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小蛟龙》 楔子 云泽湖八卦志 云泽湖中栖有一蛟,通体漆黑且体形巨大,随云泽湖君一同修道已有千年时光。此蛟名为东戈,并非云泽湖君的徒弟却得起真传。 云泽湖君以其丰富的人生阅历教育她,不想成龙的蛟不是一条好蛟。为此,此蛟每日勤奋修炼,只为了争取早日度过天劫飞升成龙。皇天不负有些人,此蛟成为了云泽湖中第一个迎来天劫的水族。 传说,蛟化龙时,会蜕去蛟皮化出龙角。此蛟顺利渡过天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云泽湖平静无波的水面上照了又照。却发现湖中的倒影仍是一条黑蛟,头上别说是龙角,就连被天雷劈中的包都没有一个。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此蛟历劫成功却未化龙的消息不出一天便传遍了云泽湖方圆十里,此事为她招来了莫大的烦劳。据知情者透露,此段时间,天上的飞禽见着她便问:“东戈东戈,你怎么还是蛟呢?”地上的走兽歹着空也问:“东戈东戈,你长出了龙角没?”就连云泽湖中的水族也没放过她:“东戈东戈,你为什么还未化龙呢?”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东戈怀着满满的疑问去问云泽湖君。云泽湖君捋着山羊胡子,一脸高深莫测:“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你只是缘法未到罢了。” 不管怎么说,此事都给此蛟并不坚强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因为无脸见人,此蛟便一直灰溜溜的窝在洞府里,想起自己的悲催境遇时,为自己叹上两口气。刚从人间闲逛回来的鲤鱼精阿离听说了她的事,便提着一坛竹叶青前来慰问。 这一慰问便慰出了大事儿,此蛟第一次饮酒,酒量甚差,几杯下肚便已晕晕乎乎,失了清明。醉酒后无意当中闯进了云泽湖君的洞府,更要命的是一不小心摔碎了云泽湖君宝贝不已的琉璃青花盏。 据说,这琉璃青花盏是云泽湖君风华正茂时游历人间,一心怡他的人间女子送给他的。如今那姑娘早己化作了尘土,他也只有这琉璃青花盏留作纪念。东戈这一摔,竟引得云泽湖君伤心过度,痛哭流涕了好几天。 最后,云泽湖君对东戈的无心之失做出了惩罚。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地告诉东戈,她被赶出了云泽湖。起初东戈是不信的,好歹她也跟着云泽湖君一起修道千年,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情谊在的。时间久了,云泽湖君气消了,这事儿也就慢慢淡了。谁知,此次云泽湖君竟是铁了心要赶东戈走,他甚至在云泽湖外布满了结界。 东戈无法,此结界虽难不住她,可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强闯。最后决定还是先背井离乡,暂离云泽湖一段日子,等云泽湖君将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再作打算。云泽湖君的记性一向不好,想来这事儿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在一个残阳如血的下午,黑蛟东戈正式开始了她的人间历程。 以上所有内容皆出自云泽湖水族编纂的云泽湖八卦志,所有事件并非杜撰皆为事实,有据可考,云泽湖水族以人格为证。 第一章 映明月(1)九尾狐 以前我待在云泽洞府中时,总听去过人间的水族伙伴跟我讲,人间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地方,有稀奇古怪的东西,有胜似仙界的美景。总之姹紫嫣红,再精彩不过。这搞的我对人间是生出了许多美好的向往的。如今我已在人间以天地为家四处漂泊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有了发言的权利,我以我的亲身经历告诉那些还未来过人间的兄弟姐妹们,这全都是在扯淡。 直到今日我也记得我刚来人间第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那是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初来乍到,处处好奇。正巧看见一辆失控的马车如利箭一般冲来,此时大路中间还有一个反应不及的小男孩儿,她的母亲在一旁失声尖叫。我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修道者,此种情况怎能袖手旁观。于是我施展法术,将孩子凌空拉了过来。本以为我救了这孩子一命,孩子的母亲一定会对我感恩戴德,没想到这孩子的母亲却用一副见了鬼的惊恐面庞望着我。更加让人不能理解的是,满街的人居然都追着我打,口口声声叫我妖怪。 我很委屈,我怎么会是妖怪了?云泽湖君是掌管云泽湖的仙君,我跟着他修道千年,纵使没有沾上他的几丝仙气,也不至于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妖怪。这只能归咎于人类的认知水平有限,无论对方是牛鬼蛇神,还是神仙妖魔,凡是跟他们有所不同的,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妖怪。身为一个千年修道者,我自然不会与这些凡人斤斤计较。 从这件事中,我也学会了一个道理:入乡随俗。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不曾化出过原形,也未使用过法术。正当我尝试去做一个凡人已渐臻佳境时,发生了一件事情打破了我保持了一个多月的记录。 途经一片小树林时,我救下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年轻男子。男子身受重伤,我只得用法术帮其疗伤。我说过我是一个善良的修道者,不会对有困难需要帮助的人袖手旁观,即使对方不是人。是的,这男子是一只九尾狐幻化而成。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是因为他幻化的容貌有多么精致绝伦、俊美无暇、魅惑迷人而出手相救。我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蛟,千年修行千年磨炼,再美的容貌对我而言也只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 我本来还在遗憾长的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个哑巴,这日下午,他却突然开口同我讲话了,而且一开口便是求助。这可着实吓了我一大跳,什么时候我在他人眼中已成了专帮人排忧解难的爱心使者。 九尾狐见我瞪着一双大眼睛,张着嘴,半天没反应的样子,才又用听着软弱无力却又别具魅惑的嗓音重复了一遍:“在下北岐,多谢恩人出手相救。恩人既然救了我,还望能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救救在下的姐姐。” 我心中是有些生气的,这个叫北岐的狐狸怎么能这般不知足了。我救了他一命,他不对我千恩万谢便罢了,居然还敢向我提诸多要求。我心中虽有不满,但这样直接拒绝人不是我的风格。我想了想,格外温柔地说道:“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先好好养伤。你知道吗?胡思乱想不利于身体的恢复,所以以后的事我们还是以后再说。” 北岐眼疾手快,动作迅速地拽住准备转身离开的我,我看向他那只抓着我手腕的手,骨节匀称,十指修长,好看得紧。不过这不是重点,我皱着眉头掰开他的手,语气不甚友好道:“北岐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虽然我是一条蛟,他是一只九尾狐,可既然幻化成了人形,还待在凡人的地盘上,自然一切都得按照人间的规矩来。 北岐略带歉意地望着我,眸子里却是十分坚定。他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笑:“北岐无意冒犯恩人,也知道这般贸然向恩人求助恩人一定难以理解,可姐姐危在旦夕,北岐却已是穷途末路,所以求恩人一定要救救姐姐。日后只要恩人用得着北岐,北岐即使豁出性命也会报答恩人的大恩。” 他一口一个恩人十分顺口,我却听得无比别扭。我第一次向人自我介绍道:“那个,叫我东戈就行,我叫东戈。” “东戈姑娘。”北岐依言照做,眼睛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他的眼睛分外好看。听说九尾狐族擅长使用媚术,我敢打赌,如果这个北岐使用媚术,整个九尾狐族怕是没有几人能与他比肩,毕竟光这容貌他就已经较别人领先了一大截。我被盯得有些发慌,分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道:“你……你先休息,这事儿容我再考虑考虑。” 北岐微微点头:“好。”这样看来北岐应该也是只善良的九尾狐,体会到了我的难处。 救不救人其实是个道德问题。我的的确确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修道者,但这是以不影响自身的安危为前提,我是一个无比珍惜生命的人。我看的出来,北岐的修为不低,能把他伤成这样,可想而知对手究竟有多强大。我若一口答应帮他救人,到时候没把人救出来却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这多不划算。 可要是不答应他,他肯定会像今日这般一直缠着我,心志坚定的人总是分外固执。况且我又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别人,自己心里也会过意不去。但这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我才刚来人间没多久,我还没有飞升成龙,我没来得及做的事儿实在有太多太多。此事着实让我头疼不已,要是当时我没有经过那片小树林多好,要是经过那片小树林时没有一眼见到奄奄一息的北岐该多好,这都是天意弄人啊。 时至今日,我方才明白天意不可违的悲哀。老天爷在上面眼睛都不眨,我却因此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真是可悲可叹。 第二章 映明月(2)锦梁城 两日之后,我同北岐赶到了他所说的目的地_锦梁城。并不是我有意要拖延时间,只是随意幻化原形太危险。若是有人一抬头便看见天上有条黑蛟在腾云驾雾,一不小心被吓死了,那我岂不是造下了杀孽,这不利于我修道。如果运气差一点,正巧被人间的修道者瞧见了,那他一定会想收了我,我就不得不四处逃窜保命。无论是以上的那种情况最终都容易引起轩然大波,这样不好。于是我们理智的选择了用脚赶路。 北岐为了节省时间,便在行路的过程中给我讲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怎么说了?这是一个关于人妖禁忌恋的故事。因为故事的男主人公是人间的一国之帝,女主人公则是九尾狐北岐的姐姐明月。 根据我的独到理解,故事大概是这样子的。 越国四十二年春,越成帝宇文义驾崩,太子宇文尧继位。安山王宇文迟野心勃勃,对皇位觊觎已久。此时新帝即位,帝位不稳,百废待兴。宇文迟趁机发动叛乱,攻打皇宫。宇文迟虽养精蓄锐多年,势力庞大。但宇文尧此人同样不可小觑,宫中争斗多年,他能保住太子之位证明他绝非善茬。 此次宫变状况甚是惨烈,宇文尧因占着名正言顺这四字,得到了先帝许多势力的支持,在此次大战中稍微占据优势。宇文迟发动宫变失败,连夜出逃。宇文尧认为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于是乘胜追击,双方于锦梁城外的柢山再次交战。 古人说穷寇莫追,这话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急了的兔子会咬人,急了的狗会跳墙。宇文迟心知大势已去,对生死再无留恋,像发了疯一般的进攻,只求死也能拉宇文尧垫背。打架这种事很奇怪,好像谁更不怕死,谁就更厉害,当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话是没用的。一番激烈交战后,宇文迟成功地被宇文尧一刀斩了脑袋,不过代价巨大,宇文尧身上也有多处伤痕,像一个血人。 大敌已除,宇文尧也因体力不支滑倒在地,朦朦胧胧中他见着好像有一只银白色的狐狸向他走过来,至于之后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因为他晕过去了。醒来后,他发觉自己一个山洞里,洞里还有一个白衣姑娘在捣弄着一些不知名的草药,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 那白衣女子见他醒了,笑得很是开心。宇文尧直感觉心扑通扑通地跳,纵他自制力好的过人,也见过不少美人,他的表妹有越国第一美人的称号,这些女子统统赶不上眼前的女子,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山洞里的日子是美好又快乐的,有个这么美丽的姑娘陪着他养伤,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不过宇文尧觉得这个叫明月的姑娘有时候呆呆的,可能是因为在山中隐居太久,对人间之事一无所知。反正他也闲来无事,便挑一些有趣的事讲给她听,她经常被逗得哈哈大笑,每当这时,宇文尧也笑意盈盈一脸温柔地望着她。 锦梁城皇宫内,诸位大臣悲恸不已,先帝驾崩才刚满一个月,新帝又遭遇了不测。派出士兵寻找了大半个月,愣是连尸体都没找着,真是天妒英才啊。正当朝中大臣哭哭啼啼地准备举办丧事之时,失踪了半个多月的宇文尧完好无损地回到了皇宫,身边还跟着一个异常美丽的白衣女子。 宇文尧铲除了异己,坐稳了皇位,还立了皇后,故事看似是一个完美的大团圆结局,但好戏才刚刚开始。如所有曲折离奇的故事一样,在男女主人公美满幸福地生活时,总会跳出一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配角。在这个故事中担当这个角色的便是宇文尧的表妹苏嫄。 越国四十四年,在外拜师学艺的苏嫄归来,听说昔日青梅竹马的表哥已经娶妻。顿时怒不可遏,直闯皇宫欲寻明月的麻烦。这一趟苏嫄去得甚是值当,至少她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对付明月。苏嫄在外几年的本领不是白学的,即使她看不出明月的本体,但她至少从气味中分辨出这个明月并非常人。其实气味这个东西让我也很是苦恼,这不是修行高就能够掩盖掉的东西。我有千年修为傍身,但稍有本事的人就能察觉出我的异常。 苏嫄自然将她的发现告知了宇文尧,没想到宇文尧反而因此事更加厌恶她,认为她心肠歹毒,搬弄是非。苏嫄气极,立即修书一封请师父出山相助。目的只有一个,她要让明月在宇文尧面前现出原形,让宇文尧悔不当初。 故事从这儿开始从人妖禁忌恋硬生生地转变成了降妖除魔录。不过我有些疑问,所以我不耻向北岐下问:“听说九尾狐族最是齐心,按理说发生这种事儿,比起向我求助你更应该找你们族主帮忙啊。” 北岐特别专注地望着我道:“我就是族主。” 我说:“......哦,是吗?真是年轻有为。”说完干瘪瘪地笑两声。 北岐没有理我,径直地走向前方的宫门口。 宫门口到处都是侍卫,我很担心,究竟我们该怎样进去呢?是现出原形把他们吓倒还是用法术把他们撂倒,要不然两种办法一齐。北岐没有给我询问的机会,他悠然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宫门口的侍卫看了一眼便打开了宫门,垂头分立两旁恭请我们进去。 我盯着北岐的衣袖,那里面有他刚刚放进去的令牌。我猜那就是传说中‘见此令如见某某’的信物,北岐居然有如此神奇的东西。或许是我脸上的惊讶太明显,北岐很贴心地为我解释道:“这是自由出入越国皇宫的令牌,是姐姐特意给我的,方便我进去看望她。” 我点点头,有个做皇后的姐姐就是好,多自由。不过......我狐疑道:“你不是说你姐姐危在旦夕吗?我怎么觉得自从我答应了帮你救人之后,你就变得相当淡定了呀。” 北岐淡淡道:“苏嫄的师父已经到了锦梁城,他们都叫他元合真人,但那人满身邪气。我和他交手时发现比起要我的命他更想取我的内丹,想来是一个利用旁门左道进行修炼的人,现在我姐姐孤身一人呆在宫中,自然无比危险。” 我讶异:“那你还这么悠闲。” 北岐冷笑:“这全都要感谢那个苏嫄,她一心想要我姐姐在宇文尧面前现出原形,最好的时机便是这个月十五月圆之时。所以现在她是不会动姐姐的,今日是十三,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应该来得及想出对策。” 听他说完,我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具体让我说被骗了什么又说不上来。看样子我果真是涉世未深,太过天真单纯。 第三章 映明月(3)皇宫 盛传九尾狐具绝世之容姿,盖世之智能。但世间之物与人对于九尾狐的映印像极差,之所以如此,还是缘自它过于漂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固然不是漂亮外貌的罪过,但引导漂亮走向的内在媚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掉责任。 如今的明月完全可以用今非昔比来形容,若不是身上有摆脱不掉的非人气味,我相信没有人能从她的一举一动中察觉异常。一国之母需要的是贤淑端庄,决不是妖艳妩媚。明月做得很好,她以她孜孜不倦地努力向世人证明了一件事:气质这个东西是完全可以通过后天培养的。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眉目有些淡淡的冷漠。但与明月是极其相配的,用人间的话来说,天造地设,一对壁人。唯一的不好是男子的眼神极具威压感,我不清楚人们所说的帝王威仪究竟具体如何,想来大抵不过如此。偏偏是这样冷漠的人,视线触及到明月时连嘴角都无比柔和。 十有八九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宇文尧对北岐说话时,也是少有的温和:“你来了,你姐姐这几日总跟我念叨你,若是无事你就多进宫来看看她。”他说这话时旁若无人,泰然自若。我心下难过,我活生生地被忽视了。 与我所料相反,宇文尧说完话突然看向我:“姑娘是?” 我微微一笑,准备已久的回答却被抢断。“她是我的朋友,名唤东戈。”北岐目光炯炯地望着我,我也不好意思拂了他的面子,笑吟吟道:“你好,我叫东戈,是北岐的朋友。”我明显感觉到,这番话一出口时,满屋的侍女都惊讶不已地望着我,唯有明月依然对我报以微笑。 宇文尧微微皱眉,满屋的侍女都颇为惶恐地低下了头。环视一圈,皇宫的训练一定很不错,这些人低头的幅度真整齐。宇文尧嘴角莫名其妙地扯出一丝笑容:“东戈姑娘远来是客,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宫中的下人。”我知道这话是句客套话,可他客套了,我也得客套,所以我回以一个感谢的微笑。 同我客套完,宇文尧转身对北岐道:“我还有奏章要批,你陪你姐姐聊聊天吧。”轻轻拍了拍北岐的肩,十足的姐夫模样。我望着离去的宇文尧,不由感慨,眼力见真好。 好了,接下来我们该讨论解救明月计划了。北岐瞥我一眼,对明月身后的侍女吩咐道:“听荷,你先带东戈姑娘下去休息,这一路日夜兼程,她想必累得紧。”我不累的,这人这时候把我支开,我还没同母仪天下的九尾狐明月打招呼了。 听荷总是不断地看我,我从她地眼神中感受到了满满的敬意,于是我就给了她一个善良的笑容。听荷扑哧一声,含笑道:“姑娘真可爱。”我点点头表示赞同。听荷又道:“而且胆子也特别大,除开皇后,奴婢从未见着人敢这般随意同皇上讲话。” 说实话,胆子大这点我实在不能苟同,比起我,我那云泽湖的水族朋友阿离才堪当此名声。只要她不开心,无论对方是什么人,她都敢发脾气;而我想来只对修为比我低的人做此事。 听荷无比佩服道:“姑娘不仅不对皇上行礼,还在皇上面前自称为我,最了不起的是皇上居然没有降罪于姑娘。 “啊,那完全是误会。”我恍然大悟道:“不是我胆子大,是我蒙昧无知,不知道这规矩。”至于我的无礼,宇文尧为什么没怪罪,理由简单的很,全都是托明月的福。 …… 我不知道北岐同明月讲了些什么。第二人明月请我前去时,偌大的房间中只有他们姐弟二人。北岐的脸色看着不大好,明月眉眼倒是跟昨日一样柔和。待我坐定,明月柔声道:“我都听阿岐讲过了,东戈姑娘是个心地善良仁慈的好姑娘,明月对姑娘感激不尽;只是明月心意已决,我不会离开皇上的,让姑娘空跑一趟,明月很抱歉。” 或许是习以为常,北岐再一次在我说话前抢断了我的话。“姐姐就这么不怕死,我同那个元合真人交过手,我都不是她的对手,姐姐又准备怎样对付他?再加上那个苏嫄,你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事关生死,明月面不改色。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绽放出一个怎么看怎么慈祥的笑容:“阿岐,姐姐怀孕了。”明月轻轻按住小腹,低头温柔而美好道:“我和他有孩子了,我怎么可以让我的孩子见不着父亲,我怎么可以留他一人,孤身待在这清冷的皇宫。” 昨日他们的谈话,明月一定没有提起这事,不然北岐不会如此惊诧。北岐冷笑:“我看姐姐是疯了,你不知道你怀孕之后会有些什么副作用吗?你就真这么不怕死?”我暗暗点头,异族怀孕,若有凡人血统,身上的法术会慢慢消退。这对她们来说,最是危险不过。北岐继续不客气道:“一个凡人而已,值得姐姐为他做到如此么?” 明月毫不迟疑:“值得,至少现在,他对我是真心实意。” 北岐讥笑道:“姐姐可别忘了,这时候的你是凡人明月,若他发现这个明月是九尾狐,恐怕他对你不但不领情,反而欲除之而后快吧!”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北岐说话还真是毫不留情,直戳人心。 明月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她看着北岐,语气坚定:“若天意如此,我心甘情愿。” 在这种情况下,我再不放任不管,事情的状态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总之再吵下去定会伤了姐弟和气。我适时插嘴道:“那个,二位先听我说一句。明日便是十五,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商量如何对付苏嫄和她师父元合吧。” 拜托,离不离开皇宫地问题就不要再继续了。 第四章 映明月(4)挑衅 这世上最令人悲伤的事莫过于你对付敌人的办法还没有想好,敌人就率先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听荷向明月通报苏嫄求见的消息时,我着实很意外,这纯属于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今日已是十四,她在此时前来,总不会是为了提醒明月明日晚上我要对付你的事吧,除此之外,唯一行得通的解释便是她是来监视明月,以防明月临阵脱逃。我想从明月与北岐脸上看出一丝惊异,奈何两人表情控制得实在太完美,我一无所获。 苏嫄操着优雅的碎步走进来时,我立马做出了评论,美则美矣,太过张扬。她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放佛在座的所以人她都没有放进眼里。她的身旁跟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脸长得平淡无奇,十分大众,想来便是传说中苏嫄的师父元合。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还等着看北岐与元合二人打起来的场面。没想到两个人连个目光对视都没有,就像以前从未见过。北岐低头玩弄着手指,元合却将注意力全放在了我的身上。我浑身上下只觉毛骨悚然很不舒服,那种不加掩饰的垂涎令人厌恶。北岐猜得不错,这人哪是什么高人,就是个依靠妖族内丹修炼的妖人。 苏嫄轻轻一笑:“皇后还真淡定,看样子是我小瞧你了呢。宫中有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锦粱城,我又特地将请了高人来除妖的消息大肆宣扬。本以为会皇后会害怕得寝食不安,我还特意进宫一趟准备好好欣赏呢。” 明月慢条斯理地呷一口茶,又慢吞吞地放下茶杯。抬眸笑道:“那还真是抱歉。恐怕要让期待已久的苏小姐失望了。” “倒也不会。”苏嫄莞尔一笑:“毕竟真正的好戏还没到,虽说一切的结果都要等到明晚才能揭晓,可皇后不会真以为,凭着自己的妖术就能躲过满月阴气与我师父的法术吧。” 明月仔细端详着苏嫄,神态前所未有的认真:“苏小姐,其实你并没有多爱皇上。你之所以如此气急败坏不过是因为皇上选择的是我而不是你。不对,重点是不是你。你出身高贵,从小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怎么忍受得了自己输给他人的事实?” “你懂什么?”苏嫄厉声道:“你又不是我,凭什么断定我不是真心喜爱表哥?我与表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没有你,今日坐在越国后位上的人就是我。你抢了我的东西,还倒打一耙,真是恬不知耻。再说了,表哥选择你的原因你心中清楚,他只是被你的媚术迷惑住了,等明晚他看清了你的真实面目,他一定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你。” “是吗?”明月嘴角扬起弯弯的幅度,脸上是一个璀璨至极的笑容。一股从骨子里散发的媚意升腾而起。果真是九尾狐族的看家本领,几年不用也未见生疏。明月慵懒地用手支起头,露出纤纤细腕,媚态横生道:“苏小姐,媚术这东西只对心志不坚定的人才能起得了作用,若皇上的心志够坚定,我的媚术再好也是没用的。诚然如苏小姐所说,皇上是被我的媚术所迷惑,这不说明皇上心中本就有我吗?” 苏嫄怒:“强词夺理。” 明月收回媚术,语重心长道:“苏小姐,我本非人,自然比你更了解满月阴气的厉害,我若留下来你势必不会放过我,这些我很清楚。可即使如此,我也不会离开。我要留在他的身边,陪他执手相望,陪他白头到老,在他没有放开我的手之前我绝对不会先放开他。” 这话满是痴情,听在我的耳中自然感叹明月是个重情之人,听在苏嫄的耳中必定又是另外一回事。苏嫄冷哼一声:“这些情意绵绵的话你还是留着过了明晚再说吧,我一定会让表哥看见你的原形。你以为你找个帮手我就奈何不了你,白日做梦。”苏嫄狠狠瞪了我一眼,这也是好的,至少证明我没有被彻底忽视。 苏嫄道:“师父,咱们走。” 元合的目光从踏进殿里自始到终从未变过,我何其有幸能得到一个人这么大的关注,幸运之余又觉得有些恼怒。他把我当做瓮中之鳖,这摆明了是在无视我的千年道行,他以为他吸食了几只小妖的内丹,就能天下无敌了么? 房间中顿时沉寂了起来,我有些不适应。静默许久地北岐终于开口:“姐姐好大的口气,若不是我们正在商讨对付他们的办法,我还当姐姐已经有了完美的解决之策。”这么久的时间里我都已经快忘了他的存在,他的一句话就找回了强烈的存在感。 明月别有深意地望他一眼,轻轻揉着太阳穴对听荷道:“听荷,本宫有些累了,想去休息。”听荷小心翼翼地将明月扶走。怀孕的女人特别容易疲倦,看来异族也不例外,自从来到人间后,我天天都在长见识。 我瞅瞅北岐的脸色,试探道:“你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太狠了些?” 估计是看在我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北岐轻声道:“我也不想如此,只是没有比姐姐选择离开皇宫更简单安全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连累东戈姑娘。” 我点头同意,明月是有些固执,不过爱情这东西直教人生死相许,我也能理解。可她自己不离开,又知道明晚很危险,为什么不说让北岐离开的话,就算她了解她弟弟的性子,知道说了他也不会听。那她为什么也不说让我离开的话,她们姐弟情深意重,可我多无辜,想起那个元合,我浑身难受。 转念一想,也许北岐的气话是对的,明月真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第五章 映明月(5)道士 阿离曾经跟我科普过,这世上除开雄性与雌性之外,还有一种叫做人妖的生物。这很容易理解,我告诉阿离就是人与妖结合的后代;阿离抚额,颤抖着嘴角,那是对不男不女的人的称谓。 我不紧不慢地跟着前方那婀罗多姿的洪公公,专心致志欣赏他的走姿,再次感叹阿离的学识渊博。她说的对,这男人若要妖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儿了。洪公公掐着兰花指的妩媚姿态令我望而生畏,自叹不如。 洪公公领着我穿过两条长廊,在紧闭的房门前停了下来。洪公公弯腰伸手道:“咱家就只能把姑娘带到这儿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姑娘请进。”我一脸懵懂地望着他,洪公公无视我的茫然无措,将腰弯得更低。 宇文尧要见我,这事对我来讲何其惊悚,可我对他要见我的原因毫无头绪。心下极为忐忑地推开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是靠智慧生存的蛟。 房间中除开宇文尧以外,还坐着两个道士打扮的人,两人身着一模一样的青衣,看上去仙气飘飘。这浇灭了我心中想友好的打个招呼的热情。宇文尧不会法术,我可以确定,所以说他不可能察觉我的身份,可这两个道士的出现又作何解释。难不成是我漏出了什么致命的破绽?我暗暗心惊,不会吧?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严肃,使得本就温文尔雅的年轻道士更加彬彬有理:“在下天一观慕容川,这是师弟宋云景。”他指了指旁边看着痞里痞气的另一个年轻道士。 宋云景饶有兴致地望着我,唇角勾起一丝笑算是打招呼。我觉着这人的笑怎么看怎么反感,越是感觉越是不怀好意。上天赐了他一副好面孔,怎么就没让他看着顺眼一些? 任性一些的话,我就不会理他们。但这样势必显得我太傲慢,我不喜欢傲慢的人,所以也不想给他人留下这样的印象。一番思量还是不冷不热地回道:“我叫东戈。” 慕容川点头:“东戈姑娘。” 这个认识仪式很尴尬,幸亏结束得够快。慕容川明显感觉到了我的不友好,却仍然抱以微笑,不知道他是修养好还是脾气好。其实我并不是讨厌他们,大约是因为自己非人,本能地对和尚道士之类的人敬而远之。 我将目光转向宇文尧,这样的局面因他而起,自然也应该由他好好收尾。估计是皇帝的身份,让他习惯了凡事雷厉风行,收尾的方式如此简单粗暴而又直接:“东戈姑娘,朕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今日朕冒昧请你前来,实乃有事相求。” 宇文尧是越国皇帝,这样放低姿态的对我说话,我心里的感觉不大好。他要求我的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我轻笑一声:“您跟我开玩笑了,您是皇上,而我区区一个小女子,能有什么事帮得到皇上您呢?” 这话听在耳中的感觉多么讽刺我就不再阐述,虽然我拒绝得不明显,但绝对不模棱两可。宇文尧是何等聪明的人,即使我说得再委婉,个中意思想必他也能理会。除非他跟我装傻。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没料着人当皇帝的也这样厚脸皮:“当然有,东戈姑娘可不是普通女子。朕一介凡人都能看出,在座的这两位道人都是火眼金睛看得更加清楚,姑娘不用自谦。” 他这话是威胁,区区一个人间皇帝,请了两个有几年道行的道士就敢威胁我。他连我的底都没有摸清,哪儿来的这样大的自信。 我尽力扯出一个微笑,咬牙切齿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我妥协并不是因为我害怕,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省一点事儿则省一点事儿。 宇文尧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朕的皇后明月与姑娘一般......也与我们不同吧?” 我一愣,呆呆地看他。 宇文尧轻笑一声:“朕知道的,明月她......不是人。” 我怒从心起:“所以呢?你特意请来两个道士。听说锦梁城最近到处都在传皇宫内有妖怪,你准备收了她,然后告知百姓妖怪已除,大家可以安心生活了。你也不用再为自己的枕边人是个妖怪而提心吊胆,从此高枕无忧。” “东戈姑娘误会皇上了,我与师弟二人前来并非是为了除妖,而是为了助皇后一臂之力......” “笑话。”我打断慕容川的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说过有道士会保护异族。在你们这些自命清高的道士眼中,所有异族都是妖魔鬼怪,死不足惜。降妖除魔可是你们行侠仗义的人的己任。” 说这些话的过程中,宋云景始终眼中含笑,沉默不语地望着我,我都要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多花。或许是我离开云泽湖时没看黄历,那天不宜出行,否则怎么会遇着这么多形形色色的怪人? 慕容川极其不同意我的观点:“师父曾经教导过观中弟子,天下万物,众生平等,切不可因身份高低、种族异同而区别对待。于我们道士而言,降妖除魔确是己任,但妖也有是非善恶,且异族修行不易。所以我们更会谨慎对待我们所遇到的异族,尽力不伤害无辜。” 慕容川满身凛然正气,说这话的态度真挚诚恳,有极大的可信度。但我还是不服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谁不知道人类虚伪,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 慕容川叹一口气,似是对我的话有些无奈。他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苍天在上,我慕容川发誓,刚才一字一句无一虚言。若违此誓,不得好死。” 我吓得一瑟缩,多大点事儿,怎么上升到对天发誓的高度了呢?我有些懊悔,我是不是无意当中伤着了慕容川充满正义感的心?不过这也不能全怪我,我对于人间的认识全都是阿离灌输给我的。她言之凿凿地跟我说,人类道士最是心狠手辣,但见异族,二话不说,直接动手。我哪儿知道道听途说的消息这么不可信。 我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故作四处张望。 一直沉默不语地宋云景忽然笑道:“明月皇后贤良淑德、宽仁和善,在越国口碑极佳。师父当年云游在外时曾有幸见过明月皇后。前不久师父听说此事,师父感慨明月皇后近几年的声名,猜测此事定有奸人作祟,特遣我与师兄前来帮忙。” 我干笑:“那个,我很抱歉,误会你们了。” 宋云景微微挑眉,嘴角含笑道:“不怪姑娘误会,只怪我们人类太虚伪。” 我:“......” 第六章 映明月(6)媚术 我睁大眼睛望着宋云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宋云景好笑地摇了摇头,不过总算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我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严格来说,你们并不能这样笼统的将明月皇后视为妖怪。要知道上古时代,九尾狐可是神兽,是祥瑞与子孙兴旺的象征。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九尾狐一族日渐没落,到了现在,竟落魄至此。” 慕容川发出一声轻叹:“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九尾狐之所以会有这种遭遇全是源自它们自小而习的媚术。” “嗯,不错。”我甚是欣赏慕容川的睿智:“媚术这东西令众人谈之色变,不是因为它有多强大的威力,只是在于它擅长蛊惑人心。试想想,在你不知不觉间,它已经由表及里、从体入心搅乱你的正常思维,令你浑浑噩噩,像是成为了傀儡师手中任人操纵的木偶。啧啧,真是毛骨悚然。” 这样令人心惊的法术,其他人怎么会不忌惮。慕容川默然:“正因此故,多少貌美女子被白白冤枉,背上狐狸精的恶名。” 我嗤笑:“是啊,媚术也成了历史上亡国之君最好的借口。人们提到好些亡国帝侯,首先想到的便是他的身边定有一个狐狸精所幻化的亡国祸水,亡国的君主是多么清白无辜......”我别有深意地望向宇文尧:“这样说起来,明月皇后可是货真价实、血统纯正的九尾狐,皇上为了她空设后宫,还竭尽心力地帮她隐瞒身份。就不怕有朝一日......” 宇文尧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冷冷道:“尽是些昏庸无能的废物罢了,将这样的千古罪名推卸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枉生为人。这些败类怎能与朕相提并论,朕一定能守住越国,守住明月。” 我无谓地耸耸肩。推诿责任本就是人之常情,如你这般有胸襟有担当的能有几人。 言归正传,我们还是得继续最初的话题。我问宇文尧:“那么,我能帮你什么?” 宇文尧说:“不出意外,苏嫄与元合会在明晚动手。明月的法术高低朕不清楚,可如今她身怀有孕,行动不便,届时希望三位能合力保明月安全无虞。” 我疑惑:“论保护皇后,比起我们,北岐一定更上心,我本就是他特意请来帮明月的。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只告诉我们而不告诉他。” 宇文尧摇头:“不可,朕知道他跟朕一样担心明月。可他是明月的弟弟,此事若让他知道就等同于让明月知道。这两年来,明月辛辛苦苦地在朕面前隐藏身份,目的就是想瞒住朕。她若知道朕早就知道了她并非人类,她一定会选择离朕而去。” 爱情的力量着实伟大。明月害怕宇文尧知晓她的身份后会厌恶她,费尽百般心思隐瞒。宇文尧理解明月的一番苦心,尽力配合真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二人互相隐瞒,只因二人彼此珍惜。此情此景,我有些同情苏嫄。想她大张旗鼓,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不就是想让宇文尧知道明月并非人类吗?事实上,宇文尧不仅很清楚这件事,还主动隐瞒。 我叹息道:“设想是很不错的,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苏嫄与元合来势汹汹,不达目的,岂会善罢甘休。我们护得了皇后一时,护不了一世。” 宇文尧眼中闪出凌然寒意:“那就,杀。” 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真想把宇文尧的脑袋按进云泽湖冷静冷静。他是人间帝王,掌握生死大权。我是修行千年好不容易渡过天劫却没有成功飞升成龙的蛟,此时的我更应该多做善事。我若造下了杀孽,老天爷不一道雷劈死我才怪。 慕容川却赞同地点了点头,一副我认为你言之有理的样子。我大为吃惊,这年头的人类都好这一口么?互相残杀。慕容川拧眉道:“我曾听师父提起过元合此人,据说他是靠吸食妖物内胆增长修为,修行之道有背天理,杀了他算得上是替天行道。可是这个苏嫄......” 宇文尧淡淡道:“她你们不用管,交给朕便是。” 我半死不活地逃离那个压抑的房间。最近的麻烦事太多,一时难以适应。仔细回想,这犹如倒了霉运的人生是从救了北岐的那个下午开始的。本抱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向佛之心行了善事,谁曾想却给自己本该肆意安稳的人生埋下了祸端,真真是天意弄人。纠结到底,若非我命里犯煞,离开云泽湖时没有看黄历,便是北岐是千年难得一遇的九尾狐中的扫把星。 “小妖,站住。”背后传来一声揶揄嗓音。 我回头,呆愣愣看着那个吊儿郎当的道士宋云景。心中暗想这个小妖不会是指的我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足见我这段时间是倒霉透顶了。宋云景笑吟吟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围着我转圈圈,偶尔抬头看我两眼,目带惊奇。 我强笑:“我不是什么小妖,我......” “嗯。”宋云景点点头:“你是只大妖。我跟着师兄走南闯北多年,还是第一次遇着你这么厉害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妖气。” 我颤抖着嘴角:“这不更说明我不是妖吗?” 宋云景故作高深地一边摆头一边摇晃食指:“非也非也,这说明你是只有一定年头的老妖......” 我一把猛逮住宋云景的衣领,眼露凶狠之色。这人着实欺我太甚,本姑娘大度不跟你计较还登鼻子上脸了。不给点厉害瞧瞧你还真当我是没几年道行的小妖。 “东戈姑娘。”慕容川拱手赔礼:“师弟他小孩儿心性,爱开玩笑,姑娘莫与他一般计较。” 我挑眉看向宋云景,只见他缩着脖子一幅我就这样任君采撷的样子,顿时没了想给他点厉害瞧瞧的兴致。瞪他一眼,示意他以后在本姑娘面前安分点儿,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他看着我满脸嫌弃地拍了拍手,突然乐呵呵地笑起来,指着我道:“这小妖,我喜欢。”眼角眉梢都沾有莫名笑意。 我落荒而逃,心想这人是不是有病没治疗,要不然就是普通药物已经压制不住他的病情了。 第七章 映明月(7)月圆夜 我在等月圆时刻的到来,当然不是为了赏月,只因月圆之时会爆发一场人妖大战。级别没有高到可以载入史册的地步,再加上这次事件不能公诸于众,后代必然无迹可寻。唯一特别的便是越国皇帝对这场大战的结果十分在意。 我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宋云景翘着二郎腿坐在我的对面,而慕容川此时正一丝不苟的坐着闭目养神。三人姿态各异,却又保持着警惕。 宋云景撑着额头看我,笑吟吟地对我招手:“小妖,靠过来点儿,我有话问你。”我别过头去,这是我和他第二次见面,我们并没有熟到这样近距离谈话的地步。奈何这人是个自来熟,就短短一日便跟宫里的公公婢女什么的搞好了关系。我个人觉得擅长外交是难得的优点,特别是对于从事政治经济行业的人大有裨益,只是可惜了这个宋云景是个道士。 宋云景继续招手:“我也不问别的,就是好奇你的原形是什么。我昨晚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白他一眼,自己慢慢猜。 宋云景见我爱理不理的样子,坐正身子道:“这样,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还是水里游的,你总得给个大概范围。世上修炼成精的物种那么多,一个一个的猜我怎么猜得出来。” 年轻就是好,精气神真足。为了这么个事儿也能纠结。不像我,实在在这些事上提不起兴趣。我将头埋进双臂间,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来了。”慕容川突然睁开眼,一动不动地望向屋外,并迅速的拿起置于身旁的剑。 我抬头望向窗外,天色漆黑,月朗星稀。我从未仔细注意过天上月亮的阴晴圆缺,今晚募地一看只觉得好看得紧。遗憾的是异族却对圆月有所顾忌,十五月圆,阴气最盛。适合修行,却不适合维持人形,特别是对道行低微的妖怪影响最大。明月如今身怀有孕,法术日益渐微,今夜若没有我们,怕是很难熬过这一劫。 屋外脚步声越来越近,盛装女子踏月缓缓而来。月色洁白,映着苏嫄的精致面容,平添一种朦胧美感。 我向她身后望去,空无一人,显然我们在商量对付他们的办法的同时,元合与苏嫄也在猜测我们的应对之策,从而再制定另一套计划。 “别看了,对付你哪儿需要师父亲自动手。”苏嫄笑意盈盈地望着我,三分嘲弄,七分冷淡。看见我身后的宋云景与慕容川,苏嫄扑哧一声:“我说你,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从哪儿拐来了两个毛头小道士?” 我条件反射地想解释这两人不是我找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真傻,何必跟她多费唇舌呢?我望向宋云景与慕容川,这下怎么办?拿个主意呗。 慕容川挥剑至胸前,动作行云流水:“你们去找元合,这里交给我。” 苏嫄冷哼一声,从宽袖中甩出一根红色软皮鞭:“都给我留在这儿,谁也别想走。” 我与宋云景对视一眼,发挥前所未有的默契同时纵深一跃,眼角余光瞥到苏嫄欲纵身跟来,却先一步被慕容川给拦住了。 一国皇宫安静,放在平时简直难以想象。而今夜的越国皇宫的后宫之中安静得可怕,想来宇文尧早就做好了安排,为了明月的事他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 我焦躁不安地打量着四周:“这宇文尧,把明月藏哪儿去了?该不会已经被元合给抓住了吧?” “这边。”宋云景指向后宫的西侧角落,屏息静神,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打斗声。这宋云景平常看着无所事事,关键时刻还有点用。 月光皎洁,照得整个夜晚亮如白昼,地上泛出森人的冷光。我眼前的情景着实有些复杂,我也弄不大清楚了。明月被宇文尧紧紧地箍在怀中,明月的脸色看着有些不大对劲。一旁北岐与元合正斗得天翻地覆,北岐曾在元合的手下受过伤,北岐这样的人,找着机会一定会加倍奉还。 今夜之前我们曾与宇文尧密切的计谋过,种种情况也都设想过,还针对这些情况做出了相应的应对措施。果真计划赶不上变化,此时计划中本应该躲在安全地带的明月,在现实中却被人给截住了。 “别愣着,快去看看皇后。”宋云景一边转头吩咐我,一边提剑加入北岐与元合焦灼的战局。 明月脸上冷汗直流,因为痛苦指尖发白。宇文尧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怀抱着她的姿势像拥着一件稀世珍宝。听见我的脚步声,宇文尧沙哑着嗓子道:“你快帮朕看看,明月她到底怎么了?” 我叹息一声:“没怎么,你松开她吧。” 宇文尧诧异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望着我。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眼睛像充血一般,看着有些吓人。他怀中的明月紧咬双唇,脸苍白如纸,目带祈求地盯着我。 我说:“别怕,明月。皇上他都知道的,但是他不会介意的。你别强忍着了。” 明月不可置信地转头,宇文尧对我的意思似懂非懂,却还是顺着我的话道:“对,明月,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是什么都好,此生我只认你是我宇文尧的妻子,是这越国唯一的皇后。”明月的眼角渗出点点泪光,宇文尧慢慢地松开环抱着明月的双手,退后几步站定。 慕容川碍于苏嫄的人类身份,没办法施展全部身手,只能由苏嫄占了上风。他追着苏嫄来到这儿的时候,震惊不已。我瞧向他,没有见过本是上古神兽的九尾狐吧。好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九尾狐连原形都漂亮得无可挑剔。明月一身银白色的毛发在月光之下熠熠生辉,硕大的九条尾巴快要伸至屋檐。 苏嫄微愣,随即哈哈大笑:“你看见没?宇文尧,你看,这就是你呵护疼爱的女子,她是只狐狸精。我早就告诉过你,你却只当我是在诋毁你的好皇后。今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被妖怪蒙骗了。” 明月低吟一声,声音悲怆,似是想要解释。宇文尧定定地望着化身九尾狐的明月,头也没回,淡淡道:“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你知道?”苏嫄的笑意冻结眼底:“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她不是人,但你却还把她留在身边,你宁愿选择一头畜牲也不选我?” 宇文尧低吼道:“够了,看在你父亲是朕母后唯一的弟弟的份上,朕饶你一命,从此以后不准再出现在锦梁城。” “谁需要你饶。”苏嫄毫无征兆地挥出手中的软皮鞭,宛如蜿蜒爬行的毒蛇,目标直指明月。宇文尧下意识地闪身去挡,却见鞭子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不过刹那,软皮鞭末尾的尖刀就直直刺向正与元合缠斗的宋云景。 宋云景感受到背后袭来的寒意,撤身退下,一直脱不开身的元合也抓住此次绝佳机会抽身而退。几人皆落地站稳,形成了两个对立阵营。元合的目光幽幽的放在我身上。我想这人目标也换得太快了些,刚开始是北岐,其次是明月,最后又是我,他们真当我是吃素的。 元合双手结印,慕容川看穿了他的意图,趁着结界没有结好之前提剑刺向他。我知道这样做可能不道德,但此时我找不着更简单的方法。口中念决,手中掐出一团红色火焰,直击元合丹田之处。 元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我的动作,却根本没将我这小把戏放在眼里,欲挥手隔开。火焰倏地没入他的丹田处,那里是内丹的栖息地。 “师父。”苏嫄惊恐地看着一颗一颗的内丹从元合的身体里破体而出,元合却无法阻止。他愕然地瞪着我,似乎是不相信我这么一招就毁了他这么多年吸食的内丹。我很想告诉他,我这招招式简单,可却是以千年修行为辅助,这样他总该心服口服吧。 偷袭得手,宋云景转头看我。我想你别指责我卑鄙,我现在有的是理由反驳你。宋云景笑嘻嘻地冲我眨眼:“厉害呀,小妖。” 我无语扶额,望向慕容川:“你还不替天行道?” 第七章 映明月(8)自爆内丹 事实上慕容川不用再动手也是可以的,元合的生命全都是靠体内的几颗内丹死撑。没了这些内丹的元合,就像离了水的鱼,蹦跶不了多久。不过片刻功夫,元合的全身肌肉就已开始萎缩,犹如被风干的尸体,一会儿就断了气。真的不是我有多么厉害,只是打蛇打七寸,攻击人得找着弱点才能一击致命。我也就是恰好运气不错,不过我也不想点破,你们就崇拜地望着我吧。 只是苦了苏嫄,没了威风凛凛的依仗,苏嫄脆弱得不堪一击,被慕容川击溃在地。我替她不值,只因为华而不实地自尊感搅得双方都不安宁。她太骄傲了,从小的万众瞩目让她心高气盛,错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每个人都喜欢以自我为中心,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殊不知在别人眼里你也不过而而。不撞南墙你永远不会醒悟,自己只不过是红尘万丈中一粒微笑的尘,没了你的世界,依然美丽得让人心惊。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想苏嫄应该学会反省自己的错误,产生好的觉悟。从而充分认识自己并改变自己,才能迎接更美好的人生。不管苏嫄是为了争一口气还是真的爱着宇文尧,这样糟蹋自己的人生都是不值得的。 天上的乌云渐渐聚拢在一处,先前的朗朗皓月残余着黯淡的光辉。明月晕厥在地的同时恢复了人形。北岐还没来得及靠近明月,明月就被宇文尧凌空抱了起来,步履稳健地朝房间走去。我傻眼:“你不是说你来处置苏嫄吗,你就把她给晾这儿啊?” 宇文尧漫不经心地瞥一眼苏嫄,冷淡的声音轻飘飘响起:“生死有命,随她自己。” 苏嫄仍呆滞在原地,双眼空洞无神,嘴角挂着我看不懂的笑容。我猜想她此刻定已幡然醒悟,开始思考人生。既然宇文尧对她无情,此处不留她,自有留她处。她人长的漂亮,身手也利落,去哪儿混都能风生水起。何必要在锦梁城中虚耗青春年华。 算了算了,没事揣摩这些干嘛?宇文尧都不管她了,我一个闲人瞎操什么心。她爱怎样怎样吧。 宋云景甩甩双臂,扭扭脖子,像是在缓解疲劳。见众人都这样杵着,他嘻笑道:“光阴似箭,转眼夜半。大家今晚都辛苦了,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大家不约而同地望着他,神色各异。宋云景毫不介意,欢欢喜喜地搭上慕容川的肩膀,走出两步又回头对我露出一个明晃晃的微笑,牙齿真白。 这是一条碎石铺砌而成的石板路,我有一步没一步地踢着上面的小石子。北岐回头无奈地望着我:“东戈姑娘,这都半夜了,你不回去睡觉,跟着我干嘛?” 我瞪着他:“你说呢?” “我说?”北岐似笑非笑:“该不会是姑娘想跟我睡一间房?” “……想死啊你。”我调整出恶狠狠的语气:“今晚发生的事,你不跟我解释清楚,就别想睡觉。明月可是好几百年的道行,哪儿这么容易就现出了原形?还有,宇文尧分明说过会将明月带到安全的地方,你们怎么就这么巧被元合给堵住了?” 北岐微微偏头瞧我,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道:“不知道也可以。” 我说:“不可以。” 他转身将我拉在路旁的大石头上坐下,旁边有一颗茂密参天的花树,风一吹就有好多花瓣缓缓飘落。三更半夜,凉风习习,花前月下,我与北岐二人就这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叫别人着了一定很不妥。我镇定地望着身旁的花树,其实夜有些黑了,根本瞧不清什么。 北岐皱着眉头道:“你可听说,异族有时候为了保命被逼无奈会自爆内丹?” “嗯。”我缓缓点头,募地反应过来,颤抖着嗓音道:“你是说,你姐姐刚刚准备自爆内丹?” 北岐深深看我一眼,不置可否地笑笑。他说:“我早该想到的,我和她一同修行几百年,她的脾气我应该比所有人都了解才对,可我却因为她不肯离开皇宫忽视了她的异样。她是一个好姐姐,断然不想看到我因她陷入危险。她也不会让萍水相逢的你牵连其中。所以自爆内丹是最好也是她现在能做的唯一的选择。说不定还能借此摆脱九尾狐族的身份。” 北岐的嗓音有些喑哑,我想他可能是害怕了。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方式自然威力无穷,不过我以为这应该是穷途末路的人的无奈之举。这其实不是拿修为而是拿生命做注的豪赌,稍有不慎便会被自爆的内丹反噬以至魂飞魄散。明月现在应该是最为爱惜生命的人,她有想陪伴一生的男人,有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她怎么忍心让这些美梦破碎。我想起那日明月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开始她就做了这样极端地打算么? 我说:“没关系的,你们不是成功阻止了她吗?明月她现在好好的,安然无恙。” 北岐自嘲道:“哪儿是我阻止的她。是她爱之入骨的宇文尧,是宇文尧跟她的孩子。我不过是个弟弟,在她心中算得了什么?” 宇文尧是北岐的姐夫,未出世的孩子是他的外甥。他的语气有淡淡的委屈,像是在争风吃醋的过程中输掉的人。这由不得我不多想。 半响没有听见我的回应,北岐忍不住侧头看我。见我神色极其复杂,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痛,似有难言之隐。北岐轻声道;“别憋着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凑近点儿,捂着嘴小声道:“你是不是喜欢明月啊?我提醒你啊,明月可是你姐姐,你可不能对她有想法……” 北岐‘啪’地一巴掌拍在我的头顶上,他抽搐着嘴角道:“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些龌龊思想都是跟谁学的?” 我捂着头哗的站起来,伸出手指指着他,痛心疾首道:“我好心提醒你不领情就算了,还打我。我可是你跟你姐姐的救命恩人,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豁出性命也会报答我。没想到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居然打我。哼,忘恩负义。” 北岐苦笑不得地望着我,即使是这么别扭的表情,他也因为得天独厚的优秀基因别扭地很好看。想必我这么一闹,他低沉的心情应该好受了许多。也只有我聪慧又贴心,才想出如此巧妙地安慰人的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心情就慢慢变好了。 北岐摇头笑道:“算了,说正事。你再最后帮我一个忙吧。” 我转身就走。这忙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帮了一个又一个。古往今来,贪得无厌的人结果都没有好下场,这么不知满足,早晚会遭报应的。 北岐抓住我的袖子,正色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个。” 第九章 映明月(9)人类明月 第二日清晨,听荷来唤我的时候,我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我昨晚睡得晚,睡眠质量也不大好,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听荷。然而我是一条好脾气的蛟,没有娇贵的起床气,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我就能精神满满。 待我终于能把眼睛睁开,听荷迫不及待地要带我走。一路叽叽喳喳阐述着今日早报。内容如下:皇后脸色不好像是生病了呀;皇上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像是整夜未睡呀。我心中觉得其实她不用跟我讲这些,因为我不仅知道这些还知道原因啊。在听荷杂乱无序地叙述中,我总算抓住了最重要的信息:北岐吩咐她皇后一醒就将我带过去。 我想再也没有比北岐更小心眼的人了。是我太没有诚信度吗?昨晚我已经答应他了难不成他还担心我会反悔?或者是他觉得我脑子不好使一觉醒来就会得失忆症? 房间中,明月斜倚在床头,满足地看着靠在肚子上的男人,娇嗔道:“我就说了孩子在踢我,你还不信?”宇文尧乐呵呵道:“不愧是朕的孩子,天赋异禀,这么早就知道动了。”我鄙夷,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虽然我自己没生过,可胎动不是正常现象吗?要是不动,到时候有你哭的。 这样伉俪情深、其乐融融的画面,并没有感染到心事重重的北岐。我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做出的决定,他或许不是个称职的九尾狐族族主,可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弟弟。 我对北岐使眼色,别犹豫了,长痛不如短痛,早做完早了事。 北岐沉默半晌,嘴唇一抿,对明月道:“我本以为长生不老、容颜永驻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梦想,姐姐也不应该例外。经过最近这些日子,我才知道姐姐对这些一点也不在乎。既然如此,九尾狐的身份对姐姐来说只是累赘,不如趁此机会将这个身份摆脱掉吧。” 明月愣了一会儿,惊讶地望着他:“阿岐,姐姐只是……” 明月还要继续说下去,被北岐微笑着打断:“我不是在说气话,也不是一时冲动才这么说。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这样对姐姐对我都好。只有你变成了凡人,就不用再担心修道之人带来的危险。作为凡人,你贵为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没有人不长眼非要和你做对,即使真有,姐夫也一定不会放过。而对我来说,我也不用时刻记挂着九尾狐族和姐姐,导致两头都无法顾全。” 明月眼泪涟涟:“阿岐,是姐姐对不起你,我太自私了……” 北岐转头看我:“麻烦你了。” 他不疾不徐地走出门外,在拐角处消失不见。我望着面有愧疚的明月与看不出表情的宇文尧。其实这样也好,不仅是对明月对北岐,还有对宇文尧。宇文尧是人,斗不过时间,他总归会老的。当他一日一日的老去,明月却如初始相见,这对宇文尧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我弯起嘴角:“皇上不打算出去吗?” 宇文尧抬头望我。 我说:“你抢了人家的姐姐,还不出去安慰安慰他。今后你倒是能和明月百年好合了,可区区百年,对他来说转眼一瞬。明月以后会经历生老病死,转世投胎,她与北岐怕是见不了多少面了。” 话虽然这么说,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想的。北岐肯将宇文尧称为姐夫,代表他已经认同了他。所以我猜他定是有些话要对宇文尧说的,例如替我好好照顾好姐姐,别让她受欺负。顺便加以威胁,你要是敢后宫三千,辜负了我姐姐,我就带着九尾狐族踏平越国。等等,越往后面画风好像越不对,我及时刹车,先做正经事。 我也不知道取内丹疼不疼,第一次做难免手有点生。想了想,我说:“你把眼睛闭上吧!” …… 北岐与宇文尧二人并肩而立,两人背对着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在犹豫是听好了,还是不听好了。最终还是道德心战胜了八卦心。我仰首望天,交谈时间有些久啊…… 漫长的对话以宇文尧拍了拍北岐的背为结束。瞅着宇文尧进房去看明月去了,我小跑过去,伸开手掌。在晨光中,明月的内丹光泽圆润,比我云泽湖中的蚌用尽毕生心血孕育的珍珠还要耀眼。我对这颗内丹接下来的去处是有些好奇的。 北岐缓缓接过内丹,端详了好一阵子。我直勾勾地望着他,他要吸食这颗内丹么?他的修为本就不低,再加上这颗,他以后岂不是比我还厉害。感觉头顶上有异样的目光,我抬起眼睛,不知何时,北岐早已望着我。我干笑:“我就看看,我没对它动心思。” 北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内丹放入怀中,我还没来得及收回我的眼珠子。北岐似笑非笑:“怎么?还念念不忘?” 我愤怒:“胡说,我的道行都是自己勤苦修炼得来的,从来就没走过这些旁门歪道的捷径。” 他看我良久,我坦然接受他的审视。半晌,他笑道:“我要回一趟无方山了,我是九尾狐族的族主,族内有好些事都还等着我去处理。顺便也将姐姐的内丹送进狐族灵地。此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九尾狐明月,只有人类明月。” 我心里默默生出一股欢喜,扫把星要离开了,我的人生以后就是康庄大道。 北岐幽幽道:“听说我要离开,你好像很开心?” 我咧出一个笑:“没有没有,我是在替你感到开心。你看,你姐姐的事顺利解决了,你现在也不用操心什么了。皆大欢喜,多好多好。” 北岐思考半晌,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又救了我姐姐,对我有大恩,北岐没齿难忘。待我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我就会出来寻你报答你的恩情。” 我急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心里记着就行,我不要你报。”开玩笑,我人生中接二连三的麻烦事都是因你而起,你要报恩,简直是恩将仇报。 北岐眯眼笑笑,转身离开。 我在后面追上:“真的不用报,心里都不用记。听着没?” 第十章 映明月(10)辞别 我不顾形象地大声嚷嚷,引得来来往往的奴才婢女纷纷侧目。丢人丢大发了,我想。但是我真心觉得我与北岐还是不要再见为好。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总觉得跟他这样牵扯不清,将来会有大事发生。 不知何时,宋云景与慕容川已双双起床,在荷塘旁沐浴着晨曦。慕容川一身青色道袍,颇有出尘绝俗的仙人之姿。相形见绌,穿在宋云景身上的青色道袍皱巴巴的,像是惨遭蹂躏。 慕容川扬起朝气蓬勃的微笑,冲我们打招呼。宋云景见着我一咧嘴,向我挥手。我不情不愿地挪过去,主要是因为北岐过去了,我想我有必要在报恩这件事上向他郑重声明。所谓报恩,肯定得依着我的心情来,我要你报你就报,我不要你报你就偷着乐就行。这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出售的货物我觉着好就买,觉着不好就作罢,大家和和气气地再见还是朋友,强买强卖算什么道理? 宋云景绕开北岐凑到我跟前:“你刚刚,是在晨练啊?” 我说:“……不是。” 宋云景理解地点点头:“哦,那是在练嗓子。怪不得中间隔着一座水阁我都能听见你的声音,不过啊,我得根据我听完的感受,发表发表个人意见。你这歌唱水平还有待提高,这唱的跟吼的一样……” 我咬牙切齿地打断:“没有练嗓子。” 宋云景一脸茫然的挠挠头,开始冥思苦想。 眼看要陷入一片尴尬的境地,慕容川适时发话:“明月皇后的事情处理完妥,两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我没打算,走一步算一步了。离开云泽湖我才发现,天地之大,无以为家。 有家的孩子自然是例外,面对同一个问题,北岐回答得很轻松:“首先肯定是要回一趟无方山,处理好本族与姐姐的事情。把手上的杂事处理完之后,还有欠着别人的恩情要报。”说完他幽幽的瞥了我一眼,我心里一咯噔,勉强忍住哆嗦身体。 慕容川点点头,甚是惋惜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与各位相识也是缘分一场。我与师弟此次出观是为了历练,也不便在锦梁城久留,待告别皇上皇后,明日便会重新启程,日后怕也是只能有缘再见了。” 北岐摇摇头:“我与两位道长还是不要再见为好。我很感激两位道长能对我们与普通人一视同仁,可我们终归是异族。总跟道长见面心里难免会有压力。” 我以雷霆之势抓住慕容川的袖子,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你们明日启程也带上我好不好?你们是出来历练,我也是出来历练,大家同是历练,结伴同行互相帮助岂不更好?”我心里的想法是北岐不想再跟他们见面,而我只要一直赖在他们身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见到北岐? 慕容川愕然,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请求给吓着了。宋云景古怪地看着我,思考的问题由我早上到底是在做什么变成了我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只有北岐相对比较淡定,若有所思地瞟了我一眼,随后露出一个了如指掌的微笑。 我继续给摇摆不定的慕容川灌迷魂汤:“道长你想想,我初来人间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跟不讲道理的修道人起了冲突,难免会惹出事端,这样对双方都不好。而只要你们将我带在身边,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眼皮子之下,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为非作歹,误伤凡人。而我也会勤恳修炼,一心向善。这样看来,道长将我带在身边是做了一件公德无量的大事啊。” 慕容川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我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再下一剂猛药:“天下之大,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两位道长出门历练就是为了降妖除魔,可如果遇着修为比你们高还杀人不眨眼的了?那两位岂不是很危险。生命只有一次,每个人都应该更加珍惜。所以只要捎上我一切就都能解决了,这绝不是我夸夸其口。两位道长也亲眼所见,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将道法高超的元合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捎上我,两位道长不是就等于白白多了一道安全屏障吗?这样划算的好事道长可要好好想想再想想,彻底想清楚啊!” 我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大肆夸奖一番,直夸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到脸红心跳。我眼巴巴地望着慕容川与宋云景,你们的回答对我可是至关重要,可要慎重再慎重啊。 大约是我的说法有理有据,他们无言以对。慕容川微笑道:“只要东戈姑娘不嫌弃,我跟师弟当然欢迎。”其实我内心觉得他们不能拒绝的是我最后的那几句话,毕竟有便宜谁不想占啊,我可是亏大了。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我舒了一口气。乐呵呵道:“不会不会,承蒙两位道长不嫌弃我是异族,肯与我同行,这是东戈莫大的荣幸。” 北岐好整以暇地望着我,嘴角噙着一丝怪异的笑。 我瞪他一眼。 北岐收回笑容,眼中仍余笑意。捂着嘴咳嗽两声道:“几位对我与姐姐有恩,按理说几位离开我怎么也该送送。但我决定在今日傍晚回无方山,怕是不能相送了。” 慕容川淡淡一笑:“无碍,倒是北岐公子一路小心。” 好歹相识一场,我挥挥手:“好走不送,后会无期。” 北岐意味深长地笑笑,先行离开。瞅着他越走越远的身影,心里一阵轻松,嘴角都翘的更高了些。 宋云景突然撞撞我的肩:“小妖,我瞧着,你和那个北岐关系好像挺不错啊?” 我不着痕迹后退一步:“你瞧错了,我和他关系不怎么样。还有,我一直没来得及纠正你,借此机会我郑重的向宋云景道长您自我介绍一下。一,我不是妖;二,我有名字叫做东戈。以后还请道长您唤我一声东戈姑娘。” 说完我转头笑眯眯地望着慕容川:“慕容道长,路途遥远,请多多关照。” 第十一章 映明月 (完结) 离开锦梁城的这一日,老天为了渲染一下离别的气氛,适宜的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北岐在昨日傍晚就离开,是以给我们送行的人就只有宇文尧与明月。哦,还有听荷与洪公公。洪公公是被迫的,因为他时刻得在宇文尧的身边候着。听荷虽然也是因为明月皇后的缘故,可我知道她还是有这个心的。 我特意向听荷打听了一下苏嫄的情况,宇文尧与明月有个圆满幸福的结局,我希望她也能有一个不错的归宿。听荷说苏嫄在十六这一日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锦梁城,甚至都没有跟苏家的人告别。不过苏家的人也不大担心,苏嫄常年在外,他们也习以为常。我不知道苏嫄心中放下没有,但想来至少不会再去纠缠明月。 下着小雨的路有些泥泞,我撑着一把纸伞,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尽量避开水坑洼地。相比我的歪歪倒倒,慕容冲与宋云景走路依然闲庭信步,关键是袍角上没有沾上半点泥土,这也是一种本事。我有心想向他们学学,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鉴于我是女子,慕容川与宋云景故意放慢了脚程。我更不好意思再后面拖拖沓沓,本就是我死皮赖脸地要与他们同行,怎么还能让他们处处迁就我呢? 正想的出神,前方传来温润嗓音:“东戈姑娘是走累了么?” 我没反应过来,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想着自己应该没有拖累他们的速度,也没有发出抱怨啊,慕容川何出此言? 慕容川放慢速度与我并行,微笑道:“我与师弟两个大男人可能走得有点快,没有照顾到东戈姑娘你的脚程,姑娘应该很累吧?待会儿遇到了歇脚处便可驻脚歇一歇。” 我奇道:“我没觉着累啊。” 慕容川想再说些什么,被一旁的宋云景不耐烦地打断:“师兄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一路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好似我们亏待了你一样。” 我恍然大悟:“啊~~我是在感叹自己遇人不淑呢。” 宋云景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怎么个遇人不淑啦?” 我觉得他好像对什么事都特别八卦,实在不是一个男人应有的风范。心里默默地控制着自己不一巴掌拍上去,将他圆圆的脑袋给撇开。我稍微向后仰一下头,不动声色道:“就是宇文尧啊,他贵为一国之君。我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不说封官加爵,怎么连点赶路的盘缠都不给我们点儿?” 我看到慕容川的飒爽步姿明显踉跄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宋云景乐道:“就为这事你闷闷不乐了半天?嘿,我就奇了,你一小妖,要钱干嘛?难道你们妖类也进行商品买卖?” 我摇头:“这倒不是,可我现在是在人间嘛,吃喝穿戴都要用钱啊。我已经这样麻烦你们了,再免费赖你们的吃喝,显得我多没脸没皮啊。” 慕容川轻笑一声:“这事姑娘不用挂心,我与师弟一路收妖也挣了些银两,足够姑娘与我们的生计了。就算我和师弟身无分文,作为两个男人,断不会让姑娘给渴着饿着。” 我惊讶道:“你们替人收妖还要收钱么?收妖不是你们道士的己任吗?我听说你们讲究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行侠仗义不求报酬的啊。” 宋云景摆头故作高深道:“这就要分人了,贫苦百姓的话自然分文不取,若是富的流油的商贾大腕便要趁机敲诈一笔。“他顿了顿:“当然,遇人不淑是例外。” 我:“......” 不知道继续走了多久,我是真的感觉到了累的时候,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终于看见了一个茶寮,这说明此处离市集应该是没多远了。 我们不再继续赶路,准备停下来休息一下,顺便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慕容川与宋云景是出来历练的,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碰到妖怪多一点比较好还是少一点比较好,可我希望能少一点。所以我心里暗暗祈求,这附近可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怪事,有什么古怪传闻。 我们寻着一张空着的半新木桌坐下,茶寮的伙计眼尖,几乎我们是刚一坐下他便小跑过来,笑嘻嘻道:“三位客官要点啥?本店店小地方偏僻,吃食种类少,只有面条和馒头。” 宋云景说:“来三碗面条,再给我们添一壶茶。” 我急忙摆手道:“两碗面条,一个馒头。” 宋云景喝了口茶:“好的不学,学着挑食。” 我吐了吐舌头,要你管。 “嗬。”隔壁桌上突然传来不屑的一声笑:“你说的是淮阳沈家的那个妒妇?” 桌上对面的脚夫嗤道:“除开那个河东狮之外还有谁?我要是沈家公子,铁定要休了她。真是给脸不要脸了,沈家公子就是太抬举她了,才让她得意忘形。” 首先发话的那个脚夫附和道:“就是,这种女人一定要休了她。” 我说了八卦的话题向来是宋云景的最爱,隔壁两位脚夫的谈话成功地引起了宋云景的兴趣。逮着送面来的茶寮伙计,发挥孜孜不倦地求知精神。挑着眉问道:“唉,伙计。这里是叫淮阳吗?那两位客官说的那个妒妇是怎么回事啊?” 伙计搁下面碗,同样不屑道:“这里是淮阳郊外,离城里还有四五里路。至于那个妒妇指的是淮阳沈家的沈少夫人。这事在淮阳闹得沸沸扬扬,几位客官是外来的吧? 宋云景吸口面,诚实地点点头。 八卦是拉近陌生人距离的最好途径,独八卦不如众八卦,大家一起八卦就慢慢变熟了。伙计也讲出了兴趣,口若悬河道:“沈家是淮阳的第一世家,家大业大。能嫁入沈家简直是沈少夫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惜这沈少夫人是个没福的,成亲四年一直未孕。沈老夫人急着抱孙子,张罗着要给儿子纳一房小妾,这下惹得沈少夫人大发雷霆,扬言要是哪家姑娘敢踏入沈家一步,她就打断她的腿。几位瞧瞧,这不是十足的妒妇吗?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无可厚非,何况这还是沈家公子第一次纳妾,沈少夫人就抛出这样恶毒言语。按我说沈少公子应该休了这个恶妇,重新娶个明白事理的......” 他震惊地望着我:“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将馒头掰成一个个小块,满怀怒气地丢进茶碗。这太不公平了,凭什么男子三妻四妾就是正常的,女子不让男子纳妾就成了恶妇妒妇了呀? 宋云景摆摆手:“这是她家乡特有的吃法,清爽可口。” 伙计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行,老板在唤我了。几位慢慢吃,小的就不叨扰了。” 我将装满馒头碎屑的茶碗端到宋云景面前。 宋云景疑惑:“干嘛?” 我微笑:“我家乡特有的吃法,清爽可口,你尝尝呗。” 慕容川埋头不语地吃着面条。 宋云景:“……” 第十二章 无尽恨(1)柳白华 来到镇上时,天色已暮,过不了多久就要黑下来了。 不知道是淮阳地域太小还是沈夫人的事迹太有名,这一路走来满大街的人都在热议。俗话说人言可畏,假使沈少夫人亲耳听到这些难听的话会作何感想。不能生孕她本就已经难受至极,婆婆又千方百计地为自己的丈夫纳妾,她心中该有多不好受才不顾脸面地说出那些话。我真好奇在这件事中沈公子持有的态度。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宋云景径直上了旁边的酒楼,慕容川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我。从这座酒楼的占地面积、外部装璜来看,这座酒楼的收费必定不低;从宋云景与慕容川踏进去时毫不迟疑的态度来看,他们降妖除魔应该赚了不少。我为我的灵机一动感到骄傲,赖上他们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正确选择之一。 宋云景财大气粗,进门后直接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豪气冲天道:“掌柜的,三间上房再来一桌好酒好菜。” 掌柜脸上出现古怪神情。 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我们这个稀奇的搭配被太多人指指点点了。在凡人看来,两个道士与一个女子一路同行,成何体统?在修道者眼中,两个道士和一个异族结伴同行,天理难容。说来说去,最不应该的存在便是我。 我腆着脸躲在宋云景身后,一切风吹雨打就由他来承担便好。 掌柜一边打着算盘一边漫不经心道:“只剩下两间客房了,三位看看要不要?” 宋云景说:“要,当然要。”他回头端详一阵,安排道:“小妖好歹是个女的,就一个人一间房;我跟师兄委屈点儿,两人一间吧。” 掌柜的支使小二将我们带到各自的房间转了一圈,屋内的摆设与整洁程度还是相当不错的,我也觉得挺满意。 饭菜很快就摆好了,大家吃晚饭便各自回房睡觉。 今夜一夜好眠,要是不好眠都对不起慕容川与宋云景二人为我做出的牺牲。为了我的清誉,两个男子在一张床榻上挤了一宿。要是没有其他客人退房,两人还得再挤几宿,因为慕容川决定在淮阳停留几日,这几日沈少夫人的事风头太劲,闹得满城风雨,可能把其它轶闻奇事给遮掩了。 我倒也不反对,想来他们也没有咨询过我的意见,即使反对也得不到他们的采纳。幸亏淮阳地段好,风景也优美,就当作是旅游吧。 第二日吃早饭时,我是最后一个到的。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慕容川与宋云景是住在一间房里的。反正当我到达时,两人已经开始用饭了。宋云景心情甚好地同我打招呼,慕容川面色也挺不错。看样子昨晚我是白为这两人操心了,说不定这两人本就喜欢挤着睡。 宋云景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跟前:“沈家又出了大新闻,你猜猜是什么?” 这我哪里能猜到了,沈家新闻一日一个新花样,我只能感叹人间的人真会玩儿。不过沈少夫人在淮阳的知名度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般来说一些绯闻轶事有个三五天的热度也就慢慢消退了,不然也会被新的绯闻轶事取代。而沈家之事的新鲜度、持久力都是首屈一指。 我喝一口稀饭,故作不感兴趣道:“你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宋云景这种人我也是有些了解了,根本不需要发问。等到他自己忍不住了他也会跟我讲的。果不其然,我话音刚落,宋云景就恨铁不成钢道:“这么个都猜不到,真是笨。算了,我来跟你讲。今日我和师兄起床下楼点早饭的时候,正巧碰见那几个小二聚在一起八卦,听他们说沈家老妇人已经给沈公子确定好了纳妾人选,只能日子一定,就把人给抬到沈家了。” 我说:“人选是谁?” 其实问了也白问,反正我又不认识。 宋云景做思考模样,半晌,摇摇头。 慕容川淡定地夹一筷子咸菜放在碗里,轻飘飘道:“柳白华。” 我拿包子的手猛地一顿,狐疑道:“你怎么知道?” 慕容川抬起筷子指向隔壁桌子:“他们刚才说的。” 我转头望过去,隔壁桌子坐着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皆着一袭白色衣袍,正友好地对我们微笑。可能是白衣侠客、白衣公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搞得是个男子没事都穿着一身白衣服。我有心想告诉他们不是穿上白衣就成了翩翩公子,撑起一身好似丧服的白衣主要靠的是脸与气质。想了想还是不要这样残忍的打破他们想营造的形象,只要他们高兴就好。 我本打算终止柳白华这个话题,可那两个书生始终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只等我一问,便要用铺天盖地的话将我们给埋掉。我真怕这俩人被憋出病来,于是装作十分好奇道:“这个柳白华是何许人也?” “哈哈,姑娘有所不知。”白衣书生啪地挥开手中的折扇,摇头晃脑道:“这柳白华出身于世代的书香门第,是我们淮阳出了名的才女,三岁能诗,五岁能舞,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我捧场:“哇,好厉害。” 另外一位白衣书生止不住地点头。 这样没灵魂的夸奖,不知道那两位书生是听不出,还是不在乎,犹自得意洋洋道:“关键是柳小姐不仅满腹才华,还心地善良,经常施舍乞丐,广做善事。对待他人温柔宽和,尊老爱幼......” 我打断他,“她这么好,为什么不价格好人家,非要给人当妾了?” 可能是我这句话冒犯了他尊敬崇拜的女神,白衣书生当即变了脸色,另一白衣书生也对我怒目而视,我紧紧拽住宋云景的袖口,他们不会动手打女人吧。白衣书生幽幽道:“你知道什么?” 我讪讪的点头,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白衣书生继续说:“柳小姐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整个淮阳只有沈公子才能配得上。奈何沈公子早已娶妻,柳小姐才不得不屈就。依柳小姐的容貌才情,嫁进沈家后一定会获得沈公子的全部喜爱,沈少夫人跟柳小姐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白衣书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拂袖,转身往门外走。 我将宋云景的袖口拽的更紧,人类抽风好可怕。 另一白衣公子没缓过神来,叫道:“张兄,你去哪儿?” 张氏书生忧心忡忡:“李兄,在下先行一步。沈氏心如蛇蝎,柳小姐温柔善良。我怕她被沈氏那个恶妇给欺负了。我得去柳府外守着,保护柳小姐。” 我捂额,这是盲目崇拜造成的严重后果:脑残。 李氏书生义正言辞道:“你这样怎么能行?” 我欣慰,总算还有个脑子正常的。 李氏书生急忙起身:“要去也是咱们兄弟俩一起去,人多力量大,我就不信沈氏那个恶妇还真没法没天了。” 宋云景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头嘭的撞在桌子上,淡定地扯回了我手中的衣袖。 第十三章 无尽恨(2)沈行之 时隔两天两夜,我又再次见到了张李书生二人。 为了消磨宅在客栈内的无聊时光,宋云景开始教我玩一个叫做五子棋的游戏。这游戏很有意思,规则不多而且简便易懂,很快我就青出于蓝胜于蓝,多次战胜宋云景。这种激动人心、惊心动魄的时刻,慕容川永远是在边上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自离开客栈起,张李书生二人应该就没有闭过眼。青天白日,两人脚步蹒跚,眼皮好像都睁不开,黑眼圈已快拖到地上。东倒西歪的爬上楼梯,赶回房间睡觉。 我执一颗棋子放下,听风就是雨果然是不对的。沈少夫人甩出的话原本就可能只是气话,恐吓一下胆子小的姑娘,让她们不敢踏进深家的门。张李书生火急火燎的去保护柳白华,最后肯定是扑了个空。一无所获就罢了,还劳心劳力。 宋云景欣喜若狂,放下黑子,嚷嚷道:“你输了,哈哈。姜还是老的辣,你终究还是赢不过我。” 我无语。我是见他连输几局,眉毛都快皱成一团,才大发慈悲让让他。 这时,我瞅着客栈掌柜毕恭毕敬地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跟在一个白衣公子后面一起进来。与张李二人的白衣形象不同,这位公子具备了穿白衣的脸与气质。英俊挺拔,长身玉立。 我戳戳宋云景的肩膀,微抬下巴,示意他看。 宋云景转过头去打量了两眼,回头慢悠悠道:“怎么?是你喜欢的类型?” 我说:“……” 他瞟我一眼,语重心长道:“小妖,听我说,你们俩不适合。先莫论人妖殊途,就单单从气质这一点出发,你就配不上人家。人家举手投足间都弥漫着一种气宇轩昂,而你看着都是没见识的。这门不当户不对,气质还不配的爱情最容易诱发事端,成为一个悲剧。” 我真想一把捏死他,强忍着将自己爆满青筋的手放在棋盘下。咬牙道:“沈行之。” 宋云景再转过头去打量两眼正在翻阅账本的白衣公子,啧啧道:“还真是。” 沈行之,就是最近无人不晓的沈家新闻里面的沈公子。要说我怎么会认识他,事情是这样的。 宋云景的好奇心之旺盛我就不累述了,昨日我与他实在没忍住日益膨胀的好奇心。耗费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来八卦此事,这一打听还真打听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例如沈家的家业到底有多大,在这里废话一句,我们落脚的这间云来客栈也是沈家旗下。另外还涉及丝绸、瓷器的买卖,家底至少能买下淮阳了。 再例如,沈行之历来是亲自管帐与查账。每月开头定会去自家管辖的店铺巡察一番。昨晚客栈掌柜彻夜不眠通宵对账,就是怕今日沈行之前来巡查时出了纰漏,到时候没法交待,掌柜的饭碗只怕也保不住了。所以今日见着这位来查帐的白衣公子,我一下就猜出来了。 我问宋云景:“那个沈行之怎么也看着精神头不大好的样子?” 宋云景一边收拾棋盘一边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家丑不可外扬,沈家的家事整个淮扬都知道了,还一天到晚的被人口口传诵,精神还能好吗?” 我点头,言之有理。 正当我们准备回房午休之际,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满脸焦急的小厮,嘴里嚷嚷道:“不好了,公子;公子,不好了。” 我想笑,你们公子哪儿都很好。 沈行之阖上手中的账簿,淡淡道:“有事慢慢说,别总这样忙手忙脚、慌里慌张的。” 小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弯腰拄着双腿,气喘吁吁道:“老……老夫人刚刚带着聘礼去柳家下聘了,少夫人知道后,怒不可遏,也领着人去了柳家。说要找柳小姐讨一个说法,问她问什么好好的正妻不做,却非要上赶着要给公子您做妾?还说如果柳小姐冥顽不灵,执意要入沈家的门,那她就打断柳小姐的腿,让她进不来。” 沈行之啪的将账簿扔在柜台上,微怒道:“胡闹。” 说完领着小厮出了门。 我望望楼上张李书生二人安静的房间,想必此刻他们正在呼呼大睡,沉浸在美梦当中。不知道他们醒来知道这件事后会不会追悔莫及、愧疚难当,在他们温柔可人的柳小姐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却回客栈睡觉了。 宋云景神色复杂地望着我,我想我明白他心中所想。我们都错估了沈少夫人,显然她之前说的那些话不是为了恐吓那些胆小的姑娘,那确实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也是她做出的警告,如果有人无视了她的警告,那对不起,要不做好求饶的准备要不就等着被打断腿吧。 沉默许久的慕容川突然意味不明道:“看样子沈家的事短时间内是不会完了。” 我心猛地一跳,试探着问:“那我们是要离开淮阳了吗?” 慕容川笑笑:“或许是吧,以前不管我与师弟走到哪儿,多多少少都会碰到一些妖物。可我们待在淮阳的这几日里,除开沈家的家务事以外,并没有过什么古怪之事。说不定淮阳这个地方自有高人守护着,那我们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宋云景颇为遗憾道:“真是可惜了,有这么个热闹可瞧多不容易啊。” 我觉得宋云景这思想不好,沈家的事都闹成这样了,不管怎么处理结局都不能尽如人意。满足了深老夫人的心愿,依沈少夫人的性子,沈家怕是永无宁日,真要休了沈少夫人,难保她不会伺机报复或者经受不住打击了解生命。可若如了沈少夫人的愿,她如果一直没办法怀孕,沈家就得断了后,这事岂一个难字了得? 沈行之那副苍白脸色想来就是被这些事给烦的,一头是有生育之恩的母亲,另一头是跪拜过天地的妻子,哪头都不能随随便便应付。我真同情沈行之,他遇着了千百年来所有男子都没法完美解决的千古难题。鉴于此,我倒是想留下来继续看看后续发展。 慕容川卷起书一步一步的踏上楼梯,轻飘飘道:“我又没说要马上就走。” 我与宋云景对视一眼,这是默许我们再停留两天的意思吧。 第十三章 (3)异常 沈少夫人的名声又上升了一个高度,前几日顶多被说成妒妇、恶妇,如今在淮阳已成了过街人人喊打的败类、毒瘤。 沈少夫人亲临柳家滋事,听说若不是沈行之去的及时,柳大小姐的双腿只怕真的要废了。这是柳家家丁传出来的原话。 当时的情况一触即发,沈少夫人身边的仆从忌于沈老妇人的威严,全都临阵脱逃,根本就不听沈少夫人的命令。沈少夫人孤立无援,沈老夫人命人将她给绑回沈家。事件到了这里发生了无人料到的大反转,柳家家丁还有沈老妇人带去的仆从加起来总共有三四十个人,全都没近得了她的沈少夫人的身,反被她一一给撂到了。最后还是沈公子赶到现场,才制止了这场闹剧。 不出一刻,沈少夫人的利落身手也登上了淮阳人民的热议榜。任谁都没想着,平时养在深闺种花种草的沈少夫人有这样的本领。准确来说,淮阳好像无人知道沈少夫人的来历,她是沈行之在一个大雪天给带回家的,也就是说沈少夫人在淮阳是孤身一人,举目无亲。 如我所料,张李书生二人在听说此事之后痛哭流涕,难受的捶胸顿足,直恨自己当初怎么就早回来了那么一刻钟。二人明明都守了两天两夜,却偏偏没有坚持到最后一刻。 二人之所以没有自责到茶饭不思、绝食明志的份上,是因为沈老夫人的做法给了他们一些安慰。回沈府后,沈少夫人就被沈行之给软禁了。沈老夫人将沈行之唤到沈家祠堂跪着,不停地向沈家列祖列辈哭诉自己教子无方,才让儿子娶了个无德无行的母夜叉,她愧对与沈家祖先,死了也无脸去见他们。 沈行之安安静静地跪在祠堂,抿着唇一言不发。 看见自家儿子如此不上道,沈老夫人下达了最后通牒。她现在不仅要将柳白华堂堂正娶进沈家的门,还要将她扶为正妻。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就是要沈行之将沈少夫人给休了。沈老夫人的忍耐已经到了尽头,她现在是正式开始不待见沈少夫人了。 沈少夫人在淮阳无亲无友。如果沈行之听从他母亲的安排,沈少夫人无疑是被扫地出门,偌大一个淮阳,她又该何去何从了? 沈少夫人的做法太过激进,完全是性子使然。由此可见,她不是个擅用心计、城府极深之人。这并不是值得发扬的优点,说难听一点,她的作法难免有些愚蠢。纵使她不想让丈夫纳妾,也不应该如此不顾后果,率性而为。聪明如柳白华,什么也没做,却已博得了淮阳民众的同情。 我心有戚戚,沈少夫人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不该得到那样凄惨的下场。 当然,最终让慕容川与宋云景决定插手此事的缘由并不是我上面罗列的一大堆理由。我没有贬低他们的意思,他们只是降妖除魔的,总不能随意插手别人的家务事。尽管沈家的事无论怎么解决都难免会有人受到伤害,他们也只能心里唏嘘。而现在我说他们准备插手此事,理由不外乎此事有异常。 本是日光明朗的万里晴空,转眼一瞬,暴雨突至。天气虽然变化莫测,终归是有理可循。自然降雨与非自然降雨中间是有差别的,这一点对两个道士来说不难分辨。离奇的还有淮阳附近的几条江河,大量鱼类死亡,好多渔夫被翻在河水上密集的鱼尸吓得船都翻了,风来雨去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这么大规模的死鱼。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慕容川与宋云景闲置许久的本领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许是雨下得大,今日客栈里生意奇差,客站掌柜躲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几个小二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慕容川一手支着头,一手翻阅桌上的书籍,偶尔抬眼看看外面的瓢泼大雨。我想他真沉得住气,火烧眉毛之际还能悠闲自得,非一般的淡定。 宋云景不知从哪个小二那儿借来了一本妖鬼奇谈,一边看一边发出感叹声。 我抽掉宋云景手上的书,低声道:“淮阳城有妖怪,你们不去除妖吗?” 宋云景夺回我手中的书,心不在焉道:“那不是你的事儿吗?” 我说:“啊?” 宋云景微抬眼皮看我,似笑非笑道:“这么快你就忘了你在锦梁城同我们说过的话?” 我觉得糊涂:“我在锦梁城说过很多话呀,你是指哪一句?” 宋云景撑起头,将我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想确认我是不是在同他装傻。良久,他笑呵呵道:“你再好好想想。” 我恼火的不行,大声吼道:“想什么想?你直说就成,一个大男人,磨磨叽叽的。” 他也不生气,唇角带笑道:“时间,二十五天前的早晨;地点,锦梁城皇宫内荷花池塘旁;人物,我与师兄,你与北岐。” 我心里一咯噔,记忆因为北岐这个名字如潮水般涌来,依稀记起当时自己好像为了赖上这两人,大话连天的承诺过什么。总之大约是路上遇着妖怪,由我出面解决的意思。想到这儿,我哑口无言,想要装做没记起的样子,表情已经出卖了我。 我悻悻地缩头:“那什么?这妖怪还没出手力量就这么大,我怕是打不过它。” 可能是想到自己还有个免费劳动力可以使用,慕容川也转过头来,半信半疑道:“东戈姑娘是真觉得自己打不过么?” 宋云景接嘴道:“不是觉得事不关己,勿需操心?” 他们一人一句说的我有些心虚。我不想一人去冲锋陷阵,可是我也不想言而无信,想了想,用商量的口气道:“众人齐心,其利断金。若是再加上你们两个,应该就能赢了。” 宋云景不说话,用凉幽幽的眼光看着我,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时机恰巧,我打了个哆嗦,我起身向楼上走:“下这么大的雨,冷死了,我去加件衣服啊!” 第十四章 无尽恨(4)探望 淮阳的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丝毫没有想要停止的趋势。 闲聊中,偶然得知,沈家公子病倒了。 这真是一个坏消息。早前我就有预想过,沈行之迟早会因为心力交瘁而倒下的,这次生病就是征兆。但为沈行之看诊的大夫说,只是淋了雨,感染了风寒而已,好好休养就可,并无大碍。 慕容川认为这些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已不是纯属偶然,宋云景觉得如果不搞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每夜都难以安睡,我其实无所谓,唯一感兴趣的是沈少夫人现在的境况。于是我们决定好好探查一番,首先的突破口便是沈家。 我们向沈老夫人递上了拜贴。沈行之病倒了,沈家的琐碎杂事由沈老夫人全盘打理。不得不说沈老夫人是个厉害人物,这一点从她的脸相上便可以看出来。 沈老夫人端坐正堂,看到我们这个奇怪的三人组合微微惊讶了一下,我已经习惯了。我自顾自地找一张椅子坐下,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两人吧。 这种交际场合最适合慕容川,行礼之后,他用听着十分诚恳的语气道:“贫道未经老夫人邀请,擅自登门拜访,打扰了老夫人清修,望老夫人见谅。” 沈老夫人和蔼一笑:“哪里哪里,道长严重了。道长主动登门拜访,是沈家的荣幸。” 我抿口茶,心想这两人真是太能装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一人很抱歉,另一人很荣幸。 慕容川道:“老夫人,实不相瞒,我们此次自作主张登门拜访是因为听说令郎病了,我们曾与沈公子有一面之缘,恰巧我略懂岐黄之术,老夫人若不嫌弃,可否让贫道为沈公子看看?” 沈老夫人道:“道长有心了,老妇替犬子多谢道长的一番好意......” “老夫人。”先前迎我们进门的何管家返回堂中,附在沈老夫人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他可能不想让我们听到,奈何我们三人都不是普通人。柳家小姐来探望公子了的话清清楚楚落入我们耳中。 想我刚夸过柳白华是个聪明人,她现在这么做多打我脸呀。她是未出阁的女子,与沈行之的婚事也尚未落实,这样急不可耐的探病实在容易招人闲话。不过这些落在她的支持者眼中可能都会理解为情之所致,心有不满的只有我一个,沈少夫人被她置于何地呢? 柳白华真是个美丽姑娘,弯弯的柳叶眉,微带清冷的眼,高挺的鼻梁,绯红的唇,怪不得张李书生二人提起她时如痴如醉,心甘情愿为她做些不必要的事。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沈行之算不上英雄,柳白华这么美丽的妾侍想来他也是乐在其中,无法拒绝。 沈老夫人领着我们一行人去沈公子的房间,柳白华与我们同行,她只礼貌性的行了个礼,并未开口跟我们说话。沈老夫人把她牵在身旁,态度亲切,应该是满心眼想把她娶回家给自己儿子做媳妇。如此,沈少夫人孤立无援啊。 沈行之病殃殃地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虚弱的苍白。此刻他应该刚刚醒来,披衣靠在床沿上看着进来的一大群人,其中还有三个陌生人,漆黑的眸子里却并没有什么异样色彩。反而是在看见柳白华时,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我左顾右盼,被宋云景给摁住了。按理说沈行之病了,沈少夫人应该衣不解带地守在床榻边伺候才是,我怎么没见着人呢?要知道我想见她一面已经很久了呢。 沈老夫人看着孑然一人的沈行之脸色不虞,面上浮起一层怒意:“怎么?她还敢同你使性子?夫君生病了还自个儿躲在清荷苑悠闲,不肯出来照顾你?” 沈行之轻声道:“不是,母亲误会了。是我特意吩咐下人,不让无尽知道的。她最近心里不好受,我想让她在清荷苑好好休息一下。若她知道我生病了,又要不管不顾地闯出来,一刻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沈老夫人哧一声:“你是她夫君,是她的天,别说是彻夜不眠地照顾你,就是要以她一命换你一命都是她应该做的。” 沈行之不说话,我想他的沉默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呢? 沈老夫人把柳白华拉在身前,笑呵呵道:“我们不提那个女人,反正马上她就不是沈家的人了。行之你看看,柳小姐对你多上心,听说你身体有恙,可是马上就赶过来探望,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柳白华脸上适时的泛起红晕,像是染了一层胭脂,煞是好看。她莞尔一笑:“看见公子无碍白华也就放心了。这是白华自己熬得桂枝汤,大夫说治疗风寒很有效果。”身后的丫鬟提步上前,端出食盒。 沈行之咳嗽两声,淡淡道:“柳小姐费心了,行之感激不尽。只是柳小姐以后大可不必这样做,我与小姐之间无亲无故,柳小姐实在犯不着为行之做这些。” 柳白华正在舀汤的手一顿,绯红地脸色瞬间褪至雪白。她茫然无措地抬头看一眼沈老夫人,眸子里有盈盈水波。一碗桂枝汤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沈老夫人接收到柳白华的求助,绷紧了脸,责问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人姑娘主动来看你,你还说些胡话让人姑娘伤心。还有,你跟白华怎么会是无亲无故?我都给柳老爷谈好了,只等定下日子就可迎娶白华过门了。” 沈行之皱着眉头,语气坚决:“母亲,我跟你说过,我不会迎娶柳小姐,亦不会休了无尽。纵使无尽有千般不好,她也是我沈行之唯一的妻子。” 这番话说得霸气十足,若不是地点人物不对,我都想为沈行之鼓掌叫好了。男人理当如此,三心二意、见异思迁的都是人渣。突然觉得沈少夫人运气不错,虽然不讨婆婆欢心,好歹丈夫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心情激动,我忽略了听到此话之后脸色愈来愈白的柳白华,她此时应该很尴尬,却仍然强颜欢笑。这样子使得沈老夫人更加心疼她。沈老夫人气的手指颤抖,想打沈行之一巴掌,又想到他还生着病。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跟我们三人在客栈里预想的截然不同。归根结底,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悲哀。沈少夫人是沈行之自己带回沈家的,他们之间是自由恋爱,感情深厚。而柳白华就不一样了,沈行之以前可能见都没见过几面,两人之间肯定没感情,强扭的瓜不甜。我想张书生要失望了,就算柳白华嫁进沈家也未必能夺得沈行之的全部宠爱。 第十六章 无尽恨(5)龙佩 柳白华垂头立在一旁,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沈行之若有所思地看我们一眼,兀自闭上眼,语声淡淡:“柳小姐请回吧,行之想休息了。” 柳白华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沈行之会如此直接的下达逐客令。最终,柳白华强颜一笑:“那好,公子好好休息。我......我还会来看公子的。” 沈行之没有表示,没有表示便是最大的表示。淮阳男子朝思暮想的才女柳白华在沈行之心中并无甚特别。只是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柳白华如此执着、锲而不舍,有朝一日打动了沈行之的心也不稀奇。 见着柳白华萧索的背影在瑟瑟雨中渐行渐远,沈老夫人想要继续说些什么,被闭目沉思的沈行之打断:“母亲也先回去吧。” 沈老夫人眉心皱起来,沉默半晌。同慕容川点点头,示意他好好诊治。 沈老夫人走后,沈行之睁开眼,眸子浓黑,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们。 慕容川镇定一笑:“贫道慕容川,这是师弟宋云景和我们的朋友东戈姑娘。今日冒昧前来,扰了沈公子修养,切勿见怪。” 沈行之披衣下床,端起茶壶倒了四杯茶水。不置可否地笑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几位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这风轻云淡的语气,泰然自若的动作。我不得不佩服,如果是我,若是有几个陌生人有一天跑到云泽湖去找我,我一定提心吊胆,想入非非。会担忧是不是自己犯了什么事?抑或者自己是不是惹了不该惹的人,反正学沈行之一般淡定,我是做不到的。 慕容川不紧不慢地喝口茶,目光扫过窗外绵绵细雨下的夹竹桃,手指有意无意地敲打着桌沿,“淮阳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沈公子应该听说了吧!” 沈行之看了我们一眼,略点头道:“淮阳离海虽有段距离,大江大河却不少,是以以渔业养家的百姓很多。近日连连下雨,江河上风浪大,有些鱼类死亡也属正常。不过话说回来,淮阳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大规模的死鱼。”他看向慕容川:“道长是觉得这些鱼不是正常死亡,这件事有古怪么?” 他说得不错,我们的确有这样的怀疑。不包括那些我们不清楚的历史,在我们有限的记忆内,从没有听说过风浪会造成这么多鱼类死亡。何况淮阳虽然阴雨不断,可也没达到暴雨如注的地步。 慕容川微微偏头看着桌上的茶壶。我以为他是还想喝茶,甚是善解人意地为他再添了一杯。被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宋云景轻轻打了一掌,我莫名其妙的瞪他一眼,被他忽视。只好趴在桌子上继续听二人讲话。 慕容川喝完我为他添的水,郑重道:“初来淮阳时,我与师弟便觉得淮阳安静地过分了些。本以为淮阳人杰地灵,自有高人镇守,守护淮阳一方安宁。这次的事发生之后,我与师弟想这位高人应该会出面解决。但等来等去,没有半点音信不说,淮阳许多渔民因为久久不停的雨叫苦连天,生活都成困难。” 沈行之皱眉:“沈家是淮阳大户,多得邻里乡亲敬重。淮阳百姓陷入困境,沈家义不容辞。道长有什么需要行之帮忙的,但说无妨。” 慕容川顿了顿:“贫道很感谢沈公子的仗义相助。只是说来惭愧,我与师弟其实一丝线索也没有,才来打搅沈公子。沈公子从小生长在淮阳,想必对这儿再熟悉不过,淮阳以前是一直都如此风平浪静吗?” 沈行之拢拢披风,想了想:“倒也不是,以前淮阳也出过一些光怪陆离的事,也常常会有道士打着降魔除妖的名号在淮阳晃荡。只是最近四年来,淮阳才突然变得如此安宁,连江河上打鱼的渔民都没有再出过事故。仔细一想,还真是奇怪得紧。” 我与宋云景对视一眼,根据沈行之的描述,可能还真有高人坐镇淮阳,不过依他的话来看,这人对淮阳并无恶意,相反还暗暗守护着这里。那最近发生的事又作何解释?难道淮阳来了更厉害的人物,守护人斗不过他。只是除我们三人之外,淮阳没有出现过其他的陌生人,如果是异族,我也应该有感应才对。 风拂过窗棂,窗棂处悬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我随意望去,与一般风铃不同,风铃的最下方挂着一方玉佩。即使我不懂玉,也能看出这是一块质地上乘的好玉,细腻光洁,温润如脂。沈家果然是家大业大,真是奢侈,将如此上好的玉挂在窗衔,不怕招贼么? 不知道为什么,这块玉对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我好奇地挪过去,这块玉的形状是一条威风凛凛的青龙,线条流畅地不像人工雕刻。细看之下,龙的眼睛部位并没有眼珠。在云泽湖时,云泽湖君最爱收藏一些千奇百怪的东西,我见过不少,却没有见过没有眼睛的龙佩,这是一个残废品么? 耳边有一股低沉而震慑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唤我,越靠近龙佩,这股声音越来越清晰。我的心猛地提到半空,转头望向正在热聊的三人,他们一点异样也没有。趁着无人注意,我颤抖着将手慢慢伸过去,咫尺之间我就能摸到这块龙佩了。 “啊......”我颤巍巍的抱住刚才伸出去的那只手。手上传来一股一股的刺痛,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愁眉苦脸地看向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莹白的手指上出现了一些像烫伤一样的红痕。 听到我的尖叫声,他们三人顿时围了过来。宋云景一把抓起我受伤的手:“怎么回事?” 我眼泪汪汪地望着那块龙佩,用没受伤的手指着它,颇为委屈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摸了摸它,手就成这样了。”说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小了半个度。没有经过主人的允许,擅自动了他的东西,就算受伤了也没占着理。 宋云景看我半晌,憋出一句话:“谁叫你乱动别人东西?” 我小声反驳:“我哪儿知道这东西这么邪门儿?” 沈行之伸手摘下这块龙佩,放在手中端详了半天,却一点事情也没有发生。想来这东西是专门针对异族的。沈行之奇怪的看着我,目带打量:“这是无尽的东西。” 第十七章 无尽恨(6)有客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无头无脑打听半日,还不如偶然得知的消息多,至少能拥有龙佩的不该是普通人。唯一对不住的是我的手,由于我的疏忽。让它受到了严重的伤。 没等我对我的手聊表歉意,面前冲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上沾有霏霏细雨,凝结成水珠从耳侧落下,脸上的表情恶狠狠的。我无辜地摸摸鼻子,我好像不认识她,谈不上得罪与否吧。 沈行之一阵咳嗽:“无……无尽,你怎么又不听我的话?” 无尽?清楚面前这姑娘是谁,我悚然一惊。就算我的想法再天马行空,也没料着传言中凶神恶煞的沈少夫人是这么个漂亮小姑娘的模样。沈行之与沈少夫人成亲四年有余,这说明要不是沈少夫人保养有方就是沈行之是恋童癖。 沈少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话是在对沈行之说:“夫君,是不是这个人对你动手动脚了?” 我扶额,少夫人,动手动脚不能这么用。我眼疾手快地退后一步,将目瞪口呆的宋云景扯在我面前挡着,不小心碰到了受伤的手,十指连心,锥心的疼。 沈行之握着拳头重重咳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无尽,别乱说。” 明明我们刚见到他时他气色还不错,沈少夫人刚出现他就咳得这样严重。我快怀疑他是不是诚心的?让沈少夫人误会我们以多欺少,合伙欺负她的夫君。 沈少夫人没空再理会我,扶着沈行之在床上躺下。临了回头瞧了我许久,很不高兴地开口:“你们走吧,我夫君身体不适,要休息了。”果然是沈行之的夫人,下达逐客令简单直接。 沈行之歉意地望我们一眼:“各位在何处落脚?待行之病好一些定当上门拜访。” 慕容川道:“沈公子家的云来客站。既然如此,贫道也不打搅公子休息了,告辞。” 回云来客栈之后的两天,我们一直待在客栈中。一来是因为担心沈行之突然来访而我们人却不在客栈中,二来是因为淮阳的雨一直不停歇。 别说是还要打渔耕作的淮阳百姓,就连我也开始有些着急。这雨下得仿佛没有尽头,淮阳附近层层叠叠的山峦峰林越来越看不真切,大大小小的江河都已开始涨水,不日就将漫出河床,如果在这之前不能制止这场雨,想必淮阳会有千年难得一遇的水灾。 一个身材高壮、肤色黝黑的农夫小酌了几杯酒,蹲在板凳旁边哭泣,客栈老板也幽幽叹息。据说淮阳未成熟的庄稼被这场突,然而至的雨毁于一旦,原本茂盛丰硕的庄稼变得零落不堪。客栈里送来的菜都全部折损在了急雨中,这已经算得上不错了了。许多贫穷的农夫因此失去了整整半年的粮食,连下半年维持生计的口粮都没有。 在这样的环境下,慕容川与宋云景的心情也很沉重。慕容川已经好久没看过书,总是愁眉不展地盯着窗外倾泻而下的雨。宋云景也不像往日一般,同我斗嘴或挖苦我两句。 淮阳兴亡,匹夫有责。我已多日不曾从张李书生口中听到柳白华的名字,转而是淮阳的民生疾苦,他们感叹我一个外人也对淮阳忧心忡忡,经常随着我一同唉声叹气。我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们,其实我叹的被宋云景裹成粽子一般的痛手。假使这个美丽的误会能够引领张李书生走向心怀天下苍生而不是一个女子的大道,我愿意这样一直被他们误会下去。 出人意料,在慕容川心心念念的沈行之上门拜访之前,我们首先迎来了他的夫人无尽。她说她是特意来找我的,我思考良久,得出一个可能。她认为我对她的丈夫心怀不轨,所以她要来打断我的腿。想到这儿,我吓得差点跑楼上躲起来。我不是怕她,我是怕她手上那块龙佩,我的手仍然很痛。 应她的要求,我们在我歇息的房间里单独讲话。我频频回头望向以目光送我们上楼的宋云景与慕容川。心中悲叹,他们怎么放心把我跟无尽关在一间屋子里。相处了这么久,好歹有些情分在啊。 我踌躇地望向对面有着一张娃娃脸的无尽,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解释:“那个,沈少夫人,你千万别误会。不是我要去找沈公子的,是那两个道士有事......” 无尽干脆利落:“我知道。” 我说:“嗯?” 她靠近我一些,眉心微皱,半晌,又不动声色地退回去:“果然如此。” 我说:“啊?” 无尽仔细看了我一会儿,头偏向一边:“你叫什么名字?” 我呆了呆:“东戈。” 无尽牢牢看着我,模样严肃的像是面临生死大事:“东戈,你离开淮阳吧,带上那两个道士。” 我完全没搞懂无尽今天找我到底是要表达什么。她的思想很跳跃,导致她说的话也晦涩难懂。她让我离开淮阳,可我怎么离开?我对淮阳没有眷念,自从淮阳的怪事接踵而至,我巴不得早日离开。问题是慕容川与宋云景,他们不解决这件事不会罢手。 无尽蹙紧眉头:“我的忠告你不要不放在心上。淮阳的事我自会料理干净,你们不要插手。”她眼光复杂的望着我:“你留在淮阳,只会更危险。” 我笑笑:“不会啊,我本事很高的。” 无尽瞪我一眼:“谁说你啊,我的意思是你留下来,只会让淮阳更危险。”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无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就算心里偶尔有些不当的想法。也会谨记云泽湖君地教导,切不可不走正途,切不可堕落为妖。异族得道殊为不易,一定要一心向善。 半天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她恼火道:“反正你尽快离开,你根本都不了解你自己,你连你自己有什么变化都不知道......” 我打断她:“沈少夫人,如果你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劝你还是少费点口舌。另外,想让我们离开淮阳别跟我说,我做不了主。出门楼下右拐,去找那两个道士。” 无尽走后,我曾多次回想起我现在的态度。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发火,只是觉得无尽说的话有些可笑,如果我都不了解我自己,世间万千,谁了解我? 无尽愣愣看着我,半天,咬牙道:“冥顽不灵。我随便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笑了笑:“慢走,不送。” 第十八章 无尽恨(7)婚期 我与无尽闹得不欢而散,是慕容川与宋云景始料未及的。 宋云景认为,我也能勉勉强强充作一个女人,沈少夫人近日被淮阳百姓辱骂,内心支离破碎。这时候我雪中送炭,装作同情的样子安慰她几句,她心里一感动,说不定就将她的身份和她知道的事告诉我们。 对于宋云景不着边际的空想,我只能说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但宋云景将他满是漏洞的计划失败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我,感慨他有眼无珠,带上了一个除开吃白饭外什么也不会的累赘。我想用我良好的修养忍忍的,实在没忍住,气急败坏道:“你行你上,不行别废话。” 接下来的几日,我一句话也不肯同他讲。做人要有骨气,我现在正处于气头上,见者他处处不顺眼。他还不识趣地在吃饭时给我夹菜,我本来想高傲的将他夹的菜给丢出来的,又觉得这样太浪费粮食,何况淮阳最近粮食紧缺。我要真这么做了,绝对会被淮阳百姓追着打。 这日午饭时间,我瞟一眼宋云景,将头偏向一边,挤到慕容川身旁坐着。 宋云景对着我笑,完全没有把我的冷淡态度当作一回事。他给我夹一筷子青菜:“方才得了个有趣的消息,是关于柳白华的,想不想听?” 柳白华关我何事,我看向慕容川:“慕容道长,你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嗡嗡地叫吗?这可奇怪了,这么大的雨,哪儿来的蚊子?” 慕容川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是正事,东戈姑娘先听听这件事,其它的事稍后再说。” 我白他一眼,果然是个榆木脑袋,一根筋不知道转弯的家伙。配合我一次不行啊?还非得是在宋云景面前这样义正言辞,显得我多小气,让我多没面子啊。 宋云景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菜,见我碰了一鼻子灰,唇角扯出一丝笑意。 孰可忍孰不可忍,我再一次爆发:“笑什么笑?柳白华的事你还讲不讲?不讲我就吃完回房睡觉了。” 宋云景嘴角含笑,慢条斯理道:“沈行之气势磅礴的反抗好像没有起作用。” 我皱眉,说清楚点。 宋云景微微垂眼:“沈老夫人无视沈行之的意愿,私自与柳老爷商定好了日期。次月初五,大好吉日,宜嫁娶。作为这次亲事的男主人公,沈行之好像并不比我们先多久知道这件亲事。不过我比较纳闷的是,这件事刚有苗头时,沈少夫人就大闹了一场,想把萌芽掐死在摇篮中。怎么这件事尘埃落定了,沈少夫人倒没了声响?其次,不是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经不起伤害吗?沈行之那日说的话,连我一个男人都觉得重了些,柳白华心里不难过是假的。可她为何痴心不改,依然义无反顾地要嫁给沈行之?” 我想这就是宋云景见识浅薄了。最长不过执念,最短不过善变,宋云景这么说是因为他可能从没有体会到一个女人的执着。人总是有这种不好的思想,修道者将其归为执念。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往往弃如敝履,得不到的却费尽心思想抓在手心里,越难得到越是执迷。就如柳白华对沈行之,沈行之越是言辞坚决,柳白华便越是难以割舍。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做爱情,但这里面有一种征服欲在作祟,也许沈行之当初一口答应要娶柳白华,结果又会有所不同。我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宋云景,他难得的没有反驳我。 他沉默良久让我再接再厉,趁思维正处于开发状态,思考一下沈少夫人为何毫无动静。 我装模作样想半天,没有得出什么令人信服的结论。抬头又发现宋云景与慕容川二人的目光齐齐聚在我身上,我不好承认自己一无所获,故作高深莫测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就是所谓的暴风雨前的宁静。” 其实这话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搪塞他们二人。我之所以如此信誓旦旦,是因为这时候的我不晓得自己居然有做乌鸦嘴的潜质。话说回来,要是我这个时候就晓得了,打死我我都会管好自己这张嘴,不叫它胡言乱语。 宋云景做出低头沉思的模样,半晌,道:“你是不是因为前两日跟沈少夫人闹掰了,对她有意见,才不愿说啊?” 他揣度道:“你现在心里不会在幸灾乐祸吧?我看自沈少夫人来过后你的心情可是很不爽,我同你说话你都不大搭理。有时候还一个人蹲在角落神经兮兮的嘀咕,不会是在诅咒沈少夫人吧?沈行之纳妾,她必然心痛的无以复加。敌人的不痛快就是你最大的痛快,说实话,你现在心里是不是激动的无法用语言描述?” 我有些火大,我着实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这点我自己就深有感触。可我敢发誓,我没有宋云景说的那些恶毒想法。我最多是在气头上时,替沈老夫人非要给儿子纳妾找了些借口。比如无尽不孕不育,总不能真叫沈家断了后,香火无以为继吧。再比如,儿媳妇跟个小姑娘样,当婆婆的那儿受到了这种性子? 当然,我最不可忍受的,是宋云景从始至终只觉得我是在生无尽的气,所以才对他爱理不理。他真是太瞧不起他自己惹人生气的本领了。 我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他一眼:“宋云景,你哪只眼睛见着我咒骂无尽了?本姑娘告诉你,我从头到尾不想理的人就是你,不是她。” 宋云景怔了一下,夹东西的手一顿,筷子一头堪堪停留在下巴边上。 气急之下,恶向胆边生。我一手挥过去,他的筷子好巧不巧,正戳中下巴中心部位。 宋云景‘嘶’地一声,着急忙慌地捂着下巴。龇牙咧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小妖,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呢?” 我叉着腰,样子跟阿离讲的母夜叉有些相像,我想或许是被无尽潜移默化了,她护着沈行之质问我的时候就跟我现在差不多。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才见过她两面,就能出徒。一方面证明我天资聪颖,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学坏容易学好难。我想以后一定得改正过来,不然回云泽湖待不了多久,又得让湖君被赶出来。 我绷紧脸:“我又不是君子。我连人都不是,还跟我说什么女人。无尽那些事,我又没经历过,怎么开解她?怎么软化她受伤的内心?而且不好意思,我除开吃白饭以外,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 慕容川神色淡定的放下手中的碗筷,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他朝楼上移动,行过两三步,转头道:“你们有什么恩怨早点解决吧,能用语言解决最好不过,如果需要扯上暴力的话,请找个空旷的地方。我在这里友情提醒一句,外面雨大,小心感冒。” 第十九章 无尽恨(8)夜访沈府 其实总跟宋云景这样置气我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是以他一跟我道歉我便痛快接受了。终归他还是不算失了堂堂男子的气度,即使是好男不跟女斗这种话,听着不太顺耳。仔细想想,好歹他也间接证明他还是把我当作女人的,我也算得到了认同。 恩怨两清,宋云景叫来慕容川,觉得我们必须要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总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是不行的。其实事情本没有这么严重,但不知道沈行之是病还没好还是贵人事多,迟迟没有来寻我们。我们无法,决定今晚夜访沈府。 所谓夜探是说明我们这次可能要采取非法手段,偷潜入府。我觉得我们多半会被发现,我虽没摸清无尽的底,可我对她有些忌惮。关键是她手里那块龙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确定自己到时候不会退缩。 夜色渐浓,华灯渐熄,本就因为大雨寂静无声的淮阳更是万籁俱寂。外面只听得夜雨落在屋顶上哗哗啦啦的声音,过了半晌,听得楼下有吱呀的关门声,楼上瞧着晦暗的灯光熄灭,月黑风高夜,夜访沈府时。 宋云景对沈行之的言而无信耿耿于怀,我们的目的本是无尽。在找无尽前,他抽空去探了一趟沈行之,在沈府后院与他会合时他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 我对宋云景说:“怎么样?沈行之的病到底好没好?” 宋云景悲伤的看我一眼,摇摇头:“脸色非常不好,苍白没有血色,看着还瘦了许多。你说沈老夫人急着定下婚期,是不是想着儿子身体不好,想给他冲喜啊?” 我淡淡道:“有可能。” 慕容川环视着沈府各处,不知在想什么。我正要问问他怎么看,他转头平静地看我:“东戈姑娘能感受到沈少夫人的气息么?她大概在哪个方位?” 我感受不到的,无尽的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气味。我很确定她不属于妖类,但也只是确定它不属于妖类。上次我来沈府时可一点异常都没察觉,若非龙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淮阳有这等人物。想来她要不是修为比我高太多要不就是身份特殊。 我说:“大约......可能在祠堂。” 慕容川朝祠堂的方向瞧一眼,佩服道:“东戈姑娘果然修为高深。” 我摸了摸鼻子:“道长过奖了,我只是觉得这时候祠堂还灯火通明应该是有人在。” 慕容川:“......” 宋云景:“......” 夜阑人静,我们轻手轻脚凑到沈府祠堂的木窗外。碍于不清楚无尽的修为,我们适当地保持着安全距离,被她发现了我们来得及撤走。退一万步来说,撤不走问题也不大,我自信无尽奈何不了我们三人,何况在沈府她根本不敢出手,只是这偷窥的名声不好听,传出去很丢人。 我左顾右盼,天助我也,祠堂的木窗只是轻轻掩着,中间留着一条缝。我想连老天都默许了我的偷窥行为,心里的负罪感顿时减轻许多。祠堂内灯火摇曳,沈老夫人立于祠堂上方,表情严肃。放眼望去,她的身后放满了灵牌,黑沉沉的,看得我心里瘆的慌。 夜雨淅沥,我小心翼翼的挪两步,蹲在淋不着雨的地方。没见着无尽的身影,我有些不淡定。直起身子抬头看,谢天谢地,还真让我逮着了。无尽身材娇巧玲珑,因是跪在地上,我才没有见着。 无尽虽是跪在地上,留给我的也只是一个背影,可我从她的跪姿中看出了一种不甘心。屋内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呲呲的声音,沈老夫人与沈少夫人都保持着沉默。我看得着急,她们不说话我们就什么都了解不了。更要命的是,半蹲半起的蹲姿使我的腿发麻,八卦的宋云景还靠我靠的特别近,我感觉有些别扭。 我转头看一眼慕容川,他一个人长身玉立,站在离我们三步开外的地方。也是,偷听这种事辱没了他飘飘欲仙的气质,这些交给宋云景便好。 我瞪一眼宋云景,用无声的口型道:“脑袋离我远点。” 宋云景没看懂,支耳来听。 我怕惊动无尽,只得郁闷地转过头继续观察祠堂内的情况。 不知何时,沈老夫人已经走到无尽面前。良久,她轻声道:“无尽,当初你孤身一人,家徒四壁,远远配不上我家行之,可行之坚持要娶你,我便欢欢喜喜迎你进门。后来,你嫁进沈家,做了我四年的儿媳妇,我念及你无世家教育,从没要求过你晨昏定省。你刚嫁入沈家之时,沈家虽每况愈下,但我还是给你找名医补身子,补品奇药更是没断过。足足四年时间,你一点有身子的迹象都没有。我自问我能对你做的都做了,我问心无愧。而你呢?你为沈家做了什么?为我,为行之做过什么?” 无尽背影挺直,见不着她的正面我甚是遗憾。 沈老夫人苦口婆心,字字铿锵:“无尽,我们沈家三代单传,你真忍心看着沈家就此断后吗?非要待百年之后,你与行之无人赡养,无人殓葬才好?你这是在逼行之做沈家的千古罪人。” 无尽猛然抬头,声音悲怆,夹杂着哽咽声:“娘,我怎么会逼行之做不忠不孝之人?若是纳妾,沈家就能后继有人,我断然不会阻拦。只是.......只是沈家命中无后啊。” 我与宋云景面面相觑,无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一直不孕不是因为她的身子有问题,而是沈行之身子有问题...... 显然,沈老夫人也想到了这个层面上。她颤抖的抬起手指哆嗦道:“闭嘴,你......你自己怀不上,还妄想把责任推卸到行之的身上。诅咒我沈家香火,真是苍天无眼,家门不幸。” 无尽低声抽泣,她无奈开口,声音里有苍凉的笑意:“我不是推卸责任,也不是诅咒沈家。沈家无后,这不是我的问题,亦不是行之的问题,是天意......” “啪。”祠堂里募地一声响。 我捂着脸,虽然不是打在我脸上,这声清脆的声响仍然让我的心肝肺都颤了颤。真没看出来,沈老夫人有这么大的力气。 沈老夫人踉跄后退,脚跟撞着一把椅子身子顺势滑了进去,嘴里喃喃道:“孽障,孽障,当初就不该迎你进门。” 无尽保持着被打的姿势,头定定的偏向一边,好半天没有反应。 我唏嘘,该不会打成了脑震荡吧? 茫茫夜色中,屋内烛火噼啪爆出一团火花。 半晌,屋内响起无尽听不出喜乐的轻笑声。 第二十章 无尽恨(9)失眠 时间凝滞,空气沉闷,无尽的笑声犹在耳侧。我想她会不会是被打傻了,或者是疯了?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默默收回视线,抱着膝盖靠着墙壁蹲着。 宋云景紧挨着我蹲下,张了张嘴,意识到此刻不方便讲话,识相地闭上了嘴。 暗夜中天光微淡,祠堂外的青竹模模糊糊地瞧不真切。偶尔微风拂过,雨丝倾斜,落在我的手指上有丝丝凉意,一阵寒意刺入人心。我将头埋进手臂,独自伤感。许是我愚笨,我想不明白凡人有什么好,值得异族死心塌地。明月为宇文尧,抛却九尾狐身;无尽为沈行之,受着许多窝囊气。 正沉浸在伤感中,慕容川的声音在耳边轻飘飘响起:“有人来了。” 我茫然地抬起脸,反应过来,蹑手蹑脚地随着宋云景、慕容川拐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出意外,是能躲过来人的视线的,但如果来人非要看向我们躲藏的方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天要亡我,悲哉哀哉命运哉。 终于看见来人,我愣了愣。我记忆当中的沈行之还是翩翩白衣公子的代言人,上次见着他,他虽然脸色不大好有些苍白,但病态的白衣公子对慈母心旺盛的女性更有吸引力不是么?我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日内,病魔可以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得如此惨绝人寰。宋云景的形容太轻描淡写了点。 沈行之拖着瘦骨嶙峋的身子,举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走两步咳嗽半天,他的身子已撑不起那身纯净无瑕的白衣。沈行之的身子糟糕到如此地步,无尽没有办法阻止么?抑或是在我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沈府内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吗? 沈老夫人风风火火的从祠堂内跑出来,无尽比她更快,手忙脚乱地扶住沈行之虚弱的身子。勉强压抑住哭腔:“夜这么深,你怎么还未休息?外面风大,会加重病情的。” 沈老夫人拂开无尽,担忧道:“你这孩子,总不听话,大夫叫你好好休养,外面雨这么大,跑出来做甚?” 无尽无措的站在雨中,雨点无情的砸在她身上,不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我心里叹一口气,无尽其实是个可怜的女子啊。 沈老夫人喋喋不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娘当初怎么跟你说的,娶媳妇就要娶个贤惠温淑的,懂得体贴照顾丈夫的。你不听,现在好了,病成这样妻子不担心你的病情,只想着不让你纳妾。这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无可厚非,就只有你娶的这个才这么小肚鸡肠,连一个小妾都容不下。” 雨滴砸进水坑里,溅起朵朵散落水花。无尽垂头湿漉漉地站在雨中,任雨水肆意拍打。她不敢抬头,连看一眼沈行之的勇气也没有。我知道她在怕什么,她怕她抬头会看见沈行之责怪的眼神。她像一个刁蛮任性的悍妇,只准沈行之娶她一人,她想完完整整的拥有他的一切。这些落在沈老夫人的眼里,处处是错。 我能感觉到她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紧张的注视着,时间像过了千年万年。沈行之将手中的伞塞进沈老夫人手中,他缓缓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无尽身上,一把把她搂进怀中。“我一觉醒来没有见着你,心里不安稳,怎么也睡不着了。”沈行之的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可他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的清清楚楚。 沈老夫人呆愣着举着伞,姿势僵硬。半晌,她恨铁不成钢道:“不就一个女人么,行之,你想想你的身份,仅这淮阳,只要你愿意,上赶着要给你做妾的姑娘多的是,你还愁遇不着更好的么?” 我心中冷笑,再一次想起层出金玉良言的阿离的原话。女人最爱为难女人,坏女人喜欢为难好女人,老女人喜欢为难年轻女人。 雨水顺着沈行之颊边发丝滴落,苍白的脸庞毫无生气。无尽试图将披风重新搭在沈行之的身上,却被他更紧的搂住,“我很困,我们回房吧。”经过沈老夫人身边时,沈行之神情冰冷,“夜深了,母亲也回房歇息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松了一口气。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想我是站在无尽这方的。我突然希望无尽能够在无法无天一点,当然不是指打断柳白华的腿这种馊主意,我只是希望她能守住自己的东西。 黑暗中,宋云景小心翼翼的碰碰我的胳膊,“人都走了,没看的了,我们也回去吧。”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回云来客栈后,我失眠了。说来奇怪,我向来是沾床就能睡着的人,这一次却迟迟不能入睡。来人间的日子很久了,我是第一次有这种情况。没有治疗失眠的经验,我只能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白日里我没有心思想太多,夜晚我向来能早早睡着,所以无尽的那些话一直被我抛在脑后。现在,我不能入眠,这些话像长了脚的蚂蚁在我的心上乱爬,弄的我心烦意乱。那些话如果换成宋云景说,我只会淡淡回他:“脑袋有病吧?该吃药了。”而这些话由无尽来说,我表面云淡风轻,终归还是将这些话放在了心上。否则我今夜就不会如此辗转反侧,彻夜失眠。 自欺欺人也得有说得通借口,而我找不着无尽骗我的理由,所以我心底才会对她的话很在意。我第一次觉得,也许无尽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倘若不是,她骗我又能得到什么好处了,仅仅是为了让我带着宋云景与慕容川离开淮阳,她不会找这么讳莫如深的理由。 脑袋里乍然出现一个念头,她说的话会不会跟我渡劫的事有关?化龙失败之后,我试着去查阅了一些古书,但都得没找着可信的答案。我曾一度以为我是自盘古开天以来第一条渡劫成功却未化龙的蛟。 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天亮后我得去问问无尽。 第二十一章 无尽恨(10)柳府 我心中百转纠结,一夜不得安睡,待第二日东方露出鱼肚白,我才扶着混沌的脑袋晕乎乎的起床。 还是与平时一样,我下楼吃早饭时,慕容川与宋云景二人永远已经落座。 我一个人埋头想着心事,想编造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骗过他们两人。说到底去寻无尽的目的是我的私事,我并无将自己的私事进行大肆宣扬的癖好。 正在我愣神之际,客栈内响起温软女声:“请问宋道长与慕容道长在吗?” 我抬头望去,是个年不过十八左右,容貌清秀的小丫头。我眯眯眼睛,样貌似曾相识,但一时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客栈小二殷勤答道:“姑娘,这儿了。”他指指我们的位置。 小丫头笑着走过来,对着我们福身行礼:“奴婢梅香,是柳府下人。我家老爷素来喜研道学,听说淮阳来了两位道长,想同两位道长论道,特差我来邀请,不知道两位道长有时间没?” 柳府?是了。我想起来了,当日我们去沈家时,恰好遇着了柳白华,这个梅香就是那日跟在柳白华身后提着食盒的丫头。我睁大眼睛瞧着她,我又不是隐形人,她左一句两位道长右一句两位道长,就是不提一下我,好尴尬。 慕容川笑了笑:“却之不恭。” 梅香笑得很开兴,似是没想到任务这样轻松。 可我很不开心,最讨厌被人无视的感觉。我故意用勺子将碗碰得叮当响,这样她总会注意到我吧。 宋云景瞟了我一眼:“柳老爷不会介意我们多带一个人吧?” 梅香忙不迭的摇头:“当然不会。” 柳家与沈家的格局布置不同,世代的书香门第,走的是儒雅清静的风格。小桥流水石子路,亭台小榭荷花湖,是适合修身养道的好居所。我暗暗点头,柳老爷挺懂得享受生活啊。 梅香回头望我:“姑娘可否在这儿小等片刻?我家老爷不喜在正堂会女客......” 我想这是十足的性别歧视啊,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笑笑,正欲开口。 “梅香,你先带两位道长去见爹吧。东戈姑娘......我来招待。” 我抬眼望去,眉不画而脆,唇不点而丹,双眼微微清冷的柳白华。她向我看来,半晌,朝我轻轻点头。 我也轻轻点头,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点头之交。 我随着她慢慢踱步,这姑娘是个认生地姑娘,根据源于我们只有一面之缘时她不同我们讲话,现在我们第二次见面她还是不同我讲话。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这样安静的散步,何时才是个头啊?宋云景还没离开一炷香,我就想念他的喋喋不休了。 “东戈姑娘一个姑娘家,为何跟两位道长结伴同行了?” 柳白华好奇的望着我,声音听不出情绪。 这个问题难倒我了,我还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想了想道:“殊途同归吧,我们有同样的目的。”我确实是对慕容川他们这样说的,同为历练,相互支援。 柳白华说:“我听说,慕容道长和宋道长道法高强。这么说来,姑娘也会了?” 我搞不懂她想问什么,笑笑:“入门级别。” 她微微偏头,带了疑惑神色:“那东戈姑娘不害怕么?你一个小姑娘跟着两个男人家,会招惹很多闲言碎语的。” 我怔了怔,事实上我从来没想过这方面。趁现在仔细想想,最终发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说呢?我是一条蛟,又不是真的人,凡人的繁文缛节自然不会在乎?我微笑:“流言蜚语,一笑而过就好。” 她的眼睛里竟有一丝艳羡:“姑娘这般,活得才算恣意舒畅。” 我反问:“你活的不舒畅么?” 花容月貌,才华横溢,是淮阳多少女子羡慕嫉妒的对象。一心想嫁给沈行之,也终与沈行之定下了婚期,得偿所愿,人生应是无比的风光得意才对。 她垂下眼眸:“是啊。可能是因为我做不到姑娘这般随心所欲吧。自从我与沈家公子定下婚期的消息传出去后,我往日的几个知己好友皆离我而去。才华横溢的女子向来心高气傲,我知道她们瞧不起我硬要给沈家公子做妾的行为。可是......可是那是她们从来没有过心仪的人啊,她们怎能明白爱慕着一个人的心思?” 她是憋了太久么?所以才随便向人倾诉吗?我想不通她对我如此坦露心扉的理由。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也没有过心仪的人,我也不明白,而且我好像还是瞧不起她要给沈公子做妾的人之一。 我说:“你真的很喜欢沈公子么?沧海桑田,非君不嫁?” 她神色平静:“说来可笑,我们同为淮阳有些声望的人,我第一次见他却是在他成亲以后。那时我心血来潮跑去游湖,落日余晖,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现在想想,我第一次遇见他的场景美的不像话,他着一身白衣亲自划桨,船上有一个小姑娘不停的蹦蹦跳跳,引得小船一阵晃荡,他望着她的眼神无奈又温柔。姑娘相信么?只此一眼,我便再也没能忘掉?” 她描述的沈行之那样美好,很难有女子见着不动心。可是那样的沈行之是无尽面前的沈行之啊,她爱上的是沈行之爱着别人的样子,这注定她的爱不可能有个圆满结局。 我转移话题:“沈家公子好像病的很严重,你知道么?” 她点头:“嗯,去为沈公子治病的大夫说,说,他可能熬不了多久了。” 我震惊不已,半天都没有缓过来,这样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想沈老夫人可能是怕我知道这件事后会退婚,给了那个老大夫一笔封口费,不准他把消息传出来。医者仁心,老大夫受不过良心的折磨,不忍心见我嫁过去便成寡妇,才特意登门将此事告知与我。” 我还是不敢置信,人的生命脆弱如斯。不由想,是不是那个大夫医术低微,碰到一点疑难杂症就束手无策,妄下论断?可是这样的想法简直太可笑了,我连自己都不能说服。 我有些担心,沈行之若真药石无灵,无尽该怎么办?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颤抖响起:“那,你还是执意要嫁给沈公子么?” 第二十二章 无尽恨(11)退婚 柳白华伸出手来,白嫩的手心窝里接满雨水。她平静地收回看着手中的雨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我想我明白了,她对沈行之的执念这么深,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满足她的执念,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即使沈行之真的熬不住了,葬入黄土,她也能得到沈行之遗孀的身份。不爱她又怎样,上天入地终归是摆脱不了她。 “不,不嫁了。”她将手心微微倾斜,雨滴从指缝中落下。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讷讷地问她:“你刚才说什么?” 柳白华朝我一笑:“我,不嫁给沈公子了。”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想开,沈行之病的快要死掉了绝对不是原因,柳白华不是这样现实的姑娘。在我看来,她的脾气秉性,就是在沈行之死后随他而去也不稀奇。如此一来我才更好奇,突然放手的理由是什么? 柳白华别开脸,表情不在我的视线范围。她的声音淡淡的:“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我既答应了他,就不会反悔。” 他? 我说:“沈公子么?” 我等着她回答,却未等到任何回答。本以为她是不想再说了,她却转头死死的看着我,眼角有些红。爱情是个矛盾的东西,有些人因它心生欢喜,有些人因它黯然神伤。如果一个人陷入爱情,这两样总共是要承受一样的。 柳白华淡淡道:“你可能想不到,其实我也没想到。当我与他订下婚期的消息传出后,最先来寻我的人竟然就是他。在这之前,我做好了一切应对沈少夫人的准备,无论她是要打断我的腿还是不准我进沈家的门,我半步都不会退让。可是是他拖着病弱不堪的身子,亲口跟我说,希望我能率先提出取消婚事。” 我想沈行之并不想做的这么残忍,只是纵使他有枯木开花的口才,也说不通固执的沈老夫人。 她继续说道:“就算如此,我也没打算放弃。他从来没和我相处过,不知道我的好,等我们成亲了,等他了解我了,说不定就会对我另眼相看。我甚至坏心的想过,少夫人总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他总有一日会厌倦她的。到时候我就有机可趁,取代沈夫人的位置。” 人心难测,不怪柳白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不是故意把沈行之想的不堪,可是谁能够保证沈行之一辈子只守着无尽一人呢?更说不定十年过后,二十年过后,沈行之容颜衰老,长生不老的无尽会先抛弃他。 我赞同道:“这个,是有可能。” 她诧异望我一眼,对于我的肯定始料不及。随即她居然笑道:“东戈姑娘也这样想,那就怨不得我心存侥幸。”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又黯淡下去,“可是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一丝侥幸也不能有的,我终究是低估了沈公子对少夫人的情意。我也只有一个一生,无法慷慨赠予我不爱的人。正是这句话,击破了我所有的侥幸。” 一生短暂,谁不想陪自己白头到老的是自己珍之重之的人。认定了便许了一生,遇见了便再也无法割舍。我不免心情有些低落,这场情感纠结中,柳白华也是个可怜的女子,可无尽没错,沈行之也没有错。所以我把这一切归咎于沈老夫人,若不是她从中推波助澜,搅翻一池静水,事情也不会达到如此难以收拾的地步。 我只能安慰道:“柳小姐不要太难过,沈公子他不是你的良人。缘分天注定,姻缘是命运,总有一天你也会遇见一个命中注定的人。” 柳白华莞尔一笑,脸上并没有多么难过的表情:“借东戈姑娘吉言。” 我很早就说过柳白华是个漂亮姑娘,这话不掺假。当她舒心展笑时,眉眼弯弯,没了那种清冷的感觉,颊边有个浅浅的梨涡,甚是好看。 我问她:“那接下来,你怎么打算了?” 细雨微风,轻轻拂过。柳白华将伞稍稍拿低一些,遮住了她好看的眉眼。半晌,她语气轻松道:“简单的很,将聘礼送回沈家,退回聘书就是。”她说的云淡风轻,好似这一切对她没有多大影响,可我知道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我担忧道:“柳老爷会同意么?” 她轻笑出声:“爹爹他巴不得我这样做,他本就不同意我入沈家为妾,是我苦苦哀求他才勉强答应这桩婚事。我主动提出退亲,他不定欢喜成什么样。” 我:“......柳老爷是过来人,他是不忍心见自己的女儿将来过的不幸福。” 柳白华不置可否地笑笑。 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有人凑到我耳旁:“喂。” 我飞快的用手肘向后一撞,这不是条件反射性的动作,我是故意的。我转头看着宋云景,没好气道:“无聊。你就不能学学慕容道长,做个安安静静的道士。” 宋云景眉毛揪成了一团,捂着肚子痛苦道:“开个玩笑,下手这么狠,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我挑挑眉毛:“这话你可冤枉我了,如果不是听出来了声音,你的下场会更惨。” 宋云景不服气道:“瞧你说的,难不成你打了我,我还得对你感恩戴德,谢谢你的手下留情?” 我点点头,道:“不应该吗?” 宋云景对我的看法很是无语,捂着肚子退到慕容川身边。 宋云景是个很有本领的人,能很快惹别人生气,也能很快逗人开心。遇着再难过的事,同他嬉闹几句,心情自然会好上许多。你看前一刻我还在为柳白华伤春悲秋,这一刻我却能和他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当然,宋云景要是知道我的想法,他肯定抵死不认,还会倒打一耙,诬赖我本性凉薄,却还诸多借口。 慕容川对五步开外的柳白华点头致意。对我道:”东戈姑娘,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我同柳白华道别,多奇怪啊,我以前明明不喜欢这个姑娘,现在对她却有些欣赏,即使自己可能会过的不快乐,但能够做到不打扰别人的幸福,是个心地善良招人喜欢的孩子。 她向我挥手,笑靥如花,璀璨夺目。 第二十三章 无尽恨(12)解梦 我斟词酌句良久,将柳白华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宋云景与慕容川听,但他们两人的侧重点很不一样。 首先说慕容川,他对于沈行之快要病死的消息始终持有怀疑态度。粗略估算,我们遇到沈行之的时间总共不超过一个月,这一个月内,他从看着健健康康到被大夫下达死亡通知,于情于理慕容川都很难接受。不过人们总说病来如山倒,我想前人们总结的经验是不会错的,这就说明病魔势不可挡,挡不住的结果就是死亡。所以沈行之命不久矣也在情理当中。 至于宋云景呢我已经习惯了,他比较关注的是无尽、沈行之和柳白华之间的三角恋故事。一阵长吁短叹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这样。这个三角恋故事之所以是悲哀的就在于沈行之的专情,假如他三心二意一些,娶了无尽,纳了柳白华,再学好一套管理后宅的方案,使无尽能与柳白华和平相处,这个故事就会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圆满结局。 我冷笑,只有宋云景这样的人才会把其他男人想得同他一般肤浅,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个例也还是有的,没有我也会让它有的。其实另一方面我觉得他还是太年轻,无尽是何许人也,岂会被人间的规矩束缚住手脚,估计沈行之还没展开他的长篇大论无尽就已把柳白华弄得半死不活,往坏处想只怕沈行之也讨不了好。 我把我的看法说给他听,他不屑一顾,认为我侮辱了崇高的人格,他只是做出了符合大众思维的推断,而他本身的思维是大众思维远远不及的。另外,他觉得我心里太阴暗,把无尽想的太蛮横无理了些,这样着实不好,影响修行进度。 从柳府回来后,我一直在想需要请教无尽的事。主要是我没有一个好的上门借口,总不能气势汹汹的冲到沈家叫阵无尽,我有些事搞不懂,你来给我解解惑吧。这样无尽只会认为我是上门挑事的,会二话不说把我轰出沈家大门。下雨天街上没有热闹的集市,三三两两的无业游民还是有的,他们可是发掘与传播新闻的主力军,人怕出名猪怕壮,我深有感触,我在云泽湖方圆十里可是赫赫有名,所以我不想取代无尽、柳白华成为淮阳新一任的风云人物。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上天对我还是有所眷顾,因为我没有去找她,她又一次来找了我。只是我觉得老天的眷顾实在没眷到地方,它应该让我历劫成功后飞升成龙的,那么后面的这些事就都不会有了。 客栈外的锦簇繁花被倾泻的雨打得零落不堪,无尽掺着沈行之在疾风骤雨中娓娓而来,天青色的油纸伞一大半遮在沈行之的头上。可我还是不免忧心,沈老夫人若知晓无尽将病入膏肓的沈行之带出来,无尽怕是难免责难。 进了客栈,宋云景还未有所动作,眼尖的客栈掌柜赶忙扶沈行之坐下,端茶倒水,殷勤之至。无尽皱着眉头吩咐:“你先下去吧,我们有事在唤你。” 客栈掌柜点头,识趣地走开了。 无尽替沈行之掩掩披风,往他的手里塞上一杯热茶,连续降雨导致淮扬的气温降低,恍如深秋。她看着我时眼中闪过一些东西,我来不及捕捉便归于静谧。 沈行之一阵剧烈咳嗽,好半天才舒缓口气,我真担心他会把肺咳出来。我抬头看了无尽一眼,无尽明白我的意思,咬着唇摇摇头,把沈行之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沈行之气弱游丝:“本来应承了两位道长不日便会前来拜访,没想到一拖就拖了这么久,两位道长勿怪。” 慕容川接话:“沈公子客气了,公子身体有恙,有事遣人来通知我们即可,何必亲自前来?” 沈行之露出温软笑意来:“岂敢,两位道长是世外高人,行之当亲自拜访才能略显诚意。”这话我不能苟同,他俩算什么高人,你身边那位才是呢。 对于沈行之的恭维慕容川不动声色,只有宋云景窘迫的挤出一丝干笑,“哪里哪里,沈公子过誉了。” 沈行之两手握着茶杯,脸色突然变得沉重:“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淮阳的这场雨越下越大,连天色都是漆黑,都快分辨不出白天和晚上了。附近的江河之水漫出河床,淹没了田地,农夫跪在田边哭嚎,怨天地不仁,却被汹涌而来的洪水吞噬。最终洪水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淮阳百姓无一人逃过这场劫难,偌大的淮阳被洪水摧毁殆尽,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我听得心里嗖嗖的凉,沈行之讲述的梦境很可怕,它的可怕在于它有可能不仅仅是一场梦。关于这场蹊跷的雨,我与宋云景、慕容川做过无数设想,沈行之的梦境是其中最坏的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可能。 慕容川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沈行之,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沈公子应该是对我们那日说的话太过在意,才会做如此荒诞不经的梦。但梦毕竟是梦,当不得真。” 这......慕容川算是在宽慰沈行之吗?淮阳附近江河奇多,这场雨再坚持下个十天半个月,不说把淮阳变成汪洋大海,一座水城还是毋庸置疑的,到时候淮阳可是水族天下。当然,这样一来,淮阳百姓定是在劫难逃。 沈行之咳得惊天动地,“可......可是这梦太真实,真实到不像梦。我现在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洪水铺天盖地而来时,人们心里的绝望、无助。” 看着沈行之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大约懂得慕容川故意********的原因。自身难保,还操心别人,真不知道该说沈行之胸怀天下还是傻。 我沉思一番,一本正经道:“沈公子多虑了,老人家常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您做的梦虽听着比较吓人,但它可是一个吉兆,梦见江河上涨,甚至漫溢出来,意味着你将会家业兴盛,大富大贵。沈家本就是淮阳大户,这是要更上一层楼的节奏了。” 宋云景本信半疑地望着我,“你还会解梦?” 我心不在焉道:“嗯。” 我心中忐忑不安,沈行之那么聪明的人会被这样的话唬住吗?其实我没有说谎,解梦之说里梦见江河涨水确实吉兆。可沈行之的梦重点不在此处,而是滔天洪水将要淹没淮阳,淹没淮阳百姓。 他的梦,是大凶之兆。 第二十三章 无尽恨(13)汜海龙族 常人很笃信解梦一说,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他们看来,此为上天示警,向人们传达天意。 我编凑的话未必可信,沈行之也不是好愚弄的人。但他终归没有继续追问,事实上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我们三人都一口咬定此梦是因他内心不安而起,他只得无奈笑笑,安静喝茶。我不知道他的心里作何感想,对宋云景和慕容川抱有希望是肯定的,或许他觉得宋云景、慕容川是把握十足,才如此宽慰他。我想他要是真这样想那就是个天大的误会。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有点沉重,沈行之垂着眸子,出神的望着手中热气腾腾的茶。无尽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抬头诧异地望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无尽,怎么又要跟我单独谈话了? 无尽将沈行之托付给宋云景:“宋道长,麻烦你帮忙照看一下夫君,我有几句话想和东戈说。” “嗯,沈夫人不用担心,我一定把沈公子给你照顾的妥妥的。”宋云景点头,应承的十分爽快。我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让我探探无尽的口风,看看这场雨是不是跟她有关。查来查去,整个淮阳只有我和无尽两个属于异族,我常期处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自然是摆脱了嫌疑。 无尽越过桌子,不由分说拉我上楼。我云里雾里的回头看,慕容川正细细吹开茶水上面漂浮的茶叶,好似对无尽要同我说的话浑不在意,宋云景照旧以饱含期待的目光送我上楼。我欲哭无泪,你们总是这样,我压力很大呀。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无尽,研究她的表情,顺便思考该如何不动声色的提出我的疑问。心里既激动又害怕,这种感觉就跟一个女子向他暗恋已久的男子告白了,期待他的回复一样煎熬。 无尽好整以暇的打量我,半晌发出一声突兀的笑:“你就不好奇我要跟你说什么?” 我将下巴搁在手臂上,“想来不会再是要让我走之类的话。” 她开始从袖子中掏东西,我瞥到了一抹青色,大吃一惊,慌不走路的从凳子上蹦起来,起身往后退,吞吞吐吐道:“你,你想干嘛?” 无尽没料到我的反应这么大,愣了一愣。随即‘扑哧’一笑:“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我记得我当时那样严肃的警告你,你都不以为意。怎么见着这么个死物倒变了脸色?”她有意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龙佩,乐呵呵的瞧着我。 我做好防御姿态,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再往后挪。我咳两声,不甘示弱道:“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把它拿出来干什么?” 她收起笑容看着我:“这块龙配对你好像有很奇怪的反应。” 我苦着脸:“我觉着它对我带有一种仇视,上次我就不小心摸了摸它,差点没被它烫死。” 无尽平静地望着我,眼底有前所未有的认真之色:“那是我设的结界,除开我族以外没有任何异族能接近。我的意思是你碰触这块龙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特别的反应?我捂着额头,尽力回想。“啊。”我眼睛一亮,捂着自己的胸口说道:“声音,我当时听到了一种低沉震慑的声音。我现在还能想起那时候的感觉,毛骨悚然,心跳都好像漏了一拍。” 她放下手中的龙佩,毫不意外道:“是龙吟声。”无尽的神情就同刚才一般淡定,没有异样。她看着我道:“你也是异族,自当知道这世上有义龙为善,便亦有恶龙为祸。这条恶龙便是因为违反天理,屡教不改,伤了凡人性命后被我父王擒住,化为此玉。” 我心中一颤,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这块玉它不是玉,是.......是一条龙?” 无尽眯着眼睛看我,轻飘飘道:“严格来说,是一条恶龙。” 我哑然失笑:“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无尽指着龙佩的头部,正色道:“你看,这恶龙没了双眼,才会一直被禁锢无法逃脱。直到你出现在它面前时,它开始蠢蠢欲动,意图迷惑你的神思,助它解除禁锢。” 随云泽湖君一同修道千年,我成为除开云泽湖君以外的第一人,限制是在云泽湖方圆十里内。我心里是觉得自己挺了不起的,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条恶龙真的是眼睛瞎了,别说让我助它解除禁锢,就是让我将它从无尽身边带走我都做不到。 无尽似笑非笑,不留情面道:“你不要以为它选中你是因为你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它在你身上感受到了同族的气息。” 我现在觉得这条龙不仅是眼睛瞎,鼻子也不灵光。估计是被禁锢的年份久远,长期感受不到外界状况,嗅觉混乱了吧。 我干笑:“它的鼻子得治治。” 无尽微微挑眉,答非所问:“以上有些是事实,有些是我的推测。我只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免得你将来出了什么事还一无所知。”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眼神深邃。 我受不了她这样深沉的样子,问出一个我老早就想问的问题:“对了,你刚才说到了什么父王,是......? 她抬眼淡淡地:“汜海龙族,可曾听说?”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我肖想了好久的地方。 从前,云泽湖君就总是教导我,要勤修苦练,早日成龙。待我飞升成龙之后,就送我去汜海长长见识。他说普天之下,汜海龙族是最庞大的龙族,龙族内部再分三族,一族司天职,一族管海事,一族涉天象。在湖君日以继夜地不断熏陶下,我的心中没有比汜海更为神圣的地方。 无尽向后缩了缩身子,抽着嘴角道:“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扯出一个最为甜美的笑容,想跟她说让她什么时候带我去汜海逛逛,霎那间又想到自己还只是一条蛟,这真是一件令人心碎的事情。转念一想,无尽如果出身于汜海,那淮阳的这场雨...... 我将目光投向无尽,如果真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二十五章 无尽恨(14)求助 无尽垂下眸子,我心头忽然浮起一丝不安,为什么要垂眸?为什么,不解释? 无尽重新将龙佩攥在手里,由于握得太紧指节微微发白。她转眼看向窗外,静默的像一座鬼斧神工的雕塑,半晌,她闭眼道:“是我高估了自己,以为这块龙佩不会对我产生影响,没想到一旦卸下心防,就给了它可趁之机。”她顿了顿,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当时太过气愤,水淹淮阳的想法就那么一闪而过,仍是被这恶龙钻了空子。不过片刻,大雨突至,我才意识到自己酿下大祸。” 算着时间往前推,这雨开始下的时候正是无尽最声名狼藉的时候。淮阳百姓的秽语唾骂,沈老夫人意欲教子休妻,后又亲至柳家下聘。无尽心中苦不堪言,她明知沈家命中无后,却要承受旁人的异样眼光,产生这种极端的想法也在情理当中。 窗外一阵急风,隐约传来雨水拍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那一瞬间,我想问问无尽身为汜海龙族这样忍气吞声到底会不会后悔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话卡在嗓子里,想起自己对爱情这两个字了解得并不深,其中陷入爱情的女人心思最为复杂,哭哭笑笑,喜怒无常。虽然我自诩天资聪慧,但我确实猜不透她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回到凳子上坐下,良久,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问道:“沈公子身上的死亡之气越来越严重,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形容枯槁,离你而去么?” 常人总以为得道地异族能够呼风唤雨,起死回生,有通天本领。关于这种误解我觉得我有必要在此声明一下,人间混迹了许多的鬼魅魍魉、生灵异兽,大多道行只能勉强幻化个人形,隐于凡人之中不被发现。道法稍高一点的喜欢装神弄鬼,巧用道法使凡人供奉自异族己享受人间香火。而修行小有成就的异族,比如我,比如无尽,反倒活得更贴近凡人。我们确实拥有一些神通,可我们其实做不了任何改变。起死回生、改变过去与将来只存在于凡人的故事传说里,我们为改变未来所做的一切,都只将导致所预知的未来一丝不变的发生。 也许很多人对于我的长篇大论很是茫然,简而言之,即使我们身为异族,得上天垂怜,勉强知道一些天意运向,我们也做不了任何改变,只能等待天意顺其自然的发生。也就是说,无尽无比清楚沈行之命不久矣,唯一能做的只是看着沈行之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然后与世长辞。嗯......,我漏掉了一点,无尽还能在沈行之死后置办一副好棺材,举办一场声势浩荡的丧事,然而,有何意义? 无尽将龙佩收回袖笼中,她抬起眼睛:“当初我嫁进沈家时我就预料到了我与他之间的结局。沈家的百年盛世早该没落了,但我觉得这一切至少得等到他离开后才能发生,一直用淮阳地气不断撑着沈家的满门风光,淮阳地气受损,我为了防止心怀不轨的异族混入淮阳,便用自身灵力守护淮阳地界,道行低微的异族是根本没法踏入的。偶有道行较高的异族,为杜绝后患,我也会将他们赶出去......” 结合无尽方才的话,回想起那日无尽逼我与宋云景、慕容川离开淮阳,我也没多少不满了,守护之责罢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她的守护着实不怎么样,妖魔鬼怪还没兴风作浪,自身的怨气倒把淮阳搅的天翻地覆,人们叫苦连连。 无尽的声音淡淡的:“对淮阳,对沈家,我都算得上是仁至义尽。接下来我只想好好陪在行之的身边,陪他走完剩下的日子。在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之前,如果他回想起人生最后的一段时间,希望他会是幸福的。这是我现在最大的奢望。” 我张了张嘴,想安慰她人皆有一死,沈公子享受过富贵繁华,尝试过爱情滋味,已是幸运之极。又觉得这种场合说这样的话不大合适,最终抿了抿嘴唇:“一定会这样的。哦,前两****见到过柳家小姐,她说她会把聘礼退回沈家,向沈老夫人提出退亲。今天是初二,大后天就是初五,应该就是这两日。” 无尽点点头:“这样也好,柳白华是个不错的姑娘,假使她的心思不在行之身上肯定早已觅得良人,夫妻恩爱。现下只希望她不会行之耽搁了自己。” 我嘴角扯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不错的姑娘?你不是还曾怒闯柳府,扬言要打断人柳小姐的腿么?” 无尽瘪瘪嘴,有一丝小女儿家的样子,娇嗔道“我那不是听说她死活非要嫁给行之么?嫁谁不好,偏要和我争?” 我无言笑笑,无尽这张娃娃脸果然还是适合做这些小女孩的动作,太高深的和她不搭。 我说:“好了,你说要跟我单独谈话,前前后后跟我扯了一大堆,我还没搞明白你的真正意图了。” 她呆呆看我半晌,龇着牙道:“你没懂吗?” 我摇摇头,真心没懂。 无尽和我大眼瞪小眼许久,见我真的懵,轻声道:“就是......就是因我而起的这场雨啊,我把知道的办法都用了一遍,它还是老样子不停在下。我总不能真放任不管,让淮阳的百姓被活活淹死吧。”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我猜她是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睁大眼睛瞪这她,这不是明摆的撂挑子吗? 她咬着嘴皮回望,好似我不帮她我就罪大恶极。 终归是我败下阵来,我单手撑起额头无奈的探一口气,挥挥手:“我会和慕容道长、宋道长合计一下的。” 无尽抓住我的手欢天喜地道:“真的?太感谢你了,其实你也没亏什么,我不是将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了么?这叫互取所需嘛。” 我呵呵笑着扯回自己的手:“沈公子等了这么久,你不担心吗?” 她恍然大悟,想起沈行之的存在,一溜烟的跑出房间,留我一个人精神凌乱。 ...... 我与宋云景、慕容川将无尽夫妻二人送到客栈门外,远处群山雨雾迷绕。客栈掌柜机灵,已备好了一辆马车,想必这是他能干客栈掌柜这个职位这么多年的诀窍。无尽将沈行之大半身子都倚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沈行之温柔的对着无尽笑笑,听话的没有挪开。 无尽对我点头致谢,我微笑,走吧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回想,这是我最后一次见着无尽微笑的样子。 第二十六章 无尽恨(15)奸杀 今日是初三,无尽离开后的第二天。我之所以要特意提起今天,是因为今日……是柳白华死去的日子。 故事中有人冤死之时,总会天降大雨。是以我不知道今天这雨只是因为它本来就在下,还是因为柳白华的死亡。 傍晚时分,有无家四处流浪的乞丐向官府报案,在沈府隔壁不远处的槐花巷发现一具女性尸体。淮阳民风朴素,人命案是几十年来第一起。半炷香时间,案件传遍淮阳,官府派出得力人手,势要快速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祭奠亡者在天之灵。 首先到达报案现场的是官府仵作,他颤巍巍的携着引以为生的家当,匆忙赶至现场。官府仵作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本以为自己有生之年无缘检验人尸,哪儿晓得上天听到了他心底的呼声,在他垂垂暮年,一具如假包换的女尸横陈在他面前。 漫天大雨中,萧瑟的女尸躺在破败的槐花巷里,衣衫不整,残破的衣服不足于掩盖她曾经美好的胴体。她睁着两只大眼睛,死不瞑目,脸色苍白如死灰,嘴皮破肿不堪。双手指甲多数翻起,两腿之间有丝丝血迹,被雨水冲的所剩无几。身边有一只湿淋淋的野猫,无助的发出叫声。 见过柳白华这张脸的人太多,她的美又让人太难忘。聚拢围观的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梅香踉踉跄跄赶到时,只来得及见到柳白华最后一眼,衙役不准她靠近,说必须等办完案之后才能将尸体归还柳家进行下葬事宜。 忽略老仵作略显生疏的验尸手法,验尸的结果是毋庸置疑的。柳白华死于奸杀,多么恶心的两个字眼。我曾听她说才华横溢的女子向来心高气傲,她作为淮阳首屈一指的才女,若是料到自己的死法如此不堪,会不会连死都不安生。也许她的魂魄正怨气冲天,对害死她的人恨之入骨,可是她的魂魄应该早已被锁入地府,等待审判。至于元凶在何处逍遥,还待报应。 柳白华光彩夺目的一生止于这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她的凄惨死状被淮阳百姓添油加醋七嘴八舌的讲述,真真见过的人却只是兀自叹息闷头不语。 柳白华笑靥如花的样子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人皆有一死,我应该比凡人认识的更透彻,但不知为什么,心脏那个位置有种闷闷的感觉。 得知死者是柳白华,淮阳众人不假思索,认定无尽是幕后凶手。如果我不是足够了解无尽,我想我也会怀疑到她身上。纵观整个淮阳,只有她有这个杀人动机,为了不让柳白华嫁进沈家,毁其清白,娶其性命。 本指望官府能从理性角度出发,秉公处理案件。可是他们好像也先入为主的认为无尽是元凶,还没开始寻找案件线索,抓捕奸杀柳白华的直接凶手,便已派了衙役上沈府拿人。 这事悲就悲催在沈行之卧病在床,沈老夫人听说柳白华的死讯后,比任何人都先认定无尽是凶手。官府衙役前脚上门拿人,沈老夫人后脚就将无尽五花大绑送到了衙役手中。中间的详细过程我不得而知,只知道最后无尽被关进了牢狱,没有人听她的辩解,在他们看来,那统统都是狡辩。 一条龙沦落到如此田地,我都替她委屈,区区凡人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她。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她活该,一昧容忍只会让别人认为她是做贼心虚。我若是她,我一定会让这些侮我辱我的人付出代价。当然,只是给些小小的教训,毕竟伤了凡人性命是要累及修行的。 我把这些说给宋云景听,他愣了半天,指着我道:“修道者修的不仅是道,更是心。小妖你思想太过激进,心术也不正,怕是难成大器啊。” 我不屑一笑,尽管编吧你。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宋云景问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了?” 我觉着他这问题问的甚好。在我看来,淮阳大雨不停,柳白华死了,沈行之快要死了,无尽惹上了人命官司,这种种都显示了淮阳风水不行。继续呆下去,很难保证我们能置身事外。 可我们三人中能拿主意的人是慕容川,我只有期待他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感受到了我们殷切的目光,慕容川抬手指着客栈门外。 我回头望去,是沈行之。 或许是事出突然,他连披风也没顾得上,仅仅穿着一袭朴素白衣。神色是难有的慌乱,再加上眼窝深陷,眼底一片乌青,把客栈里的一个小孩子吓的嘤嘤哭泣。 见到慕容川,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光亮。我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他已经跪在了慕容川面前,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嘴咳嗽,“慕......慕容道长,救救内子吧。” 我们早就应该想到的,无尽出事,依沈行之对她的情意,决不会坐视不管。偌大的淮阳,他能够求助的,尚有这个能力出手相助的,唯我们耳。 慕容川眼疾手快,扶起匍匐在地的沈行之,“沈公子莫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沈少夫人若真是被冤枉的,贫道一定会替她讨个公道。” 我捂额叹息,这年头道士不仅要斩妖除魔,还得侦查破案吗?我心下有些埋怨,这水越来越浑,还死活往里趟,简直是多此一举。要我说还不如去牢房里找无尽,给她做做思想工作,劝她自己逃出牢房来的方便快捷又利索。 沈行之咳得昏天黑地,我无意中望见他握住的手帕上有点点殷红,想来真的是大限将至。老天也是挺刻薄的,眼见无尽能陪着沈行之的日子并不多了,非要在这种紧要关头上演这么一出,难道不是故意愚弄人吗? 沈行之死死拽着慕容川的手,哀求道:“慕容道长,一定要帮帮无尽。我知道她性格跋扈、刁蛮任性,可她绝不会指使人去杀害柳小姐。她是被冤枉的,道长一定要相信她。” 慕容川嘴唇紧闭,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贫道会尽力而为。” 第二十七章 无尽恨(16)凶手 送走沈行之后,慕容川与宋云景二人开始合计,我懒得听他们在商量些什么,主要是我心中着实不大情愿插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自到了人间之后,一些麻烦事就没有止歇过。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回云泽湖了,出来快要三个月的时间,以云泽湖君多忘的性格,我不小心摔碎琉璃青花盏的事应该早已抛到脑后,也许我是真的该回去了。 我幽幽的叹口气,这样淅淅沥沥的雨声,凉爽的天气,最适合睡觉。 正巧这时,有客人进门来,小二赶紧上前招呼。因为绵绵不断的大雨,云来客栈最近的生意一直很冷清,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客人,小二顿时有了精神。 客人是一位穿着长襟短褂的男人,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大好,眼睛有红血丝,面带疲劳。他在我们旁边的桌子坐下,招呼道:“小二,来两个下酒菜和一壶好酒。” 小二笑眯眯的,“得了,客官稍等。”他乐颠乐颠的跑去后堂,准备食物去了。 那男人满意的点点头,百无聊赖的坐在座位上等着。他四处张望,见我们望过去便冲我们咧嘴大笑,笑容有些实诚和憨傻,对这样的人我一般都是挺有好感的,所以我也咧嘴笑笑。 见我们回应他了,那男人一楞,像是找到了可以交谈的伙伴。他指着我们这张桌子空着的一方,忐忑不安的询问道:“我可以坐这儿吗?” 慕容川点点头:“先生请便。” 那男人乐呵呵的凑过来,笑道:“几位是外来的客人吧,我就说以前怎么没见过。” 宋云景执壶给他倒一杯茶水,嘴里回道:“是啊,途经贵宝地就留下来休息两天,岂料没过两日就下了这么一场雨,这雨总是不停我们也不好赶路,便一直留在这儿等雨停了。” 男人端起茶杯了然的点点头,看看外面的雨,叹了一声道:“我也是刚从外地赶回来,听我家那口子说淮阳这雨下了至少大半个月了,几位来的真不是时候,淮阳以前可从没下过这么久的雨。” 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确实很不是时候,否则怎么会正巧撞上无尽的这些事。 宋云景附和道:“我们刚到淮阳的时候天气好的很,风景奇秀,山河成画,简直是难得的人间美景。只可惜这雨下的这样大,没办法一饱眼福。” 听见宋云景夸赞他的家乡,男人心满意足的笑。霎那间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淮阳是个安居乐业的好地方,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世代居住在此,一直兢兢业业的生活着。哪儿晓得自从沈家那个少夫人来了之后,尽发生一些不好的事,现在居然连杀人案都有了,沈少夫人是个灾星啊,是来祸害我们淮阳百姓的灾星。”男人摇头晃脑,极为痛恨无尽的样子。 我冷笑:“八字还没一撇,你们就这么笃定沈少夫人是这起命案道幕后凶手?” 中途,客栈小二端来了一盘蚕豆,一碟豆腐干和一壶烧酒。他邀请我们一起喝,被我们拒绝了。我对酒的映像不大好,我之所以被赶出云泽湖正是因为酒后乱事,摔碎了湖君的琉璃青花盏。这一点,以我绝佳的记忆力来说没有个一百年是忘不掉的。 男人像是惊奇我的反驳,将手中的筷子置于桌上空着双手比划道:“姑娘,这可不是我胡说。就在刚才来客栈的路上,我亲眼见到那个凶手被官差给逮捕了。那个凶手见无路可逃就招供了,说是沈少夫人逼迫他这么做的,沈少夫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啊。” 凶手被捕,我们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官府的动作还挺快,现在天色尚未全黑,离报案的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我问他:“你确定那个被抓的人就是凶手?” “当然。”男人梗着脖子道:“那人我以前还见过了,是个出了名的无赖和好色之徒。走哪儿都被人打被人骂,见着女眷就动手动脚的,三天两头都得去牢房报一次到。后来不知怎的,这小子竟将主意打在了柳家小姐身上,被柳老爷送到官府之后,官老爷下了狠心,直接把他给赶出了淮阳。没想到这泼皮居然又暗地潜了回来,最终还居然把柳小姐给......”他叹了口气,想到柳白华的惨状,做出一副怜悯的表情。 我听着他的话,觉得柳白华的死因其实很简单,这人因柳白华的缘故被赶出淮阳,定然怀恨在心,他偷偷潜回淮阳定是准备伺机报复。恰好这段时间柳白华与无尽之间的不愉快闹得人尽皆知,无尽又是一个骄横跋扈的人,这一切都给了这人完美的机会。有无尽冲进柳府妄图打断柳白华的腿的事例在前,她唆使人去奸污柳白华在淮阳百姓眼中就成为了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这人一口咬死是无尽逼迫他这样做,无尽这次可能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预感到有什么不对,追问道:“既然你知道那个凶手与柳小姐有这样的渊源,那官府的大人没理由不知道,他们难道就没想过沈少夫人是凶手为了开脱自己罪责的借口吗?” 男人腼腆一笑:“姑娘这问题可没问对人,官府大人的想法我一个小老百姓怎么知道。”他顿了顿,“不过,就凭那泼皮,如果没人撑腰,哪儿有胆子犯下这样的大罪?” 他这样想,淮阳的百姓肯定也这样想,官府的人也免不了这样的想。殊不知人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一旦控制不了恶念所做的事连有些离经叛道的异族都未必能做出。所以湖君才经常在我们这些没有人间经验的水族面前念叨,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我们时刻警惕,提防人类的恶念。 我嘴角露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谁知道了?” 慕容川与宋云景明显感觉到了我的不以为意,不约而同的看了我一眼。 我面无表情的抿一口茶,掩饰自己对人心的不屑。 第二十八章 无尽恨(17)沈行之死 天色逐渐变晚。男人一边喝酒一边讲些淮阳的往事,其中还穿插两句自己在外闯荡的辛酸历史,我们偶尔回应他两句,场面不至于尴尬,但确实算不上热闹。 喝完壶里最后一点酒后,他同我们告辞,顺便不忘让小二再帮他打一壶酒带回家喝。 等他走后不久,我们便各自回房睡觉。虽然最近的烦心事很多,但眼皮已经完全不听话,酸的只想闭上,因此不大一会儿我便睡着了。 杀害柳白华的凶手被官府逮捕的消息第二天在淮阳里外传得沸沸扬扬,据说此人最后是由官府大人亲自审问。如我所料,这人咬定无尽不松口,话里话外都表明奸杀柳白华的事是他们共同谋划的。 官府大人让无尽与犯人对峙,双方各执一词。无尽的话在他们耳中并没有犯人的可信度高,不论她怎么解释官府的人都不大相信,或许他们是从心里认定了无尽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可悲的是,无尽找不出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无罪。 其间,柳府的丫头梅香也被官府审问过,她说那日柳白华是特意为了退亲才去的沈家,她家小姐不愿意破坏沈公子夫妻二人的感情,主动退让。谁知道沈少夫人这么心狠,居然对她家小姐下如此很手。 我在事情发生的第二日看见了梅香,她脸色苍白却出奇的平静。从云来客栈的门前路过时,我没有上去找她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她从门前走过,没了以往的勃勃生机。 客栈小二告诉我,柳家小姐的噩耗传回柳府后,柳家老爷受不住打击,当即昏倒在地不省人事,请了大夫上门诊治,大夫说是受了刺激脑部中风所致,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自身造化。小二边说边感慨,柳老爷是出了名的虔心向道,柳家小姐也是乐善好施之人,怎么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果真是老天不长眼,好人没好报。 老天长没长眼这种话我不敢随便说,不过它确实应该擦明亮一些。不说别的,就我渡劫成功却未化龙而言,它的视力就已经不大好,否则我的遭遇该如何解释? 柳白华与柳老爷接连出事后,掌管柳家事务的人自然而然成了梅香。我想这丫头也是个了不得的,主家遭受到这么大的变故,没有乘火打劫或者收拾包袱走人,反倒挑起主家的担子帮忙料理主家事务,着实可敬可佩。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暗黑色的天空越来越低。雨势明显比前面那些日子要大上许多,如果这场雨真和无尽的心绪与龙佩有关,看来无尽的心绪又发生了变化,不然这雨不会突然迅猛。 客栈外刮起一股狂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因为我站在窗前,额前的头发也被吹得一乱,我循着风的方向下意识的别过头去,想叫宋云景过来看看。突然天边轰的响起雷鸣声,比我历劫的那日听到的声音还要大,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阵颤抖。豁然抬头,眼前募地划过一道闪电,我被惊得向后连连退了几步。 宋云景从背后扶住我,借着他手掌的力量我才勉强站稳。慕容川几步冲到窗前,皱着眉头,神色凝重的向外观望。 我哆嗦的指着外面,“这......这雷声好不正常。” 慕容川点点头,蹙着眉头道“沈少夫人可能出事了。” 他向宋云景抬抬下巴示意,宋云景飞快的跑回楼上取来三把雨伞。我疑惑道:“这时候取伞,是要去哪儿?” 慕容川不理我,他接过油纸伞快步撑伞出去。 宋云景用伞戳戳我的手臂,催促道:“快走。” 我接过伞,跟在宋云景的身后,不死心的继续问道:“我们现在究竟是要去哪儿?” 话音未落,一股疾风迎面而来,夹杂着冰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有轻微的疼痛感。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这温度可以睥睨冬日的大雪冰霜,亏得我皮厚,不然在外面这样转一圈回客栈指不定会生一场大病。 宋云景头也不回,声音听着有些沉重,“自然是去找沈少夫人。” 我两步追上他的步伐,和他肩并肩。问道:“找到了又怎么样?以你们的修为根本做不了什么。” 宋云景将伞举高一些,露出眉眼。他偏头看向我,嘴角露出一丝揶揄的笑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我在他张嘴之前迅速开口,“我是答应过你们遇着能人异士了,如果你们解决不了我会出手相助,也说过要充当你们的安全屏障。可你们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肆无忌惮,做事不考虑后果啊。再说我不都告诉你们了吗?无尽可是龙族,就算我修为比她高我也不敢贸然对她出手。” 是的,我不敢对无尽出手,惧于她的身份、背后的汜海龙族。不能怪我势力,这是万恶的血统区别赋予我们的不公平待遇。打个比方,这就像普通人家的女儿跟皇帝的女儿相比,普通人家的女儿未必会比皇帝的女儿差,但皇帝的女儿因为血统、出身的原因得到了尊贵的身份,所以普通人家的女儿心中总是有些气短,这直接导致她们不敢随意对待皇帝的女儿。 宋云景看我半晌,冷不丁道:“你想多了。” 我说:“啊?” 他挑眉道:“我只是想让你别说话,快赶路。等到了你就知道我们去找沈少夫人做什么了。” 他转过头去专心赶路,脚上的频率加快了许多。我本来还想问一句我们现在是不是要去淮阳的牢狱参观一趟,结果见着慕容川是朝槐花巷的方向走。我只得默默闭上嘴,快步跟上。 转过槐花巷的街角,离沈府还有百步距离时,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敲敲打打的声音,夹杂着刺耳的金属声。我疑惑的望向宋云景,他也转头望向我,一字一句道:“是唢呐声,沈公子怕是已经......” 我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沈行之死了。这很正常我想,人都是会死的,何况我昨日见到他时他已经完全被死亡之气笼罩,能熬到今天已是极限。 第二十九章 无尽恨(18)尸体之争 沈府外面挂满了白幡,在风雨中飘飘荡荡。 府门前立着一个一身孝衣的女子,她没有打伞,雨水就这样砸在她的身上。我走近几步后发觉是无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想官府的人也还算是通情达理,哪怕无尽现在是杀人案嫌疑人的身份,但人家现在刚刚丧夫,总归还是要让她能送自己的夫君最后一程。 无尽站在沈府门前一动不动,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高高的沈府门匾下挤着一大群人。有穿着孝衣的和没穿孝衣的,有神情悲痛的和故作悲痛的,这一大群人的中间是身着孝衣的沈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沈老夫人的气色简直差到了极点。不过我现在从她的脸上看见的不是悲痛,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 这样的场面我就搞不懂了,今日明明是给沈行之奔丧的日子,在场的宾客却像是在看戏一样闲暇。直觉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大事,我拉住继续往前走的宋云景,示意他先呆在原地观察一下再说。慕容川不需要我的提醒,早已停在了最适合的看戏的地方。 无尽抬手在脸上随意抹了一把,她冰冷开口:“你是他母亲又怎么样?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你有什么资格不准我见他,不准我……送葬?” 我从没有见她对沈老夫人如此不敬过,以前不管沈老夫人如何对待她,她虽然言语上有过不少反驳,但对沈老夫人还是保持着基本的尊重。今日她同沈老夫人说话的态度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别说是相处四年的婆媳,就是对待陌生人也不会用这么冰冷刺骨的语调。 沈老夫人气的哆嗦,伸出手指指着眉眼凛冽的无尽道:“结发妻子?你还有脸说这话,你嫁到我们沈家四年,没给我们沈家生个一二半女不说,还害死了我家行之,现在你居然还敢说你是行之的妻子。若不是你命中克夫还无子,我们沈家何至于落得断子绝孙的下场?” 听了这话,无尽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她冷哼一声,道:“随你怎么说。但不管怎样,你必须把行之交出来,我要带他走。” 沈老夫人大怒,顾不得什么,妄图冲下台阶,被后面的丫头拉住。她怒气冲冲的甩开丫头的手,大喝道:“住嘴。你想把行之带到哪儿去?啊,你说你想把他带到哪儿去?我告诉你,我家行之生在淮阳,死在淮阳,埋更要埋在淮阳。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带走我的儿子?凭什么?” 众位宾客被沈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给吓着了,我想他们以前见过的沈老夫人一定是像我们初次见到的沈老夫人一样,是个慈祥的老太太。任谁也没料着,这位慈祥的老太太还有这样暴躁的一面。 我大约弄清楚了现在这复杂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沈行之死了,沈老夫人与沈少夫人互相争抢沈行之尸体的主权,无尽想将沈行之的尸体带走,沈老夫人不准无尽带走沈行之的尸体。这些宾客迟迟不愿走,留在这儿假装吊唁,我猜他们可能是想亲眼见证这场闹剧最终如何收场。 无尽微微抬头,看着天空中急速坠下的雨好半天不说话。良久,她轻笑道:“我好好同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照做,赶紧把行之的尸体给我,别逼我动手。” 本来无尽说这种狠话是没人相信的,毕竟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威胁可言?这事巧就巧合在前不久无尽在柳府一战成名,热度至今没有消退,沈少夫人彪悍的名声淮阳老小无人不知,是以她一说这话在场的好几名宾客都悄然变了脸色。 无尽的话太放肆无礼,有听不过耳的宾客出声打抱不平,“沈少夫人,做人要对得起天地良心,你这样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另有宾客开始一点一点数落:“沈少夫人,你当初孤苦伶仃一人,是沈老夫人收留了你,予你吃喝穿住。再者,你嫁进沈家四年无所出,沈家并未休妻,对你是仁至义尽。你如今这样做,岂不是忘恩负义?” 指控一开始便停不下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人声嘶力竭的吼道,“沈少夫人,你嫉妒柳家小姐温柔贤惠,恐她嫁入沈家抢走丈夫欢心,指使下三滥侮辱并杀害了柳小姐,午夜梦回时,你就没有见到过柳小姐来向你索命吗?”我想这人跟张李两位书生一样,是柳白华的忠实拥护者。他继续喊道:“沈公子待你恩重如山,你却在他死后同沈老夫人抢夺他的遗体,叫他死都不安心。你还要带走沈公子的遗体,让沈公子不能叶落归根。你这样做天理不容啊。” 这人义正言辞,字字珠玑,我都被他的话动摇。的确,无尽想带走沈行之的尸体于情于理都不妥。 无尽紧蹙眉头,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大批人马跑动的声音。 我转身望去,是官府的差役。我心中微微叹一口气,淮阳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物怕是都聚集在这儿了,现在可不仅仅只是看好戏这么简单。 果然,我刚这样想完,为首的官差冷冷道:“沈夫人,您可真是让我们好找啊。你伤人性命,理应以命抵命,判您死罪。现在还加上越狱逃跑,罪情有多么严重您知道么?” 我心中小小腹诽,都判了死罪,再严重还不是一死,有什么区别? 无尽不理他,转向沈老夫人:“我最后再说一次,把行之的尸体交给我。” 见到有这么多的官差在场,沈老夫人底气硬了不少,她挺直背脊道:“休想。” 无尽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容,那张娃娃脸上的笑容触目惊心。她的笑让我不寒而栗,我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 刚才说话的官差此时满脸怒气,无尽的忽视令他心底不快,他冷冷道:“沈少夫人,您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劝您还是主动跟我们回牢房的好,免受皮肉之苦。” 无尽冰冷一笑,将目光转向我,“怎么?你要来插手我的事?”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话,下意识的摇头。 她冷哼一声,“那就好。” 第三十章 无尽恨(19)一起死 我在原地看着无尽大踏步的走进沈家的门,事实上我仍未从她说的话中反应过来,整个人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沈老夫人拦在大门中央,几个下人也聚拢过来,挡在无尽面前。 无尽冷眼看着前面的这群人,好半天的时间,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动作时,她飞快出招,将沈家的几个下人放倒在地。又在顷刻间掠过沈老夫人奔向沈府内堂,身形快速犹如鬼魅。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位宾客只来的及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无尽越过他们的阻拦。 慕容川与宋云景自然是例外,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对视一眼,同样敏捷的冲了进去。我在他们的后面跟进去,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反应慢了半拍。 沈府内堂,一具乌木棺椁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高高的灵堂上面摆放着沈行之的牌位。直到这时候,我才真切的感觉到了沈行之的死亡,他就躺在那口乌木棺椁里,凡尘俗事再也跟他沾不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无尽一步一步的挪移着,脚步虚浮的向棺椁靠近。终于走到棺椁的旁边,她伸出娇小的手慢慢放在棺木之上,轻轻抚摸着,像是在抚摸沈行之的面庞。 我不能理解,明明已经订棺了,无尽她根本见不着沈行之的面孔,可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棺材的样子就仿佛是在看沈行之一样。只是我看不透她现在的情绪,说是伤心,眼角却干干的,一点湿润的迹象都没有;说是不伤心,我又觉得她漆黑的眼睛中满是空洞,没有生气。 她喃喃自语:“行之,你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骗子,你不是说没有我在你的身边你就睡不着么?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尽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不然你现在为什么睡的这么香,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吵醒你。” 沈老夫人步履蹒跚的走进内堂,身后跟着那一批奔丧的宾客,还有前来捉拿无尽回监狱的官差。沈家的内堂虽然面积宽阔,一下容纳这么多人难免有些拥挤,我拽住宋云景的衣袖,询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身旁一声不吭的慕容川,小声道:“先看看再说。”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打在屋顶上发出‘哗哗’的声音,窗外粗壮的树木在风中摇曳。我的感觉不太好。 沈老夫人恨恨盯着抚摸着棺材的无尽,咬牙切齿道:“拿开你的手,我儿子就是被你克死的,你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给谁看?”她激动的咳嗽两声,换了一口气接着道:“是我的错,当初我就不应该惯着行之,让他娶你这个扫把星进门,害的我们沈家家破人亡。” 无尽恍若未闻,温柔的盯着眼前的棺材,嗓音平静细腻:“不过没关系,哪怕你是骗我的我也不会生你气的。哦,对了,行之,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她微微一笑,自问自答:“我是来带你走的,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谁都找不着我们……” “你妄想。”沈老夫人冲过来一把推开无尽,抱住乌木棺椁嘶哑道:“行之是我的儿子,是我们沈家的三代单传,我不会让他离开我身边一步的,你休想带走他,休想带走我儿子。” 无尽看着推开自己的沈老夫人,脸上浮现出恼火的表情,她走尽一些,在离沈老夫人只有半步之遥的距离停下。用嘲讽的语气道:“是吗?那你可千万要把行之守住了。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带走他,带他离你远远的。你不是总念叨你沈家三代单传,子嗣单薄吗?现在行之死了,沈家香火断绝,等我带他离开淮阳后,沈家以往的辉煌就会烟消云散,到时候你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守不住。” 沈老夫人倏然变色,结结巴巴道:“你……你……” 无尽靠的更近,脸快要贴在沈老夫人的脸上,嘴角扯出凉薄的笑容,“怎么?是不是又想打我?行之不在了,我可不会像以前任你随意打骂。” 沈老夫人靠着棺材滑下来,她喘息着抬起头,对一侧的官差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杀人凶手在这里,你们还不捉拿归案,杀了她还柳家小姐一个公道?” 一旁的官差看的太入神,沈老夫人这一声怒喝彻底使他们清醒,几名官差一跃而起,冲上去围住明月,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无尽转头看向这群官差,嘴角仍保持着先前的笑容,眸子里有一丝怜悯,仿佛下一刻这些人全部会变成死人。这不是没可能,我想,以无尽现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状态,区区几个凡人的性命何曾放在眼中,至于天罚,那都是身后事。 无尽慢慢抬起胳膊。 慕容川喝止道:“沈少夫人,够了。” 无尽停了手中的动作,望着慕容川冷笑道:“够了?什么够了?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说够了,那为什么你之前不站出来说这句话?”她指着瘫倒在地上的沈老夫人问道:“我想见夫君一面,她拦着我不让进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她说够了?我被关在牢房中,听那些看守牢房的官差讨论我的我夫君奄奄一息时,我求他们让我见我夫君最后一面他们置之不理,你怎么不跟他们说够了?我守护淮阳整整四年,那些无知平民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对我指指点点,你为什么不跟他们说够了?为什么你偏偏要对我说,为什么?” 无尽的每一句话都清晰有力,我想她或许是真的迷茫,不是为了指责谁。可我回答不出她的问题,解决不了她的困惑。 慕容川叹道:“少夫人,沈公子他定不愿见着你这副模样。” 无尽轻笑:“这个时候你跟我提起行之以为我就会……”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老夫人,她…… 我没有注意到,任何人都没有注意到,在无尽与慕容川讲话时,沈老夫人从地上摸索着爬起来,趁其不备将藏于袖中的匕首插入无尽的腹部。 沈老夫人笑容满面的看着血流不止的无尽,松开匕首,咯咯笑道:“我让你要带走我儿子,这下好了,你死了,就没人能带走我儿子了。” 无尽将捂着腹部的手展开,看着沾满自己鲜血的手微微挑眉,“呵呵,以为这样我就会死么?”她环顾一圈屋内,笑道:“就算死那也不能我一个人死,大家一起死,整个淮阳,全部都得死。” 我不好的感觉终于成真。 第三十一章 无尽恨(20)水淹淮阳 无尽望着满屋子的人狂笑,她此时的样子像个疯子。 半晌,她将幽幽的目光转向我,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屋外一阵冷风适时袭来,吹到皮肤上,连心底都有些微微发凉。我紧紧拉住宋云景的衣服,离他近一些。其实如果无尽要对我做些什么,我并不认为宋云景有这个能力护得了我,只是觉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而莫名心安。 慕容川沉静地注视着无尽,双眼炯炯有神,“沈少夫人……” 我吼道:“不要再说了。” 话音未落,一条狭长的白龙蜿蜒而起,身形比我的原形还要粗壮许多。电光火石间,它从屋内宾客的头顶上盘旋跃过,转眼消失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 屋内的宾客惊恐大叫,“妖怪……妖怪……” 我心下冷笑,大千世界,万类异族,你们就只知道妖怪吧。 离无尽最近的沈老夫人惊了一踉跄,顿时跌坐在地,眼中的惊恐逐渐变成了空茫。胆子大一点的宾客掉头就跑,连滚带爬的逃离沈府,一边跑一边喊救命。胆子稍小的一点宾客已被吓得腿软,身子瑟瑟发抖,一步也不能挪动。 混乱不堪的现场,只有那几个官差还算勉强镇定,可脸色也甚是苍白,额头上冒着冷汗。为首的官差注意到面不改色的慕容川与宋云景,见他们皆作道士打扮,艰难移步过来,讪讪地挤出一点笑:“道、道长,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淮阳有妖,特意来除妖的?” 听见这话,屋内闹哄哄的宾客一时间鸦雀无声,都好奇的看向慕容川与宋云景。 沈老夫人抬起头,恍然大悟的望向我们,反复念道:“对,对,你们肯定一早就知道她是妖怪,所以那日才专门来看望行之的。”她从地上爬起来,揪住慕容川的袖子,质问道:“既然你们知道她是妖怪,你们为什么不收了她,为什么要让她害死我儿子?” 宋云景上前两步,“老夫人,沈公子的死与少夫人无关,是他……” 沈老夫人瞪向宋云景,“你胡说,我儿子就是被她害死的,就是被那个妖怪害死的。” 天空突然雷雨大作,沈老夫人嘶吼的话全部湮没在雷声中。接连不断的霹雳闪电刺破云端,爆发出无比耀眼的白光。屋内剩余的一些宾客都全身一阵,瑟缩在角落。 我望向雷霆震吼的暗灰色天空,心里咚咚乱跳。此时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刻,我前所未有的严肃道:“快,快将这些人带走。快一点,再晚就来不及了。” 宋云景被我急切的样子吓了一跳,摇摆不定地望向慕容川。 慕容川紧皱着眉头,“东戈姑娘……” 我大喝到:“没听到我的话吗?我让你快带他们走,你不是想行侠仗义,救下淮阳这群人吗?再磨磨蹭蹭的谁都救不了他们。” 我脾气不太好,这是我刚才才发现的事。可这不能怪我,在我的认知里,若不是慕容川非要乱说话,再加上沈老夫人的那一刀,无尽不会变成这样,我们也不会陷入危险的境地。 宋云景欲跟着慕容川带这群人走,被我拦下了。他们想的倒好,留我一个人面对无尽,我又不傻,怎么会如他们所愿。 很快,远处传来一阵淙淙的水流声。淮阳附近大江大河虽多,我们住在这儿大半个月也并未听到过流水声。 我飞快地跑出去,连伞也没撑,宋云景一声不吭地紧跟在我身后。我们拐过槐花巷,向通往淮阳的路口跑过去,奔跑时带起的风沙沙作响,雨落在大地上的声音变得十分静谧。我依稀记得我们来时走了很久才到的云来客栈,这么跑起来却很快就见着了云来客栈门前的旗帜。 一路跑过来,看见许多百姓从街道上匆匆跑过去,有人喊:“洪水来啦,洪水淹过来啦。” 我停下脚步,望着面前的奇观。 巨大的水幕从空中悬挂下来,四下里除开喧嚣的水声什么也听不见。一片水海漫过淮阳的路口,整个河面像是沸腾了起来,卷出雪白的水花,无尽巨大的身形在水上来回调转盘桓。我大概猜到了无尽的心思,她这是想水淹淮阳。就像她所说的一样大家一起死,整个淮阳,全部都得死。 我仰首望着空中蜿蜒盘旋的无尽,对视许久,脖子酸的忍不住。我尽量平静的开口:“无尽,你千万要冷静,别冲动。如果你今日真发大水淹了淮阳,犯下的罪孽可几百年都赎不清,到时候天罚降下,平生修为全毁不说,能不能保住原形都不一定。” 无尽硕大的龙头对着我,声音犹如钟声响荡,“你言而无信,你明明说过不会插手我的事的。” 我捂住耳朵后退两步,在宋云景身旁站定,“我也不想多管闲事,若你只是杀几个官差和毁掉沈家,我自然可以当作没看见。只是你把事情闹得太大,我想不管都不成,若湖君知道我对成千上万条人命袖手旁观,定会把我打回原形。” 说这话时,我眼角余光看见了宋云景望着我复杂不解的眼光。放在平时,我定要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看我,但我现在没有这个闲暇,得解决当务之急。 无尽的笑声在空中响起,“既然如此,废话少说。” 它用壮硕的尾巴向后一甩,大片水浪向我袭来,我抬起衣袖遮住脸部,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我本来全身就已经被雨淋透了,多淋点少淋点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抬起衣袖的同时,一把明晃晃的剑从我耳边堪堪飞过,飞向水幕上的无尽。眼见那剑越飞越快,就在快要刺入无尽体内的那一刻,无尽尾巴用力向前一甩,飞过去的剑迅速折返方向,钉入我脚尖前的土地。 我拍拍胸,松一口气。回头望向刚刚掷剑的人,我本以为是宋云景,原来却是先前带着淮阳百姓离开的慕容川。不知道他是将那些人领到哪儿躲着的,竟然回来的这么快。 我不死心的劝道:“无尽,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无尽冰冷的声音响彻淮阳上空,“多说无益。” 巨大的白龙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利的牙齿,朝我的头部席卷而来。 第三十二章 无尽恨(21)龙蛟大战 四下寂静无声,我的眼中只看得见汹涌滚动的水海以及俯冲而下势不可挡的白龙。 恍然间,隐约看见宋云景执剑上前,剑端划出闪烁的银光。我觉得欣慰的同时也不免觉得好笑,以他的修为,怎会是无尽的对手,即使无尽在沈家受了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终归还是汜海龙族中的一员。 就这样吧,我想,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任慕容川与宋云景与无尽苦战。只是得罪了汜海龙族,以后得夹着尾巴做蛟了。不过汜海龙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蛮横异族,这次的事我也算占着理,想来它们也不会来难为我这么一条不成器的小蛟。 白龙俯冲而下的瞬间,一条粗硕的黑蛟迎面冲去。没错,这是我的原形,并且这是我来人间后第一次现出原形。 让我自己都倍感无语的是,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居然还有心情胡思乱想。猜想着此时站在地面看到我原形的宋云景与慕容川一定大吃一惊,庆幸自己简直是三生有幸,能在有生之年观摩一场龙蛟大战的盛世状况。 无尽并没有因为我现出原形方寸大乱,或许这早就在她意料之中。说时迟那时快,无尽迅速稳住身形,昂起脑袋,呲出牙齿,再次向我的头部发起进攻。 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凡事我都得用智慧解决。我避开无尽冲过来的方向,用尽全力向空中腾起,想从无尽的上方越过。无尽的尾巴一挑,缠住我的尾部,脑袋快速扭动,咬住了我的颈部。我吃痛,全力一挣,逃脱她的桎梏。心里忍不住开始咒骂,无尽太过分了,居然说咬就咬,她刚才这一口,若不是我躲得快再加上我皮厚,说不定脑袋都得被她咬断。 一蛟一龙在空中充满敌意的对视,既然敌人不忍就别怪我不义。我摆动身躯,昂起脑袋作势朝无尽的头部扑去,无尽伸出前爪想一爪将我拍开,趁她伸爪之际,我甩动尾巴击向无尽的受伤地腹部。 无尽的身躯明显一颤,却依然咧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扑向我。虽同属异族,我对无尽不是不同情,只是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我不顾无尽咬向我背部的利齿,本能的用尾巴不停抽打无尽的腹部。我知道这很卑鄙,可是我想活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龙吟声忽然从远处传来,如雷鸣般冲破天际。我吃惊之余,无尽咬住我背部的力道忽然消失,接着无尽的身躯向地上重重摔落。 我惊讶又恐惧的向传出龙吟声的方向望过去,一条银色的巨龙像利箭一般冲过来,刚好接住了坠落而下的无尽,她此时已经幻化成了人形,可能是因为伤势太重已经晕厥过去。 我的背部与颈部隐隐作痛,可这些都抵不过我心里的害怕。这条龙是显然为无尽而来,那它必然是无尽的同族,弄不好还是无尽的血亲。他眼睁睁的见着我将无尽打成这副模样,我都抵赖不得。如果他要替无尽出气,以我现在的力气状态只能任其处置。 绝不能处于下风,这是我脑子里反应过来的第一想法,可我的伤势并不轻,只有勉强维持住原形昂首同银龙对峙。我死死的盯着它,不敢放过它的丝毫动静。等了半天,银龙也只是驮着无尽来回游动。 大约是无尽此时大势已去,雨势开始渐渐变小,轻轻的风从我身边微微拂过。底下喧腾的水海逐渐归于平静。这应该是无尽向淮阳附近的几条大江大河借的江河水,没了无尽的操控,不一会儿就全部退去,像是涨水之后的退潮,来得快去得也快。 恰在此时,原本的银龙幻化成了一个颀长的人形,冰雪般的面容,仿佛波光般地摇荡。怀里抱着受伤晕厥的无尽,他望向空中焦灼不安的我,似乎有几丝打量地意味,我换了一个姿势停在空中,不敢化为人形。 沉默半晌,银衣男子清冷开口:“家妹年幼无知,多亏几位出手阻拦,方使家妹没有酿下弥天大祸,我与族胞对各位感激不尽。如今她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此次大伤,修为一定大打折扣,望各位莫要再纠结家妹犯下的小小错误。”说到这儿时,我看见他别有深意的瞟了我一眼,如今我式微,只得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一切需要客套的场合,慕容川都会适时出面。他点点头,“沈夫人虽犯下了一些错误,但也算得上是情有可原。再加上阻止的及时,并没有伤害凡人性命,我想他们不会计较的。” 以慕容川的聪明才智怎么会猜不到银衣男子的意思,别说没有伤到反人性命,就算伤到了,只要事情没被闹大,一切也最好是平静解决。因此事得罪汜海龙族可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慕容川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我现在连不满的力气都没有,只要我稍微精神再好一点点,我都想问问慕容川,凭什么上阵对敌卖命的人是我,好听的话却都由你来说? 银衣男子挑挑眉,“如此甚好。家妹伤势严重,我得将她带回汜海疗伤,告辞。”话毕,银衣男子现出原形驮着无尽转身飞走。我目瞪口呆,真是光明正大啊,回想我在人间时什么时候不是蹑手蹑脚,就怕一不小心被人看见了原形。 银龙带着无尽离开后,我的紧张感顿时一消而散,身体上的疼痛感才有了真实的感觉。骨架像是要散掉一样,全身无力。实在是无法继续维持住原形,我化作人形瘫倒在地上,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宋云景过来扶我,我才回过神来,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隐约还有血迹。没等我抓住宋云景伸过来的手,眼皮一闭,便晕了过去。我晕过去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得赶紧跟宋云景与慕容川分道扬镳才行,跟着他们准无好事还得充当免费劳动力,真的很不甘心啊。 我要回云泽湖,哪怕湖君打死我我也要回云泽湖。 第三十三章 无尽恨(22)沈老夫人 我醒来时,淮阳已经变了一番模样。 清早起来,发现连绵一个月的雨终于停住了,只有云来客栈外的柳树繁花上面点缀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也快被阳光蒸发。蓝天白云,万里晴空,同我们刚到淮阳那日的天气差不多。 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场雨是因无尽而起,最终也因她而止,所以说对于这番景象我并不意外。可淮阳百姓好像无比欣喜,个个脸上春风洋溢,走路姿势都比阴雨连绵时要轻快许多。 云来客栈的掌柜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店里客如流水,成群结队的都排出了客栈门外。听小二说他们都是特意来拜访慕容川与宋云景的,感谢他们赶走了祸害淮阳的妖怪,还了淮阳一个朗朗晴日。刚听见小二这么说的时候我的心里火冒三丈,明明我才应该是接受众人膜拜的英雄,结果却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观众。 气过之后又觉得这样也好,反正这些人也不会相信是我帮他们赶走了无尽,我总不至于为了向他们证明这是我的功劳而现出原形。不过即使现出原形他们也未必会感谢我,只会因为我异族的身份感到害怕恐惧。这样给双方心里都添堵,得不偿失。 我无精打采的坐在窗边望着被围在人群中的慕容川与宋云景,他们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听来听去也不过是感谢云云的话题。我实在提不起兴趣,听的昏昏欲睡。 “唉,好无聊。”我昨日受了伤,虽擦了些药,浑身上下仍然不是很舒服,懒洋洋的靠在墙壁上,感觉到墙壁与地上都是凉凉的。抬头看着窗外的房屋和天空,偶然飘过躲躲白云。阳光透过柳树树叶洒下斑斑的光点,照在我伸出去的手上。我忽然想到我还有一件事没确认,我必须出去一趟才行。 我瞟了一眼慕容川与宋云景,他们此时正忙着应付里里外外围着他们的淮阳百姓,似乎无暇顾及我。我起身离开座位,一个人走出云来客栈,朝槐花巷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闹意盈盈,许是连连阴雨的缘故,今日是小摊小贩时隔一个月头一次开张,都无比勤快积极,见着行人便吆喝几声,叫卖声清亮的很。我以前很喜欢这样的场景,因为我对凡人的生活了解的并不深,可是如果混迹在这样的场景里我有自信可以生活得游刃有余。但今日我看见这样热闹的场景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莫名的觉得心酸。 世人虽形形色色,但大体都淳朴良善、自私自利。无尽在这个地方作为人类生活了四年,我却觉得她并没有真正融入到人类生活里。她的异族身份一曝光,瞬间成了淮阳众矢之的。没有人记得她安安静静地在淮阳待了四年,保护过淮阳一方的安宁,所有人都只害怕她的身份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他们只会替自己担心,没办法设身处地的站在别人的立场,为他们考虑,这便是我所认识到的人性。 走到沈府门口的时候,我的心里乱跳不停。可能是因为昨日的事,我对沈老夫人或多或少的带些成见。再次上门跟她打交道,心里有些抗拒,可我不能不去。 沈府安静的不太正常,这是我踏进沈府的第一想法。守门的小厮不知跑去哪儿了,门口空无一人。我推开门左望右望,发现沈府内竟然也一个人都没有,庭院内满地狼藉,桌椅凌乱,我不敢置信,昨日还人满为患的沈府今日却萧瑟至此,短短的一夜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小心的挪动步子,寻找空地落脚。算上那一日的夜访沈府,我总共已经来过沈府三次,对于沈府的格局布置我已是相当熟悉,可我转悠了半天,也没见着沈老夫人的身影。 剩下没去的地方只有祠堂了,想到那儿密密麻麻的黑色灵牌,我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希望沈老夫人在那儿吧,现在我只能这么想。 走近祠堂后一股焦糊味道远远飘来,我看了看四周,发现祠堂外面的空地上堆着许多烧黑的木块和一大堆灰。走得近了,还有一股我以往没闻到过的怪异味道,很是刺鼻。我捂住鼻子 绕过灰堆拐进祠堂。 我没有猜错,沈老夫人确实是在祠堂,只是...... 沈老夫人捧着一截烧焦的木头跪在沈家祖先的灵牌面前,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连我走进来也没有发现。她的发髻凌乱,好像许久没有打理过一般。 我走进几步,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沾有不知名白色粉末的白瓷罐子,发出铛的响声。沈老夫人募然警觉,抬起头警惕的望着我,“你是来带我儿子走的对不对?”她把手中的焦黑木块紧紧抱在怀中,此时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木块,而是人的骨头。她突然面目狰狞,原本慈祥的五官拧在了一起,阴森森道:“我不会让你带走我儿子的,而且你也带不走他了,哈哈......”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沈老夫人的笑声凄厉,而且她好像认不出来人了,否则她就不会把我当作无尽,对我说这些话。 我看看歪倒在地上的白色瓷罐,忐忑问道:“老夫人您,您把沈行之的尸体烧了么?你的手里是......烧毁的残骸?” 沈老夫人疑惑的望我一眼,又看看怀中的骨头,咯咯笑道:“是啊,这是我儿子,这样就谁也带不走他了,他就能永远留在沈家。” 我皱皱眉头,刚想开口。她一把拽住我的裙摆,喘息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笑道:“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赶走了,就剩下我和我儿子两个人。他可是我们沈家第三代单传,他绝不能离开沈家。所以我一把火把他给烧了,把他骨灰洒满了沈家的祠堂,这样就没人能够把他从我手里带走了。哈哈,我是不是很聪明?” 我皱着眉头退后两步,她已经疯了。但我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来同情她,或许是我潜意识里并不觉得她值得我可怜,我心底暗暗叹息一声,丢下犹自狂笑的沈老夫人转身离开。 第三十四章 无尽恨(22)完结 天高云淡,秋意见浓。 走在回云来客栈的路上,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太道德,可我打心里觉得沈老夫人的结局是自作自受。人们总说执念太深容易走火入魔,沈老夫人现在不外如此,她把自己困在自己的心魔当中,如果自己无法挣脱,这一辈子就只能疯疯癫癫的活下去了。 我一边走着一边想,等到了云来客栈后我就跟宋云景与慕容川辞别,修道历练什么的不重要,我还是回云泽湖比较好。没事的时候睡睡觉,睡醒了跟水族伙伴侃侃大山,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我的。 走进云来客栈的时候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咯噔了一下,总觉得客栈内有什么不好的东西在等着我。但是沈行之、柳白华已经死了,无尽又被带回了汜海,偌大的淮阳唯一和我们熟识的就只有客栈掌柜和那几个小二。我不甚在意的摇摇头,大约是最近几晚没有休息好,心绪不宁引起的吧。 踏进云来客栈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听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脑袋里瞬间蹦出了不告而别的想法,想象我一过去,总觉得自己会落得半生悲惨的下场,就实在提不起走过去的勇气。抬脚准备悄悄溜出客栈,抬头却发现桌上三人的目光齐齐聚在我身上,我现在离客栈门槛紧紧一步之遥,也就是说只需一步我就能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尴尬地笑笑:“你们继续聊,我就不打搅你们了。继续,继续,别在意我啊。”抬脚踏出了客栈门槛。 刚提起后脚,一个魅惑的声音在背后慢悠悠响起:“好久不见,东戈姑娘过的可好?我看姑娘气色不错的样子,应该过的挺舒心吧?” 我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气色不错了。我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背部还隐隐生痛。我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你们就在这儿睁眼说瞎话。 我看着北岐,依然是那么精致绝伦、魅惑迷人的面孔,可是我并不期待见到他。在我看来,他比宋云景与慕容川还要霉,遇着他才是一切倒霉的开端。 北岐挑挑眉毛:“怎么?这么久没见,东戈姑娘是不认识我了?” 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我收回迈出客栈门口的脚,磨磨蹭蹭地走向他们所在的桌子,在空余位置坐下,整理整理裙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怎么会呢?九尾狐族的族长,这么赫赫有名,哪儿能忘啊?” 北岐拿过桌上的茶壶,给我倒过一杯茶,“哪里哪里?东戈姑娘才是真正的名人了。”他别有深意的望我一眼,嘴角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笑容。 我将举了一半的茶杯放回桌子上,不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不光是我,悠然品茶的慕容川和八卦的宋云景都被他这话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望向北岐。 面对我们几人甚为疑惑的目光,北岐毫不在意的抿一口茶,慢吞吞道:“我在来这儿的路上,碰见了一位异族同伴,相聊甚欢,无意中听她提起她的一位朋友,我觉得那些特征跟东戈姑娘挺符合的。” 我绷紧脸,“什么特征?” 他再喝一口茶,“她说她是从云泽湖来的,出来找一位叫做东戈的朋友。听她说她那朋友道行高深,但没有什么人间经验。”他抬头瞟我一眼,“是不是跟东戈姑娘的特征挺符合的?” 北岐这么一说,我几乎立马猜出了他说的那位异族同伴是谁,我曾经多次提起过她教导我的道理,让我记忆犹深。我心里止不住的欣喜,阿离肯定是来接我回云泽湖的,湖君一定早就忘了我打碎他琉璃青花盏的事,所以她现在特地来通知我。 但还有一个问题等待解决,八卦的宋云景自然不会让****这个心,他撑着脑袋问道:“小妖她朋友认识她很正常,这怎么就成名人了?” 我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北岐笑眄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开口:“认识东戈姑娘的可不止是她朋友,我这位异族同伴说,东戈姑娘几个月前有一件非常出名的事迹,因为此事还成了她们云泽湖方圆十里最为有名的人物,各类异族都清楚的很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紧紧咬住牙,阿离,千万别出现在我面前,小心我弄死你。才跟那只笑面狐狸认识多久,就能出卖我们几百年的友谊。这种事居然都能随便讲跟人讲,让我颜面何存? 北岐丝毫不在意我的脸色,自顾自笑道:“她说东戈姑娘的原形是一条修行千年的……” 我刷的从板凳上站起来,阴沉着脸色道:“不准说。” 北岐望我一眼,冲我笑笑,笑容分外明媚,不过总算是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如果可以,我一定要把北岐跟阿离都给灭了,以泄我心头之恨。 宋云景换另一只手撑着脑袋,微微不屑道:“不就一条大黑蛇么?我昨天才看见了,有什么稀奇的?” 我眼皮猛地跳一下,不可置信道:“你,你说我的原形是什么?” 宋云景无所畏惧地望着我,理所当然地重复一遍,“一条大黑蛇呀,怎么了?” 我强忍着怒气闭上眼睛,半晌睁开道:“照理说干你们这一行的,应该看过异物志这本书才对,我清清楚楚记得这本书的第九十七页详细地介绍过我的族类,你仔细地想想看?” 宋云景后知后觉道:“哦,我好像记得是有这么一本书,刚被送到天一观时师父给了我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说欲要除妖必先识妖,那本小册子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不过,我看了两页之后觉得不好看,就再也没有翻阅过了。” 我求助地望向慕容川,“慕容道长,您见多识广,博学多知,烦请你给这位无知道长普及一下?” 慕容川定定地望向宋云景,一本正经地开口道:“我怎么记得你那本异物志都快被你翻烂了呢?好像还见你拿着这书特意去请教过师父?” 我‘呵呵’地笑两声,抓起我面前的茶杯朝宋云景的脸上扔过去。 第三十五章 遇三生(1)阿离 宋云景向旁边微微侧身,躲了过去。我扔过去的茶杯直直摔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响声,裂成了几块碎瓷片。 客栈掌柜闻声看过来,见着宋云景身后的碎瓷片愣了愣,狐疑地望向我们。我有些尴尬地冲掌柜笑了笑,指着宋云景道:“一时失手,不小心摔碎了,等会儿宋道长会赔钱的。” 掌柜唤过一旁的小二,让他将地上收拾干净,又兀自低着头看手上的账本去了。云来客栈本来是沈家旗下的产业,可如今沈行之死了,沈老夫人又变得疯疯癫癫,沈家算是走到了尽头。所以这客栈现在称得上是掌柜的私人客栈,所得收入也完全归他所有,工作态度更是兢兢业业了。 宋云景坐正身子,满不在乎道:“不就开个玩笑吗,怎么激动成这样?” 我瞪他一眼。 他浑不在意的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不过说真的,大黑蛇这称呼听着比小妖要霸气许多吧。你不是总声明自己不是什么低级的小妖吗,那以后就叫你大黑蛇怎么样?” 我紧紧咬住牙齿,一字一句字正腔圆道:“谢谢,可是我不叫什么小妖、大黑蛇,我的名字叫东戈,东南西北的东,化干戈、为玉帛的戈。所以你叫我东戈就好。” 宋云景皱皱眉头,不大情愿道:“东戈是你的名字,我可以这样叫你,别人也可以这样叫你。那就无法彰显出我的特别了呀,可大黑蛇不一样,天底下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叫你?” 我不解道:“为什么要彰显你的特别,我们关系很好吗?” 宋云景‘啧’一声,“当然,昨日你晕过去之后还是我将你背回客栈的呢……” 宋云景提起这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我早该问的问题,“那衣服呢?我今早醒的时候穿的衣服不是我昨日穿的那件。” 宋云景喝口茶,“这个嘛……当然……”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手紧捏成拳,“当然不是我,你好歹是个女妖怪,我怎么能帮你换衣服。昨日回了客栈后,师兄特地请客栈掌柜的夫人帮你换的衣服,药也是她帮你抹的,你不信可以去问掌柜的。” 北岐随口问道:“我老听你们提昨日昨日的,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修为高深的东戈姑娘都受了伤?” 我摆摆手,“没什么事,你不用知道也行。” 客栈小二给我重新拿了个杯子,我倒满茶喝两口,觑觑他们的脸色,斟词酌句半天,装作不经意的开口道:“对了,我今日其实有件蛮重要的事跟你们说。” 宋云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什么重要的事?” 我支支吾吾地开口:“喏,就是……就是我准备回云泽湖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能和你们一起历练修行我非常荣幸,可是接下来的路程你们恐怕得自己上路了,我没法再帮什么忙了。”我做出一副十分伤心难过、舍不得跟他们分开的样子,心里却难免有点欢呼雀跃,终于要告别这三个自带霉运的人了。 一直若有所思的慕容川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会挽留我几句,再不济也会说几句客套的话,哪儿想到他只是看了我半晌点点头后又低下了头去。我吃惊,这就是全部?想我们整整待在一起一月有余,且还一起对抗过强大的敌人,他怎么能如此无所谓? 倒是一旁沉默许久的北岐诧异的望我一眼,随后波澜不惊道:“你要回云泽湖?” 我点点头。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我记得那位异族同伴告诉我,你好像是犯了什么错然后被你们湖君赶出来的,你现在回去不怕你们湖君追究你的罪责?” 宋云景奇道:“咦,你犯了什么错?”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我,令我突然有些哑口无言。隔了半晌,我敷衍道:“没什么,就是酒后误事,失手打碎了一个小玩意儿,不值一提。” 他了然地‘哦’一声,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我快速打断,“湖君大人有大量,不会同我一般计较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想必早就已经忘了。我离开云泽湖这么些时日,实在是有些想念那里的水族伙伴,恰巧我的朋友也来接我了,怎么着也是要回去的。” 宋云景茫然地看了我良久,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 北岐神色古怪的望了我一眼,嘴角抽了抽,“据我所知,你那位朋友好像不是来接你的,是……” “东戈?”客栈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脆俏丽的声音,“啊,真的是你?东戈,我可是五湖四海的找了你好久了,终于让我给找着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玫红色身影飞一般的扑过来趴在我的身上,双手紧紧抱住我的手臂,我连挣脱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只得由阿离胡乱抱着。 好半天,她才松开我,转头看见一旁的北岐,感激涕零道:”真谢谢你了,九尾狐,若不是你通知我,我不知道还得再四处找多久,才能找到东戈。”原来是北岐通知阿离的,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反正我也是要找阿离的,就不跟他计较这事了。 我逮着阿离坐下,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很着急,不停赶路才导致的。我递给她一杯茶,她咕隆隆的喝下,应该是渴了很久,我立马又给她倒了一杯。 慕容川与宋云景有些惊奇的望着阿离,我咳嗽一声,介绍道:“这位是我在云泽湖时最好的水族朋友阿离。阿离,这位是慕容道长,旁边这位是宋道长。” 正在喝茶的阿离突然咳嗽起来,大约是被水呛着了。她挣扎着向后退两步,惊恐不定地望着我,“道,道士?” 我靠近她轻轻道:“没事,不会收了你的。” 阿离半信半疑的望着我,似是不敢相信我居然跟道士为伍,还没有被收掉。我得意的笑笑,想起她来得目的,问道:“你是来接我会云泽湖的吧,阿离?我就知道整个云泽湖中,最关心我的就是你了。” 阿离不好意思的望我一眼,吞吞吐吐道:“本来是这样,但现在不是了。” 我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咯噔,“为什么?” 第三十六章 遇三生(2)继续同行 心情犹如从天堂瞬时间坠入了地狱,这种失落岂是三两句语言能够描述出来的,我直勾勾的盯着阿离,等待着她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我的眼神太吓人,阿离不自在地将身子微微后倾,鼓足勇气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说起来还不是要怪你自己,招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招惹汜海龙族的那帮家伙?” 这委实冤枉,若是平时,借我十万个胆子,我也不会没事找事做去招惹汜海龙族那帮家伙。可昨天是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我也只是为了保命不得已才出的手。不过这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难道这么快就传回了云泽湖?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阿离解惑道:“你离开云泽湖的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废话,我离开了云泽湖还能知道,你当我是千里眼、顺风耳呢?阿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语句中的漏洞,叹息道:“具体过程我就不赘述了,总之结果就是,阿离,我要去汜海修行了。” 我吃了一惊,十分不解道:“你一只鲤鱼精,为什么要去汜海修行?”当然,剩下的话我没有直接说出来,毕竟说出来太丢脸。我一条修行千年、还渡过了天劫的蛟都没能去过汜海了。 阿离恨铁不成钢道:“现在这个重要吗?你还是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前些天,汜海龙族的一位龙君来云泽湖找湖君叙旧,我也是无意当中听到你的名字才留意起来的。好像是说他们有一个在人间待着的龙族送信回汜海,说遇见了一条能让恶龙所化的龙佩产生反应的蛟,想问问他们是不是要收了这条蛟,免得她为祸人间。” 我听得冷汗直冒,这不是在说我吗?我真没想到无尽还因为我特地送信回过汜海,可我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她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况且我就算真做了坏事,慕容川与宋云景一定第一个不放过我,哪儿轮的到她来操心。我故作平静道:“那后来呢?” “后来?”阿离努力回忆道:“后来,这事就被湖君给拦下了呀,他说这事他自有定夺,希望汜海龙族不要插手。”我微微舒了一口气,果然湖君还是记挂着我的,不枉我跟着他修道千年的时光。 阿离沉默半晌,忽然一惊一乍道:“对了,我还听到湖君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我来了兴趣,示意阿离继续说下去。她看懂我的表情,说道:“湖君说他赶你出云泽湖,不是因为你打碎了他的琉璃青花盏,好像是因为别的什么缘由?” 我傻眼,别的缘由?除开这个原因以外我真不知道自己还做了其它得罪湖君的事啊。 阿离嘟嘟囔囔,“我也没有听清楚他们后来说了些什么,反正我觉得你短期内还是不要回云泽湖了。汜海的龙君走了之后湖君很生气,说你定是在外面又闯下了祸端。你这个时候要是跑回云泽湖,下场一定很惨的。” 阿离的话很诚挚,态度也很正经,使得我不得不考虑回云泽湖的后果的严重性。老实说,我并没有被湖君严厉的责罚过,所以无法想象回去后会有怎样的待遇。可是正因为这样才可怕,湖君一般是个和蔼的人,但这种人如果生气的话一定惊天地、泣鬼神,以至于我刚升起的回云泽湖的小火焰霎那间就灭了。 可是事情难就难在这儿,不能回云泽湖,我就势必得继续跟着慕容川与宋云景。但是就在阿离寻到我的前一刻,我已经雄赳赳、气昂昂的告诉过他们我要回云泽湖的决心,此时反悔,让我将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阿离看我半晌垂着头没动静,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东戈。” 我忽的抬起头很认真的看着宋云景与慕容川,眼神锐利。一直安静着听我们讲话的慕宋云景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条,就连向来面对事情面不改色的慕容川也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我此时管不了这么多,换上沉重的语气道:“慕容道长、宋道长,我仔细想了想。回云泽湖固然是好,可我却不能这么做。我先前就答应过你们,会一路守护你们的安全,这种关头我撇下你们回云泽湖,岂不成了一个言而无信之人?这实在不符合我一贯的作风,所以我决定还是继续和你们同行,保你们安心修行历练。” 这是我耗时良久才想出来的话,十分之大义凛然,我不禁为自己的文思如泉涌感到骄傲。不过我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表情不一,有的惊讶有的尚待揣摩。 先说说宋云景吧,他的嘴角抽了抽,目光幽幽地看了我半晌,最终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别过头去。北岐呢,我向来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些话哪里好笑,反正他就是笑意盈盈的望着我,最终我默默的别过了头去。 慕容川听后神色一顿,沉思一番,在我以为他要否定我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也好,东戈姑娘神通广大,我们有许多需要仰仗姑娘的时候。” 他这话听着简单,细细分析却又好多种理解方式,是以我不知道慕容川到底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只能闭口不言,对他的话不发表任何意见。 阿离甚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你这么快就做好了接下来的打算是个好事,我就不用担心你孤苦伶仃、凄惨的在这人间漂泊浮沉了。”我大约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有些不舍道:“你又要走了吗?阿离。” 她缓慢点头,“对啊,东戈,不是我不想多陪你两天,实在是迫不得已。汜海龙族的那位龙君说我有天赋,只要他稍稍指点,自己再勤奋修行,定能鲤跃龙门飞升成龙。那位龙君是个急性子,不喜等人,我只得快快赶去汜海龙族,避免惹龙君生气。” 阿离眼角挤出两点泪花,渲染了一种悲伤的气氛。不巧的是我见着了她使劲掐自己手臂的动作,涌上心头的感动逆流回心里,本想提醒她不用伤害自己来表演一场戏给我看,我早就清楚你的真面目,又想到她居然将我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北岐,心里怒意翻滚,只当作一切都没看见。掐吧,掐吧,最好是掐个青紫红肿的。 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是妒忌阿离可以去汜海。从她说那位龙君说她有天赋开始,我就觉得汜海也不过如此,就凭阿离那点修为,我一只爪子都可以拍死她。我真的不是妒忌,我有把握自己可以比阿离先飞升成龙,至于谜一样的自信从哪里来,我也只能说它是个谜。 第三十七章 遇三生(3)曼珠沙华 如昨日说好的那般,今日清早,阿离火急火燎的跟我们辞行,启程去汜海。她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房间睡觉,迷迷糊糊的听她说了些没用的废话,醒来之后一句也没记住,只是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了。 唯一让我心情不虞的是北岐居然还留在客栈,宋云景告诉我他已经跟慕容川说好了会跟我们一路同行,我无奈的揉揉额角。我实在不明白北岐为什么一定非跟着我们不可,难道九尾狐族内部就这么安定?他这个族长就如此悠闲没事做? 走出云来客栈的时候,我被满大街给慕容川、宋云景送行的人震惊了一把,人人手中几乎都提满了各式礼品,遗憾的是统统被慕容川拒绝了。在我强烈的眼神注视下,宋云景收下了他身旁妇女手中的几样糕点,充作赶路时必不可缺的干粮,慕容川听了这个理由就没再反对。 快要彻底看不见身后的淮阳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不是因为日久生情恋恋不舍,其实我老早就想离开淮阳了,到了真正离开的这一刻心里却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感觉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心头闷闷的。 步行其实是一件十分考验耐力的测试,这一点我做的很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每日这样脚踏实地的走在土地上,向前一步一步的行进让我非常有成就感,尽管我经常抱怨脚酸腿疼,结果却也坚持下来了,宋云景说这也是一种修心的历练。 他和慕容川有空时总向我讲述一些道法,提到最多的便是修道首先要修的是心,我总装作明白的样子,可事实上我从没真正弄懂过。当宋云景再次跟我这么说时我也就习惯性的装作理解。每当我这样宋云景就会眼神复杂的望着我,见我只是迷茫的望着他,就会叹息一声。我快被这样的宋云景折腾疯了,兀自低着头赶路。 孟秋之际,远山清秀,天朗气清。 再次见到有人烟的地方已经是十日过后。日头临近中午,面对两条分叉路口时我选择了看着人烟荒芜、青草丛生的那条。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凡人多的地方容易引来形形色色的异族,那么我避开人多的地方,选择一些穷乡僻囊,应该就不会遇到那么多的异族,我的人间历程也会相对轻松些。 小路两旁到处是红色的菊花丛,点缀在群山之间,诗意盎然。一路往下,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朵异草,长得分外茂盛。 绕过一个山坳,我们看见了一个小村庄,跟我想象中一样,是个比较小的村落,顶多不过数百口人。虽说秋意渐浓,正午的日头还是挺毒的,我们决定去讨口水喝,尤其是我,嗓子已经渴得冒烟了。 村前有一块空地,生长着几棵粗壮的槐树,树冠庞大,正适合乘凉。走得近了,才看清树下还摆放的有几块光滑的青石凳子,坐上去一股凉意油然而生。还没舒展开脚,便被宋云景拉了起来,说先讨水喝要紧。我确实很渴,只得强打着精神爬起来跟在他的后面。 大槐树前面不远就是一户人家,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两旁也生长着许多红色菊花,一眼望去,甚是好看。秋日菊花绽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我的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一定是哪里有些怪异。直到我看见那户人家摆在庭院墙角的那盆红色花朵时,才终于明白我为何会觉得怪异。 听见外面有动静,屋内走出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妪,拄着拐杖,眼睛灰蒙蒙的,一个梳着双角髻的小姑娘搀扶着她。小姑娘八九岁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水灵灵的两只大眼睛镶在巴掌大的脸上,十分天真无邪。此时她正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我们,七分稀奇三分打量。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人类小姑娘,冲她微微一笑。她慌张的转过头去拉着老妪的衣袖摇晃道:“婆婆,是一个漂亮姐姐,还有三个哥哥。” 老妪轻轻拍拍小姑娘的手,温柔的开口道:“是吗?”她转向我们所在的方向,询问道:“几位远道而来有什么事么?” 即使老妪的视线有些模糊,慕容川还是拱手行了一礼,“打扰婆婆了,我们几人赶路口渴,路过此处特来讨碗水喝。” 老妪‘哦’了一声,拄着拐杖转身回房间,用水瓢打了半瓢水来,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接过水瓢,颤巍巍的端过来,慕容川赶紧接过首先递给了我。 解决了口渴的问题,慕容川问道:“请问婆婆,这村里有地方给外来人投宿么?” 老妪说:“村里人口少,修的院子也小,条件差,几位想要投宿的话得到前面的青河镇的客栈去才行。” 宋云景问道:“那个青河镇离这儿远吗?” 接话的是小姑娘,她笑着抢回道:“不远的,我经常跑去镇子上玩,很快就能走到了。” 院落墙角的那盆红花开得如火如荼,我很难移开目光。可我很确定我面前的一老一小是普通凡人,没有丝毫的异族气息。可这样事情才显得更扑朔迷离,普通人家的院子里怎么会栽养这种花,她们是从哪儿寻得的? 北岐随着我的目光望过去,看见那盆花的时候微微震惊,挑眉讳莫如深的望着我。我避开他的目光,别指望我解释,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了。 小姑娘一直在观察我,注意到了我的异常,走到我面前道:“姐姐,那花好看吧?” 听到小姑娘的话,慕容川与宋云景不约而同转头向墙角望去,又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 我蹲下身去,摸摸小姑娘的头,拉着她的手柔声笑道:“嗯,很好看。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姑娘咧开嘴,漏出两颗小虎牙笑道:“我叫小冬。” 我点点头,“小冬啊,很好听呢。”小冬红扑扑的小脸蛋变得更红了,我故作好奇的问道:“小冬,你认识这花吗?能告诉姐姐这花你是从哪儿得来的吗?” 小冬有些微得意的仰起头,看着我笑道:“当然认识,这花叫做曼珠沙华。是青河镇上的三生姐姐送给我的。” 我有些欲哭无泪,千方百计想避开异族的我最终还是再次遇上了,果然他们三是名不虚传的倒霉体制,我心服口服。 第三十八章 遇三生(4)陈记客栈 我们循着小冬指的方向赶往青河镇,小冬婆婆叮嘱我们不用太着急,说这个村子离清河镇只有四五里远,以我们的脚程很快就能赶到。 慕容川自从见到小冬家院角的曼珠沙华之后就很不淡定,一刻也等不得,非要即刻出发去青河镇,见见小冬口中的三生姑娘。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慕容川如此着急的缘由,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传说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现在这种花居然开在凡人的院落中,慕容川怎能不心焦。我只是觉得他太过大惊小怪了一点,根据小冬的描述,那三生姑娘不像是阴狠毒辣的妖怪。 村落离青河镇确实很近,走走停停加起来不过一刻钟时间我们便赶到了镇上。慕容川本欲直接去打听三生姑娘,被宋云景制止了。他认为我们应当先找好安歇之处,我们对三生姑娘一无所知,一切应当从长计议。如此井井有条的宋云景令我刮目相看,平生第一次觉得慕容川做事有些冒冒失失了。 青河镇上的居民告诉我们,青河镇只有一家客栈且规模较小,以至于我们别无选择。兜兜转转半日才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看见那家客栈。天色渐暗,路边的店铺小摊都点起了灯笼,逶迤延绵,斗移闪烁。昏黄的光亮中一家孤零零的小客栈坐落在小巷的尽头。 客栈规模不能用规模较小来形容,简直是小的不能再小。招牌是一块颇为陈旧的木制横匾,依稀有陈记客栈四个字样,不是我不识字,只是字迹模糊掉色实在很难辨认。门外种着许多品种的花草,秋风瑟瑟,大多数已经枯萎荒芜。傲然怒放的几乎全是菊花,只是颜色品种较多。 顾名思义,这家客栈的老板姓陈,客栈是他们夫妻二人将自家居住的房屋腾出几间来打造的。我们进去时,陈老板夫妇俩还吃了一惊,应该是家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多的客人,桌子旁有个八九岁的男孩子蹲在地上玩石子,胖嘟嘟的活像一尊小佛陀。 陈老板急忙丢下手中的活计,在短襟上擦了擦手迎过来,脸上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几位贵客是来住宿吗?家里地方小,杂物堆的到处都是,几位别介意。” 慕容川微微一笑:“无碍,我们经常风餐露宿的,现在有个避风的地方睡已是求之不得。” 陈老板冲我们憨憨一笑:“那就好,那就好。田娘,你将几位客人带到后面房屋去吧,我去把今年夏天晒得那几床被子扛出来铺上,顺便再给几位客人烧点热水。” 正在缝衣服的老板娘‘噢’了一声,把衣服放在身旁的凳子上,拿起桌上的油灯起身道:“几位客人,请跟我来。” 客房是正屋后面的几间,面积不大,难得是干净整洁。我住在最里面的一间,老板娘是个好心人,帮我将被子什么的都铺好了,还特意叮嘱我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只管跟她说,特别是女孩子需要的一些不方便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她是指的什么,仍是诚心满满地跟她道了谢。 白天不停赶路使得脚很酸,就着店主人家烧的热水泡个脚后我就爬上床睡了,一夜好眠。就连那个叫三生姑娘的事我也彻底抛诸脑后。 第二****起床时已日上竿头,陈老板夫妇是实诚人,非要等所有人到齐了才肯开饭。鉴于我起的比较晚,他们就等的比较久。宋云景凑到我耳边告诉我,小胖,也就是我昨晚看到的那个胖墩墩玩石子的男孩挨陈老板夫妇的骂了,孩子早上起来饿了不停闹要吃东西,陈老板夫妇却非要等我起了才肯开饭,所以闹着要吃饭的孩子就被教训了一顿。我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委屈的蹲在桌子边眼泪哗哗的小胖,愧疚难当,心里默默发誓,明日一定会早起,怎么着也不能让孩子给饿着了。 小胖是个心眼实在的小孩,我蹭过去哄了他两句便破涕为笑,随我在饭桌上坐着。老板娘端来四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洒着许多葱花、淹笋,闻着香气馥郁,让人食欲大增。只是...... 宋云景见我面无表情的望着面前的一大碗面,低笑一声,慢条斯理的将面碗端在小胖面前,“这碗是小胖的,你的还在后面了。” 我愣愣的看着宋云景,没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重新回了厨房一趟的老板娘又端出一个大瓷碗放在我的面前。我低头望去,这下不是面条,是一只只白胖胖的大馄饨,姿势各异的躺在碗里。不光是我,除开宋云景之外的所有人都愣怔了一下。 老板娘笑呵呵道:“宋道长早上起来看见我在洗葱花,听说我要煮面条后特意嘱咐我给东戈姑娘做些别的吃食,说姑娘您嘴巴挑,不爱吃面条。” 我看着碗里的馄饨小声反驳道:“老板娘您不用特意忙活的,煮什么我都能吃的。”老板娘点头笑笑,“行,那姑娘在这儿住多久我就做多久的面条给姑娘吃。” 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她,表情有些吃惊。老板娘‘扑哧’一笑,我才发觉她是在逗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小胖用艳羡地目光望着我碗里满满的馄饨,我微微一笑,往他碗里夹去几个。小胖呆呆的望我一眼,大声道:“谢谢。”我拍拍他的头,示意他快些吃。他也不再客气,急忙夹起来往嘴里送,一不下心被烫到,冲我傻笑。 我不自在的望了一眼正在吃面的宋云景,别扭的开口道:“你刚才听见小胖说什么没有?” 宋云景抬头目光幽深的望我,半晌,摇摇头。 小胖听见我提到他的名字,咬着馄饨迷茫的望过来。见我不是和他说话,又默默地埋头吃饭。 开口说感谢并不是一件高难度的事情,只是这个感谢的对象是宋云景让我有些意外。在我看来,宋云景这个小道士总是和我不对盘,我说什么他便反驳什么,还喜欢揶揄我,所以他偶尔这样贴心我极其不习惯。 我轻声道:“真没听见?小胖嗓门那么大。” 他吸一口面条,无奈的挑挑眉,“真没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 我说:“谢谢啊。” 话脱口而出后,我忽然觉得很不对劲,抬眸望向将面吸得簌簌响的宋云景,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不用谢。” 我嘴角抽了抽,又被这臭道士给耍了,就说他怎么会这么好心,太阳都要打西边日出了。 第三十九章 遇三生(5)小胖受伤 陈老板夫妇将几个腌好的咸菜端来摆在桌上,也跟着坐了下来,一道吃饭。 因为是标准的农家客栈,吃穿用度自然都比不上专门开门做生意的客栈。其实我还是挺满意的,况且老板娘的厨艺实在了得。馄饨汁香味美,咸菜清脆爽口,我吃得津津有味。 食不言,寝不语,本是慕容川一贯信奉的宗旨,这次他却自己率先打破了。陈老板坐定后,慕容川状似无意的问道:“老板,可否向你打听一个人?” 陈老板忙不迭的点头:“道长只管说。青河镇地方不大,居住的人也不多。我们夫妻祖上几辈开始就住在这里,镇上的人就没有几个不认识的。” 慕容川微微一笑:“那就先谢谢老板了。”他顿了顿,说:“老板可听说过镇上有个叫三生的姑娘么?” 陈老板夹菜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神情变了几番,最终归于平静道:“听到是听说过,不过那姑娘是前几年搬到镇子上来的。虽说也搬来了些年头,不过这姑娘却不太爱跟镇子上的人打交道,所以我也没见过几面。” 一旁的小胖突然插嘴道:“我知道三生姐姐,我还知道她住哪儿了。三生姐姐人很好的,经常和我们一起玩,还会给我们好吃的。” 陈老板摸摸小胖的头,笑道:“这倒是,那三生姑娘虽不喜欢和镇上的大人打交道,却分外喜欢这些叽叽喳喳、一天不停吵吵闹闹的小孩子。对这些猴孩子好的很,弄得镇上的小孩儿没事总喜欢朝她家院子跑。” 听了陈老板的这些话,慕容川的表情变的很凝重。 我心忖:慕容川该不会把这个三生姑娘当成人贩子了吧?或者他觉得这个三生是有所企图,才对镇上的孩子好? 慕容川转换询问对象,对小胖徐徐诱哄道:“那,那位三生姐姐住在哪儿了?” 小胖不假思索道:“张家巷的街尾,离我们家很近了。” 慕容川挑挑眉,“嗯?” 陈老板笑笑:“就在我家后面不远,有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那位三生姑娘将那整个院子都给买下了,本来以为她是准备收拾出来做生意,谁想到她只是把院子开辟出来种花......” “种花?”我与慕容川、宋云景异口同声,让独自沉默的北歧吓了一跳。似是没想到我们三人这般有默契,北岐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 陈老板也被我们几人吓的一愣,怔了怔开口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是小胖跟我讲的。他经常和街坊邻居的孩子跑去三生姑娘家的院子玩,回来后说三生姑娘家的院子里种满了红色的花。小胖还跟我说那花四季不谢,即使冬天大雪皑皑也开的火红火红的。我原先还不相信,觉得小胖是在撒谎,后来镇上的孩子都这么说,我才肯信。几位客人也觉得挺稀奇的吧,这一年四季都开的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什么时候能见见就好了。” 还是不要见的好,我心里默默的想,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一般能见到的人都是死人。但人都是只想长生、不想死亡的生物,真见到了可能会哭天喊地,后悔不已。不过......这三生究竟是何许人也?居然在人间种植彼岸花,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小胖仿佛觉得他知道的东西帮到了我们,十分自豪道:“是真的,三生姐姐家里到处都是红色的花。那花可漂亮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这么漂亮的花。可三生姐姐不许我们随便乱摘,她说若是喜欢的话就要跟她说,等时机成熟了她可以送给我们一朵。” 时机成熟?这三生姑娘说话还是挺委婉的,不就是寿命将尽吗。她之所以给小冬送一盆,怕也是知道小冬她婆婆命不久矣吧。如此这位三生姑娘本领着实不小,激起了我平静已久的好奇心。 陈老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道:“那个,嗯......几位跟三生姑娘是有什么关系吗?” 这个问题我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看向慕容川。他喝口清茶簌簌口,处变不惊道:“来的路上见着一小姑娘,听她提起过这位三生姑娘,一时好奇,忍不住便随口问两句。” 我目瞪口呆,虽然慕容川的话也不能说是撒谎,可这理由简直太无耻了。偏偏陈老板还不能说些什么,他一语不发的收拾好桌子,和老板娘退回后堂忙事去了。 小胖吃完饭,也不歇一歇,从自己的房屋里翻箱倒柜半天找出一个类似蹴鞠的小皮球,蹦蹦跳跳的跑出家门,寻邻居家的孩子玩去了。 正屋中只留下我们四人大眼瞪小眼。良久,我实在受不了这耐人寻味的气氛,“慕容道长既然对三生姑娘的身份这么在意,要不我们去登门拜访一下?” 慕容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兀自低头沉思。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想重述一遍刚才的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小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向门外望去,小胖一手抱着球一手抹着眼睛,他仰着脑袋,可以看见有鲜血从鼻子里面不停流出。“东戈姐姐......”小胖轻声唤我,像是竭力压抑着哀泣的声音。我注意到他的走姿,一瘸一拐的,脚踝好像伤的不轻。 我快步迎出门去,“怎么了,小胖?” 他哽咽道:“踢,踢球的时候拌着了,摔,摔地上了。” 正在里屋做活计的老板娘听见小胖的哭声慌忙跑出来,见着鼻血不止的小胖心疼不已,赶快把小胖拉到板凳上坐下,让他将头部微微仰起来,从屋内打出一盆冷水,一边用冷水拍打的后颈一边责骂道:“你这孩子,都给你说多少遍了。让你注意点,注意点,小心摔着了,你不听,现在可好了,疼死你。” 小胖哭的眼泪哗哗的,看着十分可怜,招人心疼。他指着脚踝哭道:“脚也好痛,娘......” 老板娘蹲下身去检查小胖的脚,掀开裤脚发觉小胖的脚踝处红彤彤的,肿了一大片,手足无措道:“这......” 我瞟了一眼,小胖的脚肿得有些厉害,想必疼得紧。我赶紧说道:“镇上有大夫吧?带小胖去大夫那儿看看吧。” 老板娘点点头,想要背起小胖,力气却不够。小胖已是八九岁的年纪,个头大,身材也胖嘟嘟的,体重不是一般妇人能够承受住的重量。 我向宋云景招招手,说:“这样吧,老板娘,我和宋道长带小胖去看大夫吧。宋道长力气大,让他背肯定没问题的。” 老板娘为难的看了一眼宋云景,“这......怎么好意思?” 我摆摆手,“没事儿,反正宋道长一天吃饱了饭也没事干,就当运动运动。”我无视宋云景要吃人的眼神,将小胖扶到他的背上。老板娘见我们是好心帮忙,也不再推辞。 第四十章 遇三生(6)孙大夫 宋云景背着小胖走的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轻松,本想借机嘲笑他两句,见他一副随时都可能撂挑子的模样,我识相的闭上嘴,按照小胖指的方向默默走路。 昨日刚刚抵达青河镇时只顾着寻客栈没有察觉,今日我才发现这个镇子是真的不大,客栈只有一间就算了,就连医药铺也只有一间。小胖说这唯一的一间医药铺坐落在张家巷的街首,只需转过他们住的这条青石巷就到了。我其实觉得远不远对我的影响并不大,反正出力的人是宋云景,我只是多走两步路而已。 青河镇镇子虽小,却曲曲拐拐,犹如蜿蜒盘旋的山路,只不过都铺上了青石板,别有一番韵味。道路两旁栽满了树木,有些树叶已经发黄开始掉落,枯叶飘零在怒放的菊花丛中,呈现出秋叶安详的静美。 我指着前方一栋精致的小木楼,“是这里吗?”提问其实是多此一举,小木楼的门楣上方挂有一块木质牌匾,用毛笔简单写上了“医药铺”三个字。 趴在宋云景背上抽抽嗒嗒的小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耸立的木楼,点点头,又无精打采的将头低下去。 药铺里很干净,药香味非常浓郁。有一面墙壁挨着布满了几张木柜,由许多小抽屉组成,每个小抽屉的外面都贴有黄色的小纸张,上面用毛笔写着抽屉里药材的名字。另一面的最里边挂着一副布帘,旁边摆放着几张桌椅,桌上放着几砂壶茶水,供等待看诊的病人休息。 我好奇张望,发觉药铺里空无一人。宋云景将小胖放下来,扶在椅子上坐着。 主人不在我也有些拘束,掐小了声音轻轻喊道:“请问,铺子里有人吗?有大夫在没有?” “有的,马上就来,姑娘稍等一下。”一个温和如春风的声音从布帘后方传来,我循声望去,有人掀开布帘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捣药的药臼。是一个年约二五、生得苍白秀气的男子,虽身着不显眼的粗麻衣衫,却掩不住浑身上下那种温暖和煦的感觉。 男子把手中的药臼放到柜台上,回头上下打量我几眼,见我完好无损,朝坐在桌子旁的宋云景与小胖望过去。我站在一旁解释道:“是那个孩子,好像是脚踝扭到了。” 他点点头,向小胖走过去,蹲下身子将小胖的脚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卷起裤脚,试着轻轻按了按小胖肿起的脚踝处,小胖忍不住叫了声“疼”,男子闻声皱起了眉头。我有些担忧的问道:“怎么,很严重吗?” 他将小胖的脚放回原处,向我看过来,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大懂他的意思,追问道,“是不是很严重?如果你治不了那就我......” “东戈。”宋云景突然叫我的名字,我愣怔了一下,他慢悠悠道:“你未必太看不起人大夫了吧,区区一个脚踝扭伤都治不了,岂不砸了他的大夫招牌。” 男子走到药柜旁边,一边找东西一边说:“姑娘莫担心,小胖是扭到骨头了,虽说比一般的脚踝扭伤严重些,可小胖年纪小,骨头嫩,很快就能长好的。”顿了顿,他带着微微笑意道:“容在下闲问一句,姑娘和这位道长是小胖家远方的亲戚么?我以前好像从未在青河镇见过两位。” 我看着他不停的挑挑拣拣,回答道:“不是,我们是住宿在小胖家的客人。小胖的爹娘活计有点多,恰好我和这位道长正闲着没事做,就做主将孩子带过来,还可以顺便逛逛青河镇。” 他轻轻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他端着一碗类似药酒的东西走出来,对小胖眨巴眨巴眼,笑道:“小胖,等会儿有点疼啊,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留泪,一定得忍住才行哦。” 本来脸上还挂着晶莹泪珠的小胖脸‘腾’地一红,飞快的用手背抹抹眼泪,露出严肃的表情,“我不怕疼的,孙大夫。” 小胖口中的孙大夫微微一笑,倒出一点药酒涂抹在小胖红肿的脚踝处,用特有的手法按摩,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小胖。小胖紧紧的咬着腮帮子,闭着眼睛。表情虽然有些滑稽到底还是没有将脚从孙大夫的手中抽出来。 孙大夫按摩完了之后,给小胖敷上了一层黑黝黝的药膏,闻着味道有些刺鼻。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同样道理,这药膏闻着味道虽不大好,效果却应该很不错。他一边收拾药酒一边吩咐道:“姑娘,请帮忙转告一下陈老板娘。回去后不要忘了给小胖敷一下我装的这药膏,早晚两次,敷个两三天就行。还有不能让小胖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但可以多给他吃点豆类杂粮,熬点骨头汤喝。” 我呆呆的点头,“我会的。” 我接过他装好递过来的药膏,让宋云景背起小胖离开。忽然想起要拿凡人的东西必须要用银钱交换,又转回头问道:“那个,孙大夫,总共要多少钱啊?”我抬抬下巴示意宋云景,让他做好掏钱的准备。 他摇摇头,“不用,这药膏是用我自己种植的药材研磨的,不值钱。再说我和小胖他家也是街坊邻居的,这么几个钱无所谓。” 我本欲再推辞推辞,毕竟答应的太干脆显得我有些唯利是图、贪图小便宜。药铺门口突然传来女子焦急的声音,“孙大夫,孙大夫,你快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家小姐的病又犯了。”话音未落,我就见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急匆匆的冲进铺子里,脸上的表情非常着急。 孙大夫皱起眉头,“怎么会这样?前两天不是已经好多了么?” 小丫头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小姐让我帮她去账房取一本帐本,等我送去时就看见小姐晕倒在地上。而且小姐嘴唇乌紫乌紫的,好吓人。 这丫头的出现将我备好的说辞全给搅翻了,一时之间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要干嘛,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动。宋云景一把将我扯开,对着收拾医药箱的孙大夫斯斯文文地作了一揖,“既然孙大夫还有事要忙,我们就不多作叨扰了。至于孙大夫的心慈良善,我们也会一并告诉陈老板夫妇的,告辞。” 宋云景背起小胖,唤我走。我才回过神来,亦步亦趋的跟在宋云景的后面。 第四十一章 遇三生(7)来信 我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宋云景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开始。和他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叫过我名字,乍一听到还极其不习惯。 我偏头望他,他背上的小胖突然也望过来,睁着不大但亮晶晶的眼睛。我莫名心虚,急忙将头撇回来。这一动作不小心引起了宋云景的注意,他挑眉笑道:“呀,大黑蛇,你不会是还在生气吧?” 我微微一愣:“啊?” 宋云景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医药铺里,我不是出言打断了你的话吗?以你斤斤计较的性格应该要生一阵子的气才对。” 我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事好像没什么值得计较的,遂摇摇头道:“这事我怎么会生气?是我考虑不周,说话之前没有仔细思考,你制止我是应该的。” 宋云景听见这话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我,仿佛这话不应该出自我口。半晌,他将头转过去,继续走路。我半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怪了。”我想有这么奇怪吗?我的性格难道很不好? 趴在宋云景背上的小胖抱住他的脖子,疑惑的问道:“宋哥哥,你为什么要叫东戈姐姐大黑蛇呀?” 我这才注意起宋云景刚才对我的称呼,不由得气上心头,随着附和道:“就是啊,我明明有名字,你为什么总要给我取这么些乱七八糟的外号?” 宋云景头也不回,轻飘飘道:“小胖,这个说来话长,你要真是想听,我可以给你慢慢讲......” 我气急败坏的踢了宋云景的小腿一脚,先发制人道:“姓宋的,你又胡编乱凑,编一些故事来骗小孩子,有意思吗?” 我和宋云景一路打打闹闹回到陈记客栈时,北岐与宋云景两人还是坐在桌子旁,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同的是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停着一只颜色鲜艳的鸟。之所以说它鲜艳,是因为我发现这鸟羽毛的颜色不止一种,我淡淡一瞟,就看见了红绿青三种颜色。另外就是慕容川的手中多了一张微微泛黄的纸张,他此时正无比严肃的阅读纸书上的内容,看到某些地方的时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通过他的面部表情,我可以确定这信上写的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宋云景小心翼翼地将小胖从背上放下来,里屋的老板娘听到我们回来了急忙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边对小胖嘘寒问暖一边对我和宋云景千恩万谢。我将孙大夫嘱咐的话尽数转达给老板娘,她不住的点头表示全都记下了,会按照孙大夫所说的话去做。末了,搀着小胖回了房间,让他躺在床上歇息。 房间里的人又只剩下我们四人后,宋云景走向表情不大好的慕容川,问道:“出什么事了?师兄。” 慕容川一言不发,只是将手中的信递给宋云景。我用眼神询问悠闲饮茶的北岐,他无辜的耸耸肩,一副什么也不清楚的样子。 宋云景一目十行,转眼就将信上的内容了解了个大概。他不确定地问道:“师父召我们回天一观?” 慕容川抿一口茶,淡淡道:“就信上的内容来看,是这样。” 宋云景与慕容川要回天一观?我的第一反应是好,第二反应是很好。等他们启程离开青河镇之后,我就可以孤身游玩人间的五湖四海,山川河流。当然,前提是一定得甩掉执意要报恩我恩情的北岐。 宋云景一边坐下一边不解道:“师父以前有事寻我们回观都回说明理由,怎么这次一个字都没透露?” 慕容川好看的手指摩拭着质地不怎么好的瓷杯,半晌,才不急不缓的说:“可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若是急事,师父他老人家就不会用这只连方向都搞不清楚的五彩雀来传信了。” 那只五彩雀身上的羽毛哗啦竖起,睁大眼睛迈开小短腿飞快的跑过来,双喙张开,啄向慕容川搁在茶杯上的手指。慕容川淡淡的一眼瞟过去,五彩雀立即收拢羽毛,瑟缩了身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咕咕的叫两声,委屈的看向宋云景。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这小鸟真逗,居然这么会察言观色。它听到笑声,迷惑的向我望过来。我觉得有趣,伸出手去抚摸它的羽毛,就在我的手即将碰到它翅膀的那一刻,五彩雀激动的跳起来,围绕着屋子四周不停扑棱,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 屋子里另外三个人同时看向我,我头皮一僵,尴尬的收回手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道:“看样子......这小麻雀不太喜欢我......” 宋云景忍不住低笑出声,“它哪儿是不喜欢你,它这是怕你。” 我听得云里雾里,在我的自我认知里,我虽然不像北岐一族生有倾国倾城之貌,但好歹也是容貌秀丽、姿色上等的一位姑娘。且我素来与人和善,应该是谁见谁爱才对,怎么会有东西怕我? 宋云景伸手,那只四处扑棱的小麻雀就落在了他手心里,十分戒备的望着我。自我修道以来,我还从未遭受过这样的待遇,不禁有些生气,和这破鸟怒目相对,“哼,一只小破鸟有什么了不起的,长的丑不拉叽的还找不着方向,照我说应该把它宰了炖了熬汤给小胖补补才对。” 五彩雀的双腿微微颤抖了一下,泪眼汪汪的看向宋云景。宋云景苦笑不得道:“你一条大黑蛇,怎么还跟区区五彩雀见劲?这五彩雀平时都是我师父养着的,早已具有灵识。你修道千年,又是异族,浑身威压极大,可随手将它碾死,连北岐都不敢在你面前太放肆,遑论它这种刚开灵智的小东西?” 原来如此,我了然的点点头。想了想,咧嘴对五彩雀笑道:“本姑娘大人有大量,期硬不欺软,看在你弱小的份上,就不计较你刚才拂了我面子的事。再有下次,我真宰了你炖汤喝。” 五彩雀连连眨眼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我满意的笑笑,觉得这小鸟的智商还不赖。 慕容川忽然起身,对逗鸟的宋云景说道:“云景,你跟我来一下。” 宋云景虽有些疑惑,仍点点头起身跟上,将那只每当望见我就瑟瑟发抖的五彩雀搁在桌上,腿颤的站不稳。 第四十二章 遇三生(8)小冬 宋云景与慕容川很少背着我讨论事情,今日实乃第一次。我将原因归结于北岐,他是半途加入我们这个队伍的,感情自然不是多深厚。北岐对我异样的目光不以为意,坦然的品着杯中茶。我其实搞不明白这茶有什么好品的,于我而言这些东西皆不过作止渴用。 我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观察惴惴不安的五彩雀,凡我一抬头,它必退后两步。时间久了,没了原先的新鲜劲,觉得这小麻雀也不好玩。更何况它时刻提防我,对我敬而远之,我要总是吓唬它只会显得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天知道在它眼中我是多么不可侵犯的庞然大物。 约摸过了一炷香时间,陈老板叫我们吃午饭,那两人还是没有出来。我这下是真的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值得商量这么久。我想借着叫他们吃饭的名头,躲在窗外偷偷听听他们讲了些什么,岂料刚一起身就被北岐给拽住了,我条件反射性的甩开。由于力道太猛,我不小心蹿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跟地板来一个亲密接触时,一只手臂横空伸出将我拦住。这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我茫然抬头望去,随即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唉呀,你们事儿说完了呀,我还正准备去叫你们吃饭了。” 慕容川点点头,绕过我走向桌子。宋云景将我扶好站直,悠悠的丢下一句:“连个路都走不好,眼睛难道是作装饰用的?” 我心里默默的翻个白眼,念着他刚才帮了我,避免了让我摔倒在地的窘境,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他挖苦两句。 我挨着宋云景坐下,只因为这位置恰好是北岐的正对面。他见我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由得露出苦笑:“我要说这是个失误你可能觉得我是在狡辩,但方才的事真的只是一个失误。你是我的恩人,我岂会恩将仇报,故意让你摔着?” 我挥挥手中的筷子,瞪着他道:“别解释了,慕容道长常说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让我出丑。” 慕容川似乎觉得好笑,嘴角轻轻抽动。见我理直气壮的望过去,他故意咳嗽两声,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行为淡淡开口道:“东戈姑娘,你方才的前半句话贫道确实经常提起,只是那后半句话贫道闻所未闻,今日亦是头一次听说。” 我眉毛一挑,坚决不承认这是我自己随口胡掐,装作回想的样子,“哦……那可能是历史上某位名人说的,我一时给记混了。” 宋云景往我碗里夹一筷子菜,哑然失笑道:“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我放下筷子,准备据理反驳。 他拾起筷子塞入我手中,一本正经道:“你安静一会儿,师兄有话要说。” 我微微一愣,事有轻重缓急,我没必要非在这一时半刻反驳宋云景,先听听慕容川要说什么。我埋头吃饭,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慕容川坐在桌旁,并没有动筷,手臂漫不经心搭着桌沿,眼神像是望着门前怒放的各色菊花,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良久,他轻轻开口道:“贫道准备明日起身会天一观,在这里先同大家说一声。” 说实话,慕容川会离开在我的意料之内,不过听他这话,我总觉得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抬眼望向我,目光莫测,“至于云景,我会让他留下来。”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 他眉毛一挑,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我东拉西扯道:“为什么是你回去宋道长留下来,而不是宋道长回去你留下来了?抑或者不是你们两个都回去了?” 日光斜斜照进来,映在慕容川的脸上,我只看得见一团光晕,瞧不见确切的表情。他说:“我们的计划跟东戈姑娘的想法有些出入吧?姑娘其实不在乎我们中间到底是谁留下来,因为你希望贫道和师弟两人都离开,这样姑娘就可以为所欲为。三生姑娘的事姑娘你就可以撒手不管,放任自由。” 被人道破心事着实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这导致我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在他与宋云景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我讪讪的辩解道:“慕容道长说笑了,我不是嫌麻烦才不想管那位三生姑娘的事。只是我们一路走来,并没有听说过那位姑娘有害人的行为。想必她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同为异族,你既然能接受得了我,怎么就容不下她了?” 慕容川沉默的看着我,半晌,他缓缓道:“东戈姑娘误会了,我并没有刻意针对那位三生姑娘。我没有见过她,她是好是坏我一无所知。只是在青河镇大肆种植彼岸花,对青河镇的气韵总会有所影响。逢鬼门洞开之日,彼岸花的气味会使死去的人前赴后继的寻来,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们谁也不清楚。” 平心而论,慕容川说的有道理,可陈老板曾说过这位三生姑娘搬来青河镇已经有几年了,若在这期间真发生过怪异现象,青河镇上不可能一点传闻都没有。由此可见,慕容川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个可能,三生有足够的能力控制住夜行的百鬼,人们对此毫不知情。不管出于哪种可能,以慕容川悲天悯人的性子,都不会让青河镇的凡人用性命去冒险。 我哑口无言,顿了顿,说:“所以你特地让宋道长留下来解决这件事么?你打算怎么对付三生了?” 慕容川眸子微敛,一语不发。 宋云景停下夹菜的动作,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说道:“异族修行不易,我们也不能随意夺杀性命。她只要回到她本该生活的地方就好。” 三界六道,人为人道,异族自有异族的生活界面。按常理说,人与异族本应互不干扰,奈何世事无常,人心难测,异族难控,人与异族逐渐混合,衍生了许多常理之外的事情。 仲秋时节,风清气爽。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小憩。 老板娘说小胖一个人躺在床上郁郁寡欢的,饭也没吃多少。我想了想,泡了一壶浓茶提到小胖的房间,陪他聊天。我没多少文化底蕴,只得将以前听阿离讲的故事和我这一路经历的事情添油加醋一番说给他听,小孩子天生喜欢听些异人怪事,尽管我讲得乱七八糟,本末倒置,小胖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第二日,我很早就起床了。小胖他不想一个人躺在床上孤零零的吃饭,所以宋云景答应他会背他出来和我们一起用早餐。我怕又因为我的缘故,让小胖给饿着,老早就洗嗽完毕。 出来时正看见慕容川陈老板夫妇告别,陈老板热情敦厚,说再过不久就是中秋节了,留他下来过节。但慕容川说他师命在身,陈老板也没有办法,只是表情甚为遗憾。 吃完早饭后,慕容川独自上路,我们将他送出客栈门口以表送别之意。小胖也非要瘸着脚跟出来,依依不舍的让慕容川再来他家玩。 待慕容川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后,我暗暗松了一口气。慕容川为人太过清高正直,我在他面前总是很压抑,不敢像对宋云景那般自在,还能随意说说笑笑。他与宋云景师出同门,性格却截然相反。现在他走了,只剩下宋云景与北岐,这让我觉得由我作主的时代终于来临。 “小冬?”我身旁的小胖突然讶异出声。 小冬?我觉得这名字好像很熟悉,不由得随小胖的目光望过去。菊花丛旁边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怀里抱着一盆火红的曼珠沙华。我怔了一怔,叫道:“小冬。” 小冬抱着曼珠沙华朝我们走过来,面色惨黄,双眼隐隐含有泪水,“姐姐......”她局促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有点欲言又止的神情,随即又看向小胖,咬着嘴唇抽噎道:“小胖,我婆婆她,她去世了。”一句话说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眼眶中簌簌而落。 小胖转头看我一眼,脸上带点稚嫩的成熟,他瘸着脚将小冬拉进屋子,吸着鼻子道:“不要太难过了,小冬,婆婆她岁数这么大了,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她都经历过,除开放不下你之外,就没有别的遗憾了。所以你一定得坚强起来,不要让婆婆为你担心。” 我默默的听着小胖说这些话,没想到看着呆头呆脑的一孩子关键时候还不赖。宋云景与北岐 看见小胖领着小冬进门微微吃了一惊。又见小冬泪流满面,大约明白发生了些什么,识趣的默不作声。 小冬垂下眼睑,低泣道:“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难过。我就婆婆一个亲人,如今婆婆走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一个人了。”她捂着眼睛,神情悲恸。 陈老板夫妇在一旁微微叹息,感叹这孩子可怜。小胖把胸一拍,言辞甚笃道:“没关系,我们是好朋友,我会照顾你的。只要我小胖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老板娘扯住小胖的手,瞪了他一眼。 小冬瞧见了老板娘的这一动作,眼中的难过一闪而逝。她摇摇头说:“三生姐姐帮我处理了婆婆的后事,她跟我说,叫我以后随她一起住。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是来跟你说一声而已。” 听闻小冬已经有了去处,老板娘明显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三章 遇三生(9)三生 老板娘的小动作我全部看在眼里,若是以前我说不定会义正言辞的指责一番,可是在人间待的久了,对人性有了一定的了解我反倒能理解她。陈老板夫妇算不上富贵人家,只是靠劳动吃饭的小老百姓,抚养小胖已是不易,又如何肯接受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小冬低头看着怀里的那盆彼岸花,半敛着眸子。无论小胖说些什么她都只是轻轻点头,小胖以为她是心里太难过,但他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安慰她,烦躁的挠挠后脑勺,希望能蹦出点灵感。 我拍拍小冬的肩膀,柔声道:“小冬,姐姐送你回三生姐姐家好不好?” 小冬抬头看我,眼神迷茫。半晌,她摆摆头:“不用,不用麻烦姐姐了,我知道路。” 我微微一笑:“那怎么办?我可喜欢小冬了,就想送送你。” 小冬眼中一丝光亮划过,瞬间又黯淡下去,“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小胖听了这话脸颊气鼓鼓的,握紧拳头道:“谁说的,小冬你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还会折漂亮的纸扎灯笼,可招人喜欢了。” 小冬低着头,闷声不响。 我摸摸小冬毛茸茸的小脑袋,故作思考道:“我喜欢大眼睛的孩子,小冬的眼睛就是大大的,水灵灵的。还有姐姐叫东戈,你叫小冬,我们的名字里有一个字是读音相同的,爱屋及乌,所以姐姐特别喜欢小冬。” 小冬愣愣地望着我,眼里有泪花在打转。她将怀里的彼岸花抱紧一些,闷声说道:“那……东戈姐姐,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拉着小冬站起来,没走几步,被一直沉默未语的宋云景叫住,“我与你们一起。” 我站住,小冬也随我站住,我好奇的回过头去,宋云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惯常看见的那种笑容,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平静。他盯着我半晌,才道:“你们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子,我不大放心。” 正在喝茶的北岐听到宋云景的话,手臂微颤,茶水呛进了喉咙,忍不住微微咳嗽起来。他似笑非笑的在我与宋云景身上瞄来瞄去,火里浇油道:“你们这样做不大道德吧,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客栈里?” 没人理会他的话,气氛一时间变得很尴尬。小胖似乎不明白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我们霎那间怎么变成这样,满脸疑惑。陈老板夫妇惯会看颜色,赶忙起身抱小胖回房间。 我说:“你不大放心?你不大放心什么?宋道长,我又不是傻子,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虽然我不知道理由,但自从淮阳一事之后,你与慕容川看我的眼神就变得很奇怪。你时刻盯着我,是慕容川吩咐你的吧,怎么?怕我一不小心兽性大发将你们给吞了?” 感受到我身上隐隐的怒气,小冬将我的手握的更紧一些。 宋云景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凑到我面前笑嘻嘻道:“果真是在人间待久了,你几时也学会了揣度别人的心思?还是这样恶意揣度。” 我本来还不是特别生气,可宋云景这样风轻云淡的态度莫名让我怒火更盛。我不禁冷笑道:“我是不是你恶意揣度你心里很清楚,你既然这么想跟着我就尽管跟上来吧,总要亲眼见着才能放心不是吗?” 宋云景的脸色变了几变,却还是竭力保持着先前的笑容。这让我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其实我的原意也没想把话说得这么冲,哪知话一出口便不能控制。我以前在云泽湖时从不轻易生气,向来可以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自从来到人间之后脾气好像变得越来越坏。 我故作不经意的瞥他一眼,见他好像并没有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心里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实在不好意思跟他道歉,又不想示弱,只得装出一副冷漠表情。 小冬柔柔软软的手指攥在我的手心里,有黏嗒嗒的汗意。我才想起我刚才的样子定然有些凶猛吓人,吓倒了这个懵懂的小姑娘。我不知道现在挽回我以前在她心中温柔可亲的形象还来不来的急,轻轻拂开小冬额前的碎发,“我们走吧。” 宋云景始终落后我们两步的距离,我偶尔会感受到有幽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恢复理智之后,我很后悔刚才脑袋一时发热造成的严重后果。我明明知道,宋云景是个根正苗红的道士,能接纳身为异族的我一路同行已是不易,对我有防备也是理所当然的本分,我何必这么耿耿于怀?再加上他唯他师兄是从,如果是他师兄的吩咐,他当然会肝脑涂地、义不容辞的执行,我要怪也应该怪慕容川。 正当我因此事左右摇摆不定,越思考越纠结的时候,小冬轻轻摇晃我的手臂,“到了,东戈姐姐。” “哦。到了呀?”我忙打起精神,抬目望去,面前耸立着一栋双层木楼,是最传统的建筑样式,檐角飞翘,从外观上看只觉千遍一律,无甚特别。路人经过门前想来也不会有所注意,若他们知道这栋木楼里面住着一位非人,不知作何感想。 我心神有些不安,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宋云景。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我捏捏小冬的手,正要继续往前走去,宋云景忽然从后面一把抓住我,我惊讶的望向他。他嘴角扯出一个揶揄的笑容:“怎么,怕了呀?” 我别扭的转过头去:“你又不是才认识我,我这么厉害,怕过谁?”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走上前去,把我拦在他身后。 踏进木楼的那一刻,我连呼吸都漏了一拍。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两旁的东西,因它先入为主的映像,我总觉得这里的阴气比其他地方地方要重上许多。我也顾不上许多,小心翼翼地拽住宋云景的衣袖,轻声道:“外面明明是大白天,这里面的光线这么阴暗呢?是不是,是不是有问题啊?” 小冬转头望向我,口齿清晰地解释道:“三生姐姐说曼珠沙华不能在阳光底下暴晒,所以她特有将房子重新设计了一番,院子四面都搭建了一些棚子,好将阳光挡住。 我抬头望望这条阴暗的甬道,发觉确实是我想多了一些。面上一窘,“.......,呵呵,原来如此啊。” 我感觉到宋云景的袖子有轻轻颤动,半晌,听见前方传来一声闷笑声。虽然宋云景背后看不见,我还是瞪了他一眼。 穿过甬道,我被眼前的奇景给震住了,如火如荼的彼岸花遍布整座楼阁,地上除开人们行走需要剩下了一条小道的宽度,到处都是红红的彼岸花簇拥在一起。我觉得小胖他们的形容简直太不到位了,这情景若让对密集有恐惧的人们看见了只怕会当场发病。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很美,都说越美的东西越致命,如果做一个排行榜的话,彼岸花能担当其首,妖娆多姿的蛇蝎美人都只能居于第二。 一阵清风袭来,吹得彼岸花微微四散摇曳,犹如荡漾开来的红色波浪。此时,对面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身材纤细、皮肤白皙、着白衣白裙女子,长发垂直膝盖,似飞流直下的瀑布,头上没有光彩绚烂的头饰,只是在随意挽起的发髻间插着一朵彼岸花。她站在那里,垂下的衣袂在轻轻地摆动,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喃喃道:“三生?” 眼见自家的院子里出现了两个陌生人,她却一点也不惊奇。繁盛的花海中,我瞧见她对小冬招手,用清凉却并不冰冷的声音说道:“小冬,我将你的房间布置好了,你去看看吧。” 小冬轻轻点头,‘嗯’了一声。她松开我的手,糯糯道:“谢谢东戈姐姐送我。”然后抱着那盆一刻也没离身的彼岸花脚步轻快的向后院跑去。 院中一时寂静,没有人先说话,并不是我自恃身份,刻意装高冷,只是我委实不知道说什么好。至于宋云景与三生为什么也不说话,我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我以为我们三人会保持这样的状态变成雕像时,三生的嗓音淡淡然响起:“有贵客自远方来,未整理仪表,恭候迎接,真是失礼。” 宋云景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微笑:“久仰三生姑娘大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我说:“......” 每每与人见面都是类似的对话,不厌烦么? 三生微垂了眼睫,眸子里映着面前火化的彼岸花。她嘴角的笑意更浓,听不出情绪的说道:“若是可以,不见最好。” 宋云景似乎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随即又颇为遗憾的摆摆头,“不见自然最好,可惜的是已经遇见了。” 三生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仍是那样动人心魄的微笑:“遇见了也不会是错误,千万人的茫茫人海,能够从中遇见,皆不过一个缘字。”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三生这样的女子,说话深奥晦涩的让我难以理解。我果断放弃了听懂她与宋云景对话的奢望,自顾自的低头垂腿。 三生轻声笑笑,“是我疏忽了,两位里面请。” 第四十四章 遇三生(10)小丫头 我与宋云景穿过摇曳的彼岸花丛,随着三生进了房间。 房间内的光线虽比不得外面明亮,却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阴暗潮湿。屋内装潢古朴淡雅,唯一的不妥就是家件物什太过简单稀少了些。进门左手边除开一张木制长榻便别无它物,而右边则放有一张精致案几,旁边堆放着几个叠起来的蒲团。案几上一侧摆放着一个青铜熏炉,有冉冉轻烟飘散,另一侧放着一套青花勾勒的青瓷茶具。看样子无论在哪儿,喝茶都是附庸风雅必不可缺的事情。 我刚才所见便是这屋子拥有的全部,令我惊奇的是屋里居然没有桌子与凳子。宋云景驾轻就熟的拿过一个蒲团盘腿坐下,顺便替我放铺好了一个。我磨磨蹭蹭半天,在宋云景的注视下跟着盘腿坐下。跟我不喜欢打坐是同一个道理,我觉得这样的坐姿着实很考验人的耐力与身体素质。正襟危坐看着身姿挺拔,其实很容易导致血流不畅、腿部麻木,甚至是腰酸背痛,浑身抽筋。 三生翻过杯子,提过茶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自然。我忍不住抬头觑了她一眼,她正低头微笑为我们倒茶,神色没有丝毫异样。 她轻轻举起茶杯递过来,眸子里有若隐若现的笑意:“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姑娘好胆识。” 我说:“啊?” 她看出我的疑惑,巧笑倩兮道:“匡扶正义的道人与修行千载的异族走在一起,三生少见多怪,觉得这场面实在有趣得紧。” 尽管她说的是事实,可她用这么淡然的语气,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捧起茶杯微微抿两口茶,等待宋云景早些切入正题。 宋云景望着门外深红似血的彼岸花,眼睛里蕴含着我看不懂的色彩。他微笑着,说着我不大理解的话:“以前懵懂无知,在观众听师父讲道时,他总会讲一些听起来很费力的话。我记得他曾说凡尘是个是非地,汇集了人们的七情六欲,极易招惹鬼魅魍魉、异族精怪,引其流连忘返。彼时我不信,此时见着三生姑娘方知不可不信。” 三生轻抿一口茶,然后笑着摇头:“尊师所言不对,七情六欲并非人类所有,亦不是某类生物的特权。你们修道之人更应该知晓天地公正,万物有灵,一条河、一朵花,甚至是一块石头皆有属于它的悲欢恶喜、贪嗔痴欲。凡情之所至,都应该被谅解不是么?” 宋云景不置口否,若有所思,仿佛在思考三生的话。我不免有些感叹,若是这样的话由我来说,他顶多眄我一眼,然后嘲讽的下定论:“你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修行走火入魔了?” 在我神思游离之际,三生询问的话突然传到我耳中:“姑娘说,我说的对吗?” 这......容我也想的复杂些,其实对错是一件很难判定的事,每个人心中对于对错的定义不同,自然对三生这些话的对错看法也不同,更何况我对她说的那些话只是一知半解,实在没法轻易判断。我想了想,准备将我的这些话对她和盘托出。 宋云景突然咳嗽两声,打断了我的准备。他丝毫不给我留情面的笑道:“三生姑娘问她怕是问错人了,她可不懂你说的这些。” 我瞪他一眼,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 三生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却不容置疑道:“那可未必,这位姑娘与我同为异族,我的心思她必定能理解一二。” 我默默的将头低下去,你的心思我真的不理解。 宋云景觉得好笑,胸有成竹的问我:“大黑蛇,实话实说,你是觉得人间好了还是云泽湖好?” 让我做选择?我有些怔仲,前一刻他们还在围绕什么七情六欲作讨论,怎么话题霎那间又变成了这个。不过让我在人间与云泽湖当中选,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不假思索道:“当然是云泽湖好。” 宋云景眉眼一挑,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对于我的回答丝毫不意外。 与之相反,三生的脸上有小片刻的愣怔,仅仅一刹,又恢复到了先前的笑容:“既然如此,姑娘为何还留在人间,不肯离开?” 她不提这事还好,提到这事,我真是有苦不能言。哪儿是我不肯离开,分明是不能离开。无尽的事还没有过去多久,这会儿湖君说不定还在气头上,我若此时跑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但三生与我不过是今日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我并不打算将自己的事讲给她听,只得敷衍道:“实在是形势所迫,情非得已。” 三生微微皱眉,一颦一蹙间风情万种,只不过我觉得她现在应该不大欢喜,毕竟我的的回答不是她想听见的。 宋云景倒是很开心,看我的眼光都带着几丝赞许,看样子我的答案颇合他的心意。 可宋云景终归是低估了三生姑娘,不过眨眼间,她又眉开眼笑道:“世人都是玲珑七桥心,异族又岂会例外?我与这位姑娘来人间的初衷不同,要留下的理由也自不相同。” 宋云景叹了一口气,淡淡开口:“我们并非刻意针对三生姑娘,其实凡俗世间,入眼人群百之一二是精怪。只不过三生姑娘太过特别了些,这满院的彼岸花在人间争相怒放,总归是不好。” 三生依然笑着,半阖眉眼,声音里夹着或多或少的无奈:“唇亡齿寒,所以必须得互相依赖。” 我不由自主的望向她,呆呆开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漆黑的眸子中有水波微漾:“你们听说过三.......” “三生姑娘。” 屋里的人都微微一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的声音。 哦,我看着那喊话的丫头,我之前见过,就是在孙大夫的医药铺里急得快哭了的小丫头。 小丫头脸上的表情没有那天着急,但还是有些许焦躁,进门见到我与宋云景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色,不过注意力也没在我们身上停留多久。她对着三生唤道:“三生姑娘,我家小姐请姑娘你过去一趟。” 这丫头真不招人喜欢,我心里默默的想,简直太目中无人了。不论是上次还是这次,居然连个正眼都不给我们。 三生莞尔一笑:“抱歉,我不认识你家小姐。” 小丫头被噎了一下,加重语气道:“我家小姐就是流云巷钱府的小姐,这镇上唯一的一家成衣铺就是我由家小姐打理的。我家小姐每天事情多得很,她要见姑娘你你还不快些跟我走,莫耽搁了我家小姐的时间。” 这丫头语气张狂,好似她家小姐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让我着实很反感。如果她刚才的话是对着我说,我敢保证她马上就不敢嚣张了。 三生看着不远处一脸傲气的小丫头,不动生色的笑道:“就算如此,姑娘刚才说了是你家小姐请我去,那说明我是可以拒绝的。你也看见了我家中还有客人,实在脱不开身。” 小丫头眉头紧皱,处于怒气爆发的边缘,强忍着用平静的语气道:“三生姑娘,我家小姐好意想邀你不要不识抬举。” 三生依然好脾气的微笑,“那就麻烦姑娘转告你家小姐,三生粗鄙无礼唯恐惹她不开心,还是不去的好。另外.......替我向你家小姐问个好,前两日听说你家小姐旧疾复发,情况凶险,还晕厥了过去,这才仅仅两****家小姐就精神大好,有闲情逸致请我上门实在是不容易。” 我惊讶的望向三生,她这话中有话啊。 小丫头气结,柳眉倒竖,指着三生:“你.......你.......” 我不由扶额,小丫头你个半天,却并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我却因此对三生刮目相看,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和宋云景有一拼。 宋云景端着茶不声不响的站在一旁,兴致盎然的看好戏。我不由得暗暗摇头,这着实不是一个道士该有的品质。但想着自己也只是缩在旁边看戏,不敢以五十步笑百步,指责他的不道德。 依小丫头那副火爆的脾气,三生说出这样的话她应该甩袖走人才对。不知为什么,她却是站在原地瞪着三生。这让我察觉事情不是她家小姐请三生过去这么简单,她还有话没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没有办成,所以不能走。 本以为会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三生突然笑道:“你家小姐病还没好吧?”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不待小丫头惊讶完,三生继续说道:“你来找我是孙大夫的授意。” 小丫头没想到三生什么都知道,瞬间没了先前的不可一世,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三生嘴角弯起一抹浅笑,细看之下有轻微的冷意:“那就麻烦姑娘将话带给孙大夫吧,你告诉他,他若是有事求我相助就亲自登门来求,否则别指望我会出手相助。” 小丫头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三生,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三生突然的态度转变让我与宋云景有点无法适应,孙大夫这人我们是见过的,人长得好看,医术也好,心地还善良,照理说不会与人结仇,我却觉得三生在提起他时好像不大高兴。 未等我理清思绪,三生转头笑道:“既然小冬已经平安送到,两位的事情办完了,就先回去吧。” 宋云景皱起眉头,想说些什么。 三生嘴角漏出笑容,眸子里疏无笑意:“我的事情办完了,也会回去的。” 第四十五章 遇三生(11)仿若旧识 三生下了逐客令,我与宋云景觉得硬赖着不走也没意思,说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便挥挥衣袖走了。 我与宋云景各怀心事的走出门口,现在已经过了午时,想必陈老板夫妇见我们迟迟未归,早已开饭,此时赶回去剩下的只是残羹冷炙。我有些埋怨三生,到底是人间经验太少,不常与人来往,不懂得知恩图报的重要性。我们千辛万苦的把小冬送过来,她怎么能不留我们吃顿饭了? 秋日阳光温暖,懒洋洋的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种金色光辉。恰好宋云景也是穿着青衣,他慢悠悠的走在青石板路上,甚是完美的融进了这样的景色。 前方的宋云景突然回过头来,脸庞逆着光线,我有一霎那的失神。他打量的目光扫过来,轻轻的挑眉:“我们去吃东西吧。” 吃东西?我两步撵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吃完东西再回陈记客栈吗?” 他转头含笑眄我一眼,“回陈记客栈之前得先弄清楚一件事情才行。” 我好奇:“哦?什么事?” 宋云景一字一句道:“孙大夫与三生姑娘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消沉了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他已经改掉了八卦的坏毛病,哪儿知一有事发生又死灰复燃。我为难道:“这样,不好吧?她故意赶我们走,为的就是不让我们知道。我们不经允许,擅自偷窥别人的私事,不大道德吧?” 宋云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我一通,眼神停在我的脸上。半晌,他不急不缓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我思虑欠妥。我们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做这种卑鄙无耻、偷鸡摸狗的事。” 咦?这话跟我想要的回答不同啊。我盯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努力的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虚假的表情,奈何眼力有限,结局以失败告终。 他意味深长的望了我一眼,转身飘飘然地走了。 这可不行,我小跑着追上去,“呀,话也不能这么说。虽然暗地里偷窥确实有辱我们高尚的品格,但这不是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吗?我们明明知道三生姑娘身份蹊跷,还放心大胆的让孙大夫去见他,岂不是害了那位长相俊俏的小大夫?如果因此他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一定会寝室难安、自责愧疚一辈子的。” 宋云景随便找了个小摊,要了一碗阳春面一碗河粉。他拿了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来:“来,润润嗓子再继续。” 我:“……” 宋云景选的这个摊子离三生家门口不远,换而言之,孙大夫经过这里一定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只要他出现,我和宋云景就悄悄跟上去一探究竟。 孙大夫来的很快,我无意中瞥到他的身影时碗底还剩有不少河粉。一边催促宋云景赶紧结账,一边如风卷残云般将剩余的河粉解决干净。顾不得小摊老板娘投向我的异样眼光,拉起宋云景就走。 宋云景似是没料到我突然的动作,忍不住踉跄了几步,狠狠地瞪了我两眼。我恍若未见的冲他笑笑,我也不是有意的,何必与我计较。 三生是个有本领的姑娘,这意味着我与宋云景必须得小心行动,否则计划破败,被三生当场抓个现行,那就大没面子呢。不过偷窥这种事我与宋云景都是非常有经验的,当初在淮阳时我们就曾夜探沈府,更何况那时我们夜探的还是龙女无尽。 说句不好听的话,或许别人觉得我是大言不惭,但事实如此。三生这种级别的眼族我还并未将其放在我眼中,唯一有所畏惧的不过是那满院的彼岸花。未知的东西往往令人更惊恐,而那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对我来说正是未知,毕竟那个地方我从未去过。 孙大夫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整整衣襟提步进门。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解,大概是想不通素不相识的三生姑娘为何指名道姓让他上门来求。我不由猜想,那个小丫头回去带话给孙大夫时一定添油加醋了一番,将三生描述的阴狠可怕。 院中吹起秋风,拂得满院彼岸花一摇一晃,摆移不定。孙大夫进门见着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白皙秀气的秀气的脸上浮起满满的惊讶,眼中的惊叹之色。其实莫说是他,连我与宋云景当时都被这奇美如画的场景吸引。 红色彼岸花的尽头,两层青石板搭成的台阶,台阶之上,静静立着白衣白裙的三生。嘴角仍然挂着一丝若隐若无的笑意,却与见到我与宋云景时的截然不同。我与宋云景见着的笑容是疏离冷漠的,这次的笑容才真正拥有温度。 这真是区别对待啊,凭什么在这孙大夫面前笑靥如花,而在我们面前笑容甚假? 孙大夫微微拱手行礼,声音沐如春风:“三生姑娘,在下孙钰.......” “我知道。”三生一瞬不瞬地望着孙钰,眼中有略微苦涩的笑意。 孙钰轻轻挑了挑眉,我想他也发现了三生望着他的眼神颇为怪异。听孙钰的话他们今日应是第一次相见,可让人不能忽视的是三生眼中的熟稔,仿佛她与孙钰是多年故交,一朝别后经万水千山再次重逢。 孙钰不打算耗费时间,直接开口道:“我行医时听镇上乡亲的孩子说姑娘好像对医术也颇有研究,不知姑娘是否专门学过?” 三生摇摇头,唇角微微上翘:“我不会医。” 孙钰似是有些意外:“我听张家巷赵老婆婆的小孙子说姑娘曾救过一只小鸟,那鸟一双翅膀被不懂事的孩子给弄折了,根本无法再飞。镇上的小孩子素来喜欢来姑娘家完,听说姑娘见了那只鸟觉得它可怜就向孩子们讨了去,不过一刻,本已和蓝天无缘的小鸟再次振翅高飞,仿若新生。 三生微笑,“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是它命不该绝,并非我的功劳。” 孙钰露出温和的笑容:“三生姑娘不必自谦,纵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非姑娘妙手回春,它哪儿能完好如初?” 风拂过彼岸花丛,三生眼中的倒影也微微颤动,一点红色向四周蔓延开来。她摇头笑道:“那不是医术。” 我微微叹口气,这姑娘真固执,你就骗骗他是医术又怎样,反正他又无法拆穿你。 她的目光忽而变得很澄澈,依稀映出了孙钰的模样。她右手轻轻抓着自己的白裙子,笑着问道:“你,喜欢钱思语么?” 第四十六章 遇三生(12)三生石 钱思语?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不明所以的望望宋云景,发觉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怕已经知道了这钱思语是何人。我想问问他可是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得郁闷的继续看下去。 有片刻愣怔,随即反应过来,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三生姑娘误会了,医者父母心。钱家小姐身患顽疾,我作为一介医者,自然有治好病人的责任。” 三生轻笑,声音听不出情绪,“现在不喜欢将来也总会喜欢上的,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不等孙钰有所表示,三生将目光望向他,嗓音淡淡的:“因为那只鸟,你觉得我医术了得,所以你遣那丫头以钱小姐的名义请我去钱家,让我治病救人?” 孙钰低头赔罪:“此事还请姑娘见谅,我与姑娘以往素未谋面,且身份低微,担心姑娘不予理睬。所以才让竹枝打着钱小姐的名义来上门请人,钱小姐是做服饰生意的,姑娘家又喜爱打扮,青河镇的姑娘与钱小姐皆有三分交情,本以为借此便可以请姑娘去钱家,哪儿想到……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孙钰的不对,实在是对不住三生姑娘。” 三生眼睛黑白分明,里面漾着一汪清泉,连孙钰的倒影都显得更加俊美秀气。她微微偏着头盯着孙钰,眸子中有一分失落:“你不需要如此转弯抹角求我帮忙,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办到的。” 为何呢?为何他想做的事你都会替他办到?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勉强欢笑的三生,实在搞不懂她对孙钰是抱着哪样的心思。可我从她眼中看到了那样熟悉的目光,就像明月对宇文尧,就像无尽对沈行之。 孙钰微微愣怔,似是不明白三生话里意思,又惶恐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的话。半晌,他笑道:“三生姑娘言重了。” 三生静静的望着孙钰,轻声道:“你不相信?” 院中的风已然停歇,满院的彼岸花归于静谧,鲜红的颜色透出妖异的色彩,整个院子寂静的可怕,连呼吸声都显得尤其突兀。我不禁将自己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了马脚。 孙钰微微一怔,他直觉这姑娘好似有些生气,但又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是哪儿出了问题。下意识的回道:“自然不是,姑娘肯帮孙钰的忙,孙钰感激不尽。只是孙钰无功不受禄,怎能平白无故的受姑娘恩惠?” 三生眉毛轻蹙,良久,淡淡一笑:“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她松开自己的手心,提起裙角,转身进屋:“钱小姐暂时不会有事,你不用担心。过两日等我安排好小冬的去处,我会去钱府替你医治钱家小姐的,今日你就先离开吧。” 三生口吻极淡,却让人感到一种格外的坚持。孙钰觉得多说多错,礼貌性的同三生告辞。 孙钰转身走出两步,背后忽然响起三生淡淡的嗓音,“你真的记不得我是谁么?” 孙钰转头望去,经过一番仔细打量,他确定面前的姑娘是今日初见,准备将肯定的话说得委婉些。 三生自嘲的笑笑:“算了,你怎么可能记得我。我从未以这副面貌在你面前出现过,再说孟婆婆的汤又怎会失效。”她后面的两句话语调极轻,孙钰没听见,我却是清清楚楚、一字不漏的听见了的。 离开三生家之后,我问宋云景:“你弄清楚了孙钰跟三生之间的关系了么?” 宋云景不假思索道:“大概就是三生认识孙钰,而孙钰不识三生。” 我点头,“是因为孟婆汤的缘故么?” 宋云景募然转头盯着我,神情十分严肃。 孟婆婆的汤,不就是孟婆汤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稍稍别过脸,发觉他还在看我,我故作无意的摸了摸脸,想看脸上是不是沾着什么脏东西。 宋云景哈哈大笑,赞赏的拍了拍我肩膀,那力度那个大啊,丝毫没把我当成女的。半晌,他含笑点头,“孺子可教,看样子我们大黑蛇还是挺聪明的,有前途。” 我不满的瞪他一眼,我聪明这件事哪儿需要他来告诉我,早在云泽湖时,这句话我都听的已经厌烦了。 宋云景收起笑容,遗憾的摇摇头:“照目前的情况看,那位三生姑娘十有八九是来自黄泉的。可惜了,捉鬼招魂可是师兄的拿手本领,我对这个不大擅长。”他转头望向我,一本正经道:“若这姑娘执意不肯离开人间,接下来的事情就只能靠你了。” 我白他一眼,替三生叫屈道:“三生姑娘来自黄泉没错,但她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你不要贬低人家。” 宋云景来了兴致,别有深意的望着我,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好看的笑:“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我得意的一抬下巴:“当然。” 宋云景眼睛亮晶晶的,笑眯眯跟我说:“那你且说来听听。” 我轻轻一笑:“三生石,你听说过吧?” 传说,有一条只有亡魂才能踏上的路,叫做黄泉路。路旁盛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花,既是曼珠沙华,也是彼岸花。过了这条路,就能见着一条专渡亡魂的河,叫做忘川;河上有一座连接两岸的桥,叫做奈何桥;走过奈何桥有一个土台,叫做望乡台,望乡台的旁边有个老妇人,总会为过往亡魂奉上一碗汤。那个老妇人就是三生所说的孟婆婆,那碗汤自然就是众所周知的孟婆汤,喝了那碗汤,过往亡魂便能忘却一切,转世投胎,重新为人。 许多亡魂忙着转世投胎,或许都不曾知道。那条忘川河边,立着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便是三生石。它一直立在奈何桥边,张望着那些哭哭啼啼、或悲或恨的亡魂,直到他们饮了孟婆汤,轮回转世。 听说三生石上记载着万千生灵的前世今生。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轮回、缘起缘灭都可以在三生石上看见。 宋云景斜睨了我一眼,依旧笑问道:“所以?你猜测那位三生姑娘就是传说中的三生石?” 我眉毛一挑,振振有词的反驳道:“这不是我的猜测,是事实。你想想,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三生姑娘恰好叫三生,恰好来自黄泉,恰好种了满院的彼岸花。” 宋云景望着我不说话。 我想了想,补充道;“而且她不也说了么?她与彼岸花是互为依靠、唇亡齿寒的关系。” 宋云景笑了一声:“不错不错,我们大黑蛇果真是有长进了,这一言一语分析的头头是道啊。” 我心中突然升起不妙的感觉,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逗我玩?” 他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我提步追上去:“信不信我一爪拍死你?” 第四十七章 遇三生(13)钱思语 回到陈记客栈时,已是日落西头,远天边残余最后一抹日光,呈现出寂寥的暗黄色。 陈记客栈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亮,灯光昏暗,并未起到什么作用。远不如门前盛开的秋菊那般鲜艳夺目,老板娘说等过几日闲暇时,她就用这菊花来做菊花饼给大家尝鲜。小胖兴致勃勃,折了许多并清理干净,每日晾晒,准备在中秋节那日给我们泡菊花茶喝。 北岐望见我与宋云景进门,微微一怔,随即缓缓笑道:“回来的真及时,正巧赶上晚饭了。” 一直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的小胖听见北岐的话,嚯地抬起头来,面露欣喜。转身冲着在厨房里忙活的陈老板夫妇喊道:“爹,娘,云景哥哥和东戈姐姐回来了。”说完,他好奇的望向我们,“东戈姐姐,你们送小冬怎么去了这么久?你看外面,天都黑了。” “哦……”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小胖我们送完小冬后,聊了聊天,吃了顿饭,顺便偷窥了一下别人的隐私,然后还跟宋云景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才导致我们这么晚回客栈。 我瞥了一眼一身轻松的宋云景,转移方向道:“哦……这个,你得问你云景哥哥才行,毕竟我什么事都是听他吩咐的。” 小胖果然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宋云景,颇有一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 宋云景摸了摸小胖的头,极为和蔼道:“小孩子家不能有这么多好奇心,不然会很容易变老的。” 小胖不服气,死死缠着宋云景。宋云景被逼无奈,只得用“这是我和你东戈姐姐之间的秘密来打发。”本以为小胖会继续纠缠下去,孰料他却睁大眼睛,一脸天真道:“那你和东戈姐姐拉钩了吗?” “嗯,拉钩了。”宋云景面不改色的点头。 “啊,那云景哥哥你就别说了。”小胖忽然神色严肃,义正言辞道:“三生姐姐说了,约定好了的事就一定得守约才行。” 我灵机一动,俯下身问道:“小胖,你们经常去三生姑娘家玩耍,那三生姑娘有没有和你们讲过她自己的事了?比如......她是从哪儿来的啊?再比如,她来清河镇是做什么了?” 我们追问三生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胖也已经见怪不怪,还体贴的想了想,说:“哦,三生姐姐说过,她是来找人的。” 这个我与宋云景其实已经知道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她要找的那个人就是孙钰。从小胖下手也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三生是个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不会轻易向人袒露心扉,哪怕小胖他们只是一群懵懂无知的孩子。 我们一连吃喝睡、睡喝吃了好几天,日子过得相当堕落腐败。无聊之时,我翻出以前宋云景教我玩的五子棋拖他一起下棋,北岐原本只是在一旁观望着,后来觉得有趣也开始指手画脚,小胖本身就是个中高手,四个人分为两个阵营,斗得水深火热,难舍难分。 我与北岐一方,宋云景与小胖一方,双方势均力敌。但我与北岐觉得此战不能输,我方为异族,对方是人类,我们若输给了他们岂不丢尽了异族的脸面,让异族在凡人面前抬不起头。 今日是八月十三,午间十分,我们再次摆出五子棋准备开始一场拉锯战。老板娘从后堂里风风火火走出来,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塞给小胖,吩咐道:“小胖,你快去集市上买点面粉、莲子、蛋黄什么的,中秋节那****好做月饼。今日都十三了,再不买那些老板摊主又得趁势涨价了。” “好,我马上去。”小胖早就巴不得出门了,这些天他一直被禁锢在家好好修养,这几日终于能正常跳跃行走,恨不得马上去找那些伙伴踢球。老板娘担心小胖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坚决不准他出门。 小胖将钱揣好,急匆匆的向门外冲去。我眼疾手快,逮住小胖,“我跟你一块儿去,我也想出去逛逛。” 老板娘笑道:“去吧,两位公子若是不嫌麻烦,也都出去逛逛吧。后日就是十五了,镇上准备了好多表演节目,还有许多你们没有见过的稀奇玩意儿。等中秋节那天晚上,虽然热闹,可人山人海的太挤了,好多有趣的东西都看不齐全了。” 中秋佳节将至,集市上摆出了许多我以前没有见过的小东西,虽然看着不算名贵,却是构思精巧,玲珑有趣。路边一家接着一家小吃摊,酥饴小饼,十里飘香。水果摊上香梨红枣,青红交接。远方小巷深处传来甘醇酒香,尽管我对酒这东西存有小小的芥蒂,在这一派祥和的乐景中,却因这酒香微有醉意。 小胖是个小孩子,买东西难免会被摊主叫高价,宋云景一路跟着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和与生具有的厚脸皮与摊主厮杀讲价,替小胖节约了一大笔银子。宋云景饶有兴致的在各个小摊上挑挑拣拣,小胖一脸崇拜的跟在后面,那些过往的姑娘婆婆见到这么小心眼的男人,无不投以鄙夷轻视的目光,宋云景却毫不在意。 这样胡挑乱逛竟然逛到了张家巷,孙钰的医药铺又恰好落在张家巷街首。小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他觉得孙大夫又亲切的给他按摩,还免费赠药,是个品行高尚的好大夫。他脚现在大好,多亏孙大夫,所以他要亲自去向孙大夫道谢。 小孩子懂这么多道理不容易,我们三人都甚为支持,便陪着小胖进了那栋精致地小木楼。 “竹枝,你坐下吧,转的我头都晕了。”屋里传来女子轻轻柔柔的声音,说每一个字都好似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我们进门就见着了那个说话的女子,她穿着水青色的丝绸罗裙,头上的高髻上插着一只山茶花玉簪。明眸皓齿、桃腮杏面,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姑娘。 我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这女子是谁,当然靠的不是直觉,而是因为她身旁候着那个小丫头竹枝。钱家小姐钱思语。 竹枝看见我们,微微有些吃惊,却埋下头没有说话。钱思语以为我们是来看病的患者,微微一笑:“几位先坐,阿钰马上就过来。”她回头对着竹枝:“快去叫孙大夫出来。” 阿钰?好亲昵的称呼。钱家小姐与孙大夫几时成了如此亲密的关系? 钱思语收回目光,礼貌的冲我们笑笑,双手捧起一杯热茶慢慢送到唇边,仪态娴静。我不由得拿她与三生作对比,比来比去,觉得她们是两种类型的美人,不可同日而语。钱思语温柔娴静,典型的人间大家千金的风范。三生优雅淡然,却不可避免的带有异族的通病,对人类并不上心,美丽的太过不真实。 第四十八章 遇三生(14)怒意 竹枝刚进去一小会儿,孙钰就被唤出来了。 只见他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陶罐,里面不知道装的什么,有隐隐的香味飘散在空气当中。 他走出来看见我们,愣了一愣,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温和的微笑:“原来是上次带小胖来看脚伤的姑娘和公子,好久不见,旁边这位……是你们的朋友?” 北岐没有来过医药铺,孙钰这是第一次见到他。 北岐一揖到底,嘴角勾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容,“在下北岐,久闻孙大夫的大名。北岐见识短浅,还以为医术如此高深的大夫定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者,哪儿成想竟是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孙大夫真是让北岐大开眼界。” 孙钰连连摆手,“北岐公子缪赞,孙钰愧不敢当。” 候在钱思语身边的竹枝不时抬起头来,朝北岐的方向望去,脸颊上升腾起两朵红云,犹如刚抹上的胭脂。 我暗叹,世人果然庸俗不堪,只在乎人皮相的美丑,竹枝这么快就芳心怦动不正是因为北岐长的好看吗?她们明明知道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好比三生家的彼岸花,好比披上人皮的九尾狐,可她们还是忍不住的想靠近。 北岐感受到竹枝粘在他身上的目光,微微皱眉,却在与竹枝目光两两相接时轻轻微笑,做足了风流公子的模样。我就知道这只死狐狸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他求我帮忙时字字戳心,情真意切,转眼又打着报恩的名义赖在我身边,我多次说过我不需要他的回报他却惘若未闻,不知道存了什么歹毒心思。 竹枝接触到北岐的目光,脸上更是驼红,羞涩的垂下了头去。 我悄悄的在背后揪了一把北岐,警告他注意点儿,千万别招惹什么儿女情长的麻烦事。 北岐回头看我,挑起一边的眉,用无声的口型说道:“我可没有使用媚术。” ……我想把他拖出去打一顿,就你那张脸,还需要什么媚术?一笑、一扬唇,甚至是一皱眉都是万种风情,还怕迷不倒一个人间小丫头。 宋云景见我们如此不上道,只得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小胖,孙大夫已经在这儿了,你有话还不快说?” 小胖在地上蹦了蹦,又作势跑了几步,乐呵呵道:“孙大夫,你看我的脚都好的差不多了,这全都是您的功劳。我今天是专门来跟您说谢谢的。” 孙钰满脸笑意的看着小胖,揉了揉小胖头上乱糟糟的头发,淡淡笑道:“小胖真是个知礼懂礼的好孩子......” “小姐?” 竹枝惊叫声忽然响起,犹如平地惊雷。 虽然我们很早就知道钱思语身负顽疾,却没向着她发病发得这么快,还这样巧。 钱思语面容惨白,眉毛皱起的模样依然很漂亮,她瘦削的身子蜷曲着,双手紧紧压住心脏的位置,嘴唇被咬出了点点血痕,喘息声越来越急,呼吸变得极其艰难。竹枝手足无措的跪在地上,慌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孙钰赶紧将钱思语扶起来,一边用指尖掐着她的虎后,一边支使竹枝将柜台上的大陶罐搬来,从里面舀出一碗乌黑的药汁,掺上开水,送到钱思语的嘴边。钱思语轻轻的抿上几口,好看的柳叶眉微微锁起。 孙钰紧蹙双眉,嗓音变得低沉暗哑:“良药苦口,喝得时候虽然难受,喝下去就会舒服许多。” 竹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啜泣道:“孙大夫每次都这么说,可我家小姐都喝了多少苦兮兮的药了,病也没见好一点,你这大夫是怎么当的?” “竹枝......”钱思语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子,出声喝止。她板着脸的时候莫名有种威严,只不过因她的病容削减了许多。她将那碗黑漆漆的药汁饮尽,微微喘着气道:“我平时怎么教你的,难道学的东西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竹枝她天性率真,说话没有恶意,你别当真。”最后一句是对孙钰说的。她脸色苍白,但笑容依然温和,话语柔软。 孙钰轻轻摇头,将空着的药碗搁在桌子上,“竹枝说的话没错,是我无能,空有大夫的身份,对你的病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每次病发时被痛苦折磨。”他从袖中掏出一条绣有菊花的锦帕,温柔的擦拭着钱思语额角上汗珠。 钱思语握住孙钰的手,朝他露出欢喜的笑容:“其实仔细想想这病也没那么糟糕,至少是它让你我二人相识。若我没有这病,你一心做着你的孙大夫,我一意打理着家里的成衣铺,哪有机会相见?” 孙钰摆手止住钱思语的话,他的表情很严肃:“不是因为病,而是我们之间本该如此。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所以我与你不是初识,或许前世,也或许是前世的前世,我们终归是见过的。” 钱思语脸上的笑容变得愈加明艳,轻轻笑道:“前世?前前世?再加上今生?照你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已有三生的缘分牵绊?” 三生?是啊,三生,我终于明白三生当时为何会那么说,现在不喜欢将来也总会喜欢上的,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传说,在三生石上刻下你想等待的人的名字,即使走过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会让你忘了一切,可你仍会遇见你要等待的那个人,再续前缘。我有些不敢想象,孙钰和钱思语的名字会不会就刻在三生的身上?那她在这场前世今生的故事里又充当着什么角色? 孙钰点了点钱思语的鼻尖,微微一笑:“你说是,那就是了。” 钱思语眼睛笑的有些弯弯的,像是很高兴。转瞬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低落,“只可惜,我的病......” “你的病会好的。”孙钰反手握住钱思语的纤纤细手,语气坚决不容置疑:“别怕,你的病会好的。你知道吗?我们镇上除开我还有一个叫三生的姑娘也会医术,说出来虽然丢脸,可那姑娘的医术确实比我强上许多,是真真衬得上‘妙手回春’这四个字,折了翅膀的鸟到了她的手里,都能够重新飞起来。” 钱思语唇畔弯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真的?青河镇上居然还有这样厉害的姑娘?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却突然怒火横生,对眼前情意绵绵的两人甚为厌恶。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俩在这里你侬我侬,三生却得待在那坡宅子里守着彼岸花?她千辛万苦来到人间,不就是为了寻孙钰吗?现在倒好,他有了心上人,还想让她来出手相助,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们二人并没有注意到我态度的转变,也许他们根本就忘了边上还有这么多人看着,这就是人们所谓的眼中只有彼此么?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一直沉默不语的竹枝忍不住出生:“可是那个叫三生的软硬不吃,还狂妄自大,她会帮忙救小姐么?就算她真答应了救小姐,会不会因为小姐的身份狠狠敲诈一笔?” 充满希冀的钱思语因为这句话再次变得失落,她皱着眉说道:“敲诈也好,勒索也好,只要能救我这条命,就是把整个成衣铺拱手相让我也在所不惜?” “小姐......”,竹枝非常不满的说道:“成衣铺是钱家的产业,怎么能让给那种虚荣贪婪的女人......” “虚荣贪婪?”我冷笑一声,盯着竹枝愤恨不已的面孔,冷冷说道:“你说她虚荣贪婪,倒是举出个例子来,她虚荣了些什么?又贪婪了些什么?” 竹枝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转换,很快又变得底气十足,指着我的鼻子道:“哼,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你,你们与那个三生都是一伙的。上次我去那女人家就看见了你和边上那道士了,你们当时正在商量着些什么,定是与图谋我家小姐的家业有关对吧?” 我最讨厌别人指着我说话,鉴于我的修为,也根本没有异族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现在这个区区人类竟敢指着我,我实在忍不下去,刚凝聚精神力量就感觉有一道力量袭来,我眄一眼宋云景,冷哼一声,电光火石之间移动身形,掐上竹枝的脖子。 “东戈。”宋云景有些许喑哑的声音在背后猛然响起,令我动作一滞,这是他第二次唤我的名字。神思一晃,有一只手迅速箍住我的手腕,这次不是宋云景,而是静默许久的北岐。 变故就在短短一瞬间,屋里另外的几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尤其是钱思语与竹枝这两个女子,大惊失色。小胖好像也被我的样子吓着了,缩在墙角吃惊喊道:“东戈姐姐?” 我微微一愣,我刚才准备干什么,杀了那个自以为是的臭丫头?何时我的忍耐力竟如此不堪一击了?那丫头算什么,我何必要跟她一般见识,影响自己的修行,若真因为她这条不值钱的小命,我永远不能飞升成龙,多么不值得! 竹枝见我被人制止住,吞吞吐吐的说道:“背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啪”地一声响,竹枝的身体一震,她捂住自己被打得那半边脸,扭过头去看钱思语,不可置信道:“小姐,你......” 钱思语想必是真的生气了,她捧着心重重喘息,上气不接下气道:“你,你怎么,怎么总是不听教?己心不正,才误会他人不正。” 还不待我有所反应,宋云景不由分说的抓住我的手,拖着我往门外走。他的力气出奇的大,勒得我手腕生疼。放在平时,我必定会睚眦必报,踹他两脚寻求心理平衡,可脸色这样阴沉的他,我突然感到很害怕,可我却并不明白我到底在怕什么。 第四十九章 遇三生(15)再见三生 宋云景的脸色很难看,他走的很快,我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小胖抱着先前采买的东西跑得有些吃力,北岐将东西接过来,牵着小胖跟在我们后面。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现在这种情况,我也懒得去猜他在想些什么。 宋云景常年穿着青灰色的道袍,却在大庭广众下牵着我一个女子的手,引得一路的百姓频频回头观看。我的听力很好,即使走出一大段路,仍然听得见他们纷纷议论的声音,其中夹杂着一些难听的话。 我们很快回到了陈记客栈,老板娘见着我们四人的脸色都不大好,只得寻了借口将小胖带去了厨房。我见她的神色并没有多意外,像是已经习惯,不由得想起了慕容川离开的那日清晨,我与宋云景也是因为一些矛盾闹翻了。不过上次生气的是我,这次却换作了他。 我不是知错不改的人,今日的事确实是我的不对,就算我因为竹枝那丫头的话生气,也不该动杀人性命的心思。况且我还是当着他的面动手,他的心里一定很生气,觉得我仗着修为不把他放在眼里,这大大措伤了一个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道士的自尊。 思及此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待会儿我一定好好认错,坚决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宋云景看见我这样良好的忏悔态度,装模作样说两句,就会故作大人有大量的原谅我。 我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宋……” 宋云景黑着脸的甩开我的手,看都没看我一眼,转身进了房间。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愤怒离开的背影,明明我都准备放下身段跟他道歉了,他何必这么生气?再说那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最后又没有得逞。 北岐定定的望着我,半晌,他幽幽叹了口气:“你这次是真的做的有些过分了呀,认识宋道长这么久,我可从来没见他这样生气过。” 确实,宋云景一直是个好脾气的人。慕容川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从来不反驳。认识我之后,虽然经常爱揶揄我,同我一起胡言乱语,却终归是让着我的。 我勉强压下心里不断翻腾的悔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脑子一热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出手了,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成了现在这副局面。” 北岐慵懒的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倦的样子。他慢悠悠的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和他这么僵着吧?要我说你还是低个头,去给人家道个歉吧。” 我哭丧着脸:“不是我不想道歉,刚才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他是打定了主意不理我,我能怎么办?” 北岐耸耸肩,“那我也没办法了。”毕竟是事不关己,无须操心。他无谓的耸耸肩,转身回房。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居然想留我一人在这儿操心费神,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我手上微微用力,他痛地转过身来。不等他开口,我冷冷道:“死狐狸,你不总是嚷嚷着要报答我的恩情吗?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你们狐狸一族向来狡猾,擅长逗人欢喜,看人脸色。给我想个办法让宋云景解气,不难吧?” 宋云景拂掉我放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没好气的瞟了我一眼,淡淡道:“你还真是看的起我。” 我微微一笑,“我相信你,千万别辜负了我的期望。 他也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状似无意道:“仔细说起来,我确实做过逗别人欢喜的事,可逗一个男的欢喜这种事我还真是没做过。至于看别人的脸色,你或许忘了,我是九尾狐族的族长,一般都是他们看我的颜色,我何须看他们的颜色?” 我瞪他一眼,扯着嘴角笑道:“那你觉得我们之间是我看你的眼色了,还是你看我的眼色?”说着我突然将手伸出来,细白的手指显现出利爪的模样瞬间又恢复原形。 “呵。威胁。”北岐不屑的说道,同时却整了整衣服,走向房间:“我试着想一想,想不出来你别怪我。” 我并不对北岐抱希望,只是觉得这样心里会踏实些。解铃还需系铃人,惹宋云景生气这件事最终还是要由我自己解决的。 黄昏时分,落日西沉,一抹晚霞斜照在门前紧簇的菊花从上,流光溢彩。 老板娘夫妇一天的活计也差不多忙完了,陈老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剥板栗,预备在中秋那天做些栗子糕吃。以往此时老板娘一般都会缝些衣服,做些鞋样子的针线活,今日却拿出了一些花纸、竹条和糨糊。 我好奇的蹲着去看,小胖一边给老板娘打下手,一边得意洋洋的告诉我,“这就是做纸扎灯笼,等做好了我们就可以在中秋节晚上提出去,到时候点燃里面的灯可漂亮了。” 老板娘轻轻笑笑,也不说话,只顾着忙着手上的动作,一翻一叠的,就慢慢有了雏形。 这可真有趣,我以前在云泽湖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有趣的东西,也没有过过象征团圆的中秋节。我记得云泽湖时最热闹的日子就是湖君的生辰,方圆十里的异族都会提着礼品前来祝贺拜寿。但这样的日子久了也变得索然无味,只有湖君自己兴致满满。 我厚着脸皮问道:“老板娘,能给我也做一个吗?啊,不,做两个。” 小胖疑惑不解:“要两个做什么呀,中秋节晚上出去玩的人很多的,如果两只手都提着灯笼,会很不方便的。” 我摸摸小胖的脑袋,笑着说道:“还有一个给你云景哥哥,他肯定没玩过这样好玩的东西。” 小胖更加疑惑不解,一脸天真的问道:“那北岐哥哥了?” 我说:“呃……嗯……” “还是小胖好,心里时刻记挂着我。不像某人……”背后传来北岐的戏谑的声音。 我回头看去,不仅是北岐,宋云景也跟着一道出来了。与我目光两两相对时,他轻轻的皱起了眉头。我悻悻地收回目光,谁叫我有错在先,人家现在即使得理不饶人我也没法说什么。 老板娘一边糊纸一边笑道:“承蒙几位不嫌弃,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这么感兴趣,这个做法简单原料也简陋,每人一个不成问题的。” 北岐露齿一笑:“那就谢谢老板娘的美意了。” 老板娘摇头笑笑,又低头去糊花纸去了。 宋云景整个下午不曾同我说过一句话,见着我也定然没有好脸色。尽管当着陈老板夫妇还有小胖的面,神色会稍微缓和些,也都只是做的表面功夫。 正当我瞅着灯笼愁眉不展的时候,陈记客栈来了一位令人意外的客人。 我呆呆的望着缓缓而来的三生,夜风带起白衣白裙,飘飞在昏沉的夜色里,为她添上了一抹神秘的美感,不知为何,今日她的头上却没有簪着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换成了一根木制簪子。她牵着一脸欢喜雀跃的小冬,她的怀中也没有再抱着前些日子不离身的彼岸花,而是拿着一卷花纸。 小冬首先见着蹲在门口的我,软软的叫道:“东戈姐姐。” 我嘴角露出笑意,向小冬招招手:“才几日没见,小冬就长得这么漂亮了,以后长大了绝对是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 小冬是个极其容易害羞的孩子,听了我的话脸上顿时红了起来,她摇头说道:“我一点也不漂亮,东戈姐姐与三生姐姐才是大美人。” 我来了兴致,偏头问道:“那小冬是觉得我更漂亮还是你的三生姐姐更漂亮?” 小冬被我的问题难住,顿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小胖路见不平道:“东戈姐姐你别为难小冬,要是小冬说实话了你肯定要生气。” 小胖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实诚了些,他这话,不就是觉得三生长的比我漂亮吗?好吧,其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可被人这样直接的指出来,真是让我哑口无言。 三生的出现,让陈老板夫妇惊讶不已,他俩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深居简出的三生姑娘来他们家所谓何事? 老板娘撇下手里刚刚成形的灯笼,急忙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夜晚风凉,姑娘要是不嫌家里简陋,进屋去坐吧。” 三生抿嘴一笑,道了声谢谢,转头对小冬说:“你不是特意在花纸上作了画,要扎纸灯笼吗?跟小胖一起去扎吧。” 小胖从见着小冬来便一直憨笑,小眼睛弯得像一轮月牙,兴奋得只差手舞足蹈,他拍拍身旁空着的小板凳,邀请道:“小冬,你做这儿,咱们一起扎,东戈姐姐他们每人也想要一个了。” 小冬‘嗯’了声,就抱着花纸跑过去了。 老板娘领着三生进屋,倒了一杯茶后发觉茶壶里没了开水,又急匆匆的跑去厨房烧水。 三生见着北岐,骤然一愣,然后对着我笑道:“姑娘一行,着实令人大开眼界啊。” 我知道三生来定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的帮忙,否则她这样的女子绝不会轻易登门。她连见孙钰,都要等到他主动寻来,可想而知,她的内心是多么骄傲。 北岐挑眉一笑,坐在边上袖手旁观。我又不敢看宋云景现在神色如何,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么?” 三生摇头轻笑,眉眼灵动:“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第五十章 遇三生(16)托付 不是来找我们的,我不禁暗暗凝眉,那是来找谁,又是为了何事? 屋里一时间变得寂静。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烧好了水,出来泡茶。发现屋子里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没有人说话,忙缓和气氛:“三生姑娘搬来青河镇这么几年,我今日还是第一次见着姑娘了。小儿平日里总去姑娘家中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 三生莞尔一笑:“无碍,我喜欢这些孩子,而且他们都很听话。” 老板娘小心翼翼的提开茶壶的盖子,往里面倒入开水,热气腾腾的白烟霎时间飘散出来,伴随着菊花的清香。老板娘轻笑道:“也就姑娘你觉得这些猴子一样的小子听话,我觉得他们闹腾得不得了,成天上蹿下跳的就没个安静的时候。” 三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老板娘顺势坐下,不自在的咳了两声。朝门外望了望,没话找话道:“哎呀,今晚月亮居然都这么远了,我才看见了。” 我不忍心见老板娘这么尴尬,笑嘻嘻的配合道:“今日十三了嘛,后天就是中秋节了呀。” 老板娘连连点头,“对呀,日子过得真快。” 我有一瞬间的愣怔,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来到人间已经有三四个月的时间,可我好像越来越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待在人间。 刚开始,我以为我是因为摔坏了湖君的琉璃青花盏才被赶出来,可后来阿离告诉我,湖君并没有因为我摔坏青花盏而生气,他赶我出来是别的原因。当时我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直到午夜梦醒无法再次入睡时,总是翻来覆去的在脑子里回想,却找不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更让我难以安寝的是无尽,她对我说的话是我最不想记起的,可也是我最没办法忘记的。直觉告诉我她肯定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我,具体是什么我也弄不清楚,只能有空的时候慢慢揣摩。 我一边想一边朝桌子上摸索,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被人抓住了。 我抬眼去看,发现是面无表情的宋云景。他将我的手丢开,把我手指面前的茶杯向旁边挪了一点,才别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北岐瞥了我一眼,轻轻开口道:“不知道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思绪都飘出去了十万八千里。” 我缩回手,冲宋云景讪讪一笑。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各家各户都将灯笼点亮了。远远望去,灯火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像极了天上的星星。只不过今晚月光分外明亮,天空中的星星显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三生端起茶杯,轻轻吹开上面零散的菊花瓣,微微抿了一口,收了脸上惯有的笑意:“今日冒昧前来,打扰老板娘了。” 老板娘笑着摆手:“哪儿有的事?姑娘肯来我家转转,我高兴得很。” 三生目不转睛的看着老板娘,神色有前所未有的沉重:“实不相瞒,老板娘,三生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求老板娘帮忙,望老板娘能够答应我。” 是来找陈老板夫妇的么?我有些惊讶,三生会有什么事需要凡人帮忙? 老板娘也吃了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毕竟第一次见面的人就开口请自己帮忙着实是令人意外的事,而且心情也会不大好,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想到这儿我瞟了一眼北岐,他被我看的有些莫名心虚,故作不经意的别开了头。 老板娘勉强笑道:“三生姑娘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上姑娘什么事?” “能的。”三生回答的毫不迟疑,她放下手中的茶杯,道:“老板娘能帮上的,而且整个青河镇,只要您最适合。” 老板娘有些迟疑:“这......姑娘先说出来听听吧。若是帮得上我一定尽力,若是帮不上也希望姑娘也莫在为难我。” 三生望着外面的夜色,轻轻开口:“老板娘心底良善,也定然知道这世道无依无靠的孤儿很难独自生存,也必定不愿意见到这种场景。” 我大约知道了三生的想法,她是想将小冬托付给陈老板夫妇。可是她那日没有看见老板娘的表情,她根本不愿意抚养小冬啊。 三生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事很麻烦,对老板娘来说极不容易,眼下三生别无他法,才涎着脸皮求助。请老板娘一定要帮帮小冬,切勿让她流落在外。” 老板娘脸色变了几变,最后才勉强没让自己失态,她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小冬不是有姑娘照着吗?哪儿会流落在外?” 三生摆摆头:“可是我无法继续照扶她了,过了中秋节,我就必须得离开青河镇了。” 老板娘微微发楞:“不回来了么?” 三生笑着点点头,“此生此世,不再踏上这片土地。” 老板娘有些生气,她冷笑道:“既然姑娘这么喜欢小冬那孩子,为什么不带她一起离开?” 三生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正是因为喜欢,才不能带她一起离开。她还这么小,人世间美好的一切都还没有经历过,怎么能离开?” 老板娘被三生的话噎住,哑口无言。我猜她或许想不明白三生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当这是三生为了摆脱小冬这个拖油瓶找的借口。 外面小胖与小冬的嬉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老板娘的声音很大,她与三生的对话小冬都听着了吧?我有些担心,小冬婆婆去世还没有多久,答应照顾她的三生现在却又要把她托付给别人,她心里该多么难过。 仅仅一小刻,外面又传来小冬的笑声。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我大约能想象出来,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一定有落寞的神色。 陈老板端着一盘子剥好的莲子走进屋来,他挨着老板娘坐下,言辞诚恳:“三生姑娘,不是我们夫妇心狠,你看我们夫妇生活的也不容易,还有小胖也还这么小,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钱来养活小冬姑娘。” 三生说道:“这点我早就想过,所以我会将我居住的那栋宅子送给你们,就当作是抚养小冬的报酬。” 陈老板夫妇四目相对,似是不敢置信。 显然他们都想到了那栋精致的独立双层木楼,里面还带有一个大院子。不管怎么说,那栋木楼可比他们现在住的陈记客栈好上许多。 陈老板半信半疑地问道:“三生姑娘,那栋宅子可值不少钱。” 三生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希望陈老板与老板娘能好好对待小冬。我知道两位都是好心人,不愿意抚养小冬也是生活所迫,但是这栋宅子足够你们将小冬好好抚养长大。” 陈老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三生姑娘就放心将小冬交给我们夫妇二人吧。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样浅显的道理我们夫妇俩还是懂得的,而且满青河镇的人也会看着,我们断然不会苛刻对待小冬那丫头。” 三生莞尔一笑:“陈老板的口碑我是放心的。今日我想先将小冬带回去,我有些话想跟她讲,等到了中秋节那天晚上,我再将小冬送过来。” 陈老板轻轻点头:“也好,姑娘就好好跟小冬告个别吧,不是说今后不会再见了吧?” 三生微微偏头望向门外,轻声唤道:“小冬,我们要回去了,进来跟陈老板他们打声招呼吧。” 小冬与小胖每人抱着两个大灯笼走进门来,小冬将其中一盏灯笼递给我,眼睛亮晶晶的:“东戈姐姐,这个是我特意给你做的,你喜欢吗?” 灯笼上糊着一层白纸,上面用红色的颜料画着一团一团紧簇的花,长长的枝茎,没有叶子。我轻轻的接过来,装模作样的打量一番,满意的笑道:“真漂亮,这上面的曼珠沙华也是小冬画的吗?” 小冬乖乖点头:“是我画的,不过我画的不像。” 我连连摇头:“那儿有,小冬画的可漂亮了,不像小胖做的,实在太难看了。” “东戈姐姐......”小旁气急败坏的叫道,不满的瞪着我。 三生摸摸小冬的头:“来,我们先回去吧,等中秋节晚上再来找东戈姐姐他们玩好不好?” 小冬将手里另外的一个灯笼递给宋云景,同屋里的人一一告别,才牵着三生的手离开。 待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小胖也将手中的灯笼递了一个给北岐,还示威一般的瞟了我一眼。 陈老板夫妇沉默不语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胖摇着老板娘的手臂,开心的问道:“娘,娘,以后小冬是不是就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呀?那我们是不是就成了一家人了呀?” 老板娘敷衍的笑笑:“是啊,以后小冬就是妹妹了,你要让着她才行。” 小胖信誓旦旦的拍拍胸脯:“娘放心,我一定不会欺负小冬的。” 老板娘拍拍他的肩:“我放心,天晚了,快点去洗脚睡觉。明早你要再起晚了小心你爹拿鞭子抽你。” 小胖瘪瘪嘴:“哦。” 陈老板夫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我们,可能是怕我们因为他们刚才的行为而看不起他们。不过他们的行为其实无可厚非,每个人都生活得很不容易,谁又不顾一切的去帮助别人了?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打个哈欠,“天色不早了,我也去洗洗睡了,大家都洗洗睡吧。” 第五十一章 遇三生(17)婚事 今日是八月十四日,因为明日就是中秋节了,镇上的人看着都喜气洋洋。 陈老板夫妇今日上午赶着把短期内的活计都做完了,特意将今明两日的时间空出来,准备好好过个节日。 早上陈老板去集市上跑了一趟,买回了一大袋瓜子和花生。小胖嫌没味得瓜子不好吃,央着老板娘给他炒盐瓜子。 老板娘急急忙忙的用完午饭,便携着陈老板去生火给小胖炒盐瓜子去了。 本以为又是一个睡意泛滥的午后,哪儿成想陈老板家旁边的一户邻居突然过来串门。她一进门就大嗓门的交道:“唉,田娘啊,活都做完没?我今日跟家里那口子赶了好久,可算是做的差不多了,就等明天过个轻闲节日了哦。” 我抬眼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挡在门口,门外的阳光都被她遮住了一大半。她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大红衣裙,因为肤色黝黑显得很是滑稽。头上戴着红色的绢花,还斜簪着一支镀银的簪子。 她发现了我的目光,不仅没躲避,反而大大咧咧地笑道:“哟,这就是那几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吧,果然长的都跟我们镇的人不同,细皮嫩肉的,看着都贵气。” 我不禁有些无语,这位大姐眼光真独特,我们又没比青河镇上的人多个眼睛少个嘴的,能有什么不同? 顿了顿,那位大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情,一脸惊喜,激动的拍着手道:“呀呀,这小哥还穿着个道士的衣服啊,不会是来我们镇斩妖除魔的吧?听说你们来了有小半个月了,怎么样?我们镇上有没有妖怪?” 我偏头去看宋云景,心里有些好奇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李大姐过来了呀,小胖,你怎么都不来叫我?”刚从厨房里出来的老板娘嗔怪的看了一眼小胖,连忙热情地迎上前去招呼李大姐。 李大姐拍拍老板娘的手,咋咋呼呼道:“你和老陈这么勤快,屋里的活咋还没做完?” 老板娘温柔的笑笑,给她搬来一个椅子,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做完了,早就做完了。家里这小子炒着要吃盐瓜子,去给他炒盐瓜子去了。” “哦,我就说嘛。”李大姐轻轻点头,端起茶杯喝俩口。 她们刚坐在我们旁边的桌子上不久,陈老板就端出两碟子炒好的瓜子走出来,远远看着,瓜子上方还冒有丝丝热气。小胖迫不及待的跑过去,从陈老板手中抢过一碟,烫得龇牙咧嘴的端过来。 陈老板将另一碟放在那边的桌子上,“来,尝尝刚炒好的盐瓜子。” 李大姐笑眯眯的抓起两颗:“这怎么好意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老板娘接口道:“李大姐只管多吃些,这街坊邻居的,能有什么不好意思?” 我试着嗑了两颗,发觉小胖很有先见之明,这有味的确实比没味的吃着要香一些。奈何瓜子刚出锅,我怕烫着嘴,只等等它先晾着,凉些了再嗑。 李大姐嗑一会儿瓜子,又拿起茶杯喝一口茶润润嘴,接着又继续嗑,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道:“那个钱家小姐要成婚了,你知不知道?” 老板娘微微一愣:“钱家小姐?哪个钱家小姐?” 钱家小姐这四字陡然入耳,正在喝茶的我下意识的抬头望向李大姐,几滴热茶洒出杯子落在手背上,我却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李大姐将手中的瓜子放回碟中,瘪嘴道:“还能有哪个钱家小姐?就那个三天两头就晕倒的病秧子呗。” 钱思语要嫁人了,对方一定是孙钰吧。 老板娘果然不负期望的问道:“是要嫁到哪家了?” 见老板娘这么卖她的面子,李大姐兴致昂扬:“医药铺的孙大夫?没想到吧,这两人居然走一堆儿去了。唉,田娘,你说孙大夫愿意娶这个病秧子是不是看上了钱家的财产啊?不然娶那样娇滴滴的媳妇干嘛?身子弱不禁风,不得时时刻刻拿她当祖先一样供着?” 我微微皱眉,虽然我不待见孙钰,但我清楚他绝不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 显然老板娘也不同意,她蹙起眉头:“孙大夫岂会是这样的人?我们镇上的这些百姓有几个没有受过他的恩惠,但凡有些小病小痛的,都要朝孙大夫那儿跑一趟,药费也是能免则免,能少则少。他要是真爱财我们怕连个病都瞧不起了。” 李大姐被老板娘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摸着鼻子讪讪的笑:“也是哈。” 屋里有一瞬间的安静,落针可闻。李大姐为了挽救先前的失误,想了想道:“其实不说别的,论这样貌方面我们镇也只有孙大夫才能配得上钱家小姐了。孙大夫医术好,多帮那钱家小姐调理调理,过不了两年钱家小姐肯定身体特棒,给孙大夫生个大胖小子都不成问题。” 老板娘点头笑笑:“若真那样,那也是孙大夫的福气。” 李大姐又说笑了一些闲话,抓了两把盐瓜子揣兜里,就起身走了。 老板娘起身送走了李大姐,一边收拾李大姐嗑的瓜子壳一边跟我们说:“真没想到孙大夫居然要跟钱家小姐成婚了,我们镇上中意孙大夫的姑娘家可不少,经常有病没病的就往孙大夫的医药铺里凑,哪儿成想最后居然让钱家小姐捷足先登了。” 我颔首:“可能是日久生情吧,前段时间钱家小姐不是旧病复发了吗?据说病情十分严峻,孙大夫日夜不离的照顾着,才将钱家小姐从阎王手里给抢回来。”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不禁暗暗鄙夷自己,不变脸色撒谎的能力又高了一截,阎王要的人,他区区一介凡人,哪儿有什么本事给抢回来? 老板娘捂着嘴笑:“我怎么从东戈姑娘这话中闻出了一股酸味?” 酸味?我不解的看向老板娘,那是什么意思? 北岐了然一笑:“她那不是酸,是讥讽了。她是在替某个人鸣不平。” 老板娘动作微微一顿,好奇道:“姑娘在替谁鸣不平了?” 我尴尬的笑笑,准备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却看见离开不久的李大姐又去而复返,面色还带了一些焦急。 她走过来拉着老板娘的手,“田娘。我刚才出了你家,就听到镇上有人在说那个钱家小姐又晕倒了,这回好像连孙大夫都没办法了呢,你说该不会还没办喜事就办丧事吧。” 老板娘停下手中的动作,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李大姐你先回家吧,既然还没准确的消息我们就别随便猜测,让人听见了总归是不好的。” 李大姐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不禁有些懊恼。这次是连闲话都不再说直接跟老板娘告辞了。 第五十二章 遇三生(18)月饼 天已渐渐黑了,而且晚饭又吃的太撑,我便带着小胖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一路走过,听见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钱家小姐晕倒的事情。许多人都说钱家小姐现在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怕是连今晚都熬不过。 鉴于此,有人惋惜感叹,觉得钱家姑娘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太过可惜。也有人觉得钱家姑娘从小被病折磨,真去了也算是解脱。还有人替孙大夫不值,亲事才刚定下,孙大夫连媳妇都没娶到家就成了鳏夫,委实冤枉。更有甚者骂骂咧咧,说这钱家小姐实在闹心,让他们都没法过个安心节日,早不死晚不死,非得挑中秋佳节。 我和小胖听了一小会儿,小胖说这些人说话很讨厌要便拉我走,恰好我也觉得没趣,便随小胖回了客栈。 第二日一大早陈老板夫妇就去了厨房,他们说中秋节一定要吃过月饼才算圆满。小胖听说后很开心,兴冲冲的想去帮忙。却被陈老板一把提了出来,反锁在厨房外。 北岐觉得我有些兴致缺缺,他说往常这种时候,我一定会借讥调笑小胖几句才肯罢休,今日安静的不太寻常。他这话引得两天没理我的宋云景都瞥了我一眼,我发现这是个与宋云景和解的好机会,便装的更无精打采。 其实我倒不是兴致缺缺,只是有些好奇钱思语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镇上的人都说她要死了,可我知道她不会死。人之将死,身上都会有死气缠绕。而她虽然看起来命不久矣,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死气。我的直觉告诉我这跟三生肯定脱不了关系,但三生前天说她过了今日就会离开青河镇。 想到这儿,我也顾不得宋云景这两日对我爱理不理,开口问道:“你觉得三生前天说的话是真的吗?她真的过了今晚就会离开?” 宋云景看我一眼,静默半晌,就在我以为他要跟我沉默到底的时候。他淡淡说道:“她又不是你,说的出就做的到。” 我有些不服气,反问道:“我说了什么没做到啊?” 他的声音轻轻的,听在我的耳中却铿锵有力:“不会为非作歹,不会伤害凡人。” 我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看样子竹枝这坎我们是过不去了。现在我说什么在他看来都是狡辩,所以我只得‘呵呵’笑两声,来表示我内心的忏悔。 三生的话题不了了之,我双眼呆滞的望着茶杯,默默祈祷有人能解救我与水火。或许是我的心声太过真诚强烈,老天爷大发慈悲,派了李大姐这一号人物来挽救我。 反正当李大姐跨过门槛时,我心花怒放,一把握住她的双手,语气欣喜的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李大姐,您来了,您快坐,我给您倒茶。” 李大姐一脸惊讶的望着我,还未踏进门槛的另一只脚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过了大半晌,我看她还呆立在门口,不禁笑着重复了一遍:“李大姐,快进来坐啊,茶我都跟您倒好了。” 李大姐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才咧嘴笑道:“哎呀,谢谢姑娘,姑娘太客气了。” 我冲着小胖挑一挑眉,示意他把椅子搬过来。他不甘的瘪了一下嘴,才磨磨蹭蹭的起身去搬椅子。 李大姐忐忑不安的坐下来,抿了一口我递给她的茶,又小心翼翼的打量了我一眼,见我也在瞧她,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忙又低下头去装作喝茶。 我心里有些好笑,看样子我不该太主动,居然把李大姐这种大大咧咧的人都吓得这样畏畏缩缩。为了不让李大姐太尴尬,我微微一笑,说道:“李大姐来找老板娘吗?可是她和陈老板现在正忙着做月饼了,您要是有什么急事我帮您去叫他们?” 李大姐放下手中的茶杯,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姑娘千万别麻烦。我也没什么要紧事,还是先走了。”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我一把抓住李大姐的手,努力让自己笑的温柔善良又招人喜欢:“李大姐,您是不是又有钱家小姐的消息啊,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李大娘愣了一愣,然后咧嘴笑开:“姑娘对钱家小姐的事感兴趣?” 我忙不迭的点头,脸上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昨天您跟老板娘讲钱家小姐的事时,我一直在旁边听着了。不知道今天钱家小姐醒过来没?不会真像镇上的人说的那样……“ “没有。”李大姐摆摆手,一手拖过椅子坐下,满脸惊奇的开口道:“那钱家小姐真真是命大,昨日晕过去后,孙大夫都没了辙,无计可施,只能守在床边照料着。可今儿一早,钱小姐就醒过来了,而且还精神抖擞,一点都不像生过病的样子。姑娘你猜猜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三生吧,她跟孙钰说过待一切安排好之后,她会去医治钱家小姐。 我皱着眉,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难道是孙大夫对钱家小姐情比金坚,感动了上苍,所以老天爷又让钱家小姐活过来,与孙大夫再续前缘?” 话一出口,北岐与宋云景的目光齐齐聚在我身上。北岐嘴角抽了抽,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而宋云景的目光尚需分析,我也不大明白他那样定定的望着我是什么意思。半晌,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我心底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笑了就好。 李大姐略带鄙夷的望着我,啧啧两声:“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就是心思单纯,这世上情比金坚的人多的去了,怎么没见着老天爷发发慈悲,让他们复活?” 我轻轻笑一笑:“那李大姐就直接告诉我吧?除开这个理由我真想不着别的了。” 李大姐得意一小,慢吞吞倒:“姑娘想不着正常,就连我也没想到了。哦,对了,姑娘知不知道我们镇上有一个叫三生的姑娘?” 我点点头:“见过几面。” 李大姐抬头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姑娘运气真不错,这三生姑娘搬来我们镇上好多年,大姐我可是一面也没见过呢。不过这姑娘也是奇了,她一向不跟镇上的人来往,活的跟个隐形人一样。谁也没想到那姑娘居然会医术,而且医术比孙大夫都还要厉害,钱家小姐就是她治好的。” 医术?怎么可能是医术?我敢肯定三生治疗钱思语的过程没有一个人见到。 我惊讶道:“哇,三生姑娘这么厉害,简直是神医呀。” 李大姐笑了笑:“就是啊,孙大夫现在是被一个女子给比下来了哦。”她满足的呷一口茶,语气里有种莫名的自豪感:“这下可好了,我们镇上就出了两个医术高强的大夫,以后我们这些妇道人家有点小病小痛的就不用去找孙大夫,直接去找三生姑娘妥当的多。” 可惜不可能了。 我望着门外明媚的阳光,照的客栈门前亮堂堂的。原先的那一丛菊华如今只剩下了一下簇,小胖前段时间摘了些晾干泡菊花茶,今早老板娘又摘了些准备做菊花糕,剩下的这几枝是开的最差的。 小胖见我半天没说话,对李大姐说道:“三生姐姐要走了,而且她以后不回青河镇了。” 李大姐微微发楞,显然这个消息她是第一次听说,“怎么?这怎么出了名就要走了呢?” 小胖摆摆头:“三生姐姐不是因为出了名才走,她前几日就说了要离开的。” “唉。”李大姐惋惜的叹口气:“果真姑娘家的没靠头,这生了病还是得去孙大夫那儿去看才行。” 李大姐没了闲聊的兴致,又说了两句孙大夫的好话,就慢悠悠的离开了。 中午时分,陈老板夫妇做好了月饼和菊花糕,便端出来给我们尝鲜。陈老板说这月饼本来是要一边赏月一边吃才应景,但今天晚上镇上安排了许多表演节目,还准备了一场焰火,全镇上的人都会跑去看,也就没人留在家一边赏月一边吃饼了。 我有些疑惑,悄悄的问小胖焰火是什么,小胖瞪着小眼睛望着我,长大的嘴可以放进去一个月饼。我贴心的喂他一个月饼,他咬了一口,凑到我耳边小声的说:“等晚上看见了就知道了,焰火可漂亮了,东戈姐姐你怎么不知道了?” 小胖说的神秘兮兮的,这又使我生出了期待。我这人一贯是这样,心里有了期待就闲不下来。吃完饭后就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准备等天黑。 北岐劝我去睡个午觉,好好休息一下,天就黑了,被我婉言拒绝了。他轻轻的叹口气,就撇下我回房了。宋云景望了我两眼,欲言又止半天,最后也只是微微一笑,毫不迟疑的转身回房休息去了。我心底不禁有些失落,等待注定是一个孤独的过程啊。 我目不转睛的望着最后的希望,小胖。他善解人意的给我端来一碟盐瓜子,说我可以一边吃瓜子一边等,我觉得他说的有理,就让他走了。 第五十三章 遇三生(19)故事 北岐叫醒我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我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好歹是把自己弄清醒了点。北岐讥讽的话语我全没有听见去,心里暗暗叹息,觉得自己真是厉害,居然坐在凳子上用手撑着脑袋就能睡着,这多么不容易。 小胖从房间里翻出了前日扎好的纸扎灯笼,小心翼翼的点燃里面的蜡烛,霎时间灯笼变得红彤彤的。映着外面的图画显得更漂亮,我灯笼上是小冬画的彼岸花,惺忪的烛火一闪一闪,使得彼岸花平添了一股神秘色彩。 街上比起往日格外的热闹,许多人天黑之前就已经聚集在流云巷的青石路上,路两旁拉上了长长一行的大红灯笼,上面画着嫦娥玉兔或者圆月桂树。街上的小孩几乎人手都提着一个灯笼,大人一般都是空着手,所以我们三人一路走来的回头率甚高,连街上的小孩儿都指着我们偷笑。 北岐与宋云景两个男子觉得这样实在有伤堂堂男儿的自尊,便各自寻了空手的孩子将灯笼送给他们。我觉得这是小冬亲手做好送给我的,就这么送出去太对不起她的一番苦心,依旧提着灯笼随着小胖四处晃荡。 街上人来人往,欢歌笑语不断。一眼望去,全是卖月饼的、蒸糕的、纸扎灯笼的小摊。小胖东瞧瞧西看看,奈何出门时老板娘没给他给钱,便只能留着口水、艳羡的望着其他孩子购买。 街上有老板吆喝,猜谜送月饼。我和小胖觉得稀奇,拥挤着凑过去,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住了。我起初以为是意外,毕竟街上人太挤了,不小心碰着了也是正常。直到耳边传来嫩生生的女孩子声音的时候,才转头去看。 我望着拉着我手的小姑娘,有些惊讶:“小冬?” 视线不经意瞥到她身后,女子一身白衣迎风而立,引得街上的男男女女纷纷偷看。我笑了笑:“三生姑娘?” 小冬笑呵呵的望着我,她今日为了应景,换上了一身新的花裙子。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分外好看。她大声说道:“东戈姐姐,我们去街尾看月亮吧。那里人少,不挤。” 我轻轻点头:“好啊。” 我把挤在人群中央的小胖拉出来,他本来不满我为何在他看得正兴起的时候将他拉走,却在看见小冬的时候转怒为笑:“啊,小冬,你们也出来了呀。” 小冬笑着点点头。 天上那一轮中秋圆月,已经越来越明亮,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生长着一棵树。偶尔有几片云飘过,不敢挡着圆月太久,又飞快的飘散。 此时我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同宋云景与北岐他们走散了。但小胖觉得这不是个大问题,因为青河镇的面积总共就这么大,等人群散了他们自己就会回客栈去的。 流云巷的结尾比较清静,没有什么小摊,也没有什么欢笑声。只是不经意间会在比较黑的地方瞥见一对男女,大多是男子正含笑说着什么,女子则一脸娇羞垂头不语,脸颊红的像点亮的灯笼。 我不停的伸头去看,耳边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东戈姑娘在寻什么人么?” 我迅速收回目光,摆手笑道:“没有,没有,看月亮了。” 三生轻轻挑眉,脸上是一贯的笑意:“看月亮得抬头看了,旁边可看不见。” 我露出一个微笑,认命的抬头望天:“月亮好圆。” 三生笑着瞥了我一眼,慢慢的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种落寞的感觉瞬间笼罩下来。 我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轻轻开口道:“钱思语是你救的?” 她‘嗯’了一声,迟疑着开口道:“你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我微微皱眉,故事什么的不好,总带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容易影响人的心情。我还是习惯像宋云景那样,听听八卦,更利于身心健康。 小胖听见有故事听,兴致勃勃:“三生姐姐快讲,我要听。” 明亮的发白的月光投照在大地上,一身白衣的三生显得不太真实,竟有种要乘风归去的飘飘然。我不由有些恼怒,这年头,一块石头的化身怎么都这么仙气飘飘了,这让我一条修行千年的老蛟把脸面往哪儿搁? 三生轻轻开口,语速很快,生怕我会打断她:“好啊,不过故事很短,很快就会听完。“ “传说,每个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三生石。待他死后,走过黄泉路,到了奈何桥,就会看见那块三生石,有的会停下来望两眼,有的不屑一顾急着投胎。不记得是多少年前,有个男子死后却一直不肯离去,游荡在奈何桥边。那个男子寻不到可以与他说话的同伴,便每天对着属于他的那块三生石讲话。他说他在等一个人,他和她约定好了要一起转世为人,约定的地点就是在三生石旁。 他要等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他就每天不厌其烦的同那块三生石讲述。后来那块三生石逐渐有了灵智,每天听同样的故事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情,可那块三生石每日最期待的时光便是男子同她讲故事的时候。直到有一日,故事中那个女子出现了,男子欣喜若狂,他携着那个女子在那块三生石上刻下他们俩的名字,祈求三生石能赐给他们生生世世的姻缘……“ “够了。”我冷冷打断三生的话,听得正入神的小胖和小冬一脸惊愕地望着我,我却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冷笑着开口:“既然如此,何必要救钱思语了?她死了于你来说不是正好。” 三生垂着眼眸,语气平静:“东戈姑娘既然不想听我就不讲了,故事到这儿其实也差不多结束了。” 我冷哼一声:“既然结束了又为何要讲给我听?若是真的都结束了就应该把以往的那些事安安静静地埋在心里才对。” 三生脸色愈加苍白透明:“我没有其它的意思,我只是……。” 我慢慢走近三生,望向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有其它的意思又怎么样了?钱思语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想孙钰就是你的。人间不行就将他带到黄泉,那里可是你的地界,你想如何就如何。” 三生神色复杂地望着我,她皱起眉头:“东戈姑娘,你……” 我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既然你都把你的心里话都告诉我了,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帮你?” 小冬拉着我的衣袖,声音颤抖:“东戈姐姐……” 我甩开她的手,力气太大,我与她手中的灯笼同时掉落在地。她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灯笼,窜起的火苗将花纸与灯笼骨架烧毁殆尽。 我的目光闪了闪,最终站在原地缄默不语。 第五十四章 遇三生(20)离开 四周依稀有话语声传来,而我耳中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她们几人怔怔的望着地上被烧毁的目光,静不做声。良久,小冬收回目光,嘴角浮出一丝酸涩的笑容,轻轻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头去。 小胖见小冬受了委屈,转头怒视我:“东戈姐姐,你太过分了。一个大人居然还欺负小孩子。” 我动了动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刚才真的是个意外,我只是想甩开小冬的手,绝对没有损坏小冬灯笼的想法,只是我也没有想到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三生目不转睛地望了我半天,收敛了探究的目光,微笑道:“东戈姑娘,我们去找宋道长吧,等会儿快要放焰火了。” 我垂着眼睛,搞不懂放焰火跟宋云景有何关系。 三生却不再解释,牵着小冬的手原路折回。 小胖还在生我的气,不满的瞥了我一眼,小跑着追上三生与小冬。 流云巷街道上人山人海,这时有人一阵欢呼,几声‘砰砰’地闷响,天空出绽放出几朵五彩斑斓的花,短短一瞬又枯萎凋谢。紧接着又有几朵绽放盛开,不停重复。 小胖摇摇小冬的肩,一脸兴奋地指着天上:“小冬,你快看,放焰火了。” ‘砰砰’又是几声,焰火冲上天空,像红橙黄绿的菊花一般闪耀,照亮了夜色。小冬双手捂住耳朵,眼里亮晶晶的,惊呼道:“哇……好漂亮。” 三生忽然丢下我们,疾步向前方走去。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宋云景与北岐站在穿梭的人群中央,一动不动。 三生直直走向宋云景,旁边的一切好似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距离隔得有些远,我听不见他们说了些什么,只能狠狠地盯住他们。不知三生说了我什么坏话,一直认真倾听的宋云景忽然抬头,皱着眉头向我的方向望了一眼。 那一眼饱含的情绪太多,我读不懂却莫名心虚,低敛了眉眼望着地上,路两旁的菊花有些怏怏的,似乎是天上的焰火太过绚烂,它自愧不如。 ‘砰砰’地焰火持续炸响,照的天空忽明忽暗,美丽至极,本应是今晚主角的月亮也失了三分颜色。人们的笑脸在模糊不清的光线下隐隐绰绰,辨识不清。 宋云景瞥了我一眼,提步向我走来。 我怔怔的望着他慢慢走近,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三步开外。我下意识地往身后的方向挪去,仅仅两步,被宋云景一把抓住手腕,轻轻用力逮了回来。他笑着开口:“你一向吹嘘自己胆大,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见了我躲什么?” 我缓慢抬头,心里一时间有一种不知道什么样的感觉喷涌而出。我认真地凝视他半晌,最后部情不愿地开口:“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最近我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也许真的像无尽说的那样,我根本都不了解我自己,我的身上正在发生一些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变化。” 宋云景微微倾斜了身子,偏头眯着眼睛望我:“不错不错,认错态度良好,还懂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了。我们大黑蛇成长了不少呀。” 宋云景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着不着调的话,眸子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我尚未看清便已消失。 天空一个特别巨大响亮的焰火爆开,五颜六色,天地仿佛一瞬笼罩在锦绣花簇之中。倾泻的焰火之下,三生唇角扬起绽开笑容,向我挥手。我微微一愣,她是要离开了么? 她笑着望向某个地方,唇角的笑容更加亮丽。我随着她的目光望去,满天焰火的霞光之下,孙钰搀扶着一个钱思语行走在青石路上,观看着路旁悬挂的大红灯笼,他正指着其中一个灯笼,低头在钱思语耳边说着什么,钱思语笑靥如花。 我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心中有种闷闷的感觉。虽然我不了解三生对孙钰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感情,但此时此刻,我看着孙钰与钱思语的恩爱模样心里发堵,总觉得三生是个可怜人。 三生为孙钰做过许许多多的事情,而孙钰什么也不知道,就连三生为何帮他的理由也一无所知。估计在他心里,只觉得医者仁心,三生会出手救钱思语不过是医者的责任。 天上仍有焰火在放,稀零几朵,想来这场焰火已接近尾声。我向三生先前所站的地方望去,此处空无一人,遍寻不见,互相追逐嬉闹的小孩儿并没有发现他们身旁的女子凭空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下。 我拉了拉宋云景的衣袖,他疑惑着低头看我,我指着三生消失地地方轻声说道;“三生,不见了。” 他抬眼望了望我指着的地方,神色没有什么变动,沉默了片刻。他微微笑着道:“估计是离开了吧,走了也好,人间终归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孙钰与钱思语二人看见了我们,含笑走上前来:“几位也是出来观赏焰火的么?” 我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见着这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更有一股无名之火噌噌冒起。我瞪了他们一眼,冷哼着别开头。 宋云景看着我的样子似乎觉得好笑,清了清嗓子道:“听说两位即将成亲了,恭喜。” 钱思语羞涩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一颦一笑浓淡皆宜,叫人挑不出毛病。孙钰目带深情的望了一眼钱思语,转头看向我们:“日子就定在十日之后,几位若不嫌弃,届时可上门来喝喜酒。” 月下的钱思语模样娇羞,容颜秀美。我不由得想到一身白衣、清冽如水的三生。我我不动声色的眄了俩人一眼,咬牙说道:“不去。” 两人似是没料到我回绝的如此干净利落又迅速,面面相觑。也许是想了起我那日在意药铺里的所作所为,两人讪讪的笑了笑,不再邀请。 宋云景挑了挑眉,言语温和的为我辩解道:“两位见谅,我们这两日就要离开青和镇了,怕是无法见证二位的喜事。” 孙岐点头:“无碍,祝几位一路顺风。”说罢,他揳着钱思语施施然的离开,连背影都显得那么般配。 我愤怒的一跺脚,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宋云景似笑非笑的盯我良久,拍了拍我的肩膀,状若无事地说道:“走吧,焰火放完了,回客栈吧。” 第五十五章 流目盼(1)平安镇 中秋节的第二日,清河镇迅速回到了我们刚来时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昨日喜气洋洋的热闹气氛。 三生在昨晚离开了清河镇,而且再也不会回来。小冬仿佛早已料到三生的不辞而别,表现的分外平和安静,但是从她紧抿的唇角中,我能看出她有小小的失落。 我本来很是担心三生离开后,老板娘待小冬可能会有点苛刻。出乎意料的是昨晚我们将小冬带回客栈时,老板娘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甚至告诉小冬的房间她早已经收拾出来了。 出于对小冬今后生活条件的深深担忧,我装作好奇的跟去房间看了看。不大的房间十分干净整洁,崭新的床铺,旁边放置着一个木制柜子。我不由得觉得好笑,是我空担心,做了多余的事情。 相处半个多月,老板娘的性子我也有所了解。虽然不是四方救苦救难的慈善菩萨样,但却是善良心软的普通妇人无疑。嘴里或许说着狠硬坚决的话,心里柔软一片。我想如果三生没有管小冬的死活,老板娘纠结抱怨一阵,最终还是会将小冬带回客栈,不忍心让无法自立生存的小姑娘在外流浪。 天刚大亮,宋云景敲响了我房间的房门。叮嘱我收拾好东西,我们可能会在今日离开清河镇。 我惊讶地望着他,说道:“我们今日离开清河镇了去哪儿?不等慕容道长一起吗?” 宋云景不动声色地瞥了我一眼,不疾不徐道:“不等他了,我们先走便是,等观里面的事情忙完了他会自己找来的。” 我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情,此时有机会问却不知道该问哪件。想了想,选择了当下最重要的疑惑:“为什么这么着急离开?” 宋云景皱了皱眉头,正欲回答。小胖急匆匆的跑过来,传话道:“云景哥哥,三生姐姐,娘说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喊你们去吃饭。” 宋云景轻轻点头:“好,你去告诉你母亲,我们马上就过来。” 小胖得了回复,又急匆匆的跑去传话。 宋云景看了我一眼:“反正你先收拾好东西,原因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再给你讲。”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哦,那我马上收拾。” 宋云景轻轻“嗯”了声,负手离开。 大约懵了小半刻,我才算是彻彻底底地反应过来。我一无钱财二无随身防御武器,有什么可收拾的。三两下将房间的被子叠好,出去用早餐。 饭桌上的几人表情不一,唯独北岐分外淡定,该吃吃,该喝喝。我不由得好奇,在我待在房间里发呆的这段时间,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板娘不知在想什么,手上好半天没有动作,整个人好似被人施了道术静止一般安静。但我知道老板娘一点问题也没有,多半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半晌,老板娘皱着眉头,有些微迟疑地开口道:“这事是李大姐告诉我的,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平安镇是个荒废的镇子,镇上无人居住,就算再大的雷只要伤不了人命,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 平安镇?雷?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搞不清楚何时何地又发生了何事。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宋云景急着离开清河镇的理由。 宋云景微微皱起眉头,半信半疑道:“昨晚是中秋夜,全镇的人都沉浸在庆祝中秋节的气氛里,没有任何人听见那道雷声,李大姐又是怎么发现有一道雷劈在平安镇上空的?” 老板娘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回忆道:“昨晚镇上准备了烟火盛宴,镇上的老老少少都跑去流云巷看烟火,没发现也是正常。至于为什么李大姐会发现,这事说来凑巧,昨晚李大姐和我们一同去流云巷看焰火,谁知道那焰火落下来时有些未熄灭的火星粘在了李大姐的衣服上,将李大姐的衣服烧了一个大洞,是以李大姐刚去没多久就跑会家中换衣服去了,我想李大姐可能就是这时候看见的。” 我静静地听着老板娘缓缓讲述,大约弄懂了事情的两三分。但在这时候出声询问显然不是明智之举,我只得强压下心头的好奇,一脸茫然的听着。 宋云景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良久,低声问道:“老板娘说那个平安镇是个废镇,那你可知道那个镇上发生过什么吗?好端端的一个镇子怎么会平白无故变得空无一人?” 老板娘面色有点为难,犹豫不决良久,不确定地说道:“这事我也是小时候听我娘偶尔提起过,所以我了解的并不多。说起来平安镇虽是我们清河镇的临镇,但这个镇子出事的消息我们镇却很晚才知道。听娘说,说这个镇子之所以出事,是,是因为受到了千年老树妖的诅咒。” “老树妖的诅咒?”我下意识的接话。 陈老板郑重其事地点头:“对,就是老树妖的诅咒,这事我小时候经常听爹娘提起。我小时候淘气不听话,他们便拿老树妖的故事吓唬我。不过我 那时初生牛犊不怕虎,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他们讲的那些故事也从未放在心上,现在已经记不起什么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北岐突然来了兴趣,插嘴问道:“那平安镇上真的有活了上千年的老树么?” 陈老板夫妇互望一眼,顿了顿,陈老板说道:“我不知道那棵树是不是已经活了上千年,但平安镇上确实有一棵有些年头的树。我爹说那棵树是得了灵智的,能够听得到人们内心最真挚的渴望,那些年只要有人去参拜那棵树,他们所要求的不久就都会实现,灵验的很。但后来的某一天,不知道为什么,那棵树不再帮平安镇的人们实现愿望了,他们的要求再也没实现过。此后不久,平安镇便一落千丈,直到镇子慢慢废弃,变成现在的荒废模样。” 陈老板一边说一边感叹,好像对平安镇的遭遇很是惋惜。 第五十六章 流目盼(2)荒村 我有些迷惑,一般来说修得灵智的异族由于惧怕天罚,都会恪守天规,不会动用道法去伤害人类。这棵树如果真如他们所说已经活了上千年,就不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自不量力的跟上天作对。所以说千年老树妖的诅咒根本是无稽之谈,除非…… 想到这儿,我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陈老板,那现在这棵老树还在么?” 陈老板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但应该还在。平安镇出事的时候那棵树仍是好好活着的,如今平安镇上一个人都没有,既没了人祸的因素,唯一会影响这棵树的因素就只有天灾了。” 陈老板说出天灾一词,屋里的人瞬时都变得寂静无声。如果平安镇上真有这么一棵修为高深的树,那昨晚的天雷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那雷是属于天灾还是天劫? 显然不止是我,宋云景与北岐也想到了这一层,神色变化才会如此之大。但我总觉得北岐哪里有些不对劲,宋云景身为道士,他的担忧我尚能理解,可北岐一向事不关己,袖手旁观,今天对这棵树却怀有极大的关注度,这不正常。 宋云景沉思半晌,问道:“按陈老板的了解,你觉得我们今日能否在天黑之前赶到平安镇?” 陈老板不解地皱起眉头,担忧道:“宋道长你们要去平安镇做什么?那镇子上一户人家都没有,你们去了既无地方住宿也无粮食果腹,不是找罪受吗?” 宋云景抬起头来,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多谢陈老板关心,只是老板您也看见了我是一个道士,不能对那些妖魔鬼怪放任不管。况且整个平安镇的人都出了事,若那老树真的是妖邪之物,清河镇紧挨着平安镇,难保不会有同样的遭遇。” 陈老板夫妇“刷”地变了脸色,表情有些愕然。凡人对异族多存有畏惧之心,当知晓自身所在之地的不远处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怕是没有几人能淡定的下来。 老板娘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平安镇虽是临镇,路途不远,但去平安镇那个方向的路段不好走,定要费不少时间,几位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不如今日就继续在客栈歇息一晚,我帮你们准备些糕点、煎饼做干粮,你们明早再动身去平安镇如何?” 平心而论,老板娘提的是个好主意。反正在我看来平安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我们即使马上赶去也不能挽回什么,还不如做好一切准备,再慢慢赶路。 宋云景无动于衷地坐着,不知道脑子里在盘算什么。我碰碰他的胳膊,示意他赶快做决定。 他凉幽幽地瞥我一眼,对我的眼色视若无睹,提壶倒了一杯茶顾自喝着。 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向老板娘赔笑道:“好啊,那就麻烦老板娘帮忙多做些糕点、煎饼,不然到了平安镇就得饿肚子了。” 离开清河镇的这日,是个好天气,完全可以用秋高气爽四个字来形容。老板娘为我们准备了一大包的干粮,宋云景与北岐全都两手提满,我觉得用这点食物熬过十天半个月没有任何问题。 小胖与小冬泪眼洋洋的将我们送到了离开清河镇的路口。尤其是小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依依不舍地嘱托我们三人有时间再去他们家玩。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可我的良心有点过不去。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在撒谎,或许我的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归根结底,我与三生算得上是一路人,不能在人间徘徊太久。 去平安镇的路很是荒芜,严格来说这已经算不上是路,多年没有人从这上面走过,杂草遍野,根本无从分辨路途走向。 夜里,星空璀璨。我们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艰辛跋涉之后终于赶到了传说中的平安镇。尽管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真正看到眼前的荒村时我的内心还是不能接受,真不敢想象我今晚要在这里度过一夜。 没有上锁的门扇在黑夜里来回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耸人听闻的声响。在洁净的月色下,我能看见大片蜘蛛网覆盖了破烂的房间,偶尔有两只我不认识的小虫子在外墙上爬来爬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退后两步望向宋云景:“我们今晚不会在这里歇息吧?” 宋云景不理我,从怀中掏出老板娘准备好的火烛。轻轻推开门扉,站在门口凝视了半晌,转过身道:“今夜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吧,待明日天亮了再去找那棵树。”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你确定?” 北岐一语不发,提着老板娘准备的食物悠然地走进屋中。 夜里的凉风徐徐吹来,宋云景手里的烛火四面摇动。晃动的火光中,残败的房屋显得分外诡异。 宋云景轻笑一声,隔着烛火看我:“怎么了?你莫非是怕了,这可不应该啊。你可是我们三人中本领最高的,你要是都害怕我和北岐怎么办?” 打死不认向来是我的习惯,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认怂,一定得反驳回去。忽然身后不知何处出来“哗啦”一声,好像有人穿过草丛向我走来。我“啊”地一声,眼睛一闭,飞速跑向宋云景,一把将他的手臂紧紧抱住,不敢松开。 良久,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在响起,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确定没有危险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宋云景用复杂难辨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脸上隐隐有一些发烧,身为修行千年的异族,居然这么胆小,实在有失颜面。我故作轻松的笑笑:“我不是害怕,夜里风大,我怕你冷着了。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暖和些?是不是觉得我很贴心,千万不要感动啊。” 嘴里胡扯着乱七八糟我有些迷惑,一般来说修得灵智的异族由于惧怕天罚,都会恪守天规,不会动用道法去伤害人类。这棵树如果真如他们所说已经活了上千年,就不会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自不量力的跟上天作对。所以说千年老树妖的诅咒根本是无稽之谈,除非…… 想到这儿,我提出了自己的问题:“陈老板,那现在这棵老树还在么?” 陈老板想了想,摇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但应该还在。平安镇出事的时候那棵树仍是好好活着的,如今平安镇上一个人都没有,既没了人祸的因素,唯一会影响这棵树的因素就只有天灾了。” 陈老板说出天灾一词,屋里的人瞬时都变得寂静无声。如果平安镇上真有这么一棵修为高深的树,那昨晚的天雷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那雷是属于天灾还是天劫? 显然不止是我,宋云景与北岐也想到了这一层,神色变化才会如此之大。但我总觉得北岐哪里有些不对劲,宋云景身为道士,他的担忧我尚能理解,可北岐一向事不关己,袖手旁观,今天对这棵树却怀有极大的关注度,这不正常。 宋云景沉思半晌,问道:“按陈老板的了解,你觉得我们今日能否在天黑之前赶到平安镇?” 陈老板不解地皱起眉头,担忧道:“宋道长你们要去平安镇做什么?那镇子上一户人家都没有,你们去了既无地方住宿也无粮食果腹,不是找罪受吗?” 宋云景抬起头来,嘴角扯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多谢陈老板关心,只是老板您也看见了我是一个道士,不能对那些妖魔鬼怪放任不管。况且整个平安镇的人都出了事,若那老树真的是妖邪之物,清河镇紧挨着平安镇,难保不会有同样的遭遇。” 陈老板夫妇“刷”地变了脸色,表情有些愕然。凡人对异族多存有畏惧之心,当知晓自身所在之地的不远处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怕是没有几人能淡定的下来。 老板娘皱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平安镇虽是临镇,路途不远,但去平安镇那个方向的路段不好走,定要费不少时间,几位也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不如今日就继续在客栈歇息一晚,我帮你们准备些糕点、煎饼做干粮,你们明早再动身去平安镇如何?” 平心而论,老板娘提的是个好主意。反正在我看来平安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我们即使马上赶去也不能挽回什么,还不如做好一切准备,再慢慢赶路。 宋云景无动于衷地坐着,不知道脑子里在盘算什么。我碰碰他的胳膊,示意他赶快做决定。 他凉幽幽地瞥我一眼,对我的眼色视若无睹,提壶倒了一杯茶顾自喝着。 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向老板娘赔笑道:“好啊,那就麻烦老板娘帮忙多做些糕点、煎饼,不然到了平安镇就得饿肚子了。” 离开清河镇的这日,是个好天气,完全可以用秋高气爽四个字来形容。老板娘为我们准备了一大包的干粮,宋云景与北岐全都两手提满,我觉得用这点食物熬过十天半个月没有任何问题。 小胖与小冬泪眼洋洋的将我们送到了离开清河镇的路口。尤其是小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依依不舍地嘱托我们三人有时间再去他们家玩。 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可我的良心有点过不去。因为我知道自己是在撒谎,或许我的有生之年再也不会踏上这片土地。归根结底,我与三生算得上是一路人,不能在人间徘徊太久。 去平安镇的路很是荒芜,严格来说这已经算不上是路,多年没有人从这上面走过,杂草遍野,根本无从分辨路途走向。 夜里,星空璀璨。我们在经历了整整一天的艰辛跋涉之后终于赶到了传说中的平安镇。尽管我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真正看到眼前的荒村时我的内心还是不能接受,真不敢想象我今晚要在这里度过一夜。 没有上锁的门扇在黑夜里来回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耸人听闻的声响。在洁净的月色下,我能看见大片蜘蛛网覆盖了破烂的房间,偶尔有两只我不认识的小虫子在外墙上爬来爬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退后两步望向宋云景:“我们今晚不会在这里歇息吧?” 宋云景不理我,从怀中掏出老板娘准备好的火烛。轻轻推开门扉,站在门口凝视了半晌,转过身道:“今夜我们先在这里休息吧,待明日天亮了再去找那棵树。”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你确定?” 北岐一语不发,提着老板娘准备的食物悠然地走进屋中。 夜里的凉风徐徐吹来,宋云景手里的烛火四面摇动。晃动的火光中,残败的房屋显得分外诡异。 宋云景轻笑一声,隔着烛火看我:“怎么了?你莫非是怕了,这可不应该啊。你可是我们三人中本领最高的,你要是都害怕我和北岐怎么办?” 打死不认向来是我的习惯,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这么认怂,一定得反驳回去。忽然身后不知何处出来“哗啦”一声,好像有人穿过草丛向我走来。我“啊”地一声,眼睛一闭,飞速跑向宋云景,一把将他的手臂紧紧抱住,不敢松开。 良久,没有任何奇怪的声音在响起,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确定没有危险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发现宋云景用复杂难辨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脸上隐隐有一些发烧,身为修行千年的异族,居然这么胆小,实在有失颜面。我故作轻松的笑笑:“我不是害怕,夜里风大,我怕你冷着了。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暖和些?是不是觉得我很贴心,千万不要感动啊。” 嘴里胡扯着乱七八糟的话,手上的力道并没有松开多少。 宋云景无奈的摇摇头,将我拉进房间。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不仅没有拆穿我拙劣的谎言,反而极为配合道“外面风大自然冷,屋里应该会暖和些,我们去屋里待着吧,” 第五十七章 流目盼(3)房屋 屋内比屋外并没有好到哪儿去,由于窗子破败不堪,凉风从外面灌进来,残破的窗户纸发出簌簌的响声,极为阴森可怖。 房间内一片狼藉,一张木制桌子坍塌了一半,仅剩两只桌角。能让人坐下歇息的只有两把看着完好无损的椅子,轻轻一抹,上面全是灰。袖子一甩,顿时四散飞扬在空气里,让人呼吸不畅。 宋云景屏住呼吸仔细清理着墙角,勉强整理出一块可以让人蜷缩的地方。我朝边上挪了挪,尝试了几个不同的睡姿才算找到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姿势,熬过了这个既漫长又阴冷的夜晚。 醒来时屋外面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柔和的阳光从隙缝里照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昨夜到达平安镇时已是天黑,没来得及观察整个镇子,今日一看,实在叫人有些焦急。 正如陈老板夫妇所说,平安镇上已经几十年没有人生活,房屋都坍塌成了泥土,空余几面墙壁顽强挺立。不过那摇摇欲坠的样子,怕是再下一场大雨,就瞬间瓦解了。 昔日的道路上野草疯狂生长,郁郁葱葱至少有一人高,湮没了原本就狭窄的小径。因秋日的缘故,路边的树木树叶青黄交接,有少许颤巍巍的从枝头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黄色地毯。 我们三人踏着枯叶,在平安镇的某个角落兜兜转转,眼看日头将近午时,我实在有些焦躁不安,忍不住出声问道:“这平安镇荒废了几十年,找不到人问路,四处又都是参天大树,我们要去哪儿找那老树妖?” 宋云景与北岐同时停下脚步,四处打量。 一向悠闲的北岐此时竟皱起了眉头,他向远处的树林望过去,目光隐隐放空,不知道聚焦点到底落在哪里。“看样子这真是一棵修炼了上千年的老树妖呢,以东戈姑娘的修为,居然都无法感知它存在的方位。” 宋云景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感知不到也正常,花草树木不同于飞禽走兽,身上的气味更接近山川自然,便于隐藏。” 我找到一个大石头,将上面堆积的落叶尽数抚掉,慢悠悠的坐下。抬头望宋云景:“那怎么办?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吃不上热乎乎的饭,喝不上一杯茶,我可不想继续待在这儿。” 说这儿,我忽然想起老板娘特意给我们准备了一大包干粮。从包袱里翻出两块菊花糕,左手一块,右手一块,惬意地吃着。 北岐见我一副轻松悠闲的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在我身边坐下。 自慕容川离开后,宋云景一直充当着负责任的领队角色。我好久没有见着他吊儿郎当的模样,竟然有些不习惯。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安然坐着的北岐与我,说道:“陈老板不是说平安镇上人以前不都经常去参拜那棵树吗?既然去参拜,就不可能空着手。那棵树一定多多少少留有一些人类参拜过的痕迹,你们多注意一下,应该会找到的。” 一路上停停走走,偶尔碰见修得灵智的各类异族,同他们闲聊几句,顺便打听一下那老树妖的位置。奇怪的是,许多刚修得灵智的异族都表示他们也不知道平安镇上有这么一棵年岁久远的树,这几乎将我本就稀少的耐心消磨殆尽。 在我的耐心彻底磨尽之前,我们在小溪边预见了一直稍微活了些年头的老乌龟。听说我们要去找那个老树妖,开始竭力阻拦,说这个镇上的人命全是那老树妖害死的,我们去找它无异是上门送死。但这话我听在耳中极不赞同,想我好歹也是一条修行千年的蛟,打架这种事除开湖君我就没怕过谁,当初同汜海龙族的无尽那场大战我也没有输。 这老树妖或许修行的时间比我长了那么一丁点儿,可它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它无法随意移动自己的本体。在这一点上,我可是占尽优势。所以当老乌龟苦口婆心的劝诫我们时,我气势十足的回拒了它的好意。 老乌龟见我们心意已决,不可更改,啧啧地叹了两口气,像是在替我们惋惜。幸运的是它知道老树妖的大概方位,给我们指了路便趴在溪边上晒着太阳睡觉去了。 顺着老乌龟指的方向,我们曲曲折折的转了不少丸终于到了路途的尽头,前方是一块平坦的土地。可见着前面的景象,我们三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一路走来,我们见识到的平安镇只剩下些断壁残垣,连扇完好的窗户也没有。而现在,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幢建在平地上的宅院。之所以惊讶的是,这座宅院像是时常修葺,依然完好无缺。青砖垒就,房顶黑瓦,木制窗围,一眼望去甚是古朴秀丽。 所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三人面面相觑,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平安镇上几十年都没有人生活过了,怎么会存在这样一幢完整的房子,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我将准备打头阵的宋云景拉住,冲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北岐微抬下巴:“你先走。” 北岐疑惑地望我一眼:“为什么?” 我挑起眉毛,理所当然道:“你一只修行几百年的九尾狐,难道还要让宋道长一介凡人来冒险?” 北岐瞥了一眼我拉着宋云景的手,思虑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挑起一边眉毛道:“照东戈姑娘所言,你修行千年,岂不是应该走在最前面?” 我噎了噎,随即反唇相讥道:“我虽说修道千年,但外表好歹也是纤纤弱女子的模样,你一个堂堂大男人,让我一个姑娘家打头阵?” 北岐听闻,诧异的望了我半晌,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摇头说道:“真是抱歉,没看出来你哪儿弱。”说完他转过身去,认命的第一个朝房子走去。 一直沉默无语的宋云景微微用力,挣开我的手,退后两步道:“你走中间,我来断后。” 我忍不住笑了笑:“真有那么危险么,弄得这样凝重?” 他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些,抬眸似笑非笑地看我:“既然你不觉得危险,为什么让北岐走最前面。” 我转过头去看路,小声说道:“好好断路,千万保证好我的安全啊。” 第五十八章 流目盼(4)屏风 饶是北岐这种一向悠然自若的人,此刻也分外小心翼翼,他轻轻地拉开门,转头示意我们小心跟上。 门里面的情况并没有什么特别,屋内的建筑也不奇特,只是比一般人家显得富丽堂皇一些。一路走过曲曲折折的石子路,绕过小院亭台,我们停在一座屋宇前。这座屋宇跟前面的建筑有些不同,不仅是地势较为偏僻,从外观上看去也比较朴素,倒与整幢房子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为什么整个平安镇都在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中成了一片废墟,这栋房子却毫无损伤。且屋内的摆设也尤为干净整洁,仿佛这里一直有人居住,时刻都有人在打扫整理,但令我不能忽略的是,这里明明是凡人居住的场所,我却没有从这里感受到一丝一毫的人间烟火的气息。 宋云景越过怔忡在小屋门前的我,信步走了进去,我急忙跟上。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地上铺着凉丝丝的竹篾,摆着一方平时用来看书的小案,此时上面还铺好了一张上好的宣纸,旁边放有一方砚台,一支毛笔,这一切就像刚刚摆好的样子,只等主人提笔落字。 小案旁有一架不大的屏风,出乎意料的是,素色的屏风上面没有花好月圆、锦绣富贵,只有一棵生长在石壁中的参天古木。仿若松树,却并不高挺笔直,树干有些歪歪扭扭,黑灰色的树皮,生长于夹缝之中,却透露出生机勃勃、光华无限的样子。 我叫来四处查看的宋云景与北岐:“你们看,这架屏风上面画的这棵树。” 听到我的叫声,二人同时凑过来,往屏风上面看去。 宋云景端详屏风许久,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开口说道:“看样子平安镇上的确有这么一棵上千年的古树,想必这间房间的主人生前应该亲眼见过,才将此树的模样描绘在屏风之上。” 北岐默默地看着屏风上的古树许久许久,眼睛也不眨一下。他慢慢地走上前,伸手去触摸,手指在触碰到古树的树冠时嘴角弯起了一丝幅度:“虽未曾亲眼得见,仅从画中看来,这棵树也必活了千年有余,此等修为的异族,竟让我们给碰上了。” 我不由得眯眯眼睛望向北岐,这或许是我杞人忧天的直觉,但我总觉得北岐自从听说有一棵千年古树的存在后就变得很古怪。就像此时,他好像很开心的模样,但我实在有些想不通,我们来找这棵古树可不是为了和它做朋友,而是想知晓几十年前它对平安镇上的居民做了什么,才导致镇上的居民才无一生存。如果这棵树的修为远在我们之上,那我们此行必然是危险重重,他怎么还能开心起来? 我不屑的瘪嘴说道:“只是屏风上的一幅画而已,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房间主人的凭空想象?再说,就算这棵树镇的存在,我们也未必能够遇上。” 北岐复杂的目光紧紧地盯住我,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只要这棵树在这镇上,我们就一定能够寻到。”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言之凿凿的样子让我十分反感,心里顿时有一丝不悦升腾而起,充斥着整个脑袋。我冷冷一笑:“是吗?你可别忘了,我们还在清河镇时,平安镇上方可是被天雷劈过。根据陈老板的说法,平安镇上出事的人命与那棵树脱不了关系,难保那天雷不是天罚,是要劈死那个残害凡人性命的老树妖了。你也知道,天罚的力量何其强大,你觉得那个老树妖能够侥幸逃过吗?” 北岐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下去,他淡淡说道:“若是天罚,早该在平安镇上的人出事之后就降临在古树身上,何必要过了几十年才施罚。只怕那天雷不是天罚而是天劫,想来那古树的修为又精进了一层。” 北岐一般不会同我这样说话,他今日对我的态度太过强硬,我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就快要忍不住,总想做点什么来发泄一下。脑袋里残余的意识却告诉我一定要忍下来,绝不能堕落为随心所欲、肆意妄为的妖物。 我暗暗握紧自己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希望能借这点疼痛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时间久了,我终于对昔日无尽的话有了一定的理解,不知从什么时间起,我的身上正在逐渐发生一些潜移默化的变化,这使我变得越来越不像以往刚开始修道的自己。 在人间的这几个月里,我的脾气有时候会变得分外暴躁怪异,经常会无缘无故冲着别人发脾气,忍受不了别人对自己的忤逆,甚至会生出一些可怕的想法,就像在清河镇时,因为竹枝几句挑衅的话,我便起了夺其性命的念头。而现在,我觉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不理智的深渊,北岐那几句强硬的话在脑子里不断回响。 我松开拳头,抬眸冷冷地望着他,嘴角微微上挑。真是可笑,不过区区一只修行了几百年的九尾狐,被遗忘落魄的神兽,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况且我可是他与明月的救命恩人,他应该对我卑躬屈膝、唯唯诺诺才对,缘何如此气势,又凭何顶撞我的话? 神思飘游之际,我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搭了一只手。我不解的转身望去,看见的是宋云景带有笑意的脸庞,眸子下有隐不住沉重之色。他轻轻地捏捏我的肩膀,故作轻松的笑道:“大黑蛇,你莫不是担心那树妖道行比你高,到时候我们与它起了冲突,你打不过它丢了脸面吧?” 我有些愣怔地望着他满是笑意的脸,脑子里一片空,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我面无表情,宋云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眼神扫过北岐,又落在我身上:“难不成我猜对了?”他‘啧啧’摇头,字正腔圆地说道:“这可不行,你曾经可是承诺过要做我的安全屏障的呀,若连你都害怕了,你让我这只活了短短二十几载的凡人何去何从?” 我看了一眼宋云景,没好气道:“这次我还真的有些害怕,要是它修为比我高太多的话我打不赢他那可不只是丢脸面的事情,没准连命也得丢了。所以为了性命安全着想,我们还是趁早放弃吧,各自打道回府……” 宋云景用力转过我的身子,推着我向门外走:“先找着那棵树再说,看着屏风上的样子,这树应该是生长在崖边。我们一直在平安镇上兜兜转转,难怪找不到。” 我不禁小声嘀咕道:“慕容道长不在这儿,你倒是独断专行。” 他撤回放在我肩上的手,笑嘻嘻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丢了性命。” 我心里有些好笑,觉得就他那点修为,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了想,唇角忍不住微微上翘,一定得给我说到做到才行,不然我一爪子拍死他。 第五十九章 流目盼(5)古树 虽然在那座怪异的房子里耽搁了一些时间,但我们也从中得到了一些头绪。比如说我们原本以为这棵树一定生长在镇上那户人家附近,但事实上从那幅画中来看,那棵树应该生长在某个悬崖峭壁,所以我们先前漫无目的的寻找全都是浪费时间。 平安镇与清河镇一般,都是坐落在群山之中的小镇,由于四面是山,此树又生长在山崖之上,着实为我们的寻找增添了不少难度。只能说天无绝人之路,平安镇虽四面是山,有一面却与众不同。这面山上生长的树木较其它三面显得尤其矮小,连山中传出来的鸟叫声好像都要稀少一些。 北岐仅仅环视了一圈,便带着我们向这面山崖走去。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北岐表现得太积极令我不得不怀疑。先前他一直打着报恩的名头在我附近打转,我就觉得他怀揣目的,自从知道这棵树的存在后,他的这种表现尤为明显。 上山的路蜿蜒崎岖,距离山崖越来越近时,已经有幽幽的月光映照在地上,现在已是秋季,温度开始渐渐降低,到了晚上,四面八方的凉风扑袭而来,竟让我生出寒冷的感觉。我忍不住瑟缩了身子,埋怨道:“平安镇是个废镇,空无一人,就算我化出原形也不会吓着谁。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学人一步一步地走呢?” 我抱着双臂,转身怒视宋云景。 宋云景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专心赶路,嘴里敷衍道:“所谓历练,本就应该一切按照凡间的准则来,即使千里之行,也应要用自己的脚来一步一步丈量。怎能因为一个累字退缩,便要用道术来解决问题了?” 对于宋云景与慕容川一般张开就来的大道理,我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宋云景的这番话,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教育意义。我不屑地‘切’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山上爬。 “到了”前方的北岐忽然停下脚步。 听见他的话时我的步子已经踏了出去,由于害怕踩着北岐我只得匆忙收回脚步,哪知惯性使然。眼看着我就要栽倒在北岐的背上,宋云景眼疾手快的将我拉住,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我无奈的摇摇头,北岐这两天的心不在焉令我头疼不已,哪怕我现在有心想说些什么只怕他也听不见一个字去,还不如由着他的意愿来的好。 眼前的情景跟画中区别不大,这里的确是有一棵生长在石壁中的参天古木。它很高,粗壮的树身需要两个健硕的成人手牵手才能环抱下,它的树冠庞大,仿佛一间房子,能遮天蔽月、挡风遮雨。只是…… 我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丝笑意,说我幸灾乐祸也好,忌恨擅妒也罢。反正见着这棵树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心里莫名轻松起来:“看样子不管是天罚还是天劫,它都没有熬住了。” 略带嘲讽的话刚出口,宋云景与北岐二人便同时转头看向我。北岐的眼中闪过一抹怒色,只不过他隐藏的极好,在我将目光望向他时他便移开了视线。 宋云景叹了一口气,似乎对我这性子十分无奈。 月光下,这棵树的树冠上的树叶不再蓬勃葱郁,许多枝干被从中折断。从断口处可以看出这些伤口都是不久之前造成的,因为悬挂在树上的枝干还没有完全枯萎。如果我所料不差,能将这棵古树重创成眼前这幅惨样的也就只有前几日的天雷了。 一阵凉风吹过,老树的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 此时,一道凌厉的声音随着那风传入我们的耳朵:“来者何人?竟敢闯入我的地界。” 声音庄严洪亮,令人没来由的心生一掷。我嘴角的幅度翘得更高,因为那庄严洪亮的声音下掩盖了一股虚弱之气,想来这树妖是在欲盖弥彰。 我挑起一边眉毛,随意答道:“云泽湖东戈。” 一阵轻笑声从空中传来,在山崖间发出回响:“云泽湖君我倒是曾有幸见过一面。东戈又是谁?我从未听说过。” 我微微一笑:“我只是云泽湖中修行的小小水族,此次乃我第一次踏入人世,你未听说过并不奇怪。” 那棵树冷哼一声,开口道:“小小水族?蛟龙何必如此贬低自己的身份?我虽被天雷劈中,修为大退,但还未到达识人不清的地步。” 我瞟了一眼那棵古树,凑到宋云景耳边道:“听见没?以后不要再叫我大黑蛇。”说罢我转身回道:“那你可真奇怪,既然明明看出了我的原形,又为什么样装模作样的询问我的身份?” 或许是我表现得太过轻松自然,古树对于我这种态度很不满意,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凛然响起:“不过区区蛟龙而已,倒是很自以为是。你现在是见我身负重伤,所以才敢如此目中无人吧?”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古树,微笑开口道:“你误会了,我可不敢目中无人,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要是不想听,我不说了便是。” 古树抖动树枝,有些许枯叶飘落下来。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随之渺渺响起:“道的力量果然强大,小蛟龙,你渡劫这么久却到现在也没认清自己的变化,真是愚钝。你知不知道你心中无道,恐要堕入妖族之列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云泽湖出了这样的水族,云泽湖君竟然没有丝毫作为。” 我眉头猛皱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喧嚣,道是什么?这老树妖怎么竟说些稀奇古怪的话。我抬起眼,嘴角挤出一丝灿烂的笑意:“你不用操心我,还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以你现在的模样,怕是苟延残喘不了多久了。” “大黑蛇。”宋云景厉喝一声,有些担忧的望着我。 我莞尔一笑:“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了?我都说了多少次,我叫,东,戈。”我一字一顿的将自己的名字咬牙切齿的说出来,冷冷的盯着宋云景。 宋云景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力气之大使我的肩胛骨感受到了阵阵痛意:“东戈,你清醒清醒,不要去想那棵树说的话,那都是蛊惑你的。” 突然间,那棵古树大声笑了起来,且笑得十分开怀:“你这小道士倒是聪明得紧,不过我虽是有意在迷惑那条小蛟龙,但我说的话可半句不掺假。你若真聪明的话,就应该趁杀了这条小蛟龙才对,不然等她堕入妖族,你那点修为可对付不了她。” 第六十章 流目盼(6)要挟 皎洁的月光下,古树的叶子闪耀着光彩,仿佛生机无限的样子。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回光返照。 宋云景微微一笑,适时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双手,以一种悠闲又游刃有余的口气说道:“多谢您的建议,不过此事我自有主意,就不劳您费心了。” 古树笑了起来,树叶抖落下来,本就裂开的枝丫伤口好像越裂越深。但这树一点也不在意,犹自笑着。过了半晌,古树笑道:“既然不打算听我的建议那就赶紧离开吧,天都黑了这么久,我也是需要休息的。“ 宋云景眉眼一挑,却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笑容:“离开?这恐怕不行,要知道我们为了找你,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找我?”古树又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找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这道士想收了我?不过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想为非作歹也是没可能了,你们还是尽管放心离开吧。” 宋云景摇头:“以后你是肯定不会为非作歹了,就是不知道以前有没有?” 古树似乎有些迷茫,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月光下,北岐望了我们一眼,向古树拱手行礼道:“我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只是想知道几十年前平安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镇上的居民居然无一生存。” “呵……”古树发出一声轻哧,冰冷开口道:“我道是寻我为何?原来是找我兴师问罪来了?” 我向四周看了看,找了一块突起的大石头坐下,从石缝中随意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捉在手里。我故作毫不在意道:“你这样说,是承认平安镇的人命事故跟你有关了?” 古树轻笑:“我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已经在心里认定我是罪魁祸首了,无论我说些什么你们也只会觉得这是我为了脱罪的狡辩,不会相信我一个字。” “嗯......”宋云景一边摇头一边摆着手道:“看样子古树先生对我们的误解挺大,我虽是一个道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但我可以扪心自问,我从未冤枉过一人抑或是异族。所以还是请您好好解释一下,毕竟我们也只是想弄清事实真相。” 几十年前,平安镇所有居民都丢了性命,这在我看来都不是一件小事,何况是心怀仁慈的宋云景。而且,我也很好奇,所谓的老树妖的诅咒又是怎么一回事? 等待是一个磨人的过程,尤其是在你等待良久之后,对方只是毫不在意的冷笑一声,自以为潇洒的甩出一句“我无话可说,你们爱怎么想怎么想吧。”这让人很是火大。 夜风吹来,将山崖边足有一人高的野草吹得不停晃动。古树的冷笑声和着丝丝风声,平添了苏北岐站在山崖边上,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仿佛虚踩在空中,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我不由瘪了下嘴,暗自腹诽道这只狡猾的九尾狐,惯会伪装。他抬眼望着石壁之间的古树,十分平静地开口问道:“镇上唯一完好无损的那幢房子是你在打理吧?” 古树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厉声问道:“你们去过陈宅?” 北岐轻轻一笑:“原来那幢房子的主人姓陈么?我们去的时候没有看到门匾,还以为那房子是你幻化成人后的居所了?” 古树急迫开口:“你们有没有动过房子里的东西?我警告你们,不准动那幢房子一丝一毫,如果你们动了什么,最好立马去给我整理成原样。” 山崖上刮起冷风,不知从何处飘来飘飘渺渺的白雾,萦绕在山崖边不肯散去。仅仅片刻时间,雾气浓的已经让人看不清十几步以外的东西。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我居然还注意到宋云景紧了紧手中的剑,仿佛一出现意外情况他就能够做出最快的应对。 我淡定地望着古树前方的山崖边上,一个面容苍白的男子佝偻着腰,正痛苦的捂着胸口。不可否认,古树幻化的样貌其实挺英俊潇洒,说话时庄严的样子同那个越国皇帝宇文尧还有几分相像,只是他现在的情况不大乐观,哪怕是没多少修为的宋云景也能轻轻松松的制服他。 我不知道这棵树为什么在北岐提到那幢房子后反应这么大,甚至不顾一切的化出了人形。但只要有软肋就是好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可不能白白放过这个可趁之机。我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温善无害的笑容:“要我们不动那房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将我们想知道的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们,我们就答应你不去动那房子。” 面容苍白的男人眯起眼睛,一脸愠色的看着我:“小蛟龙,你这是在要挟我?” “不是。”我从大石上站起来,负着双手慢慢踱步到他面前,摇着那根狗尾巴草轻飘飘的说道:“这不是要挟,顶多算是交易。怎么样,你要不要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话?” 男人不怒反笑,他揪着胸口的位置艰难的直起身子,直勾勾的盯着我说:“小蛟龙,你不要太得意忘形,须知我是修行千余年的树妖,哪怕命不久已可也不是你能随便要挟的?” 我重重点头,十分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没有得意忘形,我对现在的局势认识的很清楚,是你太目中无人了一些。你修为比我高又如何?你拖着一身伤,难不成还能与我们三人抗衡?” 男人脸色变得十分阴沉,而我脸上的笑容始终如一。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容,低头靠近我耳边轻声道:“你身旁之人是道士,而你终将堕入妖族,那人迟早会将手中的剑对准你心口。你身旁的那只九尾狐心怀叵测,接近你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们刚见着这么短时间我就能看看出来,你与他一路同行不会没有任何发现。今日你们三人准备携手对付我,孰不知哪****俩就能联手对付你。仔细一想,你也挺可怜的。” 我的笑脸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僵硬,所有的神色变化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这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微笑着别过头,恍若无事道:“既然你们这么想知道,就告诉你们又有何妨。” 第六十一章 流目盼(7)粉衣女子 那棵古树说,他的名字叫做流目,他是一棵足足活了有一千五百年的树妖。 如此漫长的岁月,足够他历劫飞升。然而流目说他一点也不想飞升,原因很简单,他摒弃不了人间随心所欲的生活。是以这一千多年以来,他从未认真修行过,总是暗中注视着人类生活的地方,只是赖与自己幻化的人形不能离开本体太远,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平安镇的。 跟陈老板夫妇描述的差距不大,凡是镇上的人对他有所祈求,他都会帮其实现愿望。这对一个修行千年的异族来说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这些世世代代生活在平安镇的居民能有多大的贪心,所求不过是温饱、姻缘、传宗接代之类的烦琐事情,他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的实现。 不可否认,他擅自更改平安镇上居民的命运违背了天理。所幸平安镇地势偏颇,人口稀少,他做些小小的改变想要瞒天过海一点也不费力。当然,他不是心怀慈悲的修道者,他做这一切追根究底也只是为了自己。他虽不喜爱自己修行,但他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若他一直修为不精进的话,难免会被山野之间其他的妖魔鬼怪夺了他的清闲生活。所以当他发现人们对他的虔诚信仰对他的修为大有裨益时,他便决定将此种方法作为他修行的途径。 这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交易,他为心中有欲望的人实现他们的愿望,事后再从他们的身上索取回报。至于具体是寿命健康、好运灵气之类还是其它的东西,就得看所求之人所求为何。反正在那个叫做陈君言的女子出现以前,流目千百年来度过的就是这么索然无味的生活。 流目与陈君言的第一次见面,就在陈府后院,那间看着最为朴素的房间门外。 时值万物复苏的春日,流目又熬过了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季。从修为上来说,他修行千年有余,区区雨雪不足为惧;从树的本质上来说,冬天的萧瑟寒风、鹅毛大雪实在是太讨厌了些,他由衷地不喜欢。 那一日天气回暖,流目好不容易有了一些精神,所以打算去平安镇上一趟,将去年未结的帐全部算清。而他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陈府。 陈府之行,流目起初是充满希冀的,按照付出与所得成正比的条例来看,他能从陈家人的身上获得不小的回报。这就不得不涉及到陈老爷所祈求的东西的价值。陈老爷家在平安镇算得上是一方大户,衣食住行样样比其他人好上一大截,然而不知为何,陈老爷眼看就要迎来六十大寿,却膝下无子,家里妻妾成群,生的全是女儿,没有一个为他诞下儿子。这意味着陈家要断了香火,陈老爷心急如焚,见镇上之人有事都回去求山崖上的老树,且大多应验。他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携了家中的妻妾上山参拜,只求其中哪一个能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说实话,香火之事对异族来说也是个不小的难题,这点可以从无尽的经历中看出来,她身为汜海龙族,面对沈行之命中无子的命运依然束手无策。流目刚听到陈老爷的愿望时也一番纠结,到底要不要帮他实现这个愿望。欲望对谁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很显然,流目也没忍住他想从人类身上取得更多回报的欲望,他做了一件违背天理的事,偷梁换柱。 这事做起来简单,恰巧同一时间,镇上有几位怀孕在身的妇女。流目通过妖术,将其中一位妇女的男胎转移到陈老爷后宅中一位小妾的腹中,此事算是大功告成。只是可怜那位平白无故失了孩子的妇女,精神大受打击,变得疯疯癫癫。流目觉得自己有些理亏,便从生活上给了那户人家补偿,例如那户人家田地上的收成,一直是整个镇上最好的。 流目找到陈家时是下午时分,春日的阳光没有多大的热度,照在身上久了又一股暖融融的感觉。陈家后院里有几树开得正灿烂的桃花,金黄的阳光下,粉红色的花朵经风一吹,飘飘洒洒落满了整个后院,宛如人间仙境。流目站在墙头上望着桃树,不由幸福地想,果真还是春天好。 “公子,你那样站在墙头可不行。”突然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流目心里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间房外的走廊上摆着一张躺椅,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正坐在那里,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她的手里执着一支毛笔,在纸上画着什么。 流目心想,这确实是一幅美景,纷飞满天的桃花瓣下,一位姿态卓绝的男子傲然立在墙头,是应该提笔作画记录下来。孰知以后她还能不能见着像自己一般英俊的男子。流目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温声说道:“姑娘不用担心在下的安危,别说这么宽的墙头,就算是站在桃花树巅上,我也能如履平地。” 粉衣女子闻言歪了一下脑袋,笑意莫测的望着他:“我没有担心公子的安危,我只是担心你站在这儿被府里的人发现了会被当作登徒子抓起来。” 粉衣女子生的好看,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有股灵动的气质。不等流目开口,女子笑着继续道:“我爹爹的妻子与小妾本就厌烦我的存在,你若是被抓起来了,我也逃不了干系。说不定会被她们诬陷为不知廉耻,偷会情郎,然后被赶出陈家了。” 清风徐来,粉红色的桃花瓣被吹得漫天起舞,有几瓣落在了她作画的白纸上,她也不甚在意,只轻轻的将它们捻起来放在一边。 流目忍不住瘪了下嘴,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女子,原本还以为这姑娘是在为他的安危着想。哪儿成想,这姑娘满心满眼的只看见了她自己。亏上天还给了这姑娘这么娇俏的小脸蛋,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他从墙头上跳下去,稳稳的落在院中。向那姑娘走进道:“姑娘放心,在下绝对不会连累你,你府里的那些人抓不住我的。” 粉衣女子对他的举动也不惊讶,见他悠闲安然的态度,也只是无所谓的挑挑眉,继而将全副身心投入进了作画的事业当中。 流目不太满意这女子如此无视他的态度,凑到她身旁笑着问:“这么认真,是画的什么呢?” 第六十二章 流目盼(8)愿望 跃然于纸上的是几树开得正艳的桃花,明明只是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一幅水墨画,流目却忍不住绽开了笑意,这女子倒有一双丹青妙手。不过流目不大高兴,这画中有桃花,有那坯墙,独独没有自己姿态卓绝的身影。 流目作满脸嫌弃样望着那幅画,顿了顿,摇头道:“这画画的可不怎么样,一点也没有空灵飘逸的意境。” 粉衣女子恍若未闻地落下最后一笔,方才抬头转身去看身旁振振有词的男子。她蹙眉望着这个凭空出现在她家后院却十分心安理得的男子,有些好奇他是何身份。她轻轻的垂着纸上未干的墨水,分出一小部分精力说道:“你也是来恭祝我爹爹老来得子的吗?不过你走错了地方,这里是后院,他设宴招待宾客的地方在前院。” 流目闻言微微一怔,他想他不过就小憩一刻,陈老爷求的孩子就已经降世了。人类寿命本就短暂,陈老爷已年近六十,他唯一能从他身上获得的就只有所剩不多的阳寿,现在倒好他这一睡起码少了大半年的时光,这可让那陈老爷赚大发了。 流目痛心疾首的目光落在粉衣女子的眼里,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她一脸笑意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轻飘飘道:“怎么?是不是不舍得送礼啊?” 流目瞟了粉衣女子一眼,实诚的摇头。 粉衣女子觉得他可能是不好意思承认,善解人意的支招道:“你呢,什么事都不用担心,大大咧咧的走进去找着空位子坐下吃饭就行。爹爹他不缺钱,到时候被人发现了你就多说两句恭维他的好话就行,他近日因为得了儿子心情大好,一定不会跟你计较。” 流目听了她的话,唇角微微上扬,满脸堆笑说:“既然如此,你和我一起去呗。人家都在前院热热闹闹的吃饭喝酒,你就不要一个人躲在这凄清寂寞的小院子里赏花作画了。” 粉衣女子轻轻摇头:“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流目皱起眉头,为粉衣女子拒绝了他的提议很是不解,他疑惑的问道:“为什么?”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噢’了一声道:“你是不是担心和我走一起会被看见的人误会,以为我们之间有不正当的关系?那行,我先进去,你过一会儿再进来。” 粉衣女子闻言失笑,抬眼无奈的望着面前自以为聪明的男子,难得的温和解释道:“我不想去,那里的热闹不属于我,我只是陈府一个被人遗忘的庶女,我的爹爹与他的妻妾不想见到我,而我也不想见到他们。所以你自己去吧。”语言描述里的女子生活应该很不如意,可流目听粉衣女子缓缓陈述的语气十分云淡风轻,仿佛她讲述的是别人的事。 流目不大懂粉衣女子表述的心思,但强人所难的事情他还是不打算做。于是他笑着挥挥手,告别粉衣女子,去了前院。 目送着男子欢快离去的背影,粉衣女子不由歪头轻笑,觉得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实在很有趣。观望了半晌后,她将纸笔收拾好,搬着躺椅进了房间。 流目与陈君言的第一次相见纯属意外,于流目而言,这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段小小插曲,犯不着他用心记忆,所以他连女子的名字都未曾过问。如果这女子不是有欲望向他许愿的话,或许穷尽女子的一生他们都没有再遇见的可能。所以当他们这么快就有了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流目不禁抬头望天笑了笑,果真命由天定,枉他修行一千余年,也逃脱不了天意二字的安排。 第二次见面时,流目正逍遥的在大街上闲逛。当然,也不能完全算是闲逛,去年冬天没有清算的帐太多,现在一笔一笔的收起来也有点耗时。他望着陈府屋外飞扬的白幡,治丧的唢呐声响彻整个平安镇,尽管他现在是站在陈府门外,也轻而易举地听见了满是女人的号哭声。流目不能理解的摇摇头,实在搞不懂那些女人是在哭什么,他可没有从那些女子的哭声中听见一丝一毫的悲痛感。 送丧的队伍从陈府里鱼贯而出,声势之浩大可以在平安镇上算作是绝无仅有。浩浩汤汤的队伍中,流目一眼就望见了身着孝衣的女子。周围的人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有泪痕,再不济也能看出双眼通红的效果,只有她脸上分外素净,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只有无穷无尽的迷茫。 估计是感受到了别人盯着她看的目光,女子一眼扫过来,在满大街看稀奇的人群当中,视线就偏偏落在了流目身上。这让流目很是惊奇,事到如今,他也没想透那女子的感觉为何如此准。我听后不由笑了笑,觉得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缘分。 陈老爷死了,陈府没了一家之中,偌大的陈家开始四分五裂。有些年轻貌美的小妾不忍空虚寂寞,携了家财离了陈府,在镇上找了人重嫁,又或者自己一人肆意潇洒的生活。 反正最后留在陈府的除开陈老爷明媒正娶迎进门的妻子,剩下的都是育有子女的小妾。陈家家底在厚,也被这些人盘剥的所剩无几。所以她们最后的主意便是打在陈府这幢房子上,这些人之间勾心斗角,整日闹得鸡飞狗跳。平安镇的人谈及此不由摇头叹息,得了心心念念的儿子又如何,终归是没那个福气享受天伦之乐。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房屋争夺战中,陈君言成了最凄惨的存在,她生母早逝,肯给她一碗饭吃的生父又撒手人寰,怎么看她都是要被扫地出门的可怜孩子。流目与陈君言的第三次见面不再是意外,而是流目刻意寻上门。 流目很头痛,留在陈府的那几位小妾为了赢得陈府的所有权,几乎是挨个挨个的跑到他的本体面前去许愿。房子只有一幢,求取得人又太多,流目犯了难。预测到那个孤女的惨状,流目最后作出了决定。 他轻车熟路的摸索到陈府的后院,凑到面色不太好的陈君言面前,脸不变气不喘的建议道:“你要不要去向山崖上的那棵老树许个愿?” 第六十三章 流目盼(9)约定 陈君言看见突然出现在她房中的北岐是真吓了一跳,她不得不感叹这男子真是胆大。上次他还只是站在自家墙头,哪知半月不见,他就敢直接闯入未婚女子的闺房了。不过这次她懒得再提醒他男女之别,哪怕她清清白白,他爹爹那几个小妾也能将白的说成黑的。所以面对这个凭空出现的男子,陈君言面色不大好的脸上仍挂上了笑容,只是说出来的话伤了流目原本期待满满的心。 她淡定地望着面前的男子,莞尔一笑:“许愿?许什么愿?” 流目为她的迟钝很是焦急,恨铁不成钢道:“能许什么愿,当然是陈府的大房子啊,你难道不想要陈府,想被那些女人赶出家门吗?” 陈君言蹙了蹙眉,微笑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发奇想,但是我想还是不用了。” 流目闻言一愣,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拒绝送上门的利益,他活了一千多年,在人世间混迹长久,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见。终究他还是不肯死心的追问道:“为什么呀?你不要这房子你以后准备住哪儿啊?” 陈君言歪头看着流目,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半晌,忽然她掩袖轻笑道:“我与公子互不相识,连名字也不互知,公子为何这么替我操心呢?” 流目眨巴着眼睛看她两眼,末了装模作样的揉揉脖子,四处打量了下房间,极为自觉的寻了个凳子坐下,顾左言右道:“在这之前我们已经见过两次面了,所以说我们可算不是是素不相识。再者,谁说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陈君言笑道:“至少,知道我姓陈,对么?” 被人猜中自己心里所想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这很容易挫伤人的自尊。所以当陈君言说出流目心里所想时,流目忍不住瞪大了眼,刚才侥幸的想法瞬间崩塌。 他挑起一边眉头,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过,没脸没皮道:“本来就是啊,我又没想错,你不就姓陈吗?” 这样孩子气的抵赖实在是很可爱,恐怕这时候的流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幼稚。感情就是这样一个奇妙的东西,修行千余年的流目也许见证了不少人世变迁,但他本身从未真正融入过世人的生活,也未曾领略过感情二字的妙不可言,才会把一切都变得极为别扭。 陈君眼低头看着裙角,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抬头直视他道:“陈君言。” 流目说:“什么?” 女子露出温柔可人的笑意,“我说我叫陈君言。”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流目平静无波的内心突然泛起一阵波澜。不知为何,却莫名欣喜。他听见自己呆呆的声音响起来;“哦,我叫流目。” 我想世间的人很少会有像他俩这样的,直至第三次见面才互通姓名。幸亏时光正好,一切都为时不晚。 流目觉得他难得会遇见这样一个趣味相投的人类,准备为陈君言破一次例,将陈老爷妻妾争相求之的陈府完完整整地送到陈君言手上。当然,他不能将事实地真相告诉她,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编造一个没有露洞的谎言,骗过那个狡黠的女子。 不过还未等流目将想法付诸实践,陈君言便告诉他她之所以不想向古树许愿,是因为她并不想要陈府这幢房子。她所求的只有居住的这方寸之地,那里曾留有她与娘亲最美好的回忆,其它地她从不曾奢望。 因为每有人许愿便能心想事成的奇效,平安镇越来越多的人都跑去向流目许愿。这是流目最乐意见到的画面,虽然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极为单调,但他的修为是以周围勤奋修炼的异族赶不上的速度增长的,这让他心满意足。 他每次听完许愿之人的愿望,就急不可耐的往平安镇上跑,一是为了收取报酬,二是顺便跑到陈府后院逛一圈。 陈府最后的所有权的获得者是整个平安镇都没有预料到的人,不用自作聪明的想多了,这人不是陈君言,是陈君言名义上的母亲,陈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个极幸运生下儿子的小妾本想凭着儿子这个依仗得到陈府,然而重男轻女的陈老爷都死了,没有人会管她生的是男生女。最后这个儿子被陈夫人以强硬手段留在了陈家,生母则被赶出陈府。出人意料的是,对于居住在后院的那个庶女她居然不闻不问,任凭她继续住在陈府。 我想这应该是流目的杰作,至于他是怎么做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陈君言趣好不多,最喜爱的便是晴日历搬一把躺椅在院子里赏花晒太阳,摆出自己的纸笔描摹一幅美景图。事实上她所画的都只是院子里的景象,细节虽有不同,大体还是一致,区别在于春夏秋冬四季而已。雨日里她最期待的便是流目的到来,从出生起她便未离开过陈家后院一步,并没有人囚禁他,只是她不知该去往何方,况且未婚嫁的良家女子在平安镇是不允许随意抛头露面的。流目知道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从流目的口中,她能想象出一个精彩绝伦的世界,即使她从未亲眼见识过,可她坚定的认为外面的世界就是流目口中描述的样子。 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流目又一次讲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他见陈君言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模样,计上心来。说要待有一日天晴好时光的时候,带她去镇外的山崖上去看一棵活了上千年的古树,他厚颜无耻将那棵树的美丽大肆夸奖了一番,才兴致勃勃的离开了陈府。 关于那棵古树的传言,陈君言曾听说过很多次,她听说那棵树是有求必应的神树。如今的她也有了一个隐藏在心底不为众人所知的愿望。她想,等那天到了,她就将自己的愿望讲给神树听,希望神树真的能如传言那般实现自己的愿望。 望着屋外的霏霏小雨,陈君言第一次强烈渴望天晴。 第六十四章 流目盼(10)意见 春末虽雨量充足,但也不可能阴雨不断,是以陈君言期待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 那是一个阳光温和的好天气,流目是个重诺的老树妖,说出来的话向来得实行才能安心。天刚放晴不久,流目早早就守在了陈府后院,催促陈君言随他出府上山。 嘴巴里说的是出府,实际上却是翻的后院墙头。这一度让陈君言很是无语,没想到出自家房门一趟,还真弄的像跟情人私奔一般。但见到陈府以外的世界的她,早已忘了要同流目计较这事。 平安镇的风景在我看来平常普通的很,远不如清河镇的秀丽清新,尤其是随处可见的各色菊花丛,甚合我的心意。但就是平安真这样普普通通的风景,却让从未出过府的陈君言眼前一新,觉得整个世界都异常美丽。 不知是陈君言的运气好还是流目的暗中安排,在去往山崖的路上陈君言连镇上居民的一个人影也没遇见,这省了她许多精力。 春雨过后,泥土还未完全被太阳烘干,踩上去有一种软软却不黏的感觉。路旁的野草树木上挂着未被蒸发干净的雨珠,晶莹剔透的挂在树叶或草间,摇摇欲坠。陈君言用手轻轻的一拍,雨珠便哗啦啦的滚落在地,这让她莫名开兴。 流目用一副瞧不上的态度盯着陈君言幼稚地行为,实在搞不明白雨珠有什么好玩的。果真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深闺女子,见着什么都有趣的紧。不过看着她如此兴高彩烈的模样,流目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种满足感。 距离山崖越近,陈君言心中越是忐忑,她不安的绞着手指,咬着嘴唇转头望向身后的流目,略有局促:“那棵古树就在前面吗?” 流目脚下未停,道:“嗯,就在前面不远,再走个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陈君言顿了顿步子,“那个......虽然我听说过那树是神树,镇上只要有人向它许愿就能够实现。但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你说,它是真的能够实现凡人的愿望吗?” 流目笑而不答。 陈君言说道:“流目,你有向神树许过愿么?或者,你有什么要向它许的愿望吗?” 流目一直往前的脚步终于顿了顿,抬头望向脸色极为真诚的陈君言,缓缓笑道:“我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因为凡是我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都实现了。就算我有了愿望也不需要告诉它,我自会用自己的力量去实现。” 陈君言若有所思的道:“这样当然最好,只是有些事只依靠自己的力量无法做到,所以才总把希望寄托在神灵外物之上,期望他们能帮自己实现。” 流目大踏步上前,伸手拉住陈君言的手,快速向前走去,声音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可世人太贪得无厌,当他们的愿望不用再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时,他们就会变得越来越懒惰,而欲望却越来越多,虽然这是那些神灵异物乐意见到的结果,但对世人来说,这无异于在加快他们走向死亡的脚步。” 陈君言微微愣怔,她想说她现在也有一个想要祈求的愿望,却在看见流目有些冷淡的神情之后噤了声,将在舌尖上打转的话又咽了下去。 此时,流目停下脚步,将陈君言拉到身前,说道:“到了。” 陈君言看着眼前之景,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生长在石壁中的参天古木树冠庞大,树叶漆黑一片。她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树,看表面有些像松树,但他知道这不是。在金光灿灿的阳光下,古树的树叶上未干涸的雨珠闪闪发光,每一片叶子都亮的耀眼。陈君言想,她此生再也不会见到比这棵古树更生机无限的事物了。 古树很高,山崖前摆满了许多瓜果糕点,应该是前来参拜的镇上居民带来的。陈君言面上突然浮现出尴尬之色,她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觉得自己真是考虑不周,明明有事相求却连一点感谢的礼物也没有带上。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甚是巍峨壮观?”流目在身旁大声开口,言语间充满了难以描述的自豪感。 陈君言轻轻点头。 足以可见这个孩子实在是在陈府后院待的太久,导致她见识短浅。至少在我看来一棵树是没有什么巍峨壮观所言的,虽然我第一眼见到流目的本体被他的粗壮与高度小小震惊了一把,但一番细看其实也不过如此。 陈君言认真的欣赏着传言中的神树,原来它生的是这个模样,比她想象中还要美丽一些。 她怀有敬意的想这棵树行了一礼,思虑着怎么来讲述自己的愿望。 流目被陈君言严肃认真的态度逗的一笑,这女子平日对待他人形没有这么好的礼遇,现在见了他的本体倒是礼貌敬重的不得了。不过若有朝一日她知道自己就是这棵树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现在光是想想就觉得有趣。 未待流目想象出陈君言知道自己本体之后的模样,陈君言一本正经的话就传入了耳中,“流目,我有一个愿望。” 流目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含笑问道:“什么愿望?” 陈君言直视着流目的眼睛,眸子里有一股难以撼动的坚定之色,想来她一定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这个决定。 陈君言说:“因为他们都说这棵神树一定能让人心想事成,所以在许愿之前我想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因为这个愿望里有你的存在,所以你的回答对我至关重要。” 她一字一句道:“流目,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流目得意的笑意僵硬在嘴角,他猜想过不喜钱财的流目会有什么愿望,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愿望会是这个。而他面对她的问题,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不能解决之事。他故作轻松道:“君言,你也学会开玩笑了啊,真是......” “我没有开玩笑,我很认真。流目,你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娶我为妻?” 第六十五章 流目盼(11)拒绝 活了上千年的流目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被这样一个问题难到哑口无言的地步,也从来没有想到他堂堂一介树妖会被人类逼婚。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次要,紧要的是他该如何回复陈君言。虽然他同陈君言的关系是比一般人要好些,但男婚女嫁这种事他还真没有经验,而且他也不太懂得人类为何要男女结合在一起生活,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是更舒心如意吗? 流目慌张之余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君言,你为什么想要嫁给我了?” 虽然面上一直风轻云淡,心里却忐忑不安的陈君言听见这句话仿佛看见了一丝希望,她克制住紧张复杂的心情,十分郑重的回答道:“因为我喜欢你,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感情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不是吗?一开始我也不明白它是怎么样的存在,只是有时候会莫名的期待你的出现,希望你能陪在我的身边,无意中看见墙头或枝头上渐渐凋谢的桃花总是能不经意的回忆起第一次看见你时的模样,所以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那你呢?流目,你可曾有对我动心?” 流目心里有一种异样烦躁的感觉陡然升起,这使得他的心情很不好。陈君言情真意切的话像一道天雷劈在他的心间,名叫喜欢的这个东西他真的是一无所知。想了想,他笑道:“君言,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你刚才说的这些不是因为喜欢我,而是因为依赖。你没了亲生父母,你父亲的小妾又待你不好,再加上你长年只在后院活动,所以当出现一个可以逗你开心、对你好的人时,你就会对那个人产生依赖。即使当时出现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你也依然会这样。” 陈君言摇头,她的心里有些难过,她没想到流目对于她对他的感情是这样的看法。她想反驳,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只得强颜欢笑道:“可是当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偏偏不是别人,就是你。” 感情有多奇妙我是不知道,可我却知道这东西着实害人不浅。远的例如明月,为了陪在宇文尧身边,宁肯只活短短几十载也不肯要长生不老的岁月、例如无尽,汜海龙族的龙女是多么值得骄傲的身份,却因沈行之去尝试着做一个尊敬长辈、敬重丈夫的普通女子,最终沦落为人人喊打的妖怪。近的自然就是陈君言,从流目的描述中,我们可以想象出还未陷入感情当中的陈君言是多么自由自在的小姑娘,如今却因感情二字变得畏首畏尾,惊恐不已。 那时候的流目尚未意识到陈君言说出那句话时的心情是怎样的煎熬,也不知道那是她不能死心的垂死挣扎,所以他只是迅速压住了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以一种毫不动摇的口吻拒绝道:“君言,我活了很多很多年了,将来也会继续活很久很久,而你的一生太过短暂,对我来说不过几场做梦的时间,所以我们还是保持现在这种关系比较好。如果你想要嫁人,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找一个长得好看,家中不缺钱财又对人体贴的男子的,这才是你应该度过地人生。” 陈君言以为自己能够忍住的,在作这个决定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那时的她以为被拒绝的自己甚至可以笑着对流目说,放弃我是你的损失,我会找着比你好千辈万辈的男子,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可此时的她眼泪已漫出眼眶,无法挽回,她轻拭掉眼角的泪珠,咬唇笑道:“你不想娶我就算了,何必要编这样的离谱的谎言来骗我,把自己说成话本子里千年不死的老妖怪很好玩吗?” 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流目觉得自己再遮遮掩掩下去还不如一次性断绝陈君言侥幸的期盼。他无奈的叹一口气,用难得的正经语气道:“我没有骗你,我的确已活了上千年。你回头看看你背后那棵参天之木,那就是我的本体。君言,我是树妖不是人。” 陈君言本来应该要变现的十分害怕才符合常理,可她脸上只是出现了诧异的表情。良久,她低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么?” 流目点头。 陈君言落寞一笑,回想起她与他之间的点点滴滴,有些颤抖的问道:“因为你就是镇上居民口里的神树,所以我父亲去世之后,你才特意跑到我家让我来找你许愿,想帮我夺得陈家的房子。” 流目继续点头。 陈君言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她想笑,眼泪却扑簌的往下掉:“我就这么可怜么,连你一个活了上千年的妖怪都看不下去了,还亲自上门劝我许愿。” 流目摇头,想解释些什么。 陈君言笑道:“原来话本子里写错了,妖怪其实也有一颗慈悲心的。不过你的慈悲心好像给错了人,我一点也不可怜,以前母亲活着的时候我很幸福。母亲死后,我住的地方虽不再有人踏足,我依然很幸福。爹爹虽然重男轻女、小妾众多,可我从没被少吃少穿,成长的也算自由自在。爹爹死后,他的那些小妾争夺家产,住在后院被遗忘的我还是可以像以前一般活着。这样的我有什么值得怜悯,何须你费尽心思的帮我?” 流目不敢开口,他不想撒谎骗她,那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帮她,只是想着既然有这么多人要争陈家的房子,而眼前的女子算得上与自己相识,便打算让她来占这个便宜而已。至于事后报酬,他可不会因为认识就少取一些。 流目的沉默更让陈君言心里难受,她冷笑的望着眼前一语不发的男子,觉得自己将一颗真心放在一个妖怪身上着实很可笑。便提步下山,想离这个山崖越远越好,想快点回到自己生活的陈家后院。 流目看着女子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心里好像空洞洞的。具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无法描述。 第六十六章 流目盼(12)灾难 在此之前,陈君言从未踏出过府门一步,再加上今日上山一路也是按照流目指的方向再走,如今跟流目闹成这般,是以陈君言急匆匆的跑下山后连归家的方向也弄不清楚。说起来平安镇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可她现在人在镇子口,却不知该往东走还是西走。 先前只顾着想跑的离流目远些,却没想着她到了镇上该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陈府后院。不管是被镇上的居民抑或是陈府的人发现她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到时候她都没法解释,即使解释了听到各人耳中也是不同的意思。 陈君言想着想着忽然笑出来,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纯属多虑,以她如今的状况空守着一个好名声又能做什么,难不成真要像流目说的那样嫁一个与她相配的好人。她能嫁给谁呢,除了那个曾陪在她身边个的流目,她又甘愿嫁给谁? 现在的想法是更可笑的想法,陈君言一边走一边笑,人家都明明白白拒绝她了,自己怎么还不死心。而且他还是树妖,自己心心念念一只妖怪算什么,还指望他能被她的真心感动么? 可是当陈君言真正注意起镇子上的模样时不由大吃一惊,大街上空无一人,没有摆摊叫卖的小贩,没有步履匆匆的路人,甚至街边的店铺也全都是闭门歇业。她的心噗嗵噗嗵狂跳,怎么是这样,这镇子一点也不像有人在生存,连一丝人间烟火的气味都没有。 她穿过大街小巷走到稍微荒芜的地方,向镇外粮田望去,景象更是奇怪。有些田中荒草丛生或者土地贫瘠的不长一物,有些田中却绿野幽幽农物正欣欣向荣。她急切的跑到看着较为繁华的街上,想找着一个人问问镇上究竟出了什么事。 微风扫过空荡荡的街道,陈君言孤零零的走在街上。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向前挪,心底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可能的,镇上的人一定是在哪儿,她捏紧拳头,她一定会找到人一问究竟。 突然,她听到前方的角落处传来苍老的呻吟声,这让她心中一喜,只要有人她就能问出一些事来。她走近墙角处不停咳嗽的老婆婆,蹲下身道:“婆婆,你还好吗?” 蜷缩在墙角咳嗽不停的老妪转过头来,望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姑娘,忍不住又是一阵猛咳。陈君言面露担忧,急忙轻拍老妪的背帮她顺气。半晌,老人好不容易停下来,觉得自己能喘上一口气,气若游丝道:“谢谢了啊,姑娘,不过老婆子我身上这么脏,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免得弄脏了衣服。” 陈君言闻言轻轻一笑:“婆婆说的哪里话,您咳得这么厉害,怎么还一个人待在街上?您的儿女呢?” 老妪本就灰暗的眼珠在听到陈君言的问题之后更加暗无光彩,她不漏痕迹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悲叹道:“死了,都死了,只剩下老婆子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陈君言心里一恸,孤苦伶仃的感觉她感同身受,这种滋味含有的辛酸苦辣若非亲身经历是不能够体会到的。她小心翼翼道:“怎么……怎么会都死了呢?” 老妪的脸上露出愤恨的表情:“都是山崖上那棵神树,是它夺了我儿子的命,是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都怪它,我要砍了它……” 老妪头不对尾的话在陈君言心中惊起一片涟漪,为什么老人儿子的死会扯上流目?真的是因为他吗?不是的,他虽然是树妖,但他却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坏妖精,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果然,像是为了映证陈君言的想法,老人倏地哭起来:“也怪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自己,我早就跟他说过天上不可能有掉馅饼的事情,不论什么一定得靠自己脚踏实地、双手挣来才可靠。可他偏偏不信,一意孤行,只想坐享其成,所以才会得报应。他是死在自己的欲望上啊,他是因为自己的欲望才落得那样的下场啊……” 陈君言扶住老人摇摇欲坠的身体,焦急道:“老婆婆,您不要太难过,有什么事你慢慢告诉我。” 她回首望着身后空落的街道,期望能从哪儿出来一个帮她的人。可她遥望好久,也没有那样的人出现。 陈君言问道:“婆婆,镇上怎么一个人也没有?他们是不是都因为山崖上的神树出了什么事?” “他们能出什么事?”老妪激动地否定陈君言的猜测,冷声道:“都窝在家里等死了。好好生活的时候嫌太累,等到要闭眼的那刻就会后悔不迭的。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是这般,闭眼的那刻跟我忏悔,若有来世,一定得用自己的力量好好生活。” 陈君言越听越迷惑,开口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老妪紧紧抓住陈君言的手,凑到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姑娘,听老婆子一句劝,你若有什么愿望一定得自己实现才成。就算自己办不到,也绝不能去向山崖上的那棵神树许愿。” 她扫视一圈四周,低声道:“你看,镇上的那些人就是因为欲望太多,又不肯靠自己努力,才像着了魔般去找神树许愿。结果呢?虽然他们的愿望是实现了,不过付出的代价可更大。有好多年轻的小伙子过不了多久就开始变老,有好多好生生的人突然就生了重病,最后他们都死了,慢慢慢慢的都死了。” 老妪看着瘦弱又苍老,力气却大的惊人,陈君言的手被她抓的生疼,她任不住想将自己的手从老妪掌中抽出来,老人反而抓的更紧:“这样的事儿多了,镇上的人也有所察觉,知道那棵树不是什么神树。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齐心协力将那棵树砍了,免得它在祸害世人吗?可那些人,那些人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依然去向那棵树许愿。明明知道许愿之后会付出性命的代价,却在所不惜。你说他们难道不是自己在找死吗?” 陈君言现在的想法只想逃离这里,无论是流目告诉她的事还是面前老婆婆说的那些话,都让她难以接受。她想,平安镇这次是迎来了一个无法渡过的大灾难,镇上的人只能乖乖等死了。 第六十七章 流目盼(13)瘟疫 陈君言跌跌撞撞的回到陈府时已是日落时分,得益于陈府在平安镇或多或少的声名,当她将自己是陈府之人的事告诉老妪时,她立马为她指出了回家的方向。她不忍心将无法自力更生的老妪丢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却又无能为力。 这是多么悲惨的事,连做乞丐都找不着一人乞讨,只能眼睁睁的等死。老婆婆应该是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才连一句求救的话也从未向陈君言说过。也或许她是预料到了整个平安镇的结局,既然最后没有人能逃过,多受一刻的苦还不如早早踏入轮回之路。 陈府的模样跟她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差别,府里的人丝毫未察觉到灾难的来临,依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睡的也未耽误一刻。不过众人在看见陈君言的出现时表情却各不相同,她早上离开时是从后院翻墙而出,如今堂堂正正的从陈府大门走进来致使她们一副见鬼的模样。 她此刻没有心情向这些人解释什么,况且这根本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至于她们会怎么想就随她们高兴吧。一群可怜的人,连死亡即将来临也一无所知。她穿过各种异样的目光,淡定从容的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流目说他活了上千年一直毫无忧虑的生活,唯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关于陈君言。若是那****能早早知道陈君言对于他的重要性,他就不会自以为聪明的拒绝她的心。就算拒绝,也要将她直接送回家,而不是在她伤心的离开后独自纠结心头的那股异样感觉究竟从未而来。 我觉得其实那位老妪说的没错,归根结底平安镇的这些人是死于自己的欲望。可是但凡生而为人,怎么会没有七情六欲,如果他们真能清心寡欲的生活,他们跟得道飞升的仙人又有何区别。由此而看,平安镇这场灾难的起源还是要归结在流目的身上,他通过这些旁门歪道来提升自己的修为,注定他终有一日会受到天罚。 再扯回先前的话题,流目之所以后悔没有将陈君言护送回府,是因为这才是导致平安镇没有躲过灾难的真正原因。他虽想要从凡人身上取得各种利于他修行的东西,但这绝不包括性命。换句话说,平安镇上所有的人都死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靠着他们的信仰而活,没了他们的信仰之后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弱。 陈君言碰见的那个老妪就是希望流目越来越弱的那一人,也是夺了平安镇上所有人性命的罪魁祸首。那个老妪并不是普通的老人,她是瘟疫的化身,她的修为虽然不高,却胜在擅长隐藏自己的行踪,为了防止任何被流目发现的可能,她处心积虑为自己寻了一个本就满身病疾的老人附身,如此一来,流目果然没有察觉到山下的平安镇上发生的事。 陈君言是第一个接触老人的人,她也成了最早的感染者,瘟疫以陈府为中心在平安镇四散开来。镇上的人起初以为这不过是换季之时的偶感风寒,后来接二连三的人死于这场病疫他们才发现他们得的是治不好的瘟疫。初时他们并不感到绝望,因为镇上还有神树的存在,神树可以救他们。 流目因为陈君言那日的话,一直呆在山上兀自纠结自己当日所作所为是错是对。直到成群结队的瘟疫病人来向他许愿时,他才知道平安镇上竟然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可他们此次的愿望他却没法再为他们实现,他们染上了瘟疫,这意味着他们都将命不久矣,没了寿命、没了灵气,他还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 当他第一时间赶到陈府后院时,陈君言正拖着一息尚存的身子伏在案几上作画。巨大的素色锦布上,一棵参天大树正在渐渐成型。 要说为什么作为最先感染的人,她此时还能苟延残喘,这都是托流目的福。她与流目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久,身上沾染了流目的妖气,正是这些妖气再最关键的时候帮了她一把,让她比一般人至少要多活上半个月时间。 陈君言望着出现在房门前的流目,苍白的脸上艰难的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你……你来了,我还以为……以为你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呢?” 流目冲到陈君言的面前,心里陡然产生了巨大的恐慌,她是要死了么,像镇上那些向他哭嚎的人一样因为瘟疫死亡么?他轻轻的点头:“对,我来了。”顿了顿,他说道:“我怎么会不想再见到你,这个世上,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 陈君言闻言微微一笑,眼眸里有隐隐的晶莹。她闭上眼睛压抑住泪意,觉得差不多了才睁眼说道:“你看,我画的好不好?跟你的样子是不是一模一样?” 流目看着案几上的画,终于明白所谓难过是何等难受的事情。他挑刺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好不容易肯为我作画,却为何要画我的本体而不画我人形的模样?” 陈君言抚摸着锦布上栩栩如生的参天大树,一枝一叶都显得异常清晰。她轻声道:“我本想把它画好了做成屏风放在屋里,这样我就可以时时刻刻看到你。要是画你变成人时的模样我会被沉塘的,哪儿有未婚嫁的女子在闺房里摆着男子的画像?”她尽力用轻松的语气描述这件事,好像这样她就不用那么难过。 流目却因这样轻飘飘的语气难受不已,他抓住陈君言的手,只感觉到一股冰冷彻骨的凉意。他将手握的更紧,希望这样能让她感受到些许温暖,“看画有什么好的?有我真人在你面前给你看,岂不更好?” 陈君言轻轻地笑:“我自己怕是完不成这架屏风了,等我死后你帮我做好放在房间里好不好?” 流目摇头:“谁说你会死,你不会死的,我会救你。” 流目她没有说谎,即使这样是违背天理的事,可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让陈君言活下来,能多陪他一刻也好。 第六十八章 流目盼(14)来生 若说陈君言此时没有因为流目的话心生希望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濒临死亡时对生命的渴求是最强烈的。还有最重要的是流目对她说,让她陪着自己。这本是她最大的奢求不是吗? 然而希望仅仅在脑海里存在一瞬,许多不可忽略的问题便扑面而来。终究她做不了冷血无情、自私自利的恶人,平安镇的几百条性命横梗在眼前,容不得她不思考。 她望着面前那个让自己记在心上的男子,怀着一丝可能性问道:“你能救我,那你能不能救救镇上的其他人?” 流目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黯淡,心底的答案每一个字都太过残忍,他若是这样直接说出来会引得她多难过。事实上他不愿意救他们并非只是出于他们已经没有了作为回报的东西,更重要的是他救不了。人们总觉得妖魔力量极大,能令人起死回生,能呼风唤雨,使天地变色,殊不知他们其实只是天地中微不足道的尘土。 没有踏出平安镇地界时,他也曾一度以为自己不可一世,可以主宰平安镇的万物。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出了平安镇他才知道自己何其渺小,云泽湖君也是那时候在外面碰见的。他仗着自己修行千年,丝毫没有将那个掌管小小湖泊的仙君放在眼里,后来还在他手里吃了大亏,才又灰头土脸的炮灰平安镇,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来提升修为。 说到底,世间万物的命运都由天地主宰,而他不外如是。既然大家处于同一地位,他又有什么能力在天地的掌管下挽救这几百条人命,况且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不喜他掌管的物什拥有与他同等的权力,凡是违背它的,都必受惩罚,这也是成千上万的异族虽敢在人间游荡却不敢擅自改变凡人命运的原因。 流目虽然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再明显不过。几乎是在刚问完话的一瞬间,陈君言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幸好她本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不至于失望太大。 想了想,陈君言问道:“你真的有办法救我吗?” 流目点头。 陈君言笑着又问:“这样对你没有什么影响么?” 流目不由得愣住,他不明白陈君言为何突然这样问。按理说人类应该对他们的规则不太了解才对,就算了解,那也是那些道貌岸然的道士才会去做。 看他的表情,陈君言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尽管她现在根本没有多少力气来发出笑声,她还是笑道:“看吧,我猜对了吧。在你说你要救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若是容易的事你从来都不会做出那副毅然决然的表情的。” 流目摆头,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又在自作聪明,你可别忘了,我可是活了上千年的妖怪,救你这么一条小小的人们有何难?” “很难的。”陈君言突然止住笑容,面上带着了然的神情:“你那么想要人们的阳寿,却不敢直接取其性命,非要想处那样弯弯绕绕的法子来欺满天地就说明了你们也与我们一般,有些事依然无能为力,就比如现在,我的命。天意若要我死,你若又要我活,那可就是在同它作对了。人们总说天意不可违,与你们而言,更是如此吧。” “那只是你的猜测……” “流目。”陈君言紧紧抓着自己的腿,强使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我很开心。在我死前的这一刻,我还能见到那么思念的你,我很开心。你要我陪着你的话,不管是你的真心,还是只是因为我要死了可怜我才这么说,我也很开心。不过现在我觉得你那日说的话是对的,你活了很多很多年,将来还要再活很多很多年,我的生命对你来说只是几场做梦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即时你这次救了我,可我还是会老会死的,终究我不能陪你多久。所以,就让我这样死去吧。” 流目的指尖忍不住颤了颤,心头涌上巨大的恐慌。陈君言说的没错,他们的结局也就只能那样,不过是他看着她慢慢变老,然后死去,然后不知她会往生去何处,又投胎为何物,他又能否再遇见她。可现在这一刻,他没法说服自己这样简单放手。 于是,他固执的摇了摇头:“不要。” 陈君言因为他简洁有力的两个字心头一酸,眼角有泪珠慢慢溢出,而眼皮又太过沉重,真想就此睡去。她咬住自己的手臂,哽咽道:“那要怎么办呢?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救我这不足百年的命去违背天意么?看你受苦我却无能为力么?若是这样,我也不要,我宁愿你就像以前那般自在肆意。” 流目望着这样恶狠狠的陈君言,眼角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真是可笑,他现在明明很难受,却连向常人一般用眼泪表达自己的难受也做不到。 陈君言流着泪笑道:“如果我们还有缘分,来生我们也还能遇到的不是吗?或许来世我同你一样,也成了一棵树,虽然也可能是其它的,但只要有缘分,总归是能遇到的。” 我默默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边有隐隐的墨蓝色,想来离天亮是不久了。其实缘分这个东西还真不好说,孙钰能再遇到钱思语靠的可不尽是缘分,比起缘份,三生做的更多。她身为黄泉之物,对世人的生死轮回再是熟悉不过,身上又刻有那二人的名字,帮他们遇见算是她的职责,可谁又能料到那石头又产生了属于自己的感情了。 流目望着那样信誓旦旦向他承诺会再遇见的女子,心里也生出一丝侥幸,她说的那样美好,由不得他不向她说的那样去想象,毕竟他若是违背天意来救她也不会为他们换来一个美好的未来。就算没有了所谓的缘分,可他的将来还要那么多年,他总会等到的。 他望着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的女子,伸手贴上她苍白的脸颊,语气温柔::“这可是你说的,我会等你的,你可不要喝了孟婆汤就忘了你今日的承诺。” 女子虚弱的点点头。 流目继续说道:“我会一直等的,百年,千年,都会等的。” 遗憾的是女子却再也没有了反应。 第六十九章 流目盼(15)打算 有些人活着的时候你并不懂得她对你的重要性,待她离去后你却又开始相思成愁。 陈君言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流目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然而在他再次对她说话、叫她的名字只能听见自己空荡荡的声音时,他的心一瞬间痛到极致。他活了上千年,见过太多的死亡,唯独这一次,他方才明白死亡有多么的可怕。 不至于叫他绝望的是陈君言死前对他说的话,那是他此后活下去的唯一寄托。假如上天垂怜,假如运气够好,假如缘分注定,他与她的再次相见就并非痴人说梦。能再见到她是他最奢侈的期盼。 而后一切就如世人所知道的那样,平安镇的人因为瘟疫相继死去,当然外面的人则认为他们是死于千年老树妖的诅咒。不管怎么说,这个原本生机勃勃的小镇至此算是以生命全无而终结。几十年的风吹日晒,使得平安镇就成了我们来时所见的那副模样。 显然陈府是这当中唯一的例外,流目念着那是陈君言的家,不舍得让其在风雨中毁灭,三天两头就会跑去整理一次,才保住了它昔日的模样。还有更重要的便是流目想着,若有一日陈君言回来了,却没有地方可居住该如何是好。所以他得时刻准备好,不管她何时回来都有地可落脚。 流目说这些话时眸中闪耀着期盼的光芒,好像不久之后陈君言就真的会回来找他。可我看着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无比清楚,他没有多久日子可活了。 天边的墨蓝色渐渐变成了朝阳的金黄色,天总算是亮了。 北岐别有深意道:“既然平安镇的事情过去了几十年,你也没有遭受到任何惩罚。那前几日的天雷不是天罚而是天劫吗?” 流目淡淡一笑:“天劫也好,天罚也罢,对如今这个苟延残喘的我都并不重要不是么?我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法再继续等她了。我死了以后,她回来见不着我该怎么办?”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带着万般无赖,神色间有怎么都掩盖不了的悲伤。我却突然能够理解他的悲伤,他之所以继续活着只是为了等到陈君言的归来,可现在老天对他这么残忍,连一面都不让他再见就要夺掉他的一切。 我一向不太擅长说安慰人的话,况且我以前也没有遇见过类似的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样做才能让他不那么难过。至于我为什么想要安慰安慰他,一是觉得他有些可怜,而是我竟然有些羡慕他以前那样肆意的生活。 他的可怜和无尽不一样,陈君言曾经大胆的向他坦露过自己的心事,如果那时候他足够聪明,抑或能预见后来的话,他就不会那样简单轻松的拒绝掉那个姑娘。他明明可以从那个时候就拥有他现在无比期盼的幸福,却硬生生的由自己亲手毁掉了一切,他的心里有多难受我无法想象,但这份难受显然折磨的他无法继续修行。 至于羡慕该怎么说了?云泽湖君是掌管云泽湖的仙君,我打有记忆以来就随着他修行。前年以来,我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修行苦练,听到湖君对我说的最多的话便是要渡过天劫,飞升成龙,给云泽湖的上千水族做好榜样。 待在云泽湖的时间里,我从来没有像流目那样生活过,想修行则修行,不想修行就睡睡觉,或跑去哪儿带上一段日子。我也不敢向他那样生活,湖君总对我说若我没办法飞升成龙,就只能一辈子困于云泽湖内做一条任人宰割的蛟。是以那时我生命的全部便是用来修练,争取早日渡过天劫,飞升成龙。 可谁又能想到,我虽然渡过了天劫,却仍只是一条普通的黑蛟呢? 我望着流目缓缓说道:“无论是人是妖,只要没犯大错逃脱了灰飞烟灭的惩罚,就一定会去黄泉走一遭的。等去了黄泉,说不定会碰上她呢?即使碰不上,黄泉不是有命定三生的三生石吗?也许它们会帮你这个忙了?” 流目听我说这番话,神色极为震惊。 不只是他,宋云景与北岐也同样如此。 我不免心酸,原来我在这些人的心里真的算不上一个好人。尤其是宋云景这小道士,枉我和他一起待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她居然对本姑娘的好一点也不了解。 此时追究我的话是出自真是还是假意是完全没必要的事,流目望了我一眼,有些感激道:“既如此,就借小蛟龙你的吉言。” 我本想纠正一下他的称呼,小蛟龙小蛟龙的算什么,哪儿有东戈赏心悦耳。但转眼又想到他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我何必还在这种时刻去纠结这不痛不痒的事了。另外,这样显得我多没有同情心。 流目说:“事情我已经原原本本的全说给你们听了,你们也知道了我不是谋害平安镇几百条性命的元凶,继续留在这儿也只不过是浪费时间。我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吧。接下来的时间就让我自生自灭便好。”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北岐脸上露出了一种失望的表情。当然,此时此刻,我也没法一问究竟,更何况,他这人不是我问了就肯把答案告诉我。 我知道流目所说的全是实话,继续留在这儿确实没什么收获。因为有流目这样级别的妖压着,平安镇的妖物极少,好不容易修得灵智的那几个看着就是老实孩子,料想掀不起什么大波大浪。他们的存在也没法威胁到清河镇的居民,所以我们到这来只能说是白来一趟。这样说不尽然,好歹又听了一关于人妖禁忌恋的故事。 宋云景最先做出反应,同流目辞别。我与北岐已经习惯听从宋云景的指示,所以也一一向其告别,准备下山。 刚踏出一步距离,流目突然叫停我们,问宋云景:“小道长,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奇异的发现,他虽然话是对着宋云景说的,眼睛却是盯着我。 宋云景回道:“回天一观。” 第七十章 流目盼(16)完结 天一观? 我心里不禁有些诧异,他不是专门出来历练的么,怎么33连个一年半载都没到,就要急着回去了。 然而我观察了一下在场几个人的反应,唯独我是面露惊讶的。他们对宋云景的回答好像丝毫不感意外,这种把我一个人排除在外的感觉实在糟糕。我冷眼望着这几人,指望他们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 流目点头:“倒是个不错的注意。” 这可真有些奇怪了,他们说的明明就是我们日常交流所用的语言,可我真没听懂他们到底是在说些什么,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一个都弄不明白。 流目突然看向我和北岐,开口道:“我与这位小道长有些私事想说,两位还是先下山等着吧。” 一个树妖和一个道士有什么私事可以说,何况这还是二者之间第一次见面,这明明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能让我知道。所以我本能的想拒绝流目这个不得我心的提议。 本来有些漫不经心的流目不知什么时候回了神,抢在我前面说道:“那好,我与东戈先去山脚下等着,宋道长谈完事后来寻我们便可。” 凭什么,我瞪向北岐,这家伙都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就擅自替我作主。反驳的话刚准备说出口,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能有这样与北岐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可不多,有些事我不如趁现在这个机会跟他说清楚,他这样总是跟在我身后让我觉得压力很大。 我对宋云景挥挥手,嘱咐道:“有什么事说快点,别拖拖拉拉的,天黑之前要是不能离开平安镇,我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催促宋云景早点来找我们`并不是我的目的,只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而这一次我的直觉告诉我流目与宋云景的谈话内容很可能跟我有关。当流目说有事要对宋云景讲时,我脑袋里总会浮想起昨晚他说的那些话。莫非他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觉得孤独死去太痛苦,于是把我说的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诱使宋云景杀了我,好在路上给他做个伴。 从山崖到山脚下的这一段路程,我做了上百种有理有据的设想,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或许应该回云泽湖询问一下湖君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我不能回去也不能继续跟着宋云景,我应该一个人逃的远远的。 北岐拍拍我的肩膀,温声问道:“想什么了?我跟你说话也没反应。” 我望着他的脸,半天眨眨眼睛道:“你跟我说话了啊,说的什么?” 他无奈望我一眼,好脾气地重复道:“我说,你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下,宋道长应该没这么快找来?” “哦。”我有些迷茫的点头。好歹精神没有完全出走,还是按他说的找了一个地方坐着。不知道是老板娘给我们准备的糕点太充足还是我们吃东西太斯文,此时北岐提着的包裹里还有不少糕点,他翻出两块递给我我也就顺手接了过来。 两人相对沉默,只能听到各自吃东西的声音。我清了清嗓子,准备把我思量了很久的话说给她听,他突然开口道:“东戈姑娘,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变的很奇怪,与待在云泽湖的时候有很多不一样?” 我咬糕点的动作一顿,转头向他看去,摇头否认道:“没有啊,依然能吃好睡好。至于奇怪我觉得你才是很奇怪,总是想方设法的跟着我。” 北岐淡淡一笑:“东戈姑娘不知道我总要跟着你的原因吗?你这么聪明心里一定会有些猜测,要不要说出来我帮你确认一下?” 反正现在时间还早,我也不怕跟他耗,便一边思考一边罗列道:“首先,要排除报恩这一说法。说起来我还真是挺后悔的,当初就应该对重伤在身的你视而不见才对,这样想必我现在的生活会轻松很多,也不用烦恼你非要跟着我的理由。” 北岐点点头,说道:“关于此事我很抱歉,以报恩为由待在你身边确实是我的借口,但是你若真发生什么事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不过你这么直白的说后悔救我还真是让我有一些难过,我就这样惹你生厌?要知道我可是很喜欢你呢,九尾狐与蛟听起来就是个很了不起的组合。”说罢他微扬唇角妩媚一笑,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使用媚术,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伤人不见血的好本领。 我下意识的避开他色彩斑斓的眼睛,稳了稳心神道:“其次,要排除你对我有什么异样情感的可能。你长得这么好看,我虽自认长的不错,与你相比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以你的骄傲是瞧不上我的。就算你一时闭了眼瞧上了,你也看见了我这一路跟宋云景之间可是相处的很亲密,你若对我有想法好歹会有一些不高兴的,可我看你没有丝毫在意的表现。” 北岐的眼里终于闪过一丝不自然,我不禁有些得意,看样子我说的又是正确的。他认命的叹一口气,沉默良久才轻声说道:“那么,你的结论是什么呢?你觉得我是为什么非要跟着你不可?”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虽然我觉得我的猜测说出来可能会让我俩翻脸,但既然你让我说我也就不客气了。排除以上两种可能,还有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我对你有某种利用价值吧,不对,不能简单说是我,而是有千年修为的我。” 北岐笑意更深,微微倾身过来,离我靠的越来越近。我很不适应他的气味,便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两寸,皱眉道:“有什么话就在那儿说,我能够听见的。” 北岐也不介意我十分明显的排斥,面上的表情始终保持着微笑:“我本来还夸东戈姑娘聪明了,现在倒觉得还是高看了你,这些话你怎么能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 我的背脊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强自镇定道:“你要做什么?” 第七十一章 东戈曲(1)无方山 北岐本身的修为比我低上许多,按理说我应该才是两者中占有优势的人才对,可见到他似笑非笑望着我时,心里却滋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 我丢掉手中尚未吃完的糕点,做好了随时还击的准备。 北岐却突然撤回身子站定,不辨情绪的说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想要东戈姑娘帮在下一个忙而已。” 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北岐这人实在太过贪心。他也不想想他这条命就是我救的,他的姐姐也是我救的。他欠我的可是三条命,现在居然还有脸求我帮忙。 我条件反射性地冷哼了一声,挑着嘴角道:“如果我说不呢?” 北岐面不改色,笑道:“东戈姑娘恐怕是误会了,我说的是要你帮我一个忙,而不是请,所以说东戈姑娘恐怕没有拒绝的权力。” 所以我说北岐这人不太了解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受到别人的威胁,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他如此光明正大的跟我说这话,叫我一时间除开生气外还隐隐觉得有些好笑。我望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屑道:“那我偏不按照你说的去做,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北岐惋惜地叹一口气,好似我是多么不识时务的人,“能怎么办呢?顶多是用些强制的手段把你带回无方SD戈姑娘,其实我也不想如此对你,看在你三番两次出手帮我的份上,我也应该对你以礼相待。然而这一路走下来,我发现你变得越来越奇怪,脾气也越来越不好。想来请你帮忙是不会奏效,才只能选一个你无法拒绝的方式。” 无方山,我依稀记得是有一个地方叫这名字,越想记得清楚,记忆反倒越飘忽。现在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够我深想,我疑问道:“无方山是什么地方?你要带我去那儿做什么?” 北岐的表情有一瞬间愣怔,但他向来极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也就没从他那一瞬间愣怔中看出什么不妥。 他眯起眼睛,露出好看的笑容:“东戈姑娘,真是贵人多忘事,无方山是我的族人近些年居住的地方,带你去无方山自然就是要你帮我的忙啊。” 一群九尾狐居住的地方味道应该不怎么好闻,何况比起山来我还是更爱水。与其去他的什么无方山我还不如赌一把跑回云泽湖,要是运气好,湖君不再计较我的过错,待在云泽湖洞穴中的日子岂是外界的地方能比得上的? 一番力量,我心中的主意很明确。我故作为难的摇摇头:虽然你请我去你家玩我很开心,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不喜欢麻烦人的类型,所以无方山之行还是算了吧。你身为九尾狐族族主,离开无方山也有段时间了,族中肯定有些大大小小的事需要你回去处理,我劝你早点回1家把。” 北岐固执的摇摇头,说道:“正是因为族里需要我早些回去,我才如此着急要带东戈姑娘一起走。既然你不接受我诚心诚意的邀请,那就得罪了。” 电光火石间,原本长身玉立的男子化成一只银白的九尾狐,硕大的身形比他的姐姐明月要大上几倍不止。我心里的震惊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按理说北岐的修为即使不比他姐姐低也应该高不了多少,我刚认识他时也不过区区几百年而已。这短短的一个月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北岐发出一声低低的嘶叫,青色的狐瞳看向我所在的地方,趁我愣神期间,九条银色的长尾巴齐齐向我扫过来,力道之大,使得本就凋零的树枝上残余的落叶簌簌直飞,地面上的细沙碎石朝我扑面而来。 我好歹也是有不少搏斗经验的人,在我侧身堪堪躲开的同时,我还分神感谢了一下无尽的历练。只是北岐对我的招数好像甚为熟知,一击不成后又迅速凝神,九条尾巴募然间改变了去势,从空中向我飞过来,密集的像是一张网。 我被围困在中间无法脱身,这种失去主掌局面的窘境对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我一边击打的他的尾巴一边吼道:“好啊,北岐,我念在你我相识的份上对你手下留情,你倒是不顾情面只想杀之而后快。你这样不仁不义,信不信我变成原形把你的九条尾巴全给咬断,让你做条没尾巴的狐狸精。” 北岐并没有被我恼羞成怒的话给激怒,他温和的说话声里还带了一丝游刃有余:“东戈姑娘撒谎的本领越来越强了,我可不觉得你是念旧情的人。若是以往我倒的确怕你变回原形让我不能控制,但现在以我的修为未必不能制住你?” 我本来还确实不太担心,可他这一句话让我寒意顿起。短时间内,能让修为大幅度提升的阴邪法子只有那一个,我真不敢想象北岐竟然跟那个专走旁门歪道的元合真人沦为了同一类人。我咬牙道:“你......该不会也猎杀妖物吸食了他们的内丹吧?”这对异族来说可是要遭受天罚的行为。 北岐摇着硕大的脑袋,满含笑意道:“东戈姑娘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身为异族自是十分清楚异族修行的不易。既如此,我又怎会狠心残害同类,吸食他们辛辛苦苦修炼的内丹了?” 他话到此处,我突然想起一件被我彻底遗忘到脑后的事情。我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竟带有一种希望他否认的期盼问道:“你是不是吸食了你姐姐的内丹?” “想了半天,这才猜出来。我果真是高看了东戈姑娘的聪明程度。” 我不理会他若有若无的嘲讽,反唇相讥道:“你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当时我将明月的内丹交给你时就问过你准备怎么处理它,那时你信誓旦旦的告诉我,你要把它带回无方山当作你姐姐九尾狐明月已死的象征,没想到事情才过去短短几个月,你就忍耐不住吸食了你姐姐的内丹,九尾狐一族难道竟全是些表里不一的小人么?” 北岐说道:“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你不用故意说这些难听的话激怒我。” 我冷哼一声,笑道:“看样子你们九尾狐族之所以从灵兽之位没落不仅是因为媚术的原因,其中有部分与你们这么背信弃义有些关系吧?” 北岐听到这句话,将困住我的空间缩至更小,语气终于有了些微的怒意:“闭嘴,等回了无方山我再跟你细算。” 第七十二章 东戈曲(2)慕容川 这笔帐北岐最终还是没跟我算成,因为他到底是没能将我带回无方山。 说实话,站在北岐的角度来想我觉得这事还是有些可惜的。他本身的修为再加上他姐姐的修为不是我能对付的了的,所以我在知道自己无法反抗时本来已经自认倒霉了,心想大不了就跟他回一趟无方山,至于生死祸福就看上天注定。然而他还没带着我跑出平安镇就被人给截住了,只能说世事无常,我的运气有点好,北岐的运气有点差。 眼角余光刚瞟到一身青灰色道袍时,我欣喜无比,感叹宋云景好歹是记挂着我,知道我孤身一人跟一只阴险狡诈的九尾狐待在一起肯定不安全。可是当我抬头见到那人的模样时,心里是很震惊的。我本以为以后可能再也不会相见的人在这样的时间、地点、情景下出现,我有些措手不及。 慕容川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剑,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在北岐九条尾巴中蜷缩成一团的我,又皱眉看了几眼龇牙咧嘴的北岐。经过半天思考好像终于明白了现下这危急的情况,他疑惑的问道:“北岐公子这是做什么?你要将东戈姑娘带到哪里去?” 北岐决定抓我之前想必制定了无数种应急计划,以备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但他千谋万划,怎么也没想到许久之前就回了天一观的慕容川会在关键时刻蹦出来坏他的好事。北岐微微一愣,之后又迅速反应过来,露出一口又白又尖利的牙齿笑道:“原来是慕容道长,算起来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今日在这儿碰见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慕容川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北岐公子,今日居然如此有幸,一见面就见到了公子的原形,这也很出乎在下的意料啊。” 我刚开始碰到了救星的的兴奋之情霎时间跌入了谷底,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到底有完没完。还有,我这么大一个存在摆在这儿,这两人是真看不见还是装作看不见。 北岐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同宋云景继续纠缠下去,他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慕容道长是来找您的师弟的吧?宋道长就在旁边不远的那处山崖上,这时候他应该还没有下来。” 昨晚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导致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平安镇已待上了十天半个月之久。其实此时天色尚早,道路旁的草叶间还挂着晶莹剔透的秋露,空气湿润润的,恍然间竟有一种身在云泽湖岸上的感觉。 慕容川自然是聪明睿智的人,北岐的这几句话并没有引走他的注意力。他望着面前的九尾狐,目光中透着一种了然的清明:“小道确实是来找师弟的,但是我要找的并不是他一人,带东戈姑娘回天一观也是小道此行的目的。” 听到他这句话,我心里顿时惊讶不已。 我虽然有些时候难免会志得意满,但我一般时候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这三人的态度让我有些太受宠若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这么了不起的人物,还能引起几方争夺。慕容川与宋云景两人想把我带去天一观,而北岐又志在必得的想把我带去无方山。饶是我这种自诩有些小聪明的人,此时也十分伤脑筋,实在搞不懂这些人肚里装的什么心思,又在我身上打着什么主意。 北岐对于宋云景的话并不震惊,就像他早就清楚慕容川的目的一般。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露出标准式的狐狸笑容:“那可怎么办?东戈姑娘已经答应了同我去无方山。你们人类不是讲究先来后到吗?要不等她去无方山做完客我再亲自将她送到天一观,你们就稍微再等等怎么样?” “说谎。”我找准时机立马插话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我什么时候答应了和你一起去无方山,明明就是你使用暴力手段强迫我的。” 慕容川眉毛一扬,脸上露出清淡的笑意:“这就是北岐公子的不对了,既然是请人作客怎么也得客人心甘情愿才成,哪儿能像这般硬押着客人去家中做客的呢?” 北岐注视着宋云景,目光平静而坚决。 他转过狐狸头用流光溢彩的眸子望我一眼,片刻,转回头去笑道:“东戈姑娘确实不愿意去在下的无方山,但以我对东戈姑娘的了解,她应该也不会想去什么天一观。” 开玩笑,我当然不想去。虽然我平时没有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出去,但是本质上我又不傻。天一观是什么地方?道观,还是有着一群真本事道士的道观,我一个异族没事跑去道观,岂不是自寻死路。 慕容川脸上表情未变,好像我的意见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我不由得有些愤怒,这都什么跟什么,一个两个的都想将我带走,却又完全不征求一下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他们当我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吗,还是真以为我贪生怕死不会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他望着北岐,淡然道:“东戈姑娘或许是不愿意随我回天一观,但如果是在这两个地方中作选择,北岐公子是觉得你的无方山胜算大些还是我的天一观胜算大些?” 北岐冷哼一声,显然他心里非常明白我的选择,知道我宁愿跑去一窝道士的地方转一圈也不会跑到一窝狐狸那儿去待两天。 就在我以为他要跟慕容川硬碰硬时,他突然别有深意的笑道:“我知道我请东戈去无方山是不怀好意,但你们坚决要带她去天一观也没有抱什么善意吧。比起道长的天一观,我的无方山虽然不招东戈待见,但我敢说她跟我走绝对会比跟着你们要安全的多,至少性命有保障。” 北岐的这一番话与其说是在反驳慕容川,倒不如说是在故意说给我听。 不得不承认,他这一番话确实让我心思变了几变。宋云景他们师兄弟想将我带回天一观绝对不是请我去参观,我若真傻傻的去了想必是九死一生。但这并不是说我就打算跟着北岐去无方山,因为北岐定是对我有所图谋。所以我必须得尽快离开这儿,他们所说的地方我哪儿也不能去。 第七十三章 东戈曲(3)理由 北岐与慕容川相互对视良久,好似他们凌厉的目光就能解决当前这个两难的境地。我无奈的望着他们,才发现关键时刻除了自己他人都不靠谱。 我强撑起精神,勉为其难的扯出一个不算那么难看的笑容:“我觉得你们这样不说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毕竟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到达传说中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程度。要不然你们试试用武力解决,谁赢了我就跟谁走?” 我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的建议,希望能得到两人的采纳。 北岐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颇有些无奈的说道:“看样子当前的局势你还是挺满意的啊。怎么,希望我跟慕容道长斗个你死我活之后,你好从中得利?” 我讪讪一笑:“当然不是,你把我想的台恶毒了,我可不是这种耍小聪明的人。再说你们两位才是真正有智慧的人,我岂敢在你们面前耍小把戏。” 然而此时我的内心着实有点崩溃,果然,狐狸精就是无比狡滑阴险的动物。 九条尾巴的最阴险。 经过一系列的思想争斗,我仗着他们应该不会联合起来对付我威胁到我的性命,胆子便大了一些,极其不在乎的就地坐下,漫不经心的说道:“北岐啊,你还是先变成人样再和我们聊吧,说实话,我觉得你的原形没有你姐姐明月的漂亮。” 北岐的狐狸嘴抽了抽,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还瞪了我一眼。 慕容川诧异的看了一眼如此淡定又从容的我,不由得紧了紧自己手里的剑,想来是担心我趁他们放松戒备溜走。 我很想告诉他,你想多了,随即又想觉得这样告诉他他也不会信,反倒会降低自己的信誉程度,就让他时刻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吧。 可是我当下的行为并不是北岐愿意看到的。他如此聪明,不会看不出来这是慕容川故意在跟他拖延时间,目的就是等宋云景的到来。 然而令人最为悲愤地便是有些事你明明知道他的来龙去脉,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无力做任何改变。 我想北岐现在就是这样,他如果执意要现在带我走,我和慕容川必然会联手。他如果等慕容景来了再动手,更没有把握能够打赢他们师兄弟二人。不管怎样的结果,对他来说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恍然间,我突然觉得这狐狸精也听可怜的。 这样干耗着也是无聊,我掏出仅剩的几块糕点,一边津津有味的品尝一边好奇道:“既然现在大家都不打算动手,不如跟我讲讲你们各自要带我走的理由,说不定我觉得你们那个的理由十分有道理,主动跟着走了也说不定。” 北岐与慕容川二人面面相觑,不懂我现在又要玩什么花样。 其实我真的冤枉,他们二人都铁了心要带我走,而我这个当事人却真的一无所知。 我望着各自别开脸的两人说道:“如果自己说不出来自己的,你们也可以两人交换着说。我看你们对对方的情况都了解的很。” 两人静默半晌,一直没有人先开口。我心里默默的叹一口气,全都是我的失策真没想到这两人还互相替对方保守秘密。 “我来说。”北岐突然打破平静。 我欣喜不已,一脸期待的看着北岐:“好,你先说。给我说清楚他们两个为什么要带我去天一观。” 北岐又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我:“我怕你听了,就没有心情把手上的糕点吃完了。” 我大气的摆摆手:“没事,你说。” “要带你去天一观的理由简单的很,无非就是你的存在威胁到了凡人的安全罢了。” 我被口中的糕点噎住,我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等能耐,凡人的安全岂是我敢动的。北岐仿佛早已预料到了我的反应,含笑道:“这事还得从你渡劫之事说起......” 第七十四章 东戈曲(4)堕入妖族 北岐笑得别有深意,这让我心里有一种隐隐发毛的感觉,好像接下来他说的话是个巨大的秘密,而作为这个秘密中重要一员的我却一无所知。 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慢悠悠地说道:“我听那个鲤鱼精阿离说你虽然成功的渡过了天劫,但却一直没有飞升成龙,理由据说连你们的湖君也不知道。可他到底是博闻多知的人,所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你赶出了云泽湖,希望你能够在人间经过历练早日悟道飞升,现在看来你的作为跟他的希望简直是南辕北辙,你看你的模样都快堕入妖族了不是吗?” 他说的话我并没有多震惊,或许是当初无尽的话让我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我冷冷一笑:“你从哪儿看出来我要堕入妖族了?我竟然不知道你们九尾狐族还喜欢血口喷人。” 北岐并没有被我的三言两语激怒,他的自制力一向好的惊人。闻言嘴角依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虽然不了解你以前在云泽湖时是何脾气,但我敢肯定你那时决不会像现在一样容易动怒,亦不会轻易的就想杀人。清河镇的竹枝,你忘了吗?” 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面具从嘴角开始破碎,哐地碎裂以致不复存在。 我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裙角,努力维持住唇畔虚假的笑意:“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啊,当时的情况你也在场,那个叫竹枝的人类女子说的话有多难听你不是也听见了吗?我一时情绪有点激动没有克制住也属正常,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温婉善良的异族,对人类向来也没报着和平相处的心思,他们对我们来讲本就是一只脚就能踩死的蚂蚁。” 慕容川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光看着我,漆黑的眼光里有某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刻意避开他的目光,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错误而感到羞愧,我只是懒得猜测他那种寓意深刻的目光。 北岐对我的话不置可否,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旁边静静听着的北岐后,望着我笑道:“事实如此,你不承认就算了。” 我对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很是气愤,放在平时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动于衷。但现在并非平时,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咬牙道:“所以说你刚才说的这些就是慕容道长要带我去天一观的缘由?” “当然。”北岐毫不迟疑的点头:“你负有千年修为,如果堕入妖族会给人间带来多大的危险我难以想象,估计慕容道长他们也无法想象。所以慕容道长作为除魔卫道守护人类安全的修道者,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眼见局势发展到他们无法抑制的地步。避免这一切发生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趁你还神识清醒将你带去天一观,你若去了那里是生是死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我知道北岐所说的这些不是为了恐吓我,而是阐述了最基本的事实。我早该知道就算我与慕容川抑或是宋云景相处的再久,他们也不会真心真心的对待我,归根结底我对他们是一种威胁,谁也不会对一个时刻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人真心以待,没有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下手已经是难得的善意。 慕容川面色不改,也是,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没有什么需要掩饰的。 我望着有些微得意的北岐,冷笑道:“就算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又怎么样?难道你觉得我会因此改变主意和你去无方山吗?” 北岐含笑摇头:“我从来没这么觉得,我只是替你担心,他今日不会让你独自走出平安镇,你该作何打算。”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了不输气势,我将目光转向慕容川:“你呢?俗话说礼尚往来,他都说了你的目的,你不打算说说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