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 第六十六章 夫妻没有隔夜仇 “奴、奴才也不知道呀。”折柳被穆景昭逼问得没了办法,欲哭无泪的颤抖着说出一句话。 折柳这样的人世代便是为奴为仆,对于耕种这种事情也不过是江宁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罢了。 离开了江宁,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等穆景昭继续追问,折柳便又再度急急开口,“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只管做便是了,哪还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六章 夫妻没有隔夜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分歧 江宁两把把那绣工精湛的钱袋塞进折柳手中,重新面向墙壁的躺回了床上,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模样。 折柳则是呆呆握着那硕大的钱袋立在正殿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要知道,就江宁平日里那爱财如命的性子,别说是那么大一袋子的钱,就是一个铜板丢了,她都得心疼许久。 若是真的把这袋银子送出去,届时江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五章 分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争吵 此刻的穆景昭方耕作完,绣工精湛的暗金色蟒袍两根袖管高高挽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了一小节健壮有力的胳膊肘。 方才清洗过的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一道锄头柄留下的红印斜亘在他的掌心,巧妙的将他的虎口和另一侧的手腕连接在一起。 偶有几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在地面上留下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水坑。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四章 争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爱情的力量 江宁这么一句话,登时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 人群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宁妃在他们身边默默观察了那么长时间。 “当然想知道啊娘娘,莫非您知道什么内幕。”一位尖嘴猴腮的小太监率先压低声音对着江宁发问。 还没等江宁回应,人群中便有一名浅绯色衣服的宫女开口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三章 爱情的力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生活不易,皇帝卖艺 彼时的穆景昭方才登基没多久,根基未稳,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而清远县虽经济繁荣昌盛,实则经济全都掌握在当地的豪绅手中,当地百姓收入惨淡苦不堪言。 于是穆景昭深思熟虑之后,颁布了盐铁官营政策,一来收回盐铁生意这两个香饽饽,二来巩固政权笼络各地百姓民心。 穆景昭为了落实这一政策,费心费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二章 生活不易,皇帝卖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绝美爱情 “边塞北风呼啸,沙石漫天,呼吸之间皆为沙土,生长于恭国地区的将士难敌北疆的凄厉强风,口鼻渗出鲜血,寸步难行。” “如此恶劣的条件把恭国将士们的士气消磨得所剩无几,等来到边境之时,恭国将士已然伤亡惨重,所剩无几。” “尽管如此,将士们却还是为着祖国的荣光而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众人百般思索之后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一章 绝美爱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天之骄女 事已至此,江宁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毕竟,这个事情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再怎么都该硬着头皮上了。 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江宁就随着凌月走到了霜华宫门口。 霜华宫门口的庭院中,早已事先准备好了说书的桌椅,遮阳伞。 桌面上,甚至摆放着江宁说书时所惯有的瓜子和茶水。 “娘娘且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章 天之骄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说书人 方才在田里收割过,江宁的在掌心、指甲缝里还残存着些许泥土。 上前搀扶她的梦吟,袖管猝不及防的在她的掌心上蹭了一下,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 “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江宁有些尴尬的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对柳锦馥颇有好感的缘故,连带着她对整个霜华宫的人都颇有好感。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九章 说书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打脸 沈清蓉金灿灿的护甲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上的纱布,表情已经平和,“臣妾也不太清楚。”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直到这时,沈清蓉仿佛这才想到自己正在用膳一事。 沈清蓉:“皇上来得正好,跟臣妾一起用膳吧。”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的穆景昭,不得已也只得把自己满肚子的气吞下。 不管怎么说,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八章 打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娘娘绿了? 江宁方才放下了满车的白菜回到宫中,折柳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她回来。 在江宁用膳之前,折柳特地每份菜品都拿着勺子品尝了一遍。 她看着折柳这样的举动,倒也没有多在意,只当是折柳自己嘴馋了,忍不住想要吃上两口。 等折柳试吃完,江宁看着这满桌的的菜品,江宁感觉自己蓄积了一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七章 娘娘绿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感恩之心 江宁脸上的笑容更甚,然而,这个时候的江宁倒是头疼了起来。 不知道穆景昭这个人陪着自己来跑一趟究竟是有何作用。 就像穆景昭所说的,这宫中果蔬的供应的都是有固定的,一旦自己进来横插一脚,那么就意味着其他供应商就一定会受到影响。 毕竟,大家都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百姓,她也不忍心别人因为她而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六章 感恩之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一片苦心 正值正午时分,炒菜“滋啦——”的油响以及食物混合的香气从御膳房袅袅的飘了出来。 这样的诱惑让早起收割了一大早蔬菜的江宁实在是有些饿了,她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 这种疲惫带来的极度饥饿,让江宁莫名想到了之前自己还在民间摸爬滚打的日子。 “饿了?”目镜昭在她身侧停下,看着她不自觉吞咽唾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五章 一片苦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你好大的胆子! 清晨,皇城深处,冷宫内。 薄雾笼罩下,冷宫庭院中一片勃勃生机。月前刚种下的菜种已然抽出嫩芽,在院子里拼组出一片深浅不一的绿色色块。 菜地里,一身素衣江宁拔下菜地里的最后一棵草,勉强扶着腰板挺起身来,满脸笑意的打量着这冷宫中的一切。 这是她来到冷宫的第一个月。 一个月前,这冷宫还是阴森恐怖,满目荒芜,如今却已呈现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娘娘,我已经摘好了,今日奴婢给您炒青菜吃!” 菜地另一边,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正攥着一把青菜笑吟吟的对着江宁喊道。 那少女名为折柳,是江宁唯一的贴身丫鬟。 自从江宁入宫以来,折柳便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也随着她一起入了冷宫,艰难求生。 此时的折柳正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罗裙,梳着简单的发髻,不施粉黛的脸上被晨霜冻出了点点红晕,倒是平添了几分俏皮。 江宁一阵恍惚,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那少女手捧着一只肥硕的老鼠,眼冒绿光的跪倒在她面前,哭诉着这些天他们在冷宫的摆烂生活,已经把她多年的积蓄消耗殆尽,只能等死的画面。 她微微一笑,不管身在什么地方,日子终归是好了起来。 一眨眼的功夫,折柳已经到了她面前,她动作娴熟的择着手上的青菜,有些忧虑的望着宫门的方向,“娘娘,您说,咱们真的能有肉吃吗?” 江宁拉着折柳来到檐下,随手搬了两块板等坐下,继续择菜,“我看,应该没什么问题,这点小事陆风还是可以靠得住的。” 尽管江宁这么说,折柳脸上的不安还是没有消磨半分。 那位名为陆风的男子,是禁卫军副统领,同样也是折柳在宫中的相好。 江宁主仆二人进入以来,得了陆风不少的帮助,也是依仗着这层关系,江宁才能在冷宫过得如此有滋有味, “可我还是——” 就在折柳话说了一半之时,冷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小缝。 陆风从门缝里探进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随即推开大门哼哧哼哧的跑了进来,怀中还抱着一团硕大的物体。 “娘娘!我给您找来了!”陆风这么说着,但却是两步跑到了折柳面前,献宝似地将怀中的东西捧到折柳面前。 主仆二人垂头一看,只见陆风手中赫然捧着一只尖嘴绿羽的怪鸟。 “这是什么?” 陆风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在御膳房外边儿看到的,我看这鸡羽毛油亮,又出现在那样的地方,想必是什么罕见的佳肴!” 江宁打量着怪鸟尾端的翠绿色长羽,那长羽颜色鲜亮,上面点缀着大小不一的眼睛状纹理,看上去倒是个稀罕玩意儿。 她接过怪鸟掂了掂,无奈摇了摇头,“这鸟身上没多少肉,要是现在吃,倒是有些可惜了。”江宁随手朝着院内一块不曾开垦过的空地指了指,“我们先养一养,养肥了吃也不迟。” 话音刚落,陆风便要动身去围地做鸡圈。 “等一等。”江宁歪头打量着那只鸡,莫名的,她从那鸡的眼中看出了几分恐惧。 “你把这鸡抓好了,我拿这羽毛有重要的用途。” 陆风用力点头,江宁随即搁了手里的青菜开始拔鸡尾巴的毛。 整个过程中,怪鸡惨叫连连,折柳不忍直视,江宁心惊胆战。 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拔下来几根。 被拔了尾羽的怪鸟躺在陆风手里,嘴里发出点点嘶哑的叫声,奄奄一息。 陆风在院内修了一个鸡圈将怪鸡养了进去,而江宁则吩咐折柳找了一些制作首饰的工具,开始折腾那仅有的几根鸡羽。 接下来的几天,折柳每日都去喂养那怪鸡,什么稀奇古怪的鸡食都用遍了,那怪鸡就是不吃不喝。 直到第三天,那怪鸡已然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无奈之下,江宁只好找来陆风准备杀鸡炖汤。 三人架好铁锅烧水,又拿来了碗和砍刀。 陆风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拎着怪鸡,一只手拿着砍刀,颇显不安的吞了一口唾沫,“我等会砍下去的时候你们离远点,免得血溅到你们身上。” 主仆二人认真点头。 那怪鸡一脸生无可恋,显然已经放弃了抵抗。 “好、好!”陆风咬牙,将手上的菜刀高高扬起。 主仆二人表情沉痛的转过头去,那怪鸡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一阵骚动声从门口转来,一声闷响传来,殿门被撞开,几位身着侍卫服饰的人浩浩荡荡的闯进了冷宫。 为首的男人看了陆风一眼,面露些许惊讶之色,随即沉下脸,对着身后一挥手,“统统给我围起来!” 陆风两步上前,将主仆二人护在身后,“陈副将,不知你们这是——” “属下是奉皇上之命,前来找寻贵妃娘娘失踪的爱宠。” 江宁讪笑着上前摆手,“误会!哎呀都是误会!我们这里哪来的什么爱宠。” 陈副将伸手接过陆风手上奄奄一息的怪鸡,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上,“娘娘,这便是贵妃娘娘的爱宠锦绣。” 不等众人反应,陈副将左右打量了一番身侧的砍刀和铁锅,“连人带刀,都给我带走!” —— 江宁三人被押送到一处宫殿中。 陈副将捧着缴获的怪鸡和刀,上前阐述着自己在冷宫的所见所闻。 折柳浑身颤抖不已,压低声音问,“娘娘,咱们可怎么办啊!” 江宁不吭声,只是微微抬头,打量着坐在自己面前的三人。 “丫头,给我说说这宫中如今得势的分别是哪些人。” 折柳抽了抽鼻子,勉强使自己的平复下来,“如今这宫中最为尊贵的,自然是您的夫君,也就是当今圣上穆景昭。” 江宁目光一转,缓缓落在坐在殿内正中,一袭龙袍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正一边眉头紧蹙地听着陈副将汇报,一边神情鄙视的打量着江宁。 像是在打量街边一分钱一颗的大白菜。 这张脸勾起了江宁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她讪讪的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皇上如今刚登基不久,宫中的嫔妃也不多。加上您,拢共也就三位嫔妃,皇后娘娘是户部尚书的千金,性格温和纯良,而贵妃娘娘则是柳大将军的嫡女,性子泼辣爽利,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还没等江宁把话跟人对上号,她的思绪便被一声呵斥给打断。 “事已至此,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江宁仰头望去,只见那一身红装的美人正满脸恨意的瞪着她。 那奄奄一息的怪鸟正抽搐着躺在美人怀中。 美艳无双的贵妃娘娘一脸怜爱地爱抚着,瞬间泪如雨下,娇躯一歪,靠进了穆景昭怀里。 “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这孔雀可是您特地赏赐给臣妾的,臣妾一直爱惜不已,好吃好喝的照顾它,没想到——” 柳贵妃媚眼一横,“没想到它居然被奸人掳去!宁妃进宫一日便敢惊扰您,如今被打入冷宫依旧不安分,若是不重罚,后患无穷啊!” 穆景昭斜眼瞥江宁,“宁妃,你有什么可说的。” 江宁立刻俯身,泪如雨下,“皇上,我冤枉啊!我只是身在冷宫,生活困苦,那日偶然瞥见这怪鸡立在冷宫外,想着终于可以沾点荤腥——” 不等穆景昭说话,柳锦馥尖刻的声音再度响起,“生活困苦?本宫看你每日在宫内妖言惑众,倒是赚得盆满钵满。” 柳锦馥说的,便是江宁在冷宫走投无路,被迫说书赚钱一事。 为了让自己的故事听起来生动曲折,江宁在其中杜撰了不少自己和穆景昭坎坷离奇的爱情故事。 “戕害爱宠以下犯上,这是其一,妖言惑众辱没皇上,这是其二。”柳锦馥眼睛一扫,缓缓落在折柳身侧的陆风身上。 她勾唇一笑,“勾结侍卫私相授受,这是其三。” “宁妃,你真是胆大包天!” 江宁心跳不已,“我、我是有苦衷的!” “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苦衷。” “皇——” “皇上!” 陆风的话刚刚冒头,便被折柳打断,而江宁更快一步,跪着挪到了柳锦馥面前。 “其实、其实我仰慕贵妃娘娘已久!” 江宁一句话说出口,周遭瞬间陷入了死寂。 “我久闻贵妃娘娘姿容倾城,是天下第一美人,那日我看着那孔雀立在冷宫门口,尾羽光滑水亮,便想着要做一个稀罕宝物赠予贵妃娘娘。” 江宁从怀中摸出昨日刚做好的孔雀羽钗子递到柳锦馥面前,“娘娘,这是我亲手所做!” 柳锦馥狐疑的忘了江宁一眼,随即接过江宁手上的钗子看了一眼,神情缓和不少。 就在江宁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你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本宫就会原谅你!” “宁妃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贵妃不要为区区一个畜生失了分寸才是。” “皇后娘娘说得轻巧,不是你的宠物你自然不心疼。” “本宫那里还有好些孔雀,若是贵妃喜欢,本宫可以尽数送你。” 柳锦馥不依不饶,转头望向穆景昭,“皇上——” “请皇上看在宁妃母家的份上放宁妃一马。” 第二章 合作关系 皇后的一番话,似乎是触发了什么特定的记忆机关一般。 殿内的所有人打量那跪倒在殿内的娇小少女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敬畏。 对啊,那再怎么都是丞相江清远家的嫡女,皇上就算看江清远几分薄面,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穆景昭轻咳了两声,“皇后所言极是,宁妃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若是要严加苛责,反而显得咱们有些不通情达理了。”他转头望向柳锦馥,笑容略带歉意地伸手在柳锦馥肩上握了握,“锦绣发生这样的事情,朕也很难过,事后朕一定加倍补偿你,可好?” 言尽于此,柳锦馥也不好再闹下去,只得略微抽动着肩膀点点头。 “好了,大家都退下吧。” 四周的人开始散去,江宁闻声拉了折柳准备离开。 “宁妃,你留下。” ———— 穆景昭把江宁带到了一处偏殿,又遣散了下人,吩咐江宁关好门窗。 门窗紧闭的房间内,江宁和穆景昭穆无声的对峙着。 袅袅的轻烟不断从一旁的香炉中升起,消散在空气中,又被她吸入鼻腔。 这本是宫中的贵人用来宁神养息的香气,但此刻的这股子香气非但没有让江宁觉察到半分安宁,反倒是勾起了她些许不美好的回忆。 许是见她走神,穆景昭上前一步,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不料江宁却像是惊弓之鸟般飞速弹开。 “放心,朕今天来找你,是要谈要紧事。” 江宁看着他的眼神余悸未平,尽管如此,她还是寻了一个距穆景昭较远的方凳坐下,“什么事?” 穆景昭见她这个反应,倒也没有多说什么,也同她一起落了座。 穆景昭指节轻叩桌面,“朕也不多说废话了,朕希望可以和你合作。” “合作?” 空气中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吸气声,“简单来说就是,朕希望你可以,杀了朕。” 江宁抬头,猝不及防的对上了穆景昭一双有些忐忑不安的眼睛。 莫名的,她想到了自己丞相之女的身份,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于是,江宁非常诚恳的对穆景昭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有病您就去看太医。” 穆景昭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瞪她。 莫名的,江宁感觉一阵帝王之气如潮水般朝她涌来,江宁脚下一软,从椅子上滑下,跪倒在穆景昭面前。 “小人知错,小人罪该万死!”江宁伏在地面,点头如捣蒜。 见她如此,穆景昭的目光稍稍缓和了些,“你可还记得,你新婚当夜对朕说的话?” 那颤抖如鸡崽的少女身子猛地一颤,迟疑抬头,“皇上相信小人说的话了?” 穆景昭不置可否,“以江家这样的门第,教出来的女儿不可能会杀鸡、种地、拧钗子。”他微微一顿,起身,朝着江宁踱步而来,“你在冷宫说的书朕日日都去听。” 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猝不及防的凑到江宁面前,那一刻,她仿佛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零碎的片段在江宁的脑海中交替闪过。 “我跟皇上啊,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皇上见我的第一面,便吵着闹着要我做他的妻子。” “那年上元节灯会,红灯万里,尚且年幼的我攀上城墙,不慎跌落。是皇上不畏生死,以身为盾,将我护在怀里,那一刻,我决心非他不嫁。” “那年我方才及笄,为了皇上洗手作羹汤,险些烧了厨房,皇上面不改色的吃下了一整桌焦黑的饭食,却在看到我手上的烫伤时红了眼眶。” …… 过往自己在众宫人面前所放的厥词铺天盖地的朝着江宁袭来,头昏脑胀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眼看着穆景昭的脸越来越近,江宁心中忽然了然了一切。 这所谓的合作不过是皇上想让她为此前不知轻重的冒犯之举付出代价。 她看着穆景昭越来越近的脸,浑身颤抖得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小人知道错了皇上,小人再也不敢私自编排皇上了。” 穆景昭没说话,只是在她身前不远处蹲下身子,他看着江宁,将手揣进怀里。 江宁颤抖后退,惊恐地瞪大眼睛,难道,他是想杀人灭口? 她双手护着脑袋,艰难缩成一团,意料中的刀子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 有些迟疑的睁开眼,江宁看到穆景昭摊开的掌心中正安然躺着一颗硕大的金锭子。 “你言语中故事发生的场景,大多发生在民间,据我所知,江清远的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若是只靠杜撰,不可能杜撰出如此生动的画面。” 江宁却仿佛再也听不进去穆景昭的话了,她死死的盯着穆景昭手中那颗闪闪发光的金锭子。 “朕后面找人去调查过你所说的一切,确有其事。” 穆景昭饶有兴味的打量着他,手掌猛然收拢,像是把江宁的整个命运都握在了手里。 “朕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 一个月前,帝都,北街一处不起眼的墙角边。 数十位年龄各异,衣着不一的居民端着瓜子和茶水,坐在排列整齐的矮板凳上,正聚精会神的望着墙角的位置。 人群深处,身着素色麻衣的少女——江宁,清了清嗓子,神情紧张地对着众人开口,“只见那贼人手持长枪发出一声厉喝,长枪直朝着女将军门面刺去,枪头破空,发出一阵尖声利响,在空中卷起一阵气流,激得女将军发丝飞扬。” 众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就连人群末端嗑瓜子嗑得最起劲的老伯都捻着手上的已经空掉的瓜子壳,屏住了呼吸。 “然而,枪锋却在女将军额前将将一寸时骤然停下,贼人大惊,抬头朝着女将军望去,只见——” 众人瞬间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朝着江宁的方向望去。 而江宁,此时却是安静的闭上了嘴巴,端起手边的茶水灌下去一大口,便不再说话了。 “只见什么?”前排的少女愤然起身,掏出一枚铜钱丢在了江宁身前的竹盘里。 随着抗议声不断响起,座位上的听众纷纷起身,不情不愿的掏出铜钱放进江宁面前的竹盘中。 “只见什么啊?” “好姑娘,你就把后面一点说了吧,就一点。” 随着哀叫声不断响起,人群的情绪不断变得激昂、愤慨。 更有甚者,拽着江宁的衣角开始哀求。 然而即便如此,江宁也只是淡淡一笑,毅然决然的落了板。 不再理会唉声叹气的听众,江宁乐颠乐颠的收拾着行头准备退场。 “明日同一时间,我就在这儿和大家再会。” 江宁小心翼翼的装好银子,活动了一番酸痛的四肢,对着听众摆摆手,朝着身后的巷子走去。 江宁把玩着手里鼓囊囊的钱袋行走在巷子中,这个时辰,她一般会去巷子深处的一家馄饨摊吃完热馄饨。 天色将晚,巷子上的一小块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得浓郁,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食物香气弥漫了整条巷子,偶尔有零星几个收摊的小贩挑着扁担匆匆而过。 江宁面露欣喜朝着转角处快步走去,就在她转入拐角的一刹那,她听到一声闷响从自己的后脑勺传来,而后,她没有了意识。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头上的闷痛还没有完全褪去。 一阵头晕目眩之后,江宁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钝痛的后脑勺,却恍然惊觉,自己的手脚动弹不得。 火辣辣的刺痛感嵌入她的手腕,江宁垂头一看,只见她的手脚正被手指粗细的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 准确来说,是她的全身都被麻绳捆了个严严实实。 江宁试着挣扎了一下,发现这绳子完全没有松开的余地。 她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呼叫,却发现自己的嘴巴被麻布塞了个严严实实。 江宁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很快,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是被绑架了。 但是江宁想不通的是,她,只不过是街边一个靠说书生存的小百姓,没钱没势,没色没貌,绑架她的那人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垂下头去,努力调整着呼吸,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过于慌张,都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绑架的不同寻常之处。 眼前虽然有布块阻碍了视线,但是她隐约能从布料透出的细微光亮判断出,这是一块红布。 而她此时身上所穿,正说一件绣工考究的红嫁衣。 脚下的地面摇晃不定,耳边的欢呼声唢呐声不绝于耳。 江宁猛地一震,她忽然惊觉,她是在花轿上。 她是在被送亲的队伍里。 她仔细梳理着昏迷之前的记忆,想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任凭她怎么回忆,都找不到跟这场绑架的有关的任何讯息。 无奈之下,江宁猛地一歪身子,朝着一旁倒去。 尽管如此,她头上的盖头却还是结结实实的在她头上,只能漏出些许红色的光亮。 就在江宁躺在轿子里一筹莫展之时,花轿渐停、落地。 花轿的帘子被缓缓掀开。 第三章 废妃得势 红盖头阻碍着江宁的视线,从红布的缝隙中看去,她只能看见绣着金菊的红布鞋缓缓朝着她靠近。 那红布鞋在江宁身前不远处,“哎呀,没事没事,姑娘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身子歪下去磕到了脑袋。”江宁从声音里判断出,来人大概是个老嬷嬷。 老嬷嬷伸手扶起她,“姑娘正跟我闹脾气呢,我哄哄她。” 江宁被惊得浑身一颤,努力挣扎着想要挣脱老嬷嬷的束缚。 那老嬷嬷扶着江宁胳膊的手猛地收紧,皮肉上传来的刺痛惊得江宁龇牙咧嘴,无奈嘴巴被破布塞着,只能发出“嗯嗯”的几声响。 就在她竭力挣扎之时,寒光一闪,一把雪白的匕首抵上了江宁的脖子 “我若是你,我就老实点。”那老嬷嬷语气沉沉,惹得江宁身上寒气直冒,“你现在在我手上,懂事点,我可以留你一条命,明不明白?” 江宁点头不止,老嬷嬷转身出了花轿。 送亲的队伍继续向前,队伍不知道走了多久,逐渐从人声鼎沸转为安宁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终于落地,老嬷嬷给江宁解了束缚,扶着她下了花轿,走了一条很长的路。 一路上,老嬷嬷跟江宁说了很多话。 大致的内容便是,给她五万两的银子,刺杀今晚的新郎,若是江宁不愿意,那便是死路一条。 江宁没得选,只能先应下,日后再想对策。 老嬷嬷似乎对江宁的表现非常满意,将一把匕首交予江宁,便把她交到了另一个年轻丫鬟手上。 江宁蒙着盖头,不知自已身在何处,在老嬷嬷的恐吓之后,她也不再敢轻举妄动,于是,她便乖顺的被带进了洞房。 她独自一人在洞房里待了很久,四周寂静无声,只有烛火跳动的影子在她的脚上摇晃。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门外尖声尖气的“皇上驾到——”的呼喝,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是被送入了宫里。 而自己要嫁的,便是当今圣上。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沉重而舒缓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江宁明白,今晚要刺杀的目标,正在朝着她靠近。 所幸,对方没有对她说多少话,便直接掀开了她的盖头。 她看着对方身上绣工考究的金龙纹样,几乎就要热泪盈眶。她也实在是想不到,这个世界上,除了皇上,谁还能给她主持公道。 内心的迫切让她暂时的忘却了心中的恐惧,她下意识的就想去抓对方的衣领,说出自己的遭遇。 无奈长时间的捆绑让江宁早已四肢无力,她只是往前一迎,便整个人栽倒在皇上脚边。 江宁毫不犹豫,一把便抱上了皇上——穆景昭的大腿。 不顾穆景昭的挣扎,江宁抱着他的大腿对他诉说了自己这几天的遭遇。 情到深处,江宁捧着那老嬷嬷塞给她的匕首,痛哭着保证自己对皇上忠心不二。 然后,她便被穆景昭当作一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丢出了宫殿。 随后,她不曾谋面的倒霉丫鬟折柳也被丢出了宫殿。 主仆二人被马不停蹄的送进了冷宫。 江宁一开始在冷宫也还算乐得轻松自在。 她原本在宫外说书,朝九晚五,风雨无阻。好不容易得闲偷懒,她求之不得,于是日日躺平摆烂,只当是白捡了一个长假期。 反正宫中不愁吃喝,条件不错。 直到某一天,走投无路的折柳捧着一只老鼠,差点在江宁面前生吞下去。 江宁这才幡然醒悟,她在冷宫中的安逸生活,是折柳无私的牺牲换来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愧疚,毕竟折柳也算是被她所连累。 于是她决定重操旧业,通过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和折柳。 但身在冷宫,总是行动不便,于是江宁让折柳的相好陆风,想办法把宫人吸引到了此处。 而她和折柳,则在冷宫的墙角下凿了一个大窟窿,开始对着窟窿外的宫人说书。 江宁左思右想,觉得当下人们最津津乐道的,便是宫中主子们的八卦,尤其是前不久她被打入冷宫一事。 于是,她对着众人诉说了她和穆景昭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惹得无数宫人在墙角潸然泪下。 江宁靠着说书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说,还成功的让众人相信了她和穆景昭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往,而她之所以身在冷宫,是因为其中有无法言说的误会和苦衷。 她走出冷宫,一朝成为宠妃,只是时间问题。 即使宫人们对江宁口中曲折离奇的故事心存怀疑,但是这种怀疑很便烟消云散。 所有的不合理,都在江宁“丞相嫡女”的身份下变得合理。 于是,大家都非常乐意送江宁一个顺水人情。 毕竟若是她一朝得势,提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若是不得势,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江宁便就这样在冷宫生存了下来。 —— 此刻,霜华殿中。 江宁惊疑不已的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最终,她还是在不可撼动的皇权下屈服了。 “皇上想让小人做什么?” 穆景昭嘴角勾勒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杀了朕。” 他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金锭子塞进江宁的手里,“那贼人不是用五万两银子买朕的性命吗?”随即他瞬间起身,“那朕便用十万两金子将朕的命买回来。” 江宁有点发愣,她怔怔的望着手里沉甸甸的金锭子,人生头一次,她对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担忧。 似乎是终于觉察到自己的失言,穆景昭讪讪的收手,重新落了座。 “小人…”江宁张了张嘴,她本来想问,自己有没有选择的余地。 话到嘴边,又觉得稍显多余,“皇上希望小人怎么做?” 听到她这么问,穆景昭坐直了身子,正声说道,“就按照你们原本的计划,刺杀我。” 江宁原本想要辩解那并不是自己和别人的计划,但话到嘴边,又被憋了回去。 “无论你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朕只给你五次机会。”他扬了扬下巴,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若是成功,朕将许诺的报酬给你,若是失败…” 后半句话被穆景昭咽了下去,其实也不必说,江宁也可以大概猜到是什么。 “第一次,便在本月的十五吧。” “若是小人被当作刺客抓捕呢?” “朕会赦免你无罪。” “若是小人刺杀成功了呢?” “朕会留下遗诏完成许诺。” 江宁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没有问出什么实际的问题,两人就在这宫殿中无声对峙着。 末了,穆景昭缓缓开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江宁咬咬牙,跪直了身子,“小人还有一事相求。” “何事?” 她望向穆景昭,声音不卑不亢,“事成之后,皇上可以还小人自由。” 穆景昭似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么一句话,他怔怔的望着江宁,良久,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谢皇上。” 她郑重其事的对穆景昭磕了个头,随即起身告辞,“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小人先告辞了。” “改一下自称。” 江宁脚下一顿,“臣妾告退。” 她想了想,“臣妾的说书还可以继续吗?” “可以。”穆景昭声音很轻,“把朕的形象说得正面些。” 她点头,给穆景昭关上了门。 江宁把玩着手上的金锭子,踏着夕阳朝着冷宫走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被绑架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 任是江宁想破脑袋的没想明白,若是对方真的想要取穆景昭的性命,为什么会选择她来代替丞相千金出嫁? 自己本只是街边的一个说书女,柔弱无力无才无貌,跟丞相府更是扯不上半点关系。 明明会有千万个更好的选择来完成这一艰巨的任务,但为何,偏偏是她? 江宁还没走到冷宫,便看到墙角围了乌泱泱的一群宫人。 一位绿衣宫女瞧见她,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宁妃娘娘回来啦——” 人群纷纷转身望她,对她传来或好奇或关切的眼神。 不过江宁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一下子把她砸了个晕头转向,她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顾不得其他。 于是她有气无力的对着众人摆摆手,“今日本宫有些累了,就不说书了,辛苦大家苦等一场,明日本宫多说半个时辰。” 然而人群不仅没有因她的话而散开,反倒是眼中的惊奇之色越积越深。 江宁不解,转身顺着众人的方向望去,只见长街转角处,一个红鼻子的老太监,正气喘吁吁的朝着她跑来。 见江宁转头,老太监大喜,对着江宁挥挥手,“娘娘!您走得也忒快了些,奴才跟了您一路,愣是没追上!” 老太监跑到江宁面前停下,他笑容谄媚,“娘娘,您终于熬出头了啊!”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停止腰板,从怀中抽出一卷卷轴,不紧不慢的展开,尖声尖气的扬声说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 江宁闻声下跪,身后的宫人更是不约而同的跪倒了一片。 “宁妃江氏,品行端正,德行兼备,特许其恢复嫔妃位份、称号,迁出冷宫,移居明月楼——”而后,老太监又宣读了一堆零零碎碎的赏赐,但是江宁也没太听进去。 末了,江宁叩头,却并未接旨,只是仰头说道:“麻烦公公回皇上话,本宫不愿迁居。” 第四章 理想的生活 令江宁没有想到的是,那公公了然一笑,“此事皇上早已经跟老奴说过了,若是娘娘喜欢,那便住这里也无妨。” 话已至此,江宁也没有什么话所说,于是她接了圣旨,目送着公公离开。 就在公公的背影离开宫道转角处的一刹那,身侧的宫人们蜂拥而至,将江宁围了个严严实实。 “娘娘,您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啊,您可千万不要忘了奴婢啊!” “娘娘,这冷宫住着多难受啊,您就不要跟皇上闹别扭,原谅他吧。” “娘娘,您以后还说书吗?” “娘娘——” 蜂拥而至的宫人险些把江宁挤得喘不过气来,她身子本就娇小,被人这么一挤,简直是要完全被淹没了去。 “让一让,让一让,不要挤着咱娘娘了!” 江宁闻声望去,虽然发出呼喝声的是折柳,但实际上拨开人群向她走来的人,是陆风。 陆风长臂一伸,勉强在宫人间为江宁开辟出一小块空间,折柳从他身后走出,上前接过江宁手里的赏赐,护着二人走进冷宫。 折柳挽着江宁,笑容灿烂,夕阳西下,暖橘色的阳光落在她颇具肉感的脸上,使其看上去像极了一颗熟透了的橘子。 “娘娘,奴婢从跟着您的那天起,就笃定奴婢一定没有跟错人。” 折柳蹦蹦跳跳的往前,拽得江宁的手臂左右摇晃,让江宁觉得自己好似随时都会跟着她轻盈的步子而飘进云端一般。 “现在啊,我们的菜园子也开辟好了,家禽业很快有的。”折柳打量着冷宫中的一切,眼神中是不带丝毫掩饰的自豪。 陆风引着二人走到宫殿门口,笑容满面的对着二人开口,“咱们到啦。” 折柳在夕阳里仰头看他,声音也像是迷醉在这暮色中了,“要是能这样一辈子,好像也不错啊。” 江宁没有回答,她仰头,只见一只麻雀从檐角腾跃而起,扇动着翅膀一头扎进了夕阳里。 另一边,养心殿中,穆景昭左右张望着,反复确认了自己殿内没有人之后,从手边的琉璃碗里飞速的抓起一颗蜜枣,塞进嘴里。 他心满意足的咀嚼着嘴里的蜜枣,原本淡漠疏离的神情逐渐在那一点甜蜜中舒展开来。 一颗枣入了腹部,穆景昭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巴,又拢起袖子朝着琉璃碗伸出手去。 就在这是,养心殿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狭小的缝隙,那开门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穆景昭闻声抬头,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进了养心殿,来到了穆景昭的面前。 穆景昭手一颤,手里的甜枣滚落在地。 来人正是侍卫统领林徵, 林徵来到穆景昭身前,对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拜见皇上。” “林徵?”穆景昭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衣男子,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朕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下次再进朕的宫殿提前发出点动静,不要突然出现!” 穆景昭一句话说完,对着林徵抬了抬下巴。 林徵抿了抿嘴唇,直起身来,没有正面回应穆景昭,只是低头,把目光落在自己脚边的那颗蜜枣上。 “皇上又偷吃甜食了。” 穆景昭别过脸去,不看他,欲盖弥彰的干咳了两声,“朕让你调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根据皇上给臣的线索,臣找到了新婚当夜的那位老嬷嬷的下落。” 这样的一句话让穆景昭瞬间坐直了身子。 “如何?” “那老嬷嬷被吊死在城南郊区的一片林子里,臣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去多时了,臣查看尸体,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吊死?”笑死 “准确来说,是被人勒死之后做出上吊的假象,让其毙命的是一根普通的麻绳,她的脚上,还穿着娘娘所说的那双绣有金菊的红布鞋。” “可有找到凶手的线索?” “没有,那片林子少有人往来,况且前些日子多雨,就算有什么证据也早已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随着两人的对话,穆景昭的神情愈发的凝重。 他伸手,拧了拧自己紧蹙的眉头,却久久没有说出半句话来。 “那,丞相府那边呢?” “臣在丞相府门口附近蹲守了整整十日,这十日内,丞相府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府内的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穆景昭思索了片刻,“朕记得,那老嬷嬷是不是宁妃母家的陪嫁来着?” 林徵没有回答。 “会不会是丞相府自导自演出了这么一出戏…但如此大费周折,究竟有何用意?” 穆景昭扶着额头,一脸头痛的模样, 他下意识的伸手,从一旁的琉璃碗里抓了一大把蜜枣塞进嘴里,把他原本精致立体的脸颊撑得鼓鼓囊囊。他却恍然未觉,一边艰难的咀嚼着自己口中的蜜枣,一边含糊不清的自言自语着。 林徵也不再出言打搅,只是静静地等在一旁。 终于,穆景昭艰难的把嘴里的蜜枣吞了下期,他对着林徵摆摆手,“你去帮朕调查下宁妃的来历。” 他歪着脑袋略微思索了一番,“朕记得她说过,她本是北街墙角处一位不起眼的说书摊贩,应该很好找。” “是。” 林徵方才应下,便身子一闪,出了养心殿。 ——— 江宁的日子依旧如往常一般的过着,说书、种地、吃饭、睡觉。 她的日子似乎并没有因为穆景昭那突如其来的“恩宠”而改变分毫,自从那日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穆景昭,那日的筹谋和计划都像是一场无厘头的梦境。 但冷宫的生活,倒真是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陆风当初为了豢养孔雀而的鸡圈里,早已养满了鸡鸭。 也因此,陆风的工作除了每日的耕地灌溉之外,还多了时不时的杀鸡砍柴。 有时候江宁望着他和折柳一人干活一人擦汗的景象,也会没的由来的理解折柳口中对生活的向往。 一日,陆风趁着折柳去打水的功夫,丢了锄头来和江宁闲谈。 陆风抓着头发,满脸的羞赧,“娘娘啊,我想问你一个事儿。” 江宁随手扯了一条毛巾递给他,继续磕自己的瓜子,“你说。” 壮硕的汉子涨红了脸,“那个、您那个孔雀羽钗子还有吗?” 第五章 发财了! 江宁一惊,连忙给陆风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不要命啦,这个东西还敢提?” 陆风神情莫名,似乎难以理解江宁眼中的慌张,他瘪了瘪嘴巴,最终还是从齿缝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可是我只是想…” 一边,折柳从屋子里端了一碗水来,她小跑着走到原本陆风耕地的地方,左右张望了片刻,最终把目光落在了江宁和陆风身上。 “你们两个聊什么呐?” 见到折柳,江宁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我们只是…” 陆风方才开口,剩下的半句话便被江宁堵了回去,“折柳丫头,你快来管管他,这个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折柳走到两人面前,随手将手中的一碗水递到陆风手上,“怎么回事?” “其实真的没什么。”陆风接过了水,对着折柳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想要喝下去的意思。 然而陆风这样的回答并没有抚平折柳的困惑,反倒是把她的好奇心又激发了些许。 “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因为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有事瞒着我?” 眼看着两人又要斗起嘴来,江宁连忙开口,阻止二人继续争论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方才陆风问了我一些孔雀羽钗子的事情。” “孔雀羽钗子?”折柳狐疑的看了陆风一眼。 而陆风却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捧着手中的那碗水心不在焉的喝着。 “你说说这,多不懂事,上次咱们还因为这个孔雀羽钗子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居然还敢提?” “你是想要把这钗子送给别的女人?”折柳两步上前,直勾勾的逼视着陆风。 原本两人身高差距极大,折柳站直了身子也不过到陆风肩膀的位置。而此刻,折柳笔挺着腰板的气势几乎把陆风压得哆哆嗦嗦的直不起腰来。 陆风急切仰头,嘴里的水还没来得及喝下去,被硬生生的呛了一口,“咳、咳还能有谁,就是给你的!” “那你刚才这么做贼心虚。” 陆风双颊被呛得通红,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解释,“我、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江宁翻了一个白眼,心知这二人间的矛盾根本用不着自己调和,最终也会重归于好相亲相爱。 于是,她干脆抓了把瓜子准备看戏。 然而那剧情却并不像江宁想象中的那样发展,两人的争执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原本争锋相对的二人就在那一瞬间,一齐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宁。 她嗑瓜子的动作一怔,目光扫过同样欲言又止的二人,“干嘛?” “娘娘,其实臣是想要拜托您做一个孔雀羽钗子送给折柳。”陆风艰难的顺了顺气,脸色和缓了许多,“臣会付钱的,臣记得上次您拔了好几根孔雀羽留着…” 江宁恨铁不成钢,“本宫不是不愿意,你们也知道,上次我们三个差点因为那孔雀钗子丢了性命!”她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冷颤,“本宫可没有那么多命可以丢。” “不、不是的娘娘…”陆风结结巴巴的想要跟她解释,却还是难以吐出半句完整的话来。 “娘娘,您有所不知。”折柳及时的解了围,她拿出手帕递给陆风,上前一步对着江宁解释道,“现在这孔雀羽钗子可是宫中女眷最心仪的饰品。” “可是…” “自从那次您将孔雀羽钗子赠予柳贵妃之后,她日日都戴着,如今宫中女眷都把它当作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江宁微微一怔,她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折柳的话,生怕自己一个字没听明白就会错了意,“柳贵妃,日日都戴着?” “是啊娘娘,您在那件事之后重新得宠,现在所有人都认为那孔雀羽钗子是吉祥和好运的象征,更有甚者,认为…把此钗子送给了心仪之人,爱情便会圆满。” 折柳的一番话,听得江宁目瞪口呆。 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说书了那么久却收效甚微,而这下,却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如今,这孔雀羽钗子大概值多少银子?” 折柳扶着下巴,“这个奴婢还真的不知道,毕竟除了贵妃娘娘以外,还无一人真正得到过。” 她神情认真,“不过,奴婢觉得,起码值五十两银子。” “什、什么?”江宁手上的瓜子哆哆嗦嗦的散落一地,“五十两?这一根钗子就够本宫养好多只鸡了!” 见到她这个样子,折柳无奈的撇撇嘴,“这可是您亲手所做,而且,宫中只此一根,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都不为过!” 江宁双眼发亮,她眼中的折柳幻化成了财神爷的模样,而那财神爷,正不断的把沉甸甸的金子砸向她。 “那我岂不是,发财了!”江宁心中想着,如果情况真的如折柳所说的一致,那么她只需要多做一些孔雀钗子便可以发一笔大财,自己也不用再跟那个恶毒皇帝合作了。 “丫头啊,我的好丫头。”她兴奋不已的拍桌而起,简直要克制不住的上前抱着折柳亲上一大口。 “但是娘娘啊,您还有孔雀羽吗?” 折柳的一番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朝着江宁从头到脚的泼下来。 她已经没有孔雀羽了。 江宁颓然跌坐在位置上,那日她从霜华宫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把那仅剩的几根孔雀羽毁尸灭迹了。 那时的江宁笃定那东西留着只是个祸患,在点火的时候并无半分犹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几根孔雀羽便化为飞灰。 她颓然跌坐在椅子上,这种到手的财富不翼而飞的感觉,比杀了她还让她觉得难受。 “不,这宫中如此之大,肯定还能找到其他的孔雀!” “据我所知,宫内所有的孔雀都被皇后赏赐给了贵妃娘娘。” 一瞬间,江宁觉得自己浑身彻底的从发梢凉到了心底。 恍惚间,她好像还能看到那位角色美人咄咄逼人的模样。 要是她去请求美人,无异于羊入虎口。 江宁神情恍惚,五千两银子,那可是五千两银子。 多几个五千两,那便是十万两,有了这十万两银子,她便再也不用受穆景昭差遣。 江宁一咬牙,猛地拍桌起身,“本宫豁出去了!” 她转头望向陆风,眼中有一抹壮士断腕般的悲壮,“别忘了你与本宫的约定。” 说罢,江宁转身朝着冷宫门口走去,那瘦小的背影里透着几分赴死般的决绝。 第六章 从长计议 即使江宁一路上都在反反复复的念叨着那唾手可得的五千两,但当她真正走到霜华殿门口的时候,她还是心里有些发怵。 门口那雕刻精美的木质匾额前几日方才见证了她的九死一生,如今她又涉足此处,心中倒是莫名有些感慨。 江宁望着那匾额哀叹,心道,这霜华殿难道就是她的阎罗殿? 许是见她驻足于此,门口的太监弯着腰,趋步走到江宁面前,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讨好,“娘娘您可是来找贵妃娘娘又什么要事?” 她有些心虚的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一个劲的摆手,“哈,当然不是,本宫只是路过,只是路过。” 江宁一边故作轻松的往前走,一边止不住的朝着霜华殿敞开的大门里望去。 主殿门口挂着纯白的纱幔,看不见里面是怎样的景象,两位穿着考究的宫女立侍门口,安静得宛若两块人形雕塑。 她没有看到柳锦馥得影子,同样也没有看到孔雀的影子。 江宁一下子犯了难,目测这霜华殿的规模起码是冷宫的三倍有余,那么大的宫殿,要怎么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找到孔雀的所在之处,然后巧妙的从孔雀的尾巴上拔下几根羽毛又不被发现? 许是见江宁神情犹豫,那小太监始终挂着讨好的笑容跟在她身侧,“娘娘您…” 江宁看了这小太监半天,愣是没有把他与自己印象中的任何一个宫人对上号。 但她还是随口胡诌了一句,“本宫是看你最近都没来听本宫说书,心里念叨着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要紧事,想来问一句。” 江宁嘴唇紧抿,瞪大眼睛观察着这太监脸上的表情。 只见太监微微一怔,随即面露欣喜之色,一个劲的对着江宁点头哈腰,“难为娘娘挂念了。”小太监抓了抓头发,面露了些许羞赧之色,“其实奴才也只是去了两次而已,贵妃娘娘管得紧,奴才不敢…” 听到这样一句话,她终于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来,“见你没有什么大碍,本宫就放心了。” 小太监笑容满面,“奴才哪会有什么事啊,这霜华宫有吃有喝,贵妃娘娘也没有亏待奴才。” 江宁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之色,“本宫是担心那孔雀一事牵连到你…”她左右张望了一眼,神情凝重的上前,压低嗓子凑到小太监耳边,“上次贵妃娘娘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 小太监的手掌在江宁的袖管上轻轻拍了拍,“娘娘您可放心,贵妃娘娘并未跟奴才们发脾气,不仅如此,贵妃娘娘更是喜欢极了您做的孔雀羽钗子…” 听到这么一句话,江宁心中瞬间多了几分底气,若是贵妃娘娘对孔雀羽钗子的喜爱真的如这小太监和折柳,那么这卖钗子的生意就不愁赚不到钱了。 毕竟,这世间的少女有谁没有幻想着自己被赋予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嫁与真龙之子呢? 哪怕梦想无法实现,有那么一个心理寄托也不错! 江宁这么想着,轻轻的咬了咬下唇,这可是送上门的财富,不要白不要! “这样…”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那,那只叫锦绣的孔雀可还好?“ 小太监垂眸叹气,“那孔雀回来之后便郁郁寡欢,最终活活饿死了。”许是怕江宁难过,小太监话锋一转,“不过皇后娘娘送来的那些孔雀都还在这霜华宫后院好好的养着呢!娘娘大可不必介怀。” 江宁欣喜若狂,饶是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得知孔雀的下落居然如此的容易。 她又跟小太监闲聊了几句,便欣喜若狂的踏上了前去找寻孔雀的道路。 按照小太监的指引,江宁绕到了霜华殿的后方,此处比邻着御花园的一片竹林,倒是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江宁行走在竹林与红墙之间那不过三尺宽的缝隙中艰难前行,她小心翼翼的弯着身子,用手臂一点一点的拨开竹叶,却还是难免有野蛮生长的竹叶刮过她娇嫩的脸蛋,刺得双颊火辣辣的疼。 她一路走,一路小心的用耳朵贴着红墙的墙壁仔细听着。 终于,在她走到宫殿正后方之时,听到一声尖细的孔雀叫声。 江宁脚步猛地一顿,连忙把自己的耳朵贴在墙面上,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听错了。 就在这时,里面传来更清晰的一声孔雀叫声,那叫声很响,刺得江宁耳朵有点发疼。 她几乎可以肯定,孔雀跟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江宁面带笑容仰头朝着面前的红墙望去。 就在她仰头的那一霎那,笑容瞬间消失在了脸上。 这宫墙为了抵御刺客,保障后妃的安危,修得极高、极厚,若不是身负绝学,绝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攀过这高墙。 而江宁,身得娇小不说,更是手无缚鸡之力,要想翻墙进入,简直是难如登天。 挖地洞是绝无可能,从正门进入更是无异于上赶着送死,那或许… 她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试图从这杂乱无章的竹林里找到一些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工具。 那竹子不过茶杯粗细,正值春日,不少嫩笋从地面破土而出,连带着竹林都带着几分青涩的翠绿。 江宁选了一根看上去最为粗壮是竹子,那竹子猛地一晃,被她扯得完全折了腰。 她心中一跳,不敢去想自己要是踩上去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又在这竹林中逗留了半天,江宁还是没有半点头绪。无奈之下,她只能选择从长计议。 不过江宁向来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她心中百般衡量之后,还是觉得跟美人打交道,比为那狗皇帝卖命要快乐得多。 于是江宁麻烦陆风帮自己做了一个宫墙高的梯子,又把那梯子拆成了一堆可以简易拼装的木棍。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江宁抱着那一堆看上去像是柴火一样的梯子,踏上了前往霜华宫的道路。 一路上,不少有宫女太监对江宁投来惊异的目光。 不过这些个太监宫女,心中都早已知晓了这位娘娘的特立独行,大晚上抱着一堆柴火走在路上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毕竟,皇上都没有什么意见,这些下人又能如何? 于是,江宁便这么顺顺利利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梯子来到了霜华宫后。 第七章 我已等候多时 深夜,带着寒气的薄雾笼罩在皇宫上空,整个皇宫安睡在夜色中,只余了零星的几盏夜灯发出微弱的灯光。 宫道中,打更人鼻子冻得通红,握着木槌的手颤抖不已。 尽管他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但还是奈何不了这一股子倒春寒。他睡眼惺忪的揉揉眼睛,有气无力的落槌,打更的脆响响彻皇宫内院,激起阵阵回音。 此时,霜华殿墙角,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她揉了揉被冻得有些发疼的鼻子,捡起手边的木棍,哆哆嗦嗦的朝着那已然完成了一大半的梯子拼去。 明月高挂,银白的月光穿过竹林,落了影影绰绰的一片竹影在江宁身上。夜风拂过,竹影摇晃,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打更声从远处的宫道中传来,在这寂静的夜中略显孤寂。 此时的江宁正潜心拼装着自己的梯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深夜风寒导致她手抖的缘故,原本只剩下一节的梯子,她拼了半天也无法拼组牢固。 江宁再次的拿起那一块木棍,朝着拼组中的梯子靠近,就在她将要嵌入之时,月光瞬间隐匿了下去。 她摸着原先的轨迹,朝着梯子嵌去,无奈,她握着木棍的手在那短短的距离中偏移,木棍擦着缝隙落了空。 周遭一片漆黑,她仰头望天,只见一大团乌云将月亮挡了个严严实实。 江宁无声哀叹,凭着感觉在黑夜里摸摸索索了半天,却还是无法嵌入。 终于,她不再固执,准备拿出自己的火折子辅助照明。 无奈,她漫无目的地在自己身边的地面上摸索了半天,却还是不见火折子的下落。 江宁仔细回忆了半天,她分明清楚的记得,在夜色尚且晴朗的时候,她还记得火折子的下落,可如今,她徇着记忆摸索,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夜风扰得竹叶沙沙作响,她被冻得鼻子发痒,连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江宁颓然跌坐在地面上。 困意来袭,江宁随手丢了手里的木棍,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用力搓了搓麻木的手,继续思考着对策。 突然,一片微弱的暖光从宫墙内映来,照亮了江宁脚边的一小片枯叶。 所有的困倦瞬间一扫而光,江宁猛地起身,徇着光线的源头望去,只见那霜华宫的高墙内,亮起了一片微弱的光亮。 寒冷和困倦迫使着江宁不再多想,她提着精神一鼓作气的将最后一个零件嵌入了梯子内。 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脱力的跌坐在地面上。 跌落的一瞬间,江宁猛然发现自己的腿下似乎正压着一个异物。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去,将异物拿起,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发现这正是她找寻许久无果的火折子。 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哀叹自己想要赚到那五千两银子当真是不易。 霜华殿的灯光瞬间熄灭,江宁双手握拳,用力的在已然麻木的腿上捶了两下,使那麻木感消散了些许。 她撑着墙面起身,摸黑将梯子架在了墙面上。 许是因为这地面不太平整的缘故,江宁攀爬的过程中摇摇晃晃,江宁几次险些跌落下去。 她艰难的踏上了最后一节梯子,右手摸索着抓上了宫墙顶部,握紧,借着又把另一只手伸向宫墙。 江宁双手一用力,双脚脱离梯子,艰难踩在了宫墙顶部。 她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整个人跪坐在腿上,十指艰难的扣着宫墙的缝隙,才能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 霜华殿内漆黑一片,仿佛整个宫殿都早已陷入安睡多时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宁甚至有些怀疑那不久前的一片灯光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的幻想。 她望着这熟睡中的宫殿,忽然意识到一个严肃的事情。 霜华殿内,压根没有人接应自己,她要进入霜华宫,只能直接往里跳。 而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跳下去的地方究竟是一片草坪还是一口枯井抑或是一片尖利的篱笆。 她竭力的往下望去,却还是没能看出半点所以然来。 “五千两、五千两、五千两…”江宁自我鼓励般的碎碎念着,她的双腿已经被她压麻了,要是她继续拖延,最终还是要掉下去。 她只能赌一赌运气。 江宁变跪为蹲,脚下一蹬,便要朝着宫内跳去。 无奈她双腿麻木,使不上劲,整个人从宫墙跌落下去。 她正面向上的落在了一片松软的草地上,一阵闷痛从江宁的脊背袭来,她扶着脊背,整个人蜷成一团。 迷迷糊糊间,她发现月亮突破云层重新出现在夜空中。 承载着江宁所有希望的月光重新倾洒在她身上。 她扶着闷痛的脊背勉强起身,一抬头,便看到身侧的篱笆圈起的一个小园子里,一只孔雀正歪着脑袋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她。 所有的疼痛和严寒都在江宁看到那只孔雀的瞬间烟消云散。 她扶着脊背起身,抓着篱笆就准备朝着孔雀园里爬去。 “你终于来了,本宫已经等候你多时了。”远远的,一声清越的女声朝着江宁传来,那女声不带丝毫感情,甚至比这深夜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江宁浑身一僵,她原本抓着篱笆的手讪讪的收回。 “贵妃娘娘晚上好。”她心脏狂跳不已,却还是转身,望向柳锦馥。 此时的柳锦馥身着一身丝质的纯白色里衣,端坐在檐下。 而她的右手边,正放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长鞭。 然而江宁甚至无暇去顾及那一根长鞭究竟是何用处,是否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怔怔地看着柳锦馥,看着月光从她如瀑的不带任何点缀的黑发上流淌而下,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朦胧的银白。 她双眸微阖,月光映衬得她素白的脸愈发的莹润如玉,她就那样与月色融为一体,却又比那明月还要美上几分。 江宁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多余的动作。 夜风呼啸,肆无忌惮的灌进柳锦馥的衣袖中,显得她整个身子愈发的轻盈瘦削。 莫名的,江宁甚至产生了一种她随时可能会奔月而去的错觉。 “宁妃深夜造访我霜华殿,可有什么要事?” 第八章 赚钱是为了理想 江宁静静的望着柳锦馥,半晌,却还是没有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并非是她在绞尽脑汁的在为自己深夜翻墙一事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是这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过于不真实。 柳锦馥依旧是在檐下静静的端坐着,浓郁的夜色与她纯白的里衣融为一体,勾勒出了一幅线条柔和的水墨画。 江宁有一阵恍惚,自己面前这个娟美如画的易碎美人和初遇时那位浓艳如画的倾城皇妃,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柳锦馥? 夜色渐深,檐角上那一片薄雾愈发浓郁了些。 江宁的体温似乎是随着空气中那一抹浅浅淡淡的雾气飘散在了空气中。她已然被冻得全无知觉。 柳锦馥垂在身侧的手猛地一紧,那长鞭被她攥进了掌心。 “本宫在问你话!” 长鞭被瞬间挥出,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庭院的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声脆响瞬间在空间炸裂开,生生将江宁拖回了现实。 她忽然记起那日因为孔雀羽被问责之时,折柳所说的一句话。 贵妃娘娘,性格泼辣爽利。 泼辣。 爽利。 柳锦馥身侧的石柱上,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手指粗细的鞭痕。 那鞭痕极深,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石柱。每一道痕迹皆是墙皮翻飞,痕迹深处,几乎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墙砖的颜色。 她看着柳锦馥那素白纤细的手,心中不免有些困惑,难道说,那些鞭痕,当真是柳锦馥的杰作? 周遭依旧是一片寂静,那一声尖利的脆响似乎没有扰到霜华宫的安宁。 她咬咬牙,勉强把嘴里的颤抖之意强压了下去,“臣妾是为了那孔雀羽。” 柳锦馥歪了歪脑袋,表情有些许困惑。 “孔雀羽?” “没错。”她双手抱臂,不断的用掌心搓着胳膊,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获取一些温度。 “为何?” “臣妾听闻宫人盛爱孔雀羽钗子,一钗难求,而宫中的孔雀只在娘娘宫中。” “你拿孔雀羽钗子作甚?” 江宁艰难的哈出一口白气,搓着胳膊的速度更快了些。 她望着柳锦馥,实在是止不住的好奇,对方究竟是怎么在这样的夜晚里丝毫不被寒冷所侵扰的? “赚钱。” “赚钱?”柳锦馥发出一声轻笑,“你即是江清远的女儿,又是皇上的妃子,你会缺钱?” 江宁的话中颤抖之意更甚,“那是旁人的钱,并非臣妾自己的,只有臣妾自己的钱,才真正属于自己。” “想不到江清远家这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还能有这样的骨气。”柳锦馥赞了一句,“你拿那么多钱作甚?” “实现臣妾的梦想。”不再给柳锦馥追问的机会,江宁急急的继续说了下去,“臣妾从小的愿望便是在山野乡下有自己的房子,自给自足,平淡安乐的过完一生。” 她哆哆嗦嗦的说完,却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嘲讽。 “梦想?”柳锦馥轻声说着,似乎是在咀嚼品味着这个词。 柳锦馥静默了片刻,对着屋内唤了一声,“梦吟——”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红衣的宫女便提着灯笼从柳锦馥身后的屋内走了出来,她衣着整齐,像是在屋内时刻等待着柳锦馥的召唤一般。 “娘娘有何吩咐?”那位被唤为梦吟的宫女在柳锦馥身侧行了一个礼。 灯笼的暖光映在柳锦馥的脸上,那一抹暖色的光亮不仅没有给她的脸添上半分生机,反倒是让她看上去更为苍白易碎了些。 “给宁妃倒盏热茶,披件斗篷。” “是。”梦吟行了个礼,将手上的灯笼留给了柳锦馥,自己则转身就要进入屋内。 “等一等。”柳锦馥再度开口,“去找两个太监拔一些孔雀羽,叮嘱他们小心些,若是伤了孔雀,我定要他们好看!” “是。”梦吟转身进屋。 江宁望着柳锦馥,实在是不明白对方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她潜意识里提醒着自己,应该对这反常的一切心存防备。 但是每当她望向柳锦馥那清冷如玉的脸颊时,又很难去恶意揣测她。 江宁对自己的肤浅实在是有些无可奈何。 屋内有暖光映了出来,那位叫梦吟的宫女提了茶水和斗篷出来,快步跑到江宁身侧。 “这更深露重的,娘娘要当心着凉才是。”梦吟对着江宁甜甜一笑,随即将那绣有木兰花样的红色斗篷给江宁披上,又给江宁倒上了一盏热茶,“娘娘先暖暖手,小心烫。” 一阵温和的暖意从四面八方向江宁袭来,让她几近恍惚的精神又清明了些许。 “娘娘且先坐在这里吧。”梦吟拿出一个厚布包裹的蒲团放在江宁身侧,“我们家娘娘不喜欢旁人跟她坐在一起。” 她点点头表示体谅,越过梦吟,她看了一眼檐下身着单衣的柳锦馥。 “你们家娘娘她…”江宁有些迟疑的开口,“她不冷吗?” “娘娘向来不怕冷。”梦吟别过头去,对着远处喊了一声,“你们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没看见娘娘等着吗!” 江宁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梦吟的话生生打断,她徇着梦吟目光的方向转头望去,只见两位小太监正打着呵欠向她跑来。 其中一位小太监路过之时,面露惊奇,“娘娘!果然是您!” 她看了那小太监一眼,便瞬间认出他正是前几日自己在霜华殿门口遇见的人。 “是奴才啊,我是小元子啊!奴才前几日见您在霜华殿外,便猜到您一定会来拜访贵妃娘娘!果不其然!” 就在她不知如何回答之时,梦吟在小元子胳膊上撞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娘娘在那看着。” 小元子转头朝着柳锦馥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瞬间讪讪的缩回脑袋,再不敢多言。 梦吟挑灯,跟着两位小太监进了孔雀园。 江宁就着梦吟给她的那个蒲团坐下,她双手捧着那小小的茶盏,隔着迷蒙的雾气打量着霜华殿的一切。 跟柳锦馥的雍容华贵截然不同的是,整个霜华殿的布置简单得出奇。 在这春日里,花园里甚至没有一点艳丽的色彩存在。 这院子的装点,除了墙角那一排翠竹之外,也就只剩下自己身下的这片草坪了。 她抿了一小口茶水,有些迟疑端着茶杯,朝着柳锦馥的方向走去。 江宁用茶杯给手上的茶盏添了一杯茶,递到了柳锦馥面前,“娘娘,喝茶。” 柳锦馥如梦方醒的仰头看她,神情看不出悲喜。 第九章 钗子拍卖会(一) 柳锦馥抬头打量着她,淡漠如水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热茶腾腾而起的水汽在她的眼睫上蒙上了一层白雾,连带着她冰冷的目光都柔和了一些。 “你就给本宫用你用过的杯子?”媚眼横扫了一眼江宁端着的茶水,目光中道也没有多少嫌弃。 “那…我再重新拿一个杯子。”江宁说罢就要转头进入屋内。 “不必了。”柳锦馥再无多言,江宁也不再固执,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 三位宫人在孔雀园里忙忙碌碌,那些孔雀深夜被骤然唤醒,像是怀了好盛的怒火,啼叫着在园中乱窜。 江宁和柳锦馥相对静默着,再也没有了多大话语。 体温的回暖也给她带来了浓重的困顿之意,江宁拢了拢身上厚斗篷,忍无可忍打出一个呵欠。 柳锦馥垂下眼睫,“那孔雀钗子能值多少钱,值得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能有一些是一些。”江宁抿唇一笑,“其实臣妾也想过您会不会因此迁怒臣妾,但心中总觉得您不是那样的人。” 柳锦馥低头轻笑,“你可是江清远的嫡亲女,这宫中除了皇上,谁还敢迁怒你?” 江宁一愣,她分明记得,在不久之前,自己因孔雀一事差点丢了性命。 而当初要求严厉处罚自己的,正是这位贵妃娘娘。 若是江丞相的势力当真是如她所说,那么,当初她又何必为了一只孔雀来惹这么大的麻烦? 还是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江宁瞪大了眼睛,正要继续追问下去。 “娘娘您…” “二位娘娘。”那位名为小元子的太监双手捧着一把孔雀羽呈到江宁和柳锦馥面前,“刚拔下来的孔雀羽。” 梦吟上前,接过那一把孔雀羽,站到了柳锦馥身边。 江宁打量着那孔雀羽,只见那纤长的尾羽在微弱灯光下熠熠生辉,发出诱人的光泽。 “奴才啊在拔这尾羽的时候格外小心,没有伤到一只孔雀,保证娘娘您们啊,需要的时候随时都有!” 那小太监一个劲点头哈腰的讨赏,柳锦馥却像是丝毫提不起兴趣的冷声吩咐了一句,“先下去吧。” 眼见着那小太监丧气的垂头,江宁连忙抓了一把碎银子塞进他手里,“你们下去分,辛苦了。” 那太监双眼一亮,却怯生生的转头望向了柳锦馥,直到柳锦馥点头,他收了银子退下。 “娘娘,这是我家娘娘给您的。”梦吟将孔雀羽交到江宁手上,又接过她手上的茶杯和茶壶便转身离开。 江宁捧着手上的孔雀羽,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她思索了片刻,强忍着心痛,把怀中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一块金锭子递到柳锦馥面前。 柳锦馥神情不耐,“你以为本宫缺这点钱?” 江宁嘴角抽了抽,这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她有些心梗。 “臣妾不知该如何感谢娘娘。” 柳锦馥微微勾唇,眼中露出了些许狡黠之意。 莫名的,江宁产生了一种,她对这句话已经等候多时的错觉。 “从明日起,你便来霜华殿给本宫说书吧。” 江宁一愣,随即明白了柳锦馥应该只是觉得这宫中的日子过于无聊。 她心中惦记着自己和穆景昭的约定,“臣妾能否十五之后再来。” 柳锦馥微微抬了抬下巴。 “臣妾告退。”江宁用胳膊夹着孔雀羽,伸手去解身上斗篷。 “洗干净了再还。” 江宁不再坚持,告辞离开。 —— 她方才拐过那转角处,便看到冷宫门口,一盏灯笼孤零零的亮着。 折柳提着灯笼,静静的站在冷宫门口。 她心情极好,远远的对着折柳挥了挥手,“丫头,我回来啦!” 折柳提着灯笼朝着她跑来,“娘娘啊,您大晚上去哪里了!可把奴婢急坏了!” 她声音急切,隐约透着几分浓重的鼻音。 江宁微微一怔,仔细打量着面前折柳的脸,只见她眼眶微红,脸上还残存着些许泪痕。 “我方才起床去茅房,心想着这天冷,我怕您晚上踢被子着凉,所以我就想去您房间看看。结果我发现房间里没人,我以为您出什么事了…” 折柳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着,喉咙里的哽咽随着她的话语声不断浓重。 灯火映照得她眼角的泪珠闪闪发亮。 江宁心头一热,在折柳肩上用力握了一握,“你看,本宫不是好好的吗?我今晚有要事,不方便跟你说。” 折柳在眼睛上用力的揉了揉,“再要紧也不能这么一声不吭的出去。” “好好好。”江宁拽着折柳朝着屋内走去,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开口,“我跟你说啊,折柳丫头,咱们这下发大财了。” 她这么说着,一把抽出手里的孔雀羽,“你看这一大把,够咱们做一大堆钗子了。到时候咱们吃穿不愁,你也有嫁妆了。” 折柳脸颊微红,她提起灯笼,借着光亮打量了一下江宁面前的孔雀羽,随即,她瞪大眼睛,“娘娘!您去霜华殿偷东西了?!” “不是偷,我晚些再跟你解释。”江宁踏进门槛,“折柳丫头。”她表情神秘,“本宫深夜外出一事,你可有告诉别人?” 折柳吸了吸鼻子,一个劲的摇头,“此事事关重大,奴婢不敢乱说。” 江宁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随手拉上了冷宫的门,“快去睡觉吧,本宫困死了。” 第二天,江宁找了折柳和陆风一起来动手拧钗子。 其实这孔雀羽钗子做着倒也不难,但毕竟是要做生意,总是不能做千篇一律的样式。 江宁不懂这宫中贵人的喜好,于是找来了折柳做参谋。 而陆风,则负责做些体力活。 折柳正在屋内准备着钗子所需的宝石珠翠,江宁而陆风在院子里绕桌而坐,等待着折柳。 百无聊赖间,陆风拿出了折柳绘制的图纸开始尝试着拧钗子,江宁则在一旁嗑着瓜子。 “娘娘。”陆风拿着镊子用力一拧,神神秘秘的望了一眼殿门的方向,“现在孔雀羽也有了,您可以卖完一份了吗?” 江宁嗑瓜子动作未停,她打量着面前的陆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她把手里的半把瓜子放下,拍了拍手,“你真的很想要?” 陆风点头如捣蒜。 “那要看你的诚意。”江宁嘴角勾勒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陆风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臣明白的!”他如此说着,伸手就要去摸自己的钱袋,“我有钱!娘娘,您要多少,我给钱不要太贵了就行,臣还要留着银子给折柳当聘礼。” 江宁连忙摁住他找银子的手,“我只是需要你帮本宫一个忙。” “什么忙?”陆风一脸狐疑。 “过两日本宫会在冷宫拍卖这个孔雀羽钗子,届时你来竞价,若是你能把这钗子的价格喊上一万两,本宫便免费送你。” 陆歪着脑袋,似乎是在消化着江宁的话,良久,他用力点了点头,“可以是可以,但娘娘你这,是何用意啊?” 江宁无奈,重新抓了把瓜子磕了起来,见陆风一脸好奇,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叹道,“本宫现有些怀疑,把折柳丫头交到你手上,究竟算不算个好决定。” 第十章 钗子拍卖会(二) 陆风一愣,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最终也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江宁再次咬开了嘴里的一个瓜子壳,眼见着陆风浓黑的眉毛耷拉了下去,神情透着难以言喻的滑稽,“好了,其实本宫的意思是…” 就在江宁方才说出两个字之时,折柳气鼓鼓的端着一盘子珠翠扔在了两人面前的矮桌前。 盘子里的珠翠随着碰撞的幅度猛地一颠簸,几颗珍珠从边缘滑出,滚落在地上。 江宁手一抖,把手上的瓜子丢下,眼看着折柳在矮桌间搬了椅子坐下,脸上隐含着几分怒气。 “怎么发那么大的脾气?”陆风已然把地上的珍珠捡起来了,他仔细吹掉了上面的灰尘,将珍珠搁进了盘子里。 “自己说吧。” 江宁莫名有些心虚,她伸出右手,漫不经心的在竹盘中拨了拨,“我昨夜,翻墙去柳贵妃宫里索要了一些孔雀羽毛。” “什么?!”陆风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打量着江宁。 “娘娘,奴婢知道自己不该以下犯上,但是上次您也见识过柳贵妃的脾气!”折柳转头颇为激动的开口。 她眼眶边那一块眼泪留下的红晕没有完全消散,反倒是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更红了几分。 江宁随手拨着面前的珠翠,有些迟疑的开口,“其实我觉得,柳贵妃或许不像看上去那么泼辣。” “这还不泼辣?!您知不知道!上次一位小太监就是因为得罪了她,被生生的打断了腿!还不止!” 随着折柳的音调不断拔高,她眼眶边的那一片红晕也扩散到了她的整个脸颊。 眼看着折柳情绪愈发的激动,陆风及时的把手摁在了她的肩上,沉声说道,“折柳,这是在后宫。” 折柳剧烈起伏的胸口似乎就因为陆风这一个动作慢慢平复了下来。 “咱们听听娘娘怎么说。” 江宁颇为感激的看了一眼陆风。她一边用手挑选着珠子,一边跟二人讲述了昨夜自己的所见所闻。 折柳的情绪就在她的讲述中逐渐平复了下来,她手托着脸颊,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您是说,您深夜去霜华殿抓孔雀被贵妃娘娘抓了个正着,她不仅没有责怪您,反而把孔雀羽送给了您?” 江宁点点头,补充了一句,“还给了我热茶和斗篷取暖。” “阴谋!”折柳咬咬牙,“这一定是阴谋!她一定是想对您不利!” 江宁攥了一颗珍珠在手里,慢慢用指腹摩挲着,“本宫身上有什么可图谋的?” “她一定是想拉拢江丞相。”折柳这句话说出口,又自我怀疑的摇摇头,“一定是想离间你和皇上的关系。” 江宁忽然有些不愿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她昨夜在霜华殿的时候就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怎么都想明白,而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 那就是,她去霜华殿蹲点那么多天,居然从来没有在霜华殿见到过穆景昭的踪迹。 甚至,从她进宫那么长时间,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穆景昭深夜留宿哪个妃子宫中。 原本她还以为是因为身在冷宫消息闭塞才会这样,可如今,这宫中的宫人她已经认了个七七八八,大家私下闲聊她也听了不少。 但关于穆景昭宠幸妃子的消息,她当真从未听说过。 “本宫忽然想到一件事。”江宁歪着脑袋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为什么,我都进宫那么长时间,却从来没听过皇上他…哪个妃子的消息?” 折柳微微一愣,随即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而陆风,则是瞬间红了脸。 “娘娘,您家的皇上,您还不了解他吗?” 一些很难以启齿的原因在江宁脑海中升起。 嫔妃稀少、膝下无子、从不宠幸…这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那一个缘由似乎是呼之欲出。 “难道他…”江宁有些艰难的说出那一句,“不举?” 折柳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咳、咳、咳娘娘,您真的很明白要怎么气死皇上。” 陆风无奈,他一边拍着折柳的后背帮她顺其,一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跟江宁解释着,“皇上向来勤政爱民,不沉溺女色。” 江宁忽然觉得有点惋惜,在她发现这皇宫内的生活并不像是话本子里那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时。 江宁目光扫过珠翠,又攥了一颗红玛瑙在手中,“真厉害啊,换我肯定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折柳笑得更大声了,前仰后合得完全忘记了昨夜江宁发生的事情。 江宁奸计得逞,不再多说,闷头拧着钗子。 三个人做事自然比江宁一个人要快很多。 也就一上午的功夫,江宁三人便拧好了一堆钗子。 江宁吩咐折柳去找了个木质托盘,将做好的钗子放进托盘里, 阳光下,色泽艳丽的珠宝和孔雀羽独特的纹理交相辉映,迸发出一种兼具典雅、华贵及异域风情的美感。 甚至让江宁这一个向来不爱打扮自己的女人都不免为之心动。 她随手拨弄了一下托盘里的钗子,选出了一支递给折柳,“就这支了,你找个好看的盒子装起来,这就是本宫明日要卖的钗子。” 折柳接过那钗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娘娘眼光真好,这钗子当真是这里面最好看的一支。” 折柳的目光在钗子上游移,眼中上没有丝毫掩饰的欣赏和渴望。 她有些怜惜的抚弄了一下钗子上的孔雀羽,垂下眼,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转身便要去屋子里找盒子。 方才走出去一步,折柳回头,“娘娘,咱们做了那么多,您怎么就卖这一支啊。” 江宁笑吟吟的将托盘里的钗子端走,小心翼翼的给其盖上了一块绸布,“明日你便知道了。” “这也卖关子。”折柳低声嘟哝了几句,随即捧着钗子进入屋里。 做好了钗子,江宁开始着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破天荒的,她换上了一件新衣服,又化了一个淡妆,作准备。 江宁吩咐陆风将她平时说书用的座椅搬到了冷宫大门口,又准备了比平时多一倍多茶水和零嘴。 “娘娘,您看这样写可以吗?” 江宁闻声朝着折柳的方向走去,只见折柳伏在桌前,提着笔,桌案上的红纸上赫然写着,“今日说书改在冷宫正门口进行,同一时间与您与您不见不散。” 江宁歪着脑袋想了想,接过笔,在下面补充了一句,“今日有重磅好礼相送,还请奔走相告。” 她拿起红纸,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就对了。” “娘娘您的字真好看啊。” 江宁笑了笑,没有说话,带着折柳将这张纸贴在了以往说书用的大窟窿上。 第十一章 钗子拍卖会(三) 申时,是江宁每日说书的时候。 往往每到这个时辰,来自后宫各院的宫人们便会不约而同的聚集在冷宫墙角的那个大窟窿下,开始等待着江宁说书。 江宁每日只说半个时辰的书,说的都是她和穆景昭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中途休息一盏茶的功夫。 江宁一开始说书也不收钱,人多人少她都照样说她的,日日如此,风雨无阻。 久而久之,宫外的宫人越来越多,人们开始自发的抬起小板凳,带着着瓜子点心。 各宫各院的宫人或多或少都来听过江宁说书。 许是大家感喟于她的敬业精神,开始自发的从窟窿外给江宁丢一点银子进来当酬劳。 钱赚多了,江宁就开始给宫人们准备一些茶水点心什么的。 这么一来,在冷宫外听江宁说书已经成了宫人间普遍流行的一种娱乐消遣方式了,毕竟,能有这么一个时候,堂而皇之谈论各宫主子们的八卦,何乐而不为呢? 今日,江宁特地提前了半个时辰准备,为的,就是这至关重要的钗子拍卖会。 早在半个小时前,她确保万无一失,又一次委托陆风把消息传播出去了。 此刻,江宁端坐在庭院正中央,专心致志的卖力背诵着今天她要说书的内容,这一段内容在她心中已经反复背诵了上百遍。 她的手边,一个雕刻精细的木匣子里正装着那支用来拍卖的孔雀羽钗子。 这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方才初春的天气,阳光谈不上毒辣,不过折柳还是为她撑了一把伞在身边,说是为了让她的皮肤保持雪白,好讨皇上的喜欢。 江宁并不在乎狗皇帝喜欢皮肤白还是皮肤黑的姑娘,反正折柳喜欢,她也就随她去了。 此时,折柳和陆风分别搬了一块小板凳坐在观众席的一排的最右边和第二排的最左边。 这是江宁的安排。 随着时间的推移,宫门口的观众越来越多,江宁端起手边的茶水喝下去一大口,勉强将口中的焦躁不安吞了下去。 分明已经跟这群宫人说了无数次的书,可今日,她却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和焦虑。 说书还不曾开始,人群中便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了。 “娘娘,您说的重磅好礼究竟是什么啊?奴婢实在是好奇,活没干完呢就来了。”前排,一位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托着下巴满脸期待的问道。 “不会是——”在她身后,另一位黄衣宫女满脸期待的拍手,“我知道了,您不会请了皇上来为我们说书吧。” 黄衣宫女的话使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众人纷纷伸长了脖子,试图在冷宫中找寻到皇上所在的踪迹。 江宁一口茶水还没吞下去,差点被宫女的那一句话刺激得喷出来。 呵,那个狗皇帝哪会屈尊做这种事情,倒是真的感想。江宁暗自腹诽。 讨论还在七嘴八舌的进行着,江宁打量着讨论热烈的人群,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娘娘,申时了。”人群中折柳低声提醒了一句。 江宁清了清嗓子,将手里的茶盏放下,瞬间落了板。 把宫门堵得严严实实的宫人瞬间安静了下来,纷纷目不转睛的扭头望向江宁。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我与皇上第一次约会,那时我并不知的他的身份是帝王,他也不知我竟是丞相府的千金。” “我和皇上怀揣着和世俗顽强对抗的决心,来到了城外的一片湖边,决定让那湖水见证我们的爱情。” “皇上曾对我说,这万里飘雪的美景之下,世间万事万物都会变成一片雪白。唯有这湖水终年不冻,像极了我们坚定不移的爱情,不论外界如何,我们始终如一,紧紧相依。” 江宁及时的隐匿了声音,她随口抓起一块蜜枣,细细的品尝着,观察宫人的反应。 人群中,几位宫女面露憧憬,似乎也随着江宁在那漫天飞雪中见证了这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而那写太监们,则有些焦急的等待着剧情的进展。 当然还是有一些例外,比如陆风和折柳,这两个人便是一脸无奈的表情。 “那日午后,我和皇上漫步到河边,那河边白雾茫茫,树林银装素裹,美极了,但是令我和皇上没想到的是,那湖水,偏偏结了冰。” 众人面露惋惜,似乎是在感慨这一段不被上天祝福的爱情。 “我当即泪如雨下,哀叹这命运的不公。我深知自己身为丞相府的嫡女,肩负着家族兴衰的伟大使命,注定身不由己。而我面前深爱之人,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茶叶商人,我们注定没有结局。” 江宁随手抓起自己准备好的丝巾,装模作样的在眼下擦拭了两下,还配合着发出了几声啜泣。 台下的折柳和陆风看得目瞪口呆,因为,这已经是他们听到过的第五个版本的江宁和穆景昭初次约会了。 从沙漠到水乡,从酒楼到深山,每隔一段时间,故事发生的场景都会变化一次,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以至于两人都开始怀疑,他们究竟是有几个皇上。 “但是皇上却说,他不信天亦不认命,他便是天,他要向上天证明,哪怕无人祝福,他也要坚定不移的跟我在一起!说罢他便径直跳进了结冰的湖水里。” 那几位红了眼眶的宫女瞬间泪如雨下,她们低声啜泣着,感喟穆景昭着感天动地的真心。 “不料这方才结冰了一天的湖水,冰面尚薄,皇上这一跳,便直接把冰面砸了一个大窟窿,皇上直愣愣的跌入湖水里。” “彼时正值寒冬,湖水冰冷刺骨,而我又实在不会游泳,只能在湖边着急哭泣。而皇上虽然会游泳,却因为身上厚衣服实在沉重,而不断下沉。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在水中挣扎,下沉,逐渐没了声音。” 又是一阵停顿,江宁拿着茶水喝了一大口,眼看着台下的宫女太监们纷纷瞪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宁的方向,仿佛都忘记了呼吸。 这时,原本一脸不屑的嗑着瓜子的陆风和折柳,动作瞬间僵在了原地,手上的瓜子也在不经意中跌落在地。 江宁倒吸了一口气,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前。 “就在这时一阵绿光从湖底腾腾而起,那一抹绿光在窟窿的上凝聚成一片浓郁的雾气,而昏迷不醒的皇上,则赫然躺在那团雾气之上!” 第十一章 钗子拍卖会(四) 似乎是受到江宁的感染,人群中开始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折柳听的是目瞪口呆,她有些慌乱的望着周遭一脸陶醉的同伴,一时间,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她终于瞥到人群中跟她一样目瞪口呆的陆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这并不是她自己的问题。 作为一个说书的老人,江宁向来是很明白该怎么吊观众的胃口的。 于是她就在这众人皆是如痴如醉的时候,及时的打了板,“我且中场休息一会,大家随意安排时间。” 话音刚落,江宁便爽快麻利的落了板。 随着“嘭”的一声闷响,众人如释重负的抬头,开始叽叽喳喳的讨论不久前的内容。 江宁观察着台下的观众的反应,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剧情越是荒诞曲折,观众便越是喜欢。 下午时分,太阳不断西移,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原先折柳给她撑的那把伞,便已经完全挡不住阳光了。 折柳忘了她一眼,随即从观众席上起身,走到台上来为江宁挪伞。 对于这种事情,折柳向来上心。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命运始终紧紧的跟江宁绑在一起,而要想在皇宫内院中要想拥有舒适的生活,便必须倚仗皇上。 虽然她这个主子向来是恃宠而骄,表面上不把皇上当多大一回事。但她还是始终觉得君心难测,还是要谨慎些好。 折柳一边挪伞,一边仔细观测着那伞留下的影子是否能完全盖住江宁的脸。 江宁的脸蛋其实也还算得上白皙。 她在北街风雨无阻的说书了好几年,自己也懒得撑伞,日日都那么晒着。 到了盛夏时分,被晒得皮肤发红发痛是很寻常的事情,尽管如此,她的皮肤却还是没有被晒黑丝毫。 或许也就是因为这一原因,宫人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她身为丞相嫡女的古怪行事。 折柳好不容易终于给江宁撑好了伞,她转头望去,只见江宁浑身瘫软的躺倒在椅子上,眼睛微眯,有气无力的用手为自己扇着风。 许是因为她今日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她白皙如雪的脸上透出了一片浅淡的红晕。 折柳无奈叹气,她走进屋里,拿了一把团扇出来,走到江宁身边开始扇扇子。 许是感受到耳边的风,江宁微微睁眼,她看到身侧的折柳,微微一笑。 “辛苦你了丫头。”江宁安心的把手放下。 折柳撇撇嘴,随手在江宁的手边抓了一块甜枣塞进嘴里。 说书前准备的一大盘甜枣,到现在也还是满满当当的。 “您又不喜欢甜枣,干嘛每次都准备那么多。”嘴里的甜枣让折柳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唉。”江宁虽然叹着气,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半点忧虑之色,她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一手自然的搁在小腹,一手漫不经心的敲着手边装着钗子的木盒。 那嘴角的一抹甜蜜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是不是正在做什么飞黄腾达的美梦。 “你不懂啊折柳丫头,我原以为这皇宫内院定是集齐了世间的所有美味,却不想,这里居然连冰糖葫芦都没有。”江宁嘴上依旧微笑着,声音里却多了几分惋惜。 “冰糖葫芦——那才是人间美味啊。本宫吃不到糖葫芦,也就只能将就着解解馋了。” 江宁摸了摸肚子,轻声感慨着,“这内务府要是懂事送我些山楂就好了。”她语气微顿,“或者说,给我几颗种子也行。” 江宁在这宫中向来是没有什么多的要求,别人给什么,她便要什么,从不主动请求旁人给予什么。 “冰糖葫芦是何物?”江宁忽然直起身子,转头,一脸怜惜的望着折柳,良久,她有些惋惜的安慰道,“本宫有机会一定为你在院内种几棵山楂树。” 折柳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 此时此刻,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过问江宁口中的冰糖葫芦究竟是什么绝世美味。 折柳艰难的把嘴里的甜枣吞下去,压低声音凑到江宁耳边,“娘娘,您今日的故事是在书上抄来的吧。” 这么一句话,仿佛瞬间把江宁身上的困顿都吹散了去,“什么话!那分明就是本宫原创的!” 一句话刚出口,江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无异于变相的承认了自己是在胡编乱造。 “娘娘啊。”折柳的声音颇为语重心长,“您这样很容易适得其反啊。” “娘娘,时候到了。” 江宁刚想出言反驳,便被陆风的一句提醒生生的堵了回去。 她正襟危坐,对着折柳摆摆手,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口准备说书。 折柳不情不愿的收好扇子,又从江宁面前的桌子上抓了好大一把的甜枣塞进嘴里,鼓囊着嘴巴对着陆风翻了好大的一个白眼。 人群重新安静了下去,江宁清了清嗓子,继续开口道,“我见皇上如此,心急如焚,连忙奔上前去,想要查看皇上的情况如何,一时间竟是忘记了这湖水表面的冰面只有薄薄的一层而已。” “我踏上冰面的那一霎那,却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的径直掉进湖水里,相反,那湖面的薄冰却像是突然变得坚不可摧。我喜出望外,朝着皇上的方向跑去,可无论我怎么跑,我也只能远远的看着皇上在我面前不远不近,无法触及的地方。” 此时,台下的人仿佛再也顾不上别的了,不再喝茶嗑瓜子,又有甚者甚至是暂时的屏住了呼吸,只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精彩的东西。 “就在我仓皇失措之时,一股青绿色的浓烟从那硕大的冰窟窿里升起,那浓烟不断扩散,很快便蔓延到了湖面的每个角落。天地混沌,暮色昏暗,世间仿佛只剩下了我和皇上两人。” “我张口呼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话来,浓郁的恐惧一下子包裹了我,这林子里有妖邪存在的流言向来不少,我以为我跟皇上定是被妖邪缠上无法脱身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要自己尽力的从恐慌中恢复过来。 “就在这时,皇上身体的上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清白光芒的圆球,那圆球极大,跟本宫这殿门差不多大小。本宫被吓得失了神,等回过神来之时,圆球已然落到了皇上身侧。” 第十二章 钗子拍卖会(五) “青光大盛之下,那颗巨型圆球瞬间幻化为鸟雀形象。那鸟雀约莫两人高,通体雪白,尾有长羽,长羽生有奇特的眼状纹理。纹理周遭散发着点点光芒,如星河般不断流淌。” “我目瞪口呆,被眼前的奇异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世间万物冰雪消融,繁花似锦,满目翠绿,宛若仙境。” “许是见我形容痴呆,那仙鸟口吐人言,声音空灵。言语间告诉我,我跟皇上本是三生怨侣,到了今世,我们若是还要执意相守,结局必定家破人亡,断子绝孙。” 江宁话音减弱,这么一番话早已在她的心中排演了千遍万遍。 几年的说书时光,让她十分明了,每一字每一句改用怎么样的语气,什么样的音调,什么的样的表情说出。 譬如这时,她便要停下来,和众人一起感慨上天不公,抒发心中不甘。 江宁煞有介事的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花,略带着几分啜泣声的,继续开口。 “就在我心如死灰之时,那巨鸟翅膀一挥,周遭草木瞬间枯萎凋零,化作一片草绿色光点朝着皇上飘去,将皇上的身体尽数包裹。” “我心中害怕及了,哆哆嗦嗦的质问它要对皇上做什么,令我没想到的是,那神鸟继续开口,说它本是观音娘娘的坐骑。观音娘娘被我和皇上的感情所打动,特地派它下凡挽救皇上的性命,而观音娘娘则亲自前去找寻月老,成全我们这段姻缘。” 江宁重重的呼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台下折柳神情莫名的磕着手上的瓜子,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她手上的瓜子已经见了底。 “不是吧,这么扯的鬼话真的会有人相信啊?”折柳低声嘟囔着。 眼看着最后一颗瓜子下了肚,折柳左右张望着,见身侧众人神情皆是或陶醉或啜泣的模样,她表情愈发的不解。 她犹豫了一下,从身侧一位神情呆滞黄衣宫女的手上端过那丝毫不曾动过的瓜子。 那黄衣宫女宫女如梦方醒,捂着脸低声啜泣着。 折柳心知江宁吊宫人胃口的本事,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啧啧感慨着。 “怪不得娘娘老说我们宫中人的银子好骗。”折柳喃喃自语着,下意识的转头望向陆风的方向,试图找到些许共鸣。 不料,陆风却也是眼含热泪,满脸陶醉的望着她。 折柳心道不好,若是陆风拍下那孔雀羽,那可是五千两,五千,两。 光是想,她都一阵头晕眼花。 此刻的江宁显然觉察不到人群中折柳细微的情绪波动,她神情陶醉,继续说了下去。 “那光点在皇上身上不断凝实,最终消散。而那仙鸟,也随着光点一齐消散了。离开前,它留下一句,从此以后,我们爱情中的阻碍将被上苍所保佑,我们将恩爱相依,生生世世。” “周遭的一切异象都随着仙鸟的消失的消失而褪去,又变成了银装素裹的雪地景象,皇上闭着眼睛,躺在岸边,身上没有丝毫被水浸湿的迹象,唯有那湖中的的冰窟窿,彰显着不久前的一切并非梦境。” “皇上缓缓苏醒,紧紧拥抱着我,讲述了不久之前他在睡梦中瞧见了观音菩萨,而菩萨则告诉他,我们的爱情再无阻碍。” “我和皇上的在河边紧紧相拥了决心一定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就在我们回去之时,我们在路途中偶遇了一只怪鸟,那怪鸟与不久前我所瞧见的那只仙鸟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那怪鸟通体青绿,只有寻常家禽大小。” “我和皇上颇感惊奇,认为这怪鸟便是不久前那仙鸟的化身,想要亲自表达谢意。” “不料,就在我们二人靠近之时,那神鸟瞬间消失不见,只余了几根带着青绿色眼睛形状的长羽,孤零零的躺在雪地里。” 江宁指尖漫不经心的敲击着装有孔雀羽叉子的木盒,笑容更深。 “我和皇上小心收好了钗子,从此以后,那孔雀羽钗子,便成了我和皇上至死不渝爱情的象征。” “嘭!”不等众人反应,江宁及时打了板。 她原本虚放在木盒之上的手猛然一紧,似乎是要迫不及待的跟人宣布这个消息。 “好了,今天的说书便到此结束了。” 江宁紧握着手上的木盒子,长舒了一口气,内心却还是没有从紧张中舒缓出来半分。 她身子瞬间绷紧,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下的众人,连呼吸都舒缓了几分。 台下的宫人如梦方醒的回过神来,却没有一个人起身离开。 人群中一片哗然,叽叽喳喳的开口讨论着。 “娘娘,您后来有没有发现那孔雀羽有什么神奇之处呢?” “娘娘,那孔雀羽还在吗?能不能拿来给奴婢看看?” “娘娘,您说的重磅好礼究竟是什么啊,奴婢可是特地为此而来。” “娘娘,您赠予贵妃娘娘那支钗子不会就是——娘娘真是心胸宽广,怪不得贵妃娘娘日日都戴着。”这句话是折柳说的。 随着话音落下,人群瞬间燃起了一阵更为激烈的讨论。 江宁心满意足的对着折柳点了点头,随即,握着手上的木盒子起身。 “咳咳,大家稍安勿躁。” 随着江宁一句话出口,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折柳前些日子都跟本宫说了,大家对我赠予贵妃娘娘的那支孔雀钗子充满了好奇。” 江宁微微一笑,将装有孔雀羽钗子的木盒搁在掌心。 “本宫今日,便将这钗子的由来原原本本的告诉大家。” 江宁对着人群中的陆风挤了挤眼睛,陆风心领神会,连忙开口喊道。 “若是能拥有那孔雀羽,想来也会得到神的祝福。” 人群中瞬间有了应和。 “是啊是啊,这么珍贵的钗子,就是千金也不过分。” “要是有了那钗子,娇娇她一定会跟我重归于好的!” “小雨一定会接受我的爱意!” “我一定会飞黄腾达!” “我会美艳无双!” “我会——” 就在大家激烈讨论之时,江宁及时落板,打断了一切。 在她的手上,木匣大敞,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孔雀羽钗子。 第十三章 钗子拍卖会(六) 正值傍晚,暖橘色阳光穿透伞檐的阻碍,落在那孔雀羽钗子之上,在钗子上留下了点点细碎的光亮。 宫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江宁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婉笑容,“本宫深知大家内心的渴求,于是特地去贵妃娘娘处,求取了孔雀羽,亲手制成了这支钗子。” 眼见人群依旧是神情痴迷的望着她手上的钗子,江宁温婉的笑容逐渐凝固在脸上,她手指一拨,“嘭”的一声闷响后,盒子应声关上。 众人这才如梦方醒一般的仰头看她。 “娘娘啊,您这只有一支钗子,咱们这儿这么多人,可怎么分啊?”人群中,一位身着黄衣的宫女满脸苦恼的开口问道。 “这娘娘亲手做的钗子,奴婢可不敢戴啊。”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太监佝偻着身子,缩回脑袋。 “娘娘亲手所做,那岂不是价值连城!”一位老太监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句话一出,在座的众人瞬间捂住了钱袋,一脸肉痛的样子。 江宁对着人群中眨了眨眼睛,折柳瞬间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她脖子一缩,尖声尖气的开口,“娘娘亲自去贵妃娘娘处求取的孔雀羽,咱们可不能辜负娘娘的心意啊!” 陆风连忙点头应和,“是啊是啊,这可不是一跟普通的钗子,这可是承载着观音娘娘祝福的钗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抹红晕迅速爬上了陆风的脸颊,瞬间染红了他的耳郭和脖子。 他声音低了几分,“要是我有了这个钗子,折柳说不定就愿意嫁给我了。” 折柳微微一怔,她下意识的朝着陆风的方向望去,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越过人群相撞,电光火石间。 折柳迅速缩回脑袋,低下头,嘴角浮上一抹娇羞的笑意, 很快,人群的嘈杂声将那对暗送秋波的情侣淹没了过去。 江宁适时的落板,“本宫明白大家心中所求,明日,同一时间,本宫将和大家一同在这里,竞拍这支钗子。” 黄衣宫女有些不解的抓了抓脸颊,“竞拍为何物?” “简单来说,就是由大家自由出价买这支钗子,价高者得。”她歪着脑袋微微一笑,“起拍价,一两银子。” 此时,折柳已经从那被表白的娇羞中恢复了过来,她双手托脸,满脸期待的看着江宁。 “哇塞,娘娘真是体恤下人,如此低的价格,怕是那钗子上的珠翠都不止这点银子。” “是啊是啊,就算再翻个十倍,也完全可以接受。”人群中连忙传来应和。 “娘娘当真是体恤下人。” “有娘娘这样的主子,真是奴婢的福气。” “我得回去准备好银子还行。” “多谢娘娘。” “多谢娘娘——” 江宁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手握着木盒,对着下人摆摆手,“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就先散了吧。” 工人们似乎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是趁着干活的空当出来凑热闹,连忙急匆匆的往回赶。 人尽散去,杯盘狼藉,陆风开始很自觉的提起扫帚清理地面,折柳则开始在江宁身侧清理她留下的瓜子壳。 “娘娘,奴婢不太明白。” 此时的江宁正哼着小曲,正在收拾宫人坐过的矮凳。 “嗯?” “今日您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把钗子的卖了呢?” 江宁将手上的矮凳叠好,伸手摸了摸被揣在怀里的木盒子,心满意足的笑笑。 不出意外的话,她今晚应该会抱着这钗子入梦。 “真正有钱的人还没有来。” 她如是说。 —— 第二日。 冷宫门口,墙角。 陆风正一个劲的想要朝着冷宫的大门走去,无奈他怎么往前,身前的折柳都不肯让开半分。 这身高八尺的壮硕男儿在这娇小少女面前愣是没了办法,他硬闯不过,只能低声哀求。 “你就让我进去吧,娘娘还在里面等着呢。” 却不料,折柳一脸油盐不进的模样,张开双臂怎么都不肯退让半分。 “我说得很清楚了,你把身上的钱袋子交给我,我就放你过去。” 陆风无奈,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却依旧好声好气的对折柳说道 “不是我不愿给你,只是我现在月奉不高,我怕你嫌弃我,等我多攒些一并给你,可好?” 折柳双手抱胸,神情有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的争执还在继续,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冷宫正门口,江宁正手握着一个门口,靠着门框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拉扯。 巴掌大的苹果,一转眼的功夫就没了一大半。 在冷宫久了,她倒是对折柳二人的打情骂俏见惯不怪,甚至觉得就这么看着打发时间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说书的时候还没到,便不断有宫人端着椅子和茶水来到冷宫门口。 也就江宁吃半个苹果的功夫,冷宫前的庭院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江宁狠狠的啃下去了最后的一大口苹果,拿着苹果核朝着折柳二人的方向走去。 在赚钱面前,天大的事情都得先放在一边。 她走到折柳身后约莫一臂远的位置站定了,歪着脑袋思考怎么开口。 此时的折柳已经放弃了沟通,正一个劲的拽着陆风的钱袋往身边拽。 而陆风则因担心自己反抗间不小心伤了折柳,一个劲儿的捂着钱袋,面容扭曲。 “好了长风,给她吧。” 听到这么一番话,两人拉扯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一齐转头看向身后的江宁。 折柳讪讪一笑,神情有几分尴尬,“娘娘您怎么在这啊。” “你们两个闹腾的动静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江宁无奈谈气,“这宫内那么多客人你们不管,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面前吵架,等会别人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说。” 折柳迅速垂下头去,一张脸红了又青。 “好了,陆风,你就给她吧。”她把玩着手上的苹果核,“本宫相信折柳丫头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陆风一脸焦急,“可是娘娘!” “你相信本宫。” 江宁不再多言,陆风闻声解下腰间的钱袋,递到折柳面前,“我只是想给你个惊喜。” 陆风的声音细若蚊蝇,恰好落到了在场的三人耳中。 江宁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她拿着苹果核,转身就要离开。 一转头,却跟一个高大的身影撞了满怀。 她抬头,却见穆景昭正脸色阴沉看着她。 江宁脑子还没运转,嘴巴却已经先发出了声音,“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 语气极尽阴阳怪气。 穆景昭不怒反笑,他的目光落在江宁手里的苹果核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宁妃,你就是这么欢迎朕的?” 第十四章 钗子拍卖会(七) 江宁顺着穆景昭的视线望去,只见穆景昭龙袍上,那灵气活现的金龙脸被苹果核印上了星星点点的痕迹。 她心里猛地一跳,这皇上的衣物,想必是价值连城,她可赔不起。 趁着穆景昭还没开口,她连忙讪笑着上前,欲盖弥彰的捂住金龙上斑驳的印记。 “皇上您啊!还是那么调皮,知道您想臣妾,但也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朝臣妾身上撞呀!” 江宁扬声喝道,声音高亢得几乎收足以能让宫内的所有的人听见。 穆景昭受了个窝囊气,正要出言发作,却不料,原本屋内端坐闲谈的人群纷纷不约而同的朝着门外的涌来。 “参见皇上。”工人们乌泱泱的跪了一地。 这么的一个变故,倒是把穆景昭嘴边的气生生的堵了回去。 “免礼吧。”穆景昭脸色依旧难看。 江宁两步走到穆景昭身前,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道:“皇上心系各位为维系内廷和睦而付出良多,特地前来冷宫,同大家一齐参加拍卖,聆听大家所想所愿!” 她情绪激昂的说出了一长段话,却迟迟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应。 她面前的宫人始终伏着身子跪倒在地,不发一眼。 画面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目睹了这一切的江宁无声叹息。 像穆景昭这样能提出花钱买自己性命的蠢皇帝,想来肯定也不知该怎么跟下人维系关系。 但换一种思路,他都能蠢到花钱买自己的命。 那,骗他的钱肯定也非常容易。 想到这里,江宁瞬间豁然开朗。 她笑容满面,继续卯足了劲儿开始拍马屁,“皇上聆听民意,体恤下人,实在是难得的明君啊!能有这样的皇上,是本宫的荣幸,是大家的荣幸,也是国家的荣幸!” 江宁话音落下,伸手开始鼓掌。 无奈,她手上还拿着刚吃完不久的苹果核,动作不便,发不出声音。 人群依旧是一片寂静。 江宁转头望向折柳的方向,用口型说道:“快——鼓——掌——” 折柳心领神会,立刻起身鼓掌,高声应和。 “有这样的皇上,是奴婢们的福气,也是国家的福气!” 人群中掌声如雷,宫人们齐声应和,“皇上万岁万万岁——”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响起,江宁心满意足的笑笑,随即小心翼翼的转头望向自己身后的穆景昭。 眼见穆景昭脸上冰雪消融,再无暇顾及自己身上的污渍。 果然啊。江宁暗赞自己机智,这人哄高兴了,银子不自然而然不就来了嘛。 “罢了。”穆景昭清了清嗓子,扬声开口,声音清朗,“免礼。大家不必拘束,跟平时一般便可。” 人群瞬间寂静无声。 “皇上您里面请!” 随着江宁的一句话,人群自动的为穆景昭让开一条道路。 在江宁的带领下,穆景昭踱步进入冷宫中。 人群后,折柳和陆风连忙跟上。 “皇上怎么会来?” 折柳一脸不解,她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她突然想到了昨日江宁说的话。 “原来这就是娘娘说的真正有钱的人。” 江宁把穆景昭引到人群前,随手抓了一块空板凳放在穆景昭身侧。 “皇上,请坐。” 穆景昭脸上的笑容逐渐僵在脸上,他看着身侧那矮小的,光秃秃的板凳,眼皮一跳。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真龙天子,什么时候坐过这种矮板凳? 眼看着穆景昭迟迟不动,江宁压低声音开口,“做戏当然要做全套,皇上您可是体恤下人的贤明之君。” 穆景昭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落了座。 穆景昭身材高大,整个人委屈在一个小小的木板凳上,看上去可怜中又透着几分滑稽。 “你为何一直拿着这个苹果核?” 穆景昭仰头看她,他的视线正好对着江宁手上那个光秃秃的苹果核。 那苹果核表面上出现了点点深浅不一的褐色斑点,看上去实在是不太雅观。 “这冷宫的卫生环境,肯定要臣妾去维护,不乱扔垃圾这是最基础的。” “为何不请人来扫?” “请人要花费多少的人力财力啊,还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江宁看着他的表情多了几分无奈,明明是学识渊博的皇上,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不过很快,江宁心下便了然了。 穆景昭这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这么细枝末节的事情自然不用他自己亲自去操心。 他只需吩咐管好宫内卫生,明白这宫内永远干净整洁,便是了。 江宁不再跟他啰嗦,走到一旁去丢了手上苹果核,准备不久前的拍卖。 宫人们在穆景昭落座之后开始陆陆续续的归位,时不时又有新的宫人说笑着走进来,却又在见到人群前那笔挺的身影时安静的闭上了嘴。 江宁在自己的椅子上落了座,安静的等候着观众的到来。 彼时的穆景昭,依旧艰难的蜷缩在那小小的一方木凳上,坐立难安。 莫名的,她心中扬起了一声大仇得报的爽快。 江宁望了望天色,心中明白时辰已到。 她端起一旁的茶水灌下去一大口,清了清嗓子,随即果断的落了板。 “昨日,本宫已经告知了孔雀羽钗子的由来,以及今日拍卖一事。” 她拿起手边的孔雀羽钗子,掀开盖子,搁在一旁。 “想必大家心中都有了理想的价格。”江宁目光扫过宫内众人身侧鼓囊囊的一个又一个钱袋,脸上笑容更甚。 “话不多说,咱们这就开始吧。” 江宁果断的落板,“起拍价,一两银子。” 然而,此刻宫人们摄于穆景昭的压力,再也没有了昨日的激动和雀跃。 “起拍价,一两银子。”江宁再度重复了一遍。 工人们面面相觑着,却迟迟不敢出价。 “十两。”人群最后,陆风低声应了一句。 众人纷纷回头朝着陆风望去,陆风被这么多目光盯得双脸通红,尴尬的缩回了脖子。 而折柳,在对上陆风的脸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些许娇羞之意。 江宁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继续笑容满面的开口。 “陆风,出价十两,有没有更高的?” 第十五章 钗子拍卖会(八) 众人打量着皇上,见他依旧端坐着,没有任何表态,于是,又一黄衣宫女试探着开口。 “十五两。”又是一位黄衣宫女怯生生开口。 “二十两。”人群逐渐活跃起来,压抑的氛围一扫而光。 “二十五两。” “三十两!” 江宁一边笑容满面的看着众人竞价,一边看着桌面上的钗子,顿时心花怒放。 随着竞价的不断抬高,场上的价格一路被喊上了五百两。 这个过程中,穆景昭始终端坐着,目光时不时的打量着桌面上的孔雀羽钗子,一言不发。 参与竞价的,一共只剩下了两人,一位是陆风,而另一位,江宁记得好像是皇后宫中的人。 “五百零五两!” 陆风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折柳感觉自己的心都在颤抖。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收缴了陆风的所有银子,他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钱? “六百两!”价格又一次的拔高。 人群中,那位一身青衣的宫女,神情悠然的喊出了价格。 江宁几乎可以笃定,她实际带的钱,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周遭退出竞价的宫人纷纷看起了热闹,低声议论着,没想到皇后娘娘向来质朴,竟也对这孔雀羽钗子情有独钟。 唯独只有折柳,在陆风不断抬高的喊价中几近昏厥。 “七百两!”陆风再次举起手。 折柳甚至开始掐自己的人中。 那青衣宫女像是已经丧失了耐心,只是浅浅的喊了一声,“五千两。” 人群瞬间鸦雀无声,甚至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宫内的人虽然向来是不缺钱花的,但五千两,也实在是宫内很多底层宫人一生都不敢肖想的一笔巨款。 江宁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酸了。 那些什么深夜爬墙、风吹日晒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六、六——”陆风刚刚开口说出了一个字,就被人生生堵了回去。 实在是不忍看着自己心上人倾家荡产的折柳,忍无可忍的冲到了陆风身侧,一把捂住了陆风的嘴。 “我已知晓了你的心意,不要再花冤枉钱了!” 在折柳的威胁之下,陆风挣扎的动作逐渐平息。 那青衣宫女的看着扭在一起的折柳和陆风,胜券在握的微微一笑。 江宁不再去管陆风两人,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笑僵了的脸,站起身,伸手捧起桌上的孔雀羽钗子。 “这支孔雀羽钗子,是本宫亲自所制,承载了菩萨祝福和我与皇上的爱情。” 江宁做贼心虚的瞥了穆景昭一眼,见他神情没有半点异样,这才继续开口。 “现在已经拍到了五千两银子,还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她扫视着台下,众人皆是捂紧了腰间的钱袋,怯生生的低下头去。 人群陷入了静默。 “五千两一次——” “五千两两次——” “还有没有人愿意用更高的价格拍下这根钗子的?能带来福运的钗子哟——” 然而不管江宁怎么说,宫人们却都是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江宁心知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宫人们承受能力的范围,也不再坚持。 “五千两三次——” 江宁高高扬起木板。 “一万两。”人群中,一声的不怒自威的声音云淡风轻的响起,硬生生的将江宁将要落下的手卡在了原地。 “哈哈哈哈好!”江宁觉得自己腰都腰笑断了,她扶着椅子艰难坐下,抬眼朝着声音的方向。 声音源头,只见穆景昭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那青衣宫女循声望去,目光在触及穆景昭的身影之时,讪讪的低下了头,不再开口。 江宁愣了一下,随即想也不想,果断的落板,生怕穆景昭突然反悔。 “让咱们恭喜皇上,以一万两的价格拍下了这支孔雀羽钗子!” 人群中想起了如雷的掌声,人群开始窃窃私语,感慨着穆景昭对江宁的宠爱。 她双手捧着木盒,走到穆景昭面前,蹲下身子,将手上的钗子捧到穆景昭面前。 “恭喜您啊,皇上。” 穆景昭伸手,把木匣子收好。 江宁一把抓住穆景昭的胳膊,将他从椅子上生生的拽起,面向宫人站定了。 “大家一齐恭喜皇上!” 掌声如雷,人群前,江宁和穆景昭并肩而立,像极了一对壁人。 江宁赞赏的对着折柳和陆风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皇上体恤下人,本宫为感谢皇上的一番好意,特地将本日拍卖所得的银子中,抽出一千两来分给大家当赏钱!” 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 众人齐刷刷的下跪,呼声滔天,“多谢皇上,多谢娘娘!” 江宁压下声音,撞了撞穆景昭的胳膊,“一万两银子,买宫中众人的臣服和爱戴,还附赠你一根钗子。” 她歪头一笑,笑容明媚而又灿烂,“怎么样,不亏吧?” 穆景昭对着她挑挑眉,那眉眼间像是有千言万语。 但此时处于极乐中的江宁也不愿去细想,“记得把银子给我哈!你可是皇上,一言九鼎!” 她一句话说完,重新走到了位置上坐下。 她端起茶水,勉强将满腔的狂喜吞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今天就这样吧。”江宁高高扬起木板,正要落下。 就在这时,穆景昭板凳上起身,手持孔雀羽钗子,缓步朝着江宁走来。 她举着木板的手瞬间僵在原地,而原本喧闹不已的人群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眼看着穆景昭一步步的朝着自己靠近,江宁心中暗道不好。 难道说,他是反悔了,要把一万两银子收回去? 江宁瞪大眼睛,连连摆手,“一经出售不退不换哈!” 穆景昭没有回答,依旧是缓步上前,他打开木匣,递到江宁面前。 “朕眼见爱妃生活生活清苦,心痛不已,朕实在不忍。今日我买下这钗子,赠予爱妃,只愿爱妃展颜一笑。” 穆景昭骨节分明的手探入木盒,取出钗子捻在指尖。 “可否让朕亲手为爱妃戴上钗子?” 穆景昭拿着钗子的手缓缓朝着江宁靠近,他表情认真而慎重,像是在做天下第一要紧的事情。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穆景昭那英气逼人的脸,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 她再也无暇去顾及宫人怎么想怎么看。 那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凑到了江宁的发间,她甚至都感受到了穆景昭指尖的温度。 江宁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你休想!我绝不可能用双倍的价钱把这东西买回去!” 第十四章 试探 穆景昭为江宁戴钗子的手瞬间僵在原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江宁那张正经得不像话的脸,手握钗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你以为…”穆景昭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朕缺这两万两?” 江宁看着他握着钗子的手,艰难的吞了个唾沫,那钗子就在她额角的高度,只要穆景昭手一抖,就能正正的插入她的太阳穴。 “可是我缺呀!”她欲哭无泪,艰难朝后躲了躲。 两人颇有默契的压低了说话的声音,宫人们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也看不到两人的表情,自然而然的把这刻的僵持当作了他们双方的互诉衷情。 “不要给朕难堪。”穆景昭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握着钗子的手指节发白。 江宁心领神会,勉强压下话语中的颤抖,扬声开口,“讨厌啦,干嘛在大家面前这么肉麻!” 人群中发出了零星几声压抑的呼气声,穆景昭脸色终于稍稍的缓和了些。 他握着钗子,指尖顺着江宁的发丝划过江宁的耳郭,这细微的触感让江宁止不住的浑身一颤。 那指尖拨动的动作带动了一丝柔软的微风,从江宁的耳边一路刮到了她的脖颈间。 她活了十八年,头一次跟男人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眼看着穆景昭那英气逼人的脸近在咫尺,她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但穆景昭的手指停留在她脖子的位置,只要他想,他稍微一用力就能拧碎自己的脖子。 她身体绷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但,令江宁没想到的是,穆景昭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动作。 他们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的,神情凝固的,站着。 围观的宫人脸上的表情逐渐从期待变为乏味,更有甚者,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江宁无奈的看着穆景昭,长时间的僵持让她发现了一个她非常不愿承认的事实,穆景昭,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人戴钗子。 “皇上,我看要不…我自己来?” 她试探性的说出那句话,穆景昭没有回应,只是浅浅的移开了定格在江宁脖颈间的目光。 他没有搭腔,江宁心里只当他默认了。 毕竟,再这么下去,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于是,她抬手朝着穆景昭握着钗子的方向伸去,在脖子之前的位置,划过他的手,成功的握到了那根细细的,带着体温的金钗。 穆景昭的手指尖温润如玉,皮肤滑腻得甚至比江宁一介女子的手还要细腻几分。 她用力往外一拽,穆景昭握着钗子的手却丝毫未动。 她心中无奈,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皇上的性格怎么如此的古怪。 就在她试图放弃,准备挪开之时,穆景昭瞬间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江宁往后一挣,却于事无补。 穆景昭的常年习武,力量大得惊人,让她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你带着我。”他声音很轻,随着话语而弥漫开的吐息扰得江宁的脸颊微微发痒。 她反抗不得,只得认命的驱动着两人的手朝着后颈的方向而去。 她的常年风吹日晒,吃食简单又寡淡,整个人身材纤瘦就不说了,头发更是又干又黄。 莫名的,她生出一种很自惭形秽的想法来。 或许是因为这是她人生中头一次男性束发,不管对方是谁,她总是希望这个事情更加风花雪月一些。 许是因为看到江宁微微发红的双颊,穆景昭的动作微微轻柔了一下,他成功的在江宁的带领下,为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傍晚时分,夕阳穿过积云将将照亮了后宫的一角,暖橘色的夕阳照亮了江宁粉白的,少女的脸。那一片暖橘色在她的眉眼发梢间凝聚成了一个细小的光点,连带着她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孔雀羽钗子已经成功的嵌入了她的发间,穆景昭依旧直直的站着,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没有去管在座的宫人们脸上或惊喜或新奇的表情,江宁轻咳了两声,“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散了,我们明天再见。” 人群散去,杯盘狼藉。 陆风和折柳二人开始很自然而然的打扫着冷宫的卫生。 江宁仓皇逃离,开始跟着而人一起打扫这一地的狼藉。 而穆景昭则就在江宁的位置上落了座,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他看着江宁忙忙碌碌的动作,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发间的孔雀羽钗子上,看不出在想什么。 江宁倒是很快从跟人亲密接触的不适中恢复了过来,她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清扫着散落了一地的瓜子壳,尽可能不让自己遗漏一个。 觉察到穆景昭看她的目光,她时不时的朝着对方扫一眼,看他一脸悠然自得,心中止不住的窝火。 不过她虽胆大包天,但也不会傻到指使皇上来给她打扫冷宫的卫生。 很快,卫生打扫完了,只剩下穆景昭所在的位置还是一片狼藉。 折柳早就找借口和陆风一起离开,在场的只剩下江宁和穆景昭两个人。 “皇上可还有什么事?”江宁用手将桌面上的瓜子壳拨弄到一起,抓进手里。 穆景昭这才如梦方醒的看她,“怎么,朕都花了一万两银子了,连顿饭都不愿给朕吃?” “自然不是。”她挂着官方的笑容,“皇上想吃多少餐都没问题,只是…” 她把抓着瓜子壳的手摊开给穆景昭看了看,“臣妾要打扫卫生。” 穆景昭没有搭腔,只是无声的从位置上起身。 “朕再多给你派点下人。”他站在江宁身侧安静的打量着她发间的孔雀羽钗子,“身在妃位却只有一个下人,像什么话?” 江宁没有抬头,只是把穆景昭身侧的椅子搬开,“臣妾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和要求。” “你是朕的妃子,关乎着朕的颜面。”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整理着桌面,“臣妾不是皇上的妃子,皇上真正的妃子,是丞相千金,臣妾只是皇上的一个合作伙伴而已。” 穆景昭没有搭腔,江宁也不再说话。 她安静的整理好了一切,这才走到穆景昭面前,“饭快好了。”她朝着膳房的方向忘了一眼,“臣妾后宫的食物向来简单,希望皇上不要嫌弃。” 穆景昭抬头打量着冷宫的一切,“这冷宫倒是被你打理得别有一番味道。” 她没有搭话,只是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迎着穆景昭向里。 第十五章 桃源宫 穆景昭缓步跟着江宁朝着正殿走去,他一边走着,一边左右打量着冷宫内的一切。 他那始终淡漠如水的目光在触及院内种有各式各样的蔬菜的菜地时不断柔软。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晾晒的一件浅紫色斗篷上。 他促狭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你与柳贵妃的关系似乎比朕想象中的要好。” 江宁没有回头,只是一抬脚,踏上了台阶,“皇上何出此言?” “这皇宫内院,也就只有她,会穿木兰纹样的衣服。” 江宁漫不经心的想着,看来这皇上和后妃间的关系,并不像折柳陆风二人所说的那般淡漠疏远。 不过也就一闪而过的念头,她抬脚,跨入了正殿。 “前几日夜里,臣妾路过霜华殿之时,娘娘见臣妾衣物单薄,心疼臣妾。” 她走到屋内正中的一张圆桌间,伸手从桌下拉出一把椅子,又很自觉的弯腰退到一边。 “那倒是稀奇得很。”穆景昭落了座,“柳贵妃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 江宁提起桌面的茶壶,掂了掂,又随手从桌上的木质托盘里拿起一个茶杯,为穆景昭倒了一杯茶。 “皇上今日特地前来,就是来关心臣妾这个的?” 江宁在穆景昭身侧落了座。 傍晚时分,太阳早已被那层层叠叠的云彩给掩盖了下去,暮色四合,浓郁的天色已然无力照亮整个宫殿,沉沉的日光落在穆景昭的侧脸上,衬得他整张脸愈发的晦暗不明。 膳房的方向传来阵阵金属碰撞的声响,与热油的滋啦声混合一气。 折柳豪放的声音正指使着陆风干一些活计,她声音急切,又无奈的喊着陆风的名字,又在陆风的嘘声中压了下去。 食物敦厚的香气和清越的茶香在空气互相裹挟博弈,最后,不分输赢的弥漫了整个屋子。 穆景昭低头抿了一口茶,茶水腾腾而上的热气在他的眼睫上凝聚出了点点晶莹的水珠,他转头望向身侧的江宁,目光在触及她脸上静美的笑容时微微一怔。 他缓缓移开目光,转头望向江宁所望的方向,脸上逐渐浮现出和她雷同的笑意。 “你在宫外就是过着这样的生活?” “是。”江宁垂下眼,睫毛的阴影在她的眼下留下了一片鸦羽般的阴影,“也不是。” 穆景昭微微侧头,却也没有看她。 “臣妾无亲无故,在宫外始终独自生活。”她为自己掺了一杯茶,却没有半点喝的意思,只是任由那茶水氤氲了她的双眼,“一个人嘛,生活自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能吃饱穿暖便是最大的奢求。” 穆景昭没有说话,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后背随着呼气的声响而起伏着。 似乎是没有继续谈论下去这个话题的意思,良久,穆景昭终于再次开口,“朕前些日子派人去调查了你说的那位老嬷嬷。” 江宁猛地抬眼,“怎么样?” “她被吊死在城外的一处山林里,被我的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死去多时了,连夜的大雨抹掉了一切痕迹。” 江宁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 穆景昭指腹浅浅的滑过茶杯边缘,“朕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刺杀一事,认为不管事实如何,幕后黑手的目标都是朕。” 他就这么平静的说着,神情没有半点波澜。 “朕不确定这宫内有多少人一直盯着你,等着你完成刺杀,抑或是,等你再无利用价值。” 江宁心中猛地一跳,她听出了穆景昭的话外之音。 如果她像那位老嬷嬷一样,没有了利用价值,那么,留着她的性命也只是一个隐患。 所以,很难保证,对方会不会直接斩草除根。 而能证明计划在顺利推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唯一办法,便是她和穆景昭之间愈发紧密的联系。 她望向穆景昭,忽然了然了一切。 他之所以这么费劲心思的和她演出这么一场戏,目的就是让这宫中的耳目知道她的刺杀计划在顺利进行。 不管他这么做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但至少,他都间接的保住了江宁的性命。 “多谢皇上。”她低头喝了一小口茶水,缓缓吞下,“臣妾明白,臣妾不会因此忘了自己的身份。” 膳房内,折柳炒菜的声音逐渐隐匿了下去,穆景昭脸颊微动,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话来,两人陷入了一种颇为默契的沉默。 天色渐暗,江宁起身在桌面点上一盏灯,屋内又重新亮了起来。 折柳不断的将炒好的菜端上桌面,又快步离开。 江宁望着桌面上那比平时要丰盛许多的食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平时说书多了,自然是从话本里见识过宫内繁冗的规矩。 她平时在自己宫里也就算了,她自己是老大,没人敢用什么条条框框去束缚她。 但是如今,在她面前的是皇上。 江宁仔细追忆着自己曾经在话本里面看过的后妃给皇上布菜的桥段, 良久,她终于艰难的扯扯嘴角,语气生涩的对着穆景昭开口。 “皇上,您快趁热吃,这都是我们亲手种的菜,折柳丫头的手艺也还凑合。” 穆景昭看着自己面前碗里静静地躺着的一颗青菜。 终于,他夹起尝了一口。 江宁打量了他半天,愣是没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江宁暗叹,当这天潢贵胄实在是不容易,什么情绪都要藏于心底。 她自然是知道“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的,于是也没有多说,只是闷头开始吃饭。 两人相对无言的吃完了一餐。 等到二人吃完了饭,天色已然完全黑了下去。 江宁和穆景昭二人并排着往外。 今日穆景昭没有带下人,她很自然而然的承担起了送穆景昭的任务。 二人在冷宫门口站定,穆景昭转头向她,“朕是来提醒你,不要忘记跟朕的约定。”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十五日。” 江宁用力点头,这性命攸关的事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忘记。 穆景昭仰头,望向冷宫空荡荡的门檐。 “这宫殿,总不能一直叫冷宫。”他侧头思索了一番,“要不就叫’桃源宫‘吧,你看如何?” “好。”其实不管叫什么,在江宁心中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穆景昭点点头,转身离开,在桃源宫墙角的阴影里,等候了多时的下人连忙迎上,簇拥着穆景昭朝外走去。 第十六章 奖励 第二日一大早,江宁便差使折柳去了御膳房,想要去讨些山楂和糖来做些冰糖葫芦。 这是江宁还在宫外时养成的一点习惯。 每遇到一次客人的大额打赏,她都将这视为自己的幸运之财。 所以,她每每如此便会为这突如其来的幸运而庆祝一下。 若是在宫外,她便会去北街最出名的酒楼给自己点上爱吃的三荤一素,慢条斯理的吃完这一顿。 好好享受一下这难得的,专属于自己的一顿饭的时间。 但是如今,她身在宫中,好吃好喝的自然是不缺。 于是,她只能借机去实现自己一个愿望了。 所以她决定给自己做一串冰糖葫芦。 江宁坐在桌边,凭着记忆在纸上写下了她之前求得的配方。 晨露带着些许的泥土的芬芳飘进屋内,不远处传来了锄头耕地的声音。 江宁写完了最后一个字,起身走到一旁,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握在手里,走出了殿门。 江宁在檐下站定了。 不远处,陆风正在耕着地。 他得趁着早上的一点空闲时间,把农活做完,自己还要负责禁卫军的统帅工作。 他弓着腰,穿着简单的布衣,双手握着锄头,袖管被高高卷起到胳膊肘的位置。 随着锄头不断的扬起和落下,他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青筋跳动,汗水随着他的额角淌到鼻尖,又悄无声息的滴落在地。 江宁安静的靠着门框,握着木匣的手微微收紧。 此时正值初春,正式播种的季节,陆风每日两处奔波,干完禁卫军的活计又来挑灯种地,没有半点怨言。 江宁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愧疚。 最后一锄头落下,整块地已经松土完成。 陆风随手用袖管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直起腰,看着正殿的方向。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折柳来为他送上一盏茶。 江宁无奈笑笑,她朝着陆风挥了挥手,扬声说道:“折柳丫头帮我办事去了,你休整一下过来,本宫找你有事。” “是。”陆风应了一声,随即拿着锄头走到了陈列农具的地方,将手上的锄头放好,来到江宁身前。 “娘娘,您找我什么事?” 江宁笑笑,也不着急,只是领着陆风进入屋内,在桌边落了座。 “本宫看了看,时候还早,你先喝杯茶歇息一下,不着急。” 陆风闻言点头,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低头喝了起来,喝茶间,他无意间看到了桌面上江宁写下的冰糖葫芦的配方。 “娘娘这是要做甜食?” “嗯。”江宁轻声应道,“这是民间很常见的甜食。” 陆风一盏茶下了肚,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整盏,他望着桌面上的配方,忽然笑了。 “为何露出这样的笑容?”江宁有几分不解。 “臣是羡慕娘娘与皇上的感情,感喟于娘娘堂堂丞相千金,竟也会做甜食来讨皇上的欢心。” 江宁止不住的做了个白眼。 她实在是不太懂这后宫之人的逻辑,仿佛一举一动都是围绕着狗皇帝的喜恶进行一般。 “臣不是那个意思。”陆风有些尴尬的放下茶盏,伸手抓了抓头发,“臣只是一看这个就联想到皇上爱吃甜食,所以会那么说。” “皇上爱吃甜食。”江宁低声嘀咕了一声。 她倒是有些意外,穆景昭这么淡漠无情的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喜好。 “是。”陆风浅浅一笑,“臣也是听林统领所说,林统领和皇上从小一齐长大,关系极好,想来不会有错。” 江宁不愿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于是,她将手上的木盒推到陆风面前。 “打开看看吧,这是本宫答应你的。” 陆风表情狐疑的打开面前的木盒,木盒里,赫然躺着一根被软布包着的孔雀羽钗子。 他神情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江宁一眼,眼神逐渐从困惑转为恍然大悟。 “所以娘娘您让我拍卖竞价,是为了让臣表明对折柳的心意?” 江宁终于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能让陆风这样的人开窍,实在是不容易。 “心意这种东西,重在表达,而不是一定要在上面砸多少银子。”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陆风手边的木盒,“收下吧,等会折柳丫头就要回来了。” 陆风紧握着手上的木盒,指尖微微泛白,良久,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江宁面前。 “娘娘大恩大德,陆风没齿难忘。” 陆风这么一跪,倒是让江宁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她连忙起身,弯下腰去试图将陆风扶起。 “快起身快起身!你也帮本宫赚了一万两银子,一万两呢!” 陆风却还是执意跪倒在地,“娘娘身为天之娇女,却以平等之心对待臣民,处处为臣民着想。若不是娘娘想出说书的法子赚钱,臣当真不知该如何解除折柳的困境。” 陆风的一番话,倒是让江宁无端的回忆起了刚入宫的那段时日,她和折柳在冷宫相依为命的艰难时光。 没得由来的,她鼻子一酸。 “说什么下人不下人的。”她双手一用力,将陆风从地上拽了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 眼看着陆风又要继续煽情,江宁及时出言制止。 “好了,马上折柳丫头要回来了,要是她来看到这么一幕,你可不好解释。” 江宁和陆风二人实在是了解极了折柳的脾气,要是她回来看到了这么一幕,一定会觉得自己被江宁和陆风二人联手戏耍,发好大的一通脾气。 陆风刚到嘴边的话被生生的堵了回去,犹豫片刻,他才终于收好木木盒,轻声开口,“多谢娘娘。” 陆风刚起身,折柳便抱着讨要来山楂和糖哼着歌进入了冷宫。 “娘娘,您要的东西我都给你找好啦。”远远的,她朝着江宁挥了挥手。 江宁用手肘撞了撞陆风,随即笑着朝折柳迎了上去。 “您看看,怎么样?”江宁闻声望去,只见那竹筐里躺着许多个新鲜饱满的糖葫芦,看上去很是诱人。 “那膳房的人啊,一听说是咱们宫里人要的,一定要我们先挑,您看看我挑的怎么样?” 她随手一指,让折柳放在一旁的桌面上,随即撞了撞陆风,把他推向折柳。 第十七章 用心 陆风握着钗子,小心翼翼的拉着折柳朝着屋外走去。 而江宁,独自一人,端着竹盘,拿着配方进入了膳房。 她动作熟稔的将山楂放进金属盆中,用盐浸泡着,又将每一个山楂小心翼翼的清洗干净了,放进白磁盘里,准备串山楂串。 江宁方才摆好山楂,准备伸手去那竹签。 一伸手,触及到的却是金属质的细签。 江宁瞬间明白了,这也是折柳寻竹签而不得的结果。 果然这宫内遍地都是金银财宝,江宁暗叹。 她拿起长签,开始串山楂。 这山楂果皮厚实,表面光滑,长签不易扎透,江宁花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串好。 串好的山楂串被码放整齐的放在白磁盘上,那圆润饱满的山楂果在白瓷瓶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的红润透亮。 江宁望着那码放整齐的葫芦串,那一瞬间,江宁仿佛便感觉到自己的牙齿穿透那薄脆清甜的糖衣,将绵软酸甜的山楂肉剥露在外的美妙口感。 她感觉自己的口腔内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瞬间激活,唾液随着那一瞬微妙的刺激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充盈了她的整个口腔。 江宁强行把嘴里的唾液吞了下去,又快走到一旁动作熟稔的开始生火。 生火这活计对江宁来说算不上什么难度,只是她之前找那个摊贩取经的时候,对方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控制火候,不然熬出来的糖发苦。 于是她进进出出折腾了半天从柴火,总算是烧到了一个适当的大小。 滚烫的热气从铁锅内腾腾而起,江宁伸手探了一下温度,毫不犹豫的端起自己准备好的水倒进锅里,又把折柳带回来的糖倒进,又从一旁抽出铁勺贴着锅边开始迅速搅动着。 绵糖受热,很快融化成粘稠的液体,随着沸腾不断的冒出大小不一的气泡。 一股浓郁的甜香气从锅中腾腾而起,江宁仰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一个角落里,陆风脸颊通红,小心翼翼的捻着钗子正朝着折柳的发上送去。 折柳笑得腼腆又灿烂。 江宁嘴角也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握着铁勺的手微微发僵。 她犹豫了一下,换了个手开始继续搅拌。 锅里糖浆上里的气泡逐渐变得硕大粘稠。 江宁想了想,用筷子沾了一点糖浆,放进冷水中。 糖浆遇冷,瞬间凝结成形状不规则的硬块。 江宁有些惋惜的看着碗,将糖块从水里夹出,她一口要咬下去,糖块瞬间发出一声脆响,在她的唇齿间碎裂开,甜香瞬间席卷了江宁的整个口腔。 她起身,将灶台里的余火熄灭,又取了一块平整的砧板放在灶台上。 取了几串山楂串,麻烦整齐的放在砧板上,又用大铁勺舀了一大勺糖浆,自上而下均匀的浇在了山楂串的表面。 “娘娘,您在做什么呀!”折柳飞快的从屋外冲了进来,满脸好奇的朝着锅内看来看去。 江宁微微一笑,一转头就看到了她发髻间的孔雀羽钗子。 “做糖葫芦呢。”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葫芦串上的冰糖皮不断变得凝实透亮。 “这个孔雀羽钗子戴在你头上真好看。” 江宁由衷的夸了一句,她看着折柳,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跟折柳像是两个生在贫困人家里相依为命的亲姐妹。 折柳脸颊微红,脸含笑意的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孔雀羽钗子。 “娘娘您可真坏。”折柳这么说着,她的脸上却没有透出半分责备的意思。 她身子一歪,整个人靠在江宁身上,那姿态像极了一个撒娇中的孩子。 “您直接让陆风给奴婢不就好了,非要让陆风参加拍卖让奴婢心惊胆战。” 江宁从桌面上拿起一串糖葫芦,递到折柳手上。 “要是这样的话,你怎么能知道陆风对你的一片真心呢?” 折柳仰着脑袋看了看手上冰糖葫芦串,面露好奇。 “原来这就是娘娘您说的冰糖葫芦。”她望着手里的葫芦串,眼中露出一片惊异,“真好看。” 折柳有些迟疑的将冰糖葫芦放在嘴边,咬了一口,一声脆响瞬间响起。 她咬着那一颗山楂球,将它从长签上剥离。 那颗山楂球在她的侧脸撑起了一个鼓囊囊的圆球。 “太好吃了吧!”折柳瞬间眉开眼笑,闭着眼睛满脸陶醉的咀嚼着口中的糖葫芦。 “娘娘您快吃!快吃!您也太厉害了!”折柳将糖葫芦送到江宁嘴边。 江宁凑上去咬了一口,牙齿穿透糖衣的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人生已经没有了遗憾。 一整串的糖葫芦,三两下的功夫就已经成了一个空签。 折柳搂着她的腰,一个劲的撒着娇,笑容满面的感慨如果这样的生活能过下去一辈子该有多好。 也就一会儿,那所有的山楂串已经全部被江宁制成了冰糖葫芦。 折柳乐颠乐颠的拿着一串糖葫芦就要朝着屋外跑去。 “等一下。”江宁及时喊了一声,制止了她。 折柳就要跨出去的腿停在原地,江宁把自己早已盛好的一盘冰糖葫芦递到折柳面前。 “你把这一盘给皇上送去。” 折柳愣了愣,随即满脸欣喜的捧着过江宁手上的冰糖葫芦,“娘娘您终于开窍啦!” 江宁赞成的点了点头,这穆景昭财大气粗,可是她最大的客户,当然得好好巴结。 “我就说嘛,咱们女人啊,还是要找个贴心的男人安稳度过一生才是最好的归宿,你看看我,遇到了陆风,多幸福啊。” “快走吧。”江宁不再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兀自点了点头,劝她离开。 ———— 另一边,御书房中,穆景昭正在低头批阅着奏折。 “皇上,这是宁妃娘娘宫中的宫女折柳送来的。”红鼻子老太监李梓年端着糖葫芦小步跑到穆景昭身侧,低声通报了一声。 穆景昭手一顿,抬头,正对上那一盘红亮剔透的冰糖葫芦,他喃喃自语般的确认了一句,“宁妃?” “正是宁妃娘娘,娘娘可真是有心了。” 穆景昭有些迟疑的拿起一串糖葫芦,送到嘴边咬下,一瞬间,他那因为处理公务而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 他再也没有多言,接连不断的咬着糖葫芦,一眨眼的功夫就吃下了一整串。 “没想到宁妃还有这样的手艺。”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她是如何知道朕喜欢甜食的?” “宁妃娘娘殿外人来人往,要想知道皇上的喜好并不难。” 穆景昭两指捻着长签慢慢转动,“所以,她是专门去向工人打听了朕的喜好?” 李梓年笑容灿烂,“奴才便说宁妃娘娘当真是有心。” 第十八章 皇帝刺杀计划(一) 剩下的日子,江宁试着将冰糖葫芦免费赠送给几位听书的宫人,收到了宫人的一致好评。 限量供应结束之后,宫人开始自发的要求购买冰糖葫芦。 江宁又靠着冰糖葫芦狠狠的赚了一大笔钱。 除此之外,她一口气给自己准备了几大串冰糖葫芦吃了个够,过足了嘴瘾。 然后,她成功的把自己折腾得牙齿酸痛,连咬豆腐都成困难。 江宁花了两天的功夫,终于让自己的牙齿恢复了正常,同时日子,也兜兜转转到了十五。 这一天,折柳专门找江宁申请了一天的假期,精心打扮之后准备去赴陆风的赏月之约。 而江宁,冥思苦想了大半天,也没想没明白要怎么刺杀。 她活了十八年,遵纪守法,兢兢业业,违法乱纪的事情一个都没干过,更别说刺杀别人了。 时间一转就到了下午,折柳已经打扮结束,欢天喜地的捧着一串冰糖葫芦就要出门。 江宁坐在桌前,托着下巴,满脸愁容的扫过折柳手里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下毒。 江宁灵光一闪,猛地起身,把正要出门的折柳吓了一大跳。 “娘娘,您怎么了?” “丫头,我得需要你给我办点事儿。”她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时间已晚,要是现在做饭肯定是来不及,“你去膳房给我找点现做好的食物回来,多拿点。” “娘娘您这是要?” 江宁不再多言,只是伸手指了指檐角露出的一小块天空。 “你要是再继续耽误功夫,耽误了约会我可不负责。” 不出江宁所料的,这句话对折柳颇为受用,她拿着手上的冰糖葫芦,瞬间跑出了冷宫的门。 “我这就去!” 看着折柳的身影消失再冷宫门口,江宁想了想,转身出了冷宫,方才走出去两步,她又返回冷宫。 从抽屉里摸出那支自己几乎在没有碰过的孔雀羽钗子,别在发间,走向了太医院。 江宁有些忐忑的坐在太医院里,想到下毒,她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太医院。 太医院倒是来了,但是真正麻烦的事,在这内宫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拿到毒药,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娘娘可是身子有何不适?”那蓄着山羊胡须的满脸皱纹的老太医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打量江宁,似乎想从她白白胖胖的脸上找出几分病态。 江宁摸着自己日渐圆润的小腹,莫名有些心虚的别过脸去,勉强用手背托着额头,“本宫最近心虚难安,夜里怎么也无法入睡。” 老太医捻着胡须,提笔写了几句。 “能否让微臣为您把把脉?” 她心中一紧,脑海中浮现出新婚当夜穆景昭把她丢出宫殿时的丑恶嘴脸。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您也知道我一直身居冷宫,冷宫嘛,总是不太干净。什么蛇虫鼠蚁都在里面作窝,一到了夜里便吵个不停,本宫被吵得彻夜不眠,精神衰竭…” 老太医微微点头,提笔便要朝着纸上写去,「我为娘娘开一副安神的方子…」 她连忙将他的手摁住,「不不不,本宫的意思是让你给我点老鼠药。」 「老鼠药?」老太医嘴角一抽,瞪大了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她在说什么。 「本宫是想着,不管如何宁神,总是治标不治本,还是要铲除鼠患才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 江宁脑海中逐渐浮现出穆景昭轻蔑而鄙视的眼神,而后,他便跪倒在她面前,声嘶力竭的求她放过。 念及于此,她嘴角勾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 太医目瞪口呆的看了她半晌,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迅速起身递了一包药给她。 “娘娘,这鼠药药性温和,若是您要铲除鼠患,将它与等量饭食的混在一起便可。” 江宁接过那油纸包裹好的,满满当当的一整包老鼠药。 “娘娘不必担心,这鼠药人吃下去一点也没关系,注意叮嘱工人小心,放在老鼠常出入的地方便是。” 时间紧迫,江宁不再多说,只匆忙道谢便拿着药离开。 —— 此时,被穆景昭派出调查江宁底细的禁卫军统领林徵正巧回宫复命。 说是林徵是禁卫军统领,不如说他是皇上的贴身暗卫。 他和皇上一齐长大,贴身保护皇上的安全,为皇上调查一些不便直接出手的事情。 而宫中的治安问题,一般都由陆风全权负责。 所以,宫中众人对他的行踪不定早已习以为常。 林徵径直朝着御书房走去,一般这个时辰,穆景昭都在御书房批折子。 他一袭统领装扮,长发被高高束起,浓郁的眉毛之下,一双鹰眼锐利而有神。 见他走过,宫道上的宫人连连躬身,退到一旁。偶有两名宫女在看到他时,微微发红的脸上露出一片没有丝毫掩饰的惊喜。 这深宫寂寞,这正值大好年华的宫女们自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开始寻觅如意郎君。 而这些训练有素,高大威武的禁卫军,自然就成了香饽饽。 穆景昭性情冷淡,身边又有柳锦馥这样的狠角色。 陆风早已和折柳私定终身,对折柳死心塌地,其他人一个都入不了他的眼。 唯有林徵孤身一人,又是前朝烈士林将军的独生子,家境显赫、相貌堂堂,洁身自好,所以宫女们的眼光,就纷纷瞄准了林徵。 于是林徵就这么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后宫众宫女的梦中情人。 无奈这林徵向来性格古板,刚正不阿,心中除了职责再无其他。 宫女们不管怎么跟他示好,他都无动于衷,让这些宫女们又爱又恨。 尽管如此,这些宫女们还是前赴后继的对林徵表达爱意。 林徵身子笔挺的快速行走在宫道上,周遭的宫女们脸颊通红,一边弯腰后退,一边又下意识的朝着林徵前行的方向挪去。 然而,不管这些宫女怎么的暗送秋波,林徵都像是自带了一层屏障般的将一切隔绝在外。 他表情淡漠,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的朝宫道的转角处走去。 他刚转过,便看到了不远处,那个身材娇小的,一身素衣的身影,她手拿着药包,面带笑容的从太医院走出。 几乎不需要仔细观察的,林徵一眼就看到了江宁眼下,那一粒小小的,微微凸起的痣。 那颗痣长在她右眼眼尾处,颜色很浅,看上去晶莹剔透,像是个颗生在她皮肉中的泪滴。 林徵眸光闪烁,眼中暗流涌动。 江宁走出太医院,朝着御书房走去。 林徵来不及多想,连忙快步跟上。 第十九章 皇帝刺杀计划(二) 江宁掂着手上一大包老鼠药,乐颠乐颠的走在宫道上。 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个身着禁军服饰的陌生男子,正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她掐着指头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折柳应该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准备好了菜品,跟陆风约会去了。 她赶到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大敞着,那守在门口的老太监李梓年见了她,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扯着嗓子作势就要给穆景昭通报。 她连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越过李梓年两步跳进御书房里。 穆景昭低头写着什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个人进了屋子。 李梓年似乎是害怕被穆景昭责备,冒着脑袋一个劲的向里望着。 江宁掐着嗓子,娇声娇气的开口,“皇上,您可想死臣妾了~” 这么说着,她两步跳到穆景昭身侧,手撑着书桌,笑容谄媚的盯着他。 李梓年想说的话被眼前的这一幕生生的堵了回去,他支棱着的脑袋向后一缩,瞬间退出了御书房,还贴心的给江宁两人带上了门。 穆景昭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一大团墨迹在纸上晕开。 他一脸烦躁的抬头看她,目光在触及江宁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的时候又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宁随手在穆景昭桌面的白瓷盘里抓起一串糖葫芦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提醒,“今天可是十五啊!您答应了臣妾要和臣妾一起赏月的啊!” 穆景昭打量了她半天,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他看着江宁,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开口发出吃饭的邀请,却不料他的笑容瞬间垮在脸上,“朕没说过。” 江宁不依不饶的盯着他,要是没有不久前的提醒,她或许会勉为其难的信一下穆景昭的鬼话。 “哎呀皇上~”江宁伸出两根指头,捻着穆景昭的衣服一个劲的拉拽着,“臣妾好酒好菜都准备好了,您莫要辜负臣妾的一番好意!” “你做的菜能吃?”穆景昭斜瞥了她一眼。 江宁咬牙切齿,心中暗骂,当时这个狗皇帝来她宫中蹭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是卑鄙无耻!明明是他要求的合作,到了关键时刻,居然玩起了装傻充愣这一套! 没等江宁继续说话,穆景昭便起身,“没事别来给朕捣乱,朕今晚还有要事。” 眼看着穆景昭的手便要推向御书房的门,江宁牙一咬,随手将手上的糖葫芦串丢掉,这可事关她的性命,不敢开玩笑。 “皇上!” 穆景昭一脸不耐,“你又——”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她手脚并用的趴在了他的背上,动作滑稽得像只蛤蟆。 他身子一样,恼怒更甚,努力后仰,试图把江宁从后背颠下去。 江宁手臂一勾,死死的勒住了他的脖子,凑到穆景昭耳边沉声开口,“既然要合作,那就好好配合,不然咱俩一个都别想好过。” 话刚出口,一股由衷的懊悔便从她的心中腾腾而起。 她错了,错得离谱。 当真是在民间混久了,都记不得自己几斤几两重了,这可是皇上!权力滔天的皇上! 就算他不守约定、视自己的生死如游戏又如何? 她居然敢威胁他? 就在我她以为穆景昭就要抓着她的脖子再次把她丢出屋子送去软禁的时候。 她笑容灿烂,动作轻柔地在她手上拍了拍,声音温和得不可思议,“都怪朕一时疏忽,倒是把和宁儿的约定忘了,怪朕怪朕,朕这就给宁儿赔礼道歉。” 江宁浑身一颤,惊得差点从背上掉下来。 穆景昭手腕扶着我的大腿向上托了托,「抓紧了,别摔着自己,朕心疼。」 说罢,他背着她走出了御书房。 这人是不是撞邪了? 穆景昭背着她径直走向了冷宫。 一路上,她又哭又闹又苦苦哀求,几番挣扎着试图让他把自己放下,无奈他始终装聋作哑的不回应,加之他力气实在是大得惊人,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无数熟悉的宫人朝着她投来惊奇又不怀好意的笑容。 而往往在这时,他还会用一种音量足以让所有人听到的语气对她说。 “朕知道错了,朕这就去陪你,你就原谅朕吧,好不好?” 江宁尴尬的笑着跟他们打完一个又一个的招呼,只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 终于,她认命了,乖乖趴在穆景昭的背上看着他平静的半张侧脸。 忽然,她心中升起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不会是自己刚刚惹怒了他,他想把自己带到个人少的地方偷偷干掉吧? 仿佛过了百万年之后,两人终于到了冷宫。 冷宫里空无一人,折柳早就出去跟情人相会去了。 江宁如释重负的从他背上跳下来,「臣妾这就去给您准备晚膳,臣妾可是做了整整一下午!」 穆景昭打量着冷宫中的一切,没有答话。 江宁早就习惯了他这古怪性格,也不管他,转身就朝着厨房走去。 转身的一霎那,她惊奇的发现,穆景昭金灿灿的龙袍上,正赫然印着两个灰扑扑的脚印,一左一右,正巧印在穆景昭的两边屁股上。 她呼吸一滞,立刻闪身进了厨房。 厨房的灶台上,大大小小的锅碗盛满了各式的菜品,煎炒煮炸,应有尽有,色香味俱全,皆是向上冒着腾腾的热气。 江宁心中暗赞,别的不说,折柳这丫头做事是真靠谱。 左右搜寻了一番,她把目标放在了一锅鸡汤上,那鸡汤色泽金黄,看上去十分诱人。 她走上前去,毫不犹豫的掏出怀中的老鼠药,朝汤里倒了一点,用勺子搅了搅。 很好,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按照太医的说法,这样的剂应该完全不能致人于死地。 她转头朝着门外望去,这个角度看不到穆景昭在做什么,倒是恰好能瞥见前两天穆景昭送来的那只绿羽鹦鹉。那鹦鹉似乎有些不安,在笼子里跳来跳去,扰得笼子左摇右晃。 她咬咬牙,随即端起一旁的白灼菜心,笑容满面的对外喊道,「菜来啦——」 很快,厅内的圆桌就被各色的菜品所填满。 那一锅下了老鼠药的鸡汤,被江宁放在了桌子正中间。 第二十章 皇帝刺杀计划(三) 穆景昭打量着这满桌子的菜品,看上去兴致颇丰。 她在穆景昭身侧落了座,却迟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此时,天色渐晚,烛火摇晃,食物香气灌满了整个屋子。 殿内门窗紧闭,江宁不敢去看穆景昭笑容满面的脸,只是浑身绷直着身子,满脸无措。 桌上的鸡汤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油层,食物腾腾而上的温度在这凝滞的空气中不断消散。 穆景昭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她身侧,也不动筷。 江宁觉得自己的思绪好像随着这屋内四散的食物香气一起纠缠在空气中,让她莫名有些头晕脑胀。 她浑身紧绷,双手微微颤抖,脸颊因为憋闷的空气而微微发烫。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思绪开始混乱,记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自己究竟在鸡汤里加了多少老鼠药,那些老鼠药究竟是不是致死量,以及那个老太医究竟对她叮嘱了些什么。 屋内笼中的鹦鹉,似乎也意识到了大祸将至,哀叫着在笼中不断飞跳,扰得笼子左右摇摆,发出一声又一声刺响。 扰得人心绪不宁。 她头昏脑胀,口干舌燥,挣扎了半天之后,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起身,一把推开了窗户。 冷风瞬间灌进冷宫,吹散了屋内一切的沉闷和压抑。 吹得江宁止不住的打了一个冷颤。 隐约的,她觉得在黑洞洞的窗口外,有一双眼睛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屋内发生的一切。 不过江宁这个时候根本无暇去顾及这些了,她转身,重新坐回了穆景昭身边。 她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起身为自己盛了一碗鸡汤。 她大脑一片混乱,双手颤抖着几次都险些把鸡汤泼洒出去。 她早已经完全想不到,那碗鸡汤里已经被她加了足量的老鼠药。 此刻,现在,她只觉得自己需要喝下去什么东西,强压下她心中的不安,嘴里的口干舌燥。 但是出于礼貌,她还是把自己手上的汤,送到了穆景昭面前。 “先喝口汤润润喉吧,皇上。”她艰难的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穆景昭似乎也觉察到她的不安和局促,没有多说什么,只微微点点头,便低头,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鸡汤,朝着嘴边送去。 就在这时,一粒微不可见的石子,披着月光,从窗户外,以破风之势,直直的撞上了鹦鹉笼子。 鹦鹉笼子在空中猛地摇晃了一下,应声落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笼中的鹦鹉似乎完全没料想到这样的变故,发出一声尖利嚎叫,挣扎着想要挣开笼子的束缚。 鹦鹉羽毛飘落一地。 江宁和穆景昭两人握着勺子手,几乎是同时颤抖了一下,勺子脱手,鸡汤泼洒出来,洒落在桌面上,留下了一片斑驳的污渍。 江宁无暇顾及那么多,只是重新颤抖着双手,从一旁的餐具盘里拿出两个新汤匙,一个递给了穆景昭,一个放进了自己碗里。 她笑容牵强,整个人魂不守舍,“应该是这个笼子质量不太好,后面再换个新笼子就好。” 她心不在焉,无暇去看穆景昭的脸,也无暇去顾及这碗鸡汤是不是已经凉透了。 她哆哆嗦嗦的舀了一勺鸡汤,朝着嘴边送来,漫不经心的吹着。 许是因为吹的力气过猛,勺子里油脂已经完全凝固的汤朝着她吹拂的方向泼洒出去,尽数的洒落在她面前的碗里。 一眨眼的功夫,勺子里就只剩下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黄澄澄的油脂, 但她还是恍若未闻的,把汤勺朝着嘴边送去。 又是一颗石子,伴随着一声利响,穿过窗户,直直的打在了江宁手里的瓷勺上。 瓷勺发出一声脆响,瞬间支离破碎。 “啊——” 江宁发出一声尖叫,瞬间从位置上弹跳开。 此时的桌面上,已经散落了一片破碎的瓷勺碎片。 而那块小石头,正落在江宁的脚边。 穆景昭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仰头朝着窗外望去。 此时正值十五,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洒落在冷宫的每个角落,让冷宫宛若白昼。 但他,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但他,发现了江宁脚边,那颗小小的,宫中随处可见的小石块。 江宁依旧惊魂未定,她望着桌面上的一片狼籍,似乎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穆景昭有些不忍,他缓缓起身,走到江宁身侧,掌心覆在她的肩上,用力一握。 “宁妃。”他嘴唇蠕动,似乎是在斟酌着自己的话语,“要不咱们今天,还是先不吃了吧。” 他轻轻的在江宁肩上拍了拍,试图将她身上的颤抖之意压下去。 “老祖宗说过的,当你做一切事情上天都在不停阻挠的话,那说明上天是在告诫你及时停止,不要再继续下去。” 他每一个字的吐露都显得异常艰难。 穆景昭有些恍惚,他每天上朝面对着朝中众臣铺天盖地的问题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 但是为什么到了江宁这里,忽然就变得笨嘴拙舌了呢。 但令穆景昭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非但没有安抚到江宁,反倒是激起了江宁心中深处的某种不屈的坚韧。 她脸色苍白,艰难的咬着下唇,拼命的摇头。 “不,我不相信。”她竭力的呼出一口气,努力的平息下她心中的颤抖。 “我从不相信什么老天的旨意。”她缓缓的拨开穆景昭的手,一步一步的重新走到了餐桌边。 她望着那一桌已经凉透了的美味佳肴,眼中闪过了一丝几乎狠戾的决绝,“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江宁重新在餐桌边落座,穆景昭怔怔的看着她做出的一切,江宁掌心传来的一片刺骨的冰冷让他有些心惊。 等他再度抬头之时,江宁已经清理好了桌面上的一片狼籍,重新在她和穆景昭的位置上摆放好了崭新的餐具。 于是他也只能,亦步亦趋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 江宁重新盛了一碗鸡汤,递到了穆景昭的面前,这一次,她的手不再颤抖。 “皇上,吃饭吧。” 她望着穆景昭,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毅。 穆景昭静静的打量着江宁坚定的侧脸,犹豫了片刻,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已经冷透了的鸡汤,朝着嘴边送去。 第二十一章 皇帝刺杀计划(四) “皇上!” 随着男子一声粗犷有力的呼唤声,宫殿大门从外而内被撞开。 数十名禁军在陈副将的带领下瞬间涌入宫殿,呈包围之势,将饭桌围了个严严实实。 穆景昭看着眼前的一切,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把手中还不曾沾到嘴唇的勺子重新放进碗里。 “何事?” 陈副将两步上前,躬身对穆景昭和江宁行了个礼,“恕臣冒昧,臣听闻娘娘宫中受鼠患困扰已久,担心皇上和娘娘被这畜生惊扰,所以擅作主张的带人来除鼠患。” 穆景昭对这个说法感到有些莫名,他了解自己宫中的禁卫绝对不是如此鲁莽冲动的人。 那丢石子的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在第一个石子落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这出自谁人之手。 他相信对方一定是发现这桌饭食暗藏端倪所以才暗中阻止。 但是,为什么又不是他亲自领军制止? 穆景昭有些想不明白。 尽管如此,他还是为这一场闹剧及时被阻断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望向江宁,似乎是想要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些许端倪。 但令穆景昭没有想到的是,此刻的江宁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直愣愣的坐在原位,目光呆滞,表情麻木。 而她那苍白的嘴唇上,则沾上了些许油渍,零星的几块凝固的油脂颗粒物,黏在她的嘴唇上。 而她面前的碗,早已空了。 穆景昭瞪大了眼睛,连忙伸手去拉她。 “宁妃,快起来,陈副将要为你铲除宫中鼠患,咱们先让一下。” 穆景昭这么一拽,终于回过神来。 早在禁卫军进入冷宫之前,她便一心只想把喝点东西把心中的不安压下去。 那时候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却了那鸡汤里被掺了老鼠药一事,也忘却了那碗汤早已冷透。 她就这么双手捧着汤,囫囵吞了下去。 那冰冷又带着油脂颗粒的口感瞬间唤醒了她。 同时,也唤醒了那鸡汤与老鼠药的相关记忆。 只是,一切都晚了,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鸡汤顺着她的咽喉滑下的奇异感觉。 那一股凉意直达她的胃中,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江宁愣住了,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应该想办法把这个东西即时吐出来。 那股凉意的催动下,她身上冷汗直冒,所有感官一下子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她心跳如雷,似乎在及时的等待着那一刻审判的到来。 但过去许久,她还是没有察觉到腹中有半点异样,直到穆景昭伸手拉拽,她才终于回过神来。 “好、好!”她起身,和穆景昭一起退到一边。 不仅是江宁在关注着自己,穆景昭的注意力也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他自然是知道江宁今天特地请他来吃饭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原先也以为那毒药肯定是被加在了那鸡汤里,但是看江宁那么果断的把鸡汤喝下去,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穆景昭看着江宁那沾着油脂颗粒的嘴唇,有些不忍的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嘴巴。” 江宁一愣,她连忙转身,拿出手帕开始擦嘴。 穆景昭清了清嗓子,对着陈副将抬了抬下巴,“那劳烦你们了。” “是。”陈副将拱手领命,又对着自己的属下扬声开口,“你们!都给我好好,仔细的清理,要是漏了一个我拿你们是问!” “属下领命!”众人齐声应喝,立刻有序的从正殿散开,朝着冷宫的四处奔去。 而那陈副将,则独自一人留在了正殿里,以餐桌为中心,向着四周开始搜寻。 不知是不是陈副将实在是不擅长捕捉的老鼠的缘故,他一次次躬身力行的朝着餐桌底钻去,又一次次的因为餐桌底错综复杂的木条而阻拦步伐,撞的餐桌左右摇晃。 又一次,他钻出餐桌,脑袋一不小心撞上了桌脚,陈副将探出脑袋,脖子一伸,后颈处恰巧卡在了桌边的位置。 撞击的力道推得桌面一斜,边缘的几盘菜品顺着桌边滑去,扯得桌布生出了一大片如扇面般的褶皱。 桌边的几个碗碟滑倒在地,瓷器落地,发生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菜品洒落了一地。 陈副将揉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穆景昭和江宁笑笑。 “皇上、娘娘,臣听说这老鼠啊可机灵了,哪儿有好吃的那鼻子一闻就闻到了,所以臣想多看看桌边的位置。” 穆景昭和江宁没有多说什么,各怀心思的看着这一切。 陈副将于是也不说话了,只是站在桌边活动了一下脖子。 他打量着餐桌的周遭,只见那饭菜撒倒的方向,桌布被餐盘拉扯得已然拖地。 陈副将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终于重新钻进了桌下。 他慢慢挪到那桌布垂地的方向,伸手将桌布的一角扯起,卡在自己靴子间的缝隙上。 “皇上!娘娘!这块地方臣看没什么问题,臣再检查一下其他地方。” 陈副将这么说着,他从桌底钻出,桌布在他靴子的拉扯下不断的绷直。 他却像是无知无觉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随着拉扯大动作,桌布不断脱离桌面,连带着桌面上的碗碟餐具一起散落在地。 “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断响起,碗碟碎片、饭菜、汤水混合一气,在地上留下了一片狼籍,而那桌面上,只剩下了一小块桌布还在垂死挣扎。 这时,陈副将才像是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一般的瞪大眼睛,将桌布从自己的靴子上扯下。 他两步走到江宁和穆景昭面前,“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不断磕着头。 “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臣没有注意到桌布卡在靴子上,毁了皇上和娘娘的晚餐,臣惭愧不已!请皇上责罚!” 此时,穆景昭和江宁已经无暇顾及陈副将搞出的骚乱了。 因为早在那所有餐食尽数落地的那一刻,他们的注意力就已经完全被那食物方向腾腾而起的一片黑烟所吸引。 “哧哧”的声响伴随着一阵刺鼻的气息在屋内弥漫开。 食物一片狼籍的地面上,一块被打碎的砂锅里,那原本焦香肥美的红烧肉上正随着哧哧的响声不断的向外冒着细密的泡泡。 江宁浑身发冷,脸颊煞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剧毒。 她有十足十的把握可以肯定,那份红烧肉,她从未动过。 那么,下毒的是谁? 陈副将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有些迟疑的抬头,下意识的朝着红烧肉的方向望去。 “跪好了!” 穆景昭一声低喝,陈副将瞬间跪直了身子,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上、娘娘,属下都抓好了——”禁卫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第二十二章 皇帝刺杀计划(五) 眼看着禁卫军越走越近,穆景昭两步上前,拽着桌布用力一掀,桌布飘然落地,正正的盖在那团焦黑的红烧肉上。 “真没想到啊,这冷宫里居然真的有那么多老鼠,娘娘啊,真是委屈您了。” 一位禁军拎着一只肥硕老鼠进入屋内,那老鼠细长的尾巴被年轻禁军两个指头紧紧攥着,它短小的四爪不断的在空中挣扎着,发出“吱吱”的叫声。 陆陆续续不断有禁军步入屋内,一位禁军率先开口,“这什么味道啊这么难闻!” “这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进入屋内的禁军越来越多,踏进屋内的禁军们看到自己的头儿跪在穆景昭面前,心中也大概明白了大事不妙,于是也同他一般,跪倒在地。 很快,屋内就跪满了一地的禁卫军。 穆景昭站在那一地狼藉之前,他脸色沉沉,又恢复了平日那不苟言笑的模样,“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你们谁也不能透露出去半分。”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禁卫军,“若是朕听到关于今晚的一切流言,一律格杀勿论。” 他语气缓慢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宛若千斤巨石般压在了在场每个禁军的身上。 禁军们颤抖着伏倒一地,抖如筛糠。 “是!臣万万不敢!” “退下吧。” “是。” 随着一声应答,禁卫军尽数退下,屋内只剩下了穆景昭和江宁两个人。 穆景昭快步走到门窗边,一把推开了所有的门窗,冷风灌入,那股刺鼻的气味终于缓缓消散在了空中。 “皇上——”江宁竭力的呼出一口气,努力的把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压了下去,“那、那不是臣妾准备的东西。” 穆景昭转头看她,目光沉沉,良久,他缓缓开口,“你在这等朕一会儿,我有点要事处理。” 江宁有些木然的点点头。 “地上的东西你先别碰,朕等会找人整理。”他迈步朝着门外走去,方才走到门边,他又回头看向江宁,“这是你跟朕的约定,要是那毒药当真是你下的,朕也不会责罚你。” 他长了张嘴,似乎是在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半晌,他终于抿唇给了江宁一个微笑,“不要担心,等会朕会让陈副将派人守在门口。” 最后一个字落了地,穆景昭才终于抬脚,朝着门外走去。 屋内只剩下了江宁一个人,她呆立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 那被桌布蒙住的红烧肉早已没有冒黑烟了,只是那细微的哧哧声,仿佛还萦绕在她的耳边。 她犹豫了一下,走到那鹦鹉笼子边上,将鹦鹉笼子捧起。 里面那只绿羽鹦鹉的羽毛散落在四周,许是因为挣扎得过于激烈,它右边翅膀的顶端甚至缺了小小的一块。 露出了里面泛红的皮肤。 江宁把笼子放在桌面上,有些怜惜的摸了摸笼子。 但让她没想到的时,过度惊吓下的鹦鹉,扑腾着在她的掌心啄了一下。 一阵刺痛传来,江宁的手瞬间抽回,她无奈的笑笑,捧着鸟笼来到了窗边,拉下了开关。 鹦鹉扑腾着扎入黑夜,再无踪迹。 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江宁脸上,她抬头望着月亮,思维逐渐在夜风中变得清晰。 穆景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彻查到底。 到时候她如果要自保,一定要如实的说出自己曾去拿过老鼠药的事情。 只是这么一来… 江宁托着下巴思索着,忽而她垂头,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医受到牵连。” 她站直了身子,转身朝着冷宫后门走去。 ———— 另一边,御花园,锦鲤池边的凉亭上。 月影绰绰,照亮了亭子,在湖面上留下了两个相对而立的倒影。 “那石子,是你扔的吧,阿徵。”微风吹拂湖面,扰得人影散乱。 林徵拱手,“是,臣今日回宫复命之时,正瞧见娘娘拿着老鼠药包朝着御书房走去,心中觉得不妥,所以一路跟着,目睹了一切。” 穆景昭微微点头,斟酌着开口,“你可知,我们今晚的饭食中被下了剧毒。” “剧毒?”林徵有些愕然。 穆景昭重重点头,“是一锅红烧肉。” 林徵连连摇头,“不可能,从娘娘走出御膳房开始,我就一直跟着她,我亲眼看着她把老鼠药加入了那锅鸡汤里,除此之外,其他的菜品她一点也没动过。” 不知是不是夜色过冷,林徵的话语甚至有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 “臣亲自去跟张太医确认过,娘娘确实只拿走了一包药性温和的老鼠药无疑。” 穆景昭缓缓踱步,走到凉亭边,低头俯瞰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月色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朕知道那不是宁妃的手笔。” 微风拂过,穆景昭的身影随波而散。 “红烧肉,朕最喜欢的菜品,朕每次用饭前都会先吃两块,这是只有朕最亲近之人才知道的习惯。” 风力渐消,湖面重归平静,穆景昭凝重的脸在湖面逐渐清晰。 “你说,会是谁?” 他看着湖水中自己的倒影,像是喃喃自语般的问了一句。 “臣不知。” 夜色朦胧,浅淡的雾气缓缓笼上穆景昭的倒影,停在了他的脸上。 “不,不对,或许宁妃可以知道” 那晾晒在冷宫角落的,浅紫色木兰纹样的斗篷在穆景昭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等林徵开口询问,他又自顾自的开口说了下去,“柳贵妃。” 林徵一片愕然,他不明白江宁究竟跟柳锦馥有什么联系,于是便没有擅作主张的开口,只静静的等着穆景昭说下去。 “会不会是这样,江清远和柳钺相互勾结,江清远找了一个傀儡来降低朕的戒心,而宫内的柳贵妃则起辅助作用。”话刚说到一半,穆景昭便自我否认般的摇摇头,“不,柳贵妃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嗯。”林徵浅浅的应了一声,“若是贵妃对您不满,她会直接提起武器冲到您面前。” 林徵的话似乎是勾起了穆景昭某些不妙的回忆一般的,他眉头越来越紧,“阿徵,失言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帮我留意着贵妃和宁妃二人的往来。” “是。” 穆景昭拧了拧眉心,神情稍有缓和,“宁妃的背景你调查得怎么样了?” “颇有收获。” “哦?”穆景昭眉毛一挑,“晚些再说,宁妃误食了鼠药,朕去看看她如何了。” 这么说着,穆景昭转头迈出了凉亭,在他身后,凉亭里早已没有了林徵的身影。 第二十三章 前尘往事 深夜,御花园中的一段小径上。江宁方才从太医院出来,正扶着腰慢吞吞的朝着冷宫赶。 许是因为不久前赶时间跑得太着急的缘故,她觉得今天前所未有的疲惫,头晕眼花,腹部闷痛。 不久前,她刚刚从那位给她老鼠药的太医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那老鼠药就算摄入适量也没关系,多喝水尽快排出,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所以,江宁压根不觉得她此刻的疲惫和老鼠药有半点关系。 更深露重,她大口大口的喘出的粗气在她面前形成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虽是疲惫,但是她反倒是轻松了许多。 不久前,她百般叮嘱了那位给她老鼠药的老太医,让他在有人询问的时候把责任推到她身上,只要她再咬牙不承认,就没人能定老太医的罪。 江宁脸上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她一转,走到了竹林边。 “站住!” 白光一闪,男子沉声的低喝有些突兀的响起,江宁脚下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江宁瞬间屏住呼吸,一柄长剑从竹林中伸出,正顶在她脖颈之前,只要她再晚停下一步,那柄长剑便会毫无阻碍的嵌入她的脖子。 夜风拂过,竹影摇晃,在月光的笼罩之下,江宁隐约可以看到那竹林中,手持长剑的高大身影。 她浑身冷汗,夜风的吹拂让她止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江宁竭力的让自己的心绪平息下来。 现在正值夜里,这块地方甚少有人涉足,所以,如果她大声呼救,那么极大可能性,她会在被人发现之前,被杀。 她深呼一口气,缓缓开口,“我是江清远的女儿,也是皇上的妃子,在宫中用这么拙劣的手段杀人,你的主子是想跟我一起陪葬吗?” 许是因为夜风过冷,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么说对对方究竟有多少威慑力。 但是,她暂时也就只能想到那么多了。 她等了许久,对方却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最终,他像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缓步踏出竹林,收了手上的剑。 月色如水,银白的月光肆无忌惮的洒在对方的脸上。 江宁缓缓抬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瞬间唤醒了她来自前生的记忆般,肆无忌惮的撞进了她眼里。 她呼吸一滞,尘封的记忆劈头盖脸的朝她砸来,让她有些呼吸不畅。 而她面前的林徵则是始终僵直的站着,满脸无措。 “大人今日的见面礼让本宫受宠若惊。”慌乱之后,她整个人透出一种几近凛冽的冷静,“所以,今日大人来,就是为了告诉本宫,我的性命始终还是握在你掌心?” 林徵看着她那双淡漠得让人心惊的眼睛,他那始终波澜不惊的脸,甚至是泛起了一片少年人特有的无措和茫然。 “臣并无此意。”林徵淡淡的别过脸去,他甚至是不敢这么直视江宁的眼睛, “臣只是今日恰巧目睹娘娘去太医院所做。”林徵的声音甚至像是一个语重心长的长辈,“臣是希望娘娘不要一错再错。” 江宁想着,脑海中所有的疑点好像都瞬间找到了答案。 “所以,是你一路跟着我,是你打碎了本宫的勺子,也是你,派人以铲除鼠患为由闯入了冷宫?” “是。” 就在这么一瞬间,江宁心中瞬间明白了自己眼前这人的身份。 江宁怒极反笑,她毫无保留的死死瞪着林徵,“你要是真的为了你主子好,你就应该把今日真正下毒之人找出来,而不是一直盯着本宫。” “臣只是想——” “本宫不在乎你怎么想,本宫与你,从不是一路人,以后也不会是一路人。” 话音刚落,江宁便转身,朝着冷宫走去。 在她身后,林徵依旧呆呆的站着,朦胧月色,给那道身影笼罩了一片说不出的落寞。 不知是不是受了林徵的影响,江宁深觉自己和他分别之后,身上的那股子不适加重了些。 等她走到冷宫之时,她已经整个人蜷成了虾米状,整张脸透出一种骇人的惨白。 她方才走到冷宫门口,穆景昭便直直的迎上来,“你上哪去了,朕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跑!” 江宁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穆景昭伸手去拽她,江宁身子猛地一歪,险些跌倒。 “你怎么了?宁妃!”穆景昭满脸无措的搀扶她,“快去叫太医!” 江宁浑身发软,早已没有了行走的力气,穆景昭不得已,只能搀着她,试图把她放在自己背上。 但,就在穆景昭搀扶着她的那一瞬,她腹中那一片翻江倒海之意陡然剧烈,她弯腰,呕吐了起来。 而穆景昭躲闪不及,龙袍的衣角上留下了狰狞的一大片污渍。 穆景昭一边帮她拍着后背,一边表情扭曲的竭力克制着自己心中杀人的冲动。 那张英气逼人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红了又黑。 堪称精彩纷呈。 江宁吐过了,忐忑不已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穆景昭满目疮痍的衣角。 她死死盯着那衣服上精美的绣工和光泽,暗自盘算着自己该赔多少银子。 最后的估算结果让江宁心死,于是她就这么僵着身子,保持着原本动作不敢抬头。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穆景昭的拳头和脚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甚至连责骂都没有。 他再度弯腰,把江宁搀到了自己背上,将她背进了冷宫。 她在穆景昭背上晕晕乎乎的想,还好自己晚上喝了一口汤,不然一定会出大事。 穆景昭肯这么对她,一定是因为憋着什么坏心思,等着秋后算账。 他一定不会那么好心,一定不会。 这么想着,江宁把自己的脸狠狠的朝着穆景昭的衣服蹭去。 穆景昭把她背入寝宫,接了热水帮她把脸擦干净了,转身退到了门口,背对着江宁。 “你且把衣服换下来,朕不看。” 她换好衣服,被穆景昭扶到床上。 温暖舒适的触感终于让江宁紧绷的神经舒展开来。 不一会,她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三章 异样 穆景昭坐在床边,他垂眸,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江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残存着些许的汗水,柳叶弯眉紧蹙着,似乎是在做什么噩梦。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那被子是最普通的棉布质地,灰扑扑的色彩如同这年久失修的冷宫一般,给人一种陈旧的破败感。 穆景昭重新在凳子上坐下,几乎是目光不经意的一扫,他就看到了她发间的孔雀羽钗子。 那孔雀羽钗子歪歪扭扭别在她凌乱的发间,似乎是下一秒就会摆脱那青丝的束缚,跌落床边。 穆景昭想了想,伸手,将她发间的钗子取下,攥在手里。 其实他在给江宁解禁之后,就赏赐她许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一应俱全。 可是这冷宫却还是原本的模样,没有半点的改变。 他托着下巴,有些出神看着江宁眼下那颗小小的肉痣。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少女了。 “咚咚——”门外响起了一声叩门声,随即,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穆景昭闻声望去,只见李梓年从门口探出了一个脑袋,低声对他喊了一句,“皇上——” 他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李梓年随即闭嘴。 李梓年的目光落在床上熟睡中的江宁上,他点点头,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入。 他抱着一件崭新的衣物,快步走到穆景昭身侧,“皇上,你吩咐我的衣物我已经拿来了。” 穆景昭瞥了那衣物一眼,随即起身,张开双臂,李梓年连忙来到他身侧,为他解解衣带。 穆景昭看着衣物从自己的身上剥离,目光不自觉的瞥到自己右肩位置,一块颜色较深的污渍。 他脸色渐沉,想到了他背江宁进入冷宫之时,她的脑袋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时那种柔软又微微发痒的奇妙触感。 那时,他甚至是天真的以为江宁是在撒娇。 随着衣物的剥离,穆景昭看到了衣服上的污渍,还有位于他屁股位置上的两个清晰的脚印。 他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娘娘啊,我回来啦——”折柳哼着小曲,满面红光的推门而入,就在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她看到了穆景昭那张阴沉可怕的脸。 折柳浑身一颤,连忙退出了屋子。 “不好意思,打扰了皇上和娘娘,奴婢该死。” 穆景昭着太监点点头,示意他让折柳离开。 太监出了宫殿,他自己的衣物穿戴整齐。 再回头望向江宁的时候,他眼中的那一丝柔软已经荡然无存,他歪着脑袋,像是在想着什么鬼主意。 李梓年抱着衣物就要离开,却被穆景昭及时制止,那脏兮兮的龙袍被放在一旁。 李梓年方才开门,还没踏出步子,就转头望向穆景昭,沉声开口,“皇上,张太医来了。” 穆景昭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进去吧。”张太医闻声提着药箱进了殿内。 张太医给江宁把了个脉,便提着药箱和穆景昭一起出了门。 两人一起踱步来到庭院中。 “宁妃怎么样了?” 张太医弓着身子,下巴的胡须随着点头的动作不断抖动。 “娘娘没什么大碍,她会如此,只是因为喝了老鼠药又吃了凉的东西,再加上奔跑,刺激了脾胃,稍微休息,多喝点温水,慢慢就可恢复。” 穆景昭长吁了一口气,随即,他有些莫名的转头看向张太医,“奔跑。” 张太医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娘娘心善,特地跑来叮嘱臣,若是皇上调查,把责任全推给她。” 穆景昭阴沉的表情终于松动,他下意识的朝着寝殿的方向,目光柔软。 “只不过。”张太医的声音再度唤回了穆景昭的思绪。 “臣不能保证娘娘在汤里加了多少药,具体情况还要观察后才能得知。” 穆景昭微微颔首,“朕会在这里守着她,你先退下。” 老太医应声后告辞。 穆景昭唤了折柳来照顾江宁,而他自己,则出了冷宫。 —— 夜晚,锦鲤池边凉亭上。 穆景昭神情有些倦怠的坐在石桌边,而林徵,则立在他的面前。 “说吧。” 林徵似乎还没有从御花园中自己与江宁的邂逅中缓过神来,他看着穆景昭,嘴唇微动,有些迟疑的开口。 “娘娘她,本是帝都街边的一个小流浪儿,孤苦无依,几乎流入风场所,好在娘娘命大,逃了出来。” “许是因为看她可怜,一位老乞丐收留了她,把她当孙女抚养,他们二人就住在皇城南边的破庙里。” “那位老乞丐教娘娘乞讨,他们二人就开始了一起乞讨流浪的生活,直到有一次,那老乞丐惹怒了街边一个小捕快,被痛打了一顿,连带娘娘也跟着遭殃。那老乞丐拼死保住了娘娘,自己却丢了性命。” “而后娘娘又成了孤身一人,她一无所有,但又不愿乞讨,于是只能凭着说书来赚一些碎银子,勉强度日。” “在她说书的这些年里,也曾遇到被驱赶,被打骂,被” “娘娘在说书的这些年里,生活很单一,每日早出晚归,除了偶尔去酒楼吃顿好菜以外,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也甚少听见娘娘和其他人有什么亲密的联系。” 穆景昭托着下巴,他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江宁那瘦削单薄又异常倔强的背影。 “在此之前呢?” 林徵神情有一瞬的躲闪,但是也就只有那一瞬,就被着朦胧的月色给遮掩了过去。 他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无人知晓。” “那,她是多少年前开始出现在这里的。” 林徵有些不自然的抿唇,他缓缓别过头去,望向湖面两人相对的倒影,“约莫十年前吧。”他有些迟疑的补充了一句,“似乎大家也不太确定。” “十年。”穆景昭声音沉沉的说出这两个字,像是压了千斤力气。 这一段时间,无论是压在哪一个人身上,都是长到足以压垮那人一生的经历。 可是江宁,她一个女孩,孤苦无依的过了那么久漂泊不定的生活,却依旧坚定勇敢的面对一切。 穆景昭忽然觉得有一股腾腾的暖流从自己的心口升起,蔓延到他的鼻腔,让其有些微微发痒。 “朕还是不明白。”他强压下一切异样,“若是要刺杀,没有道理去找一个街边籍籍无名到说书女。” 第二十四章 噩梦 林徵抿唇,有些艰难的从齿缝中吐出那个昭然若揭又让他不愿面对的事实。 “没有人会在意街边的一个说书女是死是活。”他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她没有背景,就算是卷入了斗争漩涡也可以随意牺牲。” 林徵艰难的吐出一句话,两人都陷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良久,穆景昭重重的叹出一口气,“这些日子,你先留在宫中,帮我多盯着宁妃。”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务必保障她的安全。” “是。” 林徵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朕先去看看宁妃。” “皇上?” 穆景昭闻声回头。 “那红烧肉中的剧毒一事该如何处理?” “先按兵不动,等幕后黑手放松警惕之后再做调查。” “是。” —— 江宁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滔天大火,将她印象中被称为家的地方化为灰烬。 她梦见自己的爹娘了无生息的躺在血泊里,身体已经凉透了,却还是倔强的瞪大了眼睛。 她梦见自己尚且年幼的妹妹,一边捂着血流不止的肚子,一边竭力的把她往外推,哭喊着让她快逃。 她梦见那人一袭黑衣,站在火光中,眉头紧蹙,手上还沾着血迹。 他抬头,那张脸和林徵的完美重叠在一起。 江宁瞬间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呼吸,额头冷汗直流。 “做噩梦了?” 穆景昭拿着一根糖葫芦,正大口大口的嚼着,嘴里饱含着的食物让他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许是见江宁看他,他连忙把手上的糖葫芦放回碗中,却还是被江宁抓了个正着。 他的身侧,散落了一地的糖葫芦签,而他身侧那个江宁原本拿来装糖葫芦的白瓷盘,已经空了。 江宁见他,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她扯了被子,重新躺下去,竭力的想把自己心中的恐慌和不安压下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江宁微微点头,随即再也没有别的话了 “那就好。”穆景昭把嘴里的糖葫芦吞下去,轻轻点了点头,“按张太医的说法,你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 江宁下意识的点头,又瞬间瞪大了眼睛,从床上坐起。 “张太医,他来过了?” “是啊。”穆景昭随手把糖葫芦的长签放在一旁,他看着江宁,眼中闪过一瞬的狡黠。 但下一秒,又在触及江宁那双无措的眼睛的时候生出了几分不忍。 “他叮嘱你好好休息,多喝点水,要是没什么异样就没事了。” “还有呢,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没有了,太医什么都没说。” 江宁神情终于恢复平静,她目光淡淡的扫过面前的穆景昭,以及散落一地的冰糖葫芦串。 像是偷吃食物被抓到的小孩一般,穆景昭有些尴尬的笑笑,“朕晚上闹腾了一宿,实在是没吃什么东西,但又恰好看见你屋子里有冰糖葫芦.....” 江宁双手抱胸,“一串十两。” 穆景昭“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瞬间坐起,“这样的话,那朕给你算算账。” 他快步走到自己换下的那身脏衣服边,“赔朕的衣服!” 江宁有些做贼心虚的别过脸去,然而嘴上却还是没有放弃辩驳,“我又不是故意的!” 穆景昭满脸嫌弃的找了一块布料干净的地方,捻着衣服拎起,他拉扯了一下衣服,把肩膀上那块江宁蹭上去的污渍展开。 “这就是你说的‘不是故意’?” 江宁哑口无言。 穆景昭手一抖,展开衣服,露出上面两个清晰可辨的脚印。 “这就是你的‘不是故意’?” 见江宁再也说不出话来,穆景昭双手抱胸,横扫了她一眼。 “朕这件衣服,可是专门去苏州请了十位绣娘,花了三天三夜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说吧,你想怎么赔我?” 江宁她向来不懂布料,但是她很清楚,就穆景昭手上的那块布,比她身上的皮还值钱。 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视死如归的头一仰,“你掐死我吧!” “朕掐死你?”穆景昭随手搁了衣服,缓步重新走到江宁面前,“朕不掐死你,朕要侮辱你,折磨你,一点一点让你生不如死。” 江宁瞪大眼睛,她看着朝自己一步步靠近的穆景昭,心中暗叹这狗皇帝真的是个变态啊。 眼看着穆景昭就要走到她的床边,她就要张嘴呼救的时候,两人的腹中几乎是同时发出了一声象征饥饿的哀叫声。 穆景昭前进的步子僵在了原地,江宁呼喊的声音也卡在了喉咙里。 这一瞬间的失利似乎是瞬间抽走了穆景昭的力气一般的,他颓然落座,“给朕把衣服洗了,必须亲手洗。” 江宁点头如捣蒜,“好好。” “今日的糖葫芦不许收钱,也不许跟旁人说。” “好好。” 穆景昭横扫了她一眼,“好了,起来吃饭了。朕吩咐折柳准备了一些饭菜,在膳房温着,放心,不会有任何问题。” 听到这么一句话,江宁瞬间心情舒畅的从床上坐起,准备穿鞋。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抬头望向穆景昭。 “既然有饭菜,那你为什么要吃我的糖葫芦饱腹。” 穆景昭不回答,他抬腿,作势就要朝着那件脏衣服走去。 “好好好我不说了。”江宁瞬间闭了嘴。 江宁和穆景昭绕桌而坐,折柳把一份又一份的饭菜呈了上来。 许是因为时间紧凑的缘故,那桌上的菜色简单,几乎都是江宁院中自己的种的蔬菜,很新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穆景昭在的缘故,折柳在上菜的过程中十分沉默,只是偶尔在穆景昭看不见的时候,给她一个“你真牛”的眼神。 一会儿,菜品便摆满了整个屋子,穆景昭似乎早已经被饿坏了,他迫不及待的提起筷子,夹起一块土豆丝朝着嘴中送去。 也就他咬下的一瞬,穆景昭瞬间捂住脸,疼得龇牙咧嘴。 江宁一个没忍住,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报应,这就是报应!” 等穆景昭回过神来,江宁还没及时收住。 穆景昭脸色一变,他朝着江宁伸出手去。 江宁脖子一缩,但那意料之中的巴掌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好了,吃饭了。” 第二十五章 泪水的结晶 两人相对无言的吃完饭,穆景昭穿了衣服,准备离开。 此时,夜已经深了。两人在言谈间已经是哈欠连天。最后,终于放弃了闲谈,相对无言的吃完了一餐。 穆景昭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江宁脸上那颗肉痣上,思绪恍惚间,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母后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 母后说,每一颗生长在人身上的痣,都有其独特的含义。 譬如他的父皇,脚踏七星,那便是真龙天子的象征,而眼下的肉痣,则是无数泪水凝聚而成的结晶。 而此刻江宁却丝毫不知道穆景昭心中所想,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于是她笑容灿烂,一个劲的给穆景昭摇着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这个活祖宗赶送走。 但是她不知情的是,在她给穆景昭招手的那一瞬间,穆景昭在她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如野草般的生命力。 这样的瞬间,给穆景昭的内心留下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就这么呆呆的望着江宁,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你,早些休息,这些天朕派了人来保护你,不用担心。” 江宁依旧保持着那灿烂得不行的笑容一个劲的对着穆景昭挥手。 “要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记得一定要去找太医。”‘ 江宁依旧灿烂的笑着,止不住点头。 “那个事情你且不要出调查,以免打草惊蛇。” 江宁点头如捣蒜,她觉得自己的脸都笑酸了。 “那朕走了。” 江宁点点头,一心恨不得将穆景昭一脚踢出冷宫。 “记得给朕洗衣服。” 她已笑不出来了,只对他一个劲儿的摆着手。 穆景昭终于离开,她眼疾手快的关上门,重新躺回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又是一摸一样的梦境,熊熊燃烧的大火,死不瞑目的父母,声嘶力竭的妹妹,还有满手鲜血的那个人。 第二天,江宁一觉便睡到了中午,她方才醒来,折柳便满脸期待的来向她八卦昨夜的相关事宜。 “娘娘啊,昨夜你跟皇上赏月开心吗?” “娘娘啊,皇上昨天半夜怎么忽然离开了,他为什么不在这里留宿呢?” “娘娘啊,咱们宫外面怎么多了那么多禁卫军把守呀,您是不是跟皇上闹别扭了?” “娘娘啊,您为什么会让皇上昨夜来赏月呢,您是不知道宫中的规矩吗?” …… 一个又一个问题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宁砸来,让本身睡眠不足浑身不适的江宁愈发的头晕脑胀。 她揉了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低头喝了一口清粥。 她漫不经心的喝着粥,像是在自言自语般的随口说着,“开心啊。” “因为本宫想欲擒故纵。” “因为皇上担心本宫安危。” “因为我想皇上了。” ….. 她几乎是没费半点心思就编出来一堆瞎话。 “等等,什么规矩?” 折柳有些惊讶的瞪大眼睛,“娘娘您不知道吗?皇上每个月十五都会去皇后娘娘宫中,这是宫中不成文的规定。” 江宁心脏猛地一跳,天啊,她可真行,她来这后宫也就不过两个月的时间,贵妃对她横眉冷对,皇上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禁卫军首领对她刀剑相向,这下好了,她连皇后都得罪了。 “折柳丫头。”她有些慌的唤了折柳一声,“你去从本宫的盒子里取出一支孔雀羽钗子来,晚些本宫要去拜访贵妃娘娘。” 折柳连忙称是,接着从位置上起身,很快便用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装好孔雀羽钗子,送到江宁手边。 她收好孔雀羽钗子,刚要起身梳洗,又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不行,本宫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对着折柳摆摆手,“准备好说书的台子,本宫要说书。” 折柳一愣,她可不敢忘记穆景昭对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照顾好江宁的身体。 “娘娘,您身子不适,还是多修养才是。” “快去,不听本宫的话了是不是?” 江宁话说出了口,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 从没听到过她如此生硬语的折柳也是微微一愣,随即走出了殿门,不再多话。 —— 申时,又到了江宁每日说书的日子。 许是因为昨夜穆景昭在江宁宫中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宫闱,所以今日来看热闹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 彻夜的疲惫让江宁无心去管众人的八卦,也同样没有心思为自己辩驳。 她就那么在自己的位置上落了座,清清嗓子开始说书。 “那是本宫与皇上第一次分开,那时的皇上还是太子,他奉命来到民间治理水患,而本宫离家出走在江边自立门户,隐居种田。” “那一年,漓江水患严重,本宫种的农田也在严重的水患下损失惨重,颗粒无收,只得不停变卖从屋中带来的首饰勉强度日。” “本宫倚仗着自己显赫的家世尚且课哟勉强度日,但那在江边扎根的百姓可谓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痛不欲生。” “本宫竭尽全力的设粥棚,帮助百姓,却只是杯水车薪。后来,皇上来了,他成了大家所有的希望,包括我的。” “那时的皇上尚且年轻,正是敢拼敢做的年纪,他一来,便大手一挥,决定在漓江修建一个堤坝。” “这本是一个好事,但,皇上想要修建堤坝,就必须占用农田。而本宫房子所在的位置,正是皇上眼中修建堤坝的绝佳位置。” “皇上找到我,告诉我,我应该为了大局,为了黎明百姓着想,放弃我的房子。可是我不肯,因为那房子凝聚了我有的心血和精力,我不愿放弃,可是皇上却说我不识大体,自私自利。” “我们二人僵持不下,最终,皇上派人推倒了我的房子,强占了我的耕地,杀光了我的家畜。从那一刻,我便发誓,我一定要与他势不两立。” 这一次说书,江宁再也没有顾及观众的情绪和表达,她像是在宣泄着什么似的一口气酣畅淋漓的说完了一切。 她抬头望向观众席,眼中还残存着几分没来得及收敛的戾气。 只是一抬头,她便看到冷宫门口,人群之后,林徵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神情悲悯。 第二十六章 别有深意 然而,这听书的众人显然不太满意这个发泄般的故事。 他们今天不约而同的放下手上的事情前来听书,目的就是想要窥探江宁昨天夜里跟穆景昭相处任何。 而且宫中的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每月十五都要去皇后娘娘宫里,这是宫中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自古以来向来如此。 但这个规定,就在昨天夜里,被这个身在冷宫养鸡种菜的娘娘给亲手打破了。 虽然众人也十分不解,江宁这个看上去如此淡泊的性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事情上去跟皇后争个高低。 不过,这都不是这些太监宫女们应该关心的问题。 这宫中风平浪静多年,皇后和贵妃娘娘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容易有了个新人来打破这个局面,给大家新热闹看,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这种事情,要是运气足够好的话,说不定能看到皇后娘娘和宁妃娘娘争宠争得你死我活的模样,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江宁话音刚落,台下的人便不约而同的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满。 “娘娘啊,咱们皇上这么好的人,是断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是啊,难不成,娘娘您昨晚跟皇上吵架啦?怪不得皇上昨儿个夜里就离开了。” “娘娘您要不讲讲您跟皇上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奴婢们爱听。” “是啊。” “是啊。” ...... 一声又一声的应和及时响起,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宁砸来,这一次,连在观众席内的陆风和折柳都没有搭腔,只是同样一脸茫然的看着江宁。 江宁感觉自己有些累了,她随意的摆摆手,“今日就这样吧,大家都散了,本宫累了,今日就不收钱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又吵成一团。 江宁不再说话,她淡淡的别开脸去,也不再跟林徵对视。 最终,那宫人们似乎也累了,不再挣扎,认命的离开。 很快,冷宫里就只剩下了江宁、陆风、折柳,以及林徵四人。 折柳和陆风两人各占了位置中的一个对角坐着,没有江宁的吩咐,他们二人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一脸茫然无措的呆坐在原地。 “好了,折柳、陆风你们先散了吧,这东西本宫自己晚些收拾。” 虽然依旧是不解,但是陆风和折柳还是很乖顺的点点头,起身离开。 冷宫内就只剩下了林徵和江宁两个人,隔着冷宫大门遥遥相望。 江宁深呼一口气,缓步朝着林徵走去。 江宁垂着头,自然不会看到,林徵望向她的眼中,那一片恍如隔世般的眷恋。 傍晚的余晖落肆无忌惮的落在江宁微微泛黄的头发上,给她的发顶染上了一片绒绒的光晕,而江宁,就像是被这光晕融为了一体。 直到江宁仰头,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之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金锭子,摊开双手,递到江宁面前。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林徵手中的金锭子,那金属折射出的光芒落在林徵的掌心,深深嵌入了林徵掌心的纹理中。 江宁一晃神,那纹理中的金色光泽瞬间转变成了浓郁的血红色,那一抹血红凝视成了液体,顺着林徵的掌心流淌下来。 她并没有伸手去接。 许是见她走神,林徵轻声开口。 “娘娘如此大张旗鼓的把我吸引到此处,有何用意?” 江宁仰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本宫只想要一个真相。” —— 另一边,御书房内,李梓年捧着一张薄纸呈到穆景昭的面前。 “皇上,根据张太医的说法,那红烧肉中的毒素名为相思子,与红豆颇为相似,其种子有剧毒,常被人磨成粉末使用。若是摄入一定剂量,必死无疑。” 穆景昭原本要去抓桌面上芝麻丸的手,就在听到李梓年的话时,讪讪的抽回。 “酷似红豆?”他喃喃自语般的反问了一句。 “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说的便是此物。’” 穆景昭轻笑出声,“这人倒是机灵,到时候随便找了个御膳房的厨子,说是把相思子误以为是普通红豆,也便摆脱嫌疑了。” 李梓年躬身,“据张太医所说,近期没有任何人找他拿过这东西。”他小心翼翼的瞥了穆景昭一眼,有些战栗着开口,“应该是跟宁妃娘娘没有关系。” 穆景昭脸上多了几分玩味,他大概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江宁也就入宫了那么短的时间,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取宫中如此多人的信赖。 “你也觉得宁妃是无辜的?” 李梓年又把手上的纸往前递了递,“这便是宁妃娘娘宫中传来的消息。” 穆景昭斜眼瞥了一眼,扫过那纸张。 只见上面写着排列不一的好些个名字,包括对方任什么职位,在什么宫什么院。 上面洋洋洒洒的写着数十个院,各宫各院的人都有。 “这都是送入冷宫过程中接触过食物的人。” 穆景昭眉头紧蹙,十分头痛。 要是按照这个名单调查下去,怕是还没有调查出幕后黑手,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许是看他头痛,李梓年安慰似的说了一句,“娘娘颇受下人爱戴。” 然而,却还是没有达到半分安慰的效果。 “先这样吧。”穆景昭随手将那张薄纸放在一边,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抓芝麻丸,他的目光定格在那黑亮圆润的芝麻丸上,眼中却逐渐浮现出江宁那微微发黄发干的头发。 以及,那张倔强的脸。 “把这芝麻丸给宁妃送去。”穆景昭大手一挥。 “是。”李梓年连忙捧着瓷盘,“皇上最近似乎对宁妃娘娘颇为关怀。” 穆景昭微微一怔,他微微侧头,像是在问李梓年,又像是在问自己。 “是吗?” “是啊。” 穆景昭一晃神,直到李梓年这么一说,他好像这才意识到,从昨晚林徵跟他说出那席话之后,江宁那张倔强的脸,总是不经意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自己忧心的是下毒之事,直到李梓年这么一说,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忧心的是江宁。 “许是因为朕觉得愧对于她吧。”穆景昭不知道是在说给李梓年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他隐约觉得,他好像把江宁过往的一切不幸遭遇都当成了自己的罪过。 他身为君主,应该造福百姓,而像江宁的遭遇,便是扇在他脸上的一个响亮的耳光。 铿锵有力的痛斥了他身为君主的无能。 “罢了,朕自己去吧。”这么想着,他唤回了李梓年,把那一盘芝麻丸端在了手里。 第二十七章 无能为力 傍晚,冷宫中,林徵和江宁隔着冷宫大门相对而立。 自从穆景昭向外叮嘱了要对江宁严加保护之后,冷宫宫墙之外,日常都守着以林徵为守的禁卫军。 林徵立在门外,身边驻守的禁军皆是被江宁铿锵有力的声音引得侧门。 两人微微的侧身引起了林徵的注意,他压低声音,凑到江宁耳边低声开口。 “娘娘,此事不宜声张。” 江宁一怔,随即心领神会的领着林徵进入院内。 两人在一片菜地边站定,这是江宁前段时间刚种的包菜,包菜里层的叶片微微卷曲,在中心形成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包包,再过几日就能完全成熟。 林徵望着自己脚边鲜嫩欲滴的包菜,目光缓缓包菜地移开,投向冷宫的各个角落。 他脸上脸上露出了几分丝毫不加掩饰的敬佩和赞扬。 然而,江宁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的表情,此时此刻,她根本无暇去关心其他。 “统领大人,本宫需要一个真相。”她目光淡然,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娘娘。”林徵的语气渐沉,脸上的那一抹欣喜逐渐隐匿,“臣不知真相,亦不敢妄言。” 这一句话,像是瞬间消磨掉了江宁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气,她转过身,从和林徵并肩而立转为相对而立。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臣不知。” 江宁不依不饶,语气中逐渐有了咄咄逼人之势,“所以统领大人是觉得,反正已经三年时间过去,只要你一句不知,就可抵消掉你所犯下的一切罪孽吗?” 面对江宁如此强硬的反应,林徵短暂的惊愕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更深的悲悯。 江宁痛恨极了这样的表情。 每当他用这个表情看着她,她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刽子手牲畜的怜悯,是居高临下的,带有贬义的。 她怒火渐生,两步上前,脚尖几乎和林徵的脚尖相抵,仰头逼视着林徵,心中早已忘记了后妃和侍卫之间应该保持分寸一事。 “为什么不敢看我,哦?难道你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手上沾着我家府上下两百三十口人的性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吗?” 林徵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别过脸去,避免跟她对视,“娘娘,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林徵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把心脏上的那一片钝痛强压下去,“这些年臣也一直在调查,一直想要查明当年的真相,但……是臣无能。” 江宁笑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查不到吗?好,我告诉你真相。”她眼中逐渐染上了一片猩红,“当年,刚登基的皇上,想要稳固城邦,向百姓展现自己的才能,所以,他下令大刀阔斧的改革,实行盐铁官营,想借此机会将我父亲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产业收归国有。” “他明面上广发布告,通知所有盐商,将产业收归国有之后,不仅可以继续在当地经营,而且可以得到一笔很客观的补偿。” 江宁一字一句说着,她每吐出一个字,脸上都流露出没有丝毫掩饰的痛恨。 “但我们都没有想到,这只是他笼络人心欺瞒百姓的一种手段而已。他真正目的,是想把全国管理盐铁生意的人都变成自己心腹,由此做到真正的官营。” “所以…” “所以…” 江宁声音一颤,眼泪随滑下,有一滴正巧落在她眼下那一颗小小的肉痣上,像是跟其融为一体。 “所以,他暗地里派你,屠我全家满门,制造出被仇家报仇的假象,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又装作自己一副贤明君主的模样来做自己的皇上。” “你觉得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就会痛哭流涕的感激你们吗?不,我就要时时刻刻的提醒你,提醒你们你们身上背负的两百三十条人命,你们这辈子都休想心安!” 江宁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一句话,她粉白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 尽管如此,她的脊背和脖子还是倔强的梗着,没有半分的退缩和让步。 “你,还有穆景昭,你们两个人,你们都是刽子手,你们要下十八层地狱!”她咬牙切齿的诅咒着,“你不要以为你们伪装出什么绑架刺杀的拙劣戏码,我就不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控制我,让我悄无声息的死在宫中彻底抹去你们当年所做的一切。” 她像是发泄一般一气呵成的吐露出所有,一字一句都在控诉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的一切。 江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每呼出一口气,她都觉得早春的冷风肆无忌惮的灌入了她的喉咙,刺激得她的嗓子又干又疼。 她鄙视着林徵,始终鄙视着林徵,似乎是想要从林徵的脸上找到一些意料之中的懊悔或者嘲讽之类的情绪。 但是,并没有。 林徵始终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眼眶微红,那双鹰眼般锐利的眼中是足以沉溺一切的心疼和悲伤。 “娘娘。”林徵的声音微微颤抖,他重重的的呼出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您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初真的是皇上想屠杀您全家,为何又会放过您,为何又偏要把您带回宫中养虎为患。” “为何要如此大费周折去做这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语速很慢很慢,尽管如此,却还是没有消解掉他话语中的颤抖之意。 他望着江宁,那张平日里如铁石一般冰冷坚毅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像是随时会被摧毁一半的哀伤。 江宁一怔。 “您有没有想过,若是皇上当真是为了您家里的食盐生意,那为什么天下盐商千万,遭灭顶之灾的,只有您家所在的漓县的盐商。” 这短短的两句话,像是瞬间摧毁了江宁所有的倔强和心防。 她的脖子缓缓的垂了下去,单薄的肩膀剧烈的抽动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所以我希望你告诉我真相,你告诉我好不好?” 随着她这个弯腰的动作,她的发顶恰如其分的蹭到了林徵的肩膀上。 那种温软,又微微发麻的微妙触感让林徵瞬间僵直了身子。 良久,林徵终于犹豫的抬手,覆上江宁的肩膀,“臣当年赶到之时,那作恶之人早已没有了踪迹,事情过去那么久,早已没有了人证物证…” 江宁还在断断续续的啜泣着,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冷宫外,宫道上,穆景昭端着芝麻丸向着冷宫走来。 “皇上!”驻守在冷宫门口的所有侍卫都一齐弯腰行李。 “娘娘在吗?”穆景昭问了一句,禁卫军却都是面面相觑,欲言又止,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穆景昭倒也不介意,跟江宁在一起久了,他发现自己也变得不太在乎那些条框规矩。 他两步上前,走到大门边,便瞬间看到了站在了院内墙角的林徵,以及靠在他怀中啜泣的女子。 穆景昭停下脚步,从盘子里拿出一颗芝麻丸塞进嘴里,犹豫了片刻,他终于转身,返回了御书房。 冷宫里,林徵和江宁的闹剧还在继续。 “若是你查不到,那本宫自己查!”江宁低吼出一句话,转身进入了殿中,再也没有多看林徵一眼。 第二十八章 灭顶之灾 冷宫外,穆景昭手捧着芝麻丸,缓步朝着冷宫走来。 冷宫外驻扎的禁卫军都在见到穆景昭之时行礼问好,“皇上。” 穆景昭神情淡漠的扬了扬下巴,他来这里的一眼便瞬间注意到了冷宫不同以往的冷清。 这个时辰若是放在往日里,应该是江宁说书的日子。 而今日,却寂静无人。 甚至,连原本应该在禁卫军群体里的林徵都不见去向。 难道是… 出了什么意外? “娘娘呢?” 回皇上的话,娘娘正在冷宫内。”分明是很寻常的回话,穆景昭却感觉自己像是从那些回话的禁军脸上看出了什么别样的不安。 他不再多问,抬腿踏上台阶。 他方才走到门口,便看到了墙角的位置,挑着扁担朝着包菜地哼哧哼哧走去的林徵。 而不远处,江宁正坐在檐下,目不转睛的看着林徵,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眉开眼笑的吃着。 穆景昭脚下一顿,他从盘中拿出一颗芝麻丸,放进嘴里一口咬下,随即转身离开冷宫。 江宁一边嚼着嘴里的糖葫芦,一边乐颠乐颠的看着林徵挑粪,她心中暗叹,自己实在是聪明绝顶,居然可以通过这样一个绝妙的方法来替自己又获得一个免费劳动力。 至少现在,这些活是不怕没人干了。 许是因为自身武艺颇为高强的缘故,林徵挑起大粪来看上去不费丝毫的力气。 他干活相当投入,很快便装满了两个桶,把扁担架在自己的肩上,健步如飞的跑到菜地边。 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江宁看着他,思绪像是飞了很远。 那是三年前,她还叫蒋乐吟的时候。 她的父亲是漓县最有名的盐商,而她的娘,则是苏州有名的绣娘。 年少时江宁家庭富足,父母恩爱,妹妹懂事,她方才十五便在父亲的熏陶颇有经商头脑。 父亲知道了她的想法,也从不像寻常人一般遏制她的想法,抹杀她的愿望。 反倒是鼓励她,支持她尝试去努力。 江宁年方二八,便可与买家你来我往的拉扯上百个回合,最终让对方心甘情愿的接受更低的价格。 她是父母的骄傲,妹妹的榜样,也是府上众人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那时的江宁,洒脱肆意,敢想敢做,性格中少了女子的那份温婉贤德,却多了男子的英勇果决。 她满怀热忱,看书写字,努力学习经商,只希望有朝一日,等父母老去,自己可以撑起家业,给妹妹家人一个安稳舒适的家。 直到有天,新帝登基,皇上发布布告,宣布要将全国的所有盐矿连带着制盐、贩盐一起收归国有。 她记得那天是自己先看到了那个布告,于是怀着忐忑不安,以为大祸将至的想法,回到了家中,和父亲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她原本以为父亲会伤心,会难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父亲温和一笑,告诉她,这是皇上为国为民的决策,他们身为百姓,应该相信皇上,支持皇上。 皇上会让他们继续制盐晒盐,漓江的盐,还是在她家手里。 这一切不会变。 江宁瞬间明白,他们会继续制盐,只是一切都要为皇上为官府服务,她再也不用去跟买家谈价,也不用去运送食盐。 她虽不满,但是还是相信父亲的话不会有错。 娘亲曾告诉过她,在遇到大事之时,相信自己夫君、父亲永远不会有任何的错误,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于是,她不再有怨言,开始着手处理订单之事。 她家的盐会运往全国各地销售,因此,跟各地的豪绅贵族都颇有往来。 其中不乏因信任而一口气跟江宁家中签订几年合约的豪绅。 如今盐业归国,这订单无法实现,于是就只能一家家的去终止订单,赔偿损失。 江宁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是三月中旬,一个大晴天。 产业归国的日期赫然到了眼前,而还未顺利解决订单还积压成山。 为解决父亲的负担,她主动提出了为父亲排忧解难,出门跟人商谈解约之事。 她记得那天的买家格外难缠,她好说歹说跟对方谈了两个时辰,对方才终于放弃让他们赔偿损失。 即使累得身心俱疲,江宁扔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自豪和骄傲。 因为她,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当她满心欢喜的拿着解约书走到屋子不远处的时候,却看到了滚滚浓烟,从房子的方向不断升起。 她心中不妙,连忙跑回家。 入目的,却是大火滔天,横尸遍野的景象。 那股血腥味很浓,浓郁得像是侵入了江宁的五脏六肺。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始终觉得那股味道萦绕在她的鼻尖,怎么都挥之不去。 那时的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应该哭泣。她就在那庭院中麻木又心怀期待翻找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看着那些自己熟悉到不行的脸,变得面目全非,面的了无生机。 那所有的人,都被一剑贯穿了胸口,瞬间毙命。 没有半点犹豫,也没有半点怜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完成这一切的,她只知道自己应该翻下去,只要她努力,她的父母就一定会有生存希望。 终于,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了那两具依旧仅紧紧相拥的身体。 母亲和父亲正正的躺倒在书房的正中央,父亲死死的搂着母亲的身体,任由她把脸埋入怀里,就像平时他惹母亲生气时一般,没有半点区别。 她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将两人翻转过来,一样的伤口,一样的从胸口贯穿而入的方式。 母亲脑袋紧紧的埋在父亲的怀里,而父亲,则死死的搂着她的肩膀,嘴角甚至还带有几分宽慰的笑意。 不用她细细去想,她都可以猜到父亲当时会说什么。 他一定会说,夫人,别怕。 夫人,我在这里,不怕。 父亲那一抹笑意似乎瞬间击溃了乐吟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伏在父母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乐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哭声,从屋内的一个角落传来。 第二十九章 冤案 她寻着身影的源头缓缓走去,希望自己可以在这一片废墟中找到一丝残存的希望。 江宁几乎是没费半分力气就判断出了那是自己妹妹的声音。 因为每一次,小铃伤心难过的时候,永远都会这样捂着嘴巴,只发出几声微不可闻的啜泣。 她走到一张正烟熏得焦黑的长桌边,掀开桌布,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妹妹那双满含热泪的,惊恐不已的眼睛。 “姐姐!”小铃瞬间瞪大眼睛,短暂的惊喜之后她的眼中浮现出更为剧烈的恐惧和无措,“快走,姐姐,快走,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要走我们一起走!”江宁半跪在地面上,试图将小铃从桌底拉出,然而,等她伸手去拉拽妹妹的时候,才发现,妹妹的胸口上,有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正在向外汩汩的冒着鲜血。 那肆意流淌的鲜血在地上蔓延开了一大片,边缘甚至都在烈火的烘烤之下微微发干了。 许是因为那人在刺向小铃的时候不小心偏离了心脏的位置,才让小铃勉强存活,江宁这么想。 所幸,这张桌子在紧挨着墙面的位置,虽然挂着桌布,但从屋外蔓延而来的大火尚且没有波及。 所以,她应该还能争取时间把小铃救出来。 江宁伸手去小心扶着小铃,试图在不触及她伤口的同时把她拉出。 “姐姐。”小铃泪如雨下,双颊被烈火烤得通红,而嘴唇却浮现出一片惨白,“你快走,不要管我。再不走来不及了!” 屋内烈火燃烧得越来越烈,滚滚浓烟从四面八方翻滚而来,不断朝着江宁和小铃的脸颊扑去。 因为双手扶着小林,所以江宁无暇顾及那扑面而来的浓烟,浓烟从江宁的口鼻间涌入,江宁低头咳嗽不止。 一波又一波的热浪不断朝着两人扑来,两人双颊皆是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红紫色,汗水不断从江宁的脸颊滑下,瞬间滴入地面,发出“滋”的一声响,瞬间消失不见。 烈火几乎充斥了整个屋子,在大祸临头之时,那墙角边的一张小桌也无法独善其身,很快,那桌子上的桌布被引燃。 火势瞬间席卷了整个桌面,跳动的火光朝着江宁的脸瞬间扑来。 滚烫的触觉让江宁下意识的往后一退,跌坐在地。 尚且年幼的小铃受到惊吓,忍不住的号啕大哭起来。 这一声大哭像是瞬间给了江宁无穷无尽的勇气。 她闭了闭眼睛,再度朝着那燃烧的桌面的扑去,“小铃,不怕,姐姐马上就来救你。” “姐姐!姐姐不要!快走!”小铃一声又一声的哭嚎向她涌来,江宁眼眶发红,脸上有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 “姐姐一定会带你出去。”她再度朝着小铃跑去,那岌岌可危的房梁瞬间砸下,落在那熊熊燃烧着大火的桌面上,瞬间压垮了桌面。 也压垮了江宁。 她最后一丝的,想要坚持下去的希望,破灭了。 江宁捂着脸,失声痛哭起来。 她闭着眼睛,不愿去看火光蔓延上父母妹妹的脸。 她清晰的感觉到四面八方的烈火正把她团团为主,灼烧的滚烫之后,是一股几近安心的温暖和明亮。 她好像觉得自己变得轻快明朗了起来,好像很快就能随着这一抹轻快和明亮,跟父母妹妹重逢。 林徵就是在这个时候破门而入的。 他庭院寻找许久,原本都以为自己不可能再找到一个活口。 直到他听到了江宁声嘶力竭的哭泣声。 随着一声闷响,一个黑色的身影瞬间破门而入,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找到了站在火光中哭泣的江宁。 不由分说的,林徵抱着江宁跑出了蒋宅。 后来的事情,江宁都记不太清了。 她记不得林徵究竟有没有带她离开,有没有给她盘缠,有没有跟她说些什么。 但是,林徵的脸,却死死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如那片滔天大火一起,成为了她对那段记忆最深的印象。 江宁也曾怀疑过,那天林徵究竟为什么会在那么恰到好处的时间闯入蒋宅,又那么恰到好处的找到她,救下她。 她不太能分辨清晰,但是,最能说服她的,依旧是,林徵其实是凶手之一,因为担心留下活口所以才会去而复返。 而他救下自己,则是因为良心未泯,短暂的同情。 江宁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是错。 但是,她却因为自己一个固执己见的判断而撑下了无数的困难险阻。 后来她离开了漓县,流浪过,乞讨过,极度险些丧命,一路风餐露宿兜兜转转来到了皇城,成为了北街的一个说书女。 无数次,无数次她生命垂危奄奄一息的时候,林徵的脸总会出现在她面前,撑着她不懈走下去。 当然,那桩惨案也接受过调查。 那个调查的人经过了七天就草草收案,调查结果说是蒋家的对家肆意报复,推出几个无名无姓的小喽啰来顶了罪,杀了脑袋。 于是,蒋家堆积如山的合约和订单,就在一夜之内解决,漓县盐业顺利收归国有,曾经响彻全国的漓江盐商,彻底销声匿迹。 再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忘记了那场惨案,忘记了那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 而留下的,也只有大家对皇上的歌颂和赞扬。 “娘娘,您想什么呢!”折柳一声清脆的呼唤瞬间把江宁从回忆中唤醒,她小心翼翼的瞥了再角落里灌溉着菜地的林徵一眼,面露惊恐,“娘娘啊,您这么可以使唤林统领干这种粗活!”她压低声音,“他可是皇上的人!” 江宁望着林徵一眼,不出她所料,林徵武艺高强,做这种事情显得格外的游刃有余。 “林统领说他在外面站岗累了,想要进来活动活动一下,于是本宫就勉强让他这个门外汉来帮帮本宫了!” 江宁一副别人看不透她良苦用心的痛心表情,“这叫忆苦思甜,你懂什么。” 她仰头望了望天色,“好了,你先去准备晚膳,等会要留林统领下来吃晚膳,做丰盛一点。” 折柳表情莫名,但还是点点头。进了膳房。 第三十章 召见 炊烟从膳房的烟囱上袅袅升起,江宁闭了闭眼睛,安静的看着林徵浇水。 一股泥土混合肥料的味道缓缓飘来,江宁倒也不觉得难闻,反倒是觉得这样的气息让人心安。 好像真的能感受到那肥料给土壤带来的肥力滋养得种子蓬勃生长的模样。 林徵干活很利索,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扛着锄头,擦着汗水来到江宁身边。 “娘娘,臣做好了。”他面不改色,脸上没有劳作后应有的半点疲惫和无力。 “好。”她微笑着起身,“进屋吃饭吧。” 晚膳折柳做得很丰盛,她甚至为林徵专门杀了一只鸡。 三人绕桌而坐,气氛很是凝重。 对于林徵这样的人,折柳所知道的也只是他是皇上的人,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无知带来的是恐惧。 折柳呆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又放下,一脸欲言又止。 要是换做以往,她早就夹起桌面上的鸡腿开始毫无形象的啃了起来。 三人相对而坐,许久都没有一个人动筷。 “陆风呢?今天怎么没来?”江宁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折柳有些尴尬的瞥了林徵一眼,事实可能是因为林徵此刻在冷宫用膳,而驻守冷宫外的禁卫军群龙无首,所以陆风不得已只能自己顶上。 “他今日活儿有点忙,抽不吃时间。”她想了想,说出了一个折衷又不的罪人的说法。 “好。”江宁一脸兴奋的搓了搓手,“那咱们先吃吧。” 江宁不是个乐天派,但是她不管面对什么样的事情,总是会好好吃上一顿饭。 而她的坏心情,总会随着那顿饭的下肚而荡然无存。 “林统领!”江宁正要动筷,陆风便急吼吼的从屋外跑来,径直跑进了冷宫。 江宁止不住的翻了个白眼,将手上的筷子放下。 陆风看到江宁的白眼,止不住的缩了缩脖子,“林统领,皇上有请。” 林徵微微一怔,随即起身,给江宁拱了拱手,“恕臣不敬。” 江宁微微点头,不再说话,她方才夹着东西送到嘴边又有点迟疑的放回。 “本宫送你出去。” 陆风微微一怔,随即很识趣的退下。 江宁和林徵两人漫步行走在冷宫庭院中,冷宫占地不广,这一段路一眨眼就走了一半的距离。 “娘娘可是有什么事要跟臣说。” 江宁脚下一顿,回头看他,“皇上可知本宫的真实身份。” “皇上一概不知。” 江宁微微点头,不再搭腔,站在冷宫门边,目送林徵离开。 她转头进了屋里,不管怎么说,吃饭的事情可不能耽搁,这事情在江宁眼中,可是除了赚钱以外第二重要的事情。 她返回殿中,方才落座,折柳便一脸疑惑的转头望她,“娘娘,您今日不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吗?” 江宁勉强咬下一口鸡腿,咽下,表情微怔,随即恢复如常。 果然,只要一忙起来,什么事情都能完全抛之脑后。 不过,江宁也不甚在意,事已至此,她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先吃一口饭。 “对,本宫吃了饭,晚点再去。” 她话刚说完便捧着那根鸡腿笑容满面的啃了起来。 “娘娘——”江宁咀嚼的动作一怔,因为她听到了一声颇为陌生的宫女呼唤。 这在冷宫中可以说是颇为稀奇,稀奇到可以把江宁从全身心的入食中暂时的拉回。 一位青衣宫女小跑着进入冷宫,来到江宁面前,“奴婢凌月,是皇后娘娘宫中下人。” 凌月一句话说完,却许久没有得到江宁的回应,她不解,试探性的抬头。 却见江宁正捧着一个鸡腿大口大口的啃着,两下的功夫,拳头大小的鸡腿瞬间便见了底。 凌月目瞪口呆,她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服侍过无数主子用膳,但能吃得如此狼吞虎咽全无形象的估计也就只有江宁一个。 “好了,你说吧!”江宁把那根已经被啃光的鸡腿骨头放在一边,她随手抹了抹嘴角,端着一碗汤把嘴里的鸡腿肉送下去。 凌月呆愣了半天,显然,江宁这样的作为把她惊得连自己来这里的正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愣了愣,勉强把嘴巴合上,“皇、皇、皇后娘娘请您到宫中一叙。” 这下,呆愣的人换成了江宁。 她脑袋飞速运转,实在是想不到除了自己不小心破坏了皇上和皇后的十五夜宴之外,自己和皇后究竟还有什么交集。 很快,江宁便得出了一个让她很悲伤的结果。 那便是。 这是一场鸿门宴。 她随手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的油渍,动作优雅端庄得仿佛跟不久之前那个狼吞虎咽的女人毫无联系,“好,本宫稍稍便去。” 似乎是怕江宁反悔,凌月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立在桌边。 江宁本想趁着这个时候多吃几口饭,但林月的目光就这样让江宁瞬间没有了吃饭的兴趣。 她放下筷子,对着凌月摆了摆手,从一旁拿出孔雀羽钗子,收好,、】认命的叹了口气,“本宫这就去。” 一路上,江宁脑补了自己曾经在话本里面见过的无数的女人尔虞我诈,斗得死去活来的画面。 但是,不管她怎么脑补,她都觉得自己对上皇后娘娘肯定是毫无胜算。 听闻这皇后娘娘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典型的名门闺秀,皇后的不二人选。 她善待下人,体恤君主,大家敬她爱她,都为能有这么贤德的皇后而倍感自豪。 但江宁在想到她的时候,却总是有种莫名的恐惧。 这种不自在,可能是源于未知,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江宁说不清。 “凌月姑娘,您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找我吗?” 凌月笑而不语。 “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 凌月笑而不语。 “皇后娘娘是不是对本宫有什么不满?” 凌月笑而不语。 于是江宁不再说话了,她就这么闷着头跟着凌月不断往前。 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江宁身上已经是冷汗涔涔,心跳如雷。 方才走到沈清蓉所在的长乐宫,便闻见一阵袅袅的檀香味扑面而来,让江宁忐忑的内心瞬间平静了许多。 第三十一章 规矩 方才进入长乐宫宫门,便见两名太监立侍左右,姿态恭敬。 见了江宁,两人连忙躬身行礼声音响亮的问候道:“宁妃娘娘吉祥——” 江宁久不出冷宫,倒是有些不太适应众人都对她恭敬有礼的模样。 两个太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江宁吓得猛地一哆嗦,她望着这两人,尴尬的笑着,有些不自然的摆摆手,“免礼、免礼,不客气。” 那两位太监甚至没有斜眼看她一眼,只是兀自站直了身子,又重新恢复到了当初那恭敬却毫无生气的模样。 江宁莫名有些尴尬,她不自然的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凌月,却不料,对方的脸上同样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江宁的错觉。 于是她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学着旁人的模样,收敛笑意,闷头朝着冷宫中走去。 长乐宫装潢得简单又雅致,空旷的庭院中,颜色淡雅的时令鲜花相得益彰,倒是与皇后向来为人所称道的美名如出一辙。 作为皇后居住的宫殿,长乐宫自然是比冷宫大了不少。 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倒是让江宁觉得自己像是走过了半生一般的漫长。 随着江宁不断的前进,那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愈发的浓郁了一些。 江宁闻自己宫中寻常的花果香闻惯了,这样的味道倒是让她有些难言的不适。 浓郁的气味让江宁一阵头晕,她鼻子一阵发痒,忍无可忍的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喷嚏刚打出去,江宁便颇觉得有些冒犯的揉了揉鼻子,有些尴尬的轻笑了两声。 “本宫有些闻不惯——” 凌月颇为宽慰的笑笑,“我们家娘娘喜欢诵经礼佛,她总说,身在深宫中,内心平和比什么都重要。” 江宁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心中暗自感叹,不愧是能做后宫之主的人,格局就是跟自己不一样。 随着两人走到正殿门口,一身淡金色素衫的沈清蓉从殿内缓步走来。 她看见江宁,脸上露出一个浅淡又恰到好处的微笑,“你来了。” 江宁不自然的吞了一口唾沫,她努力的思考着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来跟沈清蓉交流。 “皇、皇后——” 娘娘两个字还没顺利吐出来,沈清蓉便率先开了口。 “你来得正好,过来陪本宫用膳吧。”沈清蓉笑容温婉,给江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宁自然是知道两人身份的悬殊,即使她心中万般的不自在,但时间她还是点头如捣蒜,跟着沈清蓉进了宫殿。 “你进宫那么长时间,本宫还没来得及同你正式见面,颇为遗憾,今日本宫想着这月半之夜,月色正好,想邀宁妃一同赏月。” 三人一起进了宫殿,沈清蓉率先在正位上坐下,她微笑着跟江宁点头示意,江宁犹豫片刻,也紧跟着落了座。 “能跟皇后娘娘一同赏月,是臣妾的荣幸。” 江宁学着沈清蓉的模样,也回以她一个温和又疏离的笑容。 此时,天色渐晚,大门外的天空呈现出一小块浓郁的深蓝色,而那皎洁明亮的圆月,正挂在那深蓝之处。 凌月立侍一旁,开始动手拿起碗勺为沈清蓉舀汤。 江宁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站着这样的一个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伸手便要去拉凌月坐下。 但她方才伸出手,沈清蓉便瞬间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些个宫女的存在,便是为了服侍主子,若是宁妃连他们的本职工作都要剥夺,那这些宫人存在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江宁讪讪的收回手。 沈清蓉短短的几句话,倒是让江宁读出了许多深层的意思。 那一瞬间,江宁好像瞬间意识到了,皇后今天这么大费周折的请自己来吃晚膳的用意了。 不过是想让她安分守己,不要坏了宫中的规矩罢了。 江宁暗叹,她入宫那么长时间,合规矩不合规矩的事情全都做了个遍。 如今皇后偏要在十五第二天,找她谈话。 看来,自己十五那日的用膳,当真是得罪皇后得不轻。 江宁顺手接过凌月给她的鸡汤,用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嘴边缓缓吞下。 她一边漫不经心的喝着鸡汤,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皇后喝汤的动作。 沈清蓉喝汤的姿势颇为优雅,她端着汤勺,身板挺直,两个指头小心的捻着汤勺,小拇指翘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缓缓的朝着嘴唇送去。 江宁闷头,两口喝下去了一整碗的鸡汤。 这汤究竟是什么味道,她倒是有些喝不出来。 但她几乎是可以肯定,自己今晚一时半会应该是难以脱身了。 另一边,养心殿中。 穆景昭双手背在身后,闷头,步子不急不缓的在养心殿中来回走动着。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 长期以来大量摄入甜点的习惯让穆景昭牙齿损坏严重,宫中所有的太医无一不是苦口婆心,孜孜不倦的劝诫穆景昭克制食用甜点,并严肃又认真的为他列举了长期食用甜点的害处。 穆景昭深以为然,却屡教不改。 但太医却还是秉承着应该为皇上身体健康负责的信念,孜孜不倦的盯着他。 但,他们却又没办法时时刻刻的盯着穆景昭。 所以,他们判断穆景昭有没有吃甜食的标准,便成了看他的体型变化。 这么一来,穆景昭不仅没有戒掉甜食,反倒是养成了锻炼身体的好习惯。 他时时刻刻的关注着自己的体重,生怕被那些多事的太医看出破绽来。 “皇上。”林徵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借着微弱的日光,穆景昭可以看到窗户上林徵高大的身影。 “进。”穆景昭的步子猛然一顿,他深呼一口气,站直身子,转向房门的方向。 林徵推门而进,他这些日子常驻宫中,自然不用在乎自己的行踪会不会被人注意。 “皇上有何吩咐。”林徵微微弯腰,对穆景昭行了个礼。 林徵进入宫殿的动作带动了一阵微风,那阵风裹挟着江宁院子里特有的肥料气息直朝着穆景昭扑去。 几乎是一瞬间,穆景昭捂住鼻子,神情痛苦。 “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 第三十二章 试探 林徵没有搭腔,他微微垂头,脸颊上瞬间浮上一片浅淡的红晕。 他垂头下去的视线,正巧可以看到自己鞋子边缘沾的点点泥痕。 看到了林徵这样的反应,穆景昭瞬间笑得像个大尾巴狼。 他向一旁踱了两步,随意在一旁的软凳上落了座,“阿徵啊,阿徵,朕不知该怎么说你才好!” 林徵心中猛地一跳,隐约的,他觉得穆景昭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 “今日冷宫那边给朕传来消息称——”穆景昭随手从桌面上拿起一颗芝麻丸,朝着嘴边送去。 那芝麻丸只比山楂大一些,通体圆润,表面上还能看到粒粒分明的,香气浓郁的芝麻粒。 这是唯一得到太医许可的,可以随意摄入的甜点。 其实也算不得甜点,因为里面没有加入任何糖分,吃的,只是芝麻的那股子焦香味。 太医曾言,这芝麻丸吃了对头发好,规劝穆景昭要多多食用。 莫名的,他脑海中又浮现出江宁那一头微微发黄的头发。 思绪像是被瞬间打开了一个闸口。 穆景昭看着林徵脚下留下的点点泥土,脑中不自觉的回忆其不久之前,他在冷宫看到的一幕。 江宁笑容温和的坐在冷宫檐下,一脸欣慰的看着正在劳作中的林徵。 那画面,美好得有些不像话。 他忽然没有了吃东西的性质,于是随手把手上的芝麻丸重新放在一边。 “阿徵,你这么可怎么跟陆风交代?”穆景昭微微侧头,看向林徵。 意料之中的盘问没有到来,林徵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但很快更深的迷惑又浮上他的心头。 “陆风?” 穆景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虽说宫中向来对这男女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也不能连自己好兄弟的女人都觊觎呀!” 这一番话听得林徵云里雾里,他仔细回想了半天,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弯腰,“臣不曾跟折柳姑娘有任何特殊的举止。” “噢?”穆景昭忽然笑了起来,他托着脑袋,一片困惑。 “来通报的人跟朕说的是,看到你与冷宫中的一位女子交往过密。这冷宫内,总共也就那么两名女子,若不是折柳的话...” 穆景昭恍然大悟般的拍手,“那就是,宁妃?” 林徵一惊,瞬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不敢,只是宁妃娘娘告知臣,这些体力活干着颇有些麻烦,所以臣才提出要帮娘娘灌溉。” 穆景昭其实也不是不相信林徵。 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林徵的为人,他心中自然清楚,林徵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背叛君上的事情。 而宁妃这个人,也确实颇为擅长让人免费为她打工卖命。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的,脑海中总是反反复复的回想起不自己在冷宫中看到的那一幕。 而每一次画面的呈现,都带着一股子无名怒火,从穆景昭的心口熊熊而起。 这样的感觉让他颇感不适,只想随便抓着一个由头,把它发泄出去。 “好了。”强压下心中的不适,穆景昭抬了抬下巴,“快快请起。” 他目光不自觉的瞥向自己身侧的那一盘芝麻丸,伸手将它推远了些。 “这些日子,冷宫可有何异动?” 林徵松了一口气,终于缓步从地上站起身来。 “回皇上,并无。娘娘的生活跟日常并无差别,也甚少跟人有亲密往来。” “再也没有去见过柳贵妃?” “没有。” 穆景昭点点头,“皇后那边呢?” “没有。” 穆景昭摸了摸下巴,神情有些不解,“不应该。” 林徵听不明白穆景昭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微微仰头,开口问道,“其实臣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娘娘为何回选在十五日这个日子来请皇上去用膳。”林徵想了想,又补充着说了一句,“这么做可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不像是宁妃娘娘的安排。” “这是朕的安排。” “皇上的安排?”林徵脸上的困惑愈深。 “朕在等一出好戏。”穆景昭微微点头,脸上写满了期待,“前所未有的好戏。” 听不懂穆景昭所说,林徵干脆便不再搭话了,两人相对无言的对视着。 方才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梓年满脸惊恐小跑着来到养心殿门口,“皇上!皇上不好了!” 穆景昭笑容渐深,神情却依旧自若,他扬声对着窗外喊了一句,“进。” 李梓年匆匆忙忙的跑进店内,瞬间冲到了穆景昭面前,跪下,“那下毒的贼人找到了!” 林徵面露惊讶,倒是穆景昭,神情没有半点波动。 “人呢,押上来吧。” 李梓年脸颊微红,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人已经死了。” 穆景昭眉头一皱,瞬间坐直了身子。 “死了?你把这个事情原原本本给朕说一遍。” “是、是!” 李梓年浑身颤抖不已,很显然,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 穆景昭登基这三年以来,对下人向来都是以礼相待,这宫中娘娘又不喜争斗,彼此安好。 唯有一个柳贵妃,性子虽然泼辣了些,但她向来也行事有分寸,从来不会闹出人命。 这人命关天的事儿,在后宫中,可以说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 李梓年开始絮絮叨叨的开口说起,“奴才按照您的吩咐,一直私下调查关于十五夜宴一事,收效始终甚微。直到今日,奴才打算放弃御膳房,顺着你给我的名单各宫调查。” “就在奴才准备离开之时,几粒相思子忽然一位正在院中打扫的宫女衣服里掉落。” “奴才想着,要是那人真是凶手,应该不会如此马虎,于是就准备上前询问两句。不料那宫女见了奴才,瞬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撒腿就跑。” “奴才连忙追上,皇上您也知道,奴才腿脚向来不太利索,这事发又过于突然,所以愣是追了那宫女好一会。” “最终,在禁卫军的帮助下,奴才终于将宫女拿下。但、但是...” 李梓年身上的颤抖之意愈深。 “但,那宫女就瞬间喊了一句,此事都是她一人所为,跟任何人无关,便咬舌自尽了。” 第三十三章 长乐宫外 林徵和穆景昭表情凝重,此时此刻你,他们二人再也没有了相互试探说笑的心情。 李梓年站在原地,浑身颤颤巍巍得不像话,几乎是要哆哆嗦嗦的扑倒在地。 穆景昭眉头紧蹙,他当然不会相信,这一切事情的发生,真的可以巧合到这种地步。 偏偏是在李梓年调查途中,偏偏是在他准备去下一个地方之时。 比起李梓年调查得当,这个宫女的出现,更像是害怕被错过而及时的跳出自爆,只怕李梓年发现不了她。 “你方才说那宫女逃跑,她朝着哪个方向在逃?” 李梓年终究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颤颤巍巍的伏倒在地面,不敢再去看穆景昭的眼睛。 “回皇上,是长乐宫。” “皇后宫中?”穆景昭眉头愈加深,“带朕去看看。” “是、是!”李梓年连连点头,起身,领着穆景昭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走去。 抛开有人事先指使的可能性,一个人在收到威胁之时,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朝着可以保护自己的人跑去。 如此清晰的路线,如此明朗的证据,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把线索引导了皇后头上。 然而,此时的皇后沈清蓉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在自己的长乐宫外不足五百米处,发生了一场命案。 此时此刻,她最终要的任务,便是照顾好自己的客人——江宁用膳,其他的,便都稍到脑后了。 沈清蓉是非常正统的大家闺秀,在用膳的过程中时刻谨记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从头至尾不发一言。 而且,最让江宁觉得拘谨的是,她和沈清蓉共同用膳那么久,她几乎没有从沈清蓉的用膳习惯中感受到对方的半点喜好。 凌月为她布什么菜,她便把什么放进嘴里。 好像不管是吃什么都对她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让平时吃饭的时候没有人陪她聊两句,她就怎么都吃不下去的江宁有些不适应。 她虽不喜欢,但是对沈清蓉这些严于律己的大家闺秀,还是心怀尊重。 于是她也破天荒的乖顺,闷头吃着自己面前的饭菜。 不知是气氛过于压抑,还是这浓郁的檀香味熏得江宁感官迟钝,她感觉自己像是不管吃什么都品不出个中滋味。 这种体会让江宁很悲伤。 她开始疯狂想念自己的大鸡腿。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银白的月光肆无忌惮的倾泻在屋内,照亮了正殿门口的一小块地面。 屋内檀香弥漫,袅袅的烟气与如水的月光纠缠在空气里,形成了一片朦胧的薄纱,横亘在江宁和沈清蓉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长乐宫外由远及近的传来,江宁吃饭的动作一怔,在冷宫隔墙说书的经历让她对这样的脚步声颇为敏感,以往,她都这么来判断自己有没有听众。 “怎么了?今日的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许是觉察到她的异常,沈清蓉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轻声开口。 江宁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发现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阵脚步声。 于是摇摇头,“没有,娘娘宫内的食物很可口。” 似乎是终于看出了江宁的拘谨和局促,沈清蓉随手搁了手上的筷子和碗,擦了擦嘴角,笑容温和的开口道:“本宫常听宫中人提起你,说你活泼开朗,爽直健谈,今日可是因为本宫过于古板,让宁妃有些不适应了?” 然而,江宁却丝毫没有听进去申请入方才说了什么,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长乐宫大敞着的门口外边的景象所吸引。 大门外,无数宫人挑着灯笼,从外边匆匆而过,人群中央,似乎还有穆景昭和林徵。 看着众人脸上焦急的神态,江宁几乎都不怀疑,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宁妃?” 沈清蓉如清泉般柔和的声音唤回了江宁的思绪,她回头望向沈清蓉,却见对方脸上依旧是一片淡然的温和,似乎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其实不只是看她自己,可以说,长乐宫内的所有人,都依旧如常,没有被外面的喧嚷影响半分。 那扇大敞着的大门,似乎就在无声中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隔绝开了长乐宫内外的一切。 江宁欲言又止,最终,她浅薄的自制力还是抵不过她看热闹的好奇心。 她眨了眨眼睛,对沈清蓉好奇问道:“娘娘,您没有听见外面的吵闹声吗?” 沈清蓉依旧是一脸寻常,“听到了。”她继续慢条斯理的擦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嘴巴,“外界的事情与本宫何干?既然在做一件事情,就应该专心把一件事情做好,其他的,都不是本宫该关心的事情。” 江宁瞬间醍醐灌顶,她看着沈清蓉优雅擦拭着嘴唇的动作,心中感慨,能成为皇后的女人果然不简单。 “想去看?” 似乎是觉察到江宁的心思,沈清蓉开口问了一句。 “嗯嗯。”江宁点头如捣蒜。 “好,那咱们去看看吧。”沈清蓉率先起身,玉手一抬,被身侧的凌月搀住,两人步履缓慢的朝着殿外走去。 江宁放下碗,连忙追上。 一路上沈清蓉的步子始终不紧不慢,姿态优雅。 这让江宁又着急又无奈。 要是她一个人,她马上就能两步冲出去。 但,这是在皇后宫中,还是不能太不守规矩。 于是,江宁就这么一边步履缓慢的跟着二人往外,一边望着那高高的红墙暗自感慨,要是他们几个再慢一些,估计连热闹都没得看了。 江宁叹出一口气,随着沈清蓉走出了长乐宫大门。 此刻,长乐宫外不远处,禁卫军手持长剑,呈包围之势,正面向外,将那一小块区域围了个严严实实,让人看不分明其中是何情况。 区域内,隐约有微弱的灯笼光从其中透出,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谈话声响,让人不免得怀疑,其中是不是正在进行着什么秘密行动。 见到江宁和沈清蓉携手而来,众禁军连忙躬身行礼,“皇后娘娘,宁妃娘娘。” 沈清蓉微微抬了抬下巴,以作回应,而江宁则是一个劲的摆着手,笑容很灿烂。 第三十四章 栽赃嫁祸 禁卫军的这一声问候,让那一小块区域内的谈话声瞬间戛然而止,随即,一位禁卫军让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穆景昭挑着灯笼,从那缺口中走出。 他望着江宁,又打量了一番她身侧的沈清蓉。 沈清蓉和江宁躬身对着穆景昭行了个礼。 穆景昭状似随意的摆了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何是你们两人?” 还没等江宁回应,沈清蓉便率先开了口,“是臣妾邀请宁妃来长乐宫中共用晚膳,宁妃说听到这宫外有什么动静,想要来看看热闹,臣妾便随她来了。” 手中跳动的烛火映得穆景昭的脸晦暗不明,他微微点头,没有多言。 江宁见到穆景昭,倒是一下子忘了规矩,她两步上前,走到穆景昭身边,压低声音开口道:“皇上,发生何事了啊?臣妾能看看吗?” 穆景昭没有回答,她只当对方是默许,自顾自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去。 “不准看!”还没等江宁完全靠近,穆景昭便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往后一拉,把江宁生生拽了回来。 江宁没得由来的被拉拽了一把,跌撞了两下,险些没站稳。 她双手叉腰,一脸无语的看着穆景昭。 明明刚刚默许自己可以上前观看的人也是他,把自己生生拦回来的也是他。 “听话。”穆景昭语气像是哄小孩一般的对江宁开口说道。 然而,穆景昭的这一举止并没有打消掉江宁想要凑热闹的心情,反倒是让她的好奇心更加浓重了些。 “给我看一眼吧,皇上。”她做出央求的模样,“不然我今生会对此念念不忘,来世喝了孟婆汤也会耿耿于怀。” 江宁实在也算不上什么难缠的人,但是,今日这一事实在是把她的好奇心激发到了极致里。 若是她不能得知,一定会日思夜想,欲罢不能。 穆景昭无奈,却还是不看她。 就在两人僵持之时,李梓年捧着一叠纱幔,小步跑到了穆景昭和江宁身边,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看上去资历尚浅的小太监。 “皇上,纱幔来了。” 穆景昭略微点点头,以表同意。 “去,去,把这个围上,一定要没人得清楚里边儿才行!” 李梓年尖声尖气的命令了一声,随即,他身后的小太监开始闻声而动,一人拉着一块纱幔,呈包裹之势,将那些禁卫军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块块长缦皆为拖地的长度,呈块状将那一小片区域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此刻,那紧紧包围的禁卫军终于散开,露出了里面,仔细翻看着一个躺在地面上宫女尸体的林徵。 隔着纱曼,江宁并不能判断那个宫女是死是活,在她眼里,看到的便是林徵蹲在地上,正拿着一位躺倒在地面上的宫女的手掌自己查看着。 天色已晚,林徵身边只有一盏灯笼还在勉强照明。 再加上纱曼的掩盖,更是让人看不真切其中的情形。 江宁以为是那宫女身体不适,昏迷在地,想着林徵一个大男人做这样的事情也不方便,于是走上前去,准备搭个便手。 她走上前去,掀开纱曼,随即便露出了那宫女一张全无血色的脸,以及嘴角那一抹殷红的血迹。 江宁一惊,随即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穆景昭长臂一揽,一把将江宁整个人搂在怀里,“我就说了,不要看,你不听吧。” 过度惊吓下的江宁早已没有心思去跟他计较什么,她浑身冷汗,艰难的别过脸去,不去看纱曼的方向。 “发生何事?”沈清蓉见江宁如此,也上前掀开纱曼,踉跄两步退到穆景昭身边。 然而,却没有人及时的揽住她的肩膀。 “这后宫中,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沈清蓉眉头紧蹙。 这么一句话像是瞬间提醒了江宁,此事还有其他人在场,她瞬间睁开了穆景昭的怀抱,重新站在了他身侧。 怀中瞬间落空的穆景昭动作一怔,随即挽尊似得拍了拍怀中的空气,收回了手。 穆景昭没有说话,目光却是始终定格在沈清蓉的身上。 许是觉察到了穆景昭的眼光,沈清蓉躬身,对他行了个礼。 “宫中发生这样的事情,是臣妾失责,臣妾一定彻查此事,给皇上一个交代。” 穆景昭点点头,目光从沈清蓉脸上移开。 不出穆景昭意料的,他没有从沈清蓉的脸上看出半点异样的情绪。 此时,林徵查看完了那尸首,掀开纱曼来到了穆景昭身前,“皇上,尸体已检查完毕。” 他微微仰头,示意林徵继续说下去。 “现在初步可以断定,死因确实是咬舌自尽,这位宫女是御膳房内负责打杂的茯苓,入宫仅一年,为人本分老实,平时沉默寡言没有任何特殊的家世背景,也没有仇敌。” “臣方才在这宫女的身上搜到了这个东西。” 林徵把手摊开,掌心里正安静的躺着一小把前深红色的小果子,看上去跟平时可食用的红豆没有很大的差别。 “根据调查证实,该宫女确实曾经在折柳姑娘来的拿膳食的时候掀开过盖子查看。” “至于别的什么,还要进一步商榷。” 穆景昭微微点头,他来到这里之前,早已经料到了,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行动,就算他们再怎么卖力调查,也不可能调查出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皇后怎么看?” 沈清蓉的腰瞬间又弯下去了几分,“本宫不知发生何事,但这一切,一定是本宫的失职,还请皇上给本宫一点时间,本宫一定彻查此事!” 穆景昭一片哑然,丝毫不出他所料的,沈清蓉的说辞还是那般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破绽。 “这宫女出事之前,曾一直说,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不要责怪皇后娘娘,皇后,对此你怎么看?” 此话刚落,江宁便瞪大了眼睛。 她虽然惊讶,但也并不是一个蠢蛋。 这明显就是栽赃嫁祸,把一切的线索都刻意引向沈清蓉。 沈清蓉表情微微一愣,但随即,她还是躬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这一切都是臣妾的失职,请皇上给臣时间查明一切。” 做足了一个皇后该有的气度和本分。 江宁暗自感慨,果然皇后还是皇后,要是自己被栽赃的话,一定会马上哭闹着求饶。 穆景昭的目光终于从她的身上移开,“好,朕便给你三日时间。” 第三十五章 宁可错杀一百 “若是三日之后,你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 穆景昭的话落在那个字上,便悄无声息的隐匿了下去。 沈清蓉的神色依旧如常,她躬身行礼,“臣妾一定会彻查到底,若是不能让皇上满意,任凭皇上责罚。” 就在两人谈话陷入僵局之时,江宁却始终怔怔的站在穆景昭身边,表情有些木讷。 她还没有从看到茯苓身体的那一瞬间惊吓中缓过神来。 自从她目睹自己的父母族人惨死之后,她便对尸体产生了一种没得由来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反倒是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很多年。 夜风徐徐,吹拂纱幔摇晃,那左右摇摆的幅度让江宁有些头晕眼花。 许是因为注意到了她的不自在,林徵慢慢踱步到了她身前,挡住了她望向纱幔的目光。 她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心中登时好受了一些。 江宁颇为感激的抬头看了林徵一眼,却不料,她一抬头,便跟穆景昭探寻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穆景昭看了一眼林徵,目光又缓缓挪到了江宁苍白的嘴唇上,眼中思绪泛滥。 终于,他对着在场的众人发出一声轻咳,“那便有劳皇后了。” 等到沈清蓉肯定的回应之后,他又继续开口吩咐,“阿徵,把尸体处理一下。又转头望向江宁,“朕送你回去。” “是。”众人各自领命,开始四散而开。 江宁在穆景昭的护送下回到冷宫之时,折柳已经在门口等候她已久。 “我的娘娘啊,您终于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了!”折柳立刻迎上去,环绕着她的周身,仔细检查了没有任何异样之后,她这才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拉着江宁朝着殿中走去。 直到这时,她才看到站在江宁身后的穆景昭,连忙躬身行礼,“皇上吉祥。” “免礼。”穆景昭声音很轻,“你先退下。” 折柳连连点头,退出了正殿,只留下了穆景昭和江宁两个人。 两人围着桌边坐下,穆景昭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江宁身前。 她接过,双手捧着,却并没有半点要喝的意思,那氤氲的雾气在她的眼睫上凝结成点点水珠,但那惨白的脸色,却没有因为着水汽的沁润而舒缓些。 “那咬舌自尽的宫女,正是昨夜里给红烧肉里加入相思子的人。” 江宁似乎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她微微抬眼,“有何依据?” “今日李梓年前去调查的时候,她身上的相思子不小心掉出,正巧杯李梓年看到。” 她微微一怔,神情有些无奈的发出一声轻笑,“臣妾这么蠢笨粗心的人,都知道在做过坏事之后一定要毁尸灭迹,这个试图弑君的人会不知道?” 穆景昭微微点头,对江宁的说法表示赞成,随即,他端着茶水凑到唇边,“李梓年来回报时跟朕说,那宫女刚露出马脚之时便发疯似的朝着长乐宫的方向跑去,临到死前还在叫皇后。” 江宁微微摇头,她实在是不相信,这个这么长时间里都没办法让穆景昭找到半点把柄的罪魁祸首,会做出这么漏洞百出的事情。 “不像是皇后娘娘所为。” “朕也相信,皇后绝不会做出这么蠢笨的事情。” 江宁眉头微微蹙起,“但是还有一个我想不明白的事情。” 穆景昭喝了一口茶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幕后之人,会在那么快的时间内得知我去了长乐宫,急着利用我给皇后制造出不在场的证据。” 穆景昭微微一怔,很显然,他其实也很想到过这个问题,但却还是没有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十五之夜刺杀一事,真正知道实情的,也就只有江宁、穆景昭、林徵以及那幕后主使之人罢了。 如果说那幕后主使之人是想要通过这个方式,将所有的注意力转移到皇后身上的话,他又为何能恰到好处的踩到江宁去皇后宫中用膳的时间? 这样的做法,就像是一边栽赃嫁祸,一边又在为她开脱。 自相矛盾得让人捉摸不透。 “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江宁有些迟疑的开口道。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连江宁自己甚至都不是很相信。 “或者是,那幕后主使是皇后娘娘宫中的人?” 她试着分析了两句,实在是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头疼。 她虽擅长经商,但也只是一些简单的利益往来和数字计算,这种东西的考虑,实在是有些超过大脑承受的范围了。 在江宁说话的过程中,穆景昭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他今日专程陪江宁回来,一是担心江宁被人盯上出了意外,二是因为在事情没有确切的结论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身在帝位,让穆景昭形成了内敛多疑的性格。 关于刺杀一事,事关国家与社稷。 哪怕是错杀一万,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一个。 穆景昭看了许久,他终于缓缓的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这些天你多小心。” 江宁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她揉了揉太阳穴,但那头疼,却还是没有舒缓半分。 “皇上为何会将这件事交予皇后去调查。”她像是喃喃自语般的问了一句,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回答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你还是怀疑皇后娘娘。” 原本多云的夜空骤然降下一道闪电,照亮了那一小片天空,也照亮了穆景昭表情沉沉的脸。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谁都有可能。”他微微一顿,起身,望向窗外,“朕倒是想要看看,皇后会如何处理此事。”‘ 此时,夜风呼啸,夜风裹挟着枯叶从那大敞着的窗户灌进屋内,在那一小片地面上留下了一片狼籍。 风中有了新鲜的泥土香气,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预示着一场暴雨来袭。 江宁看着穆景昭线条分明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当皇上可真辛苦。” 正在伸手关窗的穆景昭动作一僵,这么多年,他听过太多的声音。 有人骂皇帝无能,有人羡慕皇帝权力滔天,却从没有人去设身处地的感慨一句,当皇帝有多辛苦。 他怔怔的望向江宁,试图从江宁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出几分谄媚的讨好。 然而,江宁那双大眼睛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澄澈透明。 穆景昭别过脸去,他甚至有些为自己对江宁的怀疑而感到自惭形秽。 不过,江宁可没有想到那么多。 她的直线条思维没办法构成“穆景昭送自己回来是因为怀疑自己”这样的观点。 第三十六章 至死地而后生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天空滚过一阵闷雷声。穆景昭拢了拢自己身上的斗篷,关上窗户。 “那我先回去了,照顾好自己。” 江宁点点头,很显然,她觉察不到穆景昭那么多的情感变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她只觉得自己今天被迫接受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过量。 大脑的过度运转使得她整个人陷入一种很极端的疲惫之中。 她只想快点送走自己面前的这位活祖宗,洗洗准备休息。 听到穆景昭的话,江宁顿时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起身,小步跑着将穆景昭送到门口。 那一脸急切的样子,甚至是想要一脚把穆景昭踢出去。 眼看着穆景昭踏出门槛,江宁满脸开心的准备关门,他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的回头,目不转睛的望向她。 “还有一件事。” 江宁脚步一顿,身子差点因为惯性撞到穆景昭。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内心开始盘算着自己一脚究竟要踢到穆景昭哪里,才能很轻松的把他踢出去。 “你宫中很缺人吗?” “不缺啊。”她以为穆景昭又起了想要在她的宫中安插人手的想法,于是想也没想就开口拒绝,“臣妾宫中有那么多人完全足够了。” “那你为何要借朕的禁卫军为你干活。” “哎呀,陆风嘛。”江宁摆摆手,对穆景昭一副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哪是借,他是折柳的相好,也算一半的冷宫人。” “朕说的不是陆风。” 江宁瞬间心中咯噔了一声,神情流露出一丝不自然。 在没有确保穆景昭是不是灭自己满门的仇人之前,她觉得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自己跟林徵相识的事情。 “哎呀,那天是因为我正要灌溉,陆风和折柳又不在,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肯定要找个人来帮帮忙。” 江宁打着哈哈,试图把这个事情敷衍过去。 穆景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无奈,“下次要是还需要人,来找朕便是。” 穆景昭说完,他便开始后悔了,他几乎完全不怀疑,这个女人真的敢差使自己,让自己为她除草耕地。 一个灿烂的笑容在江宁的脸上缓缓浮现,穆景昭的话想是化作了无数价值连城的金锭子,劈头盖脸的朝着江宁砸来。 就那短短一瞬的功夫,江宁脑子里浮现出了成千上万个赚钱的点子,可以把穆景昭耕田一事的价值发挥到极致。 没等穆景昭来得及反悔,她连忙在穆景昭手上拍了一下,“成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穆景昭原本很想骂人,却又在看到她脸上那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时慢慢憋了回去。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那朕先走了。” 穆景昭方才踏出殿门,江宁便瞬间回忆起了,今日自己去找沈清蓉的真实目的。 “皇上,等一下。”她两步上前,从怀里掏出孔雀羽钗子,交到穆景昭手上,“这是臣妾本来打算送给皇后娘娘的礼物,你到时候要是冤枉了她惹她不高兴了,记得把这个给她。” 穆景昭没有带开盒子,只是有些迟疑的看了江宁一眼。 江宁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无邪。 穆景昭点点头,抬腿迈出了殿门。 江宁灿烂摆手,送别了穆景昭,她洗漱好,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另一边,长乐宫内。 沈清蓉坐在榻上,双眼微阖,神情淡然,她手上握着一串小小的,檀香木制成的念珠,不紧不慢的在手中拨弄着,念珠相互撞击发出一阵很有节奏的“啪嗒、啪嗒”的闷响。在她身侧,凌月乖顺的站着,一脸忿忿。 “皇上这是摆明了要让您难堪啊娘娘。”凌月忿忿不平的开口说道。 她从小便跟在沈清蓉身边,沈清蓉什么品行,她比谁都清楚。 她知道沈清蓉为了当好这个皇后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精力,所以,她对穆景昭这种为了试探而置沈清蓉于困境的行为颇为不满。 “这一切的线索都指向本宫,皇上怀疑本宫,质疑本宫,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沈清蓉一脸淡漠,平日里她脸上那一抹始终存在的温婉笑意早已不见踪影。 一道闪电瞬间照亮半边天空,映得沈清蓉脸色苍白,雷声滚滚,骤雨如鼓点般落下,泥土沁润的芬芳飘入殿内,把屋内那一片檀香的气息完全盖过。 凌月脸上有些不解,“既然这样,您为何要这么做?” 沈清蓉温和的笑笑,“皇上疑心太重,他这么怀疑,早晚都会怀疑到本宫身上来,倒不如本宫掌握主动权,先接机摆脱嫌疑。” 她用力拨过最后一颗念珠,念珠撞击发出一声脆响,随即,一阵闷雷滚滚而过。 “一来摆脱他对本宫的怀疑,二来拖延时间为父亲转移一下皇上的注意力,一举两得。” 沈清蓉话音刚落,凌月脸上那一片愤然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她看着沈清蓉,脸上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 尽管她相信沈清蓉的智慧和能力,但在她眼中,处理这样的事情还是像走钢丝一般的艰难。 “那娘娘,咱们应该怎么做?” “查。”沈清蓉随意的把手上的念珠放在桌面上,“彻彻底底的查,把动静弄得越大越好,一定要让皇上感受到本宫的气愤,那种自尊心被践踏的气愤。” “是。”凌月点头应下,“明日起,奴婢就从茯苓身边的人开始,进行彻彻底底的调查。” “娘娘您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结果。” 窗外大雨倾盆,哗哗的雨声肆无忌惮的将凌月和沈清蓉谈话的掩盖过去,像是在为主仆二人打着掩护。 “最终还是查到本宫宫里来,是一个本宫宫中的老人受人指使不得已所作,找到之时,她已经畏罪自杀。” “是。”凌月向来不会去质疑主子的决定,身为沈清蓉最忠实的奴才,无条件的遵循沈清蓉的一切的吩咐,才是她的本职工作。 “娘娘是想扰乱皇上的思想,让他觉得宫中处处是眼线?” 沈清蓉微微点头,她望着窗外倾盆的大雨,“有时候,男人的愧疚,也是一件武器。” “那宁妃娘娘?” 她依旧望着那一片雨幕,没有回头,“先不要管她那边。”她语气一顿,缓缓叹出一口气来,摇了摇头,“我还挺喜欢那个小丫头,可惜了。” 凌月没有搭腔,只是随着沈清蓉目光的方向望到了窗外。 第三十七章 情同姐妹 深夜,冷宫中,江宁正在榻上熟睡,她眉头紧蹙,表情痛苦,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是那场滔天的大火,还是那片猩红的血泊,还是妹妹那一声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又一次,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猝不及防的闯进了她的梦里。 窗外大雨倾盆,如鼓点般的雨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那雨声甚至像是穿透了门窗“啪嗒”一声,滴在了地面上。 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一小片天空,也照亮了江宁熟睡的脸。 一整响雷瞬间在天边炸开,江宁瞪大眼睛,瞬间从床上坐起,蜷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哈、哈....” 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渗出,江宁怔怔的盯着黑漆漆的屋内,又是一道闪电劈过,江宁脑海中浮现出死去的茯苓脸上那张苍白的脸。 她摊开收掌,慢慢的捂住脸颊。 “娘娘,娘娘您还好吗?” 门外传来了折柳的轻声询问,江宁勉强吞了一口唾沫,让自己干涩的喉咙略微舒适了一些。 “我还好。” 折柳推开房门进入屋里,她随手将手上的灯笼放在桌上,“奴婢就说,这么响的一声雷,您肯定睡不好,奴婢果然是料事如神。” 折柳两步走到江宁的床边,落了座,门外大雨倾盆,她的衣角还沾了点点水渍。 江宁转头望向她,勉强把自己心中的不适压下,“我没事,你先回去休息。” 看到江宁惨白脸色的那一瞬间,折柳面露了几分心疼,“娘娘,您怎么啦?是不是做噩梦了?” 折柳如此说着,伸手就要去擦江宁额角的汗水。 就在她手触及江宁额角的一霎那,江宁瞬间被那刺骨的寒意惊得一颤,她连忙往里挪了挪身子,抓着折柳的手瞬间揣进被窝。 “你这个丫头,那么冷的天,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穿点衣服。” 这么说着,她又伸手去探了探折柳的脸颊,又被那样的温度惊了一下。 江宁叹了一口气,连忙掀开被子把折柳裹了进去,“你今晚就在本宫这儿睡吧,来来回回着凉了就不好了。” 江宁一边像个老母亲一般碎碎的念着,一边拉扯着折柳身上的被子,将折柳整个人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的严严实实。 折柳双眼微红,声音里有了哭腔,“娘娘,您对奴婢真好。” 江宁一怔,她倒也不觉得自己对折柳的关心有什么特别。 在江宁这个人简单又朴素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别人对她好,那么她就一定会对别人好,至于别的什么,都不是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那是因为你也对我好。” 江宁声音很轻,像是在哄着一个年幼的孩子。 折柳深知江宁的脾气,自然也不会扭捏,于是便立刻脱了鞋,拉扯着鞋子朝着江宁的身上盖去。 和其他贵人不同,江宁的被子是非常普通的棉被,灰扑扑的被套上被磨出了几块大小不一的泛白痕迹,被芯结成了紧实的块状,抖半天也整理不齐整。 明明是身为主子,但是她房间内的配置,甚至还比不上作为宫女的折柳。 折柳拽着被子挪到里侧,这么又硬又冷的被子她实在觉得不该是江宁该盖的东西,她撇撇嘴,颇有些怨言的开口,“娘娘您这个被子,真的该换了,不知道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没有去管折柳的埋怨,江宁缓缓躺下,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头顶上的那一小块屋顶,“我不省钱到时候拿什么给你做嫁妆?” 江宁语气很平常,她吐露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甚至像是没有用半分钟思考的时间。 折柳微微一怔,她看着江宁那张漫不经心的,正在望着屋顶发呆的眼睛。 也就那么一瞬间,她决定了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江宁,哪怕是豁出自己的性命。 当然,江宁完全感受不到折柳此刻翻涌的思绪,她静静的听着屋外的雨声,思绪像是飘了很远。 “丫头,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总会想起我的妹妹。”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很多时候,她都会幻想,要是小铃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每一次,她看着折柳开心快乐的时候,她脑海中对小铃长大成人之后的幻想都会变得具象化。 “妹妹?”折柳拉了被子盖上,“奴婢没有听说过丞相大人有别的女儿啊。” 江宁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皇上公布的重大决策,应该都会有档案留存吧。” 折柳不太明白江宁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身为奴才,她也不需要问那么多。 “对,这些档案一般放在藏卷阁内,皇上的御书房内也存了好一些。” 折柳扯着被子盖过脸,暴雨天气,这棉被上似乎都浸润了点点水汽,折柳微微皱眉,又重新把被子从脸上拉了下去。 “御书房...” 江宁的声音渐弱,最终被窗外那喧嚣的雨声彻底掩盖了过去。 “娘娘,您问这个干什么?” 折柳开口问道,然而,她等候许久,却还是没有听到江宁的回答。 折柳朝着江宁的方向望去,却见她已经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江宁是被折柳埋怨的声音吵醒的,那声音断断续续,宛若一跟细丝缓缓的穿进了江宁的大脑。 “就算是冷宫也不至于漏水漏成这样吧,怎么能让的咱们娘娘受这样的委屈。” 江宁的思绪被折柳的声音拉回,她缓缓睁眼,彻底醒了过来。 雨后初晴,明媚又洁净的阳光慷慨的洒进殿内,给这破败的冷宫平添了几分生机。 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踩着鞋子朝着折柳声音的方向走去。 此时,折柳正趴在地面上,一边卖力的擦着地面的的一大片水渍,一边神情不满的碎碎念着。 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光点落在折柳的头顶,江宁顺着光点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错位瓦片的缝隙里一小块湛蓝的天空。 许是觉察到她的动静,折柳起身,“应该是昨夜的大雨,将这片瓦片冲刷得移了位,奴婢等会去找陆风来修。” 折柳话音刚落,一颗硕大的水珠便顺着缝隙落下“啪嗒”一声落在了折柳的额头。 “啊!”折柳发出一身惊叫。 江宁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十八章 调查 下午,陆风正在屋顶上翻着瓦片,江宁已经摆好了东西,准备开始说书。 长时间的说书经验让江宁十分了解,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人们更愿意找一个可以晒到太阳的地方来打发漫长的午后时光。 所以,这就是摆在江宁面前的,绝佳的赚钱时机。 然而今天,江宁左等右等,还是没有一个人前来。 她观察了一番天色,确定此刻已经过了申时,但冷宫门口,还是只有零星的几名驻守的禁卫军在站岗。 至于其他的宫人,她是一点影子都没有看见。 “难道是因为本宫上次说的故事让他们丧失了兴趣?”江宁咬下手上的一串糖葫芦,喃喃自语般的自问了一句,但随即,她又自我否认般的摇了摇头,“就算是丧失了兴趣,那也不该一个人都没有。” 江宁把嘴里的冰糖葫芦咽下,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应该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这么想着,江宁随即起身,缓步走到冷宫门口,她贴着门框,朝外伸出一个脑袋,左右张望两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你们知道,今日宫中出了什么事情吗?”江宁随手戳了戳自己身侧的禁卫军,却不料对方没有丝毫反应。 画面僵持了片刻,江宁倍感无趣,转身进了殿内。 “娘娘,听说皇后娘娘今日正在大肆调查后宫,调查昨日茯苓死亡一事,如今大家风声鹤唳,哪还有什么心思听书。” 折柳颇为无奈的撇了撇嘴,她对江宁这敬业精神实在是有些无奈。 她点点头,转头望向屋顶正在专心翻着瓦片的陆风。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江宁脑中缓缓形成。 现在宫中众人都在为了茯苓的事情费心费力,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丫头,我出去一趟。” 江宁这么想着,转身就要朝着殿外走去。 “不是啊娘娘,茯苓昨夜才出出事,多可怕啊,您不要乱跑!” 然而江宁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她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真相,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如杂草一般疯涨。 而穆景昭,可能就是她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我去给皇上修屋顶,万一御书房漏水了怎么办?” 还没等折柳反应过来,江宁便已经走出了冷宫大门。 “不是,娘娘啊,皇上的御书房怎么可能漏水?就算是漏水,也不会让您去修啊!” 折柳连忙追上准备阻止,然而江宁的身影却早已经消失不见。 江宁熟门熟路的去了趟太医院,又在霜华宫外墙角的竹林里,找到了不久之前她藏在竹林里的梯子。 上次她来霜华殿爬墙,因为怕麻烦,就顺便把梯子放在了竹林里。 那个时候的江宁,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有天会再一次的用这个东西来爬墙。 江宁抱着梯子行走在宫道上,此时,宫中各殿正因为皇后的调查而一团乱麻,根本没人在意江宁此刻的所作所为。 于是她非常顺利成章的走到了御书房后侧。 虽然江宁常说穆景昭是个狗皇帝,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处理政务实在是勤勉刻苦,兢兢业业。 除了每日很必须的行程之外,穆景昭几乎每时每刻都留在御书房内。 当然这也意味着,如果江宁想要进入御书房翻阅卷宗的话,就必须承担随时可能被穆景昭发现的风险。 而她现在,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避过所有人的目光,确认穆景昭是否在御书房。 江宁从善如流的搭好梯子,把梯子搭在御书房的房檐上。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一小包药剂,随即,步履缓慢的踩上了梯子。 很快,江宁便攀上了屋顶。 此时,雨后初晴,阳光正好,屋顶上还残存着些许昨夜留下的水珠,暖金色的阳光照在御书房的琉璃瓦上,被那点点的水珠揉碎了,折射出点点耀眼的光线,刺得江宁一阵目眩。 这屋顶的瓦片排布统一而有序,江宁看了许久,实在是没办法判断出哪里才最好的落脚点。 她伏在屋顶的瓦片上,尽量不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 江宁摸索了许久,终于在屋顶找到了一片略微松动的瓦片。 她用指头扣着缝隙用力一掰,终于勉强在瓦片中间拨开了一块指头宽的缝隙。 阳光穿透缝隙落到穆景昭手中的书页上。 他眉头微蹙,微微侧脸,随即神情又恢复如常。 江宁整个人伏在屋顶。眼睛贴着那狭小的缝隙尽力朝里望去。 终于,她看到了殿内那一列列排列整齐的书架,以及,正在专心看书的穆景昭。 江宁心中咯噔了一下,那么,这就意味着,如果自己现在进去,不管怎样都会被穆景昭发现。 她叹了一口气,虽然自己做了另外的打算,但看来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江宁扶着瓦片起身,小心翼翼的朝着梯子的方向走去。 不料,江宁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巨大的冲击力惹得屋顶发出“咔嚓”的一声脆响,江宁深觉大事不妙,她手撑着屋顶挣扎着就要爬起,却不料,她手撑着的一小片瓦片猛地向下一塌,一整片落进了御书房。 正在看书的穆景昭瞬间从位置上站起,他面露惊恐,抬头朝着屋顶望去。 只见自己头顶不远处,那瓦片塌陷的地方,一只女人的手正从屋顶探入,无力的在空气中挣扎着。 他正思考着要不要做些什么,又是一大片瓦片从屋顶塌陷落下,露出了江宁那张尴尬无措却又还是保持着微笑的脸。 觉察到穆景昭的目光,江宁有些尴尬的笑笑,却还是倔强的为自己照着开脱。 “皇上下午好啊,昨夜那么大的雨您还睡得好吗?臣妾担心您的御书房漏雨,所以专门来给您修屋顶来了。” 穆景昭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你知道朕御书房的屋顶值多少银子吗?” 这下江宁彻底笑不出来了,她用力摆了摆手,正想为自己出言辩解。 不料,她手臂摆动的幅度撞得那块本就岌岌可危的屋顶灰屑直掉。 “别动!” 穆景昭急急的低喝了一声,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 江宁整个人连带着那一片屋顶从御书房上空脱落,直直的朝着穆景昭身侧不远处落去。 只要他一伸手,他就能的接住下落中的江宁,解救她于危难之中。 然而,就在他看着江宁以及那片屋顶向下砸来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往后一跳,险险的避开了落下的一切。 随着稀里哗啦的一阵声响,江宁整个人带着那一小片屋顶,直直的砸在穆景昭的书桌上。 御书房内尘土飞扬,屋顶的阳光肆无忌惮照进殿内。 第三十九章 女将军的传说 江宁被这一摔彻底搞蒙了,她保持着趴在桌面上的位置,半天也没反应过来不久之前发生了什么。 零碎的尘土在她的面前飞舞,她的眼睛被迷得几乎无法睁开。 她伸手勉强撑着桌面,试图让自己翻个身。 不料,她手上方才使上了一点的力气,那阵剧烈的疼痛便瞬间把她击溃倒下。 “哎哟——”江宁痛苦的发出了一声低吟,她放弃了挣扎,有气无力的垂下脑袋,直愣愣的趴在桌面上,一动不动。 穆景昭挥了挥手,勉强拨开自己的眼前飞舞的沙土,试探性的走到桌边。 “你没事吧?” 这样的一句话倒是瞬间把江宁唤醒,她清楚的记得,刚刚明明正坐在桌边看书的穆景昭,就在自己下落的时候仓皇躲开了。 穆景昭武艺何其高强,他单手就能直接把自己拎起来丢出去。 只要他想,他轻而易举就能把自己接住。 但是,他没有。 江宁梗着脖子,竭力的支起脑袋,死死的瞪着穆景昭,这样的姿势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愤怒的王八。 尽管如此,穆景昭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她,于是他手扶膝盖,弯下腰。 让穆景昭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弯腰的一瞬,江宁两只手瞬间死死的拽住他的衣领。 她咬牙切齿,表情狰狞,“穆景昭你不是——” “人”这个字还没落嘴,数名禁卫军瞬间在林徵的带领下破门而入,禁卫军们站在门口看着这屋内的一切,神情呆愣,不知所措。 “皇上,这...”林徵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屋内的景象。 穆景昭抬眼,看了一眼人群之前的林徵,他瞬间一把搂住江宁的肩膀,将她的脑袋瞬间摁进怀里。 “无事,我跟宁妃在这玩闹罢了。” 众人嘴角一抽,仰头望着那缺了一个大窟窿的屋顶,已经满地的废墟,心中对“玩闹”二字有了新的认知。 林徵淡淡的别过脸去,“那臣先退下。”说罢,他带着禁卫军离开。 江宁身子一闪,躲开穆景昭的束缚,她连连后退,身子不小心撞到了桌面上的一叠糖霜花生。 她脸色一亮,抓着花生就要往嘴里送。 “你干什么?” 穆景昭两步上前,作势就要去抢她的东西。 “我吃你一颗花生怎么了?你吃我那么多糖葫芦我都没说什么!” 然而,穆景昭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一把抢过江宁手上的花生塞进嘴里,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洋洋得意的炫耀,“因为朕是皇帝,你不是。” 而此刻,江宁却再也没有了跟他说笑的心情,她直愣愣的盯着穆景昭正在大口咀嚼的嘴巴,嘴上念念有词,“五、四、三......” 直到“一”这个字落了嘴,穆景昭身体摇晃,应声倒下。 这一瞬间,江宁身上的疲软模样瞬间一扫而光,她身体灵活一翻,跳下桌子。 她在民间底层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身上磕磕碰碰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在磨练中变得皮糙肉厚耐摔耐打了。 江宁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到穆景昭身边,弯下腰,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此时穆景昭正陷入昏迷之中,嘴角还沾着点点花生上的糖霜。 江宁迟疑了片刻,抬脚,踢了踢穆景昭的胳膊。 只见他身子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她心中大喜,又对着他的胳膊连踢了几下,直到他肩膀上布满了脚印,她这才心满意足的迈开步子,走进书架间隙中。 江宁踱步在御书房中,这御书房颇为宽敞,甚至比她冷宫内所有的宫殿加起来还要大。 满目的书架排列整齐的填满了整个房间,而每一个书架,皆是被各色的书卷添了个满满当当。 江宁一边左右打量着这御书房内的一切,一边歪着脑袋想,要是自己把这里面罗列的那么多机密全部改写成自己的说书素材,那得是多少银子啊。 江宁这么想着,心中暗下决定,自己一定要想办法让穆景昭许可自己自由进入御书房。 就算没办法把所有的书籍收走,那起码能记到多少就能赚到多少。 所幸,这御书房中的书籍虽然繁多但是井然有序。 没过一会儿,江宁便顺着那书架上的指引,顺理成章的找到了陈列着穆景昭登帝以来的大事纪书册。 穆景昭登基不过三年时间,那书本算不上很厚,书页整齐妥帖,上面像是还残余了些许墨香的味道。 江宁小心翼翼的捧着书册,分明只是薄薄的一本,在她的手中却像重若千钧。 虽然,她心中也确实很清楚的知道,仅仅只是这一本图册,完全不足以揭开当年的一切真相。 但是,这却是她开始调查的一大步进步。 江宁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书本翻开。 方才翻了两页,她就被这么一则记录吸引了目光。 “昭元元年三月,征兵之际,****之女(被涂掉,模糊不清)***(被涂掉,模糊不清),女扮男装,瞒天过海,成为***(被涂掉,模糊不清)麾下一将。昭和元年五月,西北战乱频发,在与辽北的生死一战中,***(被涂掉,模糊不清)决策失误,我方伤亡惨重。将领**(被涂掉,模糊不清)被俘,生死不明,陷入困境。该女子亲率百名士兵,在敌方上万名士兵中杀出重围,成功救出将领**。昭和元年六月,将领**心系该女子过人才能,委以重任,该女子节节高升。昭和元年八月,北方叛乱,该女子亲率数千骑兵亲平北方战乱,深受百姓爱戴。……..昭和二年十月,该女子战功赫赫,获封将军,成为建国记录以来最年轻的将军。昭和三年二月,该女子战功赫赫,深得****(被涂掉,模糊不清)赏识,****(被涂掉,模糊不清)亲往军营,只为见该女子一面。二人相见,****(被涂掉,模糊不清)发现该女子正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女儿**至此,该女子官爵被废,从此销声匿迹。” 江宁暗自感慨,她在民间说过成百上千次女将军的故事,但是她怎么也没想过,这个女子,居然真实存在。 江宁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她感觉一股刺骨的凉意正在悄然向她靠近。 她浑身一哆嗦,小心翼翼的回过头,便瞧见,原本该处于昏睡中的穆景昭,整站在她身后,脸色阴沉的盯着她。 第四十章 女将军的传说(二) “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宁绷直着脊背,浑身僵直得不知所措。 穆景昭耐心渐消,他伸手,一把抽走了江宁手上的书,随意的扫了一眼她方才翻到的书页。 “女将军?”穆景昭狐疑的看着她,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微妙,“你看这个干什么?” 江宁皮笑肉不笑,心中只暗自庆幸,还好她翻到的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还不是你。”江宁两眼一板,心中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先下手为强,“你只告诉我要刺杀,旁的东西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刺杀着刺杀着命差点都没了,我要是死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穆景昭一愣,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居然会有那么一天,会被一个街边的说书女逼问。 “我怎么…” “你怎么?你还好意思问你怎么?”江宁恶狠狠的一把抽过穆景昭手上的书本,随手插在了书架中的缝隙中。 “单反稍微用脑子来想一想,也能想到那幕后主使不过是图这江山社稷,想要把你取而代之。”江宁一步步向前,逼得穆景昭连连后退,“若是我连朝中有哪些人都不知道,那我还怎么查明真相?” “难道你就像让我和你一样等死?” 穆景昭在这步步紧逼下,一步步退到了书架之外,他不小心踩到了那散落一地的破瓦片,脚下一打滑,那屋顶的刺眼阳光肆无忌惮的落在他的脸上。 一阵目眩之后,穆景昭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深沉,“所以,这就是你用迷药迷晕朕,还掀了朕的屋顶的理由?” 江宁眼见着穆景昭又要像自己讨债,心里想着,反正他已经记不起来那书本上的事情了,于是她身子一歪,连忙扶着腰惊呼出声。 “哎哟,好痛——” 她声音凄然,穆景昭却无动于终,只是始终目光淡然的看着她。 眼看着穆景昭不吃这一套,她连忙蓄力,身子又歪下去半分,“呜呜呜,皇上,臣妾的腰要断掉了。” 穆景昭正想对着她出言嘲讽,一转头便见江宁那张极具肉感的小脸正可怜巴巴的皱成一团,而她那双黑葡萄般纯洁无暇的大眼睛,此时正蓄满了泪水。 他神情有些无奈,最终还是弯下身,把江宁扶到了那碎瓦不曾波及的一块板凳上,两人相对无言。 江宁以一种颇为古怪的姿势趴在软椅上,她扭着腰,尽可能的把屁股和腰全都悬在空中,而胳膊则是托着下巴,楚楚可怜的死死的盯着穆景昭。 “你怎么…” “呜呜呜…” “你那个…” “疼死我啦…” 穆景昭每次方才一开口,便被江宁江宁那双满含热泪,楚楚可怜的眼睛,生生的堵回去。 反复几次,他便安静的闭嘴了。 穆景昭从小便是父母唯一的孩子,他不用担心争储,不用面对后宫中的尔虞我诈,一切他想要的,都是唾手可得。 这二十多年来,他几乎没有在任何事情上吃过瘪,受过挫。 直到他遇见了江宁。 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的生活原来可以存在着那么多无法预料的意外和惊喜。 她荒诞、灵动、出乎意料又让人不知所措。 她的每一个行为,每一个举动,都能给予穆景昭无穷无尽的,难以预见的惊喜。 这个时候穆景昭好像才恍然惊觉,原来生活,可以具备那么多的可能性。 “所以,你爬上朕的屋顶,是想从上面掉下来……”穆景昭望着御书房那残破不堪的屋顶,有些艰难的吐出那个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猜测,“把朕砸死?” 江宁一愣,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穆景昭居然会说出这么一个无厘头的理由为自己开脱。 “是啊。”她笑得几乎可以用天真无邪来形容,“而且臣妾事先跟下人们说了,臣妾来到这里是为了给皇上修屋顶,不小心掉下来砸到皇上也不是臣妾的过错。” 穆景昭看着她,笑容逐渐凝固在了脸上。 这么荒诞又没有逻辑的理由,要是换做任何一个人说出来,他都不会相信。 但是它偏偏是江宁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他信了。 他暗骂自己,居然真的会被那个女人人畜无害的外表给欺骗了,这么毫无逻辑的鬼话,他居然没有丝毫怀疑。 但是,他偏偏,就是被骗得心甘情愿。 他在内心斗争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有些艰难的从口中吐出了几个字,“朕该多谢你把朕的命看得如此之重。” 重到甚至愿意以命换一命。 “不客气,应该的。”江宁的笑容依旧是天真无邪。 穆景昭又是一阵心梗,他强压着想要把江宁从屋子内丢出去的冲动不去看她的眼睛。 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的继续开口,“那人究竟是多想不通才会派你这样的人来刺杀朕。” “说实话,臣妾也没想通。” 穆景昭又被梗了一下,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江宁思绪纷乱,脑海中忽然回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的那篇文字。 那位传奇的女将军。 出身将门世家的女子,因心怀远大抱负而隐瞒自己的女子之身,参与征兵。在入伍期间战功赫赫,节节高升,成为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因为其出色表现,深受赏识,最终因为面见自己父亲之时身份被揭穿,从此失去一切,销声匿迹。 江宁不由得叹出一口气。 不知道是在为女将军惋惜,还是在为这个国家。 “叹什么气?” “皇上啊。”江宁眉头紧蹙,有些迟疑的开口,“刚刚那则关于女将军的记录,可是真的?” 穆景昭目光似有躲闪,最终,他却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江宁的问题,“你为何如此关心此事?” 江宁托着下巴,目光悠悠的望着屋顶上那缺掉的一大块口子,此时,那大窟窿不平整的边缘上正时不时滴下两滴未干的雨水,以及破碎的瓦砾。 “臣妾之前在北街说书之时,最常说的,便是这女将军的传说。市民爱爱听女将军的传说,却从未将其当真过,臣妾也是。” “为何?” “因为。”江宁瞬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点干涩,她吞了一口唾沫,那干涩不减反增。 又是一滴水滴从那瓦砾边缘滴下,落在地面,溅起点点水光。 江宁觉得自己的心随之颤了一下。 “因为,臣妾很难去想,在这个国家发生这样的事情,她的下场该是多么惨烈。” 第四十一章 波澜 恭国法令有载:凡身为女子者,不得进入私塾学习,不得参与任何科考活动,凡违反者,处以斩刑,违反者包庇者同罪。女子不得为官、不得参军,凡违反者,处以斩刑,情节严重者,处以绞刑,违反者与包庇者同罪。 而就女将军的情况来讲,应该是最为严重的那一档。 若是这个人真实存在,那么,她的下场,只会是连一个全尸都无法留下。 所以,世人皆是对女将军的传说加以称道,却并无一人敢去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或者是,不愿相信。 在这个向来以男尊女卑为传统的国家里,大家似乎都在隐隐期待着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来改变这一切,但是又恐惧着那个人的出现可能带来的一切连锁反应。 男人们担心自己的权益被剥弱,女人们担心自己被那灾祸所波及。 人们在喟叹着那个女将军的勇敢和传奇的同时,却又急切的想要与其划清界限,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国家的忠心。 所以,当那个宁愿自己被饿到忍不住生吞老鼠,也不愿为自己的恋人添麻烦的折柳,被江宁调教成无法无天的疯丫头之后,便成为了宫中所有女子艳羡的对象,但,她也从此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而在不算遥远的三年之前,恭国的法令还不像今天如此严苛,那时的江宁凭借着父母的宠爱和自己超强的能力,成为了她所知的所有人里唯一的一位女继承人。 同时,她和妹妹也是的极少数有先生教习过的女子。 当时的江宁尚且年幼,她并不明白,自己所短暂拥有的一切,便是绝大多数女子此生都不敢肖想的梦想。 为了不辜负父母和家族的期望,她拼命的学习经商,努力的为继承家业而做着准备。 也因此,她从小到大受尽了旁人异样的目光,也从未有过一个真心的朋友。 旁人表面上称赞她,仰视她,却又在背地里对她嗤之以鼻,笑叹江宁父母愚蠢至极。 毕竟,身为女子,就算再怎么能干,聪明,也终归是要嫁与他人相夫教子的。 而到了那个时候,她所继承的家业,便都会随着她的出嫁而拱手送给她的夫家。 这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愚蠢至极的做法。 所幸,江宁的父母并不在意。 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看,他们都始终给予江宁最大的鼓励和认可。 后来江宁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她受尽了侮辱和委屈,却还是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聪慧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江宁才明白了自己父母的良苦用心。 江宁刚开始说书的时候什么都讲,听众喜欢听什么,她便说什么。 直到有一次,她偶然间得知了女将军的传说,她在感慨那位女子的勇敢之时,却又为她的生不逢时而叹息。 于是,从那之后,她说书的内容便成为了千篇一律的女将军的传说。 她反反复复的讲着那个女子的传说,讲着讲着,逐渐也分不清她究竟是在说对方还是在说自己。 她是自己,是更勇敢的自己,自己也是她,是更幸运的她。 江宁不知那传说究竟是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她心中却始终固执的认为,女将军的传奇不该被忘记,也不能被忘记。 穆景昭轻抿着唇,身为恭国的皇帝,一切规则的制定者。 江宁的那一番话,无疑是在轻轻的拨弄着那根名为“权威”的弦。 “存在又如何,不存在又如何?”穆景昭的表情有些难看,很显然,他并不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朕的国家,并不会因为少了这个女子而灭亡,也不会因为这个女子的存在而更为繁荣昌盛。” 江宁正要开口辩驳,却又在看到穆景昭那阴沉恐怖的表情之时,生生的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毕竟,她要是因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而被穆景昭要求赔偿屋顶,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于是江宁安静的闭上了嘴。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穆景昭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如今朝中最为得势的大臣,分别是柳贵妃的父亲大将军柳钺、皇后的父亲户部尚书沈同,以及你——”穆景昭微微一顿,“丞相,江清远,三人分别代表三股势力,始终相互制衡。” “这三位大臣,皆是同先帝一起打下江山的前朝老臣。柳钺手握兵权,威名赫赫,几十年来从无败绩,攘外安内,功不可没。” “沈同,手握各地经济命脉,多年来大兴改革,为国为民,为恭国经济的繁荣昌盛打下了结实的基础,也是因为他,国家富庶,百姓安乐。” “江清远,就更不用说了,身为丞相,统筹管理着一切,是朕最为得力的助手。” “毫不夸张的说,没有这三个人,便没有恭国的今天。” 江宁托着下巴仔细的听着,她一边听着穆景昭的话,一边胡乱着想着。 “所以,这后宫中的三位后妃,便是你拉拢大臣的手段?” 穆景昭一梗,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你可知,你今日所说所做,便够你死上千次万次了。” 江宁一怔,她双腿一软,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要朝着地面跪去。 奈何她腰部疼得厉害,还没跪下去,就被这刺骨的疼痛惊得哀嚎出声,“痛——” 穆景昭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些许,其实,他的真实目的,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也碍于他皇上的身份而不敢多言。 那些自私的、不堪的、虚伪的一切,都被穆景昭、被所有人小心翼翼的隐瞒埋藏。 没有人敢揭示他不堪的一面,包括他自己。 而如今,被江宁这么简单直白的说出口,反倒是让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至少,在这时,他不用别扭又冠冕堂皇的装出一副好丈夫、好君主的模样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爱情。 江宁没有继续追问穆景昭,她揉着自己酸疼的腰部,目光悠悠的望向屋顶那块缺口里露出的一小片蓝蓝的天空。 “一定很辛苦吧。”她眉头微蹙。 穆景昭一愣。 “若是连自己真正所想所爱都无法得到的话,那就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何意义呢?” 她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对穆景昭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又是一滴晶莹的雨滴从瓦砾上滴落,落在御书房的地面的那一小片水渍上,激起片片涟漪,又很快平息。 而穆景昭心中的那一片涟漪,却再也没有消散过。 第四十二章 三足鼎立 穆景昭眉眼低垂的静默了片刻,良久,他终于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来。 “但所幸,这朝中的三人,就如同朕后宫内的三名妃子一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江宁略微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如今前朝形成了这般三足鼎立的格局,不管是哪一方,单拎出来,都是权势惊人。 但好在如此相互制衡,三足鼎立,倒算得上稳定和睦。 “如你所见,朕登基不过三年时间。在登上帝位之前,朕始终都是恭国唯一的太子以及皇位继承人,坐上这个位子自然是水到渠成、理所应当。” “但,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朝中的这三名重臣跟随着先帝一步步在马匹上打下江山,对朕这个文不成武不就对二世祖自然是嗤之以鼻。” 江宁这么听着,大致上明白了一切。 那三名老老臣,跟随着先帝一步步打下江山,经历过刀尖舔血、改朝换代的腥风血雨,自然是看不上不费半点力气就轻而易举继承了一切的穆景昭。 而穆景昭要想坐稳皇帝这一个位置,拉拢三位大臣,让其为自己所用,方为上上策。 所以,穆景昭选择了最为直接,也最为蠢笨的方式——将他们的女儿全都纳入后宫。 但如今看来,这效果并未达到穆景昭预期所想。 “若单单从臣妾为江丞相千金出嫁一事来看的话,对方的目的倒不像是皇上。”江宁托着脸,有些迟疑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么长的时间里,始终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一定要选择自己来进行刺杀一事。 或许只是纯粹的觉得自己身份卑贱,可以被轻易舍弃。 但为何偏偏是自己,而不是任何一个同样身份卑贱却武艺高强的人。 江宁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对方让自己入宫的真实目的并非刺杀,而是栽赃嫁祸。 她才进宫几天,便被穆景昭轻而易举的识破真实身份并非丞相千金。 要是穆景昭稍稍追究一下,很轻而易举就能揭示丞相千金逃婚的事实。 而逃婚,却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到了那个时候,江清远就算是有有成百上千张嘴,也难说清自己的冤情。 毕竟,就算他一口咬定这替嫁的说书女便是自己的亲身女儿,那她也是一个胆大包天,妄图刺杀皇上的刺客。 无论哪条罪名,江清远都难逃一死。 “朕知道。”穆景昭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来,“若是江清远当真蠢到相信你能杀了朕的话。那朕倒是放心了。” 江宁并不在意穆景昭口中的言语讥讽,此事关系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她可不敢拿此事开玩笑。 她在宫内努力赚钱那么长的时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够离开这里,过上理想的生活。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得活着。 “那么至少,我们可以暂时排除丞相大人的可能性。”江宁轻抿嘴唇,缓缓开口,“就目前看来,这一切,直接损伤的都是丞相的利益。” 穆景昭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赞成江宁的说法。 江宁食指指尖缓缓随着她的蔓延的思绪不断在桌面上呈直线轻点着,随即,她手上的动作一顿,眉头微蹙。 “但臣妾实在是有点不明白。”她收回手,有些倦怠的在太阳穴上揉了揉,“若那人的目的并非皇上,而是丞相的话,那又为何要在威胁臣妾刺杀的时候又给皇上下毒?” 穆景昭沉吟了片刻,“说是想要一石二鸟也无不可。” “或者是,其中牵扯的并非只有一股势力?” 这漫长的推理让江宁愈发的头疼了,她索性自暴自弃的趴倒在桌面上,瞪着一双眼睛,像是在跟谁怄着气。 穆景昭被她这滑稽的表情给逗笑了,他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摸摸她那头发茸茸的发顶的冲动。 于是他便就真的这么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却又在将要碰到江宁头顶的那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妥。 所以,他就那么顺势,轻轻的在江宁的脑袋上拍了一把。 被这一巴掌拍得莫名的江宁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但她也没有因此而发脾气,只当是穆景昭提醒她打起精神来。 于是她勉强撑起身子,继续开口道:“臣妾认为,目前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原本的丞相小姐的下落。” “若是要对付江丞相,这下落不明的丞相小姐无疑是一个利器,不管是证明丞相谋反,还是逃婚,都是最为有力的证据。而且,不论怎么说,对方都没有理由将其直接抹杀。” 在江宁说话的过程中,穆景昭始终紧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屋内长久的静默让江宁有些不自在。 她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自作聪明让穆景昭不适。 就在她满心忐忑之时,穆景昭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你能不能走?不能的话朕差人送你回桃源宫。” 江宁勉强扶着腰肢,向外一扭,也就那么一瞬,她疼得龇牙咧嘴。 “来人——”穆景昭朝着殿外喝了一声。 “臣在。”林徵推门而入,他目光不自觉的瞥了趴在软椅上龇牙咧嘴的江宁,随即又淡淡的移开。 “准备一台轿辇送宁妃回去,顺便找些人来,帮朕整理卷轴,全部搬到桃园宫去。” “是。”林徵点头领命。 “你把卷轴送给我干什么?”江宁惊恐的瞪大眼睛,她当人不相信穆景昭会好心的把所有的卷轴送去任她查阅。 “送你?”穆景昭瞥了她一眼,“你敢要?” 穆景昭两步上前,弯下腰,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你把朕的御书房拆了,朕总得找个地方看书,我看你的桃园宫很不错。” “我不同意!”江宁用力挣了一下,整个人差点摔下软凳,还好穆景昭眼疾手快,先一步接住了她。 “要是有你这么一尊大佛在桃园宫内,我还怎么做生意?” 穆景昭面不改色,将她扶正,坐在软凳上,“那咱们还是来谈谈赔偿的问题吧,朕这屋顶的瓦片啊……” “臣妾的意思是,要是有皇上的陪伴,大家一定会更加开心。” 穆景昭笑得像个大尾巴狼,他弯下腰,直视着江宁的眼睛,“你在流浪之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四十三章 您终于开窍啦! 这一次再被穆景昭恐吓,江宁显然比以往淡定得多。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穆景昭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如果他知道,那么他肯定不会那么放心的跟自己讲那么多东西。 于是她神情泰然,“我也记不得了。”她微微仰头,像是追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了开始流浪这几年的了,或许是受了什么刺激不愿想起?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你——” 穆景昭方才说出了两个字,门外便传来了林徵的说话声,“皇上,轿辇已备好。” “能起来吗?”穆景昭看向她腰间的目光不无担忧。 江宁思绪纷乱的想着。 要是自己告诉他自己可以走,那么就等于说是变相承认了自己是在装病,但是如果自己说不能走,那么万一穆景昭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起自己,那么尴尬的,也还是自己,所以…… 穆景昭没有给她那么多犹豫的时间,两步上前,打横将她抱起。 江宁的身体瞬间腾空,她身子一歪,险些跌倒在地,情急之下,她只能双手搂着穆景昭的脖子勉强求得稳定。 “朕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江宁闻声抬头,便看见了穆景昭嘴角微微上扬的好看弧度。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急忙移开目光,心不在焉的暗骂这个人实在是自作多情到让人咂舌。 穆景昭将江宁送到门口备好的轿辇上放好,又像是颇不放心的转头面向林徵,手搭上了林徵的胳膊,对着林徵轻声叮嘱了一句,“照顾好宁妃。” 最后一个音调方才落下,林徵感觉自己肩膀上穆景昭的力道猛然一紧。 他不解抬头,对上的依旧是穆景昭毫无异常的笑容。 江宁就这么被轿子晃晃悠悠的送回了冷宫,一路上,她目睹了各宫各院一片混乱嘈杂的景象,心中明白是皇后正在调查茯苓自杀一案。 虽然心中好奇到了极点,江宁却还是不敢要求下去看个热闹,毕竟这一支队伍都是穆景昭的人。 “娘娘,您回来了!”方才走到冷宫门口,折柳便满脸笑容的凑上前来。 然而,她迎上的却并不是江宁,而是林徵。 “林统领,我家娘娘没闯什么祸吧?” 林徵走到她身前,有些迟疑的伸手,半晌,却都不知该落在什么地方。 没等林徵回应,江宁面子上便已经挂不住了。 毕竟,这在场的所有人,可都是跟她年纪相仿的单身男子。 万一她跟其中哪一个发展出了一段禁断爱情,到时候离了皇宫,自己有钱有自由有爱情,人生赢家啊! “你这个死丫头你向着谁呢?啊?什么叫本宫闯什么祸?本宫给你丢人了?” 然而,折柳却没有注意江宁的辱骂,她的目光绕过江宁,落到了她身后那群正在搬着书架的太监身上。 “娘、娘娘您,您把皇上的御书房偷来了?” 这次江宁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她一边扶额,一边期盼着这些青年男子能忘记自己的长相如何。 “皇上御书房受损,书籍苦于安放,于是想要暂时置放于冷宫。”林徵轻声为她开口辩解着。 折柳看向那书架的目光呆滞了两秒,她像是反复咀嚼了片刻林徵的话,随即投以江宁一个赞赏的笑容。 那个笑容像极了妈妈桑看着自家的闺女终于开窍,转变誓死顽抗的强硬态度,转为主动迎合客人一般。 江宁从那个笑容里接收到的信息便是:好啊娘娘您,闷声发大财啊,这一下搞定了皇上,咱们不就飞黄腾达了? “来来来,里边请,大家跟着我啊!”折柳喜笑颜开的带着那些搬着书架的太监朝里走去,完全忘记了自己这里还有一个行动不能自理的主子的存在。 江宁死死的瞪着折柳,等着秋后算帐的同时,又暗自庆幸着她没有把自己的寝宫贡献出去。 “让臣搀扶娘娘回宫吧。”江宁回过神来,只见林徵的手腕正横在自己面前。 江宁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搭上了林徵的手腕,在他的搀扶之下,下了轿。 “其实本宫平时不这样的。”她低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心中祈祷着自己隐藏的姻缘不要因此偷偷溜走。 然而,她声音实在是太小,真正听见的,也就只有林徵一人而已。 两人身高之差何其之大,林徵整个人弯着腰,失去了往日里挺拔自傲的模样,一步化为三步,小心翼翼的跟着江宁的步伐往前。 江宁不知道的是,在这等级森严的皇宫中,禁卫军统领的地位是仅次于皇上与后妃的存在,根本无人敢使唤差遣。 尤其是像林徵这样,家世显赫又身为皇上亲信的人,就算是皇后沈清蓉也不敢这么使唤他。 “娘娘今日冒险进入御书房可是为了查阅卷轴?”林徵扶着江宁慢慢朝着屋内走去,“娘娘就是要调查,也应该把自己的身体放在此事之前。” 江宁倒也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微微叹气。 “本宫别无他法。” 林徵的步子一顿,这让正在一瘸一拐上前的江宁猛地一趔趄,险些摔倒。 林徵手上的动作猛地一收,江宁整个身子不偏不倚的倒在他的手腕上,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 江宁挣扎着起身,“不好意思啊。”她抬头,有些抱歉的投以林徵一个略显歉意的笑容,却惊奇的发现,林徵的脸颊脖颈,正透出一片惊人的绯红色。 他愣在原地,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咳咳。”林徵轻咳了两声,神情恢复如常,“没有提前告知娘娘,是臣的失职。” 没等江宁继续开口客套,林徵便从怀中掏出一根骨哨,塞进江宁手中。 “若是娘娘需要,便可吹响这个口哨,只要臣听见,便会马上出现。”觉察到自己的手正和江宁的手紧紧贴合,林徵触电似的将手收回,“臣愿祝娘娘一臂之力。” 江宁想不明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无奈,林徵的神情实在是过于真诚,于是她开口问道:“为什么?” 林徵神情黯然,“当年未能保护好娘娘一家,是臣的失职。” “朕,来了——”就在江宁要继续开口之时,冷宫门口传来了穆景昭中气十足的呼喝声。 第四十四章 朕绿了? 不久前,穆景昭方才在太监的簇拥之下走进了冷宫。 这御书房中的书卷至关重要,他必须紧盯着下人,不能有任何纰漏。 然而就在他好不容易盯着下人整理好一切进入冷宫之时,入目的,却是林徵搀扶着江宁往里走的画面。 他与林徵一起长大,两人的身份名为君臣,实为朋友。 在这皇宫之中,林徵可以说几乎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再加上他本就是前朝重臣之子,性情高傲,有时就算是穆景昭也奈何不了他。 而如今,他却像是一个奴才一般,搀扶着江宁往殿中走去,甚至,再江宁将要倒下的一瞬,他直接用手腕相接。 两人的皮肤可以说是紧紧贴合在了一起。 冷宫内人来人往,众侍卫、太监纷纷在折柳的指挥之下匆忙搬着书架,无人在意这边孤身一人的穆景昭。 忽然间,他感觉一股滔天怒火从自己的心中腾腾而起。 “皇上,要不咱先去正殿歇息一下?” 李梓年躬身在他身边,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然而,穆景昭却只是呆立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厉害。 “皇上?” 穆景昭死死的盯着殿门口的江宁和林徵,看着林徵正把什么东西放进了江宁的手中,两人正紧紧相依,窃窃私语。 他身侧的李梓年颇感大事不妙的轻咳了两声,随即对着穆景昭开口道:“皇上,娘娘摔伤了身子,林统领体恤主子是好事啊。” 穆景昭眉头微皱,“体恤主子?朕怎么不见他体恤体恤我?” 李梓年不再说话了,他身子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两步,避到了穆景昭身后,生怕被对方突如其来的发怒而误伤。 殿内的人依旧在来来往往的搬运着书架,穆景昭两步上前,对着那互相搀扶的两人低声喊了一声。 “朕,来了——” 殿内行色匆匆的人瞬间顿住脚步,动作整齐划一的跪下行礼。 “皇上吉祥。” 而林徵搀扶着江宁的手也触电般的瞬间抽回。 莫名的,江宁有了一种自己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林徵两步上前,对穆景昭躬身行礼,“皇上。” 穆景昭的脸色依旧难看,他的目光扫过林徵,又扫过一边的江宁。 “朕倒是没看出来,朕的宁妃实在是对属下爱护有加,这不,连朕这向来居高自傲的禁军统领也能给你当奴才使唤。” 林徵一怔,随即“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恕臣唐突,娘娘方才从房梁上跌落,身子不适——” 事已至此,江宁也没得选了,她连忙身子一歪,扶着腰“哎哟——”的哀嚎了一声。 穆景昭胸膛剧烈起伏着,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他是指责二人也不是,不指责也不是。 “你们还不知罪!”穆景昭扫视了跪倒一地的下人一眼,随即沉声低喝了一声,“服侍娘娘,本是你们这些奴才的指责,可你们,却让朕的御前侍卫替你们卖力,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奴才知罪!” 众人瞬间伏倒在地,连连磕头。 唯有在一边执着装病的江宁,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跪下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满脸写着无措。 她保持着朝着一旁弯着腰的动作,整个人宛若一座凝固多时的雕塑。 “下不为例。”穆景昭瞥了跪倒在地的众人一眼,挺直腰板,缓步从人群中走出。 眼看着穆景昭缓步朝着自己走来,那如潮水般的帝王之气朝着江宁扭来,江宁脚下一软,条件反射的就想下跪。 然而,长时间歪着身子的动作让她骨头发僵,条件反射的动作猝不及防的让她的腰部一扭,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有那么一瞬间,江宁觉得自己的腰大概是断了。 “啊——” 一声哀嚎之后,她浑身脱力的朝着地上扑去。 就在江宁以为自己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的时候。 穆景昭两步上前,一把勾住江宁的腰,将她拎进了殿内。 方才放下书架从殿内走出的众太监,在看到二人这一幕之时,脸上露出了些许错愕和差异,随即,又有些尴尬的别过脸去。 被众人目光一遍遍打量过的江宁,生无可恋的挣扎了两下,最终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这么一来,她可怎么在禁卫军里找一位如意郎君啊。 穆景昭把她拎到正殿上的一处软椅上放下,目光阴沉的扫过她扶着腰的手,以及那疼得包满了热泪的双眼。 “行了,别装了。”穆景昭瞥了她一眼,神情中有几分不屑,“现在这里没有别人。” 江宁捂着腰,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于是她索性别过脸去,不看他。 她一边握着拳头,勉强的锤着自己的腰部的骨头,一边感慨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连骨头都变脆了,以后还是要小心点才行。 “你跟阿徵,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江宁锤着腰部的手一顿,“那日我们被下毒之后,你派他来驻守冷宫的那天。” “那便奇怪了,朕跟阿徵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对哪个人如此上心。” 江宁默了默,暗道穆景昭真是脑子有问题,明明是他叮嘱林徵要好好照顾自己,人家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了,他却又嫌弃别人过于用心。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挂着笑容对着穆景昭温和的笑着,毕竟,她现在腰伤成这样,要是穆景昭再给她两下,她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林统领是奉皇上之命来保护臣妾的,他重视皇上的命令是因为在乎皇上,跟臣妾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穆景昭梗了一下,明明是林徵和江宁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难堪,这下反倒是成了他不知好歹了? “后妃跟其他男人保持距离是最基本的守则,这还要朕来教你?” 江宁不以为意,“我又不是你的妃子,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穆景昭脸恼怒之意更甚,他双颊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你可是朕…..” “皇上——”李梓年小跑着冲进冷宫,打断了穆景昭的话。 他两步扑倒在穆景昭身前,脑袋上的帽子歪向一边,满脸的惶恐和狼狈。 穆景昭皱眉,“着急忙慌的成何体统,说,什么事。” “皇、皇、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两人吵起来了!” “吵起来又如何?”穆景昭不以为意。 “皇后娘娘申请搜查霜华宫未果,准备硬闯了!” 穆景昭瞬间坐直了身子,满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带朕过去。” “等一下——” 就在主仆二人准备向着屋外走去之时,江宁骤然开口。 穆景昭回头,只见趴在软凳上的江宁双眼放光,满眼写着准备看好戏的期待。 第四十五章 骑虎难下 穆景昭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认命的抱着江宁走向了霜华宫。 霜华宫外,皇后沈清蓉带着几名宫女太监正立于宫门紧闭的霜华宫台阶之下。 宫门口,凌月正握着拳头,“邦邦”的不断砸向那紧闭着的红色大门。 “贵妃娘娘,娘娘,请您开开门。” “贵妃娘娘,奴婢也知道您不喜人打扰,但我们家娘娘也是奉皇上之命,娘娘何苦让人难堪呢?” “贵妃娘娘,您要是再不开门,奴婢可就要硬闯了!” 然而不管凌月怎么软磨硬泡威逼利诱,那紧闭的红色大门却还是纹丝不动。 难得的晴天,皇城上那一小片的天空湛蓝深远,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倾洒在这深红的院墙之上,落在沈清蓉的微微苍白的脸上。 虽然只是在初春里,但那阳光之中也隐约有了几分炎热之意。长时间的等待让沈清蓉的额角上渗出了点点汗珠。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姿态端庄的站着,脸上始终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 沈清蓉脸颊微红,她额角的碎发紧贴在她汗水密布的额前,难言的狼狈。 见她如此,身侧的黄衣宫女连忙拿起手绢凑上前去帮她擦拭额上的汗水,脸上满是心疼之意。 “娘娘,那柳贵妃也太欺负人了,不过是一介莽夫之女,有什么值得傲气的!娘娘一国之母,万金之躯,其实她能够辱没践踏的!” “失言了。”沈清蓉目光淡淡一扫,那黄衣宫女动作一颤,随即躬身退后。 “凌月。” “是。” 凌月手上砸门的动作猛然停下,“贵妃娘娘,咱们娘娘奉命行事,若是您执意阻挠,咱们娘娘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您包含。” 话音刚落,凌月转头,对着沈清蓉身侧的太监用力的点了点头。 “是!”太监们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动作整齐划一的涌向霜华殿门口。 “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撞过去。” “是。” “一、二、三——” 话音刚落,一行小太监便动作整齐的朝着霜华宫大门撞去。 众人的身体猛然撞上霜华殿的大门,紧闭的霜华宫大门发出“嘭”的一声闷响,红色的大门猛地颤抖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打开。 “一、二——” “住手。” 众人动作一顿,转头朝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穆景昭身姿笔挺的站在宫道之上,而他身上,还挂着一个江宁。 帝王身份带来的威压使得众人再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连忙躬身行礼,“皇上吉祥。” “皇后。”穆景昭背着江宁来到沈清蓉面前,“你这是在做什么?” 沈清蓉起身,神情依旧如常,“臣妾奉皇上之命调查茯苓身死一案,得知茯苓身死前与柳贵妃宫中的梦吟私交甚密,所以前来调查。” “朕是让你调查,并非让你来闯宫。” 沈清蓉的神情依旧是不卑不亢,“柳贵妃避而不见,臣妾别无选择。” 穆景昭脸色一僵,如今,他算是把自己置于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若是无动于衷,那打的便是皇后的脸,若是他上去敲门,那打的便是柳锦馥的脸。 江宁趴在穆景昭背上,思绪纷乱,心中暗叹这果然是一场大戏,不枉自己伤成这样也一定要“那个。”她斟酌着开口,“皇上啊,您看,我派人去把我的梯子给您搬来,您翻墙进去,从宫内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您看怎么样?” 穆景昭转头瞥了江宁一眼,神情颇不太友善。 然而,江宁却依旧无知无觉的继续喋喋不休着,“我跟您说啊,冷宫后面便是一片竹林,您从那里跳进去,就是一片草地,就算是掉下去没人接应身上也不会疼,我那个梯子啊牢固又轻便,我买您一架,只要一千两,是不是很划算?” “真是个好主意。”穆景昭连连点头“但是你这个形容不像是自己臆想出来,倒像是你亲身实践过?” 江宁连忙捂嘴,但却还是不死心,“这一码归一码,但是这生意咱们还是可以谈的。” “朕晚点再跟你算账。”穆景昭这么说着,随即一把抓住江宁的后衣领,把她从自己身上扒拉了下来。 “去敲门。”他随手把江宁往门口一放。 江宁勾着身子,鬼鬼祟祟的瞥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所幸,在场的所有人都下垂着眼,并没有在意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宁深呼了一口气,心中早已把穆景昭的祖伤八代全都问候了一遍。 良久,她还是握着拳头,敲了敲宫门,“臣妾宁妃,前来拜访贵妃娘娘。” 宫门内静默了片刻,随即一阵脚步声传来,霜华宫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宫门被拉开,梦吟快步从屋内走出。 她面对着江宁。笑容温和,“有劳各位等候多时,我家娘娘身子不适,请进吧。” 说罢,梦吟对着众人做了一个邀请姿势,领着众人的走进屋内。 “来吧。”穆景昭走到江宁面前,把手腕伸到她面前,“辛苦了。” 江宁咬牙搭上手,你不是人。“ 穆景昭搂着她往里,“不客气。” 再一次进入霜华宫,对江宁而言,却是跟上次截然不同的体验。 霜华宫内装点简单,硕大的院落内只有简单的几片草地以及树木,唯一不同色彩,便是檐下的几株吊兰正傲然盛开着。 整个宫殿,显露出一片比冷宫更为寂寥的空旷。 正殿门大敞着,门上纯白的纱幔摇曳,隐约映出了正殿中央端坐着的柳锦馥的身影。 “娘娘,人已经带到了。”凌月走到正殿门口,躬身对着纱幔内朦胧的身影行了一个礼。 “你们今日来,不就是想查本宫吗?”柳锦馥声音清冷,“查吧。” 沈清蓉转头,对下人示意点了点头,宫人们开始四散开来,涌向殿内的每个角落。 “你们要干什么!” “贵妃娘娘宫中岂容你们放肆!” 一阵阵喧闹声、瓷器破碎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江宁闭了闭眼睛,忽然又觉得腰有点疼了。 “进来坐吧。” 穆景昭挺直身子,率先抬脚朝着殿内走去,顺便还带着在一旁锤着自己腰板的江宁。 第四十六章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江宁瞥了穆景昭一眼,用眼神示意他。 穆景昭叹了一口气,认命的伸出手腕送到江宁面前,示意她搀扶。 她嘴角上扬起了一个有些傲慢的弧度,下巴抬了抬,向上拨了拨衣袖,手指的不紧不慢的搭上了穆景昭的手腕。 “走吧。”她的笑容骄而不矜,倒是将大小姐的气度拿捏得像模像样。 穆景昭嘴角勉强扯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四十六章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以牙还牙 江宁望着那一地的陶瓷碎片,有些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她仿佛能看到下一秒钟头盖骨散落一地的惨烈景象。 她讪讪的收回了脖子,暗自感慨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跟贵妃娘娘处好关系。 殿外,凌月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她左摇右晃的姿势带动了那一小片纱幔左右摇摆着,偶有点点猩红的血迹从她的指缝渗出,烙印在白色纱幔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七章 以牙还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规矩 直到那翻翻找找的东西消匿了下去,那些个翻找中的宫人们重新涌向了正殿中,整整齐齐的立身于沈清蓉面前复命。 “娘娘,所有殿都搜过了,没有任何异常只剩下眼前这一间了。” 凌月方才被打碎了一颗牙齿,嘴里包了整整一嘴的血水。 满嘴的血水撑得她的两颊鼓胀起来,涂着浅色口脂的嘴唇几乎无法闭合。在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四十八章。规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沈清蓉如此说着,缓缓踱步走到柳锦馥身侧,微微弯腰,笑容温和。 “这搜查是一定要查的,毕竟,宫中发生如此大的事情,是本宫的失职。但做事要仔细些。”她微笑着上前,与柳锦馥并肩而立,“比如说,像本宫一样。” 她依旧仪态端庄的将手搭在身侧的香炉上,指尖的护甲有意无意的拨弄着香炉的铜盖,发出“啪嗒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四十九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忌惮 就在江宁愣神之时,那位名为梦吟的宫女缓步踏着满地的狼藉朝着江宁走来。 她步履缓慢,仪态端庄,鞋底轻轻踏过满地的瓷器碎片,脸上却是一片难言的平静和安然。 “娘娘,奴婢且先扶你起身去里屋。”梦吟缓缓扶着江宁起身,朝里走去。 一路上,江宁看遍了满地的狼藉,深觉自己的心脏像是随着这些金银财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章 忌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谋反之心 江宁要上的疼痛感已然消弭,她翻身坐在床榻上,思绪纷乱。 她当然是不会怀疑柳锦馥话中所说,但是她确实不太能明白穆景昭这么做,究竟为的是什么。 “好了丫头,别多想了。”柳锦馥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他当初来找我之时,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反正不过就是一个男人,你管他在想什么呢。” 江宁转头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一章 谋反之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生财之道 “是啊,臣妾看到贵妃娘娘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我命中的贵人。” 穆景昭自然是不相信她这个说法的,但是很快,他的思想就被更好奇的事情给扭到了一边去。 “那朕呢?” 江宁步子一顿,她面露愁容的转头看了一眼穆景昭,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是我上辈子作的孽。江宁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随即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二章 生财之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朕养不起你了 “若是朕要了这块地,那是不是便意味着朕可以随意使用这块土地了?” “不行,这块土地只能拿来耕种。” 江宁想也不想就断然拒绝,要知道她刚住进冷宫之时,这片土地可是满目杂草一片贫瘠。 她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把这块土地开垦增肥,才变成了如今肥沃的模样。 要是穆景昭把这片土地折腾得面目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三章 朕养不起你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第二日,天还没亮,江宁就起床开始抄起镰刀在庭院里开始收割。 虽然她算得上是个奸商,但她从来也是把客户的需求放在首要位置上,所以,既然钱已经收入囊中,自己也要尽快把这块菜地交托出去。 可偏偏,穆景昭又特地要求了不准去找禁卫军帮忙。 失去了陆风这个免费劳动力的江宁虽然很难过,但最终还是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四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一片苦心 正值正午时分,炒菜“滋啦——”的油响以及食物混合的香气从御膳房袅袅的飘了出来。 这样的诱惑让早起收割了一大早蔬菜的江宁实在是有些饿了,她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 这种疲惫带来的极度饥饿,让江宁莫名想到了之前自己还在民间摸爬滚打的日子。 “饿了?”目镜昭在她身侧停下,看着她不自觉吞咽唾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五章 一片苦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感恩之心 江宁脸上的笑容更甚,然而,这个时候的江宁倒是头疼了起来。 不知道穆景昭这个人陪着自己来跑一趟究竟是有何作用。 就像穆景昭所说的,这宫中果蔬的供应的都是有固定的,一旦自己进来横插一脚,那么就意味着其他供应商就一定会受到影响。 毕竟,大家都是挣扎在社会底层的百姓,她也不忍心别人因为她而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六章 感恩之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娘娘绿了? 江宁方才放下了满车的白菜回到宫中,折柳便已经准备好了饭菜等她回来。 在江宁用膳之前,折柳特地每份菜品都拿着勺子品尝了一遍。 她看着折柳这样的举动,倒也没有多在意,只当是折柳自己嘴馋了,忍不住想要吃上两口。 等折柳试吃完,江宁看着这满桌的的菜品,江宁感觉自己蓄积了一上午的疲惫一扫而空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七章 娘娘绿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打脸 沈清蓉金灿灿的护甲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上的纱布,表情已经平和,“臣妾也不太清楚。”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僵持,直到这时,沈清蓉仿佛这才想到自己正在用膳一事。 沈清蓉:“皇上来得正好,跟臣妾一起用膳吧。” 莫名其妙碰了一鼻子灰的穆景昭,不得已也只得把自己满肚子的气吞下。 不管怎么说,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八章 打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说书人 方才在田里收割过,江宁的在掌心、指甲缝里还残存着些许泥土。 上前搀扶她的梦吟,袖管猝不及防的在她的掌心上蹭了一下,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污渍。 “不好意思啊,把你衣服弄脏了。” 江宁有些尴尬的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自己对柳锦馥颇有好感的缘故,连带着她对整个霜华宫的人都颇有好感。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五十九章 说书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天之骄女 事已至此,江宁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 毕竟,这个事情毕竟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再怎么都该硬着头皮上了。 也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江宁就随着凌月走到了霜华宫门口。 霜华宫门口的庭院中,早已事先准备好了说书的桌椅,遮阳伞。 桌面上,甚至摆放着江宁说书时所惯有的瓜子和茶水。 “娘娘且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章 天之骄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绝美爱情 “边塞北风呼啸,沙石漫天,呼吸之间皆为沙土,生长于恭国地区的将士难敌北疆的凄厉强风,口鼻渗出鲜血,寸步难行。” “如此恶劣的条件把恭国将士们的士气消磨得所剩无几,等来到边境之时,恭国将士已然伤亡惨重,所剩无几。” “尽管如此,将士们却还是为着祖国的荣光而忍辱负重砥砺前行。众人百般思索之后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一章 绝美爱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生活不易,皇帝卖艺 彼时的穆景昭方才登基没多久,根基未稳,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 而清远县虽经济繁荣昌盛,实则经济全都掌握在当地的豪绅手中,当地百姓收入惨淡苦不堪言。 于是穆景昭深思熟虑之后,颁布了盐铁官营政策,一来收回盐铁生意这两个香饽饽,二来巩固政权笼络各地百姓民心。 穆景昭为了落实这一政策,费心费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二章 生活不易,皇帝卖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爱情的力量 江宁这么一句话,登时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 人群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宁妃在他们身边默默观察了那么长时间。 “当然想知道啊娘娘,莫非您知道什么内幕。”一位尖嘴猴腮的小太监率先压低声音对着江宁发问。 还没等江宁回应,人群中便有一名浅绯色衣服的宫女开口道,“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三章 爱情的力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争吵 此刻的穆景昭方耕作完,绣工精湛的暗金色蟒袍两根袖管高高挽到手肘的位置,露出了一小节健壮有力的胳膊肘。 方才清洗过的双手自然的垂在身侧,一道锄头柄留下的红印斜亘在他的掌心,巧妙的将他的虎口和另一侧的手腕连接在一起。 偶有几滴水珠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地,在地面上留下了两个不大不小的水坑。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四章 争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分歧 江宁两把把那绣工精湛的钱袋塞进折柳手中,重新面向墙壁的躺回了床上,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模样。 折柳则是呆呆握着那硕大的钱袋立在正殿中,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要知道,就江宁平日里那爱财如命的性子,别说是那么大一袋子的钱,就是一个铜板丢了,她都得心疼许久。 若是真的把这袋银子送出去,届时江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五章 分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夫妻没有隔夜仇 “奴、奴才也不知道呀。”折柳被穆景昭逼问得没了办法,欲哭无泪的颤抖着说出一句话。 折柳这样的人世代便是为奴为仆,对于耕种这种事情也不过是江宁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罢了。 离开了江宁,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等穆景昭继续追问,折柳便又再度急急开口,“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只管做便是了,哪还 《被迫替嫁后我在冷宫爆红了》第六十六章 夫妻没有隔夜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