,她才记不清有几次了。见了这么多次还没杀掉他,这真是她的耻辱! 完颜仲朗声道:“我还记得初次见你时的情景,野猪突然袭击你们,别的女孩子吓得失声尖叫,唯有你果敢镇定,竟敢与野猪搏斗。” 青桐冷哼一声:“我若早知道你的身份,肯定会一箭射死你。” 完颜仲哈哈一笑,继续以情动她。 青桐一边听他罗嗦一边回忆以前学过的兵法计谋,突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道:“你这是在对我用美人计?” 完颜仲怔了片刻,再次朗声大笑,他的目光愈发温柔多情,用充满蛊惑的声音低低道:“如果你能留在我身边,以后的日子想必会更有意思。” 青桐将手伸在背后,慢悠悠道:“我也觉得有意思。” “哦?” “前提是你得换个更英俊的男人来使美人计。” 完颜仲:“……” 这时,文正却又踱了进来,清声接道:“林姑娘,三殿下仪表非凡,风流倜傥,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梦里人,若是林姑娘对他还不满意,那金朝上下也没人能配得上姑娘了。” 青桐嗤笑:“难道你以为真有人配得上我吗?” 她说着这话时,还剧烈地抖着腿,身后的铁网一下一下的晃动着。 文正哑然失笑,这个女子真够狂的。 文正稍一沉吟,正容劝道:“林姑娘,你今日被我主俘虏,即便能够回去名声也毁了,以大晋的习气,你还能指望在那儿嫁到合意的夫婿吗?” 青桐先是嗤之以鼻,然后双手背在后面,蹙着眉头假装在思考他的提议。过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什么决心,抬头看着完颜仲,正色询问:“看来我别无选择,你打算怎么诱惑我?跳脱衣舞?还是递上皮鞭蜡烛恳求我的虐打?” 完颜仲这次笑不出来了。文正也是一样。 ……完颜仲笑得脸部浮肿,双眸放光放得干涩无神,青桐仍没表现出一丝被打动的模样。最后他黔驴技穷,只好在青桐的委婉示意下让文正留下来继续诱惑她。 等到完颜仲一离开,青桐就大方地表示:“实话告诉你,我还是好你这口。虽然看着有些老,但是好推倒。” 文正一脸惊讶,继面老脸一红。他万没料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给调戏了。 青桐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仿佛老虎盯上了一只老白兔,并对他勾勾手指:“过来过来。靠近些。” 文正不由自主地后退数步,嘴里仍继续说些劝她归降的老话。他劝降过不少汉人金人,也曾与不少人斡旋谈判,但从没遇到过这样一个让他手足无措的人。 青桐耐心地听他说完,突然问道:“看你的模样像汉人,似乎还读过不少书?请问先生祖籍何处?祖上是做什么的?”她此时想的是,既然对方可以对我劝降,我为什么不能“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听到青桐提及他的祖籍和先人,文正眼眸不禁一黯,半晌无语。 青桐自顾自说道:“依我的猜测,你的先人一定是被俘虏的汉人吧?” 文正没接她的茬,刚要开口劝说归降的事。 青桐抢先说道:“难为你给我讲了那么久,我自认为学富两车,也给你讲几个故事。” “来,我先给你讲一只鸟的故事。有一只越地的鸟,它随一个美女入吴。它原先诗词歌赋都会说,可到了吴地后怎么也不说。等到吴国灭亡,它回到越国时又开口了。因此人们说它‘鸟兽尚念故国,何况人乎。’” 文正神色略显尴尬,正要开口阻止。 青桐一摆手,摇头晃脑继续讲下去:“再给你讲一只义马的故事……” 文正神色更显尴尬。 青桐还不罢休,又讲了一个:“这是最后一个,我的邻居曾打伤了一条偷肉的狗,她都忘了这事,过了几年,走到路上突然一条小狗咬了她一口。狗咬人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这条狗只咬我邻居,后来邻居花钱请衙门的人查清了案子,原来这条小狗是被打的狗的儿子。唉,小狗的母亲被打尚且知道报仇,更何况是人乎。” 文正脸色略变,呵呵干笑两声,再没接话。 青桐拖动铁网一步步朝他走来。 文正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猛地一见她这动作,一脸警惕,立即出声制止。 青桐没说话,突然铁网哗啦一声响动,她轻巧利落地从一个破口处钻将出来。文正大惊,立即张嘴喊人。青桐早一跃而起,像猛虎扑羊一样扑到他身后,跳起身来,掐着他的脖子,然后手指轻点,点上他身上的几处关键穴道,再用雪亮轻薄的匕首贴着他的脖颈,大喝一声:“不许动,听我的命令。” 这时,洞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哗啦一下涌进来几名士兵堵在洞口。石窟的外面更是围着层层叠叠的人墙。 青桐将刀轻轻一划,又薄又利的刀刃割破了文正脖颈上的皮肤,鲜血丝丝缕缕地渗了出来。 青桐斜睨冷笑道:“快点让开,否则我一刀一刀凌迟了他!” 本来她想拿住完颜仲的,不过,完颜仲的功夫很高,而且时机不对。所以她暂时先拿这人当人质。毕竟文正在完颜仲的心中还是挺有地位的。果然,完颜仲阴沉着脸,扬手制止想上前围攻青桐的士兵,沉声命令:“让他们过去。”那几个士兵迟疑片刻,只得慢慢让开了路。 有几个士兵想放暗箭袭击青桐,被她一一用暗器回击过去。文正的脖子又多挨了两刀。众人再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地看着青桐挟持着文正离开石窟。 天上阴云漠漠,风沙早就停了。 青桐随意挑了一匹马,提着文正翻身上马。 众士兵徒劳地举着弓箭,可完颜仲终究怕伤了文正,一直没有下令。 青桐将仁质横放在马背上,双腿一夹马腿,飞驰而去。 完颜仲在后面紧追不舍。 行至十几里,忽听得前方有銮铃声响。接着一队骑兵出现在视线中。那领头的人正是程元龙。 青桐惊喜交加,大力摆手招呼。 程元龙沿路找人找得焦急,一看到青桐自是欣喜若狂,飞奔过来,激动地叫声:“包子……” 两人来不及叙说离别之情,程元龙一看到青桐身后的追兵,新仇旧耻加在一起,气得他咬牙切齿。当下高声命令士兵掩杀过去。 双方厮杀得正激烈,却见陆绍衡又领一众人马杀到。完颜仲不敢恋战,带着胡骑如鸟兽散。 在天黑前,众人终于赶回了四平关。那些侥幸逃出的士兵和七公主花小麦等见青桐平安归来俱各欢喜。程英杰仔细询问了战况,吩咐她好好歇息。至于人质文已经被安排在单独一间屋中,由士兵看守。 青桐稍事休息后,又去了文正房中,继续施行自己的劝降计划。 “你荼毒我的耳朵那么久,现在轮到你了。不过,我的话保准让你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你在北朝数年,那里的情形怎样你比谁都清楚。那里的人除了精于骑射和杀戮外还懂什么他们生产低下,野蛮残忍,茹毛饮血。还停留在落后的部落时期。如果由他们替代大晋,他们会必定会大肆破坏中原文化,会毁掉数千年积累的华夏文明。这是整个文明的倒退。” 青桐顿了顿又道:“跟你讲大道理,怕你听不明白。我来说些浅显易懂的。我还听说他们完全没有伦理观念,弟收兄妻,子继父妻是常有的事。如果你继续留在那儿,将来你死了,你的弟弟会收了你的妻子,你的儿子也有可能收了他母亲,你的儿媳会收了你(虽然到那时你已经不中用了,不过她会顺手一收)。你的孙媳会收了你的儿子们,你们全家是真正的一家亲……” 文正脸色大变,低喝一声:“住口!”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稀罕俺的请收藏一下,羞涩地放电, 【打滚求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