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魏》 第1章 古镜 魏成平七年,凉州地震,震后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高祖之四世孙,世祖讳怀封于凉州,号靖王,少勤勉。震后得一古镜,外设八卦,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楷,点画无缺,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 左右大奇,问之,怀曰:“此非凡镜也,镜达天庭,华服锦衣,仙乐玉食,人皆平等,似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也,观之可得多矣。” 未几,其尽散财帛以安封地子民,常顾左右而言曰:“今观天庭之安平,方知地上小民生存之难也!”从此苦读诗书,勤习马射,再无松懈之举。 嗟乎!世祖其贤如此,虽少时了了,然镜中有得,盖天授大业也。--唐杰,《魏世祖实录》 清晨的阳光里,顾怀睁开了眼。 门外偶尔有侍女走动的声音,清风鸟鸣,正是一年中春光最好的日子。 他没有唤过来侍女,而是自己起来开始洗漱。 他大病一场痊愈已经半个多月了,闭上眼仔细想想,他还能想起大病之后刚醒过来的时候自己面前那个号称药神但不叫孙思邈的豁牙老头,还有在自己床榻前眼睛都哭红了的崔管事,和一边假惺惺抹着眼泪的王府内官太监蓝宝。 他是靖王,是太祖的直系血脉,是如今陛下的同辈兄弟。 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的话,他应该作为一个亲王,继续平安喜乐的活下去。 他揉了揉眉角,一切是从哪儿开始变得奇怪的呢。 对了,是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崇州地震,靖王府的书阁,也就是文华楼,塌了。 下人们整理废墟时挖出面手掌大的铜镜,镜面模糊,但做工考究,镜框与把手都透着股岁月沉淀的味道,没人知道这面铜镜原来摆在书阁的哪个位置,几个杂役献宝似的禀告给靖王爷。 没当回事的靖王爷正准备随手扔掉,却听见了铜镜里传来的些许异样声音。 他取来丝巾细细擦拭,等到镜面擦净,映出来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个年少女孩子。 他挑起了眉:“所以天下人都说蔡学士不务正业喜欢写一些志怪小说,但如今看来却是的确有镜妖存在?” 铜镜里的女孩呆呆的看着这个瘦弱但是眉清目朗的年轻人,突然哇的一声感叹起来: “这游戏真绝了!建模无敌!居然还能这么互动,我简直吹爆!” “镜妖,你说你来自世界之外?” “那当然,你们在游戏里,游戏你懂吗,还有,别镜妖镜妖的叫,你这npc也太不尊重人了。” “魏乾地大物博,之外仍有西域蒙古高丽越南,你所说的游戏是指什么?” “哎呀你不懂,游戏就是一个程序,你们都不是真的,是虚假的人物我为什么要给一个npc解释这个?这个破镜子客户端虽然看起来土极了,但npc真这么智能?” “可笑,孤乃靖王,何来真假一说?” “我懂了,这是个养成游戏!不行我得有代入感靖王殿下你穿的是什么衣服真好看!” 顾怀笑着点了点镜子:“算你这个镜妖有眼光,这是四爪行龙服,是亲王的常服,本朝尚黑,孤还未加冠,这是陛下特赐给孤的。” 女孩甩了甩刚洗的头发,有点不乐意的皱了皱鼻子:“说了我不叫镜妖,我叫许白,你那儿是什么朝代?” 顾怀又细细擦了擦镜面:“本朝建国一百二十七年,如今年号成平,魏皇在位七年有余了。” 许白点了点头,暗想这就是游戏背景了,她接着问道:“你的封号是靖王?这么年轻,你是皇帝的儿子吗?” 顾怀失笑:“不,我是魏高祖一脉,如今这一脉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所以袭爵得封靖王,如今魏皇是太宗一脉,与我辈分相当。” 许白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不就是宋朝吗,宋太祖与宋太宗,那你可够惨的,有点异动就得被鸠杀?” 房间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冷了下来,顾怀擦镜子的手停了下来,他不动声色的收回丝巾,淡淡的道:“本朝名魏,宋朝是哪个朝代?” 许白看着顾怀的模样,再一次感叹了这个游戏ai的真实度,想了想也拿出了个笔记本,用笔点了点,咳嗽了两声说道:“小白老师课堂开课啦就让我这历史系的大学生来给你普及普及什么叫宋朝!” “从海上之盟到靖康之祸,这就是宋朝末年了,有没有勾起你什么感触?” 从许白开始讲宋朝的发家史时,顾怀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无他,如果一开始还能认为许白在瞎编,但之后那三百多年的历史,还有那没听过但偶尔被许白提起的隋唐,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勾心斗角,刀光剑影,还有其中许白一针见血的总结,这些难道真的只是一个镜妖讲的故事而已吗? 顾怀的嗓音有些干涩:“你究竟是谁?” 谁知许白打了个哈欠,这么长的课讲下来,她已经有些困了,没有在意顾怀的紧张,只是挥了挥手:“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罢了不行了我得去睡觉了,不然影响皮肤,明天再玩。” 顾怀的阻止并没什么用,镜面渐渐的暗了下去,只剩下顾怀坐在亭子里久久无言。 再次见到许白已经是第二天上午,顾怀几乎一夜未眠,时不时就拿起丝巾擦拭镜面,但许白一直没有出现。 他回忆着许白的那些言语,还有宋朝三百余年的历史,几乎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惶恐和不安,想起蔡学士文章里的那些志怪之说,只觉得这个许白也是蛊惑人心的妖魔。 “喂喂!这破镜子怎么用一下就坏了,我都想拆开看看内部结构了,破推销员还说这是内测呢,一用就坏。” 顾怀停下擦镜子的手,看着许白的身影从镜中一点点呈现,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能明显看见许白身边的房间装饰。 “孤等了你一夜。” “我这都过了半个月啦,好久不见。”许白鼓捣了几下镜子,有些开心。 “孤分明昨夜才见过你且不提这个,你昨天说的隋唐又是什么朝代?” 许白有些幽怨:“这游戏的npc都这么好学吗我白天上课晚上还得给别人上课?” 顾怀:“” 他想了想,压抑下好奇心,转移了话题:“你手上是何物?为何会发光?” “这啊,这是手机。”许白看见顾怀的眼睛瞟向了她身后,“那是电灯,还有电脑和电视。” “什么?你问我这些是什么?算了我们还是上课。” 顾怀掏出了纸和笔。 就这样,顾怀和这个叫许白的女孩子通过一面古镜,聊了一个多月。 “你们也有秦汉啊,那挺巧,我们也有。” “” “什么?居然没有三国,你们居然不知道关张赵马黄五虎上将太可惜了。” “” “元明清都讲完了,反正没事做,来讲讲工业革命。” “” “对了今晚我要看襦裙,你女装我就给你讲你上次问的那个大炮是怎么做的,我还特意去百度了!” “胡闹!孤可以让丫鬟穿给你看。” “好但善良又美丽的本大人还是会给你讲的,反正查都查了。” “” “顾怀你长的可真好看,这黑色衣服可真显帅。” “” 时间推移,顾怀突然发现许白的话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苍白,在这个女孩子的世界里,时间总是半月半月的过去,她的头发偶尔会突然变短,虽然大部分时间她依然看着顾怀没心没肺的笑着,展示着那个世界的造物,讲着那些在那个世界发生过的故事,讨论着她有多喜欢考古,还有那些古董和故事里沉淀着的岁月感。 但顾怀依然察觉出来她有心事。 他一直没开口,直到有一天正讲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许白突然沉默了下来问了顾怀一个问题。 “死是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一直一直睡下去,也不会做梦,也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孤从来都不信鬼神之说的,更不信什么天庭冥界。”顾怀停下笔,思考了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许白扑哧一下笑出了声:“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然后忽然又沉默了下来。 顾怀揉着手腕的手停了下来,他感觉到有些不对,握紧了笔:“怎么了?” “没事,刚讲到哪儿了? …… 铜镜亮起来的时间越来越晚,许白脸色也越来越憔悴,顾怀注意到她好像换了个房间,身边是一片纯白色。 许白的语气也不复之前的活泼欢快,经常会走神,算算时间,聊了一个多月,顾怀这里还是没开春,而这个姑娘的世界已经过去了接近两年。 顾怀记录下的本子也快有一箱了,他察觉到许白最近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但每次许白都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扯开。 她经常会提出一些孩子气的要求,要顾怀带她看看洲城的灯火,还要顾怀每天都换不同的衣服给她看,还要顾怀哄她睡觉。 直到某一天,她靠在枕头上,精神明显好了些,带着近些天都没有的红润脸色问顾怀:“你真的是个npc吗,我觉得你真实的好像我伸出手就能触碰到你一样。” 顾怀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本来因为年轻而强劲有力的心脏突然重了些:“孤当然是真实的你到底怎么了?” 许白费力的摇了摇头:“不重要了以前我还在想,我这里过了半个月,你那儿才一天,我本来就比你大,说不定你很快就能看到我变老了,要知道女孩子最怕变老了,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她止住想开口的顾怀:“顾怀,你还记得我教你的那首李商隐的诗吗?” 顾怀点点头,他记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会再见的,对?” 镜面渐渐暗了下去,再无许白的声音。 而从那晚以后铜镜再也没有亮过,许白就这么消失在了那一夜。 甚至没能好好道个别。 顾怀大病一场,月余乃愈。 第2章 灾年 穿上黑色常服,腰间系了一块西域朝贡的暖玉,顾怀走出了房间。 这几个月来顾怀不喜欢下人服侍已经成了王府的通识,崔管事总觉得着顾怀有些反常,药王陈太医现在还在王府候着呢,但凡这位爷有些什么不妥,陈太医就得跑步过来问诊,但眼见着王爷从醒过来开始气色就渐渐好了起来,也就没再那么担心。 起码这几个月王爷勤奋读书了不是,除了病了一个月,其他时间都在抄书读书,没见那抄的书都快一箱了吗? 候在门口的丫鬟见到顾怀连忙问安,顾怀只是挥了挥手,叫过一个丫鬟:“一会儿你让崔管事过来一趟。” 丫鬟点头告退,顾怀站在春风里,想着很多事情。 许白的不辞而别在大病一场后他已经渐渐接受现实,那些许白教他的东西,也已经通过纸笔记录了下来,其中虽然有很多还不能理解,但他的时间还很多。 有丫鬟过来请顾怀用膳,顾怀转进了前厅。 菜偏清淡,毕竟顾怀才病愈不久,而王府如今也就顾怀一个主人,老靖王和王妃殡天后,长年只有顾怀一人用膳。 崔管事弯腰伺候在一边,看见顾怀胃口好了些心中也有些欢喜,同时汇报着一些消息。 顾怀停下了筷子:“南方在削藩?” 崔管事点点头:“民间传的沸沸扬扬,说新登基的乾皇已经削了三位藩王的兵权了,估计南乾相公们是想把兵权收回朝廷。” 顾怀若有所思:“南乾重文抑武已经许多年了,看来新登基的乾皇是个有魄力的,须知削藩最容易激起兵变。” 顾怀又自嘲的笑了笑:“所幸大魏就没这样的烦恼,两位藩王,都没兵权,二皇子多少还能管管台谏,也就我是个闲散王爷。” 崔管事没敢接这话,顾怀又问道:“凉州灾情怎么样了?” 崔管事叹了口气:“正值春耕,大震后又大旱,乡县之间是多半卖了田地儿女,想逃难去外地的人,老奴听说城南的树皮都被扒光了,还有灾民们易子而食,惨状不忍目睹。” 顾怀停了停筷子,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品,只想起许白说给他听的那句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定了定神:“府里还剩多少银子?” 崔管事盘算了下:“王爷您一向不喜欢过目这些,老奴倒是清楚,因为王府好多地方都需要修缮,去年朝廷拨了一万四千两银子,加上王府自己的产业收入七千多两银子,如今还剩一万三千两银子了。” 顾怀点点头:“拨五千两银子,你联络个富商,用富商名义在临洮城外施粥,记住,是富商的名义,这事你亲自盯着!” 崔管事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他也是从老王爷那会儿就在王府里的老人了,知道顾怀从小就不喜欢抛头露面,赈灾的事情也只能自己去盯着。 崔管事眼看顾怀吃的差不多了,正准备告退,突然想起一事,又弯腰禀告:“王爷,蓝大官上个月见了几个从京城来的人。” 蓝宝蓝大官是京城送过来的一批宫人,明眼人都知道这批宫人是朝廷派过来盯着靖王府一举一动的,有自己独立的上报渠道,见几个京城人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顾怀挥了挥手,崔管事告退后,顾怀又叫来几个护卫,听见了灾情这么严重,他打算去州城临洮看看。 靖王府在临洮城城郊,因为占地实在太大,周围有着许多农田,三月春光正好,农田里却没几个耕作的身影,本应满目琳琅皆是绿色,如今也因为大旱只剩下枯黄,一条宽阔笔直的大道从靖王府大门一直通向临洮内城。 顾怀带着几个护卫,打马而走。 封建王朝这几个字,对于现代人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名词,但回到那个皇权即是天理的时代,底层平民会觉得被统治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没有人站起来反抗过,比如陈胜吴广,他们起义时就曾经喊出过那句着名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作为在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顾怀也曾经把这些当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朝代更迭,总是会有皇帝,而皇帝需要人帮他管理这个国家,于是就有了官僚和制度,同时为了维护国家的稳定,军队和将领也必然会存在。 北魏以武立国,对于文风其实并没有南乾那么看重,太祖是马上皇帝,开国七王也都是武将,文臣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等到太宗继位,文武失衡的景象才算是好了些。 作为世袭藩王,顾怀也是从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行军打仗,王府西席也都是名士,虽然没办法在朝中有实权,但教育确实一点也没落下,老靖王也没有把他培养成一个只知道安享富贵的废物。但他不是天才,不会触类旁通,从几本诗经史书知道封建时代发展的客观规律。 作为特权阶级的一员,作为从小养在王府的小王爷,顾怀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的。 但他遇见了许白,那些许白轻描淡写说出的东西,对他的触动却是无比巨大的。 这也是他今天会在听见灾情如此严重的时候,主动选择去城内问询一下的原因。 一路行来,顾怀几人打马而过,路边处处可见饿的走不动道的人,老弱相扶,人人皆有菜色,他们的眼神先落在顾怀几人的鲜衣怒马上,然后落在那几个护卫的佩剑上,最后默默的移开道路,没有跪地请求,没有聚众劫掠,只是麻木的忍受着,不知道前路在哪儿。 顾怀亲眼看见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没了那口气,躺在树根边双目无神的看向天空,旁边满身污垢的孩子还在摇着他们的手。 还有些肚子鼓起老高,面上却是深深的痛苦神色,顾怀想起了许白给他说过的一些东西。 “观音土?为什么会有人吃土?”当时顾怀不解的问着许白。 许白脸色有些严肃:“因为没东西吃,灾年很可怕的,封建时代平民阶级背负的赋税太严重了,根本没什么存粮,每年春种秋收交税之后只能剩下一家人的口粮,有些地方甚至还有溺婴的习俗,一旦遇见灾年,粮食吃完就吃野菜,野菜没了吃树皮,树皮也没了就只能吃观音土。” “观音土土质紧致类似面团,但人的胃不可能消化掉,所以吃观音土最后是会死人的,饿死了肚子也会鼓得老高,特别可怕。” 顾怀还记得许白说这些话时候的脸色,有些晦暗难明,顾怀是听过许白描述她所在的那个时代的,还用手机电脑播放了很多东西给他看。 许白并不知道朝廷准备怎么赈灾,但震后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有这么多的饥民在路边饿死,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凉州与京城虽然隔的挺远,但两个月的时间,赈灾的进度不应该这么慢才对。 顾怀收回看向灾民的目光,加快了速度赶往城内。 第3章 暗流 临洮是凉州的州都,始建于汉初,坐镇在凉州府中心,正对着帝国北方的草原,近些年东西蒙古合并之后,边境上的摩擦逐渐增多,临洮地位也就越发高了起来。 此时城门处已经有了许多粥铺,很多富贵人家的仆役们忙里忙外开始施粥,几条长龙慢慢往前挪动,虽然粥稀了点,却是许多人活命的指望。 一个城门守卫正在与同袍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却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低下头,一个满脸尘垢的小女孩扯着自己的腰甲,怯生生的说:“大人,您能看看我阿母吗,我阿母起不来了,我扶不动她。” 守卫越过小女孩,只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躺在地上,根本已经没了生息,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边去,你阿母早死了,找个地方葬了。” 又和同袍聊了没两句,守卫感受到小女孩还在扯自己,于是直接拂开了小女孩的手。 “贱货,听不清吗,让你滚远点。” 旁边的灾民还在排队领粥,从头到尾没有几个人转头看过这个小女孩。 “大人,求求您了,帮帮我把阿母扶起来好不好,我力气不够。” 小女孩长期营养不良的脸上,两只没什么生机的眼睛只是盯着守卫,麻木的扯着守卫的腰甲。 守卫怒从心起,举起巴掌就想扇下去。 一条马鞭却从旁边抽了过来,直接在守卫脸上抽出一条血痕,接着守卫只感觉一股大力踢在自己胸膛上,直接一个趔趄坐在地上。 他抬头一看,逆着日光,一个面目模糊的年轻人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面对他,头上用玉簪随意挽了个发髻,黑色襕衫上一条四爪金龙怒目腾飞,端的是气质威严。 四爪行龙服,在凉州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能穿,守卫马上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 他改坐为跪,有些不安的拱手:“拜见靖王爷。” 顾怀不带情绪的声音从马上传来:“孤问你,为何忍心对一个小女孩下如此重手?” 守卫的眼角抽了抽,虽然不知道这个天皇贵胄是犯了什么病多管闲事,他还是不敢敷衍:“回禀王爷,小人们只是奉府台大人命维持施粥场秩序而已。” 守卫搬出临洮知府,顾怀却没什么反应,他扫视了下周围对这场冲突依然没什么反应的灾民们,转头吩咐一个护卫:“把这小女孩的母亲葬了,问问那些施粥的富贵人家有没有人收养,留点钱粮再来一个人,替孤再给他几鞭子。” 当即有护卫下马称是,一人掏出马鞭走向守卫,一人过来牵起小女孩走向她母亲。 小女孩也不反抗,没有去看正在挨鞭子的守卫,只是转头看向已经打马走远的顾怀。 她想起阿母以前跟他说的,天上有神仙,神仙们都长得很好看,而且穿着很漂亮的衣裳,特别慈悲。 她觉得这个人真好看。 凉州知府龚文信如今四十多岁,正处在一个官员的政治黄金期,能在这个年纪成为正四品地方大员,在任个几年,回京基本运作一下也就名正言顺位列九卿了,运气好些赶上好时候说不定还能入阁。 所以政绩对于他是非常重要的,这次震后大旱,灾情如此严重,也让龚知府连纳了两房小妾也没压下去嘴角上火的燎泡。 此时龚知府正在办公衙门和幕僚商量着抗灾事宜,听闻靖王来访,龚知府还是没敢太怠慢,打发开幕僚走出正厅,迎出大门拱手:“靖王爷!” 顾怀下马也拱了拱手,龚文信在任也快两年了,虽然顾怀不太喜欢和官员打交道,但多少也是打过几次照面的,当下寒暄几句,也就一起进了正厅。 又不是在忙政事,龚文信自请顾怀上坐,丫鬟奉上两杯茶,两人才开始聊起正事。 “不知王爷到访所为何事?”龚文信笑眯眯开口了。 顾怀放下茶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震后孤大病一场想必龚知府也是知道的,孤在王府听人说此次灾情严重,但不知道具体怎么个严重法,于是特地来问问,毕竟凉州也是孤的封地嘛。” 龚文信想了想,打听这事确实也挺正常的,也就没多想:“王爷可算问对人了,下官这几天正愁这事儿呢,灾情也报上去小两月了,朝廷只下令开府仓救济,但赈灾拨款可一点没下来,下官愁得这都上火好久了。” 顾怀面色如常,只是好奇:“哦?朝廷为何如此不重视赈灾?” 嚼了嚼茶叶,虽说对于一个没权的闲散王爷,地方大员只需要礼节到了就可以不怎么当回事,但龚文信知道面前这位虽说没权,但凉州也毕竟是人家封地,也就实话实说了: “王爷有所不知,内阁本来已经拟了旨,调河南府存粮救济了,但何公公没点头,也就一直拖着。” 顾怀眉头一挑,他不是不知道何公公这个人,而是因为这个人太出名了,没想到这事是他插了一手。 何公公原名不详,是年纪还小的时候自己净身入宫的,入宫后取名何洪,这几年已经做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俨然是北魏第一宦官了。 龚文信眼见顾怀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也就点点头继续说了下去:“王爷想必也知道,近几年陛下是真不怎么管事情了,太子爷还在东宫读书,二皇子领了台谏,长公主在南边监军,这何公公的威势也就越发足了,听说前段时间下了朝还在南华门边和内阁次辅对骂了个把时辰,真真是让人咂舌总之何公公没批红,这旨意也就确实下不来,凉州本就地贫,税收不多,仅靠府库赈灾,能填饱多少灾民的嘴?” 北魏的政治权力构成其实是很奇怪的,太祖开国身体力行,每日早朝不缀,偶尔开开经筵,下午还有午朝,晚上还要处理百余奏疏,简直堪称劳模。 到了太宗时期,太宗为了改变文武失衡的局面,只能下放一部分权力,组建了内阁,内阁学士也就是相当于丞相们在奏疏上草拟意见,太宗同意后让秉笔太监批红,一件政事也就这么处理完成了。 于是魏朝的最高权力就如此分为了草拟权和批红权,由内阁大学士们和秉笔太监们分别掌握,而批红权几乎完全凌驾于草拟权。 这也好理解,提意见没啥用,盖了章,你才能办事。 魏皇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几乎都在后宫修养,偶尔还要和方士们请教请教长生秘诀,于是权力下放的就更为厉害,很多大臣对此颇有微词,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大家从小苦读诗书,好不容易熬过十年寒窗科举独木桥,爬上来了,却要和太监共事,这对于官僚们来说简直难以忍受的。 果然,龚文信幽幽开口:“陛下也太过信任何公公了,怎么能把国家大事尽数托付呢?” 顾怀摇摇头:“这种事情不好说的这次灾情波及了哪些地方?” “凉州府,半个平凉府,百万灾民是少不了的,实不相瞒,下官已经连着上了四封奏疏了,朝廷也只是在敷衍。” 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有趣,上个月有同年过凉州,闲聊之下才知道,朝廷现在有个说法,只要礼送到了,何公公能把事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行人司行人小吏交了一万两银子,立马外放了实缺知县。要是再这么下去,下官说不得也得走走何公公的门路了。” 顾怀嘲弄一笑:“这可是大手笔,孤一年俸禄也就一万余两,一个行人司的小吏就能掏出来孤的俸禄,是这世道变化太快还是孤太孤陋寡闻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双双沉默下来。 第4章 余淮 顾怀回到王府时天色还早,从内城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崔管事和几位富商在搭建粥铺,还顺便谢绝了几位富商的宴会邀请。 花园假山的亭子里,顾怀正捧着本书细细看着,是他自己抄录的许白语录,蓝大官来通报,许县知县余淮投了拜帖来拜会顾怀。 顾怀放下书:“请他进来” 听见这个消息他心情不错,余淮是临洮本地人,之前顾怀还小的时候,靖王在本地氏族找了几个伴读,余淮就是其中一个,前年中了榜眼,凉州文风不盛,着实也轰动了一把。 “下官拜见靖王。”余淮被蓝大官领着到了亭下,拱手问候。 “多年不见,季长(余淮字)怎么突然成了知县?我记得皇兄点了你在翰林院修史。”顾怀笑着让余淮坐下,挥挥手,侍女送上茶和几盘水果。 顾怀没端什么架子,余淮也没什么隔阂,笑着开口:“回禀王爷,本来是好好修史的,但平凉府连着告老两位知县,也就没办法,顺着吏部的意思外放了,这次去许县上任,特地回家看看,也前来拜会一下王爷。” “刚上任就摊上多事之秋,也算运气不佳,不过从小你就是我们中间最聪明的一个,肯定难不倒你,这次任一地父母官就得好好替天子牧民了。” “王爷说的是,在其位谋其政,国家有恩,不敢不偿。” 顾怀失笑:“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性子,我记得那会你说四书五经读多了容易成书呆子,成天喜欢读些杂书,气的老师天天吹胡子,居然考上了探花不说,如今还变得如此严肃周正。” “实在是多年求学,官场沉浮,不得不沉稳一些而已。” “灾情如此严重,朝中可有风波?” 余淮长叹一声:“灾情报至朝廷月余,朝中大员一致觉得应该尽早赈灾,朝堂上天天吵得不可开交,可内阁递上去的折子全被封还了,何公公的意思是南边可能要打仗,没有余力救灾大家都清楚,救灾就得倾斜朝廷财政,而何公公最近管着陛下陵寝修建的事情,实在不想因为灾情影响陵寝修建罢了,但千万灾民在挣扎,如何能不在乎人命而在乎政绩?实在是” 顾怀颔首:“是有些荒唐,可惜我只是闲散藩王,想做点什么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只能开个粥铺求个心安罢了。” 余淮有些欲言又止,顾怀见状屏退了侍女,亭中只留下两人,余淮才开口: “王爷少做是对的,其实最好是不做。” “此言何解?” “陛下身体确实越发差了,朝会已经停了半年,何公公如此重视陵寝,也许是有一部分原因在里面。” 余淮斟酌着说:“太祖传位太宗,王爷先祖被封于凉州,就一直没有兼过政务,其中缘由想必王爷是知道的,如今这个敏感时刻,还是不做为好。” 是了,顾怀暗想,就是因为敏感,自己才只能当个窝囊的闲散王爷。 烛影斧声,传位诏书,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快一百年了,皇宫里的那些人,真的就放下心了吗?如果放下了,为什么王府里还有宫里指派的官人? 他觉得有些气闷,还是面色如常的开口:“天位已定,孤只是想做些事情而已,须知道你家也是大族,孤更是皇亲国戚,是不知道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们是如何感想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不是一句口号而已,国家的基础终究是亿万的民众。” “王爷以前不太像会想这么多的人,靖王一系百余年来从未与宫中有过什么冲突,还是谨慎些好。” “孤知道有些事情不应该孤去做,孤来说,做一个宗室的闲散王爷才是宫里要的,”顾怀摇了摇头,“但有些事情确实是太荒唐了,宦官监国何其可笑?孤虽然没有治国理政的经历,但基本的东西还是懂的。” 余淮深以为然:“陛下深信术士之说,曰“二龙不相见”,这才让太子一直在东宫读书,不然太子秉性仁厚,监国必然妥当长公主也堪称巾帼不让须眉。” “明珠?我上一次入京还是七年前,袭了爵便回了封地,只记得那还是个小丫头,如今能称巾帼了么。” 余淮是不愿意接这话的,只能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王爷今年便要加冠了,而且六月陛下要在天坛祭祀太庙,如无意外王爷可能还是要入京的。” 顾怀才想起这茬,他父母已经殡天,没人能为他加冠取字,按程序应该是皇兄赐字,如果赶上祭祀宗庙的话,大概率是要入京一趟的。 两人聊了很久,天色渐晚,顾怀这才打算放过余淮,站起身准备送送他:“多年未入京,也只能从只言片语里听听京城的繁华了,要不是想着你得回家一趟,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你。” 余淮拱手告别:“不敢劳王爷相送,下官自行告退。”说罢向假山下走去。 顾怀静静的看着这个背影,突然开口:“季长,还记得你以前写的那句诗吗,老师足足称赞了几日的那句。” 余淮停下脚步,没有转身:“记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做怎样一个人吗?” “日夜皆念,从不敢忘!”余淮昂然抬头。 “殉国忘身,舍生取义;” “宁正而毙,不苟而全!” 顾怀含笑颔首。 “王爷!” 沉浸在思绪里的顾怀回过神,看向亭下的护卫和那个小女孩,有些疑惑:“不是让你找个富贵人家问问有没有要收养的吗,为何会带回来?” 护卫单膝跪地:“不敢欺瞒王爷,此女从下午见过王爷开始就没有再开过口,无论是安葬其母还是带着去施粥人家,也不反抗,那些人家都以为都以为此女犯了失语症。” 顾怀揉了揉眉心,整个王府都是这般货色,办事也办,但根本办不好,能办事的那帮子太监是宫里派过来的卧底,这帮子护院下人根本没人能领会他的意思,只有一个崔管事能懂他心意。 葬其母,为其找一个好去处,留下些钱粮,是自己该做的。而现在这个护卫把这个小女孩带回了王府,让别人怎么看?一个孤儿,连母亲都没了,偌大的没多少人气的王府是她该呆的地方吗? 他强忍着挥了挥手让护卫下去,看着小女孩满是尘垢的脸,也多少有些诧异。 他知道这个女孩没有什么失语症,中午城门明明是开口说了话的,但如此就更奇怪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是怎么做到自己的母亲被埋葬,也没有哭,陌生人领着自己去见一群陌生人,也没有闹的? 他让侍女带着小女孩去洗了个澡,继续拿起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了,脑海里全是之前和余淮的对话。 以前还好,做个闲散窝囊王爷没什么心理压力,如今许白给自己留下了这一箱子书,那些未来的理念和事物,已经对他的世界观产生了强烈的冲击,他怎么还能忍受如同前十几年那般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 确实,他没办法做到和天下人共情,没办法完全领会许白的话,更没有什么正义感一定要去拯救万民于水火--开玩笑,他能做到传宗接代平安到老就已经是完成主线任务了好吗。 但为什么还是那么不甘心呢?拥有了接下来千余年珍贵的知识,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哪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愿意干这样的事情。 顾怀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6章 琉璃 时间推移,顾怀让护卫们熄灭了炉火。 掀开封顶,高温让外围炉壁已经有了裂痕,顾怀没有在意,只是仔细的盯着锅炉中央那一块流光溢彩的事物。 崔管事难掩惊色:“这难道是琉璃?” 顾怀接过用水降温后的粗糙玻璃,有些感叹:“孤也想不到,如此简单的手法,便能烧制出如此精美的琉璃。” 他不顾旁边侍卫和崔管事如见天人的视线,只是注意到了阳光透过玻璃后在地上留下的七彩,突然想起了许白。 “为什么光会是七彩?”顾怀当时停下笔,有些好奇的打断了兴致勃勃讲着什么的许白。 “这只是光的色散现象罢了我难道会告诉你光一秒能从魏乾跑无数个来回?” “胡说,魏乾何其广大。” “哼哼你要是跑的跟光一样快你还能让回到过去呢。” “这又是何解?”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跟游戏里的古代npc解释这个啊”许白哀叹一声。 在和许白交流的那一个多月里,作为许白口中的历史人物,顾怀对于历史进程的兴趣远远多于许白提到的那些未来事物和理念。 他不懂什么是相对论,不懂那些概念和公式是何其伟大,这是他作为魏国藩王视野的局限性。 但也就是今天这么一个小小的实验,验证了许白提过的那些东西,让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原来许白提到过的那些,都是真的。 原来魏乾这么小,只是地球上的一小块,而地球外还有那个许白口中让他感到恐惧,第一反应想到归墟的无尽寒冷和广袤的世界。 他突然好想追寻这个世界的真理,把那些当时不知道珍惜的,虽然只是记下但完全没能理解的事物在这个世界重现出来。 定了定神压抑下这股冲动,他笑着对崔管事说道:“烧制的还是有些疏漏,首先还是得有个耐火性更好的锅炉,然后也要提纯出纯碱,透明度也就比这个好的更多了,背面涂上点水银,比铜镜更好用,还能用铁管吹出来想要的形状。。” “我记得王府在安乐城里有几间铺子?” 崔管事点头颤声应道:“是有七间铺子,都在繁华路段。” 顾怀放下手中的玻璃,拍拍手:“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在后花园起几个锅炉,在王府里找些护卫侍女,就照着这流程烧些出来,放到铺子里卖,就说从西域买来的,记住一定要用信得过的人,别传出去赈灾的事也别用富商名义了,就挂王府名字,大大方方的办,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 “孤好歹也是个王爷,想赈个灾还拿不出银子,简直荒唐。” 作为王府里从老靖王开始就是管事的老人,崔管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一个老人,没有妻子子女,半辈子都在王府里伺候上下两代人,还精明能干,最重要的是不该问的事从来不过问,这事除了他顾怀还真不放心其他人。 崔管事此时已经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的恍惚了,只能下意识点点头。 而旁边的连双月不懂那么多,反应倒是没那么大,只是如同所有女孩子一样盯着玻璃眼放异彩。 顾怀走过去蹲下刮了刮连双月的鼻子:“别看了,你要是喜欢,我让他们烧个更好的给你。” 连双月没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顾怀还是从她眼里看到了些欢喜。 “这孩子可真别扭。”顾怀嘀咕着直起腰。 他又转头看向崔管事:“崔伯,昨日我进城遇见了这小丫头,亲人都不在了,你平时一个人也寂寞,就让这孩子跟着你,认个孙女,还是住在王府里。” 崔管事和别扭的连双月怎么个认亲法先不提,接下来连着两天顾怀都在安静的看书,自从把许白交给他的理论运用到实践以后,他对这些东西越发感兴趣了。 这天天色渐晚,平时冷清的靖王府大门前却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少富商下了马车左右拱手呼朋唤友,而受邀的官员们则是面色清冷自矜身份,看也不看这些富商,只顾与同僚闲聊着递上请柬进入王府,隐隐对顾怀还有些不满:“靖王爷怎能在王府宴请这些满身铜臭的人,还和官员一起宴请,真是滑稽。” “嘘,小点声,毕竟是在王府。” “有何不敢与人语?若平时买醉共饮也就罢了,这等正式宴请,我等官员怎能与商贾共桌?” “也是,也是” 旁边几个魏商倒没怎么在意这番言语,毕竟在北魏,商贾有钱是有钱,可却没什么社会地位,穿得丝绸吃得珍馐,但没什么政治话语权。 南乾那可就好多了,没见每年都有那么几个贡商飞黄腾达?文风正盛,要是有个才子帮忙扬名,生意做到北魏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怀身着正式的藩王黑色织金团纹补服,腰束青色祥云玉带,只配了一块简单的白玉,黑发束起挽了时下京城流行的道髻,斜插一支碧玉簪子,正在福灵阁与崔管事引进来的人寒暄着,阁内灯火通明,侍女来回穿梭,引着客人到各自的位置上。 “诸位。” 顾怀举起被子,从主位站起,一个举动便压下去阁内的喧嚣。 “孤今日邀诸位饮宴,一是孤自袭爵始就不怎么喜欢出王府,在座诸位也多有不识,今日借宴会见见北地英才,来,且满饮此杯,为陛下寿!” “为陛下寿!”在座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顾怀抿了口酒,放下酒杯,又笑对众人:“二是凉州灾情严重,凉州乃孤封地,眼见封地子民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实在是心有不忍,而王府应有赈灾之责,故将府中宝物腾出一二,今日宴后公开售卖,所得货款皆用于赈灾,还望诸位慷慨解囊。” 说完他示意了一下崔管事,再扫视了一下众人,振袖坐下:“开宴!” 一时觥筹交错。 “姚大人,平时还真看不出来靖王爷如此爱惜封地子民呢。”凉州府知事祁子辉恭敬的给通判姚续满上酒,殷勤说道。 姚续拂了拂嘴唇上方的胡须,冷眼看着上方顾怀与一众官员的推杯换盏,冷笑道:“你我皆知,作秀罢了!这位王爷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个时候出来表现表现,岂不是能博个贤王名号?” 祁子辉也心领神会点点头:“确实如此,变卖王府宝物用于赈灾,再搭上知府大人往朝廷递个折子,说不定宫里还得下个旨意嘉奖一下。” “正是此理,君不见对面那些个富商都面有苦色吗?要我说王爷今天请这批人来就是来出血的王府里的宝物,那岂不是一棵百年老参卖出千年的价钱?真要卖给他们,他们敢不买?” “沽名钓誉,借机敛财,好大的手笔!”姚续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座的不少商贾也是这般想的,难怪平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靖王今天会特意发请柬请他们过来,看来不过是想捞一笔罢了。也有些商贾眼光高些,想着只要不是太过分,挨宰也就挨宰了,只要能搭上王府这条线,损失总是能弥补回来的。 众人各有心思,顾怀眼看宴会进行的也差不多了,拍了拍手,侍女们收走菜肴碗筷,依次捧出王府宝物,一时间阁内宝光流转。 西域宝玉,高丽人参,海滨珍珠,传世名画,汝南瓷器,乾国字帖 众人目不暇接,而接着几个侍女进场,所有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琉璃!全都是流光溢彩的琉璃! 等到最后一个侍女捧着一个完全透明的琉璃杯进场时,一些珠宝商贾的气息俨然已经不稳了 顾怀环视全场,淡淡开口:“就先从这幅南乾传过来的汉代草圣张芝字帖开始价高者得!” 第8章 行刺 双江县是平凉府重要的交通枢纽,不仅驿路从县旁穿过,自西而来的覆水也在这儿有个码头。 任万彬端着个大碗,双脚一分稳稳蹲在了酒铺门口的台阶上,头上酒铺的招牌被西风吹得呼呼作响,风里夹杂的两岸细沙也没影响到他的好胃口。 像任万彬这样在驿路旁讨生活的健壮汉子并不少,多是赤裸了上身,下身一条紧厚牍裤,头发随意的用头巾包着,要么调笑着过往的小酒娘,要么眼巴巴的盯着覆水上来往的船只。 最近码头扛包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虽然有发灾难财的粮商们不停的往覆水上游运粮食,但来讨生活的灾民们也多了起来,愿意下苦力气的人大把都是;那些饿极了的人可不管什么行业竞争的底线,只要给点吃的,什么都愿意干。 每个地方的人多了起来都会有排外性质,码头上的苦力们就组了个水帮,当着达官贵人商贾的面当然不好明着抢生意,但事后把那些灾民堵起来打一顿威胁威胁却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眼看着码头上的扛包价格从五文跌到了三文,在这儿讨了两三年生活的任万彬也觉得碗里的饭不香了。 他注意到几个水帮的人走向了角落里躺着的几个难民,了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少视线也一起投向了那个地方。 “哥几个,可吃饱了?” 水帮的一个汉子看着这堆不讲规矩抢了他们生意的难民,冷冷开口。 几个难民也有些紧张,其中一个硬着头皮开口:“这位老哥,我等可有什么做得不对?” 水帮汉子蹲在了他面前:“做得可太对了,瞅瞅你们刚才那欢天喜地的模样--居然敢和我们水帮抢客人,还压价到两文钱?” 他一把抓起了刚刚开口的难民头发:“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教完了你再孝敬孝敬老子就当做报答了。” 他猛的一巴掌扇到了难民脸上,旁边几个水帮的汉子也一拥而上和其他难民厮打起来。 这帮难民也是一起从凉州逃难过来的老乡,倒也不跑,反而迎着水帮汉子的拳头纷纷反抗起来,还呼喊着旁边的老乡们。 于是群架人数就越来越多了起来,不时有难民和水帮的人加入战场,整个码头顿时热闹非凡,酒铺里的人纷纷出来观战。 任万彬也端着碗看着戏,他可不是什么水帮的人,刨了两嘴饭就在一边煽风点火起来:“对对对朝那儿打你个窝囊货怎么像个娘们一样只会用指甲挠别个脸?丢大男人的脸面对按住了按住了,朝下面招呼” 人群里突然发出一声短促又尖利的惨叫,正在互相拳头招呼着的众人停下手散开,一个水帮汉子躺在地上肚子上插着块尖锐木头,两只脚无力的扑腾着,眼看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两嘴张合着像只快死的鱼。 水帮几人的眼睛都红了,伴随着几声呼喊,斗殴用一种更惨烈的方式再度开启,这次人们的拳头就没了分寸,还捡起了身边的武器,连任万彬都不得不退进了酒铺护住了碗躲开漫天扬起的灰尘。 顾怀就是在这种古怪的场景里下了船。 从接到圣旨安排好王府事宜出发已经半个月了,先骑马赶了几天路,才从覆水上游坐船而下准备一路经黄河入中原。 按道理说藩王入京是应该打起仪仗大大方方从地方经过的,走的慢点还能一路伴随着沿途地方大员的宴请,可他也没办法。 北魏藩王本应有九千到一万二左右的护卫兵力的,但太宗皇帝大笔一挥靖王府的护卫部队就一头扎进了西凉卫,美其名曰藩王镇草原,结果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这支部队虽然挂在王府名下,王府却再也没了指挥权,还好军费是从朝廷出。 于是顾怀就带着三十个护卫上路了,藩王仪仗都打不全,寒酸得他都不好意思走陆路让地方官员请吃饭。 这不就只能租艘船从覆水上游沿江而下了,争取早些入京。 船不大,下船的又只是几个人,周围的苦力们也没围上来拉生意,只是继续为中心撕扯着的人群加起油来。 顾怀只是想下船休息休息,便带着几个护卫走向了小酒铺,掀起了挡风的兜帽,解下披风递给一边的护卫,有些好奇眼前这混乱的场景,便向端着个碗站在一边的任万彬打听道:“这位兄台,这群人何故互殴?” 任万彬也注意到了这个身穿精致黑色对襟宽袖长衫的年轻人,再看看几个身穿青色劲装的护卫,知道此人非富即贵,也不敢怠慢:“回贵人的话,他们是因为难民抢了码头力夫的生意所以打起来了。” “我大魏民风竟彪悍至此听兄台口音,不是北地人士?” 任万彬也不怎么拘束,直接开口:“俺从南方来,家乡糟了难,一路讨生活到了此地。” 顾怀点点头,叫过一边酒娘,要了几碟小菜酒水,便邀请任万彬一同坐下,几个护卫分散站开。 任万彬端着个大碗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坐下,这贵公子哥有什么主意能打到自己身上?倒是有些馋那店里最好的酒。 顾怀示意任万彬自便,又问道:“平凉府灾民也很多吗?我从凉州一路南下已是灾民遍野,没想到平凉府也这般严重。” 任万彬倒了杯酒细细抿着,点点头:“是很严重,这几个月来码头讨生活的灾民越来越多了,多是拖家带口的。” “斗殴如此激烈,官府不管吗?” “公子说笑了,码头边上天天有人饿死,官府都管不过来,哪儿会管码头上的小事情。” 顾怀和任万彬闲聊了一阵,喝了几杯酒水,看着店外斗殴,感觉休息的差不多了准备告辞回船,一道寒光突然从角落亮起。 那是一个穿着劲装的人影,看身材应该是女子,蒙着面纱,踢倒椅子在桌上用力一踏便直刺向顾怀后背。 两三丈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女子身影宛若游龙,气势惊人,几个护卫都没反应过来,寒芒便到了顾怀身前不远。 顾怀听见身后动静,转头一看大惊之下只来得及站起,有心想躲开但身体完全不受使唤,劲装女子已经从几个侍卫中间穿过,他甚至已经能看清颤动的剑尖。 躲开!躲开!顾怀在心里疯狂呐喊。 但即使他从小骑过马开过弓,此刻已经完全被惊吓得动弹不得,在女子那堪称惊人的飞起数丈直刺下,哪里能避的开? 都说人在生死关头思维会变得特别快,他看见了女子的丹凤眼和细致的眉毛,甚至看得出来她还画了眉,他确信自己没有看过如此美丽的一双眼睛,但女子眼神中极致的杀意做不了假。 孤是不是死的最蠢的藩王?这是顾怀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 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慢动作,在空中舒展了身体的女子,指向他心脏的颤动却坚定的剑尖,护卫们的手忙脚乱,定格成了一幅画。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大碗从旁边飞进这幅画里,重重的拍在了女子脸上,把女子的脸都砸变形了。 于是那刺向心脏的一剑就此偏开,反而是女子横飞了出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顾怀冷汗浸透了衣裳,心脏跳如擂鼓,侍卫们反应过来抓住了女子,还顺便控制住了旁边飞出大碗方向的健壮汉子任万彬。 顾怀此刻才感觉到无穷无尽的后怕,他抖抖索索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压住了内心的惊恐。 他看向任万彬:“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任万彬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几把刀苦着脸:“俺叫任万彬公子这就过分了。” 顾怀笑了笑,旁边护卫吹了个哨子,码头船上剩下的护卫们一涌而出,控制住了外面斗殴的人群和酒铺的大门。 他看向任万彬:“任兄为何救我?” “俺只是还你请我喝酒的好意罢了快收了刀,放俺离去。” 顾怀摆摆手:“任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与任兄一见如故,还请任兄与我换个地方喝酒。” “正所谓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转向地上的女人:“把她绑起来!” 第9章 江湖 顾怀带着护卫们回到船上,先让护卫们把女子绑在椅子上,又取来热毛巾敷了敷脸,长长呼了口气,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他示意护卫放开任万彬,请他坐下擦了擦手:“任兄可真是深藏不露,如此身手怎么会在码头做苦力?” 任万彬苦笑开口:“生计所迫罢了公子怎会带着如此多的护卫出行?” “我是要去往长安的,千里之遥,多带点护卫心安一些。”顾怀把毛巾递给护卫,“不过任兄,在下倒有一问。” “朝中蔡学士喜欢写些志怪小说,多是狐精鬼怪和高来高去的侠士,以前我是不太信的,直到今天看到此女子一剑横渡三四丈,又看到任兄掷物伤人,才知道蔡学士所书不虚,真乃异人也。” “公子过誉了,在下只不过一身蛮力罢了,倒是听说南乾有剑客拔剑断江,那才是顶尖武人。” “所以说确有真气一物?那有没有什么‘乾坤大挪移’之类的武功法门?”顾怀想起了许白也这样问过他,有些兴致勃勃的问道。 “‘乾坤大挪移?’未曾听过,但这名字真是” “那‘九阳神功’呢?可曾听过?” “未曾听闻。” 任万彬有些发愣,江湖上真有这么霸气的武功?听听这名字,可比他自己练那些子武功高大上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顾怀看着任万彬这表情也大概猜到了,他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也没在意,又接着问道: “任兄还没说怎么一身本领会沦落到去码头做苦力呢。” 任万彬看着旁边虎视眈眈的侍卫们,只觉得嘴里发苦,刚才出手救了人就应该跑路的,谁知道救了这贵公子反而被人家侍卫按着请上了船?刚才见了这几个侍卫的身手,现在要走应该也行,只是在这地方已经隐姓埋名两三年了,实在不想又体验一下颠肺流离的生活。 他只能实话实说:“不瞒公子,俺是徐州人是真的,俺家乡糟了灾也是真的,当年俺家中只有长兄长嫂,待俺学艺回家,才知道那年黄河决了堤,官府吞了赈灾的粮,俺兄嫂最后的粮食又给狗官征了税,活生生饿死在家里,这才埋了兄嫂杀了官一路逃到这里来,又没路引钱财,才干了卖力气的营生。” 顾怀点点头:“如此便能说通了可曾想过返乡?” 任万彬幽幽一叹:“怎能不想?俺爹娘兄嫂的坟怕是已杂草丛生了。” 说到这里,这个身高八尺肌肉似铁的汉子也几欲落泪。 顾怀拍拍他的肩:“你救我一命,我帮你销了案,想归乡就回去看看,我让个侍卫持信物陪你南下。” 他放下了对任万彬的戒心,看来只是个讲义气一酒之恩也要报的汉子罢了,他救自己一命,帮他一把也是自己该做的事。 任万彬泪眼朦胧:“公子怕不是在开玩笑?俺干的可是杀官造反的杀头事。” 顾怀一笑:“你那算什么造反,征粮的也不是官,估计是个小吏罢了,都过去了两三年,主动投案赔了银子,孤出面帮你把这事了了。” 他转头看向被五花大绑的劲装女子,扯下她的面纱,是一张很惊艳的脸,肤若凝脂,娥眉微蹙,典型的江南女子面容,朱唇紧紧的抿着,侧脸被那只大碗砸到的地方有些淤青,却让人我见犹怜,堪称顾怀十几年来见过的最美女子。 但他的语气却没什么怜惜:“接下来就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 女子悠悠醒转的时候,察觉到了自己被捆绑的手脚。 她微微睁开眼察觉到了身前打量的视线,悄悄试探了下绑住自己的绳子。 嗯,很紧,还打了好几个结。 她只能无奈的睁开双眼,和那个她想在酒铺里杀掉的年轻公子哥对上了视线,那个暗算了她的汉子也站在一边。 顾怀捧起茶杯吹了吹,打量了一下被五花大绑的女子,看着她有些悲愤仇恨的表情,有些纳闷。 自己没招谁没惹谁,你提着把剑就想要孤的命,现在还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到底谁是受害者? 他感觉自己成了许白故事里的大反派。 看着女子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只能无奈放下茶杯:“为何行刺我?何人指派?” 女子开口就带着苦大仇恨的味道:“呸!狗贼,事到如今还演什么演,我和我姐姐哪怕变成鬼都不会放过你!” 顾怀皱眉:“我根本不认识你和你那姐姐。” “狗贼!” “孤今天才到此地,与你何仇何怨以至于你埋伏刺杀?” “狗贼!” 顾怀揉揉眉心:“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话?” 女子红着眼眶恨恨的瞪着这个她以为胜券在握猫戏老鼠作弄她的公子哥:“半个月前我和我姐姐路过此地,你这个狗贼觊觎我姐姐容貌,调戏不成恼羞成怒,派兵围了客栈,我姐姐受了重伤才突围出去,我今天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必如此戏弄与我?” “我没那么恶趣味戏弄你,”顾怀没好气的说,“我真没见过你和你姐姐。” 他多少品出些味儿来了,不知道给哪个王八蛋背了锅。 女子如一泓清水的眼里流下泪来:“你们这些禽兽,就只会欺负老百姓,要不是我姐姐会武功,早就遭了你毒手。我打听许久才知道你今天要来码头乘船回岷州卫,在酒铺等了一天才等到你,穿着黑色衣服,配着玉佩,带着护卫,不是你还能有谁?” 顾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儿,他无奈扶额:“你说你在酒铺里等了一天?” “是!” “那你是不是没看见我是从船上下来的而不是要登船离开?” 女子噎了一下,顾怀继续说道:“那你肯定也不知道我这块玉佩叫骊龙佩普通官宦子弟配这个是要死人的。”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人要从这儿经过,你是不是准备杀了每一个穿着黑色衣服配着玉佩带着护卫的人?” “万一杀错了怎么办?万一那个人不走了怎么办?” “你是不是傻?” 女子被一连串的发问打蒙了,她有些犹豫:“你真不是那狗贼将军的儿子?” “孤乃大魏亲王,靖王顾怀。”顾怀往后靠在了椅子上,“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旁边站着听了半天的任万彬腿又不自觉抖了一下,哪怕他刚刚已经知道了,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居然救了个王爷!这可是个王爷啊,在老家那破地方,一个县令就是老天爷了,王爷该有多大? 他此刻是真不怀疑顾怀能帮自己销案了,只觉得自己今天那碗丢的真值。 女子大概是被惊呆了,一直没开口,顾怀让侍卫解开了女子身上和腿上的绳子,没敢解开手上的绳子,怕这女子刚刚说的都是假话,松绑后跳起来又给他一剑。 他看向女子:“你们游经此地,往何处去?” 心神失守的女子下意识答道:“去凉州投奔师姐。” “可有路引?” “有。” “在何处?” 女子突然涨红了脸,顾怀了然,确认了她的剑还在桌上,示意侍卫解开她一只手。 女子伸手入怀取了份路引出来,顾怀接过还有温度的路引,确认了下没问题,突然说道:“带我去看你姐姐,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就放了你们。” “下次做事情之前,多用用脑子,江湖儿女。” 第10章 疯狗 驿路旁矮山上的一个天然溶洞里,不时响起低沉的咳嗽声。 咳嗽声突然停了下来,溶洞内的女子感觉到了周围许多人的靠近。 她下意识的以为调戏她的狗贼追过来了,提着剑在洞口隐藏身形观察起来。 阳光照在了洞口女子的脸上,她的容貌和行刺顾怀的女子非常相似,但姿色更胜三分--同样是一瀑黑发点朱唇,眼如秋水眉似远山,但她的气质完全不同于她妹妹,如果说她妹妹是轻灵灵动,她就是柔情绰态、娴淑文静,哪怕此刻脸上满是警惕,也透出一股婉约的味道。 几个人从山道上行来,她看到了她的妹妹柳莹被束着双手,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并肩走着。 她以为自己的妹妹被胁迫了,握紧了手中的剑,无视掉胸口的剧痛,提起一口真气准备直扑那个为首的年轻人。 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脚步很松弛,不像练家子,刚刚听到的声音显示山洞周围应该还有十几个人,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已经做好了抓住年轻人救出自己妹妹的计划。 谁料妹妹注意到了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她当机立断: 动手! “你们姐妹为什么都这么冲动?”又受了虚惊一场的顾怀走进山洞,没好气的开口。 从妹妹那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的柳清脸都烧红了,声音轻灵:“让公子受惊了小女子以为公子胁迫了自家妹妹,这才含怒出手,还好妹妹止住了我。” 顾怀回想起之前那一幕,山洞中的柳清如同白虹贯日般激射而出,声势惊人,两旁的枯草甚至都被柳清带起的劲风压倒,那一剑的威势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出自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之手。 看了看旁边带血的纱布,顾怀已经相信了之前柳莹的说法,绳子也早就解开了,明白之前的刺杀是误会,但还是有些怨念:“你们江湖儿女都是这么动不动就打生打死的么柳莹要是再喊慢点,我就成了姑娘你的剑下亡魂了。” 他能不怨念吗?踌躇满志往京城出发,却差点在这个小地方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两次。 柳清越发羞愧:“还请公子恕罪,小女子知错了。” 柳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眼前这货是个藩王不然柳清怕是更加不安。 顾怀看着山洞的简陋,皱皱眉头:“姑娘你不是受伤了吗?就住在这个地方?” 柳清神色黯然:“想必柳莹已经告诉公子了前些天小女子和妹妹路经双江县,在酒楼时取了面纱用餐,就碰见了岷州卫总兵的大公子,先是言语轻薄于小女子,而后又带兵尾随小女子到客栈想用强,正好妹妹出去办事,小女子就孤身突围和妹妹汇合,实在是不敢入城,只能在此处养伤。” 柳莹在一边插嘴:“我姐姐可厉害了,那可是足足四五十卫兵呢!我姐姐临走前还给了那狗贼一剑,这几天县城才戒严了。” 顾怀翻了个白眼:“柳清姑娘是厉害,某些人也不差,下午不还差点一剑取了我这个狗贼的性命?” 柳莹顿时臊的满脸通红。 顾怀又转头面向柳清:“姑娘受伤可严重?可需要去在下船上请个医生医治一下?” 柳清红着脸:“公子不必担心小女子,只是皮外伤而已,就是伤口倒是不好请医生看的,小女子敷点自带的金疮药,再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在下还会走一段水路到覆水入黄河的璧门渡口,那里也出了双江县范围了;姑娘如果不嫌弃,可以搭在下的船出双江,到时再绕路去凉州即可。” 柳清有些迟疑,她是个温婉性子,不太愿意麻烦别人,柳莹是知道顾怀身份的,倒是大大方方一拍手:“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柳莹扶起柳清,三人带着侍卫朝着来路返回码头。 顾怀不知道的事,半刻钟前,码头上涌进一大批甲士,将码头上的力夫们呵斥着赶向两边,一个肩膀上站着一只鹰,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大摇大摆走进码头,旁边跟着个点头哈腰力夫打扮的男人。 “蒙着面纱,身段苗条,提着把剑?你确定你没看错?” “大人!小人绝对没看错,那女子虽然蒙着面纱,但看身段一定是个大美人!他们就上了那艘船。”力夫指向顾怀的船。 年轻人哈哈大笑:“好!只要是那娘们,赏赐少不了你的,但你给本少爷记住了,但凡不是,本少爷剐了你的皮!” 他一挥手,一群甲士围住了那艘船的入口,和留在船上的任万彬还有几个从船上下来的侍卫对峙了起来。 “哟,还敢反抗?少爷喜欢,给少爷我杀上去,把那娘们给抓出来。” 甲士轰然称喏,年轻人捂着肩膀上半个月前被刺伤的地方,阴阴的笑了起来 “什么?没有女人,只有船夫和几个男人?”年轻人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甲士,又转头看了看那个力夫。 力夫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明鉴,小人怎敢欺瞒大人?小人亲眼看见他们上了那艘船,在场许多人都看到了!他们他们一定是出去了,一定还会回来的!大人千万要相信小人啊!” 年轻人看着身材健壮起起落落和几个甲士交着手的任万彬,还有那些被甲士们击倒捆缚的侍卫,摸了摸下巴:“谅你也没胆子说谎那本公子就在这儿等着,那个谁,扔把火,把这船给本公子烧了。” 他转身准备走进酒铺,刚才瞥了一眼那个看热闹的小酒娘还有些姿色,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打发时间。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听说你要烧了孤的船?” 年轻人转过头:“孤?” 顾怀从驿道上走入码头,腰侧除了骊龙佩外的两块玉玦碰撞出琳琅的声音,随着他在死寂的码头上缓步前行,有节奏的调动了此刻码头上在场的人的心跳,任万彬和那几个甲士也停下了手。 “你信不信,哪怕你爹岷州总兵杨公宜到了这儿,孤让他烧了这艘船,他也不敢烧?” 年轻人先是看了看跟在顾怀身后的柳莹柳清姐妹,再看了看顾怀:“你是不是脑袋有些问题?” 顾怀走到了年轻人身前,超出年轻人一个头的他低头看着这个人:“你不信孤是藩王?” 年轻人看了看顾怀腰间挂着的骊龙佩,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他见过这个东西--在二皇子身上。 在那个他和他爹之前生活的地方。 他知道这块玉佩代表什么--北魏仅有的两位藩王,他还临摹过这块玉佩的图案,在他还是二皇子朋友的时候。 既然不是齐王二皇子,那就是凉州的那个废物了。 他咧开嘴:“藩王仪仗呢?藩王卫队呢?这些都没有,你敢在本少爷面前称孤?” 顾怀抬头看了看船前举着火把停住的甲士,再看了看这个对柳清不死心的纨绔,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左脸:“杨少虹,你爹花了二十多年才爬到这个位置。” 他又在右脸补了一巴掌:“没有官职带兵袭击藩王行在,你今天烧了孤的船,信不信孤让你全家上刑场?” 鹰扑腾着飞起来,杨少虹保持着那个被打得趔趄的姿势,只是死死的盯着顾怀,然后从小声低笑到狂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你怕了,顾怀,你怕了,怕我今天火并了你?拿你藩王身份来压我?拿律法来吓唬我?老子还能带上几十个甲士,一个藩王就带着这么几个废物?” 他缓缓直起腰,收敛笑意:“顾怀,你真可怜。” 顾怀沉默了会儿:“看来你还真是只疯狗。” 他提起脚步与杨少虹擦身而过,走向了船,几个甲士也放开了被捆缚的侍卫,侍卫们一个个面红耳热的跟在后面,顾怀又对着船口抱着拳的任万彬点点头。 杨少虹看着顾怀的背影,几次想举起手,最后还是放下,鹰稳稳的落在肩膀上。 顾怀站在船头,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开船。” 第15章 春雨 背负着顾怀全部希望的柳莹姑娘蹲在一颗树上,也在看着东边明亮起来的天空。 刚刚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里,她就这么面无表情的在树上看着下方的追兵有秩序的收走了尸体。 果然不是马匪,哪个马匪抢得了钱还要这么兴师动众追进树林寻找一夜只为了灭口? 跑了一夜,她已经很累了,几乎是带着追兵在林里饶了一大圈。 从小她的方向感就很好,不像姐姐一样是个路痴--能快走到西凉,在找路上基本都是她的功劳。 她在心里算着方位:官道由北向南,从官道三人开始逃命便开始向西,分开后顾怀和姐姐去的方向是西北,自己带着追兵从西南方向开始兜圈子。 这里离官道应该不远了,她小心的从树上下来,和林间的黑色融合在一起,朝官道跑去。 那些人找不到她就一定会回去找王爷和姐姐,她需要尽快赶到保宁县城。 她摸到了密林的边缘,小心的观察着官道。 这里离她们之前宿营的地方应该已经很远了,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隐藏着身体,略显焦虑的用指甲在树上胡乱刻着些无意识的痕迹。 没有等太久,果然有人骑着马从路边细细寻找过来。 她眼前一亮,只有三匹马三个人,分别在路的两边。她越发小心,藏在阴影里等他们过去了,才悄悄跟上落在最后的那一骑。 这几个人刚才被百夫长留下来收拾了战斗痕迹,听从命令把尸体焚烧了而不是掩埋掉,然后便分开骑着马沿着官道封锁警戒着。 有几个逃出生天的侍卫也正是这样被他们抓了回来,确认了尸体数量,最后跑掉的只有那三人。 在看过柳清的实力之后,他们也明显小心了起来,几乎都是几人一组,而且时刻注意着同伴。 落在最后的那一骑眼角余光瞥见了身后的一个身影,大惊失色之下还没来得及呼唤同伴,便被从灌木丛间飞身而出的柳莹一剑取了性命。 柳莹拔剑拉下骑士,立刻翻身上马,没注意到被杀掉骑士的脚挂在了马镫上,而马也不是久经训练的战马,受惊之下竟拖着骑士尸体便跑了起来,还没坐稳的柳莹也只能伏低身体抱着马颈。 她的马术其实不好,根本控制不住惊马,也没办法解开骑士尸体,只能仍由马儿沿着官道跑了起来,拼命稳住不从马上掉落。 旁边两个同伴此刻才反应过来,纷纷拔出武器催动马儿追了上来。 起伏之间,柳莹才抽出手提剑砍断马镫,没了尸体拖累的惊马速度快了起来,居然甩下了那几人。 两人眼见距离拉开,纷纷从马鞍取下弓箭,引弓射向柳莹的背影,险险从柳莹脸庞擦过。 这下子距离拉得更开了,两人只能拼命催动马跟上,还是只能看着柳莹背影越来越远。 两人面面相觑,只能希望前面封锁的同伴拦下柳莹了。 藏在水洞平台的顾怀和柳清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顾怀眉头紧蹙,柳清低头不语。 顾怀还在回忆着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想着能否逃出生天,逃出去后又该怎样解决掉杨少虹,二十八个侍卫能否逃出来,心情低落。 偶尔眼神落在柳清身上心里也会一抽,自己看光了别人身子,难道就不负责了?自己刚才都想开口了,但柳清不让自己说出来,也就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想把这事轻轻揭过。 他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哪怕这件事只有自己和她知道,但自己一定要给她一个满意的解决办法。 柳清此刻也是心乱如麻,守了二十多年的清白身子,第一次被一个男子看了个精光,还那样给自己包扎而且这个男子自己遇见才一两天。 她想着之前包扎的场景,想着那双手,脸有些发烫。 她一个在江湖飘荡那么久的人,怎能不知道刚才顾怀的神色想说什么?但他是个王爷,自己不过是个从南乾流亡过来的普通女子,难道真让他说出来? 她痴痴的偷看着顾怀,看着他皱起的眉头,但是面无表情的年轻的脸,看着他脸上被树枝刮出的细微伤痕,和大腿上的伤口,告诉自己: “江湖儿女,事急从权,他是为了救你而已,不应该让他有负担,不应该太在意这件事。” 可她又有些委屈,怎么能不在意呢?都被看光光了,自己一个女孩子,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哪儿能想到今天这种事。 只能说女孩子的心思,实在太复杂了。 两人相对沉默,顾怀决定要给她一个说法,她决定再也不提这件事,就当从没发生过。 由远而近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矛盾的思绪,柳清侧头听了听:“是追兵。” 顾怀点点头,试图从细微的声音里分辨出些什么。 但水声太大,连柳清都听不清,更别说他了,两人只能继续沉默,等待着追兵再一次换个方向搜寻。 屋漏偏逢连夜雨,雨打水面,溅起的涟漪让两人心里都是一沉。 下雨了。 一开始还是牛毛细雨,随着几声春雷,突然变大的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其他声音。 跑出了几里地,柳莹总算安抚下了受惊的马匹。 幸好马匹一开始受惊奔跑的方向就是县城方向,所以不用掉头多走冤枉路。 官道两边的森林已经越来越稀疏,她已经快走出森林范围了。 昨晚宿营的地方离县城几十里,策马崩腾也需要半天,一个来回就需要一天多时间,她想着已然力竭但仍然死撑的顾怀,还有昏迷的姐姐,心里止不住的担心。 如果没有搬来救兵怎么办?如果王爷他们被抓住怎么办? 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一个是萍水相逢但是把她当朋友的王爷。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几缕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她的侧脸,平时精灵古怪的她此时却满是仓皇和担心。 然后这些情绪尽皆化为了愤怒,她看到了官道前方森林尽头有几个骑士停马看着她的到来,那几个骑士虽然面露惊讶,但是缓缓拔出了武器。 她抬头看着飘着细雨的天空,握紧了剑,深深的呼吸。 一骑率先迎了上来,借着马速手中长刀当头横劈。 柳莹没有选择硬挡,往马上一躺避过这一刀,左手持缰绳,右手握剑迎向骑士持刀的手。 血泉喷出,骑士持刀的手从手肘连根而断,惨叫一声跌落下马,而柳莹的马速根本没减。 她直起身子,没有去看身后已经滚落在地抱着手打滚哀嚎的骑士,只是盯着前面又围上来的两骑。 两人明显是因为之前的一幕存了小心,没有选择催马冲向柳莹,而是提刀驻马,一左一右等待着马匹交错的那一瞬间,剩下的骑士也催动马匹封死了柳莹突围的方向,从马鞍取出弓挽弓搭箭。 前冲的马上,柳莹突然想起南边老家的寨子,那个不大但是很温馨的家。 母亲是全寨武功最好的人,父亲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手巧的他经常会在忙完农活之后给自己和姐姐编些小玩具,有时候是个草蚂蚱,有时候是个小花篮。 母亲总是严厉的,姐姐练武功的天分比自己好,总是能得到母亲的夸奖,而自己只喜欢玩,总是挨母亲骂。 小桥流水,竹林人家。就在那个地方,自己和姐姐一起长大了。 一切温暖美好停止于十五岁的时候,寨子中一位姑姑给别人当护卫时失手打死了一位大官的儿子,整个寨子瞬间遭了灭顶之灾。 父亲死掉了,最厉害的母亲死掉了,几百士兵从山脚到山顶寨子,把活物杀了个光,反而是躲在旱井里的她和姐姐活了下来。 母亲说的没错,再厉害的武功也对抗不了官府的铁骑。 然后啊,自己就和姐姐开始流浪,一开始想去更南方,听说有些小岛终年都是阳光,但是悄悄走了没多久就没钱了。 两个不大的女孩子,逃跑时也没带钱,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当了姐姐的镯子,当了两人的剑,才发现离了家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社会上生活。 身为女子,干不了粗活,学了武功,又不屑于去打劫。 姐姐说母亲说过要做好人,要不负良心的活着。 真绕口,但她觉得很对。 姐姐总是那么厉害,总是温柔宠溺的看着她,总是在她身前遮风挡雨。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姐姐武功那么高了,为什么能学会完整的家传剑法。 她不会允许又走了这几年,这几千里的姐姐和自己死在这里。 她握紧了剑,从马上跃起,借着马匹前冲的速度飞向一个骑士。 挡开劈来的刀,一剑穿胸,伸出脚在马身上借力,揉身折向另一匹马。 静动之间,盛开的黑色裙摆像夜色一样温柔,却带着凛然刺骨的杀意。 春风细雨马蹄疾。 第16章 生死 雨已经不停的下了一天,河水仿佛变得更汹涌了些。 顾怀蹲在洞口,比划了一下,回头看向柳清所在的方位:“水位在上涨。” 柳清没有回应,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洞内没法也不敢生火,光线不好的情况下,顾怀只能看到柳清模糊的身影。 他有些担心,本来还算大的平台现在已经只剩一半了。 忍着腿上伤口的疼痛摸索着移动到最内侧坐下,他看见下雨的时候便想到河流可能会因为春汛涨水,但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 而且这里是一个被水流冲刷出来的平台,也就意味着水有可能会淹没整个水洞。 他听着水声,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头顶上那拨人来回了三四次,一直没有发现他们,这次大概是能躲过去了。 既然柳清都对柳莹有信心,那柳莹也应该不会出事。 二十八个侍卫指定是活不下来几个了,这次风波过去自己说不准还得独自上京。 魏国重王爵,亲王爵从来都只有皇子能封,连军功开国的将军们也不过是郡王国公,也就是说他可能会创造魏国开国一百二十八年来最寒碜的藩王入京记录。 没有仪仗,没有卫队甚至连钱都没有。 除了交给柳莹的骊龙佩和身上挂着的两块玉玦,就还有这身在林中弄脏,湿了又干的织金常服。 胡思乱想了一阵,顾怀感觉到了脚边的水流。 他急忙俯身查看,原来水位已经到了他的脚边,他赶紧提醒柳清:“这个洞可能会被水淹没!” 柳清还是没有回应,顾怀有些疑惑,连忙靠过去看,才发现柳清环抱着双膝,紧紧抿着嘴唇,两腮微红,已经靠在石壁昏睡过去。 他伸出手试探了一下柳清额头的温度,才发现柳清已经开始发起了烧。 顾怀有些自责,明知柳清受了伤,而且水那么寒,穿着湿透的衣服半天,刚才也一直没有回应他,居然没有发现柳清已经生病发烧了。 这个年代受了风寒可不是什么小事,而且现在根本没办法请医生为柳清看病,他一时急的团团乱转。 慌乱之中也只能想到脱了外衣给柳清盖上,把她移向更高的地方,避免被水打湿鞋子衣裳。 四月的天气,随着下雨气温已经很低了,空气里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估算了一下水位上涨的速度,有些绝望的发现淹没整个平台大概只需要半刻钟。 这个山洞勉强够顾怀站立,但如果雨不停,淹没山洞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随着水位的上涨水流的更加湍急,他可能连带着柳清回河滩都没办法。 他已经和柳清共享着最后一块还没被淹没的的平台了。 他咬了咬牙,只能把柳清整个横抱起来,后倾身体靠在石壁上。 水位吞没了最后一片平台,顺着他的脚往上攀爬着,而他也快抱不住柳清了。 只能咬了咬牙,将柳清双手环绕住自己的脖子,腿夹在自己腰上,双手托住她臀部,继续坚持着。 这样一来柳清的脸便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近在咫尺,吐气如兰。 颠簸也让柳清醒了过来,她柔软无力的躯体先是一紧,然后又再度放松下来,如水的眼睛看向顾怀。 顾怀解释道:“水位在上涨,姑娘发烧了,所以只能这样把你抱起来。” 她把脸埋进顾怀肩膀,深深的吸了一口顾怀身上的味道,只有一声低低的鼻音传了出来: “嗯。” 顾怀苦笑:“柳清姑娘,这个洞如果真的被淹没,我们可能要死在一起了。” “我知道。” “以前有个人问过我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当时没能回答上,过会儿说不定就能有机会了。我以前一直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现在反而有点希望它们是存在的和我死在一起,你会后悔吗?柳清姑娘。” “不会的。” “在官道看到那一剑,我就知道哪怕你受伤了,也一定能和柳莹姑娘一起走掉的,终究是因为我,你才会落到如此境地。” “不是的。” “我从小就生活在王府里,以做一个闲散王爷到死是很可悲的事情,突然有一天知道了原来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还有那么多人在艰难的活着,以为自己能做一些事情,出了王府才发现自己是个废物。” “王爷是个好人呢。” “我才知道原来我对于这个世界是可有可无的,如果我好好活着,宫里会很乐意把我当成一个牌坊;如果我死去了,宫里也许会哀悼一下,然后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真是可悲的人生,不是吗?既然这样,也许死亡才是” “不是的。”柳清微微摇了摇头,缓缓的抬起左手抚摸着顾怀的脸庞,堵住了他还没说完的话。 “如果能活着的话,一定要好好活着。” “王爷和那些权贵子弟不同,想为平凡的人做一些事,很了不起呢。” “我的家被官兵毁了之后,我也曾经觉得活着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是我还有妹妹,我得好好照顾她。” “走了这么远的路,好像到最后也习惯了,妹妹已经会照顾自己了,如果生命真的就这么结束的话,我也不会有怨言的。” “遇见王爷的时间不长,但王爷的脸好像比千里的风景还要好看。” “生不同衾,死亦同穴。” 她苍白的脸上仿佛洋溢着暖光:“小女子也是读过书的呢。” 看着柳清的脸庞,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顾怀渐渐的从那种莫名的情绪里挣脱出来,内心渐渐的安宁。 这个女孩子真温柔。 他明白,生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只有一次,无论你是王爷还是平民,来自于未来或是现在。 而他也终于有些懂了和许白的最后一次见面,原来那时候她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生死。 就像此刻的柳清,在见到妹妹的成长后,也对生死没有了那种畏惧。 他不再去想王府和朝廷,也不再想许白提起过的朝代更迭和阶级革命。 他只是紧紧的搂着这个女孩,感受着她的温度和心跳。 哪怕水已经没过了小腿。 第18章 争执 紧急集合了衙役的县丞陈伟一到县衙大门,就看见了钱县令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皱皱眉头,看向倚靠在门框的柳莹,向城门守卫问道:“闯城门的就是她?” 守卫连忙点头,陈伟冷哼一声挥手:“拿下!” “住手!”回过神来的钱县令一声大喝。 几个衙役没想搭理他,但钱县令提起衣服下摆就直接冲到了几个衙役面前张手拦住。 陈伟的眉头皱的更深:“钱大人,为何要护住这个强闯城门和县衙的女子?” 钱县令颤抖着嘴唇:“出大事了!靖王爷在我们县辖区遭了马匪,现在还在城外躲着!” 陈伟先是一惊,然后笑出了声:“钱大人,你失心疯了?” 钱县令直勾勾的盯着陈伟,然后直接跳起来开骂:“你他妈才失心疯了,那是藩王你知不知道?要是死在了我们县辖区,拉了我们全家陪葬都不够!” “你是不是只猪?权任你夺,这种大事还能开得玩笑?老子可不想才中了进士就上刑场。” 看着状若疯狂的钱启文,陈伟一愣,不对劲啊,钱县令没有要疯的迹象啊,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而且这跳脚大骂的样子也不像中了癔症。 他压下被钱县令撕破脸皮的怒气,继续问道:“可是这女子带来的消息?可有证明?” 钱县令举起骊龙佩:“骊龙佩都在她手上!这还不够?” 陈伟不悦拂袖:“荒唐!藩王出行怎么可能没有护卫?岂会被马匪伏击?没有王印金册,一块玉佩算得上什么证明?” 钱县令反应了过来,这厮是地方吏员熬了几十年转的县丞!这厮压根没去过京城,可能听都没听过骊龙佩这东西! 他好言劝说:“陈大人,我是同进士出身,也是上过金銮殿见过陛下的人,齐王殿下和靖王殿下都有这么一块骊龙佩,京城人尽皆知,再说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我带着衙役民兵去一趟如何?” 陈伟就烦听见钱县令提起当年如何如何,他是没进过京面过圣,但你这老小子去过又怎么样,还不是被自己架空了?此时又听见钱县令老调重弹,顿时怒从心起: “钱大人!你说马匪袭击藩王,我还说这女子是马匪间谍!拿着块玉佩骗了衙役民兵出城,要么在树林伏击要么要入城抢劫!此事休要再提,钱大人好生歇息!” 他指着柳莹:“将此女给本官拿下,收押入狱!” 钱启文也豁了出去:“你敢?!老黄给我去衙门拿把刀来,今天你要是敢动这姑娘,我就敢和你血溅五步!” 叫老黄的车夫转头进了衙门。 旁边一直默默听着的柳莹本来越听越失望,正打算提了剑绑了这个县丞,听见钱启文的话语,诧异的看过去,没想到这刚才还躺在地上泪眼惺忪的县令倒是有些骨气。 场面一时僵了下来,老黄提了把菜刀过来,衙役们看看县令再看看县丞,按道理说他们是县丞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当做没听见县令的话,但钱县令今天这也太疯了--县衙一把手在县衙门口提着刀要找县衙二把手拼命! 耸人听闻。 陈伟怒极生笑:“成何体统!钱大人,这就是你平时自诩的文人风骨?” 提着把菜刀的钱启文严肃得有些滑稽:“陈大人,本官没有和你开玩笑!本官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还有官场前途就在今晚了,你我都知道马匪进城和伏击民兵是无稽之谈,别再阻拦了,到时候还能给自己留下点余地!” 陈伟沉默了下来,作为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他已经觉察到有点不对。 钱启文太笃定了,说的太决绝了,做的太彻底了,难道真的是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 做人可以一条道走到黑,做官得学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他终于做了决定:“既然钱大人一意孤行,那本官就在城里等钱大人的好消息!” 柳莹松了口气,钱启文大喜过望。 半个时辰后,几百只火把组成的火龙出了城门。 在柳莹砸开了永宁县衙的同时,山洞里积水已经涨到了顾怀腰际。 在听完柳清近乎于表白的话语后,他只是静静的抱着她不说话。 虽然知道这种表白很大一部分是由于自己看光了她的身子,一个女孩羞恼之下建立的情感倾向,但他还是获得了内心的平静安宁。 水流缓缓的涨着,雨好像小了些,又好像没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吞没山洞。雨声太大,也不知道那批人又往来了几次。 他的整条手臂都已经麻了,柳清臀下他交叉的手指已经感觉不到了,但他还是尽力把柳清的身子托高些。 柳清提着精神说完那段话之后,又昏睡了一会儿,偶尔醒过来也不说话,如同一泓清水的眼睛只是静静的看着顾怀的侧脸。 顾怀偶尔也看着她,眼睛里是明亮的笑意,这个时候柳清就会有些羞意的移开眼睛。 一切尽在不言中。 春天冰冷的水温让顾怀的体温不断的在下降,有时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好像从亘古就开始站在了这个山洞里,站着站着成了一个没有感觉的石雕。 有时又觉得身上每一处都在刺痛,不想再站着了只想休息一下,回忆着躺下的感觉,才发现原来能躺着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有时他又看着河水陷入犹豫:既然雨不停就注定会淹没山洞,那要不要再下一次水尝试一下? 然后又打消这个念头,他没办法也没力气抱着柳清游过河,或者顶着水流回到河滩,而且昏迷的柳清一定会呛水。 如果放弃柳清也许他能活下来,但他不愿意让这种想法在他脑海停留哪怕一瞬间。 此刻外面的人在做些什么呢?也许有些人在赶路,有些人在睡觉,有些人苦读诗书,有些人情窦初开,有些人春风得意,有些人挥手别离。 但他可能做不到那些他曾经在心里对许白承诺过的事了。 也许许白遇见了一个错的人,他想。 第22章 买马 焕发了事业第二春的钱县令这两天在县衙可谓威风八面,衙役吏员换了一大批自己提拔的人上来,县丞主簿也对他客客气气,总算有了点上下级的样子。 再想着之前顾怀许诺的帮他在京城走动,钱县令只觉得自己那晚的决绝真是和自己之前高中进士一样意义重大。 于是他殷勤的向后院顾怀早请安晚汇报,只想这个王爷多呆一会儿。 然而顾怀清楚袭击他的根本不是什么马匪,而是暂时他还没有证据也报复不了的杨少虹,所以也就对剿匪一事不怎么上心。 换了一身白底蓝格的闲适道袍,穿着硬底黑面软靴,解了发髻只在脑后束发用红绳系了个随意环扣,顾怀施施然走进了柳清房间。 柳清下午时候已经醒了,替她把脉的老夫人说是没了危险,烧退了以后再服两天的药就能痊愈。 柳莹从救回顾怀柳清后也是睡了半天才缓过来,此时在柳清房里,在和姐姐说着些什么。 眼看顾怀进来,两姐妹停了悄悄话,顾怀还没开口,柳清的小脸就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柳莹大惊:“姐姐你又发烧了?” 顾怀也被柳莹噎了一下,他在另一边坐下,先向柳莹道谢:“这次能逃出生天,多亏了柳莹姑娘引走追兵,又奔波一天搬来了救兵,辛苦柳莹姑娘了。” 柳莹脸上浮起压抑不住的得意之色,大度的摆摆手:“王爷太客气啦,不过王爷你也太聪明了,怎么想到躲在水洞里的,我从那儿过了两趟都没发现。” 顾怀有些好笑:“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我背着柳清姑娘想要渡河,走到一半才发现根本过不去,转头才发现了那个洞,这才躲了进去。” 他又看向柳清:“柳清姑娘身体可曾好些了?” 柳清不敢抬头看顾怀,这下子真是连脖子都红了,只是小声:“好些了。” 顾怀有心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柳莹坐在一边,只能尴尬说道:“那我待会儿再来看柳清姑娘,有些事想和柳清姑娘说。” 柳清看着顾怀逃也似的背影,也想说点什么,但看着身边的柳莹,也没敢开口。 柳莹呆呆的看着这奇怪的两人,有什么现在不能说? 她觉得这两人真古怪。 从后院逃出来的顾怀不想去打扰剿匪热情高涨的钱县令,陈县丞那天拜访完他后也称病放权,他也没脸去拜访,想了想便打算去街上逛逛。 县衙来往的衙役吏员们都知道这是个大人物,虽然钱县令没说具体的身份,但那比见了亲爹还热情的样子也让他们猜出来背景一定了不得,当下遇见的也就恭敬肃立行礼。 顾怀点头回礼,一路出了衙门。 他打算买三匹马。 既然已经没了栽培钱县令的心思,那还是不要太占别人便宜。 他在街上走了走,看见一个大大的“当”字,眼前一亮走了进去。 当铺的伙计也没想到这么个走在街上鹤立鸡群气质不凡的公子哥会进店里,赶紧迎了上去。 这个年代道袍装扮很常见,首先佛教虽然已经落地生根,但还没到原本历史上彻底压倒道教的地步,再其次现任魏皇不是挺信道教嘛,上有所好下必效之,道袍装扮就这么流行起来了。 当铺伙计是真没见过能把道袍穿的这么好看的年轻男子,举手投足之间沉稳优雅,随意的束发透着股洒脱的味道,负手行走的样子还真有些仙气。 顾怀拿出一块玉玦:“小哥,掌柜何在?在下想当些东西。” 伙计赶紧请顾怀坐下,还给顾怀泡了杯茶,把掌柜请了出来。 掌柜朝顾怀拱手:“可是阁下有物要当?是死当还是活当?” 顾怀点头致意:“可有区别?” 掌柜坐下开口:“阁下须知,死当乃彻底变卖,活当则是留有票据,日后可以靠票据赎回。” 顾怀了然,递过玉玦:“死当。” 玉玦入手,掌柜先吃了一惊,入手温润,材质绝佳,而且工艺是掌柜平生仅见,他越观看越吃惊,不由好奇起眼前年轻人的身份起来。 但最终还是忍下了询问的冲动,能拿出这种东西,要么非富即贵,要么江洋大盗,哪种他都得罪不起,于是诚恳报价:“此物价值不凡,阁下可是有急事急需钱?死当的话,本店能出三百两银子。” 顾怀有些意外这个店家的诚恳,三百两算是很公道的价格了,于是直接点头:“确实急需用钱,就死当给贵店。” 掌柜满意颔首,让伙计给顾怀换了更好的茶叶,写好了当票,递给了顾怀。 顾怀拱手致谢,问过了牲畜交易市场,便移步出了店门。 朝着伙计指的方向走了不远,就看到了牲畜市场的围栏,与此同时一股喧闹声传了过来: “这儿马老汉我养了五年,是野马王产下来的,怎么就不值五十两了!” “你这老汉何其可笑,野马群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遇见都难,你还吹这是野马王的后代,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莫要胡说!老汉家住十里屯,本就有野马群,以前野外割草遇见野马群路过,才吓走野马王捡到小马,养了五年才长大,五十两少一分不卖!” “大家散了散了,这老汉失心疯了,一匹马卖五十两谁人敢买?”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顾怀总算搞明白了怎么回事,人群渐渐散开,只剩下个白胡子佝偻老人牵着匹马站在原地,还有些气愤的说其他人是眼红他的马,恶意诋毁。 顾怀摇摇头,正准备走开,却突然发现了有些不对。 他在凉州长大,西凉卫是魏国的养马地,他也算是从小骑马到大的,虽然以前没在意过马匹的种类,但一匹马能不能跑健不健康基本算是能一眼看出来。 此刻那只马安安静静的站在老人身后,通体漆黑,只有四蹄雪白,毛色油亮,肌肉发达,确实是一匹好马。 但顾怀可不知道所谓野马王的后代是真的还是老人随口吹出来的,他上前想仔细观察那匹马,却遭老人阻止了。 “公子小心,这马儿性子烈得很,一言不合会咬人尥蹶子的,公子远观就可,小心受伤。” 顾怀笑笑:“我看这马很安静,不像老丈说的那么野。” 老人摇摇头:“公子有所不知,这马儿刚捡到的时候就不吃东西,后来又喜欢和老汉养的其他马咬架,就连喂它的老汉我都轻易近不得身,发起狂来骇人的很。” 他可能是看着顾怀的打扮,觉得这是个买得起的客人,又赶紧吹嘘:“公子要知道,这马儿虽然脾气不好,但跑的很快很远!老汉家里的马全部跑不过它,从十里屯到县城百里距离半天就到了,五十两绝对值!” 顾怀和这匹马对视了很久,感觉这匹马真的很特殊,流线型的肌肉蕴藏着爆发的力量感,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顾怀甚至能从它的瞳孔里看到自己,他越看越喜欢: “好,就五十两!老丈这匹马我买了。” 第24章 长安 五月初五,端阳节。 洛水畔的刘记铺子里,歇息的客人并不多。 老刘在京城边儿上开铺子已经十来年了,每年的端阳节他都早早的把菖蒲挂好,然后笑嘻嘻的倚在门口遥望着城门出城游洛水的人们。 每年的今天生意通常都是不怎么好的,哪怕有刘记特制雄黄酒打底,但长安贵人们还是更喜欢去野外开席游玩看龙舟。 店里就老刘在擦着桌子,人少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忙活,人多的时候叫上老妻,夜里心情好就多开会儿,寒暑时节身体撑不住了就早早关门,大儿子当兵打仗战死了,二儿子娶了农家女如今也自己开了个肉铺,老刘两口子这十来年的生活也算安安稳稳。 进长安的路那么多,能来店里的客人按老刘的说法那就是有缘分,偶尔老刘还会跟客人们吹嘘吹嘘,当年哪个哪个学子就是在这儿喝了杯淡酒进了长安高中进士,又有哪些大官从这儿借酒送别然后镇抚各地。 这个时候客人就会起哄说老刘吹牛,哪个大官会来这种铺子喝酒? 老刘也不恼,习惯性的弯着腰拢手笑着不搭话。 不过老刘家的酒还是味道好,好多客人进出长安都喜欢来买杯酒喝,点两碟小菜,倚着围栏看着洛水,倒也有滋有味。 所以哪怕店前多了三匹马三个客人,这一天好像也和之前十多年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从马上带头下来的是个年轻人,穿着黑色锦袍,外面披了一件白色凉衫,梳了个长安常见的道髻,身后跟着两个女子。 两个女子面容相似,都是一般倾国倾城,不过一人穿着白色窄袖褙子,神情温婉,一人穿着黑色宽袖褙子,表情灵动,都持着剑。 老刘在长安旁开店,见过的漂亮女子不知有多少,但也几乎没有见过这般漂亮的,这个年轻人又是何等人物才会带着这两个女子出行?于是赶忙迎了上去。 “客官里面请。” 年轻人拍拍身上尘土,抬头看了看头上飘扬的“酒”字大旗,一边随着老刘进了店,一边随口问道:“掌柜的换了酒帘?” 老刘把顾怀三人引到桌边坐下,惊讶开口:“听公子口音不是长安人,公子以前来过本店?这酒帘两年一换,眼看又得换了。” 年轻人点点头:“是曾来过,转眼多年了。” 老刘有些开心,开酒铺的都念老顾客,于是搬了坛竹叶青过来:“公子远游至长安?这坛酒算老刘请公子喝的,公子稍待,老刘再给公子做上几碟小菜。” 年轻人谢过老刘,开了酒倒了三碗,分别递给两个女子,然后端起碗细细品了起来。 老刘期待开口:“公子,酒怎么样?” 年轻人含笑点头:“还是七年前的味道。” 老刘得意的去了后厨。 此时等老刘走后,早已按捺不住的黑衣女子连忙指着远处的一大片阴影问道:“公子公子,那里就是长安了吗?” 年轻人也随着女子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黑色阴影拔地而起巍峨耸立,几乎将天空切割成了两半,偶尔能瞥见甲士从城墙上巡逻而过,城门处络绎不绝的人群进进出出。 他回答道:“是的,那就是长安,大魏京城。” 一行三人便是顾怀与柳清姐妹,从保宁县城出发开始,他们已经赶了半个多月的路,直到今天才赶到长安城外。 先搭船沿黄河而下,然后上岸转陆路骑马赶路,穿山过水,满身风尘。 为了不暴露身份,顾怀让柳清姐妹直呼他的名字就可以,但两姐妹还是坚决不同意,只能改口叫了公子。 此时穿着白衣的柳清也好奇的开口问道:“公子为何要特意来这酒铺喝杯酒?” “七年前我来过一次长安,”顾怀端起酒,又抿了一口,“当时忐忑不安,就下马在这里喝了一杯酒,可能是当时太紧张了,所以这么多年对这酒铺倒是记得清楚,今天路过就想来看看。” 柳莹看腻了城墙,收回目光双手托腮靠在桌上,把脸挤成了个椭圆,好奇问道:“公子当时在害怕什么?” 顾怀放下碗:“害怕这城里面的一些人和一些事。” 柳莹皱皱鼻子:“公子说话总是弯弯绕绕的,听不懂。” 她又被洛水上的龙舟吸引了目光:“哇,龙舟诶!” 顾怀笑道:“今天是端阳节,魏地有赛龙舟的习俗,听说长安人士都要扶老携幼出门郊游,南方没有吗?” 她头也不回:“有的有的,不过我们叫端午。” 老刘上了菜,顾怀点头致谢,随口问道:“掌柜的不去看看龙舟?” 老刘摆了摆手:“长年在洛水边呆着,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要我说啊,这端阳客人少了,正好休息休息,忙起来的时候年纪大了身体还真吃不消,只要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 顾怀点头:“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老刘还没做出反应呢,旁边突然传来夸赞声:“妙啊,此语大妙,当浮一大白!” 顾怀转头一看,一个中年人也在一边倚靠围栏看着龙舟,可能是听见了刚才顾怀的话,一时有些激动,见到顾怀转头还举杯示意。 顾怀一愣,也端起碗示意了一下。 柳莹悄悄的问顾怀:“公子,长安人都这么热情的吗?” 谁料那个中年人凑了过来,正好听见柳莹这句话,当即笑着插话:“姑娘,在下可不是什么长安人,只是在长安住了不少年而已这位公子,刚才那首诗,可有上句?” 顾怀摇摇头:“偶然听朋友吟过而已,并无上句。” 中年人有些失望,但还是有些自来熟:“公子何方人士?听着不是长安口音。” “凉州人,来长安办点事而已。” “公子可是来参加七月的会试?” “读过些诗书罢了,可算不得读书人。” “此话偏颇了,读过书识得字那便是读书人了,难道非得精通四书五经儒学经义才算读书人?没有这样的道理。” “兄台此言有理,观兄台言行,也是个读书人?” “算不上算不上!多年未曾碰过了,早忘的一干二净。” 中年人倚靠围栏大口喝酒,柳清和柳莹安静的吃饭,顾怀前面抿了几口就没怎么喝酒了,只是和中年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长安风物。 等到中年人终于告辞出了店门,顾怀才摇摇头:“长安人的确热情,大概是因为长安人很骄傲的原因,毕竟是北魏最大的城市,而北魏又是军事力量最强的国家,于是每个长安人都有一种强烈的骄傲感,这种骄傲感并不让人排斥,因为这种骄傲不会让他们口出狂言,反而会对外来者宽容客气,以此来展示这个城市的风度。” 他拿起酒坛准备倒杯酒,一摇已经空了,不由失笑:“得,白说了,原来是来蹭酒的。” 第27章 内阁 “所以你就答应了?” 刚从文华殿回来的礼部尚书卢何看着跑来汇报的萧巩,听完了整件事情。 “难道真就不管了?如果礼部真不管,下官看靖王的样子是真敢穿着常服不打仪仗就跑去太庙的,到时候陛下震怒,礼部怎么办?”萧巩面露苦涩。 卢尚书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你就不会撒泼说没钱?亲王朝服常服还好,知道一套仪仗有多少东西吗?礼部出了名的清淡衙门,居然有一天会被藩王打秋风?” “那下官现在去靖王府?”萧巩小心翼翼。 “晚了!靖王都能说出来找陛下哭穷,你萧巩萧侍郎答应这事儿的风声肯定传出去了,其他的不说,本官刚才进门就听见郎中过来问这事现在上门反悔,礼部还做不做人?” 萧巩目瞪口呆:“靖王这事干的也太不地道了。” 卢尚书一声冷哼:“不地道又能怎样?你去完司礼监再去一趟织造局,让他们按照靖王朝服再做一套王府仪仗礼部掏不出来,你送一套出行仪仗过去,靖王真敢要王府仪仗的话,本官就和他一起上陛下那儿打官司!” “你听说了没?” “啥?” “靖王爷入京了,今儿去了趟礼部打秋风!” “礼部的秋风也打得?你听谁说的?” “刚才礼部萧侍郎递了靖王爷复旨的折子,跟着来的礼部主事和陈公公说了,陈公公告诉我的。” “怎么个打秋风法?” “好像是要了全套仪仗那可得花不少银子。” “仪仗不是皇上才能赐吗?” “嗨,你懂什么,靖王爷难得入一回京,这是在乘机捞钱呢!” 文华殿外,两个负责送内阁折子的小黄门正聊着天,其中一个小黄门神采纷扬的跟同伴说着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在他身后听了半天的内阁次辅徐子允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门上: “去去去,瞎讨论什么呢,送过去的折子皇上批了没?” 两个小黄门吓了一跳,对视一眼,挨了一拍的小黄门开口道:“徐大学士,皇上没看,让转到何公公那儿用印了。” 徐子允脸上没露声色,心中还是有些失望,打发走了两人,转身进了文华殿。 文华殿是内阁办公的场所,此时年纪比较大的上官勖、汪珣两位内阁大学士已经回了家,只剩首辅谢洵还在审阅着各地送上来的奏折。 徐子允走到桌边坐下,先脱了鞋舒舒服服的在榻上盘了腿,眯着眼睛抿了口茶。 批着奏折的谢洵头都没抬:“你知不知道你脱了鞋味很大?” 徐子允一副流氓姿态,根本没在意:“我自己怎么没闻到?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谢洵没理他。 文华殿的氛围,往往是很奇怪的,如果四个大学士都在的话,大家就做着各自的工作,有难题一起讨论,最后由首辅拍板,办事效率极高,而且团团和气。 但如果只剩下首辅和次辅,那简直就再也看不见一点书生气,徐子允活像个老流氓,而谢洵也时常妙语连珠,两人互讽互损不亦乐乎。 也不知道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了,哪儿来那么多斗嘴的力气。 徐子允抠了抠脚,跟谢道说了刚才自己听来的事。 谢洵停了笔:“他真要了全套仪仗?” 徐子允闻了闻手:“八九不离十,两小黄门说是礼部自己亲口说的,啧啧” 谢洵皱起眉头:“你说你恶不恶心?天天都要抠上几回也就算了,居然还闻?” 徐子允乐了:“我自己闻又没碍着你,怎么,你要闻闻?你不懂,抠脚才舒服。” 谢洵没理他:“这一番哭穷是想给陛下看?他不知道陛下已经不理朝政了?” 徐子允拍拍手:“我哪儿知道?不过陛下不理朝政也不会出太大问题,内阁制度能保证国家的正常运行,只是司礼监批红权实在太要命了,照我说就该跟陛下商量商量,把批红权划给内阁算了。” 谢洵放下笔站起身,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他已经看了几年有些腻了,却是天下官员最向往的景色:“批红和票拟同时在内阁,那到底谁才是皇帝?何公公伺候了陛下二十多年,是你和我跟陛下比较亲近,还是何公公跟陛下比较亲近?”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不过何公公这人也不算太贪权,就是想捞点钱而已,上次收钱升官那事儿不是被我们捅到陛下那儿去,然后被陛下训斥之后何公公不就消停多了吗?” 谢洵转过身,眼神有些幽暗:“收钱升官,这种事情能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连这种事情都只是训斥一下,那下次该到什么程度陛下才会问罪?” 徐子允满不在乎:“你太偏激了,须知道皇上身体本就不好,何公公只是靠着陛下过分信任才能兼了掌印与秉笔可还能兼多久,新皇继任后难道还能宠信何公公?” 谢洵没有在意这大逆不道议论君上的语气,只是摇摇头:“你看少了一层。” 徐子允不解:“哪一层?” 谢洵负着手站在窗边:“如果陛下的身体就这么不好不坏的拖着呢?如果何公公胆子越来越大呢?” 徐子允瞬间悚然。 谢洵自顾自的又说道:“这个时候又入局了个唯一就藩的藩王,你真以为他在哭穷?” 他语气里带着寒冬般的冷意:“要知道大魏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太聪明的藩王。” 第28章 何洪 “太子和老二最近在做什么?” 御书房里,一道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从明黄色的书案后传来。 侍立在一边的何洪何公公没敢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只是俯身答道:“回皇上,太子一直在东宫读书未曾外出;二皇子最近过了早朝就去御史台办公,下午则是和御史一起去各部门纠察风纪,晚上偶尔去醉香楼宴请同僚。” “可有折子递上来?” 何公公的腰弯的更厉害了:“太子的折子都在询问陛下身体,二皇子则是则是” 书案后的人有些好奇了:“太子盼着朕驾崩朕是知道的,老二折子里是什么?” 可怜何公公也四十岁的人了,虽然保养极好但也有了些皱纹,听到这问题,一滴汗从额边滑下,流过坑坑洼洼的皱纹,好像已经从嘴里感受到了汗水的苦咸味儿。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抨击朝政。” 镜头上移,坐在书案后的人露出了脸,是一个穿着黑色龙袍的中年人,容貌寻常,脸色有些苍白,正翻看着道家典籍,听到何公公这句话,神色没发生什么变化。 他咳了两声:“咳朝政?不用听朕就知道,无非就是说朕不上朝?还是你何公公贪了些银子?还是朕召了些方士进宫?” 何公公面色大变,连忙想下跪请罪,却被魏皇摆手阻止。 “我这两个儿子,读书读的满肚子心机算计,一个崇尚儒学整天摆出贤君姿态,心里盼不得朕早点驾崩好让他继位;一个自以为比另一个强上许多,拼命想搏个忧心国事的好名声还是明珠招朕喜欢。” “内阁有几位阁老,朕是放心的,国事他们能处理好,朕也就省点心神养养病,方士或许也有招摇拐骗之徒,但还是有些有真本事的。” 说完一连串话有些疲惫的魏皇看向何公公:“何洪,你伺候我多少年了?” 跪在地上的何公公连忙磕了几个头:“回皇上,奴才从皇上在东宫时就已经是皇上的人了,如今已经二十一年了。” 魏皇摇摇头:“二十多年了贪点就贪点,别把手伸太长。” 何公公泣不成声,连忙保证不会再犯。 魏皇挥手让何洪退下:“去将赵天师请来,就说先别炼红丸了,朕有些典籍不是很懂,需要天师为我解读一二”。 何公公又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爬着出了御书房。 然后他站起了身,脸上的惊恐和谄媚一点一点消失,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的大红蟒袍,若有所思。 斑驳的树影里,何公公执着拂尘安静的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 不时有宫女太监远远的看到了这身大红蟒袍,然后下跪行礼。 宫里能穿红袍的大太监很多,但这一身大红蟒袍就只有何公公一人能穿,是陛下特赐的荣耀。 不是没有人眼红,但谁叫何公公是陛下眼前的第一红人呢?而且还是长达二十年的第一红人。 只是在以前陛下身体还好的时候,还没有这么权势滔天罢了。 何公公其实并不是很害怕魏皇,只是需要装出那一副样子给他看罢了。 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看着他登基,从一个整天在东宫担惊受怕的太子,变成了如今的魏皇;从以前那个懦弱的青年,到了后来的一言九鼎威严莫测,再到如今的重病衰老一心长生。 甚至像以前自己父皇忌惮自己一样开始忌惮下一代的两个皇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懂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 何公公还记得几年前的一晚,当魏皇半夜醒来开始呕血时的惊慌失措,孤独无助。 何公公冷静而又极高效率的处理好了一切,杖毙了所有知情的内侍宫女,宽慰着仿佛回到了懦弱青年时代的魏皇,甚至连方士都是自己给他找的。 有了精神寄托的魏皇开始寻求起长生来,毕竟当你开始享受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权力时,你就再也不可能松开这个权力,甚至想把这个权力永远握住。 尤其是当你发现自己也是个凡人,也会有死的那天的时候。 一个英明神武的帝王就开始这样堕落起来,将权力下放给了内阁和司礼监,自己躲在皇宫里开始想着千秋万代。 而何公公永远能让他安下心来,总能给他找到不同的方士,总能和内阁一起把政务处理的漂漂亮亮,甚至还能帮他把太子和二皇子拦在宫外。 太子被罚去读书了,二皇子被塞了个都察院职务整天和大臣们吵得欢。 没有人能干涉他的长生大业,也没有人能把他从皇帝位置上撵下来。 那不就行了?何公公的汇报慢慢变成两天一次,三天一次,最后甚至他都不太愿意听了。 内阁票拟提意见,兼了掌印的秉笔太监何公公打了勾盖了章让人办事,他只需要好好养生就行了。 他不是不知道何公公捞钱,让他捞点又怎么样?一个太监,无儿无女,难道还能贪下来一座皇宫? 换个人能让自己这么舒心吗?恐怕是不能的,大臣们会逼自己上朝,儿子们会盼自己死。 管他洪水滔天。 何公公就这么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巅峰,偶尔贪贪钱,每天处理着国家大事,简直美哉。 偶尔挨两句骂根本不是事,谁能告他状? 收回思绪,何公公扬了扬拂尘,走进了问道宫。 他的脸上又绽放出了熟悉的微笑:“赵天师,陛下有请。” 第29章 买菜 从礼部出来回到王府的顾怀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内阁首辅对自己的猜测,毕竟他去礼部敲竹杠,说到底还是因为穷。 那不然怎么办?朝服在路上被杨少虹那帮人估计一把火烧了,仪仗他压根就没带。 自己现在还在为缺钱烦恼呢,哪儿有钱花在这些上面。 当然,此时的他也不在意首辅对他评价如何,他只是坐在客厅盯着眼前的请柬若有所思。 他看向陈伯:“真是东宫送来的?” 陈伯点点头。 “不是说太子之前因为触怒了皇上,被罚一直在东宫读书么?消息怎么还这么灵通。”顾怀有些不解。 他对太子是真没什么印象,太子年纪比自己大几岁,之前一次来京城继承王爵也根本没和他打过照面,倒是见过老二和明珠,一左一右陪着魏皇。 好像从那时起就窝在东宫读书了?啧啧,真惨。 陈伯回答道:“老奴也不清楚,请柬是东宫詹事温言温大人送过来的,请少爷后天去东宫赴宴。” 顾怀一边收起请柬一边摇头:“太子这事办的明天进宫见了皇上,后天就去见太子,这是什么意思?让皇上怎么想?还是别去了,难道东宫的菜” 他的动作突然僵住了,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问陈伯:“王府是从哪儿买菜?” 正在花园里和姐姐吹嘘今天见了礼部大官的柳莹见到顾怀急冲冲走进来,看到了和自己呆在一起的姐姐,顿时眼神放光。 两姐妹被顾怀这副样子吓住了,呆呆的看着顾怀冲到面前,一把抓起柳清的手:“清姑娘会做菜吗?” 柳清看着自己被顾怀抓住的双手,一片红色从脖颈浮上了脸颊,说话也有些结巴:“会会。” 顾怀大喜过望,拉着柳清转身就走。 只留下茫然的柳莹呆在原地,不知道顾怀发哪门子疯。 “颜色大约是黄黑色,比较柔韧,长的很长,像绳子一样。” 杏花巷里,顾怀连说带比划的跟柳清描述着什么。 杏花巷是长安比较出名的菜巷,很多农夫喜欢赶着早上城门开的第一刻挑着担子进来叫卖,或者卖给专门收菜的铺子,很多达官贵人的府邸都在这条巷子买菜,图的就是新鲜。 虽然时间已是下午,但依然有很多摊子在叫卖着肉食干货。 听了半天的柳清总算反应过来顾怀说的是什么:“公子说的可是昆布?” “昆布?”这下子轮到顾怀有些懵了,他记得许白说的是叫海带。 “公子描述的就是昆布呀,南乾也有很多呢,很多人喜欢用来熬汤喝。” “对对对,”顾怀激动起来,“清姑娘可认得?这些摊子上有吗?” 柳清挽了挽鬓边垂落的一缕头发,露出白腻细长的脖颈,打量着四周。 她指着一个摊子:“公子看,那个就是。” 她带着顾怀走了过去,拿起一条长条干货。 顾怀接过来,翻看了一下,只觉得和自己想象的差距甚远。 摊主见到这美丽的女子来看货,也是极为热情:“这位姑娘,这昆布熬汤喝可鲜了,长安可少见了,这整个巷子也就我这儿有货。” 被忽略的顾怀开口问道:“此物你有多少存货?” 摊主这才注意到这个身着贵气的公子,连忙恭敬回道:“回公子的话,此物是从海边永平府那边传过来的,小人家中还有不少,公子要多买些吗?” 顾怀点头:“先给我来上一些,如果是我要的那种东西,你还剩的我就全包了。” 他买了几条,带着柳清回了王府,直接去了后厨。 先用铁锅把水煮开,再下这疑似海带的东西,然后转小火把汤汁熬干。 关了火,他沾了点锅底的晶状物,尝了尝。 嗯,应该没错。 旁边柳清好奇询问:“公子,这是何物?” 顾怀没有正面回答:“清姑娘喜欢做菜吗?可否方便现在随便做个菜出来?” 柳清有些疑惑,但看着顾怀心情很好的样子,她也有些开心,准备露一手给顾怀看。 她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小姐,几年的浪迹天涯,她的手艺可好了。 但在菜要出锅的时候,顾怀放了一些刚才熬出来的晶状物。 然后顾怀尝了一口,眼睛明亮。 他竖起大拇指:“姑娘好手艺!这是我喝过最好的鱼汤了。” 他递过汤匙:“姑娘也尝尝。” 柳清看着刚才顾怀用过的汤匙,有些脸红,但还是就着顾怀的手尝了一口。 然后她有些疑惑,这汤也太好喝了。 看着柳清的可爱表情,顾怀开怀解释:“此物可以极大的提升菜的鲜味,一盘平平无奇的菜肴也可以变得鲜美无比清姑娘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做的菜普通。” 他放下汤匙:“姑娘可急着去凉州?在京城只有陈伯和姑娘我能信得过,现在有件事情,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他有些歉意:“可否再麻烦姑娘一下?” 柳清低着头,低低的嗯了一声。 反正都到京城了,也不急着走,就再帮他一下,没听他说嘛,在京城他能信得过的只有我诶。 她有些甜蜜的想着。 “请柬送到了吗?”身材很胖,相貌酷似魏皇的太子顾玖放下当朝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谢洵批注的章亭集,艰难的站起身迎接东宫属官温言。 “太子爷放心,已经送到了,但靖王殿下还没回王府,下官只能先行返回。”东宫詹事温言拱手回应。 太子这才坐下,和自己最亲近信任的属官闲聊起来:“辛苦温卿了,其实若不是父皇下令要孤禁足读书,还是应该孤亲自上门拜访的,那毕竟是皇叔。” 温言摇摇头:“太子爷还是不应该这样急的,这个时刻太敏感了,下官知道太子想借凉州入京的靖王殿下劝谏陛下别太过宠信何公公,可太子爷就是因为这件事被禁足的,如今还在被禁足就宴请唯一就藩的亲王,下官实在是怕陛下听到风声会有其他想法。” 太子脸色有些惨然:“可曾听闻有不能监国反而在东宫读了十多年书的太子?父皇的想法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你们都觉得父皇无意易储,只是在打压孤,但孤又怎么会不知道父皇更偏爱二弟呢?”太子感叹道:“孤从小便喜欢读书,喜欢儒学,这跟父皇想要的不一样。” 他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这个人:“没有人会不喜欢跟自己相像的儿子,这是孤有了儿子之后才懂的道理。而父皇觉得他最崇尚的,永远是国之凶器,军事,他想象中的下一任帝王,也该是英明神武,能上马打仗下马治国的皇帝。” 他拍拍自己的大肚子:“所以父皇怎么会喜欢一个读书读了十多年的儿子?” 第31章 红包 重新站在御书房门外的顾怀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还好黑色道袍看不出来。 他捻了捻右手手指上让他成为了好演员的姜粉,有些心有余悸。 这次会面虽然有些波折,但还是让他确定了一些事情。 拍马屁是肯定要拍的,万一魏皇老年痴呆了呢?反正顾怀都敢去礼部敲竹杠了,他又不要脸。 可惜魏皇还是没当一回事,果然听不得那些小道消息,什么魏皇喜欢宦官是因为宦官会阿谀奉承。 不过魏皇的身体确实不行了,这种虚弱的程度,和说话之间显示出来的老态,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魏皇最后还是没控制住对自己的杀意是因为觉得自己想要插手朝政? 最后控制住了,是被自己一顿哭穷蒙蔽,觉得自己只是想趁机捞一笔? 不过何公公真是只手遮天连这么大的事情都敢瞒着不报。 而且看魏皇的样子,根本就是觉得自己在夸大其词。 这是何其可怕的信任? 自己又是表忠心,又是哭穷自污,最后更是直言害怕自己回不去凉州,才拿到了这份上朝参政的权利。 虽然不算什么实权,但多少是踏出了第一步,能上朝了。 他吹着皇家庭院里的清风,一时有些痴了。 “姐姐姐姐,昨天公子叫你去做什么呀?” 王府后院,柳莹撑着下巴,有些好奇的看着在思考着什么的姐姐。 柳清点点柳莹的额头:“公子叫我做菜给他尝尝,你呀,连饭都不会做,以后看谁娶你。” 柳莹满不在乎的甩甩脑袋:“我才不嫁人呢,咱们一路上见过多少男人了,就没几个好人。” 她伸伸懒腰,黑色襦裙勾勒出诱人的曲线:“还是公子好,那么温和,一点都不像那些臭男人,只知道盯着脸看。” 柳清心想看脸算什么,更多的都看过了。 想完又有些发怔,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还好柳莹没有发现,只是继续追问柳清:“姐姐,公子面圣会说些什么呀?那可是皇帝诶,听说好多大官都见不到皇帝呢,可惜公子没带上我。” 看着妹妹的傻样,柳清压下纷乱的心思,有些好笑:“公子怎么可能带着你进宫?普通人可进不去皇宫的,而且公子似乎有些心事,这些天一直有些走神。” 柳莹点点头:“我也发现了,公子好像很怕进皇宫呢,公子去礼部的时候可自然了,一点都没有今天早上那紧张的样子。” “别瞎说,公子是王爷呢,进皇宫很正常的。” 柳清又犹豫了一下:“妹妹,我们可能还在要京城待一段时间,先不急赶回凉州,怎么样?” 柳莹开心点头:“好呀好呀,我还有点害怕姐姐到了就想告辞呢,赶路好累哦,还想在长安多待待就是公子不带着我我又不敢自己出去,王府里有些闷。” 柳清忍俊不禁:“以前你可不是这脾气,自己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我都管不住你,怎么现在这么听公子话?” “因为公子很好呀,不像个王爷那么高高在上,又对我们客客气气的,还那么讲义气。”柳莹把玩着头发,“和姐姐一样温柔呢。” 柳莹摇头:“公子太宠你了,这里是长安,你如果是以前的脾气,一言不合就拔剑,会给公子惹麻烦的,咱们姐妹毕竟受了公子大恩,还是要为公子考虑的。”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接过小黄门递过来的宫中行走玉牌,顾怀转身由陈公公带着离开了御书房。 所谓宫中行走,也就是给了能自由出行于一些宫殿的权力罢了。 北魏皇宫修建的颇为大气,宫殿成群,且都占地极广,没有江南小桥流水的精致,整个花园和亭台楼阁就突出一个大字。 陈公公一边带着路一边和顾怀闲聊:“陛下已经很久没有接见大臣了,王爷还是这几个月来第一个进御书房的,陛下是真看重王爷啊。” 顾怀腹诽道确实是看重,恨不得建座宫殿关起来那种。 他负手跟在陈公公身后,露出有些惊喜的表情:“哦?皇兄竟对孤如此厚爱?” 陈公公一摇手里拂尘:“可不是?照我说啊,这次陛下同意王爷参政,说不得就是要将王爷长留京中了。” 顾怀沉吟片刻,连忙追上两步,拉住了陈公公的手,顺便塞了一个早就准备好但不知道该不该送出去的大红包:“那就承公公吉言了,公公也知道,孤平时远在凉州,对这京中事宜摸不着头脑,还得公公多提醒提醒。” 陈公公大红袍的袖子被顾怀拉住时还有些纳闷呢,此时看到顾怀这一系列动作,再加上顾怀的话语,哪还不知道顾怀打算让他帮忙传传宫里消息? 可是能好好活在宫里的公公哪个不是人精?他几乎本能就想拒绝这事儿,内侍勾结藩王,想造反吗? 但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先下意识摸了摸手里的大红包,一摸之下就愣住了,这厚度这手感 顾怀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又从旁边继续传来:“公公也知道,孤在京城这儿认识的人不多,也就公公与孤如此有缘分,多次传旨更是有了深厚情谊,孤也是不会让公公为难的,只是担心陛下被下人蒙蔽,所以想请公公在关键时刻提醒一声便够了。” 他后退两步,拱了拱手。 陈公公看着顾怀脸上的笑容,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挣扎。 只是危急时刻说一声,不用经常接触? 嘶,按王爷的手笔,这红包怕是得有千把两银子了? 王爷说的也有些道理,咱家不也算和王爷有缘吗?王爷领的三道旨全是咱家传的,亲密一点传出去别人也觉得正常? 不行,这种事一旦开了头,顾怀出事自己也跑不掉了。 他正打算把红包摸出来,又听见了幽幽的一句话:“孤知道陈公公在司礼监过得不怎么如意,如果孤在朝堂上能站稳的话,也会不忘记公公传旨之恩提携一二的。” 是了,岂止是不如意?大家都是一起从陛下还是太子爷时就跟着的人,凭什么你何洪何公公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凭什么你就能拿那么多银子我就得跑东跑西? 陈公公脸上的褶子僵硬的盛开:“王爷说的是,咱家也该紧着王爷赏的情分,可不敢不识抬举。” 顾怀洒然一笑。 第32章 酒楼 “你说多少?” “一千二百两银子,真不能再少了,这位贵人,这地段,这装饰,连厨子伙计都是现成的。” 从皇宫回来带着柳清出门的顾怀一撩衣服下摆坐了下来,指着对面的酒楼对眼前的老板说道:“既然这么好,干嘛还要卖?还不是因为对面开了间醉香楼,没了生意?” 酒楼掌柜面有苦色:“贵人,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本酒楼的菜品还是在长安颇有好评的,八百两银子实在是” 顾怀端起茶饮了一口,摆了摆手:“我知道掌柜的说的是实话,悦来居的菜做的是不错,这些我都打听过了,但你看这下午时分,吃饭的都没几个,还不是全跑到对面去了?八百两银子一口价,厨子伙计我自己重新招。” 酒楼掌柜看这一副纨绔姿态的顾怀,有些欲言又止。 这酒楼能开在京城这地儿,当然是后台的,可开不下去了也确实是实话,自从前几个月对面醉香楼开业,悦来居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他倒不是觉得顾怀是来砸场子的,看穿着就知道是权贵子弟,更何况带着那么漂亮的侍女,能是普通人物?而且八百两银子算是刚好切中了掌柜的心理底线,如果不要厨子伙计,自己带着他们刚好能去另外的地方重新把悦来居开起来。 不慌不忙品着茶的顾怀看着陷入心理斗争的酒楼掌柜,心里也不急。从昨天下午他就让陈伯打听长安城好的地段有哪些酒楼要转手,最后挑中了这间悦来居,看中的就是这酒楼坐落在最繁华的朱雀大道,而且生意越来越差了,肯定是要急着出售的。 八百两银子算是很公道的价格了,这酒楼不算大,也就三层,而且自己连厨子都让陈伯留意了下,打定主意就是从悦来居的基础上重新开间酒楼起来。 酒楼掌柜最后还是挣扎了一下:“贵人,一千两银子如何?这悦来居的招牌我摘走,不瞒贵人,在下是打算带着厨子伙计换个地儿开酒楼了,也就是贵人坦诚,在下才能自己做主压二百两银子。” 顾怀摇摇头:“掌柜的,多的我也拿不出来了,招牌旧人你都带走,你觉得合适我就盘下来。” 酒楼掌柜一咬牙:“得!冲贵人您的实诚劲儿,我现在就去写字据,这酒楼从今儿起就是贵人您的了!” 顾怀笑了笑,掏完银子,按完手印,双方契成,又送走了掌柜和厨子伙计一行人,这才松了口气。 他负手站在二楼窗口,看着对面的醉香楼,若有所思。 “清姑娘,这酒楼我就交给你了。”顾怀转头看了看一直默默呆在一边的柳清。 柳清有些讶异:“公子玩笑了小女子没有经商的经历,怎能帮公子看着这酒楼?” 顾怀笑着开口:“清姑娘不要谦虚,在我看来这掌柜的只有你能胜任就这样,这酒楼的所有盈利分三成给清姑娘和莹姑娘,这也算是我对姑娘一路护送,又愿意留在京城帮我的报答了。” 他看着有些不安的柳清:“不要推辞,清姑娘去凉州投奔师姐之前,总不能白白留在京城帮我。” 他还有些话没说出口:我真正想补偿给你的,你又不要,这也许是我能做的唯一一点事了。 顾怀不容柳清拒绝,收敛了一下情绪:“知己知彼方能赚钱,走清姑娘,我们去刺探刺探敌情。” 醉香楼算是长安最出名的几间酒楼之一,毕竟长安人口太多了,酒楼也太多了,在京城能做到顶尖的,几乎也就代表了北魏最高的行业水平。 醉香楼就就是行业翘楚,顾怀听陈伯说这间酒楼几乎是从开业开始就硬生生抢了周边所有酒楼的生意。 顾怀带着柳清进了醉香楼大门,马上就有小厮迎接了上来:“客官里边儿请,客官是要用餐还是小酢赏舞?” 然后他看到了顾怀身后的柳清,立马反应过来:谁会带着这么漂亮的女子来看歌舞? 可是顾怀随手扔了点赏钱,然后开口:“还能赏舞?带我看看,挑个最好的位置,要是歌舞悦目,本公子可不吝赏钱。” 小厮看着顾怀出手大方越发恭敬,眼神也立马流露出了些理解,毕竟有些公子哥确实也就喜欢野花香。 他恭敬带着顾怀柳清二人上了二楼,寻了间视野开阔的包厢,然后就递上了菜单。 顾怀随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便乐了,随手点了几个菜。 小厮出了包厢,顾怀扫视起醉香楼的环境,不得不说装饰得是真豪华,而且是北地不常见的江南风格,包厢的另一侧正对着酒楼一层中央的舞台,此时正有几个女子在台上翩翩起舞。 他对着柳清笑道:“看来醉香楼生意做得好不是没理由的,连菜的名字都取的极为典雅,什么金玉满堂翠柳啼红之类的,还有攒劲的歌舞表演,环境又优雅,难怪能把周围的酒楼逼关门就是不知道菜怎么样。” 柳清点点头:“公子说的有道理,一进来确实能感受到这间酒楼的与众不同,而且没有喧嚣吵闹的感觉,这才是最难的。” 顾怀倚靠围栏,看着下面起舞的女子们,玩笑说道:“可惜我们酒楼可学不来,不然说不得也得照着醉香楼抄上一抄。” 说话观察间,小厮上了菜,顾怀夹了一筷子,然后有些诧异。 不是不好吃,而是真的味道特别不错,起码和他凉州王府厨子的手艺差不多了。 他并不饿,尝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倒也不担心,毕竟自己酒楼还有秘密武器。 也不知道陈伯找厨子伙计找的怎么样了,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酒楼还是得早点开起来,现在办事都是掏京城王府的钱,一分都还没赚着。 此前十九年都未曾为钱烦恼过的顾怀正准备向柳清感叹两句,就注意到楼下的歌舞停了。 他转头望向楼下,就看到几个人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走进了酒楼。 那个年轻人二十多岁,还没蓄须,但身边的人都隐隐以之为首,言语间都在注意着年轻人的神色。 年轻人穿着白色锦袍,面容英俊,举手投足之间溢着贵气,头上插了白玉簪子,挥手停了歌舞。 然后好像突然注意到了顾怀的视线,向二层看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在空中交汇了,顾怀没见过这个年轻人,但年轻人却慢慢挑起了眉头。 他看着顾怀,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 第33章 冲突 看着锦袍年轻人扔下身边的人独自开始沿着楼梯走向二楼,顾怀快速翻阅了自己的记忆。 他能确信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虽然有一些莫名的熟悉感,但这个人长的太好看了,如果自己曾经遇见过,不可能不记得。 但刚才的目光交汇,还有年轻人脸上的笑容,明显是认出了他。 虽然顾怀坐在包厢里,但仿佛能听见一步一步踏在楼梯上的脚步声。 柳清注意到了顾怀的神色凝重,有些担心:“公子,怎么了?” 顾怀缓缓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片刻之后包厢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好听的声音传了进来:“在下是这间酒楼的老板,客人能否开门一见?” 包厢里传出顾怀的声音:“请进。” 年轻人推开包厢的门,视线从柳清身上一扫而过,然后定定的注视着顾怀。 沉默了一会儿,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果然没看错,皇叔,好久不见了。” 一句话让顾怀明白了他的身份,也让顾怀知道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于哪儿。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年轻人一会儿,然后也露出了笑容:“顾道,确实多年未见了。” 顾道,也就是二皇子从容的在桌边坐下,根本没有再去看一边的柳清,而是细细的观察着顾怀的脸:“皇叔这么多年倒是没怎么变,今早散了早朝听说皇叔到了长安,只是还没来得及去府上拜见,这就在自家酒楼遇到了,可谓有缘。” 他没有看柳清:“这位难道是皇婶?” 顾怀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柳清:“你先去楼下等我。” 柳清敏锐的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她听出来了这个年轻人应该是顾怀提过的那位二皇子,但眼前的场景根本不是叔侄相见的其乐融融,反而有些令人生寒。 她知道顾怀让她先出去应该是和顾道之间有什么事情,有些担心,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出了包厢。 顾道从进了包厢扫过一眼之后就再也没看过柳清,看见顾怀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皇叔为何如此冷淡?莫非还是记恨当年的事情。” 顾怀端起酒杯摇晃着,卸去了笑容:“有什么好记恨的?不过是两个半大孩子打了一架罢了。” 顾道的笑容越发灿烂了:“皇叔说得对,我也就是因为比皇叔大了两岁,当年才能把皇叔压在地上揍罢了不提这个,今日难得遇见皇叔,一定要好好小酢两杯,怎么能吃这种东西,来人!把酒菜全换了,让花铃姑娘出来歌舞助兴!” 他拍拍手,好像刚才说出那种话的不是自己,唤过下人更换了酒菜,而楼下一位姿色惹人怜爱的少女也上了舞台,开始翩翩起舞。 他端起酒杯:“来,皇叔,满饮此杯。” 顾怀没有举杯,他先是神情恍惚的看着楼下起舞的花铃姑娘,然后有些好奇的向顾道问道: “老二,这些年听到关于你的传闻,总觉得不像是当初那个嘲讽我死了爹妈的可恶小孩子,今天这种猴急着上来耀武扬威也不是传闻里你的脾气,你为何会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 顾道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他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然后放下酒杯,也开始思索起来: “有道理,我这些年一直想做个好人,好皇子,学着养气,学着自污,学着让自己有个好名声。” “如今看来我确实是做到了,”他又倒了一杯酒,然后端了起来,“但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那么来气呢?简直想把你的脸狠狠的踩进土里,就像我当年做过的那样。” 他的思绪越发发散:“对了,可能是当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真的好可怜,站在御书房里唯唯诺诺,也就明珠同情你喜欢和你说话,我当时就在想,你就跟路边的一条狗一样,不值得同情又惹人嫌恶。” 顾怀没有因为这些话动怒:“说来奇怪,有人说过世间事必有因果,恨意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但我当年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也确实不喜欢你,至于现在,就更不喜欢了。” “我知道大哥那个废物邀请了你去赴宴,简直可笑,读书都读傻了,我从来都没把他当成过对手,比起他我觉得明珠更有威胁一些。” “这些话平时只能憋着,很难受?”顾怀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看来你是吃定我了?今天才能在我面前毫无顾忌。” 顾道大笑着用指点了一下顾怀:“七年过去,你比当年聪明多了,也冷静多了,起码不是两句话就能激得头脑发热的废物了。” 他大方承认:“是的,如果你手掌大权,哪怕我不喜欢你,我也要装成当年的事情是一个误会,把你真的当成皇叔供起来。” “但谁让你是个废物呢?想参政想疯到去求父皇?你不知道父皇多久没管事了吗,给你参政的权力,朝中你一个人都没有,你能怎么办呢?” 他面露怜悯:“顾怀,你还是当年那个废物,只是比当年会隐忍而已。” 他放下酒杯,起身向外走去,只留下声音在包厢里环绕着:“当我登上龙椅的时候,靖王一脉就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顾怀盯着手里的酒杯,犹豫了一下,最终好像做了什么决定,将酒一饮而尽,走到了顾道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顾道疑惑转头,视野里一个拳头急速放大,然后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一拳正中眼窝,顾道惨叫一声向后倒去,顾怀眼疾手快抓住顾道衣襟,反手再一个耳光跟上。 声音清脆,手感极佳。 顾怀没有遵守打人不打脸的原则,骑到顾道身上拳拳对着脸招呼,突然受创的顾道根本睁不开眼,被压到地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顿胖揍。 当然,顾怀也不是没受伤,顾道疯狂挣扎之下顾怀还是挨了几拳,脸上也给抓了道口子,尤其是衣服都给扯坏了。 疯狂的揍了顾道一顿,顾怀神清气爽:“不,我从来不隐忍,要说区别,就是现在换成我揍你,仅此而已。” 第34章 风波 大概是得了顾道吩咐,侍卫小厮们都站的比较远,直到顾道的惨叫声传出包厢,众人才纷纷跑过去。 可是在他们赶到之前,已经有一个女子静静的站在了门口。 女子面容绝美清丽,听着包厢里的惨叫声,虽然也有些茫然,但还是拦在了众人身前。 毕竟她刚才打开门看了一眼,挨揍的不是顾怀,揍人的才是。 那不就行了? 有两个侍卫持了兵器准备上前推开柳清,但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两把刀就架在了他们自己脖子上。 一向温柔的柳清此时语气有些冷:“后退。” 旁边的人都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刀不是在侍卫手上?怎么到柳清手上去了。 又有两个侍卫不信邪上前,也是一样还没看清就被刀背拍在了脸上,横飞出去倒地不起。 众人的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但听着包厢里的惨叫,又有人忍不住上了前。 于是一边堆着的人就多了起来,还好时间没过多久,包厢的门就打开了,顾怀衣衫不整,但是神情舒畅的走了出来。 他背着手,先向柳清歉意一笑,然后对众人淡淡道:“孤乃靖王,与二皇子相谈甚欢,切磋一下拳脚而已,怎么,你们要拦着孤不让孤走?”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拱手称不敢,然后赶忙绕过顾怀进了包厢。 顾怀没有再去看被抬出来的顾道,自然也没有在意侍卫们的惊呼,只是带着柳清施施然下了楼梯。 一个中年人蹬蹬蹬踩着楼梯追了下来,气愤开口:“靖王殿下为何将二皇子殴打至晕厥?两位王室宗亲在酒楼大打出手,传出去何等荒唐?” 顾怀停住脚步:“阁下是?” 中年人犹自不平开口:“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黄晟,见过靖王殿下!” 顾怀似笑非笑:“黄御史,孤与二皇子可曾有过旧怨?今日乃私宴,喝多了切磋一下有何不可?二皇子自言拳脚了得,孤才下手重了一些,难道都察院不管百官风纪,反而要给孤扣上殴打藩王的罪名,参孤一本?” 黄晟脸色涨红,但最终还是没有再阻拦顾怀。 顾怀轻蔑一笑,施施然走出了醉香楼。 回到了自己的酒楼,柳清还是忍住没问顾怀发生了什么,只是拉起顾怀一直背着的手,果然发现指间已经伤痕累累。 顾怀有些疲惫的笑了笑:“没什么,起了一些冲突而已。” 柳清还是不说话,只是拿了药给顾怀抹了起来。 顾怀看着她低着头气鼓鼓的样子,有些可爱,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没事的,他比我更惨。” 柳清眼眶有些红:“公子,我就在楼下的,为什么不叫我?” “嘶”顾怀疼的一激灵,“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今天只不过是他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所以我才动了手。” 他好像在给柳清解释,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其实也可以再忍忍的,但我都已经踏出这一步了,干嘛还要忍?我现在可是在京城。” “有些人想要当皇帝,可我不想让他当皇帝,他当了皇帝我就要死,所以我得做点事情。” 他伸出手,缓缓合拢五指:“比如说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他看着柳清有些白的小脸,笑了起来:“开玩笑的,看把你给吓得咱们来把酒楼收拾收拾,陈伯那儿找到厨子,后院里弄好味精,咱们就可以开业了。” “一切就从这间酒楼开始。” “什么?皇叔在醉香楼把二弟给揍了?”太子府里,太子看着刚刚过来汇报消息的温言,目瞪口呆。 “千真万确,听说二皇子到现在还没醒,监察御史黄晟跑去大理寺告靖王殿下殴打他人,但大理寺卿说按靖王殿下的说法他和二皇子在切磋,就没收黄御史的状子,黄御史出了大理寺的门又跑去了刑部,现在还没出来” 太子爷摇了摇头感叹道:“大理寺和刑部谁敢管这事儿?两个藩王在酒楼打架,谁管得着?” “倒是父皇让二弟管理都察院才小半年,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忠心班底了么。” 温言拱手:“太子爷这下不用担心齐王与靖王殿下走到一起了。” 太子点点头:“孤这个二弟已经和不少大臣交往甚密了,如果皇叔再为他摇旗呐喊,怕是父皇就真会动了易储的心思不过这样一闹,孤宴请皇叔倒是理所当然了。” 温言也松了口气:“确实,这下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宴请靖王殿下了,就说是调解和齐王的冲突。不过太子爷也不用太担心,朝中还是有许多大臣支持太子爷的,尤其是大学士们都坚持立嫡,太子爷只要好好读书就行了,免得做多错多。” 太子深以为然:“说得对,二弟要争可以争,但孤本身就已经是太子了,不能如同二弟那般表露的太急切” 他幽幽一叹:“虽然那本来就是孤的位置,不是么?” 醉香楼里发生的事很快传了开来,毕竟是大魏唯二的两位藩王,消息自然就更具有传播性,没过上多久就在六部打了个转,甚至连宫里都已经略有耳闻。 大家都知道齐王殿下被靖王殿下揍了一顿,据说是吹牛自己拳脚功夫好,靖王殿下一个没收住才把齐王殿下给放倒了。 顾道这次算是丢人丢到家了,挨了打还得闷声背黑锅,毕竟他总可不能跳出来对着大家喊,说其实是自己疯狂羞辱了顾怀然后被顾怀偷袭了? 连御史黄晟都悻悻而返,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愿意管这笔烂账,大理寺推给刑部说刑部掌天下刑讯,这种大事当然要归刑部管,而刑部就说一般刑部接手的都是重大恶性案件,藩王斗殴这个属于治安事件,黄大人应该出门左转去大理寺。 大概顾道只能吃这个闷亏了。 而风波中心的顾怀则根本没管消息如何传播,既没现身说法火上浇油,又不站出来假惺惺的关心关心顾道的伤势。 他只是和柳清在酒楼写了一下午的字,他提笔,柳清磨墨。 其实这个年代的贵族教育是很严格的,王府从小就请了三位先生教顾怀读书练字,虽然顾怀从来没表现出什么过人的天赋,但也算得上一手好字了。 此刻的他看着自己写抄下的诗句,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36章 争论 二皇子带着几个监察御史在金銮殿前纠察着官员们的仪表,顾怀没有再去和二皇子对眼神,甩着道服的袖子进了金銮殿。 以前顾怀倒是来过一次,不过那次不是上朝,而是上殿听圣旨,然后去后花园和魏皇拉了会儿家常,也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了二皇子和长公主。 金銮殿的装饰和前些年比没有变,也是十六根鎏金盘龙柱子,挂着明黄帘,大殿靠近门口的空地是给百官站的,前方是往上的三级阶梯,第一级站了金甲卫士维持殿内秩序,第二级站着几位御前太监,而第三级上就是极为精美威严但是空荡荡的龙椅还有手持拂尘穿着大红蟒袍的何公公。 顾怀七年前应该见过何公公,但一直没有任何印象,直到今天才知道了这个可能会成为一代权阉的人是什么模样。 中年人的模样,没有胡须,面色很白,神色不算阴柔,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是的,也就是普通的贪点钱,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卖过一次官,还被魏皇训斥了,之后也没再干过。 顾怀忽然有些于心不忍。 文武分列,左边清一色文官,按着品阶走到了自己的位置,有些闭目养神,有些抚须沉吟,有些沉默不语心事重重,仿佛在思考着接下来的朝会要说点什么。 而武将那一边就乱多了,多是随意找了个地方一站,然后就和同袍小声交流起来。 顾怀脚步一直没停,走到了勋贵那一排,站到了最前方,正好就看见了对面的阁老们。 站在最前方的应该是内阁首辅谢洵,虽然须发有些白了,但精神很好,面色淡然,此时也在观察着顾怀。 顾怀点头致意,看向了第二位的次辅徐子允,看起来比谢洵年轻些,此时正依靠着身后的柱子闭目养神。 接下去便是上官勖、汪珣两位阁老,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能看出来因为早起精神有些不好,在小声交谈着什么。 接下去便是六部尚书、侍郎,还有众多的支撑着魏国行政系统的文官。 而武将武将有什么好看的?顾怀一个都不认识,而且此刻在朝堂上的压根就没有实权将军,实权将军要么坐镇卫所要么在南方和南乾对峙。 随着所有官员进入大殿,二皇子也和几位御史走了进来,几位御史进了文官队列,二皇子则没有犹豫,直接站到了顾怀下首。 顾怀嘴角无声翘起:还真准备营造个讲究辈分尊老爱幼的人设? 在何公公有些尖的嗓子宣布朝会开始后,百官在首辅谢洵的带领下向空荡荡的龙椅行礼。 随后何公公再站出来向大家解释魏皇身体有恙,朝会将由首辅主持后,百官再向龙椅行礼。 随后首辅谢洵走到第一级台阶上,面朝百官示意开始议事。 不得不说这一套程序走的是真的熟练只能说百官也习惯了。 然后就开始冗长繁杂的议事,挨个讨论六部的折子,多是户部和其他部门在扯皮经费问题,然后御史开始起劲弹劾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听说某位官员私德有缺,某位勋贵鱼肉百姓之类的,听得顾怀直打瞌睡。 旁边的武将队列也差不多,有些武将已经直接开始打哈欠了。 好像这个庞大的帝国就只剩下了这么些小事,人们安居乐业,官员清廉勤恳,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平静。 但顾怀知道不是的,其他的地方他不知道,但凉州的灾情是他亲眼所见。 眼见议论声渐渐停止,首辅谢洵好像就要宣布早朝结束。 顾怀踏出一步:“孤有事想与各位大人商议一下。” 一时间大殿静的落针可闻,连打瞌睡的武将们都提起了精神。 昨天宫里有消息传了出来,很久没有接见官员的陛下在御书房见了顾怀,还给了他参政的资格。 一众官员都知道顾怀肯定要搞些事情,不然为何突然想要上朝,还跑去求陛下? 顾怀先朝龙椅拱手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体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官员们。 他淡淡开口:“孤昨日入宫面圣,将凉州灾情告予陛下,陛下鸿恩让孤与诸位大人共议赈灾事宜,让阁老们定下赈灾决议,各位大人可有话说?”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先是抬头看了眼站在高处的何公公,然后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灾情他们是知道的,之前也议论过不少次了,怎么这次会有个藩王突然站出来? 小声的议论声顿起,谢洵先是意外的看了眼顾怀,然后皱起眉头喝到:“肃静!金甲武士,维持殿内秩序!” 何公公站在高处,依然持着拂尘没动,冷冷注视起了顾怀。 一位文官站了出来:“靖王爷,灾情的事情已经有了决议,令各府开仓救济,这是用了印的明旨,为何今日又旧事重提?” 顾怀看了一眼这个没有印象的官员,懒得去问名讳官职:“这位大人此言何其荒谬?凉州震后又逢大旱,旱情已经波及凉州府、平凉府、西安府,百万灾民流离失所,地方府库如何能救的过来?” 那位官员继续说道:“王爷未免有些夸大了,下官知道凉州是王爷封地,王爷有些担忧也是正常,但旱情如何能这般严重?地方报的灾情折子有些言过其实也就罢了,王爷为何也如此故意夸大耸人听闻?” 顾怀强抑怒意:“这位大人,孤从凉州一路入京,沿途所见灾民遍野,何曾有过一分夸大?朝廷若是再不赈灾,怕是灾情最为严重的凉州平凉要十室九空了!” 又一位官员也站了出来:“王爷有所不知,南乾厉兵秣马犯我边境,长江边上十万大军已对峙许久,朝廷粮草皆运往前线,朝廷实在是无力赈灾了。” 顾怀气笑了:“难道凉州百姓就不是我大魏子民?各位大人久居长安,却是不知地方易子而食的惨状了!” 一旁的徐子允连连点头,也有一小部分官员脸色凝重,一般都是有过地方任政经历的,知道顾怀所言不虚。 可是大部分官员还是无动于衷,他们是不知道应该赈灾吗?但是何公公明确将内阁的折子封还了,何公公的意思不就是皇上的意思? 所以谁会出这个头?反正挨饿的不是他们。 顾怀冷冷的看着这一群束手旁观的官僚,他今天上殿之前就想到这事会有阻力,但没想到最大的阻力何公公还没跳出来,就有一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官员堵在路上。 第39章 制度 “老陈?”何洪一愣,不明白为什么顾怀会推荐陈启明陈公公。 顾怀毫不心虚的开口:“何公公想必也知道,陈公公去凉州传了两趟旨,与孤相谈甚欢,又想着陈公公与何公公交情深厚,这才提起陈公公,当然成与不成还得看何公公的意思。” 何洪点点头,老陈也是和自己共事二十多年的老相识了,知道他的脾气,就是个老实人,只要自己不倒,他肯定不敢违逆自己的意思。 但他还是有些担心:“掌印太监也就比秉笔太监品秩稍微高些,若是陈公公不愿听咱家的,咱家该如何做?” 顾怀摆摆手安慰道:“何公公放心,孤今天既然来了司礼监,就是要与公公守望互助的,公公在宫内,孤在宫外,互为援助,陈公公那儿孤会去告知的,定会让陈公公唯何公公是瞻而且若是公公听了孤接下来的话语,就不会再担心这些了。” 何洪听见顾怀一个藩王愿意和自己结成政治同盟,而且有更多的主意,简直大喜过望,连连催促:“咱家定然不会负了王爷,王爷尽管说来,只要妥当,咱家立马去求皇上让老陈当秉笔太监,司礼监的事儿咱家说了算。” 顾怀满意的饮了口酒,才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稳定了陛下病情,再堵住大臣们的嘴接下来就是彻底抓权了。” 何洪不解:“咱家已经是把权握在手里了,而且王爷不是刚刚还在劝咱家放权吗?” 顾怀摇摇头说道:“这个权是不同的,公公要放的是明面上的权,让大臣们没有攻讦公公的理由,而要抓的权嘛”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何洪:“就是那一个个活生生的大臣了。” 文华殿,徐子允摇着大袖进了内阁办公厅。 谢洵根本就没看他一眼,反而是另外两位阁老起身与徐子允见过礼。 徐子允还礼之后跑到谢洵身边一屁股坐下:“怎么看?” 谢洵头都没抬:“看什么?” “当然是怎么看今天的风波,赈灾的事到底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赈济粮银发下去填那些贪官污吏的腰包?” “难道就不管了?” 谢洵终于抬起了头:“你我都知道灾情严重,怎么可能不管?但派哪个人去,怎么管,才是最难决定的。” 他直视徐子允:“今年凉州和半个平凉的春耕肯定是不行了,眼下五月,地方府仓赈济大概能撑到七月,最难的时候还远远没有来。” 徐子允也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要去做的,前几个月讨论不出来个结果,还能拖,要是继续拖下去,会饿死多少人?” “朝廷现在已经没有余力赈两次灾了,”谢洵冷着脸,“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陛下亲自来管这件事情,只有陛下亲自盯着,才能断了那些伸出来的手,才能让灾民吃上那一份粮。” “我的首辅大人诶,”徐子允苦笑,“要是陛下能出来管事,内阁还用递那么多折子被司礼监退回来?朝廷还能因为这个事情吵那么久?”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今天没有在朝堂上赞同你和顾怀的理由了,”谢洵继续开始看着奏折,“现在赈灾也许能救那么一成灾民,但是远远不够。” “如果能把陛下逼出来,起码能多上四成。” “你们只在意那一成灾民能活,但剩下九成都得死,而朝廷很难再赈第二次灾,除非长江边上的军队这个冬天不吃饭。” “我只能让这个朝廷不要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徐子允呆呆的看着谢洵:“会死很多很多人。” “那又能怎么办呢?”谢洵的声音仿佛是从归墟传出来的,“你我都知道朝廷的财政负担到了哪一步,除了我,还有谁能来当这个刽子手?死的人不够多,怎么把陛下从后宫逼出来?” 司礼监。 “大臣?王爷此言何意?” “魏国的行政体制是什么?分派官员治理地方,通过奏折汇报至朝廷,朝廷六部和内阁完成信息的梳理,提供解决方案,陛下同意之后司礼监勾红盖章,然后发明旨办理。” “公公就是这个过程的最后一环,现在因为陛下龙体欠安,又如此信任内阁阁老们和公公,让公公直接勾红盖章同意内阁的处理意见就行了,那公公有没有想过,如果内阁提供的票拟意见就是公公的意见” 顾怀喝了一口酒,循循善诱。 何洪苦笑:“咱家也不是没想过,但阁老们怎会听咱家一个阉人的意见?” “阁老们是怎么选出来的?” “阁老们都是做过六部尚书侍郎的,然后由皇上挑选入阁。” “六部尚书侍郎从何而来?” “自然是地方官员与翰林学士” 何洪有些不解,这些制度顾怀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怀也没有再继续故弄玄虚:“吏部掌官员考评晋升,折子递到内阁,再由公公勾红盖章,只要公公能掌握住这条线,那公公岂不就是捏住了天下官员的命脉?” “话虽如此,但咱家如何联系的上吏部官员?” “公公怕是还不知自己如今权势何其之大,只用来贪点小钱。”顾怀有些头疼,何洪的政治嗅觉也实在太差了,“只要公公稍加暗示,偌大吏部怎么会找不出来愿意听公公号令的人?” 何洪有些明白了:“所以咱家需要先在吏部找些帮手,然后在朝中多安插一些亲近咱家的官员,这样新皇登基后让他们为咱家求情?” 他又开始自我否定:“不对,吏部的折子递到内阁也是需要阁老们同意了才能转到司礼监的,可阁老们怎么会同意呢?” 顾怀扶住额头:“公公,既然已经在吏部安插人手了,为何不能在故技重施找一个与自己共进退的阁老?这样折子就可以直接到司礼监了。” 何洪惊住了:“这话怎么讲?王爷不是不知道阁老们都看不起咱家这个阉人,怎会与咱家共进退?” 顾怀声音幽幽:“公公莫非忘了陛下还有中旨?” 第40章 宦党 所谓中旨,就是魏皇不通过内阁而直接下的旨意,这种旨意一般都是皇家私事,但也有例外。 比如特召某位官员入阁。 魏朝的官员们一般都不屑于通过这种方式入阁,毕竟天生就比人矮一头。 从开国组建内阁开始,这个部门从一开始的皇帝私人秘书班子,变化到了现在的国家行政中枢,也成了所有官员们的梦想。 官员们都希望能做到三公九卿,然后受到同僚的爱戴,内阁提名,皇帝同意,封大学士,成为内阁的一份子。 这样的流程才是正统,才算是位极人臣,而那种特招的你算什么阁老? 所以皇帝一般不轻易用这样的权力,臣子也不太愿意要。 但正如顾怀说的那样,吏部那么点人,都肯定会有愿意和何洪通气的,而整个朝廷那么多人,怎么会没有想当阁老的人? 管他是不是特召,入了阁再说。 所以何洪几乎是立马就明白了顾怀的意思,先是震惊,然后便是兴奋的颤抖: “还还能这样?” 顾怀看着像中了风的何洪,微微一笑:“吏部递折子,公公属意的阁老转司礼监,如此一来,官员升迁之权全归公公,只要公公的亲信足够多,哪怕新皇登基,也威胁不到公公了。” 何洪离席下跪:“咱家多谢王爷,多谢王爷!王爷今日给咱家讲明了生路,咱家一定会好好报答王爷的!” 顾怀笑着扶起何洪:“孤还没说完,公公须记着,陛下龙体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尽早停了红丸然后去行宫暂住,陛下到了行宫后,公公一定要完全隔断陛下与太子二皇子还有官员的相见,让方士编出个理由来。” “其次公公动作一定要快,必须尽早开始安插官员,毕竟若是陛下驾崩,则大事俱废矣。” “咱家省得,咱家省得,王爷可还有什么要教我?” “剩下的就是孤要请公公办的事了” “王爷尽管说来,王爷对咱家推心置腹,咱家怎敢不回报王爷?” “凉州是孤的封地,如今灾情确实严重,”顾怀打断了想说什么的何洪,“孤知道公公一心修翊陵是为了陛下,但如果灾情继续,灾民不堪忍受激起民变,公公难道不怕陛下震怒之后迁怒于公公?” “所以为了朝廷平稳,公公能够安心提拔官员安插亲信,也一定要赈灾。” 何洪听着顾怀说的确实有道理,也一点头:“王爷说的是,咱家一会儿就批了赈灾的折子。” 顾怀点点头:“赈灾一事事不宜迟,公公尽早批了内阁的赈灾折子,然后明旨要求从各地调粮赈灾。” 逐渐冷静的何洪此时有些好奇:“那就依王爷的意思只是王爷为何会帮咱家这么多?咱家以前和王爷没什么交集。” 顾怀直言:“因为帮公公便是帮孤自己公公不知道,孤与二皇子有很深的仇怨,如果二皇子登基的话,孤的下场也好不到那儿去,所以孤与公公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何洪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不过王爷为何与二皇子有了仇怨?咱家没听说过这件事。” “陈年旧事罢了昨天不是还在醉香楼打了一架?” “咱家明白了,王爷今日恩德,咱家一生一世都不敢忘!” 顾怀看见何洪已经明白了,也就直接站起身:“若是满朝文武皆出自公公门下,就足可称宦党了既然公公都懂了,那孤在此就先祝公公万事顺遂,这便告辞了。” 何洪看着顾怀的背影,诚心实意的鞠躬致谢,在他看来,可能此刻顾怀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了。 把玩着手里的宫中行走令牌,顾怀走在了出宫的路上。 其实如果不是老二太咄咄逼人,他是不太愿意这样去做的。 虽然眼前的局面和许白所说的历史上那个“立皇帝”的局面几乎一致,但还是有很多变数。 比如魏皇万一突然驾崩,比如官员们还不是那么尸位素餐,心中还有作为文人的一口气。 可惜今天的早朝和徐子允的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北魏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他只能祈祷魏皇继续这样半死不活的多活一阵,然后尽量把何洪推出去当靶子,自己躲在何洪身后多夺取点权力。 至于何洪会不会翻脸?一定会的。 没有人在抓住了权力以后还会把权力分出去,顾怀也只有在何洪没彻底站稳之前才有资格因为共同的敌人二皇子成为他的政治盟友。 不管怎么样,赈灾的事总算是通过了,他也没必要再和那些朝廷官僚们在朝堂上吵来吵去。 也许会有贪腐,但顾怀的理念依旧是有些事必须去做,每一刻地方上都有饥民在饿死,朝廷必须要伸出援手。 至于今天之后何洪最后会不会如同那个“立皇帝”一般权势滔天,应该是不会的。 第一北魏没有东厂这个东西,太监起势也没多少年,何洪可以在朝廷安插亲信,但没办法完全控制住所有官员。 第二,魏皇的身体毕竟摆在那儿,只要是太子登基,何洪就必须死,他就可以活下来,而且最少也能短暂的握住权力,做点事情。 所以他还是去了司礼监,教会了何洪这些终究会发生,但起码不是会现在发生的事情。 何洪会从一个只是握住权力贪点小钱的宦官变成那个控制朝廷的“立皇帝”吗? 他不知道,就像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一样。 但不管怎么样,成平七年,党争时代终究是拉开序幕了。 第41章 太子 快走到宫门的时候,顾怀才想起太子请他赴宴的事情,于是又转弯去了东宫。 他一开始其实是真不打算来的,结果两天下来,又是和二皇子起了冲突,又是看见了衰老虚弱的魏皇。 这才决定来看看自己的天然政治盟友。 东宫有些萧条,连太监都没多少个,听说东宫这些年被削了不少用度,不过没听说太子有什么怨言。 顾怀就直接孤身走到了大门,让太监进去通报,结果半天没看见有人让自己进去。 他还有些纳闷,自己压根没见过太子,干了什么把太子招惹到了,请自己来赴宴,就把自己晾在门口? 结果过了半晌才看到有个胖胖的身影从门里出来,竟然是太子亲自出迎了。 太子让两个太监扶着,到了他面前一揖到地,恭敬道:“侄儿见过皇叔,本应是侄儿上门拜访的,只是被父皇禁足在东宫读书,这才让皇叔上门赴宴,是侄儿招待不周了。” 他有些目瞪口呆。 跟着太子进了东宫的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之前才看到老二那人前谦逊人后鼻孔朝天的模样,还以为太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谁知太子还真是给足了面子,又是亲自出迎又是引顾怀入坐,言语亲切一口一个皇叔,一点也没有君臣身份的自觉。 坐下来的顾怀苦笑道:“太子出门相迎,怕是明天朝堂上就有御史要弹劾于孤跋扈不顾君臣礼仪了。” 太子由两个小太监扶着坐下,才走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气喘吁吁:“侄儿乃后辈,皇叔到了府上哪儿有不迎接的道理?又不是在朝堂,君臣之仪也就是做个样子罢了。” 顾怀点点头:“太子仁厚,之前只听说太子尊崇儒术,洁身自好,又宽厚待人,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太子摆摆手:“皇叔过誉了,侄儿也就是多读了些书而已,倒是身体确实胖了些,宽厚一说似也恰当。” 顾怀倒是被胖胖的太子这一句幽默的自我调侃逗的有些想笑,但也放下了那些对于如同面对老二般的戒心,毕竟一个可以自黑的人肯定心胸不会太狭隘。 两人就着茶闲聊着家常,但这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有些话不太好说,直到有太监来禀报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二人才起身准备换地方。 不料正被太监扶起身的太子突然感叹一声:“侄儿的身体确实太胖了,也难怪父皇会不喜侄儿,让侄儿闭门多读读书。” 顾怀脑海迅速思考了一下太子突然提起这个的意思,有些谨慎的接上了话:“还不知太子为何被陛下禁足?” 太子摇摇头:“前些日子侄儿进宫看望父皇,说起父皇太过宠信何公公一事,侄儿可能是太过直接了,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这才让父皇震怒下了禁足的惩罚。” “不过侄儿没有怨言,子不言父过,又有君臣大义在此,确实是侄儿的错。” 顾怀突然明白了太子的意思:“陛下确实太过信任何公公了,孤也有想过要不要旁击侧敲劝谏一下陛下,但只能等下次面圣了。” “哦?皇叔也觉得何公公圣眷太隆了吗?” “确实。” 太子扼腕感叹:“本朝虽未有过宦官专权一事,但侄儿还是有些担心,若是何公公无所顾忌” “太子放心,何公公应该还是有些分寸的,当然,若是孤有再次面圣的机会,也一定会当面劝诫陛下。” “如此一来侄儿就可以安心在东宫闭门读书了,那此事就托付给皇叔了。” “太子虽然禁足东宫,但依旧担心国事,心系天下,已经颇具仁君风范了,储君之位名副其实,国本之事不容动摇。” 太子连连拱手谦虚,两人对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太子府饮宴回到王府的顾怀正坐在后花园的石凳上闭目养神。 从与太子的一系列接触来看,太子确实跟老二不太一样,虽然有些老实人的心眼,但那种贤仁风范很难演出来,就是书卷气有些太浓了。 还有他的身体顾怀眼中闪过了一丝阴霾。 总不能太子还会走在魏皇前面?太子实在是太胖了,一种不寻常像是疾病的胖。 刚才饮宴时太子还让顾怀见过了太子妃与他那才几岁的小儿子,这就是非常亲近顾怀的表现了,大概也是因为顾怀话语里暗示的对他的支持。 不管怎么样,老二跳了出来,顾怀和太子就是天然的盟友,他们都不可能看着老二挤掉太子登基,如果魏皇驾崩,顾怀就会成为太子的绝对支持者。 当然眼下情况还没坏到那一步,所以顾怀没有把自己和二皇子的矛盾全盘托出,只是稍稍暗示而已。 可也能看出来太子能打的牌没多少了,不然不会这样拉拢他一个公认的闲散王爷。 经过的柳清正好看见了沉思的顾怀,她没有打扰,只是静静的在旁边坐下。 虽然没有声音,但顾怀闻见了风里带着的独属于柳清的淡淡体香。 嗯,很清淡,但就像开在雪山上的花一样清灵淡雅。 他没有睁开眼,只是露出了笑容:“清姑娘来了。” 柳清轻轻的嗯了一声。 顾怀继续问道:“清姑娘忙坏了?也怪我当了甩手掌柜,酒楼的事情怎么样了?” 柳清看着顾怀的侧脸:“王府后院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开始搭了棚子做那个味精了,陈伯也找好了厨子伙计,酒楼也打扫好了,应该很快就可以开业了呢。” 顾怀点点头:“辛苦清姑娘看着了,这几天朝中事很多,我没法亲自盯着,不过有清姑娘看着,我就放心了。” 柳清单手托腮,目如秋水,只是痴痴的看着顾怀:“公子,我担心我做不好。” 顾怀睁开眼睛对上了柳清的视线,微微一笑:“姑娘一定能做好的,从平凉一路过来我就发现了,姑娘最适合管家了,什么都能安排的井井有条。” 柳清有些脸红:“那是因为以前带着妹妹,习惯了而已但我真的没有照看生意的本事。” “任何事都得踏出第一步的,不做了怎么知道有没有呢?” “我知道公子说的是对的,但就是有些害怕。” “没什么好害怕的,只要记住几点就行了,”顾怀的脸色稍微严肃了起来,“第一点就是一定要盯紧后院的棚子,味精怎么做的一定不能被其他人发现,第二就是要悄悄进货昆布,从几个人那儿进货,不要让别人注意到我们大量购入昆布。”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第三嘛就是酒楼的厨子伙计了,不要让他们接触到味精,每天只带少量味精进酒楼,加在盐里,这样他们应该就不会发现的,清姑娘亲自带过去。” 柳清细细记下,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母亲也教过我读过诗书,公子在酒楼写的那些诗句我根本没有见过还有公子找到的那可以提升鲜味的味精,公子为何会懂的如此之多?” 顾怀失笑:“这些都是别人教给我的,我只是借来用罢了。” 柳清的直觉发挥了作用:“教会公子这些的是个女子?” 顾怀点头。 看着顾怀的笑容,柳清突然有些心酸。 第42章 议事 不出所料,第二天的朝会上,当何公公直接宣了赈灾的明旨后,整个朝堂炸开了锅。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何公公一夜之间就转变了态度,批了内阁提交的赈灾折子。 不是没有官员意识到跟顾怀脱不了关系,毕竟顾怀昨天提出来今天就通过了,难道他没有做什么? 连站在上首的谢洵都忍不住深深看了顾怀一眼,他的计划被完全打乱了。 在内阁递了一次折子被何公公退还了之后,看清朝堂形式和何公公心思的他就意识到这份折子很难再通过了,于是他没有再去尝试,看着何公公强势压下了想要立刻赈灾的徐子允和一些官员,让这件事整天在朝堂上吵来吵去。 他只是在等,等灾情发酵,等到了最为严重的地方断粮的八九月,才能让严重的灾情把陛下从后宫逼出来再次把握朝政,再次给内阁把何公公扳倒的机会。 他认为只有把何公公扳倒,让魏皇再度亲临朝政,内阁大权在握,才能开始在魏皇的眼皮子底下开始赈灾,才能进行一次他已经考虑了很多年的改革,从根本上解决魏朝的问题。 但现在这一切都被打乱了,内阁递的折子被批了,也就意味着赈灾会马上开始,现在只需要讨论出让谁去赈,怎么赈。 他没有说什么,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也要善于接受变数。 他看着群臣,尤其注意了一下一直闭目养神的顾怀:“明旨已下,诸位大人可以开始讨论具体赈灾事宜了。” 一位官员越众而出:“下官举荐工部尚书祝文祝大人任钦差大臣总领赈灾事,同时调河南河北二府存粮施粥,户部拨款安置灾民,以安地方。” 一众官员纷纷颔首,觉得这是老成之见,也是朝廷常用的赈灾的手段,连工部尚书祝文也抚须准备出列自荐。 然而另一道声音传了出来:“工部尚书祝大人乃二品大员,怎么轻易离开中枢?下官举荐威国公陈凡任钦差,总领赈灾事。” 一众官员立即哗然,连谢洵都微微一愣。 无他,当官的当勋贵的多少贪点是正常事,拿得少了御史们都懒得弹劾,但威国公陈凡可不一样,这人贪钱是出了名的,几乎已经得到了朝廷官员的公认,让他去赈灾?是不是赈灾银两出了京城就得少一半? 于是立马就有官员出列:“下官以为威国公绝不可担任赈灾钦差,赈灾事应让皇室监督,也好让百姓们知道皇室没有抛弃他们,下官举荐二皇子担任钦差,以藩王之身离京赈灾。” “下官举荐” “下官认为” 朝堂一时吵闹不已,为什么大多数官员都举荐与自己相熟的官员去赈灾?因为赈灾的钱实在太好拿了。 赈灾嘛,朝廷是要从地方调粮,从中央拨款的,赈灾过程中捞点辛苦费嘛,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既然我都推荐你去捞了,你不得表示表示? 大家都在争论,都在竭力形容自己举荐的人多么适合赈灾。 然后户部尚书钱森文站了出来:“要赈可以,户部不出钱。” 这话就有些耸人听闻了,正在争论的官员们都停了下来,朝堂先是安静下来,然后爆发了更大的声浪。 赈灾就是要户部拨款的,你不出钱谁出钱? 钱尚书两手一摊:“去岁税收四百万两白银,南边在对峙,北方在练兵,养军队难道不花钱?翊陵要修,地方施政要钱,难道停了政务去赈灾?要赈灾可以,调粮就行了,户部真拿不出银子。” 这些事情内阁早就知道了,众官员看阁老们没有表示,便继续询问钱尚书:“调粮施粥之后便是安置灾民,户部不拨款如何灾后重建?” 钱尚书活像个无赖:“反正户部真没银子,除非下半年大家都别要俸禄了,那户部还能掏出十几万两来。” 顾怀眼看风向越来越歪了,和高处的何公公对了对眼神,点了点头,从勋贵一行中出列: “各位大人,陛下令孤参与赈灾事宜,孤倒是有些想法想与各位大人说说。” 他环顾四周,侃侃而谈:“诸位大人也知道,光凭地方府库救灾是杯水车薪,所以一定得从外地调粮,河南河北是魏国粮仓,起一百万石粮草转运救灾,足可撑到明年春耕了,各位大人可同意?” 诸位官员纷纷点头,一百万石虽然少了点,但如果只是施粥救济,再加上地方府库,撑到明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第二就是需要朝廷平稳灾区粮价了,若是有囤积居奇的不法商贩或是豪绅,就需要钦差和官府动用强硬手段,只有让粮价平稳,才能让灾民多活一些下来,诸位大人可有不同意见?” 众人互相对视,但没人应声。 顾怀没有在意,继续说道:“第三便是灾后事宜了,怎样减免灾区税赋,怎样安置流离的灾民,怎样恢复生产,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以孤就不多言了。” 他转向户部尚书:“只是钱尚书,户部到底还能拨出多少银子?” 钱尚书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松口:“王爷,实不相瞒,户部是真没银子了,近年的军费开支很大,又在修翊陵,户部最多还能出二十万两白银,再多真的一分都没了,而且明年的税收会因为今年的灾情更加缩水。” 顾怀缓缓道:“若是停了翊陵,能多拨款多少用于赈灾?” 钱尚书看了一眼高处的何公公,心中算了一下:“如果维持翊陵最慢的修建速度的话,大概能多出七十万两。” 顾怀转头向着何公公拱手:“何公公,两府灾民尚在挣扎,何公公可否禀报陛下暂缓翊陵修建,先全力赈灾?” 何洪颔首:“就依王爷的意思,咱家散了朝便去禀报皇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吵了这么久没松口的何公公先是批了折子不说,现在还同意了暂缓修建翊陵?那不是他当做性命的政绩吗? 一时众人浮想联翩,猜测着顾怀和何公公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而一直没说话的二皇子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几次,眼底也浮现了一丝阴霾。 第43章 密谋 最终在得出了任命工部尚书祝文出任钦差,带着河北河南两地存粮与中央拨款前去赈灾的决定后,朝会便结束了。 顾怀从人群里找到了还没来得及走的工部尚书祝文,从袖子里掏出了昨晚写了一夜的一些关于赈灾的意见递给了他。 看着有些迷惑不解的祝文,顾怀袖着手笑道:“祝尚书此去赈灾,也是让孤有了封地可回,孤还得先谢谢尚书大人,这里面是孤对于赈灾的一些想法,毕竟孤在凉州住了不少时间,还希望尚书大人能够仔细看看。” 祝文这才明白过来,也笑着拱手行礼:“没想到王爷如此爱惜子民,下官定然好好研读王爷的高见。” 本就不熟的两人闲聊了两句,顾怀也就拱手告辞了。 他昨夜算是熬了一夜,咬着笔杆子想着以前许白教他的一些东西,再结合当前北魏的情况,才算是熬出了那薄薄的一份小册子。 如今看来工部尚书祝文还算是中正严肃的一个官员,虽然可能下面的贪官污吏免不了伸手,但现在开始赈灾也可以早些救下不少的灾民了。 他的心里有了些满足感,准备回王府睡个回笼觉,孤身走出了宫门。 而在他身后的祝文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却是不屑的将袖中册子揉成了一团。 司礼监。 礼部尚书卢何在何公公一边坐下,好奇询问:“公公为何特地让人请本官过来?” 朝廷很少有人知道,卢何卢尚书其实不像大部分官员一般看不起宦官,甚至根本没人知道,他和何洪何公公的关系还不错。 礼部本身就是个清闲衙门,如今魏乾并立,周边小国朝贡都得走两个国家,自然除了几个常驻大使外,没怎么派使节与两国接触。 于是礼部的众人就更是闲了,有时候还会越俎代庖抢起了都察院的活计。 何公公督工翊陵,自然免不了要常常往礼部跑,而卢尚书与何公公接触多了,也发现这个人不像其他官员所说那般坏,只是有点小贪,而且因为没读过书有些自卑所以与官员们相处不来,本质上不算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于是两人的关系居然渐渐好了起来,卢尚书有时候下了朝还会来司礼监和何公公聊聊天,礼部的折子也从来没受过刁难。 此时何公公也在桌边坐下,老规矩上了几碟小菜,给卢何斟上一杯酒,闲聊起来:“尚书大人如今事务繁忙,却是好久没来司礼监饮酒了,今日须多饮一些。” 卢何捋了捋胡须:“何公公也知道,最近南边有些不安生,收到消息可能南乾要派使团出使大魏,所以最近才有些忙,不然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来看望何公公。” 何洪拈起一筷子菜塞进嘴,然后哧溜一声饮了杯酒,这才开口:“咱家还以为是靖王爷去礼部闹了一趟,所以尚书忙着给靖王爷补仪仗呢。” 卢何也端起酒杯:“只是件小事罢了,织造局在织着朝服,出行仪仗也送过去了,靖王殿下倒是没狮子大开口要全套仪仗,所以倒不是什么大事。” 何洪点点头:“靖王爷确实知道分寸,是个懂礼的人,咱家也是和王爷接触了才知道王爷年纪虽然不大,可相处起来着实不赖。” 卢何有些好奇:“本官正有一问之前公公一直不同意赈灾,为何现在反而同意了?而且对靖王爷如此推崇,可是有什么故事?” “没有没有,只是与王爷闲聊一场,相谈甚欢罢了,”何洪摆摆手,“赈灾一事也是卖王爷个面子,所以今儿在早朝上才松了口。” 他看着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的卢何,最终还是没忍住:“卢尚书如此才干,却只能呆在礼部,咱家也是为卢尚书感到可惜,按咱家看,卢尚书当个阁老是绰绰有余的,说不定还能做个首辅。” 卢何拿起筷子苦笑道:“入阁哪儿有那么容易?公公大概也知道,本官和徐子允有些有些矛盾,当初他入阁时就放了话,只要他在内阁,内阁就不会有本官的位置。” 何洪连连点头:“徐次辅有些时候着实可恶,之前也是因为赈灾的事情下了朝和咱家吵了许久,搞得咱家下不来台。” 他接着问道:“卢尚书可想入阁?” “嗯?什么?”正在拿筷子夹菜的卢何好像没听清。 何洪狠了狠心:“咱家是问卢尚书可想入阁?如今就有一个入阁的机会。” 卢何沉默的看着何洪,过了几秒才收回筷子:“公公此言何意?” “卢尚书想必也知道,如今陛下已经不管政事了,若是咱家向皇上禀报,内阁上官勖、汪珣两位阁老年事已高,内阁已经有些处理不过来事务,请皇上下中旨先提拔官员入内阁维持政务,那皇上会不会同意呢?” 卢何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若是陛下否了公公提议又如何?” 何洪成竹在胸:“卢尚书放心,咱家懂陛下的心思,若是内阁人手不足,陛下定然会为了朝堂稳定提拔大臣入内阁的,而且咱家一定会推荐卢尚书。” 卢何站起身开始踱步,他信了! 如今朝廷局面,只有何洪能接触到魏皇,如果真的按照何洪的说法,这事也许真能成! 他压抑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本来以为此生再也不能入阁了,现在却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同不同意? 他斟酌着开口:“若是此事成真,公公需要本官做什么?” 何洪一笑,他知道卢何动心了:“咱家和卢尚书可是朋友,怎么会要求卢尚书做违背意愿的事情?只是最近阁老们咄咄逼人,这才想要在内阁找份臂助罢了。” 他端起酒杯:“只是希望卢尚书入了阁之后,能对关于咱家的折子行个方便,互相帮衬而已。” “意下如何?卢阁老?” 卢何怦然心动。 第44章 太白 解决了从出凉州开始就一直压在心上的赈灾一事后,顾怀这个午觉睡得特别好。 他好像梦见了许白,梦见了那个世界。 但一觉醒来看见一觉开始日落的窗外,才恍然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有时候遇见一个人,那个人消失了以后,你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遇见过她。 还好那些知识留在了他的脑海和笔记上,让他知道许白不是他的臆想。 走出房间,他伸了个懒腰,就看见了柳莹在花园里鬼鬼祟祟的模样。 顾怀起了玩心,准备悄悄摸到柳莹身后吓她一下。 但柳莹也是练过武功的,一下子察觉到了顾怀。 她小脸有些红,本来准备悄悄去看看那些棚子里是什么东西,结果被顾怀抓了个正着。 顾怀笑着开口:“这不是号称‘江湖小仙女,武林真侠客’的柳莹柳姑娘嘛,怎么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嘛呢。” 柳莹脸越发红了,在背后绞着手,有些扭捏。 顾怀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懂了,柳姑娘是想抓贼,是不是?真是辛苦柳姑娘了。” 柳莹哪儿还能不知道顾怀在调侃自己,急的想跳脚:“哎呀,公子,我就是想看看那些棚子里是什么,姐姐神神秘秘的,不肯给我说。” 顾怀一愣:“清姑娘没告诉你?” 柳莹红着小脸点点头,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我求了姐姐好久,姐姐说我管不住嘴巴一定会说出去,所以就怎么都不肯告诉我。” 她抓着顾怀的手摇了起来:“公子你就告诉我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顾怀被她摇的有些晕:“好好好,告诉你告诉你,我不是让清姑娘去管着酒楼嘛,这里面做的就是酒楼用来招揽客人的秘密武器。” 柳莹气急:“公子你就相当于没说,到底是什么秘密武器嘛!” 顾怀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酒楼时下午开业?清姑娘过去了吗?” 看到柳莹点点头,他笑道:“夕阳西下,正是用餐时分,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华灯初上,朱雀大街人流熙攘,长安这座不眠的城市在此刻爆发出了比白日更加强的活力。 几位国子监的监生正闲聊着准备去醉香楼喝酒,却突然注意到了醉香楼对面的酒楼换了招牌。 “太白居?这名字可真怪,不是叫悦来居吗?” “难道是改做了青楼?太白一词可谓贴切。”一位监生露出了男人都懂的微笑。 “不对劲,嘶这字体。” “是有些怪,这字体为何如此锋芒毕露?” “未曾见过,不过颇有切金断玉之感,这匾额出自谁人之手?” “旁边还有句话‘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这是何人自夸?” “去看看?” “同去同去。” 一群人纷纷涌进了这座今天才重新开门的太白居,一进门就被大堂正面影壁的诗震惊了。 “将进酒?乐府旧题?”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气魄何其雄壮!”一位监生喃喃道。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在下蹉跎多年,意志已渐消沉,终日寻欢作乐,今日方知天生我才必有用也!在下这就回国子监挑灯夜读了!”有个监生直接向众人告辞,然后转身毅然决然出了酒楼。 没有人在意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篇杰作吸引了,喃喃着这气势恢宏雄壮的语句,面容似悲似笑。 已经没有人在意那看着奇怪但细品却颇为惊人的字体了,眼前这诗一出,谁还能说北魏无文气? 南乾可写得出如此雄浑壮阔的诗句? 过了许久才有人反应过来,去看那诗篇的作者。 “李白?各位可曾听闻过这位大家?” “不曾,这诗里岑夫子丹丘生又是何人?” 一旁的一位年轻人却突然开口了:“李白者,字太白,号青莲居士,也号‘谪仙人’,嗜饮酒,性豪放。” 烛光照在了他和他身后绝美侍女的脸上:“但我还是更喜欢另外一个称呼,‘诗仙’。” 有人不服,但也没敢造次,只是拱手朝这个气质不凡的年轻人拱手道:“这位公子言重了,此诗确实非凡,甚至是在下此生仅见的最为豪放之诗,但天下文人何其多?诗歌一途前有古人后有来者,‘诗仙’二字还是太过推崇了。” 年轻人也没继续争论,只是朝几个监生点点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话不假,对于一首诗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感,只是” 他的笑容突然灿烂起来:“反正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尝尝酒菜怎么样?” 长安新开了家太白居,酒楼里有个叫李太白的诗词大家写了首旷世之作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少人慕名而来,直接把太白居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其中国子监监生尤其多,多半是被朋友同窗喊过来的,一齐看着那首将进酒如痴如醉。 有人看到了这首诗里的悲愤和抗争,有人看到了这首诗里的豪迈与自信,还有更多的人感受到的是那股诗句背后饱满的情感和洒脱的情怀。 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用来书写诗句的奇怪字体,毕竟如此纤细的笔迹在这个时代是从没出现过的。 当然没出现过,这是许白在网上找了许多的瘦金体原贴给顾怀看,顾怀又对这种字体尤为喜欢,这才通过临摹练字掌握了书写诀窍,才让这种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字体此刻出现在了长安城。 只能说宋徽宗做皇帝确实算是最差的那一档,但在搞艺术创作这一方面简直是个大家。 “此字脱于楷书?” “必然如此,处处可见楷书痕迹,笔迹瘦劲,可称至瘦而不失其肉。” “运转提顿等运笔痕迹如此明显,堪称大家之作了。” “为何此等诗书双绝的人物此前从未听过?又为何会如此草率的刻在酒楼影壁上?”众人纷纷不解。 疑惑之下,众人便进了酒楼,只见柜台一位女子掌柜风姿绰约,亭亭玉立,温柔可人,一张绝美脸蛋让众人还没饮酒先已醉了,也不回答关于门口诗书的问题,只是笑着让伙计招待进酒楼的客人。 待到点了菜坐下讨论着门口的诗歌与书法,酒菜入口又是一惊:“这菜品为何如此鲜美?” 众人食欲大开,而酒楼从下午开业之后没几个客人的冷清直接变成了爆满,许多等不到座的人就只能去门口欣赏着诗书,一边等着入座。 而在酒楼三楼的包间里,柳莹趴在围栏上看着下面堵在门口的人群,开心的对顾怀道:“公子公子,好多客人啊,为什么生意会这么好?” 顾怀笑着回答:“当然是因为秘密武器就是之前我和清姑娘去买的海带,汤熬干之后会得到一种叫味精的东西,可以让菜变得鲜美无比。” 柳莹似懂非懂:“好生意会一直这么好吗?” “热度过了就会恢复正常的,”顾怀摇摇头掏出纸笔,“所以还需要一些更多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看看,西游记?” “去帮清姑娘,柳大侠别在这里添乱。” “不看就不看,公子是小气鬼!” “” 第45章 秉笔 二皇子今天有些烦。 烦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他从小就不喜欢的,和自己同为藩王的顾怀。 本来以为父皇快不行了,大哥被自己压的死死的,所以那天见到顾怀的时候有点情难自禁,撕破了平时的伪装,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了。 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反正朝廷现在就这样了,自己掌着台谏,和自己对着干的大臣这段时间已经在司礼监那儿存了不少被弹劾的折子。 而且顾怀还是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废物王爷,自己装了也就装了,顶多也就是被他偷袭一波,之后还不是自己登基他就玩完? 司礼监自己还是插了些钉子的,知道顾怀曾经去过司礼监。 结果好家伙,朝廷争吵了几个月的赈灾一事,只是顾怀去见了一趟何公公,何公公居然就肯低头,这两人是怎么勾搭在一起的?今天朝堂上直接和何公公唱了一出双簧。 那这件事情就有意思了,二皇子的政治敏感性还是很强的。 何公公一直忌惮着自己登基,他知道;顾怀在撕破脸之后一定会恨死自己,他知道。 一个人无所谓,何公公一个太监难道还能篡位?顾怀早晚是要回凉州的。 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他就有点慌了。 所以二皇子今天早早的就来了醉香楼,打算喝点酒,结果发现酒楼里面根本就没几个人。 叫来掌柜一问,才知道全跑去对面看诗去了。 掌柜还问他怎么办,他有些不耐烦:还能怎么办?不管呗,今天过了就恢复原样了,一首破诗难道还能把他的醉香楼搞倒闭? 结果等到到了二楼临街的包厢,打开窗子看见对面三楼窗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顾怀时,他就更烦了 第二天,下了朝的顾怀让一个小黄门带着自己找到了正在和几个小太监吹牛的陈公公。 他看着穿着大红袍的陈公公唾沫横飞指点江山,真有些质疑自己找了这么一个货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都是大红袍,一个整天想着把持朝政,一个整天想着传旨收钱。 他摇摇头,算了,都走到这一步了。 迟钝的陈公公这才注意到顾怀这位出手大方的财神爷,也是乐开了花:“哎哟我的靖王爷,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顾怀掀起袍裾在这个司礼监的冷清衙门坐下,开口问道:“公公平时都这般闲适吗?” 陈公公也不脸红,只是一笑:“没旨可传的时候,咱家也就只能呆在衙门里和孙子辈们吹吹牛了,倒是让王爷见笑了。” 顾怀感叹道:“公公也是不易,传旨便千里奔波,不传旨便只能在衙门清闲度日。” 陈公公听了这话眼圈一红,差点老泪一流:“王爷也是明白人,咱家如今这日子,连宫里新进的孙子辈都看不起,实在丢人。” 顾怀脸露同情:“孤与公公情谊深厚,之前又订下君子之约,也实在不忍心看到公公如此受苦。” 陈公公知道顾怀是在说之前的红包,还以为顾怀在提醒自己,他抹了抹眼睛:“王爷放心,咱家虽是阉人,但也知道王爷从没有看不起咱家,受了王爷那么多恩惠,咱家一定会尽心为王爷考虑的,只要宫里有风吹草动,咱家拼了性命也要让王爷知晓。” 顾怀觉得陈公公多少算是到了自己心里的及格线,于是装作一番沉吟模样,然后开口道:“公公如此大义,孤也想帮公公一把,孤之前与司礼监何洪何公公有过一番畅谈,倒是让何公公欠了我不小人情,如今朝中大臣都觉得何公公身兼掌印秉笔有些逾矩了,所以孤想去劝劝何公公让出个秉笔位置来,公公可有兴趣?” 陈公公先是眼睛一亮,随后又黯然下来:“咱家和老何认识多年了,老何那个人我是知道的,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如今他在司礼监说一不二,怎么让咱家分去秉笔位置?咱家谢过王爷好意,但这事多半是不成的。” 顾怀安慰道:“成与不成自有孤去试试,公公只需要等着就行了,若是孤真成了,公公也就不用再有今日这番待遇了。” 陈公公虽然仍觉得顾怀多半要无功而返,但见到一个王爷真的这样把自己当做朋友,为自己考虑,哪儿还能不感动?只觉得自己一定要在宫里给顾怀当好眼睛,才能不辜负顾怀的一番恩义。 说起来陈公公还算是读过些书的,跟何公公那个文盲不一样,算是半文盲,所以忠心表的比何公公水平高多了,只听得顾怀一身鸡皮疙瘩。 “多少?”刚回到王府的顾怀一边喝茶一边惊讶的问道。 “一百多两银子”柳莹的两只大眼睛都闪着金光。 顾怀也震惊了,只是一晚上酒楼的收入就达到了一百多两? 只是一晚上就赚了八分之一个酒楼? 看着笑的贼傻的柳莹,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下子就有钱让陈伯去把以前的情报班子搭起来了,也不用两眼一抹黑上了朝大部分官员都不认识了。 他刚到长安就写信走官驿寄回了凉州,得问问琉璃卖的怎么样了,顺便让崔管事派些人把铺子开到京城来。 赚地方大族的钱有什么意思?要赚就赚长安权贵们的钱。 柳清一早就去了酒楼看着,这倒是让顾怀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成是不是少了点? 他琢磨着等酒楼生意上了正轨,陈伯的情报班子搭起来,就把酒楼送给柳清。 反正那时候琉璃铺子都开到京城来了,自己也就不会再缺钱了,更何况如今就在京城,按他的脾气难道不会去吏部宰一笔俸禄? 不狠狠薅一把吏部都对不起自己。 他赶紧找到陈伯,问他情报班子的事情。 陈伯沉吟了一下说道:“少爷放心,老奴已经找到了不少人,都是以前老人们推荐的年轻人,已经开始在搜集少爷要的资料了,目前王府的钱还够维持,只是如果规模大了就需要投钱了。” 顾怀点点头:“我会和柳清姑娘说一声,需要钱的话陈伯就直接去太白居取,一定要尽快把班子搭起来,凉州那边看了我的信应该会派一些人过来,到时候他们在京城开了铺子,陈伯你就把凉州那条线再搭起来。” 陈伯点头:“老奴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办好的,这些年一直闷着也确实生疏了不少,这些天忙起来倒是感觉好多了。” 顾怀没有再多管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只要陈伯心里有数,他就会放手让陈伯去做。 既然以前父亲能让陈伯独自在长安经营,他也就对陈伯的能力再无怀疑。 而忠诚的话,能独自在长安守了这么多年的王府,又没有子女,而且还能把寄到长安的钱全部好好存下来,没有装进自己的腰包。 只能说陈伯和崔管事一样,如果顾怀连他们都不能信任,这个世上也就没多少能信任的人了。 第46章 入阁 皇宫,御花园。 魏皇正在和赵天师学着打坐养气,如果不是脸色极度苍白,还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何公公深呼吸了几口,揉了揉脸,熟悉的谦卑微笑又回到了脸上,他静悄悄的走到了魏皇不远处,捧着拂尘微微弯腰站着。 魏皇闭目许久才睁开,看到了一旁的何公公,收了架子问道:“何事?” 赵天师知趣退下,只留下了何公公与魏皇。 何公公弯腰回道:“回皇上,是内阁的折子到了,皇上要不要看一看?” 魏皇皱眉:“朕不是说了内阁的折子直接转司礼监用印吗?” 何公公更加谦卑了:“皇上息怒,实在是事情有些大,奴才不敢轻易决定。” “说来。” “是,内阁大学士们在折子里说,上官勖、汪珣两位阁老年纪有些大了,最近批起折子有些力不从心,内阁处理政务的效率慢了许多,所以想请皇上往内阁加些人手。” 魏皇微微点头:“可曾提议人选?” “阁老们提议了礼部尚书卢何,认为卢尚书公忠体国,勤于政务,可为阁老,若是卢尚书适应了内阁工作,便请皇上允了上官勖、汪珣两位阁老告老。” “嗯,阁老们确实也年纪大了。” 何洪突然跪地:“奴才年纪也大了,一人身兼秉笔掌印,只觉得力不从心,而且大臣多有非议,所以奴才想请陛下换陈启明陈公公当秉笔太监,去了奴才的兼任,这样奴才也可以安心做事了。” 魏皇有些意外:“一开始也只是图方便罢了,难得你有这份不贪权的心还有吗?” “有的,”何公公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魏皇,“赈灾一事议出了结果,工部尚书祝文任钦差大臣总领赈灾,朝中两位尚书暂离职守,所以内阁希望皇上直接下中旨让卢尚书入阁,尽早开始处理内阁政务。” “那就这样,”断了打坐的魏皇胸口有些闷,语气也多了些不耐烦,“让礼部左侍郎接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卢何入阁,你代朕拟了中旨,直接发下去。” “陈启明任秉笔太监,加上官勖少师,汪珣少傅,均允以尚书衔告老,让内阁递折子,直接转司礼监,告诉他们朕就不去送他们了,自行归乡即可。” 何公公内心狂跳,但还是控制住了不露出丝毫,赶紧口称领旨退下,与走上来继续教魏皇打坐的赵天师对了一个眼神。 在得到赵天师眼神肯定之后,何公公便知道魏皇服的红丸已经是对身体无害的了。 重新站在御花园门口的他有些不敢置信:事便这般成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持着拂尘的手,没错,事成了,他只需要回司礼监拟个中旨,盖上印,从此内阁的票拟权和司礼监的批红权将握于他一人之手! 只要里头那位不出来,他就完全掌控了这个庞大的帝国! 又一个早朝开启的时候,一众官员明显感受到了上头何公公的不同寻常。 首先是仿佛一夜没睡的两个黑眼圈,其次是何公公明显有些亢奋的精神状态。 何公公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斗赢了的鸡似的,一众官员都有些不解。 连谢洵都凝重了起来,毕竟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参拜完龙椅之后,何公公直接掏出了份圣旨。 诸位大臣严阵以待。 在听完是解除何公公掌印秉笔的兼职,让陈启明陈公公出任秉笔的命令后,诸位大臣直接蒙了。 何公公这是在搞什么?自己权分出去一半还这么开心? 然后他们又忍不住想弹冠相庆,看来陛下终于知道了对何公公的恩宠和信任有多不合理了,何公公的黑眼圈多半是吓出来的。 结果还没等他们兴奋完,何公公又掏出来一份圣旨。 在这份圣旨念完之后,只有何公公尖利的嗓音在整个大殿回响,殿上安静的只听见呼吸声。 这份旨意很简单,是中旨,特召礼部尚书卢何入阁,赐崇华殿大学士;礼部左侍郎萧巩出任礼部尚书。 而在沉默一会儿之后,礼部尚书出列拱手。 众人都以为卢尚书会拒绝这份官员都不喜欢的中旨时,卢尚书开口了:“臣谢陛下鸿恩。” 声音不大,但刺进了所有官员的心,这卢尚书变成了魏皇在位至今第一个没有经过正经程序入阁的官员。 然后何公公掏出了第三份圣旨。 也很简短,上官勖、汪珣两位阁老被迫告老了。 两位已经白发苍苍,在朝廷中枢为官三十余年的老人对视一眼,出列跪接了圣旨。 走,归乡,还能怎么办呢?明旨都已经下来了。 能加三孤衔,以尚书的身份退役,已经是陛下对他们这些老臣很宽仁了。 然而徐子允有些悲愤的开口了:“两位阁老并没有上折子,为何陛下会逼迫两位阁老告老还乡?” 何公公顶着黑眼圈,语气淡漠:“次辅大人慎言,难道不是陛下心系老臣,担忧两位阁老身体,这才让两位阁老辞了政务好生歇息?” 徐子允怒视何公公:“内阁是大魏中心,怎能不经过百官讨论便定下人事更迭?内阁有封还中旨的权力,此事内阁不能同意!” 一旁的卢尚书猛然抬起头。 而何公公没让卢何开口,继续说道:“内阁确实能封还,但现在已经批红用印,难道次辅大人要违逆陛下的意思?” “君有乱命臣可不受!此事不能如此草率,内阁人选必须由百官选出!” “礼部卢尚书勤于政事,持身以正,为何不能经中旨入阁?如今两位阁老告老,难道还要讨论上个把月?会耽搁多少处理政务的时间?” “荒唐!卢尚书可有什么政绩?如何能入阁?” 一旁的卢尚书此时眼睛都红了。 而朝堂上除了何公公和次辅徐子允越来越大的争吵声,其他人都诡异的没有开口。 连首辅大人谢洵也只是皱眉若有所思。 不是没有人觉得这事奇怪,但从程序上来说,这件事情居然是合理的! 陛下心疼两位上了年纪的阁老,主动让他们告老,临走还给了三孤衔尚书待遇,有错吗?没错。 内阁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为了提高处理政事的效率,防止专权,再提个人进内阁,有错吗?还是没错。 礼部尚书是三公九卿之一,已经到了入阁的标准,而且卢尚书虽然没什么政绩,但也是在中枢打熬了多年的人物,有错吗?更没有了。 所以虽然这件事情很突兀,很奇怪,但仔细一想,居然无论什么方面都很合理。 所以一众官员面面相觑,只觉得今日可能会开现任魏皇继位以来之先河,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连现在正在和何公公激情对喷的次辅徐子允,不少人也是知道他和卢尚书是有私怨的。 唯一可能拿出来说的,可能也就是鄙视一下卢尚书居然接了中旨?要知道真正有文人风骨的可都不愿意接。 但他们扪心自问,那可是入阁啊,真到了自己,却也不知道该不该接了。 于是朝堂上沉默的沉默,激情对喷的激情对喷,若有所思的若有所思,武将们则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怀闭目养神,幽幽一叹。 第51章 淮竹 灯火通明的靖王府书房内,顾怀正看着一份薄薄的册子,陈伯束手站在一旁。 他放下册子,略微皱了皱眉:“太简略了大部分官员都没有平生履历,个人秉性一栏也都是捕风捉影之事,不可信。” 陈伯弯了弯腰:“少爷,最近只能找到这么些民间人,多半都是在官员住宅左近打听的的消息,实在是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没有怪你的意思,”顾怀摆了摆手,“但我要的不是这个,尽可能还是要详细真实一点的情报。” 陈伯点点头,在顾怀的示意下退出了房间。 顾怀又拿起册子看了看,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在太白居开始盈利之后,陈伯的情报班子总算开始工作了,但目前只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对他而言却是没什么用。 长安城太大了,官员也太多,五寺六部六科,能上朝会见过的也没多少,但他需要对长安官场有一个大概的认识。 如果只是呆在凉州那地方,当然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不过如今已经到了京城,而且已经开始有动作了,这些事情却必须做到心里有数。 哪些官员兢兢业业,哪些官员尸位素餐,哪些官员民间风评最好,哪些官员手脚不干不净,他可以现在不知道,但起码需要知道时能够有一份报告摆在桌子上。 任重而道远,慢慢来。 何公公最近很老实,在赈灾一事确定下来后甚至比之前还要老实,但顾怀知道,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赈灾的事初步要到七月才能有消息到长安,他寄往凉州的信估计也得那时候才能有回音,六月又有大祭,事情繁杂,好像做什么都力不从心。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黑夜,沉默不语。 “秦姐姐,那位太白居掌柜真的有这么漂亮吗?整个明月楼都在传唱这首诗呢。” “应该很漂亮,你看这诗里写了,白云想变成她的衣裳,花儿都像变成她的容貌。” “我还是觉得秦姐姐最漂亮,天底下哪个女子都比不过。” 长安城西的明月楼里,两个女孩子在闺房中说着悄悄话。 其中一个女子手里捧着一张纸细细的看着,另外一个女孩子年纪要小些,正在为女子打抱不平: “听说楼里有些客人私下在说这首诗一出,太白居掌柜就是长安第一美人了,要我说啊,他们是没有见过秦姐姐,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女子放下纸,有些好笑:“你呀,别总是这样的脾气,在楼里还好,以后出去了会得罪人的,天底下有那么多美丽的女子,难道都要比一比吗?” 房间内的烛光很明亮,把她的眉眼照的很清晰,俨然是人间绝色,描红的眼角斜飞入眉,眉心一点朱砂,妩媚却又端庄。 小女孩翘起鼻子:“我才不出明月楼呢,就这样也挺好的。” “傻瓜,”女子伸出纤纤玉指点了一下小女孩的脑门,“明月楼终究是风尘地,在楼里度了青春,难道老了还留下来?” “我觉得像秦姐姐这样就挺好的,卖艺不卖身,等到年纪大了还能当个妈妈,就留在楼里养老了。” 女子幽幽一叹:“虽说不卖身,但入了青楼,难道还能是个干净女子?你年纪还小,以后就会懂了。” 小女孩懵懵懂懂,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苦:“秦姐姐,你真的要给自己赎身啊?妈妈让我劝劝你,老鸨子发话了,要是你坚持要赎身的话,就让妈妈别护着你了,必须得接客。” 女子面色平静:“我知道,但我还是会走的。” “为什么一定要走啊,秦姐姐走了我就又一个人了。” “前半辈子没办法决定自己怎么活,总要决定以后自己会走怎样的路。” 女子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姐姐攒的钱差不多了呢,你想和姐姐一起走吗?” 小女孩有些犹豫,思考之后还是摇了摇头:“秦姐姐知道我的父母把我卖进明月楼以后就不见了,我觉得楼里的生活还挺不错的。” 女子也没有强求,她只是笑了笑,然后继续拿起那张纸,细细的看着。 小女孩好奇问道:“秦姐姐你很喜欢这首诗吗?” “哪个女子会不喜欢呢,在自己最漂亮的时候,有一个人为自己写了这么美的诗句。” 她喃喃道:“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会是谁写的呢?” 小女孩扔了块蜜饯进嘴里:“秦姐姐你刚才去弹琴的时候我听客人们说是一个王爷写的,但是他自己不承认,也有人说是那位王爷出身边境,根本就写不出来,是花钱找人买的。” “你一直都不喜欢学诗书礼乐,如果你学了就明白了,”女子笑着摇摇头,“这样的诗句,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小女孩正准备说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站在门口,脸色有些不好,能看出来在强抑着怒气。 她看到了房间里的两人,脸色稍微好看了些,点了下头:“听荷,你先出去,我有事情要和淮竹说。” 小女孩连忙吞下蜜饯起身,乖巧的点了点头:“好的,妈妈。” 等到小女孩出房间带上了门,女人有些泄气的坐到了桌子旁,看到还在盯着一张纸看的秦淮竹,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啊,让我操心死算了,都什么时候了还一点不急。” 秦淮竹带着笑意:“妈妈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急?” 房间仿佛随着秦淮竹的笑容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之前秦淮竹坐在窗边,那一片小天地仿佛就成了名家笔下的仙女图,而随着秦淮竹的笑容,这一幅画面立刻生活鲜活了起来。 连被称呼为妈妈的女子也看着这笑容呆了一呆,然后越发痛心疾首:“淮竹啊淮竹,你就说这些年妈妈对你怎么样?” 秦淮竹的笑容未减,她起身袅袅走到桌边,给女人倒上了一杯茶:“妈妈待我是极好的,我还小就被卖到了明月楼,多亏了妈妈,这些年才能平平安安只卖艺不卖身,” 女人气乐了:“你也知道是卖艺不卖身?明月楼的头牌清倌人,居然要自己赎身出明月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出了楼你怎么生活?真是鬼迷了心窍!” 秦淮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站到了女人身后开始给她揉起肩膀:“妈妈别生气了,我只是想换种活法罢了。” 女人想扒拉开秦淮竹给她揉肩膀的手,最后还是没能狠下心,只能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么些年可曾苦了你?你要是出了楼,能做什么?去给贵人当小妾还是嫁给平民百姓?你看看你像过日子的样子吗,青楼出去的女子,哪个能好好过下去?” 她越说越气,刚平静一点,现在又有些火大了,直接转过身不看秦淮竹,胸口起伏。 秦淮竹只能蹲下拉住她的手,有些委屈的说道:“妈妈误会了,淮竹可不想嫁人,这些年也攒了些钱,想着自己开家小店,以后也就对付着过了,至少那样很自由很轻松。” 女人就见不到秦淮竹这幅小女儿姿态,既难过又心软:“难道明月楼就不轻松不自由了?你可知道这些年为什么你能不卖艺不卖身?都是明月楼有背景才能罩得住,你出了楼,以后可怎么办哟。” 她说着说着就抹起眼泪来:“如今管着明月楼的柳夫人,你也是见过的,直接说了你要走就要你接客,妈妈就差跪下来求她了,还是不松口,你的性子我能不知道?你怎么可能同意?你又怎么能走?” 秦淮竹拍了拍她的手:“总会有办法的,妈妈。” 她扬起脸微微笑着,眉心朱砂有些鲜红,衬的越发出尘,声音有些低,像是在呢喃:“总会有办法的。” 第52章 报国 又散了一次早朝,出了大殿,吏部郎中辛嘉祥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 已经中午了,天空里还飘着雨,可惜皇宫里没有春末夏初雨打残荷的风景看。 刚刚顶头上司吏部右侍郎游连神神秘秘的一个人先摸出了大殿,自己在后面叫了几声完全当没听到。 他有些愤愤,自己中进士还比游连早些,结果在官场爬的还没人家高,现在可以直接把自己当空气。 有什么可得意的?不就是比自己高个两品吗,整天把自己当成狗使唤。 而且虽说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更是被称为天官,左侍郎和手下的两个郎中也是主持着每年六月的京察,捏着地方官员的命脉,堪称风光无限,但下面的右侍郎和另外两个郎中就没这么风光了。 好巧不巧,他辛嘉祥就是跟着右侍郎混的郎中之一,天天在吏部整理官员卷宗。 当年科举考的就不咋地,进了官场在地方苦熬十多年,好不容易进了京,还因为一篇奏折引起了魏皇的注意,调进了吏部。 结果就混到了游连手下,跟着个没什么本事的上官,自己也天天在吏部挨白眼。 他有些惆怅,自己也过了不惑的年纪,此生怕是不能再位列九卿了。 再看看走在前方穿着黑白两色袍服的靖王与齐王,他砸砸嘴:说到底还是没个好爹,看看这两位,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已经是一介藩王了,正一品! 齐王还好,自小在京城,又是陛下亲子,当年立了国本之后就被封了齐王,只是没有就藩,这些年倒是在长安名声不错。 可那个靖王又是什么东西?连冠都没加,自小长在蛮夷之地,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货色,入了趟京就这么活跃?靠着赈灾一事在朝堂蹦跶参政议事,据说还在京城疯狂求名,又是买诗又是追求民间女子,搞得自家闺女也成天问自己靖王长成啥样。 偏偏自己见着他还得上去行礼。 十年寒窗,多年沉浮,抵不过血脉身份。 他甩甩袖子,再没向那边看一眼,径直去了吏部衙门。 雨声连绵,吏部衙门里,辛嘉祥正和手下官员们用着膳食谈天说地,这个聊聊长安最近风物,那个抱怨最近送的膳食真是越来越难吃了,七嘴八舌,倒是一天中衙门难见的热闹。 辛嘉祥没怎么搭话,他吃饭一向吃得慢吃得细,虽然最近衙门订的膳食确实味道差了点,但也比他家里做的好多了。 按道理吏部郎中,全大魏最显贵的一批官员之一,辛嘉祥早应该捞个盆满钵满了,但别说,这位确实是比较清贫的。 一嘛,虽然都在吏部,但右侍郎没实权,辛嘉祥自然也接触不到吏部最能捞钱的京察一事,二嘛,辛嘉祥从来都是一个不那么在乎外物的官员。 出身农家,无论是当年外放县令,还是后来入京进吏部,他还真没贪过什么钱。 硬要说有,也就是当年当县令时候给大户们写了些牌匾收了点润笔,但那才多少银子? 所以这么些年,辛嘉祥家中除了从当年科举就跟着自己,这些年走南闯北好不容易在京城安定下来的老妻之外,也就只有一个女儿和几名家仆罢了,连上朝都是骑驴的,对比他的身份简直磕碜的不行。 但辛嘉祥甘之若饴,他是个有抱负的人,有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己父母早已过世举目无亲,就只有一个老妻和早晚要嫁人的女儿,贪钱有什么用?把墓修的豪华些? 要是在履历上有了污点,那才是最要命的。 反而仕途才是自己最看重的,没机会这么浑浑噩噩到死也就罢了,若是有机会,难道他辛嘉祥多年苦读又苦熬地方的施政经历,做不得一任阁老? 谢洵一个探花郎做得,徐子允个老不吝做的,自己就做不得? 他想着些有的没的,慢慢放下筷子,又细细品了品汤,这才满意起身。 正准备和一众同僚告别,却突然发现了有些魂不守舍从门外走进来的吏部右侍郎游连。 正在吃饭的众人立马噤声,这位右侍郎虽说在吏部有些窝囊,但为人品性严厉端正,平时就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坐卧有礼,可万万不能当着他面边吃饭边聊天的。 厅中一时安静下来,在场官职最高的辛嘉祥开口道:“游大人久久未归,膳食已经送到大人官署了,大人去官署取用便可,大人今日何事耽搁了?” 游连有些恍惚,他没有在意辛嘉祥说的话,好像在思考着什么,脚步未停,说话间已经走过了官署:“辛大人随本官来一趟。” 众人面面相觑,游连今日的样子实在太古怪了,但眼看着就要没了人影,辛嘉祥只能与同僚告别后连忙跟上。 他走在游连身后,看到游连还是蹙着眉头若有所思,也没有开口打扰,只是跟着进了游连的官署。 坐下之后又安静了一会儿,游连这才开口:“辛大人,本官在吏部这些年处处受气,也就辛大人算是与我一条心,有些事情也只能与辛大人探讨一二了。” 辛嘉祥连忙应道:“多谢侍郎大人看重,愿为大人分忧。” “刚刚本官去了一趟司礼监,何公公让小黄门给我递了消息,只有一句话,”游连似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游大人可愿为天官?’本官虽说不明其意,但还是去了一趟司礼监。” 辛嘉祥也愣住了,一个内侍对一个在朝官员,尤其是多年郁郁不得志的吏部侍郎问道愿不愿意做吏部尚书?这算什么事? 但他没有开口,只是等着下文,这些年在吏部自己对游连可谓表现得忠心耿耿,这件事他既然开了口,就一定会说完。 果然游连继续开口了:“本官到了司礼监后,何公公邀本官共饮,言谈中居然说他有办法让本官当上吏部尚书,而且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辛嘉祥不可置信:“何公公当真如此说?虽说何公公掌了批红盖印,但吏部是六部第一衙门,又是吏部尚书这个紧要位置,何公公哪儿来的胆量和气魄说这番话?” 游连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有些干哑,抚着胡须的手有些颤抖:“本官也有些不解,但询问之下何公公只是笑而不语,直到本官追问许久,何公公才坦诚道内阁卢阁老是他的人!” 宛如无声惊雷在脑海炸开,辛嘉祥一瞬间就明白了。 内侍的批红,内阁的票拟,吏部的折子 看来何公公许诺的吏部尚书真有可能不是开玩笑的。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游大人如何回复何公公的?” 游连摇了摇头:“当时本官也是一时震撼无语,反应过来之后才向何公公问道为何会将这等隐秘事与本官全情托出,你猜何公公怎么说?” 辛嘉祥摇头表示不知。 游连苦笑一声:“何公公说本官在吏部举步维艰是朝堂都知道的事情,而且本官当年也因为贪了些钱被御史弹劾过,何公公找出了当年的折子,觉得本官一定会将此事应承下来,这才找上了本官。” 他有些自嘲的拨弄了下桌案上的杯子:“确实,仕途不顺,心有贪意,这么一个好机会摆在面前,何公公是认准了本官会动心啊!” 辛嘉祥脸色不变,开口询问:“那游大人作何打算?” “本官与辛大人一同在吏部打熬了这些年,也算患难与共,而且本官很欣赏辛大人为人处世的风格,所以今日才坦诚相告,便是希望能得到辛大人的建议,实不相瞒,本官也有些迷茫了” 游连仰起了头,闭上眼睛继续拨弄茶杯:“嘿,吏部尚书” 辛嘉祥没有去看游连,而是看向了窗外:“下官记得,当年游大人是中了榜眼?” “不错。” “三甲进士要骑马出南华门唱名,陛下亲自赐酒,游大人还记得那一幕吗?” 游连微微一叹:“此生最美风景,怎能忘怀?当年唱名时心中便想着此生必报国恩了,只是这些年庸庸碌碌,实在是耽误了心中豪气。” 他突然一愣,然后释然:“本官明白辛大人的意思了,确实,虽说多年仕途不得意,但本官也是十年寒窗南华唱名做上来的正经侍郎,而且深受国恩这些年衣食无忧,此刻居然会为了一个阉人言语心思不定,却是让辛大人见笑了。” 辛嘉祥拱手称不敢。 似乎想明白了的游连精神好了起来,他直接站起身:“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卢阁老真与何公公共同进退,那看何公公的动作,朝堂要起大风波了!本官这就去与首辅大人诉说此事,也就首辅大人还能压制何公公了。” 辛嘉祥也随之站起身,不由赞道:“我大魏有游大人这般见利不忘国恩,遇事立身愈正的官员,何愁不国泰民安?下官钦佩不已!” 游连也笑着向这个自己的下属行了一礼,这个多年在仕途上没有建树连连碰壁的官员,终究还是选择了心中如当年苦读那般单纯朴素的理想。 只为报国,报国而已! 两人拱手道别,游连自去寻首辅谢洵,而辛嘉祥也出了侍郎官署,站在了走廊上。 雨还是没停,吏部庭院里的花木也被打得有些有气无力,左侍郎官署里的笑谈声隐隐传来,整个长安笼罩在雨后的雾气里。 他摸了摸下巴上蓄了很多年的胡须,若有所思:“何公公,卢阁老,谢首辅” “吏部尚书” 第53章 首辅 文华殿,内阁。 谢洵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揉了揉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昏花的眼睛。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西北旱灾,南方剑拔弩张,魏皇身体每况愈下,朝堂上最近因为卢何入阁也起了看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他这个做首辅的,也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尽力维持着这个帝国。 外面下着雨,天色有些昏暗,门口的小黄门压低着咳嗽的声音,卢何如之前一样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徐子允正在批着各地今年报上的春耕事宜。 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折子:岷山总兵杨公宜报,岷山卫骑兵在平凉西境外巡逻时接触到了蒙古人。 天气有些阴冷,谢洵的脸上也带了点寒意。 南乾近些年小动作不断,连蒙古人也开始南下了吗? 在平凉周围发现蒙古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首先正对着蒙古的是一个凉州,与蒙古人的互市贸易基本都是在凉州完成的,少数汉化的蒙古人也居住在凉州北方,所以基本不可能有蒙古人绕过凉州南下。 就算凉州卫因为灾情没法对蒙古人保持以往的警惕,也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让蒙古人穿过凉州到达平凉府附近。 如果只是零星几个蒙古人,那可以说是某些蒙古汉子想把马运到内地来卖,价格高些,但杨公宜的折子写的很清楚,是配备了斥候骑兵的大批蒙古人。 不是使节,也不太可能是部落迁徙,这批人到底是去平凉做什么的? 他在折子上批复:已阅,令岷山卫士兵开始沿平凉西线排查所有入境蒙古人口,若是有蒙古军队入境,凡事自决;去信训斥凉州卫,加强对蒙古的监视,防止蒙古人南下。 封了折子,他让小黄门送去了司礼监。 这种关于军队的事务,何公公一般都会直接批红,这也算是何公公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分得清自己不懂军事,从不多加干涉。 工部尚书赈灾尚需时间,凉州已经是个烂摊子,蒙古人如果也蠢蠢欲动,魏国被南北夹击,压力就太大了。 他又拿起了下一封折子,扫了一眼是关于永平赋税的,永平知府上书对于朝廷两次对永平加税民间已经怨声载道,希望朝廷能减轻赋税。 谢洵的脸上有些无奈,魏国东方的赋税基本都是永平府撑起来的,这几年国家处处都要用钱,若是减了赋税,可能就要出大窟窿了。 加税两次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毕竟还有西北南方那么多军队要养着,他只能把折子放到一边,准备留中不发。 但总是忍不住去看,谢洵就是永平府人,怎能不知道加税两次会让永平真正的平民阶层生存艰难?地主豪绅阶级再加税几次也会对他们无关痛痒,但对于指着打渔和几亩薄田生存的平民来说,这两次加税或许会让他们原本一年辛苦下来仅存的一点粮食全部交空。 军队养的太多,就会对国家的赋税造成太大的压力,但如果没有军队,魏国的地理位置也实在有些不好,南对南乾,北有蒙古,永平边上还有高丽,凉州连通西域,别看现在各国每年都有使节来朝,若是魏国蒙难,这些国家都不会介意上来踩一脚。 积弊太多了。 他想做一些事情,多年的执政和宦海沉浮让他心中已经有了一套模糊的改革方案,魏皇曾经和他秉烛夜谈,也对他的想法很推崇。 但突然那个皇帝就躲进了后宫,开始学那劳什子道法,开始把朝政全部丢了出来,让他只能当个裱糊匠,因为如果没有皇帝站在他的背后,哪怕他是内阁首辅,也是没有资格推动改革的。 一道匆忙进入大殿的身影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和徐子允抬头看去,是吏部右侍郎游连,身后还跟着没能拦住神情慌张的小黄门。 游连身上官服还带着些雨水,他不管不顾,先是向站起身的徐子允行了礼,然后直接走到了谢洵桌旁,将之前在司礼监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徐子允在一旁听得大惊失色:“何洪的手都伸到吏部去了?” 游连点点头,却发现谢洵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放下手中折子叹了口气。 他还没急,徐子允急了:“你这都没什么反应?” 谢洵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早就该预料到的事吗?” 他对徐子允说道:“卢何入阁时我就已经猜到会有这一幕的,既然已经开始揽权,就一定绕不开吏部,只是没想到他会直接找上游大人而已,我以为他会先从郎中入手。” 游连脸色尴尬:“多半是下官履历有污点的缘故” 谢洵摆了摆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游大人今日作为,已是尽忠体国了。” 他又转向徐子允:“先冷静一点,既然何公公开始插手六部,内阁就有了理由向何公公发难。” “可是需要下官当堂指证?如今何公公势大”游连的面色有些难看,他实在不想与何洪当着百官的面撕破脸。 谢洵摇头:“不需要游大人再做什么了,何公公对游大人所说之事不足以成为百官彻底与何公公对立的证据,游大人只需要记住,若是被陛下召见,实话实说即可。” 游连苦笑一生:“陛下如今连首辅大人都不见,如何会召见我一个区区侍郎?” 徐子允也插嘴道:“若是陛下能召见官员,何至于区区宦官言谈之中三公九卿之位如同儿戏?”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怨气:“这到底是谁的江山?” 游连身体一颤就当时没听到。 谢洵袖着手,就好像是民间随处可见的畏寒老人一般,淡淡开口:“春寒料峭,此事就先放下。”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谢洵为何突然前后如此反常,谢洵又向游连徐子允二人说道:“我年岁已高,身体有些不适,子允你把剩下的折子批了,游大人自回吏部,此事不要声张,安心等待接见即可。”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语气萧索:“我今天就先回府上看看我那孙儿。” 徐子允游连二人面面相觑。 第54章 弹劾 第二天的朝会上,多年未曾请过假的首辅大人缺席了。 徐子允代为主持朝议,众官议论纷纷。 连顾怀都有些觉得事出蹊跷,前几天还气定神闲的首辅大人,怎么说病就病? 而且那可是百官之首,现在实际上的帝国掌控者,哪怕是病了,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就罢了工。 他看了看何公公的脸色,发现何公公的脸色也有些奇怪,他才放了些心。 总算何公公没疯到上来就对一国首辅下绊子。 徐子允带领百官讨论完了各地春耕的情况,定下了朝廷今年要对各地扶持的力度,然后堂上便一时安静下来。 顾怀揣着袖子,眯着眼睛瞟了瞟身边的齐王。 嗯,穿着正经朝服气度上是不一样,面带微笑单手负后,气定神闲胸有沟壑,连看他不顺眼的顾怀都不得不承认光从皮囊上讲二皇子简直不像魏皇亲生的。 二皇子没动作,都察院也偃旗息鼓,顾怀还以为朝会要就这样结束了。 结果一个官员站了出来:“下官有事请议。” 众人纷纷看去,是吏部侍郎辛嘉祥,扫视了一眼后,又看向了吏部左侍郎游连。 毕竟大家都知道,辛嘉祥在吏部是给游连打了几年下手的,此刻站出来,难道不是游连的指示? 游连有些发懵,他是真不知道辛嘉祥发什么疯,如果他没记错,这还是辛嘉祥第一次没和他通气就在朝会上自行出列议事。 站在台阶上的徐子允看了一眼游连,面无表情:“辛大人请说。” 辛嘉祥先对着龙椅行了一礼,然后从手里拿出一封折子,开口道:“下官劾吏部左侍郎戚敏学主持京察期间收受贿赂,恣意篡改京察官员考评,亲近者行贿者考评俱为优良,穷困官员考评俱下,且地方官场流传‘欲得京察路,先入侍郎门’,此举有负国恩,骇人听闻,下官请次辅大人领百官今日在朝堂之上议戚敏学之罪。” 一个小黄门得了何公公眼神示意,下了台阶接过辛嘉祥手中折子,递到了徐子允跟前。 都察院的一众官员立马炸了锅,朝堂弹劾一事从来都是都察院专属的风光,平日礼部官员闲着没事干乱写折子也就罢了,今天居然被吏部官员在朝堂上抢了风头? 而且你辛嘉祥是跟着右侍郎混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弹劾左侍郎? 除了义愤填膺的都察院官员,其余官员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从听见辛嘉祥弹劾内容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吏部左侍郎戚敏学。 顾怀却没有去看被弹劾的戚敏学,反而第一时间将看向了何公公。 果然,何公公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 他再看了看站在文官之首的卢何,却正好对上卢何古井无波的眼神。 几乎瞬间他就明白了今日之事的源头。 这就是你在吏部选择的人吗? 立马就有都察院官员想出列斥责辛嘉祥,却在二皇子的视线下退了回去。 诡异的安静里,吏部左侍郎戚敏学阻止了身边几位交好的吏部官员,独自出列朝着龙椅跪了下去。 何公公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戚大人为何不免去冠带?” 魏朝开国传统,被弹劾的官员一般都要免冠自辩,直到后来都察院疯狗成群,几乎排的上号的官员都在司礼监有着折子,这一传统才渐渐消失。 当了不少年朝堂老二的次辅徐子允今日虽然做了百官之首,但却不同往日的性情激烈,反而声音平静:“此事未有定论,戚大人为何要免冠?” 不少官员都觉得今日的徐子允像极了谢洵。 何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声音继续传了下来:“那咱家就不多话了。” 戚敏学跪在冰凉的地上,声音有些干涩:“下官主持京察已近三年,从未收受贿赂,至于那句流转的话更是闻所未闻,实不知为何今日辛嘉祥弹劾于我!” 吏部几位与戚敏学交好的官员也纷纷出列拱手:“下官也有此问,戚大人公正严明,每年京察殚精竭虑,从未有过收受贿赂风声传出,此等捕风捉影之事岂能在朝堂之上提出来?” “正是,堂堂正三品大员,难道还会在京察一事上捞钱?” “辛嘉祥小人之心!吏部从未有大肆收受贿赂之风气,若是戚大人借京察揽财,都察院大理寺难道不会听见风声?轮得到你辛嘉祥弹劾?” “敢问可有证据?没有证据,风闻奏事乃御史特权,辛嘉祥身为吏部官员,擅自弹劾三品大员,该何以治罪?” 不时有官员出列附和,实在是这事在他们看来太扯淡了。 连都察院的御史们都觉得辛嘉祥犯了失心疯,那可是京察!地方官员上升的最紧要途径!要是戚敏学敢收钱,早被御史们收拾了。 但站在上首的徐子允却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手中那封折子默不作声。 辛嘉祥也不和那些维护戚敏学的官员们争辩,只是垂手站立着。 徐子允终于开口了:“辛大人的折子上列举了三年以来戚大人京察中收受的贿赂,以及对应的官员升迁贬谪记录,戚大人可有话说?” 戚敏学猛的抬起头:“下官从未做过这般事!” “成平五年,永平建乐洪涝,建乐县令考评上佳,京察后你纳了两门妾,俱是建乐人。” “成平四年,京察后你家中祠堂大修,地方宴席一摆三日,成为吏部谈资,纷纷称你不忘乡里。” “又是成平五年,京察后长安城门意迟巷三间铺子转手到你夫人名下,日进斗金。” “成平六年” 一桩桩一件件,徐子允照着折子念了出来,戚敏学的脸色越发发白。 他极力辩解:“下官家中乃地方富庶大户,下官原配夫人家中也颇有些财力,这些财物清清白白,不是下官索贿所得!” 徐子允颔首点头,确实,这些事情太过捕风捉影,没有写明具体是否是有人送礼,只是记录了每年京察之后戚敏学家中财力变化而已。 他看向辛嘉祥:“戚大人三品大员,又是地方富户,家中有些闲财完全说得过去,辛大人折子上只记了京察前后,不足以证明戚大人京察索贿。” 辛嘉祥只是低着头没有回答,旁边却响起了一道声音。 那道声音以前经常在朝堂上响起,最近却一直没有出现,此刻听起来云淡风轻,却让徐子允的脸色和戚敏学的心一同沉了下去。 站在文官之首的卢何淡淡开了口:“没办法证明收了钱,那又怎么证明没收钱?” 第55章 京察 自从入了阁就没在朝堂上发过话的卢何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是直接把现在站在百官头上的徐子允的话顶了回去。 不少官员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 在他们看来今天这就是一场闹剧,跟着吏部右侍郎混的郎中辛嘉祥吃饱了撑的越权去弹劾左侍郎,没见游连的脸色跟啃了一嘴土似的?而且弹劾的居然是这种连证据都没有的无稽之事,最关键的是除了告病的谢洵其余两位阁老还呛起来了。 精彩,精彩,不知道会怎么收场。 徐子允拿着折子的手缓缓背到身后,脸上表情好像才注意到卢何一样,声音平淡:“卢阁老此言何意?” 卢何也不出列,依然站在文官之首,面无表情:“京察国之大事,地方官员勤政与否朝廷是不知道的,只能通过每年的京察监督地方官员,辛郎中折子上写的明明白白,京察前后戚大人家里财力情况确有变动,怎能不慎重对待?” 他转向辛嘉祥:“辛郎中,折子上的事你从何听来?” “下官平时在吏部就多有留意部门内消息,几年来凡有风声便记录在册子上。” “吏部官员为何如此空闲?” “尚书大人令左侍郎全权处理京察事宜,下官跟随右侍郎整日在吏部整理卷宗,实在无事可做,便起了记录之心。” 不少官员看向游连的眼神瞬间露出一丝了然,原来是你这老小子被排挤的太厉害才让手下郎中出来在朝堂上公然弹劾左侍郎? 真是想权想疯了。 游连脸色青红交加,有心想站出来辩解,可六部的人基本都知道辛嘉祥是他手下郎中,这事儿在他们看来怎么能跟他脱了关系? 连都察院的御史们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卢何听完辛嘉祥的话,点了点头:“专权方能索贿,戚侍郎,可有家中账簿自辩?” 跪在地上的戚敏学呆呆的看着一唱一和的两个人,他哪儿来的账簿?就算夫人真的做的有,纳小妾提拔亲近官员这种事难道他真没干?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觉得只是辛嘉祥疯了想上位,那现在卢何的下场就让他感觉到了浓重的杀机。 他免去冠带,朝着龙椅连连叩首:“下官求见陛下以自辩!下官绝无贪腐之举,天地可鉴!” 卢何面露惋惜:“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此刻尚未归京,若连左侍郎都能索贿,地方官员手脚又如何能干净?” 不少官员面露狐疑之色,看卢何这架势,难道今天真要为了这些莫须有之事问罪三品大员? 陛下不出后宫,谁能不问青红皂白将实权三品大员下狱调查? 然后何公公出马了。 他一撩拂尘,脸带红晕:“卢阁老说的是,吏部官员伸手要钱,地方官们就得刮钱,这种事情要是不追查,万一吏部官员都学起来了怎么办?” 徐子允终于有点按捺不住了:“何公公!本朝开国一百余年,从未有过此等无证而诛之事!” 跪在地上的戚敏学也抬头怒视着卢何和何洪:“本官为官十余载,从未做过贪腐之事,今日只因为小人谗言便要怀疑本官,难道两位不怕朝堂百官寒心吗?” 卢何的目光在戚敏学和辛嘉祥身上来回扫视几轮,然后笑了出来:“此等消息当然不足以问罪堂堂三品侍郎,但事出必有因,为了还戚侍郎一个清白,必要的调查还是要的。” 何公公也适时插嘴:“不如就让刑部立个案,让戚大人休息段时间?调查清楚了,自然也就真相大白,到时候辛大人诬告,还得受罚。” 只能说何公公遇上了好时候,如果是之前的魏皇,或者是太宗那会儿,敢在朝堂议事插嘴,何公公早就被拖下去扇大嘴巴子了,说不定还会被赶出宫去。 可谁让现在魏皇不在呢? 堂下百官听着卢何和何公公的言语,也多少明白了这两位今天不会在朝堂上撕破脸。 连戚敏学都松了一口气,要是这两位真要因为这件破事把自己下了狱,十多年的官声算是彻底没了。 刑部尚书都准备出列应下此事,在他看来这场闹剧最后多半是不了了之了。 只有徐子允感觉到了不同的意味,他追问道:“马上要开始京察,虽然不下狱,立案必然就要赋闲在家,左侍郎掌京察一事,岂能因为这等小事弃国家大事不顾?” “今日所论便是京察贪腐一事,难道还要再容忍吏部索贿之风蔓延?” 开口的是卢何,他看了一眼一旁从递了折子就宛如木头人的辛嘉祥,继续说道: “左侍郎因被弹劾贪腐一事不能再掌京察一事,吏部尚书南巡尚未归京,京察一事便只能由右侍郎督查了。” 徐子允面色铁青,游连呆若木鸡。 散了朝的吏部右侍郎官署内,游连和辛嘉祥相对而坐。 官人们刚刚送上的茶已经渐渐冷了,但两人一直没说话,仿佛还在回忆刚才朝堂上的风波。 吏部其他地方不时有喧哗声传来,成批的卷宗正从左侍郎官署搬过来。 游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去找过何公公了?” “昨日中午,大人出吏部后下官便去了司礼监。” “这件事是你的主意还是何公公的示意?” 辛嘉祥依然小心的接过游连分好的茶,神色恭敬:“是下官的提议,毕竟司礼监昨儿收到了谢首辅告病的折子,何公公是有心想做些事情的。” “先借捕风捉影之事夺了京察权,然后再把我架空,卢尚书递封折子,是不是过段时间就该你坐到侍郎位置了?” “大人勿忧,刑部的折子会先过卢尚书手再由何公公盖印,戚大人终究是洗不干净的。” “你们在刑部也找了人?” “也是和下官一样多年郁郁不得志的郎中,何公公许诺了外放封疆大吏。” “左侍郎是我的?” “是,但以后京察就是右侍郎官署的事情了。” “一口黑锅换得左迁,不过最终还是会被你压过一头?”游连品了品茶,有些苦涩。 辛嘉祥笑了:“大人昨日去了内阁,何公公后脚就知道了,必然不会让大人真正掌了吏部。” “昨日的慷慨激昂都是装出来的?” “重要吗?重要的是多年的屈居人下罢了。” “你们有什么信心,可以完全玩弄百官于股掌之中,有信心陛下永远不出后宫?” “不瞒大人,何公公或许有,但在下也没信心,不过人生在世,总要赌一把的。” “勾结宦官,插手朝堂,这种赌台也敢上?” “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下官多年清贫,又自诩有执政安邦之才,”辛嘉祥端起茶杯,“若不赌一把,难道真的在吏部对着文书到告老?” “不怕满门抄斩?” “家中唯有一老妻,女儿也准备嫁了,若真输了,那就也罢。” “你倒是看的透彻,可惜我没有你那么大的赌性和决心了。” “大人安心等待左迁即可,京察的事下官会亲自接手的。” “掌了京察就掌了天下官员命脉,折子递上去卢尚书批了转司礼监,你们三人实在太可怕了。” 游连抿了抿茶:“但这口黑锅扣我头上,所有人都觉得得利者是我,一个左侍郎位置,不够。” “大人错过了上船的机会,此刻有怨言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 “我要和风险同等的回报。” 辛嘉祥笑的更开心了:“大人说的也是,毕竟若是陛下发觉了,大人也是跑不掉的。” 他看了一眼清亮的茶汤:“那” “吏部尚书怎么样?” 第56章 诗会 “诗会?” “是的少爷,国子监的监生们送来的请柬,说是晚间在大明湖开诗会以文会友。” “开诗会请我干嘛?” “他们说少爷两诗压长安,近日长安文风大盛,所以请少爷一定要去一趟。” 顾怀放下棋子,有些头疼:“说了那诗不是我写的,怎么还缠上了?” 他对陈伯说道:“算了我知道了,你下去。” 陈伯退下之后,顾怀对着坐在棋桌对面的柳莹说道:“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我今天才在朝堂上看见三品侍郎被当猴耍,哪儿有心情去什么诗会?” 最近闲的有些无聊还被拉来一同下棋的柳莹倒是双眼放着光:“公子公子,去嘛去嘛,诗会诶,以前我都没去过的。” “有什么好看的?一堆人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还非得评个三六九等,不去不去。” 柳莹皱着好看的鼻子:“公子偏心!听王府里都传公子写诗写的极好的,结果只给姐姐写了,都不给我写,我都无聊死了,还不愿意带我去诗会。” 顾怀看着这个黏人的小妖精:“你怎么不去酒楼帮忙?” “姐姐嫌弃我笨手笨脚,公子也不愿意带我玩,姐姐天天忙酒楼里的事情,公子也每天下了朝就关在书房里,我只能天天和丫鬟们聊天,长安真没意思。”柳莹怨念极深。 “我这几天不是忙嘛你想去的话,我让两个丫鬟陪你去?” “才不要,我就是想看公子写诗,我又不懂诗书。” “去了我也不会写的。” “公子答应去了?” 顾怀有些无奈的揉揉眉心:“依你依你,不过不表露身份,就是陪你去看看。” 柳莹开心抓着顾怀的袖子摇了起来:“公子最好了,我们这就走?” “离天黑还早呢,”顾怀看着柳莹抓着自己的手,“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去的,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华灯初上,换了身衣服的顾怀带着柳莹沿着朱雀大道走向大明湖,没有带任何下人。 柳莹依然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欢乐样,手上抓着几样小吃,还不忘盯着铺子里的胭脂看。 顾怀从小就是独自生活,也确实是把柳莹当成妹妹看,注意到了柳莹的眼神,便带着她一路逛起了店铺。 长安是目前天下最大的城市,商业可能没有南乾都城金陵繁华,但天南地北什么样的东西在长安买不到?洛阳徐记的胭脂,蓝田的玉簪,西域的珠宝,还有南乾运过来的上好缎布,这些东西在其他地方可不常见。 店家们都在门口热情的招揽客人,而朱雀大道旁也是游人如织,交织成好一副盛世图。 柳莹不知道跟谁学的只看不买的习惯,看见什么店铺都要进去转转,但最后都不买下来,顾怀掏钱还被她阻拦回去,最后也只买了一盒胭脂还有一支雕着彩凤的玉钗。 大明湖在长安西侧,沿着朱雀大道还得走不短的路,女孩子逛起街来总是不知疲惫,顾怀却是有些受不了了。 他拉着抱着胭脂还有些恋恋不舍的柳莹加快了脚步,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看到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明湖畔。 数量不少的游船正行在湖面上,已经有不少书生打扮的士子正结伴走向湖边的楼阁,甚至还有不少装扮大胆的女子们也用团扇半掩着面从顾怀柳莹身边走过。 几个女子的小声谈话随着春日微风传了过来:“听说今晚靖王爷会来?” “肯定会来的,我兄长在国子监读书,今日一同去了王府递请柬呢,王府也收了请柬的。” “王爷模样怎么样?可有见到?” “那肯定是不差的,听说书生气还有些重呢,不过也对,毕竟是写出那样诗句的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王爷可真浪漫,要是能让王爷为我赋首诗,那该多好啊。” “小妮子,你是想王爷去你闺房赋诗?” “哼哼,要是王爷想,我又不介意。” “哎哟,小妮子思春了” 顾怀和柳莹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些大胆的谈论,柳莹盯着那些半露的抹胸看了半晌才呆呆转过头: “公子,长安女子都这么热情吗?” 顾怀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也有些不确定:“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北地风气确实不比南方,别大惊小怪。” 柳莹呆呆的哦了一声,想到那些装扮穿到自己身上的样子,有些脸红。 愣了半天的两人不知道的是,长安女子从来都没有那么拘束,时下最流行的装扮便是半露抹胸的襦裙,尤其是现在春夏交加的时节,暖风一吹,更是让女子们纷纷热情奔放起来。 相比之下柳莹习惯的对襟长袖服饰,倒是显得有些老土了,看着跟个丫鬟似的。 果然也被当成了丫鬟,守在门口的下人们看见了穿着黑色书生袍,带着个丫鬟的顾怀,还以为是长安中哪个府上的少爷今日来诗会附庸风雅来了,也没阻拦。 过了道旁休憩的几个棚子还有无数停靠的马车,便入了湖畔,远处依稀能听见丝足声,也有欢声笑语从湖上游船传来,当然最热闹的还是湖边楼阁里呼朋唤友声,吹捧诗词声,还有饮酒后做豪放状的大声吟诗声。 这种诗会一般都不限制进场,所以长安人士都乐得来凑凑热闹,哪怕不写诗词不同诗书,也能来逛逛,万一发生什么美妙的故事呢?那谁说得清楚。 可是今晚这诗会人也属实太多了些,还在外面的都是没资格被请进楼阁里去的,此刻湖畔摩肩擦踵,人流如织,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溜进来的小贩在贩卖东西,还有些小孩子卖着花。 柳莹抱着胭脂盒跟着顾怀走着,看顾怀的方向也是想去楼阁看看的,但不知怎的就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 她有些着急,正想呼喊两句,就听见旁边传来怒斥声: “都给本少爷闪开点!瞎了你的狗眼,敢踩到本少爷的脚,把你脚剁了信不信?” 一个书生正与同伴走向楼阁,谈天说地间不小心踩了他人的脚,正想道歉就挨了这顿痛骂,脸色一时难堪的不行。 旁边同伴倒是认出了被踩男子的身份,慌忙作揖:“谢公子,文何也是无心之过,还请谢公子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一马。” 谢公子不屑扫了他一眼:“谁准你开口的,轮得到你来求情?” “在下表兄与齐王也是交情深厚,还请谢公子高抬贵手” “表兄?掌他的嘴,再扔进湖里去。” 被称呼为谢公子的人转过身,有些暴戾的看向那个已经被吓住的踩他脚的年轻人,笑了起来: “你有没有什么表兄?要是没有,你这条腿就没了,谁也救不了,我说的。” 第57章 纨绔 看着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随着人流走了挺远的顾怀这才发现身后抱着胭脂盒子的小姑娘不见了。 湖畔这一段垂柳路虽然不是黑灯瞎火,但视线所及都是人,哪儿还能找到柳莹的身影? 他逆着人流开始往来的地方找了起来,柳莹的打扮不同于长安女子,应该还是挺好找的。 这一找就顺着来路走了挺远,柳莹没找到,倒是撞见了野外卿卿我我的几对才子佳人。 手上举着串糖葫芦的顾怀有些尴尬,目不斜视的继续搜寻着柳莹的身影。 远处倒是有一大群人聚着,顾怀连忙赶了过去。 正好是一盏灯笼照亮了人群,顾怀一样就看见了凑在外围探头探脑的柳莹。 他有些失笑,这丫头看热闹看的把自己都忘了? 他悄悄靠了过去,站在柳莹身后也朝着人群中心看去。 一个华服打扮的男子带着几个仆从正殴打着地上一个书生,周围一群人也都和柳莹一样津津有味的看戏,不是没有脸露不忍的人,但都没出声阻止。 顾怀有些好奇,不是开诗会么?怎么还有人打起来了。 此时那男子又狠狠的踢了地上书生一脚,才有些神清气爽的扶了扶腰,看来身子是有些虚,明明是打人的那一个,却搞得满头大汗。 他有些颐指气使的扫了扫周围人群,正准备挥手带着杂役走开,却眼睛一亮发现了在吃着零食看热闹的柳莹。 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子?平时在长安可没见到过,抱着盒子的样子看起来傻傻的,看这打扮还是个丫鬟? 他顺了顺气,手指柳莹:“你是谁家丫鬟?” 正在吃瓜的柳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周围,确认男子指的是自己,纳闷道:“你问我?” 男子不怒反笑:“看来是真有些傻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鬟,直接绑了,送到马车上去,少爷一会儿回来再仔细问问。” 后半段话是对着手下奴仆说的,几个奴仆连忙躬身应下,朝着柳莹走了过来,几人眼里还有些淫邪的意味。 这丫头可真漂亮啊,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等会绑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什么,难道公子会知道? 柳莹这才知道那男子居然只是因为看了自己一眼就想掳走自己,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有些发愣,但没影响她一脚一个踢飞了两个扑上来的仆役。 “哟,还有点烈?全给少爷上去,动作快点,齐王还在等着本少爷,事办完了去管事那儿领赏。” 柳莹鼓着小嘴吞下了那块酥饼,话语有些含糊:“脑子有病?懒得理你。” 她转身欲走,人群分开,却很快被几个仆役围住。 此时柳莹才注意到身后的顾怀,有些开心:“公子你去哪儿啦?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旁观了整件事情的顾怀摸了摸鼻子:“是你走丢了好吗?还有,对面那谁,现在虽然不是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这活儿是不是办的太糙了点?” 男子看着顾怀的从容不迫有些惊讶:“这是你家丫鬟?出个价钱,本少爷买了,不出也无所谓,明天玩完了再给你送回去。” 他已经没了耐心,示意几个仆役加快动作。 结果柳莹把盒子递给顾怀,衣襟微动身形忽起,场中仿佛一阵风掠过,随着几声拳脚声响,没一会儿几个仆役就鼻青脸肿的被打趴在了地上。 顾怀看着活动着手腕走回来的柳莹,有些无奈,本来还准备和对面讲讲道理,结果看来拳头确实比道理有用。 男子没有发怒,他先认真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几个仆役,又仔细的看了看顾怀和柳莹,确认自己在长安没见过这两个人,有些好奇: “敢打本少爷的脸?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眼看柳莹已经出了手的顾怀懒得再理男子,正准备带着柳莹走开,此时听见男子的话,反而转过头:“哦?是谁?” 男子看出顾怀是真不认识自己,也来了兴趣:“家父谢洵,没听过?” “谢首辅的儿子?”顾怀上下打量了下男子,“传闻里谢首辅老来得子的那个?想想谢首辅为国殚精竭虑,儿子怎么是这种货色?” 男子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最讨厌的便是这句话。 这些话在长安已经流传很多年了,从他发现原来其他人都怕自己开始。 毕竟是首辅的儿子,而且是近些年实权在握的首辅,京城纨绔圈里,只有他能和二皇子成为最好的朋友,只有他敢做那些其他纨绔不敢做的事情,谁听了他谢二公子的名号不给他面子? 结果今天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一男一女敢这么打他脸? 该死的老头子,让他给自己弄个官职他不愿意,如今一告病这些人就敢看不起自己了? 旁边突然过来几个穿着华贵的子弟,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有些好奇的问谢二公子:“躺在地上的不是谢公子的四大金刚吗?长安谁敢对谢公子出手?” 谢二公子脸色好看了些,环顾左右尽是朝中官员子弟,也是平时的好友,笑道:“本少看上了对面那丫鬟,结果没想到是个练过的,这才吃了些亏,对面那男子估计就是那丫鬟的主子了,各位可曾在长安见过?” 众人纷纷摇头,但都没注意到站在最后的一个男子脸色有些苍白,手中的扇子已经掉到了地上。 他看着眼前那张永远不会忘掉的脸庞,下意识想往后站站。 好家伙,京城顶级纨绔和靖王对上了,他一个刑部侍郎的儿子,干嘛要凑这份热闹? 其中刑部尚书的次子开口了:“谢二少可需要出气?我们还是带了不少仆役的。” 京兆尹的唯一儿子哗啦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实在不行,调点官差巡城甲士过来?” 兵部侍郎的儿子摇了摇头:“别太大张旗鼓,先遣散其他人,众目睽睽毕竟影响不太好。” “何来影响?不知名姓的一对主仆罢了,难道他们敢把事情闹大?” 京兆尹之子收起手中折扇,指点围观人群:“你要去官府告状?” 他又指点另一个人:“还是去刑部?” 还有第三个人:“或者大理寺?” 眼看众人噤若寒蝉,更有甚者已经转身走开权当无事发生,他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京城纨绔不少,最大的就是二皇子,但真正抱成团的便是他们这一批。 老爹们在朝廷为官,不好拉帮结派,但做儿子的玩到一起,谁能说什么?难道出了事,他们的爹真会不管? 看着这宛如闹剧般的一幕,还有一直没开口的荀学林,顾怀有些失望的开口: “没来京城之前,我一直觉得京城是个很特殊的地方,毕竟大魏中心嘛,三品满地走的都城,多少是地方比不过的。” “结果今天看见你们,才发现好像和凉州没什么区别,以前不少人邀请过我参加你们这样的小团体,什么知府巡抚指挥使的儿子一天天跑来说要和我一同出游。” “当时我就觉得是一堆上不了台面的货色,欺压老百姓算什么本事?又不敢骑马去草原打蛮子。” “多少以为长安纨绔们境界会高些,毕竟你们的爹就在朝廷里看着你们,结果玩的还是这一出?” “这活儿干的实在太糙了,真的很丢人。” 他环视了一样脸色纷纷沉下来的众人,将柳莹拉到身后,拂了拂黑色儒服的袖子: “今天这事,本来可以结了,但现在晚了。” “就让我来教教你们,什么叫嚣张。” 第58章 打脸 一众纨绔面面相觑,都觉得顾怀是不是脑子抽了。 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了顾怀话中的某些字眼,比如“凉州”“知府巡抚”什么的,虽然性情纨绔,但这堆人毕竟不是傻子,他们略加思考,再看看顾怀年轻的面容,隐约想到了什么。 尤其是当落在后面的荀学林低声说了什么之后,几人都明白了顾怀的身份。 原来就是那劳什子靖王? 谢二公子的脸几乎阴沉的可以滴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起来像个读书人的年轻人,居然是和二皇子爵位平齐的靖王! 自己在京城混了这么久,靠的就是眼光独到与众不同,只惹能惹得起的,也没有什么风波闹到陛下那儿去,上上下下的官员也都卖他爹一个面子,结果今日随便拉个人出来就是个王爷? 场中气氛出现了一丝诡异的静谧,顾怀放完话后就和柳莹窃窃私语起来,几个纨绔也没有再呼喊仆役动手。 京兆尹之子有些犹豫:“毕竟是个王爷,前几天不是和齐王打了一架吗?今晚不会真的敢把事闹大?” 谢二公子冷笑道:“闹大又怎样?又不会有人给他撑腰,只是身份一亮,就不好再对他如何了。” 刑部尚书之子点点头:“是这个理,估计要息事宁人了,这里这么多人,咱们确实不好动手的。” 看着犹然心有不甘的谢二公子,他安慰道:“暂且记下,过了今晚,私下里再动手,就没后顾之忧了。” 众人纷纷开解谢二公子,却没人再去和顾怀说什么。 毕竟有人看着嘛,话里话外又点明了身份,不好撕破脸一众纨绔带着仆役围攻藩王,不理你就是了,难道你们两个人还能不依不饶不成?事后问起来,几个纨绔都是朝廷实权官员之子,难道还要朝你一个闲散藩王服软? 没权就没脸面,你唯一能靠的也就祖上挣下的这个身份了,在场纨绔都这么觉得。 看着一众纨绔想走人,看也不看地上几个仆役一眼,顾怀开口了:“孤是不是说过想走晚了?” “靖王爷想如何?” “不如何,孤要问问那边谢老二,谁给他的胆子强抢民女,而且没有官身居然敢鼓动仆役对藩王动手?” 刑部尚书之子有了些怒气:“靖王爷,别太过分。” “过分?想掳走弱女子,看孤一副穷书生打扮便想动手,现在孤只不过想和你们讲讲道理,你们居然说孤过分?” 谢二公子脸色充血,这声谢老二简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羞辱。 京兆尹之子看不下去了:“王爷,谢二少不知你的身份起了冲突,一笑泯恩仇便是,何必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顾怀笑出了声,“今日若在此的不是孤一个藩王,是个落魄书生带着美貌女子,难道他谢老二就会忍气吞声被你们拉走?那个女子是不是今晚就要躺到他谢府的马车上?”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也冷了下来:“谁给你们的胆子说一笑泯恩仇?” “顾怀,你能把我怎么样?”谢二公子直接气笑了。 “是啊,我能把你怎么样呢?”顾怀诡异的安静下来,负着手自言自语,“谢首辅百官之首,长子在地方做官,身前就只有你这么个儿子,难道今晚真把你收拾得断子绝孙?” 他转向其他几个纨绔子弟:“还是说把你们通通送官?也不太行,估计还没进衙门就要被拦下来。” 他的视线最后和柳莹交汇:“要不还是揍他们一顿?柳姑娘能打多少个?先说好我可能就只能打一个虽然确实有点丢人。” 刚刚得了顾怀嘱托的柳莹眼睛笑眯成一条线,公子实在太能装了,明明刚才就打算好了收拾他们,还一副为难的样子。 她有些开心:“公子放心,我能打好多个呢。” 顾怀卷了卷儒服袖子,点了点头:“谢老二交给我,其他人就交给柳姑娘了。” 一种荒谬的感觉浮上了在场所有纨绔子弟的心头,他们实在是没想到,顾怀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准备亲自下场和他们动手? 几人还没开口,就看见柳莹俯身直接冲向他们,一时骇的后退几步。 实在是柳莹气势太足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怎的速度这么快? 京兆尹之子连忙就想转头呼喊跟着的仆从,一只秀气的莲花软底靴子就已经印上了他的侧脸,直接飞出颗带血的牙。 顾怀也没闲着,看见柳莹已经动手,也是三步紧做两步追上了转身欲跑的谢二公子,扬起手来了个熟练的大嘴巴。 一巴掌下去打到了额头上,手震的有些疼,他索性直接一脚横扫谢二公子下盘,放倒了骑到身上左右开弓。 刚刚谢二公子对那书生动手就能看出来身体虚得很,果然一上手顾怀就感觉到揍起这家伙比揍二皇子轻松多了。 没去管旁边传来的惨叫声,他专注的拨开谢二公子格挡的手,一拳一拳落在他的脸上,时不时扇一巴掌。 谢二公子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眼看是被抽懵了,两只脚疯狂的扑腾起大片的尘土。 旁边围观的人都看傻了,连准备偷偷跑路的刚才那个书生都呆呆的看着地上被疯狂抽耳光的谢二公子。 听他们刚才说的,那个穿黑色儒服的是个王爷?王爷在按着首辅儿子打? 还有旁边那几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不正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们吗?此刻眼看有几个已经趴着没声息了。 他们的仆从们呢?哦原来也躺在他们身边。 这女子看起来细胳膊细腿,怎么一脚就踹飞了一个人? 王爷掌法好生熟练,谢二公子那是哭了吗? 直到一声大喝从旁边传来,众人才回过神。 “住手!” 匆忙从阁楼赶来的是二皇子,他身边围着几个御史,正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顾怀抬起头对上二皇子眼神,一只手按住谢二公子双手,另一只手也没停又扇了一耳光。 二皇子脸庞抽搐了一下,脸侧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火辣辣的痛感。 顾怀笑着开口:“这不是齐王吗?” 二皇子扫了眼旁边倒在地上的一群纨绔,又转回到顾怀谢二公子二人身上,听着耳边那不绝的耳光,压着怒气问道:“皇叔与谢公子为何在诗会上如此大打出手?” 顾怀这才放开已经被扇晕的谢二公子,慢慢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向通红的掌心吹了两口气:“齐王不是被他们派人喊来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哪怕他们冒犯在先,堂堂藩王与权贵子弟在大庭广众下厮打,成何体统?” “因为我确实没其他办法了,”顾怀叹了口气,“要是能把他们绳之以法,我至于这么自降身份吗?没惹到我也就算了,今儿这事要是不能出一口气,我当这藩王做什么?” 二皇子深深的看了顾怀一眼:“这几人均是本王好友,但皇叔既然已经惩治了他们,本王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今日之事他们为官的长辈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叔好自为之!” 他吩咐跟来的几个御史:“将几位公子扶起来,送去医治,再往他们府上送去消息!” 说完便转身欲走,却被顾怀阻止了:“等等。” “皇叔还有什么话要说?”二皇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怀放下卷起的袖子,背到身后:“他们刚才说是跟着你混的?” “那这件事,你是不是要给孤一个交代?”一众纨绔面面相觑,都觉得顾怀是不是脑子抽了。 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了顾怀话中的某些字眼,比如“凉州”“知府巡抚”什么的,虽然性情纨绔,但这堆人毕竟不是傻子,他们略加思考,再看看顾怀年轻的面容,隐约想到了什么。 尤其是当落在后面的荀学林低声说了什么之后,几人都明白了顾怀的身份。 原来就是那劳什子靖王? 谢二公子的脸几乎阴沉的可以滴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看起来像个读书人的年轻人,居然是和二皇子爵位平齐的靖王! 自己在京城混了这么久,靠的就是眼光独到与众不同,只惹能惹得起的,也没有什么风波闹到陛下那儿去,上上下下的官员也都卖他爹一个面子,结果今日随便拉个人出来就是个王爷? 场中气氛出现了一丝诡异的静谧,顾怀放完话后就和柳莹窃窃私语起来,几个纨绔也没有再呼喊仆役动手。 京兆尹之子有些犹豫:“毕竟是个王爷,前几天不是和齐王打了一架吗?今晚不会真的敢把事闹大?” 谢二公子冷笑道:“闹大又怎样?又不会有人给他撑腰,只是身份一亮,就不好再对他如何了。” 刑部尚书之子点点头:“是这个理,估计要息事宁人了,这里这么多人,咱们确实不好动手的。” 看着犹然心有不甘的谢二公子,他安慰道:“暂且记下,过了今晚,私下里再动手,就没后顾之忧了。” 众人纷纷开解谢二公子,却没人再去和顾怀说什么。 毕竟有人看着嘛,话里话外又点明了身份,不好撕破脸一众纨绔带着仆役围攻藩王,不理你就是了,难道你们两个人还能不依不饶不成?事后问起来,几个纨绔都是朝廷实权官员之子,难道还要朝你一个闲散藩王服软? 没权就没脸面,你唯一能靠的也就祖上挣下的这个身份了,在场纨绔都这么觉得。 看着一众纨绔想走人,看也不看地上几个仆役一眼,顾怀开口了:“孤是不是说过想走晚了?” “靖王爷想如何?” “不如何,孤要问问那边谢老二,谁给他的胆子强抢民女,而且没有官身居然敢鼓动仆役对藩王动手?” 刑部尚书之子有了些怒气:“靖王爷,别太过分。” “过分?想掳走弱女子,看孤一副穷书生打扮便想动手,现在孤只不过想和你们讲讲道理,你们居然说孤过分?” 谢二公子脸色充血,这声谢老二简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极致的羞辱。 京兆尹之子看不下去了:“王爷,谢二少不知你的身份起了冲突,一笑泯恩仇便是,何必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顾怀笑出了声,“今日若在此的不是孤一个藩王,是个落魄书生带着美貌女子,难道他谢老二就会忍气吞声被你们拉走?那个女子是不是今晚就要躺到他谢府的马车上?”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也冷了下来:“谁给你们的胆子说一笑泯恩仇?” “顾怀,你能把我怎么样?”谢二公子直接气笑了。 “是啊,我能把你怎么样呢?”顾怀诡异的安静下来,负着手自言自语,“谢首辅百官之首,长子在地方做官,身前就只有你这么个儿子,难道今晚真把你收拾得断子绝孙?” 他转向其他几个纨绔子弟:“还是说把你们通通送官?也不太行,估计还没进衙门就要被拦下来。” 他的视线最后和柳莹交汇:“要不还是揍他们一顿?柳姑娘能打多少个?先说好我可能就只能打一个虽然确实有点丢人。” 刚刚得了顾怀嘱托的柳莹眼睛笑眯成一条线,公子实在太能装了,明明刚才就打算好了收拾他们,还一副为难的样子。 她有些开心:“公子放心,我能打好多个呢。” 顾怀卷了卷儒服袖子,点了点头:“谢老二交给我,其他人就交给柳姑娘了。” 一种荒谬的感觉浮上了在场所有纨绔子弟的心头,他们实在是没想到,顾怀堂堂一个王爷,居然准备亲自下场和他们动手? 几人还没开口,就看见柳莹俯身直接冲向他们,一时骇的后退几步。 实在是柳莹气势太足了,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怎的速度这么快? 京兆尹之子连忙就想转头呼喊跟着的仆从,一只秀气的莲花软底靴子就已经印上了他的侧脸,直接飞出颗带血的牙。 顾怀也没闲着,看见柳莹已经动手,也是三步紧做两步追上了转身欲跑的谢二公子,扬起手来了个熟练的大嘴巴。 一巴掌下去打到了额头上,手震的有些疼,他索性直接一脚横扫谢二公子下盘,放倒了骑到身上左右开弓。 刚刚谢二公子对那书生动手就能看出来身体虚得很,果然一上手顾怀就感觉到揍起这家伙比揍二皇子轻松多了。 没去管旁边传来的惨叫声,他专注的拨开谢二公子格挡的手,一拳一拳落在他的脸上,时不时扇一巴掌。 谢二公子的惨叫声越来越弱,眼看是被抽懵了,两只脚疯狂的扑腾起大片的尘土。 旁边围观的人都看傻了,连准备偷偷跑路的刚才那个书生都呆呆的看着地上被疯狂抽耳光的谢二公子。 听他们刚才说的,那个穿黑色儒服的是个王爷?王爷在按着首辅儿子打? 还有旁边那几个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不正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们吗?此刻眼看有几个已经趴着没声息了。 他们的仆从们呢?哦原来也躺在他们身边。 这女子看起来细胳膊细腿,怎么一脚就踹飞了一个人? 王爷掌法好生熟练,谢二公子那是哭了吗? 直到一声大喝从旁边传来,众人才回过神。 “住手!” 匆忙从阁楼赶来的是二皇子,他身边围着几个御史,正脸色铁青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顾怀抬起头对上二皇子眼神,一只手按住谢二公子双手,另一只手也没停又扇了一耳光。 二皇子脸庞抽搐了一下,脸侧似乎又感觉到了那种火辣辣的痛感。 顾怀笑着开口:“这不是齐王吗?” 二皇子扫了眼旁边倒在地上的一群纨绔,又转回到顾怀谢二公子二人身上,听着耳边那不绝的耳光,压着怒气问道:“皇叔与谢公子为何在诗会上如此大打出手?” 顾怀这才放开已经被扇晕的谢二公子,慢慢起身,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向通红的掌心吹了两口气:“齐王不是被他们派人喊来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哪怕他们冒犯在先,堂堂藩王与权贵子弟在大庭广众下厮打,成何体统?” “因为我确实没其他办法了,”顾怀叹了口气,“要是能把他们绳之以法,我至于这么自降身份吗?没惹到我也就算了,今儿这事要是不能出一口气,我当这藩王做什么?” 二皇子深深的看了顾怀一眼:“这几人均是本王好友,但皇叔既然已经惩治了他们,本王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今日之事他们为官的长辈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皇叔好自为之!” 他吩咐跟来的几个御史:“将几位公子扶起来,送去医治,再往他们府上送去消息!” 说完便转身欲走,却被顾怀阻止了:“等等。” “皇叔还有什么话要说?”二皇子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怀放下卷起的袖子,背到身后:“他们刚才说是跟着你混的?” “那这件事,你是不是要给孤一个交代?” 第61章 进退 在大明湖畔起了风波的同时,徐子允出了住处,拐过两条街慢悠悠走到了谢府。 这么多年他也偶尔会来找谢洵喝酒,所以从来都不用递什么拜帖或者提前知会一声。 今日用完晚膳,想起这几天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他还是忍不住想来见见老友。 谢府门房知道这位的身份,恭敬行礼后便让人通报,同时引着徐子允进了谢府。 谢府的装饰实在有些寒酸了,按道理说一朝首辅,而且实权在握,哪怕不搞点什么“万国仰天子,四方敬相公”之类的牌匾,多少也该弄点古董字画装点装点正堂门面? 但谢府没有,而且这么多年,能进谢府的官员压根就没几个。 门房引着徐子允进了后堂花园,恭敬退下之后便留徐子允一个人朝前走去。 走了没两步,就看到坐在摇椅上的谢洵正抱着还没多大的长孙,旁边的石桌上还摆着一壶酒和两碟小菜。 他没好气的坐下,开口就是熟悉的冷嘲热讽:“朝堂上都快吵翻天了,你可倒好,日子过的还挺潇洒的?” 谢洵放开小孙子让他自己去玩,脸上闲适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累了这么些年,休息休息都不成?” 徐子允的酸意简直要溢出来:“怎么不成?想休息就休息,想罢工就罢工,朝政一扔就回了后院,我干脆也学你,把事情全扔给姓卢的算了。” 谢洵端起酒杯美美的品了一口,又递给徐子允一双筷子:“这种事要是你能做,也不会当这么多年的次辅了。” 徐子允黑着脸没接:“什么意思?” “是说你徐次辅心中还有抱负,还是为了国家大事着想,要是今日能扔下不管,前些年也早就和我闹起来了,至于被朝堂戏称万年次辅吗?” 给两句好话哄的脸色好了些的徐子允接过筷子,尤未解气的对着菜肴发起了火:“到底搞的哪一出?前些年陛下在南边打仗,朝廷最难的时候也没见你休息,如今怎么躲了起来?” 谢洵放下酒杯,又靠在了摇椅上:“不躲不行了,我不躲,何公公哪儿来的胆子动手?”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徐子允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也知道?那天你是没看见,吏部三品侍郎在朝堂上跟个玩物似的,被何洪和卢何拿捏的明明白白,我都想从金瓜武士手里把金瓜抢过来想去和卢何拼命了。” “卢何入阁时我就对你说过之后的这些事情,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明白什么?明白如今朝堂何洪已经开始一手遮天?明白有的是人抛弃书里的一腔正气为国为民跑去给个阉人当下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就算我明白,但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会躲起来?这种时候,也只有你才镇得住他们,我是不行的,因为我没有那么多年站在百官之首的气势!” 一边玩耍的小孙子明显被徐子允吓到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回头看过来。 谢洵挥手示意小孙子过来,又将他横抱在了膝上:“朝中有你在,朝政运转不会有问题;我告病,何公公才敢在朝中安插亲信打压异己,卢何才敢明着和何公公沆瀣一气,他们的胆子才会越来越大。” “然后?” “如果你是陛下,有一天心血来潮打算看看朝政,却发现朝中官员俱是宦官门下,一个掌印太监就可以一言九鼎,你会怎么办?” “如果陛下再也不会出来看看呢?” “他会出来的。” “凭什么这么笃定?” “那个位置代表着最高的权力,一旦坐上去,整个人就不再是原本的自己。”谢洵逗弄着孙子,“他不会再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何公公。” “这半年来陛下就完全信任着何洪,而且没有再关心过朝政。” “其实已经发生很多事了,只是朝廷勉强镇着,才没传到后宫去,”谢洵摇摇头,“陛下的性子,这么多年我摸透了,几个道士和内侍平不了他的猜疑,他会出来看看的。” 徐子允的脸庞抽搐了一下:“所以你才躲起来想让何洪把我架空?” “也不算躲起来,也许我真的是想休息休息了,”谢洵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罕见的一丝疲惫:“大魏的问题太多了,勉强缝补,撑不了多久的。” “你太悲观了,”徐子允毫不客气的举着筷子点指着谢洵,“我知道你想推广新政,也知道若不是陛下身子不行,你可能已经做成了。” 他看着只是默默抚弄着孙子额头的谢洵:“大魏立国一百余年,也许官僚成群,也许赋税过重,也许民间怨声载道,但这个国家没那么容易倒。” “凉州的事情你不开口,告诉我不是想灾民死,只是想多救些人,同时把陛下逼出来。” “这次的事情你躲了起来,想让宦官污吏把持朝政,想看到大魏朝廷被一个阉人踩在脚下,也说想把陛下逼出来。” “有些时候不应该指望陛下,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会退一步的。” 谢洵脸上出现了一丝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不过子允,你确定你真的是对的吗?” “从小读四书五经,从小就被教着皇权至上,等到有一天我站在百官之首抬头望去,想和那个人一起做点事情,却发现他宁愿去相信一个宦官也不愿意再和我像以前一样通宵彻谈朝政国事。” “本朝皇帝和官员的关系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我替你谋事,你赏我官位,大家和和气气,所谓君臣相和的关系,其实早就死在了开国。” “现在朝堂上是批什么人?我不告病,朝廷继续这样维持下去,陛下在后宫修道,何公公搞些小动作,我当个缝补匠,百官们贪钱打嘴仗每天吵个不停,继续这么半死不活下去,大魏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就是要让这个朝廷彻底烂掉,让何公公彻底凌驾于百官,不管是后宫那位出来,还是新皇登基,都要让朝廷彻底变一个样。” 徐子允沉默了,他放下筷子,看着长安的夜空:“我还是那个想法,会死很多人的。” 谢洵依然只是看着孙儿: “和熙二年,那时我还是个县令,在永平看过太多惨剧了,破家灭门,哀鸿遍野,水里飘着尸体,啃食的野狗甚至会袭击生人。” “后来我去西南剿匪,带的卫所士兵面对比自己还少的马匪被追了几十里路,甚至不敢拿起武器和马匪正面作战。” “直到入了长安,看着长安的繁华和百官的勾心斗角,好像那些事情不是发生在大魏境内,好像大魏还是开国时那般繁荣强盛。” “但我知道不是的,大魏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再摊上这么一个陛下,遇上点天灾人祸,结局是什么我去想过,偶尔也会在梦里惊醒。” “陛下老了,我也老了,时间既然已经不多,那就只能匆忙些。” “你知道我一直支持二皇子,太子的性格太软弱了,大魏要改革,必须要一个强势的皇帝。” “若是陛下出来看过,而且提起了刀,朝堂焕然一新,我会和他一起把没完成的事情完成。” “若是陛下驾崩,新皇登基,他的刀或许会更利一些。” 他放下孙儿,微微叹息:“‘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顾怀一句诗,却是让我生了不少烦闷。” “若早十年,大魏又怎能不换新天?” 第62章 字帖 “侠客行?又是乐府旧题?” “嘘,别说话,甄博士的声音快听不到了。”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是取战国古事?歌咏何物?” “下一句还没传出来?” “传出来了传出来了,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居然是写任侠的诗?” “看这传过来的临摹字迹,和太白居如出一辙!靖王爷还敢说做诗的不是他!” 人群涌动,不断聚拢过来的人先是被柳莹和高大男子的打斗吸引,然后听说靖王爷在作诗,纷纷凑在外围等到中心将诗临摹传出来。 今晚诗会本来就是打的品鉴顾怀两诗的名头,如今顾怀现场做诗,几乎吸引来了整个诗会的人,连游船都开始纷纷靠岸。 不少浪荡子趁机揩了揩油,有些被女子相伴的男子拳脚伺候,有些则是顺利窃得些芳香软腻,还回味的揉搓了下手指头。 整个诗会似乎进入了高潮阶段,甚至有些跟出来的青楼女子还在某些监生的指挥下开始奏乐。 湖畔暖风吹拂,乐声传出老远,人们的热情高涨,一句一句诗词随着不断有人高声重复传满了整个湖畔石路。 连柳莹和高大男子都注意到了这古怪气氛,两人的交手渐渐慢了下来。 柳莹看着被人群围住已经失去踪影的顾怀,一脸茫然。 而高大男子摸了摸脸上红印,却是有些豁达的朝柳莹抱了抱拳:“姑娘好身手!今日既分不出胜负,在下就别过了。” 柳莹一开始因为这男子的偷袭有些恼怒,主动出手也是因为男子当时不依不饶摆出的架势,如今见了男子主动给了台阶,也就没再咄咄逼人。 眼看着公子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拿了把剑也就堪堪打个平手,她有些闷闷不乐,连小嘴也嘟了起来。 一场打斗虎头蛇尾,男子得了二皇子示意要试试能不能给顾怀个教训,却因为柳莹没有得手。而柳莹想着替公子出出气,也拿男子没有办法。 男子不再耽搁,脚下一蹬便拔高身形隐没在湖畔树影中,柳莹则负着剑走到人群外围,踮脚向着内部看去。 但她一个女孩子,身材也不算高挑,哪儿能看到中心?尤其身边众人闹哄哄的,只能偶尔听清一些字眼,却根本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无奈之下她倒是想到了什么办法,身体轻盈的一跃上了旁边柳树,遥遥瞥见了人群中心公子的身影,便一踏柳树树枝,踩在几人肩上一路朝着人群中心飞去,稳稳落在了顾怀身边。 而一边回忆着诗句一边用力想越过人群看清柳莹情况的顾怀也注意到了身边的动静,看清是柳莹而且没受伤后,才放下了心。 “没受伤?结果如何?” 柳莹摇了摇头,有些委屈巴巴:“没有受伤,可是公子,我打不过他” 顾怀右手拿着笔,不顾身边众人奇怪的视线,左手揉了揉柳莹的头发:“打不过也没事,到时候公子叫上人帮你出气,只要没受伤就行了,当时也拦不下你。” 柳莹看着温柔的公子,皱着鼻尖嗯了一声,然后才问道:“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顾怀收回手揉揉眉心:“都是让他们逼的非得让我写诗,我刚好想起李白的一首诗,就顺便答应了。” 柳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公子在写诗?可惜我都看不懂诶,是写什么的?” 顾怀笑了笑,刮了一下柳莹的鼻子:“就是写你这种侠客的,敢问江湖谁人不知柳莹柳仙女?所谓‘花开花落人见人爱,文武双全仗义疏财’指的就是柳姑娘了。” 柳莹给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难得有些害羞的低了头,然后有些惊喜:“公子是写给我的?” 顾怀正想说不是自己写的,却被一边揪着胡子等下一句的甄松给催了稿:“王爷别耽搁了!快快将下一句补完!” 顾怀只能无奈的写完了下一句,然后甄松马上凑近了念出来:“深藏身与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好诗,好诗啊!” 周围众人纷纷附和:“不为世用,不求人知,这才是大侠风度!” “短短几语将侠客气写绝了!” “先写大侠风采,再写大侠气度,看似闲笔,实则点睛,此等大侠若是生平能有一见,也就不枉此生了!” “刚才王爷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这位姑娘才写了这首诗。” “这位姑娘,这位姑娘,可否一叙?” “别挤别挤,再挤就撞到王爷了,断了思路怎么办?!” 北魏素来游侠风气就重,毕竟民风彪悍,一般人眼中的侠客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极为高调,哪儿像顾怀写的这种办完事情便拂衣而去不求名声的人? 不过仔细一品,却发现后者才是真侠客,又不为名声,也不求钱财,只是为了一腔不平气而已,这难道不才是真正的侠客吗? 而外围的气氛也被彻底点燃了,听完前几句,众人都确定了这又是一首巨作,亲眼见证巨作诞生,怎能不欢呼雀跃? 秦淮竹依旧安安静静的磨着墨,偶尔偷偷看一眼顾怀,当柳莹出现时,她还以为是顾怀的丫鬟,正惊讶于柳莹的美丽,又看到了顾怀如此亲昵温柔的对待她。 不像是房中人,却也不像丫鬟。 她有些好奇,这个没架子的人,真的是一个王爷吗? 而听完顾怀说的这首诗写的便是柳莹这样的侠客,她就有些更惊讶了。 这么豪气奔放的诗句,写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看起来有些柔弱可爱的美丽的女子? 北地有许多写任侠的诗句,但没有任何一首诗能像这首一样,只是听完几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绝世侠客。 她终于确定了,之前的那两首诗,也是眼前这个人写的。 明明是个王爷,为何能拿起这么动人的笔? 然后她就越发好奇起来,眼前这个丫鬟打扮的姑娘便已经如此美丽,那首清平调写的太白居掌柜又该是何种人间绝色? 不论秦淮竹瞎想了些什么,在甄松和周围人群的不断催促下,顾怀终究还是落下了最后一笔。 随着瘦金体典型的遒劲锋利笔画,这一句‘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终于还是补完了全诗,而周围的人们也亲眼见证了这一首诗的面世。 顾怀让开位置,几位国子监博士纷纷凑了上来开始对着诗句一顿吹捧。 甄松稍微用力拉了拉纸的一角,没拉动,看着那几个同样眼神带着诡异之色的老贼,冷笑了起来:“纸笔书案全是老朽奉上的,这第一个鉴赏全诗的,难道不该是老朽吗?” 另一个老头也冷笑开口了:“老夫在国子监三十余年,教过王公贵族也教过平民百姓,老夫升任博士时你还是个秀才,敢和老夫抢?” 第三个老头牙都掉了几颗,一张嘴便露出黑黝黝的窟窿:“我啊,年纪大了,是咱们中最大的,咱们不都教学子们尊师重道吗?所以还是该我先看。” 众人一时争执不下,这批魏国最高等大学的教书先生们今晚居然因为一张薄薄的纸开始掰扯起来。 难道真全是因为这首诗吗? 不是的,这首诗固然是千古佳作,但他们的眼光更老道一些,看的是那与众不同的字体。 在场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种字体,然而他们教了几十年书,和文字打了几十年交道,怎能不知道这种瘦金体代表的改革意义? 这张薄薄的纸,在这个场合,说是瘦金体面世第一字帖也不为过,更何况还是一首符合北魏社会观的巨作? 几个老头争执不下,便纷纷要求顾怀决定,而甄松更是朝着顾怀使眼色希望他拉偏架。 顾怀有些头疼,答应谁都要得罪另外几个,他看向一边蒙着面纱的秦淮竹,干脆帮人帮到底:“这位姑娘替孤磨了这么久的墨,一张纸也没什么珍贵的,若是给了几位博士,传出去怕是被外人嗤笑孤是班门弄斧,不如就送给这位姑娘,聊表谢意。” 众人纷纷愣住,难道王爷看上了这位女子? 而顾怀也没再耽搁,他将纸塞进秦淮竹手里,朝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秦淮竹点头一笑,然后便凑到柳莹耳畔说了些什么。 随后朝着众人抱拳:“今日事了,孤就不多待了,天色已晚,孤先告辞了。 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带着柳莹挤出人群,消失在夜色里。 众人纷纷看着顾怀的背影,而秦淮竹则是捏了捏手中薄薄的纸,也同样转身快步离开。 第63章 查账 离开了大明湖的顾怀又给柳莹买了些吃食,两人沿着朱雀大道一路回了王府。 一路上顾怀都在思考着今日的得失,没想到只是因为柳莹的突发奇想出来转转,就能碰见这么多事情。 和纨绔们决裂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顾怀一开始就跟他们走不到一起,只是这下子怕是会恶了许多朝中官员。 不过这也没什么问题,当顾怀去司礼监之后,就注定了他这个何公公暂时的政治盟友会和官员们中间存在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至于二皇子?早就是你生我死的局面了。 来长安已经半月,开了酒楼,定下了赈灾的事情,也通过何公公成功在朝堂插了一脚,只是收益嘛目前还看不见。 所以今晚几乎在和纨绔们起了争执的第一时间他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毕竟陈伯的情报班子肯定是从上到下开始收集情报的,而对于当朝首辅唯一在长安的儿子,谢老二的档案在王府书桌上可摆了不少。 什么爱好人妻欺男霸女跋扈至极,而且听说精神还有点问题。 但最重要的,便是大家都认为他和二皇子是很要好的朋友。 至于二皇子把不把他当朋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对,起码谢首辅还在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是二皇子的朋友,就和当初的杨少虹一样。 最近的二皇子简直是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早朝也学着顾怀闭目养神,下了朝就和御史言官们各个部门窜,愣是没再有过什么动作,也没和顾怀起过冲突。 毕竟他又不急,按道理说顾怀下个月就得走人,太子还在东宫关着,魏皇的身体注定了撑不了太久,他只要不犯错,那个位置就大概率是他的。 所以今晚当知道想调戏柳莹的是那个蠢货的时候,他就意识机会来了。 之前曾经和何公公讨论过怎么整治都察院,他曾对何公公说过他来想办法。 何公公还要忙着抓权,整二皇子这种事情,交给他就行了。 但也不能把二皇子整的太死,谢洵告病了,若是二皇子也被收拾的半死不活,那何公公完全可以把自己一脚踢开。 他有些感叹,终究还是手里没权啊。 陪着走了一路的柳莹早就注意到了公子的心事重重,但她识趣的没问。 她还是喜欢没来长安之前那一路千山万水的公子,没有那么忙,说话又风趣,而且懂好多好多的东西,无论她问什么,好像公子都知道一些。 但来了长安以后,公子就忙了起来,下了朝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难得今晚带自己出来玩,好像自己又给公子添了麻烦。 她有了些闷闷不乐,手里的零嘴也没那么香了。 回过神的顾怀注意到了身边小姑娘情绪的变化,他看着低着头踢石子的柳莹,问道:“怎么了?” 柳莹没抬头,嘟起了小嘴:“公子是不是嫌我烦呀?” “这又是什么话?” “公子不想去诗会的,都是我硬拉着公子,”柳莹继续低着头走路,“而且那可是二皇子诶,我还出手了,公子会不会被他报复啊?” 她越想越急,差点就眼泪汪汪:“姐姐还能帮上公子,我就只能添麻烦,自从来了长安,公子就不喜欢带着我了,公子肯定不喜欢我了。” 顾怀脸上的神色有些精彩,这就是小姑娘的内心戏吗? 他安慰道:“哪儿能呢,实在是最近事情多了些,有点忙,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二皇子本来就跟我有仇,不管今晚有没有这事,结局都是一样的。” “再说了,清姑娘管着酒楼,你不也保护了我的安全吗?今晚要不是有你,怕是二皇子就想把之前被揍的仇给报了。” 柳莹想了想听到姐姐说的顾怀把二皇子按在地上揍的场景,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公子你真把二皇子揍了啊?” 顾怀微微仰头,鼻孔朝天:“那可不是?愣是揍的手都没敢还。” “就跟今天揍那首辅儿子一样吗?” “差不多,可惜不会武功,不然还能揍的更精彩些对了,我真的没办法学武功吗?” 柳莹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公子的身体已经不能再长了,学武必须从小时候就练起,而且很苦的,不花个许多年时间,没什么用。” 在来长安的一路上已经问过一次的顾怀还是有些失望,可惜了,要是他能学武功的话,那不就能一只手打好几个二皇子了?哪里会像今晚一样,还需要小姑娘帮忙镇场子,自己也只能打一个谢老二。 然而柳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姐姐好像说过,若是有金针医术高明的医生配合的话,还是有可能练出来的。” 顾怀兴致勃勃的比划了一下:“能成为清姑娘那样的剑术宗师吗?” 柳莹终于恢复成了自然的模样,她白了顾怀一眼:“我们家传的剑法只有女孩才能学啦,而且公子要成为姐姐那样的宗师,起码得练个七八十年呢!” 顾怀一点没被打击到:“那可说不定,万一本公子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呢?” “公子不知羞!” “等会儿就去找清姑娘问问,也不知道上哪儿找会用金针的高明医生去。” 走在身侧的柳莹慌忙问道:“公子不会是认真的?姐姐也说过这只是有可能而已,万一医生出了错或者练功岔了气,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顾怀无所谓的摇摇头:“女孩都能吃得的苦,我一个男子怕什么。只是想多点技巧傍身罢了,之前那种遭遇,实在不想再来上一次。” 柳莹知道顾怀说的是平凉的伏击,当时的顾怀身子差到跑的还没背着柳清的柳莹快。 她还想再劝两句打消顾怀的想法,却听到顾怀突然一笑:“真是一说就到了,清姑娘今天回来的这么晚?” 柳莹转头一看,原来已经走到了王府门口,而柳清也正好从另一边回来。 有些疲惫的柳清温柔的笑了笑:“公子和妹妹去了何处?” 顾怀有些尴尬,毕竟柳清是帮自己看着酒楼,结果正好被出去玩的自己撞上,而且看柳清的样子,多半是累着了。 柳莹可不会想这么多,她上去挽住了柳清:“公子带我去参加诗会了,还写了首诗呢。” “公子又写诗了?” “不是我写的” “要我说呀,公子也该写在太白居才是,虽说上次之后客人多了起来,而且都是回头客,但要是再来上一次,生意还会更好的。” 顾怀看着眼前这个精明的女掌柜,只能苦笑着说下次一定。 三人进了王府,一路闲聊着进了后院,正准备分别,柳清却突然叫住顾怀:“公子若是无事,正好查查太白居的账?这些天一直想呈给公子,只是公子太忙,就一直没机会。” 顾怀摆了摆手:“清姑娘有数即可,还查什么账。” 柳清却有些坚持:“公子不许这样,哪怕派个人查账也行,万一太白居有什么问题,公子都还不知道。” “清姑娘是掌柜,还能出什么问题?” “不行的,一定得查。” “好,查。” 第65章 目标 第二天一早,范泓就到了靖王府。 陈伯领着范泓进了正堂,顾怀正坐着闭目养神。 能在正堂接见,已经是很高的礼遇了,范泓上前行礼:“见过靖王爷。” 顾怀点了点头:“范御史请坐。” 范泓小心的在椅子上坐下,有些好奇顾怀叫自己过来干嘛。 今日休沐,大部分衙门都是不用上班的,自己本来打算出城转转,结果一早就接到了顾怀想见自己的消息,就直接赶了过来。 说起来,自也是己上次休沐出城游玩时遇见的顾怀。 结果在酒铺里自己还和顾怀聊了半天,觉得这个后生不错。 没想到人家居然是个王爷,自己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下人奉上一杯茶,顾怀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看着手中茶杯若有所思。 范泓却是有些忍不住了:“不知王爷今日叫下官过来,是有何事交代?” 顾怀回过了神,抿了口茶:“说起来孤与范御史也是有些缘分的,以布衣相交,可就要比官场见面多些真诚了。” 不知道顾怀是搞哪一出的范泓小心翼翼的接过话:“是这个理,当初还不知道王爷身份,下官便觉得王爷谈吐不凡,胸有沟壑,后来得知王爷身份,才惊觉果然如此。” 顾怀摆弄了一下茶杯,拿着杯盖的手指点了一下范泓:“生硬,太生硬了!” 范泓尴尬一笑,却也正式打开了话头,顾怀坐直了身体:“今日孤请范御史过来,只为了一件事。” 范泓认真侧耳倾听着下文,顾怀却突然问了一句话:“范御史当年也是中了进士,朝廷堂堂正正授予的官职,如今备受排挤,可有怨言?” 范泓苦笑一声,大方承认:“既然是私室谈论,下官也就直说了,是有些怨言,而且还不少。”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当年下官也是雄心壮志,进了都察院,便想着要还官场一个清明,想做个刚正不阿的御史,成为陛下的耳目,好好惩治下那些贪官污吏。” “甚至下官还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入了阁又如何?下官虽然愚钝,但要论起吃苦,下官也是不遑多让的。” 他有些尴尬:“还请王爷不要笑话下官痴心妄想。” 顾怀摇摇头:“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范泓听了这句话,满是感触,嘴里也开始喃喃:“莫欺少年穷莫欺少年穷。” 他忽然泪流满面:“王爷说的话总是那般触人心底,可下官却再也不是少年了。” “这些年庸庸碌碌,眼看着都察院乌烟瘴气,下官却连发声的勇气也没有。” 顾怀幽幽开口:“眼下就有一个机会,也许可以让范御史脱离这般处境。” 范泓擦了擦眼泪:“王爷不是说笑?下官这些年也有些认命了,如今下官人微言轻,甚至于不敢弹劾他人,哪儿来的机会?” 顾怀认真的看着范泓的眼睛:“有!有机会!但孤要确认一点,你范御史值不值得孤帮你?若是孤伸出援手,你仍然连弹劾都不敢,那孤帮你又有何用?” 范泓喏喏道:“王爷要下官弹劾谁?” 顾怀眼里掠过一丝失望,看范泓这架势,自己要是开口说了那件事,多半范泓会吓得不敢应声。 他摇摇头:“说起来,这些天都察院倒是没什么动作,可是出了什么事?” 转移话题就是明显的放弃了,范泓微微一愣。 他低下了头:“是齐王,让御史们最近尽量少上折子。” 顾怀点点头,端起茶杯:“今日休沐,范御史可还有事?若是无事,孤打算拜访下都察院与范御史一样未曾入二皇子幕下的官员,范御史可否帮忙引荐下?” 低着头的范泓看不清表情:“是,下官自当为王爷引荐同僚。” 范泓在想什么,顾怀猜不到。 实际上范泓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什么。 是想到多年来遭遇的不顺?还是想到当年高中进士时衣锦还乡的梦想? 没有人知道,他的仕途在他放弃那封折子的时候,其实已经到头了。 他有些不甘心,但天下有几个人的日子过的是甘心的呢? 今日来之前,他不是没有对这件事情有过什么想法。 顾怀是个王爷,真当一个王爷有闲心礼贤下士?更何况是对自己这么一个都察院之耻。 找自己过去能干什么?自己虽然废物,但好歹也是都察院的正牌御史,除了有关弹劾的事情,还能是什么。 简而言之,范泓能感觉到,顾怀需要一个枪手。 一个为他发言的人,这大概就是顾怀前面那些话的意思了。 而自己那一刻的软弱,那一刻的彷徨,被顾怀看在了眼里,所以顾怀这是打算放弃自己了? 他有些想不通,顾怀图什么? 一个王爷,安安心心呆在凉州就好了,吃喝不愁,穿金戴银,不管是谁出任凉州知府,都得给他面子,何必要在京城搅风搅雨? 然而看看顾怀这些天来的动作,赈灾的事情他插了一手,又和二皇子在酒楼大打出手,听说昨晚的诗会又和谢首辅的儿子对上了,还把人家打成重伤,据说今天连床都下不了。 有些人觉得顾怀是疯了,但范泓却有些不一样的想法。 自己算是长安官场第一个遇见顾怀的人,他现在还能想起那一天顾怀和自己闲聊时候的模样。 一个王爷,喝着廉价的酒水,和一个素味平生的人聊了半晌。 眼里没有那种居高临下,也没有那种勋贵看普通人的漠视感。 他抬起了头:“王爷想下官弹劾谁?” 顾怀微微一愣,他已经放下茶杯打算去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然而此刻的范泓却有些不一样,双眼赤红,明明身体已经激动的在抖了,脸色却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静。 顾怀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范御史,孤还有一句话,你得好好想清楚。” “有些东西,不拼命是拿不到的,你现在虽然在都察院受到了排挤,但日子还很安稳,若是想去争一个机会,那就得做好全押的准备。” 他止住想开口的范泓:“当然,风险和收益永远应该划个等号,这件事情若是成了,孤能明白的告诉你,整个都察院,孤能给你一半!” 顾怀神秘一笑:“别觉得孤在夸大其词,也许以后你就能明白,半个都察院根本不算什么。” 范泓的呼吸有些粗重,再一次重复了那句话:“王爷想让下官弹劾谁?” 顾怀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范泓,说出了那个名字: “二皇子!” 第66章 议罪 宫门后的一条长道,顾怀也走了快半个月了。 虽然不如那些走上了几十年的老臣熟悉,但也算是记下了沿途的一草一木。 朝阳映照着金銮殿上的金瓦,整个世界仿佛都有些闪闪发亮。 官员们依旧有秩序的进入大殿,仿佛和之前的那些天没什么区别。 行礼参拜一气呵成,徐子允走上台阶,主持议事。 朝会开始,按照常例是要讨论大事的,但一来西北赈灾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二来南边战事也没开启,所以场中一时居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御史黄晟按捺不住了,看了一眼勋贵队列,越众而出:“下官劾靖王顾怀目无法纪,率众威胁齐王殿下,又对谢首辅二子拳脚相加,据下官调查,疑因政见报复,还请朝廷施以惩戒,平此不良之风!” 开局就来个王炸,在场官员纷纷哗然。 这还是顾怀第一次被弹劾?哪怕是在凉州的时候,也因为过于低调没御史愿意搭理他,结果来了长安不久就给盯上了? 至于那位御史说的内容,大家都选择性的只听了一点,风闻奏事风闻奏事,御史最擅长的就是半真半假危言耸听,反正拿他们也没办法。 诗会的风波已经传开了,大家都听说了一点,是谢家二子调戏顾怀的丫鬟不成反被揍了一顿,哪儿来的报复?他顾怀有什么资格和谢阁老政见不同?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顾怀,捎带着打量二皇子。 二皇子面无表情的闭目养神,好像没有听见御史的弹劾。 手下养一批打手就是有这个好处了,但凡政敌出点事情,就能逮着穷追猛打,你没干?没关系,先弹劾了再说,反正消息传出宫去也能落你一身灰。 要是看不顺眼你的官员多纷纷跟着落井下石,那就不好意思了,迫于压力朝廷也要意思意思。 按照传统,顾怀此刻应该出列自辩,他也确实把两只手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往前走了两步。 徐子允看向顾怀,发现他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皱了皱眉。 他对顾怀没什么偏见,但谢老二昨天被抬回谢府的时候给他撞了个正着。 谢洵倒是一甩袖子休息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抬进去。” 毕竟是自己多年老友的儿子,哪怕有错在先,可打成那副模样,顾怀也是有些不知分寸了。 顾怀朝着龙椅打了个稽首,先把礼数做足了,然后转身看向那位御史:“孤何错之有?” 黄晟冷笑道:“身为藩王,藐视法纪,旁人稍有冒犯便带着恶奴拳脚相加,如此跋扈,难道无错?” “同为藩王,大庭广众之下出声威胁,拦住去路不依不饶,如此长辈,难道无错?” “陛下身体有恙,靖王殿下在长安不仅不安分,反而搅风搅雨,置陛下于何处?如此不忠,难道无错?” “如此不尊法纪目无君上,难道无错?!” 黄晟的声音一句大过一句,最后简直是在质问。 他有些飘飘欲仙,没错,当御史就是这么爽。 平常官员还得考虑考虑身份尊卑,他们就可以看谁不顺眼弹劾谁。 当然,坐在龙椅上那位一般还是不能招惹的,除非心大。 顾怀笑了笑,等到黄晟的余音消失,才开口道:“若是孤没有记错,上一次黄御史就曾去大理寺刑部状告过孤?” 黄晟混不吝的一点头:“是。” 顾怀转身面对其余官员:“由此可见,黄御史对孤颇有旧怨,所以此番弹劾于孤,想来有几分是出于私心的。” 他不让黄晟辩解,就继续说道:“前日诗会一事,孤没什么可以自辩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他看向国子监官员的方向:“国子监开办诗会,给孤送来了请柬,孤欣然赴宴,为了不暴露身份,还只带了一个侍女。” 顾怀在心里对柳莹说了句抱歉:“谢二少调戏侍女不成,出言侮辱于孤,此事有许多人可以作证。” 黄晟忍不住了:“何人能作证?怎知诗会路人会不会因为殿下身份作伪证?哪怕谢家儿子冒犯于你,难道就要动手?” “是谢二少让我动手的。” “荒谬!” “真的,”顾怀脸色诚恳,“当时谢二少就说了,让孤动手,此事千真万确。” “孤还记得谢二少的原话,”顾怀惟妙惟肖的学了起来:“‘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揍我一顿啊’。” 他两手一摊:“孤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请求,只好随了他。” 不少官员都面色古怪,有些甚至没忍住笑出了声。 黄晟额头青筋直跳,都察院的另一位御史忍不住了:“王爷可有证据?谢二公子怎么会说这种话,此事还需与旁观者对质。” 顾怀幽幽叹了口气:“如何对质?怎知旁观者不会因为谢二公子身份作伪证?” 他将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这帮子疯狗。 那个御史一滞,另一个站了出来,却是没有再和顾怀对话了:“靖王殿下为何如此跋扈?谢二公子重伤总是事实?此事传出去,终究是损害了朝廷颜面,藩王欺压首辅之子,传出去成何体统?” 又一位御史站出来:“下官赞同!若是人人都以拳脚说话,视大魏法纪于何物?此风绝不可长!” “御史本就有督查官员之职责,黄御史此举合理合法,何来因旧怨弹劾一说?” “请朝廷施以惩戒!应罚靖王顾怀半年俸禄,逐回封地!” “下官附议!” “附议!” 都察院一众御史的加入让声讨顾怀的气势猛的一涨,既然没办法给顾怀泼更多脏水,那就咬准了他作为一个藩王的失仪举动来弹劾! 一开始还准备讲讲道理打打嘴仗的顾怀叹了口气,这帮子疯狗真的是咬起人就不讲道理了。 他将视线投向了上方,何公公微微点了点头。 卢阁老出马了:“此事曾有先例,肃宗时,秦王过永平,宴席中殴打永平知府,事后御史弹劾,肃宗只说了一句话。” 他扫视了下安静下来的朝堂:“肃宗说,‘打不过别来找朕告状,又没动刀子,自己打回去’。” 卢阁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所以,若是要定靖王的罪,不如让谢二公子仿照旧例,自寻靖王如何?” 一众御史呆呆的看着卢阁老,这已经不是拉偏架了,这是逼谢二公子自己找死。 您老拿肃宗那会儿的事到现在来说?秦王那是肃宗亲子,还掌了兵权,揍个知府一顿当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事后永平知府不也忍气吞声了?如今你让谢二少在众人皆知的情况下去攻击藩王? 二皇子闭着的眼睛猛的睁开,直直的看向卢何。 他抬起的脚步慢慢放下了,心也慢慢的沉了下去。 因为何公公开口了。 何公公脸上的褶子舒展开,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咱家还以为多大事儿呢,不就是打了一架吗?” “卢阁老的说法,各位可有异议?” 何公公的笑容缓缓收敛: “若是没有,那接下来就来议议,御史黄晟,该当何罪?” 第68章 扛罪 二皇子沉默了一下,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本王很好奇,范御史是如何查到的这些东西?又是如何入的私宅?” 所有官员的视线都投向了跪在地上的范泓,他身体猛地一抖,却没有说话。 何公公挑了挑眉头,接过了话:“事有轻重缓急,御史黄晟受贿一事尚未议完,范御史之事可容后再议。” 卢何也点了点头:“两位御史同属都察院,有些留意实属寻常。” 他看向大理寺卿:“私闯他人宅院,该议何罪?” 大理寺卿实在不想掺和这摊浑水,但在卢何的目光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笞四十,主人打死私入者无罪。” 卢何满意的面向范泓:“范大人可认罪?” 范泓知道这四十下应该是跑不掉了,也只能闷头背了黑锅:“下官知罪。” 眼见两人一唱一和想把这事敷衍过去,二皇子急了:“岂能如此轻易揭过?若人人如此,还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么?” 两个被点名的衙门没敢搭话,这个时候谁愿意站出来讲司法程序正义? 何公公和卢何的态度够明确的了,今天就是要收拾黄晟。 其他人可能不清楚,顾怀心里倒是门清,范泓这家伙肚子里坏水确实不少,自己昨天只是开了个头,有着多年都察院工作经验的范泓就完善了整个计划。 自己只是猜到二皇子可能会对自己出手,但范泓直接就咬定了站出来的一定是二皇子手下最忠心的黄晟。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从黄晟入手,作为二皇子的忠实属下,这两人不可能没有一点问题。 可惜范泓只是知道个大概,最终还是柳莹出手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找出了那些银子。 眼见二皇子亲自下场,身份相当的顾怀自然也应该发声了:“范御史为了不然负责监察百官的都察院出现害群之马,冒险调查,主动举报同僚,哪怕手段不可取,但这种拳拳报国之心终究是功大于过的,既然大理寺已经做出了判决,这四十下笞刑事后补上便是,眼下更重要的还是都察院御史受贿案。” 他转向黄晟:“黄御史可有话说?如此数目庞大的金银来自何处?” 黄晟怨恨的看着顾怀,又看了看上首的卢何还有何洪,最后看了一眼胸口起伏的二皇子,干脆朝着龙椅一拜:“下官辜负陛下信任,无话可说。” 百官哗然,黄晟这是承认了? 顾怀却皱起了眉头,黄晟这是打算自己扛下来? 他深深的看了二皇子一眼,没想到老二掌了都察院还真让他培养出些忠心属下来。 顾怀昨天送给何洪的信上便清清楚楚的说明白了,都察院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所以可以从黄晟入手,然后扯出二皇子,将都察院从二皇子死死攥着的手里抢出来。 皇子贿赂朝臣一向是大忌,这件事情只要抖出来,哪怕不报给后宫的魏皇,二皇子也不可能再掌着都察院了。 到时候有何洪和卢何这对黄金搭档在,都察院可以任意揉捏,给范泓一个右都御史的位置,都察院空置的最高长官左都御史还是他们的。 结果黄晟这家伙眼见事情败露,都不愿意把二皇子抖出来? 何洪和卢何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难办。 如果黄晟咬死了不说出这些金银的来源,这件事情就得当做一件普通的受贿案来办了。 跪在地上的范泓也吃惊抬起头看向黄晟,平时在都察院只见这家伙作威作福了,又喜欢吹嘘自己与二皇子的交情,还曾面有得色的说出二皇子赠与了不少礼物,看起来就是个蠢货,结果居然这般硬气? 都察院的御史们都痛恨的看着范泓,眼见黄晟遭遇都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最终顾怀还是朝着卢何点了点头,卢何也懂了他的意思。 朝会上只能象征性的审案,不可能对堂堂御史用刑。 但只要黄晟承认了这件事,顾怀的打算也就成功一半了。 卢何再不犹豫,转向刑部:“既然黄御史已经承认受贿一事,便该交由刑部处置了,将贿赂证据收押,再将御史黄晟押入天牢,再行审问!” 刑部尚书也面色凝重,监察系统出了受贿案,这件事就有些严重了,他出列拱手:“下官遵命。” 二皇子犹有些不平,但也只能深深看了黄晟一样,仰天一叹闭上双眼。 一直面无表情的徐子允出声了:“既然此事告一段落,便开始议下一件事。” 卢何不置可否,顾怀也退回了勋贵队列。 只是他没有发现,徐子允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背影上。 散了朝会,有些忧心忡忡的范泓第一时间跟上了顾怀:“王爷,未竟全功,该当如何?” 顾怀回头看了他一眼:“范御史担心回了都察院被二皇子吃了?” 范泓急的跺了跺脚:“王爷怎的还在开玩笑?下官好歹也是个御史,哪怕回了都察院,只要绕着二皇子走,又能把下官怎么样?” 顾怀笑了笑:“范御史想得通就好,眼下可还有四十板子呢。” 范泓成功的给顾怀带偏了,脸上出了些担心:“下官身体瘦弱,这四十板子下去” 顾怀安慰了下他:“无事,不是刑部的笞刑,只是廷杖而已,眼睛一闭就过去了。” 范泓给顾怀逗得都要哭了:“王爷诶,笞刑廷杖又有甚区别?昨儿可没想到还有着一遭,下官要是挺不过去,还请王爷代为照顾” 顾怀连忙摆摆手:“可千万别说这种话,还是范御史自己照顾。放心,施廷杖的要么是金甲武士要么是宦官,有何公公在,别担心。” 仿佛是应验了顾怀的话,几个宦官提着廷杖在殿外等待着,范泓这才放下心来。 可哪怕是宦官动手,那也是结结实实的四十下啊,范泓走路的脚都有些抖。 把手揣在袖子里的顾怀晃晃悠悠出了大殿,看着范泓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气质的背影,有些疑惑: “咦,范御史走路怎么是个内八字?” 第73章 大祭 六月初五,宜祭祀破土,忌嫁娶动工。 这次大祭的流程前两天就由礼部发给了每一个官员,而顾怀的朝服也终于在昨天织好送到了靖王府。 一大早靖王府就忙碌了起来,禁军已经在王府外集结,准备好了仪仗,顾怀的踏雪也被牵了出来,在燃着灯火的王府外等待着。 婢女服侍着顾怀穿上了正规的黑色藩王朝服,上面用金丝织了威风凛凛的四爪盘龙,再用玉带在腰间系好,最后挂上了那块骊龙佩。 头发束起用紫金冠固定好,再斜插一支玉簪,一股威严感扑面而来。 这种威严并不是来自于顾怀,而是来自于这身朝服,还有朝服所代表的的地位以及政治意义。 伺候在一旁的陈伯眼睛里有些泪花,不知是不是在顾怀身上看见了老靖王的影子,有些感伤的抹起了眼睛。 一群下人拥着顾怀出了王府,等待的禁军将属于顾怀的藩王仪仗打了起来,顾怀翻身上了踏雪,向着宫门行去。 武将骑马,文官坐轿,今日在长安九品以上的官员都会来参加这次大祭,如果俯瞰长安,便能看到平静的黑夜里有点点灯火在向着宫城聚集。 骑在马上的顾怀打了个哈欠,自从上次告了假,这些天他都没有去参加朝会,突然起这么早还有些犯困。 宫城遥遥在望,已经有不少的官员到了宫门,道路的另一边停着许多辆马车,还有些家丁仆人伺候在一旁。 偌大的仪仗显示了顾怀的身份,官员们纷纷上来见礼,毕竟最近的长安朝廷上顾怀还是挺活跃的,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边疆闲散藩王形象。 顾怀下了马,一个禁军将领举起手捏成拳头,身后的禁军停在宫门前,一时间声势惊人。 顾怀与上来的官员们热络的交谈着,眼神却飘向了另一个方向。 他看着那片禁军,向凑上来的范泓问道:“那边的可是二皇子?看仪仗怎么不像?” 范泓往顾怀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心中了然:“回王爷,那是明珠殿下的仪仗。” “明珠?”顾怀愣了愣,“明珠公主何时回的京?” “就在昨日午后,听说是没走朱雀大道,所以没什么消息传出来,”范泓抚了抚胡须,“明珠殿下在南边督军,要赶回来可是不容易,还好是赶上了大祭。” 顾怀点了点头,将踏雪的缰绳交给跟来的下人,抬起脚步向着那片禁军走去。 上一次见到顾明珠,还是七年前,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小丫头,如今居然已经可以独自去南方督军了吗? 军容整齐的禁军看到了顾怀的藩王朝服,自然明白了顾怀的身份,也没有阻拦,而是分开一条道让顾怀畅通无阻的走到了那架豪华马车旁。 果然是陛下最宠爱的唯一女儿,连马车都这般逾矩,整体是皇帝才能用的明黄色,连车帘都是织金的。 顾怀有些恍惚,自己怎么就走了过来?虽然以前顾明珠和自己关系很好,可这么多年过去,要是变成了二皇子那样的性格怎么办? 一道清灵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可是皇叔?” 顾怀回过神,看见了车窗微微掀起的车帘一角,还有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挑了挑眉头:“明珠?” “果然是皇叔,”车帘拉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庞露了出来:“皇叔的容貌没怎么变化,明珠还以为认错了。” 顾怀笑了笑:“明珠可变得多了,若不是在这里见到,我怕是认不出来的。” 穿着淡金宫装的顾明珠微微转了转头,头上的凤冠珠光摇曳:“皇叔不如上车一叙?” “只是听说你到了,过来见见你,”顾怀摆了摆手,“众目睽睽,就不多耽搁了,改日再叙。” 顾明珠微微点头,脸上有些歉意:“本该是明珠上门拜访皇叔的,只是大祭在前,才没有成行。” 顾怀不以为意:“无妨,大祭之后明珠可还需要去南方督军?” “这倒是不用了,”顾明珠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南方对峙局面已成,短时间内打不起来的。” 一说起军事,原本有些柔和意味的顾明珠立马生出些肃穆味道,连嗓音都有些不复清灵。 看来军旅生涯确实让这个小丫头改变了许多啊,顾怀感叹了下。 又闲聊了几句,他便告辞走回了自己的仪仗,那对美丽的眼睛深深的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放下车帘。 “太子也到了?”才走回来的顾怀看着远处太子胖胖的身影,有些吃惊。 范泓往那边看了看:“听说是陛下特许太子爷今日出东宫,不过大祭之后还是要回东宫读书的。” 顾怀啧啧了两声,看着涌向太子马车的百官,感叹了一句:“太子在百官之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嘛。” “王爷说笑了,国本毕竟是早就定下了的,”范泓也感叹道,“未来储君,百官自然是愿意亲近的。” “那范御史怎么不去?” “王爷又说笑了,下官身为御史,哪怕太子是储君,又怎能上去攀附?”范泓一身正气,“况且王爷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自然是唯王爷马首是瞻。” 顾怀看着脸皮越发厚起来的范泓:“范御史铁骨铮铮,令人敬佩。” 他压低了声音:“最近都察院可有风波?” 范泓摇了摇头:“自从都察院脱离了二皇子,好多御史都彻底没了声音,最近何公公又在大力惩治不法御史,都察院这半个月一封折子都没上过。” 顾怀看向远方面无表情骑在马上的二皇子,有些幸灾乐祸。 不法御史?就何洪那脾气,二皇子留在都察院的根怕是都要被拔出来。 越来越多的官员到了,顾怀的眼神一一扫过去,六部尚书,徐子允,卢何,还有暂时没到的谢洵。 许多平时根本没有见过的官员此刻也拥堵在宫门前,按道理应该出来督查秩序的都察院御史们一个个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而给顾怀留下深刻印象的辛嘉祥则是孤孤单单的站在一边。 随着晨光洒落,一声钟鸣之后宫门缓缓打开,在场所有官员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开始按照上朝的顺序站好。 正在和范泓闲聊的顾怀也停下了言语,而范泓也拱手告辞去了文官队列。 顾怀看向宫门,提起了精神。 大祭,开始了。 第74章 帝驾 从宫门两侧当先涌出的是仪仗卫队,当先便是十二面明黄大纛,每一面都有数人牵引,大纛之后便是负责清场巡视的卫队,纷纷持着弓弩和槊,也分别聚集在各面龙旗之下。 在宫门前清空出一片区域后,仪仗车队驶出了宫门,其中包括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每辆车均由四匹马牵引,上面坐着四位驾士还有一位宫中匠人,而且这只是皇帝正式出行的导驾仪仗。 导驾仪仗之后是引驾仪仗,前面是由十二排分别手执横刀、弓箭,相隔排列的骑兵组成的卫队,尾随其后的是一支庞大的鼓吹乐队,乐队前有两名鼓吹令负责指挥演奏,乐队里乐器众多,整只乐队近百人,只是眼下还没有开始奏乐,也在宫门前停住。 之后便是皇帝的车架了,只见一辆通体明黄色的玉辂缓缓驶出宫门,警卫极其森严,除了驾驭着玉辂的太仆卿外,都是身着纯黑玄铁铠甲的禁卫骑兵,之后跟着打着孔雀扇、小团扇、方扇、黄麾、绛麾、玄武幢等的宫女们。 已经半年没露过面的魏皇,就坐在玉辂上,穿着明黄龙袍,静静的看着等待在宫门外的百官。 原本极为喧嚣的宫门外此刻没有任何喧闹声,侍立在玉辂旁的何洪一甩拂尘,以魏皇为圆心的人群纷纷跪伏下去:“参见陛下。” 整个宫门外再没有一个站着的身影,跪下的顾怀视线投向了魏皇,只见魏皇的脸色比起半个月前似乎更苍白了些,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暮气沉沉的味道。 他有些忧虑,看起来魏皇的身体好像更差了?如果半月前还能勉强能撑着见自己,如今已经算是整个人瘫在玉辂上了,这可是百官随行的大祭,如果不是身体糟糕到了一定地步,堂堂魏皇不可能会是这种姿态。 魏皇咳嗽了两声,嗓音不复威严反而有些嘶哑:“平身。” 官员们纷纷起身,不少偷偷观察着魏皇的官员此刻都心里一紧,陛下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魏皇的视线在站在前列的官员身上扫了一圈,却微微一愣:“谢洵呢?” 位列百官之首的徐子允拱手回道:“谢首辅告病已半月,据说口不能言卧床不起,今日大祭怕是无法到场了。” 魏皇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何洪倒是说过这件事,是朕忘了,罢了,起行。” 徐子允的身子一滞,这就完了? 百官之首的谢首辅都要翘辫子了,陛下就一声“罢了”就没有了下文? 他呆呆的拱着手没有反应,直到何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徐阁老要站到何时?若是过了时辰,大祭可就毁了。” 魏皇的视线不带感情的又扫了过来,徐子允咬咬牙,站了回去。 何洪得意的眼神扫过站在前列的大魏高级官员们,和卢何对了对眼神,一拂拂尘:“起行太庙!” 引驾仪仗的乐队开始演奏起弘大的乐曲,玉辂缓缓起行,太子车架并入仪仗,百官跟随在后面,再之后便是齐王靖王以及明珠公主的仪仗,离开宫门向着太庙方向行去。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道路两旁全是得了消息前来围观的长安居民,在魏皇车架经过时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连极度虚弱的魏皇也勉强撑起精神,想给自己的子民们展露雄武的一面。 顾怀骑着踏雪跟在左后方,中间是明珠公主乘坐的马车,而右边则是同样骑着马的二皇子。 两个藩王根本没有任何一丝的目光交汇,彼此心里都清楚对方是自己的死敌。 太庙在永宁门东侧,离宫城有着不短的一段距离,文武百官都是步行跟着,所以整个仪仗的行进速度其实并不快。 两旁前来观看魏皇出行的长安居民越来越多,维持秩序的禁军甚至有时都会被热情的民众挤的退了几步,看的顾怀有些感慨。 果然哪怕魏皇再怎么荒唐,也是大魏地位最高的那个人,民间也觉得被他统治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看向前方的太子车架,皱了皱眉。 魏皇还是不待见自己的大儿子,那可是大魏太子,一辆破马车孤身到了宫门前也就算了,整个过程里魏皇根本没有见他的意思。 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儿子厌恶到这种程度吗? 顾怀看了眼旁边在马上也穿着藩王朝服的二皇子,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对,魏皇不是针对太子,因为二皇子同样也没能见魏皇一面。 堂堂皇子向手下官员行贿这种天大的攻讦机会,何公公肯定不会放过,魏皇肯定知道了这件事情。 那就有意思了,二皇子只是丢掉了都察院,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惩罚。 虽然眼下二皇子看着是个闲人,但顾怀清楚,比起长年被禁足在东宫的太子,二皇子的朝中势力一定不会只有都察院这么简单。 自古夺嫡事最为凶险,很多官员不会轻易下注,但一定少不了投机党,至少从表面上看,二皇子的胜算一定比太子大。 他的心里又生起了些警觉心,总觉得自己在整了二皇子一把后有些松懈了,比如这半个月就没怎么再关注过二皇子。 顾怀收回眼神,看向路边,却有些意外的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从靖王府来的柳莹和柳清,此刻柳莹正指着他在对着柳清说些什么。 柳清也迎着阳光呆呆的看向他,顾怀点头示意,却是没办法停下来说话,只能骑着马过去了。 柳莹从顾怀和踏雪身上收回目光,有些雀跃:“公子穿龙袍好帅啊!” 柳清连忙捂住柳莹的嘴,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听见,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龙袍,那是藩王盘龙服!乱叫的话要被抓起来的!” 柳莹被吓了一跳,也连忙看看周围,发现没人关注她们这才放下心来。 “好险,差点又给公子添麻烦了。”她拍拍胸脯,发现柳清还在皱着眉头,只能撒娇:“姐姐我错了嘛,下次不乱说了。” 柳清抬头看向越行越远的顾怀,叹了口气:“祸从口出,以前怎么说都没事,到了长安一定得小心些。” “不过,”她面纱下的嘴角也微微勾起,“公子穿着确实很好看。” 第75章 太庙 仪仗缓缓的在太庙前停下,不同于洛阳的太庙,长安城里这个也是在大魏定都长安之后修的,再将洛阳供奉的排位请过来,所以无论在建筑规格还是修建风格上都要比洛阳的太庙大气很多。 太庙分为前中后三殿,前殿用于祭祀,中殿用于供奉历朝魏皇,后殿用于存放祭祀礼器,而百官是没资格进殿祭祀的,只能在太庙殿前的空地上陪祭。 最先到达的仪仗卫队开始到后殿取出礼器,穿着一水纯黑铠甲的骑兵甲士们分散开将整个太庙外围戒严,等到一系列动作完成魏皇的玉辂和百官才缓缓到达太庙。 玉辂在太庙殿门前缓缓停下,穿着明黄袍,带着天子冠冕的魏皇有些虚弱的起身,由何洪扶着下了玉辂,身后的百官又一次对魏皇进行了行礼。 魏皇点点头,有心想说些什么,却只是虚弱的咳了两声。 下了马车有些胖的太子由两个内侍扶着往魏皇行了两步,上前见礼:“参见父皇,父皇身体不适,可否由儿臣扶父皇进去?” 魏皇右手握拳止住咳声,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看看你的样子,自己都需要人扶,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他转过身子:“太子失礼于太庙,罚半年用度,今日大祭完就给朕滚回东宫读书。” 何公公幸灾乐祸的看了太子一眼,虽然太子算是自己半个盟友,但何公公从来都是喜欢看人倒霉的性格,偶尔还要上去踩一脚。 太子有些委屈的低头回道:“是,父皇。” 自己只是想表表孝心,怎的就失礼于太庙了?这帽子扣的。 何公公扶着魏皇进了太庙,百官也按照之前定好的位置站好,而顾明珠也终于从马车上下来,随同下马的顾怀还有二皇子一起到了大殿门前。 太庙祭祀的是皇室的祖宗,作为皇室成员的他们可以进太庙陪祭,百官就只能在外面了。 眼见失去内侍搀扶的太子走路有些不稳,顾怀摇了摇头上去扶住了他。 才跟着魏皇走了几步的太子已经气喘吁吁了,向着顾怀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又转向了二皇子与顾明珠:“皇弟皇妹,许久未见了。” 眼下这种正式场合,哪怕看太子不顺眼的二皇子也不能露出异样姿态,与顾明珠一起向太子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四人站在太庙门前,是百官视线的聚集处,却没人脸上有什么不适,在百官的注视下缓缓进了太庙。 本已沉寂下来的乐队开始奏乐,而徐子允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内侍手里接过祭天的文书,开始当着百官的面朗诵起来。 祭文大意就是魏国怎么怎么风调雨顺,怎么怎么蒸蒸日上,我这个如今的魏皇已经把该做的事做完了,所以来向各位祖宗汇报工作,顺便请你们保佑一下大魏,让来年的大魏更上一层楼。 连读着祭文的徐子允都有些脸红,这篇祭文是真的有些不要脸。 西北灾情严重,南北驻军让大魏财政入不敷出,魏皇是怎么说出来这种话的? 虽然知道祭文是礼部那帮子人写的,但大意是何公公传的,也就是陛下亲口说的,说明魏皇也是真这样觉得的。 祭天的文书可不能作假,祖宗就在天上看着呢。 徐子允越读心中的烦闷就越深,刚才一路上都想向陛下进言,好不容易才趁着大祭见到了陛下,他可没谢洵那么能忍,早就想将最近的这些事情一股脑告知陛下了,何洪是怎么欺上瞒下的,卢何是怎么与何洪狼狈为奸排除异己的,朝中百官是怎么唯唯诺诺的,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陛下也没有丝毫要召见他的意思。 一篇祭文读完,正式开始祭祀流程,旁边的仪仗卫队燃起了鼎火,徐子允站回官员队列,带领着百官开始行跪礼。 他看向太庙内,目光却无法穿过打开的殿门看到魏皇的身影,也没法看到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大魏诸代君王排位。 徐子允的头深深的低下: 历代的陛下们啊,保佑陛下能出来看一看,如今的大魏,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进了太庙的大门,光线就开始暗淡下来。 作为除了魏皇外仅存的皇室成员,四人要在前殿陪祭,而只有魏皇一人能够进入中殿直面祖宗排位。 四人在蒲团上跪好,在一片燃烧的烛火间听着殿外的祭祀声。 徐子允念诵祭文的声音时断时续,配合着前殿弥漫的香烛味,一时让人有些恍惚之感。 这个时候是千万不能开口的,这次祭祀的仪制甚至大过了平时的岁祭,所以七年未曾入京的顾怀也要被召入京,不然顾怀此时还呆在凉州对着难民发呆呢。 顾怀的视线悄悄的游离到其他三人身上,他能肯定其余三人也在悄悄打量其他人。 首先还是看向了四人中身份最高的太子,也是明黄色盘领窄袖朝服,只是前后和两肩都织了蟠龙,是唯一一个除了魏皇可以穿明黄朝服的人,玉带皮靴,戴着翼善冠,只是身躯实在太胖,被朝服勒的肉都有些凸出了,看着实在是没什么威严。 其次就是跪在自己之后的二皇子,此刻微微闭目养神,卖相比起太子不知好了多少倍,穿着和自己一样的黑色藩王朝服,比自己还要高些,双手垂立,连背也挺得笔直。 最后的就是明珠公主了,和小时候给自己留下的印象不太一样,以前笑起来就露出一口白牙的小丫头现在已经变成了个文静的淑女,美丽程度和柳清不相上下,却带着股天家血脉的高贵威严,穿着淡金宫装,头上的珠冠没有丝毫晃动。 顾怀收回目光,有些感慨,别的不说,如果自己不是来长安趟了这摊浑水,大概也很难再见到这三个人,除非是下一个魏皇登基时要来一趟长安。 如今呢?太子成了自己的政治盟友,二皇子和自己生死对立,唯一的一个小时玩伴明珠也没有对自己表现出具体的态度,怕是也忘了当年的交情。 这就是天家啊,一朝入局,是祸是福说不清楚。 他饶有趣味的看向二皇子,平时还很少有这么近距离观察的机会。 老二,你说,到底最后是你当上皇帝,还是我把你拉下马? 第76章 地震 太庙的中殿比起前殿还要昏暗些。 虽然在牌位下面燃着许多烛火,但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冲散黑暗,反而只能照亮牌位下的一点地方。 何洪扶着魏皇进了中殿,轻轻松开魏皇有些瘦弱的手臂,伺候在一边。 一直是一片昏暗,除了偶尔有人来洒扫的中殿因为殿门的开启明亮了那么一瞬间,但依然没有照到最深处的牌位们。 魏皇勉力站直了身体,身子虽然有些摇晃,但也终究没在列祖列宗前失了颜面。 他没有看向何洪,声音却在空荡的大殿回荡着:“出去。” 何洪一愣,随后恭敬退下,连开门关门的动作都有些小心翼翼。 魏皇慢慢向前走了两步,却依旧看不清那些牌位上的字,就好像那些熟悉的名字躲在黑暗里不肯见他一样。 他剧烈的咳嗽了两声,用手按住胸口,终于开了口: “朕要死了。” 没有回应,只有一丝灯花炸响。 他向前踉跄了两步:“朕知道你们要说什么,谁都会死,你们会死,朕也会,对吗?” 魏皇拿出藏在拳头里的白色丝巾,上面有刺眼的血迹,那是在宫门前他咳出的血。 他的嘴里有些苦涩,不知是血的味道还是药的味道:“朕不想死。” 魏皇竭力想看清最前面的一张牌位,那上面有他父皇的名字,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往上看去,一列列,一排排,全是那些在大魏历史上留下过或贤仁或暴虐名声的大魏皇帝,他看向自己父皇旁边的那个位置,那个最有可能放下他名字的位置。 魏皇突然有些暴怒:“为什么朕会得这种重病?为什么朕明明年富力强却要这样死去?” 没有人回答他,大殿里依然是黑暗和沉默,不知是因为面对天子一怒的是一些死物牌位,还是那些历代皇帝对自己的后辈不为所动。 魏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起了那个自称火了七百二十三年的白须老道说的话语。 “以前朕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鬼,也不信有仙界有地府。” 魏皇看向自己父亲的牌位:“是你教朕的,要信就只能信大魏的铁骑,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信。” “可是有一天朕吐了血,那些庸医说朕的身体需要调理,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些年吐血吐的越发频繁了。” 他闭上眼:“朕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朕开始开始寻找活下去的办法。” “有一个道士告诉朕,朕是天帝转世,若是潜心修道,必可延寿三百载。” 魏皇嘴角挂上了一丝苦笑:“若是几年前,敢有人对朕说这些妖言惑众的话,朕早就把他送去弃市了。” “可现在不一样,因为朕要死了,那个道人只说三百载,没有说长生,所以朕想要试一试。” “朕服红丸,朕尊道家,朕把朝政全部交给阁老,朕不准皇子入宫,朕只是想活下去,有错吗?”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父皇的牌位:“可朕还是有些不信,若是修道有用,为何朕的身体越来越差?为何这半年以来朕连活动都越来越困难?为何朕总感觉胸中有异物呼吸困难?” 余音在大殿里回荡,魏皇的声音显得无比阴森:“父皇你说的没错,朕的儿子都想朕死,朕的大儿子每天在东宫念经盼着朕死,朕的二儿子在朝中贿赂官员想朕和他大哥去死,难道朕的身体就是因为那两个混蛋儿子才会变成这样?” 喉中又起了些麻痒,他再也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咳嗽声根本停不下来,魏皇咳的弯了腰,咳的好像肺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咳的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他突然大笑了起来:“朕本来要打算死前疯狂一把,去和南乾打最后一仗,赢了给混账儿子留下个大好江山,输了就让大魏陪我去死,知道我为什么没这样做吗?” 魏皇的笑声越发凄厉:“因为那个道人,那个朕本来不信了的道人,说你们会给我启示!说你们都在天上看着朕!” 他看向自己父亲的牌位:“父皇,你就是被朕亲手送上路的,若是看着朕,难道这病是你的报复吗?!” 久病之下已经有些疯狂的魏皇渐渐停止了笑声,他用丝巾擦去嘴角的鲜血:“所以朕才开了这个大祭,朕才会在这么些年以来第一次来看你们。” 他看了看丝巾上的血,收了起来:“若是真有天界,你们这些天帝都在天上,那就给朕看看,朕是不是能活三百岁。” 大殿里依然一片安静,过了许久,魏皇扶着发抖的腿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大殿外走去。 守在门外的何公公听着里面的咆哮声有些胆战心惊,剧烈的咳声让他想进去看看,但又不敢,只能在门口急的团团转。 还好门终于打开了,面色苍白鼻息微弱的魏皇扶着大门:“扶朕出去。” 何洪连忙搀扶住魏皇,却发现魏皇居然露出了些笑容。 要知道魏皇从病了之后就几乎没有笑过了,此刻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渗人。 果然,下一秒从魏皇嘴里说出来的话让何洪如堕冰窟:“将求道宫所有道人拉去东门弃市,查清楚底细,有亲族的,夷其九族。” 何洪的身子几乎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他缓缓低下头:“遵命。” 魏皇看向何洪:“大祭完了,去叫谢洵回内阁,告诉他,朕要临朝了。” 何公公彻底跌入了绝望之中,所幸还有最后一点精神维持住自己不瘫倒在地。 陛下要临朝了?自己完了?卢何也完了? 他几乎下意识的就想主动跪伏认错,想把自己做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交代出来。 何洪下定了决心,在即将跪下去的那一刻,却发现自己扶着的手突然摇晃起来。 他有些紧张的连忙扶住,以为魏皇不小心要摔倒了。 片刻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有些摇晃,居然比魏皇还先摔倒,甚至还扯倒了魏皇。 就在何公公心中惊呼完了的时候,眼角余光却发现魏皇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而是猛的看向大殿内。 随即,天地震动。 魏成平七年六月,京师地震。余适客京师,方与表兄李笃之对饮。忽闻有声如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众骇异,不解其故。俄而几案摆簸,酒杯倾覆;屋梁椽柱,错折有声。相顾失色。久之,方知地震,各疾趋出。见楼阁房舍,仆而复起;墙倾屋塌之声,与儿啼女号,喧如鼎沸。 人眩晕不能立,坐地上,随地转侧。河水倾泼丈余,鸡鸣犬吠满城中。逾一时许,始稍定。视街上,则男女齐聚,竞相告语,此天公作怒也。--李德容,《客居京师记》,北魏。 第77章 塌陷 在大地开始震动的第一时间,顾怀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其余三人还在看着烛火一脸茫然,而顾怀已经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地震!快跑!” 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将顾怀掀翻在地,其余三人也开始东倒西歪,这下子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开始想爬起来冲出大殿。 顾怀的反应是最快的,快速爬起来俨然已经快到了殿门,紧随其后的就是二皇子,眼看手已经快摸到了殿门,可顾怀的眼角余光却扫到了瘫坐在地的太子。 他居然爬不起来! 顾明珠也落在了后面,被第二波震动震倒在地,顾怀停下了脚步,身边的二皇子一下子窜了出去。 大殿里已经开始有东西掉落,修建了一百余年的建筑结构开始慢慢解体,头顶上传来让人牙酸的声音。 大殿要塌了,怎么办?看着太子去死? 顾怀咬咬牙,他没有犹豫太久,反身又冲了进去。 今天要是太子被埋在太庙,二皇子就是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他哪怕出去了,也和死在这儿没区别!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时间内,整个大殿依然在不断的摇晃,顾怀三步并作两步先到了顾明珠身边,将她一把扯起来往殿门方向一推:“快出去!我去救太子!” 已经有些绝望的太子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有站起来,眼见顾怀向着自己冲过来,眼里居然有了些泪花。 没人在生死面前能保持平静,他没有哪一刻如同眼下这般厌恶自己肥胖的身躯。 一根木梁掉在了身边砸到了太子的手,他惨叫一声缩了缩身子,已经冲到身边的顾怀一脚踹开木梁,提着太子的明黄袍就想把他扯站起来。 但他自己反而被拉了个趔趄,因为第三波震动到了! 顾怀和太子摔做一团,太子已经被洋洋洒洒的灰尘迷的睁不开眼,他被砸伤的右手垂立在身侧:“皇叔快走!我起不来!” 烛火东倒西歪,整个中殿蒙在一片黑暗之中,只能凭借一点光线看清太子的位置,顾怀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的继续拖着太子向殿门移动:“快站起来!我他娘的拉不动你!” 鼻端突然传来一股清香,一双细腻的手突然抚上了他的手,确认好位置后和他一起使力,居然将太子硬生生拉了起来。 顾怀转头一看,原来是顾明珠,她在被顾怀拉起来后并没有直接出殿,而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折返了回来。 整座大殿依然在不停的摇晃,顾怀心知不是讨论的时候,太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要是再摔倒说不定大殿就要塌了,眼下千万不能再耽搁。 他和顾明珠一左一右架住太子,用尽全身力气冲向殿门,却被频繁落下的瓦片木梁阻挡了去路,只能小心躲避,还得防着不被摇晃的大地晃倒,明明近在咫尺的殿门却好像那么遥不可及。 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大殿中那棵粗大的木梁终于是断了,整个大殿开始崩解。 顾明珠的珠冠已经不知道掉哪儿去了,几缕头发被汗水沾湿在了额头上,也注意到了头上的动静,但却没有抛下太子和顾怀,只是咬牙继续扶着太子。 一块瓦片砸到了顾怀的头上,有些温热的液体流过了侧脸,顾怀没有在意,只是在一片混乱中听到了大殿门外的叫喊声。 他连忙定睛看去,视线穿过不断落下的屋顶杂物,看到几个禁卫正不顾一切的向着殿内冲来,心中有了想法。 太子实在太重了,眼看屋顶已经开始塌了,离殿门还有两三米,要是继续扶着走,哪怕不被晃倒,也走不出大殿。 他抓住太子的一只手,对着顾明珠大喝一声:“撒手!” 顾明珠虽然不知道顾怀想做什么,但还是依言松手,顾怀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手臂,将太子狠狠的甩了出去,还在背后补了一脚。 按太子的体重肯定是没有离地的,只是突然失了着力点,往殿门方向踉跄了好几步,好在两只小短腿疯狂摆动,才没有摔倒在地。 最终被殿门门槛狠狠绊了一下,摔出了殿门,好悬摔在了几个侍卫怀里,才没有脸先着地。 眼看太子已经出了殿,顾怀狠狠的松了口气,眼见顾明珠还呆在原地,赶紧拉上了顾明珠的手也想跟着出大殿。 可惜大殿已经完全开始完全倒塌,顾怀只来得及看到门外几个官员慌忙冲过来的场景,就和顾明珠一起被淹没在了黑暗里。 重物击打在身上,他叹了口气,将顾明珠拉过来抱进怀里,身子倒下将她护在了下方。 太庙前殿,塌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从震动开始,二皇子夺门而出,顾怀和顾明珠反身拉起太子,再到太子被顾怀推出大殿,落下的殿顶将顾怀和顾明珠压在下方,也不过是过了一分钟左右。 在大殿外围的百官和仪仗卫队一开始还有些茫然,一个个被突然而来的晃动给晃倒在地,直到看到二皇子从前殿里矫健的冲了出来,才有部分人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地震了!陛下和四位皇室成员还在大殿里! 反应过来的前排几位官员几乎瞬间就发了狂,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冲向大殿,声嘶力竭的命令着禁卫们进去救陛下。 其中以徐子允跑得最快,卢何紧跟其后,两个阁老此时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风度?徐子允鞋都跑掉了一只。 狼狈的两人才赶到殿门,就看见整个大殿开始在摇晃下有些变形,屋顶开始塌陷,而除了跪倒在地气喘吁吁的二皇子外,根本没有陛下和其他三位的身影。 徐子允想也不想就想跟着禁卫冲进大殿,却被眼疾手快的几位尚书一把扯了回来,徐子允老泪纵横:“陛下还在里面!陛下还在里面!” 几位官员都面色凝重,扶着徐次辅注视着几个禁卫向着殿内跑去,结果只看到一个庞大的人影踉跄着出了殿门,狠狠的扑倒了几个禁卫。 是太子,几位官员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上前问问,就看到大殿开始彻底崩解。 立柱断了,殿顶塌了,几个禁卫护着太子和官员们退了几步。 恍惚中几位官员仿佛看到了靖王顾怀和明珠公主的脸,但也迅速被扑起的漫天灰尘迷了眼。 倒在地上的太子声嘶力竭:“皇叔和皇妹还在里面,他们是为了救我,是为了救我啊,快进去救他们!” 太子身上的明黄袍已经满是灰尘,头上的翼善冠不知所踪,此刻涕泪俱下,看起来十分狼狈。 众大臣却没什么反应,一个个僵在原地,只有二皇子抬起头深深看了太子一眼。 这都没死? 第78章 余震 中殿,震动发生后,倒在地上的何洪迅速起身扶起了魏皇。 还好魏皇病了这么久,身子已经枯瘦的不成样子,轻飘飘的就剩一把骨头,所以身子也弱的何公公才能轻易的扶着魏皇远离了殿门。 只能说还好地震发生在魏皇出殿门以后,要是魏皇在殿中对着牌位大发雷霆时发生了地震,那何公公哪怕有胆子进去救魏皇,怕是也没办法把魏皇拖出来的。 中殿的倒塌比前殿更快,大概是因为前殿比中殿大很多的原因,何洪扶着魏皇在中殿和前殿之间的空地上看着存放着历代魏帝牌位的中殿变成废墟,正在心有余悸之后,身后的前殿也塌了。 何公公的身子有些抖,一方面是因为之前魏皇的言语,另一方面是因为震后的心有余悸。 然而他却惊讶的发现眼看着祖宗牌位被掩埋的魏皇却没什么愤怒神色,伺候魏皇多年的何洪居然还在那丝平静下感觉到了某种喜悦。 仿佛是感受到了何洪的目光,魏皇开口了:“朕问你,这世界上真的有天怒吗?” “老奴不知,”心绪有些乱的何公公突然感觉到了不妥,又改了口:“但这番天翻地覆,必是天怒。” 魏皇虚弱的咳了两声:“天为何物?” 何洪连忙谄媚说道:“即是陛下。” 魏皇的嘴角微微挑起:“你找来的那些求道宫道人,告诉朕道便是天,修道便是问天。” 他看向倒塌的大殿:“所以,这场地震,是上天给了朕回应?” 何洪的心脏砰砰跳动:“老奴不敢妄言。” 魏皇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天空,转过了身:“走,扶着朕去前面看看。” 黑暗里,顾明珠睁开了双眼。 记忆停留在了那最后的震动,还有那个怀抱上。 她完全看不清周围有些什么东西,手边全是碎石木头,不安的动了一下处在狭小空间里的身子。 “别动。” 有些低沉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她有些害怕的伸出手,触摸到了细腻的布料。 “皇叔?”她有些反应了过来。 两声轻咳响起,顾怀有些虚弱的开口:“千万别动,上面压着东西,一动就可能塌下来。” 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了顾明珠的脸上,她伸手一摸,有些害怕:“皇叔你受伤了?” “脑袋被砸了一下,不碍事。” “发生了什么?” 顾怀收回一只支撑着身体的手,往背后探了探:“殿顶塌了,还好有根断了的大梁撑了起来,才没有把我们压在下面。”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顾怀感受着自己的全身,头上被砸了一下,流了些血,有些犯晕,脚被埋住了拔不出来,但还能感觉到,骨头应该没断,背部压着些东西,还好不算太重,自己勉强能撑着。 他不敢乱动,生怕这一片狭小的空间也被掩埋。 身下的顾明珠和自己的情况应该差不多,只有上半身还能活动。 顾明珠的呼吸气息打在自己脸上,眼下两人下半身贴在一起被埋了起来,他只能尽力用手撑起身体拉开和顾明珠的距离。 看起来顾明珠对眼下的处境也是有了个大概的认识,沉默了一会儿开了口:“是皇叔救了我?” 她想起了大殿倒塌之前顾怀把自己护在了下面,大概也是因为那样才会出现眼下的情景。 顾怀用空出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当时事急从权,明珠别介意。” “皇叔说笑了,”黑暗里顾明珠的声音有些幽幽,“皇叔也是为了救明珠,明珠不是那般不识抬举的小女子。” 眼下的场景实在是有些尴尬,顾明珠说完后,两人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狭小空间里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顾怀感觉自己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却不敢松力倒下去。 唯一还能让他坚持的,大概就是想到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只要不继续塌下来,被救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相比起眼下处境,他更担心的是太子和魏皇。 这两个人一定不能出问题,在中殿的魏皇要是被埋了,太子和二皇子的夺位之争就会提前拉开帷幕,眼下太子的胜算并不算高,自己冒不得任何风险。 若是魏皇没出事,太子出事了,那顾怀面对着的局面会糟糕许多倍。 若是两人都出了事,那乐子就大了,顾怀可能就得死在长安。 所以自己没什么大事,他只能祈祷那两个人也别出事情。 身下顾明珠的身体很柔软,鼻息里带着股高冷的清香,但顾怀心里却生不出任何异样的心思。 开玩笑,这位按辈分算可是自己的侄女,他又不是什么禽兽。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想试试能不能抽出自己的脚,结果才一动身下的顾明珠就轻呼出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尴尬了。 黑暗里顾明珠开口了,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顾怀沉吟了下:“太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塌之前我看到太子被接住了,关键是陛下。” 他一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说道:“陛下祭祀太庙,身边应该是没有人跟着的,而且陛下身体” 身下的顾明珠也有些不安:“父皇可千万不能出事,南边” 顾明珠忽的沉默下来,顾怀有些意外的向身下看了眼。 依然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他思考片刻:“南边要打仗了?” “很有可能,”顾明珠幽幽叹息一声,“南乾动作太大了,南边囤了整整七万步卒五万骑兵!长江上还有许多以往没有见过的船只。” 顾怀感觉有些荒谬:“这么多兵力,每天要消耗多少粮草?南乾凭什么敢全部堆在长江边上?” 他语气凝重:“这件事陛下知道了吗?” “已经递了许多折子,只是还没来得及面见父皇,”顾明珠的语气有些苦涩,“我总觉得南边一定会出大事,而且不会太久。” 顾怀略一沉吟,折子多半是堆在司礼监了,长安发生这么多事魏皇都没有出面,南乾的动作估计魏皇还不知道。 此时的大魏就属他最不愿意看到变数,毕竟何公公还没有完全掌握朝政,太子也并不是一定能登基成功。 他正想开口,却发现身子又开始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整个废墟又开始松动,无数灰尘抖擞下来,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收回手臂抱住了身下的顾明珠。 若是再撑着手臂,废墟塌下来就得把他的手压断! 顾怀的心里满是绝望,余震来了! 第79章 明珠 此时的外界,禁卫们已经接到了被何洪扶出来的魏皇。 一众大臣们见到陛下安好,纷纷松了口气,手下指挥禁卫搬开废墟的动作却没停。 听完了禀报,魏皇有些愣住了:顾怀和顾明珠被埋在了废墟下面? 太子拖着肥胖的身躯像个球般滚了过来,抱住了魏皇的大腿:“父皇无事便好,父皇无事便好,可皇叔和皇妹为了救我,被埋住了啊!” 一旁同样过来请安的二皇子也有些郁闷,虽然死了个顾怀也挺不错的,但最该死的却没死。 只是不知道这个该死说的是太子还是魏皇了。 魏皇推开何洪扶住自己的手,有些厌恶的看了一眼太子,一脚踹了过去:“废物!身为兄长,却让亲妹犯险,蠢笨如猪,朕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他看着迎上来的徐子允,咳了两声问道:“情况如何?” 徐子允面色凝重:“不太好,殿顶整个压在了上面,只能先搬开些细小物品,若是轻易动了殿顶,引起二次塌陷,下面的靖王殿下和公主殿下就危险了。” 魏皇深深吸了口气,忍住咳意:“不能整个搬开?” “大梁断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徐子允看着在边缘忙碌的禁卫,“只怕是” 他话还没说完,大地又开始晃动起来,广场上又是一片混乱。 还好余震的力道不是很大,而且持续时间很短,才没有引起更大的恐慌。 只是已经塌了的前殿又往下沉了一截,魏皇的心也跟着下沉许多,再也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徐子允拱了拱手:“还请陛下以龙体为重,先回玉辂休息,臣一定会救出两位殿下的!” 何洪上来扶住魏皇,魏皇虚弱的点了点头:“让他们加快速度,一定要小心些!朕要看到活生生的靖王和明珠!” 徐子允连连点头,目送魏皇去了玉辂,一甩袖子组织搜救去了。 等到震动渐渐停息,顾怀才敢稍稍放开怀中的顾明珠,用手探了探周围。 原本就极为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小了,连手都伸不直,还好头顶上的大梁撑住了,没有完全塌下来。 他有些担心的摇了摇怀中的顾明珠:“明珠,明珠!有没有地方伤到?” “咳咳没有,皇叔呢?” “手可能擦伤了,没事。”顾怀感觉到手臂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刮到了。 他转了转头,想努力看清周围的环境,却感觉鼻尖传来了异样的感觉。 一种柔软的触感让他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是顾明珠的嘴唇。 呼吸声近在咫尺,怀里的躯体还有温度。 但是狭小的空间让他没办法张开双手,而怀里的顾明珠也没有表示。 他犹豫着开口:“别担心,余震都没有塌,大概率就没危险了。” “嗯,”顾明珠的声音有些低,“我不害怕。” 两人的身子紧紧贴着,能互相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温度。 顾明珠开口说道:“在南边就听到皇叔到了长安的消息,还想着回了长安就去见见皇叔,没想到却变成了这幅境地。” 顾怀笑了笑,有些凌乱的头发垂到了顾明珠的脸上:“见到明珠我也吓了一跳,当初的小丫头完全变了模样。” “没有办法,”顾明珠感觉脸上被顾怀的头发碰的有些痒,“这些年一直代父皇巡视各个地方,走的路多了些。” “很累吗?” “有些,”顾明珠听着顾怀的心跳,“不过不在长安呆着也好,以前在宫里没什么烦恼,出了宫看到的才更真实些。” 顾怀有些沉默:“以前的你可没这么闷。” 顾明珠笑了一下:“都过了好些年了。” 她的声音带着些回忆的味道:“第一次见到皇叔的时候我才十岁多些,什么都不懂,只会跟在皇叔身后,现在我可长大了。” 顾怀也笑了笑:“还记得你在御书房外的湖里钓鱼,把陛下气的够呛。” “皇叔其实也变了好多呢,”顾明珠动了一下手臂,“看起来就心事很多的模样。” “有吗?” “有的,其实我第一眼就看到皇叔骑马来了,当时都有点不敢认了。” “那怎么对我说话挺冷淡的。”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皇叔罢了,毕竟好多年没见过了。” 一聊起多年前的事情,两人渐渐自然起来,尴尬的气氛总算是冲淡了些。 顾明珠犹豫了一下:“刚刚在大殿里,皇叔明明都到了殿门,为什么要跑回来呢?” 狭小的空间极为闷热,顾怀擦了擦汗:“当然是因为你和太子落在了后面。” 顾明珠情绪突然低落下来:“皇叔为什么会回来救我们呢?当时明珠也没注意到皇兄落在了后面。” 她面对着黑暗,看不见顾怀的脸和表情。 顾怀愣了愣:“太子毕竟是储君,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回去救的。” 一滴汗水落在了顾明珠脸上,她皱了皱鼻子:“皇叔骗人,明明” “嘘,”顾怀突然打断了她,“有声音。” 顾明珠连忙住口,两人一同倾听起来。 然而随着环境越发安静,本来平时根本听不到的心跳声此刻居然越来越大,顾明珠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 她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却换来顾怀更严肃的一声:“别动!” 片刻之后,顾明珠也听到了有些模糊的声音。 是有些轻微的响声,还有交谈声,身旁的废墟也有些抖动。 顾怀的神色放松下来:“看来外面已经开始救援了,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我们。” 顾明珠将脸庞埋进了顾怀的肩膀,低低的嗯了一声。 顾怀敏锐的察觉到顾明珠情绪有些不对:“怎么了?” 顾明珠的声音从肩膀处传出来有了些模糊:“为什么二哥没有回头呢?” 顾怀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明珠的声音继续响起:“是不是所有太子和皇子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顾怀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抚摸了下顾明珠的头发。 第83章 锦衣卫 出了宫城,顾怀深深的回望了一眼,心里有些激动。 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总算是被自己争取过来了,而卢何不仅给了自己锦衣卫,还给了自己凉州府内兵马调动的权力。 虽然没有能直接拿到凉州卫的指挥权,但镇压个民变,光靠凉州兵马应该足够了。 听起来民变虽然是很大的事情,但这种事往年也时有发生,不成组织的流民在有心人的煽动下冲击官府,往往遇到成建制的兵马就会自行溃散。 所以他果断的进了宫,果断的和何洪谈起了交情,总算是把这活抢了过来。 虽说镇压民变之后兵权都要交回去,但起码是他染指兵权的第一步。 眼下和何洪的交情差不多就用光了,以后就很难再靠着之前的事情在何洪那儿有个好脸色。 不过也就够了,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何洪一起厮混。 顾怀抬头看了看天色,拍了拍踏雪,朝着锦衣卫衙门一路去了。 作为在大魏开国时辉煌一时的锦衣卫,有多少年没有像样的查过案子了? 太宗皇帝登基时满朝都是流言,当时锦衣卫这把刀就狠狠的把朝堂从上往下砍了一遍,大概也就是那时候得罪人得罪的太多,导致锦衣卫这一百年来都没抬起过头。 锦衣卫指挥使祁阳从进了锦衣卫开始开始就成天闲的在衙门打苍蝇,明明是天子十二亲卫之一,如今却连个上朝的权力都没有。 如今锦衣卫上下估计也就百来个人,指挥使之下就是一个百户,比起开国时三个实权千户的光景,简直是凄惨的不成样子。 祁阳倒是个有梦想的人,上任之初也曾奔走过,不求当初那让官员们闻风丧胆的威风,只求起码能出衙门行使一下亲卫的使命,再将锦衣卫衙门恢复成以前那模样,可锦衣卫这臭极了的名声愣是没人敢帮忙。 后来也就认命了,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干脆就直接摆起了烂。 这天的祁阳依旧是坐在衙门口和看门的两个军卒聊着天,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注视着巷子口来往的人群。 清脆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骏马从巷口缓缓过来,看的祁阳眼睛一亮。 好马,真是好马,看这体格,看这鬃毛,这匹马估计得不少银子? 啧啧称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看向马上的人,一看之下就愣住了,这黑色织金盘龙袍是什么鬼? 毕竟祁阳从来没有上过朝,也没有见过顾怀,所以一时有些茫然。 直到顾怀下了马,走到锦衣卫衙门门口,看着他皱眉问道:“你就是祁阳?” 语气有些不客气,但也让祁阳回过了神,他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行礼,可顾怀却没那么多时间耽搁,直接说道:“孤乃靖王,朝廷有令,锦衣卫陪同孤出京前往凉州镇压民变,不得延误。” 祁阳有些茫然,但还是飞快叉手行了一礼:“见过王爷,可末将未曾接到调令” “调令很快就下来了,”顾怀直接踏进了锦衣卫衙门,“将锦衣卫的情况说给孤听。” 祁阳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是,锦衣卫如今全卫一百五十七人,有百户一人,南镇抚司已撤销编制” 顾怀打断了他:“一百五十七人?锦衣卫落魄成这样了?” 祁阳的脸上有些羞赫,点了点头。 顾怀深深叹了口气,想着难怪卢何答应的那么痛快。 他想要锦衣卫,一方面是因为从许白那儿听说的锦衣卫的光荣事迹,觉得去凉州不可避免的会有些龌龊事,而身边有这么一批刽子手在会好很多。 另一方面就是想要掌握这支前身是专门针对官员的监察组织了,这次去凉州是想伸手向兵权,可终究是要回长安的,有锦衣卫在手里下次就不会这么被动了。 结果锦衣卫居然是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北镇抚司就剩了个百户,南镇抚司更是没了编制,这样的锦衣卫拿来有什么用? 说到底还是对朝堂了解的不够透彻。 他深深吸了口气:“集合全卫,通告下去,孤明日便要出城,全卫随孤一同北上。” 祁阳失声道:“这么急?” 顾怀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西北起了民变,每一刻都有人死,孤早到一天,就能早一天把民变镇压下去,怎么能耽搁?” 祁阳只能无奈拱手:“末将遵命。” 顾怀一甩袖子出了门:“明日辰时,全卫于西城门集合,若是少了人,孤拿你是问!” “是!” 回到王府的顾怀第一时间就找来了柳清柳莹两姐妹和陈伯。 一听说顾怀要动身去西北,三人都有些吃惊。 顾怀有些愧疚的朝柳清开口:“我这一走,短则两月多则半年,太白居就交给清姑娘了,话本我会定时寄过来,勾栏的生意一定不能断,就按照之前的想法继续下去就行。” 柳清点点头,欲言又止。 倒是柳莹不在乎那么多,有些着急的问道:“公子怎么突然就要去凉州啊,还要走那么久。” 顾怀叹息道:“西北赈灾不成,又起了民变,我这才主动要求去凉州。” “那公子还会回来吗?” “说的这是什么话,”顾怀笑了笑,“肯定要回来的,长安的事还没办完呢。” 柳莹松了口气:“还以为公子要一走了之呢。” 柳清突然开口了:“公子此去凉州,一路上恐有变故,身边也没有会武功的人,就让柳莹陪公子去。” 柳莹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喜出望外,她在长安都快憋疯了。 顾怀犹豫了一下:“长途跋涉,会不会太过麻烦柳莹姑娘?” “不会不会,”柳莹连忙摆了摆手,“正好我还没去过凉州呢。” 顾怀细细想了片刻,终于也是点了点头:“那就麻烦柳莹姑娘了。” 一旁的陈伯也开口了:“少爷尽管放心去,老奴会看着王府的。” “有陈伯在,我就放心了。” 又交代了一些事情,送几人出了书房,顾怀才松了口气,沉默下来开始思考凉州一行。 他看着烛火,一时有些痴了、 第87章 实情 只在城外打了一个照面,在场的官员们便都有了一个感觉:别看这靖王年轻,还是承父祖余荫才当上王爷的纨绔,可瞧这样子,却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 而锦衣卫们也纷纷上马跟上顾怀,只是苦了一路跟着马的逄康乐,出城迎接,眼下又得走回城里。 顾怀倒也不是故意给县令难堪,一是虽然走了一路,但他依然看不过这帮锦衣卫吊儿郎当的样子,二是看到了偌大的迎接排场和城门处被驱赶的难民,下意识觉得逄康乐是那种不顾民众死活的官员。 对于这种官员,自己只是路过,有什么必要给他好脸色看? 跟在马旁的逄康乐上气不接下气:“王爷,王爷,下官在去一楼设了宴,为王爷接风洗尘,王爷是要先去县衙休憩,还是随下官先去饮宴?” 顾怀的马速并不快,他的视线在逄康乐脸上一扫而过:“孤长途跋涉有些疲惫,就不去饮宴了,还请逄大人带孤前往县衙。” “是,王爷,”逄康乐总算喘匀了气,“不知王爷何时动身赶往永登?” “怎么,孤才刚进城,逄大人就开始赶人了?” “下官不敢,”这顶帽子逄康乐可不敢接,“只是见王爷如此匆忙,以为王爷心忧永登局势,要连夜赶往永登。” 顾怀进了邺城本来只是想修整之后直接赶往州都临洮的,眼下见逄康乐提起永登,接口问道:“永登怎么了?” “王爷不知道?” “孤一直在赶路。” 逄康乐连忙开口:“七万流民聚众冲击了永登城,眼下永登怕是已经沦陷了!” 顾怀一惊,勒马停住:“永登失陷?难民怎么可能攻陷城池?” “王爷有所不知,”逄康乐也停下了脚步,“朝廷派来赈灾的队伍到了临洮后,凉州各地都出现了些奇怪的人,自称明教教徒,号召难民反抗官府,眼下已经聚起了不少人,各地都起了民变,永登附近就有一股最大的难民,原本有十余万人,只是被官兵冲破了一阵,才散了些,不过也还剩七八万。” “那城池怎么会失陷?” 逄康乐脸色也有些古怪:“官兵官兵那一战之后也是损失惨重,再没法守城。” 顾怀此时才知道凉州局势糜烂到了怎样一个地步,他有些想不明白,凉州给朝廷报的情况为什么和眼下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他深深的看了逄康乐一眼:“带孤去县衙,孤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逄大人。” 邺城的县衙有些大,零零散散两百多个房间,安置下顾怀一行人后甚至还没用到一半,最好的房间自然是留给了顾怀,而普通的锦衣亲卫们自然是能挤就挤,不过相比不停的赶路,能好好睡一觉自然是舒服多了,倒也没什么人有怨言。 祁阳从后衙出来,便看到顾怀和逄康乐在谈着什么东西,不多时逄康乐告辞,而独坐的顾怀脸色十分凝重。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过去,准备再去别处转转。 谁知沉思中的顾怀突然抬起头,看见他之后将他叫了过去。 见礼之后,祁阳坐在了下首,顾怀问道:“都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祁阳点点头,“邺城县衙还是蛮大的。” 顾怀闭目养神,突然开口:“入城时你可曾留意过有多少难民?” 祁阳细细想了想:“不算多,只要城门一带盘踞,入了城就没见到多少了。” 顾怀的眉头皱了起来:“孤出凉州时难民成群,甚至堵塞了官道,如今回凉州,却没见到多少难民,你说奇不奇怪?” “或许朝廷赈灾有道,难民都安置了也说不定” 顾怀摇了摇头:“赈灾有道?好一个赈灾有道。” “不进凉州孤还不知道,原来凉州情况已经坏到了这种地步。” “王爷何意?” “年初受灾,赈灾一拖再拖,百姓们只是沦为难民,却还不曾起身反抗,”顾怀的语气有些冷,“五月便已经有了民变迹象,但朝廷根本没收到消息,六月数十万难民冲击各地官府,结果凉州只报了少部分难民参与民变,若不是孤进了凉州,只怕现在还要被瞒在鼓里!” 祁阳也有些震惊:“怎可如此欺上瞒下?” “多半是因为政绩,”顾怀起身走了两步,“眼下就要京察,地方官员们肯定想着拖过京察再说。” “那朝廷不是也派了赈灾” “就是那批派来赈灾的人!”顾怀眼里燃着熊熊怒火,“明明朝廷拨了那么多救灾粮草,结果分到地方就没剩多少了!孤刚才问过邺城县令,一整个邺城,居然就来了两个官员,押了七万石粮草,能喂饱多少难民的嘴?!” “你想想,难民们好不容易盼来了赈灾队伍,结果最后得了一碗稀粥,怎么可能还忍得下去?” 祁阳也跟着站了起来:“那王爷准备如何做?” 顾怀思考片刻:“不去临洮了!眼下永登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先去永登!派两个锦衣亲卫去临洮,让在临洮的赈灾队伍去永登见孤,整个凉州就永登难民最多,要稳定凉州,先从永登开始!” 祁阳连忙拱手领命:“是!” “对于赈灾,你有什么想法?” “下官乃是粗人,一切唯王爷马首是瞻。” 顾怀看了他一眼:“你好歹也是个从四品卫指挥使,怎么在孤面前如此拘束?” 祁阳苦笑了下:“下官虽说是四品,在长安怕是连个七品小吏都不如,自然不敢对王爷安排指手画脚。” 顾怀笑了笑:“别担心,很快你就能威风一把了。” 祁阳愣了愣:“王爷是指” 顾怀走到大门旁,眼睛里闪着寒光:“朝廷派来赈灾的人,手脚有些不干净。” “地方官员的手也伸进了赈灾粮草里。” 他回头看了一眼祁阳:“孤现在有些庆幸带上了锦衣卫,孤问你,若是孤想把这些不干净的手给砍断,你敢不敢跟着孤一起?” 祁阳有些犹豫:“可锦衣卫如今全卫也只有一百多人” 顾怀回身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了笔:“这个不用你操心,孤会给长安递折子,锦衣卫要做的就是招人,要给孤把现在这批的风气给扭过来!” 他冷笑了一下:“锦衣卫这把刀,也该重新磨一磨了。” 第88章 重整 第二天一早,锦衣卫全员就被祁阳在县衙前的空地上集合起来了。 眼下天都还没亮,有些人没睡好直打哈欠,而锦衣卫指挥使祁阳也不知怎么的眼睛有些红。 他看着眼前这群锦衣卫最后的番子,脑海里出现了顾怀昨夜说过的话。 说实在的,顾怀的那些话语让他感觉有些不真实,锦衣卫都落魄这么多年了,顾怀哪儿来的自信一封折子就可以让锦衣卫恢复招兵查案的权力? 他有些担心顾怀是不是要把自己推出来背锅,万一刀拎起来落下去最后回了长安顾怀把责任撇的干干净净那自己不就只能干瞪眼了? 所以他对顾怀的话是真不敢全信,眼下锦衣卫也没办法招人,只能先照着顾怀吩咐收拾一下这批。 祁阳看着将亮的天色,开始训话:“全部听着!锦衣卫也曾是天子亲卫,看看你们如今的样子,哪儿是当兵的该有的模样?咱们吃着朝廷俸禄,可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混日子!” 一群锦衣卫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不知道哪儿传来了几声低笑。 只能说祁阳是真不适合搞演讲这套,眼下锦衣卫都成什么样子了?一开口就是当初怎么怎么,这些年都听腻了。 站在前面的一个锦衣卫忍着笑开了口:“我说指挥使大人,这是作甚呢,咋聊起梦想来了。” 人群里又爆发出哄笑声,一旁听着的顾怀看着脸都涨红的祁阳,摇了摇头。 这家伙以前不是当兵的,给排挤到了锦衣卫,难怪这些年锦衣卫越来越拉胯。 顾怀提起脚步走了出来,有些喧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顾怀走到那个开口调侃祁阳的锦衣卫面前,低下头看着他:“锦衣卫是亲卫,是军队,当兵吃粮,不混日子都成了梦想?” 跟着顾怀跑了一个月,虽说多半有怨言,但清楚顾怀身份的他们不可能当面顶撞,那个锦衣卫也低下了头,没敢接话。 顾怀回头看着祁阳,眼神里有些失望:“让你收拾这般,不是让你来训话,别把文官那一套带到锦衣卫来,再这么教下去,这帮废物永远也站不起来。” 有些锦衣卫的脸上出现些不忿,但还是没敢出声。 骂就骂呗,这些年也不是没被其他衙门戳过脊梁骨,再说以顾怀的身份,骂他们两句还算是抬举了他们。 祁阳羞愧的退到一边,顾怀走到人群前方站定,看着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开口道: “孤知道,你们都是靠着父辈蒙荫,进了锦衣卫想混口饭吃,刮风下雨三灾六病也少不得你们那一份饷,可从今天开始,不一样了!” 人群有些骚动,顾怀没搭理他们,继续说道: “长安门外,孤说那日没来的以后就回不了锦衣卫,包括那个百户,你们以为孤在开玩笑?孤从朝廷那儿要来你们,不管你们废物成什么样子,现在都算是孤的兵,孤从来不开玩笑,你们给孤记住了!” “一路千里,你们没个军纪,孤没说什么,你们唉声叹气,孤看在眼里,你们娇生惯养,孤也懒得去管,那是因为孤知道,回了长安,你们继续回那个废物衙门,孤继续当王爷,孤为什么要管你们?” “可眼下不同了!孤进了凉州,是要杀人的!动手的就是从长安跟着孤出来的你们!” 顾怀扫视着这群有些不安的锦衣卫,嘴角挂着冷笑:“别以为杀人是什么简单活计,孤要你们杀的不是那些个落难百姓,不是什么落魄流民,是那些凉州的官员,是贪赃枉法的污吏!” 人群彻底一下子炸了锅,接到调令的他们还以为是陪顾怀来一趟凉州行,顶多也就是有些埋怨路途遥远,来回得花上几个月罢了。 眼下听这意思,巡视凉州的顾怀是要对官员下手? 要换了开国那会儿,锦衣卫是真不怵这个,当时一件大案子牵连个千把人拖去东门砍头都没人皱一下眉头,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可眼下锦衣卫都多少年没开张了,就这一百多个人,谁敢提着刀去砍官员? 当下就有不少人脸露迟疑和退缩,顾怀都一一看在眼里。 眼见气氛到了,顾怀继续开口:“孤现在给你们个机会,眼下锦衣卫是个空头衙门,你们若是不敢跟着孤进凉州的,销了军籍,自行回长安便是,只不过以后就别再说自己是锦衣卫的人了,这份粮饷也轮不到你来领!” “若是要进凉州,便要服从孤的所有命令,孤叫你杀人就别给孤皱一下眉头!只要凉州事了,孤保你们一个前程!眼下锦衣卫要招人了,以后你们就是那百户,千户!” 说完一席话的顾怀有些累了,他最后朝着祁阳点了点头:“统计一下,要回长安的,给他一匹马,再从锦衣卫除名,不走的再给孤好好训训话,告诉他们什么是军纪,别他娘的一个个站着都东倒西歪。” 花了大饼许了诺,又给了他们自由选择的权力,顾怀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随着顾怀的离开,有些人迟疑着站了出来,多半是家中有些产业,不愿意跟着顾怀去凉州,想着安稳回京的人。 也有些想要退出的没敢动脚,觉得多半有诈,一个王爷怎么会这么好说话,还允许自由选择?多半是要秋后算账的。 倒是也有些不满足于现状的年轻人给煽动起了情绪,只是也就七八个,其余的人多半是面色犹疑。 祁阳统计了一下,要走的人大概有二十多个,本就不多的锦衣卫又缩水了一截。 在那些如蒙大赦的人离开后,又有些人忍不住站了出来,祁阳也依着顾怀的吩咐大方放了他们走。 按理说入了军籍,想脱籍就得去兵部报备,可凉州天高皇帝远的,顾怀又得知了凉州的真实情况,哪儿有心情瞻前顾后?感觉先把刀子磨亮些再说,要是凉州局势继续糜烂,他回了长安也跑不掉,若是能顺利处理掉,说不定回了长安还能再辩一辩。 管不了那么多了!之前可以不在意,但眼下必须要把一只完全服从命令的亲卫握在手里! 看着一个个锦衣卫离去,祁阳有些伤感,锦衣卫的根子算是在今天完全被拔了,就算是招了人,也是一个全新的锦衣卫了。 一个完全存粹听命于藩王的锦衣卫,还是锦衣卫吗? 第89章 临洮 作为凉州州都的临洮城,已经戒严了快半个月了。 难民们一概不许入城,而周边村镇的百姓们早早的就逃进了城内,倒是给外面涌来的难民们留下了些住处。 去城头巡视了一圈的凉州通判邵康成有些忧心的下了城墙,一路到了清月楼二楼的包厢。 守在门口的几个军卒也是认得如今负责临洮守卫重任的通判大人,齐齐行了一礼后让开道路。 邵康成深深呼吸了两口,揉了揉自己的脸,尽量把那难看的脸色隐藏下去,才推开了门。 丝竹声传了出来,邵康成走到栏边,行了一礼:“下官巡视归来,暂无异常。” 坐在围栏边正看着临洮街头的工部尚书祝文转过头,有些满意:“邵通判辛苦了,临洮固若金汤,须是邵通判的功劳。” “下官不敢当” “以前本官也未曾发现,邵通判居然有如此才能,”凉州知府龚文信也微笑着开口,“先是断了桥,然后又亲自带着守军上城墙抵御流民,之后更是亲自带兵出城进攻流民,实在是有勇有谋。” 邵康成的脸色有些发苦,他犹豫了一下:“还请两位大人速速调兵,临洮虽说还能守住,可再这么下去,外面没有参与民变的流民就全死光了。” 祝文没了说话的兴致,又转过去看起风景,龚文信皱了皱眉:“邵通判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本官自有打算。” “是。”邵康成本想再说两句,但看见了龚文信的脸色,最终还是郁郁应下。 他告退出了包厢,站在门口久久回不过神。 一切发生的都极为仓促,原本好好的赈灾,结果突然就起了民变,各地的流民被裹挟着到了永登,永登城被流民攻破了不说,居然还分出人打起了州都临洮的主意,若不是他在当通判之前曾经在军中厮混过一段时间,果断下令不再放流民进城,又断了临洮与永登之间那条惠水上的大桥,临洮怕是也没了。 关键是从来没有人想过,看起来极为无害的流民们居然会有胆子对抗官府,那些一辈子唯唯诺诺的人居然真的敢拿起武器和官兵作战。 凉州虽然地处边塞,各地都有驻兵,但军事力量几乎都集中在靠近草原的凉州卫,一下子给流民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流民烧杀抢掠,几乎是把凉州中心祸害了个干净。 眼看民变快一个月了,官兵不仅没有镇压下去,反而是打过几次大战后的流民变得越来越有侵略性,以永登为中心开始朝着周围进攻,越来越多的流民选择加入他们,而官兵的数量却是有限的。 此消彼长,连州都临洮都差点给围了,简直不敢想象外边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个军卒走到邵康成身边耳语两句,邵康成微微一惊:“城门下又积起了流民?” 他思考片刻:“带人出城门把他们冲散,不要让他们靠近城门!” “可大人,那些流民都是附近村寨的百姓” “没听见本官的命令吗?”邵康成的语气也严厉起来,“冲散他们!忘了上次有流民诈门的事情?” “是。” “祝尚书且满饮此杯,真如祝尚书所说,此刻长安已然风起云涌?” “那是自然,”祝文意态闲适的端起一杯酒,“十年寒窗为哪般?如今陛下将政事全部下放,历朝历代,可见过这般独断的内阁?” 龚文信啧啧称奇:“只可惜下官不在京中多年了,不然真想一睹阁老们的风采。” 祝文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生不入内阁,做官又有何意义?本官这次回了长安,说不得也得争一争。” 龚文信的语气中满是艳羡:“那下官就以此杯提前贺祝尚书入阁了,还请到时祝尚书不要忘了下官,提携一二。” 两人对视一笑,举杯共饮。 放下酒杯,龚文信又突然开口:“朝廷的旨意到了也有几天,怎的还是不见靖王殿下到临洮?也没个消息传过来。” “依本官看,朝廷此举也有些不妥当,”祝文看着给自己倒着酒的龚文信,眼神晦涩,“本官就在凉州,如今又派藩王做钦差巡视凉州,置本官于何地?” “祝尚书不必介怀,在下官看来,多半是因为凉州本就是靖王殿下的封地,眼下又起民变,而祝尚书是个文官,才让靖王殿下来镇压罢了。” “自古哪儿有了灾情不闹民变?”龚文信起身走到围栏边,“难道还能一直闹下去?过不了多久就被镇压,还派个藩王过来,难道不是在打本官的脸?” 龚文信也跟着起身,斟酌之下开口:“不过这次民变也是挺严重的,数十万灾民,要想镇压还得花点时间,更别提之后还得安置,恐怕要拖到明年春耕了。” “本官难道不知道?”祝文冷哼一声,“一群刁民,朝廷都赈灾了,还敢聚众反抗官府,若不是没有虎符,本官如今早就领兵将其镇压了。” “靖王殿下应该会带着虎符过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动凉州卫。” 祝文淡淡开口:“凉州卫是要看着草原的,区区民变,怎么可能从边境调兵?” “是下官想岔了,”龚文信有些讪讪,“还有不知靖王殿下会不会查查那赈灾银两粮草一事。” 祝文猛地回头,眼神森然:“龚知府在说什么?” 龚文信给祝文的眼神吓了一跳:“下官下官只是说,凉州赈灾贪腐一事确实有发生,不知道靖王殿下会不会追究起来” 祝文定定看着龚文信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本官押运粮草到了临洮,就将粮草银两尽数交付了,真正发到各地乡镇的有多少,你龚知府不清楚?整个凉州上上下下拿了多少你龚知府没点数?靖王追究,他怎么追究?” 龚文信脸色难堪,诺诺不敢言。 祝文懒得再去看这些没经历过长安大场面的地方大员,直接一甩袖子:“若是靖王到了临洮,查起赈灾粮草银两一事,你龚知府难道不知道该怎么做?此事勿要再提。”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要知道,靖王毕竟年少,真正给凉州善后的,难道不是我们?龚知府,莫要自误!” 第90章 永登 永登城,凉州十七城之一,虽然在户部登基簿子上是个县,但实际上坐落在临洮旁边的永登已经不比州都逊色多少了。 也得亏凉州的最高行政机构在临洮,要不然整个凉州估计都要陷入政令不达的瘫痪状态,毕竟要是在永登的话,现在能活下来多少官员还很难说。 十天前,原本在城外无害的难民们忽然举起了武器,在永登五千守军一战而没过半之后,永登几乎已经没办法再守了。 难民们不是起义军,大部分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才抄起家伙想活下去,所以永登被难民们攻陷后几乎处处可见明火,烧杀抢掠一事在每个街头都在发生。 农民起义要考虑治理,难民造反就只是想活命,这有本质上的区别,也是为什么临洮官员敢欺上瞒下的原因,毕竟难民们在成群的兵力前,总是要散伙的。 身为明教的高级传教人员,姚承志在攻陷后的永登地位自然是比较高的,他带着两个亲近的明教教徒从永登街上走过,看着两边面色狰狞的难民有些皱眉。 大概是看出了姚承志的心情不好,两个教徒一路上都没敢主动开口,但眼下已经要到县衙了,才开口劝到:“姚护法,咱们真的要劝右使回西域吗?眼下永登都已经打下了,右使正想对临洮动兵,若是触怒了右使” 姚承志脚步没停,脸色更差了:“打临洮?只打下了一个永登,难民就散了快一半,还有多少愿意去打临洮?” 他指着一个从豪门大宅里抱着些零碎欣喜若狂的难民汉子:“管这些叫兵?” 难民汉子本来看见有人指着自己正欲发作,但等看清了三人白衣白帽的打扮,知道是明教中人,便一声不吭灰溜溜的走了。 姚承志叹了口气,带着两个教徒加快了脚步。 他至今都还记得十天前永登城破的那一天,整个永登城弥漫的血色,当然对眼前这些小偷小摸的行为不以为意。 明教发源于波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只信长生天,南边的南乾因为皇室风气崇信佛教,于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明教也就只有在凉州平凉附近有些影响力,在这次民变之后,凉州明教地位最高的右使就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个发展教徒的好机会,开始了轰轰烈烈的传教活动。 教徒们穿行在难民之中施粥布道,给难民们医治开药,告诉他们朝廷的压迫就是那改在头顶的黑暗,只要打破它,人人平等幸福美好的生活就会来临了。 一开始还没多少人信这套,虽说朝廷赈灾来得迟,可朝廷的公信力还是比名不见经传的明教高得多,直到在欢呼声中到来的赈灾队伍只给每人发了可怜的一点银子还有一些稀粥之后,明教的队伍就开始迅速壮大起来。 百姓的情绪总是朴素的,总要找个精神寄托,以前信朝廷,现在信明王,以前不敢和官府对抗,但在生死的绝望面前只要你们愿意带着我们反朝廷,那我们就入教。 西北民风本就彪悍,上门收税的官员都得找几个人提着刀,眼下大家命都快没了,还信个鬼的朝廷。 于是在明教的煽动下,一个简单的道理浮现在了大家的心头。 你不给,我就自己抢! 如果只是小规模的烧杀抢掠,那这批难民就会变成土匪,也不会让凉州局势烂到这种地步,真正让局势变得更加诡异的,是明教多年来发展出的大户人家教徒献出的粮食。 一群对官府不满的难民,一个别有用心的邪教组织,一些犯了失心疯铤而走险的大户人家提供的粮食和武器,让这批难民从强盗土匪摇身一变变成了敢于直接和官兵对抗的反贼。 起初还只是一处两处,随着各地赈灾队伍和难民的冲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着凉州中心聚集,而人越多,粮食却只有那么些,吃完了之后,在有心人的煽动下,众人的眼光自然就看向了旁边的永登城。 于是六月的小规模民变直接变成了难民攻打永登城。 作为凉州第二大的城池,永登的常驻守军其实有七千,七千正规军对上两三万武器都不全的难民,依靠城池坚守是怎么也不会出事的,而只要旁边的临洮反应过来也派兵过来,这场造反就可以迅速镇压。 可惜永登守将大概是吃空饷吃多了,城内守军只有五千不说,还觉得城外的难民都是一帮泥腿子,干脆直接带兵出城想要一举破敌。 事实上难民真是给冲散了不少,打仗从来都不是哪边人多那边赢,老实巴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拿起刀也还是农民,看见铠甲鲜明武器锋利的正规地方军队就先软了腿,可大概是永登守将冲的太嗨,给城里之前进去的难民堵了后路,一下子陷在城外没能回城。 守军被围,城门被夺,这么些年没有战事的永登城被一战而下,对手是帮活不下去了被邪教煽动的难民。 大概明教的人也没想到这么顺利,所以在守军死了一半之后就没人再有心情管守军了,一窝蜂的冲进了永登县城。 整整三天,三天的时间里永登城化为了人间炼狱,豪门大户被冲破,万贯家财被掠夺,藏在府里的粮食被拿出来分了,躲起来的女子被拖了出来,而阻拦的人往往被红着眼的难民们一刀抹了脖子。 整个大街都是尸体,有些是被紧急调动起来组织反抗的家丁仆役,有些是分赃不均起了内讧的难民,更多的则是那些被破家灭门的大户人家。 这种抢劫活动持续了三天,才被如梦方醒的明教组织起人来镇压下去,而半个南城已经彻底被毁了,城中的火光把黑夜照的如同白昼。 在接下来的七天里,越来越多的难民涌入了永登,在永登汇集的难民甚至超过了十万。 永登已经快被吃光了,于是明教把目光转向了旁边的临洮。 所幸临洮将红了眼的难民打退了,才让这股民变风波没有波及更多地方,停留在了永登一带。 姚承志此行就是想要劝阻还想对临洮动手的右使,让已经有些不清醒的右使明白一点。 若是朝廷反应了过来,明教就完了! 第91章 明教 踏入县衙的姚承志没有被拦下,在行了明教教礼之后,他很快就到了以前永登官员们处理政务的地方。 眼下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多半都是明教教徒,眼下正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姚承志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醒目的右使,他走到右使身前,行了个教礼。 “承志来了,刚刚还聊到你,本使有意让你带一队人去看着石阡县的官兵,你怎么看?” 看起来中年模样的右使有些慈祥的笑着,光光的脑袋上有一条长长的纹身,看起来有些狰狞,和脸上的慈祥表情有些不搭。 姚承志犹豫了一下:“右使真的打算进攻临洮?” “不去不行了,”右使叹了口气,手指在简陋的地图上移动着:“永登的粮食快吃完了,难民中也多了些声音,若是再拖下去,难民就要跑光了。” 姚承志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可右使临洮城高路远,又有数千守军,怎么能打的下来?” 右使的语气充满了信心:“咱们现在有好几万听话的难民,招募入军的也有五千人,若是裹挟着难民冲过去,怎么也可以试上一试。” “呆在永登就会自溃,不如去临洮搏一把。” 经历了一系列事情的姚承志沉默了,他觉得眼前的右使有些陌生。 不是说好只是带着难民们讨条活路吗?怎么干的越来越像造反的事? 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劝说道:“难民心不齐,打下永登后又失了锐气,眼下还能在永登苟延残喘,不过是官府暂时还没腾出手来,若是去攻打临洮,会死上多少人?” 右使的视线从地图转移到了姚承志的脸上:“一开始没有想到效果会这么好,轻轻松松便能聚集起这么多难民,还能攻下永登,所以才在开始有些举止失措。” “但现在不一样了,咱们有人有城有武器,眼下凉州各地都有难民落草为寇,边军又没办法过来镇压,难道不是最好的机会,莫非你忘了我们让光明传遍大地的愿景?” “在下从不敢忘,”姚承志的脸色有些严肃,“但眼下去攻打临洮就是以卵击石,若是事败,这些难民都会死在临洮城外!” 右使的目光出现了些寒意:“此事已经定下了,后日便会出兵临洮,莫要再论!” “后日?!”姚承志惊呆了,“既无粮草,也无甲胄,怎么攻城?” 右使拍拍他的肩膀:“是教主的意思。” 他看着仍有些不信的姚承志,低声道:“咱们没有造反的经验,可教主派来的人有,之前乱糟糟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教主说了,只要打下临洮,咱们就可以在这里开分坛,当城主!” 右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姚承志随之看去,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人正静静呆在角落里。 姚承志的脸色有些僵硬:“我想不到赢的希望在哪儿。” 右使又将视线转回地图,语气里是浑不在意:“拿难民的命去填就好了,真要输了,也损失不了什么。” 姚承志遍体生寒。 石阡县,城外的官道上突然来了一队骑士。 越是靠近永登,难民也就越多,从一开始的零零散散,到后面甚至发展到成群的难民手拿武器拦路抢劫,顾怀的脸色也越来越重。 剩下的锦衣卫还有刚好一百人,一百个身穿飞鱼服披着黑色披风的锦衣卫让难民们放下了武器,眼前这批人个个佩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还没有哪个难民不开眼到去打劫正规军。 顾怀抬眼看了看远处的石阡县城门,没有停马,而是选择从难民中一冲而过。 后面的锦衣卫们也纷纷加快了马速,难民们纷纷躲避,堪堪躲过了马蹄。 两天一夜,从凉州边缘赶到了永登旁,顾怀和身后跟着的锦衣卫们个个脸色都有些疲惫,但经过了邺城一时,倒是没人抱怨。 远处守城的军卒们也发现了顾怀一行人,紧张的鸣笛声后城墙上出现了大批守军的身影,顾怀在城门前停下马,看了一眼身边的祁阳。 祁阳立刻打马上前,大声喊道:“钦差靖王奉旨巡视凉州,速速开门,请石阡县令前来一叙!” 守军们面面相觑,锦衣卫的身影这些年还没在凉州出现过,但这一行人怎么看起来也不像是难民,于是众人商议之下赶紧派了个人去报信,并向顾怀等人告了罪,请他们稍等片刻。 顾怀没有发作,只是看向了那些盘桓在官道旁的难民。 一旁的祁阳看得也有些提心吊胆,凑到顾怀身边说道:“王爷,难民怎么这么多?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难民,整个凉州都成这样了?” 顾怀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夸张,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凉州南边灾情最为严重,反而是靠近草原的北面还下了雨,如今凉州大概还有十七八万难民,只是在永登附近集中的多了些。” “十七八万,”祁阳感叹了一句,“难怪能把永登都打下来。” “永登的情况还不清楚,”顾怀抬头看了看天色,“哨骑都派出去了吗?” “派出去了,两人一组,往周边洒了十几组,还派了两组去临洮。” 顾怀点点头:“让他们尽快打探清楚永登附近的难民情况,再派些人伪装成难民进永登看看,永登现在已经变成了几万人的贼窝,孤要知道他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祁阳点了点头,领命下去布置了。 跟着顾怀赶了千里路的柳莹骑着马靠过来,一向有些乐天的脸上此刻也有了些沉重:“公子,他们都好可怜啊。” “难民的确可怜,”顾怀的神色有些冷,“但聚众造反,就一定是不对的!孤一定要查清楚,凉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孤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却成了这番模样。” 柳莹看着顾怀憔悴的脸色,有些心疼:“公子也别太担心了,这些天公子连饭都吃不下” “永登城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凉州各地都有难民变成土匪,哪儿还有心情吃饭?” 顾怀的声音低沉:“没进凉州时怎么也没想到局势已经坏成了这样,现在连兵都没有,拿什么去镇压难民?” “只希望局势不要再坏下去,若是不能尽快镇压,凉州就彻底完了。” 第94章 调兵 姚承志一走入永登城内的县衙,就看到了脸色铁青的右使。 见他来了,右使将一张告示扔了过来:“可恶,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城中流言虽然已经传开了,可姚承志还真没亲眼看过告示,他捡起来一看,只是粗略一扫就皱起眉头:“不可能,凉州卫直对草原,怎么可能调五万边军过来?府军怎么凑也凑不出五万,这上面说的都是假的。” “本使知道,”右使语气不善,“但我们知道,城里的难民不知道,一帮窝囊货色,听到朝廷派了兵就吓得发抖,守城的军卒都以军法处置了五十多个!” 姚承志的目光从告示上收回来:“城中难民本就畏惧朝廷,此番造反又只是为了一条活路,如今听到朝廷只诛首恶的消息,自然是想逃出去的。” 右使冷笑了一声:“本使已经派人去关城门了,从今天开始,一个也别想出去!” 姚承志愣了愣:“右使不是要去攻临洮?” “如今境地,还怎么攻临洮?”右使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只能靠城池硬守了,朝廷肯定没那么多兵力,本使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把永登打下来!” “可城中已经快没粮了,数万难民,到时候吃什么?”姚承志脸色诚恳,“这次带着难民起兵本就是试探,如今情况不妙,不然趁官兵没来,出城如何?” “虽说是试探,可若是再来晚两天,说不定真的有机会打下临洮,”右使的语气满是遗憾,“至于难民吃什么,这个本使就管不了了。” 他回到地图前:“哪怕是注定起兵失败,本使也要给朝廷一个狠狠的教训!齐护法,带兵将城内清扫一遍,所有青壮男子全部押上城墙守城,告诉城北那些富户,不想被破门,就把存粮交出来!” 身为茌平县的团练教头,哪怕是灾年,赵明俊的日子也还过得不错。 手下管着几百民兵,吃着县里的饷,遇见灾年地里没收成一家子也还能过的下去。 难民们冲击茌平县也有好几次了,可根本没有组织,衣衫褴褛的连武器也没有,赵明俊很容易就带着人把难民打退,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县令大人今儿一早就出了城,回来时有些心事重重,然后只让自己和守卫县城的军队汇合,一起去石阡听从巡视凉州的靖王爷命令。 出了茌平,一路上满地都是难民,大概是给打怕了,看到军队就畏畏缩缩的往树林里钻,数千人的大队确实威风凛凛,但赵明俊总感觉有些不对。 这么多人,该不是要打仗? 流言也在军伍之间传了起来,说是出发前就看到县里开了府仓,还贴了告示说朝廷让靖王爷来平叛了,难民们只要服从官府安排,以前的事情就不追究。 大头兵们又不蠢,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猜到了些什么。 平叛是需要兵的,那兵从哪儿来?不就是正去集合的他们吗。 县的守备力量多半的军屯的守军,还有民兵,守军们好歹还能被军纪维持住情绪,可民兵们就闹腾起来了。 甚至还有走了一半想回去的。 可数千人的大队,怎么能擅自脱队?整个大队别别扭扭的总算是走到了石阡县。 一进石阡众人都惊呆了,平时有些穷人有些少的石阡现在被军队围的满满当当,不管是府军还是民兵,整个石阡全是从各县赶来集合的军队,眼下闹哄哄的乱成了一锅粥,而赵明俊呆的大队也融进了这片人海里。 还好没有等太久,一个身穿华丽服饰的军人就过来领走了他们,分给了他们一片营房,还做了自我介绍,告诉他们以后就归他指挥了。 一下子被剥夺了指挥权的赵明俊有些不爽,但实在是不敢说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安营扎寨。 夜幕降临,整个石阡县城外已经完全变成了军营,连绵的火光甚至隔个几里远都能看得见。 赵明俊蹲在营房外,满心祈祷。 可千万别打仗啊。 被布置成临时作战指挥部的石阡县衙,顾怀依然在看着地图。 这张薄薄的地图自然不是什么美人,只是顾怀需要把永登周围的环境完全印在脑子里,接下去的过程里,他不能走错一步,一旦让造反的难民们再蹦跶上几个月,弹劾他的折子就会堆满司礼监。 一旁的锦衣卫恭恭敬敬的汇报完,顾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赈灾粮银发完了?若不是民变,赈灾队伍已经回了长安?” 他猛的把笔扔在桌子上:“荒谬!十几万张难民的嘴才填了多少,那可是七十万两白银!怎么也能撑到年尾!” 锦衣卫被顾怀的暴怒吓得腰弯的更深了些:“是工部尚书祝文亲口所说,眼下临洮外也有难民冲击各乡镇官府,临洮无法出兵出粮。” 顾怀怒极反笑:“所以孤还得自己解决粮饷?也就是说镇压完民变也没了赈灾的银子?” 锦衣卫不敢回答,顾怀气的直接拂袖走到门边。 又一个锦衣卫上来汇报道:“目前石阡外已经汇集了一万七千余兵力,其中府兵一万一,民兵六千余,锦衣卫也都打散出去,各自领队了。” 顾怀点点头:“去将石阡县丞叫来。” 他回头看向那个从临洮回来的锦衣卫:“再去一趟,告诉祝文,让他亲自来见孤,若是不来,孤事后少不得要找他算账!” 县丞匆匆而来,拱手道:“王爷寻下官何事?” 顾怀收敛了些情绪:“如今石阡存粮可供城外军队食用多久?” 县城心算了一下:“不足五天,石阡存粮就要告罄。” “五天不够,”顾怀摇了摇头,“四县难民加起来也有一两万了。” 他犹豫片刻: “通知周边四县,将难民统一集中到石阡,军队开拔后军营留给难民,再将各县存粮统一运到石阡,用孤的名义告诉所有难民,只要民变一被镇压,孤就会安置他们,还凉州一个安定。” “是!” 第97章 毁诺 八月初三,永登城又一次出现了难民暴动。 城外出现官兵已经四天了,各个交通要道被官兵死死占住,所有在外的难民都被抓了起来,不知道是杀了还是送去了哪儿,而不管城门外的那些难民怎么哭喊着拍打,城内的明教教徒和难民都没有再打开过城门。 “所有军卒按我吩咐,轮流上城守着,每段城墙都要站上人,看好官兵一举一动!城中还有没有马匹?全部调出来,设立骑卒驻守四个城门,哪个门出了问题,立马传报右使,本护法立刻分兵援救;滚石檑木,分布在各个城墙上,若是官兵附城,就立刻扔下去!” 姚承志一条条命令颁布下去,明教的各个教徒纷纷领命而去。 他扶着墙头,看着远处官兵设立的军营,脸色有些难看。 眼下围城已经四天,官兵的数量看起来不多,只在四个城门外设立了军营,但逃进城的难民又说各个路口都有人把守,实在是分不清官兵到底只是眼前这点,还是在更远的地方等着他们主动出城。 作为入教就在右使手下,颇得右使信任的姚承志被委派来管理这段城门,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心,明教教徒多是底层人士,眼下招募的兵卒也都是难民,守城虽然在地利上占优,但他总觉得会出问题。 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手下教徒不知道从哪儿扒来一身甲胄,他就穿着甲胄巡视在城墙上,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眯一会儿。 光管城墙也就算了,关键是城里的难民也开始暴动,各种各样的消息传了出来,得益于之前官兵不知道怎么在城里贴的告示,依然有些难民相信官兵会既往不咎,只要现在出城主动投降,就会落个好下场。 虽然右使对这种声音进行了血腥的镇压,但怎么也止不住,渐渐压过了官兵会杀难民的流言。 而且官兵也确实奇怪,只是占住入口围住城,却不主动进攻,更一步加剧了城中的流言。 就有些胆子大的难民,不知道是从哪儿听说的,只要拿了右使和其他明教教徒的脑袋出城投降,还会被靖王亲自赏赐,既往不咎不说,说不准还能入军混个活计。 于是那些跟着他们心怀不轨攻破永登的难民们又心怀不轨的暴动了,整个南城都燃起了火,甚至上次已经杀到了县衙前。 幸亏因为怕官兵追究加入叛军的难民也不少,整个永登才能勉强守下来。 旁边一个亲近教徒凑了上来:“姚护法,吃点东西,您都两天滴水未进了。” 姚承志舔了舔干得起皮了的嘴唇,点了点头,接过饭食下了城墙。 他蹲在城墙边上吃完了饭,正准备再上城墙看看,就看到右使身边的亲近教徒左顾右盼着走了过来,看见自己就眼睛一亮。 那个亲近教徒赶到身边,急急说道:“姚护法,右使请您过去一趟。” 姚承志跟着亲近教徒一路到了县衙,经过昨天难民暴动时的火烧痕迹和满地的血迹,看到了也是身披铠甲的右使。 右使看见姚承志到了,直接开口:“城中粮食不够了。” 姚承志头皮一紧,虽然知道早晚会没粮,但只守了四天就没了? 他的脸色有些僵硬:“该怎么做?” “去东城,”右使语气冷漠,“东城还有些豪门大户,肯定有粮,带着兵细细搜一遍,肯定能找出来不少?” “可是东城已经交了钱粮,右使也答应了” “此一时彼一时,”右使振声道,“眼下永登都快守不住了,还管这些?能拖一天是一天,实在拖不下去了咱们就悄悄溜。” 姚承志舔舔嘴唇:“眼下外面全是官兵,怕是想溜也不好溜了” “等到快要破城的时候,城门一开,混在如此多的难民里一起冲出去,官兵怎么会分得清?” 姚承志点点头,提刀出了县衙。 整个永登街头都是难民,和一队队来去匆匆的叛军,乱世好出头,这话说得确实不假,如果加入叛军早些,此时说不定还能混个小头目,毕竟明教教徒就那么几百个人,而难民足足几万,真正管理着难民和叛军的,除了头顶上占了高位的明教教徒,大部分还是难民中人。 也得亏是杂牌军对杂牌军,地方武装对难民叛军,才会出现这样的对峙情况,但凡顾怀手下的军队正规些,早就开始攻城了;但凡城内难民有些组织,而且带领难民的是个有军事才能的人,也早就看穿了官兵的虚实出城主动出击。 可眼下这种局面,苦了的就是那些被裹挟的难民了,进入永登不是没有难民一朝暴富,也不是没有难民身居高位,但更多的就是被各种流言吸引来永登,随后随着攻城队伍一起进城,还有之后城破后不断涌入的难民了,随着这半个月永登与外界的隔绝,城内的粮食快吃光后,境况就更是凄惨。 城东的芙蓉街董府,门口竖着杆子,那是进士及第的标志。 这明显的显示了董家老爷的身份--董家老爷,可是一位举人。 随着难民进城,城南和城东是遭了祸害,可经过一系列肮脏的交易,明教教徒们还是控制着难民叛军给了城东城北一些安定和秩序,起码过来闹事的难民会被叛军狠狠收拾,而且明教也安排了些叛军在城东城北巡逻。 此刻的董府,董瀚文董公子从府里出来,看见了门前拥挤的难民,不悦的皱了皱眉头:“怎么搞的,这些恶心的难民,都挤到我家门口儿干嘛?去去去,把他们都赶远些。” 董瀚文一声令下,几个恶奴立即冲过去,连推带打的赶人:“走开,走开,都围着干嘛,快点滚蛋,再不走老子拿棍子轰人了!” 难民们给打的抱头鼠窜,董公子洋洋得意的喊回恶奴,打算带着恶奴去外面转转,看看能不能像前几天一样拿个馒头就换回来个漂亮的小丫头。 地面一阵震动,董公子回过头,就看见姚承志领着一群叛军到了府前。 这些天董府也是和明教打了不少交道的,董公子连忙上前:“这不是姚护法吗?今儿怎么来了东城?” 姚承志看了他一眼,想了半天想不起来是谁,直接一刀鞘拍了过去: “破门,进去搜!” 第100章 秀才 年轻锦衣卫有些犹豫了。 他看了看巷子周围,确认了没人,将秀才拖进了巷子。 中年锦衣卫皱着眉头有些埋怨:“拖进来做什么?一会儿死了还要扔出去。” 年轻锦衣卫摇了摇头,将手中水壶打开,凑近秀才的嘴,倾倒了些。 品尝到唇齿间的湿润,秀才的求生意志迫使他疯狂的睁大了双眼,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甘甜的水,甚至都顾不上自己被呛的直翻白眼。 中年锦衣卫跑过来一把夺过水壶:“你疯了!拿从别人手里抢来的水救人?” “抢的是那些草菅人命的畜生,救的这个还不知道是什么,但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年轻锦衣卫神情冷峻,“若是盘问出来也是那种畜生,我亲自结果了他。” “眼下还不知道要围城围多久,你大方救了人,我两怎么办?” 年轻锦衣卫的视线从秀才身上转移到中年锦衣卫的脸:“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们是锦衣卫,是官兵!你真把自己当难民了?” 中年锦衣卫的脸气的铁青,但想着年轻锦衣卫拔刀杀那些抢劫杀人难民时候的狰狞,终究还是闷头忍了这口气。 地上的秀才这时候才恢复了神智,他舔了舔湿润的嘴唇,看着眼前素不相识的两人,有些迷惑:“是是两位救下了我?” 年轻锦衣卫笑了笑:“是,不过我还得问你些问题。” 秀才疑惑的点了点头。 “看打扮,你也是难民,有没有干过杀人抢劫的事情?” “没有,”秀才赶紧摇头,“在下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 “读书人?”年轻锦衣卫怔了怔,“读书人怎么沦落成了难民?” 秀才一五一十的回答:“虽然有个秀才功名,但好些年都没考上举人,就开了间私塾,今年乡里受了灾,家人都没了,就随着逃难的一起到了永登。” 年轻锦衣卫盯着他看了半晌,从怀里掏出张告示:“认得不?要是编些瞎话诓我,你今儿可就出不了巷子了。” 秀才赶紧去看告示,扫了两眼就开口道:“这不是那天官兵贴的告示吗,贴上的第一天我就看到了。” 他念出了告示上的内容,年轻锦衣卫这才相信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没想到读书人都能混成这样行了,走,别回这巷子了。” 秀才张了张口,年轻锦衣卫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没有多余的水和食物了,救你一命算是给我自个儿积德,别得寸进尺。” 秀才识趣闭嘴,再三道谢之后才出了巷子。 年轻锦衣卫跟出去确认秀才走远,这才回到巷子里,沉默的开始吃起东西。 从难民手里抢的这些肉干不知道放了多久,更不知道是什么肉,吃起来总是怪怪的,但眼下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能有东西吃就已经够不错了。 快速的填饱肚子,他走到中年锦衣卫身边:“得想个办法,不能这么干耗下去,城里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得想个办法交给王爷。” 中年锦衣卫也消了气,点点头:“驻军情况,兵力分布,叛军首脑的相貌特征,王爷交代的东西倒是全部弄清楚了,可眼下怎么出得了城?但若是王爷攻破了永登,咱两搞的这些情报也就没用了。” 年轻锦衣卫点点头:“既然来了这么一遭,就得想办法建功立业,王爷既然围了城,这场民变多半是要被镇压了,到时候咱两要是立了功,回了长安也有个好去处,眼下既不能死在城里边,也不能让这些日子辛苦白白费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年轻锦衣卫眼里闪过一丝狠意:“不是都摸清楚了吗,叛军都是给明教那帮人煽动起来的,咱两那天不是远远看了那个右使一面?如今就在县衙,要是想办法结果了他,城里的叛军就能不战而溃了。” “想得倒美,”中年锦衣卫嗤笑一声,“那天你不是没看到,身边乌压压跟着一堆人,怎么结果他?咱两杀几个难民都得费半天劲。” “投奔叛军怎么样?想办法混进去。” “你说什么?”中年锦衣卫愣了愣,“要是咱两混进叛军,给派去守城墙怎么办?莫名其妙死了冤不冤?” 年轻锦衣卫沉思着开口:“所以要想个办法让那些教徒器重我们只有混到那个右使身边,才能想办法下手。” “别想了,一旦露馅多半要被一刀剁了。” “可惜咱两就是识些字,没好好读过什么书,实在是没太好的脑子” 两人突然对视一眼,齐声开口:“读书?” 从巷子里出来,又走了段路的秀才又有些想躺下来了。 不喝水的时候只感觉渴,可喝了些水,肚子就开始疯狂的叫了起来。 他饿的眼前一阵阵发晕,脑海里想起了前些天吃的那些个软软香香的馒头。 越想越饿,越饿越想,看见路边的木头都想上去啃一口。 秀才抿了抿嘴,看着暗下来的天色,准备回去自己那条巷子。 夜晚可不能在外面,永登的夜晚是最乱的时候,不仅难民们陷入了疯狂,连叛军有时候都会来凑热闹。 他刚转过身,就看到身后追来了两个人,二话不说架起他就往那条巷子赶。 两脚不沾地的被拖进了巷子,秀才倒是也没慌,自己刚才都认命了,这两人把自己救回来,难道还能对自己怎么样? 他拱手行了一礼:“两位侠士还有事吗?”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年轻些的做了决定,讲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两来自长安,是靖王爷身边的锦衣亲卫,入城是为了刺探敌情,如今寻你,只是想你帮忙出出主意。” 秀才听得一脸懵,长安?靖王?锦衣亲卫?居然找自己出主意,自己能出什么主意? 他虚弱的靠在墙上:“两位两位大人,在下只是个穷书生,又哪能为大人出什么主意?可否可否先给些吃食?在下真是饿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个锦衣卫都有些后悔了,这人看起来哪儿像读书人?这事真的靠谱吗? 第102章 主意 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办法,对付就得给他们明码标价。 不把这当成打仗,就把这当成生意,别想着用那么多规矩把他们培养成正规军,就是用钱砸,告诉他们孤就是要攻城,就是要你们卖命,但不是为了什么军人的荣誉感责任感,而是可以给你们用上好些年的银子,让你们置些地修个宅子,哪怕是阵亡了都不用担心家里孤儿寡母的生活问题。 顾怀总算是想明白了,自己搞那么出势师,多半是给这些地方兵油子看了笑话,比对牛弹琴更丢人的就是跟讲梦想,就如赵明俊所说,只要是明码标价,起码一半的人愿意来挣这五十两银子。 没给钱之前,哪怕难民都是一帮窝囊废,但上战场死了怎么办?家里可还有孤儿寡母呢。 给了钱之后,难民依然是那帮窝囊废,但万一老子活下来了呢,五十两银子可是王爷许诺的真金白银!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顾怀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就是把事情搞复杂了。 他看着眼前的赵明俊:“把孤刚才说的话进去说给他们听,孤就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你来告诉孤,有多少个愿意先上城墙。” 赵明俊领命去了,裤腿卷起踩了双草鞋,掀起围布就进了营账。 营账里的喧闹顿时安静下来,片刻后爆发了更大的声音。 有惊呼有抗拒有害怕,但顾怀还听到了一些激动? 过了许久,赵明俊出了营账,拱手报出了数字:“三百多人愿意去,但” 他偷偷看了顾怀一眼,觉得这样和堂堂王爷讲价有些不可思议,这可是打仗!镇压民变!怎的好像变成了生意? “但他们说要凑满五百,身后跟着人才敢先上。” 顾怀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夜空。 片刻之后,他哈哈一笑:“告诉他们,孤准了!”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虽说这个世界没有诸葛亮,但两个锦衣卫和一个落难秀才凑到一起,还真给他们想出些办法。 年轻锦衣卫名叫白和同,他看着对面的中年锦衣卫卓兴怀:“怎么样,老子就说读书人就是会这些弯弯绕绕,这主意也想得出来?” 卓兴怀点点头,身旁的秀才正拼命咬着块肉干,硬的像根柴火,但秀才啃的那叫一个香。 白和同再次复盘了一下计划:“我跟秀才去县衙,你去城门,等我们这边计划成功,你就想办法溜出城去见王爷,告诉他看见城中火光就攻城,然后我想办法打开城门,来个里应外合!” 卓兴怀有些犹豫:“是不是太冒险了些?若是你这边不成功折在城内怎么办?” “富贵险中求,老子早就受够长安那个冷清衙门了,这次不混个千户当当,老子进凉州做什么?还不如早早回长安。” 卓兴怀显然没有白和同那样的狠劲,在谁留在城里这个问题上压根没和白和同争过,眼见白和同表明了态度,他也就顺势应下: “就这么办!只要你们那边不出问题,我就一定能想办法混出城,时间可得定好了,要是没对上,王爷怪罪下来怎么办?” “还有,”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秀才,“你真要带他一起?要是他把你卖了怎么办?” 白和同看了一眼活过来的秀才:“所以才要带他一起,只要形影不离,也就一两天的事情。” 秀才拼命吞下嘴里的肉干:“两位放下,在下的命是两位救回来的,怎么也不会做那背信弃义的事情在下可是读过孟子的!” 卓兴怀和白和同最后对视了一眼,既然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也不好再耽搁,眼看已经入了夜,卓兴怀便直接告辞,摸出巷子融进了夜色里。 白和同给吃撑了的秀才顺了顺气,做出了最后的许诺:“你也知道,我是官兵,那帮人是反贼,眼下王爷大军压境,破城是早晚的事情,只要你出了力,到时候我在王爷面前替你美言两句,你又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别傻兮兮的做些不该做的事情,一边是朝廷,一边是注定要输的反贼,该怎么选你应该清楚?” 秀才又灌了一口水,眼神坚定: 干他娘的! 县衙,右使看了姚承志递上的统计册子,高兴的喜笑颜开:“城东那些富户可真他娘的能藏,进城就刮了两遍,后来又交了那么多,居然还有这么多粮食和银子?” 在城东干了一下午脏活的姚承志用软布擦了擦手,可上面的血污好像怎么也洗不干净。 他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值得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明王重现世间,为了人间处处光明,这些事需要人做,而他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哪怕最近右使的一些举动很奇怪,和他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但他也还是相信右使和他一样,也是在为明教的开花结果努力。 他丢掉软布:“有了粮食,再将银子发下去激励士气,永登短时间内破不了,右使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啊?啊!”右使抚摸着稀罕宝贝的手停了下来,“银子就先别发了,咱们这城守不了多久,等去攻临洮的时候再发。” 姚承志有些不敢置信:“都这种情况了,还怎么攻临洮?官兵就在外面围着,难道还能飞出去?” “无妨,是教主的意思,一定要攻一次临洮。” “教主?”姚承志愣了愣,“教主大人不是在西域吗?” “是使者大人带来的消息,这次起兵,本就是预演,败了也没关系,但还得去攻一次临洮,让凉州人都知道咱们的存在,”右使把玩着从豪门大户家里搜出的珠宝,“把最忠心的军队集中起来,别去守城,城外官兵肯定没有那么多,等到城破的时候,咱们就一股脑冲出去,直奔临洮。” 姚承志看着烛光下闪烁着,仿佛还带着血的珠宝,沉默了。 他抬起头:“我们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明教在凉州传开,为了让凉州也沐浴在光明里,对吗?” 右使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角落里的使者,笑容爽朗: “当然!” 第103章 献策 打发走了姚承志,右使看着一桌子的金银珠宝,谄媚的走到使者身边:“使者大人,有没有您喜欢的?要不我让人全包起来,到时候给您和教主送过去?” 使者黑袍下的脸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却很是鄙夷:“自己留着,教主会稀罕这些东西?” 他也转身离开,留下了最后一句警告:“记住,城破就出兵!” 右使恭恭敬敬,脸上的表情却在使者出门后一瞬间变得阴沉。 明明凉州这个局面都是自己弄出来的,凭什么派个人来压在自己头上? 整个明教除了正副教主,还有两个左使外,自己好歹也是七个右使之一,是整个明教排的上号的人,居然就派了这么一个使者过来对自己指手画脚? 他舔了舔嘴唇,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没想到这些难民这么好骗,稍微煽动一下就起来造反,要是有组织一些,再搞个政权,万一打下了整个凉州呢?自己还当个屁的右使,当个土皇帝不好吗? 都是不读书害的,进城后搞什么狂欢?就该像使者说的那样,个个封官,然后许诺底层士兵,让他们知道只要打仗就可以翻身做主人,就凭这些天凉州迟钝的反应,还真有可能干一番大事。 他可没姚承志那么远大的理想,光明是什么,能吃吗?当初加入明教也就是为了钱和权,如今一切都有了,却又要交出去,尝过了一城之主土皇帝的滋味,谁他娘的愿意回山里搞邪教? 他一把抓起价值千金的宝石,绝妙的触感,比什么女子都要好太多了。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好好干,回去就多请教些先生,造反看来也是一门技术活。 一个亲近教徒进来禀报道:“右使,抓住了两个在衙门外鬼鬼祟祟的难民,自称要为右使献计,怎么处理?” 右使满不在乎的挥挥手:“骗到本使头上来了?没时间见他们,杀了扔出去。” “是!” 教徒转身欲走,右使却突然迟疑了一下:“等等。” 他思考片刻,突然笑了:“将这些宝物送到我房里去,我倒要看看,难民能给本使出什么妙计,到时候若是不妙,本使今晚让你们看看什么是人皮灯笼!” 被抓起来的白和同和秀才被丢进了院子里,双手被死死的绑着,秀才差点没被摔背过气去,白和同好些,但也是疼的龇牙咧嘴。 右使背着手从衙门出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两个人:“这倒是新鲜,饭都吃不上的难民居然要给本使出妙计,说,本使听着。” 一个教徒搬来椅子让右使坐下,地上的白和同和秀才对视一眼,白和同点了点头。 没错,眼前这光头就是现在城里叛军的首领,明教右使。 秀才本色出演,畏畏缩缩的开了口:“这位大王,要是在下主意中听,大王能不能给口吃的?” 坐在椅子上的右使不乐意了:“叫什么大王?本使又不是那落草的土匪,叫右使!要是你的主意好,别说一口吃的,本使能给你的赏赐可多了!” “是!右使”秀才看了一旁的白和同一眼,装作大喜过望的样子,“如今城中难民这么多,天天都有暴动,右使可有些烦心?在下有个法子,能让城中难民不再暴动,说不得还能让右使冲破外面的官兵!” 右使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眼下永登城内确实天天夜里都有难民暴动,他头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能动兵镇压,这两个这么落魄的难民居然说他们有法子? 他脸色不复之前的轻佻:“说来!” “是!在下也是难民,自然清楚难民心里在想什么,眼下城里没了粮食,官兵又围了城,再加上官兵一直在喊着出城不杀,”秀才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右使的表情,“所以才会一直暴动想夺了城门,若是右使主动放些难民出城,让他们看见生的希望,那岂不是就可以平息暴动了?” 右使瞬间有些意味索然,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懒得再看秀才和白和同一眼:“把他们拉出去砍了,脑袋挂在门口,拿这种法子来糊弄本使?要是放了难民出城,剩下的难民暴动的会更加厉害!还他娘的什么妙计,下去了记清楚,不是什么人都能骗!” 旁边的教徒上来就想捂住两人的嘴拖出去,秀才拼命挣扎:“右使息怒!右使息怒!在下说的不够细,放出去的是老弱病残!再告知其余难民,每一天放出多少,等那些老弱病残出去了就轮到他们!” 教徒的脏手已经捂住了他的嘴,情急之下他一口咬在手上,拼命挣脱开继续说道:“城外官兵既然喊了话,必然要接收这些难民,还会逐一筛查有没有谍子,这就能让官兵分心,能让守城变得容易!” “等等!”正当两人看着右使的身影不为所动,教徒们已经把他们拖走几米有些绝望的时候,右使终于制止了他们,“让他们说完!” 教徒松开手,死里逃生的两人如蒙大赦,秀才喘了几口气,接着连声道:“城内难民足足几万,每天放个一两千老弱病残,既可以让官兵分心,又可以让他们无法攻城,一旦那些难民死了,城里的难民就不会闹了,只会拿起武器对抗官兵!” 使者重新在椅子上坐定,看了秀才片刻,突然笑了起来:“确实是好主意,但要是官兵的骑兵冲进来怎么办?” 秀才连忙说道:“不会的,只开小城门,官兵要是敢动手,不仅可以关上门,城里的难民也不会信官兵了!” 右使抚掌大笑:“看你说话,不像个难民,难道是官兵的谍子,想用计诓我?” 他脸色一变:“拉出去砍了!” 秀才脸都吓白了,急忙大喊:“在下以前曾是个教书先生,看了些杂书,这计谋以前是有人用过的!在下是永登破时入的城,有难民可以作证!在下什么都不要了,还请右使饶在下一命,在下绝不是官府的谍子!” 一个教徒看向秀才身下,有些厌恶的皱皱眉头,向右使禀报:“右使,这厮吓尿了。” 右使这才放下了心,哈哈一笑:“好计谋!好计谋!如此以来,官兵投鼠忌器,必然不敢攻城了!” 第105章 痨病 第二天,整个永登城都随着一个消息的扩散引发了欢呼。 明教虽然与官府不共戴天,带领着难民们起身反抗,但眼下有许多难民是无辜的,城中缺粮,右使决定每日放三千难民出城,老弱病残者优先,等到老弱病残都出了城,就轮到不愿意加入明军的青壮。 持续的暴乱终于平息了,许多等死的难民们心头涌现了生的希望,因为战乱和破坏显得满目疮痍的永登出现了一丝生气。 而那些本就加入了明教的教徒,也因为右使这番宽容举动更加虔诚了。 随着城门的吱呀响声,大城门上的小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在城门处排队的老弱难民一涌而出,哪怕身边有叛军士兵在拿着武器尽量维持秩序,但原本排好的队列还是被难民们迅速打乱。 一双双肮脏的手抓向城门,原本进城想找条活路的人们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所以哪怕右使调集了数百叛军守在门边,依然没办法让难民们冷静下来。 站在城墙上的姚承志皱了皱眉头,还好固定住的城门没有被完全冲开,不然官兵要是顺势攻城,眼下只想出城的难民们怕是会让城门关不起来。 他下了命令:“再调五百士兵过去,青壮者揪出来就地格杀,冲出去了的就别管,还在城里的拿刀子让他们排队!” 随着城门的异动,军营里响起了号角声,驱马赶到前方的顾怀眯着眼看着几十个难民从城门打开的一丝缝隙里钻出来,然后四散而逃,有些茫然。 一开始他的心还沉到了谷底,以为城里的叛军终于忍不住了想裹挟难民出城以攻代守,可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城门没有大开,难民虽然不断的在出来,但一次出来的极少,只有几十个,而且多是些老弱病残,城墙上的叛军士兵没有消失,依然在警戒,叛军看起来不像是要主动进攻的样子。 顾怀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城里的叛军没有鱼死网破就好。 他看向身边亲卫:“去拦住几个,问一问城中发生了什么。” “遵命!” 顾怀又看向传令兵:“传令全军,出营警戒,防止叛军出城偷袭,让昨晚组建的先登营准备好,孤一下命令,立刻附城!” “是!” 等到传令兵去通报全军,顾怀收回眼神,继续看着城门的一举一动。 难民依然不断的在出城,城门外极为喧闹,派出去的亲卫很快就带回了叛军放难民出城的消息。 暂时不知道叛军打的什么主意,顾怀还是存了份小心,只是派人去接收难民,但却没有收回全军警戒的命令。 叛军难道会大发善心?顾怀一点都不信。 亲卫们不断带回城内的情况,没多一个消息,顾怀的神色就凝重一分。 永登城内的情况居然已经坏到了这种地步?每天都有人饿死,城东也被叛军洗劫了,城南更是烧杀抢掠行为遍布街头。 眼见出城的难民已经有千余人,城内叛军还是没有动作,已经日上三竿,继续让全军警戒也不是个办法,他只能下令将军队分成两半,一半警戒一半休息,之后再换防。 看着那些逃出生天疯狂哭喊,被士兵们带到后方的难民,顾怀一头雾水。 叛军究竟打算干什么? 卓兴怀披着脏兮兮的斗篷,躲在墙角看着排成队出城的难民,有些心急。 第一拨难民出城时他亲眼看到有青壮难民混着逃出去了,正准备行动的时候,呼啦啦又来了一帮叛军,好些混进队伍里的青壮给拖了出来就地正法,卓兴怀只能缩回了脚步。 眼下城门附近的秩序已经被稳定住,难民们在近千拿着武器的叛军目光下只能老老实实排队,卓兴怀看到周围有着好多想出城的青壮,但都没敢靠过去。 城中出了这样的决定,必然是白和同还有秀才成功了,那么他也要想办法混出城才行,若是拖下去,明天夜里白和同就要动手了,自己根本来不及禀报王爷。 可越是查看情况他就越是绝望,四扇城门只开了这一扇,难民们也老老实实排着队,叛军们拿着武器虎视眈眈,怎么才能混出去? 眼下长长的队伍已经排到了这条街的街尾,可从头看到尾的卓兴怀知道,已经有两千多难民出城了,也就是说这一排的老弱病残明天都不一定能走完。 那自己得排到什么时候? 他瘫坐在墙角,闷了半晌也没想出办法,干脆从怀里拿出一小块肉干塞进嘴里。 旁边的几个难民眼睛都直了,地上还躺着一个,看见卓兴怀手里有吃的,颤颤巍巍伸出手:“求求” 卓兴怀没去搭理,他可没白和同那样的心情,眼看计划中更加困难的那边都成功了,自己却毫无头绪,简直烦躁至极。 可是地上的难民居然越爬越近,他吞下肉干,一脚踹了出去。 另外一边的难民喊了一声:“那傻大个,别碰地上那个痨病鬼,小心自己也中了。” 卓兴怀抬起头看向那边,眉头微皱:“这人得了肺痨?” 在这个年代,肺结核是很难治愈的,民间倒是有些偏方,可治愈率极低,难怪其他难民都躲的远远地,而地上这人也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卓兴怀下意识就想收回脚走开,可才走了两步,又回头盯着地上的难民脸色阴晴不定。 要不要拼一把? 肺痨虽然会传染,但自己只要脸捂住,说不定自己也不会中招? 他看向城内方向,想起白和同的坚定表情。 去他娘的,白和同都敢拼一把,自己为什么不敢? 他要是砍了右使的脑袋,升了大官,自己到时候难道还要给他行礼? 卓兴怀再转头看了一眼城门方向,下了决定,用斗篷捂了脸,扶起了地上的难民,低声说道:“我送你出城,到时候肉干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地上的难民早已经神志不清,胸前尽是咳出的血迹,此刻不断的咳嗽着,卓兴怀深吸一口气,扶着他走向了城门。 第106章 出城 插队从来都是劳动人民的光荣传统,极进队列的卓兴怀和肺痨病人迎来了一长串的恶语相向。 有人在高声喝骂,鉴于队伍里都是老弱,倒是暂时没人对卓兴怀动手。 卓兴怀没有拿开捂住半张脸的斗篷,只是默默将肺痨病人转了过去,辨别度极高的咳嗽声和咳出的血立马就让身边空出一大块空白地带。 “这是肺痨!” “离远些,传染了医不好的!” “谁把肺痨鬼拉过来了?” 本身插队的地方离城门就近,喧闹声很快引起了一个叛军士兵的注意,他持着武器走了过来:“别他娘的吵吵,老实排好队,你们闹什么?” 一个难民老者指着卓兴怀和肺痨病人:“是肺痨,会传染的!” 士卒也是一惊,立马站远了些:“真他娘的晦气,肺痨鬼来排什么队?出去出去,走远些!” 卓兴怀佯装咳了两声:“军爷,我们兄弟两也才得这病不久,还能医,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们出城看大夫?” 士卒拿着武器对准卓兴怀两人:“别不识抬举!快点出队滚远些!” 卓兴怀又咳了两声,颤颤巍巍的举起故意弄得满是污垢的手:“军爷,我兄弟两前些天得了些金银,孝敬给军爷您,劳烦军爷您行行好咳咳!” 士卒定睛一看,卓兴怀的手里举着几块碎银子,他眼珠转了转:“扔过来,军爷看看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放你们出去也不是不行!” 卓兴怀将银子扔过去,士卒拿了块布包着手捡起来,惦了惦重量,有些满意,拿起武器就想反悔,但卓兴怀又摸出了一小块金子:“我这里还有些,只要军爷带我们出去了,就全部交给军爷。” 士卒脸色一喜,没想到这两个痨病鬼居然还真有些好东西,他犹豫了一下,身后传来守门士卒催促下一批难民的声音,不想把事情闹大,就点了点头:“走,身上还有多少金子?老老实实全交给军爷。” 卓兴怀没有犹豫,又从怀里摸出些这些天从难民手里抢的金子直接扔了过去,士卒捡起金子,满意点头,当先走向了城门。 卓兴怀连忙扶着那个肺痨病人跟在后面,肺痨病人一动之下越发凄惨,咳嗽声惊天动地,嘴角挂满了血迹,已经是说不出话了,但眼睛也因为这一系列变故多了些生气。 本来以为要死在城里了,没想到还有人愿意带着自己出城,到时候只要遇上官兵,说不定还能得救? 几个城门边的叛军士卒正不断筛查着出城的难民,收了钱的士卒将卓兴怀两人带到城门边,对着一个看起来头目模样的人恭敬说了几句,又指了指卓兴怀两人,卓兴怀连忙配合着咳了几声,应着旁边肺痨病人的咳声,让周围的人纷纷退远了些。 头目模样的人皱了皱眉头,看着周围的秩序又开始乱起来,赶紧挥了挥手。 卓兴怀连忙点头,不断咳着说了些感谢的话,扶着肺痨病人出了城门。 等到跨过城门,真正呼吸到城门外空气的那一刻,他隐藏在斗篷下的脸露出了微笑。 成了! 离城门远了些,已经可以看到对面正在接受难民的官兵,身边突然传来“嗬嗬”声,卓兴怀这才想起自己还扶着个肺痨鬼。 肺痨病人费力的抬起手指向官兵方向,眼里绽放出希望的光。 卓兴怀赶紧一把将肺痨鬼推开,又脱下了斗篷和上身的衣服,更是拿出水壶洗了把脸。 被狠狠摔在地上的肺痨病人咳的越发厉害,简直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摔之下简直是散了架,一双死鱼眼死死的盯着卓兴怀。 卓兴怀洗了把脸才感觉好多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嗓子有些痒,他狠狠的朝肺痨病人吐了口唾沫: “呸。” 骑在马上的顾怀看着被亲卫引过来的卓兴怀,沉默的听完了一长串汇报。 闭目沉思了一会儿,他睁开眼:“放难民出城是你们的主意?” 卓兴怀叉手回报:“是城中一难民的主意,说是读过些书,曾看过围城故事,当下已经和白和同去了县衙,按照城中情况来看,应是计划顺利。” 顾怀又问道:“约好了明日夜间动手放火?” 卓兴怀点头:“是!还请王爷宽恕我等自作主张之罪。” 顾怀摇摇头:“怎么可能会怪你们?孤也在头疼该怎么打开局面,若是明日一切顺利,永登平叛之战,你与白和同当居首功!”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锦衣卫重组,你两就是千户!” 卓兴怀心花怒放。 虽然知道了叛军大概率不会出城进攻,顾怀依然没有传令全军让他们放松警惕。 出城的难民有序的被士兵接收,然后直接押送到后方,准备等接收完一起送往石阡。 随着围城来到第五天,还在城外的难民基本都被收容到了石阡进行暂时的安置,看守各个交通要道的军队也被顾怀一分为二,一半去往石阡加强防务,一半加入了围城的队伍。 算上从难民中招得的士兵,还有这批生力军,如今在永登城外的兵力已经到达两万五千,其中骑兵只有两千不到,还是以各地府兵民兵为主。 顾怀本身已经去信让其余县也开始进行自主性小规模的镇压难民行动了,他做的最坏的打算就是把城死死的围下去,围到永登附近的民变全部被清除,集中全部兵力再进行攻城。 只要围城的第一天叛军不主动出城,随着之后兵力越来越多,叛军就更加不敢出城了。 他担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怕攻城不利,叛军反冲,这两万军队要是败了,整个凉州中部将从此陷入混乱。 第二就是城中难民死的太多。 还好眼下卓兴怀和白和同给了他一个惊喜,如果叛军首脑右使身死,城中能大乱的话,也许明日夜间就可以一举破城平叛! 宗教就是这样,这些天顾怀一直听见右使的名头,作为城中地位最高的明教成员,他的死想必会带来极大的机会。 顾怀最后看了一眼城门,催动踏雪回了军营: “现在就看看,白和同能给孤什么惊喜。” 第107章 各有算计 拿着长矛,守在县衙门口的白和同看了一眼对面和自己装扮相同的秀才,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就这?拉着灌输了一晚上教义也就算了,结果最后居然让自己这两人做了看大门的? 这情节不对啊,献了计不是该去做心腹幕僚吗?话本上都这么写。 其实也是白和同想多了,右使这批人压根就不是认真的想造反,别个一开始也没想到难民这么好煽动。 反正都是练手,难道还真像造反头子看见个人才就往自己队伍里拉? 能让你们入教,做两个守门的就不错了! 白和同挠了挠脸,看了对面穿着不知道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有些大的军装,像个大马猴似的秀才,低声说道:“这样下去见都见不到右使,还能不能想想办法?” 秀才摇摇头,打了个饱嗝:“没,又不准咱们进县衙。” 不得不说县衙里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不管外面再怎么饿,起码县衙里连身份最低的教徒都能吃上大鱼大肉。 毕竟右使都想跑路了,留着这些也带不走,连普通宝物现在右使都看不上眼了,自然是干脆收买人心,顿顿大鱼大肉,动辄赏金赏银。 饿了好些天的白和同和秀才今天才结束完明教的早课就被震惊了,摆在桌子上的居然整整十多个硬菜,而且大木桶里的饭任吃! 虽然人是多了些,十多个教徒一起拼桌,但怎么也吃不完。 秀才就差点没把自己给撑死,从开始吃到最后,盘子都舔干净了,这都下午了还在打嗝。 白和同有些发愁,看向城门方向:“也不知道老卓混出去没有要是王爷还不知道,咱两就算成功了也出不去。” 秀才抠了抠牙齿里的菜叶,一口吐到了地上:“放三千多个呢,你们不是说锦衣卫都身经百战吗,这点事应该难不倒。” 这个读书人是越发没点正形了,只是落难了几个月,就把之前十几年学的礼荣仪表忘了个干净。 白和同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和老卓为了安抚秀才吹了好些牛,什么城外靖王爷兵仙下凡,什么锦衣卫个个刻苦训练身经百战能以一敌十。 可算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担心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松了松手中长矛,换了个肩膀搭着。 秀才抠完牙,看向了城外高高竖起的高台:“那上面怎么天天有人在喊,嗓门可真大,城门附近听得清清楚楚。” 白和同抬头一看,解释道:“那叫望台,攻城时建起来查探城内情况的,本身永登城墙就矮,所以这儿也能看见。” 他得意的开口:“而且你不懂,王爷这招叫攻心,你想,城里的难民不都怕官兵一视同仁大开杀戒吗?王爷肯定也知道,所以就搭了个望台喊着只诛首恶,叛军放下武器投降都能免于一死,到时候攻城反抗的人是不是就少的多?” 秀才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难怪叛军这些天都不敢出城攻打官兵。不过不过官兵怎么也不攻城?” 白和同噎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就闭了嘴。 是啊,官兵怎么不攻城呢?永登里现在全是难民,守城的也是一帮子从难民里选出来的叛军,官兵要是攻城的话,怕是直接就打下来了? 不过不攻城也好,自己才有立功的机会。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白和同这才想起这茬,开口道:“老卓要是出去了,王爷准了咱们的计划攻城,发现我两没成功怎么办?到时候你我一个都跑不掉,还他妈吃吃吃?快想想办法。” 秀才一摊手:“我是真没法子了之前那个法子还是在书上看的,要不到时候你直接冲进去?” 白和同差点岔了气:“整个县衙一百多个教徒,怎么冲?” “你不是以一敌十?” 这天没法聊了。 白和同干脆眼睛一闭,懒得再理他。 县衙内,姚承志听完了使者的整个想法,思考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可行,若是靖王同意纳降,不管是派兵进城还是要我们出城,到时候都可以打一个措手不及!” “本使也是这么想的,”右使看见自己的心腹和自己意见相同,做了决定:“此事有利无弊。” “到时候靖王集结了军力在南门,本使却带着兵出了东门直奔临洮,他们怎么也追不上的,如今兵力全在永登,临洮如同不设防,只要到了,红了眼的难民一定能破城!” 姚承志点点头,真心实意的赞道:“右使好计策!” 右使哈哈一笑,看向一边的使者:“使者大人觉得如何?” 黑袍使者这次没有出声嘲讽,也是思考片刻后给予肯定:“可以!只要攻打临洮,凉州人心不稳,明教就可以大肆传教了,若是能打下来,只要不把事情办的像这次一眼粗糙,说不定整个凉州都要乱起来!” 被当着心腹数落的右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教徒中没有什么会治政打仗的人才,使者大人就不要说风凉话了。” “无妨,”使者没有在意右使的语气,“只要打下临洮,教中会派人过来。” 右使没有接话,只是心中有些鄙夷,派人过来?怕是来抢权的,自己放着土皇帝不当,让你们派人来掺沙子? 他哈哈一笑转移了话题:“承志,到时候你领先锋先出城,一路杀向临洮,本使带人在后方跟上,若是有官兵拦路,不要纠缠!临洮附近必然没有多少兵力。” 姚承志行了个教礼:“遵命!” 右使志得意满,仿佛临洮已是囊中之物,他举起酒杯,示意三人一同饮酒:“那就祝我等马到功成了!” 黑袍使者不屑冷哼一声,出门走远,姚承志饮下酒后也告辞去查看城防,只剩下右使品着杯中美酒,眼神有些诡异: “跟着你们混,混顶天了也就是个土皇帝,老子干嘛不跟着官府混?” 他唤过一个教徒:“事不宜迟,明日一早就派人出城纳降,好好的戏弄官兵一场!” 第108章 出降 “你说什么?城中叛军愿降?”顾怀看着眼前难民打扮,却自称明教教徒的人,一时有些怔住了。 自己这边正盘算着明日攻城事宜呢,结果叛军的首脑居然派人来说要投降。 他从亲卫手中接过降书,细细一看,根本没什么格式辞藻讲究,通篇都是“我也很不容易,造反是被逼无奈的”,“城中明教徒太多,我不信明教,是被他们硬生生推上来的”之类的话,表达了右使清晰的认罪态度,同时对靖王城外的兵力进行了肯定,表示自己有心想投降,还请靖王入城纳降云云。 清楚的大白话,但顾怀却是看的有些懵了,这右使把自己当成了傻子? 入城纳降?万一诈降怎么办? 他看向一边的卓兴怀,卓兴怀摇了摇头,他和白和同他们分开的时候还没聊到这一环,自然不知道这是白和同临时加的主意。 顾怀收回视线:“你家右使真愿降?” 明教教徒面无惧色,虽然入教前是个普通老百姓,但别个现在信的可是明王,比眼前的靖王打的多了,自然不会畏惧顾怀身份,只是点头:“右使说了,只要靖王愿意给予右使一份好的前程,右使就愿意带城中明军投降。” “明军?这就是你们的自称?”顾怀冷冷一笑,“在孤看来,你们都是叛军!眼下孤已经围城,你们那个所谓的右使拿什么来跟孤谈条件?” 能混到右使亲信,这个明教教徒自然胆识要大于常人,此刻听了顾怀略带讽意的话也没有什么异样表情,神色平静:“右使说了,城中明军尚有十万,若是鱼死网破,靖王手下也会死伤惨重,如今右使只是想要一份前程,只要靖王许诺,右使就能将永登拱手送予靖王。” 顾怀挑挑眉头:“十万?孤的兵力都只有五万,城里你倒是凑出个十万军队来让孤看看?一群难民叛军也配与孤谈条件?再说了,若是孤事后反悔又如何?” “右使说了,靖王年纪不大,真是血气方刚年纪,”明教教徒重复着右使交代的话,“不会做出那等事情,右使自知身份低微,只要靖王许诺,右使就愿意送上永登。” 顾怀沉默了,他在思考叛军的这个举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释放难民还可以理解,毕竟确实让官兵无法攻城,还要分心安置,虽然顾怀本就不打算攻城,但卓兴怀白和同出的这个主意被采纳不是件奇怪的事情。 但叛军这个投降举动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难道真是因为被围了城没了希望,想和自己做个交易博个前程? 顾怀有些心动,若是真能拿个闲散官位换来叛乱安然平息,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不对,眼下凉州事情还没结束,平叛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许多事情,右使身为叛乱的罪魁祸首,若是真做了这个交易,他顾怀拿什么给朝廷交差? 而且就因为这个右使和明教,凉州死了这么多人,自己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犹豫? 旁边的卓兴怀眼看顾怀正在思考,想到城中的白和同还有自己的功劳,一时也是急了,顾不得尊卑,出声提醒道:“王爷,小心他们诈降!不能信啊王爷!” 明教教徒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怨恨的看了一眼卓兴怀,又紧张的看向顾怀。 卓兴怀出声时,顾怀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看了卓兴怀一眼,笑道:“孤也不想看到永登城生灵涂炭,大胆的跟孤说,右使打算要个什么前程?” 卓兴怀的血慢慢冷了下来,明教教徒却大喜过望:“多谢王爷宽仁,右使说了,还请王爷大度些,给个给个指挥同知!” 顾怀哈哈一笑:“指挥同知?凉州卫指挥使下就一个指挥同知一个指挥佥事,你家右使口气不是不小啊,四品的军职,也敢向孤讨要?” 明教教徒眼看顾怀没有一口答应,反而更加喜悦:“城中明军虽然确实没有十万,但难民数却差不多了,王爷若是攻城,此战死伤必定惨重,右使说了,不是凉州卫的指挥同知,到时候还希望王爷能让右使去个偏远地方,再不回凉州!” 顾怀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倒是生的一张巧嘴!回去告诉明教右使,这件事孤准了!眼下孤领朝廷命巡视凉州,一个指挥同知而已,孤上奏朝廷就可以定下来,只要能交出永登,率领全部叛军投降,告诉他,除了边军,让他随便挑!” 顾怀说完就想转身回营,却被明教教徒叫住了:“还请王爷赐下信物!” “信物?” “右使尚需安抚城中明军教徒,还需王爷信物一件。” 顾怀低头看看自己,除了腰带上挂的骊龙佩,什么信物也没有,他思考片刻,干脆解下了玉带:“大魏有规定,三品以上官员系玉带,孤身上没什么信物,将此物带给他!告诉他,只要事办好了,他右使也未必没有穿紫挂鱼袋,腰上系玉带的一天!” 刚走回营,暂时回归锦衣卫序列当着顾怀亲卫的卓兴怀就一把跪在地上:“王爷,此必是诈降,还请王爷三思!白和同他还在城里!” 顾怀坐在帐中椅子上,闭上双眼:“孤知道。” 卓兴怀一愣:“王爷不是” “演给城里看的,”顾怀揉了揉眉心,“孤怎么可能会接受一帮叛军的条件?不管是真降还是假降,在孤这里都只能是诈降!” 他语气冷漠:“做了这样的事,还想要好前程?那些死去的难民怎么办?那些永登的百姓怎么办?” 卓兴怀大喜过望:“王爷英明!那明日” “计划不变,”顾怀语气坚定,“传孤命令,除先登营五百人外,再设破阵营、陷阵营,一营一千人,与孤五百亲卫共同待遇,居于全军之前攻城,战后赏银五十两,阵亡者翻倍,其余全军破城之后孤皆有赏赐!” “明日申时埋锅造饭,只要孤命令一下,立刻攻城!” 传令兵恭敬领命: “是!” 第109章 刺杀 日出日落,永登迎来了围城的第八个夜晚。 城内处处可见哀嚎声,一座城池的啼哭声在夜晚听来极为渗人。 县衙里,心绪不宁的右使再一次叫来那个代自己出城投降的教徒,仔仔细细的又听了一遍教徒和顾怀的整个对话。 教徒小心翼翼询问:“右使,靖王是中计了吗?” 右使嘴角绽开笑容:“必然是中了!若是想敷衍本使,只管随口答应就行,何必还要斟酌片刻,最后还留下了信物?” 他抚摸着桌子上的玉带,抚摸着权力的标志,思绪翻涌。 一旁的教徒怎么也不会想到,亲手给自己普及教义,亲手拉自己进教,从来都是一副虔诚信徒模样的右使,此刻早就生了些奇怪心思。 右使抚摸片刻,才想起身边还有个教徒看着,他挥挥手让教徒下去,在教徒走到门口时突然又叫住了他:“对了,将看门的那两个秀才什么的,叫进来。” 教徒恭敬领命。 站在门口的白和同越发焦躁了。 天已经黑了,眼下已经到了酉时,离和王爷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可他还没有想到刺杀右使的方法。 这两天差不多摸清了县衙的结构,如今他们守的是大门,大门里面还有十几个教徒,左边通往的是后宅,是教徒们歇息的地方,如今里面大概有几十个正在做晚课,大门正对的是正堂,也是右使歇息的地方,眼下自己该怎么越过这十几个教徒进去? 对面的秀才打了个哈欠,白和同使了个眼色:“想到什么办法没有?” “没有,”秀才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咱们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看门,根本进不去,我看啊,干脆就等到王爷攻城算了,咱们也就别冒那个险了。” 白和同有些恼了:“有没有点出息?好吃好喝两天就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你都知道王爷早晚要攻城?告诉你,你现在可是入了叛军,再给老子浑浑噩噩,到时候别说我不保你!” 秀才有些委屈:“是真没办法实在不行你就直接杀进去?书上不是说侠客们都是高来高去的吗?” “老子要能杀进去,还用得着你?” 听着白和同充满杀气的声音,秀才干脆抱了长矛生闷气不说话。 白和同一看又想再骂,门内却突然出现个明教教徒。 白和同连忙收了声音,那个教徒却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右使让你们进去。”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白和同愣了一下,随即喜上眉梢:“是是是,我们这就过去。” 教徒不屑哼了一声又走了进去,白和同连忙给秀才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进了门。 秀才毕竟是个读书人,真到了要去刺杀的时候有些紧张,他本来还觉得现在挺安稳的,眼看着又要拼一把,有些担心:“咱们真要这样干?到时候跑不出去怎么办?” 白和同脸上挂着微笑,和那十几个教徒打了招呼,凑近秀才的耳边,说出的声音却无比森寒:“不要有什么小心思,老子虽然杀不进去,但杀你一个在身边的书生还是很容易的,老实点!” 秀才连忙点头,白和同几乎是硬拽着秀才跨过了正堂的门槛。 右使正坐在椅子上抚摸着那条玉带闭目沉思,听到声音后睁开双眼:“来了?你们前些天出的那些主意还不错,眼下本使倒是有些问题想问问。” 白和同一个凌厉眼神,秀才连忙上前:“右使想问些什么?在下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读书人说话就是泛酸气,”右使目光闪烁,“本使是想问问,整个大魏,哪儿最繁华?哪儿当兵最好?教徒都是凉州人,对这些不太熟悉。” 秀才有些发愣:“在下在下只读过圣贤书,还未曾出过凉州” 右使有些失望,又看向白和同:“你不是从平凉来的吗?平凉那儿怎么样?” 白和同哪儿去过平凉?这次和顾怀来凉州都没经过那儿,他硬着头皮开始瞎编:“平凉和凉州区别不大,当兵的话,也是边军,要打仗的。在下倒是去过好些地方,若说到富庶之地,除了京师,自然就是保定府、永平府了,不过要是说到当兵” 右使来了兴趣:“保定永平?本使知道,在大魏东边,当兵又如何?” 白和同不动声色的走近两步,卑躬屈膝:“要说到当兵最好的地方,自然不能去边军,也不能去南边,那可是要上阵杀敌的!说不定还要没命!” 右使点点头,很是赞同。 对嘛,虽然卫指挥同知不算当兵,但也是军职,万一去了边境,摊上打仗怎么办? 他催促道:“说下去!” 白和同笑的更谄媚了,眼睛扫视着堆满宝物的桌面,看见了一把缀满宝石的匕首,他往那边动了动:“要说到当兵,京师禁军不安稳,全是世家子弟,还动不动就出个惹不起的人,走在街上一撞都可能是个世家子,自然是去不得的,所以当兵最好去的地方还是河南府,既繁华,又不会打仗,要是当了军官,那才是神仙日子” 右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却发现了白和同越来越近,他皱皱眉:“站这么近做什么?站远些!” 白和同赶忙赔罪,谁知脚下不稳,撞上了堆满宝物的桌子,右使大怒起身就要上前查看:“怎么这么蠢?碰碎了什么东西要你好看!平地也能摔个” 烛光下一点寒芒刺向了他的脖子,右使搀扶的手下意识缩回想护在身前,却被回身的白和同死死抓住,他只感觉脖间一凉,想叫喊出声却只能发出“嗬嗬”声。 剧痛袭来,气管已经被割断了,血液流进气管呛的右使没办法呼吸,他的手死死抓住白和同的衣服,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这些难民哪儿来的胆子袭击我?袭击了我他们怎么走得出去? 白和同脸上挂着病态的笑容,他松开右使的手,熟练的捂住右使的嘴,右手持着宝石匕首一寸一寸的继续割开右使的喉咙。 濒临死亡的人挣扎力度特别大,但年轻力壮的白和同死死的按住了右使,甚至都没去看一眼,只是看着被吓呆的秀才。 “你刚才是想逃?” 第110章 功成 秀才感觉自己又快被吓尿了,他夹紧双腿,只能拼命摇头。 右使挣扎的力度越来越低,白和同已经割到了颈骨,匕首有些钝割不断,他的胸前已经满是血迹,白和同皱了皱眉,自己可没衣服换,这下如何是好? 他看向秀才:“找块步来,装些金银,别发出太大声音。” 秀才连忙照做,白和同将已经断气的右使放平,踩上了卡在脖子处的匕首,狠狠用力,总算是割下了一颗完整的头。 一旁的秀才看的心惊肉跳,脚都有些软了,看着满地的血迹和那颗人头只觉得头晕眼花。 白和同接过那块从铺桌子的绸缎上撕下的布,将右使的头装进去,又装了好些金银,再将右使扶到椅子上背朝大门坐着,将装的满满的布袋抱在胸前掩盖了血迹,这才拉起秀才出了门。 没走几步,就遇见了那十几个教徒,正在各处警戒着,白和同故意揭开一角布袋,露出些宝物,脸上带着兴奋的和秀才说道:“咱们这下可发了!右使赏了这么多宝物,以后咱们就是明教自己人了!” 秀才会意,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是是啊!还好咱们脑袋灵光,给右使出了个好主意!” 这些天右使常常给手下教徒发些赏赐,眼前的教徒自然知道白和同二人之前献计的事情,此时自然以为又出了主意得了些赏,只是沉默的看他们走向了大门。 白和同的心跳的很快,眼看大门越来越近,他的心也慢慢放了下去。 “等等!” 白和同的手瞬间青筋迸现,旁边的秀才更是不堪,要不是和白和同站在一起差点就软了下去。 白和同转身看向出声的教徒:“怎么了?” “得了赏不放回寝舍,出门做什么?” 没被发现就好,白和同镇定了下心神:“我两还要守门,得了赏自然要把玩一下,等一会儿换防再放回去。” 教徒们纷纷收回视线,原来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白和同心惊肉跳的拉着秀才继续走着,等到出了大门才松了口气。 秀才已经快站不稳了,气喘吁吁:“咱们现在怎么办?” 白和同略一思考:“先放火,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看向城门方向:“只等王爷攻城,咱们就去城门!” 永登城外,今夜的军营灯火通明。 沉默肃杀的气氛在军令下达的时候就开始了,士卒们纷纷开始握着武器整队,沉默以待。 哪怕再不愿意,哪怕再怎么安慰自己,在围城八天后,王爷终于还是决定攻城了。 每个营房前都有大批士兵开始整理装备,同时将眼光投向了最前方的三个军阵。 五百名赤裸着上身的精壮汉子,组成了最先登上城头的先登营,听说是他们自己要求不着甲的。 一千名沉默的陷阵营士兵,负责跟在先登营后跟着上城墙,并且死死占住城墙,给后面的士兵开道。 还有一千名全身披甲的破阵营士兵,负责用擂木攻击城门后占住阵地,如果没有意外,他们面对的敌人要比城墙上的更多。 其外就是五百王爷亲卫,听说也会在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冲进去。 就是这三千人,会在普通士兵之前攻城,而其中大部分可能都会死在这个过程里。 他们也听说了这三千人的待遇,虽然也有部分想挣这钱没能排进去的,但大部分士兵都不想去九死一生拼一把。 虽然凉州很穷,种一年的地估计也就十两银子,五十两银子的赏赐,一百两银子的抚恤金看起来好像很美好,但大多数人都还是想活着,尤其是那些没有家人的。 如果死了,这钱能给谁? 封建时代的命就是这么不值钱,当初顾怀在凉州一副字画就卖了千两银子,而现在这些人的命只要区区一百两。 顾怀总算是换下了藩王服饰,换上了戎装,骑马走到了军队前方。 他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军阵,一时有些感慨。 眼下在外的兵力全部集中到了这儿,整整两万七千余人,这一战过后又会死多少?城里的叛军难民又会死多少? 与其说凉州这一次发生的是天灾,倒不如说是人祸,如果朝廷好好赈灾,如果没有邪教煽动,城里城外不应该是这样的两个世界。 也许这个时代本身就是有错的。 收回多余的多愁善感,顾怀颁布了最后的军令,相比起围城之前那次丢人的誓师,这次他的军令简直堪称简洁: “此次攻城,孤亲自督战,志在必取,镇压叛乱!” “一鼓令下,全军随先登营、陷阵营、破阵营附城!二鼓令下,先登营登城,其余士卒紧随其后!” “三鼓令下未附城,杀兵!四鼓令下未登城,杀将!” “若叛军出城,各部当英勇杀敌,立阵接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督战队居后,敢有后退逃窜者,格杀勿论!” 这杀气腾腾的军令随着传令兵们的忙碌传遍了全军,有些人的热血涌了起来,有些人开始惊恐不安,但大部分人都有了一个共识: 王爷这次是玩真的! 没见督战队就在军阵后面盯着他们的脖子目露寒光吗? 这年代,当兵吃粮天经地义,尤其是当民兵,大家平时剿剿匪也就算了,谁能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被拉来攻城? 不少士兵心中对着明教叛军一阵怨毒和咒骂,倒是让士气上升了些。 顾怀收回了看向军阵的目光,转向了远处的永登城。 一切都准备好了,今晚哪怕城里的白和同没有给他惊喜,攻城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该做的他都做了,集中兵力,控制外面的难民,对永登进行了围城,在一开始兵力较少时没有和叛军正面作战,眼下经过多天的养精蓄锐,他盘算着怎么也该有了一战之力。 十则围之,百则攻之,眼下兵力还不如叛军,就要攻城,虽说他多少有些信心,但内心也免不了忐忑。 只是作为指挥官,任何情绪他都不能展露在脸上,只是安静的等待着。 夜风吹拂,时间流逝,正当顾怀有些失望的时候,城里的夜空却渐渐映上了火光。 顾怀的眼睛亮了,狠狠的挥动了手。 攻城! 第111章 攻城 军令下达,整个军阵开始迅速接近城墙。 冲在最前方的便是先登营,由于军营和城墙之间还有好一段距离,所以城上的叛军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消息的传递,而负责城防的姚承志也及时的下达了军令。 顾怀不是不想把军营扎近些,可一事因为城中叛军也有弓箭,二是宣传的太过火了,为了避免被城中发现虚实,他只能把军营扎的离城墙很远。 这也有些好处,比如城墙上的叛军就没有发现三面的官兵已经集中在了南门,而官兵已经完成了集结。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不管愿不愿意,两万多名官兵开始了冲锋,随着和城墙距离的拉近,城墙上的叛军也开始放起了箭。 赤裸上身的先登营举着盾牌抵挡着呈抛物线的箭雨,身边不断有士兵倒下,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犹豫,上过战场的老兵都知道,你越是怕冷箭,冷箭就越是会找上你。 架着攻城云梯的民夫们在损失惨重之后摸到了城墙边,等到云梯架设好,先登营的士兵们一马当先沿着云梯往城墙上爬去。 叛军也很快有了应对,没有投石器,但一锅锅烧沸的金汤被架上了城墙,随着倾倒,刺鼻的臭味与恐怖的温度倾倒而下,不少在云梯上的先登士兵惨叫着跌落,眼看是救不活了。 这个年代没有治愈破伤风的方法,更别提能烫的人皮开肉绽,还能污染伤口的滚烫金汤了,先登营几乎是瞬间就遭遇了重创。 远处坐在马上的顾怀一下子握紧了马缰,人命如草芥的战场还是第一次活生生呈现在他面前。 他看向另一边,下了军令:“让破阵营顶上去,擂木攻门!” 一旁的传令兵赶紧打马而走,顾怀又将眼光投向了战场。 虽然是猝然受袭,但守城叛军也早就料到了有这一天,已经进行过预演,在其他三面城墙没有受到攻击后,所有的叛军兵力都往这边城墙倾斜。 先是弓箭压制,然后换箭的间隙中空手士兵要么是扔下石头,要么是倾倒金汤,连靠在城墙上的云梯都被毁了几座。 赤裸上身咬着把刀疯狂攀爬的先登营已经战损快过半了,却还无一人登上城墙,打仗就是这样,拿命去填,填到城墙上的叛军手软了,累了,才能登上城墙,还要用嘴里的刀开辟出一片阵地让陷阵营紧随其后,才能从城墙上打开缺口。 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撕开了夜空,几人合抱的擂木狠狠的撞在了城门上,然而却并没有撞开城门,永登的城门后足足加了十多道栏木,想靠擂木破开城门基本不可能。 城墙城门一时都陷入了僵局,四十多架云梯上都是努力攀爬的人影,城下的士兵也躲在盾牌后拼命向城上射箭,擂木又一次狠狠撞上了城门,然而永登依然固若金汤,只是官兵一边的人命在疯狂消耗着。 顾怀不断的提醒自己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一道道军令发出,越来越多的官兵开始附城,也终于有先登营士兵登上了城墙。 虽然那个士兵很快就惨叫着落下,但顾怀眼睛一亮,下了全军上压的军令。 城墙上,姚承志狠狠一刀砍向了那个赤裸着上身的官兵,再补上一脚将他踹下,然而另一边很快也有官兵紧跟着上了城墙。 他大声嘶吼:“让下面的预备兵全部上来!别扔石头了,换成长矛!弓箭手往后站,其他人想办法把云梯推倒,推不倒就上来一个刺死一个!” 混合着可燃物的燃烧石头落在了城墙上,连绵的惨叫后烟尘扑起,姚承志被亲近教徒扑倒在地,连忙站起来抹了把脸:“官兵用了投石车!站开一点,别聚在一起!” 他拔刀砍向了另一个登上城墙的官兵,一击得手后便想抽刀,却卡在了骨缝里,另一名官兵拔刀砍来,姚承志连忙就地一滚,险险躲开那刀,再起身时那个官兵已经被几支长矛戳死当场。 城中处处可见火光,隐约有喊杀声传来,不过他知道那不是官兵进了城,而是多半有难民在开始暴动。 姚承志看向身边教徒,咬了咬牙:“派去见右使的传令兵呢?眼下其余三门没有官兵,到底要不要突围?还是绕后突袭官兵?” 没有人回答他,整个城墙都陷入了疯狂和混乱。 登上城头的官兵越来越多,除了那些浑不怕死的赤裸上身官兵,眼下攀爬云梯而上的士兵着了甲,他们上了城墙便开始集合,对比起一开始的上了城墙就被围杀,此刻已经开始渐渐开辟出阵地。 姚承志心中一片绝望,这些官兵居然真的不怕死?相比之下原本身为难民的叛军们已经开始渐渐害怕起来,甚至有不少人丢了武器想跑死在了督战的教徒刀下。 他心知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得让右使拿个主意,城墙下的官兵还在密密麻麻的往上爬,擂木撞击城门的巨响一声接一声,虽然眼下官兵死伤惨重,但叛军也好不到哪儿去,城墙上已经堆了一堆尸体。 又一枚巨石落在城墙上,甚至把城墙都砸出了一个缺口,姚承志被震动震倒在地,也终于是明白了此刻多想已经没什么用,只能和官兵拼个鱼死网破而已。 越来越多的叛军支援过来,越来越多的官兵登上城头,姚承志抽刀向前,又狠狠的砍倒了一个官兵,背上却被一个偷袭的官兵砍了条口子。 姚承志痛呼一声,亲近教徒连忙过来救援,乱刀砍死官兵之后将姚承志扶到城墙边缘,阻止了想要再提刀杀敌的姚承志。 耳边听着教徒们劝他先下城墙的声音,姚承志咬了咬牙:“无妨,小伤而已!我本就负责城墙防务,若是现在走了,明军多半要溃散,扶我起来,去显眼处站着!” 城墙转角处一个教徒匆忙跑上来,一眼就看到了姚承志,同时也带给了姚承志一个消息。 激烈的战场厮杀声渐渐远去,姚承志大脑一片空白,他转过头: “你说,右使死了?” 第112章 诈门 城墙上的杀戮没有停止,刺耳的喊杀声和投石器石头落下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永登。 用人心惶惶来形容永登都不算太恰当,现在简直是群魔乱舞。 本来安安心心等死的难民们一看叛军和官兵打起来了,那岂不是没人管他们了?整个永登的难民们迸发出了比破城那天还高的热情。 正所谓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嗨一把,秉持着这种思想,整个永登还算勉强存留到现在的豪门大户们再一次遭受到了灭顶之灾。 总有人无论在什么世道都能活下去的,永登这么大,有些人就极为聪明,难民入城时给明教交了保护费,躲过了第一次扫荡,明教需要粮食时也有些主动大出血交了第二次保护费,第二次扫荡也没落到他们头上,不过这第三次总算是栽到了肆无忌惮进行最后狂欢的难民们身上,本来听见官兵攻城还以为要得到解救的他们这次算是倒了血霉。 除了那些傻兮兮去南城去镇压难民去看守其他城门的叛军,还有一部分叛军也加入了这个狂欢的行列,甚至在某些难民开始袭击他们之后,他们就依仗着武器甲胄还有抱团的人数开始进行无差别杀伤,一时间整个永登街头都在械斗。 躲在一间民宅里的白和同掏出火折子又熟练的放了火,听着南城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还有投石器落在城里的声音,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完美,自己立了功,王爷攻了城,眼下只差最后一步,自己这趟永登就算没白来了。 蹲着的秀才缓缓挪远了些,他总觉得今天的白和同和那天救自己的不是同一个人。 火苗渐渐窜起,白和同抱着布包出了门,打量了下附近,确定正在械斗的难民和叛军没有注意到自己后,躲进夜色里往南门摸去。 他需要锦衣卫官服和绣春刀,得去把它们挖出来。 秀才连忙跟上,自从刺杀成功之后,他对白和同就没用了,还好白和同没有抛下自己。 从县衙出来之后,两人就开始到处放火,右使的尸体估计没多久就被发现了,像被烧了屁股一眼的教徒们领着叛军开始疯狂的搜刮起两人身影。 还好白和同和秀才撒足了劲狂奔,顾怀又在此刻开始了攻城,不然两人多半是要被叛军抓起来活生生剥了皮。 眼下应该是没人会注意到他们两个了,所以白和同立刻就决定了往城门摸去。 一边的秀才看了白和同手中的布袋一眼:“抱着这个不渗人吗?” “你不懂,”白和同头都没回,注意着街角的动静,“这是老子的前程。” 秀才默默转过了脸,他是觉得此刻的白和同是真的有些病。 那可是个人头啊,他亲眼看到白和同把金银给扔了减轻负担,却对着个人头爱不释手,恨不得亲两口那种。 也难怪秀才这种平民老百姓不懂,对于这些在长安呆久了的人来说,抱着个人头算什么?只要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抱着死人睡一晚都没什么。 眼下南城门越来越近了,震的人牙根疼的声音越来越大,时而有燃烧着火光的石头划破夜空,惨叫声喊杀声此起彼伏。 白和同摸到自己以前呆的那条巷子,三下五除二把埋的包裹挖出来,脱了那身扒下来的难民衣服,换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 秀才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衣服,简直想伸手摸摸:“这衣服怎么花里胡哨的?” 白和同啐了一口:“你懂个屁!这可是锦衣卫军服!” 他捡起人头和绣春刀:“要换了一百年前,老子穿着这身军服过来,能在凉州横着走!” 守着南门的叛军已经被震死好几个了。 擂木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在城门上,门后的栏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城门虽然被撞开了一条缝隙,但支撑着的栏木还没有断,只是死死顶住木的叛军们只感觉擂木的每一撞都像是要把自己的内脏撞出来。 身为最早一批加入叛军的难民,魏老三成功混上了叛军百户身份,眼下他正急急的带着自己管的一百名叛军来到城门支援,却只见城门处密密麻麻的叛军身影,自己的人压根挤不过去。 手下的一个叛军建议道:“百户大人,这里用不上咱们,咱们要不要上城墙杀两个人?明教的人说了,杀一个五两银子呢!” 魏老三狠狠拍了他一巴掌:“挣了有命花吗?那可是官兵!咱们没被挑去守城墙就他娘的烧高香,你还想主动去?” 叛军士兵讪讪闭嘴,魏老三收回手叹了口气:“官兵来的也太他娘的快了,老子还没快活几天呢,要是今天永登破城了,老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咱们跑?” 魏老三又给了他一巴掌:“外面全是官兵,能跑哪儿去?再说了,万一守住了呢?” 他一时拍的手痒,正准备再拍两下,就看到街角处缓缓走来一个服饰奇怪的人。 魏老三抽出刀,指了指那人,喝到:“站住!干什么的?” 那人手中好像还举着什么圆圆的东西,魏老三以前起早贪黑耕地坏了眼睛,使劲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清楚。 白和同缓缓走进火把的光线范围,咧开嘴一笑,整齐洁白的牙齿反着光:“贼首明教右使已伏诛!眼下官兵已经进城!本官锦衣卫白和同,奉劝尔等放下武器投降!正如靖王爷所说,放下武器者不杀!” 一群叛军顿时慌了起来,纷纷举起武器对准白和同,魏老三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那颗人头,顿时骇的六神无主:俺的亲娘,这不是那明教右使吗?官兵真进城了? 魏老三迟迟没有下令,本来准备诈门不成就跑路的白和同满意的点了点头:“叛军败局已定,若是尔等愿意反戈开门,本官保证,南城门破后尔等可无罪!” 他看向领头的魏老三:“怎么样?你有没有搏个戴罪立功的胆子?” 头脑一片空白的魏老三回过了神,他没有犹豫,狠狠的挥了挥刀: “杀叛军,开城门!” 第115章 叛平 如果把视角拉高,将整个永登战况收入眼帘,就能看到很诡异的一幕。 原本聚集在南城的数万难民,此刻正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到了其余三城,烧杀抢掠的烧杀抢掠,和叛军一起逃出城的逃出城,但大部分还是选择躲起来瑟瑟发抖。 而叛军们则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不想死的疯狂冲向其余三座城门,裹挟着难民出了永登,一头撞上了守在外面的官兵,于是城外也开始掀起了战火。 而另一部分则是汇集到了南城,借助着民居和巷弄开始与官兵进行巷战,这些叛军多半是被明教洗脑,或是对官府有些仇视的人,此刻借助地势也给官兵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以往攻城,步骤从来都是按部就班,除去某些奇谋,大概过程就是拼人命和资源的消耗,一方围了城拼命打造攻城器具,另一方拼命在城墙上加防御措施,等到攻城方觉得差不多了,就拿人命去填,开始攻城,一般都得攻个几次才能上城墙,要么就是把城围起来让里面的人资源消耗光开城投降。 可是永登攻城战仅仅只是围了八天,第一次攻城就攻破了城墙和城门,是士兵有多英勇吗?还是指挥官有多智计百出?或是兵力对比太过悬殊? 都没有,攻城的士兵之前都是一帮民兵,军队指挥官顾怀之前只读过些兵书,从没带兵的经历,而且城内的叛军比城外的士兵还要多。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菜没关系,对手更菜就行,更何况这场战事还伴随了太多的巧合。 民兵已经够窝囊了,可城里的叛军之前都是一帮难民,连守城的办法都是公开征集,而对比之下顾怀这边好歹文化人要多些。 而说到城中粮食,虽然永登城的资源消耗的极快,但苦的只是难民,叛军们吃好喝好不说,一大堆金银珠宝粮食酒水都堆在县衙,到现在还没被拿出来分。 最要命的一点还是白和同实施的斩首战术,要知道叛军的核心是宗教军队,明教的人站起来跟叛军们说信光明得永生,反抗官府反抗暴政,可当同时掌握叛军和明教的最高领袖右使莫名其妙死了之后,本就陷入混乱的永登立马就被官兵攻城,时间又是深夜,自然是打了个天时人和。 而且哪怕这几点官兵都占了,也没关系,城墙和城门终究是要拿命去填的,更别提顾怀的兵力还比叛军少,可白和同又拎着右使的头去城门逛了一圈,活生生让守门军队出了内讧,这下可好,消息一传出去,守城墙的都顶不住了。 所以永登攻城战才没出现之前顾怀最担心的那些情况,而是真的被一战而下。 眼下城中叛军一分为二,一半叛军忙着逃跑被官兵堵得严严实实,一半与官兵在城中巷战败落只是时间问题,而跨过城门的顾怀听到各处传来的军令后,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现在遇到的最大麻烦已经不是叛军,而是城中的难民和自己手下的兵。 由于永登城中早就没了秩序,官兵叛军战作一团,那些已经体验过一把打家劫舍魅力的难民们此刻毫不客气,动手就干,四处放火打劫,听冲在最前面的破阵营说好像还顺手烧了县衙。 这还了得?要是不早点镇压下去,岂不是又多了股叛军? 顾怀大发雷霆,直接下了军令,让从城墙上下来暂时还没挤到南城巷战的士兵们去把那些持着武器的难民抓起来斩首示众,这才让那些难民有所收敛。 而那些留在后方战力没有受损,此刻冲进城的民兵们也多了些心思,顾怀甚至看到路边有官兵在搜刮尸体上的钱财,还有传令官回报一队官兵把一家没被难民祸害的富户给抢了! 实在是没办法指望每个官兵的素质都那么高,但顾怀能忍受民兵不敢作战,能忍受要和他们讨价还价才肯打仗,却唯独忍受不了自己的兵成为一窝兵匪! 整个永登乱作一团,顾怀领着督战队亲自巡视三城,不知道砍了多少脑袋,才硬生生止住了这股官兵化匪的风气。 但整个永登还是处处火光,整个夜空都被映红了,祁阳那边甚至派人来报,逃出城的叛军和难民实在太多,留在城外的七千兵力已经不够围剿了,硬生生给撕破了包围圈。 顾怀只能暂时先放下已成定局的城内战况,留下督战队盯着城内官兵,领着从城墙上下来的亲卫骑马跨过半座城池,亲自出城指挥战斗,分兵两头,自己坐镇城外,祁阳率所有骑兵追击出逃叛军,至于那些难民,现在是怎么也管不了了。 如今距离攻城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时辰,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鱼肚白,夏季的天总是亮的早,顾怀驱马一剑砍下一个叛军的脑袋,看着天边松了口气。 只要天色亮了,这场战事就可以收尾了。 眼下逃出去的难民和叛军可以事后再管,只要不是大股叛军冲出包围,对周边的破坏都会很小。 城中的叛军应该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只要拖到天明,就能对城中叛军进行最后的围剿和清扫。 不过扫平叛乱只是第一步,还得清扫附近残余的叛军,还得收拢难民,还得恢复永登秩序。 看到了永登城内的模样,顾怀才知道永登究竟被祸害到了哪一步,整个永登的官员都没了,城中居民死伤过半,豪门大户几乎都被破了家,他带着的兵只能扫灭叛军,却不能让永登恢复行政功能。 再一想到赈灾事宜,他就更头疼了。 虽然已经有了些粗略的想法,但果然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眼看城外战场稳定住了,像救火队员一样的顾怀又领着亲卫入了城,一个传令兵过来禀报:“禀王爷,已经对南城完成了合围,眼下难民全部被集中到了东城,还请王爷下令!” 顾怀没有说话,马蹄声停下,他看向了临洮方向: “永登孤打下来了,叛乱已平,接下来就该跟你们算账了。” 第118章 钻钱眼 “东翁!” “啊,陈夫子。” 凉州知府龚文信正搂着一个逃难到临洮,只花了一袋小米就买回来的漂亮大闺女,正在偏厅上下其手,丑态毕露的忙活着,眼看自己的师爷走了进来,连忙一把推开那个小妾,也不去管她哭哭啼啼,迎上了陈夫子。 师爷这个位置的兴起,是从大魏初就有了的,那是衙门官吏定员编制不多,而军功上位的官员们处理起政务来简直是一塌糊涂,对政务实践邢狱诉讼钱谷财赋等等一窍不通,所以就开始自己出钱聘请师爷,相当于幕僚,这种风气延续了大魏一朝,除非是难得的清官或者是自己就有处理政务的能力,不然知府衙门基本都会有这个行业。 而知府们对师爷也是比较敬重的,毕竟自己的秘密别人基本都知道,对一些有能力有名气的师爷,知府们甚至还半师半友的对待。 陈夫子就是跟了龚文信许多年的师爷,从进了凉州就过来应聘,一路过了这么些年。 这么亲近的人突然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要谈,他也没在乎陈夫子有没有敲门,直接就把那个新纳的小妾轰了出去,请陈夫子坐了,笑吟吟问道:“夫子,有什么事吗?” 陈夫子五旬年纪,红润方正的脸庞,炯炯有神的眼睛有些忧虑:“东翁,永登的消息传过来了,叛乱已平,东翁可知道了?” 龚文信笑道:“原来是这事儿,我已经知道了。” 陈夫子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那东翁也肯定知道靖王爷扩招锦衣卫的消息了东翁何以如此坦然?” 龚文信端起茶杯,笑了笑:“夫子也知道,我以前还算是和靖王爷有些交情,再说了,如今叛乱初平,临洮危机已解,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陈夫子道:“所以东翁的意思是,有了以前那层关系,靖王爷肯定不会撕破脸,也不会追究临洮坐视不管的事情,更不会查赈灾粮银一事?” 龚文信怔了怔,神色有些犹豫起来:“我也不太确定陈夫子的意思是,靖王爷一定会追究这些事情?” 陈夫子叹了口气,在厅中走了两步:“东翁,我观靖王所作所为,颇为雷厉风行,居然真的靠一些民兵就把叛乱给平了,靖王的年纪又年轻,正是嚣张跋扈的年纪,东翁,若换了是你,眼看临洮在一旁坐视不管,没送过去一分钱一石粮,也不曾有援兵,而且还可能是民变的罪魁祸首,你会不会忍?” 龚文信的脸色阴晴不定:“这么一说,我也不能确定了,可祝尚书他满口保证” “祝尚书毕竟是京官,靖王爷或许还不敢动,”陈夫子有些急了,“可东翁您不一样!哪怕是有些旧关系在,也千万别和祝尚书坐一条船上,到时候谁知道船翻了祝尚书有没有新船?” 龚文信眼珠咕噜噜的一通转,捻须问道:“那依夫子之意,本官该怎么做?” 陈夫子叹息一声:“开仓放粮!” 龚文信一怔:“嗯?饭粮?” 陈夫子颔首道:“是的,放粮,叛乱平息的消息刚到,老朽估计靖王爷不日就要来临洮,如今锦衣卫扩招就是个讯号,如果东翁开仓放粮,有几个好处,第一可以平临洮民愤,第二可以安抚豪绅,第三,赈灾的账目上整整亏空了五十万两银子啊!还有之前府仓里的三十二万石粮食,整个凉州的赈灾都是从临洮发出去的,若是现在开了仓,但凡靖王来的晚了些,到时候开了多少粥铺,施了多少米,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起码账目上也要好看许多。 只要咱们开仓放粮,尽量把账抹干净,到时候靖王爷就算带着气来了,一看府仓里没有粮,咱们再好好招待,靖王爷那口气不久消了?哪儿还能查得出来?” 龚文信眨眨眼:“可粮从哪儿来?咱们府仓里本来就是空的啊!银子也发出去了,那点库底不是前些天就充作豪绅们捐的,发出去了吗?” 陈夫子顿足道:“哎呀我的知府大老爷,你糊涂啊!府仓里没粮,您那私仓里有啊,之前府仓里的粮分了一半卖给那些豪绅高价抛售,您再分了四分进仓库,最后不久施了一分吗?咱们亏空了这么多,干脆咬咬牙,把那四分拿出来施舍一番,叫临洮上下不但见到咱们赈灾了,还是能立筷子的稠粥!到时候有多少人去数有多少粥铺?这四分扔出去,再发点银子,到时候做做账目,难道靖王还能挑出来什么毛病?” “把那四分米扔出去?” 龚文信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好像要吃人似的:“那可是二十万石米!二十万石!夫子,你知道现在市面上一石米卖多少吗?一石米值十贯!这天越是旱下去,越是不下雨,以后怕是还要涨!二十万石,这得多少钱,这是一座银山,银山啊!” 陈夫子被龚文信状若癫狂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些年他知道龚文信有些贪,可没想到龚文信居然贪到了这份上,那边都在扩招锦衣卫,在磨刀了!这边龚文信居然还一副财迷样,简直是他娘的要钱不要命了! 他还想再劝劝:“东翁” 龚文信竖掌一推:“今年这灾情一出,本官是回不了长安了,不被降职就算万幸,还不捞一把,到时候真罢了官怎么办?再说了,本官只是往私仓里放了点粮食,可祝文那批人,还有整个凉州多少官员瓜分了那七十万两银子?本官可没碰那些银子,靖王爷要查也查不到我头上!真要把那些粮食扔出去,本官得心疼死!你放心,就算靖王爷要查,也只是查朝廷赈灾款,查不到我这儿!” 他转了转眼珠:“靖王爷估计快来了着哇,他我得备份大礼,挑几个美若天仙的姑娘伺候着,一定得让王爷欢喜些,反正凉州事情现在王爷说了算,只要能抱上王爷大腿,说不得还不用挨罚!” 第124章 坏人 言谈了许久,才有幕僚进来在龚文信耳边耳语几句,龚文信放下茶杯笑道:“今日不知王爷回来,还没什么准备,不过祝尚书已经在城中备了酒宴,还请王爷移步。” 顾怀放下茶杯,有些头疼:“昨日不是开过宴了,今日怎么还要开?”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龚文信情真意切,“昨日是为王爷接风洗尘,今日可就是私宴了,没有那么多人,也就是祝尚书所带的京中官员,还有下官而已。” 顾怀犹豫片刻,今日进城本来就是想闹出点事情,吸引下临洮官员的注意力,给锦衣卫的调查制造机会,还有顺便找一找某个永登攻城前就派出来现在了无音讯的姑娘,所以这个宴会去也不是不行,正好可以和龚文信祝文这两个货色处处感情。 没点感情怎么好下手? 顾怀站起身:“那就请龚知府带路,还是去昨天的酒楼?” “今儿可不一样,”龚文信脸上挂着男人都懂的笑容,“是清风楼,私宴嘛,自然是清风明月之地好些。” 顾怀本来已经牵住了连双月,听了这话赶紧松开,疑惑的小丫头抬起脸蛋,又抓住了顾怀的手。 顾怀强笑了笑:“双月,你先回去?我得去个地方,让个亲卫送你回去怎么样。” 小丫头猛的摇头,看那架势顾怀要是再说就要扑上来了,顾怀左右为难,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办,难道真带着这个小丫头去逛青楼? 毕竟是州城,临洮还是很繁华的,作为临洮乃至于凉州的第一青楼,客人自然极多,消费自然极高,姑娘们的抹胸也极低,引得路边的汉子忍不住的吞口水。 龚文信一路引着顾怀到了清风楼二楼最大的包厢里,里边已经摆了好些桌案,中间还空出极大的位置,想来是给舞姬歌女们准备的场所,环目一扫,珠帘后面果然有许多乐师坐着,赈灾调弦弄筝,果然是有歌舞助兴。 祝文和几个京中官员已经等候多时了,眼见顾怀和龚文信到了,纷纷起身,既然是私宴,众人也就是拱手致意一番,分席落座,不过众人有些诧异,顾怀怎的还带了个小丫头? 顾怀不敢去看连双月,打量了下这个厅阁,雕梁画栋,装饰华丽,几案座椅都光洁商量,真是豪奢富丽,在凉州可以说是难得一见了。 祝文虽然怎么看顾怀怎么不顺眼,但也是起身致辞,向顾怀平叛之举道了辛苦,周围官员立即附和,乱糟糟一团,顾怀起身双手一按,先是谦虚几句,再说了些勉励安抚的话,同时对各位官员的赈灾举措做了些赞赏,尤其是对赈灾事宜中祝尚书的主导位置加以肯定,才重新落座。 官员们都满意颔首,尤其是祝尚书,本来对于朝廷派顾怀来抢自己事情有些不满,可眼下见到顾怀还算是会做人,也不由抚须点头。 于是青衣婢女们鱼贯而入,大盘小盘的把那精致美味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这私宴就算是开始了。 京官本就是极会说话的人物,再加上龚文信在一旁不断应和,尤其是祝尚书也敬酒之后,席间气氛可算是如沐春风,马屁拍得那叫一个层出不穷别出心裁,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 大厅正中央,红毯铺地,前后双排十二个花容月貌,大袖飘带的舞女好似仙子一般翩翩起舞,舞姿柔靡,那身段简直是仿佛一扭就要断了,珠帘后牙板轻敲,笙管低奏,丝足雅乐声不绝,让人不由得有些熏熏然。 顾怀自然是没去看那些女子的,只觉得身边坐了个连双月浑身不自在,天可怜在他可是从来没进过青楼的人,怎料在今天破了例,关键是第一次逛青楼,居然还带着个小姑娘,这算什么事? 不过还好连双月没什么异样,也不知道崔管事是怎么教的,小妮子只是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既不说话,也不被场中气氛吸引,只是看着顾怀神色,时不时在顾怀给她夹菜时有些雀跃。 祝文此刻已经听了龚文信说完早上和顾怀的对话,听到顾怀又要远行去永登完成善后,心中不由一喜,此刻饮酒之后偷偷瞟了顾怀一眼,见他正襟危坐,仿佛有些走神,便轻轻咳了一声,笑道:“靖王爷何时启程去永登坐镇?本官从长安来,赈灾粮银已经施出去,既然凉州赈灾事已毕,王爷何时离临洮,本官也干脆启程回京了。” 顾怀回过神来,笑了笑:“不急不急,怎么也还得休息个十来天,倒是祝尚书,又是千里奔波,实在辛苦。” “十来天”祝文不动声色,“都是为朝廷做事,倒是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不过本官在临洮也住了些时日,只是赈灾事务繁忙,还没有出去好好走走,既然王爷回来了,不如一同出游?” 听说顾怀还要住个十来天,连双月高兴的给顾怀夹了只虾,顾怀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孤暂时也没什么事,呵呵,那孤就明日在内城门等着祝尚书了!” 场间气氛顿时更融洽起来,众人又饮了好些酒,顾怀这才仿佛不经意的问道:“孤在长安时曾赠给祝尚书一些关于赈灾的建议,不知祝尚书可曾看过?” 祝文滞了滞,好了好大功夫才想起来顾怀曾经递过来,被自己随手扔掉的纸,当时他是不屑一顾的,只是现在怎好拂了顾怀的面子,于是便笑道:“自然是看过的,靖王爷对于赈灾实在是有一套想法的,本官也受了些启发。” 顾怀点了点头,那就是没看了。 看了就说不出这种屁话了。 顾怀举起酒杯,再次引起了大家的酒兴。 他抿了口酒,往前一看,忽然看见那些红裙舞女正盈盈退下,以为白衣女子冉冉而上,一进一退间,红中映着一点白,而丝竹乐声也顿时一变,那舞女身姿优雅曼妙,如同鹤立鸡群,顾怀不由单纯的欣赏着眼前一亮。 见缝插针的龚文信凑了过来,欣然道:“王爷请看,这一位乃是凉州花魁,清月姑娘,不仅舞姿过人,歌喉更是美妙。” 他看向那位女子:“清月姑娘,且慢清歌,来来来,这位乃是靖王殿下,代天子牧凉州,清月姑娘不妨代我凉州百姓,敬王爷一杯!” 顾怀愕然看向龚文信,连双月抬起了头,清月姑娘美目盈盈,龚文信一脸笑意。 好家伙,官员群众中有坏人,你想让孤犯错误? 第126章 控诉 清月姑娘扬起小脸,姿容绝美不说,肤色还很白,嫩的如煮熟的鸡蛋一般,被灯光一照宛若透明,惹人怜爱。 她的眸子里隐隐泛着泪光:“小女子既不是苦主,也不曾蒙冤,凉州灾情严重,无数人破家灭门,可小女子身在青楼,依旧锦衣玉食,日日弹琴弄笙,起舞翩翩,何曾想要告官?” 清月姑娘忽地低下头来,冷冷的在顾怀和一众官员的脸上一扫:“若只是那般稀里糊涂的活下去便罢了,可龚知府强行索了小女子,又想把小女子献给王爷,却给了小女子一个机会,说说这凉州的不平,说说你们这帮官员的狼心狗肺!” 顾怀拍了拍手:“好说,物有不平则鸣,人也一样,既然清月姑娘心中有了不平,那不妨说出来,如今凉州官职最高的官员都在此处,咱们就不妨听听,凉州官员是如何良心狗肺了。” 清月姑娘见过了贪官污吏的嘴脸,再加上自己犹如物品般飘零,被转来送去的命运,此时已经有了些偏激,再想到刚才龚文信介绍时顾怀脸上僵硬的笑容,还以为他此刻言语是在调侃自己,想着掌管凉州的王爷就是这么个德性,心凉之余恨意更加浓烈,,直接开口: “清月祖上搬来凉州,虽不说大富大贵,但也算是颇有资产之家,小时家道虽有中落,但父母俱在,清月小时也是幸福之极,可谁料后来遭了官员勒索,又赶上当时掌权的也是贪官,一层层剥削之下,不仅没有人伸张正义,清月的家反而破了,只能卖身入了青楼。” 说到这里,两行清流从她眼中流了下来,俨然是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声音也多了些哽咽: “父母不在了,清月七岁就进了青楼,但那些狗官却扶摇直上,清月虽然恨这个世道,但也只能好好活下去。” 她锐利的眼光突然转向龚文信:“可今年凉州遭了旱灾,多少难民流离失所?你龚文信比那害我破家的狗官还要可恨!他虽然贪钱,却也不曾像你这般良心丧尽!” “起了灾情,你不赈灾就算了,还贪墨公粮,还联合豪绅一起抬高米价,逼的多少人家破人亡?朝廷让人来赈灾,灾粮发的比之前还少!城门处天天都有人饿死,你们却在城里大鱼大肉!起了民变,你就关了城门,不许难民进城,多少难民被关在城外活活饿死!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狗官!” 厅中鸦雀无声,龚文信张了张嘴,很想辩解两句,但看了看沉着脸的祝文,再看了看若有所思的顾怀,最终他还是没敢开口。 顾怀突然轻笑一声:“龚知府,这位清月姑娘说的,莫非属实?” 龚文信连忙起身拱手:“王爷,下官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这女子乃是青楼妓女,她说的话能有几分可信?下官治理地方,也得罪过些人,此人必定是被买通了,趁这个机会诬陷下官!” 顾怀不置可否,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祝文:“祝尚书,这女子所言,朝廷赈灾后灾粮反而比之前发的更少,又是怎么一回事?” 陪席的赈灾官员们都炸了锅,自己只是来陪酒的,这事怎么闹到了自己身上? 比起惊慌失措的龚文信,祝文就要镇定多了,他抿了口酒:“王爷此言荒唐,只是个妓子胡说八道,王爷莫非要选择相信她的一面之词而不是相信同朝为官的官员?” “一面之词?”清月姑娘眼泛泪光,冷笑道:“城中死了多少人,城外死了多少人,整个凉州死了多少人,难道除了我就没人知道吗!我天天伺候你们这些大老爷,便比那些百姓知道的多了些,才更清楚你们是帮什么样的黑心官员!” 声音回荡在厅中,顾怀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清月姑娘当众控告凉州知府贪赃枉法,贪墨公粮,朝廷赈灾粮银更是不知所踪,这其中每一条若是属实,那都是要剥去官服杀头的罪过!” 龚文信脸色一白:“王爷” 顾怀的脸色却突然一变,多了些疑惑:“可孤平叛之后,到了临洮,所见粥铺颇多,施的粥也是极够分量,城中难民不多,城外难民井然有序,不曾有过清月姑娘所说的场景,与清月姑娘所言似乎有些不同啊。” 龚文信转惊为喜,连忙拱手道:“王爷英明!王爷英明!这妓女空口无凭,本官可是用心赈灾了的,何曾有过贪墨?” 清月姑娘自嘲一笑,她本就以为顾怀和这些官员是一伙的,如今见顾怀似要为龚文信开脱,更是一点都不觉得惊讶,狗官就是这样,总是能想发设法掩盖事实。 只是想起那些死去的难民,再想到自己的身世,自己苦学这么些年,难道就是为了取悦献媚于这些狗官? 身为青楼女子,她也有自己的尊严和坚持,也许没有龚文信强行向清风楼索要她的事情,她还会茫然的继续活下去,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一吐为快,心里也是没什么遗憾了。 果然,以前以为自己能一直卖艺不卖身,等到年纪大些,就靠这些年攒的银子给自己赎身,那些想法还是太幼稚了。 在能威胁青楼安全的事情前,在堂堂一州知府的威胁下,青楼怎么可能会选择保全她?不仅把她交了出来,还派了老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今日龚文信将她找来。 她没有办法,一个弱女子,又能怎么反抗呢?她不是不会害怕,只是比起屈辱的死亡,她更愿意当面骂这些狗官一顿之后,再选择自己的死法。 所以在听完顾怀和龚文信的对话之后,她凄然一笑,已经从髻间抽出玉簪,白衣映照下,如瀑布般垂落的黑发根根笔直,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一簪刺向自己的雪白脖颈。 席间几声惊呼,而一直观察着清月姑娘一举一动的顾怀反应极快的起身,眼看够不到了,干脆一脚踹了出去 第127章 民告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急,这一脚踹的力度大了些,清月姑娘飞了出去,手中玉簪自然是掉落了,守在门外的侍卫和老鸨冲上来将清月姑娘按住。 “想死?哪儿这么容易!”顾怀负手走到清月姑娘面前,脸色有些沉,“若你就这样死了,朝廷脸面何在?今日你所言之事,孤会一一查明,辨明真伪,还龚知府一个公道!” 龚文信在一边听得一呆,只觉得心乱如麻,拱手道:“多谢王爷信任,只是一个青楼女子罢了,何必大动干戈?把她轰走便是,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论,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可莫扰了王爷兴致。” 顾怀正色转身:“龚知府心胸宽广,可以不在意,但孤却是做不到的,要知道龚知府可是整个凉州的父母官,如此污蔑,怎能轻易放过?正如龚知府所言,一个青楼女子,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的,背后必然有人指使!孤一定要查明此事,查清是谁在暗地里捣鬼!如今凉州灾情严重,正是官民合力抗灾自救的时候,有些人想搞些小动作,孤一定不会轻饶!这件事一定要查,要查的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龚文信欲哭无泪,王爷可真他娘的是个好人啊,这么信任自己,可你是不是信任过头了?清月姑娘是自己带过来的,要真查下去,那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顾怀打消这心思,反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祝文看出了些不对,哪儿他娘的有这种好人?好心好过头多半是憋了坏水。 真当顾怀时间不要钱?永登那个烂摊子还等着他去收拾呢。 眼看厅中暂时没人说话,顾怀把这事拍了板:“卓兴怀,给孤把这女子押回王府,单独看管起来!待孤查明真相,再做处置!记住,一定不能让这女子和任何人接触!” 守在门外的卓兴怀一手持着绣春刀,一手撩起飞鱼服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卑职领命!” 几个锦衣亲卫走进屋来,那鲜丽的飞鱼服可是压迫感十足,老鸨和两个守卫只能放开清月姑娘,顾怀使了个眼神,几个锦衣亲卫立马押着清月姑娘下去了。 顾怀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眼下他把这事定性成民告官,那清月姑娘就应该被收押,可除了死刑和通奸,女性犯人一般是不会被关进牢里的,所以他干脆让人把她押回王府,正好省的龚文信这帮人动手脚。 龚文信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清月姑娘被带下去,只感觉自己心越来越沉,他正想说话,就看到顾怀搓了搓手:“孤就不多留了,今日孤一定要好好审一下这个女子,让她知道乱说话的代价!” 龚文信一瞬间又活了过来。 随着清月姑娘被带走,顾怀也领着连双月和锦衣亲卫离席,酒宴自然是不欢而散。 等到官员们纷纷下去,乐师和婢女们也离开,偌大的宴厅里就只剩了龚文信和祝文。 等到最后一个背影消失,强做镇定的龚文信才泄气的靠在几案上,抚了抚胡须的祝文突然开口:“此事有些不对。” 瘫做一团的龚文信迟疑道:“我觉得也有些不对劲儿,可是不是咱们想多了?看王爷的样子,好像是对那女子生了些兴趣,找个理由带回王府罢了。” 祝文饮了口酒,把玩着酒杯:“看起来是这样,可本官总有些感觉,靖王今天就像个笑面虎,虽然不声不响,但好像有点择人而噬的意味,所以靖王最后那些话有些刻意了,本官才感觉不对。” 龚文信摸索着坐到祝文身边:“尚书大人的意思是,王爷真要查这事?” 他有些急了:“尚书大人,咱们的账虽然做的精妙,可也经不起细查啊,要真是王爷查出来怎么办?” 祝文斜暼了他一眼:“咱们的账?” 他重复了一遍,突然暴怒:“咱们的账?!” “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贪了多少粮食,本官没来凉州之前,你拿也就算了,本官来赈灾,好心分了你些银子,你居然还敢背着本官做账?” 龚文信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是下官说错了,是下官说错了,下官说的是之前府仓粮食的账!” 祝文此刻哪里听得进去?眼看顾怀今天在自己面前摆威风,本就一肚子火,又听到龚文信背着自己做账,那可是贪银子!贪银子的事情也能做账?所以他直接飞起一脚,连官靴都飞了出去,龚文信吓的抱头鼠窜。 祝文追打了几下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好哇你,莫不是想拿着那账簿威胁本官?明着告诉你,他靖王就算查下去,也只能让你丢官下狱!难道他靖王敢动本官?” 龚文信从柱子后边闪出来,一把抱着祝文光着只脚的大腿:“尚书大人,可千万要救救下官哇!是下官错了,待会儿就把那账簿毁了,下官再也不敢了,还请尚书大人帮帮下官!” 祝文没好气的又踹开了他,怒声道:“晚了!你个蠢货,怎么能干出这种蠢事情来?拿个青楼女子收买靖王也就算了,还让个青楼女子把这事捅到台面上,你就等着!” 龚文信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哀求了许久,祝文这才消了些气:“别说了,靖王也不一定敢查下去,要知道不仅是临洮,整个凉州都动了这批银子,你那儿不是做了账吗?那你应该清楚到底有多少官员手脚不干净!” 祝文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眼睛里满是阴霾:“本官就不信,他靖王敢把凉州官场一锅端了!如今叛乱刚定,他要是查贪污,谁替他卖命?” 龚文信好像听到了天籁之音:“尚书大人说的是!那下官还烧不烧账簿?” 祝文直接一个酒杯砸过去:“蠢货,烧个屁!记清楚了才好!回去之后立刻给本官送过来!” 龚文信狼狈躲闪:“是,尚书大人,下官知道了。” 第128章 盘算 临洮街头,顾怀牵着连双月慢慢走着,锦衣卫们隐藏在身后的人群里。 一大一小,仿佛真是一对兄妹在逛街,顾怀给连双月买了串糖葫芦,小大人般安静的丫头总算是有了些笑容。 一个锦衣卫凑近了卓兴怀:“千户大人,难不成那小姑娘真是靖王殿下的妹妹?” 卓兴怀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闭上你的嘴!别什么都问。” 那个锦衣卫吐了吐舌头,缩了回去。 卓兴怀也有些无奈,相比起那些新招的兵,这些个穿着飞鱼服的老锦衣卫就皮多了,自己好歹当了锦衣卫千户,正六品的职位!哪个新兵看见自己不是毕恭毕敬的?结果这些锦衣卫的老油条们就不怕自己,还天天撺掇着自己给他们些好处。 老子的官职是搏回来的,你们跟着王爷打了个顺风仗,也好意思要职位? 他舔了舔嘴唇,又想起了白和同。 那可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啊!从五品,我的个老天爷,除了锦衣卫指挥使,整个锦衣卫的二号人物,他白和同之前和自己一眼是个大头兵,百户都不是,如今居然一跃成了五品的高官。 可惜锦衣卫虽然招了些人,可没名头,没实权,如今锦衣卫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顾怀在凉州的威望上面,要是回了京城,估计也还是以前那副模样。 可好歹品阶上来了不是?哪怕以后回了长安还是得在衙门厮混,可至少自己的月俸那可是翻了好几倍。 而且他卓兴怀是个有野心的人物,他总感觉王爷才这么年轻,就这么有手段,以后一定是个干大事的人物,自己只要抱紧了这条大腿,说什么也能飞黄腾达。 上次的功劳让白和同占了大头,下次,下次自己说什么也要拼一把。 至于那个死在城门的肺痨鬼?早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千户,指挥同知,还有指挥使。 卓兴怀心头一片火热。 看着顾怀和小丫头逛街逛的高兴,躲在阴影里的人影有点吃味。 公子也不给我买串糖葫芦 身影微动,阴影里的人走出来,赫然是消失了很多天的柳莹。 她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大白天的没有蒙面,只是画成了个黄脸模样,拎着把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 潜入临洮已经十来天了,从永登围城开始,顾怀就让她来了临洮,目的当然是为了调查那帮官员,同时看着临洮的反应。 柳女侠在长安就干过入室找证据的事情,所以就自告奋勇来替顾怀先打探一下临洮。 从长安来凉州的路上,再到后来围城的军营里,柳莹都觉得自己帮不上顾怀什么忙,看着公子每天眉头紧锁,她也想做些事情,好歹有武功傍身,所以在顾怀和她闲聊时提起了赈灾的蹊跷,她就立马提议自己来临洮查探,而顾怀思考后也同意了。 还别说,在临洮呆了这些天,还真给她找出些东西。 她抬头看了看越走越远的一大一小两人背影,脚尖轻点,便又消失在巷子口。 一串糖葫芦自然是可以让小姑娘开心很久的。 不知怎么的,连双月是真的不喜欢说话,极度喜悦下才会露出些笑容,顾怀想到以前许白说的那些抑郁症什么的东西,有些担心,这小丫头可别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有了什么心理疾病? 出了清风楼他本来是想直接回王府的,来州城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更别提还有清月姑娘这么个意外收获,可是连双月看着大街有些意动的可爱模样还是让他决定陪小姑娘逛会儿街。 小丫头看见什么东西都很好奇,可顾怀问要不要进店看看时,小丫头又拼命摇着头,只是牵着顾怀的手慢慢走着,而顾怀的心思也不自觉的发散开。 不管怎么样,锦衣卫撒出去了,在有了证据以后,就该考虑动手的问题。 这次来临洮,他的目的很简单,粮食,军费,只有这些够了,永登的重建才可以顺利进行。 在围永登之前,他曾经来信要过一次,当时祝文的说法是已经用光了,可那是从修建翊陵的经费里挤出来的整整七十万年银子!按邺城县令的说法,分给邺城的才七万石粮食,而且那可是粮食,还不是银子! 用邺城收到的赈灾粮银来推算,整个凉州赈灾估计也就花了三十万两不到的银子,剩下的去了哪儿?他祝文敢说用完了? 七十万两,再加上从外地调粮,只要平了粮价,凉州难民们起码可以安稳到快入冬的时候,吃饱了撑的起民变? 所以顾怀一早就决定好了,你们不给,那我来了,可就要自己拿! 只是不知道现在这个贪腐的官员和范围到底有多大,而看今天龚文信和祝文的反应,他们必然是参与其中的。 想到自己给龚文信的那份建议书,必然是没有看过,但顾怀不在意这一点,因为现在摆在眼前的场面就是祝文把这事搞砸了。 本来今天入城只是打算吸引些注意力,安抚下龚文信和祝文,给锦衣卫制造些查探的机会,没想到龚文信这厮居然给自己送来个清月姑娘。 这下子原告有了,被告有了,就差证据了。 十天,十天之类,一定要收拾一批人,就算把临洮官场的地皮刮一遍,也要带着粮草和银两回永登去。 握着顾怀的小手微微用力,顾怀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了?” 连双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先是看向顾怀,然后又看向了旁边的寺庙,目露期待。 顾怀这才发现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居然走到了城中的佛寺。 他蹲下身:“想去祈福?” 连双月用力的点了点头,顾怀心下一软,想着这小丫头可能是想起之前死去的亲人了。 只是微服出访,自然不用清场,顾怀直起身子,牵着小丫头走向了那座有些香火鼎盛的寺庙。 香火鼎盛自然是因为祈福的人多,而祈福的人多,自然是因为灾难给凉州带来了太多的不幸。 看着虔诚的在寺门前烧香许愿的人们,顾怀微微叹了口气,目光转到了上面有些褪色的牌匾。 德润寺。 第133章 开胃菜 “三十七万石粮食,六十万两现银”顾怀看着手中被锦衣卫从几个大户家里搜出来的账簿,脸上不知道该挂什么表情。 该高兴的是,永登的燃眉之急总算解决了,有了这些粮食,永登和附近四个县的难民可以集中安置在永登,而且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粮食问题,将士们的抚恤也可以顺利进行。 该咬牙的是,这么多粮食,龚文信那王八蛋到底贪了多少府仓的粮? 以前的还不知道卖出去了多少,这些粮食,拿来救灾,半个凉州的难民都可以安稳活到明年春耕。 大户家的银子或许也有其他来源,但这六十万两,不知道沾了多少难民的血。 顾怀甚至有了种冲动,既然抄家来钱来的这么快,那不如一股脑把临洮官员抄个遍好了,反正眼下应该也不会再起民变,把碗打破了才好彻底换。 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种想法,当前最紧要的还是难民的安置,只有先把难民安置了,才能考虑清理贪腐的问题,不然受苦受难的终究是难民。 眼下出一个府仓粮食贪腐案就够了,要是把赈灾贪腐案一起查,搞得人心动荡局势不稳,反倒不美。 放下账簿,他看向卓兴怀:“城门处围观的百姓很多?” 卓兴怀点点头:“很多,城门已经挤的水泄不通,看了告示,都在对着弃市的尸体泄愤,还请求王爷一并处置龚文信。” “孤也想把他拖出去一刀砍了,可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顾怀摇摇头,“那本账簿记得很明白,临洮就没有多少清白官员,孤现在杀了龚文信,怕是要激起贪腐官员们的仇恨心,那样孤还得分心处理临洮的事情,先不管这边,让守军押送粮草和银两到永登去,再让祁阳和白和同照着孤之前交待的把永登事情处理好。” “是,王爷,”卓兴怀低下头,“王爷打算先不去永登?” 顾怀拿起笔开始写字:“临洮的事情还没完,孤还得在这里坐镇,押送钱粮一事,让锦衣卫盯好!孤让你们查贪腐,别让孤知道你们中也有人手不干净!你给孤记清楚,到时候不仅是伸手的锦衣卫有麻烦,孤还要拿你问责!” “押送的事你亲自盯着,把这封信也一起带过去。” “卑职记住了!” 豪绅的家被抄了,当场缴获的粮食和银两成了赃物,一半多充了军姿押到永登,还有一半就留给了临洮的难民。 城门的粥铺又开了一大片,有官员有大户人家,当然最多的还是官府,总之在昨晚的事情传出来后,城中一下子多出了好多善人。 这下子难民们算是彻底安了心,之前限量的粥现在敞开喝,一个个喝的肚儿圆了还强撑着再要上一碗,还有些粥铺除了粥以外还搭上了馒头,整个永登城门处都是一个个撑的走不动路的难民。 除了难民,也有很多百姓围在城门,正听着识字的人大声念着告示。 告示上的内容很简单,有民女清月状告凉州知府龚文信贪污府仓粮食,与本地豪绅狼狈为奸大发国难财,靖王爷得知此事,立即展开了调查,最终查获了许多证物,眼下几家豪绅都已被抄家,龚文信被暂时收押,官府将立即开仓对百姓按人头平价售粮,而城门粥铺也会定时施粥,再不中断。 这个消息算是让临洮炸了锅,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员,一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那告示上面那些名字可是盘桓此地好多年的大族,一夜之间就没了? 整整六家豪绅被抄家,城门处挂着的人头密密麻麻,百姓们一个个仰头看着,渐渐相信了这个事实,一种狂欢的气氛瞬间爆发了。 临洮米贵,好些百姓就是买不起米才活活饿死,如今得知了真凶,一个个自然是对着那些人头咬牙切齿,甚至还有家人身死的百姓捡起地上的石头,不顾旁边卫兵的呵斥就开始砸那些人头,只见人头随风摆荡,还未凝结的鲜血滴落而下,下方的百姓们不但不躲,还一个个拍手称赞,让人见之骇然。 不管怎么样,从旱灾开始后,临洮的百姓们第一次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除了那些在灾年中没受什么苦的小康之家,几乎所有百姓都在狠狠的咒骂着豪绅和龚文信。 而其余大户和官员们的情绪也各不相同,大户们对于龚文信贪粮一事虽然不算清楚内情,但对那几个豪绅卖不完的米早已好奇许久了,现在眼见出了这么个案子,一个个都有些心慌,抬高米价,买人做奴这些事情大家都有做过,难道王爷是真的穷疯了想对大户动手? 还好靖王只是点到为止,几家抄完,就开始处理赃物贴告示告知百姓,没有对他们动手的意思,不过松一口气的同时他们也开始拼命的施起粥来,连自家米店的价格都压了下来,生怕王爷是想不开了找些理由抄家捞钱。 而官员们就要复杂多了,毕竟龚文信贪,他们也贪,龚文信伸了手,他们也伸了手,眼下龚文信被靖王爷关起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他们? 所以今天在任上工作的官员们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下一秒就有锦衣卫冲进来把自己绑走,尤其是那些和龚文信比较亲密的,更是话都说不利索。 然而时间已经过了午后,依然没有人上门,反而是城门的告示草草的给此案做了个了结,官员们这才松了口气,龚文信没像那些豪绅一样被砍了脑袋,王爷也没有继续追究下去的意思,看来此事算是到此为止了。 于是临洮今日的行政效率格外高,一个个被吓傻了的官员们一边拼命做着事情,一边祈祷着王爷能将此事就此揭过。 不管怎么样,风波好像到此就结束了。 而顾怀用过午膳,也带着柳莹和连双月,开始骑马往城门赶去。 别忘了,他还和祝文有约呢,只是现在看起来,祝文敢不敢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138章 万民围观 两人脚力还有些快,天还没亮就动身,太阳升起来就已经走了一半,眼看还能赶上行刑,这才松了口气。 路过个民宅门口时,一个老大娘拿着簸箕正在筛着仓库里发霉的谷子,这些谷子都不知道放了多久,往常发苗时也没想起,到了这个灾年,倒是还派上了用场。 把已经发霉的顺手扔到地上,还能食用的就捡到碗里,老大娘弓着腰,脚边围了好几只鸡,此刻正咕咕叫着,吃的开心,老大娘也忙得儒生,忽的瞧见这一家子从门前匆匆走过,眯着眼看了半天,认出来还是熟人,扯开嗓子就问:“小晴她娘,这是去干啥啊?” 那妇人追自己丈夫追的气喘吁吁,鞋都快跑掉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了一句:“大娘,城外法场今儿杀贪官,王爷都要到法场!快着点,晚了就看不到了!” 老大娘收回目光,嘴里喃喃两句:“杀贪官?杀贪官!” 老大娘突然反应过来,把簸箕往高高的土墙上一放,就回身往屋里喊:“老头子!老头子!” 老头子没出来,只出来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他笑嘻嘻的问:“奶奶,你糊涂啦?爷爷一早不是就进山了吗?” “哦哦,可说着呢” 老大娘念叨了一句,突然泪眼惺忪,把小孙子一抱:“孙儿啊,你爹娘就是被城里的贪官们害死的,半年不赈灾啊,他们都是活生生饿死的,那些个该千刀万剐的贪官,今天总算是倒霉了!多亏了王爷,你爹娘的仇啊,算是报了!” 这样的情景在临洮城内和城外到处上演着,人们简直比过年还欢喜,原本归咎于天灾的愤怒和悲伤现在找到了宣泄口,临洮的贪官成为了他们恨不得生吃活剥的对象。 城外临时搭建的法场很大,除去行刑台和靖王爷坐的监斩棚,现在外面的空地已经人满为患。 顾怀坐在昨夜连夜搭好的监斩棚里,正在闭目眼神,他的严肃影响了在场的行刑人员,还有负责警戒的锦衣亲卫,乃至于不断涌来的人群,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是沉默的等待着,有些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了家人的难民们红着眼眶,一会儿看向行刑台上的那些官员,一会儿又看向正在等行刑时间的靖王爷。 千万人的窃窃私语,汇合起来仿佛也是闷雷般的声响,在刑场上方回荡,今日的天气也格外好,既不炎热,也不是阴天,而是明媚至极,像极了人们的心情。 顾怀的面前供着一张香案,上面是三柱清香,已经换过两次了,被阳光照射出来的影子正在一寸寸变短,无一不在证明中午就快到了。 依然不断有人赶来,顾怀也在心里做了决定。 凉州事凉州了,但赈灾的那一伙是长安来的,如果把他们留在凉州,不好给朝廷交代,眼下自己做事已经很嚣张了,如果太过火,怕是何洪也护不住自己。 身为藩王,碰了兵权,但镇压了民变,这个能堵住百官的嘴。 把天子曾经明令禁止重新掌握刑讯抓捕官员权力的锦衣卫扩招了,还充做亲卫,虽然有点逾矩,但这个是何洪点了头的,百官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越俎代庖,不经朝廷任免官吏,但事后他已经往朝廷补交了文书,而且事急从权,又只是永登一地,百官们也不太好说什么。 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难给百官交代了。 临洮官场差点直接扫干净,八成以上的高级官员领导班子今天直接上了刑场,基层官吏倒是没动,但接下来朝廷必然要往西北送一大批官员过来。 很简单,除了临洮,凉州还有那么多地方,这次在临洮锦衣卫凉熟了手,顾怀本就打算让锦衣卫一路把凉州扫一遍。 要想赈灾,先查贪腐!只有给了百姓一个交代,赈灾工作才能坐下去,而且不去把贪官掀翻,他哪儿来的银子赈灾? 向朝廷要钱的文书是怎么都发不出去的,祝文那的事情暂时还不能算账,眼下也只有打贪官们的主意了。 不过没有上报朝廷,而是直接把这么多官员送上刑场,也算是个骇人听闻的事情,哪怕证据确凿,哪怕他是奉旨巡视凉州,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越权。 他已经做好准备回长安接受百官的刁难了,但要他现在收手,那确实做不到。 不给凉州百姓一个交代,怎么赈灾? 至于给朝廷交代,老子把民变都平了,灾也赈了,回京还要找这帮赈灾的算账呢,我干嘛要给你们交代? 去了长安一趟,顾怀算是搞明白了,凉州就是自己的基本盘,只要凉州不出问题,自己在凉州的声望无人可及,那自己在长安做事也有底气。 有时候就得嚣张一点,老实人挨欺负的。 反正现在魏皇在行宫半死不活,掌权的是个太监,他不趁机揽权,什么时候动手? 想明白了这些,才是顾怀敢查贪腐案,敢对官员动手的原因。 这趟来长安已经耽搁很久了,赶路花了一个月,平叛花了半个月,整顿临洮官场又花了半个月,接下来还要巡视各地,还要全力赈灾,等到忙完还得去趟平凉,十二月前能回到凉州就算不错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今年的科举,顾怀叹了口气。 凉州人才太少了,自己在长安总感觉是无根浮萍,等到去了长安,才明白自己的根基在凉州,但这样还不够,长安官场必须要有些自己人。 范泓目前算不上,何洪更不是一个可以平等相处的政治盟友,太子虽然可信,但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偌大的大魏朝廷,能帮他顾怀说话的人都没几个。 内阁编制一般是三人以上,现在只有一个卢何,还有一个吏部尚书,顾怀已经决定了,这次回京哪怕是给太监送礼,落个不好的名声,也要安排个人进内阁。 微微睁开双眼,顾怀看到了前来禀报的卓兴怀。 “已经午时了?”顾怀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那就开始。” 第139章 行刑 随着顾怀的动作,围观的人群有了些骚动,但顾怀并没有走出监斩棚,而是静静的负手看着,只是让卓兴怀去监刑。 这让百姓有些失望,眼下名头已经在百姓之间传的越来越响的靖王殿下才是他们期待的监刑对象,最好还能说点什么。 可众人的目光还是随着卓兴怀的身影慢慢转到了行刑台,看到了几个等待在行刑台上的刽子手。 卓兴怀的内心很激动,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兴奋的发抖,虽说生杀大权不在于他,可只要他现在一声令下,这些曾经在一州之地呼风唤雨的官员们,就要齐刷刷人头落地,这种感觉让他迷醉。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个在长安混吃等死的大头兵,哪里想过今天这种待遇,哪里想过有朝一日,能让官员闻之色变? 顺着百姓们敬慕期待的目光,他长长的出了口气,这才是锦衣卫,这才是大权在握的感觉! 如果说这些目光带给他的还只是一种心灵上的满足,从今天开始,政治上的回报才是他想要的,实实在在的利益! 只要今日监了刑,从今以后,谁不知道他卓兴怀的靖王的人?锦衣卫今日在临洮的一举一动,堪称一百年来的第一次复兴,若是以后锦衣卫再次崛起了,他卓兴怀就是要进锦衣卫祠堂的人! 不管怎么样,顾怀这根大腿,他算是抱住了。 远远的,兵卒们拖着一个个背插斩字令牌的贪官污吏、奸商恶霸向刑场走来,百姓们自发让开了道路,看着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官吏,想到这个灾年受到的苦难,想到那些死去的人们,每一个百姓的愤怒都被点燃了。 他们一个个发出压抑不住的咆哮,怒吼唾骂声如同雷霆一般响了起来,汇聚成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大声浪。 声浪的中心,一个个官员体若筛糠,脸色灰败,走在最前方的龚文信更是深深低下了头,但不是因为羞愧,而是因为恐惧。 十年寒窗苦读,多年官海沉浮,就这么死在这里?不就是贪了些钱,不就是昧了点粮食吗我还请你喝过酒呢!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为什么顾怀敢这么大张旗鼓,想不明白为什么顾怀会把自己关在王府好吃好喝这么多天,突然就拉出来说要把自己砍了,很好玩吗? 一颗石头擦着他的眉角飞了出去,尖锐的石子把他的眉角割破了,一缕鲜血缓缓流下,流进了眼角,流过了鼻梁,把他渲染的如同个恶鬼,又有些可怜。 百姓们轰然叫好,更多的石子飞了过来,百姓们很贴心的避免了误伤到旁边押送的兵卒,还选择了小一些的石头让龚文信别被砸死。 负责维持秩序的锦衣卫连忙呵斥两声,百姓们这才讪讪停下,但一双双眸子依然死死的盯着龚文信。 突然不知谁发出一声喊:“杀贪官!” 巨大的声浪瞬间淹没了正从人群中经过的贪官队伍,一声声“杀贪官”让贪官们瑟瑟发抖,脚都软了,若不是兵卒架着,此刻怕是已经瘫软在了地上。 站在行刑台上的卓兴怀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个个被带上来的官员,他手持名册,犹如勾魂的小鬼,在一个个名字上打了勾。 “龚文信,钮鸿志,邱风华很好,都到齐了。” 他转向监斩棚,遥遥一拜:“王爷,没有一人遗漏,临洮府仓贪腐案的涉案官员,已经全部在此!” 百姓们屏住了呼吸,整个刑场顿时安静下来。 顾怀的声音有些模糊,但依然坚定的传了出来:“行刑!” 迸发而出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刑场,百姓们自发举起双手,好像拥抱住了光明,跪在行刑台上的贪官们都忍不住身子一抖。 不是没有官员还尝试着苟命,几个官员朝着监斩棚连连扣首:“冤枉啊王爷,冤枉啊!” 声声泣血,若不是证据确凿,怕是还真有人觉得这些官员是被冤枉的。 卓兴怀没有看向监斩棚,他知道靖王爷不会对这些人有什么怜悯。 只见他对着行刑台下大声喊道:“府仓案已经水落石出,犯官和涉案豪绅共一百一十三人,已验明正身,午时已到,行刑!” 身材高大的临洮第一刽子手往手上吐了口唾沫,揉了揉,再扛起那把曾经剥夺过无数人性命,传了十几代的鬼头刀,大步走向了排在第一位的龚文信。 只见他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大褂,裸着胸膛,头上按规矩系了条红带,再用鸡血在眉心勾了个红痕,此刻威风凛凛,如同杀神一般,只是将鬼头刀高高举起,向四方展示了一下,随即手起刀落,血泉喷起,一颗大好人头就滚下了行刑台,滚到了百姓们面前。 凉州知府龚文信,没有完成他入阁的梦想,在成平七年死在了凉州。 见此情形,百姓们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越发兴奋起来,甚至有个胆子大的少年悄悄从锦衣卫身边溜进去捡起了那颗人头,高高举起:“龚扒皮死了!龚扒皮死了!” 锦衣卫没有阻拦,只要少年不拿着人头跑,只是这样举起展示,反而还让百姓们看的更清楚了。 欢呼声更加大了,甚至连顾怀都听到一阵又一阵龚扒皮的喊声,不由有些莞尔。 没查这案子的时候,百姓们只会怨天尤人,一旦把龚文信推出来,百姓们的怒火就迅速转移了,此刻龚文信伏法,不知有多少难民是彻底放下了心里的仇恨。 没办法,百姓就是这么心思简单,只要给他们一个发泄的对象,他们就能给自己一个理由好好活下去。 这次是他顾怀给了凉州百姓一个交代,给了贪官们一个该有的结局,可以前呢,有没有发生过真正贪腐的躲在幕后,推些挡箭牌出来平民愤,事后还摆出一副爱民如子的嘴脸? 想着想着,顾怀又自嘲一笑,这还用说嘛,读过那么多史书,有多少人是真正的正义使者?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第144章 蹊跷 “永登情况如何?” “禀王爷,卑职到永登三天,已经出动所有带着的锦衣卫进行调查了,目前还没有发现贪腐迹象,一个都没有!” “毕竟是相当于重新建起来的一座城,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员们的心思还是很单纯的,”顾怀收回打量着这个新修县衙装饰的目光,“从这个县衙就能看出来,装饰极其简单,官员们的心思也复杂不到哪儿去。” “王爷说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王爷的英明决策” “马匹就别拍了,”顾怀伸手阻止了他,“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卓兴怀松了口气,看来王爷确实没听见刚才那些话,他的惶恐立马变成胸有成竹:“禀王爷,下官一到永登便开始关注这件事,自半月前在永登公开处刑附近贪官污吏后,永登的冲突事件已经渐渐消失,尤其是最近十天,更是只有一件,永登的隐患应该已经解除了。” 顾怀揉了揉陪柳莹和连双月走了半天路有些酸疼的腿:“民怨可泄不可堵,就这么办下去,只要是抓到的附近乡县贪污官员,全部在永登进行公开处刑,要让百姓们知道,这场祸事真正的起因不是难民,是贪官!只有让他们泄了心中怨气,才能接纳在城中定居的难民,才能让永登重新发展起来。” “是!” “处刑之后发生的那件事说给孤听。” 卓兴怀斟酌了一下语言:“此事有些蹊跷,卑职去了趟城中巡查局看了卷宗,冲突中死亡的一方是永登八品官吏,当时处理完公事回家以后,与原住民发生口角,当夜其妻报案称有人入室杀人,捕快们赶到时那个官吏已经断了气。” 顾怀皱了皱眉头:“就算是原住民和难民之间的冲突,原住民怎么敢袭击官吏?而且入室杀人查案的结果是什么?” “当日捕快根据口角发生时目击者的供词抓住了两个原住民,但他们都拒不承认,最后仵作验尸,官府审案定了罪,那两人都被斩首示众,从那以后就没有再发生过冲突事件。” 顾怀若有所思:“那个官吏叫什么名字?” 卓兴怀报了个名字,顾怀却微微愣住,一瞬间有点恍惚。 从县衙出来,走到城南,顾怀和柳莹一行人在一座宅子前停下。 跟在后面的卓兴怀不明白顾怀为什么会想亲自来看看,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顾怀对那个名字有些印象。 永登新任命的官吏那么多,顾怀哪儿记得过来?只不过那个名字,在永登攻城战里,被白和同提及了不少次。 没错,是秀才的名字。 顾怀对秀才还是有些印象的,不只是他帮助白和同和卓兴怀一起策划了刺杀右使,还有后来在幕僚团里办事的干练,在永登任命官吏时,顾怀还区别于其他幕僚,给了他一个八品的官职。 可如今才过了半个月,居然就死了?还是被原住民入室活活打死这么蠢的死法。 顾怀对这件事倒是没什么怀疑,走的是正规司法程序,嫌疑人也已经被就地正法,他之所以过来看看,一是有些感叹,二是有些奇怪。 因为在白和同领着秀才过来时,顾怀清楚的记得他介绍自己说的是妻女都已经在前几个月死去了。 那他哪儿来的妻子去报案? 眼前的宅子不算很大,但在南城这个地方,已经算得上是豪宅了,顾怀伸手敲门,却久久没人应。 顾怀看了一眼卓兴怀,卓兴怀正想再上去大声叫门,门却突然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丫头出现在门后,正打量着外面这一群人,她的小眼睛里充满了警惕,也不说话,只是隔着门和众人对视。 顾怀率先开了口:“我等是衙门官差,且开门。” 小丫头有些犹豫不决,片刻之后,一只修长的手打开了门,一个有些姿色的女子出现在了门口。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打量一番,最后落在了顾怀身上,然后有了些警惕:“你们不是官差,你们是谁?” 顾怀拦住了要呵斥的卓兴怀,笑了笑:“确实不是官差,但确是官府中人,今日来是为了再询问一下褚文耀一案,你可是他的夫人?” 听到褚文耀这个名字,女子的眼中出现了一丝伤心,她咬咬嘴唇点了点头,确定外面这群人应该不是什么歹人,便牵着小丫头邀请一群人进屋。 入了大门,是一个不小的院子,此时有两只母鸡正在快乐的啄食,右边有个鸡栏,外面则是开了些菜地,而院子对面,便是一座不大的二层小楼,看起来满满的生活气息。 顾怀负手走在前方,身后跟着柳莹和连双月,再后面是卓兴怀和几个锦衣亲卫,本来不小的院子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虽然说是来询问,但既然已经结案,却是不好进屋的,顾怀在院子中停下:“褚夫人,当日所见,可否再说一遍?” 自称是褚文耀妻子的年轻女子只好忍住伤心把事情再说了一遍,顾怀仔细听着,和卷宗上并无差别,等到女子说完,顾怀才问道:“褚夫人是何时与褚文耀成的婚?这个小姑娘难道是贤伉俪的女儿?” 褚夫人将小丫头拉到身后,又拢了拢头发:“民妇与夫君还未正式成婚,是在靖王爷攻破永登后才相识的,民妇原来的丈夫已经死了,只留下了小女儿,承蒙现在的夫君不嫌弃,本以为过了这段时间就能成婚,谁能想到” 她的面容有些悲戚,忍不住捂脸流泪。 连小丫头也开始泪眼汪汪,看的出来她们很在乎秀才。 顾怀的神色也多了些伤感,他点点头:“既如此,那就不多叨扰了,此案已结,还请二位以后好生生活。” 拱手告辞,走出大门,卓兴怀凑了上来:“王爷,难道是旧识?此案可需再次复查?” 顾怀的眼神看不出是什么意味,他意有所指:“褚文耀这个名字,你真的一点都不熟?孤有些好奇,你当初是怎么和白和同,还有褚文耀一起在永登城里面定的计划?” 他拂袖而去,卓兴怀目瞪口呆。 只剩下一个柳莹,牵着连双月回头看了大门一眼,有些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第156章 交谈 进了县衙,两人分席坐下,有吏员送上了茶,还悄摸着偷偷打量着顾怀,可两人都没在意。 对于这些没进过京的地方官吏来说,一个王爷实在是太罕见了。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年代的车马很慢,除非是迫不得已,大部分人都不想离开熟悉的地方,大魏是府县制,除了县令县丞这个等级的官员需要朝廷直接指派中枢过来的人以外,其他的低阶官吏基本都是当地的人。 做官很不容易,做低阶官员或许会简单很多,但他们也同样值得尊敬,因为除了贪官污吏之外,还有很多官吏才是支撑起大魏统治的基石。 相比起高高在上的朝廷,这些官吏才是真正和民间接触的人。 顾怀当然不会因为在凉州抓了贪官就觉得天下官员都是那般模样,等到有些局促不安的吏员下去,他这才正式打开了话匣子:“凉州事已了,孤便打算回长安了,只是平凉与凉州接壤,既然朝廷派孤巡视凉州,平凉州城确实不好不去一趟的,这才从双江赶过来,途径许县,便想着来看看你。” “承蒙王爷挂念了,”余淮恭恭敬敬站起来施礼,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凉州的事情,下官也听说了,实在是动人心弦,王爷的一番动作堪称雷厉风行,孤身入凉,以地方府兵平叛乱,又大力整顿吏治,如今入了平凉的好多难民听说之后都回了凉州,王爷功莫大焉。” 顾怀摆了摆手:“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是喷了巧,若是再晚一些时日,说不得民变就会加剧了,孤入凉入的早了些,这才能捡个便宜,其实真正有功的还是那些奋勇攻城的将士,还有活跃在凉州的锦衣卫们。” 他意味深长:“还好平凉府没起民变,不然孤怕是忙不过来,凉州已经够大了,再加上平凉,孤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余淮思考了片刻:“平凉没起民变,说到底还是因为岷山卫的原因,三万久经训练的士卒镇守着,民变会被迅速扑灭,毕竟岷山卫不像凉州卫一眼需要时刻盯着草原对了,王爷可知道朝廷为何不调岷山卫平叛?” “时间太紧,朝廷也没有料到,”顾怀摇了摇头,“孤从长安出发时,朝廷接到的军报是凉州有小规模民变,直到孤进了凉州,才听说了永登被难民攻陷的消息,朝廷如何能反应过来?不然朝廷调三万岷山卫将士过去,民变早就平了。” 已经在地方呆了许久,不明白个中曲折的余淮这才明了,也越发感叹起来:“如此说来,王爷的决断就更显得可贵了,最后也只是动用了府兵而已,毕竟岷山卫也要看着通往西域的道路,若是调岷山卫入凉州,说不定也会生变数。” 不得不说读书人的马屁拍起来是和卓兴怀白和同那些大老粗不一样,但顾怀也没有起什么骄躁之心,说的多了,他便喝了口差:“说说你的事,来许县也快半年了,都经历了些什么?夜还长,可以慢慢说。” 余淮笑了笑:“也没什么可说的,许县其实一直浪费了旁边这条驿路,因为覆水的原因,所以许县虽然靠近官道,但商业一直兴盛不起来,土地又贫瘠不适合种植,下官到了许县之后,便发现了这些问题,于是就带着百姓一同修缮道路,又开了条道路直通原城,这才让许县的情况好了起来。” “要想富先修路”顾怀愣了愣,没想到这话真是一语中的,“现在的许县耕地还有多少?” “不多了,许县百姓现在多是在驿路上讨生活,如今灾情缓解,南来北往的生意多了些,平凉又是西域入魏的必经之路,所以哪怕耕地不多,许县百姓们的生活也好了起来。” “能做到这个局面,已经很难得了,”顾怀打量着余淮,“也难怪你晒成这幅模样可惜了,当初临洮的好多小娘子都在说你余淮丰神俊朗,若是让他们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王爷就不要取笑下官了,”余淮洒脱一笑,“晒黑些又何妨?只要百姓们的日子能好起来,再黑些也没事,作为一地父母官,真做了那束手高高在上的县令,难道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顾怀放下茶杯:“说得好!大魏这些年来越来越多的官员尸位素餐了,若是他们也有这种觉悟,凉州平凉两地怎么会有如此多的难民?说到底,天灾是原因,但吏治未尝不是这次灾情死去那么多难民的原因之一。” 他看向余淮:“京察的结果下来了吗?” “还没有到。” “应该是甲上,没和吏部官员结仇的话,他们也不至于为难你,”顾怀幽幽开口,“若是甲上,应该要被召回京了,有没有想过去什么衙门?” “在许县每天忙的事情多了,没有去想那些,”余淮摇了摇头,“以前只觉得在长安才能做事情,到了地方才发现,哪怕改变不了国策,只改变百姓的生活,也是极好的,终究要有人做事情。” “不是每个官员都像你这么想知道孤这次在凉州抄家抄出来多少银子吗?” 看着余淮摇了摇头,顾怀冷冷一笑:“一百三十万两!这是什么概念?朝堂上因为赈灾的事情吵了那么多天,最后才挤出了七十万年银子,只是一个凉州,贪官们就至少贪了一百多万两银子,赈灾赈到明年都没问题,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余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犹豫许久才开口:“恕下官直言,吏治腐败,有时确实需要雷霆手段才能治理,但这次王爷做的实在有些过火了,整个凉州官员十去其二,这些事甚至都波及到了平凉官场,已经有许多人在说王爷的是非了,王爷回了长安还是要向朝廷低低头的。” 能听出来,余淮这番话是真的在为自己打算,顾怀的心里微微一暖,总算没白瞎了他特意赶来看一趟的心情,他微微摇头:“有些事情,其他人不好做,孤来做!快刀斩乱麻,乱世用重典,若是不让他们长长记性,他们下次还会伸手,大魏对于官员的俸禄已经一提再提,伸手贪钱不是朝廷逼着他们做的,既然做了,就要有被砍手的觉悟!回长安和中枢官员打嘴仗算什么?孤宁愿和他们打嘴仗,也一定要杀一杀凉州的这股歪风邪气!不然赈灾怎么赈得下去?” 余淮再不说话,而是起身朝着固话深深一礼:“下官代凉州百姓,谢过王爷。” 顾怀微笑不语。 第158章 原城 平凉府原城,两个锦衣卫亲手给濮成和送上一封文书,便直接转身告辞,一路去向顾怀复命了。 平凉知府濮成和看向两个锦衣卫背影的眼神很是玩味,他打开信件,只是粗略一扫,就若有所思的看向旁边的幕僚:“这个靖王到底想做什么?之前来了封信,让本官照顾一下一个小小的县令,现在又来了封信,说要来原城一唔搞得本官还真以为以前和靖王有什么交情了。” 幕僚师爷抚了抚三缕长须,看起来居然有些仙风道骨,他接过信看了看,略作思量:“怕是来者不善,这位靖王爷做事带些杀气,东翁看看那凉州,如今成了什么模样?虽说朝廷没有让靖王巡查平凉府的旨意,可东翁还是要小心些。” 濮成和不以为意:“来者不善又如何?朝廷既然没有旨意,他靖王就动不得平凉府一草一木,更别说本官治下的平凉根本没有起民变,灾情也得到了了控制说起来还多亏凉州衬托,不然本官的政绩怕是也没这么出色,连朝廷都下旨嘉奖。” “话是这么说,可靖王如此光明正大的来原城,断然是不会来和东翁结交的,”师爷又揪了揪胡须,“身为藩王,结交朝臣本就是大忌,如今凉州事已了,靖王不回长安述职,反而要来原城耽搁,怎么看怎么违和。” 濮成和稍稍来了精神:“难道真如我那贤弟所说,靖王是冲着我那贤侄来的?若是真的,那就真不知该说着靖王是睚眦必报还是有些犯蠢了。” 身为平凉知府最信任的人之一,师爷自然也是看过之前杨公宜写给濮成和的信的,他沉吟片刻:“这个倒是不用担心,无论靖王想做什么,都迈不过两道坎,一是平凉事不归他管,二则是东翁和杨总兵了,靖王无论在跋扈,也不敢与东翁还有杨总兵正面作对的。” 他放下那封顾怀遣人送来的信,面露冷笑:“若是靖王真有什么心思也好,就该让他看看,平凉府到底是由谁做主!” “靖王爷,久闻不如一见,真是年少有为啊!下官久仰,久仰!” “濮大人客气了,孤途径平凉,想着上次濮大人的援手,这才特意来拜访一下濮大人,孤还有些担心耽搁了濮大人的政务。” “哈哈,不碍事不碍事,王爷能来平凉,下官自然是极欢喜的,如今城中已经设宴,还请王爷移驾,待饮宴完毕,还请王爷在原城多待些时日,也好让下官亲近亲近,王爷请!” “濮大人请!” 见面的场景极其和谐,在和师爷一顿商议后,濮成和自然是带了城中官员出城迎接,毕竟是个王爷,不给顾怀面子也要给朝廷面子不是?再说还不知道顾怀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暂时还不好得罪的,濮成和自然是把面子工作做的极到位。 而顾怀自然也是没什么架子,不仅和濮成和相谈甚欢,甚至还一一见过了原城官员,再口头勉励两句,哪儿有传闻中那副在凉州凶神恶煞的面容? 被埋在鼓里,还以为靖王爷真是和濮成和有旧才前来拜访的一众官员们也是极为热情,本来还有些不安以为顾怀要搞事情的官员们见到顾怀这么好说话,自然是一口一个靖王爷叫的无比亲热,一行人以顾怀和濮成和为尊,喧闹着进了城。 看着原城城门和街头少得可怜的难民,还有那没人排队的两个粥铺,顾怀由衷感叹一句:“孤没来平凉之前,就听说平凉府赈灾工作做的极为认真高效,平凉官员个个尽忠职守,当时孤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如今一看,确是如此了。” 他左右扫视,看着一个个平凉官员骄傲的挺胸抬头,心中失笑,但脸上却是一脸赞赏和勉励:“就该让凉州官员们看看,平凉府的模样!孤这次到了凉州只有失望,但到了平凉,才知道吏治清明是个什么模样。” 这些话一出口,平凉官员们对于顾怀的好感自然更高了,连濮成和都稍稍放下了心,总算顾怀看起来不像是来找茬的。 他甚至都产生了些怀疑,难道顾怀真是打算因为上次那件小事特意来拜访? 作为平凉府的州城,原城自然是极大的,又因为受灾不严重的原因,所以显得极为繁华,地处西域和大魏连接的地方,商贾游人极多,此刻放眼看去,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官员们入了城自然不好走路或是骑马了,所以一顶顶官轿开始在街上排着队赶往城中最大的酒楼,行人们纷纷避让,远远看着这么大批的官员出行,一个个都有些好奇,今儿是什么日子,怎的这么多官员聚到了一起? 到了酒楼,顾怀和濮成和下了轿,自然又是一番谦让,最终还是顾怀先进,濮成和后面跟上,由酒楼掌柜亲自引上二楼宴厅,而宴席也早已准备好了,后续到来的官员们也纷纷落座。 卓兴怀在进城前已经被顾怀派了出去,白和同和祁阳陪同着顾怀一同进了酒楼,还跟着好些个锦衣卫,如今进了宴席,祁阳身为指挥使自然不可能像白和同那样守在门外,于是祁阳便坐了顾怀下首,和官职相当的濮成和正好当面坐着。 随着顾怀的举杯,宴席正式开始,自然又是一番觥筹交错,因为顾怀定下了基调,今日只论雪月风花,不谈政事,所以席间气氛倒是十分和谐。 饮酒的间隙,顾怀悄悄和门外的白和同对过眼神,确认没有什么情况,这才放下了心饮酒。 只能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平凉这个地方毕竟还有杨少虹那么个疯子,既然敢派兵堵藩王,谁知道他还能干出什么事情来?自从原城外面,顾怀就打定了注意这次一定不让锦衣卫离自己太远。 这种官场交际场合,柳莹和连双月倒是不好来参与的,顾怀便让她们自己在原城中游玩,让锦衣卫跟着,也算是在赶往长安前最后一次让她们放松放松。 一旁的祁阳毕竟是个指挥使,被低阶官员们巴结着劝了好些酒,此刻舌头都有些大了,闷头红着脸喝酒,顾怀看的好笑,也知道祁阳多半是因为卓兴怀和白和同,心中有些堵。 他叹了口气,当官的,只要还有上进心,谁能不堵呢?只要上了这条路,除非是安于天命,不然永远都是人心不足。 旁边的濮成和又在劝酒,顾怀微笑着一饮而尽。 可自己不一样,你们当官为了往上爬,自己袭了王爵,已经爬到头了,现在要做的,只是自己心头的堵少一些。 只有杨少虹死了,这事才算完。 第160章 岷山卫的反应 靖王爷今天不见人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站在外面等着的一群人都齐齐发出一声哀叹。 尤其是其中一个商贾,居然还带着两个西域美人,喊着:“王爷,王爷,这两位女子可仰慕王爷了,王爷真不再看看了?” 出来通报消息的柳莹本来已经转身准备进门,听了这话腾的一声无名火起,她冷冷的扫了那个商贾一眼,转身拿着毛笔就去找顾怀。 顾怀此时正坐在正堂喝茶听汇报呢,眼见柳莹拎着只毛笔的气鼓鼓娇俏模样,不禁笑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正汇报工作的白和同识趣的闭了嘴,看了看柳莹的模样,干脆就一拱手灰溜溜的出了门。 这柳莹姑娘虽说没没有官职,看起来好像只是王爷的一个侍女,但锦衣卫可没人敢惹,先别说这姑娘是跟着王爷一路从长安过来的,就说王爷平时对这姑娘的宠溺,他白和同怎么也不敢开口训斥的。 等到白和同出去顺便带上了门,柳莹又有些失措了,她这才想起公子除了是公子,还是个王爷,自己什么身份,王爷要做什么哪儿轮得到自己管? 好像公子对着自己就一直是这么温和,导致自己总是忘了公子的身份。 可一想到公子现在又是收礼又是索贿,那些个送礼的还送些女子过来,公子说不定还要把她们收进房里,她就有些不舒服,只见她酸溜溜的开口:“那些个人送的礼物,我都让人收起来了,结果外面还有送活物的,我不知道该不该送到公子的床上,这才来请示一下。” 顾怀微微一愣:“活物?” 柳莹的那股无名火又起来了:“是的呢,还是两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顾怀连连摆手:“让他滚,怎么什么都送?真要传到朝廷,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看到顾怀态度坚决,柳莹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看来公子也不是什么都收可是想到公子如今居然大肆收礼,她又美目一横:“公子就别收礼了,传出去别人会说的,公子又不是这样的人。” 顾怀笑着端起茶杯:“哦?我是怎样的人?” “反正反正不是这样的人!”柳莹也不知怎的闹了个大红脸,“公子要是再收,我就我就告诉姐姐!” “这可不行,怕是还得收上两天,不过你放心,那些贪官污吏,我不会帮的,这样总行了?” “一言为定!” “顾怀到了原城,还大肆结交官员?”杨公宜放下手中军报,看向了送来消息的亲卫。 “是平凉知府濮成和送来的消息。” “那就做不得假了,”杨公宜站起身走出军帐,看着外面巡逻过的甲士,“濮成和有没有说其他的?” “没有,只是说了靖王的行踪,还有这两天的举动。” 杨公宜没有说话,那些巡逻而过的甲士们看见了杨公宜的身影,一个个投来敬畏和狂热的目光。 感受到这些眼神,杨公宜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容也柔和了些,他看向亲卫: “少虹这些天怎么样了。” “公子一直在书房读书,未曾出来过。” “读书?”杨公宜不置可否,“看紧些,别让他跑出来。对了,进了军镇的那几个谍子,跟上没有?” “已经派人盯紧了他们的一举一动,眼下这些人还在查查公子的罪证。” “果然是盯上了少虹吗,”杨公宜面色不变,“别动他们,只要看紧就行,让他们查!本官倒要看看,就算顾怀查到少虹真做了些什么,他顾怀敢不敢来!” “是!” “千户大人,怎么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穿着粗布衣裳的卓兴怀脸色一瞬间严肃起来:“是不是感觉错了?” 那个锦衣卫沉思片刻,肯定的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卑职从进岷山军镇开始就感觉到了,一直有尾巴在坠着,应该是练家子,而且不止一个人。” 听着这满嘴的土话,卓兴怀没有在意,他只是听出了其中的含义,有些头疼。 眼前这锦衣卫以前可是个当贼的,一身追踪反追踪功夫端的了得,如果后面真的有人跟着,难不成就岷山卫发现了自己一行人的踪迹? 不对啊,几十个锦衣卫,打散了进的军镇,又没穿着飞鱼服,也伪造了路引身份,他岷山卫拿什么查出来? 想着这些,卓兴怀拉低了头上草帽的帽檐,用力推着推车:“都散开走,之后去老地方集合,如果有人跟着,就带着他们绕远些!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记住,一定要确定没人跟着再过来!” 几个锦衣卫对视一眼,赶紧散开融进了人流里,而卓兴怀也推着推车改变了方向,钻进了巷子。 距离这群锦衣卫不远的地方,几个人果然被这阵势迷惑住了,虽然他们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分散追上,但还是失去了一些人的踪迹。 领头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上带着些军人气质,他站在那条卓兴怀消失的巷子口,背挺的笔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去回报总兵大人,进军镇的一共五十六个人,跟丢了二十三个,要不要抓,还请总兵大人下令。” 身后一位平民打扮的士卒点头应下,然后快速转身赶往了营房。 领头的人蹲下身摸了摸卓兴怀推车留下的车轴,有些来了兴趣:“有些意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敏感的谍子蒙古人和西域人比起来简直就像幼儿一样,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些谍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总兵大人没有说,我倒是想亲自问问他们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抓一个,我要亲自审!岷山卫这些年来了不少谍子,我要看看这批能撑多久。” “大人,总兵大人还没下令” “总兵大人不是让盯着他们吗?”领头人舔舔嘴唇,“反正命令也没下来,抓住了不也是一样盯着?既然敢来,我们为什么不敢抓?快些去,有事我担着。” 他看着卓兴怀消失的方向:“我要亲自去抓这一个。” 第161章 失联 已经在军镇流窜了许久的卓兴怀还是感觉自己没有摆脱掉身后的人。 推车已经被他丢在了某个巷子里,他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可身后的人依然远远坠着,好像随时可能上来抓住他。 眼见天色已经偏黑,军镇要开始宵禁,卓兴怀的内心越发焦急,眼下这种情况是肯定不能去和手下锦衣卫汇合的,可不去汇合,自己上哪儿躲着? 又走出一条巷子,卓兴怀看了看人越来越少的街道,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面临暴露的谍子要么自裁,要么退走,卓兴怀不舍的死,自然只能想办法出军镇。 军镇的门应该还没关,卓兴怀打定主意就朝着大门赶去,直到走出一条巷子口,看着遥遥在望的城门松了口气时,脑袋后便挨了一闷棍。 眼前一黑,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卓兴怀已经被五花大绑,而在他的对面,已经有一个身着铠甲的人在冷冷的打量着他。 只是看了看身边这些持戈以待的军卒,卓兴怀就知道这次自己是栽了,他看向对面那个将领:“杨总兵?” 将领的眉头深深皱起,似乎很不满意:“哪里来的谍子?西域?还是蒙古?” 卓兴怀给这话问的一愣,感情你们还不知道身份就把自己抓起来了? 可眼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军镇!要真是被当成了西域和蒙古的谍子,随便找个地方砍了埋起来都没地说理去,他思考片刻,干脆老实说了身份:“本官不是谍子,是锦衣卫千户卓兴怀!此行是奉王爷命,来看看镇守凉州平凉的岷山卫而已!” 将领的笑容更冷了:“靖王爷?锦衣卫?锦衣卫会穿着这么一身衣服鬼鬼祟祟的进军镇?飞鱼服绣春刀呢?真当本指挥使没去过长安?来人,拖下去砍了。” 披甲将领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还以为斥候营那帮王八蛋在盯什么人,还以为能截个胡,结果居然是个胡言乱语的谍子,晦气!” 一听这话,再看看几双伸过来的手,卓兴怀急了,连忙扭动两下:“指挥使?大人,大人!下官真是王爷派来的,身上还有文书,大人看一眼!” 将领的脚步停住,有些狐疑的转过身,使了个眼色让两个士卒搜卓兴怀的身,没想到还真搜出来一份文书。 士卒将文书递上,将领展开一看不由眉头一挑,这上面居然还真是卓兴怀的千户证明,一旁还用了王印,表明是钦差靖王的临时晋升。 将领的手指在鲜红的王印上摩挲了两下,有些将信将疑。 难道还真是锦衣卫?靖王疯了派谍子进军镇? 他想起些传闻,脸色凝重了些,往前走了两步暴露在光线里,只见这将领年纪四旬上下,看容貌平平无奇,但生了一脸的络腮胡,一双大小眼死死的盯着卓兴怀,虽然貌不惊人,但配上身上的铠甲还是有几分威严:“锦衣卫的千户为什么会鬼鬼祟祟的像个谍子?靖王为什么会查岷山卫?” 卓兴怀吞了口唾沫,心知暂时算是没性命之忧了,可这帮当兵的万一真把他宰了事后也找不到人说理去,眼下只能先糊弄过去:“王爷奉旨巡视凉州,回程途径平凉,知道岷山卫是镇守凉州平凉中间西域通道的唯一卫所,便指派下官前来查看卫所情况,好做到心中有数” “放屁!”将领冷冷的打断了卓兴怀的话,“岷山卫是卫所,不归凉州和平凉管,靖王查探了又如何?难道靖王还能把手伸进岷山卫?速速如实招来!” 这大胡子将领的话一出口,卓兴怀就有些为难了,没想到这人看起来有些蠢,但还挺精明的怎么办?难道要说实话,是王爷派他们来查总兵父子? 想到总兵杨公宜,卓兴怀忽然开口:“这位大人是岷山卫指挥使谷欣德谷大人?” “正是本官。” “下官可否面见总兵大人?” 谷欣德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了下来,总兵,又是总兵,为什么每个人一提到岷山卫就想到总兵杨公宜? 明明总兵只是个空头官阶,他杨公宜不过就是个侯爵,凭什么一直压在自己头上? 自己才是岷山卫的指挥使! 卓兴怀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谷欣德的脸色,当看到谷欣德听到总兵杨公宜的名头时脸色的突然变化,他突然心中一动。 谷欣德并没有应下卓兴怀的请求:“面见杨总兵?有什么事非得和总兵大人说?”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不如说给本官听听?没事,本官的时间还很多。” 敲门声响起,正在提笔写着什么的顾怀头都没抬:“进来。” 走进书房的是白和同,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王爷,派去岷山卫的锦衣卫从两天前,就一直没传消息出来了。” 顾怀放下笔,有些出神:“看不出来,岷山卫里边的门道还真深卓兴怀他们应该是被抓了,不然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卑职也是这般想的,”白和同犹豫了一下,“但足足五十多个锦衣卫岷山卫难道真的敢?” “有什么不敢的,军事重镇,派锦衣卫去查探本身就不占理。” 顾怀从书桌前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眉头紧锁,这事有些麻烦了。 关键还是低估了岷山卫,因为有军镇存在的原因,顾怀才敢派出锦衣卫去查探消息,毕竟军镇里人那么多,每天进出的人也肯定不会少,岷山卫难道能做到盯紧每一个人? 但依着现在的情况来看,岷山卫可能真的做到了,不然五十多个锦衣卫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他们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而且这事顾怀根本没办法拿来做文章,说不定还要被杨公宜倒打一耙。 派亲卫查探军事重镇的情报,你顾怀想做什么,造反吗? 借住的这栋宅子是平凉知府的私宅,环境很优美,但站在窗边看着花园的顾怀心情却一点都不明媚。 果然不愧是个总兵啊,杨公宜。 第162章 直面 “王爷,要不要送封文书过去,说明一下,把人要回来?” “没用,”顾怀摇了摇头,负手而立,“杨公宜认准了孤会吃这个哑巴亏,才会把所有锦衣卫隔绝在岷山卫内,这事怎么闹都是孤不占理。” 他看了白和同一眼:“送文书是肯定要不回来人的说不定杨公宜还会借着文书把这事闹大。” 一阵风吹过,站在门口的白和同沉默了。 如果眼前站着的不是顾怀,怕是他都要说上两句。 早就说了查岷山卫太冒险,您不听,现在好了,五十多个锦衣卫音讯全无,眼下把柄还抓在别人手里,该怎么办? 顾怀的眉眼间也有些犯愁,他沉默良久,才突然开口:“把双江码头的锦衣卫召过来,去告诉平凉知府,孤要去一趟岷山卫军镇。” 白和同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顾怀。 顾怀没有回头,语气有些冷:“还不快去?” “王爷” “杨公宜的意思够明白了,没有风声传出来,不管他是不是想让孤亲自去领人,孤都得走上这一遭。” 顾怀冷冷的笑了:“也好,坐在原城干等,不如上门去看看,杨公宜啊杨公宜,孤亲自下场了!” “公子,你不跟我们一起回码头吗?” 站在宅子大门处的顾怀一回头,就看到了牵着连双月走过来的柳莹。 他笑了笑:“我还有些事,先让几个锦衣卫送你们回去,等事办完了,我再和你们汇合回长安。” 宅子里有些喧闹,锦衣卫们正在打包着这两天收的礼,大包小包的运上马车,准备和柳莹她们一起送去码头船上。 院子里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人来人往,顾怀要离开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估计不久就会有人过来送行。 听到了顾怀的吩咐,柳莹愣了愣:“公子打算去哪儿?” 换做平时,她大概是不会问的,公子要去哪儿还轮不到她管,可今日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公子的脸色太奇怪了。 顾怀沉默了一下,想着柳莹之后总会知道的,为了不让她担心,顾怀直接实话实说:“要去一趟岷山卫,卓兴怀他们给岷山卫扣了。” 对于顾怀在平凉逗留的原因,没人比柳莹更清楚,一听说顾怀要去岷山卫,柳莹的脸色突变,她急急问道:“公子怎么能去岷山卫?杨少虹就在岷山卫里,公子不是要” 顾怀竖起一根手指在唇间,柳莹连忙住口。 一个有些胖的身影出现在旁边:“王爷这便要离去了?怎么不在原城多停留段时日,也好让下官尽尽地主之谊?” 顾怀极为热情的攀住濮成和递过来的手:“要是再住下去,孤说不定就舍不得走了!这两天多有叨扰,可也算见识到了平凉风物,还得多谢濮大人孤毕竟是巡视凉州而不是平凉,实在不好再多耽搁了,再去岷山卫一趟,便要回长安述职了。” 濮成和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顾怀的脸色,佯装疑惑:“哦?王爷还要去一趟岷山卫?” 顾怀点点头,一副感叹模样:“实不相瞒,孤与岷山总兵杨大人也有些旧谊,这次既然到了原城,却是不能不去看看的听说濮大人与杨总兵颇有交情,难道不知道此事?” 濮成和的表情僵了僵,他实在是没想到顾怀这么不要脸。 怎么跟谁都能有旧谊?跟自己的旧谊是因为一封无关痛痒的信,跟杨公宜的旧谊 这些天濮成和也往岷山卫收送了不少信,他怎么能不知道顾怀和杨公宜之间的形势?但顾怀这一顿话说的实在是理直气壮,好像他真的跟杨公宜是什么老朋友似的,还反问起自己来了。 濮成和干笑两声:“哦对,对!看下官这记性,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王爷这是马上就要走?” 顾怀面色不变:“嗯,收拾好就走。” “还请王爷多等等,让下官为王爷办场送行宴” “不必了,”顾怀抬手阻止,“多日叨扰,已经过意不去,就不再兴师动众了,此去长安,孤必将平凉所见所闻如实相报朝廷,如濮大人与平凉官员这般劳心劳力,为国为民的官员,理应受到朝廷嘉奖。” 送上门的实惠怎么能不要?濮成和脸色浮现些喜悦:“那就多谢王爷了。” 他扫了旁边开口欲言的柳莹一眼,拱了拱手:“那下官就告辞了,还请王爷稍待,之后下官送王爷出城。” “有劳濮大人。” “东翁,怎么样?” “看不出来,”濮成和迎上自己的师爷,回想着顾怀的神态,有些不确定,“去岷山卫应该做不得假,赶紧往岷山卫去一封信。” “是,东翁,”师爷眼珠一转,“靖王这一去,会不会生事?” 濮成和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拍拍官服迈起了四方步:“那可是卫所!生事?他靖王能生什么事,我倒是怕我那贤弟做些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不能,毕竟是个王爷,看这架势又要大张旗鼓的过去,”师爷揪了揪胡须,“要不要写封信提醒一下?” “我那贤弟还是有数的,没看回信上都说了吗,那些过去的锦衣卫都没动,只是关起来了。” 一提到这个,师爷就有些担心:“东翁,锦衣卫的动作是咱们报给岷山卫的,要是走漏了风声靖王追究起来怎么办?” 濮成和斜暼着他,仿佛在问你怎么这么蠢:“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也怪那些锦衣卫太蠢,走到半路才换下飞鱼服,其实早被咱们的人盯上了,给岷山卫的斥候来了个包圆。” “不是还走了几个?” “走呢几个就走了几个呗,反正他们是查不出来什么了,我那贤弟不是说了吗?靖王低头就把人还给他我倒是希望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平凉这政绩啊,可经不起折腾。” “东翁说的是,那靖王看着也不像什么穷追猛打的人物,不是还收了那么多礼?他难道真敢把事闹大?就不怕自己也灰头土脸?” “就是,送礼的人都记下了没有?” “记下了,都在册子上呢。” “给岷山卫送一份过去,”濮成和冷笑两声,“就算没办法扳倒靖王,恶心恶心他总是好的。” 他的步子有些得意:“毕竟还是亲疏有别嘛,可惜咯,本来本官看靖王还有些面善呢。” 第165章 怠慢 毕竟是军镇,环境说得上是简约,甚至还有些简陋。 一栋破破烂烂的宅子,一条被运送军资的推车碾的坑坑洼洼的路,还有宅子旁边一个看起来已经废弃了的军营,这就是杨公宜给顾怀准备下榻地方。 锦衣卫们的脸色都有些铁青了,带路的士卒浑然不觉,甚至还饶有兴趣的给顾怀讲着些军镇的历史,言语间尽是对身为岷山卫士卒的自豪--起码顾怀听起来是这种味道。 相比起锦衣卫们的愤怒,经历了城门那一遭,顾怀倒是没什么异样表情,偶尔随着岷山卫士卒指的方向看上一眼,大部分时间他都是沉默的。 也不能说杨公宜不厚道,起码就宅子来说,跟军镇里那些密密麻麻低矮破落的民居比起,眼前这宅子已经算很不错了,而且旁边还有个军营。 走到了宅子大门前,顾怀回头看了那些军卒一眼:“下去,和杨总兵说一声,杨总兵什么时候有空了,孤再去拜访。” 军卒的眼睛里有些鄙夷,但脸色上还是没表现出来,领头的斥候营百户谭高朗也懒得再试探顾怀了,干脆就一抱拳领着人走开,俨然是真的把顾怀一行人晾在了这里。 白和同迅速凑了上来:“王爷,周围有岷山卫士卒的影子,来的路上卑职注意看了,好些士卒都在旁边巡逻,而且那些民居里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守着。” 顾怀摇了摇头下了马,将踏雪的缰绳交给亲卫,一路往宅子里走去:“毕竟孤带了七百锦衣卫过来,他杨公宜敢不派人盯着?若孤真是那受不得怠慢的性子,带着锦衣亲卫发了疯,难道他杨公宜还真敢让孤在岷山卫地界出事?” 听了这话,紧跟在后面的柳莹悄悄打量了一下顾怀,可看顾怀的脸色根本看不出什么,也不知道顾怀说这话到底是在自嘲还是真的在暗示什么。 尘封许久的大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灰尘让顾怀挥了挥手:“洒扫一下,孤有种预感估计还得住好些天。” 白和同一愣:“王爷不是来要人的吗?” “要人也得看别人给不给啊,”顾怀背着手踏进了院子,踩在了已经长着杂草的青石板上,“还得和杨公宜见了面才知道是个什么形势,一进军镇就给了个下马匪,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真的好过分,”柳莹在一边挥了挥小拳头,“一点都不尊重公子。” 顾怀失笑道:“杨公宜还真不用尊重我白和同,把杨公宜的履历说给柳莹听听。” 白和同点点头:“承乾二年,杨公宜在河间府参军,南下参加魏乾之战,历战事七场,杀敌二十余人,升试百户。” “承乾三年,杨公宜运转到大同任百户,与蒙古骑战十余场,无一败绩。” “承乾五年,升千户,转沈阳卫,屠高丽三城,升指挥同知。” “承乾九年,又转南阳卫,与南乾对峙三年,斩敌过万,升指挥使。” “成平一年,调任都督府,任都督同知。” “成平四年,西域小国乱战,杨公宜出任岷山总兵,出长安入平凉,直至今日,西域从无犯境之举。” 看着柳莹对这一连串的官职还没什么具体的概念,顾怀止住了白和同,只用了一句话就介绍完了杨公宜:“这个人,打完了南乾打蒙古,打完蒙古打高丽,十多年从一个小兵爬到了大魏最高的地方镇守将领,手下三万士兵忠心耿耿,下一场国战若是打起来,杨公宜就是统帅候选人之一。” 顾怀笑了笑,看着柳莹发白的小脸:“换个更贴切的说法,这个家伙见过的死人” “说不定比我见过的活人还多。” 往日极为暴躁的杨少虹今日竟然在书房里练字,伺候在外面的侍女们纷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少爷转性了总是极好的,总不会动辄对她们打骂,两个侍女提着食盒恭敬的敲开了门,等着少爷的传唤。 身为杨少虹的贴身侍女,这几个女子早就被杨少虹祸害过了,一颗芳心都只能系在杨少虹身上,现在看着那些大头兵悄悄打量自己喉头耸动的样子,不由轻啐一口。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岷山卫最多的就是大头兵,俗话说得好当兵过三年母猪赛貂蝉,这些侍女都是外面被杨少虹看上祸害了带回总兵府的女子,自然是一个比一个俏,大头兵们哪儿能忍住不去看?一个个挺直了脊梁想把自己威风的一面展现出来,万一哪个侍女多看自己两眼呢? 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对于这些侍女来说,多看两眼这些大头兵,还不如多看看少爷那个花心的渣男。 可惜少爷迟迟没有让她们进去,端着托盘的侍女手有些酸了,却依旧今日维持着托盘的稳定,生怕上面的菜汤洒出来一点。 提着食盒的侍女悄悄开口:“听说了没,靖王爷来岷山卫了呢!” “来就来呗,”年纪小些的侍女额头上已经出了些汗,把手移到了托盘下方举着,“反正也跟我们没关系。” “听说靖王爷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呢,而且还生的极俊朗。” “小妮子,少说点!让少爷听见了小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了嘛,又没说什么,少爷干嘛要罚我。” “哎哟,小妮子怕是想少爷罚你?说起来上次侍寝是什么时候?” “别闹!” 房门忽然打开,抓着毛笔的杨少虹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 一旁守卫的军卒连忙行礼,两个正在聊天的侍女也吓了一跳,赶忙低下了头。 可年纪小些的侍女大概是举托盘举久了,手微微一抖,放在上面的一碗汤就这么打翻在地,连碗也碎成了几块。 清脆的瓷碗破碎声响起,侍女的脸顿时吓的雪白,她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杨少虹一眼:“少爷,少爷,奴婢是不小心的” 谁都知道少爷最是喜怒无常,这下子冒犯了少爷,少爷会怎么惩罚她? 想到之前那些惹恼了少爷被活活打死的女子们,侍女脸色更加白了。 然而她只感觉一只手把自己拉了起来:“没事,进来。” 她抬起头,只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 第167章 面谈 “靖王殿下,住着可还舒适?岷山卫有些穷苦,倒是本官有些招待不周了。” “杨总兵说笑了,将士们都住得,孤怎么会有怨言?倒是孤贸然拜访,倒是给杨总兵添麻烦了。” 天色渐暗,也不知杨公宜是真的忙完了还是存心晾了顾怀一段时间,总之杨公宜是带着亲卫上门拜访了,而顾怀也是亲自出迎,两人把臂言欢,一路进了正厅。 经过柳莹小管家的全力统筹,还有锦衣卫们的尽力洒扫,这栋有些破败的宅子现在总算是有了些窗明几净的味道,还好家具都是现成的,顾怀自然是请杨公宜在正厅坐下。 锦衣卫奉上两杯茶,杨公宜打量了两下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笑容有些难明的意味。 顾怀也在观察着杨公宜,之前一直有所听闻,直到今天才算是知道了杨公宜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只见杨公宜精神极好,不仅不是外界传闻的那种满脸横肉凶戾残暴的模样,反而还有些儒将的气质,脸庞方正,身姿挺拔,大概是回府换过衣服的原因,所以没有着戎装只穿了一身便服,但也遮掩不住那种常年大权在握的威严气质。 顾怀若有所思,看这卖相确实是比朝堂上那些吊儿郎当的武将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也不知道杨公宜升官快有没有这么一层原因。 站在一旁的白和同想着之前两人的虚情假意,不由得有些感叹,大人物之间聊天都这么累?明明已经是这种形势了,暗地里不知道咒骂了对方多少回,见了面却要这么客气和谐,简直看不出有什么结了仇的迹象。 果然自己的气度修养还是不够格,之前还曾经在靖王爷面前摆出副不满模样,白和同连连在心里提醒自己,如今可不是那个在衙门里混吃等死的小卒子了,好歹也是个指挥同知!以后得学学王爷这种养气功夫。 顾怀自然不知道站在一旁的白和同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放下茶杯,打破了从坐下后开始的沉默:“杨总兵军务繁忙,可是西域有些动作?” 看见顾怀不像年轻人那般毛毛躁躁,上来就直奔主题,杨公宜自然也是不急,这些年不知和多少高官勋贵打过交道,顾怀这么个年轻王爷还不值得他有什么失态:“靖王殿下说中了,本官派出去的斥候有回报,西域有些小国确实是不太安分。” 顾怀仿若无意中想起来什么:“说起来,孤在凉州的时候,大肆搜捕明教教徒,倒是听说了些消息,这明教和诸多西域小国都有联系,不知道这次西域的异动,和这明教有没有关系?” “靖王殿下还真是忧心国事,”听不出来是嘲讽还是真诚,杨公宜看了顾怀一眼,“暂时还不清楚异动的原因,但大魏通往西域的通道最近是有些战事,有些小国甚至还举全国兵力拦路抢劫说来让人好笑。” “小国之地,目光短浅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让孤惊讶的是岷山卫的探子已经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杨公宜点点头:“岷山卫镇守大魏和西域通商的通道,自然是要查的远些,若不是岷山卫人实在少了些,本官还想带兵去西域走上一圈,告诉那些小国什么叫强军。” 他看了顾怀一眼:“本官倒也听说了靖王殿下在凉州的永登一战,倒也可圈可点,没用凉州卫就平了叛乱,靖王爷倒也有些打仗的天分。” “凑巧而已,说不上什么天分,”顾怀摇了摇头,“倒是杨总兵才是统帅之才,十余年转战南北,如今又镇守西方,乃是我大魏栋梁,所以孤前来拜访,也很是惶恐于杨总兵的军威啊。” “也不尽然,本官收到永登战报的时候,也有些感叹于靖王殿下的魄力,敌众我寡,还敢用府兵围城,靖王殿下倒是敢豪赌一把。” “当时情况实在是不能不赌,永登一战干系整个凉州的安定,多拖一日都会生变,孤才有此决意若是换了杨总兵去,怕是叛军就要望风而降了。” 尴尬的商业互吹让旁边的人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一进大门就互相敌视的锦衣卫和杨公宜亲卫们,大家默默对视,然后都低下了头。 这气氛真是越来越尴尬了。 好在顾怀总算是知道杨公宜没多少心情陪他商业互吹,眼下自己的把柄还抓在别人手里,索性就不再陪杨公宜演戏,直接开了口:“说起来孤曾经派了些锦衣卫来到岷山卫,想看看岷山卫的虚实,同时也好向杨总兵学习学习怎么用兵,可这些锦衣卫久久未归,杨总兵可曾有过这些人的消息?” 杨公宜眼神闪过一丝玩味,不和本官打哑谜了?果然年轻人就是少些耐心,他挥了挥手,随着亲卫一声哨响,门外忽然传来些骚动,只见几十个士卒全副武装押着些人进了院子,锦衣卫们一个个下意识把手放到了腰间的绣春刀上。 待到看清了那些被押进来的人的身影,顾怀脸色慢慢变得铁青,他没有去看杨公宜,注意到了那些脸色一样难看起来的锦衣卫。 甚至有锦衣卫已经拔出了刀,指向那些全副武装铠甲鲜明的士卒们。 顾怀咬了咬牙,看向了白和同,白和同会意,也冷冷的看了杨公宜一眼,随即抬手喝道:“收刀!” 锦衣卫们有些不甘心的将刀收入鞘中,退回了刚才的地方。 顾怀深吸一口气,没有站起身,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些士卒们不断的把人押进来。 一个,两个,一直到四十多个,那些被押进来的人全是被顾怀派到岷山卫的锦衣卫,全部衣衫不整遍体鳞伤,有些甚至都已经昏迷了过去,被那些士卒狠狠的摔到了地上。 之前正厅略有些尴尬的气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随着锦衣卫们被押进来,这种肃杀气氛渐渐达到了顶峰。 杨公宜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语气淡淡:“靖王殿下,前些天斥候们抓到了些谍子,他们什么都没招,今天听到靖王殿下问起,本官才惊觉这些人难道就是靖王殿下说的锦衣卫?” “靖王殿下,认一认。” 第168章 撕破脸 顾怀最不想看到的局面出现了,眼下这算是撕破了脸? 当面认下这些是自己的人,就相当于把把柄递给了杨公宜,只要杨公宜想追究,自己派人查岷山卫的事情根本洗不脱。 不认下这些人,自己来岷山卫做什么?何况还有这么多的锦衣卫正在看着,他顾怀敢不敢让锦衣卫的人寒了心? 果然逼自己来岷山卫是没安好心,顾怀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看向杨公宜:“没错,这些就是孤的锦衣卫。” 他言语有些冷:“只是孤很好奇,这些人身上为何带了这么多伤?” “岷山卫有个斥候营,常年和西域的谍子打交道,”杨公宜把玩着茶杯盖,“抓到了这批人,自然第一时间就以为是西域那边派过来的谍子,所以拷打了一下。” 他看向顾怀的眼神玩味更重了:“不过这些人倒是嘴很硬,怎么拷打都没有说出来历,也幸好靖王殿下来得早不然接下来怕是要出人命了。” “现在既然发现是误会,本官自然要将这些人还给殿下,殿下应该不会介意本官之前的拷问?” 顾怀的脸部线条有些僵硬,他笑了笑:“当然不会,真要说起来,还是孤擅自查探岷山卫有错在先。” “没事,本官也能理解靖王殿下对于岷山卫的看重,毕竟岷山卫也算在盯着凉州,不是么?” 打了很多年仗的将军总算露出了满嘴的獠牙,既能和顾怀虚情假意,也能用一套老拳打的顾怀反驳不得。 顾怀看向白和同:“把人带下去,好好照顾,清点一下人数。” 白和同咬了咬牙,应下之后直接带着人走向了院子里那些遍体鳞伤的锦衣卫。 “都出去,孤要和杨总兵私下聊聊。” 岷山兵卒们不为所动,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杨公宜。 杨公宜倒是有些意外顾怀的胆量,想跟自己私下聊聊?他本来认定了顾怀要吃这个闷亏,现在看来顾怀还有些其他打算? 正襟危坐的他挥了挥手:“下去。” 全副武装的亲卫们如潮水一般退了出去,锦衣卫们开始将同胞带往旁边军营疗伤,分属两边现在已经有些互相仇视的锦衣卫和亲卫们守在了门的两侧,对视一眼,同时冷哼了一下。 随着门被关上,正厅一下子变得有些暗,杨公宜的坐姿依然那般挺拔,顾怀也没有直接开口,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 这种沉默最终还是被顾怀打破了:“是杨少虹先对孤动的手。” “本官知道,可靖王殿下打算怎么样呢?” 不,是你能怎么样呢? 顾怀显然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他没有意外:“想杀人的人被人杀,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道理,孤去了长安没有把这事捅出来,就是打算自己来讨这笔账,不过眼下看来,杨总兵是要把杨少虹保到底?” “笑话,”杨公宜脸色不变,“本官的儿子,本官难道不保到底?” 他看向顾怀:“就算你把这事捅出来又怎么样?难道还要本官承你的情?” “孤当然没有那么蠢,”顾怀摇了摇头,“说实在的,是孤有些不自量力了,有抓着兵权的杨总兵保着,孤好像确实不能把杨少虹怎么样。” 杨公宜脸色不变:“知道就好,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平凉一趟?” “因为孤之前真的很想不通,是谁给了杨少虹胆子派兵截杀孤?”顾怀自嘲一笑,“现在看来,是杨总兵给了他底气没错了。” “底气?”杨公宜嗤笑一声,“本官打了十几年的仗,才有这样的底气,可你呢?只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就跑到本官面前来提底气?” 有如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顾怀沉默了下去。 确实,跟杨公宜讲底气,是有些愚蠢了。 看来自己还是被凉州一行冲昏了头脑,以为自己能多少讨些东西回来,能和杨公宜讲讲道理,可现在看来,既然一开始决定忍了,就应该继续忍下去? 凭什么?顾怀抬头看向杨公宜:“做了错事,为什么可以不付出代价?” “因为有本官在。” 极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顾怀哑口无言。 思考半晌,顾怀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像抓了些东西,却对这些大魏的真正顶层人物没有一点用处,连对付个总兵的儿子都这般窘迫,拿什么去对付二皇子? 杨公宜好像算准了自己的心思,算准了自己拿他没办法,才敢这么羞辱自己,根本不担心会得罪一个藩王。 正如他所说,自己不过就是投了个好胎,现在出了手里握了只锦衣卫,有凉州那点和杨公宜对比起来显得极为可怜的军功,还有什么? 如果是对付一个文官,自己也许还能有些手段,对付杨公宜这种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自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强烈的挫败感让顾怀久久没法回神,他突然有些想早点回到长安。 回长安,不择手段,想尽办法的抓权!总有一天,要让这些人做了错事就付出该有的代价! 顾怀猛地抬头看向杨公宜:“孤记住了!这次算孤栽了,把卓兴怀和剩下的锦衣卫交出来,孤这就走!” 杨公宜皱了皱眉:“卓兴怀是谁?斥候营抓住的锦衣卫都送了过来,别想些理由来和本官消磨时间。”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极有压迫感:“认清自己的软弱,顾怀,若是你现在敢和本官拼命,本官还认为你有些血性,不过既然要和本官玩些官场手段,又抓不到本官的把柄,最后落得这个下场,就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他走向门外:“这次的事,本官放你一马,少虹的事情,就这么结了,要是让本官知道你还想对少虹下手,别怪本官今日没提醒你。” 看着杨公宜的背影,顾怀冷冷一笑。 你说结了就结了?杨公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可是随着门再一次关上,顾怀又有些失神。 既然脸皮都撕破到了这种地步,杨公宜应该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做手脚,卓兴怀必然没有被抓到。 可没被抓到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见自己? 卓兴怀到底去了哪儿? 第170章 将计就计 被关在书房的杨少虹把玩着自己侍女的头发,感受着运动过后身上的汗水,一脚将不着寸缕的侍女踢开:“滚出去!” 身材姣好的侍女俨然是被刚才少爷的粗暴折腾的眼含泪水,此刻见到少爷放话,赶紧从少爷怀中站起,往自己的身上套着衣服。 事实上她没见过少爷几次,除了那次少爷出游把她霸占了带回来,其他时候她都像一个真正的侍女一样在总兵府上生活着,直到今天来送餐时被少爷狠狠按在了桌子上。 想起昨天那被拖出去的两具尸体,还有后院侍女们嘴中的话语,她已经认命了,现在能从少爷的书房出去,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衣服盖住了那些身上的淤青和伤痕,侍女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慢慢的往房门摸去。 她很害怕,很害怕少爷会突然开口,或者突然走到自己身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好像真的出现了脚步声。 侍女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她有心想回头看看,却只觉得身体发软,脖子僵硬的好像成了铁块,怎么也没办法转过头。 脚步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侍女却缓缓松了口气,因为这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而且是从房间外面传来的。 整齐的甲戈声还有行礼声传来,房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让侍女微微眯了眯眼,一个高大威严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处,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扫了她一眼。 侍女赶紧退到了一边,恭恭敬敬的跪下:“总兵大人。” 杨公宜有些薄的嘴唇里挤出嗯的一声,没有说话,侍女赶紧从那几个亲卫中间走出了房门。 收回目光,杨公宜看向了没穿衣服坐在椅子上的杨少虹。 杨少虹也不避讳,看见自己亲爹带着亲卫站在房门口,也没有要穿衣服的心思,反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顾怀走了?要放我出去了?” 杨公宜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抬起手挥了挥,几个亲卫立刻转出了书房,把房门也带上了。 整个书房充斥着云雨之后的糜烂气息,杨公宜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熟悉的儿子:“顾怀还没走,而且遇刺了。” “遇刺?”杨少虹拿着茶杯的手停在空中,片刻之后,他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是我干的?” 杨公宜闭目思考了片刻,才摇摇头:“应该不会是你,你虽然蠢,但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嘲讽,杨少虹一向不喜欢跟自己爹打交道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他默默喝了口茶。 杨公宜径直从椅子上站起,走到书桌旁,将衣服捡起来丢给杨少虹,:“只要不是你做的,就行了。不管是顾怀自导自演想给为父泼脏水,还是确实有人想要顾怀的命,你都不能插手此事。” 说话间,杨公宜点燃了一只熏香,把它插在了香炉里。 “二十多个亲卫把书房围死了,我就算想插手,又能怎么办?”杨少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衣服套上了,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放我出去。” “眼下这个局势,你还是呆在书房里,”杨公宜懒得再多说,转身走向了门口:“顾怀已经疯了,你又是那个性子,老老实实再呆几天,让我去看看顾怀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静静的看着飘起来的烟雾,杨少虹捏紧了拳头:“由着他在岷山卫闹?” “我不太喜欢说‘这事还不是你惹出来的’这种话,”杨公宜脚步顿了一顿,“所以还是说‘既然他不想接受我给的条件,那我就陪他玩玩’好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杨少虹眼神闪烁不定,过了许久,确认了杨公宜走远,杨少虹走到那个香炉边上,缓缓的摩挲着香炉的表面。 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将香炉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旋转了起来。 墙上的书架突然发出咔哒一声,然后落了些灰尘,杨少虹拿起烛台走到书架旁边,将书架移开,后面出现了一扇门。 推开门,一条黑暗的甬道出现在面前,杨少虹举着烛台走了几步,推开另一扇门,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衣衫不整的杨少虹放下烛台,没有整理衣服的意思,只是开口道:“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 穿着总兵府下人服饰的人弯了弯腰:“上午的时候,锦衣卫有动作,斥候回报,顾怀遇刺,过了半个时辰,锦衣卫把三具尸体送到了官署,查看之后,不是岷山卫的人。” 杨少虹若有所思:“顾怀受伤了吗?” “听消息,是有重创,已经在床上不能动了。” 杨少虹冷笑了一声:“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我爹能想不明白?这件事情除了是顾怀自己搞的,还有什么可能?” 可片刻之后,他又有些疑惑:“顾怀图什么?” “就算是他死在岷山卫,朝廷也不会动我爹,那顾怀搞出这件事情,是想做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泼脏水?就为了出口气?不对,顾怀都能忍住在长安没把我派兵堵他的事情说出来,应该不会这么蠢。” 只要不牵扯到二皇子,杨少虹的思路明显清晰了很多:“除非是我爹和他说了什么,让顾怀发了疯,不惜用这种手段和我爹闹翻。” 穿着下人服饰的人一直没有开口打断杨少虹的思路,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想不出结果,杨少虹收回了心神,他看了看这这个自己悄悄扶持起来的亲信,突然开口:“我爹去顾怀那里了?” “看总兵大人出府后的方向,应该是的。” 杨少虹点了点头:“派几个人,等我爹走了之后,再去刺杀顾怀一次,务必要得手!” 下人的身体颤了颤,然后低头领命:“是!” 杨少虹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拿着烛台转身进了甬道。 烛光照开的黑暗里,杨少虹难得的有了些心情的愉悦,他有些忍不住为自己的想法拍案叫绝。 顾怀你不是要搞这么件事情向我爹发难吗?眼下没有证据,明眼人都知道是你自己干的,那我为什么不将计就计,真的让刺客送你上西天? 到时候只要没证据,谁能说是我干的? 消息传到长安,二皇子会如何雀跃? 握紧了烛台,杨少虹的脸色有些兴奋的狰狞。 顾怀,让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171章 杀手 走出宅子的杨公宜陷入了深深的疑惑。 本来以为顾怀不敢见自己,没想到还真的让自己进去了,并且一路到了厢房。 本来以为这事只是顾怀自己搞出来的,结果进去一看顾怀还真被捅了一刀。 这就有意思了,看顾怀那模样,好像还真的是身受重创躺床上起不来了。 顾怀总不至于自己捅自己?就算是想给自己泼脏水,也用不着做到这个地步,顾怀难道真的有这么蠢? 给自己泼脏水有什么收益?自己是疯了才在自己的地界上派人行刺顾怀。 那如果不是为了泼脏水,难道真的有人行刺顾怀? 杨公宜将目光投向了总兵府,仿佛看到了书房里自己的儿子。 他的心有些沉了下去,难道少虹真的派了人? 他看向亲卫:“去查!总兵府里到底有没有少虹的亲信,他有没有派人来刺杀顾怀!” “公子,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在杨公宜进来时脸色灰败的顾怀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粉,靠在床头看着在床边满脸担心的柳莹,笑了笑:“不这么做,没有理由再在岷山卫呆下去。” “待不下去我们就回长安好了,公子何必” “上次已经逃了,这次再逃,就成心魔了。” 顾怀撑起身子让柳莹给自己放了个靠枕,虽说确实有些不适,但也不至于失去了活动能力:“杨公宜有些话说的确实挺对,现在的我拿他还真有可能没办法,但卓兴怀一直没出现,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可能还会有转机只要能在岷山卫多呆些时日,总能想想办法。” “都怪我们姐妹,才让公子和杨少虹结了仇,”柳莹坐在床边,想着想着就流下了泪,“要不然公子也不用对付杨公宜父子了,公子今天这样对自己,都是我们姐妹的错。” 顾怀拍了拍柳莹的手:“别看我娇生惯养的,这一刀还扛的住,又没扎多深,还没伤到内腑,养些日子就好了,之前清姑娘受那么重的伤,也是为了救我,我受这点伤没事的。” 柳莹反手把顾怀的手握住:“可是没有证据杨公宜他们是不会认的。” “我也没打算用这件事情能给杨公宜泼多少脏水,”顾怀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有心想提醒,但最后想想还是算了,“之所以做这件事,并不只是为了出气,一是要想办法继续留在岷山卫,第二嘛就是要想办法让锦衣卫在岷山卫里面查一查。” 他挑了挑眉头:“我不信杨公宜是圣人!岷山卫这么多兵,还有个军镇,一定有什么事情可以扳倒杨公宜,既然已经决定要和杨公宜正面对上,只有狠辣一点,才能找到扳倒他们的方法。” 柳莹抹了抹泪水:“刚才杨公宜不是说会全力去查吗?锦衣卫该怎么插手?” “本来就没头没脑的事情,杨公宜怎么查?”顾怀冷笑了一声,“难道他还敢随便找些人来顶罪?只要孤不认,这件案子就会一直查不出结果,到时候孤要让锦衣卫插手,杨公宜难道能拒绝?朝廷再催也没用,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做个了结,才回长安!” 看着柳莹欲言又止,顾怀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慰道:“不要以为我在意气用事,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不漏风的墙,只要不放弃,总能有办法的。” “接下来这段时间,可就要靠你照顾我了,这趟出来可没带侍女” 柳莹幽幽一叹,强做笑颜:“好” 夜幕降临,几个黑衣人接近了顾怀暂住的宅子。 看着外围密密麻麻站着岗的锦衣卫,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看这架势,怕是整个宅子都给围上了?根本就找不到路进去,怎么对靖王下手? 领头的黑衣人用刀把蹭了蹭被面巾捂的有些不舒服的脸,声音低沉:“找不找得到路进去?” 一个黑衣人拿出张图,在上面比划了一阵,最后摇了摇头:“没有,后面是巷子,刚才看了,也站了锦衣卫,前面正门是大街,进不去,两边都是民居。” “难道真的要杀进去?咱哥儿几个虽然以前也干过强抢的事情,可正面和官兵对上这事儿咱们不专业啊?” 领头的黑衣人回头喝道:“疯了?没听那人说吗,几百个锦衣卫!咱们几个就是会些把式,真当面打起来哪儿是那些锦衣卫的对手?” “俺都说了,下毒下毒,反正是刺杀,人死了就完事儿了,干嘛非得拿刀子砍?”有些矮小的黑衣人开始喋喋不休,“还他妈以为自己是以前落草那会儿呢?没见那话本上都在说吗,要刺杀,就得走下毒这种路子。” “你看话本看魔怔了?怎么下毒?府里的下人都是锦衣卫,你进得去?能进去下毒,还不如一刀抹了他的脖子来的爽快。” “那你去啊?你跟俺在这儿说什么” “你” “够了!”领头的黑衣人实在听不下去了,这种关头还能吵起来?这可是去刺杀王爷,这种事能开玩笑的?虽说大家以前干的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不怕死,但没听那人许诺的吗,成了事得的赏钱够他们下半辈子用了,以后还落个屁的草。 “都认真点,下毒行不通,冲也冲不进去,就从旁边的民居想办法!” “大哥有主意了?”几个黑衣人听着都是眼睛一亮,“咱们都听着呢。” “两边不是民居吗?民居里总不能有锦衣卫了?”领头大哥看了看宅子两边的房子,“就从旁边民居下手,买下一间,先把宅子里的锦衣卫布防摸清楚了再说!反正东家也没规定要什么时候动手,咱们就等摸清楚了再从民居潜进去老三,你不是说以前被抓去当民夫那会儿挖过地道吗?” 被称作老三的黑衣人顿时恍然大悟:“是了!这宅子有院子,院子里没地基!直接从民居挖地道过去,锦衣卫再多,难道他们能盯着地下?以前咱们连城墙都能挖过去,只是个宅子,花个几天足够了!” 领头大哥欣慰的点了点头:“就这么办!老二,你再去跟东家说一声咱们的计划,告诉他,顶多就几天,让他把银子准备好!” 他将目光重新移到了宅子上,目光火热:“王爷又怎么样?干完这一票,直接去南乾!有了那些钱,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都够了!” 第173章 荒唐 “谁派你们来行刺孤的?” 已经披了件薄衫的顾怀被柳莹扶着坐了起来,看着地上的领头大汉冷冷的问着。 被问询赶来的锦衣卫押住的大汉只是双目赤红,自己的同伴两个没了气,还有一个被柳莹一脚踢飞到门口倚着门框直抽抽,好好的五个人,现在就剩了两个。 看见大汉没有回答,顾怀也不急,只是挥挥手让锦衣卫把大汉二人押下去审,既然他们现在不肯说,待会儿也一定会说的。 说道审讯,锦衣卫好歹是有一百年的光荣传统,再加上卓兴怀这段时间的复兴,这个大汉的嘴再严也总能撬开。 等到锦衣卫押着大汉出了门,白和同匆匆赶至,面色严肃:“王爷,在偏院发现了地道,这几个人是从旁边民居挖地道过来的,卑职已经令锦衣卫围住民居了。” “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能放跑!”顾怀的面色很是冷静,“声势闹大些,闹得越大越好!抓住人之后让那些在外面的百姓们看到。” 白和同怔了怔,片刻后回过神来,领命转身。 待到锦衣卫将那几具尸体搬走,整个厢房又恢复了安静,好像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顾怀重新躺在了床上,看着忙碌着给自己上药的柳莹,笑了笑:“多亏你了,要是你没一起来岷山卫说不定还真给这几个蟊贼得了手。” 柳莹没好气的瞪了顾怀一眼:“公子当初还非要赶我走呢,还好我一直要跟着来怎么会真的有人行刺?” 她想了想:“难道是杨公宜派来的?” 顾怀的脸色微微严肃,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如果是杨公宜,岷山卫那么多人,不可能挑这么几个废物。” 他挑了挑眉头:“这就有意思了,平凉除了杨公宜父子,我没有仇家,能派人搞刺杀的只有他们,可这么几个废物,杨公宜应该拿不出手,所以是杨少虹?” 柳莹上药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明白了:“公子是说,是一直没露面的杨少虹做的?” “锦衣卫打听到杨少虹已经一个多月没出总兵府了,”顾怀靠在靠枕上,叹了口气,“看起来杨公宜是打算不让他和我碰面,自己出面把这件事了了。” “所以杨公宜要是打算杀了我,我应该走不出岷山卫,又是地道又是蟊贼,只能是杨少虹的手笔估计锦衣卫审不出什么来。” 柳莹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给顾怀上药。 身为女子,她不明白顾怀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狠,也要留下来和杨公宜父子继续针锋相对,内心深处,想到这件事的源头终究是她们姐妹,总对顾怀有些愧疚。 虽然顾怀一直没有怪过她,但她却怎么也迈不过心里的槛。 顾怀搞了这么一手恶心杨公宜,杨少虹立马就派了人过来将计就计,想到顾怀的身份,柳莹总想让顾怀离开,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大概也是察觉到了柳莹的心事,顾怀挪了挪身子尽量坐直:“是不是觉得自己连累了我?不要这么想。” 他的脸色很认真:“杨少虹和你们的事情,在双江码头就已经了解了,后来的截杀,还有这次我在平凉的停留,都是我和他们父子之间的私怨,不是你和清姑娘的责任,是我和杨少虹之间已经没有转圜的可能了。” 柳莹放下手中的纱布和药瓶,怔怔的看着顾怀,突然就有些哽咽:“可公子要不是遇见了我们,也不会” 顾怀叹了口气,硬着头皮抓着柳莹的手:“遇见你们是我的运气,从平凉到了长安,又从长安到了凉州,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要再把责任揽到自己头上。” “朋友?” “是的,朋友,”顾怀突然想到了柳清,心里有些堵,“所以就不要再说什么会给我添麻烦的话。” 柳莹脸红红的,但眼睛很明亮,她低头看了看被顾怀抓住的手,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极为诡异。 顾怀的脸色有些尴尬,有心想把手抽回来,结果被柳莹反手握住了,想再说点什么,好像气氛烘托到这儿了说什么都不对,还好这时大门被敲响了。 厢房内的两人好像此刻才如梦方醒,赶紧松开手,柳莹小脸红扑扑的起身躲到一边,顾怀定了定神:“进来!” 门被推开,出现了一个锦衣卫的身影,样貌有些丑,但此刻尽是兴奋:“王爷,那些刺客撂了!” 从关押刺客的偏厅出来,顾怀的脸色有些古怪。 虽说刺客是招了,但和没招也没什么区别。 看那两个人被折磨成那番模样,哭的跟个孩子似的,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应该不是说谎,他们确实不知道自己是谁派来的。 而且他们的身份也极为有趣,居然是保宁县附近的马匪,被官府剿匪剿的活不下去了,才一路往荒凉的凉州跑,在岷山卫接了这活计。 至于是谁雇佣的,他们说不清楚,接头的人没露真面目,听声音也听不出来男女。 只提供了武器,路引,还有顾怀暂住宅子的布局图,就再没有露过面。 虽说这里是岷山卫,有能力在这里搞事情的人闭着眼睛猜都知道是谁,但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 也不知道该说杨少虹这事办的是太巧妙,还是太蠢,巧妙是因为没留下任何证据,就算抓到了刺客也没办法指证他,哪怕大家都猜得到,但还是需要证据的。 蠢的是为什么就找了这么几个马匪? 不对,顾怀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能说蠢,反而还透着股机灵劲儿,马匪是蠢,可顾怀要是没带柳莹,不也可能中招了吗?而且马匪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怎么也扯不到他杨少虹身上。 堂堂总兵公子雇马匪刺杀藩王?要不是顾怀自己就是被刺杀的人,这事传到他耳朵里他都不信。 脸色苍白的顾怀被柳莹扶着,站在门口满心感叹,杨少虹,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才。 第180章 发动 经过锦衣卫的不懈努力,岷山卫的百姓们总算是再一次想起了被杨少虹支配的恐惧。 安稳了两个月的人们,都想起了杨少虹干的那些事情,强抢民女,虐杀为乐,动辄就肆意打骂民众,还干过光天化日之下带兵闯进民居强暴的把戏。 想起那些臭水沟里的尸体,想起如今被掳进总兵府的女子,百姓们这些天的心情越来越压抑。 人一旦多了,就会开始盲目从众,大家都说杨少虹是个王八蛋的时候,就算是没被杨少虹欺压过的,也多少会跟着喊两句,大家都在害怕的时候,哪怕杨少虹曾经做过多少不法事,也不会有人敢站出来声讨两句。 而顾怀这几天让锦衣卫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把民意变成一个被隔绝了的火药桶,点不起来,却越来越膨胀。 没有人敢站起来反抗,但百姓们的怒意会越来越浓烈,和害怕憋屈等等的情绪积压在一起,最后变成一点就爆的某种东西。 或许百姓们自己还感觉不到,但这两天一直坚持在广场接受检举的锦衣卫们,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种东西。 骂杨少虹的声音越来越多,怒视总兵府的视线越来越密集,万事俱备,只欠一点火花了。 因为涂了上好的金疮药,伤口又不深,在柳莹的细心照料下,顾怀将养了两天,已经好很多了。 所以躺在床上的他死死抓住自己的裤子,对着柳莹意正言辞:“真能自己换,这个真不用帮忙。” 柳莹小脸绯红,好不容易温柔了两天,又露出了活泼的本性:“我都不介意,公子你害羞什么,前两天前两天又不是没帮忙换过。” 顾怀心想虽然还穿了条牍裤,但都已经好了还让女子帮忙扒裤子算是怎么回事?他死死抓住腰带:“我都能下床走动了,真不用帮忙。” 柳莹狐疑的看着顾怀:“能下床了?公子什么时候下的床?” 顾怀心里咯噔一声,和白和同 一起出门的事情没让柳莹知道,现在急了居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这两天基本都是柳莹在照看他,虽然伤口不深,但也不许他下床走动,只能躺在床上,顾怀虽然感觉伤口已经不怎么碍事了,但看到柳莹的眼神还是乖乖听话除了那天去见谷欣德。 要让柳莹知道自己背着她去冒这样的风险,还和白和同一起翻墙,肯定又要抓着自己念叨半天。 他心思急转,神情严肃:“对了,白和同怎么今天一天都没见人?都没来汇报工作,你去叫他一声,他是不是忘了?” 柳莹气鼓鼓的看着顾怀不松手:“公子别想打发我,松手!” 顾怀又恼火又无奈,自从混熟开始柳莹就越来越不在乎这些男女之防了,平时打打闹闹也就算了,扒裤子这事是真要不得,刚受伤那会儿还能说自己迫于无奈,现在都好了怎么还能让她动手? 两个人抓着不放,结果提啥来啥,白和同推开门,满脸惊喜:“王爷,又有刺”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床上的光景,白和同愣了愣,随即立马拉上了门:“天色太暗,王爷怎么不点灯?刺客抓到了,还请王爷速速醒来!” 硬着头皮装完瞎,白和同脸上的惊喜神色退去,只剩无尽的悔恨,完了,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王爷该不会恼羞成怒? 自己这手真他娘的欠,虽说王爷说了有风吹草动就直接来禀报,但自己怎么就当了真直接推了门? 他脚步匆匆,逃难似的去审那些刺客了,只盼自己装瞎的举动能给顾怀个台阶下。 房间内的两人此刻也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柳莹低头看了看自己抓住顾怀裤子的手,呀的一声把手收了回去,比之前更浓的绯红从脖子往上浮起,整张小脸都熟透了。 顾怀脸上又是尴尬又是发黑,这白和同,拉上门就拉上门,说那些画蛇添足的话做什么? 不过眼见柳莹放开了手,他赶紧往自己身上套着衣服,转移了话题:“怎么又来了刺客?没完了?” 坐在床尾的柳莹没说话,也没转过来,顾怀摸了摸鼻子,摸到床边正想下床,却突然痛呼一声,好像扯动了伤口。 柳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她有些担心:“公子怎么了?伤口又裂了吗?” 看着柳莹关切的眼神,顾怀有了些罪恶感:“没事没事,快快扶我去看看刺客,等了这么些天,终于是有机会了!” 被柳莹扶着到了偏厅的顾怀狠狠的瞪了讪讪的白和同一眼,才去看那些被抓起来的刺客。 四个人,三男一女,都穿着夜行服,已经有一个汉子躺在地上断了气,其余三个都一脸仇恨恐惧的看着顾怀。 顾怀看向白和同:“审出来什么没有?” 白和同摇摇头:“撂的很干脆,和那些马匪一样,是岷山卫外面的人,也是不知道接头人的身份,为了钱来的,但也许还有隐情,王爷,要不要再审一下?” “不用了,”顾怀被柳莹扶着坐到了椅子上,“应该审不出来什么,估计是杨少虹派的人。” 白和同犹豫了一下:“会不会是那谷欣德” “这件事孤一直没问,但大家心里都有数,”顾怀摇了摇头,“那第三拨人应该就是他派的,想把水搅混,只是碰巧和杨少虹撞在了一起。” 他询问道:“杨公宜在兵营?” “是,杨公宜平时很少会总兵府居住,基本都在兵营和士卒同吃同住。” “倒是收买兵心的好手”顾怀摸了摸下巴,“派人去找谷欣德,被发现了也没事,告诉他,动手!” 白和同愣住了,现在动手?是不是太快了些?而且谷欣德真的会听命行事吗? 仿佛是看穿了白和同的疑惑,顾怀斩钉截铁的说道:“本来孤都打算给杨少虹再泼些脏水了,眼下这送上门的机会,不能不要!去告诉谷欣德,孤会带着锦衣卫去总兵府,他谷欣德做的事情孤可以不追究,但军营那边他要给孤看好!若是现在还想坐山观虎斗,别怪孤和杨公宜息事宁人,也要让他不得翻身!” “卑职遵命!” 第181章 漫漫长夜 “开门,开门!搜捕刺客!” 一个个已经上了床睡眼惺忪的百姓给敲门声惊醒,打开门就看到了站在外面脸色凝重的锦衣卫。 “军爷,咋的了这是?” “靖王爷遇刺!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些人?”锦衣卫指了指远处火把下被紧紧捆缚的三个人,“提供消息,重重有赏!别睡了,赶紧去广场集合,今日靖王爷要大索全城!” “靖王爷咋又遇刺了?”被叫起来的百姓们有些不满意,嘴里嘟嘟嚷嚷,但还是没敢呛声,一个个穿好了衣服到了广场。 放眼望去,此刻城中居民大部分都被集中到了此地,还好军镇人口不多,城门处的这个广场勉强还能装得下,此刻都在看着台上火把照耀下的几个刺客发呆。 传闻中受了重伤的靖王爷今日居然也露了面,就在台上的椅子坐了,看起来脸色苍白是有些虚弱,可配上那些站岗的锦衣卫,还是自有一分威严。 眼看人到的差不多了,顾怀朝着白和同点点头,白和同有些紧张,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城中的总兵府方向,然后才走到显眼的位置,大声开口:“诸位百姓!静一静!” 待到台下众人的议论声渐渐小了,白和同一指那几个刺客,大声说道:“这几人闯进靖王爷行在,欲行刺王爷,被锦衣卫当场抓获!之所以集中全城百姓,是为了搜集线索,提供线索的,赏金五百!” 听了前半段,还有些百姓在打哈欠,可听到最后那几个字,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五百金? 五千两银子? 在岷山卫这种穷地方,当兵一年也就几两银子,只要提供线索,就给五百金? 这已经不是大手笔可以形容的了,岷山卫百姓们做梦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一片哗然之后,许多百姓立马瞪圆了眼睛去看那几个刺客,拼尽全力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可那几个刺客本就是杨少虹派人在岷山卫外面随便找的人,他们哪儿能认识? 台下一片窃窃私语,所有人伸长了脖子打量着那几个刺客,眼睛里冒的都是金光,倒是让那几个刺客浑身发寒。 白和同回头看了顾怀一眼,发现顾怀对于五百金的赏钱引起的轰动很是满意,他有些气馁,王爷还是没告诉他究竟准备做什么。 让百姓指认刺客?这几个刺客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什么人花钱雇了他们来的。 只能说他们还算是有些本事,大概就是那传说中的绿林好汉了,不仅能轻松过墙,还能绕过锦衣卫的巡逻,要不是那女子忍不了锦衣卫在旁边小解,怕是真得被他们摸到王爷身边。 相比起那批马匪,这批刺客的境界就要高多了。 看见顾怀的示意,白和同有些郁闷的转身继续大声说道:“有印象的,自行申请由锦衣卫搜身后上台指认!就算最后没有提供线索,也不会被王爷处罚!” 听见这话,台下的一些人立马动起了歪脑筋,既然线索不实也不会被惩罚,那为什么不上去碰碰运气? 万一瞎说一通也被王爷信了呢?那可是五百金啊! 有这种想法的还不是一个两个,连有些原本老实本分的人也明白过来,纷纷举手大喊着有印象。 看着这般热烈的反应,顾怀知道下面这些民众把自己当成了傻子,想上来碰碰运气,不过他本身就在等消息,倒也不急,只是一挥手让白和同放他们一个个上来。 擦了擦脸上柳莹给自己抹的粉,一擦就扑朔往下掉,顾怀有些头疼,这抹的是不是也太多了?自己就想装个重伤的样子,给柳莹这么一搞看起来都像要入土了。 他拍了拍手,看向一旁的亲卫:“军营那边有没有回复?” 亲卫低头悄声说道:“禀王爷,还没有回复送过来,已经又遣人过去了。” 顾怀点点头,看着那些上台指认忐忑不安的百姓,看着台下的窃窃私语两眼放光,他打了个哈欠:“没事,慢慢等,今夜还很长。” 谷欣德再一次来到了那个密室,唯一不同的是,今夜点的火把格外多,多到他能看清卓兴怀脸部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被捆了这么些天,卓兴怀已经被折腾的不成人样,虽然没有上什么刑罚,但手脚不能运动,进食全靠喂,想解手都得让人帮忙,对于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折磨。 看着谷欣德又一次来到自己面前,这些天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卓兴怀冷笑了一声:“谷大人,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 谷欣德没有在意卓兴怀的阴阳怪气,他坐在椅子上犹豫了一下,才问了一个问题:“靖王爷是个怎样的人?” 一提到顾怀,卓兴怀的两眼有了些神采,他不屑的看了谷欣德一眼:“王爷是个怎样的人?这也是谷大人这种俗人能问的?” 旁边的亲卫听不下去了想上来收拾一下卓兴怀,谷欣德抬手制止:“本官确实是个俗人,有欲望的就是俗人,难道靖王爷没有?” “王爷当然不是俗人,”卓兴怀舔了舔干枯的嘴唇,“我本身只是个在衙门厮混的小小锦衣卫,听着那些大人说着以前锦衣卫怎么怎么样,却每天只能浑浑噩噩的活着,是王爷,是王爷给了我梦想!” 他的脸上居然多出两分狂热:“是王爷把锦衣卫救活了过来,也是王爷给了我一个前程!别看王爷年纪不大,但以后的大魏,一定有王爷一席之地,能随王爷出京,是我卓兴怀这辈子干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谷欣德似笑非笑:“看不出来靖王爷倒是会收买人心卓千户,本官再认真的问一句,靖王爷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凉州的事情过去还没多久,谷大人需要问下官?” 谷欣德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确实不太需要,凉州的事情,能说明很多东西了,可本官怎么知道靖王爷是不是个值得效力的人呢?” 第183章 潜入 眼看交涉进入了僵局,卓兴怀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知道谷欣德肯定是生了退意,眼下这个情况,王爷那边既然敢动手,就一定有了把握,结果负责军营的谷欣德就是这般货色,王爷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他做了最后的努力:“谷大人,既然都已经开头了,为什么不信王爷一把呢?” 密室的火把带来的光很明亮,卓兴怀很诚恳,谷欣德很犹豫。 一旁犹如死士的亲卫只是沉默的站着,没有眼神的交流,也没有任何骚动,他们就是谷欣德在岷山卫的全部家底了,前些天还为了栽赃杨公宜死了几个。 作为将领,谷欣德的魄力无疑是不及格的,但大魏军制,你爹是大头兵,你也是大头兵,你爹是指挥使,你最差也能混个参将,这听起来很没道理,也会造成军队战斗力下降,但他是一种很有力的让将领们为了军功拼杀的措施,这一套在开国时分有用,但到了现在,也就造就了谷欣德这种没上过战场却混到了指挥使的人物。 对于这种人来说,他们缺乏了一个基本的认知,想拿到一样东西,有时候就得付出点什么,连顾怀都懂这个道理,去了长安一趟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怜,才知道拼了命的抓权,不惜亲身上战场,可谷欣德他不懂。 在他看来,自己下注还是下的太早了,就应该等到局势明朗的时候才出面,做那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的生意。 他的心路历程,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顾怀没来的时候,他天天诅咒杨公宜,恨不得杨公宜去死,自己却没有和杨公宜掰手腕的勇气,只能浑浑噩噩的混日子;在顾怀到来之后,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就想在中间煽风点火,让顾怀和杨公宜针锋相对;等到刺杀事件出来,他看到了顾怀和杨公宜之间的水火不容,天然的对杨公宜有杀意让他想加入顾怀的阵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又开始犹豫起来。 总觉得自己下注太早,总觉得顾怀力有不逮,总觉得要被杨公宜秋后算账,哪怕这个计划就是他和顾怀一同制定的。 可他又不会出卖顾怀,顾怀是个王爷,哪怕这事败露,杨公宜也不能把顾怀怎么样,而他已经在这件事里留下了些把柄,事后杨公宜一定不会放过他。 所以才造就了他此刻的犹豫和反复,想要动手,又有点担心,让他反水,也不太敢。 面对着军镇顾怀派人过来的催促,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只能说混成了这个地步,也不是没有理由。 白和同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凑到了顾怀身边:“王爷,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派了两拨人,谷欣德是不是” “他没那个胆子,”顾怀摇了摇头,“估计是还没下定决心,不敢完全上孤这艘船。” “那军营那边怎么办?” “怎么办?”顾怀笑了笑,配上那满脸的粉还有些渗人,“还能怎么办,孤也不信他谷欣德,要不然干嘛演这场戏,孤和他商定的计划里可没这出。” 看着兴奋上台的一个个百姓,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那些刺客编着来历,顾怀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谷欣德估计是怂了,才迟迟没有动手,还好他也留了一手,根本没照着计划走。 按照计划,他现在应该已经带着锦衣卫围了总兵府,真那样了,他顾怀就没退路了。 到时候谷欣德不管是袖手旁观还是坐地起价,都够他顾怀喝一壶的,还好因为谷欣德迟迟没放卓兴怀留了个心眼。 看着身边空空荡荡的座位,顾怀又有些头疼,柳莹这家伙这次自己叮嘱了那么多遍,应该知道分寸的? 越想越心焦,顾怀招了招手:“他谷欣德不是想抬价吗?再去一拨人,告诉他,孤回了长安,保他个总兵!” 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就看他谷欣德有没有这本事接了。” 总兵府,守门的侍卫脸色都有些凝重。 这凝重自然是来自于城中的喧闹,有人打听了,靖王爷正在广场上公开审讯刺客,公开搜集线索,一边派锦衣卫大索全城。 虽然知道靖王应该不会动总兵府,但大家都有些心惊胆战,眼下除去守卫城门的常备五百兵卒,总兵府就两百个侍卫,要是靖王爷发了疯来总兵府查,到时候是该放进去还是该挡下来? 自从靖王来了岷山卫,总兵府也不是没有小道消息,尤其是前些天民间都在传是杨总兵和少爷派刺客刺杀靖王的时候,总兵府上下的人都有些害怕了。 因为杨总兵和少爷都没有出来辟谣,锦衣卫好像也放任这风声越来越大,搞得好像是总兵府默认了一样。 于是在今晚军镇里大起风波的时候,整个总兵府都没敢入睡,都在等着一个结果。 大门边上,两个侍卫全副武装的站着岗,一边还在窃窃私语,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个身影灵敏的从高大的围墙边缘一翻而过,轻盈落地,没发出任何声响。 柳莹穿着一身夜行服,回忆着顾怀给她看的总兵府地图。 从大门进去,是正厅,两边的偏厅各有一个花园,绕过正厅往后是后堂,因为杨公宜没有续弦,所以大部分都是空置,一直到后花园的入口,才是杨公宜父子住的地方。 而根据消息,杨少虹应该是被关在书房。 想着顾怀的吩咐,柳莹的动作越发小心,总兵府里有些侍卫正在巡逻,柳莹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静静的等待他们过去。 堂堂总兵府,守卫应该很严密,除了大门和附近有侍卫在站岗,内里也有侍卫在巡逻,看脚步和气息,应该是军中久经训练的甲士,可对于柳莹来说,只要他们不会武功,就发现不了她的身影。 身影一闪而动,从草丛飞快的闪进了偏厅后的走廊里,柳莹平缓了一下呼吸,才继续往后堂摸去。 好像和顾怀在一起之后,这种事情她干的越发熟练了,也不知道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第184章 说动 进了后堂,巡逻的侍卫一下子少了很多,只是多了些丫鬟侍女正在忙碌着。 柳莹立在黑暗里,等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侍女走过,无意中听见了夹带着“少爷”字眼的对话,她犹豫了一下,跟上了那两个侍女。 总兵府很大,哪怕是看过地图,跟着两个侍女走上许久,柳莹现在也不能确定自己的位置了,哪个亭台楼阁看起来都差不多,甚至她感觉这总兵府好像比长安顾怀的靖王府还大一些。 好在前方两个侍女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正在接受侍卫的盘查,柳莹换了个角度,就看到了被侍卫们重重看守的书房。 如果没走错,这里应该就是杨少虹被关的地方。 可侍卫未免也太多了些,柳莹看着有些犯了难,顾怀没有让她直接把杨少虹绑了,只是让她看住而已,可眼下这情况,也没办法确定杨少虹是不是在书房里。 柳莹有些犹豫,看这个看守的强度,估计其他地方也有侍卫,柳莹有些犹豫要不要制造点声响把侍卫吸引走,再想办法潜入书房。 可下一秒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那两个端着托盘的侍女,已经被踹了出来。 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书房门口,柳莹的手瞬间握紧,没错,就是那个当初调戏她和她姐姐的杨少虹。 只见杨少虹正对着地上的两个侍女拳打脚踢,托盘上盛着的饭菜洒了一地,旁边的侍卫却全当没看到,对杨少虹打骂侍女的举动无动于衷。 柳莹越看越是糟心,只能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狠狠给那杨少虹一脚的冲动。 等到那两个侍女又被打骂许久,杨少虹这才消了气,又转向那些侍卫,看表情阴阳怪气不知道在说什么,也没人理他,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身回了书房,重重摔了下门。 两个侍女揉了揉挨了打的位置,才起身收拾起来,等到收拾完了,又朝来路走了过来。 柳莹抬头打量了下四周,轻轻一跃,跳到了走廊上头的横栏上,静静等着那两个侍女经过。 只要看住杨少虹就好,公子有自己的计划,柳莹不断的安慰自己。 她抬头看了看广场的方向,默默的等待起来。 军营密室,一个亲卫走到谷欣德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谷欣德的眼神生出些热切,可片刻之后又回归了犹豫。 卓兴怀在一旁看的分明,忍不住出言嘲讽道:“谷大人,还没做决定?” 谷欣德并没有因为这语气生气:“确实还没做,怎么,卓千户还打算游说本官?”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卓兴怀舔了舔嘴唇,说多了又没喝水,是有些口渴,“既然谷大人信不过王爷,那么说什么也没用了。” 谷欣德笑了笑:“不过靖王爷出手确实阔绰,竟然许了本官一个总兵的位置整个大魏,除了陛下,还有谁有这般大的语气?靖王这一举动,却是说明他有些着急了。” “既然靖王着急了,本官又为什么要急着做决定?” 卓兴怀愣了愣,随即大笑出声:“谷大人,你知不知道,如今的锦衣卫,当初是什么模样?” “谷大人入过京,但是没去锦衣卫看过?知道锦衣卫之前有多少人吗?一百多!” 卓兴怀笑的越发大声:“可如今呢?已经有了千户,有了指挥同知,而且在凉州,比当初的锦衣卫还要风光!这一切靖王爷在出长安时就说过,他也做到了,不仅将锦衣卫一手重新抬了起来,还给了下官一个千户,给了白和同一个指挥同知,王爷从来都是有诺必达的人物!” 他看向谷欣德,满是嘲讽:“可如今谷大人却瞻前顾后,宁愿一边都不站,也要袖手旁观,更是觉得王爷在开玩笑谷大人,你怕是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能奉朝廷命镇抚凉州,又能把天子亲卫带着一起?跟这样的人物玩小心思,你也不怕被一口吞了!” 这些事情确实是谷欣德不知道的,他有些犹豫:“堂堂总兵,靖王爷哪儿来的胆气封官许愿?本官又如何信得?” “谷欣德!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杨公宜排挤到这般地步了!身为男儿,你连娘们都不如!” “大胆!”忠心耿耿的亲卫听到这话,直接拔出了刀:“割了他的舌头!” “且慢!”谷欣德站了起来:“靖王他在长安有什么靠山?” 看到谷欣德没有发怒而是有些心动,卓兴怀大脑疯狂转动,片刻之后,他一狠心:“谷大人,你也不想想,朝廷既然已经派了堂堂尚书来凉州,为什么还会派靖王爷?靖王爷身为藩王,又为什么能碰兵权?明明杨公宜在你这儿如此霸道,却要把杨少虹关进书房,不敢让他出来,而靖王爷就敢查他们,也敢动他们?” 他露出些狰狞的笑容:“谷大人,知不知道现在陛下已经去了行宫,朝政大权尽在何公公和卢阁老手上?知不知道靖王爷和他们是怎样的关系?” 点到为止,自己意会。 本就是瞎编来诓骗谷欣德冒险一把,卓兴怀却言之凿凿,说的仿佛他自己都信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顾怀和那两人还真有些关系,这次能来凉州,还真是因为说动了那两人,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不得不说,卓兴怀把这些事情说出口,谷欣德心中的那杆天平,轰然的倾斜了! 的确,如果顾怀是个普通藩王,怎么能从祝文手里抢了镇抚凉州的活计?又怎么能有锦衣卫做亲卫,能碰凉州的兵权? 之前他一直不敢站边,既怕得罪杨公宜,又怕得罪顾怀,可顾怀确确实实敢对杨公宜动手,眼下连一个锦衣千户都这般有胆色,自己要不要赌一把? 顾怀所说的那个总兵原本他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在看来,说不定真能成? 那可是总兵!杨公宜要是倒了,自己就是杨公宜,是西南这边儿的土皇帝! 谷欣德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起身,看向身边亲卫:“把本官的亲卫全部召过来,本官要求见杨总兵!” 第185章 军变 岷山卫的军营依山而建,谷欣德带着自己的全部亲兵,也是唯一还能指挥得动的军队,熄灭火把绕着山底转了一圈,这才到了处在军营最中心的杨公宜的军帐。 这个地方叫龙山坳,拗内就是军营驻地,山坳入口是之字形,一路上满是哨卡,此时已经入夜,除了巡逻队,大部分士卒都已经入睡。 见到谷欣德带着亲兵匆匆来临,不是没有士卒想上前问问,但都被冷着脸的谷欣德一人甩了一巴掌,最后谷欣德硬是带着亲兵闯到了杨公宜帐前。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概是地势的原因,还起了些雾,就算是点了火把,几米外也看不清人影,谷欣德领着十几个亲卫呼啦啦进了帐子,就剩一百个身负铠甲、肋下佩刀、背弓携弩的亲卫在门外守着,纹丝不动的站在那儿,身板挺得笔直,如同钉子一般。 好歹也是谷欣德花了这么些年才养下来的一些亲卫,忠心耿耿自然不用说了,战斗力高于普通士兵的,多半此前有过厮杀经验,哪怕没上过战场,也是见过血,瞧起来确实威风凛凛。 好些在外面巡逻的士卒都有些茫然,此时非战时,而且这军营在山坳之中,又非战时,绝不会有敌军出现偷袭军营,所以负责站岗巡逻的士卒们多半是虚应其事,要不是杨总兵一直颇为严厉的要求,他们早就虎丘睡大觉了。 所以在看到岷山卫指挥使进了杨总兵的军帐,还没带兵进去的时候,士卒们都放下心来,一个个继续开始聊天瞌睡。 掀开大帐,里面居然点着灯,谷欣德眯了眯眼,一眼就看到了还披着甲的杨公宜。 他正在看军中文书,手下亲卫已经被他派去看好军镇,此时俨然是在等消息,看到谷欣德进来,他放下文书:“已经入夜,军营岂可随意走动?若是没有紧急军情,明日自己去领罚!” 谷欣德下意识的有些退缩,此刻俨然还有退路,身后虽然跟着几个亲卫,但杨公宜开口的质问还是让他有些害怕。 大概是积威已久的原因,谷欣德看到杨公宜就有些打哆嗦。 能走到这里,说白了还是靠着顾怀的许诺还有刚才的热血上头,真到了直面杨公宜的时候,才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明明该气势汹汹,但谷欣德的气势怎么也提不起来,他有些狼狈的拱手:“参见总兵大人,下官下官确实有军情汇报。” 杨公宜扫了那几个亲卫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神色:“说来。” “是,”谷欣德硬着头皮开口,“军镇有消息传过来,靖王爷在在调集民众搜拿刺客,下官想来问问总兵大人,是不是要派人过去看看?” 这下子几个亲卫都有些忍不住了,他们是知道内情的,看着刚才自家指挥使气势汹汹的过来,怎的一进帐子就怂到了这般地步? 杨公宜何等人物?多年战场厮杀,又历经官场沉浮,只是一看,就有些诧异那些亲卫的表现,再仔细一想,他的心中就猛然一惊。 巡逻甲士离的还有些远,自己的亲卫已经去了军镇,谷欣德虽然只带了几个亲卫,但谷欣德凭什么大半夜来找自己商量军镇的事情?谷欣德都有多久没管过这些了?而且看谷欣德和亲卫之间的气氛,怎么看怎么怪。 心思急转,他站起身,身上铠甲铮铮作响:“集合将领,列队帅账前等候,既然靖王想搜寻刺客,岷山卫就帮一把,集合军队出发军镇!” 看着杨公宜起身,谷欣德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再听了杨公宜的话,他居然有些下意识的想答应。 当狗当久了,哪怕再怎么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一时间就有些转不过来了。 眼见自家长官如此不争气,跟着来的亲卫们一个个咬牙切齿,其中一人更是大喝:“大人,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杨公宜目光一凝,谷欣德气息一滞,都看向了那个亲卫。 不同的是,杨公宜反而放下了心,原本他就觉得今日谷欣德的前来有些蹊跷,现在看来谷欣德还真是不甘寂寞,居然也要来凑这个热闹,也正好省了他的力气。 而谷欣德则是大骇,本来还打算打打马虎眼,现在被亲卫一把捅穿,再看看杨公宜神色,自己这下才是真的没回头路了。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怕杨公宜?明明来的路上已经做了那么多思想准备,也已经到了大帐,只差临门一脚,只要控制住杨公宜,顾怀那边一发动,岷山卫就要改朝换代了。 结果自己刚才还犹豫了,虽然没有答应杨公宜召集将领的命令,却怎么也不敢让亲卫动手。 也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责怪这个亲卫,但从这一刻起,起码谷欣德已经没了第二个选择。 他缓缓直起身,气息粗重,双眼渐渐变得赤红:“确实,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谷欣德猛地一挥手,几个亲卫一拥而上,扑向了杨公宜。 可早有准备的杨公宜怎会让他们如愿?之间杨公宜脸色冷冽,大喝一声:“谷欣德,你要造反不成!” 谷欣德又被吓得蹬蹬退了两步,但手下亲卫们可没他这么多心思,继续扑向杨公宜,只见杨公宜一脚将地上矮桌挑起,飞向亲卫方向,然后快速移动到了营账边缘,将手伸向了墙上挂着的刀。 账中一时乱作一团。 待到几个亲卫缓过来,杨公宜已经拔刀在手,几个亲卫纷纷拔刀,只听谷欣德大呼一声:“留住性命!” 亲卫们愣愣回头,杨公宜都怔了怔,片刻之后,他冷冽的脸上忽然一笑:“谷欣德,你这么废物,不是没有理由的。” 只见他刀光一闪,居然硬生生在营账上开了条口子,身影一闪而出。 谷欣德的全身血液仿佛都冻结了,好不容易才逮着这么个机会,又撕破了脸,要是让杨公宜跑了,自己也就完了。 他的脸色狰狞,也拔出了刀:“让外面的亲卫散开拦住!追上去!” 第186章 堵门 岷山军镇的广场上,一个亲卫策马赶来,急匆匆的上台,在顾怀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顾怀看向那些百姓的目光转了回来:“谷欣德动手了?” “不会有假,”亲卫单膝下跪点了点头,“军营已经有了些骚乱,谷欣德遣亲卫传出消息,已经对杨公宜动手,还请王爷速速发动!” 顾怀点了点头,看向了白和同:“开始。” 白和同的心跳也快了些,眼见顾怀下了吩咐,他向着台下使了个眼神,只见一个百姓突然指着台上刺客大喊一声:“此人我认识!” 台上正说的起劲的百姓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百姓。 那个百姓忽的大步上了台,锦衣亲卫没有阻拦,只见他一把推开那个胡说八道的百姓,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刺客,大声开口:“这人曾随杨少虹到过我家,是那杨少虹的随从,还制住了老汉,把我那可怜女儿” 这个百姓真说得上是个好演员,他涕泪横流,好像真的想起了那被杨少虹侮辱的女儿,手指着地上的刺客痛心呼喊。 不止是台下的百姓们愣住了,连那刺客都是一脸懵,老娘是游荡江湖的绿林豪杰,什么时候干过这强抢民女的活?那杨少虹又是谁? 她正准备开口,一旁的白和同眼疾手快,反手就是一巴掌:“实在可恨!” 那百姓继续表演着:“都是那天杀的杨少虹,带人强闯进了我家门,还将老汉那老妻也一刀砍了,更是将女儿掳走,第二天才在那水沟里看见,我那女儿啊” 听了这话,台下的百姓们都有所触动,这种事情在岷山卫发生了多少次?看这老汉神态,多半是确有其事了。 不少被杨少虹祸害过的百姓都开始跟着台上那老汉开始声讨起杨少虹来,那刺客挨了白和同一巴掌,此时已经满脸惊恐,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多了这么个罪名。 眼见气氛到了,哪怕台下还是有很多百姓将信将疑,顾怀知道不能再拖了,折腾了这么多天,把杨少虹干的破事一次又一次提起,百姓们是会产生疲倦的,眼下就算有人不信,顾怀也不能再等了。 谷欣德那边既然已经动手,自己就没了后顾之忧,不敢动杨公宜的最大原因,还是因为军营里的那三万大头兵,只要谷欣德那边能顺利制住杨公宜,接收兵权,自己这边处理完杨少虹,再过去坐镇,岷山卫的大局就定了。 所以谷欣德的出现还真是雪中送炭。 顾怀从椅子上站起身,由亲卫扶着,有些虚弱的走到了台前。 眼看衣着华贵的靖王出场了,百姓们都渐渐安静下来,那个涕泪横流的老汉也跪伏在地,顾怀开口问道:“刚才你说的,是否确有其事?” 台下的百姓们都屏住了呼吸,王爷这是打算做什么? 那老汉一叩到底:“草民万万不敢欺瞒王爷!” 他抬起头,怒视着那些刺客:“这些人就是和杨少虹一伙的!祸害老汉的是他们,刺杀王爷的也是他们!” 顾怀点头:“若是核实无误,那五百两金不会少了你的。” 他转向台下百姓:“孤奉朝廷命巡视凉州,途径平凉,入岷山卫,先遭刺客,又闻总兵之子杨少虹多有不法事,孤乃朝廷钦差,地方大事虽不可一言而决,也可缉查过问,如今岷山卫民怨沸腾,孤欲查办杨少虹,有没有被杨少虹祸害过的百姓愿出来作证?” 台下一片安静,片刻之后喧嚣顿起,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却没有人站出来。 顾怀有些失望,压抑了这么多天,也不敢站出来,就有那么怕杨少虹? 不对,他们怕的应该还是杨公宜。 就在顾怀打算继续开口时,一个也被杨少虹祸害了女儿的百姓跪了下来:“还请王爷开恩,查办杨少虹!” “请王爷开恩呐!” “查办杨少虹!” 一个百姓站了出来,所有百姓都跟着呼喊起来。 以前杨少虹欺辱百姓,百姓可以忍,但现在杨少虹居然派刺客刺杀靖王,靖王还放话要查办杨少虹,此时不站出来更待何时? 一声声怒喊声响起,一个个跪下请愿,顾怀满意的点了点头:“孤将派锦衣亲卫包围总兵府,缉拿杨少虹!所有百姓,与孤一同前去!” “真邪门,这天怎么这么冷?” “就是,往年这会儿都还热着,今年怎么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真不想站岗啊,回去睡觉多舒服。” “别想了,越想越难受。” 两个总兵府看大门的侍卫正窃窃私语,长戈太冰凉了干脆就抱在怀里,藏在大门的夹角处避着冷风,一边想着温暖的被窝,一边在心里腹诽着。 少爷现在应该正搂着娘们睡觉?可真羡慕啊,可谁让自己只是个大头兵呢,那些漂亮的侍女咋就瞎了眼跟着杨少虹了呢。 一个侍卫真有些打瞌睡,却遭身边的侍卫狠狠的推了推:“醒醒!” “咋的了?一惊一乍的,”被弄醒的侍卫有些烦躁,“见着仙女了?” “仙女没见到,”攥紧长戈的侍卫指着一个方向,“那些火把是不是朝这儿过来了?” 有些睡眼朦胧的侍卫揉了揉眼睛,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片刻之后,他睡意猛然消失,只见远处的街道上火把密集,一群群人正朝着总兵府赶过来。 领头的那不是锦衣卫?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立马开始疯狂朝着总兵府里大喊:“靖王来了!靖王来了!” 跑了两步,看见一个侍女有些好奇的看着他,侍卫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太失态了,干脆放慢了脚步,努力扮出副英武模样,只是转过了回廊,才继续大声呼喊。 喊声惊醒了些人,眼看那侍卫已经从前厅一路跑到了后堂,正在巡逻的侍卫们纷纷往大门集合。 总兵府管家之前就说了,出了事就先堵住门,等总兵大人回来再说,眼下这侍卫一直喊靖王来了,巡逻的侍卫们也没搞懂靖王来了有什么值得喊的。 直到他们赶到了大门,看着那人山人海还有密密麻麻的火把,才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好家伙,这人也太多了? 第187章 掳走 白和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锦衣卫包围了总兵府,又亲自带了一批锦衣卫在总兵府大门和侍卫们进行着对峙。 总兵府的老管家躲在门后,连声叫唤:“哎哟,哎哟,这是咋了?靖王爷在哪儿?怎的就调兵围了总兵府?” 锦衣亲卫分开,顾怀由人扶着走了出来,他脸色有些白,但气势威严:“杨少虹在哪儿?让他出来见孤!告诉他,他的事犯了!” 老管家急的都要哭了:“靖王爷诶,什么事犯了?少爷一直都在书房读书没出去过啊,今儿总兵大人又不在,您要不先回去?等总兵大人回来了,再过来?” 顾怀皮笑肉不笑:“有人招认,刺杀孤的刺客是杨少虹找的,而且孤在搜查刺客的过程中,倒是听了不少杨少虹干的好事,如今孤想要将其捉拿审问,你确定要拦着孤?” 老管家半个身子藏在门后,朝着身后的人打了打手势,几人立刻心领神会,纷纷跑向侧门,想去城门搬救兵了。 别忘了,侍卫虽然少,可城门还有之前杨公宜派过来的一千士卒呢。 听到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老管家眼珠一转就想拖延时间:“王爷这话说得太过了,少爷与王爷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派刺客刺杀王爷?王爷可不要受了小人蒙蔽!至于这些刁民” 他的目光在那群脸上挂着怒意的百姓身上扫过:“尔等可有证据?少爷一向本分,近日更是一直在书房读书,未曾出门,王爷若是要抓人,没有证据岂能服众?” “证据?”顾怀笑了笑,“整个岷山卫都是人证,需要证据吗?” “那也不是王爷该管的!”看着顾怀真打算算账,老管家有些急了,“大魏旧例,五军都督府才有权管辖,王爷只是巡视凉州,就不怕越权吗?” “杨公宜的事情,确实只是五军都督府能管,”顾怀咳了两声,“可孤要是没记错,杨少虹没有官身?孤当然管不得杨总兵,但杨少虹今日孤一定要将其捉拿归案,锦衣卫!” “在!”白和同上前一步。 “围住总兵府,不能放任何一个人走,让百姓们在后面待着,你亲自带人上前,若是还敢堵门” 顾怀的脸色阴沉下来:“就给孤打进去!” 总兵府前院的骚动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侍卫们纷纷赶过去,侍女们不安的呆在一起,正在窃窃私语,连那些守在书房前的侍卫都有些骚动。 书房的门打开,沉着脸的杨少虹走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向身材高大的男子:“三叔,怎么会这么喧闹?” 被他称作三叔的杨公宜亲信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实情:“没事,少爷进去,我去看看。” 他一挥手领着几个亲卫走了,只让其他亲卫看好杨少虹,杨少虹静静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抬头扇了身边的一个亲卫一巴掌。 杨少虹脸色狰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打蒙了的亲卫捂住脸颊,有些愣住了,杨少虹忽的一下子从他腰间拔出了刀:“说不说?!” 旁边的亲卫连忙想拦下杨少虹,那个被打了的亲卫咬了咬牙开口:“少爷,是那靖王带兵过来了!” “顾怀?带兵?”杨少虹愣了愣,将刀放下,“我爹呢?” 那亲卫将头低下,掩住了眼中那仇恨的目光:“总兵大人去军营了。” 杨少虹脸上的狰狞消失不见,他将刀扔了回去,笑了笑:“早说不就好了?” 亲卫不敢吱声,杨少虹大袖一甩就回了书房,只是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顾怀还真敢带兵过来?就认准了杨公宜不在的时候? 他不怕杨公宜回来?他哪儿来的胆子? 杨少虹确实没有想到,在他看来,自己既然已经老老实实听杨公宜的话呆在书房,就没了替二皇子动手的机会,派刺客也只是看看有没有机会但他确实没想到,顾怀真的敢找上他。 一个废物藩王,居然还真的想报复? 不得不说自从顾怀去了趟长安,还真的是处处都在给自己惊喜。 不过他就算想报复又能怎么样?总兵府有侍卫,城门有守卫,难道自己堂堂总兵之子,还能在府里给人抓了不成? 只要杨公宜回来,就有好戏看了。 杨少虹根本没有丝毫羞愧,只觉得有些好笑和期待。 到时候狠狠心,说不定还真能替二皇子把事办成了,到时候就能回那个地方了。 他关上房门,居然忍不住想想大笑起来。 藏在走廊上的柳莹已经等了很久,虽说没犯困,但确实有些无聊。 她只能去打量那些个侍卫,还有偶尔路过的侍女,想着公子现在在做什么,直到前院喧嚣顿起,她才回过了神。 看着杨少虹出门,看着一半多侍卫走远,又看着杨少虹进了门,她活动了下手脚,知道时机到了。 轻手轻脚下到了走廊,柳莹没有去前门,而是绕到了书房的另一侧。 这里没有大门,只有几扇窗子,因为侍卫被抽调的原因,也没有人驻守,柳莹轻手轻脚摸到了窗户下面,戳破窗纸往里打量了一下。 嗯,就一个杨少虹,没其他人。 柳莹从夜行服里摸出只吹管,比划了一下,有些失望,这个角度还真射不到杨少虹,中间还隔了块帘子,杨少虹坐在桌案前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东西。 看着前院那边越来越大的火光,柳莹也有些着急,公子让她来就是把杨少虹给绑了,还叮嘱她不要冒险,遇见危险就直接走,可现在危险是没遇见,那帮侍卫却没被完全引开。 只能说在侍卫的眼里怕是杨少虹出了书房比大门外的锦衣卫还要麻烦。 柳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别再等了,再等下去,公子那儿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情况。 在心中预演了一遍,柳莹深吸了一口气,脚狠狠一踏地面,整个人就揉身一团撞破了窗户,落地的一瞬间就抄起花瓶砸向了目瞪口呆的杨少虹。 而此时外面的侍卫也被惊动了,书房大门被一脚踹开,侍卫们冲了进来,却只看到被撞了个大洞的窗户,还有正在微微晃着的窗帘。 一众侍卫先是茫然,然后大惊失色,立马循着那破洞追了上去。 少爷被掳走了! 第188章 好久不见 一向习惯掳掠女子的杨少虹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被掳走,还是被一个女子。 他感受着额头血液的冰凉,想起刚刚那个花瓶,还有自己后颈那只死死抓住自己衣服的手,有些吃力的开口:“顾怀给了你多少?我加倍!放我下去!” 柳莹提着个成年男子飞檐走壁,本身就已经有些力竭,听到了杨少虹的话语,懒得开口,直接将他提起,狠狠一耳光。 挨了打的杨少虹看着蒙了面纱的柳莹,只感觉有些熟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咽下嘴里的鲜血:“你跑不掉的,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柳莹听着身后传来的怒喝声,面无表情的把杨少虹推下了围墙。 只听一声惨叫,柳莹跃下墙头,摔落的杨少虹正抱着腿打着滚,柳莹走上前又将他拎了起来:“爽不爽?” 杨少虹再不说话,只是怨毒的看着柳莹。 看着杨少虹这番模样,柳莹别提有多开心了,想到之前被杨少虹派兵堵截,自己和姐姐还有公子被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有这些天公子受的委屈,她攥起小拳头狠狠一拳打在了杨少虹的肚子上:“狼心狗肺的人渣!” 杨少虹给这一拳把内腑打的翻江倒海,他猛的一弓腰,剧烈的疼痛感外,只感觉一股酸意涌上喉头,竟直接给这个小拳头给打吐了。 又折腾了杨少虹一把,柳莹这才消了些气,她看着周围环境,有些犯难,总觉得自己来过这儿,但又好像没来过。 从后堂到前院还是太远了,一路上又要拎着杨少虹这么个拖油瓶,柳莹的体力消耗的极快,她估计了一下,再翻几座墙自己应该就没力气了。 身后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缓过来的杨少虹也不再进行无用的尝试了,他看着柳莹,声音极为怨毒:“跑不出总兵府的,现在把我放了,之后也许还能考虑饶你一命,要不然” “到时候你会后悔的。” 柳莹懒得理他,一把抓起了他,继续沿着喧嚣声最大的方向赶去。 现在的她,也只能默默祈祷之前的方向没跑错了,要是真走错了,凭她现在的体力很难赶到大门那里。 她看着杨少虹的目光充满了冷意:到时候就只能先把这个禽兽杀了,免得祸害遗千年! 大门处,锦衣卫和侍卫们的对峙已经持续了很久,顾怀自从开始说了两句话,就再没有管过,在亲卫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了。 除去包围总兵府的锦衣卫,街道后方站满了跟着来的百姓,有些是想看到顾怀把杨少虹绳之以法,有些则是单纯的来看热闹,但不管怎样,杨少虹的名声终归在岷山卫是极臭的,在锦衣卫当众宣读罪状,并且开始冲击大门后,百姓们的声讨声也越来越大,直震云霄。 面对着总兵府的抵抗,顾怀并没有让锦衣卫直接全部一拥而上,眼下打的名头是查案,要是真动了兵那就变成火拼了。 能不留下把柄还是别留下,顾怀可不想到时候功亏一篑。 而且他已经让柳莹先去了,虽说柳莹平时没个正经样子,但论武功,还是可以相信的。 顾怀已经叮嘱了好几遍,只要遇到危险,就别管杨少虹,自己脱身,但坐在大门前的顾怀突然又开始担心起来。 柳莹和杨少虹也是有私怨的,万一柳莹上头了怎么办?而且总兵府万一有弩的话,那柳莹就危险了。 柳清曾经说过,三十把上好的弩箭,没有人能躲得过去,她也不行。 一想到这些,顾怀突然生出些不安,他站起身,把白和同召过来:“去告诉府里的人,孤知道他们在等城门的守军过来,但今日只为查案,不为其他!若是到时真让锦衣卫和守卫起了冲突,这责任他们担了就是抄家灭门的罪过!今日孤只会公开审讯杨少虹,若是他们还不识抬举,就直接攻门!” 不能再等了!之前让锦衣卫做做样子,只是为了给柳莹创造机会,可这么久过去,柳莹还没出来,肯定是有了麻烦,顾怀宁愿今天抓不到杨少虹也不想柳莹出事,必须得速战速决。 白和同领命而去,锦衣卫们开始动用武器,可大门被死死堵上,锦衣卫们已经开始攀附围墙。 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顾怀已经把总兵府的兵力想的够多了,没想到杨公宜后来加了些侍卫,不然锦衣卫一定已经攻了进去。 大门前的气氛一时比刚才更加剑拔弩张,锦衣卫们抽刀砍向了大门,在打破大门后死死顶住了缝隙,身后的人迅速跟上,开始拔刀和侍卫们大战起来。 身后的百姓们看见见血了都开始发出惊呼,有些百姓心中一动,只觉得靖王爷今天是来真的,说不定真的可以把杨少虹绳之以法,为锦衣卫呐喊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总兵府的围墙被扔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子,那女子翻过围墙后趔趄了一把,抓起了地上的人影,扫视了一下人群,最后定格在了最前方锦衣卫重重保护中的顾怀身上。 顾怀此时也注意到了这道身影,他眼前一亮:“放她过来!” 黑色身影拎起地上人影从锦衣卫们中间穿过,一路到了顾怀面前,将人影又往地上一丢,顾怀先朝柳莹点了点头,放松了些心情,然后看向了地上的人影:“杨少虹,好久不见。” 已经被折腾得遍体鳞伤的杨少虹缓缓回神,看见了眼前顾怀的脸,一双眼睛先是划过些恍惚,随后就变成了怨毒和狰狞:“顾怀果然是你!” 顾怀笑了笑,示意白和同召回锦衣卫:“没错,一别数月,有没有想过孤会来找你?一报还一报,杨少虹,该为自己做的事情买单了。” 杨少虹脸色阴晴不定,正想开口,只听一阵阵脚步整齐划一的朝着这边赶过来,一个锦衣亲卫禀报道:“王爷,城门守卫到了!” 地上的杨少虹心中大喜,只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正想开口大呼,却对上了顾怀冷漠的眼神。 顾怀冷冷开口:“觉得他们能救你?” 他俯下身子,声音极小极寒:“今晚谁都救不了你,陛下来了也一样,孤说的。” 第190章 控制军营 在守城千户得到消息的同时,谷欣德的消息也送到了顾怀这儿。 被锦衣卫团团围住的顾怀微微一笑,这下子才算没有后患了。 在得到谷欣德动手的消息时,他才带人来了总兵府,只要抓住杨少虹,军镇这边的事情就只剩下那一千城门守卫,作为杨公宜安排来守卫军镇的亲信,顾怀敢断定为了杨少虹他们一定敢对自己动手。 锦衣卫只有六百多,对上这些久经训练的地方士卒,一定不是对手,所以顾怀一直在等,等军营的消息。 谷欣德动手的后果无非就是两种,要么把杨公宜控制住,等他顾怀过去救场,要么被杨公宜跑了,他谷欣德被杨公宜清算的明明白白。 所以顾怀还需要把杨少虹控制在手里,实在不行丢出去就说误会,总之不能让自己和这些锦衣卫冒杨公宜和这些城门守军发疯的风险。 但总兵府短时间打不进去,而城门守卫赶过来又不需要多久,就需要柳莹进去把杨公宜抓出来。 还好一切还算顺利,谷欣德虽然反复许久,总算是对杨公宜动了手,柳莹也成功抓住了杨少虹,而在锦衣卫和城门守军开战的前一刻,岷山卫军营的消息也送了过来。 他挥了挥手,眼前的锦衣卫散开,顾怀走到前方:“收到消息了?杨公宜已被岷山卫指挥使谷欣德抓获,孤现在要去军营审讯,你难道还要替杨公宜卖命?” 千户脸色凝重,不发一言。 顾怀也没继续追问:“城门守卫,自然以守卫城门为重,事有轻重缓急,孤现在要去军营,白和同,将杨少虹暂时收押,若是这些士卒还有异动,就把杨少虹给孤杀了祭天,听到没有!” 白和同越众而出:“是!” “呜呜呜”号角声突兀响起,随即军鼓雷鸣,岷山卫指挥同知夏浩南从梦中惊醒,勃然大怒:“是谁擂鼓鸣号?大半夜的,活得不耐烦了吗?” 亲兵老郑就睡在帐外,听到同知大人咆哮,慌忙一咕噜爬了起来就往外跑,查看外边的情况。 岷山卫建在山坳里,军营建在内侧,外面全是军官们的帐子,除了杨公宜住的中军大帐,其余将官住的都比较集中,四四方方的一处军营,四周以半人高的木栅栏隔开,将校们虽在不同的帐子中,外围则是住着各自的亲卫。 老郑一看那几座军营毫无动静,站岗的亲卫也没什么异状,一个个都听着这号角鼓声摸不着头脑,他忙跑回去:“同知大人,外面没什么异样,站岗的士卒也坚守岗位” 话音未落,亲兵队长耿康平就风风火火的从外边跑了进来,夏浩南正在起身着甲,看见他进来,冷哼一声,一边让老郑过去给他系甲胄,一边瞪起三角眼怒气冲冲的问道:“这些混账晚上吃多了?连军规都忘了?总兵大人就在军营里,他们敢半夜鸣号?他娘的一帮混账,总兵大人要是找老子的麻烦,老子剥了他们的皮!” 亲兵队长结结巴巴的说道:“同知大人,总兵大人他他被谷指挥使抓起来了!” “啊?”夏浩南大吃一惊,刚刚拿起的头盔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谷欣德睡出癔症了?他敢抓总兵大人?” 耿康平脸色苍白:“卑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指挥使大人说王爷要来军营,让人击鼓鸣号。” “靖王?”夏浩南眼中惊讶神色一闪而过,“靖王来军营做什么,总兵大人不是说让军营众将士不得和靖王接触吗?” 这事耿康平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夏浩南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又有些不安感觉,他正准备说什么,只听账外传来一声喊:“众将听令,谷指挥使升堂聚将,众将安置亲军,列队帅账前等候!” 当下夏浩南也顾不得披甲了,一撩门帘出了帐子,只见外面黑压压一片军卒,正分拨围住亲军住的帐子,他又惊又怒:“好大的胆子!竟敢围住本官的亲军?!” 那个领头的亲卫行了个军礼:“同知大人,指挥使大人有令,众将自去帅账集合,亲军不得出营,若有擅动者格杀勿论。大人且自去!” 旁边的帐子也被撩开,一个将领走了出来:“放你娘的屁,他谷欣德搞什么东西?总兵大人呢?” 那个亲卫脸色一凛:“还请众位将军不要耽搁,此乃靖王爷命令,且靖王爷已到帅账,正在等候!” 听到靖王的名头,夏浩南眉头一挑就想说什么,但还没出口,就听到外边有成队的士卒正在巡弋并且高声喊道:“所有士卒营账待命,把总以上将校立刻赴帅账迎接靖王爷,擅自出营者,杀!反抗逃离者,杀!” 喊到第三遍,靠过去偷瞄了几眼的亲兵队长退了回来:“大人,是锦衣卫!” “锦衣卫?”夏浩南眉头皱的更深了,犹豫半晌,想着总兵大人被抓的消息,想着谷欣德今夜的动作,想着靖王突然来了军营,总觉得有些联系,可想了半天又不得要领,他将佩刀配上又取下,忐忑了半天,才终于是把那佩刀一扔,一咬牙大步出了营房。 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岷山卫的将官,一个个都是一头雾水,实在是这突然袭击来得太快,还在睡觉呢,忽然就听到这么多的消息,根本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到官职最高的夏浩南走了出来,一个个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夏浩南感受到这种眼光,更加恼火了,看看看,老子又不是个娘们,看老子做什么? 他压抑着不安和愤怒吼了一声:“列队!” 第191章 问罪 帅账内,已经赶到并且下了一连串命令的顾怀这时才有机会和被捆着的杨公宜打招呼:“总兵大人,有些日子没见了。” 杨公宜的嘴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挣扎了两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用一双满含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顾怀。 顾怀笑了笑,转向谷欣德:“谷大人花的时间可是有些长了,让孤在军镇一番好等。” 谷欣德尴尬的也跟着笑了笑,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王爷,如此兴师动众让他们聚过来,要是起了哗变怎么办?” “只要你手上的证据不假,那就没问题,”顾怀安抚道,“而且孤的名头多少还有一些用,你手下的那些兵只要看住营房就行,大部分士卒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不要给他们喝将校接触的机会就行。” 谷欣德点了点头:“王爷这是要公审杨公宜?要不要” 他做了个一刀剁下的手势,顾怀失笑道:“这是军营!杨大人好歹是个总兵,若是不明不白的死了,那才要出大事!而且就算是最后公布了罪状,也必须把杨大人押解回京交给五军都督府处理,谷大人,这用私刑的手段可要不得。” 谷欣德忙赔笑道:“下官是有些着急了,是有些着急了,还是王爷想的走到。”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谷欣德还能和顾怀玩玩心机讨价还价,现在的他下手比顾怀还要彻底,要是杨公宜最后不倒,倒霉的就是他,也难怪他还能怂恿顾怀直接把杨公宜就地正法。 一个锦衣卫走进营账附耳说了几句,顾怀点点头:“让他们进来。” 此时的帅账外,二十多名装束整齐、铠甲鲜明的将校,正在外面交头接耳,听到让他们进去的命令,一时都有些迟疑,在他们看来,今天的事情实在是蹊跷,现在身边一个亲兵没有不说,帐外还有二十多个锦衣卫正手按刀柄杀气腾腾的看着他们,不安的同时心中也升起股寒意。 待到入了账,只见上方一张帅案,可平时该坐在帅案后的杨总兵此刻却不见踪影,只有个身穿黑色盘龙服的年轻人坐在上首,应是靖王无疑,旁边站着谷欣德谷指挥使,两边的锦衣卫如雁翅状向两翼排开,将端坐着的靖王爷围在中间。 军营见面,不用多礼,所以众将只是行了简略的军礼,就分开站好,站在最前方的就是指挥同知夏浩南。 岷山卫中的将校多是杨公宜亲手提拔,此时见到本应在场的杨总兵不见踪影,又想到之前那些亲兵大喊的杨总兵被捉拿的消息,再见了这番阵仗,不由心中恐惧。 帅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笔架镇纸,都是杨总兵平时喜爱的东西,一方砚台极大,乃是上好的和田玉,此刻上面搁了只毛笔,而桌脚就竖着紫檀木的箭盒,中间插着二十只令箭。 年轻的靖王爷坐在上方,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他不说话,众将自然也寂静无声,几十人挤在这帅账里只听见一阵压抑无比的呼吸声,让人极为难受。 就在这时,指挥同知夏浩南终于是忍不住了,瞪着三角眼的他出列站定,眼看靠近了帅案,正想拱手上前说话,却见两边闪出两个锦衣卫,举刀一拦,厉声喝道:“见礼回话,无需靠前!” 夏浩南额头青筋一跳,似要勃然大怒,但眼神一挑却正好对上顾怀平静的眸子,不由凛然垂下,最后略一迟疑,干脆就将战袍下摆一撩,单膝跪下:“下官岷山卫指挥同知夏浩南,见过靖王爷!” 顾怀把玩着玉佩的手一停,瞧着这个来了岷山卫就没见过的将领,缓缓开口道:“夏同知请起。” 夏浩南缓缓起身,眼光一垂,先扫了旁边站着的两排同袍一眼,随后淡淡说道:“不知靖王爷来军营所谓何事?军中喊话总兵大人已被抓捕又是何意?制住亲兵,士卒不得出营又是何道理?” 顾怀向着两边一扫,只见二十多个将校屏气凝神站在两边,但人人都竖着耳朵,显然夏浩南的问题问进了他们心坎。 他淡淡一笑,暗道棘手,没想到自己亲自来军营坐镇了,这些人还是最关心杨公宜,要是今晚事情一个处理不好怕是还真有可能要引起军营哗变。 顾怀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身边白和同,白和同上前一步,大声喝道:“靖王爷巡视凉州,途径平凉岷山卫,接岷山卫指挥使谷欣德举报,岷山总兵杨公宜伙同夏浩南克扣军饷,强买屯田,虚报兵员,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私通西域擅启边衅,致使民怨沸腾,将士苦不堪言,证据确凿。 岷山卫身为镇守西域要道之边军,却有如此不法事宜,靖王爷巡视凉州,岷山卫乃凉州边卫,靖王爷有权辑查过问,现奉朝廷旨意,着杨公宜、夏浩南即行罢黜,押解回京问罪!”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他们之前就觉得今晚事出蹊跷,先是靖王突兀入营,然后是总兵被抓,而且谷欣德手下的兵还控制了营房,如此兵戈相见,绝对不是好事,但谁也想不到靖王和谷欣德居然想把总兵和指挥同知一并拿了。 夏浩南听的一哆嗦,猛的抬起头又惊又怒,而谷欣德也没想到顾怀居然指使人当面把他说出来,脸上不禁红一阵白一阵:顾怀这么干,算是把他推到了岷山卫这些将领的对立面,敢问下面这些人,有几个不是杨公宜提拔上来的?原本他还想着躲在顾怀背后,让顾怀把岷山卫镇下去,现在看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果然,夏浩南惊怒道:“王爷何出此言?杨总兵殚精竭虑,在兵卒中威信颇高就不说了,下官下官也一向尽忠职守,这分明是谷欣德与下官不合,携怨报复,血口喷人,王爷怎能听信他一面之辞?” 眼看着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谷欣德也横下一条心,跳了出来:“夏同知,你干过什么你自己清楚!” 第194章 水烹 岷山卫的事情结束了,又耽搁了两天安置完了一系列事情,顾怀带着柳莹还有锦衣卫,以及两辆囚车,继续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 首先要做的就是回到双江码头,毕竟船还停在那儿,原城倒是不用再去了,平凉知府上次把自己送出来,自己这次带着他的老朋友再去探访,实在是有些不太好。 好歹囚车里呆的也是一个总兵一个卫指挥同知,真拉去了原城,那些官员们会怎么看顾怀?顾怀要不要把他两交出来让官府转送到长安? 所以还是省些力气,顾怀都决定好了,回长安的路虽然要打仪仗,但尽量不在地方逗留,免得夜长梦多。 他还存了些小心,想到那平凉知府是杨公宜的挚友,让几百锦衣亲卫全部提高警惕,免得到时候又来个截杀。 策马到了柳莹身边,看着柳莹秀眉微蹙不断反胃的模样,顾怀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背:“让你别看别看,就是不信非要跟着去,这下好了?两天吃不下东西。” 被这么一拍一提醒,又想起了那天夜里的场景,柳莹更想吐了,再也忍不住的她翻身下马就冲到了一棵树旁。 顾怀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了鼻青脸肿憔悴至极的卓兴怀一声,卓兴怀立马去让全部锦衣卫原地待命。 吐了半天的柳莹也没吐出来什么东西,就是干呕,顾怀走到她身边,递上了一条手帕:“好些没有?” “一闭眼就想到杨少虹在那水里被煮烂了,哪儿好得起来,”柳莹面色恍惚,看来是留下了心理阴影,“这几天做梦都梦到了,公子,你为什么要让人把骨头捞起来?” 顾怀在草地上坐下,没好气的开口:“百姓要泄愤,你没见煮了杨少虹那些个百姓还不满意,要不把骨头捞起来扔下去,他们指不定还要喝汤呢。” 顾怀这么一说,柳莹更加反胃了,小手一捂嘴唇又跑到了那颗树旁。 顾怀又叹了口气,这丫头,告诉了她用刑别去看,死活不信,悄悄摸摸跟在锦衣卫后面到了那广场,看了整个行刑过程,然后就难受到了今天。 吐吐,总需要些时间才能缓过来。 岷山卫一行,被拾掇的够惨的卓兴怀走了过来:“王爷,杨公宜在囚车里一直喊着要见您。” “见孤做什么,孤和他没什么好说的,到了长安自然有人审理此案,”顾怀抬头看了他一眼,卓兴怀立马蹲了下来,“真要说起来你就不恨谷欣德?” 卓兴怀脸色苍白的笑了笑:“卑职也是被关了这么些天,哪儿能没点怨气,只是谷欣德既然帮王爷完成了大事,那卑职也就没被白关,这样想想也值了。” 顾怀点点头:“谷欣德倒是跟孤好一顿解释,说什么杨公宜势大要保证你的安全,这些话孤虽然不信,但杨公宜倒后的岷山卫需要谷欣德坐镇,孤没有给你出气,有没有怨言?” 蹲着的卓兴怀赶忙摇头:“王爷对卑职已经够厚爱了,卑职被抓时也没想过王爷会来岷山卫要人,当时听谷欣德说起,卑职真是热泪盈眶。” “谷欣德还真是两头做好人,”顾怀的脸上有些莫名的笑意,“跟你说孤关爱下属,跟孤说你不贪生怕死仗义执言,现在看起来,这笔生意唯一没赔本的就是谷欣德了。” “是个机灵角色,”卓兴怀笑了笑,“可还是老老实实替王爷办事。” “马屁就别拍了,既然已经归队,这次的事情也不好赏赐,就先存着,孤不会忘了你的功劳,等下次再说。” “卑职懂的,王爷,那卑职再去看看锦衣卫。” “去。” 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只是刚转过身,卓兴怀的脸色就有些阴沉。 被关了这么些天,就只有劝动谷欣德那点功劳,这点功劳算什么? 自己本来应该在这件事里扮演更重要些的角色,王爷派自己来查探岷山卫,结果自己居然被关了这么多天,在王爷的心里,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些没用? 想到白和同已经和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打成一片,想到自己还没能伸进去手的南镇抚司,卓兴怀心里的郁闷更多了些。 一步慢步步慢,自己难道真的追不上白和同了? 看着卓兴怀远去的背影,顾怀总感觉不对。 怎么卓兴怀这次出来奇奇怪怪的?是被关魔怔了?看谁的目光都死气沉沉的。 难道是嫌自己没给赏赐?这件事情怎么好大肆封赏,顾怀现在还有头疼回了长安该怎么办呢。 还没等顾怀想出个结果,一缕香风萦绕在身边,已经缓过劲儿的柳莹坐在了顾怀身边。 看着柳莹苍白的脸,顾怀心想还是得这丫头做做心理辅导:“是不是觉得杨少虹死的很惨,是不是觉得我用刑太过了?” 柳莹摇摇头:“杨少虹那个人渣怎么死都不过分。” “你是这样说,但你不这么想,”顾怀若有所思,“如果你觉得杨少虹真的该死,就不该纠结他死的方式,终究是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而残酷的刑罚最能满足百姓们的复仇心,所以我才让他们用了水烹之刑。” 柳莹小脸扬起,看着顾怀:“公子,我真的没什么的。” “会做噩梦,会接受不了,其实是件好事,说明还有正常的人性。”顾怀继续开口,“但应该客观看待用刑这个事实,杨少虹做的恶事够他死上一百回,但人死了就是死了,酷刑只不过是强行加上缓解生者情绪的东西罢了。” 他凝视着柳莹的双眼:“想想那些岷山卫的百姓,想想那些总兵府里的侍女,想想我们一起逃跑的那个夜晚,是不是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柳莹恍惚了片刻,点了点头,抱紧双膝:“是好些了呢,谢谢公子。” 摸了摸柳莹的头,顾怀叹了口气:“果然,比起残酷的刑罚,柳大侠还是更看不得人间疾苦。” “老摸头会长不高的,公子不许摸。” “” 将下巴抵在双膝上,柳莹声音很低:“公子,以后不要再用这种刑罚了好不好,那天夜里的公子好陌生。” 微风拂过草地,顾怀久久无言。 第195章 陌生 从岷山卫策马到双江码头花了整整一天,路过许县时顾怀还犹豫过要不要进去再向余淮道个别,但想到囚车里的杨公宜和夏浩南,想到不久之后应该就能在长安见到,顾怀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再一次回到双江码头,踏上了熟悉的船只,顾怀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没出什么岔子,平凉的事情结了。 他巡视的是凉州不是平凉,之所以在平凉耽搁这么多天,说白了也就是私仇,得亏杨公宜不是什么完璧无瑕的人,不然顾怀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想到杨公宜,想到锦衣卫禀报的这一路下来杨公宜的反应,顾怀还是决定去看看。 转入底舱,几个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纷纷走出行礼,顾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了那两架囚车。 第一辆里的是夏浩南,穿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的他听到了脚步声,眼神麻木的扫了一眼,看到是顾怀,眼神中立即闪出些希冀的光,冲到了栅栏旁:“王爷,王爷!下官有冤情,真的有冤情啊!那些事情都是杨公宜逼下官做的,下官也是迫不得已啊,还请王爷开恩,下官必定唯王爷马首是瞻!” 顾怀还没有说话,黑暗里就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别求了,没有你,他怎么扳倒我?就算那些事情是我让你做的,他也不会放过你。” 火把的光线下渐渐显露出一张极其狰狞又憔悴的脸:“顾怀,我说的对吗?” 顾怀沉默片刻,才看向夏浩南:“对,杨总兵犯的事情可大可小,只有把你一起带回京,孤才能往杨总兵身上泼脏水。” 夏浩南跌坐回囚车,片刻后丧失了所有希望的他失声痛哭,杨公宜却大笑起来:“顾怀,你觉得你吃定我了?现在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 顾怀面色冷漠:“听说杨总兵一直想要见孤,喊了一路,现在就想说这些?若是这样孤要走了。” 他抬起脚步准备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微微回头,只看到杨公宜疯狂的撞着栅栏,一张一夜之间老了许多的脸上怨毒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顾怀:“为什么要动少虹?” 顾怀挑了挑眉头,看向了身后的几个锦衣卫:“你们谁告诉他的?孤有没有说过隔绝一切消息?自己站出来。” 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他们从来不曾和这两人有过交谈,也确实没让外界的消息传进来啊。 看着他们的表情,顾怀悚然一惊,回过头之后,杨公宜脸上的怨毒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让人见之生寒的平静。 他语气很淡:“看来少虹还真不在了。” 顾怀明白过来,原来杨公宜诈了自己一把。 他确实不想让杨公宜和夏浩南知道这个消息,起码也等到了长安再说,不是他心虚,而是他觉得想给杨公宜一些最后的好日子? 毕竟杨公宜有这个遭遇都是他儿子惹出来的,在岷山卫的这些天,杨公宜对他也算是秋毫无犯。 从个人私德和为官风格上说,顾怀还真没资格说杨公宜,所所以不想来见他,不想把杨少虹行刑的消息告诉他,多半也是顾怀的愧疚? “我儿是怎么死的。” “行刑。” “何刑?” 顾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坦然的对上了杨公宜的双眼:“水烹。” 杨公宜脸上的平静破掉了一瞬间,他缓缓缩回了囚车里。 旁边的夏浩南则是吓得浑身都发抖了,张了张嘴唇想说些什么,可想到之前顾怀和杨公宜的对话,又说不出来,活像条死鱼。 顾怀叹了口气,再一次准备提起脚步,然而身后却传来了比上一次更大的撞击声。 面目极度狰狞的杨公宜狠狠的撞在了栅栏上,他的脸卡在木头中间,眼睛仿佛都要瞪出来,拼命的伸出手想抓住顾怀,声音好像来自九幽:“顾怀,顾怀!我要你偿命!” 顾怀终于是忍不下去了:“你觉得杨少虹不该死?你觉得是你的儿子就该被供起来?作为官员,你还算问心无愧,作为人父,你真的合格?” 顾怀的语气充满了嘲弄:“让自己的儿子祸害自己治下的百姓,为他开脱,让百姓们不敢反抗,这就是你做父亲的样子?” “要是以后孤的儿子会是这样,孤亲手打死他!” 已经完全听不进去的杨公宜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血色,现在在他看来,只有把顾怀活撕了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他不是没有想过杨少虹会出事,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顾怀竟然敢公开处刑! 自己是个总兵,这次的事情还不一定能扳倒他,只要他在,少虹移交给官府,谁都得忌惮几分,谁都得给他和平凉知府一个面子。 可押解的囚车只有两辆,他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车队没有入城,他心中更加慌乱,但他一直避免自己往那方面想。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居然已经被这天杀的顾怀杀了,而且用的是那般残忍的刑罚! 愤怒绝望的咆哮声响彻了底舱,顾怀巍然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在囚车里拼命想挣脱出来的杨公宜。 他的眉眼有些疲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出了底舱。 几个锦衣卫弓身行礼,等到顾怀走出底舱后,才直起身子。 看着尤自在咆哮不休的杨公宜,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笑了出来:“老梆子,别吼了,王爷听不见。” “真是可怜呐,官职没了,儿子也没了。” “可怜?你忘了咱们是干什么的?锦衣卫!” “嘿,你别说,那杨少虹死的可真过瘾呐,这水烹的刑罚,锦衣卫都没用过。” “还是王爷有想法,一开始我还觉得是剥皮或者凌迟呢。” “那些太不爽利了,你们没见那天下面的百姓眼睛都红了?” “依我看呐,就该把那锅肉汤分给百姓,让他们泄泄愤。” “你恶不恶心?让百姓吃人?” “老子哪里恶心了,回家喂猪不行?没见当时百姓都要暴动了?还好王爷反应快,让人捞了骨头扔下去,抢的那叫一个凶。” “唉,可惜了,只有一个杨少虹,不够看呐。” 听着这些对话,杨公宜的脸越来越扭曲,他没有冲那几个幸灾乐祸的锦衣卫说什么,只是朝着出口那唯一的光明处怨毒仇恨的嘶吼着: “顾怀!!!” 第197章 重回长安 洛水畔的刘记铺子,老刘上完了菜,便站在了柜台里,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听着客人闲聊。 出了长安,能聊的东西自然就多了些,大部分客人都在低低说着最近长安城里的消息,住在长安外的老刘自然是竖起了耳朵。 “嘿,听说了没,陛下最近身体越发差了,听说已经昏过去好多天了!” “在哪儿听说的消息?净他妈瞎掰,要是陛下身体不行了,朝堂不早就乱了?如今怎么还是好好的。” “你还别不信,这消息啊,是我隔壁陈家在行宫当差的小陈休沐回来说的,可别出去传!” “知道了知道了,传出去谁信啊?早年就说陛下身体不行了,还不是又过了这么些年?” “依我看啊,这次怕是真的不行了,也不知道陛下打算传位给” “噤声!怎么什么都说?不要命了你!” 不知不觉说的多了些的老头忙尴尬的笑了笑,打了个哈哈。 老刘站在柜台里,听着这个消息,有些不是滋味。 最近这陛下不行了的消息,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前面听着还会有些仓皇,怕这长安要变天,可后来一想,这不是常理吗,人活久了就该死,陛下也不例外啊。 倒是听说陛下现在天天修道,那修道能长生个屁,市井的道观里那些个道人都是骗吃骗喝的,老刘之前就给那些道人蹭了不少吃食。 想着些有的没的,老刘正打算再把账盘一盘,就看到客人们都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外观望着,那些凭栏的客人还一个个跑了出来,朝着官道打量。 老刘就是个喜欢看热闹的性子,既然起了兴趣,自然是不会错过,忙转出了柜台,也在门口站定了,跟着人群远望的方向一同看了过去。 片刻之后,只听一片抽气声,老刘也忍不住有些瞠目结舌。 只见官道尽头一只卫队正在极快的行来,途径之处黄沙满天,旌旗招展,气势惊人,马上骑士个个身着飞鱼服,有些个听过传闻的客人先还有点疑惑,随即想到了什么,猛的脸色一变:“缇骑?!” 旁边立即有人询问道缇骑是什么,那客人忙把锦衣卫的历史说了一遍。 听到锦衣卫的光辉历史,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变,再看向那支卫队的眼神就慢慢变得有些奇异了。 一个识字的客人慢慢念出了棋牌上的字:“奉旨钦差,靖王顾怀?” “是靖王?” “对了,朝廷之前不是让靖王爷去巡视凉州了吗?这是回来了?” “前两天不是送了消息吗,凉州叛乱平了,王爷又不管赈灾,肯定是回京了。” “这锦衣卫怎的变成了王爷的亲卫?” “快看,那前方一人,莫非就是王爷?” 老刘忙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片刻之后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眼睛。 这王爷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骑着踏雪处在卫队前方的顾怀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官道旁的这个小酒铺再坐坐。 片刻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上次去坐是因为重返长安有些迷茫彷徨,这次带着这么多锦衣卫,却是不太方便。 虽说自己这次回长安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但表露了身份的藩王却是不适合去这种小酒铺与民同乐了。 从平凉出发,披星戴月的赶路,从来没有在地方停留,要不是那两辆囚车拉慢了速度,估计顾怀到的还能更早些。 看看身边锦衣卫们的疲惫风尘模样,顾怀看向了祁阳:“整军,然后把仪仗打起来,准备入城!” 这种事情现在还是交给祁阳比较好一些,虽然白和同和卓兴怀用着比较顺手,但祁阳才是名正言顺的锦衣卫指挥使,顾怀不太好继续像之前一样把祁阳晾在一边。 等到祁阳反身去整军,顾怀看向了白和同和卓兴怀:“眼下已到长安,等进了城,你们就回锦衣卫衙门。” 卓兴怀凑了上来:“王爷,朝廷一日没下旨,咱们就一日还是王爷亲卫,要不让白同知先带人回衙门,卑职领几个锦衣卫护送王爷回府如何?” 相比卓兴怀的死皮赖脸,白和同就做不到这样的热切了,他虽然也想和顾怀把关系拉近些,但实在是拉不下脸。 顾怀似笑非笑的看了卓兴怀一眼,对于这个下属,他是真没什么好说的。 看似野心大了些,心机深了些,但也不全是坏处,也有好的一面。 只要自己还能压得住,他就会一直听自己的话,而且办起事来不留余力,最重要的是这种相对的忠诚。 比起庸碌的祁阳,中正守序的白和同,顾怀无疑更欣赏卓兴怀一些,虽然他知道只要一个比自己更加有权势的人出现后,卓兴怀心里的那个天平可能会出现倾斜,但非常时期用非常之人,出长安一趟,卓兴怀确实比白和同好用的多。 眼下看到卓兴怀这么个态度,他当然知道卓兴怀是在害怕回了长安之后又过上那种日子,他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可以!不过今日天色尚早,你与祁指挥使,白同知好歹也是陪了孤一同出京走了这么一大圈,孤就设个宴,算是为你等庆功了,等到孤明日入宫述职,再把你们的职位定下来。” 卓兴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得到答复后总算是松了口气,千户当侍卫怎么了?要是王爷不点头,自己这个千户可还没得到朝廷承认呢。 顾怀召过来一个锦衣卫:“去城中太白居定宴,孤要宴请祁指挥使白同知卓千户。” 锦衣卫点点头,策马去了,顾怀看向已经返回的祁阳:“祁指挥使,这个面子不会不给孤?你就先带锦衣卫回衙门,然后直接来太白居就行。” 出了长安,先是被连番打击,然后被下属架空,又一路风尘仆仆的祁阳脸色有些灰暗,他点了点头:“既是王爷宴请,下官自无推诿之理,多谢王爷!” 这话怎么听起来有股怨气?顾怀洒然一笑,不复多言,只是一挥马鞭: “驾!” 第199章 得寸进尺 顾怀在点菜。 实际上进了酒楼他就有点后悔了,之后又不是不和锦衣卫打交道了,今儿还搞这么个饮宴,实在有些不是他的风格。 汉人向来习惯饭桌上谈政治,顾怀不太喜欢,但这趟出长安可真没少喝,眼下已经回长安了,自己老老实实回王府就是,只是想来太白居看看,所以才邀请了祁阳等人,结果太白居关门了,硬着头皮跑到醉香楼来。 浑身都不舒服。 在场的一共四人,锦衣卫们自然是没资格落座的,坐在顾怀左手的是柳莹,右手是祁阳,而卓兴怀只能坐在边角了。 随便点了些菜,顾怀挥退伙计,正准备再和锦衣卫的三个话事人聊聊之后的布局,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 可以看的出来两个守在门外的锦衣卫是想阻拦的,手都伸到了一半,可还是没拦下衣着豪奢的年轻人,顾怀眉头微微挑起,看向了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笑容温暖:“这位姑娘,有没有兴趣去喝一杯?” 这句话当然不是对顾怀说的,年轻人的视线也没有对着顾怀,他握着个酒杯,对着柳莹这般说道。 柳莹是什么脾气?顾怀还没开口,她就冷冷的发话:“对不起,不认识。” 谁知年轻人走了两步,笑容更盛:“现在不就认识了吗?姑娘,邀你喝酒的可是二皇子。” 他仿佛这时才看到顾怀,有些惊讶的问道:“这位是?怎么还穿着这身衣服,逾制可是要杀头的。” 一旁的卓兴怀有些忍不住了,正想起身呵斥,却被顾怀拦住了。 他看向年轻人:“你是谁。” “在下陈博赡,家父陈国公。” 顾怀心中了然,原来是长安纨绔。 纨绔欺男霸女的事情很常见,以前在凉州顾怀就见过不少,但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只不过这厮是真不认识自己,还是故意调侃? 陈博赡好像自动忽略了身边身着飞鱼服的祁阳和卓兴怀,看都不再看顾怀一眼,继续朝着柳莹说道:“姑娘,走。” 柳莹怒气值已经快满了,她本来就讨厌这些权贵子弟,要不是顾怀还没发话,她早就起身呵斥了。 顾怀终于开口了:“陈博赡,过了。” 陈博赡讶然转身:“这个语气,啧啧阁下莫非当自己是那靖王?居然敢这么说话?” 他的脸色阴了下来:“小心祸从口出!” 随着他语气的变化,包厢外忽然传来许多脚步声,比锦衣卫数量还要多的家丁仆役围住了包厢。 看着似乎被自己震住的众人,陈博赡有些满意,老子知道你是靖王又如何?在长安这个地方,该窝囊就窝囊些。 二皇子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跟你靖王有恩怨,自己两年没回长安,一回来就有这么个好机会,难道不给二皇子出出气? 对于朝堂上的形势,陈博赡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魏皇眼看着就要翘辫子,太子是没可能继位了,二皇子就是未来的陛下,现在把关系搞好了,将来说不定能更进一步,自己到时候就不是什么陈小公爷了。 他的眼神出现些火热:是小王爷! 人一旦有了目标,做事就会有十分干劲儿,陈博赡今天过来就是要打顾怀的脸,自然是不会就此罢休。 他看向柳莹:“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边坐着那几个,今儿我心情好,就不追究你们这逾制的事情,别给脸不要脸!” 在他看来,这几人都吓傻了,可祁阳和卓兴怀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 这是哪儿来的蠢货? 自从放下菜单,就被一连串操作搞得有些懵的顾怀叹了口气,得,自己不找麻烦,麻烦先找上自己,这才回长安呢,马上就有人上来找茬了,还是凉州好些。 先不说在那里有没有敢这么和自己说话的人,起码顾怀觉得应该不会有哪个人觉得自己好欺负上门来打脸。 他站起身:“二皇子?确实有好久没见过了,带孤过去。” 才到长安,能不惹事最好还是别惹事,要惹事也得等他明天从宫里出来再说。 陈博赡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看着柳莹。 柳莹美丽的脸庞强忍着怒气:“抱歉。” 陈博赡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这就是不给陈某面子了?” 他今天过来就是来羞辱顾怀的,但他没想到,连一个女子都敢这么不给面子。 现在家丁仆役们已经围住了包厢,顾怀肯定不敢动手,自己只要好生奚落一番,给二皇子挣足面子出口恶气,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他回长安虽然还没多久,但哪个女子听到他和他老爹的名头,都是倒贴过来,这个女子居然敢不给面子?自己已经开了口,就算奚落了顾怀,可要让包厢里那些人知道自己居然给一个女子落了面子,怕是也会在二皇子那儿留些不好的印象。 他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意,一巴掌甩了过去:“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祁阳和卓兴怀脸色齐齐一变,柳莹蔚然不动,正准备一脚将这陈博赡踹出去的时候,旁边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手死死的抓住了陈博赡扇过来的巴掌,狠狠用力,捏的陈博赡吃痛出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柳莹身边的顾怀脸色彻底的阴沉下来,他本来已经想着卖这些纨绔一个面子,不追究今天的事情,等到之后再慢慢算账,结果这陈博赡,居然越发得寸进尺。 言语羞辱都还好,他居然敢对柳莹动手! 虽然知道柳莹不会有事,但顾怀还是出手了,因为他知道出手的如果是柳莹,事后怕是会有些麻烦找上她。 既然这个人这么想死,那麻烦就让自己来背。 已经跟着柳莹锻炼身体几个月的顾怀将手一扭,逼迫那陈博赡跪了下来,然后一脚踹在了他胸口,撞破大门,整个人翻滚了出去。 正在外面和锦衣卫对峙的家丁仆役们一下子红了眼,纷纷开始动手,顾怀一声冷喝:“锦衣卫,拔刀!” “卓兴怀,带人把那个包厢围了!他们不是要找人喝酒吗?孤亲自过去!” 第200章 事不过三 提着刀的锦衣卫,战斗力自然比家丁仆役们高很多,虽然人数相差极大,但锦衣卫们早就习惯了听顾怀的命令,听到要拔刀,此刻是真狠了心往人身上砍。 家丁仆役们哪儿见过这阵仗?一个个抄起陈小公爷就开始躲避,吓得屁滚尿流。 一脚把陈博赡踢出门,顾怀自己都有些惊讶力道,也不知道是这陈博赡太虚了还是自己这段时间锻炼的成果太好,总之那陈博赡是晕过去了,也省的顾怀再去管他。 只是个被人当枪使的蠢货而已,顾怀还真不打算继续找他麻烦。 他回头看着柳莹:“先回王府。” 站在顾怀身后的柳莹本来还感觉安全感满满,却突然听到这话,登时有些不乐意了,嘟起小嘴:“不!” “回去,今天这事可能会闹很大,”顾怀不由分说的做了决定,“祁阳,去锦衣卫衙门调兵,把酒楼围了。” 本来还有些幸灾乐祸的祁阳一愣,随即就是大惊:“王爷,这可是长安!而且二皇子也在,是不是” “不愿意去?”顾怀的眼睛里满是压抑的怒火,“卓兴怀,派一个锦衣卫过去,让白和同带兵过来!” 正准备带锦衣卫去围住包厢的卓兴怀大喜道:“是!” 顾怀再也没有看祁阳一眼,转身走出包厢的大门。 醉香楼二楼的包厢,除了几个有围帘木墙的,其他都是低矮的半墙,可以看到人,顾怀的目光稍微搜寻了一下,自然就看到了坐在包厢里的二皇子和一众纨绔。 这边的动静显然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酒已经停了,不少纨绔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看着这边,直到十几个锦衣卫呼啦啦的堵在了大门,才有几个纨绔脸露惊慌。 顾怀一看,居然还是熟人,谢老二和那几个曾经在大明湖畔遇到过的官员子弟。 他抬步走向包厢,踩在木质地板上的脚步声很是清脆。 不是没有纨绔试图呵斥,但都被这种肃杀的气氛堵了回去。 十几把明晃晃的绣春刀,十几个杀气腾腾的锦衣卫,还有脸色阴沉的顾怀,这一切加起来的压迫感还有点强。 最难受的当然是谢二少和那几个挨过打的纨绔了,只是看见了顾怀,他们身上曾经被打过的位置就开始隐隐作痛,看到顾怀一脸找麻烦的表情,他们甚至还以为顾怀是冲着自己来的。 然而顾怀没有找他们,只是走到了二皇子身旁,负手询问:“有意思吗?” 二皇子把酒杯放下:“本王不知道皇叔什么意思。” “孤才到长安,就派人来找麻烦?” “皇叔是在说陈博赡?”二皇子笑了笑,“这可跟本王没关系,皇叔不要借题发挥。” “你觉得孤会相信吗?” “皇叔相不相信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只是在和一众好友饮宴而已,难道皇叔这也要管?” “啪!”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整个包厢里的纨绔们都呆住了。 同样呆住的还有脸上迅速浮现出红印的二皇子,他愣了片刻,回神暴怒:“顾怀!你竟然敢” “既然肯叫一声皇叔,身为长辈,自然是要管教管教,”顾怀收回手甩了甩,“你喝酒孤管不着,但你派人来恶心孤,孤就得和你讲讲道理了。” 此时也有纨绔回过了神,看见顾怀如此嚣张跋扈,看见二皇子没有还手的意思,他怒喝一声:“大胆!就算你是靖王,这位可是” “卓兴怀,别让孤再说一次,从现在开始,再有人开口,直接把刀塞进他嘴里。”顾怀没有回头,声音却无比冰寒,“办不到就滚下去,孤自己来。” 卓兴怀舔了舔嘴唇,没敢说话,只是一挥手带着两个锦衣卫上去把那纨绔按翻。 不是他不想主动控场,实在是不敢,顾怀如果不下令,他要是这么干了,事后被这些纨绔找上怎么办? 还是让他们都听清楚这是王爷的命令比较好一点,这大概就是小人物明哲保身的办法了。 收回目光,顾怀继续看向二皇子,有些惊讶的挑挑眉头:“不还手?” “今日之事,本王不会善罢甘休的,朝堂之上,再与皇叔论过。” “为什么敢派人去找孤麻烦,却不敢和孤现在就事论事的谈一谈?” “本王说了,本王不知道这件事情!”二皇子有些忍不住了,腾的站起和顾怀对视,“皇叔无缘无故对本王出手,本王还想问问,皇叔哪儿来的胆子!” “无缘无故?”顾怀失笑,回过头,“将那陈博赡押过来。” 锦衣卫们很快照办,虽然陈博赡已经被家丁仆役们带着想下楼,但锦衣卫要明抢他们也不敢拦。 刚才他们算是见识到了,这些人是真敢抽刀子砍!现在还拦,难道命不要了? “泼醒。” 一个锦衣卫左右看了看,看到包厢里有净手的水盆,眼前一亮,端过来就往陈博赡脸上一泼。 陈博赡悠悠醒转,看到眼前面色阴沉的顾怀,当即吓的往后退了退,拼命想挣脱开锦衣卫的束缚,但又一扫看到了二皇子,他马上来了些勇气:“二殿下,就是他,光天化日殴打于我,还请二殿下做主!” 看着下面渐渐被吸引过来的客人开始对楼上这一幕指指点点,二皇子忍不住了:“皇叔究竟想做什么?” “强闯包厢,言语侮辱藩王,调戏女眷,派手下家丁仆役意图袭击,别跟孤说这不是你的意思。” 二皇子怒道:“陈小公爷怎么会做这种事情?皇叔不要血口喷人!” “哦?不承认?”顾怀笑了出来,挥了挥手:“他刚才用那只手准备扇人?给孤卸了。” 一个锦衣卫下意识就想拔刀砍下去,纨绔们纷纷惊呼,二皇子大怒出声:“顾怀,不要太过分!” “不演了?不叫皇叔了?”顾怀抬手止住了锦衣卫,“如果孤没记错,第三次了,对?” “事不过三的道理,你是不是忘了?” 第202章 约架 “荒唐,王爷莫非在开玩笑?”一个纨绔拂袖道,“堂堂藩王,竟然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约架?” 然而听见了顾怀说要动手的谢二少等几个纨绔齐齐退了一步。 其他纨绔不知道,他们却是清楚的,顾怀这厮说着看似是开玩笑,实际上他是真敢动手。 仿佛是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场景,谢二少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总感觉有些地方隐隐作痛。 倒是有几个纨绔听见这话,对了对眼神,有些跃跃欲试。 按顾怀这说法,是不是今天动手揍了他也没事?咱们这边这么多人,怎么也能揍顾怀一顿? 将众人表现一一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些数的顾怀看向了沉默许久的二皇子:“孤还是那句话,给孤一个交代。” 挨了一巴掌,努力了半天才让自己平静些的二皇子一下子破了功,他不明白顾怀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敢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这可是长安! 交代?什么交代?陈博赡去试探又不是自己让他去的,自己也是个看戏的好吗?为什么顾怀敢直接找上自己?按道理不是和陈博赡掰扯掰扯,然后互相叫人扯背景比关系吗? 可顾怀不由分说就上来找他的麻烦,他能怎么说?陈博赡是自己蠢,跟他没关系?真要这么说出来,估计在长安纨绔圈他的名声就臭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博赡和顾怀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就是因为你二皇子才主动去挑事吗?现在你把锅一甩,你倒是清闲了,以后谁愿意帮你做事? 但二皇子是真不愿意在公众场合和顾怀对上,因为他知道顾怀是个疯子,不讲道理的那一种。 第一次也是在醉香楼见面,自己本来想给顾怀一个下马威,大家互相刺几句,结果顾怀直接把他揍了一顿。 第二次是在诗会,谢二少他们抽了风,要去惹顾怀,自己只是出个头想带人走,不由分说又被顾怀针锋相对。 然后就是这次了,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上来就挨了一巴掌,还不敢还手,只怕顾怀又发了疯,让身边锦衣卫扑上来,到时候就真的下不了台了。 没错,二皇子是真的对顾怀的疯劲儿起了些阴影,他不怕背后算计,不怕朝堂对峙,就怕顾怀这种一言不合就要干的性格。 深深的吸了口气,二皇子开口道:“这件事本王不知情,但陈小公爷是本王的朋友,还请皇叔给个面子。” 不少纨绔投过来的眼神都有些奇怪了,二皇子居然这般说话? 前半句话说的很漂亮,但给个面子算怎么回事?二皇子这是认了怂? 几个平时跟二皇子有些要好的纨绔都皱起了眉头,只觉得今天的二皇子有些怪。 平时的二皇子礼貌有度,私下时也曾豪情万丈,做事从来都是有头有尾,今天这事看起来就是顾怀不占理,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何必要跟顾怀低头? 不给交代他又能咋滴? 可二皇子不这么想,他只觉得嘴里有些苦。 很明显,他不能把顾怀怎么样,就算是要颠倒黑白事后追究,那也是之后的事,今天在这酒楼上,他还真不怎么敢惹顾怀发疯。 看见二皇子认了怂,顾怀叹了口气。 长安的纨绔们怎么这么不讲道义?陈博赡在身后给锦衣卫架着这么狼狈,你们也不义愤填膺救一救?老二也真是,之前还那么硬气,现在就认了怂? 实在不济你们上来打一架也好啊,总得给自己一个找上你们老爹的理由? 他砸砸嘴,觉得有些无趣,只是在想锦衣卫怎么还没到。 如果白和同今天真的不来,那锦衣卫自己就只能放弃,任他们自生自灭了。 祁阳现在躲在包厢里,自己可以不管,卓兴怀有些不情愿,但自己能命令得动,正好也可以借这个机会,看看锦衣卫有没有长久握在手里的价值。 跟着自己跋涉了几千里,转战了凉州平凉,同知千户都是自己亲手提拔,南北镇抚司自己亲手划分,锦衣卫成员是在凉州扩招,顾怀对锦衣卫投注了这么多心血,要是还不能得到一只忠心的锦衣卫那就真的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喧哗,二楼众人都转头望去,只见门口突然涌入了一些黑甲兵卒。 数量不多,但气势惊人,手持长戈,比起那些家丁仆役,一看就不是同一个等级的。 “长安禁军”顾怀打量了一下二皇子,“看不出来,齐王出门喝酒饮宴都带着天策卫?” “以防万一而已,本王毕竟负责宫城城防,”眼看亲卫到了,二皇子的站姿都直了些,“万一碰上心有不轨的,本王也能预防一二。” 他的心里也在暗骂,怎么来的这么慢?害的自己还得低声下气怕顾怀发疯,现在禁军到了,顾怀就十几个锦衣卫,想发疯也该忍住了? 真不怕自己也翻脸? 眼见二皇子话里突然开始夹枪带棒,顾怀眼前一亮:“这是在暗讽孤?” 他看向那群纨绔:“都听到了?齐王这话是在暗讽孤?” 一堆纨绔都觉得顾怀怕是出了些毛病,谁听不出来?可听出来了又怎么样,值得你这么高兴? 有两个纨绔还笑出了声:“王爷,这是病,得治。” 顾怀冲着那两个纨绔笑了笑,没事,你们现在笑的越开心,我也就越开心。 他扫了眼楼下,数了数禁军的数量,不多二十来个,加上家丁、仆役,一楼除了那些早就跑到门口围观的客人,居然光是二楼这帮纨绔的打手就有将近一百来人。 一百多个,差不多也够了,自己现在也是在豪赌,钓鱼嘛,能钓上来当然最好,钓不上来也得保自己个全身而退。 看着守着楼梯口的锦衣卫们开始力有不逮,看着家丁仆役们渐渐涌了上来,看着纨绔们一脸笑意,看着二皇子挺直了的脊梁,顾怀也笑了。 他深吸口气,负在身后的手捏拳活动了下,抡圆了朝着眼前的二皇子扇了过去。 “啪。” 第204章 闹大 包厢里的顾怀揉了揉脸颊,上面有个显眼的脚印。 刚才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趁乱踹了他一脚,不过顾怀也没吃亏,现在的包厢,没几个能站着的。 开打之前他还没什么信心,总觉得要吃点亏,可动起手之后才发现这些长安纨绔,一个个身子早就被掏空了。 估计也没亲自动过手,打起架来只会王八拳,要不就是被顾怀干翻了来抱脚。 所以顾怀很快陷入了一种酣畅淋漓的状态,反正包厢就这么大一点,能凑到他眼前的也就那么几个,更别提还有些纨绔根本没动手,所以顾怀只需要躲着二皇子,然后一个个收拾他们就好了。 这种战术的效果立竿见影,顾怀虽说也挨了不少揍,但现在的包厢确实没几个能站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顺手,二皇子的眼眶又被顾怀揍了一拳,顶上了黑眼圈,此刻的二皇子正和顾怀对峙着,手里抓了把椅子喘着粗气。 狠狠一脚踢在了一个倒在地上试图抓住他的纨绔脸上,顾怀看向了二皇子:“老二,怎么样,现在打不过我了?” 二皇子没有回答,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怨毒和不理解。 这家伙是疯了吗?知不知道今天这场架打了,他就得罪了半个长安权贵圈子? 真是自从顾怀进了长安,长安纨绔们的风格就不可避免的走歪了,今天这种情况,别说这些年了,大魏开国以来就没发生过。 一堆权贵子弟打架,旁边百姓围观,两个藩王领头,简直是离谱到家。 几个还躲在角落里的纨绔瑟瑟发抖,领头的就是谢二少,看着顾怀,他何尝不想报仇?可上次顾怀不要命的样子真的给他留下了阴影,这两个月好不容易盼到了顾怀出京,当首辅的爹也松了口终于放了他出来,结果吃顿饭就碰上了顾怀,他实在是不敢动手了。 其余的纨绔也是一样,要么是吃过顾怀的亏,要么是不敢动手,顾怀扫过来一眼就心惊肉跳。 随着一众纨绔被顾怀狠狠揍了一顿,包厢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顾怀揉了揉胸口,对面的二皇子摸了摸脸,两人正打算扑向对方,却突然听到楼梯处的喧闹安静了下来。 两人的目光同时投了过去,包括那些暂时还没晕的纨绔们,一片安静中,只听见蹬蹬蹬的声音,然后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们就上了楼。 而卓兴怀等几个锦衣卫也明显松了口气,终于是放下了刀,软软的瘫坐了下去。 一道身影走到包厢门口停下,单膝跪下:“王爷!” 顾怀的眼神里透露出满意,白和同总算是没让他失望。 就算锦衣卫不来,顾怀也有信心今天的事能收场,但之后要办的事情,可能就会有点波折。 可白和同还是来了,带着锦衣卫来了,顾怀这才卸下了心中的大石头,畅快了起来。 是真的畅快,以前做事情总是畏手畏脚,手里没有一点权力,而现在呢?刚回长安他就敢大闹一场,因为他算是看明白了,只有握权,不断的握权!才没人敢敢动他,不然谁都能上来踩一踩,这个藩王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收拾了凉州官场,收拾了平凉,到了长安,他还要大闹一场! 只有不断的向上爬,爬到连魏皇走出行宫都拿他没有办法,才算是成功的立足了。 世道这么乱,百姓那么苦,官场这么浑浊,天下这么起波澜,照着以前的思路,多少年才能真正自由的活下去?眼前的二皇子就不可能等他那么多年。 狠狠的吐了口浊气,顾怀直起身子:“不是要比人多么?现在孤的人来了,能不能讲讲道理?” 看着包厢外面锦衣卫们明晃晃的刀尖,地上的纨绔们心惊肉跳,而二皇子的狰狞怨毒慢慢退去,最后只剩面无表情。 他知道今天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再和顾怀在这里针锋相对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切都得在朝堂上见胜负,得罪了半个长安权贵的顾怀,注定会倒霉。 他不再多言,冷哼一声,就想去扶那些地上的纨绔。 顾怀却伸手阻止了他:“别扶,和你的账算完了,孤要和他们算算。” 他笑了笑:“现在能讲道理了么?” 二皇子也直起身子:“有完没完,顾怀,你今天在这里发疯,知不知道事后会有多大的麻烦?” “也不是猜不到,”顾怀揉了揉脸,“大概就是地上这帮废物的老爹会一起来寻仇?” “让他们走,还能留些情面。” “情面?孤要情面做什么,”顾怀的脸色很认真,“真说到底,这件事情闹到陛下那儿去,孤也不怕。” “陈小公爷进包厢干的事情,你们说没有证据,可凭什么你们说的算证据,孤说的就不算?” 他两手一摊:“难道孤会无缘无故诬陷陈小公爷?” “这些话不用和本王说,顾怀,”二皇子的目光很冷,“我们的账可以慢慢算,你和他们的账,自然会有人管你要。” “那行,你可以走了,”顾怀走向楼梯,“孤很期待以后慢慢算账的日子。” 在顾怀经过二皇子的时候,二皇子在心里默念了半天才忍住没有给顾怀来一下狠的,今天这宴会算是办砸了,不过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起码顾怀现在在长安,真的是众矢之的了。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收揽人心,二皇子向着楼下禁军招手:“上来将他们扶回去,送回各自府邸!” 正在走向楼梯的顾怀顿了顿,一脸好奇的回过头:“孤说过你可以走了,但孤什么时候说过他们可以走了?” 二皇子猛然回头:“什么意思,顾怀,你真要彻底撕破脸?” “他们的爹不是要来寻仇吗?孤就在这里等着,”顾怀脸色如常,只是被踢了一脚还是有些狼狈:“也不算什么大事,孤可以不计较,但他们既然不懂事,那就叫长辈好好规劝一下,别走了歧路。” “毕竟是你的皇叔,孤已经管过了,至于他们,就交给他们的长辈。” “白和同,让锦衣卫去他们府上送消息,让人领回去好好管教一下,记住,问清楚些,别走错了路!” 第208章 苦涩 只是片刻,一件纱衣就挂在了屏风上,然后便是裙装,最后一块布掉在了顾怀脑袋上,遮住了他的视野。 顾怀轻轻抬起手从脑袋上取下这块布,触感温润仿佛还带着体温,只是一看顾怀就差点甩手扔了出去。 居然是一件天蓝色的肚兜,上面还绣着荷花。 慢慢将肚兜放在了地上,顾怀只感觉今天被发现了怕是不止是身败名裂那么简单了,估计要被柳莹提着剑追着砍。 还好柳莹没有注意到这肚兜没挂在屏风上,只听扑通的水声响起,然后便是柳清的声音:“多大的人了,洗个澡还跳进来” 柳莹的声音跟着响起:“嘻嘻,姐姐有没有想我?” “只会害怕你给公子添麻烦。” “哼哼,才不会呢,人家帮了公子好多忙。” “不要让公子总是操心,公子帮了我们这么多,总该为公子做了些事情,”柳清下意识的就开始语重心长,片刻后发现有些不对,“额对了,再去厨房烧些热水,水温有些凉了。” 柳莹奇怪的看了自己姐姐一眼,站起身提起了热水,加进了木桶里:“已经烧好了呀,姐姐在说什么呢。” 柳清有些无奈,只能往后靠在了木桶边缘,心想得赶紧想个办法把柳莹支开。 可这么一靠,就有东西浮了起来,柳莹放下热水,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有些闷闷不乐。 她扑通一声坐回水里:“姐姐的怎么好像又大了?” 柳清有些茫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呀”的一声抱住了胸口。 完了,全被公子听去了! 看着姐姐的反应,柳莹完全摸不着头脑,自己从小到大都跟姐姐睡在一起,姐姐害羞什么? 她有些烦恼:“怎么我的就变不大呢,真气人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快告诉我嘛。” 柳清羞的整张脸都红透了,眼见柳莹越说越没谱,她赶紧制止:“别说了!” 柳清的反应实在太过于奇怪,柳莹的眼神渐渐狐疑,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异常,不明白柳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正准备开口,就被柳清瞪了一眼,只能闷闷的靠在了木桶上,适宜的温度让她有些昏沉:“姐姐,你说公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呀?” 柳清半张脸都埋在了水里,羞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见柳莹转移了话题,她松了口气:“干嘛问这个?” “就是觉得公子有些奇怪呀,你看那些权贵子弟,一个个都是色中饿鬼,怎么公子就有些不近女色呢。” “就你想得多,公子公子又不像那些个纨绔。” 一提到这个,柳莹两眼放光,她坐直了身体:“姐姐还记得那个杨少虹吗?”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公子去了趟岷山卫,杨少虹伏诛了吗?” “是伏诛了没错,而且死的很惨呢,”柳莹也将头发解开了:“整个人都被煮熟了。” “啊!”柳清轻呼了一声,柳莹回到王府时曾经提过,可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种死法。 她想了想:“是公子下的令?” 柳莹点了点头:“公开处刑呢,我也去看了,好多天都没吃下饭,那些百姓们倒是一点都不怕,连骨头都抢走了,说是要带回家喂狗” “别说了,”柳清也有些反胃,好好的洗着澡,不明白柳莹干嘛提这个:“公子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百姓们这么恨那杨少虹,肯定是因为他做了很多坏事。” “虽然是这样可公子行刑时一点都不怕呢,我总觉得公子有些陌生,好冷酷的感觉。” 想着顾怀就在一边听着,柳清阻止了柳莹继续说下去:“公子不是那样的人,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我不是觉得公子不好,反而觉得公子没有做错,”柳莹擦拭着身子,“只是觉得公子太冷漠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既没有高兴也没有害怕,我怕公子也变成那种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人。” “公子不会变成那样的。” “姐姐,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呀?” 柳清学着顾怀的样子,刮了刮柳莹的鼻子:“你和公子一起去了凉州,肯定比我熟悉呢,干嘛问我。” “因为我觉得公子更喜欢姐姐呀,不像我,只会惹麻烦,还帮不上公子什么忙,”柳莹有些失落,“总觉得公子把我当成小孩子” 柳清的心砰砰直跳,只觉得柳莹这话怕是会让顾怀乱想。 她正想开口,却听见柳莹幽幽开口:“姐姐,我觉得我喜欢上公子了,怎么办” 柳清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莹?喜欢公子? 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些异响,正在扑腾着水花的柳莹有些纳闷,今晚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她不着寸缕的从水中起身,等水都流下后,抬步出了木桶,打算看看屏风后面。 柳清猛然惊醒,如同五雷轰顶,这要是让柳莹发现了公子,不就完了?她赶紧跟着站起身,想上前拉住柳莹:“等等” 柳莹赤脚踩在了地板上,疑惑的回过头:“姐姐,怎么了?你今晚怎么怪怪的?” 柳清强笑了一下,满心都是惊惶:“没事不如跟姐姐说说,你是和公子发生了什么吗?” 柳莹越看柳清越觉得奇怪,她的眉头皱起,忽然就脚下一动,转过屏风,看向了屏风后面。 一片空荡荡,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她的肚兜掉在了地上。 她有些纳闷的拂了拂头发,只感觉处处都怪,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摇了摇头,她没有回头,自然没看到身后柳清的神情,自顾自的上前蹲下,捡起肚兜,将它放在了屏风上。 “没有发生什么,就是就是觉得喜欢而已。”柳莹走回了木桶,将身子放进水里,看着对面如同母亲一样的姐姐,认真说道。 听到这个答案,满心惊惶又多了几分失落,柳清不由在心中问自己:自己喜欢公子吗? 答案呼之欲出,好像根本没有思考。 看着对面妹妹的脸庞,柳清满心苦涩。 姐妹同时喜欢上一个人,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第209章 尴尬 躲在床底的顾怀死死的闭上眼睛,拼命阻止自己回想起刚才那一幕。 得亏柳清出言干扰了柳莹,才没让柳莹听见他躲进床底的声音,顾怀心都快跳出胸口,就看见一双赤足缓缓绕过了屏风。 然后就是柳莹蹲下来的时候。 还好没出现那种两人尴尬对视的情况,可顾怀还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算什么事儿? 读过些佛经的顾怀已经在心里疯狂默念了,只感觉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 她还是个孩子啊! 脚步声逐渐远去,又是入水声,柳莹的声音响起:“姐姐今晚怎么怪怪的?” “可能是太久没见了”柳清的声音有些苦涩,“妹妹,你说你喜欢公子,是怎么回事?” “就是喜欢啊,”柳莹有些害羞的把脖子以下都埋进了水里,只剩一张可爱的脸蛋,“每天都想见到公子,就想和公子在一起姐姐你说过这就是喜欢。” 柳清犹豫了一下:“也不一定是喜欢万一是把公子当成朋友了呢?” “我又没有朋友”柳莹的声音有些闷,“这些年都在赶路,还是第一次和男子一起呆这么久” “就是说呢,万一是你感觉错了呢?” “好像也对”柳莹感觉心里有些堵,难道自己真的把公子当成了朋友? 见到柳莹也不确定自己的心意,柳清松了口气,总算不是出现了最尴尬的那种情况。 自己和妹妹走南闯北这么些年,确实是没和男子怎么接触,再加上觊觎她们美色的浪荡子多了,柳莹一向对男子的印象不怎么好。 可公子出现了,对柳莹很宠,而且为人很温柔和善,这次柳莹和公子一起去了凉州,会生出些依赖感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只是柳莹可能把这种依赖当成了喜欢。 她语重心长:“妹妹,我们是什么身份?只是从南乾逃难的民女罢了,你再看看公子,北魏藩王,公子注定是要做大事的,就算就算喜欢,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明明是在开导妹妹,可说着说着,柳清心里就不由得一酸,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沉甸甸的让人不舒服。 她知道公子在听,这一番话,到底是说给妹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呢? 柳莹幽幽叹了口气,一向有些乐天活泼的妹妹,眉间竟然有了些忧愁,看得柳清一阵心疼。 水温很温暖,雾气很氤氲,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里,两个浪迹天涯无忧无虑的女子,竟然在为了同一个男子这般伤心,说不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柳莹勉强笑了笑:“姐姐,我知道了” 柳清的语气很温柔:“洗快些,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别再想了。” 柳莹点点头:“嗯!”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姐姐,今晚我能跟你睡吗?” 柳清愣了一愣,和床底下的顾怀一起心中一跳,她赶忙出言劝阻:“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姐姐睡?洗了澡就回去” 柳莹皱了皱小鼻子,有些不开心:“以前明明都是和姐姐一起睡的姐姐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有喜欢的人了?” 柳清的表情一滞,柳莹本来是说着玩的,看到柳清表情,她狐疑的凑近了些:“难道是真的?难道这两个月姐姐看上了谁?” 她气鼓鼓的拍了拍水:“是谁?!” “瞎说什么!”柳清有些恼了,心想柳莹嘴怎么那么碎,“赶紧洗,洗完了睡觉去!” “哦” 等到倒了热水,柳莹恋恋不舍的回了房间,柳清这才松了口气。 她抚摸着身上换好的轻薄睡裙,下意识想找件衣服披着,可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半湿着头发开口:“公子可以出来了。” 床底下的顾怀睁开眼睛,也叹了口气,这才一翻身出了床底,拍了拍衣服,满脸尴尬。 等到转过屏风,看见了出水芙蓉一般的柳清,顾怀的眼神都直了,直到有些羞意的柳清嗔了一声,顾怀才讪讪转过头。 嗯睡裙有些透明。 刚洗完澡,皮肤有些淡红犹如新剥鸡蛋般光滑明亮的柳清抚了抚头发,强忍着没转过身:“公子今天来是做什么?” 她实在没好意思去问顾怀刚才有没有听到那些话,总觉得有些掩耳盗铃。 顾怀眼睛瞟向其他地方,不敢往柳清身上再去看一眼,生怕自己起些什么绮念,他摸了摸鼻子:“是想来问问太白居的事情敲了门没人应,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清姑娘勿怪。” 柳清看着顾怀的侧脸,看着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的尴尬模样,心里的羞意总算退了些,想着反正以前也被看光了,反正也习惯了 想到一半,她的脸又像火烧一般红了起来,只感觉自己不知羞,怎么能想这些? 佯装镇定,她说起了正事:“因为勾栏的事情,官府一直在查,而且事情好像越闹越大,小女子就自作主张,让太白居停业了些时间,还请公子恕罪。” 打量着房间的陈设,闻着柳清身上的香味,顾怀总感觉心跳有些加速,他控制着自己别看向只穿着睡裙的柳清:“没事没事,清姑娘做的是对的,勾栏的事情明天我会去一趟巡城司解决,然后就继续开业。” “嗯” “情报的事情怎么样?” “和公子想的一样,勾栏开起来之后,照着那剧本说书演戏,三教九流的人很多,愿意讨口饭吃的人也多了起来,组织的人越来越多了,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没什么行动,他们倒是有了些怨言。” 勾栏下属的情报和顾怀以后的计划有很大的联系,说起了正事,他的神情凝重了些:“先给他们发些钱,人还是留住,接下来我会想办法把他们融进另一个组织。” “好。” 说完了正事,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顾怀半侧着身子不敢去看柳清,柳清也有些拘谨的双手绞着,这么沉默半晌,顾怀终于还是忍不住告辞。 看着顾怀狼狈出门的背影,感受着吹进来的夜风,柳清的睡裙被撩起一角,飘飘欲仙,而她脸上的羞意渐渐消失,最后扑哧一笑。 公子还有些可爱呢。 第210章 生意 第二天一早,赶在早朝之前,顾怀就准备好了进宫。 按理说他今天该上朝还旨述职,接受魏皇的嘉奖,可魏皇这不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吗?所以昨天的迎接仪式是没有的,今天上朝估计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顾怀对自己现在的定位也还算清楚,何洪和卢何现在才是真正的朝廷大佬,自己顶多算是个打工的,只是在打工的过程中想要攥取些权力,而接下来要办的事,没那两位点头可能还办不到。 长安就是这么个现实的地方,顾怀有信心何洪卢何需要自己出京镇抚凉州,所以当初才敢直接进宫,直接开口要锦衣卫和地方军队调动的权力,可现在凉州平了,自己也就失去了价值,手上还捏了杨公宜这么个定时炸弹,他得想办法继续上何洪的船。 虽然杨公宜是被抓了,而且确实有罪状,但顾怀还不敢肯定这样就能扳倒他,身为走南闯北打了这么多年仗的实权将领,在长安杨公宜肯定会有一些后手,而且那些和杨公宜亲近的人肯定知道了杨公宜囚车入京的消息,这件事情必须早点办妥。 天还没亮,坐在马车上的顾怀跟着马车的颠簸身子微微摇晃,每次入宫总是感觉未来捉摸不定,这种感觉真是受够了,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改变这个局面。 何洪那是雁过拔毛喜欢看人倒霉的性子,卢何也是个能对太监马首是瞻的主,这两个人说白了就是做事要看到利益,没利益转手就能把顾怀卖掉,所以顾怀这次算是铁了心要和他们谈生意。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好,尤其是何洪的一手遮天完全可以说是他开的头,可他有什么办法?大魏的处境就是这样,政治制度就是这样,他不去怂恿何洪,难道以后就不会出现个陈洪?人终究是要为自己活着,顾怀只想把水搅混,然后找到一丝生机,最好在这个过程里还能为黎民百姓做些事情。 听着马车外逐渐复苏的长安城,顾怀心有感触,以前许白讲的那些故事,那些勾心斗角的朝堂政治斗争,自己听的时候感触还没这么深,等到一脚踏进了长安这个深渊,才知道一言可定生死,一行可论成败是个什么感觉。 到了宫门,出示宫中行走令牌,天策卫的将士们眼神都有些不善,顾怀收回令牌时总感觉这些个宫门禁军都听说了昨天的事情,大概是为二皇子的遭遇有些不满。 顾怀心里冷笑了两声,自己回长安正好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老二自己就撞上来了,还带了一群纨绔,不找他找谁?自己蠢怪不了别人。 进了宫门,路面变得平坦,马车的颠簸小了很多,顾怀默默的算着距离,等到了差不多的位置,便下了马车直奔司礼监。 送信的人到得早,所以今儿何公公早就在司礼监等着了,见到顾怀前来,何公公的脸上露出些笑容:“王爷,几月不见,风姿依旧啊!可惜这时间太早了些,没办法备些酒给王爷接风洗尘。” 眼见何洪行礼,顾怀可不敢托大,接下来的事情还得靠这个死太监,他拱手还礼,然后直起身子,大笑两声:“何公公,孤巡视地方,对何公公可是想念的紧啊!昨日到的晚了些,才没进宫拜访公公,这不,今日一早就来了。” 眼见顾怀没有什么改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客气,何洪的笑容真挚了几分,身上的大红蟒袍和顾怀的藩王盘龙服相映成趣,他引着顾怀落座,闲聊了几句,这才开口:“王爷一早就遣人送了信,说是有事要和咱家相商,不知是什么事情?眼下卢阁老还没入宫” “孤今日前来,乃是特地为公公分忧的,卢阁老那里,公公说一声就行了,这件事情可对公公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何洪的脸色多了些触动,要知道顾怀以往说这句话,接下来的话可真是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别的不说,要不是顾怀,他还不会狠狠心把控朝堂,也不会让顾怀出京镇抚凉州,可现在看看,顾怀当初说的话不都一一应验了吗? 所以他对顾怀的话是真有些期待,不知道顾怀又会给自己什么惊喜。 眼见何洪竖着耳朵等着,顾怀没有像以前一样搞什么标题党一类的操作,因为他知道何洪现在算是半个掌权者,掌权者最烦别人打哑谜。 对于不能更进一步,却渴望更加扩大根基的何洪来说,自己的提议他应该不能拒绝。 所以顾怀直截了当的开口:“公公,凉州赈灾一案,出了贪腐的事情!” 一说这话,何洪的脸色就奇怪了起来,贪腐?王爷你怕是不知道,祝文祝尚书回了京之后说了些什么? 他干笑了两声:“这个祝尚书回京也说过不少,是说凉州官场赈灾时有些贪腐举动,而且对王爷肃清凉州官场的动作有些微词不过王爷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为何旧事重提?” 其实听说了祝文说的那些话,何洪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满的,地方反贪反腐,动作太大了也不是好事,更何况是顾怀这样,直接把凉州官场薅了一遍?听祝文说顾怀抄家就不知抄了多少,京中官员听了顾怀那些手段之后都有些不太和谐的声音,自己也是花了好大力气这才镇下去,可看顾怀回了京,怎么一点表示都没有? 抄家破门,捞的不少?怎么也不说孝敬孝敬?其他的不说,这事是咱家给你,你才有机会捞的? 要知道何公公现在是什么人,出京公差的官员回到长安没一个敢不交钱的,这都成了长安官场的潜规则了,前段时间有个御史巡查地方,愣是没伸手,回了长安眼看要钱的宦官上了门,脖子一梗就不交份子,何公公一怒之下直接找了个罪名把御史下了狱,提拔了个交了钱的官员上来。 结果看靖王爷这意思,不仅不打算分点,还准备再搞些事情? 第211章 怂恿 看着何洪的神情,顾怀有些纳闷,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祝文那王八蛋回了长安就拼命抹黑自己?那自己接下来干的事情就更没罪恶感了。 他斟酌了一下语言,继续开口,石破天惊:“公公,孤这里,有长安官员赈灾贪腐的证据。” “贪腐案王爷不是已经查办了么”何洪下意识开口,随即觉得有些不对,“等等,长安官员赈灾贪腐?” 顾怀点了点头:“朝廷拨款,贪了十有八九,孤在凉州时不好动长安官员,所以没有声张,现在回了长安,这才来问问公公的意思。” 他信誓旦旦:“证据确凿,朝廷赈灾款项,根本没有到百姓的手里,被长安官员联合凉州官员贪了个一干二净,孤在查办凉州官场时,就收获了不少证据,更是拿到了贪腐的账簿!” “账簿?”何洪的表情更茫然了,“贪腐还能做账簿?” 顾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龚文信那个奇葩,干脆跳了过去:“公公,长安官场,如今公公掌控力如何?” 看着顾怀诚恳的神情,何洪琢磨了一下,顾怀也算半个自己人,这话也可以说说:“六部的人多一些,趁着吏部尚书入阁,咱家用了些手段,如今的六部咱家说话还是管用,可惜翰林院和国子监情况不算好。” 他还有些话没说完,比如都察院,比如后宫,在他看来,没必要让顾怀知道太多。 “还不够,”顾怀推心置腹,“公公想想,为何六部的官员会动心,而翰林院国子监的官员们大多不愿听命?在官场摸爬滚打的官员,多半是想上进的,才会依附公公,可那些读书人” 说到这个,何洪明显有些愤慨:“就是,咱家明明够大方了,许了那么多东西,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呆子,还跟咱家扯什么之乎者也真真气死个人!” 顾怀宽慰道:“所以公公更需要好好清扫一下长安官场了须知以势压人才是大道,读书读多了,自然喜欢坚持准则,可要是整个长安官场都出自公公门下,他们难道还有胆子和公公作对?” 何洪回过些味儿来了:“王爷想查贪腐案?” “没错!”顾怀神情一凝,“大查特查!再闹大些!既可以为公公开路,又可以给凉州百姓一个交代,最重要的是此事千真万确,没有半点虚假,朝堂百官没有反对的理由!” 何洪的表情出现些意动,他猛的站起,来回走了两步,紧张的抓住了袖子,脸上五官有些纠结。 是啊,自己一直愁不知道怎么安插亲信,好些送了钱的人还在排队呢,自己向来是收钱办事,可百官们最近有些警觉,一点把柄也不给咱家留下这次是不是个好机会? 他抬眼扫了下成竹在胸的顾怀,心里又出现些警惕,难道顾怀真的是自己的福星,每次都能刚好掐中自己的心意? 自己确实想把官场好好理一理,可顾怀的提议是不是来的太及时了些? 再一想想那些个官员,何洪谨慎的摇了摇头:“既是贪腐,就要移交给刑部办理,刑部尚书不是咱家的人,这种涉及工部尚书的大案子,怕是牵连不了多广,就要被压下来。” 顾怀语气有些随意:“既然刑部不愿意办,交给其他人不就行了?” “谁?” 顾怀站起身子,和何洪对视,一双眼睛满是冷意:“锦衣卫!” “不行,这个不行,”何洪连连摇头,“有祖训在这里,锦衣卫巡视地方还可以,在长安动手太容易被攻讦了,此事不行。” “何公公,”顾怀双手负后,语气幽幽,“瞻前顾后可不是什么好事,孤才回长安,听见的流言就这么多了,陛下的身子可容不得公公犹豫。” 何洪的心一沉,就是这一点! 最近他办事越来越急躁,钱收的越来越多也没办法填满心里的惶恐,就是因为魏皇真的快不行了。 每天都会去行宫的他比外人更加清楚,魏皇的身体到了哪一步,原本还能修道参加大祭的魏皇这几个月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现在想坐着都成了问题,每天还得让那些个道士推拿经脉在旁扶着才能勉强起来打坐。 何洪知道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红丸换了,环境也换成了行宫,政事更是没经魏皇的手,可魏皇的身子还是越来越差,这跟何洪没关系,是天意。 而且不知道是哪个碎嘴的行宫中人说漏了嘴,魏皇的身体情况传遍了全长安,原本被整了一顿的二皇子没有偃旗息鼓,反而越来越多鼓动造势的官员在朝堂上喋喋不休,何洪最近都要被烦死了。 权力这个东西会让人上瘾,何洪完全掌握朝堂也就不过才半年,好不容易享受了下万人之上的风光,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魏皇驾崩新皇登基?自己到时候做不做的到一人之下另说,但现在的风光肯定是没了。 所以何洪最近最讨厌听到的,就是关于魏皇身子的讨论,还有夺嫡的风波,此刻顾怀再次提了起来,何洪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 眼见何洪脸青一阵白一阵,顾怀加了把火:“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公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太子二皇子无论谁登基,都不会容忍公公继续这样把控朝政,到时候无论是何公公还是卢阁老,怕是都”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顾怀走近两步,身高高一些的他居高临下,低语声充满蛊惑:“除非公公也能行废立事。” 轰隆,好像一声闷雷炸响,这种极为大逆不道的话语从顾怀口中幽幽说出,却一下子击中了何洪的心坎。 午夜梦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不是没想过这种事情,废立之前的朝代,宦官废立皇帝也不是没有过,可何洪一直不敢朝那里想,因为这个思路,是真的可以让人回不了头的。 何洪呆呆的看着顾怀,不明白他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 第213章 朝堂 站在宫道旁的顾怀没过多久就等到了上朝的队伍,随着宫门的开启,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顾怀很自然的融入了上朝的队伍,虽然出场是突兀了点,而且百官们都注意到了他,但碍于有监察御史在一旁盯着,暂时还没人上来打招呼。 也有不少官员的眼神冷极了,顾怀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估计是昨天那帮纨绔的爹。 从汇报看来,卓兴怀干的还是不错的,是真堵了门一个都不准走只能让人来接,除了二皇子进了包厢没有露面,那些个纨绔昨天算是丢尽了脸。 发展到后面,酒楼的门口给围观的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整个长安一夜之间就传遍了这件事,靖王爷和二皇子发生冲突,大群纨绔被锦衣卫逼的下不了楼,这个消息本身就够劲爆了。 也还好顾怀跑得快,没和那帮官员接触,不然当面含沙射影都算是轻的,估计少不了一阵唇枪舌战。 而那些官员们拿卓兴怀这种就没什么办法了,反正卓兴怀也想通了,要想发达只能跟着顾怀混,昨天既然已经动了手,那么这件事情就只能做绝,所以他还真没给那些官员面子,来一个放一个,愣是折腾到了半夜。 相比之下白和同的表现就只能说一般了,虽然他带着锦衣卫到了酒楼,可对顾怀的所作所为并不认同,卓兴怀堵门,他去送消息,心里估计也是憋了气的。 顾怀叹了口气,他果然还是更喜欢卓兴怀。 下属嘛,哪怕是做事不择手段,可完全遵守命令和心里有些小九九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锦衣卫就是一把刀,卓兴怀这种酷吏就能当刀尖,可没了白和同,这把刀就很容易伤人伤己,所以白和同也是必不可少的。 南北镇抚对立牵制的局面估计短时间内改变不了了,接下来也是时候让卓兴怀往上爬一些,毕竟要做的事情还是要以卓兴怀为主,处处被白和同制衡,锦衣卫没办法大展拳脚。 只是看着一个锦衣卫就这般累,偌大个魏国又该有多难?顾怀不禁对谢洵多了些敬佩。 一旁有人正在拼命打眼色,顾怀侧了侧头,看到了正在挤眉弄眼的范泓。 当上了都察院右都御史,范泓的气色比起顾怀出京前不知道好了多少,虽然顾怀能想到何洪卢何会对都察院进行怎样的掌控,范泓顶多也就是个闲职,但看得出来范泓也是变的有些多。 顾怀脸上露出些笑容,对着范泓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范泓更急了,王爷怎的还气定神闲?昨天的事情发生时他还不知道,等到后面听说了,想往王府递消息都没了时间,今日一早他就察觉到都察院很多御史写了折子要弹劾顾怀,本想给顾怀一些提醒,可在宫门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好不容易进宫遇上了,顾怀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顾怀确实是不太担心,反正事态都这样了,魏皇不出行宫,能处置藩王的就何洪卢何,他干这事儿就是为了接下来的事情做铺垫,所以他一早进宫见了何洪,就基本上稳了。 弹劾就弹劾嘛,反正又不掉什么东西,他刚镇压地方回来,还这么顺利,朝臣们也弹劾不了他什么东西,兵权交出去了,锦衣卫要还给朝廷,难道再削他俸禄? 削就削呗,他也不靠那点俸禄过日子,真是舍了一身剐就无所畏惧。 不过范泓这提醒倒是让顾怀心里一暖,看来这家伙当了右都御史还是对自己好感颇高,本来顾怀一开始找上他就是为了发展成自己人,结果民变一出他就出了京,还没时间和范泓好好联络感情,好在现在看来范泓还是念旧情的。 起码不比何洪那个白眼狼,凡事都想占便宜不出力。 宫道很长,但总会走完,百官有序的进了大殿,顾怀又和二皇子凑到了一起。 没办法,走官道还能找个位置插进去,排序进殿就得按身份了,作为藩王,又作为皇叔,顾怀得站在权贵分列第一的位置,自然避不开第二的二皇子。 百官们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冰冷有些戏谑,可顾怀和二皇子并没有如他们期望那样发生口角,相反两人面色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能说二皇子养气功夫颇深了。 接下来自然还是那趟流程,行礼,议事,卢何缓缓走到中间,何公公甩了甩拂尘。 作为刚刚回京的藩王,自然是今天早朝的主角,顾怀面色平静的走出队列,开始述职。 “历时四月,凉州民变已平,官场肃清,赈灾有序进行,到明年春耕,应该都不会再有变故。” 听到这话,哪怕是早就知道了消息,可从当事人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百官们松了一口气,大魏经不起折腾了,不管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弹劾顾怀,可顾怀这件事办的还算漂亮。 对于顾怀说的平叛过程,好多官员之前都不甚清楚,此刻听顾怀娓娓道来,都听的入神,整个大殿除了顾怀的声音没人出声,虽然算不上波澜壮阔但也算得上惊心动魄的凉州平叛一事,就这么落下了帷幕。 既然平了叛,又是朝廷派出去的钦差,顾怀接下来就得给有功劳的人请赏了,折子在凉州就已经准备好,顾怀今日也带上了,他从袖中掏出,便由宦官转给了卢何。 对于这件事情,百官都没什么反应,毕竟有功就该赏,那些担任临时官职的官员们也需要转正,而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更需要朝廷公开奖励,不然下次谁替你卖命? 卢何显然更加门清,他接过折子,本想象征性的看一眼,可一扫之后,就有些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有些意味深长:“靖王爷这折子倒也有理有据,可是不是有些缺漏?” 顾怀挑了挑眉头:“孤带兵平叛,对有功之人都是认真记下,孤确实不知道有什么缺漏,还请卢阁老解惑。” “王爷这折子上怎么没提朝廷派出去赈灾的官员?” 百官听到此处,都微微愣了愣,片刻之后,骚动顿起。 第214章 贪腐 请功折子居然没有祝文这批人?好歹也是朝廷钦差,更是完全经历了凉州的事情,请功折子居然没他们的名字,顾怀这是什么意思? 不少官员都看向了工部尚书祝文,只见他眉头紧锁,脸色青白交加,俨然也是不满恼怒到了极点。 不管怎么样,就算不给祝文面子,也得给朝廷面子,哪怕祝文一点功劳没有,也得在折子上加上,朝廷可以不赏,但你顾怀不能不提,同朝为官,又是一同去了地方,这点面子都不给?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已经是羞辱。 卢何意味深长的看了顾怀一眼:“既是为平叛赈灾请功,祝尚书代表朝廷前往地方赈灾,怎的没有名字?靖王爷莫非是忘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卢何和何洪是一伙的,和顾怀也多少有些关系,反正祝文不是他的人,他又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诡异,自然是要给顾怀搭好台子自己看戏。 顾怀果然没让他失望,只见顾怀顿了顿,随即道:“孤没有忘,相反,孤回京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情。” 他看向祝文,笑道:“祝尚书出京赈灾,赈出个民变,让孤出京救火,孤还得在请功折子上给祝尚书加名字?” “靖王莫要血口喷人!”祝文挺身出列,“民变与本官有何关系?本官身为文官,没法带兵平叛,不然区区民变,何足挂齿?” 他猛的一挥袖子:“倒是靖王血洗凉州官场的事又怎么说?多少官员破家灭门,只是因为靖王说他们贪腐?证据未曾解押入京,反倒是靖王轻飘飘一句他们贪腐,就将其定罪处置,此等行径,朝廷法纪何在?” 顾怀眉头一挑,这是要倒打一耙? 也好,反正也要撕破脸了。 他笑了笑:“证据?孤还在凉州时,便已将证据解押入京了,此事祝尚书不知道?” 祝文猛然一惊,他还真不知道! 看顾怀现在这个神态,凉州的事难道还没完? 本以为顾怀在凉州行事那么嚣张跋扈,回了京之后会老实些,自己在凉州对顾怀也算是处处忍让,一是心虚,二是没必要和藩王闹翻,结果看顾怀的样子,还不肯将此事放下? 顾怀不提他,他不提顾怀,这件事就此作罢,你顾怀邀你的功,我祝文继续当尚书,难道不美? 他咬了咬牙:“本官回京之后未曾过问此事,不知道也是应该的。倒是靖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本官引起民变,此言证据何在?” 旁边的官员们本来打好了一肚子腹稿准备再顾怀述完职后就狠狠弹劾于他,可现在祝文先和他掐起来了,于是百官们都默默看起戏来,见到场中气氛越来越激烈,他们的目光也越来越戏谑。 不仅不再请功折子上加名字,还弹劾起来了?靖王和祝文是分赃不均,还是早有旧怨? 不少从祝文哪儿得了些收获的官员却是心中一紧,靖王这该不会是早有预谋的弹劾? 当初他们鼎力支持祝文去赈灾,就是看中了回报,这是大魏不成文潜移默化的潜规则,当官的,手脚都有些不干净,你祝文出京赈灾捞了点,是咱们支持你你才能去,事后分点很正常。 但看着顾怀现在这架势,他们又有些不安起来,顾怀今日动作言语都直指祝文,最后会不会牵扯到他们? 不等他们想个明白,顾怀继续开口了:“证据?巧了,孤正好带在了身上。” 这一刻顾怀仿佛化身成了百宝袋,只见他从藩王服宽敞的袖口里又取出一样东西,看起来比折子厚的多了,祝文的瞳孔却猛的一缩。 那是本账簿。 顾怀用手拍了拍账簿,好像在抹去那些并不存在的灰尘:“朝廷赈灾款七十多万两银子,加上从凉州边缘三府调拨的粮食,还有府库的税收,都记在了这账簿上,那些银子究竟去了哪儿,要不要孤替祝尚书回忆一下?” 从顾怀拿出账簿的那一刻,祝文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凉州没有和他算账的顾怀,竟然在长安朝堂阴了他一手! 本以为这件事出凉州就结束了,可顾怀这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凉州平叛赈灾划上了句话,人已经回了长安,现在你居然还想翻旧账? 证据?这证据有什么用?龚文信的脑袋早就挂在了城墙上。 想了想没什么纰漏,祝文冷笑一声,拂袖说道:“账簿?本官从未见过,靖王此言何意?若是污蔑于本官,本官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怀也从来没想过祝文会认罪,他没有把账簿交给小黄门,而是叹了口气翻开: “朝廷赈灾七十万两,分两拨运到,第一拨三十万两白银,实发各县赈灾二十三万五千两。” 那些和祝文有些牵扯的官员们纷纷松了口气,发了接近八成,不得不说祝文还是挺厚道的。 能不厚道吗,以往贪的狠的多了去了,连有些不清楚此事现在才听到的官员也有些纳闷,哪怕这账簿是真的,现在此事都划伤了句号,顾怀提起来做什么? 才贪几万年银子,祝尚书的手一点都不黑啊。 将百官神态一一收在眼中,顾怀心底冷笑不已,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批蛀虫的接受能力,几万两赈灾银子,看来在他们眼中什么都不算? 他翻了一页,声音冷戾:“第二拨赈灾银两四十三万两白银,实发二十二万七千两。” 顾怀收起账簿,面带微笑:“祝尚书知不知道,这前后接近三十万两白银,去了哪儿?” 大概是前面的铺垫起到了效果,听到这个数字,百官哗然不止,一时间所有人都震惊的看向祝文。 接近三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这事要是真的,祝尚书那就不是手黑了,是他娘的比常人多了两只手。 贪了一半多?! 连卢何的身影都晃了晃,这数字他听了都心底一抖。 唯独最上方的何洪面色不变,拂尘轻摆,好像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而他的手,却不知不觉的握紧了。 第215章 拔河 三十万两?祝文回京时曾经交过一笔银子,三万多两。 当时何公公觉得这已经是大手笔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算,祝文肯定是贪了些,但大头应该是给了自己。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祝文这王八蛋居然贪了这么多,而给自己的也就算个零头。 本来一开始他还打算看戏,现在都想亲自下场了。 面对百官那微妙的眼神,祝文有些急了:“胡说八道!朝廷赈灾款项都是分拨给了地方的,皆有据可查,本官从来没有打过赈灾款的主意,更别提三十万两这般离谱的数字了!” 他朝着卢何一拱手:“只是一本账簿,谁不能写?再说了,谁贪腐会将账记在账簿上?这话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 卢何没说话,看向了顾怀,显然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顾怀一开始就没打算凭一本账簿把这事定性,只需要开头就好了,他摇了摇头:“有据可查?地方州县的赈灾款项一向查不清楚,更何况凉州刚刚生了民变,究竟多少款项用在了赈灾身上,往民变身上一推,不就查不清楚了吗?祝尚书倒是打的好算盘。” 他举起手中账簿摇了摇:“这本账簿,是孤查凉州府仓贪腐案时发现的,以凉州知府龚文信为首的官员们将府仓粮食贪腐一空,与当地豪绅联合抬高米价剥削百姓,这事诸位官员应该有所耳闻了,毕竟孤之前上过折子。” 百官点了点头,这事一个月前就到了朝廷,当时还引起了极大的风波,虽然证据确凿,但百官们对顾怀大肆清洗凉州官场的行为还是有些不满,全是何洪卢何压了下来。 毕竟大家都是当官的,大家手脚都有些不干净,都像顾怀这样肆无忌惮的查,十年寒窗当了官还得被破家灭门,谁能忍得了? 可这件事情顾怀毕竟已经做了,所以百官虽然有些反对的声音,可还是没有闹起来。 顾怀继续说道:“就在查府仓贪腐案时,孤有些意外的发现了一些事情,自从祝尚书到了凉州,凉州本地的官员们就仿佛有了主心骨,贪起来那叫一个不遗余力,赈灾款被瓜分一空,不止是赈灾官员与凉州州府临洮的官员,甚至连地方小吏也参加了这种贪腐,朝廷赈灾款拨下去,真到了百姓手里,就几吊钱,一把谷壳,这才有了后面的民变。” 他叹了口气:“丧良心啊!朝廷拨了款,自然心安了,对赈灾很满意。” “官员们分了一笔,也很满意。” “小吏们有样学样,剥削了百姓们活下去的最后希望,更满意了。” “大家都很满意,可谁想过底层的百姓满不满意?三十万两银子,够救多少百姓?丧尽天良!” 他横眉冷目:“多少百姓满怀期望朝廷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可代表朝廷去赈灾的祝尚书就是这般让百姓绝望,不起民变才有鬼了!” “这账簿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三十万两银子去向何处,谁收了多少,一目了然!孤在凉州时念在地方需要安稳,才没有声张,如今民变已平,赈灾有序,孤才动手弹劾,请朝廷严查此案!” 没有人回答他,也没有人因为他的话有所触动,这些蛀虫第一时间是考虑起了真实性,然后再算起了得失。 顾怀没有失心疯,所以这账簿多半假不了,也许真实情况有所夸大,但祝文应该是贪了的。 至于贪腐为什么会有账簿,他们想不明白,也不用去想,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事会怎么发展。 那些事后有从祝文那分到银子的官员,自然是会死死咬住这件事的真实性,而那些未曾参与此事的官员,第一时间想的就是顾怀到底想做什么。 别看顾怀说的冠冕堂皇,真做到上朝的官,几个会因为这几句话就变色? 然后他们纷纷确定了,这事闹不起来。 很简单,证据如果就这本账簿,谁疯了才会相信?弹劾的对象可是堂堂尚书,这账簿还不是从祝文府上搜出来的,是坟头都长草了的龚文信写的,凭这个能定尚书的罪? 所以立马有人跳了出来:“靖王此言未免有些不实了,只是一本账簿而已,怎能说明尚书大人有过贪腐举动?若是寥寥几笔就能定罪,那下官回家也撰写本账簿,岂不是可以随意指证官员?” 顾怀看了看,不认识,品秩也不高,六部中人,估计是收过祝文好处的官员。 他皮笑肉不笑:“哦?那这位大人觉得,该怎么才能定罪呢?” 那个官员悄悄打量了下顾怀脸色,再看了看祝文,这才拱手道:“若是要论尚书罪,须有人证、物证,以及认罪文书,再交由内阁审核,最后方能定罪。” 人证?凉州贪腐官员给顾怀刮了个干干净净,哪儿还能找得出来?至于物证,若是他们铁了心不认账,岂不是也派不上用场? 至于认罪文书,祝文连下狱都不用下,想要屈打成招都没办法,怎么画押? 不得不说这官员还真说到了点上,百官都微微点头,顾怀想凭账簿弹劾,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连祝文的神情都松了松,比起没人应和的顾怀,有人帮忙说话的他底气足了些:“对于靖王的弹劾,本官之前就说过,不会善罢甘休!如此污蔑于本官,靖王意欲何为?仅仅凉州一地,靖王就做了多少越权之事?更别提还有岷山卫一事了!本官也是刚刚才知道,堂堂总兵居然被靖王押解入京,要知道靖王可是镇抚凉州,什么时候连平凉的事都管得了?” 他冷喝一声:“靖王此举如此越权,凉州行事如此跋扈,朝廷法纪荡然无存,如今又弄虚作假,弹劾于本官,本官倒是想要问问,靖王把朝廷当成什么了?” 好一个反咬,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不说,还直接把顾怀的破绽都点出来了。 果然,一堆御史坐不住了,俨然是要跳出来开炮了。 连昨日受辱的官员们都开始了动作,和御史们对过眼神,准备趁这个机会报仇。 然而一直被忽略的那个人开口了:“当论贪腐事,其余事稍后再议。” 开口的是何公公。 第216章 立案 撸起袖子准备开炮的御史们愣住了,因为何公公就是现在都察院的顶头上司。 他们有些发愣,何公公这意思是接着说赈灾贪腐一事?可这事牛头不对马嘴的,怎么说的下去? 虽然现在都察院行事要看何公公脸色,可何公公也没说不让弹劾靖王啊,一帮御史就是靠这个吃饭的,靖王现在一身黑料,他们早就忍不住了。 可何公公放话终究还是有用的,一帮御史讪讪的退了回去,原本想要应和的官员们也面面相觑。 受震动最大的当然还是站在台阶下的卢何了,他回头看向何洪,只见何公公点了点头,卢何半天摸不着头脑,这点头是个什么意思? 不谈顾怀的事,只谈贪腐,何公公这是要支持顾怀? 卢何有些回过味儿来了,可越是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何公公这是打算做什么?这事难道也打算掺和? 同样受到震动的还有站在勋贵一列中的二皇子,他呆了呆,然后看向对面向他投来询问眼神的几个御史,那是他在都察院最后的家底,缓缓摇了摇头。 可他的两只手都在袖子里捏成了拳头,为什么?为什么何洪总是在这种关键时候护下顾怀? 如果说原来他只是有些怀疑这两人有些勾搭,现在他基本可以百分百确定了,顾怀和何洪,一定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交易! 站在中央的祝文身子晃了晃,震惊的看向何洪,不明白从上朝开始就没说过话的何公公为什么会突然开口。 他嗓音干涩:“何公公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何洪将拂尘换了只手,扬起的尘尾如同雪花:“朝廷可是舍弃了好多东西才挤出了这七十万两银子,此事当然是大事,关于祝尚书说的那些事情,可以之后慢慢议论,但这件大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祝文强忍怒气:“何公公光凭一本账簿就怀疑本官真的有所贪腐?” “一本账簿当然说明不了什么,”何洪表情看不出倾向,“但事关重大,不如听听靖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眼见何洪亲自下场搭台,百官沉默,顾怀心知时机到了,也因为何洪的出声有些惊喜,开口道:“真要说起来,凉州官场自然是被孤肃清了一遍,参与进贪腐案的官员都没法出来作证了。” 不等百官露出什么异样神情,他继续说道:“可偏偏就是这么巧,孤本以为此事已经死无对证,可孤却找到了一个人。” 他环视百官:“替龚文信做账的师爷。” 大殿中立马爆发出了哗然声,听到这个消息,官员们满心不可置信,龚文信做账的师爷?此事还真有人证? 祝文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急忙开口:“此事荒谬!龚文信已经伏法,靖王随便找个人就说是他的师爷?而且做账一事本就没有证据,怎会有人证?” “此必是靖王污蔑于我!” 这话顾怀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他负手一笑:“既然朝堂对质没个结果,那就走流程如何?立案审问,祝尚书也不用下狱,只需要一查,真相不就出来了?” 祝文愣了愣,随即立马反对:“本官坚决不从!若是立案,本官何以自处?” 开玩笑,就算是最后没审出来结果,可只要真开始调查程序,他祝文的名声不就毁了? 再说他本就心虚,这事虽然看起来根本查不下去,也查不出结果,但他就是莫名不想让顾怀如愿。 若是顾怀还有后手呢?祝文实在不敢拿自己去赌。 “祝尚书在怕什么?”顾怀老神在在,“若是没有做过,一查之下真相大白,到时候孤亲自登门谢罪便是了。” 祝文冷笑一声:“说得轻巧!本官身为六部尚书之一,这些年弹劾的折子也有不少,若是受到弹劾便要被问审,朝廷颜面何在?本官不从!” “祝尚书心虚了?” “未曾做过的事,何来心虚一说?倒是靖王咄咄逼人,既无证据,又死咬不放,究竟意欲何为?” “那这样,祝尚书既然觉得登门谢罪不够,那孤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一句话,”顾怀往祝文走了两步,浑身上下充满了决意,“若是此案审到最后,是孤污蔑于祝尚书,那孤便自请削去王爵,如何?” 祝文愣住了,何洪愣住了,文武百官都愣住了,随即哗然声仿佛要掀翻大殿的天花板。 这是赌命吗?朝堂上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局面? 一个藩王弹劾一个尚书,直接说出了弹劾不成请削王爵这样的话,这跟长安的市井流氓打架有什么两样? 简直颜面都不要了! 身为阁老的卢何看不下去了:“靖王此言” 上方忽然传来个声音:“既然靖王爷有这等决意,那就这么办!” 卢何的身子僵住,又是何洪的声音。 没有得到授意的卢何满心不解,何洪是真要掺和这事? 可这事对他有什么好处?一个藩王一个尚书在朝堂上发疯也就算了,何洪掺和什么? 可他卢何毕竟和何洪是一伙的,既然何洪都出来说了话,他也不好反驳,只能将说了一半的话吞了下去。 祝文如遭雷击,嘴唇颤抖:“怎能如此?” 放了狠话的顾怀笑了笑:“祝尚书,孤的决意够不够?凉州的百姓和死去的难民还在等交代,祝尚书是不是觉得回了长安就能高枕无忧?要这么想那可就错了,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要水落石出的。” 用王爵做担保,可比官员死谏要来的凶狠多了,当然,如果是魏皇在,顾怀也不敢这么干。 可现在掌权的不是何洪吗?他和何洪不是一伙的吗?再不这么干,一本账簿还真扳不倒祝文。 可只要查下去,那就不是问题了。 他无视了祝文仇恨不解的目光,只是看向了何洪。 我该做的事做完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何洪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下了定论:“既然如此,那就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三堂会审,为防销毁证据,将祝尚书暂时收押,待审出结果,再行处置!” 顾怀心下一松,百官窃窃私语,祝文 跌坐在地。 第218章 范泓 从大殿中走出的官员队伍中,顾怀无疑成了最耀眼的那一个。 原本官员们磨刀霍霍是准备给顾怀来一记狠的,结果顾怀还恶人先告状把祝文搞得灰头土脸。 而且顾怀发难也就算了,关键是站出来个何公公,原本应该扛起冲锋大旗的都察院偃旗息鼓,其余官员自然也不好违逆当时的氛围越过祝文弹劾起顾怀。 只是事态的发展还是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明明看起来滑稽无比的事情,何公公居然还真的一本正经搞起了三堂会审,上次有这规模还是前朝谋反案?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伸手捞了点,至于搞成这样吗? 不,不对,他们有些尴尬的想到了顾怀弹劾的内容。 好家伙,那可是三十万两银子,就按照现在中人之家的资产来说,这三十万两够他们不吃不喝干上两万年。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搞出这么大阵仗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理解的事情。 不过百官还是觉得有些挫败,今天的朝堂,完全成了顾怀的主场,好好的述职变成了发难,官员们准备好的弹劾也没派上用场,有些因为昨日带着怨气的官员咬牙切齿,只觉得有何洪维护短时间怕是动不了顾怀了。 此刻的他们还是觉得三堂会审也审不出来什么东西,毕竟人证是顾怀找的,物证是顾怀找的,赈灾事情也过去了快两个月,这要是能弹劾成功,他们干脆就一头撞死算了。 弹劾也要讲基本法啊! 所以百官只觉得离谱,并没觉得这事会闹得有多大,甚至他们都准备好了等顾怀到时候弹劾不成反而自己闹个灰头土脸,他们才狠狠落井下石。 至于王爵?没人当真,顾怀讲这话多半是带些流氓习气,除了魏皇,还有谁能削去王爵?再说何公公这么维护顾怀,到时候顾怀不要脸的话就当没说过,要脸的话上了折子估计也会被留中不发。 事实上连范泓都是这么觉得的,出了大殿,看着祝文被押走,他凑到了顾怀身边,痛心疾首:“王爷莽撞了啊!” “范大人,好久不见了!”顾怀转过身子,“气色不错,看来这几个月,范大人过的挺好。” “王爷诶,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范泓跺了跺脚,眼看官员们离的都比较远,“王爷还没注意到这些个官儿看王爷的眼神?王爷这一撕破脸,就是和官员们走到对立面了!” 顾怀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抬脚开始下阶梯:“那范大人为何还要来寻孤说话?就不怕和孤走得近了被这些官儿孤立?” “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范泓赶紧跟上,一身正气,“下官是怎么当上这个右都御史的,别人不清楚,下官自己难道还不明白?全是靠王爷提携,若是今日碍于同僚眼光就对王爷敬而远之,下官岂不是变成了以前最讨厌的人?” 顾怀没有说话,深深的看了范泓一眼,然后继续认真的下着楼梯。 范泓这番话,几分真几分假?是真的觉得自己对其有恩,所以愿意关心愿意依附,还是因为之前的事情,觉得自己有些后手,现在来两边下注? 顾怀拿不太准,若是单论以前的印象,范泓应该是前者,可一想到官场这个大染缸,而且范泓已经和自己脱节了几个月,还一直在何洪手下办事,顾怀就觉得怕是后者。 也难怪顾怀这个时候会这么想,离开了凉州再次来到长安,顾怀对官员的警惕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自从握过了兵权,顾怀就对兵权起了深深的迷恋,对比起各怀心思的官员,只有兵权才能让人安心。 眼看顾怀没有说话,范泓继续凑上来:“王爷诶,这次弹劾,殊为不智啊!那毕竟是堂堂尚书,岂是这么点证据能扳倒的?眼下三堂会审,就更重证据了,王爷可有准备?” 顾怀瞥了一眼范泓,这老小子果然是来打听来了? 他脸色不变:“准备?凉州死了那么多人,赈灾银两不翼而飞,需要什么准备?孤又不是为了一己之私弹劾祝尚书,而是为了凉州的百姓和一个公道,若是只为私欲,孤弹劾祝尚书干嘛?和他一起分钱不更好?” 这话的声音有些大,旁边的几个官员隐隐听见,看向顾怀的眼光除了像在看智障,还多了几丝钦佩? 他们纷纷在内心感叹,靖王虽然是真的傻,但这话说得真的是一身正气啊。 难道靖王爷真是那种大公无私一心为民的藩王? 可一想到朝堂上顾怀的表现,还有自从顾怀入京后的种种事情,这些官员立马摇了摇头。 靖王没点小心思?鬼都不信,虽然靖王做的那些事情看起来无比莽撞,可哪件事情吃过亏?更别提这次出京平叛了,这么年轻从来没接触过兵权的藩王,愣是把事办的漂漂亮亮,朝堂百官还以为这事会持续很久,结果两月不到别个就送了报喜的文书来,剩下的时间全在抓贪官。 这样的靖王能是个蠢人?蒙谁呢。 几个官员纷纷走远了些,原本竖起耳朵的官员也忍着反胃放慢了脚步。 倒是范泓给顾怀这一番话说的两眼冒星星,他一把抓住顾怀的手:“王爷这话真是说到了下官的心坎里!现在的官员,各个都是不自觉就同流合污了,早已忘了底层的百姓,若是人人都像王爷一样坚持正义,大公无私,大魏早就换了个模样!” 顾怀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目瞪口呆,强忍着想踹一脚这个大胖子的冲动,把手抽了回来。 两个男人你搞这套?恶不恶心?自己说这话还能算是自我陶醉,你跟着嗨个什么劲儿? “范大人,范大人,看路!” “王爷,下官身为御史,也一定要为正义发声!这件事情王爷但有什么吩咐,下官一定照办!” “呵呵范大人的好意孤心领了,可真不需要什” “王爷!还请让下官出些薄力,绝不可让王爷一腔热血付之东流!” “范大人,真不用什” “王爷!下官这就回家写折子,下官要死谏!” “” 第219章 下狱 看着顾怀和范泓说笑着走远的背影,二皇子的脸色有些阴沉。 相比起以前上朝的风光,现在的二皇子有些凄惨,都察院的活给何洪夺了,以前带着监察御史监督百官上朝的威武一去不复返,现在除了个魏皇以前划给他的天策亲卫,二皇子算得上是个光杆王爷。 但这个光杆王爷可比以前顾怀那个含金量高太多了,太子毕竟出不了东宫,哪怕占了年纪的便宜定了国本,可二皇子在宫外能自由活动啊,这么些年下来,笼络的官员还是不少的。 可是自从那天他在酒楼和顾怀撕破了脸,悲剧就开始了。 都察院丢了,和百官打交道无往不利的利器没了。 和自己关系很铁的首辅之子被当着自己的面给顾怀揍了,回家还被关了几个月,现在见到顾怀就打哆嗦,原本想要走儿子路线和谢首辅处好关系,结果现在没了指望。 长安纨绔们经过昨天那么一闹,个个丢尽了脸,估计内心连带着对自己也有了些埋怨,本来今日都准备好了要阴顾怀一把,把自己在都察院最后的家底都翻了出来,可何洪又跳出来了。 察觉到不对的二皇子理智的让他们停下了动作,然后接下来就是顾怀向着祝文开炮。 亲眼见到了何洪是怎么维护顾怀的,二皇子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以前的他只把何洪当成个阉人看待,想着父皇驾崩后登基的一定就是自己,如今受的屈辱一定要百倍奉还,可这么多次亏吃下来,二皇子也不禁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一些疑虑。 光拉拢官员好像没什么用?魏皇还是在行宫挺着,何洪的权力却是越来越大了,而且对自己下了绊子,和自己的关系虽然没有闹翻,但也绝对不是往好的那一面走。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要是想万无一失的登基,是不是该向何洪示示好? 他何洪能和顾怀站在一起,凭什么不选择位置更高,更有权力的自己?只要自己许诺登基之后不清算,不就行了? 不对,何洪不一定会信。 当萌生了这个想法,二皇子才发现了天然横亘在自己和何洪之间的那一道沟壑。 自己要登基,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和权力日渐增大的何洪作对不是个好选择,但若是要和何洪站在一起,怎么让他相信自己登基后不会随手把他打落人间? 这仿佛是个无解的问题。 若是换做以前,以二皇子的性格,别说跟宦官示好,把宦官当人看都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可人在掉进坑里之后总能学会成长,二皇子总算是悟了,别管顾怀要做哪样,自己只要能登基,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要登基,何洪就是绕不开的大山。 他猛然停下脚步,看着眼前长长的阶梯,看着渐渐远去的百官,若有所思。 先来个卧薪尝胆? 走出宫门的顾怀自然不知道二皇子算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准备和宦官低头了。 要是他能猜中二皇子的心思,说不得现在就得回头去司礼监给二皇子挖坑。 一旁的范泓已经喋喋不休许久,不知道这厮是真的被顾怀的话触动到了,打算维护正义,还是从顾怀的话语中听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打算掺和一手。 但顾怀还是没把实情和计划透露出来,谁知道范泓会不会转手把他卖了? 从他认识范泓开始,这厮就没个正形,不管是城外酒铺蹭酒喝,还是被同僚排挤得话都不敢讲,反正顾怀当时是给他判了政治死刑。 结果这厮后来还硬了一把,在顾怀刺激了两句之后毅然决然的上了船,事后得了个右都御史,也算是这么些年蹉跎的回报。 可看今天范泓的状态明显有些亢奋不正常,顾怀在宫门处停下摸了摸下巴,这厮莫不是上次走捷径走上了瘾,这次看准了眼色,还打算搏一把? 顾怀琢磨了一下,开口道:“范大人,这次何公公可不打算出手。” 范泓一愣,随即竟然有了些怒气:“王爷莫非以为下官在投机?王爷把下官当成什么人了。” 他本想拂袖而去,可还是强忍住了:“好让王爷知晓,下官是真的想做些事情!” 这下顾怀更摸不着头脑了,范泓还真是正义感上来了? 他苦笑道:“看来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样,既然范大人有心想要做些事情,那不如随孤回趟王府,再慢慢讲来?” 范泓还有些没消气,但还是拱了拱手:“全听王爷吩咐!” 出了宫的官员们纷纷告别去了各自衙门,可顾怀这一块儿身边就站了个范泓,那些官员顶多是遥遥拱拱手,没人上来攀交情,顾怀也没什么异样表情,在开始计划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幕。 弹劾祝文,就是弹劾祝文身后的一堆人,贪腐一事,官员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手脚不干净,自己是要把这件事捅破天的,注定就会和官员们站在对立面。 这是投名状,也算是顾怀的一种自我保护。 眼下这种情况,要么选择和何洪走近些,要么选择和百官走近些,顾怀没有那种不能给太监打下手的思想觉悟,恰恰相反,许白告诉他的那些故事反而让他明白了这些看似低贱的阉人身上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借助何洪,他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一旁突然传出来些喧哗声,顾怀闻声看去,只见祝文被几个禁军押着出了宫门,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顾怀挑了挑眉头:“押去大理寺?也好,免得刑部动些手脚。” 这是一开始他就对何洪要求的,毕竟何洪还没往刑部插进手,若是把祝文押到刑部关着,怕是还会有些波折。 一旁的范泓也点了点头:“也是,六部的官员,关在刑部不如关在大理寺。” 顾怀叹了口气:“你说祝尚书好好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要贪点银子呢?尚书俸禄又不低,再加上还有些额外收入,实在不行卖卖字也行啊,贪那些昧良心的钱,也难怪会有今天。” 一旁的范泓脸色更奇怪了,一会儿看看祝文,一会儿看看顾怀,觉得荒谬至极。 王爷,您感叹个什么劲?祝尚书不就是您送进去的? 呸,真不要脸。 第220章 报纸 回到王府的顾怀带着范泓一起到了正厅坐下,便开始事无巨细的问起了从他出京后长安发生的一切。 对此范泓也是有问必答,虽然不清楚顾怀问这些做什么,但每次都是认真回忆了一番,才给出答案。 当说到谢洵徐子允时,范泓的脸色有些奇怪,而接下来他说的一番话也让顾怀的脸色微微有些凝重。 “谢首辅徐次辅又上了告老折子?” “是,”范泓捧着热茶暖了暖手,“可何公公没往行宫送,说是要等阁老们身体好起来,也否了一些官员提议卢阁老接任首辅的提议。” 顾怀不动声色:“卢阁老反应怎么样?” 他微微坐正:“仔细想想!” 看见顾怀这么凝重,范泓也不禁坐正了些,他仔细回忆着那天早朝的经过,过了片刻,坚定的说道:“卢阁老什么都没说,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开始了下一项议事。” “神色如何?” “未曾变色,卢阁老带领百官议事从来不假颜色,连百官都在说有谢首辅的风采。” “有风采也不代表能变成那个人”顾怀靠回了椅子,闭目沉思,“提议的是哪些官员,范大人还有没有印象?” 范泓摇了摇头:“下官不记得了,当时很多人开了口,只记得首倡的人应该是翰林院的邓学士。” “清流么”顾怀想到了何洪说过的手还没插进翰林院,一时不由浮想联翩。 按照何洪的性格,不应该会阻挠这件事情,卢何升任首辅,批了谢洵徐子允的告老折子,对于何洪抓权来说,应该只有好处。 除非这件事是魏皇不同意。 这种大事,何洪就算不煽风点火,也应该旁击侧敲一下,魏皇的态度应该是不允,那个等阁老身体好了复职应该也是魏皇的决定。 但以何洪现在的权力,让卢何当个首辅还真不是什么难事,除非这两人有了些间隙。 顾怀当初不是没想到过这些,因为任何政治联盟都没办法做到完全信任彼此,作为政治家,因为共同的利益进行联合很常见,但当外部敌人消失的时候,往往就会开始内斗。 两个人说了算终究不如一个人说了算,能站在峰顶的就该是一个人。 当夺嫡偃旗息鼓,当魏皇吊着口气不驾崩,何洪和卢何注定会有些间隙,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真是一帮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的人啊。 看着顾怀的思绪似乎飘得有些远,范泓识趣的没有打断,喝两口热茶,看一看风景,只等着顾怀回神。 过了许久,顾怀才重新端起茶杯:“有些走神,让范大人久等了。” “王爷不打算去大理寺看看?若是有人串供怎么办?” “无所谓了,”顾怀摇了摇头,“此事只要开始,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明日就要升堂审理,证据全在孤这里,他们就算是要串供,也串不出什么。” “再说了,大理寺在何公公的掌控里,这些事孤已经提过了,想必何公公那边不会出差错。” “是这个理,”范泓仿佛放心了不少,“还不知道王爷打算怎么做?” “三司会审,想做什么手脚都做不了,一切只能靠证据说话,”顾怀抿了口茶,“从凉州不声不响送个人进京,又一路带着证据,孤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看三司会审审出来个什么结果了。” 范泓有些惊讶:“那证人证物都是真的?” “如此大事,孤怎么会作假?” “下官还以为” “其实也不需要范大人做些什么,应该孤该做的也就这么多,”顾怀气定神闲的放下酒杯,整理了下袖子,“要相信朝廷,相信法纪,那可是三十万两银子,贪的人都不慌不忙,孤慌什么?朝廷总会给百姓一个交代的。” 范泓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顾怀了,要换了一般人,押上王爵进行弹劾,怕是急的饭都吃不下,结果顾怀还能在这儿说什么相信法纪? 这话您自己信吗?要是朝廷法纪能管用,还用的着您弹劾? 顾怀当然不信自己说出的鬼话,这话是用来搪塞范泓的,虽然范泓表现得一身正气,可顾怀真没打算让他插手。 自己能做的都不多,范泓一个没有实权的右都御史能做什么?写折子跟着弹劾祝文吗? 大幕已经拉开了,接下来拼的就是双方的人脉,就看谁能压倒谁。 官员们最擅长落井下石,只要三司会审能把这件事闹大,接下来顾怀就能放开手脚去做了。 说白了还是得看何洪,这种不受掌控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有了证据还得看人脸色,对于顾怀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如今想来,最爽快的时候还是在凉州,剑锋所指,数万士卒前赴后继,哪儿来这么多弯弯绕绕? 在长安扎住根后,自己还是得想个办法回凉州啊,只有那个地方才是自己的基本盘。 又聊了会儿长安风物,顾怀突然开口:“贪腐一事,范大人确实不太好站出来,不过嘛另外一件事情,孤倒确实需要范大人帮帮忙。” 范泓表现的很仗义,甚至听都没听就拍了拍胸脯:“王爷尽管说来,下官一定鼎力而为!” “范大人知道杨公宜囚车入京的事情么?” “已经传遍了,”范泓舔了舔牙齿,“好多官员都在说王爷跋扈,估计折子也递了不少,听说有些杨总兵的旧党已经在活动了。” “所以范大人愿不愿意出手再添点火候呢?” 范泓皱了皱眉头:“王爷当前还是应该以贪腐案为主?杨总兵的案子,怕是没那么简单就能定性的,到时候说不得” 顾怀幽幽开口:“若是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呢?” 范泓愣住了:“这如何能”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忽然出现,柳清款款从后堂走出,向着顾怀和范泓施了一礼。 来往王府多了,范泓也是见过柳清的,知道此女和王爷关系不浅,自然不敢托大,拱了拱手,顾怀笑了笑:“做好了?” 柳清将几张薄薄的纸放在桌子上,也笑道:“做好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公子需要的。” 顾怀拿起那几张纸看了看,微微点头,对着范泓招了招手:“范大人,过来看看。” “王爷,这是何物?” 顾怀将几张纸递给范泓,微微一笑:“孤叫它” “报纸!” 第221章 妖书 “报纸?” 一双手接过了薄薄的几张纸,将其展开,第一页上墨字淋漓,和以往的书写方式不同,这种排版方式除了标题很大以外,正文的字都很小。 定睛一看,标题是几个大字:“赈灾款项不翼而飞,凉州民变是为那般?” 范泓的手抖了一下:“王爷,这是什么?” 顾怀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若是把这个东西散步到市井,让百姓们都能知道赈灾贪腐案的始末,范大人觉得如何?” 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范泓第一时间就觉得有些荒谬。 这个时代识字的人不多,书籍传抄只靠手写,读书向来是稀罕事情,这么几张纸,传到市井有什么用?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王爷莫非是想复刻妖书案?” “妖书?”顾怀愣了愣,想了半天才有了点印象,“范大人说的是前朝那个案子?” “没错,就是前朝妖书案,”范泓点了点头,看见顾怀不似作伪,是真的没这个打算的神色,松了口气,“太子皇后被废,阁老告老三位,六部尚书去了其二王爷没这种打算最好,长安百姓们虽然好煽动,但事情发酵起来,可就不好控制了。” 一旁的柳清完全不知道妖书案是什么,看向了顾怀,顾怀摇了摇头开口解释道:“前朝西平年间,长安市井忽然有一篇文章开始流传,一开始还是小范围传抄,后来索性变成了大幅的告示贴满了大街小巷,民居市场到处都是,识字不识字的都去看,短短十几天,闹得长安上下人尽皆知,连街头小贩都知道了。” 柳清好奇询问:“是什么内容?” “内容很少,全篇只有短短三百多字,既无议论,也没有叙述,只有两个人的对话,一问一答,问话者和回答者的姓名都不详,之所以被称为妖书,是因为这篇文章把当时的皇帝太子皇后大臣全部拖下了水。” 一旁的范泓也感叹道:“当时的魏皇身体也有些差,三位皇帝夺嫡,阁老们纷纷站队,这篇文章就以局外人的角度,点评了一遍朝中局势,言谈之间毫无畏惧,只是短短几天,就闹得沸沸扬扬。” “最关键的是,这妖书还署了名,只是两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顾怀已经回忆了起来,“朝廷的反应已经很快了,这东西一出来的时候是懵了两天,随即就开始疯狂搜捕,甚至还有大臣提议重启锦衣卫,被提及的阁老们气的跳脚,上书表达了愤慨和委屈,自请告老辞官,以示清白和抗议。” “而妖书波及最惨的应该是当时的太子和皇后,妖书中的对话居然还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了太子是否是魏皇亲子,事情传出来之后,太子和皇后吓得整日坐卧不安,担惊受怕。” “那最后怎么样了?”柳清俨然是被勾起了兴趣,这种宫廷秘事,她一个走南闯北的民女自然是完全没听说过的。 “当时的陛下也算是久经风雨了,可事情闹得实在太大,最后皇后和太子被废,三位阁老告老,连两位尚书都被迫免职了,”顾怀摇了摇头,“而且那两个小官根本不知道此事,只能当了替罪羊被夷了九族。” 大堂一时沉默了下来,因为这个结局真的算得上是惨烈。 实际上还有很多顾怀没说出来,他知道这件事情,还是源于之前王府的藏书,里面讲的可比这火爆多了。 比如魏皇查到最后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戴了绿帽子,比如当时那两个人的对话诡异到把接下来的事情判断的清清楚楚,比如那对话里还有很多从未揭晓过的密辛。 那两个月长安真的算得上人心惶惶,不知道多少和此事沾边的人被送上了刑场,最后好不容易才压下去,魏皇也咽了气,由原本不被看好的皇子登了基。 至于是不是最终得利的皇子做的这件事?没人知道,真相早就被埋在了时间里。 范泓提起这件事情,倒是提醒了顾怀,真要是被有心人把报纸和这件事情联系上了,那可真要出大问题。 他办这个报纸的目的很简单,许白告诉他的那些东西让他知道了舆论有多么重要,贪腐赈灾确有其事,就应该让百姓们也知道这件事情,让他们也参与进这种审判里来,自古民意如洪水,只要整个长安都知道了这事,那祝文就一定跑不掉了。 所以他在还没回长安时就在思考怎么把报纸开起来,这个年代想开办报纸最难的无非就是三点。 印刷速度、识字率还有官方的同意。 印刷速度好解决,除了珍贵书籍一般都是手抄,南乾传过来的雕版印刷术让知识传播的速度翻上了许多倍,但报纸更新的速度太快,不能每次都做个雕版出来,所以顾怀想到了许白提到过的活字印刷术。 在凉州时他曾经让人特意寻过这方面的工匠,不得不说把字反着刻不是个多么难的活,只要让人事先写好,多的是木匠能刻出来。 顾怀让崔管事选了批人,就在王府后面不眠不休的刻了两月,选了最好的一批,囊括了常用字,便带来了长安。 这件事他交给了陈伯,毕竟活字印刷术虽然能改变时代,但目前他还需要用这个来控制长安舆论,以陈伯办事的谨慎稳重程度,这件事情应该不会出纰漏。 至于识字率,这个不是问题,只要报纸上有足够让百姓们感兴趣的内容,勾栏就能派上用场了。 之前办勾栏,一是为了情报服务,二就是为了占领长安舆论阵地,毕竟有什么消息是勾栏传不出来的呢?百姓们喜欢听故事,那就用故事把他们吸引过来,然后再把消息传出去,到时候舆论会如何发展起码勾栏能在中间引导。 可惜勾栏暂时出了点问题,顾怀需要去解决,不然这报纸就算是发出去,怕是效果也不会太好。 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今日他去见了何洪之后,也解决了,毕竟没读过书,报纸这个东西何洪果然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大手一挥就让顾怀爱咋咋地。 多少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第222章 定风波 收回心神,顾怀看向范泓:“妖书一案是有人心怀不轨,可报纸不一样,孤只是想让长安百姓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真相。” 范泓苦笑道:“就怕有心人会联系起来王爷的想法是好的,可这报纸若是只为了说明贪腐一事,怕是百姓们都不会怎么感兴趣,而且朝廷一定会制止。” “朝廷那边不是问题,孤已经解决了,报坊今日就可以办起来,”顾怀淡淡开口,“至于报纸孤打算三日一期,不止是赈灾贪腐案会在上面写清真相,从今以后长安发生的事情,甚至国策,报纸都会开放议论,范大人觉得如何?” “三日一期?这报纸王爷打算做多少份?” 顾怀算了算:“三日千份。” “售价几何?” “本就不是为了牟利,十文钱即可。” 范泓好像第一次认识顾怀一样,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十文钱?王爷莫非不知道长安纸价?这报纸能不能做到三日千份另说,就光是这售价岂不是亏本买卖?” 顾怀皱了皱眉头,他还真没想到这个。 造纸术虽然得到过改进,但长安纸价还是高,要搞印刷的话,纸的质量更是不能低了,否则墨迹淋漓还好说,一拿就破才是麻烦。 虽然一开始就没奔着赚钱去,可是卖一份报纸亏一些,万一让那些百姓哄抢回去当厕纸岂不是血亏? 但价格高了百姓们也不会卖,就达不到控制舆论的目的了。 顾怀一时有些两难,最后也只能暂时定下先亏着卖,等事后再想办法。 “亏也没事,王府还有些家底,”顾怀站起了身子,“关键就看长安百姓买不买这个账了。” 他看着范泓笑了笑:“到时候范大人可要多写写稿子,右都御史撰文,这报纸的牌面可就上去了。” 再一次来到太白居,顾怀站在牌匾下浮想联翩。 自己以前在长安究竟都干了些什么?进度实在太慢了,开什么酒楼抄什么诗词?就应该和这次一样,看不过去就干他娘的,老是求稳怂在后面,怕是等到魏皇翘了辫子自己都还不能自由的活下去。 看着顾怀被阳光照着的侧脸,柳清也有些走神,她看着顾怀好像在发光的脸,总是忍不住想公子为什么这么好看? 顾怀很久才回过了神,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醉香楼:“是他们去巡城司搞的鬼?” “应该不是,”柳清摇了摇头,“是有两个官差进了勾栏,和一些听戏的客人起了些冲突,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就算不是他们搞的鬼,手脚也肯定不干净,”顾怀二话没说就给二皇子甩了口黑锅,“等会儿我去巡城司一趟,下午就把太白居和勾栏重新开起来。” “是,公子。” 推开门,好久没开业的太白居也没太多灰尘,看起来洒扫的还不错,迎面的影壁依然写着那首清平调,大厅和刚开业那会儿有了很大的差别,装饰优雅了不少,看得出来柳清下了不少功夫。 毕竟是江南女子,审美总算不像醉香楼那样一味往奢华上靠。 “西游记演到多少回了?” 柳清可爱的歪了歪脑袋,想了想:“应该是第四十回,按照公子的吩咐,红孩儿已经擒住了。” 听到这个,顾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一开始想着开演西游记,是打算两天一回的,白天说书,晚上演戏,结果去了凉州实在太忙,一开始还记得寄稿子,后来进度就慢了下来。 还好当初他对这个故事也还算感兴趣,所以记忆比较深刻,再加上一些个人创造,才算是把西游记还原了出来。 “百姓反响怎么样?” “都很喜欢看呢,每天勾栏都坐满了人,比太白居的生意还要好些,”柳清掩着嘴唇笑了笑,“尤其是那些小孩子,看了戏之后玩闹都是照着话本的故事来,听说长安每个巷弄都有孩子在扮美猴王,整个长安的孩子都在找直的棍子。” 顾怀也不由得有些失笑,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模样?只不过比起平民之家的孩子们在巷弄厮混,自己可就闹的大多了,在王府骑马,舞刀弄枪,折腾的崔管事一个劲的跟在后面喊。 那些岁月在终究是回不去了。 柳清跟在后面,看着眼前的大厅,也是颇为感触。 当初跟着公子来长安,一开始打算只是将公子送到了便动身再去凉州,谁知一留下就走不掉了。 管着太白居,管着勾栏,管着情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边等着公子回来,一边享受着难得的平静。 柳清也说不上是现在的日子好些,还是以前浪迹天涯的日子好些,但只要有公子和妹妹在,好像生活就会很美满。 她不是不知道公子心里压了太多东西,可她什么都不懂,想帮也帮不上,这个温婉内秀的女子只能做好顾怀交给她的事情。 可太白居还是被迫关门了,她这些日子都有些不安,害怕自己耽搁了公子的计划,眼下公子回来了,一切又好像有了主心骨,她曾经为难的事情好像只要公子在,就能很轻易的解决。 她原来也变成了会依赖别人的女子。 看到影壁,她突然眼睛一亮,去到柜台后面,取了笔墨。 顾怀失笑:“这是想做什么?” “清平调留在上面很久了呢,公子要不要写首别的?” “抄诗没什么用” “可太白居要重新开业呢,”柳清嘟了嘟嘴唇,“如果又有公子的诗,那客人肯定会很多。” 她小声说道:“他们都说公子诗书双绝呢。” 顾怀有些摸不着头脑,哪些吃饱了撑的给他安这么个外号?诗是抄李太白的,书法是抄宋徽宗的,他要是冒认了这个称号,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 可柳清说的又好像有些道理,当初抄诗不就为了挣钱?如今重新开业了,再抄一首怕是大家们都不会怪罪的。 他笑了笑,取过了笔:“还别说,刚好有一首诗特别应景。” 柳清双眼明亮,开始磨墨,低低的嗯了一声。 将毛笔蘸满墨水,顾怀走到影壁前方,本想擦去清平调,可想了想还是走到了背面开始写了起来。 到时候转个方向得了。 柳清也悄悄走到他后面,一手端着砚,一边看着顾怀挥洒笔墨。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 第224章 准备 眼看顾怀没有说话,尚和宜咬了咬牙,他知道顾怀还不满意。 革职都还不满意?不就是个勾栏吗?居然亲自上门讨说法不说,看这架势还要坐地起价? 他又抬起手狠狠的扇了官差一巴掌:“叫他们滚过来!平时就跟你们说了,巡逻市井,少他娘的动手动脚,如今王爷震怒,是该好好查查你们的不法事!若是查出来的多了,看你们上不上刑场!” 被连续的巴掌扇的有些懵的官差一听这话顿时如同五雷轰顶,巡城司下属的官差只算小吏,平时俸禄根本就不够在长安生活,不管哪个官差巡街时都会搞点额外创收,更别提和那些地痞流氓之间的潜规则了,如今京兆尹要查,那不是证据一箩筐? 难道下属倒霉了他还能跑? 官差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吓的涕泪横流:“大人,小人知错了,知错了啊!还请大人网开一面,小人回去就将那两个官差查办!” 尚和宜狠狠一甩袖子:“别和本官说!” 眼看场面闹得这么难看,顾怀也忍不住了:“算了!” 他放下茶杯:“既然是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才有了这些事情,孤也就不追究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勾栏的戏目可能是有些不对,孤回去就让他们整改,巡城司也别再去找勾栏的麻烦!” 尚和宜面色不变,心里却是松了口气,跪着的官差如蒙大赦,仿佛觉得感激还不够,还磕了两个头:“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下去,别一天就指着欺压百姓发财!” 好歹巡城司也是京兆尹衙门的下属官署,眼看顾怀说话又开始夹枪带棒,尚和宜又一甩袖子:“王爷都发话了,这次算你们运气,下次长点记性!还不快滚?” 官差屁滚尿流的出了大堂,顾怀垂下眼帘,只觉得今天来这趟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原来根本不是醉香楼和京兆尹联手想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只是几个官差索贿不成携怨报复。 亏他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亲自跑来衙门施压,结果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本来还想在此事上做做文章,可看到官差的可怜模样,顾怀想想还是算了。 眼看尚和宜又坐回了椅子,顾怀再次开口:“对了,孤今日前来,除了勾栏一事,还有一件事想跟尚大人说说。” 尚和宜心头一跳,怎么还来,没完了? 顾怀看见他的脸色就知道他误会了,直接开口:“孤要在勾栏里再开个报社,平时贩卖报纸一物,上面是些关于长安风物还有最近大小事的文章,这件事孤本来不打算出面的,可今日既然来了,便与尚大人说说,免得到时候巡城司又去找麻烦。” 尚和宜感觉有些奇怪,报纸?顾怀堂堂靖王还要卖东西挣钱?再说了,卖个东西还来京兆尹衙门报备,是顾怀太给面子还是这东西不简单? 他嘴上应付两句,心里却是思考开了。 关于长安风物事情的文章?卖给百姓看?若是如同邸报那样专门供给达官贵人,他还能理解,卖给平民百姓做什么? 再说了,卖这玩意儿能挣多少钱? 越想越觉得不对,尚和宜谨慎开口:“呵呵,这个报纸仅仅只是刊登这些内容?” 顾怀眉头一挑:“不然尚大人觉得会写些什么?” 尚和宜干笑了两声,没有作答,心底却越发活泛开了。 顾怀添了一句话:“哦,对了,此事孤已经和何公公说过了,之后若是有什么影响起什么风波,到时候就还得请尚大人给孤一个面子,遣人来一趟王府了。” 一听到此事还扯上了何洪,尚和宜更觉得不简单了,同时心里腹诽不已,何洪这样的大佬都点头了,还来京兆尹衙门做什么,直接办就成了呗,都敢跟六部尚书打官司了,难道还在乎自己一个京兆尹? 他满脸堆笑,举了举茶杯:“王爷放心,一定,一定!” 从京兆尹衙门出来,顾怀一时陷入了茫然,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他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该做的事好像都做完了,准备已经就绪,接下来好像只能见招拆招。 明日的三司会审,自己作为弹劾的那一方,一定会到场对质,而三司的人就需要何公公去摆平,自己现在力量太单薄,还没办法让他们低头。 等到三司会审出了结果,接下来才是自己该大展身手的时候。 看了一眼郊外行宫的方向,顾怀有些感叹,自己的胆子果然是大了不少,进京之前都得在长安外徘徊一阵,可现在已经敢在魏皇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事情了。 那好歹是个六部尚书之一,更是在长安经营多年,人脉比起自己这个边疆藩王不知道多上多少,可这次他背后站了何洪。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何洪那样傲视朝堂?权力可真是个让人着迷的东西。 可惜大魏列土封疆都不怎么能碰兵权,自己一个镇守边境的藩王都只有几百护卫,不然在长安说话那底气可就足了。 想想凉州卫那些骑兵,那些本该属于自己的亲卫,顾怀心中就忍不住一阵骂娘。 早晚要拿回来! 不得不说顾怀的一身道服走在街上很是扎眼,再配上顾怀的气质,居然多出些仙风道骨的味道,行人们都拉开了些距离,不敢冲撞了顾怀。 身后的两个锦衣卫脸色凝重,手按刀柄,一身飞鱼服华丽逼人,紧紧的跟在顾怀身后,扫视着周围。 这么三个人走在朱雀大街上,只要没瞎的人都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有多尊贵。 叹了口气,顾怀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无所事事的逛街。 这次的事情可比之前的大了去了,只要计划顺利,从今以后他顾怀在长安提刀官员们都得抖上一抖。 当然,如果事情败了,他也没打算把王爵交出去,顶多回凉州卧薪尝胆,等到二皇子和太子的斗争落下帷幕,再看局势决定该怎么办。 一切都得看他接下来这些天能做些什么,也难怪顾怀这么不安了。 他双手负后,停下脚步,两个锦衣卫也跟着停下。 “走,去一趟锦衣卫。” 第225章 锦衣卫衙门 锦衣卫的破旧衙门,顾怀之前是来过一次的。 当时的他骑着马,从巷口进来,本想着带着锦衣卫奔赴凉州,可只见到了跟看门老大爷没什么区别的祁阳。 当时的祁阳估计以为自己是锦衣卫的救星?可锦衣卫现在是盘活了,祁阳却成了个边缘人物。 南北镇抚,谁都不愿意听他的,北镇的锦衣卫服卓兴怀,被他带着犁了一遍凉州官场,南镇的服白和同,成天抓自己人的黑料。 然后名义上的指挥使祁阳就只能嗯啊点头,什么都干涉不了。 当然,如果不是顾怀亲手提拔的卓兴怀和白和同,祁阳多的是办法靠官场那一套收拾那两人,可谁让顾怀是他两办事的后盾呢? 也就难怪祁阳在整个镇抚凉州的后半个过程里有些郁郁,也不怎么露面了。 走入锦衣卫衙门所在的巷子,好像和外面热闹的朱雀大街不是同一个世界,依然有些冷冷清清,唯一不同的是,站在门口的变成了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而不是端着根板凳的祁阳。 见到从巷口缓缓走来的顾怀,几个锦衣卫的背都挺直了,等到顾怀走到衙门前,几人纷纷行了军礼:“王爷!” 顾怀点了点头:“放松一些,长安没人会跑来锦衣卫衙门闹事。” 几个锦衣卫纷纷起身,一脸热切的看着顾怀。 站岗的锦衣卫都不是以前锦衣卫的老油子,而是从凉州招来的新人,顾怀笑着看了他们一眼:“怎么样,长安的生活还习惯吗?” 一个锦衣卫兴冲冲开口:“王爷,长安城也太大了!卑职这两天一直在找住的地儿,可挑花了眼都没定下来。” “有没有困难?” “没有没有,”那锦衣卫忙摆摆手,“是可以住的地方太多了,卑职都不知道该住哪儿。” “长安居大不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不过到了长安,跟在地方上就不同了,该低调的时候还是低调些。” “王爷放心,卑职们都知道的,”另一个锦衣卫挠了挠头,“刚进城的时候,白同知就训了话,说咱们在凉州动作有些大,怕是心也野了,进了长安可不能惹事,到时候锦衣卫不是王爷亲卫了,王爷可不会给我们出头。” 那锦衣卫满脸的伤心:“王爷,锦衣卫真会像那些个以前的老人说的一样,变成之前那副模样吗?” 顾怀看了他一眼:“放心,孤暂时还没打算把锦衣卫交出去。” 几个锦衣卫都脸泛喜色,他们都是北镇的人,在凉州动作那么大,结果白同知让他们回了长安就要缩头做人,谁愿意啊? 还是王爷好,有王爷撑腰锦衣卫就可以抬头挺胸了。 顾怀没有再多和这几个锦衣卫说什么,抬脚进了衙门。 如今的锦衣卫还算是顾怀的亲卫,顾怀进锦衣卫衙门,自然是不用像进京兆尹衙门一样,还得候着人出来迎接,他仿若闲庭信步一般,在锦衣卫衙门里逛了起来。 毕竟衙门是处在小巷子里,也被消减了多年的用度,锦衣卫衙门单从表面上看起来,是有些凄惨了,一个大门破破烂烂不说,进来了之后地面都有些不平。 顾怀看着自己软靴下面都开始长荒草的地,不由陷入了沉思。 之前在凉州是赏了些钱,可那是给锦衣卫的,这锦衣卫衙门寒酸成这个模样,自己要不要出点钱修一修? 向朝廷要钱是不太现实的,想着户部那帮人的嘴脸,顾怀摇了摇头,他是真不愿意和那帮守财奴打交道。 之前一身藩王朝服都打了半天嘴仗,真要他们拨款给锦衣卫,怕是要和一向清高的户部官员们吵上半天,而且最后还拿不到。 打消了这个念头,顾怀已经决定了,锦衣卫好歹是自己的亲卫,接下来又有那么多事情等着锦衣卫去做,这衙门是得装修装修。 正想着出多少钱合适,得到消息的白和同和卓兴怀赶了过来:“王爷!” 顾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自顾自的继续逛着。 身后的白和同和卓兴怀对视一眼,都感觉有点不对,王爷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而且他们的神情也有些不同,卓兴怀是因为顾怀的到来有些兴奋,下意识的觉得又有事干了,而白和同却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安。 顾怀没有回头,却好像把两人的神情收进了眼底:“白和同,你对孤有些不满?”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问罪了,白和同连忙俯身拱手:“下官不敢!” “下官?”顾怀声音很淡,“之前不是自称卑职么?怎么,到了长安,和孤生分了?” 白和同额头流下一滴冷汗,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王爷今天这是怎么了?按王爷平时的脾气,怎么可能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更别提这气撒的是真有些莫名其妙了,自己分明没违抗过王爷的命令。 他有些委屈,连忙行礼:“是卑职错了,还请王爷恕罪!” “孤知道你在想什么,回了长安,锦衣卫就不是孤的亲卫了,孤又极会惹事,锦衣卫和孤还是少接触些比较好,是?” 他停下脚步,目光戏谑:“是不是孤今天一来,你心头都跳了跳?” 白和同不敢接话,只能一头跪了下去。 旁边的卓兴怀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可看着顾怀今天这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刁难语气,也是心下一紧,忙跟着跪了下去。 顾怀扫了他一眼:“没你什么事,昨天的事做的不错,起来。” 卓兴怀答应一声,连忙站起走到顾怀身后,给了那两个一直跟着顾怀的锦衣亲卫一个眼神,那两人识趣退下。 王爷要朝锦衣卫指挥同知撒气,接下来的场面他们可不好在场,万一给白同知穿了小鞋怎么办?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顾怀才看向白和同:“说说,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消息,不愿意跟着孤干了?” 跪在地上的白和同满头大汗,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顾怀的语气实在太过严厉,他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只能连忙否认:“卑职确实听到些消息,可卑职仍是唯王爷马首是瞻,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 第226章 撒气 “听到了一点消息?”顾怀冷笑一声,“怕是听说了孤大闹朝堂的事情?” 散朝已经很久了,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长安这个地方很容易就能办到。 可这不是顾怀向白和同发难的理由,而是因为他隐隐约约觉得白和同对自己很抗拒。 和卓兴怀的全盘接受不一样,自己的命令,白和同总是会去思考,会去猜自己的心思,这样的下属,办事也许机灵,但在眼前这种时候,也许会成为隐患。 顾怀没有那种上位者不想背下属揣摩的心思,他单纯的是觉得锦衣卫不需要有太多的自我意识。 要知道眼下的情况非比寻常,之后要做的事情,锦衣卫必须对他的命令眉头都不皱一下,白和同这些心思,放在平时能帮他约束好锦衣卫,在眼下的长安,却有些不适合了。 没来锦衣卫之前,顾怀还没想到这一点,看到白和同的脸,顾怀才猛然想起这个纰漏。 到时候要是白和同下不去手怎么办?之前在酒楼的时候明明锦衣卫可以到的更早,却莫名其妙晚了些。 他一甩袖子转身走开:“接下来这些日子,锦衣卫交给卓兴怀!南镇整改,什么时候孤满意了,再履行监察内部的职权!” 白和同猛的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顾怀的背影。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南镇整改?有什么好整改的? 不同于白和同的不解,卓兴怀听到这消息,嘴都快笑咧了,被南镇从凉州盯到长安,他不舒服好些日子了,现在南镇整改,祁阳挂牌,岂不是说锦衣卫除了王爷,就是他卓兴怀说了算? 他小跑着追上顾怀:“王爷小心,这路有些不平,卑职带王爷去官署坐坐。” 白和同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站起来跟了上去。 一进官署,除了几个看门的锦衣卫,就没什么人了,冷清的简直让人不敢相信,顾怀打量了一下里面,发现一个办公的人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皱皱眉头:“回了长安就没事做了?祁阳呢?怎么一个办公的都没有?” 卓兴怀讪讪笑道:“王爷,祁指挥使今儿就没来衙门,说是生了病王爷没下吩咐,锦衣卫现在也没事做啊,不瞒王爷,卑职今儿一天都坐着喝茶,忒不习惯了。” 顾怀迈步走了进去:“叫人去一趟祁阳府上,告诉他要装病就多装几天,最近这段日子都别露面,等事完了,孤会给他安排。” 他一撩袍裾坐下:“好的不学,告病给孤看?锦衣卫现在都是什么习气!” 知道顾怀今天心情不好,卓兴怀没敢插嘴,自己在下首站了,看了一眼在门外不敢进来的白和同,心里暗爽。 白和同啊白和同,永登你赌的比我大,挣的比我多,可论到和王爷的亲疏远近,这不就一眼能看明白?早就说了读那些书没个屁用,把自己读成个心里弯弯绕绕的,惹王爷生气了? 官署气氛一时沉默下来,顾怀闭目沉思,卓兴怀幸灾乐祸,白和同不敢进门。 撒了一通气,把锦衣卫内部的隐患按了下去,顾怀现在算是确定了,自己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 也就是说,从明天开始,就能验证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准备妥不妥当了。 凉州没办法收拾祝文那老小子,让他一路平安回了凉州,顾怀从送他那天起,就打定了主意这次要来次狠的。 贪钱?大的罪名都给你安脑门上! 顾怀睁开眼睛:“杨公宜他们怎么样了?” “禀王爷,在昭狱里很老实,”卓兴怀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杨公宜一直没说话,倒是那个夏浩南,一直在跟看守的锦衣卫套近乎,想许诺好处让他们帮忙送信。” “哦?”顾怀挑挑眉头,“送信给谁?” “给他在长安的故交,让他们想办法营救一下。” 顾怀嗤笑一声:“营救?亏他想得出来,他就这么看不清锦衣卫昭狱?” “还是杨公宜老道些,知道只要坐着不动,外面的人自然会想办法向孤施压,”顾怀直了直身子,“看好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和外人接触!” “王爷放心,卑职省的。” “嗯,接下来几天,你就等孤的命令,记住,不要问为什么,照着孤的命令去做!” 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让卓兴怀喉头发干,他本就是个不怕事大,只怕没事的主,听到顾怀这样暗示,知道接下来肯定会有大事,心头一阵澎湃: “卑职遵命!” “行了,别站在外面装可怜,进来,”顾怀没有转过视线,但这句话明显是对白和同说的,“孤不会取缔南镇,你的官职任命也下来了,这些天锦衣卫的事情你不要管,等到事后,南镇依旧管内部监督。” 白和同明显松了口气:“多谢王爷!” 可心是放下了,白和同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跨过门槛,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拱了拱手:“王爷难道想借杨公宜的事做文章?” 顾怀似笑非笑:“怎么,你也想帮忙?孤知道你看不下去这些事情,想着给你放个假,你还自己凑上来?” 来了,又来了,卓兴怀在一边屏住呼吸,王爷好像又要发作了。 可白和同这次却没怎么害怕,他缓缓直起身子,犹豫了一下:“王爷,有些事确实不该做。”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不该由你来告诉孤,”顾怀没有生气,双手一袖,“凉州的情况,你看的明白,祝文那批人贪没贪,你也知道,但孤知道你心里不认可孤的手段,所以孤也不为难你,这件事情,交给卓兴怀就好。” 他平静的直视白和同:“不是孤要给你解释什么,也不是孤在自我安慰,孤做事的手段或许有些不妥当,但从凉州,到平凉,再到长安,孤敢说任何一件事都做的问心无愧,凉州要了难民命的官员,平凉犯法的杨公宜父子,长安贪腐的赈灾官吏,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顾怀站起身子:“人们总是会遗忘,他们总以为会平安无事,可孤没有忘,哪怕手段不妥当,孤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看向沉默的白和同:“理念不同,孤能理解,锦衣卫以后需要你来看着,但绝对不是现在。” 第227章 朱雀大街 进了一趟衙门,架空了指挥使和指挥同知,让千户卓兴怀接过了锦衣卫的大权,顾怀走出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不知道是不是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在和白和同说完那些话后,顾怀的身子都轻松了很多。 确实,收拾凉州官员是狠了些,因为私怨对杨公宜父子动手是有些不择手段了,眼下又要在长安再起风波,可顾怀错了吗? 那些人如果没有错,顾怀没事找事,勾连宦官,搅混官场,那是顾怀的问题。 可这些人既然犯了错,顾怀想让他们给个交代,难道这样不对? 这就是眼光的局限了,顾怀毕竟是个藩王,他敢想,也敢去做,他对司法没有完全失去信心,但更相信自己的手段。 而白和同不同,他很正义,虽然也会硬着头皮去做顾怀吩咐的事,扫清官场,查探杨公宜,但他心底是不认同的。 这大概是源于白和同识过字,读过书,知道要遵守规矩,知道要忠君爱国? 说白了就是读书读傻了。 不过顾怀不会因为和白和同有些理念的不同就不用这个人,因为他对锦衣卫的规划远远不止眼下这么点。 如果照着当初的想法,回了长安顾怀就不会再管锦衣卫,请功的折子递了,朝廷的封赏很快就会下来,白和同卓兴怀的官职会落实,而祁阳祁阳立的功还不够顾怀伸手向朝廷讨职位。 都是指挥使了,祁阳一没指挥打仗二没肃清官场,顾怀都不知道请功折子该怎么写,最后硬着头皮给他添了些功劳,好歹让他不白跑一趟。 眼下真正掌握锦衣卫的还是他顾怀,卓兴怀和白和同都是打下手的,而顾怀也对锦衣卫的未来有个长远的设想。 锦衣卫该是个怎样的衙门?除了监察百官,刑讯缉捕,还应该有情报处理能力,间谍特务能力。 前者好办,顾怀和何洪做了交易,锦衣卫可以再一次恢复荣光,虽然头上还有个何洪压着,但顾怀有信心能把锦衣卫再提一把。 后者就要难很多,因为锦衣卫已经完全散了,一切都得从头来。 情报组织在进长安时顾怀就已经动手开始培养了,目前挂在勾栏名下,眼下这次正好可以看看能力如何。 如果一切顺利,而且已经成型,顾怀打算将其并入锦衣卫。 任何非官方的力量在这个时代很难对抗官方力量,民间的情报组织完全没办法和恢复职能的锦衣卫相比,到时候锦衣卫具有了自己独立的情报处理能力,可以放肆扩张来收集情报,会变成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顾怀想想就觉得心潮澎湃。 所以这次交易,何洪觉得血赚,卢何觉得妥当,顾怀也觉得不亏。 各取所需罢了。 不管怎么样,魏皇还没死,顾怀就还不能碰兵权,那么集护卫情报缉查于一身的锦衣卫,就是他最好的选择。 身为藩王,不能在朝中担任常职,顾怀又不收贿赂,那么唯一能从何洪那儿拿到的东西,也只有锦衣卫了。 夜色降临,顾怀走在热闹的朱雀大道上,看着身边来往如织的人群,一时心生感慨。 还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当初自己带锦衣卫出京时,是真没想这么多,当时也就是奔着收拾凉州官场去的,结果现在锦衣卫居然变成了自己未来规划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一声道服,顾怀行走在热闹的朱雀大街上,神情淡然,身后两个锦衣卫观察着所有靠近顾怀的人,三个人和繁华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引来了好些视线。 对于这种视线,顾怀并不排斥,今天出门既没骑马也没坐轿,走走路也挺好的,眼下正是朱雀大街最热闹的时候,不逛白不逛,至于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招来某些麻烦前者顾怀不在意,后者祝文他们还没这么蠢。 案子还没审,身为弹劾一方的顾怀就出了事,不用顾怀控制舆论,整个长安官场和市井都要炸锅。 他现在甚至比刚进长安默默无闻那会儿还要安全。 从一家铺子的招牌收回目光,顾怀视线突然扫过了一个身影,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看上去那么熟? 他停下脚步,仔细看了过去。 嗯,是个女子,看身段穿着应该很年轻,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人,但旁边跟了好些隐藏的侍卫和宫女。 顾怀眉头一挑,这是长安哪家千金出游了?阵仗还挺大,别看大街上拥挤,却根本没人能靠近那女子五步。 可不管是长安哪家的小姐,自己都没见过,怎么会生出些熟悉感觉? 他抬步往那个女子走去,越看那背影越觉得熟悉。 大街上游人很多,时不时就挡住了顾怀看向那女子背影的视线,顾怀灵活的躲避着,好几次都差点跟丢。 走着走着顾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自己这么尾随一个女子算怎么回事?要是遇见熟人被认出来,到时候被当成浪荡子怎么办? 反正整个长安他也就熟柳清姐妹,看那背影应该不是,那就没必要再跟上去了。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自己的位置,居然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回王府的路,眼下这是哪儿? 正打算把亲卫叫过来问问,前方那个女子突然回头,顾怀身子猛的一震。 虽然蒙着面纱,可一看那眼睛,熟悉的感觉更重了。 原本已经打算走了的顾怀一下子陷入了两难,一边是回王府,一边是继续跟上去看看,选哪个? 正在犹豫的时候,那个女子美目弯弯仿若带笑,视线扫过了顾怀,没有异常的移开,片刻后突然停住,然后倒回了顾怀脸上。 那双美目忽地睁大,修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然后那女子猛的转过了头,加快脚步离开。 这诡异的表现让顾怀的疑心更重了,看这样子,是认出了自己? 那自己的感觉确实没错,这女子自己一定认识,而且她也认识自己。 顾怀侧身避过一对士子佳人,继续看向那女子时,发现女子的身影已经走了好远,看起来有些慌张的模样是在逃开? 他嘴角挂起些微笑,再不迟疑,跟了上去。 第228章 故人 顾明珠觉得今晚真的不适合出门,本来静极思动,在宫里呆久了,想出来散散心,结果走着走着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贴切,因为见过的面加起来都只有几次,但印象却很深刻。 尤其是那张脸,但视线扫过的时候,自己心里莫名就悸动了些。 那天废墟下的场景一下子就出现在了脑海里,那些灰尘,那些血腥味,还有那个顶住了废墟的身影。 顾明珠这些日子总是能突然想起那一幕,哪怕知道了顾怀其实是想救太子,而不是想救自己,却总是忍不住能想起那个嗓音。 甚至某天夜里还梦见了,黑乎乎的环境里,那个声音清朗温柔的告诉她: “别怕。” 偶尔能听见他的消息,虽说顾明珠人在后宫,但后宫的宦官们最是碎嘴,哪天就听见他带兵把叛乱平了往朝廷递了报功折子,官员们弹冠相庆,然后某天又听见他把凉州官场血洗了一遍,整个长安的官员们都在咬牙切齿。 真不是顾明珠故意打听的,真是宦官们交头接耳,被宫女们听见了,然后宫女们告诉了她。 对于顾怀,顾明珠的印象很模糊,大概是还小的时候,曾经和进京的顾怀相处过一段时间,可慢慢长大,那些记忆都变淡了。 呆在后宫的那些年,因为大哥二哥关系从来都不好,他们也不亲顾明珠,所以顾明珠一直是孤孤单单的玩,除了教识字读书的女官,就只有宫女宦官会哄她开心,直到顾怀进了长安的那一天。 顾明珠只记得自己带着顾怀去御花园外面的池子里捞鱼。 那时候的顾怀瘦瘦的,总是抿着嘴,好像动不动就要哭出来,可他又倔的像头驴,明明二哥只是言语羞辱了两句,他就和二哥打了起来。 一个孩时玩伴,这是顾明珠对顾怀以前的印象。 可一切从那次大祭开始就不同了,那天早上的时候,那个温和的年轻人走到了轿子外面,低低的问了一声: “明珠?” 于是记忆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就和眼前的年轻人联系了起来,顾明珠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原来总是沉默寡言,抿着嘴唇的少年,已经变成了眼前穿着藩王盘龙服的年轻人。 不过当时的顾明珠也只是感叹,然后觉得顾怀笑的很好看。 在南边的时候,她也听说顾怀进了京,就没了其他消息,一开始那种想要和儿时玩伴见见面的情绪进了京也就淡了,孤单的在后宫呆了很久,又出京巡视天下,最后更是在南方战场一呆许久,顾明珠终究不是以前那个小女孩了。 可谁知道……太庙塌了呢? 在视野陷入黑暗的那一刻,顾明珠是清醒的,她以前总听说人很害怕的时候是动不了的,但总感觉不对,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说的是真的。 她害怕的不敢动弹,看到二哥抛下她们直接夺门而出,看到大哥跌跌撞撞,听着头上的声响,顾明珠真的一动都不能动。 直到那个和记忆重合的身影把她抱在了怀里,那一秒好像过得很慢。 然后顾明珠就感受到了他的体温,和他一起在黑暗里呆了很久。 她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说,可又说不出口,只能和顾怀相对沉默,看得出来顾怀也没变成什么嘴花花的模样,比起当年只会抿嘴唇不说话也没好到哪儿去。 然后她们就被人救出来了,然后她就回了后宫。 可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为什么她会记得那么久,好像一闭眼就可以回忆起每个细节,为什么她在查清楚顾怀其实是为了救大哥才反身回来的时候那么心酸呢? 想了好些日子都没想通。 昨天又听见了他回京的消息,然后就是今天和官员们的冲突,顾明珠有些不明白,顾怀明明是个藩王,为什么总是和官员过不去呢? 然后她就想出来走走,结果在人群里看到了那张脸。 有些慌张的走远了些,顾明珠看着来路,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松了口气。 是害怕见到,还是不想见到? 然后一个温柔的嗓音在前面响起:“明珠?” 顾明珠的身子僵住了,她缓缓转身,对上了那双眸子。 看着眼前人的反应,顾怀总算确定了,原来真的是顾明珠。 可一个公主怎么会天黑了跑到大街上来? 看着顾明珠呆呆的看着自己,顾怀有些纳闷:“明珠……怎么了?” 顾明珠这才回过神来,想要行礼:“皇……” “就像以前一样,私下场合,就别讲辈分了,怪的很,”顾怀摆摆手,走近了两步,“叫顾怀就好,听起来也舒服,一口一个皇叔总感觉自己老了十几岁。” 原本有些茫然失措的顾明珠扑哧一笑,那双眼睛又变成了弯月。 她阻止了靠过来的侍卫宫女:“无事,退下。” “明珠可不敢直接叫名字,要是让哪个御史听到,明天就会上折子弹劾明珠了。” 顾怀走到离顾明珠两步距离停下,打量了一下顾明珠:“那就随你怎么叫难怪刚才看到觉得熟悉,我就说长安没几个女子我有印象。” “那叫叔叔?”顾明珠微微歪了歪头,“叔叔?” 顾怀摸了摸鼻子,总感觉被年纪只小一些的顾明珠这么叫有些尴尬。 奇了怪了,老二叫的时候怎么没这种感觉,自己反而还觉得有些爽? 顾怀侧过身子,邀请顾明珠继续散步,等顾明珠跟上,他抬步走在了前面,微微转头看着顾明珠笑道:“也行,只要你不觉得奇怪就好。” 顾明珠看了看顾怀身上的道袍:“叔叔怎么会穿着道袍?” 顾怀愣了愣,有些尴尬:“这个穿起来轻便,比常服舒服多了。” “是为了父皇?” 顾怀摸了摸鼻子:“算是,之前总担心挨训,面圣时就穿了道袍想讨讨陛下欢心,结果效果还挺好,就一直穿着了。” 大概是没想到顾怀居然这么实诚,如此坦然的说出这话,顾明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拢了拢鬓边的头发:“叔叔也是出来游玩吗?” 第235章 指东打西 祝文神情平静:“靖王是什么意思?” “孤很喜欢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怀笑了笑,“这句话孤现在也送给你,想必昨天孤在朝堂弹劾的时候,你心里还在想孤是不是有些蠢,只凭这些就想扳倒你?” 顾怀笑着环视了一下在场众人,除了跪在地上始终不敢抬头的陈夫子,他一一对上了那些眼神,有些戏谑,有些凝重,有些愤怒,有些嘲讽。 他开口道:“其实你做的很不错了,知道账簿在孤这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钱全部散出去。” “一同出京的官员,朝中推举你去赈灾的官员,以往有些交情的官员,你还真是挨个送了一遍,现在的工部尚书府很干净?别说最重要的罪证银子了,估计之前贪的那些现在都不知道被转移去了哪儿,对?” 顾怀眼神里有些欣赏:“毁灭证据,拉人下水,一举两得,可” “你凭什么觉得,只要这样了孤就不敢动你?” 祝文冷笑一声,不再和顾怀对视,微微仰头:“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顾怀也懒得跟他多说,直接看向了越子真:“越大人,孤这里恰好还有些证据可否将其带上堂来?” 越子真点了点头:“自无不可。” 顾怀拍了拍手,只听大堂外传来阵阵脚步,几个锦衣卫在卓兴怀的带领下步入大堂,带着口箱子,还有几个带着头套的人。 顾怀对着卓兴怀点了点头,卓兴怀会意打开箱子,只见金光乍现,这么一大口箱子里居然全是金子! 几个清廉官员眼睛都瞪大了,他们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子。 这突然出现的金子让众人都愣了一愣,不明白顾怀想做什么。 难道是来炫富的? 顾怀没有让他们等太久,看向祝文:“天下金子都一个样,想必祝尚书不会承认这些金子祝尚书曾经见过?” 祝文咬了咬牙,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没有去看那些金子,而是看了两眼那几个带着头套的人: “笑话,难道本官见到金子就要有印象?” “好,”顾怀点了点头,又是一挥手,锦衣卫将那些人的头套纷纷取下,“那这些人祝尚书有没有印象?” 面对大堂内的变故,众人都是伸长了脖子看着,眼看那些人被取下头套,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出现,瞬间引起了一片片惊呼: “这不是工部给事中陈大人吗?” “那位那位是都察院经历?” “怎么还有户部主事?” 一片喧闹,堂上三司长官全部站了起来,面露骇然,因为这些人居然全部是官员! 锦衣卫怎么会把这些官员抓了带到堂上? 最重要的是,不管他们来自哪个部门,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他们都是朝廷派去凉州赈灾的官员! 面对满堂的哗然,顾怀看向祝文,缓缓一笑:“以为把自己府上证据弄干净就行了?可祝尚书还是少算了一点,收钱的人多了,总会有那么些胆子大些,不舍得把闪闪发光的金子藏起来的人,对不对?” 刑部尚书一拍桌子,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大胆!这些皆是朝廷命官,此案靖王你只弹劾了工部尚书祝文一人,无权缉拿其余官员!更何况是锦衣卫?!” 顾怀懒得理他,而是直接看向了越子真:“越大人,孤还在凉州时,就给长安的人下了吩咐,一定要盯好从凉州回来的官员,果然找到了些证据,今日一早锦衣卫更是全体出动,人赃并获,不知道这些证据能不能证明凉州赈灾贪腐确有其事?” 他一挥手,几个锦衣卫捧着文书信件全部送到了越子真面前的桌案上,堆得老高,比起那本可怜的账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越子真也被这场面给震住了,他只是翻了几下那些文书信件,就结结巴巴开口:“证据就算是证据,可断然没有未经批准私自逮捕官员的道理” 大理寺卿抽冷子插嘴:“靖王爷,如此行径就算是证据确凿能将贪腐案定下,怕是王爷自己也要担些罪责了。” 先别管顾怀手段怎么样,把罪定下来再说。 眼看有人帮腔,顾怀点了点头:“孤也是破案心切,所以才出此下策” 话还没说完,祝文忍不住了,他猛然拂袖:“几个有贪腐便能说明全部官员都有贪腐?靖王此番举动未免太过可笑!而且这等藐视法纪的行径,本官一定要向朝廷讨个说法!” 话被打断,顾怀有些不爽,他瞥了有些急了的祝文,淡淡开口:“虽然是下策,可孤也是得了批准才动手的,至于锦衣卫锦衣卫现在还算是孤的亲卫,怎么不能让他们抓捕犯官了?” 堂上众人猛的一愣,越子真有些迟疑的开口:“可有文书?” “有!”顾怀不假思索,“内阁发出来的。” 一提内阁,越子真眼睛都亮了:“王爷何时递的折子?” “就在今日一早!” “可还未经朝会议事” “已掌握确凿证据,孤便不走流程了,”顾怀似笑非笑,“再说了,何公公也同意了,孤就大胆了一些。” “原来如此,”越子真的笑容很是温暖,“既然如此,贪腐一案” “等等!”祝文这下子是真的有些急了,他再顾不上风度,“大魏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未定罪先抓人的例子!若是今日不做追究,日后人人如此,岂不是乱了套?” “祝尚书别急嘛,”顾怀安慰了一下他,“对于祝尚书是否贪腐,孤给了证据,可大家不信啊!而且估计祝尚书府上也找不到什么罪证,所以孤打算就此轻轻放下,不过还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孤竟然在这些官员的府上发现了证据,而且还是在孤没回长安之前就开始盯着了,这下总没人说孤做伪证了?” 他拍了拍祝文的肩膀,好似多年老友:“冤枉了祝尚书,孤这王爵啊,等把这些官员查办了,就向朝廷请辞,祝尚书放心,孤一定好好查,用心查,一定要还祝尚书一个清白!” 顾怀看向堂上的三司长官,笑意温暖:“三位大人,审案!” 第236章 对立 审案?这还有什么好审的,犯官都被抓上堂了,证据就堆在那里,从顾怀还没回京时就记起,一直到了昨天。 而且这些真金白银是真的从这些犯官府上搜出来的,算得上人赃并获了,如果不追究顾怀手段的是否正确,这贪腐案确实没有审的必要了。 连脸色铁青的刑部尚书都没出言反驳,有什么好反驳的?顾怀已经把最后一个漏洞给堵上了,桌案上放着明明白白的内阁开具的搜捕文书,还有何公公批示的折子--这意味着顾怀的举动是具有充分的合理性合法性。 唯一还能做文章的可能就是锦衣卫了,因为顾怀没有把这件事报给三司,而是擅自用亲卫抓捕犯官,可这点事在眼前这些事情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三司长官很容易就得出了结论,那些被锦衣卫用过了刑,盘问的明明白白的官员们在祝文的眼神示意下开始矢口否认,控诉顾怀和锦衣卫,但铁证如山,这个案子总算是成功的被顾怀闹大了。 看着三司长官有条不紊的开始盘问,开始整理证据,坐回椅子的顾怀和对面的祝文对视着,心里简直开心的不行。 老东西,还以为真要从你身上下手?提前把证据都毁灭了是?没想到我还藏着这一手? 送你们出凉州的时候,就往长安派了人,盯了你们快两月,真以为太白居的情报组织吃干饭的? 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要他们像锦衣卫那样管理军队打仗查办官员可能不那么在行,但要是让他们混入各行各业打探消息窃取情报证据,那可真是太方便了。 一大把证据在手,这些官员这次稳稳的落马,只要他们不干净,再顺着这条线查下去,身为赈灾主官的你难道能跑得掉? 算计了两月,顾怀总算是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和陈夫子那样说的原因,因为他真的不在乎。 当堂翻供?反咬一口?完全无所谓,顾怀一开始就没打算能把祝文摁死。 他只是要开一个头,好把这件事情闹大,然后再扯到祝文身上。 不过陈夫子倒是让顾怀很是意外,没想到自己那么随性的一番话,居然能让这家伙真的就认了命,老老实实的连底都翻出来了。 顾怀能想明白,大概是因为最后的关于他的家人的一番话,让他放弃了挣扎。 果然再坏的人都会对家人保持着最大的善意呢,顾怀动了动身子,看着因为跪着的人多了不再显得那么孤单的陈夫子,想着还是把给他家人的条件再往上调一些。 至于陈夫子的性命?他一开始就说了,做了这些事情,就要承受后果,顾怀没办法代表凉州死去的百姓原谅他。 收回目光,听着三司长官有条不紊的审案,顾怀的心放松了一些,但就在此时,他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视线。 不是三司长官,也不是祝文,更不是地上的犯官,而是来自于那些陪审的三司官员。 顾怀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些目光代表的是什么。 这次的事情,虽然办成了,但他和这些官员真的走到了对立面。 虽然顾怀做了补救,递了文书,起码在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但没有证据就派锦衣卫把官员抓起来审问,这跟不教而诛有什么区别? 换了别人做这种事情,所有官员都会统一口径跳起来反抗,咱们是苦读诗书过了科举才做的官,贪点拿点是不对,可也不是该被这样对待的啊,不走弹劾直接缉拿,你当你是什么,皇帝吗? 现在也就是顾怀是个藩王身份,上面还有个何洪镇着,这件事才不会有更大的反应,不然整个长安的官员不可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情。 叹了口气,顾怀原本轻松的心情郁闷下来,这世上的事情果然是鱼和熊掌不能兼得,要想收拾祝文,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方法了。 而且这些被抓的官员确确实实是有过贪腐的,不然顾怀抓他们做什么?包括之前的陈夫子和那本账簿,虽然只是拿来迷惑祝文的东西,但也的确是真的,可谁在意了? 成王败寇,要么不择手段的赢,要么出手就被打回来。 顾怀一开始进长安,还想和官员们好好相处,不管是上朝,还是私下会晤,都尽力表现得明事理知进退,只和二皇子有些不对付,可结果呢? 官员们谁当他是自己人了?纨绔圈子有没有主动接纳他?唯一一个投效的还是个几年没弹劾人的范泓,现在虽然当上了右都御史,可还是个窝囊货。 既然走不到一路,那就干脆明着分道扬镳,反正局面已经成这样了,只要自己和何洪的合作关系没走到头,官员们也拿自己没什么办法。 至于哪一天会不会和何洪反目这个问题顾怀不是没想过,何洪这人的性格有些扭曲了,和卢何都能同床异梦,更别提和顾怀了,真要傻乎乎的相信何洪和自己是朋友,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还是得早做打算呐 “王爷,王爷?” 有些走神的顾怀被越子真的声音喊了回来,他微笑道:“越大人?” 越子真脸色严肃:“王爷,三司会审已经有了结果,此事是王爷弹劾,还请王爷下堂。” 顾怀会意点头,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先不说越子真和大理寺卿今天明里暗里说了什么话帮了什么忙,就说这事是他顾怀挑起的,就没有坐在那儿大大方方任由他们表演的道理。 他走到堂中,旁边的祝文脸色已经沉的快要滴水了,那眼睛里是满满的恨意。 顾怀一点都不在乎,恨?恨又能咋滴,你还敢咬我? “三司会审,赈灾贪腐一案证据确凿,确有其事,且据犯官招认,仍有同伙,故此案移交大理寺继续审理,且明日一早,朝会议事。” 越子真环视大堂:“诸位可有意见?” 满堂寂寂无言。 第238章 绿林 在这个年代,透过诗词去看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虽然靖王顾怀没承认,但众所周知太白居诗词出自顾怀之手,所以当清平调旁边的这首定风波引起了大家注意的时候,众人都有些好奇顾怀又写出了什么。 还真是一回长安就不安分,上次一诗一词压倒长安,这才才回来,就又掏出了一首? 而且通篇读下来,居然也是旷世之作,不同于将进酒的豪放,清平调的写人,这首词通篇都是一种洒脱。 成竹在胸的洒脱,俱在把握的洒脱。 不清楚内情的士子们自然认为顾怀是在凉州有什么感悟,一时交头接耳起来: “听说靖王殿下平定凉州,俱用的雷霆手段,原本起码要半年才能镇压民变,结果靖王殿下只花了一个多月。” “这词有些意思,若是单单去看,遣词造句都是顶级,尤其是那股洒脱味道,更是让此诗一跃成为难得佳作,可若是配上靖王爷凉州一行的结果,就有点别的意味了。” “这股自信洒脱味儿,再配上靖王爷的那些动作堪称恐怖。”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完人?靖王爷也才到加冠年纪?又能掌兵又能写诗,而且俱是过人,这等资质为何会这般出彩?” “莫非真有生而知之之人?” “好一个定风波!定凉州风波,安百姓民生,就冲靖王爷这首诗,当浮一大白!” 荀学林的心抖了一抖,他比其他人看的更明白,这首诗恐怕根本不是在写凉州那些事情!恐怕是靖王顾怀接下来的动作! 他难道就这么笃定自己能赢?能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扳倒祝文?这是怎样的一种自信? 难怪柳姑娘对他那么芳心暗许了自己确实是怎么都比不过的,看看人家,才加冠的年纪,就能带兵平叛,清扫凉州官场,手掌生杀大权,还写得一手好诗好字,更是尊贵无比的藩王身份真是不能比,一比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原本还觉得自己凭着父亲的身份在长安说话都能硬气几分,当初还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打动柳姑娘,现在看来自己真的是想多了。 不同于同伴们的着迷品鉴,荀学林的肩膀渐渐的塌下去,站在人群外围,活像一只败犬。 那点心思,终于彻底熄了。 然后他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身旁的同伴连忙叫住他:“学林,还没饮宴,你要去哪儿?” “我要回家一趟,你们喝,”荀学林声音极为低沉,“然后我就回国子监读书。” 靖王顾怀一定有些其他把握,自己得回家提醒老爹,别跟着那刑部尚书和顾怀作对,就看这诗心境,怕是顾怀现在就是在逗他们玩。 何其恐怖?自己这辈子,就算是走上了仕途,还能看见顾怀的影子吗? 那点少年爱慕终于是消失了,荀学林总算看明白了现实。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折扇一扔,那上面还写着他这些天有感而发的诗句,全是对柳姑娘的思念。 “柳姑娘,永别了”荀学林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正在勾栏处理事情的柳清还不知道太白居里有一个士子因为自己伤透了心,更不知道这个士子因为连番打击居然连玩乐的心都没了,现在一心只想读书。 她只是看着眼前挂名在太白居下面,负责情报的两个人。 左边是个美艳女子,浑身上下满满的风尘气息,一颦一笑都有些勾人心魄,右边的是个大汉,已经这个节气,却只穿了一件短褂,膨胀的肌肉看起来就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看到走进来的柳清,两人赶紧站了起来,原本互相看不顺眼剑拔弩张的气势瞬间没了。 对于这些绿林好汉来说,长安新开的这个勾栏,算是难得的可以让他们栖身的地方,而柳清也看中了他们的本事,开了大价钱把他们收进了情报组织。 原本陈伯建起来的情报班子,多是些底层市井百姓,没什么特殊本事,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起眼,往人群里一丢找都找不出来,而柳清在接受之后,借着勾栏,成功的给情报组织加上了一层。 就是这些绿林好汉,进可杀人放火,退可翻墙入宅,那些底层的情报人员搜集到了线索,便是由这些人出手。 能在长安混饭吃,名声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左边的女子唤作美人蝎,右边的叫陈好汉,这些诨名倒是很生动形象。 收钱就办事,大概是绿林好汉们为数不多的优点了,作为走过江湖的人,柳清切实的贯彻了顾怀的指导思想,不怕花钱,就怕找的人没本事,所以现在勾栏的情报组织每天都在变样,人越来越多不说,各种奇人也是层出不穷。 而柳清下面,地位最高的便是这两人了,一个负责女子,一个负责男子,算是柳清的得力帮手。 可他们一开始还没这么尊敬柳清,毕竟收了钱办了事,不代表要给好脸色不是?再加上柳清又是个柔柔弱弱的模样,这两人心里还是有些看不起的。 尤其是那个美人蝎,女子最为看不起女子,柳清生的天生丽质,比她后天带着的风尘妩媚气息更招男子喜欢,所以她一向是不怎么爱搭理柳清的。 柳清也不在意,每次发完任务也不想多说,毕竟这些绿林好汉只收钱办事,接触不到核心机密,众人诡异的合作关系维持了半个多月,直到某天出了些事情。 一个绿林好汉反了水,想抢了银子就跑,正当众人想要阻拦的时候,平时柔柔弱弱的柳清身影一闪,从旁人手中拿过一把剑,直接隔着几丈出手,一剑脱手把那人钉在了墙上。 从那之后再没人在柳清面前嚣张过。 他们是刀口舔血不假,但也没见过这等手段,杀人跟杀鸡差不多,不,比杀鸡还简单。 原来柳老板才是那最狠的人啊,一直嚣张着的绿林好汉们算是明白了。 看着二人拘谨的模样,柳清极温柔的笑了笑:“不必多礼。” “任务下来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长安风动 报纸这个东西,其实在大魏曾经出现过。 只不过那时候叫做邸报,是专门供给贵族的,上面往往是对魏皇的歌功颂德,所以看的人很少。 但这次报坊卖的报纸就有些不同了,一些来太白居吃饭的读书人听说了,花了二十文买上一份,只是打开一看,就被里面的内容震住了。 好家伙,内容是真丰富,从封面的凉州赈灾贪腐案,再到对最近一些国策的思考,还有朝堂风云的一些解析,甚至还有都察院右都御史范泓范大人的一篇文章,详细的讲了讲朝廷法制建设的重要性,最后是一些诗词赏析。 只是薄薄的几页纸,看懂的人手都不由得抖起来,看着报坊的眼睛也变得无比奇怪--写这些东西,还拿出来卖,这报坊的东家是真的不怕死? 可看起来报坊还真没意识到自己弄的这玩意儿到底代表了什么,只见报坊外面用话题性十足的标题布告吸引着人们,配合上报童的卖力吆喝,尤其是还有送报纸上门的服务,着实是让好些士子书生掏了钱。 再配合上勾栏说书人的卖力讲解,只是一个下午,贪腐案俨然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抱有怀疑态度,毕竟是长安嘛,百姓们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会听风就是雨,可当之后三司会审的结果一出来,整个长安就炸了锅。 贪腐确有其事的消息不胫而走,配合上报纸上的内容,长安所有的百姓都在议论纷纷。 闹到后面这消息甚至连街头买菜的老大娘都知道了,家住在城外今日进城卖瓜的王老二就听得贼起劲。 旁边的摊子两个小贩正在争论,那个说贪官真是不得好死,看起来是遭过祸害的,这个说估计事有蹊跷,毕竟虽然有消息三司会审说官员有贪腐,可一份破报纸上的消息难道能当的真? 王老二听着听着插了句嘴:“听陈大婶儿说贪了几十万两银子?俺的老天爷,那堆起来得有多少?怕是一座银山。” 两个小贩同时转头看了过来,他们和王老二也是熟识,听到王老二也开了口,那个坚信官员是贪了的小贩应和开口:“那可不是?一两银子就那么大一坨,几十万两,堆起来怕是陛下的宫殿都放不下?” 他有些义愤填膺:“该死的贪官,贪了这么多银子,难怪凉州的百姓要造反。” 另一个小贩有些不乐意了:“都说了这消息还没准信呢,别他娘的在街上乱说,到时候官府治你的罪!” “有什么不能说的?”先开口的小贩冷笑了一声,“俺家就是给贪官祸害的,你们是不知道,之前俺们村遭了山洪,地里没收成,好不容易攒足了税粮,那可是一石小米!还是荒年,俺一家人连野菜都没得吃了,都把那小米挑去了衙门准备交上去。”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结果怎么着?上了秤,那官吏说只有七斗,整整少了三斗!俺记得出门前就称过,明明是一石,就争了两句,结果那官吏踢了一脚,又只剩六斗了,俺儿子就这么去了南边服苦役,这才保下了一家人。” 他抹抹眼泪:“最后也是死在了南方,你们说说,要是没那些贪官,俺儿子用得着死吗?这贪官多了,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会造反!那报纸都敢写,说书人都敢说,俺怎么就不能讲两句了?” 王老二听得心生同情,连忙安抚两句:“贪官确实该不得好死,兄弟也别太难过了,既然这次消息都传了出来,官府一定不会不管的。” “还是靖王爷好!”那小贩抹干了眼泪,咬牙切齿,“就该送那些贪官上刑场!之前那官吏只是贪了些小米,就害的俺一家人活不下去,这些贪官贪的可是几十万两银子!凉州得死多少人?再不治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听说这次好像也是靖王爷把这事捅出来的,靖王爷把凉州的贪官杀完之后,才发现了赈灾的官员也贪了银子。” “杀得好啊!就该杀!不杀他们,那些死了的百姓怎么办?俺儿子怎么办?呜呜呜” 听着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另一个小贩确实怎么都不好再说风凉话了,可他还是觉得今儿这事闹得蹊跷,最后干脆闷头回了摊子,没再多说什么。 王老二也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摊子。 作为平民老百姓,看热闹归看热闹,可真让他们有种切实的参与感,那还是不可能的。 当了官,和百姓就不是一类人了,往年长安也有各式各样的大案,可哪次百姓们不是默默的等结果?既无法参与查案,也无法参与定罪,审判过程和他们没半点关系,最后只要能等到称心如意的结果,那多半是老天开了眼,如果最后不了了之,他们有什么办法? 所以就更别说这种贪腐案了,当官的哪个不贪?百姓们心里都清清楚楚,可当了官之后,和百姓就不是同一个阶层了,他们能怎么办? 百姓传消息,向来都是越传越歪,可这次有了报纸,大家都能第一时间知道真实情况,所以倒是没出现以前那种传的越来越离谱的情况。 可就算是把这么明显的事实放在他们眼前,说书人不停地给他们讲,也仍有一部分不太相信这个事实,只秉持着看热闹的心思看待这件事情。 长安这么大,受过贪官祸害的毕竟是少数,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些贪官是多么可恨,而其他的百姓,顶多是在看到那上面记载的数字时吃了一惊,然后越发觉得这消息有些哗众取宠。 那么多银子,想想就觉得不可能,真要贪了那么多,难道朝廷不管,陛下也不管? 整个长安的舆论开始两极分化,相信贪腐确有其事的百姓咬牙切齿,不相信的作壁上观,两边吵得激烈,看戏的权贵官员和士子看的也起劲。 谁能想到只是几张薄薄的报纸,就把长安的水搅混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差池 第二天,朝会。 看着一个又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官员,顾怀的神色根本没有变化,依然那般平静。 就知道你们会跳出来,因为你们都在那名单上。 主持朝会的卢何根本没有在意这些官员,在和何公公通过气之后,哪怕他再怎么觉得此事不妥,也没有再反对了。 终究他和何公公是一条船上的,哪怕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可他卢何是谁?老政治家了,深刻的知道现在不和何公公站的很紧只能是在凿自己的船。 他面无表情的出声:“三司会审已出结果,此案株连甚广,贪腐数额巨大,交由锦衣卫处理,有何不可?” “大魏祖训在此,锦衣卫不可再督查百官,卢阁老莫非忘了?”大概是真有些急了,一个官员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官员贪腐,理应交给刑部或者大理寺查案,都察院监督,岂能再度启用锦衣卫?” “正是如此!卢阁老还请慎重,须知祖训不可违,锦衣卫若再度复起,大兴昭狱,责任谁来承担?” “此事须让陛下定夺!” “不错,须报给陛下!还清何公公允下官等一同上书行宫!” 一个又一个官员出列闹了起来,他们自己的手不干净,算是组成了临时的政治联盟,看出了顾怀何洪卢何打算把这事闹大的打算,眼下就想把这事给按下去。 可证据确凿,又有何洪卢何撑着,他们如何闹得起来? 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越子真缓缓出列,声音慷锵有力:“贪腐一案,有嫌疑的官员甚多,此事已不再适合交由刑部大理寺处理,锦衣卫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和官员们没走到一起的他们,才能把此案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他一拱手:“故本官提请重建提起,恢复锦衣卫的全部职司和下设卫所,专查赈灾贪腐一案!” 刑部尚书立马出列反对:“本官反对!锦衣卫如今还是靖王亲卫,怎么担此重要职责?此举万万不可!” “下官附议!” “附议!锦衣卫不可重建!” “本官也有些想法,”大理寺卿冷眼旁观了许久,视线在何公公,卢阁老,顾怀和越子真脸上来回扫了许久,终于是定下了心思,“锦衣卫彻底重建,确实有违祖训了,不如这样如何?只在赈灾贪腐一案,让锦衣卫恢复职权,并且由靖王爷主导此案,等贪腐案水落石出,再将锦衣卫职权剥夺,而那时靖王爷也需交回锦衣卫了,这样一来,既不用担心锦衣卫复起,也不用担心官官相护导致贪腐案查不清楚,各位大人觉得如何?” 顾怀目光一凝,看向了大理寺卿。 这家伙打算两边都不得罪?可何洪不是说了大理寺他来解决吗? 只给锦衣卫在此案中恢复全部职权,那他和何洪的交易怎么办? 他看向何洪,只见何洪微微摇头,表示这件事情不是出自他的授意。 看见何洪的动作,顾怀心中有了计较,正准备出列打打嘴仗,同时给大理寺卿一些眼色看,结果出乎意料的,卢何开口了。 他抚了抚胡须:“此举甚妥,一举两得。” 他看向百官:“诸位大人可同意?” 台阶上的何洪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但卢何已经问出声了,他不好开口阻止。 外人都知道何公公和卢阁老穿同一条裤子,要是再朝堂上自己人闹了起来,让外人怎么看? 连顾怀的脚步都停住了,他也没想到卢何居然点了头。 难道何洪和卢何没通过气?难道卢何一开始就没打算履行承诺? 他的脸色也阴沉下来,但一看场中局势,就知道晚了。 三司长官都开了口,卢阁老定了基调,何公公和靖王没有反对,何公公卢阁老这一派的官员瞬间心中有了数。 他们纷纷出列,表示赞成,一时想反对的官员嘴都插不上。 越来越多的官员出列,最后甚至超过了朝堂官员的半数,顾怀看的暗自心惊,何洪的势力居然已经大到了这种地步? 他还没开口,一半人就站了出来? 现在的朝堂,谁还能和何公公对着干? 一声声附议不断响起,有过贪腐举动的官员们脸色铁青,武将们看着热闹,顾怀闭上了眼。 这件事成定局了。 他没有反对的机会,也没有反对的原因。 没人知道他和卢何何洪做了什么交易,他也不可能在朝堂上说出来。 卢何这老小子算是结结实实的阴了他一把,他的如意算盘打空了。 只不过看看何洪的脸色,就有趣了。 这件事不是何洪和卢何商量的结果?看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动作,何洪是想履行承诺的,卖了自己的只是卢何? 他叹了口气,收回了脚步,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要不是何洪算计他就好,要是何洪在这件事情里表现出不对劲,以顾怀现在的力量还真没办法和何公公唱对台戏。 看看这半数的朝堂官员都出来赞同了,就知道何洪和卢何现在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有多大。 要知道以前皇帝下旨议事都不会有这般统一的声音,那时候多的是官员梗着脖子反对。 可看看如今呢?除了自己利益受到威胁,不得已硬着头皮反对的官员,大部分官员都站了出来,同意了卢何的主张。 如果这次自己再把事办成了,一大批官员下马,一大批忠于何洪卢何的官员上来,那到时候他们的势力该有多惊人? 怕是真的新皇登基都没办法威胁他们了,因为新皇也是需要人干活的。 难怪,难怪这两人的矛盾开始爆发,自己之前还觉得这两人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有点收益就开始起内讧,现在看来,还是自己格局小了。 最高的位置只能坐一个人,现在的何洪卢何,显然是因为那个位置,开始别劲了。 可能这种内讧还没闹到台面上,但深知内情的顾怀都能发现,他们自己不可能没有感觉。 顾怀眼中精光一闪,看来除了收拾那匹贪腐的官员,自己接下来的方向也有了。 他看着卢何,若有所思。 第二百五十章 长线 走出昭狱,看着夜空,范泓的神色还是那般难看。 他揉了揉吐的有些疼了的胸腹,看向顾怀:“王爷,他还是不肯说,怎么办?” “怎么办?好问题。”顾怀负手而行,“孤也在想该怎么办。” “这” “孤还真的没想到,祝文还是条硬汉子,”顾怀笑了笑,“剥了一条腿,不说,再剥一条,还是不说。这是打算自己扛下来?还是觉得只要咬紧了牙关,不把别人拖下水,孤拿不到证据就拿他没办法?” 一提到剥皮,范泓的脸色又开始发绿,刚刚那血腥的场景,看来是要有些时日他忘却不了了。 他赶紧吞了两口唾沫压住胸腔沸腾的酸意:“可王爷,他要是不说,咱们该怎么向朝廷交代?没有罪证缉拿三品尚书大员,要是追究下来” 这个“咱们”就很有意思了,顾怀回头看了范泓一眼,这货现在是真的摆明了要上自己这艘船? 顾怀就纳了闷了,范泓这家伙是怎么做到这么落魄的?按道理讲,他这根笔杆子也不算差,为人处世也还算是会来事,可怎么一到了做官上,就跟倒了八辈子霉一样? 做御史,第一封弹劾折子就留下了阴影,浑浑噩噩了好些年,这才遇到了顾怀,赌了一把,总算是重新开辟了仕途。 可就算是当上了右都御史,还是没能入何公公的法眼,要知道何公公那是什么人?简直堪称来者不拒,据说现在朝中都有人开始喊何公公干爹了,就那般无耻的人何公公都收,却偏偏看不上范泓,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而且这货大概是赌上瘾了,上次跟着顾怀的脚步,一跃成了右都御史,这次还打算上顾怀的船,对顾怀言听计从不说,现在俨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顾怀的直系。 可能是这些天这货和卓兴怀配合的太好,一个上折子弹劾一个破门抓人,百官侧目下滋生了些对顾怀的崇拜?所以现在才不顾一切的想把自己栓死在顾怀身上。 顾怀深深的看了范泓一眼:“朝廷要追究?孤把人证物证都放到他们面前了,还不算交代?他们能追究什么。” 范泓一愣:“王爷,那不是他们都在说王爷作伪证” “伪证?谁能说那是伪证?”顾怀一副混不吝的气势,“孤问心无愧,他们爱信不信,就算是不信,反正有何公公压着,孤也不怕他们来找孤麻烦。” 顾怀冷笑一声:“到时候木已成舟,难道还有人会撕破脸?孤只是有些遗憾,祝文不开口,这次的事情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范泓一脸惊骇:“王爷莫非觉得还不够?眼下赈灾的官员就剩下三个确实没有贪腐的官员还在昭狱外面了真还要牵扯,能牵扯到谁身上?” “以前的事,孤管不着,可从现在开始你以为孤为什么一定要盯住祝文不放?”顾怀停下脚步,看向夜空,“除了祝文是赈灾官员之首,一切贪腐都是从他这开始的之外,别忘了他还有个身份。” 范泓喃喃道:“工部尚书” “没错!全国上下的工程,都是他在管!”顾怀猛的转身看向范泓,眼神清冷如月光:“从这一条线上查下去,能查出多少贪官污吏、国库亏空?各地工程本来就是最容易贪钱的,从园林行宫到地方衙门,那些贪官能贪多少?孤就是要砍断他们的手!” “万万不可,王爷!”范泓反应了过来,一反常态的立刻出声制止。 他的脸色极严肃:“不满王爷,下官刚刚当上御史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工程贪腐问题,往往朝廷拨款下去,官员中饱私囊了一半款项,再找人承包,最后做出来的成物简直不忍直视,当时下官也是一腔热血,想要弹劾此事,可查了下去,才知道这事碰不得!” “怎么说?” “王爷请想想,赈灾款项贪腐尚且如此严重,更何况工部下发的工程?以往地方递了折子,经工部审批,户部拨款,工部再分派到地方,这么一个程序下来,参与其中的官员就太多了,而且人人伸手,若是要查这件事,整个大魏的官员”范泓脸色极凝重:“怕是要十去其九!” 顾怀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孤知道。” “那王爷怎么” “有些事终究是要做的,”顾怀一甩衣袖,继续前行,在月光下飘然如仙,“知道贪腐的人多,就不去管?那以后官员们的胆子会不会越来越大?之前陛下还在临朝的时候,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多半和你抱着一样的心思,可孤只是个王爷,这件事情既然落到了孤的头上,孤不去做,谁做?” “法不责众,确实有其道理,可大魏朝政烂到了这么个地步,谁都知道贪官多,谁都知道不敢管,以后的大魏会变成什么模样?怕是不等南乾蒙古先动手,大魏自己的内部就要出事了。” “这次到了凉州,孤才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了,孤是大魏藩王,就有责任去管,不管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自己,孤不会让这件事像以前一样虎头蛇尾!” “不管是三年,还是五年,甚至十年,孤都要查下去!贪一点,孤可以先不管,但伸手太狠的,孤就要把他们手砍断!有些事情你说的确实没错,贪的人多了,不可能全部收拾掉,可孤就是要从这条线查下去,把那些挂在线上的蛀虫,从大到小,慢慢送上处刑台!” 顾怀停下脚步,抬头看月:“孤曾经听一个前辈说过一句话,他说如果把自己的国比做家,它的屋内太脏了,必须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他转头看着范泓笑了笑:“虽然情况不太相同,但期望很接近,蒙古南乾都在看着大魏,大魏是时候打扫打扫屋子了。” 范泓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朝着顾怀,庄重的拱手行礼: “愿为王爷前驱。” 第二百五十一章 谋算 谢府后院,已经养了几个月的谢洵看起来还是那么瘦,可徐子允却是胖了整整一圈。 滋了口小酒,徐子允被酸的微微咧嘴:“送礼的还吹牛说是西域美酒,养人得很,怎么喝起来这么酸?” 谢洵躺在椅子上,眼睛都没睁微微嗯了一声,算是附和了。 徐子允有些不乐意了:“你说你整天躺着跟要死了一样,就不能生动些?有时候我看过去还他娘的以为你没气了。” “不想看就别总往这边跑,”谢洵还是没睁眼,“我自己在后院待着挺舒服的,真死了也有人看。” “看看,看看,你这辈子说话就这德性了,”徐子允拿起筷子,没好气的指了指谢洵,“也得亏我认识你好些年,不然还会误会你在赶人。” “我就是在赶人。” “说起来这几个月还真是神仙日子,”徐子允全当没听见,“有酒喝,有下酒菜,冷了加衣服,热了摇蒲扇,还能去诗会摆摆资历,以前哪儿来的时间?天天在文华殿待着,难怪总感觉自己老的快。” 谢洵没搭理他,自顾自闭着眼享受着悠闲。 徐子允眼睛转了转,又开始旁击侧敲:“顾怀那小子的诗你看过没?最近又传出来首定风波,啧啧,写的那叫一个霸道,我念给你听” “听过了,”谢洵睁开眼睛,有些无奈,“能不能别吵我?你喝酒吃菜唧嘴也就算了,怎么不理你还能自己一直说个不停?” “你嫌我烦?”徐子允居然有些委屈,“老子要不是怕你无聊,一个想不开上吊,会天天往这儿跑?还他娘的埋怨上我了,白眼狼。” 谢洵叹了口气:“看看你这模样,哪儿像个读书人?当年咱们虽然不是同科,但也是一同进的翰林院,那时候你也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怎么现在就成了这幅痞样?” “当年装的那么累,现在还不能自在些?”徐子允显然没有一点自觉,“再说了,当初那副样子是为了骗那些长安女子,现在都老了,还装腔作势的做什么?” “随你。” “对了,说起顾怀那小子,最近的风波你知道不?” “就知道你一定会说这事,”谢洵坐直了身子,拿起筷子,“有话快问,问了就滚。” 夜风很温柔,可终究是有些凉了,穿的像个富家翁胖了不少的徐子允呲着一口大白牙:“顾怀那小子想做什么,你猜没猜出来?” “看动作,八九不离十是想把事闹大,”谢洵夹了口菜,“如果光是赈灾案子,到现在该收手了。” 他微微抬头看着月亮:“长安这潭水,算是被搅混了。” 徐子允笑了笑:“这不是好事吗?你看看咱们离了朝堂,朝堂现在变成了什么德性,听说还有官员认了何洪当干爹当时听了这事我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认宦官当祖宗,还真他娘的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倒是觉得顾怀那小子干的挺好的,锦衣卫手起刀落,这几天死了多少贪官污吏?要我说以前就该这么干,可你那时候总是拦着,要是咱们当初也这么狠,国库的亏空早他娘的填平了。” “涸泽而渔的事情也能干?”谢洵面色不变,“当初要是这么做了,别说官员,陛下都看不过去要出面了。” “总之顾怀那小子干得不错,哪天我得找他喝喝酒。” “你是不是对顾怀印象太好了?”谢洵皱了皱眉,“你真以为顾怀是什么好东西?现在的朝堂之所以还没翻天,只是因为何洪在上面镇着,半个朝堂都看何洪的脸色,要不然就凭顾怀的动作,他才是第一个死的人。” “危言耸听,当初就该这么干了,难道你谢首辅还比不过一个何洪?” “我在的时候,百官是自由的,”谢洵看了徐子允一眼,“他们还能说自己想说的话,还能仗义直言,可现在的何洪,可不会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所以顾怀才能这么肆无忌惮。” “就是就是,咱们是不是该重返朝堂了?” “还没到时机。” “你这话什么意思?”徐子允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娘的我旁击侧敲半年了,你就一直这么说,现在何洪都快成皇帝了,还时机未到?难道真要等到何洪都可以立废了,咱们才出手?” 他死死的盯着谢洵:“你到底想做什么?这半年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没人比他更懂谢洵,谢洵从来不是那种会吃亏的性格,横断朝堂那么些年,谢洵从来都是一言决之,连魏皇偶尔都得看谢洵的脸色,谢洵什么时候会这样行事? 灰溜溜的告老,后院一躺就是半年,换了以前,徐子允做梦都不敢想这幅场景。 多年老友,朝堂伙伴,徐子允对谢洵还是有信心的,所以他听了谢洵的话,老老实实回家,每天串门修养身体,等着谢洵发话。 可现在时机还没到?朝堂都成了这个鬼样子了,再等下去,天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模样? 谢洵是不是真的打算就这样下去了?他是不是自己也没了信心? 谢洵喝了口酒,看向一时怔住的徐子允:“别乱想了,与其乱想,不如好好养养身体,总还有用得上的时候。” 他神情平静:“还有,别让那些人继续查下去了,要是被何洪发现,就不好再等了。” 徐子允面色一变:“你怎么知” 随即他的脸上就浮现些喜色,谢洵这老王八蛋,果然没有老老实实在后院待着。 就是嘛,好歹是权倾朝野那么些年的谢首辅,难道还真变成了自己想象中的窝囊废? 只要这老王八蛋有数,自己就不用急了。 他放松下来:“喝酒喝酒!回去我就让他们全部收工。” 谢洵端起酒杯,没有和他碰杯,而是自顾自饮了口酒。 徐子允也不尴尬,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自己一饮而尽,又给酸的呲牙。 谢洵把玩着酒杯,看着月色下的长安,神情平淡而又自信。 何洪,卢何,顾怀 有些事情,已经近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背刺 不出所料,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顾怀给官员们弹劾的够呛。 一向喜欢写折子骂人的都察院御史们在何洪的压力下闭嘴了,可六部的官员站起来了,毕竟还是有些人没投向何洪的怀抱的,骂何洪他们不敢,可骂顾怀难道弹劾也犯法?没这样的道理。 更何况顾怀这事干的本来就理亏,一没证据二没架贴,连程序都没走,就把一部尚书抓了,这事简直是离谱到了家。 面对如潮水般的弹劾,顾怀充分展现出了光棍气质,随你们怎么说,反正负责盖章的是何洪和卢何,只要他们不背刺,折子上再多也对顾怀没用。 但为了百官的颜面,他还是象征性的解释了一下,比如在某些官员家中查获了证据,再配合上一开始不被百官接纳作为证据的账簿和人证,所以锦衣卫这才秉持着慎重查案的态度,请了祝尚书回去协助调查。 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百官纷纷炸了锅,根本没人相信顾怀的鬼话,协助调查?协助调查需要把一家老小都抓进昭狱? 如今进了昭狱的官员还没有一个能出来的,祝文进了那鬼地方,能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百官们嘴仗打的更厉害了,各种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就差把顾怀说成那种欺君罔上意图不轨的藩王了。 而站出来多少给了解释以后,顾怀就站回了勋贵队列,看着百官们群情激奋,嘴角挂着笑意,像是在看一群猴表演。 骂,骂,你们他娘的是不是伸了手才这么怕?还是和祝文有什么肮脏的交易?可别让我查到你们的脑袋上,不然你们今天骂的越狠,以后就哭的越惨。 整个朝堂不可能因为顾怀的事情一直吵下去,所以在何公公闭目养神,卢阁老不为所动之后,多少算是出了口气的官员们也偃旗息鼓了。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事要过去了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本王认为,靖王此举,是有些不妥了。” 百官的声音一时被压了下去,顾怀睁开眼睛,看向了自己身边。 齐王二皇子顾道带着笑意,走出了勋贵队列,视线没有落在顾怀身上,而是环视百官,最后落在了何公公身上。 顾怀的心猛的一沉。 百官还没有反应过来,二皇子继续说道:“朝廷法纪在此,没有证据,如何能擅自抓捕三公九卿?就算锦衣卫恢复了职权,可父皇如今在行宫修养,锦衣卫也是断然不能无证而诛的,本王认为,靖王此举俨然已经有不顾真相大肆株连的迹象,已不再适合继续将此案查下去。” 他看向何公公:“故本王请议,靖王顾怀,交还锦衣卫,朝廷另行指派大员,查清此案,避免携怨办案。” 百官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向没怎么在朝堂上发言的二皇子今天为什么会站出来,众人都准备偃旗息鼓了,二皇子为什么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是为了针对靖王? 众人的眼神落在了顾怀身上,看见顾怀面色如常,没有出列自辩的打算,便又看向了卢何。 这不看还好,一看众人更茫然了,因为卢阁老也没有说话,面色一如既往的沉凝。 于是百官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上方的何公公,想看看顾怀身后的何公公又会是什么说法。 果然,众人的目光仿佛有实质一般,唤醒了闭目养神的何公公。 他阴柔的笑了笑,看向了百官:“众位大人觉得如何?” 顾怀的心沉到了谷底。 散了朝,感受着百官投过来的目光,顾怀神色不动,但脚步却是加快了一些。 他要去的方向,俨然是司礼监。 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些戏谑,因为今天的朝会实在是有些意思。 一向站在靖王顾怀身后的何公公态度暧昧难明,一向不在朝堂发声的二皇子突然向顾怀发难,百官虽然因为摸不清何公公的态度没有落井下石,但那些质疑顾怀的声音却是没有消失。 对于顾怀还能不能继续掌管锦衣卫,最终没有得出一个统一的意见,但大家都看得明白,何公公不再那么无脑的偏帮顾怀了。 这其中的意味,可就值得人细细琢磨了。 所以众人看着顾怀的背影,都觉得顾怀现在可能是去找何公公哭诉了? 可真像受了欺负找大人哭诉的小孩啊,百官一时感叹,同时对何公公的权势有了新的认知。 走出大殿的范泓搜寻了一下,没有找到顾怀的身影,有些黯然。 今天的事情,他看的清楚,对于王爷许下的那些宏愿,原本有些敬佩甚至愿意为马前卒的他,现在却是不确定王爷能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当然,他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离开顾怀,只是觉得顾怀怕是很难如愿了。 如果何公公不旗帜鲜明的站在顾怀身侧,那么那条线顾怀是无论如何也查不下去的。 叹了口气,范泓一时有些犯愁,王爷啊王爷,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 “二皇子是不是来过司礼监?”出乎预料的,顾怀并没有去找何洪,而是找上了好久不见的陈公公。 看得出来,荣升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陈公公虽然只是个打工仔,每天只负责打钩,但气色也是相当不错的,比起之前的凄惨模样,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看到好久没见的顾怀,陈公公显然也有些惊喜,正打算嘘寒问暖一番,就听见了顾怀直接问出口的问题。 陈公公请了顾怀坐下,又思考了片刻,最后唤过来一个小太监问了问,这才开口:“二皇子是曾来过司礼监,还曾和何公公谈了好久,怎么了,王爷?” 顾怀没有回答,有些疲惫的靠在了椅背上。 一种被背刺的感觉弥漫了他的心头,一直以来他就担心这事发生,果然还是找上他了。 看来老二果然是开窍了,居然懂得向太监低头。 看来自己果然没看错何洪,这王八蛋有奶就是娘了,在他看来,二皇子应该会比自己有用。 这件事情自己一点都不知道,看来宫里自己的手伸的还是不够长。 可何洪为什么在今天朝堂上没把事情定下来?难道是 在等自己报价? 还真他娘的当成生意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木恩 靠在椅子上的顾怀久久没有说话,陈公公也就小心翼翼的等在了一边。 托顾怀的福,当初陈公公才能当上秉笔太监,所以对于顾怀,陈公公还是相当感激且敬畏的,如今看到顾怀愁眉不展,有心想要问问,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在顾怀没有出神多久,他看向陈公公,勉强笑了笑:“陈公公气色不错,这些日子过的怎么样?” “哎哟,说起来咱家还得多谢王爷呢,要不是王爷,咱家哪儿能坐上秉笔太监这个位置?”陈公公春风满面,“如今咱家在宫内啊,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比起当初那日子,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知足常乐,陈公公的心态倒是不错。”顾怀从椅子上起身,满脸和煦笑意。 他负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突然开口:“宫中交际,向来是真金白银,陈公公倒是该多做做准备,以后啊,这人来客往的交际可少不了。” 听见这话,陈公公脸上浮现一丝喜色,靖王爷从来都是出手大方,红包那给的是相当的足,这些个时日自己没能和靖王爷接触,却是有些怀念起靖王爷红包的味道了。 别看他现在坐到了秉笔太监,可头上还压了个何洪不是?那家伙一向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自己收钱收的贼厉害,可就是看不得别人收钱,正如靖王爷所说,陈公公这地位是上去了,可进项却是越发少了。 不过出乎陈公公意料的是,靖王爷并没有如同以往一般从袖子里摸出个红包来,而是头也没回的继续开口:“宫中有收干儿子的风气,陈公公收过没有?” 陈公公猛的一愣,不知道顾怀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他还是老实开口:“咱家还未曾” “收一个,”顾怀转过身子,慢慢走近两步,居高临下看着陈公公:“养老送终,祸福相依,干儿子不错的。” 他轻轻靠近陈公公的耳朵:“毕竟再进一步,可就是掌印太监了。” 司礼监里有很多官署,秉笔太监和掌印太监的官署是最大的两座,中间有些宫墙隔出来的小巷子。 当然了,现在的秉笔太监官署也就跟个摆设差不多--只管打钩的要官署做什么? 整个司礼监都是何公公的,这个可没人有异议。 木恩拿着扫帚,慢慢扫着小巷子里的秋叶。 当宦官这个事情,混的好了万人之上,看看现在的何公公,多霸气多威风,官员都争着当干儿子。 可要是混不好,那可就惨了,比如木恩,早上天还没亮就要起来打扫官房,也就是宫里的茅厕,那味儿简直是不堪忍受,到了中午,又得打扫宫殿,给上头的宦官们跑腿,等到了下午,又得去宫城各个地方当清洁工。 青夏秋冬,一年四季,就没有哪天能休息,这日子可真不是一般人能过得。 可木恩倒是觉得还好,反正他对于生活也没有更多期望了。 之前大魏和蒙古交战的时候,有一个将军进了草原,掳掠了一个部落,兴之所至,他留下了些孩童,将他们阉割了之后送进宫里,学习汉话,伺候魏皇。 木恩就是其中的一员,一转眼过去了这么多年,好像在草原上的记忆已经模糊到快想不起来,有时候木恩在洒扫时抬起头仰望星空,总觉得自己好像生下来就在宫城里一样。 当初送进宫里的那批孩童,基本都死光了,草原上的孩子总带着股野性,哪怕是到了宫城,也不愿意忍受那种屈辱,他们被处死的处死,自杀的自杀,到了最后,好像就剩下了个木恩。 毫无疑问,在那批孩童里,木恩是汉化的最为成功的,他会说不带任何草原口音的汉话,会记住那些繁文缛节,会小心谨慎的做事情,所以他活了下来。 明明是草原的孩子,却来到了大魏的宫城;明明是刻骨的仇恨,却被取了个名字叫木恩。 木恩,沐恩,何其讽刺。 可木恩真没觉得这有什么,他用扫帚支撑着身体,对着天空默默的想着,起码能活着就好了。 是啊,能活着就好了。 低头继续扫着地面,木恩很惊奇的在一堆落叶里找到了一朵花。 司礼监附近种的都是大树,到了秋季都在落叶,这朵花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 木恩蹲了下来,捡起那朵已经焉了的小花,想象着它乘着风游荡了许久,离天空很近很近,可最终还是一头扎向了大地,和落叶们呆在了一起,就觉得有些心疼和心酸。 --这多像他的命运啊。 十八岁,换在草原上都可以骑马放羊了,但在这里,他也就只能每天早上倒夜壶。 他小心的把那朵花收进了衣袖里,想让它起码能再多保存一些时间。 站在不远处的顾怀负手而立,看着这个矫情的小太监已经许久了。 从陈公公那儿出来,他的心思很乱。 一方面是何洪态度的转变打乱了他很多计划,另一方面他总感觉自己的计划又要加快了。 有时候没有变故,不静下来想一想,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局面有多危急。 如今的他跟如履薄冰有什么区别?只要一步走错,就是无底深渊。 靖王这一脉可能会断送在他手上,大魏的局面根本不会有丝毫改变,贪污的贪污,揽权的揽权,总有一天会死在蒙古和南乾的夹击之下。 虽然说直白点,这些关他屁事?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跪舔二皇子又如何?只要能把长安里的人稳住,他回了凉州做个土皇帝难道不逍遥?任他外面世界洪水滔天,实在不行归隐山林搞搞科学开发也不是不行。 但顾怀真的挺不甘心的,从凉州出来半年了,自己也算是做了好多事情,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回头,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如果当初在凉州他报个急病,远遁离开,朝廷也乐得见到靖王一脉断绝,自己说不定还能好好活下去。 可现在呢?多少人想他死?可顾怀偏偏又不想死,不仅不想,他还想让这个世界听听他的声音。 他沉默了很久,才重新动起了脚步,走到了那个小太监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出路 “何公公。” “靖王爷来了?请坐请坐。” “岑公公好兴致,”顾怀在蒲团上坐下,看了一眼被布置得像个道家场所的大唐,“难道岑公公也打算修修道?” “哪儿能呢,只是最近陛下对道家越发着迷了,咱家是伺候陛下的人,自然是该学一些。” “有道理,”顾怀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陛下在行宫可还好?” 何洪坐在对面,正打算给顾怀露上一手最近跟手下读书人学的茶道,听见顾怀这样问,不由得怔了怔:“陛下当然是极好的,身子骨倒还是老样子,精神好些了。” “那就好,陛下安稳,何公公做事自然也就安稳了。” 听见顾怀这话,何洪下意识觉得在含沙射影,不由停下手中动作:“王爷今天来是” “无事无事,”顾怀摆了摆手,“只是有些天没进宫看何公公了,想念的紧,这才来司礼监看看。” 何洪心想信你才有鬼了,可嘴上却没说什么,看到顾怀不想说明来意,也正好不用编些理由来安抚顾怀,干脆就和顾怀打起了哈哈。 两人就这么干笑着品完了茶道,指点了一下江山,气氛倒是越来越融洽。 想着散了朝自己在宫里已经呆很久了,不知道锦衣卫那边有没有事情,顾怀干脆直接起身:“今日本就是来见一见何公公,既然见到了,孤就不多留了,这便出宫出了,贪腐案还没定案,孤还得去提审,等到有了结果,定然第一时间将消息送进宫中。” 何洪给顾怀的举动搞得又是一愣,他本来都准备好了说辞,就等着顾怀问今天朝上的事情了,结果看顾怀这模样是真的不打算问? 一开始还能觉得顾怀是沉得住气,可现在一看,根本就是没打算开口。 难道还真是来看看自己? 何洪满心的疑惑,但一想到堂堂藩王来给自己请安,也就不由得心中暗爽。 他放下茶杯:“既然如此,咱家也就不留王爷了,王爷自便即可。” 顾怀笑容和煦,略一点头,还真就大踏步离开了,那袭黑色盘龙服越走越远,直接出了司礼监的大门。 身后的何洪一脸不可置信,摸了摸眉角,只觉得不太真实。 靖王爷难道真的什么都没察觉到? 刚走出司礼监,顾怀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为什么要开口问?顾怀只要到司礼监转一圈,看看陈公公和何洪的反应,就知道了此事的大概。 不用说,肯定是二皇子和何洪做了什么交易,达成了关系的和解,而且估摸着上了不少眼药。 至于今天朝堂上的事情,很显然是二皇子察觉到了什么,不想让自己再在长安继续弄权了。 自己一开始的打算确实是依靠祝文把此事闹大,最好是闹到自己能带着锦衣卫出京把大魏查个天翻地覆,到时候无论坐在上面的是何洪还是卢何,既要跟在自己身后捡便宜,也没办法对自己下手。 更别提自己在这个过程里所能获得的东西了,还能让百姓们喘口气,让国库重新充盈起来,简直是一举多得的事情。 重病下狠药,别说什么顾怀带着锦衣卫查办官员会让大魏朝堂不稳,真要让他们再这么贪下去,时局才会更加艰难。 只听说过土地兼并导致的农民起义,还有歌舞升平导致的战力不足,还没听过查贪腐查到百姓造反的。 然而一切的计划都被打乱了,自己才在范泓那边放下了豪言壮语,转眼就给何洪来了个背刺。 这不是背刺是什么?虽然何洪什么都没说,但也好像什么都说了。 祝文的事情怎么办?何洪没讲。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何洪也没讲。 但他今天的态度很能说明一切了。 祝文的事情,何洪不会继续管,顾怀必须自己查清楚给百官一个交代,至于继续查下去锦衣卫都要被交出去了,还查个屁。 这已经不是背刺了,简直是釜底抽薪。 锦衣卫一去,顾怀就成了没牙的老虎,什么都闹不起来。 至于还能不能和何洪继续做交易?敢散朝的时候顾怀有想过。 但往深了想,何洪却是不太可能和自己继续站在一起了。 很简单,凭什么? 自己能给的,二皇子只会给的更多,当初能上何洪的船,靠的是自己从许白那儿学来的眼光,知道怎么能让何洪少走弯路,才算是搭上了便车。 之后便是凉州灾情,龚文信祝文太废物,朝廷需要人救场,顾怀才临危受命带着废了的锦衣卫去了凉州。 豪赌了几把,赌赢了,凉州平了,锦衣卫起飞了,连杨公宜父子都给自己办了。 回到长安,赈灾贪腐查的如火如荼,百官侧目,朝野上下看到锦衣卫就打哆嗦。 成功吗?成功了。 可现在呢?只要何洪一旦开始犹豫不绝两边下注,一旦开始满足于已经拿到的东西,自己就没那么有用了。 锦衣卫收回去,自己还剩下什么?是凉州的民心?还是长安官员的交情? 顾怀默默的停下脚步,有个锤子的交情,现在长安的官员估计恨不得咬他一口。 叹了口气,顾怀默默安慰自己,只能另想出路了。 权力不是自己的,就会有这样的问题,一旦翻脸,穿的裤衩都会被扯掉。 还有什么地方能继续攥取权力?没有二皇子,没有何洪。 长安就留给他们慢慢斗法,自己得想个办法避避风头了。 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也是时候该结尾了。 真是没想到,雄心壮志的回了长安,没过些时日就得另谋出路。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话,自己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给何洪也来上些背刺了。 总不至于天天被官员们骂阉党。 不对,现在没人骂,半个朝堂都是了。 这事是真他娘的挺憋屈的,顾怀一边想一边走出了宫门。 守在宫门前的几个锦衣卫自觉的走到了顾怀身后,顾怀抬起头看了看天色,便走上了去锦衣卫衙门的路。 也许该考虑考虑南方? 第二百五十六章 黑狱 “将祝文,杨公宜,夏浩南提上来。” 走入昭狱的顾怀第一时间下了令。 正兴冲冲迎出来的卓兴怀愣了愣,被顾怀这命令给弄迷糊了,因为这三个人怎么看也凑不到一起。 可他还是依言去了,先将伤痕累累已经不太能动的祝文提了出来,然后便是一直关在昭狱深处的杨公宜和夏浩南。 到了行刑室,祝文躺在铁床上出气多进气少,杨公宜脸色憔悴头发凌乱,一言不发,只有个夏浩南居然还在向顾怀求情。 “王爷,王爷,下官这段时间想明白了,真想明白了!王爷就是想收拾杨公宜这王八蛋,下官只不过是个添头,王爷,不如这样,您放过下官,下官也不求什么官复原职了,只求还能保住一条命,下官家中还有不少稀罕玩意儿,全是西域弄过来的,全部送给王爷,只求王爷饶命,饶命啊!” 顾怀在椅子上坐下,身后卓兴怀跟个黑脸金刚似的站直了,脚下不丁不八,顾怀笑了笑,看向夏浩南:“确实是有些想明白了,可还不算想明白。” 夏浩南的求饶声停下了,他呆呆的看着顾怀,不知道顾怀到底打算把他玩到什么地步。 搁这儿打机锋呢? “想明白,是指你算是找好了背锅的,确实,没有杨公宜,孤不会去岷山卫,也查不到你的头上。” 一旁的杨公宜被捆的死死的,既不抬头看顾怀,也不出声,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顾怀没有在意这家伙关了这么久还是这么傲:“但说你想不明白,也没错,你要是自己不犯错,孤哪儿来的理由把你抓到长安来?” 顾怀冷冷的看着他:“不要觉得自己是被牵连的,也别不把那些百姓和兵卒当一回事,摊上你这样的将领,他们也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顾怀转头看向不屑的杨公宜:“怎么,杨总兵有话说?” 杨公宜闭上眼睛,显然是不想和顾怀废话。 到了长安已经好几天了,外面的人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只看是顾怀手段高还是他们法力大,自己没有必要再和顾怀说什么。 至于求饶的夏浩南?废物一个,杨公宜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眼看杨公宜还是这么傲气,顾怀笑了笑,没说话。 他也闭上眼睛开始思考,整个行刑室顿时安静下来。 床上的祝文生死不知,杨公宜和顾怀像是在比谁闭眼的时间长,夏浩南脸色惶急,可每次想开口都被卓兴怀瞪了回去。 过了许久,顾怀才睁开眼睛:“孤等不下去了。” 他没有回头:“把剥皮的老师傅叫来,送祝文上路。” 卓兴怀大惊:“王爷,可折子” “孤说了,送祝文上路,”顾怀的声音冷如钢铁,“有些人不想祝文死,想孤给个交代,那孤就给他们,证据孤已经给了,他们爱信不信,交给朝廷的文书就写祝文没熬过受刑,死在了狱中。” “那他们的家人” “放了,既然祝文的罪定不下来,那就不要对他们家人下手,”顾怀站起身,“其余犯官家属也一样,只要追缴回账款,他们的家人就都放走。” “是。” 一旁的杨公宜忽然睁开眼睛,看向顾怀:“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顾怀,你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要为民除害伸张正义,可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刑罚,黑狱,如今更是要把尚书之一在狱中杀死,丝毫不讲法纪和道义顾怀,你是怎么厚着脸皮说出那些话的?” 他动了动身子,微微前倾:“顾怀,你真是个伪君子。” 一旁的卓兴怀勃然大怒,就要使眼色让锦衣卫上去堵住他的嘴。 顾怀抬手制止,他沉默了一下,对上了杨公宜的眼神。 过了片刻,他大方承认:“没错,孤是个伪君子。” “孤会不择手段,孤会怕死,但孤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终究是为了活的更好,才做些会祸害其他的人事情,孤虽然也只是想要活下去,但孤起码是做些无愧良心有益民生的事情。” 他负手走到杨公宜身前,死死的看着他的眼睛:“孤从来不是什么圣人,杨公宜,孤和你的恩怨也很清楚,你儿子想要杀孤,孤就只好杀了你的儿子,而立要护着你那为非作歹丧尽天良的儿子,就挡了孤的路,至于你为什么会被抓来长安,你不应该问孤,应该问问自己。” 提着小匣子的老师傅走进了行刑室。 顾怀转身走开:“行刑,剥皮!就算祝文半死不活,也要让他体会一下凉州数万难民流离失所破家灭门的痛!” 老师傅看着祝文血肉模糊的双腿:“王爷,这脚上的皮剥了,可就剥不下来完整的人皮了,而且看犯人这模样,怕是醒不过来了” “他醒不醒的过来不要紧,旁边还有两个人在看,”顾怀走出行刑室,“杨总兵死人见得多了,肯定不会怕,不过另一个,就得给孤扒开他的眼睛,让他好好看看,知道自己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王爷,若是祝文死在昭狱里,恐怕”更出来的饿卓兴怀脸色有些焦急,想劝说顾怀打消这个想法。 这些天锦衣卫都快把犯官的家里翻遍了,也找不到祝文的把柄,除了一开始顾怀从凉州带回来百官不认的证据,如今还没有证据能让百官认可祝文的下场。 若是这个时候祝文死在了昭狱里面,百官会怎么个闹法? 顾怀负手站在昭狱外,看着夜空。 “把白和同叫回来。” “啊?” 顾怀平静的说了第二遍:“锦衣卫接下来可能会出些事,把白和同和祁阳叫回来。” 卓兴怀满心不甘,他好不容易掌握了整个锦衣卫才多少天?祁阳白和同一回来,自己岂不是又变成了那个小小千户? 再说了,案子不还是没办完么。 可他还是只能憋屈应下:“是,王爷。” “赈灾贪腐案结案,不要再查下去了,”顾怀依旧没有回头,“把祝文身死报上去之后,你上一封请罪折子,放心,何洪不会批。” 他叹了口气:“明天正午,所有犯官量刑之后就送去刑场,犯官家属们释放出狱,昭狱腾空。” “至于杨公宜和夏浩南” 顾怀眼神极冷:“一个该死了,一个还不能死。”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下黑手 第二天的早朝,虽然有那种风雨欲来的压抑,开场却很平静。 顾怀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卢何带领百官有条不紊的议事,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桩桩政令要么通过要么否决,空旷的大殿秩序井然,但一直有目光在往顾怀这边投过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昨天那一幕,看到了何洪不再偏袒顾怀,让百官自行发声,所以不少人在回去思考了之后觉得是时候落井下石了。 站在顾怀旁边的是二皇子,跟顾怀的平静有所不同,他今天的精神状态明显有些亢奋。 大概是在吃了这么多次瘪之后终于有那么一次看到了狠狠给顾怀来一下的希望?总之二皇子看向自己派系官员的目光充满了深意。 在一个御史弹劾了某个官员今日上朝衣着不整后,整个朝堂陷入了安静。 这种安静很快就应该被打破,百官们左右看了看,都不愿意先出列,但总有人忍不住。 脚步声响起,所有人都循声看去,想看看是哪个勇士,却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 因为出列的是顾怀。 他没有去看文武两列的官员,只是看着卢何:“孤奉旨缉查赈灾贪腐一案,如今已经有了结果。” 这话说的百官都是一愣,连卢何抚着胡须的手都停了下来。 大家都在准备弹劾顾怀,结果顾怀说结案了? 祝文还关在牢里了,怎么个结案法? 正当有人想要出列询问时,顾怀继续说了下去:“很不巧,孤昨日查到岷山总兵杨公宜、岷山同知夏浩南两人也参与进了赈灾贪腐案,并且查获了祝尚书与这两人的信件,以及贪腐的罪证,正准备用刑,祝尚书却因惊惧过度,突发急病死于狱中了。” 他从袖子里抽出手摊了摊:“首恶伏诛,此案自然该结案了。” 百官先是没反应过来,瞬间哗然声冲天而起。 死于狱中?祝文? 一个工部官员脸都气得通红,越众而出:“怎会突发急病?堂堂尚书,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狱中?下官要弹劾,弹劾!” “胆大包天!哪怕锦衣卫恢复职权查办贪腐案,也不可能让一个尚书没有证据就这么死在昭狱里!下官弹劾靖王顾怀目无王法制造冤案!” “锦衣卫关门,靖王顾怀下狱待参!” “一定要严查,严查!” “孤还没说完呢,”面对百官汹涌而起的愤怒,顾怀又添了一把火:“很不巧,杨总兵和夏浩南也因为不堪受刑,咬舌自尽了。” 他环视百官:“三位首恶,一同伏诛,贪腐一案,水落石出,孤的事,做完了。” 原本的汹涌弹劾声忽的消失,大殿变得落针可闻。 没有人敢相信顾怀说出的这番话,甚至还有人呆呆的看着顾怀,以为他在开玩笑。 那可是三个大员!一个尚书,一个总兵,一个指挥同知!从长安官吏,到地方军事将领,顾怀是怎么把这三个人打到一块的? 而且就那么巧,三个人一起死在了昭狱里? 没有人会蠢得相信顾怀的说辞,所有人的想法都延伸到了一处--顾怀迫于压力,担心不能把这三人绳之以法,就直接动手了! 黑狱!这是黑狱!直接杀死了三位朝廷大员,顾怀这番举动,简直是丧心病狂! 一旁的二皇子最先反应过来,看着顾怀的背影,他差点忍不住大笑出声。 顾怀这是自寻死路?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果然,一个个反应过来的官员没有刚才那么气急败坏了,他们出乎意料的安静了下来,看向了何洪。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背后有何公公的影子,顾怀现在发了疯,何公公又会怎么说? 站在上方的何洪手里拂尘缓缓垂下,感受着这些目光,心里只想骂娘。 顾怀究竟干了些什么?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他从司礼监回去就对那三人下了手? 他在司礼监的时候,为什么一丝都没有表现出来? 不待有人开口,顾怀继续淡淡说道:“既然贪腐案已经结案,孤出京时被指为亲卫的锦衣卫也该交还朝廷,孤这便交差了。” 所有人脸上都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交差?干了这种事,你现在以为把锦衣卫交出来就算完了? 连皇帝都不可能随意把这些三品大员随意下狱杀死,更何况是你一个藩王?你以为你是谁? “孤来到长安本是为了参加大祭,藩王不可久留京城,所以孤请回凉州了。” 顾怀叹了口气,看向了最上方的何洪,眼神很是诚恳:“孤毕竟年少,做事有些激进了,无论是镇抚凉州,还是查办贪腐,有些事情做的确实有些过火,还请各位大人多多谅解,至于之后?除非有旨,否则孤再不入京,今日孤便打算去行宫向陛下辞行,回封地安心就藩。” “如何?” 百官哗然声再起,活跃了这么几个月的顾怀,这是真的要撂挑子? 他们难道在乎? 一个官员站了出来:“不可!三位大员身死昭狱一事还未查明,靖王怎可回封地?下官依旧要弹劾靖王目无法纪肆意妄为!还请百官议事,将靖王顾怀下狱待参,请陛下审理此案,剥去王爵,贬为庶人!” “没错!此事足够明了了,靖王顾怀借查办贪腐一案以报私怨,简直罪无可赦!” 一些还想着办法营救杨公宜,准备等赈灾贪腐案过去就动手的官员咬牙切齿:“若是这样轻飘飘回封地就能免去责罚,朝廷法纪何在?堂堂尚书总兵,冤死狱中,靖王爷你好大的胆子!” “下官怀疑,之前下狱的那些官员,是否也是冤假错案,只因靖王顾怀与其有私怨,便携怨报复?此案应当重审!” “没错,重审!” 顾怀挠了挠眉心,好像才想起来什么一眼,转头看了发声说要重审的那个官员:“孤差点忘了既然已经结案,那些官员自然应该被处刑,现在的话” 他幽幽说道:“应该已经到刑场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砍头 十年来规模最大的行刑就在长安东市的菜市场开始上演了。 按道理讲,哪怕是死刑犯,多少也是有些人权的,比如不能莫名其妙的死,等过了午时,司法部门进行了复核,验明正身,才能处刑。 可锦衣卫显然是不打算按照这个规矩来,只是一大早,天色才亮,连菜贩子们都才摆好摊子,锦衣卫们就押着一个个犯官来到了东市。 摆摊的王老二给了身边的小贩一手肘:“这是咋的了?怎么这么多人?” 小贩袖着手正等着客人呢,眼看着一排排锦衣卫押着人进了东市,也来了兴趣:“我去打听打听。” 过了片刻,小贩一脸骇然的回来了:“老天爷,居然是要杀头!” “这么多?”王老二也吃了一惊,“加起来怕是有四五十个了,而且现在不是才早晨?” “那边正在贴告示呢,说是赈灾贪钱的那批官已经审完了,今天把这些官儿杀了就结案。” 王老二伸长了脖子往那边看,啧啧有声:“这架势也太大了些,这早上还得卖菜呢,怎么一上来就血淋淋的。” “知足,”小贩却是有不同的意见,“没听那些看过报纸的人说?这案子查的这么清楚,搜出来那么多银子,全都是这些官儿贪的,既然贪了钱,不就应该上刑场?反正都是杀头,早上中午都没什么区别。” 他砸砸嘴:“就是有些可惜,怕是没多少人过来看了,这事儿可是好难才能撞见一回。” “人头落地血淋淋的,有啥好看的?”王老二往摊位后面一蹲,“谁爱看谁看,我只求今儿早买菜的客人别被吓跑了就成。” 小贩见状嗤笑一声,干脆就让王老二帮自己看着摊子,直接去了处刑台。 到了东市口,就看到泥水淅沥的地面上已经有了好些人驻足观看,而在前方则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处刑台,上面此时已经跪了好些犯人,清一色的囚服,低头看不清容貌。 每个犯人身后都站着一个锦衣卫,正安静的等待着命令,几个裸着上身的刽子手已经上了处刑台,正在擦拭着大刀。 坐在监斩台的卓兴怀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起了顾怀的吩咐,眼看围观的人已经差不多了,干脆利落的拔出了令箭:“行刑!” 用红腰带捆着黑裤头的刽子手往头上缠了红巾,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提溜着大刀就走向了第一个犯人。 干他们这行的,还真就得辟辟邪,当年带他们进行的老人就说过,这杀头啊,虽然只是按照上头的命令动的手,但架不住有些犯人死心眼不是?谁动的手,就往往容易被缠上,尤其是有些冤死的,那更是不得了,干刽子手的,就没几个晚年能好过。 壮年时候,一身阳气杀气镇着,那些个有冤屈的犯人还不敢作祟,可到了晚年啊,真就是半夜窗响走路转圈,不被磨死也得被吓死,所以多带红巾辟邪多少是有点好处的。 试了试手中大刀的刃口,上了处刑台的汉子肌肉隆起,将那大刀缓缓举过头顶,嘴里道罪一声。 身前跪着的贪官仿佛感受到了什么,明明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却还是猛的一缩,哀嚎起来。 眼看不远处排队的贪官们都要跟着被带起情绪,刽子手不再迟疑,手中的刀按着特定轨迹落下,划过贪官脖颈,一颗大好人头就差点滚落下来。 刽子手暗骂晦气,这贪官缩了一下脖子,居然没有砍断,还连着一层皮,血也没有冲起来,这算是开门不利。 果然,下方见过杀头的百姓们纷纷起哄,俨然是没看过瘾。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血贱如泉,才是但刽子手的最高境界,缺口最好是整齐,而且最好是要犯官还跪在地上不曾倒下,这样的杀头,才算得上好杀头。 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在午后行刑,这长安第一刽子手,招牌算是砸了。 收了收心神,他走向了下一个贪官,也是按照惯例道罪一声,不待那贪官也开始作妖,大刀就落了下去。 这次就要比上次好得多了,算得上是个完美的杀头。 下方的百姓们已经有些转过头不忍去看,现在能来东市的,大半是早起买菜的,胸腹间本就没点东西镇着,看了这幅血淋淋场景,端的是有些反胃。 他们毕竟不像那些凉州的百姓,是真的受过贪官祸害的,没有恨意加持,又不是专程来看杀头,自然是有些承受不住了。 一些人作势欲呕,一些人转头不忍去看,只有少部分还在眼冒精光,看的贼起劲。 扑面而起的血腥气让台上的贪官们仿佛如梦初醒,求饶声哀嚎声络绎响起,提着刀走向第三个贪官的刽子手眉头紧了紧,知道得加快速度了。 往日处刑这么多人,一般都是多个刽子手一起,手起刀落,不会起这种喧哗场面,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先是把行刑时间定在一早,还不许几个刽子手一起上,只准一个个杀,说是要让百姓们好好看看看个鬼?现在这喧哗起来了,场面一时变得多难看? 提刀,下刀,肌肉不断的隆起又舒展,晚秋的天气,刽子手的身上起了一层热气缓缓蒸腾,而他挥刀的手终于是越来越慢。 杀人也是很累的,尤其是要确保一刀砍断脖子,只有刚入行的新手才会出现那种用力过猛或者用力不够的场景,以前就曾有个刽子手砍人力气下了,刀嵌在犯人脖子里,叫的那叫一个惨,这事也就传了好些年。 不过就算是算准了力气,一刀一刀落下去,人也总会累,刽子手擦了擦头上的汗,看向了一同前来的同伴,向他们点头示意换人。 走下处刑台,将手中见了血的大刀递给同伴,解下头上的红巾,刽子手回头数了数,十二个犯人,自己的力气好像小了很多? 做了这么些年的刽子手,也很难看到这样几十个官员一同上刑场的场面啊。 他摇了摇头,收起红巾,心中毫无波动。 第二百六十四章 热闹 走入太白居的顾怀被扑面而来的声浪惊到了。 这热闹的程度简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酒楼的大厅现在已经坐满了人,门口还有许多人在排着队,尤其是那影壁下面好家伙,怎么站了这么多不吃饭光白嫖的人? 这是欺负清姑娘是个女子,不会赶人? 他抬步进了酒楼,想着酒楼里的伙计他是一个都不认识,正打算去找找柳莹,一只脚却精准的踩上了他的靴子。 不疼,但是黑色的靴子上立马出现了一个鞋印。 顾怀的眉头挑了挑,负在身后的手摆了摆,几个一直跟着的原锦衣卫重新汇入了人群。 顾怀拍了拍前面有些矮的那人的肩膀:“这位仁兄,你踩着我了。” 娇小的人影转过身,一脸不解的看向顾怀:“啊?” “没事,就是问问有没有咯疼你,”顾怀指了指自己的靴子,“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力是相互的。” 身材娇小的男子皮肤出奇的好,而且五官相当立体,他挽了个书生常见的发髻,一袭青衫有些宽大,皱了皱眉看向顾怀:“你在说什么?” 声音出乎意料的很清灵。 “我是说算了,”换了便服的顾怀摆了摆手,心想不过是被踩了一脚而已,“兄台是在看这影壁?请继续。” 本来只是想要个道歉而已,但看这人有些呆,既然没有盛气凌人,那就算了。 有些娇小的男子依然是一脸茫然,看着顾怀走远了,他转身站在人群外围努力踮着脚尖想看到影壁上的文字。 跟着的另一个书生怯怯的靠了过来:“小公子,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行,”娇小男子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还没看清楚呢,之前那些仿本都没有神韵,这里才是原贴怎么人这么多?” 看了一眼不敢挤进人群的自家公子,书生极为女性化的抿了抿嘴唇,有些无奈。 自从那首清平调传遍长安,自家小公子就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天天对着个字帖傻傻的看着,嘴里还念叨个不停。 等到这首定风波传出来,公子就更加着魔了,每天都对着临摹不说,还念叨着一定要来看看原贴。 好不容易今天老爷出了公差,家里的大夫人二夫人有些事出了家门,公子才找到机会带着自己偷跑出来,可要是再耽搁下去,老爷和大夫人他们回来 书声打了个寒颤,不敢在想下去。 到时候公子怕是没事,自己怕是要被杖毙? 他想了想,又上前拉了拉公子的衣袖:“公子该回去了。” “公子” 娇小男子又踮了半天脚,依旧是看不到被重重人影包围的影壁,最后只能幽幽一叹,落寞的站着。 不就是想看个原贴吗,怎么就这么难呢? 去求爹爹,爹爹一提起那个名字就讳忌莫深,去问大娘,大娘也说让自己好好养病。 这下好了,好不容易出一趟府,居然还被人群隔在了外面。 眼看自家公子没了性子,书生心里一喜:“公子,是不是” “我要吃顿饭,”娇小男子抬起头,目光坚毅,“我要看看太白居的老板娘。” 书生猛地一愣。 娇小男子有些悲愤:“看不到原贴,也要看看清平调写的女子!” 站在柜台后面的柳莹都要忙疯了。 之前一直觉得在王府没事做,所以今天听到姐姐身子不舒服,让自己过来看着,柳莹一开始还挺高兴的。 一切都很完美,站在柜台后面,看着一个个客人落座,甚至还有些把她当成了姐姐打招呼,然后伙计上前询问,再报上菜单,账房把账算好,最后则是厨房炒菜上菜。 一切都很和谐,慢慢的成就感。 可到了正午用餐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 大批客人涌入了太白居,有些是熟客,有些是新客人,伙计没办法做所有决定,有些事需要请示她,她哪儿知道有些熟客的身份和忌口?伙计都不知道,她上哪儿知道去? 于是只能勉强应付着,想着过了这段时间就轻松了。 可眼看着到了下午,客人不仅没少,反而还多起来了。 一会儿又是厨房的厨子上来说今儿带的味精不够了,一会儿又是伙计来说门口有人闹事,上一秒账房还在算着账,下一秒就脸色惨白说刚刚有个客人没收钱。 一向大大咧咧的柳莹哪里招架得住这种架势?不一会儿差点累瘫,得亏有武功底子在那儿撑着,才算是还能勉强站在柜台后面一脸矜持笑意。 她算是知道姐姐有多累了,也知道太白居能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姐姐到底有多辛苦。 又接过一张菜单,柳莹歪歪扭扭的在掌柜专用账簿上记着什么,一个温暖的声音突然响起了:“还别说,就这么远了一看,还真以为是清姑娘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让柳莹一下子知道了来人的身份,她惊喜的抬头:“公子!” 片刻之后她又起了些玩心,学着姐姐的模样拨了一下头发,嘴角微微勾起,娴静的笑道:“公子,是这样吗?” 顾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学不来的,不说话的时候还好,一说话就不像了。” 柳莹皱了皱小鼻子:“公子偏心!都不会夸夸我。” 回头看着热闹的大厅,来来往往的客人,顾怀感叹了一句:“真没想到居然已经这么热闹了。” 刚才进来时他可是看的清楚,对面的醉香楼门庭冷清,哪儿有太白居这种热闹场景? 味精和抄来的诗也许是一部分功劳,但柳清如果没有经商的头脑这太白居怎么也变不成这样的模样。 柳莹放下笔:“公子怎么来了?” “来看看,最近有些闲,不上朝了,”顾怀走到了柜台后面,“又可以带你出去玩了。” “真的吗?”柳莹一脸的惊喜,自从回了长安,公子又变回之前那个忙得不行的样子,她还有些不开心呢,“像凉州那样?” 顾怀滞了滞:“再说账簿呢,给我看看。” 第二百六十五章 怪癖 翻看着账簿的顾怀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看了上个月的结余。 嗯,三千多两银子,简直跟捡钱差不多。 虽然对比起琉璃生意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但这可是传统的饮食行业,靠味精和几首诗就能达到这样的程度,简直算是个奇迹了。 别忘了太白居开业可是一没人脉二没名气的。 再翻一页,顾怀心里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柳清这丫头把这些钱全投到勾栏那边去了,愣是一分都没给自己留。 好家伙,自己都说了太白居是她的了,看她这做法,不仅是没收下,而且还白打工? 连工资都没有的那种。 再看看如今太白居的火爆程度,不难想象这几个月柳清是怎么过来的。 放下账簿,顾怀突然有些心酸。 想想柳清以前是个怎样的奇女子?虽说不是一剑光寒十九洲的那种大侠,但也好歹走遍了天南地北,见过了大江大河,一剑横渡七八丈,路见不平怒拔刀,就算是日子苦了点,但也是逍遥自在不是? 可如今呢,剑都有好长时间没拿起过了,天天就是算账盘账替顾怀看着长安的产业,到了最后还一点都没给自己留,听到些传言就替顾怀担心。 这是个多好的姑娘啊,自己怎么就舍得跟她生气呢。 顾怀收敛了一下情绪,看向柳莹,突然笑了笑:“不是一直埋怨没事可做吗?我倒是有些想法,不过有点得罪人,就看你敢不敢了。” 偷眼打量了一下自家公子,书生有些焦躁,自家公子那脾气以前也见识过,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那种,可现在都什么光景了?酒楼里客满成这样,再耽搁下去老爷他们可就真回府了。 真要是回去的时候给堵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才翻墙出来,回去的时候起码又得折腾半天。 他张了张嘴,好几次想出声催促,可又不敢开口。 倒是公子仿佛看出了他的为难,取出丝巾擦拭着筷子,一边安抚道:“没事的,就算是晚了,爹和大娘二娘那么疼我,也不会有事的。” 一听这话书生都快哭了,心想公子你倒是没事,可我就不一定没事了。 两人坐的位置是大厅的外围,这里有很多张独立的桌子,除去二楼的包厢和中间的宽敞座位,大部分客人都是选择在两边的小桌子上用餐,毕竟来太白居吃饭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喜欢太白居的味道,除非是要上二楼饮宴,不然一楼的小桌子足够用了。 一个大腹便便的员外此时正穿过人群准备上二楼,身为经常光顾太白居的客人,自然是有伙计热情的迎上去引着往二楼走。 员外的视线飘过围在影壁旁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屑的在心里骂了声腐儒,正当收回目光的时候,却无意中看到了坐在角落的娇小男子。 这一看可不得了,员外的脚步立马停了下来。 身为有钱人,在赚够了钱暂时找不到人生目标之后,很多人都会衍生出别样的爱好。 长安作为天下最富饶尊贵的几个地方之一,富人也是多的很,俗话说在长安这地方低头就能捡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员外以前科举不中,只好回家继承了家业,谁知凭着不知道读什么书读出来的胆大心黑,居然愣是做私盐生意做到了长安最大的几个富商之一。 不同于其他权贵富人们动辄打猎逛青楼的哀嚎,这员外最大的兴趣只有两个,一是每天逛一遍自家那一条街的商铺,二就是龙阳之好。 也难怪他不喜欢逛青楼了,这个时代青楼让娈童做生意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所以他更喜欢在外面养几个。 要求不高,年纪不大,读过书的,身子娇柔,面相姣好。 巧了不是,楼下那个娇小男子看起来样样符合。 于是员外当即走不动道了,直接杵在楼梯上对着楼下移不开眼睛。 嗯,身子骨看起来不大,面相也是极女子气,再看看那带点忧郁带点文弱的气质,还有顾盼之间的妩媚气息,以及那修长的手指和腰肢 员外舔了舔嘴唇,这是个极品! 饥饿感直接被生理冲动压了下去,员外庞大的身子直接转了身,蹬蹬蹬下了楼梯。 走在前面正在热情介绍今日新菜式的伙计一愣,赶忙跟了下来:“哎哟,陈老爷,这是要去哪儿?” 员外懒得回答,喧嚣的世界只剩下了那个把玩着筷子的娇小男子。 一楼不大,员外并没有走几步,就走到了那张桌子前。 庞大的阴影笼罩了桌子,正在等待上菜的娇小男子和满心焦虑的书生都抬起了头,呆呆的看着这站在旁边不动弹的陈员外。 书生结结巴巴的开口了:“这这位仁兄,有何贵干?” 声音极轻柔,陈员外本来听得心花怒放,只觉得这也是个极品,但眼神一瞟到某个地方,登时就没了兴趣。 好歹也是行过人事的人,虽说现在的兴趣变成男人了,但胸前是否有块垒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这居然是个女扮男装的书生,估计在胸前缠了不少布条,才只有微微的隆起。 可陈员外是什么眼神?一眼下去就给扒光了似的,直接看出了书生的真身。 陈员外又扫了一眼那娇小男子,确认身上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哪怕衣服宽大,那地方也没什么异样,这才放下了心。 估计是读过书的年轻人带着自家侍女出了门?还把侍女打扮成这幅书生模样,嘿嘿嘿有意思,口味还挺有趣。 大概是陈员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被扫了几眼的书生立马浑身不自在起来,她站起了身:“你到底想做什么?” 声音大了,就更像女子了,陈员外摆摆手:“相逢既是缘嘛!既然遇见了,这顿饭就本员外请,小二!” 跟在后面的伙计连忙应了一声,同时向娇小男子和书生投去了抱歉的眼神。 他倒是有心想劝这陈员外上二楼去,可他实在得罪不起啊。 只能看看这厮到底打算做什么了。 “去,照着本员外常吃的菜做着送到这桌来,本员外要请这两个小哥吃饭!” 第二百六十六章 龙阳 天不怕地不怕的柳莹听完顾怀的计划,顿时也有些愣住了。 实在是这计划太奸诈了,太无耻了,太不要脸了,太让她喜欢了。 她两眼冒着星星:“公子,我要去我要去!” 放下账簿的顾怀纳闷的看了柳莹一眼:“这事估计要把全长安的权贵和官员都得罪一遍你不怕?” “怕什么,公子不是说了吗,坑他们一把,然后再拿钱为百姓做事情,”柳莹小鼻子都快翘上天了,“我是谁?柳女侠!这种事情当然是是” 顾怀笑着接了下去:“义不容辞。” “对!就是义不容辞,”柳莹大义凛然的说完一番话,又立马变脸可怜兮兮的拉住了顾怀的衣袖:“公子,就让我去嘛,姐姐很忙的,公子也要人看住他们呀,我去再好不过了。” “去可以,有条件。”顾怀没有被柳莹装可爱的架势唬住,“必须得听话,不然到时候事情败露了后果很严重的。” “全听公子的!”柳莹很是坚决。 “好,到时候你就”顾怀正打算给柳莹说一说计划,却被一阵喧闹打断了思路,他皱眉看向了大堂的一角。 不少人也同时被吸引过去了目光,只见一张桌子旁,一个富家翁打扮的人正缓缓抹着脸,而在他对面,一个娇小的男子脸都气红了,胸膛起伏,正拿着个茶杯瑟瑟发抖。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害怕的。 这场面大家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肯定是那娇小男子泼了陈员外一身水,然后旁边的书生?叫起来了。 不过那声音怎么这么尖? 酒楼出了事情,顾怀自然不能干看着,他看向几个往这边看过来的伙计:“安抚客人,给每桌送一份菜,就说是酒楼赔礼。” 不知道顾怀身份的伙计们看向柳莹,直到柳莹点了点头,他们才下去忙活了。 顾怀出了后台,直接走向了那张桌子。 被泼了一身水的陈员外并没有起身发怒,而是笑容诡异的接过围过来的下人递上的毛巾:“本员外看你有些气度,却在这角落里吃饭,才觉得你或许是家道中落了有些困难,这才给你条路子走,你就这么不给本员外面子?” “你知不知道本员外的身份?” 一个下人应机的上前大喝一声:“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俺家员外可是当朝御史的亲大哥,还是外面那一整条街铺子的东家!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娇小男子身子颤抖,整张脸都气红了,站在桌子对面,手指指向那陈员外:“你你无耻!” “怎么无耻了?”陈员外气度悠闲的抹了抹脸,放下毛巾,“本员外讲究的就是个你情我愿,你不愿意,本员外就当请你吃了顿饭,可你这水泼下来这事可就大了。” “要想息事宁人,那也简单,刚刚说了什么,照做一次就是,本员外也不要多的,可若是不听话” 他阴险的笑了笑,旁边的下人们迅速散开围住了桌子。 那书生原本已经躲到娇小男子身后了,见到这一幕,涌上些勇气,挺身而出:“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公子的身份?敢光天化日行凶,谁也救不了你!” “身份?”陈员外缓缓起身,和自己的下人对视几眼,突地笑出了声,“没听错,这是在威胁本员外?” “你们有什么身份?在这种角落里吃饭,钱都没有多少,能有什么身份?” 他失去了耐心:“把他们抓起来,等本员外满意了,再送去见官!” 他看向大堂里正在往这边看热闹的客人们:“本员外是个讲道理的人,若是谁不满意,本员外倒是要请大哥出来评评理了!” 大唐谁不知道御史是一群最不好惹的疯狗?刚刚听到那下人道出了陈员外的身份,又听到陈员外这番话,不少人都转过了头安心吃饭,只有少数有些身份的人还敢往这边看过来。 见到没人出面,陈员外很是满意,他转回的目光很是火热:“乖乖的,别反抗,本员外可不想你受些什么伤放心,很快的,到时候你要走就走,本员外可不干涉” “等等。”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在下人的包围圈外响起。 陈员外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有些恼怒,看着家丁散开后走过来的年轻人,怒极反笑:“你又是哪位?” “诶”陈员外定睛看去,突地眼冒精光。 这出来的年轻人,虽说看骨架面相比刚才那个要多不少阳刚气,但这气质和面容却是要胜过太多了。 又是一个极品! 他舔了舔嘴唇,心想今天莫非是幸运日不成?居然一连出现了两个平时见都见不到的极品货色。 这要是都带回去压在身下,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一个阳刚一个阴柔 他吞了口唾沫。 不知怎么的,在外面听得一头雾水的顾怀出声打断之后,看见这富家翁的眼神总有种想找把刀来砍下去的冲动。 他皱了皱眉头:“都是来用餐的客人,何必起冲突?两位若是相识,在下还不好多嘴,若是不相识,不如这桌菜今日酒楼买单,两位就此消气,如何?” 现在这太白居可是柳清的,看那站在一旁的伙计的焦急神情,这客人估计不是普通客人。 还是别给柳清添麻烦了,当个和事佬算了。 那陈员外听完顾怀一席话,转头看了看娇小男子,又看向顾怀:“你是这酒楼的人?” 顾怀想了想:“也不算,只是有些关系而” “那不就得了?”陈员外不耐烦的打断,“轮得到你来当和事佬?” 他摸了摸下巴:“你是哪家子弟?可有功名?” 一身黑衣便服打扮的顾怀更摸不着头脑了,这跟你有个屁的关系? 看到顾怀没有回答,陈员外心中大定,他有些放荡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想要本员外息事宁人?倒也简单,你嘛” “陪本员外一夜就行,不然你这太白居,也就开不下去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着迷 走在朱雀大街上,娇小男子和书生都有些恍惚。 还是书生先开了口:“小姐,刚刚那真是靖王爷?” 远离了人群,书生没有再压着声音,脱口而出就是轻快的女声。 身材娇小,穿着宽大袍子,被称为小姐的女子点了点头,表情茫然:“应该是带着侍卫,又在太白居,谁敢冒充?” “王爷有些好看呢”丫鬟喃喃开口。 “是很好看不对,太好看了。” 大概是先入为主,因为顾怀才得以脱身的二人居然开始夸赞起顾怀的美貌来。 沉默再度来袭,两人依旧感觉有些不真实。 那可是王爷,是写了太白居三诗,首创了新字体的王爷,还是那个报纸上一心为民,查贪腐办贪官的王爷,更是那年轻帅气皱眉都让人心一跳的王爷。 丫鬟的脸突然红了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剧情。 而走在前方的女子则是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值了,值了,虽然没有看见原贴,但居然看见了真人就算是回去挨打也值了。” “呀,刚刚闹这么久,老爷他们是不是” 丫鬟一开口,女子也回过些神,想到父亲和大娘二娘可能回了府,她也有些慌了,赶紧加快了脚步。 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起刚刚的一幕幕。 原来那就是王爷呀写了清平调的王爷。 在柜台后面的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太白居掌柜了?确实好漂亮,真的好漂亮,感觉比自己要漂亮些呢 自己居然被变态看上了,还把自己当成了男子,更是说出了那么肮脏的话 王爷居然出面救下了自己呢,他发号施令的样子好冷酷,但是好让人有安全感 王爷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呢?自己天天对着那些书贴揣摩,总觉得王爷应该会再大一些呀 为什么心会跳的这么快? 女子伸手按上了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还有平坦。 她低了低头,突然感觉到一阵羞恼,既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当成男子,又知道了比起那太白居掌柜自己输在了那里。 真不公平 走到了勾栏的顾怀听着台上的曲目,观察着台下客人们的表情和喝彩声,看着临街处偶尔购买报纸的客人,心想着勾栏模样变化也挺大的。 自己刚出京的时候,勾栏还是个刚开的模样,还需要靠和送东西来引起百姓们的兴趣,可看看现在?座无虚席,原本定下的座位又硬生生扩建了好几圈,两旁的包厢也坐满了人,而台上的布景还真有些意思。 各式各样的客人都有,旁边放着担子的小贩,抱着孩子的妇女,言谈无忌的嬉皮,甚至还有些半大孩子,眼巴巴的盯着台上的表演,看到孙悟空翻个跟头就大声的应和起来。 而在看远些,客人的样式就更多了。 拿着武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汉子,打扮露骨的女子,赤裸上身的力夫,警惕扫视着周围的朴素百姓朴素个鬼?那样子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三教九流归于此地,勾栏还真做到了自己一开始的设想。 而此时台上的节目已经接近尾声了。 台下的喝彩声开始不间断的响起来,口哨掌声响彻勾栏,原本低贱的戏子们享受到了明星般的欢呼,他们微笑着行礼,然后谢了幕。 再之后就是个老说书人上台了,眉飞色舞的讲起京城赈灾贪腐案的细节,好多顾怀根本没做过的事情被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不过都是正面的,那些贪官们个个被描绘成十恶不赦的样子,听得下面的百姓一阵咬牙切齿。 显而易见,勾栏加了不少私货,估计是为了吸引客人,才捡起了这种标题党的套路。 顾怀收回眼神:“那些绿林好汉在哪儿?清姑娘平时怎么联系他们?” 这个柳莹倒是知道,对比起没有怎么关心过太白居勾栏的顾怀,柳莹显然来过不少次。 她指了指后台:“在那后面有个小房间呢,姐姐平时就在那里见他们,发完任务就不联系,定时有人会交东西上来,然后取走报酬。” 顾怀点了点头,松散的合作模式么倒也不错,最大的避免了消息的泄露。 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这些人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不知道是为谁做的,更不知道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拿钱办事,不担责任,倒真的是这些绿林好汉的作风,也难怪柳清短时间内居然能聚起来三百多好手。 当然,这也是柳清镇得住的原因,不然那些人早就造反了。 别的不说,扣下证据坐地起价他们难道不会?要知道这些人以前干的都是玩命的买卖。 而接下来嘛这些人显然不能再这么松散的管理了,而柳清管得太多了也管不过来,所以需要另外一个人镇着。 顾怀看了眼身边堵着小嘴的柳莹,也不知道这大大咧咧的柳女侠能不能镇住。 对于那些高来高去的高人,就得找一个比他们更高的,柳清是符合条件,柳莹就不一定了。 “怎么了,公子?”柳莹显然对这种眼神很敏感。 “没什么,”顾怀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我现在想见一见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办法呢,只有姐姐知道怎么联系他们,”柳莹摇了摇头,“我问过姐姐,姐姐不肯说,说说我肯定会坏事。” “倒也没看错。” “公子!” “好了,好了,”顾怀连忙抬手阻止了柳莹的小拳头,“既然今天联系不了,那就只能明天再来了,反正这段时间我也闲得很,多等一天无所谓。” 他看着那些购买报纸的路过百姓:“事得一件一件做,饭得一口一口吃啊” “公子又开始了。” “这可是人生哲理。” “公子像个小老头。” “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想不想当绿林好汉的领袖了?” “公子,公子我知错了” “好了,我得回王府准备一些东西,等你忙完,记得来看看,保管有惊喜。” “好!” 第二百六十九章 判罚 拿着请帖,顾怀走到了后花园。 上次拿到请帖还是被邀请去参加诗会,然后就和二皇子他们发生了冲突,也为后来的事埋下了伏笔。 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收到请帖,这是谁胆子这么大还敢冒长安之大不韪请他吃饭?难道是想给他挖坑? 顾怀打开请帖,一看名字,就皱起了眉头。 卢何? 这老王八蛋坑了自己一把,如今居然要请自己吃饭? 他在想什么?是落井下石还是一笑泯恩仇? 看了看时间,是明天夜晚,在清风楼。 顾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在青楼请吃饭? 这就不是谈事了,这算是交际。 官场潜规则,要不是想发展发展关系,没人会请别人去青楼。 要谈事情要么是在府上,要么是在酒楼,青楼那么多莺莺燕燕,可不是该谈事情的地方。 坐在石凳上,顾怀闭着眼睛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一趟,看看这老王八蛋搞什么鬼。 反正自己现在算是一穷二白,卢何就算是想坑自己估计也找不到路子。 那不就得了?简直是无所畏惧。 收起请帖,顾怀想了想,直接走向了后院的作坊。 刚打开木门,一道热浪就扑面而来,几个警戒的侍卫纷纷摸刀,看到是顾怀后,恭敬行礼:“王爷。” 顾怀点点头,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作坊,没有说话。 大的是印刷间,负责印刷报纸,在雕版刻好之后,就不需要太多人手了,反而是小一点的味精作坊,需要的人手还有点多。 之前在长安开太白居,当时想的是用味精铺路,没想到后来事情发展这么快,太白居已经没用了,变成了自己送给柳清的礼物。 真正重要的是勾栏,还有报坊。 可眼下这些还不够,要想在长安捞银子,琉璃是其一,其二就是得有类似王府在临洮那样的铺子,最好是商业街? 顾怀突然想到了刚才那个陈员外。 他摸了摸下巴:“刚才他说他有一条街?” 京兆尹尚和宜坐在公堂上欲哭无泪。 好好的办着公,突然就来了人击鼓,尚和宜还以为又是那个刁民想来告刁状呢,按着规矩晾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的上堂,结果那侍卫开口就是是靖王爷顾怀送来的人。 对于靖王爷,这段时间长安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就算是最后迫于压力结了案交出锦衣卫,但那些滚滚落地的人头还是血淋淋的摆在菜市口的不是? 那可是一个一个的官员啊,多少年没出现过这么大批量杀官的事情了? 而且靖王爷还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温和,结果真下起手来那叫一个狠。 锦衣卫抄家抓人抄的其他官员们暗自心惊,一看到飞鱼服个个都觉得大事不妙,更何况是他尚和宜? 在长安这地界做京兆尹,靠的就是能文能武与众不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今靖王顾怀是没落了,但他和何公公的交情谁都看得清楚,万一哪天靖王爷又举起了刀呢? 这个险不能冒。 定了定神,尚和宜看向下方的侍卫,露出了些笑容:“这位王府侍卫,这人怎么了?” 侍卫皮笑肉不笑的一指被揍了一顿蜷缩在地上的陈员外:“此人于太白居带着家丁仆役闹事,还意图袭击王爷,王爷命在下带其来见京兆尹” 他意味深长:“说京兆尹一定会给一个公正的结果。” 尚和宜的脸色更苦了,公正的结果?这算是顾怀的敲打? 什么样的结果才算公正?看地上这人的惨样,靖王爷这都还不满意? 袭击藩王,这罪名可就有些离谱了,吃饱了撑的袭击你一个藩王? 尚和宜咳了咳,看着两边提着杀威棒都不敢出声的衙役们,艰难开口:“此人有什么身份?” 还是得问清楚,地上这人虽然尚和宜没有印象,但京城这地方三品多如狗勋贵满地走,万一是哪个大人物的亲戚,自己不也是摊上事了? 如果有身份,自己得想办法两边都不得罪,如果没身份就冲侍卫带来的话,尚和宜今天要是不给个王爷满意的答复,估计这事就难善了了。 要是换了前些天,说不定尚和宜还能把脖子一梗无所畏惧,可现在靖王爷刀都还在滴血呢,能低头还是低头好。 侍卫笑了笑:“此人是长安富商,没有官身没有功名,不过倒是有一个在都察院当御史的兄弟。” 尚和宜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堂下这陈员外多半是要倒霉了,不过估计也倒霉不到哪儿去,毕竟他哥哥 侍卫继续说道:“王爷觉得事有蹊跷,已经派人去查那御史了,看看这两兄弟有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犯纪的事情,尚大人也知道,我家王爷最是嫉恶如仇。” 尚和宜心中一跳,登时觉得那御史完了。 有锦衣卫在,有没有违法难道是他自己说了算?不对,锦衣卫交出去了。 但谁能保证王爷没有后手呢,这侍卫都敢这么说了,那御史就一定跑不掉。 他心中大定,试探开口:“那杖五十,处罚金?” 侍卫笑容消失:“尚大人,实在开玩笑?” 他像个专业人才一样开口:“依《大魏律》,凡奉制命出使、而官吏谋杀、及部民谋杀本属知府、知州、知县、军士谋杀本管指挥、千户、百户、若吏卒谋杀本部五品以上长官、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已伤者、绞。已杀者、皆斩。” “这还只是刺杀官员,这人可是要袭击藩王的,还差点得手,尚大人,这判罚是不是太儿戏了?” 看着侍卫将大魏律倒背如流,尚和宜头皮发紧,这还真是来者不善啊。 这件事怎么能和刺杀官员扯在一起? 不过侍卫的意思自然就是靖王的意思,尚和宜喉头发紧:“那杖一百,充军边塞?” 侍卫没有说话。 尚和宜深呼吸了一口气,狠狠的拍下了惊堂木:“此人袭击藩王,罪大恶极,法无可赦,故收押入狱,待查明其罪状后,处绞刑!” 第二百七十章 生病的柳清 睡得迷迷糊糊的柳清只感觉额头有了些冰凉,她细细的感受着,仿佛在沙漠里找到了绿洲。 微微睁开眼,一个身影坐在床头,她还以为是柳莹回来了,声音有些微弱:“太白居有没有事?” “难怪你会生病,生病了就别想这些事情了。”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让柳清稍稍回了神。 可眼睛好像怎么也睁不完全,柳清发出一声轻哼,就感觉一只手穿过了脑后,轻轻把她扶了起来,然后就有瓷杯凑近了嘴唇。 是甘甜的水。 喝了两口,柳清才有了些精神,她轻轻开口:“公子”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顾怀将被子给她盖好,“本来是想找你,可听侍女说你一直没出过房间,这才来看看,得亏发现的早,不然你可能还要躺到晚上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 他犹豫了一下:“是女大夫。” 柳清轻轻嗯了一声,脸有些红,也不知是发烧还是害羞。 顾怀笑了笑:“一进来发现你怎么都没醒,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这么烫,就找了毛巾先给你降降温。” 柳清好像更羞涩了,悄悄往被子里钻了钻。 房间里一时沉默下来,顾怀有些尴尬,有心想叫侍女进来接手,可不知怎么的又不像开口。 “我确实没想到你也会生病不然早该注意到的。” 他想了想:“你知道人为什么会发烧吗?” 柳清 轻轻摇了摇头。 顾怀干巴巴的说着:“是因为有一种叫病毒的东西,然后呢你身体里有个免疫系统,然后啊,免疫系统会让你发烧,因为病毒在发烧下也活不长。” 柳清忽然轻轻开口:“可是人发烧也会很难受呀。” 顾怀被这句话梗了一下,想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犹豫开口:“那可能是免疫系统觉得,病毒和人必须得死一个?” 话才出口他就后悔了,说什么死不死的,真是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然而手中突然多了些温润。 顾怀低头一看,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悄悄的拉住了他的手。 顾怀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向了柳清。 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柳清有些眼神迷蒙,她静静的看着顾怀,好像那只从被子里伸出去的手不是她的一样。 感受着柳清的体温,顾怀轻轻的把那只手反握住。 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既然拒绝了,为什么又会 “王爷,大夫来了!” 有些急的声音在屋外响起,顾怀猛然回神,那只手也缩了回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再低头看去时,柳清已经闭上了双眼,头发有些凌乱,呼吸声有些大。 “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侍女带着大夫走了进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女大夫,背着药箱。 顾怀站开位置,摆了摆手阻止了大夫的行礼:“先看病,不必行礼,细致些。” 大夫有些惶恐,可还是依言坐下,伸手进被子,摸到了柳莹的手腕。 静静的把了会儿脉,大夫将手抽出,又把被子盖好,这才重新站起:“王爷,这位姑娘来了月事,又思虑过度,这才感了风寒,不算什么大碍。” 顾怀这才松了口气,转向侍女:“跟大夫去抓药,诊金多给一倍。”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 门打开又关上,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想着侍女之后就会熬药送过来,看着柳清微微皱着的眉头,顾怀叹了口气。 自己是不是安排给柳清的事情太多了?身边得力的人还是有些少啊。 接下来的商号事宜,自己还是想交给柳清的,至于为什么大概也就柳清最能信得过了。 至于柳莹,她大大咧咧的性格更适合去干那坑人的事情。 柳清的性格温和细致,虽然好像武艺技能树也点满了,但更适合做这些关于生意的事情。 顾怀原本是想把商号全部给她打理的,自己需要的是商号的影响力以及某些功能,而钱嘛多起来也没用,就把干股给柳清,让她一边管理一边把多余的钱拿来做好事就行了。 也算是自己这么使唤她们姐妹的报答。 可人手明显还不够,白和同卓兴怀需要盯着锦衣卫,范泓在都察院,宫里的顶多算是暗手。 还得多找些人才,欲成大事,人少了可真不行。 顾怀走近床铺,细细的给柳清掖好了被角,转身出了门。 后院的作坊又开了几个,临街的商铺关了几家。 长安无时无刻不在改变,这个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之一,每一天都有很多故事发生。 普通人大概就是这些故事的配角,而那些站在上方的人,往往才是故事的主角。 作为长安最有名的青楼之一,清风楼的客人向来是极多的,楼里的姑娘们也不像淮河边上那些个不入流的青楼一样,在日渐降温的天气里赤了手臂,挤出些曲线,在临街的窗户边招呼客人,她们更多的是在楼里安静的等待着金主上门。 作为清风楼的招牌之一,秦淮竹自然是有自己独立的闺房,此刻她拿起了镜前的梳子,正在犹豫要不要梳头。 梳头在不同的时候有不同的意义,平时的时候,爱美的女孩子梳头自然是为了更漂亮,出阁的时候,是为了见到更大的世界,而嫁人的时候 就该由夫君来梳头了。 不过今天秦淮竹的梳头,就不太一样了,这是指要接客了。 自从上次被迫去诗会造势,已经过了几个月,青楼的东家依然还是步步紧逼,秦淮竹没能找到离开的机会。 卖身契还在那儿,而她也没有选上花魁。 毕竟今年的花魁好像陪了那附庸风雅的主审整整三天。 青楼的女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呢?好像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慢慢拿起梳子,插入如瀑的黑发,梳子没有遇到什么阻力,欢快的滑下。 进了青楼保留了这么些年的清白身子,今天可能就保不住了。 一滴泪水落在了梳妆台上,秦淮竹的肩膀微微耸动,最后终于是控制不住,扑在梳妆台上,响起了低低的哭声 第二百七十一章 赴宴 走下马车的顾怀抬头看了看清风楼,总觉得有些不对。 凉州也有清风楼,长安也有,而且都还是顶尖的青楼。 不会他娘的有什么关系?自己上次进了凉州清风楼,可真是结结实实摊上事儿了。 虽然那个青楼女子成为了后来清扫凉州官场的关键,可那天被泼的可是结结实实。 顾怀突然想起了王府里的两个女子和一个小姑娘,有些心虚。 柳清生着病,柳莹在照顾她,连双月进了长安就被自己送去了私塾,自己背着她们来逛青楼是不是不太好? 考虑到许白给他看的那些东西,想着进青楼这地方在日后居然还违法,顾怀摇了摇头,带着几个侍卫走了进去。 旁边走过的一个老大爷看着顾怀的年轻背影,摇了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全给青楼祸害咯。 看看那些个士子的德性,看看这些年轻人走进去的毅然决然。 老大爷恨铁不成钢的轻轻跺了跺脚,正准备走开,就看见一个女子走出了青楼,热情的挽上了一个富商的手臂。 那身段看的老大爷一愣,随即突然就想起了当年的岁月。 咱当年年轻的时候 旁边的老大娘突然就一个巴掌:“老不死的,还不赶紧走?要耽搁了今晚的戏,饶不了你!” “走,这就走。”老大爷又回头看了眼青楼,这才依依不舍的走开了。 走进青楼大门的顾怀皱了皱眉,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可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 他狐疑的收回目光,就看见了迎上来的龟公。 作为能在青楼混饭吃的男人,龟公们的眼光自然是无比毒辣的,只是扫了眼顾怀的穿着气质,还有那年轻的脸庞,以及身后的几个侍卫,心中登时有了数,笑的极谄媚: “这位爷,请进请进!这位爷看起来有些面生,是第一次来清风楼?要知道咱清风楼的姑娘可是出了名的会疼人,好些个姑娘的口碑” 顾怀脑袋有些疼,这是看自己年纪小,所以想推荐些年纪大会疼人的给自己?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么,好歹也是个勋贵,顾怀就算没进青楼开过荤,这事儿可真知道不少,他皱眉打断了龟公还没说出口的荤话:“不用了,今日有人在清风楼设宴,请我过来,直接带我过去就行。” 他思考了一下:“请客的是当朝卢阁老,知道该往哪儿走么?” 在清风楼设宴款待,那关系自然是极亲密了,再一听是当朝阁老,龟公脸上的谄媚微笑顿时更卑微了,他腰弯的更深:“知道,知道,这位爷,这边儿请!” 顾怀跟上走在前面的龟公,目不斜视,尽量不去看大厅里的莺莺燕燕,还有那些搂抱着她们的男人,脚步匆匆。 这场面也太他娘的劲爆了,长安人都这么豪放大胆吗? 倒是几个锦衣卫出身的侍卫被这场面惊到了,他们的眼神总是不自觉的往一边瞟着,看着那些喂葡萄伸手进衣服的场面还好,等到看见有些女子衣裳凌乱遮不住春光的时候 几个男人脸都红了。 好悬是走过了大厅,转上了二楼,龟公在最大的包厢前停下脚步,又说了些讨好的话,顾怀这才看向几个侍卫:“守在外面,事有不对” 话不用说下去了,几个侍卫纷纷点头。 做人还是得留点后手,常在阴沟边走总有湿鞋的一天,虽然顾怀觉得没人会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但做点准备终归是好的。 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喧闹的声音一滞。 顾怀扫眼看去,顿时就是一愣,里面坐的密密麻麻的居然全是官员! 而且其中有些还和顾怀在朝堂上那是相当不对付,顾怀甚至看到了几个弹劾过自己的御史。 那些官员的脸色也有些不对,看见推门而入的顾怀,讪讪的推开了怀里的青楼女子。 一时冷场。 好在坐在最上首的卢何并没有继续观望下去,他将众人神态一一扫进眼眸,端着酒杯起身迎来:“哈哈,王爷,你到的可是有些晚了,得自罚三杯!” 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好些官员长舒一口气,顾怀原本平静的脸色在看到卢何的举动后,突地也绽放出极热情的笑容:“孤来的路上有些塞车,是耽搁了一会儿,孤认罚!” 他接过卢何手中的酒杯,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些视线投向这边的官员,仰头一饮而尽,笑容灿烂的把杯底亮了亮。 几个得了卢何暗示的官员立马叫好:“王爷好酒量!” “王爷,请!”卢何一反常态的热情邀请顾怀入座,顾怀也不敢托大,一边谦让着一边和卢何一起到了首位。 而顾怀很有眼力见儿的坐到了卢何下方的位置。 这个举动无疑就是示好了,若是朝堂相见,卢何还得对着顾怀行礼,可今天顾怀一点都没有自矜身份,反而还坐在了下方 官员们的神色更加轻松了,连卢何都微微颔首抚着胡须,看顾怀的目光更加和善。 这场宴会本身就开了不久,顾怀到的还算恰到好处,既不用尴尬的和官员们四目相对,也可以很快的融入宴席的氛围。 又一杯酒下肚,顾怀夹了口菜压了压汹涌而起的酒意,他看向卢何笑道:“昨日收到卢阁老的请帖,孤喜不自禁,从孤进了长安,就一直没能和朝中各位大人好好饮宴一次,今天算是赶上了,那孤就借卢阁老的酒水,向诸位大人道一声久仰了。” 他举起自罚的最后一杯酒水:“为陛下祝!” 一看顾怀说话还算是好听,毕竟是堂堂藩王,一众官员也不好不给面子,不管是真心想和顾怀交际交际,还是碍于场面不得不应和,亦或者是那句为陛下贺,反正官员们都纷纷举起酒杯,一边附和着一边跟着顾怀一饮而尽。 场间气氛顿时更加热烈了。 男人喝酒靠的是什么?一是酒水,二是下酒菜,三是喝酒的人,四嘛则是美人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跳坑 看看今天的清风楼,酒水菜肴不用说自然是上佳的,再看看喝酒的人,上到阁老藩王,下到翰林院的编修,个个都是大魏的中心人物,这宴席的水平啊,可就一下子上去了。 最后就是美人了,清风楼的美人那还用多说吗?反正全大魏估计就这里的水平最顶。 今日清风楼上好的姑娘们算是给这个包厢包了圆,下方那二三十个官员,除了家有悍妻或是不谙此道的,几乎个个旁边都坐着个姑娘添酒夹菜,要是些平素豪放些的,此刻那手早就不规矩了起来。 别说进青楼不犯法,就说今天这宴席规格,还不是在大魏横着走? 也就最前面的卢何顾怀旁边没人了。 放下酒杯,略微一举示意官员们自便,顾怀擦了擦嘴看向卢何:“阁老今日” “嗨,难得饮宴,莫谈公事,莫问来由,”卢何大手一挥,扛把子气质显露无疑,“王爷既然来了,就不要多想,老夫今日在清风楼设宴,不过也就是想找个机会和同僚们亲近亲近罢了。” 顾怀心想这货看起来当年也不简单啊就这逛窑子的气度,要说当年没在青楼过夜真没人信。 不过这同僚饮宴干他屁事?而且顾怀也看出来了,这些个官员好像都是卢何何洪一派的。 迅速在脑海中翻阅了一下这些官员的资料,顾怀有些凝重下来。 不对,不是卢何何洪一派的,是卢何一派的。 其中那些个翰林院的编修翰林,还有国子监的教习编撰,平时都对何洪那老王八蛋不假颜色,可看看今天这状态,明显是已经和卢何站在了一起。 谁在青楼饮宴会请仇人? 那么今天这场宴会就有意思了,卢何带着他的人请自己赴宴,是想干什么? 果然,卢何端起酒杯,和顾怀遥遥一对,抿了一口之后,继续说道:“之前嘛王爷也知道,事情太多,王爷和长安不少官员生了些间隙,可在老夫看来,王爷做的事情也是为了朝廷,为了大魏,所以老夫实在不忍心看着王爷和同僚们越走越远,这才设宴聚一聚。” 他笑了笑:“老夫也知道王爷的苦衷,所以嘛今日就不要再拘礼身份,只为寻欢,且共饮!” 顾怀是真有些顶不住了,进了包厢连喝了好几杯,可卢何话都说到这儿了,他难道还要拒绝? 送上门的好事干嘛不要?顾怀正发愁和何洪走近了,和官员们的间隙就大了,再这样下去多半要被群起而攻之。 眼下就有个缝补机会的关系,还是卢何亲自牵头,为什么不干? 可问题来了,卢何凭什么当老好人?从当初卢何敢毅然决然投靠何洪,然后又手段雷厉风行的帮着何洪掌握了朝堂就能看的出来,这个老家伙绝对不是个老好人。 也许他的政见和行事手段有问题,但他绝对是个深谙政治斗争要领的政治家。 顾怀微笑着举杯一饮而尽,心里却是深深的不解。 饮宴、派系、和解 酒液流进嘴里,感受着热好的酒水的温热,顾怀猛的反应过来。 不好,又进了老王八的套! 哪里是饮宴和解?这老王八蛋想拉自己上船! 想想看,之前就猜到了何洪卢何之间怕是有了些矛盾,现在卢何带着他派系的官员在青楼饮宴,自己一个刚刚和何洪闹了些别扭的藩王就屁颠屁颠跑来参加了,事后肯定会有什么美谈传出去,到时候何洪怎么看自己? 是对他失望了直接投向了卢何的怀抱?还是想借此表明从今以后和他势不两立? 顾怀猛的被呛到了,咳嗽声引来了好多官员的注意。 顾怀放下酒杯,擦了擦嘴边滑落的酒液,压低声音:“卢阁老有些不厚道了。” 卢何的笑容一点没变,心中有些讶异顾怀的悟性。 今儿这就是阳谋。 顾怀会不会来?一定会!他一个现在没了权的王爷,凭什么和自己一个当朝阁老作对?没有理由! 他会不会提前想通装病找借口不来?有可能,但顾怀太年轻了,不可能会对这种阳谋有什么防范。 既没有拉你表忠心,也没有和你谈未来,老夫就是请你喝顿酒而已,就算你事后跑去和何洪解释,看看他信不信你? 只要今日进了这酒楼,顾怀啊顾怀,这船可就不好下了。 至于为什么要拉顾怀上船?卢何心中有数,别看顾怀现在无权无势,但他做事的风格太可怕了。 属于那种有了机会就一定不会收手的,而且有能力有魄力把事情捅到底。 既有年轻人的冲劲,又有成熟的谋算,何洪那个蠢货自己把这缘分掐断了,自己却不是不能捡起来 再说了,能恶心恶心何洪,不就是一件极好的事吗?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 卢何意态闲适,转向那些看过来的官员:“王爷说了,今日饮宴,不必拘泥身份,要灌酒的,可不要错过了!” 官员们露出笑容,纷纷起哄,显然是觉得这话极霸气。 没想到这靖王顾怀平时那副冷冰冰笑面虎的模样,私下居然这么豪气? 卢何转回视线,轻笑道:“王爷此言何意?” 已经上了贼船下不去的顾怀苦笑着没说话,现在这个情形,已经说不清楚了,除非撕破脸在青楼大闹一场,从今以后和卢何互成敌寇,不然何洪那儿自己算是印象分全没了。 一个个的,还轮着来下手? 顾怀按下心里的怒意,没再多说什么,因为两个敬酒的官员过来了。 又是一通豪饮,顾怀已经有些蒙圈了,本着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不如多捞些的心态,顾怀表现的极为大度豪气,来者不拒,态度和煦,官员们的笑容越发热切,而顾怀的笑容也越发苦了。 等到酒过三巡,宴席气氛达到顶峰,卢何仿佛才发现一样,有些不满:“差点忘了,王爷血气方刚,饮酒时怎能无美人相伴?” 顾怀正想开口拒绝,却被打断了:“今日是私宴,不放浪形骸一些,怎能称得上年轻人?更何况王爷才名传长安,早就名声在外除去藩王身份,倒也能成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他含笑拍了拍手:“来人,请秦姑娘进来!” 一道身影出现在包厢外,然后缓缓推开了门,低头一礼:“见过各位大” 她的视线和喝酒喝得有些脸红的顾怀对上,然后声音顿时停住了。 顾怀有些发愣,这姑娘怎么好像见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凉州商号 排除掉许白口述的红楼梦里“这妹妹好像在哪儿见过”的错觉,顾怀抚着额头想了想,总算想起了觉得这女子面熟的缘由。 这不是那诗会上见过的青楼女子吗,当时两个国子监的老教习因为书贴争起来了,自己还把书贴给了她。 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 对面的青楼女子看起来也愣住了,两人就这么尴尬的对视着。 大概是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看着行礼行到一半的秦淮竹,卢何端着酒杯的手慢慢放下。 他似笑非笑:“王爷和这位姑娘认识?” 这可就有意思了,顾怀在长安可从来没传出过任何放浪的风声,好些官员都觉得顾怀一天心事重重做事狠辣,完全没有一点少年人的习气,所以自己今晚才想着在青楼设宴。 可现在看来,顾怀居然还是个老嫖客了? 青楼的头牌都得过手?那个老鸨居然还说这姑娘一定是清白身子? 顾怀微微回神,压住上涌的酒劲,洒脱一笑:“是曾见过,但不曾相识” 下面一个喝大了的官员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开始起哄:“想不到王爷也是风月老手了,青楼相逢,可不必相识啊哈哈哈” 他端起酒杯,想要敬酒,却一骨碌钻到桌子下面去了。 这话无疑是让场间气氛更加暧昧起来,不少官员看向顾怀的眼神总算多了些认同。 是嘛,人无完人,这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不好美色的纨绔子弟? 想不到靖王爷平时人模狗样的,私底下也是个爱逛青楼的。 跪在包厢门口的秦淮竹今日化的妆有些浓,她穿着一身浅紫绣花线直袖棉锦交领右衽,下身是棉布综裙,披了一件雕花天鹅绒披肩,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白玉簪子,耳上挂着对珍珠耳坠,映得眉心的朱砂越发娇艳。 她呆呆的看着有些不胜酒力的顾怀,原本苍白的脸慢慢多出些红晕。 居然是他? 就算过去了几个月,秦淮竹也依旧一眼认出了当初诗会上那个奋笔疾书的身影。 想想当初,自己还是因为一首清平调对传闻里的靖王爷起了些兴趣,算是枯燥的生活里偶然出现的色彩。 那时候的自己刚刚坚定要离开青楼的念头,就遇见了重重的阻碍,从平时待自己极好的妈妈,到青楼的东家,他们仿佛要榨干自己最后的价值,才肯放自己走。 当时那个诗会上冲着自己温和一笑的男子,就是唯一的一束光了。 就在今天,本以为自己的清白身子已经保不下去了, 结果出现的居然是他。 是上天终于听到了自己的请求了吗,将清白身子给一个不讨厌的人,然后就离开青楼,做一个平凡的女子。 她眼里有些泪光,但露出了些笑容: “见过靖王爷。” 在王府后院盯着几个新搭起来的作坊,柳莹双手捧着下巴坐在墙头一副无聊模样。 听公子说,这些作坊以后可以赚好多好多钱,把长安的那些个贪官污吏都坑哭。 柳莹自然是极相信公子的话,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那么些小小的东西怎么就能让贪官污吏们上当。 一个身影推开了门,披着件外衫的柳清走进了后院,轻轻咳了两声。 柳莹从墙头上跳下来,看着几个巡逻的侍卫再次散开,才有些不满意的嘟起嘴:“姐姐,都说了不能吹风,你怎么又出来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闯荡江湖这么些年,也不是没生过病,我有数的,”柳清脸色极苍白的笑了笑,没有拒绝柳莹扶住她,“公子说后院的这些作坊容易失火,我躺在床上实在有些不放心,这才来看看。” “姐姐你担心太多了啦,”柳莹有些不在乎的皱了皱鼻子,“我在这儿盯着呢,怎么可能出事。” 话刚说完她就注意到了姐姐的目光,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她更不高兴了:“公子这么看我,姐姐你也这么看我,你们你们都欺负我!” “好了,公子不是说了要交给你些事情吗,我们不要给公子添麻烦,”柳清又咳了两声,让柳莹扶自己走过去看看,“公子说要成立的商号叫什么?” “好像叫凉州商号?” “那铺子呢。” “这个我记得,”柳莹挑了挑眉头,把那极奇怪的名字念了出来:“香奈儿。” 柳清滞了滞,实在是没办法夸这个名字。 只能说公子样样都好,就这起名的水平莫名其妙的有些走歪了。 她看向入夜了依旧灯火通明,热浪翻滚的几座作坊,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外衫。 总感觉公子在下很大一盘棋。 今天她病好了些,就想去太白居,公子好说歹说才把她拦下来,还说了些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按公子的说法,接下来会成立一个商号,这个商号会连通临洮和长安的王府,将两地的生意一同做起来。 而这个商号最重要的功能,就是一种叫银票的东西。 柳清一开始听不懂银票是什么,但公子给她举了一个很形象的例子。 “如果一个人想去做生意,比如去沿海买海产,运到内陆来卖,那么他就得带很多很多银子,一路上打点花一点,到了地方买东西再花一点,买了东西再用运银子的马车把东西运回来。” “那万一他的钱没花光呢?还得找一辆马车运银子,而且运气不好,遇上拦路的盗匪,说不定那些银子货物还得打水漂。” “那么能不能设计这么一种东西,在一张纸上写上金额,让那些商人在出发前把钱存了,给他票据作为证明,到了地方之后就可以从另一家分铺依靠票据取出银子,这样既方便又安全。” 行走江湖的柳清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东西有很多很多的风险和问题,可顾怀却安慰她不用担心。 只要有了这个东西,解决掉那些问题,从今以后就不会再有那么多商人傻乎乎的带着一大车一大车的银子满地跑了。 这就是银票。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交易 偶尔推杯换盏时,手臂会碰到一个柔软的身子,顾怀有些尴尬的往旁边坐了些距离。 谁料秦淮竹看到顾怀的动作,居然还凑近了些,像是主动贴上来的一盘珍馐,低声说着吃了我。 顾怀放下酒杯,不知道是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尴尬情景,还是因为喝酒喝得实在有些太多,头疼的不行。 卢何这老王八蛋看来是真的吃定自己了,不仅是算好了自己会来,留了位置,居然连青楼的女子都找好了。 而且最尴尬的就是居然还找了个见过面的。 一看到秦淮竹的脸,顾怀就下不去手,连想学着那些官员逢场作戏都做不到。 实在是秦淮竹太漂亮也太可怜了。 若只是一般的青楼女子,顾怀倒也不是不能做个戏给卢何看,可秦淮竹进来时候眼里的泪光,还有坐到自己身边时的僵硬,自己都看得清清楚楚,哪儿还能不明白这肯定又是临洮清风楼那种把戏? 按自己的身份,这青楼女子的身份肯定不能低了,多少也是个红牌,而且看这女子生涩的添酒夹菜表现多半还是个清倌人。 那可真是缺了大德了,卢何这老王八蛋为了堵自己的嘴,硬生生想让自己对一个清白女子上下其手?顾怀可做不到。 所以尽管席间觥筹交错,官员们不断上来敬酒又走,卢何也在一旁笑着煽动气氛,可顾怀还是没对身边的女子下手。 越来越多的酒下肚,顾怀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从出生到现在,顾怀还是第一次喝这么多酒。 以前在凉州的时候,是不喜欢交际,成天窝在王府,没什么喝酒的机会,顾怀也不好这一口。 进京以后,也和官员们拉开了距离,就算偶尔有几场饮宴,也没人敢灌他酒,所以顾怀还真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可今天顾怀明显是有些醉了,醉的说话都有些磕巴。 他想了想,总觉得有些憋屈,今天这事无论如何是自己吃了亏,就算是和这些官员和解了,也还是捞不回来和何洪越行越远的损失。 他看向卢何,心想得敲敲这老王八蛋的竹杠。 暂时忘却身边还坐着个美人,顾怀放下筷子,看向卢何笑道:“前些日子孤奉朝廷命令,缉查贪腐一案,如此多的官员落马,倒是给处理朝政的卢阁老添了不少麻烦,孤还得道谢一句,要不是卢阁老稳住朝堂,孤还不敢这么雷厉风行。” 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屁,卢何显然也是极为受用的,他抿了口酒,笑道:“王爷何必言谢?那些贪官污吏,胆子居然大到敢对赈灾粮银动手,有此下场,也是活该,倒是那祝文” 卢何的目光有些奇异:“老夫与祝文相识也有十几年了,倒未曾想过此人居然贪腐成这般模样,王爷倒是为百姓除了一害。” 顾怀神情自若,好像没听出来卢何话里的刺一般:“平素哪儿能看出来官员品性?其实在凉州见到祝尚书,孤也未曾想过民变的源头居然是在祝尚书身上,直到拿到了证据,才不得不信,也就越发心寒,堂堂六部尚书,居然会贪这么多的银子,到底有什么用?人活一世,讲究的还是个无愧于心,祝尚书误入歧途了。” 卢何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举杯。 眼看老狐狸发现了蹊跷不想聊下去,顾怀趁热打铁:“吏部尚书尚在南巡?” “韩尚书确实在南方” “那现在吏部主事的”顾怀瞥了眼在下方喝酒的一个官员,“是吏部侍郎?” 祝文放下酒杯,皱了皱眉头:“王爷想问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顾怀摆了摆手,“只是孤想着朝廷事务这般繁重,这次又有这么多官员落马,孤也认识不少在地方勤政有为的官员,所以才想要向卢阁老举荐一番。” 卢何心中了然,原来是讨价还价来了。 可顾怀有什么资格和自己讨价还价?上了贼船又跳不下去。 顾怀含笑补了句话:“听说何公公最近也很是忧心朝政呢,正准备提拔一大批官员上来,孤想着吏部和内阁才是主导官员任命的,所以才冒昧向卢阁老举荐,要是有什么不妥,卢阁老可不要介意。” 听了这话,卢何的目光立马冷了下来。 是啊,何洪准备提拔一大批官员赈灾贪腐案空出来的位置是有些多了。 听起来顾怀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卢何清楚,这是在提醒自己,顾怀举荐的官员,被他提拔总好过被何洪提拔。 “哦?不知王爷准备举荐何人?” “平凉府许县知县,余淮,”听到卢何松了口,顾怀心中大定,知道该谈价码了,“此人虽是孤故交,但此番举荐孤是抱着为朝廷取材的心思,此人学识过人,做官施政也是一把好手,目光更是长远,他本就是科举入仕,又在翰林院和地方历练了很久,此番回京定能成为卢阁老臂助。” 成为我的臂助?成为你顾怀的臂助才对。 卢何又抿了口酒:“还有么?” 顾怀皱了皱眉头,卢何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这事成不成,反而好像是要大开方便之门? 他想了想,又报了几个名字,全是凉州平叛赈灾时表现出色的官员,也和他有些交情。 这些官员品秩都不算高,但也不是小吏,在凉州那个地方表现尚能如此出色,为顾怀平叛赈灾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在长安这地方,应该也能混得开的? 余淮自然是不用担心了,那几个官员还得好好看看,能不能成为自己以后的帮手。 深感势单力薄的顾怀终于是开始了往官场伸手。 听完几个名字,卢何面色不变,直接应下:“既然王爷如此大力举荐,老夫倒也不好驳了王爷的面子,这样,京察刚刚过去,老夫回去就看看这几人的考评,若是过关,便让他们入京,如何?” 听着卢何这般爽快,顾怀愣住了。 所谓京察都是交易的借口罢了,能不能入京,还不是你卢何一句话? 那么问题来了,本以为要和卢何谈谈生意,结果卢何直接应下了? 为什么?这种老狐狸不应该补偿自己。 第二百七十五章 行路难 看到了顾怀的表情,卢何拦下了两个过来敬酒的官员,有些不满的扫了拘束的秦淮竹一眼,端了一杯酒站起身子: “今日私宴,在座的各位都是饱读诗书之士,俗话说美酒美人自然该配诗赋,无诗赋可就不成宴饮了,诸位谁愿意赋诗佐酒啊?” 一个早就得了卢何安排的官员放下筷子,环视左右笑道:“珠玉在前,岂可献丑?太白居三诗,加上诗会的那首《侠客行》,长安的文气,可是硬生生被靖王爷压下去了,今日靖王爷在此,下官可不敢献丑。” “就是就是,不过既然靖王爷来了,那不如请靖王爷即兴赋诗一首,也好成今日宾主尽欢之局面,如何?” “传出去就是美谈了,咱们还应该请个画师来,到时候作画一幅,说不得也能流芳百世呢。” “嗯,有道理,本官对于丹青一道倒是有些心得,诸位且继续,待本官去找店家要些纸墨,今日也做一副《清风饮宴图》出来!” “好!” “正该如此!” 一时间官员们纷纷起哄,偶尔有些脸露不服的,也给同僚压了下去。 怎么,还真准备和顾怀争一争高低?先别提自己喝了几杯酒就不知道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就光看卢阁老那目光,你敢搅局? 要求顾怀做诗的声音越来越大,卢何脸带笑意,看向了佯装醉酒的顾怀。 连坐在顾怀身边的秦淮竹都放轻了呼吸,和官员们的视线一同投在了顾怀身上。 酒劲上来,有些发晕但还没完全醉倒的顾怀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是躲不过去了。 之前还在想卢何为什么会这么爽快,又会用怎样的一种方式把今晚的事传出去,没想到转手就给自己来了个王炸。 几十个人起哄,做不做?不做就是不给面子,不做就没办法达成交易,不做之前的酒就白喝了。 反正坑也跳了,顾怀也想明白了,还能怎么办?抄。 他竭力坐直,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看着送到桌案上的纸笔,苦笑不已。 还真是齐全啊,卢何。 身旁的秦淮竹眼睛里总算有了些光,她乖巧的开始磨墨。 环视了一眼纷纷凑过来的官员,顾怀叹了口气,拿起了笔。 闭上眼睛,思考许久,没有人打扰,所有人都以为顾怀在斟酌诗句。 可顾怀只是喝酒喝得有些晕了,在竭力回忆当初看到的诗而已。 抄诗,抄诗,只能说真的是没办法了。 对不起了,太白兄,顾怀在心头默默的道罪。 他睁开眼睛,蘸满了墨汁,在移开菜盏摆上的上好纸张上落下。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不少饱读诗书的官员探过来的目光凝了凝,脸色也微微郑重起来。 这开篇难怪都说太白居三诗压倒长安文气了。 端的是气势豪放,也符合《将进酒》、《侠客行》的风格。 难道那些还真是顾怀所作?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拔剑?一些官员皱起眉头,明明是饮宴场景,顾怀心中怎的有杀意? 是对谁? 一旁卢何抚着胡须的手顿住了,脸上的微笑也有些停滞。 顾怀这家伙,这么记仇?而且真的敢把杀意毫无忌惮的写出来? 心茫然看来顾怀是真的认下了?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接下来的画风又是一转,充满了嗟叹。 不少官员纷纷联想到了这些天顾怀的遭遇,有些官员还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来顾怀也不像表现的那么轻松嘛,心里苦闷也不少。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连续的感叹,深沉的疑问,官员们看向顾怀年轻又带着酒后红晕的脸庞,心中浮想联翩。 找不到路走了?终于是自食苦果了? 行事如此狠辣,丝毫不留情面的你也会茫然,也会困惑,也会绝望? 顾怀抬头,醉眼惺忪的扫视着围过来的官员,视线在他们的脸上慢慢划过,最后定格在了卢何的脸上。 老王八蛋,难怪这么爽快,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这个仇,孤记下了!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写完全诗,将笔一抛,顾怀是真的挺不住了,干脆就往后一倒,靠住了某些柔软的地方,直接睡去。 而刚刚还充斥着讨论的宴厅里,此刻已是鸦雀无声。 此诗暗喻不多,更多的是直白的表达了顾怀的心路转折,大家都看得明白。 前四句写宴会,从描写盛宴到直言举目四顾的心中茫然,和官员们猜想的顾怀的心境一模一样,即使遣词造句登峰造极,但也有些匠气,平铺直叙。 紧承着“心茫然”,接下来的两句依然是正面描写“行路难”,好像在预示着顾怀的命运--一朝俯视朝堂,一朝干干净净。 虽有拔剑,结果依然。 不少官员甚至因为这诗句想起了自己,想到了仕途和人生,只感觉苦闷在心,堵住胸口,也有了些茫然之意。 而接下来的两句,画风突变,顾怀在心境茫然之中,忽然想到两位开始在政治上并不顺利,而最后终于大有作为的人物:一位是姜尚,九十岁在磻溪钓鱼,得遇文王;一位是伊尹,在受商汤聘前曾梦见自己乘舟绕日月而过。想到这两位历史人物的经历,好像稍稍冲淡了前篇的抑郁和晦暗。 然后接下来就是极具张力的接连感叹和疑问。 姜尚、伊尹的遇合,固然增加了对未来的信心,但思路回到眼前,又一次感受到了艰难。 前路崎岖,歧途甚多,未来的路到底在哪里? 然后就是让全文升华的最后一句。 这是多么充满信心和展望的强音? 全诗一抑再抑,偶有回旋,但终究摆脱不了那满胸的茫然,若是没有最后一句,顶多算是极工于文字之诗,或许遣词造句极佳,但让所读之人没有太直观的冲击。 直到最后一句,境界顿开,让这首诗成为了传世之作。 玩弄文字,玩弄情感,全诗读来,感情层层叠叠起伏变化,好似无尽的黑暗和潮水,让人找不到出路,内心憋屈苦闷又愤愤不平,但终究是被最后一句冲散。 像那破云的阳光,也像那坚韧的脊梁。 第二百七十九章 香水和肥皂 几个雇来的工匠恭恭敬敬的送上个小坛。 站在作坊里的柳莹有些好奇,四处看了看,只看到中央一个大瓮,上面倒扣着一个略小些的瓮,上面还接了根管子出来,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酒香,闻起来让人有些脸红发晕。 可昨晚喝了太多酒的顾怀闻着这味道就想吐,他打开坛子,看着里面清冽的酒液,强忍不适闻了闻。 嗯,是高纯度白酒的味道,虽然只是见过没有喝过,但这白酒的度数应该已经很接近后世的白酒了。 这个年代酿酒还是用的蒸馏法,可没什么人会二遍蒸馏,这个作坊搭起来的时候,顾怀让人做了这么个蒸馏装置,又让人买来大量烈酒,足足蒸馏了三次,才得到了这么一小坛高纯度白酒。 虽然还远远称不上酒精,不过应该也够用了。 顾怀放下坛子:“做的很好,多搭几个大瓮出来,从今以后,你们就在这个作坊开始提纯烈酒,至于工钱,以前你们在外面酒坊做工,工钱多少,王府翻三倍给你们。” 没有回应工匠们的千恩万谢,顾怀看向一旁的侍女:“之前让你们采摘晾干的花朵,都拿过来。” 一旁的柳莹有些好奇:“公子打算做什么?” 顾怀看着眼前简陋的蒸馏器,微微一笑:“提纯烈酒,提纯植物精油,然后混在一起” “就是能让女孩子发狂的东西。” 将花瓣放入蒸馏器,用大火熬煮,上方延伸出来的导管不一会儿就开始出现一些散发着浓烈花香的小水滴。 将它们收集起来,整整一大瓮的阴干花朵,最后居然只得到了两小瓷瓶。 将提纯的烈酒倒满一个小瓷瓶,又滴进去一滴精油,充分摇晃静置之后,顾怀拿起小瓷瓶,示意柳莹伸出手。 倾斜瓷瓶,一滴液体滴在了柳莹的手上,散发出让人精神一振的花香味,而且这液体迅速挥发,带给皮肤一股清凉感觉,只余下花香还留在空气里。 柳莹收回手,闻着那浓烈而不腻人的香味,很容易就识别出了这是槐花香。 她的眼睛里满是小星星:“公子,这是什么?” 顾怀将小瓷瓶封好口,笑了笑:“这个叫香水。” 他将小瓷瓶放进柳莹的手里,回头吩咐那些工匠:“烈酒提纯不要停,酒没了王府下人会去买,多搭两个大瓮,就照着刚才的法子提炼这些花朵,照着孤刚才的手法混合封口,明白了没有?” 几个工匠纷纷点头,顾怀满意的带着还在不停摆弄小瓷瓶的柳莹走出了作坊。 这个年代的香料很匮乏,很多女子身上的香味都是香囊或者是体香,香水这种可以随意改变香味的东西以前从未曾出现过。 要知道女孩子都是特别精致的生物,改变的可不仅仅是香味,还有整个人的气质,以及自信等等许多东西。 做一瓶香水,植物精油要的不多,关键是烈酒,眼下工坊提纯烈酒的效率还不够,太过浪费也太过缓慢,所以顾怀之后可能还得想办法改进一下蒸馏器。 不过不管怎样,香奈儿的第一样商品总算是成功做出来了。 没错,要挣钱,要细水长流的挣钱,还有什么钱比女子的钱更好挣? 长安这个地方,遍地都是贵妇,满街都是有钱的女子,一瓶香水可以用上半个多月,一瓶卖个二十两不过分? 她们买起来保证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样一来,凉州商号的名头,在长安就可以打响了。 不过要是想让凉州商号成功打通长安凉州,而且让那些个富商主动加入光凭香水还不够。 顾怀转进了第二个作坊。 不同于第一个作坊里飘散的酒香,第二个作坊的灰尘很大。 看着工匠们将草木灰放进水里搅拌,柳莹放下小瓷瓶,正想开口询问,顾怀却仿佛早已知道这个好奇宝宝要出声,主动解释: “这是在调制碱水。” “碱水?”柳莹呆萌萌的样子很可爱,“那是什么?” 顾怀沉默了一下,心想要解释这个得把化学科技树从树根开始讲起。 这样一来花个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讲得完,而且他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主动忽略了好奇宝宝的提问,顾怀听取着工匠们的失败经验。 他想了想:“水别太多,刚好淹没草木灰就可以,搅拌的时候用力一些。” 工匠们依言再试了一次,搅拌完成后,将混合着草木灰的水倒在细布上进行过滤,这样就得到了颜色有些浑浊的水。 将水放在火上进行熬煮,顾怀让人把动物油脂加了进去。 按道理说,是动物油脂就行,可顾怀还是有些不放心,让人弄来了很多动物的油脂。 没想到效果最好的还是最常见的猪油。 倒进去熬到很黏稠的样子,顾怀让工匠将其端起,看了一下颜色,有些不满意。 看起来工序是没错,只是这个颜色和他曾经见过的那种雪白完全不一样。 皱了皱眉头,还是让工匠将其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里,慢慢的等着冷却,待到成型,顾怀取出一块,细细的端详着。 看起来有些丑。 叫过双手满是油脂的工匠,顾怀让他就着这冷却的块状物开始洗手,那个工匠一开始还不知道顾怀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做,可是片刻之后,就忍不住发出惊呼。 “怎么洗的这么干净?” 手上有油脂,单用水洗,很难洗干净,可配上这块状物,很容易就起了一层泡沫,而且手洗的极为干净光滑。 顾怀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心想丑一点就丑一点,做出来的肥皂和日后还是有些区别,一是颜色,碱水还是不够纯,二是功效,清洁去污的功效并没日后那么强,不过已经比这个时代常用的皂角等物不知道好到了哪儿去。 “就是这个做法,你们都记下了没有?” 一个老匠人摸着山羊胡笃定点头:“记下了,王爷。” “稍后你们去前面的工坊,领一些精油,加入这‘肥皂’里,”顾怀转身走出作坊,“加了精油的,就叫做‘香皂’。” 第二百八十章 为难 走出后院,顾怀看着有些恍惚的柳莹笑了笑:“怎么了?” 柳莹握着小瓷瓶,有些激动:“公子好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发现这些东西的人厉害,”顾怀收回目光,微微一叹,“可惜没办法找个人开始爬科技树” “公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顾怀回过神,“有了这两样东西,你觉得生意能不能火起来?” “肯定能,”柳莹笃定的点点头,“以前从来没见过呢,那个香水好香。” “香水算什么?”顾怀摇了摇头,迈步走着,“肥皂香皂才是暴利,成本比香水低太多,简直是一本万利,而且人人都可以用。” 他带着柳莹准备出王府:“货物有了,就差人手和商铺了,走,早点把事情解决了,也好早点开始下一步。” “公子是要去太白居吗?” “不是,是要去见一个人。” “谁呀?” “财神爷。” 再一次来到京兆尹衙门,尚和宜的态度明显要比上次恭敬很多。 起码顾怀前脚才进门,尚和宜就已经迎了出来。 看着眼前讪笑着的尚和宜,顾怀突然心中一动,有些纳闷起来。 奇怪了,昨天的宴会没看到尚和宜,何洪那儿也没尚和宜的影子,平时尚和宜更是不参与进任何大事里,也就是说京兆尹这么个紧要位置上坐着的尚和宜,居然是根墙头草? 不对,墙头草都不是,墙头草还会随风摇摆,如今何洪卢何势大,早就加入了。 尚和宜算是个无党派人士? 可没靠山又怎么能当得上京兆尹?这就很不合常理。 以往顾怀只是把尚和宜当成个普通官员,还没有发现这些,可大概是昨日跳了坑,现在看谁都像是在算计他,一下子就看出了尚和宜的不同寻常。 能在长安这地界平平安安的当京兆尹,又没有因为政争和谁起冲突,烧起的火更是没到过他身上不简单呐不简单。 尚和宜给顾怀看得有些发毛,他搓了搓手:“王爷今日来是” 顾怀回过神,笑了笑:“前两天孤不是送了个人过来么?今日无事,所以就来看看。” 尚和宜愣了愣,虽然有些不明白都判了案顾怀还有什么好来看的,但还是老老实实伸手虚引:“原来如此,王爷请!” 刚走了两步,落后半步的尚和宜一边指引方向,一边笑着开口:“因为案子才结两天,正在和刑部那边走手续,所以就慢了些,还没送去刑部天牢,正在衙门的牢房里关着呢等到下一批名单送上去批了,就可以上刑场行绞刑了。” 顾怀点了点头:“是手续没走完,还是他那哥哥在中间运作?” 尚和宜滞了滞,没说话但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怀笑了笑:“没事,孤也没有怪罪的意思,自己的亲弟弟被判了绞刑,是该运作运作看看能不能救出来嘛。” “王爷说的在” “可惜估计他自身都难保了,孤本来还打算先把手上的事办完再去找他,既然他那么急,那就一并送他们兄弟相见好了。”顾怀袖手在怀,表情淡淡,好像只是提起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一般。 尚和宜的心跳了跳,随即义正词严的开口:“原来其兄长也是那等下人?下官明白了,这就将这厮扭送刑部天牢,这报上去的名单依下官看也不用等陛下批了,直接去刑场即可。” 顾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继续前行。 这老小子果然是存了心思想看戏,刑部走手续?什么手续要走这么些天,而且自己都那般说话了,居然还要等到魏皇批了名字才肯行刑? 在大魏,死刑犯上刑场也是需要复审的,除了某些恶性案件,比如谋反比如前些日子的贪腐案,这些死刑犯的名单都会统一提交到刑部,刑部审批后再提交魏皇,魏皇拿着朱笔开始勾名字,勾了之后才能行刑。 而且这勾名字也有讲究,一般都会留一两个,来显示皇帝的仁慈,要是运气好些再遇上什么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那没准还能出狱。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世故,所以在大魏就算被判了死刑,只要你有关系,那还真不一定会死。 首先光是这么个审批勾名字就得花上大半年,这也就是秋后问斩的由来,万一你要是权力再大些,能让宦官也出手那魏皇还不一定能看到这折子。 反正皇帝每天批的折子是有限的,死刑犯名单也会越堆越多,皇帝又不能全部打个勾偷工减料,所以宦官们只要把名单的位置往下挪一挪 这死刑就变成缓刑了,有些甚至还能关上个十多年。 所以看眼前尚和宜的动作,这货分明是想敷衍着干等,想看看陈员外那老哥能不能想出来办法。 只能说这京兆尹的官位真是一点风险都不冒。 走进监牢,路过些犯了事被抓进来的平民老百姓的牢房,顾怀在一座稍大些的牢门前停下,看着在里面穿着小衣依旧大腹便便却有些凄惨的陈员外。 几人的动静也惊醒了已经两天没好好睡觉的陈员外,他瞪着猩红的眼睛,只是看了顾怀一眼,就吓得挪退了些距离。 然后他仿佛反应了过来,声音凄厉的扑了上来:“王爷,王爷!草民错了!王爷放过草民!求求王爷了,王爷开恩啊!” 一边说着,他就一边在地上疯狂的磕头,这清脆的声音让周围牢房的犯人都看了过来。 顾怀没有阻止,也没有嘲讽,只是静静的看着陈员外磕头。 大概是没得到回应,脑门血红一片的陈员外抬起头,眼神几度变换,有恐惧有后悔,更多的还是恨意。 尚和宜识趣地站开了些,几个侍卫分开占住了甬道。 顾怀负手站在牢门前,居高临下看着陈员外:“知错?别以为孤不知道,在你心里,冲撞了孤,纯粹是因为倒霉,出去之后,你多半还是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陈员外,你让孤很为难啊。” 第二百八十一章 转让 为难? 陈员外愣了愣,随即猛然惊喜起来。 一个藩王要想弄死自己,跟碾死蚂蚁有什么区别?即使自己有个哥哥是当御史的,可顾怀是什么人?前些天杀官员跟杀鸡似的,自己哥哥哪里会为了自己出头? 眼下王爷居然会为难,那就是要谈价钱了。 他立马抬起了头,满怀希冀:“是草民的错,是草民让王爷为难了,草民已经知道错了,还请王爷示下,草民认罚,认罚啊!” 顾怀叹了口气,看向了一旁的尚和宜。 已经退到另一间牢房门前的尚和宜正看戏呢,看到顾怀的眼神,有些疑惑的低头看了看自己。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讪讪的笑了笑,带着衙役又走远了些。 顾怀重新转向陈员外:“孤要你那一条街。” 声音很小,但落在陈员外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自己哥哥虽然是御史,但平素也是靠着俸禄过活,自己攒了这么些年,才攒下这么一条街的铺子,要是都给了顾怀 自己以后怎么活? 可要是不给,顾怀会放过自己吗? 还是说自己的哥哥 看着呆住了的陈员外,顾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点破:“别想着你哥来救你了,范泓认识?都察院右都御史,他折子都写好了,要不要孤念给你听听?” 顾怀冷笑了两声:“还真看不出来,你那哥哥身为监察御史,巡逻地方的时候居然帮着你贩卖私盐到内地倒真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也难怪你能攒下这万贯家财,不过你应该明白,这罪要是定下来是什么结果?” 陈员外抖了一抖,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顾怀。 自己还期望着大哥能来帮自己,结果顾怀居然已经把自己查了个明明白白? 他白手起家,靠着大哥巡查地方时候的方便,贩卖私盐才有了如今的财产,怎么会不知道这东西要是被查出来会是什么结局? 家产充公,满门抄斩。 顾怀敢这么说,就证明自己的大哥都自身难保了。 他双膝感受着牢房冰冷的地面,双手抓着栅栏,最终还是慢慢低下了头,泣不成声:“草民愿意将铺子全部转给王爷,只求王爷放过草民和大哥。” 看到目的达成,顾怀心情还不错,心想被这货调戏了一通恶心是恶心,终归是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他站起身,拍了拍黑色道服的褶皱:“起来,也别说孤占你便宜,那些铺子市价多少,孤买下来,虽说长安这地方好铺子难找,连成一条街的铺子更难找,可比起你的命,多少还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地上的陈员外大悲大喜之下情绪犹如坐过山车,被折腾的够呛,听到顾怀是打算买下铺子,他算了算,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多谢王爷,草民在此谢过,有了这十万两银子,草民也能回家乡” “你说多少?”正转身欲走的顾怀身影顿了顿。 “十万两” “你还是上刑场算了。” “王爷,王爷!草民不要了,不要了啊”陈员外哭丧着脸,差点又被吓哭。 出了京兆尹衙门,顾怀留下两个侍卫,让他们盯着陈员外把契约签了,这才往太白居慢慢走去。 好家伙,一条街十几间铺子,地契房契加起来十多万两顾怀现在哪里掏的出这么多钱? 之前贪腐案抄出来的钱,大头进了国库,小头归了何洪,顾怀除了大赏锦衣卫,自己都没留下什么,本来还以为几千两银子就够收铺子了,一听十万两他差点没炸毛。 这陈员外这些年可真捞了不少啊,光铺子就这么值钱,天知道他家里有多少? 只能说抄家是真的会上瘾的,顾怀要不是打算用商号打通凉州长安,还真觉得赚钱没意思。 开铺子赚钱哪儿有抄家来钱快? 原本还打算给陈员外点补偿,毕竟这老货除了恶心了自己一把,还真没对自己有什么实质性的危害,他那老哥也是遭了无妄之灾。 可顾怀现在就是个穷光蛋,长安赚的钱柳清管着,凉州赚的钱已经吩咐了崔管事全投到地方,他哪儿来的十万两银子拿来买铺子? 还是坑一把算了,反正卖私盐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晚秋初冬的街道有些寂寥,顾怀走在街上,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想了想这些天做的事情,顾怀一点都摸不着头脑自己忘了什么。 余淮他们应该是能进京了,这些天要躲着何洪些,商号的事情要早点定下来,最关键的是要和长安的那些往西边跑的大商人把事情谈好 还有就是勾栏和太白居了,太白居是柳清的,烈酒可以给她卖,也算是味精之外的额外竞争力,肯定能吸引不少客人。 至于报纸,顾怀原本是投以极大的期望的,因为民意有时候真是个要命的东西。 他一开始还指望靠民意把赈灾贪腐案彻底闹大,把工部彻底的扯进来,让百姓们知道这些个贪官是怎么祸害百姓和大魏的。 结果这计划被何洪和卢何联手叫停了,导致舆论没煽动起来,现在报纸还在赔钱。 没办法,就算是有勾栏天天宣传,百姓们也不识字看不懂报纸,他们倒是乐于在勾栏听消息,可压根没人买报纸。 能买报纸的都是识字的,要么是士子书生,要么是官员权贵,而那些人顾怀轻易还真煽动不起来。 而且长安纸价确实贵,作坊里的印刷倒是不怎么花钱,就是买纸花费大,头一天印的报纸卖不完,第二天就没用了。 看来是得想办法改良一下造纸了。 走在朱雀大街上,想着这一件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顾怀不由叹了口气。 要换了以前,还真不用急,慢慢来就是了,世界不是一天能改变的,可现在就不同了。 顾怀还不知道自己能在长安呆多久,找出路要紧,长安的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回头看向云层间隐隐显现的巍峨宫城,顾怀叹了口气。 看来是得找人帮忙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莺莺燕燕 进了太白居,街上的寂寥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火热。 围着影壁的文人士子依然很多,顾怀也不由得感叹李太白和辛弃疾的才华在这个年代也吃得开。 可惜自己没这方面的天分,而且明明是抄诗,现在谁都觉得是他写的,简直是对不起天上的李太白和辛弃疾。 不对,也不一定在天上,这到底是个什么时间线自己也弄不清楚 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抛出脑海,顾怀抬步走向柜台。 柳清在盘账,早些来了太白居的柳莹正在和姐姐闲聊着,看见顾怀到了,贼开心的挥了挥手。 顾怀也笑着挥手示意,可他的笑容很快凝在了脸上。 因为几个人直接朝这边扑了过来。 身后的侍卫下意识就想拔刀,然而待看清了扑过来的人的面容,一瞬间又有些发怔。 因为那是几个女子。 人还未到,脂粉气就席卷了顾怀,顾怀好歹也是练了半年剑法的,就算是没什么心得,但身体也是比以前不知道好到哪儿去了,只是下意识的一躲,就避开了那几个女子的纤纤玉手。 等到她们停下身子,带着热烈光芒的眼神又转向了顾怀,俨然是又要扑上来,顾怀喝了一声:“停!”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们打算做什么?” 几个女子的眼神他好像见过,在柳莹那儿。 果然,那几个女子一点都不羞涩的往前踏了一步:“王爷,小女子是城北郭府郭将军的” “王爷王爷,还有我,我是许学士的” “王爷,我们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你了呜呜” “靖王爷,能否和小女子” 顾怀目瞪口呆的看着仿佛日后追星女孩子般眼神闪闪发亮的女子们,头皮发麻。 完蛋了,肯定是之前自己在太白居的事情传了出去,所以有人在太白居守着自己。 可怎么会是这么一帮女孩子?她们图什么?自己哪点打动了她们? 他苦笑一声:“各位姑娘,冷静冷静!你打算做什么?” 一个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张字帖,极其激动的凑了上来:“王爷,可否盖个印?这是小女子临摹的最得意的一副字帖虽然不及王爷万一,但却是小女子最满意的了,只求王爷私印” 顾怀头疼得不行,自己哪儿来的私印?小时候倒是刻过一个章,在喜爱的书画字帖上盖印可长大后就没了这心思,尤其自己还是抄的诗和字体,哪儿来的脸盖印? 他连忙摆摆手:“孤没有私印,这位姑娘” 被拒绝的姑娘没有气馁,正准备说点什么,旁边的姑娘却不乐意了,把胸一挺就气势汹汹的往前凑了一步:“王爷,这是这是小女子绣的香囊,还请王爷收下!” 顾怀对这个胸大呸,有些英武气的女子印象还挺深的,刚刚听她自我介绍说是将军之女,可将门女子怎么学起了绣香囊? 她满脸娇羞的抬起头:“还请王爷不要嫌弃,香囊如影,只愿长伴王爷左右” “王爷,我也绣得有,比她的好看!王爷收下!” “都让开!王爷,看看我的,我的!” 旁边正在吃饭的客人们纷纷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 看着那一群姿色上佳,服饰各异的女子,众人眼前先是一亮,随即纷纷猜测起顾怀的身份来。 随着那一声声“王爷”,还有某些前些天见过顾怀的人的话语,众人搞明白了顾怀的身份,顿时也来了劲。 这下子好了,顾怀不仅要应付一只只往自己身上摸过来的手,还得听着那些个叫好的百姓们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为什么叫好?还用说嘛,勾栏不遗余力的添油加醋和神化吹嘘,顾怀现在俨然成为了百姓眼里的好王爷。 能来太白居吃饭的,有些是冲着柳清,有些是冲着影壁上的文气,还有些则真的是冲着顾怀来的。 如今亲眼见到一袭黑色道服,头插玉簪丰神俊朗的顾怀,怎能不出声? 看着被女子环绕,苦笑挣扎的顾怀,柳莹脸上的笑容慢慢暗淡下来,她有些闷闷不乐的开口:“公子好受欢迎呀。” 原本在盘账的柳清抚了抚头发,抬起头看向顾怀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也有些苦涩:“这不是好事吗?说明了公子做的那些事情是对的,就算有人质疑,但更多的百姓都念着公子的好。” 柳莹皱了皱小鼻子:“姐姐,我才不是说这个呢,我是说是说那些女子。” 柳清幽幽叹了口气:“柳莹,公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还没到怎么了?” “公子是什么身份?” “靖王爷呀,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公子的为人呢?” 这个问题有些难了,柳莹有些为难的数着手指头:“公子好温柔的,而且也没有那些权贵子弟的坏脾气,懂的东西还很多,做事情又惦记百姓,而且文采还那么好反正公子最好了。” 她数着数着觉得数不完,干脆拍了拍手:“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柳清笑着摸了摸柳莹的脑袋:“傻瓜,你说这样的公子,怎么会不招女孩子喜欢呢?” “可人家就是不开心嘛,”柳莹低下了头,“看着公子被一群女子围着,就是觉得不开心。”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醋坛子,”柳清苦笑了一下,随即低头继续盘账,“那你怎么不去帮一帮公子?” 一语点醒梦中人,柳莹看着有些为难不敢动手阻拦女子们的侍卫,恍然大悟,对了,他们不敢动手,自己敢啊! 她卷了卷袖子:“不行,我要去救公子。” 看着妹妹也挤进了那群女子中间,看着顾怀已经被一群女子淹没,柳清摸了摸胸口,只感觉那里被一种很酸涩的东西堵住了。 不知道从哪儿升上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消除。 原来自己也会不开心呀,柳清轻轻的告诉自己。 第二百八十三章 加钱 道服被扯得有些松垮,发髻都歪了的顾怀没好气的瞪了柳莹一眼:“还说是救我?就你下手最狠,你没事扒我衣服做什么?” 刚刚被顾怀抓住手拖出人群一路跑出来的柳莹脸庞通红,既有被抓了个现行的窘迫,又有摸到顾怀胸口的羞涩,她只感觉脑袋有些晕:“就是看着她们都在伸手,就就没忍住。” 顾怀喘了两口粗气,听见这话哭笑不得:“太白居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女子?” “听姐姐说这两天特别多呢,就是没想到会是来堵公子的” “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有什么好堵的,”顾怀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发髻,“过两天热情就没了。” “对了,清姑娘呢?” “姐姐还在盘账呢,刚刚看到公子没有危险,姐姐就继续忙了,”柳莹吐了吐舌头,“我本来也是想救公子的来着” 回头看了一眼太白居,顾怀心有余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拿着刀装傻的两个侍卫一眼,顾怀看向柳莹:“我先去勾栏,你去把清姑娘叫过来,也是时候让柳大侠出山了,反正看你这么闲,给你找些事情做做。” 柳莹红着脸,话也不敢说,一溜烟又跑进太白居去了。 扑面而来的黑暗吞没了陈好汉和美人蝎,他们适应了一下黑暗,各自坐到了之前坐过的椅子上。 柳清开口了:“之前的任务,上面很满意,所以这次叫你们过来,一是给奖励,二是有新的任务下来。” 听见这话,陈好汉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全神贯注的准备听接下来的话。 奖励?远远不如新的任务重要,手下的人多了,需要的钱也就多了,不管这些任务是柳清发的还是上头真的有人,这个组织的做事风格已经很明了了--拿多少钱,做多少事。 上升渠道目前看起来并没有,但替这个组织做事,真的是出了多少力,立了多少功,就绝不会少了半分钱。 这半个月来,已经闲了好久的手下们好不容易才拿到事情做,生活见了起色,可前两天就断了,倒是让陈好汉急了好些天。 对于男人来说,没钱就是最难熬的,自己手下又是一批粗人,有了钱尽情挥霍,没了钱卵蛋都要缩,自从任务断了之后,陈好汉被他们烦的不行,所以早就想接新任务了。 而比起陈好汉的激动,另一边的美人蝎就懒散多了:“奖励倒是谢过老板了,不过这新任务嘛” 她狐媚的脸上笑容也很是娇艳:“我手底下的姐妹商量了一下,总觉得老板现在给的还是少了点,之前那些事情有些不对劲啊这要是被发现了,恐怕要被朝廷和官府找麻烦?姐妹们都有些害怕,所以要是老板不介意” 她舔了舔红唇:“不如加点钱让姐妹们安心如何?” 陈好汉微微一愣,但没有说话,身子靠了回去。 柳清将两人表现收进眼里,不着痕迹的往一个地方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动静,她平静的开口:“价钱是之前就定好了的,不要说低,在长安想挣钱是很容易,但只需要打听些消息就能拿到这么多钱,换一家你们找不出来。” 美人蝎的笑容滞了滞,但没有消失:“老板要这么说,也没错可姐妹们都觉得能商量商量” 在见过柳清身手之后,她确实拘谨了一段时间。 但看到柳清的做事风格后,美人蝎很笃定,柳清是个只要自己听话就不会下手的人。 那么问题就来了,之前的事情还好,可前两天那些个嫖客进了青楼,得意洋洋的在床上说自己捞了多少钱,第二天就下了狱又怎么说? 自己到底是在替谁办事?朝廷要是知道长安的市井背后有这么一个人操纵着市井间不起眼的人,盯着官员,会是怎样的震动? 美人蝎总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些东西,在和姐妹们商量之后,她确定这加钱的要求应该会被同意。 毕竟上头给钱从来都大方,而且现在自己确定了背后的人势力应该很恐怖,那么他们是不会在意这么点钱的,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这些人的嘴严不严。 果然,听到这些话,柳清的神情有些沉了下来,却并没有发作。 一旁的陈好汉有些不安起来,当初柳清的手段他还记得清楚,实在是害怕柳清翻脸从哪儿摸出把剑来。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陈好汉和手下的一批男人觉得这事很不错,有搞头,他们就会想继续做下去,起码能讨口饭吃。 可这些平素看着不起眼的青楼女子,胆子可是真的大啊居然还想跟上头讨价还价?她们是不是忘了柳清当初轻描淡写的就钉死了一个人? 而且陈好汉和手下的人难道察觉不到此事的蹊跷?可就是察觉到了,他们才深知这水有多深不可测,惹怒了背后的人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这些女人怎么敢的啊?真的是要钱不要命了。 柳清尽量控制着自己被坐地起价的愤怒,她很认真的解释道:“这个价格是我定的,合作了半年,你们应该知道这个价钱已经很合理了,你们若是不做,可以退出。” 还好一开始找来这些人的时候,她们就未曾接触过核心机密,即使现在退出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可美人蝎听见这话,不仅没急,反而笑了起来:“老板,不会是来真的?要退出也行,万一退出之后有人找上门来怎么办?我们的要求不高,一笔安家费就可以了。” “安家费?”柳清笑了一下,“所以还是想要钱,对吗?” 她的笑容极美:“为什么在看过了之前的事情之后,你还敢这么开口?” 美人蝎倚靠在椅子上,撕去了伪装:“其实我确实挺怕的,可姐妹们都商量好了,所以我才说了出来。” “如果没猜错的话,老板你的背后,是靖王爷,对?” 第二百八十四章 蕃商 一旁的陈好汉直接听愣了。 可片刻之后,他就反应了过来,说不定这美人蝎说的还真是对的。 见面的地方虽然在暗室,在小巷子,但背后就是勾栏。 勾栏的旁边是太白居,而太白居和顾怀是什么关系,全长安的人都快知道了。 最重要的是,偏偏就这么巧,他们把拿到手的证据交了上去,转眼那个官员就被押进了锦衣卫,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 太白居是靖王爷的,锦衣卫也是靖王爷的,所以这个组织和靖王爷肯定有关系。 他不由自主坐直了些,只感觉自己趟进了一摊浑水,又好像是抓住了什么机遇。 听见顾怀的名字,柳清的气质变了。 原本坐在那里的她还是有些温婉的,可这个名字从美人蝎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她好像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一般锋芒毕露。 “你在威胁我?” 坐在一旁的陈好汉寒毛直竖,可他还不是直面柳清的,坐在柳清对面的美人蝎此刻已经开始发抖了。 可她还是顶着这股刺骨的杀意,艰难开口:“只要老板答应了,我们都会守口如瓶的!绝不会说出去!” “答应什么?加钱?还是安家费?”柳清笑了起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和你做交易?” 她缓缓起身,修长的手指掩在了袖子里,可对面的美人蝎却尖叫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杀了一样。 那是练过武的直觉,也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一旁却突然传出个声音:“好了。” 柳清原本准备踏出的脚步缓缓收了回来,浑身的气势也齐齐一收,又变成了那个温婉的柳清。 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陈好汉此时才知道密室里居然还有第四个人,他猛的站起,看向那个角落,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美人蝎,发现这蠢货居然已经被吓瘫了。 一个人影慢慢在黑暗之中浮现,顾怀走了出来,先是拍了拍柳清的脑袋:“刚才的样子好凶,他们不讲道理,咱们还是要讲的。” 站着的陈好汉看见顾怀的动作,眼角抽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流下,却一动也不敢动。 而被顾怀拍了拍脑袋的柳清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对着顾怀眯了眯眼,温柔的笑着。 顾怀看向瘫坐在椅子上的美人蝎:“没错,你猜对了,你们都是给孤打工的,怎么样,惊不惊喜?” 一旁的陈好汉反应极快,听见顾怀承认了身份,他飞快跪下:“草民参见王爷!” 而在椅子上的美人蝎此刻才艰难起身,听见了顾怀的话,也吓得软软的跪坐到了地上。 本来只是想借着这个要点钱财,就算是不行,柳清也大概会顾忌着外面的人乱传消息,不会对自己下手,等到自己出了这里凭攒下的钱想去哪儿都可以了。 谁知道靖王爷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顾怀的表情看不出喜怒,看着在地上发抖的美人蝎,语气平静:“孤知道你有很多想不通的事情,比如孤明明是一个王爷,为什么会雇你们这些人,比如孤既然都不愿意出面,为什么今天还会到这里来” 他笑了笑:“原本你是能知道的,可现在就不一定了,因为孤本来是打算好好说清楚的,可一来就听见你要求加钱。” “孤也是个穷人啊” 瘫坐在地上的美人蝎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王爷要杀了我吗?” “孤不会对你动手的,清姑娘也不会,”顾怀站在柳清身边,“孤知道你在想什么,是想说今天你死在这里,外面那些清姑娘不知道具体名字的你的姐妹,会把你们的猜测捅出去?然后给孤添点麻烦,所以孤最好还是给你加钱,要不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放你走?” 美人蝎这下子是真的愣住了,因为她想说的话被顾怀说了个干净。 她有些急了,因为顾怀的态度她真的摸不透。 顾怀摆手阻止了她:“不要急着求饶,听孤说完。” “今天孤来这里,本来是想和你们谈一笔生意,这生意虽然需要男子多一些,但女子也不是不行。” “至于要你们做什么呢,很简单,扮做西域来的人,男子扮做蕃商,女子扮做西域女子,你们肯定会想,长的不一样,口音不一样,怎么扮?对?” 地上的陈好汉听得下意识点了点头,可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去。 顾怀没搭理他,继续说着:“这个不难,没人会仔细去分辨,只要你们的口音奇怪一些就行了,然后略微化化妆因为孤要你们扮做蕃商,要卖的东西,没人能抵抗的住。” 他笑了笑:“琉璃,听说过没有?” 美人蝎和陈好汉对视了一眼,齐齐震撼莫名。 琉璃谁没听过?琉璃是祥瑞,是天赐的神物,以往也只有西域能进贡,在中原能看到的极少。 如今靖王爷居然要他们去卖这个?能卖多少,卖一件吗? 这事和他们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啊。 顾怀解答了他们的疑惑:“因为孤要让你们卖的琉璃,往少了说也有几千件。” 这下子别说地上跪着的两个人了,身边的柳清身子都晃了晃。 几千件? “卖出一件,就给你们提成,卖出去多少银子,你们自己拿百分之一,别觉得少,等到真的做起生意来,你们才知道加起来有多少,别说下半辈子生活无忧了,就算再下辈子你们都花不完。” “至于怕不怕你们带着琉璃跑了,或者说把这事捅出去,孤自然有办法,之后你们就知道了。” “好了,把今天的来意说明白了,孤就来问问你们,敢不敢做?敢不敢扮做蕃商直接去那些珠宝铺子,从长安出发,把琉璃卖到天下各地?” 地上的美人蝎和陈好汉对视一眼,难掩心中激动,连连点头。 琉璃靖王爷出,自己只要扮做蕃商卖就得了,而且还能卖一件拿一笔钱,这生意比起之前还轻松来钱快! 傻子才不做。 “既然都同意了,那咱们就谈谈接下来的事情,”顾怀拍了拍手,话语却让地上两人遍体生寒: “把她杀了,这件事孤就交给你。”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交托 重新走进勾栏的柳清微微低着头,顾怀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让他们自相残杀?”顾怀叹了口气,“还是觉得既然他们都认错了,我就不该这么猫捉耗子一样戏弄他们?” 柳清倔强的摇了摇头,虽然没有出声,但看那表情果然还是有些不赞同。 顾怀又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想太多,我可没那么恶俗的纨绔爱好,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太过重要了,不能出一丝纰漏,不然得罪的人太多了” 柳清微微抬头,看了看顾怀揉着自己头发的手,脸有点红:“公子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顾怀一愣,有些尴尬的把手收回来:“不好意思,揉柳莹揉习惯了” 感觉到自己这话似乎有些歧义,他干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女子既然敢坐地起价,我就不放心把这件事情交给她,到时候她要是把我抖出来还好,我不怕被记恨,可我准备让柳莹去盯着这件事情,我怕她会有麻烦。” “为什么这件事情会得罪人呢?琉璃不是很稀有吗,卖这个东西怎么会” 顾怀想了想,干脆凑近了柳清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 呼吸的风轻拂过柳清的耳朵,让她的脸更红了,只觉得痒痒的,可顾怀的话还是让她惊了一把,迅速忽略了这暧昧的一幕:“琉璃可以烧出来?” “要不然怎么说得罪人呢,”顾怀叹了口气,袖手站着,“到时候那些个贪官花了大钱买了下来,准备转手卖个更大的价钱,结果发现满街都是得罪都算是说清了,怕是恨不得找把刀和我拼命。” “难怪” “所以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更看好陈好汉了?”顾怀耸了耸肩,“虽说这个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比那坐地起价的女子好一些,只要柳莹管着,我再让每一组绿林好汉中间加个侍卫,再把他们的籍贯信息都记下,最好是有个人质,他们就不敢带着琉璃跑路,也不敢把真相抖出来” “那要是没亲眷的呢?”柳清有些好奇,“之前我也曾问过呢,他们下面有好多人都是浪迹江湖的,没有什么牵挂的东西。” “这个没事,我有办法,”顾怀笑了笑,“有些东西还是好查的,有牵挂的人,比如什么兄弟姐妹情侣亲子,才能去卖,那种拿了琉璃就能跑的,当然不能让他们参与进来。” 他的眉眼显得很开心:“几队就够了,也不能一直祸害一个地方,这些绿林好汉编成几队,在长安卖完了,就去地方,大魏卖完了,就去南乾,实在不行高丽蒙古也能跑一跑,反正烧制琉璃的法子在王府,他们只拿货,实在是拿着跑了也就当是被偷了个玻璃反正咱们是不亏的。” 柳清微微低了头,那一句“咱们”让她不由得有些甜蜜,终归公子是把她当成亲近的人看的。 “走,给你看个东西,顺便还要见一些人,”顾怀当先踏出脚步,“从今以后,清姑娘你就是凉州商号的老板了。” 还没等柳清消化完那句话,顾怀已经带着她走出太白居,来到了只有一街之隔的九槐街了。 从朱雀大道转过来的街头看过去,整整一条街都是铺子,现在都关了门,顾怀时不时就指着一间店铺,跟柳清说着这里可以卖什么东西,那里可以开一间什么铺子,这语气俨然有些暴发户的豪横。 一直到了街尾,顾怀才收敛了一下暴富之下的情绪,他领着柳清进了一间茶楼。 茶楼没有开张,门口有几个侍卫在守着,看到顾怀来了,几人纷纷行礼。 顾怀点点头,从一个侍卫手里接过契约,看也不看就递给了柳清。 柳清有些茫然的接过来,只是一扫,就立马有些惊住了,小嘴微张,绝美的脸上满是震惊表情。 她不可思议的抬起头:“公子,刚刚那些铺子” “都是你的了,”顾怀笑着回头,“契约上都写了你的名字,和太白居一样,以后都归你管。” 柳清没有犹豫,直接摇头:“公子,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是不可以写你的名字,还是不可以让你管?”顾怀加快了脚步,“晚了,你看清这契约,京兆尹的印都盖上了,从今以后这些铺子可都是你的了,想反悔都没门。” “可别嫌事情多啊,你也该找些人帮忙了,只要是信得过的,都可以招进来,商号的架子我先搭好,但具体用哪些人,还得你自己决定。” 柳清呆呆的看着顾怀的背影,拿着那张契约的手居然有些抖。 这么多铺子,而且是一条街的铺子柳清好歹也在长安做了这么久生意,怎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这得是多少银子,公子就这么给了她? 一个太白居尚且不敢收下,更何况是这么多铺子? 可那句商号还是让她没有开口直接拒绝,因为她知道公子之前确实说过要把商号给她打理。 一个太白居就够让她头疼了,要是这么多商铺 她几次张口欲言,可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她害怕把事情搞砸,给顾怀添麻烦。 伸手碰到房门,顾怀回头笑了笑:“别担心,清姑娘做事,我是放心的,这件事情如果你都做不好,那就没人能做好了。” 柳清心中一暖,原本有些惶恐的情绪消失了些。 “你在这里等等,等到我叫你,你再进来。”顾怀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人不多,除了几个侍卫,就只有七八个大腹便便,和那陈员外一样的人不安的坐在椅子上。 他们都是长安首屈一指的大商人。 房门被推开,他们都被吸引过来目光,待到顾怀年轻的身影踏进房门,他们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份。 几人心中一凛,来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会谈 “见过王爷!” “草民见过王爷!” “今日得见王爷,真是三生有幸!不知王爷召在下等来此处” “别急,坐下说。”顾怀示意了一下,然后当先坐到了椅子上,俨然是要长谈。 几个商贾悄悄对视了几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眼前这人可是藩王,平日里双方的身份那可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王爷今日怎么会突然派人到他们府上送请帖,还把他们请来了这里? 事实上那些侍卫自报是靖王爷麾下之后,几个富商第一反应就是要倒霉了,谁不知道王爷麾下的人最喜欢抄家抓人? 可真到了这里,靖王爷年轻的模样就先让他们吃了一惊,随后这和和气气的样子难道真的是要和他们谈事情? 几人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可还是只敢把屁股轻轻沾了沾椅子,只敢坐在边缘处。 看着他们的拘谨样子,顾怀也没有故意显示出什么宽厚待人的模样来,他修长的手指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好像一下一下敲打在了众人的心上,过了片刻,他才开口:“诸位都自我介绍一下。”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还是大着胆子开口:“禀王爷,草民叫王宝,乃是乃是做皮革生意的,前些年才在长安安了家。” 顾怀点了点头,露出些微笑很是赞许。 看着有人开了口,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又一人开口:“靖王爷,草民唤作邓志,是是南阳盐商。” “王爷,草民是” “参加王爷,在下是” 顾怀一个一个听了过来,不时就点点头,总算是对几人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虽然之前就有了这些人的资料,但顾怀还是想看看各人的性格,听听众人的话语。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生意做的这么大,还真是有道理的。 比如最开始那一个,做的是皮革生意,听起来好像觉得这行没什么特殊,可真要了解下去,那可有些不得了。 皮革能做什么?做甲胄,做马鞍,军事上要用的很多东西原材料都是皮革,而且这玩意儿大魏境内生产的地方都很散,听眼前这人的说法这人在草原上还有些关系,难怪能成为一等一的皮革商人,还能做生意做到长安,在长安安家。 再看看第二个,南阳盐商,听起来好像不怎么出众,毕竟南阳盐商有数个,可要是了解一下此人履历,就知道在憨厚的外表下是多狠的一个人了。 作为大魏最大的产盐地之一,那地方以前有十几个盐商,可到了现在,就剩下了三个,这叫邓志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人,这些年手底下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连剩下的两个盐商都隐隐以他为首。 也就是说,整个大魏西南的百姓,都是吃他家的盐才能活下去。 再看看剩下几个,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做珠宝的,卖粮食的,甚至还有买卖牲畜的,可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大魏最有钱的人之一。 而且他们的生意都在往西走。 在回到长安后,顾怀就开始让锦衣卫调查这些商人,在拿到一份长长的名单之后,最终选出了这么几个人,这些人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就会是他的合作伙伴。 等到最后一个人站起说完坐下,顾怀含笑点头:“孤知道你们有些疑惑,孤今天为什么叫你们过来。” 他继续敲着扶手:“相信诸位也看出来了,今日到场的,都是商贾,你们算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以今日才能好好坐下来听孤说话,孤就明说了,孤想和你们做一场生意。” 几人的腰杆更直了,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往顾怀这边倾了几分。 做生意?王爷和他们做生意? 来的人做什么生意的都有,靖王爷能和他们做什么? “孤打算开一个凉州商号,而这商号嘛自然和名字一样,是要往凉州那边做生意。” 顾怀的笑容很和煦:“诸位的生意都是往西边跑的,也有些经过了凉州,就算没经过也没关系,毕竟凉州的市场还很大” 听了这话,几人的神情更奇怪了,看顾怀的目光像是在看傻子。 谁不知道凉州市场大?可几人生意要么是从凉州过,要么是根本没打算往那边发展,干嘛没事要在凉州开拓市场? 再说了,靖王爷能和他们做什么生意? 几人做的生意五花八门,从民生到贡商,甚至还有朝廷管制的行业,靖王爷疯了不一个一个谈把他们聚起来? 看着几人的神情,顾怀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不过他也不急,而是挥挥手吩咐让人上茶: “诸位不要误会,孤说的做生意,并不是说要插手诸位的赚钱门路,而是想和诸位商量一件事情。” “就拿王员外做个例子,”顾怀看向做皮革生意的王宝,“买卖皮革,走的是草原,要经过凉州,一路上带着那么多的银子,从长安出发,到了草原得走上多少路?在大魏境内还好,盗匪多少有些忌惮,可进了草原,是不是容易遇上些意外?” 王宝苦笑着点了点头:“不瞒王爷和诸位,确实是这样,草民一般都是在草原上各个部落之间游走收购皮革,一年两次,每次都得亲身跟着车队进草原不说,还成天提心吊胆遇见盗匪和草原上的马匪这一趟走下来,人都得瘦上两圈。” “所以孤有了一个想法,既然银子这么难带,那孤在凉州和长安只见搭建一个商号,开个银庄,王员外在长安存了钱,领了票据,再到凉州取钱,甚至可以用这银票直接和蒙古人交易,到时候让他们自行在银庄取钱即可,这样岂不是方便了很多?还少了很多风险。” 一提到生意,几人的精神头都起来了,可听完了顾怀的话,他们又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顾怀还有些纳闷,按道理说现在还没出现银庄银票,自己提出这么个解决办法,不是应该让众人心中一动吗,怎么还露出这样一副表情? 被顾怀眼光注视的王宝尴尬开口:“好教王爷知道,这事其实早就有人提过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防伪 有人提过了?顾怀一愣,随即就更疑惑了。 谁提过?怎么没有银庄开起来?自己在凉州听都没听说过。 王宝解释道:“不瞒王爷,这个东西在南乾出现过,可做生意的人都觉得不太靠谱,一车银子就换薄薄的一张纸,若是弄丢了,那银子不打了水漂?而且这东西也太容易伪造了,银庄容易赔本,到时候咱们存进去的钱拿不回来不说,还容易扯上官司” 另一个商贾也开口道:“这东西确实方便,可没人敢用,王爷要是想要开银庄,怕是有些难。” 顾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到底这些人说的就是一个公信力。 存进去,谁能相信这银庄会一直开下去?可以随时取钱?万一倒闭了怎么办,万一带着钱跑了怎么办? 顾怀想起了许白说的真实历史上的银票,那时候就是朝廷出面办的,而且各个货币区的银票只能在本区域使用,这样可以弥补当地财政赤字,也便于管理。 现在他私人想办,首先就要解决公信力的问题,起码要让眼前这些商人相信他这个银庄不是拿来骗钱的。 顾怀抬起头:“这条街现在是孤的。” 几人先是一愣,然后就有些心惊起来。 这一条街的铺子不是陈员外的吗?那家伙在长安也算是有钱人的,谁不知道九槐街一条商铺都是陈家的?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商铺怎么到了王爷手里? “别误会,孤没有其他意思,孤只是想告诉你们,孤是真的打算把凉州的生意做到长安,把长安的生意也做到凉州。” 顾怀揉了揉眉心:“银庄开起来,需要人存钱,你们存了,才会有人跟着,别以为孤会黑你们那点银子,今日回府,孤会放一些东西在你们那里,你们自己估着价格,把钱存进银庄,若是觉得孤会打你们这些银子的主意,那些暂放在你们那儿的东西就归你们了。” 几个商贾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因为顾怀的态度变得太快了。 顾怀拍了拍手,一个侍卫上来递上一张银票,顾怀放到桌子上:“来看看,这就是以后银庄的银票,孤敢保证,整个天下,没有人能仿制。” 几人纷纷围了过来,王宝行礼之后拿起那张银票,只是一摸就是一惊。 因为这纸极其光亮洁白,而且摸起来质感和当下的纸完全不同,偏厚的同时又有一种特殊的质感,摸起来还有层层的纹路 他摩挲了两下,忍不住开口询问:“王爷,这是什么纸?” 做生意的,和纸张打交道多了,众人都纷纷看出来这纸的不同寻常。 顾怀开口解释道:“这纸全天下只有王府才有,以后只会在银庄使用,如果不出意外,几十年都没人能伪造出来,除非造假的人能进靖王府溜达一圈,然后再把这纸偷出来。” 王宝讪讪一笑:“王爷说笑了” 他继续看向手中银票,观察起上面那复杂的图案。 顾怀端起茶杯,看着几人打量着银票,在心里叹了口气。 原本还打算好好谈,结果没想到这事居然早就有人提过了,才没能一开始震住这些人,居然还跟他讲起什么公信力 他现在哪儿有时间精力去和朝廷扯皮,打起朝廷的名头做这件事情?只能是半哄半骗的先把这些人拉上船了,这一手还是他跟卢何学的。 等到众人钱存了,到时候不信都得信,而且只有这些人存了钱,才会带动百姓们也相信银庄。 银票用的纸是顾怀琢磨了很久,才结合了许白教的那些东西,在原有造纸术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将三张改良后的纸压成一张,又用了雕版技术,在中间那层上印上精美的图案,用的是顾怀手书瘦金体,再加上名家字画,再在上面压上纸,这样重重工序,若是还有人能仿制出来,那真是没道理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银票还得印押,顾怀的私印,靖王府的印记,甚至还有地方官府的印记。 顾怀的打算是每一年换一个雕版重新印刷,这样能最大限度仿制伪造,而且用上频繁更换的密押,就能让造假的人没可能骗到钱庄。 几个商贾翻来覆去将那一百两银票仔仔细细看了好多遍,纷纷赞叹于制作工艺和纸张的材料。 不易变形,手感特殊,图案繁复,下方三个打印,一个是“靖王顾怀”,一个是“凉州平靖”,还有一个是长安京兆尹的印。 这样一重重下来,确实极难伪造。 可这还没完,顾怀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银票上一个地方:“仔细看看。” 王宝闻言,连忙将银票举起,对准了光线,只是一看就脸露震惊。 其余几人纷纷看去,也被惊住了。 在银票的一角,不仔细辨认还看不出来,图案中还隐藏了一个微雕章。 微雕章的内容是一首诗词,一个识字的商贾念了出来:“侠客行?” “会定期更换,这样的微雕章,能做出来的人没多少,”顾怀喝了口茶,“雕刻的水平太高了,而且孤还会让他们故意雕错几个字,这样拿着银票到了银庄,掌柜伙计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不是造假,诸位这下放心了么?” 几人对视一眼,将那银票放下,俱是震撼无言。 从材质到防伪印花,再到印押,这银票真是做到了现在的极致。 若是想要造假,得经过多少工序?更别提听靖王爷的意思,每年都要换,俨然是要绝了造假的路。 王宝放下银票,出声感叹:“这银票怕是没人能仿制了。” “孤的公信力摆在这里,各位回到府上,看到东西就知道该存多少银子,银庄这就算是开起来了,而且接下来,这条街的商铺,你们每人一间,孤的凉州商号,你们可以加入成为会员,也可以不参与,但你们的生意,可以往凉州做,孤会给你们最大的方便和优惠。” 顾怀放下茶杯,喊了柳清的名字,看着走出来的美丽佳人,他笑了笑:“这位就是以后凉州商号的掌柜,生意的事,你们可以和她谈,至于孤嘛银庄开起来,就只当个甩手掌柜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任万彬 “公子给他们府上送去了什么?”从太白居赶来,听说了整件事情的柳莹看着柳清和一群商贾相谈甚欢,好奇的拉着顾怀的袖子询问着。 顾怀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摸了摸鼻子:“送了一大批琉璃。” 柳莹愣了愣,随即一脸感叹:“公子,你真坏” “我最近不是也没钱嘛,他们又要和我讲什么公信力,”顾怀摊了摊手,没去打扰谈生意的柳清,带着柳莹往外走,“反正琉璃市场现在还没崩,我直接送去他们府上,他们难道还敢黑我的钱?估计等他们把钱存进银庄,还觉得自己赚了。” “所以说啊,公子真坏。” “接下来更坏呢,”顾怀的笑容更加明朗了,眼睛里满是金光:“那边也谈好了,等会儿清姑娘带你过去,那些人就归你管了,从今天开始,你就看着他们打扮成蕃商,去那些个贪官们的府上坑蒙拐骗。” “只是贪官吗?” “有些不法商贩也行,”顾怀愣了愣,“别人老实赚的钱还是别坑了,要遭天谴的你想想,咱们既是伸张正义,又可以挣钱帮凉州的老百姓,这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嗯嗯!”柳莹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 一看柳莹的眼神,顾怀就知道这事多半控制不住规模了,天知道这丫头会坑了长安多少不法官吏和商人 他脚步都没敢停,匆匆走出了茶楼,领着两个侍卫回王府了。 在书房写完几封信,顾怀叫来陈伯,细细的交待着: “这封送去凉州,让两个侍卫亲自过去,等不及这边商号开起来了,必须用最短时间送到,一定要送到崔管事手里。” 陈伯点了点头,拿过信件,等着接下来的吩咐。 “这封送到平凉,许县知县余淮手里,走官驿。” “是,少爷。” “这封” 顾怀看着上面写着的名字,犹豫了片刻,又收了回来,算了,时间还没到。 “好了,下去,我要想些事情。” “是。”陈伯收下信件,准备告退,可他走到门口时,犹豫了一下,脚步顿了顿。 “怎么了?”顾怀抬头看过去。 “没什么,少爷,”陈伯想了想,还是开口了,“之前王府来了个人,说自己是王爷的旧识,问他一些细节,他又语焉不详,门房还以为是个骗子,就轰出去了。” “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顾怀皱了皱眉头。 “这个老奴倒是记得,他说自己叫任万彬。” “任万彬?”顾怀愣了愣,思考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他怎么来长安了?派人去找找,把他找回来!” 陈伯也愣住了:“那人真是王爷的旧识?” “算是旧识,有过一面之缘,他还救了孤的命,”顾怀摇了摇头,“只是这人明明算了,先把他找回来,带来见我!” “是。”陈伯退出了书房。 顾怀往太师椅上一靠,疲惫的揉起了眉心。 这还真是不忙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比如在凉州那会儿,带着柳莹和连双月疯玩,逛遍了整个凉州。 真等到忙起来了,什么事都来了,又要开商号,又要建银庄,还得想办法在朝廷安插人手,要给凉州那边定下下一步的方向,还得给自己找条出路 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堆起来让顾怀心神俱疲。 而且这些还不算最迫在眉睫的,顾怀打开一封信件,眉头紧锁。 二皇子果然向锦衣卫下手了,不知道用什么说动了何洪,已经让他点了头,二皇子昨夜还到了锦衣卫耀武扬威了一把。 信上除了汇报的恭敬语气,还没少过对二皇子的嘲讽。 顾怀将信件丢到一边,闭上眼重新想了一遍锦衣卫的规划。 接下来想去的地方,锦衣卫是少不了的,可得罪了何洪,短时间内锦衣卫是回不到手里了,得从卢何那边想办法。 还有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在朝堂站稳,现在的大魏朝堂,已经不可能再左右逢源了,何洪卢何拉开架势以后,百官要站队,顾怀也免不了要表态。 而且在卢何坑了他一把之后,现在的他很难重新站回何洪那边。 那么问题就来了,要真是被何洪盯上了,他现在怎么跑? 就更别提二皇子太子之间的夺嫡之争了,何洪卢何顶多还算是争权,东宫之位那才真是要命的东西。 以及顾怀总觉得诡异的谢洵和徐子允 长安已经不能用一摊浑水来形容了,简直是鱼龙混杂步步杀机,走错一步哪怕是藩王都可能完蛋。 顾怀要做的事情其实不多,凉州已经安定,接下来就是搞基建,不仅要通过商号拉动经济,还要想办法用银庄留住商贾。 然后就是自身了,在朝堂该怎么抓稳,怎么抓权,怎么去那个地方真正的掌握权力。 何洪和卢何之间的选择并不难做,顾怀只需要等着就行,他和这两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只要不主动招惹,这两人不会对他下手。 不过二皇子要是和何洪走得太近 一团乱麻。 顾怀叹了口气,却突然拿起了笔,心中微动。 这个局面也不是不能想办法逃开,起码等到局面明朗了再回来。 想离开长安,能去的地方无非就那么点,要么回凉州搞发展,要么就是去 他拿起笔,拽过一张纸,写了几笔,却总感觉有些不妥,揉成一团扔掉之后又展开一张纸。 就这么写了几遍,终究还是有些不满意,顾怀叹了一声放下笔,思考片刻后终于是下了决定。 “通报一声,孤要进” 抬起手准备喊过下人去宫里通报一声,可看了看天色,顾怀还是放下了手。 算了,太晚了,只能等明天了。 顺便等一等侍卫的消息,看看那个从青楼消失的女子去了哪儿,还有这任万彬为什么突然来了长安。 前路还真是看不真切啊,顾怀叹了口气。 第二百九十一章 藏拙 巍峨的宫门让看过长安城墙的任万彬再次被震了一把。 因为长安的城墙是黑色的,沉默矗立在天地间,像是个顽固的老人,而宫门和宫墙不知道为什么是明晃晃的黄金色,简直就是个暴发户。 人性里天生就对黄金的颜色有好感,穿着黑色侍卫军服的任万彬站在顾怀身后,一双眼睛被宫墙映的冒金光。 同时他也有点不敢置信,上午自己还穿着一身破棉袄蹲在路边想着去码头扛包,下午自己就成了靖王爷的亲卫头子,穿着笔挺修身的黑色军装,准备陪王爷进宫城? 这世界太疯狂了,任万彬这个之前十几年一直在泥水里挣扎,纵然一身武功但视野还是低了些的老百姓一时间有些打哆嗦。 顾怀看着几个过来查验的宫城禁卫,翻身下马,对着任万彬笑了笑:“习惯就好,今天是第一天,有些紧张是正常的。” 任万彬犹豫了一下:“王爷为什么这么信任草民?” “要自称卑职,”顾怀负手往前走去,黑色道服如同盛开的午夜蔷薇,“孤也不太清楚,从当初双江见到你,就有一种亲切感,再加上你救了孤的命实话说,你能来长安,孤还是挺开心的。” 任万彬心中一暖,之前无论在徐州老家还是一路西行到了双江,看见的达官贵人们个个都高高在上,看人都带着俯视,尤其是看他们这些老百姓,何曾像王爷这般亲切温和过? 当初在双江码头第一眼看到年轻的王爷,任万彬就觉得这虽然是个贵人,但也一定是心善的那种贵人,才会拉着自己一个码头苦力喝酒,还让自己落座,这大概也是当初自己会选择扔出那个碗的原因之一。 真是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他解下腰畔的刀,学着其他侍卫的样子举起递给了宫城禁卫,跟上了顾怀的身影。 他能感受到身后侍卫们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异,他也理解,毕竟谁都不愿意突然来个人坐在自己头上。 自己看起来就是个平民老百姓,尤其是穿着那身破棉袄去库房领东西的时候,连侍女们看自己的眼光都带着些讥讽。 可他不在意,因为王爷如此信任他,他就打定了主意不让王爷失望。 不服?那就用拳头说话,自己不会依靠着王爷的威信作威作福,自己只会用拳头告诉他们自己为什么能护住王爷。 这也算是男人的浪漫了。 进了宫门,是一条长长的宫道,顾怀没有用宫中骑马的特权,而是带着几个侍卫慢慢的走着,他需要时间想一些事情。 “万彬,知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官道这么长?” “卑职不知。”从任兄变成万彬,顾怀好像有些太过现实,但任万彬却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因为上位者的客气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孤第一次进长安的时候还小,走这条官道还没什么感觉,直到那次和你在平凉分开,进了长安,再走这条官道,莫名就生出来些感触。” “那时候有个人告诉孤,这条官道很长,有些人花了几十年才走到尽头,可走到尽头那可真是能看到顶端的风景。” “这话听着就觉得很不一般。” “说这话的人是有些不一般,”顾怀负手走着,笑意很浅淡,“可是最近这人开始装孙子了,不仅是他,更厉害的一个也开始装孙子了,孤想了很久也没想通是因为什么。” “卑职以前闯荡江湖时也见识过一些,王爷可知道江湖上有过一些传闻?” 顾怀很喜欢任万彬和自己说话时的那种氛围:“说来听听。” “江湖上的人都说,最不能惹的人有三种,和尚、老人孩子,还有女人。” “这说法从何而来?” “一般和尚们说话都神神叨叨的,但他们真要是出手了,那可真是惊天动地,也不知道他们是念佛的还是练武的,”任万彬显然是亲眼见过,有些心有余悸,“还有就是单身女子,因为她们看起来虽然很柔弱,但往往能单独行走江湖,要不就是身有绝技,要不就是出手狠辣不择手段。” 顾怀点了点头,仔细想一想还真是,和尚是个什么样子他还说不出来,但看看柳清柳莹,那行走江湖还真是惹不起,能把灰都给想对她们下手的人扬了。 “这老人小孩又是怎么个说法?” “因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的实力,”任万彬脸色严肃,“这些人往往都是身怀绝技,但却扮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往往人们对他们都没有戒心,可真要是出了手,可比那些看起来耀武扬威气势惊人的人还要来得吓人。” 他挠了挠头:“刚刚听到王爷说那那不一般的人在装那啥,就一时想到了江湖上那些个喜欢藏拙的人,卑职只是随便说说,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然而就是这无心之语让顾怀脚步顿了顿。 之前他一直想不通谢洵的告病,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真的老了,还是在计划些什么? 还有徐子允,看起来是因为大祭那一天魏皇的表现死了心,但按照他的性格,怎么可能跟谢洵一样一告病就是半年? 但他们真的就好像放下了,不仅不过问朝堂上的事情,连门都不怎么出。 所以一开始所有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对劲的人都渐渐忘了他们,以为他们真的是老了,是死了心,想安度个晚年。 可顾怀却不这么认为,因为那一天徐子允和他站在金殿外说的那些话证明这个人看的实在太透彻了。 那么能让徐子允心甘情愿当副手的谢洵又该是怎样一个人? 这样的两个人,真的会因为服老,就放下干了一辈子的事业,老老实实窝在家里享受起了余生? 怎么看怎么不可能。 顾怀的脚步慢了下来,倒是让任万彬有些惶恐,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只能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走在顾怀身后。 官道再长,终究是会走到头的,顾怀叹了口气,看着远方出现的金殿,眉毛挑了挑。 藏拙么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南方 未央殿外的花苑,顾明珠看着手里的一封手书,脸上是止不住的疑惑。 自从那夜在宫外遇见顾怀,自己和顾怀已经好些天没有联络了,顾怀为什么会突然来拜访自己? 还这么正式的通报,递了拜帖。 挥退了宫女,让她们去殿外候着,顾明珠慢慢走向未央殿,手里还抓着那封手书没放。 上面没有说太多,只说是顾怀想要辞京回凉州,打算在临行前接连拜访一下魏皇太子二皇子以及她,然后就起行。 顾明珠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这些话她可不信。 回凉州?皇叔是不会这么做的。 回到长安已经快半年了,顾明珠算是对久别重逢的顾怀有了一个还算深的了解,在她看来,顾怀和自己的大哥二哥相差不大,他们看的方向永远是权力。 这一点从顾怀之前做的事就能看得出来。 因为大祭来了长安,却直接掺和进了凉州赈灾的事情,和官员们打嘴仗还不算,还和二哥以及长安的纨绔们起了那么深的冲突这不像是一个想安心度日的藩王该有的表现。 然后就是凉州民变,顾怀领命出京,居然只花了那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平叛以及赈灾,整个凉州变得井井有条 接下来就是岷山卫的事情,锦衣卫的蜕变,回到长安后的腥风血雨。 有能力,有野心,敢做事,敢伸手,这样一个人,会说回凉州就回凉州,安心当一个闲散藩王? 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可能。 那么问题就来了,顾怀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拜访自己?手书上虽然说的冠冕堂皇,但顾怀没有先去父皇和大哥那儿,而是先来自己这里。 目的性太强了。 有时候顾明珠真的觉得很矛盾,从大祭被顾怀救下,最后发现顾怀只是想救下大哥,顺手救了一把自己后,顾明珠就觉得顾怀和大哥二哥他们是一类人。 可看看顾怀后来做的事情,说过的话,他和大哥二哥还是有些区别的,起码他做事真是好像都是为了百姓。 尤其是那晚朱雀大街的灯光下,顾怀的侧脸和语气。 那是真的对贪官污吏们起了杀心,对百姓的遭遇感到不公,真的想要伸张正义。 这就让顾明珠感觉很奇怪了,凭什么? 顾明珠没来由的就想起了那一夜走在朱雀大街上,顾怀说过的话。 “世界很现实,一个人要是没有土地,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会没有食物,而没了食物,就会开始变卖家产,从家具、房子到老婆、孩子,到了卖无可卖,就会去扒树皮,树皮扒完了,就去吃观音土,而观音土是没办法消化的,吃到最后人就会死,而且死的时候肚子会涨得很高--这就是凉州难民们的真实写照。” “为什么长安里那么多人可以选择对这些视而不见?那些百姓不喜欢诗词书画,也没有那么多的忧伤哀愁,他们想要的只是一碗掺着沙子的米饭。对那些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的饥民而言,一副字画是王羲之的还是怀素的,一点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张纸够不够厚,方不方便消化。” “这就是大魏的真相,当无数的百姓受到压榨,受到兵祸和灾难的迫害,失去土地和家只能四处流浪活的像条野狗的时候,高贵的大臣和权贵们却正在思考明天去何处游玩,该怎么拉关系爬上去,该怎么掌握权力,该做一首怎样的诗。” “这样的人,都该死。” 按照顾怀说的,这就是他愿意站出来的理由。 刚听到的顾明珠是很震撼的,因为她即使走过再多地方,但因为身份,终究是看不到这些隐藏在歌舞升平之下的真正的阴暗。 她捏紧了手中的手书,想到了顾怀的最后一句话: “既然没有人愿意管,所有人都在权衡利弊,那么就让孤亲自握着刀砍下去。” “孤不是什么伟人,但孤终究还是个人。” “明珠,明珠?”看着有些走神的顾明珠,顾怀端着个茶杯,轻轻唤了两声。 “嗯?怎么了,皇叔?” “没什么,只是看你脸色不太好,”顾怀放下茶杯,“是不是孤来的太仓促?” “收到拜帖的时候,明珠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呢,”顾明珠笑了笑,“明珠回了长安也半年了,皇叔还是第一次来看明珠。” 顾怀笑了笑:“明珠是在怪孤?” “没有呢,”顾明珠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心中一动,说出了句不合时宜的话,“只是以前的皇叔可没这么忙。” “那时不是还小么,又住在宫里,自然是天天寻你一起,”顾怀讪讪开口,“现在忙的事情多了,自然是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 忙不忙还不是关键,自己一个藩王要是天天找大魏唯一的公主,传出去是真没办法听。 顾明珠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问题,她连忙转移了话题:“听说皇叔给父皇递了折子,想求父皇加冠赐字?” “父王走得早,自然只能求陛下了,”顾怀微微坐直了些,“虽然现在不常称字,但还是要有,而且孤之前袭爵是恩旨,只有加冠了才能正式袭爵,这样回了凉州才算名正言顺。” 顾明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皇叔是真的打算回凉州?” “不回去又能怎么办呢,孤在长安终究是个闲人,”顾怀感叹了一声,“都闲的只能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了,还不如回封地,实实在在的为凉州百姓做做事情。” 顾明珠美丽的脸上浮现些笑意:“听说前天皇叔在清风楼” 顾怀一下子有些急了,这事怎么都传到宫里来了?谁这么喜欢嚼舌头? 虽然源头是卢何那老王八蛋主动宣扬,但这消息是不是传的太快了些。 他连忙想转移话题,可还没开口就听见了顾明珠没说完的话:“写了一首行路难,明珠也拜读了好些遍,实在是心有感触,虽然全篇有些郁气,但怎么看最后两句都能看出皇叔的决心,明珠可不信皇叔想回凉州。” 顾怀松了口气:“话是这么说没错” “长安虽然是个花花世界,但人终究还是要屈服于现实,不是么?” 顾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开口:“明珠在南方监军了这么久,孤倒是想问问一些关于南方的事情。” “不知道明珠愿不愿意说一说?” 第二百九十三章 文华殿 出了未央殿,顾怀负手走的很慢,脑海里全是顾明珠对于南方的描述。 一直生长在北方,顾怀还真对南乾没什么了解,魏乾两国陈兵数十万,想起来是蛮震撼的场景,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军队多了,后勤压力就大,不仅襄阳德安汝宁三府的税收和存粮全部要往长江边上倾斜,更是要求整个大魏都要为了长江边上的对峙提供支持。 如今已经快入冬了,今年的压力比起往年只会更大。 凉州平凉在闹灾,北方的蒙古也不算安分,长安风波迭起,据说东方的高丽也有了些小动作 大魏很可能被南方的军事对峙拖垮。 南乾在这一点上天然要比大魏有优势,毕竟南方水土适合种粮食,就算是再对峙一个冬天,后勤压力也不如北魏这么大,而且就算南乾的兵孬,人多了气势也就上来了。 大魏如今陈兵是十七万,南乾是二十万,加上后勤民夫,五十万左右的人集中在锦州--武昌一线,打又打不起来,退又不敢退,一对峙就是一年多了。 去年大魏好歹还能凑出来过冬的物资,送到长江边上,今年呢? 当兵的要穿衣服,要吃饭,如果朝廷不管,那不用南乾打过来,自己可能就先崩溃了,到时候那么多兵往内地窜,引起的人祸可能比南乾打进来还严重。 形势不妙啊。 没错,顾怀不是吃饱了撑的去找顾明珠了解南方的情况,在长安的变局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把长安的局势稳住,留下些后手之后就往南方走一走。 藩王确实不能接触兵权,可已经有过先例了不是?再说了,现在的长安群臣天天忙着拉帮结派打嘴仗搞权斗,顾怀深刻的觉得离开长安插手兵权才是最好的选择。 别他娘的整天和何洪算计来算计去了,到了南方看看能不能把那十几万兵带着和南乾打一仗。 打赢了南乾那就直线起飞,打不赢要是南乾都打不赢,还守不住长江,顾怀就别抓权了,自己找棵树吊死算了。 他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走,去一趟文华殿。” 要想让何洪注意不到自己,要想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留在长安,自己想办法暗度陈仓到南方,还是得找人帮忙啊。 长安估计没多少人比在南方监军许久的顾明珠更清楚长江边上的情况,所以顾怀在未央殿秉持着不耻下问的精神磨了一下午,总算是对南方有了个还算清晰的认知。 那么接下来就得找人了,顾怀第一个盯上的就是卢何那老王八蛋。 何洪那地方现在是不敢去了,厚着脸皮去了估计也没戏,清风楼的消息都传到未央殿了,何洪不可能不知道,估计对自己的不满已经开始垒起来了。 顾怀不想去贴太监的冷屁股,那么就是时候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买单了。 以前不是和何洪走得近,做事又狠辣,所以和官员们关系不好么?嘿,你说巧不巧,现在前面就站着个卢何。 卢何何许人也?百官之首,内阁阁老,手下一大帮趋炎附势的文官,六部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都有人,顾怀想要和官员们和解,想要重新在朝堂上发声,那么就绕不开卢何了。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该怎么说动卢何呢?换一种说法,自己有什么卢何想要的东西呢? 顾怀一边想着一边踏进了文华殿。 正在焦急等候卢阁老接见的一些官员看见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道服,在看见顾怀年轻的脸庞,纷纷有些发愣。 这不是靖王爷吗?靖王爷来文华殿内阁做什么。 要是换了以往,说不得大家就互相点点头,客气客气得了,可今日就有些不一样了。 人生三大铁,喝酒、青楼和打仗,在场的一些官员们好歹是和顾怀一起干了两样的,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实在是没理由不上来问候两句。 于是原本安静的文华殿立马乱糟糟起来,好些官员上来和顾怀见礼。 顾怀也没端架子,遇见那晚一起喝过酒的,笑容更是热情三分,和众官员一阵闲聊,团团拱手,一团和气。 等到聊的差不多了,进去通报的小黄门也出来了,顾怀这才提起脚步往官署里走去,而一众官员也没多说什么,他们虽然排着队,但按顾怀的身份总不可能让一个藩王排在他们后面? 只是心里纳闷顾怀为什么会来文华殿是少不了的。 文华殿的结构,和一般空旷宽大的宫殿不一样,除了前厅是官员们等候的地方,还有捧着折子的小黄门在候着,过了一道特意隔出来的门扉,就是阁老们办公的地方了。 一进来是个极具生活气息的房间,不仅有软塌,还有摆着棋盘的桌子,以及放着文房四宝的书桌,平时阁老们办公累了,偶尔也会在这里下下棋聊聊天,甚至还能即兴写写诗。 当然,这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从谢洵上任,以前那种既是阁老又是文人的散漫景象就不怎么出现了,连性子跳脱的徐子允都得老老实实的。 等到卢何上位,这里的气氛顿时又变了,现在的内阁只有卢何一个人,这个厢房近乎已经被废弃。 从休息会客的厢房再进去,就是不同阁老们的官署,一共五间,大魏内阁最多不过五个人,这是开国时就传下来的祖制,最里面那一间,自然就是内阁首辅的,顾怀想也没想,径直走到了尽头,敲了敲门。 果然,卢何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 顾怀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卢何正在批折子,他仿佛此时才知道进来的是顾怀,佯做惊讶状站起:“咦,靖王爷怎么来了?老夫还以为是来送折子的小黄门,有所怠慢,王爷可不要见怪。” 顾怀心里腹诽不已,谢洵还没死呢,你就搬进了首辅的办公衙门;自己明明让小黄门通报了,你却假装不知道上来就给个下马威,现在装作一副诚恳礼遇的模样,真他娘的是多此一举。 然而顾怀的脸上也露出极热情的笑容:“卢阁老,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孤可想念的紧呢。” “这不,今日进宫,干脆就来拜访卢阁老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下套 还没批完的折子放到了一边,两杯清茶袅袅的散着热气,半掩的窗户外是冬日的一抹阳光,顾怀和卢何就这么唠起了家常。 没错,唠家常。 两人好像都不着急,一个不急着出宫,一个不急着办公,就着西北之前的灾情民变,还有南方的对峙开始闲聊起来,偶尔还互相讲讲自己以前的故事,端的是和谐无比。 顾怀心里骂了声老狐狸,端起茶杯呵呵一笑:“孤今日前来,倒是打扰了阁老办公,阁老可不要怪罪。” “无妨,批了一下午的折子,也该休息休息了,”卢何也笑着摆了摆手,“以前在礼部那么个清闲衙门,只想着能多位大魏做些事就好了,可等到入了内阁,才发现这天下的事情真是处理不完的,这人啊,不得不服老咯。” 这不扯淡吗,进了内阁卢何看起来比以前在礼部的窝囊样不知道精神了多少倍,都红光满脸了还说自己老了。 这大概就是装逼,顾怀脑海里出现了许白说过的一个词。 倒也是,想想看卢何现在的地位,内阁他一个人说了算,负责打钩盖章的何公公算是半个自己人,之前还完全是政治同盟,如此春风得意,可能让卢何装一装的人还真没多少了只能说人生寂寞。 总不能去和魏皇或者何洪装?魏皇是想见见不到,何洪是自己依附的宦官,靠宦官上位本来就够羞耻了,卢何可不想打自己脸。 难怪一边和自己说着这些一边眉毛都飞起来了。 有时候顾怀也好奇,看卢何做事的风格,敢赌敢做,抓住机遇就不放手,只是半年的时间就把持了半个朝堂,如今更是内阁的扛把子,怎的有时候看起来性格就跟刚当官不久的年轻人差不多? 不管是喝酒的时候还是眼前的对话,无一不透露出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想想以前的谢洵,那是怎样的喜怒不形于色胸中自有沟壑?他眉头一皱官员们声都不敢吭。 而卢何看起来就有两面,做事的时候倒也算是个老政治家了,可一有机会那种官场流氓的气质就出来了。 人和人的差距啊顾怀放下茶杯,一时有些走神。 对面的卢何皱了皱眉头,只感觉今日顾怀有些奇怪。 按道理说,自己把顾怀骗上了船,离间了顾怀和何洪的关系,顾怀避着自己还来不及,怎么会没事来找自己? 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诡异。 想到之前顾怀把何洪忽悠的团团转,卢何存了些小心,脸上笑容依旧,可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顾怀说什么他都不信。 顾怀突然开口:“卢阁老这些日子可曾点过陛下?” “自从入阁以来,还未曾”卢何愣了愣,“王爷为何问这个?” 顾怀一副无意中提起的模样:“没什么卢阁老也知道,孤年满二十了,即将加冠取字,父母不在,孤就只能求陛下了,可这折子递上去许久,也不见有个回音,自然是有些奇怪可卢阁老怎么也没能见到陛下?” 卢何稍稍放下了心,顾怀的折子他看过,没什么问题,当时还是他转给何洪何洪递上去的。 他恢复了笑容:“陛下的身体王爷也是知道的,老夫倒是也曾递过折子求见,可陛下没准,只是让老夫把内阁的事做好,老夫也便熄了这心思。” 顾怀来了兴趣:“卢阁老何时上的书?” “一共上了两次,一次是大祭之后,一次是上月,怎么了?” “没什么,”顾怀坐姿放松了些,“只是为卢阁老感到有些不值而已。” 卢何皱了皱眉头:“此话何意?” “历朝历代,还未曾有过宰相不曾面见天子,共议天下大事的局面,卢阁老登高环顾,却发现陛下不出行宫,难道不曾遗憾?” 卢何的警惕又上来了:“宰相被废多年,老夫也从来没有过怨言” “不是怨言,卢阁老堂堂百官之首,怎么会做出那等怨妇举动?”顾怀摆了摆手,“再说了,大魏虽然废除了宰相,可以卢阁老如今的身份,称作宰相又如何?” 他凑近了些:“这宰相可比前朝的三省宰相可要来的权重高贵些 。” 高帽子人人都喜欢戴,更何况卢何本就是不喜欢锦衣夜行的性子?顾怀这马屁虽然也有人拍过,可那些多是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哪儿有个藩王拍的来得舒服? 卢何的笑容和煦了几分,谦虚两句:“王爷说笑了,老夫如今已经辞去了礼部尚书,未曾身兼政务,说是阁老,其实也就是陛下的秘书郎罢了,怎能与宰相相提并论?” “不管阁老怎么说,孤就是这样认为的,”顾怀的胆子更大了,“如今的朝堂,是可以一日无何公公,却不可一日无卢阁老啊。” 还好顾怀还算有些理智,没把“可以一日无陛下”这种话说出来。 卢何的眉毛挑了挑,苍老的脸上笑容更放松了。 原来是这种挑拨离间的低级路数?顾怀啊顾怀,是老夫太高看你呢,还是你太小看了老夫? 老夫怎么可能上这种当?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何公公也是在为朝廷出力,不仅管理后宫,更是替陛下监察百官,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是,这话也是孤说的有些偏颇了,”顾怀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仿佛不以为意,“不过孤也有些羡慕何公公,孤明明是陛下的皇弟,入京以来却也只见过陛下一面,卢阁老虽然位高权重,是大魏脊梁,入阁之后却没能见过陛下,这真是让人唏嘘啊。” 卢何的脸色阴沉了些,因为他虽然知道顾怀一肚子坏水想要上眼药,却也知道顾怀说的一点没错。 堂堂阁老,居然还没个阉人受陛下看重,这话传到南乾去卢何估计得被南乾那些相公笑死。 看看南乾,相公们都可以横着走,乾皇要是做错了事情,相公们甚至可以当面怒斥,再看看自己,靠阉人上位也就算了,上位之后却连打工的老板都没见过一面 这他娘的真没地方说理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差距 可阴沉归阴沉,卢何还是没有表明什么态度,他现在已经摸清了顾怀的来意,知道顾怀是不甘寂寞想要搞事情了。 如今自己和何洪虽然有了些间隙,也在发展各自的人手,但究其根本,魏皇还在行宫里待着,还没死,自己和何洪也没必要撕破脸,真要是和何洪对上了,自己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看起来自己读的书更多,经历过的沉浮更多,手下的官员更多,可谁让何洪现在是唯一能见到陛下的人呢?就算是想告刁状都找不到老板。 卢何虽然性格跳脱,但他却清楚的看清了朝堂的本质。 所谓内阁,所谓司礼监,其实都是为了皇权服务,大魏的政治结构,皇权比以往的朝代都更加集中,哪怕司礼监的宦官再权倾朝野,哪怕内阁的阁老再大权在握,说白了就是给皇帝打工的。 换了以前,比如汉代,宦官还可以专权,甚至可以立废皇帝,宰相还可以一言九鼎,天子年少或者昏庸的时候,宰相代行天子职责,可要换了现在?魏皇一句话司礼监的宦官和内阁的大臣就得下岗。 所以的票拟权,批红权,都是皇帝赏的,内阁大学士除非是兼常职,不然实际上也就是个三品官,凭什么在百官之上? 大魏长安的权贵可真不少,除了藩王入京只有两个,什么国公什么郡王县侯之类的满地都是,有些是祖上蒙荫有些是军功封爵,随便拎出来一个内阁阁老的三品根本不够看。 所以卢何很清楚,只要魏皇还有出行宫的可能性,只要何洪还是被魏皇如此宠信,自己就只能私底下多攥一些权力,比如大肆拉拢官员,比如依自己的政见改造大魏,何洪要捞钱就让他捞,自己是万万不能与他翻脸的。 不然就何洪这种货色,书没读过多少,一身小人脾气,成天只知道捞钱认干儿子,自己吃饱了撑的找他合作? 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有时候午夜梦回,卢何何尝没有心虚过? 他的表情冷淡下来:“靖王爷到底想说什么?何公公是陛下最信任的人,行宫现在又是何公公在管着,能面见陛下,自然是因为身份,老夫只是个替陛下看顾着大魏的老朽,见不到陛下,也没什么其他心思。” “倒是王爷,听着似乎对何公公有些不满?” “这孤可不敢,”眼见三言两语没能挑起卢何对何洪的敌视,顾怀也不意外,他放下茶杯,“卢阁老也知道,孤之前与何公公关系还很不错,未曾与卢阁老饮宴之前,孤对卢阁老的了解还全是何公公亲口所述,这样的关系,孤怎么可能对何公公不满呢?” 卢何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场面一时僵了下来。 顾怀很失礼的闭上眼思考了片刻,在卢何忍不住想想要赶人的时候,他终于是睁开了眼,脸上和煦的笑容也缓缓收敛: “卢阁老,想不想见到陛下?想不想像何公公一样受陛下宠信?想不想真正的当内阁首辅,而不是依托在司礼监下?” 卢何的脸色变了,因为顾怀居然不再伪装。 他的声音多了些寒意:“王爷有话直说!” “孤有办法,做与不做,阁老自便,孤可以保证,这件事情就算不成,对卢阁老也没有任何的不利之处。” “老夫为什么要相信王爷?之前老夫与何公公彻夜长谈,说起当初的事情何公公也很是心有余悸,王爷蛊惑人心的功夫,老夫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王爷来意不明,老夫可不敢贸然应下。” 他前倾了些,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寒意:“王爷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好人,你究竟想要什么?” 顾怀沉默了一下,他确实没想到卢何比何洪难对付了这么多。 当初忽悠何洪,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毕竟知道了太多历史,相互参照之下,很容易搞清大魏未来的走向。 这样的话,稍加诱导,自然是可以让何洪眼前纷杂的路出现一条康庄大道,作为没读过多少书的人,何洪很容易就被自己忽悠瘸了。 可卢何不一样,这个人的生平履历昨天顾怀读了一夜,和杨公宜一样,深深的让他感受到了寒意。 杨公宜是敢杀人,能打仗,战功威信累加之下,从小兵爬到了总兵。 卢何也相差不大,眼光长远,做事稳重,当初只是二甲中游,却能被选做庶吉士,进翰林院,这是人脉。 出任地方官,三年考评俱优,这是能力。 回到长安当京官,一路做到礼部尚书,十二年未曾犯过任何错,无论政争到了何种地步,他永远游刃有余,比红十字会还能在战场穿梭,这就有点可怕了。 没有政敌,外有清名,一路升官,从来没犯过错。 更可怕的是,他还能一朝看准时机,不惜让之前的清名荡然无存,毅然决然的投到宦官门下,成功的进了内阁,顶着看他不顺眼的徐子允当上了阁老。 有魄力有决断,忍得住寂寞按得住欲望,从苦读的家境贫寒书生到翰林院抄写多年的修史侍读,从偏僻地方的县令大人,到京城礼部的高级官员,卢何这一路走的平稳,却敢在最后赌一把。 而且他还成功了。 这样的人,比起何洪简直不知道高到了哪儿去。 也难怪他根本不被顾怀调动情绪,未曾流露任何一丝对于现状的不满,更是在顾怀的试探下根本不说任何关于何洪的坏话,真实态度全被掩藏在闲聊之下。 而且面对顾怀的蛊惑,更是直接道出了顾怀的心思,甚至直接问起了他的来意。 不愧是老政治家了,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 哪儿像何洪一样,看见了不仅要捡,还恨不得多落些,捡起来吃了还要骂娘。 顾怀定了定心神,看着卢何近在咫尺的苍老脸庞,看着他梳得极为整齐的胡须,还有那鬓间偶尔一现的白发,顾怀突然笑了。 他饶有兴趣的往后靠了靠: “卢阁老,知道青词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 八股和青词 青词? 卢何的眉头皱了皱,好歹是读这么多些年书的人,没多久就想到了顾怀在说什么。 “修道祭天的祭文?” 顾怀差点忍不住拍大腿赞叹,不愧是能当上阁老的人,连这么偏门的东西都知道。 要是去问何洪,估计解释了他还一脸茫然。 如果要评选大魏最难写的文章,答案绝不是八股,而是青词。 大魏的科举,是开国就定下来的国策,不同于汉代的察举,大魏的科举沿自前朝,考试上岗,竞争排榜,给了寒门士子们一条上升途径,避免了朝政被世家大族掌控,算得上是极开明的国策。 大魏的科举和前朝也有些不同,前朝还是科举察举并行,地方可以推荐考生来京城应试,可大魏却是实打实的全靠考试,不管你是世家子弟,还是放牛的书生,都要依照这套玩意儿的规定,老老实实的从地方府学开始考起,考过三场,才能鲤鱼跃龙门。 乡试、院试、会试,最后就是殿试,一场场考下来,考生们竭尽所能,用尽毕生所学,只为了先成为童生,再成为秀才,再成为举人,最后成为光荣的进士。 而学子们到了长安,考试科目就分为三场,第一场考经义,也就是四书五经,第二场是使用问题写作,第三场是时务策论,也就是给你个事情让你分析,这些年的时务分析基本上都是和南方沾边,颇有点现代应用文的意思。 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经义,堪称取士的关键。 大魏的考生不像许白那个时代的考生一样要复习许多内容,他们只需要背好四书五经就行,题目只会在这里面,就和许白那个大学里的期末考试差不多,绝对不会超纲,范围相当小,背起来容易,而且写文章还有规定字数,一般不超过五百字,这么一看,大魏的考试还挺轻松。 可事实恰恰相反,考试的关键在于格式和个人发挥,八股文氛围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几个部分,尤其是后面几个部分可不能随便写,这里是精华部分,必须用排比对偶句,一共八股,所以叫八股文。 这种写法十分古板,想多写一个字都不行,很多人都是一边写一边乱编,只为了凑字数达到对偶效果,表面乍一看十分工整,细看内容就是废话满篇。 而且痛苦的还不仅是考生,出题的老师也是,四书五经就那么多字,三级考试全从里面出题,而出过的就不能再出了,所以出题的老师们灵机一动,把四书五经上下句切开,单独拿来出题,语句不通不说,老师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更别提考生了。 结果就是稀里糊涂的考,稀里糊涂的答,而且八股还规定所有的文章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必须按照古人立言,也就是要按照圣人的思想去写文章。 这就缺了大德了,圣人说的话也不是全有道理,结果过了几百年所有人都要按照他的思维方式来答题,简直是折磨。 当初顾怀看到这里的时候,着实是被科举给惊呆了。 八股文够难做了?选出来的人又基本是些书呆子,像卢何这种有想法有能力的还是少数,可真要是八股文做得好,那真是玩弄文字到了一定境界,再之后要做诗做赋,真是鞭鞭见血。 所以比八股还难的青词又是个什么来头? 青词是修道祭天时用的文章,具体方法是写了就烧,主要内容除了陈述个人愿望外,还得议论叙事,大概写这玩意儿的道士们嗑药磕嗨了,笔法那是相当的玄乎,看得人简直是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不过也没关系,本来就是写给神仙看的,写完就烧,也就没事了。 顾怀从另一个世界的某个修道皇帝身上得到了灵感,干脆就搬了出来。 他信誓旦旦:“卢阁老也知道青词?是了,陛下在行宫,也遣道士们写过不少,这种文章确实难写,那些道士们又是不曾熟读诗书的,写出来的青词,陛下很不满意,这些都是以前闲聊时何公公对孤说的,卢阁老可知道?” 卢何不动声色的坐了回去,脸色看不出来心思:“有过听闻。” “既然阁老知道,又苦于不能见到陛下,那阁老为什么不尝试着写一写?”顾怀笑了出来,“卢阁老文笔过人,才思敏捷,这种命题作文这种文体,对于卢阁老来说难道不是小菜一碟?要是写好了递上去,龙颜大悦” 石破天惊。 卢何猛然站起,原本手靠着的茶杯直接被掀翻在地,茶水流了满桌,打湿了些折子,可卢何也未曾在意半分。 是了,是了!道士们写不好,自己难道写不好?当初八股都闯过来了,青词算什么? 再玄乎又怎么样,自己难道还会比那些道士写得差? 陛下如此笃信道教,每隔几天就要写青词祭天,渴望能与神灵沟通,自己要是写了递上去,堂堂内阁阁老的青词,这分量 不过会不会落下个谄媚君上,蛊惑君上的名头? 去他娘的,能见到陛下就行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何洪会拦下折子么,不一定不对,应该不会,一篇祭天文章,示好而已,何洪吃饱了撑的在这事上和自己过不去? 递上去之后呢?怎么见到陛下? 不对,可以见,只要写过一封,陛下满意,第二封拖着,陛下肯定忍不住要召见自己! 修道求长生的人都是急不可耐的,只要自己写了,陛下就不可能忍得住! 面见之后呢? 面见之后 一时间卢何的心思百转千回,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事可行,而且成功率相当之高! 只要合适的运作一番,何洪根本挡不住陛下要召见自己! 到时候何洪对陛下的封锁,就这么破了,自己将成为整个朝堂,第二个能见到陛下的人! 他的脸上红晕浮现,呼吸急促,只感觉光明的大道从眼前出现,延伸到了极远的远方。 顾怀笑意浅淡,微微垂落了眼帘。 鱼,上钩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学以致用 接下来的过程乏善可陈,老狐狸卢何自然是那种不愿意作出口头承诺的人,即使心思再明显不过,也未曾表现出什么对此事的热切,好像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意外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顾怀根本没提什么要求,在看到卢何领悟过来之后,他就直接带着和煦笑容告辞,好像今儿来真的就是拜会下卢何,然后说了句无心的话一样。 走出内阁官署,又是好一阵和官员们闲聊,顾怀这才团团拱了拱手,礼貌的退出了文华殿。 看着日头已经偏西,顾怀打消了再去趟东宫的想法,领着几个亲卫慢慢的往宫外走去。 急不得,急不得,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己的吃相还是得收敛一点。 和卢何打交道,不比和何洪打交道,何洪那厮是见到了肉就走不动道,而卢何会思虑得失,自己今天要是贸然提了出来,既暴露了真实目的,又会让卢何升起戒心。 之前自己去凉州,估计卢何就和何洪闹过,藩王碰兵权, 也就何洪有这么大的胆子和魄力敢让自己出京了,这事儿要是让魏皇知道,自己和何洪都要倒霉。 若是卢何知道了自己想去南方,指不定还会下什么绊子。 最强的力量是水润无声,顾怀心里虽然急迫,但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和几个人聊聊天扯扯关系卖卖好处就能定下的,得慢慢来。 封地在凉州,自己去南方监军,朝堂上的百官不会同意,何洪卢何也不会同意,长江边上的将士们更不会同意。 还没算上在行宫修道的魏皇,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估计能把自己剥了皮。 而且说到底,自己的战功也只有凉州那么一点,去了南方拿什么服众?现在在南方监军的吏部尚书是回京呢还是继续在长江边上和自己一个藩王打交道?那些成天和南乾打仗的将领怎么看自己一个毛头小子?自己该怎么把手伸进军队,让那些大头兵知道自己这么一号人物? 这已经不是行路难了,这就是许白说的地狱难度。 顾怀叹了口气,年轻的声音有些落寞,身上的黑色道服在明黄色的宫城中显得很是扎眼,宽袖负在身后,和被风微微吹起的黑色道服一起,仿佛成了一朵盛开的莲花。 走在后面的任万彬砸砸嘴,心道王爷的气质果然是不一样,这短短半年,愣是变了这么多。 之前在双江码头见到的时候,王爷还像个权贵公子哥,身上的贵气掩都掩不住,可过了这么半年,乍一眼看上去,只觉得王爷的眼神轻飘飘的一扫就让人瘆得慌,更别提那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的英俊脸庞上面更是时不时就挂着让人心惊肉跳的笑意 顾怀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其他人眼里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的模样,他走的很慢,心思却转的很快,秋末冬初的宫城空中总是飘着些落叶,和宫墙石道组成了好生凄美的风景,尤其偶尔远远一瞥,能看到个孤单扫地的宦官,这场景要是用后世的相机拍下来说不得也能是一副传世名画。 可惜顾怀没有心思去赏景,他只想逃离现在的长安。 至于为什么?都不用想,接下来的长安城,才真的不是顾怀能呆的地方。 随着顾怀借用某个修道皇帝身上得来的经验,给卢何指出了一条能面见魏皇,讨魏皇欢心,和何洪争宠的明路,这两人之间的间隙就会越来越大。 嘿,就是明目张胆的挑拨离间,你卢何有本事不咬这个饵。 老王八蛋上次在清风楼坑了他一把,顾怀是个什么记仇的德性?杨少虹派兵堵他,过了半年他都要回去找人报仇,卢何坑了他,他自然也要想办法坑回来。 没错,卢何静下来一定能想通,顾怀今天去为的就是说出关于青词的一番话,用的就是实实在在的阳谋。 这一手还是跟卢何学的,他坑顾怀上青楼,顾怀就给他指明路。 一条和何洪愈行愈远的明路。 那么问题来了,卢何能忍住这个诱惑,不去写青词,不去讨好魏皇,不去试试能不能真的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 他忍不住的,如果他能忍住,当初他就不会为了入阁去逢迎一个宦官。 所以顾怀今日的一席话几乎是彻底定下了将来何洪和卢何拉开阵势争权夺利的局面。 然后就是谢洵和徐子允了。 这两个人,顾怀真的不敢把苍老愚蠢四个字往他们身上套,不用多说,他们重新回到朝堂那一天,长安起的风波只会比卢何入阁更大。 还有二皇子,手开始伸向锦衣卫了,太子还在东宫关禁闭,随着魏皇身体越来越差,何洪卢何争权夺利的白热化,夺嫡之争就要摆上台面了。 这样的长安,鬼才愿意呆。 站队?到时候何洪卢何站谁边?谢洵徐子允出山了要不要倒戈? 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倒是没什么好选的,顾怀几乎算是大魏最希望太子登基的几个人之一。 而魏皇一旦驾崩那就真的是群魔乱舞了,别说一个闲散藩王,一个实权藩王在长安说不定都能被活活坑死。 还能说什么呢?还是他娘的赶紧跑,把商号的事情定下来,把锦衣卫的隐患解除掉,把后手准备好,就赶紧去南方看看能不能往兵权伸手。 至于要不要回凉州,说实在的,顾怀拿这个当借口的时候是真动过心思。 他当时是把主意打到了凉州卫身上。 没办法,兵权也是权力,而且是封建时代最大的权力,人一旦尝过权力的味道就很难停下来,顾怀也一样。 当你手下有了最残暴的战争机器,千万人因为你一声令下提起武器杀向前方,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改变未来的走向--这样的魅力,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抵挡。 如果忽略掉那些消失的生命的话。 可后来顾怀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无他,凉州太穷。 穷的顾怀都发愁,想尽办法给凉州来了个五年计划,靠着靖王府和商号想对凉州来个改造计划。 所以还是只能去南方,顾怀叹了口气,有些郁郁的想。 真不知道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女儿国 太白居旁边的勾栏迎来了重新开业以来生意最好的一天。 至于原因嘛,自然是因为昨儿的西游记吊足了人胃口。 为什么?因为西游记讲到了女儿国。 只是说书先生的一段介绍,就让混迹于市井之间的汉子们眼睛冒起了贼光,听闻那女儿国全是女子不说,个个还生的肤白貌美,尤其是那女儿国主,更是人间绝色,尤其再配上她那高贵的身份,简直是让好些汉子昨晚都失了眠。 本身在理学出现之后,大魏的女子们地位就比以前下降了很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常事,长安女子够豪放了?敢在太白居堵顾怀,可她们是什么身份?个个家里都是官员权贵,所以才能这么疯狂一把。 真换了民间,尤其是某些诗书门第,有些女子十几岁了还没出过大门。 真别觉得这个太离谱,事实上这个时代就是这么要求女子的,有些过了门还没见过丈夫长什么样,三从四德就死死的束缚住了女子们的自由。 所以能来勾栏看戏的,多半都是男人。 是男人,就天然的对女子感兴趣,尤其是市井巷弄间还没娶上媳妇,有闲钱来勾栏看戏听书的单身闲汉们,昨儿一听说书先生那舌灿莲花的一番描述,登时就对今天要开讲和开演的女儿国动了心,早早都散了工就来勾栏占好了位置。 要说这勾栏啊,刚开的时候,好些人虽然觉得新鲜,可真没觉得能开出什么名堂来。 戏子那是低贱的行业,但他们好歹还有个戏班,说书的就更低一筹了。往常的勾栏,找个空地把帐子一扎就开演,不仅看起来落魄,实际上也极为落魄,戏服破损,戏子无才更是常有的情况,说书人的剧本也就是那几样,什么情情爱爱状告当朝驸马郎,百姓们都实在听腻了。 所以太白居旁边的勾栏开了,所有人都觉得勾栏的东家在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租了这么大的地方,想靠一帮戏子说书的赚钱,简直是痴人说梦。 别说他们不信,勾栏里面自己的戏班都不行。 可有一说一,这勾栏的东家确实大方,一开业就白演,不仅白演,还送吃喝,当时好些百姓都不太敢来,毕竟勾栏的门面看起来就很高大上,旁边还是客人贼多的太白居,老百姓们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迈进这大门。 好在的吃食还是战胜了心中的惶恐,只要有了第一个人进了门,没挨训斥责骂,也没被赶出来,后面的人就多了,勾栏很快就座无虚席。 就这样,西游记在大唐第一次上演了。 只能说经典名着就是经典名着,哪怕时代背景有些许差别,可西游记还是给长安的市民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原来故事还能这样讲,原来世界还能是这样,人活着不仅仅只为了柴米油盐,原来可以成仙成佛,甚至可以早上在东海看日出,晚上就到了西边赏夜景。 悲悯的唐僧,顽劣的猴子,贪婪怕死的猪,原本出身极正却被打落凡间的天庭大将,还有一条犯了错的龙,这个奇怪的队伍,就这么向着那个充满着希望的西方前进,一路上发生了许多许多故事。 天庭,地府,龙宫,西天,九州四海,神佛妖魔,这个故事只是一开篇,就让原本只沉迷于食物没什么期待的百姓们移不开眼睛。 只能说吴承恩老先生真的是个极会讲故事的人物。 于是西游记极其意外而又毫不意外的在长安爆火了,上工的汉子们会讨论最新的剧情,年少的孩子们会争相扮演那个曾经对抗整个天地的美猴王,每一天勾栏从早上开始就有客人眼巴巴的在等着,三教九流的人从这里进进出出。 所以今日的勾栏,出现座位坐满,甚至还有许多百姓或站或蹲,热闹的等待着大幕开启的场面,也不是那么能理解了。 勾栏每天早上开业极早,一直到中午,算的上是个茶楼,这个时候只要肯花上几文钱,就能走进来找个位置坐了,品一品勾栏的茶,听听台上拉的曲,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若是有那舍得花钱的客人,便多拿出十几文,就能到手两盘物美价廉的小菜,充作早饭,若是再肯多花上点--那就真的能品一口小酒,再夹口小菜,端的是浑身舒泰了。 过了正午,唱曲儿的便撤了下去,遇见心善的客人还能得些赏钱,可要是客人少或者来的都是一毛不拔的,这赏钱可就没了,不过唱曲儿的也没什么怨言,因为他们还能拿勾栏的月钱。 接下来上台的都是说书人,往往是嘴上功夫比起那些老说书人要略逊一筹的,开始干巴巴的讲昨日的故事,此时还能在勾栏里坐着的,多半是些没上工的闲汉,或者是真对这故事爱的不行的忠实听众,一听就是一个下午。 而到了现在,天色渐暗,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散了工用了饭聚拢过来,勾栏的正式曲目,也就要上演了。 当先上台的自然还是说书人,台下的百姓们和往常一样起了些嘘声,可台上的说书人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笑眯眯的一拱手,就开始说起了那报纸上的新鲜事来。 最近的长安,在贪腐案过后,能上报纸让百姓起兴趣的事情,自然是极少的,所以台下的观众们嘘声倒是越来越大。 台上的说书人也有些无奈,下意识看了眼黑暗处的班主,可看到的还是那不容置疑的眼神。 这可是东家亲自叮嘱的,不管再怎么没说的,硬编也要让百姓们习惯听报纸的消息。 虽然勾栏的戏班班主不知道东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不妨碍他把东家的话当圣旨。 当初的戏班是个什么凄惨模样?四处流浪,食不果腹,跟叫花子的区别都不大,要不是东家仁厚,开了这勾栏,还让他们在长安生了根,这好日子怎么也轮不上他们。 看看现在,愿意来的百姓这么多,勾栏这么大,连剧本都不用想,东家甚至连戏服都准备好了,这样的神仙日子,还想怎么样? 你他娘的还不想讲?反了你了。 第二百九十九章 金玉阁 折腾了许久,好歹是把报纸给讲完了,从名家约稿,到小道消息,说书人说的那叫一个口干舌燥。 台下的百姓们也喝倒彩喝累了,倒是好些地痞闲汉起哄的更大声了。 在长安开铺子,尤其还是勾栏这样三教九流汇聚的地方,麻烦自然是少不了的,除了之前被那些衙役盯上,地痞也确实不少。 然而他们盯上勾栏,终究是给自己挖好了坑,还自己躺了进去,主动要求别人填土。 来过勾栏的地痞多半都是被王府的人打断了腿,毕竟柳清的身手要是出手那简直是欺负人,戏班里的人也多半是些弱不禁风的,对付地痞流氓自然是用地痞流氓的方式比较好,柳清只是和陈伯说了说,王府里的人第二天就来勾栏豪横了一把。 从那以后勾栏就再没发生过地痞堵门撒泼要钱的事情。 说书人下了台,接着上台的自然就是戏班,台下的汉子们纷纷坐直了身子。 来了,等了一夜,又熬了许久,终于是等到了女儿国。 不得不说勾栏还是舍得的,看看这上台的戏班,单说那戏服,就是实打实的绸缎,在场的百姓们多穿的是粗布衣裳,往台上一看,花钱的穿的居然还没戏子的戏服好,真是见了鬼。 大幕拉开,率先出场的自然是师徒四人。 如今在长安已经算是角儿了的师徒四人,加上两个套了戏服扮做白龙马的不知名打杂人员,几个人一出现,就引起了在场百姓们的纷纷喝彩。 锣鼓声响,旁白声起,而那极为美丽,又穿着绫罗的女儿国主一出场,那一声“御弟哥哥”,直让在场的汉子们心都醉了 大魏最大的珠宝商铺,是金玉阁,和名字一样,是以售卖金玉首饰起家的,正如当初顾怀的判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钱比女子的钱更好赚。 所以铺子开满了大魏的金玉阁,一年能挣多少银子,那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如果说金玉阁的东家是整个大魏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绝对没错。 那么问题就来了,金玉阁的东家,还真没怎么出面过,除了每家铺子都有掌柜看顾,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幕后掌控金玉阁的都是何许人也。 而长安作为大魏的中心,权贵官员、富商巨贾聚集在此地,钱自然也是最好赚的,所以长安的金玉阁,也是金玉阁的总部,这里镇守的掌柜,自然是最得幕后东家信任的人。 而此时的金玉阁二楼,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正负手站在围栏边,看着一楼正在挑选商品的客人们,脸上笑意满满。 中年人是长安金玉阁的掌柜,是幕后东家的左右手,而年轻人就更不得了了,他是东家的二儿子。 所以以中年人的身份,站的也比年轻人落后一步。 看着身前年轻人挺拔的背影,中年人莫名就想起了年轻时的老爷,当时他也就这番年纪,却闯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如今大儿子做了官,而二儿子俨然是要接手金玉阁了。 说起东家,那也真是个传奇人物,中年人的思绪有些飘忽起来。 二十年前,从大魏开国就没落过幕的松潘叛乱再次开演了,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那个地方都是蛮荒之地,文盲普及率极高,不读书的人自然不服管,不服管就不纳税,说白了就是天老大地老二咱们老三,你大魏算是哪根葱,当年打不过你们咱们才低了头,现在你再来试试? 而不纳税显然是不行的,大魏还得靠这个吃饭,于是建国一百多年,双方都用拳头刀枪讲话,你叛乱我就平,你走了我再叛,每到逢年过节,总要闹腾一下,不闹那还真有些不正常。 而当年的中年人,就是在那个地方和东家认识的。 因为那一年,闹腾的动静尤其大。 整个松潘卫镇守的全境都有叛乱,而且叛军都有一定的战斗经验,估计是常年和松潘卫的那些个数量极少的驻兵交道打多了,不仅把松潘卫按在地上摩擦,还把朝廷派去的几拨人都打了回去。 当时的朝廷也是给折腾的没了办法,上一任内阁首辅天天和朝臣吵架,吵到最后一拍脑门,就决定拍东家去了。 东家何许人也?殷正茂,前朝十二年进士,时任兵部侍郎。 和他的同学相比,他没有谢洵的政务能力,没有徐子允的文才,但他也有自己的专长--军事。 天知道为什么读了那么多年书的殷正茂两榜进士后当了文官,却那么有军事才能。 也是当时的魏皇极具慧眼,一挥大笔就把殷正茂打发去了兵部,从此开启了传奇的人生。 和杨公宜的出身微末不同,殷正茂第一次打仗就是独自领兵,说来也奇怪,明明文官出声,却从无败绩,甚至被当时的大魏朝廷认为是一代名将。 所以当时的内阁首辅决定让他去,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任用殷正茂的消息一出,就好像往厕所里丢了颗石头,分量十足。在内阁首辅的决定面前,大臣们消除了分歧和派系,异口同声的表示了不行。 原因很简单,他太贪。 殷正茂虽然会打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贪污犯,原先当地方官就吃农民赋税,后来到了军队就吃空饷,在那时候的大魏,贪污不算什么大事,但贪到天下皆知,上到魏皇下到百姓都知道了,闻名全国,就实在是有些不容易。 所以当时的大臣们几乎一致认为派殷正茂去平叛必定会贪墨军饷,但首辅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他们。 “殷正茂确实贪,军饷起码贪一半,但他去了,很快就能平息叛乱,若是派个清廉的人去,打不赢怎么办?拖下去,多加军饷都解决不了问题。” 只能说当时的内阁首辅看事情确实有几把刷子,殷正茂去了之后,仅仅几个月就平息了叛乱,班师凯旋,当然了,军饷肯定是没少拿,如果不贪,那就不是殷正茂了。 他就这么攒下了本钱,而中年人,也就是那时候他从松潘带回来的。 第三百章 蕃商 之所以看中中年人,还是因为他会做生意。 平叛军队和松潘叛军打的有来有回,中年人那时候还是个少年人,居然在两军之间做起了生意,也是个人才,正巧当时殷正茂觉得自己贪污的名声太响,以后必定要出大事,所以打定了主意这次之后就急流勇退,反正钱捞够了,下半辈子就做做生意,赚安心钱。 等到殷正茂回了长安,就这么建起了金玉阁,而中年人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金玉阁的掌柜,开始为殷正茂打理生意。 想想东家的人生,二十岁前苦读诗书,二十五岁前任地方官员,三十岁转职兵部,三十五岁捞够了钱开始做生意,如今俨然已经是个富家翁,实在是全身而退,幸福美满。 钱也贪了,官也当了,还能平静下来享受退休生活,不得不说真是个传奇。 而身前的年轻人就不知道能学到多少他爹的本事了。 年轻人看着热闹景象心生愉快,中年人目光沉稳思绪起伏,两人就这么安静下来,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一阵喧哗打断了这种沉默。 中年人眉头一挑,看着年轻人皱起来的眉头,一同望向了传来喧哗声的大门口。 只见几个装扮怪异,衣衫褴褛,连头发都打结了的人,正在门口和看门的伙计大声吵闹着。 “怎么回事?”带着中年人走下楼梯的年轻人看着纷纷往这边看来的客人们,眉头皱的更深了。 看到掌柜的和小东家一同出来,伙计的脸上立刻露出极为谄媚的笑容:“东家,掌柜的,这儿来了几个乞丐,怎么赶都不听,小人正打算叫人过来把他们赶走呢!”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没有训斥伙计,而是摆了摆手,“再去叫几个人来,我来跟他们说。” “东家,这些人”伙计还想说点什么。 “快去!”年轻人摆了摆手,止住了伙计的话语,伙计只好先行离开。 等到伙计身影消失在铺子里,年轻人转向那几个奇怪的人:“是来求施的?这里不是酒楼,你们走错了,这里没什么东西能给你们,赶紧走。” 最前面的一个人看起来是带头的,脸上乌漆嘛黑的看不清脸色,他似乎有些着急,连说带比划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 年轻人直接听愣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听不懂。 “你刚才说什么?” 那人仿佛更着急了,一双肮脏的手直接挥舞起来,嘴里稀奇古怪的话音调更高了。 年轻人怔了怔,脸上浮现些怒意:“混账,竟敢戏耍我?来人,叉出去!” 中年人本来负手在一边看着,此刻却多了些疑惑,他原本还不想干涉这事情,怕拂了年轻人的面子,可见到气氛一变,顿时开口制止:“等等!” 他走上两步,狐疑的打量了下几人,问道:“你们来自西域?” 当年松潘离西域虽然不近,但好歹也是在去往西域的必经之路上,中年人也是听过西域话的,此刻细听之下只觉得有些耳熟。 随后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们之中可有人懂汉话?” “我懂一点。”一个人影从几人身后走了出来。 那是个头发乱糟糟,身子极瘦弱,脸上稍微干净些,但长相很奇怪的人,他身上穿的服饰还能看得出来一点颜色,中年人眼前一亮,这跟他当年见过的西域服饰差不太大。 “你们来自西域?” “不是!”长相奇怪的男子脸上露出些骄傲神情:“我们来自伟大的帖木儿帝国!” 中年男子愣了愣,随即脸上的神情更兴奋了。 西域更远的地方好像是有个帝国,至于是不是叫帖木儿他记不太清楚,但这些人的长相,这些人的语言以及服饰,还有他们抬着的几个大箱子,说明他们绝对--是从西域过来的。 这是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蕃商啊! 他压抑住心中的激动,给年轻人投去一个眼神,凑上前两步:“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有很多,宝贝,要卖给卖给你们。” 男子又磕磕巴巴的费力说完一句话,对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其中一个会意掀起些箱子的盖子,中年人和年轻人往里面看了一眼,身子就僵住了。 在那箱子里面,宝光流转的琉璃居然像普通瓷器一样横七竖八的摆着,粗略一扫,居然有十几件! 这还只是一个箱子 中年人醒悟过来,一个箭步上前将箱子盖好,看着几人露出的警戒表情,他不惊反喜,看向身后的年轻人:“关门,关门!今天金玉阁不做生意!” “你说你们经过西域,在沙漠里迷了路,原本七八十个人,最后就剩下了你们,向导还死了,语言不通,才流落到了长安?”中年人皱了皱眉头,总结了一遍这人磕磕巴巴的发言。 那长相奇怪的男子费了好大劲才听懂,脸上露出些悲伤神色:“同伴,都死了,就,剩下,我们。” 年轻人有些狐疑的在几人脸上来回扫了几眼,好奇询问:“这帖木儿帝国怎的从未听过?” 男子立马有些愤怒:“帖木儿大帝,铁骑马鞭!西边,都是帖木儿!” “行了”中年人摆了摆手,他才不关心什么帖木儿帝国什么沙漠呢,他看重的只有琉璃。 “你们带的琉璃只有这么多吗?” 男子喃喃道:“碎了,都,碎了。” 难怪这些人这么狼狈,又找上了金玉阁,看来他们是被这一楼很明显的摆设吸引过来的,中年人点了点头。 他的脸上虽然有些惋惜表情,但更多的还是压不下去的兴奋,他摸了摸下巴:“五千两!这些东西,加起来给你们五千两!这些钱,够你们在长安花个十年了。” 西域的商人,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用一些珍惜的宝物,换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中年人当年也是打过些交道的,自然是存了些心眼。 “五千两?”男子摇了摇头,从箱子里取出一颗琉璃珠:“这个,五千两,给你!” 中年人怔了怔,看着那颗琉璃珠,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娘的,这些人居然还有些不好骗? 第三百零一章 以物易物 本来想着用五千两就把这些蕃商给打发了,没想到看起来蠢,实际上还挺精的,五千两买那个琉璃珠子,金玉阁还得亏钱。 若是这些蕃商不知道行情,真的五千两就把这几箱子琉璃给卖了那金玉阁转手卖出去,就是成千上百倍的利润,东家要是知道了,怕是还得再纳一门小妾冲冲喜。 可眼下这些琉璃是没办法骗到手了中年人的笑容停滞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热切: “诸位,琉璃这个东西确实珍稀,不过你们一下子要卖这么多,这价格可就折下来了说不值钱那肯定是有些过了,但肯定是高价收不了,这个你们懂吗?” 那面貌奇特的男子听了之后有些犹豫,转身叽里咕噜的和同伴说了些话,交流了一阵,中年人强按住心急,不安的等待着。 片刻之后,他们好像商议出了结果:“不好,我们不,卖了。” 说完他就摆了摆手,还有些别扭的拱手一礼,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几个蕃商抬了箱子就想走。 中年人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心里骂了两声沐猴而冠,也不知道这些蕃商都落魄成这番模样了,怎么还敢这么果断,他拉住男子的手,温言劝道:“别别别,价格的事情好商量嘛,做生意怎么能说走就” “我们,不要白银!”那蕃商男子转头说道。 “不要银子?那你们要什么?”中年人皱了皱眉头。 蕃商男子看了看中年人抓住他的手,又抬起头在金玉阁一楼的展厅里望了望。 中年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但眉头也皱的更加深了。 他和年轻人对了一个眼神,片刻后笑容满面的转过头来:“几位稍待,容我等商议片刻。” 他松开抓住蕃商男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生意嘛,还是得慎重些,王五,给客人们上茶!” “二叔,这么多琉璃咱们这次可发财了!”刚一离开那些蕃商的视线,年轻人就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中年人缓缓走到椅子上坐下,眉头紧皱,不同于年轻人的兴奋,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这些蕃商一路从西域过来,居然还能保留下这些琉璃?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到了长安再做生意? 最重要的是,银子都不要,要以物易物?而且那蕃商男子懂一些汉话,他们怎么还会落魄成这番模样? 太奇怪了。 可琉璃毕竟是实打实的琉璃,中年人当了这么些年金玉阁的掌柜,眼力还是有的,那些琉璃,甚至比以前他偶然一瞥见过的质量还要好! 他缓缓开口:“这是笔大生意,我们不一定吃得下。” 刚才他打开箱子粗略算了算,一共三十三件琉璃器物,最大的是尊没见过的神像,估计是那什么帖木儿帝国的神灵,最小的是颗琉璃珠子,这么多琉璃加起来,几十万两的大生意,长安金玉阁虽然是总部,可短时间内哪儿能凑出来这么多银子? 不对,那些蕃商还他娘的不要银子,倒是精明。 看来打的主意是把金玉阁的珍宝换回去,倒腾到那劳什子帝国去卖,这蕃商的生意经打的也好啊。 难怪他们盯上金玉阁了,毕竟金玉阁是长安最大的珠宝铺子,一楼就摆了不少珍宝。 什么金银玉,古董字画,琳琅满目,这些吐蕃人大概是在外面看见了,才会直接上门。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听说这些中原的东西,在西域那边很受欢迎。 “我知道吃不下,”年轻人眼神兴奋,脸上满是诚恳,“但这生意实在是不会亏的,那些琉璃我的天爷,得卖多少银子?整个大魏的琉璃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凑出这么多,金玉阁要是吃下了,再卖给那些权贵,能拿到多少利润?” 他继续劝说着:“二叔,别犹豫了!” 中年人还是有些拿不准,他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这种送上门的便宜,以前也遇见过,是个卖古董的农民,说是地里刨出了周文王的什么器物,中年人兴致勃勃的赶了过去,一看就大失所望。 做生意要脚踏实地,有些赌桌能上,有些则是万万不能碰的,越是这种看起来没什么风险稳赚不赔的事,越容易倾家荡产。 他定了定神:“我还是去和大哥说一说” “二叔!”年轻人有些急了,他叫了一声,随即又压低了声音:“父亲这些年已经不怎么管事情了,如今我正在接手,要是事事都去问父亲,那父亲会怎么看我?二叔,这次就听听侄儿的,这些东西,一定不能放过!他们要以物易物,咱们就接!” 他身上有股年轻人的赌性和狠劲:“金玉阁的东西,他们要多少拿多少,这些琉璃,一件都出不了金玉阁!” 中年人叹了口气,也觉得自己是有些想多了。 人越老越没胆气,当初自己和这侄儿一样,也是这般不瞻前顾后,才能白手起家在两军之间做生意,如今的自己,却是一再慎重又慎重,有时候还真不如年轻人了。 再说了,自己虽然认了东家做大哥,这侄儿虽然叫自己二叔,可这金玉阁终究是大哥的产业,要是自己的犹豫让这桩大生意飞了自己也确实没办法阻止这个即将成为新东家的侄儿做决定。 他拍了拍扶手:“好!既然这样,我就再去确认一遍那些琉璃,只要没问题,任他们换!” 年轻人搓了搓手,脸上露出些喜色,可他正想起身的时候,却突然沉吟了片刻,看向中年人,做了个伸手抹脖子的动作: “二叔,咱们要不要” 中年人一脸欣慰的看着年轻人,心想不愧是大哥的种,也不愧是自己亲手带着做生意的。 就是要这么狠! 他脸上露出些冷笑,压低声音:“蕃商的命在大魏不值钱,我先去查看那些琉璃,拖住他们,你去召集些人手,这里毕竟是金玉阁,那么多人看见他们进来了,不好动手,等他们换完东西,出了城” “二叔,我明白了!” 年轻人大喜过望,快步走出了大堂,从后门绕了出去。 第三百零二章 出城 交换的过程是很繁琐的,在查看了那些琉璃没有任何问题,俱是一等一的神品后,中年人大方的一挥手,开始让这些蕃商自行挑选金玉阁的存货。 当然,知道了这些蕃商不好糊弄,中年人也没什么小心思,直接把金玉阁有的珍宝都拿了出来,金银玉器物,书画字帖古玩奇物,任这些蕃商挑,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将箱子抬到一边的金玉阁伙计,生怕这些蕃商搞什么掉包记。 就这么挑挑选选,在中年人眼角的不断抽搐下,几个蕃商将金玉阁的珍宝挑了个干净,不得不说这些个蛮夷地方来的人还真有眼光,愣是没漏下一件,而且中年人心算了算,那些珍宝的价值居然就比这些琉璃低了差不多三分之一。 不断的安慰自己赚三分之一已经够了,毕竟那些珍宝有些已经放了好些年头,不太好卖,琉璃就不同了,天赐神物,长安权贵们只要买得起的都会抢着要,不愁卖。 这三分之一多的利润,结结实实的要落在金玉阁手里,这可是大几十万两银子! 花了差不多快两个时辰的功夫,几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人从长安金玉阁重新打开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每个人都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手里还提了两,很快消失在了朱雀大街熙攘的人群之中。 而金玉阁内,打开了几个箱子的中年人,正捧着那些琉璃细细观察,脸上一向温和的生意人笑容,此刻变成了不加掩饰的狂喜。 而其他伙计,则是看着平时堆满了珍宝,此刻却空空荡荡的货架和库房,又看了下那几口箱子,心中滋味难明。 一件件的鉴别完毕,确认没有问题,中年人让人取来一个个空出来的匣子,将一件件琉璃小心的装进去,等到整理完毕,他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看向走进来的年轻人:“验过了,没有问题,这么多琉璃,从未在大魏出现过,这些人应该真的是从那什么帝国过来的。” “一个盛产琉璃的国度”年轻人脸上露出些向往。 “都安排好了?” “好了!”年轻人回过神,“派了二十几个好手跟了上去,以前都是我爹的亲兵,上过战场的那种,只要那些蕃商出了城,他们就会找个没人地方动手,把那些东西拿回来!” 中年人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捧着茶杯的手竟然有些微颤抖。 这笔生意是他从年少迷上金银的光芒,开始做生意以来,做过的最大的一笔生意! 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都够赈整个凉州的灾了!而如今这些琉璃到了金玉阁手里,少说也能翻个半倍! 要是还能把之前那些珍宝拿回来 赚翻! 长安的城门口,几个衣衫破烂像是乞丐一般的男子,个个都背着大袋子准备出城。 进城需要排队,出城也需要,但不用像进城那样搜身,只需要出示路引和身份证明就行了。 出城的队伍不算长,很快就轮到了几个男子,只见他们熟练的从怀里掏出泛着异味的路引,一口流利的关内方言夹杂着口水飞向了城门守卫。 “这位军爷,咱们是进城要饭的,实在是没地儿去了,天天被放狗咬,这才打算出城回乡下,军爷还请高抬贵手” 城门守卫嫌弃的用刀柄撑开路引看了一眼,又打量了下几人那肮脏破烂的衣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赶紧滚!” “诶!谢谢军爷,谢谢军爷!”领头的乞丐一般的汉子赶紧招呼着几人出了城。 待到远离了城门口排队的队伍,领头的男子突然开口:“老三,怎么回事?你他娘的差点露馅,汉话说的那么字正腔圆的干什么?你要考科举啊你他娘的” 他的汉话极为流利,而且是长安地区盛行的官话,和刚才在金玉阁的样子大相径庭。 相貌极为奇特,刚刚在金玉阁里说着磕磕巴巴汉话的男子一脸委屈:“大哥,这也不能怪我啊,那什么帖木儿帝国,听都没听过,要不是好汉大哥说了,必须用这个名字,老子才不愿意” “闭嘴!”带头大哥狠狠瞪了他一眼,“行了,赶紧把衣服换了,东西装好,回去交差!上头可是说了,这些东西折合市价,咱们能拿百分之一!你不是惦记上那把剑好久了吗?等回去就能买了。” “才百分之一”有一个汉子掂了掂手中的袋子,突然问道:“大哥,上头难道不怕有人把东西拿着跑?” “跑?”大哥冷笑一声,“先不说咱们还有弟兄在那里押着,就光是每支小队都派了两只督导队跟着!拿了东西,能往哪儿跑?关内这地方绿林就这么大,今天干了这事,明天就混不下去了,再说了,你难道没见到之前那”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场景,大哥的身子抖了抖,不耐烦的开始催促起来。 几人也因为大哥的话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是啊,大哥说得对,这些宝贝虽然好,但拿了也要有命花,自己的弟兄还在那里押着,就算不讲兄弟情义夫妻名分,拿了东西跑,又能跑到哪儿去?陈好汉虽然不是什么绿林扛把子,但这几个人也做了那么多事情,俨然有了长安绿林及时雨的名头,自己要真是做了这事情之后能不能在绿林好汉的追杀下活下来还难说。 想通了之后,他们纷纷开始换衣服,拿出藏在林子里的水桶开始冲洗起来,更有甚者还牵出了辆马车,好一番打点,几人都变了模样,带头大哥抹了抹脸上的水,打量了几下众人,有些满意的点头: “好了,把东西装好,咱们就往长安里走,不过等会儿小四你先把马车停好,看好这些东西别掺和,咱们先把后面跟着的那些人解决了,再回去交差!” “还真他娘的以为咱们没发现?跟踪的底子忒差了。” “这金玉阁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别废话,赶紧的!” 第三百零三章 道义 “他们怎么进了林子?” 小树林外几百米的官道上,一个殷家侍卫,战场老卒好奇的咦了一声。 这些个蕃商,怎么行迹这般可疑?又是直接出城,又是往林子里钻,既不雇车,也不走官道,莫非是发现了身后跟着的人不成? 不对啊,二十几个人都穿着便服,散在人群里,几个跟叫花子一样的蕃商怎么可能会发现。 自从这几个人走出金玉阁,他们就跟上了。 一路上这几人的表现是有些奇怪,埋头赶路,话也不说,更不曾交流,一路出了城来了这鬼地方。 不过这地方是真的偏僻,简直像在为跟在后面的他们着想一样。 荒山野岭,官道无人,杀人夺宝,毁尸灭迹,简直没有什么地方比这地方更适合了。 就是这林子莫名其妙的透着股诡异。 带头的人舔了舔牙齿:“别管了,小心别让他们跑了,都包过去,老二你带着人绕到” “咦,有人出来了。” “不对,不是刚才那批人!” “就是那批人!那家伙那么丑,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们是换了汉人衣服!” “还有辆马车,珍宝一定在马车上!” 领头的原殷正茂军中校尉也是一愣,不过随后就狠狠的朝着乱哄哄的几人喝道:“这里又没人,怕什么!他们就六个人,就算是发现咱们了,又能怎么样?” “动手!” 二十多道人影从官道上向着几人飞奔而去,亮出了手中兵器。 走出树林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笑意,带头的人回头向着马车上年纪小些的一人说了些什么,才转过身向着发起冲锋的二十人走了过去。 于是脸露狞笑的殷家二十多个侍卫惊讶的发现,那几人不仅没逃,反而是除了坐在马车上的人外,都迎了上来 一刻钟以后,二十多个人鼻青脸肿,倒地哀嚎,各种各样奇怪的姿势都出来了,带头的校尉尤其惨,双手被反绑,犹如过年宰的猪一般被倒吊在了树上。 他看着一旁脑袋都被栽进土里的同伴,再看看自己被扒光了只剩条短裤的身子,脸色苍白无比,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 “饶,饶命” 几人没搭理他,自顾自的继续把昏过去的侍卫们吊在树上,至于绳子,就是他们现成的衣服。 其中相貌极为奇特的那个男子,捡起他们的刀挥了挥,面露鄙夷,用那刀拍了拍校尉的脸: “你们,不讲,道义!” 他仿佛上了瘾,磕磕巴巴的说了几句话,又将那长刀钉在了树上,看得校尉一阵心惊肉跳 “大哥,怎么不直接杀了他们?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都敢做,咱们不应该替天行道吗?” “你他娘的戏文看多了?”大哥看着马车上的年轻些的兄弟,骂了一声,“让你平时少往勾栏跑,成天不练武不读书,还替天行道二十多条人命,还都是权贵家里的侍卫,就死在长安城外面,难道官府不会查?到时候多出来什么事端,咱们怎么交差?” “可他们看过咱们的脸诶” “上头说了,为了确保安全,每个人只做一单,就要离开长安,怕什么。”带头大哥伸了个懒腰,看向远处的长安城门,“等到把东西交了,咱们就可以离了长安,继续去地方做,到时候难度就要小多了老三,下次说认真点,别他娘的说的那么标准。” “知道了,大哥。” “他们自己想要杀人越货,琉璃又是真的,这事不可能声张,官府也不会管的,咱们只要别和这些人撞上就行,等拿了银子,咱们快活段日子,再往其他地方走,上头的人说了,南乾蒙古高丽西域,那么多地方都可以去,怕什么?” “是,大哥!” 几人的身影愈行愈远,渐渐融进了排队进城的人流中。 而在那片林子外面,一对坐着驴车准备进长安的夫妻正在官道上慢慢走着。 大概是心疼驴子,看它拉着车和媳妇就挺不容易了,汉子干脆自己下来走着,生怕累着驴子。 多么奇异而又让人发笑的现实啊。 眼看着自己丈夫跟在驴子旁边慢慢走着,窝囊至极,小媳妇心里来了股气,伸出穿着绣花鞋的脚就踹了过去:“让你早些走,让你早些走,就是不听!天都要黑了,进不了城,怎么去看我娘?当初娶我的时候说的那么好听,成亲之后就一副窝囊样,当初老娘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跟隔壁的王屠夫不好?说不定儿子都生了!” 听着媳妇儿又开始发牢骚,憨厚老实的丈夫也不恼,挠了挠头嘿嘿了两声,话都不回。 嫁给自己好像媳妇儿确实受了些委屈,汉子是做木匠的,接了活一出门就是十天半个月,成亲两年了媳妇儿的肚子也没动静,要换了其他男人,说不定早就急眼了,可汉子却对媳妇儿一如既往的好,不仅不让干重活,自己在家的时候连饭都是自己做。 看着汉子又耸眉搭眼的不说话,小媳妇的气也消了些,知道汉子人虽然不精明,但踏实的很,不然当初自己也不会看上他了,两年没孩子,汉子也没变心,如今听说自己老娘病了,活全推了就陪着自己进城里看老娘。 虽然每年去拜会,家里的大姐二姐总会炫耀自己嫁了过去生活多好,可小媳妇还真没什么羡慕的。 正想着事情,小媳妇突然眉头一皱,捂着肚子,有些恼火:“中午吃的急,闹肚子了,停一停。” 汉子一听媳妇儿肚子疼,登时急了,让驴子停下就过来看,手忙脚乱的,小媳妇看着看着火气就上来了:“是吃坏肚子了,不是怀了娃,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让开!” 她下了车,往两边看了看,看见那小树林,眼睛亮了亮,提起新做的襦裙就往那边跑去。 身后的汉子得看着驴车,只能喊了声小心,看着媳妇俏美的背影,心里满是甜蜜。 媳妇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媳妇进了林子,媳妇该在解裙子了,媳妇 一声尖叫突然传了出来。 汉子登时急了,从驴车上拿出做木匠活儿时用的刀,驴子也不管了,直接奔向了小树林。 “媳妇,别怕,俺来了!” 第三百零五章 鉴赏会 殷府后院,两个对坐着久久无言。 “二十多个人,被五个人打趴了?” 殷正茂看着年纪不算太大,头发浓密,根本就是个中年模样,反而是对面的中年人看起来好像更老些。 他方正的红脸上浮现一丝匪夷所思的神情:“二十多个当兵的好手要是被杀了我还能理解,被扒光了挂树上算怎么回事?” 中年人坐在对面,也是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 “所以那批人是骗子?” “不是,琉璃全部是真的。” “那他娘的蕃商怎么会武功?”殷正茂把玩着两颗铁球,“今天坐在这里的要不是,我还以为是谁发了癔症。” “这事透着古怪,事后我又让人查了一遍那些琉璃,确认没有问题,是上好的成色。” 中年人有些恍惚:“那几个人的行迹太古怪了首先他们会汉话,在店里却一直磕磕巴巴的,其次他们出了城就换上了汉服,而且看身手,肯定不是普通人。” 殷正茂手滞了滞,对于这件事情也还是有些没想通。 过了半晌,他才道:“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做生意的,都喜欢撞上不懂行的,今天的事情,你做的没错。” “几十件琉璃,谁看了都会花眼,只要是真的,金玉阁里面的东西全换了也不亏。” “对方是没身份的蕃商,死了也就死了,要是能把本钱也收回来,这才是横财,所以你派人跟着出城也没错” “但问题是,琉璃是真的,人是假的,咱们的的确确是赚了,那他娘的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中年人没法回答,一整天了他也没想通。 “不行,这事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那些琉璃必须尽快出手。” 中年人犹豫了一下:“大哥,一下子全部出手?” “嗯。” “压价会很厉害。” “少赚点也没事,做生意你比我懂,我都知道宁愿少赚不能亏欠的道理,你只会更懂。” “是,我明白了,只要货没问题,事情有古怪也没事,出手了只会少赚一些。” “这件事你看着就好了,”殷正茂做了决定,“启皓太年轻,没经历过什么风浪,金玉阁你起码要再看十年。” “大哥,不如这样,咱们开个琉璃鉴赏会?” “鉴赏会?” “有大哥您在,长安的那些贵人都会赏脸过来,等他们看见了那些琉璃” “懂了,”殷正茂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些,“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写请帖。” “大哥,琉璃的价格要不要压一压?” “不用,我就把最后的老脸豁出去,把长安最有钱的那一批拉过来,不信他们看着这些琉璃还能走得动道价格再涨些!” 殷正茂的老毛病又犯了,只要看着钱就走不动道。 都觉得要求稳就得尽快出手,还是没忍住想多捞些。 中年人对自己大哥的性格心知肚明,知道这件事情只要是大哥起了这种心思就劝不回来了。 事到如今,只能希望那些贵人闲钱多上一点,花钱豪爽一点了 “琉璃鉴赏会?”顾怀神色古怪,俨然是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凉州办的那个慈善拍卖。 现在想起来,当初的格局还是小了些啊,怕引起人怀疑,就弄了那么点琉璃出来,结果最后才弄了那么点银子。 要换了现在,若不是怕被全长安的权贵官员堵着卖,他都敢和何洪三七分账跑到宫城再开一场。 柳莹突然问道:“公子,谁三谁七?” “我这么辛苦,怎么也得拿七成?” “那万一何公公要五五分账” “琉璃我出的,人我找来的,出个场地就想要五成?”顾怀深深的看了柳莹一眼,“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还是对何洪有什么误解?” “不是啊,”柳莹双手拄着下巴,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顾怀:“现在民间都在传呢,何公公是雁过拔毛的那一种,听勾栏里的人说,有些官员出京回来,因为没给何公公送钱,都快被逼的上吊了。” 顾怀一愣,何洪的名声都已经传到民间了? 之前虽说也收钱,可也只是大家私下讨论一下而已,何洪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当初自己加的火看来是有些大了啊,他娘的何洪都快成土匪了。 他摇了摇头,心道何洪再这么下去,估计离死就不远了。 不管是魏皇从行宫出来,还是新皇登基,就凭何洪这种做事风格,早晚给收拾了。 大魏的行政结构就是这样,皇帝把最高权利握得死死的,和南乾乾皇会被相公们逼的没法子不一样,哪怕现在何洪卢何再怎么权势滔天,只要魏皇走了出来,一个个全得歇菜。 不过这关他屁事?顾怀一开始就不是冲着把长安的水搅混去的,反正何洪早晚都会发现,自己只是提醒了一下,把这个时间加快了而已。 在这个最高权利空缺,各方势力冲突不断的时间点,抓住一些权力,为老百姓做些事情,让大魏随着自己从许白那里学来的理念少走些弯路,这才是顾怀要做的。 反正何洪别祸害到他这儿来就行。 对了,说起来卢何的青词不知道写好没有 摇了摇头,顾怀把话题转了回来:“既然是琉璃鉴赏,尽邀长安权贵,为什么没给靖王府送过来请帖?” 他摸摸下巴:“这么看不起我?” 柳莹在一旁补刀:“公子还不知道现在自己在长安官场的名声有多差”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勾栏听的啊。” “怎么没事就往勾栏跑?” 柳莹有些心虚:“那里有好故事听嘛” 顾怀突然有些狐疑,仔细的盯着柳莹:“你是不是嫌暗处接头麻烦,让陈好汉他们去勾栏见你了?” 不知道是因为顾怀直勾勾的目光还是被说中了心事,柳莹直起身子,有些脸红: “才不是呢!” “不是你脸红什么。” “公子讨厌!” “前言不搭后语,你还说你没这么干?” 第三百零六章 针锋相对 眼看柳莹死不承认,顾怀揉了揉眉心,还是没再继续问下去。 反正这件事情已经交给她了,就算暴露了,被那些个买了琉璃的权贵们知道有这么一窝“蕃商”在勾栏窝着,也找不到顾怀头上。 琉璃是真的,卖东西的是绿林好汉,关他顾怀和柳莹什么事? 眼下的重点还是这个琉璃鉴赏会。 琉璃这个东西对现在贵人的吸引力,顾怀是亲眼看过的,当初在凉州那么点琉璃就一下子全部卖光了,更何况现在是在长安,还有那么多精美的琉璃? 要知道琉璃烧制也是会进步的,当初还是粗糙了些,现在的琉璃,才真正的是精美。 既然一开始卖给殷正茂就是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头去的,现在要是让殷正茂卖成了,岂不是还让他赚了一笔? 虽然陆续有许多组成小组的绿林好汉正在朝着各地的金玉阁而去--其他的珠宝铺子可吃不下这么多琉璃,可金玉阁万一一直采用这种方式,最后是会得罪其他权贵,但钱是确确实实到了手啊。 就凭殷正茂那个性子,当初当官就敢贪到人尽皆知,现在捞了这么大一笔钱,得罪其他人怕什么? 他有同学有旧部,普通权贵还真动不了他,至于那些动得了他的人大概率也不会因为一件琉璃出手,更何况琉璃还是真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殷正茂还没骗人。 不能让他如愿啊顾怀摸了摸下巴。 他突然有了个主意:“这样,既然他想卖琉璃,咱们也卖。” 顾怀冷笑道:“比他的价格低,比他的数量多,只要到场的权贵都知道了外面有更好的琉璃,傻子才去他那儿买。” 柳莹怔了怔:“怎么卖?” “之前那队蕃商,让他们再去一次,殷正茂在哪里办这个鉴赏会,他们就在对面卖琉璃。” 顾怀笑了笑:“长安的权贵虽然多,但顶多卖一次两次就起了警觉,平时的时候,哪儿来这么多琉璃?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只要事情出了几次,消息传开,他们就知道琉璃说不定可以造出来。” “所以动作一定要快,快到坑个四五家就换地方反正天下那么大,不会所有的人都能得到这个消息。” 柳莹点了点头:“我明白公子的意思了” “让他们就临街卖!”顾怀嘴角的笑容更冷了,“一定要让这些琉璃砸在他手里!” 朱雀大街上,白迟走的很快。 几个侍卫跟在后面,都有些跟不上白迟健步如飞的步伐,白迟回头埋怨两句:“都他娘的快些,没吃饭是不是?还他娘的侍卫呢,还没老子走得快。” 一个侍卫苦着脸:“老爷,走慢点啊老爷!” “没听殷府传过来的消息?有琉璃卖!老头子信了一辈子佛,最想要的就是一串琉璃佛珠,找遍了全长安都找不到,今儿听说金玉阁要开鉴赏会,直接说拿不到死不瞑目,老头子不满意,就是我不孝,我不孝,你们就他娘的都该死!” “是,老爷!”一个个侍卫强提起精神。 白府也是个书香门第,五代的家主都做到了一部尚书,可到了如今的老爷,不知道怎的读书不精,反倒是喜欢舞枪弄棒沿习兵书,硬生生给上一代家主气到去修佛了。 殷府的消息是一早送过来的,一开始还没人当一回事,这也是白迟会来晚的理由,可当白迟打开一同送过来的清单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 几十件琉璃器,都有简画和介绍,本来白迟还有些不感兴趣,可当老头子晃悠着过来正准备念叨那一套佛门道理,无意中瞥见那串佛门琉璃佛珠的时候,整个人都疯了,俨然是拿出了当年和陛下吵架时候的脾气,让白迟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串佛珠拿下来。 对于白家来说,钱不重要,能让老头子满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白迟虽然不喜欢听老头子的话,但对于老头子其他的话是极为孝顺的,大概是娘死的早,老头子当年也没续弦,白迟对此心生感激,这么些年了,自从老头子从家主位置上退下来,白迟就没让老头子再发过脾气。 谁知道破天荒这些年第一次被骂居然是因为一串佛珠。 眼看金玉阁就快到了,不少马车正在往那边赶,白迟一拍脑袋,出来的太急,怎的忘了骑马? 坐轿还没走路快,骑马早到了。 一切都因为老头子发火了之后露出的哀叹模样,自己就受不了这个,心一酸就跑了过来,压根没想那么多。 他有些绝望,来的这么晚,怕是 可一想到老头子今天可能会失望,白迟就狠下了心,今儿谁敢跟他抢这串琉璃佛祖,长安白家从今以后就跟他们卯上了! 金玉阁的大门终于是出现了,不出所料,门庭若市,成群的人在往日钻,白迟还看见了好些熟面孔,这些人都不差钱,那串佛珠在几十件琉璃器里价格属于中等,拍的人应该不少。 金玉阁说了,规定价格只是参考,最终是价高者得,白迟只能祈祷现在那佛祖还在竞价中,他可以神兵天降用价钱压死别人。 赶到大门外,前方人群极为拥堵,白迟正准备让侍卫开出条路来,可看着最后那几个人的身份,声音噎在了喉咙里。 好家伙,大理寺卿,户部侍郎都是长安有名有姓的人物,要是让侍卫去赶,自己的家再是传世大家也扛不住这么得罪人啊 白迟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突然身后的侍卫扯了扯白迟的衣服。 白迟暴怒转身:“烦不烦?你他娘的” 那挨训的侍卫脑袋一缩,指向对面的另一群人:“老爷,刚刚我听到那边也有人喊琉璃” 白迟一愣,对面也有人喊?难道金玉阁卖琉璃的消息彻底传出去了? 不对,在对面喊什么? 他看着金玉阁大门拥挤的人群,还有不断从里面挤出来抱着宝贝欣喜若狂的人,有些犹豫。 片刻之后,他狠狠一挥手:“走,过去看看!” 第三百零七章 孤穷 从一拨人群后面挤到另外一拨人群后面,白迟伸长了脖子往里望。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这里和金玉阁门口不一样,围观的人多半是些老百姓装扮,他的心放了下来,一挥手:“赶人!” 侍卫们对这活儿早就习惯了,听了老爷号令,一个个开始摆出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狠狠一推前面的人:“让开!” 耀眼的宝光顿时闪瞎了白迟的眼。 琉璃、琉璃全是琉璃! 摆在地摊上的琉璃! 白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己是出现了幻觉?琉璃什么时候变成了大白菜?金玉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就算了,地摊上都有琉璃卖? 他从侍卫们开出的道走到了地毯前,看向那几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相貌古怪的人:“这怎么卖?” 白迟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在地摊前面问价钱。 蹲着的几个人中,相貌最为奇特的一个人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白迟,眼睛一亮,磕磕巴巴的说:“这这个!宝贝!很便宜!” 白迟心中一动,这些人不是汉人? 口音听不出来是哪儿,像是勉强懂些汉话,回答只能算是懂个意思,嗯很合理。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一尊琉璃像上。 快步上前,他强忍着想扑上去的冲动,指着那尊琉璃观世音像:“这个怎么卖?” 蕃商叽里呱啦一阵,看着白迟一头雾水的模样,他突然伸出一只手:“五五千!” 白迟心头一跳,五千?五千两黄金?这琉璃像要真是换了从前,公开拍卖还真能到五万两白银 看看这半人高的琉璃观音像,看看这阳光下流光溢彩的模样,如此浑然天成世间仅见的宝物五万两还真是不算太高。 就算没逛过地摊,白迟多少也是知道讲价的,他犹豫了一下:“两千两,怎么样?” “不不不”那相貌奇特的男子连连摇头,再次把五根手指怼到了白迟脸下:“五千两,白银!不低!” 白迟差点直接晕过去,你大爷的,这琉璃是捡的不成? 五千两银子?! 他嘴唇哆嗦着,立马就想出声答应。 简直是赚翻了!老头子要的只是一串佛珠,结果搬过去一尊观世音像,老头子岂不是要乐疯! 他的手伸向那尊琉璃观音像,打算验过货之后就直接交钱。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生怕被人截胡的白迟不加掩饰的怒意涌上了脸庞,他抬起了左手,微微转过身子,准备让侍卫们直接动手。 可转过去他就愣住了,眼前这人他认识。 一个老和尚有些气喘,破坏了些慈眉善目的佛像,他收回手掌立在身前,对着白迟微微一礼:“白施主,这尊琉璃观世音像可否让给我们相国寺?” 白迟愣住了。 与此同时,已经到了金玉阁里面的顾怀身后跟着范泓,正在一个个被展示出来的琉璃前面慢慢走着。 范泓的神情也有些激动,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琉璃,他指着一个女子雕像对顾怀说道:“王爷,这个女子的装束怎的如此奇怪?” 顾怀的目光范泓的手指微微转去,一看之下顿时有些恍惚。 那个女子在大魏除了顾怀,其他人都不认识。 因为那是许白,穿着长裙的许白。 是顾怀在作坊里学着亲手做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会做一个许白的琉璃像,会让许白的琉璃像流传在世间大概是顾怀想让许白多一些在这个世界的痕迹。 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没有人见过她。 这么久了,那面古镜再也没有亮起来过,伤心欲绝的顾怀将古镜留在了凉州,再也不敢拿出来看一眼。 可许白的音容笑貌还是深深的刻在了他脑海里,连他都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念头,自己就可以把许白的琉璃像做的这么栩栩如生。 如今还有一尊更大的,更完美的在他的房间里。 收回目光,顾怀笑道:“如此装扮,可能是天上仙女?孤也没有在什么典籍中见过,不过如此风姿确也让人一间就印象深刻。” 范泓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有道理,这种打扮,确实从未见过,西域女子向来装饰大胆,可也没有这种全身裙装而且看起来,好像没穿裤子?” 他抬起头看着金玉阁的天花板:“仙女不穿裤子” 顾怀没好气的打断了范泓有些奇异的脑回路:“瞎想什么呢,知道是仙女,还浮想联翩?也不怕遭报应。” 他负手走开,范泓嘿嘿笑了两声,也跟上了。 这家伙和顾怀的相处越来越自然随意了,当然是以下属和朋友身份自居的那种随意,不忌讳开玩笑,但也会毕恭毕敬的表示尊重,顾怀倒是很喜欢这种氛围,毕竟范泓这家伙看来是要死心上他的船。 一个都察院右都御史啊 再进一步就是言官系统的老大哥了,想象一下手下一堆打手的感觉,朝堂骂架一堆人一拥而上 当初的二皇子就是这么豪横的。 可惜顾怀还是没完全放下戒备,还是得再看看,毕竟范泓这半年来相当于是在帮何洪干活,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是个双面间谍 虽然看起来范泓好像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架不住这家伙蹉跎了太久,一朝得势,顾怀总觉得这种人会对权势更加着迷,说不准就投向了何洪那边。 凑上来的范泓继续问道:“王爷叫下官一同来这鉴赏会,怎的不见王爷出手?” “看看就行了,买来作什么?孤看起来很有钱吗?” 顾怀看着远处又成交了的一笔交易,看着金玉阁的人和买琉璃的人都欣喜若狂,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孤可是个穷人” “王爷说笑了。” “真没说笑,你看看孤这身道服,进了长安都不带换的,再看看你范大人,除了朝服平时穿的花枝招展一天一换,孤可没你们有钱。” 范泓讪讪的笑了笑,没接话。 王爷真会装。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不祥的预感 没有参与进热烈的购买场面,顾怀看着那几个蕃商,嘴角挂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种看着大笔大笔钱流进腰包的感觉真不错啊。 不过计划还是要改一改,本来以为还能以物易物,可看这场面,俨然已经控制不住了,大家都是叫下人回去拿现钱,马车拉过来,顾怀得考虑一下怎么让这些蕃商把银子运出城。 毕竟在长安城里不知道有多少眼线,那天只是和金玉阁做生意,就被人尾随想要把本钱都黑回去,这些人的心黑程度可见一斑,今天做生意的人这么多,天知道多少人打起了鬼主意。 要是顾怀不管,这几个人能把银子运出去才怪。 这事儿就得找柳莹了啊只有那些个武林高手才能做到这事情,化整为零,让这么多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长安消失。 打定了主意,顾怀便不再多看那摊子一眼,准备叫上范泓转身回府。 今天的目标基本都达到了,做生意,顺便让殷正茂的计划落空,而且还有意外之喜,让顾怀发现琉璃生意的潜力远不止如此。 琉璃是珠宝界的硬通货啊,自己之前还是太小看了。 总觉得出现得多了,人们会升起警惕,会怀疑琉璃的来源,会暴露这些个蕃商的真实身份。 可转换一下思路,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琉璃是做出来的!顾怀知道琉璃的生产过程,所以他会对这东西卖出去感觉提心吊胆,但其他人不知道啊,琉璃这种宝物在大魏和南乾都极为罕见,买到就是赚到! 那么就不用做几笔生意就跑路了,把长安的权贵官员和尚道士坑一遍再说。 等他们开始往各个地方跑了,再把琉璃瓦琉璃筷子拿出来,让长安的时局来个大动荡。 顾怀美滋滋的想着,笑容都明朗了几分,剑眉星目配上道髻发簪宽袖道服,端的是神仙风姿。 远处几个女子看直了眼。 顾怀看向几个在金玉阁门口,目瞪口呆看向这边,手里抱着刚刚从金玉阁买的琉璃,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人: “快去退货!不买便宜的是傻子!” 匆匆回到殷府的中年人把事情一说,殷正茂就感觉大事不妙。 世界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长安那么多珠宝铺子,虽说金玉阁是最大的,但那些蕃商为什么会那么巧来到金玉阁? 琉璃本来罕见,为什么那些蕃商那么巧来自个盛产琉璃的国度? 为什么他们不接受银子,只以物换物?一路死了那么多人才到了长安,不说享受享受,直接就往回程跑? 最关键的是,六个人,个个会武功,军中出身的二十多个好手都留不下他们! 正当殷正茂以为自己上了当,或者太过小心谨慎产生了错觉,更巧合的事情来了,金玉阁今天开琉璃鉴赏会,对面就有蕃商摆地摊! 这不是他娘的有人算计是什么?一开始就掉了坑! 他匆匆忙忙的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琉璃卖出去多少?” 中年人脸色铁青:“五五件,还都是小物件。” “砰!”殷正茂一巴掌拍在石桌上,“怎么可能?!” “那些蕃商,压价太狠,”中年人咬着牙根说话,“本来已经都卖了二十件,还有很多客人正在议价,就就因为对面那些个蕃商,客人们都回来退货了。” “然后你就点头了?” “大哥!”中年人急了,“那些可都是长安权贵!咱们得罪不起的!” 殷正茂抬头闭上双眼,久久无言。 是啊,别人才拿出门就要退货,还不是因为价钱原因?金玉阁要是想撒泼,也得挑人,若是普通客人,一句出店概不退换就可以打发了,但这些人都是殷正茂自己亲手发的请帖,他能不知道这些人的分量? 别看他殷正茂在朝中还有些根基,要是把这些人惹急了,他殷正茂的金玉阁就开不下去了! 殷正茂倒吸一口冷气:“找人去那些摊子上问没有?有没有派人去堵?” 中年人苦笑一声:“大哥,我之前想到了,已经派了人去摊子上假装买东西,实则询问来历,可那些蕃商说话磕磕巴巴,一问三不知,而且人太多” 他低下了头:“咱们的客人都被吸引过去了,我倒是已经派了人盯着,就是没机会下手。” “这次多派些人,府里的侍卫全部带过去,让他们带上家伙!”殷正茂脸色阴沉,“今天这些蕃商,和之前那批一定是一伙的,只要抓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一问就清楚了对了,把那些琉璃的价格压一压,保住本钱就行,明天直接挂在店里面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太多巧合了,凑在一起让我心惊肉跳。” 他在石椅上坐下:“上次有这种感觉,嘿!还是被五千南乾的兵堵了,当时我只有两千人!” 殷正茂阴沉的笑了笑:“那次我没死,这次也不能死。” “记住了没有?!” “是!大哥!” 和范泓一边走一边闲聊着,顾怀听了些宫里的消息。 两人走路的样子也很有意思,顾怀走在前面,范泓落后一步在侧后方,顾怀要说话还是偶尔侧头看看,可范泓丝毫没有走上来并肩的意思。 “孤范大人怎么这么拘礼?” “啊?拘礼吗?”范泓愣了愣,“下官倒是不觉得啊,王爷如此平易近人,下官何必” 顾怀停下脚步,仔细的打量了下范泓:“说话倒是很自然,就是这太注重身份了,不管见面行礼还是这对坐走路范大人有些刻意了。” 顾怀饶有兴趣的开口:“范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孤?” “啊?啊!”范泓心虚的笑了笑,有些尴尬,“王爷查到了?” “查到什么?”顾怀皱了皱眉,这范泓还真有事瞒着自己?“孤现在闲人一个,怎么查你?” “王爷的锦衣卫真交出去了?” “交了,估计再过不久就是二皇子的了。” “王爷不心疼?” “心疼有什么用?说说,什么事瞒着孤。” “下官上了封折子,请何公公一定要否了王爷请回凉州封地的折子” 顾怀愣住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怀疑 范泓这家伙,有点意思啊。 是真的看得准自己的心思,还是单纯的想继续呆在自己的船上,不想让自己回凉州?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折子说了什么?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说出了这番话,范泓放松了很多,“折子上了有段时日了,有天和同僚闲聊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情,下官当时就在想,王爷堂堂大魏脊梁,一心为民殚精竭虑胸怀大才” “少拍马屁,说正事。”顾怀没好气的回头继续走。 范泓连忙跟上:“是,当时下官就觉得,王爷这么能做事的一个人,而且还这么年轻,怎么能回封地养老呢,肯定要在长安这个风云之地啊,上这封折子莫不是和何公公生了些间隙?所以下官就斗胆上了折子,一边打算和缓下王爷和何公公的关系,一边看看能不能让王爷留在长安,还请王爷不要怪罪下官自作主张” 顾怀啼笑皆非,这个范泓,到底是装傻,还是真蠢? 这封折子上了有什么用?都察院现在是何洪的地盘,你一个何洪提拔上来的右都御史,替我这么个王爷说话,就不怕何洪给你穿小鞋? 再说了,就算自己真的和何洪有了矛盾,你一个没实权的右都御史,能和缓个什么关系? 不过要说范泓没什么政治嗅觉,他又能察觉自己不想回凉州的心思,而且居然敢为了自己上书 如果这事是真的,也难怪范泓会心虚了,不过这也说明了范泓是真打算赌一把跟自己混 这厮的赌性从哪儿来的?上次赌上瘾了? 现在自己的局面看起来岌岌可危,范泓不但不刻意拉远距离,反而还主动贴上来,这就有意思了 范泓能不能发展成真正的自己人? 顾怀打算再看看。 他摆了摆手:“范大人也是好意,孤刚才其实也就是开开玩笑,范大人别紧张。” “不过真要说起来,孤确实是不想回凉州的,长安这个花花世界啊” “王爷有何打算?” “暂时没什么打算,”顾怀不动声色的加快了脚步,“走,去孤府上聚一聚,这最近闲下来,连喝酒都没得喝了,范大人今日难得休沐,正好与孤一醉方休。” “但凭王爷吩咐!” 散去一身酒气,顾怀走进书房,先进来的是柳莹。 “那些在金玉阁外面摆摊的绿林好汉怎么样了?” “他们还在算账呢,公子,”柳莹有些苦恼,“银子太多了,清点不过来,可不清点又太怪了,他们现在还在一边谈生意一边数钱。” 顾怀笑了笑,心道果然是这样。 现金交易,如果是银票,那就简单多了,如果是现银,不知道要花多久才能点完。 对了,说起银票,不知道柳清那边怎么样了 如果顺利的话,商号应该这两天就能开起来了?而且那批商贾也要正式往凉州发展生意了。 将这件事情记下,准备之后去问问,顾怀继续说道: “得找人帮他们忙了,那么多银子想运出长安,太难。” “那多派些人过去?” “直接过去的话,多半要露馅,”顾怀摇了摇头,“得让他们把钱点完,运钱的过程里再找人帮忙。” 他突然有了些想法:“这样,让陈好汉带人去牙行,让那些绿林好汉去牙行雇人,顺理成章的让其他人加进去。” “然后就让他们和那些权贵谈条件了,不奢求太多,只要能用马车拉着银子出城就行,出了城应该会有人跟着,但在长安城里,他们不会出手。” “好,公子。” “等到出了城,让他们把钱分开放好,想办法分批带进长安城,我想想”顾怀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下,没有睁开:“既然你那么喜欢在勾栏,那就放在勾栏,三教九流的人混杂,他们也好把钱带进去。” 听到了有解决办法,柳莹匆匆应下就想往外走,顾怀无奈叫住她:“别急,还没说完呢。” 待到柳莹重新回到桌案对面,顾怀十指交叉,双手放在桌子上:“长安的琉璃我觉得还能再多卖些。” 柳莹立马眉飞色舞起来,配上俏美灵动的面容,让有些昏暗的书房一亮:“就说嘛,公子太小心了,那些人见到琉璃可高兴了,才不会管是谁卖的呢,长安贪官那么多,公子都查到了,不坑他们一把” 顾怀点了点头:“确实,就这么办,多派些小队出去,就这两天,把琉璃卖遍长安,后院不是烧了很多出来了么?抓紧卖完,别让金玉阁的琉璃卖出去,只要这些天卖琉璃的多了金玉阁的货就得烂手里。” 柳莹点点头:“公子,我知道了,这就去” “别急”顾怀无奈的抚了抚额头,对柳莹风风火火的个性实在是没办法,“我还有些想法,今天那个摊子上,有两个和尚为一个琉璃争起来了,他们是真有钱啊你说咱们能不能坑一把和尚道士?” 柳莹直接愣住了,她不像顾怀那样对宗教有成见,反而是有些敬畏的,前些天还去求过佛呢 “公子,这样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咱们专门找有钱的坑,那种小寺庙小道观咱们就不去了” “可佛祖,佛祖会不会怪罪啊?” “怎么可能会怪罪我们呢,你想啊,”顾怀脸色温和,循循善诱,“咱们坑钱来干什么?又不是自己花,咱们是为了百姓啊,那些假和尚藏在寺庙里吃肉喝酒,还一边骗百姓们的钱,咱们这是在做什么?是替天行道拨乱反正啊,你说是不是?” 柳莹被说的有些晕,被顾怀忽悠了一顿,恍恍惚惚的出了门。 她总觉得有些道理,可又有些没道理。 可那些和尚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叫一下陈伯。” 柳莹收回心神,脆生生应了一声,管他的呢,只要公子说是对的,就是对的! 她开开心心的叫了一声门外的陈伯:“陈伯,公子叫你呢。” 陈伯和蔼的笑了笑,有些驼背的身影跨过门槛。 一过门槛,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去找司礼监陈公公,告诉他” “查!范泓给何洪上的折子到底写了些什么!” 第三百一十三章 何洪的一天 志得意满的何公公回了司礼监,正在看着内阁转过来的折子。 这可真是神仙日子啊,上朝看着百官掐架,散了朝回司礼监尽掌奏章大权,反正老陈已经来了一趟打了勾了,接下来自己盖了章,政令就会通过下发,要是自己不改,心情好点就发还,心情不好就留中,指不定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 等批完折子,再在后宫走一走,享受一下后宫里的人们的尊敬,然后去行宫看看陛下安不安分,最后就回到家里,听那些读书人出主意拍马屁。 不得不说靖王爷这个建议是真的好啊,自己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没读过书,那就找些读过书的来当那个叫什么来着?对,师爷! 而且这些个读书人真是一肚子坏水啊,说起怎么收拾官员来还真是头头是道,最关键是马屁拍的还贼好听。 一听就跟宫里这些个没文化的拍的那么生硬的马屁不一样,简直让何公公心情都美上好几分。 在那几个读书人里,何洪最喜欢的还是那个来自苏州名叫李晚山的年轻人,听他自己说,是科举不中,又有一腔报国热血,才来投了何公公。 想到那年轻人进府时候趾高气扬的模样,好多下人都看不过去,但何洪就吃这一套,在他看来,自己是没文化,这些有文化的才子啊就该有些傲气,所以他止住了下人们即将出口的怒骂,恭恭敬敬的把那个年轻人请进府里一番答对。 这叫什么?礼贤下士嘛!自己要想拉拢读书人,还得是这个态度。 果然,一问一答没几句,这个年轻人就让何洪刮目相看了,他还学着戏本上的举动,离席抓住年轻人的手一阵热泪盈眶。 就差一句“得先生真如如虎添翼也”了。 不得不说这李晚山还是真有才华的,天文地理,朝政军事,说起来都头头是道,就是性格有些阴沉偏激,何洪也表示理解,年轻人嘛,说的话写的文章不被朝廷考官待见,有这种性格是很正常的,这要是个正常性格,早入朝廷做官了,哪儿轮得到他拿下? 如获至宝的何洪很快就把这个年轻人当成了心腹,因为他轻易不指点,一指点就是一击必中的杀招。 甚至还让何洪从卢何手里硬生生抢来好些个原本看不起他的官员。 还是得多谢 可一想到顾怀,何洪的脸色立马有些阴沉下来了。 真是想不到哇,那么客气那么优秀的靖王爷,居然和卢何走到了一起? 还去青楼饮宴? 还做了诗?全长安都在传唱? 他是不知道自己和卢何现在的关系? 是对之前自己的举动有些不满? 何公公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怒。 他不知道自己的性格,他只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在何公公看来,顾怀就应该一直和自己站在一起,一直给自己出主意。 虽然自己之前那事干的是有些不地道,但那也是没办法嘛,你委屈一下怎么了? 咱家又不是那不记好的人,之后再想办法补偿你嘛。 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性子。 定了定神,又在心里骂了卢何和顾怀两句,何公公这才看向了折子。 嗯,第一封是东南税赋的,年底了,各地的税收得差不多了,清点之后就要运送入京,何洪的眼睛发出一道金光。 不过很快他就压下了这种冲动,何洪有一点好的就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各地税赋入京之后看起来多,其实一分也就没多少了,自己拿一点可以,可要是拿多了,大魏是要出事的。 好在顾怀把西北安定下来了,不然今年的财政 怎么又想到了顾怀?何洪甩了甩脑袋,只感觉一阵气闷。 他放下折子,盘算了下修建陵寝和户部申报的金额,以及边军和南方军队的维护费用,琢磨着自己能入账多少,就拿起了下一封折子。 嗯,年底了,各地的官员都在上书给陛下请安,可他们根本想不到这折子根本到不了魏皇手里,请安折子都是何洪看过之后就收起来了。 这番忠心白表了。 再往下看下去,何洪总算看到了一封给自己请安的折子。 嗯,这倒是个有趣的官员。 看一下名字官职,庆安府沉香县知县。 庆安府好像有个高阶官员在告老? 就这家伙了,作为今天第一个上折子问候他何公公的,也算是这小子的机缘。 何洪拿出自己带着的本子和笔,舔了舔笔尖,在本子上细细记下这个人的名字。 接下来的折子,就有些无聊了,多半是各地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还有偏远地区汇报上半年的情况的折子。 这估计是走了半年,现在才到。 何洪百无聊赖的翻着,有些提不起精神,心里已经在想盖完章之后该去哪儿了,是和那些投靠自己的官员们拉拉关系,还是在后宫摆摆威风。 可一封折子突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看落款,是卢何。 卢何为什么会上折子?自己给自己审折子也就算了,明知道魏皇现在不过目这些,还上上来,是想给他何洪看? 不对啊,有什么事直接来司礼监说就好了,干嘛上折子? 何洪有些好奇的打开了那封折子,一看抬头:“臣文华殿大学士卢何恭请陛下圣安。” 嗯,是呈给陛下的。 这就奇了怪了,有什么事要告诉陛下? 有什么事要特意上个折子?他难道不知道看的只会是自己? 想到卢何最近一系列的动作,尤其是拉拢顾怀,还有汇聚那些不服他何洪的文官,何洪心里生出些警惕。 他打开折子,掉出来一张薄薄的纸,轻飘飘的落在了桌子上。 何洪伸出手捡起,只是用手指一捻,就感觉有点不对。 这纸张的材质太粗糙,平时朝臣们用的纸可都是相当平坦柔顺的,这纸怎么坑坑洼洼的? 而且上面还有股焚香带上的香烛味道。 何洪展开细细的看了过去,随后一脸茫然的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东西?” 第三百一十四章 恼怒 走到行宫的何洪依然没有想明白这张纸上写的是个什么鬼东西。 云遮雾绕,中心点不明,前半段一直在问天,后半段一直在歌颂魏皇。 卢何疯了?平白无故上这么封折子? 可折子里除了这张纸还夹了一张更小的纸,上面是对何洪说的: “何公公,老夫听闻陛下很不满那些道士写的青词,一时想到老夫当年也曾研究过这种文体,倒是颇有心得,公公也知道,若是陛下不满意所以老夫做了篇青词呈给陛下,以安陛下修道求长生之心,还望何公公转交于陛下,切记切记!” 终究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何洪根本不知道青词这玩意儿是什么东西。 他本来有心把这折子晾上几天,等回去问问那些个读书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可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何洪也没发现任何问题。 而且卢何说的很诚恳啊,这青词就是修道祭天用的,陛下不满意那些没文化的道士写的东西,卢何一个阁老亲自上阵,说到底是为了安抚陛下,让陛下别出行宫。 这是好事,只要这折子不是说他坏话的,不是议论朝政的,那给陛下看看好像也无所谓? 所以何洪想了半天,还是把这青词带上了。 至于给不给魏皇看,他还没决定。 守门的禁军侍卫们对基本每天都来的何公公早就熟悉了,行宫在西郊,来这儿的行人很少,基本都不被允许靠近,所以何公公从马车上下来的身影很快就让侍卫们开始纷纷行礼。 按道理说他们见到皇帝才应该行礼,其他时候坚守岗位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就行了,可奈何何公公不是一般人。 行宫现在归他管,大魏都快归他管了,不行礼不行啊。 大家都是讨口饭吃,当禁军又不用上战场,在宫城呆着最重要的就是见人下菜碟,禁军侍卫们实在是没那胆量和何公公闹别扭。 矜持的点了点头,何公公走进了行宫的大门。 行宫存在的意义,本就是给皇家避暑休憩的,遇上些大旱的年头,长安城里热的能死人,这种郊外青山绿水相映的行宫就派上用场了,魏皇以前就曾经把行政中心搬到这里来过。 一座行宫占地就近万亩,而这样的行宫,大魏天下共有十七座。 尽管它们可能二十年都等不到一个魏皇去住一住。 当然有很多要问了,这行宫占地这么广,修建费用这么大,维护还要花一大笔钱,造成财政经济紧张,为什么魏皇不把它们撤了给农民种地,给百姓盖房子? 能这么问的基本都不懂封建皇权到底是要塑造什么。 换句话说,皇帝可以节俭,但该有的东西不能没有。 要是皇帝和百姓一样,天天吃大馒头喝棒子碴粥,上朝穿的龙袍都漏风,住的地方和百姓也没什么区别,那问题就大了--百姓凭什么敬畏你? 封建要求独裁,行政体系要求分权,这并不矛盾,皇帝作为被神化的人,有些时候不得不铺张浪费。 不是没有神经病皇帝想要过的跟普通人一样,但下场往往都不怎么好。 宫城,行宫,皇家园林,穷奢极欲,是表现皇室和普通人身份的不同。 兵权,军队,是最大的暴力机关,握在手里才会有底气。 行政权,任免官吏,是掌握了上升渠道。 税赋,国库,是朝廷行政的基础,是控制天下的手段。 有了这些,才能建立一个政权,没有这些,百姓们一旦想明白坐在上面那个和自己这些泥腿子没什么区别,那造反就变成了常事。 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玩泥巴长大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凭什么你当皇帝我当农民? 所以修建行宫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皇帝出巡,总不能住民居里? 西郊的这所行宫,占地极广,修建得也极富丽堂皇,何洪慢慢的走着,还是有些琢磨不透袖子中那封折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想不通的事情干脆就别想,反正拿不拿出来也是他说了算,何洪打定了主意,还是得回去问问那些个读书人。 卢何这老家伙心思弯弯绕绕的,最近自己有些看不懂他,可别一不小心着了他的道。 穿过亭台楼阁,绕过水榭小湖,何洪走到了花园外面。 不用问,魏皇肯定是在花园修道,他要是老老实实呆在大殿里,那多半是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 果然,花园外伺候的几个宦官看见何洪来了,一点都不意外,直接大礼参拜。 何洪脚步未停,直接走了进去。 绕过能在冬天开放的花丛,何洪一眼就看到了缭绕的烟雾,透过烟雾依稀能看到两个人影,都坐在玉床上,何洪想起之前那些个道士说过的这样可以隔绝天地,有助修行,不由心里腹诽一声,这大冬天的,不冷吗? 打定主意要让这些个道士小心魏皇的身体,何洪静静的等待起来。 三个香炉不停的散发着烟雾,把两人的身影弄得有些缥缈,过了许久两人才收起架势,何洪弯着腰小心的抬头扫了一眼,发现在魏皇旁边的道士不是上次的天师。 也对,那厮已经出京了,估计年前能到高丽,说不得还能在高丽过个肥年。 魏皇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事?” “陛下,各地官员多有上书,向陛下请安,陛下下旨折子不入行宫,老奴便想着来和陛下说一说,也好” “朕说过了,这些事不要烦朕!” 一句话出口,何洪就发现了今天的魏皇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赵天师,朕为什么总感受不到你说的那种道韵?到底什么才是道韵?” 那道士红光满面,皮肤白嫩如婴儿,他抚了抚长长的白须,劝说道:“陛下勿急,修道之人,最忌急功近利,须知陛下乃是真龙天子,于修道一途如有神助,可终归还是需要时间的,这道韵陛下尚需多多打坐静心,才能感受到” “够了!”魏皇咳了两声,有些恼怒,“你们说的东西,朕完全感受不到,你们写的青词,从来没得到过回应,朕已经有些烦了!” “有这样的时间,朕还不如批批折子!” 何洪和道士的心里同时一沉。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扶乩 这一切还是有些新奇的,起码在以前没在行宫出现过,魏皇有些来了兴趣。 何洪将火盆放到桌子下方,燃烧而起的烟雾让两个小道童有些被熏着了。 可下一秒,随着赵天师潇洒的一番动作,两个小道童全身抽搐,俨然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他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而且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之前还是有些害怕不安的小道童,现在却一身缥缈气质,可爱的脸庞上满是严肃。 两个道童都闭着眼,赵天师一副辛苦施法模样:“还请陛下上前来,待道童睁眼,便是天仙降世,仙凡有隔,时间不多!” 魏皇沉默了一下,走到了桌子前面。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再聪明的人也不例外,不管是魏皇、谢洵亦或者知道了未来的顾怀,他们都有不懂的事情。 而一旦有了疑问,却又得不到解答,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去问人,但如果这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那又该去问谁呢? 魏皇就遇见了这么一个难题,他的问题很多,比如自己还能活多久?修道能不能得长生?大魏的前景如何?以后会不会发生战事,让自己不能在行宫安心修道?等等。 这些问题大臣们是不敢回答的,也是不能回答的,因为魏皇是皇帝,而且十分刚愎自用,如果自作聪明,搞不好是要杀头的。 所以魏皇只能挑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自己能不能长生,并且一直以这个问题来等待着上天的启示。 既然不能问人,那就问神。 可惜上天一直没有回答过他,除了那次疑是祖宗震怒的地龙翻身,这么久以来一直很平静,这不由让魏皇有些郁郁。 结果今天这赵天师弄出来这么套东西?自己该信吗? 看这两个道童的表现,应该是能信的,因为他们实在是太像被附身了,从之前的瑟瑟发抖,到全身剧震闭眼气质浑然天成,只花了一瞬间,魏皇不相信两个小孩子会是这种完美的戏子。 所以他在犹豫在道童开眼后,自己该问哪一个问题。 如果顾怀在这里,大概会被这一幕笑死。 许白的出现大概是彻底帮他破除了封建迷信,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亦或是邪教,在顾怀的眼里除了一些真正为了理想苦修的人,其他的多半是骗子,是想敛财或者想造反的别有用心的人搞出来的。 魏皇此刻要做的事,就很离谱。 扶乩问神?这和跳大神上身有什么区别? 不对,还是有的,上述方法是民间使用的,而且一直流传到了许白在的那个时代。 皇帝应该有皇帝的搞法,这套和神灵沟通的系统,就叫扶乩。 前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皇帝搞过这套,如今魏皇也终于走上了他们的老路子。 不过程序还是有些问题的,大概这套扶乩是太监搞出来的,所以在精密程度上和前朝有很大的区别,前朝的正确做法,是皇帝把要问的问题写在纸上,然后密封起来,由太监转交给道士,然后道士当众烧掉,权当是转交给神仙,这就算是问完问题了。 那么答案去哪儿找呢?两个太监闭着眼,等问题被烧掉,就中风一般在沙盘上画一些鬼画符,神仙的答案就在里面。 这套系统很严密,保密也做的相当到位,适合皇帝问一些隐私问题,而且鬼画符一般的答案,也能让皇帝研究个许久,起码短时间内这莫名其妙的符号能让他们消停一会儿。 但魏皇显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见不到地龙翻身就想翻脸,何洪就选了最直接的方法。 所以两个道童不会画鬼画符。 随着两个道童几乎同时睁开双眼,没有感情的眼神往魏皇身上一扫,这个太监搞出来的扶乩系统,就正式开始了。 魏皇心里一紧,强忍咳意:“朕还能活多久?” 第一件事就问长生有些不靠谱,魏皇吃不准会不会引起神仙的反感,还是一点一点来比较好。 两个道童宛若中风,身子又开始抖起来,沙盘上搭的架子上有两根树枝,此时分别在他们各自的手中,他们的手只是轻轻搭在树枝上,但只要稍稍用力,树枝就动起来了。 一道痕迹清晰的出现在了沙盘上。 魏皇紧张的看着那道痕迹,又抬起头细细观察了下仿若中风的道童,还有一脸辛苦的赵天师。 嗯看不出什么毛病。 第二道痕迹很快出现,能看出来,这个字应该很简单。 确实很简单,第三笔落下,魏皇已经认了出来,是一个“心”字。 他皱了皱眉头,有心想要出口询问,但大概是气氛太过严肃,还有那道童未曾停下颤抖,让他忍了下来。 这可就了不得了,魏皇是个怎样的人?他防备大臣,不信任亲人,厌恶太监,但他现在有了一个软肋--道士。 除了何洪能勉强得到他一点信任,态度依旧不好意外,现在这些道士,居然能影响他的脾气了。 封建王朝的皇帝是个什么德性?天老大我老二,地都得排到第三去,因为地是老子的--就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强行忍下来不发问,实在是不可思议。 字写的不快,树枝颤抖得很漂亮,写出来的字自然很难看--当然,这肯定不是神仙的字迹,只是神仙控制小道童写出来的。 很快的,前三个出来了:“心不诚。” 魏皇面色一寒,哪怕心里想着对面是个神仙,也有些想发作了。 朕之所以这么放低身段,是想长生不老,不然早就不求你们了,地上的一切都是朕的,朕连朝政都不管了来修道,你们答非所问也就算了--还说朕心不诚? 一旁的何洪看着魏皇的神情,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这帮牛鼻子王八蛋!让你们写点好话,你们他娘的犯了失心疯? 很快又出现了三个字,至此,一句完整的话出现在了沙盘上。 两个道童身子再次开始疯狂抖动,很快软倒,赵天师满头大汗,也跌坐在地,魏皇面无表情上前一步,细细看向那句话,脸色微变。 “心不诚,勿问神。” 第三百一十七章 面圣 心不诚勿问神? 魏皇愣了愣,随即有些惊讶起来。 这神仙有点门道啊! 自己对于修道的态度,尤为现实。 能帮到自己的,能让自己长生的,那自己不妨一试,但要是对自己没有用的,迟迟不肯给予启示的,魏皇就会把它当成臭狗屎。 看了看对面赵天师精疲力尽的模样,看着那两个小道童的年纪,魏皇脸色有些沉,不停的思考着。 会不会是这几人动了手脚? 不太会,这两个小孩子才多大?那臭道士也就罢了,这两个小孩子不太可能会这么演戏。 那说明是真的起了效果?上天之所以迟迟不给回应,是因为自己打心里就不太信这一套? 那这次为什么 魏皇一瞬间明悟过来。 是那张青词!是那张文气汇聚的青词! 他久病中越来越暗淡的眼睛此刻神光闪烁,急急转向何洪:“卢何呢?叫他来见朕!” 原本看到魏皇神色突变,真有些惶恐不安的何洪一下子懵了: “啊?” 收到行宫送过来的消息,卢何神色不变,与几位正在文华殿议事的官员说了一声,便悠悠出了文华殿,任那几个官员在身后一脸震惊和艳羡。 卢阁老居然能见到陛下? 以前独属于何公公的恩宠,如今居然有了卢阁老一份? 不得了啊不得了,何公公现在为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就是因为陛下一直待在行宫,奏章面圣之权全部归了何公公吗?如今卢何身为阁老,居然能见到陛下了 这个消息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几个官员一下子不由有些浮想联翩。 可惜了,卢阁老是和何公公一伙的,不然这朝堂可就真要再起好大的风波了! 不行,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以后这朝堂的风向标啊,得变一变咯! 几个官员对了个眼神,心有灵犀的互相告辞,待出了文华殿,便一撩袍裾,向着各自的官署急急赶去了。 坐上轿子,稍微撩起轿帘看着外面随行的侍卫和宦官,看着轿子有些急的速度以及前往的方向,卢何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心里已经是波涛汹涌。 这事真的成了! 陛下亲自召见!想必何洪也是没想到一封青词居然能打破他对行宫的封锁。 同时卢何的心里也对顾怀生起了前所未有的警惕,自己之前一直屈居何洪之下,还不就是因为见不到魏皇?不然自己堂堂阁老,放在民间就是文曲降世,何必对着一个宦官点头哈腰?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方法,就这么直接且有效!折子早上才递上去,现在才下午时分,魏皇就亲自下了召见的旨意! 想必何洪是想拦而不敢拦的。 可这么简单的方法,自己之前为什么想不到?顾怀为什么就能想到? 看起来好像只是灵机一动,可卢何何许人也?他深深的明白,想用最简单的办法,办成最简单的事,那就证明顾怀对于魏皇的心思、何洪的心思,甚至自己的心思,都了如指掌! 他知道魏皇想要什么,知道何洪不可能拦下青词,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这个提议!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而且他根本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好像就是随手送了自己一份大礼一样。 他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何洪不再是朝堂上唯一能见到陛下的人,意味着自己和何洪之间的地位僵局被彻底打破,意味着以后朝堂百官不仅要看何洪的脸色,而且还得看自己的脸色! 看何洪的脸色,他们不乐意,可看自己一个阁老的脸色,他们应该是很情愿的。 假以时日,此消彼长,自己手下的官员会越来越多,何洪手下的官员会越来越少,等到自己完全压倒了何洪 卢何心中一动,只觉得自己会比前朝的宰相更加专权,更加势大! 自己才是站着的皇帝! 放下轿帘,卢何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破绽,他深深的体会到了一点。 顾怀这个人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看看何洪,前脚卖了他一把,后脚就被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自己该怎么看待顾怀? 一脸如丧考妣的何洪站在行宫门口,看着那远处缓缓而来的轿子,想着刚才魏皇的神态变化,心里真是苦的不行。 他现在倒不觉得这事是卢何有心算计,毕竟一切都太巧了。 碰巧今天带上了青词,碰巧遇见陛下发了火,碰巧赵天师那个狗东西折腾出来个不伦不类的扶乩,碰巧这臭牛鼻子为了加强可信度继续忽悠搞了个“心不诚勿问神”。 一切的一切加起来,才让魏皇彻底重视起了那一封青词,甚至来不及等,立马就要见到卢何。 何洪现在心里真是又庆幸又悔恨,庆幸的是卢何还算是自己的盟友,哪怕是见到了魏皇,也不会告自己的刁状,失去了自己,他一个阁老没办法掌握司礼监的奏章。 而且今日要不是那封青词,还不知道陛下发火的局面该怎么收场。 悔恨的是,以后自己可就得看卢何的脸色了,若是今日卢何只来一遭,那倒还好,以后的局面也不会发生变化,要是陛下一高兴,许了卢何参见之权 自己要不要胆子大一些,直接把卢何拦在行宫外面? 何洪一时心乱如麻,轿子近了也没有发现。 直到一个侍卫上前禀报,他才回过神来,看着从轿子上走下的卢何。 热情的笑容立马爬上了何洪的脸,他不耐烦的挥手斥退了侍卫,走上前去:“哎哟,卢阁老,陛下可是等了好久了呢,卢阁老是忙政务去了?” 卢何的脸上笑容也极和煦:“也不算忙,只是一直呆在文华殿,陛下的旨意到了之后,老夫就赶了过来,可这长安城着实有些大了哈哈,一会儿见到陛下可得告罪一声。” “好说,好说。”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戏子 顾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可真是个好时代啊只要长得好看,演戏不好也没事,成了名的角儿,会受千万人的追捧,只是露个面,就有一大帮人愿意为其寻死觅活,甚至还有些人从来没亲眼见过这些角儿,却愿意为了他们和其他人对骂整夜” 顾怀重新抬起脚步:“那个时代,戏子能比官员更重。” 跟在后面的班主一时呆住了,只觉得这贵人脑袋有点问题。 演戏这行当,都出现多少年了?可戏子的地位就一直没上去过,在大魏,士子身份最高,百姓农民次之,再之后便是商人,而这些下九流的行当,比如戏子,那真是没人瞧得起。 虽然听不懂那“导演”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班主还是能听懂顾怀后面那袭话的,正是因为听懂了,才觉得顾怀脑子有问题。 戏子的地位怎么可能那么高? 就说漂亮,戏班里的小桃红不漂亮?一口好嗓子,生的那是一点不比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差,身段脸蛋都无可挑剔,人人都爱看他演的村姑贵女,可她地位怎么样?那些人别说对她痴迷了,指名道姓问多少钱睡一晚的都有。 而且之前还没进长安之前不就被当地的一个小吏盯上了,台上还在演着戏,回到后台换装的小桃红就被那小吏拉进了长着杂草的地里? 被糟蹋了之后也没见戏班有人替她出气喊冤,那些平时喜欢看她戏的人更是一声不吭。 好好的一个姑娘,差点就这么上了吊,后来虽然缓过来了,但那精气神也就没了,要不是班主可怜她,还留着她在戏班里整天精神恍惚的打杂,估计小桃红出去就得被吃个干净。 就这样的地位,还万人追捧? 后世?这贵人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当然,贵人是不能得罪的,顾怀虽然没有和他说过话,也只来过几次,但那几次都是东家亲自带着过来的,这贵人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是自己敢招惹的,所以班主一声都没敢吭,更别提和顾怀掰扯两句。 看到戏班班主的表情,顾怀也多少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不过顾怀并没有想解释,只是带着柳莹一路出了勾栏。 确实,这些人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以后的时代居然会是那样的。 甚至许白这么个在顾怀看来有大智慧的女孩子,都没能逃过那种“偶像”,房间内贴了好几个不男不女的人的海报。 而当顾怀看到那些个不男不女的人在电视手机电脑上引起的风波和追捧后,更是一时有些恍惚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就算时代变迁社会发展是客观规律,但顾怀怎么也不愿意接受那样的世界。 一个演戏的,居然能拥有常人几百辈子都没办法积累的财产,甚至社会地位和享有的特权比官员还高,这要放在大魏,顾怀第一个砍了他们的脑袋。 以前是清谈误国,后面是戏子误国。 顾怀叹了口气,这样的世界,毁灭算求了,拯救来做什么? 他摇摇头,走出了勾栏,迎接了冬日的阳光。 “白同知,为何对着本王也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莫非是心里有些不满?” 醉香楼外,二皇子抬头看了看照片,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白和同,笑言道。 白和同微微低头,神情未变:“下官不敢,实在是下官一向如此,并非对二殿下有什么不满。” 二皇子又转向祁阳:“卓千户,是这样吗?” 相比白和同,卓兴怀的脸上可谓笑容满满:“二殿下,确实是这样,白同知一直是这么个模样。” 二皇子这才点了点头,最后看向了依然是一脸尴尬的祁阳。 正当祁阳以为二皇子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二皇子却拂袖进了酒楼。 祁阳脸上的尴尬笑容滞住了,眼看着白和同卓兴怀都进了醉香楼,锦衣卫们也目不斜视的跟着进去了,他只犹豫了片刻,也讪讪的跟在了后面。 今日是二皇子\b为锦衣卫的几个高级官员办的私宴。 没错,在和何公公扯了很久的皮,而且又付出了一番代价之后,锦衣卫成功的到了二皇子手里。 其实也不算离谱,毕竟二皇子手里还有个天策卫,宫城守备力量不足,加个本就是天子亲卫的锦衣卫一同守卫,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原本重点关注的对象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白和同和卓兴怀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而祁阳嘛反正从凉州回来就是那个鬼样子,也没人在意。 没看到连二皇子都不愿意给他面子?拿到锦衣卫之前,二皇子就把锦衣卫摸干净了,知道这祁阳是个废物点心,占着茅坑占着位置被架空了的货色。 这样的货色,给什么好脸色看?到时候把他一赶,空出来的指挥使位置就是他钓白和同卓兴怀二人最好的饵。 其实一开始二皇子也有想过,要不要把人给换了,毕竟现在的锦衣卫是顾怀亲手打造的,虽说办事确实厉害,可用起来终归有些不得劲,直到手下的读书人跟二皇子说了一句话: “取敌之营,攻敌之心,此乃上策。” 这彻底打消了二皇子把锦衣卫重组一遍的想法,的确,他二皇子跟顾怀比起来,哪一点不比他强?论地位,二皇子是陛下亲子,是未来魏皇的有力竞争人选,顾怀的封地远在凉州,一个闲散王爷,怎么跟他比? 论权力,二皇子虽说这半年被压制的有些狠,但朝中还是有不少亲信官员潜伏,更别提他虽然没掌京营,却掌禁卫! 白和同卓兴怀凭什么选择顾怀,不选择他? 只要假以时日,这支顾怀花尽心血打造出来的锦衣卫,就是他的了! 到时候用这支锦衣卫去查顾怀,或者在背后狠狠给他一刀,那时候顾怀的表情 正拾台阶上二楼的二皇子嘴角绽起压抑不住的笑意。 真是精彩! 第三百二十五章 闲话 卓兴怀的神色,顾怀多少是注意到了一些。 但他现在可没什么心情去和卓兴怀说什么,二皇子这个蠢货让他得意些日子就是了,只要能拖过眼下这段时间自己成功南行之后,就可以不再掺和长安里的这些破事了。 锦衣卫?你要你就拿去好了,反正现在的锦衣卫也是阉割版,而且你能不能消化掉还得另说。 顾怀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扫过在场众人,在某个地方微微一顿,随即收了回来。 对于顾怀的回答,二皇子似乎有些失望,他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而是眉头一皱向着包厢外喝道:“菜上的太慢!快点!” 然后他转了回来,温和的对锦衣卫三人笑着:“之前在这酒楼,本王和诸位还有些误会,今日正好皇叔也在,当日误会,却是可以杯酒泯恩仇了。” 三人喏喏称是。 顾怀不置可否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看着二皇子一边对着自己冷嘲热讽一边收买人心。 不就是想让他们看看孤现在有多落魄么?看就是了,能白蹭一顿饭,还能让二皇子多少放下些戒心,没什么不好的。 至于低头丢不丢人死了才丢人。 老二要是知道自己想去南方碰兵权,想远离长安是非地等待有一天能回来,他肯定不会让自己如愿。 就让他去折腾锦衣卫好了,反正该是自己的终归是自己的,不该是自己的 顾怀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眼角余光看着和二皇子开始聊起来的卓兴怀,笑意玩味。 “姐姐,你武功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呢,很安静。” “公子会不会吃亏了呀?” 柳清拍了拍柳莹的小脑袋:“公子才进去多久?要是起了冲突,肯定有声音的,别慌。” 柳莹闷闷不乐的嘟着嘴:“公子为什么要进去呀?我不喜欢那个二皇子,总是盛气凌人的。” “别人是皇子呢,听勾栏的客人说,未来还有可能成为皇帝,盛气凌人点很正常。” “公子还是王爷呢!” “”柳清看着自己有些傻的妹妹,“王爷还是没有皇子尊贵的。” “可公子一点都不盛气凌人呀,姐姐你是没看到,刚刚公子对勾栏里戏班的班主都很客气呢。” “公子就是这样的公子呀,不然你怎么会那么喜欢公子?” 柳莹给这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姐姐” 柳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说出了刚刚那句话,待到反应过来,心里又是一酸。 真是心酸,也不知心酸个什么劲儿。 是羡慕柳莹能够大胆直接的表现出这种喜欢和依赖? 柳莹突然拉了一把走神的柳清:“姐姐,公子出来了!” 和柳莹一起藏在角落的柳清慌忙抬头一看,果然看到顾怀脸色平静的从醉香楼走了出来,还朝着守门的两个锦衣卫点了点头。 柳莹直接迎了上去,而柳清抿了抿嘴唇,也跟了上去。 “你们怎么来了?”看到柳清姐妹,顾怀笑的很温柔。 柳莹自然是不好意思说害怕公子吃亏,所以才叫上姐姐一起来守着,她扭捏了一下,看向姐姐:“是姐姐找公子有事呢。” 刚走过来的柳清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心想妹妹真是有了心仪对象就往死了卖自己,可对上顾怀的双眼,她的什么心思都没了,只剩下一点紧张。 她微微低头,强行编了个理由:“公子,是是商号的事情。” 顾怀抬起脚步往太白居走去,微微侧头:“他们不配合?” “不是的,”柳清硬着头皮瞎编,“是是凉州那边,我我有些害怕年前还没办法把商号建起来,耽误公子的事情。” “没这么快的,哪怕是走军驿,一来一回也得三月,八百里加急没试过,但也顶多快上一个月,”顾怀没有起疑心,反倒觉得柳清的压力有些大了,“商号的事情,不用太在意,本身就是为了把凉州和长安联起来,就算进度慢一点也无所谓的,压力别太大。” 柳清微微低头,有些心虚:“好,公子” 坑了自己姐姐一把的柳莹看着远方不敢说话,就差吹口哨了。 顾怀整理了下心情,笑问道:“有没有遇见什么麻烦?” 柳清摇摇头:“那天公子出面后,那些商贾都很配合,他们已经开始往凉州派人了,那条街的商铺他们也开始整理招人了,同意了在招牌挂上商号的名字,公子的商铺可能还要些时日,一是因为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二是因为不太容易能招到人。” 顾怀微微点头,没有对商号的事情再指手画脚什么,柳清是个细致玲珑的人,商号的事情既然交给了她,就让她和崔管事对接好了,自己干涉太多,反而会碍手碍脚。 反正一开始也没想着靠这商号挣多少钱,更多是想通过银庄和银票把凉州和富庶的地方连起来,等到那些大商贾开始往凉州跑,而且银票的名声打出去了,自然会有很多商人趋之若鹜。 到时候凉州就不再是通往草原的休息站了,而是那些商贾们真正想要做生意的地方。 有了银票,做生意的速度就快上很多,有了银庄,商贾们的依赖性就会变得很高,百废待兴的凉州,钱全部投进去开始改造的商号,蜂拥而至的商人这一切加起来,希望会是个好的结果。 守在太白居门口的任万彬带着几个侍卫迎了上来。 顾怀回头对柳清姐妹笑了笑:“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再发生一次那天的场景。” 任万彬站在顾怀身后有些茫然,不知道王爷说的是什么,但柳清姐妹可都知道那一天顾怀被几个女子堵在太白居的事情,嘴角都不由浮现些笑意。 很少看到公子那么狼狈的时候呢。 看着她们的笑意,顾怀也不恼,他带着任万彬和侍卫走向远方: “我这个大闲人,又要当甩手掌柜了,太白居勾栏绿林商号就交给你们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何府 就到了这份上,何公公还是不满意。 占地广,装饰豪奢,制比王侯,何公公还是感觉缺了些东西。 直到一个投效的文官眼睛一亮找到何公公,说了汉末的某个宦官,曹操的先祖家中的情况,何公公才知道自己府上缺的是什么。 是人! 首先把家人接过来,安置好了,然后就开始养门客,读书练武只要有一技之长入了何公公法眼,就可以进何府混吃混喝,而看门的自然就是禁军了。 倒霉催的定远卫就来给宦官看了门。 就此,长安最大的一栋宅子终于是完工了,何公公成功的让自己家人也过上了好日子。 老娘,兄弟,兄弟一家,住在堪比皇宫的何府,看着堆积如山的宝贝银子,享受着从原本贫苦的日子一跃成为长安人上人的惊喜感,整日对何公公由衷感恩戴德。 原本无奈之下进宫讨生活,却成功的为家人都带来了好日子,简直是意外之喜。 而最感谢何公公,也最为贪得无厌的,就是何公公的弟弟,何苦。 这名字取得也很有农家人的风采。 所以当何苦剔着牙沉醉于何府下人一声声“二爷”中,慢慢踱出何府准备出去逛逛,结果撞上了匆匆回府的何公公时,他是很惊喜的。 “大哥!” 何公公转头一看,发现自己兄弟拿着个牙签剔牙,脸上得意洋洋,嫌长袍太长在下摆打了个结,一副暴发户的窝囊模样,心里就止不住的一阵窝火。 “大哥,上次说那官位的事儿” 何公公更窝火了:“看看你现在这模样!哪儿有一点当官的样子?给你个八品小官,就偷着乐!大字不识一个的货色,给你个六部尚书,你接得住?!” 何苦讪讪的放下牙签,有些不服气,但又不敢说什么。 六部尚书怎么了?他当这个八品小官,不也当得好好的?衙门里谁不夸他做事做的认真做得好? 但毕竟是自己大哥,又是当着侍卫,何苦还是不敢顶嘴,只能讪讪的拿下牙签,哦了一声,低头认错。 看见弟弟服了乱,何洪也压了压自己的脾气,语重心长的教训起来:“长安和以前咱们那地儿可不一样,我来的年头多,十几岁入宫都过了这么几十年了,老爹老娘后来才有的你,又苦巴巴的过着日子,没让你见过世面,你得花点时间学学,等你会了长安这一套,到时候大哥给你个高点的职位,你才接得住!” 何苦有些不服气:“他们都说俺适合当官” “俺俺俺,一张嘴就一口泥巴星子,你还适合当官?”何洪暴跳如雷:“气死咱家了来人,把二爷拉进去关起来,别让他出门!” 两个侍卫铁青着脸走上前来,把有些慌了的何苦拖了下去。 他们的脸色是因为憋笑才显得铁青的。 看着何苦被拖走,何洪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倒霉,什么事都得自己扛。 本来想着让这谋面不多的弟弟进京营,有自己在不用打仗也可以爬的飞快,掌了兵权以后也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谁知这窝囊废进去两天就哭着跑回来说吃不了那苦。 这下好了,让他当文官,被衙门里的人忽悠的团团转,整天就以为自己多了不起,随便说句话就有什么大智慧,瞎指点一番就是有治国之才,也他娘的不想想,连长安官话都说不清楚,那些人为什么巴结他?还不是因为自己站在他们脑袋上? 指望这家伙是没办法了,只能是以后想办法给家里人搞些爵位,让他混吃等死算逑。 摇了摇头,跨过高大的门楼,何公公急急赶向右侧的厢房。 说是厢房,其实也相当于一片宫殿了,亭台楼阁花园池塘样样不缺,这边是给那些个文士书生住的,何公公自己也不太能记清养了多少读书人。 但他同意一点,养着这批人,早晚能派上用场,自己读书少没事,读书人能给自己打工就行。 转过一个花园,何洪总算是见到了想见的几个读书人。 那个苏州来的李晚山也赫然在列,几人正在饮酒赋诗,下棋闲谈,旁边的侍女们被逗得双腮微红。 何公公轻轻咳了一声,几个读书人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见过何公公。” “何公公今日回来的有些早。” “可是要议事?何公公待在下喝完这杯酒” “人生得意三百杯” 何洪袖着手站在花园入口,向着侍女们摆了摆手,她们识趣的退了下去。 何洪的脸上也露出热情的笑容:“诸位,咱家有些事,想和诸位说说,还请诸位散散酒气,与咱家过来。” 不得不说对于手下的读书人,何公公还是很宽容的,眼见他们如此放浪形骸,也一点都不生气,要是有官员这么摆架子早被他收拾了。 别看这几个人没个正形,但他们是何府上最有能力的一批读书人,有人精于施政,比如那个中年人就是退下来的官员,有人精于辞赋,比如那个正在吟诗的年轻人,有人精于军事,比如在流水旁看过来的书生,有人精于权谋,比如牵着侍女的手的李晚山。 这些人和被何洪养在府里的那些充数读书人不一样,是真的能帮他处理事情,提供意见,而且构造计划的得力帮手。 可惜这几个人原本都还算对何洪敬畏有加,自从李晚山来了之后,一个个都被带歪了。 不过李晚山何洪的眼睛掠过一丝笑意,这个年轻人,是他最大的宝藏。 镇压朝堂,手揽大权,收拢官员,这一个个计划,都是出自这个年轻人之手。 他知道很多何公公的秘密,知道很多何公公的计划,心思缜密,为人放浪,何公公派了很多人悄悄盯着他,生怕他突然消失,李晚山也发现了,但他从不在意。 这个年轻人,好像真的就只是想借何洪的手一展才华,仅此而已。 看着聚过来的读书人,何公公心里的不安退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满足。 收贤养士,天下英才迟早尽入咱家瓮中!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一针见血 “卢阁老靠一封青词得了陛下赏识?” “从今日起,卢阁老可以自行进入行宫?” “扶乩青词?” “大事不好!此事一出,朝中风向顿变!” “未必,卢何还没有撕破脸。” “糊涂!撕不撕破脸重要么?从今以后,何公公招揽官员,价码就不好提了!” “对,有下家之后,朝臣就多了个选项了” 进入书房或站或坐,听了何公公讲述事情原委之后,读书人们纷纷炸了锅。 他们是经手了一些何公公的事情的,也是奔着何公公如今的权势来投奔的,自然知道这消息会带来怎样的风波。 一下子众人都有些急了,闹哄哄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的看法。 只有李晚山站在窗子旁边脸色平静,未曾开口。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个读书人。 自古文人相轻,读过书的人心思多,对待一件事情往往会有不同的看法,而且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对于那些反驳的人,都觉得他们是蠢货,这个道理从古至今都没变过。 就更别提诗词文章了,文无第一,那么注定就要起争论。 对于李晚山这种胸有沟壑自视甚高的人来说,和这些人一起共事简直是对自己的侮辱。 只可惜何公公话本看多了,认为谋士就该是一大堆,不然只要有自己一个,还需要这些土鸡瓦狗做什么? 只可惜啊,自己是个苏州人。 李晚山淡淡的想。 眼看着众人反应,何洪也有些头疼,越听越不是滋味,他赶忙出声阻止道:“诸位可有什么对策?这些咱家都知道,可眼下陛下心意定了,咱家咱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几个读书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下去。 该怎么办?魏皇都下旨意了,木已成舟,还能怎么办? 要换了事发生之前,还能动点手段,可现在卢何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还是唯一的阁老,何公公能把他怎么样? 何洪的眼里掠过一丝失望:“诸位也没有办法?” 他看向李晚山:“晚山,你怎么看?” 站在窗前的李晚山没有回头,语气淡淡:“这件事不重要。” 不重要?几个读书人都皱起眉头,对行宫魏皇的封锁被打破,恩宠被分去一半,地位遭到威胁,这还不重要? 何洪的脸色也有些诧异,不过他没表现出什么,而是静静的等待下文。 自从那天李晚山入府与他长谈一番,他就发现了,这个年轻人虽然傲到极致,放荡不羁,甚至还有些看不起自己但他是真的有能力有才华。 不是哪个读书人都能把朝堂局势剖析的清清楚楚的,他们接触不到很多东西。 但看看李晚山,仅凭一些风声,他就把朝堂看的透彻明白,甚至连自己和靖王爷顾怀的合作关系分崩离析,他都猜了个大概。 他对于军事只能算是了解,对于施政也没有常年当官的理解,但他对于局势对于权谋是真的很一针见血。 所以听到他说不重要,不知怎么的何洪心里居然安心了几分。 “借青词入行宫,假笔墨以面圣,卢何这招确实用的妙,但还是有些局限。” 当过官的中年人早就有些看不惯李晚山了,听见这话,不服气的开口:“卢阁老此计四两拨千斤,极为精妙,怎么有局限了?” 李晚山冷笑一声:“青词写得好,有什么用?烧青词的是谁?” 几个读书人齐齐怔住,而何洪则是一瞬间就明悟过来。 “就算能面圣,卢何也不会当面弹劾何公公,既然这样的局面势必维持下去,就算是朝堂百官都站在了卢何身边,又能怎样?青词烧了,扶乩作答的是道童,教陛下修道的是道士,哪个重要一些?”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继续说道:“能进行宫能面圣,不过是让官员们多些心思而已,但他有什么?秉笔权罢了,若是何公公不予通过看看卢何敢不敢找陛下告状?” 何洪的眼睛越来越亮了。 没错,是这个道理。 只要司礼监还在自己手里,只要自己还兼着秉笔和朱批,卢何想要通过政令,就只能看自己的脸色。 他敢去向魏皇告状吗?他不敢。之前的事情都是自己和他一起做下的,自己倒霉,他也跑不了。 陛下出行宫,看到朝堂的那一天,自己和卢何谁都跑不了。 那这件事就很有意思了,哪怕官员们动了心思,哪怕卢何真的敢和自己对着干,可他一不敢告状,二不敢和自己撕破脸,能让政令通过的朱批盖印在自己手里,能改变魏皇心意的道士也在自己手里,卢何拿什么跟自己斗? 正如李晚山所说,这件事情是何洪自己想多了,也是百官们想多了,更是卢何想多了,他能拿到的,远比看上去要少。 就让他能面圣好了,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原本为了分权为了制衡,搞出的票拟秉笔权力,现在却死死的扼在了卢何的喉咙上,让他堂堂一个阁老,且是内阁现在唯一能办事的阁老,都得在自己一个宦官的下面看自己的脸色办事。 这么说起来,今天这事情还是好事,起码自己看出了卢何真正的心思。 这一封青词,打开的不仅是卢何走向行宫的大门,也打开了自己和卢何之间那一直存在却从没被翻出来的战场。 没有转身,但光听声音都知道众人明白了的李晚山轻笑了一声,终于转身看向了何公公: “公公懂了么?” 何洪狠狠的点了点头。 李晚山一拂袖子出了门:“为什么这件事很重要?为什么要改变这个情况?让他去见陛下,让他以为自己能压倒何公公,等内阁送上的折子全部发还而他不能找殿下诉苦告状的时候”李晚山嘴角的冷笑更加浓烈的,“你们说,百官是会贴上去,还是会跑开些?” 几个读书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第三百二十九章 逛青楼 不知道自己成功的把何洪和卢何之间的矛盾彻底点燃,把整个朝堂搞得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的顾怀此时正在后花园里晒太阳。 被二皇子奚落,把商号的事情全部扔给柳清,已经过了快十天了,这些日子的顾怀算得上是遇见许白后第一次享受到了什么叫放松。 什么都不用管,有些管了也没用。 凉州那边是崔管事在看着,长安这边是柳清在看着,卖琉璃的队伍成功出了长安,柳莹现在俨然是蕃商们的大掌柜,朝廷里的事情范泓两天送来一封密信,反正写的都是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说两个派系的官员最近冲突越发激烈,就是在疯狂揣测关于卢何进行宫顾怀的想法。 顾怀的想法?他有什么想法,卢何进行宫就是他一手搞出来的,用最简单的办法办成了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事情,这不是他有多聪明多机灵多善于权谋,仅仅是因为许白说的历史上有真实的例子。 那个“嘉靖”皇帝。 穿着一身黑色道服的顾怀突然翻身起来,掐指算了算,还别说真有股子出尘的劲儿。 “嗯十一月十一,还有一个半月就过年了。” 仿佛折腾着算出了什么东西的顾怀一脸严肃,盯着手指半晌,突然喊道:“任万彬!” “卑职在!”任万彬风风火火的跑进花园。 “孤掐指一算,最近要起变数了。昨天咱们逛了哪个窑哪座青楼?” 任万彬看着玩心大起现在才有些年轻人模样的王爷,一脸无奈:“王爷,是淮河边上的明月楼。” “还有什么青楼没逛过?” 任万彬这两天早把长安的青楼打听清楚了,他略一琢磨,就跟报菜名似的报了上来:“醉花楼、百花楼、快活楼、花满楼” “快活楼是什么鬼?现在取名字这么直白?”顾怀一愣,随即站起身子大袖一甩,“走,去看看!” 任万彬赶紧应了一声跟上,满脸苦涩。 逛青楼听起来是个挺美的差事,可要是只逛不开荤,那就是折磨了。 也不知道王爷哪根筋搭错了,这些天天天往青楼跑,跑就算了,还光看不留宿,不留宿也就算了,叫过来的姑娘顾怀都懒得动手 搞得任万彬和几个侍卫只能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端的折磨。 男人嘛,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任万彬当年出了些事就跑路了,如今又心有所属,搞得挺大一个糙汉子连女人都没搂过,第一天听到王爷要逛青楼,任万彬还纠结了半晌害怕自己背叛了心中的女子,结果谁知道王爷去了往那儿一坐就开始听姑娘们弹曲子,两只眼睛冒贼光,那些老鸨龟公们要不是看这没表露身份的年轻人穿着华贵气质非凡,早上来轰人了。 指不定是哪个对手的青楼派来探听虚实的。 不过顾怀显然是没有这种自己被那些青楼讨厌了的觉悟,神清气爽的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任万彬和几个侍卫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顾怀瞥了一眼:“怎么,不想去?” “没有,没有,咱们是侍卫,肯定要陪着王爷的。”任万彬连忙开口。 一旁鼻青脸肿的侍卫也附和道:“就是就是。” 他敢不附和任万彬么,这几天下来,任万彬快把王府侍卫收拾一个遍了。 都是从凉州出来的,都是上过战场的,能进王府说明忠心和本事都是无可挑剔的,但这群侍卫愣是被任万彬揍了一个遍。 一个地方出来的人,聚在一起肯定会排外,更何况是空降的侍卫头子?王爷的命令他们不敢不服从,可服不服任万彬他们心里可都有数。 冷眼,嘲讽,吃饭时不让座,集合时讪笑,这些不用教的本事自然是在任万彬身上使了个遍。 不爽?你他娘的算老几,王爷是凉州人,老子们也是凉州人,王爷带着老子们上过战场,你一个没出身的江湖把式,也好意思在老子们头上撒尿拉屎? 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老乡会你都进不来。 对于这种情况,任万彬显然是心里有数的,他不动声色的观察了两天,然后就出手了。 王爷练剑的时候,他找上了个看起来像头目的人。 那人原本就是众人推举出来的侍卫头子,是最看不惯任万彬的一个,不敢对王爷有怨气,就只能拿鼻孔对着任万彬,听到任万彬要和自己比试比试,登时乐笑了。 然后就被揍得两天下不了床。 任万彬好歹也是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的,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读书读书读不好,家也垮了,结果练武还练出来些名堂,本来可以安生过日子了,结果又杀了官跑路,隐姓埋名扛包去,遇见顾怀之后可以好好回祖地了,又因为一个女人跑来长安想出人头地。 任万彬的人生也算是有点意思了。 不过任万彬功夫底子确实不错,不然当初也不可能一只大碗偷袭柳莹把柳莹拍晕了,他遇上这帮侍卫,只要不是他们一拥而上说实在的还不够任万彬打的。 从那个最看不惯他的开始,几天时间,任万彬把王府里的侍卫揍了个遍,这些侍卫个个鼻青脸肿,顾怀自然是注意到了,但管都没管。 从凉州出来的侍卫们一开始进了锦衣卫,现在又成了王府侍卫,自然心里是有些傲气的,又上过战场看过死人,打心眼里瞧不起任万彬,但也不愿意用什么偷袭群殴之类的法子,于是任万彬就这么慢慢的打服了一些人。 比如现在附和的那个。 当然,这点时间打服全部人是不可能的,但起码任万彬现在坐这个侍卫头子位置的反对声确实越来越小。 顾怀回头看了看,不置可否。 任万彬要是连这么一帮侍卫都压不服,还谈什么出人头地,回老家也别干捕快了,一身力气武艺干脆去杀猪好了。 他对任万彬还是有些指望的,这个汉子人生虽然奇葩了点,但品性还不错,虽然没学过兵法,性格也有点耿直 但当个冲锋陷阵的猛将还是不错的,不是么? 第三百三十章 黑社会 没骑马没坐轿,顾怀还是更喜欢用自己的脚丈量长安城,反正自从跟着柳莹练武以来,他的身体是越发好了,而且最近还得到了柳清的指点,每天早上她都会过来纠正一下顾怀的练武,也让顾怀耍剑的时候看起来越来越像那么回事。 当然,也就只是看起来罢了,会金针的大夫长安还是有很多的,但一听到是给王爷施针,为的还是那么个滑稽的理由,一个个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用金针刺激穴道还算合理,清理经脉让王爷能够习武这事儿太扯淡了,谁干啊? 一是没经验,二是干不好自己一家说不定都得上天。 能被王府过来请,肯定都是在长安有一定名气了,谁会想不开去掺和这破事。 于是顾怀的练武计划就这么被搁置了,柳清也不敢冒着顾怀经脉堵塞,穴道难寻的情况硬教武功,只能让顾怀尽量学学剑招。 顾怀倒是想学那印象极为深刻的惊鸿一剑,可柳清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他明白了些什么 罢了,慢慢来,反正还年轻,就是这武功是必须得学的,就算不为了那许白当初说起飞檐走壁时冒光的眼睛,也得考虑下以后打仗 反正事儿得按最坏的情况来算,顾怀可没打算南乾蒙古打到凉州,或者二皇子登基削藩的时候自己只能提剑抹脖子。 任重而道远呐 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远处泊着些船的淮河,顾怀有些皱眉:“这淮河上面的船怎么这些女子穿这么少?” 一旁任万彬的眼神立马奇怪了起来。 天可怜见,顾怀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初冬了这些女子还在这些破船上穿着一件外褂敞着肚兜,他可不想给这些女孩子什么关怀,他只是觉得这样不冷么。 眼看顾怀好像是真没什么调侃的意思,任万彬解释道:“王爷,这些女子其实做的都是青楼买卖。” “在船上?”顾怀一愣。 “是。” “为什么不去青楼?”凉州可没这样的风景啊,顾怀摸了摸下巴,沿着河堤慢慢走着。 “这些女子多半是民籍,有些是因为家中拮据,有些是因为孑然一身,这才做了这行当青楼是不肯要她们的,她们也只能少收钱在船上生活,这也是官府默许的事情。” 顾怀的脚步顿了顿,有些感叹:“都是苦命人啊。” 知道顾怀脾气做事风格的任万彬自然不会认为这句话是狼吃饱后的叹息,他只是跟着点头:“是的,王爷。” “官府对这些女子管不管?” “王爷是指保全这些女子的利益?” “嗯。” “这倒是不曾这些女子本就是自行出来做做这生意的,官府默许已经是给了他们活路了,却不想对这些女子多动些心神,遇到客人不付钱或者女子被害,官府都是事后才会出面。” “那是谁在维持秩序?” “水帮。” 顾怀又是一愣:“黑社会?” 任万彬听不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 顾怀摆了摆手:“和以前你呆的那个码头一样的东西?” “差不多,但长安的水帮不止一个,”任万彬舔了舔嘴唇,“长安城三条河,三个水帮,而街巷间也有帮派,一般来说这种民间组织有很多的潜规则,这些女子就是水帮管着的,她们做生意水帮会抽钱,水帮也会保护她们的安全,替她们要嫖资。” 顾怀点了点头,抬起脚步走向远处那座青楼。 黑社会啊这以前倒是没发现。 原来绿林和黑社会是两个东西。 也是,按照自己的身份,平时确实怎么也接触不到这种层面,原本还以为那些去过勾栏的混混就是长安城的普遍现状了,现在看来却不是的。 三个水帮,陆上也有帮派,而且还划分了地盘制定了规矩,这些是有组织的黑社会啊。 那这就有意思了,之前还打算只是让陈好汉把长安这边的绿林整合一下,尽量留些后备人手,现在看来,长安的黑社会也是不能放弃的力量? 阴沟里的老鼠急了也是能咬死人的。 顾怀动了些心思。 一阵喧嚣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头看了看,“快活楼”的牌匾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大袖一甩:“走,进去看看!” 何公公打算做几件事。 这倒也不稀奇,毕竟何公公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大雁飞过了还得拔几根毛下来呢,更别提还有这么大个长安和天下让他折腾。 并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坏事干多了,自然就想干点好事了,一个人干一件坏事不难,但要一辈子只干坏事,掌权之后心思还一直不变,真的很难很难。 何公公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挺清楚的,不然手底下也不可能养这么些读书人了,也不可能把卢何和那么多文官纳成狗合作伙伴,他知道自己会捞钱,会来事,会伺候陛下,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擅长政事,熟悉后宫的勾心斗角但不熟悉权谋争斗,更没有本事提出什么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好主意。 所以内阁的折子嘛,只要不是威胁到他的,就都批了,百官的建议嘛,只要是真的想为朝廷做事,就也批了,自己手下那些马屁精真小人可以挤掉官员升职,但朝中真正做事的人,还是得留几个的。 也正是基于这种清楚的认知,所以何公公才能坐稳这个位置,不然百官早造反了。 可最近何公公却发现,自己的名声好像越来越臭了。 这要放在之前真不是个事儿,何公公就喜欢看他们那副不喜欢自己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可放到现在就有些不太好了。 卢何虽然还没办法真正的威胁到自己,可百官不知道啊,他们只会看风向,看到正统文官出身且能面圣而且还是阁老的卢何,再看一眼大字不识几个只会捞钱打压异己收钱办事的自己。 选哪个很难吗? 第三百三十一章 败坏名声 所以何公公是真打算让自己的名声好起来。 尤其是昨天李晚山找自己谈了一次话。 “何公公,你不要再收常例了。” 所谓常例,其实也就是大祭之后才正式出来的一个称呼和特殊规定,在大祭以前,也有办事和出京的人给何洪送钱,但那不是硬性规定,顶多算是何洪胆子大了敢拿钱办事而已。 但现在不一样了,每一个进京的省级官员,汇报工作完毕后必须向他缴纳上万两银子,出京回来的官员在地方刮了多少油水也必须交上来,而那些想要保住位置的官员哼哼! 不交?等地方官员回到工作地方的时候,没准撤职文书已经先到了。 俗话说有权就有财,当官捞钱是很容易,官员们是很有钱,但几万两银子一时之间到哪里去弄?可何公公又不能得罪,无奈之下,长安这几个月官员之间兴起了一种新的方式--高利贷。 别笑,真是高利贷。 来长安的官员们先借了,把何公公那份交上,回了地方再用国库的钱来还。 而京官们就好办了,一般能当上京官的,没几个是真穷,他们又不出京,在何公公眼皮子底下老老实实,只在某些时刻听说了同僚送了银子想顶自己的位置,才慌忙给何公公送更多的钱,这点钱他们还掏的出来。 一来二去,整个朝堂给祸害了个遍。 回了地方的官员们越想越亏,当权的都这么捞了,自己他娘的老老实实当什么清官,干脆把在长安受的气全撒在地方,把老百姓折腾得那叫一个生不如死,而在长安的官员,不想送钱也简单,投入何公公门下呗,既不用交钱,说不定还能捞不少,就是名声容易臭。 不少官员给逼的没办法,硬生生上了这贼船。 可现在不一样了,有卢阁老了,卢阁老腰杆直了,自己要是当了卢阁老的狗呸,亲近官员,何公公也会给一点薄面的。 所以之前李晚山没管,现在他直截了当的告诉何公公,这是个极其愚蠢的捞钱方法。 何公公被这话说得一懵,用这个方法,每次少说收万把银子,来钱快还没风险,不用自己动手,哪儿来的风险? 可李晚山气不打一处来的吼了半天,他明确的指出,何公公收每个官员几万两,似乎很多,可何公公不知道,这些家伙都是贪污老手,他们不会自己出这笔钱,只会打着何公公的名号借机在地方捞更多,说是给何公公进贡,等到今年过年,何公公的名声就会传遍全大魏。 说不定还能传到边境被重兵封锁的南乾去。 何洪这才恍然大悟。 “这帮混蛋,打着我的名号四处捞钱,真是岂有此理!” 他的愤怒还是有道理的,那些个贪官打着他的名号捞钱,却在事后没有交分成上来反正他们捞的一定比交给自己的多。 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公公坐在客厅气闷了半天,终于是做了决定,立马入宫找了卢何,取消常例,并且要彻查地方贪污官员。 这就是昨夜和今天发生的一切。 而此刻的司礼监,坐在何洪对面的卢何擦了一把脸上的唾沫星子,目瞪口呆:“何公公要查地方贪腐?” “正是!”何洪越说越气,“之前靖王爷打算查工部,咱家还觉得朝堂要安稳,不可轻易动荡,才否了这折子,可现在看起来,地方贪腐太严重了!那些混蛋居然打着咱家居然敢如此剥削百姓,实在可恨!卢阁老,咱家叫都察院的御史写一封折子,你就直接票拟,派十三道御史出京巡查地方,咱家要剥了他们的皮!” 卢何放下茶杯,被震撼的久久无言。 大魏最大的贪污犯,要对地方贪污犯下手了? 何公公为什么如此愤怒? 让都察院的御史出京巡视地方?何公公啊何公公,你知不知道他们下去手可能比官员们伸的更离谱? 官员们欺压百姓,百姓好歹还是不会开口的,也不会有那个失心疯的进长安告御状,可御史御史是折腾官员的啊!他们出了京,鬼知道他们能把地方官员折腾成什么样子。 而且都察院那般疯狗现在可都是您的人,上行下效 卢何打了个寒颤。 在对面的何洪却有些不耐烦了:“卢阁老,卢阁老?” 卢何回过神来,强笑道:“何公公,此事是不是再需斟酌一下?” “不需要!咱家一定要查个明白!”何公公咬牙切齿,“咱家可打听清楚了,那些贪官,打的是咱家的名号!说要给咱家上贡,坏咱家的名声!咱家就是要让御史巡查大魏全境,让他们闭嘴!” 卢何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难怪何洪愤怒成这样,而且还一副要和那些贪官们拼命的样子。 之前他还奇怪呢,何洪自己伸手都伸成这模样了,哪儿来的脸查贪腐?原来是愤怒那些人借了他的名头搞事情还没给钱 不过卢何是真搞不懂,贪那么多钱做什么? 他自己没有儿女,满眼都是权力,从来不贪,反正贪了也没什么用,何公公按道理说和他应该一样啊,反正无后了,在史书上留个好名声,结结实实做点好事不好吗,贪那么多银子也他娘的用不完啊。 这就是卢何和何洪的区别了,归根究底两人到底不是一路人。 “那谁总览此事?”卢何目光一闪。 何洪想都没想:“既然是都察院,自然该是都察院左都御史。” “三品怕是有些不够,”卢何摸了摸胡须,“地方官员,若是知府贪污,军队贪污,又该如何?到时候左都御史的名头,怕是镇不住。” “卢阁老什么意思?”何洪皱了皱眉。 “靖王爷如何?之前他本就有说过想彻查贪腐一事,若是让他总领都察院出京巡查全境定然能让此案真相大白,也能震慑那些贪官,保下何公公的名声。”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不行 卢何俨然是想投桃报李了,他思前想后,总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对于顾怀,他是不想得罪的,青词一事让他看清了顾怀的心机和权谋水平,这样的人,他既不想成为盟友,也不想成为敌人。 尤其是在这种和何洪争权的关键时间点。 他能用青词把自己送进行宫,会不会也有什么办法让自己被何洪压死? 所以卢何觉得是时候给顾怀一点好处了。 再说了,这件事情其实很难办,都察院那些疯狗不好管就是一点,其次就是这件事办好了得罪地方官员,办不好得罪何洪。 当然,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好的,因为全大魏可不比长安,顾怀的铁血手段一定会吃瘪。 那么多贪官,杀的过来? 这么些天以来,顾怀从来没联系过自己,青词都交上去几封了,风波都起了又平静,顾怀还是没来要回报,卢何总感觉有些慌。 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不愿意被顾怀惦记。 给他点好处,把这件事了了得了,反正顾怀不会靠这件事和何洪重新走在一起,相反,只要自己这么一说,何洪对他的警惕会更高。 果然,何公公的脸色沉了下来:“靖王爷?” 他立即否定:“不行!靖王爷查贪腐的手段,你我俱知,若是让地方起了变数,那可是万万不好的。” 卢何也没失望,心道做到这里差不多了,事后就可以给顾怀写一封信说明情况:“既然如此,那便依公公的意思,老夫收到折子就加上。” “都察院左都御史为钦差,巡视地方贪腐情况,十三道御史齐出,巡抚各地!”何洪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咱家要让他们无处遁形!” 正在青楼听曲儿的顾怀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大的一桩机缘。 好家伙,原本只是想要去南方躲躲风头,结果才逛了几天窑青楼,朝中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巡视全大魏,还查贪腐顾怀做梦都不敢梦到这么好的差事。 既可以完美避开风头,又可以好好走走大魏,积攒力量结交官员,最关键的是,还能查贪官!这简直是把他想干的事结合在了一起,替他省了好多功夫。 要是他此刻知道这件事,还听个屁的曲,说不得就得强行进司礼监抓着何公公的手表忠心。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地方官员的贪腐,何公公的愤怒,卢何的推波助澜,还有何公公的戒备。 可惜了,可惜了。 当然,顾怀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司礼监何洪卢何之间密谈发生的事情,陈公公也没处打听,只有等此事传出来,顾怀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天大的一件好事。 所以他此刻听曲听的很安详。 青楼嘛,能唱什么曲?还不是艳曲,那台上的小娘子抱着琵琶蒙着面纱,唱得让男子都脸红心跳。 不过顾怀却是没脸红,他看似听曲,实则在找人。 那晚清风楼的那个姑娘,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侍卫全体出动,满长安找人,可长安多大?这么两百个人扔进去水花都扑腾不起来,更别说只找一个连画像都没有,相貌体态全靠青楼老鸨和顾怀口述的女子了,侍卫们找了这么多天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锦衣卫现在不能动用,所以顾怀自己也亲自上阵,进青楼里找了好些天。 说实在的,他现在是既想在青楼找到那女子,又害怕在青楼找到。 想找到,是因为这些天过去,那个女子他始终没忘,毕竟处子之身是给了自己,也是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就算是青楼出身,但按自己的身份,也能给她个好日子过了,即使不纳成妾,也可以送回凉州或者长安就地养起来。 顾怀这真不是拿捏自己身份,而是作为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他知道阶级是怎样的吃人不吐骨头,真把那青楼女子收成妾室,才是害了她。 现在的自己,说难听点都不知道还能安安生生活多少年。 可要真在青楼找到了呢?顾怀一想着心里就难受。 青楼出身,赎了卖身契,即使有才艺傍身,可一个女子能去哪儿?只要她没出长安,大概率可能进了哪个府,或者在其他青楼 虽然不知道那女子为什么会赎身出青楼,甚至不敢见自己,但顾怀还是想继续找下去。 毕竟是自己第一个有那种关系的女子啊就算是意外,可已经发生的改变不了。 找到她,给她个安生日子,不管自己以后纳不纳她为妾,也比她在外面漂泊好得多。 可她要是进了青楼 一只玉璧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想想就心里烦躁得不行。 所以顾怀看似在听曲,实则在青楼里面扫视的眼神真的害怕出现那个身影。 那个叫秦淮竹的女子。 台上的姑娘唱完了一曲,楼里想起了稀稀疏疏的喝彩声,大多数人都在忙着和身边的姑娘玩游戏,没多少人是冲着节目来的,而且台上那女子看姿色其实也就一般,那几声喝彩和掌声,多半是礼节性的。 而顾怀的身边自然也坐着一个女子,她此刻堵着嘴唇,俨然有些委屈。 也不知这穿着道服气质非凡的贵公子到底怎么了,进了青楼就用鼻孔看人,既不显露身份,也不进包厢,只说了一句要最好的酒和最好的姑娘,就施施然坐在了能将楼中情况尽收眼底的位置。 一开始青楼里的人还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可看着他拍出来的银子,和身后那些个侍卫,他们的嘴立马闭上了,只恨不能把顾怀当成亲爹服侍。 有钱嘛,有钱就是了不起啊。 然而等到红牌之一的姑娘在顾怀身边坐下,正想着怎么把青楼里学得那些个保持距离欲拒还迎的功夫施展出来,就看到顾怀盯着台上就不挪开眼神了。 真是个怪人,台上的有什么好看的?自己这么漂亮坐在旁边,却碰都不碰? 没见身后那几个侍卫看着自己肩膀到胸口的白腻,都在咽口水么。 这个贵公子该不会是不行? 第三百三十四章 父子两 这世上从来都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原本顾怀以为自己还算是高兴的那个,可是天色渐暗他回到王府,就高兴不起来了。 只见他在书房看着范泓递过来的密信,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巡查凉州?” “这是在打孤的脸?” “何洪你个王八蛋,吃饱了撑的要查贪腐,老子要查的时候你不查,感情是想给自己捞政绩?” 顾怀来回走了几步,有些无能狂怒。 任谁知道自己错过了这个绝无仅有的机会,都会这样无能狂怒的。 自己现在天天都在琢磨怎么离开长安这个地方,结果反手何洪就掏出来个王炸? 要是自己能去顾怀眼睛都红了。 不过范泓这家伙还算是意外之喜,从这安排就能看得出来,这货还是给都察院挤在了外面,不被何洪待见。 范泓的身份不像小卒,但他干事干的像小卒。 过了河就不给自己留后路,退都不能退那种。 也好,自己毕竟还是要在长安留些人手的,让范泓去凉州,也可以保全这个右都御史,既然二皇子和何洪都不要他,自己就可以等着看看这个身份有一天能不能成为一支奇兵。 只是这巡查大魏全境贪腐的好事怎么就没落到自己头上? 眼下已经是明旨发下来了,改不了了,不然自己说什么也要去找何洪掰扯掰扯 随即这种无奈就变成了愤怒。 顾怀狠狠一砸桌子:“陈乐,王八蛋,吃了老子的就想白嫖?” 司礼监外,满天星空下,陈公公打了个喷嚏。 他直起腰,有些纳闷的揉了揉鼻子:“咱家不会是着凉了。” 一旁跟着小心伺候的木恩赶紧笑道:“干爹多心了,保不准是陛下想起了干爹的功劳,想给干爹赏赐呢。” 陈公公满意回头:“咱家就喜欢你这机灵样儿,会说话,会看眼色,不然就算你是靖王爷推过来的,咱家也不会收,要知道咱家可没收过干儿子收了你啊,是破例咯!” 木恩跟上两步:“干爹春秋鼎盛,确实不用急着收干儿子养老,依儿子看,干爹起码还能当三十年的秉笔。” “哈哈,”陈公公笑了两声;“三十年?能再当个十年,咱家就要烧高香咯!宫里这地方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以前爬不上来那会儿,做梦都在想高处的风景,可现在爬上来了,又觉得以前那会儿才是最开心的。” 木恩就静静的看着陈公公装逼,脸上全是孝子的笑容。 被陈公公收成干儿子,现在想起来还像是一场梦,那天遇见的王爷,也像是一场梦,这两场梦交织起来,就好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巨力改变了他的人生,让原本只能扫宫道倒粪桶的小太监一下子成了后宫的新贵? 不对,算不上,虽然那些小太监看到自己是毕恭毕敬,但那些大人物可还是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啊 想想看何公公听说陈公公成了自己的干爹,把爷两都叫过去打量了半天,最后施舍一样的扔了个红包的模样。 想想自己干爹在何公公面前点头哈腰的模样。 想想自己干爹平时在后宫那副嚣张跋扈的嘴脸 小太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燃起了一团火。 这团火之前是被很多东西压着的,身份,年纪,出路,贵人可现在这团火上面的东西已经消失了很多,已经有资格在冬天冒起小火苗了。 这团火苗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看着干儿子有些走神,陈公公还以为是这一番话让自己的身影越发高大了,他满意的哼了哼,带着木恩走向了自己住的地方。 没身份地位的太监在宫里,一般都是住一起,比如之前的木恩,就得和十几个小太监挤一间房,据不完全统计,现在的宫城里太监人数已经达到了惊人的过万名,好在宫城够大,这些人扔进去也激不起什么水花,但要知道这仅仅是宦官,再加上宫女,每天的吃喝拉撒就是极其繁杂的事情。 别看那些闲置废弃的宫殿,太监宫女是没有资格去住那些地方的,空着也是空着,皇帝老爷和后宫妃子们不去住,太监宫女们也得打扫它们,却不能住进去。 他们住的是简陋的一排低矮的房屋,就在宫城的角落。 通常来说,有地位的太监,同住一间屋的人数就会少些,越没有地位的太监,就越是死命挤在一间屋子里,别问为什么还空着那么多没人住,这是有意营造出来的阶级差距。 太监也是有阶级的,何公公陈公公这种是顶级,之前的木恩大概就算是底层。 所以他之前十几年一直和十几个小太监挤一起,晚上睡通铺,被子薄薄的一层,尿壶就放在脚底下。 可现在他不用了,有了陈公公当干爹,就算住不进那些每日打扫的宫殿里,也可以住在独立的屋子里了。 这大概就是阶级跃迁,可惜不能像何公公那样在宫外建房子,让家人都鸡犬升天。 这件事现在已经传遍宫城,成为所有太监的谈资了,所有人都羡慕何公公,所有人都想成为何公公。 叹了口气,木恩加快了脚步,跟上了哼着小曲的干爹。 小曲的词有些模糊了,听得出来,有些地方干爹自己都忘了,估计是入宫前学的,毕竟入了宫可真没什么地方可以学这些宫外的东西就是干爹这小曲的词有些艳了,不太适合太监唱。 不然这漫天星光,巍然宫城,配上个小曲还有回家的路,多少也有几分温馨感觉。 近了,近了,那栋小楼已经到了。 陈公公惬意的打量着属于自己的小楼,打量着自己身份的象征。 也得看跟谁比,跟何洪比,比不过,但就这秉笔太监的身份,还有这小楼,他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太监了。 可惜没能爬到太监的顶点。 正准备让木恩自己去旁边的小屋睡,陈公公身子突然猛的一颤。 第三百三十五章 威胁 一道身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月光照在那人的脸上,是一张很阴沉的脸。 陈公公下意识就想喊人,因为这人他没有印象。 可一旁的木恩却神色微动,他记得这人,是个老太监,在宫里呆了很多年的那一种,平时也没什么脾气,老好人一个,只会老老实实本分的做事情。 怎么今晚会出现在这里?神色还这么吓人? 只见那老太监缓缓开口:“靖王爷让我来的。” 陈公公果然马上顿住了即将喊出口的声音:“靖王爷?” 靖王爷为什么会让这么个老太监来找自己?不对,靖王爷为什么会找自己? 自己啥事没干啊,自己还收了王爷点名的小太监当干儿子。 他犹豫了片刻,拉开些距离:“王爷想说什么?” 那老太监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陈公公的小动作:“王爷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陈乐,别得寸进尺。” 陈公公神情顿变。 这话太严重了,最严重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靖王爷在说什么! 以前的靖王爷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也从来不盛气凌人,怎么今日让人传话,开口就直呼他的名字? 这代表王爷生气了,可他因为什么生气? 正打算问问,那老太监继续开口了: “第二句,孤在宫里的棋子,别以为只有你一个。” 被人比作棋子,一种极致的羞辱感涌上了陈公公心头。 他现在好歹也是 对了,秉笔太监是王爷给他的。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啊?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王爷为什么会让人进宫警告他? 不对,不是进宫,这人本来就在宫里面。 陈公公的心头涌上些寒意,这个老太监怎么回事? 靖王爷在宫里究竟做了些什么?本以为自己就是王爷安排在宫里的眼线,谁知道大晚上的居然还会不声不响的出来这么个摸到自己住处的老太监? 看他那阴森模样,要是半夜抹了自己脖子 陈公公仿佛感受到了脖颈间的一片寒意。 他强打精神,准备听完第三句话。 “第三句,无论何洪做了什么,是吃了几顿饭还是上了几回茅厕,只要他还在宫里,孤不管你想什么法子,打探清楚,送出宫。” 老太监走上前,拍了拍陈公公僵硬的肩膀:“话带到了,陈公公好自为之。” 陈公公只感觉口干舌燥,目不能视。 何洪?又是何洪? 是何洪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王爷为什么会迁怒于自己?是因为王爷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却没报给他? 等等,好像真的有 他抬起头:“是不是那件” 可眼前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他环顾身后,那个老太监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一旁的木恩也吓得不轻,他走上两步:“干爹” 干爹干爹,喊干爹有屁用?那老太监上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护着你干爹? 陈公公心头一阵邪火涌起,想要发作,但想到眼前这木恩是王爷点了名的,他还是压住了怒气:“没事,去睡!” 木恩乖巧的点了点头,恭敬退向了一边的小木屋。 只是在转过身的时候,他脸上的恭敬和惶恐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 王爷这么可怕么?自己干爹好歹也算是宫里的第二号人物了,怎么一听到王爷的名头,吓得都有些站不稳了? 他刚才是清楚看到干爹的腿在打颤的。 果然啊,太监就是太监,王爷就是王爷,王爷一句话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一句话也能决定自己干爹的命运。 自己能不能变成那样的人?真霸气呢。 想想白天那些对自己干爹顶礼膜拜诚惶诚恐的人,再看看此刻对着干爹阴森毕露的老太监,想想老太监只是王爷手下的一颗棋子 世事如棋盘,到底谁是棋子,谁是棋手? 有趣,有趣。 走进小楼,陈公公这才发现自己的后心都湿透了。 但他并没有去整理衣服,而是心有余悸的在椅子上坐下,疯狂的喘气。 这是顾怀第一次完全的在他面前展露愤怒,而陈公公也愤怒了,他愤怒的发现自己居然没什么法子反抗。 去找何洪?当初自己能当上秉笔,就是靖王爷从何洪那儿给自己拿来的,就像是给一只狗扔骨头一般轻易。 揭露靖王爷的真面目?何洪会因为顾怀派人盯着他反目成仇吗?肯定不会,顾怀的身边难道就没有何洪的人了?这些朝堂大佬的心思,陈公公没有,但他看得懂。 任谁在后宫折腾几十年,都能对这些东西拥有灵敏的嗅觉。 所以跟何洪告密行不通,扳不倒靖王,而靖王却可以轻易弄死自己。 和何洪的关系,和卢何的关系,在朝堂做事的风格,还有今晚那老太监。 太可怕了。 自己有没有勇气,有没有底气对顾怀说不? 若是说了,顾怀会不会和何洪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事说个清清楚楚?会不会像查那些贪污官员一样,对自己下手? 自己确实帮着顾怀盯着宫里,自己也确实收了不少钱,甚至干儿子都是顾怀指名的。 自己好像确实不能脱离顾怀,因为自己没有根基,不像何洪,只要陛下的恩宠在,他就可以肆无忌惮。 越是想到这些,陈公公的脸色就越扭曲。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何洪那么受恩宠?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不能成为靖王的盟友,只能成为一条狗? 以前还能用靖王爷的客气骗骗自己,可今天一看,锋芒毕露。 陈公公狠狠的拍了下桌子,任这声音传出去老远。 他还有些委屈。 自己哪里做了什么对不起顾怀的事情?宫里的事情,司礼监的事情自己难道想知道就能知道? 自己的手能不能伸到掌印太监那边儿去,司礼监到底是谁说了算,靖王爷心里没点数? 为什么要这么恐吓自己? 陈公公再次拍了下桌子,任自己的手拍的通红,气馁的靠在了椅子上。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添火 这次御史台的差事,注定是伸不进去手了。 在书房想了半天的顾怀终于是认清了这个事实。 错过了这个天大的好机会,下次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何洪好忽悠不假,但二皇子的开价,卢何的釜底抽薪,都让自己和何洪的关系越来越远。 以前还能忽悠着他让自己碰权力,现在的他估计自己进司礼监他就要生起警惕来。 那么问题来了,何洪好忽悠,关系差,卢何不好忽悠,关系还算可以这两个人现在都不能找,顾怀该去找谁? 乍一看好像没人可找了,要想碰到权力,只能突破这两个人的封锁,可这两个人和顾怀现在都有一定距离,这简直是个死结。 解不开,理更乱。 看来是时候添一把火了,也是时候把何洪送上烤架了。 自己的计划还是出了很多偏差,之前认为何洪没有东厂,就不太可能权倾朝野到这个地步,但谁知道魏皇一搬去行宫修道就真的不问世事了呢? 文官中还出了卢何这么个软骨头。 票拟秉笔掌印三权合一,外有卢何收拢官员,内有何洪迎奉魏皇,这两个人加起来,可就比顾怀想象中的宦官加东厂的组合猛多了。 简直是新的皇帝。 所以现在的卢何真不需要东厂,三法司除了刑部还没渗透完全,都是何洪卢何的人,还需要什么东厂监察百官?百官自己就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是何洪的狗,另外一派是即将成为狗的。 估计不少官员心里还在想熬下去?熬到魏皇死,熬到新皇登基,熬到何洪被收拾的那天。 可顾怀知道这样是没用的,与其等着新皇登基,不如等着大魏被灭。 那样何洪被弄死的可能性还高些。 就现在朝中这么个情况,何洪卢何都快把官员们拉拢空了,新皇登基又怎么样,信不信何洪卢何急了能干出立废的事情来? 这种事情前朝不是没发生过,何公公想必是很乐意学习的。 正常途径,何洪应该是威风个几年,威风到魏皇出山,或者哪个正义之士站出来带着大家一起反抗,然后在恰当的时机恰当的地点把何洪弄死,就此天下太平。 可顾怀等不了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凉州,南方,两个地方都有很多事情,他不能再在长安混着了。 那么就添一把火,然后就想办法借这把火脱身。 顾怀把一封信放到烛火上点燃,面无表情的想。 “靖王的拜帖?”谢洵看着门房送进来的帖子,眉毛极为少见的挑了起来。 已经很少有事能够让这个老首辅如此惊讶了。 一旁的徐子允倒是啧啧有声:“这小子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刚才说到这小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转眼就递了拜帖,嘿,你见不见?” 谢洵眉头一皱:“不见。” “见一见呗,”徐子允喝了口酒,“说不定这小子又有了什么想法,我可是听说了,何洪卢何这两个王八蛋只要见过这小子,总能折腾出些新鲜玩意儿出来。” “你又去打听了?” 徐子允喝酒掩饰尴尬:“就随便问了问,问了问。” “跟你说了,现在朝堂的事少掺和,还没到” “还没到?”徐子允没好气的放下酒壶,“都要过年了,转眼半年,还要等,等到什么时候?” 徐子允一指从外面经过的谢洵的儿子:“等到你儿子再被顾怀揍一顿?”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二少身子一抖,强撑着笑脸往花园里行了一礼。 这段时间他可真是老实多了,大概意识到了和顾怀命里犯冲,先是被揍,然后被堵,得亏自己老实才没吃更多的亏,谢二少痛定思痛,想着最近长安都在传顾怀要回封地了,自己先老实些时日,之后才出去风光风光。 那条疯狗是不会管自己什么身份的。 谢洵皱了皱眉头:“你以为我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事,才不见顾怀?”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谢洵站起身子往屋里走,“小孩子闹别扭,我也会放在心上?揍一顿挺好,起码这个逆子现在不怎么出门惹事。” 正在往外走的谢二少身子又抖了抖。 徐子允一脸揶揄的跟着进了书房:“那你倒是见啊,要不要当面道谢?”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谢洵有些无奈的在主位坐下,拿起一支笔,“顾怀的身份,顾怀的心思,你难道不懂?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避免节外生枝,你要是不想以后何洪卢何把你的坟头都给刨了,就安分些。” “你还好意思说?”一提这个徐子允就急眼,“要不是你他娘的” 谢洵扫了徐子允一眼。 “你说什么急流勇退候东风,我吃多了才从内阁回了家?要是咱两没出来,现在那两个至于这么嚣张?” 徐子允梗了梗脖子:“我揍何洪,你揍卢何,他两能是咱们的对手?就算是天天勾心斗角,也比现在这样坐着看好。” “你是想天天和那两个人打嘴仗,还是想一次性解决他们?”谢洵低头写着什么,“时机还没到,何洪的胆子还不够大,还得再等等。” 徐子允这次却奇异的没有呛声,而是捏紧了酒壶。 谢洵看了一眼自己老友的神色:“有些担心?” “是有些,”徐子允直接承认了,“朝堂太乱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真的就没办法挽回了。” “事情要发展到那种地步,还得一些时间,”谢洵语气极淡,“起码还得两年,两年才够这两人碰兵权。” 徐子允腾的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兵权?!你知道他们想碰兵权你还看?” 谢洵好奇的看着他:“一个宦官,一个没儿子的文官,他们就算想造反就算成功了,能传给谁?” 谢洵笑了笑:“从一开始,我就笃定,这两人只会揽权,不会造反。” “这也是我敢回家休息的原因。”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不见 “所以打定主意不见顾怀了?” “嗯,不见。” “你就是不敢。” “嗯,我不敢。” 徐子允给折腾得一点脾气都没了。 可他还是想努力一下:“要不叫过来问问?看看是什么事情?反正他要是乱扯大不了轰出去。” “反正你儿子也给揍了一顿,轰出去也恰当。” 谢洵继续低头写着什么:“别想了,也别试探,我不会把希望放在顾怀身上,你也没必要等什么变数,眼下这样就够了。” “够了?”徐子允来回走了两圈,无能狂怒:“要是再等下去,我都要忘了折子怎么批了!” “你急” “老爷!”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徐子允下意识闭嘴,看向眉头皱起的谢洵。 “什么事?” “靖王爷” “说了,不见!” “靖王爷他到府上来了,正在叫门呢!” “靖王爷,王爷,我家老爷真是生了病,身子不适,现在还在床上休息呢,王爷不如改天再来?” 有些冷清的街上,顾怀带着几个侍卫在谢府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边看着。 可惜啊,谢府的门不够大,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就是这门房有些太聒噪了,顾怀眉头一皱,一旁的任万彬大步走上来,直接锁住了门房的手。 “哎哟哎哟!王爷,小的手断了,断了啊!” 任万彬不屑的一把将他推到一边,然后退到了顾怀身后。 顾怀压下心头的烦躁,看向一个侍卫:“上去,再叫叫门。” 早上就递了手信,结果一直没回信,顾怀琢磨着谢洵和徐子允怕不是对自己有了什么成见,所以不愿意见自己。 嗯也有道理,何洪和自己前段时间走的是近了些,最近长安又起了自己和卢何的传闻,谢洵和徐子允这两人都是被挤下来的,对自己有偏见理所应当。 所以顾怀这不是来了么?你们不愿意见,那自己就过来好了。 可这谢洵和徐子允是真的不给面子啊,自己一个藩王上门拜访,就让这么个门房过来打发自己? 连面都不见?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顾怀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那侍卫把门砸的砰砰响,也没见个人过来开门。 这里的动静还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顾怀有心转身就走,可一想到自己的计划,又不由得按着性子等。 好在锦衣卫的敲门起了效果,过了许久,终于有个怯生生的丫鬟打开了门。 她露出半张脸,在侍卫敲门的拳头下显得惊恐和慌张,好在侍卫收手极快,没有砸到那张脸上。 丫鬟的声音都在发抖:“哪哪位是靖王爷?” 几个侍卫一同看向顾怀。 顾怀叹了口气:“孤就是。” “我我家老爷请请王爷进府。” 顾怀看着这吓得结结巴巴的小丫鬟,心中的烦躁消失了几分。 他迈步走上台阶,几个侍卫跟上,那小丫鬟有些急了:“老爷老爷只请王爷进府。” “大胆!” “放肆!” 几个侍卫不乐意了,直接叫嚣起来。 没办法,出门在外,他们就是靖王爷的脸面,靖王爷不方便说的话,他们要说,靖王爷不方便动的手,他们要动。 比如敲门,比如呵斥。 谢洵什么身份?就算是还没退下的首辅,地位也不比靖王高,靖王登门拜访,哪里有这种被拒之门外的道理? 那小丫鬟被这几声呵斥吓得一抖,探出的楚楚可怜的半张脸上直接就见了泪花。 顾怀无奈的朝着身后摆了摆手:“行了,孤自己进去。” 任万彬立刻阻拦道:“王爷,若是” “谢首辅乃是当朝阁老,又是儒学大家,怎么可能对孤动手?”顾怀笑了笑,“你们在外面等孤就好,谢首辅既然愿意见孤就没有对孤动手的道理。” 任万彬还想再劝,但顾怀已经走上台阶,到了那扇门前,低头看着那个楚楚可怜的小丫鬟:“可以让孤进去了么?” 那个小丫鬟呆呆的抬头看着一身黑色道服的顾怀,这个角度显得顾怀尤其高大,她不知怎的红了脸,慌忙让开了位置。 顾怀就这么走了进去,第一次到了当代顶尖文臣的府邸。 确实,只有谢洵才算顶尖文臣。 这是个急起来都不会看魏皇脸色的文官,他真正意义上的做到了维持整个帝国的运转,根据不完全统计,在谢洵卸任前,他每天要处理三百件公文,四五百件事情,而且都是头等大事,只有微不足道的小事例如死刑犯名单审理之类的才交给其他阁老。 这是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劳动法,谢洵再怎么玩命再怎么加班也不会有人给他付加班费,而且他已经爬到文官顶点了,再努力奋斗也不可能更进一步。 大部分宰相到了这个时候,都是选择缓一缓,要么是分权,要么是睁只眼闭只眼,总之没谁会像谢洵这么拼命。 就这么在谢洵领导下的内阁,达到了十五年来办事效率最高的程度,魏皇可以修道,可以不上朝,谢洵就可以把朝堂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且他还不要加班费。 当然了,作为内阁首辅,即使谢洵不贪,也会有很多计划外的收入,长安城光是想让谢首辅赏脸吃顿饭的人就不知有多少,愿意花千金买一副字的人也肯定不在少数,所以谢首辅的日子过的肯定不会差。 走进大门的顾怀打量着谢府的装饰,双手负后慢慢走着,心里在构建起谢洵这个人的心理模型。 这是他的习惯,在遇见许白之后养成的习惯。 历史上的很多人,都会有两面,生活中的一些人,甚至还不止两面,他们要做的事情,他们的心意,外人很难明白,可顾怀最想要做的最擅长做的是什么?干涉别人的想法。 通过一些从许白那儿得来的知识,通过未卜先知一般的长远目光,改变他们的想法。 这就需要构建一个模型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斗争 这就是魏皇刚登基那会儿的内阁顺序,考虑到排序,再考虑到前面几位生龙活虎的模样,更考虑到魏皇刚刚登基不可轻动老臣,谢洵绝望的发现如果按自然死亡算,谢洵要想接班,至少要等到七八十,这还是保底。 不过幸好,除了论资排辈,大魏还是有很多的优良传统的,比如不斗到死不罢休的文官政治斗争哲学。 就在谢洵入阁不久,一场猛烈的风暴出现了。 当时的大魏出现了一个很出名的御史,姓名没必要说,因为这家伙只出场了三次。 第一次,是因为京察。 大魏的官员制度,开国就定下了每三年考核一次,每六年京察一次,顾名思义,京察就是来京城监察,对象是全大魏五品及以下的官员。 比如今年的京察,吏部出现了调动,但京察还是一点没受影响,全大魏五品及以下的地方知府以及下属都是考察对象。 当然,这也包括长安的官员。 这么一算起来,那些整天叫嚣的言官也都是考核对象,全国十三道监察御史统统是七品,六部都给事中是七品,给事中才从七品,算是给京察包了饺子。 也不知道实行这个条例的那代魏皇是不是因为受不了骂才搞出来的。 但如果他真是因为这个起了心思,那么他注定就要失望了,因为这一百年来,每次京察倒霉的都是地方官,长安言官安然无恙,想想也是,管京察的是吏部尚书及侍郎,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并不是内阁大学士,连皇帝都怕那些骂人不带脏字的疯狗,两个部长失心疯了去惹他们? 但谢洵入阁那年的京察,很不同寻常。 因为那年的吏部尚书是个超级猛人,带兵打过仗砍过蛮子脑袋的那种,他虽然没有入阁,却比大学士还狠。 七老八十了,带过兵打过仗,当过主考官干过人事部长,权阉外戚都要让老子三分,更何况你们这些小瘪三?欺负欺负皇帝得了,还敢跟我呛声? 所以那年除了地方官,许多原本威风凛凛的御史、都给事中都下了台,安安静静的回了家,朝野一片哗然,敢冒头闹事的却不多。 想想也是,内阁五位阁老除了最老的那一个,其他人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行礼,毕竟他要是想入阁早入了,现在退休又被拉出来干人事,是真的只想做点事情。 可这世界上从来不缺胆大的,也不知道那御史是抽了哪门子疯,还是说受了打击心思转不过来,反正豁出去了,就摸了这个老虎屁股,他上书弹劾了那礼部尚书。 当然,弹劾也是要讲理由的,说来也巧,那年京察倒霉了很多官员,但有一类人却没有动--山西人。 碰巧的是,那主管京察的吏部尚书也是山西人。 狭隘的老乡观念要不得,这就是那御史弹劾的内容,可谁知道折子送上去,魏皇还没动手,内阁就先动手了。 具体来说,是三位阁老联合起来动手了。 他们握着那御史的奏疏,大声疾呼应该让那御史趁早滚蛋,回家当老百姓。 这就是对吏部尚书的力挺了,而道理也很简单,京察虽然是吏部和都察院主办,而作为御史,也是要参与其中的,那御史全程参与此事,却一言不发,现在京察结束了来告状,早干嘛去了? 三位阁老一边在朝堂开骂一边斜着眼睛瞥那御史,大概是之前被骂过,颇有些公报私仇的味道,那意思是你能拿我怎样。 谢洵当时也想凑热闹,但后来还是忍住了,冷眼旁观。 结果事儿就这么来了。 自打那御史被人人喊打,要被贬官的传言由不知名的热心官员传出来后,内阁那除了垂垂老矣的首辅外的三位阁老还没消停,长安城里的言官们就炸锅了。 有御史要替我们说话,既然阁老们要让他下课,我们就要阁老们下台! 最先跳出来的是一位给事中和一位御史,他们分别弹劾两位阁老滥用职权、压制言论等罪名,但两位阁老也是精明人物,老政治家,轻而易举的便化解了。 然而又一个御史出手了,还体现了有难同当的高尚品质: “这件事情,我事前就知道了,既然你们要处罚他,那就先处罚我。” 这种江湖义气,实在是有些黑社会的神韵。 但也就是这句话,让御史言官们沸腾了,他们纷纷站起来反抗,奏折像不要钱的雪花一样往魏皇那儿飞,这下子三个阁老顶不住了。 最后一个出面的是阁老的学生,他也是御史,老师吃了亏,同僚也就顾不上了,他立马跳出来,骂完这个骂那个,但是事实证明,骂架和打架的道理大致相同,朝堂也是要讲这个的,人多打人少才能赢。 没有意外,那个学生被汹涌而起的御史言官们的口水彻底淹没,而谢洵这家伙也不老实,暗地里找到了魏皇,动员起六部官员趁你病要你命,大家一起踩那三个中坚的阁老。 这下子就再也扛不住了,除了一直袖手看戏老眼昏花的首辅,次辅以及剩下的两位阁老纷纷提出辞职回家,本想着魏皇能挽留一下,结果 谢洵就爬到了次辅的位置。 算运气吗?说算也不算,没有这件事情,谢洵可能还得花几年才能爬上次辅,但并不是必须这件事情,谢洵才能掌控内阁。 背后有皇帝,手里有权力,谢洵只是借着这件事缩短了很多原本应该花费的时间。 而那已经很老的首辅一看这局势,就知道谢洵接下来要做什么,三个都顶不住,就更别说现在内阁就剩下他和谢洵了,而谢洵手下一大批的六部官员,以及之前积攒下来的旧部,还有对谢洵“仗义执言”心生感激的御史言官 啥也别说了,也该退休了。 于是谢洵就这么成为了内阁首辅,和魏皇成功会师,提拔了包括徐子允在内的两位官员进入内阁,开始了成平年间的传奇。 第三百四十一章 军屯 这句话就有点吓人了,饶是谢洵徐子允久经风雨,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一个藩王,当着两个阁老的面,说想让当朝掌权的权阉死? 胆子有些大啊,尤其是顾怀其实一直和何洪有些不清不楚的情况下,要是谢洵徐子允转手把顾怀卖了 不过顾怀知道这两个人不可能这么做,所以他才敢说出来。 既然谢洵徐子允不想听他慢慢扯淡,那就直接明说好了。 反正根据顾怀的猜想,这两个老人不可能真的是退了下来,他们肯定想搞事情,那么自己添把火就是了。 添一把能让何洪死的火。 他不信谢洵徐子允不想让何洪死。 “靖王此言何意?”谢洵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却没有露出什么奇异神色,“这话老夫可以当作没听见。” 一旁的徐子允此刻已经睁大了眼睛,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顾怀这小子当初他就觉得不简单,可是顾怀做事怎么这么天马行空? 前些日子和何洪不清不楚,这些日子和卢何传出风波,下一秒就跑到政敌面前说想让何洪死,怎么看怎么不是个靠谱样子。 “孤既然敢说,自然就不担心两位阁老将此事传扬出去,”顾怀笑了笑,“连两位阁老都不愿意相信,更何况外人呢?” 徐子允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要是造谣就能搞死一个藩王,那也未免太离谱了。 攻击政敌,也是要讲规则的,朝堂争斗,也得让御史言官上书,没有自己卷袖子上的道理,顾怀和何洪的关系,长安不说人尽皆知,但人人都有猜测,这个时候谢洵和徐子允把顾怀的话传出去,谁信? 顾怀吃饱了撑的要在何公公的政敌面前对何公公进行人身威胁。 徐子允不由笑了笑,顾怀这小子鬼精鬼精的。 谢洵则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平静脸色:“老夫相不相信不重要,外人相不相信也不重要,靖王和何公公的关系,长安早有传闻,老夫只是想不通,靖王为什么会对老夫说这些。” 顾怀看着这装模作样的老头子,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得,人家根本对自己的话起不了什么心理波动。 该不会是把自己当成了过来的卧底? 顾怀皱了皱眉头:“谢首辅对孤的成见是不是太大了些?” 谢洵还没说话,一旁的徐子允就冷笑起来了:“助纣为虐,藩王结交权阉,正经朝臣,谁不对靖王爷有成见?” 这话实在。 顾怀无奈的笑了笑:“孤结交权阉?此事从何说起?” 他吸了口气:“孤不否认,是和何洪有过些交际,但那是因为孤要借着何洪的名义做些事情,若是没有何洪,孤怎么出京镇抚凉州?孤怎么平叛?孤怎么把那些贪官拉下马?说到底,难道用不正当的手段做一件对的事,就一定是错的么?”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谢洵微微闭眼仿佛没有听到,徐子允则是摸起了下巴,而顾怀说完这番话仿佛去掉了什么枷锁,一时也懒得装了起来。 你们说我结交权阉?那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我做的事情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若是结交权阉是为了个人权势,为了往上爬,那是挺可耻的。 但现在自己孑然一身,和何洪勾搭为的是什么?是百姓,是大魏的安稳,手段可能错了,但结果毕竟是好的。 凭什么来指责我?顾怀的意思很明白。 徐子允冷笑一声:“这番话倒是堂堂正正,靖王爷为什么不说给天下人听?” 顾怀苦笑一声,没有接话。 说给天下人听?怎么说?怎么听? 自己的名声真的重要吗?民间怎么传,官员怎么看,顾怀真的不在乎,可现在不是你们两个老头子不信任自己么?自己不说这些来表明一下态度,你们总觉得自己是何洪派过来的卧底。 好像是个跳不出去的怪圈。 顾怀终于不再犹豫了:“何洪想做点事情,与卢何的朝堂之争,应该要开始了。” “孤可以解决何洪,至于卢何和内阁,两位阁老可否看着?” 这话一出,整个后花园都是一静。 谢洵还好,徐子允脸上的表情是真不知道怎么形容。 只能说今日顾怀从进来开始,说的话就一句比一句让人瞠目结舌。 先是直言想要何洪死,仿佛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而现在则是已经开始安排工作了。 顾怀到底想做什么?谢洵徐子允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解决何洪?何洪有那么好解决? 一个已经把控朝政,联合卢何控制朝臣,上瞒魏皇下压百姓的权阉,说解决就能解决? 真是开了眼了,大话还能这么说。 顾怀明明白白的从两人眼神中读出了这层意思。 他继续解释道:“何洪想让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巡视大魏全境,查证贪腐,这应该是觉得自己名声太臭,想做些事情了,而卢何靠着青词,已经能见到陛下,这么一来,这两人的朝堂之争,必然不远。” 他看向谢洵:“谢首辅一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必是知道那个位置的诱惑力的,何洪卢何两个人,谁都不可能放下。” “而何洪想做事,孤就给他找事做,一件可以让他死在这上面的事。” 徐子允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顾怀见过何洪卢何之后那两个人就开始搞事情了。 不是因为顾怀说话多么的有魅力,而是因为顾怀说话实在是把事情明明白白的摊在眼前说明白了,让人根本没办法拒绝。 他现在还没有明说,但其中的信息量已经够让谢洵徐子允二人浮想联翩了。 一件可以让何洪死在上面的事情?什么事情能让如今的何洪受到威胁? 是魏皇?还是卢何? 徐子允看了一眼谢洵:还是他? 谢洵死死看着顾怀的眼睛,在今天,他总算是真正的和这个自己一直警惕的藩王面对面的开始了交锋。 只可惜顾怀一上来就是王炸。 原本怕节外生枝,根本不想见的人,此刻却仿佛盟友般掏心掏肺的出谋划策。 他图什么? 顾怀笑了笑:“既然查贪腐了,也许也该整理军屯了。” 一切就此开始。 第三百四十三章 私塾 靖王府坐落的这条街,是整个长安权贵最集中的地方,所以能开在这里的私塾,可想而知师资力量是有多么雄厚。 能来这里教书的,当年没进过一甲都不好意思读过书,所以老师们的学识没有任何问题,但老师本身也许会有些问题。 不是任何人都适合教书的。 比如此刻站在台上的陈老夫子。 说起陈老夫子,当年也算是个传奇,虽然没有谢洵差点连中三元那般离谱,但也是乡试第一会试第二,至于殿试那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这一切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陈老夫子长得丑。 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但陈老夫子的容貌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塌鼻梁豁嘴加上秃头,眼睛一只大一只小,招风耳后面还生了疥疮,这也就导致了陈老夫子每年最热的时候都不摘下帽子。 不过陈老夫子虽然长得不咋样,但学问那是真的好,当初因为容貌问题没当上官,学识也是被长安人承认了的,在国子监教了很多年书,然后就来了这私塾开始给这些权贵子弟启蒙。 按道理说,教了这么多年书了,陈老夫子讲课应该很是形象生动让学生充满兴趣才是,但恰恰相反,据说上陈老夫子的课没几个学生能忍住不打瞌睡。 私塾现在有二十多个学生,男孩子女孩子是分开教的,男孩子读四书五经,女孩子读《女训》《女诫》,要不怎么说陈老夫子博学多才呢?最近私塾来了个李先生,抢去了男孩们的课,陈老夫子干脆就来教女学生了,这居然也能转行,实在是让人感叹。 可这下子就苦了这几个女孩子,一共七人,天天上陈老夫子的课就跟受刑似的。 这个年代的私塾,教书方式和后世统一入学统一学习不一样,有些学生家里教的早,早就被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启了蒙,已经可以学更高深的知识了,而有些却只会满地瞎跑,根本就是还没开智的小孩子。 连双月两者都不算。 当初被顾怀送来读书,连双月其实还挺开心的,因为当初在凉州,和崔爷爷相处的时候,崔爷爷就说过,王府不养闲人,连双月虽然成了崔爷爷的干孙女,但想要一直被王爷喜欢,就得学点本事。 至于学什么本事?崔爷爷没说,连双月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读书。 好像王爷很喜欢读书诶,当初王爷就天天看书,如果自己也读书的话 来了长安,连双月就动了心思,只是一说,没想到顾怀还极为赞成,直接把她送来了这个私塾。 换了以前,这种地方连双月根本进都进不来,灾情之前连双月家里顶多也就算个普通之家,根本没办法负担让她一个女孩子读书,可现在呢?长安权贵子弟的私塾,她都能进来读书,不得不说真是实现了阶级跨越。 虽然这种跨越是因为家人的离去而带来的。 所以连双月还未曾被启蒙过,她更像是个淳朴的乡村女孩子,被灾难和人祸打击之后变得有些自卑自闭,却想要学习更多东西,想一直留在王府。 然而来到私塾没多久,她就后悔了。 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每天天亮就要起来读书,住虽然也是独立的房间,但没有之前在王府那么豪华,而且最难受的是,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王爷了。 相比之下,好像那些晦涩的知识还没让她崩溃,反正都看不懂。 为什么女子要三从四德呢?阿娘以前虽然也说过,但懵懵懂懂有些懂得大人世界的连双月还是不太理解。 为什么一定要嫁人呢?一辈子跟着王爷不好吗?连双月想不通。 可想不通也是要读书的,不仅要读书,还得死记硬背,还得被先生每天检查。 就像此刻一样,先生教了一段话,然后让学生们开始摇头晃脑的念,说是过会要检查有没有背下来,要是背不下来,是要被打板子的。 而先生就在学生们的吟诵声中慢慢睡着了。 吟诵声没有中断,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连双月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转起来了。 她借着读书声凑向旁边的同桌,低声问道:“嘿,她们真的要” 话还没说完,同桌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一边继续大声的吟诵着,一边示意连双月看向另一边。 只见两个女孩子悄悄的站起了身,神情混杂着不安和兴奋,在朗朗读书声中,慢慢靠向了讲台上的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读书声虽然没断,但却更高昂了。 她们都在等着看热闹,这可是昨天晚上她们定下的计划,其他人虽然不敢参与,却有些好奇接下来的发展。 连连双月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两个小女孩已经到了台上,其中一个紧张的捏着裙子,而另一个则是露出了一直捏在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支毛笔。 正在桌案后打着瞌睡的陈老夫子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长衫,气质虽然绝佳,但配合上陈老夫子的鼾声,实在让人没眼看。 那两个女孩子晃荡着到了陈老夫子身后,犹豫了片刻,在所有人的眼神鼓励下,拿起毛笔颤颤巍巍的画了下去。 笔走龙蛇,气势磅礴,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满头大汗,好像在做着什么大事一样。 作为权贵街私塾最被学生讨厌的先生,陈老夫子能得到这个称呼实在不是浪得虚名,对学生严厉,不苟言笑,还喜欢和家长打小报告,最可气的是,每天午时他都要在课堂上伴着女孩子们的读书声睡午觉,鼾声又特别大,让学生们书都快读不下去了。 可谁让他是先生呢?有学问,考过科举当过官,还愿意来私塾教书,尤其是教女孩子的先生特别难找,而陈老夫子虽然长得难看了些,学问那是真没毛病的,所以学生们都只能默默忍受下来。 可今天,她们不想忍受了,她们要反抗! 第三百四十七章 回家 “没问出来,为什么不问其他人,就问双月,还动用戒尺?” 顾怀揉了揉连双月的小脑袋,语气越来越冷。 “这”陈老夫子卡壳了。 “双月,你做了吗?”顾怀没有再问陈老夫子,而是直接看向连双月。 小丫头坚定的摇了摇头,把脸继续埋在顾怀的怀里。 “那就好办了,”顾怀笑了笑,“既然没有做,你又不愿意问其他孩子,只打双月,证明你是觉得她好欺负?” “孤这个人,向来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打也打了,你毕竟是个先生,孤不会找你其他的麻烦,只说这戒尺打了多少下,还多少下,怎么样?” 陈老夫子的身子狠狠的抖了抖,往后又退了两步,有些难堪和羞愤:“怎怎能如此?老夫作为教书先生,管教学生理所应当,如此羞辱,公道何在?” 顾怀示意了一下,两个侍卫守住门口,任万彬狞笑着走了过来,伸手抄起了桌子上的戒尺。 “问问这些小姑娘,有没有记住打了多少下的,该是多少,就是多少,力道你自己看着办。” 伴随着学堂里清脆的戒尺打肉声,还有陈老夫子不时传出来的惨叫,顾怀遮住连双月的耳朵,带着她走到了学堂外面,连双月依然不肯松开顾怀的腰,一大一小就这么慢慢走着。 要是没有身后那个谄媚跟着的私塾学长就好了。 “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毕竟是个先生,这么一闹,就不好教书了。”顾怀没有回头。 身后的学长还是有些读书人的风骨的,尽管谄媚,但腰没弯:“王爷不必介怀,陈老夫子教书一向是这样,以前还曾经把学生打坏过,也有学生亲眷跑来闹过,可陈老夫子一直这么个脾气,私塾也没办法,如今王爷出手整治,若是陈老夫子改的了,私塾大可以留下他,若是改不了” 这其实也无所谓,教书几十年了,有积蓄有人脉,退休享受下生活也不是什么坏事。 顾怀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在意会不会给连双月留下什么阴影。 有些人的一生都是靠童年治愈的,而有些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连双月年纪这么小,就遇见了这么多事情,先是灾情,然后父母双亡,短短半年,从进了王府呆在凉州跑到长安,身边的人一茬一茬的换,看见的世界和以前的完全不同。 实在是很容易让小姑娘留下些什么不好的记忆。 而且从刚刚的情况就能看出来,陈老夫子多半是不讲理的那一个,以连双月的小大人脾气,怎么会干出这么幼稚的出气举动?结合学长说的那些话,多半是陈老夫子不招学生喜欢,那几个出身名门的小姑娘仗着身份想要报复报复。 而没有表露和自己关系的连双月,就这么背了锅。 叹了口气,顾怀摆了摆手:“就这样,双月继不继续在这里读书孤还得再想想。” 私塾学长识趣的退了下去,内心暗松一口气,这位王爷多少还是讲道理的,没有迁怒到私塾身上。 连双月被送过来的时候,作为私塾学长,他是见过顾怀的,也知道顾怀的身份,以及连双月和顾怀的关系,而他也是唯一一个知道的,所以对于今天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预料。 作为全大魏最好的私塾之一,要忙的事情也很多,学长实在没办法一个一个学生照看着,开始的几天下来,连双月很乖巧很懂事,学长也就放下了心,实在是没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碰撞。 而且更没有想到王爷居然会来,居然这么不留情面。 安抚了下心跳,学长看着远处渐渐走远的一大一小身影,满是感叹。 老陈啊老陈,你个老家伙,遇见个还算讲道理的算你运气好。 不过怎么看起来怪怪的?靖王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这靖王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爱好。 “疼不疼?”牵起连双月的小手,把树袋熊一样的连双月从怀里拉出来,顾怀看着那些红痕,有些心疼。 小丫头还是老样子,抿着嘴唇摇头。 顾怀往手掌心吹了两口气:“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痒痒的感觉让连双月小脸有些红,她的头更低了些。 顾怀没有察觉到小丫头的异样,继续说道:“一会儿敷点药说起来,是不是在这里呆着不开心?若是不想读了,就回王府,我也想明白了,开心才是最重要的,没人能为别人安排生活。” 连双月猛然抬起头,小脸上露出些希冀神色,可片刻之后,还是缓慢坚定的摇了摇头:“要读书的。” “累不累?” “不累。” “你这性子,还是得改改,总这么沉默寡言的,会交不到朋友。” 顾怀放下连双月的小手,坐在了她的身边:“有没有人欺负你?” 刚才那些同窗们笑逐颜开的脸出现在连双月的脑海里,可她却什么都没有,只是出乎意料的甜甜一笑:“没有呢。” 顾怀不由感叹一句,连双月终究是变了,起码这种笑容在最开始那段时间根本就看不到。 是啊,小孩子嘛,开心就好了,肩膀就应该挑着清风明月,干嘛自己要去为她安排人生呢? 想读书就读,不想读书回王府呆着也行,王府不是养不起一个小姑娘,等到她长大,有了想做的事情,有了喜欢的人,那时候若是王府没有什么劫难她就可以离开独自生活了。 要是遭受劫难了怎么办?一个已经失去父母的小姑娘,就算再怎么推,也推不走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操心太多,好心办了错事啊,顾怀有些郁闷。 管那么多干嘛?自己小时候也没见爹娘这么操心过。 其实连双月和自己还挺像的,顾怀上下打量了一下连双月,莫名就有了种自己女儿长大了的错觉 他有些发愣,随即赶紧摇了摇头: “走,今日不上学了,咱们回家。” 第三百五十一章 心路 有时候何公公也会扪心自问,自己既不算是个男人,也不算是个女人,甚至连最基本的生理冲动都没了,那么自己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每一个人都会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何公公也不例外,后宫的事情很多,有时候可以不用去想,比如服侍还是东宫太子的魏皇的时候,压力太大,总觉得明天太子就会争位失败,然后自己也上处刑台,那时候真没心思想这么多。 可后来呢?有权力了,当初还有些弱小的魏皇,已经是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物了,自己可以看着他出宫御驾亲征,可以看着他巡视地方,而自己能做的,仅仅是在后宫里看着,然后收些银子。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银子没什么用,可他除了收银子还能做些什么呢?当普遍的价值观和道德观都认为他是丢尽了先人的脸,连男人都不是连狗都不如的时候,何公公只能用一些看起来很没有道理很没有意义的事情来麻痹自己。 他从来没想过做一个好人,但也从来没想过做一个坏人。 有些心态可以很简单,这个世界那么大,自己只是一个已经忍受了很多年的悲哀,来这个世界上走一遭的人,只要自己过的开心,而且未来还能继续开心,就足够了。 未来的事?未来的事谁想的清楚呢,自己已经老了,大半生的时间都在后宫度过,忍受着正常的欲望被剥夺,忍受着身份的低贱,好不容易才爬到今日,难道还不准自己羡慕嫉妒一下那些能正常活下去,能拥有好日子的人? 自己死后,哪怕洪水滔天,又能怎么样呢? 何公公突然从镜中看到自己空空荡荡的下巴,一时越发烦了,干脆拂袖扫过桌子,将桌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 两个为何公公梳头按肩的宫女吓得赶紧跪了下来,可何公公还是一声不吭,这种让人压抑至极的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 直到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何公公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这里是前院,是何洪平时休息的地方,按道理说不应该有人来。 但何洪阴沉至极的目光在听到那声音之后,却强行压了下去,脸上也浮起一些笑意:“晚山?” 来人正是那个苏州书生,他看着满地狼藉,还有两个跪地的宫女,笑道:“闲来无事,本是随便逛逛,没想到能碰上何公公发脾气还真是难得,在下今日也是满意了。” 这话要是换了那些府里养的一般文士来说,何洪早就翻脸了,可说话的是李晚山,他也就没有在意,对着地上的宫女挥了挥手:“滚出去!” 他将头发一扎,就这么含笑看着李晚山。 平日就听说李晚山喜欢闲逛,可真没想到李晚山这么不尊重自己啊休息的厢房,都想来就来? 自己虽然宝贝这个书生,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大才,可有些事情,也不能过度忍让的。 以前何洪听魏皇说过一个道理,打狗是一定要打的,不然狗会分不清谁才是主人,就会朝着主人吠叫,甚至还会呲牙。 那李晚山是不是分不清谁才是主人了呢? 自己养了这些门客,一方面是受到了顾怀的启发,一方面是受到了那些故事的影响,何公公最多的是什么?是银子,反正这辈子肯定花不完,即使是加上自己父母老弟一家人都够呛,那干脆拿出来养些人,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所以何公公很大方,也很尊重手下这些奇人异事,但再尊重,也不代表他能忍受自己的府邸被一个年轻书生当成自己家。 是不是下次自己回府拜访他还得敲门?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何公公的心情有些不好了,脸上虽然还带着笑,但眼睛里可一点都没笑意,要换了其他人,想到何公公的权势,多半是要收敛一点的。 可李晚山偏不,他甚至还在低头从身边走过的宫女身上摸了一把,脸上的笑意越发像一个年轻人。 那受袭的宫女猝然一惊,感觉到臀部位置刚才那快速捏了一下的手,惊得像兔子一般,脸红着跑了出去。 而何公公看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也是越发浓郁了。 “公公心情不好?” “咱家可是在笑着呢,哪儿看出来的心情不好?”何洪的声音极为平静,好像没有在意满地的狼藉,只是伸手一指,“坐,晚山你来找咱家,难道真是闲逛的?” 李晚山还是有些不给面子,没有在那张椅子上坐下,反而是在房间里逛了起来,负手打量着那些何公公以往收礼收来的宝贝。 嗯确实有钱,一个休息的厢房,就摆了前朝的十骏图,十匹奔马齐聚,简直是价值千金。 而且摆放的顺序,方向都错了,满满的土包子暴发户气息。 最有趣的是这十骏图,是南乾传过来的,很不巧,正是苏州昙花和尚做的。 而那个和尚,李晚山也认识,还算是自己的熟人。 他干脆指着那十骏图:“这是在下亲族所作,若是公公愿意割爱,不知道可否还予在下?” 嚣张,实在是嚣张没情商,要东西就要东西,居然还找这种借口,开口就是还? 何公公笑意不变,梳理着落在胸前的长发:“亲族?” “苏州昙花和尚,乃是在下家祖的亲弟,”李晚山长叹一声,原本极为桀骜不驯抬起鼻子看人的脸也黯然了些,“年少出家,修的正果,一生留画十二幅,十骏图外,两幅都在苏州家中,只是这十骏图居然来了北魏。” “好一个南画北移,没想到居然在何公公这里。” 何洪原本有些嗤之以鼻,但看着李晚山难得露出的黯然神色,也有些狐疑起来,难道还真的这么巧? 关于什么十骏图,他是一点都不懂,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反正看着顺眼,干脆就在这里挂了起来。 他犹豫了片刻,摆了摆手:“既然如此就送你,等会儿摘回去就是。” 第三百五十二章 想法 价值千金的画,说送就送,何公公此时挥动的手仿佛冒着金光。 听到这番话,李晚山的神色恢复了那种桀骜,他鼻子出气:“那就多谢何公公了,这画的摆放另有玄机,这里是错的,下人根本不懂,在下自己动手即可!” 又是这种说话直白半点不留面子的路数,何公公这次都懒得生气了。 好歹是手下最得力的文人,而且年轻,年轻好哇,年轻就不会像那些已经被挫折打磨过的人,敢想敢做,何公公现在需要的是什么?他已经到了权势的顶点,很难再进一步,他需要的,就是李晚山这种有拼劲的年轻人。 狂妄桀骜一点怎么了?文人本来就应该是这脾气,不是这脾气的,说不定还没那真材实料呢! 说白了,有能力的人,就算性格有点缺陷,何公公也还是能忍受的。 李晚山有能力么?有,看事准确,计谋有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做事向来都有把握,只要开口,必然能成。 何公公对于这样的年轻人,自然是极为看重,也极为友好的。 反正没了爱情没了后代,那就要把事业做大做强,只要李晚山没什么其他的心思他就是何公公重用的对象。 不过也不知道李晚山是不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他还真就开始动手摘画了。 何公公无奈的指点了一下他:“你啊你啊,就不会等会儿再动手?咱家可坐在这里的,怎么,怕咱家反悔?” 拿了东西,李晚山多少也给了些好脸色:“何公公何等人物?怎么会做此等极为令人不齿的出尔反尔的事情。” 何洪给这话噎得一滞,半晌没说话。 倒不是心疼这十骏图,而是那种隐隐约约不知道自己和李晚山谁才是主人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站起身子,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净,反正送都送了,干脆就走开些,免得看了李晚山的神态听了他的话心烦意乱。 一个卢何就够了,自己人还搞自己心态算怎么回事? 谁料李晚山这家伙平时眼高于顶,此时眼睛还挺尖:“公公要去哪儿?” 何洪心想是不是他娘的没完了,难道还想拿什么? 他头也不回:“去一趟后院,咱家想要看看奏折。” 把奏折往家带,这事儿以前是没人干过,但到了何公公这里,就显得很正常了,谁让何公公在宫城外面有宅子呢?谁让何公公忙呢,折子一整天都批不完。 带点折子回家里批,看高兴了还能喝杯酒助助兴,岂不快哉? 只能说要是魏皇能看到这一幕,说不定生吃了何洪的心都有了。 奏折是什么?是官员唯一的上报渠道,是大魏中心接收大魏全境消息的渠道,结果何洪把这当成什么了,别人写的私信? 还带回家看? 这个大太监心里是真的没有一点对于行政系统和官员制度的尊重。 甚至可能连对皇权的尊重都快没了。 可李晚山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吃惊,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在下倒是可以帮帮何公公的忙。” “没有多少,咱家随意看看就行了,”何洪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让步,实际上李晚山已经不是第一次开口了:“也就几封而已,是户部报税的折子,咱家打打算盘就行。” 手下的幕僚要不要参与进奏折的批改,何洪当初是犹豫过的,反正自己的事情现在都是手下人在办,按道理说,让他们参与进批奏折,自己既轻松又愉快,说不定集思广益还会有更好的办法,让自己的施政看起来像模像样,好处多多。 可何洪不知怎的就是鬼使神差的否了这个提议,不为其他,就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做。 奏折的批改,一定只能握在自己的手里。 自己是怎么起家的?不就是可以把内阁大学士的票拟意见当成厕纸,愿意通过就朱批盖章,不愿意通过就留中不发么?魏皇当年还在的时候,自己就没少干截留奏折的事情 要是手下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要是他们其中一个和卢何那边有关系怎么办? 别忘了,卢何那老混蛋,真不是什么好东西,青词都能写出来,修道的马屁都能拍,跟谢洵完全不一样没有一点文人风骨,自己可不想莫名其妙中了套。 这次青词事件就够莫名其妙了,鬼知道会不会卢何又挖了什么坑。 这种私密的事情还是自己做比较好,反正折子不多,有疑点有问题的自己慢慢看就行了 “那公公慢走,”李晚山仿佛有些不以为意,直到何洪快走到门口,他才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既然遇到何公公了,那在下倒是有一件事想要说一说。” “讲。” “公公上次不是让御史们出京巡查地方吗?在下倒是有了些想法。” 李晚山从垫着摘画的椅子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虽然画上没什么灰尘,但他还是皱了皱眉:“公公收常例既然已经停了,那么名声自然会渐渐好起来,只是这世间嘛终究是会很长很长,公公等得起吗?” 说起正事,李晚山的神情就正常了许多,起码看起来不是那副惹人生厌的模样了,何洪停下脚步,侧过身子:“什么意思?” “魏皇的身体,”李晚山说话从来都是肆无忌惮,“若是魏皇就在最近这些日子驾崩了,夺嫡之争开始,何公公有没有想好站那一边?” 何洪不动声色,心里虽然早有打算,但并没有说出来:“暂时还没有,陛下身体虽说越来越差,但肯定还能撑些时日” “公公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李晚山毫不留面子的打断了何洪的话,“魏皇的身体,一定撑不了多久了!最多一年,最快两月,魏皇就要驾崩!” 何洪沉默了,因为这个数字,还是他亲口告诉李晚山的。 修道修道,也得看医生,太医院的大夫现在在行宫全天候着,只要魏皇不舒服,立马跑过去号脉,当然了,不好的话是不敢说的,魏皇都敢求长生了,肯定敢送个大夫上去探探路。 所以这个说话的艺术嘛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功成 死,是不可能死的,殿下龙体顶多有些小恙,大的毛病那是肯定没有的,也不可能在近期就没了性命。 至于能不能长生?不好意思那不是大夫们的工作范畴,您要是能长生了,也犯不着让大夫过来看,但这话是肯定不能说这么满的,不然谁知道魏皇会不会下个月就嗝屁,然后锅扔到他们头上来? 其实按照太医院的大夫们私底下心照不宣的想法,魏皇只要好好保重身体,锻炼一下,辅以治病的药,活了两三年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两三年哪里够?当过皇帝的,哪个不想一直统治这个世界?魏皇的想法很简单,先来个几百年再说。 所以说实话,可能要被拉出去砍头,说假话,可能要以后被拉出去砍头,一个个太医院的大夫愁白了头发,只能尽量捡些好听的说,然后劝魏皇吃药,少吃金丹。 最近魏皇的身体确实是要比之前好一点了,大夫们发现了这个事实,一个个都有些怀疑人生,还以为那修道真有些用 其实只是金丹停了的原因,何公公很清楚。 所以李晚山这么毫不留情的指出来,让他有些恼怒。 自己就指着魏皇过日子呢,他要是死了,自己怎么办? 现在的何公公也才当了半年的权阉,虽然有些想法,但还不敢保证自己能直接干涉到下一任魏皇的登基,并且让那个新登基的魏皇乖乖的看自己作威作福。 李晚山仿佛是没看到何公公的表情一样,将摘下来的第一幅十骏图放在桌子上,打量了几眼,很是满意:“人都要未雨绸缪,何公公想做些好事,是对的,但这见效太慢,对何公公的名声增益也不大,毕竟是查官员嘛,百姓可不一定会认何公公的好。” 何洪皮笑肉不笑:“那晚山觉得咱家该怎么做?” “寻一个见效快的法子。”李晚山收起十骏图,信心十足的看向何洪。 “什么法子?”何洪皱了皱眉,“这御史查探地方一事,之前不就是你” “因为在下想出了更好的法子,”李晚山再次打断了何公公的话,“见效太慢,收益不够高,之前看起来尚觉得还行,现在看来却是不太好了。” 看着李晚山又在卖弄,又在卖关子,何洪吐了口浊气,额头青筋直跳:“晚山你说。” 大概是意识到再逗下去何洪就要发火了,李晚山干脆利落的开口道:“军屯!” 何洪皱了皱眉,没有想通,对于政事,他还是不像那些施政多年的老臣一般有灵性。 但好在还有李晚山,他继续说道:“何公公可还记得,之前饮酒,公公曾经提过,兵权一直插不进手?” 一提这个,何公公就有些郁闷了:“如何不记得?地方府兵,归卫指挥使节制,京城三大营,虽说虎符在御马监,但也有各自的将领只有虎符虽然也能调动兵卒,但咱家可没认识什么将门的得力人手,如何能碰兵权?” 他还没提卢何,卢何作为文官,还是内阁阁老,要是碰了兵权,整个朝廷都要造反。 李晚山负手走到何洪面前,极不尊敬的居高临下,脸上一副倨傲表情:“若是依在下的法子,不出半年,何公公就能掌握三大营,不到两年,地方府兵皆要对何公公感恩戴德!” 何洪神色一动,没有站起,但还是急急催促:“晚山你的法子向来多,快快说来!” 李晚山笑了笑:“还是那个法子,整理军屯!” “军屯咱家也知道,养兵的制度嘛,为什么整理这个,他们就会对咱家” “何公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晚山挑了挑眉头,“军屯制度,到了如今已是名存实亡,那些士兵的屯田,基本都被将领们霸占了,公公请试想一下,作为守卫地方或者边境的士卒,饷银领不到,屯田也没有,靠什么过日子?军籍又不能脱离,他们现在是苦朝廷已久哇!” 何公公吓了一跳:“有这么严重?那这些士卒靠什么过日子?” “若是军队长官心情好了,或者怕把事情闹大,都会给他们一点能活下去的东西,可还是杯水车薪。” 李晚山踱了两步,脸上是有些兴奋的神情:“若是何公公不止让御史巡查天下查贪腐一案,还让朝廷开始清理军屯那何公公就不止能把手伸进兵权里,顺何公公者昌,逆何公公者就查清楚怎么样?整个天下,没有多少将领是干净的,何公公能否想到到时候的局面?” 何洪的呼吸猛然急促了起来,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顾怀提点了他怎么篡权的时候 他不敢置信:“真的可以这样?” “有何不可?”李晚山满不在乎,“大唐府兵均是如此,被将领剥削,久无战力,何公公若是大力清理军屯,让那些把士卒变成自家奴隶的将领们认罪伏法,不知道有多少士卒会对何公公感恩戴德,久而久之,何公公难道不会让那些大头兵们顶礼膜拜?” 何洪猛的点了点头。 是啊,清理军屯,朝廷肯定没人反对,反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能压下去,而开始清理军屯以后,自己就可以让那些服从自己的将领逃过一劫,让那些不待见自己的滚一边去,自己苦恼了这么久不能伸手碰兵权,这不就解决了? 和将领们搭上线,他们升不升官,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到时候他们拿什么看不起自己一个阉人? 士卒的拥护,将领的效忠,百官的服从,到时候的自己 就是站着的皇帝! 何洪终于忍不住了,猛然站起就绕着李晚山开始转起了圈,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过了半晌,他才猛然抬头:“晚山此计,可有什么遗漏?” 李晚山鼻子都快抬到天上去了:“绝对没有!” 何洪点了点头:“咱家这就去找卢何不对,找人商议一番,若是旁人也是这般看的,那咱家就做了!” 李晚山含笑点头,看着何洪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言。 夕阳西沉,把站在门内的他隔绝在阴影之内。 仿若雕像。 第三百五十四章 未来 带着连双月回了王府的顾怀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当然不是欢迎他的,而是人见人爱的连双月小姑娘。 其中以柳莹为最,抱着连双月半天不撒手。 整个王府仿佛因为这小姑娘又重新热闹了起来,让站在一边的顾怀有些尴尬。 自己在王府就这么没地位?柳清柳莹两个抱着连双月不撒手就算了,连任万彬都在外面站着一脸慈父笑容。 不对,任万彬你个混蛋都不认识连双月,你笑个什么劲? 顾怀狠狠瞪了任万彬一眼,在他一脸茫然的挠头中走向了后院。 得,来了没几天的连双月都比自己受欢迎。 顾怀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他琢磨了一会儿,干脆还是去干自己的事情,反正连双月这次回来,得让她好好玩几天,不然回了学堂免不得要留下些什么心理阴影。 顾怀已经问明白了,说白了就是那群小姑娘调皮捣蛋,把一向稳重的连双月坑了,然后被那个大概有些心理疾病的陈老夫子盯上了。 不过好歹是打回来了,听任万彬说戒尺抽到后面那老东西都在哭。 哭?哭有什么用?对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下手不问青红皂白的时候怎么不哭? 顾怀这辈子投胎又不是当圣母来的,奔的就是一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他走在后院的石道上,又开始有些头疼以后怎么处理连双月了。 放着不管自由成长?还是给她的未来做点规划? 该不会是要到叛逆期了 顾怀想着自己以前那副人见人嫌的模样,不由有些心慌。 还没成婚呢,就体验了一把当爹的感觉,自己也不容易啊。 真要说起来,自己成婚的对象会是什么样子? 顾怀停下脚步,有些浮想联翩了。 嗯最好是温柔一点,贤淑一点的,像母妃一样。 然后还是得有些自己的主见,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怕是不允许靖王妃只会躲在王府的女子。 那就要求这女子得见过世面有些自主的心思了,还得有一定见过风浪的镇定。 容貌嘛顾怀的要求倒是不高,从小到大大概是美女看多了,见过青楼里绝代风华的红牌,也看过权贵人家的富人小姐,个个都很漂亮,所以大概是审美疲劳,相比于外表,顾怀更加欣赏内在的美。 毕竟王妃也是要操持这个王府的,要是以后娶了个王妃家宅不宁 不过男人嘛,若是能娶到个漂亮媳妇,谁不愿意呢?所以顾怀自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希望自己未来的王妃会是个大美人。 嗯怎么感觉好像再说某个人? 顾怀左右看了看,找了个石凳坐下,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说某个人,或者说就是照着某个人的模板去设想以后自己的王妃。 只是有点可惜了,自己当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公子在想什么?”一道清灵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正在想事情入了迷的顾怀给吓了一跳,腾的一声就跳了起来,险险撞到弯腰打量自己的柳清,还好柳清反应更快,只是一扭就躲过了窜天猴般的顾怀。 顾怀的脸有些红:“清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柳清有些狐疑的打量着顾怀:“我已经到了好久了看着公子在出神,才没有出声打扰,可看公子发呆太久,眼神直勾勾的,就” 顾怀有些气急败坏:“直勾勾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刚刚还在想着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而且还是在自己最没防备的时候,顾怀被吓了一跳之后随即就有些羞愤。 自己真是着了魔了莫名其妙的干嘛想到柳清穿上王妃服饰的样子?当初人家都已经明明白白的拒绝了,自己真是鬼迷心窍还抓着之前那件事不放。 别人根本就不喜欢自己呢顾怀突然黯然了下来。 柳清就这么在一旁看着公子又开始情绪莫名其妙的变化,一会儿脸红红的很可爱,一会儿又有些低落,实在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连双月的事情? 她正想开口问问,顾怀却已经回过神了,难得的脸红也已经褪去,他重新坐在石凳上,指了指另一个石凳:“坐。” 谁知柳清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隔得还挺近。 顾怀滞了滞,半晌才让自己强行转过了头打量着花园:“商号的事情怎么样了?” 柳清梳理了下头发,有些难过。 明明是看着王府里今天极为热闹,而公子又默默走开,自己才悄悄跟上来想和公子说会儿话的,结果公子开口就是生意 难道自己和公子之间真的就变成了东家和掌柜的关系吗? 会不会是自己之前说的话太重了?在公子对自己说那些话的时候。 柳清的心里又开始疼了起来,直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也许不需要想那么多呢?也许只要自己勇敢一把,未来的那些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呢? 也是公子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呢? 可现在看公子的模样,好像是再也没了那种心思,那些过去的事,好像就这么放下了。 柳清微微低着头,在慢慢降临的夜色下显得很是安静和温柔,还有隐藏极深的黯然:“很顺利呢,商号的招牌已经挂上了,公子分给那几个商贾的铺子也被他们开起来了,银庄已经修建好了,只是暂时还没找到合适的掌柜,就空置着的。” 听到银庄,顾怀的神情很凝重:“银庄发行的银票,必须有一个规则,莹姑娘送过来的金银,不都转去钱庄放着了么?银庄里有多少金银,就印多少银票,绝对不能多!” 柳清点了点头,这话公子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可公子解释的那些什么金本位之类的,她听不太懂。 顾怀又解释了一遍:“银庄银票,说到底只是金银的替代品,银子其实在以后都会被淘汰变成货币,只有金子才是真正的本位币。” 又开始了,柳清的小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 公子到底在说什么?银子不是照样用吗?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宏大的计划 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之前的心思,顾怀今日解释得格外认真。 “建立银庄,发行银票,其实都是为了便利,但这种便利性下面,隐藏着很大的危机。” 顾怀举了个例子:“如果有一天,一个商人拿着银票过来兑银子,而银庄里没有这么多你说这个商人会怎么想?” 最近做惯了生意的柳清抿了抿嘴唇:“会认为银庄是在骗钱。” “没错,到时候银庄的信誉就会一落千丈,”顾怀慎重的点了点头,“有多少银子,发多少银票,这样不管谁来兑换,都能够立马兑换给他,除非是定了期限,不然对方即使是兑换了银票出门又回来要兑换成银子,咱们也要立马兑换给他,不然以后就没人存银子了。” 柳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一开始存钱的只是商贾,你想想,若是银票随时可以换成钱,而且人们习惯了银票带来的便利性,以后会不会演变成所有人都存钱?”顾怀抬头看着夜色,“如果全大魏的百姓们都认为银子放在家里不安全,全部存在银庄里,想取就取,想存就存,既不用担心银庄倒闭,也不用担心钱放在家里丢失,那银庄最后会有多少银票变成银子?” 柳清悚然而惊。 把明晃晃的金银藏起来,是这个年代的百姓们固有的思维,有藏在床底的,有挖个坑埋起来的,也有藏在墙缝里的,哪怕是富贵人家,选择放钱的地方也一定慎之又慎,生怕被别人盗走,若是银庄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而且让百姓们都乐意存钱进银庄那银庄最后会发展成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柳清还是第一次听顾怀说起这么宏伟的计划。 天可怜见,柳清一开始还以为公子真的只是想办一个让商贾们在长安存钱,在凉州取钱的便利场所。 结果公子居然想要全天下的人都把钱存进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冬的原因,柳清的身子有些发抖,公子对于银庄未来的描绘,比公子当初对勾栏的肯定给人的震撼感大太多了,起码让一直忙忙碌碌的柳清心里开始恐惧不安起来。 朝廷会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吗? “要想走到这一步,还得花很多年,但毫无疑问的是,银庄的出现是合理而且必然可行的,”顾怀拍了拍大腿,大概是想起了后世的银行,“到时候咱们还可以做贷款业务,百姓们需要钱买牲畜种子,可以先像银行贷款,秋收之后再还款,咱们只收取利息就行了,而且本金还不用银庄出,天下人存的钱,用于天下人,而利息只是保证银庄的工作人员有报酬,维持银庄的正常运转而已。” “公子是说印子钱?” “不是那个,”顾怀赶紧摆了摆手生怕柳清走歪,“印子钱是那些地痞流氓居心不良的人放的,利息那么高,是多少来着” “九出十三归,每日一分利息。”柳清倒是门清。 顾怀砸了下嘴,再次感叹了句这帮放印子钱的心是真他娘的黑。 “咱们不一样,在审核了资质,确认借贷的百姓有还款能力之后,贷多少咱们给多少,利息嘛十两一月取一百文就可以了,太高了不行,百姓的压力大,太低了也不行,银庄也不是慈善机构。” “那百姓和商人们怎么愿意把钱存进银庄呢?如果是少数人还有可能,如果想要全天下人都” “做生意,讲究的是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存钱就一定要有回报了,”顾怀显然是早就想好了,只是并没有和柳清说,现在到了兴头上,干脆就说了出来:“贷款的是一两月息五十文,月息五分,存钱的肯定也少不了,但利息不能给这么高,一个月两分就够了。” 柳清一脸不可思议:“公子的意思是说,别人存钱咱们还要收利息?” 顾怀愣住了,随即感叹连连,清姑娘做生意做着做着怎么心变这么黑?百姓存钱还要向百姓收利息,后世的银行听了都要落泪。 二十文听起来不多,但对于百姓来说,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而且是每个月白拿,谁不乐意? 当然,前提是有十两银子存银庄。 可这也肯定能让百姓们动心了,一个成年男人,若是像任万彬之前那样在码头扛包,个顶个的壮汉一天也就几十文钱,一个月下来就有二十文,而且存的越多拿的越多,这事儿听起来还挺有诱惑力的。 前提是银庄能让百姓们相信。 “并且这只是活期,”顾怀显然是说到了高兴处,“活期什么意思呢?就是百姓们可以随时存的随时取,就这样银庄还给十二分的年利率呢,简直是良心得不行,如果存死期,也就是到了时间才能取出来的话,利率就能高一些,最短的就规定一个月好了,几天的懒得算--如果存一个月,利率就要上调些,调到三分,也就是十两银子每月三十文左右不对,好像有些高了。” 顾怀摸了摸下巴,有些头疼。 因为他想到了之前没想到的一件事情。 很显然,柳清也想到了:“公子,如果是那些大商人存了很多很多钱,那银庄岂不是每年都要给他们很多钱?” 没错,就是那些有钱人,比如商贾和权贵,还有某些官员。 存个一万两银子,银庄每年要掏多少给他们?如果是按顾怀刚才那个算法,如果存个七年八年的,年利率怎么也得百分之十? 也就是说他们存一年可以从银庄拿走一千两?那要是把思路再放开一些,何公公也跟着存呢? 就他那身家,银庄给他白打工? 顾怀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不行,年利率不能调,顾怀还有更大得计划,必须诱导全大魏的百姓都开始存钱才行。 所以看似不高,但对于百姓来说还算是块肉的年利率是吸引他们存钱的最大的动力,一年下来要是没个像样的回报,谁愿意存? 反正普通老百姓也没多少钱,挖个坑一埋说不定还比银庄保险。 第三百五十六章 经济 可银庄怎么也不能只接受老百姓存款啊,权贵商贾们的钱,是银庄要进行助农贷款的最大的后备金。 没了他们参与,银庄哪儿来的钱给全大魏那么多人贷款? 可年利率高了他们又成了银庄身上的吸血虫 原本挺高兴的顾怀挨了当头一棒,抿着嘴唇不说话。 倒是柳清突然想到了个办法:“公子,要不然把存一万两银子以上,和一万两银子以下的人分开计算利率,怎么样?” 顾怀猛的一愣,还能这样? 难道不怕差别待遇引起 等等。 顾怀突然站了起来,负手走了几步。 这个计划听起来离谱,要是搁在后世说不定能被富人群起而攻之,导致开不下去。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封建时代,人权?讲什么人权。 顾怀的身份应该压得下去,爱存不存,不存拉倒,反正利率就算重新计算,也能让那些富人赚一笔。 顾怀停下脚步,看着柳清的俏脸,一时有些出神。 柳清还真是做生意做久了,思路活跃了,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好办法。 可自己呢?自己也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自己为什么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下意识的就代入了从许白那儿看到的后世的视角? 真是权贵之耻啊,能用特权解决的,自己还在考虑什么人人平等公民权利。 眼看着顾怀一松的神色,柳清知道是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 果然,顾怀看向柳清:“这个法子不错,一万两还是高了些,就五千两,如果真的算起来,把十万两银子拆分成二十个五千两,收益也没有十万两银子高,毕竟重新拟定的年利率,肯定是存越多收益越大。” 柳清点点头,俨然是有些多了,还为自己能参与进公子的计划有些雀跃。 “就这么定了,五千两以下,活期年息两分,死期从一个月算起,一月三分,半年七分,一年十二分。” “存款金额大的,另算,到时候你算算怎么才能不让他们把银庄掏空就行” “公子放心。”柳清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而且让人安心。 顾怀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不过一切都还得慢慢来,其实说实话,银庄刚出现的时候,不应该存款给钱的,因为这个年代人们存钱进来,没有什么投资渠道来增值。所以本来应该只有代为保管和通兑的功能,钱只能放在那儿,你信不信,百姓们说不定宁愿相信印子钱,也不愿意来银行贷款?” 柳清的小脸又开始茫然起来。 “放着有风险,又不兴贷款,我也犯愁这银庄开起来会赔本,但也没办法,”顾怀摇摇头,“不能干等着银庄发展了,有时候出现太过跨越时代的东西,很容易就因为不适合当下的时代导致非议和破产,但说实在我也只能试试,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反正都讲到这儿了,不如讲讲金本位制,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办这个银庄,而且想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来存钱吗?” 柳清茫然的摇了摇头,她根本听不懂顾怀在讲什么。 为什么那些字明明都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从公子嘴里说出来,就那么难懂呢? “金本位制,说白了就是用黄金当作衡量货币价值的一种制度,”顾怀伸了个懒腰,“银票值多少,由上面写的金额说了算,而这个金额具体有多少购买力,是由同价值的黄金说了算。” “其实现在也是金本位制,只是没人去整理发现罢了,而我要做的,就是让银票取代现在银子的地位。” 顾怀的话语声不大,却让花园里的黑暗仿佛都散了些。 柳莹更加茫然了,取代银子?银子都用了多少年了,和铜钱一起是最常用的货币,公子怎么可能让银票取代它呢? 看着柳清的迷惑不解,顾怀没有解释更多,再接下去就是经济学理论了,他自己都一知半解,更不要说解释出来让柳清听了。 但抄作业他还是会的,后世的银行是什么样,多少改变一些适应当下的时代,然后开起来就好了,没理由自己都有了后世成功的经验还不能让银行发扬光大。 除非自己步子实在迈得太大,扯了蛋。 当然,他还有个更大的想法,是不能和任何人说的。 那就是南乾。 下一步计划里,银庄开起来,只要柳清照着他的计划走,用不了多少时间,凉州肯定能搭上快车,比其他地方先发展一步。 而后银庄才会呈现它恐怖的财富掠夺能力和经济引导能力。 打国战算什么?打经济战听说过没有? 不对,以前的历史也曾经发生过因为布价而灭国的事情。 但顾怀可是读了书的!经济学原理知道吗?南乾在南方摆着,为什么一定要硬打下来? 这次去长江边上,免不了要和南乾打交道,到时候到底是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把,还是用钱来说话就得看银庄发展得怎么样了。 所以说柳清还真是自己人生中必不可缺少的一环,看看现在,勾栏是她看着,商号是她看着,银庄还是她看着。 自己好像当甩手掌柜都已经没什么罪恶感了。 这样是不行的,一个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而且柳清又是那种凡事亲力亲为的性子,再这么下去,管理妥不妥当还是次要,估计柳清的身子都会被累垮。 说到底还是人才储备不足啊,顾怀叹了口气。 可惜科举制度把全社会的大部分人才都笼络到了朝廷里,或许遗漏在外不适合读书却适合做事的人确实多,但顾怀能用什么名义去招揽他们? 千金买骨?朝廷就在边上,他一个藩王想做什么? 长安就是这点不好,虽然是天下中心,但自己做事总是有一种拘束的感觉。 什么时候才能肆无忌惮的发展啊,白瞎了脑袋里面的那么多许白教的东西,结果就跟被捆住了一样发挥不出来。 基本盘,嗯,还是得有块基本盘,许白不是说了么,改革开放也是从一块小地方开始试起的啊。 要是有一天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夜色下,顾怀和柳清一起吹着初冬的夜风,却是有些痴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看戏 银庄怎么建,终究是要慢慢来,可眼下还是有些事情要急着解决的。 反正把银庄交给柳清,顾怀就不会再去担心什么了,以柳清的性格,肯定捅不出来什么窟窿。 应该的? 相反柳莹这丫头最近是真的玩嗨了,手下绿林疯狂扩张不说,运回来的银子也越来越恐怖了。 好多时候顾怀都觉得自己现在怕是能展望一下何公公的身家了。 他要收钱,还得以势压人,自己卖琉璃,那些商贾和权贵还都感恩戴德 这一比差距不就出来了么?何洪卖官收钱搞得整个朝堂都恨之入骨,自己卖琉璃面都不用出。 读书终究还是有用的啊,顾怀看着柳清离开的背影,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烧桶水,孤要洗漱。” “是,王爷。” 第二天一早的早朝,顾怀很反常的上了朝。 从交出锦衣卫开始,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出现在朝堂上了,正当大家都渐渐遗忘他的时候,结果他又出来了。 好多官员一时有些牙痒痒。 可顾怀就是那么副让人讨厌的样子,往权贵一列首位一站,两只手往身上穿的道服袖子里一塞,闭目养神。 他今天来是看戏的,可不想被人看。 朝臣们纷纷收回了目光,朝会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 可这下子卢何有些站不住了。 他是知道顾怀的能耐的,也知道顾怀的性格,那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事的时候面都懒得见,今天来上朝,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难道是又想坑人了? 卢何心里一惊,议事都有些走神,总觉得今天怕是有人要倒霉了,就是不知道是谁。 总不会是自己?自己这些天青词写的顺顺利利,还和魏皇商讨了些政事,堪称君臣和谐,也没有去找过顾怀的麻烦啊? 相比于卢何的纠结,何公公就要自然多了。 大概是心神完全被另一件事吸引去了的原因,顾怀的到来,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 一力降十会,之前和顾怀站在一起,说白了是自己有些找不到方向,也需要顾怀出谋划策或者给自己做事,但看看现在满朝文臣,差不多一半都在自己这边,府里养的书生那么多个,而且李晚山这年轻人比顾怀也差不到哪儿去--自己为什么还要给顾怀好脸色看? 说白了,既然都不需要对方了,那就散伙呗。 所以顾怀来不来他是真的不介意,反正顾怀现在拿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朝会进入到了尾声,顾怀还是没睁眼,卢何微微松了口气,结果这个时候,上面却响起了一道阴柔的声音。 是何洪:“各位大人,应该整理军屯了。” 一时有好多人没有反应过来。 然而片刻后,武将队列里面那帮大老粗炸了锅。 好家伙,长安朝堂风起云涌,没怎么读过书又从前线退下来,在长安养老的一众武将本来只是在旁边看戏的,结果现在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军屯?军屯是什么东西他们难道不清楚?自己靠着军屯拿了多少他们不清楚?就说现在,好多站在朝堂上的武将还拿着地方上军屯的孝敬呢。 那些土地他娘的还写的是他们的名字。 何洪要清理军屯?何洪要对武将们下手?一旁的文官们回过味儿来了。 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就生出了分歧。 大部分人都觉得不对头,何洪又不是什么好人,凭什么要做好事?必定有诈。 可另一部分人却若有所思。 军屯啊清理军屯,那就是动了武将们的根本利益,大魏武将待遇本来就低,进了京中更是没有常职捞油水,何洪要是和这帮大老粗们对上,那原本看热闹的他们要是抄起了刀 一些文官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甚至还有些直接看向了卢何。 他们在等信号。 可终究有人是不想等的,何公公既然发话了,自己麾下的官员们自然应该硬着头皮站出来:“还请何公公示下。” 好家伙,当着文武百官,直接让一个宦官“示下”! 这已经不是文官中的败类这么简单了,简直是不要脸。 不少官员都纷纷伸长脖子想看清是何人这般不要脸,待到看清那人面容,他们都略感无趣的收回目光。 嘿,这家伙都能认何洪当干爹了,能干出这事也不稀奇。 何公公果然很满意,他看向自己的干儿子,公开表示:“清查土地,重新划分,增加国家粮食收入,改善士卒生活。” 何洪这么干,自然不是为士卒着想,无非是要搞点政绩工程而已,文官们心知肚明,鸦雀无声。 而武将们则是有些急了,奈何他们一向不擅长在朝堂上说话,此时出列又怕顶撞了何洪,或者犯了什么忌讳惹来文官们的嘲笑--他们又不是没干过,可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现在的何洪一言九鼎,没看眼下反对的人都没有?武将们要是再不站出来,以后收入都没了! 真等着让家里的老婆孩子以后喝西北风? 然而他们还没开口,就看到何洪那一派的官员连连点头,然后齐齐拱手:“此乃仁政,还请公公禀明陛下,发放明旨。” 有个激动的,还往前走了几步,差点直接走到卢何面前,大力挥舞着手臂:“此乃利在当世,且功在千秋之举!何公公英明!” 卢何皱了皱眉头,感受到了脸上的唾沫星子,一边摇头一边往旁边走了几步,差点走到权贵队列里,和顾怀的距离不远不近。 他也有些好奇,何洪是抽了什么风,干什么要对武将们下手? 这帮大老粗又不是顶着你的名头去收屯田的 等等。 何洪的名头? 何洪的名头能不能镇得住这帮大老粗? 他们可没学过什么礼义廉耻,他们学的是拿刀子拼人命红刀子进白刀子出。 而且他们手下的兵 卢何悚然而惊,几乎就要下意识的站出来。 经验丰富的他已经发现了这个所谓计划的致命漏洞。 可就在他准备站出来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紧紧拉住了他的衣襟。 第三百六十章 起复 而驻守地方的校尉周东就是欺负士兵的官员中,最为狠毒的一个,他不仅打骂士卒,还打士卒的老婆。 这就太过分了,辽东定远卫都指挥使何锦义愤填膺,准备反抗,正好陈谦这时候凑上来了,两人一合计,干脆一拍即合发动了叛乱。 由于这件事情是何洪挑起来的,再加上何洪的名声也不太好,他们便顺水推舟,充分利用资源,定下了自己在辽东造反的理由--杀死何洪,为民除害。 事情很快就到了长安,因为现在已经快过年了,回京的马儿跑的特别快。 这下子何洪就急了,毕竟事情归根结底是他闹出来的,责任很大,辽东那帮兵匪还指名道姓要他脑袋,于是他立刻派人封锁消息,并且连忙去找卢何商量。 谁知道卢何得到消息居然比他还早一步!直接奔着行宫去了! 赶到文华殿的何洪如同被五雷轰顶,只以为卢何是要落井下石把这事告诉魏皇,一想到可能的后果,从文华殿跑出来的何洪腿都是软的。 然后他就踉跄着往行宫跑,只求自己能赶上卢何。 然而他失望了,当他到了行宫的时候,卢何已经在和魏皇谈这件事了。 站在花园门口的何洪当时万念俱灰,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劈头盖脸,他呆呆的站着,呆呆的站着,直到听到连绵的咳嗽声中魏皇的怒骂:“这个陈谦,死有余辜!世受国恩,居然还敢起兵造反?!当年朕就该亲巡辽东,然后把他宰了!” “陛下息怒,”卢何偷眼看了一下木呆呆的何洪,心中满是得意,“陛下身子要紧,如此小事,不用陛下担心。” 魏皇狠狠喘了两口气:“卢卿家直说,青词还没论完,把此事解决,朕要和你再说说青词!” “是,陛下,”卢何心里更得意了,苍老的脸上都发着红光,“如今之计,只有让一个有平叛经验的高级官员或者权贵,去往辽东平叛了。” “且此人还需有一定治政安民的本事,才能让辽东重新安定下来。” 魏皇点了点头:“让杨公宜去!” 卢何的脸一抽,随即赶忙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这杨总兵已经是因为贪腐下狱伏法了,此事是三司会审审出来的,已过数月。” 魏皇猛然转头,那微微眯着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那个一直修道的皇帝,只有此刻才显露出那种掌握天下的威严来。 可惜这威严只是短短的一瞬,魏皇就又变成了那副垂垂老矣病痛缠身的模样,他咳了咳:“梅子安呢,还没死?” 卢何面露难色:“陛下,梅驸马那身体他可比谢首辅们还大,辽东那地方” 魏皇吐了口浊气,有些不悦:“那你说怎么办?” 卢何微微一愣,随即上前一步道:“朝中老将,多半凋零,如今的武将们,多是些不识字不会施政的,不如不如让靖王去一趟如何?也好让他名正言顺的靠功劳得了陛下的赐字,更是能让他安心回凉州替大魏镇守边疆,陛下觉得如何?” 魏皇这次却没有回头,咳声停了,好像呼吸也没了。 花园门口静静候着的何洪大气都不敢出。 可魏皇好像没打算放过他:“何洪,你觉得怎么样?” 何洪一听这语气就松了口气,看来卢何不是来告刁状的。 可他怎么会和顾怀扯到一起?还替顾怀寻起差事来了?若是让顾怀去了辽东,又成了钦差碰了兵权,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不就成了错手? 可要是不让顾怀去卢何的笑容看起来是有些阴森。 何洪并没有考虑多久,生怕魏皇等得不耐烦了,他赶紧鞠躬:“靖王爷名声在外,老奴也是信得过靖王爷的本事的,既然卢阁老都推荐了,老奴老奴认为靖王爷也是上佳人选。” 终究是膈应,话说的阴阳怪气。 魏皇若有所思的咳嗽了两声:“咳名声在外么?” 声音有些低,卢何何洪识趣的没敢说话。 “就这样,朝中大小事宜,内阁自行处置即可,何洪掌印,多加配合,朕的身体还需要修养,不宜劳累,朝中之事尽付你们,不要让朕听到不好的消息。” 两人心中一凛:“是,陛下!” 从花园出来,卢何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何公公:“何公公腿脚够麻利的。” 何洪也是强笑道:“没想到卢阁老和靖王爷关系居然这么好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夫可是很欣赏靖王爷的,每次一看到靖王爷,就让人觉得英雄迟暮啊” “卢阁老也还年轻呢,可不能乱说。” “哈哈,何公公这是要回府?”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咱家有些不安心,得在司礼监看着,”何洪收回目光,笑容依旧,“倒是卢阁老,替靖王爷讨了好一个差使,也不知道靖王爷该如何回报卢阁老了。” “老夫可是把靖王爷当朋友,回报不回报的都无所谓了。” “卢阁老倒是豁达那咱家这就走了?” “公公慢走,老夫也还得回内阁批批折子,唉,要和陛下探讨青词,就来的匆忙了些,还有些折子没批完呢。” “卢阁老辛苦。” “何公公也不容易啊。” “那辽东的事情?” “何公公放心,只是一个小小辽东,靖王爷出马,必然是手到擒来的。” 卢何笑了笑:“毕竟这次可没有数万难民闹事了。” “也是,也是”何洪干笑两声移开视线。 两人心里同时默念了一声老王八蛋,然后卢何就一甩大袖,当先走了。 他还等着去卖个好印象呢,干了好事不留名,在官场是混不下去的。 起码也得在顾怀那儿多弄些筹码。 可不能亏本啊,卢何边走边想。 而何公公就简单多了,直接召过来一个锦衣卫:“你,去靖王府,赶紧向靖王爷传陛下口谕!” 何洪左右看了看,凑过去低声说道:“记得说清楚,这可是咱家好不容易才向陛下求来的!靖王爷心中有数,切记不可说太多!” 第三百六十一章 疑惑 听了锦衣卫的话,顾怀更纳闷了。 何洪那厮会是什么好人?这种好事会想到自己? 他凭什么啊,都已经和自己合作的时候干过那种破事了,难道还会心有愧疚想要补偿自己? 得了,何公公是什么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出一个闪光点的那种,他会帮自己? 顾怀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娘的,这事情里面不会有坑? 说不好何洪也用平时自己坑人的方式来准备坑自己一把?顾怀提起了些警惕。 三边总制总领辽东军务政事应对蒙古鲜卑高丽怎么听都是件好事啊,除非是平叛失败,辽东被蒙古和突厥打下来。 到时候自己恐怕得自裁谢罪,还会成为中华历史上出名的祸害。 看看石敬瑭被骂了多少年 也不对啊,口谕不是只让他打辽东那安化王,打个跟地方土匪差不多的军阀难度应该不大? 那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但锦衣卫有一点说的没错,军情紧急,辽东跟凉州一样,出了事就得赶紧解决,不然这种边境 不对,辽东比凉州还要重要些,毕竟北面异族太多,真要被打进来,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顾怀定了下心神:“你先回去复命,孤打点行装就动身。” 锦衣卫无奈,只好拱手:“是,王爷还请王爷尽快,兵部和吏部的调令应该很快就到了,还请王爷做好准备。” 顾怀点头,大步转进正堂。 一进来柳莹就问道:“怎么了,公子?我好像听到辽东什么的” 一旁正在练字的连双月也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好奇。 顾怀点点头:“辽东那边是出了事,朝廷要让我去一趟,镇压叛乱,然后看看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没错,自己出主意,何洪搞出来的烂摊子。 不得不说谢洵和徐子允有些可怕啊,真是老政治家了,定下计划到执行,也就才一个月的时间就初见成效。 不对,不应该说初见成效,应该说已经达到预期中的效果了。 若是其他地方也这样 顾怀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为了扳倒何洪,要是弄得大魏百孔千疮,却就有些弄巧成拙了,别的不说,谢洵他两也不会同意的。 柳莹听了顾怀的话,有些不开心:“才回长安没多久,而且要过年了诶,朝廷怎么说让公子去就让公子去” 本来还打算今年在长安靖王府好好过个年的顾怀也有些遗憾:“没事,我毕竟也是大魏的王爷,既然出了事,就不能不去一趟,至于长安这边就交给你和清姑娘了。” 柳莹呆了一呆:“公子不带上我吗?” 她还以为会和上次去凉州一样呢。 “任万彬既然来了,带上他就够了,我这次去辽东,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就算是有人想要对我做些什么小心些也就够了,任万彬的武功也能派上用场。” 柳莹还是想再争取一下,但顾怀坚定的摆了摆手:“长安的商号,京畿外的琉璃,清姑娘和你离不得长安,我这次去,肯定得花几个月才能回来,说不定还要比凉州更久你们就在长安好好过个年,也省的跑这一趟,就这么定了。” 安抚好嘟起小嘴的柳莹,顾怀又看向眨巴着大眼睛的连双月:“至于你” “好好读书就行了,回来我可是要考的!” 关键时刻,啥恩怨也顾不上了。 在司礼监呆着的何公公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之前干了破事还被骂,心里多少还过得去,这次难得想做些好事,结果更严重了,心里当真是又憋屈又委屈 他狠狠的拍了两下桌子,吓得进来禀报情况的小太监们噤若寒蝉。 压下心里的烦闷,何洪急急开口:“朝臣有没有什么反应?”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反应?能有什么反应?做了反应给谁看?魏皇又看不见。 无论是何洪派的官员,还是卢何派的官员,甚至是二皇子或者太子派的官员,都对事情的发生表示了同情和震惊,然后就轻巧的避开了话题。 现在落井下石,砸不死何公公,何公公还会急眼的。 现在何公公要是急起眼来,谁顶得住?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是勉强能顶得住的。 不止能顶得住,他还在何公公面前秀了波操作。 不管是收到消息比何公公快,还是毅然决然进行宫给顾怀揽差事,甚至于是成功的调动了魏皇的心思,这一切都让何洪遍体生寒。 这些事情以往都是他干的,现在却多了个人能做到这些事情,这怎么能让他不心慌? 所以当他站在花园门口,听到卢何没有告发自己,而是为顾怀争取这个事情的时候,他的心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既有庆幸,也有忧愁。 果然到了这个地位就该你死我活啊什么盟友都靠不住。 说到底要是有机会,何洪会把卢何往死里整,换了他他也不会放过何洪。 现在万幸的就是朝臣们对这件事情还没有太大的反应,只要镇压的快,那个什么狗屁安化王就折腾不起什么风浪,大魏还是大魏,他何公公照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卢何依旧给自己打工,魏皇老老实实的修道。 现在就看顾怀的本事了,这个任命追不回来的,当时的卢何眼神已经够明显了,自己要是敢不同意他就真的敢撕破脸皮。 还好自己算是提前卖了个人情,就是不知道顾怀领不领这个情了。 以顾怀的能力辽东的事情他能解决吗? 若是能解决,自己也算是承了他一份情,往后的事情都好说。 要是顾怀故意把事情办糟,给自己下什么套子呢? 何公公龇着牙花,一时有些迷茫了。 该不该派人盯着?会不会让顾怀反感?辽东的事情会拖多久?其他的地方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蹭的一下子跳起来:“快,快,把二皇子追回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好心情 “嘿,咱们有多久没见过卢阁老这么开心了?” “可不是?看看卢阁老那满面春风的模样何公公倒霉卢阁老这么开心?” “嘘!慎言!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就你非要说出来?” “一时有些忘了,是下官想岔了,哈哈!” “不过啊,为什么到了最后是靖王去辽东平叛?就靖王爷那脾气辽东怕是又要出大事。” “大人物的事情,咱们猜什么?靖王爷的身份摆在那儿,去辽东收拾个其他藩王好像也没毛病。” “傻啊你,我说的是靖王爷的身份吗?你是不是忘了凉州的事情?” 捧着折子的低阶官员脸色白了白,大概又想起了凉州上下血流成河的消息传入京城时候的轰动。 是啊,就靖王爷那脾气没事还得闹腾,要去了辽东,是个什么光景还用多想? 他不安的颠了颠手中的折子:“不能?靖王爷上次平叛做的也是有声有色的,好多武将不都说靖王爷有些军事才能吗?这次平叛” “嗨,你懂个屁!”另一个官员不乐意了,“军事才能?说的是这个吗,辽东那鬼地方,再闹腾又能闹腾出什么花样来?三年前我去过一次辽东,啧啧,真是百里荒无人烟千里难见鸡犬,要想平叛,我去都行!关键是靖王爷会不会做点什么事情,那就难说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这担忧不是为了天下,不是为了大魏,更不是为了辽东的百姓和士卒,是担心自己又被卷进什么风浪里。 这年头,官儿不好做啊。 相比起这些小官内心的不安,坐在内阁批着折子的卢何心情很好,真的很好。 他现在是很乐意看何洪被人整的,以前看不下去,是因为他和何洪利益相关,何洪才是唯一能稳住魏皇的人。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卢何也能进得行宫,写得青词了,偶尔还能和魏皇探讨一下天上的事情,就算何洪完蛋,他卢何也有信心能稳住朝堂。 只是魏皇那儿可能要费些周折,但相比起把脑袋上这个太监给搬走的诱惑,那些都不算什么。 至于为什么要给顾怀揽差事原因很简单,卢何在为以后的事情打算了。 顾怀是什么人,他比何洪看的明白,何洪跟他这种老油条不一样,做生意只做一锤子买卖,做完就六亲不认,但政治家就不一样了,做的都是细水长流的事情。 所以何洪更像是个生意人,养猪就为了过年杀猪那一刀,而卢何是养羊的,羊毛薅完了还能再长。 而顾怀就是值得他投资的那一头羊。 当然了,原因肯定还是有更深一层的,而且这一层原因估计谁都不知道。 卢何和太子搭上了线。 没错,就是这么离谱,就是这么奇怪,被囚禁在东宫的太子,莫名其妙和当朝阁老卢何走到了一起。 一个储君,一个掌权的阁老,看起来有些关系好像不奇怪,但往细了想,那就太奇怪了。 夺嫡之争,其实在魏皇搬进行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太子和二皇子的斗争因为太子在东宫的原因,一直没被搬到台面上来,双方人马都没拉出来,也没有正正经经的斗过一场。 牵涉到的大人物看起来很多,无论是养老的谢洵和徐子允,还是现在的何洪和卢何,六部尚书,基本都各自在观望或者下注。 但谁也没想到卢何下注下的这般早,也这般果断。 比如何洪,最近前面坑了二皇子不少,但最近和二皇子又走得近,这就是官场上的规则,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但他坚定的站到了二皇子一边吗?没有。 包括谢洵和徐子允,他们之前都曾经有过态度暧昧的时候,但从来没坚定的把边站死。 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政治家最基本的自我修养。 但卢何不这么认为。 太子的秉性,他很清楚,不说扶不起的阿斗,但还是太软弱了,作为学儒长大的太子,与其说像个储君,不如说像个读书人。 这样的人最他娘的好欺负了,他讲道理的时候你别讲道理,他不讲道理的时候不对,他会永远讲道理。 君子可欺之以方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答案就很清楚了,卢何是希望自己把何洪干掉,扫清朝堂独占大权的时候,脑袋上那把龙椅坐的是个明君,是个如魏皇年轻时那般的枭雄呢,还是一个有些软弱,或许能施政,但会尊重自己看自己眼色的皇帝呢? 这简直想都不用想,后者是所有权臣和权阉追求的梦想。 所以卢何很不理解,何洪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就二皇子那种人,说白了就是白眼狼,越是会伪装,面具撕下来就越狠。 身为权阉,还和二皇子走那么近,真不怕自己太卖力太过火把他扶了上去,转头就被清算当成新人大礼包给开了? 所以啊,何洪还是得学学。 卢何从一开始就知道夺嫡只能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发生,而这两个人太子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大义,还是礼法,甚至是为人秉性,太子都毫无争议的比二皇子合适当下一任魏皇。 整个朝廷似乎都忘了,能决定下一任储君的是谁。 没错,就是那个在行宫修道,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魏皇。 而他能被谁影响?一个何洪,一个卢何罢了。 若是何洪死了呢?那更干脆,只要靠青词搭上线的卢何能做到和魏皇聊这事。 所以现在夺嫡夺得这么卖力做什么?只要魏皇还活着一天,这事儿就不会水落石出。 二皇子的脾气估计就是跟魏皇学的,魏皇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肯定不会让储君有一丝登基的迹象。 不然他会害怕自己坐在行宫都被人逼宫去当太上皇。 为什么要表态?像卢何这样悄悄和东宫搭上线,暗地里做事情不就好了? 扫灭何洪,定下储君,大权尽揽,何洪归西魏皇驾崩太子登基以后,他卢何 就会权倾大魏! 第三百六十三章 自己人 所以为什么要帮顾怀,就这么简单。 出了前面那档子事儿,顾怀很难和何洪再走到一起了,原因就是何洪的性格。 作为老搭档,卢何看何洪是比较清楚的,他知道这个人只能一起共患难却不能共享福。 大概是因为心理有些阴暗,何洪这个人最喜欢干的事一定是过河拆桥看人倒霉,而且他现在已经是这般地位了,要他去给顾怀低头,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而顾怀呢?从他做的很多事情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年轻人是想做一些好事的。 起码是有益于大魏的事。 那他和何洪就有了本质上的区别,何洪是只知道捞钱的那种人。 而且看顾怀往日做事的风格,虽然说不是什么有仇必报,但也是个小心眼,何洪坑了他一把,他怎么都不会忘。 所以顾怀属于卢何看起来的那种能争取的对象。 而且最重要的,是卢何从太子那儿听到了一些消息。 原来顾怀和二皇子之间,居然有这么一层关系?几乎是注定了顾怀会站在二皇子的对立面。 那也就是说,顾怀是太子的自己人,四舍五入一下,还是卢何的自己人?! 这关系一下子就明朗起来了,对于自己要做的事,卢何还是很清楚的,如果不打算和顾怀再有什么牵扯,恶心一把何洪就够了,那么上次青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要是以后有可能成为战友青词的事就变成了一个人情啊。 你说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辽东事发了,何洪成了架在杆子上烤的鸡,辽东需要人去,何洪需要压制这件事情。 卢何立马意识到了这件事带来的机会,也确认了那天朝堂上顾怀的举动果然是早有预谋。 于是他越发忌惮顾怀,也越发有些看重顾怀。 这不矛盾,忌惮来自于顾怀居然敢挖这种坑,埋这种线,看重是因为顾怀越有能力,自己和太子就越容易达成各自的目标。 所以他没有犹豫多久,就直奔行宫去了,替顾怀讨了这个差事。 一开始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借这件事试试看能不能扳倒何洪,可很快他就打消了主意。 因为他看到了行宫门口的几个锦衣卫,以及那些拿着何洪钱守着行宫的士卒。 何洪的势力现在还是太大了,还没到分崩离析的时候,而且最重要的是,自己手下的人还没有说服他们,站起来对何洪开炮。 猝然发动,要是扳倒了还好,顶多后果就是魏皇出行宫,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阁老,这么半年以来也算兢兢业业,魏皇不会找自己的麻烦,自己可不像何洪那样一个权阉有些心虚。 可要是没扳倒呢?何洪的反击,自己扛得住吗? 只是思考了片刻,卢何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扛不住的,现在的长安,基本已经是何洪说了算了,而且这件事扳倒何洪的可能性有点小。 只有进了行宫,接触了魏皇,卢何才知道现在的魏皇有多么虚弱和不管事情。 朝政?谈不了两句,魏皇就没了耐心。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修道上天,根本不想管朝事,只要南乾还没打过来,只要大魏还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稳,就足够了。 要是能长生,他有信心把江山重新拾起来,就像他年轻的时候一样,要是拾不起来那他死了之后的事情和他就无关了。 顾怀当初就曾评价过魏皇,这是个极度自私的人,他来到世间成为帝王就是来享福的,并没有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 虽然说一个皇帝从不需要用个人的良好品格来证明自己的英明,而且恰好相反,在历史上干皇帝这一行有些成就的人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人,因为好人当不了好皇帝。 一个人从登上皇位成为皇帝的那一天起,他所得到的的就绝不仅仅是权位而已,还有许许多多的敌人,他不仅要和天斗和地斗,还要和自己身边的几乎每一个人斗,大臣(非常多)、太监(也不少)、老婆(很多)、老婆的亲戚(也很多)、兄弟姐妹(这个看情况),甚至还有父母(如果还活着的话)。 他会成为所有人的目标,如果不拿出点手段,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很容易就被踢下来,而很多史书都证明,被踢下来的皇帝一般下场都很惨,生存率低得可怜。 为了皇位,为了性命,必须学会阴谋诡计,必须六亲不认,他要比最强横的恶霸还要凶恶,比最无赖的流氓更不要脸,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所以孤家寡人实在是一个最好的称呼。 事实就是这样,皇帝难当,好皇帝更难当,因为能当上皇帝的人,一定不是个好人。 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其实一点都不矛盾。 因为好皇帝虽然不是好人,却能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 比如前朝的某位魏皇,堪称劳模,早朝午朝从来不耽误,每天干到很晚,不停处理政务,还爱护百姓,关心民间疾苦,实行休养生息,和南乾二十多年没打起来仗,在他的统治下,大魏变得越来越强大,荒地被开垦,人们生活水平提高,地方府仓和京城仓库都堆满了粮食和金银,经济文化都有了很大的发展,也就是那时候,大魏才有和南乾一争文气的信心。 可后来的这些年,大魏垮了。 魏皇无疑是又走上了那些昏君的老路,年轻时穷兵黩武,老了之后倒是想好好让大魏休养生息了,但谁知道突然得了病呢? 于是翊陵的修建加快,十万民夫昼夜不息,每三个月还要各地轮换。 于是开始沉迷修道,信道士信鬼神不信苍生。 于是开始远离朝政,任由权臣权阉当道,以前谢洵在的时候还好,起码是做事情的,可看看现在的何洪呢?想一出是一出,随便干点事情都能闹出这么大的风波来,要是没有卢何兜底,大魏早完了。 只能说魏皇,真的不是个好人,而且也不是个好皇帝。 第三百六十四章 动身 所以卢何真不敢跟魏皇提起这件事情,因为现在还扳不倒何洪。 那么不动手,就该想办法从这件事情里谋取一些利益了,卢何只纠结了一小会儿,就和魏皇开始了那场谈话。 要让魏皇知道辽东的事情,又不能把何洪扯出来,要让魏皇同意派人去管辽东,却又不能让那些老将老臣去,得让年轻的顾怀上。 这谈话难度可就高了去了,好在卢何是什么人?魏皇还没登基他就在做官了,一套话说下来还真把魏皇蒙过去了。 当然,到底是卢何把他蒙过去的,还是魏皇自己不想多问,甚至懒得多问,这就没人清楚了。 而何洪的到来恰好也在卢何的计划之内,只不过比计划中早了些。 因为他原本以为魏皇会直接否掉,到时候再逼着何洪硬着头皮出头,自己既还了人情,还能在辽东事情万一因为顾怀太年轻变得更糟的情况下把自己摘出来 可何洪还是到的早了,卢何害怕何洪直接举荐,干脆就把顾怀推了出来。 好在何洪还是识时务,硬着头皮认下了这件事情,不仅同意,还夸了一把顾怀,这才让魏皇放了心。 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照着计划走了。 不管顾怀那边是什么计划,反正自己这里是有计划的。 扳倒何洪的行动,是应该提上日程了,不然都对不起顾怀开了这么好的头 不过说起来,何洪派人先去一步的事情,他也知道了。 当时的卢何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这事实在有些离谱。 你派人去先卖人情有什么用?顾怀收不收还不一定,最关键的是自己派人过去一说,你说顾怀相信谁? 这充分说明何公公可能是在后宫和宦官宫女们打交道打傻了,政治水平可能连后宫的嫔妃们都不如。 稍微回神,卢何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折子上,看见是地方寄到长安对魏皇的问候信,不由一笑。 是啊,要过年了,按照惯例,各地官员都该上问候折子了。 只是他们可能想不到,看这折子的不是魏皇,而是他卢何。 仔细读着折子上一句一句妙笔生花极有文采的问候,直把魏皇夸得像圣人在世,卢何的笑意不由得更浓郁了。 是啊,圣人,魏皇要不是像圣人一样,自己一个一甲都没进去的庶吉士,怎么会这般 有权倾朝野的可能呢? 外面突然传来一些惊呼,卢何收敛笑意,打开了窗子,想听得更清楚些。 可刚打开窗子他就微微一愣,只见鹅毛般的大雪从头顶扑朔着落下,整个世界一片洁白。 负手而立,卢何突然想起了今日就得离京的顾怀。 平叛如救火,大雪送行,也算是相得益彰。 瑞雪兆丰年啊,好兆头,好兆头。 第一片雪落下的时候,顾怀刚好站在王府门口。 吏部兵部的调令都下来了,顾怀的行礼也没多少,除了带上一百个侍卫,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多带。 这趟是去平叛的,不是去游玩的,骑的是快马走的是军驿,要是带的东西多了,反而不方便。 上一次去凉州还能在路上休息,这次怕是要日夜兼程了。 最让顾怀意想不到的还是这次兵部的大方。 御马监的虎符送过来了,兵部的调令送过来了,顾怀现在已经有了整个辽东常备军队的调动权。 也就是说除了那些正儿八经造反的,辽东的将领都归他管。 当然,辽东现在也没什么将领,卫指挥使都造反了,确实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将军来。 不过这权力可真是够大了,如果顾怀一个想不开,带着辽东的兵马造反都行。 也不知道是谁走的路子,一向小气的兵部居然会这么大方。 顾怀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何洪。 卢何后面派来的人已经和他说过了,顾怀只要一琢磨就知道何洪为什么派锦衣卫过来。 哭笑不得的同时,他也有些凝重了,因为他更加想不通卢何为什么会这么做。 现在看来,兵部那边应该是何洪打了招呼,但魏皇那儿呢?卢何为什么要帮自己? 本来还犯愁怎么往南边跑,这下子好了,根本不用跑了,去辽东就行了。 辽东可就比南方要踏实多了啊到南方还说不定要和南乾干仗,到辽东就是打土财主。 不对,顾怀赶紧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辽东还是有一定危险的,毕竟有个卫指挥使一起造反了。 现在只能希望这卫指挥使跟杨公宜不一样了要是杨公宜那样的人物,顾怀估计到了辽东就得被打得找不着北。 毕竟顾怀实打实的算起来,也就打过凉州那一场攻城战而已。 而且现在距离发生已经过了半个月了,辽东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是说不准的。 顾怀只能不断告诉自己千万别轻敌,平叛抚民,平叛不是最重要的,抚民才重要,也是他能发展第二个基本盘的关键。 必须用最短的时间把叛乱平了,才好收手处理辽东的事情。 多事之秋啊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在顾怀想到多事之秋的时候,天上落下了一片雪花,正好落到了他的鼻子上。 然后鹅毛般的大雪就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让在凉州很少看见雪的顾怀愣了愣。 而一旁正在给顾怀打包行李的柳清,扒着大门的柳莹和连双月,都纷纷抬头看向天空。 “真美”柳莹喃喃了一句。 顾怀笑了笑:“瑞雪兆丰年,是个好兆头,等到我从辽东回来,肯定是春暖花开了。” “到时候再见到,可别认不出来了。” 柳清温柔的笑了笑,眼睛里虽然满是不舍,但终究没说出来,而柳莹就不一样了,一边抹眼泪一边嗔道:“公子就会开玩笑!” 连双月泪眼惺忪,知道到了分别的时刻,早就忍不住了,直接跑上来一把抱住顾怀的腰。 小丫头还是舍不得。 顾怀抚摸着连双月的小脑袋,感受着雪花落在脸上的清凉,他笑着看向柳清柳莹: “怎么样,你们要不要来礼貌的拥抱一下?” 第三百六十五章 进辽东 隆冬时节,草原上的野草离奇的长得有些茂盛,起伏不定的草原,时而一条河流,几丈宽的距离,哗啦啦的流淌着,在绿色的草原上蜿蜒出一条银色的玉带。远近的山丘,都长满了树木,天空湛蓝,朵朵白云因为空气的清澈,显得非常低,似乎爬上矮山就能摸到。 狍子、野兔、野鸡等等各种野生动物被一只行进的队伍惊扰了,突然就从草丛里窜起来,长途行军的侍卫们顿时为之一振,有人趁着前面那辆马车没有什么反应,飞起一箭射过去,一旦打中了野物,就赶紧跑过去捡回来,伙伴们都掩护着他,一脸的兴奋,因为这意味着下一顿的时候就能开开荤了。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辆宽轴大轮的马车轻快的由四匹枣红大马拉着前进着,车辕上挂着两面旗帜,上面分别写着“总督辽东军务”、“靖王顾怀”。 车把式是个健壮魁梧的汉子,头戴一顶大帽,手持一杆蛇皮梢儿的长鞭,却并不催促那四匹大马,只让他们慌忙前进着,就足以跟上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 宽敞华丽的车厢里,顾怀正坐在软绵绵的软垫上,将车帘卷起一半,这样阳光正好洒进车内,而且还不用担心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桌面上放着好些卷宗,顾怀正翻开一卷,仔细的阅读者,看一阵,想一想,有些思路的时候,就从笔架上拿起笔在旁边记上几个大字或者做个记号。 他正在恶补关于辽东的知识。 从长安出发已经半个月了,沿着传递军情的军驿大道带着一百个侍卫骑马飞奔,总算是在前日险险进入了辽东,而今天已经是大年二十九了。 明儿就过年,然而顾怀和侍卫们却只能在辽东的草原上继续向着目的地前进着。 前天进辽东的时候,也不知道当地县令抽了什么风,非得留顾怀下来过年,可辽东形势如此危急,怎么能继续耽搁下去? 那县令眼见顾怀不给面子,也不恼,相反还送出了他自认为最有面儿最合适的新年礼物--这架马车, 顾怀哭笑不得,自己来辽东是要打仗的,就是因为赶路实在是太累了,才在那个县休息了一晚,谁知那个县令如此献殷勤,倒是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了。 再加上进了辽东,终究还是要讲一些藩王的牌面的,要不然那些没文化的大头兵看了,说不定还真觉得顾怀没什么特殊的。 在这个时代,身份带来的特权有时候还是要利用上的,不然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一样的人,凭什么听你的话? 顾怀这才坐进了马车,告辞了县令,带着侍卫开始进入辽东的草原。 对于大魏的辽东,顾怀所知有限。他很清楚,以他带来的这一百亲卫,再加上辽东现在不知道还有多少愿意给朝廷打仗的兵,解决眼前的问题不算容易,最关键的是,他现在连叛乱的具体情况都不知道--叛军有多少?占据了多少地方?有没有和异族接触?地方军队的反应如何?异族有没有可能趁机南下? 两眼一抹黑。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镇压叛乱,那还好,因为辽东的兵马也就十万不到,而且都是屯田卫所的卫所兵,跟凉州和长江边上的边军比起来不是同一个档次,顾怀现在拿到了虎符拿到了总制辽东三边的兵权,他完全可以在路过大同时把看守草原门户的大同守军带上,和辽东叛军们硬碰硬。 这次打仗,可就不比上一次在凉州了,如果顾怀真是为了体面的完成镇压叛乱的任务,那他是真不忌惮于从外面调兵直接横推过去,说白了,辽东就是一块地方,虽然位置是后世的东三省,但大小远远不如,说白了也就跟凉州差不多大,几万军队,只要没有异族支持,和拥有整个大魏支持的顾怀带的军队打硬仗,这都不能赢顾怀不如回家等死。 所以顾怀完全可以只是完成任务,然后风风光光回长安,至于之后辽东怎么发展,乃至几百年后有什么变化,都不会找到他的头上,可是既然来了,他就想切切实实的做点事情。 顺便看看能不能把辽东也像凉州那样弄成自己的基本盘。 所以这下子难度就上来了,既要平叛,又没有动用外面的兵力,只能靠顾怀自己进了凉州之后开始收拢军队,镇压安化王,顺理成章的接手辽东。 如果他此来是做辽东巡抚,要在这里蹲个十年二十年,这么做无可厚非,就算不为千秋功业,也得为自己的政绩做打算,可以顾怀现在的地位,是不可能在辽东待上太久的,一年就顶了天,这次他能来辽东,其实魏皇何洪卢何多半想的也是让他解决眼前的问题,他自己想这么多,确实有点自找苦吃。 不过顾怀觉得,世间万事,总会利弊共存的,这次辽东的事情未必不是一个契机,首先是解决了他想离开长安的难题,其次是大魏开国一百余年,但经营辽东的时间真的不长,这地方民族问题严重,卫所不像卫所国境不像国境,混乱无比,除了驻军防着异族,而且还抠抠搜搜的不给军饷只让屯田,就能看出来朝廷是真的不在乎这块鬼地方。 那么顾怀如果能够纠正一些错误,开创一些方法,以他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辽东这地方起码二十年内没人能和他的声望相比拟。 狡兔尚需三窟,多个基本盘怎么看都是好事情。 只要他能先把辽东接手稳住,开始慢慢经略,就算是回了长安,接手的人也不敢轻易改动,而且若是接手的人就是他自己人 那么辽东就和他的封地凉州没了什么区别,依然是在慢慢的改造着,而且有可能成为自己以后活命的关键。 顾怀从卷宗上收回目光,扫了一眼车外的草原,嘴角含笑: 辽东到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辽阳城 自大魏开国,虽然已经过了一百余年,辽东已经历经了这么多年的发展,但实际上还是穷。 如果把大魏和许白说过的那些历史做对比,刨去南方的乾国,大魏无疑是最像明朝的。 而明朝的掘墓人来自哪里?辽东。 虽然历史是可以改变的,就像一颗小树经历不同的施肥、浇水、修建的过程,结出的果子也一定会有区别一样,以后的辽东不一定会成为大魏灭亡的y,但顾怀还是心存了警惕。 万物皆无不朽,大魏也逃脱不了这个必然的过程,最理想的结果,是由本民族内部来完成这个新旧交替和蜕变的过程,只要它的未来不是被蒙古南下,或者辽东孕育的野蛮人南下,就还可以接受。 哪怕是被南乾灭了,完成中原的大一统,起码也是自己汉人不是?起码不会造成华夏文明全面倒退,在与整个世界的赛跑中远远落在后面。 车子忽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毛笔从笔架上滚落下来,在文书上沾上几行墨迹,顾怀捡起毛笔,将其重新放回去,卡紧,再卷起卷宗,将车帘整个拉了起来,整个车厢顿时明亮起来。 探头向外望去,车子左右都是佩刀挎剑、身形彪悍的王府侍卫,一个个都骑在高大雄骏的大马上,再往前看去,是一片山麓,山坡上是疏落的树林,山坡下是一条溪流,地面上的卵石开始多起来,所以车子也开始颠簸得厉害。 顾怀吁了一口气:“已经快到辽阳了这一路下来,根本就没看到几个村子,也没看到几个行人,这辽东和后世的黑土地相差未免也太大了,怎么比受灾时候的凉州” “还荒凉?” 辽阳城,城外官道两侧开辟了一片田地,这是官兵的屯田,面积不是很大,因为这个时代的关外气候,其实并不适宜发展农耕,朝廷是考虑不到这个的,其实辽东真正靠土地过活的士卒,已经基本上没多少了。 一是因为土地被将领们兼并,将领们成了地主,雇人统一种植,二是士卒们比起种地,有更喜欢的收入手段。 所以说来讽刺,何洪让人过来清理屯田,其实真正被坑的确实是那些将领,但真正高兴的却不是那些大兵。 此时的农田里,主要种植的是蔬菜,粮食虽然也有,但收成根本满足不了士卒们的基本生活需要,他们的粮食基本都是从关内运来。 为了士兵、马匹和粮车出入方便,几片地离官道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此刻这片空地上已经站满了手持武器、甲胄崭新的士兵,警卫从城外十里处开始,一直延续到城里的都指挥使衙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 城门内外也清扫干净了,牛粪马粪是完全看不到的,连本来不多的出城进城的百姓也被赶到了其他城门出入,反正这城也不算很大,泥腿子绕上几里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满城的将领都战战兢兢,还能让老百姓来掺和? 侍立在道路两侧等候迎接靖王爷的,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他们矗立在那儿,只见旌旗飞扬,两个方阵却是如同桩子一般纹丝不动,他们如此站立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可见辽东军法之森严。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将领们虽然贪,但能在辽东这个地方混下来的将领多少都有些刷子,毕竟是要和异族打交道的,更何况是直属于辽东两个卫所之一的辽阳卫卫指挥使的直系军队呢? 迎接靖王爷的骑兵已经远出几十里了,只要接到王爷,便会不断有骑兵返回报告王爷已经到达的位置,道路两侧静候的军队就是第一个骑兵返回报信时才出城的。 这种几近于黄土垫道、净水泼街、远迎百里的排场,和接魏皇也差不多了,实际上辽阳卫的将领们今天诚惶诚恐,就是以接魏皇的敬畏心里来接顾怀的。 因为顾怀一是自大魏开国以来,出现在辽阳城的级别最高的一位权贵。 至于安化王?得了,辽东的本地人都看不起他。 二是顾怀的所作所为,现在差不多已经传遍了大魏天下。 将领们知道岷山卫是个什么地方,也知道顾怀是怎么翻脸把杨公宜和夏浩南宰了的,而且还知道折在顾怀手上的文官现在加起来不知道有多少,听到有人快马送来的消息,再接到朝廷的文书,辽阳卫的将领们真如五雷轰顶般,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个死在顾怀手里的人。 从长安出发,马不停蹄,年都不过,就要来辽阳卫,靖王爷是什么心思,大家难道还看不出来? 所以不摆出这样的架势,辽阳卫的将领们还真有些不安心。 而且三边总制是个什么概念?顾怀到了辽东,基本就如同魏皇亲临,掌控辽东所有军务政务不说,朝廷连个监军都没派,这说明什么?说明靖王爷不仅得陛下信任,而且在朝中肯定也是极为如鱼得水。 起码那个挨千刀的何洪都要让靖王爷来收拾烂摊子,还不敢派个监军指手画脚。 权柄极重,身份极高,除了都指挥使衙门的那些卫指挥使,和几个高级武官,顾怀这个比总督更胜一筹的三边总制对其他武将可以生杀予夺,便宜行事,而且这三边总制还是个藩王的爵位,那简直连都指挥使衙门的卫指挥使都不在话下了,这些拥兵自重、雄踞一方的土皇帝们岂能不诚惶诚恐? 辽东都指挥使司下辖两个卫所,一个在前方正对蒙古鲜卑,也就是这次造反的卫指挥使带着的军队,还有一个就是辽阳卫了,处在后方的战略缓冲地带,是辽东的第二道防线。 而此刻辽阳卫的长官,包括下辖卫所的所有长官都到了,如今正在城门楼子里喝茶闲聊等候。二十多位将领,把城门楼子挤得满满当当,如此情景平时也是难得一见。 第三百六十七章 宣旨 然而就在这十分热闹的场景里,就有两个人,脸上不见半点笑容,其中一个就是坐在上面的辽阳卫指挥使沈勇,沈勇人如其名,虽说四旬上下了,但依旧是一副刚勇模样,一身戎装甚是威严,不过他的脸色却有些阴晴不定,似乎满怀心事。 武将们也有注意到他神色的,本想上前关怀询问两句,可是自从他最亲近的下属沈阳中卫指挥同知魏春斌碰了一鼻子灰后,就没人上前了,离他近些的官员说话都满身不自在。 另一个不说笑的武将,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官服,脸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显得比较凶狠,一脸的络腮胡子,浓眉豹眼,双手按膝,直挺挺的坐在那儿,好像随时准备咆哮一番一样,此人正是三万下卫的指挥使斐伊实特穆尔。 沈勇此刻正在暗暗揪心,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辽阳卫上下都清楚,他好不容易才把之前叛乱军到了城下辽阳卫却不出战的事情压了下去,结果转眼朝廷就派了人。 他在辽东多年,心腹众多,自信还是能把这件事情解决的,一半辽东现在虽然都因为叛乱混乱不堪,但沈勇好歹打了很多年仗,他清楚只要自己守得住辽阳卫,这叛乱就大不起来。 但这不是他屯兵城中不敢出城与叛军交战,目视叛军抢了一把就跑的行径的理由。 前两天朝廷走军驿送来文书,说是要派遣重量级人物视察边防,了解一下沿边情形,看起来是没什么毛病,可哪儿有这么巧?才说要巡查,转眼人就到? 还是那个县令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顾怀因为马车没有这密信快,反而是让沈勇先知道了顾怀的行踪。 这可就了不得了,靖王到底赶了多少路?就比军驿晚了几天? 这种阵仗,这种身份,要说没有联系,打死沈勇都不信。 “听说这位靖王爷总督凉州军务的时候,回长安的路上经过岷山卫,谈笑间便让岷山总兵杨公宜人头落地,还把整个都司都血洗了一遍,这趟可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沈勇这般想着,越发的忐忑起来,他瞟了特穆尔一眼,盘算着迎接王爷之后,就要立即把特穆尔打发回去,这厮只是被自己压制着,一直敢怒不敢言,如今朝廷派王爷过来,若是被他在王爷面前进几句谗言恐怕结果就大大的不妙了。 正寻思着,一个小校急急闯进城楼,抱拳禀报道:“报!都司大人,靖王爷已到辽阳城十里之外!” 城楼子里登时一静,沈勇猛的站起,环目一扫身边诸将,沉声道:“诸位将军,随本将出城,接迎王爷!” 号角声想起,诸卫长官鱼贯出城,两边散开,各按照品秩高下站定身子,步卒和骑兵方阵都打起了精神,刀枪闪亮,放眼望去,只见旌旗猎猎发抖,士卒们的队列庄严肃穆,不动如山。 远远的,顾怀的马车已经出现,而他的侍卫们也穿着铠甲,浩荡而来,人数虽然不多,但甲胄鲜明,鞍鞯整齐,大旗招展,气势惊人! 顾怀出塞,只带了一百侍卫,听起来很托大,毕竟现在辽东兵荒马乱的,但仔细想想,也不是什么问题。 虽然带的兵多能够形成足够的威慑力,坐镇辽东以免形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但大魏现在没兵了。 南方屯集重兵,北方西方的边军不可轻动,京城三大营的禁军不能调动,所以顾怀想来想去,除了辽东旁边的大同,还真没地方可以调兵。 大同有一个总兵,三万守城步卒,要是把他们拉过来,起到的威慑力是有,但也没那么大,而且大同是北方最险要之地,顾怀想了想自己去把大同搬空了,说不定蒙古人还会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又开局一百侍卫进了辽东,跟上次两百锦衣卫进凉州一个德性。 顾怀的人只有一百,但好在无论是装备和士气看起来都是一等一的,虽然气势上没有城外站着方阵的那些士卒那么雄浑,但好歹也能凑凑场面了,起码作为在凉州打过仗,经过锦衣卫,精通个人技击的他们个人素质要比地方军队高不少。 辽阳城下的将领们抬眼望去,只见五十名重甲武士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方,其后是佩刀负弓的五十名轻甲骑兵,到了辽阳城下,这一百人猛的一分,一辆四马拉动的马车就缓缓行驶出来,渐渐停住。 马车帷幕低垂,车夫依然没有下马,一直行驶到了辽东诸卫的将领面前,车把式插好大鞭,又回头掀开轿帘,任万彬这才卸下了自己一路上赶车的责任。 车帘掀开后,只见顾怀头戴珠玉宝冠,身穿黑色四爪行龙服,足蹬一双白帮乌面的厚实靴子,一弯腰便从车子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捧着一轴明黄缎面的身子。 众人虽然早就知道靖王爷年轻,但一看见他的模样,还是不由得暗自惊讶,这位王爷当真是年轻极了,脸上的绒毛都还有些没有褪完,丰神俊朗,仪态威严,睥睨之间,自有一股夺人的气势,那英朗俊俏的容貌,足以迷倒无数深闺寂寞的贵妇名媛,久居高位再加上做下的那些事情的光环加持,更是沉淀出了足以让英雄豪杰折腰的威严气度。 只是一个照面,在场的将领们就有了一个感受:这位王爷,虽然是个承父祖余荫而袭爵的二世祖,但瞧这样子,为人端的是如传言一般,是不好糊弄,敢杀人的人。 沈勇更加心慌了,他连忙踏前一步,抱拳行以军礼,带头高呼道:“末将沈勇,携辽东诸司将官,恭迎王爷!” 顾怀锐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轻轻一扫,微微点头:“这就是沈勇?倒是一副好皮囊。” 他自任万彬放下的脚踏上稳稳走下,站定身形,朗声道:“陛下有旨,众将跪下听旨!” 第三百七十章 军议 仅凭大魏顶尖的爵位,顾怀肯定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但凭着战功凭着自己在长安做的一件一件事情,还有一到辽东就敢把军务主官,实际上的辽东负责人给下了狱,就足够让这些人恭谨驯服了。 不然呢?不然还能怎么办?靖王爷是真的敢杀人啊,死在他手上的可还有个总兵!辽东都找不出一个总兵来!而且听说那总兵还是未走朝廷的正规程序,五军都督府都没有审理过,直接就被顾怀动了私刑! 那么多官员就因为贪了银子,被顾怀拉下了马,长安城头飘荡的人皮的情景,好歹也是传到过辽东的! 而且他们还真不敢把顾怀怎么样在辽东这个地方,身为大魏人,是不可能背叛大魏去那些异族手下混饭吃的,那么顾怀是堂堂大魏藩王,他们拿什么去和顾怀呛声? 只能忍着。 好一会儿,张俊才汇报完毕,顾怀点点头,对他夸奖几句,张俊心头一松,喜滋滋的坐了,顾怀咳嗽一声,又转向坐在首位的开原卫守将特穆尔,他还得听听具体的前线的情况。 张俊刚才汇报的是整个辽东的大致形势,而接下来这些武将还要就各自负责的区域、兵员、武备,辖区内的居民情况、军事建筑等等逐一汇报。 而顾怀最想知道的,必然是前线的情况。 叛军有多少?分别以哪些人为首?他们占据的地方到底有多少?辽东军队能不能守,然后寻觅机会反攻?如果不能守,该怎么保住老百姓的情况下拉长战线?甚至大胆一些,现在主动出击,能不能趁叛军立足不稳辽东人心尚再把他们直接拔除? 问题太多了,也太急迫了,顾怀从进入辽阳城,就没歇息过,直接开始军议,这倒让那些武将们暗自点头,心想靖王爷果然不是娇生惯养的德性,果然是打过仗的。 就这么一直汇报到了中午,才只汇报了九个人,沈勇本来备下了宴席,人虽然让顾怀抓了,酒席他倒是不浪费,在好几个武将肚子发出咕噜声之后,顾怀洒然一笑,干脆就借着这酒席开始和众人开了场小小的私宴。 只不过因为下午还要接着军议,所以一概不许饮酒,午饭之后,又稍作休息,到了下午顾怀便继续听取汇报,不时持笔把他感兴趣的要点在纸上记下来。 不知不觉间天色都已经昏黑了,帅堂上点起了灯,顾怀依旧在认真的倾听,戍防训练、粮饷运输、军械武备,稍有疑问便让人停下汇报,认真问个清楚,绝不对任何一个问题含糊过去。 等到各卫将官都汇报得差不多了,顾怀才笑道:“开原雄踞辽东极北之地,孤悬塞上,乃六边统要无双之地,区区一个小城,就驻扎了一个卫的兵马!太祖高皇帝又封韩王就藩开原,可见对此地之重视。由此看来,九边重镇,辽东为首!辽东诸塞,开原为首!” 他霍地站了起来,诸将连忙跟着站起,大堂上一片甲胄慷锵之声,顾怀肃然道:“明日孤要迁徙总督府到开原城内,亲临前线!诸将有报,自行向开原赶过来!孤这么做,就是要告诉你们,辽东是我大魏的疆土,辽东的百姓士卒都是大魏的子民,坐在后方,看着前面打仗固然平安,但也是要寒了旁观者的心的!孤奉朝廷旨意来辽东,就亲自在前线坐镇,孤倒要看看,等到下一次兵临城下,你们是救还是不救!” 诸将听了顾怀要前往开原以身犯险的决定,先是骇然,随即沉默,而听完这番话后,根本已经是面红耳赤了。 被如此教训,实在实在 “今日夜色已深,诸将可自行散去就餐安歇,各位将军重任在肩,若无其他事务要汇报的,明日一早便启程返回!无须向孤请辞!” 诸将闻言更加饿狼了,中午饭简单吃了也就算了,晚宴居然也这般不了了之,虽然都是为靖王爷接风洗尘,可这未尝不是官场的潜规则,也是顾怀和诸将联系感情的一种方式啊,这位靖王爷做事真的不按规则来,而且做事真的雷厉风行。 当然,他们最想不通的,还是顾怀竟然会把自己在辽东的行政官署移到开原,要知道那里是个弹丸之地,没有丝毫享受不说,而且还是前线!虽说有一整个卫的编制在那里镇守,可要是万一呢?万一叛军收到这个消息发了疯呢?开原算是辽东的中心点,那是最危险、最前沿的所在,是战争的桥头堡啊,靖王爷居然亲身涉险,要跑到开原去? 这个地方既险要又贫困,开国时候魏太祖分封诸王,虽说给的少,但太祖还是封了个韩王镇守辽东,封地就是开原,那个韩王根本不愿意来,但太祖是什么眼光什么威严?最终那个韩王还是来了,而且镇守开原和异族安化王对视了整整三十六年。 三十六年间,辽东无战事。 不过韩王一开始也折腾了许久才来的,那时候他正好身体不好,时常生病,就以此为借口一直拖着,等到太祖把精力转到太祖而不是安定国内,他就更如鱼得水了,就在长安一直混着日子,拿着俸禄就是不愿意到开原来受苦。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拖不下去了,连皇子都就藩了,他才极不情愿的到了辽东,可惜韩王爵位三世而终,不然现在辽东该是两位藩王来着。 可偏是这靖王爷,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这可就不是作秀了,是实实在在的胆大,在这个地方,以顾怀的身份,作秀给谁看?更别提被带来的圣旨和刚被下狱的沈勇,正是顾怀威严达到顶峰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只要他说一声,让哪个将领一起去镇守开原,谁敢反对?但他就是要自己去,而且还要把自己的行政官署也搬过去,俨然是展露了打不赢就不回来的决心。 诸将虽然意外,但也不由得对这个年轻的王爷油然升起几分敬意。 第三百七十一章 钓鱼 军议完毕,诸将遵令一一退了出去,顾怀舒展了一下手脚,也离开了帅堂,等到走出大门,他站立了片刻,便挥手唤过守在门口的一个甲士。 这人虽换了一身甲胄打扮,但高大威猛的身形能看出来正是靖王府的侍卫头子,也就是一路上的马夫任万彬。 “看紧沈勇,不要让他和任何人接触,明天去开原,把他也带上!” “是!” 任万彬应了一声,大概是被军营的气氛感染,整个人也多了些铁血肃穆的味道,他略一迟疑,忍不住问道:“王爷,沈勇既然在辽东心腹众多反正王爷带着旨意,为什么不早早把他斩了,以绝后患呢?” 顾怀笑了笑,摇头道:“沈勇纵然有心腹,比如今天的军阵,还有这些将领里,就肯定有不少是他的人,但孤坐镇在这里,他们是不敢轻易造次的,只是他们若是阳奉阴违,免不了要坏辽东的大局。辽东的山川地理,民情军情,孤已经有了些了解,但孤最需要知道的,是诸将之间的关系你要知道,打仗从来都不是把人聚在一起冲过去就行了,有些东西,比士卒的战斗力还重要。” 任万彬听的似懂非懂,顾怀负手走下台阶,继续说道:“你看着,孤既然说了‘诸将无事,可一早返回’,可明日一早,必定有些将领是有事回报的,如此,孤就能摸清楚诸将的远近亲疏,孤才能把这一半辽东的兵力心中有数,才能对症下药,对整个辽东如指臂使!” 顾怀嘴角勾起,显得很是轻松:“沈勇,现在就是一块问路的石头,斩了他,说不定那些个亲信还要发疯,留着他,多多少少” “还是有些用处的。” 第二天,果然有几个卫的指挥使没有及时的返回他们的卫所,而是跑到顾怀这里来为沈勇求情了。 求情的手段各有不同,有人直来直去,有人拐弯抹角,但核心思想都只有一个--请靖王爷放沈都司一把。 现在正在顾怀面前说话的就是沈阳中卫指挥同知魏春斌,魏同知说话就很有技巧,他东拉西扯的说了半天,始终不曾直接为沈勇求情,却是字字句句都在为沈勇求情。 魏同知只管说辽东局势如何如何复杂;鲜卑部落如何时而驯服时而闹事,这些刁民异族如何的不好对付;北边叛军多么厉害,熟悉辽东水土,战力也是正规军战力,王爷若是轻敌怕是要出事;又讲沈勇掌管辽东军务多年,统治那边诸卫还算勤勉,没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还没参与叛乱 反正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话--靖王爷如果想早些了结辽东之事,早点回到长安享受繁华生活,有他相助可以事半功倍。 最后又讲开原城的百姓主要是由犯罪流放的汉人和归附大魏的鲜卑人、蒙古人或者部落组成,言外之意就是,那儿的百姓不是异族就是人渣,犯不着为他们舍生忘死,所以沈都司不发兵 顾怀只是微笑着倾听,始终不发一言,手下还在批着文书,魏同知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没趣,只能讪讪的住了口,坐立不安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沈阳中卫指挥同知魏春斌。” 顾怀打开一个小本子,记下了魏春斌的名字和所在卫所,但凡为沈勇求情的,和沈勇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这些人他得好好查一番,然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合上小本子,顾怀有些感叹,这时候要是锦衣卫在就好了,如果带着五百锦衣卫来辽东,比五千兵马都管用,起码辽东在他眼下是无所遁形的,那些个隐藏极深的会对之后战争产生消极效果的将领都得被他逮出来。 可惜了,也不知道锦衣卫被二皇子折腾到什么地步了,现在在什么地方搞大魏的内部破坏说起来,锦衣卫里的人有些时间没送密信过来了。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事可以汇报还是说生了些其他心思了 顾怀还在出神,侍卫进来禀报道:“禀王爷,开原卫指挥使特穆尔以及铁岭卫指挥使庆格尔泰求见。” “请他们进来。”顾怀收起小册子,神色又恢复到了那副微笑的模样。 只是片刻,从外面脚步腾腾的走进两个大汉,都是身材魁梧不输任万彬的汉子,长着一双很明显的罗圈腿,这种特征很明显就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两人见了顾怀,立即叉手行礼,声若雷霆:“卑职特穆尔(庆格尔泰)参见王爷!” 顾怀站起身子,微笑道:“两位指挥使此来,是有什么事要说?” 特穆尔没有犹豫,向着顾怀一抱拳,沉声道:“王爷,卑职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仗义执言,向朝廷弹劾了沈勇的罪状,卑职本来也是要告状的,只是一直找不到门路,如今王爷来了,那就好了,卑职愿为人证,还请王爷秉公执法,严惩沈勇!” 见到顾怀没有打断的意思,他继续说了下去:“不瞒王爷,卑职那部落的百姓,因为此事都快闹翻天了,他们都说,朝廷既然纳了我等为大魏百姓,为何只知道索取貂皮人参、诸般税赋,以往外敌入侵杀我父母姐妹时,朝廷兵马置若罔闻,如今叛军作乱,烧杀劫掠,朝廷军队也没有管过卑职一直在压制部落百姓,可若如此下去,怕是卑职也弹压不住了!” 顾怀淡淡一笑,没有因为这几乎逼宫一般的话动怒。 他重新坐下,打开文书:“军纪严明,军法慎严!先明,而后严!该当处置的,孤自然会处置,此番前往开原,孤就是要拿到最直接的证据,证据齐全了,孤才能让沈勇伏法!若是证据不足,却也不会因为你族人的私愤而擅杀大臣!孤的刀,能平地方,能杀佞臣,难道就砍不得乱匪?” 对特穆尔的遭遇,顾怀也很同情,对他坚守开原的战功,顾怀也很钦佩,所以对他今日所说的话,顾怀是能够理解的。 第三百七十二章 开拔 但理解并不意味着顾怀就要没有原则的包容,顾怀此行是代表朝廷,怎么能被属下这么两三句暗里的威胁就改变态度? 特穆尔话里藏刀,顾怀立马还以颜色,特穆尔被他说得面皮发紫,却又不敢发作出来。 一旁的庆格尔泰见状赶忙打圆场:“王爷奉圣谕巡抚辽东,总督军务,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情,总是要予以处置的,特穆尔,我知道你女婿被杀女儿被掳走,心中很是愤恨忧急,但是朝廷的法度规矩在这里,也不能乱来!这件事你只管看着,靖王爷总会还你个公道的。” 庆格尔泰和特穆尔不一样,是个蒙古汉子,大魏开国时,他的祖父率所在部落投靠了大魏,被安置在了铁岭附近,设铁岭卫,委任其祖父为卫指挥,子承父职,传到如今的庆格尔泰,已经是三代了,庆格尔泰便这么成了铁岭卫的指挥使。 所以他和特穆尔一样,也饱受其他卫所的指挥使排挤,所以和特穆尔同病相怜,交情极好。 安抚了特穆尔,庆格尔泰又向顾怀一抱拳:“特穆尔连遭变故,语气是冲了点,还请王爷勿怪,王爷要往开原去,末将和特穆尔正与王爷同路,今日拜见,便是看到王爷没有带多少护卫,而辽东兵荒马乱的,便想着护送王爷一程,通往开原。” 骨灰微笑道:“好,那咱们就一齐动身。” 辽东没有文官衙门,整个辽东,军政法司都是由军队负责的,这就是一大片广袤的军管区,而沈勇是辽东的都指挥使之一,是这里实际上的土皇帝。 辽东二十五卫,十万大军,那么多将领,那么多兵,顾怀想要接管,就必须要摸清楚将领们之间的关系,知道那些是可以用的,那些是需要处置的。 看看现在的情况,沈勇接到求援而不出,任叛军在辽阳卫旁边劫掠,这是实实在在的事情,之前的朝廷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事,顾怀完全就是因为特穆尔的告状这才知晓,而且沈勇下狱后,如此多的将领前来求情,可见辽东已经不是官官相护一片糜烂了,根本就是沈勇一手遮天。 这样的环境下,仅仅处置一个沈勇,能做到万无一失、长治久安吗?所以对沈勇的处理就不能像杨公宜一样草率。 是官就有派系,顾怀要用沈勇做饵,了解哪些人是他的派系,然后对这些官员着重开叉,还能一用者尽力争取,腐化堕落者冥顽不化者就直接一窝端了。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想打仗,用不着这样,甚至可以沈勇都不处置,顾怀自己坐镇在后方,就让沈勇上去打仗,输了有人分锅,赢了自己拿功劳,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留辽东继续这样烂下去。 但要是想做些大事就不能这样了。 顾怀其实和很多想做一番大事业的人采用的方法一样,就是欲谋大事,必须整顿吏治。因为顾怀的身份注定了他高高在上,就算生了七手八脚,想贯彻自己的主张和施政手段,也得依靠下面的官员,而下面的官员有些其他心思,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这就是封建时代官场的现状。 所以顾怀对沈勇暂时留而不杀,就是想看看这种当兵当到叛军都打上门了还他娘的躲在城里的将领士卒到底有多少,把沈勇当成一块彻查各种腐政弊政的照妖镜,一块展现各方利益需求的试金石。 现在的话,他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 顾怀既然要移驻开原,便得有一大批驻扎辽阳的都指挥使衙门的官员随行,指挥佥事张俊、辽阳辽东道御史邵云峰等人纷纷跟从,他们从辽阳带走了定辽左卫丁宇的一卫兵马,浩浩荡荡的赶向开原。 顾怀没有乘车,他骑在马上,与诸将一同前行,因为还有大量的步卒,所以队伍走得并不快,好在两地也不算很远,夜幕降临前一定能赶到。 行军两个时辰后,顾怀下令全军原地休息片刻,他带着诸将驰上高坡,眺望一番,不由感慨道:“一路之上,难得见一处城镇,难得见几个行人啊!” 在许白给他展示的那个世界里,最头疼的就是不管到了哪儿,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简直是摩肩接踵,挥袖成云,看看如今这个时代走了两个多时辰了,看得人心里发慌,全是荒山野地啊,哪儿有一点人烟。 “王爷说的是,”张俊在一边接口道:“辽东人口一向稀少,前朝的时候,整个辽东也只有人口五十来万,后来大魏军队进入辽东,在此与蒙古交战四年之久,辽东一片糜烂,很多百姓都携家带口逃去高丽了。等到蒙古败退回草原,又掠夺许多百姓随他们一同北逃,这儿的人口就更少了。我大魏接管辽东的时候,整个辽东各族百姓全加起来,也不足十万人啊!” 顾怀听得心底发凉,这辽东之前居然到了那种地步?整个东三省加起来十万人? 比凉州还夸张。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辽东大干一番,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人,在这个时代,人就是第一生产力,如果辽东没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谈了。 他抱着希望开口道:“才这么点?嗯如今立国百余年,辽东休养生息这么多年,应该大有增长?” 张俊干笑道:“差不多” 顾怀松了口气。 “还是十万人。” 顾怀差点儿一头从马上栽下去,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张俊:“怎么可能?一百年的时间,足以繁衍五代了!这一百年辽东百姓不生孩子的么?” “王爷有所不知,我大魏立国之初,因为关外归附者与未归附者鱼龙混杂,不易管理,又为了坚壁清野,不让蒙古鲜卑南下,就将辽东居民全部南迁山海关内了。” “前后三次,共迁走八万五千户百姓,亏得这些年来凉州百姓们繁衍生息,又生了些人口,要不然这儿已经一个百姓都看不到了。” 顾怀目瞪口呆,感情自己是 掉进了自己祖宗挖的坑里? 第三百七十三章 鬼地方 “现如今,辽东百姓约有十万人上下,其中五分之四是汉人,其余的是归附大魏的蒙古人、鲜卑人,汉人之中一小部分是流放关外的罪囚犯官,还有其家属,然后其余的就大部分是将士家属了,而且塞外生活艰苦,一到冬天气候太过寒热,士卒和家属往往不安其居。” 张俊还在介绍:“再者,塞外驻军,六成负责戍守边防,四成负责屯田种粮,但实际上辽东的屯田情况想必王爷也是知道的。所以负责屯田的士卒实在是比地主家的佃户还要凄苦,因此他们也无意屯田,久而久之,除了被兼并的土地,其余的大多荒废了,饶是朝廷已经在有意建立户籍,但还是有士卒携家带口不断逃亡。” 不知道张俊是不是兼并土地的其中一个将领,反正从脸色上看不大出来:“就算回不去关内,回不到家乡,他们也会寻找山谷野地,择地而居,也胜过在军中受苦,甚至还有人干脆奔逃到了鲜卑、蒙古人的部落中去,军中已经有了‘宁可生在胡,不愿生在辽’的话,唉太祖高皇帝本意是想让辽东屯田养兵,不滋扰百姓,谁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结果” 顾怀一颗心听的拔凉,原本一路上想好的那些计划通通泡了汤。 这样一个留不住人人少得可怜的鬼地方,没有人还能做得成什么事? 搞东北大开发也得要人啊! 顾怀是真的没有想到辽东的局势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这个严重还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来自于内部。 在他之前接触到的资料中,有关百姓这一部分也是最少的,由此也能看出来辽东对于百姓是何等的不重视。 外部有蒙古鲜卑之患,内部有汉人和蒙古、鲜卑族人的冲突,汉人内部又有不同派系的斗争,百姓和朝廷之间又有着基本的矛盾,连士卒都因为屯田和朝廷有不可调和的冲突,想做点事,就要受到人力、物力等等各方面的限制,真是糟糕透顶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谁能管得了? 顾怀恨不得拨转马头立马回长安,现在在他看来,能闹大的已经不是叛变了,只要安化王陈谦没有和何锦一起出兵南下攻占整个辽东,再和蒙古女真勾搭上,都不足为患。 真正困难的是平叛之后的事情,顾怀有了种预感,自己这一趟说不定真的只能来给何洪打工收拾烂摊子,其他的事情基本做不成。 原定的计划全部化为了泡影。 不如回长安算了,趁着朝中的风波还没起来,赶紧找个由头去南方,喜欢读书人的南乾打起来要比辽东这个烂摊子爽快多了。 要不草草了结辽东之事也行,平了叛就回凉州,去他娘的经略辽东,这鬼地方太祖都没搞定,顾怀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搞定? 回去陪陪柳清,做做小生意,经营一下地方基本盘,有了自保之力之后等着长安事变不好吗?几年或者几百年后的世界到时候顾怀的骨头都烂了,关他屁事? 可想归这么想,脸色难看归难看,顾怀最后还是没有动,只是策马站在高坡上,伫立良久,不发一言。 辽东都指挥使司,其实算是个独立的衙门,虽然还是归长安的五军都督府管辖,但实际上自主权很高。 比如沈勇之前基本就相当于辽东的土皇帝,也就是后世的军分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辽东的实际地理方位还是很大的,管理区域南到旅顺口,向北到七老图山,东临鸭绿江,西尽山海关,范围很大,已经相当于后世的辽宁省的大部分地区了,犹如一只巨手,守护着大魏的东北方向。 这片区域,是大魏开国前不久才打下来的,因为实在太偏僻太穷民族太多,所以太祖无可奈何只能实施军管,后来的朝代也不是没有皇帝有点想法派了文官过来看看能不能把辽东真正的纳入掌控,但无一例外那些文官最后都灰溜溜的回了长安。 甚至还出过代辽东刺史从辽东回长安述职被盗匪截杀的骇人听闻的事情。 久而久之,好像朝廷也认命了,经略辽东付出的代价和收益是不成正比的,再加上这人的人多半不服管,将领们又狼狈为奸搞得来的文官好不狼狈,于是这点压根就没了人提。 所以最后辽东就定下了这种行政方针,设都指挥使司,下设两个都指挥使,然后在都指挥使下面还要设二十五个卫所,分为上中下三等,各设指挥使,其实也就跟关内的县级行政区划差不多。 只是那里还得讲讲大魏法纪,而这里当兵的就是有道理。 开原作为两个最大卫所,辽阳卫和定远卫的中心点,又是辽东的战略紧要位置,自然是设了总兵看守的,这里虽然只是个中卫,但囤积了整整七千六百人,分成五个千户所,可见朝廷对这里的重视。 而实际上开原还不止这么些编制,别忘了还有个韩王在这里,虽然绝了后没了藩镇,但卫所下面还挂着一卫兵马,叫做开元中护卫,以前是给韩王当藩王护卫的,现在嘛就不知道是谁在吃空饷了。 此外,开原还设有开原兵备道,主要负责开原城、中固城、庆云堡、镇西堡等地的兵备事务,可谓衙门众多,却又互不统属,军中情形十分复杂。 所以特穆尔哪怕是作为开原卫的卫指挥,好多时候也没办法指挥别人,只能带着自己的亲信兵马单干。 作为卫所,开原城的构造却又和岷山卫不一样,岷山卫这个卫所只是设了个军镇,但开原旁边是整整有三个城,除了开原城西南角有一座土城之外,还有两座兵城作为开原的卫城,成犄角状拱卫着这座其实并不大,但军事地位十分重要的小城。 所以开原能在数万叛军疯了一般的烧杀抢掠中守下来,也是有道理的。 第三百七十三章 鬼地方 “现如今,辽东百姓约有十万人上下,其中五分之四是汉人,其余的是归附大魏的蒙古人、鲜卑人,汉人之中一小部分是流放关外的罪囚犯官,还有其家属,然后其余的就大部分是将士家属了,而且塞外生活艰苦,一到冬天气候太过寒热,士卒和家属往往不安其居。” 张俊还在介绍:“再者,塞外驻军,六成负责戍守边防,四成负责屯田种粮,但实际上辽东的屯田情况想必王爷也是知道的。所以负责屯田的士卒实在是比地主家的佃户还要凄苦,因此他们也无意屯田,久而久之,除了被兼并的土地,其余的大多荒废了,饶是朝廷已经在有意建立户籍,但还是有士卒携家带口不断逃亡。” 不知道张俊是不是兼并土地的其中一个将领,反正从脸色上看不大出来:“就算回不去关内,回不到家乡,他们也会寻找山谷野地,择地而居,也胜过在军中受苦,甚至还有人干脆奔逃到了鲜卑、蒙古人的部落中去,军中已经有了‘宁可生在胡,不愿生在辽’的话,唉太祖高皇帝本意是想让辽东屯田养兵,不滋扰百姓,谁知道居然出了这样的结果” 顾怀一颗心听的拔凉,原本一路上想好的那些计划通通泡了汤。 这样一个留不住人人少得可怜的鬼地方,没有人还能做得成什么事? 搞东北大开发也得要人啊! 顾怀是真的没有想到辽东的局势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这个严重还不是来自于外部,而是来自于内部。 在他之前接触到的资料中,有关百姓这一部分也是最少的,由此也能看出来辽东对于百姓是何等的不重视。 外部有蒙古鲜卑之患,内部有汉人和蒙古、鲜卑族人的冲突,汉人内部又有不同派系的斗争,百姓和朝廷之间又有着基本的矛盾,连士卒都因为屯田和朝廷有不可调和的冲突,想做点事,就要受到人力、物力等等各方面的限制,真是糟糕透顶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谁能管得了? 顾怀恨不得拨转马头立马回长安,现在在他看来,能闹大的已经不是叛变了,只要安化王陈谦没有和何锦一起出兵南下攻占整个辽东,再和蒙古女真勾搭上,都不足为患。 真正困难的是平叛之后的事情,顾怀有了种预感,自己这一趟说不定真的只能来给何洪打工收拾烂摊子,其他的事情基本做不成。 原定的计划全部化为了泡影。 不如回长安算了,趁着朝中的风波还没起来,赶紧找个由头去南方,喜欢读书人的南乾打起来要比辽东这个烂摊子爽快多了。 要不草草了结辽东之事也行,平了叛就回凉州,去他娘的经略辽东,这鬼地方太祖都没搞定,顾怀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搞定? 回去陪陪柳清,做做小生意,经营一下地方基本盘,有了自保之力之后等着长安事变不好吗?几年或者几百年后的世界到时候顾怀的骨头都烂了,关他屁事? 可想归这么想,脸色难看归难看,顾怀最后还是没有动,只是策马站在高坡上,伫立良久,不发一言。 辽东都指挥使司,其实算是个独立的衙门,虽然还是归长安的五军都督府管辖,但实际上自主权很高。 比如沈勇之前基本就相当于辽东的土皇帝,也就是后世的军分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辽东的实际地理方位还是很大的,管理区域南到旅顺口,向北到七老图山,东临鸭绿江,西尽山海关,范围很大,已经相当于后世的辽宁省的大部分地区了,犹如一只巨手,守护着大魏的东北方向。 这片区域,是大魏开国前不久才打下来的,因为实在太偏僻太穷民族太多,所以太祖无可奈何只能实施军管,后来的朝代也不是没有皇帝有点想法派了文官过来看看能不能把辽东真正的纳入掌控,但无一例外那些文官最后都灰溜溜的回了长安。 甚至还出过代辽东刺史从辽东回长安述职被盗匪截杀的骇人听闻的事情。 久而久之,好像朝廷也认命了,经略辽东付出的代价和收益是不成正比的,再加上这人的人多半不服管,将领们又狼狈为奸搞得来的文官好不狼狈,于是这点压根就没了人提。 所以最后辽东就定下了这种行政方针,设都指挥使司,下设两个都指挥使,然后在都指挥使下面还要设二十五个卫所,分为上中下三等,各设指挥使,其实也就跟关内的县级行政区划差不多。 只是那里还得讲讲大魏法纪,而这里当兵的就是有道理。 开原作为两个最大卫所,辽阳卫和定远卫的中心点,又是辽东的战略紧要位置,自然是设了总兵看守的,这里虽然只是个中卫,但囤积了整整七千六百人,分成五个千户所,可见朝廷对这里的重视。 而实际上开原还不止这么些编制,别忘了还有个韩王在这里,虽然绝了后没了藩镇,但卫所下面还挂着一卫兵马,叫做开元中护卫,以前是给韩王当藩王护卫的,现在嘛就不知道是谁在吃空饷了。 此外,开原还设有开原兵备道,主要负责开原城、中固城、庆云堡、镇西堡等地的兵备事务,可谓衙门众多,却又互不统属,军中情形十分复杂。 所以特穆尔哪怕是作为开原卫的卫指挥,好多时候也没办法指挥别人,只能带着自己的亲信兵马单干。 作为卫所,开原城的构造却又和岷山卫不一样,岷山卫这个卫所只是设了个军镇,但开原旁边是整整有三个城,除了开原城西南角有一座土城之外,还有两座兵城作为开原的卫城,成犄角状拱卫着这座其实并不大,但军事地位十分重要的小城。 所以开原能在数万叛军疯了一般的烧杀抢掠中守下来,也是有道理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 开原 顾怀到了开原,少不得开原地方的军政要员都得赶来迎接,开原城现有三千多户一万多人的百姓,就居住在城里。 其中汉人大部分是军队家属,少部分是流放戍边的犯人,就跟当初顾怀在凉州时候流放的那些个跟着邪教造反的人一样,此外还有归附大魏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而这些人大多并不住在城里,只在附近建立村寨,方便游牧,不过日常交易往来,也得往城里去,所以开原城十分热闹。 当然,还有一部分因为贸易的发达,这地方毕竟是辽东的中心,无论走什么路子做什么交易,大概率还是要从这儿过的,只能说特穆尔的祖上给他留了块好地方。 开原的军政要员远迎十里,接到了顾怀就敲锣打鼓的往城里带,开原城西门外就是罗城,也就是开原城的卫城之一,里面囤积了大量兵员,以前这里才是开原城,只不过后来大概是嫌城小了掉价,有一任开原卫指挥使花了大钱修了新城,又干脆再建了一座卫城,和老城一起守护开原,这才形成了开原如今的格局。 罗城南北长约五百丈,东西长则不足四百余丈,这里是当年蒙古人攻打渤海国时屯兵和安置俘虏的所在,历经了四代,不断翻建加固才成了今天的样子。 整座城都是土坯筑成的,城高三丈五尺,全城设有四门,东边是阳和门,西边庆云门,北边安远门,南边迎恩门,不得不说这名字肯定是请教了读书人的,那个南城门的名字取的就很有灵性很会讨好根本不往辽东看一眼的魏皇。 城墙之上,设有四座角楼,城墙宽阔,可通马车,城外四周设有一道护城河,城中心建有钟鼓楼一座。 而就在罗城南门的大道边上,城门的上方因为风吹雨淋形成了一个土窝,一个蓬头垢面穿这件破羊皮袄的守城老兵正懒洋洋的在里面半卧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在衣服里翻找着虱子,找到一个便用指甲一敲,然后丢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嚼着。 “嘿,王爷来了!瞧人家那队伍的气派!啧啧啧!” “俺听说,咱们这位王爷还没加冠呢!你瞧,多年轻!要放在咱们罗城,就是个小兔崽子,朝廷怎么就派了这么个年轻王爷过来?” “闭上你的臭嘴,被人听到还想不想活了?王爷那是什么人?是天上飞的!你是什么人?地里面滚还他娘的沾了一身屎的,你也敢和王爷比?” “是是是,王爷毕竟是皇亲皇亲也能来开原城,俺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官呢!” “你现在不也看不见?你眼睛都花了多久了?” “废话,能看清影子不就行了,真要凑到眼前去看?咱也配?人家那是大贵人!” 蓬头垢面的老兵抬起头,抠了下眼屎,茫然问道:“王爷?什么王爷?安化王来开原认罪了?” 一个守城的年轻小卒在旁边说道:“当朝靖王爷啊!万头儿,听说过吗?” 那老兵脸颊猛然抽搐了一下,喃喃道:“靖王顾怀?” “嘘!万头儿,你不要命了?!靖王爷的名字也是咱能直呼的?听说你以前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那老兵惨然一笑,埋下头去,继续认真的抓虱子去了,旁边的士卒站在前头,对着远处轩昂而过的大军指指点点,兴奋异常,老兵却连头都没抬。 他姓万,叫万世域,而且确实是个读书人。 不但是个读书人,还是头榜进士,外放县令,从基层兢兢业业,一步步升任了凉州的同知,正五品的官职,却只是因为因为顾怀在岷山卫干的事情,平凉知府是忍气吞声了,但万世域看不下去了,直接上书弹劾了顾怀。 而当时审折子的是谁?何公公。 同意顾怀去凉州的是谁?何公公和卢阁老。 于是万世域被何公公盯上了,先警告,万世域不服,又上了一封折子;抓起来,打一顿,让交钱放人,万世域也不交,正当何公公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准备拿这货祭天的时候,平凉知府送了何公公一笔银子,算是买下了万世域的命。 也算是官场中难得的厚道人了。 所以万世域就这么被贬官流放,一路到了辽东。 如今,万同知是罗城卫吏兼南门的城门官,也就是连支部文书兼南门传达室老大爷。 混到今日这种场景,基本全拜顾怀和何洪所致,万世域还不知道顾怀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只觉得顾怀何洪狼狈为奸,之前因为何洪的政策,辽东起了叛乱,万世域还有些爽快,果不其然,看,今天顾怀不是来给何洪擦屁股了吗? 一生宦海沉浮,混到今日这般境地,他却连恨意都难得生起了。彼此之间的地位就异常悬殊,如今更是天差地别,土地爷手下的一个小小神差,混得再惨,还能恨到玉皇大帝身上去么? 哀莫大于心死。 \b顾怀进了开原城,受到了开原将领和兵备道的热情款待,酒菜的细致虽然不及关内饮食,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老母鸡炖人参,飞龙汤,猴头菇,诸多关外野味,仅仅是大锅炖起,也让顾怀开了眼界,尝到了此前从未尝过的风味。 好歹是到了前线,绷得再紧的弦也该松一松,这一遭顾怀没有再禁止诸将饮酒,只是让他们少酌微醺即可,谁知道在军中喝起酒就停不下来了,双方欢宴痛饮,兴尽而散。 第二天顾怀也难得睡了个懒觉,没有起床练剑,日上一竿才起床,洗漱妥当,用罢早膳,就在临时征辟为三边总制总督衙门行辕的地方接见了一番当地武将,问询了一番开原情形。 而要问到开原,特穆尔显然是不可能不在的,毕竟是开原卫指挥使。 大概是被朋友开导了,特穆尔的态度已经不那么急躁了,起码能忍住一直不提沈勇的事,他也想清楚了,王爷要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在寻找证据将沈勇正法,那就等下去就好,如果王爷真的要包庇那他一个小小的异族指挥使也真没什么办法。 所以为什么要说出来惹王爷不快呢?不如老老实实把活儿干好。 第三百七十四章 开原 顾怀到了开原,少不得开原地方的军政要员都得赶来迎接,开原城现有三千多户一万多人的百姓,就居住在城里。 其中汉人大部分是军队家属,少部分是流放戍边的犯人,就跟当初顾怀在凉州时候流放的那些个跟着邪教造反的人一样,此外还有归附大魏的蒙古人和女真人,而这些人大多并不住在城里,只在附近建立村寨,方便游牧,不过日常交易往来,也得往城里去,所以开原城十分热闹。 当然,还有一部分因为贸易的发达,这地方毕竟是辽东的中心,无论走什么路子做什么交易,大概率还是要从这儿过的,只能说特穆尔的祖上给他留了块好地方。 开原的军政要员远迎十里,接到了顾怀就敲锣打鼓的往城里带,开原城西门外就是罗城,也就是开原城的卫城之一,里面囤积了大量兵员,以前这里才是开原城,只不过后来大概是嫌城小了掉价,有一任开原卫指挥使花了大钱修了新城,又干脆再建了一座卫城,和老城一起守护开原,这才形成了开原如今的格局。 罗城南北长约五百丈,东西长则不足四百余丈,这里是当年蒙古人攻打渤海国时屯兵和安置俘虏的所在,历经了四代,不断翻建加固才成了今天的样子。 整座城都是土坯筑成的,城高三丈五尺,全城设有四门,东边是阳和门,西边庆云门,北边安远门,南边迎恩门,不得不说这名字肯定是请教了读书人的,那个南城门的名字取的就很有灵性很会讨好根本不往辽东看一眼的魏皇。 城墙之上,设有四座角楼,城墙宽阔,可通马车,城外四周设有一道护城河,城中心建有钟鼓楼一座。 而就在罗城南门的大道边上,城门的上方因为风吹雨淋形成了一个土窝,一个蓬头垢面穿这件破羊皮袄的守城老兵正懒洋洋的在里面半卧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在衣服里翻找着虱子,找到一个便用指甲一敲,然后丢进嘴里咔嚓咔嚓的嚼着。 “嘿,王爷来了!瞧人家那队伍的气派!啧啧啧!” “俺听说,咱们这位王爷还没加冠呢!你瞧,多年轻!要放在咱们罗城,就是个小兔崽子,朝廷怎么就派了这么个年轻王爷过来?” “闭上你的臭嘴,被人听到还想不想活了?王爷那是什么人?是天上飞的!你是什么人?地里面滚还他娘的沾了一身屎的,你也敢和王爷比?” “是是是,王爷毕竟是皇亲皇亲也能来开原城,俺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官呢!” “你现在不也看不见?你眼睛都花了多久了?” “废话,能看清影子不就行了,真要凑到眼前去看?咱也配?人家那是大贵人!” 蓬头垢面的老兵抬起头,抠了下眼屎,茫然问道:“王爷?什么王爷?安化王来开原认罪了?” 一个守城的年轻小卒在旁边说道:“当朝靖王爷啊!万头儿,听说过吗?” 那老兵脸颊猛然抽搐了一下,喃喃道:“靖王顾怀?” “嘘!万头儿,你不要命了?!靖王爷的名字也是咱能直呼的?听说你以前还是个读书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那老兵惨然一笑,埋下头去,继续认真的抓虱子去了,旁边的士卒站在前头,对着远处轩昂而过的大军指指点点,兴奋异常,老兵却连头都没抬。 他姓万,叫万世域,而且确实是个读书人。 不但是个读书人,还是头榜进士,外放县令,从基层兢兢业业,一步步升任了凉州的同知,正五品的官职,却只是因为因为顾怀在岷山卫干的事情,平凉知府是忍气吞声了,但万世域看不下去了,直接上书弹劾了顾怀。 而当时审折子的是谁?何公公。 同意顾怀去凉州的是谁?何公公和卢阁老。 于是万世域被何公公盯上了,先警告,万世域不服,又上了一封折子;抓起来,打一顿,让交钱放人,万世域也不交,正当何公公怒从心中起恶从胆边生准备拿这货祭天的时候,平凉知府送了何公公一笔银子,算是买下了万世域的命。 也算是官场中难得的厚道人了。 所以万世域就这么被贬官流放,一路到了辽东。 如今,万同知是罗城卫吏兼南门的城门官,也就是连支部文书兼南门传达室老大爷。 混到今日这种场景,基本全拜顾怀和何洪所致,万世域还不知道顾怀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情,只觉得顾怀何洪狼狈为奸,之前因为何洪的政策,辽东起了叛乱,万世域还有些爽快,果不其然,看,今天顾怀不是来给何洪擦屁股了吗? 一生宦海沉浮,混到今日这般境地,他却连恨意都难得生起了。彼此之间的地位就异常悬殊,如今更是天差地别,土地爷手下的一个小小神差,混得再惨,还能恨到玉皇大帝身上去么? 哀莫大于心死。 \b顾怀进了开原城,受到了开原将领和兵备道的热情款待,酒菜的细致虽然不及关内饮食,不过也别有一番风味,老母鸡炖人参,飞龙汤,猴头菇,诸多关外野味,仅仅是大锅炖起,也让顾怀开了眼界,尝到了此前从未尝过的风味。 好歹是到了前线,绷得再紧的弦也该松一松,这一遭顾怀没有再禁止诸将饮酒,只是让他们少酌微醺即可,谁知道在军中喝起酒就停不下来了,双方欢宴痛饮,兴尽而散。 第二天顾怀也难得睡了个懒觉,没有起床练剑,日上一竿才起床,洗漱妥当,用罢早膳,就在临时征辟为三边总制总督衙门行辕的地方接见了一番当地武将,问询了一番开原情形。 而要问到开原,特穆尔显然是不可能不在的,毕竟是开原卫指挥使。 大概是被朋友开导了,特穆尔的态度已经不那么急躁了,起码能忍住一直不提沈勇的事,他也想清楚了,王爷要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在寻找证据将沈勇正法,那就等下去就好,如果王爷真的要包庇那他一个小小的异族指挥使也真没什么办法。 所以为什么要说出来惹王爷不快呢?不如老老实实把活儿干好。 第三百七十五章 辞别 看着特穆尔的表现,顾怀也是微微点了点头,在心里总算是放下了对这个憨厚武将的芥蒂,毕竟逼宫这种事情就能完全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因素,要是在战场上的话 将至晌午,诸将散去,顾怀与随他前来的辽东道御史邵云峰共进午餐,邵云峰有些忐忑,毕竟他是都察院的人,也是何洪派来辽东整理军屯的人,可以说辽东现在的情况,和他脱不了干系,虽然眼前王爷和何洪的关系似乎不错但他也不确定王爷会不会追责。 他小心的找了个话题:“下官明白,王爷奉圣谕总督辽东军务,事务繁忙,恐怕很快就要和叛军对上了,不过关于沈勇一案,为辽东诸卫最关注的事情,更是整个开原军民最为关注的事情,此事还应早日审结才好,如此方可严明军法,安抚地方,否则民怨沸腾,终是大患,这关外百姓,尤其是开原混居的异族百姓,本就不是虔诚归附我大魏,一旦让他们生了怨气” 这番话倒是中肯,找的话题也不错,顾怀明白眼前邵云峰的那些小心思,可并没有点破,而是反问道:“孤知道这些邵御史来到辽东整理军屯,如今可处理完毕了?孤估计要动兵平叛了,要不要来当孤的监军?” 一番话把邵云峰说得面红耳赤,但他好歹松了口气,王爷的语气里虽然有些嘲讽意味,但至少没有要追责的意思,起码他的官职应该是保住了。 现在的辽东,不就是顾怀的一言堂吗?他邵云峰能得个什么结果回京,就在顾怀一念之间,而顾怀和何洪的关系 顾怀明白邵云峰的忐忑,看到他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作态,也就摇摇头揭过了这件事:“既然辽东军屯因为叛乱无法再清查,那邵御史就回京!辽东兵荒马乱的,孤派几个亲卫送邵御史出辽东,辽东之事,就不适合文官再掺和了。” 邵云峰松了一大口气,连忙站起,在桌子旁边长躬及地:“多谢王爷宽仁。” 在军帐吃饭,是分席而食的,两人各据一张小方桌,所以离得比较远。 看到邵云峰懂了自己的意思,顾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专心吃饭。 自商周以来,汉人吃饭就是分桌子吃的,夫妻也不例外,很多传下来的绘画上基本都是一人一桌,从前朝开始,才有了两人一桌,不过饭菜都是分开的,如果是好友吃个便饭,倒也有四人一桌的,不过多是民间和饭馆,这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人再多,那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只不过这些好习惯,顾怀看着许白介绍的那个世界,发现都被他们丢弃了,而且居然在外面发扬光大,被那些在这个时代被称为蛮夷的地方学会了,比如流行分食的欧洲,其实以前喝汤一桌子围着一个大盆子,一人捧起喝一口,喝完放回去,下一个再捧起来喝,大家伙儿轮流,汤匙都不用。 在许白给顾怀看的资料上面,分食的习惯差不多也就是在顾怀这个年代传到欧洲的,顾怀也听过南乾偶尔传过来的消息,说什么有海外国度称臣纳贡,虽然知道那是南乾好面子的说法,但顾怀也多少能猜到大航海时代不远了。 所以分食的习惯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无他,满清而已,就是在辽东这片土地孕育的。 想了一晚上,顾怀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坐下去,能不能成先另说,能改变下辽东现在的情况,也是极好的,这里毕竟是大魏疆土,顾怀是大魏的藩王,辽东的情况虽然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但若是做的举动能有效,那辽东说不定能给大魏和顾怀带来意外之喜。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适合御史这种文官参与了,他们主查风纪弹劾官员,顾怀要做的事情被弹劾多少次都不为过。 邵云峰不是害怕被自己追究把辽东士卒将领逼反的责任么?自己也放过他,不追究了,但他得滚出辽东,祸害长安去。 何洪的人别想在辽东指手画脚。 看着本来食不知味的邵云峰听了自己的话,放下心来坐回座位,顾怀也就开始和他闲聊起来。 邵云峰本就是辽东道观察御史,常年在辽东巡查,对辽东的吏治、刑名、钱谷、治安、档案、学社、农桑、水利、风俗无所不察,所以放下心事坦然交谈之后,顾怀问什么问题,他答的也是颇为细致,再无心神不定的现象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这顿饭吃的倒也踏实。 从本质上说,邵云峰真不是个好官,虽然整顿屯田的旨意是何洪下的,身为都察院的巡查御史,摊上了这差事,也怪不得邵云峰,但邵云峰在这件事里也无疑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如果他能采取温和一点的方法,如果他能把自己在辽东多年来看到的情况多想想,如果他能多少管管沈勇 没有如果,辽东已经事发了。 午休之后,邵云峰便来向顾怀辞别,他已经换了便服,看来这家伙也算是个精明货色,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虽然有侍卫跟着,但在辽东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只要不是跟大部队待在一起,还是别表露身份为好。 不然那些个盗匪就要兴致勃勃的凑上来了:“你是个官儿?此路” 而且在开原这地方,穿胡服和军服的比较多,汉人大多是军人家眷或者流配的犯人,穿着的也多是汉服,这身衣裳能巧妙的把他和普通百姓区别开,显出一丝不一般的身份,却又一点都不张扬。 顾怀笑了笑,挥手让任万彬找几个侍卫过来,就亲自送了邵云峰出大门。 受宠若惊的邵云峰站在门外连连作揖,说是此行回了长安,说什么也要运作运作,看看想办法能不能从辽东挪到其他地方,述职之后就不回来了。 可惜顾怀仿佛瞎子一样看不清他的眼色,让邵云峰好生失望,最终也只能依依不舍的告别。 这依依不舍不是冲顾怀,而是冲自己没能入靖王爷的法眼。 一条好大腿没傍上,可惜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辞别 看着特穆尔的表现,顾怀也是微微点了点头,在心里总算是放下了对这个憨厚武将的芥蒂,毕竟逼宫这种事情就能完全体现一个人的性格因素,要是在战场上的话 将至晌午,诸将散去,顾怀与随他前来的辽东道御史邵云峰共进午餐,邵云峰有些忐忑,毕竟他是都察院的人,也是何洪派来辽东整理军屯的人,可以说辽东现在的情况,和他脱不了干系,虽然眼前王爷和何洪的关系似乎不错但他也不确定王爷会不会追责。 他小心的找了个话题:“下官明白,王爷奉圣谕总督辽东军务,事务繁忙,恐怕很快就要和叛军对上了,不过关于沈勇一案,为辽东诸卫最关注的事情,更是整个开原军民最为关注的事情,此事还应早日审结才好,如此方可严明军法,安抚地方,否则民怨沸腾,终是大患,这关外百姓,尤其是开原混居的异族百姓,本就不是虔诚归附我大魏,一旦让他们生了怨气” 这番话倒是中肯,找的话题也不错,顾怀明白眼前邵云峰的那些小心思,可并没有点破,而是反问道:“孤知道这些邵御史来到辽东整理军屯,如今可处理完毕了?孤估计要动兵平叛了,要不要来当孤的监军?” 一番话把邵云峰说得面红耳赤,但他好歹松了口气,王爷的语气里虽然有些嘲讽意味,但至少没有要追责的意思,起码他的官职应该是保住了。 现在的辽东,不就是顾怀的一言堂吗?他邵云峰能得个什么结果回京,就在顾怀一念之间,而顾怀和何洪的关系 顾怀明白邵云峰的忐忑,看到他没有什么恼羞成怒的作态,也就摇摇头揭过了这件事:“既然辽东军屯因为叛乱无法再清查,那邵御史就回京!辽东兵荒马乱的,孤派几个亲卫送邵御史出辽东,辽东之事,就不适合文官再掺和了。” 邵云峰松了一大口气,连忙站起,在桌子旁边长躬及地:“多谢王爷宽仁。” 在军帐吃饭,是分席而食的,两人各据一张小方桌,所以离得比较远。 看到邵云峰懂了自己的意思,顾怀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专心吃饭。 自商周以来,汉人吃饭就是分桌子吃的,夫妻也不例外,很多传下来的绘画上基本都是一人一桌,从前朝开始,才有了两人一桌,不过饭菜都是分开的,如果是好友吃个便饭,倒也有四人一桌的,不过多是民间和饭馆,这就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人再多,那就是很失礼的行为。 只不过这些好习惯,顾怀看着许白介绍的那个世界,发现都被他们丢弃了,而且居然在外面发扬光大,被那些在这个时代被称为蛮夷的地方学会了,比如流行分食的欧洲,其实以前喝汤一桌子围着一个大盆子,一人捧起喝一口,喝完放回去,下一个再捧起来喝,大家伙儿轮流,汤匙都不用。 在许白给顾怀看的资料上面,分食的习惯差不多也就是在顾怀这个年代传到欧洲的,顾怀也听过南乾偶尔传过来的消息,说什么有海外国度称臣纳贡,虽然知道那是南乾好面子的说法,但顾怀也多少能猜到大航海时代不远了。 所以分食的习惯到底是怎么消失的?无他,满清而已,就是在辽东这片土地孕育的。 想了一晚上,顾怀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坐下去,能不能成先另说,能改变下辽东现在的情况,也是极好的,这里毕竟是大魏疆土,顾怀是大魏的藩王,辽东的情况虽然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但若是做的举动能有效,那辽东说不定能给大魏和顾怀带来意外之喜。 而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适合御史这种文官参与了,他们主查风纪弹劾官员,顾怀要做的事情被弹劾多少次都不为过。 邵云峰不是害怕被自己追究把辽东士卒将领逼反的责任么?自己也放过他,不追究了,但他得滚出辽东,祸害长安去。 何洪的人别想在辽东指手画脚。 看着本来食不知味的邵云峰听了自己的话,放下心来坐回座位,顾怀也就开始和他闲聊起来。 邵云峰本就是辽东道观察御史,常年在辽东巡查,对辽东的吏治、刑名、钱谷、治安、档案、学社、农桑、水利、风俗无所不察,所以放下心事坦然交谈之后,顾怀问什么问题,他答的也是颇为细致,再无心神不定的现象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这顿饭吃的倒也踏实。 从本质上说,邵云峰真不是个好官,虽然整顿屯田的旨意是何洪下的,身为都察院的巡查御史,摊上了这差事,也怪不得邵云峰,但邵云峰在这件事里也无疑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如果他能采取温和一点的方法,如果他能把自己在辽东多年来看到的情况多想想,如果他能多少管管沈勇 没有如果,辽东已经事发了。 午休之后,邵云峰便来向顾怀辞别,他已经换了便服,看来这家伙也算是个精明货色,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虽然有侍卫跟着,但在辽东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只要不是跟大部队待在一起,还是别表露身份为好。 不然那些个盗匪就要兴致勃勃的凑上来了:“你是个官儿?此路” 而且在开原这地方,穿胡服和军服的比较多,汉人大多是军人家眷或者流配的犯人,穿着的也多是汉服,这身衣裳能巧妙的把他和普通百姓区别开,显出一丝不一般的身份,却又一点都不张扬。 顾怀笑了笑,挥手让任万彬找几个侍卫过来,就亲自送了邵云峰出大门。 受宠若惊的邵云峰站在门外连连作揖,说是此行回了长安,说什么也要运作运作,看看想办法能不能从辽东挪到其他地方,述职之后就不回来了。 可惜顾怀仿佛瞎子一样看不清他的眼色,让邵云峰好生失望,最终也只能依依不舍的告别。 这依依不舍不是冲顾怀,而是冲自己没能入靖王爷的法眼。 一条好大腿没傍上,可惜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 集市 站在大门口,看着远处还算热闹的街道,顾怀摸了摸下巴,干脆打算出游一下。 关于战事,只能晚上再说,因为将领们现在都在忙,顾怀没办法开军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辽东的资料也看的差不多了,不如出去看看真实的辽东市镇。 想到刚才邵云峰的模样,顾怀有样学样,脱下了那身奢华保暖的藩王四爪行龙服,又穿上了那身标志性的黑底蓝纹道袍,带着几个侍卫出了门,出门的时候刚好又遇到了开原兵备道的楚萧和定辽中卫的丁宇,两人正从外面走来,楚兵备五十出头的人了,身子不高,但精神很好,显得沉稳老练,而丁都司则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纪,这么年轻官至卫指挥,不用多问,必然是父祖辈里有大魏的开国将领。 这人身材健壮,方正脸庞,剑眉豹眼,虽然说不上俊俏,却也还算英气。一听说王爷准备上街走走,两人忙也换了衣服,随着顾怀一同走上街头,侍卫们遵从了吩咐,也都换了便服,四下里散开,暗中护卫着。 开原是一座军事重镇,军队几乎都驻扎在城外,还有一部分分别驻扎在三座小城里,城里居民并不多,实际上开原城加上郊区的部落村寨,也才三千多户,一万多人,街道应该很寂寥才是,但好在开原地理位置好,行商较多,所以街头还算热闹。 城里的店铺不多,这也是能预见的事情,毕竟来到开原的多半都是外地商人,要么是蒙古人来卖牛羊,要么是南方商人来卖丝绸瓷碗等物品,所以除了油盐铺子、粮米铺子、布庄皮货行之外,基本就没什么了,酒馆茶楼更是房间,顾怀没想到堂堂开原城居然也荒凉如此,不由摇头感叹: “这一路下来,村镇固然少,烽燧也不多,交通不便,但没想到,连开原重镇,居然也这般冷落。” 楚萧道:“烽燧、驿站,每一任辽东都司任上,都在力倡修建,这些年来,确实也修建了不少,不过辽东土地太过广袤,我等所做,还是少得可怜,其中自有难处!” 顾怀扭头问道:“怎么,是钱粮拨款不足?” 丁宇在一旁插嘴道:“王爷,修建这些,虽然需要钱款,却也不是很多,为什么修建不起来?其实说白了,主要原因不是钱,而是关外人口实在太少了!” 他挥了挥手:“自此直到北边辽东尽头,一路荒野,少有人烟,烽燧驿站修建好了得有人去守?可是一旦驿站、烽燧建好了,附近连个村寨都没有,百里之内罕见人烟,米粮都没办法补充,烽燧和驿站的安全更是没法保障,修建也是大问题,因此,修路也好,修建烽燧、驿站也好,就全部要受到制约了。” 兵备道的楚萧笑道:“现在的情形比起以前已经好多了,以前这儿更加荒凉呢,下官听说,金州卫如今就热闹多了,似乎比开原这儿要热闹些,毕竟金州卫原来守着大海,只能跟海盗打打交道,荒凉的很,可自从高丽开始冲海路和大魏做交易,船舶停靠之处就改在了金州卫,建了一处码头,朝廷的漕粮就从那儿卸船,再用马车一路运过来,码头附近已经有好多骡马行的三人建居所了,他们雇佣了大批青壮,专门卸粮,船上的伙计从海上一路过来,到了码头也要吃饭喝酒,玩耍消遣,所以精明的商人就把生意做到了那里。” 他挠了挠头:“所以妓院赌坊酒肆就多了起来,这些地方一多,商人便也多了,然后客栈住宅什么的也躲起来,随着这些东西齐全,有些人便在那里长住了,接着住宅就开辟了农田” 丁宇又插嘴道:“是呢,短短时日,原本一个荒凉的地方,俨然已经是一个繁华的小城镇了,而且从那儿来的商运车辆多了,从金州过来的驿站烽燧不需要再催促,便有诸卫长官自发的增建起来。” 楚萧却有些不屑:“听说那些船到了码头,总是空船返回,商人求利,自然不愿,因此就多买些北方的山珍海货、貂皮人参带回内陆去,这些携带,有不少就是诸卫长官自己贩卖牟利,为了保障安全,当然不遗余力。” 丁宇听得大皱眉头,因为他家好像也是这么干的。 他现在生怕楚萧一语引起顾怀关注,就此断了别人财路,连忙打了个哈哈:“传言不足为信,不足为信!” 顾怀听了却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深思,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片极宽敞的所在,路边空了一大片地方,并没有建筑房舍,却有不少人和骡马牛羊,动物们叫声不断,那些个人说话也是粗声大气的,显得十分热闹。 顾怀见了不由得问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倒是挺热闹。” 丁宇稍稍有些不安,勉强笑道:“啊,这个地方啊?多是本地蒙古、鲜卑族人拿牛羊与城里汉人交换一些铁锅食盐布匹一类活物的所在,那些胡人粗俗的很,王爷请这边走,无须理会他们。” 这时,几个牵着牛羊的胡服汉子已经看到了顾怀他们,顾怀几人虽然穿着便服,但在这开原城里,也算是上等人打扮了,一个人这样不稀奇,但几个人都这样,那就很拉风了,哪儿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几个胡人都戴着圆形尖顶毛皮帽,身穿交领小袖的齐膝长衫,脚穿高筒靴,腰间挂着一口短刀,看来在胡人中家境也算是不错的,一眼瞧见顾怀几人,其中一个瘦些的汉子马上用胳膊肘拐了拐另外一个汉子,小声道:“嘿,雅尔发,你瞧,这几个像是大主顾!” 被称作雅尔发的汉子抬头一看,两眼顿时一亮:“那个没胡子的,不就是上次跟咱们买女人那人吗?” “黑色衣服的?” “你瞎了?是那个走在后面的!” 那瘦子一怔,然后眼睛就亮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 靖难 可瘦子还是有些犹豫:“不是,上回那个买小妾的年轻人,可是一身蒙古人打扮” 雅尔发嘿嘿笑道:“没错,绝对是他!瞧他脸上那黑痣,我记得很清楚!” 说着,雅尔发便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热情洋溢的说道:“几位买点什么?瞧瞧这边的羊怎么样?我雅尔发养的羊膘肥体壮,羊毛羊皮羊肉羊骨,那可都是好东西啊,几位客人买只羊回去,炖羊汤吃羊肉,可要比关内便宜多了!” 丁都司刚想说话,顾怀却已经笑吟吟的问道:“你这儿,都卖些什么?只有羊吗?” 因为这几人中,有个丁宇前些日子刚从他们手里买了个女孩做小妾,算是老主顾了。此刻雅尔发听到这黑色道袍的年轻人这般开口,以为是丁宇介绍过来的生意,自然并无戒备,立即哈哈笑道:“哪儿能哪儿能,那就得看您要买什么了!” 他把声音稍微压低了些,凑了上来:“牛羊骡马,妇人童子,少女壮汉,客人您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顾怀吓了一跳,敢情这家伙是贩卖牲口兼人口? 他仔细瞧了瞧这个胡人打扮,却能说一口流利汉话的汉子:“你有多少只羊,就这三只吗?” 这一开口,就更像是个大主顾了,雅尔发大喜过望,态度更加殷勤恭敬起来,陪着笑说道:“那可不止,这几只羊啊,就是带到集市上给人看个货色而已,您要是看着满意,想买多少尽管开口,我家里光羊就养了几百只,除了还没出圈的羊崽子,其他都可以卖!” “只要您约好时间、地点,我雅尔发一定能准时交货,您要是想要的更多我还能带您去咱们部落里面收货,保证您想要的都能凑齐,不过嘛您最好是拿布匹铁锅,茶叶盐巴一类的东西来换,我们不收钱!” 顾怀若有所思:“大魏的金银,你们不收?” “贵人说笑了,”雅尔发赔笑的越发恭敬,看来这还是个外地来的?他继续说道:“我们这儿不收金银,拿了钱到草原上,什么也换不到,就算是在开原城,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啊!” 顾怀瞥了他一眼,微笑道:“雅尔发?嗯,看来只要我想买,几千头羊你也拿得出手?” 雅尔发这下子是真的大喜过望了,整个人欢喜得声音都在打颤,拍着胸脯道:“绝对没问题!只要贵人想要,我就能凑齐!” 顾怀点了点头,抬步往市场里面走去,一边继续开口:“若是十只羊,从草原过来,也是要折腾很久,就算是在开原能卖上几倍价钱,但也不值得,可上千头羊,那赚头可就大了,你有这么多羊,为什么不辛苦一些,联络族人,让他们一同驱赶羊群入辽东,然后统一售卖,不久可以获取大大的利益?” “这位贵人说笑了,”雅尔发跟在后面,毕恭毕敬,“从草原过来,路途太远,而且一路上还有胡匪,凶险重重到了入关的地方,如果没有关系和门路,想进来都难,而且最近北边不是在闹那个那个起义吗?要是遭了那些大兵盘剥,就更加没收益了。” “再者说,若是要驱赶上千头羊的羊群远行,我那部落的壮年男子不知道要一起出发多少人,留下老弱妇孺,可照顾不得部落啊” “起义?”顾怀抓住了这个字眼,停下脚步,“北边是这么叫的?” 雅尔发挠挠头,不知道这位贵人为什么会关注这个,但他还是老实点头:“是,他们说就是起义,要清君侧靖靖什么来着?” 一旁的丁宇插嘴道:“靖难。” “对!就是靖难!”雅尔发一拍大腿外侧,“说是要杀了你们魏皇身边那个什么太监,让朝政清明呢!” 顾怀看向丁宇:“你早就知道了?” 丁宇连忙凑到顾怀耳边小声说道:“回禀王爷,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之前安化王和定远卫指挥使叛乱,打的就是杀何何公公的旗号,可最近不知道有什么高人出了主意,他们把旗号给换了,用着靖难的招牌,指责陛下修道不顾天下都是朝中奸人所害,他们起兵就是为了拨乱反正,安大魏河山!” 顾怀心里一沉,原本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棘手了啊如果说原来的叛军只是一盘散沙,陈谦和何锦只是两个没有大局观只想过把造反瘾当个土皇帝对辽东大局无关痛痒的人物,甚至连手下的叛军都控制不住要放他们出来烧杀抢掠,那现在的叛军就已经有了核心指导思想了。 别看这只是一小步,但实际上在造反流程上是跨越了一大步。 没有核心思想,怎么吸引人?就想杀何公公,天下人多少和何公公有仇?想他死归想他死,但大部分人都没到提刀造反的程度。 但要是把矛头指向魏皇,那可就不得了了 魏皇修道,不理朝政,宦官专权,权臣在朝,西北辽东接连叛乱,地方民不聊生,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要说魏皇现在在民间的名声,恐怕真好不到哪儿去。 然后那两个家伙就成功的把对何洪的私仇放大到了国家层面,靖难清君侧这种话都喊出来了,说不定真的能煽动一些百姓和对朝政不满的人。 这简直是从土匪到起义军的完美转变,究竟是什么高人出的主意?实在是妙。 能不能打到长安暂且不论,起码在辽东这个地方,他们是有了足够的道德依据去支撑这次叛乱了,也许百姓不赞同,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星星之火? 万一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开始靖难清君侧,到时候自己的计划虽然能达成,但怕是会太过度了。 不行,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把叛乱给平了,虽然他们打着靖难名头,自诩忠臣良将,造反都是为了大魏,但他们一定会去偷偷接触异族! 到时候蒙古鲜卑南下,开启这一切的顾怀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第三百七十七章 靖难 可瘦子还是有些犹豫:“不是,上回那个买小妾的年轻人,可是一身蒙古人打扮” 雅尔发嘿嘿笑道:“没错,绝对是他!瞧他脸上那黑痣,我记得很清楚!” 说着,雅尔发便满面堆笑的迎了上去,热情洋溢的说道:“几位买点什么?瞧瞧这边的羊怎么样?我雅尔发养的羊膘肥体壮,羊毛羊皮羊肉羊骨,那可都是好东西啊,几位客人买只羊回去,炖羊汤吃羊肉,可要比关内便宜多了!” 丁都司刚想说话,顾怀却已经笑吟吟的问道:“你这儿,都卖些什么?只有羊吗?” 因为这几人中,有个丁宇前些日子刚从他们手里买了个女孩做小妾,算是老主顾了。此刻雅尔发听到这黑色道袍的年轻人这般开口,以为是丁宇介绍过来的生意,自然并无戒备,立即哈哈笑道:“哪儿能哪儿能,那就得看您要买什么了!” 他把声音稍微压低了些,凑了上来:“牛羊骡马,妇人童子,少女壮汉,客人您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顾怀吓了一跳,敢情这家伙是贩卖牲口兼人口? 他仔细瞧了瞧这个胡人打扮,却能说一口流利汉话的汉子:“你有多少只羊,就这三只吗?” 这一开口,就更像是个大主顾了,雅尔发大喜过望,态度更加殷勤恭敬起来,陪着笑说道:“那可不止,这几只羊啊,就是带到集市上给人看个货色而已,您要是看着满意,想买多少尽管开口,我家里光羊就养了几百只,除了还没出圈的羊崽子,其他都可以卖!” “只要您约好时间、地点,我雅尔发一定能准时交货,您要是想要的更多我还能带您去咱们部落里面收货,保证您想要的都能凑齐,不过嘛您最好是拿布匹铁锅,茶叶盐巴一类的东西来换,我们不收钱!” 顾怀若有所思:“大魏的金银,你们不收?” “贵人说笑了,”雅尔发赔笑的越发恭敬,看来这还是个外地来的?他继续说道:“我们这儿不收金银,拿了钱到草原上,什么也换不到,就算是在开原城,也买不到什么东西啊!” 顾怀瞥了他一眼,微笑道:“雅尔发?嗯,看来只要我想买,几千头羊你也拿得出手?” 雅尔发这下子是真的大喜过望了,整个人欢喜得声音都在打颤,拍着胸脯道:“绝对没问题!只要贵人想要,我就能凑齐!” 顾怀点了点头,抬步往市场里面走去,一边继续开口:“若是十只羊,从草原过来,也是要折腾很久,就算是在开原能卖上几倍价钱,但也不值得,可上千头羊,那赚头可就大了,你有这么多羊,为什么不辛苦一些,联络族人,让他们一同驱赶羊群入辽东,然后统一售卖,不久可以获取大大的利益?” “这位贵人说笑了,”雅尔发跟在后面,毕恭毕敬,“从草原过来,路途太远,而且一路上还有胡匪,凶险重重到了入关的地方,如果没有关系和门路,想进来都难,而且最近北边不是在闹那个那个起义吗?要是遭了那些大兵盘剥,就更加没收益了。” “再者说,若是要驱赶上千头羊的羊群远行,我那部落的壮年男子不知道要一起出发多少人,留下老弱妇孺,可照顾不得部落啊” “起义?”顾怀抓住了这个字眼,停下脚步,“北边是这么叫的?” 雅尔发挠挠头,不知道这位贵人为什么会关注这个,但他还是老实点头:“是,他们说就是起义,要清君侧靖靖什么来着?” 一旁的丁宇插嘴道:“靖难。” “对!就是靖难!”雅尔发一拍大腿外侧,“说是要杀了你们魏皇身边那个什么太监,让朝政清明呢!” 顾怀看向丁宇:“你早就知道了?” 丁宇连忙凑到顾怀耳边小声说道:“回禀王爷,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之前安化王和定远卫指挥使叛乱,打的就是杀何何公公的旗号,可最近不知道有什么高人出了主意,他们把旗号给换了,用着靖难的招牌,指责陛下修道不顾天下都是朝中奸人所害,他们起兵就是为了拨乱反正,安大魏河山!” 顾怀心里一沉,原本的好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棘手了啊如果说原来的叛军只是一盘散沙,陈谦和何锦只是两个没有大局观只想过把造反瘾当个土皇帝对辽东大局无关痛痒的人物,甚至连手下的叛军都控制不住要放他们出来烧杀抢掠,那现在的叛军就已经有了核心指导思想了。 别看这只是一小步,但实际上在造反流程上是跨越了一大步。 没有核心思想,怎么吸引人?就想杀何公公,天下人多少和何公公有仇?想他死归想他死,但大部分人都没到提刀造反的程度。 但要是把矛头指向魏皇,那可就不得了了 魏皇修道,不理朝政,宦官专权,权臣在朝,西北辽东接连叛乱,地方民不聊生,这都是实实在在的事情,要说魏皇现在在民间的名声,恐怕真好不到哪儿去。 然后那两个家伙就成功的把对何洪的私仇放大到了国家层面,靖难清君侧这种话都喊出来了,说不定真的能煽动一些百姓和对朝政不满的人。 这简直是从土匪到起义军的完美转变,究竟是什么高人出的主意?实在是妙。 能不能打到长安暂且不论,起码在辽东这个地方,他们是有了足够的道德依据去支撑这次叛乱了,也许百姓不赞同,但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星星之火? 万一其他地方也有样学样,开始靖难清君侧,到时候自己的计划虽然能达成,但怕是会太过度了。 不行,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把叛乱给平了,虽然他们打着靖难名头,自诩忠臣良将,造反都是为了大魏,但他们一定会去偷偷接触异族! 到时候蒙古鲜卑南下,开启这一切的顾怀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第三百七十八章 城管 放下这些心思,顾怀从丁宇脸上收回目光,继续看向雅尔发。 种菜的如果都自己直接进城卖菜,那这世上就没有二道贩子了,顾怀刚才那一问,其实也只是听说他有很多牛羊,而且都是成群成规模的,自行贩运获利更大,这才文气,听了这个回答,他暗自点头,心里有了些主意。 雅尔发却有些迫不及待了:“这位贵人,您确定要吗?需要多少?” 顾怀还没说话,就听到蹄声如同雷雨一般响起来,远远一行快马疾驰而来,那马上的壮汉全部头戴翻毛皮帽,身穿窄袖胡服,腰间系着皮带,皮带上挂一口长刀,马蹄翻飞,在开原城的街道上掀起一路的尘土。 “糟糕,哈达城的人来了!” 那个瘦子惊叫一声,伸出一个手指弯曲进嘴里,用力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登时整片空地上的人乱作了一团,那些胡人不管是在谈价钱还是进入到了以物易物的阶段,纷纷跳上骏马,落荒而逃,能带走的货物自然是全部带走的,拖慢脚程带不走的牲口干脆就扔在那儿不管了。 顾怀目瞪口呆,抬眼望去,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到了自己身边,上面骑士猛然勒马,雄骏的大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只是这几个动作,就展示了马上骑士高超的马上功夫,再定睛一看,只见这人穿着大翻领对襟的窄袖短袍,腰间系着革带,足部一双小靴,十分的轻便利落,英姿飒爽中透着股婀娜俊俏,竟然是一个女子骑士。 弯刀闪亮,女骑士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她厉声叱喝道:“所有骡马通通没收!抓人!一个都别放跑!” 整个空地市场鸡飞狗跳,那些个大汉犹如猛虎出笼,那些个商户如同丧家之犬,一个追一个逃,掀起的尘土遮蔽了太阳,整个街道都乱了起来。 顾怀站在那匹枣红色的马旁边,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只见好好的市场突然满目疮痍,狼烟四起,一时间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这怎么跟在许白那儿见到的城管大队那么像? 那女骑士一声令下,立即就有许多大汉策马追去,又有人跳下马来,把那些被丢下的牛羊牲畜都牵过来集中到一块儿,那女骑士勒着马缰,绕着顾怀几人转了一圈儿,一双大大水灵的眼睛中有些敌意。 只看她模样,估计也就和顾怀一个年纪,生的十分美丽,比起汉人女子,又要显得矫健强壮一些,不过她的皮帽和衣服的翻领、袖口,都有一寸长短的“出风”,这雪白色的皮毛修饰,倒是给她骑马运动后有些红的小脸凭空了几分妩媚。 定辽中卫指挥使丁宇丁都司本来就有些烦,现在又被这女子像看贼一般盯着,不由有些恼了,脱口训斥道:“看什么看?” 好歹是个官,还是个大官,居然在光天化日被一个女子像巡视战俘一样骑着马围着逛了一圈,哪个军人忍得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不屑的哼道:“规矩是你们汉人定的,偏又是你们汉人最喜欢贪图小便宜!” 字正腔圆的汉话,然而丁宇却大怒道:“你说什么?臭丫头,滚下来!这是丁原!是谁的地盘?轮得到你说话你来嚣张?” 眼看丁宇一个大老爷们对着一个丫头都开始放狠话了,顾怀伸手制止了他,对那女骑士笑道:“姑娘,我们可不是来卖牲口,也不是买牲口的,只是在丁原城闲逛,走到了此地,随便聊聊而已。” 女骑士打量了一下顾怀,突然眼前一亮:“你这是什么衣服?真好看!”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楚萧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自己虽说也老大不小了,但三个人都穿着道袍,这女子就夸顾怀一个,还真是有灵性。 是个当官的材料。 顾怀也是给夸的一愣,随即失笑道:“姑娘不要开玩笑了” 那女子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顾怀几眼,充满着异族美丽风情的脸上大眼睛扑闪扑闪,她其实不信顾怀他们的说辞,但看打扮看气质确实不像商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时刚好有个汉子返回来,摘下皮帽,编成鞭子的头发垂在后脑,耳边戴着银环,额头有些汗渍,对着那女子大声说道:“了了,这些人都油滑的很,四处一蹿,就找不到了!他们已经逃之夭夭了!” 女骑士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拨马转身:“走,把这些缴获的牲畜拉回去!” 路过的马上汉子都奇怪的打量着顾怀几人,顺便赶着牛羊扬长而去,顾怀望着他们的背影,满是疑惑的看向楚萧:“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楚兵备算是本城的官,要说对这些人这座城的了解,他可比丁宇强多了。 楚萧回道:“从这情形来看,这些贩卖牲畜的胡人,都是抄小道避开了哈达城,潜入辽东到了开原的,从法制上讲是不行的,所以一见了有权管他们的人,就只能逃了。” “这些骑士看样子也是胡人,是这城中有人雇佣了整顿坊市的?” 楚萧笑道:“非也,王爷有所不知,蒙古、鲜卑诸部归附以后,常常与我汉人进行交易,互通有无,结果这些人要么偷税漏税,要么又受汉商欺骗,甚至还有因为言语不通而闹起来的,脾气暴躁起冲突的,民俗不同大打出手的实在是不堪其扰。” “后来朝廷就想了个法子,好像是叫什么对!以胡制胡!在蒙古鲜卑归附的几十个部落里,找几个势力雄厚的作为管理这些外族人的首领,如今的哈达城,就是我大魏指定的一个管理外族人的部落,他们在辽东几十个外族部落中很有威望,让他们居停调和、控制马市、验放行商,便省去了官府很多麻烦。” “而且他们比咱们更熟悉各地部落的亲信,各个部落的胡人,与我大魏到底是敌是友他们只要盘问一番就知道了,如此一来奸细密探也进不来。” 听到这些,顾怀颇为感慨,这法子谁想出来的? 有一说一,还真不错。 第三百七十八章 城管 放下这些心思,顾怀从丁宇脸上收回目光,继续看向雅尔发。 种菜的如果都自己直接进城卖菜,那这世上就没有二道贩子了,顾怀刚才那一问,其实也只是听说他有很多牛羊,而且都是成群成规模的,自行贩运获利更大,这才文气,听了这个回答,他暗自点头,心里有了些主意。 雅尔发却有些迫不及待了:“这位贵人,您确定要吗?需要多少?” 顾怀还没说话,就听到蹄声如同雷雨一般响起来,远远一行快马疾驰而来,那马上的壮汉全部头戴翻毛皮帽,身穿窄袖胡服,腰间系着皮带,皮带上挂一口长刀,马蹄翻飞,在开原城的街道上掀起一路的尘土。 “糟糕,哈达城的人来了!” 那个瘦子惊叫一声,伸出一个手指弯曲进嘴里,用力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登时整片空地上的人乱作了一团,那些胡人不管是在谈价钱还是进入到了以物易物的阶段,纷纷跳上骏马,落荒而逃,能带走的货物自然是全部带走的,拖慢脚程带不走的牲口干脆就扔在那儿不管了。 顾怀目瞪口呆,抬眼望去,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飞驰到了自己身边,上面骑士猛然勒马,雄骏的大马人立而起,长声嘶鸣,只是这几个动作,就展示了马上骑士高超的马上功夫,再定睛一看,只见这人穿着大翻领对襟的窄袖短袍,腰间系着革带,足部一双小靴,十分的轻便利落,英姿飒爽中透着股婀娜俊俏,竟然是一个女子骑士。 弯刀闪亮,女骑士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她厉声叱喝道:“所有骡马通通没收!抓人!一个都别放跑!” 整个空地市场鸡飞狗跳,那些个大汉犹如猛虎出笼,那些个商户如同丧家之犬,一个追一个逃,掀起的尘土遮蔽了太阳,整个街道都乱了起来。 顾怀站在那匹枣红色的马旁边,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只见好好的市场突然满目疮痍,狼烟四起,一时间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 这怎么跟在许白那儿见到的城管大队那么像? 那女骑士一声令下,立即就有许多大汉策马追去,又有人跳下马来,把那些被丢下的牛羊牲畜都牵过来集中到一块儿,那女骑士勒着马缰,绕着顾怀几人转了一圈儿,一双大大水灵的眼睛中有些敌意。 只看她模样,估计也就和顾怀一个年纪,生的十分美丽,比起汉人女子,又要显得矫健强壮一些,不过她的皮帽和衣服的翻领、袖口,都有一寸长短的“出风”,这雪白色的皮毛修饰,倒是给她骑马运动后有些红的小脸凭空了几分妩媚。 定辽中卫指挥使丁宇丁都司本来就有些烦,现在又被这女子像看贼一般盯着,不由有些恼了,脱口训斥道:“看什么看?” 好歹是个官,还是个大官,居然在光天化日被一个女子像巡视战俘一样骑着马围着逛了一圈,哪个军人忍得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不屑的哼道:“规矩是你们汉人定的,偏又是你们汉人最喜欢贪图小便宜!” 字正腔圆的汉话,然而丁宇却大怒道:“你说什么?臭丫头,滚下来!这是丁原!是谁的地盘?轮得到你说话你来嚣张?” 眼看丁宇一个大老爷们对着一个丫头都开始放狠话了,顾怀伸手制止了他,对那女骑士笑道:“姑娘,我们可不是来卖牲口,也不是买牲口的,只是在丁原城闲逛,走到了此地,随便聊聊而已。” 女骑士打量了一下顾怀,突然眼前一亮:“你这是什么衣服?真好看!” 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楚萧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自己虽说也老大不小了,但三个人都穿着道袍,这女子就夸顾怀一个,还真是有灵性。 是个当官的材料。 顾怀也是给夸的一愣,随即失笑道:“姑娘不要开玩笑了” 那女子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顾怀几眼,充满着异族美丽风情的脸上大眼睛扑闪扑闪,她其实不信顾怀他们的说辞,但看打扮看气质确实不像商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时刚好有个汉子返回来,摘下皮帽,编成鞭子的头发垂在后脑,耳边戴着银环,额头有些汗渍,对着那女子大声说道:“了了,这些人都油滑的很,四处一蹿,就找不到了!他们已经逃之夭夭了!” 女骑士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意,但还是拨马转身:“走,把这些缴获的牲畜拉回去!” 路过的马上汉子都奇怪的打量着顾怀几人,顺便赶着牛羊扬长而去,顾怀望着他们的背影,满是疑惑的看向楚萧:“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楚兵备算是本城的官,要说对这些人这座城的了解,他可比丁宇强多了。 楚萧回道:“从这情形来看,这些贩卖牲畜的胡人,都是抄小道避开了哈达城,潜入辽东到了开原的,从法制上讲是不行的,所以一见了有权管他们的人,就只能逃了。” “这些骑士看样子也是胡人,是这城中有人雇佣了整顿坊市的?” 楚萧笑道:“非也,王爷有所不知,蒙古、鲜卑诸部归附以后,常常与我汉人进行交易,互通有无,结果这些人要么偷税漏税,要么又受汉商欺骗,甚至还有因为言语不通而闹起来的,脾气暴躁起冲突的,民俗不同大打出手的实在是不堪其扰。” “后来朝廷就想了个法子,好像是叫什么对!以胡制胡!在蒙古鲜卑归附的几十个部落里,找几个势力雄厚的作为管理这些外族人的首领,如今的哈达城,就是我大魏指定的一个管理外族人的部落,他们在辽东几十个外族部落中很有威望,让他们居停调和、控制马市、验放行商,便省去了官府很多麻烦。” “而且他们比咱们更熟悉各地部落的亲信,各个部落的胡人,与我大魏到底是敌是友他们只要盘问一番就知道了,如此一来奸细密探也进不来。” 听到这些,顾怀颇为感慨,这法子谁想出来的? 有一说一,还真不错。 第三百七十九章 哈达城 “哈达城在广顺关外,乃广顺关、靖安堡之前沿,有他们挡在那儿,辽东也可以少操点心,他们是叛出草原了的,所以他们死光之前蒙古人应该进不来。”几人重新起行,楚萧见王爷对哈达城有些兴趣,干脆继续介绍着:“可是又想靠偷逃税赋占些便宜,又或者是来自于和我大魏敌对部落的百姓,也需要换些生活物资,却又不能被哈达城接受,只能抄小路绕过哈达城,入我开原和汉人进行交易,他们的货物要比商人们去哈达城进货还便宜,所以” 说到这儿,他哈哈一笑:“方才那些逃跑的人,都是避过哈达城,又走完半个辽东的走私客,那女子以为王爷是来买东西的汉人,所以对王爷有些敌意,不过辽东这地方,终归还是汉人做主的,所以她看咱们穿着汉服,也就没敢把我们怎么样,若是今日穿的胡服怕是就要被他们押回去一并受罚了。” “原来如此”顾怀了然点头,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真没想到近在咫尺便有这么一处商贸繁华之地,要说这关外自有关外的山珍土味,而且肯定会极受关内百姓的欢迎,开原这地方既然是大魏北方的重镇,就不该连此地的市集都这般懦弱,原来此地只是当作兵营,在北边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专门当作交易的地方 他欣然点头:“哈达城么?好!有机会的话,孤倒是要去见识见识!” 楚萧和丁宇面面相觑,这位王爷是奉旨总督辽东军务,平叛抚民来的,可他到了辽东既不忙着收拢兵权,也不忙着严明军纪看顾百姓,更不支持演武练兵前往北方剿匪,这都在忙些什么啊? 其实两人还是想岔了,顾怀不是对辽东的军务不关心,相反,他比谁都更在乎辽东平叛的进度。 在赶到辽阳卫之前,他只能通过记载和文书来了解辽东的军情,到了辽阳卫又前往沈阳卫转到开原卫来后,一路听取了大量的汇报,对辽东军务已经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在他看来,辽东各地的军队驻扎,兵力配备,兵种构成,乃至武器装备,都是经过了长期战争检验的,辽东的将领虽然混账虽然喜欢当土皇帝,但辽东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手下的士卒更是守住辽东的关键,所以他们再怎么糊涂,也肯定不敢在战力上动手,不然蒙古鲜卑南下,辽东肯定守不住。 这一点从历代辽东都指挥使都想修烽燧驿站就能看出来,贪归贪,保证自己能继续贪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辽东军务虽然肯定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在战争的磨砺,时间的推移之下,也形成了自己一套合理的运行规则。 顾怀是个藩王,不是行伍出身,打仗更是只打过凉州那一回,兵书虽然学过,但他难道能比大魏立国以来相继出任辽东都指挥使的将领们更高明?让他一个从来没正经带过兵的人跑到这儿来指手画脚,让辽东军队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是在给北方的叛军机会,还是给更北边的蒙古鲜卑人机会? 顾怀在来到辽东之前,之所以那些事情还算做的顺利,一是因为他的身份,大魏唯二的一位藩王让他做很多事的都很高,其二就是因为他从许白那里看到了历史的走向。 一个历经宦海沉浮的老臣,也许也能窥见历史的发展规律,但还是不如顾怀,另一个世界整个古代封建发展史都在他脑子里,而历史的规律是通用的,很多时候只要有了一点矛头,看过这一幕的人很容易就能猜出下面要发生什么。 所以顾怀才能抓准那些关键的人的心思,才能知道怎么做失败的可能性最小,知道怎么定下未来的路。 但他能经略好辽东吗?这个问题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要改变辽东的局面,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在封建时代,稳定只能靠军队来保障,而军队的主要问题现在并不是战斗力,辽东作为军事重地,将领和士卒的战斗力能得到很好的保证,这一点不知道比凉州好到哪儿去了。 现在大魏虽然一直在走下坡路,而且顾怀有预感速度越来越快,但辽东的情况还没坏到有人造反就要整个脱离大魏的地步。 驻屯的士卒虽然在往普通农民靠近,战斗力急剧削弱,但也不是一个蒙古人能对付七八个普通士卒的情况,现在大多数情况下,其实是辽东的军队出去草原上追着蒙古人的屁股打。 没办法,蒙古太大了,东西两个王庭,东边的王庭离辽东都还远着呢,在这边的草原上,部落散居,没人牵头,再加上有带路党,草原上的蒙古人是真拿辽东没什么办法。 除非内乱。 就拿这次北辽东叛乱来说,如果沈勇能及时出兵,并且派人去北方的那些部落施压,在占据绝对大义的情况下,南北辽东的兵力本身就差距不多,因为这是构建的两道防线,再加上北边归附大魏的部落的帮助,陈谦和何锦能撑到消息传到朝廷吗? 估计够呛,看看现在北方的叛军是个什么样子,在没有充分的思想指导纲领,和大魏全境烽火四起的情况下,这些叛军就是来到南边打秋风的,掠完了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北边几百里开外的地方,他们现在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马匪勾当,也不知道陈谦何锦现在有没有约束军纪,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还不是大魏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虽然辽东情况差,顾怀也还是没有太过担心平叛的事情,南辽东的背后是大魏,北辽东呢?陈谦何锦唯一的生路就是和草原上的人勾勾搭搭,看看能不能守住北辽东,争取当个土皇帝,让朝廷打不下来又心疼军费,捏着鼻子承认他们的自主权。 当然,如果陈谦何锦战斗力爆棚,带着一帮土匪兵,配合蒙古一路南下,打到长安,活捉魏皇和何洪,甚至还跨过长江把南乾灭了,那就当顾怀没说。 就是不知道他们拿的是不是大金或者大元的剧本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哈达城 “哈达城在广顺关外,乃广顺关、靖安堡之前沿,有他们挡在那儿,辽东也可以少操点心,他们是叛出草原了的,所以他们死光之前蒙古人应该进不来。”几人重新起行,楚萧见王爷对哈达城有些兴趣,干脆继续介绍着:“可是又想靠偷逃税赋占些便宜,又或者是来自于和我大魏敌对部落的百姓,也需要换些生活物资,却又不能被哈达城接受,只能抄小路绕过哈达城,入我开原和汉人进行交易,他们的货物要比商人们去哈达城进货还便宜,所以” 说到这儿,他哈哈一笑:“方才那些逃跑的人,都是避过哈达城,又走完半个辽东的走私客,那女子以为王爷是来买东西的汉人,所以对王爷有些敌意,不过辽东这地方,终归还是汉人做主的,所以她看咱们穿着汉服,也就没敢把我们怎么样,若是今日穿的胡服怕是就要被他们押回去一并受罚了。” “原来如此”顾怀了然点头,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真没想到近在咫尺便有这么一处商贸繁华之地,要说这关外自有关外的山珍土味,而且肯定会极受关内百姓的欢迎,开原这地方既然是大魏北方的重镇,就不该连此地的市集都这般懦弱,原来此地只是当作兵营,在北边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专门当作交易的地方 他欣然点头:“哈达城么?好!有机会的话,孤倒是要去见识见识!” 楚萧和丁宇面面相觑,这位王爷是奉旨总督辽东军务,平叛抚民来的,可他到了辽东既不忙着收拢兵权,也不忙着严明军纪看顾百姓,更不支持演武练兵前往北方剿匪,这都在忙些什么啊? 其实两人还是想岔了,顾怀不是对辽东的军务不关心,相反,他比谁都更在乎辽东平叛的进度。 在赶到辽阳卫之前,他只能通过记载和文书来了解辽东的军情,到了辽阳卫又前往沈阳卫转到开原卫来后,一路听取了大量的汇报,对辽东军务已经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在他看来,辽东各地的军队驻扎,兵力配备,兵种构成,乃至武器装备,都是经过了长期战争检验的,辽东的将领虽然混账虽然喜欢当土皇帝,但辽东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手下的士卒更是守住辽东的关键,所以他们再怎么糊涂,也肯定不敢在战力上动手,不然蒙古鲜卑南下,辽东肯定守不住。 这一点从历代辽东都指挥使都想修烽燧驿站就能看出来,贪归贪,保证自己能继续贪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辽东军务虽然肯定有不合理的地方,但在战争的磨砺,时间的推移之下,也形成了自己一套合理的运行规则。 顾怀是个藩王,不是行伍出身,打仗更是只打过凉州那一回,兵书虽然学过,但他难道能比大魏立国以来相继出任辽东都指挥使的将领们更高明?让他一个从来没正经带过兵的人跑到这儿来指手画脚,让辽东军队来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是在给北方的叛军机会,还是给更北边的蒙古鲜卑人机会? 顾怀在来到辽东之前,之所以那些事情还算做的顺利,一是因为他的身份,大魏唯二的一位藩王让他做很多事的都很高,其二就是因为他从许白那里看到了历史的走向。 一个历经宦海沉浮的老臣,也许也能窥见历史的发展规律,但还是不如顾怀,另一个世界整个古代封建发展史都在他脑子里,而历史的规律是通用的,很多时候只要有了一点矛头,看过这一幕的人很容易就能猜出下面要发生什么。 所以顾怀才能抓准那些关键的人的心思,才能知道怎么做失败的可能性最小,知道怎么定下未来的路。 但他能经略好辽东吗?这个问题他自己心里都没底。 要改变辽东的局面,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在封建时代,稳定只能靠军队来保障,而军队的主要问题现在并不是战斗力,辽东作为军事重地,将领和士卒的战斗力能得到很好的保证,这一点不知道比凉州好到哪儿去了。 现在大魏虽然一直在走下坡路,而且顾怀有预感速度越来越快,但辽东的情况还没坏到有人造反就要整个脱离大魏的地步。 驻屯的士卒虽然在往普通农民靠近,战斗力急剧削弱,但也不是一个蒙古人能对付七八个普通士卒的情况,现在大多数情况下,其实是辽东的军队出去草原上追着蒙古人的屁股打。 没办法,蒙古太大了,东西两个王庭,东边的王庭离辽东都还远着呢,在这边的草原上,部落散居,没人牵头,再加上有带路党,草原上的蒙古人是真拿辽东没什么办法。 除非内乱。 就拿这次北辽东叛乱来说,如果沈勇能及时出兵,并且派人去北方的那些部落施压,在占据绝对大义的情况下,南北辽东的兵力本身就差距不多,因为这是构建的两道防线,再加上北边归附大魏的部落的帮助,陈谦和何锦能撑到消息传到朝廷吗? 估计够呛,看看现在北方的叛军是个什么样子,在没有充分的思想指导纲领,和大魏全境烽火四起的情况下,这些叛军就是来到南边打秋风的,掠完了就跑,一口气跑回了北边几百里开外的地方,他们现在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马匪勾当,也不知道陈谦何锦现在有没有约束军纪,但无论如何--他们现在还不是大魏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虽然辽东情况差,顾怀也还是没有太过担心平叛的事情,南辽东的背后是大魏,北辽东呢?陈谦何锦唯一的生路就是和草原上的人勾勾搭搭,看看能不能守住北辽东,争取当个土皇帝,让朝廷打不下来又心疼军费,捏着鼻子承认他们的自主权。 当然,如果陈谦何锦战斗力爆棚,带着一帮土匪兵,配合蒙古一路南下,打到长安,活捉魏皇和何洪,甚至还跨过长江把南乾灭了,那就当顾怀没说。 就是不知道他们拿的是不是大金或者大元的剧本了。 第三百八十章 出兵 这么说起来,顾怀要是只需要把这件事办的漂亮,那就很容易了。 他只要赶到辽东,斩了沈勇,晓谕九边,严肃军纪,然后再用南辽东的大军压上,同时用朝廷藩王和三边总制的身份施压那些部落,以开原卫为据点,步步推进,在士气和军心两边的对比下,在南辽东官兵和北边草原部落的夹击下,北辽东那些叛军肯定坚持不了多久,顾怀就能完全平叛,若是能生擒陈谦何锦,还能送回长安做个顺水人情。 然后呢?然后就抽调几路人马,进入草原和大漠,烧杀抢掠几个敌对大魏的部落,就可以班师并且凯旋回京了。 这件事再让勾栏报坊渲染渲染,宣传宣传,再和何洪卢何做点交易,皇帝褒奖一番,以后说起来,那就是靖王爷顾怀凉州平叛在先,辽东平叛在后,然后再去坐镇南方长江战场,战功赫赫,未尝败仗,俨然大魏一代名将! 从这一点来说,卢何还是挺够意思的,这番出塞来辽东,跟镀金差不多,是一件简单而且很光彩的任务。 因为实在是难度太低了,甚至在顾怀感觉,比凉州那一次还要容易些。 所以顾怀现在相当于是在主动给自己增加任务难度,现在辽东的问题太多了,除了军队,也有很多问题应该引起重视,也许现在这些问题不是致命的,还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才能够逐渐显现出来,但现在的大魏恰好是不能折腾又需要折腾的时候,此时纠正了,也许还能给大魏带来一线生机,如果再等个几十年 怕是辽东就已经和大魏离心离德了,到时候又是个比藩镇割据更严重的局面。 当然,眼下还有些事是需要顾怀考虑的,只不过相比起平叛和辽东的经略这两件事,就很小了。 一件是调查取证沈勇见死不救,放任叛军掳掠的事情,这件事虽然没人弹劾,但别忘了还有个范泓,右都御史亲自弹劾,牌面够不够大? 再加上特穆尔的人证,其实要处死沈勇,已经完全足够了,顾怀现在让人去查一下沈勇,不过是想拖延一下时间,了解一下沈勇在辽东究竟有多少亲信,这水到底有多深。 另一件事就是了解叛军的情形,毕竟南北辽东现在已经完全分裂开来,北边的叛军实行了边境的封锁,而且查的比南辽东还严格,毕竟南辽东是欢迎魏人回归大魏的怀抱的。 所以要摸清楚北边的亲信,就得派人进去了。 这次来辽东,顾怀没有带锦衣卫,当然想带也是带不了的,情报组织得留在长安,绿林好汉得去卖琉璃攒银子,除了身边一百多个从锦衣卫带出来的侍卫,顾怀就没人可带了。 眼下这一百人几乎都派了出去,除了五个最好的好手和任万彬继续保护顾怀之外,其他的九十五人,二十五个负责查沈勇,七十个全部去了茫茫的北辽东大草原。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走在路上的顾怀默默的想着。 回去之后,顾怀就开始继续接见武将,开始军议,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以内,把整个辽东的军务握在手里。 可以不改,但绝对要握紧,辽东经略一事就靠这些个军队了,顾怀不能容许辽东有第二个声音。 当然,顾怀还派人去了哈达城,毕竟这座以外族建起,担任了辽东北边贸易桥头堡的城市,引起了顾怀浓厚的兴趣。 花的时间并不多,从锦衣卫出来的精英们还是给了顾怀一个惊喜,只花了几天的工夫,就有人从北边带回了消息,给顾怀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在顾怀的桌案上摆上了一份他想要的治疗。 他们打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陈谦和何锦似乎起内讧了,两人现在是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顾怀意识到了这个机会,他立即开始调兵遣将,开始了详细的部署,辽东诸卫的将领都接到了靖王兼三边总制的命令:让他们立即率所部骑兵在约定期限前赶到开原集合,逾期未到者斩! 写完命令,顾怀让人拿出辽东地形图,看着那两个被标明的地方,重重的点了点。 整个辽东十万军队,北辽东四万,南辽东六万,开原一地就占了接近一万,这半个月来北辽东的兵力估计得翻倍算。 因为造反是不需要成本的,唯一的成本就是命,他们不用考虑建立一个王朝需要的东西,不用征税直接开抢,这种模式下会有很多老百姓愿意加入叛军,再加上陈谦何锦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一定会疯狂扩兵。 所以北辽东的兵力应该在十万,其中一半多都是杂兵,很好打。 南辽东必须让步卒留守,汇聚起来的骑兵只要能达到一万五,这场仗就可以打! 骑兵对步卒,正规军对杂牌军,顾怀这次的优势比上次在凉州大很多,手里有很多张牌可以打。 他最担心的就是陈谦何锦两个人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巩固根据地,搞什么土地改革吸引流民之类的路数,建立起一个政权割据北辽东,但他们既然依旧是这样放任手下兵卒去抢去和百姓站到对立面,那顾怀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始平叛了。 而且锦衣卫还带回来了消息,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人,现在闹了矛盾冲突,在两个地方。 那就有趣了,骑兵优势在于机动,辽东千里平原,奔袭战打起来最是酣畅淋漓,先打谁? 顾怀想起了自己来到开原之前看的那本册子上面的一些小事。 陈谦,安化王,从小享受荣华富贵,干过的最大的事情估计就是这次造反。 何锦,辽东都指挥使之一,定远卫指挥,出身有些低,为人骄傲,但善待士卒,名声极好,此次辽东事变,也是他率先举起大旗,挑起大梁。 一个器小,一个志骄;器小无远见,志骄好生事。 顾怀狠狠的点在地图上: “先打他!” 第三百八十章 出兵 这么说起来,顾怀要是只需要把这件事办的漂亮,那就很容易了。 他只要赶到辽东,斩了沈勇,晓谕九边,严肃军纪,然后再用南辽东的大军压上,同时用朝廷藩王和三边总制的身份施压那些部落,以开原卫为据点,步步推进,在士气和军心两边的对比下,在南辽东官兵和北边草原部落的夹击下,北辽东那些叛军肯定坚持不了多久,顾怀就能完全平叛,若是能生擒陈谦何锦,还能送回长安做个顺水人情。 然后呢?然后就抽调几路人马,进入草原和大漠,烧杀抢掠几个敌对大魏的部落,就可以班师并且凯旋回京了。 这件事再让勾栏报坊渲染渲染,宣传宣传,再和何洪卢何做点交易,皇帝褒奖一番,以后说起来,那就是靖王爷顾怀凉州平叛在先,辽东平叛在后,然后再去坐镇南方长江战场,战功赫赫,未尝败仗,俨然大魏一代名将! 从这一点来说,卢何还是挺够意思的,这番出塞来辽东,跟镀金差不多,是一件简单而且很光彩的任务。 因为实在是难度太低了,甚至在顾怀感觉,比凉州那一次还要容易些。 所以顾怀现在相当于是在主动给自己增加任务难度,现在辽东的问题太多了,除了军队,也有很多问题应该引起重视,也许现在这些问题不是致命的,还需要几百年的时间才能够逐渐显现出来,但现在的大魏恰好是不能折腾又需要折腾的时候,此时纠正了,也许还能给大魏带来一线生机,如果再等个几十年 怕是辽东就已经和大魏离心离德了,到时候又是个比藩镇割据更严重的局面。 当然,眼下还有些事是需要顾怀考虑的,只不过相比起平叛和辽东的经略这两件事,就很小了。 一件是调查取证沈勇见死不救,放任叛军掳掠的事情,这件事虽然没人弹劾,但别忘了还有个范泓,右都御史亲自弹劾,牌面够不够大? 再加上特穆尔的人证,其实要处死沈勇,已经完全足够了,顾怀现在让人去查一下沈勇,不过是想拖延一下时间,了解一下沈勇在辽东究竟有多少亲信,这水到底有多深。 另一件事就是了解叛军的情形,毕竟南北辽东现在已经完全分裂开来,北边的叛军实行了边境的封锁,而且查的比南辽东还严格,毕竟南辽东是欢迎魏人回归大魏的怀抱的。 所以要摸清楚北边的亲信,就得派人进去了。 这次来辽东,顾怀没有带锦衣卫,当然想带也是带不了的,情报组织得留在长安,绿林好汉得去卖琉璃攒银子,除了身边一百多个从锦衣卫带出来的侍卫,顾怀就没人可带了。 眼下这一百人几乎都派了出去,除了五个最好的好手和任万彬继续保护顾怀之外,其他的九十五人,二十五个负责查沈勇,七十个全部去了茫茫的北辽东大草原。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走在路上的顾怀默默的想着。 回去之后,顾怀就开始继续接见武将,开始军议,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以内,把整个辽东的军务握在手里。 可以不改,但绝对要握紧,辽东经略一事就靠这些个军队了,顾怀不能容许辽东有第二个声音。 当然,顾怀还派人去了哈达城,毕竟这座以外族建起,担任了辽东北边贸易桥头堡的城市,引起了顾怀浓厚的兴趣。 花的时间并不多,从锦衣卫出来的精英们还是给了顾怀一个惊喜,只花了几天的工夫,就有人从北边带回了消息,给顾怀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在顾怀的桌案上摆上了一份他想要的治疗。 他们打听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陈谦和何锦似乎起内讧了,两人现在是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顾怀意识到了这个机会,他立即开始调兵遣将,开始了详细的部署,辽东诸卫的将领都接到了靖王兼三边总制的命令:让他们立即率所部骑兵在约定期限前赶到开原集合,逾期未到者斩! 写完命令,顾怀让人拿出辽东地形图,看着那两个被标明的地方,重重的点了点。 整个辽东十万军队,北辽东四万,南辽东六万,开原一地就占了接近一万,这半个月来北辽东的兵力估计得翻倍算。 因为造反是不需要成本的,唯一的成本就是命,他们不用考虑建立一个王朝需要的东西,不用征税直接开抢,这种模式下会有很多老百姓愿意加入叛军,再加上陈谦何锦搞出这么大的阵势,一定会疯狂扩兵。 所以北辽东的兵力应该在十万,其中一半多都是杂兵,很好打。 南辽东必须让步卒留守,汇聚起来的骑兵只要能达到一万五,这场仗就可以打! 骑兵对步卒,正规军对杂牌军,顾怀这次的优势比上次在凉州大很多,手里有很多张牌可以打。 他最担心的就是陈谦何锦两个人稳扎稳打,一步一步巩固根据地,搞什么土地改革吸引流民之类的路数,建立起一个政权割据北辽东,但他们既然依旧是这样放任手下兵卒去抢去和百姓站到对立面,那顾怀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开始平叛了。 而且锦衣卫还带回来了消息,原本形影不离的两人,现在闹了矛盾冲突,在两个地方。 那就有趣了,骑兵优势在于机动,辽东千里平原,奔袭战打起来最是酣畅淋漓,先打谁? 顾怀想起了自己来到开原之前看的那本册子上面的一些小事。 陈谦,安化王,从小享受荣华富贵,干过的最大的事情估计就是这次造反。 何锦,辽东都指挥使之一,定远卫指挥,出身有些低,为人骄傲,但善待士卒,名声极好,此次辽东事变,也是他率先举起大旗,挑起大梁。 一个器小,一个志骄;器小无远见,志骄好生事。 顾怀狠狠的点在地图上: “先打他!” 第三百八十二章 祭旗 突然起了些风,整个校场肃然一静,换下行龙服和道袍的顾怀一身戎装大步走上点将台,身后跟着开原的几个将领,以开原卫指挥使特穆尔以及沈阳中卫指挥使丁宇为首,簇拥着顾怀,安安静静很有秩序的走了上去,站在顾怀的身后,分列排开。 顾怀腰间挂着一把剑,他没戴头盔,头发只是简单的束着,在脑后垂下,此刻正随着冬日的冷风轻轻飘动,他抬头看着天空,突然想起了前些天是过年。 辽东还真是没有过年的气氛啊,自己忘了也就算了,将领们也没人提,整个开原更是看不到过年该有的热闹喧哗,反而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有一部分是因为开原居住的蒙古人和鲜卑人还有是些的,他们的过年习俗和汉人不一样,但开原好歹也有这么多汉人,他们都对过年没有丝毫感觉,就只能说明辽东这地方太苦了。 苦得让人升不起要过年的心思。 算一算,今天还是初四,黄历倒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忌嫁娶,大利北方。 顾怀收回眼神,静静的看向下面的骑兵们。 大过年的被叫过来集合,接下来可能还要打仗,估计这些士卒心里还是有很多不满。 但也没有办法,吃的是军粮,拿的是军饷,到了这个时候,该上就得上,封建王朝对于军法历来重视,就是不想看到那种要打仗了士卒还说自己想先回家过个年的事情。 作为地头蛇,特穆尔自然是需要上前唱名汇报的,这个汉子看到如此阵仗,想到自己前些天还在怀疑靖王爷到底要不要平叛,为何只派了人往北边走,却没有要动兵的动作,是不是收了钱等等,就不由得一阵羞愧,他此刻兴奋的满脸通红,只感觉自己的血海深仇能报了! “禀王禀大帅!依军令,应到两万一千九百七十二名大魏骑兵,实到两万一千九百二十二!应到一万二千大魏步卒,实到一万二!” 顾怀点点头,很满意。 两万骑兵啊够打一仗了。 不对,应该说顾怀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想想看的当初的凉州,也是这般孤身入凉,然后呢?凉州卫的兵马动不得,顾怀只能折腾了一群地方府兵开始打仗,就这样还把永登打下来了。 再看看现在,北方有多少叛军暂且不说,就说眼前整整两万骑兵!几乎是辽东所有骑兵的总和了!想想看这两万骑兵能造成什么样的恐怖杀伤,简直就堪比一把利刃,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把敌人的心脏捅穿。 至于多调来的一万多步卒,顾怀并不打算让他们全部投入战斗,战斗主力还是应该让骑兵来担当,步卒不适合北边那个太过于宽阔的战场,把他们填上去没什么作用,还有可能拖住骑兵奔袭的脚本,扯住后腿。 他们只要负责守住开原就行了,让北上的骑兵没有后顾之忧,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出动为骑兵解围,至于奔袭战该怎么打,就不是步卒能插手的了。 顾怀对打下北边的叛军,还是有信心的,因为他们菜。 实际上顾怀一直担心的都是北方的游牧民族,要知道农耕社会士卒的骑射本领必然会落后于游牧民族的战士,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游牧民族的人从幼年时就生活马背上,拉弓射箭就像我们平时用到筷子一样,让放下锄头跨上马背的士卒经过几年的训练就能在骑射上面超过草原上的人,怎么可能? 再者,军马的提供对于大魏来说是一个极重的负担,大魏的养马地不多,也就凉州有个养马地,还被朝廷管得极严,凉州虽然是顾怀的封地,但顾怀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去看上过一眼,不得不说北魏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所以辽东能凑出来两万骑兵,还是在南方重兵囤积的情况下凑出来,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矛盾的是,骑兵又不可能不发展,虽然农耕民族的士卒骑射功夫确实比不上草原人,但不可能因为骑射没有优势,就放弃农耕,改成放牛羊的生活。农耕文明本身就高于游牧文明,是更高级的姿态,有稳定的生活和社会环境,会促进很多文明事物的产生,而游牧民族说实话,从喜欢抢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个民族的前进道路已经被封死了。 所以这一仗,其实说白了顾怀最担心的还是北方的草原人闹什么幺蛾子,内乱就足够让人压力大了,要是辽东此刻起了战火,凉州叛乱刚刚平息,南方还在长江边上堆兵对峙,大魏肯定会步入深渊。 定了定神,顾怀看向了旁边的任万彬:“把沈勇压上来,当众处斩!” 武将队列里的几人立马变了颜色,但犹豫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顾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这几个人他查清楚了,和沈勇之前有些联系,但做事还算是勤勉,也没有为沈勇做什么为虎作伥的事情,算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只要他们今天没站出来,那以后也就不用担心了。 而一旁的特穆尔眼睛立马红了,听到顾怀终于不再犹豫,要将沈勇处死,挺大个老爷们语气都有些哽咽:“大帅” “沈勇所做之事,孤已经派人携带证据呈报朝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该杀之以安军心了,”顾怀拍了拍特穆尔的肩膀,“大军出征在即,孤可不想在后方留什么隐患,既然沈勇罪无可赦,那让他是在今天,就当祭旗好了,下面的士卒里,肯定有家人遭了叛军祸害的,沈勇不死,孤也没脸带着他们出征。” 几个早就恨沈勇入骨的将领立马在点将台上单膝下跪,行着军礼:“大帅英明!” 其他本来在看戏的或者不敢开口的将领看见这一幕,也只能无奈跪了下来。 而这个消息经过传令官不断的重复,终于是从前排的军队传遍了全军,过了没多久,士卒们见了台上将军们的动作,有样学样跪伏下去: “大帅英明!” 第三百八十二章 祭旗 突然起了些风,整个校场肃然一静,换下行龙服和道袍的顾怀一身戎装大步走上点将台,身后跟着开原的几个将领,以开原卫指挥使特穆尔以及沈阳中卫指挥使丁宇为首,簇拥着顾怀,安安静静很有秩序的走了上去,站在顾怀的身后,分列排开。 顾怀腰间挂着一把剑,他没戴头盔,头发只是简单的束着,在脑后垂下,此刻正随着冬日的冷风轻轻飘动,他抬头看着天空,突然想起了前些天是过年。 辽东还真是没有过年的气氛啊,自己忘了也就算了,将领们也没人提,整个开原更是看不到过年该有的热闹喧哗,反而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有一部分是因为开原居住的蒙古人和鲜卑人还有是些的,他们的过年习俗和汉人不一样,但开原好歹也有这么多汉人,他们都对过年没有丝毫感觉,就只能说明辽东这地方太苦了。 苦得让人升不起要过年的心思。 算一算,今天还是初四,黄历倒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忌嫁娶,大利北方。 顾怀收回眼神,静静的看向下面的骑兵们。 大过年的被叫过来集合,接下来可能还要打仗,估计这些士卒心里还是有很多不满。 但也没有办法,吃的是军粮,拿的是军饷,到了这个时候,该上就得上,封建王朝对于军法历来重视,就是不想看到那种要打仗了士卒还说自己想先回家过个年的事情。 作为地头蛇,特穆尔自然是需要上前唱名汇报的,这个汉子看到如此阵仗,想到自己前些天还在怀疑靖王爷到底要不要平叛,为何只派了人往北边走,却没有要动兵的动作,是不是收了钱等等,就不由得一阵羞愧,他此刻兴奋的满脸通红,只感觉自己的血海深仇能报了! “禀王禀大帅!依军令,应到两万一千九百七十二名大魏骑兵,实到两万一千九百二十二!应到一万二千大魏步卒,实到一万二!” 顾怀点点头,很满意。 两万骑兵啊够打一仗了。 不对,应该说顾怀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想想看的当初的凉州,也是这般孤身入凉,然后呢?凉州卫的兵马动不得,顾怀只能折腾了一群地方府兵开始打仗,就这样还把永登打下来了。 再看看现在,北方有多少叛军暂且不说,就说眼前整整两万骑兵!几乎是辽东所有骑兵的总和了!想想看这两万骑兵能造成什么样的恐怖杀伤,简直就堪比一把利刃,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把敌人的心脏捅穿。 至于多调来的一万多步卒,顾怀并不打算让他们全部投入战斗,战斗主力还是应该让骑兵来担当,步卒不适合北边那个太过于宽阔的战场,把他们填上去没什么作用,还有可能拖住骑兵奔袭的脚本,扯住后腿。 他们只要负责守住开原就行了,让北上的骑兵没有后顾之忧,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出动为骑兵解围,至于奔袭战该怎么打,就不是步卒能插手的了。 顾怀对打下北边的叛军,还是有信心的,因为他们菜。 实际上顾怀一直担心的都是北方的游牧民族,要知道农耕社会士卒的骑射本领必然会落后于游牧民族的战士,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游牧民族的人从幼年时就生活马背上,拉弓射箭就像我们平时用到筷子一样,让放下锄头跨上马背的士卒经过几年的训练就能在骑射上面超过草原上的人,怎么可能? 再者,军马的提供对于大魏来说是一个极重的负担,大魏的养马地不多,也就凉州有个养马地,还被朝廷管得极严,凉州虽然是顾怀的封地,但顾怀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真正的去看上过一眼,不得不说北魏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所以辽东能凑出来两万骑兵,还是在南方重兵囤积的情况下凑出来,难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但矛盾的是,骑兵又不可能不发展,虽然农耕民族的士卒骑射功夫确实比不上草原人,但不可能因为骑射没有优势,就放弃农耕,改成放牛羊的生活。农耕文明本身就高于游牧文明,是更高级的姿态,有稳定的生活和社会环境,会促进很多文明事物的产生,而游牧民族说实话,从喜欢抢这一点就能看出来这个民族的前进道路已经被封死了。 所以这一仗,其实说白了顾怀最担心的还是北方的草原人闹什么幺蛾子,内乱就足够让人压力大了,要是辽东此刻起了战火,凉州叛乱刚刚平息,南方还在长江边上堆兵对峙,大魏肯定会步入深渊。 定了定神,顾怀看向了旁边的任万彬:“把沈勇压上来,当众处斩!” 武将队列里的几人立马变了颜色,但犹豫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顾怀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这几个人他查清楚了,和沈勇之前有些联系,但做事还算是勤勉,也没有为沈勇做什么为虎作伥的事情,算是可以争取的对象。 只要他们今天没站出来,那以后也就不用担心了。 而一旁的特穆尔眼睛立马红了,听到顾怀终于不再犹豫,要将沈勇处死,挺大个老爷们语气都有些哽咽:“大帅” “沈勇所做之事,孤已经派人携带证据呈报朝廷,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也该杀之以安军心了,”顾怀拍了拍特穆尔的肩膀,“大军出征在即,孤可不想在后方留什么隐患,既然沈勇罪无可赦,那让他是在今天,就当祭旗好了,下面的士卒里,肯定有家人遭了叛军祸害的,沈勇不死,孤也没脸带着他们出征。” 几个早就恨沈勇入骨的将领立马在点将台上单膝下跪,行着军礼:“大帅英明!” 其他本来在看戏的或者不敢开口的将领看见这一幕,也只能无奈跪了下来。 而这个消息经过传令官不断的重复,终于是从前排的军队传遍了全军,过了没多久,士卒们见了台上将军们的动作,有样学样跪伏下去: “大帅英明!”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战略 鉴于沈勇是辽东最高军事长官,顾怀并没有把他的人头悬挂在高竿上示众,做错事归做错事,但毕竟还是个辽东都指挥使的身份,顾怀也不好太过分。 当众砍头,鲜血祭旗,已经足够令诸将心中凛凛,让士卒们打个寒颤了,要是把事情做得太过火,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事先摸清楚了诸将和沈勇之间的亲疏关系,顾怀心里已经有了数,所以哪怕是刚刚接手整合了这支军队,他的安排还是有条不紊非常合理的,前哨后营、谁主谁辅、奔袭路线,以及各部兵马的配置,前后中军将领们的嘱咐,都有了安排。而至于到了北方具体作战情况该是什么样的,那就是各个统兵将领的事情了,顾怀只会负责大方向上的战略规划,不会越俎代庖。 关于战略部署,具体的细节顾怀还没下军令,但大体该做什么,出战将领已经了然于胸,既然战前动员已经结束,随着顾怀军令下达,大军便开拔了。 鼓声轰鸣,兵甲慷锵,旌旗飞扬,两万精锐骑兵犹如移动的黑色乌云,带着闷雷咆哮着奔驰出校场,标枪、佩刀、弓箭、骑盾、长枪杀气腾腾,引来了好些开原百姓的围观。 随后战车驶出,跟在骑兵后面,少量步卒环绕着战车,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而去,鸳鸯战袄仿佛一片红色的海洋。 按照顾怀的部署,不分兵,尽全速集中优势骑兵,对叛军首脑带领的直系部队进行雷霆式突破,然后由少量战车和步卒打扫战场,仍旧由骑兵负责追敌打击、威慑可能到来实施救援的叛军,掩护大军从容撤退。 当然,这只是最差的情况,若是叛军真的能做到友军受创就立马救援,那顾怀的兵力还不足以应对北方的所有叛军,只能依靠骑军的机动优势转战或者撤回。 到时候承认叛军比沈勇强就行了。 可谁让叛军给了这个机会呢?偌大的辽东北边,军队就那么些,两个叛军首脑居然还能愚蠢到闹出矛盾分驻两地,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若是他们稳扎稳打,建立根据地,收拢民心训练军队结交外族,顾怀还没办法一下子出兵把他们吃下来,可他们要是给了这样的机会平叛的难度就要小多了。 一路而来的担心此刻都压下去许多,顾怀是真的没想到,来之前觉得最难的平叛变成了最有把握的,而之前觉得最为容易不用花多少时间就能把一片白地的辽东好好搞搞建设的想法,居然变成了最难的。 实在是时也命也,说不清楚。 经略辽东,平叛才是个开头而已。 和以往辽东士卒习惯的军令有所不同,顾怀的军令要求:可以受降,但是无论降或不降,都必须要把俘虏降众带回来,北边的叛军驻扎地,能带回来的金银、粮食、人口、俘虏、牲畜一律掠回来,搬不走的就烧掉,烧不掉的就砸毁,总之,不能给北边的叛军们一点发展起来的机会! 但凡不从者,杀无赦! 先是斩了辽东的都指挥使沈勇,传首九边,继而又来了这么一道军令,在这些辽东将领和士卒眼中,本来文质彬彬待人和善的靖王爷顾怀,俨然已经是魔鬼一般的存在了。 是真的狠啊,传言还真没骗人啊。 靖王爷出兵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开原,继而传遍了整个南边辽东,所有的人都在关注这一战的结果。 因为实际说起来,这还是朝廷第一次平叛,而且大家都清楚这不是传言,整个辽东南边,这几天都可以看到骑兵在往开原赶,聚了这么多兵,靖王爷不出去平叛讨贼难道还在开原阅兵? 所以百姓们都在等结果,看看是朝廷平叛成功,还是反贼们成功抗住。 当然,他们是希望朝廷能赢的,因为辽东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好些开原附近的百姓,就因为叛军来过一遭,现在连基本生活都没法保证了,还好开原城里面有各种政策,而开原外面的部落一般自己人都会接济接济,不然这个冬天开原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而作为这场大战的导演者,顾怀本人对这场战役却并不算太关心,因为在他看来,战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这一轮奔袭能不能给叛军重创,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平叛的难度实在是很低。 他耗得起,叛军耗得起吗?他能承受失败,叛军承受得起吗? 就算他这一仗败了,退回开原,难道辽东还有人敢弹劾他?难道在长安的卢何何洪会让他回去派其他人来?不可能的事情。 而叛军呢?只要打输一场,他们就可以考虑要不要跑到草原上和蛮子们一起放羊了,因为辽东虽然大,但物产不厚,没有朝廷当后盾,叛军养不活那么多军队。 待下去是个死,不待下去也没个好去处,打赢了还能打赢好几场才有一线生机,输一次直接可以选择跑路,叛军的压力可比顾怀大得多了。 所以顾怀还真就无所畏惧,辽东兵力充足,身后有雄关,就算是叛军赢了,大魏关内也不会受到威胁,这可就比上次凉州的差事容易多了。 那次连正规军队都没有,满地都是难民,造反的起义军占据了整个城池,必须攻城的顾怀兵力居然比守城的还少。 那次打输了,整个凉州就乱了套,这次打输了,还可以再打过。 人往往就是这样,太过注重成败,反而心理压力大了就办不好事情,但要是放下心思,往往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但顾怀目前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发展,他只能希望平叛的时间越少越好,最好少到他能有充足的时间经略辽东,而不会被朝廷那些突发的事情打断计划。 出了开原,就是一马平川,整个骑军还没有提速,顾怀身披戎装骑着战马,正在中军位置,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果然草原的天就是要蓝很多。 闻着微风里带着的泥土香甜气息,顾怀有些感叹,多好的一块地方?可惜却没能都种上粮食。 随即他心里就生起了雄心壮志: “总有一天,这里会成为整个华夏的粮仓,这片黑土地上,会孕育出另一批我们的族人!” “驾!” 第三百八十三章 战略 鉴于沈勇是辽东最高军事长官,顾怀并没有把他的人头悬挂在高竿上示众,做错事归做错事,但毕竟还是个辽东都指挥使的身份,顾怀也不好太过分。 当众砍头,鲜血祭旗,已经足够令诸将心中凛凛,让士卒们打个寒颤了,要是把事情做得太过火,有可能还会适得其反。 事先摸清楚了诸将和沈勇之间的亲疏关系,顾怀心里已经有了数,所以哪怕是刚刚接手整合了这支军队,他的安排还是有条不紊非常合理的,前哨后营、谁主谁辅、奔袭路线,以及各部兵马的配置,前后中军将领们的嘱咐,都有了安排。而至于到了北方具体作战情况该是什么样的,那就是各个统兵将领的事情了,顾怀只会负责大方向上的战略规划,不会越俎代庖。 关于战略部署,具体的细节顾怀还没下军令,但大体该做什么,出战将领已经了然于胸,既然战前动员已经结束,随着顾怀军令下达,大军便开拔了。 鼓声轰鸣,兵甲慷锵,旌旗飞扬,两万精锐骑兵犹如移动的黑色乌云,带着闷雷咆哮着奔驰出校场,标枪、佩刀、弓箭、骑盾、长枪杀气腾腾,引来了好些开原百姓的围观。 随后战车驶出,跟在骑兵后面,少量步卒环绕着战车,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而去,鸳鸯战袄仿佛一片红色的海洋。 按照顾怀的部署,不分兵,尽全速集中优势骑兵,对叛军首脑带领的直系部队进行雷霆式突破,然后由少量战车和步卒打扫战场,仍旧由骑兵负责追敌打击、威慑可能到来实施救援的叛军,掩护大军从容撤退。 当然,这只是最差的情况,若是叛军真的能做到友军受创就立马救援,那顾怀的兵力还不足以应对北方的所有叛军,只能依靠骑军的机动优势转战或者撤回。 到时候承认叛军比沈勇强就行了。 可谁让叛军给了这个机会呢?偌大的辽东北边,军队就那么些,两个叛军首脑居然还能愚蠢到闹出矛盾分驻两地,只能说是天意如此。 若是他们稳扎稳打,建立根据地,收拢民心训练军队结交外族,顾怀还没办法一下子出兵把他们吃下来,可他们要是给了这样的机会平叛的难度就要小多了。 一路而来的担心此刻都压下去许多,顾怀是真的没想到,来之前觉得最难的平叛变成了最有把握的,而之前觉得最为容易不用花多少时间就能把一片白地的辽东好好搞搞建设的想法,居然变成了最难的。 实在是时也命也,说不清楚。 经略辽东,平叛才是个开头而已。 和以往辽东士卒习惯的军令有所不同,顾怀的军令要求:可以受降,但是无论降或不降,都必须要把俘虏降众带回来,北边的叛军驻扎地,能带回来的金银、粮食、人口、俘虏、牲畜一律掠回来,搬不走的就烧掉,烧不掉的就砸毁,总之,不能给北边的叛军们一点发展起来的机会! 但凡不从者,杀无赦! 先是斩了辽东的都指挥使沈勇,传首九边,继而又来了这么一道军令,在这些辽东将领和士卒眼中,本来文质彬彬待人和善的靖王爷顾怀,俨然已经是魔鬼一般的存在了。 是真的狠啊,传言还真没骗人啊。 靖王爷出兵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开原,继而传遍了整个南边辽东,所有的人都在关注这一战的结果。 因为实际说起来,这还是朝廷第一次平叛,而且大家都清楚这不是传言,整个辽东南边,这几天都可以看到骑兵在往开原赶,聚了这么多兵,靖王爷不出去平叛讨贼难道还在开原阅兵? 所以百姓们都在等结果,看看是朝廷平叛成功,还是反贼们成功抗住。 当然,他们是希望朝廷能赢的,因为辽东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好些开原附近的百姓,就因为叛军来过一遭,现在连基本生活都没法保证了,还好开原城里面有各种政策,而开原外面的部落一般自己人都会接济接济,不然这个冬天开原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而作为这场大战的导演者,顾怀本人对这场战役却并不算太关心,因为在他看来,战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这一轮奔袭能不能给叛军重创,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平叛的难度实在是很低。 他耗得起,叛军耗得起吗?他能承受失败,叛军承受得起吗? 就算他这一仗败了,退回开原,难道辽东还有人敢弹劾他?难道在长安的卢何何洪会让他回去派其他人来?不可能的事情。 而叛军呢?只要打输一场,他们就可以考虑要不要跑到草原上和蛮子们一起放羊了,因为辽东虽然大,但物产不厚,没有朝廷当后盾,叛军养不活那么多军队。 待下去是个死,不待下去也没个好去处,打赢了还能打赢好几场才有一线生机,输一次直接可以选择跑路,叛军的压力可比顾怀大得多了。 所以顾怀还真就无所畏惧,辽东兵力充足,身后有雄关,就算是叛军赢了,大魏关内也不会受到威胁,这可就比上次凉州的差事容易多了。 那次连正规军队都没有,满地都是难民,造反的起义军占据了整个城池,必须攻城的顾怀兵力居然比守城的还少。 那次打输了,整个凉州就乱了套,这次打输了,还可以再打过。 人往往就是这样,太过注重成败,反而心理压力大了就办不好事情,但要是放下心思,往往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但顾怀目前还不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发展,他只能希望平叛的时间越少越好,最好少到他能有充足的时间经略辽东,而不会被朝廷那些突发的事情打断计划。 出了开原,就是一马平川,整个骑军还没有提速,顾怀身披戎装骑着战马,正在中军位置,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果然草原的天就是要蓝很多。 闻着微风里带着的泥土香甜气息,顾怀有些感叹,多好的一块地方?可惜却没能都种上粮食。 随即他心里就生起了雄心壮志: “总有一天,这里会成为整个华夏的粮仓,这片黑土地上,会孕育出另一批我们的族人!” “驾!” 第三百八十四章 何锦 “将军,安化王爷送来军情,说他已到封地,还请将军将军前去一趟,参加世子的大婚。” 原定远卫的军镇中,一座占地不算太大的宅子书房里,一个形体消瘦脸庞狠厉的中年人正在批阅着军情,一个小校敲门而入,结结巴巴的说完了安化王的离谱要求。 能在定远卫被称为将军的,也就只有辽东副都指挥使何锦了,他不带感情的眸子抬起来一扫:“世子?大婚?陈谦老糊涂了么?现在是什么时节,还给儿子找老婆?” 他面无表情,继续低头批阅:“陈谦就不怕今天娶了明天就一家上刑场?” 小校吓得不敢说话,这话也就将军敢说说而已。 实际上,在陈谦做出返回封地并且给世子成婚的决定后,这个消息倒是让北辽东的贵人们很乐意去参与。 毕竟北辽东起了叛乱嘛,能在叛乱中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的贵人们,肯定是和叛军有那么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的,现在作为北辽东爵位最高,还是叛军首脑之一的陈谦要给儿子娶媳妇了,怎么能不去参加? 所以大部分贵人早就准备好起行了,收到消息就开始动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到定远卫的消息居然要比那些人收到的更晚些。 实在是没道理,两个叛军首脑通信,难道不走军驿? 何锦的自言自语,小校自然是不敢回答的,何锦也没打算得到回到,他只是继续批阅着军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校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喘,既不敢动,也不敢开口,脚肚子都在打战。 实在是何指挥使最近变化太大了,大得让人认不出来。 在起兵之前,对兵卒极为重视,视之如手足的何指挥使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和尊重,但起兵之后呢?何指挥使就开始变得冷漠暴戾了。 小校还记得很清楚,起兵那夜何指挥使的训话。 “起兵反抗暴行,是要掉脑袋的!本将军不指望你们能如何奋勇杀敌,因为你们之前还是官兵!但你们要记住,你们是被朝廷逼的没办法了,才决定要起兵,要给自己讨一条活路!既然起了兵,本将军就不再是你们的指挥使,但本将军不会抛弃你们!只要本将军还活着,你们就不用害怕没有人会告诉你们该怎么走!” 很是义正词严,很是让人感动,原本定远卫的七千余人几乎都选择了跟着何指挥使干。 可是之后呢?烧杀抢掠,逼迫同袍,一个一个卫所打下来,将领和士卒们要么归降要么杀掉,卫所附近的军镇和村落,全部把粮食牲畜搬走,小校有时候听见他们的惨叫,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以前一直恨之入骨的蒙古人。 这种事不是应该只有他们才会做吗?为什么我们会对同胞做呢? 何指挥使当然也对这个做出了解释,现在所有的忍耐,所有的逼不得已,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真正的活下去做的牺牲,那些百姓和士卒,没有人会忘记他们。 是啊,没人会忘记,但肯定想不起来名字了。 起码小校就想不起前天被自己亲手砍死的那个想要夺回粮食的农夫的名字了,他的老婆当时叫了他的名字,可小校却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原来这种事情也是会上瘾的啊。 书房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等到何锦批阅完手底下的军情,才摆了摆手:“出去。” “是,将军!”小校如蒙大赦,只感觉自己的盔甲里面全被汗水浸透了,他抹了一把脑门,就打开门想要走出去。 “等等,”何锦忽然叫住了他,思索了片刻,“准备一份贺礼,送到安化王府上去。” “是!” 门打开又关上,书房暗了下来,也安静了下来。 何锦静静的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地图,一时心绪有些繁杂。 辽东的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说实在的,能坐上辽东都指挥使这个位置,即使家世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但个人能力肯定是没得说的。 比如何锦的带兵能力,他能被士卒们衷心的爱戴,就是他敢起兵的资本。 实在是朝廷给的这个机会太好了,想想看,南边有重兵,南乾虎视眈眈,北边有蒙古,入冬了也想打打草谷,凉州的叛乱刚平,整个大魏都一副要死模样,这个时候要是起兵,能把朝廷看不上眼的辽东割据,他何锦就是开国的人! 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而且辽东苦朝廷已久,他何锦是最清楚的。 尤其是在何洪派来的人触及了辽东贵族阶级的根本利益的时候。 带了很多年兵,何锦很清楚,动屯田会让那些将领们如何发疯,再加上对朝廷极为不感冒的刁民们,要是造反说不定就能遍地开花。 辽东要是反了,凉州会不会重新开始?长江另一边的南乾会不会挥师北上?蒙古会不会南下? 大魏会怎么样不是何锦会考虑的问题,他只考虑自己拿下辽东的几率有多大。 当然,最后他肯定是觉得事情成功的把握很大,这才决定起兵的,事实上和他所料差不多,很多将领见到他带兵过去,都望风而降,很多百姓虽然不加入,但也对叛军不抗拒。 而北方偷偷接触的那几个部落,态度就更有意思了。 叛乱前期能发展得那么快那么迅猛,甚至把安化王陈谦都勾了进来,大部分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后来就进入瓶颈了,地盘疯狂扩张,真正意义上成了土皇帝的何锦很快就发现,南方延伸不过去了。 开原就像一颗钉子扎在了辽东的中心,让叛乱只能止在那个范围,没办法再南下一步。 开原城有坚城,有步卒,有骑兵,攻城攻不下来,围着要被援军解围,不管又会被两面夹击,饶是何锦打了很多年的仗,也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实在是后悔自己当年干嘛要把开原修的这么牢靠。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年也没想过造反不是? 第三百八十四章 何锦 “将军,安化王爷送来军情,说他已到封地,还请将军将军前去一趟,参加世子的大婚。” 原定远卫的军镇中,一座占地不算太大的宅子书房里,一个形体消瘦脸庞狠厉的中年人正在批阅着军情,一个小校敲门而入,结结巴巴的说完了安化王的离谱要求。 能在定远卫被称为将军的,也就只有辽东副都指挥使何锦了,他不带感情的眸子抬起来一扫:“世子?大婚?陈谦老糊涂了么?现在是什么时节,还给儿子找老婆?” 他面无表情,继续低头批阅:“陈谦就不怕今天娶了明天就一家上刑场?” 小校吓得不敢说话,这话也就将军敢说说而已。 实际上,在陈谦做出返回封地并且给世子成婚的决定后,这个消息倒是让北辽东的贵人们很乐意去参与。 毕竟北辽东起了叛乱嘛,能在叛乱中完好无损的保存下来的贵人们,肯定是和叛军有那么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的,现在作为北辽东爵位最高,还是叛军首脑之一的陈谦要给儿子娶媳妇了,怎么能不去参加? 所以大部分贵人早就准备好起行了,收到消息就开始动身,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到定远卫的消息居然要比那些人收到的更晚些。 实在是没道理,两个叛军首脑通信,难道不走军驿? 何锦的自言自语,小校自然是不敢回答的,何锦也没打算得到回到,他只是继续批阅着军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小校站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喘,既不敢动,也不敢开口,脚肚子都在打战。 实在是何指挥使最近变化太大了,大得让人认不出来。 在起兵之前,对兵卒极为重视,视之如手足的何指挥使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和尊重,但起兵之后呢?何指挥使就开始变得冷漠暴戾了。 小校还记得很清楚,起兵那夜何指挥使的训话。 “起兵反抗暴行,是要掉脑袋的!本将军不指望你们能如何奋勇杀敌,因为你们之前还是官兵!但你们要记住,你们是被朝廷逼的没办法了,才决定要起兵,要给自己讨一条活路!既然起了兵,本将军就不再是你们的指挥使,但本将军不会抛弃你们!只要本将军还活着,你们就不用害怕没有人会告诉你们该怎么走!” 很是义正词严,很是让人感动,原本定远卫的七千余人几乎都选择了跟着何指挥使干。 可是之后呢?烧杀抢掠,逼迫同袍,一个一个卫所打下来,将领和士卒们要么归降要么杀掉,卫所附近的军镇和村落,全部把粮食牲畜搬走,小校有时候听见他们的惨叫,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以前一直恨之入骨的蒙古人。 这种事不是应该只有他们才会做吗?为什么我们会对同胞做呢? 何指挥使当然也对这个做出了解释,现在所有的忍耐,所有的逼不得已,都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真正的活下去做的牺牲,那些百姓和士卒,没有人会忘记他们。 是啊,没人会忘记,但肯定想不起来名字了。 起码小校就想不起前天被自己亲手砍死的那个想要夺回粮食的农夫的名字了,他的老婆当时叫了他的名字,可小校却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原来这种事情也是会上瘾的啊。 书房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等到何锦批阅完手底下的军情,才摆了摆手:“出去。” “是,将军!”小校如蒙大赦,只感觉自己的盔甲里面全被汗水浸透了,他抹了一把脑门,就打开门想要走出去。 “等等,”何锦忽然叫住了他,思索了片刻,“准备一份贺礼,送到安化王府上去。” “是!” 门打开又关上,书房暗了下来,也安静了下来。 何锦静静的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地图,一时心绪有些繁杂。 辽东的情形,没人比他更清楚,说实在的,能坐上辽东都指挥使这个位置,即使家世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但个人能力肯定是没得说的。 比如何锦的带兵能力,他能被士卒们衷心的爱戴,就是他敢起兵的资本。 实在是朝廷给的这个机会太好了,想想看,南边有重兵,南乾虎视眈眈,北边有蒙古,入冬了也想打打草谷,凉州的叛乱刚平,整个大魏都一副要死模样,这个时候要是起兵,能把朝廷看不上眼的辽东割据,他何锦就是开国的人! 这是个多么大的诱惑?而且辽东苦朝廷已久,他何锦是最清楚的。 尤其是在何洪派来的人触及了辽东贵族阶级的根本利益的时候。 带了很多年兵,何锦很清楚,动屯田会让那些将领们如何发疯,再加上对朝廷极为不感冒的刁民们,要是造反说不定就能遍地开花。 辽东要是反了,凉州会不会重新开始?长江另一边的南乾会不会挥师北上?蒙古会不会南下? 大魏会怎么样不是何锦会考虑的问题,他只考虑自己拿下辽东的几率有多大。 当然,最后他肯定是觉得事情成功的把握很大,这才决定起兵的,事实上和他所料差不多,很多将领见到他带兵过去,都望风而降,很多百姓虽然不加入,但也对叛军不抗拒。 而北方偷偷接触的那几个部落,态度就更有意思了。 叛乱前期能发展得那么快那么迅猛,甚至把安化王陈谦都勾了进来,大部分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后来就进入瓶颈了,地盘疯狂扩张,真正意义上成了土皇帝的何锦很快就发现,南方延伸不过去了。 开原就像一颗钉子扎在了辽东的中心,让叛乱只能止在那个范围,没办法再南下一步。 开原城有坚城,有步卒,有骑兵,攻城攻不下来,围着要被援军解围,不管又会被两面夹击,饶是何锦打了很多年的仗,也被折腾得焦头烂额,实在是后悔自己当年干嘛要把开原修的这么牢靠。 可他也没想到,自己当年也没想过造反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