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大反派后,我把他撩懵了》 第3章 恶毒大反派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沈崖香只是嘴角勾了勾,自嘲地一笑:他不跟杨霓成亲,难道还能跟她成么? 跟他指腹为婚的是杨家人,她又不是,按照道理来讲,他就该是属于杨霓的! 转念想起前几日的那些梦,虽然觉得荒诞,但堵在心里的郁悴到底还是消散了些。 她默默地再上一句话后面加上了两个字,他属于杨霓…个屁! 他俩能不能成,最后还得看她这个大反派的心情。 在她的那些梦里,她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只是一个话本世界。 在扉页有个话本梗概,梦里她翻开看过,上面写着: 五年前,未婚夫和假千金勾搭成奸,真千金杨霓惨遭算计,一夜荒唐,意外怀孕,但被逼得远走他乡。五年后,她带着双生子强势归来,两个天才宝宝助阵,虐渣男,撕贱女,眼光独到、点石成金,富可敌国,混得风生水起。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却把她堵在墙角,眼睛通红,逼问:为什么带着我的儿子们逃走?! 两宝疑问:娘,你不是说我们的爹死了吗? 男人不满:我死了? 杨霓一个激灵:哥哥…… …… 沈崖香从梦中醒来后,每每回想起这个奇怪的梦,都会连打好几个激灵。 一开始只当成梦,还觉得自己真的是又自卑又自大,自大的是竟把容隽跟自己硬凑成对,他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跟自己“勾搭成奸”。 而自卑的是,她竟然自己的梦都输给杨霓,还被人家又撕又虐。 真是又疯狂又没志气,自己灭自己威风。 激灵了都不知道多少回了,此刻再想起来,再听见门内容隽的声音—— “我来是应该的,礼不可废,也是我早就想来正式拜访,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认认门,让你们能放心把女儿交给我。” 她顿时都不觉得闷热了,胳膊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她的梦竟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还有点儿可惜,因为虽然连着做了多日的梦,可那话本故事,她也只看了梗概和开头,大半本的剧情都没有来得及看,如果提前知道未来的走向,趋吉避凶能省很多事。 除了第一天被激灵醒了,后面几天连着入梦都是在被人骂,被那些据说是读者的家伙骂得狗血淋头。 她虽然很不服气,但在那梦里却也无法开口反驳,只能任人辱骂,那怎么行!所以,一气急就醒了过来,每次都梦不长。 不过,从骂她的那些话里,她倒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 有骂她毫无人性的,说她假千金,疯狂嫉妒陷害杨霓的。 还有骂她见利忘义,不知廉耻的,说她当初顶着杨家千金的名号,已经跟容隽谈婚论嫁,却在对方家族被清算期间冷漠疏远,断绝往来,等回了亲生父母家,成了农家女,见容隽无罪,已经跟杨霓履行婚约的时候,又扑上来抢人,在容隽来看望沈家夫妇,交代跟杨霓成亲情况的时候,给他下了药,然后趁夜把他给睡了,并以此为威胁,强迫他跟自己在一起。 当然容隽并非话本中的男主角,不是杨霓的真命天子,读者骂她最多的还是,她和容隽勾搭成奸后,倒打一耙,将污水泼到了杨霓身上,她又给杨霓下了药,并设计她失身,好在是阴差阳错睡对了真命天子,并且怀了两个天才孩子。 还有骂她养父得了重病,她明明可以医治,却因为心中记恨大家对杨霓更好,而谎称需要杨霓“割肉救父”,丝毫不顾杨霓当时已经怀孕,在遭到杨霓拒绝之后,还打她腹中胎儿的主意,简直丧心病狂。 还有她沈家大哥沈宝章遭逢大难,她不仅不帮忙还落井下石,勾结对方的仇人,导致沈宝章只能狼狈出走和杨霓分开数年。 …… 总之,在这个话本中,她沈崖香就是一个在各个方面都被杨霓碾压,却心有不甘,疯狂的嫉妒和陷害对方,但在一系列作恶当中,除了勾搭到了容隽,将他拖进自己的泥坑之外,其他都没有得逞的恶毒女反派! 有些事情虽然还没有发生,但沈崖香有时候想想,如果占了天时地利,她的确是做得出来的。 可就她占了杨霓便宜,见利忘义抛弃容隽,以及不报恩养父母这三件事情,她只想说:呔!可去他娘的! 沈崖香收敛了心绪,紧了紧竹篓的背带,推开了虚掩的院门。 容隽正背对着她坐着,说着:“宝儿本来也想跟我一起来的,可临出发的时候身体有些不舒服,就没有同行。” 她的母亲夏氏瞥了她一眼,对她视而不见,只急切的问道:“宝儿怎么病了,严重不严重?” 沈父在边上劝着:“你呀就是关心宝儿也别太着急了,好歹让容公子歇口气。” 容隽笑着解释道:“您先别着急,您这样倒是我的不是了,怪我没有说清楚,也不是多严重的问题,她就是刚入京有些水土不适,加上天气太热,中暑了,太医已经说过了休息几天就能够缓过来了。” 夏氏放松了一些,连声念佛,又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沈父也笑道:“有太医呢,急什么。” 夏氏道:“那也不可大意,宝儿是头回进京,我听说京城比咱们这地界可热多了,她以前就怕天热,这三伏天每天都得熬绿豆汤喝,三不五时还得喝些凉茶。 今年我也给她准备了好些呢,虽然说京城那肯定是什么都有,但这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宝儿打小喝惯了的,前几天就催着崖香给托镖局送过去,可那死丫头总是推说有事,多说几句就使小性儿,要不是她哥两个月前就去了京城没来得及备下,现下家里忙收豆实在脱不开身,宝儿她爹就自己办去了,也不至于害的宝儿中暑。” 换作平时,沈崖香早就冲过去跟夏氏互怼了。 可现在几只蚊子围着她嗡嗡飞,她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盯着容隽的背影看。 他个子很高,后背笔挺,肩宽腰细,穿着一身白衫,宽大的袖子若穿着别人身上,沈崖香只觉得累赘,换了他就是潇洒俊逸,只是在乡间粗陋的条凳上坐着腿尚且无法竖直,两条长腿岔得老大了,虽然姿容还能称得上好看,沈崖香却觉得有些好笑。 转念一想到他受这矮凳的束缚也是为了杨霓,笑容马上就敛去了,心里骂了声:活该! 不知是听见了门开时的响动还是她看得太用力,容隽突然回头看过来。 第6章 决定走剧情 沈父闻言,边低斥沈宝平胡说,边看向沈崖香,心中觉着几个子女之间,怕是真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顿感焦头烂额,又斥责了沈宝平两句,草草结束了关于长子的话题,想说点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再说沈崖香这个苦主也从来没给他告过状。 沈崖香处理完摩罗,把花盆抱起来,挺直脊背,抬脚就走。 此时就连跟容隽说话的心思也淡了,她心中只有满腔的不忿与憋屈,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给在场的三大一小一人一个花盆底拍头。 容隽看着她的背影,那双不笑也温柔的眼睛,在暮色下变得晦暗难明。 沈崖香回到房间就甩上了门,连窗户也关上了,将所有的声响都隔绝在外。 屋里有她午间特意提回来,放在阳光下晒过的水,天热,这会儿水还是温的,就用这些水擦洗了一遍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身上清爽了,可心头还是怒火燎原,凶狠地揉了几下用洗澡水泡透的衣服,干脆擦了手,趴在床上将头脸埋在薄被里,被子上喷过她自制的清凉水,凉意丝丝涌上来,却依旧是越想越生气。 气沈、杨两家人,气沈宝章,气杨霓,二人其实也没有说过几句话,但对方就跟怨鬼缠身一样,总也摆脱不掉! 更气的还是容隽。 他竟然要跟那些欺辱她的人,结亲!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隽在她窗口说:“崖香,我今晚就歇在你家里,你要想打听杨家人或是京中的情况,明天上半天我都有空的,你可以随时问我。” 沈崖香心中冷嗤了声:有什么情况可打听的?什么杨家什么京城,她一点儿也不关心。 从听到李氏交待人不让她走出清水镇,杨家人就已经跟她没有任何恩义可言,打听他们是否有疾么! 而他写信问京城,也过是没话找话,找个借口勾搭他而已! 她一言不发,懒得搭理他。 他似乎叹了一声,又说:“崖香,天气闷热,你门窗都不通风,别再中了暑,你休息,我就不吵你了。” 沈崖香撇嘴:说得这么好听,很勾人的,偏偏还不自知,不喜欢就应该滚远点,少招惹她!明明她都已经躲进屋来了,就是不想理他! 明眼人都知道她厌恶杨霓,他既然是杨霓的未婚夫,应该对她横眉冷对。可他没有,对她还是一如既往。 真是欠教训! 她想起那些奇怪的梦,心里像是被猫在抓。 一会是她按照话本剧情伸出了罪恶魔抓,他俩在一个泥坑里打滚。 一会是她不按话本走,他跟杨霓如期成亲…… 想起来就气得在床板上擂了几下,杨霓凭什么好处占尽,而她又凭什么要替人受罪,还背负所有人的厌恶? 她为什么就不能占点便宜? 都骂她不知廉耻,那她什么也不做岂不是凭白被辱骂了? …… 外面静悄悄的一片,沈崖香从被褥里钻了出来,在床边的桌前站了片刻,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拉开了面前的大抽屉。 抽屉里装的都是她采来的药草,都已经炮制好了,其实也就是最简单的炮制手段,无非就是蒸晒而已,村里细致些的妇人都会做。再多的手段,她也不会拿到外面去用,更别说是换钱了。 她曾跟程太医发过誓:绝对不会让除了杨家夫妻二人以外的人知道他教过自己医术。 倒也不用担心杨家夫妇会说出去,毕竟他们是受益人,应该也不想叫人知道李氏曾患过失心疯。 沈崖香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们,说不定她要靠医术谋生,还会遭到他们的阻拦呢。 思及此,更增添她的怒火。 她从抽屉里翻出来分好类的几包药草,分别抓了一些,将它们拢了一大把放在桌上的小簸箩里,才轻手轻脚的打开了门,摸到厨房将这些放进了一个小瓦罐子里,点燃了灶火。 瓦罐里的药很快就咕噜咕噜翻滚起来,半罐水浓缩成了一小碗,火光渐渐熄灭下去,沈崖香用力地站了起来,将药汁倒进小碗里。 顿了顿,又将药碗放下,拿了个空碗回到一家人住的北屋,在堂屋的柜子里摸索了一下,里面是空的,除了一小坛油和两坛应该是容隽拿来的酒,勉强能算可以入口的东西,其余什么吃的都没有。 她拍了拍脑袋,真是热昏了头了,家里的粮食和其他的吃食一直被夏氏锁在她房间里,容隽今天过来肯定是带了东西的,如果有吃的零嘴儿,现在也应该在沈宝平房里。 沈宝平的房间跟她的是对着的,他住在东厢房,天热,房门也没关,她很顺利的进去了。 沈宝平睡熟了,一边打鼾一边磨牙,突然他的鼾声窒了窒,仿佛鼻子被堵住,他张着嘴用力的吸气,死命的往上抽了两下鼻子。 沈崖香看向床上,目光闪了闪,有些诧异。 她早就知道沈宝平的鼻子有问题。 程太医借给她的《疑难杂症集》中记载过类似的症状: 人的鼻道顶端有一处软肉,这里发生感染红肿就会堵住吸气口,症状就是睡觉打鼾,打鼾的间隙还会突然发生鼻塞,呼吸不顺畅,严重些的,鼻道根本吸不进去一点儿气,只能张着嘴呼吸。 白日里还会经常鼻干、鼻子痒、流涕,因为长期的鼻子不通窍,以嘴代鼻,五官也会因此发生变化,嘴唇外凸,脸部被拉长。 沈宝平已经虚十二岁,错过了治疗的最佳时期,五官也已经歪得定了型,现在年幼还不太显丑,待他成年以后,这种病症脸会更加明显。 按照书上的记载,这种病并不致命,且会在十一二岁时自行缓解,因为那处软肉会萎缩。沈宝平已经到了年龄,他早前因为此病症总是半夜被憋得窒醒而哭闹,但两个月前就已经没有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沈崖香月前还特意把他弄晕,仔细查看过他的口鼻,的确是已经通畅了,至少不会再因为肿起而完全堵塞鼻道了。 但天气变化,特定食物和药材的刺激还是会让他的鼻子不爽利,这是因为孩童时期没有治愈而留下的后遗症,这种慢性疾病极难根除,但也不是无法治愈,可沈崖香为何要给他治。 往常这死孩子要是让她不痛快,夜里就会遭遇鼻塞之苦,今天因为容隽在,她没心情针对他,没想到他还是病发了,听他抽鼻子的声音就知道,一个鼻孔怕是完全被堵住了。 今晚天气正常,只能是他接触了不该接触的东西刺激了鼻子。 真活该啊。 第11章 初遇不太美 容隽并未立时回答,待再开口,青年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今日难得嘴上功夫占了上风,生怕师兄会返回又把“容隽”代表的麻烦抛回给他,很贴心的将外面的门也关上了,然后飞快的跑了。 容隽沉默半晌,才对着床上的人低喃道:“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谈何容易。” 便是他自己,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因为情之一字,患得患失,不确定时害怕没有,待确定拥有了,却又想要更多,更害怕会失去。 他轻笑了一声,眼下倒也不必庸人自扰。 旋即,挨着沈崖香躺了下来,侧过身,一臂支头,就着窗棂缝隙照射进来的月光,凝视她。 睡梦中的少女,五官浓艳,比之两年前,长开了许多。以往略显圆润的侧脸变得棱角分明起来,仔细看,能够看出几分西域人的特征,目深鼻挺,听说沈家奶奶就是来自西凉,而这也是杨、沈两家人能够迅速确定两个女孩儿抱错了的原因之一。 她才将将十七岁,昔年故作老成的稚气就已经彻底的褪去了,他抬手以指腹轻轻捻压着少女的眉心,等那微颦的眉头彻底地舒缓开来,才沿着面庞曲线滑至下巴处,捏了捏圆翘的下巴。 这里肉兜兜的,他以前就非常想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一时没忍住手痒多捏了几下,沈崖香梦中被惊扰,嘴唇紧抿,下巴绷紧。 他收回手,不禁哑然失笑。 她就是这样,总是装作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其实心肠却是极软的。 被扰了不见恼,几乎不会无端发脾气,而对她一点点的好,就牢牢记着,用心回报,再怎么难受生气也担心他会吃不好饭,明明打算做“坏事”,却又迟迟下不了手。 即便长成了大姑娘,可是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崖香。 他又想起初见之时。 彼年,大周朝被迫南迁已有十三载,收复北方十八州的斗志和决心也都被多年的失败捶打得七零八落,皇帝沉迷南方富庶繁华,又被北方异族的骁勇善战吓破了胆子,早就不耐烦整日听主战派哭诉当年险遭破国之耻,迫切地需要有人能够协调周旋。 料到主和派杨思源被起复的时机要来了,他提前派人赴永宁示好于他,却也并非出于什么好心。 只是杨思源当年是因国耻而被拉出来充当替死鬼的,被流放了十多年,早被磨得心灰意冷,十分谨慎,并不好接触。迟迟没有进展,时间紧迫,只能另想他法。 杨、容两家的娃娃亲的确是真的,容隽也确有其人,只是对方却死活不肯再用这层身份,更别说认祖归宗和履行娃娃亲的约定了。 他便亲自出马了。 一开始他也没有打算以容隽的身份接触杨家,就算要利用杨思源,也没必要无端给自己弄个婚约,如此岂不荒唐! 只不过,之后的事情却超出了控制。 跟人攀交情,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救命之恩,要对杨思源这样在永宁不受待见的犯人施救命之恩,也并不难。 杨思源主要是从事采石以工抵罪,石场这样的地方要出人命那就更容易了。 起初计划进展得很顺利,一块重石朝着杨思源滚下来,眼看就要撞上他,他早就推算好了距离和速度,料定其他人就算有心也来不及,在生死关头正准备救人的时候,给父亲送饭的崖香来了。 小姑娘当年才十三岁,见状便以悍不畏死的姿态冲了过来,她动作敏捷,力气也不小,来不及将杨思源推开,只勉强挡在对方身前,明知道挡不住巨石的冲击,她几乎是跳起落地的瞬间,就将自己团了起来,当成个物件,试图卡在石头底下争取时间。 她的动作几乎发自本能,来不及去思考。 说实在的,乱世之中各式各样的人,容隽见的多了,感人的动情的深情的,冷酷无情的,为难的,哪样他没见过?但这次却是带给他的冲击最大的。 纵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他也有无数的理由去针对杨思源,但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姑娘因此而丧命,虽然计划有了偏颇,但还是赶紧出手救人。 沈崖香得救了,但是因为在蹲下时的动作太过剧烈,直直的将身体冲击在地上,而撞伤了脊背,当时就无法动弹,险些一辈子瘫痪。 想起来更叫人心疼,她没有被石头砸到,却因为救人自己将自己撞成了重伤。 出于一种不知道是愧疚弥补,还是好奇,总之是自己也无法形容的心理,他在永宁留了下来,想尽一切办法去帮她救她,不想让她因此而落下残疾。 他甚至无心在杨思源主动攀谈之时,去与他说什么。 说来也是讽刺,小姑娘自那时起就把他当成一等一的好人,后来熟悉了,她问他如此相帮的缘由,可他哪里说得出口? 她猜了又猜,不知怎地,突然问他是不是容隽,那个与她有婚约的容隽? 鬼使神差的,他顺势承认了下来:“是,我是。” 小姑娘当即笑靥如花:“原来是你呀,我就说呢。” 真正的容隽幼年遭逢国破,容氏家族南逃之时,他随母一道被遗弃,辗转流亡在北地,其母已丧,他又与容家人失散多年,家族内早就不知他的面目了。 当年他捡了容隽回家,对他的一应往事知之甚详,要假冒其身份是再简单不过的,且不怕被拆穿。 哪知道,这一骗,便落得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去弥补。 开头不漂亮,但结局一定要完美。 他抚了抚沈崖香的嘴唇,终是没忍住,垂下头在上面浅啄了两下,埋在她肩膀上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在上面吸出了两个红印,又沉凝片刻,伏在她腿根处按压了几下,眼见人将醒,匆匆扯开了她的衣带,这才把自己脱了个干净,随手在胳膊上抓掐了几下。 然后闭着眼睛,躺在一旁一动不动装睡。 沈崖香骤然睁开了眼睛。 第12章 你认不认! 脑子里有短暂的放空,沈崖香看着昏暗陌生的帐子顶,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但陌生的地方总让人不安,她猛地坐了起来,这一动就发现自己浑身难受,胳膊、腰、肩膀、尤其是腿上髋骨处,像是用力过度后的酸胀,又好像有点儿不同,但具体又说不上来是哪儿不同。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正要从床上下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身边竟躺着一个人。 一个近乎光裸的男人,只在腰腹上聊胜于无的搭着一角薄被,还跟她身上先前盖着的是同一条。 他的面容被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只一眼,她就认出来正是容隽。 然后目光倏地一紧,身体僵在原处,但心脏却加速跳起来,仿佛随时能跳出来,记忆也在这一瞬间迅速的回笼,可停留在她急切的拉扯容隽衣裳的时刻,后面的关键部分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不由得暗自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只想着找个酒后壮胆乱性的借口,却没有把握住自己的酒量,真是失策。 过程虽然稀里糊涂的,但好在是结果应该还不错,虽然醉得断了片了,但该做的还是都做了,她恍然明白过来身体的不适是因何而来,登时好像都不觉得疼了。 她和容隽…… 她把容隽…… 她还是得逞了呀。 快意和欢喜涌上心头。 她的目光落在容隽身上,他睡着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肯定不高兴,睡梦中也眉心皱着,唇抿着,似乎还有点儿肿了,看不太清晰,她弯腰凑近前去看,才发现他的嘴角似乎破了皮儿,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指腹占了点儿湿,带着丝丝血腥味。 可见自己是多么蛮横,竟把他给咬伤了,此时,才觉着心虚,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由得更轻了,继续往下,待看见他腰腹上的牙印和手臂见血的抓痕,就连呼吸都滞了滞。 这这这! 她秉着气,伸手轻轻的碰了碰那些伤处,好半天才缓缓吐出来,这些地方都被她给糟蹋成这样,重要的部位还不定如何呢。 等都检查完了也好给他上药。 略一犹豫,又想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最后那丝扭捏心也就都散了,正要掀开最后的遮挡查看伤情,手突然被捏住了。 沈崖香被惊得一颤,容隽醒了! 方才的快意在顷刻间褪了个干净,心虚和紧张席卷而来,这会儿才开始忐忑,开始担心他会生气,会厌恶痛恨自己,会永远也不理她不见她了,担心他还是要娶杨霓。 她垂着头,抿着唇盯着那处被角,甚至不敢去看容隽的脸色。 但凡她能够理直气壮一些,看一眼就会发现,在她看来是饱受蹂躏的男人,目光盯着她,熠熠生辉,嘴角微微翘起,分明是一副堪称愉悦的表情。 可惜,她沉浸在忐忑难安里,脑子里飞速想着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容隽也未出声,他望着沈崖香,从他这个角度,对方变换的神色一览无余,他甚至能够看见姑娘额头上冒出来一层薄汗,这让他心生甜蜜却又有些无奈和挫败感。 可真傻呀。 他没有底气是因为自己,因为这段感情的开始基于欺骗,那她呢,明明被蒙在鼓里,为何还是没有信心? 终归还是不忍心让她焦心,于是暗暗加大了力道去握紧她的手,将她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几乎半压在自己身上了。 沈崖香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却没能成功,她的手心很快也被汗水沁湿了,越发地沮丧,觉得他是真的生气了!毕竟以前从不曾如此拉扯粗鲁。 月亮悄悄地钻进了云层,屋里的光线越发暗淡起来,但人的听觉却反而变得异常敏锐,两人的心跳声如打擂台般你来我往,因隔得近,各自听得分明。 紧张、忐忑、思考让沈崖香变得口干舌燥,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吞咽声仿佛解开了方才的静默禁止。 容隽随之发出一声叹息,正待开口,就被急冲冲的打断了。 沈崖香不想被质问,也不想听他说些不高兴的话,她当机立断,可一张嘴儿,先前想好的借口和保证歉意,统统都见了鬼,却是道:“我们怎么躺在一起了啊,是已经成亲了吗?” 容隽顿了顿,而后笑了一声。 她觉得容隽大概是被她的无耻给气昏头了。 但听起来心态似乎还算平和,他说:“你不记得做过的事情了?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啊沈崖香。” 沈崖香撇了撇嘴,她不想讲道理,她只是一本话本中的恶毒女配角,她要讲什么道理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没有对自己恶语相向,这助长了她的胆气,她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攫住那双在黑暗中依旧幽亮的眼眸,理直气壮的先发制人: “难道我们没成亲?可为什么我们躺在一起呢,为什么你没把我丢外面去,你敢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还是你已经被折腾得没力气了,以至于抱不动?” 容隽:“……” 他哭笑不得。 “下药你都敢做,你就不能直接……”问我一句吗? 可不等他说话,沈崖香突然猛地趴了下来,力气之大直接将手从他的禁锢中抽了出来,胳膊肘撞到他胸口,怼得他差点窒息。 待缓过来就见她撑在他上方,脸对脸,目光逼视着他,然后不由分说粗暴的道:“对,就是我做的,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你认还是不认?” 她的手已经蓄势待发,似乎只要他敢说个不字,就会冲上来。 容隽再次将她的手抓住,这次他的手劲特别的大,气息也略有些不稳,“崖香你做什么?” 沈崖香追问道:“你认不认?” 容隽:“……认。” 她这才舒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说我美不美?” 容隽:“美。” “我煮的糖水蛋好不好,甜不甜?” “甜。” “我虽然现在没有家业,但日后会有的,我已经想好了办法,你等着瞧。” “嗯,我信。” “除了亲事,我不会给你再添其他的麻烦,你信不信?” 第13章 告白 容隽说:“其实,亲事你也添不了麻烦……” 不等说完,沈崖香的身体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她恼怒不已:“你还想娶杨霓?!你明明已经认了!既然我这也好那也好,那我到底哪儿不如杨霓?你既已经承认是我的人,就不能再跟她履行婚约!坚决不行,我不答应,你只能是我的!” 知道她是误会了,容隽点了点头,说:“嗯。跟她没有干系!我没有婚约!” 沈崖香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被逼的,心有不甘却又担心我会把这件事情闹开?到时候大家都难堪,杨霓肯定也容不下,而且你跟她还是会被我搅散,与其闹得那样难看,现在还能想个遮掩的理由……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对策。” 梦中的那个话本已经给了她解决的办法。 那也是她能够想到的,最能保全他的名誉以及达成自己目的的法子了。 想来也是可笑,她一面觉得那话本荒唐,不服读者骂她,但偏偏又按照上面的情节往下走。 虽然她并没有亲眼见到沈宝章和杨霓相处,但觉得那沈宝章也未尝不是如话本所说对杨霓有别样的心思。 那厮让人闻风丧胆她还没有看出来,但狠毒不留情面,她却是知晓的,能因为她指摘了杨霓一句话,二话不说,就对她这个胞妹灌牙粉羞辱并以生死威胁不能有下一次,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 如果话本不假,照目前看确实也都能对上,沈宝章既钟情于杨霓,又是那样一个性格,那必然不会看着杨霓嫁给容隽,就算她不阻拦,沈宝章也肯定会出手。 他连听到说杨霓不好的话都忍受不了,必不会影响杨霓的声誉,那就只能往容隽这方下手来婚约了。 与其如此,倒不如她先下手为强! 心中拿定了主意,她又保证道:“而且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容隽实在是忍无可忍,身体支起来,带着姑娘往床上滚了半圈,倒是很有技巧,将被子牢牢裹住了腰腹,也将人按在了身下。 他盯了她几息,在她消沉自厌的目光中,扶住她的脸,用力地含住了她的唇。 姑娘乖巧极了,配合极了,任他予取予求,本打算浅尝辄止,却忍不住沉迷其中,呼吸渐乱,他及时分开,脸埋在她肩颈上,缓缓地平复。 原以为这下她总能明白,哪知沈崖香却是趁机推开了他。 两人再度调转了个个,她上他下,而她的手也不老实的三度往下探去。 容隽素来淡定,这次真忍得头疼不已,一边阻止,一边咬牙切齿喊她:“沈崖香!” 沈崖香抿了抿嘴儿,道,“我不是要强迫你,我是想帮你,那个药效应该还没有过去?可以试试按一按四周的穴位,应该是能够缓解的。那年你请了那么多大夫帮我治病,我就把穴位都记住了,后面还自己研究过。” 对付刘三的那几下就是她琢磨出来的,且已经不是第一次施展,前几次试验证明,确实是有效的。 现在情况虽然不一样,但她对自己很有信心的。 她当然不会拿对付刘三的手段来帮容隽,好言劝道:“我保证不会影响以后行不行?就算有影响,以后我也会找法子帮你复原的好不好?反正现在你也被药效操控忍得辛苦,不如试试看?你看,你碰到不让我碰你一下,只是按摩都不行,若我不强逼迫你,你能让我睡一睡来解药性吗?” 容隽:“……”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再度将她按下去,并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脑袋也推向了另一边,再让她这么看下去,他真的,都想破戒了! 道家讲道法自然,顺其自然,在他师门,并不强求出世清修。正所谓:独阳不生,独阴不成,男女居室,人之大伦。 虽不拒姻缘,但若两人无夫妻间心相系的情谊和俗世中的名分,行敦伦之事却不行! 这一点,他也是极认同的,道理也很简单——既入世,就要受尘世间俗规的约束,先成礼再守实也不迟。 明知会让她落人口实而为之,心中不宁,情绪不平,何况,她对他的感情还有疑,身心谈何愉悦,不悦必会导致阴阳不交,大不利。 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但眼下显然不是渠成之时。 他默默顺气,沈崖香的余光中都看见了容隽眼神里泛着的幽光,似乎能吃人。 可惜,二人想法千差万别。 沈崖香却当他在生气,心中也不免难过,问道:“只是按按这都不行吗?你只要清醒就不让我碰?” 梦里明明说她和容隽勾搭成奸,可勾搭什么啊,她压根不记得,现在就是想按按他竟然都不行。 落差大得真叫人心灰意冷。 容隽见她委屈难过,真真是头疼不已,这叫什么事? 他头回发现她竟如此难缠,他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屈起手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道:“哪来的心盲妖精转世吗,崖香?” 看不出他的感情不说,还非要这么逼迫他么? 沈崖香气得偏开了头,也不让他碰:“你才知道呀!我就是这样不择手段、心机深沉,心盲没好心,就是故意毁了你!” 容隽无奈叹了声,松开她道:“不是不行,等成亲以后……都随你!” 沈崖香闻言,一时呆住,总算是不那么暴躁了。 他又喊了她一声:“崖香。” “没有跟杨家女的婚约,我来是来娶你的。” “你真的看不出来么?我半夜三更给你开门,我也舍不得把你丢出去,我连衣裳都没有穿与你躺在一张床上。” 见沈崖香看过来,他一脸伤感的躺下来,怅然道:“你总说我好,却分明把我往坏处去想,我若与别人有婚约,还跟你做这些事,不知分寸,还能算好么? 你也说,你我是有情的,若我却因为虚名与别人守婚约负你累你,还算是人么?” 他瞥了眼沈崖香,眼神控诉:“我真有这么坏?” 第17章 结仇 那女子听到几个胡人交谈的声音,当即就骇得重新跌坐回了箱子里,面露绝望之色。 沈崖香目光暗了暗,再看方端和阿邻二人面上也都不轻松。 方端一马当先,小声地道:“照计划行事,咱们现在就走,万一有变故你们先走我断后。” 以前三人也是这样,他们当中方端武力值最高,都没有意见。 阿邻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一脸沉着催促那女子:“你若信得过我们,就起来跟我们走。我们的马车也都准备好了。” 那女子应该是听懂了,胡乱地点了点头,就手软脚软的从箱子里站起来往外爬,阿邻和沈崖香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强站稳了。 阿邻指了指堆在地上的几个麻袋:“那就先委屈你了,甩开那几个人之前,你得先在里面待上一会。” 那女子也无二话,毫不犹豫地就往麻袋里钻,三人飞快地将她装好抬上了不远处的另一架马车。 沈崖香指了指马车上的三个胡人,示意把他们拖到墙角的柴堆那去。 方端嘟哝道:“费事!” 但还是配合二女连抬带拽将这三人给弄了过去,然后又将几个麻袋盖在三人身上。 沈崖香只来得及草草把地上的拖痕扫扫,就有个胡人站在廊下朝这边高声地喊了两个词,应该是喊他同伴的名字,没听见回应,他叉着腰嘴上骂骂咧咧地往这边走了几步。 沈崖香三人虽然装模作样的打理马车和牵马,但屏息凝神,互相交换了眼色。 索性这人并没有靠近,就被其他人匆匆叫走了。 方端赶紧牵了马,拉着车往外走,刚走到拐角就见有几个胡人正在往马厩门口搬运东西,他们的头领沉着脸从屋里出来,往马车这边看了一眼。 跟着就喊来店小二问那同伴的下落。 趁着几人正交谈,沈崖香避开他们的视线,轻手轻脚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低声跟方端道:“我与那几个人打过照面,等出去了再汇合。” 又匆匆嘱咐了阿邻一句:“出了镇子就往西北边那条小路去,但别坐马车。”那条路正是去小安屯方向的,那路上连个车轮印记都没有,赶车会落下痕迹。 来不及多解释,她就又折返回去,匆匆爬上围墙翻出去了,一路狂奔着往那药铺去了。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尤其在那胡人头领看向马车的时候,这种预感达到了顶峰,就那一眼足以让她觉得,对方十足的警惕且凶狠难缠,像一只随时在低空盘旋准备捕猎的鹰隼,今天的事情怕是不容易逃过他的眼睛,想要脱身恐怕也不容易。 这样的预感无数次让她化险为夷。 在跳下马车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办法,得让人拖住对方才行。 原本是没打算揭穿那伙胡人用愚人金骗钱的把戏的,但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了,从对方手中抢走了人,双方就已经成了敌人。 她虽然被困在清水镇,但以前在永宁接触的人多,也知道不管是大周西北的大白上国,还是北部的大兴和草原部落,都有将女人当成战利品随便买卖的传统,听说卖到中原来的也并不罕见,不提中京,便是这清水镇所在的雍凉府城都有胡女坊。 既然是胡人传统,买卖胡女理直气壮也就是了,偏偏这几人带着那女子却遮遮掩掩的,显然别有内情,至少那女子应当跟寻常的战利品不同。 这么特殊的对待,肯定是对方极其重视的,这梁子是结死了。 对待敌人,当然是要想尽办法对付他。 她赶到药铺的时候,那掌柜正抛着那几锭金子跟伙计训话,见沈崖香进来他八字眉一抖:“干什么呢你,横冲直撞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沈崖香也不跟他废话,见桌上有一方砚台,抄起那砚台对着刚落在柜台上的愚人金就是用力一划,这掌柜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正要喊人骂人,沈崖香道:“金子是假的。” “你,我……哪来的小娘皮!” “你看这划痕。”沈崖香又敲了敲柜台,不耐烦的道,“我刚才听那几个胡人说话,说在你这里骗了一大堆药材,现在正要逃跑,这才好心过来提醒你,以往你虽然压我药价,但咱们都是大周人,没道理看着大周人被他们哄骗的道理!” 掌柜愣愣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还是一个机灵伙计拿了个金锭子道,“房掌柜,里面颜色不对,你看!绿的!” 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当即暴怒,也顾不得看沈崖香,招呼伙计,“贼杀才!竟敢欺负到老子名下来,赶紧去把人叫上!”他踢了那伙计一脚,对方忙不迭的往后院跑,他还在身后嚷着,“有一个叫一个,都跟我去,想骗药之后轻松走出清水镇,没门!” 沈崖香舒了一口气,道:“他们就在前面的客栈里,这会马都备好了。” 正好几个伙计抄着家伙出来,掌柜一摆手,就浩浩荡荡的带着人出门了。 沈崖香跟在他身后提醒道:“他们虽然是骗子,但到底是盟国友人,这事是不是还得给官府说一声?” 掌柜瞥了她一眼,又喊人让去找刘捕头。 沈崖香能做的都做了,也不再多话,路上不少人跟上来看热闹,她落后几步,混在人群中朝客栈走去。 众人很快就围在了门口,房掌柜对这家客栈很熟悉,还生怕人跑了,吩咐人去守住了后门。 沈崖香也跟着他们混了进去。 也是来得及时,那边几个胡人正拦着阿邻和方端的马车,双方已经起了纷争,他们人少根本拦不住,这会儿已经有人进了马车搜查,那胡人头领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沈崖香隐在人群里,喊了声,“他们骗我们大周的药材,现在还想抢东西也太无法无天了!” 刚说完,她就察觉一道视线如刀般的扫过来。 她没有抬头,只往人群里一躲,混在其中围了过去。 场面立时就乱了。 沈崖香推搡着几个人一起上了马车,硬生生将马车上的胡人大汉给推挤了下来,他们马上就被药铺伙计围住,一通乱打。 “赶紧走。”沈崖香推了推方端。 第18章 礼物 待方端三人趁乱赶着马车出了客栈,沈崖香也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又在附近的几条巷子里胡乱转了几圈,确定无人尾随之后,便出了镇子往小安屯的方向去了。 过了官道,进了山没多久,就与提前等在这里的阿邻和那女子汇合了。 阿邻见到她松了口气,说:“大黄驾车往西面去了,之后再找机会跟咱们汇合。” 沈崖香瞥了一眼跟在阿邻身后形容紧张的女子,点了点头。 西面是往仞山关的路,那边有重兵把守,就算那伙胡人跟踪上去,应该也不敢在大周的地盘上闹出太大的动静,以方端的本事脱身是没问题的。 “那我们也赶紧走。” 为了宽阿邻的心,沈崖香主动介绍情况,“这山延袤近五十里,往西北面去也深得很,村舍人家都在山坳里,彼此间往来不多,但村里如有生面孔进来,就全村都会知道,我们不进村,要不被人发现倒是不难。 我知道山里有几处窑洞能够先藏身,是村民牧羊时临时歇脚用的,最近都忙着地里的收成,这窑洞也都是空的,不用担心遇着人,而且山上也没有猛兽,备齐干粮躲上七八日没有问题。” 阿邻拍了拍肩膀上挎着的包袱:“干粮带了,七八日应该可以。” 沈崖香了然,阿邻走哪别的可以不带,吃的那是必须要带的,“那就别太担心了,之后的事情再想法子周全。” 阿邻吁了一口气,心下放松起来,边走边旁若无人的跟沈崖香说起了这趟行程的收获,并不担心被那女子给听去,反正对方也听不懂,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这会都有了卖关子的心思:“崖香你猜咱们的灰油卖了多少银子?” 灰油是沈崖香在生桐油的基础上,加了几样矿石和草木一起熬制出来的,在永宁的时候已经测试过了,涂在木料上能够延长木料的寿命,防开裂防水侵,再往灰油上作画颜色也能保持更久。 永宁也没别的,就是矿多和各色的石头多,这也是沈崖香除了药材之外,唯二有兴趣的东西。 除了朝廷圈定的矿山,大多的石头因为也锻造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都是不用花钱的,只要不是把山给搬走,肯勤快些去捡回来也没人去管,还能够光明正大的捣鼓,没人教也无所谓。 程太医说很多矿石本身就是药材,所以这些年,那些矿石和暂且不知道是不是矿石的彩色石头,别管是不是药材,都被她给用处理药材的手段给炮制了一遍。 别说,还真弄出来一些花样,足以填补在永宁那段似乎永无天日的枯燥岁月。 灰油只是其中之一。 她自己弄的东西,当然觉着好,但她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除了永宁,也就是从永宁赶路到了小安屯这一路,共百多公里的路程,而阿邻和方端是去南方富庶且多雨潮湿的地方卖的灰油。 她对外面世界的认识,多是源自于书本和几个流放犯的吹牛,还不知是否真实。 无从猜起,只能看阿邻的神色来猜,她瞎估摸了一个数字:“两千两?” 阿邻“噗哧”一声笑了,拍了她肩头一记:“你可真敢想。” “那一千两?” 阿邻:“一共是一千三百两。” 沈崖香也笑道:“那也不少了,比我原本想的还要多一些,看来南方的确富庶。” 阿邻认同道:“那园子城楼多得你无法想像,其他的一些小东西也可多了,好多就连书上都没有介绍的,那边也有跟灰油差不多的东西,只是效果没有咱们做的好,所以才能卖上价钱。” 她揽着沈崖香的肩膀,感慨道:“崖香,我都想好了,以后生意的事情你大可以都交给我,我喜欢在外面跑,我喜欢在路上的生活,下一步要去的地方我都想好了。” 沈崖香“嗯”了一声:“那行,都交给你,让你随便吃。” 阿邻作势打她,“不许再提!我早就不那样了!” 两人笑闹着,跟在她们身后的那女子此前一直神色紧绷,此时也不禁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神情略缓,不知在想什么,很快她就又紧张起来,但也没有弄出响动,只忧心忡忡地跟着。 沈崖香和阿邻也注意到她的反应,两人互视一眼,也不曾与她说什么,没什么能够冲淡她们小别重逢的喜悦。 阿邻突然想起什么来,赶紧翻包袱,神秘兮兮地道:“我还给你带了份礼物。” “糕饼还是蜜饯?”沈崖香故意问。 阿邻白了她一眼,从包袱里掏出来一个扁平的棕色木盒来,递给沈崖香:“你一定会喜欢的。” 沈崖香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然是路引,却和她以往所见又有些不同。 一般路引上除了本人的详细住所,家庭情况以及担保人情况之外,还必须阐明去处和原因且有时间界定,近十多年来从朝廷南迁、屡次败给大兴之后,各地又暴动频发,对路引的管控更加严格。 比如,村里人如果只是去镇上采买求医,时间仅限在朝夕之间,夜间若想留宿都得检查路引。根本不会给太长的时间让百姓在路上流动。 但这张路引,确切的说,是一个木牌,时间跨度是十年,地域跨度几乎包囊了大周全境,印章不是县衙,竟是大周布政司! “这不会是造假的?”沈崖香问。 她再没见识也知道,布政司管辖经商和户籍,由其直接开具的商户路引数量应该不多,哪怕她再自信,也不敢说眼下凭一个灰油方子就能得到一块这样的路引。 “当然是真的,我这是遇着贵人了,我帮了对方一次,人家让提条件,我就提了。” “那还是阿邻热心肠。” “我给你说说……” 突然,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翱叫。 三女不约而同地抬头去看,只见头顶的天空中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黑羽鹰,羽毛黑得发亮,在她们上方盘旋着。 方才仿佛隐形人般的女子突然神色大变,然后近乎尖叫出声:“雄库鲁!” 沈崖香和阿邻两人面面相觑,又听那女子道:“海东青!” 这次两人就听明白了。 阿邻低喃道:“不是说海东青生活在草原漠北,怎么出现在这儿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能不能打下来?看它结实有力、这么会飞,肉应该很有嚼头。” 沈崖香在清水镇虽见过鹰,但名气如此凶猛的,也是第一次见,有没有嚼头不知道,但看起来,来者不善啊。 第21章 发难 山上的响动在第一时间就惊动了已经追踪到山中的卓鲁代敏一行。 马儿受到了惊吓,虽然是极有灵性的良驹,但也因为首次遭遇这番动静而不安,来回踱步踟躇不敢往前。 这只只有六人的队伍有短暂的骚乱,卓鲁代敏打马走在最前面,抬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拉着缰绳停了下来略作安抚,队伍训练有素,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时一个亲信指着天幕惊呼道:“头儿,你看天上!” 卓鲁代敏浓眉紧锁,他一直注视着四周的情况,自然也看见了,响动过后那边就出现了几道笔直的彩烟,直冲天幕。 似狼烟,又不像狼烟,像是立在空中,不见散去的迹象。 可以肯定的是,这彩烟会让更远处的人看见,若是用来传讯息倒是好东西,至于那响动……他眯了眯眼睛。 立于他身后的一个下属不可置信的道:“这烟竟然是带了颜色的,还有那声响,地面有震动,大周竟已经有此利器!” “那为何接连败于大兴?我看不过空有声响,杀伤力恐怕也一般。” “那仞山关是否也能听到讯号?” “这不好说,仞山关据此不过四十里。” 亲信低声议论着,卓鲁代敏听在耳里,心中虽也不平静,却也没再说什么,只待马匹恢复平静,继续催马向前,众亲信紧跟上。 一路无话,将将走到了那彩烟升腾的山下,西面又是一声轰响,天幕上也升腾起了同样的彩烟。 卓鲁代敏神色越发凝重,却依旧初衷不改,沉喝道:“继续追!” 玉爪俊已经找到了她们的行踪,距离此地并不远了。 今日若不能抓回石抹家那贱人,以及那个扰乱他计划的女人,他心中怒气难消! 尤其是后者,已经激起了他心中无边的怒火,甚至是超过了对石抹德馨的痛恨! 自他成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受此辱,对方甚至只是个女人! 原以为不过一村妇,就算认出他的黄金有假,他吓一吓也就算了,对方必定也不敢声张,本不想节外生枝打算放过她的,哪知对方不仅将假黄金一事捅开闹大,还跟劫走石抹德馨的人是一伙的。 更害的他为了顺利脱身,不暴露身份,不得不放弃了此行之前所有的收获。 他深入大周月余所得,今日全部损失殆尽。 此行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若这彩烟是她们放出来的那更好,抓了她泄愤之后,还能有所用处,也能弥补他的损失。 亲信也心中气极恨极,但形势比人强,只能劝道:“头儿,再追下去我们有暴露的风险。仞山关距离此地太近了,他们那一伙人分了几波,要有人往仞山关的方向跑,再放狼烟,加上响动如此大,必定会惊动戍边守将,对方肯定会派人过来查看情况的。” “还有清水镇衙门的公差,此前在镇上就跟我们打过照面,又有旧怨在前,不等我们出这片山,就会被围捕,为了她们陷入险境,得不偿失。” “头儿,汉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过区区几个贱民,收拾他们的机会有的是,我们先离开此地,回头等风声过去再潜回来解决掉也就是了,他们难道还能比得过石抹部!” “头儿!” 众亲信苦苦相劝,卓鲁代敏虽气愤也不是不知分寸之人,拽着马缰的手背上青筋迸出,咬着腮肉吐出几个字:“勃极烈上山查看情况,其他人先撤。” “领命!” 卓鲁代敏见那下属上了山,才调转马头,喝道:“撤!” 马儿还未跑开,勃极烈就从后上方斜飞过来,一声闷哼落在他们马前,要不是卓鲁代敏反应快,他座下马蹄子就踩在对方身上了。 众人慌忙下马将人扶起,才发现对方已然骨头尽断,就算能接好,日后也大半是废了,无法使上劲,行军打仗更是别想了。 卓鲁代敏冷然望向山道,强压下的怒火经此一事彻底失控。 众亲信也深受刺激,同仇敌忾也不再相劝,见首领抽出马背上两只短棒,合成了一只长枪,他们也纷纷拿起了武器,直指山路上不疾不徐的走下来一个男人。 对方身形修长,穿着一身白衣,在土褐色的山路上可以说异常醒目,衣袖宽大,微微飘动,姿态且是潇洒从容,动作看着不快,却须臾间已立于眼前。 看清楚来人面容,却让卓鲁代敏神色一变。 左右更是交换了个眼色,不可置信但又都从同伴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惧,更有人失声道:“姜希夷!” 对方闻言看了看喊出他名字的人,神色有些讶然,瞥了眼已经人事不知的勃极烈,再看看面色黑沉的卓鲁代敏,恍然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朱里贞部。卓鲁代敏,你潜入大周跟踪于我,又遣人窥探我炼药,现在又冲我兵刃相向,难道是想与我宣战么?” 卓鲁代敏面色阴郁至极:“国师,现在是你伤了我的人,而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此地炼药!” “是吗?原来如此。可惜我道家不讲究不知者无罪。冒犯了我,就应该受到我的惩罚。”他理了理衣袖,道,“你们也该多来上京听一听我讲道,多听几次知道我们的道义,也就不会再弄出这样的误会来了。” 卓鲁代敏闻言都气笑了,冷声道:“国师,倒是好兴致,竟在大周的地界上弄出这么大的响动,光是烟火就点了好几处。” 他心中对于这彩烟是否真是姜希夷弄的,仍然有些存疑。 不只是他担心被围捕不得脱身,他相信姜希夷的担忧只会远甚于他,作为大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姜希夷在大兴朝的地位举重若轻。 大兴和大周积年恶战,尤其近几年大兴业绩斐然,此人居功至伟。 若弄出动静太大,被大周给抓了,周人只怕能生啖其肉。 这已经不是大胆,而是狂妄找死。 而且,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可转念想想这道士本身就会炼丹这一套。 似乎也不无可能。 思及此,他心中也更加焦躁,朱里贞部苦大兴统治久矣,若大兴得此利器,想要摆脱对方更难了。 姜希夷放下袖子,神态疏朗,似乎没有听出卓鲁代敏的威胁之意,还冲对方微微一笑,道:“我观天相就只有此地最适宜此次开炉炼药,天时地利足矣。”关你屁事? 第24章 自己挖的坑 容隽暗暗扶额,伸手一弹,那惊恐不已的骡子突然撒丫子跑了,他赶紧道:“崖香,骡子跑了,你先去追它,这马交给我。” “可是它们那么……” “放心,我知道些它们的习性。”他不想再继续填马坑,轻咳了一声,坦诚道:“这是我的马。” 他吹了个哨音,那黑马一顿,看过来,挨了一踢之后,很快又转过去继续打架,任由他如何喊都不理会了。 容隽:“……” 沈崖香将信将疑。 容隽说:“去,有我呢,你还不信我?” 沈崖香哪是不信他啊,就是怕他逞强,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只得赶紧道:“那你当心,大不了就不管了,等它们打完释放了精力再说。”这骡子沈家人当成宝,要真跑了也是麻烦。 “快去。” 沈崖香一走,容隽当即松了一口气。 上前去将两匹激战中的马给分开了。 本想将丑骏给赶走,自己玩去,昨天不就玩得挺野,叫都叫不回来,再说这山上也没有什么猛兽,不危险。 哪知,这马又死犟着不肯走了。 虽然不打架了,但敌视着那匹母马,好在是那母马累了,不搭理它,也没有再打起来。 等沈崖香牵着骡子回来,看见的就是两匹马互不理睬的情形。 她的马漠视看着一边,看着状况还好,那匹野马倒是围着容隽转来转去,没伤他,只时不时地朝着母马龇出牙齿,马尾鞭子似的扫来扫去。 沈崖香看看那马,问道:“它们怎么打那么凶?” 容隽能说什么,只道:“闹着玩的。”担心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再闹出什么,他提前给沈崖香做心理准备,顺便转开话题,“它时不时的就要闹一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以后见多了你就习惯了,可别再贸然上前去,因为这个受了伤岂不冤枉。” 沈崖香“哦”了声,多看了那马几眼,“脾气倒是够大的。” 马喷了她一鼻子,这次倒是把她给逗乐了。 容隽问她想不想摸一摸,沈崖香点点头,容隽警告地看了眼丑骏,然后握着她的手摸了摸马背,又碰了碰它的鬃毛,给她介绍:“它叫丑骏。” 马儿不大乐意,尾巴一扫,容隽使了点劲按着它的脖子,跟沈崖香说:“它就喜欢按这里,你来试试。这儿肉厚油脂也多,在塞外有一种面脂,就是取这里的油脂炼制成的,听说滋润效果很好,还能够治伤,有机会我也给你做点儿。” 丑骏顿时打了个响鼻,老实了。 “好呀。”沈崖香不知道他的小动作,她就喜欢听他说外面事,一面听一面笑,一面摸着马脖子,还道:“它还真喜欢捏这儿,一动不动,这才乖呀。” 顿了顿又说,“取马的油脂做面脂么,那能不伤马取油脂么?” “不能。” 丑骏:“……” “它是我的马它爹吗?” “不是。” “……那难怪下手这么狠,那我的马它娘叫什么名字?” 他能知道才有鬼了,“许是以前取的不合它心意,总是爱答不理的,崖香你给取一个?” 这样吗?取就取。 她就说:“不然叫大美?” 容隽非常捧场,还道:“以后它就是大美了,你让它习惯习惯就好了。” 两人在路上耽误了一阵,再回到小安屯都到了后晌了,不想破坏计划,沈崖香也没让容隽再挨着她走,让容隽带着马先进村,她则又转到后山去敲了几大块朴消土,再转回村口已经是傍晚了。 她刚走到村口就碰到了沈宝平,对方正拿了个红封在跟一群伙伴炫耀:“我姐要成亲了,我姐夫给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不用别人猜,他自问自答:“银票!一百两,你们肯定都没有见过!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界!” 沈崖香撇撇嘴,哪怕是容隽来跟她求亲,她也不想让他掏银子给沈宝平。 她收回了视线,也懒得搭理这熊孩子,正要走过去的时候,沈宝平说着话突然打了个打喷嚏,惹得大家哄然大笑。 他咒骂了句什么,跟着又是几个喷嚏,几个孩子嘲笑他是鼻涕虫。 沈崖香心中一动,又瞥过去看,就见沈宝平捏着张银票,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夏氏臭毛病多,她这个儿子倒是很不讲究,他抽了抽鼻子,横臂一抹就算清理了,跟几人对骂了几句,道:“笑什么笑,你们这些土鳖,再笑我就不给你们看了,让你们这辈子也见不到银票!” 他洋洋得意地晃了晃银票,却又是一个“阿嚏”。 沈崖香不由得往那边走了几步,凑近些,又盯着那张银票多看了几眼,吸了吸鼻子,隐约闻到有股极淡的气味。 正要再走近些,沈宝平也注意到她了,朝她做了个怪脸,又故意炫耀般的将银票在她面前晃了晃,却又是一个喷嚏,边吸鼻子边道:“你看什么看,这跟你可没有关系,你眼红也没有用。” 沈崖香哼了声,目光却也没有移开,这次闻到了,虽然淡但还是认出来,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跟丑骏身上的气味有点儿相似。 她若有所思,确实有些人会对动物的毛皮屑反应敏感,尤其是本来就有鼾症的孩子,影响会更大一些。 难道这银票上沾上了丑骏的东西? 可容隽是个非常爱干净自律的人,他用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得可清楚了,还是包红封用的银票,绝对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才是。 也可能她不久前才撸过马,说不好是不是就是她身上的气味或是丑骏身上的毛屑随风吹过去刺激了他。 沈宝平一个劲的赶她:“你滚,别站这儿,我就说我怎么突然不停地打喷嚏呢,原来是你来了,我真是一看见你就没有好事,你怎么不赶紧嫁掉,天天赖在我家。” “好哇,你还偷我家的骡子!” 他怪笑了两声,又是几个喷嚏后,有些恼火,似乎嘲笑她能让他好受些,阴阳怪气地道,“你还不知道,晌午爹娘找了鲁婆子来给你说媒了,你整天丧个脸,跟人都欠了你一样,一脸刻薄像,怕是不大好说人家,也不好提什么要求,只求能嫁就谢天谢地了。” 沈崖香朝这刻薄子冷笑了一声,现在拿到了路引,从此天高海阔,爱上哪上哪,这小安屯她还不呆了,但是她的东西得带走,一分一厘也都是她的。 至于她的婚事,谁也别想做她的主! 她转身就走,身后一人朗声道:“谁说她嫁不掉了,她嫁不掉我来娶。” 第26章 朋友 方端继续说道:“我就知道那胡人不是个好相与的,看你放的彩烟响动大,我也放了,想吸引守军过来看情况,能去救你们。” 这点跟沈崖香料想的也差不多,这点默契他们还是有的。 只不过后面的就跟她预计的完全不一样了。 “我又往仞山关的方向走了不久就碰见了孟大哥他们。虽然私放狼烟巨响吸引守军,他们也没有怪我,只道是事出有因,不追究咱们的罪了。” 沈崖香呼吸一顿。 方端又说,“那几个胡人已经被吓跑了?” 沈崖香点头。 “我就知道。”方端高兴地双手用力一抱拳,声音再也压不住了,“那个彩烟和火药能派上大用场,崖香,之前我没亲眼见过效果,还当你在吹牛呢,是我误会你了,这些对传讯作战都是极有利的。” 他双目放光,“孟大哥肯定了它们的作用,用在你和阿邻开店增添喜气也太大材小用了,孟大哥说这是能够用在战场上的。崖香,你知不知道,在战场上,早点儿收到消息能够救多少人!而且那个能发响的东西,改进一下说不定还有大用处。” 沈崖香放下胳膊,问道:“所以你带他们来找我,跟他们说了这是我弄出来的?” 方端理所当然地道:“这是好事啊崖香,这有什么不可说的,你可真厉害,这难道不能叫人知道?” 沈崖香感觉心都堵严实了,深吸一口气还找不到缝儿,又问:“你想让我把配方交给他们?” 方端沉浸在喜悦中,对她的心绪变化一无所知,用力在她肩膀上一拍,道:“有这样的好东西,当然得拿出去了!” 沈崖香抿了抿唇,没有马上接话,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直视着她,拧眉问道:“你不会没打算交出去?那怎么可以呢崖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沈崖香想说天下兴亡关她屁事,大周于她是有什么恩惠还是什么? 但不想与他做这些无谓的争执,她忍下了,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大黄,你是已经决定好要去参军了吗?” 方端愣了愣,才点头,“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沈崖香也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是自幼就在他母亲的教养下立志为他父亲平反,立志要做将军保家卫国的,这么些年下来,虽然时有抱怨之言,偶尔还有反抗叛逆之举动,这次和阿邻一起南下就是一次对方母让他去参军的反抗。 但,肯定也不会轻易就移了志向。 她吁了一口气,笑了一下,才正色道:“那我把配方给你。” 方端乐道:“行,我也能跟孟大哥交差了,你刚刚不说话真是要吓死我了。” 沈崖香又说:“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还跟我提条件?行行行,你说我听着。” 沈崖香看看那三人,低声道:“你得想法子圆话,就说这是你自己弄出来的。” 方端不满极了:“弄这么麻烦做什么?这本来也不是我弄的,你让我撒谎啊?” 沈崖香捶了他一记肩膀:“你是不是傻啊,这要是传出去,万一被外人知道了都来找我,我岂不是整天得忙死,万一还有大兴人来找我呢,我不还提心吊胆的?我又不想跟你一样去保家卫国,你一个大男人,你反正在军营里,谁还能把你掳走让你拿出配方不成?” 方端“啊”了一声,显然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这些,沉默了片刻,才嘟哝道:“行,就听你的。” 沈崖香嘱咐道:“要咬死了这话知道吗?最好是你自己把这配方的动静弄大一点,让大家都知道是你弄的。” 方端看看她,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沈崖香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以两人的交情根本没有必要,她也不在意,她从包袱里拿出剩下的两个彩烟和一只装着火药的竹筒递给他,又低声交代了几句。 配方方端虽然此前不知道,但他帮着找过石头找过其他材料,她一说他这就能对上号了,至于配比,记个几遍也就够了。 “就这些了,到时候自己做了和这些比对比对,肯定没问题的。至于介绍那三个朋友就不必了。” “哦。”方端沉着脸倒是没有之前的兴奋劲了,只沉闷地点了点头。 给沈崖香说了句:“等我一会。”就去跟那三人说话去了。 他说了什么沈崖香也没有听清楚,但听见那位“孟大哥”笑道:“方老弟,我们还能不信你么,不过有这个现成的传信号那就最好了,带到仞山关也叫大家开开眼,我们也更好为你引荐,我就知道方将军虎父无犬子!” 方端又说了几句,折返回来,郑重的叫了沈崖香一声,目光游移不定:“再有人说那样的话,你就报我的名字,我说到做到。” 沈崖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方端却依旧没有看她,垂着眼睑,道:“领我去你家里一趟。我去给你爹娘说一声,让他们以后别给你瞎张罗。” 沈崖香明白过来,顿时“噗哧”乐了:“你扭扭捏捏就为了这个事啊,放心,大黄,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再说了,谁说我没人娶的?姑娘我貌美如花人又本事,以后还有个将军好友撑腰,怎么会没人要?我悄悄告诉你,还有容隽哪。 你也别有负担,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去,但凡事得留个心眼……” 话没说完,就见方端猛地抬起了头,他沉声问道:“你说谁?” 虽然觉得他神色不对,沈崖香还是实话实说:“容隽呀。” 方端一掌打在车板上,那马都吓得一声长嘶,他咬牙切齿道:“沈崖香,你能不能自爱些!” 他又一脚踢在车轱辘上,侧身时看见不远处还有人,压低了声音近乎低吼道,“容隽是有未婚妻的,我刚才分明都听见你弟弟说了,他要娶的杨家那个,不是你,只要是姓杨的她都可以,你不是不能替代的!你竟然还跟这种人纠缠在一起?你是要给他做妾的么!” “他要在乎你所谓的感情的话,就应该去毁约,虽毁约不好,但那也比无情无义好,他要这么做了那还算是个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被他发现了对方才走出来,朝他微微一笑,然后温和的对沈崖香说:“你的这个朋友没有交错。” 第27章 绿茶中的战斗机 方端认出来是容隽,听他夸自己,脸色越发的难看,斥道:“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容隽也不恼,依旧是好脾气地道:“看来方兄弟对我误会很深,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绝无虚言,只有真心将崖香当朋友,才会为她着想,怕她吃亏上当、走错路。” 方端冷声一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亏是错,我看你就是用这幅满嘴非常明事理,却又虚伪假情假意的脸骗了崖香!” 沈崖香打断道:“大黄!你误会了,容兄他没有负我,他没有要娶杨霓,你别这么说他!” 方端见她护犊子的样子就火冒三丈,“他没有辜负你,也是他自己说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沈崖香你到底有没有脑筋?不是听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为你做了什么!” “谁说他没有为我做……” 沈崖香正要说话,容隽拍了拍她的手背,打断道:“你跟方兄弟相识多年,他虽然说话不中听,但道理是没错的,完全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这就是忠言逆耳,你也别因为我跟他置气。” 他还朝方端微微颔首,“方兄弟,你是崖香非常珍视的朋友,要是因为我影响你们多年友情,那就不好了。” “我们的感情与你何干,要你多嘴?我跟她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方端说着瞥了眼沈崖香,却见她目光专注的看着容隽,唇角勾着,又乖又听话,一副痴汉的样子,差点没心梗,一字一顿的喊她:“沈、崖、香!” 沈崖香这才看向他,却是说:“大黄,你是我的朋友,但容兄他是我心仪的人,以后要成亲的人,你对他有误会,我来解开就是了,你要是不喜欢他,那我也不强求你们好好相处,但你也别这样总是疑他、辱他,不然我真要跟你恼了。” 容隽笑道,“崖香你言重了,你这么说方兄多伤心。” “明明就是他误会你,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要成亲的,也就是你脾气好,反倒是为他说话。” “我是不想你因为一时之气,失去一个真心为你的朋友。” “他要因为我说两句气话就失去,那是什么朋友?你放心,大黄虽然爱怄气,但也不会真这么小气,是,大黄?” 方端沉着脸看着他俩说话,明明都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那容隽还装模作样一副极为通情达理的样子,但他就是感觉憋屈至极,只要对方一开口,他就深感烦躁。 这是一种直男无法描述的郁闷。 听沈崖香问他,他恼火道:“对,我就是小气,我就是爱怄气,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就是不喜欢他,不是不喜欢,是厌恶!他有什么好的,你这样鬼迷心窍?在我跟他之间你只能选一个,有他没我!” 话赶话说到这里,方端说完心里就突了一下,却又拉不下脸收回来。 他注意着沈崖香的脸色,见她也沉下脸来,他心中一横,破罐子破摔,又恶声恶气补充道:“他跟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可以说是两个世界的人也不过分,他长在中京,公子哥一个,你呢,在永宁。” 他指着容隽,“好,就算他的确是为了婚约去永宁找你,他信守承诺,可你们总共才见了几回,你了解他吗,你知道像他那样的公子哥,不在永宁的大多数时日在做什么,那可能是我们想都想象不到的!你不是很聪明,疑心重么,你就一点也不怀疑么?他真的有你想的那么好吗!” 容隽无声一叹,方端却因为气愤激动,眼眶都红了。 “还有,他又喜欢你什么呢,崖香,你想过没有?” “他是大家族,就算你们互相喜欢,他家里能够接受你吗,沈崖香,动动你的脑袋,”他在自己脑门上划了一圈,“好,就算你能嫁进去了,你真能甘心被困在后宅吗,你以后就相夫教子,只围着他转,对吗?你的抱负呢,你的野心呢,这就是你想过得好日子吗?” “嫁给他,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的,他是容家长子,这就是你要的吗?” “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你上当受骗!”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自己选!”说完后,他呼吸都有些急促,瞪着眼睛看着沈崖香。 沈崖香紧抿着唇,手指收紧,容隽捏住她的手,硬挤进她掌心中,两人目光对视,他笑了一下,道:“我就说方兄弟是值得你交的朋友。” “崖香,你不用去猜我在中京或是在其他地方是什么样的,你喜欢我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这样才好一直叫你喜欢,不叫你失望。” 方端闻言气得背过身去,暗骂这公子哥就是话说得动听,也不知道哄了多少女孩儿,别说崖香没见过多少世面,就是他都挑不出错来,但就是觉得戳心,又气又恨。 又听那容隽喊他:“方兄弟,毕竟你我不熟悉,你的担心确实很有道理。” 方端心说,谁要跟你熟悉! 容隽笑道:“你怀疑我也情有可原。正因为你怀疑我,我才更觉得方兄弟可贵值得崖香珍视。” 方端冷哼:虚伪! “但你问我喜欢崖香什么,这个我却也不好与你细说,毕竟我们对崖香来说身份不同,立场也不同。 你是她自幼相识的好友,对她的了解,为她担忧的心情,说是不亚于父母也不为过,而我和她是要成夫妻的,常听人说‘堂前教子,背后教妻’,你能当面说她训她,但我却不能,有些话,只能我们私下里说。” 艹,一种植物。 方端后背僵直,梗着脖子,脸气得涨红,却又一时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驳的话来,只在心里连骂了几句,还是又气又怄。 容隽:“我感动于你对崖香的一片关心,于你交代也无妨,中京容家,你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虽为长子,但身份非常尴尬,与家中关系极为疏离,他们并不能妨碍什么,以后不走动也无所谓。” 说完落寞一叹,惹得沈崖香顾不得自己怅然多想,赶紧宽慰道:“那是他们不知你的好,不走动就不走动,谁稀罕呢!以后我们过得好,就能气死他们,到时我帮你出气!” 方端:“” “先不说这个,还是先留住方兄弟,二选一就是意气用事,又不是小孩子还做选择,就不能两个都要?” 方端:“……” 第28章 暴露了 方端离开的时候怒火高炽,却发泄不出,憋得自己险些内伤。 都走开了几步了,还听沈崖香故意说:“别管他,他就是小心眼儿,哪天不跟我生几次气我都觉得不正常,等过阵子他自己救想明白了。” 那容隽装模作样劝了一句。 真真要把他给气死。 这还没完,她还讥讽说,“容兄,你知道吗,以前我让他别轻易相信别人,他还说我呢,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她粗声粗气模仿他说话,“沈崖香,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心中阴暗自然整日疑神疑鬼,心存狗屎,看人都是狗屎,心存善念,世人多好人’。” 方端脚下一顿,险些没能上马,要不是孟将军拉他一把,他能跌下来。 她又朝着他的方向高声道:“他总对你疑神疑鬼,你还总说他好,你说笑不笑人,我现在竟然觉得他说得那句话挺有道理的。你就是心好。” 方端深呼吸了几次,回头恼怒一瞪。 就见沈崖香笑得前俯后仰,看他回头,没心没肺跟他挥了挥手:“大黄,等你当将军,现在我对你可放心了,你也不是看人都是好人,可见你心里也存了那什么……噗!” 方端憋着一口气,一言不发,跟着孟将军三人走了。 四人三骑,绰绰有余。 他把马车留给了沈崖香。 目送他走远,沈崖香才收回视线,悠悠地叹了口气:“回去。” 容隽“嗯”了声,看着她黯然的侧颜,“劝”道:“不用为方兄弟担心,有彩烟的配方和火药做敲门砖,他的路比寻常人要更容易一些。” 沈崖香神色一顿,目光微闪,心虚的道:“容兄,对不起,我把这两个配方交给大黄了。” 容隽大度的表示:“你我之间要说什么对不起呢。” “可是我之前明明说好了给你的,是我食言了。我是想着由你交出去和大黄交出去,结果都是殊途同归,用来传讯息,但给大黄的话,他能够轻松些。” “哦。”容隽颔首,“那肯定还是要发挥最大的作用更好,我倒是无所谓。” 听他如此说,沈崖香展颜一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肯定不像大黄那般小气总爱生气。” 容隽这会子也能体会到方端的心梗憋闷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古人诚不欺我。 就因为方端爱生气,所以东西就交给他? 哪怕他用不上,也绝不能忍受自己被她摆在方端之后! 绝不! 他顿了顿,不动声色的道:“方兄弟说我不了解你,方才我不想跟他争辩,怕他多心,但我知道你想做彩色烟花烟炮,担心交出去后会被管控,朝廷不让民间私自再做是不是?” 沈崖香果然被他的话带着走了,直点头:“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可大黄已经说出去了,他与你一样,就是觉得有用就得上交。” 然后又听她惭愧的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么想不对啊?” 容隽目光微闪,实力表示他与方端不同:“当然不会了!原本我也没有打算交出去,这是你的东西,就应该由你来做决定。而且,在我心里这些烟花烟炮还有特别的意义的。” 沈崖香闻言双眸亮晶晶的,笑容里都像是抹了蜜:“以前我跟你说过要给你放最好看的烟火,你还记得呀。” “玩泥巴的事情我都还记得。” 昨日她拿玩泥巴讽刺他,今天还记仇呐! 沈崖香鼓着嘴嗔了他一眼,然后极郑重的道歉:“对不起,容兄,给你的承诺可能要往后推一推,但我一定会兑现的,绝对不会欺骗你,你给我时间我想办法改一改配方,叫彩烟不那么大的响动,也不那么大的烟,就不会被人发现的,我一定要给你放最好看的烟火。” 容隽心满意足的“嗯”了声。 又听她急忙描补道:“你放心,就算禁烟火,我……我也会想法子的。我是说,我绝不是要钻空子,反正不会叫人将这和狼烟弄混淆惊动守军的。” 心虚的加重语气强调:“我不会违背朝廷法令的。” 生怕他不知道她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 容隽:“……” 哎! “回,天色不早了,你昨晚就没有休息好。” “嗯。” 两人牵了马车和骡子,并肩而行,沈崖香突然扯着他的袖子,问道:“你呢,还累不累,缓过来了没有?我昨晚是不是太粗鲁了,我……” 不等她说完,容隽就把自己给呛住了,用力地咳嗽起来。 知道她爽直,有什么说什么,往日里他也是极喜欢她这个特点的,但触不及防的在这事儿上直到这个程度,饶是他脸皮厚,都明显察觉到血往脸上涌,热腾腾的。 偏偏她并不觉得这么说有何不妥,一脸坦荡只略有些羞愧。 反倒是衬托得他扭扭捏捏,他又好笑又无奈,到底是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岔开道:“明天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崖香?” 他不提,沈崖香也是准备走的,她早都想走了,这里实在也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她对家人的期待一向也不高,见了沈家人和杨霓的相处,才生出来那么一些希冀和不甘心,如今,什么希冀都已经在争吵中磨没了,剩下的不甘心也并不足以支撑她继续留下来与他们耗费时间。 想等的人也全都等到了,路引也有了。 “好!休息一晚上,明早就走!” 沈崖香看着路上指点的村民和窥视的目光,笑容渐渐敛去。 这些目光落在身上,就跟苍蝇围着飞似的,虽然不吸血不痛也不痒,但总围着也让人不爽。 她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竟然和容隽在进村的唯一道路上耗了这么久。 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 再看看两人牵着的手,应该也瞒不住了。 容隽一派淡定:“崖香,你怕人骂你么?” 沈崖香“嘁”了声,不屑地道:“我会怕被人骂吗?他们算老几,还想骂我,也得看他们能不能承受后果!” 说完,又懊恼的抿了抿唇,解释道:“我是说,我才不怕被骂,我就怕他们骂你,不过他们要是骂你,我就撕烂他们的嘴!” “也不是……反正,我不许他们骂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又不是我强抢的你,我们本来就先一步认识,要因这个骂我,那真是好没道理!” 第29章 撕破脸 容隽看她这样,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握紧了她的手,“对,我要是另娶才该骂,何况,我又不是不能见人!” 那方端都跑出来喊着要求娶了,他为何要藏着呢。 此时就不用再拉踩方端了,过犹不及。 沈崖香与他相视一笑:“谁说你不能见人了,我只是……算了算了,反正这也都不重要了。” 虽然消息可能传扬出去,会破坏她原本的计划,但这也并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他悄悄喜欢她,她开心。 他光明正大的喜欢她,她好像更开心了。 而且,她发现容隽与她是一样的开心。 她的手带着他的往上甩得老高,以行动表示她不惧怕什么,她想藏着掖着并不是因为他不能见人,高兴地在空中抡了几圈手臂之后,还遗憾的表示:“早知道这样高兴,早上我就不应该在你的药效还没有全部解的时候,就丢下你走的。” 容隽:“……” 他无奈地笑起来,“崖香啊。” “怎么了?” “……没什么。” 两人在村民的嘀咕声中往沈家走,半途中出来几个面熟的小子看了他们一眼,就撒丫子往前跑了。 沈崖香猜测他们应该是去给沈宝平送信去了,毕竟在沈宝平的吹嘘下,应该全村都知道容隽是他的姐夫,是杨霓的,不是她沈崖香的。 她也不在意,左右在沈家关起门来掰扯,和当着全村人的面争吵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果不其然,不等到沈家门口,就看见了那一家三口了。 沈宝平气喘吁吁的跑在最前面,嘴上一直骂骂咧咧的。 沈父也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跟着,拳头握的紧紧的,看着还挺有气势的。 而夏氏虽然娇弱,平时走几步路就喘,但这会儿因为愤怒的刺激,整个人也仿佛打了鸡血一般,见到沈崖香,她一下子就从最末窜到了最前面,神色愤怒得近乎狰狞,骂道: “你还要脸不要?沈家的脸面都被你给丢干净了!你占了宝儿十多年的身份,现在连她的夫婿,你也要抢走?就是做妾,你也尽挤着她一个人去争?” 沈父跟着怒吼道:“什么做妾!做什么妾!?别说宝儿男人的妾,谁的妾都不行!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宁当穷人妻,不做富人妾,你要还是我沈承业的闺女,你尽早死了这做妾的心!否则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尽在意料之中,沈崖香也没有觉得太过愤怒,只蹙了蹙眉,而后笑了声。 沈承业呵斥道:“你笑什么!与人共伺一夫,自甘下贱,还不以为耻,倒以为荣了?” 沈崖香正要开口,容隽皱眉道:“这话却是从何说起?我与崖香认识多年,早年就是一直以未婚夫妻的关系往来,成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明明昨日已经跟你们提了亲,你们也已经允诺了将她嫁给我,怎么现在竟能说出这样诛心之言!” 沈承业和夏氏闻言双双一呆。 沈承业敛眉盯着容隽,面上逐渐凝重。 夏氏却不可置信的尖声道:“容公子,你昨日明明说与宝儿要成亲的。”她看向沈崖香,疾言厉色道,“是不是这丫头蛊惑你,她……” 容隽厌恶地打断道:“我说的是将你们将女儿放心交给我,你们的女儿难道不是崖香?” 夏氏僵了僵,到底还是不甘心,质问道:“昨日你还说要不是宝儿中暑,会跟你一起回来……” 容隽冷笑道:“我养了一条狗叫宝儿,最近天气热,它又突然学会了闭嘴,不肯再张嘴乱吐舌头散热,生生的把自己给闷中了暑,这狗尚且知道闭嘴,我觉着崖香肯定会喜欢,就是现在怏怏的不好带回来,不然就送给她当个玩物了。” 沈崖香心情大好,哈哈大笑:“真的么?” 容隽坚定的点头:“当然是真的。” “竟有这么蠢笨又可爱的狗。”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有什么稀奇的,都说虎毒不食子,今日这不也见过么!为外人鸣不平对亲生的倒是信口雌黄泼脏水。”容隽盯着夏氏,夏氏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沈崖香道:“容兄,我也觉得奇怪,这两人说是我的亲生爹娘,但却从不给我留情面,哪怕他们当我是个熟人晚辈,也不至于在半路上就堵着我,说出这样的话,有时候我怀疑我不是他们家的,许是又搞错了。” 沈承业瞪着沈崖香和容隽二人紧握着的手,道:“你做了不要脸的事情,还不许当众说你了?” “当众说我,就是往我身上泼脏水么?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沈崖香也循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她不仅不撒手,还故意将手抬起来,挑衅道,“这就不要脸了?你们夫妻孩子都生了三个,难道从没做过比着更过分的事情吗?你们这么干净,难不成孩子是别人帮着生的啊?” 毫不客气的说,沈崖香是从唾沫堆里长大的,李氏能被逼成失心疯,可想而知那是怎样的日子,什么恶毒的话她没听过?多不堪的事情,她也见过了。 可她不光熬过来了,还能觉得日子枯燥要找点事情去做来打发时间。 不用去学,光耳濡目染,她也练就了一副讽刺人的本领。 他们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将她贬斥到泥里,她当然也可以嘴皮子一碰怎么戳心怎么说,以前不戳心,不过是还有一丝希冀,不想撕破脸罢了。 昨日里容隽来提亲,却被他们误会成提亲杨霓,这件事是彻底地激怒她了。 他们只知道容隽和杨霓有婚约,只顾为她欢喜,却不想想她和容隽是有多年的感情。 她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热闹议论纷纷的人,“怎么,你们也都没做过,没见过呗?是很稀奇?” 众人:“……” “你,你……”夏氏指着她,手指都哆嗦起来,“你一个姑娘家,竟然说出这样不堪的话。” 沈承业也脸上黑得可怕,他突然大步上前,抬手就朝沈崖香打过来。 在沈家,他虽也偏心,但待沈崖香相对来说是最好的,沈崖香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动手,但条件反射般的,她甚至赶在容隽拦着的手之前,先一步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捏,本打算扭他的腕骨,指腹一动,却突然动作顿住,神色变得怪异起来。 第30章 怀疑 沈承业的脉象显示,行脉迟滞不畅,结在关元,淤堵不下,而且这是因为外伤造成的,当初伤及气海但并不致命,只是却极难让女子受孕。 这伤起码也有小二十年了。 毕竟时间拖得太久了,具体有多长时间还需要另行详细检查。但如果能让沈崖香看看伤口或是就近探探穴位,她就有把握诊断出具体的受伤年份。 这会儿只是把脉,也不敢说绝对准确,但这种脉象,起码在近十五年内是无法让女子受孕的,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可以诊出来的。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 夏氏共有三个子女,最年长的沈宝章,时年十九,而她和杨霓同日出生,都是十七岁,最小的沈宝平才刚刚十二岁。 三人都在二十岁的范围之内,沈宝平的年龄更低于她诊断的十五年内。 两个大的不好说,毕竟眼下不能断定沈承业的病情是逐渐恶化的,还是一开始就已经因外伤毁了根基。 但,可以肯定的是,沈宝平的来历绝对不那么纯粹。 沈崖香看了沈宝平一眼,对方就站在沈承业的身后,见沈承业被她拉住,还冲上来想要与她拉扯,被她用力地一脚将人踹开去老远。 既然多半与她没有干系,她也没必要手下留情忍着他了。 沈宝平长得敦实,被踢得后退两步之后,就撞在一旁别人家的土墙上了,那土墙都震了震,他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嗷嗷地哭了起来。 夏氏恶狠狠地瞪了沈崖香一眼,赶紧过去看儿子。 沈崖香漠然地收回了视线,就对上了沈承业因为愤怒睁大而发红的眼睛。 年轻时他走过镖,有一些功夫底子,身体强健,力气也不小,此时愤然用力地就要挣脱,却又被容隽不动声色地给按住了。 沈承业挣脱不掉,恼怒地道:“你还想反天了不成!?老子是你爹!不怕天打雷劈的玩意儿,别说你还没嫁人还要依靠老子,就是你嫁人了,也别管你嫁给谁了,老子要去告你,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去挨板子!” 此话倒是不假。 父母告子女,对错先不究,子女先挨三十板再说。 沈崖香却是压根不怵,她嗤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沈承业——这个极有可能是她血缘上亲生父亲的可怜男人,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她并没有生出一丁点儿同情心,只觉得讽刺极了。 再想想沈承业突然动怒前的对话,猜测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有这病的,但看他对沈宝平重视的态度,恐怕还心存侥幸的? 此时她甚至还在想:如果自己跟沈家没有任何关系就好了,那沈承业不喜自己,夏氏厌恶自己,她根本无须放在心上,反正他们都是外人而已! 她也不在乎自己的爹娘是谁,更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处,这两对爹娘早已经磨灭了她对爹娘的所有幻想。 她的神色不断变化,容隽心疼地看着她,心中一恼,按着沈承业的手使了点儿巧劲,将对方的力道都给卸掉了。 沈承业被她满面讥诮给刺激得血往上涌,因为愤怒暂且也没有察觉到身体的异常,只当是拉扯中被对方按压扭了几下,没太当回事,咬牙切齿道:“你个死丫头还不放手!是想弑父不成。” 沈崖香将他往前一推,也顺势也收回了手,冷漠地道:“那你得先是我爹才行,我看,是不是恐怕也不大好说!” 说完,她还不加掩饰的,鄙夷地乜了乜夏氏。 目光如利剑般直直地刺进对方眼底,夏氏竟被看得瑟缩了一下,直觉想要避开她的目光,但她还是咬牙忍住了,竭力保持镇定地与她对视,眼神却控制不住的闪了闪,然后也不知是真吓还是假伤心,就趴在墙上捂了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生出这样坏我名誉,要杀死我的女儿!被女儿指着辱骂,我还是死了算了。”说着她突然直起身来就挤开人群往外跑。 有个妇人一拍大腿,嚷了一声,“啊呀,她往井台跑了,别是要跳井!” 沈承业满面戾气,也是真恨上了沈崖香,他喘着粗气,眼眸赤红,收回视线后拔腿就跟了出去。 沈崖香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离开,却并没有去追赶的意思,反倒是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一哭二闹三上吊,挺会为自找台阶下,可这不是心虚是什么?真要寻死,就地往墙跟的石头上一撞,保管死得透透的。 还能跑,就说明并不是真想死。 只是想以此来反击,希望能逼死她而已。 沈崖香此时才觉得,自己没准儿真的是夏氏所出,两人一模一样的冷血无情,不留余地,不在乎什么脸面,还同样能够豁得出去。 思及此,她对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产生了厌恶。 厌恶、不耐烦、嫌弃、冷漠……种种情绪交织,独独没有畏惧。 对夏氏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她着实没什么可畏惧的,还有心情跟容隽说:“对不起,容兄,竟然让你陪我与人吵架撕扯,你也是破天荒头一回?” 容隽看着她故作平静的样子,心疼道:“确实是头一回,但我发现还挺有趣。” 沈崖香瘪了瘪嘴,道:“恐怕你还得要你再陪我一会,我还要善后,可是很腌臜,不知道你怕不怕污了耳朵……不然,你还是先回避一下,你站在这儿,我放不开手脚。” 容隽扯了扯嘴角,道:“无碍,容家也腌臜,我先看看你够不够实力。” 沈崖香还是推他,垂着眼帘道:“你还是先回避,我不想被你看见,你只需要看我的优点就好了,你要是看了,想起来就心寒了怎么办?就这一次,真的,以后我跟你学,保管不叫事情发展的这么难看。我吵架可难看了,特别难看,你别看了,别看了。” 容隽拉着她的胳膊纹丝不动,有一瞬间,他都想叫小姑娘认识认识真实的他。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见她眼中的自厌情绪,还是将这话又给咽了回去。 真叫她发现,自己办的事比她想象得难看得多,也会厌恶他? 不管怎么样,走是不可能走的。 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苍老威严的声音:“真是岂有此理,青天白日你一个女子,竟然要逼死爹娘!” 第31章 横者强横 众人自发的让开一条通道,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从人群外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了几个擎着火把的年轻人。 夕阳隐退,火光更添几分肃然。 这老头缓缓地走到沈崖香面前,将拐杖用力地在地上吨吨吨了几下:“在长辈头上屙屎屙尿,我看你是想要翻天!想找死我们成全你,再不管你把村里的风气都要带坏了!” 君、父、子那就是权威。 这已经不是挑动他们的神经,简直就是在他们的神经上跳舞! 别说是沈承业厌恶沈崖香了,就是其他看热闹的人,也觉得难以忍受,就有人悄悄去请了这老头儿来。 他是沈氏宗族的族长,也是现任里正的亲爹,在族内非常有威望,但凡族中有大事,都会请他出面,村里人遇到麻烦也不愿意与官府打交道,老头儿很有决策权。 此时,他环顾四周的人群,高声道:“今天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也都给我好好的看着,再有这样不孝不悌的事情发生,她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沈崖香直接笑了一声。 这老头只是瞪了她一眼,并不屑与她交谈,直接跟容隽说:“这位少爷,今天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是非对错你有判断! 这女子是我们沈家的人,是我们没有教好她,就算你们已经有了什么婚约,你也别担心她缠着你,就是她想,我们也不会将她交给你。 真给了,那才是害你,娶妻不贤,毁家三代!我们沈家人做不出这样的缺德事情来,沈家出去的女子,都贤良恭顺、勤俭持家,那是在整个清水镇都出了名的。” 沈崖香在永宁的时候,就极厌恶这种一张嘴就将自己当成众女子之主宰的人,原以为永宁已经汇集各色恶人,想不到在这里也能够遇见这么恶心人的玩意。 她强压着火气,倒要看看这老东西要如何教养她! 容隽也面无表情的听着,期间察觉她的情绪变化,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抚,等这老头说完才道:“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错处。” 老头儿被当众反驳,神色一僵,很快又理所当然地道:“那是你年轻未经事,这丫头虽然心毒,但也有几分姿色,年轻贪色,我就不信你家里的长辈能够接受这样的儿媳!” 跟着他竟然不由分说地点了人群中的几个青壮男人,吩咐:“德子,大有,还要你们几个都给我过来,把她给我捆起来,我看她这舌头就是太巧了,嘴巴毒得很!拔掉了,不说话能少些是非!” 火光之下,容隽眸中暗芒闪烁,这下是真的动怒了。 自以为是的蠢人,也没有与他多费话的必要。 他的胳膊看似自然的往下滑落,实则指尖微微一动,有什么东西流光一闪,才刚飞出去,他又突然眸子一缩,只见一个褐色大土块毫无遮掩地朝着那老头的方向飞过去,大剌剌的,带着愤怒的力量。 他匆匆胳膊一挥,将那点银光扫落在地了,刺进了泥地中。 一动一挥,也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并无人发现他的小动作。 刚处理完,就见那土块已经正中这老头的嘴巴,对方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惊骇得“啊”了一声,捂住嘴弯下了腰,沈崖香趁着这个空挡,凌空一跳,敏捷的落在了这老头的背上,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她微垂着头,眼睛却往上看,满面阴郁:“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想拔我的舌头?” 无亲无故,无冤无仇,也不为什么,纯粹只为了自己的权威,真当自己是天老大,就拔舌头教训她! 但凡他有个什么借口,哪怕是图她点儿什么,就像刘三那腌臜泼皮图美色,她也不会如此生气。 “就你也配教训指摘我的人?”沈崖香火冒三丈。 说到此处,骤然想到容隽还看着哪,她的表情顿时僵了僵。 旋即抬头去看他,可他背着光,她又看不清他的神色,有些懊恼,可此时做都做了,说过的话也收不回去了…… 她眼帘微垂,再抬眸,却是朝着容隽的方向眨了一下眼睛:自己就是吓唬这死老头的! 自觉已经描补过了,殊不知落在旁人眼中只当她是在炫耀。 容隽朝她走过来,眼底笑意攒动,又生生压制住,挨着她站了。 沈崖香见状,当他明白了,会心一笑,下手再无顾忌。 她左右晃动这老头的脖子,啧啧感叹了声,道:“我看你这脖子如此之细,脑袋里都装满了屎这么沉,竟然也能够撑得住? 你说,我要是不小心将这里给扭断了,是不是就能少一些是非了?啊,也不知道拔舌头和扭断脖子,哪个会更疼?你这么厉害,都给你安排上?” 这老头儿不过山坳里一普通老翁,平时在族里确实是威风,但却并没有多少见识,虽然也曾听说过一些匪徒的恶举,但打死他都想不到,此等恶行在还算太平的年月里,在他的主场小安屯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 主宰族中妇人生死对他来说只是寻常,更是做梦都不敢想,竟然有如此疯狂大胆的女孩儿! 沈崖香的语气邪气阴沉,神态却再认真不过,他当即整个人都吓傻了,筛糠似得不停抖动,难为他这么大的年龄竟也抗住了沈崖香的重量,没有立时倒下去。 别说这老头了,就是已经凑过来的几个青壮男子也被吓得不轻,老头的儿子,现任里正率先回过神来,呵斥沈崖香:“这可是你族爷爷!这样忤逆长辈,告到官府,是要杀头的!” 沈崖香笑了声,跟她扯什么杀头罪!这又岂能吓唬到她? “我还是先把你爹的头扭下来。左右都是被杀头,我先扭一个也不亏。”说完她用力在这老头的脸上扇了几巴掌,扶着他的头左右晃动,跟挑西瓜似的,还跟这老头商量,“你说从哪里下手合适?还是叫你儿子再提几个好建议,我斟酌着选一个弄死你?” 说完,又分心朝容隽挤眉弄眼:别当真,她才没有这么凶残,就算曾经有,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吓唬他的。 容隽:…… 他用力绷住了神色。 却把那老头吓得胡乱喊着儿子的名字。 里正也不敢再贸然开口了。 沈崖香又问那老头的话:“知道什么叫在长辈头上屙屎屙尿么?” 第32章 验亲 这老头闻言脸涨的通红,喉咙里发出“喝喝吭吭”的声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这会是真的知道害怕了,还想起来,在来的路上听喊他的那个小辈说,这女子不仅什么话都敢说,脸皮之厚超乎想象,而且还敢当众与男子拉扯牵手,不知廉耻挑衅众人。 他还真怕她真让自己体会体会。 到时候自己的脸往哪里搁! 沈崖香见状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拽着他的头发,将他的正脸提起来,几乎倒仰着了,才直视才道:“想什么美事呢,就你们也配当我的长辈?撒泡尿照照自己去……” 话落,就闻到一股尿骚味。 她嫌恶地皱了皱眉头,从对方背上跳下来,老头当即软倒在地,不知是气的羞的,还是惊吓中力气耗尽了。 沈崖香低头瞅了一眼,见老头进的气出的气还算均匀,心知他是不会被气死的,也就不再管他了,只跟容隽使了个眼色。 她魔女似的立在一旁,又有人质在手,一时倒也没有人靠近过来强行将老头给弄走。 她这才敛去了先前玩笑疯狂的神色,吩咐里正:“去把沈承业叫来。” 里正沉着脸点了个人去喊沈承业。 这人还想挺多,觑着沈崖香主动问要不要把夏氏也一并叫来,不然她又跳井了咋办。 里正闻言恼火不已,瞥了眼沈崖香,不耐烦地道:“事情都是因夏氏而起,只要还有进的气,就把她给我拖来!” 沈崖香挑眉冷笑,先前她是个还本分的小辈的时候,在这些人看来事情都是因她而起。 现在她不忍了,这就又都成了夏氏的事情了。 凭心说,虽然她也厌恶夏氏,但还是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情又荒唐又可笑。 她也懒得为夏氏辩什么。 夏氏来了,那当然更好。 她就想看看,如果把夏氏的真面目撕开,对方还能不能站在道德和人伦的高处指责贬斥她。 里正见她没反对,踢了那人一脚:“还不赶紧去!再耽误拖累了老太爷,看我不……” 不等他说完,那人已经飞快地窜出去了。 沈崖香又吩咐让人去端一碗水来。 距离此处最近的那户人家很快就给她端了一碗水出来,怕她找茬发疯,也不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人家还给贴心的弄了一碗温水。 这是沈崖香来到小安屯之后,享受到的来自村民的最佳待遇。可惜是在她彻底想跟这里划清界限,并且施展了一顿恶举之后。 她讽刺地笑了笑,突然发现这些良民跟永宁那些犯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这里一样有恶心人的蠢人,有毫无自知之明的恶人,还有欺软怕硬的,有冷眼旁观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的。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接过碗,垂下眼帘遮住眸底的流光,弯下腰,在那老头惊恐的注视下,将他的鼻子正对着的三瓣土块——先前用来砸他的那块朴消土,现在碎成了三块——给拢成一堆。 老头往后躲了躲。 沈崖香将这碗水全部倒在了土堆上。 现场约莫三四十人,围了两大圈,将她圈在正中间,但没一个人出声抱怨议论或是指责她,只是安静又漠然的看着。 她将碗又给递出去,平静的道:“我要和沈家人滴血验亲,用不着温水,去拿凉水来!” 众人闻言,这才一片哗然,打破了先前的沉默。 滴血验亲! 在民间有个什么说头,说是不能随便验,不然会倒霉。 是以,一般人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冒着倒霉的风险,走到这一步。 不过,沈崖香要验血那当然没问题,反正倒霉的也不是他们。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该期待她是沈氏血脉好,还是不是沈家人更好。 有人兴致盎然的盯着她,有人则窃窃私语,那里正顿时严肃了神色,态度突然变得热切了起来。 “去给她拿水!” “你们两个去担一桶水来!赶紧准备!” 等水担出来了,沈崖香拿了一只碗舀了一碗水,搁在朴消土堆的中间了,“先用这一碗!放在你们族长的眼皮子底下,谁也别想动手脚!” 趴在地上的族长老头:“……” 里正看看那碗,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回道:“如此甚好!” 只容隽看着那只碗,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很快又隐没了,也无人察觉。 沈崖香指了指还瘫在墙根下的沈宝平:“那就从他开始!” 沈宝平嚷嚷道:“沈崖香你疯了,这关我什么事!” 沈崖香懒得跟他解释,只道:“不敢?早就知道你自己不是亲生的?” 沈宝平哪受得了这一激,气得破口大骂了一通,还是应了,“来就来!沈崖香你这么诋毁爹娘,你真该被天打雷劈!” 沈崖香只朝他一笑,笑得他心里直发毛,正要再骂,就见她已经咬破了食指,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滴血滴进了土堆上的那只碗里。 里正让几个人举了火把围过来,将这里照得亮堂堂的,碗中的情形清晰可见。 沈宝平忍痛走过来,也愤然咬破了指尖,学着沈崖香的动作,挤了一滴血在碗中。 能看见碗口的都探头过来,不能看见的,已经耐不住在外嚷嚷开了:“到底如何了?要是亲兄弟姐妹肯定也能融一起的!” 有人高声回应了一句:“没有融在一起!” “这丫头不是我们族里的,我就说我们族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后辈!” 沈宝平瞪大眼睛看着这碗,然后抬头不可思议的看沈崖香:“你不是沈家人,那我姐姐岂不是被错换走了?” 这时,才有人想到这一层,“那她真是真千金啊?是那对当官的夫妻弄错了吗?” 沈崖香没有急着开口,倒是有人迫不及待的道:“胡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人家当大官的,脑子不知道多聪明,还会弄错亲生的不成!宝儿就是真千金!” 沈崖香目光微暗,是夏氏来了。 未见其人倒是先闻其声,过了会儿,她才在沈承业的搀扶下,一脸憔悴的走了过来。 第33章 提醒 沈崖香就见不惯她口口声声维护宝儿,话里行间拉踩她的样子,在一旁说了句风凉话:“头发一点也没有湿,没跳井啊?” 将夏氏气得脸上青白交错。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又道:“你刚才说的不错,赶紧的!有什么话等到验完了再说不迟。” 夏氏头一扭,捶着自己的心口,一副被气得心痛欲死的样子。 沈崖香端详她的神色,虽然扭捏做作,倒是不见任何惶恐,她微微挑眉,心中有些讶然,不知对方是真不知情,还是有什么底气。 沈承业也没二话,目光冰冷的看了眼沈崖香,就利落地挤出来一滴血,他看也不看那碗,一副了然于胸非常自信的姿态,安慰夏氏:“我信你。” 夏氏呜咽了一声,眼圈通红却也没有言语。 沈承业又转向沈崖香,开口道:“得此逆女是我家门不幸,还连累了大家伙,今日就一事不烦二主,请老少爷们给我做个见证,我沈承业今日就与这逆女断绝关系,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她不再是我沈家人!” 沈崖香斜眼向下看了看,道:“就是你想往来,我也不与你往来,我真是家门不幸,平白无故的被你们认成女儿,辱骂近半年,也真是晦气!” 话落就见沈承业神色一僵,不可思议的低头去看。 跟着又一沈氏族人给了他一记重击,这哥们擎着火把蹲下来拿起地上那只碗,道:“六哥,这两娃都不是你的,都跟你的血不容哩。” 他还把碗晃了晃,然后递给已经面色铁青的沈承业:“你看怎么都不容在一起,你们三没啥干系!这……”他实诚的问隔壁的族兄,“六哥这是做了绿头龟了?那丫头不是他的,还能说抱错了,宝平怎么也不是啊!” 被他搭讪问话的兄弟愤怒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夏氏这贱人偷人了,六哥对她真是捧着惯着,她简直狼心狗肺应该被浸猪笼!” “对,必须叫她交待奸夫!将这对奸夫一起浸猪笼!” 讨伐声逐渐高涨起来,一时他们似乎都忘了沈崖香才是今日将他们村子给闹得天翻地覆的罪魁祸首,直对夏氏喊打喊杀。 沈承业高大健壮的一个人,生生被这话给刺激得身体晃了晃,原本因为愤怒而红润的脸也陡然间变得煞白。 沈崖香闻言皱了皱眉,也有些不快。 纯粹就是觉得这话说得没道理,极不顺耳! 沈承业子嗣艰难,从他和夏氏各自的表现来看,他肯定没有告知夏氏实情,明明是他隐瞒在先,在子嗣重于天的世道里,这就是害了夏氏一辈子。 夏氏就真偷人了,也是沈承业先错,两人半斤八两,凭什么就夏氏被浸猪笼,沈承业却得同情? 喧哗声中,沈承业几乎站不住,夏氏却立时稳住了,她面上又惊又惧,抢在沈承业之前接过了那只碗,失声叫道:“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这死丫头不是也罢了,宝平不可能是不融的!” 沈崖香绷着脸道:“什么叫我不是也就罢了?我难道是被你从哪里偷来的,我们俩也得验一验。” 夏氏滴了血,就会发现她们俩也不会相融。 这一点沈崖香能肯定,毕竟这是她早就算计好的,奥秘就在那块朴消土上。 原本是她从山上敲下来,是打算滤掉土渣之后,用朴消夜里制冰用的,给容隽降降温度,让他夜里能睡好一些。 将装了水的碗放在被泼湿或者完全用水泡着的纯朴消石上,等半宿碗里的水能成冰。 她这会儿倒是没有指望成冰,不过,这参杂了杂质的朴消土用来将碗里面的水降温却问题不大,也不需要太久。 而水温过低时,不管是谁的血,就是自己的两滴血都不会相融。 这样大家只会认为她是错抱的,跟沈家夫妻都没关系,而不是夏氏红杏出墙。 至于沈宝平也一样跟谁都不融合,也被当成不是他们夫妻的产物,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严格算起来的话,她还帮了夏氏和沈宝平,毕竟她知道沈宝平真不是沈家人,夏氏真的红杏出墙了,沈宝平从奸生子变成来历不明错抱的,名声也要好多了。 一开始沈崖香是打算将自己彻底从沈家抽离,然后再揭露夏氏,将她的真面目摆在众人面前,让她尝尝被人唾弃的滋味。 可这会儿见了这村子里的人,她又改了主意了。 女子在这世道本就比男子更艰难一些,她虽然厌恶夏氏,也不想让她因此而被浸猪笼。 这么说,夏氏她可以随便哪一种死法,但沈崖香最不喜欢现在这种—— 在被骗婚后,为了维护声誉不得不诞下子嗣,或者红杏出墙,或者有其他隐情被安排怀了别人的孩子,然后被丈夫——这个极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人——浸猪笼而死! 可惜,夏氏压根也没有听见她的话,更顾不得反驳,她惊慌失措的看沈承业,“六哥,他爹……你相信我,你是信我的,是不是?” 沈承业一言不发,牙关紧咬着,两腮的咬肌都鼓起来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氏定了定之后,赫然回头,怨愤的看向沈崖香:“是你动了手脚是不是!这个碗你是不是碰过?你做了什么!宝平不可能不融的,他们是亲父子!” 沈崖香都有些对她刮目相看,往日里一副娇弱的模样,想不到这么快就稳住了,还找到了症结所在。 “我还能不知道你,就连你养母,杨夫人都说你心眼比筛子还多!” 沈崖香强压下了顺势将夏氏按死的想法,咬牙提醒道:“我真不是你生的?” 夏氏果然马上明白过来,朝沈承业道:“他爹,这死丫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压根不是我生的!她的血跟我的肯定也不能融!你信我的,我现在就验给你看!” 只说沈崖香,却绝口不提沈宝平。 然后,她连碗带水都给倒了,朝里正道:“我要换个碗,换一碗水重新验!” 沈崖香愣了愣,然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看夏氏。她今天是一定要跟沈承业无干系的,至于夏氏非要自己作死,她也没有办法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 沈崖香曾经和阿邻结拜,歃血为盟时发现两人的血竟然能融合在一起。后来为了验证,又哄方端放了血,她和方端的竟也能相融,但阿邻和方端的不容。 她还找过程太医和其他人试验,结果发现这些人中有些不存在血缘关系的,他们的血也有的能融合在一起,有的即便是父子,竟也不能融合。 她的血,却能够跟其他所有人的都融合。 那时她就知道,什么滴血认亲,都是假的! 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相信此法,她刚才说滴血认亲的时候,小安屯众人的反应来看,起码他们是认的,而且他们对滴血认亲一无所知。 第34章 如此珍贵 因为无知,所以他们并不怀疑亲眼看见的结果,水不是沈崖香担来的,碗也不是她拿的,她又是当众滴血验的,沈承业和沈宝平的血又没有经过她的手。 他们不觉得有什么能捣鬼的地方。 而且就在族长的眼皮子底下,没见族长也没说什么吗! 族长:“……” 夏氏发现她压根儿就催不动人帮她忙。 更惨的是,即便她自己扭身想要去取水拿碗也被人给牢牢堵住,众人对她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有那寻常就看她不顺眼的,更是趁着混乱过来推搡掐捏她,拉扯中也不知道是谁一把将她按在了地上。 不一会功夫,她就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惊恐尖叫得嗓子已经沙哑了。 先前虽然也寻死觅活了一回,憔悴是有,但与此时比较起来,却是截然不同。 无从躲避,没法脱身,连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一个劲地哀求沈承业。 沈承业却一直目光沉沉地盯着夏氏,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也不动,也不曾言语。 直到沈宝平红着眼睛,梗着脖子突然大叫了一声:“我去拿!我现在就去拿!我来证明,我娘一定是清白的!” 沈承业这才回过神来,阴沉的目光转向沈宝平,本就一直关注他的反应的沈宝平被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凛,目光瑟缩了一下,才扁了扁嘴哭了出来,委屈的喊道:“爹!这结果肯定是假的,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种!” 沈承业不说话,倒是马上有人反应过来,将沈宝平推挤到了正中间与夏氏挨在一处,“差点就忘了这奸生子!把他拿住,一定要逼问出奸夫!” 还有当马后炮的,“以前我就说这小兔崽子根本一点也不像他爹!” 沈宝平哪曾受过这种委屈,在沈家他是最小的孩子,极为受宠,因为沈承业跑过镖,是他这一辈种的佼佼者,在村里地位也高,他一直就是孩子王般的存在。 一时落差太大还没有转换身份,与几个人对骂对推了几回,挨了不少黑手,被压在地上了才知道怕,不敢再惹平时被他欺负惯了的几个孩子,却恶狠狠地骂沈崖香:“一定是你动了手脚!是你对不对,你一直看我不顺眼,你黑心烂肝不得好死沈崖香!等我证明了是你捣鬼,我一定弄死你!” 沈崖香此前一直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这会听到愤怒的嘶吼声才撩起眼皮看向沈宝平,鼻涕眼泪在他面上糊了一脸,在火光下能反光,看得她一阵恶心。 这张扭曲狰狞的脸,实在难以让她生出一丝同情心。 非要找死,她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她烦躁地冲着人群道:“还有完没完,赶紧开始验!这次结果出来,以后别再攀扯我!” 现场才静了静。 沈承业也终于从那种似乎愤怒入定的状态里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沈崖香。 沈崖香冷淡的扫了他一眼,也不想挖掘什么真相,爹娘也就那么回事。 她看向里正,里正也觉得差不多了,先问了沈承业一句:“老六你说呢?” 沈承业咬牙吐出一个字:“验!” 里正虽然觉得没啥必要,但也表示理解,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吩咐人重新再拿水拿碗。 他还特意多拿了几只碗,从邻近的人家水缸里分别装了水过来。 阵仗摆开,夏氏和沈宝平被推到了正中间,二人的神色逐渐凝重,沈宝平也忘了哭了。 都准备妥当了,沈崖香才过来,满面不耐的再次咬破了手指头,这次她不打算再做什么手脚,也没有提前准备,不管结果如何,反正她谁也不认。 容隽跟在她身后,待她滴了一滴,他伸手推开旁人递来的另一只碗,冷眼看过去,对方手一哆嗦赶紧收了回去,一份就一份,也不影响什么。 这人收回手又捻了捻指腹,刚才那一瞬间像是被烫了一下,可再摸那碗也没变化,是错觉! 容隽拉了沈崖香的手,抽出一条帕子帮她按了按指腹,血很快就止住了,他将帕子重新收了起来,也并未马上松开她,而是拍了拍她的手背。 旁人侧目,倒也不敢当面再说什么,就怕撩蜂射眼肿。 两人也皆不予理会。 沈崖香焦躁不快的情绪这么被安抚住了,挤出一抹笑容喊他:“容兄。” 容隽旁若无人的道:“别急,等此间事了结了,我们马上就离开,你不喜欢这里,我们以后也不再回来就是了。你姓沈也好,姓别的什么也好,在我心里都没有区别。你及笄的时候,我给你取字崖香,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沈崖香说:“我知道这是药材名,书上说崖香树如果受伤或是腐朽,会有树脂覆盖其上,树脂聚集多了,取下来的树脂就是崖香。” 容隽点头:“没错。” “那还有什么其他意思么?” “你猜呢?” 沈崖香心说:她当然反复想过他取这名字的用意,觉得他必定是在勉励她虽生于腐朽创伤之上,但别自弃,好好成长,最终能历百年不散,还可以主治行气止痛,做个有用的好人。 虽然觉得他这期待恐怕自己得费些功夫方能实现,但她还是笑了笑,自信地道:“我明白你的心意,也知道你对我的希望和祝愿,我不会叫你失望的。其实这点事不过尔尔,我都明白。” 容隽默了默,真想用力敲她的脑袋,这里到底都是在想些什么鬼!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但,最终他只是幽怨地叹道:“我只是在告诉你,崖香不仅价值极高非常珍贵,还非数十年的陪伴不可得。” 沈崖香瞪大了眼睛,然后“啊呀”了一声,乐出了声来:“竟然是这样啊。” “那你以为呢?”容隽兀自生闷气,不知道是该气自己给了她错觉,让她误会至深,还是气她。 沈崖香摇着他的胳膊,笑得开心极了:“容兄,这个名字真好啊。我一直都很喜欢。”她头一回知道自己竟能如此珍贵,被人如此珍视。 这一瞬间,那些焦躁烦闷和不耐烦,统统都消失了。她知道横梗在她心头关于身世来历、关于父母的阴霾,彻底的一扫而空。 第36章 磨人精 月光下,男人面如冠玉,眉眼清润,唇微微勾起,笑容和煦,正在帮她打理头发,那么耐心,那么温柔,那么专注,沈崖香看得都有些呆了。 这漂亮的月夜,这若有似无的清风,这么好的容隽,一切美好得像是置身于一场美丽的梦境中。 她情不自禁的就想亲他,“行吗?” 容隽闻言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似乎是无奈,又好像还带了几分恼怒,总之看着不那么愉悦。 沈崖香一直打量着他的神色,见状难免觉得失望,“只是亲一下都不行吗?就像昨晚那样。” 昨晚上要说还有什么记得的,也就是那个吻,可那会儿她担心他的身体情况,觉得他受到药效的控制,心不在焉的,根本也没有尝到什么滋味。 容隽:“……” 他还是不发一言,沈崖香想到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 “我就是太喜欢你了,所以忍不住总想要亲近你,并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容兄……你要是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再强迫你,真的,我说到做到,不然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别生气。” “我们还是继续说会话。”见容隽不吭声,她也默了默,两人无声的对视,沈崖香心虚,率先败下阵来,小声地道,“那你不想说话就休息,我也去马车上睡觉了,你要是不放心,从外面把车厢给我锁住。” 这车厢能够从外面上锁,她把钥匙放在容隽身旁,正要起身,容隽将她拉了回来。 他轻喟了一声,转而捧住了她的脸,用力地揉搓了几下,然后看着她,又低低地笑了起来。 “容兄?” “你不是说要亲我吗?” 沈崖香呆了呆,很快回过神来,脸都被他的手给揉得变了形,也不推他,只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在试探我么?我说了不会再冒犯你,那就肯定不会。”但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总要你同意才行。” 容隽:“……” 他觉得再放任她这样直白撩拨下去,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弄疯了。 “你说呢?” 容隽眸光一暗,捧着她的脸,注视着那双清亮的、带着质疑的眼睛,慢慢的靠近,“闭上眼睛。” 像是一阵柔暖的风迎面吹来,拂在眼皮上,滑到鼻尖,最后停留在唇瓣上,沈崖香心痒极了,却也什么也没有做,说了不冒犯他的,总不能刚说完就食言。 她只在微风熏熏中放松身体,随风而动,身体仿佛变轻,变成一根羽毛在微风中舒展开,旋转着,连骨头都似乎酥了,晕晕然沉醉其中。 等终于分开,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一扫方才绵软无力的模样,仿佛采阳补阴成功的女妖,神采熠熠,眸光发亮的望着他,“容兄,我能不能再……”最终还是将未尽之言给咽了回去。 做人不能太贪心了,来日方长,将人弄恼了就得不偿失了。 容隽目光深深,“嗯”了声,朝勾了勾手指:“过来些。”又指了指自己的腿,“要不要躺一躺?” 沈崖香一笑,“好呀!” 她依言枕在他腿上,刚躺下,眼前一暗,却是容隽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睡觉。” 沈崖香刚“哦”了声,唇上一重,他的指腹压住了她的唇,“不准再说话了,睡觉!”语气非常的坚定有力。 唇上压了东西,不重,有种微粗砺的磨痒感,不难受,就是沈崖香总想去舔,不自觉地想去对抗上覆的压力,他稍稍加重了一点儿力道之后,她就放弃了,纠结着,纠结着,不消片刻,竟也睡着了。 听她呼吸均匀绵长,容隽才松开手,指腹在姑娘微翘的唇瓣上来回摩挲了几下,又捏了捏她的下巴,看她嘴巴微微开合着,笑了声:“磨人精。” 第二天沈崖香是被太阳给晒醒的,她恍惚中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是睡在马车上,瞬间清醒过来,急切地跳下马车,昨晚还在车前睡觉的两匹马,只剩下大美,丑骏不知去向,也没有见到容隽。 她绕了一圈,才见他在车后不远处生了火,正在火堆前烤着什么。 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这两日过得跟做梦一样。 “醒了?”容隽回过头来,他正在翻烤什么东西,手上忙着,只示意她看马车边,“先去洗漱,再等一会就能吃了。” 车边放了一盆水,盆是马车上阿邻和方端以前备下的,他俩那半年在路上也没少风餐露宿,东西置办得很齐全,水是沈崖香昨天上山前打的半桶水,昨晚也没顾上洗漱就睡了,水也没用上。 她在马车后仔细擦洗了一下,反正一会要下山进城的,又倒了水把头发也洗了一遍,衣裳也换了一身,昨天跑了一天身上又是土又是汗,又脏又臭,她抖了抖换下来的衣裳都能抖出二两土。 想起来她都难得的脸红了,竟然还想这样去亲容隽,也亏得他好性儿,不仅纵容了她一回,还让自己睡他腿上。 快速的收拾好了,她才悻悻地来找容隽。 他面前有两个火堆,正在烤一条熏肉,另一个火堆上架着一口锅,里面煮着掰成了小块的干麦饼,马车上也就只有这些东西能吃了。 饼已经煮软了,散发着麦香,熏肉也烤出了油脂,正一滴一滴往下落,散发着咸香,沈崖香的肚子不受控制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昨天也就是送走阿邻和石抹德馨的时候才草草吃了几口硬饼子,此时才觉得饿极了。 容隽和煦的道:“已经熟了,准备吃饭。” 等吃饱喝足,沈崖香的头发也都晒得干透了,收拾好,丑骏才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回来,两人才赶着马车,先进城。 到清水镇与阿邻和石抹德馨碰头,已经是半下午了。镇上跟寻常也没有什么变化,除了唯一那条街上多了几个懒洋洋巡逻的官差,也看不出什么其他痕迹了。 沈崖香虽然迫切的想要去看外面的世界,但还有石抹德馨的事情要处理,倒是不用这么着急。 问过石抹德馨之后,她决定再多留几日,既然她父亲追着卓鲁代敏一行人追得紧,那应该距离不会太远,昨日的事情动静还不小,能够当宰辅的人,肯定也不会这点警觉都没有。 干脆就等着。正好她还想置办点东西带上,路上探探行情。 第37章 戳穿 沈崖香打算弄点朴消土石带上,这也是她在清水镇唯一发现的有价值的东西了。 雁过拔毛方不损永宁三侠的威名,没有有钱不挣的道理。 她要往中京去,一路南下,听阿邻说南方的夏日极其炎热,正好弄点冰试试,过了这个季节,再做这门生意又得等一年。 第二日阿邻守着石抹德馨留在客栈里,容隽主动表示要跟着沈崖香一道儿去准备东西。 以前他也跟过,既不会问东问西,也不会觉得她做的事情不上台面,时不常的还能搭把手,很得力,沈崖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开心极了:“我们先去保和堂,除了赶集日,寻常日子也就只有那里有活计散出去给人做,就那里人最多,等我写个告示摆那里去,让人照着样品去就行了。” 她早就将这镇子摸得透透的了,也计划好了。 有了卖灰油的本钱在手,她也舍得花,多找几个人去挖效率高,本钱也不用太高,这里的劳力是最便宜的。 拿了几块朴消土的样品,写好了告示,二人就往保和堂去了。 这药铺已经开门了,一个伙计蹲在柜台边打瞌睡,倒是不见那个掌柜,门口行人虽然不多,但也总有人在走动。 她将告示摆放在药铺门边不远的地面上,不多时,就有人过来询问了。 听说要找人挖土石,问话的都纳罕不已,这样的土包石在附近的山上不说到处都是,也不少,只要不搬山,能够随便挖,关键是土石重,出价十斤二十文,这钱也太好挣了。 个个都看她跟看傻子似的,生怕她是逗人玩的,挖了又不肯要,有两个心眼多的还多缠了一会,直到沈崖香给每人付了二十文的定钱,他们这才拿了钱匆匆离开了,临走还嚷着多找几个人来挖。 “越多越好,钱我保证一分不差的付,但要是想要随便拿点儿土块糊弄我,就得看……”你的皮够不够紧! 话没说完,她瞥眼站在身旁默默陪伴的容隽,又硬生生转了个弯,“要是跟这样品不一样,没钱收!”心中再次唾弃自己怎么就记不住呢,别跟女土匪似的。 必须得改。 这一改,语气缓和了不知道多少倍。 几个汉子也没有听出这其中有个大拐弯,哈哈大笑:“挖什么土不是挖呢!你单要这一种,我们知道了!” 一共招揽了七八个汉子,他们私下再多找人干这活,这就不少了,沈崖香收了告示,又领着容隽去买东西,路上用的还得再补充点儿。 边走边与他说话,“容兄,你不好奇我要这么多朴消土做什么?” 容隽见她一副“你快点儿问我”的模样,不由失笑,笑过之后想着她对自己的认识偏差,决定帮她稍稍正一正。 这小心翼翼欲盖弥彰的样子,他见了都累。 在他面前,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刻意去改变。 他不答反问:“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自幼是跟着师父长大的?” 沈崖香点点头,这个她知道。 她记得还是在永宁的时候,有一次杨思源问他容家长辈和某个亲戚的情况,他提到过。 杨思源听了也就是叹了一叹,只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便结束了这话题。 沈崖香猜容隽必然有些不大好的经历,才跟家中疏远,与亲戚们也不识得,推己及人,她也不乐意旁人总提她的伤心事,便也不曾再提起这个话题了,也不曾跟杨思源打听什么。 却不知此时突然提这个作甚。 容隽顿足,对她坦言:“师父是个道士,我自幼跟在他身后看他炼丹炼药。” 沈崖香嘴快:“道士我知道,以前有个……邻居,就是炼丹药吃死了人,逃到永宁去的。” 说罢,心里呸了自己一口,这种江湖骗子怎么能够跟容隽的师父相提并论,又赶紧道:“能够教出你这样的徒弟,师父一定是当世高人!” 容隽笑了笑,道:“崖香,我是想说,朴消石炼药时用过。” 沈崖香顿了顿,而后倒抽一口气:“你知道朴消土……那昨天晚上,你,你,你……” 容隽朝她点了点头:“昨天的事情我也知道,你想与他们摆脱干系。” 沈崖香闻言,肉眼可见的心虚忐忑起来。 昨天她做的事情,在他眼中岂不是——不认爹娘,故意作弊断绝关系,强行给爹戴绿帽,不顾他的尊严,硬生生将夏氏给弄成红杏出墙的妇人,就是逼她去死,还有将弟弟沈宝平变成奸生子…… 沈崖香胆大妄为也不是一两日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知对错和礼法,她再有理由和苦衷,都不能否认,要有人因此而告她,她的罪行怕不是得杀头加流传出去以儆效尤! 更何况,她既无法坦言自己懂医术,又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沈承业子嗣有碍。 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恐怕世间也找不到第二例。 这次她倒没有强辩,垂着眼帘,小心地问道:“容兄,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容隽正视着她,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从胸前掏出来一块帕子递给她。 帕子沈崖香认识,她及笄的时候,他去帮她庆祝时,她送的。 她想送给他其他女孩儿惯常送的东西,听说京城里都得看针线手艺,可她并不会这门技术,最多也就是缝补衣裳的普通水平,绣花也不会,左思右想,才挑了黑色矿石,研磨提炼成极细的染料,在素白的帕子上画了一只乌鸦送他了。 听永宁的一个说书先生说,鸳鸯可花心了,所以大家都只羡鸳鸯不羡仙,倒是乌鸦虽然不好看,但对伴侣极为忠诚,一生只有一个伴侣,宁可不要伴侣也不会将就。 那说书先生说的是不是真的,沈崖香不知道,反正她挺喜欢听这人说书讲古,觉得很有意思,对方又能骗她什么呢,都是逗乐子的事,她愿意相信那人说的。 还有个原因,就是那时她只有一种黑色不褪色的染料,没有别的颜色了。 也只能画一只乌鸦送他。 想来也没有人能够与她做的雷同,这就是当年的那一条。 沈崖香赫然抬头,又愕然又伤心:“你要还给我?明明昨天你还说我珍贵!” 容隽伸手在她额间一弹,“想什么呢,我是给你看看。” 沈崖香不想接,但在他的逼视下,还是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 “仔细看看。” 第38章 坦白vs染黑 沈崖香将攥着的帕子打开,嘟囔说,“明明什么也没有……”却突然眉头敛了敛,再细看那帕子上似乎有些极细的白色粉末从手帕上撒落下来,不多,她又抖了抖才又掉下来几点儿。 她伸手去捻了捻,狐疑地问道:“是盐巴?” 容隽歪了一下头,承认了。 “用帕子沾了盐巴做什么?” “这是……”沈崖香看着这方手帕上的那一点血迹,就想起来了,昨日他就是用这方帕子给她按手指止血。 但是他特特的拿给她看肯定不是看那点血,应该是有别的用意。 止血,盐巴…… 她瞪大眼睛看着容隽,半响才难以置信的问道:“容兄,你往水里撒盐巴了?你知道加了盐巴……” 虽然说得不太明白,但容隽知道她是指什么,在盐水里再滴血验亲,不管什么血那也是绝对不会融合的。 他点头,说得极为轻巧:“那样的家人,不想要便不要,何况是不是确实两说。” 当他见沈崖香在验血到时候,用朴消土耍了心眼,就已经确定了她的意图,那样的家人正如他自己说的,不要就不要! 既然她也想,那他就帮她。 后来夏氏要求重新验过,沈崖香来不及做什么,所以,他趁人不备,去马车上取了一点儿盐巴,就用手帕包了,趁着给她止血的时候,借机把握时间洒进了那两碗水中。 夏氏再取血和沈崖香验证,她们俩的血在盐水里是绝不会融在一起的。 至于沈宝平滴血的那碗水,他推碗的时候也做了点儿小动作,别管夏氏和沈宝平的血究竟能不能相融,只要温度达到合适的高度,就能够让两个不相干的人血液快速融合。 之后再加点儿盐巴,两滴已经融在一起迅速凝固无法分开了,便是沈承业再取自己的血验证一遍,那也不会相融了。 既然崖香认为沈宝平是夏氏与旁人生的,并非沈承业的亲生子,他当然信她,所以沈宝平的血与沈承业的血必须不能相融,但与夏氏又必须融合。 对他来说,要达到这目的也不费什么事情。 看,从昨晚的后续来看,不就是成功了么。 他原本是打算瞒着的,可见她越来越误会,就改了主意了。 他得慢慢叫她知道,他并非什么正人君子,此番离开之后,他们肯定是要以夫妻的身份,长久的在一起生活的,不能由她继续对自己误解下去。 他不仅不失望,还会帮她。 当然,也不急于一时,还有时间让她慢慢了解,容隽也没打算一股脑的将所有信息都塞给她,尤其是身份和会功夫这两件事,关系到他们相识之初,害怕被反弹,还是一点一点来。 这就是第一次的试探。 哪知,听到容隽亲口承认,又见他神色如此坦然,沈崖香却如遭雷击。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在帮她止血后,他还说她名字的来历,以宽她的心,他说,她受伤的时候有人疗伤,不高兴的时候有人陪伴……所以,是因为珍视她,而帮她出头。 因为她不想,所以便帮她达成目的吗? 她当时就有点吃惊夏氏的血竟能跟她的不容,原来竟是他动了手脚。 “容兄……”沈崖香的眼窝有些发热,动容是肯定的,比他说为她而来,比他说她珍贵的时候,心中还要感动一千倍、一万倍,但很快又被一种不太愉悦的酸胀情绪给压下去。 她就要懊恼死了:“你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呢,你为我做了坏事……不行,容兄,你不要再这样了,我不想你因为我改变什么,你别和我狼狈为奸,不是,我是说,你怎么也不能,我怎么能染黑你呢。” 他绝对不能够成为那个话本世界中的“渣男”,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他本来端方君子,温良如玉,默默的为她做了许多事情,不在乎她的身份,不计较她的出身,护她,爱她,信她,帮她,珍惜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遇见的最好最好的人,他应该也值得被最好的对待。 就因为喜欢她帮她而被拖下水,沦为反派被众人辱骂,想到那话本梗概中说的“虐渣男”,她又痛又恨。 不行,绝对不行的! 谁也别想虐他,就是骂他也不行! 先前还得意生活照话本进行,此时见容隽竟也真的朝着话本中那般迈进了一步,她不由得心生焦虑,有些语无伦次,又呸了自己几声,才找回了思绪,语气里都带了请求:“你别为我做这样的事,就像以前一样,行吗?” 他扯着容隽的袖子摇晃,“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但你还是要答应我,好不好?” 见他不言语,又变成苦口婆心道:“我不想你背负着心理负累,你就不是那样的人。” 容隽:“……” 他抚了抚额头,暗骂了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又试图讲道理:“崖香,近墨者黑本就不全然正确,不然为何有出淤泥而不……” 不待他说完,沈崖香就将他打断了,她的神色也更差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和墨两者,朱多墨少合成赤,墨多朱浅和为黑,二者相当是紫色,”现在明显是他被影响了,还是她太坏了,她痛心疾首地保证道:“我不能再影响你!” 绝对不能再当他的面做什么恶举。 容隽:“……” 她的反应如此之大,远远地超乎他的料想,从没有哭过的姑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也只流冷汗不流泪的人,这会儿都快急哭了。 他咬牙憋出来一个字:“好。” 见沈崖香神色松了许多,他又叹道:“听你的,我就像以前一样。”“以前”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好了,”他拍了拍沈崖香的发顶,“这点事情也能让你急成这样?” 沈崖香“吁”了一声,道:“反正你不能变。” 她暗暗发誓:她不会带坏他,谁要是虐他,辱他,也休怪她不客气! 容隽颇无力地点了点,道:“不是要去买东西吗?走。” “嗯。” 没走多远,遇见一老妇推着一辆架子车迎面而来,架子车上躺着一个男人,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色,显然是高热了,正痛苦地低嚎着。 沈崖香往边上瞥了一眼,马上认出了架子车上脸肿如猪头的人,正是先前在村口想戏耍她的无赖刘三。 第39章 说话算话 沈崖香当然还记得与这无赖还有段官司没了结。 原是说离开小安屯的时候会帮他恢复身体,但她压根儿就没打算过会兑现什么承诺,心里觉得这种人还是断子绝孙更好,没想到这会儿竟然遇着了。 而她,才刚刚跟容隽发了誓绝不带坏他。 她心中有些纠结,虽然对此人厌恶至极,认为让他能够生孩子也是祸害其他女子和孩子。但也不能因为仗着容隽不知此事,就假装自己没有做过,那她发的那誓岂不就跟放屁一样? 沈崖香不免多盯了刘三几眼,决定了还是得去兑现诺言,跟刘三无关,这是她答应了容隽的,那就不能食言。 哪知,才往前堪堪迈了一步,就见这无赖本来眯着的眼睛,在见着她之后突然瞪大,神色惊恐不已,嘴上哆哆嗦嗦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之后竟然从架子车上跳了下来,脚步虽然踉跄了点儿,但速度并不算慢,期间还跌了个狗吃屎,也没有拦住他往前跑的决心。 在沈崖香的愣怔中,刘三消失在巷子尽头了。 沈崖香:“……” 她默默地收回了脚,又不满又心虚。 不至于?不就是给了他一点儿小教训,能对自己怵到这个地步吗?! 她又下意识地去打量容隽的神色,见容隽神色坦然,似乎对这点小插曲一无所知,她才略松了一口气,主动解释道:“这人我认识,就是两日前……” 不待说完,又见那推车的老妇连车也顾不上了,也慌忙跟着追了出去,边走边哭诉道: “儿啊,你别这样!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镇上不能治,咱们就去县里,县里好大夫多的是,看好了咱们就娶妻,就比那些笑话你的更早生孩子,回头笑话他们去。” “娘知道南山有个通灵寺,那里的送子观音灵验得很,十里八乡的好几个都是在那求子成了的,你姨母家的表妹嫁去了小松坪,她家隔壁那家的闺女,好像是叫小莲的就是在那求成的,生了她闺女之后,又好几年不开怀,去求没多久就生了个儿子,灵得很。” “就是她家姑娘抱错的,你前头还打听过的,不信娘带你去问她去,你可别做傻事……”声音渐渐远去。 沈崖香:“……”她还没说完的话就磕巴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对方突然提到了夏氏,夏氏的闺名就有个莲字,沈崖香听夏氏的母亲,她名义上的姥姥就是喊夏氏小莲。夏小莲后来去富贵人家当了丫鬟,改了个更有书香气的名字,唤作采莲。 这个并不重要,让她惊讶的是,本以为就是个小惩大诫的事,竟然逼得刘三去寻死? 虽然不知道这无赖汉怎么曝光了不能生育之事,他因此被人耻笑,沈崖香信,但说他因此去做什么傻事,她是不信的。从她的经验来说,没脸没皮的人只会害得别人去做傻事。 不过,算了,别管对方会不会,她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给了了,也用实际行动告诉容隽自己的决心。 “……事情就是这样,容兄,我得先去去找刘三。” 容隽听完,一脸沉色,他是强忍着才没有去拎这丫头的耳朵,质问她:他到底哪儿给她错觉,让她觉得自己就“正直”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用得着让她来染黑? 只是叫那畜生不能人道,实在是太便宜他了,她竟然还想着去恢复。 要不是不想节外生枝或是吓着她,他那天也不会只逼得刘三自断一掌了事。 已经逃远的刘三刚靠着墙歇口气,就突然打了个激灵,浑身一凉。 果然这俩是一伙的,一个他都惹不起,那他躲还不行么。 这边容隽正在劝沈崖香:“这种人就不能让他能生下子嗣,有这样品行低劣的爹,日后那也是苦了孩子,不如一了百了,不管他了。” 沈崖香知道他因为自己被欺负而生气,还劝他呢,“他嘴上对我不敬,我已经抽打了他一顿,就算是了了。” “容兄,你说的结果我刚才也想过,我可以不让他生孩子,但却不能拦着他娶妻,你刚才也听见了,他家里还是要给他张罗娶妻的,他不能生,苦的也是被他娶回家的女子。总不能因为我做的事再害了别人。” 这无赖汉比沈承业可差远了,她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个被刘三娶回家的倒霉女子,如果不能孕育,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但容隽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左右都没什么好结果。 关键是,以前沈崖香也不曾如此细致的从敌人的角度考虑过问题,没经验,与旁人都是非暴力不合作,现在决定改,肯定不能再用暴力。 但眼下,也是实在想不到什么温和的两全之法。 她也有些烦了,又跟容隽抱怨道:“容兄,这明明是这男人的问题,可苦果却偏偏是让女人来承担,这世道女子就这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真的是好没道理!太气人了!” 容隽见她这样为难,又忍不住好笑,夸道:“我们崖香心真好。”就这,竟还说自己是黑的,可真傻呀。 沈崖香也非常意外,又有些迷茫:“这就是好心吗?我只是很气,气刘三肯定也有,但也不只是气他,也不知道究竟气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容隽见状,微微一叹,道:“不论男女自己不立起来,都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女子本弱,确实要更艰难一些,如果都能够像崖香这般能干,那倒不用为难了。” 沈崖香闻言心中模糊地闪过一点儿想法,却也没有深思,回到当下,撅了撅嘴,道:“那该怎么处置刘三?总不能按着他必须得待人好?” 她难得露出小女儿娇态,竟朝他撒娇求助,容隽笑了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才道:“那就先去寻这个刘三,看看他的情况再做决定。” 等他看过,保管不叫她为处理这人渣为难。 于是,两人沿着刘三跑走的方向去寻,找了一阵无果,再回来那架子车也不见了,又寻到镇上的医馆去,那里的人说刘三已经去换了药,又回去了,至于他住在哪里,这医馆中却没人知道。 沈崖香也就知道小松坪,刘三的表妹婆家与夏氏娘家比邻。 容隽目光暗了暗,道:“那就先去小松坪。” 一个一个来,就先从夏氏开始。 第40章 意外的消息 沈崖香也不曾去过小松坪,先问明白路,二人也没有耽搁就出发了,有马车也非常方便,还不到午饭的钟点,两人就到了小松坪。 进了村子还不等问路,就见一群人吆喝着往村子中间跑。 “快快快,去老夏家!他家闺女跟人鬼混给夫家戴了绿帽子,说是她那两孩子都不是沈家的,沈家族里的带了人打上门来了!” “哎哟!想不到小莲那丫头竟这么大胆!” “在外当了丫鬟的,说是那几年在那富贵人家养得跟千金小姐一样,早前还听她老子娘说能跟那富贵人家结亲呢。这是心养野了。” “不是说他家那二丫头是抱错的吗,还给换到有钱人家当千金小姐去了。” “谁知道呢,她家老大当年直接从外面带回来的,也没有在娘家出嫁,还不知道……” “……” 沈崖香朝容隽扯了扯嘴角,无奈地道:“那就跟着走,就在那家隔壁,怎么走哪都能遇见他们,好烦啊。” 自己什么来历也不重要了,就算是夏氏生的,她也已经与他们断绝关系了! 容隽却不这么看,他怀疑其中另有隐情,即便沈崖香不想知道身世来历,但她受过的苦却不能白受了,公道还得讨回来,就这么放过夏氏和沈承业也太便宜他们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沈崖香的头,不动声色道:“那就正好去看看,反正来都来了。” 说得也是,说起来自己也不算局外人。 等二人到的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挤挤挨挨围满了人。 倒不是小松坪的人比小安屯的多,小安屯在山坳里的平地上,小松坪却是在半山上,村里的房屋分散,各家的门口平地面积很小,可不都得挤着么。 两人也没有挤到最前面去,就在外围也能听见里头小安屯里正的痛斥声,以及夏氏沙哑的哭声,沈宝平倒是没发出什么声音也不知道在不在。 里正将前后的经过给扯了一遍,之后就逼着夏家给说清楚,他是认定了夏氏之所以能够钻空子生下野种,只能是在娘家人的掩护下。 给的理由也很充分,小安屯这么些年去的外人极少,哪怕有,也都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没那个作案条件,而且自从夏氏嫁去小安屯,沈承业就没有跑镖了,基本上就是在家种地陪着夏氏,夫妻二人出门都是同行,分开的时候不多,数来数去也就是夏氏回娘家。 夏氏老娘拍着大腿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我闺女这些年,回娘家也没有久待,最多也就是留一宿。大外孙是在外面生的,女婿跟着,我们不清楚不提,她怀老二前后都没有回来,更是扯不上干系,怀老三前后我倒是都知道,当年小莲几年不开怀,听说通灵寺灵验,我带她去了两回。 第一回没遇上大师,就说了几句话约了日子,就回来了,第二个月又去了一回,也就是求签问签让大师给算算,都是当天的来回,后面生了小外孙子,还愿又费了一天。” “哪里有什么掩护?要说去也只去过那庙里,还次次都给了香油钱,人家师傅们记了名字的,不信去问!在庙里菩萨看着,还能够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成!” “我闺女在庙里除了和尚,连个男子都没有见过。你们非要这么说,那就去拿那些和尚!看人家大师能不能把你们打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也没放在心上。 通灵寺在清水镇及周边几个镇子都很有名气,香火很旺,听说县里的贵人都有去求子的,那住持大师非常受追捧。 怀疑谁,也不会怀疑通灵寺的僧人。 沈崖香却与容隽面面相觑。 两人也没有交谈,又听双方掰扯了一阵。 夏氏娘家嫂子张氏在帮腔痛陈小姑子对沈家尽心尽力的往事时,提及了一件事:“沈承业,做人得讲讲良心,当初她小姑花一样的姑娘,回来这十里八乡有没有比你条件更好的?有!她嫁去你沈家,图你什么,你扪心自问,她有什么理由在外去胡混给你戴绿帽子? 要这样,当初就不该嫁给你,嫁给你又落了什么好?为了让你儿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对外都说你那大儿子是她生的,一进门就给你儿子当后娘,这些年都没有吐过口,是不是?” 沈崖香正吃惊,原来沈宝章竟然不是夏氏生的! 就听夏氏陡然凄厉的喊了声:“嫂子!” “你别胡说!宝章就是我生的!” 本来沈崖香对这场闹剧冷漠以待,姑且听听的态度,这会子听夏氏疾言厉色想掩盖的话,她都开始好奇起来。 沈家三个儿女,老大是沈宝章和夏氏从外面抱回来的,记在夏氏名下,竟对外捂了这么多年,她是待了半年一丝消息都没有听说过。老二还跟人抱错了,老小沈宝平又不是沈承业亲生的。 沈崖香觉得没准自己还真不是沈家人。 可杨霓是杨家人肯定了的,连遗传的虎口痣都一样。 若她也不是沈家人,她又是谁,又怎么被抱去了杨家呢? 这家可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她忍不住往人群缝隙中探头去看。 容隽见状伸手将她牵住,似乎也就是随手一扫,就拂开了一条缝,两人走到了最前面。 刚出人群,就见张氏拍着巴掌道:“姓沈的,你看看,到了这时候,她还在维护你,维护你儿子!” 回头又跟夏氏说,“他这样冤枉你,不顾脸面,是要把你往死了逼,你当初还没有在娘家出嫁,媒人都没有请一个就把自己嫁了,抱着孩子回来,凭白惹了多少闲话,吞了多少委屈咋个就不能提了。” 沈承业只黑着脸却不反对,小安屯里正和几个族中子弟哪里猜不到这张氏想必没有在沈宝章的事情上撒谎。个个哑口无言了。 看热闹的众人却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本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夏氏却突然不顾体面,朝着张氏扑过来,不知是要捂张氏的嘴,还是要与她厮打。 第41章 痰迷心窍 张氏生得膀大腰圆,一把将夏氏推开,见她倒在地上,指着就唾了一口,骂道:“出了你这件事,还不说清楚,你让老夏家还做不做人,你侄女还嫁不嫁了?这件事情必须要掰扯清楚,凭什么就说不得了!你现在还护着做什么!” 骂完夏氏,她又指着沈承业,逼问道:“姓沈的你说,我有没有冤枉你,我说的这些是不是实情?小莲她待你有没有真心?她把所有委屈都往肚子里吞,尽心尽力地伺候你们父子俩个,这有没有?” “她是回来娘家了,还嘱咐我们必须得对你大儿子客气些,有口好吃的好喝的,我们都是先紧着他的,哪怕家里饭都吃不饱,也把他伺候的跟个少爷一样!你就说是不是?我有没有说一句谎话!她都做到这地步了,为何还要去外面鬼混,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张氏瞪大眼睛说得唾沫横飞,指头都戳到沈承业的身上。 容隽手指微微抬起,两粒极小的石子从他袖口飞出,快得没人察觉。 沈承业起初还宛如死人,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却突然间浑身一凛,双目怒睁,瞬间眼白上布满了血丝,脸也涨红了。 在普通人眼中就是愤怒到了极致的正常表现,但沈崖香见状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的情绪转化有些突然。 人在愤怒中确实会造成脸色发红,眼睛充血,但那是有个积蓄过程的,暴怒时会缩短时间,但她一直注视着沈承业,并未发现这个变化过程。 他这模样像是同时被堵住了两处穴位,致命倒不会,但是会造成短暂的呼吸不畅,以致瞬间完成变脸。 张氏不过戳了他几下,竟会一下按住两个穴位? 可不等她再观察确认,沈承业突然侧过身体,连连往后退,靠在那方磨盘上方止住了,他的喉咙用力地滚了滚,然后用力一拳砸在磨盘上,只听“咔咔”一声响,这手骨恐怕是裂了,他再抬起手来,已经血流满手,像是不知道疼。 惊得张氏“啊”了一声,不敢往前了。 沈承业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对!你说的都对!这三个孩,都不是我的种!老大是从外面抱回来的,老三铁定是这贱妇与旁人生的!我就是个绿头王八!都不是我的种!老二,老二,竟也不是我的!我还以为……” 他哽了哽,将胸膛拍得嘭嘭直响,又指着夏氏,咆哮道:“我的孩子肯定是死了!你这贱妇肯定知道当初那个死了的孩子才是我的!本来我是有个孩子的!现在都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目眦欲裂,双眼猩红,呼吸粗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沈崖香神色一变,这时她已经能够确定,沈承业这是痰迷了心窍了。 在受到强烈的刺激时,情绪的起伏增大会造成气不顺,这些浊气堵在胸口,如果本身还有痰浊不下,那就会雪上加霜,导致呼吸不畅,神智恍惚甚至昏迷,如果再有穴位受到刺激,会加重了加快病情的爆发。 但病症一发出来,就没法再判断是否穴位受到刺激了,先前那怀疑只能是个谜了。 而这病症说轻不轻,说重却也不算重,要是尽快帮他一把将堵在心口的痰浊排出,神智恢复了,对身体没啥影响,如若不然,后果将十分严重,极有可能就此失了心智,疯傻一生了。 她往前挪动一步,容隽握住了她的手。 沈崖香朝他摇了摇头,她并不是害怕沈承业和夏氏夫妻二人打架,她也不想再管他们的闲事,这么多人看着呢,哪里就用得着她出头!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早前与她脱不了干系,现在却已经与她无关了。 只是…… 她刚到沈家的时候,是对沈承业有过一些期待的,是真将他当成亲爹,想要好好相处的。 他话不多,但也会关注她,有时候还会没话找话跟她说几句,她跟夏氏互骂的时候,他也会打打圆场活稀泥,早前也没有一味偏帮,只是后来时间长了,她这个外来者不得全家喜欢,肯定比不过枕边人,就各自都冷淡了下来,闹到后面也互生了怨怼。 昨日见他下场还觉得痛快,此时又觉得他又可恨又可怜。 其实她也没想如何,她答应了程太医不会暴露医术连累他,连对容隽尚且还隐瞒着,更不会为了沈承业而背信弃义。 她自己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想如何。 容隽道:“先别过去,防他伤人。” 看他会说些什么来,这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要是打断了,以后不一定还能找得到机会挖出真相。 沈崖香正要开口,就见沈承业朝夏氏逼近,夏氏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连连倒退,嘴唇哆嗦。尖声叫起来:“救命,救命!你们拦住他,拦住他呀,他疯了,派人找宝章,找宝章回来!” 沈承业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夏氏的头发,他神色诡异,用满是血的手拖着她的头发往前走,指骨扭曲变形似乎也无所觉,这副癫狂的样子将众人也唬得一跳,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也没人敢上前去拦。 他又开口了,声音也听得人毛骨悚然:“我不知道那是我唯一的孩子,你也不告诉我,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说的吗?你说大小姐一尸两命,孩子刚生出来就死了,你说那死掉的孩子是大小姐生的,我说把他们送回平安镖局去好歹也叫他们落叶归根,你也不答应。” 他说到此处,用完好无损的手用力扇了自己两个耳光,打得嘴角渗出了血迹来,脸也马上肿了,愤恨道:“怪我,我就不该听你的,还让我的孩子死了也没有像样的容身之地,现在断子绝孙这都是我的报应!” 说完又是用力一扯,夏氏拼命地护着头发,却也是徒劳,被生生拽下来一大把,当即发出一声惨叫,瘆人极了。 沈崖香目光微动,沈承业口中的平安镖局,她是有所耳闻的。 这是雍凉府的老字号了,从沈承业祖辈起就在这家镖局谋生,他年轻时也是平安镖局培养的镖师。 现在他那抱回来的那个长子沈宝章,也在镖局,还混得极为不错,她有回见到沈宝章带着五个镖师来小安屯,看得出来他们都是以沈宝章为首。 至于其他的,她就不知晓了。 第42章 平安镖局 容隽安抚地拍了拍沈崖香的手背。 她看看容隽,抿了抿唇,又按捺下来。 不只是她,围观村民也被这变故和这番话,惊得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什么平安镖局,什么大小姐,但并不妨碍他们惊疑不定,觉得这里面有内情,有人命,这两口子大概都不是什么好菜! 小安屯的人因为沈承业在平安镖局当镖师,还知道些内情,能叫沈承业称为大小姐的,也就是平安镖局的那一位了。 平安镖局传到沈承业去谋生的这一辈,就只有一个女娃,江湖人倒是豁达,那老镖主也不在意香火传承,就一心要培养这女娃来接班的,听说将这女娃养得跟男娃一样,舞鞭打架样样都在行,跟着男人跑镖都能担得起来,就是现在去雍凉打听,老一辈的肯定都还有印象的。 万万是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竟是多年前就生孩子难产死了,竟还是死在小安屯老六家里,老六隐瞒得可真深。 里正知道得则更加详细,早年他还听沈承业的爹说过老镖主是打算要招赘的,就从他们镖师当中师兄弟里头选,当初他还打趣叫沈承业加把劲呢,他家也是三代人在镖局了,知根知底的,而且还与老镖主同姓。 但后来老镖主突然得急病死了,又听说那姑娘也嫁去外地了,镖局她虽然还挂名,只是也不怎么抛头露面了,事务都是几个管事在经营,现在她儿子都长大了,已经回来雍凉府掌事了。 可那大小姐人不是早就生孩子死了吗,那这儿子是打哪儿来的? 早前老六家生老二的前一年,他见到那位大小姐的时候,对方还没有出嫁,算时间也就够怀一胎,没听说生过其他孩子。 里正神色不定,不期然在人群里突然发现沈崖香,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养在小安屯的沈宝珠被杨家认走了,改名叫杨霓,还死了一个孩子,老六说是他的,也不知真假,那沈崖香又验血了确定不是老六的娃,她又是从哪……来的? 这无法无天的混账模样,肯定不是他们沈家人。 沈崖香突然看过来,跟里正打了个眼对眼,他慌忙地偏开了视线,在心里把沈承业和夏氏骂了个狗血喷头,这办得叫什么事!一个不守妇道,一个不分轻重,有什么话非得现在发疯当着这么多人说! 沈承业身高体壮又学过些功夫,他就是想捂住他的嘴,想带他走,也没有那个实力,给小安屯的几个后生使眼色,那几个跟没听见一样,只顾看热闹。 沈崖香则若有所思,收回了视线,见容隽望着她,她还牵了牵嘴角,让他不用担心。 要说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一点儿猜测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有多激动,却也没有。 从小不曾拥有过父母亲情,失去期待后又比旁人多了一次机会,可再次换来了失望,这一次她非常的淡然。 况且真要有那么个大小姐,倘若对方真是她的娘,那也已经死了。 她冷静又漠然的看着听着,并未往下深想,一切等她有了定论再说。 这时,一个孩子突然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抱着他看热闹的大人这才回过神来,见沈承业痴痴地盯着那孩子看,这家大人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巴,匆匆往外跑了。 沈承业继续盯着夏氏:“后来我说既然不能叫她们落叶归根,不然就埋在山脚,以后也方便祭拜,免得让他们做了孤魂野鬼,也是我们师兄妹情分一场。你说那旁边就是菜地,你犯膈应,让我给弄远一些。” 他发出一声怪笑,“你知道我后来把他们埋在哪里了吗?” 他手指一收拢,又拢了一把头发在手,将夏氏拖近了一些,按着她的头往地上碰,边碰边问道:“那是我的孩子,你犯什么膈应?你这贱妇膈应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宝章抱回来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你主动要求的,你吃了亏没错,后面我没有时时捧着你,处处听你的吗,你在膈应什么!” 夏氏显然已经被吓惨了,面无人色,已经被折腾得没个人样了,除了惨叫否认,就是嚷着叫人帮忙去找宝章,“去找宝章,宝章回来才行,他回来我才能活,找宝章,宝章……” “你找他做什么?”沈承业阴恻恻地道,“你找他做什么!别指望他能够给你撑腰,他的一切都是老子给他的,他凭什么不站在老子这一边!” 夏氏也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依旧是一个劲的叫着救命,一会喊爹一会喊娘喊大哥嫂子救命,并许了诸多好处。 一会又喊着让去平安镖局找沈宝章,似乎笃定了沈宝章回来会管她,她才能活。 她娘家人是早就反应过来了,但见沈承业发疯也都不敢上前,只她老娘讪讪地上前哀求小安屯的里正:“这么下去就要出人命了,就算有过错,也得咱们先审一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衙门里判杀头也得有个证据,没有这么直接打死的……” 里正也怕啊,真有了杀人命案,他这个里正也有连带责任的,他僵着脸让几个后生一起上前去将沈承业拉开。 几个青壮一起冲上去,将沈承业按住,夏氏娘家人上前将她拖了出来。 沈承业阴沉沉的笑了几声,忽然头一歪,晕死了过去。 现场安静了片刻,里正正要站出来主事,沈崖香已经先一步上前了,他要说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里正心中叫苦不迭:这魔王做事没什么章法,完全没法去预判她的行为,昨日打得他老头人今天还瘫在床上没脸出门。今天她必然是极其不高兴的,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幺蛾子。 沈崖香却并未打算做什么,她才不白费那些口水,比起逼问夏氏和沈承业得到答案,她更相信自己。 她伸手抓住沈承业的衣服,假装是要把他摇醒,却暗暗用力一扯,将对方的衣服从腰腹往下直接给撕烂了,露出肚脐下方延伸往下的一道陈年旧伤,还不等细看,突然面前一暗。 第43章 不守礼法的支持 却是容隽伸手一拂,又将沈承业的衣裳又给拨弄下来,能够遮住的地方也都遮住了。 沈崖香抬眸去看,他温和的道:“别污了你的眼睛,你要是想要叫醒他,我来帮你。” 沈崖香:“……” 她垂着眼帘,扫视了一下四周,见方才围着沈承业的人都退后了,这时只有她与容隽,眼珠子转了转,压低了声音,状似无意地道:“容兄,我刚才看见他身上有一道旧伤,伤的位置在腹下,你说伤在这里会不会对子嗣有什么不利啊?我听人家说男人腹下都是格外关键的。” 说话间还频频往容隽身下看,“可多穴位都很重要的,别说是伤了,就是碰了撞了,造成穴位不通,都是很有可能生不了孩子。” 容隽嘴角微微动了动,虽被她看得感觉不怎么自在,但还是保持微笑,问道:“所以呢?” 沈崖香道:“我不是与你说过么,我对穴位还颇有心得,只不过可以用来学习的机会却不多,尤其是男子,像是关元穴,腰眼穴,或是再往下一些的基本上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这样的穴位就连书上也很少有记载,别人也都不给我随便按啊,没机会去弄个透彻。不说别人,就连你不也是拒绝给我按的。” 容隽神色微僵,无奈极了:“崖香。” 再往下,除非是夫妻,不然谁给你按? 就算是夫妻,那也是不一定的……这话也就是她能说得理直气壮了。 沈崖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当我不知道这些规矩?这不是只有你能够听得见么,你又不会怪我笑话我,反正你知道的嘛,何况我又没有撒谎,你本来就不给我按。你要是早点让我按按,我就没有什么好奇心了,刚才见他这样好像就伤在这些关键的穴位上。” “嗯。” “容兄,他也晕了,这真的是个极好的机会,不如你帮我打掩护,我按一按看看这些穴位是不是受损或是淤堵。” 容隽:“……”要是换了不认识的人,看她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只怕当她是个什么采花女贼了。 沈崖香又苦着脸来晃他的胳膊:“我也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我若不是他生的,总得有个来历,我现在都是没有根的人了,我都这样凄惨了,容兄……” 如果她不是双目放光的话,容隽就信了。 他也不吭声。 沈崖香搓了搓手,催他:“容兄。” 容隽“嗯”了声,见她目光干净,神情坦然中难掩兴奋,又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好不公平的待遇之后,她并没有受这些糟污事情的影响变得愤怒消极,反而还能够因为能够研究穴位而兴奋,他又有什么理由来破坏她的这份纯粹的开心呢。 以前他对《道德经》上那句“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还颇为不解,认为祖师将礼当成是忠信不足时的产物,当成是祸乱的开端,有失偏颇。 此时倒是若有所悟。 她心无尘垢,只是因为好学,要是自己因礼法而去阻拦她、束缚于她,那才真是居于虚华,居于浅薄了。 他目光篡动,笑意温柔,道:“行,那你快些。要叫旁人看见了,也是多生事端。” 沈崖香点点头,再次蹲下来,这次容隽主动帮她把沈承业的衣裳又给拂开了,寻了个角度遮住了她的动作。 沈崖香眉眼弯弯,朝他一笑,很快就心无旁骛起来,她的动作极快,沿着那处刀伤按了按,找到几处关键穴位上压了压,眉头一挑,为了弄明白沈承业对穴位受到刺激时的反应,想也没想,便直接一掌用力地拍在他心口处。 沈承业从昏迷中上半身直接弹坐了起来,身体往边上一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然后大口的呼吸和喘气着。 容隽见状,目光幽暗了一瞬,旋即嘴角翘了翘,这就是他喜欢的沈崖香啊。 这时,小安屯里正忍无可忍,难掩心焦道:“就是有事要问,那也得等人醒了再问不是?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作恶的是夏氏,他也是被瞒在鼓里的……” 前面才听见一声衣裳被撕破的声音,这还打起人来了,“啪”的一声响,响彻整个现场,还不等醒就得打废了,到底是有出息的子侄,不能叫外人这样欺负。 沈崖香全神贯注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 容隽只沉声对沈承业道:“把这口淤血吐出来你就没事了。” 沈承业对痰迷心窍失了神智时所作的一切都没有印象,他四下看看,满面茫然。 沈崖香不等他反应过来,往他旧疤上一处要害用力地一按,他直接“啊”的一声叫出声来,先看向沈崖香,瞪着眼睛嘴唇动了动。 里正在身后叹气,与族里几个后生使眼色,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正欲上前。 容隽不疾不徐地道:“有反应了,说明人清醒了。” 沈崖香跟着又是触不及防地往下一按,这次沈承业痛得差点儿直接弹跳起来。 这下他才彻底地回神了,凝着眼睛看看沈崖香不知她在搞什么鬼,然后又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疼痛之处,这一看差些没再晕过去—— 衣衫被撕得破烂不雅不说,身上那处伤口露出来,被按压得还作痛的地方越来越往下。 他一时又急又气,她竟然敢……怎么说他也是个长辈!这是好女子能干出来的事吗!瞪完,察觉一阵风吹来破烂的衣裳透了风了,他又慌忙拉了迎风招展的布料将自己裹住。 沈崖香见他气得双眼鼓起像个蛤蟆,撇了撇嘴。 容隽坦然道:“看样子你是好了,现在说说,当年的事情,平安镖局和大小姐。” 沈承业还没有从惊愕慌乱中稳下情绪,就听了这话,当即瞳孔猛地一缩,避开容隽和沈崖香的注视,在人群里寻找夏氏,还当是夏氏说了什么。 夏氏已经被她老子娘给扶起来了,只是小安屯的人还不让她离开现场,正蓬着头发瑟缩在角落里,被他打怕了,根本不敢看他,她以前是十里八乡的得意人,落得如今的下场,甚至都不敢抬头。 他冷然道:“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第45章 大恶之道 走远了,那边的吵嚷声彻底听不见了,放任马儿沿着小道往前走,沈崖香才吁了一口气,朝容隽做了个哭丧着的鬼脸,欲言又止。 容隽摸了摸她的头,主动道:“按照我师门的说法,和大怨,必有余怨,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 沈崖香不解地抬眸看他。 他解释说:“有的恩怨是无法去和解的,尤其是与小人结怨,与他们和解那就是给自己留下麻烦,正所谓,对不善善,是为不善,想尽办法去压制他们,让对方没有还手之力,彻底解决这件事情,并没什么不好,这才是聪明的办法,也是一种善。” 沈崖香觉得不可思议:“这么说,是让对坏人小人赶尽杀绝?” 容隽理所当然地道:“如果有能力解决,却因一时心软而放纵对方,恶人再行恶举,重蹈覆辙岂不愚蠢?若是他再去欺负弱者,以前的心软岂不是助纣为虐?就像是你说的那刘三,如果放过他,总有其他女子要遭殃,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倒是。”沈崖香受教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喜欢放过与自己结了仇的小人,这一点倒是与容隽不谋而合,只不过,容隽说的这些是她以往不曾想到过,更不曾接触过的层面,也没人教她这些东西。 她的行事准则只有一个——为自己出气,自己爽了就好了。 但容隽肯定是与她不一样的,他又能够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格局更大。 此时想想,竟然也殊途同归了,突然就开心起来,她乐了乐,又感慨道:“我还以为得道高人都是万事看淡,不拘泥恩怨情仇,要么心胸开阔能纳百川,总是要劝人向善的,着实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说法。” 容隽笑问道:“那你以为道是什么?” 这却把沈崖香给问住了,她摇了摇头,从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 索性容隽也并不是要她回答,不过是在宽她心的同时,也想让她对自己多点儿了解罢了。 发现比之帮她出气时的激烈反应,她并不排斥此时的方式,他趁机循循善诱,开始了第二次尝试: “大道三千,海纳百川是道,却也只是其中一种罢了,真是道,诚是道,逍遥是道。”顿了顿,他又强调说,“恶也是一种道。” 见沈崖香一脸懵然地望着他,他道:“大家说的善与恶本就没有绝对的界限,对我和你来说,夏氏,沈承业,刘三是恶,对他们来说,我们必定也是恶。所以,崖香你看,善恶、好坏、黑白不过是各人的立场不同罢了,所以是不存在你将我染黑,我们本就是一伙的。” 沈崖香若有所思。 所以,以杨霓为主角的话本,她就是天然的反派,读者骂她,概因为他们站在杨霓的立场上。若是她自己写个话本,那杨霓和她一伙的人就是大反派……就是这个道理! 她突然间就对那个话本,释然了。 容隽见她神色一松,心中也松了口气,诚恳地道:“我师门教导要以真为本,以真为善,我相信我们崖香就是最真最善的姑娘,我知道你的底线在那里,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才会心悦你,所以,崖香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必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不要因为你觉得我会介意,而小心翼翼,那着实是没有必要。” 这话说得委实动听,沈崖香当即喜笑颜开:“容兄你可真的太会说话了,原以为上次你说我名字的来历就是最动听的,没想到这就被比下去了,你这么会说,以后多与我说一些,可好?” “乐意至极。” “那你有道吗?” 容隽顿了顿,目光幽深看着沈崖香,语气坚定:“大善大恶,极真极恶,方能不被世俗善恶所束缚。可世人多欺善怕恶,大恶之道,就是我的道。” 做个恶人,走到无人能束缚他的位置,那时方能“真”,想如何便如何,而这必定是一条充斥着血腥暴力和辱骂唾弃之路。 这坚定的语气,突然凝重的神色,让沈崖香为之触动,她头一次觉得,他或许并不是如看上去的那般轻松自在,像是背负了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愣愣地看着,容隽垂眸,声音低沉,似有些委屈:“崖香你意外吗?害怕吗?” 沈崖香立时回过神来,揪住他的袖子,摇头:“我也相信你,我还相信你的道,什么大善大恶我不管,我就知道你这样好,谁觉得你恶,那肯定是他自己的问题,他的立场歪了。” 容隽又追问,“大家都觉得我是恶呢?” 沈崖香翻了个白眼:“大家与你我何干,管他们做什么,他们觉得恶憋着,憋不住非要来讨打,便打回去。” 说完,又嘿嘿一笑,清了清嗓子,道:“对错本也不是绝对的,以我的立场,我就觉得你是对的是善,咱们俩可是一伙的。”沈崖香得意地朝他挑眉,“我跟你在一条道上的,谁说你错就是我的敌人。” 容隽笑了笑,心说:那你可有得忙了。 这么傻,他都不知道这么着急将她带走,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沈崖香突然“呀”了一声,紧张兮兮地问道,“你的道,能成亲么?” 容隽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跟崖香成亲才是这条道上最好的事情。不能成亲,那我就判道而出,另外寻一条道。” 沈崖香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常听那个假道士,不是,不是,反正就是永宁那个道士,他说什么修道之人最忌道心不坚定,你这样改来改去,没问题吗?” “还好我的道没有让不和崖香成亲,那便不用改了。” “那确实是个好道!” 两人的笑声一低沉一清亮,交织在一起,在山道上飘出去老远。 待他们走远了,才从山脚下的洼地里钻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少年“呸”出几根草屑,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黄土,又抖了抖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才望着空无一人的山道,冷讥热嘲道:“我看就是大兴姜希夷亲自来了,也不如他口气大,还大恶之道,不想受世俗善恶束缚!” 他呵笑了一声,“这男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是怕他日东窗事发,这才提前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给自己作恶渡一层金,骗那傻女人罢了。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也是长了见识了。” 第46章 镖局来人 刘三的家在清水镇最东面,过去倒也不算太远,容隽还是先赶了马车回镇上,“先回去吃饭,再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明日再说。” 那就回客栈。 沈崖香刚要下马车,就被人拦了下来。 “沈姑娘,留步!” 是个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客栈门口似乎已经等了一会了,腰板挺得笔直,穿一身短打,坐着的时候露处一小节小腿肚,肌肉结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沈崖香并不认识他,但见对方打扮和神色,很快又明白过来,唇角弯了弯,这真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男人身后的客栈大堂。 这会才刚过午,大堂里人不多,店小二正靠在一张桌子上打盹,往这边瞅了一眼,又眯着眼睛,显然没有真睡着,另外只角落里坐了两桌客人,一桌是四个男人,另一桌只有一人,看装扮应该都是客商,他们听见动静,倒是好奇地往这里看过来。 心里有数了,沈崖香还没有多问,对方已经一脸的不耐烦了: “沈大爷临走之前应该已经交代过你,叫你别惹事,不管你以前从哪里回来的,沈家都不是你能闹事的地方,如果你非要不识好歹地惹是生非,闹得举家不宁,沈家也容不下你了!” 这么称呼沈宝章的,也就是镖局的人了,这人应该是个镖师。 果然! “你是平安镖局来的?” “你知道就好!” “那我倒是要问问你,沈承业早就不能让女子受孕,沈宝章一个龟儿子,是怎么在平安镖局作威作福的,还大爷?他是谁的大爷,谁给他封的?” 对方愣了愣,明显他还不知道沈宝章并非沈承业亲子,一下就被这件事带偏了重点,脑子里想着这件事,嘴上却下意识回答沈崖香:“沈大爷是镖主的左右臂膀,能力超群,镖主觉得他配,他就配!” “镖主?”沈崖香摇了摇头,问道,“你们镖主,不会真的自认是沈大小姐的儿子?” “这与你无关!”反应过来自己竟被这小丫头带着走,这镖师恼火得很,“你别胡搅蛮缠,我没功夫跟你在这里磨叽,我来就是提醒你,你要是继续在沈家撒野,闹得鸡犬不宁,我只能照大爷的吩咐将你送走了!” 沈崖香挑眉,“那我要是非不走呢?” 对方眉头一拧,两条眉毛几乎连成一条线,沉喝道:“那就得罪了!有什么话你自己跟大爷去说!” 说话间,他伸手过来,可还来不及扣住沈崖香的肩膀,就被两只手同时给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完全没有想到会被反钳制,他愕然了一瞬,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容隽,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崖香不止有个男人帮忙,便是她自己,不管是动作灵敏度还是力度竟然都比他要强一些。 沈崖香趁他愣神,飞快地按了他胳膊上三处大穴,卸了他的力气,才道:“容兄,先放开他,你别靠他太近,当心被误伤到了,我力气大,不怕制不住他。” 容隽“嗯”了一声,手掌看似轻轻一收就松开了手,然后听话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就交给你了。” 他还嘱咐道,“你小心些,我也得去练练功夫,不然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便是想帮你也帮不上……”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非常落寞。 沈崖香马上安慰道:“你现在就很好了呀,谁说手无缚鸡之力,明明你还能背我!已经够了,你这样就很好。” 容隽黯然的点了点头:“嗯。” 镖师:“……” 艹! 你们两个,这是在演戏羞辱我吗!? 他的腕骨肯定是已经被那小白脸给捏断了,额头上的虚汗都冒出来了,你跟我说手无缚鸡之力! 他没把沈崖香的那几下放在眼中,倒是对看不出来历的容隽非常忌惮,知道今天是撞到铁板了。 沈崖香见他面色发白,多看了他两眼,凭着积累的理论知识评价道,“看来你的身体不怎么样,很虚,架子货!”她嫌弃,“在平安镖局你能排第几?不会都是你这样的人!” 镖师受不了这羞辱,瞥了眼容隽,怒道:“难怪大爷对你却评价极差,原本还觉得他做得太过,沈姑娘,我劝你还是别仗着有人帮忙就胡作非为,真惹怒了大爷,你别想有好果子吃!” 沈崖香“啧”了一声:“看在你也觉得他做得太过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之前的无礼了,再与你说一遍,这次记牢了,别堕了平安镖局的威名,让人觉得不仅都身体虚武力不行,脑子也不好使。” “你!” 沈崖香却没与他废话,“第一,我不是沈家人,别再将他们与我扯在一起。” 见这镖师要开口,她也不耐的道,“沈承业根本不能让女子受孕,他没有亲生子,夏氏更不是我的生母,我跟沈家毫无干系,非要说干系,那就是仇人,我不用谁容下我,现在是我容不下他们!” 对方张了张嘴,到底还是闭上了。 “第二,平安镖局沈大小姐早在十七年前就难产去世了,这些沈承业已经亲口承认了,她没有儿子只有一女活下来!你们老镖主也是几代单传,现在那个什么镖主,如果他自认是沈大小姐的儿子,那他就肯定是个冒牌货!” 在回来的路上,沈崖香就听容隽说了一些平安镖局的事情,那些去了雍凉府就能打听到的基本情况,她也已经都了解了。 镖师闻言神色大骇,镖主在他们心中虽神秘,都由沈宝章出面理事,但带着平安镖局创出了名号不假,在镖局内是极有威信的,他直觉就要反驳,“胡说!” 沈崖香厉眼扫来,他心中莫名一凛,不自觉地闭上了嘴巴。 “第三,麻烦你查证之后,帮我去府衙报案,告沈承业谋害平安镖局沈大小姐和她唯一的女儿,想发绝户财!告那镖主来历不明,居心叵测,我怀疑他是个大兴奸细,镖局从西北边陲一直跨越整个大周,极其方便他收集信息。” 对方报不报案的其实也不重要,她只是想尽快把这消息传到府城去,打沈宝章一个措手不及。 但仅靠这显然还不够,还得将沈宝章和支持他的幕后镖主罪名坐实,从平安镖局连根铲除。 第47章 狗宝 这消息实在太过劲爆了,一时间,这镖师都没有注意沈崖香主人一样的用词,被惊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么大的事,她怎敢信口开河! 沈崖香摆了摆手,主事人一般,“你就先去办!就这些事,再有其他的事情,你到这客栈来寻我,这两日我还会留在这里!” 镖师浑浑噩噩地往出走,出了客栈,还没有消化这些信息,等沈宝平从角落里跑出来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沈宝平是昨夜后半夜趁大家睡了,偷跑出来的,夏氏帮他咬开了绑着身上的绳子,嘱咐他去清水镇找人传话给沈宝章。 他这才知道母亲还有其他渠道能够联系大哥,他顺利的找到了这镖师周彪,原也是他认识的人,以前没少指使周彪帮他撑腰。 这次也一样,他只说了沈崖香在家捣乱,害得父母生了龃龉,家里不宁,连他也挨了顿打,周彪早先得过沈宝章的嘱咐,也不多问,就来帮他出头了。 此时沈宝平还鼻青脸肿,只能从一条眼缝中看到阴郁仇恨的目光,本就凸起的上颚越发肿胀如狒狒,因为缺了一颗牙齿,说话还漏风:“周虚(叔),沈崖香呢,你没有把她带来?” 周彪听到这个称呼,眼皮抽了抽,想问这小子些什么话,又咽下了,算了,还是自己去查! 沈家的这一团烂事,他不想管,平安镖局的大事,与这小子也说不着。 他心事重重,随口“嗯”了一声。 沈宝平却当即怒了:“周虚,我看在我哥的面子上叫你一声虚,你却不把我哥的发放在心里,他让我有事就找你帮忙,你就是这么糊衍我的!你要细不把沈崖香抓来,等我找到大哥,让他把你赶出去,你喝西北轰去!” 他恨沈崖香恨得要死,在等待周彪回来的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已经想了一百种要折磨沈崖香的法子,现在却告诉他人没有抓到,他怎能不怒! 周彪也恼了。 以前碍于他是沈宝章的亲弟弟,他不得不忍耐,现在先不说沈宝章还能不能在镖局当大爷,他是对沈宝章有惧怕,但这死小子与沈宝章两个奸生子是不是亲兄弟都还难说,那他还忍个屁! 沈崖香只将她自己和沈承业、夏氏夫妇摘干净了,并没有说沈宝章是两人抱回来的,在她的诱导之下,周彪确实是想歪了。 他一条手臂使不上劲,但另一只收拾沈宝平还是不成问题的,拽着他的衣服就将甩到了地上,“一个野种也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算什么东西,滚!” 说完,也没有再看死狗一样的沈宝平,转身就走了。 他还得去查证一下沈崖香说的话,没功夫在这瞎耗。 沈宝平瘫在墙根下半天爬不起来,等周彪走远了,才愤怒又绝望地嘶叫了一声,在地上猛砸了几拳,“等着,都给我等着,等我找到大哥和姐姐,一定恁死你们!” …… 沈崖香也没有闲着,送走周彪,又在大堂一个客人和店小二热切的注视下吃完了饭,另一桌四个客人已经吃完离开了。 都顾不得去找阿邻,她就晃了晃容隽的袖子,“容兄,我想去通灵寺一趟,你是跟我一道去,还是在这里等我?不然你在这里看着我买的东西。” 容隽心知肚明,还等她自己说出来呢,现下差点没被她给怄死—— 他就只能沦落到,看东西了是吗? 他只当不知,继续慢悠悠地喝茶,“等赶到通灵寺天都黑了,还去做什么?” “去……玩。” 容隽点了点她,拆穿道:“你既然怀疑那里有蹊跷,竟还想去以身犯险,这是不是傻?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安危都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那我和阿邻一起去,阿邻会功夫的,她很厉害,我也不笨啊……何况我们就是去探探,真是玩,又不做什么,你别多心,也不要担心。” 容隽板着脸看着她,沈崖香连连扯他的袖子,“那天色不早了,我去喊了阿邻一起,快去快回?” 但容隽眼看拦不住,假装没听见,目光随意地扫过客栈的陈设,就是不看沈崖香。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一直双眼放光盯着这桌的客人身上,顿了顿,然后招手,“狗宝,我要是不认出你来,你是不打算与我相认了,是吗?” 狗宝:“……”好气呀,臭师兄又倒打一耙,就不信他才刚认出自己,还以为他又要假装路人,没想到竟然认自己了,这次倒是突然同意让自己与沈崖香见面了。 他笑呵呵的过来,道:“这不是怕打扰师兄么。” 他还装模作样的看向沈崖香,问道,“师兄,这就是你经常提起的未婚妻吗?崖香二字就是给她的?” 沈崖香好奇地打量他,“你是容兄的师弟?” 狗宝点头,“亲师弟,一起长大的那种,我跟师兄不分彼此。” 沈崖香神色坦然地道,“嗯,我知道,他也经常提起你呢,有个感情极好的师弟。” 说完,还在桌子底下踢了容隽一脚,让他别戳穿自己,这么亲近的关系,要是知道从未被提起过,应该会伤心? 不过她和容隽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确实也没有机会聊起别人。 反正不是容隽的错。 容隽啼笑皆非。 狗宝则神色微变,嘟囔道:“你可真会说话,跟师兄差不多。”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师兄哪可能提起他啊,他估计和沈崖香在一起的时候,师兄最不想提起的就是他了。 沈崖香不知内情,继续热情的与他攀谈,毕竟这是她见到的容隽的第一个亲人,“师弟,敢问尊姓大名?” 容隽与他交情深喊他小名当然不是问题,但她不能那么不知礼数。想到自己多了个师弟,还有些小激动呢。 容隽:“……” 狗宝乐不可支地看着师兄变脸,问沈崖香:“师兄没有与你说过么?” “你师兄只说你的小名,说这个名字好,念着亲切。” 狗宝暗暗朝师兄做鬼脸,无声的啧啧啧。 容隽不动声色。 第48章 通灵寺上 沈崖香生怕冷场,慢待了师弟,很是热情,道:“我倒是知道有一味药材就叫狗宝,俗称金蛋子,生于癞狗腹中,是狗身上最贵重的东西,能消积解毒,但遗憾的是,生了狗宝的狗会因此患病,狗宝也往往见于病狗体内。” 狗宝闻言又笑了:“没错,你真聪明,我的名字就是这个意思,我虽然出身不好,但本身非常有价值。你竟连这个也知道。”而且,他迟早要拖死那条老赖狗! “照这么说来,这个名字的确是用了心的。” “看来还是我俩更有缘分,我刚认识师兄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就是跟牛宝,驴宝差不多没个什么意思呢。” “真的么,那一定是容兄很小的时候了?他后来跟随师父炼药,肯定也知道的。” “……你要知道我的身世,就会越发觉得我娘给我取的这名字,真是取得好极妙极,我那个爹确实是个癞皮狗不如的东西,我也觉得他身上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我……这小名非常合我心意,大名我倒是不喜欢,不过你想知道,告诉你姓氏也无妨,我随母姓孙。” “孙师弟!” “好说好说,那我便托大,直接叫你崖香?” “当然,不用那么多礼数,孙师弟来清水镇是有什么事情么,若有要帮忙的地方,只要能够帮得上一定在所不辞。” “崖香果然够意思!” “我和容兄要去中京一趟,你要是得闲了……” “……” 眼见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格外投机,容隽忍不住出言打断,“不是要去通灵寺?” 沈崖香眼睛顿时一亮:“容兄,那我现在就去,你好好与孙师弟叙话,等我办完事回头与你聊。” “你不去,他去。”容隽不爽地指了指狗宝。 沈崖香懵懵的:“孙师弟他去做什么?他一个男子,去了恐怕也探不到什么。” 容隽上下打量了狗宝一番,认真地道,“我觉得这不是问题,正好他很喜欢戴发套。” 狗宝:“……”这是人话吗! 他那是喜欢吗? 他就是一时冲动剃了头发,凉快确实是凉快,但光着脑门盯梢就太过招摇了。 狗宝被他看得发怵,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不妨碍他当机立断站了起来:“师兄,看见你玩得开心我就放心了,我还有事情要去办,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告辞!” 又匆匆与沈崖香说,“崖香,以后再与你聊,机会很多,我必须得走了。” 容隽也不拦他,只道:“要是能查清楚,平安镖局的事情肯定也能水落石出,可惜,师弟不肯帮忙,错过这次机会还真不知道要再等多久了。” 狗宝又折返回来,咬牙道:“等一下!” 只要能够揪出李挚,做就做,先前沈崖香与周彪说话的时候他也听了一耳朵,听起来沈崖香和平安镖局关系匪浅,他追着李挚这么久才查到平安镖局,若能从平安镖局顺藤摸瓜查到李挚,那就值了。 他乐观地安慰自己,反正师兄肯定是不会推他去受死的。 容隽朝他会心一笑。 狗宝:“……” …… 暮色降临,通灵寺这个远近闻名的求子圣地,迎来了今日最后一批远道而来的香客。 两个普通装扮的年轻女子也混在求子小分队中进了庙门。 迎客的比丘指了个沙弥给她俩和另两个妇人引路,分别给安排了客房,四人也都不急着去客房休息,一心只想先去拜佛求子。 沙弥见得多了也很懂她们的心思,遂直接将四人带去了一间供奉着求子观音的大殿。 敬香,求签,捐香油钱,功德箱都一一领着她们看过了,才说签文他先带走,给师父看过,若是有缘的,或许能得师父当面指点迷津。 之后匆匆交代了句让她们自便,但也乱走冲撞了庙门,夜里还要锁殿门,早些回去厢房休息,就离开了。 四人在这殿内诵了才两页经文,那小沙弥就又回来了,指了个儿最高的那个年轻女子,说师父得了空,可帮她当面解签文。 至于其他人,也安慰了一句,明日自会有解签师父帮她们指点,只要能够心诚,菩萨也一样能完成她们的心愿。 那女子朝沈崖香打了个眼色,就跟着沙弥走了。 留下沈崖香和一个愁苦老相的妇人,一个胖妇人面面相觑。 面老的妇人目送他们走了,收回视线就开始抱怨:“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得缘法,竟选了她去。我看那被选中的脸盘子太过硬朗,身材又高大壮,那双眼珠子跟猴儿一样,一看就奸猾,这面相并不好!” 她的视线扫过沈崖香,道,“就是你这面相,也比她的要好,她方才最后看你是炫耀么?” 沈崖香看看对方,不予置评。 这妇人撇撇嘴,目光就挪开了,又与那富态妇人攀谈,“我看这位大姐的长相才是极有福气的,该不会是他们看签文对错了人?” “这谁能知道呢,缘分的事情最是虚无缥缈,我倒是听说官宦人家的都是有缘的。”这富态妇人摇了摇头,又瞥了眼殿中菩萨法相,压低了声音道, “你看,咱们指望菩萨吃了香火,能帮咱们达成心愿,这跟买卖交易也差不多,还有你看这殿中的功德箱,捐赠得多的香客才能在功德簿上留下名姓,我看呐,这缘分大约也差不离,都是能买的,就不知道多少银钱才行。” 面老妇人闻言越发愤慨,又发泄抱怨了几句,两人就聊上了,颇有知音之感,互诉苦楚,极能感同身受,抱头哭了起来。 沈崖香:“……” 她觉得这两人倒是真有些意思,一个藏不住话又不会说话还愤世,另一个正相反很会说话,几句话就怂恿得另一位又哭又无助,都想去拿钱买缘分去了。 沈崖香对这种小把戏不感兴趣,不过他们倒是提醒她了。 她假装心不在焉地在这大殿内逛了一圈,然后就一脸坚决的往外走,果真还没到门口就被叫住了。 面老妇人便急忙开口问道:“妹子,你这是要回去了?” 沈崖香只故作一脸愁容道:“大姐,听了你们说的那番话,我不想再等了,实不相瞒我也听过这传闻,我现在就去找找大师给问问我那签文,等待的日子真的太苦了。” 那面老妇人问道:“刚才捐香油钱,我看你就只给了一个铜子儿,你能有多少银子给?” 沈崖香掏出来一个钱袋,里面银子确实没多少,她从里头摸出来一颗药玉[1]球,一副毫无心机的拿出来给那两妇人看,“银子我确实没有,但特意准备了一颗药玉,我先去碰碰运气再说。” 第49章 通灵寺中 两妇人都紧盯着她手中的药玉,不论什么出身,女人对首饰都是钟情的。 那胖妇人惊讶道:“玉石我见过不少,药玉倒是头回听说,你这玉比一般的玉石更有光泽,这烛光照在上面竟能够反光,但油润却又不如玉石,要我说看着更像是琉璃,但又比琉璃通透了许多。” 没想到在这里,竟还碰到了一个懂行的。 对方又道:“你看我掏银子收了你这颗玉行不行?” 沈崖香确实是想卖药玉,不过此时却不行,毫不迟疑地摇头道,“我就先用这个试试,银子人家指不定也不稀罕,要真能成的话,大姐,我再帮你寻上几个都行。” 就这种珠子她多得是,就是现在身上都有一些,成本也低廉,只需要一些低廉石头和几样药材她就能熬成,就是费些功夫。 富态妇人微微一笑,也就不说话了。 那苦相妇人倒是低声嘟哝了句什么。 沈崖香又叹了口气道:“两位大姐,我回头再告知你们情况。一会我要是没回去,客房那边有人寻我,还劳烦你们帮着转告一声,让略等我一会,要是大师不答应我肯定马上就回去了。要是侥幸有大师帮着我解厄,可能会晚一些。” 这两人都应了下来。 沈崖香这就直接往外走,先在前面各大殿转了一大圈,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倒也不急,要真这么容易被发现端倪,这通灵寺也不能出名二十多年。 正要去禅房,就见前方不远处,一男人正鬼鬼祟祟的挨着墙根往前走。 她便也悄然跟了上去,走到一偏殿,门内的烛光照射出来,正好有一瞬那男人暴露在烛光下,便叫她给认了出来,这不是刘三么! 在清水镇找他一天不见人影,想不到竟然跑到这里来了! 把他抽成那样了,他竟也还是不安分。 她紧跟刘三身后,没多久,就见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一间禅房的门,又匆匆合上。 沈崖香正要跟进去,打拐角处过来一个和尚,看对方个子瘦瘦小小的,也就是刚到她腰间的身量,本以为是个没成年的小和尚,但听声音分明是成年男子。 “施主,此处佛门净地,不得擅入,你要去客房,该往那边去。” 沈崖香只得道了歉,在对方的目送下往客房的方向走,又等了一会,估摸着人离开了,才又偷偷摸摸地折返回来,这次才顺利进了那间禅房。 此时光线已经极暗,屋内又没有点灯,她搜寻了一阵没发现什么问题,这就是一间普通禅房,四壁空空,一矮榻上放了一张长几和一个蒲团,仅此而已。 若说有猫腻,也就只有这一榻,她沿着榻底敲了敲,却并非空心。 正疑心那刘三是不是已经走了的时候,听见榻下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叩击声,也就是她正好离得近才听见了。 沈崖香顿时神色一凝,矮身往榻边躲着,不多会儿就见一个僧人从榻下钻了出来,对方背对着她,她也看不清那人面貌年龄,只见这人略整理了一下僧衣,才从容踱步出去了。 沈崖香等人走远,才掀开了这榻底,这才发现榻后的墙面上竟有个暗道,她略一犹豫,还是轻巧地钻了下去,暗道内仅能容一人通过,隐隐有风,并不闭气,也没有碰见什么机关,走了五十来丈碰见了一处岔道口。 沈崖香沿着这岔路往前走,没走几步就到头了,一路过来也没有再碰见人。 前方被一暗门挡住了去路,与方才那间禅房的暗门差不多,只这门上方还开了一道窗,能听见上方的说话声。 她屏住呼吸贴近,正好听见一道低哑陌生的男音说着: “今天倒是有个好货色,好久都不曾遇见那样的极品了,要不是主持不答应,我就选那个了。我说他也是越来越胆小了,说什么都选长得好看的怀孕,容易叫人怀疑。” 他不以为然道,“说什么众生平等,菩萨不分美丑,不仅美的能生,丑的也得有一些,可笑么不是,啥时候平等过,他自己就要美的,丑的不也不碰?” 另一个声音鸭子似的笑了两声,这个倒是耳熟,就是先前沈崖香在禅房门前遇见的那侏儒。 “还是被那灵山县的县尉给盯得太紧了,对方三不五时的找由头上山来查,没法子,你就甭抱怨了。” 前头那人颇为不屑,说:“以前就是当官人家的女眷不也弄过,要我说那些女子就算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又能怎么样,还敢嚷嚷出来?最多就是像史县尉闺女那样疯了,疯了不也不敢往外瞎说。” 外面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两人的声音都带了些喘,还是那个抱怨的, “这货可真沉!靠你哪搬得动……现在住持竟连普通人家竟也畏首畏尾,今天那女子看装扮也不是什么好人家,我还注意到她的手糙得很,没出身,丈夫不求行,也没子女,这么惨,就该让我好好帮一帮她的。” “行了,这次轮也该轮到我了,好不容易我有个合适的……”侏儒也不知道在干啥,大喘了口气,道,“你没见她长相有点像西凉人?多半是个串秧儿(杂交),咱们这地界西凉男人少,胡姬却多,她又那么穷,肯定是个胡姬生的,那都随娘,我听说西凉女人体毛多,身上还有味,像那样的女子我就不喜欢。” 沈崖香略顿了顿,心中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说她。 那侏儒又说,“这个就不一样,个子高,体格强壮,我就爱这样的,她俩走一起我就瞄上这个了,这个长得是差了些,但我就爱她那体格,主持还问过她,给算过日子,正两日正好受孕,嘿嘿…… 我就帮她两三日,给她个孩子,话说,兄弟,你说我和她生出的孩儿应该正常,像她这般高大也出格,这女儿家还是矮一些更好,似我这般矮了也不行。” 沈崖香:“……” 彻底明白了。 凸(艹皿艹)! 分出一丝同情心留给躺在外面的高个女孙师弟,然后她又遏制不住的愤怒,她,体毛多?有味? 这两个秃驴就等死! 外面又是猥琐地笑了两声,“便宜你了,都是诚心来求子,我们当然要尽量让这些信女满意。兄弟,这个块头大,你悠着点慢慢来,我去外面给你把风。”跟着就是脚步声和门开合的声音。 沈崖香正犹豫要不要现在出去,就听见外面远远地传来一阵喧闹声,听得不是很清晰,但能肯定人肯定是不少,且都是女人的声音。 她顿时就放下心来,就知道那两个妇人不会叫她失望,还是带人找来了。 第50章 通灵寺下 妇人们约莫聚集了有二十来人,直奔禅院而来。 起初只有两三个和尚靠近门口住着的和尚注意到这响动,去院门口阻拦,但奈何对方人太多,又不听劝,也就没有拦住。 她们实在是太愤怒了,非要去找主持要个说法不可。 “我还是头回知道,缘分竟也是用银钱能够买的!” “先前捐了不少香油钱,却也只匆匆与大师见一面,得了寥寥数语,要是能让大师亲自解厄,要多少钱直说便是。此前还弄得玄乎其身,看缘分,我呸!” “主持大师在哪儿,我们倒要问问他,他一个得道高僧,竟也能够拿钱开道,这与外面的又有什么差别。” “说什么众生平等,现在菩萨是不是也只渡有钱人?既然要钱直接说就是了,何必又顶个高僧样儿。” 这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而在人群中绝大多数是以附近的普通人家居多,此地土地贫瘠,日子本就穷苦,再加上子嗣艰难,这些女子生活中本来就多有磨难,在这群人当中,好些人已经将菩萨当成是最后的希望,以为在菩萨面前比的只是心诚,只要心诚,不管穷富都是能有可能达成心愿的。 有些人额头上还有叩头过多留下的红肿血痕,这就是她们能够付出的全部了。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们,这样拼了全力也是没有用的,那个传闻中的高僧只选有钱人解决她们的问题。 这是毁了她们最后的希望。 平日里再怂再沉默再胆小隐忍的人,在绝望中也滋生出了愤怒,她们不善言辞,但怒气高炽,不输任何人。 大家一起,说不定还能争一争,就是争不成,左右也已经这样了,不能更差了。 和尚们当然不能认,但对方有证据:“和我们一起来的那个女子,我俩是亲眼见她拿了一颗成色极好的玉珠,去找主持通融,到现在也没有回去,是不是在这里,我们一找便能知道了!” 她们边走边找还边喊人。 沈崖香很快就听见了呼喊声。 她都能听见,上面禅房里的人肯定听得更加清楚些。 时不时也有些不甘心在门口堵着想见主持一面的妇人闹事,门外把风的和尚和那侏儒本来是没当一回事的,两人还隔着门调侃了两句。 没成想,这次事情要严重得多,竟被人给闯进来了还要搜人,那大和尚又被叫进来帮着把人藏起来,两人边抬人边咒骂着。 藏哪?现在将人抬出去肯定是不行的,外面的妇人们已经走到走廊里了。 那就只能先往暗道里塞了。 “这娘们可真特么的重,她是吃什么长大的!”大和尚心中恼得很,说是抬人,其实也极其敷衍,再加上两人身高差太多,不等将人从榻上抬下来,那姑娘直接跌地上了。 沈崖香听那闷哼声心里都觉得疼。 然后那个侏儒过来推开了那榻子,大和尚拖人,他带着火刚朝地上的姑娘屁股上踢了两脚,本以为踹不动呢,哪知却见对方往里滚了两圈,面朝暗道口不动了。 沈崖香和狗宝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了个眼对眼。 狗宝在震惊中呼吸陡然加重,正欲向沈崖香使眼色,就听那侏儒警惕的道:“是不是醒了?我听着她的气息有些不对。” 他趴过来探狗宝的气息。 对方赶紧闭上了眼睛,调息。 沈崖香则赶紧往边上躲了躲,隐在黑暗里,屏住了呼吸,但上方的情形她是能够看得见一些的,起码狗宝还在她视线范围内的。 就见那侏儒匐在他身上,试了试呼吸,先掰着他的下巴翻看眼皮,又掰开了的嘴,边查看,边骂道:“真他娘的倒霉,轮到我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老子裤子都脱了,却来不及做什么,估计以后都没机会了,难得碰见个这么对胃口的。” 他说着毫无征兆地突然往狗宝脸上亲了一口,沈崖香似乎看见狗宝脖子上的筋络绷起来了,默默在心里替他记了一笔。 第二下眼看要落在他嘴上,狗宝嘴往边上歪了歪。 这时那大和尚一脚踢过来,侏儒身体往边上一倒,倒是没注意底下的人。 沈崖香都跟着舒了一口气,暗暗在心里给狗宝鼓劲,让他再坚持一会,等人再近些,撞个现行就好了,一会一定给他报仇这两吻之仇。 大和尚非常不耐烦的啐道:“赶紧起开,人都要堵门口了,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将她给结果了算了,这么重抬下去不得累死我,直接推下去动静也不小,万一摔醒了叫出声来反而要坏事。” 沈崖香:“……” 狗宝:“…………”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正好赶上了,肯定得灭口,就是可惜……兄弟,一会还是给她留口气,死了弄得没意思,我在地道里看着她不叫她坏事。”侏儒咂了咂嘴。 狗宝:“!!!” 大和尚凑过来哼道:“我还不知道你?行,你先起开。”说话间一个大掌就冲着狗宝的口鼻捂下来。 还没挨到,狗宝忍无可忍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给沈崖香使了个眼色,顾不上别的,先连呸了几口,然后在这两假和尚从震惊到阴沉的注视下,将衣裳撕烂了一只袖子,憋着嗓子尖声大叫道:“救命啊!有淫僧!” 跟着竟“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沈崖香:“……” 要不是时机不对,她都想要给他鼓掌叫好了。 只是现在这两和尚竟连杀人灭口都说得如此轻松随意,显然已经全无人性,他们的作为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可想而知,这寺庙远比她原先预想的更加危险。 动静闹大了恐怕并非好事。 已经无法阻止狗宝,这两个和尚很快就反应过来,目露狠色,配合非常的默契,一人一边对狗宝围堵了过来。 他捂着衣裳边上窜下跳,边喊道:“来人呐,救命啊!淫僧,淫贼,死和尚!” 这两和尚也跟着窜上蹿下,可就是抓不住他,三人在这间小禅房里也就是围着转圈圈而已。 见狗宝尚有余力,沈崖香赶紧往后退了出去。 第51章 佛光普照 这边狗宝动静大,声音又格外凄厉,压过了外面的喧哗,已经吸引了外面人的注意。 愤怒的妇人们听到声响,又加快脚步循声往前,有几个谨慎些的,倒是面面相觑,心中打了退堂鼓,可却已经拉不住众人了,又被人群夹裹着不得不往前去。 几个跟随在她们身后的和尚也变了脸色,有两人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之后,就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此时,通灵寺的方丈终于从禅房里出来了。 他久负盛名,生得也颇为不凡,年约五旬,面容圆润,宽额垂耳,眉长过眼,庄严慈悲,很有高僧的样子,他一面解释人已经被自己劝走,一面主动敞开禅房的门,任由大家搜寻。 跟着又张罗着让比丘带人前去查看呼救声处的情况,顺口就推说禅院里住了几个男客,别是惹出什么乱子来,又是道歉,几句话就稳住了众妇的情绪。 跟着又软硬兼施规劝了几句,一行妇人正悻悻地要折返回客房,这时,方丈禅房的矮榻突然被推开,随后从榻后的窟窿里窜出来一个人。 正是刘三,他面白如纸,魂不守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哆嗦着往外走,撞到方丈身上,抬头一看,顿时大惊,凄厉喊道:“好多死人!鬼啊!” “走开!” 他趔趄两步,然后鬼赶似地往外跑了,期间摔在地上,手掌处包好的纱布被血染红了都似乎没有知觉,一跃而起继续往外逃也般的跑了。 一个比丘冲上前去要拉他,一时都没能拉住,又追着他跑出去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方才的解释都变成了笑话。 待众妇收回视线,迟钝些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的时候,方才还慈眉善目的方丈瞬间变了脸色,满面黑沉,低喝了一声:“关门!” “吱嘎”的关门声响起,他才淡淡然瞥了眼已经被围住的妇人们,“都解决了。”又抱怨了句,“真是麻烦!” 哪里还有半点得道高僧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杀人恶魔。 众妇人这才凄惶回神,惊恐交加,眨眼间已经是哭声喊求一片。 “要怪只能怪你们命不好!找谁的麻烦不好,竟然自找死路!”那方丈冷眼看着,没有半点儿心软,又催道:“手脚快些!别弄出太大动静来!” 几个和尚应了声,已经面无表情地提刀上前,他们不过是披着和尚皮的魔鬼罢了。 方丈吩咐完,正转身准备进禅房查查暗道内变故,突然见到禅院背后,正殿方向的半空中,发出一阵白光,那一方天地顿时亮如白昼。 他马上就认出来了,那是通灵寺不久前才请人打造的一尊佛像放置的位置,佛像中空,内里放着他这些年的积蓄,这佛像也并没有挪到殿内,就放在主殿前的空地上。 取意,灯下黑。 原本他还得意,谁能够料想得到大家眼皮子底下的佛像内藏着许多人几辈子也花不掉的财富呢。 想到自己的积蓄,他且顾不得深思,当即拔腿就跑。 跑到半路,又见这白光之外围绕佛像竟浮出一片金黄色的光晕,因为有白光的缘故,即便在夜间,这光晕也非常之清晰,就像…… 他听见身后不远处的,禅院偏院内跑出来的几个小和尚,惊呼道:“佛光普照了!快去通知师父!” 还有前方不远处,也有人在惊呼:“菩萨显灵了!” 他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糟了! 禅院和正殿离得并不远,往日正殿入夜之后都会锁门,就是在禅房做点什么,也不担心被人听见,但此时这正殿中动静太大,别说是这通灵寺内,只怕是山下都能够看见这光了。 可以预料肯定会有一大批的人涌上山来。 就算他们还有时间灭口,可肯定是来不及善后了。 不等他想出对策来,正准备执行他杀人灭口命令的比丘已经跑了过来,神色忐忑的问道,“老大,……是不是真有菩萨显灵,是不是我们这次做的太过了……以至于发怒了?” 他气得冷笑了一声,大骂道:“胡说八道!菩萨要显灵早就显了,你这时候再来担心菩萨显灵也已经晚了。要真有菩萨,就你做过的事情,就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过油锅、下刀山、抽筋剥骨、五马分尸轮流来几遍,看够不够。人间富贵享受了,才来担心这个?” 直骂得那假比丘冷汗涔涔。 他自个儿倒是稳定下来,阴着脸道:“不过区区雕虫小技,不知是打哪来的骗子,竟然敢到爷爷面前来装神弄鬼!你去,叫几个人来,爷爷这就带人抓了他剥他的皮!” 这假比丘又秉着气问道:“那些女人……怎么办?还杀不死?” 方丈被问得一顿,冷然道:“先绑了堵住嘴塞进地道里,再一人一碗毒药药死!”跟着一声冷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说罢,又大步朝着大殿的方向去。 沈崖香才刚从佛像上滑下来就被一群假和尚给围住了。 “竟然是个女人!这还真是终日打雁被雁啄。”为首的假方丈阴着脸、眯着眼盯着强白光中的沈崖香,恨不能生啖其肉。 光线太强烈,距离太近,他并不能看清沈崖香的脸,但身形却能看出来,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对方似乎只想放火发光制造光晕搞事情,并没有发现佛像内有乾坤。 时间紧迫也顾不得废话,直接一挥手,“把人给我拖过来打死!” “那也得你有这个本事!”沈崖香靠在佛像上,倒也不是真如说话得这么平静,这能发出强光的石头还能挡一阵,但因为数量有限,也支撑不了太久。 这些石头还是她在暗道出口处发现的,一时半会能搬来这些点燃已经不错了。 但在见那人的目光最先看的不是自己之后,她目光一动,又摸过去,在对方眼珠子外凸的注视之下,摸了摸,找到一个小机关。 “咔嗒” 沈崖香见状目光一亮,“里面也很亮啊,这才是真的佛光普照啊。”这下还能再撑一会了。 她伸手往里抓了一把银子,也不管多少,往外一撒,“来来来,见者有份,共沐佛光!” “小贱人!你……” 沈崖香一锭金子砸过去,“给你分点,别着急,死秃驴!留着下地狱花!” 那方丈暴跳如雷,不顾强光的刺激,从旁边一人手中夺了一把刀就要冲过来。 沈崖香眯了眯眼睛,就听一声嬉笑:“虎虎!我就知道是你,这样好玩的事情竟然也不等我!” 沈崖香抬眸看去就见一身破烂女装的狗宝冲了过来,他又嚷了一句,“师兄,你不会功夫,就与这些官差站在一起,他们保护你。” 他身后容隽一脸沉色。 第52章 因果 沈崖香刚绕着佛像,矮身躲过了那怒不可遏的假方丈、真匪首的袭击,狗宝已经赶到了。 他一脚踹飞了对方手中的武器,与人缠斗在一起时,还能分心与沈崖香说话:“虎虎,你可真不够意思,这次你不带我,下次我也不带你了!” 这也是幸亏没出什么事。 即便如此,想到刚才一瞥见到的师兄的脸色,他也在心中为自己呜呼哀哉了几声,自己在不久前才遭受到旁人想象不到的摧残,恐怕过后还得遭受师兄的报复。 明明是计划好会保护好沈崖香,奈何事情并不按照他所预想的发展,虽然为了探这寺庙的底细,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师兄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他眼珠子一转,决定先给自己报仇。 沈崖香不知他心中所想,她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先往容隽那儿摆了摆手,躲开他们的拳脚,嘴上问道:“虎虎?” 狗宝顿了顿,一拳砸在那假和尚胸口上,对方倒退了两步,他才面不改色地道:“对,师兄给你取的小名。” 沈崖香“哦”了一声。 狗宝特意看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表情淡淡,并不像是生气,他又故作诧异地问道:“怎么,你自己还不知道?师兄说你特别虎,母老虎一样,所以就给你取了这小名,私下里都是这么喊你的。” 不等他说完,就见沈崖香突然猫着腰,勇猛地往人群外跑,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说的话。 此时除了他与这贼和尚还没分出胜负,官差也已经将那群假和尚给围了起来,这些贼人自知罪孽深重,一旦被抓肯定是不会有活路的,自是不肯束手就擒,场面极其的混乱,拳脚无情,刀剑无眼。 真是殊死搏斗场。 可不是闹得玩的! 狗宝给吓了一跳,“哎”了一声,险些给急跺脚,正要去护她,又被那贼和尚给缠住了,分身乏术之际,眼神去寻找自家师兄,却见那厮正衣不染尘,迤迤然往这边赶,虽然装作不会功夫,但手上其实也没有闲着。 还挺会装! 合着就是因为他闹妖非要往人堆这儿凑过来,才惹得沈崖香心急如焚,要去找他。 他撇了撇嘴,心里呸了那俩见色忘友,不顾自己死活,却也放下心来,有师兄在,虎虎肯定不会有事。 他心无旁骛地要拿这死和尚。 今日真是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此恨难消。 沈崖香却正急得跳脚,怕阻拦容隽不叫他上前,反叫贼人注意到他,想快些过去偏偏路上阻力不小,以眼神示意,容隽却根本没有看见。 索性挡在她前面路上的贼人实力似乎都很一般,根本分不出功夫拦她就被官差给砍死了,且走且避,已经快穿过混战区了,容隽那边也运气不错,贼人并没有注意到他。 哪知最后关头,有个贼人砍伤了官差之后,突然提刀劈向他,吓得沈崖香心提到嗓子眼,情急之下,她把兜里的药玉珠全部都撒了过去,见人一脚踩上去滑倒摔了个跟头,那刀尖堪堪划过容隽的衣袖,好悬偏了过去,提起的心这才重重的落地。 她冲过去,一把拽了容隽的袖子就拉着他往外跑。 容隽乖乖的随着她往前跑。 沈崖香边跑边教训他:“容兄,虽然只道你是因为担心我才乱了章法,但我还是得说你,这么混乱的时候,你应该先保护自己,你这样冒冒失失地跑过去,只会让我分心担心,并没有其他的作用,你知不知道,刚才我差点吓死了!” 容隽不吭声。 沈崖香呼哧呼哧喘着气,一气儿拉着他又往前跑了一阵,直到周围安静多了,也不知跑到哪儿了,才停下来,板着脸望着他:“你自己说,要是我刚才来不及把那些珠子撒过去,要是我没带,要是对方没踩到,你方才危险不危险?” 容隽:“……” 刀剑不会一直避着他走,他都怕她反应过来会生疑,那就真危险了,所以才有了最后那一击。 “你说呀!”沈崖香气死了,鼓着脸非得叫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可。 容隽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怪自己自作孽,当初那个徒手救人的法子真的是太蠢太蠢了。 对着沈崖香尤有惊忧的神色,他还是违心地点头,认了:“危险。” “那你错了没有?” “……错了。” “你以后还犯同样的错误不?”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被师父教训的时候。 “你说呀!” 容隽:“……不会。” 沈崖香这才神色松弛下来,“那我相信你。” 容隽又是无声一叹:真傻,傻得他都心里软乎乎的,都害怕再继续骗她了。 就连质问都硬气不起来,手指在她沾了黑灰的面上蹭了蹭,将那块儿灰给蹭掉了,才低声问道:“那你呢?怎么自己一个人跑来放火,闹出这番动静?” 沈崖香倒是理直气壮的一点儿也不隐瞒:“容兄,你知道我遇见谁了么,那个刘三!他跑到寺庙里来了,也不知道怎么被他发现了庙里的秘密,我跟着他找到了一处暗道,后来出来又碰到他,他受到刺激太大,拉都拉不住,直接跑出去,当着许多人的面曝露了这群贼和尚的秘密。” 其实那刘三也是因为碰见她和容隽,被吓着了想要避避风头,正好听他老娘反复说通灵寺如何如何,这才跑到寺庙来躲避顺便求神拜佛,再看能不能帮他治好突然不举之症的。 这些和尚直言不会治病,求子也一般是女子来的,但他一个无赖汉不听这些,非要歪缠,人家得受不了就把他给轰走了。 但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也是这混子合该有此一劫,他身体还未好,也死赖着不肯下山,就趁着禅房无人,偷藏进来躲在屋里午休,正好就撞到一个大和尚带着个妇人进了禅房,原是想着看看人家怎么给超度还是解除厄运求子成功,这一看正撞上贼人们的鬼祟秘密了。 他也没想着要去揭发,只想能不能跟着沾光,午间这次是沾不上了,就打算着下一回只等和尚们再带人来禅房,他就从庙里的暗道偷溜出去,到时候抓他们一个现行,要是别人不答应他呢,他就威胁将事情嚷开,要是答应了,正好也能尝尝女人味。 被沈崖香一通乱打乱按之后,他觉得有个女人试试,没准就行了。 第53章 报应 刘三这无赖是真蠢,也是真大胆,夜里这一回行动的时候就那么巧,被沈崖香给撞上了,两人在暗道内走岔道了一开始没碰上,在沈崖香往回撤走到另一个出口的时候才又碰上他。 那时他正北出口处那些触目惊心的尸体和骷髅给吓得都瘫坐在地,没力气跑,昏暗中沈崖香又跑来,他才陡然从失魂的惊吓里回神,拼命地往外跑,沈崖香又要拦他,他直接被吓得魂飞天外,以为碰见鬼了,这才慌不择路往外跑。 沈崖香不知内情,想到方才的危险,还又骂了刘三好几句。 要是对方肯听她的劝,不直愣愣跑出去,那些和尚也不一定会突然起杀心,明明可以报官带人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弄得现在如此惊险! 也不知这无赖被贼人打死没有。 只会败事的东西! 她继续道:“我一想这下肯定要糟了,搞不好他们要鱼死网破,孙师弟还在屋里呢,他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还有那么多被我引过去的香客……稍有不慎,大家就都跑不掉了,我就只好再想别的法子了。” “正好在暗道出口那儿,发现堆了一些那种能烧起来能发光的石头,以前我在永宁见过,就捡了一些,为了把他们烧起来,本来是想去殿中找菩萨借一些松油和门闩一用的,”庙里有长明灯,里面就装着松油,“后来发现殿门后放了不少松香末,那门闩取起来费劲,就拿了那松香末。” 说起来她还有些惊讶,“我也是才知道松香末再烧起来后竟然发出金光,弄得像是佛光普照一样。”[1] 容隽道:“那也是这群贼人作恶多端,死期要到了。” “容兄,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可恶,这是寺庙,供奉着菩萨法相,就在这眼皮子底下竟藏污纳垢至此,他们杀了许多人,大多都是女子,有一些都白骨化了,年头不浅了,竟一直没有被发现。” 沈崖香自以为见过不少恶人了,但这样多的尸体,也是头一次见,说起来脸色也白了白,“这些人永宁也容不下他们,就该被千刀万剐!” 容隽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附和道:“对,他们肯定会被千刀万剐的。” 沈崖香回过神来,又问他:“容兄,你怎么跟那些官差一起来的?” 官差来得快不说,且人数不少,肯定是提前就有所准备了,等看见她弄出的动静再从山下上来,也不会那样快。 后方火把攒动,有人过来了,两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却是几个官差过来了。 容隽收回视线,淡淡地与沈崖香解释道:“你与狗宝走后,我还是觉得你们此行太过冒险了,就找了官府去报案,好在他们肯听我的劝,能尽责,所以这才正好赶上了。” 沈崖香“哦”了一声,看着靠近的官差,道:“那他们确实还挺负责任。” 打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皂衣的中年汉子,神情又刻板又严肃,正是这群人的头儿。 听得容隽这番轻巧的言辞,他从沉重悲伤的思绪里回神,心中忍不住吐槽,不知这位公子是对“劝”有什么误解? 他所理解的“劝”应是先拿道理说服别人,而后使人听从。 而对方的劝,严格说来也差不多,只是顺序倒转了——先使人听从他。 一群人被他制服后,又被强行指使得团团转,硬是从二十年的卷宗和衙门日常失踪人口登记资料里搜寻出了包含“通灵寺”三个字的数十条信息,又传唤了还能够找得到的相关报案人,以及在通灵寺求子成功的几个妇人。 而他花了一个时辰整理信息,询问相关人等,之后,就拿道理来说服了他们带着武器人手上山。 他从未见过这样惊才绝艳又矛盾的人物。 明明先前所做所为,冷酷无情至极,为了戳破通灵寺的求子灵验谎言,言辞极其犀利不留情面,逼得那几个被传唤而来的妇人都活不下去了。几个家庭,还会有不知道多少家庭会因此分崩离析。 但,上山之后,不知道是不是他产生幻觉,竟从对方神色中发现了担忧、乖巧,以及委屈。 明明他参与通灵寺的案件的态度非常急切,一进门就迅速掌控了局面,作风狠厉,不像是会耐着性子给人讲道理的人,却偏偏带着一脸的不耐烦给大家伙梳理了一遍案情,即便他强逼大家也会上山。 当时就觉得非常违和。 现在见他好言好语、和颜悦色的对着一位姑娘,突然就茅塞顿开了——这位能制得住他的姑娘,一定是个非常正派的人,才逼得他为了讨好人家不得不学好。 自以为知道了真相,他先朝容隽拱手,交代道:“这庙中的贼子已经被抓捕或杀了,留了几个兄弟清理后事,这贼首我要即刻亲自压他下山,案情重大,还要往府衙上报,难保山上没有漏网之鱼,虽然也派了人去搜捕,为了安全起见,山上的人还是速速下山。” 容隽微微颔首。 他心中略略一松,随后又更加郑重地朝沈崖香道谢:“今日之事多谢姑娘大义。你冒险找到的那些银两,我史忠良在此发誓一定归还百姓,用于百姓身上,姑娘放心!” 沈崖香:“……什么?等一下,你说那些银子,那是我……”捡的! 不等她说完,对方已经朝她点点头,然后拍马往前走了。 “哎,你……”她看看身边光风霁月的容隽,悻悻地将“捡的就是我的”给咽了回去。 大恶之道,肯定不包括把那群假和尚搜刮到的香火钱占为己有。 似乎是有点过于低劣了。 听起来还有点儿小气。 安慰了自己几句,她默默地收回视线,就听一阵呜呜声,循声望去才发现史忠良的马后拖着一个活物,确切的说是个不成人形的人,瘫在地上不知骨头断成了几块,绵软如烂泥,已经伤重不能行走,全赖马的拖拽和几个官差不时踹几下才能往前走。 沈崖香勉强从对方独特的长眉须才确定了是那个贼方丈,不管他遭受何种对待,她都觉得活该。 眼看这团烂泥要越过她,她想到什么,开口道:“且慢。” 第55章 应验 容隽都被她给说懵了,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侧头就见沈崖香直起身来,神色委屈低落望着他,“我伤害谁,也不会伤害你,别人都能怕我,但你为何也怕我,就那一回……” 姑娘委屈成这样了,他不及想,便道:“我怕你做什么?那一回你也没有伤我。” “那你真的不怕我吗?” 容隽点头。 “那你会将我扔下,自己独自去与人在外快活喝酒听曲,与其他女子往来密切,就是我找过来,你也丝毫不惧吗? 还有,方才我才与你说了让你别再犯同样的错误,你真的记住了么,你一点不怕我,那你会不会不听我说的?” 容隽:“……” 等一下,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首先,她理解的“怕”与他认为的“怕”着实存在着不小的差距,他觉得怕只有一个意思,但崖香她分明在两个意思里横跳,没什么关联的事情硬扯在一起。 他还是头一回知道“怕”还能这么用。 他飞速地整理着思绪,然后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他竟然全无头绪。 “嗯?你说呀!”沈崖香催他,“你既然不怕我,为何又说我是母老虎?既然说了,为何现在又哄我?” 容隽顿时明白过来,一字一顿道:“是狗宝与你说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有说过这种话。” 沈崖香不给他机会,“你别岔开话题,容兄,我相信你没说,现在我们谈的不是母老虎的事,是在说你究竟怕不怕我,究竟会不会听我的话的事情。” 所以,怕就等于听她的,不怕就是不听? 容隽:“……” 如果说怕,她不一定会高兴,如果说不听,她肯定会不高兴。 怎么选?这个答案根本就不在她给的两个选项中。 他选择别的答案,笑了一声,道:“崖香,是真的长大了,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不光有小心思,想瞒着他只给他看他想看的,而这,还是她想当然以为的,并且都有了跳跃性思维逻辑和横向纵向同时延展联系了,“我都要说不过你了。” 沈崖香默然地盯着他。 他牵了牵嘴角,“这就生气了?” 沈崖香这才重新趴在他背上,耍小性儿用了些力气,重重的贴着他肩膀,道:“容兄,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敷衍我。” 沉吟片刻,素来我行我素的人,硬着头皮将主动权交出去了:“……听你的,别生气了,我敷衍谁,也不会敷衍你。” 沈崖香默了默,“那你,就这样怕我吗?”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容隽被闹得啼笑皆非,索性不用智商了,跟着感觉走:“嗯,嗯,怕你,我最怕你,怕你生气伤心,被你逼得都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 “好啊,你真说过我是母老虎。嗷呜~看我一口吃了你!”她一口咬在容隽耳朵上。 “……” 为了避开循着佛光上山的人群,以及山上骤然得知真相后惶惶不安或是不堪重负寻死觅活的女子,容隽特意从人少陡峭的后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第二日,通灵寺的大案就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清水镇乃至整个雍凉府。 正如那贼首所说,这场风波才刚刚开始,他大放厥词的那番话也被传扬出去。 通灵寺的大案能以此贼被收监等待判罪,行刑作为终结,但此案牵连出来的关于子嗣伦理、道德伦常,女子贞洁名誉,男子传嗣能力等诸多问题,却不断地在发酵,其带来的震动不亚于一场大地动,远不会因此贼之死而终结。 沈崖香睡了一觉到中午才醒,阿邻一脸愤怒的来她房里,跟她说这半日发生的事情。 滴血验亲,女子清誉,自证清白,已经成了和通灵寺一样的热词了。 阿邻极为愤怒,又恨铁不成钢:“最倒霉的还是女子,没有子嗣要承受压力,去过通灵寺就清誉有损,什么名誉清誉,本就是说不清楚的东西,如何自证,不就是逼人去死么? 此地去过通灵寺的女子不知几凡,都被人疑来疑去,尤其是去通灵寺求子成功的,更成了过错了,被逼死的都听说有几个了。命是自己的,又没有犯错,只是被害了而已,自己的命凭啥要因为别人几句话就寻死?” “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自证清白?我证他娘的证!” “大不了散伙不过了,怎么弄不到一碗饭吃?跟命比起来,清白算个屁!” 她气得捶床,不懂为什么这样浅白的道理,那些自杀的人就想不明白。 沈崖香自己也一知半解呢,她只知道很多人这样想,便是她,也学会了利用这种人性去惩罚夏氏,惩罚沈承业。 但跟阿邻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阿邻突然拉了她往外走,石抹德馨还在门口等着呢,见状也跟了上去,“你们上哪去?” 这两日,她与阿邻相处得不错,没有了卓鲁代敏带来的压力,两个差不多年龄的姑娘,都有心交好,和睦起来也不难。 阿邻拉着沈崖香往外跑,“对门,刚听见里头有争执,我带崖香去看看,她有办法。” 沈崖香:“” “我也去!” 客栈的大堂里,往日人不多,今日却人满为患了,各样的消息满天飞,各样的议论此起彼伏。 男人们口沫横飞,或为通灵寺的大案而愤怒,或同情那些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的,也有调侃不知那些和尚们有多少儿子,不知又有多少人帮人养儿子还感恩戴德的。 有说起滴血认亲确定子嗣却被打脸的,也有羞辱那些去通灵寺受辱怀孕的女子的,质疑她们是不是真的对受辱一事毫无所觉,并举证为何有的妇人就因反抗而被灭口了? 不一而足。 沈崖香就从客栈里走到门口的这片刻时间里,都听得心中突突的。 还有个别人竟问她们三个姑娘有没有去过通灵寺之类的话,似乎也不是为了听她们回答,见阿邻瞪人,直接哄然大笑。 沈崖香也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无法形容这种心情,总之被这些人的嘴脸和言辞弄得极不愉快就是了,却也没有留下来与人无谓的争辩。 阿邻拉了她从客栈门口出来,就见对街一个针线铺子里摔出来一只碗,一声男子的暴喝之后,一个妇人冲了出来,直直地往墙上撞。 第59章 “热情”的宰辅大人 妇人:“……”什么就说定了?她什么也没有说呀。 她想问又不敢问,看向三女当中看着最面善的阿邻,“??” 阿邻没好气地道:“你要是还想死,我不会再与你多费一点唇舌,良言难劝找死的鬼。你要是不想死,还想做个人,就跟我走!” 那妇人犹豫起来,回头看看背后那扇紧闭的门,喊了婆婆,又喊丈夫,连儿子也喊了,门却始终都没有打开的迹象。 她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来,正好见到沈崖香三人去了对面的客栈。 她抿了抿唇,慌忙又跟了过去。 其他人见无热闹可以看了,也都渐渐散去了。 只有吴婆子还心有不甘,继续朝着客栈门口喊话:“滴血认亲不可信,你倒是说一说啊,还有什么法子能够验证是不是自己的骨血的?要不是娃娃不是亲生的,那岂不是白给别人养儿子了?” 别说吴婆子好奇了,客栈大堂里的客人也都看向沈崖香,方才他们也都看完了全程,也好奇得要命,却也没人开口去问她。更别说再当众调侃她了。 沈崖香往容隽桌前一坐,容隽递给她一杯水,见她一饮而尽,也“嗯?”了一声。 沈崖香这才不负责任的回答道:“要验证是不是亲生的,这还不简单么?要是自己觉得自己不能生养的,那孩子肯定就是别家的呗。” 这一下,马上就清净了。 客栈众人连视线都收回了,生怕被她盯上再说点什么给自己添堵。 她几句话将局面搅和成了这样,还可以徒手捏碎那样厚实的一个粗瓷碗底,惹不起,惹不起。 吴婆子也闭嘴进屋去了。 从对门跟过来的妇人怯怯地站在门口,阿邻领了她走了,多一个人还得去安排一下。 石抹德馨却还不想走,她对沈崖香的兴趣更大,难得今日能有时间单独相处,而且对方对她还颇为和颜悦色,也没有说赶她走,她便也不打算走了。 她不是个受拘束的性子,从小受的教育也没有男女大防的观念,她父亲一向是将她当成男子来教养的。 她落落大方地朝容隽点头示意之后,就在沈崖香下手的位置坐了下来,随后给自己拿了个杯子,正打算也倒杯水喝,坐在她对面的容隽忽然抬眸看了过来。 她倒水的手一顿,礼貌地微笑,又朝容隽点了点头。 容隽静静的看着她,他容貌清隽,气质干净,此时表情与方才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只那双漆黑的瞳仁看得石抹德馨突然没来由的惶恐起来。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几年前看见的那个深渊,空寂幽深不见底,对着它看久了,会有种要被吞噬的恐惧,她的笑容便僵住了,连水也顾不得喝,站起来就匆匆地走了。 沈崖香放下杯子,正好看见石抹德馨匆忙离开的背影,还有些纳罕:“怎么走得这么着急?” 容隽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应该是去看能不能帮上阿邻什么忙。” 沈崖香“哦”了声,也不以为意,笑道:“我发现她还挺有意思的。” 容隽对此不感兴趣,也不予置评。 他瞥了眼门口,正好从外走进来一个男人,是石抹隆哥的管家。 以往石抹隆哥没少与他针锋相对,劝谏皇帝不成,就来堵他,这管家与石抹隆哥形影不离的,他有印象。 管家恭敬地请他们前去吃饭:“我家主人在前面如意楼设宴,感谢二位对我家小姐的帮助,还希望二位能拨冗一见。” 沈崖香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容隽提醒道,“是石抹德馨的父亲找来了?” 管家:明知故问地拿乔! 鉴于以往关系不睦,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客气的回答,姿态摆放得极低:“因为此处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还请二位贵客移步,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方便详谈。” 安静的地方谈酬劳才更合适。 这已经是表露他们的诚意了,想要什么都是可以谈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打算。 沈崖香还道:“你家主人真是周到。方才她还在这里呢,前脚离开你后脚就到了,既是她父亲来了,我去喊了她一道去。” 她是真客气,毕竟和气生财嘛,她还打算与人交好的。 管家看容隽又面无表情,却心中一突:是要面对面刺激相爷,想要狮子大开口! 不由得更加恳切地道:“这次是主人专门设的答谢宴,主人千万嘱咐,务必先感谢二位,不能有丝毫的怠慢。父女相见倒不急于一时。” 容隽笑道:“也是,不在乎这一会,又不是一辈子见不着,只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 管家躬身颔首:竟然威胁一辈子见不了!无耻妖道! 沈崖香心说,没想到这些异族竟也如此客气讲礼,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拱手鞠躬好几回了,连女儿都不见,先谢救命之恩。 她也不坚持。 正好是饭点了,她也饿了。 在如意楼最豪华的隔间里,石抹隆哥已经备好了当地能够拿出来的最丰盛的酒席。 沈崖香和容隽到的时候,他还站着呢,虽然不苟言笑,但席间服务周到,进退有度,沈崖香吃得很合心意,对此人的印象更好了。 吃完了饭,等茶水上来了,对方这才单刀直入:“小女路上险遭横祸,多亏了你们出手相救,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不涉及朝纲,不枉法,其他的只要我能够做到的,都可以!” 果然够豪爽! 沈崖香就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也快人快语:“我想要能自由出入大兴境内,取得合法行商资格。” 大兴雄踞北方,与大周开战已有十七年余,两地民间往来通商断了却不止二十年了,北方的皮毛、玉石、马匹、牛羊以及特有的药材都成了稀罕货,现如今,几乎全是由大白上商人从西北运送进来的,价格奇高,也备受追捧。 阿邻早就对此心痒不已了,若能打通商路不愁钱途。 她于行商一事上一向很有眼光,在这方面,沈崖香听她信她。 哪知,石抹隆哥绷着脸认真的听完之后,猛地站了起来,突然翻脸,怒向容隽:“你没有谈的打算就直说!” 什么出入大兴,行商资格,对姜希夷来说根本就不是事! 这不是耍他玩吗! 容隽正把玩着一只茶杯,安抚已经变了脸色的沈崖香:“对宰相来说,这个女儿是无价的,你这样倒叫他觉得被看低了。” 沈崖香狐疑地看向怒不可遏的石抹隆哥,再想到石抹德馨的那些与中原迥异的言辞思维,接受了这个说辞。 就很,出乎意料。 第61章 结交 一顿饭之后,沈崖香得到了一块古朴的令牌,收获颇丰,心满意足。 她很贴心地主动告辞:“事情也谈完了,谢礼也收到了,朋友也交了,多谢款待!今天非常愉快!” 石抹隆哥的眉心似乎从开始就一直拧着,此时闻言拧得更深了,他斜眼看容隽:交朋友?别,道不同不相为谋! 容隽不动声色。 搞得他也不好开口,毕竟正主还没有说什么呢。 沈崖香也没在意,觉得对方大概就是天生苦大仇深脸,但她知道对方的为人却是很不错的,值得结交。 对方太客气太讲礼数了,多半是碍于立场和身份问题不好多说,但她并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势不两立的想法,要不主动提是结交朋友,好像太不近人情了,把好端端的谢意弄得像交易一样。 石抹隆哥:“……” 沈崖香又站起来,朝他拱了拱手,“我这就去叫德馨过来,你们父女久别重逢,我就不耽误你们团聚了。”还贴心地嘱咐了一句,“不过你们身份不便,此地最近也是人多眼杂,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减少露面,速速离开才是。” 石抹隆哥:“……” “就此告辞,日后我去了大兴,一定会前去拜访!” 石抹隆哥:“……” 他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接话,干脆沉默不言。 沈崖香对他的寡言也没在意,看向容隽,容隽便站了起来,朝对方微微一笑:“告辞。” 等两人走了出去,石抹隆哥才朝身后的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咬牙切齿说了句:“狼主,他们真的是欺人太甚!” 石抹隆哥敛眉道:“姜希夷那人虽然在朝政上不干人事,但已经达成协议了,我也不信他会在这时反悔,慧奴应该不会有事。” “方才安排去找阿巴还(公主)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管家忧心忡忡地道,他点了两个人,大步地跟了出去,“狼主,我们去迎一迎,一定把阿巴还安全地带回来!” 沈崖香出了如意楼,就直奔客栈去找石抹德馨,去房间里找了一遍没见到,就连阿邻也不见了踪影。 跟过来的管家和两个护卫见状,神色马上垮下来了,只是强忍着才没有当即发作。 沈崖香心下啧啧感叹了几声,这石抹德馨果真是她家的无价之宝。在这客栈里好吃好喝好住的,就这么一会儿不在就担心成这样,当初落在卓鲁代敏手中的时候,岂不是寝食难安了? 她宽慰道:“我去问问店小二就知道了,知道你们近日能赶过来,就怕走岔了,她一般是不会出门走远的,没准就只是换了个房间。” 管家忍着不满“嗯”了一声,一行人正准备去问店小二,就见阿邻,石抹德馨和狗宝一并从外回来了。 虽然狗宝昨日去通灵寺的衣裳是她俩的,但与她二人却并未正式见面认识,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碰到一起了,三人进来还有说有笑的,显然这是双方已经互相认识了。 还不等她与容隽上前去,管家和那两个护卫已经大步上前,“阿巴还!” 正欲狗宝说话的石抹德馨闻声抬眸,当即笑容扩大,还不等她应声,就见面前人影一晃,再一看却是狗宝挺身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不耐烦地与管家说着:“有完没完了你们,今天第三回了,到底想干什么?以前虽然也惹人厌总是拦人,姑且还能叫做拦路虎,怎么,现在改成跟踪犬了?跟踪千里也不累?” 管家见石抹德馨安然无恙,心中一松,已经不想与他计较再节外生枝,冷淡地看了他一眼,绕过他就要往前走,又被他横走两步给拦住:“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好狗不挡道!”管家说着,见门外又跑过来两个人,正是他派出去跟踪石抹德馨,想找机会将人救出的两个护卫,鼻青脸肿的回来了。 这两人一见到管家,神情羞愧,又齐齐愤然地看向狗宝,显然他就是罪魁祸首。 狗宝回头一看“哟”了一声,还朝阿邻和石抹德馨摆手,示意她俩往边躲躲,却见石抹德馨大步上前来,“哎,你别过去,这几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石抹德馨充耳不闻,目光探究地看着他。 看得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正这时,他师兄在身后喊他,他愣愣地转过头,就见容隽和沈崖香从石抹家几个狗腿子身后走了出来。 一晃神的功夫,石抹德馨已经推开他迎向了石抹家的管家,两人叽里咕噜用大家听不懂的话低声交流了起来,虽然听不懂,但看得出来,情绪都非常激动。 狗宝不可置信地看着。 阿邻倒是了然,绕过他与沈崖香说话:“她父亲寻来了?” 沈崖香点点头,“刚我和容兄已经跟他见过面了。” 她按捺着激动,低声与阿邻道,“她父亲可客气了,送了我们一份大礼,回头再给你看,阿邻,你很快就能够成为天下第一女掌柜了!” 阿邻不喜欢听商贾,但觉得“掌柜”一词非常威风,成为天下第一的女掌柜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大礼,但不影响她先高兴。 沈崖香拿胳膊肘撞了撞她,“我们等会再细说,先送他们。” 阿邻连连点头:“对对对,先送送他们。” 她眼珠一转,又道,“既然别人有大礼赠送,那还得回一份礼才行,这就叫做礼尚往来,礼多人不怪,以后才更好走动啊。崖香,咱们也有好东西,正好拿来给她践行,我马上就回来,你帮我留会人呀!” 她说完,就急吼吼地跑了。 “别急!”沈崖香不由失笑,收回视线,就见石抹德馨走了过来。 前后不过眨眼功夫,她的精气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前的隐忍惶恐和紧绷此时全部消散了,整个人彻底的舒展松弛下来,竟跟换了个人一样。 沈崖香问:“要走了?” “对。”石抹德馨站在她面前,郑重的向她道了谢,才道,“要不是立场不同,我是很想交你这个朋友的,以后倘若你去南郡,欢迎你来找我。” 沈崖香点点头:“上次跟你说要卖给你烟火,我还记着,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账就行。” 第62章 你个撮鸟! 石抹德馨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阿邻又跑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一个雕刻着花鸟纹的柚木盒子,气喘吁吁地将之递给石抹德馨:“给你。” “这是?” “回礼,今天你父亲给了谢礼,礼尚往来呀。” 石抹德馨接过来,打开一看,旋即挑眉而笑,她将盒子合上了:“谢谢,我父亲应该会喜欢。” 阿邻微微扬了扬下巴:“早就料到了。” 石抹德馨又将这盒子在沈崖香面前晃了晃,道:“这就比你强行与我做买卖要令人舒服多了。” 沈崖香不置可否:“你喜欢就好。” 石抹德馨的视线一一扫过她与阿邻,感慨道:“还挺羡慕你们的。” 阿邻搂着沈崖香的肩膀,嘻嘻笑道:“羡慕我们的人很多。” 石抹德馨失笑,没再说什么,只道了一声:“告辞。”就走利落地转身走了,眼看要转弯了,似又想起什么,突然回头,直指狗宝,骂了句:“你个撮鸟!” 狗宝愣愣的,“哎”了一声,什么也来不及说,石抹德馨已经带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崖香和阿邻面面相觑,而后笑了起来。 “你跟他们认识吗?”沈崖香问,“方才好像听你说他们跟踪你?” 狗宝心不在焉地道:“就是关系不大好。” “哦?” 沈崖香将信将疑,毕竟在她看来,两个人都不错的。 容隽温声道:“别听狗宝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狗宝顶嘴道,“本来就不大好!” “容兄,你也认识他们?”沈崖香瞪大眼睛问道,“方才你没说呀。” 容隽微笑:“方才是他们不让说,要是你知道我们认识,不好意思要谢礼,他的人情岂不就还不了了?” “原来是这样。”沈崖香对石抹隆哥的认识已经定型了,表示理解了,“难怪你对他们也很了解。” 容隽又说,“我少时大多时间都是随师父生活在南郡,所以认识了他们,以后你与他们有机会见面,正常往来就行。” 沈崖香点点头,注意力早跑偏了,心疼道,“容兄,你一定也吃了很多苦头。” 哪怕她没去过南郡,也知道被大兴人占据的周地百姓,作为次等人,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容隽摇了摇头,“早都过去了。” 狗宝背着沈崖香,朝他龇牙咧嘴:当个人不行吗,师兄! 撒谎在前,眼看要瞒不住了,逮着机会就吐露些许半真半假的消息出去,哄得人团团转。竟想借机利用沈崖香与石抹隆哥结伙,就算不抱团只是做给外人看到,也够那家伙吃一壶的。 最辣眼睛的是,他还故意扮可怜。 他瘪了瘪嘴,学着容隽的样子无声的道:“都过去了。”说着自己都鸡皮疙瘩冒出来了,搓了搓胳膊。 回过神就见沈崖香和阿邻一起往外走了。 “她们要去哪?”他好奇的问,“这不是刚回来,又有事啊?” 容隽推门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才道:“去干大事,以后让我过好日子。” 狗宝:“……” 憋了好一会儿,他才吐出来四个字:“你个撮鸟!” 容隽抬眸看他,他肩膀一垮,悻悻地走过来,问道:“师兄,方才那个姑娘,是石抹家的什么人?” 容隽淡淡地道,“他家只有两个人而已。” “……” “你难不成还有什么想法?” “我能够有什么想法!我一点儿想法也没有,师兄你千万别有想法就行,你有想法也憋着,我反正是一点儿也不想听你的想法!”狗宝一气说完,忙不迭的跑了,通灵寺的悲催遭遇他还没有忘记呢! 过了会儿,他又折返回来,探了一个脑袋进来:“师兄,虎虎对你如此信任,你也别总是骗她,别到最后弄得真无法收拾了。” 这次才真的走了。 容隽对着紧闭的房门,沉声道:“我知道。” 今天的这件事,明知道自己在会让石抹隆哥误会,他也没有避开,他就是故意的,但目的很单纯,就是想提醒以及帮助崖香,好好地薅一薅石抹隆哥那只肥羊的羊毛而已。 哪知道,她竟会提“草原各部自由行走”,之后,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竟连狗宝都觉得自己别有居心,利用崖香。 归根结底,还是石抹隆哥那厮太过小气,他要是直接给个真心实意的报酬,他也不会去想着去帮忙薅羊毛,薅到最后,竟又骗了崖香一回。 真是骑虎难下。 得了,为了不辜负崖香的信任,以后姑且就当那厮是个好人走动! 得知女儿被救只是源于一名女子的临时起意,石抹隆哥恨恨地一拳砸在马车上的椅子上,“竖子无耻!” 吓得拉车的马都惊叫了一声,好不容易才稳住了。 石抹德馨也难以置信地问父亲,“额赤格,你是说沈崖香身边那个男人就是姜希夷!?炼丹引诱北兴皇帝的妖道姜希夷?” “可是,我看他……” 管家不耻道:“此子若只是炼丹也就罢了,还目无法纪,屡次祸乱朝纲,便是与北兴后宫也有龌龊流言传出,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石抹隆哥看了眼尚在震惊中的女儿,道:“慧奴,你以前被保护得太好,还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此番落难既是磨难也是一次历练,你回头仔细想想此行种种,以后决不能再让自己犯同样的错误,落入这样的险境,知道吗?” 石抹德馨收敛了思绪,颔首,“我知道,额赤格。”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额赤格,你觉得沈崖香这人如何?女儿觉得她不像是那般心思深沉之人,她……” 石抹隆哥严肃地看着女儿:“中原有句俗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算如你所说,她心思不深,或许被姜希夷瞒在鼓里,但她的胃口绝对不小。” 见女儿神色中有不赞同,他话音一转,道,“我不反对你交朋友,你打小就没有贴心的朋友,难得有你欣赏的人,这个人你可以去与她结交。” 管家焦急地喊了声:“狼主!” 石抹隆哥抬手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巴桑,她总是要长大的,她想要翱翔九天,这些是她必须要面对的,那个姑娘会是个不错的磨刀石。” 石抹德馨沉默片刻,才正色道:“我会注意分寸,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抿了抿唇,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低头看见阿邻给她的那个木盒,拿起来就想扔出车外。 又被石抹隆哥给接了过去,“这是什么?” 石抹德馨怏怏的道,“她们给你的回礼。” “哦?” 石抹隆哥打开一看,伸手捻了捻,挑了挑眉,吩咐管家巴桑,“收起来。” 第63章 第一女掌柜起航 沈崖香也正与阿邻说到回礼,“我还以为你会给她拿一盒子药玉呢,没想到竟给了彩墨。” “这你就不懂了,”阿邻不赞成的道,“送礼还得看对象,要投其所好。” 沈崖香笑了一声:“你又没见过别人,谈不上了解,怎么投其所好?” 阿邻得意地道:“这有什么难猜的,石抹德馨她父亲是做宰相的,这样的人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再送那些珠玉可不讨喜,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俗物。不如彩墨更有那个什么,怎么说来着,风雅,对,就是风雅。” “文房四宝送给读书人是错不了的,我们的彩墨也是墨,不过是颜色不同罢了,用来画个画儿,不比全部黑乎乎的画出来更好看?颜色又好看,又不容易褪色,我此前一路南下也没有见过有卖这些有颜色的墨的,还特意寻了间大铺子去问,还被人好一番呵斥讥笑,你道如何,崖香。” 沈崖香配合地问道:“如何?” “那店小二说普通匠人不懂什么风雅,配色也不会,弄出来的不好看,不合文人心意,那些文人倒是会调色,但人家又不以画画谋生,就是一时兴起才会弄一些自己用用,要有多的就做了礼物去送人。所以,”她往沈崖香肩膀上拍了一记,“这就是咱们赚钱的机会。” “我天下第一女掌柜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咱们的机会眼下才是真的来的!”阿邻伸手往前一划拉,“我打算在所有府城,都开咱们的彩墨铺子,就从雍凉府开始。” 她眼睛发亮地看着沈崖香,“崖香,现在就是个绝佳的机会,不用什么人脉,咱们就能先把这铺子给开起来,也不用去找人疏通周旋,自有官府帮着操办,你信不信!” 沈崖香“唔”了声。 阿邻道:“还是通灵寺的事情,这次闹得这样大,早上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在雍凉府内还有更多像卢三娘(对门针线铺子老板娘)这样的受害者,二十年你想想得有多少女香客!有些人家尚或许能容忍,但肯定有更多的女子不被包容,有些人家子女都长成成家了,牵连太大了。 总不能将人都逼死,那肯定是要出乱子的,官府也知道其中利害,就刚才我们就是出去是看告示去了,那些官差敲锣打鼓的告诉大家,通灵寺那些贼和尚对自己的子女都是有记录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去过通灵寺的妇人都不清白,是想以少数人的性命来稳定大家的情绪。” 阿邻讥讽一笑,“不过依我看,也稳定不了什么,那个卢三娘看了告示,又跑回去说她不在名单上,可那家人还是觉得她不清不白,还是会捕风捉影,如鲠在喉。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女子,” 这倒也是。 但那与她们又有什么干系? 阿邻就是有心,难道还能够个个都去帮着吵一架,都救下来? 然后呢? 沈崖香看着目光盈盈的阿邻,心中一动,“你是想收容她们,给她们安排活计做?” 彩墨铺子要开起来,最主要的得有货才行,但她们手头上并没有多少存货。 一开始沈崖香做这个还是因为不会绣花,以至于收了及笄礼之后,送给容隽的回礼那方帕子上只能画一只黑乌鸦,后来才想法子弄出了彩墨。 但她本人对这个兴趣却并不大,她也不擅长画画,做出来的彩墨只留了一点儿打算以后继续送容隽帕子的时候画画用,剩下的送了一份给石抹隆哥之后也不剩多少了。 再者,制墨过程繁琐精细,做这个太费事了。 只这一样就包容诸多工序,需要不少人手了。 阿邻点头,“我觉得可行,制墨就是个精细活,但又不像是刺绣这种需要技巧,只要肯卖力,女子心细,又有做针线活配色的功底,在颜色调配上练一练,应该不会差的,我们还能熬药玉做首饰啊,我觉得这些都是挺适合女子的行当。” “何况危难中拉拔人一把,但凡有良心的也不会敷衍了事,我有把握制住她们。” 说着她又有些怅然,“真想死的就死去,但总有那些想活的,只要能够养活自己,能够像个人一样活着,谁又会真想去死呢。” 沈崖香揽着她的肩膀道:“那就去做。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阿邻很快就振奋起来,“现在先去县衙,我要与官差说一说,让他们去下面村里宣读告示的时候,顺便也帮着传个话,无处可去的可先来寻我,我看着安排。” 她歉然地看着沈崖香,“崖香,我得先留下来把这件事办妥,彩墨坊的事也得订个章程出来,这些肯定得不短的时间,我没法与你一起去中京了。” 沈崖香虽然有些失望,但也能理解。 就像方端去军营那天夜里,容隽和她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能够找到自己道并为之坚定不移地努力,这是人生的一场修行,往往需要自己独自走下去。 作为关系亲密的朋友,能够做就是为她的努力鼓掌,为她的成就喝彩,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予以力所能及的帮助。 “算了,看在你也是在为我赚钱的份上,就原谅你!本钱可都给你了,别给我都亏光了。” 惹得阿邻哈哈笑了起来,笑够了才问道:“你与你容兄什么时候成亲?你成亲的时候,我作为娘家人是一定要在场的!” “容兄说要尽快成亲,不过我觉得快不了,去了中京之后要面对他与杨家的毁约之事,我与杨家你也知道,也得算一算,他家里的情况似乎有些复杂,也不一定会顺利答应我们的婚事。” 按照之前的梦,还有那沈宝章和杨霓的事情夹在其中,以及杨思源重病的事情,想想沈崖香觉得一个巴掌都不够数的。 竟是些需要扯皮的琐事! “我觉得且得等上一阵子了,估计会在中京待不短的时日,我等你来。” 阿邻闹她:“别呀,你成亲不成怪在我迟到上,我可担待不起。” 沈崖香双臂往胸前一环,睥睨道,“要不是容兄较真,我早就当了新娘子了,等你到的时候只怕连我孩子的百日宴都赶不上。” “好啊,你羞也不羞!” “我为何要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之常情,再说容兄那么好……” “你打住!” 一路叽叽咕咕,说说闹闹在申时二刻赶到了县衙。 因为本就是为官府分担压力,事情办得格外地顺利,打上了官府组织、官商合作的名头,就连阿邻也得了个县衙颁发的凭证,在她自己的要求下,给安了个“清水县第一女掌柜”的头衔。 阿邻豪气万丈:“总有一天,会变成天下第一女掌柜。” 第65章 素女化雁 雍凉府是大周藩卫,又是与大白上国、以及再往西去西域往来要冲之地。 高大的城楼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尤为壮丽,门楼内外人流如织,牵着骡马或骆驼的各地商客云集,进城后没走多久就碰见了集市。 站在集市入口,琳琅满目,人头攒动,一眼都望不到头。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操着什么样口音的人都有,议价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清水镇的逢九小集,与这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沈崖香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此时看得眼睛都直了。 容隽见状笑了笑,牵了她的手,她尚无所觉,直到被拉着信步往前,才回过神来,“容兄,这里好热闹啊。” 容隽边走边道:“雍凉府的晚市与其他州府相比,的确是很有特色的,集市上除了本地最常见的牲畜、皮毛和常用的柴米油酱,药材这些之外,还有很多从他国异乡运来的货物,整个大周,只有这里异国货物是最多也是最齐全的。 像是大白上的玉石,首饰和西域诸国的葡萄美酒,夜光杯,香料,毛毯这些东西也是应有尽有,还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些在中京都不一定能够买到的,很多南方的商人都是来这里买货卖货。” “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走,逛完了正好去前面吃晚饭,那边还有西凉人开的饭铺子,我们不一定习惯他们的口味,但偶尔尝尝也不无不可,味道也很新奇,晚上少吃一点儿没事。” “那好,就少吃一些。” “……” 狗宝牵着马车看着那两人头也不回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嘟噜道:“这能有什么意思,这些东西在大周境内或许不多见,但在上京,这不就是最寻常的物件么……” 他是真的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朝着容隽高声嚷了句:“你们逛,我去平安镖局那条街找客栈去!” 容隽头也没有回,只空着的那只手朝后面晃了晃,示意他听见了。 他才嘀嘀咕咕的独自牵了马,拖着沈崖香收来,前几天已经处理了土块杂质的半车硝石,绕道挑了条清静些的街道往平安镖局的方向去了。 沈崖香逛逛走走,零零碎碎的也买了不少东西,没见过的香料草药,买了一大包,不认识没见过的有颜色的石头块块也买了小半袋,要带回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增加彩墨的颜色,索性这些东西价格也不贵,记好了位置,打算若能用得上,回头再过来转转再多买些。 一个水晶石磨成玳瑁镶边的镜片,她也围着看了老半天,这玩意还挺有意思的,看东西能够放大许多倍,就是那水晶石在磨制的时候没法做到完全的平整,导致有些许模糊。 倒是叫她有了一些想法,水晶石打磨不易,但是药玉最大的优点就是光滑,溜圆溜圆的,根本不用磨,只要有磨具将液状半成品倒进去就能炼成了,但是颜色却不如水晶石清透,要是能剔除掉里面的杂色做成透明的,她觉得应该也能起到放大的效果。 为了带回去好好琢磨,她花了三两银子买下了这个镜子。 另买了一个怎么也推不倒的榆木鸡蛋,一把巴掌大的匕首,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皮做成的小兜正好装散碎银子用,另外又买了个藤编的箱子,把这些东西都塞进去了。 手上共十两银子,不等集市走过半,已经花掉了一半了。 沉浸在这种从未体验的趣味中,都不知道时间流逝,正逛得兴起,容隽道:“崖香,前面有家茶水铺子,我去买些来,你再这边等等。” 沈崖香这才回过神来,呀,都忘了容兄还陪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瞅着容隽。 容隽笑了笑,给她指前面的铺子。 沈崖香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间铺子前已经拍了一溜长队,门口高挂的布幡上写着“杏皮冰饮”。 容隽嘱咐道:“别走远了,就在这里等我。” 她忙不迭地点头。 容隽就往前去了。 沈崖香守着箱子随意打量近处的摊位,很快被一处铜像摊子给吸引了目光,确切的说,是摊主讲的故事给吸引了。 摊主白发白眉,脸庞光滑无皱,气色红润,穿了一身道袍,手持一柄佛尘,正漫不经心地与一中年男子介绍着一尊铜像: “此铜像名叫素女化雁,素女是我道家女仙,擅长音律、鼓瑟,传说在炎黄时期,素女与黄帝座下神将大鸿相恋,这大鸿生得高大英武,背后长了两只翅膀,极为不凡。 二人感情极好,黄帝亲自为二人主婚,婚后大鸿随黄帝出征作战,不幸战死,素女得知丈夫战死,在其坟头鼓瑟痛哭,突然狂风大作,坟头裂开,一只大雁从中飞出,素女也化作了大雁,两雁交颈倾诉,最后一起飞走。”[1] “此像就是素女化雁前的景象,也可以叫做鸿雁传情。” 沈崖香觉得这故事要是换了永宁的那个说书先生,能讲上三天,讲的感天动地,缠绵悱恻,这人说得虽然干巴,但故事本身确实是好故事,寓意也好。 中年男子颠来倒去地将这尊一尺高的铜像端详了一番,道,“少扯那些没用的,就说个实心价,这故事可不能算钱。” “五两。” 男子闻言“哟呵”了一声,“你这是抢钱?三两我就要了,你看这素女和雁也就浇筑得一般般,面目都是模糊的,拿起来也不重,不是实心铜,根本不值这个价钱。” 老道不言不语,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那男子讲价不成,又被围观着,顿时恼了,随手将铜像又扔在地上,嗤笑道:“现在出家人也六根不净,这是生了凡心,竟跑来行商挣钱来了。” 老道也不见怒色,只冷淡的道:“和尚化缘乞讨,老道自食其力,凭本事吃饭,哪里可笑?” 男子被问住,“嘁”了一声,沉着脸却也没走。 沈崖香弯腰将这铜像捡了起来,仔细端详,是个披着披帛梳着留仙髻的女子,面目衣裳的做工确实一般,正如那男子所说,面目模糊,但人物的姿态却极美。 这女子脖颈纤长,怀中一只大雁,一人一雁呈交颈相拥的姿态,说不出那里好,但缠绵悱恻的味道她却看出来了,确实配得上它的名字。 第66章 刺激的礼物 贵是贵了些,但沈崖香正好还剩下五两,她从包里掏出来正要付钱,方才那男子上前来插嘴:“这铜像根本不是两仪居士的作品,你这是上当受骗了,这哪里值五两,三两这厮都要挣一半。” 沈崖香也没管,她哪知道什么两仪居士,也不是冲着这个买的。 那人见她冥顽不灵,斜眼看着,阴阳怪气说了几句“只有傻子才买”之类的酸话。 摊主也是故意气他,从坐下蒲团边的布袋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沈崖香:“我马上要收摊了,这是今日最后一单买卖,再送个添头给你。” “这是道尊香,最后一瓶了。” 沈崖香捏着瓶子闻了闻,觉得气味有些怪,里面的液体腻乎乎的像油一样:“这个如何用?” 老道士边裹了地上的物品,边道,“你自己捂去。”说罢,把包袱往背后一甩,径自走了,很快融入人群不见了。 这时迎面而来一个胡姬,见到沈崖香手上的瓷瓶子,眼睛一亮,用不甚流利的汉话道,“我到处找这个没找到,姑娘,你这瓶佛的香精能不能转卖给我?” 沈崖香问道:“佛的香精?” 这胡姬点头,“是呀,老板就是这么说的啊,他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东西也不差啊……” 那中年男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沈崖香道:“我就说你上当受骗了,一会道尊香,一会佛的香精,通灵寺那些假佛用的!那老头是前阵子装和尚,如今和尚被厌恶就又成了道士了。” 沈崖香:“……” 对方说罢心满意足的走了。 胡姬似乎没听懂,眨巴着眼睛又催着沈崖香要买这瓶东西,正好容隽从店里出来了,她把这铜像和什么香一股脑塞进了藤箱子里。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冲看过来的他招手。 那胡姬也看到了容隽,朝沈崖香一番挤眉弄眼之后,耸耸肩走了,把沈崖香弄得莫名其妙,不过这只是小插曲,很快被她抛诸脑后。 容隽看向那胡姬消失的方向,问道:“怎么了?” 沈崖香摇摇头,“没什么。” “买了什么了?” 沈崖香一瞪眼:“啊呀,什么也没有买,你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还想给他个惊喜呢! 容隽笑笑,果然也不再追问,将自己买的东西拿出来,除了两壶杏皮饮,他还买了些沈崖香叫不上名字的小点蜜饯,兜了一布袋,还一本正经的告诉她:“逛街还得配上这些,边走再时不时吃两口,这才有意思。” 沈崖香正要说话,嘴里就被他塞了一块蜜饯,应该是桃干,甜滋滋的,她一鼓一鼓的咬着。 容隽忍不住戳了戳她翘起的下巴:“这么喜欢逛集市,我们明天再来,以后去了别的地方,我也陪你逛。” 沈崖香鼓着嘴连连点头。 容隽接了箱子,将布兜也一并拎了,还能腾出手来牵她,“这晚集再一个时辰就散了,一会人多,我们先去买西凉人的吃食。” “还买吗,已经很多了。” “买,你还没有尝过呢。”他恨不能把所有卖的东西都买一份,将她缺失的这些,都给补上才好。 两人边走边吃,边吃边走,又去了西凉饭铺,吃了饭,又给狗宝带了一份才寻去了平安镖局所在的街道。 打听到那街面上一共有三家客栈,容隽找也没找,带着她直奔距离平安镖局最近的那间客栈,果然就找到了人。 去了自己的房间,沈崖香好好的洗了个澡,之后又折腾着要把硝石搬到房间里来,手上没银子了,她要做些冰块出来。 容隽和狗宝帮她搬东西,看她进进出出,忙得满头是汗,狗宝忍不住问师兄,“虎虎这是要做什么,需要那么多冰块吗?要去暑,咱们三个也不用那么许多!” 容隽没有马上回话,将一只装满了水的木盆,放在硝石堆里,又往硝石上倒了水,注视着正蹲在走廊里,全神贯注地挑拣剩下的硝石的沈崖香,道:“用来出售,挣银子。” 狗宝愣了愣,道:“师兄你也忒狠心了,不就是银子么,你给她便是了,用得着她这么劳心劳力,奔前跑后的吗?” 他瞪大了眼睛,“师兄,你不会一直就这么和虎虎相处。” 见容隽不言,他难以置信的压低了声音问道,“对喜欢的姑娘是要宠的,那她图你什么呢,不要你的钱,也没有享受你的权,甚至一点儿分担和帮助,难道就图你长得好看,还是图你会骗人呢?” 容隽神色不变,视线也不曾移开,只道:“天下凡事皆一阴一阳,方能相生相养……” 狗宝捂耳:“师兄,求你,你别与我说这个,我一听就觉得头疼欲裂。” 容隽这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和谐之道在于平衡,男女相处也遵从此理,双方若是强弱不平,就是道法说的阴阳失衡,无法长久美满。她比你想的更有韧性,只要她想做的,一定都能做到。” 很早,他就知道,这会是最适合他,最合乎他心意的女人。 狗宝嘟嘟囔囔道:“只要你想要的,你也能做到,就算她一开始不是适合你的,你也会引着她教她往你想要的方向走。” 容隽默然,收回视线,再度看向窗外,扶着窗棱的手指微微收紧。 狗宝见他如此,也有些悻悻的,“师兄。” “你去睡。” 他还想说什么,又咽回去,转身走了。 准备工作终于做完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时间。 沈崖香又将给容隽准备的礼物拿出来,仔细擦拭了一翻之后,找了个由头将容隽支走,然后把礼物悄悄放在他枕头边上了。 待容隽入睡的时候,枕头边那么大个铜像,他哪会看不见,拿起来一看,顿时神色变了变。 他伸手在铜像中大雁翅下摸了摸,只听“咔哒”一声,雁首突然缩了进去,随后竟弹出来一个雁翅人身的男人,男女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女子面对面地坐在男人身上,两人明明还是方才大雁交颈的姿势,却成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竟然,连这样的东西都买。小姑娘想什么呢! 天地良心,这可不是他教的! 想到那时在集市,那胡姬朝崖香挤眉弄眼,一脸暧昧。 他登时觉得压在雁翅上的指尖都烫了起来。 第67章 复杂又别扭 半夜,狗宝刚从屋里出来,就听隔壁传来清浅的一声,“做什么去?” 他动作一顿,又蹑手蹑脚地又从半开的窗户钻进容隽房里,“师兄,你还没睡啊。”他搓了搓胳膊,“你房里怎么这么凉!” 往地上一瞥,见沈崖香今晚上捣鼓的几个大盆都放在这里呢,有两大盆已经结出冰块来了,其他的也有了冰花。 摆这好些个冰盆,能不凉么。 他目光闪了闪,有些不好意思。 入睡前还责怪师兄对虎虎不好,回头想想,他也并不是像自己说得那般对虎虎绝情只顾自己。 他会兴致勃勃地陪着虎虎逛早就烂熟的街道。 也会好几次遮遮掩掩不辞劳苦,从上京奔赴永宁去看她。 原计划里杨思源是个重要的棋子,因为虎虎是杨思源的女儿,这条线就切断了不用了,费了许多功夫和冒着危险重新布局。 用好不容易寻到的金刚石,亲手给她打磨了一把钻刀。 一年几封信也能拿出来看上许多回,会念叨她长大了,会记得她的重要日子。 …… 可是他明明有能力接接她出永宁,他却没这么做,他明明也可以将虎虎带到身边呵护娇养,双方都便利少苦头,可也没有,他甚至都不敢坦诚真相。 这就是师兄的方式。 复杂又别扭。 狗宝虽然不理解,但也觉得自己话说得有些重,虎虎都还没有说什么,这就是他们二人的相处方式。 他本想道个歉,这时容隽“嗯”了一声,他躺着也没动,只道,“你老实地回去睡觉,李挚的事情也不用急于一时。” 狗宝便叉腰走过来说正事:“我观察过了,今日平安镖局里门关得极早,快天黑的时候,有几个镖局的老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量什么,都这会了也没有出来。 师兄,你说李挚会不会就是那个装神弄鬼不露面的镖主?上回得到他的消息是在中京,几乎可以肯定这镖局切实是与他有关联的,当时他不知是因何中了毒,事情太过紧急,被送去中京求医,就是平安镖局负责护送的。这才露出了马脚。 李挚那厮倨傲自负,是绝对不会甘心居于人下的,他若真是平安镖局中的人,那肯定是头领,如果是他与镖主认识,借人来送他求医,我觉得这也说不通,他这人疑心病还重,自己重病在身,身边肯定都是心腹才放心。” 容隽语气飘忽,似乎就要睡着了:“既然你有了判断,等着就是了。平安镖局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之辈,虽然只做镖运,从不拉帮结派,但里面也不是一眼见到底那般清澈,有人就有争斗。 若如你所说,李挚既经营多年,还能够安然无恙,肯定是有跟随者的,也免不了有竞争和反对的人。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等他们先斗起来,有了结果再出手不迟。” “李挚都还没有露面,你急什么。” 狗宝挠了挠头皮,“我这不就是不想李挚得胜么。” 容隽没有说话,呼吸均匀。 狗宝问道:“那虎虎是打算要回平安镖局的,你就看着她回去自己闯,什么也不做么?” “沈承业还打算认回她呢,别说她还没有切实的身份证据,能够证实她是平安镖局沈家血脉,就是有,她一个从未入江湖的姑娘,这可不是与人扯皮吵架,总得有个准备,若是以为仅靠揭穿她那个便宜大哥沈宝章,和幕后镖主来历不明,就想立足平安镖局,未免想得太过简单了。 如果那个镖主真的是李挚,那她的身份消息都已经传出去了,李挚是个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都有危险了。” 容隽沉默了一会,狗宝都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他才出声问道:“你见过沈宝章吗?” 狗宝摇头,颇不以为然的道:“我见他做什么,就算他入了李挚的眼,也不过是个马前卒子。” “我常与你说不要小瞧任何人。也别太想当然了,不然迟早要吃亏。” 容隽说着翻了个身,侧身面朝床外,瞥眼狗宝,“首先,崖香比你以为的还要聪明得多,你没见她根本就没有打听平安镖局的任何事情么,还有心情做买卖,你又怎么知道她不知深浅?她是靠身份和流言来针对沈宝章的确打乱了他的阵脚,调动了他的敌人,但肯定也不止于此。” 从那天在小松坪沈崖香与夏氏说话,容隽就觉察得出来,她对沈宝章的防备极重,甚至疑心沈宝章根本就知晓她的身份。 她肯定有判断来源。 他也没有急着去问。 她想好了,肯定会告诉他。 狗宝嘀咕说,“行行,她要是笨也不会被师兄喜欢了。” 容隽又提点道:“以前李挚在暗,我们在明,现在反过来了,你不要总是冒冒失失,打草惊蛇。” 狗宝“哦”了声,道:“行,师兄,那我回去睡了,你就别总关心我,听着我那边的动静了。我不去就是了。” 容隽闭着眼睛说了句,“遇事多想想,少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着地。你动静那样大,扰得人不得清净。” 谁专门听他的动静了? 要不是睡不着觉,他才懒得管这小子是不是半夜去做贼。 现在与他说会话,思绪倒是清明不少。 “什么上嘴唇挨天下嘴唇碰地的,我怎么没想,”狗宝反应过来,“师兄你是说我没有脸,不要脸的是吗?你太过分了,总是拐着弯的骂我!” “赶紧回去。” “我就不回去,我今天还非要与你一块儿睡。”狗宝故意不满地朝床边走了两步,正要说话,突然目光一顿,伸手从床尾捏了个黄澄澄的东西。 容隽在狗宝伸长胳膊够过来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身体动了动,想拿回来却已经晚了。 他也没去夺,干脆又不动声色地躺好,装作无所谓随他去的样子,闭着眼睛继续睡觉:“你又闹什么妖?” 狗宝往后跳了一步,举着那铜像边看边道:“师兄你床上放这个做什么,这铜像浇筑得又不好看,人像粗糙得很,一看就是左大哥故意仿照顾修那个老不羞的作品给弄的。” 第68章 干就完了 狗宝撇撇嘴,“左大哥专门抄着他的,请个有本事的匠人也不难,他偏偏故意将人像做得这么粗糙,宁可花钱去加些机关,乍一看这个就是残次品,竟还残次得成特色了。” 他笑了两声,拿着铜像晃了两晃,啧啧感叹,“别说啊,顾修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人家确实深情,又很有学问,不愧为第一公子,尽整出来一些凄美的情爱故事,从远古蛮荒到前朝,就没有他挑不出来的故事,做出的铜像也确实逼真好看。” “可这残次品却做得比真品更出名,也是有意思了,我听说在坊间,提到铜像大师,左大哥这个两仪居士当属第一人,反倒是顾修,就连他的那些作品,也被当成两仪居士的。 坊间说起两仪居士的作品,那流言可多了,有说他一个故事做两套铜像的,一俗一雅,就像这一尊,精美大雅的那个顾修做的,叫素女化雁鸿雁传情,左大哥的就叫鹤交颈。 还有很多模仿他的,品质也是参差不齐。这一手真的是厉害,那顾修肯定被恶心得够呛,不知道想起来有没有怄得吐血!” “话说顾修和左大哥做的铜像差这么多,竟也能给找到解释,硬放在一起搞得还颇为神秘……”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住。 等等。 顾修是为人清高,恃才傲物,铜像作品也含蓄婉约凄美,堪称精品。 而左大哥则是故意将顾修的作品改得淫靡粗俗,就是靠着粗和不可言说之俗出名了。 他目光诡异地看看师兄,又拿着铜像一番摆弄。 “咔哒”声清晰可闻。 果真是两仪居士的作品,就看这机关都知道,这绝不是仿照两仪居士的。 容隽正假寐呢,狗宝拿着这小黄人像,凑过来靠在床边瞅他,不可思议的问道,“师兄,你带着这玩意做什么,怎么还随身放在床上?” “左大哥又不会送你这种东西,你这是从哪里来的?你不会是特意买的?” “容我捋一捋,师兄,你确实年龄不小了,得赶紧成亲了,以后还是别再对着这玩意饮鸩止渴,别真的闹得阴阳失调了,那岂不是让人笑话。” “……我真没想到你竟还会做这种事情。”他憋不住笑,一吭一吭的,跟跑来一只鹅似的。 容隽忍无可忍的睁开了眼睛,赶他:“出去。” 狗宝朝他扮了个鬼脸,“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师兄?” 见容隽坐了起来,他忙不迭的往外跑,不等到门口又被拉了回来,跟着手上一轻,那个铜像被抢走了。 狗宝看看空空如也的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头,“师兄,你竟然是真的喜欢这玩意儿……” 他之前说归说,但师兄当时又不动声色,他其实也就是七分调侃三分怀疑而已,根本就没有将看着温和、实则冷淡的师兄和这样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这下,东西被抢走了,他的人生观受到了极强的冲击。 容隽一脸坦然地将东西收好,当着他的面拿了一块布包住了,然后一挥手将他扫了出去,又合上了门,这才面无表情的躺了下来。 窗外狗宝震惊过后,还在用气音小声说着什么,他不堪其扰,冷声道:“要我教你闭嘴吗?” 这才得了清净。 过了会,缓缓沉沉地吐了口长气。 崖香啊崖香。 第二日,沈崖香起床后收拾妥当就第一时间来敲容隽的门。 容隽也起来了,对着她灿烂的脸,无奈地笑了笑。 沈崖香也笑盈盈的:“容兄,这么高兴吗,你看见我送给你的礼物了?” 她还颇为得意,“我一见这个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我也挺喜欢,虽然做工一般,但姿态好看,只看素女的动作,我就觉得不愧鸿雁传情的名字。” 容隽面上僵了僵。 沈崖香对他所想一无所觉,又道:“下次看见好的,我再买来送你。” “还是……成亲之后再送。” 沈崖香嘿嘿一笑,“好,反正也快要成亲了,要碰到好的我先攒起来,以后再送给你,到时候我们住在一起,一起看。” 容隽意味深长地看看她,当机立断岔开话题,指了指地上的冰桶:“都弄好了,现在就要用吗?” 沈崖香去查看了一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用啊,当然。容兄你陪我一起去早市,等把这些卖出去,我请你吃早饭。” 容隽挑眉一笑,“那行。” 两人正收拾着要将硝石中的水分弄干,这是还能重复用来制冰的。 隔壁的门开了,狗宝打着呵欠推门出来,“你们怎么这么早啊。” “孙师弟,你晚上没有睡好吗?”沈崖香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 狗宝“哦”了一声,心说:昨夜被师兄颠覆了人生观,大半宿都没怎么睡着,好不容易快睡着了,你们又忙得动静这样大,干脆就起来了。 他瞥了眼容隽,咂了咂嘴,竟觉得无法直视。 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像是他以前很喜欢吃上京一家烤羊肉包子,后来无意中发现这家主人和面太累,是用脚踩着和的,自此以后就再也不买这家的包子了,明明还是一样的东西,以前觉得喷喷香,后来隔老远都觉得有一股脚丫子味。 他在背后龇牙咧嘴作怪,容隽提起冰桶的时候抬眸扫过去,他缩头缩脑地收回了挑剔审视的视线。 容隽:“……” 他无语地提了两只桶去了马车上。 这边狗宝正好撞上沈崖香探究的注视。 师兄不在,他一脸严肃地道:“虎虎啊,你别看我师兄那人瞧着正经无趣,但其实内里……”他想了想,“很有趣的,他这人有些心口不一,有时候说不要可能就是要。” 沈崖香听得一脸茫然,“我当然知道容兄很有趣,但是,什么不要就是要?好好说不行吗?” 狗宝绞尽脑汁想了想,道,“师兄他很少拒绝你?你仔细想想,为数不多的几次,可能也就是他故意维持风度而已,其实他可想要了。” “总之,你信我,我打小就跟师兄一起长大,对他的了解难道不如你?以后再碰见他发扬君子之风拒绝你的时候,别管他,干就完了。” 沈崖香迟疑着点了点头。 狗宝洒然一笑:师兄,虽然你已经参杂了脚丫子味,但师弟还是站你这边帮你的,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第69章 引蛇出洞 如今人们夏日里用冰还得靠冰窖,雍凉府内是没有天然冰窖的,大户人家用冰全靠去年冬天的存货,还得省着用。 物以稀为贵,沈崖香的卖冰业务开展得非常顺利。 连着五日,她用马车改造的简易卖冰车,都没能走出平安镖局所在的这条街,每天晚上制出来的冰就卖光了。 就是后面几天还被提前预定满了。 在清水镇上的时候,她收朴消土总共花了不到五两银子,处理了土屑杂质之后得到了硝石一共有两麻袋半,这些硝石是可以重复利用,今年夏日里都是尽够了,夏天还有三个月呢,均摊下来,成本相较于她的收益来说,可以说微乎其微。 都是卖给富贵人家,沈崖香喊价喊得高,对方竟也没有砍价的,每天得一车共五桶冰块,她就能挣十两银子。 五日下来就是五十两,另还有几家预定了后五天的,这还是沈崖香不确定还能不能继续买卖,没有接受后面的订单,就算这样,也收了一百两的现银。 把狗宝惊得目瞪口呆。 作为国师的侍卫长,他在南郡也是正式公职,一个月的俸银有五两,够置办一亩还不错的旱田了,虽然师兄也没有限制他的花销,还有其他进账,本来觉得还不错,这下却被给比得灰头土脸了。 受的刺激有些大,一会子缠着容隽絮叨,说些酸言酸语: “师兄,虎虎什么也不图你,还这么能挣钱,整日请你好吃好喝,你作为堂堂大丈夫,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我真没想到,你竟能吃上软饭!” “也是,你是个会在床上把玩鹤交颈的人,吃软饭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容隽:“……” 一会又缠着沈崖香:“虎虎,不然我跟着你干,你能给我开多少工钱?我好好考虑考虑。” 沈崖香对孙师弟还是很客气的,认真的回答他:“这恐怕不行啊,孙师弟,便是我自己也不一定能继续去卖冰,早前那些人家以为我是靠冰窖存的冰块,现在我估摸着他们应该也回过味来了,你也知道眼下这还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不一定能分身制冰啊。” 狗宝愣了愣,点头,“这倒也是。” 他又有些纳闷地看向沈崖香,“财帛动人,怀璧其罪,有些人为了银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既然猜到了,就一点也不怕,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说归说,但神色看起来实在是太淡定了。 狗宝这会后知后觉的察觉不对劲—— 她前几日出去做买卖还特意改造了马车,将车厢给卸掉了只剩下一个车架子,几大桶的冰块只盖了个盖子也没有其他的遮掩,就这么放在车架上。 找店小二从客栈柴房找来了一块旧木板,往上面贴了一张白纸,上书两个大字:卖冰。拿绳子穿好,挂在了正中的大桶上。 当时他是觉得这车真是简陋,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要出去摆摊去的呢。 现在又觉得这其实就是高调,把大家都稀罕的东西就这么随意放着,就连在客栈制冰也没有刻意避着人,买卖也是在街面上就完成了。 像是生怕人家不知道。 “不是,我说虎虎,你不会是在等着别人动手,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沈崖香摇头,惊讶地反问:“孙师弟,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在师弟面前还是要保持形象和面子的,万万不能叫他觉得她与容兄不相配的。 “我只是想告诉相干人等,我来了而已。不管是觉得制冰挣钱令人心动,还是好奇,动静越大,总会有人来查我,这样总会传到平安镖局相干众人耳中去的,毕竟相隔得这样近,而且平安镖局原先也有个人是见过我的,一定认得出来。 得他们主动来找我,不然我自己主动跳过去找人,再自己介绍自己,好像不是很有面子,也不容易被人重视。” 狗宝顿了顿,“竟然只是……这样吗?” 他下意识得看看容隽,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师兄总该知道? 可惜,容隽自顾自的喝甘草梅子冰水,悠然极了,懒得理睬他。 他又转回来,沈崖香点头,“当然。” “那他们找来了,然后呢?” 沈崖香理所当然的道:“然后当然就是见机行事啊。” 看对方的态度,拿出自己的态度。 这几天沈崖香就住在平安镖局的对门,发现平安镖局近来很有些古怪,白天大门紧闭,送上门的活也不接,时不时的倒是有些人聚在里面,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猜测,应该是他们得知了镖主是假冒的这一消息,镖局内部的各方正在博弈。 这不寻常的举动,多多少少的,也被人注意到了,再加上一些沈大小姐早就去世,没有儿子的流言还是传出来了,引发了一些猜测,沈崖香也顺便听人说了一些平安镖局的事情。 平安镖局当年虽然是沈家当家,但也不是独臂支撑,能够在雍凉府站住脚跟,且没有其他镖局能够挤进来分走西北这杯羹,还是很有几门得力帮手的。 如今这几家历经几代人的发展,基本上能够独当一面了,实力强劲,分别是丁、江、洪、鱼四姓,目前还分别掌管着平安镖局镖师的训练与培养,打理镖局在各地所建的驿站,对外人脉疏通,以及大总管,负责打理公账、薪资发放、镖师伤残亡抚恤等琐事。 如今沈家凋敝,又过了这十七年,还冒出来一个来历不明的镖主这一番经营,以前是帮手,现在又是什么立场这还真不好说。 她得先看看,再说其他的。 狗宝:“……” 好像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他还想再问,却突然有店小二在门外喊话,“沈姑娘,有客人来访,担心你不方便,在楼上定了包间,还请姑娘一见。” 狗宝咽了口唾沫,“来得倒是快。就不知道是人还是鬼了。” 沈崖香和容隽对视了一眼,朝门口道:“那就请客人稍等,我马上就来。” “好嘞!” 第72章 差别对待 江兆信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沈崖香身上。 见她神色冷淡,动作倨傲,微仰着头,双臂环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又非常不耐烦的样子,他突然笑了一下。 这一笑,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似乎展开了一些,尤其是一双眼睛像是突然点亮了什么未知的神秘的神采,整个人都陡然变得生动起来。 倒把沈崖香看得愣了愣,侧头去看容隽。 这下,两人这气质就更像了。 容隽狐疑地看她,挑眉:嗯? 沈崖香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 “就是你?”江兆信问道。 沈崖香认为此人此前不作为,现在看见丁传忠动了,倒是急吼吼的跟来了。 心中呸了一声:道貌岸然!还装容隽这一款的! 她没好气地道:“是我又怎么样,你们还想如何,一并都说了!” 江兆信顿了顿,余光瞥见桌上有几块瓷片残片和一些粉末,神色冷凝,却是转向丁传忠:“丁师兄,这女娃娃不过是个小辈,你是做长辈的,第一回见面就这样以大欺小,太过分了!” 丁传忠也瞥了眼桌面,眼皮扯了扯,心说:这哪是他欺负人,分明,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可这话,他自己是死也说不出口的。 沈崖香闻言倒是稍稍提起了些兴趣,这人又是玩的哪一套? 她疑心江兆信以为她和丁传忠率先达成了什么协议,对他们不利这才起了争执,并非真心实意为她讨公道。所以也没说话,冷眼旁观。 丁传忠忍下这次误会,却气得大骂:“姓江的,这关你吊事!前面老子让你给说一句公道话,你他娘的就在那装死,现在倒是管得宽!” 他将对方往边上一推,“别挡路,滚一边去。” 江兆信瘦条条的,自然是拦他不住,被他推得趔趄了两步,见人要走,他沉声道:“没有沈老镖主就没有你丁传忠的今日,沈师妹失踪十多年,生死不知,现在明显事有蹊跷,你不全心去查明真相,却只顾与人争抢掌控权,又来威胁一个晚辈,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一些。” 丁传忠气得停下脚步,捏住了拳头,猛地回过头来,恼怒道:“少跟我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没有沈老镖主提拔的确没有我丁传忠的今天,但我丁家对平安镖局也赤胆忠心,一直以来做的是最苦最累也最危险的活计,从我祖父开始,因为镖局死了四个人了,还要怎么样! 没有我丁家冒死趟镖,也没有平安镖局的今天!怎么,连个冒牌货都可以掌事,我凭什么就不行?” 他怒目圆瞪,气得呼呼的,又指着沈崖香,冲江兆信挑衅道:“我已经与大侄女达成了协定,她都答应了,老子是名正言顺,用得着你多嘴!” 他看了眼沈崖香,“大侄女虽然是个女娃,但颇有师妹的风采!肯定言出必行!” 沈崖香一哼当作回应。 “看见了!” 江兆信闻言却越发愤怒:“你这样与妓子求牌坊又有什么区别?我真想不到你竟寡廉鲜耻到如斯地步!” 丁传忠暴跳如雷。 虽然他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吓一吓沈崖香,再顺势认下她身份,然后告诉她有人觊觎她制冰之法,恐吓一番,再告知她这些人,都被他给打发了……如此软硬兼施,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要真是普通姑娘,早被这起起落落吓懵了。 可这些,他压根就没有来得及实施,只到第一步就被强行中断。 他什么也没有来得及做! 凭啥要挨骂! 他竟天真地看向沈崖香,希望她能够说一句公道话。 这时,江兆信瞪了他一眼,冲沈崖香说:“有我在,他威胁你答应下来的话,统统都不用作数!给他正名也好,将镖局给他掌事也罢,都不用答应他。镖局之事可以从长计议,你若是不会,也是可以从头学的。” 沈崖香目光微闪,避重就轻的道:“他帮我抓沈宝章这个帮凶,我就不乱说话让你们声誉受损。至于你们怎么分平安镖局,也与我不相干,你们能分得多少各凭本事。你拿我当幌子也得不到什么。 于你来说,什么也不用做,反倒是沾光了,所以不必再啰嗦。” 丁传忠纠着眉头,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她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但好像也就是如此,这就是他们达成的条件,是以也没有反驳。 江兆信闻言一愣,然后气急败坏道:“你要抓沈宝章,不必去求人,也不用跟他交换条件,这件事我去做,我虽武力不如他,但已经派人去了,不抓到他和假冒镖主的那厮,誓不罢休!” 他点了点丁传忠,神色间有些悲怆萧索:“如今帮师妹沉冤,抓个帮凶竟也要讲条件了,丁传忠,你这样毫无义气廉耻之人,竟然还想执掌镖局,谁能服你!” 丁传忠烦躁地在下巴上抠了抠,“谁说老子没有派人去抓沈宝章,抓帮凶要讲条件了?”他顶多就是没有拼劲全力,倒也不是这么不讲义气,不近人情。 再说他得盯着鱼三礼和洪成义,这才没有亲自出马,不然抓了人回来,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执掌镖局,他何乐不为! 他终于发现问题所在了,“大侄女,条件是这两个没错,但这不是我提出来,这都是你自己说的,我是反正也要抓人的,顺势就答应而已,你说是!” 江兆信压根不信这话,“抓个帮凶能解什么恨,要抓也是抓主谋,分明是你讨价还价,欺负人不懂。” 丁传忠:……还怎么都扯不清楚了。 他说一句,江兆信就怼一句,将他怼了个哑口无言。 沈崖香则一直在观察江兆信,此人说的倒是好听,就不知道几分真假。 那便再试试,总不能误会了好人。 她垂着头继续道:“叫大侄女还有些早,我既没有本事抓住那冒牌货,逼他坦白,也没法去告沈承业和夏氏逼他们说明真相,在不能证明与他们毫无干系之前,子女告爹娘就要先捱三十杖,我是捱不了这顿打的。” “所以我连自证身份也做不到,你从我这里,再怎么帮我,连道义上的好处你也得不到的。” 第74章 沈宝章 顾修并未停留,只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继续大步进了室内。 见沈宝章正在下棋,说了句:“你倒是好兴致,平安镖局都要反天了。” 沈宝章头也没抬,继续研究面前的棋盘,道:“义父急什么,区区一个镖局,你要是想要,再建它十个八个平安镖局给你又何妨。义父先过来看看我这盘棋,白子可还有破局之路?” 顾修上前两步,坐在了沈宝章的对面,研究着棋盘,捏了粒子往下落了,才叹道:“雍凉重地,几大家族盘根错节,又是边塞要冲,便是中京朝廷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那边,想无声无息的安插个钉子进去谈何容易? 平安镖局在雍凉府经营几代,早已经扎下根了,本想着你接手之后再徐徐图之,哪知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沈宝章闻言神色沉凝了几分,不知是在思索棋盘上复杂交错的局面,还是为到手的鸭子飞走可惜。 就连顾修也觉得已经渐渐看不透眼前这个他亲自教导长大的青年了。 他既有欣慰,也有了点儿怅然。 长大了,还是生分了。 沈宝章落下一子,又捡起来几粒白子随意往一盘罐子里一扔,才的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什么盘根错节不过因利联盟罢了,义父也不必遗憾,且等着看,看那平安镖局被铲掉了,还有没用朋友会为之出头?经营多年又如何,新建一个又如何,只要给的价码合适,我就不信还有挖不开的缝隙!” 顾修闻言愕然,“你要把平安镖局铲掉?那你多年心血岂不……” 沈宝章冷哼了声。 顾修就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沉吟道: “就是将之铲掉再另起一个,把原来的人脉网都接过来也可行,只是你的事情被添油加醋传开,平安镖局又满江湖给下了高额悬赏令,你以后不便在江湖上露面,找个人去打理就是了,在原来的老人里面挑个听话的先用着,有个熟脸在,还是方便以前的人脉经营,等日后全部都接手了,你看不顺眼,再除掉也就是了。” 沈宝章却陡然动怒。 他伸手在棋盘上一挥,将满盘棋子全部拂落在地,满腔怒气这才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不破不立,既然动了铲,肯定就要铲个干干净净,一个也不留。” 顾修还想再劝。 他一抬手,咬牙切齿道:“我主意已定,不用再说了!” 沉默了片刻,他的情绪逐渐缓和下来,才朝面无表情的顾修诉道:“我自幼不被眷顾,要不是义父我早就死了,根本也活不下来,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是真心为我着想,替我筹谋。” 顾修绷着脸,无甚情绪地道:“你知道我一片好心就好,我也不是非要管束你,你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正常,但得顾全大局。” “义父说得是,道理我也明白。”沈宝章垂着头,眸光闪了闪,“可是义父你也知道的,我最恨别人拿血脉不纯来恶心于我。” 思及他的身份,顾修倒也没有再反对,只脸色依旧不善。 沈宝章继续道:“江湖上流言满天飞,根本就压制不住,此番我若不给他们痛击,叫外人也看看,受到震慑,我以后又如何立足?旁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他们会一直当我是那淫僧与夏氏……” 他说不下去,顿了顿才道,“只有亮一回爪才能证明我的清白,我的确是假冒了身份潜入平安镖局,但区区镖局还不看在眼中。他们自然就能知晓,沈成业与夏氏那两个乡野粗鄙蠢材,不可能与我有什么干系,凭他们还养不出来!” “他们根本也不配当我的长辈,更不配与义父相提并论!” 顾修闻言神色缓和下来,叹道:“可你这样做了,在江湖上留下嗜杀的名声就好了?人家都说凡事留一线。” 沈宝章沉沉冷笑道:“不是还有个沈大小姐吗,我虽然冒用了身份,但也只是潜进镖局想去查她失踪的真相而已,如今查清楚了,就为她报了个仇。正好平安镖局那几个当下正争抢蹦跶得欢,外人又不知详细,未尝不信,反正死人是没法开口的。” 顾修点点头,“你既已经想清楚了,便自己做主。”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沈宝章:“差点都给忘了,孟宪的信。” “哦?”沈宝章接过来,抖开信纸,一目三行看罢,面上的阴霾散去大半,露出一丝笑意。 顾修问道:“有好事?” 沈宝章将信递过来:“义父你看!” 顾修接过来,仔细看完,抚掌笑起来,连道了两个“好”字! 叹道:“方崇全生前不过尔尔,打仗没见赢过,以叛国贼身份处死,没想到死了却翻了身,在民间享誉极高,人生际遇真是难以预料。” 沈宝章问道:“义父,那这方崇全到底有没有背叛大周?” 顾修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能肯定,当年北兴确实使过反间计,这个后来已经证实了,不过此人也不是真如清风皓月那般无垢就是了,有几件事他确实也没有解释清楚,单我还记得的就有两件。” “当年他曾将粮草卖于草原几个部落,但被对方转卖给了北兴,事后他辨称是为了换草原部落的良驹战马。这件事情也着实说不清楚,可这让大兴度过粮草紧缺这一劫也是事实。 还有一桩事你应该也有一些印象,前几日你还看过卷宗。” “哦?” 顾修提醒道:“凌迟之刑。” 沈宝章挑眉,“我想起来了,卷宗上记载十多年前本朝有一凌迟处死的武将罗乾正。” 顾修沉吟道:“罗乾正官职低了方崇全半级,两人分守两关相为犄角,说起来罗乾正还有几次胜仗,但后来方崇全拿了他以十六条罪证将其处死,并未通过朝廷。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算正当理由,只是此后罗家军失了主将,军心溃散,难以再用,他麾下将领又多是乡亲子侄,有的直接愤而叛离,自那之后,大周兵败如山。” 沈宝章面上忿忿:“如此看来这姓方的的确事忠奸难辨,就算他忠,也是个灾星!死得倒也不冤枉!” 第75章 狗·男女 顾修摇了摇头,嘱咐道:“这些前尘旧事都不重要,你只消知道,方崇全死后声望极高,就是朝廷都有人迫于这种压力,提出要为他沉冤昭雪了,眼下虽然他是还没有恢复生前名誉,但方家其他人却已经被赦免了,他唯一的儿子现在主动投到你手上,你用得好了,肯定是一大助力。 何况此子还颇有些本事,一来就给你带了这样一份大礼。” “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切莫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对方崇全的不快,最好是好好捧着,给他些甜头让他死心塌地,如果他能够让这火药的威力更大些,到了那时又何愁大事不成?” 沈宝章闻言颔首,这些他自然也想到了。 这么多年都隐忍下来了,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气骄志满:“我知道了,义父。” “对了,还有一事我要提醒你,你要借沈赟来的死来针对平安镖局,别忘了沈家还有个女娃,别让她出来坏了事。” 沈宝章神色微敛,嫌恶道:“那个从永宁出来的贱奴的确是学了一身龌龊伎俩。” 当初之所以没有斩草除根,一来是不屑,不过区区一女子,虽然有些心机,他自持能够控制住。 二来是为了报答沈承业。 不管怎么说,对方确实是给了他一个隐姓埋名的机会,过了十几年的安生的日子,沈承业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他就送个女儿给他养老了。 哪知,贱人竟如此不安分,关于他身份的不堪流言皆因她而起,沈宝章对她厌恶痛恨至极,“但仅凭她和容家那个弃子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你心里有数就行。” “我这次会将此事彻底处理干净。” …… 沈宝章的反应极快,实力也远比沈崖香预料得要更加强大! 几乎是丁传忠的悬赏令一发出,对方就有了行动。 沈崖香原以为丁传忠还能够分散部分火力对抗一阵子,也好叫她探探沈宝章的底。 没想到,才短短几日,丁传忠就顶着已经又长好了的乱七八糟的胡子来找她了:“我的人损失惨重,你说的我做了,现在到了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他眼白满是通红的血丝,又急又怒:“镖局要议事,你也来当面跟他们说清楚,现在已经不是我要追杀沈宝章和冒牌货了,是我必须要镖局全部人手支持。” 早达成了协议,沈崖香没有不去的道理,“行。” 容隽站起来,“我陪你一起去。” 沈崖香刚要点头。 丁传忠道:“镖局内部议事,他一个无关外人不得入内!” 沈崖香本来都起身了,闻言当即又坐了下来,不走了。 她不悦的道:“我也是外人,你来找我去做什么?” 江兆信在见过她的第二日已经将沈承业和夏氏带来了雍凉府,之后还来找过她一次。 说夏氏反口了,不是没有施手段,但她就是一口咬定沈大小姐的女儿生下来就气绝了,坚称她就是沈崖香生母,只是父亲是谁不知道,说她与沈宝平身份一样糟污,来历不明。 而沈承业也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的。 简言之,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沈崖香的身份,就算他相信,丁传忠也默认,但,镖局内还是有其他声音,并没有达成统一,沈崖香还是不能认祖归宗。 丁传忠气得跳脚,要不是以为打不过,他都要动手了。 此时虽然没有动手,也气急败坏。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姓江的说你与师妹性子像,我看也确实是,一个为了一个男人丢了命,死的凄凉,你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为了个男人置大事于不顾,女子格局就是如此狭小,天下之大,你的眼睛就只能看到眼皮子前的一个男人,再远一些都看不见了!” “就这个有什么将你迷得不分轻重,你要男人,以后给你十个八个都可以,现在不是时候!” 说完,与容隽沉敛的目光对上,他心中猛地一突,竭力忽视这种让人汗毛倒竖的恐惧感,只当是最近太焦头烂额被沈宝章和冒牌货给闹的惶惶难安,实在没想到这两人背着镖局还有这样的实力。 不过是个小白脸,又不受宠,家里有个身份尊贵的继母,千娇百宠、人中龙凤的弟弟,而他不过是农妇所生,早年还被抛弃了。 不足为惧。 他马上镇定下来,对沈崖香怒目而视。 沈崖香无动于衷,“天下是大,除了他,所有人都是外人。” 沈宝章如此难缠,万一趁着她不在的时候派人来了怎么办? 孙师弟也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容隽一人留下她还不放心呢。 此时她有些后悔,应该在丁传忠找来之后身份曝光就换个住处的,这客栈与平安镖局又隔得近,丁传忠自己都要集合全部力量了,可见事态之危急。 只是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只能尽量想法子周全,反正,她是一定要将容隽带在身边的,起码她力气比他大,她好歹有一些自保手段。 “他不能去,我也不会去。你看着办!” 丁传忠与她对视几息,见她丝毫不退让,又扭头去看容隽那个小白脸,希望他能够有自知之明。 可不管他如何瞪眼,对方压根就不看他一眼,只盯着沈崖香看。 都什么时候了! 去踏马的儿女情长! 丁传忠在心里连骂了几声:狗男女,狗男女! 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沈崖香拉了容隽跟着丁传忠一起去往平安镖局。 一出客栈,她就已经察觉到街上的气氛较前几日有了变化。 这几天她忙着整理新买回来的药材,都没有顾得上出门,这一出来,感觉变化格外明显。 街上走动的人少了,就是有行人经过,也都是抬头看一眼就行色匆匆离去。 而平安镖局不知什么时候,门口挂了白幡和白灯笼,门口站了几个穿着白衣的镖师,神色肃穆。 三人在门口倒是没人再拦,几个镖师与丁传忠打了个招呼,就让行了。 这还是沈崖香第一次进平安镖局大门,顾不得看里面的陈设,全被穿梭其中、神色严峻的人给吸引了目光。 远远地路过练武场,见那一片空地上摆放了几排的担架,担架上盖了白布,血腥味和尸体散发的气味夹杂在一起,随热风飘来,熏得人头晕。 第77章 狗与屎壳郎 “受到斥责就要滴血验亲与父母断绝关系,亲自往母亲身上泼污水,去通灵寺查证据,欲置家人于死地,又处心积虑力证验血无用,将人耍弄股掌之中,闹得雍凉府不得安宁,此种作为的女子,实乃鱼某平生仅见。也许你靠着搬弄是非,就能够面对并解决问题也说不定。” 沈崖香闻声看过去,也惊奇地道:“丁镖头,你们既有这样的人才,为何还能输得如此凄惨,没有尝试让他靠着厚颜去抵抗吗,说不定刀枪不入,能抵挡住也未可知。” 丁传忠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大侄女说的极是,下次可以试试,鱼三确实脸皮其厚,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平粉饰得多了,就成这样了。” 江兆信则是失望的道,“我们江湖中人以除暴安良为己任,遇到这种败类都会想办法除之,你不怪作恶造假之人,反而怪到揭开真相的人身上,这就是非不分强词夺理了,何况,你不是不承认她的身份么,什么时候不相干的人你也多嘴” 他顿了一下,眉头微动,闭嘴不言了。 鱼三礼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平平道,“一码归一码,其他人的错是错,她也有错。即便身份另有隐情,但起因确是因为她要与沈承业和夏氏断绝关系,难道一开始她就知道内里曲折,而不是抱着置夏氏于死地,报复同母弟弟的目的?” “大闹通灵寺,将丑陋真相恶意曝光,闹得多少人家家宅不宁,夫妻失和,骨肉分离,难道她想不到这种恶果?未尝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对夏氏穷追猛打罢了。” 他看向沈崖香,一副看透了她的模样:“难道我有说错?” 沈崖香不爽地反问:“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清楚内里有曲折!” 鱼三礼也不见惊讶,他点了点头,只道:“既然如此,那你与那些大恶之徒还是不同的。他们行事就好比狗吃屎,是因为没有味觉,不知道脏臭好坏。” 他特意看向沈崖香,“而屎壳郎虽然也团粪,但其实它自己知道这是不干净的东西,但凭它的脑袋,想不到团粪之外还有别的手段,最终它还是靠团粪达到了自己目的,吃饱了能飞,这下可以飞到更高处去继续团粪了。” 沈崖香:“……” 她自认也是口齿伶俐,此时竟觉得自愧不如。 想是如此想,她嘴上却并不服输,冷哼道:“阁下这般会说,不知你自己是狗呢还是屎壳郎?你是不知对错,还是无计可施?” 平安镖局落得如斯境地,敌人狡猾固然是重要原因,但跟他们内斗也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们互相掣肘,被人骗过钻了空子也是事实。 四个老江湖被人瞒过去,要说瞒得天衣无缝,她是不信的。此前丁传忠和江兆信言语中都透露过他们并没有全信,但还是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她做事就是屎壳郎,那他又高明到哪里去? 鱼三礼沉默不言。 沈崖香讥笑道,“是我理解错了,你的意思应该是,你与沈承业和夏氏相比,是更高处的粪!” 鱼三礼面不改色,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结果却是道:“那也得你,有那个本事团得起来。” 竟是直接默认了沈崖香的讥讽。 倒叫她有些惊讶。 让她团起来? 什么意思? 丁传忠一触就爆,骂道:“你大爷的鱼三儿,你说谁呢你!” “显而易见。” 丁传忠冲过来就要打他,被江兆信给拉住了,他指了指练武场那边。 丁传忠眯着眼睛瞧过去,当即不满地道:“老洪把衙门的人找来做什么,江湖事江湖了,这让官府介入,别说对方查不出个球来,反倒被江湖同道嗤笑,这让我们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他大步往练武场走过去。 江兆信还想拉他,往前跟了两步:“平安镖局本就要与官府正常往来,眼下多个助力……” 对方不予理会,他情绪不高,停下来,随他去了。 鱼三礼姿势都没有变化,道:“看见了,就他这样的人简直不知所谓!连狗都不如,镖局交给屎壳郎也比他强。” 沈崖香:“” 鱼三礼一甩袖子,两手负在身后朝着前方的议事厅径自进去了。 沈崖香撇撇嘴,又以眼神和容隽交谈,骂鱼三礼。 容隽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淡定。 沈崖香撅了撅嘴,拉着容隽,也跟随江兆信也去了议事厅。 鱼三礼拿着一本名册正在看着,谁也不搭理,几人静坐等了片刻,于传忠就带了个身材微胖,圆脸深酒窝,不笑也似在笑的男子过来了。 此人就是四主管中的洪成义,年龄最大,极擅长交际,生意承接和往来应酬多是他去周旋。 一进门,洪成义就朝沈崖香看过来,微微颔首,并未言语,就挨着鱼三礼坐了。 于传忠率先开口。 沈崖香这才知道,除了在追踪沈宝章的时候被伏击造成的伤亡,更多的伤亡是来自临近几个县镇的驿站,就在前天夜里,一共五个驿站连夜被人给端了,跑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昨天镖局里更乱糟糟的,外地受伤逃奔过来传信的镖师,收敛回来的尸体,伤亡镖师的家属,退镖的客户,过来了解情况的官差……将这里挤得满满当当的。 今日还是略作收拾整理之后的样子。 更远一些的驿站尚不知情况,毕竟距离远,消息传过来也好,派人去查看情况也好,都还需要时间。 但显然情况并不乐观。 甚至极有可能,平安镖局所剩下的就只眼前所见了,就这些也极有可能会遭到敌人的猛烈攻击。 沈崖香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 难怪,先前江兆信明明与她说,鱼三礼和洪成义对她的身份有疑问,今日一见两人竟都不曾提及此事。 姓鱼的虽然说话不中听,但也没有揪着身份不放,而是直接承认内有曲折,意有所指嘲讽了一番,竟隐隐有示好的意思,她差点以为自作多情了。 现在她倒是能够理解了。 平安镖局除了麻烦,啥都不剩下了,这时候她还没有逃跑,还言之凿凿要迎上面对,确实给身份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沈崖香简直哭笑不得。 这就是消息不对等造成的了。 外面的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可她这几日没出门,容隽大多时间也陪着她,可能正好错过了这一消息来源。唯一一个往外跑的孙师弟,又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平安镖局危矣,极可能保不住,她失去了利益,但,身份得到了肯定。 第78章 道尊香 雍凉府地处西北,气候变幻莫测,时值处暑,早晚气温已经降了下来,只正午阳光下还会有些热。 到了傍晚,突然又刮起了风,天也陡然变得阴沉了下来。 沈崖香关窗户的时候,看了眼外面,天空团团阴云密布,云层很低。 这几天因为平安镖局的变故而萧条起来的街面,此时更是难得见到人影,风雨欲来,就连巡街的衙役都不见踪影。 几间铺子外挂着的幌子也已经收起来了,对街那一排人家早就关了门户,从窗口一眼望过去,只有平安镖局门口的白幡在空中打转,飒飒作响,给这暮色凭添了几分阴郁沉重。 沈崖香正要合上窗户,就见街角过来几个男人,匆匆敲开了镖局的门,很快消失在门口。 这已经是她回客栈后见到的第三波进镖局的人了,这还是没有一直盯着,只偶尔瞥一眼而已。 今天下午的议事依旧没有明确的结果,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丁传忠、江兆信他们四个人的矛盾也不是一两天积攒下来的,他们谁也不肯服谁,听一人号令是不可能的。 不过,到底还是碍于形势的确危急,也各妥协了一步,交换了几条消息,又约定好先将个人手头掌握的人手先归拢起来,整合实力,起码先得弄清楚敌人的实力,再商议后续报仇事宜。 沈崖香也就是听了一场热闹而已,后面的事情她插不上什么话,那几个也没有让她参与的打算,她就先回了客栈,思虑过后,到底还是没有搬走。 她颦着眉锁上了窗户。 容隽在屋里点亮了蜡烛,窗牍紧闭着依旧喀喀喀的响,丝丝风钻进来,冷倒不冷,但烛光忽明忽暗的,晃得她的眼皮也跟着一跳一跳的扯个不停。 容隽见她轻捏着眼角,问道:“怎么了?” 沈崖香摇了摇头:“眼皮突然一直跳个不停。” 容隽拉了她过来,正色道:“肯定是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今天可不能再由着你了,买回来的那堆玩意儿都玩了这么多天了,竟夜里也稀罕不肯好好睡觉,我今晚哪也不去就盯着你睡。” 沈崖香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除了他知道的那些东西,她又去集市偷偷买回来一些成品或半成品的药材、药粉,难得看见这么多药材,她根本就忍不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这几天当着容隽的时候,就玩那些买回来的矿石,背着他的时候,自己偷偷的配制了一些药粉药丸,有天夜里动静太大将他扰醒了,他过来敲门抓到她没有睡觉,还闻见了药味,她就都推到了西域过来的香料上了。 “今天不玩了。” 容隽无奈地问:“有那么好玩吗?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沈崖香连连点头:“嗯,都听你的。” 只想赶紧揭过这一茬,她主动爬到床上去了,见容隽坐在床边,她拉他袖子,道:“容兄,你不会打算就在床边坐一宿,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容隽心说,我是不相信自己。 被她委屈地瞪着,无奈道:“我相信你。” 沈崖香当即往床里侧滚了滚,挪出一大半的位置来,笑嘻嘻的拍了拍床铺,“那你还不赶紧上来。” 容隽见她眼神坦荡,满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也忍不住笑了,顿了顿,他说:“今晚风大,夜里恐怕还有雨,扰人得很,我去拿只香过来点上,你更好入眠一些。” 沈崖香指了指床边抽屉,“里头就有一瓶,黑瓷瓶装着的,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上回找一个老道买那个铜像时送的,说叫道尊香。还没有来得及用呢。” 容隽虽觉得那卖铜像的怕是卖不了什么好香,还是去拉开了抽屉,很快找到了那个小瓷瓶,他打开闻了闻,眉头微皱,又嗅了几下,终于确定这是什么后,他又默默地放了下来,一时无言。 沈崖香又催着他去拿里面的一个豁口的罐子,她特意买回来配套使的。 “上回我在胡姬馆见到那些胡姬用的香与这个一样,都是油腻腻的,就是气味不同,你拿那个罐子装上一点水,放在蜡烛上,往水里滴上几滴就够了,她们管这个叫香薰。” 容隽按捺住伸手去扶额头的冲动,目光竭力保持平静:“闻起来味道怪怪的,不像是可以助眠的。” 哪知说完,沈崖香眼睛都亮了一下,“是吗?拿过来我闻闻,不知道是从哪炼出来的油,还不知道有什么功效呢。” 容隽赶紧道:“说好了要好好的睡觉,不许玩。”顿了顿,他又道,“这个可不是道家用的……”本来想说道家禁忌,还没说完,被他给吞了回去。 算了还是别编了,生怕她又有什么让人无从招架的想法,让他不停圆谎,他干脆自暴自弃地道,“那就熏上,你闻闻是什么东西炼的就罢了,只许想想。” 他又在心里安慰自己:又没有抹上,只是散点味道应该没什么影响。反正西域外来的东西,未知香料提出来的,她没见过,闻肯定是闻不出来什么的。 熏就熏,没什么意思,她就不感兴趣了。 越是阻拦反而越发激她兴起。 容隽硬着头皮把这“香”给点上了,生怕影响自己,沈崖香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又拉了一床,将自己腰腹盖得严严实实。 惹得沈崖香幽幽地看了他好几眼,见容隽闭上了眼睛,她只好专心嗅香去了。 闻了一阵确实也闻不出什么来,只觉得这香味不大好闻,带了一股子辛味,也没有察觉有什么功效。 一时又睡不着,又小心翼翼地转过来看容隽,老老实实的收着手不敢碰他。 看着看着,眼皮发沉,真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一阵密集的“嘭嘭嘭”的声响,像是石块不间断的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她陡然睁开了眼睛,屋里的蜡烛已经灭了。 黑暗中容隽拍着她的背,低声说:“只是下冰雹了,继续睡。” 沈崖香迷糊着往他那边靠过去,抱着他的腰正要睡,突然一声惨叫穿透这冰雹落地声传来,待要细听却好像又没了。 “容兄,你听见了吗?” 容隽“嗯”了一声。 沈崖香陡然清醒:“平安镖局!” 第79章 男人的诱惑 睡意全无,沈崖香刚要坐起来,腰间却蓦的一重,却是被容隽揽在了怀里。 他的手指按抚着她的耳朵,掌心贴在她眼角,遮住了她半张脸,牢牢地将她锁在怀里:“别动。” “我不是要贸然去看……” 未明情况,里面又没有她在意的人,她才不会去冒险。 何况,平安镖局里还有那么些人在,还都是自诩江湖人,功夫哪个拎出来都要比她好,她也就是有些蛮力,略灵活些罢了。 可,什么也不做也觉得不妥,不冲别人,起码江兆信对她还是不错的,总要做点什么,哪怕是去通知了巡逻的衙役过去看看,这也算她尽了心了。 话还没说完,身体又突然一旋,容隽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了。 两人贴得极近,只在胸脯往下隔了块薄被,虽然都是和衣而眠,但黑暗里感官似乎被放大了数倍,温暖的气息拂在脸上,她能察觉两人的心口贴合着,彼此的心跳鼓噪着,你来我往。 沈崖香身体微僵,满面愕然,却又抑制不住的心跳加快。 “容兄。”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 似有两道极细微的、破空气流擦着她的鬓发划过去。 冰雹砸在屋顶上的声音里,还夹杂了一些旁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倒了磕到地面发出几下沉闷的声响,门框跟着震了几震。 她循声望去,只能看见一团模糊。 细听窗外不太远的地方,好像还有金属重物落地碰撞的锵锵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不及多想,耳朵一热,容隽的手抚上了她的耳朵,他轻轻地揉弄了两下。方才那些微感官波动似乎只是个错觉,全部被这揉弄搓没了,只余二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彼此交缠。 “疼吗?”他低声问。 “不疼。” 他突然埋下头来,亲了亲她的耳垂。 沈崖香哪还记得有什么异样,这会儿已经略适应了黑暗,她注视着他,却依旧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见两点深幽的眸光。 像是某一次她半夜,她没有掌灯去井边取水看见的那口井,比白日里看着更深更黑,又在某一瞬间会泛出点点粼光,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但是,他却又不许她盯着看,宽袖微微一晃,拂在她面上,遮住了她的视线。 眼睛都不许她盯着看,又故意做这些亲密举动做什么? “容兄,”沈崖香好气又好笑,她抿了抿嘴,“我又不傻,不是不知道厉害,你不用以这样的方式来拦我,你再这样诱我,我就当真了,到时候我做出什么来,也是你先招惹的。” 容隽顿了顿,而后轻笑了一声,低喃:“抱紧我。” “这可是你说的。”沈崖香顺势搂紧了他的腰。 他又带着她翻滚了半圈,这回换成了沈崖香在上。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来真的?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正准备去捏他脸,容隽贴着她耳根的手使了点儿力气将她往下压,她便顺势埋在他的颈窝上,不轻不重的亲了他一下。 他没松手,她又故意亲了一下,凭着本能浅浅的啜他。 那一片立时一阵濡湿麻痒。 “哎。” 他一手按着不让她抬头,发出极低的一声喟叹,低沉的声线里还夹裹着无奈与纵容,眼中却没有一星半点柔软,阵阵杀意在黑暗里毫不掩饰,让与他遥遥对视的两个提着刀的黑衣人惊得脚步都稍有迟滞。 两人冷汗都滴下来了,顾不得思索,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往暗处翻滚,轻巧地避开了障碍物,最后借着桌椅的遮挡藏匿住了自己。 其中那个小头领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手臂中招了,内里一阵尖锐的刺痛,似乎有毛刺顺着他的血管在游走,他稍稍一动,那刺痛便也跟着转移,格外难受。 毕竟是多次任务的老手,他强忍住钻心的疼痛,封住手臂上的两处穴位,不敢再乱动了,终于意识到这次是栽了。 同伴看样子躲过一劫,正警惕地看过来,朝他使眼色。 他知道对方的意思,这也是他所忧惧的——明明任务说,屋里只有个女人和毫无功夫在身的男人。 可毫无功夫的人会如此凶残吗?六个人的杀手小队,四个人还没进门就折在门口了。方才若不是他们谨慎,此时也已经变成尸体了。 一开始他们对此次行动的确也并未太上心,六人小组,一开始只派了两个功夫最差的新人去执行任务,其他四个老鸟又分了两拨,两人守在门口,资历最老的这两个则在客栈走廊尽头望风等待,对两个普通人,这样已经足够周全了。 原以为此次行动比杀鸡也差不多,必能万无一失,可走廊口的两个等了杀四只鸡的时间,也不见人回来,这才过来查看情况,这一看心中一凛。 那四个同伴都无声无息的躺在门口,已经死了,一击致命,竟连个声响都不及发出。 他们不敢再怠慢,警惕地越过同伴的尸体,凭着经验和武力值,还是摸了进门。 见识到了对方的凶残,两人都屏气凝神,犹豫着没有马上行动,心中琢磨着那男人就凭这一手暗器功夫都胜过他们许多,为何也不动手? 床上,沈崖香却已经顺着容隽的颈窝往下吻到了锁骨,倒是还想往下,容隽按着她的后脑勺和耳朵,不让她动了。 “就知道你是假大方。”沈崖香嘟哝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按着我的脑袋,我这就起来。” 容隽依言放下手,挪至她腰间,稳着她的腰,微微一侧身,她就顺势往床的内侧。 倒下的瞬间,看见屋内多了两道亮色。 一道是容隽送她的夜光杯,睡前她还拿着玩呢,突然刮大风了才收起来放进一只锦袋里,又搁在桌上了,可现在那袋子好像是破了一道口子,莹绿的浅光透出来了。 这也没什么,可光华之下隐隐可见桌子后面的暗处有银色利光闪现。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有人! 该死的东西,竟然敢摸进她的房间里! 沈崖香当即攀着容隽的胳膊,往外一翻那,躺在他的外侧了。 第80章 女人的体贴 容隽沉声问:“崖香?” “我不想睡里面。”沈崖香边说着,脑子里也飞速的思索着。 就这么冲过去肯定是不行,她一动对方就能够知道,而且这王八蛋他还拿了武器,关键是,她还不知道对方一共有几个人,这客栈的房间并不大,桌子那边的空地藏个三个人总不成问题,人数多了双拳难第四手。 所以,还是得对方过来才行,她先假装不知,到时候再出其不意,会更容易得手。 有了主意,她稳住情绪,手悄悄地摸到枕头下,在头顶的位置摸到了她新买的那把点缀着小宝石的匕首,暗暗攥着,又从床单下找到了一个纸包,换只手捏住,这里是她新配制的药粉,按照配方来说,应该能瞬间致人昏迷,但目前还没有测试过效果。 自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目睹一切的容隽垂着眼帘,心中有些酸酸胀胀的。 为她毫不犹豫地挡在前面,想护他。 为她睡觉竟也不得安枕,这肯定也不是三两日能养成的习惯。 他从上往下摩挲着沈崖香的脊背,再次想跟她坦白,想让她在自己身边安心自在的躺着看着,也想叫她看看,他有本事护着她,不用她一个小姑娘总想冲在他的前面。 可几番话到嘴边,耳边又想起最初。 她惊奇地问他:“你又不会功夫,力气也不大,咱们又无亲无故,你为何冲过来帮我?” 想起这样主动或被动撒谎的许多次。 沈崖香可不知他的纠结,她正在心里默念:“容兄,对不起。” 然后,猛地扑抱过来,堵住了他的嘴。 她贴着他边亲边含糊地道:“容兄,你要不要……从了我?” 容隽:“……” “还是不行吗……那就算了,我只是亲一亲,不做别的什么。” 容隽:“……” “我能摸一摸吗,只摸腰,你要不答应,我绝对不往下,行不行?摸一下嘛,好不好?” 容隽:“……” “你可以抱着我,我才不那么小气,我就让你碰,哪儿都行。” 容隽:“…………” 他满头黑线都纠结成团了,在配合与不配合之间来回的摇摆。 他是该知道呢,还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以他的想法,以她以为的他的想法,他是要配合还呢,还是不配合呢? 难死了! 他恼得自暴自弃,“你这个小坏蛋,就是一心想得到我的身体是不是。” “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 躲在桌子后方的两个杀手:“……” 临出发前,听管家说这女子很会一些龌龊手段,虽然比次任务难度不高,但让他们也别太轻敌,别跟她废话,一定要保证此女死得透透的,要是因为杀个弱女子还让底下的忍受伤,那就不值当了。 现在听来,此言果然不虚。 此女的确不是一般人。 两人交换了一下视线,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反正早晚都是要动手的,哪怕知道那男人可能是在假装,但他们也顾不得了。眼下这个机会还能搏一搏,真要等到对方主动来收拾他们,恐怕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从桌子后潜出来,小头领朝同伴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上前,同伴心领神会,毫不犹豫,提刀就往沈崖香后背劈,刀还没有落下来突然心口一阵刺痛,顺着呼吸,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心脉。 他挣扎着自救,见多识广让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果然那刺痛倒是停了一下。 他绝望的想,要是能憋气还能多活几息,但来不及想出什么自救之法,又一把小匕首精准地扎进了他的心口,又被硬扯出来,生怕他不死,对方又连着狠戳了他好几下。 伴随着“噗叽噗叽”声,他听见沈崖香镇定地道,“容兄,我说话算话,刚才不是真的要逼迫你。被吓住了没?” “你退后一些,当心这贼子的血溅到你衣服上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又要脱你衣裳了。” “不是我心狠,实则是他提刀进来分明是要杀人,你别担心,我一定能保护你。” 艹(一种植物)! 他憋住的一口气忍不住吐出来,气绝而亡。 最后一个杀手在夜光杯的莹光下暴露了位置,等他回过神来,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哪知那牛毛针只是刺进了他另一条胳膊,和两条腿上,虽然再次逃过死劫,但也并没有好多少。 他忍着剧痛想要往外跑,但低估了这暗器的威力,行动格外的迟滞。 沈崖香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容兄,你说他不会是偷听太久手脚麻了?刀都捏不住。”刀面的金属光晃晃悠悠,可见握得并不稳当。 杀手:“……” “这都是什么癖好!”想到这二人不知何时就躲进了屋里偷窥她和容隽,沈崖香就忍不住恶心。 她从床上翻身下来,容隽也紧随其后,“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杀手头领:“……士可杀不可辱。”可这会儿,他连提刀自杀的力气都已经使不上来了。 “容兄,你先别过来,去把灯点上。” 容隽应归应,却依旧往前跟着,担心会出什么纰漏。 沈崖香说话间已经追上了那人,不由分说,几刀分刺在对方的手脚上,确定他彻底站不起来了,才又利索地卸掉了他的下巴,“没时间问话了,先这样。” 杀手头领:“……” “先留着他,免得官差来了不好解释。” “也好。” 屋里的蜡烛重新被亮了,沈崖香看看满地的血和倒在床边的尸体,嫌恶地皱了皱眉头,见容隽脸色不大好,她又赶紧把灯给吹灭了,“容兄,你别看。” “嗯。” 沈崖香摸索着走到窗前,外面冰雹还没有停,但风声却已经小了下来。 她推开了窗户,顿时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小如豆子,大的竟有鸡蛋那般大的冰雹砸在窗沿上,有的滚落进来,有的弹起来落在了地上。 她往后略退了两步才看向街面上,没有一丝光亮,平安镖局的方向也是黑沉沉的一片。 凉意涌进屋里来,血腥味却似乎并未散去。 “一定是出事了。”她摸到桌上的箱子提着,转身又牵着容隽的手就往门口走,“这里也被人袭击,不能再待了,我们得先出去。” 容隽出声提醒她:“小心地上。” 沈崖香顿足,“我们还是走窗户,屋里太乱了。” “行。” 第81章 挟持 “沈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 沈崖香刚一落地,黑暗里就冒出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混在雨声冰雹声里不仔细都听不清。 可先她一步出来的容隽穿着白衣,在黑暗里也能看得到,他对着她站着,一动没动。 沈崖香反应过来,忙不迭的抽出匕首,难掩焦急地喊了声:“容兄!” “我没事,你别慌。”容隽的声音就在跟前,很平静。只是不知有没有受伤。 那说话声就是从他身后传出来的。 他遭人挟持了! 沈崖香强自镇定朝着他的方向,高声道:“你们我做什么都好说,只是别伤他,否则,我什么都不会答应的,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既然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偷袭,那肯定就是有所求了。 密集的冰雹伴随暴雨落在身上、脸上,眨眼间衣裳就湿了大半,眼皮被砸得发疼,空气里透着凉意,可握着匕首的手心却冒出了汗,焦虑到极点,她反倒是冷静下来。 思路格外的清晰,“我与沈宝章的恩怨也好,与通灵寺和平安镖局的瓜葛也罢,都和他无关,他是中京容家长子,容家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要是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也不好脱身。” “沈姑娘果然是个性情中人……女中豪杰。”从容隽身后走出来两个人影,看不清楚脸,只依稀见个轮廓,知道是两个戴着斗笠的壮硕男子。 只说话之人的声音并不高,她仔细听,还是听得断断续续的,“姑娘要是识时务,那眼下……是不会有事的……就看你会如何做了。” “容公子先走!”另一人威胁着容隽往前走,又哼道,“……别做什么小动作,不然天这么黑,我手上的刀可没长眼睛,要是一不小心把你的情哥哥给割伤了,那就不好了。” 沈崖香也顾不得理会这调侃,她快步跟上,大声提醒:“容兄,你按他们说的做。” 前面的人始终快她两步。 容隽边走边嘱咐道,“别担心我,你当心些路上滑。” 一个黑衣人哼笑了声,“少废话,赶紧走!” 正要去往对街,突然南边传来一声爆响,几人不由得停下脚步来循声抬头看过去。 就见天空中升起一条带着刺目白光的白烟,照亮了一小片天幕,就连隔了不短的距离此处都影影绰绰有光亮,不再漆黑一团。 沈崖香只瞥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的配方,但已经给了方端了,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与方端有无干系,她顾不得多想,赶紧收回了视线。 眼下她只想要趁机救人。 哪知,腿才刚抬起来迈出一步,脖子上就骤然一凉。 身后竟还有人跟着:“沈姑娘。” 沈崖香一顿:“我没想怎么样,不就是一团烟,有什么好看的,雨和冰雹都下得这么大,你们不是有事吗,赶紧走!” 见容隽回头看了一眼,又被人给逼回去,她赶紧说了句,“我没事。” 身后的人收了剑,冷声道,“你最好是没想怎么样。赶紧走!” 有那点儿光亮照着,还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沈崖香不敢再做什么,老老实实地跟着,过了街,没几步就到了平安镖局门口。 “进去!” 镖局厚重的大门半掩着,原本正对着大门的照壁不知何故塌了,上面鎏金的“镖”字散落在地。没了照壁的遮挡,能直接看见里面的走廊和房屋,倒是零星有些光亮,只不见人影,也听不清除了雨水和冰雹声之外的什么声响。 偌大一个镖局,镖局里原就有不少人,又看见陆陆续续进去不少人,此时明显是发生大事了,却连晃动的人影都没有,打斗声呼救声都听不到丝毫。 沈崖香不由得心提了起来。 绕过影壁,昏暗中只隐约看见地上间隔些距离躺了人,一动不动的,看不清具体景象,但血腥味越发浓郁了。 过了练武场,前面陡然光线明亮起来,议事厅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透出来的光足够让人看清楚面前的狼藉。 只见走廊地面上躺了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断裂的兵器,间或散落着几根残枝,破败的灯笼,满是糟污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布,还有一扇断开的窗门和一些零碎物件。 这些和着稀泥血水铺了一地。 她从一地的尸体里穿过去,认出来几张有些面熟的脸。 其中还有两个印象深些的,一个是昨日议事时见过,给上过茶,给鱼三礼拿过抚恤名册子。 另一个是江兆信身边的一个管事,很得他信重,江兆信去找她的时候就带着此人,特意介绍给她认识,说她要是提沈承业和夏氏去中京,如果他不在的话,可以直接找这个管事。 竟然都死了。 沈崖香觉得自己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在永宁可不缺暴力、伤亡和尸体,饶是如此,等绕过这片走廊到了议事厅门口,她也不禁喉头发紧。 议事厅里有人,洪成义的声音传出来:“既然来了就进来,不用我再去迎。” “请,沈姑娘,容公子!” 一个黑衣人把沈崖香手中的匕首收缴了,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上衣服湿淋淋贴在身上,没有藏东西的地方,这才让她进去。 另一人对容隽也是如此搜寻了一番,押着他入内。 沈崖香先打量容隽,见他除了衣裳湿了,并没有受伤,状态还好,顿时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环顾这议事厅内的情形。 洪成义坐在上首“忠义信”的牌匾之下,还是昨日所见那副天生带笑的样子,神态松弛,衣衫整齐干净,正慢条斯理的刮着茶盏。 另三人丁传忠,江兆信和鱼三礼就狼狈得多,鱼三礼的状态又是三人当中最好的,虽然被绑着,但只是头发和衣裳略湿了些,嘴巴里塞了块布,别的倒也看不出来什么。 丁传忠头发散乱,脸肿得老高,身上带了数道刀伤,刀刀见血,衣衫破烂湿淋淋的贴在身上,正歪在地上,地上已经淌了一滩血水,正呼哧带喘的。 江兆信与他难兄难弟,姿容略好些,只脸上没有肿罢了,见到沈崖香进来还有些余力说话,却也中气不足,“洪成义,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82章 “善解人意”沈崖香 洪成义笑道,“老江,当年师妹没有选你,那是她眼瞎,她还在的时候,你护着她,她失踪了多久,你就寻了多久,眼下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护着她跟别人生的女儿。” 他端起茶碗朝江兆信的方向一敬:“其实还不知道是不是呢,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呢。你这样的人,没二话,我老洪真是敬佩,可惜啊。” 他嘬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沈崖香扫了眼江兆信,原来还有这样一出。 那这人,还真的是痴得可以。 确实是像洪成义说的,图个什么呢? 换了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但她对江兆信的好感却因此多了一层。 仔细观察他的脸色,虽然苍白虚弱,但一时也死不了,就是受伤失血加上精疲力竭,能救。 那就先不管了。 丁传忠半支起上半身,喘着粗气与江兆信道,“这叛徒要做什么这不都明摆着吗!你以为大侄女见了他的恶臭嘴脸之后,还能够活下去?这老狐狸,我就知道他被沈宝章给收买了。”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咒骂洪成义,“你个老东西一肚子的坏水,见利忘义不得好死,洪成义,你再怎么光明正大的争,老子都愿赌服输,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引了仇人来朝弟兄们下刀,你就不是个东西!老子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难怪你生不出儿子,活该你断子绝孙,帮那些贼和尚养儿子!这真是报应!” 洪成义阴沉着脸,把茶盏朝他砸过去,正中他额头。 他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沫子,只连连冷笑却再没力气起身了。 江兆信仍不死心,劝洪成义,“她不过一个小娃娃,出生至今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镖局没有给过她一分一毫恩情,她与平安镖局可以说没有丝毫的干系,与你洪成义更没有恩怨和利益牵扯。 你不是常说与人交往三分笑,三分理,三分酒,又何必对她赶尽杀绝?今日以大欺小,就是这镖局你得到了,日后也无法在江湖上立足。” 洪成义不为所动。 他一一扫过众人,最后目光落在沈崖香身上,道:“大侄女,昨日你说平安镖局你是不插手的,大家就各凭本事,能拿多少是多少,现在结果显而易见,你不会不认。” 沈崖香沉着脸点头,“我是说过。” “我这个人呢,看得多了呢就觉得人言不如纸可靠,凡事就喜欢留个字据,”他指了指一旁桌上,“纸笔都有,大侄女为人聪明,应该明白该怎么做。” 沈崖香直视洪成义:“我要是写了,只怕马上就得归西,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或者说做个交易。” 洪成义挑眉,一副姑且听之的样子,实则并不过心,说破天也改不了他的决定:“说来听听。” 沈崖香扫了一眼那狼狈的三人,缓缓道:“我可以写,甚至还可以写上我母亲是为丁、江、鱼三位为了争夺平安镖局而害死。” 此言一出,被点到的三个人都赫然转向她,或愤慨难当,或不敢置信,或冷眼如箭,神色各异,却因种种原因,也都没有出声。 沈崖香继续道,“我查到真相,特意请了洪叔帮忙报仇,哪知这三人狗急跳墙时又起了利益纷争,自相残杀,祸害了镖局同门,还将我,也给杀了,临死前我写下经过,泣求洪叔铲除败类,掌管镖局,再将亡母遗骸寻回葬在祖地。如何?” 在场诸人除了容隽,余者皆不由得呆了一呆。 无他,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向洪成义祈怜,以得条生路。 就连洪成义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没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沈崖香神情自若,“这样洪叔能完美抽身,既不违江湖道义,又不担叛徒之名,是顺理成章的在我的恳求之下接管镖局,有仁有义,岂不更好?” “你以为呢?” 确实是比洪成义原本计划的要更好一些,他是借了沈宝章的人手才取得眼前的胜局,若是单拼武力,他是不如丁传忠和江兆信的。 按照他和沈宝章商量的计划,也是将沈赟来的死推在丁、江、鱼三人争利才害死人上,但查清“真相”的是沈宝章,事成之后,沈宝章作为替沈家报了仇的人,还是要分走镖局一大半的利益的。 那个沈宝章也不是好相与之辈,与虎谋皮,且有得周旋。 现在这样当然更好了,沈宝章如果还想继续在平安镖局指手画脚,首先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 就算他不满也无可奈何,这主意可不是他想到的,是沈崖香非要送他一份大礼,又正合他意,他为何不受。 洪成义瞬间想明白了利害关系,抚掌而笑,“大侄女果然是心思通透、善解人意。那你要我做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一旁受制于人的容隽,“知道侄女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你要真能做到,那我放了容公子也不是不行。” 丁传忠恨得捶地,拼尽余力呸道:“他骗你的,等弄死了你,再杀了那小白脸又有何难!你死了那个小白脸也活不成。” 就连江兆信都忍不住开口劝沈崖香:“这时候你可千万要分清楚轻重,我知道你功夫了得,左右都是个死,你干脆杀了这姓洪的,拖个当垫背的也不亏,何况也不一定真会死。 就沈宝章帮他的那几个人,以你的身手即便打不过,但要逃出去应该也是绰绰有余,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找机会替容公子报仇,总比都枉死要强。” 他还看向在角落里的容隽,“容公子当初不过稚龄就被弃在北,地流亡多年还能够保全自身,再回中京容家也能立足,足见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取舍最为有利,你也不想她枉死。” 容隽的神色笼罩在沈崖香投下的一片阴影里,他一声不吭。 江兆信也不失望,看向沈崖香,意有所指。 洪成义呵呵一笑,“老江,你也不用挑唆了,大侄女和容公子感情深厚,岂是你三两句就能说动的,就算容公子不简单,但我敢答应就敢做到。” 至于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第83章 霸道偏执的女人 洪成义虽没见过沈崖香出手,却是知晓丁传忠这个莽夫曾被她“说服”。 他了解丁传忠,此人只能跟武力比他强的人好好谈。 他心中认定沈崖香的武力值必定是不弱的。 再者,沈宝章今晚也是派了人去杀沈崖香,最后却被她安然无恙跑了出来,他越发认定此女确实很有些手段。 他不敢小觑,也不曾小觑,这不是拿住了容隽来威胁她么。 此时,见沈崖香不动声色,目光沉沉一会看看丁传忠和江兆信,一会看容隽,隐隐有被说动的迹象。 他神色一敛,不动声色朝门边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多几个人保护自己总是没错的。 然后才道:“大侄女,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备马送容公子离开,等他跑远了,咱们再写,你看如何?不然就只能你们俩一起死了,你说呢。”反正决定权是掌握在他的手上。 哪知,沈崖香笑了一下:“倒不用这么麻烦,我都要死了,你再放了他,难道让他短暂思念我几年,再另娶妻生子过一生么?” 洪成义闻言愣了愣。 沈崖香也没看他,她盯着容隽,神色坚决,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觉得渗得紧,“实话跟你说,我忍受不了他身边有别的女人,这种事,别说是忍,就是想想都是极不痛快的,要真这样,我就是死了也是不能瞑目的。” 女人偏执霸道起来,也真是没边了。 就连至情至性如江兆信,一时都不知道该同情容隽,还是羡慕他,只觉得这个侄女着实不是个正派人,这样偏激的想法并不好。 倒是丁传忠断断续续“咯咯咯”的笑起来,“大侄女,你总算也有一点能叫老子能看得上眼的地方了,虽然整日里磨磨唧唧情情爱爱,好像没了不能活一样,但在这条路走到黑、一点儿也不吃亏,就是死了也拉他去伺候你,大小也算是个优点,这一点就比你娘强!” 话说得太多,他又连连咳嗽起来,跟漏了气似的,还带着喘。 可见伤势极重。 沈崖香蹙眉,依旧看着容隽的反应,嘴上却是骂丁传忠:“少说两句话也憋不死你,废话这么多是觉得你死得还不够快么。” 丁传忠又咳嗽起来。 鱼三礼冷眼瞧着,被堵了嘴也无法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容隽低笑了两声,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沈崖香追问,非要他说个明白。 容隽凝视着她,喟叹道,“我也不怕告诉你,沈崖香,我也忍不了你身边有别的男人,就连想想也极不痛快。” “我才不会让你不痛快。” “我也不会。” “那就说定了?” “嗯,说定了。” 沈崖香满意地笑了起来。 她歪着脑袋,随手拨弄了一下还滴着水的发饰。 这是是容隽从西域商人那买来送给她的,用小米珠窜成的镂空网状额饰,裹住前额能将碎发全部都固定住即便多风也不会吹乱,另在耳侧配了两个系着丝带的、指头大小的银铃铛。 因为晚上是和容隽一块儿睡的,她只取下铃铛并没有拆掉额饰,将长发编了两个发辫搭在胸前,这样头发就不会铺得满床,也不会不舒服。 准备换房间的时候,才把铃铛重新戴上了。 此时铃铛被拨弄着,声响极细,并未引人注意。 洪成义回过神来,神色不善,“那你想如何?” 沈崖香环视议事厅内外突然多出来的黑衣人,微微挑眉,问道:“这些不是沈宝章的人,话说回来,他一共给了你多少人对自己人痛下杀手?” 洪成义既然想让她写个东西来自欺欺人,就没有理由还派人去杀她,结合刚才丁传忠说的话,那就不难猜出,那一批杀手应该是沈宝章的人了。 这老匹夫明知道沈宝章要杀她,却还跟在沈宝章后面又来一招,可见两人也不是什么密不可分的联盟。 “这与你无关,少废话,别想拖延时间了,不会有人能救你们,逃出去的人也找不到帮手的。”洪成义冷着脸瞥了眼丁传忠,又看向屋外,“见到那个烟火没,府衙那边自顾不暇,你们最好别作指望。” 沈崖香等人也随他的视线看向屋外,只见半空中的白光已经消散了,但还依稀可见未散开的浓烟。 冰雹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来得骤去得也快,此时竟然已经云散月出,凸月当空,风雨洗礼之后似乎都格外明亮,不再漆黑一团,那烟所在的方向正在月华之下,是以看得分明。 那就是府衙的方向没错,竟然是出了事,难怪洪成义有恃无恐,这肯定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丁传忠顿时面如死灰。 “要么好好写了给你个痛快,要么不痛快的写,你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洪成义催道,“不然现在就结果了你的情郎!你是想看着他死呢,还是带着他一起死?虽然结果都一样,但那滋味还是不同的,这可得好好想清楚。” 沈崖香也不再拖延,直截了当地道:“你要是能将沈宝章派来的人都叫来,让我杀几个泄些恨,我马上就写!” “我与你并无冤仇,你要杀我也无非就是争利而已,成王败寇,我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但我与那沈宝章结怨却很深,我厌他至极,总不能什么好处都给他占尽,让他吃点亏,哪怕杀不光也好说。 你要是怕我使诈的话,那就先退在一边先看着,等我出手精疲力竭之后,你再动手扫尾也行,或者你不敢得罪他,那也无所谓,我反正只想找他的晦气。” “不过,老实说,我还是更想与你联手,这平安镖局就是送给你,也比被他霸占要好得多。” “如何?” “我就不信你一点防备都没有,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后,沈宝章回头将你也一并给收拾了?” “不然打个赌,看沈宝章还有没有安排后手来对付你?” 这一袭话确实说到了洪成义的心坎上。 他心里也正担忧呢,只是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来排除这个隐忧。 第86章 我只喜欢你 本来在沈崖香和容隽出门的时候,还有个没晕过去的人—— 鱼三礼一直被堵着嘴巴安置在椅子上,等蒙面人进来砍杀的时候,他虽然位置不算正中心,却也没人朝他下手。 他几乎把注意力都放在沈崖香身上,一直在等着沈崖香的后手,他也是第一个发现沈崖香闭气的人。 等到有人无故地倒地的时候,他也开始闭气了。 虽然他靠近门口,但毕竟功夫很一般,没办法做到长时间的闭气,等到所有人都到地,沈崖香和容隽携手出门的时候,他已经憋到了极限。 不是没想过办法自救,他拼命地朝他二人使眼色,也想去弄出动静来,他拼尽全力了,奈何这两人只顾往外走,压根没有看见他。 所以,他暗咒了几声之后,也晕过去了。 这个小插曲无人得知。 此时,容隽若无其事的将悬空的手放下来:“等等药散了再进去看看。” “也好。” 别看就只有她藏在中空的铃铛中的那一小包药粉,但成本却不低,都是用的难得的昂贵药材,药效极为猛烈,这原就是为了防备沈宝章而准备的。 沈崖香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是没有能动的人了。 哪知,就跟特意要打她的脸似的,只听“噗通”一声响。 她警惕地循声看去,就见前方约莫丈余处的拐角处跌倒下来一个人,哼也没有哼一声。 脸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虽然光线模糊,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正是方才那个蒙面小队的头头。 方才混乱中,沈崖香也没有注意此人的动向,但他本就靠近门槛站着,受到药效的波及相对小一些,一旦察觉到不对劲,迅速退出来也是来得及的,只是不知怎么并没有走远就倒地了。 她也没有大意,从地上捡了根长枪断裂下来的枪头用力地扎进对方腿上,见对方毫无反应,她本打算上前查看,见容隽微微皱眉,也就作罢了。 算了,就算还活着也受了伤,坏不了大事。 “容兄,你怕不怕?”沈崖香问道。 “怕什么?” “我这双手,沾过鲜血,有过人命,今天其实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怕不怕?” 之前在客栈当着他的面行凶,还不及多想就被挟持了,到此时沈崖香才赫然反应过来,他对这样的情形应该是排斥的。 杀人血腥残暴,哪个好姑娘会面不改色地做这种事情? 她有些忐忑。 容隽牵起她的手举到跟前来,垂眸细细地打量,微垂的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痛惜、心疼、酸涩的种种翻腾的情绪。 他低声道,“大恶之道,我不是与你说过吗,忘了?” 沈崖香摇了摇头,“我记得,但是你并不喜欢这样。” 容隽知道一定是今日他的举动让她误会了,以为他是害怕抵触。 他既懊恼又有些无奈,更想不出如何合理地说清楚,他不想见到那些尸体,实际上是不想让她发现他们死得异常。 被她发现端倪而后怀疑,应该比他自己坦白的后果更加糟糕? 他心下一叹,将这双粗糙得与闺阁女孩儿截然不同的手捧在掌心里,垂头用额头蹭了蹭,喃喃低语:“是我没有做好,崖香。” 如果他想,他是有办法让她不沾鲜血,安稳度日的。 护住她、保全她其实也不难,只需要他离她远一些,再付出些许人力、财力。 后者于他都不能算是事。 可他没有,也没有给过她选择的余地,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一步一步地拽着她走进了他的道。 明知道艰难,还非要拉着她与自己一起走,让她习惯去面对、去承担、去解决、学会心硬,学会自保,学会伤人甚至杀人。 哪知,她还学会了保护他。 狗宝说的对,就因为被他喜欢了,就算她一开始不是适合他的,他也会引着她、教她往他想要的方向走。 害怕他会介意会抗拒,这说明她内心其实也是介意的。 后悔吗? 容隽也说不清楚,但煎熬肯定是有。 小姑娘比他料想得更好,就因为太好了,衬得他卑鄙自私至极。 可他,还是希望她能陪着自己一起走。 沈崖香见他陡然情绪低落,也顾不得忐忑不忐忑,“这怎么是你的问题呢。” “我要是能够保护好你,让你像普通姑娘一样天真浪漫的长大,崖香,你应该会喜欢,会开心?” 沈崖香愣了愣,“我现在就很开心呀,什么天真浪漫,那也不是我啊,”她故意板起脸,“你该不会是喜欢天真浪漫的姑娘?可我已经这样了,天真浪漫你就别想了,已经晚了。” 她故意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喊他,“哥哥,我这样你不喜欢?” “打哪儿学来的。”容隽被她给逗笑了。 “说书先生讲的话本子里的,哥哥,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她做作地垂首扭捏。 容隽定定的望着她,正色道:“我只喜欢你。” 沈崖香马上抬头,笑了起来:“我也只喜欢你。” 容隽又道:“要是我有事情隐瞒你,跟你撒谎了,你知道真相后,能看在我只喜欢你的份上,原谅我吗?” 沈崖香疑心容隽在暗指她隐瞒毒药的事情。 可,答应了程太医不能说的啊。 她心虚的反问:“容兄,要是我也有事隐瞒你,你会看在我只喜欢你的份上,不生气吗?” “哦?那得看是什么事情。” 沈崖香“啊”了一声,斜眼看他,“我就都会原谅你的,你要瞒我总有你的理由的。” 容隽这才装模作样地道:“行,我也都原谅你。” 沈崖香这才满意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现在进去看看情况,你在门口等我。” “我陪你一起。” “容兄你不用非得克服这些,以后我尽量不叫你遇见这种事情。” 容隽:“我就想陪你!” “那好!你要是受不了就先退出去。” “” 沈崖香先去检查江兆信、鱼三礼和丁传忠三人,鱼三礼没什么事,另两人虽然伤重,但也能救。 她暂且没管,走到那块“忠义信”牌匾下,见洪成义已经气绝身亡,摇头感叹:“容兄,他是被这块匾额给砸死的,竟能这么巧!” 容隽沉吟片刻,道:“我们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我看那边几个人也只是晕过去了,确实是迷药,也不知从哪散出来的。” 沈崖香:“……呵呵。” 第87章 万恶的沈老板 除了丁传忠、江兆信这三人之外,沈崖香仔细查看了一番,议事厅内还有二十五人昏迷着。 按照她的想法,这二十五人不管是洪成义的人,还是沈宝章那边的,都是想要杀她和容隽的,全部都是敌人,他们自然是死不足惜,她没有上去给每人补上两刀,已经是她格外大度了。 当着容隽补刀总觉得有些放不开手脚,但就这么放着肯定也不行,还有镖局里这么老些尸体,都需要处理。 平安镖局里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活口,要是还有藏起来的敌人也要解决,还剩下些什么都得查看,但这些她都两眼一抹黑。 雍凉府衙此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外面还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不能贸然前去求救。 略一思索,她决定先把鱼三礼和丁传忠给弄醒,这种琐事还是交给他们去做。 容隽也深以为然,“就不知道这迷药该怎么解?” 沈崖香垂眸,犹豫道:“要不就先试试再说?” 于是,两人“按照经验”,先后尝试了凉水泼脸,掐人中,按压一些穴位,以及甩巴掌,最后还是沈崖香担心把重伤的丁传忠给折腾死了少个劳力,才假装找到了合适的穴位将人给弄醒了。 丁传忠睁开眼睛时极其迷茫,顶着发木肿胀的脑袋、火辣辣的脸蛋和浑身疼痛的身体,好半天回不过神,好不容易眼神聚焦,就见沈崖香板着脸盯着他,嘴巴一开一合:“平安镖局损失惨重,你竟然还能睡得下去,脑袋还能够动就给我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丁传忠思绪逐渐回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顿时目眦欲裂,他好不容易挣扎着坐了起来,就见四周躺了一地的人,短暂地呆愣过后,他愕然地看向沈崖香,一时间心中复杂极了,又觉得有些释然。 在他发呆的功夫,沈崖香如法炮制已经将鱼三礼给弄醒了,顺手解开了他的绳子。只是这老匹夫不知怎么回事,不感激也罢了,竟然神色颇为愤怒,简直不知所谓。 沈崖香也没好气的道:“死不了就起来先干活,”她指了一下丁传忠,“你们商量一下,还有没有人手调过来帮忙。” 这两人面面相觑。 鱼三礼突然神色一变,一脸黯然地往江兆信的方向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捶地哑声问道:“老江呢?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沈崖香瞥了眼鱼三礼,才随口道,“这倒没有,他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就没有弄醒他,你要是能找到大夫,就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看看。” 鱼三礼动作一顿,一时没有整理好情绪就抬起头了,满面是泪。 沈崖香顿了顿,纠着眉头,一脸嫌弃的“噫”了一声。 鱼三礼回过神,赶紧垂头抹泪,又撑着站起来,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解释道,“手脚都麻了。” 沈崖香也不搭理他,拉了容隽就准备往外走,“现在回去还能补补眠。” “补眠?现在镖局一团乱,危机还没有解除,你竟然就要回去补眠?”丁传忠突然发起了脾气,“老子也同样失血过多,伤势比老江更重,你就不能让我先缓一缓,还有没有拿人当人看?” 沈崖香冷笑:“看你不是一直都积极进取么,我觉得比起躺着,你更喜欢干活。” 丁传忠噎了噎,竟然开始耍赖,他愤然倒地不起,仰面道:“老子为平安镖局出生入死三十年,就没有好好歇息过,现在已经重伤了,我就算是个卖了身的长工,你也不能将我往死了用啊, 你年轻力壮都要休息,老子也不管了,这镖局爱怎么着怎么着,没有我丁镖头,难道你连事都不会办了?别总事事都指着我!” 说罢,也不管沈崖香是什么表情,眼睛一闭,脑袋往地上一磕,一动不动了。 沈崖香一看,这厮竟然生生将自己给磕晕了过去。 她都被气笑了,就偏不信这个邪,想也没想,就上前又把丁传忠给弄醒了,理论:“这镖局被你们给折腾成这样了,什么都不剩下了,只有个烂摊子,这就要撂挑子不干还给我?既是还,也没有你这般敷衍的。” 非要逼得丁传忠承认不可。 丁传忠:“大侄女,,镖主。” “你身体不能动,脑子还是能想事情的,那就好好想有什么能够补救的,欠我的别想躺着就糊弄过去。” 丁传忠:“” 他一向勤勉,原也打算掌事之后继续勤勉下去,想不到,竟也有被人逼着去干活的一天,滋味难言。 他看着沈崖香,对方正摸着下巴,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他。 他一个激灵,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再度晕过去之前还想着:余生不会就是在被剥削中度过了? 这次沈崖香倒是没有再把他给弄醒,再折腾一遍,只怕真得便宜他了。 她沉着脸转向鱼三礼。 鱼三礼眸光闪了闪,紧绷着脸皮道:“本来我们就是帮师妹看管而已,现在你既然回来了,自然是要还给你的。” 沈崖香双臂环抱在胸前:老板无语凝视。 鱼三礼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不剩什么了。跑镖这行当,在这里的这处主宅反倒是次要的,行业内的名声信誉,坦平的路线,各地驿站间灵活调度,往来消息传递渠道,车马设备,这些和人,才是真正的家底。” 说起人,他神色一黯,“我先去外面看看还有没有能救的兄弟,这些回头再与你细说。” 待人走了,沈崖香才朝容隽道,“容兄,我不能陪你去补眠了。” 容隽“嗯”了声。 “但是,平安镖局现在是我的了。”她此时才不遮掩自己的愉悦心情,“算他们识相,不然我定叫他们好看。这些个老油子谁也别想糊弄我。” “容兄,现在我也是有产业的人了,我一定会将镖局发扬光大。” “我就说我以后能挣很多钱,我的都是你的。” “我现在要出去看看,你要陪我一起么?作为老板夫,你得尽快适应这个行当,身在江湖,难免会有些血腥暴力,习惯了就好了。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容隽失笑,点头:“好。”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我也是,我也会。 第88章 分歧 “追!别叫那几个贼匪跑了!” “抓住罗琦!让他逃掉后果不堪设想!” “死活不论!抓住他就有重赏!” “……” 天将破晓,平安镖局门外的长街上,在沉寂了大半个夜晚之后,却陡然变得喧哗了起来。 火光篡动,脚步杂乱匆忙,夹杂着人语叫嚷声、喘息狂奔声、厮杀怒吼声。兵刃相接,铿锵作响,几次不知是兵器还是人被甩过来,砸在镖局厚重的大门上。 镖局内早就是一片混乱,大门从入夜开始就一直虚掩着,这会儿也没有人想着去将它关严实,次之后就被彻底撞开了。 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被人一枪挑高,又甩进了黑洞洞门内,逃了几条街总算碰见一个大门敞开的,里头竟然还有灯光,他心中一喜,绝处逢生的喜悦让他忽视了种种异常,求生欲重新燃起,挣扎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里逃。 直到脚下踩到一具尸体才猛地停下来,定睛一看,更是心中大骇,竟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这里比他刚逃过来的府衙,似乎也没有好多少。 同一个夜晚,两处生乱,他免不得多想是否有什么联系,这念头只是一闪,前方影影绰绰的走廊那里就有说话声传来。 “除了四个重伤,两个轻伤,其他的都没救了,死伤人数我已经登记造册,如何抚恤也只能等府衙那边平息下来,再去筹办。” “你说府衙能够出什么事?”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听起来还非常年轻,男人又听她问道:“雍凉府军机重地,府衙官差就比普通州府要多,城外还有守军,总不能有人冲击了衙门?” “这个我也不知,府衙确实一向还算平静。” “正好府衙就出了乱子,正好就冲击了镖局无法得到支援,这一定与沈宝章脱不了干系!就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什么能力去衙门捣乱,他的爪子倒是伸得很长。” 男人闻言紧抿着唇,手上捏着一柄长枪指节发白,他正驻足不前,突然又听见后方传来呼喝声:“外面的都查看过了,没有姓罗的!” “这里的门竟然开着,去里面搜!” “里面的人听着,戍卫队搜查逃犯,还请主动配合!” 人已经追进来了。 前方走廊的说话声一顿,有人往这边来了。 男人敛了情绪,慌乱地四下张望想找个地方躲藏,还没等看好位置,前后的脚步声都更近了,他目光一紧,攥着那把长枪一转,转过身正要往外杀出去。 身后那道女声淡淡地道:“鱼叔,这里还有个伤重的漏了,扶他下去。” 他难以置信的转过头,一男一女,沈崖香和容隽已经越过他往前走了,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沈崖香并不是个热心的人,只是看见这人将武器朝外准备杀出去的时候,动了一丝恻念,觉得此人不是奸恶之徒,没有趁乱打劫威胁,就与个方便。 鱼三礼神色平静地道:“跟我来。” 他仿佛在梦中,愣愣地跟人往后走了。 没多远,沈崖香就见七八个身披盔甲手持武器的士兵,个个带着浓烈的杀气,为首那个还有些眼熟,就是上回随方端在一起的其中一个。 竟然仞山关守军也牵连其中。 也是这人问:“你们今晚上有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可有见到行踪鬼祟之人。” 不等沈崖香开口,来人已经发现了此处的不同寻常,顿时就举起了手上的武器对着沈崖香,神色冷冽,“怎么回事!” 其余几个见状也纷纷持刀枪对准她和容隽,将两人牢牢围住。 沈崖香皱眉,还是说道,“镖局在下冰雹的时候,发生了灭门之祸。” 这几人一愣,“那你是何人?” 这时门口方向的黑影里传来一声:“崖香?” 声音有些沙哑疲惫,熟悉又陌生,沈崖香循声望去,“大黄……?” 黑暗里疾步走过来一个与戍卫队一样装扮的青年,手持一柄戟刀,虽然面上染血,但目光却格外明亮,龙行虎步,意气风发。 不是方端又是谁! 分别不过半月,他的变化已如此之大。 “还真是你!”方端脚步略顿,目光四下一逡,见到四下境况,神色肃然,待见到容隽,脸色顿时转冷,当下却也没有说什么,只转过去朝为首的人打了个招呼,“林大哥,这是我的朋友,上次在小安屯见过了。” 林将军倒是极给他面子,招呼左右收了兵器,“既是你的朋友,你们先说话,我带人先进去查,任务要紧,今日要是让罗琦逃脱,我们都不能交代!” 说着又看了眼沈崖香和容隽,沈崖香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方才收回视线,带着人进去了,两步之后,就沉声吩咐,“地上的这些尸体也都看清楚,不可漏过!” 见鱼三礼赶过来周旋,沈崖香才收回了视线。 方端拢着眉头打量沈崖香,“这里乱糟糟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崖香只道,“说来话长,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亲生母亲是这镖局里的。”又问他,“你呢,不是在仞山关,怎么又跑来雍州府了,你们驻军还能够乱走?” 方端没好气的道,“什么叫乱走,我们这是执行任务,反正也不是不能说的,天亮以后你们也会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戍卫队出了个叛徒,此人名叫罗琦,这些年因为功夫不错颇受重用,潜藏得倒是极深,可他心思不正,” 似乎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冷哼了声,鄙夷道,“屡次找我麻烦不成,将军让他领兵巡边,本就是正常巡视,哪知他竟然直接逃了,戍卫队治军严谨,对逃者当然是格杀勿论!” “此人带着几个同党一路逃到雍凉府,杀了盘查的官差,又趁乱释放了囚徒制造混乱,冲击府衙,我们将军收到消息才派了我们虎头营三十人前来剿杀平乱。”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极淡的笑意,但沈崖香熟悉他,知道他此时不过强压罢了,心中一定是极为得意的,“现在乱子基本已经平歇了,等抓了这个贼首,城中百姓就都安全了!” 她却不由得心往下沉。且不说罗琦,只照方端说的,今日府衙之祸应该只是突发情况,可为何洪成义会那么笃定地说府衙指望不上呢。 怕就怕,一切都是有人早算计好了刻意为之,而方端已在局中。 若被别有居心的人操控,戍卫队不会是他保家卫国、一展抱负之地。 第89章 劝诫和争吵 方端见沈崖香神色不对,才敛了笑,问道:“怎么了?” 沈崖香沉吟道:“平安镖局那个勾结贼党的叛徒提早就知道雍凉府衙有乱,镖局里原是有人逃出去往府衙求助的,他也有恃无恐。” 方端闻言神色一肃:“你是说冲击府衙,这些都是有计划的?可我接到的命令就是逃兵罗琦借曾经往来雍凉府的职务之便,混进了府衙并冲击了监狱,制造混乱!” 他又下意识地摇头,“我们营中肯定不会有人故意去算计罗琦,他又不是个什么官,大家有什么理由去算计他?就算与他有矛盾的,也没有那本事能够把手伸到雍凉府衙来。”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幕后有人在操控,就连仞山关戍卫队也被牵连其中。 沈崖香不置可否。 方端依旧本能的不信是戍卫队的问题,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平安镖局那个叛徒与罗琦有勾结,两人是早就商量好了的分头行动?” 沈崖香反问,“叛徒所图谋的就是平安镖局而已,不必为了这点利益就去做冲击府衙的事情,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这事不仅难度极大,而且朝廷肯定会派兵镇压,一旦发现叛乱不死不休,他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吗?他倘若有这实力,又何必屈就区区一镖局? 再有你说的那个罗琦,他就为了从逃兵变成暴民,再被打死?他做这种事,总该有个缘由?” 方端说完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了,被沈崖香一怼,心中有些悻悻地,嘴上却不服气地道,“鬼知道他们如何想的,说不定就是想打个时间差,干一票就跑,以为没人知道呢,再者有什么内情也只有抓到人才能知道,你们镖局那个叛徒……” “他被掉下来的牌匾给砸死了。”沈崖香就不惯着他这死鸭子嘴硬的毛病,又直接怼回去,“要我说,你得防备一下……” 容隽闻言咳了咳。 沈崖香注意到了,但并未接收到其中包含的打断信号。 她拉了容隽,又喊方端跟上,“这里就在风口上,血腥味太重了,闻久了难受,我们往边上去说话。” 容隽:“……” 方端朝容隽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就他事多,这也受不了、那也受不得。” “大黄!” “哼!” 容隽挨着沈崖香站着,瞥了方端一眼,面上露出忏愧之色,“我就是清清嗓子而已,打断你们说话了。” “容兄,你说什么呢!” “我怕方兄弟觉得麻烦,你们见一面不容易,想必有许多话要说,他时间有限。” 方端闻言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又来了,“知道你还插什么嘴!哪来那么多废话!” 沈崖香也恼了:“大黄!” 方端别开脸去,神色很是难看。 容隽悠悠一叹,“方兄弟总是这么直爽。”他拍了拍沈崖香的手背,道,“崖香,你想过没有,像方兄弟这么直爽的人,你跟他说防备,他未必就能够隐瞒得住,万一暴露了,对他来说反而是危险。” 沈崖香凝眉。 原本她确实是想着提醒方端加以防备的,但容隽说得也不无道理。 话说到这里,她也想起方端做过的那些蠢直的事情来,当下难免就有些犹豫。 这番欲言又止的情态,让方端看得满肚子的火气吭呲吭呲往外冒,他不爽地道,“沈崖香,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又斥责容隽,“你不就是说我管不住嘴?要你多管闲事!” 他接二连三的欺负人,容隽一番好心也被当成了驴肝肺。 沈崖香没好气地道:“说就说,我是要劝你别太信任身边的人,别人家一哄你,说什么你就都信,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容兄为你着想,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说这样的话,方大黄,我最后一次与你说,你再不分青红皂白呵斥容兄,别怪我也不给你好脸色。” 到底还是折中了一下,不曾提沈宝章,也瞒下了方才救下那个重犯的事情。 “这句话我也送给你!你才是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方端恨恨地瞪着沈崖香,又睕了眼容隽。 “事关重大,我不想与你吵架,我觉得整件事情就是有计划的,用你的脑子好好的想一想,最有可能问题出在哪里!” “你……” 有脚步声传过来,方端闭嘴了,抬眼见几个同袍过来,他大步地迎上去,往几人身后一扫,并未见到罗琦,他心中有数了,喊了声,“林大哥!” 沈崖香也与跟出来的鱼三礼交换了一个视线,很快就各自分开了。 林将军沉着脸点点头,先吩咐身后的几个小兵,“让人挨家挨户的去搜,务必要找到他!再与府衙知会一声,出通缉令!” 等众人各自忙去了,人散了,他才审视地打量容隽和沈崖香,敲打道:“那贼子逃到平安镖局附近重伤失踪,此期间再没有别的人家开门,他一定是逃不远的,你们当真没有发现此人的踪迹?” 二人摇头:“没有。” “要是窝藏此等要犯,一旦发现,就等同乱党!” 沈崖香此时心中对戍卫军都保有怀疑态度,只敷衍的点点头。 那姓林的纠着眉,对她的态度并不满意。 鱼三礼又上前保证了几句。 对方才微微颔首。 这时,方端插嘴道,“林大哥放心,她打小心眼就多得很,疑心病很重,越长大疑心病也越来越严重,别说是罗琦那样的重犯了,就是普通陌生人,大家都说好的,她都是不会相信的,她总是先把人往坏了想,那罗琦要是真的碰上她,一定是没有好下场的!肯定被她揪去换赏银。” 说着还气鼓鼓地看了沈崖香一眼,显然是还怒气未消。 沈崖香也生气了,鼓着脸与他对视。 虽然这话是帮她撇清关系,但他心中未尝就不是这么认为她的。可自己明明是一番好意,换了别人,看她会不会多嘴一句。 而且,当着容隽的面如此说她,她不要面子的啊!再说,她哪有那样……绝对啊! 大黄这张烂嘴! 她在心里将方端骂了个半死,此时当着外人却也没说什么。 与他争论赢了输了也没什么意思。 两人打着眼神官司。 容隽目光闪了闪,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收回了视线。 第90章 还是输了 林将军审视着几人的动作,过了会才道:“如此甚好。”他的目光刻意地在方端和沈崖香面上扫过,狐疑道,“看着倒不大像啊,我看你们的交情好得很呢。” 沈崖香垂眸心中腹诽不断。 方端道:“我是自幼就认识她了,这就是我从自己的血泪教训得来的认识,你以为我小时候没受她欺负?当年我还被她给推进粪坑,差点儿没丢了性命。” 当年他早早有人教功夫,身手不错,是个孩子王,带着一群小弟,拿了石头子儿去砸杨思源,被沈崖香发现了,她当年也才七八岁,已经格外彪悍,二话不说冲上前就与他打架。 打了好几回,她就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十来个男娃,每次都打输,偏每次碰见都要主动打架,新伤加旧伤,方端都被杨思源那软骨头生出来的这个硬闺女,给弄出几分兴趣来了。 以至于,后来沈崖香约他单挑,他还真就赴约了,下场就是被她设计,按进了提前挖好的粪坑里。 姓林的“哦”了一声,似乎来了兴趣,哈哈笑道:“方老弟小小年纪就心胸宽广,换了别人肯定都不能成为朋友的,你倒是大度。” 方端一顿,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瞥了眼赌气并不看他的沈崖香,怒气倒是突然间消散了些,有些怅然道:“这就是不打不相识,她当年不过一个小姑娘,我堂堂男子汉,难道还真与她计较?” 那时方端也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少年,头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他一身污秽地回家去之后,就病了一回,几个伙伴与方母说明了情况,方母气冲冲地去找沈崖香当时的母亲李氏算账,李氏不由分说,抽了根荆条就死命地打她,与方母道“没什么可赔的,就打死她给你儿子赔命,你要不解恨随你处置。” 几个小伙伴喊了他前去出气顺便看热闹,一开始他确实是觉得爽快,向这死丫头报了仇了,可后来,李氏打得太凶了,沈崖香被抽得浑身见了血,也只是站着不哭不躲也不解释。 倒将他和几个伙伴真给震住了。 过去得太久了,方端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说的,反正就是他帮沈崖香说了话,这场官司就了了。 此后又过了很久,再看见沈崖香,是他被蛇咬了,她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主动来帮他,救了他一回。 如此,才来往频繁起来。 一直吵吵闹闹的,时间一晃,竟已经过去十年了。 这还是方端成年以后,第一次去回忆这段往事。 本来只是想向林大哥证明他足够了解沈崖香,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也讽刺她疑心病重,可此时想起往事,他对自己的笃定,却又多了一丝不确定。 还有点,类似醍醐灌顶,但已经晚了的悔恨。 或许她疑心病重,将人往坏了想,还不易接近,但那是对别人。 她从不会与别人说那么许多话。 而对他,是不同的。 她会没遮没拦,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明知道自己不高兴,还是反复提起。 明明他比容隽认识她更早,比他更亲近,相处得更久,只有他见过最真实、最狼狈的沈崖香,最先得到她的认同,可他还是输了。 他看着容隽安静地站在沈崖香旁边,目光很轻很平和。 沈崖香背对着他站着,她此时听见自己这么说话,一定是在嘟嘟囔囔抱怨,或许还骂了他,惹得容隽微微牵了牵嘴角,又轻轻摇头。 “方老弟?” 方端回过神来,叹道:“她那人就是吃软不吃硬,非得我先让步了才行,脾气又臭又硬,从不会主动与外人交好。” 明知道她吃软不吃硬,可他却总在与她抬杠,有时候甚至心中不那么想,可偏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要气人,总在与她吵架,然后再后悔,然后再开始下一个循环。 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林将军不再多问,夸赞方端:“能够与方老弟这样的朋友结交,实乃幸事!” 他转身往外走,“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 方端应了声,他朝沈崖香看过去,见她分明看过来了,目光一触却又故意耍气别开脸去,他目光一暗,正想说点儿什么,可道歉的话还没有从喉头挤出来,就听容隽道: “方兄弟,崖香说话耿直,有些也只是她的猜测,她只是担心你会吃亏,这种心情就跟上回你担心她上当的心情是一样的,你别与她计较。” 方端一见他就不爽,但这回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只瓮声瓮气道:“我才不会与她计较。” 容隽闻言笑道:“我就知道方兄弟大度,你不会与崖香生气,无非就是不放心我,这个人与人的缘分,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说日久见人心,崖香交给我,你放心。” 又来了,又来了! 就是这种叫人窒息的感觉,每次见到容隽开口,他就觉得憋闷,呼吸都不顺畅。 怕控制不住自己拳头,再跟崖香发生争吵,方端瞪了容隽一眼,大步往外走了。 沈崖香哼了哼:三两句话连兜底都很不能跟人吐干净,还让着我,我的脾气又臭又硬?睁眼说瞎话! 没了阿邻从中调和,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鱼三礼一直跟着送人到了大门外,见士兵走远,才折返回来:“人没事,跟我来。” …… 街上,方端状似不经意地道:“林大哥,你说这罗琦是不是疯了,竟然去冲击府衙,他哪来的胆子?” “从这次他造成这么大的乱子,险些事成来看恐怕是早就筹谋过了,至于胆子哪里来的么,” 林将军冷哼了声,左右看看,才压低了声音道:“此前孟将军让我别与你说,免得影响你的心情,但你既然问起来,我也不妨告诉你的,那罗琦其实还有个底细。就在你入营不久,他三番两次找你麻烦,我们就调查过他,发现他竟然是罗乾正的儿子。 逆臣之子,本就一心要为父报仇居心叵测,又被你这仇敌之子给一刺激,可不就心中失衡,仓促间行了昏招,没什么稀奇的。” 方端脚步一停,蓦地瞪大了眼睛,“罗乾正?!” 林将军目光悲悯地望着他,点头:“正是那个被方将军处死的罗乾正之子。那姓罗的,十六条罪证确凿,死有余辜。方将军却因这莫须有的罪丢了命。” 第93章 沈宝章的瓜 丁传忠爬起来之后,第一时间就将原来对沈宝章做过的、那些激怒他的事情又给重复了一遍: 其一,派人去监视礼部侍郎府上,蹲守沈宝章的下落。 第二,将沈宝章的谣言旧事和画像传的满天飞。 第三,去找江湖上的朋友,发了巨额悬赏令,这次他拿出了几乎全部的积蓄,要与沈宝章死磕。 从提供对方的消息、下落到当面骂他、伤他,以及根据伤势的轻重,到杀他,设置了不下五十个赏金等级。 沈宝章凭借一己之力几乎将平安镖局灭门了,可怕的确是可怕,但重赏之下也必有勇夫。 沉寂了两日之后,陆续有人过来拿那消息换银子了。 刚开始,也就是沈宝章以前在外行走时候的讯息,无关痛痒—— 比如,两年前在中州,他身边有一名儒雅的中年文士,极得他信重,打尖住店事事以对方为先。 比如,今年年初在洛州,元宵灯会他与一女扮男装的少女以兄妹相称,但举止亲昵暧昧,靠猜谜射箭为少女赢了第一楼的花灯,当地一纨绔调戏该女,沈宝章冲冠一怒当街将人痛揍了一顿,斩断了对方一条手臂。 那纨绔的父亲是当地要员,率人前来报复,不知他与对方说了什么,三两句话就让对方变了脸色,不顾儿子残废,恭敬放他离开了。 再就是在今年六月间,沈宝章病重,在中京得冷面神医救治,这位神医是出了名的性情古怪,救不救人全看心情和是否顺眼,此人虽帮沈宝章治好了病,但两人的关系却并不和睦,有人看见他们在安国寺外动了手,误伤了白马书院一学子。 沈宝章在外行走虽然多低调,但也总有意外的时候,被人看见对上了号也不意外。 这几个人将这些事情说得有名有姓有地址,时间也都清清楚楚,要判断真假也容易。 唯一有些价值的那个所谓的中年文士,鱼三礼予以了肯定,他在雍凉府他曾见一符合该特征的男子与沈宝章会面,他赶上前却好与对方错开了并未打照面,后来又遇见过一次,也没有看见正脸。 这些讯息对报仇没有太大的作用,但也散出去了百两银子。 见了真金白银之后,来传消息换钱的人就肉眼可见的多了起来,且一个比一个更有价值。 那中年文士的身份还不等平安镖局派人去查线索,就已经有人来爆出来了。 对方是大周景和九年,也就是距今二十五年前的状元,承恩公顾家的养子,当年京都人称玉郎的顾修,这个称呼还是因为当年长公主对他作诗示爱而传出来,后来又被京都府权贵圈所认可的,足见此人的风华绝艳。 不过那几年时局不稳,内忧外患不断,皇帝都差点被掀下来,他也没有风光几年,在景和十三年的一次暴民攻入皇城时进宫救凤驾,皇后死在那场暴乱里了,他却不知所踪。 此消息无从验证真假,但说的有鼻子有眼,丁传忠愿意相信,是以还是支付给消息提供者一千两。 将将才过了一日,又有人带来了更加详实的消息。 还是关于顾修,说沈宝章是顾修教养长大,顾修于他虽然不是亲舅父,但也亦父亦师。 若如此,沈宝章的那些实力来源似乎也都能够说得清楚了。 此消息,花费三千两。 才七八日,已经散出去五千两银子了。 到了第九日,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在有人送来三两条沈宝章的琐碎消息之后,傍晚日落时分,来了一老汉,给平安镖局众人讲了个故事: 景和十三年,大批愤怒的流民暴动,城中守军同情他们,就因这一念之仁,酿成了大祸,导致流民冲进了皇城,皇帝仓惶逃走,走前采信了术士姚方的话,认为在两个时辰前出生的皇后嫡子命中带煞,克父祸国,是个妖孽,于是暗中下了一道命令,让亲信大太监冯宝将之秘密处死。 顾修是顾皇后的养兄弟,皇后生产时,他一直留在宫中关注着后宫的情况,知道了这条命令后,他匆忙使了一出李代桃僵,将这位嫡皇子给偷换了出来逃了出去。 虽然目的达逞了,但他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他身受重伤,不得不想办法安顿小皇子日后的生活,正好碰到了走镖至京都附近的平安镖局沈承业,是以小皇子在边陲地方安稳的长大了。 之后几年顾修又熬了过来,他暗中接触小皇子,苦心教养他长大成人,带他历练,帮他经营,以当年承恩公府的人脉和顾修自身的才智,加上小皇子皇帝嫡子的身份,在皇帝昏聩的大前提下,这么些年下来,已经掌握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且还在不断的扩张中。 这位小皇子,在农家叫沈宝章,另外还有个名字叫李挚。 李,正是大周皇室的姓氏。 故事讲完,议事厅内一时寂寂无声,在场诸位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既感震惊,又觉得似乎合该如此。 这个故事太详细了,也太符合所有的特征了,就连涉及到的人物性格,也与前几日送来的大小消息中能高度吻合。 沈宝章如果就是李挚的话,一切确实都能够说得通。 可就因为过于真实、过于契合,反而让人有种不真实之感。 别说是本就疑心重的沈崖香了,就连丁传忠这个大老粗,对此也将信将疑,“这也太他娘的邪门了!” 以前怎么查也查不到沈宝章的多少信息,就像此人不存在一样,现在却突然之间,大大小小的,连他吃饭、吃药、争风吃醋的消息都往外一股脑的冒了出来了,好像沈宝章的真实身份和过往经历,除了平安镖局众人被隔绝在外,已经人尽皆知了一样。 “你和前面那些人不会是一伙的,串通了来骗老子的钱财的?”丁传忠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问道,“证据呢?” 老汉抖了抖,磕磕巴巴道:“你莫不是想……要赖账?” “我可以给你证据,但你得给我立个……”老汉在丁传忠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完,“字据,必须兑现,不然传扬出去,说你们毫无信誉。” “只要有证据,给你又如何!” 第94章 李挚 江兆信生得面善,态度也较丁传忠温和多了,他站出来打圆场,问那老汉:“敢问老人家从何得知这件事情?里面许多弯弯绕绕都不足为外人道,便是顾修也隐瞒不及的。” 可对方讲的这个故事就跟他亲眼看见了一样。 这老汉眼神有些瑟缩,似乎害怕被打,在江兆信一再保证他的安全之后,才道:“这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气得丁传忠想发脾气,很快又被人按住了。 江兆信继续问:“冒昧地问一下您的身份是?” 老汉沉默了一下,才道:“景和十三年的时候,我就在御膳房当差。” “那你岂不是个阉……”丁传忠没有说完,被鱼三礼一巴掌给拍了下去。 老汉垂着头施了一礼,没再说话。 这也差不多了,不用再问了。 配上这老汉的身份,这个故事好像就更加可信了。 这样一个人,的确是真有可能接触到知晓内情的人的。 丁传忠粗鲁归粗鲁,在镖局众人的瞪视下,却也非常的爽快,没再犹豫拿了笔墨,大笔一挥,果然写了张字据:如若消息属实,支付对方五万两银。 按了手印,赌上信誉,决不食言。 一转头,这字据就落在了狗宝的手中。 他叉腰狂笑了近一炷香的时间,还是容隽忍无可忍了,眼看就要出手定住他了,他才止住了笑。 抱着钱匣子与容隽炫耀,“师兄,你看,九天,区区九天我就挣到了五万五千两!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反正早晚都是要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的,现在不但自己不用费力了,还能先挣点钱来花花,这么多的钱,我真的是太聪明了。 没想到那丁传忠竟然也如此之有钱。这还只是他个人的钱财,我看那江兆信和鱼三礼都比他聪明,又会聚财又没他能花,肯定比他更有钱,你说这平安镖局得有多少银子啊!虎虎这次才算是真真的发了,以后还能源源不断的赚钱呢!你说我要不要与平安镖局再做些消息生意?” “你别做得太过火了。” 狗宝“切”了一声,他有一肚子的理由:“我这是正常交易,又不是骗人,再说了,丁传忠的钱又不是平安镖局的,我怎么就算过火了? 那个丁传忠早先还想抢虎虎的平安镖局,这就是抢她的钱,竟然这么不要脸以大欺小,持枪凌弱,就是我都真的看不下去了,现在正好帮虎虎出气。 饱暖思,没钱清心寡欲,他没了钱,以后正好少作妖,老老实实的给镖局干活。” “我与平安镖局做的也是正当生意!” “不是要证据么,到时候人尽皆知,这就是证据啊!对皇帝那个老不死的来说,要什么确切证据”狗宝说到这里暗觑了眼容隽,见他神色没有丝毫的波动,继续沾沾自喜,“啊,我真是个小机灵!” 不管邪门不邪门,反正这个消息突然就传了出去,就算狗宝不动,平安镖局众人也是要传的,怀疑是一回事,但只要能够给沈宝章带去足够的麻烦,能够让他们出口气,以假乱真又如何! “以民间皇太子自居的李挚,又名沈宝章,与仞山关守军勾连甚密。” 在民间,这个消息委实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 百姓只关心和自己密切相干的事情,并不关心这个。 就连发生在身边的动乱,在十来天后也已经无人提及了。 贴在城门口的那张针对罗琦的通缉令,似乎也知道罗琦早在事发后第四天,趁着城中秋祭月的日子,混在平安镖局的出殡队伍中出城离开了,预感到自己注定是一张废纸,也在风吹日晒下淡了颜色,变得残破不堪。 更别说平安镖局的灭门惨案,在暴乱大事的衬托之下,并未激起太大的水花,大家议论了几日之后,随着镖局重新支应起来,就都消停了。 都有自己的小日子要经营,冬天要来了,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什么遥不可及的皇太子呢。 皇帝姓什么都行,只要不瞎折腾老百姓就好。 在丁传忠散出去五万两后,朝堂上却因此消息而闹得不可开交。 但是,雍凉府距离中京两千里之遥,这些事情且传不到沈崖香耳朵里来。 只是这是能够预料到的,李挚眼下自顾不暇,只要他一动,就会被盯上,皇帝无用归无用,但成年的儿子可不少,都不是善茬,他根本就没功夫再来针对平安镖局。 压制了这个心腹大患,略出了一口气,一时间日子过得平静下来。 等平安镖局承接了一桩大生意,人脉重新回拢,这才算是彻底度过了灭门带来的影响。 转眼已经是半个月过去了。 戍卫队全城搜遍依旧找不到罗琦,又突然得知此消息,也就都匆匆撤回仞山关去了。 沈崖香倒是又见过方端一回,但两人对戍卫队的看法截然不同,再次不欢而散。 又下了一次小雨,天气陡然凉了下来,秋意渐浓,夜里薄被已经无法御寒了,沈崖香决定要出发了。 他们在雍凉府都留了足足一个月了。 这次耽误得太久了。 虽然容隽说不用急,但也不能一直不走啊。 临走,沈崖香特意观察了丁传忠、江兆信和鱼三礼这三人两三日,发现他们在事发之初的萎靡不振都一扫而空,不说个个走路带风,却也有了精神气了,与先前气势都截然不同。 她还发现他们之间开始正常磨合起来,办事效率也高了许多,起码不再像以前那样各不相让,互不配合,各自为政了,连带着整个镖局的气氛都为之一清,和谐了许多。 对上沈崖香的审视,三人各自背着另外两人,给她传了话—— 江兆信:“大侄女,你我交情最深,另两人本就心眼小,定会疑你偏向我,我就让一让叫他们平和些,才不会耽误了镖局的事情。” 丁传忠:“你也知道他们两个实力不济,只能作些婆婆妈妈的事情,这些大事也只能求我去办,我不帮着办,还能指望谁!” 鱼三礼:“你信任将这些事情交给我,我办事你放心,我多的是办法治他们,你看这不就老老实实地配合行动了!” 沈崖香深感欣慰,满意的点头,感慨了三次:“叔叔厉害,我果然没有看错你,镖局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第95章 第一公子顾修 暮色四合,中京街头花灯初上,热闹的晚市才刚刚拉开序幕,喧嚣依旧,一派繁荣景象。 而城外,却是炊烟散尽,人语渐歇,忙碌了一整天秋收的百姓们总算能够放下活计,通过休息来缓解身体的疲惫了。 万籁俱寂中,只有法华寺的钟声隐隐约约地传来,雄浑而悠远,越发地催人入眠。 法华寺所在的山下不远一个不起眼的别庄里,李挚却被这时慢时急的钟声扰得更加心烦意乱。 下属刚刚来报—— 朝堂上已经吵成了一片,虽有他的支持者,但却被其他人给压得完全不成气候,若无意外,肯定无法翻身。 中京这大多数的臣子们是不知道顾皇后的嫡子尚在人世的,当初皇室对外的说辞是,顾皇后被暴民冲撞以至引发难产,最终一尸两命。 就算有心人发现了可疑之处,可顾皇后母家都没有人站出来质疑,而是安然接受了皇帝的安抚赏赐,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京城也从北方迁移到了南方,当初一些知道内情的老臣也死了大半,皇帝又只一心求长生不老之道,并不多理朝政,几个成年的皇子倒是早早地分派各部去担了事。臣子们想站队的,也早都站好了队。 这时候突然间又冒出来一个皇太子,就算是真的,可船都上了,没道理好端端的跳船去重新站他,那才真是自找死路。 是以,虽有些保皇党以及原来与顾家、顾修交好的官员,以顾修来力证李挚的身份之可靠,又拿他嫡子身份和宗法来说事,但大多数人却并不买账。 这些也还罢了,主要是皇帝他自己也不肯认李挚,难得去一次早朝,却不说人话,坚称嫡子早夭。 一面派了心腹前去仞山关顶替现在的守将,急招对方返京,一面又令几个儿子去查清楚伪皇太子之事,下令见到此人格杀勿论,且不用带来见他,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可疑之徒! 据说,提及李挚时,神色还颇为惊惧。 昏聩也就罢了,杀他一次不成,又要杀他第二次,仅仅只是因为信任一个术士对他的批命。 狠毒如斯,虎毒尚且不食子! 李挚虽然心中早不报希望,但依旧觉得受伤和愤怒。 他有种去毁灭掉一切的冲动,强忍了一阵,还是压抑不住,一把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 面前跪了一地的人,个个垂着头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直到顾修进来,他们才敢缓缓地舒出来一口气。 顾修看着满面阴鸷的青年,训斥道:“就这些不是早有预料的么,怎么,这才刚刚开始你就无法忍受了,日后如何成就大事?与你要做的事情比起来,只这些许非议算得了什么!别说是非议,日后还有血雨腥风,现在你都承受不了,我看就此作罢!” 李挚双拳握紧,却也并未反驳。 顾修见状,神色倒是略缓和了些,语气依然严厉:“小不忍则乱大谋,平常我教你忍,为你取字子让,也是希望你时时谨记于心,要忍,要忍,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别的与之无关的事情,不要太放在心上,也别太花费心力,有些事情,宁可忍一时之气,也别节外生枝,你又是如何做的?” “上回在洛州,你断了那洛州令的独子一条手臂,说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忍不了自己的无能,这次平安镖局之事,你说你忍不了别人拿血脉来羞辱你。我告诉你,日后你忍不了的事情只会更多,就像这次,忍不了也只能憋着!” 李挚依旧不曾言语,但因为激烈的情绪起伏,双眸里已经有了血丝,看着猩红一片。 顾修叹了口气,示意左右屏气凝神的下属散了,他们并没有马上动作,近年来李挚积威甚重,直到李挚阴沉着脸点了头,说了句:“退下。” 大家才急忙退了出去。 顾修侧身盯着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了视线,神色间须臾的波动已经平复如常。 转过身来,却见李挚正冷眼看着他,这时他开口了,语气冰冷至极:“义父是不是也觉得我克亲不利你?毕竟这些人手一开始都是你经营的,如今他们却并不听你的话。” 顾修陡然扬声斥责道:“这就是我让你读史,你悟出来的为君之道?君臣之间本就是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此消彼长,你成了,我亦是有得有失,我为你高兴,也会为我自己失落,这也值当你如此嘴脸应对,博弈之术你到底都学到了什么?” 李挚神色僵了僵,心情复杂的看着顾修,呐呐无言。 顾修冷声问道,“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吗?你还没见过你父亲,去找面镜子照照就知道了,我早与你说过,你的皮囊其实似你母亲更多些,但现在我发现骨子里你更像你那个父亲,无情无义,猜忌怀疑与他别无二致!” “别跟我提他!” 李挚勃然大怒,脖颈上的青筋暴起,神色狰狞,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桌,然后倔强地与顾修对视,见顾修面上除了失望,并无别的什么情绪,他慢慢冷静下来。 他僵着身子背过身去,看着窗外黑沉的远山,沉声道:“我今日心情不好,说话不过脑子,义父先去休息,让我静一静!” 说罢不再吭声,放任夜色和思绪将他吞没。 他僵立了许久,直到天光放亮,才缓缓沉沉地往外吁出一口气,他转过身来,发现顾修竟然也陪他站了一夜,就连位置都不曾变过。 他哑着嗓子,喊了声:“义父。” 顾修闭着眼睛并未睁开,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是我错了,辜负了这些年义父的谆谆教诲,稍有小成就张狂大意了,以至酿成今日之祸,日后我会谨记这次的教训,”他有些艰涩地道,“不再叫义父失望,还望义父能不计前嫌,继续教导鞭策于我。” 他等了片刻,见顾修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吭,又唤了一声,“义父。” 而后薄唇紧抿,缓缓地跪了下来。 顾修睁开眼睛,正要上前,突然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这一倒正好半跪在了李挚面前。 第96章 两仪居士 李挚慌忙伸手去扶他。 “起来。”顾修说。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了身,李挚扶他坐在椅子上。 顾修双手虚拢成拳,在腿上捶了捶。 李挚垂首帮他揉捏着,道:“也只有义父护我如命,这腿上的旧伤也是因我而起,若没有义父,就没有我。” 顾修道:“你我之间无须提这些,再说,这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李挚便不再提,沉默的揉捏着,神色倒是平静了下来。 “行了,已经好了,无须再按了。”顾修活动了一下腿脚,扫了眼李挚,淡淡地道,“事已至此,纠结也无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破开这个局面。 福祸相依,好好吸取今次教训对以后不全然都是坏事,至少对我们来说是一次警醒,现在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有重来的机会。” 李挚应了一声,才沉吟道,“义父,我还是觉得平安镖局那些人根本没可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事情过去这么久,线索也都被义父抹掉了,他们不过一群江湖草莽,接触不到旧都的事情。这件事,应该不是他们挖出来的,肯定另有其人。 这些年与我结仇的也有,实力强的也有,癞皮狗一样穷追不舍的也有,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不出有谁能够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顾修也眉目紧锁,显然他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我倒是有个怀疑的目标,只是对方一直装神弄鬼、神出鬼没,我到现在也没有见过他的真人,但能肯定此人一定是我昔年旧相识。” “此人每每出招针对我,都极其无耻,却又每每都能够掐着要害来恶心于我。” 若不是旧相识,肯定也不会对他如此了解。 但,当年故交也好,仇敌也罢,他都仔细地捋过了一遍,硬是没有从记忆中捋出这样的一号人来。 李挚闻言,动作略顿,神情也有些微妙,问道:“义父所说的,是两仪居士?” 顾修皱着眉头看向他。 李挚垂着眼帘道,轻咳可一声,道:“偶然间听人提起过。”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此人确实是可恶。” 不轻不重的一句,并不能安抚到顾修。 他骂道:“此贼跟个阴沟里的臭虫一样,不时蹦出来恶心人,真要寻他,他又缩回去躲了起来,原想着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东西,真要与他计较显得丢人。” 这个两仪居士从名字上就恶心他,他生平最恶者非道士莫属。 此人的名字一听就与道家脱不了干系,若只是模仿他的铜像、雕刻、印章、诗词书画……统统都还罢了,这于顾修来说不过是个日常打发闷子的消遣,他也不至于如此生气。 关键是,此贼还恶意篡改了他的意思,将高雅的东西改成低俗下流,令人不齿,不忍直视!偏偏,还自吹自擂以至声名大噪,那些无知之辈竟将他们当成了同一个人。 被与这样的人捆绑在一起,顾修能不恼才怪! “还是大意了,没防备这只臭虫变成了蛾子,此次之祸保不齐就是他做的。且得继续作妖!” “这次绝不放过他,找到此等败类,我倒要问问他何不以溺自照,看配不配相提并论!” “……” 李挚印象中还是第一回见顾修如此破口大骂。 他这义父出现在人前永远都是清醒而理智的,李挚觉得他冷静得不像个真人,就方才还斥责他没有忍。 想不到,竟被这个两仪居士激怒至此。 他能感觉出来,顾修的这种愤怒还并不是因为这次他的身份被曝光、麻烦缠身,他就是单纯的就是厌恶这个两仪居士。 他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莫名的,李挚的心情因此好了点儿。 顾修到底是顾修,吐槽了几句之后就冷静下来,分析道:“我猜测可能是当年做过什么事情,与此人结了仇,当年他应该也并不起眼,但一定是在我身边出现过的,如今应该有了些本事就开始图谋报仇了。” 他猜过同僚和同窗中不起眼的人,也派人去监视过其中的几个人,但都被排除了。 李挚也深以为然,帮着分析道:“义父为人宽厚容人,待下人也多是好言好语,能帮则帮,我看此人一定还是性情偏激、气量狭小之辈,观他行径如此鬼祟,应该也胆小如鼠。” 他清了清嗓子,“义父的作品并未署真名,可对方还是能够精准的找出来,可见对你是极为熟悉的。肯定是能够接触到书画这些的,除了同窗同僚,会不会是在书房伺候的,还是北斋里的人?” 北斋原是大周开国之君设立在宫中的文臣值守之所,方便皇帝随时传召,平日里就是陪同商讨奏折上的要事,或是讲课,谈诗文。 不过到了景和年间,皇帝奏折都不看,北斋官员的主要任务就变成了批阅奏折和议事。 顾修原就是在北斋任职。 顾修凝眉苦思,突然神情一顿,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突然想起一桩事,一个人来。”他看看李挚,叹一叹,先说事,“当年从宫中找了个比你大一天的婴儿,交给了冯宝。” 李挚闻言不可避免的想到自己被生父厌弃,心情又沉重下来,满面郁郁道:“当时时间紧迫,义父是来不及仔细筹谋,不然以你的品性,肯定不会如此。” 顾修没有反驳,回忆道:“当时我心急如焚,你母亲身边一嬷嬷与我说,有一采女早一日才生了孩子,消息报到你母亲这里来还来不及注册在案……冯宝逼得急,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叹了一声,“那时宫中已经一片混乱,我带着你先出了宫,临走嘱咐嬷嬷派人保护那采女送出宫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予她钱财,安身立命,也算予她补偿。” 李挚冷笑了声,接话道:“昏君当年荒淫无耻,听信了姚方的话,大肆从民间选特定生辰八字的姑娘入宫,依时辰宠幸,谓之采阴补阳以壮自身,一次之后就弃之不管,宫中这样的采女没有二十个也有十个,只是他所谓采补的工具人罢了。” 第97章 猜测 “暴民作乱闯入皇宫,那采女生了皇子又没被昏君带走,可见他们母子也根本不受重视,许是早被忘记了,她一个采女,在宫中又毫无根基,留下来也根本没有任何指望,反倒是会遭暴民的注意,只能是个死。义父让人救她,就是还了她一命。算不上得罪她。” 李挚问:“义父难道是在怀疑,这个两仪居士与这采女有关?” 顾修摇了摇头,“也不能肯定,此事还有待再查。” “那义父说的那个人又是?” “我抱着你出宫,走的都是偏僻小路,却马上遭到了暴民的围追,我想起来他们嚷嚷说,是一个太监引着他们来的,说对方是伺候我茶水的,对我极是熟悉,宫中官员中就我最为龌龊恶心,沽名钓誉之辈,还杀过流民产妇和婴孩。” 对方说的民间骂人的那些粗鄙之言,远比这个难听千倍百倍。 顾修当初并不曾杀那个采女,是以,他压根就没有将流民产妇和婴孩,与宫中无名的采女联系起来。 只以为是冯宝怕他日后报复,要借暴民之手对他斩草除根,才嫁祸给了死对头北斋大太监刘根喜,恶意怂恿流民来追杀他。 那些暴民本就是流民,对方冤他乱杀流民,马上就挑动起了那群暴民的怒火,疯狂的人是不听劝、也不怕死的,他有再聪明的大脑,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要保护一个婴儿。 那次,的确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他这一身病根,就是在当时落下的,当时严重到,他觉得自己会死,所以,不得不将李挚托付给外人照顾。 事后,他将一切都算在了冯宝的头上,几年前,在腾出手来之后,已经想办法将冯宝给弄死了。 虽然是死无对证,但此时突然想起这件事情,回过头再看过,他觉得当年之事,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此人没准儿,真就是北斋的哪个太监。 李挚沉着脸道:“此人会不会就是刘根喜?” 顾修摇了摇头:“不是他,现如今没了冯宝,刘根喜已经是宫里最得用的太监总管了。如果他知道你的存在,又与我们有仇有怨,不会忍到今时今日,他一早就与皇帝说,你的身份根本不可能隐瞒到现在。” “我倒是觉得,应该是当时在北斋当差哪个小太监。” 宫中那些太监宫女之间的关系非常隐秘,采女原就是宫女。他们当中很多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根本不与外人道,或是故意隐瞒。 消息在他们当中流通得极快,就是有人知道他李代桃僵之事,有人与那采女抱不平图谋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可惜,除了刘根喜,其他的人,他都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当初里面伺候茶水笔墨的,总得有十来个人? 而当年宫中的太监名册也早被付之一炬,他们大多数要么在暴乱中死了,要么趁乱跑了,想查找真是犹如石沉大海,极难。 略一思忖,顾修就道,“不管是不是如我所料这般,但有一点能够肯定,此人当年不起眼,这么多年积攒了些能耐,就跳出来了。” 皇太子和仞山关守军勾连,这样一个大消息,没有一点儿能耐,甩出去只是惹祸上身、自己找死。现如今却能够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少不得要有人、有钱来推波助澜。 在平安镖局蛰伏多年,顾修能确定,他们只是一股纯粹的江湖势力,江湖和朝堂之间也是有壁垒的,何况又没有抓到他们的人,根本就没有切实的证据,就算满江湖都传开了,也不一定会被朝廷当真,正儿八经的在早朝上进行商讨。 这幕后的人,倒是有些手段,已经渗透进了大周朝堂了。 他嘱咐李挚,“让下面的人将这些年与我们起过纷争的所有人的信息,都整理出来。” “对方既然有这个实力,这十多年不一定耐得住没有寻仇,只是被我们当成寻常恩怨给忽略了。”李挚也想到了这一点,点头应了,又道:“刘根喜总该知道得多一些!” 顾修也认同:“这倒是一条路子。只是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此事还需谨慎,刘根喜那边我来想法子,你眼下该做的是想办法应对那些虎狼兄弟,以及朝廷反对你的那股势力,这是你们第一次正面交锋,让他们看到你的实力。” 李挚神色一肃:“是。” …… 从雍凉府城去往中京,两千公里之遥,就是按照普通马车的脚程,二十天差不多也是能够到了。 不过,容隽说不着急,他就真不急,一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的。 沈崖香催了几次催不动,也就放弃了。 她虽然也想去中京,但主要也是为了和容隽订亲成亲,是想理直气壮的、长长久久地和他在一起。 现在和他一起在路上,只有两个人,这种感觉也非常的不错。 从北一路往南,越走越温暖,每一天的风景都不相同,与永宁和雍凉府的差别也越来越大,遇见大的城镇,两人就会停下来留两三日转一转,容隽又是个极好、极有耐心的向导,陪吃、陪玩、陪买东西,还带给她讲故事,让人丝毫察觉不到旅途的漫长。 直到碰见了原本是同一时间出发,但前往中京后已经返回来的平安镖局的镖队,沈崖香才赫然惊觉,好像是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了。 之后的行程加快了一些,但等在山上居高远眺,能够看见中京城的时候,也已经进了十月了。 刚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雪不大,地面上堆积的那点儿已经开始融化了,有车轮压过去的地方都已经露出泥土来,只有树丫和山头上还零星的盖着一点儿。 这点儿冷对沈崖香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她和容隽并肩坐在车厢外,一边慢悠悠的赶车,一边说话,还能抽空看着路旁的雪景。草木还多绿叶,鸟雀也不少见,更有点点腊梅迎风绽开。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迎面过来三辆一样制式的马车,车上都挂着写了“杨”字的琉璃宫灯,车角檐下挂着金色的铃铛和香袋,随着马车的前进叮叮当当的响,车帘是从西域过来的优质厚毛毯,只花纹略有不同。 车边跟着十八个骑马而行的高壮护卫,护着马车飞快的驶过去,有香风一掠而过。 路上见得多了,沈崖香也就见怪不怪了,这必定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正中的车上,杨霓刚掀开帘子往外瞥了一眼,突然手一抖,帘子落了下来。 第100章 一个皮一个野 江兆信觉得沈崖香这大侄女好是好,聪明也是聪明,实力也强,可就是在感情上学不会收放,太不矜持、也太不会克制了。 想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会顾及他人的看法。 其实活得自我也没什么不好,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逍遥自在。 只是这次毕竟是婚嫁大事,尤其容隽原来就有个未婚妻,且这门亲事还不大好退掉,她现在如果就大剌剌地跟了容隽回去了,少不得遭人白眼和羞辱。 就算能退婚,容隽的那些家人,却也不是易与之辈。 所以,他一连给沈崖香写了好几封信,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怕她不听劝,才紧赶慢赶的在她前面到了中京。 便是今日,也在去往容府的必经路口安排人了,嘱咐人一旦见着沈崖香,一定要拦住她。 没想到,她竟然自己回来了,别管是不是容隽给送回来的,可不就是省心了吗! 跟她比起来,不省心的,是容隽才对。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江兆信这段时间都把容隽和容家给仔细查了一遍,不敢说对这家人全然了解,却也自信知道了五六成,而且,仅这五六成来看,容家的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隽之父容绍,原身普通村中富户之家出身,娶的是虽无品阶,但得县衙长官信任,颇有人脉的刀笔吏之女孙氏,算得上是高攀。 孙氏娘家帮他引荐周旋,他拜得良师,在科举中取得不俗的成绩,但因为容貌出众被太后的外孙女黎阳县主榜下捉婿。 具体内情外人不得而知,但最后呈现的结果就是,黎阳县主嫁给了容绍做平妻,孙氏被太后封了个六品安人的诰命,两人以姐妹相称,不分大小。 如果只是这也还罢了,顶多就只能说容绍利欲熏心,顺水推舟,那黎阳县主则是仗势欺人、强行逼嫁,他二人虽然道德败坏,却也是坏在表里,真小人罢了。 倘若美化一番,就是才子佳人一段风流韵事,大妇贤淑心胸宽阔,两全其美的典范。 景和十六年时,京都被攻陷,容家举家随当今南逃,奔赴中京之后就往外发了讣告称,孙氏和不足三岁的长子容隽已经死于北人之手,黎阳县主为了救他们母子还深受重伤,甚至还不惜以命相救舍弃了腹中一胎儿,但还是不能挽救他二人的性命。 此后容绍、黎阳县主夫妻每每提及孙氏和容隽都会忍不住潸然泪下,容绍以此仇宣称和北人不共戴天,恨不能弃笔从戎,还真被派往兵部任了职,一路青云直上,而黎阳县主也是情深义厚的典范,夫妻二人在中京权贵中一度被传为佳话。 当然,随着四年前容隽大张旗鼓地返回容家,仅验明身份一事就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以容隽提出和流放的杨家女履行婚约,愿意放弃容家的一切,随杨家生活在永宁,而得胜落幕。 不管容家人认不认容隽,反正,容绍和黎阳县主的佳话已经成为了京中权贵圈里的笑谈了。 再有就是前年,朝堂上有人举报容绍长子容隽,称容隽自幼流亡南郡,早已投靠了北兴,之所以回大周就是来充当奸细的,容绍包庇长子透露军情,延误战机导致大周战败。 皇帝一怒之下查封了容家,容绍又是发毒誓,又是大义灭亲与长子断绝关系,黎阳县主又去哭求太后,又坦言与孙氏和容隽母子并不和睦,绝无包庇,也是被他们骗了云云,才保住性命。 可惜,后来竟又查明了只是误会,容隽的身份并无问题。 虚惊一场,却再度将容绍夫妻给揭开一层皮。 江兆信查到此事之后,都替容绍夫妻觉得尴尬,但此二人还是顽强的顶住了。当然,只要太后还在,黎阳县主依旧得宠,没人当面嘲笑他们,但私下里却管不住了。 这些消息是江兆信花了大价钱,从几个与容绍不对付的官员夫人身边的婆子处才打听出来的。 此时,江兆信看向容隽的目光极为复杂,既有同情,又觉得他着实算不上是良配,他是真不愿意沈崖香嫁去这样的人家,多糟心啊。 除此之外,他还在审视容隽。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还能是巧合吗?容隽似乎也没有做什么,却让容绍夫妇落得面子里子都扫光了,他真这么走运? 这样的一对长辈,他不赶紧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然后速速斩断联系,还回去,这是想做什么呢? 作为老江湖,江兆信其实更相信——所有走运都是百炼成精。 容隽冲他微笑颔首,神色无异,就是正常打招呼了。 他着实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心中隐隐觉得这青年恐怕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般简单。 他收回视线,再次话里话外的提醒沈崖香,“到了自家地盘就好生待着,正好多熟悉熟悉,这是平安镖局最繁忙的驿站,够你打发时间。 按照待嫁的规矩,你们订了亲就不能再见面,叔叔不是要束缚你,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但你绝对是不能住到容家去的。 你们这次还得先退亲再娶妻,也免得节外生枝败了心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沈崖香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觉得好笑:她有那么黏着容隽吗?虽然是不想与他分开,但也不至于这点时间都舍不得。 再说了,短暂的分开,是为了更好的在一起。 这种被人好心又小心地管束着的滋味还挺不错的,她笑道:“叔叔放心,我自有分寸,在他退亲前,我绝不与他住在一间宅子里。” 江兆信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问二人,“关于退亲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打算?赐婚可不容易退,”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容隽,“要是能请动黎阳县主出面,应该就容易得多,这是最简单的法子。” 别管是激将还是威胁,让他看看手段。 容隽不动声色。 不待他说什么,沈崖香就道,“也不必如此麻烦。” 容隽与杨霓的婚事不用着急退掉,沈宝章不是与杨霓的关系亲密吗?如果这厮能够按捺得住,始终不露面,如果杨霓也能忍住,当真嫁给容兄,那就怪不得她了。 她就把容隽偷走,再给杨霓送个丈夫! 到时候,他们不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解除婚约了吗? 这样就简单多了! 江兆信:…… 第101章 没有保留 江兆信目瞪口呆,侧头再看看容隽,见他面不改色,显然也是认同的,一时想说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沈崖香见状,只当他是怀疑自己的办法,自信地道:“叔叔放心,我已经计划好了,绝对不会让容兄被人染指的!谁敢伸手就别怪我剁掉她的手。” 容隽一脸放心的点头:“嗯。” 虽然他没有多的话,但江兆信感觉,从他脸上都能看出“崖香棒棒哒”几个字。 沈崖香应该也看出来了同样的意思,微仰着下巴,嘿嘿笑了两声。 “……”江兆信这才忍不住道:“不是,我是说这样……” 小姑娘一开口就这样那样,是不是不大好? 为了顺畅地与这个小辈进行交流,他还特意找几个家中女儿与沈崖香的年龄差不多的朋友进行了打听。 原想着,虽然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但都是小姑娘,总该有些共同之处,他提前了解过了,多少总能够有点儿用处的? 现在看来似乎……果然还是他想得太过简单了嘛? “我还有备用计划,双管齐下,能够保证周全。”沈崖香说着想起来,又问道,“叔叔,沈承业和夏氏现在人在哪儿?” 江兆信敛了思绪,还有些恍惚道:“人我已经带来了,崖香现在想见他们吗?” 沈崖香摇头:“知道他们到了中京就行,见面那就算了,”她并不想见这两人,倒是有别的用处,“上回让叔叔帮忙找的夏氏的字迹,有没有找到?” “在小安屯找到了一些东西,我拿给你看看能不能用。” 江兆信领着二人往里走,穿过了两进人来人往喧哗的院子,里面才渐渐地清静下来。 他边走边指着一旁的小院介绍道:“这是给你准备的休息的地方,一会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这里主要就是处事之余休息会客用,有时候夜里到了货船,上下送货的也闹人,晚上另外给你准备了地方,离这里也不远。” “是以前你娘来了中京经常去歇脚的一处院子,这些年维护得还算不错,上个月我才让人把屋瓦重新叠过了,屋里摆的也都是以前的陈设,木器新上了桐油和颜色,其他的能够修补的也修补过了,没让人大动过,去看看,多少也能是个慰藉。” “在对街还有一处小铺子……等办完这些事,抽空我带你去把房契这些都改了,都是给你当嫁妆的,以后你留在中京,这些都是需要你去经营和维护的。” 沈崖香点点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既沉闷又有些动容,只道:“叔叔用心了。” 江兆信也有些感伤道:“这般客气做什么,本来也都是你娘的私产,交给你不是应该的么,这都是你自己的地方,自己就能当家作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又特意看了眼容隽,转换思路敲打年轻人:“我们崖香也是家底丰厚的人,随便凑一凑,十里红妆也不算什么,嫁给谁都谈不上是高攀,比那些只外面看着光鲜的人家,好了不知道哪里去。” 好在是容隽比沈崖香更能领会他的意思,这年轻人也识抬举,微微颔首,附和了句:“是啊,崖香竟然这样富有,是我高攀了。” 有这样的觉悟很不错。 江兆信还来不及满意,就见沈崖香正色道:“容兄,什么高攀不高攀,我的就是你的。” 容隽笑道:“以后跟着崖香沾光。” “我有钱没钱,我都是我,你都是你。这不叫沾光,叫共享。” “好。” 江兆信:“……” 他都不知道说沈崖香是精明还是蠢笨了,明明平时看着厉害得很,竟然被一个男人给拿捏得死死的。 两个小年轻彼此对视,眉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情谊和欢喜。 江兆信顿了一下,只在心里暗叹了一声,这会子他们正是情到浓时,倒也不用那么着急上赶着说些不中听的话。 他打算私底下再与大侄女谈谈,有些话让他一个老光棍来说,并不大方便,或许他应该给她找几个与她同龄的、或是已经成了亲的年轻妇人教教她,说说这些成亲前后的事情,哪能这么毫不保留呢,防人之心不可无。 默默将此事放在心里,此时也不曾再说什么,他快走两步,推开了一处房门进去,拉开了桌边的一道抽屉,取出几张纸递给沈崖香,“崖香,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沈崖香接过来翻了翻,纸张都已经有些发黄了,有些切口处起了一层毛边微微有些卷,墨迹颜色也淡了,但并无折痕,可见是放了许久了,主人时常拿出来翻阅极为爱惜。 上面全部都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也不知道夏氏是从哪儿誊抄来的,沈崖香也没读过几句诗词,并不知道出处。 但也能够肯定,这绝对不会是用来跟沈承业这个大老粗一起回忆往事的。 沈崖香微微挑眉,道:“就是这个,是她的字。” 以前她见过夏氏给杨霓写信,能够识字、会写字是夏氏以往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她并不避忌让人看她写信。 有一次沈承业还特意展示给沈崖香看过,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问候一下杨思源和李氏。 就是这样的笔迹。 当时就扫一眼,有个大致的印象,现在仔细看,夏氏写的字只能称得上是工整,一横一竖都跟丈量过一般,每一个笔画都是一样的,乍一看都差不多的长短转折和力度。 沈崖香再次确认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独特的个人风格,她从那一叠纸中抽出卷边最厉害的那一张,递给容隽: “容兄,帮我用这样的字迹将这一首诗誊写一遍,再写上几句话,就说事关重大、必须要见一面,再写上时间和僻静些的地点。地点这个你帮我想,我也不知道中京有什么地方,时间嘛……” 她又问江兆信,“叔叔,近日杨思源可在中京?” 江兆信一愣,看看纸,再看看她,道:“你要让夏氏约杨思源出来,他会来吗? 他在倒是在,他十多年前曾亲赴大兴求和,那边有些人还颇给他面子,今年又战败一场,听说准备再谈和了,对方指定了与他谈,近日还颇为得意。” 沈崖香狡黠一笑:“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若不来,对她来说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他若来了,那就很有意思了! 第102章 少见多怪的叔叔 江兆信对此计策却并不乐观:“京都十多年前已经被北人占了,又遭扫荡一空,宅邸都重新瓜分过了,以前夏氏的过往已经都无处可查。只要她死咬不认,就拿她没办法,她现在也不曾吐口,就算见到杨思源,也未必会说出我们想听到的答案。 而杨思源此人呢,官场浸淫过,早先往北兴跑了多少次跟人和谈,本就是个心思深沉的,又流放了十七年,吃过大亏,现在心眼恐怕比筛子还多。 如果真如我们所猜测的那般,这个事情他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何况,信是假的,他二人一旦碰面,马上就会知道上当了,到时候就更不会说了。” 这些漏洞沈崖香也认同,不过她还是觉得就没有不能够堵住的漏洞,就是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正想着呢,却见容隽已经提笔开始写了。 沈崖香和江兆信二人便凑过去看。 他只按照沈崖香说的抄写了半首词,就放下了笔,既没有写时间、也没有写清楚地点,就连事项也不曾写,更没有落款和署名。 偏偏还说:“这样就行了。” 沈崖香一头雾水,狐疑地望着她。 容隽笑了笑:“放心,到时候我带你去,保证不会叫你的计划落空。” 出于对容隽的信任,沈崖香虽然没明白,但还是无条件地相信了。 江兆信书读得比沈崖香可多多了,早年也算是江湖中的文艺青年,方才他只注意看字去了,并没特别留意诗词的内容,这会儿一眼扫过,不过短短五句,三十个字,他略一琢磨,就明白了。 这诗词的确是选得极妙,字面上看是直白浅显,意境情绪上却含蓄婉转。不仅包含了夏氏的名字,也包含了时间和地点,有心之人看了,就连会坚定地等下去以及旧日追忆的情愫都有了。[1] 遮遮掩掩,含蓄多情,确实受那些文人的喜欢,杨思源就是个文臣。如果猜测属实的话,这比直白的约见肯定更勾他心。 但只这肯定也不够。 针对杨思源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 他斜眼瞥向容隽,心说:这小子果然是对男女那点儿事情很了解啊,难怪能够将崖香吃得死死的。往往就是这样的人才可怕。 因为把握住了对方的心思,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很会投其所好,就显得无比深情,勾得像崖香这样毫无保留。 可一旦他要是不喜欢了,也最会直戳心窝,一戳一个准。 自古情深多风流。 何况这小子就长了一张风流脸孔。 不得不防! 他原先看容隽的神色还一直都竭力保持平静,此时却陡然变得不善起来。 容隽哪能无所觉,无辜地看向他。 江兆信没忍住,道:“我看你似乎挺有经验的,是擅长使用这种调调,还是喜欢这种调调?崖香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像是喜欢这种调性的。”不管是喜欢,还是擅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调来调去的,将沈崖香都绕晕了,哪种调调? “叔叔?” 江兆信不与她说,只盯着容隽。 容隽失笑,摇了摇头,对沈崖香解释道:“叔叔是担心我对你的感情不真诚,不长久。” 他没做别的什么,就是有一股委屈劲儿,“崖香,我是那种人吗?” 沈崖香斩钉截铁的道,“当然不是啊。” 容隽朝江兆信颔首:“您看。” 江兆信被气得无语,对沈崖香恨铁不成钢。 沈崖香:??? 容隽又正色道:“我不擅长,也不喜欢,至于经验?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时候,多读了几本闲书用来装点门面罢了。至于我与崖香,我若跟您保证感情怕是也不被信任,只好谈谈我道家教义和戒律了。” 江兆信目瞪口呆。 容隽淡淡地道:“我师门教义教导,所谓夫妇,相与并立、同心治生。到死尚复骨肉同处,相与并力,而因得衣食之[2]。一旦婚约誓成,就是生死携手,同心同力。” 见沈崖香惊奇之余,唇角弯弯,他便也笑了笑,“所以崖香也得跟我一起使力才行,我们一条道,得一起努力并肩朝前走。” 沈崖香连连点头,她也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些,“好呀!” 容隽又转向江兆信,“十戒中就有,不可早、不可乱、不可婚外行淫佚,男女一阴一阳足矣,再多失衡反而有违天道。” 江兆信双目圆瞪,看看容隽,又看看沈崖香,然后马上转回来,还是瞪着他,呵斥道:“当着崖香一个小姑娘的面,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崖香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可说的,我们……”她顿了顿,“反正我觉得很好。戒律也好,教义也好。” 江兆信:“……” 好,跳过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愣怔过后,他又暴躁起来,不可思议,又带了几分控诉不满:“你竟然还是个道士!” “道士又怎么了,他师父是道士,他打小就是个小道士,我觉得他师门一定是极好的,才能教出这么好的他来。”沈崖香却认真的道:“叔叔,他连这个都告诉你,足见是非常信任你的,别人可都不知道呢,就连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再说,你还拿着念珠,是道家还是佛门弟子?容兄讲经可有意思了,你要有空可与他切磋啊。” 江兆信:“……”难道我还要感到庆幸,还要感谢他吗! 他呐呐无言,今日受到的刺激有些大,就连原本是要声讨容隽什么来着都给忘记了。 什么夏氏,什么杨思源,什么情诗什么约会,都给忘光了! 他是想当个正常的好叔叔,哪知道第一回出手,就没有碰见正常的侄女和准女婿。 真的是他太少见多怪了吗? 沈崖香并没有多少与正常长辈相处的经验,压根就不知道江兆信再纠结些什么,她高高兴兴地拉着容隽往外走,边走边说着什么。 江兆信才敛了杂乱的思绪,赶紧将人喊住,木着脸道:“不是说了不与他同处一宅?” “我先送容兄出去。叔叔放心!我们的教义和戒律有约束,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 江兆信:“……” 你是个姑娘。 你有什么教义和戒律? 出格之事你是指的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呢! 沈崖香和容隽已经消失在转角。 江兆信揉了揉额头,又捏了捏眼角,最后颓然地放下了手。 算了。 小姑娘和小姑娘也终究是不同的。 叔叔和叔叔,当法有所不同也正常。 第103章 第三次回容家 容隽先回了容家。 狗宝已经于前两日就抵达了中京,这会儿就在半道上等着他,碰头之后,两人再一块儿回去。 实在是,他怕自己先回去了,独自面对容绍和黎阳县主时,会忍不住暴起将他们直接打杀——痛快固然是痛快,但就有违他的初衷了。 他应该慢慢地与他们磨,先剥皮再蚀骨,让他们眼睁睁看着所有希望丧失,还得在无止境的绝望中活着。 一见面,容隽就没忍住先拍了拍师弟的脑袋,狗宝的头发在去通灵寺之后就蓄起来了,如今才堪堪寸许,毛茸茸的,像个刺猬,摸上去也略有些刺手,他没忍住连着往下压了几下。 狗宝但凡要回容家去就心情不佳,一边躲开他,一边怏怏地道:“师兄你可够了啊!” 说着还给了容隽的胳膊肘一巴掌。 容隽这才收回了手,只目光依旧在那刺猬头顶多停了一会,看得狗宝头皮都要炸起来,赶紧抓了个帽子戴上了。 他才收回了视线,淡淡地道:“这么大的人了,竟还要我陪着你才肯回去。你总得学会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 狗宝朝他翻了个白眼:“还没过河,就想拆桥,师兄你这样说话,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 “嘁!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良心。” 容隽不以为意,也没继续跟他胡缠,只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还用得着你说,早就都办好了,随时都可以听师兄差遣。”狗宝说着又叹了一句,“上回虎虎帮我揪出了李挚和仞山关守军相勾连的事情,真要让李挚这么发展下去,以后更成大祸患。” “这回我也做把好事不留名帮她一把。”话说到这儿他倒是来了些精神,搓了搓手,“师兄,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马上。” 狗宝“啧”了一声,“行,我去交代一声。” 他本来还想调侃两句,容隽又给他岔开了,道:“一会去了容家之后,控制好你自己的情绪。我还得好好与他们说几句话,你别作怪捣乱。” 狗宝缩着嘴做了个怪脸,还是应了。 师兄竟然准备好好与他们说话,那肯定是有事,他就先看着! 别说狗宝这么想,就连容绍和黎阳县主见容隽一脸坦然,仿佛他离京之前,他们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温润浅笑,俨然一副孝子模样,也都不免心中一紧,严阵以待。 容绍能从普通人家出身走到今天,改换门庭,黎阳县主能够多年被皇太后宠爱,谁都不是草包。 他们夫妻俩都不相信什么巧合,容隽回来两次,他们就倒霉两次,哪有这么巧呢!只不过他们没有找到证据罢了! 而且,越是缺什么就越是在乎什么,两人都没有脸,又一样的死要脸。 即便心中对容隽已经十分警惕,并不想让他再进门,黎阳县主怀疑他回来是报仇来了,肯定是不安好心。 容绍甚至怀疑对方根本就不是他与孙氏生的儿子,不仅长得与他和孙氏都不像,他私心里还觉得孙氏那粗鄙妇人,也生不出这样安静的儿子来。 现在他与黎阳县主也育有二子,都是好生培养的,也没有这般气度。 可想归想,中京里知道他家烂账的人家,都认定这就是容隽,他也没有办法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认下。 在容隽与隔壁四邻打过招呼、送了慰问礼之后,他们还得派人迎出来,将他给接进去。 容绍谨慎,还特意邀请了住在隔壁的同僚过来,名为有要事相商,实则是留了心眼,想找人做个见证。 这第三回,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好在是,除了容隽身后那个小厮不懂礼貌,仪态欠缺总是作怪翻白眼,吸引了容绍不少注意力之外,这次会面并无其他不妥。 容隽单刀直入,说明日想请他陪同一起去杨家商谈亲事而已。 容绍与黎阳县主无声对视了一眼。 上两次他们非要与容隽死抗,都是以惨败结局,这次他们公婆二人决定不管容隽说什么,就先顺着他说,至于怎么做再下来考虑。 不过是提亲而已,容绍略松了口气,没多想也就答应了。 死要脸的老毛病一上来,又主动将事情说得非常漂亮:“这门亲事你当初坚持,料想你也是非常钟意杨家那姑娘,上个月你送信回来说年前要商量婚事,你们是太后赐婚,与寻常结亲还有所不同, 你母亲已经去与太后说过了,你与杨家姑娘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已经耽误了年龄,就不用那些繁文缛节了,当然,这不是对婚事不郑重不认真,就是将流程缩短一些,你早该成家了。” 等成了家,就能够理所当然地将他给分出去单过了。 对着这个时不时就死赖在家里的陌生“儿子”,都不得安生。 容隽点点头:“可以。” 容绍神色松了松:“那行,明日我就与你同去,官媒和纳彩之礼都给你准备好了,聘礼……” 容隽也没有让他们为难,非常配合:“聘礼我自己准备。” 容绍和黎阳县主再次对视,还不及放松,又听容隽说,“不过我有个请求。” 两人当即形容一肃,顿生不详的预感。 容隽道:“听说每年下元节,县主都在别庄举办赏莲宴,广宴宾客、格外的热闹,杨家才回中京不久,还不曾参加过这种盛宴,县主能否帮我下三张帖子与他们?” 如今已经是冬月,下元节就是冬月十五。 哪怕是中京这样的江南水乡,冬日不如北地寒冷,可想要见到莲花盛开也是极难的,却也不是没有。 黎阳县主在城郊有一处别庄,地下有大片的温泉,温度适宜,倒是常年养着一小爿荷塘,因为伺弄得格外精心,每年到了寒冬时节竟也能开花,这便是极为难得的景致了。 每年下元节,道家水官生辰的这一天,黎阳县主就会在别庄设道场,请道士来做法事,祈求下元水官为大周排忧解难,不仅投了皇帝所好,还广邀京中权贵至别庄一同祈福,法会之后另设了赏莲宴,他夫妻二人以此为契机张罗交际,广结人脉。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起码明面上大家都给面子,二人的人缘看着也颇好,哪怕有些黑历史在,大家也就是在背后说说,当她面还是和气巴结得多。 连着办了多年的赏莲宴,这已经成为惯例。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第104章 骚操作 三张帖子罢了,更何况两家也是姻亲,给帖子倒是不难,只是黎阳县主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陷阱,但还有外人在场,此时也只能先应了下来。 见容隽冲她微微一笑,她心中就莫名地一突。 那种总觉得对方要使坏,却又抓不到证据的感觉无法描述,总之格外糟心。 距离下元节也没几天了,时间越是靠近,黎阳县主就越是心神不宁。 办了十多年的盛宴,过了早些年的新鲜劲头,这几年她都懒得打理了,都是交给下面的人按照常例来办的,今年她难得的将所有管事都叫来,亲自问过了一遍流程,确保不出差错。 又让人盯着容隽,见他从杨家回来之后也几乎不出门,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略略放心。 可没想到,赏莲宴的前三天,礼部侍郎杨思源携夫人李氏亲自上门来了一趟,告知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惊天大秘密—— “你是说我家里的那孽子不是孙氏生的,竟然是,是……李挚?!” 惊得他二人直接站了起来,半天回不来神。 “容大人,你好好回想回想此子出现和消失的时间,为什么偏偏就选了你家?他是不是你的儿子,别人不知道,你自己还能不清楚吗,如果他是,他回来能为了什么?” “还有,他身上是不是有顾修的些许影子?” “……县主,此事干系甚大,旁人不知,你肯定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不管如何说,他毕竟是皇上的骨肉,要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我们也不敢胡说八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处境多危险,你们肯定清楚,他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为什么? 县主的赏莲宴是中京一大盛事,要是他到了宴会上做点什么,到时候一不小心县主就是大罪人了……” “未免打草惊蛇,也是为了你我两家与他撇开关系为自保,思来想去,只有与你们商量,如果县主肯帮忙事发后派人拦住他的话,一定能将他一举擒获。” “……” 等人走了,容绍和黎阳县主渐渐冷静下来,觉得这招式很熟悉啊,上回也是来个人说容隽是北兴奸细。 “是不是答应得太过草率了?” “那咱们反悔,静观其变?” “万一错过了这次机会,什么都不做,或是叫别人抢了先,到时候我们与他相处最密切,可就被动了,姓杨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 两人纠结了又纠结,最后还是实在没有按捺住跃跃欲试的心,心一横:做! 赏莲宴还没有开始,还得继续加强人手去盯着他。 狗宝百无聊赖的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看见对面房顶一闪而过的黑影,嘲弄一笑,又转过来与正在写字的容隽闲话,“今天的看门狗明显的变多了,他们应该是知道了?” “嗯。” “师兄,你说万一李挚就是不上当、不肯露面,我们会不会把自己给玩瘸了,给他当替死鬼啊?我要是他,我就偏不出来!” 容隽头也没抬,“怕了吗?” “嘁!我会怕?”狗宝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凑过来道,“他得先有我这么豁达聪明才行。顾修那老匹夫自持清高,都其实暗暗在与左大哥较劲,他能够教出什么好东西来,何况那李挚比他还傲,我猜他此时一定正在磨刀,等着手刃你!” 容隽“嗯”了一声。 狗宝又换了个话题,“在屋里闷了这么多天了,我无聊得要死,师兄你写这个做什么……不知道虎虎那边怎么样了,她肯定比我们好玩一些!” “写来给崖香临摹的,她给我布置的作业。”容隽轻笑了声,上次她是被夏氏给刺激到了,夏氏打小被卖了当丫鬟,都能练出一手工整的字来,她是受刺激了。 摇摇头,容隽继续道,“崖香可比你耐得住,她别说是闷天,便是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也是可以的。” 狗宝:“……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睡觉!” 容隽也不管他,继续提笔写字。 平安镖局,沈崖香也没有闲着。 她正在找沈承业说话。 一会儿逼问他,她和杨霓长相差这么远,何以会抱错? 一会又说李氏有没有可能故意换走孩子,不让自己的孩子受苦。 一会又让沈承业答应跟她出面去作证,只要肯配合说死掉的婴儿是李氏所出,她就认他当爹…… 一会又说找了小安屯的里正过来,到时候会陪他一起去,还说里正能够作证李氏叮嘱他扣住她的路引了。 …… 沈承业疯疯癫癫的,一会点头一会大哭。 夏氏鄙夷地扫了一眼,这就是与他过了二十年的男人! 她算是听出来了,沈崖香就是存心不想让宝儿好过,想方设法往她身上泼脏水臭水。 她心中冷笑了声:她不让宝儿好过,她也永远也不会让沈崖香知道真相,就这么猜一辈子去! 她的宝儿就算名声有点瑕疵也是官家千金,比沈崖香过得好,跟村姑比起来,就是人上人的好日子! 胡乱想着,院子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沈承业和沈崖香都不知所踪。 她木然地收回了视线,却突然目光一顿:门没有锁。 她的心陡然狂跳起来,等开始思考的时候,她已经走出了院子。 面前是人来人往、穿梭进出搬货的人,呼喊、吆喝声此起彼伏,她的身形僵了僵,待发现并无人认识自己,没人叫住她的时候,她跟在一个扛着麻袋的汉子身后,借着麻袋的遮掩往前走。 快走出大门的时候被人给叫住,对方也只以为她是这里帮工的,被指使着扫洒了两个时辰杂货间,期间听见沈崖香的说话声,他们发现她跑了,往外去追了,她战战兢兢的捱着,终于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 她第一回来中京,身无分文,此前又在小安屯被打了一身的伤,根本就不曾好好治疗过,如今虽然面上外伤看不出来什么了,但内里却极虚,她唯一能求救的也只有杨家。 根本不用多想,她找人打听了个大致的方向,就跌跌撞撞的寻了过去。 第105章 母女团聚 中京的冬日昼短夜长,这会儿才刚刚申时三刻,日头就已经没影了。 天色渐暗,河面上方又堆积了一团阴云,阴沉沉的,空气里格外的潮湿,好像又要下雨了,透过窗户吹进来的风都带了水汽。 杨霓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总觉着手碰到的地方都是潮乎乎的。 身后的丫鬟低声提醒道:“姑娘,快天黑了,我们回去?” 杨霓这才收回视线,起身,“那就回。” 瞥了眼这丫鬟,她又特意说了句,“前几天曾姐姐跟我说在这里冬天的日落别有一番风味,我等了半日,太阳还在头顶天就黑了,这黑得也太快了,太阳才出来一会子就不见了,惨惨淡淡的,一点不像雍凉府,就是最冷的时候,那阳光也刺眼呢。” 丫鬟笑道:“这就是中京风味,姑娘习惯就好了。” 杨霓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面上还算平静,但心中极为焦虑,以前哥哥与她提过法华寺,可这次想法子去了也没见着他,连他说过的那个大师也不曾见到。 从法华寺回来之后这又几天过去了,他也不曾再露面。 今日她枕边突然出现一张纸条让她到此地来一见,神出鬼没的确是有些哥哥的风格,但他以前都是自己来找她,从未让她单独出门过,虽然心中有些怀疑,但想到他此时可能的处境,怕错过了,她还是出来了。 幸而今日爹娘外出访友去了,不然他们对她管束颇严格,还不一定会如此顺利。 可惜,只是空耗了一下午,他并没有出现。 上了马车,她又特意让车夫挑了人少的地方走,还撩开了帘子,看着窗外,就怕会错过了。 不多时,下起了蒙蒙细雨,路上的行人就更少了,丫鬟怕她着凉,已经催了两回让落下帘子,她硬撑没有放,雨丝飘落进来,正有些灰心刚落下了帘子,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 “宝儿!” “宝儿!” 杨霓顿了顿,一时没能认出这个嗓音,但还是探出去看。 只见马车后跟着一个发足狂奔的妇人,她头发蓬乱,衣衫宽大像是挂在身上,脏兮兮的,随着她的跑动风吹起来,勒出单薄消瘦的身材。 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此人,但对方见她看过来,似乎格外的激动,一手捂着腹部,一手伸长朝着马车的方向:“宝儿,是我,快停车!……” 她皱着眉头喊了停车,等对方跑近了,她也没有认出来,猜测可能是清水镇的哪个亲戚来了中京,认出她了? 她放下了帘子,此时并没有心情去认亲,只让车夫下去看看情况,给些银子就是了。 直到车夫过去呵斥,那妇人与他说话自报身份,她才听出来,竟然是夏氏! 她慌忙打开帘子,夏氏见到动静赶紧看过来,二人对了个脸对脸。 夏氏泪眼婆娑:“宝儿,是我呀。” 杨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待认出来眼泪也涌了出来,“娘!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啊……” 母女二人一时悲从中来,隔着车窗拉着手就已经忍不住哭了起来。 丫鬟大概弄清楚了夏氏的身份,想着此地虽然走动的人不多,但附近都住的是官宦人家,万一被人看见了也不好,虽然对夏氏脏兮兮的非常嫌弃,还是赶紧将人给拉上了马车。 夏氏虽然满腹委屈想要倾诉,有丫鬟在,却也只避重就轻提了几句沈崖香之恶,其他的都不曾提起。就这,她们母女二人也是说一句哭一回。 丫鬟是好说歹说的劝了,两人方止住了抱头痛哭,可一起抽抽嗒嗒的,眼泪却一路都不曾停过。 等到了杨府大门口,杨霓面上的妆容都花了,眼睛也红彤彤的,没法见人了,丫鬟直接吩咐将车赶至二门口了,好歹是将她们二人送进了屋,又张罗着取水洗澡、熬药、请大夫。 一切安置妥当,又把屋里的人都给打发出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养母女。 没了外人,夏氏再不掩饰满腔的愤恨: “沈崖香那个贱人,因为心中不平,不仅不认爹娘,还冤枉我,说你弟弟是我与人私通所生,可恨的是沈承业,他竟然听信了,将宝平打跑了,这都有三个月不知音讯了。” “不要喊他爹,他对我恨之入骨不说,还要给那个小贱人作证冤枉你,冤枉杨大人,说你并非夫人所生,说夫人的孩子出生就死了,说我与杨大人关系暧昧。” “那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早与那个容隽勾搭在一处了,他不是你的良配,宝儿啊,你绝不能嫁给他。” “……” 夏氏也知道了滴血验亲根本就靠不住,既然如此,孩子是谁的,就没有办法验证了。 她心中其实也回味过来,觉得当年去通灵寺一行有些蹊跷,但她压根就不想接受这样残酷的真相。 沈承业又疯疯癫癫的了,这些日子夏氏也看清楚了,他是极为忌讳不能生养之事,宁肯去将沈崖香认作亲生的。 只要这一点两人有共识,其他的,那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以,她略过那些不堪,说得理直气壮、愤慨万分。 真是说者伤心,听者落泪。 直将杨霓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如此忤逆不孝之人,出身这是上天注定好的,又不是可以选择的,再说,有娘这样好的娘,那是恩赐,她竟然还不知足,心性扭曲至此,娘一直说她牛心左性,心思歹毒我原本还不信……竟然真有这么可恶之人。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 杨霓又特意问起了沈宝章的事情。 夏氏从五月她就不曾见过沈宝章,事发之后先是被沈承业给关着,后来又一直在平安镖局关着,她倒是希望沈宝章会去救她,可还是没能等到。 这几个月也够她清醒了:对沈宝章来说,她并非养母,一直以来,她确实不也摆不出什么养母的架子来,只是个伺候对方的下人罢了,只是以往还能自欺欺人。 不然,但凡沈宝章有一丝念着她的好,早就能够把她救出来了,她也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第106章 两个慈母 夏氏垂着眼帘,握住杨霓的手,叹了一声,道:“宝儿,我也不瞒你,你哥哥是我当年从京都抱回家的,他并非我所生。” 她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杨霓对此一点儿不惊讶,显然,她早怀疑或是知道这件事了。 “你也知道我就是个丫鬟出身,当年主家娶妻,新妇霸道不能容人,一过门就吩咐将貌美的丫鬟都给发卖了,管事为了巴结新夫人,是想着法的来折腾我们,我们下场越惨,她就越高兴。” “好几个姐妹都落到腌臜地方去了,那真的是生不如死,偏偏求死不能。本来我也该是这样的下场,但我比他们运气好,遇见贵人了,贵人救下我……” 这么多年来,夏氏一直都以为当初自己只是运气好,得了贵人的眼缘了。 现在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一窜,她就知道并非什么合了眼缘,对方应该是先选了沈承业,然后才挑中了她。 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之所以选她,只是因为她与沈承业是同乡,一开口就能找个老乡的由头跟他搭上话,然后可以顺理成章跟他成为夫妻,一起回乡,再“好心”地劝他捡个儿子回去养。 当初她是真不知道沈承业受了伤不能生养,现在想来,像沈承业这般小有家财,又住得偏远闭塞,相对安全,还有些功夫能够傍身、又有平安镖局这个靠山在,在村里族里也颇有面子,还不能生育的男人,确实是个不起眼又很实惠的“养父”选择。 所以,对方才会让她劝沈承业成亲后就安稳老实地呆着,若只是窝在小安屯的话,的确能够保证给沈宝章顺心的生活。 她一个被施了恩、又被拿捏住把柄的女人,也只能将沈宝章当成亲生儿子,不,应该是当成主子一样去对待、去伺候。 她顿了顿,略过这些不提,苦笑了一声,继续道,“贵人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我抱了你哥哥回去养,无论如何都得待他好。有个那样厉害的人物帮他筹谋,我想他的身份应该是不简单的,只是隐姓埋名,定也有些坎坷。” 她又叹了一声,“先前被关在平安镖局的时候,他们一直审问我,问你哥哥的身份和下落,他又能够将平安镖局给摆布开,惹得人家痛恨他。” 她正视杨霓,这才说到正题,格外郑重:“宝儿,你打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你们兄妹二人的感情好,这些我都知道,你担心他、记挂他也是正常,但他的事情,你千万不可以与旁人提及,万一暴露了,反而坏事。他比我们想得有能耐,你放宽心。日后,他不来找你,你还是与他淡了往来!” 不想让姑娘难堪,她把“此人绝非良配”这句话给咽了回去。 依夏氏看沈宝章薄情寡性,处境困顿,就算日后再有能耐,她也不想宝儿跟他,京中最不缺官宦子弟,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夏氏眼光何等锐利,哪能不知呢,就像当初沈崖香对容隽,只一句写信,她就洞悉了一切。 早几年,她就看出沈宝章对宝儿的心思不一般。她不是没有想法子阻拦过,可沈宝章从来就不是她能够摆布的,宝儿当年又年岁小,于感情一事上还很懵懂,分不清楚与他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她也就不曾与她明言。 现下既然宝儿问起来,夏氏还是忍不住提醒了,甚至连不堪的过去都说了出来,不过为了铺垫罢了。 说完了,又怕姑娘产生逆反心,她又苦口婆心道:“不是娘狠心,你哥哥他是做大事的人,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帮不了他什么,万一人家知道他有你这个妹妹,拿你去对付他,反而是个拖累了,你能帮的,就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让他不用担心你,没有后顾之忧去做自己的事情。 宝儿,你一直是个为人着想的好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霓目光微动,睫毛颤了颤,在夏氏的注视下,抿了抿唇,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夏氏见她确实是听进去了,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 杨霓心事重重的伺候夏氏喝了药,看她睡着了,才给自己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裳,问过屋里的婆子,得知爹娘已经回来了,她也顾不得吃饭,就匆匆赶往正院去。 沈崖香做的这些天怒人怨的事情,得爹娘出面做主,免得她一番搅弄,闹得流言蜚语满天飞。 李氏早交代过正院的丫鬟婆子们,杨霓来正院不管是什么时候都不要拦,也不必通报,直接进去就是了。 今次也不例外。 她直接进了院子走到正房门口,门虚掩着,正欲敲门,一个陌生的年老的妇人声音传来:“李挚的事情要不要与姑娘说一声?” 杨霓足下一顿,手指头不自觉地收紧,透过门缝见正对门口的是一个老迈的妇人,生得黄皮寡瘦,脸上皱巴巴的,眼睛却很有神,她在这府中从未见过。 方才说话的正是此人。 对方抬眸往这边一扫,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往边上躲了躲。 又听杨思源道:“就不必告诉宝儿了,免得她胡思乱想,万一赏莲宴那天,她露出破绽被对方察觉反倒不好。” 那老妇应了,“我就怕姑娘会记恨我,这件事我说出来到底是给她添堵了。” 李氏叹道:“还是等尘埃落定了再跟她说,宝儿知道轻重,不会怪你。” 她有些忧心忡忡,没想到容隽竟然是那样的身份,“宝儿的婚事又得往后推了,要不是他是这样的身份,咱们也不是非得跟他你死我活……” 老妇打断道:“夫人,你可别糊涂,李挚要是不死,到时候被人查出来和他有勾连,整个杨家都要受到连累。” “我知道,袁嬷嬷。宝儿那边我会交代她的,一定不会耽误了计划。” 杨霓难以置信,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想着哥哥的身份暴露了,养母才刚刚告诫她,竟然马上就应验了,难怪他这么久不曾出现,他肯定是来找过她,却被发现了,不是别人,偏偏是自家人要跟他你死我活,还要用她来牵制哥哥。 一时激动,她撞到了门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袁嬷嬷目光如炬的看过来:“谁在外面?”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第107章 别人家的宅斗1 杨霓强打起精神来,用力跺了跺脚,佯装是刚刚跑来的,喊了一声,“爹,娘,你们是不是已经睡了啊?” 门被从里拉开,袁嬷嬷出来了,目光落在她身上,然后福了福身,笑道:“是大姑娘来了。” 杨霓回了一礼,才疑惑问道:“这位嬷嬷如何称呼?” 李氏上前道:“袁嬷嬷是你父亲的奶嬷嬷,二十多年前就让她回乡荣养去了,这不是北边被人占了么,当年就散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音信,她前几日才千辛万苦的寻到咱们家来。” “这么说,袁嬷嬷是从北边南郡过来的?”杨霓好奇地问道。 “是啊,从北边过来的,现在是叫南郡,以前可不叫这个名字,那是大周的京都,大周的十八郡。” 袁嬷嬷伤感道,“那边当家做主的是异族番人,咱们汉人的日子实在是太苦太难了,我原是有儿子媳妇的,都被那些人祸害死了,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这是实在没有法子了,这才从大白上绕道,经雍凉府到了中京,原想着要是找不到老爷和夫人,我死也要死在中原,在咱们自己人的地头上。” 她边说边用袖子沾了沾眼角,“让夫人和姑娘见笑了,一提这些事情我这心里就难受。” 李氏亦感慨道:“嬷嬷这都过去了,回来了就安稳了,以后总会好起来的,朝廷也在想法子,老爷整日愁的也是这些事情,本来嘛,见天的打仗,又没见打赢,反倒是让那些北人看咱们越发不顺眼,北地的汉人也可以预见的只会更加艰难。” 她是随口一说,杨思源沉声喝止道:“妇道人家提这些事情做什么。” 李氏摇摇头,也不再提了。 杨霓此时更加心烦意乱,想的是袁嬷嬷从雍凉府来,知道哥哥的事情也不无可能,还真是她发现的。 一家三口各怀心思,倒没人察觉,袁嬷嬷擦眼泪的手略僵了一瞬,袖子遮掩下,那双被下垂的眼皮遮了大半的眼睛里陡然浮现一抹恨意。 她很快放下袖子,恢复了神色。 杨霓神思不属地给爹娘请了安,也没心思说什么就想走了,连夏氏说的事情也忘了提。 李氏见她神色有异,疑心她是不是听见了方才的话,才刚问一句,就见杨霓目光躲闪:“爹,娘,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休息了,明日再来陪娘说话。” 说罢匆匆地退出去了。 这种情况在杨霓被接回中京之后是从未发生过的,她向来得体周到,今日太不正常了。 李氏焦急不已,忙给袁嬷嬷使了个眼色。 袁嬷嬷会意,跟了杨霓出来,落后一步,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了几句。 先是杨霓问,袁嬷嬷一一作答。 “袁嬷嬷是哪日来的中京?” “就是容大人和容公子上门来提亲的那一日,也是巧了,一来就赶上了喜事。” “嬷嬷从雍凉府过来,可曾听说那边有什么新鲜事?我原是在那儿长大的,已经离开快一年了,还真有些想念。” “倒是听说那边出了两个大案,通灵寺的贼和尚假借帮妇人求子,实则行淫秽之事,闹得乌七八糟,许多人家都因此妻离子散了,不过幸而有个女掌柜收容了她们,专门办了女子染坊和首饰铺子,提供活计食宿还给工钱的,她们也不至于活不下去,听说还有不少商家也跟着帮了忙,那边倒是个颇有人情味的地方。” 杨霓并不关心这个,问道,“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啊,就是有些反贼竟然在府衙生事,幸而很快就被平定了,听说还牵连到边关的守军,我从雍凉府离开的时候,那贼首的画像贴得到处都是,中京这边倒是还不见什么动静,也是奇怪,应该满大周都贴的,让他无路可逃才行。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久就能够被抓住了。” 杨霓闻言侧首看过去。 袁嬷嬷顿了顿,神色有些莫名:“大姑娘为何这样看我,是我说得不对吗?” 杨霓觉得她是意有所指,是在试探自己,她没心情与这婆子再继续说下去,越问越能肯定心中猜测,也就越觉得糟心,只勉强道:“嬷嬷说得是。” 袁嬷嬷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边侧身扶了门帘子让杨霓先出去,边夸赞道:“姑娘刚刚说到中京还不到一年,要不是你说,我还真看不出来,才一年这规矩上就挑不出丝毫错处来。” 过了垂花门就见张嬷嬷端着托盘过来。 碰了面,免不得要招呼一声,袁嬷嬷便笑道:“正在说姑娘一点不像是长在雍凉府,像地道的京都闺秀,我才来几天这就听府里的人夸好几回了,说姑娘不光与老爷长得像,就连许多饮食习惯和喜好都是一样的,就算是在跟前长大的,也就是这样了。 除了这割不断的血脉传承,姑娘寄养的那户人家也很用心了,老爷夫人交的这朋友没有错。” 杨家带着杨霓回中京,怕她被人笑话是在永宁长大的野丫头,对外的说辞就是出生后就一直寄养在朋友家中。杨霁也是寄养在李氏娘家,倒也没人怀疑。 张嬷嬷闻言也笑着附和了两句,心中却有些不大自在,这么一说还真是啊。 杨霓没在意,袁嬷嬷倒是提醒她了,方才走得急,忘了说养母的事情了。 正好张嬷嬷要回去,便让转告一声:“我小安屯的养母来了,因为身体不适,没能过来与爹娘见面,先前嘱咐我务必要代她向爹娘问安,方才本打算亲自和爹娘说的,又怕打扰了爹娘相处和休息。 这会子思来想去的,还是觉得要说一声。嬷嬷等母亲得闲的时候提一嘴就行了,娘是个重礼数的,今日时候不早了,这又忙累了一天,还是先休息,到不急于一时。” 张嬷嬷微微蹙眉,还是应承下来,作为府上管事嬷嬷,李氏最信任的人,她竟不知夏氏来了。 袁嬷嬷送杨霓出了正院,目送她在丫鬟婆子的护送下离开了,才收回了视线。 等她折返回来,正房里却闹了起来。 李氏的脸色极其难看,正在发脾气:“今天张嬷嬷能够在门口捡到传情的诗词,指不定明日就有人能做出不要脸爬床的事情来。” 第110章 赏花宴1 沈崖香不以为然道:“什么上辈子、下辈子,不过是这一世求而不得,就都推给虚无罢了,我才不信什么前世和下辈子。 容兄说,顺成人,逆成仙,不是命运给什么,就要接受什么,而应该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命数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什么来世,今生就得到自己想要的,不好吗?” 江兆信静默片刻,叹道:“崖香啊,与人交往坦诚、率真固然没错,但是说话也需注意分寸,不然会没有朋友的。” 沈崖香哼笑了一声,“接受不了真话的朋友,不交就不交。” 江兆信也点着她就道,“你呀,我都说不过你了,让我说你什么好,不过,你这一开口就让人将你看透了,这可不大好。” “叔叔是教我一眼看透别人,但别让对方看透吗?看透了又能如何,看不透又会如何?我知道叔叔想要说什么,你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就是针对容兄说的么。” 这都几天了,这要还不明白,那也不是沈崖香了。 不过是头一回有长辈为她考虑,她也乐得配合罢了,但这并不代表她就喜欢,这么多天已经够了,得说清楚。 江兆信道:“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直接跟你说了,崖香,我还是不赞成一开始就毫无保留、不留余地的去对他,去对任何人,要是你们俩成亲了,相处得时间长了,我没话说,可你们这才到什么时候,你这样,有个万一自己会十分被动。” 他叹了声,“你娘也有孤注一掷的傻气,可结果呢?” 沈崖香沉默了一会,正色道:“我只想自己活得明明白白,我自己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在做什么,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对得起自己。至于对别人,我倒是没有那么高的要求,看得明白就看,看不明白也无所谓。” “我看到的容兄,吸引我,我喜欢他,看不到的那些,如果一辈子也看不到,不影响我喜欢他,万一看到了不喜欢了,那就只好不喜欢了。” “叔叔觉得我像我娘,那我想,她回来生孩子的时候,起码心中是不苦的。” 江兆信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 沈崖香又道:“至于别人一眼看透我,也没什么,本质虽然不会变,但形式却可以千变万化,真有那些想针对我来做什么的,那就走着瞧!” 自从说开了,江兆信果然也不整日带她去看那些苦情人和薄情汉了。 沈崖香这才能腾出手来倒腾她从雍凉府一路过来买下的收藏品。 转眼到了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之辰。 沈崖香这些日子虽不曾见到容隽,但早就收到了他差人送来的帖子。 按照帖子上写的,黎阳县主的莲庄这一整日都在接待来客,庄内设有道场,长春观的道长一大早就会开始持诵,早点儿去正好听经,醮神的吉时则是在正午,等祭神结束才是正式的赏花宴会。 沈崖香没去那么早,虽然因为容隽的缘故,她对道教有好感,但听什么经文她又何必舍近求远,日后若是想听多的是机会让容兄给她讲,对其他流程也没什么兴趣。 她是吃过午饭之后才启程的,等赶到莲庄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杨思源和几个中年男人下了马车。 皇帝今日一早就亲赴长春观修斋祭神,百官相随,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一早浩浩荡荡的出城,沈崖香也知道的。想来,他也是跟着去了那边的道场,这会儿结束了正好过来参加赏花宴。 沈崖香在心里嗤了一声:以前这位爹是能不动则不动,能不管就不管,如今看来,也不是不积极的人,这不来回奔走很勤快么。 她也没有什么避忌,径自下了马车跟上前,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了下来。 杨思源正与人边走边说话,听到动静下意识回头,不期然偏头的时候见着她,第一眼都不曾认出来,平淡掠过,顿了顿之后又特意看过来,这才惊了惊。 显然是认出她来了。 那日与李氏争吵过后,他就一直歇在书房里,因为容隽上门提过亲,他也没有将容隽和沈崖香二人联系在一起,只顾着容隽是李挚的身份之事了,再说他一个刚回京的犯官,夹着尾巴做人还来不及,也没有多少人脉可用,没能查到什么。 而李氏觉得有夏氏主动帮忙,多个沈崖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拿这件小事再去烦他免得他分心。 是以,他还真不清楚。 和沈崖香冷淡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脚下一顿,眉心隆起,直觉这孩子来者不善。 在永宁的时候,他虽然心中愁苦,心思不在家中,眼不见为净,但也不至于连这个都毫无印象,以前这孩子看他可不是这样的。 怪只怪,李氏将事情做得太绝了,但李氏的苦楚都是受他牵累,他说过几回,对方听不进去控制不了情绪,他也没有办法,干脆也不管了。 回京之后带了宝儿,说的是寄养在亲戚家,没有沈崖香的位置。 如今已经无法转圜了。 此时肯定无法去认的。 他旁边同僚见状狐疑地问道,“杨兄,怎么了?”对方往后看,道,“是认识的人吗?还是哪家的小辈?怎么孤身一人,连个丫鬟也没有带?” 正好侍卫也在盘查沈崖香,“请出示帖子!闲杂人等免进,赶紧走,再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沈崖香慌忙翻找,一无所获,两个侍卫已经在驱赶她了。 杨思源叹了一声,收回了视线:“看着有些像是认识的一个小辈,但人不应该在中京,想来认错了人了。” 另一个同僚道:“不知哪来的野丫头,黎阳县主的门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够进的。” 杨思源不再言语,大步入内。 沈崖香见他走了,才装模作样的继续翻找了一番,冷着脸找出一张帖子递过去:“能够进去了吗?” 进了这道门,没多远又见着杨思源了。 杨思源找了个由头避开同僚,皱着眉头跟了过来。 第111章 赏花宴2 沈崖香是第一次来莲庄。 因为身边无人随伺,在庄子门口又差点没有找到帖子,而险些被看门侍卫给驱走,虽然最终还是进了门,但门内原本安排好的要为客人引路伺候的仆从,选择性地略过了她,并不曾近前。 她这里就单了下来。 沈崖香也不在意,随便挑了个人少的小道就往里走。 莲庄最出名的就是那片冬日能够开花的莲花池,这又不是什么小物件,一大片池塘呢,怎么也不用担心会找不到,至于去找夏氏,她也不着急。 这庄子修得委实漂亮,步步皆景,怎么也得多看看。 可,没走多远就察觉身后多了条尾巴。 杨思源竟然跟了上来。 明明之前在门口碰见的时候,还装作不认识的。 那时沈崖香就在心里想,就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若是他能让人满意,她也不做得太难看,给留一点脸面也算全了认识一回。 可惜,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她加快了脚步,杨思源竟也加紧跟上。 她放慢脚步,对方也放慢。 沈崖香回过头去冷冷地瞪了一眼,杨思源也只做不认识她,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这是摆明了就是有话要说,但却又担心被路过的仆从看见了。 流放的囚徒都做了十八年,不怕被人耻笑,竟因为她这个养女而扭捏鬼祟至此,也是滑稽可笑。 沈崖香收回视线,不再理会他,大概能够猜测到他的意图,无非是怕她找茬? 不过,她还真有些好奇对方会如何跟她开口。 命令她? 还是吩咐她? 以前在永宁的时候,杨思源是极少说话的,不管是跟她还是跟别人,沉默寡言。 他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外面的一切麻木又冷漠,冷漠得让人绝望。 与她说话的无非就是“嗯”,“好”,“别吵”,“休息”,“照顾好你娘”……诸如此类的! 印象中,最长的一句话,还是在小安屯分别的时候,“以后作为亲戚走动也算是全了咱们先前的缘分,你出嫁的时候,这副嫁妆我们还是给的。” 相比李氏的刻薄无情,他确实显得大气体面了许多。 沈崖香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姑且听他有何话说! 路过那个已经做完了法会、此时空无一人的道场,杨思源终于扬高了声音喊她:“棘丫头!” “你站住!还真与我见气了?” 沈崖香面上露出一抹讥诮,顿足侧身,道:“杨大人认错了人,我可不是什么路边低贱好养活的野树杂草,你对我穷追不舍却是要做什么?这时与我说话就不怕被人看见了丢了脸面?” 杨思源追上前来,叹道:“棘丫头,我也有我的苦衷。” 沈崖香好笑:“有什么苦衷?” 杨思源顿了顿,道:“你也知道你母亲……” “不敢高攀。” “你看看,还真生气了,就是她,容易钻牛角尖,她坚持的事情,我若非要与她争执,只会让她越发恶化失控,就只能事事都依着她了,她的情况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不好再受到刺激,你毕竟是在我们跟前长大的,情分哪能说割舍就割舍。” 沈崖香闻言突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竟然是想与她打感情牌。 他的确不曾对自己做过什么恶举,但也绝对不配当她的父亲,就连江兆信一根手指头都不如!从不曾付出什么,如今倒是脸比盆大,与她说起情分来了,他们之间有这玩意吗! 还是她想太多了,他不是看不见周围的一切,而是看见了却懒得去理会,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冷然不语,盯着杨思源,还真是第一次认识此人。 这时隔得近了,才发现他眼袋浮肿,眼圈微黑,头顶发量也稀疏了许多,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体应当是出了问题,不过这症状对应的病症也可大可小,不把脉都说不好。 想到那个梦中说她对养父见死不救,她目光微微一动。 杨思源见她如此,却是误会了,心中一松,越发和颜悦色地道:“我们父女也有快一年没见了,就不能好好说说话。” 沈崖香忍不住笑了一声,道:“想好好说话,也不是不行,你要敢在人前当面与我叙旧,我喊了你敢应,那我们就还是父女,如何?我都不曾嫌弃你们夫妻一个朝廷罪人、流放犯,一个背地里歇斯底里虐打孩子的犯妇,你们凭什么嫌弃我?” 杨思源脸色一变,显然被戳中了痛处。 沈崖香却不想再听他废话,抬脚就走。 他在后面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恨我、恨你母亲、也恨宝儿,觉得对你不公平,我也知道你混进来这庄子上是怎么想的,无非是想报复我们一家,可你又能做什么?戳穿你母亲曾经有病,戳穿宝儿是被抱错了的孩子?又或者编排一些什么话,要给我们抹黑?” 见沈崖香猛然回头,他摇头笑了一下,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棘丫头,你这样想,那就太天真了,就算是揭穿了又能够有什么后果呢,对我们来说无非多几句口角罢了,我们从永宁回来,本来遭受的非议就不少,这些又能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我告诉你,这里可不是永宁,绝不是你横就能够随便撒野的地方,你要敢在这里闹事,绝对是没办法全身而退的,对我们不过是无关痛痒,倒是把你自己搭进去,何必呢?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还不知道,你娘,我是说夏氏,她也在这里,你觉得你还能够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 “从前你不是总想要我教你些什么吗,现在我就教你一课,人得学会识时务,蛮横只能解决野蛮人的问题,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沈崖香瞪着他几息,而后勾了勾唇角,抱拳:“多谢杨大人赐教。以前在永宁总听人家说,棘丫,你爹是大周第一马屁精,与北人和谈那叫一个乖顺,那叫一个口若悬河,说几天几夜都没有重复的词,你怎么没能学几句?” “说来惭愧,我们以前相处十多年,我竟不知杨大人也能说出这么长的几句话,今日才算是大开眼界,也算不虚此行!我折不折进去,就不劳费心了!” 第112章 赏花宴3 沈崖香说完,冷着脸就往前走。 杨思源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懊恼。 他原还以为,他们好歹有些情分,这丫头此前对他的孺慕之情他还印象深刻,当初她是真能拼命去救他,他又不是铁石心肠,哪能没有半点动容呢。 而他也并不曾如李氏那般总去苛责她,今年年初刚从小安屯分开的时候,他还好声好气地允诺过要与她一份嫁妆呢。 想不到这疯丫头竟然六亲不认! 就该在她刚进庄子大门到时候就把她给轰走,哪怕先前闹得难看点儿,也比现在她极有可能找事,坏了他的安排要强! 事关李挚,不容有失,得先把她稳住再说。 他又开口了,“你不是不满宝儿仗着身份抢了容隽么,我让她退亲,成全你和容隽,如何?” 沈崖香再次顿足,转过身,沉默了片刻。 杨思源以为有戏,再接再厉:“你别找事,乖乖地去外面等我,等宴会散了,容隽就是自由身了。” 沈崖香扯了扯嘴角,看得杨思源心中一突。 “杨大人还是先想想一会是捂着脸呢,还是捂屁股更能遮丑!” 说完这句,她再也不曾回头,循着前头的人语声,大步穿过了一丛灌木,视野就陡然开阔,莲花池出现在眼前。 这样的天气,水面上竟然真的开出了一大片红的、粉的、白的和黄的莲花,叶面一大半是暗红色,偶见几片绿色,形似荷叶却只有两个指节的宽度,小小的一大片间或点缀着各色莲花,花叶都贴在水面上,随着微风波纹似的晃动着,煞是好看。 沈崖香顾不得多看,疾步走进了人群中。 前方皆是女眷,杨思源只得停了下来,他正要转身去找仆从侍卫将沈崖香强行带走,却听沈崖香高声喊了声:“杨霓!” 他赶紧循声望去,却见她又高喊了一声:“娘!” 刚才这丫头还愤怒狠辣,这会儿声音竟听着非常愉悦,他定睛一看,却见沈崖香朝着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衫的妇人奔了过去。 虽然还未看清楚对方的脸,他还是直觉不好,刚想喊“来人!” 已经来不及了。 沈崖香在吸引众人的注意之后,一把抱住了夏氏。 夏氏一直在四处寻她,听她陡然一嗓子才发现了人,正想要喊她女儿然后按照计划先下手为强、倒打一耙,却不期然被她主动认了母。 被打得措手不及,悚然一惊之下,竟一把地将沈崖香给推开了。 好在,她反应及时,并没有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 等她敛了心神,沈崖香已经顺势往边上退开了。 两人目光交汇,都察觉到了不怀好意。 只是还都来不及抢先往下演,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给打断了。 “采莲?!” 夏氏下意识地循声看过去,就见一老妇正盯着她看,忽而抿着干瘪的嘴唇笑了,“你就是采莲,我肯定没有看错,你娘家姓夏,雍凉府人士。” 夏氏也不可思议地低声道:“袁嬷嬷?” 袁嬷嬷耳力尚好,应道:“哎,就是我!”她笑道,“你也没有想到,我们十八年后竟又在中京碰见了,这也是缘分呐!” 她盯着沈崖香,神色逐渐有些凝重,问道:“这姑娘是你的闺女?看她的年岁,应该就是你当年在中京怀上的那个!我怎么瞧着,她是不是有西凉血脉,看着不大像啊。” 夏氏闻言,神色陡然慌乱,她笑了笑,匆忙掩饰过去,“嬷嬷,你瞎说什么啊,这个……她……” 沈崖香也被这番变故给惊呆了,她马上回过神来这嬷嬷是自己的贵人,看看袁嬷嬷,又整暇以待地看着夏氏,这次倒没有急着开口。 夏氏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急得额头上都见了汗,不期然在人堆里看见着了杨思源,目光一凝,却见对方神色冷厉,目光嫌恶厌烦,她的眼泪实在忍不住滚滚而落。 她忍住没有哭出声来,睁大眼睛,强挺着脊背,让自己看着更加理直气壮些:“袁嬷嬷,你是不是把别人与我记错了。” “记错了?你是夏采莲那就没错。你别以为我上了年纪就不记得了,当初中京乱糟糟的,局势不大好,你来求我,我还记得清楚得很,你说要去给主子和夫人磕个头,以后就天南海北永无相见之日了,要不是你说得诚恳,又苦苦哀求,想着不过是这点子事情,我才找了老交情帮你进府去。 后来你又故意到我面前走动,闻不得这个,闻不得那个,总是作呕……” “袁嬷嬷!” 袁嬷嬷眼珠子一转,厉声啐道:“别以为我老了就猜不到你的心思,你当初故意摆出那番姿态,不就是想让我误会你是怀了老爷的孩子?你这个下贱蹄子,倒是盘算得好,连我老婆子都差点被你给算计了,要不是当时发生一些事情,我忍着没与老爷说这件事,你是不是还想要混淆血脉? 哼,你没想到,现在隔了十八年了,竟还是落在我手上了,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你生的这个,明显就不是纯汉人的血统!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 夏氏虽被喷了个满面,却是心中一松,正觉得过了一劫,再去人群里寻杨思源,却发现他已经不再原地了。 她心下正发慌,又听杨霓一声痛呼:“啊!” 她着急忙慌地看过去,就见袁嬷嬷身后的李氏一脸阴沉、目光怨愤地望着她,而杨霓本来挽着李氏的胳膊,这会儿却惊疑不定地望着李氏,紧咬着下唇,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姿态抗拒,似乎想与李氏拉开距离,却一时没能摆脱。 夏氏心乱如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强忍下了冲过去的冲动。 没人知道杨霓正在遭受什么,方才她惊呼一声,已经吸引了不少探究的目光,赶紧低下头,本想忍着,可没想到李氏突然变本加厉,修剪得圆润地指甲竟掐进了她的皮肉之中,生生地要往外掐扯下来一块肉。 她再也忍不住,用力扯回了自己的手,力道之猛让李氏猝不及防往后一个趔趄,被张嬷嬷扶住才堪堪站稳了。 李氏这才回过神来,目光淬了毒一样落在杨霓身上。 第114章 赏花宴5 沈崖香对众人的反应似无所觉,她挽起袖子给对方看,“您看,这条胳膊上就有两道疤,我身上还有许多这样的疤,都是她给打的。” 众人看向沈崖香的手臂,确实有疤痕,颜色浅了,看得出上了年头且以前受伤肯定不清,再看看她那双粗糙的手,对比一下杨霓的细皮嫩肉,不由一默。 夏氏:“……” 凭空掉落一口大锅! 却又无从说起,只能忍耐。 这里的主妇和闺秀们与夏氏这样的爬床婢女本就天生不对盘,这会儿看她的目光就越发不善了,就连对杨霓都多了几分审视。 站在杨霓边上的曾大小姐就凝眉往退后了一步。 杨霓回过神来,脸涨得发红,着急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她撒谎了。我……” 人群中不知是谁问道:“她哪句撒谎了?这夏氏不是她娘,不是你养母?” 杨霓:“……” “夏氏不曾虐打她,还是她冤枉人了?” 杨霓:“……” 她心里非常清楚这绝对不可能是夏氏打的,沈崖香才回去小安屯一年不到,不可能有这样的陈年旧伤。 可不是夏氏,沈崖香又敢展示伤痕,肯定有备而来,那多半就是李氏做的了。 此时她的手背上还钻心的疼,无人帮她上药包扎,李氏莫名其妙说掐打她就掐打她,打沈崖香也不无可能。 这也是她没有想到的,一直以为母亲温柔可亲…… 她抬眸看向李氏,却见对方绷着脸正盯着自己,哪有往日的半点温情! 她惶然收回视线,歉疚地、委屈地看向夏氏。 夏氏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杨霓心中沉甸甸的,到底没有说什么。 人群里有人哼笑:“又或者你不知情?寄人篱下十多年倒是心安理得差使主家的姑娘,到了此时竟然还对人家怒目而视,你学的这些东西,你今日的脸面都是吸了这位姑娘的血换来的,杨霓你的为人和你跳的舞一样,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杨霓气得浑身颤抖,却只能紧紧的攥着手,无言以对。 沈崖香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杨霓瞪过来,下唇差点儿咬破。 沈崖香继续跟袁嬷嬷说:“虽然她对我不当人,但我也不能昧着良心任由你们骂她。” 夏氏顿时精神一振:“???” 这是什么魔幻的话? 她一度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暗暗撇嘴,这小贱人会那么好心替她说话? 沈崖香:“之前我还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好,今日才知道,她虽然不配当我娘,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起码她待杨老爷和杨夫人的孩子好啊,倾尽全力将她抚养成人,哪怕他们被抄家流放了,她竟然也敢冒着大不韪,忠心护主。” “我可以骂她,但您和杨夫人骂她是贱蹄子,贱婢,我觉得骂得不对,就你们不能骂她,像她这样的忠仆,我不敢说是绝无仅有,但你们羞辱她,以后,谁还敢为你们杨家卖命效力?” 夏氏:“……” 要不是确定自己是知晓全部内情的唯一一人,她自己都差点儿信了,并且为之感动。 李氏只觉得心口一哽,险些上不来气。 沈崖香与她直视,“杨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说的不对?” 李氏恼火道,“当初给了银子还要贪心不足?” 沈崖香也不快道:“当时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养孩子,还养得这样好,为你争了脸面,不说养孩子的花费和心血,就是这番情义就是无价的,你女儿的前程也无价的,难道杨夫人觉得她只配那点儿……多少银钱?”她问夏氏。 夏氏呐呐地道:“二百两。” 沈崖香嗤道:“杨夫人,你觉得她这身仪态只值二百两?随便哪个大家闺秀养大都不止这点钱,何况,她不是还让人刮目相看了吗!” 她看眼杨霓,“对,我们穷苦地方可能只花费两百两就养了一名大家千金,但你不能这么市侩这么计算啊。” 又有人不可思议的打断道:“竟然只花费了两百两?” 被人这么打量着,杨霓觉得难堪极了。 在中京,她一个月的日常花销就二十两了,有时候还不止,这还不算四季的衣裳和首饰、车马仆从的银钱。 两百两半年都不够。 夏氏见杨霓脸色青白交加,忍不住仗着沈崖香认同的身份呵斥她,“你攀扯这些做什么!宝儿身份贵重,我们虽然不富裕,但她也是如珠如宝一样长大的。” “是啊,所以我就说感情和心血不是这点钱就能衡量的。” “你……”夏氏语塞,真是说贵不行,说低了也不好,好的坏的都被沈崖香一人说完了。 沈崖香理所当然的道:“再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两百两有人一辈子也挣不来。” “我除了年幼不能干活的那三年,后来的吃喝衣裳都是我自己帮人干活挣下的,挣不到就不吃,长大了扣掉补贴家里的……我这娘,每每打我骂我,左右邻居来拦,她就说控制不住情绪,是得了病,就因为这借口,常年吃药针灸给人看,这都是要花钱的,都是我拿银子,我那爹险些被石头给砸死,我帮他挡了,险些瘫在床上。 杨夫人读书多,见多识广,你帮我算算,我花费了家里多少银子,我又值多少钱?等她进杨家门的时候,我就给她这些钱当嫁妆好了。” “我肯定不如杨霓值钱,您可好好估算一下。” 李氏一口牙险些都要咬碎了。 夏氏因为此前默认了那口大锅,此时仗着身份反驳也无用,只好再次认了,但心里越发鄙夷李氏。 沈崖香继续道:“欠的情当然是用情来还了,只有情谊才是无价的,情真意切嘛,反正她做梦都想进你杨家的门,杨老爷也有那个意思,杨大小姐又是被她养大的,母女情义深厚感人,我都不介意她再嫁, 杨夫人,你也不会失去,还能够得到了一个真心护主的姐妹和一个为你争光的女儿,为何就不能大度些成全了他们?” 第115章 赏花宴6 李氏的神色瞬间扭曲狰狞,就想动手打死沈崖香这孽障,绕了一圈,竟然是冲着她一人来的!好处就被夏氏得了。 她疑心夏氏是与沈崖香早就商量好了,来算计她的! 被李氏这么看着,沈崖香很难不想起从前,但此时的心境却早已千差万别。 当年紧张害怕,委屈担心,如今,面前这个妇人早就不能再伤害她了,而自己也早已经有了与之抗衡的力量,不存在害怕,又因为对她早已经没有任何期许,也就谈不上什么委屈和担心。 冷淡、反感,还要为当年的自己讨回公道,仅此而已。 她嫌恶的收回视线,干巴巴不带情绪地朝夏氏道,“她不可能收留你的,你要是愿意跟着我,不管如何总能有一碗饭吃……” 夏氏闻言像是被猛兽盯上,浑身一凛,她垂着头,避开了沈崖香和李氏的注视。 虽然知道沈崖香居心叵测,远的先不说,摆在眼前的就有:李氏一定会刁难她,还会让宝儿夹在中间为难,甚至可能会影响她和李氏的感情,老爷要是被李氏迁怒,也会厌恶她…… 但她还是忍不住因为沈崖香的这番说辞而动了心。 如果此事可成,那她这辈子也值得了。 错过了这次机会,她还能够去哪儿呢?沈承业肯定不会再接纳她,娘家也不会收容她,要是让沈崖香以女儿的身份再顺理成章地将她再抓回去,到时她一定死定了,临刑饭可能有一碗。 去杨家,这竟然已经是最好的去处了。 原本她就打算去杨家投靠宝儿,再慢慢筹谋,现在虽然失了先机……也算殊途同归了。 她咬咬牙,冲李氏双膝跪地:“夫人,贱妾不敢奢求报答,只求有个容身之处。”说完“嘭、嘭、嘭”的一个劲地磕头,“求夫人收留,求夫人收留” 她不是没有听到旁人的鄙夷嘲弄,但她也没法子了呀,只能硬着头皮,将不知廉耻摊开给人看。 “我被夫家厌弃,被女儿所嫌恶,就是她能收留我,我也不敢再去的,眼下真的是无处可依,要是夫人不容,只能一死了。” 她必须马上与沈崖香彻底割裂,自称她娘来压制她,真的是愚蠢极了。 她敢当娘,沈崖香就敢当众把她嫁掉,不,或许用卖掉更贴切,不要本钱还给所有她厌恶的人添堵! 她有一种非常强烈地感觉,一旦这次不能按沈崖香说的做到,她将要面临的绝对是比监禁和被沈承业殴打更加严重的下场。 她宁可去面对李氏,起码还能够有个防备,可对沈崖香却防无可防,根本就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对自己她明明厌恶得要命,也能说喊娘就喊娘、俯得下身、忍得下去、豁得出命,更不知体面廉耻为何物,想说就说,想撸袖子就撸袖子,想骂就骂,她诡计多端,撕扯起来几乎没有弱点,怎么防? 经过了几次毒打,她是真的记住了,刻骨铭心。 额头肯定是已经磕破头了,钻心地疼,血流到地上,流到眼皮上,夏氏也不曾停歇,仿佛变成了磕头机器。 也将李氏逼到无路可退。 她不答应就是送夏氏去死,就是忘恩负义,还会与丈夫、女儿生嫌隙。 她若答应,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还会被人给笑话死。 她满是希冀地看向杨霓。 只要她不同意,夏氏应该能听她一劝,不管如何,先缓一缓。 杨霓愣了愣,而后竟也低下了头,不与她对视。 一边是养母,一边是生母,她不想看见她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伤心。可现在已经让养母帮着背负了生母虐待沈崖香的罪名,难道现在还要逼她去死吗?真这样的话,她成什么人了! 再说了,这也不是她一个小辈就能决定的。 这番作态落在李氏眼中,无疑就是她选择了夏氏,偏帮夏氏,这是要置她这个生母于何地! 再观杨霓与那夏氏的动作神色,甚至垂首时候脖颈的弧度都别无二致,李氏顿觉一阵恶寒从心底升起,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杨霓这张她此前怎么看都觉得爱不够的脸,这会儿竟看出来几分夏氏的影子,越看越觉得像,越看越愤怒。 这时,边上竟真有两个平素与她不对付的夫人开口劝她了: “文竹,我觉得这小姑娘说得有道理,原来我就说你所托之人确实可靠,你骂人就不该了,更不能见死不救啊。” “就是啊杨夫人,只是给个姨娘的位置而已,你看你家姑娘,今日还争了头彩,如此出色,夏氏确实是用了心的,有功劳的,何必这般小气。” “你姑娘也是心里愿意的,这样正好生母、养母不分开,这么好的日子,就该合家团圆才对的呀。” 贱人慷他人之慨,倒是说得轻巧! 李氏咬牙切齿地找了个借口:“总得我家老爷答应才行啊。” “不过是纳进一个旧人而已,此等小事你竟然也不能自己做主的吗?你家老爷连后院都是自己管的啊,这就是你娘家的教养?” 李氏:“……” 沈崖香见状,差点没能忍住笑出声来,垂头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才遮掩了过去:“既然杨夫人不愿意,那我将她带走,打扰了,告辞!” 夏氏抖了抖,抬起头来,满头是血,满眼是泪,凄厉大喊:“夫人,你救救我!我要与她断绝干系!你不再是我女儿,别碰我。” 沈崖香坚持要拖她起来,夏氏如何肯,她膝行上前,抱住了李氏的脚。 李氏想也不想就一脚踹过去,夏氏死命抱住。 拉扯间,杨霓于心不忍,又不好劝李氏,只好上前挡住了沈崖香:“你要做什么!” “你们都不要她,我当然是将她带回去了。” “她不能跟你走!你做了什么,你想做什么,你知我知。”杨霓倒是相信夏氏说的话,“何必那么恶毒,她是你生母。” 沈崖香指李氏,“她可能也是你生母?” 杨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李氏正满面阴沉地看着她,她不自觉往后倒退了一步。 沈崖香安慰道,“祝你好运。” 杨霓:“……” 张嬷嬷再次劝李氏:“先把人带回去了再说,还不是由夫人拿捏。” 见李氏没反对,她马上呵斥夏氏,又点了两个强壮的婆子上前将夏氏连拖带拽地总算是弄走了。 第116章 钱玉娇 张嬷嬷挡在沈崖香面前,三角眼斜觑她:“这位姑娘倒是好手段,把亲娘送去给人做妾,还将她吓得要与你断绝干系,这种事情我老婆子也是头一回见,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沈崖香对四周的打量和议论无所谓,面不改色地道:“不用谢。” 张嬷嬷被噎了一下,继而冷笑,扬高了声音道,“整个大周怕是也找不出第二例来,只不过,这莲庄乃黎阳县主的别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混进来搭台子唱戏的!” 她看向匆忙跑过来的几个仆从和侍卫,疾言厉色道:“今日承邀而来的都是身份贵重的大人和亲眷,此女出身苦寒,倒不知如何进来的,她的生母都惧怕她,要与她断绝关系,哭求我家夫人救命,可见此女极为危险,若叫冲撞了贵人谁能担待得起!” “赶紧将她拿下!我都怀疑她蒙混进来意图不轨,必须得好好的审一审才是!” 别说,还真唬住了一些人,几个女眷往后退开去,看着沈崖香的目光都充满审视。 侍卫也是神色凛然。 沈崖香拿了一张帖子出来,对方一见倒是愣了愣,就连张嬷嬷也眼皮扯了一下,有些愕然:“这……” 沈崖香沉声问:“行了吗?” 这侍卫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躬身道:“您请!” 张嬷嬷还想说什么,被李氏轻轻扯了一下袖子。 李氏冲她摇了摇头,这帖子是黎阳县主亲自写的,为了以示亲近与普通的邀请帖还不一样,肯定是容隽找黎阳县主要来了给这死丫头充场面的。容隽的事情只有袁嬷嬷知晓,张嬷嬷却并不知情。 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就让她先得意,等会容隽的身份爆出来再被人围杀的时候,就是她哭的时候!等着,得意不了多久的。 先前她想让杨霓跟着容隽,悄无声息就把他引到一边,把这件事情办了,不用惊动别人。结果杨霓找借口带着夏氏出来了,并不曾与容隽见面。 那容隽也不曾再露面,现在老爷来了,多半是要成了。 她不着痕迹看了眼对岸,然后摆摆手,那些侍卫退了下去。 沈崖香收了帖子,这时有人喊她,“崖香!” 她循声一看,竟是钱玉娇。 她从人群里挤过来,像是刚来,讶然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早知道你们平安镖局能够弄到帖子,我就找你一起来了。我是与我表姐一道来的。” 沈崖香朝她点点头。 钱玉娇又低“呀”了声,似乎才看见一旁的李氏与杨霓,当即扬起笑脸与二人打招呼:“杨夫人,宝珠,我还说要找你们呢,怎么,你们和崖香认识吗?”宝珠是杨霓在沈家的名字,现如今就当成小名了。 李氏不悦地皱眉,并不曾接话。 钱玉娇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杨霓倒是点了点头,喊了声:“钱姐姐。” 钱玉娇笑道,“我差点忘了,你跟崖香都是从雍凉府出来的,有一回见你和她家平安镖局一个管事说话,你们认识也不奇怪。” 杨霓愣了愣。 “怎么了?”钱玉娇狐疑道,然后又咋呼起来:“宝珠,你的手怎么受伤了,也不赶紧包扎一下。”说着就着急掏了条帕子出来要给她擦掉已经干涸的血迹。 血迹虽然干了,但内里的嫩肉露了出来,红腥腥的一大片,看着更显狰狞,手背也已经肿了,杨霓赶紧将手背在了身后,垂着眼帘低声道:“不小心磕伤了,正要去处理。” 钱玉娇也不强求,又说了句回头给她送疤痕的药去。 杨霓沉默着没有接话,只盯着沈崖香,欲言又止。 钱玉娇似无所觉,又转过来与沈崖香解释:“这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我定了亲的人家,这位夫人是杨郎的母亲,至于宝珠就不用我给你介绍了?” 她说着飞快地冲沈崖香眨了一下眼睛。 沈崖香微微扬眉:“我与他们也不是很熟。” 钱玉娇“哦”了一声,纳闷地问道:“刚才我在那边好像到你的声音了,在喊娘还是什么的,我还以为听错了呢,没想到真的是你。 到底怎么回事?两个月前我爹还去了趟雍凉府吊唁,回来还感慨了许久,说你们平安镖局出了内贼,隐瞒了沈大小姐的死讯十七年,你娘去世十多年了,你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娘,难道是那个夏氏?” 沈崖香点点头。 钱玉娇皱眉:“她竟然也能来这赏莲宴!江叔没有安排人陪你一起来吗,怎么没找人打死她!” 沈崖香就明白了,她肯定是江叔叔安排来帮她的。 她摊手,“杨大小姐带她来的。” 钱玉娇看也不看杨霓,只一脸恼火地推了沈崖香一把,“夏氏和她那镖局的叛徒男人趁着你母亲生产,害死了她还隐瞒她的死讯,差些将平安镖局给易主了,又把你留在身边非打即骂。 要不是通灵寺案发,那男贼知道了他根本不能生育,与夏氏翻脸这才互揭其短说出这些旧事,你现在还在给仇人当牛做马……他们说是天怒人怨也不为过,你还喊她哪门子的娘,就她也配? 沈崖香,就算她养了你几年,没让你饿死,可她也是你的仇人,你吃的那一丁点儿东西都是她从你家偷来的,她一家吃喝都是偷了你的!你不找她报仇就算了,竟然还继续认贼做母!” “你这样无用、不分是非,别怪我看不起你!你别说是我的朋友!” 沈崖香:“……”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钱玉娇,对方下巴一昂,气鼓鼓的“哼”了一声,别开头去,转过去又看见了满面震惊的杨霓,她干脆又转了转,背对着沈崖香。 沈崖香对着她的后脑勺道:“方才偶遇夏氏,她非要以我娘自居,你是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擅长哭闹,还年老,万一哭到晕厥过去,大家同情弱者在所难免,我就是长四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楚了,只好咽下这口气先认了她。 本想回头再找证人与她对峙,她怕我寻仇,寻死觅活躲去杨家做妾去了,她毕竟养大了杨小姐,对杨家有恩有义,杨大小姐护着她,杨夫人也让人将她带走了,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我也没有法子。” 第118章 配角CP 丫鬟婆子们全都慌成了一团。 张嬷嬷第一次近距离的遭逢这样的事情,也没了主张,抖如筛糠,也不敢去碰李氏的伤口,手足无措。 年幼些的小丫鬟吓得惊叫起来,但也无人过来救援。 杨霓先稳住了心神,喝止了几个惊慌失措乱嚷嚷的,吩咐张嬷嬷领着几个健仆将李氏抬去最近的院落。 又将几个口齿伶俐的丫鬟敲打了一番,给分成了三路,一路去找主家管事赶紧给帮着安排大夫,一路去寻杨思源,另一个干脆去门房找自家的车夫,让赶紧去城中找常用的大夫过来。 安排妥当了,将丫鬟婆子们俱都遣散了,只她孤身一人留在了原地,深呼吸了两次,才紧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走向那片竹林。 还不等靠近,一个黑色劲衣的蒙面男人悄无声息落在她身后:“宝儿。” 杨霓霍然转身,对上那人的眼睛,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她眼睛一红,喊道:“哥哥。” 李挚扯下了面巾,黑沉深邃的目光紧盯着她,看得杨霓心口狂跳不止,竟莫名地不敢与他对视,她心慌意乱地刚要避开他的注视,却见他朝她的方向张开怀抱。 “过来。” 幼时他们兄妹二人倒是这样亲昵,等她长大了,虽然关系亲近,但也有限度。更何况,如今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从血缘上来说他们不再是亲兄妹。 她脚下不免有些迟疑。 李挚依旧盯着她,目光越发的强烈霸道,“宝儿与哥哥疏远了?” 杨霓摇了摇头,又朝这边走了两步,突然手被他拉住,身体一歪,被人使力带进了怀里,紧跟着就被他搂紧了。 杨霓心如擂鼓,身体僵硬:“哥哥?” 李挚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将她按在怀中,下巴在她头顶上蹭了蹭,沉声道:“要嫁人了,就连哥哥也不要了,是不是?真是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前面还听不出喜怒,这会却明显语气沉了下来:“怕被容隽看见了误会,嗯?” 杨霓闻言,却是想起夏氏说容隽和沈崖香早已勾搭在一处的事情,今日本来是说了要戳穿他们退亲的,可被沈崖香一通闹之后,此事也无人再提。 想到今日种种委屈,她的情绪骤然失控,埋在他胸前痛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我不要嫁给他!哥哥,我想退亲!” 李挚扶着她的肩膀,冷声问道:“他欺负你了?” 杨霓哭到打嗝,点了点头,肩头被逐渐加重的力道捏得发疼,她才从自己的委屈里回过神来,抽泣着道,“你捏疼我了。” 说话间一抬头,见李挚满面怒气,知道他误会了,这才抽抽嗒嗒地解释道:“他和沈崖香早就有了首尾,我不想与这样的人成亲,可婚事是太后定下的。原本今日是要揭穿他的,可母亲她现在……” 她抿了抿嘴,没有说下去,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李挚放松了些力道,手指揉捏着她的肩头,一时没有言语。 杨霓再次抬眸看他,与他深沉的目光对上,不由得闪了闪,微垂着眼帘,喊了声:“哥哥?” 他这才缓缓道:“我听说他日后能够分到一份不菲的家业,皮相也生的很不错,沈崖香我来处理,绝不让给她机会再介入生事,宝儿这下可愿意嫁给容隽了?” 杨霓噘着嘴,闷声道:“我不愿意,沈崖香的东西我不要,再好我也不稀罕!要不是所谓的太后赐婚,我根本就不想嫁!” 李挚笑了一声,道:“好,不要就不要,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杨霓神色松了松,“哥哥有法子吗?” 李挚伸出手在她面上轻轻擦拭了一下,抹掉了一滴泪珠,食指顺着她的脸庞滑到下颚,用了点儿力道勾起她小巧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宝儿,你跟我走。” “哥哥你要走?”杨霓问完,这才反应过来李挚的事情,顿时大惊失色,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只顾自己委屈,差点坏了大事。 她紧张地四下看看,见无人过来,才略略松了口气,拉着他就往竹林子里钻,“你不能再待下去了,这里太危险了,今天他们早就埋伏好要抓你,……你不该来的。” 李挚不动,她被拉住了,不明所以,急急忙忙催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挚勾了勾唇角,眼底却并不见丝毫笑意,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天空,阴沉、压抑:“宝儿猜到了?和那些人一样怕我吗?” 杨霓顿了顿,控诉地瞪着他,眼泪先落了下来,“我是猜到了,我是怕了,我怕你会被人抓住,我怕你会死,我连我娘受了伤都不顾了,把所有人都赶走,就是想见见你,想让你保重,别再来找我……让我再拖累了你。哥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她要甩开手,李挚紧捏着不放,两人拉扯了一个回合,杨霓哽咽道:“在你心目中我竟然是这样的人,既然怀疑我,你还拉着我做什么,你赶紧走,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你敢!”李挚用力地搂住杨霓,捧着她的后脑勺,不由分说的亲了下去。 杨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推搡他,被他制住了双手。 李挚抱着她,再度道:“跟我一起走,宝儿。” 杨霓还是摇头,她眼底也有倔强:“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别人还以为我怕了沈崖香,逃了。就算要走,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走,而且,还有事情需要我来处理。娘……养母她在杨家,我要是不回去,她多半是活不成的,那我成什么人了。” 李挚闻言神色倒是缓和了下来,无奈道:“这么不乖,我该拿你怎么办?” 杨霓依旧是道,“哥哥先走,等事情平复下来……” 这时,林子里传来一阵古怪的鸟叫声,李挚循声看了一眼,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只得松开她,指腹摩挲了一下她微肿的红唇,“我要走了宝儿,等处理完事情,我会尽快回来找你,你乖乖地等着我,这里是我打了烙印的,你是有主的人了,不许再与别的男人有瓜葛。” 杨霓垂首不言,从耳根到脖子都是红的。 李挚笑了一声,目光软下来,“我安排几个人暗中保护你,那些欺负你的,只管打回去。打不过的,待哥哥腾出手来再收拾他。” 第119章 自投罗网 莲庄的议事厅建在莲花池的东面,因温泉泉眼就在此处,不用暖炉不烧炭也不觉得冷。 此时人多又起了争执,气氛相当激烈,不少人的额头上甚至都见了汗了。 突然,双方突然同时歇声,厅内陡然安静。 这时,中堂主位上,懒洋洋斜靠在锦枕上的贵气青年似笑非笑地扫了眼侧对着他,正被刀刃架住,俨然已经成了阶下囚的容隽,道: “杨大人,当初容隽正是因为甘愿放弃容家的一切,宁随你一家流放永宁,也要履行婚约而立住了身份,此后也多次出入永宁帮你周旋,他对你杨家称得上是有情有义。 现在你说他是李挚,又举证顾修与他前后出现在中京,又说他颇有顾修之风,与顾修干系紧密,就连仞山关守军都被你找来作了证,这是不置他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啊。孤很好奇,这么有情有义又有手段的女婿,你就真不动心?” 杨思源神色端肃,朝青年拱了拱手:“臣不敢,臣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既然发现了证据,只能大义灭亲。” 太子李恒“哦”了一声。 李恒身侧的锦衣青年哂笑道,“杨大人,李挚随便用个化名或是小人物身份往来仞山关、行走大周岂不是更能方便隐藏身份,何必非要冒充容隽,还巴结你? 我很好奇,他图你什么?图你与北人有交情说得上话,还是图你心狠手辣,亦或是你女儿美貌倾城,让他甘愿冒险?” 他朝李恒拱了拱手,“大哥,不是弟弟非要与你唱反调,实在是这件事疑点重重,往小了说,这是混淆血脉,总归是元后之子,死了要立牌位进宗祠的。 往大了说,弟弟我担心你被人利用和蒙蔽了,你要是中了计,叫那位真正的民间太子金蝉脱壳,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给钻了空子。” “李忻!” “我就是实话实说而已,你想想看,那李挚此时境况危险,推个替死鬼出来正好脱身,杨大人说的这些证据,有李挚推波助澜,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 双方又争执起来。 之前是臣子打口水仗,这会儿换了他们的主子,阴阳怪气、话里藏刀。 容隽厌烦极了这一点。 最恶心大周皇室的正是这一点。 对外怂得像菜瓜,屡败于大兴,实力不济虽然是一方面,但从他们内斗日常逞凶斗狠、结党营私却手段频出来看,一点也不缺智谋,未尝不能一战。 以他看,最大的问题无非内斗损耗,互相拉踩拖后腿,才一败涂地。 君臣、父子、兄弟,都是可笑至极的关系,什么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能够得到什么,就比如此时。 恶心归恶心,但他利用还是这一点,利用他们的不和与争利,来拖延时间,等该来的人的到来。 耳边充斥着争论声,且得再等一会才有胜负,暂且没人动他,他静气凝神,思绪飘远: 不知崖香如何了,她的事情解决后,若他迟迟不出现,她肯定会担心。 希望李氏和杨霓能够稍微拖久一些,再加上夏氏,三人捏巴在一起,总该够她多玩一会儿了。 狗宝就站在容隽身侧,见他面容恬淡,嘴角竟然不自觉的泛起了笑意,可眼睛是垂着,分明就是在走神,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现在都被刀架在脖子上了竟然还有闲心思春。 “噗嘶噗嘶,师兄!”他极小声引起容隽注意。 容隽刚抬眸,目光微凝,还没在狗宝脸上聚焦,就直接转了个方向,他侧头看向门外。 敞开的议事厅大门口正对着院门,院门处正有些喧哗,他听得真真的,是沈崖香的声音,小姑娘胡搅蛮缠得让他心软。 “让我进去。容隽在里面,我就要进去。” “我不管他是不是朝廷要犯,反正我与他就是一伙的。” “证据?这还要证据?大哥,你们不抓同党的吗,不怕错过?” “我当然有证据了,你带我进去看他认不认识我不就知道了?” “等等……我有帖子,黎阳嫌主亲自写的,这就是容隽给我的,那个嫌主我又不认识,她不可能给我下帖子,不信你去问。” “……” 要不是被绑住了,容隽都想抚额,头疼又心疼,好气又好笑。 果然,须臾就见她被人给压进了院内,视线一对上他,先在他身上上下一扫,竟然还笑了。 容隽本想板着脸说她胡闹,都没能绷住,嘴角也不由得微微翘了翘。 狗宝此时也看见她了,瞪大眼睛,然后白眼朝天。 容绍作为主家得了侍从的汇报,皱着眉头出去查看情况,听说自投罗网了一个同党,无语之余,又觉得有丝丝不对劲,倒是极为慎重的思索了一阵。 视线在沈崖香和容隽之间反复逡巡,看出了二人有猫腻,谨慎起见,他还是将沈崖香给抓了进来。 他并未打断厅内的争执,安静地将沈崖香往容隽和狗宝身边一推,让人武器比着脖子,又亲自在他三人后面盯着,就不信在眼皮子底下,还能再出什么差错。 沈崖香挨着容隽站着,险险避开脖子上的刀锋,歪着头看他:“容兄。” 容隽朝她无奈地笑了。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她在外面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强。 两人眼神交流。 狗宝不甘寂寞,凑过来小声与沈崖香打招呼:“虎虎,你是不是傻,竟然自己往里闯?” 沈崖香也小声道:“容兄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没有危险?” 狗宝顿了顿,忍不住吐槽:“咱们都被人这样了,你竟然还信任他?” “容兄聪明呀。” “既然觉得没危险,那你还来做什么?” “门口那么多人,阵仗这么大,刀剑无眼,我当然要亲自看着才放心。在门口干等着能急死我。” 狗宝垮下脸,扭向一边,假装自己不曾问过,也不曾听到过沈崖香的话。 不知为何明明刚才还很饿,这会突然有种饱的感觉,但并不太好受,似乎被强塞进去的。 可恶。 “孙师弟……”沈崖香喊他,他假装没有听见。 正此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沈崖香看过去,就见一个黑袍道人很突兀地出现在院内,眨眼间,已悄无声息地到了门口。 第120章 姚方 来人并未进来,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隔得近了才看清他虽是满头黑发,仅两鬓和额角各两缕银丝参杂其中,腰杆也挺直,面上不见多少皱纹,面相上看约莫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但一双眼睛却极为浑浊,是显而易见的老态,一时倒叫人怀疑起他的年龄来。 此时那双垂眼半眯着,乍一看,像是两点呈八字排布的浑水,他双手负在身后,往厅内一扫,目光中两点寒光乍现,就像寒月的影子落在了死水中,阴寒又晦暗。 沈崖香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对方的视线只在她身上一晃而过,短暂得根本不曾交会,却也让她觉得格外的不舒服,不自觉的紧绷并且警惕起来。 原本还在争执不休的人也不约而同地歇了声,而后才看向门口,或惊疑不定、或紧绷忌惮、或隐忍地看着他,不知是谁喊了声:“国师。” “姚道长。” 这老道人竟是大周国师姚方。 姚方对旁人的招呼和视线都视若无睹,目光略略一扫而过,最后落在了容隽身上顿住,眼中寒光更甚,像个行将就木的人陡然看见了什么灵丹妙药,露出几分癫狂姿态来,惨白的脸色也因为这番情绪激动竟添了几分生动,诡异又瘆人。 沈崖香本就挨着容隽站着,见状又忍不住往他身边挪了挪,恨不能将他拉开藏起来才好,也幸亏是提刀比着她的那侍卫似乎被姚方给震住了,并不曾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她刚一动,原本被缚在背后的手被容隽悄然握住,他解开她的绳索之后,又施了几分力气攥着她,不让她乱动。 沈崖香不敢乱看,甚至不敢扭头看他,只回握着他的手,目光却依旧紧盯着姚方。 这时,姚方开口了,声音苍老阴哑:“你就是冲和那老家伙后来收的弟子?” 容隽还没有开口,那道人已经嘎嘎地沉笑起来,听得让人倍感不适:“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肯定是那老家伙教出来的,还是他的得意之徒!” “老家伙真是偏心眼,当年死活不让我入世,将我拘在山上让我苦修清修,我坐上了大周国师的位置,他不仅多次写信斥责辱骂我,还三番两次派人来抓我、杀我,姜希夷做了北兴的国师,炼丹求长生,相面,还主动干涉朝政,他倒是又无甚话说!” “就这么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他的神色中难掩不忿,又眯了眯眼睛,对着容隽笃定地道:“你,就是姜希夷!” 一语说得满堂皆惊,上首那位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提刀架在容隽脖子上的侍卫,先前被姚方吓得本就不敢乱动,因为僵硬紧张消耗太大,这会又被一吓,手都酸疲了,差些提不住刀。 实在是姜希夷此人名头太大,他与姚方只消三言两语就能让皇帝听他的来决定旁人的生死,或是自己动手杀人不同,就不说他在北兴是如何受重用了,概因北兴与大周多年征战,从无败绩,据说此人贡献不小,传闻中就差没说他有三头六臂,能驱鬼通神了。 容绍瞪大眼睛望着容隽,眼球都快要凸出来了,连对姚方的畏惧都压下了,忍不住插嘴道:“国师,这话没道理啊,姜希夷冒充我儿子做什么?他总要图点什么你说是,现在两国正在和谈,他要来直接来就是了。何必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姚方冷眼一瞥。 他悻悻地道,“再说,杨思源杨大人,正主持与北人和谈,多有往来,他不可能连北兴国师都认错的?” 还在震惊中被凭空甩下一口大锅的杨思源:“……”又无从解释。 他私心里不敢相信,可又不敢提出质疑,盯着容隽,也不知想些什么,神色不停的变换,冷汗涔涔。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容隽身上。 只除了沈崖香。 容隽早与她铺垫了许多,她知道他是个道士,知道他的师父是个高人,知道他生于北地,长在南郡,再加上,她又几次发现他并不是寻常公子哥儿那般轻松闲适,似乎背负了许多的压力。 哪个公子哥明明心地仁善,却需要走大恶之道的? 虽然容隽此时并未亲口承认,但她心中却是信了姚方的话,并没有太过惊讶,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本就聪明,就算做道士,也一定是其中最厉害的。 是在大周当国师还是大兴,对她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分别,她血缘上的生父是个西凉人,来自大白上国或及其以西更远的西域。 至于换名字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自己不也换过名字么。 从杨棘到沈崖香,她太明白其中的种种滋味了。 她只盯着姚方,还得留意架在容隽肩头的那把刀,神色不变,姿态亦不变,突然掌心被轻轻的捻了一下,男人温暖干燥的指腹在她的掌心里上下来回的捻动,不轻不重,不痛不痒。 容隽也不曾看向她,就这么来回捻动了四五个回合,又改成轻轻地剐蹭了。 痒痒的。 沈崖香险些绷不住,一把将他作乱的手指头给捏住。 容隽反手握紧她,指头穿过她的指缝,十指密密地相扣在一起,不曾受到一点儿阻力,他自姚方出现后就一直紧绷的神色不由得松了松。 姚方对其他人视而不见,更懒得与他们说话,正盯着容隽正说着,“你将那本心法给我,今日我保你留个全尸,”冲和那老家伙活了一百二十多岁,死前身体状态尚可,长生法不一定能实现,但肯定利于保养,正是他目前迫切需要的。 可说话间,竟见容隽突然嘴角噙笑,分明就是在鄙视他。 他当即沉了脸色,道,“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会以为凭你就能……” “狗宝,清理门户。”容隽突然道。 “好嘞!”狗宝不知如何一转,缴下了背后按着他的侍卫手上的刀剑,提刀直冲姚方刺过去。 姚方的视线扫过这两师兄弟,桀桀笑了笑,然后毫不留情劈手就砍,掌风砸得气流微动,力道十足。 狗宝躲过一击,边打边道:“师兄,他年纪这么大,我可不一定能够打得过啊,” 对方一击冲他面门,他往后退了几步,伸手一抹嘴角竟渗了血,嘴上呸了一口,目光中闪过狠色,再次提刀上前,继续说着,“我就说不如再等等,等他行将就木的时候以逸待劳,仗着年轻我也能把他给清理了。今日你找的帮手不来的话,你就少了个活泼可爱的师弟。你可别……食言了啊师兄!” 第122章 狗与狗宝 黑衣人除掉侍卫之后,就只围着他们并不再动手了。 无人响应,容绍的勇武表现就显得有些尴尬,扯着嗓子喊了几句之后就在李恒的瞪视下偃旗息鼓了。 他哭丧着脸,佝着肩膀站在李恒身后,实在没忍住,暗暗在自己嘴上抽了两下,恼恨得暗骂自己: “第三回了,都说事不过三,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嘴!怎么就这么耐不住性子,明明早就打定了主意都顺着他说,他又没有找事,非要与他做对,现在倒好,无事生非,用假李挚倒把真李挚给引来了不说,还落得一身骚……” 他边骂边悄悄地看向容隽。 只能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青年身着白衣,脖子修长,肩宽腰窄,一手自然端于腹前,一手牵着一个姑娘,怎么看都觉得风流雅俊,气度逼人,怎么看都觉得陌生,着实不像是他与孙氏能够生得出来的。 转念他又想,对方若不是容隽,又有什么理由非要赖在他容家,还将孙氏的种种都能说得极为详细呢? 他若真是姜希夷,同时又是他的儿子……有个在北兴当国师的儿子,即便关系并不亲近,但血缘摆在这儿了,大周境内谁还敢给他气受,谁还够格让他继续巴结呢? 没准,他儿子都能定下大周下一任的皇帝。 放任思绪飞了一会儿,容绍又往自己嘴上拍了一巴掌。 不管他是谁,对容家绝对是不怀好意的,就不说他和黎阳曾对孙氏和容隽做的那些旧事了,单是一个时辰前,将他当成是李挚进行讨伐时,他就不曾留过情面,为将对方置之死地,把话说得太过绝对,如今恐怕难以转圜。 左右反复无常已经不是一次了,就是再来一回……就来一回! 略一思忖,他将视线投向容隽身旁的狗宝身上。 此时狗宝正将刀背架在肩膀上,站没个站相,倒是能让他看到吊儿郎当的侧脸,似乎并没有将眼前的危险放在心上。 容绍暗暗松了口气。 正犹豫着怎么将事情办得更体面周全一些,突然被凌空飞来一脚给踹在腰侧上,他猝不及防地险些往边上飞出去,趔趄了几步,直到撞在廊柱上,才停了下来,顿时坐骨起疼无比,不知是裂了还是扭伤了,一时都不能站起来。 “你这蠢才,到底招惹了些什么人!”却是李忻。 他本就脾气火爆,此时落在李挚手中,自己也知道结局是死大于生,难免心急浮躁,迁怒于容绍这个始作俑者。 见他倒地不起,还想上前去给他几脚,被李恒拉住。 李忻怒道:“我要先杀了这个蠢货!看他办的是什么事!天子脚下,这么多刺客杀手就在他的庄子上,我就不信他一无所知,弄不好他与人勾结的!” 李恒往容隽那边使了个眼色。 李忻目光闪了闪,神色有所收敛,依旧嘴犟道:“且不说这个是不是他儿子,就算是,被他三番两次的‘大义灭亲’恐怕也不会认了。” 容绍闻言,白着脸靠在柱子上,呐呐道:“臣惶恐,臣也是受人蒙蔽挑唆,这才与亲儿子生了嫌隙……” 他狠瞪了眼杨思源。对方垂眸靠在门窗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似无所觉,毫无反应。 容绍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李忻哼道:“既然是亲父子,你就与他好好谈一谈,只要能解此时之危,他若不是姜希夷,可为他在中京谋个一官半职,他若是……只要能做到的条件,都可以谈。” 比起姜希夷这个敌国国师,他们更害怕的显然还是李挚。 即便双方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亲兄弟,但也更清楚,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如若反过来,李挚落在他们手中,也绝对是活不成的。 这些黑衣人显然是李挚一伙的,目前稳占上风,就不知道容隽能有什么后手竟不慌不忙。 容绍动弹不得,又被逼着去谈条件,没法子,不可能喊容隽让他过来,他还没有那么大的口气,只好使唤别人去与狗宝传话,从中转圜一下。 沈崖香倒是想过去,好好会一会这个没脸没皮的“公公”。但,容隽不愿意与容绍谈,她又担心李挚或是姚方出什么变故,只好作罢了,在狗宝来前,特意嘱咐他,让他帮忙多骂几句。 狗宝扛着剑,一脸讥诮地就过来了。 他盯着容绍,无比嫌恶,觉得用癞皮狗来形容他,都是对狗的侮辱。 他偏偏是此人的儿子。 “你就是那老狗身上唯一可取的,越是病重的癞狗、老狗,身上可产出的狗宝的品质越好。 我儿可别钻牛角尖,你是你,他是他,你就当他是个器具,他越是可耻,你就要越优秀,等你长成,狗之于狗宝已经毫无意义。人们只知道狗宝的贵重,谁还去想他出自那条癞皮狗呢。” “你当然可以杀了他,等你长成,壮大,压都能压死他,可能都不需要你动手,都有人会为你而宰了他,不用将他太放在心上,我儿只管好好长大,那一天自然而然的就到了。” 这是娘亲在世时,郑而重之,多次与他说过的。 此时想起,他的神色略缓。 容绍起初被他盯得发毛,这会儿倒是色厉内荏摆起架子起来,“我与容隽怎么说都是父子……” 他一开口,狗宝就非常不耐,冷下脸来,“放心,正因为如此,不会叫你随便就死的,当初在京都,”他哽了哽,飞快的掩饰过去,“遭遇的一切,你都得走一遍才行,你怎么会觉得会让你就这么死了呢。” 容绍被这话给生生激出来一个哆嗦,看着狗宝溜圆的眼睛,黑森森的眼仁中有他的倒影,他不由得心中一凛,想起孙氏来。 定定地望着狗宝,嘴唇嗫喏,终是小声问道,“他……都知道?” 狗宝冷笑了一声,“你说呢?” 明知道京都被攻破,北人所到之处无不烧杀抢虐,还将孤儿寡母当面丢弃,明知道追兵近在眼前,还当面掀开了舢板,断他们母子生路……知道他们必死无疑,才敢肆无忌惮的编纂故事美化自身。 他收回视线,就怕再看一眼,会忍不住直接手刃了他。 他扫了李恒、李忻一眼,还是让这老狗,迫于他,被人压死! 如此方显他的贵重! 刚转身,就见姚方被李挚一剑挑下,倒在地上。 第124章 树与崖香 姚方双目圆瞪,依旧是对着容隽的方向。 沈崖香瞪了他一眼,侧头看向容隽,见他神色依旧如故,虽看不出太大变化,但她就是能察觉到他并不是看上去那般无所谓。 一手被他牵着,另一只手也攀上他的胳膊,她认真的道:“大善大恶,极真极恶,方能不被世俗善恶所束缚。这是你以前与我说的,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 道理很多人都懂,但只有站在高处,所说的话才会有人听,想做的事才会有人办。 所以,他走捷径成了国师。 虽然她并不知道容隽想做什么,想达到什么目的,但并不妨碍她的信任。 “容兄你当然与他不一样,道理你懂,我不如你会说,但我记得你说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我的底线,所以你相信我。 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我也相信你,真假也好、善恶也罢,即便是为恶之路,也是会有底线的。我就觉得你最好,我与你是一道的,依我看,这个什么姚方小神仙,他根本就不配与你相提并论,你别听他说的那几句鬼话就难受。” 容隽收回了落在姚方身上的视线,看着他的姑娘。 道路漫长且艰辛险阻,最终能否得到想要的结果,谁也不敢保证,也有可能在为恶的路上就已经丧了命,这也能说最终目的是好的么? 容隽没有答案。 从他籍籍无名下山到如今威名赫赫,还从来没有人以“好”来评价他,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只有她,刚刚才知道他隐瞒的身份,竟还是全然的信任他,并且坚定的认为他是个好人。 容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又笑了笑,目光深深,嗓音沉沉:“崖香,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我想当那株崖香树。” 树的伤口之上、腐朽之处为自救自保,而聚集的树脂就称为崖香。 崖香能保护他,能陪伴他,能长久伴生,互相慰藉、互相滋养,一起成长。 沈崖香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笑了:“好呀。你就是崖香树。” 突然,不知想到什么,她的笑意收了收,晃动着二人交握的手,举起来往他胸前砸了他一下,“树比崖香可要年长许多。容兄,你不会是在暗示我,让我喊你叔叔?” 容隽闻言顿了顿。 沈崖香目光探究地望着他:“我听说姚方年二十多年前,可能得有二十五年,当时出现在京都的时候,就是年约五旬的模样,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样貌看起来也还是五旬上下,照此推断的话,他至少也该有七八十岁了, 你的师父比他肯定高寿,起码也得成年后才收徒弟?” 容隽挑眉:“嗯,对。” “……那去世时应该有一百多岁,可见你们门派肯定是有养生之法的,至少是能让人看着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 一般来说,能够当上国师,让皇帝信任,太过年轻肯定不行,常听人家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应该就是这样的道理。是不是?” 容隽认真地点头:“言之有理。所以呢,崖香?” 沈崖香略有些纠结,“所以,国师,您今年其实有多大年龄?” 容隽故作一脸老成,反问道:“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 沈崖香不语。 容隽逗她:“不如你猜猜。” 沈崖香略犹豫,还是猜道:“……二十五?” 容隽摇头。 “难道,有……三十?” 再摇头:“不怕告诉你,姚方今年九十二岁。” 沈崖香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先看姚方,见他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眼睛瞪着有些吓人,……不像是九十高龄。 容隽绷着脸冲她点头,鼓励道:“大胆的猜。不过不管我多少岁,现在你就是想反悔也晚了。” “总不会三十一二?三?”沈崖香眨了两下眼睛,松了口气,笑道,“差点被你给骗了,你要是太老,也不会与杨家订亲了,我知道你虽然是大了点,但也才满了二十一,不太老。” 容隽道:“你猜错了,我其实不是容隽。” 沈崖香朝他做鬼脸,分明就是不信:“那难道你一直都是在骗我吗?” 容隽咬牙坚持:“如果我真的不是容隽呢,崖香?” “你为何要一开始就骗我呢?”沈崖香反问。 容隽默了默,不敢看她清澈的眼睛。 沈崖香呼吸微窒,转瞬笑道:“国师,你该不会是因为太老,才不敢说实话的?” 容隽心中苦笑,到底没敢说实话,顺着她的话,绷了脸:“老?太老?你嫌我老?” 沈崖香赶紧否认:“没有,没有,我没有说你老。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说要是跟姚方那样才老,你又不是。” “不过人都有老的那一天,老是正常的,我不是嫌弃你,也不是嫌弃老,但是要是年龄差太多的话,也不知道好不好……” “哎呀,真是气死了,不管你老不老,我都喜欢你我是说,你以后老了,我还是喜欢你。” “……真的。” 容隽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记:“还说没有!” 就这,还想撒谎骗他? 狗宝本来心情极不好,蹲在一边出神,这会儿听他俩叽叽咕咕的,又被逗乐了,在一旁哈哈大笑,问沈崖香:“虎虎,你觉得我老吗?” 他故作一脸惊悚的道,“师兄他比我大了整整,”他还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一,二,三……四十二”他打了个磕巴,望着沈崖香,连连的“啧啧啧”。 见沈崖香扬着下巴,像在看不好看的把戏,他才放弃了卖关子,道:“四十二天而已。他这样都叫老,那我岂不是也老了?天呢!我还一直以为自己是小师弟。” 沈崖香就喊他:“老师弟!” 这时,李挚冷淡的道:“姚方死了。” 仇人终于死了,但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对方给他带来的阴影,并不会因为人死就消散。一段仇怨的终结,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沈崖香三人神色微敛,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李挚的目光掠过狗宝,在沈崖香身上略停了一会儿,只有嫌恶。 第125章 对手 李挚早前就不喜沈崖香。 除了眼缘、气场不合,还因为她性格尖锐,乖张,嘴巴又刻薄、且心眼极多,而且,她一开始没有直说,但想与宝儿一争长短的意图,他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实实在在全都踩在他的厌恶点伤。 现在,又在大庭广众之下、生死关头,还不分场合的打情骂俏,不知羞耻地黏在男人身上。这些都让他对沈崖香的观感一降再降。 他心中极为不屑:就这,还没有自知之明想与宝儿比,而姜希夷竟然会好这一口。 他的眼神不加掩饰。 沈崖香亦然:“别以为戴个面巾,我就认不出你是沈宝章了。什么李挚,也不看看李家人认不认你,他们不认,你就不配姓李。” 这些还是当初沈宝章教训她的话,被她给还了回去,气得李挚面巾都好像鼓起来一块。 沈崖香很是夸张地笑了两声,道:“要是出身是个阿猪阿狗的人家,你还会不会死皮赖脸与别人姓阿猪阿狗?不过是看人家家境好,可惜,你没有那个命。我是不配姓杨,但你这么有骨气,那你就别赖着姓李啊! 刚才你们国师还说把你轰走是帮皇上做好事,我看,你的来历也不清不楚的,非赖着别人家做什么呢,就是自己另给自己冠一个姓氏,也比明知不讨喜还没有自知之明强啊。” 说着,还故意看向屋檐下的惶恐小分队,冲这那边不知道是谁,微微颔首,一副“我顶你”的架势。 就格外的气人。 李挚也没忍住看向那边,只见他们当中有人正在面面相觑,而有人分明就是极为认同沈崖香的话,竟然对她目露欣赏,冷不丁触到他的目光,又鄙夷又是强做镇定掩饰心慌。 他眼底暗潮涌动,咬牙切齿。 沈崖香又啧啧感叹了几声:“你也有今天,哈哈,宝章啊,你可真可怜,但你说可恶不可恶,我怎么就感觉这么爽呢,是不是因为有了你这个更惨烈的对比,我就心中好受了?” 这还没完,她能够将讨人厌恶做到极致,非常怜悯地看一看他,又咧开嘴笑了起来。 李挚是真的有杀了她的心。 他一向是宁愿动手都不屑与人做口角争斗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子。此时却也忍不住怼了一句:“还有比这更惨烈的。” 能逼得他第二次突破底线的,沈崖香还是头一个! 他看了眼容隽。 容隽面上的笑意微敛,冷淡看过来。 李挚与他对视,好像有点儿体会到了沈崖香所说的有惨烈对比后的舒爽,他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道:“有的人可不止杀妻杀子,还将这儿子卖了一次又一次,有需要又想用他升官保命。现在你有没有更高兴?” 本就在瑟瑟发抖的容绍:“……” 沈崖香瞬间变脸:“有的人随时都能够收拾,只是看自己的心情了,有的人,你能够随便去收拾吗?你敢吗?” 狗宝闻言朝沈崖香笔了个大拇指。 李挚则恼得手上筋络都躁起来了,提剑冲着她,凌空一跃,与狗宝手中的刀在半空用力碰在一起,火花飞溅,又“嗤啦”一声长响,叫人牙酸。 几个回合之后,两人互捱了一击,各自退开两步。 沈崖香正要趁虚而入,她虽然用药敌不过姚方一个回合,今日受了一次暴击,但对李挚却是不怕的,早前能毒他一次,今天就能再毒他一次。 容隽却握住了她的手,将那药丸拢在掌心中,朝她微微摇头,她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忍下了。 李挚已经站定,手中的剑指向容隽:“姜希夷?容隽?倒是被你骗了过去!”之前想不通的事情,此时因为容隽身份的暴露,李挚立刻就觉得醍醐灌顶。 他派去解决平安镖局、解决容隽和沈崖香的人全军覆没。 平安镖局那些人斗了半辈子了,这么快就被沈崖香收服。 镖局的重建虽然有江兆信早先另立门户的隐瞒,但他还是觉得未免太过顺遂了。 还有他的身份被彻底曝光…… 李挚觉得种种这些,如果容隽就是姜希夷的话,那就都找了答案了。 在他与姜希夷这一回合的斗争中,上半场他输了,却不是输给对方的实力,只不过是命运弄人。 自己也是倒霉,因为沈崖香身份的缘故,姜希夷阴差阳错的竟直接捣入了平安镖局内部,这才挖到了他的身份。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暂且落于下风。 但这下半场,他绝不会输! 两人目光隔空对视,李挚凛然中带几分嘲讽:“那个两仪居士也是你的人。” 从顾修点出了两仪居士开始,他就将往日的对手全部都盘了一遍,在此之前是真一点儿也没有怀疑过姜希夷。 谁能想得到,外表飘然出尘,在北兴朝堂指点江山、威名远播的姜希夷,竟与内心放荡,以淫靡铜雕闻名的江湖无赖两仪居士是一伙的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见,“你是真会装!” 顾修与他盘点天下局势时,曾将北兴姜希夷列在当世枭雄之首位,直言日后此人才是他的对手。对他的重视程度甚至高过了大兴皇帝世里尧和大白上国主项中原。 要知道,这二人一个是当世雄主,将北方游牧部落壮大成虎踞一方的强国,另一个在周、兴之间两面逢源,短短二十年间硬是将西垂羌族的弹丸族地,变成了今日的三足鼎立,都是如今顶端上的人物。 靠装神弄鬼、炼丹制药起家的姜希夷凭什么与他们相提并论! 李挚心中不服。 顾修让他密切关注姜希夷的动向,他却没少暗中去试探对方的实力,可以说,两人虽不曾面对面的交锋,但私下交手却已经有好几个回合了。 你来我往,各有胜负,倒叫他对姜希夷有了改观,认为此人确实能够当他的对手。 以前李挚以为,不敢说完全了解姜希夷,但也多少能够摸到些他的脉络。 哪知道,这次竟结结实实的被打脸了。 要不是中京正好有“容隽颇有当年顾修之风采”的传言,他又身份被揭破,正好要解决容隽免得他与宝儿纠缠,才将对方当成替死鬼推出来,哪知道,会误打误撞揪出了姜希夷呢 连着几个正好,让李挚心中一突,当即快刀斩乱麻:“今日我给你面子,你只用与我单独比试,你若败了,我留你全尸,你若胜个一招半式,我可以放你们当中的一人活着离开。” 第127章 奇耻大辱 “咻!” “咻咻!” 几只羽箭从外射进来,破空唳响清晰可闻,随后重重地扎在地面上。 李挚盯着那几只近在咫尺的箭矢,眉眼越发凌厉,但这并未阻拦他的脚步,他继续往前去,被身后紧跟着的那个黑衣人拦下:“主子,情况不对,咱们得撤了。” 此人刚说完,又是接二连三的破空声,紧跟着外面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呼喝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将这里围起来!” “重犯李挚就在里面,见到他格杀勿论!” “冲进去!别让他跑了!” 李挚脚步一顿,抬眸望着院外的方向,原本以为自己应该能够麻木了,可每每再听见对他“格杀勿论”的吩咐,他心中都无比的愤怒又悲凉。 他的目光中迸射出仇恨嗜血的暗芒,隔着一堵围墙,隔着半个皇城,像是盯着龙椅上的那个人,拳头攥紧发出两声“咔咔”声响。 “主子!”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李挚猛地收回视线,扭头看了眼神色平静的容隽,先前的微末优越感荡然无存。 即便同样被父亲厌弃,可对方拥有敌国国师的身份,这足以让他在面对大周朝廷,甚至面对大周昏君时,都比自己从容得多,就更别说是面对那个所谓的生父容绍了。 他们对姜希夷,只因他来自更强大的大兴,哪怕是痛恨,也不敢明目张胆如对他一般,除之而后快! 多么可悲,又多么荒谬! 像是应景似的,院外有人高呼:“大兴使臣来求援,说他们国师希夷先生受邀赏花,被困于庄内,可别误伤了,万万不能让贵客在此出事。” 李挚闻言身形一僵:姜希夷甚至可以召唤周人来保护!让他这个大周嫡皇子情何以堪,简直奇耻大辱! 他和姜希夷对视了两息,又瞥了眼站在一旁边扛着刀朝他做鬼脸的狗宝,种种情绪顷刻间收敛了,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咬牙吐出一个字:“撤!” “是!” 此时院门被破开,一列身着盔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列队冲进来,李挚见状眉心再次紧拢,竟然是昏君最为倚重的御林军。 他再也绷不住,无声凄然惨笑,“杀出去!” 战场很快就转移到院外去了。 院内门廊下小分队中仅剩的几个活口几乎是喜极而泣,就是特意被赦免的容绍和杨思源,也不禁有种劫后余生之喜。 为了让容绍活着给容隽添堵,李挚特意没让人杀他,但那些黑衣人要杀李恒,而李恒死前一直拉着他来当人盾,他也被折腾得不轻,不止是发髻被挑开了,头发蓬面,就连衣衫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两处见血。 虽不致命却也狼狈不堪,期间更是几度以为自己死定了,此时才觉得双膝发软,直接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至于杨思源,倒是没人拿他当肉盾,但是今日之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他而起,虽然显而易见的他是被人利用了,但被牵连的人可不管这些,要不是那些黑衣人,他差些没被李忻给掐死。 被掐得狠了,此时都还有些眼球外凸,而且那种窒息感并未完全消失,嗓子眼火辣辣的疼。他神色恍惚地靠坐在墙边,一时笑一时哭。 两人渐渐缓过神来,倒是有些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地看向容隽,目光都很复杂。 略有些不同的是,前者更多心虚与胆怯的成分,不知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难道真要把孙氏遭遇的都经历一遍么,容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后者则是倍受打击后的灰心与绝望。 杨思源原以为靠自己的才华,能够通过和谈为大周谋求短暂的和平休养生息,再徐徐图之,或者另找机会成就一番事业,乱世才能出英豪,他以为自己必能有一席之地。 没想到,容隽根本没有将他当成能够说话的人,他不过是人家手中一枚棋子而已。 杨思源并不蠢,此时已经看明白了,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被人放在了棋盘上,对方迟迟没有动到他头上,早先也只以女婿的身份和他走动,不过是碍于沈崖香这个被他忽略的养女而已。 现在没了这层顾忌了,连他这颗埋好的棋,眼看能够动用了,倘若,以他去和大兴和谈……总会有更大的利用价值,不然当初容隽为何接触他呢,就是现在提及和谈,皇上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可现在,容隽直接一步就将他给走废、走死了。 宁愿直接将他弃之不用,日后再多花些心思,能为了什么? 他能够想到的只有一条——对方在为沈崖香出气。 想明白容隽对他那养女的用心,他走到眼下境况的整件事就彻底的清晰起来。 杨思源一开始怀疑容隽,是前几日对方登门提亲那天,想来容隽肯定也不是真为了提亲。 闭了闭眼睛,他不由苦笑。 袁嬷嬷在北地生活多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档口辗转来了中京,正好第二日就遇上容隽上门提亲,他二人也就是在回廊下打了个照面,之后袁嬷嬷与他说从西北一路过来,好像在哪见过容隽和顾家玉郎的悬赏画像。 出于对袁嬷嬷的信任,觉得对方又是初来乍到的,也没有理由骗他或是针对谁,他对这句话上了心。 又因为这一阵子容隽在中京活动,不知从哪传出他颇有当年顾修之风采的评价,更让他起了疑,是以他开始暗中去调查容隽,去搜集证据。 结果,还真被他找到了确凿的人证物证——现在想来,这些证据应该就是真李挚故意送到他手上的。 枉他自以为聪明,可在整个过程中都被人牵着鼻子走,竟一无所觉,乃至于被与容绍之流归为同一类的蠢人。 实乃奇耻大辱! 从今日开始,什么十八年磨一剑,什么乱世英豪榜上的人物,什么死后可能会让后人争议但成就大事不拘小节……统统都与他无关了。 他满面灰败,心如死灰。 容隽却并没有分一个眼角给这二人,他正与带着御林军前来的皇子李忱说话。 这李忱看着病怏怏的,说话也很是谦卑,完全没有先前李恒、李忻的皇子架子。 第128章 景和帝1 可就这样一个人,竟能驱使动景和帝亲自掌管、视如命根的御林军,即便只是临时驱使,此人也不容小觑。 谨慎的交流了几句之后,容隽心中倒有些疑惑—— 他觉得要么是这李忱极擅长伪装,竟连他也看不出分毫来。 要么,就是景和帝生恐得罪大兴、得罪于他,才特意挑选了这么个人来接待他。 李忱的态度极其和善有礼,不管是姚方之死,还是大周太子和皇子的死,又或者是院子中间的那个明显不正常的大坑,都极为主动的统统推在了李挚头上,没有与他为难哪怕一句。 要知道,这对大周来说,哪一件都不是小事:太子关系国祚,姚方是国师深得景和帝的信任,他的死肯定会让皇帝暴怒,火药更关乎军备实力,就说李忻,好歹也是个皇子。 至于容隽的其他身份,李忱也表示了理解。 对于冤枉他的人,对方承诺会调查处理,给他一个交代。 好说话得叫人难以置信。 其实大兴使臣并未到达中京,不过是他提前让左大哥找人疏通了,只要能够让人及时过来捉拿李挚,就是为他解困了。 他也做好了会被刁难一二的心理准备,哪知道,来的竟是御林军,还有这么个皇子。 也就是说,这件事情景和帝也是知道了。 一时间,他还真拿不准这个昏聩之君的态度。 若说他惧怕大兴到了这样的地步,从他十四岁登基起,最初的十年就一直在与北人作战,后来倒是和谈了一阵子,约莫有一年时间,直到京都被攻破后,这又战了近二十年了。 这样一个人若说没有一星半点血性也不至于。 可除了这个理由,他想不到对方有什么其他原因如此优待他这个敌人。 不过,眼下李忱的态度对他并非坏事,他在李挚断尾逃走后,就被护送着离开了莲庄。这些人也没有强自要求他住驿馆、使馆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他可以自己选择。 容隽遇到了到中京之后最大的困惑。 长春观。 刘根喜佝着背,搭着拂尘,虽然年纪不轻、身体还圆胖但一双小碎步却迈得极快却极轻,呼吸声都很浅,他轻手轻脚地进了一间炼丹房。 见披头散发、只着黄色中衣的景和帝正神情专注地盯着丹炉,他张了张嘴,又犹豫着闭上了,安静地站在门口等着。 以往景和帝炼丹最短也得半日,长那就更没个准头了,不过他会准时吃饭,可此时才进了申时,皇上为了养生,进食有严格的要求,未时进一顿小点之后,除了喝点汤水,一般是不会再吃什么东西了,下一顿还得等到第二天早上。 他心里暗暗后悔,因为事关重大,来得太急了,没有做好站到第二天的准备了。 不过一刻钟,景和帝就看见他了,“人走了?” 刘根喜赶紧回神,还有些懵,不知道景和帝问的是谁。 秉着重要的事情先说的原则,他垮着一张老脸,声音发哽,道:“皇上,国师他……没了,国师死于李挚之手,五皇子去晚了!”说完,浑身紧绷、头皮收紧,等着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哪知,皇帝只是神色顿了顿,继而抚掌,笑骂道:“你个老东西,什么叫国师没了,国师修为了得,这不是没了,叫蜕解,知道蝉蜕去外壳吗?就是这个意思!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现在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魂魄了,魂魄离体就成仙了!” “哈哈哈,这是好事,是喜事啊,国师是成仙了,下元节真是个好兆头!朕要告知百姓普天同庆,且得想一想如何去庆祝。” 刘根喜一时没有收住,一脸懵逼地抬头。 景和帝见状,不耐烦地皱眉道:“与你这凡夫俗子说不清楚,你个老东西赶紧说紧要的,少废话,万一你的浊气进了朕这丹炉里,这一炉好药就被你给毁了!” 刘根喜垂着头,还略屏住了呼吸,哽咽着道:“皇上,太子和三皇子……没了。五皇子去晚了,他们已经死于李挚之手。” 说完,就见面前缓缓走过来两只脚,对方一脚抬起来踹在他腿弯处:“有完没完,知道什么叫要紧事吗?你跟着朕多少年了?” 刘根喜心中叫苦不迭,心说:死了两个儿子都不算是要紧事吗?其中一个还是太子啊! 虽然他知道内情,这太子立得非常儿戏,只因为朝臣表示需要一名太子,皇上就从他的儿子们的生辰八字中选了个据说是最好的。 但,到底也是太子啊!一国储君! “还跟朕装糊涂,非得要朕问你才行?那好,朕问你,左逢春又来找你了,是不是!” 刘根喜闻言心中一凛,额头上瞬间都沁出了一层汗,“嘭”的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去看景和帝的脸色,连连磕头: “皇上,老奴该死,老奴再也不敢了,因为左少爷当年对老奴有救命之恩,所以老奴才帮他这两回,除了这两回再没有别的了,第一回还是十三年在京都的时候,这二十年老奴与他都不曾有往来,这是到迁都后的第一回,皇上饶命……” “少废话!浊气!” 刘根喜立时一收,留下来的鼻涕都给吸了回去,额头顶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景和底眯着眼睛看着他,沉默片刻,才道:“他来找你,要护着的人,走了吗?” “啊?” “啊什么?想死是不是!” 刘根喜伏在地上的手都在颤抖,赶紧道:“已经走了。”顿了顿,又试探着多说了一句,“五皇子好好的将人送走了……听说希夷先生的确是如传闻中那般风采卓绝。” 景和帝并未这次倒不嫌他多事,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也不看看是谁生的。” 这话刘根喜却不敢接,只是心中略松了松:听皇上这语气,对姜姑姑好像不再怨恨了。 当年姜姑姑差点砸死他,他二人就此彻底闹翻了,即便姜姑姑已故,都没人再敢当着皇上的面提她,可以说这宫里和道观中连姓姜的宫人都没有,御膳房就连生姜都不放,就怕犯了皇上的忌讳。 照这么看来,以后是不是可以放松些要求? 有时候吃些姜,也是有好处的。 第129章 景和帝2 景和帝又自语道:“始祖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呵!”他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又问刘根喜,“你说这名字取的是好,还是不好?是不是特意与朕说的?” 刘根喜眼观鼻鼻观心,道:“老奴不知。” “也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就不知道这名字的来历出处,但朕却不同,” 景和帝双手负于身后,仰首踱步,极为自傲,“这普天之下,除了朕,也就是那些道士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我看这不止是说道,还有个意思,分明就是告诉朕的,是想让朕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他对朕也是亦然。” 说到此处,他还又生起气来了:“这算个什么名字!道,并非就是故弄玄虚让人听着深奥才叫妙。 朕为他算过不少好字,曜,御,乾,哪个不是好字?道号,朕随便想几个诸如紫微,紫阳,哪个不比现在这个好。” “……”刘根喜垂首大气也不敢喘。 心说:这些字确实是好字,就他这个不识字的都知道,在圣旨上可没少听见这些字,可哪个字都不是能够随便用在名字中的,更别说叫紫微,那更是犯了大忌讳了,就算真是紫微星转世,也没人敢这么直白的叫出来? 此时他心中是彻底明白过来,也彻底地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老命肯定是保住了。 皇上既然对姜希夷有这样高的期许,那肯定是不会怪罪他这两回多事了。 说起来,要不是他多事,哪里会有今日的希夷先生,早在出生之时,就差点儿被抱走替代了废后之子李挚被处死了。 当年冒险帮了一把,这是帮对了。 这会儿刘根喜倒是有些想明白了:难怪皇上对李挚那般厌恶,虽然说皇上向来对他的亲儿子们不管不问,但出生就赐死、还穷追猛打、格杀勿论的,也只有李挚一个。除了国师的批命之言,应该也有这一桩事情的缘故。 皇上能知道左少爷又来找他,可见对这件事也是知道一些的。 趁着景和帝背对着他,念叨着,“就是闲、爽、畅,愉,悦这些字也是不错的。” “……”刘根喜默默擦了擦额角流下来的汗水,心说:这几个字是认真的吗?期许什么的,是他想多了? 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皇上,二皇子名愉,六皇子名悦。” 景和帝脸一绷,十分不悦。 刘根喜赶紧道,“当初定下名字,也是给皇上过目了的。” 景和帝冷哼了声,默了默才道:“罢了,你起来!” 刘根喜赶紧爬起来,垂首而立。 皇帝再次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如常:“别再自作聪明做些小动作,朕之前放任你,只是因为朕愿意,这不表示朕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死的是冯宝,而陪在朕身边二十多年的,是你呢?” 刘根喜浑身僵硬,竭尽平静的应了声:“是,老奴不敢了。” 日子过得久了,大家都说皇上荒唐糊涂,他也差些麻痹大意忘了,皇上虽然如今不着调,万事不管只一心炼药,但早年他登基之初那十年可不是这样的。 景和帝并非先帝亲生子,先帝无子早逝,朝中老臣在宗室子弟中千挑万选了他继位,当时皇上才十四岁,父母早逝,母族低微,只带了一自幼相依为命的远房表妹姜姑娘,就是后来的姜姑姑,被人从封地接到京都,孤苦伶仃的。 那时刘根喜已经在宫中摸爬打滚十来年了,还有些印象,皇上登基之初,立皇后,是先帝的皇后、现在的太后一手包办的,后宫妃嫔是朝臣安置进来的。早年皇上年幼又无依仗,万事皆有太后和朝臣安排。 不过短短几年间,他就把权利都拢在了自己手中,力压太后,废除外戚世封,克制顾氏,打压得对方再无翻身之日,顾皇后死于景和十三年的暴乱中,死了还被废了皇后位也是前无古人,更别提对唯一嫡子以极其荒诞的缘由出生就下令处死,极尽羞辱之事,朝臣除了弹劾根本无力抗衡。 先后建了北斋,御林军,扩充军备,体恤民情,赈济灾荒,……,从什么时候变的,刘根喜也说不好,当初他还不是近伺,只依稀猜测应该就是景和十年和十一年前后。 那时皇上无子,朝臣整日的催生孩子,姚方献药,皇上崇道,后宫那时突然开枝散叶,皇上又大肆选秀搞出采补之事,姜姑姑弑君……一出接一出的。 至于后来的不提也罢。 如今皇上荒唐归荒唐,御林军仍然把持在手中,北斋朝臣处理奏折二十多年,虽问题不断,但大致上依旧是皇上一言堂,边关驻军听说过闹了些幺蛾子,但主将也是说杀就杀了。 这些事在心中飞快的过了一遍,后背都被骤然逼出来的汗给湿透了。 对昏聩之主的害怕和对这样一位君主的畏惧,二者还是有明显的区别的,前者好糊弄,后者他却废话都不敢多说。 景和帝问道:“知道怎么做了?” “老奴知道了。” “对了,朕还有几个儿子?” 刘根喜略略一顿,飞快地回道:“回皇上,还有五位皇子。” 说完,往自己嘴巴上狠狠地拍了一记,“六……”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又连打了两下,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在景和帝的瞪视之下,答道,“回皇上的话,应该是七个,还有李挚。” 景和帝倒是没再发火,吩咐道:“堂堂御林军竟连个人也抓不住,回头让郑茂来见我!” 刘根喜赶紧应了。 景和帝又不耐烦地道,“太子死了,朝中那些老东西肯定又有一堆废话要说,还得再立一个太子堵住他们的嘴巴才行,你把这几个儿子的生辰八字和名字都写好了呈上来。” 顿了顿,道,“李愉和李悦二人的就算了,他们已经占了好名字,总不能什么好事都沾。” 刘根喜:“……是。”或许二皇子和六皇子会更想改个名字? “出去!” 第130章 质疑他 出了莲庄,沈崖香就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 容隽也要与她一起去。 那就一起去。 沈崖香正好有话想问他,今日之事她心中有许多疑惑,也有许多的猜测。 哪知,上了马车才离开送别之人的视线,容隽就忍不住靠在她肩膀上打起瞌睡来:“这几日在容家都没有睡好过,心中不踏实,还要赶制火药,我想睡一会,崖香让我靠一会儿。” 他脸上、头发上还有没有清理掉的火药黑灰,面上疲惫得很,眼睛下还有隐隐的灰色,眼中布满红血丝,可怜巴巴的,除了刚去小安屯求亲的那日,沈崖香再没见过他如此狼狈。 即便想不吐不快,也不忍心再折腾他,只能自己先憋着。 反正跑不了道士、也跑不了道观,倒不用急于这一时。 狗宝赶着马车,晃晃悠悠的,从这城郊的庄子回去还得一个多时辰呢。 “你先睡!” “那我回头再好好与你说。” “嗯。” 容隽很快就睡着了。 车厢中的矮塌并不宽敞,他歪坐着半边身体靠在她肩膀上,那双腿也没法打直,只能别扭地支在地上,肯定不舒服,但就这也睡着,竟还有些微鼾,可见是真累了。 到底还是心软,沈崖香扶着他的后脑勺挪到了自己腿上,怕他滚下去,还伸臂虚虚地半环着他的肩膀,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细细地端详他。 从雍凉府到中京,他们朝夕相处了近两个月,她并不是第一次凑这么近的看过他,可能是骤然发现他与自己以为的不一样—— 有些她是能够接受的,她可以接受他说的大恶之道,他做什么,她奉陪便是,人家说士为知己者死,她可以用命回报她以为的感情。 也可以接受他从未坦言他是北兴国师。 可有一些,比如,她被遮住视线时的那一幕,李挚距离极尽却一剑劈过来到受伤倒地期间发生的事情。 比如,没有看见点火却爆炸的火药。 比如,他预判姚方的毒药反击,带着她逃开。 一次巧合,总不能次次都是巧合。 在永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狼狈地躺在地上,重石砸过来已经无力再逃,他扒着那块巨石直到手磨破了皮、见了血,仿佛使出了全力,明明已经拦住了致命那一击,却还在懊恼道歉说没能救她。 她就是从他的那个懊恼开始,喜欢他。 那时她想不明白怎么有这样的人呢,为了个陌生人拼尽了全力还自责,可真傻呀。 现在想想,真傻的那个分明是她自己。他不是无力救她,只是不想救,也不是自责,不过做戏罢了,更有可能一切都是他谋划好的。 一想到开始就是一场欺骗,心境免不得地也跟着发生了变化。 此时再看,这张脸好看依旧是好看,温润依旧还是温润,但她就是觉得多了许多她看不懂的深沉。 无数的细节浮现在眼前,直到此时方回悟过来,以前他说的那些让她似懂非懂的话,应该就是他给的暗示? 他甚至还说过他不是容隽,可能也是“暗示”。 暗示和亲眼看见、切身体会还是不一样的。 说完全不介意那是假的。 原本坚定的认知一旦被彻底地打破,就会本能的对以前所有的相关事情都产生怀疑。 这都是假的,凭什么那就是真的呢? 她会这样想。 最介怀的,还是这段时间她以为自己被他无保留地喜爱着,他一人胜过世界,现在一想到这可能只是一场自作多情,心中满是无从发泄的烦闷和委屈。 何况,她本来就不讨喜。 他又喜欢她什么呢?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去碰了碰他的嘴唇,呢喃道:“这张嘴生得这样好看,为何要骗我呢?” “真不知道为何以前总觉得你心思简单,纯粹,你每每看我说一些傻话,是不是都觉得我特别愚蠢可笑?和你不一样,我就不爱欺负蠢人,那也不能显得自己聪明,为什么呢,国师……” “财,你肯定不缺,色,我强迫给你,你也不稀罕要,那你图我什么呢,我身上有什么是你看得上的?你想要直接告诉我就行了,我这样喜欢你,你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跟说的,只要我能够弄得到,我都能拿来给你。” “我一直相信你,信你说的话,你说是去娶我,我信,你说钟情我,我也信,你说办完事情就成亲,成亲后都随我说过教我写字,说过我们一起看铜像,我还想要集齐两仪居士的作品送你,改进火药做成很漂亮的那种能够在天空像花一样散开的东西,……,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已经想好了。” “大恶之道,对我也不能例外吗,国师?” 男人依旧闭着眼睛睡着,并没有回答她,但他眉心皱了皱,似乎有些难受,睡得不如先前安稳,他胳膊微微动了动,原本是搭在腹部,这会儿挪到了沈崖香腰侧。 沈崖香动作顿了顿,见他又不动了,手指往他唇角戳了戳,这才注意到因为被她的指尖不停的临摹着,即便力道很轻,这两片原本有些浅淡的唇色还是被揉红了。 她改用指腹,压了压他正中的唇珠,“骗子,以前在永宁那个道士就说薄唇薄性,似你这样这儿还长了珠子的就更会甜言蜜语骗人了,我真是色迷心窍。” 说着却突然目光一顿,见他袖子上有几个发黑的小洞,这应该是为了引李挚上当,距离火药埋处太近,火药爆炸时火星子飞溅上来造成的。 火药虽然还不能够当成武器用来大规模伤人,但还是有危险的,倘若让她把李挚给药晕过去,他就不用承受这种危险了。 但,李挚晕了应该也能够被他的心腹带着逃脱,他们人数多功夫也不差,最后连御林军也没有拦住。或许他还有其他的计划,此次的目的并不是让李挚死,毕竟他自己并未竭尽全力去对付李挚。 如果没有火药爆炸的事情,李挚就不会对方端起疑心。 方端这人的固执,沈崖香是深有体会。他对边关将士,尤其是人家只要恳切些夸他父亲几句,他就能当对方是好人,他们也为此争吵过几回了。 不是她看不起方端,李挚的花活那样多,肯定能将他给捏得死死的,何况他又不用自己露面。说是方端被卖了还替李挚数钱,沈崖香都是相信的。 如今这样,李挚既起了疑心,就不会再信任他,他人傻归傻,但自保的功夫还是有的,何况仞山关将领都被换了一轮,应该也遇不到当初罗琦那样危险的陷阱。 说这是方端与容隽合作的,沈崖香是不信的,他本就知道配方,不需要这种合作。 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去对付李挚,却偏偏绕了个大圈子,用了这样有危险还会暴露他自己的法子。 可他为什么会去帮方端呢,对方还根本就不知情,便是日后也极有可能不知道,告诉他,他也不一定相信。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为她出了一口气。 这样一想,倒是觉得好受了些。 第131章 气人 沈崖香凝视着容隽,低声叹道:“国师,你应该也是有一些喜欢我?总不能……除了时间和精力,你还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哄我开心,就连身体都付出了,财色倒贴、还帮我的朋友,做这么多来骗我,能够赚回本吗?” 她沉默了一阵,目光闪了闪,继续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你又想要什么,但我被你耍着玩,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到现在心里还是很难受,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我虽然答应过你……但那是建立在坦诚以及你单纯的前提下,现在此前的约定不作数了,我不认帐。” 她低下头亲在男人那张泛红的嘴唇上,含混道:“这都是你,自找的。” 有过几次接吻的经历,倒也不至于对方不配合就无从下口,对沈崖香来说,从来也谈不上羞怯,她贴在男人的唇瓣上来回厮磨,轻舔浅啜。 他这样坏,除了交缠在一起的她重他浅的呼吸,又没有任何的回应,她亲着亲着,竟也能让自己心中一阵的悸动。 对自己的反应不太满意,沈崖香抿着嘴抬起头来,再度盯着他的脸,一边平复自己的情绪,一边也在心中唾弃自己。 明明以前是喜欢他的单纯和善良,现在已经知道了他并不是那种人,他的心眼就是比谁的都多,他接近她时的意图并不单纯……竟还是被他勾得舍不得挪开。 突然,他无意识地嗫了嗫嘴。 沈崖香再次贴上去,这次带了点儿恼,她带了几分力道,将这张特别会骗人的嘴给啃得红润润的。 他并未醒,呼吸依旧如方才一样绵长并无波动,也不管他是不是装的,她的目光暗了暗,终于做了一件往常想做但又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情。 她撬开这两片,往里面钻进去,顶开他的牙齿,好不容易撬出一条缝隙,属于他的气息顿时蔓延过来,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沈崖香动作顿了顿。 这时马车突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两人都被颠了颠,沈崖香差些没在弹起来的时候咬到自己,容隽则在分开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满面绯红,在咳嗽中睁开眼睛,满面迷蒙地望着她,含含糊糊地喊她:“崖香……” 不等沈崖香回答,他侧了侧身,面对朝着她的腰腹,手搂住她的腰,往上蹭了蹭,才又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功夫,呼吸再度均匀平稳起来。 过了会儿,沈崖香去掐他的脉。 脉象平和,应该是真睡着了,身体也并没什么异常。 咳成那样就是被她给扰的。 她略感心虚地坐直了,转念想想,又觉得自己心虚个什么劲? 该心虚的难道不应该是他吗,亏他还能够睡得香。 太气人了。 她伸手去扯容隽的耳朵,到底还是没舍得用太大的力气折腾他,弹弄了几下,又在无意识地揉捏捻动中陷入了沉思。 一路就在回忆细节和恼怒,想发火,弄醒他,让他睡个锤子,算了,还是让他睡……之间反复纠结。 一个半时辰也过得飞快。 车厢外,狗宝喊了声:“虎虎,到了长荣大街了,从第几个巷子进去呢?” 沈崖香这才回过神来:“在第三个巷口,巷口对着脑子肉那家店。”顿了顿道,“一会在巷口停一停,我给老板说一声,让他一会送一餐饭食过去。” “哦。”外面狗宝安静得很,难得的竟然没有多嘴。 沈崖香心情不好,也没有察觉他有什么不对劲。 等到了住处,又见钱玉娇在门口等她。她也没有叫醒容隽,只让狗宝自己找房间自己安顿,就先下了马车去待客。 从钱玉娇这儿也知道了一些后续。 李氏带着杨霓先一步离开,但没多久就突然受了伤,有刺客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黎阳县主就匆匆赶过去了,没等大夫过来,她们一众女眷就先散了。 她是早就回来了,又放心不下,特意寻过来的等沈崖香的。 “本来还想差人去找你,那庄子里的人跟鬼赶似的,就只能先走了,我还是舔着脸,好不容易才跟着我那表妹进去的,也没有看多久就散了,真有些可惜。” 钱玉娇也不问沈崖香因何耽误了,也不再提刺客,只一脸好奇地问起了杨霓的曲折身世:“我听人说她可能是夏氏和杨大人生的,真是这样吗?” 沈崖香摊手:“这个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管她是谁生的,不都是杨家的千金?李氏亲自接她回去,又当众肯定了她的身份,听说对她喜爱得跟什么一样,极为满意。 就算不是她生的,她肯定是宁可咬牙咽下这口气,也不会自打脸面叫人看笑话的。” “这倒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杨霓多半是夏氏生的。你没看见,杨夫人带着她离开的时候脸色,以前什么样,那会儿什么样,天上地下的差别,肯定是还有什么猫腻,不然她不会是那样的表现。”钱玉娇啧啧了几声,扶额道,“我这婆家也是幺蛾子多。” 沈崖香纳闷地问道:“你还要嫁到他们家去?” “嫁啊,我为何不嫁?” “你不是说他们家不好,见利忘义么,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指不定成为笑话,而且我告诉你,杨大人刚出了纰漏,官职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沈崖香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就算这也能保住,他的身体也不大好了,大展宏图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杨霁能够起来,不然杨家这就是最后的风光。 因着钱玉娇帮她,她也真诚了许多:“那杨霁,我实话实说,你虽然没有提过他做什么不合适的举动,但他要是真心喜爱你,也不会蹉跎你这么久,又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钱玉娇笑了几声,老成地道:“杨家不行了,那我更得嫁啊,我们虽然只是商户但也有情有义,两下一比,高下立现。 再说了,我嫁不嫁他,与这些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靠着他舅父家而已,李家大小总是个宗亲,杨郎自幼在他舅父家长大,虽然不比亲儿子,但也关系亲厚,姻亲关系和利益关系可比什么情啊爱啊的更加牢靠。 他靠谱不靠谱的,也不那么重要,李家靠得住就行,现在看来也尚可。 我那姨母家的表妹,其实也只是个官家庶女,她能入得黎阳县主家的门槛,我们就不行。何况我又不是与人做妾,还能改换门庭,你看看都是好的地方,显然利大于弊,这就值得嫁了。” 这话说得,倒叫沈崖香也不知道接什么好。 她还从未想过缔结两姓之好,能够完全摒除男人与情爱,这样来计算的。 第132章 机灵的孙师弟 钱玉娇坦坦荡荡的,爽朗大方,神色间也并不见如何发愁失落,还道:“崖香,你也知道,杨家一个明白人都没有,偏偏身份还不错,眼下被人看了笑话,那就就让人笑,正好他们也没有脸面在我面前摆什么官架子。 借你的名头实实在在是帮我出了一口气,以后我进了杨家门日子也会好过些,我先前说的也要帮你出气,日后迟早轮到我掌家,你就看我如何收拾夏氏!” 说得沈崖香也笑了起来:“那我就等着了。” 钱玉娇也乐了,临走不知道是自劝还是劝她,道:“凡事一定要多往好处看,心宽了,路才能宽,看不穿钻牛角尖,就只会把路给走死。” 沈崖香楞了愣,点点头。 钱玉娇一笑,也不再多言,站了起来:“那我就走了,你有空也来找我玩。” 沈崖香认真地应了。 她利落地挥手告辞。 送走钱玉娇,沈崖香去找狗宝和容隽。 这间小院子就只有一进,花厅一间,正房、书房、厨房各一,厢房只两间,围成一圈,中间空出来一个院落,一目了然。 马车停在了院子中间的一株老桂花树下,老马面前放着吃了一半的干草,容隽已经不在马车上了,院子里没有人,她去唯二的两间厢房找了找,也没有见到他俩,倒是见着容隽那件脏兮兮的外衫搭在左厢房的架子上。 又寻去厨房,灶膛内的柴禾还没有烧尽,锅内烧了热水,上面的蒸笼里温着外面食铺送来的饭菜。 她点的脑子肉没有了,换成了浅浅一碗的莲子百合粥,一小盅莼菜蒸蛋,一小碟子肉杂烩,也就十来片的分量,配得还挺齐全,猪心、猪肝、猪肉、猪肺,牛筋,牛舌都有,另有一根清水煮的棒骨和两块红枣做的小点心。 五个小碟子小碗占了一整个蒸笼,还没有动过。 蒸笼上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虎虎谢谢你的招待,狼心狗肺、抽筋拆骨、油嘴滑舌大烩菜一份,早生贵子粥一碗是我给你的回礼,尽情享用。 莼菜和点心是师兄选的,不知道他是啥意思,你自己好好品尝好好体会。 哦,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狗宝留。 沈崖香气得一把将那张纸条给塞进了灶膛里,看那张纸一靠着木炭瞬间烧成灰烬,又憋不住笑了。 脑子肉就是她自己正觉得自己蠢,又正好这家店开在家门口,才赌气点了,晚上她一般不吃,也不知为何,就是憋不住给点了。 竟然都给她吃光了! 什么狼心狗肺,抽筋拆骨,油嘴滑舌,孙师弟肯定听到她在马车上说的话了。还早生贵子粥!她又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来,他赶车颠簸得那般厉害,怎么早生贵子…… 可恶!拦着她亲容隽也罢了,事后竟然还来嘲讽她。 此时,狗宝已经闲逛到了中京夜市,虽然是冬日,但夜市依旧热闹,他给自己买了窜糖葫芦,边走边吃,一边隔空在心里反驳沈崖香: “不是我在马车上非要拦你,可你也好歹收敛收敛,顾及一下还有外人在呀。我容易嘛我?大冷的天在外赶车吹冷风也就罢了,还要受师兄的死亡威胁。” “这偶尔听听见见师兄的窘迫图个乐子也就算了,要是真看完了全程,他过后肯定是要找我算账的!” “我是多没脑子才要跟着你们一起走!现在我走了,狼心狗肺的师兄就交给你了啊,你是要抽筋拆骨呢,还是要咬掉他的油嘴滑舌都随你心意,祝你早生贵子。” “虎虎我够意思了!我真的是太机智了。” “师兄,师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她拿那些牛猪发泄之后,可能就不那么生气了,对你多少会温柔一些?” …… 沈崖香气也气了,笑也笑了,确实如狗宝所料将他准备的骨肉筋舌都给吃了,早生贵子也都吃了。 她还偏要将他给吃抹干净,这点嘲笑算什么,谁都拦都不行! 然后气呼呼的端了那盅莼菜蒸蛋和那两个小点,再去找容隽。 莼菜蒸蛋,是故意嘲笑她真蠢蛋吗? 小点是将红枣劈开成两半,去掉枣核,用指头大的面团塞进去将红枣再黏起来,蒸熟的。 就这想让她体会什么呢? 缺心眼,还是心眼里其实都是面糊?! 她把整个小院都找了一圈,最后才在她住的那间正房里找着他了。 正房隔了个小间做成了洗澡间,备置了皂豆、布巾等洗澡工具,还有一个极大的大澡盆,沈崖香最爱的就是这个大澡盆。这会儿容隽就泡在她的澡盆里。 这澡盆能遮到她脖子那儿,换了他,还能露出肩膀来。 他靠在桶壁上,湿发随意披在背后,头微微往后仰,脸色比在马车上要红润一些,眼睛闭着,应该是睡着了。她进来,他也没有反应。 沈崖香瞪了他一眼,又扫了眼澡盆内,见水没到他的胸口处,水面上已经没有热气了。她忍了忍,到底还是没有将手上的两个小碗拍在他头上,而是放在靠墙的矮桌上,过来摸了摸澡盆中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任由他再这么泡在水中肯定不行,恼火得很,沈崖香直接拍他肩膀将人给拍醒:“到床上去睡。” 容隽睁开眼睛,神色还有些迷糊,看清是她,朝她咧嘴笑:“崖香。” 沈崖香皱眉道:“多少岁的人了,还做这样的孩子气的举动,别以为你把自己冻病了,就想躲过去,有些事躲不过去的,国师!” 容隽神色顿了顿,抬眸巴巴地望着她。 那神色,要是以前沈崖香就觉得肯定是委屈是无奈了,这会儿倒是说不好了。 她才不要再哄他,不仅没有急着去哄,还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当他面,双臂缓缓地交叉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醒了没,是要自己起来,还是要我抱你出来?” 容隽这才“哦”了一声,盯着她,“我有些头晕。” 沈崖香挑眉,然后先看他脸,又探着身子往水下看:“我抱你,你先站起来。” “你来扶我。” 扶就扶。 沈崖香刚一走过去,就被他拉住了手。 第133章 我没变 容隽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一时间沈崖香也说不上他到底是哪里变了,她就是觉得他那眼神落在身上都是烫人的。 跟他对视了几息,她浑身都莫名地有种被灼得发热的感觉,竟不敢再与他对视,这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往常,她就喜欢盯着他看,多半是他被她看得别开头或是岔开话,要是他看过来呢,她就一直与他对视,怎么看都觉得不够。 眼下,明明还是这个人,可就是哪里变了。 这种差别明显得让她有些烦躁,又有些心慌意乱。 她虎着脸,竭力平静地看着容隽,道:“你再耍赖不起来,我可真要抱你了。” 容隽低低地笑了一声,带动胸膛微微震动着,把她的手拉到他胸口的位置,喊她:“崖香” “你少磨叽!我……”她弯腰作势要抱他。 容隽就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上半身光裸着,下面却穿了条亵裤,虽然湿漉漉地贴在腿上,但也不知是什么布料,竟也不怎么透,只能够看出些轮廓。 沈崖香看了一眼,暗暗腹诽。 一听他似乎洞悉一切地发笑,就下意识地偏开了视线,动作都做出来了又觉得懊恼,她偏要看! 她的视线又折返回去,在这之前还特意瞪了他一眼。 就看了怎么了。 跑来她房里洗澡,凭什么不让她看! 容隽笑着摇了摇头,单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了条布巾随意在身上擦了擦,裤子也没换,半边身体就往她身上靠,手搭在她肩膀上:“我真的头好晕,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还觉得身上发冷,拔凉拔凉的,好像是真的病了,崖香。” 沈崖香费力撑着他,没好气地道:“我看可能是生病了,得先把湿衣服给脱下来。”说着侧了侧身,从与他并肩转到他身前,腾出一只手,就要扒他裤子。 容隽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顺势搂住她,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 沈崖香抬眸瞪视他,小模样极为不驯:“不是没力气,我帮你啊。” 容隽没说话,只目光暗了暗,要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自己走到他怀里来? 他又何尝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呢? 以前她从外面进来,总会先走到他面前,面对着他先看一看,现在虽然她竭力表现得与以前一样,但却只站在他侧面,没有以往全然不设防备和信任。 这种本能的行为,足以让他察觉她的心态。 他低下头在沈崖香气鼓鼓的脸上亲了一下,见她不曾抗拒,他又在她唇上浅啄了一下,她依旧瞪着她,没做别的。 容隽便又去亲她眼皮,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笑了笑,再次亲在她唇上,这次没有在蜻蜓点水一下即开,他逐渐加深这个吻。 小姑娘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他刚试着探入,她凶猛地冲出来,毫无章法地吸住了他的,容隽倒抽一口气,随后失笑。 沈崖香被他笑得恼了,对他又吸又啃,乱搅了一通,他耐着性子等她发泄完了,想要退回去的时候,才勾着她回来,随着自己的节奏又重新来了一回。 等终于松开,他伸出指腹摩挲掉她唇角的水痕,满足地喟叹了声,道:“崖香,我不是不想,我只是怕会轻薄了你。我太喜欢你,几次做梦都在想,有几次早上起来洗裤子还被你撞见了……所以反而不敢对你做这样的事。” 沈崖香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 他笑道:“你这么看着我,莫不是以为我喝露水长大的,心上人在怀,还能一直清心寡欲?” 沈崖香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又道:“永宁那个道士肯定是个假道士,我就会看相,我怎么不知道薄唇薄性这种话,做道士的就没有比我厉害的,以我说的为准,不然我回去找他出来对峙。” “哼,你果然是嘴巧,油嘴滑舌,我吃了油嘴滑舌也不如你,我看人家道长就是没有说错!” “你要是实在看我的这张嘴不满,那我就忍着,给你随便咬。你实在不想兑现承诺,那便不兑现,我倒在澡盆里你都能忍,可见我们崖香嘴硬心软罢了。” 沈崖香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实在是没有想到,他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来。 “还有你说的那些事,我也想过,我们成亲,我会教你写字,会陪你逛街买东西,陪你做能在天空炸开没有烟只有火花的火药,你要忍心按我,我就给你随便按,去弄清楚所有的穴位,……还有孩子。” 沈崖香再次一哼,道:“那你想的孩子姓什么啊?我看是不是与我想的一样,搞不好都不是同一个孩子。” 容隽抿了抿嘴,认真的点头道:“这确实是个问题,崖香,你想的孩子姓什么?你喜欢姓什么,就姓什么,我都好,孩子的名字决定权都是你的。” 沈崖香一眼横过去,“你还与我装傻是不是,容兄?” “我什么装傻?” “你真不打算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吗?” 容隽眨眼:“我叫什么你难道还不知道吗?不可能啊崖香,不是你给我取的字吗?我们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给心上人取字再正常不过,你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 沈崖香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气得实在是忍不住了,直往他身上打:“容隽!” “嗯?” “……”竟还能这样无耻! 沈崖香打了一阵,打得她额头都冒了汗,手心都拍得发疼了才作罢。 容隽再次抱着她,在她头顶亲了亲,“确实是傻,怎么会认为我只有一点喜欢你呢,我从没变过崖香,给我机会,再好好了解我,好不好,我还是你喜欢的容隽,我没有变,只是男人就是喜欢在心上人面前装模作样……现在出气了没?” “没有。”沈崖香闷闷的,面前这个男人熟悉又陌生,弄得她心里觉得怪得很。 容隽道:“那就慢慢出,我们不一定有时间走完大恶之道,但给你出气的时间还是够的。” “……你究竟要拖我上哪儿去?” “去走一条很艰难的路。崖香,你敢陪着我么?” “别跟我用激将法。我还真就不怕告诉你,我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第134章 我们不一样 中京夜市。 狗宝信步穿过街头,一旁的酒馆门口,迎客的小二正在招揽往来的路人,见到他,非常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饮酒么?有从京都辗转运过来的酴醾香,保证地道,前天还有位客人喝一口下去,都落泪了。” 狗宝驻足,侧头看向店内,只见灯火通明,临门的几桌食客正在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丝足鼓乐之声伴随着叫好声清晰地传来。 他的目光沉了沉。 这小二哥笑了笑继续道:“边喝酒边听曲,保管让您什么烦恼都没了,一会还有胡姬舞,地道的番邦风情,是时下在京都最为风行的,不妨一赏,也时别有一番滋味的。” 狗宝看看他,呵笑了一声,将最后一颗山楂果塞进嘴里,大步走了。 醉生梦死,歌舞不休,却道是念京都。 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一杯故地酒下去,就没心没肺地什么烦恼都没了呢? 在中京似这样的酒馆不知几何,从上自下若皆如此,还有什么指望……任重道远,他没了玩乐的心情,大步朝着南门的方向而去。 两刻钟便到了约定的地方。 码头边,袁嬷嬷也到了。 狗宝将一个盒子递给袁嬷嬷:“里面是摩罗的种子,这是一味药材,在中京叫做百合,已经试过了,倒是难得的能符合雍凉府土地的脾性,嬷嬷既然决定去雍凉府,这个还望能够收下,报酬不要,可日后总要谋生的。” 袁嬷嬷推据道:“雍凉府我也知道,土地极瘦,这个既然能够在当地种植,小道长安排人专门去种,就能有很不错的收入,独一份的东西才好,我不能要。” 狗宝劝道:“您多心了,这种子也不算独一份的东西,已经找了一些村落去请人试种,明年开春就能送到雍凉府下辖一些村上村民手中,不是什么秘密,嬷嬷收下倒是不妨碍什么,种好了有人收的。” 袁嬷嬷这才收了,又郑重地朝他揖了揖手,“是老妇人见识浅薄了,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自己收着,有小道长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的福气。” 狗宝被夸得浑身都不自在,摆手道:“这也不是我弄的。” 这是沈崖香试种过的摩罗,又交由阿邻去办的。 当初她在小安屯集市上从外地客商手中买来了三盆摩罗,一直摸索着进行养护,她一个新手,并没有什么种植的经验,就是凭感觉而已,算是瞎折腾,再加上人人都道是雍凉府土地贫瘠,她本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养的成养,养不成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这摩罗却非常争气,竟也长得极好。她离开雍凉府的时候,那三盆都已经结了果,她还与雍凉府外来的极品百合比对过,成色并不差。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这药材在外面的价格昂贵,沈崖香没什么经商天赋,也看得出来其价值,已经托付阿邻在雍凉府下辖县市找人大规模试种。 那边土地贫瘠,价格不高,之所以没有置地请人种植,一则是节约成本,虽然可以从平安镖局账上支取银子,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二则,也能减少阿邻的负担,免得她琐事缠身还得操心这个。 第三,也是最主要的,若是真能够种成,成为当地的一样特产,用当地没什么收成的土地创收,就能够为此前刚打下基础的事业再加一把火,阿邻冲出清水镇,坐上雍凉府第一女掌柜的位置的时间都可大大的提前。 至于在雍凉府独一份的药材能用极低的土地成本赚来丰厚的利润,沈崖香还真没有想过,阿邻写信回她说,“这可能就是你没有经商天赋的表现。” 说归说,阿邻还是领了这份心意。 如今,请人在明年开春后试种药材的消息,已经在清水镇附近几个镇子上都传开了。 种子提供,种出按品质进行收购,种不成也耽误不了多少收成,左右那土地种别的也长不好。 因这个消息,各村上还颇热闹了一阵。 从雍凉府一路过来中京,沈崖香都在收购摩罗的种子,也收到了不少,原还想聘几个有经验的种植户,等开春后过去雍凉府指导,可惜直到目前也并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就给袁嬷嬷的这一盒子也是容隽提前找沈崖香要来的。这批种子虽然还没有送回雍凉府,但先给袁嬷嬷倒也不妨碍什么。 袁嬷嬷依旧固执的认为:“小道长的朋友自然与您都是一样的心思,老妇没法当面去道谢,烦请您帮我转告谢意。” 狗宝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道:“真算起来,她也要向你道谢,倒是不必谢来谢去,扯平了。” 袁嬷嬷“哦”了声,短暂的沉默后,突然道:“南郡有些人看不明白乱骂人,那是他们眼瞎心盲,请您和国师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大多数人心不瞎,知道你们和那些只会讨好番人的软骨头不一样,和那些自称会长生不老术的道贼也不一样。” 她提了包袱,朝狗宝福了福身,准备离开前又忍不住问他:“小道长,老妇斗胆再问一句,这辈子还能不能再堂堂正正地回京都去?” 她之所以选雍凉府这个地方度过余生,只因为从那儿去京都是最方便的,虽然路程不是最近的,但眼下只有从大白上国绕道去北兴才是最安全的。 她一介老妇,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亲人俱死在那儿,总要回去祭扫的。 狗宝不知如何回答,他沉默着。 想堂堂正正的回,又谈何容易! 袁嬷嬷微微一叹,再揖手,道:“还请小道长多保重。老妇年迈没什么用处,既不能上阵杀敌,也没能耐与那些番人纠缠,往后能做的只有日夜祈福,愿三清祖师保佑国师和您。”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在她的身影即将被黑暗吞没之时,狗宝大声道:“当然可以,那是嬷嬷的祖地,嬷嬷是京都百姓,有朝一日,当然想回就能堂堂正正的回。” 袁嬷嬷立住转头,嘎嘎地笑了几声,道:“小道长珍重!” 狗宝微微颔首,倒是难得正经的,回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第135章 身世真相 袁嬷嬷离开中京了。 杨家除了杨霓,暂且也没有人发现她不见了。 不过就算发现了,此时她也顾不上。 李氏受了伤,在莲庄只做了简单的止血上药,就被黎阳县主强行派人给送回来了,李氏一直未醒来,在回来的路上人又开始起了高热。 杨思源还未回,杨霁又住在国子监读书,今日也不是休息日,家里只她一个主子,请大夫,问诊,让人取药熬药,敲打那些跟去莲庄的下人,还要去看看被张嬷嬷派人关起来的夏氏,她也没有底气直接放夏氏出来,能让大夫帮她处理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是能够做的全部了。 只这些就让她忙得焦头烂额的。 好在是,夏氏并未为难她,反倒是还安慰了她一回:“等老爷回来再说,宝儿不用担心。” 杨霓也没有心情去追问她什么,她心神不宁的,很快就出来了。 今日离开莲庄时,因着李氏要处理伤口,她们比其他去赏花夫人小姐们走得晚一些,在半道上听见莲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那时候起她心中就开始担心李挚,怕他出了什么事。 她已经差人再去莲庄打探消息,只说是让下人去问问老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再问问刺客可有抓到。 就这么坐卧难安的捱到了深夜,去打探消息的人倒是回来了,可并未带来什么好消息,说是有官兵把守着,无法靠近,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莲庄有人进出,只得先回来了。 杨霓闻言越发的烦躁了,还没睡下,又有下人来报,说是老爷回来了,李氏也醒了。 她披了衣裳匆忙往正房赶,只是这次却被正院的几个粗使婆子拦在了门外,“老爷和夫人正在说话,姑娘不方便进去,还是别为难我们。” 这些婆子态度反常,话虽然没有说得明白,但杨霓也能猜到,肯定是李氏对她的身世起了疑心了,就算没有身世的事,肯定也因为养母与她生了嫌隙,这才叫人拦着她。 强烈的落差感让她顿生一股委屈,这些事又不是她造成的! 她抿了抿唇,白着脸倔强地站在一旁也不肯走。 那几个婆子劝了两句,劝不动,也只好由着她了。 正房里。 李氏其实早就醒来了,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杨思源刚一推开门,她就坐了起来,因动作太快太大,一时忘了手上的伤,血顿时渗了出来,疼得她“嘶”了一声。 今日事关重大,杨思源是被盘问到此时,才被舅兄做保给带回来的,其实事情还没完,明日还得继续上衙门去。 太子和三皇子之死应该不至于要他以命抵命,性命是不愁,但经过今日一事,他此时已经心如死灰,这会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没有注意到李氏。 他佝着身子地坐在桌旁,对着烛光发呆。 李氏腾地火起,也顾不得手上的伤,阴沉着脸下床走到他面前,咬牙切齿地质问他:“生孩子那天,你抱给我的孩子,是不是夏氏生的?” 杨思源木木呆呆的抬起头看向她,还未回神。 李氏两腮绷得发颤:“那个丫头根本就不是我生的。她是你与夏氏的野种是不是!” 杨思源目光渐渐聚焦,却只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回答。 李氏再也忍不住,用未受伤的那只手去推搡捶打他,边打边问:“杨思源,你与我说清楚,我们的孩子呢?你为何要拿个野种来骗我!你骗得我好苦啊!” 杨思源沉默着,李氏呜呜的哭了起来。 过了会儿,杨思源平静的开口了:“当时你身体不好,受不得刺激,要是知道孩子夭折了,我怕你受不住,所以就抱了个孩子给你。” “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宝儿的嫡母,何况她贴心懂事,与你不是一直情同母女吗,你也对她甚是满意,这跟是你生的又有什么区别。” 李氏哭声一顿,歇斯底里地咆哮道:“这怎么会没有区别!她一个野种也配当我的女儿!” 杨思源没什么表情,静静的看着李氏,道:“都是我的孩子。” 他古怪的扯了扯嘴角,“两个孩子虽然都是婴孩,但不管是个头、长像,还是哭声都差了那么多,我都还记得棘丫头重一些,大了一圈,声音洪亮,出生时头发有些许卷,而宝儿的声音是娇娇弱弱的,头发有些发黄,两个孩子长得差别那么大,你偷偷换了人家的孩子,沈家都没人发现,也没有过来追回,你就不觉得奇怪?” 李氏狰狞的神色陡然僵住,显得有些滑稽。 杨思源继续道:“当时你就应该想到的,你换孩子,只是将她的孩子还给她而已,”似乎怕说的不够清楚,他又重复了一遍,“为了让你安心,我才说服夏氏,让她将沈承业支开,抱了她的孩子来给你养,可你自己出于私心,又拿她的孩子,去换走了沈承业抱回来的另一个孩子。 夏氏本来就舍不得自己生的那个,你换回去,她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不会揭穿你。 我当然是顺着你的心意了。这明明就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你此时又何必做出这番姿态来?” 说完,他的目光在李氏面上定了定,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不会真以为你换孩子的事情,没人知道?” 李氏没有回答他。 她在永宁的时候其实是怀疑过丈夫可能猜到了,只是没有节外生枝而已,从去小安屯答谢沈家,再“意外”发现孩子抱错要换回来,她以为这都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她压根就没有想到,一开始他跟夏氏就睁着眼睛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最是要脸面的一个人,做了这样落人把柄的事情,还被丈夫,以及眼下最痛恨的夏氏一起目睹了。 就连他们的女儿,也能一语就能刺穿真相嘲讽她。 亏她还曾沾沾自喜过没有耽误亲生女儿的前程,可其实脸皮早被他们揭在手中。 简直活成了一个大笑话! 杨思源并未多看她,很快收回了视线,盯着前面的虚空,怔怔出神。 屋内安静下来。 片刻后,李氏突然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怪异的、抽搐的似哭似笑的表情,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口水从嘴角流下来,她身体一个痉挛,仰倒在地。 第136章 李氏的下场 李氏再次晕倒,这次情况更加严重,连夜请回来了五六个大夫,却没有一个能够保证将她治愈。 所说的情况也都差不多——李氏因急怒攻心,导致血与气并走于上,虽然救治及时,命是能够保住了,但日后身体会发生瘫痪,至于瘫痪的具体程度要等她醒了才能确定。至于日后能不能恢复,那就更不好说了。 肉眼可见的,李氏嘴巴的已经歪了一半,左侧嘴角往上翘起约有一宣之高(四十五度),这让她的整个面部都扭曲变形了。 此时即便昏迷未醒,还不断的有口水从嘴角流出,根本就止不住,杨霓贴心地往她下巴下垫了一块布巾一直铺到耳窝处,就在大夫说病情的这会功夫,这巾子都已经被口水给沁湿了。 完全没了此前李氏竭力保持的贵妇的矜持与体面。 杨思源站在床边,听大夫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眼李氏,眼皮不受控制的狠狠地扯动了两下,他揉着眼角,状似不经意地挪开了视线。 送大夫出门之后,杨思源看看正在给李氏换布巾的女儿,叹了一口气,道:“宝儿,你也跟着忙活了大半宿,这些事情交给下人去做,你赶紧回去歇着。” 杨霓转过身,疲惫地道:“娘病了,伺候她这是女儿应该做的。” 她抬眸看向杨思源,长睫遮住了眼中的复杂,大夫都说李氏是气怒交加,当时只父亲一人在,到底发生了什么,联系在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她大概都能够猜测出来。 她真的不是李氏所出。 除了这件事情,她实在想不出有其他什么事能将李氏气成这样。 忐忑了大半日,得知了这个结果,其实也不算太意外。 此时杨霓的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好。 在小安屯的时候,她与夏氏是亲密无间的母女,即便到了中京,她也是一直将夏氏当成生母一样,甚至有些话无法与李氏说出口,却能自然地写信告知夏氏。 她不是在嫌弃这样有这样的生母。 可,心中就是有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根由的烦闷。 出身也不是她能够选择的。 敛了心神,杨霓佯作一无所知,柔声细语劝杨思源:“爹你也别太难过,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够好起来的,大夫不是说了么日后也是有可能恢复的。” 杨思源点点头,看着这个女儿神色也有些复杂,话不知该从如何说起。 父女二人各怀心思,相顾沉默。 杨霓率先打破了沉默,道:“等天亮后我就去找小王神医,他医术了得,说不定能够治愈娘的病。” “你……”杨思源问道,“你说的是京郊杏花谷王家的那个外孙?” 杨霓点点头:“正是他。” 杨思源目光微动,低呵了一声:“这还真是缘分。” 杨霓好奇地问道:“爹你也知道他?” 杨思源不欲多说,只道:“是故人之子,以前听他父亲提过一二,说这孩子性子不大好。” 杨霓柔声替人辩解了一句:“小王神医其实也不是大家说的那般不近人情,而且他的医术是真的很高。” 杨思源对此并不感兴趣,随意点了点头,又沉默了一会,看着杨霓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 杨霓正有些莫名其妙,又听他道,“他要能得到他父亲的一半真传,说不定你娘还真的有救,不过你想好……” 他突然又将话题生硬的转开了,道:“你有心了,你娘要是知道你这么为她着想,应该很宽慰。” 杨霓呐呐地问道,“爹?” 杨思源却是摆摆手道,“你娘的病需要长期调养,你也不用急于一时,回去休息。” 杨霓只好从正院出来,一路上都在回想杨思源刚才的神色和未尽之言,还未走到她所住的小院门口,她突然停了下来,神色复杂地回头看向正院的方向,心中五味陈杂,实在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爹他刚才是想劝她不用急着将李氏治好?毕竟李氏恢复了,她的处境可能会极为尴尬。 可他怎么能够…… 但李氏是结果尚不明朗时,当众就能掐她、打她的人,她倘若落到能走能动能说的李氏手上……想起沈崖香在赏花宴上说幼年遭受虐打的那番话,她抿了抿唇,水亮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幽色。 第二日,李氏醒来,左边身体不能动弹,右边虽然能够活动但灵活性也不高,面上木木的,她一开始倒是没多想,正想唤人过来,可一动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她已经无法完成了,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发出可笑的几个音节,含糊不清不说,稍稍一动,口水成线般的往下滴。 李氏直接崩溃了,她用能动的半边身体将床上的东西全部都掀到了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直接摔在了床下,下一瞬她发现衣裳的一边湿了,紧跟着一股臊臭味传来,李氏连呜呜都止住了,瞪大眼睛往身下看,更加绝望的发现她身下全是屎尿,她此前竟然毫无知觉。 几个丫鬟婆子听到响动匆忙跑进来的时候,她正闷头往地上撞,一直寻死觅活的,这些下人也不知如何去拦她,轻了重了也着实不好把握分寸。 等杨霓过来,她们如释重负,刚招呼了一句,李氏倒是不寻死觅活了,可看着杨霓眼冒凶光,宛如厉鬼,格外的渗人,饶是杨霓早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她硬着头皮刚靠近了些,李氏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裙摆,将她往身边扯,杨霓脚下一滑,李氏扑打过来压住她,能够动的那只手疯狂地往她头上和身上招呼。 头皮被扯得升腾,手背上才上了药的地方又被抠破了,杨霓实在忍不住惊声叫出声来。 丫鬟婆子们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将她从李氏身下扯出来,她已经头发蓬乱,浑身污秽了,顾不得去沐浴换身衣裳,也不惧地上的脏乱,她跪倒在地,朝着发疯的李氏声泪俱下,道:“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跟你一样的难受,我知道你不是有心要打我,你只是心中绝望,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不怪你。” 李氏瞪着她,想说什么又说不清楚。 杨霓道:“娘,大夫说你不能激动,不然病情会更严重的,你现在需要宽心静养。”跟着又敲打身边的丫鬟婆子,“你们以后不许再拿烦心事来让我娘生气。有什么事先与我说。” 丫鬟婆子们哪敢不听,慌忙应了。 却将李氏给气得越发合不拢嘴,嗷嗷乱叫起来。 第137章 你猜错了 杨霓又劝道:“娘你放心,这些事你也都教过我了,我会尽力不让你失望,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乖乖的听话养病,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娘,我一定会想办法去请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病!” “……” 不管杨霓说什么,李氏都是怒目而视、尖叫不止、视之如仇。 杨霓越是哭泣安慰,李氏的神色越发的狰狞,正到不可开交的时候,李家外祖母和舅母来了,立时老、中、青三代妇人的哭声和李氏愤怒又含糊不清的“呜呜嗷嗷”声,此起彼伏。 “我的儿,你别这样,你把心放宽些,这病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你哥哥已经去帮你请太医了,太医肯定是有法子的。” “妹妹你别太过激动,宝珠也说了与你请那王助来治病,他父亲程引当年可是太医院的院正,他虽然还年轻,但我听说也是个极有本事的,自幼就天赋过人,程家、王家的医术都掌握了,比他父亲都还强些,在外面还有个神医的称呼。你再哭闹不休的,让婆母和宝珠该多难受。” “你这样对宝珠,不会是听信了外面的传言?外人瞎说,难道你连是不是自己生的都不清楚了?年初你带宝珠来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都还记得呢,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当娘的心里是有感应的,这不是当初你与我说的,难道现在这感应就没了?” 李氏气得双目微凸:“嗷嗷呜呜!” 李舅母道:“哦,你的意思是说我说的不对?你不是在意这个?那就是因为那夏氏?张嬷嬷都与我说过了,不过一个丫鬟也值当你生气,这一点你还不如宝珠通透,那怎么说都是她的养母,与你有恩义,在外面做个面子情糊弄过去也就算了,回来还不是由你拿捏。” 李氏:“嗷嗷嗷!”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这些妖妖娆娆的玩意,可你也别总钻牛角尖,那夏氏也是一把年纪了,妹婿还能与她有个什么?” 李氏:“……” 话题始终没有转到让李氏满意,反而越来越偏,她太过气愤,再次昏了过去,等醒来,本来还能够动弹的半边身体,一动就颤抖,越发严重了。 李氏算是尝到了,自己撒的谎瘫着咽下去的苦楚了。 杨家一片兵荒马乱。 沈崖香的小院子里也别样热闹。 平常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大早就会起床,吃了早饭之后,只要不去平安镖局,就是进进出出的忙着。 不是试着将药玉去除杂色提亮,就是对着买来的那个水晶镜片比对琢磨,将通透些的药玉做成不同弧度、不同厚度的薄片,这是她眼下觉得最有意思的事情,要是弄好了比水晶镜也不差什么。 今日到了以往起床的时间,她却还没有醒。 突然发现心上人跟自己想象得不一样,昨晚上虽没吵架,也接受了他的说辞,但还是翻腾了大半宿都没有睡着。好不容易睡下了,却又做了半宿的梦,可不就起晚了么。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听见屋外传来一阵密集的“唰唰唰”破空声响,她心中一动,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过去—— 就见容隽拿了根树枝正在院中桂花树下挥舞,看起来像是以树枝代替长枪,身形矫健又灵巧,劈挥点刺挑,动作杀伐有力,眼神锐利、气势迫人,竟丝毫看不出往日潇洒出尘的模样,在太阳的柔光下也显得凌厉肃杀。 要不是还是那副长相,真像是换了个人。 沈崖香盯着他,在心中腹诽不已,可不就换了么,之前全部都是装的,骗了她那么久,现在倒是不装了。 容隽其实早就发现她了,他故意越耍招数越狠,任由她看了一会儿——她得尽快了解他,接受他的真面目。 突然,他一个侧身悬翻脚蹬在树干上,回冲力让他朝着沈崖香所在的窗口而来,树枝也朝着她面上直刺过来。 本来是想跟她闹着玩的,招数早就卸掉了力道,笑容才刚露出来。 哪知,沈崖香看着是一动不动,就连眼也不眨,竟在他凑近的当口,飞快地抬手,朝他面上一弹。 容隽目光微动,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未停,是将树枝往她发间一挑一顿。 沈崖香只觉得头顶微重,只一瞬他就收回了树枝。 她伸手去摸,发间多了一支簪子,触感微温,格外细腻油润,倒摸不出什么材料的。 她也没有拿下来看,只绷着脸的盯着容隽。 他将树枝往地上一插,隔着敞开的窗户与她对视,笑了笑,道:“好看,是我自己打磨的,崖香树木料,正好,等会重新挽发我再给你簪上。”顿了顿才问道,“崖香刚才洒了什么?” 说着还吸了吸鼻子,“没有闻到有什么味道。” 沈崖香不答反问道:“现在你有什么感觉?” 容隽眼睛依旧盯着她,“唔”了声,突然身形一晃,扶着额头,道:“头有些晕,身体有些发热,气血好像在翻滚,还有些……” “还有什么?”沈崖香双臂环抱,追问。 “还有……”他突然凑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笑道,“你说还能有什么,特意舞给你看的,你这么盯着我,喜欢么? 崖香,我知道你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伤害我。” 说话间,突然鼻端微动,随后身体一僵。 他垂头看去,就见沈崖香指尖刚捻破了什么,灰白色的粉末正在空气里散开,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就是想闭气也来不及了。 容隽:“……” 沈崖香正歪着脑袋看着他:“国师,之前你的动作太快了,我手上什么也没有,就是想做点什么也没法子啊,……,这才是特意给你下的药,你这么看着我,是不是很喜欢呀?” 容隽哭笑不得:“崖香……”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看着她的目光变深。 沈崖香问他,“除了气血翻滚,身体发热之外,现在你还有什么感觉,国师?是不是觉得自己预测的极准,你会看相莫不是提前看出来了必有此劫?” “崖香……”容隽低着嗓子,气息开始不稳,目光灼着她。 第138章 逗弄 那双黑眸中仿佛燃烧着火焰,比今日中京的阳光炽烈得多,那种被看得浑身发烫的感觉又来了,比昨晚相处的时候还要更加浓烈一些,沈崖香不自觉地侧过脸去。 容隽顺势就凑过来,几乎是贴在她耳边,低语:“我不光会看相,还会观心。所以我还是不相信崖香会伤害我。” 微热的气息洒在耳朵上,初时有些痒,沈崖香忍住了没有伸手去触碰,但很快这种痒就变成了烫,耳朵好像都要烧起来了。 容隽却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他垂着眼帘,往前微微一凑,唇瓣状似不经意地轻轻地扫过她的耳朵尖,清楚地看见她耳尖一动,身体马上就转过来试图去掩饰方才的小动作。 她不复方才的淘气与得意,罕见的带了几分羞恼:“你猜错了!就许你州官放火,还不能让我百姓点灯?” 容隽幽幽地道:“我也没有放火啊,现在我等着你审判,崖香你才是州官。” 沈崖香听他狡辩,都气笑了,不与他歪缠,只道:“那天在小安屯,你也是故意骗我的!” “哪天?”容隽故作不知。 沈崖香气得推了他一把,容隽纹丝不动,顺势捏住了她的手。 沈崖香抽不出来,睨了他一眼,恼道:“七月十八日那天,那天根本就什么也没有发生,你还故意做出那种姿态来让我误会。” 昨日,她回想往日种种细节,跳出先前对他的认知再看,就发现了许多互相矛盾的地方。 明明以前那么多的违和,偏偏她跟瞎了一样看不见。此时倒是醍醐灌顶了。 “你打小学炼药,所以根本就不会连是不是解暑药都分不出来,你肯定没有喝那碗高僧进红尘,我那天肯定也什么都没有做成,但你还是故意叫我误会,你知不知道,我还为此担心和歉疚了许久,怕你因此一事落下什么阴影!” 原来是这件事。 容隽暗吁了一口气,捏了捏她的手,他发烫的掌心将沈崖香的手捂得有些潮湿,神色却还算泰然,道:“我喝了,只是我不敢冒犯你才忍下来了,什么都没有做成确实是真的,所以,崖香现在不用再担心和歉疚了,可以放下心中负担了。” 这话说得,真叫人心口一堵再堵。 沈崖香瞪着容隽,即便翻腾一夜之后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觉得难以置信——这样无耻的话他竟也能够说的出来。 不过转念又想,当初在小安屯他能以要跟杨霓成亲、揭穿她偷偷给他写信的事情来故意刺激她,明知道她不想搭理了、偏偏又几次三番主动地与她说话,甚至不穿衣服来开门引诱她、又制造已经被她欺负了的假象来欺骗他。 他能理直气壮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很奇怪。 一时情绪起伏太大,竟无言以对。 容隽朝她眨了眨眼睛,非常无辜且委屈可怜:“我喜欢你,崖香,就是因为太喜欢了,害怕被抛弃,所以才会想法子故意赖着你,我们崖香即便不高兴,肯定也不会不负责任抛下我的。” 沈崖香:“……” “崖香,你是在生气没有得逞?还是生气我骗了你,让你以为得逞了?” 沈崖香不满道:“这两个选项难道有什么差别吗?”昨日他说到那个份上,就算她色心不死,也不会放着他的珍视不要,偏要这般行事,说得她好像整日只是觊觎他的身体一样。 真是气死人了! “当然有区别,以为得逞了,突然发现这是被骗了,会有双重失落?” 沈崖香:“……” 明明又狡猾又气人,偏偏还挂着一副天真纯粹的神色。 不知道他为人的时候,她只会为自己的行为被他发觉,怕他对自己的观感别差,觉得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不是最好而感到羞愧懊恼,如今以为自己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却又再度被他刷新了下限,再怎么听,都觉得他是在戏谑。 这可能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但沈崖香明确的知道自己正在被逗弄还是头一回。她马上又敏锐地意识到自己气闷也好、跳脚也好、难以置信、无语等种种反应,对容隽来说好像是一件非常得意的事情,别以为她没有发现,他那嘴角就没有平直过,一直是翘着的,眸光璨璨。 这是一种陌生的、异样的、又被动的处境。 沈崖香不喜欢如此被动,情绪被人扯着,无法自己掌控,这让她觉得不安,她也不想让他自得,可一时又想不到更好的应对之法,干脆沉默不言。 不等她回答,容隽又开口了,这次倒是让她找回了熟悉感。他又恢复了往日里与她讲道理的时候那番风采,不疾不徐,偏又有理有据,话说的动听,让人无从反驳。 “我早都是你的了,崖香,其实你早就得逞了。可是下了药,我更不能冒犯你,我们之间所有的亲密举动,都应该是出于这里,”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神色沉静认真,沈崖香都差点忘了他其实还中了药,“是身心的交流融合,不能是欺骗,也不能是被药物驱使的身体接触,更不能是一时赌气或是心中愤懑的发泄。” 他的声音越发暗哑,温柔缱绻得仿佛含了蜜,黏糊极了,蛊惑极了:“崖香,等你出完了气,到时候你想怎么对我,都依你,好不好?” 沈崖香竭力找回一些理智,哼道:“现在我只想出气。” 容隽也不恼,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我还是相信崖香不会伤害我,不管是什么药,我能忍得住,受得了。” 沈崖香好像一拳砸在棉花上,有些挫败,“那你就忍着!” 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还夹杂着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细听还是能够听得出来人数应该并不少。 沈崖香认识的人不多且不可能这么一大早结伴来找她,外面的阵仗只能是来找容隽的。 昨日他才暴露了身份,这可是个敌国国师。 沈崖香颦了颦眉,有些担忧,这个身份还真说不好会发生什么。 容隽只非常不耐烦地看了眼院门,就收回了视线。 沈崖香抽了抽手,他顺势松开了,幽怨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去梳洗,然后吃早饭,我去去就来,别担心,没事。” 第142章 转变 立时,上来两人快速将容绍给拖走,其余人手脚也很麻利,把那尸体和地上秽物也都一并处理,收拾得差不多了。 这头领这才道:“姜国师住在外面多有不便,我大周作为东道主,也难免照顾不周,如今驿站已经安排好,或您有其他需求尽可提出。” 容隽淡淡地道了声:“暂时不用,有劳。” “职责所在!”这人也未再劝,只说了句,“北兴和谈官已经行至洛州境内,不日将达。” 见容隽点点头,他才一拱手,口称“告辞”,带着队伍即刻离开了。 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从两头吹进来的凉风很快驱散了恶臭,呼吸都顺畅多了,沈崖香却依旧难掩颓丧。 容隽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记,语带调侃的叹息:“不是说还在生我的气,现在就这样盲目信任我了?” 沈崖香一巴掌拍掉他的手,“你别闹我。” 她闷闷地往里走,满腹心事,又觉一腔闷气无从发泄,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有心情调笑,恼怒上头,又捶了他几记。 容隽合上了门,贴在门扉上,任由她捶打,只待她要收回手时将之按在心口上,嗓音温柔缱绻:“对不起,崖香,未经你的允许就将你带进了麻烦中,虽然你可能不高兴,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很高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崖香嘟哝道:“就会说好听的话,谁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容隽抬起二人交握的手在自己的心口上敲了敲,一脸指控:“以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就爱听我说话,这才几天,就厌倦了?你变了,崖香。” 沈崖香被他的控诉激起火气:“谁知道你这么会骗人!” “既然崖香不想听,那我以后不说了?” 沈崖香气呼呼地瞪视他。 容隽拖长尾音“哦”了声,眼底明晃晃的闪着促狭的光:“我明白了,看来崖香是真的不喜欢了,那我以后不说了。” 竟然又来逗她,她又不是三岁孩童!但,她又真的有被气到。一时还真分不清楚他是故意以这姿态骗她呢,还是真不打算说了。轻易地就被挑动情绪,清醒而理智的防备与对抗,依旧失败了,这才是最让人郁闷的。 沈崖香紧盯着他翘起微翕的唇,踮起脚尖,本想咬他一口,他突然动了动,仓促中只勉强衔住了他的下唇,她稍稍用了点力道咬了他一下,而后猛地推开了他:“好听的话不会说,亲两下也不肯好好配合,那我还要这张嘴做什么!” 容隽压了压刺麻的下唇,突然放声笑了起来,他真的是爱煞小姑娘此时的模样,鼓着脸,微扬着下巴对他耍气,倔强、桀骜不驯,生动又鲜活,她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应当如此。 天知道他逗了她多少次! 沈崖香一直都有近情情切的毛病,在无关之人面前尚能无所顾忌地展露本性,对着在乎的人反而格外的紧绷慎重,又因为对他的认知错误,导致他数次想扭转她对他的态度都未能成功。 仅有的那几回,也最终被她认真地给歪曲到了别处,以往他又要隐瞒部分真相,只能半途而废。 在他的面前,她应该更加松弛,可以有普通少女的情绪释放,嗔笑怒骂,不用乖巧懂事,不用小心翼翼,不用瞻前又顾后,可以使坏,再坏她又能坏到哪里去呢,他想要他的小姑娘在他面前自在随心,怎么都好。 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这念头几乎都要成为他的执念了。 当然,如果能不有意或是无意的挑衅他对身体的控制力来折磨他的话,就更好了。 他的胸腔不停地震颤着,眼底甚至浮出一层生理性的雾气,微微有些潮湿,显然极为开怀。 沈崖香狐疑地看着他,笑什么?有那么好笑么? 容隽总算是止住了笑,轻叹着摇头,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哎,我说好听的话骂我骗人,我不说又骂我无用,左也不是,右也不成,以前连大声对我都舍不得,现在动不动就又打又骂,以前总想亲我,现在只知道咬我。” 沈崖香:“” 虽觉得他肯定是又在逗人玩,但还是有些心虚,地狡辩道:“哪有……又打又骂。” 好像还真有,她哪舍得骂他打他啊,还不是被气的。 她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那还不都是你自找的,明明是你撒谎在前,现在被人拆穿了,不仅不反省改正,反而还总是故意要气我,挑衅我,我还没有与你追究呢!” 说罢,就见他眸底深处不断的有光点外泛,熠熠生辉,哪里有半点儿控诉中的落寞。 这人,好好跟他说话,他偏总惹她,骂他,他好像更快活了,也不知是个什么毛病,明明以前也不这样。 心中略不自在,沈崖香摇了摇头,老成地道:“江叔叔说得不错,男人心就是海底针,根本摸不准,男人的嘴,也是骗人的鬼!” 她扭头要走,手又被拉住,掌心里被塞进来什么东西,触之生寒,她低头一看,见是一把轻巧的匕首,没有任何花纹和多余坠饰,银灰色的匕鞘包裹着轻薄的匕首,泛着冷锐的流光,不用拔出来就知道是何等锋利。 容隽将她连同这匕首再度握住,匕首的尖端对着他的心口处,直视着她:“如果有一天,崖香真的分不清楚我是不是真心,可拿它,挖出来一看究竟。” 沈崖香下意识地要抽回手,被他用力地握住,她怔了怔,再度用力的抽了出来,斥道:“真有那一天,已经是一颗黑心烂心,我才懒得看它!” 容隽笑了笑:“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什么时候给崖香下了迷魂药,这么傻,怎么办呢。” 说到吃药,沈崖香吃没吃迷魂药自己是不确定,倒是容隽,在不久前才中了她的药。 方才情况那般混乱,她都快忘了这回事,也忘了去观察新加的两味药调和后的效果。看他过了这么久也跟没事人一样,从医者的角度来看,脸色也没有异样,应该是新药材发挥作用了。 沈崖香狡黠一笑,目光往下看,再极不正经地往他腿间瞥。 豪迈的动作让容隽无奈极了:这个小色妞。 好在,不像上回,就连耍流氓都透着拘束慎重,这次倒是放松多了。 第143章 王助 空无一人的巷子里,从两个比邻院子间的狭窄夹巷内轻手轻脚走出来三个人,两男一女。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童,正值变声期,一副公鸭嗓子压得低低的:“公子,那姓姜的如此厉害,我们还是赶紧走,被他发现可就说不清楚了。” 紧跟着他身后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玉冠高束,五官俊美,气质却极为冷淡,一双卧蚕眉微微蹙着,清冷的双眸盯着沈崖香的院门,似乎有什么问题想不通。 他并未开口,倒是走在最后的女郎,低声感慨道:“我以前听说那姜希夷手段了得,出手狠辣,一出手必见血,今日一见却觉得传闻肯定是夸大了,虽然是厉害,却也没有到那个地步。 原以为能看一场大热闹,好见识见识道家的鬼蜮手段,没想到这场闹剧竟如此虎头蛇尾。这大周的国土上,人数众多便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够将姜希夷给淹死,竟如此不堪一击,草草退场了,姜希夷应该也有顾忌,才会忍下了今日这些愚民给他之辱,连血腥都不见。” 那年轻男子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暗芒,却也没有开口。 女郎却以指尖戳了戳他的后背,“表哥,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姜希夷刚才眉目含春,眼尾洇红,额头见汗,唇干口燥,分明就是欲念缠身之相,刚才那种情况下,正常人应该都不会动欲,起杀念还差不多,他肯定是中毒了。也不知是什么人竟能给他下药。 他刚出来的时候,我就仔细观察过,并不是这样的,是在以叶杀人的时候才突然变的。不然他应该不会轻易收场。” 她正侃侃而谈,并不曾注意表哥快走了几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待反应过来,又小跑着追了上去:“表哥,你等等我呀!” 小童一脸焦急回头,仅气音劝道:“大小姐,还是小声些,诚如你说的,姜希夷手段了得又没有打过瘾,你真想将人引出来?” 女郎隔空点了点他,越发大声道:“你知道什么呀,那姓姜的既有佳人在侧,又有朝廷出面保护,哪有功夫注意门外动向。” 她瞥了眼表哥的后背,一双铜铃大眼滴溜溜一转,又道,“表哥,既然容隽就是姜希夷,那你说杨霓还能够嫁给他吗?她生母下贱,生父无耻,身世又龌龊不堪,即便有太后赐婚,我看也够呛,我看姜希夷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感情应当非常好,杨霓只怕是插不进去。” 表哥虽然没有回头,但下垂的手掌蜷了蜷,她暗暗咬牙,摇了摇头,继续道,“其实这还罢了,杨家人得罪死了姜希夷,怕就怕姜希夷既不把她当一回事,但又一直不去退婚,杨霓就惨了,只能被拖着不能另嫁,也没人敢去得罪姜希夷娶她?” 年轻男子这才停下来,背对着她淡漠的说了句:“你还是担心你自己。”说完,大步朝前走了。 女郎气得跺脚:“表哥,你太过分了!我说的本就是事情,你竟为了个外人拐弯的骂我,我要告诉姨母去。” 她正要追上去,脚下一顿,又径自走到门槛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粒黄豆大小的黑丸,放在鼻端嗅了嗅,大眼中露出几分狐疑之色,再次嗅了嗅,浓密英气的眉头往上一挑,兴味道:“果真被我猜着了,应该就是这颗药丸了,姜希夷竟中了春药,呵呵,好个仙风道骨的国师。” “表哥,你看我捡到了什么好东西……” 待她一回头才发现人早就走了,巷子里只她孤零零的一人。 她狠抿着唇,收回视线,将这粒药丸放进荷包,这才疾步往追了出去。 待她跑没了影,那一对主仆才从路边一辆马车后出来。 小童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女郎消失的方向,道:“公子,大小姐可算是走了,不过你总这样躲着她也不是办法啊。” 年轻男子眉头沉了沉,已经抬脚走了。 “公子,现在咱们要去哪儿?” 他才沉声吐出两个字:“药材库。” 表妹说的那些他当然也看出来了,但男人更了解男人的反应,他却觉得并非只是如此。 姜希夷并不是一直欲念缠身,而是处于一种断续往复的状态之下,将要无法忍受时突然冷却,待欲念冷却时又再次焚身,想要精准的控制到这个程度极难,便是他也不敢说一定就能弄出来。再者,这种药既不能让人失状当作毒药,也不能达到治疗的效果用来治病,费那么大劲弄出来也没什么必要,单纯折腾人罢了。 他觉得更像是患了某种疾病。 若是如此,他倒是可以帮他一帮。 “公子,今天要去配药吗?你不是很久没有接诊了么,给谁配的啊?”小童好奇的问。 年轻男子并未回答,这小童也见怪不怪,叽叽喳喳自己一人也能说得极为热闹。 这时从遮挡他们的那辆马车上跳下来一少年,兴奋地道:“王神医,你说我们是不是有缘分,我才去杏花谷找你,说你不在,没想到竟在此地碰上了!今日能不能帮……” 不待他说完,那小童正色上前躬身抱拳,道:“对不住了这位公子,我们家公子今日不接诊,还有要事在身,您还是改日再来。” 说罢,再次躬身,倒是极为客套有礼,飞快地护着那年轻公子绕过他们走了,那王神医是头也不曾偏一下。 少年兴奋的神色僵住,他身后的护卫还想去拦人,旁边的路人见状倒是多嘴一劝: “你们是外地来的,想必是不知道杏花谷王神医,虽大名王助,但自号不帮,人称不帮公子,冷面神医,平生有三不救,一不救道士,二看不顺眼不救,三是心情不好不救,犯了他的忌讳,任是谁来了也是不管用的。就是这么一副怪脾气。 杏花谷出了好几个神医,人哪有不生病的,求他不成找其他神医也可,中京的达官显贵都拿他没办法,等闲也不招惹他。他呀一年里有一大半的日子心情不好,对绝大多数人也是看不顺眼的,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去找别的大夫看病去,免得耽误了病情。” 第144章 渔翁 少年站在原地,盯着王助离开的方向非常烦躁: “给他好脸色他不要,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一双漂亮的凤眼眯了眯,生出几分邪气来,“你们说他是选择保命,还是选这不救、那不帮的狗屁规矩?” 他身后的一个侍卫劝道:“主子,常言道得罪谁也别得罪大夫,何况还是闻名贯耳的神医,应以交好为上,万一他在治疗时捣鬼,以他的手段,当下只怕我们也发现不了。” 少年凝眉:“这也是个麻烦,”略一思索,即道,“那就把他一并带走,什么时候小爷我活不了了,就先宰了他!先把他给我弄来再做打算。” 说罢,跃上马车。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只能各自上了马,另两个上了马车随护,继续劝:“主子,王家在中原杏林颇有威望,此举若是暴露出去,恐将中原名医都给得罪了,您还有求于人,最好是低调行事。” 少年正要发火,突然目光一凝,沉喝道:“快停车!” 护卫赶紧勒住马头,不等停稳,他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向路边,探头弯腰凑在一卖糖人的小摊前,眯着眼睛在打量摊前的一位客人,几息之后,突然又将手搭在对方肩膀上,惹得人家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有事?” 护卫生怕他闹事赶紧上前,这时,少年突然暴起,扭住对方的胳膊,怒道:“丑八怪!果然是你!我就说听这声音耳熟!” “认错人了!” “在通灵寺化成女鬼,还偷了小爷镜子的就是你!” 狗宝哎哎叫道:“你真的认错人了。算了算了,我就吃点亏,不就是丢了个镜子嘛,这个还给你。”他把刚到手的糖人往他怀里一塞,灵巧地矮身一旋,摆脱了那少年,一下窜出去老远,对着对方做了个鬼脸,转过身扭了扭屁股,而后飞快地钻进了人群里。 少年恨恨地朝他的方向就追了上去,几个护卫紧跟而上。 等狗宝彻底甩脱他们回到沈崖香的院子,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 他浑身被汗水湿透,喘着粗气从院外跳进来,惹得得知容隽真实身份后赶来,本就神经紧绷的江兆信,差点以为刺客按捺不住,等不到天黑就闯进来了,连腰间软剑都拔出来了。 狗宝连连摆手:“自己人,不打,我没力气,让我歇一会。” 沈崖香给江兆信介绍:“这位是孙师弟。”又敛眉问狗宝,“你被人追杀了?” 原本她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的,连着两日,事情发生得太多,到底是乱了心,还没有静下来理清这些事情,还是江兆信过来提醒了她:普通百姓无拳无勇好打发,但与兴人有仇的可不止普通百姓,其他有能耐的保不齐要来寻仇。 这就是眼下她要面临的处境——好像天下皆仇敌。 连糟心的时间都没有,沈崖香正在收拾东西以及指使容隽设置埋伏,孙师弟要是再晚一点跳进来,都得中招。 她打算要换个地方住,总不能没完没了地与杀手纠缠,也不能让他们把母亲留下的这间院子给造毁了。 如今最安全的地方还是朝廷的驿馆,她打算就随容隽搬到那儿去。 狗宝摇了摇头,气息平复了些,道:“不是。” 沈崖香递给他一碗水,他一饮而尽了,才不以为意地道,“是上回在通灵寺结下的梁子,不是什么大事,那几人跟长了狗鼻子一样,追得我把这中京城大小街道都绕了一遍,差点跑断气。现在已经甩掉了。” 沈崖香也没有再追问,继续去清点自己的宝贝,准备装箱。 这时,江兆信皱着眉头打量狗宝:“这位道长倒是面熟,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狗宝斜眼看了看默默地蹲在墙角、被沈崖香使唤得团团转的师兄,侧身朝江兆信拱了拱手:“您好眼力,当初我追查李挚的下落,盯平安镖局盯了一阵子。” “原来如此。”江兆信看了眼容隽的背影,又问道,“那沈宝章的真实身份也定是道长告知的了,我平安镖局承了个大人情。” 狗宝嘿嘿一笑,嘴快道:“好说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要不是你们,我也没有那么快确定他的身份。” 说着他笑容一僵,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再度拱手,讪讪地陪笑,干巴巴地解释了句:“这件事虎虎,我是说崖香,她并不知情。” 江兆信看着进进出出的沈崖香,大侄女外冷内热,对自己人更是格外诚挚,当初对丁传忠都留有一线,平安镖局是她的血亲的产业,当初她也的确是提及要防范沈宝章,不是知悉全部内情的模样。 他的神色又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狗宝主动给人倒了一杯茶水,赔罪。 江兆信自嘲一笑,到底还是接了:“孙道长不必如此。若不是因为我的这个侄女,你我本无一丝交情,没有理由尽早告知我们沈宝章的身份,说赔罪谈不上。 平安镖局就算提前抽调全部人手防范沈宝章,躲过了这灭门一劫,也会受到重创,最终也会四分五裂,现在能有此新气象,也算破后重立。” 至今提及灭门之事江兆信依旧痛苦不已,刚得知本有机会能避开这一劫的时候,他心中难免波动,甚至迁怒。 此时冷静下来,就只余苦笑了。 他一直以为只是平安镖局和李挚之间的较量,丝毫未曾察觉还有一方势力介入。谁能想得到呢,墙角那个看似无害的青年,才是最大的赢家,当初大家都看走了眼。 他对李挚接二连三的打击不提,以灭门之祸来让沈崖香对平安镖局施恩,立威,收服,重建,也是最有效率的法子。 “老丁的那五万两银子肯定也进了道长的腰包。”江兆信神思复杂地道,“这个揭穿的时机倒是把握得不错。” 狗宝悻悻地挠了挠头,心说,师兄,左右他也不敢去问你,你就当没有背锅。 江兆信不知他所想,心中冷哼:雁过拔毛都不足以形容。 他再度盯着容隽,神色晦暗:当初这厮宁当肉票,都要把崖香引进镖局去涉险,现在如果从对方手中带走崖香,不让她趟这滩浑水,能有几分胜算? 第145章 分歧 从得知容隽和姜希夷是同一人开始,江兆信就开始思索将大侄女带离他的可能性。 在他还只是容隽的时候,江兆信都觉得他并非什么良配,看在他在容家不受宠,觉得自己应该能够镇得住的份上,才没有多嘴惹人厌。 可现在不一样。 诚然,姜希夷身份地位很高,说一句位高权重一点都不算过分,但他的身份也会带来致命的危险和麻烦,而且,他基本上连条退路都没有。何必让崖香跟着受罪。 何况,对方的心思也实在太深了。大侄女看似精明,被他骗了这么久,如今真相揭穿,竟还被牢牢掌控着,不离不弃。 拿下平安镖局的过程,也足以证明,姜希夷有情时,也无比冷酷,宁可拖着崖香去赴险,面对李挚的那些杀手,也不会放弃可能的机会。 明明能够代劳,却不愿意。 有情时也不过如此,一旦他无情起来,大侄女又该如何自处? 到时候恐怕也不是她说的“如果不喜欢了,就不喜欢”能够轻易收场的。 可,他已话里话外的提点过她会遇到的危险,却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他目光沉沉盯着容隽的后背,心中不断的翻腾。 许是他的目光中饱含的意念太强,容隽突然直起身,转过头来,态度一如以往的和煦:“江叔似乎有话要说?” 江兆信却远不如他那么放松,态度也非常的慎重:“我确实有一事不解。” 容隽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坐下,“不妨说说看。” 江兆信给他倒了一杯茶,看了眼提着包袱从屋里走出来的沈崖香,斟酌道:“自从知晓贤侄是道家弟子,近日我也读了几本道家着书,跟此前儒典所言确实有一些不同,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哦?” “我看的那本书中,先贤讲了一个故事,说是古时一君王得了一只鸟雀,对它异常的喜爱,专门为这只鸟雀安排了舒适的宫殿,还派人伺候陪伴,照顾的无微不至,结果不出三天,这鸟雀就突然死了。先贤以此作为切入,提出两种‘爱’,一是以自以为的方式来养鸟雀,另一种是以鸟的方式来养鸟雀,君王之爱的下场就是鸟雀死,鸟的方式却是放它归自由。先贤推崇的正是这第二种。” 沈崖香停住脚步正专心的听着,江兆信眸光微闪,缓缓道,“我等凡夫俗子,境界不达,常常就成了这第一种人,总是喜欢推己及人,以己度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于自私了。 但转念一想,以鸟的方式来养鸟,放归自由,可以己之阅历,明知道她往前飞前面有危险,难道也不提点一二,眼睁睁地看着她去犯险寻死么?是以,到底哪种方式更优呢,我竟弄不明白了。” “贤侄,你对此如何看?要是你,你又是何种方式?你们道家的典籍你肯定比我理解得透彻得多,还望指点一二。” 说完,一脸诚恳地看着容隽。 沈崖香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狗宝本来蹲在一边打量沈崖香五花八门的藏品,把玩着一块水晶镜,此时竖着耳朵听完,也忍不住转过来,暗暗朝江兆信投以敬佩的目光:竟然当面骂师兄。 一面指责师兄就是第一种自私的爱,是用自己的方式,而不顾及沈崖香,迟早要逼死她;一面又为说他自己不自私,也并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关心,不想看崖香找死。 狗宝在心里啧啧称赞,也将目光投向容隽。 容隽面不改色,朝着江兆信微微一笑,双手虚拢成拳,拱了拱手,先是道谢,谢他对沈崖香的用心,而后才道:“江叔的意思我明白,那我也就直说了。” 江兆信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但说无妨。” 容隽便问:“江叔早年心悦岳母,可曾当面与她提过此事?” 江兆信闻言老脸当即发红,见所有人都好奇的看过来,越发赧然,偏开头,含糊道:“未曾。” “为何?” 江兆信憋了半响,才垂首道:“当时我在师兄弟中又不起眼,才干不显,也没有什么成就,就想有了实力之后再提。”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而后抬起头来,面上带了几分厉色,直言道:“男子汉大丈夫,总得能为自己心爱的女人荡平麻烦,给她一个安稳,不然带给她的只有不确定,那有什么资格去提亲,让人许以未来?就是她头脑发热,你也不该去提,民间有句糙话,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就是这个意思。不能享福,反而是遭罪,嫁给你图什么!” 容隽依旧不恼,神色平静:“江叔着实有担当,于寻常弱女子来说,有人能够遮风挡雨,当然是没错,但岳母却并非寻常女子,试也不曾试过,您可有后悔?” 江兆信早后悔无数次了,心中大痛,咬牙道:“你别东拉西扯!” 转念明白容隽的意思,心中暗骂此子狡猾。 容隽道:“那就说崖香,以她的方式来待她,又是什么方式?” 江兆信愣了愣。 容隽看着沈崖香,眸光潋滟,有无数柔情流泻而出:“以弱女子来看待她,才是看轻了她。她的目标也绝非找个依靠,安稳自在度日。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正以身帮杨思源挡巨石,帮他养家,帮李氏持家,帮朋友两肋插刀,她也次次立于我之前。” “能轻松安稳的度日固然是好,可我和崖香就会少了今日的种种缘分。这样一想,不轻松安稳也不是一无是处。” 江兆信心说:没你这段孽缘,指不定大侄女能有更好的缘分。 见两个年轻人深情对视,他到底没有说出来扫兴。只把杨思源和李氏拉出来在脑子里戮杀了几遍。 容隽继续道:“路途的确艰辛险阻,一个人只有一双手一双脚,失去一只脚不能行,失去一只手,独臂难支。但我们夫妻一起就是四手四脚,失去一只脚,还能搀扶前行,失去一只手,还能互为支撑。崖香她一直都是我的手,我的脚,我的支柱。” 第146章 项理 沈崖香并非第一次听容隽谈及她的重要性,即便是重复听,也依旧心潮起伏。 她朝容隽嫣然一笑,容隽面色越发温柔缱绻,目光更是仿佛凝成了实质,释放出的无数细密绵柔的丝线。 狗宝不经意瞥了一眼,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忙不迭地偏开了视线,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暗暗腹诽不断:明明每每与师兄说话,十之七八是被他噎死,另有二三则是被气死,还以为他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今日才知道他如此会说话! 沈崖香并未与他说什么,她转向江兆信,郑重地施了一礼,才道:“叔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会有危险,会有许多的不确定,可我喜欢他,我与他在一起很快活,以前是,现在依旧是,我想陪着他一起。” 话说到这份上,江兆信还能说什么? 他有些无奈焦灼,又有些唏嘘羡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怅然一声叹息。 此时,却突然从高处传来一声哂笑:“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自私罢了,只说让这位姐姐扶你、撑你,敢情嫁给你就是专程去给你帮忙的呗?你又能为她做什么?” 院中人除了容隽皆是一恻,都不曾发现有人偷听。 容隽倒是有所察觉,只是对方并无杀气,他就没有提前做什么。 眨眼间,从隔壁院子里的树上跳下来一少年,他先落在围墙上,然后才轻巧地跳进了院子,正落在沈崖香面前。 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是男女皆宜的长相,一双狭长凤眼微微眯着,眼尾上翘,此时面上的讥诮也显得有些散漫。 出众的长相,让沈崖香马上就记起来,这是之前在通灵寺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与狗宝打架的那位。 果然,狗宝低咒了一声,神色极为难看:“竟然追来了!明明甩掉了啊……” 他下意识看向容隽,容隽微微摇了摇头,他遂按捺住,决定静观其变。 江兆信见状也不动声色看着。 那少年双臂环于胸前,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十足的蔑视:“丑八怪,只要小爷想追,你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想甩掉我,少做梦了!”说完傲然偏开视线。 他略过近在眼前的容隽,落在他身边的沈崖香身上,眯着眼睛,目光在她面上定了定,道:“姐姐,你可别被他三言两语给骗了,做人别那么肤浅,你得透过表象就能看清楚他的为人,别被这张脸和油嘴滑舌给骗了。” 沈崖香几乎都要被对方明明神色幼稚,偏老气横秋的口吻给逗笑了,但此时是非常时期,她对任何接近容隽的人,都抱着十分的防备,绷着脸,道:“你是什么人,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倒是管得宽!” 这少年蹙眉,却避而不答,只道:“一个人爱不爱你,不在于他说了什么,你不如好好想想,你每次危险都立于他跟前,他又为你做了什么?” 沈崖香越发防备,且并不受对方挑拨,想也不用想就回道:“我跟你很熟吗?用得着你多事?”并随口气人,“你该不会是偷偷喜欢我,现在按捺不住了,跑来挑拨离间,捣乱坏我姻缘的!” 这少年当即气急败坏,指着她就道:“你可真是不知好歹,又愚蠢至极!我是好心提醒你,你不听,日后有你哭的时候,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说罢鼓着脸偏开头去,“算了,我不与你个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女人多说!浪费口舌。” 沈崖香“呵”了一声,马上就赶他出去。 少年神色僵了僵,眯着眼睛看着沈崖香,终是忍下了愤怒,不走也不接她的话,深呼吸了几次,忽略她,挑衅地看向容隽:“小爷就看不惯那些油嘴滑舌哄骗女人的人,对不住了,哪怕你是姜希夷,早就听说你极擅长诡辩,我来领教领教。” 容隽笑了一声,并不理睬他,牵了沈崖香就走:“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而已,不用于他计较,我们还得再加固一下陷阱。”他凝视隔壁的院落,“跟我来。” 这两人竟真的不理他走了,还骂他是无理取闹的孩子!明明大家年岁相当! 少年气得跺脚,追在他们身后,刚喊了个:“喂!” 就见容隽脚步一顿,他微微侧头,长臂一挥,“咻咻咻”几声细响,不知什么东西钉在围墙上,江兆信马上看过去,神色极为复杂。 马上从外面围墙下传来说话声:“姜国师,我家主子太过淘气打扰了您,我们马上就带他离开。” 容隽看向沈崖香,朝她微微颔首。 沈崖香看眼那正四处瞅,满面懊恼的少年,沉声道,“那就进来!” “多谢沈姑娘!” 话落,那少年已经飞身出去,刚扑到围墙处,就“哎哟”了一声,又退回来。 这时,从那片围墙跳进来五个大汉,其中四人飞快的上前扑住少年,分别抓住他的一只手脚,将他呈大字给牢牢固住抬了起来。 少年仰面向上,动弹不得,骂道:“你们赶紧将小爷放下来,不然回头一个一个的都有你们好受的。” 这四人充耳不闻,剩下一人则对容隽拱手,单膝着地致歉:“对不住,姜国师,我们来中原是给我家主子求医,只想低调行事,此前偶遇时并不知您的身份,也没有认出来,来此处也是误打误撞,绝非有意打扰。” 少年闻言嚷起来:“那个丑八怪上次在通灵寺偷了小爷的镜子,害得小爷这几个月生不如死,让他赶紧给还回来!不然我不走了!” 致歉的那个为难道:“国师,我家主子患有眼疾,视物模糊,被令师弟抢走的那副水晶镜是最好的一副,能否……” 容隽看向狗宝。 狗宝朝那少年做了个鬼脸,嘲笑道:“原来你是个近觑眼!” “丑八怪!” “我就说你肯定是有眼疾,我都能称得上丑,那世上都没有能看的人了!果不其然,近觑眼,哈哈哈!”狗宝极度自信,惹得少年连连嘲讽,两人又对骂了起来。 越骂越凶,连妖道,妖言惑众,装神弄鬼也骂出来,听得几个护卫冷汗涔涔。 容隽倒是面不改色,问那护卫:“听说西羌项氏的追踪之法极为了得,你们是项氏的什么人?” “不敢瞒国师,我家主子单名一个理字。” 第148章 试探 项理的护卫肃容道:“打扰了,我们这就带我家主子离开,只是还请孙大人归还叆叇(眼镜)。” 狗宝绷着脸道:“弄丢了。” 项理对他怒目而视,但被捂住了嘴也说不了什么。 几个护卫倒是竭力争取:“得罪孙大人的地方,他日我等回了大白上,必会请示国主处置,眼下还请孙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这副叆叇对我家主子非常重要。” 狗宝暗暗瞥了眼容隽,还是咬定就是拿不出来。 “孙大人,国师……” 僵持了一瞬,容隽打破了沉默:“这棵老树乃是岳母生前所植,对我妻子也是意义非常重大,如今这棵树的树叶因为你们落了一地,不知多久才能养回来,这就算扯平了。” 五个护卫:“……” 项理:“……呜呜嗷嗷!”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地面,只见院中零散的落了几片桂树叶,多半是老病正常落下,又因为今日没有清扫院子所致。虽然他们少主有些顽劣,但非要将这些落叶归咎于他,就很离谱。 但见容隽一脸认真,不像是玩笑,一时倒是敢怒不敢言。 别说是他们,就连己方狗宝、沈崖香和江兆信都不由盯着树下一默。狗宝神色间还有些动容:师兄虽然离谱,但护短就很香了。沈崖香则是狐疑地看向容隽。 容隽面不改色,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没事,养一养就能养回来了。” 沈崖香:“……???” 虽然她并不需要安慰,也没弄清楚缘由,但还是极其配合地点了点头:“嗯。这个箩筐也是以前母亲用过的东西,都被撞烂了,唉!” 她还长叹了一声,叹得江兆信眼皮一抽,这个箩筐应该是他早年修整这处宅子的时候工匠置办的,虽然旧,但还真不是师妹用过的东西。 他以为那大白上的少主恐怕还得闹上一闹—— 这叆叇他是知道的,听说有些人患了近觑眼,会看不清近处的东西,视人视物模糊有重影,读书更是艰难,生活极为不便,有了叆叇就能很大程度上缓解这一病症。 这是从西域过来的高档品,是用上品无杂质、色泽清透的水晶石制成,将水晶石打磨成光滑略带弧度的轻薄镜面,以玳瑁或是金银对镜边进行镶边,架于鼻梁上,靠系带绑在后脑勺即成。 说起来似乎非常简单,但整个中京来自域外的叆叇应该不超过五副。这玩意儿奇贵无比,这也就罢了,主要是非常难得,西域来的商人带来的货品也非常稀少,大客商偶尔弄到,也是敬献给达官显贵了。 而大周虽有水晶石矿,工匠无数,但却没人能够做出工艺精良的叆叇。 江兆信爱读书,眼睛虽不至于影响生活,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近年来也时常觉得读书时字迹有些模糊,就买过一副大周制造的,价钱也不低,看着很是那么回事,但看书时却依旧不清晰,可见还无人堪破其中的奥妙,不过是仿了个样子。 江兆信心说:倒不知道这位大白上的少主眼疾严重到何等程度,但以他这闹腾的程度,对那位孙道长都动了杀心了,应该是症状不轻?起码这绝非一个箩筐和几片落叶可比的。对方被容隽这么故意一羞辱还不定如何闹妖。 他暗暗觑了眼容隽: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个好相与的,此前种种温和的姿态肯定都是装的!大侄女也不知道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家伙!肯定是被他给带坏了。 此前江兆信因为对容隽的话有些触动,连带着对他有些许的改观,这会儿又被打回了原形。 哪知,项理却并未发作,反而安静了下来。 他的几个护卫更是僵着身体,面色紧绷,默认了这个荒唐的“扯平”,不再多言。 项理沉默片刻,翁声道:“走!”听起来颇为些丧气,好像陡然情绪就低落了下来。 为首那个护卫有些犹豫,只说了两个字:“药效……”还没过。 项理就极为不耐烦地将他给打断了,再次道:“走!” 对方遂不再多言,朝容隽和沈崖香躬身拱了拱手,旋即就朝身后几个摆了摆首:“走!” 那四个护卫直接抬了项理,竟然真就这么算了。 江兆信敛眉看向容隽,却见对方盯着这几个西羌人,唇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 眼看这几人到了院门口,沈崖香又将他们叫住了:“小朋友,你骂人在先,又欺负孙师弟在后,我们才与你开个玩笑罢了,现在才算是扯平了。我们才不会占你的便宜,明日未时你到驿馆来找我,届时一定还你一副镜子。” 几个护卫动作一顿,项理却是无力回头,只冷声道:“谁是你的朋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小爷又不是买不起一副叆叇,只不过现在在中京买不到而已,再说,小爷凭什么要便宜那个丑八怪?你最好说话算话,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又不耐烦地催促道:“赶紧走!总是磨磨唧唧的,都要烦死了!” 几个护卫不敢再耽搁,抬着他匆匆走了。 上了马车,项理就渐渐地恢复了知觉,他依旧沉着脸瘫在矮榻上,整个人从内往外透着烦躁,一会骂沈崖香蠢,一会骂姜希夷王八蛋,一会又骂狗宝丑八怪,几个护卫哪敢去劝他,由着他翻腾了一阵。 过了会,他掀开帘子,满面阴郁地吩咐:“给灵州府写信。” “主子,写什么?” 项理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地,格外用力道:“就写,那个女人十八年前死于难产。” 护卫无视他的狂躁,平静的问:“写给主上还是夫人?” 项理狠瞪了他一眼,猛地把车帘子摔下来,旋即发出一声冷笑:“野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是觉得我卖乖扮巧,就算我现在不写信回去,等回了灵州,父王还是会知道,你又不会隐瞒他,也就是早两三个月的事。” “属下没有这么想。” 项理愤愤道:“你有没有这么想我很清楚,但是我告诉你,你想错了!我是被父王认可的西平王世子,还不至于气量狭小到连个蠢女人也容不下。” “属下知道。” “你知道个屁!”过了会儿,他又掀开帘子,盯着那个护卫,不怀好意地道:“我又改主意了,你先写给夫人,告诉她,那个女人十八年前就死了,十八年前对方抢了她的丈夫,如今风水轮流转,让她以那女人为由去安慰父王,争取怀上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是。” “如实写,写完先给我看过。” “是。” 第149章 交易 天擦黑,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陷阱也都设置完成,沈崖香锁了门、拎着包袱跟着容隽住进了驿馆。 专门用来接待他国使节的驿馆,近二十年都没有接待过任何来客,布置得极为奢华,一应器具全部都是簇新的,许是因为皇帝修道炼丹的缘故,连丹炉都有。 外面有士兵把守,阻拦普通百姓肯定是够了,里面的人伺候的也非常殷情仔细,就冲着那个偌大的温泉,沈崖香都后悔没有昨日就搬过来。 入夜后,五皇子李忱就亲自过来了一趟,对方客气依旧,容隽倒是不客气地指使他让人加大长荣街的巡逻,照顾沈崖香的那处院落。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吃过了早饭,沈崖香就精神饱满地扎进房里,取了工具,专心制作叆叇。 从研究水晶放大镜开始,她就想到了做叆叇,以前在永宁的时候,杨思源就有虚劳眼暗的毛病,她从对方口中知道了有叆叇这种精贵东西,来中京的一路上也见过周人仿制的叆叇。 这几个月她用掺了杂质的药玉,反复凝成或凹或凸不同弧度的圆片来观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药玉的成本倒是不高,就是提纯需要费些功夫,如今沈崖香已经在反复的试验中摸清楚了镜面凹凸程度不同与放大或缩小间的规律。 不过自己动手做却还是第一回,一上午试了三次,成品都不太满意,容隽催着她,才勉强吃了午饭,饭后又试了两回,才终于做成了两片满意的轻薄镜面,干脆一鼓作气换了不同弧度的模具又弄出来几片镜片,目前她手中也就五个模具,等五套镜片全部弄完,与项理约好的时间也到了。 项理还没有来,沈崖香倒是先见到了一个意外的客人。 驿馆的人来说有客求见,报了王助这一名字,容隽说不认识,刚要拒绝,沈崖香帮他应了。 “他应该是以前在永宁住我隔壁的程太医的儿子,程太医你也见过的,还有印象吗?他是随母姓,名字还挺有意思。” 以前沈崖香与程太医比邻而居,又受恩于对方,虽然程太医不认,但她心中是当对方当成是师父的,接触多了在他那儿也听过王助的名字,每每提及儿子,程太医都极为自豪。 想不到,王助竟然找上门来了。 对方应该并不知道她。 “以前程太医对我很好,先看看他想做什么。” 容隽笑道:“那就见一见,只要不是过分的要求,我都答应他,他要是专程来骂我,我就听着,他要是与我有什么仇怨,我也忍让他几招。” 前面说得还算人话,到后面,沈崖香忍不住拿白眼丢他,惹得容隽放声大笑。 二人正闹着,王助带了个满面好奇正四处张望的小童就进来了。 只面无表情地往沈崖香的方向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再不曾多视,既然对方没有赶人,沈崖香也就赖着没走,安静地坐在一旁。 王助一句虚话都没有,先盯着容隽看了几息,随后就单刀直入道:“我今日来有一桩交易与你谈。” 态度不能说倨傲,却让人并不舒服。 容隽讶然:“哦?” 王助也未卖关子:“我观你面含春色,眸深却神不定,目光黏糊痴缠,实乃阳事易举却难出之症,不用细看我也知道你肯定还经常浑身潮热,舌红,脉细,常伴随阳强不倒以及梦遗频繁的共发症状,如若不治愈,日后……” 他并不曾说完,容隽一向淡然的神色渐渐皲裂,逐渐敛起。 饶是沈崖香,也被王助这番话给惊得差点站起来,然后想说什么又咬到自己的舌头,难得的竟微红着脸、心虚的又坐下来,偷偷地看容隽。 她自己知道归知道,但被一个外人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却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容隽也正斜眼看她,目光中有暗火明明灭灭,她又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只做沉默状,只是心中都对王助前来的意图没什么兴趣了,全部被分散了,满脑子都回荡着王助的那番话。 王助并未留太多时间给他们反应消化,便问道:“对否?” 他的那小童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道:“多少人都求着我们公子看诊,我们公子主动与人诊治还是第一回呢,尤其还是给道士,此后也绝无第二人了。” 容隽恢复常色,不急不徐:“是吗?” 王助呵斥了那小童一句:“要你多嘴!”这才继续道,“我可以帮你治病。” 容隽“哦”了一声,沈崖香又忍不住转过来与他对视了一眼,知道他有些意兴阑珊了,他问,“那你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只要你主动提出与杨姑娘退亲。”他又强调了一遍,“礼部侍郎府上,杨霓。” 容隽冷淡地看着他。 沈崖香勉强集中精神去听。 王助见容隽不接话,皱了皱眉头,道:“你既然对她无意,为何不退婚?以她的为人,总不能得罪于你,就算你要报复谁,也轮不到她一介弱女子头上去,堂堂一国国师,应当也不是这么气小易盈之辈。” 沈崖香轻轻咳了咳,示意容隽答应了,不提程太医的面子,她也没打算拿容隽的婚约来为难杨霓,为难对方的同时,不也恶心了她自己吗! 杨思源、李氏和夏氏接连倒霉,她心中那口气就顺了,连着对杨霓的迁怒都平息了,并不如以往那般没来由的厌恶。 王助这回倒是机警,听到声响,当即冷眼看过来,约莫是误会她要阻拦,沈崖香亦冷眼瞪过去,却没有真与他计较。 容隽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道:“好,我答应你。” 他当即唤来驿馆的侍从,“去说一声,我与杨霓退亲。” 那侍从点点头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往哪去,又跟谁说了能算数。 王助却明显松了一口气,道:“我这就给你开药方,连服七日保你药到病除,不然你可去杏花谷砸我招牌。” “不用了。”容隽摆摆手,“送客!” 第150章 就怕她认真 王助不仅坚持留下了一纸药方,甚至破天荒的留下了一包顶级的药材,不等容隽拒绝,他就领了小童拂袖而去。 因为太过匆忙,在门口还差点撞到项理,他并未认出项理,倒是他身后的小童,一见到项理,就上前扬起了客套疏离的笑容,道: “这位公子,您跟着我们公子也没用啊,公子今日心情不佳,实在是没办法给你看诊了,这大夫的心情要是不好,肯定会影响看病的效果,总得为你负责嘛,你说是不是?麻烦您让一让,我们家公子还有要事在身。” 他还伸出手将项理往边上拦了拦,要为王助让出一条道来。 王助也当是病人追堵过来,心中不虞,绷着脸,目光只看着远处。 项理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直接一巴掌拍下来,打得那个小童“哎哟”一声,收回了手,不满地道:“这位公子,您这就没意思了?” “滚开!”项理瞥了眼被小童挡在身后的王助,冷笑道,“别总往自己脸上贴金,小爷还不至于跟踪你,爱看不看,当世名医中就数王助声名最显,到底有几分本事却没几个人见过,不过是故弄玄虚经营名声罢了,说徒有虚名都是夸你。” 骂完他就变了脸色,恶声恶气地道,“什么玩意儿,滚一边去,别挡了小爷的路!” 他说完,几个护卫立时就挤开了王助,护他向前,向驿馆门口值守的护卫说了句:“我们是与姜国师约好了的。” “可是姓项?” “正是。” “里面请,进去后自有人为你们带路。” 项理一行人进去了,那小童才收回视线,悻悻地道:“公子,我们也走?” 王助冷淡的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也没有说什么,抬脚就往前走了。 ~~~ 王助走了,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沈崖香却有些神思不属,一开始还对容隽有点儿心虚,但很快这点心虚就被抓心挠肝的渴望给驱离了。 她只有理论上的知识,通过所学的药理能知道自己下的药会造成什么后果,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症状,也可以通过观察面色得出进一步的判断,了解大致的程度,但却不能做到如王助方才所言那么详尽,王助说的那些别的反应,她根本就无法想象。 因为与男病人接触得少,严格来说,几乎没有男病人,所以完全没有实战经验,她对男人的身体构造一知半解,解的那些也是与女子一样的构造。 可能是反骨作祟,越是不能去做的事情,她就越是想要去做,她就对成为一名大夫极为渴望。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缺少实战,这对一名大夫而言是致命的短板,以前尚能忍住,现在见了王助,被对方这一刺激,再加上患者还是与自己最为亲密的容隽,这种求知欲和实践欲马上就复苏了。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容隽身上瞄,那架势仿佛在狩猎,目光也因为极度的渴望而变得锐利无比。 容隽甚至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能透过层层布料看到内里,完全将他看透。 他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在紧绷之后甚至冒出了一层薄汗,偏偏那个始作俑者对此一无所知,且不加收敛。而他,也清楚的知道,她的渴望太过纯粹,与自己所渴望的并非一回事。 这就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在心里狠狠的喊了几声“磨人精”之后,故作不经意的放松了身体,改为盘腿而坐,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完全盖住自己,然后将身体歪在宽椅把手上,一臂支头,确定她绝无可能再看出什么来,才率先打破了沉默:“崖香。” 沈崖香目光微动,却依旧蠢蠢欲动地盯着他,“嗯。”她舔了舔唇,道,“容兄,刚才王助说你生病了,好像很严重,我……” 从知道他不姓容之后,她就不再这么喊他了,这会儿心不在焉,这个称呼就又冒出来了。 容隽已然猜出她的想法,心中哭笑不得,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怎么觉得我不是生病了,而是你出气导致的呢?我记得你给我吸了什么东西啊。这种东西和上次的高僧进红尘好像都差不多,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哦。”沈崖香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眨了眨因为长时间发直而变得酸胀的眼睛,面上再次浮出一抹心虚。 转念又想,反正他也是炼药的,他们朝夕相处这么久,他肯定早就发现了,再隐瞒就是掩耳盗铃。 而这些炼药制药之事又不是程太医教她的,确实是她自己按照书上的摸索的,但也是因为程太医教她给她打下了基础入了门,又给她解惑才让她能快速领悟。 她不提程太医,又没有拿程太医教她的给别人去看病,那就不算违背誓言,这件事既然被发现了,倒也不用继续隐瞒他。 打定了主意,她含糊道:“我知道的都是从书上看来的。我有没有与你说过几年前阿邻捡到一本旧书,她送我了,上面有许多药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个高僧进红尘就是书上的,出气药是用高僧进红尘改过的。” 容隽也顺势道:“哦,原来崖香还从书上学了炼药啊,我就说你买那么多药材做什么,可真厉害。” 沈崖香点点头,顿时又理直气壮起来,还有一丝来得莫名的得意——不是只有他总是出人意料,她也有秘密,她就不会告诉他,她还会治病,哼! 她摆手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就是随便瞎看的。” 容隽面带笑意看着她,颇有些忍俊不禁,正觉成功转移了话题,哪知,她突然又话锋一转,道: “就因为是瞎看的,其实只是一知半解的,这次出气药我还减少了一些剂量,又加了几味能够调和延长药效的药材,听了王助所说的才知道竟然那么严重。对不起啊,容兄,让你难受了。” 容隽心中一凛。 果然,沈崖香下一句就道:“你也知道我学过按摩针灸的,要不要我帮你按按,给你缓解缓解。我没想害你这么难受的。” 嘴上说着愧疚的话,她的目光却熠熠发亮,甚至抑制不住激动,搓了搓手。 容隽:“……” 第151章 无赖 容隽认真的道:“其实我能忍得住。” “那怎么行呢,”沈崖香一脸的失望:“你要是不让我帮忙,那肯定就是在怪我。” 嘴上说着愧疚委屈的话,目光却很格外地坚定,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完全就藏不住,她甚至还走到他跟前来,蹲下身,清澈的眸子巴巴地望着他,然后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容兄……” 容隽心中早软成了一团,从指尖传来的酥麻一直蔓延至全身,指头不受控制地挠了挠她的掌心。 沈崖香顿时一喜:“容兄,你答应了么?” 容隽凝着眸子,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叹了一声,“你再这样,即便是我,也会忍不住的。” 沈崖香理所当然地道:“那你就不忍。” 容隽失笑,他们压根就说得不是一回事。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从偶然门口走过的侍从,眸光微暗。 昨日入住驿馆的时候,这里的随伺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但从一开始在房间的安排上,也能看出他们的小心思——他们将崖香当成了方便他需求、能够随便召唤来的女人。 虽然是以他为重,但对沈崖香却没有尊重,小姑娘大大咧咧地根本就没有察觉,还傻兮兮地因为住得离他近,而表示非常满意,但他却极为不满,最终还是顶着她的不满,将她从他居住院落的偏房安顿到了其他院落,又特意差人从别的院落搬了一套炼丹的炉子过去,她才转怨为喜。 这些被安排来伺候他的人都是心眼多、又有眼力的,他们都如此想,更遑论其他人呢。 虽然说清者自清,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他们在外的确是有诸多不避嫌的亲密举止,甚至还曾同塌而眠,迟早会成亲,在他心里,沈崖香也已经是他的妻子。可同时,他也不想让人看轻她一分。 即便不做给外人看,她越是亲近信任,他越要守住底线。 这不仅仅只是戒律的束缚。迟早会成亲没错,既是迟早,他还不至于忍不了剩下的数月或许只是月余而已? 所以,诱惑当前,容隽还是硬着心肠反将了一军:“我不会怪你的崖香,本就是我的问题,我怪你做什么,我知道你绝对不会伤害我,你也说了这剂量是减少的,只是想要出气而已,是真的没有王助说的那么严重。 我根本都不打算用他的药,你不忍心看我难受想帮忙,但我也绝对不能不让你顺气,总得叫你把这口气出了才行。” 这个药叫出气药确实是名副其实,一时让他身体苏醒,心中生欲,却又待那股冲动节节攀升,却又骤然给他压制下来,正松口气觉得平息之后,又再度苏醒,如此两相交替,不停循环,不至于难以忍受,却也足够能折腾人。 当然,沈崖香原本就是只打算折腾他而已,叫他也吃吃教训。 此时容隽提起来,她扯下他的手指,使坏:“那你要是现在不答应我,我才更加气不顺。再说,我也不是一定就能按得好,毕竟我又不知道你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容隽:“……按不好那还是不按了!” 沈崖香:“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也可能是可以按好的,但是没规定不能再复发?” “哦?” “我的意思是说,可能好,也可能好了又给按坏了,说不定就没什么用呢,不会影响我出气的,我只是摸索摸索。……呸!我说错了,不是要看,也不是要做什么,我只是想……我什么也没有想!” 撒谎的时候被他盯着,她就会越说越乱,越描越黑。老毛病一犯,沈崖香干脆破罐子破摔,以简洁收场,“反正我得先试试再说。” 简直无赖得要人命! 容隽竭力绷住脸,敛眉沉思片刻,而后坚决摇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觉得这是病,不需要治。” 沈崖香差点把他扯得歪倒下来,他干脆坐正了,无奈地道:“王助所言的那些症状,与这药的关系也不大。所谓的这些症状,是因为你,你在我面前,我就会这样。” 沈崖香不信,“那以前怎么不这样?” “你怎么知道以前没有?你又不会看诊。” 沈崖香顿了顿,理直气壮的道:“就算我不会看诊,难道我还不会看你啊,你现在就是变得奇奇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样,你,你,你还这么看我,这不是生病是什么,以前那就是不这样!” 容隽沉沉地笑了,道:“因为你也跟以前不一样,所以我也奇奇怪怪的。” 沈崖香还想狡辩,他只好选择实话实说,道:“道家传世的治世之法就是清静无为,你猜我有没有几本清静的心法?自幼修习至今,不用刻意,那药效在我身上循环了三回,就被压得静下来了。” 沈崖香想抓他的手腕掐脉,强忍住了,只道:“王助一个神医肯定不会看错,你明明有症状的呀!那你还说让我出气?” 容隽道:“以往你对我有误解,在我面前事事收敛,处处谨慎,虽然信任有余,但我觉得亲密不足,总觉得缺了点东西。可现在不一样,崖香,我更喜欢你现在这样在我面前恣意地展露本性,如今缺憾才算是消失了。” 这样活色生香的沈崖香于他来说,本身就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所以,我的目光会痴缠,会不知不觉的就被你牵引入神,我只是个普通男人,崖香,我也会心神恍惚荡漾,清醒时能够克制药效和欲念,但在睡梦中却无法控制本能,这就是那些所谓的症状。” 沈崖香听得面酣耳热,醺醺然想:这坏蛋就是会说情话,怎么就那么会说呢,她都要受不了了。 可如何个受不了,若让她说个所以然,却一时又说不上来。 她不想落入被动,不习惯被动,可在不知不觉失去了控场的优势,却又浑然不觉。 容隽低声道,“欲也能够算是病么?我觉得不然,情动、欲动实乃人之常情,万物负阴抱阳,我并不是只有难受,崖香,还有别的微妙的体验,所以我不想去治。” 第154章 别扭 不等项理睁开眼睛,眼下皮肉就一阵刺痛。 他又惊又怒地睁开了眼睛,这蠢女人竟然真的敢下手! 从他让人收集来的沈崖香的经历中并没有她学医的记录,她的信息当中唯一能够与针灸联系起来的,就只有她瘫在床上作为患者的时候。 就算那段时间,她久病成医学得了一二针法,可她伤的是腿,又不是眼睛!人的眼睛是何其脆弱又何其重要,没有十年八年扎实的功底,谁敢轻易在眼周施针? 他一路南下,在中原腹地不知道寻了多少名医,敢在他眼周施针的也寥寥无几,更何况还是像沈崖香手中这么老长的一根针,真要扎进去 项理心中慌得一批,垂着眼睑往下看,只见那根指头长的银针已经扎在他左眼眶下方,正沿着眶下缘从外下向内上逐渐靠近眼睛,针刺的疼痛感消失了,但涌上来一阵强烈的酸胀感,要不是被定住,他肯定已经跳起来了。 项理:“沈崖香!” 不期然发现自己又能够出声了,他却又马上收声了。 沈崖香收回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给你把哑门穴上针拔了,你想说什么就说。” 她又另拿了一支针,极细的银针就在项理眼前晃来晃去,他怀疑随时都能弹到他的睫毛,一时气结,却也并不敢大声,就怕带动面部动作反而让她一个错手,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别说大声了,就连眼睛都不敢乱眨,呼吸也不由得放得极缓。 小心翼翼地样子惹得沈崖香又笑了一声。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赶紧收手!” 沈崖香不为所动,反而飞快地捻动针尖往下行针,道:“你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项理哪敢闭眼,她又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人,眼睛看不见,人会更加慌恐的! “野利!” 野利达旺一直在边上看着,不动声色当背景,此时被项理瞪视着,才道:“主子,叆叇合不合适,沈姑娘应该是能看出来的,她对此症如此了解,说不定真有治你的眼疾的办法。” 换言之,你自己找茬露馅被人抓住,哪怕是当真修理一顿,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项理神色一僵,去看沈崖香,却见她仿若未觉,拿着一根针在他眼睛周围比划着,似乎拿不定主意要扎在哪里,晃得项理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野利达旺又道,“何况,沈姑娘并不想与我们为敌,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崖香瞥了他一眼,安慰项理:“你看你的护卫都比你明白事理,你不用这么紧张,我看了好些书,把穴位和其作用认得极准,下手又快又准又狠,跟你的嘴巴差不多。 而且,以前我拿针扎绿豆,一颗豆扎一整天,都不会破皮的,这可是真本事。” 项理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更确定沈崖香就是在报复他骂了她和容隽的事,现在被人辖制,聪明的做法是不搭理她,可他一见沈崖香自得的样子就忍不住,只是因为要强压着动作不牵动面部,他的反驳也显得没什么力度: “哪个行家里手会把毕生所学写在书上?精髓都只作嫡传的,书上所学不过些微皮毛,你不会以为看了几本书、扎了几颗绿豆就能够当大夫?” “我当然不是大夫。” 项理深深呼吸:“” 沈崖香总算又找好了一处位置,将针给扎了进去,边扎边强调道:“我只是会扎针,不是大夫。” 项理嘁了声:“你这么会,你怎么不扎你自己的眼周?” “我当然”沈崖香顿了一下,项理正要鄙夷她吹牛,就见她恶劣地笑了起来,“不扎自己了。要扎也是扎别人。” 项理不忿道:“你这半吊子水平,就没有把人给扎瞎了?” 沈崖香随口回:“谁说没有扎瞎,有好几次呢,最严重的一回,眼睛过了半个多月才恢复。”顿了顿,又呵呵笑起来,“不过你不用怕,我都是有经验的人了,扎针扎瞎的不算瞎,瞎了我再给你扎回来就是了。” 项理闻言眼珠子都不敢动了。 他此时是真的不想说话了,索性将视线转向别处,哪知又看到了容隽,那厮正盯着沈崖香的侧颜,黑黢黢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似在出神,里面涌动着让他似懂非懂,却觉得看了格外不爽的情绪。 他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如果姜希夷对这个蠢姑娘真的用心,以他的本事,即便她流放永宁又算什么麻烦呢,说带走也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带走的,她本可以少过几年不顺的日子。 时过境迁,这时倒来惺惺作态。 容隽冷淡地看过来。 项理起初还冷然与他而视,可总被这么盯着,他却突然眼神闪烁起来,怀疑这姓姜的是不是已经洞悉了什么? 转念又想,即便沈崖香命途多舛,可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这又不是他造成的,何况他也没有故意隐瞒她的存在,就算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是占了沈崖香的一些便宜,可真要计较起来,也是有因才有果,反正怪不到他头上来,他尽到了自己的本分,行得端坐得正! 他较劲般地僵着脖子与容隽对视,直到对方漠然地偏开了视线,他才肩膀垮了垮,干脆闭上了眼睛。 无人再说话。 他能察觉到沈崖香下针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花样却越来越多,这根快、那根慢,有时还不停地捣针。 项理在心中腹诽她故意显得自己多能耐一样,腹诽着,腹诽着,他突然又想起来,所调查的资料中并没有沈崖香会扎针的信息,将人的眼睛扎瞎可不算是小事,按照她说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更不可能半点消息都查不到。 等等! 倒是,有一条信息说她患过眼盲,后来不知为何又好了。 刚看到信息的时候,他还与野利说,这姑娘也真够倒霉的,身世凄惨,养父母不慈,她呢,又是瘫痪,又是眼瞎的,还三不五时就病一场,病怏怏的却也自有天佑,都熬过来了。 此时项理陡然明白过来,这个疯姑娘,她不是给别人扎针,而是扎她自己了!瞎的不是别人,也是她自己! 第157章 低看 江兆信虽然不怪沈崖香,但他心中其实对度过这次危机也不抱什么希望。 这次与北兴扯上关系,败坏了口碑,朝廷方面是什么态度先不提,但在民间是很可能引起公愤的,眼下已经遭到了众商家的联合抵制,而平安镖局一直以来算是半个江湖门派,做的就是江湖朋友、民间富户的生意。 可以这么说,这次危机与上次的灭门之祸相比,也就是钝刀子割肉和一刀毙命的差别罢了。 他私以为沈崖香所说的转换路子去经营平安镖局,不过就是背靠容隽,将生意从大周转到北兴去。作为周人,他有很强的民族观念和归属感,他对北兴只有痛恨,宁死也不会做出背弃大周的事情。 沈崖香递过来一只木匣子,他就姑且接了过来。 本打算先看看再好好与她谈谈——哪怕平安镖局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关门,也不能将之转到北兴去。她可以喜欢容隽,也可以铁了心去嫁给他,他作为一个半路长辈,只能尽量去劝她、去将其中的危机与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她,如果她还是要坚持,他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去阻拦。 但平安镖局永远也不会为北兴人或是其他对中原有异心的外族效力,哪怕只是运送货物,运送什么都不行!这不仅是他的底线,也是沈家几代人经营平安镖局一直遵守的底线。 可沈崖香也极其固执,容隽之于她,超过了一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进去。 他心事重重地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四副叆叇的镜面,但材质似乎与往日所见过的并不相同,他狐疑地看向沈崖香。 沈崖香道:“叔叔先试试,有没有合适你的。” 她当然也发现了江兆信视力较之常人稍弱一些,虽然不影响生活,但看书、看账册有时候还是有些吃力,沈崖香也见过他用水晶放大镜比着来对过账册。要不是昨日送走项理之后天色已晚,昨天她就给送来了。 江兆信也没有多问,拿了一片就放在眼前比了比,攒着眉头试到第三副时,目光有些怔忡。 他倏地站了起来,从一旁书架上取了一本书翻开,匆匆翻了大半本书,再抬头时,虽声色不显,但眉宇间的愁绪却较之先前明显散开了,他不可置信又饱含希冀地问沈崖香:“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沈崖香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怕麻烦,就怕亏欠了对自己好的人。 “是我自己做的,成本并不高,只要有人手,就能够做出更多的来,近觑眼和老花眼都可以配上合适的叆叇。” 在弄毁了项理的那副叆叇,和数副大周制的叆叇之后,她就已经弄清楚了这种镜面的成像原理,将之琢磨透了,有把握。 江兆信眼底迸发出一抹惊喜,连说了两个“好”字。 沈崖香这才道:“叔叔,我是这么想的,近觑眼是富贵病,豪富之家,清贵之家是叆叇的主要需求群体,我不敢说靠它收拢什么权贵,但以此作为敲门砖,好好的运作一番,就算不能跟朝廷合作,我们走豪富之家的路子也未尝不可,他们那些人也不缺生意做,东家不做做西家。” 江兆信长舒了一口气,“这的确也是条路子,不过具体的还需要再好好琢磨琢磨。” 沈崖香又道:“老花眼却不分贫富,说不好刚割裂的那些人转头就得来求咱们合作,他们原也不是什么立场坚定之辈。” 江兆信隔空点点她,顿了顿,又欣慰地道,“你在雍凉府不是还有彩墨和首饰铺子么,我还以为你院里那些药材和各色石头就是用来做这些姑娘们的东西的,确实没有想到。” 沈崖香微微挑眉,呵笑了一声。 刚刚才听到路人对她是女子身份的非议,此时又听江兆信如此说,虽然世情就是如此,她心中还是很不快,忍不住讥道:“叆叇从西域外传来的,难道有规定这东西只有男子做的,不许女子从事?” 江兆信愣了愣,而后宽容一笑:“叔叔就是随口一说。” 可就是如此才越想越叫人生气,江兆信是对沈崖香最好的长辈,她又不是不知好歹,他随口一说就这样,何况别人。 沈崖香憋了一路的愤怒,忍不住宣泄出来,冷声道:“北兴过来的东西都成了稀有品,价格奇高还千金难求,京都弄过来的旧时物件也都备受追捧,这些东西都与北兴相关,过来的渠道也不甚干净,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人操控的呢。说不定正是北兴人呢!怎么没人说他们是叛徒? 趋利避凶本是人之常情,这些商人与我做切割,我不是不能理解,可他们追捧这些北兴来的东西彰显身份的时候,怎么不说叛徒,不说这是与北兴做生意,让北兴发财,赚了钱再来充作军费打大周?” 江兆信的笑意渐渐收敛,“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胡说。” 沈崖香继续问他:“叔叔,那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做和谈决策、投降北兴的人不是叛徒,贩卖北兴商品、让这些有钱人醉生梦死的商人也不是,我只是喜欢了一个南郡人,他流亡南郡难道不是朝廷造成的?所以,是我犯的错误更大吗,还只是因为觉得我是女子,就认为我会更好拿捏?” 江兆信默然,心说,世情就是如此,有些人拿捏她,有些人惧她退让,不是因为她本人,皆因为容隽的态度。 看到容隽重视她的,会退让,甚至会有趋炎附势之辈攀附过来。觉得容隽待她不清不楚,不过如此的,会拿捏试探。 这两者江兆信都厌恶,但如今,后者众,这也说明容隽的确做的不够好,起码对沈崖香,不是大众以为的重视。不清不楚跟着他,甚至几日前他还去杨家提了亲。 这也是最让江兆信不满的地方。 但这话说出来更叫人生气,他没说,只斟酌道:“崖香啊,有很多事情本就没有什么道理,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劝自己要想开些。” 沈崖香闻言笑了一声:“我才不会劝自己想开,错的人才应该去改正。他们改不了,我会帮他们纠正的! 终有一日,外人提及我沈崖香,不会只是女子,不会只是附庸,也不会再敢拿捏!” 第160章 六礼 江兆信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可挑理的,今日方知北兴国师竟也只是个苦孩子,他瞥了眼已经被沈崖香拉起来的姜略,心中微微一叹。 左逢春则喜滋滋地朝沈崖香道:“崖香啊,过来看看纳采礼。” 姜略低声为她介绍:“这是大哥,我一出生母亲就不在了,是大哥将我救下养活。今日这些礼,很多都是大哥帮忙准备的。” 平平一句话,惹得沈崖香心中一酸,她本就对左逢春观感极好,此时更添了由衷的感激,真心实意地喊了声:“大哥。” 左逢春应了一声,又和颜悦色说了两句话,才吩咐带来的人将托盘摆在桌上,挥退这些人后,亲自上阵,掀开了遮盖在纳采礼上的红绸。 除了两只大雁,另按规矩总共应有三十件取意吉祥或是表示诚意的礼物,无非是取意吉祥美好的物件,这就很仰仗媒人的一张嘴了。寻常些的,如稻米、稷米说成五谷丰登,长命缕、万年青意为平安长寿,药材合欢、一见喜、百合、嘉禾取其夫妻恩爱,便是桃枝、阳燧意为辟邪百毒不清,打火石说成红红火火,也是没人挑理的。 原就只为讨个吉利的意思。 左逢春没有另找媒人,他亲自介绍。 第一件就是一株崖香树,根须上还裹着厚厚一团半湿的泥土,只等着种下去了。不提价值,只对应沈崖香的名字,就已经极有诚意了。 再有几盘诸如人参、灵芝、人形何首乌、海马之类的名贵药材,两本世面上不曾见过的药典,一套极细的七寸金针、几盘颜色艳丽却从未见过的石块…… 直让沈崖香目不暇接,碰碰这个,摸摸那个,简直不知道先用哪个更好。 她留恋在这几件纳采礼中间迈不开步子,左逢春摇头失笑,带着江兆信继续往前看。 江兆信就比沈崖香淡定得多,很多东西他虽然也没有见过,但一则用不上这些物件,这也不是他所好,二则是因为姜希夷求亲时的一跪,姿态做到极致,导致他对纳采礼也期待也非常高,以上种种虽然价值不菲,却也不至于让他太过震惊。 只是再往后,饶是他也不由神色一变。 鹿茸虎鞭,堆得满满当当。 贵确实是贵,但听过的人都知道,不怎么正经的样子。 “鹿为禄,虎为福。”左逢春面色如常的道。 倒也能够说得过去。 一尊乌鸦黑铁像。 在锻造手法上很有两仪居士的风格,细节抽象、线条优美灵动,但与以往传递出来的意境却大相径庭,两只乌鸦立于树干之上,左侧那只眼神锐利,黑羽大张,凶悍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靠右那只则正以嘴啄其颈,半个身体伏于其上,亦是爪尖嘴利。 不知是不是他没有仔细观察过乌鸦,这完全打破了他的认知,这两只虽然姿态亲密,但分明就是猛禽,怎么看都与唯美完全扯不上关系,看久了反而觉得它们随时会扑过来。 左逢春神色泰然:“乌鸦乃忠贞之鸟,意为夫妻恩爱,姻缘忠贞不二。” 江兆信按捺住伸手触碰的冲动,问道:“这是两仪居士的作品?” 左逢春笃定地道:“当然。这是他最好的作品。” 江兆信顿了顿,再问:“世人皆知两仪居士的作品有两类,一类意境美,一类……姿态美,这尊是?” 左逢春微微挑眉,答:“阴阳调和方能夫妻和顺。” 江兆信:“……”懂了,完全懂了。 只心中免不得思忖:佛门要求清心绝欲,姜略他们这道门弟子倒是将阴阳调和看得极重,竟还特意当成彩头点出来……想当初他师门的姚方,还有采阴补阳之法,总觉得不是什么正经门派。 左逢春见他神色稍显凝重,试探地问道:“如此,福禄寿喜、夫妻恩爱、子孙满堂,吉祥如意,……,阴阳调和,这些彩头应该,面面俱到了?” 江兆信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示意伺候茶水的两个接了礼,正琢磨着要如何回礼,又听左逢春道:“本该有奠雁礼,但此间天气寒凉,放了这大雁,恐怕反倒是害了它们,触了霉头,还是等到春暖花开再放不迟。” 江兆信颔首:“合该如此。” “乔木和崖香早就相识,亲家,问名一环,咱们倒是可以省了。” “这倒也是。” 左逢春抚掌笑道:“至于他二人的生辰八字,这些乔木也早就亲自合过,已得吉兆,二人极为相配,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取来你看过。”他朝门外唤了声,“来人!” 声落,刚才放下托盘后撤出去的人,再次搬着托盘或是挑着担子鱼贯而入,片刻就将屋里都给挤满了。 左逢春从最前面的那人端着的托盘上取了两张红纸,其中一张递给江兆信,正是为二人所批的八字,另一封却给了姜略。 姜略接过来递给沈崖香。 “这是什么?” “我们的婚书。接了婚书,我们就是定下了夫妻名分,崖香。” 沈崖香笑着接下,当即打开来看,他二人凑在一起说话。 左逢春招呼江兆信,眼见他又要扯下红绸,江兆信眼皮一跳,赶紧拦了:“刚刚提亲,这就纳吉小定,是不是太过仓促了?” 左逢春道:“不仓促,当初崖香及笄已有口头婚约,这已经耽误够久了,两人年龄都等不得了。” 确实如此,江兆信无话可说。 小定礼倒没有那么多花哨。 除活雁一对,另有喜饼两担,香烛一托盘,各类贡品、祭品、喜菜、各两托盘,凑足八件,金银钗环、玉饰、各类宝石、珍珠各两盘共八件,金银元宝各四总八件,各色锦缎亦是八件。 一时间屋内流光溢彩,光线都明亮了许多。 以姜略的身份来说,这礼也挑不出错来,昂贵得中规中矩,不算出格。 沈崖香也兴致勃勃地一一看过,朝姜略嘻嘻直笑,跟着左逢春唤他乔木,又问:“接下来是做什么?三书六礼,还有什么书,什么礼?是不是还有聘礼?你要把你的家底都交给我吗?” 姜略也笑:“还有纳征送聘,请期和迎亲,二书是下聘时送礼书和迎亲时奉迎书。想看吗?都给你准备好了。” 第161章 公主 江兆信想拦都已经来不及了。 沈崖香才刚一点头,那左逢春就开始喊人了:“来人,赶紧去把外面马车上的聘礼抬进来。” 江兆信:“……” 敌方强大,队友又倒戈,他也放弃抵抗,没再阻拦,只兜着手,神色淡淡地表示:“虽然说你们自己就会算日子,但我看今日迎亲怕是来不及了。” 他瞥了眼屋外的天空,“时候不早了,我平安镖局虽不比你们财大气粗,却也有亲朋好友,眼下还没有给五湖四海的宾客下帖子。” 左逢春似乎并没有听见他语气中的不满,只豪爽一笑,还伸手在空中一划:“欸,亲家叔叔不用为此事忧心,这些我们可以派人手帮忙,保管叫你无后顾之忧。” 江兆信:“……” “亲朋好友当然得都一一告知,这是应该的礼数,亲家叔叔可有宾客名单?” 江兆信不想说话,沈崖香道:“我有朋友在雍凉府,她必须得来才行。” “放心,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 这时,在大门口招呼搬运货物的一管事大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姑娘,姑娘,圣旨快到了。” 沈崖香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懵然问道:“什么纸到了?” 管事一口气没缓匀,又急急忙忙重复了一遍,补充道:“门口来了个小太监说圣旨已经到了长荣大街了,咱们也从没有接过圣旨,是不是还得沐浴更衣,还有这,你看安排在哪里接旨,是不是还得提前去收拾?我着急忙慌的给塞了一锭银子,怕是还不够,还得多准备几个红封。” 沈崖香看向江兆信,见对方同样错愕不已,又问道:“圣旨是下给谁的?” 管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道:“先来的那个公公说是给姑娘的,说是好事,看他态度极好,应该不是坏事。” 沈崖香可不觉得皇帝老儿会认识自己,她看向姜略,见他方才的笑意已经敛去,神色淡淡的,见她看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而左逢春却已经面上阴沉,根本就不加掩饰。 她眉头微颦,旋即做主:“接圣旨我们是破天荒头一回,能做到什么样算什么样,不用过分苛求,若真是好事,对方也不会在这方面挑我们的理,若是坏事,做得是好是坏,都没什么分别。” 她看向江兆信:“叔叔,你看我们在哪里适合接旨?传旨的人都要到了,来不及再收拾这议事厅,圣旨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捂不住消息,不如坦坦荡荡。” 江兆信与她对视一眼,略一沉吟,吩咐管事:“将前院清出一块空地来,与来搬运货物的商户知会一声,让他们先停一停。” 既然是好事,的确没理由藏着掖着,他们平安镖局才刚刚被人作伐子针对,如今送上来的虎皮大旗不扯白不扯。 管事应了声,匆忙唤了人去安排去了。 江兆信又与左逢春和姜略告了罪,让他们将聘礼搬运也暂停了,这才匆匆去门口迎接去了。 屋里只剩下三人,左逢春的面色已经缓了过来,对沈崖香和颜悦色地道:“崖香做的不错,的确不用过分苛求,大周的皇帝行事,儿戏一般,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既然是好事,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若是什么让你为难的事,也不用放在心上,左右很快就要迎亲了,到时候就去了京都,全当他说的是个屁,放了了事。” 说完,许是觉得自己太粗糙,又清了清嗓子,描补了一下,“总之不用紧张。” 沈崖香点了点头,又道:“我还以为今日就要迎亲呢。” 左逢春故作认真的沉思片刻,道:“婚仪是在黄昏后举行,看时辰倒是也来得及。” 沈崖香笑着摆手:“那我叔叔估计要气得与我断绝关系。” 左逢春哈哈大笑起来,“我看也不至于,顶多,拿大棒将我和乔木给轰走!” …… 圣旨很快就到了。 平安镖局的正对大街的场地上,到底还是清理出来一片空地,此时乌央央跪了许多人,江兆信没有接过圣旨,与他往来的客商和搬运货物的伙计们也都不曾,明明是可以走的,此时也都不走了,就想留下来开开眼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朕梦协朕卜合于美善……沈氏崖香淑慎性成,雍和粹纯,淑德含章,克娴内则……” 景和帝果然不负众望,这圣旨着实让众人大吃一惊。 沈崖香作为领旨人,跪在最前面,她并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语,连猜带蒙也没有弄明白具体是什么缘故,只知道皇帝又是做梦又是占卜算卦,大概是上天的什么旨意,反正就挑中了她,那一窜的四字成语,老实说,她此前听都没有听过,心猜,大概是什么很美好很优秀的意思。 宣旨的太监中间都停顿了好几回了,竟然都还没有夸赞完。 沈崖香也因此对这个糊涂皇帝添了些好感,即便不是真心要夸,但还真没人用这么老多的词来夸她。 嘿嘿嘿。 好容易夸完了,接下来却是道:“……着即册封为长荣公主……” 沈崖香心中一惊,不得不承认,公主这一称号的确听起来很了不得的样子,但却让她察觉到一丝敷衍,就因为她住在长荣大街,就封个长荣公主? 刚对景和帝生出的些微好感,马上清零。 还不知道有什么好处,正想要细听,可恰好宣完了。 “钦此!” 宣旨太监含笑恭喜她:“接旨,沈姑娘,哦,不,长荣公主,接旨谢恩!” 周围的人纷纷上前来恭喜她。 沈崖香顾不上搭理他们,见江兆信领了宣旨太监奉茶说话去了,拿了圣旨去找姜略:“乔木你说,这圣旨是什么意思?” 姜略拿着明黄色的绸布,神色不显。 左逢春凑过去看了一眼,却气得往桌上捶了一记,“真不要脸!” 见沈崖香看着他,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崖香啊,我不是说你,也不是说他不该给你封号和赏赐,我是说,他这……他这个人不要脸。” 沈崖香听得糊里糊涂的,见他一时懊恼,一时又鄙夷,也不好多问。 左逢春终是哼笑了声,道:“又是抬身份,又是给赏赐,无非还是看中身份,还自称修了多年的道”他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地朝沈崖香道,“这个公主的身份也不算是坏事,给你的东西,也安心地拿着。” 第162章 馅饼 大周开国以来,皇室女儿的封号名一般分为两类。 一是以封地郡县名命名,好比是黎阳县主,黎阳一地的赋税收入皆归她所有。 另一类是以美好的期许为名,诸如康和公主,安乐公主。 沈崖香这个因为命好、八字佳,而突然被封的长荣公主,正是取第一类命名,且与正规公主一般,并非只是虚名而已,自即日起,以长荣街为中心的九横九纵街区范围内的所有赋税收入都归她所有。 仅仅是以街区名命名,与一县一郡相比,听起来确实不够大气,可中京格局是西贵东富,长荣大街所在正近东门,此间商户云集,是市井最热闹的所在,还挨着漕运码头,往来运货的船只几乎日夜不休。 漕运税收能影响国库收入,漕运衙门设在西门,这些自然不能划给沈崖香,但以码头的繁华程度,仅此一街的商铺税收就极为可观,更别提是九横九纵,中京最热闹的两市也皆在此地。 这些是远非偏远贫困郡县的赋税可比的。 接触了平安镖局的经营之后,沈崖香也对此有一些概念,街头店铺和城镇固定商贩,需要缴纳住税,取百分之三,过往商贩收则要缴纳过税,取百分之二,另有少数特定的商品,诸如北地过来的酒水、皮草等,不收过税和住税,但得收取百分之十的实物税。 这几条街上的商铺和固定摊贩是有定数的,但过往的商户那就没数了。 可以说,光靠这和赋税收入,沈崖香都会比许多公主、郡主、县主更加富有。 这可真是,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 沈崖香都不由得呆了呆。 先前左大哥让她安心收下,她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弄清楚了原来是这样的封赏,反而开始有些紧张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更符合她的认知。 可景和帝与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对她能有什么图谋?偏这道圣旨只提了赏赐,并未提要沈崖香做什么。 她看向姜略,蹙眉猜测道:“皇上肯定是知道你们今日来提亲,才下了这道圣旨。下次说不定就是下旨让我和亲了,单只是和亲给嫁妆就是了,倒不用做到这个地步,或许会安排什么细作任务也不说不定,我觉得可能是想让我拉拢你。” 姜略一边将圣旨卷起来,一边道:“如果是这样,那更没什么可担心的。” 沈崖香双臂一环,在胸前还抖了抖,挑眉问他:“为什么不担心,乔木,你是觉得你绝对不会被我拉拢了吗,我拉拢不了你?” 姜略无奈的笑了,反问她:“那崖香打算如何拉拢我?” 沈崖香以往想得最多的婚后生活,就是他们俩一起做喜欢的事情。 知道他是北兴国师之后,她倒是想了又想,可对他的所为也只有个模糊的猜测,这么多的事情都堆在一处等着处理,只顾着解决眼前的种种麻烦,也没有时间,没有隐蔽的处所能让二人好好谈一谈。 现在景和帝又来生出一段枝节。 姜略的问题,一时半会的让她答,她还真答不出来,不过就是话赶话地调侃他一句罢了。 她哼了声,斜睨着他,道:“皇上封了我一个公主,出手又这样大方,那我现在名义上也算是他的女儿了,驸马,你说我是会偏向……” 姜略都被她给逗笑了。 左逢春本来正在喝茶,突然一口水呛住,陡然咳嗽起来,见沈崖香看过来,他横臂抹了抹下巴上的水渍,尴尬地笑了笑。 “大哥不要紧?” “啊。”左逢春应了一声,绷着脸道:“是有这个可能的。” 沈崖香狐疑地看着他。 左逢春道:“竟想间接地成为北兴国师的爹,真是不要脸。” 沈崖香忍不住问道:“大哥似乎跟皇上认识?”还意见极大。 左逢春目光闪了闪,含糊道:“认识是认识,普天之下谁能不认识他啊,差一点就是亡国之君了,害人不浅,北地百姓哪有不恨他的。” 他朝沈崖香笑了笑,道:“崖香啊,你能有这样的警惕心很好,不过,也别想太多,这当皇帝的心都脏着呢,他们想什么也不是我们轻易能猜测到的,现在好处送上门,就坦然接着,他不是说了么,你命格极佳,八字旺他,这就是理由,至于日后他对你有什么要求,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能管得着再说。” “好了,你有什么问题日后乔木单独与你商量,这过日子就是事情叠事情,麻烦赶麻烦,一件一件的来,不着急,眼下天大地大,下聘最大,好好的下聘礼也被他给打断了” 左逢春嘟哝了两句,站起来往院子里去了,“我去看看人走了没有,一会还得与你叔叔商量日子。”说着话,人已经消失在屋内。 待他走了,姜略拉着沈崖香的手幽幽地叹了一声:“接了婚书,收了聘仪,你就不能再反悔了,崖香。不管有多少麻烦也不能反悔。” “好是好。不过,我得先看看北兴国师的身价,又能拿几成来聘我呀?” 姜略唇角弯了弯,从怀中取了一张礼书递给她:“日后就仰仗崖香多照顾了。” 沈崖香伸手夺了过来,展开一看,不由一愣,横了他一眼,又匆匆一目两行地扫过,看完后抖了抖那张纸,啼笑皆非:“就这?国师没有腰缠万贯就罢了,这写的什么呀,哪有人这样写礼书的,倒像是卖身于我。” “真的不要?” 沈崖香将之收了起来,“要,当然要了。” 她嘿嘿笑了两声,“人我要,聘礼也是要看的,出去看看去。” 外面宣旨的人已经走了,不断地有人往大院子里抬绑了大红花的嫁妆箱子,入目所及红彤彤的一片,左逢春和江兆信在边上看着,正在说话。 还在往外抬货物的人已经没有了,先前姜略提亲,就已经有一批拿捏平安镖局的装腔作势之辈放弃了毁约。 现在又一道圣旨下来,真有几分骨气的,也大都放弃了,他们都得为长荣公主纳税,割裂是不可能了,算了。 坚持要割裂的也有,可也不敢在这时候公然去触两尊大佛的霉头。 不管这些人如何想,能看的热闹也看完了,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再留下来碍眼。 一时间,北兴国师跪求大周商户女予嫁,聘礼极尽荣华。同时,皇上算出此女命格极佳,册封长荣公主,满城尽知。 第164章 玉芙蓉 杨霓进杏花谷并不需要通报,王助早有交代的,她一路都受到谷内最高的礼遇,满是阴霾的心情暂时得到些许的平静。 到了王助所居住的院落前,正要进去,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 确切来说是一个女子愤怒的质问声。 “……你不是说死也不会给道士看病吗?那我问你,姜希夷是不是道士?他不仅是,他还跟姚方师出同门!而且都是仗着国师高位,妖言惑众之辈,表哥,你这样做置姨丈于何地!” 杨霓认出来了,说话的正是王助的表妹玉芙蓉。 接着王助波澜不兴的声音:“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玉芙蓉顿了顿,问道:“你是说姨丈?”她越发生气了,“为何不能提?你自己不看他的信,不回他也就罢了,凭什么连提都不准别人提?你一个毫无原则的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偏要提! 姨丈不过是坚守本心、不惧姚方仗义执言才落得今日下场,他本身又没有错,明明是被奸人所害,你不怪奸人,反倒是怪他,这是什么道理?” 王助没言语,他的贴身小厮出来打圆场,“公子他最恨道士了,那姚方……” 玉芙蓉闻言直接啐了一口,“对,他以前是立了个不给道士看诊的规矩,我原以为他并不是是非不分,也不是对姨丈不理不睬,而是有他自己的方式,就是性子别扭罢了, 可如今倒好,什么狗屁规矩,说打破就打破,他的方式完全就是儿戏,就为帮杨霓那个贱人退亲,主动求姜希夷给人看病。她是什么香饽饽,人家看得上她,还是舍不得跟她退亲?再说,这关你什么事?我竟不知道,待生父都漠不关心的不帮公子,竟也有这么深情的时候。” 玉芙蓉冷笑了一声,继续道:“连跟我多说一个字都嫌烦,你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分对谁,对杨霓那个贱人你肯定有许多话说……她究竟有什么好的?明明婚约在身,还能勾的你为了她连脸都不要,我看她真就是贱婢夏氏生的,作态都一样,明明占了沈家便宜,还有脸面指责沈崖香,我都听说了她……” “够了!”王助呵斥道,“这杏花谷还轮不到你当家,我做什么,也轮不到你来指责,等你医术比我强,做了杏花谷的主人时再来!看在姨母的面上,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现在你给我滚出去,如果再听见你胡说八道,这谷里你也别待了!”他又吩咐小厮,“以后不许她进来,我周围十丈内别叫她靠近!” “公子……” “记住了吗!” “……记住了。大小姐,公子发火我也没法子,你还是……”小厮的声音渐渐的低下去了,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虚掩着的院门被陡然拉开,杨霓和王助险些没撞个脸对脸。 杨霓尴尬,难堪,惊慌失措,垂下眼帘,伸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对不起,遇安,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我来得不是时候。也谢谢你帮我。” 她强颜欢笑道,“我就说他怎么突然好心放过我了嘛,他不来退亲,我会非常被动,为了我的事情,让你受委屈了,你怎么能去求人呢,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王助定定地看着她,本就紧锁的眉心越发敛紧,表情像跟人生气,声音却低缓下来:“这不关你的事,不用道歉,而且,我没受委屈。” 杨霓杏眼中还含着眼泪,要掉不掉:“可是,满京城谁不知道你痛恨道士,坚决不给他们看诊?你不应该为了这点事就违背自己的原则。” 王助这才又补充道:“不是求,只是交换,而且我是故意揭穿他的病激怒他,他有不大好在人前说的病症,我没有给他隐瞒,当着人说了,他并不承认,料想为了自证清白,他也不会用药,我越要给他治,他就越不会用。” 杨霓顿了顿,问道:“所以你没有违背原则,是不是?” 看见玉芙蓉阴沉着脸走过来,她主动道,“玉姑娘,你误会你表哥了,他没有违背原则,他的确有他自己的处事方式……” 玉芙蓉目光沉沉地看看杨霓,又看看王助,“呵”了声:“对,他是没有违背原则,他只是丢人现眼而已。” 杨霓:“你……” 王助打断道:“不用理会她。只会胡说八道,让人厌烦。” 玉芙蓉突然大笑了起来,道,“你说得对,杏花谷现在是你做主,你可以把我遣走,避开十丈二十丈都可以,皆因为我医术不如你。可你也别把你自己太当一回事了,还故意激怒姜希夷,你是想说他会错过治愈的机会是不是?简直可笑,背后他不定怎么嗤笑你。” “你是什么意思?”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表哥!”玉芙蓉将“表哥”二字咬的极重,又气又恨地瞪了杨霓一眼,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捏破了上次从沈崖香门口捡到的药丸。 药丸刚刚碎开,王助就察觉到了,他迅速地闭气,又拉了杨霓一把。 却听已走到三丈外的玉芙蓉阴阳怪气的笑了:“来不及了,你体会体会姜希夷的病症!神医表哥,他根本就不是病了,只是中毒了,你但凡不那么自大,也不会跑到他面前丢人,你自己做不出来的药,不代表别人做不到。 这药是我从沈崖香,哦,不,应该是长荣公主门口捡到的,这就是姜希夷的病因,你现在有感觉了没。你说你好笑不好笑?我要是你,以后是没脸自称杏花谷第一人。 这药我研究几日也只能猜到七七八八,但怎么也做不到这个程度,本想让你看看能不能参透玄机,现在正好,你亲身体会体会!你不是有治病的药吗,看你能不能从药的主人那里扳回一城!” “也看看你能不能与姜希夷比定力,都是心上人当前,他能忍,你呢?还有杨霓呢?我也帮你测一测是真冰清玉洁还是装的,呵!” 她抹掉不知何时留下的眼泪,扬长而去。 王助身体感官极敏锐,细微症状涌上来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但这都不比玉芙蓉的话带给他的冲击,他定在原处呆若木鸡。 杨霓却在须臾间已是面色绯红,双目含春。 第165章 杨霓的意外 玉芙蓉的话让杨霓一头雾水,一开始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反应过来身体不对劲时,已经晚了。 那症状来得极其凶猛,根本就没有给她做出反应的时间。 先是浑身的骨头好像都酥了,酸软无力,猝不及防的陡然一软,身后的丫鬟见她身体晃了晃,一开始还当她是被气的,匆忙扶了一把,她顺势靠在对方身上,再使不出力气站稳,紧跟而来的是一种陌生的、羞耻的身体反应。 她虽然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但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又羞又恐惧,她愤怒地看向玉芙蓉,却见对方满面讥笑,想说点什么,可下一瞬那异样感猛然加重,她不得不凝聚起心神,去对抗这种不受控制的反应,却也收效甚微。 玉芙蓉的嘴巴还在一张一合,杨霓根本都无法分些精力去听她说了些什么,只在和不知名的药物争夺身体控制权的间隙里,断断续续听到“姜希夷”,“沈崖香”,“长荣公主”这些字眼。 这让她越发烦躁甚至愤怒,明明她从不曾主动去招惹过这两个人,可他们却总是阴魂不散地追着她不放! 即便李氏对沈崖香做了什么,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甚至都没有与沈崖香互换过身份,对方并不是代替她去永宁受苦,她的那些年安稳岁月也不是沈崖香的施舍,所以她根本就不欠沈崖香什么! 反倒是因为沈崖香从中作梗,才让她落得如今下场,家不成家、母不母、婚嫁一团糟糕、遭人笑话,前途茫茫,哥哥也不知所踪,父亲又患下重病、家族复兴无望。 恍惚间,她又听到玉芙蓉说到什么中毒,对,她也猜到她自己肯定是中毒了。 “药的主人……姜希夷、沈崖香……” 连日来被杨霓强行压下来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出来,愤怒和痛恨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滚,原来这对狗男女在将她拉踩践踏之后,也没有打算放过她,还要用药来毁了她,实在是卑鄙无耻至极! 强烈的情绪倒是让她稍稍找回了些许理智,正想找玉芙蓉要解药,却发现对方竟然已经走了! 这波操作让杨霓错愕不已,玉芙蓉喜欢王助,这谁看不出来?可竟然在给她和王助下了这种下流药后就跑了!因爱生恨也不能解释她的举动。 杨霓气恨交加,却也没有力气去追去拦,只能作罢,想到王助是神医,才又重新燃起希望来,抿了抿嘴,喊道:“遇安。” 王助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虽闻声看过来了,但神情还是呆滞的。 杨霓根本也没有明白玉芙蓉的话,更不知道那番话对王助的打击,虽然尴尬难堪,还是急忙催问道:“遇安,你有没有解药?” “解药”二字才堪堪拉回了王助的思绪。 见杨霓虽然额头见汗、面色绯红,但神色间充满了懊恼、痛苦和决然愤怒,他心中一动。 他一个男人尚且觉得难忍,她一个弱质女流的坚韧可见一斑,正因如此,才越发觉得她可敬又可爱,这样的她,虽然狼狈,但比之往日的温婉俏皮时更加动人。 念头一起,他在心中暗唾了自己一口,马上偏开视线不再与她对视,亦不敢与她对视,道:“我……”声音低哑得他自己都觉得尴尬,清了清嗓子,竭力做到如常,“有一副药可以先试试。” 他当即吩咐小厮,“就是前几日我拟的那副药方,你赶紧去抓药、煎药,再多准备几个药炉,一会我还要调整方子再试效果。” 小厮不由愣了愣,公子往日都是极为笃定自信,今日竟然说了“试”。 王助皱眉:“就在病案册子的最上面,你还不快去!”他说的正是针对姜希夷的身体反应做出来的药方。 小厮听明白了玉芙蓉的话,也不敢再耽搁,匆匆走了。 王助给杨霓安排了房间,又吩咐丫鬟好生守着,不让外人接近,随后他才避进了房内,埋头专注地调整研究药方。 药熬好了,他喝了一碗又等了一会儿,身体没有再出现异常反应,才松了一口气,去敲开了杨霓的门,见她面色恢复如常,这才放下心来。 怕她觉得尴尬,他也没好意思为玉芙蓉下药的事情道歉,转而问起了杨霓的近况。 杨霓与他心照不宣,方才的药那般下流猥琐,谁提谁尴尬,她本就是为求医而来,顺势提出了请求,王助自然无有不应,正准备找话来安慰她,突然身体僵住。 杨霓也脸色一变。 二人面面相觑。 王助只觉得难堪至极又挫败无比。 再次席卷而来的症状正应了玉芙蓉说的那番话,也将他去姜希夷那里做交易的举动衬托得像个傻子! “遇安,我明明已经喝药了啊……” 王助的声音里满是涩意:“宝珠,你别怕,这药不致命,即便不用解药,也不会有大碍。忍一阵能够缓和一会,就像方才那样,若我猜得没错的话,药效发作时会逐渐减弱直到彻底消失。” 杨霓压抑着点了点头,她不敢出声,就怕会忍不住轻哼出声。 王助见状越发怜惜她,当即背过身去,边往外走边道:“对不起,宝珠,是我连累你了。你再忍耐一阵,我现在就先送你回家,回头再给你送药过去,我一定想办法,你别慌,还有你父亲的病,等好些了,我尽快去查看究竟。” 他逃也似的往外去了,担心杨霓回家的路上再出什么岔子,他另安排了马车,亲自跟随护送,亲眼看见她进了门,这才放下心来折返回谷,回去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药房里。 杨霓在马车上才对抗了一次药效的发作,下车时已经疲惫不堪,将懵懵懂懂的丫鬟遣退,她无力再吩咐什么,独自进了房间,刚关上门,就被人给拥住了,她吓得差点惊呼出声,所有的声响终究是被那满面沉郁的男人堵在了唇齿间。 “宝儿又去见王助了,忘了我上次说的话了是不是?” 他霸道地拘着她,吮她,茹她,咬她,方才被她强忍着的渴望仿佛脱缰的野马,再也不受控制,她浑身发颤地偎贴了过去,“哥哥” 李挚目光沉了沉,打横将她抱起,疾步往内室去。 第166章 新交易 新封的长荣公主沈崖香暂且还不需要去御前谢恩。 传旨太监临走的时候与江兆信说过:“皇上闭关正到紧要的时候,倒是不便打扰,不过,北兴议和团不日将抵达中京,届时皇上出关了,也会亲临宴会,长荣公主随国师一并出席,自有见面谢恩的时候。” 不过,在此之前,她被江兆信勒令从驿馆搬出来待嫁,直到迎亲的那一天,她都不许再与姜略见面。 这是自古以来的婚仪规矩,在面圣那一日能见面已经是不得已破例了。 江兆信对这一点格外坚持,沈崖香摸着鼻子应了,三书六礼那一日就走完了大半,如今只剩下迎娶了,他本就对此很有意见。 沈崖香从驿馆出来后就没有再回去,连定亲那天送左逢春和姜略,江兆信都没让超过门口,她也乖乖地听了,之前带去驿馆的行李物品也是派人去取回来的。 待嫁没几日,沈崖香迎来了一个陌生的客人。 杏花谷,玉芙蓉。 沈崖香并不是爱结交朋友的人,她在与人相处时非常的被动,而且王助上次的态度也并不友好,尤其听说他还有个三不治的规矩之后,沈崖香对杏花谷整体印象就大打折扣,但因为程太医的缘故,她还是见了。 没什么交情可叙,玉芙蓉也单刀直入:“上次王助来找你们说姜希夷有病,我知道那不是病,而是你给他下药了。我也有一个交易想与你做。” 沈崖香微微挑眉。 玉芙蓉又道:“我在你家门口捡到了一粒药丸,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是谁的。你家姜希夷总不会自己给自己下药。” 沈崖香被“你家姜希夷”几个字取悦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自己给自己下药?” 玉芙蓉笃定的道:“他要是施苦肉计,不仅不需要忍,还会想方设法让你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想方设法?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清楚?你难道还偷听我们说话了。”沈崖香顺势反问。 玉芙蓉皱眉,继续道:“我犯不着去偷听,这又有什么难猜的?姜希夷如果付出了这样的代价,以他的手段应该是能够成功的,但看你,我就知道并未事成,所以只能是他不想强迫你,既然他不想,那当然就不必再做这些事情!” 说到后来,她平添了几分怨气。 她才刚刚被表哥以羞辱的方式拒绝,又见到他对杨霓的所作所为,本就又怄又气,憋着一肚子气来沈崖香这里,想着表哥既然看不起她,她非要从别的方面压制他不可,她玉芙蓉可拒不可辱,没想到事业还未开始,被沈崖香明知故问一番追问,又见证了沈崖香和姜希夷的感情。 别人都有人珍惜,显得她落水狗一样可怜,可她到底又有什么不好呢! 她竭力保持平和看向沈崖香,依旧透出几分酸里酸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除了你,还有谁能近身给他下药,让他不防备还心甘情愿呢?你还有什么要反驳的!” 沈崖香也在心中腹诽:这杏花谷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有一样的毛病,一个二个的都喜欢盯着别人的隐私看,喜欢戳破,也都同样自以为是。 不过,有一说一,玉芙蓉倒是比王助会说话,有些话她听着觉得非常顺耳。 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找茬,“这药其实也是捡来的。” 玉芙蓉明显不信,“捡来的药你们就敢用?” “只是不小心而已,所以后来就把另一颗给扔了,没想到竟被你给捡了去,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要了,你不用特意来归还,想拿这粒药丸做交易不行哦。” 玉芙蓉隐忍道:“你就不能让我先把话说完?” 沈崖香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道:“我研究过你的药,但有两个地方想不通,想找你求个答案,当然,我也不占你便宜,你也可以问我两个三个都没问题,只要我知道的,我必知无不言,我玉家也非无名之辈,自幼我就是佼佼者。” 沈崖香近日补充了一些杏林世家的信息,对玉家也有所耳闻,玉家主攻妇人病,家族绝学传女不传男,声誉很高。 她目光微动,可嘴上依旧道:“我倒是想答应你,可我不会啊,都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 玉芙蓉紧盯着她,突然情绪崩溃,嘴巴一瘪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会,可我没有证据拆穿你,你敢摸着良心说,你真的不会吗?你发毒誓,你如果撒谎,姜希夷跟你有缘无分,走不到一起发誓,我就信你!” 沈崖香颦眉:“……你爱信不信。” 玉芙蓉越发崩溃,边哭边诉:“我都这样求你了,好处也不少,你还是不答应吗?为什么?因为我不好吗!都是做同样的事情,说同样的话,我到底差在了哪里? 王助来找你们,他明明才是闹笑话,你反而还答应他的条件,而我是认真的,提出条件又这么有诚意,为什么就不答应我!我到底哪儿让你看不上?!” 她一个大姑娘哭的满面是泪,明明大家就是初次见面,偏偏她又是指控又是抱怨,竟还让发毒誓,着实离谱,弄得沈崖香莫名其妙,像是她做了什么负心之事一样。 江兆信还带了几个平安镖局的师兄弟跑来看,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沈崖香头疼不已,赶她,她又赖着不走。 反而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道:“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我又不是要偷师学你的手艺,我只是想弄清楚怎么精准调控药效,让它们能够一会压一会发,我也不是要去学做你的药,我只是想把它们用在女人生产中,你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要是能够有一种药能够间歇的压制疼痛,但又不会影响她们发力,那也会救下很多人。你家姜希夷也是方外之人,你好歹也应该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崖香回道:“那是佛家的话,我们不讲这个。” 玉芙蓉哭声一窒,瞪大眼睛看着她。 沈崖香道:“不过,我最近倒是学了一句话,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鼻涕流下来,玉芙蓉用力吸了吸鼻子,耳朵正有些蒙,依稀听她道:“你别哭了,我虽不知道,但可以帮你去问。应该没问题。” 第167章 大夫 玉芙蓉哭声一窒:“真的吗?你答应了?” 沈崖香“嗯”了一声。 玉芙蓉又问道:“那你还要问谁,不就是你吗?你又没有什么朋友,谁能……” “那就算了。”沈崖香绷着脸道。 “别别别。”玉芙蓉反手一抹眼泪:“行行行,你说要问别人就问别人,问谁都可以,反正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你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沈崖香道,“我不反悔,但我也没有想好有什么问题要问你的。” “那你想要什么?” 沈崖香刚才听到她出自玉家时,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斟酌道:“你们家能不能帮我教两个稳婆出来?” 毕竟医术技能的传承,大多是以亲缘为纽带,她又补充道,“也不用教太高深的东西,只要能够处理一般妇人生产时遇到的问题就行。能行吗?” 玉芙蓉并未多想就一口应下了,神色间露出几分得色:“这个没问题,我现在就能答应你,我玉家的仆从放出去都是一流的稳婆,你随便找两个妇人来,只要不是蠢笨得出奇,送到玉家一年半载的,都可以给你带出来,不说一流,中不溜丢的程度不成问题。” 沈崖香颔首,“这就很好了,那我找两个人给你送来,人过来还得等上一阵子,不过我可以先兑现承诺。” 她打算找阿邻要人,让她物色两个人,有些基础的最好,如果实在找不到,寻两个机灵些的,有这方面志向的,这应该不成问题。 玉芙蓉的到来给了她一些想法,但实施起来有难度,先一步一步来,就当试试水。 她盯着玉芙蓉目光若有所思,分明就是还有别的打算,不过玉芙蓉神经极粗,并无所觉,她的注意力也有些奇怪,只好奇的问道: “你要两个稳婆做什么?是留着你自己生孩子的时候用吗?我觉得也不用如此麻烦,在北兴也有我们玉家的分支,医术虽不如我们嫡支但水平也不错,听说极受追捧,以你家姜希夷的权势,到时候给你请个玉家女子医待产应该不难,再说你现在还未出嫁,就想着生孩子的事情,会不会太早了,不过……” 沈崖香满头黑线,打断了她:“那就没问题了,其他的与你无关。” 玉芙蓉低声嘟囔了句:“小气。”总算是住嘴了。 “那就这样,我们拟一个契约,定好了就可以开始了。” “成交。” 当日两人就订好了契约,第二日沈崖香就开始“帮着朋友转述”来教玉芙蓉了,因为对方本身就医术佳,药理知识充足,教起来并不费劲,往往稍微一点播,对方就能领会。 沈崖香干脆跟玉芙蓉一起研究起来,玉芙蓉也没有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不过,即便她并无藏私,想要做成玉芙蓉所需的药丸却并不容易。毕竟,折腾姜略的药和生产所用之药差异太大了,除了部分药理知识,其他的几乎都没法沿用。 她和玉芙蓉连着泡在药房几日也没什么进展,倒是从对方嘴中知道了杨霓的事情。 “我有没有告诉你,那颗药我给杨霓和我表哥用了?我说的表哥,就是王助!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么?他什么也没对杨霓做,只闷在药房好几天弄了解药,结果却没派上用场,哈!杨霓被别人先下手了,解了毒了。我早就猜到了会这样,只不知道便宜了谁!” 这姑娘是个嘴巴闲不住,又爱好扯闲话的性子,沈崖香嫌弃她浪费时间,但说了她几回根本说不听之后,只能放弃了。 沈崖香动作微微一顿,而后继续忙手上的事情。 玉芙蓉继续讥讽道,“我在杨家附近见到他了,又看见杨霓送他出来,我就可以确定了,他忍住了,反倒是他心中冰清玉洁的杨霓没忍住,可惜又不是跟他,他看不上我,杨霓也看不上他!他也没比我好哪里,活该啊!” 她“哼”了一声,愤怒又不甘,“我就是想不通我究竟哪里输给了杨霓,她到底哪里比我好?王助是不是瞎眼了喜欢她不喜欢我?” 沈崖香忍不住笑了笑。 玉芙蓉见状虎着脸道,“你笑什么?你也觉得我很可笑?” “你不可笑,求而不得有什么可笑的,我是在笑我自己,我也不知道她比我好在哪里,认识她的人说她单纯善良,体贴懂事,这两个是优点,我觉得想方设法达到目的也是优点,像你……肯定也有优点,孰好孰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标准。” 玉芙蓉追问道:“那你说我有什么优点?” 沈崖香与她大眼瞪小眼,在对方期待的瞪视下,摇了摇头,“我跟你又不熟。” 玉芙蓉不满的道,“我们也认识几天了,你就没有发现我有什么优点?我都发现你有优点了,沈崖香,你没有观察能力,我怎么可能没有优点?” 沈崖香被她吵了受不了了,勉强将脸皮厚,口无遮拦和啰嗦换成了“交际厉害”才打发了她。 玉芙蓉又拿胳膊肘拐了拐她:“杨思源好像病得很严重,我听说没多久的日子了,要是他找你治你给不给治?” 沈崖香面不改色道:“我又不会治病。” 玉芙蓉“啧”了一声,只道:“我娘跟我说一名好大夫是不应该挑病人的,遇见了就得治。” 沈崖香若有所思,这说法倒是跟她见到的,亲历的很不一样,多是名医受追捧,有择病人的权利。她问道,“那你喜欢王助什么呢?” “那我喜欢他,也不代表都认同他,”她傲然道,“他的医术是比我高,但我觉得他并不合适当杏花谷的主人,这不治那不治,我就比他合适多了,他不光医德不行,眼睛还瞎,迟早我要把他从那个位置挤下来,再让他赶走我第二遍,我就不是玉芙蓉!” 沈崖香微微挑眉,还真对她有些诧然。 “怎么,你不信?” “信。” “哟,这是你第一次回答的这么爽快,看来是真信啊!算你有眼光,沈崖香,看在你信我的份上,我要是真的成了杏花谷的主人,就把你的名字也挂在我们谷中名医录中。” 沈崖香:“……我又不是大夫。” “呵-呵!” 有玉芙蓉的插科打诨,日子过得多了些波澜,不知不觉,北兴和谈使者进京了,宫中传来口谕命沈崖香进宫赴宴。 第168章 放不下 宫宴安排在黄昏后。 这日一大早姜略就带着狗宝过来了。 马上要迎来定亲后的第一次见面,他神清气爽又理直气壮:“给崖香带了装束,嗯,还有一些规矩也得给她说一说。” 狗宝举着一托盘的衣物首饰往他面前一晃,江兆信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心中挫败不已。毕竟是宫宴,他既没有参加过,临时也找不到能够教礼仪规矩的宫中嬷嬷,这种情况也只能仰仗男方了。 姜略又主动向刚赶到中京来的丁传忠点点头。 丁传忠一双铜铃大眼本就一直盯着姜略,心中正忐忑着:当初他不知真相,还当姜略是个小白脸骂了他好几回,不知道会不会被报复? 能当国师的人心眼多得像筛子,试想都是差不多大小的心脏,偏他的上面都是洞,还剩下的心胸能有多大? 突然,对方一眼扫来,惊得他蓬乱地胡须一抖。 姜略已经收回视线,好脾气地与江兆信道:“叔叔放心,我会照顾好崖香,宴会结束后就送她回来。” 江兆信绷着脸道:“在外要注意分寸,崖香对礼节这些不大懂,你就要多注意些,左右婚期也定了,不差那几天,你说是不是?” 姜略笑着应了。 丁传忠却忍不住抱怨道:“老江,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这是娘家人对男方说的话吗?就算门不当户不对的,可大侄女是他求娶回去的,你这话说的就跟反过来求他似的,什么叫不差那几天?这话你跟大侄女说还差不多,让她把持住不差那几天。” 江兆信额角跳了跳。 丁传忠继续对着姜略振振有词:“一会我们安排马车送大侄女去宫里,自然会派人在宫门口等着接她,你要送是你的心意。我们江湖人素来是不拘小节的,大侄女说话做事又耿直率性,这些你也是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们自然会交代她恪守,但毕竟这种事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你也别再总是主动撩拨她。” 江兆信:“……” 他还想瞄补几句,没成想姜略竟然也应了,还与丁传忠笑了笑,道:“丁叔说的很是。” 丁传忠很有长辈的架子,一摆手:“那你自去!大侄女在里面。” 姜略又冲江兆信微微颔首,然后带着狗宝往里去,一转头就见项理迎面过来,已经在五步内了。 自从沈崖香从驿馆搬出来了,这几日他还是按照约定过来让她扎针,日日不曾间断。 狗宝挑眉找茬道:“师兄,不是说这大周规矩是女子订亲后,就不能随意见外男么,就连你这个未婚夫有正事都不能轻易见,怎么他就能来见虎虎呢,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等姜略答话,项理先骂为敬:“丑八怪,要你多管闲事!” 狗宝哼道:“我可是虎虎亲口承认的师弟,我们的感情你这个外人知道什么,这是我应该管的!” 项理闻言气结,一时又找不到话来反驳,鼓着脸险些将自己气成了河豚,他狠瞪了狗宝一眼,挤开他带着人就往前走。 错身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看向姜略,从姜略和沈崖香订亲,他就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了,此时才不吐不快:“一个仓促的三书六礼,弯一弯膝盖就能够将人心给收买了,姜希夷你的确是好手段,但在我看来你依旧不是个良人,你自己是什么处境自己心里也清楚,你只会给她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你能保证她能应对所有,还是你自己有把握护她万无一失?” “远的不说,我就知道你们北兴来和谈的大皇子世里合剌跟你关系不睦,几次都变成兵刃相向,今日宴会还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端,他拿你没办法,但是对沈崖香呢?那人阴狠狡诈非常!” “你连安全也不能保障的时候,为什么不放手?你是真的喜欢她吗?” 他又特意看向江兆信和丁传忠,“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他姜希夷的处境,又算什么高攀?” 说得江、丁二人面面相觑。 姜略倒是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和煦模样,不急不徐地道:“一直就知道大白上尚佛,从别的方面看倒是不明显,此时我倒是信了。” 淡淡一句话气得项理差点跳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略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道,“佛家天天劝人放下,我看能够做到的却不多,西平王世子也是个执着之人,放不下实乃人之常情。我就从不劝人放下,我们讲道法自然,顺其自然,道之一字,简单来解就是托首走,带着脑袋走,意为动脑子。” 项理神色依旧难看,却因为对方的话顿了顿,没有打岔。 姜略又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微微一笑,“碰到放不下的时候,我们通常会去动脑袋,所以,劝你执着的时候,也不妨往上走,往前走,或者转身走,这些都是办法,站得高了,事就小,看得远了,心就宽,想得开了,哪有什么纠结与放下? 对我来说,放不下的,必须把握住,只站在原地心中又放不下,纠结蹉跎才是最不可取的。” 说完,他转身走了。 狗宝嘿嘿一笑,“放手放手,简直可笑,你们大白上怎么不放手投降算了,投降周、兴都行啊,以前不就是周人中的异族?还到处折腾建国和西征做什么?你能够保障就给西边的高昌带来幸福吗,既然不能保证别人跟着你们能够吃香喝辣万无一失,为什么不放手给他们自由选择?” 项理:“……这又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一样?略略略!傻子!” “你!” 姜略已消失在转角,狗宝也扬长而去。 项理哼了哼,又有些悻悻的,低声跟野利达旺道:“他是在笑我没脑子还是不动脑子?最烦他们这些人,说话玄之又玄,为什么不直接说!” 野利达旺亦低声道:“……主子,他说的也很直接了?” 项理怒目瞪视他。 “他说你总是纠缠他不配沈姑娘的问题,就是站得不够高,看得不够远,心胸不太开阔,劝你换个角度去看他。”野利达旺边沉思边道,“他说他放不下沈姑娘,但是他想得开,所以,他的意思是说,放不下的时候,就要动脑子,就要想得开。” 项理:“……野利,你闭嘴!” 第169章 婚前 待人都走了,丁传忠才伸手拭了拭额头,时至冬月,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又没有做别的,额头上竟渗出来一层汗。 擦拭完,抬眼就见江兆信正斜觑着他,一侧唇角翘着,似嘲似笑。 都是认识了三四十年的老伙计,谁还不知道谁,丁传忠呵笑了一声,“想笑就笑,憋不死你。” 江兆信收回视线道:“装啊,怎么不继续装了?刚才还挺有架子,你算是哪门子的长辈,长辈的事情没见你做过,欺负人的事倒是没少,插根大葱就装起象来了。” 丁传忠扭动了脖颈,又活动了下肩膀,在骨头咔咔作响了几声中,长舒了一口气,道:“这是老子的策略,你知道个屁!” 他往姜略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咂摸了一下嘴巴笑了声:“想不到赌了这一回还赌对了,人家就吃这一套,大侄女打小没有亲人,能站在她这边为她说话考虑,拿她当晚辈,可比在他跟前伏低做小有用多了,听见没,从他身份揭开后我还是第一次见,第一次见就叫我叔,以前我可得罪他老狠了。” 江兆信哂笑了声,迈开步子往前走了,边走边道:“尽耍嘴把式,你看能得几时好脸色。” 丁传忠也大步跟上来,道:“承认老江,我就是比你先摸到脉门,老说老子是粗人,老子这叫粗中有细。再说了,谁说我只知道耍嘴把式了,这镖局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不辞劳苦的奔走赚钱的?只耍嘴把式,老子会收到信就往这里赶来送嫁?” “说到送嫁,我正好告诉你,下的聘礼是全抬,六十四抬,不说别的,只是下聘的箱笼就是螺钿红酸枝,黄花梨嵌玉璧、嵌玛瑙玳瑁,紫檀嵌瓷心、蜜蜡,楠木嵌染牙、青金石,马骨皮箱,镂空鹿角……” 江兆信说一句,丁传忠眼睛就瞪大一分,到最后没法再睁大,已然瞪到麻木,等江兆信说完,他才唾了口唾沫,双手一搓,道:“当官真他娘的能捞钱!你说他一个道士,怎么就那么有钱?北兴信众多,给的香火钱多,还是从哪弄来的?箱子里面的东西不算,光把这些箱子数一数也价值不菲了,还真讲究。” 江兆信心中其实也犯过嘀咕,下聘当日左逢春与他说都是干净钱,他就姑且信之,并不纠缠这个,此时也没理会丁传忠的抱怨,只双袖往身后一甩,道:“嫁妆要比聘礼还多一些,你既然是要做个好长辈,这添妆送嫁的,你看着办。” 丁传忠立马回神,哀嚎道:“哎,哎,哎,我哪里还有余钱,对付沈宝章的那回,我可是连家底都快掏空了,我们都是平安镖局出来的师兄弟,老江,你们不能让我一人冲在了最前面,你和鱼三就一毛不拔啊,这样,五万两我也不要多的,也不说平分的话,我最大,我出两万两,你们二人一人补我一万五千两就行了。” “呵。”江兆信甩手走了,心说,这聘礼里不知道有没有老丁贡献的五万两,如果有,那他真是既出了聘礼又拿嫁妆,当一声叔也是应该的,毕竟五万两啊。 …… 姜略给沈崖香准备的是一袭黑色广袖华服,用金丝银线绣了日月星辰的暗纹,丝毫不显暗沉,行走间折射阳光时流光熠熠,华美非常,首饰只一顶银色短缀珍珠步摇明月冠,将一头青丝都固定束于其内,另一对珍珠耳饰,装扮下来颇有道家简洁洒然之风,却也不失郑重。 收拾起来也简单,沈崖香从未如此装扮过,也不费什么劲就穿戴好了,姜略再帮她调整了一下步摇冠就妥了。 她垂着头故意摇了摇,听着发冠上饰品碰撞发出的脆响,对着镜子又乐了一阵,盯着大镜子中的自己,却夸站在身后的姜略:“乔木,你今日突然换了身黑衣,跟往日不同,真好看。给我也准备的差不多的,我差点以为今日我们就要成亲了。” 姜略莞尔,凝视着镜中的沈崖香,低声道:“就快了,且再忍几日,我下次来就是来迎你了。” “到时候想见就能见,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是现在还不行呢,再忍几日,崖香。”不知道是在劝沈崖香,还是劝他自己,喃喃中带出几分旖旎意味,“以前还不觉得,如今却是越是临近越觉得过得慢,真想马上就到那一天,也不知为何,明明现在看着你,还是想你。” 沈崖香被他说得有些脸热,隔着不甚清晰的镜子与他对视了几息,却从镜面一角看见狗宝和平安镖局的一个师兄在探头探脑,便是有什么念头也被他二人弄得散了,只余哭笑不得,她伸手抠了抠镜中两个多余的人,又以指腹摩挲了一下姜略的嘴,见他眸光深深,便挑衅一笑,换来姜略失笑。 屋外的人开始催促道:“好了没有?你们也太磨蹭了,都多久了还不出来!” 沈崖香哼了声作为回应,好气又好笑,她还偏不出去,又催着姜略帮着取下步摇冠来,细细查看欣赏把玩了一番。 午后,宫中来人送来了沈崖香的公主朝服,原本是应该和封公主的圣旨一并送来的,但因为她这个公主封得非常突然,宫中毫无准备,所以到现在才新赶制出来。 沈崖香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公主称号只有戒备,反而并没有留心品级,压根就不懂朝服上的学问,其他人要么本就知道,要么特意打听过,所以都看出来,镇定如姜略眉心微蹙,头脑简单如丁传忠却是陡然色变,震惊不已:超一品! 本朝公主虽然没有明确的划分品级,但有个不成文的分级,一应穿戴都约定成俗:超一品掌权公主,少之又少,多为皇上一母所出的亲姐妹,正一品嫡公主为皇后所出,再往下是正二品公主为一品妃嫔所出,如此类推 江兆信与传旨公公也算一回生二回熟了,瞥了眼朝服,低声询问:“刘公公,这仪制是不是不和规矩,超品级” 他差点都要以为沈崖香是景和帝失散的妹妹。 第170章 截胡 景和帝是孤儿被老臣带进京为帝,其生父早丧,而先帝和小师妹的年岁差太多,再说他二人也不可能有机会见面。江兆信转瞬间又想了这许多,可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无缘无故的有这样的品级,也着实让人心中难安。 他小心试探。 刘公公的态度非常和善:“这是皇上吩咐下来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说话间,他不着痕迹瞥了眼姜略,又笑道,“既然姜国师已经为长荣公主备好了穿戴,倒也不用麻烦公主再换来换去,这一身也是使得的,皇上为人随性又最是和善,从不计较这些。” 他转向沈崖香,圆胖的脸上笑开了花,将着装一事干脆带过去了,恭敬道:“公主,您若是准备好了,不如这就出发?进了宫若是时辰尚早,还能逛逛看看的,眼下虽然天寒但也有些可人意的景致。” 沈崖香无可无不可,景致不景致的,她倒是兴趣不大,不过,看在对方态度的份上,她也没有反对,“那就有劳公公安排了。” 将他们送走了,回来的路上,丁传忠突然一拍大腿,“哎呀”了一声,忙拉着江兆信进了屋,关上门,才道:“你说皇上不会是看大侄女八字好,想要截胡?” 江兆信眉峰隆得老高:“你什么意思?”不想听这家伙一惊一乍地说些荒唐的猜测,他又道,“皇上一心修道,听说多年不去后宫了,你别瞎说!” 因为二十多年前在后宫中被宫女刺杀,且险些得手,景和帝此后就不曾踏足后宫了,大半时间都住在宫中的道观中,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说人尽皆知,但只要有心就能打探得到。 丁传忠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江,你想啊,本朝女子获得超品级的殊荣,除了长公主,就只有太子妃了,大侄女显然不是长公主,你说会不会是皇上想留着她给自己当儿媳妇?先太子没了,肯定得再立太子,剩下几个皇子,五皇子以下还都没有娶妻,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江兆信皱着眉头与他对视,沉吟后犹豫道:“不会,姜略来提亲阵仗这么大,宫中不会不知情,真要如此,这跟明抢有什么两样?摆明了会与姜略结仇啊,现在正是议和的时候。” 丁传忠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来议和的又不是他刚才那个大白上少主还说了,北兴大皇子与他不和,如果这个大皇子非要与姜略作对,要争崖香大侄女,那你说皇上是听谁的?” 他摇了摇头,还咂了咂嘴,道,“还有那个大白上的少主,他不会也是对大侄女有意思?我看他的态度古里古怪的,保不齐啊!话说回来,一家有女百家求,本非坏事,可要是被人利用争抢,那就不大妙了。这个见鬼的公主封号是祸不是福啊。” 江兆信没再说什么,只忧色更重了。 殊不知,宫宴上的事情被他们一语中的。 一路无话进了宫,宴会刚开始就出了幺蛾子。 北兴大皇子世里合剌姗姗来迟,一进来先与景和帝打招呼,跟着又与姜略打了几句机锋,随后就将目光对准了沈崖香,用稍显古怪的汉话道: “你就是被我大兴国师跪着求娶的中原女子,果真是很有姿色,难怪能让国师拜倒在石榴裙下。” 世里合剌极其张扬猖狂,神色中的不怀好意根本都不加掩饰,眯着眼睛,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沈崖香,“你是西凉人和中原人的杂种。啧~难怪国师鼓动我父皇让四等人的融合,试图让中原狗混淆我大兴狼族血脉,别说,这混杂的野种皮相确实是好看。” 沈崖香微昂着下巴,紧绷着脸迎视此人,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冷声道:“北兴大皇子学狗叫学的很不错。” 说话间,目光特意从对方滑稽的髡发,到虎背熊腰,一一扫视,“要不是提前知道是大皇子驾到,差点以为是从哪蹦出来一只癞皮狗。” “找死!”世里合剌怒不可遏,随手拿了桌上的杯盏就朝沈崖香砸过来,杯盏未及落下在半途中就化成了齑粉,落了一地。 姜略淡淡地道:“既是中原狗,称大皇子说汉话为学狗叫,应该正合你心意,又何必如此动怒?” 世里合剌噎了一下。 他又侧头看向沈崖香,伸手点了点她的额角,无奈地笑道,“以后不许以貌取人,更不能以貌丑来攻击人。要知道上京据此一千公里,大皇子深入腹地,依旧勇武不减,对这样的强者来说,皮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沈崖香哼了哼,问道:“那什么最重要?” 姜略答:“活着,一直活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 世里合剌喝问道:“姜希夷,你在威胁我?你功夫是厉害,可你别忘了,你只是我世里部的一条狗,狗要是咬了主人,是绝无活路的!” 沈崖香都要被他气死了,姜略还能面不改色,他在桌下捏住了沈崖香的手,轻轻地揉了揉以示安抚,再面对世里合剌嘴角更是现出一丝笑意:“实说实说而已,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无所谓美丑,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大皇子难道不认同么?” 世里合剌揪着嘴角的胡须,阴沉地笑了,突然道:“就我所知,你只是提亲并未成亲!” 姜略神色微冷。 世里合剌已经转向一直沉默饶有兴味地看戏的景和帝:“听闻大周皇帝新封的长荣公主八字极好,命又旺,皇帝修道多年,想必这简单的批命是不会出错了。 本皇子只是不喜姜希夷,但很信道家的这些相面本事,又跟长荣公主谈话投机,一见便喜欢得很,很想纳她为侧妃,你们中原一直都有和亲的传统,正好两国和谈在即,添这桩喜事以示两国和谈的诚意,不知周帝以为如何?” 景和帝呵呵笑了两声,一派轻松地靠在椅座上,抚掌笑道:“朕本就有意在此次宫宴上为长荣赐婚,为和谈添一桩喜事,大皇子来求亲,如此甚好!” 第174章 驸马 世里合剌目光阴鸷地看向姜略,姜略漠然回视。 他冷哼一声,又朝看过来的沈崖香嗜血一笑,:“本皇子累了,先走一步!”说罢,也不理会旁人,抬脚便走了。 沈崖香盯着世里合剌的背影,心知这事肯定还没完,此人确实是个大麻烦,不得不防。 姜略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别担心。” “嗯。”沈崖香随口应了声。 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相比起其他麻烦来说,这个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麻烦,如果现在就开始担心,会有点太早,而且可能会忧思过度,绵绵不绝。” 沈崖香转过头来瞪他,他竟还笑得出来:“崖香,麻烦这种事见多了习惯就好。” 莫名生恼,沈崖香忍不住捶了他一记。 姜略却更开心了,好不容易敛住笑意,问她:“有没有妇唱夫随的意思?” 沈崖香睨了他一眼,想到他和世里合剌说的那番话,也忍不住嘴角翘了翘,乐了。 没错,现在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好听呢。 妇唱夫随。 嘿嘿。 他二人刚引出一场风波,马上没事人一般还眉来眼去起来,不多时就笑容满面。 其余人却心焦不已,又对始作俑者敢怒不敢言。 这场宴会名为接待,大家心照不宣都觉得席间要商议和谈之事,和谈当然不指望一场宴会能够定下来,但原打算今日能够定个章程,或者试探一下各自的态度与底线,可正事压根还没有机会开口,正主就已经走了。 世里合剌在席间吃了大亏,闹了个不痛快,观他行事就知道,接下来的和谈恐怕也不会顺利。 他们是想拦又不敢,留也留不住,而主人景和帝却正全身心的投入在创作当中,也没有人敢在他即兴挥毫时去打断他,这也是有前例可循的。 就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中,景和帝终于写完了,刚一放下笔,就高声道:“玉蟾,圣旨和宣表朕已经拟了,再不容更改,就将你许配给大兴姜国师,这合了你的心意!你以后切莫忘了修行,也别辜负朕对你的期待!” 沈崖香心中松了松,又忍不住腹诽,许配不许配的,她反正自己已经许配过了。修行不修行的,天高皇帝远,谁知道呢。 她到此时还糊涂着呢,原先猜测皇上抬举她是为了讨好北兴,可现在又得罪了那个大皇子,讨好肯定是不成了。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命好、运旺和道家有缘么? 还是皇上真发现她的优点,认为她乃女子表率?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不由心中一哂。 她还是端正神色,应了声:“是。” 景和帝点点头,“还不谢恩?” 沈崖香暗暗噘嘴,跪下来道:“谢师父成全。” 景和帝“嗯”了声,抬了抬手,“起来!” 几个老臣忙见缝插针道:“皇上,大兴大皇子已经走了,和谈之事还未拟定章程,请皇上示下” 景和帝这才抬首往厅中一逡,果然不见世里合剌人影,他也不以为意道:“走了就走了,和谈的事,就交给北斋处理,能谈就谈,谈不拢就算了。” “皇上,连年征战……” 景和帝不耐烦地抬手一压,却是道:“其他的朕不想听,无需再提!朕刚才得一篇妙文,须得马上上呈祖师。” 正要走,似乎才想起来有个大兴国师,又草草说了句,“你们好好招待大兴国师,不得怠慢。姜国师自便。” “皇上,臣还有” 景和帝充耳不闻,只吩咐左右太监取了他的大作,就起驾往外走,任由几个臣子急得跪下来留他都没能留住。 景和帝也不算年轻了,两鬓如霜,走得倒是极快。 同样是走动时衣袂翻飞,沈崖香看姜略是洒然出尘,看景和帝却觉得宽大的衣袍衬得他格外清瘦,堂堂一国之君,匆忙离去的背影竟显得有那么一点儿孤寂可怜。 转念又想,有这样的念头也是好笑,这可是皇帝,天底下别人都可怜他也不可怜。 她调侃姜略:“驸马!” 正要收回视线与他说话,余光中瞥见疾走中的景和帝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被一旁的太监眼疾手快的扶住了,略停顿之后,他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崖香暗暗摇头,对景和帝观感颇为复杂,诚然,他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可作为一国之君来说却也极不称职。 姜略问道,“怎么了?” “我还想逛逛这里,难得来一次,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来。” “走,我陪你。” …… 已经走远的景和帝正在问刘根喜,“刚才玉蟾喊的什么?” 刘根喜不敢说没听见,皇上显然是听见了的,只是不知是何心理非要问他,他只得诚惶诚恐道:“回皇上,喊的驸马。” “她喊的是谁?” 刘根喜心说还能是谁呢,这长荣公主也真是的,竟将皇子当驸马,这叫什么事。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给姜略一个什么称呼,冷汗涔涔道,“皇上,应该是喊姜国师。” 景和帝意味不明的“呵”了声,低声道:“果真是个混账东西,顶嘴,顺杆爬,狂妄!毫无女子柔顺贞静!” 刘根喜已做好心理准备要承接怒火,哪知,景和帝又道: “也就是胜在有几分胆色,脑子也算灵活,能接住朕的话,胸有丘壑,识大体,对感情也认识得清,拼命争取有狠劲,又对……忠贞不渝……” 刘根喜:“……” 他眼观鼻鼻观心的跟着听着,正略略放心,景和帝又问他,“你说,这丫头如此脾性……又什么都纵容她,他不会是惧内?男子汉大丈夫,何该天不怕地不怕才是!” 刘根喜只好道:“国师文韬武略,心性坚韧又身手非凡,应当不会如此。” 景和帝哼道:“那丫头本身就跟程引学了医术,他又想方设法纵着她学了一手使毒下药的功夫,还给她找了几个老师,什么捡来的书,淘换来的孤本,也就是骗骗小姑娘罢了…… 你也看见了,玉蟾这丫头性格如此,下手也没个分寸,他二人谁管着谁还真不好说,保不齐……罢了,朕反正也管不着他,这也是他自作自受,挑了这么个丫头,活该。” 第175章 人情 宫宴过后,周、兴之间的和谈就开始进入拉锯日程。 不日,姜略收到北兴传来的口谕,让他协助世里合剌和谈,之后一同返回上京。 姜略原是计划了迎娶沈崖香之后,回了京都再择吉日办一场道家婚礼仪式的,可,和谈的时日就没有定数了,半个月的有,数月的也是有的,这倒是不好定婚仪具体日子了。 不过,眼下迎亲日未至,也还谈不上影响行程。 沈崖香还是按部就班的在家待嫁,除了给项理治眼睛试验,和玉芙蓉一起研究改进生产药配方,也得花时间做些传统待嫁娘的准备工作--为男方及其亲属准备礼物。 姜略虽无父母但有左逢春,狗宝,作为一家道观的掌舵者,关系亲近的人也不少,沈崖香也并不清闲。 这一日,钱玉娇来看她。 从她成为长荣公主后,来看望她的很多,钱玉娇却是第一次上门。 一番打趣笑闹恭喜之后,钱玉娇道:“我也要成亲了。日子已经定了,还在你前面呢,要不是说来看你,都不能轻易出门的,事情很多。” 沈崖香诧然:“这么急?” 钱玉娇觑着沈崖香的神色,道:“杨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那个准婆母中风在床了,双腿不能动弹,失禁,也没法说话了,毫无体面。杨大人也因病重,已经辞官静养,我随爹娘上门看望过,病得确实非常严重,几个太医都说没法子,也就是熬日子罢了。他们来提了日子,想借亲事冲喜。” 沈崖香问道:“你确定要嫁吗?如果需要退亲,我可以帮你。” 钱玉娇摇了摇头,轻叹了声,“嫁啊,为何不嫁,李家舅舅都许诺了,我家的目的也达到了一半。” 见沈崖香敛眉看着自己,她耸了耸肩膀,又是一笑,“别看他们落魄了,可婆母娘家好歹是皇亲国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我是在杨家危难之时嫁进去的,日后只要不犯大错,杨家就得念我的好,日子总归是差不了的,不说横着走,他杨霁肯定也不敢亏待我,不然唾沫星子也能溺死他。” 沈崖香不置可否,也不再多说,只道:“你想清楚了就行。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地方,只管说。” 从钱玉娇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就猜到了几分,干脆主动提了。 钱玉娇神色有些羞愧,迟疑再三,才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是真心将你当朋友的,也不想……” “你说。” “就是杨郎,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你能弄到一些治病良药方,有神医朋友,他来求我,想让你帮帮杨大人,我……崖香,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沈崖香心中冷嗤,什么叫杨霁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必定是从他爹娘那儿,肯定是杨思源故意透露给他的。 也就只有杨思源会弄这些弯弯绕绕。 杨思源应该也知道,杨家人来求她,她绝不会答应,这才绕了个大弯子。钱玉娇当日在赏花宴上帮过她,她确实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杨思源夫妇本就知道程太医曾教她医术,她去治疗这二人,不暴露自己,也不算违背誓约。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马上就应道:“我答应你。” “他们与你究竟有什么仇怨我不知道,但上回李氏,杨霓她们那般待你……”钱玉娇迟疑道。 “我只是去看看而已,能不能治,得看我朋友的。你无需如此,上回你也冒险帮了我。” 钱玉娇闻言却越发忐忑,想问她们还是不是朋友,最终也没问出口。 离去的时候,即便沈崖香已经答应尽快去杨家,尽快联系朋友,她的情绪还是很低落。 沈崖香看出来了,但她并未出言安慰。 她与杨家人永远也不会和解,钱玉娇嫁入杨家,不管她现在是什么心思,日后都与杨家绑在一起,人心易变,谁知道呢。 第二日,杨霁果然亲自上门来接她了,对这个曾经名义上的哥哥,沈崖香当然也有所耳闻。 李氏会跟杨思源念叨。 她叫杨棘。 他是杨霁。 不知事的时候,她觉得这就是兄妹名字。名字是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与期许,母亲给她和哥哥差不多的名字,可见心里应该是喜爱她的,至少取名的时候是爱她的,就是生病了才对她如此。 李氏念叨要给杨霁写信的时候,她也想给哥哥写信。 略大一些,认了字,她第一时间弄清楚了这两个字的意思,知道了只是听起来很像,意思却千差万别。 她是路边野地里的杂草荆棘。 他是雨后晴天,光风霁月,想想那景色都觉得美,清,爽。 自此,从心里断了与这个“哥哥”联系的心思,虽然杨思源和李氏没做过这个打算,杨霁也不曾联系过她。 再往后,她再不曾想起这个陌生人,几乎遗忘,直到认识了钱玉娇。 她猜,杨霁应该不知道她的存在。杨思源和李氏一离开永宁就试图去抹杀她的存在,不会在亲儿子面前展示自己的卑劣。 不过,目前就不好说了。 果不其然,杨霁神色惭愧地开口了:“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还有个妹妹。爹说一直是你在他们面前尽孝,可他们却亲手将这段缘分斩断了。” 沈崖香冷笑出声,越发觉得意兴阑珊。 以前她不知道被什么蒙了心,明明有能力早些脱离他们过好日子,偏要留下,生生多挨了几年。 如今,倒是将他们看得透透的了。 杨霁见状面上一红,又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的有些遗憾,我要是早知道这些事,起码应该跟你道谢道歉的,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明明就有更好的办法,不管怎么说,是杨家对不起你……我也绝不是跟你攀交情,我只是……对不起。” 沈崖香冷声道:“我与杨家没关系,答应过去看看,也只是还你未婚妻人情而已。” 杨霁讪讪闭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到了杨家门口,沈崖香从马车上下来,玉芙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窜到她面前来。 第176章 分崩 “沈崖香,你来这里做什么?”玉芙蓉朝她挤眉弄眼,“是现在当了公主了,来耀武扬威顺便看看他们的下场吗?” 沈崖香边打量着杨府门口,边回道:“差不多。”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正门处乱糟糟的围了一圈人,有人再卸匾额,有人正在砸门槛,呼喝声倒是热闹却也难掩萧瑟凋零。 这时,从一旁的偏门出来几个耷拉着脑袋,肩膀上挂着包袱的仆从,被几个人牙子领着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玉芙蓉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恭喜你啊,现在你就可以开始得意地笑了,你看他们门庭换了,现在杨大人罢官了,这宅子很多东西都不合规制了,也得亏这宅子不是御赐的,不然还要收回去的,要是搬家那就更凄凉了。” 沈崖香盯着那黑底鎏金匾额被放下来,嘴角噙了一抹冷笑。 这里跟她曾经想象中的豪门大院挺像,那时她能想到的就是说书先生口中描述的,以及比永宁最豪华的宅子更大更精致——朱门黑匾,白墙黑瓦,深沉大气,从外面看只能看到起起伏伏的屋顶,一进套着一进,间或探出一点儿树梢,脊兽檐角又透出几分别致。 可许是近来见多了世面,好像也不过如此。 玉芙蓉凑过来道:“我看见那个夏氏也被赶出来了,她还不想走,被人打走了。” 沈崖香微微挑眉:“杨霓也没有护住她吗?” “欸!”玉芙蓉一摆手,道,“她恐怕自身都难保,哪还顾得上啊,我就不相信你会不知道夏氏的那个养子,杨霓的那个养兄就是李挚。” 沈崖香不置可否。 玉芙蓉就当她是知情的,暧昧一笑,还拿胳膊肘拐了她一下:“你想啊,杨大人就是因为将你家姜希夷当成李挚,才酿成大祸的你说杨霓和夏氏知不知道她们的兄长和养子的身份?” 这么一说,沈崖香就懂了,夏氏可能是被杨思源给迁怒了,对杨思源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来说,夏氏如今毫无价值,管她知不知情,他一生气将她当垃圾一样丢掉也在意料之中。 玉芙蓉故作深沉地摇头叹气:“这也太为难杨霓了,一边是养育之恩,一边是血缘亲人,人家说生恩不如养恩,她选择保护兄弟、让生父撞墙好像也没有错,怪就怪命运弄人,她可真是命衰运不好,这种事情也摊上了。 不过,像这种偷来的人生,风险和机遇各半,要是运道好,没准冲上枝头的就是她了,也是值得冒险,现在不过是没有冲成功,不管怎么说,她比她原本的人生得到的更多。” 说着,她又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道:“到了考验她的时候了,哎,不知道她那些美好的品行能不能在磨难中保持住。” 沈崖香瞥了她一眼,问道:“你不会是专程来看她的笑话的?” 玉芙蓉摇头:“我像是那么无聊的人吗?我只是正好路过而已。” 正说着,看见杨霁从沈崖香的马车后打马出来,她的笑意微敛了些,冲杨霁拱了拱手,道,“杨公子,我只是随波逐流、实话实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的,我这番话只是你要面对的诸多考验中,非常微不足道的一环而已,你不要介意。” 杨霁:“” 他沉默地下马上前,闷着头并未接她的话。 玉芙蓉又道:“这种话我们崖香公主都听得多得不能更多了,一切皆因你家而起,现在她大仇得报,那么多委屈一张嘴都说不过来,我才帮她说出几句而已。”显然,她已经从别的渠道知道了沈崖香与杨家的恩怨。 沈崖香也不意外,她出身大家族,与人交往想必家中都查过一遍。 她笑道:“那我谢谢你啊,但是我不说话,他们看见我就会很难受了。” 杨霁:“” 玉芙蓉做了个鬼脸,认真点头道:“也是,要是本来没有什么交情也就罢了,偏偏得到过,又亲手毁去,现在一点光也沾不上,这样的确是难受。” 杨霁面无表情,主动打断了,朝沈崖香道:“公主,这边请。” 玉芙蓉忙攀住了沈崖香的胳膊:“你干什么去?我也要去!” 杨霁不肯应,沈崖香道:“她就是我说的大夫,我就是能从她那儿弄到药方。” 玉芙蓉虽不知所以,还是点头如捣蒜:“对,就是我,我是个大夫,我有药方。” 杨霁有些迟疑,他怀疑沈崖香的说辞——他从父亲的话中推断,能治病的应该是沈崖香,就算不是她,她能弄到药方也应该是在永宁的旧友,绝不是玉芙蓉。 玉芙蓉一直在中京活动,作为女医与各世家女眷交好,也颇有名气,两人此前不可能相识。 他还往母亲处验证过,试探请沈崖香帮忙治病,母亲的反应也古怪,先是激烈反抗,后又默认了。 “不行就算了。”沈崖香道。 杨霁还是闷声应了:“玉姑娘一起。” 耳不听为净,他在前面带路。 玉芙蓉兴冲冲地拉着沈崖香往里走,边走边说话,丝毫不在意正在杨家,杨霁这个当家人还在不远处,一会指点杨家哪里逾矩,一会又说外面对杨家尤其是杨霓的议论,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正说着:“其实,现在也是考验王助对她的感情和眼力的时候,我一会觉得他应该是个痴心人,他小时候喜欢的东西到现在都不曾变过,比如一件笔套都磨破了也还继续用,一会又想骂他是真眼瞎,本姑娘有才有貌,他嫌烦,输给比我厉害的,比如你,倒也罢了,输给一个不如我的,真的是好没天理!” 沈崖香默默的觉得好笑,这些她也曾经历过,甚至她也曾这么想过。 在玉芙蓉这里,竟然都成了个过来人了。 她遗憾地表示:“可惜我没什么好办法和好经验能够指点你,毕竟乔木对我的态度,跟王助对你的态度很不一样。他待我好,我觉得就算他有个婚约,也能博一博。” 玉芙蓉拉着她不走了,恼火道:“你在杨家炫耀不说,还拿这种事来我这里炫耀,可恨不可恨。” “啊,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十丈内不得接近的人。”沈崖香说完,提了裙角往前跑。 玉芙蓉气得捏着拳头在后面追:“你讨打是不是,给我站住!” 第177章 离析 追上了前面的杨霁,沈崖香突然停下来,高声道:“王助在此,你别追了啊,赶紧退后十丈。”说完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玉芙蓉啐道:“凭什么我要退?杏花谷他暂时是主人,他可以说了算,其他地方我凭什么不能去?这里可是杨家,除非他在这里当女婿。” 说着,真见到王助从前面游廊拐角处出来,正绷着一张脸看着她,就像她欠了他钱不还一样。 她不仅不闭嘴,反而嘲弄笑道:“他本就东家不愿接诊,西家没空去看诊,杨霓又是最尊重他的,他俩凑一起,她是绝不会劝他给别人看病,哪像我们嘴巴长、啰里啰唆又不尊重他,只会强迫他出诊出诊,人家只是三天两头去请他给自家亲人朋友看病而已。 他真当了杨家的女婿那倒好了,不日我就能打败他,杏花谷由我当家的时候,别说是十丈不许他接近,我还将这种毫无原则、眼瞎心盲、好赖不分之徒驱逐出去!” 一席话将杨霁、王助和送王助出来的杨霓,都说得肉眼可见的尴尬。 王助身旁的小厮垂着头、抠着脑袋暗暗斜觑王助和玉芙蓉。 杨霓的丫鬟则悄悄看她,暗暗叹息。 玉芙蓉说完冷冷一哼,别开眼去了,不耐烦地催促杨霁:“走啊,还不赶紧带路!” 杨霁深呼吸了一口气,往边上让了让,道:“公主,就在前面了。” 沈崖香从杨霓身边走过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的肚子。 据话本中所说,杨霓会一夜荒唐后意外怀孕,还有两个天才宝宝。 那话本的确也应了一些事情,不知道这个会不会也真呢。 不过眼下时日太浅,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沈崖香倒是不惧怕杨霓会在五年后强势归来,她觉得自己每天都很强势,再过五年,没道理杨霓变强势了,她还走下路或是停滞不前。 这是不可能的。 还有什么天才双生子,她摸了摸下巴,五年也够她生两个孩子的,要是抓紧一些,生三个都来得及。 输是不可能输的。 杨霓哪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目光虽谈不上仇视,却也不是什么善意的。 她那张苍白的巴掌小脸顿生惊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沈崖香见状,抬眸看她。 杨霓在短暂的惊慌心虚之后,正色与她对视,福了福身,镇定地道:“长荣公主万福。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我家,所为何事?没想到公主和玉姑娘如此亲近投契,有什么事需要二位一起驾临的?” 沈崖香反问她:“你不知道?我带朋友来看诊,”她扫了眼王助,“看来不帮公子也没有治好他们,杨思源听说命不久矣,且先不论,听说李氏只是被气的中风,以不帮公子的实力,你们也不信他吗?”她瞥了眼杨霁。 杨霁却盯着杨霓,冷淡地道:“在下不才,去杏花谷数次都碰到不帮公子不得空,并未请来他为母亲看诊。想不到妹妹与不帮公子私交这么好,今日上门来为母亲看诊了?可开了药?” 杨霓抿了抿唇,脸色白了白,道:“遇安他是为父亲的病而来……母亲那边,舅父请来的太医已经开过药了,还没有一个疗程,倒不好……” 见王助凝眸看过来,她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完,想与他解释为何只救父不帮母,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王助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觉得他必定是误会她了,一时又有无限委屈涌上心头。 沈崖香一声嗤笑后,负手在背后,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了。 玉芙蓉倒是停在杨霓面前,装模作样问道:“你没有请不帮给你母亲看病啊?”她拱手一躬,“是我误会你了啊,你没有次次随便使唤他,对不住。” 顿了顿,她道:“不过,李氏又不是你亲生的母亲,她好了肯定将你赶走,你不请也是应该的呢,不用担心,对你不好的人,不帮都会帮你打发的,他听见别人说你不好都受不了,何况可能不认你的母亲呢。” 她又瞥了眼王助,才扬长而去,跑得飞快,超过沈崖香了还催她快些,等走远了些,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问沈崖香:“刚才我够气势不?” “很够。”沈崖香点头,反问:“痛快了?” “痛快!”玉芙蓉又得瑟起来,“你看见没有,他们被我骂得不敢与我对视,真是痛快,早该骂回去的,可惜他说十丈内不许接近的那日,我又没有想起来这些话,根本都没有来得及发挥就被赶走了。这可是我后面想了许久才想到的,总算找到机会说了。 该死的王助,这次我也骂完就跑,等他想起来反击,我已经走了,憋着他,看憋不死他!” 沈崖香被她给逗乐了。 玉芙蓉哼道:“有道理,你可以参详。” “我吵架一直都发挥得很好,参详不到啊。” “沈崖香,你一定要炫耀是不是!” 跟这边的打闹嬉笑截然不同,王助和杨霓之间的气氛很是沉闷。 到了二门口,杨霓停住了脚步,主动打破了沉默:“遇安,今日麻烦你了。”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只顾着担心家人的病,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日后你要是有事或是不想来,我能够理解的。” 她挤出一抹笑容来,“你有你的喜好与脾性坚持,不管好坏,这都是你的选择,作为朋友,我本来就应该尊重你,而不是让你一再为我破例,至于我母亲她……” 王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打断道:“我先回去了。” “我……”杨霓刚开口,他已经大步走了。 小厮拎着药箱匆忙跟上:“公子,等等我!” 待他走远,杨霓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自从杨家巨变,她时不时就会落泪,这几日尤其多,起初还偷偷摸摸的哭,如今已经都忍不住了,丫鬟也见怪不怪了,只道:“姑娘,我们也回去。” 杨霓抹了泪,心中沉甸甸的难受,从上次王助拿解药来给她,二人之间就变得生疏了些,如今她又在王助心中留下了不好的一面,也可能,她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第178章 父女 王助满心沉闷与烦躁。 这种烦闷也并非今日才突然产生的,从他拿着连夜调制出来的解药给杨霓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处在这种状态中。 只不过,那日尚能帮杨霓找到借口,然后调整心态,继续与她当个谈得来的朋友,除了心中有其他男人,她身上还有他看中的闪光点。 即便如此,看杨霓却也总觉得别扭,又说不上来别扭在哪里,此时,这种别扭劲又上来了。 李氏生病,他从什么地方听过,略有些印象,只以为是什么肝气郁结之类的小毛病,并不知道是中风。他最近就在为杨思源的病而忙碌,可以说每天都进出杨家,但杨霓一次也没有提过李氏的病情。 以前他是亲眼见过李氏对她如何重视珍爱的,就看李氏以前的付出,他觉得以杨霓的性子,不应该如此。 就算李氏对她翻脸无情,可中风也不是短期能够治愈的,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这样的时间应该足够让聪慧、坚韧、善良的她打动对方。 可她没有。 王助大步走了一阵,到了拐角又猛地顿住,然后转身往回走,他又返回了杨家。 无人阻拦,径自进去,随后轻车熟路地往里走,没多久就看见在不远处哀伤缓行的杨霓,他的目光只一顿,就略过她看向了另一边,正要去另一条路,小厮以为他没有看见,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公子,宝珠姑娘在那边。” 王助眉心微蹙,沉声道:“不是找她。” 也不管杨霓有没有发现,他去了杨思源居住的院子。 上次他在沈崖香和姜希夷身上栽了个大跟头,虽然他解了那毒药,但其实还是他输了,他倒要趁这个机会看看沈崖香的本事。 对于沈崖香是不是会医术,王助倒没有像玉芙蓉一样推测那么多,他纯粹就是上次被玉芙蓉奚落时带偏了,歪打正着,认为那药就是出自沈崖香之手。 再者,杨霁总不可能找玉芙蓉给杨思源看诊,那只能是找沈崖香。 至于沈崖香与杨家之间的恩怨,王助不感兴趣也并未查过,所知道的也仅限于玉芙蓉以前说的,和杨霓偶尔透露的那些,当然,此时他也想不到这么许多。 因为杨思源重病,且被数名太医判下死刑,杨家的混乱并未波及到这里,此处非常清净,先前守在院门口的小厮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房间门是敞开的,里面有说话声传出来。 是杨思源明显中气不足的虚弱声音: “是,可能真就是报应,如今你母夫人被那个白眼狼气得瘫痪在床,吃喝拉撒都得人帮忙,连话也不会说,毫无体面,我这个当爹的,也不如那个逆贼在她心中的分量,她是看着我被那贼人欺瞒,拿着对方送来的假证据去自寻死路,硬是一声不吭啊,如今我们落得如此下场,棘丫你应该是觉得解气?” 王助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屋内,沈崖香毫不留情地道:“咱们谁还不知道谁呢,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李挚就是沈宝章,前几日你跟杨霓还父慈女孝,不然她也不会去找王不帮来帮你了,当时你怎么不说她是白眼狼? 你知道李挚是沈宝章后,没有马上跟杨霓翻脸,定是觉得前程反正断送了,与其这样,不如破罐子破摔,指望能以女贵,没准能够博一博当个国丈?你纵然无能,应该也不至于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家中被人轻薄都一无所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是你一贯的拿手好戏吗?” “现在是觉得没命了,这才翻脸不认人了,连亲生女儿都如此对待。你猜我这个外人还信不信你说的话?” 王助心中一惊。 他也猜到了能让杨霓在失身事后不怨不怒的,除了沈宝章,不会有别人。 半年前,杨霓找她让她帮忙救沈宝章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一些苗头,虽然他们以兄妹相称,但两人互动时的亲昵与寻常兄妹还是有差别的,尤其沈宝章的占有欲格外的强烈,只是当初杨霓一再强调他二人的关系,他才按下了那丝怀疑。 倒是没想到还能够有这么多的龌龊,顺着这话一想,倒也觉得未尝不是。 杨思源的确像是这般钻营之人,若非如此,也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落得反惹一身腥臊的下场。 他皱了皱眉,心中不悦,要不是想看沈崖香的本事,他肯定马上就一走了之,这样的蝇营狗苟之辈,他不想治了,虽然他也没有办法将杨思源治愈,但让他早点死了更好,何必再为他浪费心血精力! 杨思源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了几声,道:“棘丫,我确实是有错,但你也不能将我想得” 沈崖香不耐烦的打断道:“你既叫我来,应该也心知肚明,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我的做法,”她突然一声呵笑,似乎非常愉悦,“你应该庆幸你得了不治之症,不然还真没兴趣搭理你,废话少说,这就开始。” 杨思源望着她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沈崖香古里古怪地催玉芙蓉:“你过来给他把脉看看。光站着不动,一会怎么开药?难道指望我啊,我又不是大夫!” 玉芙蓉倒也没有多说,只意味深长地“啧”了声,随后掐住了杨思源的另一只手。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半炷香后,玉芙蓉先开口:“脉细若游丝,虚劳血虚,有头晕乏力,出血甚至呕血之症状,前阵子应该有低热持续之症,现在倒是缓解了,这是王助的功劳。另,肾阴阳俱虚,导致气血两亏,肝气郁结不解,应该是积年忧思忧虑所致,” 她沉眉又仔细把了脉,缓缓道,“病症爆发得太急,早前半年应该就有了征兆症状,按照积劳成疾治疗无用,如今已经病及根本,不能自生血气,性命难以为继。病因不明。” 对杨思源的脉象,王助也是清楚的,他倒是有些讶然,玉芙蓉竟然能够看到这个程度了,她进步这样快吗?他也没有诊出更多了。 玉芙蓉对沈崖香摇了摇头,道:“我只能开些调理肝肾,疏郁解气和补气血的药,聊胜于无,暂时没有办法了,你怎么看?” 第180章 写信 杨思源的病情等不得,沈崖香也迫不及待地想验证自己的想法,连李氏的惨况都顾不得看,就打道回府了。 王助所说的问题就是重中之重,她早就做过数次设想,倒也不至于全无思路,但在此之前,她要先将这件事情告知姜略。 碍于江兆信订下的新人婚前不得见面的硬性规定,她只能给姜略写了信。 “我只看见过以动物之血入药的记载,并未看到人血注入身体治病的先例,以前倒是看到过一本话本上说,百多年前有一名大夫试图以人血治病,但最终失败了,就因为此事,以前的种种成就皆被抹杀,一代名医被人称为邪医,落下终身污点,就此消寂。 如果这次也失败了,我仔细考虑过事情如果暴露,可能发生的诸多后果,觉得尚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只是,你我夫妻一体,一损俱损,乔木,你身份与我不同,必定是要吸引各方目光的,倘若敌人以此作为攻讦,委实难办。” “因此,我想将杨思源带走,秘密对他进行治疗,这样知情人少,更方便掩人耳目,血源问题,我觉得其实也并非杨霁和杨霓二人不可,只要血液能够相容的,或许都可以一试。” “我们婚期将近,又将北上,带着杨思源要避开世里合剌的注意,这些需要你来安排配合,就交给你了。” 她也想过带走杨霓,但想着有李挚暗中看着她,再加上还有一个惹人厌的世里合剌,再横生枝节反而不好,只能作罢了。 只是这样一来,血源不纯粹可能造成失败的概率增大,这且不提,光是过程,沈崖香就觉得不太完美。 她承认她就是小心眼,哪怕她已经不稀罕杨思源和李氏的感情,也想看看杨家这一家子的血脉至亲之间的感情,看看他们的亲生骨肉杨霓,能不能比她做得更好。 当然,她更想要看到是,像梦中那个话本中所发生的——她这个恶毒女配要让杨霓“割肉救父”,以至于对方不得不带球逃跑,让杨思源和李氏夫妇也体会一把被绝望抛弃的滋味。 这才是她想象中的报应不爽。 不过,条件所限,也只能如此了,好歹杨思源的病体能够让她过把瘾,也不算一无所获。 说完正事,沈崖香又眼珠一转,又写道:“距离我能够对你为所欲为的日子,还剩下十五天了,你做好准备好了吗,乔木?我反正已经准备好了。” 就因为他这个甜蜜的束缚,她舍弃了报仇的快乐,当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了。 略一想,她又涂抹了厚厚地一层朱色口脂,在落款处印了一个血盆大嘴。 写完了,将信封好,给了江兆信,他会派人送过去。 江兆信见她递信时总发笑,不见新嫁娘的娇羞,倒跟要娶媳妇的傻小子一样总无端发笑,也不由摇头失笑。 信连夜就送过去了,姜略是何反应,沈崖香肯定是看不着了,第二日天黑时她才收到了回信,信中也只有三个字:“我等着。” 沈崖香撇撇嘴,一整天竟然就回了三个字。 再打开送信人递过来的锦盒,她的目光越来越亮。 里面是两根银针,跟他当日送的小定礼中那套银针还不一样,这两支针要粗一些,但却是中空的。 沈崖香一见到这就知道了它的用法,也知道了姜略的意思。 她看过的一本西域杂记中见过一种治疗方法叫灌肠,有多种工具,其中一种是用一粗一细两根竹竿套在一起,将药液吸入粗筒竹竿之中,再通过细竹竿的推力,将之送至肠道内,还有一种是用动物膀胱和鹅毛管来完成药物注入[1]。 这针就能代替鹅毛管和细竹的作用,它显然要比那些更方便,更细也更锐利,刺入肠道不大好,但足够刺入皮肤、刺进肉中血脉管内,取血,注血应该都够了。 沈崖香拿着盒子就傻乐起来,抱着盒子就亲了一口:“乔木,乔木你可真是个大宝贝,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我真的、真的、真的是太喜爱你了!” 再想到那三个字,她几乎能够想像得到,他说这话时的模样与声音,一定是双眸带笑,轻语呢喃,或许还会说完后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有些挑衅,有些撩人,有些戏谑。 无端就觉得脸热起来。 回过神,见到送信的人还等着呢,正一脸尴尬、目光闪烁一副不知看哪里才好的样子,又惹得她大笑起来。 “我不给他回信了,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觉得说什么都不好,没办法展示她的心情,而且有些话也不方便让外人传话。 她挠了挠头,道,“算了,你先回去,不用带话了,他要是问就说还剩下十来天,到时候我再亲自告诉他。” 等人一走,沈崖香擎着盒子转了两圈,乐了一阵,才按下激动开始办正事。 她再无顾忌。 竹竿她不采用,动物膀胱缺点也很明显,她决定用药玉来做成类竹竿的两只推筒,再加上这两只针来试试。 沈崖香钻进工具房里,花了三天准备和调整工具,玉芙蓉就在门口等了她两天,第一天她没来,因为要按沈崖香说的准备工具和药材,枯等了两天,早就迫不及待了。 第四日,杨霁再次亲自来接她去给杨思源看诊,总算没跑空。 王助正等在杨思源的病房中,这几日就靠他给杨思源续命了,一见到沈崖香,他就问道:“他的情况比上次更差了,你真的打算要用上次说的那个法子?” 沈崖香沉着道:“当然,你若觉得是邪门歪道,可以离开。” 王助让开了位置,没说话,却也没有走。 玉芙蓉拿白眼翻他,赶他,他也无动于衷,冷着脸在边上看着。 还是沈崖香道:“等会还需要他帮忙,只我们两人根本不够,你就少说两句。”这才让玉芙蓉闭嘴了。 将准备好的工具一一拿出来,清点过后,以烈酒浸泡着,沈崖香净了手,先对玉芙蓉道:“取出来的血会很快凝固,这个我没办法解决,只能先少量多次试探了,每次得速战速决。” 第181章 杨霁 玉芙蓉严肃地点了点头:“开始!” 王助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了,干脆偏开视线,只盯着那两个药玉筒和针头,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去触碰。 沈崖香也没管他,继续对玉芙蓉道:“一会你来帮他注进去,速度尽量放缓一些,但要均匀,在凝固之前弄完就行,工具你昨天试过,没问题?” 玉芙蓉再次点头,还捋了捋本就利落地袖子,为了方便今日的行动,她特意穿了窄袖,还扎了袖口。 沈崖香见状笑了笑。 这才喊王助:“一会就有劳不帮在一旁坐镇了,劳烦你看着杨思源,他要是在过程中扛不住,需要你出手,药材这些我们都提前备好了,还有没有问题?” 王助抬眸看过来,略一犹豫,还是沉闷地点了点头。 沈崖香突然又道:“我道号玉蟾。” 玉芙蓉不耐烦地道:“这个时候你说这个做什么,知道你被皇上收徒了,还赐了道号……” 她反应过来,瞄了一眼还是那副死样子的王助,嗤道,“他又没什么原则的,上次不还主动给你家姜希夷开药了?什么三不帮那都是为自己偷懒找的借口而已,你何必多此一问,赶紧开始,少啰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助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都透出几分懊恼和不自在来,他到底也没有与玉芙蓉分辨什么,只道:“知道了!” 沈崖香这才朝杨霁使了个眼色:“杨少爷,你还没有将此事告诉杨霓?” 杨霁道:“一切按公主说的办的,暂时并未告知她。” 之前是出于保密考虑,沈崖香提了这个要求,她点点头:“那就从你先开始,今日只是先少量试试效果,如果可行,下回再叫上她。” 杨霁上前来,脸上倒是镇定,却问道:“公主,我想知道你有多大的把握?” “没把握,毕竟没有先例。”沈崖香挑眉问他,“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 杨霁抿了抿唇,道:“如果这次失败了”听见床上杨思源咳了咳,他目光闪了闪,道,“我是说如果,用我的血失败了,我父亲还能有多少时日?” “不好说,要是血液中掺了外来物,又不被自己的身体接受,很可能顷刻间就会死了。”沈崖香朝杨思源,道,“你可以先把遗言都交代好。” 杨思源干笑了声,又连连咳嗽起来,只摆了摆手,什么都没有说。 杨霁欲言又止。 沈崖香见状干脆放下手中的工具,双臂一环,似笑非笑看着他。 玉芙蓉不耐烦道:“我说,杨公子,你不会是不想进行了?你不想做,应该提前就说,害得我们白跑一趟。” 训斥了杨霁还不解气,又朝杨思源道,“你们没有商量好?你儿子看样子不大想救你了,也是,万一成了,你这个父亲只会碍手碍脚,仕途尽毁了,他还得经常给你放血。” 杨霁忍不住反驳道:“玉姑娘,你别含血喷人,我当然也想救回父亲,我只是担心这样骇人听闻的法子反而会害死他,毕竟这连王神医都不敢!你刚刚也以恶意来揣测我,如果失败了,又会有人说我为人子就是故意害死父亲。” 玉芙蓉不悦道:“你是不信我们的实力,还是不想承担失败后的人言可畏?” 杨霁道:“我只是” 沈崖香睨了眼形容枯槁,面色越发惨淡的杨思源,打断了他:“你不用说,我明白,我不会强迫你。” 玉芙蓉鼓了鼓嘴,怏怏道:“那就走,白费心思。” 沈崖香走到床边朝杨思源道:“我也不强迫你,你自己说。” 杨思源看看杨霁,闭了闭眼睛,忍咳嗽忍得满面通红,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试。” “可是”玉芙蓉话未说完,就见沈崖香已经拿匕首割破了手指,血珠涌出来滴进了碗中,她不解地问道,“你做什么啊?不会是想用你自己的血,你又不是他什么人,为了他至于嘛?” 沈崖香嗤道,“我只是想弄清这件事情究竟能不能成,仅此而已!” “你就不怕人家告你行邪术不说,还多加一条故意杀人?”玉芙蓉歪着头问道。 王助也不由看向沈崖香,眼中既不解又茫然。 沈崖香沉声道:“我准备好了,你去取几滴杨思源的血过来,就用这个碗。” 玉芙蓉还是应了,蔑然地挤开面沉如水、僵在原地的杨霁,划破了杨思源的指腹,血液入碗中,果然顺利地融合在一起了。 她咧了咧嘴,道:“滴血验亲看来真的是没什么意义啊。说起来你们还真是缘分,还真见鬼的融合了,可惜,他不配。” 沈崖香呵了声。 玉芙蓉又嘟哝了句:“你知不知道,你捅破这件事让多少家里生了龃龉?你在雍凉府闹了这一出,中京都有好些人家被影响了呢,我就知道好几家的反正你是造下孽了。” 沈崖香蔑然一哼:“疑心生暗鬼,与我何干?” 玉芙蓉盯着杨霁,故意道:“这倒也是,有时候自己生的靠不住,还得指望别人呢。” 杨霁攥着手,垂着眼帘一动不动,并未再辩驳。 沈崖香则侧头瞥了眼一直盯着她的王助,问道:“不帮还有话要说?” 王助摇了摇头。 滴血验亲无效这一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他当然也知道,只是想不到竟然是沈崖香发现并捅开的,以她的行事作风来看,也不足为奇。 沈崖香收回视线道:“那就闲话少说,开始!” “嗯。” 准备工作一一做完,仔细核对了一遍,沈崖香再度放血,沾了一碗底,就先收了手。 玉芙蓉拿了准备好的药玉筒,将血液抽吸进去,深呼吸了一次,在杨思源手背上寻到脉管,扎了进去,因为手抖第一次扎针并未成功,差些将杨思源脉管给扎破了,好容易止住了血,试到第四次又换了一只手,直到王助看不过去,帮她压住杨思源的手背,又将拿出经络抡开了,总算是扎进去了。 第182章 成了 整个过程玉芙蓉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既担心杨思源的反应,害怕他突然死了或是有别的不适症状,可又不敢分心,强迫自己只紧盯着手中的药玉筒中血,慢慢的注意力集中下来。 血液一点儿一点儿的减少,好像过去了很久,听到沈崖香说:“抽针。” 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已经血筒内已经空了,“哦”了声,随手一使劲抽回了针管,针尖像是再血肉中搅了一下,疼得杨思源忍不住痛呼出声。 玉芙蓉心中一紧,王助已经去帮杨思源止血了,又把脉了,摇头道:“无事。”顿了顿,补充说,“没有更坏。” 玉芙蓉长吁了声,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和额头都见了汗了,手臂像是干了什么重体力活,好不酸爽,虎口处好像都有些僵了。 她甩了甩胳膊,又揉了揉手指,问沈崖香:“我的动作没有问题?我就说我肯定没问题的!” 沈崖香看看杨思源一手肿如馒头,手背上触目惊心,另一只手也逐渐肿起来,索性流出来的血应该没有注入的多,赞道:“没有问题,很好!” 玉芙蓉笑了两声,豪气万丈地表示:“只要他的身体不出问题,我觉得还能够再注一些,刚才是不是有点少。” 沈崖香点点头,“是有点少,先等一等,看看他的反应再说。” 等待的时间里,几人也不敢放松,沈崖香时不时地会在杨思源身上扎几针或是补几针,以防万一突生变故,至少能护住他的心脉,留一点儿反应时间,其他时间就是做做记录,记下杨思源的脉搏,心跳、呼吸的频率、咳嗽等记录,闲着也是闲着。 王助每隔一刻钟就会给杨思源把一次脉,翻看他的眼皮。 玉芙蓉会在吃饭喝水休息之余,想起来不定时地将昏沉中的杨思源拍醒,亲自问一遍:“你觉得怎么样?” 杨思源:“” 直到后半夜,他三人都困了,折腾的次数没那么频繁,他才得以喘息,睡了一觉,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效果,这一觉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一次。 三人一整夜都没有离开,就在杨家轮流休息了一会,天亮后见杨思源的状况平稳,脉象并无异样,沈崖香决定第二次试验。 这一次略增加了一些注血量,只是扎针的地方得换一换了,杨思源的两只手背都肿得已经找不到脉管了,换了胳膊再来。 这次玉芙蓉也进步了一些,只废了一只手臂,换到另一边就扎成了。 如此,三人吃住都在杨家。 按照沈崖香的要求,这件事杨家暂时只杨霁一人知晓,确实也只杨霁出面招呼他们,但其余人是不是知情就不得而知了,杨霓倒是每天都来探望,只是每次都在院门口就被杨霁挡了回去。 沈崖香和玉芙蓉来杨家前都做了准备,并与家中打过招呼了,王助却是谁也没有交代,是临时决定留下来的,陪同他的小厮也被他留了下来,出于保密,并未准许离开,他家中对此一无所知,遣人来问了几趟,又帮他送了几回东西。 到第五日的时候,杨思源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杨霁提出抽血救父,可他的血竟与杨思源的并不融合,看到结果的时候,他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面上乍红乍白:“不融合应该也是可行的?亲缘之血同承一脉,应该不会有问题。” 沈崖香摇头:“这个还有待验证,不过现在既然凑效了,你先去知会杨霓,实在不行再试你的。” 他这才敛了情绪应下,匆忙离开。 惹得玉芙蓉笑疼了肚子,说:“他是失去了一次以孝传天下并名垂青史的机会,这下放心,他应该不会主动往外传的。” 顺嘴又问沈崖香,“要不要帮你传扬传扬?这是好事啊,长荣公主还是个大孝女,不光自立自强堪为表率,虽然自幼被杨思源夫妇虐打长大,但还是以德报怨,以血还他养育之恩。” 沈崖香啐了她一口:“一句话你就说错了三处,一,我并非杨家女儿,你少给他们贴金,他们于我也并没有恩,就算有,我也已经还清了,只剩下他们夫妇欠我的。 二,我也并非回报,救他也不是出于孝,只为了还人情以及弄清楚我心中的疑惑,现成的试验品,不用白不用。 第三,以德报怨不是什么值得传扬的事情。遇到不好的人,应当及时抽身,而不是以德报怨,待在他们身边浪费时间。 最后,你再提类似上三者的话,你我绝交!” 玉芙蓉捂住嘴,悻悻地道:“至于嘛?” “至于,这些事对我来说,就跟十丈远于你来说一样,提起来就厌恶。” 玉芙蓉哼了哼,道:“好,好,我不提就是了。”又忍不住睨了王助一眼,“早跟你说过他没什么原则,什么十丈,我呸,他还自己主动与我同处一室了,倒是走啊他!” 王助本在默默地听八卦,他先前并不知道这些,突然被点名,他闭了闭眼睛,转开头去,忍了又忍道:“我只为了看个结果。” 玉芙蓉冷哼了声,再不理他了。 杨霓很快就来了,虽然路上杨霁已经与她简单说过了,但见到他们三人一同治疗杨思源,分工协作已有默契,还是不由愣了愣。 她紧抿着唇,盯着王助,并未主动与他说话。 王助也没有招呼她。 玉芙蓉倒是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说完又自觉落了下乘,又怏怏地闭嘴了。 沈崖香直截了当道:“现在要取你的血救你父亲,你要有话说尽管说。” 杨霓摇了摇头道:“我愿意救我爹,你取血!” 杨思源老怀宽慰,与杨霓说了几句肺腑之言。 沈崖香示意杨霓自行割破指腹,不出所料,杨霓的血与杨思源的能够融合。 接下来的过程几人也算是轻车熟路。 取完血,杨霓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许是头晕,她扶着额头道:“只要爹能够康复,这点血不算什么,就这么一点行吗?要不要再取一些?” 第184章 虚伪 杨霓不由浑身一抖,心中发寒。 杨思源突然缓缓沉沉地叹息了声,道:“宝儿,你别听棘丫头危言耸听,什么下地狱、不下地狱的,都是些孩子话,她就是对我们心中有恨气难平,挑拨离间而已,爹想活命也绝对不会不顾及你的死活,要用我女儿的性命换我的命,我还算是个人么。” 杨霓垂头“嗯”了声。 沈崖香却是一声冷笑。 杨思源看着她,苦笑道:“棘丫,我知道你不信,这也怪不得你,是我的错。” “不管你信不信,经历了一遭生死和这起起落落,我是真的后悔了,像我这样汲汲钻营了半生,对家里不管不顾,如今也是报应,我要还不明白孰轻孰重” 沈崖香不耐烦地打断道:“闭嘴!谁是你女儿?” 她恶心得透不过气,抬脚就往外走。 还未到门口,听身后杨霁道:“公主,不管他如何不好,但他也养了你几年,你就算有本事,可总不能一出生就能自己吃喝拉撒,不用人照顾。现在就算已经一拍两散了,他始终是个长者,不求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但你也没必要极尽羞辱挑拨,如此恶劣?” 沈崖香脚步一顿,回头:“但凡你用一分心,”她伸出一只小拇指,晃了晃,又收回来,“去关注他在永宁的情况,你也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杨霁辩驳道:“流放之地,又岂是能轻易打探消息的?” 沈崖香嗤道:“可没人给永宁加上盖子,就是坐监,也没说不让人看望,同样流放永宁的人还经常能收到信和东西。” 玉芙蓉抢话道:“就是,不过多给些好处罢了,便是寄东西十之一二总能收到的,你不会一次也没有收到你家的信?信都能够寄出来,外面的人当然也能关注啊。” 她叉腰对着杨霁,并不知道王助突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所有亲属当中,流放永宁的只有他父亲一人而已,对方每年都有写过信回来,但他因恨也从未理会过,更不曾留心关注他在永宁的举动,想不到玉芙蓉竟能知之甚详,她难道给那个人写过信、寄过东西? 想到她几回在他面前透露出来的那人在永宁的动向,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烦躁。 并无人察觉他的情绪波动。 杨霁此时也垂下了眼帘,强辩道:“我父亲已经重病缠身,又好意与你道歉,你不接受也没必要做的如此绝情,挑拨我们父子、父女感情。” 沈崖香都被他给气笑了:“看来你是憋够久了啊,现在是看人有救了,就话也多了,你虽没有养在他们跟前,这过河拆桥、能屈能伸的家学渊源是一样也没有落下啊。” 杨霁恼道:“我只是实话实说,我大周素来是以孝治天下,就算你们无父女之名,当初有父女之实是做不得假的,若当今知道公主如此忤逆不孝” “明朗!”杨思源突然拔高了音量喝了一声,打断了杨霁,“你什么都不知道,莫要再说了。” 见沈崖香冷然地看过来,他再度苦笑出声,耷拉着眼皮,继续道: “你也知道,你母亲一直都有病,我又整日都得服役,根本抽不出时间照看孩子,我们也都不会照看,棘丫公主在不会料理自己之前,是看管的婆子见她实在可怜,将她养活的,打理的事也是那婆子做的,待她两岁能走了,就跟着那婆子收留的孤女自己找食了。后来,你娘的病是她想法子治的,吃药的银子也是她挣来的。” 杨思源口中的看管婆子收留的孤女就是阿邻。 “当初她还以身赴险帮为父挡巨石,以至于瘫在床上一年之久,险些落下了残疾。” 杨思源搓了搓脸,哑着嗓子道,“所以,公主并不欠我们什么,反倒是,我们在发现宝儿才是杨家的女儿就舍弃了她,为了让宝儿不落人话柄,还故意抹了这一段,说宝儿是寄养,也不承认她的存在,这才让她彻底寒了心。” 他看向沈崖香,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逡巡一周,她并不在屋内,不由怔忡。 这时,玉芙蓉摸着下巴道:“这自揭其短确实像是忏悔之言,不过,我还有个疑问。” 她推了推杨思源,“我们来捋一捋啊,那天是三个姑娘出生,沈崖香,杨霓,还有李氏之女。先说你,你肯定是知道嫡女死了,流放路上只能是你照顾李氏,没你瞒着,李氏就不会误会杨霓是她亲生的了。 所以孩子不会是抱错,你们就是趁着沈崖香的母亲去世了,将她抱走,后面对她那么坏,又发现杨霓是杨家女,这就都说得通了。 后来,李氏以为杨霓是她亲生的,夏氏见你们起复,也想让女儿变成千金嫡女,至于你,反正也是你的女儿,所以无所谓,你们三人一拍即合,换了回来。” 杨思源垂着眼皮装死,杨霁神色一僵,杨霓紧抿着颤抖的唇,王助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周遭的氛围发生了变化。 玉芙蓉沐浴着八卦之光,干脆蹲下来,凑到杨思源身边,兴奋地道:“我已经推敲了好久了,肯定是这样没错。不过,我有个疑问,沈崖香是你先故意抱走的,还是李氏抱走的?又或者你们二人心有灵犀,一起抱的?” “喂,既然是忏悔,就应该从源头开始啊,你把关键的部分略过去,这也太没有诚意了。什么她不欠你们,这分明就是你们害人不浅还想祸害一辈子啊。” “我讲给姐妹听后,我们开了个赌局,我下了重注赌的是李氏,我是觉得你的格局要比李氏略大一些,看在我看得起你,又救你的份上,你这么一声不吭不大好? 我赢的银子就当你付的诊金了,如何?” “不过话说回来,沈崖香竟然能够被你们隐瞒十七年,真的是蠢死了,竟然还留在夏氏身边大半年。还天天在我面前炫耀神气,我这么聪明也就是故意让着她的。” 第186章 家长 到了第二日傍晚,杨霓在门口等到王助,问他:“用我的血后效果确实会更好吗?” 王助如实答道:“现在你爹确实在好转,但也说不好是连日血量积累的效果,还是你的血带来的效果,只有等他的身体再度恶化后,单独以你的血注入再做对比,才能确定了。不过……” “不过什么?” “算了,都不好说,没什么。” 杨霓失望地“哦”了声。 王助朝她点点头,准备走的时候,忍了又忍,还是低声说了句:“你要心中有顾虑,可以找大夫把脉看看,实在身体不便不用强撑。” 杨霓顿了顿,初时不解,待反应过来,顿时眼泪簌簌而下:“我不是我只是” 王助身边的小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他一直在外间伺候,其实并不知情,杨霓却误会了,羞愤无比,她强忍着没有发出哭声,却免不得抽抽嗒嗒,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王助神色略有凝迟,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才听她道:“我知道你心中肯定也看不起我,觉得我行为不检,还死不承认可是我” 王助并未打断她。 可没等她说完,就见玉芙蓉和沈崖香走过来了,她要说的话只能咽了回去,只来得及匆忙抹掉了眼泪,她二人就走近了,免不得又被玉芙蓉阴阳怪气地刺了几句。 还是沈崖香不耐烦地往出走,玉芙蓉才跟着走了。 她们离开了,杨霓正要说话,王助飞快地道了声:“我先走了。”就带着小厮匆忙跟过去了。 杨霓目光涩然地盯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遣退了丫鬟,一个人对镜自怜,突然发现梳妆匣子里多了一张纸条。 她抹了眼泪,摊开来一看--- 却是李挚要暂时离开中京了,再次问她要不要一起走。 杨霓捏着纸条又看了一遍,攥紧,暗暗松了一口气。 随后手不自觉的将手抚上了小腹,会不会真如沈崖香所说这里已经孕育了孩子?哥哥会喜欢吗? 她心中一时慌一时喜一时又担心,真是无从是好,不过到底还是比先前稳定了许多。 另一边,王助赶到杨家门口,见沈崖香和玉芙蓉正在一辆马车边与人说话,听到颇为熟悉的声音,他迟疑了一瞬,还是抬脚走过去。 还未走近,姨母王潜光就与他打招呼:“遇安,我正要接芙蓉回去,要不要与我们一道?” 虽不想和玉芙蓉同处一车忍受她的呱噪,但长辈邀请,王助也不好当面拒绝,只好应了,随口招呼道:“姨母是过来这边给人看诊的么?” 王潜光摇了摇头,笑道:“我是专程来接你们的。” 玉芙蓉鼓着嘴撒娇:“娘你怎么知道我哪天回去的啊?我们是临时决定的啊。” 王潜光点了点她的脑门,笑道:“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从你进了杨家,我和你爹就关注着了,轮流来都等了你七日了。” 玉芙蓉吐了吐舌头道:“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我这几天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 “带了带了,是你爹亲手给你做的。” “我爹的手艺吗,哇!他竟然给我下厨了!我马上就要吃!” 王助不像玉芙蓉这么没心没肺,心猜,姨父姨母肯定是因为担心这骇人之法不成功,恐生事端才日日在门口等候的。可明明这样担心,竟也不曾阻拦,任由她跟着沈崖香胡闹。 而沈崖香对他们来说几乎算得上是个陌生人,何况还即将嫁给敌国的国师。 他瞥向沈崖香,却见她正一会羡慕一会又嫌弃地看着玉芙蓉。不由目光一顿,瞬而转向了姨母。 王潜光虽然常往杏花谷来,但他却并不算多了解,只因对方昔日不是劝他说,大夫不应该挑病人,就是问他,有没有与他父亲回信,他回回都躲着走。 这几日受了些触动,今日倒是盯着对方若有所思起来。 惹得王潜光狐疑问道:“遇安看什么呢,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王助神思不属地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王潜光笑了笑,也不以为意,看时候不早,也没多说什么,又邀请沈崖香:“公主跟我们一同走,我们送你一程。” 沈崖香怕吓到江兆信,又怕他阻拦,并不曾告知他实情,只说要与玉芙蓉一同待几日,归期不定,所以平安镖局并未派人来接。 但她也不想麻烦别人,婉拒道:“多谢夫人的好意,可我几日不曾在外透气了,正想这不近不远的路程走回去,透透气,也能活动活动筋骨。” 说着,她就摆摆手,迈开步子先往前走了。没走两步,就有人唤她:“崖香。” 她面上一喜,循声一看,不是姜略还是谁。 他就在前面路口,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上,正撩着帘子看着这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沈崖香当即喜笑颜开,朝他跑过去,嘴上一连串的问题:“你怎么来了?你的事情都办完了吗?还是不相信我是不是?我怎么会做毫无把握的事情呢,小看人。” 姜略伸出手来,她自然地将手搭上去,就着他的力道跳上了马车,被他一拉,都挨在一起了,又低声道:“马上就要成亲了,我们这样私下见面叫叔叔知道,又要絮叨几日了。” 姜略“唔”了声,边给她套斗篷,边低声道:“那怎么办,不如放下帘子,偷偷摸摸的回去,等到了再翻墙将你送进去,会不会更好一些?” 沈崖香“噗嗤”笑出声来:“亏你想得出来。” 姜略也笑了声,朝正望着这边的王潜光几人微微颔首,待对方点头致意过后,他就放下了帘子,道了声:“走。” 车夫一扬鞭,马车动了。 沈崖香从窗口探出去朝玉芙蓉喊话:“我先走了!” 玉芙蓉故意喊道:“你不是要透气,活动筋骨吗?” 沈崖香哈哈笑了两声,放下了帘子,扑在姜略身上,抱着他,在他脸上胡乱亲了两口,才道:“说了她也不明白,我在车上照样能透气,能活动筋骨。” 第187章 表白 姜略顺势揽着沈崖香的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崖香打算怎么透气?怎么活动筋骨呢?这车厢可不大。” 不止是暧昧的热气洒在她耳蜗里,他还轻轻衔住了她的耳珠,沈崖香陡然一个激灵,姜略手箍紧了她的腰:“别动,崖香。” 沈崖香听话地没动,只戏谑道:“是现在要开始活动筋骨了吗?” 姜略在她耳畔轻笑了一声,笑得沈崖香耳朵根都仿佛酥掉了,手搭在他肩膀上不老实地捏了他一下。 “不是,”姜略敛了笑,一本正经地回道,“现在是要做透气前的准备。” “是吗?那要准备什么呢,是要先憋一会气吗?可是我” 还没有说完,沈崖香后脑勺就被扣住了,她顿时住了嘴,微仰着头看向他,四目相对,她目光灿亮,仿佛内置一片星河,正欢喜地、恋慕地看着他,毫不掩饰。 姜略眸子里的温柔越发浓稠,他低下头去,珍而重之地在她眼皮上落了一吻,沈崖香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那轻如软羽的吻落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两起两落撩得她痒到了心尖尖,第三次她忍不住主动凑上去,姜略也不再退,蜻蜓点水就变成了唇齿交缠。 一吻既落,两人又相视一笑,是甜蜜,也是愉悦满足。 姜略以指腹碰了碰她的嘴,道:“准备好了,现在透气了?” 沈崖香点了点头,又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觉得筋骨也活动了。” “嗯。”姜略正色赞成,随后凝眉似在思索,又似在回想什么,不知情的人看见了只怕还以为他在说什么严肃的事情,“几乎面部所有肌肉都活动到了,另外还有姿势肌,脖子,胳膊,腿,肩背……” 沈崖香被逗得歪在他身上大笑了起来:“那是不是还要算上吐纳?” “我忘了有没有吐纳,”姜略说不下去,也跟着笑了起来,边笑边以指腹梳理被她自己给蹭得乱糟糟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沈崖香才止住了笑,倒在他大腿上,手指也把玩着他的发丝,眼睛盯着他,喊他:“乔木。” “嗯。” “乔木。” “嗯。” “乔木。” “崖香。” 沈崖香又笑了一下:“你真好。” “你才知道?” “嗯。” “真的是才知道?”姜略手上的动作一顿,不怎么满意的冲她扬眉。 沈崖香却答非所问:“你没有变。” 姜略顿了顿,笑:“我本来就没有变,我对你的心意一直都没有变过,崖香。” 沈崖香点头:“嗯。”她侧过身环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身上道,“你真好。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姜略低“嗯”了声,“知道。” 沈崖香又转过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正一脸专注地将她散落的发丝编了两个辫子,又一丝不苟地重新汇入双螺髻中固定好,低头端详了一会,又调整了一下螺髻的角度,这才收了手。 他装模作样摇头道,“这话你以前也说过,我想想……有好几次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爱我了,竟然是从现在才开始,枉我一直都爱你,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变过。” 沈崖香哼笑了声,伸手戳了戳他的下颚,一路往上拨弄他的嘴角,那里因为方才的亲密动作有点儿泛红,嘴上道:“以前是跟我心目中的容隽说的,现在是跟姜乔木说的。” 姜略低声问道:“我和容隽谁更好。” 沈崖香灿然一笑道:“你,你最好,你是世上最好的。” “是吗。” 沈崖香点头:“是。” 以前的容隽一半是他装的,一半是她想象出来的,他高洁赤诚,简单纯粹,她不忍心让他被染上一点黑色,亲密的时候都需要克制,就怕亵渎了他,因为喜欢他,她要收敛自己,要奋力去追赶他,迎合他,弥补他的不足。 眼前的乔木脱下了伪装,狡猾世故,手段频频,他有数不尽的麻烦,却也披上了盔甲,有时将她气的想揍他,有时让她哭笑不得,有时又让人欲罢不能,可以肆无忌惮地跟他争吵。 他从那座她幻想出来的高岭之巅走了下来,身份从谦谦如玉的贵公子变成了位高权重的国师,却更多几分烟火气。 就像此时,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有不加掩饰的欲望,却格外撩人,她几乎挪不开眼睛,指腹在他唇上摩挲着,低喃道:“我最喜欢你了。” 姜略一下子将她的手指裹进了嘴里。 ……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姜略将沈崖香送到门口后就离开了,并未再进门。 屋里有个惊喜正等着沈崖香。 阿邻从里面走出来。 沈崖香欣喜地冲过去抱住她,被她好一通抱怨道:“你见过哪个新嫁娘比你还忙的?眼看出嫁的日子都到了,跑别人家去了也不知道回来,去打听了几回,人家只说你们有事,让不急,连个人影也不见。我差点儿就以为你不想嫁人跑了!” “哪能呢,乔木那么好,我才不跑呢。” “乔木?哦,他改名字了,身份也换了,竟还是这么好,好好好,好在哪里了,以前是好,现在也好,除了这个你没有别的话来形容他吗?”阿邻没好气地道。 沈崖香笑了笑,脸上突然泛红,她正要开口,阿邻先下手为强:“打住,你还是不要再说了,不然又没完没了了。” 沈崖香嘿嘿了两声,放狠话:“不说就不说,等你有了心上人的时候,说不定还会主动问我求我说。” 阿邻受不了地耸了耸肩膀:“我才不会问你呢。” “那你也得有个心上人啊。”沈崖香挑衅道。 阿邻根本不上当,只道:“不提这个了,过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她拉着沈崖香往厢房走,边走又边道,“本来还给你准备了一身嫁衣,现在恐怕也用不成了,当了公主应该有专门的衣裳?” 沈崖香也不清楚,想到景和帝的作风,她也满不在乎地道:“管他呢,我当然得穿阿邻准备的衣裳。” 阿邻问道:“那不要紧吗?” “没问题。” “那我先带你去试试衣裳,看看喜不喜欢,我是请了最有福气的大娘帮忙做的,绣活可能不如专门的绣娘。” 第189章 出嫁 沈崖香面上还是气的,但到底没再继续骂方端了。 既为他从仞山关安全撤了出来,没有被李挚拖下水让志向蒙上阴影而庆幸,也为日后她嫁去了北兴,成了他心中的敌人而烦躁。 方端他不像她和阿邻四海皆可为家,大周才是打小刻在他血液里的、唯一的、要豁出命去保卫的家。 “所以他肯定不会来参加这次婚礼,一定比我们在雍凉府分别的时候更加生我的气,说不定在心里已经跟我绝交了。”沈崖香闷闷地道。 阿邻道:“大黄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有没有祝贺我?有没有给我送贺礼?”沈崖香问道。 阿邻也没有圆谎,只耸耸肩。 沈崖香低哼了声,旋即苦笑道:“以前乔木只是容隽的时候,他就看不顺眼,现在他还多了个北兴国师的身份,大黄对他肯定是双倍的痛恨了。” 阿邻宽慰道:“他分得清楚,你是你,容隽是容隽。” “可是夫妻一体,哪能分得那么清楚的,以后他要是跟乔木打起来,我怎么做?”沈崖香苦恼道,“他没有假装来参加婚礼,在背地里搞刺杀,都已经是对得起我们自幼的感情了。” 阿邻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想嫁了?” 沈崖香从镜子里瞪视她,没有说话。 阿邻也看着镜子中的沈崖香,道:“所以,自己选择的路,笑着走下去,何况,还没有到你说的那个程度,还有时间去想对策,实在不行,给他们一人一把药,看他们还能打得起来?” 沈崖香忍不住笑了。 “马上就要做新娘子了,不要愁眉苦脸,刚说让你哭嫁,你不会真的要开始哭了?” 沈崖香冲她做了个哭脸,她捏了捏她的脸,道:“回头姜乔木见到新娘子眼睛都肿了,问我,我要不要告诉他,你是为了别的男人哭肿的?” 沈崖香哭笑不得道:“那你就这么告诉他。” “好了,开开心心地出嫁。” 可沈崖香的烦闷还是一直持续到了婚礼的前两日,最后那两日还是因为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要接待的人络绎不绝,虽然有江兆信、鱼三礼和丁传忠并后二人的夫人、子媳帮忙出面应酬,但也有不少得她亲自接待,实在没工夫分心了。 接待的这些人里有她认识的,诸如初到中京时结交的商户女眷,还有正合作的玉家,也有她不认识的世家贵妇豪仆,除了景和帝送来两抬嫁妆,就连她没见过面的太后还差遣宫人赐了一抬添妆,中宫无主,几个后妃竟也给她凑了一抬。 黎阳县主竟也沉默地跟在太后派遣的嬷嬷身边,也来送添妆。 容绍还在牢内,她又在姜略那边吃了闭门羹,姜略另外在中京置了房子,婚仪也与容家完全割裂。这才到沈崖香这儿来示好来了。 当了公主之后沈崖香还没有领过一次俸银,倒是先拿了非常丰厚的福利,她跟真金白银和古董玉器可没仇,这些添妆就是白得的,不要白不要,而且,仇人的银子花起来更爽,来者不拒。 杨家也来人了,不是眼下打理内宅的杨霓,而是钱玉娇,她在日前刚过了门,还是个新媳妇,也没像以前那般耿直爽快,活络气氛,而是不尴不尬地混在人群中,坐到了最后,待人都走了,才上前来与沈崖香说了几句恭贺之词,又转交了杨家准备的一抬嫁妆,知道沈崖香不爱提杨家,她也没有多说什么,略坐坐就走了。 丁传忠可比沈崖香更关注添妆情况,过一会子就去数一数,见到这些人出手阔绰,早前对拿不出豪华添妆会丢脸的担忧才一扫而空。 出嫁前一天的晚上,沈崖香也打发了好几拨人,有江兆信、鱼三礼、丁传忠三人私下给她送压箱银的,有以鱼三礼的夫人和丁传忠的夫人为首的夫人团,与她传授一些婚仪注意事项和隐秘之事的。 那项理竟也入夜造访,一会欲言又止,一会又东拉西扯,先是试图劝她三思再嫁,又说他大白上国好男儿很多,沈崖香要轰他走,他又气得脸红脖子粗,死赖着不走,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他父王西征去了,远在高昌以西,与大白上都隔一片沙海。 沈崖香问他:“臭小子,你是不是喜欢我,想跟我表白陈情?就算你父王远征,拿下高昌并西域,就算你大白上的国土面积再大,你又是唯一继承人,条件在优渥,许我为王后,也晚了一步,没戏,死心你!” 他才愤愤跳脚,留下了一只锦盒做贺礼,逃也似地走了。 锦盒里面是半块玉牌,上面画着不知名的符号,一看就还有一半凑成对,沈崖香暗骂项理别有居心,本想扔了了事,但见这玉成色极好,价值不菲,又留了下来,随手将之塞进了一只添妆箱子里。 打发走这些人之后,她与阿邻同塌而眠,又说了一阵话,待入睡时已经将近半夜了。 冬月二十六日,冬至日。 外面还黑乎乎的一片,沈崖香这个没有睡懒觉习惯的人都还没有起,平安镖局给请来的全福夫人就到了。 沈崖香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沙漏,距离寅时还得小半刻中,按照现在天亮的时辰,这跟半夜也没什么差别了,她怔忡问道:“怎么这么早?” 全福人嘴巧,笑道:“公主,这大冬日就是昼短夜长,一晃就天黑了,咱们还有许多事得办呢,早点才不慌,现在这时辰都不早了。 要我说,这个日子是真好,在中京今天也叫一阳生,今日娶了新夫人,明日就开始阳气渐长,这兆头真真是好极! 我猜驸马一定是想早点儿见到公主,这才定了这一日,白昼短就得早些迎亲,夜里也是一年中最长的,能够好好的休息的呀。” 阿邻边打呵欠边冲沈崖香挤眉弄眼:“有道理,这么说的话,确实是个急不可耐的好日子。” 沈崖香忍不住笑了笑,人也清醒了。 对新娘子来说,迎亲前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打扮,沐浴,绞面,梳头,穿,上妆,戴,说起来就这些步骤,但每个环节都极为细致繁琐。 光是洗澡就泡了一种药浴,又泡了一遍花瓣增香,那药浴说是功效是清洁美肤,还是中京贵女中极为流行的,但沈崖香一闻就知道,也就是比香胰子多几味可有可无的药材。 绞完面,趁着梳头的时候,草草吃了几块点心,连水都没准她多喝一口,就怕会上茅厕会影响身上好不容易熏上的香味。 阿邻压着沈崖香一一听从,乖乖地准备。 第192章 歹毒 顾修心中厌烦,却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夏采莲做什么,他们现在已经够吸引人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和李挚对视了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 李挚也是强压着心中怒火。 夏氏贪婪又愚蠢,偏还不自知,总以为自己有几分精明,以往在小安屯和妇人扯皮时,她也没少使这样的威逼绑架手段,要不是沈承业在村子里颇有威望,她早被人打死了,还一直以为是她自己的本事。 李挚打小就将她给看透了,对她极为厌恶,不想让她带歪杨霓,没少费为杨霓的成长费心思,可以说杨霓是他一手带大的。 要不是看在她是杨霓生母的份上,他多看夏氏一眼都觉得恶心。 这种恶心在杨霓不注意的时候,根本就毫不掩饰,这也是夏氏害怕他的根源,她虽蠢,但这种明显的恶意还是能察觉出来的。 李挚不动声色地朝附近的自己人打了个手势——先把夏氏带走,别让她再胡说八道!别再生枝节! 还不等有所行动,突然从旁里冲过来一个男人,直直地朝着他们撞过来。李挚带着顾修往边上退了两步,险险避开了对方,刚刚站稳,却见这人再度冲过来,寒光一闪,对方分明带了匕首! 不等人靠近,李挚已经使了全力一脚踢在对方腹上,来人被踢摔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那匕首也被摔出去老远,他不死心地挣扎了几下,已经爬不起来了,只能勉强撑着支起半身,朝着李挚和顾修的方向沉沉地笑了一声。 李挚皱眉,想不到对方如此不堪一击,原以为是追杀他的人来了,倒是不像待要细看,对方似猜到他的用意,将遮面的花白头发往后拨了拨,露出一张瘦得脱相,狰狞又疯狂的脸,陌生中又觉得有一丝熟悉。 “好一个天赐给我的儿子!” “好一个老有依靠,不被人笑话的杂种!这就是我费劲心力养大的白眼狼!” 李挚脸色发沉,目光却有些难以置信。 竟然是沈承业! 对方一开口他就认出来了。 明明半年前他还是一个正当壮年、意气风发的中年人,如今看着竟是个疯疯癫癫的老人了。 他对沈承业虽没有什么父子之情,但也并不似对夏氏那么厌恶,此时心中还有些复杂。 沈承业骂了他两句后,也没有再看他,而是转向了顾修,他往地上用力地呸了一口血沫子,目呲欲裂道:“当初就是你偷袭我,毁了我的身体,毁了我一生,让我沦为笑柄!你手上的那个疤,我死也不会忘记!就是你!” 顾修纵然记忆力惊人,也没有第一时间将此人和沈承业联系起来,他跟李挚一样,还是在对方开口之后才认出来的,直觉要糟,可要拦却来不及了。 已经有路人围了上来,朝着他们指指点点。 夏氏趁着沈承业转移了他们注意力的这会儿功夫,又攀上来,凄凄哀哀、语无伦次地小声求着:“我要是落在沈承业手上,他会打死我的!他一定会打死我的,救救我,救救我,先生,看在我带大少爷的份上,看在我是宝儿生母的份上,宝儿,宝儿要是知道你们见死不救,她不会原谅你的,她肯定是要救我的。” 以往夏氏也被平安镖局、被沈崖香逼迫威胁着要她说出真相,她从没有吐过口,绝口不提杨霓,现在竟也顾不得了,把她搬出来威胁顾修和李挚。 这阵子噩梦般的遭遇让她是真的知道怕了。 沈承业听不见她说了什么,但之前夏氏一嗓子喊出来的,他是听得真真的,此时神色凄厉如鬼,似哭似笑,骂道: “夏氏那个贱人也是你故意安排给我的!我捡到这个白眼狼也不是意外,肯定也是你安排好的,你跟夏氏里应外合,让我捡了他回去当儿子养。难怪夏氏对他不像是对儿子,竟是对主子爷,她就是你安排伺候着白眼狼的贱婢! 为了让我给他最好的,当他是亲儿子,你才故意毁了我的根!” “我与你到底有什么仇冤,你竟这样歹毒祸害于我!啊啊啊!”沈承业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他五内俱焚,恨得将自己的胸口捶得咚咚响,突然往前噗出一口血来,声音小了,恨意更炽,“我是刨了你家祖坟吗?老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畜生,还有这个小畜生!他是你的野种是不是?” 围观人一片哗然,看向顾修和李挚指指点点。 顾修心中并无波澜。 当初他身负重伤,又遭人追杀,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之数,李挚是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他必须要为他找一条生路,还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竭尽全力地安排好他日后的生活,而沈承业是他在当时最好的选择了。 他跟沈承业并无仇怨,可以说根本就不认识,他只是在躲避追兵的路上偶遇了押镖的沈承业,无意中知道了他的基本情况,觉得他的身份和条件合适而已。 但凡还有一丝希望,他也不会将妹妹的血脉交给一个陌生人去照顾。人心难测,为了保障李挚的生活,让他尽可能得到好的照顾,他只能做此选择。 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对沈承业来说过于歹毒,但必须要做取舍,也只能牺牲沈承业了。 他漠然的看着沈承业,事后,他也进行了补偿,不然以沈承业的智商,想要靠隐瞒沈赟来的死做文章,贪心拿不属于他的东西,又不被平安镖局的人发现端倪,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当然,此时他也没法与沈承业争辩,只是担心眼看人越聚越多,无法脱身。 他收回视线,低声朝李挚道:“走!” 李挚眯着眼睛看了眼城门的方向,心里喊了声宝儿,然后攥了攥拳头,旋即给隐在人群里的自己人使了个眼色,待夏氏被人拖开,围观人被呵斥不敢上前,他也不再犹豫,扶住顾修,匆匆离开了。 码头边刚到了一艘货船,船工正在卸货,又有不少挑夫纤夫在岸边,他俩往里一钻,借着人群的遮掩很快就去了早前安排好的船上。 等官差赶来问围观者情况的时候,他们已经混在船队里,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第193章 报应 沈承业和夏氏被几个人拦着,眼睁睁地看着李挚和顾修消失在视线中,拦着他们的人目的达成,也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并未理会他们二人的生死。 他们两人瘫在地上,一个哭、一个骂发泄了一阵,竟又互相辱骂着厮打在一起。 夏氏本来是不敌沈承业,但沈承业刚刚才挨了李挚那一脚,已经受了内伤,实力大减,待官差巡逻过来的时候,二人正好打了个平手。 官差问了几个路人了解情况,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也没有说清楚,索性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不过两个疯子互殴而已,官差并未多管,也跟着看了一阵热闹,直到夏氏和沈承业都精疲力尽,没力气再打了,人群才渐渐都散了,各忙各的去了。 天光大亮,码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没有人再多看地上两个乞丐一眼。 夏氏还躺在地上一时哭一时骂,骂顾修,骂杨思源,骂沈承业,骂杨霁,骂李氏,骂沈崖香所有她能想到的,都骂了个遍。 沈承业则目光空洞地望着天上,一直喃喃自语,无人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路上的雪被踩得乱七八糟,本就不好走,有几个挑夫不想绕路,挑着担子直接从沈承业身上跨过去,倒是听清楚了他说的是“报应”,闻言免不得踢踩了他几脚,有人还唾道:“真是晦气,肯定也是个恶事做尽的东西,遭报应了!” 沈承业哼也没有哼一声,仿佛不知疼痛。 无人知道,他正处在一种玄寂的状态中,最近半月来,他几乎每天都能够回到了十八年前夏氏生产的那一天,正冷眼旁观所有细节在眼前上演。 他能看见另一个自己,还能读到“他”的心理。 夏氏生了孩子,“他”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以为有后了,虽然是个女娃,也高兴,只要自己的病治好了,以后还能再生,儿子迟早是会有的。 “他”一高兴给了产婆一吊钱的喜钱,又找村里大肆采买要为夏氏补身体,怕她奶水不足,还买了一只刚下了崽的羊,就为了有奶水给自己的亲闺女喝。 直到沈大小姐也突然发动,吩咐“他”去请产婆,“他”才赫然回神。 他早就没钱了,刚刚花的都是沈大小姐给他的钱,是支付的生活费、料理费以及让他帮忙请产婆,请两个妇人伺候,张罗赁一间屋子她要搬过去的花销。 沈大小姐前一天夜里才来,将这些琐事都委托给“他”了,“他”还来不及去安排。 “他”是个镖师,不管开不开工,每个月都有工钱,一旦开工走镖另有一份不菲的赏银,的确比村里大多数人都过得好,但自从娶了夏氏之后,为了维持夏氏以前当大丫鬟时的生活水准,又有个少爷一样的养子,都要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常常是入不敷出,还养成了大手大脚的毛病。 一时没法给沈大小姐交代,“他”不敢直说,拖拖拉拉地在外游荡,沈大小姐自己拼死生下了孩子,人也走了。 等“他”发现时,不知道自己是害怕惶恐更多,还是松了一口气。 沈大小姐死了,平安镖局的信物在“他”手上,还有一些银钱也落到“他”手里,不只是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隐约想到还有天大好处,也不敢细想,只是紧张激动得发抖。 沈大小姐的孩子哭了起来,“他”抱走了这个孩子,却因为心虚并不敢多看。 “他”将之放在夏氏房间之后就匆匆离开,急着去处理沈大小姐的后事,因为要抹掉痕迹,不敢让人知道。 等“他”回来,夏氏说那个孩子死了,然后交给他一个死婴。 “他”微微一愣,心想:死了更好,这件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妻子跟他一条心,又不会告知别人。 “他”由着夏氏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并未再多看那个死婴。 李氏借住在他家里生产,就那么点大的屋子,虽然有避嫌,但还是见到了李氏抱着的孩子,心中有一丝怀疑,一丝丝而已。 但转念又想,就算是这样,这个孩子被人抱走也可,不仅能少养一张嘴,也免得见到她就想起自己做的事,心中犯膈应。 眼前的幻象消失了,沈承业蓦地睁大了空茫的眼睛,喉头发出嚯嚯痰积声响。 这么多年他都已经忘记了这些事,尤其是这些肮脏的念头,他丝毫印象都没有。 在被平安镖局审问的时候,他也一直说是信了夏氏的说辞,以为那个孩子死了,原来他竟然怀疑过,有过这么恶毒的想法吗? 将一切都推给夏氏,孩子是她换给人家抱走的,沈大小姐的死讯是她提议瞒着,留下的信物是她提议先收着,后来给了养子沈宝章,就连沈大小姐的银子也大都是为夏氏花的 他推脱得一干二净,把自己也给骗过去了。 如果他心正,但凡他对即将临盆的沈大小姐有一丝道义,或许她就不会死了,也就不会有后面沈崖香推翻滴血验亲不靠谱、揭穿夏氏不贞的那些事,他虽然会一直被夏氏瞒在鼓里,但也没有这些痛苦。 即便沈大小姐还是死于难产,如果他能怜惜那个孩子,哪怕多看顾一眼,而不是抱出来就丢在一边,也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她被夏氏以死婴代替。 如果他在怀疑的时候,找李氏当面说穿,一定也能早点拆穿夏氏和杨思源,那时就将她休了,说不定继续找大夫治病,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就算没有,也能够名正言顺地在族里过继一个,安然终老,不至于蹉跎一生。 最不济,也不至于被夏氏玩弄了一辈子,当了一辈子的活王八,忙忙碌碌了这一生不说,还背了不仁不义的恶名和罪孽,换来的东西,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最终屁也没有得到一个。 “报应啊报应报应” 夏氏恢复了些许体力,见沈承业一动不动,她趁机爬上前来扇了他一耳光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死了,身上已经僵了,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夏氏吓得尖叫了一声,又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做贼心虚地四下看了看,见并未引起旁人注意,连滚带爬地起来,哆哆嗦嗦地离开了。 第194章 暗手 沈崖香是在三朝回门的时候,得知了沈承业的死讯。 江兆信告诉她的:“大侄女看在半年相处的情分上没有杀他,还放了他一条生路,如今不过半月,他就被人踢断了肋骨,受了内伤而死也是活该。 我派人打听了一下,据围观的人说,他死前是与他那养子一家有争执,恍惚是说他被仇人断了根又故意安排了个儿子给他养,就连妻子也是提前安排好的。他碰见仇人冲上去打杀,技不如人,被他那养子踢了一脚。” 江兆信一声冷笑,“若是如此也是他活该得此报应!” 沈崖香微微挑眉。 那沈承业这一生还真是个笑话了。 她原本猜测李挚被安排给沈承业当儿子,只是为了隐瞒身份,就是没有想到原来导致沈承业不能生的旧疾、以及夏氏竟也是被人安排好的。 李挚和他身后的人比她预想的得还要狠! 沈承业纵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绝对对得住李挚了,养大了对方不说,平安镖局的信物也给了他了。 以后肯定少不得还有交锋的时候,沈崖香吁了一口气。 江兆信见状却是误会了,道:“此事就此了结,以后大侄女就放下此事,别再多想了,他都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沈崖香看了江兆信一眼,莫名其妙地道:“叔叔想到哪里去了,我对沈承业怎么可能还会有情分可言,同情他那才真是笑话了!我不杀他纯粹是觉得他疯疯癫癫,又痛苦于没有子嗣,杀了倒是帮他解脱了,就应该让他活着受罪受折磨。” 她神色已带了杀意,“想不到竟这么快就被李挚给踢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江兆信被她目光一摄,心中凛然,忍不住问道:“难道大侄女对他还另有安排?我还以为你不忍心杀他,放过他了” 虽然当时他没有反驳沈崖香的提议,但心中其实并不认同,觉得她妇人之仁。 事后他一直让人跟着沈承业,没让他离开中京,还把夏氏推到他眼前,让他们二人狗咬狗,互相辱骂看能不能得知一些真相。 也正因为如此,才第一时间得知了沈承业的死讯。 沈崖香也不瞒他,恨声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虽然关于沈赟来之死,沈承业一直都是以“忘了,不记得细节,就是难产而亡”为由一句带过,不管怎么拷问都是这句话,就连丁传忠这个老江湖在手段用尽后都信了沈承业的话,觉得他就是见沈赟来死了才临时起了贪心。 但细节之处根本就不经推敲。 沈崖香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她母亲到底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才会冒着九死一生地危险,避人耳目、不请产婆生孩子,还只依靠并不算亲近的沈承业? 对沈承业这种心理承受能力并不高的人——被戴绿帽子以及不能生孩子,这样的事情都能够让他崩溃,他能够忘了沈赟来之死的细节么?他这一辈子几乎都是靠沈赟来的钱财在生活,忘得掉才怪。 她根本就不相信沈承业的说辞。 他说忘记,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她坚信沈承业一定在母亲去世的事情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就算他不敢直接杀人,也一定做了什么。 江兆信问道:“所以,崖香你做了什么?” 沈崖香勾唇一笑,诡异渗人,看得江兆信再度浑身一凛,他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肩膀,假装不经意地偏开了视线。 因此,他也就错过了沈崖香在看见坐在边上姜略之后,面上的笑意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又朝姜略扮了个鬼脸,又无声地点了点他。 江兆信转向姜略,见对方老老实实地在喝茶,面上神色没有什么波澜,他心中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清了清因为一时紧张而有些干痒发紧的嗓子,才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回来。 他又错过了姜略面上变脸似的,从面无表情到戏谑,再到开怀的笑容。 江兆信继续看着沈崖香:“沈承业的死你有插手吗?”顿了顿又道,“你一个小姑娘,这些事不用脏你的手,你想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心中也不觉得她会做什么耸人听闻、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在江兆信左右转头的短暂功夫里,这对新婚小夫妻不仅完成了眼神的交流,还完成了在做坏事时,彼此之间从遮掩到坦诚的转变。 姜略没有因为她做坏事而嫌恶生气,反而因她不再遮遮掩掩而开心,沈崖香又笑了一下,这回的笑容就正常多了,不过江兆信还是条件反射般的眼皮扯了扯,显然是刚才真被她给吓到了,现在还心有余悸。 沈崖香暗暗好笑,她承认,她刚才就是故意的。 不只是要吓唬吓唬江兆信,加深一下叔叔对她的了解。 也是让姜略看看她的本性,以前不只是他在她面前装天真纯洁,早前她也都是尽量展示给他看自己的好,他们俩彼此彼此。 她就是有仇必报,绝非善男信女。 “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我只是给他吃了点儿东西,让他能够回忆起被他忘记的事情而已。” 因为沈承业的表现不像是在假装,他也绝不是能够死扛着不说的人,这让沈崖香想起她看过的一本疑难杂症录。 上面提到过,说是在面对极端事件后,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会记得,但也有少数人反而会忘记这件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是因为恐惧,或是不能承受事件会导致的后果之后身体做出的一种极端保护反应。 沈崖香觉得沈承业就是属于这种,沈赟来之死他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敢面对、因为恐惧而刻意将这段记忆封存了。 那她就帮帮他释放这段记忆。 江兆信惊讶地问道:“还有这样的药?” 沈崖香:“叔叔有没有听说过迷幻药?” 江兆信点头:“听说中了药的人会产生幻觉,幻象的东西倒是听过好几种,有的是看见美酒佳人金银珠宝,沉迷不醒,有的却像是见了鬼,恐惧不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我觉得,这种东西多半是心魔作祟,药的作用应该是被夸大了。” 第197章 诛心 因为杨家,沈崖香本来就对杨霁抱有恶意,再因为钱玉娇和杨霁的婚事,这种恶感又再加了一层。 哪怕她与杨霁接触以来,对方不仅没有做什么,相反,他看起来老实又隐忍,表现得未经世事又有些天真,这也没有减少她对此人的防备。 此时,杨霁突然大变样,她虽有些惊讶,却也不至于太过意外。 玉芙蓉倒是被吓得一恻,因为反应太大,杨霁冷眼瞥向她,她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颇紧张地道:“你,你看什么看!被猜穿了恼羞成怒了?别以为在杨家我就怕你!” 杨霁正要说话,突然杨思源的呼吸加重了,拉风箱似的嗬嗬作响。 陡然的变故让三人皆不由一顿,随后不约而同地往床上看过去。 杨思源还昏迷着,王助正纠着眉头面无表情地在拔针,他下针的速度快,拔针的速度更快,眨眼间,杨思源胸前的针就去了大半。 还是玉芙蓉最先反应过来,她沉着脸上前,道:“王遇安,你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他就算活该要死,也不能死在你的手上,你不来就罢了,既然来了就别忘了你还是个大夫!你要做的是救死扶伤,判罪的事自有官府去管,也有因果报应!” 王助充耳不闻,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沈崖香这才反应过来了,紧跟着玉芙蓉上前,一把打在王助手上。 他这才抬眸冷冷地道:“我有选择病人的权利。” 瞥了玉芙蓉一眼,又补了一句,“我有没有原则是我的事,我又没有触犯律法,我想如何就如何。与你无关!” 玉芙蓉气结。 他却已经收回了视线,再度上手拔针。 沈崖香又拦:“我们的试验还没有结束。” 王助动作一顿。 “不能融合的血输入体内会导致什么后果,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是比试验顺遂更加难得的经验。” 王助愣了愣。 沈崖香催促道:“你还愣着做什么?” 他这才复杂地看了看沈崖香,收回了视线,又迟疑了一瞬,才缓缓地给杨思源又扎了一针,动作有些迟滞,看得让人着急。 “你要是对这个试验没有兴趣也不会来了,既然来了就不想有头有尾,彻底弄明白?输错了血,这应该算是比较稀少的病症了?我看的书不多,没见过这种症状,你就不想知道你能不能治?你要是没有把握,不妨让开让玉芙蓉试试。” 玉芙蓉忍不住道:“就是,你让我试试!” 王助“呵”了一声,谁也没有理会,不过下针的动作终究还是快了起来。 杨思源的呼吸也放缓了一些。 玉芙蓉这才道:“你呵什么呵,你看不起我的医术是不是?” 王助不搭理她,垂着头一边忙,一边道:“不是因为你的激将法凑效,我只是不想浪费这现成的试验品,总比特意再找人尝试要方便得多。” 这话是对沈崖香说的,她挑了挑眉,并未接话,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王助的动作。 玉芙蓉被气得不轻,忽视比看不起她的医术更让她气闷,她一张俏脸涨得发红,瞪着王助的侧脸,咬牙切齿地赌咒发誓:“我要是再理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 王助面不改色,并没有对她的狠话做出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玉芙蓉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对上杨霁已经恢复了平静的脸孔,没好气地道:“你爹没死,你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你还要去讨回公道,只管去,本姑娘奉陪到底!” 杨霁低哼了声,叹道:“原本你们三个,我是最厌恶你的,你说话没遮没拦,咋咋呼呼,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当面就骂,还嘴碎得很。” 玉芙蓉闻言都要气炸了,撸了撸袖子想跟他干仗。 “没想到,你人不行,却算得上是个好大夫,医德上比另两人强了许多。” 杨霁话锋一转,倒叫玉芙蓉愣了愣,她啐道:“要你指手画脚?本姑娘一直有口皆碑!” 杨霁又不理她了,看向沈崖香,道:“不愧是长荣公主,别人都说你从永宁的罪女到公主是沾了姜希夷的光,我看也不尽然,公主若没有城府,姜希夷也不会对你记挂多年。这也是你自己的本事。” 王助下完最后一针,收了手,沈崖香才斜眼朝杨霁蔑然一觑,却也懒得与他争辩,只道:“你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不装了?” 杨霁摇了摇头道:“装也装不过公主,还是算了,听天由命!” 他顿了顿,又涩然道,“你成功了,你挑拨了我们一家的关系,我母亲从莲庄回来之后就中风了,对杨霓恨之入骨,父亲等着她的血救命,她因为你的教唆,跑了。你用她狠狠地打了我爹娘的脸,让他们因为抛弃你、带回她而后悔万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了。” 沈崖香摊手。 杨霁自嘲一笑:“他是试验品,我呢?明知道有风险,你还是会用我的血来试验,你根本就不管我是不是无辜,成了,是你的成就,你失败了,我却要承受苦果,人家骂你疯狂,你是公主无关痛痒,他是罪有应得,可我呢,我这也一辈子也摆脱不掉杀父的罪名了,都被你们毁了!” 与其如此,不如他来博一博。也是鬼迷心窍的坚信血脉相承,他的血成功面也大,可结果却并不如他所愿。 原本还觉得即便败了,也先发制人有主动权,可,一切皆在沈崖香预料之中。 他怀疑是沈崖香故意诱他至此。不然为何明明已经成功了,却隐瞒不宣? 之前大获成功时就是最好的宣传机会,玉芙蓉已有意动,王助也没有反驳。可她不答应! 他钻空子也是她抛出了诱饵! 沈崖香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我可没有失败,失败的是你,我还得谢谢你,让我收获了失败的经验,这次试验非常完美。” “你被毁了,也是因为你心中生蛆,迫不及待地想打着放血救父的旗号来扬名,与我何干?” 杨霁嘴角抽搐,神色有些狰狞:“我只是想借此得到一个机会,让人知道我杨霁,不是罪人,凭什么剥夺我科考的资格?我努力了这么多年,突然不能考了,我不无辜吗?我想凭自己的本事来成就自己!这也不行吗!” 第198章 原则 杨霁情绪失控,沈崖香又何惧他! 她只觉得他们真不愧是一家子,都极为可笑,很会找别人的问题,就算是他们自己有错也是别人更错! 她满面嘲弄的与杨霁对峙着,突然发现他的眼睛与李氏的眼睛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他此时双眼怒瞪着她,恍惚觉得是李氏瞪着她一样。 可此前,好像并没有这种感觉。 李氏的眼球有些外凸,显得眼形更大,乍一看给人感觉凶巴巴的,而杨霁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柔和自然。 不过此时,他的眼球竟也略微有些外凸了,这就格外的像了。 从沈崖香记事起,李氏的眼球一直都是有些外凸的,她对李氏那双眼睛的印象非常深刻,小时候还因此做过噩梦,倒是从未将这种外凸和李氏的病联系起来,还以为她是生来就是如此。现在见了杨霁的这番变化,倒是让她产生了怀疑。 原本已经对杨霁失去了兴趣,这会儿倒是重新兴味盎然起来。 只不过刚刚才撕破了脸,就算她无偿给他把脉,恐怕杨霁宁死也不会答应,还得再想个法子才行。 思绪开了个小差,沈崖香遗憾地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地道:“原来是这样啊,你想靠这骇人听闻的法子展示你感天动地的孝道,然后破例重新得到参考的资格。” “那你现在盘算落空了,我也不怕告诉你,除了你爹,我们还有其他成功的例子,就算你去告发说这个医治之法很邪恶,那也没有用了,因为已经证实了这确实是能够救人的良法,别人好几例都成功了,同样的办法却只有你失败了,那就只能是你的原因了,跟方法本身无关。” 玉芙蓉得意地补充:“就是,我们已经用这个办法救回来几个大失血的产妇,现在也过去好几天了,她们都恢复得挺好,不怕没有人证!” 其中有一个病人是早前生产出血过多,勉强靠珍贵药物吊着命的,现在被这个法子给救回来了。 还有两个病人是玉芙蓉本家姐妹在其他县镇接诊遇到的大出血产妇。 自从发现这个法子有奇效之后,玉家就第一时间将族里在中京周边的女医全都召了回来,让她们观摩学习,距离中京远的还来不及召回,却也传信详授了法子,也嘱咐了不能理解和掌握要领的尽快抽空回族中来学习。 这就正好用上了。 因为那两地距离中京不远,玉芙蓉在收到反馈之后,还特意与她娘过去各看了一回,她这几日就专心在忙这个了,就连沈崖香的婚礼仪式都没空去参加,只让人给送来了添妆。 杨霁先前他还抱有一线希望,万一她们俩是在诈他呢。此时是彻底的绝望了,神色一垮,因激动而僵直紧绷的身体也隐隐一佝。 玉芙蓉嗤笑了一声:“什么骇人听闻之法,不过是没见识罢了,早前的人生病了,都是硬抗或等死,在神农尝百草之前,让你喝药,你大约也觉得是骇人听闻之法。 现在不是你要讨回公道,我还要讨回公道呢,你故意用未经验证的血,来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差点让这个法子被禁,让许多人不能得救,简直其心可诛!” 杨霁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玉芙蓉也发现了他的眼球不同,却并未意识到这可能是一种疾病,随口哼道:“你瞪什么瞪,再瞪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杨霁嘴唇动了动,却并未言语。 沈崖香却暗暗留了心,她本不想与杨霁再说什么,又突然改了主意,道:“杨霁,比起入仕做官,我觉得你还是先学会做人,就你这样见缝就钻,耗子一样的人当了官,也只是害己害人。” 杨霁又霍地转向她,眼神中多了几分狠厉之色。 也不知是不是沈崖香的错觉,觉得他的眼球似乎凸得更严重了。 她盯着杨霁的眼睛,继续怼道:“难道不是吗?你自己心不正,怪别人诱导你,你真要是入了仕,诱惑只会更多,照你的说法,那些贪官污吏,岂不是都没错,都是被人引诱罢了。简直可笑!” 杨霁的瞳孔明显的缩了缩,眼球变化倒是看不出来,他没有再狡辩,黯然站在原地,垂下了眼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观察对象不配合,沈崖香也不搭理他了,刚收回视线却与王助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还站在床边,却没有看顾杨思源,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倒叫沈崖香愣了愣。 王助面色如常地偏开了视线,突然问道:“如果杨霁没有先做一步的话,你真的会用他的血来试着给杨思源治病,是?” 沈崖香坦然地点了点头:“会。” 王助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不能融合的血是不能输的?” 沈崖香略一迟疑,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不相融的血液进了人身体的血管脉络之后,大约也不能融合成一个整体,皮肤上钻进一根小刺都会难受,何况还是血呢? 刺进了皮肤可以挑出来,血进了脉络之中该如何挑出那几滴? 不过,这都是她想的,事实如何,谁又知道呢,只有试一试才能做出论断。 王助似乎并不意外,倒是玉芙蓉和杨霁不知何时被吸引过来,神色反应比较大。 玉芙蓉先是不可置信,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又看了眼王助,想起刚刚才发的誓,又勉强忍住了,只不赞成的看着沈崖香。 杨霁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瞪着沈崖香,继而又自嘲一笑,越发沉敛下来。 王助继续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 沈崖香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是控诉她拉他下水,还是别的什么,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想过。”她当然想过,杨思源还故意激她想得多。 “如果结果失去控制呢,你要为一时的好奇,明明可以避免的,却付出了代价,你觉得值得吗?” 沈崖香道:“我会去做,就说明我能够承担得起结果。” 第199章 改观 换句话说,值不值得根本不再沈崖香的考虑范围之内,如果可以承担,那就去做。 王助的目光就有些复杂:“我觉得,明知故犯是很愚蠢的事情,不能理解有的人为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话不中听,沈崖香也不与他争辩。 王助却又是一叹:“不是逞强,也不是心存侥幸,纯粹就是与自己较劲罢了,这就是你们的原则的,虽然让人难以理解,但我想,我应该明白了。”他颇郑重的道,“你们比我有原则。” 沈崖香微微挑眉:“不帮公子,冷面神医才是最有原则的,满中京谁不知道呢!” 王助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眼神闪了闪,呐呐地道:“你别再提了。” 这违和的别扭,让沈崖香察觉到了几分亲近之意。 早前王助态度疏离冷淡,就是沈崖香偶尔调侃他几句,他也漠然以对。 沈崖香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只有程太医,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话说回来,但凡他留心,要发现其实也不难,玉芙蓉在找上她之后,第二次见面时应该就已经知道了。 即便沈崖香竭力隐藏,可她学医毕竟是程太医教的,总有些无法抹掉的习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哪里露了馅,又或者是玉芙蓉得知了程太医与她比邻,猜到了。 反倒是王助这个做人儿子的,还不如玉芙蓉上心。 沈崖香略一沉吟,明知故问:“别提什么?” 王助沉默地偏开了视线。 沈崖香笑了声,道:“正如你所说,有些人确实是难以理解,我也明白你不想搭理的心情。” 王助身形略顿,并没有回头。 话说到这份上,沈崖香已经可以确定了,他之所以问这些,并不只是单单对她感到好奇,恐怕也是透过她在了解程太医。 程太医当年就是因为阻拦景和帝服用姚方的丹药而获罪。 当时姚方凭单方得了皇帝的信任,弹劾他的朝臣不知几凡,这些人无一幸免全都吃了挂落,被罚了,在这种情况下,程太医还是去阻拦。 他到底做了什么,个中详情不得而知,但结果却是只有他被判得最重。 景和帝斥责他医术不济,治不好病,就连医德也不行,是因为眼红姚方本事大才阻拦,还为程太医新辟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罪名——“见死不救罪”。 他不仅因此被流放,还被勒令不许再以医术谋生骗人。 可以说否定了程太医的全部,这样严重的惩罚,反过来想想,定然也是因为他在姚方一事上,得罪景和帝太过。 到他流放去了永宁,见沈崖香经常受到李氏的苛责打骂,却总是不辩不躲,默默地承受。也还是违背圣旨,偷偷告诉她,李氏是有病,她这样死扛着挨打,除了受苦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她永远也不可能换来李氏的心软,让她躲。 再后来,他答应教沈崖香医术,虽然有她苦求、以诚打动的缘故在,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愿意,明知道这有违景和帝的旨意,一旦被人发现他违旨不遵,可能这一辈子都得耗在永宁,归家无望了,可他还是做了。 他既不承认和沈崖香的师徒关系,也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利益可图,反倒是落下个把柄给人。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也是程太医的行事。 不过,沈崖香觉得她和程太医的“不可为而为”是不一样的,她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因为她满足了她自己,解决了自己的疑问。倒是程太医确实是有些傻,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落得妻离子散,半生不得相见的下场。 可,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有了沈崖香的今天,他没能教导自己的儿子,却教会了沈崖香。 沈崖香这个既得利益者,没有立场去指责王助这个受害人对程太医的漠然,但见对方的态度松动了,她还是由衷地感到高兴,忍不住多嘴道: “有些人,你觉得他蠢,你对他感到愤怒,是因为你被冒犯了,他损害了你的利益或是感情,抛开你自己的这些损失再看,他不是蠢,只是傻,因为他自己失去得更多,他是损己利人,你多了解之后,会发现他的魅力之处。” 王助若有所思。 玉芙蓉忍不住道:“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傻和蠢不都一样?等一下!你不会是在说我蠢我傻?” 沈崖香失笑。 玉芙蓉气得拧了她一下,嘟哝道:“我看你就是在借机骂我。” 王助说“你们比我有原则”的时候,她就以为对方是在说她和沈崖香,后来沈崖香又说不想理会,又是说愤怒之类的话,就更让她误会了,因为王助就是这样对她的。 以为沈崖香是在帮着她在从中说和,她羞恼道:“我是有魅力,但也不用你跟他说,更不用他来了解!” 沈崖香大笑了起来。 王助也突然笑了一下。 极浅淡的一个笑容,却也足够将玉芙蓉震住了,原本她只不经意一瞥,目光却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想挪开了。 王助这时竟朝她看过来,破天荒地,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住了,专注认真。 他突然这样,玉芙蓉顿时面红耳赤,她慌乱地偏开了目光,又觉得自己好丢脸,这样只会更让他看不起。 她又转回来,可王助的视线已经偏开了,那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她患得患失起来,很快又懊恼地拉着沈崖香追问来转移自己的情绪:“蠢、笨和傻不都一样的,你说你是不是在骂我,我哪里傻了。” 沈崖香见她如此,收了笑,认真的道:“当然不一样了,昨日乔木跟我探讨,他说傻就是为了别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而你觉得一个人蠢,多半是带了愤怒的情绪,一般是因为对方不仅损失了他自己的利益,还冒犯了你。至于笨,那就是不聪明。芙蓉,你不蠢,不笨,最多就是傻,傻得有一些魅力。” 玉芙蓉一时都不知道她是被夸了,还是被损了,哼了哼:“你们探讨这个做什么?” 沈崖香才不告诉她。 玉芙蓉也未追问,正色道:“我才不傻。倒是你,损人还不利己,蠢。死马当活马医我也赞成,偶有失手也在情理之中,但我觉得大夫的目的是将病治好。而成功之后再故意探究如何失败,实在多此一举。” 第200章 治疗 沈崖香永远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做一名大夫,她接触的病人也少得可怜,所以在有限的条件中不断地深挖,将之弄得明明白白,就是她的乐趣之所在。 她为了练手,对自己都能下得去手,何况是对别人呢。 玉芙蓉说的话,她也就是姑且一听,却也并没有与对方争辩什么,只道:“现在又不用我们探究,已经有人做了,那也不能浪费机会,现在我要记录一下杨思源的情况,你帮我探脉,再看看情况,我要将他的治疗情况,身体变化都记录下来。” 玉芙蓉狐疑地看看她,又瞥了一眼在一旁沉默不语犹如柱子的杨霁,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不会,真的是故意诱导他去做这件事?” 沈崖香不置可否,反问:“你觉得呢?” “你……”玉芙蓉沉默地盯着她,可惜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她闷闷地道:“沈崖香,你是一个大夫。” 沈崖香当即反驳道,“我可不是。” 玉芙蓉气结,收回视线道:“我先办正事。” 屋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杨思源的状况也肉眼可见地更平和了一些,可见他应该是有了意识的,先前也是真的吵到他了,眉心一直纠着,这会倒是舒展了。 只是脸色依旧不大好看,不只是脸,皮肤上都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身体还在发颤,口唇紫绀,比先前倒是好了一些,可见呼吸状况确实是缓解了。 “整体状况不好,我没有把握,”玉芙蓉沉声道,“除了依旧气血亏损,脉象更急,是跟以前不同,这可能就是血出了问题的反应,但我说不上来,我以前从未遇见过。” 弄得沈崖香一时手痒,“我看看。” 玉芙蓉嘲笑她:“你又不是大夫,你能知道什么。” 沈崖香:“我现在开始学,应该还来得及。” 玉芙蓉道:“你现在拜师,我可以收你做徒弟。” 沈崖香专心把脉,她又道:“你送来的两个人只能算是外门弟子,我们一般不收像年龄大的徒弟。怎么样,破例收你做内门弟子如何?” 玉家子弟都是打小开始培养的,本家的为主,外姓人也有但极少,且必须与玉家绑在一起,自幼开始培养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沈崖香充耳不闻,她哼了哼,安静下来。 沈崖香把完脉,又翻看了一下杨思源的眼皮,撬开了他的嘴,也看了一回,再次看了一遍他身上插着的针,不由再次感叹,不怪王助的脾气这样臭,竟还能够声名远扬,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光这行针就看得出来他缜密又大胆,一连刺了杨思源好几个重穴,甚至许多人闻之色变的“死穴”。 她对穴位虽然了如指掌,可也有好几处都不大明白。 其实她已经将这套阵法的穴位都记住了,就连王助刚刚施针的手法细节,也记得一清二楚,还是忍不住问王助:“我能不能将你的这套针法记下来?” 如果对方不答应,就算已经记住了,她也不会去用。 如果他答应了,她也最多就是揣摩透了作为自己的积累,留着日后慢慢消化了,这是她从程太医那里形成的习惯。 王助抬眸,见沈崖香一脸认真,淡淡地道:“随你。” 沈崖香还是将之记了一笔,全部记录好了,问他:“你怎么看?能不能救活?” 王助这才显出几分神医的自信与傲气:“虽然有些棘手,但保命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保命也分情况,毕竟半死不活也是活呢。 后面半句话出于私心,他并没有说出口。 他就是规矩病又犯了,心情不好,同时也看杨思源不顺眼,三个规矩就占了两个,他也就是勉为其难出现在这里而已,还不能让他发泄一下情绪? 简言之,他并不想尽全力。 但因为曾经在折腾药的事情上输给过沈崖香,再加上程太医的关系,他更不希望被她看低,怕她误会他是能力不足。 同时也是给自己留个余地,看沈崖香能不能救,如果她能,那他再调整计划,就算看杨思源不顺眼,也一定不能输了! “那你觉得下一步该如何……”沈崖香试探问道。 王助遮遮掩掩回了一句。 “听你一说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你看这样行不行……” 两人一来一往交流了起来。 玉芙蓉在一旁听着听着,暗暗地翻了个白眼,看着沈崖香又不禁叹了一声,心中释然道:算了,就算她不是个好大夫,但也是有情有义的。 她与沈崖香一起研制药材多时,知道她有多狂热,但她在外却不敢以大夫自居,甚至不敢展露医术,这是因为不敢暴露过程太医,其实她完全可以将医术来由推在姜希夷身上,这是个完美的借口,可她并没有以此遮掩了去光明正大做喜欢做的事。 这是其一。 但又因为程太医,而对杏花谷亲近,才没有完全伪装,所以还是让她猜到了。 就连对该死的王助,都多有忍耐,换作是其他人,依沈崖香的性子,胆敢上门去奚落姜希夷有隐疾的,只怕早被她打出去了或是打死了,可她却认了,不仅忍了,事后也没有再提此事…… 这是其二。 …… 沈崖香虽然不喜杨思源,但谁让他患了疑难杂症呢,没有前例的疑难杂症更让她兴奋,她竭尽全力要破解这个难题,要做就做到极致,攻克之后,她才会对杨思源的死活丧失兴趣。 这种态度也影响了王助,他不想被沈崖香小瞧,所以不得不拿出全部实力来。 三天后,杨思源的命到底还是被从死亡边缘给拉了回来。 他一清醒了,沈崖香就追着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私生女,只要再对比亲生子女的血,与外人能够相融的血对杨思源病症的效果差别,这次试验才算是圆满了。 杨思源了然,虚弱地笑了:“只有杨霓一个,可你为了出气,教唆她逃走了,现在她只怕已经到了千里之外了?不然你应该可以有个更理想些的结果。” 沈崖香确实有些郁闷,不过,人总要有取舍。 但杨思源说的也不全对,杨霓并没有跑太远,她经历了一番波折,也因此错过了李挚派来接应她的人,此时也就刚刚跟人出城而已。 第201章 认输 天色阴沉,树林里更显昏暗,方端隐在一株老树后,暗暗观察。 果然,没过多久,一人一骑跟来进来。 来人身体微微侧躬着,一手牵马,一手抓着胸口的衣襟,小心翼翼地边张望边往前走。 突然一株老树枯枝承受不起连日风雪,发出“咔嚓”一声响,又“吭”的一声坠落在地,惊得几只鸟雀簌簌飞起,对方牵着的马打了个响鼻。 寂寂无声的树林子里陡然闹起来。 来人突然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又飞快地捂住了嘴,强自镇定地问道:“是谁,谁在前面?”顿了顿,他的声音已经带了非常明显的颤音,“方兄,是不是你?见你进了林子,你能不能等我一下,咱们搭伴走啊,我带了马……我是李杨啊,方兄!” 方端没有出声,深沉的眸子里闪过暗芒,看对方娘娘腔的这样子,虽一身男儿打扮,但分明就是个弱女子,着实不像是之前在仞山关一路追杀他的杀手。 两个月前,仞山关突然换了守将,还彻查了一大批中层将领,原本对他颇看中关照的孟、林二位将军就被撤职,押送回京查办。 他本以为这件事与他关系不大,他继续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没想到,就非常莫名其妙的,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突然被人追杀。 好不容易摆脱了敌人,要逃回营地的时候却发现,他被归为叛贼孟宪一党,已经回不去了。不得已,他又从仞山关出逃。 起初他并没有打算去中京。 但在途中听说朝廷封了一名貌美如花的民女为公主,将之和亲北兴国师姜希夷,被人认为这是和谈的前奏,足见朝廷对和谈的态度。 江湖上对此也多有议论,有人说如果许一名女子能让北兴不咄咄逼人、掠夺城池,也划得来,也有人觉得区区一名女子,无关大局,北兴人喜欢,朝廷投其所好而已,此次和谈恐怕更伏低做小…… 众说纷纭,方端只觉得媚颜奴骨,除了激发他对北兴人的愤怒和对朝廷软弱的不满,并没有其他的感想。 再后来,听说要嫁给姜希夷的长荣公主沈崖香出身平安镖局,如今他二人已经定下婚期,平安镖局正往各分号下帖子,要中京礼宴宾客。 他大感震惊,这才决定去中京。 因为太了解沈崖香,知道她绝对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如果她不愿意嫁,即便朝廷给她封了个公主,她也不会屈服,方端几乎马上就确定了,容隽就是姜希夷! 若说之前容隽有未婚妻,她上赶着抢人只是个人恩仇,如今就是家仇国恨。北兴人凌虐京都的惨案才过去十八年,生死大仇,她竟还是执意要嫁。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会答应,大不了他打晕了沈崖香将她带走! 下定了决心,他匆忙赶赴中京。 可那些追杀他的杀手竟像是知道他的目的地,不管他怎么掩盖行踪,摆脱他们几次,对方总是能跟过来。 在路上遇见阿邻,怕连累她,他才不得不再次绕路,这才摆脱了那些杀手,赶在沈崖香出嫁的那一日进了城。 本想将她劫走,可事到临头,听说了出嫁时反马的规矩——姜希夷位高权重,却在娶妻时将自己的姿态摆得极低,要么沈崖香满意他,要么,随时休弃他。 这世上女子,就算大家千金、皇室贵女,想要和离也要脱一层皮,更别说是休夫出走了,除非是男方地位比之女方太过低劣悬殊,可如今这世道,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世间几乎没有。 以方端对沈崖香的了解,她肯定不知道反马,以她对姜希夷的心意,她不会愿意公然踩他的脸面。 既然她不知道,那姜希夷如果只是故作姿态,又做给谁看呢? 抛开对姜希夷本人的成见,方端不得不承认,对方对沈崖香的确很有诚意。 这世上,再想找到一个像姜希夷这样对待沈崖香的男人,恐怕也很难。 那他把她抢走,又能补偿给她什么呢?就连他自己也不行,即便只是给对方一个保证、一个承诺,他想他能做到和离。 所以,只能颓然收手。 他没有露面与沈崖香见面,却在中京停留了三日,见她三朝回门,见她笑容满面,见她夫妻恩爱,他无法确定自己是死心了还是放心了,但他决定要离开了,他要北上去从军。 在路上不过是顺手救了这个自称是李杨的年轻人,帮他抢回了被劫走的包袱而已,对方就缠上他了,一路跟着他。 便是杀手改了路数使什么美人计,可他也不会看上这样弱不禁风、胆小如鼠的女子。 方端自嘲地咧了咧嘴,起先他左思右想想不通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现在沉静下来,倒是悟了,追杀他的套路和当初罗琦的遭遇是何等的相似,他和罗琦得罪的、以及利用他们的,肯定都是同一伙人。 而罗琦之所以会被追杀被放弃,只是因为对方要利用他示好,想到当初还因此动容,还为此和沈崖香大吵了几次,就觉得自己格外愚蠢。 既然孟宪罪名已定为李挚余党,那追杀者的身份也呼之欲出:李挚! 只是他还想不通孟宪、李挚一伙当初既想利用他,如今为何又要放弃他、还不死不休? 他想到过会不会是沈崖香做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到,是因为姜希夷拿火药离间了他和李挚。 不过,被这伙贼子放弃也是一件好事,他可不想好好的从军,却被人利用成了谁的私兵判将。 经历了这一番挫折,方端此时防备心极重,他就是故意将尾随他的人引到此处荒郊野岭来的。 看了一眼那个瑟缩的人影,正准备悄然离去,却突然本能地警惕起来,再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暗影里出现了两点森寒的绿光,有野兽出现! 马惊恐地嘶叫起来,然后发狂地奔了出去,李杨根本拉它不住,只能徒劳地往前跑,又笨手笨脚地摔在地上喊救命。 第202章 同行 眼看野兽越来越近,呼喘的带着腥臭的气息似乎都喷在脸上了,李杨,不,杨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手紧紧地捂着肚子瑟瑟发抖。 可,想象中的撕咬和疼痛却并未到来,反倒是那野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吼叫。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方端的那一刻,几乎是喜极而泣:“方兄!真的是你,实在是太好了!我还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 方端一戟刺死那匹野狼,头也没回地对她道:“这里野兽多,你别再跟着我了,就算你也是跟我一样的目的地,也别走小路,去走官道!再有下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霓目光闪了闪,几滴清泪无声从脸上划下来,带着哽咽道:“有时候人比野兽还可怕,我看方兄实乃正人君子,宁愿跟随你走小路,也不想独自走官道,我之前的行李被抢走大半,剩下的还是私藏在身上的,现在马也跑了,我身无分文……” “人比野兽可怕。”方端低喃着重复了这一句话,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沈崖香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她对外人的防备心一向就很重。 但她不怕人,也不怕野兽。 以前在永宁的时候,她总是独自进山采石采药,有一次他想陪她一起去,原本是好意想跟她待在一起,想要保护她,给她分担,可在被她拒绝之后,一时面上挂不住,咒她遇见了野兽别后悔拒绝了他,结果也只是换来她一通耻笑,两人闹了个不欢而散。 此后,他耍气,再不提陪她进山的事。 好像总是这样,回忆里他们不断地在吵闹,她又总是没事人一样再来找他说话,他总会在别扭气闷中会原谅她,莫名其妙的跟她和好。 然后,再开始下一次吵闹的循环。 此时再想起来,心中发紧疼痛,这些日子,忆起这些往事,他无法理解和原谅当年的自己。 如果当时他对她好一点,如果他就让她,就顺着她,或者没有被她三言两语气走,而是执意去对她好,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他攥紧了手中的长戟,压下了这纷乱的思绪,转过来,看向杨霓,见到对方兔子一样惊慌未褪的神色,再度不受控制地想起沈崖香。 想起她背着竹篓独自进山时的背影,一往无前,霸气得宛如兽王巡山,什么猛兽也不放在眼底。 “方兄?”杨霓见他神色晦暗不明,局促地喊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你不会见死不救的,谢谢你救了我,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方端的目光定了定,沉声道:“这外面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野兽你怕,人,你更怕,兔子就应该好好待在自己的窝里别出来,或是待在别人的笼子里,让人提你出来!” 杨霓闻言神色僵了僵,本来不觉得女子娇怯是错,可在方端嫌恶的注视下,她莫名生出一股羞耻感,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 方端冷然地收回了视线,大步往前走了。 杨霓还是跟了上去,她独自一人连面对这片树林的勇气都没有,往回走,荒郊野岭,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 方端虽然冷漠,步伐也丝毫没有慢下来顾及她,却也没有再突然消失不见,两人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沉默地朝前走。 半路上找到了她的马,她的行李也都还在,她草草清点过后,不由大松了一口气,见方端已经往前走了,又赶紧牵马跟上,林茂枝繁,这里并不是骑马的好地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杨霓的鞋子早就湿透了,脚底更是疼到麻木,本以为要这么走上一整夜,方端总算是在一处山洞前停了下来,他拿火将这山洞里巡视了一遍,开始在洞口设置掩护。 杨霓沉默地靠近,见他没有阻拦,就跟过去捡了一些枯枝,又将洞中勉强收拾了一块干净之处出来。 方端虽然没有正眼看她,却也没有拒绝她的示好,用她捡回来的干柴生了火,挨着火堆就这么躺了下去。 杨霓从行李中拿出来一些干粮,要分给他一些,走到跟前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她不敢喊,只讪讪地将食物放在他身边了。 洞外寒风肆掠,间或夹杂着野兽的嘶吼,杨霓根本不敢闭眼,可她实在是太累了,再加上身体也有了孕期反应,强撑了一阵还是扛不住眯了过去,半睡半醒间听见有人在说话,她猛然惊醒,却发现是方端说起了胡话。 她喊了他几声,对方并无回应,依旧喃喃地说着什么,她凑近了才他从含混不清的呓语里,分辨出“崖香”两个字来,也只有这两个字还算清晰且连着出现了多次。 她蹙了蹙眉,虽然联想到了沈崖香,却也并没有认为就真有那么巧,忍不住抱怨道:“沈崖香,你可真是我的噩梦,隔了这么远,还能听见你的名字。” 哪知,刚说完,就听方端又喊了一声:“崖香……沈崖香……” 她故意又喊了沈崖香的名字,等了一阵,方端却没有再出声了。 杨霓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他起了高热,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吁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从马上取了布巾,沾湿了水搭在他的额头上,又把自己的斗篷给他盖了。 …… 李杨突然之间就对他有了看顾之恩,虽然方端觉得对方是多此一举,他睡一觉自己就好了,但再面对她的哀求,也不好理直气壮的拒绝了,原本他是打算带她去有人烟的地方就离开,现在却只好跟她搭伴同行。 他对杨霓全无好奇心,对方女扮男装,他也懒得拆穿她,更不曾主动去了解什么,只是偶尔对她的某些举动实在看不过眼了,才会忍不住说上一句。 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杨霓却并不这么认为。 若不是实在没有选择,她片刻也不想与方端多待。 他虽然话不多,但句句都极其难听,比起先前说她是兔子应该待在笼子里之类的话,有过之而无不及! 越往后,她越能肯定:他的过眼标准就是沈崖香! 虽然心中对沈崖香并不服气,但在被方端“指点”了几次之后,她还是偶尔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第203章 直男 杨霓心中憋着一股气,跟随方端一路风餐露宿,翻山越岭的也全部都熬下来了,不出半月就已经到了洛州境内。 这是大周北方第一繁华城市,此处距离南郡还有六百公里之遥,但往北偌大的疆土上因无险要之地可守家门,全靠边境兵力与北兴抗衡,一旦北兴铁骑撬开家门,昼夜就能饮马黄河,顺流而下,区区六百公里也不过五六日功夫,是以,越往北就越是凋敝了。 杨霓决定就在洛州落脚,并打探李挚的消息。 虽然对李挚食言感到生气,但此时她尚未想过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孤苦无依的漂泊,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当初李挚护送她从雍凉府去往中京的路上,他们曾在这里落脚,她隐约知晓他在此处或有据点,除了洛州,她实在也不知道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找到他了。 再者,此时她的肚子还不显眼,尚有精力,要留出些时间为生产做好安排,也只这里勉强还算熟悉。 虽然不知道方端的目的地,但她已经决定要与对方分别了,既如此,倒是不用再忍受他,甚至,对方给她受的那些闲气,也要找机会还回去一些。 杨霓正思量着,就见方端提着一只野鸡大步过来了。 她赶紧放下手中的枯枝,迎上前去,这也是连日来担心对方抛下她而形成了习惯,脱口就道:“方兄,你可真厉害,下了这么大的雪还能逮到猎物,就这些柴禾,我找到都不容易。” 方端看也不看她,只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她抱着的那点柴禾,淡淡地道:“不用为你的偷懒找借口,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杨霓闻言一口气憋着上不来,下不去,等方端已经点燃了火堆,她才长长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心中打定了主意,在他对面挨着火堆坐了下来。 方端专心地烤着野鸡。 杨霓笑着道:“方兄,有一日我听你说梦话了。” 方端状似未闻,表情动作都没有半点变化,杨霓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听你喊沈崖香……” 果然就见方端动作一顿。 杨霓道:“就是那个长荣公主沈崖香吗?”她故作一脸好奇地问道,“你跟她认识啊?” 方端面无表情地继续翻动手上的食物,道:“这就是你自己的事情办得一塌糊涂的原因吗?竟还有闲心管别人。” 虽然已经对他这种说话方式算是有心理准备了,但杨霓还是被噎得默了默。 过了一会,才再次挤出一丝笑容道:“就是闲来无事说说闲话罢了,何况是国家兴亡的大事,匹夫有责,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长荣公主和亲北兴国师,对和谈也不知道有没有助益,如今和谈都快一个月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定论。” 方端不答。 杨霓道:“我之前在中京倒是听了许多内幕消息,有人说沈崖香嫁给姜希夷是她攀高枝了,要不是因为被姜希夷看中,她也不会被封公主,何况姜希夷还位高权重呢,她不过是从永宁走出来的,身份是极不相配的。” “罪女”二字,她深知其来由,倒是说不出口了。 方端神色一冷,什么攀高枝,分明就是姓姜的早有预谋进行骗婚,等骗得她鬼迷心窍了才许嫁了。如果他一出来的时候就是姜希夷的身份,她疑心那么重,理他才怪。 想起来他也把自己气到了,“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不管高枝低枝,不管是不是公主,她都当得起皇帝夸的自立不屈,女子典范。” 他乜了杨霓一眼,极慢却又极有力地道,“她在哪里都能够过得好,一个人也可以,她能上山、能下河,就没有她不敢去的地方。她能打猎,能采石,能应对山中猛兽,也不惧永宁各色奸恶之徒。 她能养家、会做饭、不怕苦、不怕累、会打架,能抗揍,能隐忍,讲义气,对朋友绝无二话,做她的家人和朋友,可以绝对的信任她,甚至依靠她!不少男人都不如她。你能做到哪怕一点吗?呵!” 他满面的不屑嘲讽,“就算你是攀了高枝,也决不会成为女子典范。好在天下女子并非都如你这般,不然天都要塌下一半。” 杨霓被气得嘴唇直哆嗦,不知是不是孕期反应,竟有些想吐,一时倒是没有注意到方端早就识破了她的女儿身。 这次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也懒得再掩饰尴尬讨好方端了,沉声道:“就算我样样不如她,可我比她要脸,她嫁给了北兴仇敌,我绝不会如此,大周绝大多数的女子都不会如此! 天下女子之典范是嫁给我们的敌人,这是要让大周女子都效仿吗?哼,如果是这样,天才是真的要塌了。” 方端沉默了下来,他闷着头,两手紧捏着叉着野鸡的树枝,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而发白,那树枝竟被他捏得稀碎,直接断了,半熟的野鸡落在了火堆里。 这正是方端最不能释怀的地方,姜希夷是他们敌人,沈崖香嫁了就是站在他敌对的那一边,不想这么快断了他们之间的情分,他什么也没有做。 可周、兴矛盾不可消除,若无意外,他们有生之年迟早会面临敌对的处境……那就再晚一点,明知不可能,他还是近乎天真的希冀或许她能策反姜希夷也未可知。 杨霓唇角微微勾了勾,堵在胸口十余日的浊气这才平了。 她将野鸡拨了出来,架在火上继续烘烤。 方端突然开口:“正因为她强,正因为她为典范,所以她才被人看中求娶,所以才被封为公主,你觉得是和亲,那就当是和亲,换了是别的女子去和亲。” 他目光犀利地看过来,看得杨霓心中一紧,“比如说,他们挑中了你去和亲,你听到消息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害怕得哭死过去了?除了哭和抱怨不公,或者逃跑,不顾家人死活地留下一个烂摊子,你还能做什么?” 杨霓持续窒闷,却又无言以对。 方端见她不答,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她,他本就积累了一肚子的怨气,郁气,怒气,悔恨,痛苦各种负面情绪酝酿日久,又无从发泄,原只想自己消化,偏偏杨霓撞到他的枪口上来了。 他继续道:“既然你提起来,我也告诉你我听说的消息,北兴大皇子本来有意选中京贵女和亲,被沈崖香给挡了回去,你知道她怎么说的吗?她说大皇子眼红姜希夷,然她已被皇上夸为大周女子典范,大皇子再找别的女子,对方不如她,始终是落入下乘,这才绝了对方的心思。” 他在中京没几日都在客栈听说书说了这一段,可见是有人从中引导了舆论。 不过,并没有说得这样直白,毕竟世里合剌可还在中京没走,这里面是添加了他个人的理解的。 杨霓目光闪了闪,她在中京城中晃悠了几日,自然也听说过了,但也只当这沈崖香自命不凡、大言不惭,又觉得皇帝果然糊涂至极,倒是没有往这上面去想,此时听了方端一席话不由怔然。 诚然,沈崖香自命不凡不假,但也确实挡了和亲。 她心中顿时滋味难言。 方端嘲讽道:“你知道为什么骂她的人并不多,她的婚仪并没有出什么乱子,还办得热热闹闹,一片喜庆,圆圆满满吗? 因为这世上明事理的人还是多数,笨拙一些的人也知道从众,别人不骂,必有缘故,他们谨守本分,绝不卖弄与众不同。只有既嘴碎又心生嫉妒的蠢人,恨人有、恨己无,说些可笑的风凉话,殊不知,反而暴露自己的愚蠢。” “你的匹夫有责,就是坐在这里非议别人,而她已经付诸于行动,并且成功地保护了别人。妄议他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杨霓满面涨红,又气又怒,还有一丝羞愤腾起,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对沈崖香的偏见作祟,还是因为她当真见识浅薄了才忽略这一层? 她陷入自我怀疑,终于不再说话。 方端也闭了嘴,发泄一通,他的心情却并未好转,他草草地扒出那只烤糊了野鸡,囫囵吃了起来,吃完站起来就走了。 杨霓下意识地站起来,才想起已经决定不跟他往前走了,下了山就是洛州城,已经能见到人烟了,她也有了底气。 她停了下来,忍着不忿,秉持教养,对着方端的背影道:“我要去投亲了,就此别过。” 方端头也没回,只有气人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若不是有分道扬镳的打算,也不会故意激怒于我。” “我收回之前对你的部分评价,你不是一无是处,起码你能屈能伸,脸皮极厚,心里骂骂咧咧,面上还能笑呵呵,又擅长过河拆桥,你靠着这些本事,也是能够过得不错的。” 此时他们都不知道,不久后没了依靠的杨霓,每每想起这番羞辱,还真被刺激得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励志人生,靠着她的这些特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后话了。 此时,杨霓气得胡乱在地上抓了一把鸡骨头,对着方端的背影扔出去,并没有砸到。 聊胜于无。 第204章 盘点 与杨霓分开后,方端继续马不停蹄地北上。 时值隆冬,越往北走,天气越是严寒,积雪冰封,道路也越发难走了,他又苦奔了数日,直到除夕前才终于赶到了大周边境的代县。 朝廷征兵是有一套固定的流程的,也有时限,但因经年征战,人力折损过重,尤其是方端的目标勾驻塞,乃是直面北兴的第一要塞,这里士兵死亡率非常高,为了保障人员实力和兵力补充,除了固定的征兵之外,也有募兵,有武艺的游侠随时都在征招范围内。 为了防止北周细作钻空子,又设置了一套极为严苛的晋升机制,提高了细作活动的成本。可以说,在勾驻塞,活下来尚且不易,每往上走一步更是用敌人的头颅换来的,即便芝麻大的小官如小队长,百夫长,也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纯粹也残酷。 这里也是百姓服兵役最不想来的地方。 虽然方端的身份存在一些问题,但因消息流通不畅,仞山关距离此处更是千里之遥,他真心要入伍,总有空子可以钻。 他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就顺利进了勾驻塞后援训练营,受训的同时,也随时都有可能赴战场填补空缺。 握紧了手中的长戟,方端目光坚定:“就从这里开始,要么死,要么荣耀加身,绝无撤退可言!” 千里之外的中京,岁末之际一片祥和。 进了腊月二十五,沈崖香就不打算出门了。 项理自她成亲的前一日傍晚见过之后就再未露面了,应该已经离开中京了,眼疾不用她施针了。 杨思源的疾病,自对方病情稳定,又输血一次,整理完了全部的资料之后,她就丧失了兴趣,在她这里,这件事也算是了了。 倒是被玉芙蓉催问了几次赌局的事情,就是当年抱错孩子的是李氏,还是杨思源这件事。她对此非常的执着,催着沈崖香想办法确定答案。 沈崖香心中早有答案,原本是打算从李氏那边确定一下的,不过一直忙着没有找到机会,如今时间一久,倒是对这件事情意兴阑珊了,一直没劲去落实。 与玉芙蓉合作的保产药方试验了这么久,也调整了数次,但效果始终一般,好在是受到王助的启发,在针灸上倒是取得了不错了成效,用药配合施针,能够节省产妇许多力气,也算是殊途同归。 玉芙蓉回族中与姐妹交流经验,沈崖香也跟着去了两回,现如今玉家开始应酬交际,她就不便再过去了。 这件事也暂且也告以段落了。 平安镖局在腊月十五就歇业关门了,让忙碌了一年的镖师们也能喘口气。 今年江兆信也不像往年那般四处走动和交际了,身份带给沈崖香的好处再度凸显出来,她也不用去应酬了。 虽然还是权贵圈的边缘人,且和谈已经到了尾声,她即将远嫁去南郡,她的名号或许不怎么管用,但是只要她的“封地”不被景和帝收回,整个长荣一线的商户,已经没有谁还值得她主动去走动了。 鱼三礼这个年也没有回雍凉府去,留在中京帮忙打理应酬。 江兆信则将重心全部转到了叆叇上去了,要借着这个东风,稳定住平安镖局现有的地位,可别到时候她一离开就又打回原形了,下一步再考虑扩张的事情。 叆叇开始少量面世,因赶上了年节,毫无意外地就成了时下中京最流行、最珍贵的年礼。 这些琐事都不需要沈崖香操心。 其他的应酬那就更少了,她虽然身份有了变化,但其实还是尴尬,现在可没人公然跟她走动,但年礼却也没少收。 每日都得花些时间,和阿邻一起清点礼物,登记造册。 阿邻边清点边感慨道:“这才一年而已,崖香,我真的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么快,在我的计划里,起码咱们还得五六年的时间才能坐着数钱呢。” 沈崖香正在桌前写字,正对着一只葫芦瓶写:黄底寿星老头葫芦瓶。 成亲后,她虽每天都有练一会儿字,可毕竟时日有限,现在也只能算得上工整。 听了阿邻的话,她抬起头来,笑道:“我也没有想到。” “这不是自己赚来的,总感觉不踏实。”阿邻摇了摇头,虽然担心沈崖香去北兴后的处境,却也没有多提,难得的轻松时刻她也不扫兴,递给沈崖香一只瓶子,道,“这么多瓶子,要带去南郡可不大方便。” 沈崖香道:“本来也没有打算带,还有这些字画,去了南郡也不值钱,北兴人没有这么崇文,都不带了,也没什么可带的。” 明明姜略没有明确跟她说过他,但她心中就是觉得他们还是会回来的,带来带去多麻烦,就连她的嫁妆,她也只打算挑几件有意义的、轻巧的带走。 吐槽说,“我估计他们送这些东西就抱着让我带不走的心思,明明知道我毫无底蕴,偏给送这个。” 阿邻道:“给你送礼你还抱怨,确定不是炫耀?” 沈崖香乐不可支,又道:“挑一些拿去出手,大掌柜,你拿去生银子去,放在这里也是落灰。” “不给别人回礼吗?” “回了别人恐怕还担心,又没有谁指望我还能回来。确实也没什么可走动的,算了。” 阿邻也就不多说了,手头上还真有些捉襟见肘。 倒是有几个作坊和铺子开始收益了,但那些盈利也就是杯水车薪,这还是因为许多女工只求能够落脚安身,根本不计工钱的缘故,但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开年就要采购原料,还有人手要安顿开,现在是人多,但产业不够,前几个月还让人试种植了大片的摩罗,也都是要花银子去收的 这部分花费她心中早有成算,剩下的计划就看有多少本金投入了,不能一下子迈太快,摊子铺太大不行,这都得再好好琢磨琢磨。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门房又送了个盒子进来:“有位姓钱的夫人来送年礼。” 姓钱,沈崖香认识的也就是钱玉娇了,对方在她成亲前就很仓促地嫁给了杨霁,如今已是杨夫人,还自称钱? 她笔尖一顿,问道:“人走了吗?如果没走,请她进来说话。” 第205章 道歉 来的还真就是钱玉娇。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沈崖香成亲前她过来送添妆,但当时人多也忙,没有多说话,后来沈崖香虽然也去过杨家数次,也并未见过她,想来杨霁当时应该是瞒着她的。 沈崖香独自在花厅等她,她满面笑容的进门,又认真的喊公主准备行礼,看得出来是想极力恢复从前轻松的相处状态,但又并不敢全然松弛,因此显得很是别扭。 沈崖香摆了摆手道:“不用如此。”又指了一旁的椅子,“坐,桌上的茶水是刚泡的桂圆红枣茶,渴了就自己倒了喝。” 钱玉娇在她旁边隔着小几的位置上坐下来,神色比方才要松快了些,一面状似不经意地打量沈崖香的神色,一面笑叹道:“我去李家见他家姑娘太太们,满屋子都是伺候的人,又是这啊那啊的摆设,我是动都不敢动,皮都是绷着的,你这里也没有个架子,还得自己招呼自己喝茶,连个伺候的都没有,怕是我说出去,都没人信。” 沈崖香道:“那大概得冷场了,没人接你的话。我们之间倒是不必如此。” 钱玉娇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打趣自个儿:“这不是以前有眼不识金镶玉,竟不知道结交了这么厉害的朋友,现在你被封公主就算了,还弄出了叆叇,还会治病,好像突然就无所不能了,人都慕强,我啊就是凡夫俗子一个,自然而然就怯就敬,放不开了也是人之常情,崖香多体谅。” 沈崖香微微挑眉:“那你运气不错,俗话说贫贱之交不可忘,咱们认识的时候,正好我也是个凡夫俗子。” 钱玉娇闻言失笑,也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她,她笑得一发不可收拾,就连眼睛都笑得湿润了。 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沉默了一瞬,突然道:“崖香,对不起。我明知道是杨家对你不起在先,却还是仗着你我的交情,跟你开口让你去杨家帮忙,是我做得不够朋友。那天一开口我就后悔了,我宁愿你拒绝我,再骂我一顿。” 沈崖香静静地看着她。 她苦笑了声,继续道:“这段日子我也不敢来跟你道歉,你说这人也真奇怪,一面想你骂我一顿,一面又害怕你真的骂我,还怕你根本不见我。谢谢你还肯当我是朋友,没有计较这些。” 沈崖香淡淡地道:“杨家的事也不算帮忙,你不说,我知道了也会去,互利互惠而已。” 钱玉娇没说话,倒了一杯茶,隔空朝沈崖香敬了敬,而后一饮而尽,一连干掉了大半壶的桂圆红枣茶,才吁了一口气,扬起笑容来。 跟沈崖香扯了几句闲话,说起了杨思源,道:“我刚过门那会,我那公爹对杨霓又是关心每日膳食,亲自盯着,又是这样那样的补药,让给她补身,还派人保护,你是不知道,杨霓去伺候李氏,手上磕破了点皮,他还大动了一番干戈,不仅给找大夫,又去斥责了李氏一回,不许杨霓再去探望她了 当时只觉得他们父女二人怪里怪气的,一个小心呵护的跟眼珠子一样,另一个呢,好像怕得不得了,总是一惊一乍的,后来杨霓竟然离家出走了,你是没见我公爹那脸,阴得可怕,发了老大一通脾气。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想要杨霓输血救他的命,想想也觉得渗得慌,难怪杨霓跑了。” 玉家要用输血之法救命,这法子就没有瞒着,宣扬开后,在中京还热闹了一阵,钱玉娇能知道也不奇怪。 沈崖香问她:“你还想在杨家继续待吗?” 钱玉娇笑了声,道:“这有什么不能待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去别家也不定更好。” 她一挥袖子,显出几分泼辣霸气,“我那公爹就算他再如何,也是老病将死,我正年轻力壮,还不至于真怵他,何况他除了保养身体,其他万事不管,他那个病,也分出什么心力再管别的。 他对杨郎也很冷漠,不偏心这就行了。我婆婆又是那个样子,可以说,我虽然有公婆也跟没有差不多,也就是花费些银子给他们治病而已。我一个商户人家,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还真不缺那几个银子,这两公婆还得巴结我掏钱呢。 聪明人做大事、与天斗,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不敢斗天,但与人斗也觉得其乐无穷。” 沈崖香愣了愣,无言以对。 只是想起杨霁愤怒时微凸的眼球和李氏的病,免不得提醒道:“杨霁如果跟你发脾气,你千万别与他正面交锋,看他情绪不对,你就先避开。” 她正斟酌如何说能让钱玉娇配合观察杨霁的状况,或是找机会她把把脉也好验证一下也好。 钱玉娇无所谓地道:“从得知不能报名参加科考起,他就没有情绪好的时候,不过也没有当着我的面发什么脾气,话少沉闷得很,应该是吵不起来的。”她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要我说不能考就不能考呗,考了也不一定会中,中了还有跟他老子一样落得下场凄凉的,想想以后的出路,安身立命才是最紧要的。” 说话间,她突然反应过来,问道,“他是跟你们发过脾气?是什么时候的事,是给我公爹看病的时候吗?难怪我前几日跟着李家太太去赴宴,听说玉姑娘当着许多人骂过他,害得我也被人指指点点!” 她也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事情,但素来精明,想来是心中有数的,当即道了歉,又嘟哝着得给玉芙蓉赔礼,然后站起来告辞了,“我先回去了崖香,年节事多,年后得了空我来找你。” “哎!那个杨霁” 钱玉娇用力地摆了摆手,“就是因为他,我才坐不住了,夫贤妻少祸,我可不想被他拖着不做人,就他的这身臭毛病我得给他别过来。” 话音落下,人早都风风火火的走到廊下去了。 沈崖香叫不住也只能算了,想到她说的话又不由好笑,听说她出嫁的时候,钱家花了高价买了几个有功夫底子的丫鬟做陪嫁,杨霁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真跟她发火,谁收拾谁还真不一定。 第206章 情调 天色将晚,阿邻也要离开了。 她暂居在沈崖香的一处陪嫁小院子里,宁肯两处来回奔波也坚决不肯在此处吃完饭和留宿。 “二十八,买只鸭,我早都想好了,今晚我就去吃燠鸭,好不容易来了中京,肯定要把想吃的都吃个遍才行啊!” 她挥了挥手,潇洒地的往外走。 沈崖香拦她不住,有点儿想跟着她一起去。 因陪着姜略吃饭,她近来或多或少的也会用一些晚饭的。 刚跟上,就被阿邻给推了回来:“你给我站住,你总扫兴,带上你还相当于买一赠一,一拖二,我如何尽兴?咱们各吃各的,你要去自己去。” 说话间一侧头,就见姜略拎了个油纸包已经走到廊下了。 她盯着那个油纸包轻轻嗅了嗅,眼睛亮了亮,朝沈崖香小声地道:“正好你们今日也吃燠鸭,你千万别再跟着我,我要自己去吃。别的事情都好说,就这个没得谈。” 说完,赶紧往前跑了。 与姜略迎面碰上的时候,二人互相点了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沈崖香也没有跟过去,只朝她的方向喊了声,“晚上吃鸭肉吃多了不好克化,你悠着点儿。” 阿邻头也没回,摆了摆手就匆匆消失在转角。 姜略走过来笑着问道:“想出去玩?还不想带我?” 沈崖香嗔了他一眼,道:“就算没有你,阿邻也不想跟我一起吃饭,嫌我啰嗦,可她是能放进嘴里的东西都想试试,有次我们煮灰油,她都想尝尝是什么味儿,我在她面前都不敢开火架锅的。” 姜略莞尔:“难怪最近也不见你捣弄药材了。” 提到药材,沈崖香又想起一些趣事,忍不住笑了起来,摆摆手道:“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她已经……改了,君子不揭人以短,你就当没听见。” 其实,有没有改谁知道呢,反正她一直有避免馋到阿邻,而阿邻当着她的面也似乎再也没有馋什么了,可就是不乐意跟她一起吃饭,出去吃也不愿意带她。 那就当她是改了。 姜略“唔”了一声,扶了扶额头,故作茫然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崖香?我一走神没有听清楚。” 惹得沈崖香抱着他的胳膊半挂在他身上,乐不可支:“好啊,我跟你说话你竟然还走神,老实交待,你在想什么?” 姜略眼尾弯了弯,一面扶住她,一面道:“想不想出去玩?我看外面人还挺多。” 沈崖香摇了摇头:“不出去了,难得你今天回来的早,吃完饭在院子里散一散就早些休息。” 近来姜略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协助世里合剌和谈,但他原本对此事并不怎么上心,世里合剌也一直没有主动找他,这几日他却一反常态,又积极地参与进去了。 和谈就已经费心力了,想想还有世里合剌这样的共事者,沈崖香都替他觉得累。 这就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捞不到功,显而易见的还会引来埋怨,不是周人骂他,就是兴人骂他,和谈怎会双方都如意呢。 “我不累。”姜略道。 沈崖香才不管,她接过他手中的油纸包,坚定地道:“就在家里玩,之后我再帮你按一按。” 姜略笑了笑:“那就听你的,在家里玩。”他的尾音突然低沉下来,无端的添了几分旖旎缠绵意味。 沈崖香目光定了定,与他的胶着。 成亲一个月,夫妻生活正到食髓知味、渐入佳境的时候,不需要多说什么,只一个眼神,一个语调的变化,她马上就能够心领神会,只是有些诧异,天还没有黑,甚至他们还没有进屋呢。 虽然这里也只他们二人住着,狗宝和左逢春也只在他们成亲的第二日露了一面,此后也不见踪影了,门房倒是有三人,但无事也不会进来。 无人打扰,所以也不用刻意去收敛。 可往日里,他也并没有这样急啊。 以前夜里有安排,他都会提前在院子里耍一套枪法,要么打一套掌法。 之前沈崖香也没有发现这个规律,只当他要活动筋骨,直到她月事来了,他就没有再做这些事情了,只安静地陪她练字、说话。 问他,他就说正好休息休息。 一连休息了好几天,以前不提,可从婚后他就很少懈怠,沈崖香觉得不对劲,还问他:“最近是累了吗,还是不舒服?” 姜略只说没有,就是不想练。 后来她月事好了,他才又开始了,沈崖香在前几日某个瞬间,突然将这两件事情给联系了起来。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还故意试探了一次,早早地就暗示他,她累了晚上要早些睡,那一天他果然就没有练,晚上也没有活动,抱着她睡了。 沈崖香暗琢磨,不知道他是想活动筋骨呢,还是要故意要以此举动先迷住她,增添些情趣呢,又或者这是个什么双修仪式的前奏? 她还正暗戳戳地准备再找个机会试一试,就先跟他说自己累,等到了床上再缠着他,就看他要不要先爬起来练一练。 要么先催他练,练完再不给,看他怎么办。 眼下倒是个机会。 她目光闪了闪,道:“我是真只想帮你按按,想什么呢,明知道你在外忙了一天,晚上就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姜略面色如常,只目光深深地点了点头,“嗯”了声:“听你的。” “今天不活动一下筋骨?” “不了。” 沈崖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偷笑。 吃完饭,按也按过了,沈崖香先泡了个澡,爬上床去马上装睡。姜略洗完过来喊了她一声,她也没应。 等姜略也宽衣上床,刚在她额头亲了亲,沈崖香马上缠上来。 姜略顺势一抱,低声问道:“不是说要养精蓄锐?” “看见你我就不想养精蓄锐了,只想要你。” 姜略没说话,用力地亲她。 沈崖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问:“不先活动活动筋骨?” 姜略笑:“枪法和掌法你想看什么?今天就不去院子里了,现在施展给你看。” “” 第207章 和谈 沈崖香半靠在姜略胸口上,问道:“今天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刚刚做过最亲密的事情,她很容易就能够察觉他的情绪不同。 姜略“嗯”了声,低柔的嗓音里透出几分惬意,他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脊背,垂眸看她:“不是想要孩子吗。” 沈崖香抬眼与他对视,“就为了要孩子啊?” “嗯。”他抬起另一只手来,将她额前散下来的头发绕了绕,重新卷进松松垮垮的发髻里,才道,“前几天是谁因为来了月事,没有孩子还不高兴了?” 沈崖香不承认:“我才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因为输给了杨霓,觉得不服气罢了,虽然已经对杨霓不再仇视,但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要与她较劲。 为了生孩子而较劲,她自己想想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和可笑,生孩子又不是什么技能和优势,生的多和早又能如何呢,可心里还是会想。 她并不想将这点小心眼告诉任何人。 姜略点了点她的嘴:“嗯,对,你没有不高兴,你呀就是嘴巴撅得能够挂个油瓶了。” 沈崖香作势要咬他的手指。 姜略干脆捏住她的嘴,见她嗷嗷作怪,又松开了,任由她咬了一口,才道:“本来想再缓两年,让你放松放松,也再长大一些,心智和身体也都成熟了,咱们再养孩子。” 沈崖香反驳道:“我早就成熟了,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比一般人更早慧,你竟没发现吗,国师?而且像我这般年岁的,当娘才是正常的,你都多大年龄了,再缓两年,都算是老来得子了,我也是为你着想。” 连“国师”都喊出来了,看来是发恼了啊。 姜略忍住笑意道:“也是,崖香考虑的也有道理,所以这不就准备生孩子了吗。” 沈崖香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今天这样会更利于生孩子吗?这难道是你师门的什么秘诀?” 姜略半真半假的“唔”了声。 沈崖香从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实在也摸不准真假,狐疑问道:“真的?” “你说呢?” “那是什么秘诀,是什么道理,又有什么凭证吗?你快告诉我。” 眼看她方才还绵软无力,好像随时要睡过去,这会儿倒是来了兴致,双眸晶亮,好像随时能蹦起来,姜略赶紧打住,凭她怎么问,也不多说了,只道:“说透了就没有意思了。” 沈崖香点了点头,认同道:“也对,我可以自己研究,自己找出规律更有意思,不用你说了。” 姜略忍不住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用力的揉了揉,“好,反正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你慢慢研究,现在时候不早了,要先睡觉,不是要生孩子?得养好身体,也要养好精神。” 沈崖香顺势赖在他身上,瓮声道:“所以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姜略手一顿,有种躲不过去的感觉,还是道:“和谈的事情定下来了,接下来应该会有几年的安稳。” 他的目光暗了暗,这么多年打来打去,双方都不好受,兴、周都需要有喘息的时间,只不过,一山不容二虎,也可以预见,和谈带来的和平局面并不会持续太久,休养生息之后,必将会迎来更为激烈的恶战。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就看谁能在大势中把握先机了。 安稳却注定不会平静。 沈崖香又钻出来,一脸了然的盯着他道:“你就是在等这件事情有了结果,才决定跟我生养孩子,是吗?” 跟着又控诉道,“要是结果不好,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跟我生孩子了!” 姜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结果并没有不好,小姑娘想得还挺多。” 沈崖香哼道:“哪里有小姑娘,我是不是小姑娘,是不是成熟了,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姜略伸手将她揽住,讨饶:“嗯,不是小姑娘,是个成熟的大姑娘,能够做小姑娘的娘了。” 沈崖香这才转恼为笑:“这还差不多。” 姜略又摸了摸她的肚子:“这里说不定都已经有了一个小姑娘了,你不睡她也要睡啊。” 沈崖香顿了顿,又忍不住拍了他一记:“哪有这么快啊。” 姜略笑着弹灭了蜡烛:“睡。” 两人躺下来,屋内也安静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沈崖香突然道:“和谈是什么结果啊,会不会有人骂你?乔木,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姜略伸手盖在她的眼皮上,警告道:“崖香,你再这样忧思忧虑,这个月又没有小姑娘了。” 沈崖香不服:“你说没有就没有啊,这种事又不是你一个人决定的。” “你别忘了,我有秘诀。” “那是什么秘诀啊,你不用说透,就告诉我有什么依据行不行?我研究也得有个方向啊,总不能,我自己一直试,一直生?” “……真睡不着?” “说说嘛。” “还是做给你看,你自己感悟?这么不听话,这次绝对没有小姑娘。” “哼!” …… 景和三十四年除夕,周、兴和谈正式落下帷幕。 虽然各项条款被拟在帛书上,经过层层审核,还印下了两国的印玺,但大家都知道,看似郑重的协定,其实并没有多少约束力,任何一方随时都可以撕毁违约。 景和三十五年大年初一,和谈公文正式宣告天下—— 兴、周结盟,是为兄弟之国,周为兄,兴为弟。周纳岁币于兴,年白银三十万两,丝绢两万匹。最关键的南郡十八州,周承认其为北兴疆土。 另有诸多细则。 公文一出,举国哗然。 虽然周、兴两国交锋二十余年,大周为南郡更是征讨了十八年,也一直没有个结果,但在周人心中,南郡就是自己的疆土,如今虽然结果并无什么变化,但承认归北兴所有,还是被周人视为耻辱。 就连沈崖香大年初二回门,江兆信都没有给她个好脸色,鱼三礼人虽在中京,也直接避而不见。 年初三,长荣公主沈崖香被景和帝秘密宣召进宫。 第209章 领会 藏身在大殿后面的江兆信和鱼三礼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 沈崖香的那番话景和帝信没信他们不敢妄加猜测,但他们二人却都只相信了一半。 理智又清醒,果断又大方,这是沈崖香的作风没错了,听起来也算爱国爱民,但二人却觉得有些违和,可要说究竟哪里,一时又说不上来。 阿邻就跟他们不同,她是坦然中带了些骄傲。 崖香说的话没毛病,与其被景和帝强迫、被监视,不如主动投诚,少受些罪的同时还能够多争取些好处麻痹对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至于言出必行、忠君什么的,她们可都没有学过这些道理,生存得更好才是人生信条。 不错,崖香一直都非常聪明! 阿邻还在心中吐槽了景和帝一番,这次皇宫之行还真是无聊,凭白耽误了她半日时光!天下第一女掌柜也是非常忙碌的! 先前沈崖香和玉芙蓉之前有一道协议,她带着玉芙蓉研制助于妇人生产的药,而玉家帮她教出两个稳婆,如今药已经制成,效果虽没有达到沈崖香的理想目标,但也出乎玉家人的期待了,双方协议圆满完成。 但这药配合针法效果更佳,沈崖香又与玉家达成了另一道协议——她将缓解妇人生产时疼痛的针法交给玉家,玉家则必须帮她带几个能独当一面的女弟子出来。 阿邻就是在忙这件事。 在雍凉府经营半年,她并不缺人手,也培养了几个颇得利的管事,但做女医却是要看天赋的。她已经派人去雍凉府挑人去了,准备多挑些年轻女孩儿送过来,让玉家挑选天赋好些的留下。现如今人虽然还没有送到,但她得先做好安排,挑选上的好说,没选上的也另有打算,她就计划在中京先支个彩墨铺子起来。 而她马上就要陪沈崖香去北兴,总要亲自看过她的处境才能放下心来。 可以说时间紧巴巴的。 这是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两个时辰,原打算去尝尝中京美食,再挑一些能存放的买了带上,结果就被抓了。 沈崖香比他们先一步被景和帝赶出宫了,阿邻三人连景和帝的面也没有见着,也被送了出来,她也没有再去买什么,直接随着江、鱼二人去了平安镖局。 今日她在景和帝面前对平安镖局做了这么些安排,肯定得过来交代,果不其然,他们正好与沈崖香前后脚到了。 沈崖香今日是准备去亡母故居取几件旧物带走做纪念的,要不是认出了前来带她的人是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个御林军小头目,她就一把毒药将人药死了,出宫之后,还是按计划先去取了东西才过来的。 见他们三人竟凑在一处,她顿时就明白了,朝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问江兆信和鱼三礼:“应该不用我再说一遍了?” 江兆信沉声道:“都知道了。” 沈崖香道:“我不日将去往北兴,尚不知归期,平安镖局交给几位叔叔我是放心的,我也跟二位保证,平安镖局绝不会败于我之手。” 她如今这么说,江、余二人也是服气的,叆叇就是她留给平安镖局的依仗,虽然盈利受限了,但却足以收买人心,还在景和帝面前表了忠心,只要她不背叛大周,平安镖局的日后发展绝不会差了。 二人轻轻颔首。 沈崖香朝他们抱拳鞠了一躬,道:“就是要牵累几位叔叔了,你们在江湖上是自由自在惯了的,如今却要被人盯着。” 江兆信道:“本来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这倒也不影响。” 他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但沈崖香哪里会不懂呢,当即保证道:“平安镖局绝不会是北兴的平安镖局。” 江兆信神色略松。 鱼三礼之前一直没出声,此时才撩起眼皮,淡淡的问道:“那你呢?你,可是大周沈崖香?” 沈崖香笑了一下,回答:“我是雍凉府沈崖香。” 鱼三礼嗤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才几天,你倒是学了一些道门的作风,说话故弄玄虚起来。京都府十八年前是大周的京城,如今被兴人改称上京,你说,京都人和上京人,能一样的吗?” 沈崖香不以为然道:“前朝的时候京都府叫蓟州府,那时的人自称蓟州人氏,不过就是一个名字罢了,眼光放长远一点看,没什么差别。雍凉府地处边境,听说数百年也不曾变更名字,我想,在我有生之年,应该是不会改名字了,这也是故弄玄虚?” 鱼三礼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耍机灵,不老实。” 沈崖香道:“我最近确实领悟到一些东西,正好送给鱼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听起来冷酷无情,但想想,立足天地来看,南人、北人也确实没有什么差别,就是在一个窝里打来打去罢了。” 鱼三礼眉心蹙了蹙,望着沈崖香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深意,又问道:“平安镖局不是北兴的,那是大周的平安镖局吗?” 沈崖香无奈的看着他,非要跟她这么咬文爵字吗,她也是很累的,没好气地道:“平安镖局是沈家的祖传产业,如今本是乱世,周”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鱼三礼陡然一惊,厉声问道:“谁在外面?”说话间冷汗都渗出来了。 沈崖香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他此时也能够猜到她的心思了,她定是要说乱世朝代更迭,大周存不存都说不好,平安镖局只属于沈家,非周也非兴,要立足天地,管你什么朝代家国,都不重要,是南人、北人对她都没有差别。 这话说出来就大逆不道了。 一开始鱼三礼也没有想到这丫头能如此大胆,只当她是故意含糊其辞,日后再钻空子来堵他们的嘴,这才非要逼她说清楚立场,堵她后路,哪知道说着说着,倒将他给震住了。 始作俑者神态轻松,笑容扩大,道:“鱼叔别紧张,是乔木来了。” 鱼三礼还不及松口气,果然就见一人从光影里徐徐而来,姿容洒然,声音清润:“清风观,姜希夷。” 第210章 道别 清风观姜希夷,而不是北兴姜希夷。 鱼三礼心中一嗤,姜略总不会也是要立足天地、无视家国? 真要是无视家国,他该做的就应该一如他的道士身份去清修,而不是站在北兴的立场上,为北兴的利益考虑。 沈崖香自幼无人教导,又长在永宁那样的地方,她没有家国观念,鱼三礼勉强还可以理解,可,姜略去趟这浑水与他的身份却是相悖的。 远的不提,只论眼前的,与大周开战、和谈都有他的身影,他比姚方介入的世事更深,影响也更大,根本就不像是修行之人,分明就是个野心勃勃的权臣。 可在姜略朝他颔首致意的瞬间,鱼三礼心中却突然腾出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大家都误会了他?和沈崖香同时出现的姜略,与传闻中在北兴的姜希夷,完全像是两个人。 不过,能做权臣的人,他一介江湖草莽又如何看得透呢。 他绷着脸,轻点了一下头以作为回应,就收回了视线,转向沈崖香。 沈崖香哪还注意他啊,她正冲姜略笑:“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你在家里收拾东西。” 姜略的温柔从神态中,从嗓音里都能溢出来:“年初三又叫赤狗日,怕冲撞熛怒之神犯口舌,路上可没什么人走动,看你好半天没回来,我过来接你。” 沈崖香诧异地问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会犯口舌吗?”她嘿嘿笑了起来,“那还真的有几分道理,你也不早点告诉我。” 姜略也笑,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事情处理完了没?” “差不多了。” “不着急,我等你。” 沈崖香这才对鱼三礼和江兆信道:“平安镖局的事情就按先前商定好的行事,往后若有变动再说,和谈之后南北往来肯定会便利许多,传递消息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江、鱼二人各怀心思点了点头。 沈崖香又问道:“二位叔叔可还有什么问题?” 江兆信道:“没有。” 鱼三礼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江兆信扯了扯嘴角,笑容沉重:“你一直都极有主意,多的话我不说了,就提两句话。第一,在外面不管发生什么,你切记自己的性命是第一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自己说的,可别忘了。” 沈崖香笑着点头。 “第二句”江兆信的神色变了几变。 近来他特意去读了不少道家典籍,尤其是姜略仙师冲和子传世的道法、语录更是读了数遍,除此之外,还打探过冲和子的生平,现在也不敢说看明白了姜略,但也算是略有了解。 江兆信觉得,从冲和子对姚方和姜略两个徒弟入世的态度来看,清风观奉行的是应该是古时道门的那一套——盛世避世,乱世治世。 姜略以谋士身份入世的作法也一如古道门中人。 姜略在北地的一些举动,江兆信也从道法中找到了两个词:以偏纠偏,燮理阴阳。 是不是真能对应,他不敢完全肯定,但与姜略的接触下来,直觉告诉他,可以往这个方向去猜测: 在道家眼中南人、北人都是天下苍生,所以姜略在北地推进南北融合。 天下纷乱、阴阳不合,所以,他入世治世的最终目标,应该是促成南北大一统,不分南人、北人都是一国百姓! 只是,眼下还猜不到他真正要辅佐的是哪一方。 江兆信觉得还真不一定是北兴。 道家重“势”善用势,可势非一成不变,北兴二十年不得寸进,内忧外患日益严重,已经现出了颓势。 除了北兴,大周、大白上已成三足鼎立,另有几股势力也不容忽视,仅北地姜略能接触到的,就有逐渐强大的朱里贞和漠北草原诸部联盟,若非这些势力已成忧患,北兴也不会在连胜的情况下,还积极地与大周和谈了。 姜略选择的余地很多,也或许,他顺势而为的同时还在观望,再大胆一些去猜,姜略本人就是一方强者,谁知道他有没有动心? 江兆信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姜略。 姜略朝他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 他避重就轻地道:“崖香啊,只要是不违背道义,我都尽力支持你,平安镖局原就是沈家祖产,日后也是你的臂膀。” 沈崖香拱了拱手:“谢谢叔叔!” 她看向鱼三礼。 鱼三礼依旧摇了摇头。 沈崖香却突然笑了起来,道:“昔日鱼叔说屎壳郎靠团粪达成了目的,飞到更高处去还是继续团粪,时至今日,我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反驳这话。” 鱼三礼斜眼看她。 她哈哈大笑:“鱼叔,你说我算不算是要去更高处团粪了。” 鱼三礼冷声道:“怎么,你特意提这个,是怪我耽误你去团北兴这泡臭粪?不管怎么说,我绝不答应与北兴人合作做生意。” 他略顿了顿,“其他的都随你。屎壳郎化蝉,生出翅膀来了,谁还能管得住你?别把小命弄没了才是!” 沈崖香啧了啧,“鱼叔这话真是冤死我了,这可不是我将北兴人与你相提并论的啊。” 鱼三礼敛眉,马上想到当初这丫头骂他是粪团来着,现在他骂北兴人是臭粪,敢情她又把自己骂了一回。 他好气又好笑:“说话半遮半掩还怪我冤枉你?” 此时,他突然醍醐灌顶,明白沈崖香在御前表现的违和之处了。 她的确是表了忠心,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就跟之前糊弄他一样。 “平安镖局绝不会是北兴的平安镖局。”但也不是大周的。 “我是雍凉府沈崖香。”哪朝哪代对她都没有区别。 她跟景和帝承诺的:“必将心系大周,为国尽忠,刺探消息,拉拢驸马。”应该是—— 必将心系大周,心中想想; 为国尽忠,做些表面功夫; 刺探消息,但不一定就传送回大周; 拉拢驸马,也不是将他拉向大周。 瞥了眼姜略和沈崖香,他又补了句:他们夫妻拢在一起也叫拉拢。 她竟连皇上也欺瞒。 但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鱼三礼目光复杂的看向沈崖香。 对方正说着:“二位叔叔,明日我还有其他安排,就不来镖局了,你们也忙,我是小辈,也不劳烦相送,咱们这就算道别了。后会有期!” 第211章 抢先 阿邻坐着姜略的马车先离开了。 沈崖香和姜略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回去。 走着走着,天就黑透了。 无星无月,穿过了商铺林立还热闹的街道,一转到小巷子里来,陡然就安静了下来,许多人家已经闭门了,只偶有几盏灯笼还亮着,因为天有些凉,外笼了一层雾气,那灯光也朦朦胧胧的,不大透亮,看路倒是不成问题。 沈崖香刚才还让姜略给她讲了赤狗的故事,叽叽喳喳没个消停,这会儿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乔木,我们也赶紧跑回家,总要尊重一下赤狗?” 姜略也学着她,近乎是气音道:“今天在外面忙了大半天,还跑啊,不累吗?” “不累啊,除了犯口舌没做别的。”沈崖香说着顿了顿,道,“没有你累。” 姜略顿了顿,看着她变得认真起来的眸子,笑了一下,“我也不累。” “真的吗?”沈崖香紧盯着姜略的眼睛,虽然先前就知道了,也忍了多日,此时心中还是有些发闷,涩然道,“怎么会不累呢。” 她以前以为在永宁那些年就是非常糟糕的日子了,可现在一想,除了李氏和杨思源带来的烦恼,她并没有其他的什么忧愁。 缺银子?缺病人? 这些都是小问题,就算解决不了,她也没有闲着过,甚至在永宁的那后几年,除了不能离开,生活可以说算得上是恣意快活了。 而姜略,他也没有比她大多少。 可他不及弱冠就要从千军万马里打出名头。 在弱冠之前呢,肯定也是年复一年的准备。 要与世里合剌,以及比他更加恶劣的人周旋,要小心翼翼地取得北兴皇帝的信任,要在北地促南北融合,要为征周出谋划策,不能输,不能大胜,要小心权衡,稍有不慎,就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怎么会不累呢。 想想她都觉得累。 姜略目光动了动,道:“我有崖香啊,是真的不累。” 沈崖香撇了撇嘴,哼了哼:“都这么忙了,也要来骗我。” 姜略只是笑。 沈崖香又问他:“我今天回答鱼叔的问题,答的对吗?” “对。”姜略眼角弯了弯,夸道,“崖香就是聪明。” “我找狗宝要了书,看了很久才找到这个答案。大道三千,你偏偏选最难的这一条。” 如今她才真的懂了他说的大恶之道。 阴阳平衡,天下安定,明明是光明宏达的志向,偏偏背负着血腥和辱骂前行,他是汉人眼中的叛徒,是北兴权贵眼中的走狗,是野心杀伐的权臣,是祸国殃民的妖道这就是她的丈夫。 沈崖香睨了他一眼,“还以为你多聪明,现在才发现你是真傻。” 姜略的目光越发温柔,角度刁钻的问道:“只是傻,不是真蠢?” 想起不久前他才说的傻与蠢的区别,沈崖香笑了声,点了点头:“傻。” 她没有被他连累的愤怒,只从“傻”字里体会出了彻骨的心疼。 姜略伸出手,五指张开,在她后脑勺上轻轻的揉了揉,柔声道:“我真的不累,还能背着你一起走回去,信不信。” 沈崖香瞪了他一眼,低哼道:“也是,也不差我一个。” 姜略收回手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 沈崖香攀上他的背,脸贴在他颈窝里。 他稳稳地驮起来,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似乎和先前两人的速度差不多,可沈崖香不过是稍一恍神,这都快到了。 她看了看两旁,凑在他耳边低声问他:“你知道要是之前鱼叔叔问我,我会怎么回答他吗?” 姜略耳尖颤了颤,故作思考了一瞬,才答道:“姜乔木的沈崖香?” “格局放大一些,我可是立足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立足点,这点默契都没有吗,你好好猜猜。” “清风观沈崖香?” 沈崖香赶紧摇头:“哎呀,不对,你再猜!那时我可没有想过去当道士。” 她是喜欢听姜略说话,但要是让她来念经的话,想想都觉得头疼。 而且狗宝还说他们做道士的,不化缘,要有能养活自己的手段,还要陶冶情操,与山野村夫,庙堂高官都能说得上话,所以啊,一般还得有能风雅,也能世俗的技能。 姜略是五花八门会的很多,别看狗宝整天叽叽歪歪没个正形,人家琴棋书画是修身养性的基本功。左大哥只是个居士也能写会画。 沈崖香觉得她养活自己不难,附庸风雅那就不行了。哪知,现在却被景和帝逼迫得做了个女冠,还反复跟她强调要修行。好在是天高皇帝远。 姜略见她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故意逗她:“道友,如今你又没有道观落脚,清风观里倒是缺个镇观夫人,是镇观夫人沈崖香不好听么?” 沈崖香笑趴在他背上,捶了他几下:“正经点儿,快猜。” 姜略沉吟道:“天下第一老板沈崖香?” “小姑娘她娘沈崖香?” “” “再猜不出来就罚你不准回房。” “道友,你这样就很不讲道理了。”姜略一面说着,一面背着她上了台阶,在门房值守的人听见了说话说,已经打开了门。 等姜略跨过了门槛,门房门正要合上时突然听见几声震响,“轰,轰,轰”声音并不算很大,不至于叫人产生惶恐,但在夜里也听得格外分明。 沈崖香循声看去,只见半空中有一个火团,将那边天空照得发亮,转瞬那火团炸开,红的,黄的,绿的火星子四溅开,虽然被一层白烟裹了一层,但也能辨出来像一朵花,火花很快就散了,火点如星雨般坠落。 “这是什么?还怪好看的。”门房嘟哝道。 沈崖香盯着那火点全部灭了,也没有收回视线。 这就是她想做,但又一直没有做成的东西,现在有人先一步做成了,一时心中滋味还挺复杂的,遗憾懊恼又有一些激动,“不知道是谁做成的,那是承天门的方向。” 靠近皇宫,靠近万寿观。 沈崖香低喃道:“这不会是皇我师父做的?” 姜略笑了笑,这时,又是接连几朵火花在天空绽放,他盯着那片天,眼中划过一抹复杂。 那个人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又想做什么? 第212章 公公 初四一大早,景和帝就派刘根喜给沈崖香送来了十二个人,六男六女。 六个男人之中有一个年岁大些的,自称老王,是这六人小队的头。四十出头,身材样貌都很普通,沈崖香盯着他打量了好一会,也找不到除了普通之外的词来形容他。 另五个都是二十岁上下,也都是普通长相,中等身材,明明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都能够用同样的语言来描述长相——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塌的鼻子,不薄不厚的嘴,脸型也都是不方不圆。 不过,这五人和老王的普通又有些不同,老王是那种混在人群里就找不出来,完全没有任何记忆点的普通,这五个倒是稍微有特色一些。 沈崖香就留意到他们手上的茧子分布位置有所不同,这应该是跟他们使用的武器有关,再看他们的举止,她心中大概就有数了,这五个人都极有纪律,应该是专门培养的,且功夫底子都不弱。 这就有些麻烦了,除掉这几个人必定会引起景和帝的怀疑,还会再派人来监视她,没必要。 要完全掌控他们肯定也不容易。 那六个女人,分别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嬷嬷和四个年轻的丫鬟,丫鬟漂亮得各有千秋,温柔娴静的、沉稳内敛的、聪明机灵的、冷若冰霜的,气质迥然,就连两个嬷嬷都很有特色,一个慈眉善目,一个严肃木讷,这六人当中以这严肃木讷的安嬷嬷为首。 刘根喜笑眯眯的道:“这几个可都是皇上亲自给公主挑选的,武艺不俗,日后公主有什么跑腿的差事,吩咐他们就是了。平嬷嬷和安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这几个丫头烹饪、女工、琴棋书画都会,公主远离故土,她们也能解个闷子。” “皇上特意交代了,公主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可尽管提出来。” 沈崖香一脸感动地谢了恩,提出要进宫谢恩,却被刘根喜委婉的拒绝了。 刘根喜生怕她坚持要进宫,皇上短时间内可并不想见到她。 好在沈崖香也没多坚持,但也总给人出难题,她又提出想带个大夫,特意点了永宁程引的名字。 刘根喜话里提点了她一次,皇上对此人极为厌恶,见她还是坚持,也没有继续再劝,为自己抹把汗,继续按流程问道:“公主,可曾注意到昨夜的天上的烟花?” 沈崖香点了点头。 刘根喜又问道:“公主觉得如何?” 沈崖香一时猜不到他的意图,只含糊答道:“还行。” 刘根喜又问道:“驸马可还喜欢?” 沈崖香眉头微颦,莫名其妙地看了这太监一眼,刘根喜也正看着她,虽然还是笑眯眯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目光中却多了些审视。 “还行。”沈崖香道。 刘根喜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这可是皇上特意准备的。皇上听说公主一直想做成烟花送给驸马博他欢心,但是却一直也没能做成了,于是就亲自动手做了这个,就为了帮公主实现心愿。” 沈崖香面上僵了僵,心中更是好一阵无语,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皇上这是先她一步做出来,然后在她面前……炫耀吗?真有如此无聊吗? 刘根喜继续摇头晃脑道:“皇上一直说公主是为国尽忠,前路茫茫,危机四伏,不想让你留下什么遗憾。这方子皇上也让老奴也带来送给公主,还让老奴带了句话给公主。” “公公请讲。” “皇上说,古时褒姒生性不爱笑,周幽王为讨她欢心烽火戏诸侯,最终还是得偿所愿,美人展露了笑容。姜国师虽然也不好拉拢,但只要不计后果不要脸皮讨他欢心,应该是能达成目的的。” 沈崖香嘴角抽了抽,就,有点想骂人。 什么意思啊? 是骂她不要脸,还是欺负她没读过书? 她也是听过说书先生说过这个故事的。 沈崖香越想越混乱,一开始觉得景和帝的意思是让她不要脸,想尽一切办法拉拢姜略,想过之后觉得也可能是在骂她昏聩,不应该想着拿烟火去讨姜略的欢心,同时也骂姜略美色误人? 见她一脸不爽,刘根喜微微一笑,带着人离开了。 沈崖香转头去找姜略,问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姜略沉吟片刻,神色也有些复杂,道:“你昨日先一步堵了他的计划,他本就调查过你,而且本就性子多疑,应该对你的话也不全信,他心思复杂,许是想得乱了。” 沈崖香有些惊愕:“所以,他是在以牙还牙?” 姜略颔首:“我觉得是。” “他可是皇上啊,做皇上能这么小气,一点都要还回来?再说,他要是不爽,只要一句话,我就没有好果子吃,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沈崖香嘀咕了几句,也没等姜略回答,做了结论,“不过,他做这么幼稚的事情好像也不出奇……” “也是。”姜略难得的也有些迷茫。 沈崖香又抱怨道:“肯定是偷偷从我的配方改的,竟然来耀武扬威……谁要他帮忙了!谁说我做不成了,我才不看他的配方,做出来的丑死了,有这心思琢磨琢磨正事,说不定我都不会去永宁,气死了!” 姜略拍了拍她的头,“我昨天什么也没有看见。” 沈崖香憋不住笑了。 这日午时,景和帝又玩了一把大的。 他昭告天下说昨夜烟火腾空时,承天门门楼上出现天降神书,肯定了他的功绩,决定普天同庆,大赦天下,除了奸淫掳虐大恶之徒,余者皆被赦免。 沈崖香再次被景和帝的行为震惊了。 不过,细一想,这也不是坏事,眼下和谈刚结束,大周百姓对和谈结果还处在不满愤怒当中,对北兴和谈使的痛恨空前高涨,如今景和帝这么说,不管大家信不信,至少表明了一点:他自己对和谈结果非常满意。 这从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大家对姜略的仇恨。 而且大赦天下,程太医就能回来了,沈崖香原打算带他去北兴,再让他改头换面回来与家人团聚,现在倒是省事了。 就不知道容绍那老匹夫在不在赦免范围内,明日一早沈崖香就要启程了,来不及安排,倒是便宜他了。 第215章 路窄 世里合剌冷眼扫过沈崖香和杨霓,走向那肥胖男人,用力一脚踹在他身上,对方瘫软如烂泥,又被他狠狠地踩在脚下。 他厉声喝问:“本皇子让你准备的铜像,你将这女人藏在里面是什么意思?想杀我?谁吩咐你的?” 胖子哆哆嗦嗦地摇头,道:“不,不,我不是刺杀,我只是,只是,想给大皇子送个女人,这女人姿色不错,大皇子来洛州,我们,总,总应该要好好招待的。” “你当本皇子是傻子!”世里合剌用力一碾,这男人一声惨嚎将这码头边的喧哗全部压了下去,骨头被碾断的咔咔声都听得格外清晰,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向杨霓,“就这种货色?你羞辱我?” 杨霓顿时犹如被毒蛇盯住,浑身一紧,心中发寒,她用力咬住牙根,两排牙齿才没有上下打架,她不敢看世里合剌,不想在沈崖香面前露怯,只目光愤恨地盯着那个肥胖男人,倒是模糊了愤怒和恐惧的反应。 肥胖男人涕泪四流,失声尖锐地道:“我不敢欺瞒大皇子,我不敢直接送,是因为我爹会骂我,而且这女子她也不听话,不肯就范……大皇子,她好好地收拾一番,长得还是不错的,别有滋味。 我,我就一时脑子发抽,将她送了过来,她没有功夫,不是刺客,送,送给大皇子了。没有半句谎话,大皇子饶命啊!” 他惨叫连连,可世里合剌沉着脸,并没有挪开脚。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后,洛州令带着数十官差满头是汗地过来了,小心地朝世里合剌鞠躬:“犬子并无不敬之心,求大皇子绕过他这回。” 世里合剌冷眼一瞥,脚下却并不收力,反而用力一跺,胖子直接昏了过去,他才施施然收回了脚,道:“本皇子也没有追究的意思。” 洛州令脸色微沉,却也不敢发作,一挥手指挥几个官差将儿子抬下船,他向世里合剌弯腰拱了拱手,转身的时候目光阴冷地看了杨霓一样,已带了杀气,可杨霓被世里合剌镇住并未察觉。 洛州令匆匆下船去了。 世里合剌嘲弄地扫了眼洛州令一行的背影,又目光沉沉地打量沈崖香,道:“这其中没有你的手笔最好,巧合那一套我不信,你应该知道,一旦我出了什么事,你跟姜希夷一个也跑不掉!” 沈崖香不客气的道:“要不是我拦着,这佛像已经在你房里了,你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霓闻言,愤怒盖过了恐惧,瞪着沈崖香语气中倒显几分厉色:“我是被掳来的,什么也不知道,沈崖香你含血喷人!” 世里合剌如打量猎物一样上下扫视着杨霓,倒起了几分兴味:“可就凭你,也想要我的命?” “我不会杀人!”杨霓忍着不适,皱眉道。 沈崖香偏与她作对,凉凉地道:“房中突然出现一个美人,待你快活的时候,割你的脑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世里合剌神色晦暗不明,揪了揪下颚上的一撇小胡子道:“玉蟾,你倒是了解男人,也了解女人的优势,莫不是都想过了?”他朝走近的姜略挑了挑眉头,意有所指道:“看来国师也不能快活过、头、啊!” 姜略懒得搭理他,径自挨着沈崖香站了。 他已经清楚发生了什么。 杨霓今日想要全身而退并不容易。 那洛州令只这一独子,先前被李挚断了一臂,今又废了一腿,一旦杨霓下了船,绝对没有好下场。 而世里合剌为人狂妄、狠辣又多疑,对周人更轻视鄙夷,无事都要生浪,但杨霓落在他手上,要保命倒也有空子可钻。 他和沈崖香对视,唇边不由得浮出一抹浅笑,随后漫不经心地扫过地上的杨霓。 杨霓看见姜略却是眼皮猛地一跳,脸色顿时煞白,心中掀起惊天骇浪,原来是他! 她以为没见过容隽没见过姜希夷,以前竟然是见过的。 那时她还只是沈宝珠,就是此人追到小安屯,描述了李挚的长相来问她可曾见过,被她装蠢给糊弄走了。 没想到竟然是他! 杨思源误以为他是李挚,绝对是他故意诱导的!他知道哥哥,他们有仇! 当年她说哥哥去给仞山关送东西,本是想让他忌惮,可如今仞山关守将被抓,上下发生了大的变动,哥哥也受到重创、不知所踪会不会是她当初走漏的消息。 沈崖香非要冤枉她是刺客,一个世里合剌已经如此恐怖,落在他手中不如死了好。 再一个姜希夷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她,她不能任由沈崖香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要离开这里! 她把满心的恐惧都转为怒火:“沈崖香,别用你的心思来猜测我,我绝不会与这个北……”人快活! 未等她说完,就被沈崖香打断了。 沈崖香双臂往胸前一环,冲世里合剌扬了扬下巴:“我们中原有句话叫扮猪吃老虎,越是看起来软弱的人,越是容易让人放下戒备,等你认定她无害无能的时候,就是取你命的时候了!” 世里合剌目光越发森然地打量杨霓。 杨霓气结:“你非要冤枉我是刺客,让北兴皇子误会杀我,就是公报私仇!” 这时,大周的出访团也上了船,她目光一亮,朝着他们高声道:“诸位大人,我绝非刺客,这洛州令之子见色心起,被我拒绝之后,就一直怀恨在心,我是被他掳来的,这一点方才已经澄清了,沈崖香知道我的底细,但因为与家父杨思源有仇怨,才故意引导让大家认为我是刺客,离间两国和谈的成果。 我父亲虽有种种不是,但当初也是一心和谈的,我作为他的女儿也深知和谈的意义,又怎么会去当什么刺客!请各位大人明察。” 杨霓从离开杨家的时候就已经在心中和杨家划开了界限,万万没有想到,还有再把杨思源拉出来遛的一天,而对方竟成了她的保护。 杨霓心中也觉得羞耻,可危机当头也顾不得这么许多了,活命要紧。 果然,就见几位官员面上露出了然之色,有几个看向沈崖香的目光都有些异样:这就是个小心眼、又被姜希夷冲昏了头脑的蠢女人,丝毫不顾大局! 姜略本是野心勃勃的权臣,沈崖香又与他夫妻一体,破坏和谈也不难理解。 有几人甚至觉得找到了姜略促成和谈的原因——他一定是故意促成,再想方设法地暴力打破这局面,彻底断绝了和谈的可能性,如此才好浑水摸鱼。 他们当日不希望杨霓是刺客,尤其还与洛州的官府扯上关系。 官职最高的刘大人一脸正色踱步上前,对沈崖香道:“公主,依下官看,这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着实不像是刺客,洛州令之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何况大皇子都已经审过了,你又何必再与她为难,放她下船去,行程要紧,可别误了大事!” 杨霓冷眼注视着沈崖香,心中却并不敢放松。 只见沈崖香面上闪过一抹懊恼之色,竟冲着世里合剌挑衅道:“大皇子,莫不是真的被这个女人给吓住了,不敢留她?” 世里合剌眯了眯眼睛,“怎么,你与这女子有仇,想利用本皇子杀她?你自己不能动手?” 沈崖香只哼了哼,落在外人眼中就是认了。 世里合剌冷笑。 大周臣子脸色也极为难看。 杨霓更是怒火高炽:“沈崖香,昔日还有人当我的面夸你,这就是你为天下女子之典范的表现么!” 沈崖香眉心蹙了蹙,不屑地道:“罢了,反正你活着也不能超过我,这辈子也绝不可能。你滚!” 杨霓气得嘴唇哆嗦,双目喷火,心中燃烧起熊熊火焰,今日之辱,她记下了,只待来日,只待来日 她用力爬起来,朝几位周官拜了拜,正欲走,却听世里合剌道:“站住!本皇子说了让你走吗?” 杨霓心中一凛,恨不得生出翅膀飞下船去,可腿已经不听使唤,根本挪不动。 “开船!”世里合剌吩咐道。 舢板马上被掀开,“噗通”一声落在水中,杨霓的心也沉到谷底。 “转过来!”世里合剌冷声道。 杨霓木然的转过头。 “既然将你送给我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皇子就给你寻个机会,让你将现在高高在上的玉蟾公主踩在脚底下,如何?”世里合剌故意扫了沈崖香和姜略一眼。 杨霓心如死灰,看着沈崖香双目中难掩仇恨:“你满意了?” 沈崖香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这时,船缓缓地动了。 杨霓看了眼船下,不期然对上岸边洛州令充满仇恨的目光,不由心中一凛,苦笑着安慰自己,就算下了船,也落不了好,左右都没什么分别。 “过来伺候!”世里合剌的声音让她一颤,如坠冰窟。 沈崖香哈哈笑道:“你以为捡了个什么宝贝吗?她已经有了身孕了。” 世里合剌一愣。 杨霓抿唇,突然间灵光一闪,弯腰作势呕吐,本是装装样子,没想到一吐不可收拾。 世里合剌满面嫌弃,拂袖离去:“晦气!” 第216章 修心 “哎,世里合剌又不要你了,现在船也开动了,不可能为了你再折返回去。以前我替你一家子当牛做马,现在风水轮流转,你就留下来伺候,也算是还债了。” 杨霓止住了吐,面白如鬼地看过来。 沈崖香还朝她笑了笑,然后冷酷地交代安嬷嬷:“给她安排个差事,她还不是世里合剌的人,不能在这里白吃白喝。” 安嬷嬷应了声,板着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目光严厉上下审视了杨霓一回,就道:“公主好心帮她解围,但老奴看她并未领情,反而心有不满,未免生什么事端,就把她安排去伺候几位大人。” 沈崖香扫了安嬷嬷一眼,随后摆了摆手道:“就这样!带她下去,别让她到处乱走,丢人现眼!” 杨霓扶着船舷弯着腰,目光愤怒仇恨地看着沈崖香,突然爆发了:“羞辱我能够让你得到什么,沈崖香?诬陷我是刺客,让那个北兴人羞辱我,杀我,再嘲讽我有孕不贞节,让我当丫鬟伺候人,哈,还说这是帮我救我,我不领情,然后呢,你还有什么招数,你统统都使出来啊!” 沈崖香只是挑了挑眉,就绕过她往前走了。 杨霓的目光追着她,已经有些歇斯底里:“这就没了吗,就只有这些吗?你长荣公主就只有这些手段?你现在很得意是不是,沈崖香,你赢了,你成功地把我踩在脚底下了,我知道你很早就想这么做了,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想赢,你不服……有本事你倒是杀了我啊!” 沈崖香头也没有回,倒是姜略侧头,冷声道:“你不配与她比。” 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杨霓气的笑了起来,连对姜略的恐惧都压下了,“我不配?成王败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可笑的是我之前竟然差点信了,沈崖香也不过如此。” 姜略皱眉。 这一瞬,他对杨霓的厌恶达到极点。以前他从未这么厌恶一个人。 辱骂他的人,误解他的人更不知几凡,他都无所谓。 而杨霓也并不是其中最蠢的一个,甚至她没什么伤害能力。 可,她不识好歹。 他替崖香觉得不值。 沈崖香拉着他的手,往前走了:“跟她说什么废话啊。” 他反手握紧沈崖香,一字点评:“傻。” 沈崖香横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只是想试试看怎么修心,果然我还是不配,我差点没忍住去锤爆她的脑袋。” 姜略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以后别试了。” “我想切身体会你的心情,我想更明白你,离你更近。你做的还少吗,你又是怎么忍下来的呢?” 比起他受到的羞辱,刺杀,生命威胁,她不过是被杨霓绝望地骂几句罢了。 “我有崖香啊。她会帮我自愈所有伤口。”姜略道。 沈崖香手上紧了紧,心中有些酸涩:“嗯。” 阿邻叉腰跟在他俩后面,踢踢踏踏地往前走,虽然他们说了什么听得不清楚,但肢体动作却是看得见的,她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一翻就看见坐在船尾舷边的狗宝。 她默默打定注意,以后还是得有些眼色才是。 “阿邻。”沈崖香总算是想起来她了。 “在呢,还要不要商量事情了。” 甲板上,杨霓对着他们的背影大笑起来。 其他人的种种视线她都无所谓了。 她笑着发泄了一阵,脱力般靠着船舷滑坐在地上,衣裳早就被冷汗沁湿了,贴在身上,风一吹浑身都在战栗,她伸手往脸上一摸,才发现满面都是眼泪。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来的。 刘大人见她可怜,多说了几句:“安嬷嬷原来是伺候皇上的,最有分寸,你且随她先去安置,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有她在,长荣公主也是不敢做得太过分的。” 安嬷嬷皱了皱眉,倒也不曾开口。 刘大人也并未察觉,叹道,“那北兴大皇子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现在怀有身孕,倒没有性命之忧,他不敢杀孕妇。” 杨霓没有吭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安嬷嬷催促道:“走,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杨霓才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一声冷笑,随后扶着船舷爬起来,跟着安嬷嬷去了侍女住的舱房。 沈崖香在这艘船的二楼舱房中,透过窗户看着杨霓离开了甲板上,才摇了摇头,“啧”了声。 阿邻趴在她旁边,也摇头道:“她是真的恨上你了。” 沈崖香道:“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阿邻笑了声,转过头来,突然伸手扯住了沈崖香的脸蛋。 沈崖香一边挣扎一边拍她手,“吱哇”乱叫起来。 阿邻就在这吱哇声中,叹道:“你管她做什么,这可真是一桩亏本的买卖,你又不欠他们一家子的,何必费这些心思!” 沈崖香挣脱不掉只能含糊的“呜呜”叫了几声。 阿邻嘟囔道:“你应该让她如愿以偿下船,被拖去打死,或者被世里合剌当成刺客杀了,这是个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的主,要不是你搅合,杨霓也不会成了这个例外。 她不是很有骨气么,你不喊破她有孕,世里合剌喊她伺候,你看她会做什么?她就该尝尝更绝望的滋味,不知好歹的蠢货!” 说到最后阿邻都有些恼了。 “呜呜呜。” 姜略早听到她们俩闹的响动了,他就站在门外的小露台上。 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看过来,虽然没有制止姑娘们的嬉闹,但目光紧盯着阿邻掐沈崖香脸的手。 阿邻侧身背过去对沈崖香做了个鬼脸,揉了揉她的脸才收了手,又一脸古怪地道:“我听说成亲之后脑子会变笨,难道竟是真的?” 沈崖香扑过来闹她,两人又闹作一团。 世里合剌站小露台另一侧的舱房里,掀开了盖在窗户上的毛毡,目光与姜略的对上,他挑衅道:“不知死活。” 姜略漫不经心的挪开了视线,看着往后倒退的两岸河景。 世里合剌哼了声,却突然眼睛瞪大,他紧盯着沈崖香手上的一块古朴令牌,揪了揪那撇可笑的胡子,神色陡然一凛,道:“石抹老匹夫的草原盟令牌,难道他们勾结起来了?” 第217章 冲突 刚出发的时候,中京正柳枝吐芽,俨然有春日气象,如今在路上行走了二十余日,已经进了二月了,可北方还是萧瑟寒冬,索性河面冰雪已经消融,才不影响船行。 河岸两侧,不论山崖峭壁,枯枝密林,还是村落原野,入眼所见,都透着一股苍凉萧瑟,偶尔路过城镇,也与洛州以南的城镇根本无法相比,城不如镇,镇连南面的村子也比不上。 船行至第二日,天色阴沉,两岸积雪未消,不仅人迹越少,就连鸟雀也稀少得可怜,天地间似乎只余河水滚滚,一望无际。 隔了一方露台,传来世里合剌和他的几个亲随的呼喝声,他们正在喝酒行酒令,酒气被风吹散了,但声响却是清晰的传来了。 偶尔还掺杂了几句汉话,显然是特意说与这边听的。 “大皇子,我看那些汉女虽然低贱,但皮相却是生的不错的,细皮嫩肉的,就是伺候的奴婢身上也是香的,不如属下去找几个过来伺候。” “哈哈哈,去,去,你们都去,挑顺眼的去享用,也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男人,我北兴男儿岂是这些鸡崽儿一样的南人可比的。” “属下还是觉得汉人公主身边伺候的丫头生得好,还是姓姜的有福气啊,这些都是伺候他和公主的,还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那你们等着。” 一阵叫好声中,世里合剌刚撩开了毛毡帘子,还不及喊话,一只冰锥子几乎是擦着他的脸扎进了帘子上,竟将这指头厚的毡子给刺破了。 安静了一瞬,他掀翻了桌子大发雷霆,指着在二楼舱房上打坐的姜略叫嚣道:“姜希夷,你为了几个低贱的婢女就与本皇子作对,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你等着,不讨回来,老子誓不为人!” 只到底也有忌惮,并没有再掀开帘子。 姜略不屑搭理他,继续打坐。 世里合剌又嚷嚷道:“去楼下船舱去挑几个汉女过来伺候!老子今日倒要看看谁敢再拦!那几个周官要是拦,直接砍了!” 沈崖香听得是火冒三丈,恨不能立时弄死他了事,强压着火气,点了个丫鬟:“葫芦,你去从红匣子里取上两瓶药丸,拿给大家分了,一人一颗,告诉她们,断子绝孙计划现在就启动。 这是皇上炼的药,伤人不伤己,她们用了暂时也不会有事,但碰她们的人日后必定烂了根无法人道。本来我是不想让国师难做,可如今也管不得了,我的人我保不住,总要让她们能够自保。” 葫芦是景和帝送来的四个丫鬟中最机灵的一个。 四个丫鬟分别叫葫芦,如意,慧剑和念珠,这都是道士随身物件。 沈崖香喊一次就在心中吐槽一次景和帝,他一定是身边正好有这些东西,就随口赐了名字。 由此可见,当初给她取的长荣的封号和玉蟾的道号,来历肯定也是差不多的,倒是说的冠冕堂皇。 虽然名字不怎么样,但葫芦这丫鬟反应极快,只是微微一愣,马上就应了,语气中还添了几分悲怆,哽咽道:“婢子明白,公主请放心。” 顿了顿,还自己给自己加戏,道:“阿邻姑娘有句话说得对,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也是有血性的,只要毁一个北兴男人就是毁了一只能下蛋的母鸡,就是杜绝了日后二三个甚至七八个北兴男子的出世!虽受辱而死,也是为国尽忠,倒也不怕被人耻笑!” 把沈崖香给唬得一愣一愣的,阿邻更是眨巴着眼睛看她演。 屋顶上还传来狗宝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虎啊,你可得注意点别弄错了药啊,我师兄可没有对不起你,他还没有下蛋呢,你悠着点儿啊别误伤了。” 沈崖香:“” 她又点了功夫不错的慧剑陪同葫芦一起去办这件事,“别让人把药给毁了,快去!” 葫芦和慧剑出了舱房的门,正与走廊中两个踌躇驻足的北兴男人碰见,对方看过来,葫芦还挑衅的朝对方抛了个媚眼儿,又勾了勾手指,直勾得那二人一个激灵,猛地收回视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抑郁。 这一日,世里合剌到底也没有强行押了汉女过去伺候。 只是接连受阻,颜面也受损,他极为暴躁愤怒,几乎将舱房都给砸了个稀烂,怒到极致倒是不骂人了,却找了几个他们队伍中随行的北兴女奴上来,就在已经破烂漏风的舱房中不加遮掩地发泄起来。 很快传来了女子的叫声。 就是永宁罪大恶极之徒,也没有如此行事的。 可这,不管是姜略还是沈崖香都不好再去管了。 屋内几个姑娘虽然听过北兴人野蛮,茹毛饮血的传闻,有心理准备,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此时俱是一脸冷凝,胆小一些的念珠已经是小脸煞白。 阿邻忧心忡忡道:“药物这个幌子只能约束得住一时,照对方的为人,早晚也会铤而走险试一试的。” 沈崖香点点头:“我来想办法。” 本来只是一时灵光一闪的主意,现在仔细一想,倒觉得这种药倒真可以试试。 她早先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在中京的时候也罢,在路途中也罢,不知道哪里就有眼线有耳朵,连她与阿邻的信中所谈,景和帝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哪敢大意? 她与姜略极少会谈这些事情,偶有涉及也只在床帏之中,附耳悄声且遮遮掩掩说几句罢了。 原以为北兴开国已有二十二年,就算不比中原种种规矩,起码也有教化百姓,还真没有想到世里合剌竟还如此行事。 此人决不能再留了。 她透过雕花的镂空窗牍往那边看,正对上世里合剌阴沉邪肆的眼睛,那厮竟然正对着这边,且一直看着这边。 沈崖香正想讥讽他几句,看吓不萎他。 还不及张嘴,眼前突然黑影一晃,姜略不知从哪又弄了条毡子从外盖在了窗前。 沈崖香伸手戳了戳那条毡子,被他毫不留情的按了回来。 第221章 杀手 一块巨石从山崖上落下来,先砸到船头,紧跟着又落进了河里,船头部分被砸得稀碎了,桅杆也断了,一半插入了河水之中。 巨石砸进水里掀起的巨大浪潮推着船继续打转,转了一圈,视线再次回到原点时,桅杆已经被水淹没了大半。 船在旋转中倾斜着往下沉。 已经有人喊了起来:“有刺客!” 饶是对世里合剌要搞事情早有心理准备,沈崖香的脸色还是非常难看。 船刚开始晃动的时候,姜略就抱住了她,此时正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抓着窗户,还有空打趣道:“崖香,够不够刺激?” 沈崖香白了他一眼,故意说反话:“还不够,这才到哪呢。” “嗯。”姜略一本正经道:“现在这才刚刚开始,一会儿应该能够让你满意的,肯定还会更加刺激。” 沈崖香都给他气笑了,她的手还挂在他腰上,忍不住掐了他一把,却又被晃动得身体一歪,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现在不是贫嘴的时候,船都要沉了!” 姜略气定神闲点头,嘴上说着:“扶稳了。”身体已经带着沈崖香旋了半圈,让她靠近了窗子。 沈崖香伸出手抓紧:“扶好了。” “一定要扶稳了,看我马上给你变个戏法。” “还不快去!” 姜略笑着松开了她的腰,见沈崖香瞪着他,他才高声喊道:“狗宝!” “来了!”狗宝倒挂着出现在窗前,吓了沈崖香一跳。 “先将船靠岸。”姜略说着,人已经跃了出去。 他马上就消失在沈崖香的视线中。 她扒着窗口探出头去,天旋地转中看见不远处的河岸上正狂奔而来一群提着刀、蒙着脸的黑衣人,已经距离很近了,他们手中的刀泛着寒光,杀气腾腾的。 沈崖香目光一冷。 但船很快就旋转开去,出现在眼前是浑浊的河面,其上有一个大的漩涡,脆裂的船板、木屑和桅杆围着它旋转,很快被它吞没了,底下的船板开始倾斜。 她并没有看见姜略,但从一片惊叫嘈杂声中辨出了他的声音,是从船尾处传来的,“距离岸边不远,应该可行,一起!” 他声音一落,沈崖香就感觉船身抖了一下,旋转的速度更快了,地面似乎平了一些,飞溅的水花从窗口砸进来,落在身上冰冷刺骨,人好像就要被甩出去了,但这失重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在船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嚓嚓”声响后,又被惯性拽了回来。 重物摩擦在地面上拉出“哧——”的一声,尖锐悠长得让人一阵头皮发紧,在剧烈的一震之后,船彻底的停了下来。 沈崖香都觉得喉头有些发紧,脚下发虚,船没有动了,她还有种脚踩不到实地的漂浮感。 她还没有缓过劲来,船上和船下就都已经有打斗声传来,那群黑衣杀手已经过来了。 狗宝絮絮的声音传来:“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阵仗啊,船上都是什么人想必你们也都是清楚的?知道还来?是对和谈不满,搞破坏啊?你们不会也是想刺杀我们大皇子? 咦,我们大皇子人呢,你们把我们大皇子怎么了!我们大皇子乃大兴第一勇士,绝不会躲躲藏藏,大皇子你别站在那里,这太危险了!这群人摆明了就是冲着你来的,你要是死在了南周境内,皇上绝对不会原谅这些周人,和谈就作罢了!事关紧要,你还是躲着去!” 世里合剌用北兴语言说了一大窜的话,期间还夹杂着打斗厮杀声,即便语言不通,也能听出他的愤怒。 狗宝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大皇子不久前才帮你们甩开了护卫,你们也不领情的吗?既然这样,大皇子,你也不用对他们留情了。” 世里合剌再次咒骂了起来。 狗宝笑没几声也低咒了一声,随后不再说话了。 而姜略一点声响也无。 沈崖香弯着腰,刚想站起来从窗边看一看外面的情况,就听“哐!”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在她头顶的船板上,她暗生警惕,马上又往窗子一旁挪了挪遮住了身形,同时从荷包内取了药握在手中。 船顶上又响起一声闷哼,一个黑衣人自船顶栽下来,倒在了她窗前的地上,沈崖香正要给那黑衣人一颗药丸送他归西,还不等她出手,此人就被斜里突然刺来的一剑戳了个对穿,一动不动了。 随后景和帝派给她的护卫阿金、阿火和阿木出现在面前,跟几个丫鬟的名字一样随便,她的五个护卫的名字分别是:金、木、水、火、土。 沈崖香还悄悄怀疑过,景和帝只给了她五个护卫,极有可能是因为只有五行? 金、土、木三人都没有说话,身手倒是不错,接连打退了七八个黑衣人。 这时,世里合剌兴奋的吼道:“玉蟾,你的几个护卫功夫很不错!”他被五个北兴人护着,一起朝这边奔过来,“本皇子的亲兵不在这里,须得借你的人一用。” 他不怀好意地笑,眨眼间人已经到了窗边上了:“你应该明白,要是本皇子出了事,你也别想好过!” 沈崖香咬牙:“他们跟你允诺要我丈夫的命,由你甩开那些护卫和船。” 世里合剌的笑意渐渐收敛。 “为了对付我丈夫,你也真是够下血本的。但看来,你跟这些盟友的关系也不怎么牢靠。他们杀你,你就没有准备后手? 今日想要脱身说不定都要指望你了。是得好好保护你!” 世里合剌目光深深地看着沈崖香,神色间多了一丝戒备。 沈崖香瞥了他一眼,皱眉盯着前方:“你看!这么多人要杀你!保护你好像也有些难度,怎么办?”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朝着这边围了过来。沈崖香看不见姜略,但世里合剌站在船下,他的位置是能够看见的,此时这边的人显然比对付姜略的更多。 “卑鄙无耻的周人!”他怒斥道。 沈崖香:“狡猾活该的兴人。” 世里合剌冷哼出声。 这时,一个黑衣人吩咐同伴:“先杀了沈崖香,北兴蛮子跑不掉!” 世里合剌目光诡异地看向沈崖香。 沈崖香:“” 第222章 气煞 沈崖香和世里合剌对视一眼,对方的嘴巴刚一动,她就抢先说道:“大皇子,他们太过分了,竟然没把你放在眼里,瞧不起你!”说着还得意地笑了两声。 世里合剌一脸恼怒,亦嘲讽道:“作为一个女人,被人喊打喊杀,还是非杀不可的,你应该好好反省你自己,本皇子也觉得你着实是惹人厌恶,该杀!” 他还比了个杀的动作。 “我们现在就别自相残杀了?”沈崖香故意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黑乎乎的世里合剌也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就见她突然将之往一个黑衣人身上砸过去,他赶紧捂住口鼻,转念想到黑衣人都蒙着脸就又放下手,也就是这一瞬间,那黑衣人倒在地上不动了,眼睛还瞪着,竟是已经死了。 他忍了下来。 知道世里合剌被震住,沈崖香也暗松了一口气,她是有能够保命的东西,但这回能够一击毙命也有运气的成分在,她特意挑选的这个杀手本就受了伤,暗器加毒药遇着伤口加速了他的死亡,下回就不知道能不能击得这么精准了。 她不露声色,越发寸进尺地指着世里合剌道:“他们觉得我比你更重要,我比你更厉害,枉你还是他们的盟友,还是北兴第一勇士,被人看不起,远不如我,哈哈哈!” 她还朝着被阿金、阿土和阿木吃力阻拦的杀手们扬了扬下巴,“你们就是觉得我比他厉害是?看来你们的头儿虽然人不怎么样,但在某些方面还是很有眼光的,兴人大皇子确实是不行,不用太将他放在心上。” “大皇子,你也不用生气,至少本公主活着就能保得住你啊!” 众杀手之前觉得他们这么多人全力剿杀沈崖香一个女子,还有些太过了,这会儿已经完全领悟到了任务的深意。 世里合剌就已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了,他没有朝沈崖香出手,却突然出手将距离他最近的杀手一把薅住,胳膊夹住对方的脖子,对着那人的头脸就是一顿猛砸,对方倒在地上后,还被他泄愤似地猛踹了几脚。 之前他只想坐收渔翁之利,被狗宝喊破之后,即便被杀手追砍也没有使出全力,此时却跟发了疯一样猛砸猛打,他的几个亲兵见状便也跟着下了狠手,“瞧不起谁呢!” 世里合剌与他的几个亲兵出手都是一个路子,又准又凶残,力道之大让人心惊。 沈崖香心道,若是他底下的将士都是这般生猛,那他被称之为北兴猛将也绝不是夸大。 他们缓解了阿金三人的一些压力,沈崖香怕露马脚,也没有再轻易出手,看着这一大片黑衣人,脸色不由沉凝下来。 无疑,这些杀手是冲着破坏和谈来的,姜略和世里合剌任何一个人在大周境内出事,都可能会影响现在的和谈结果,要么让北兴生怒撕毁合约,要么提出更加苛刻的条款,但大周也不一定会答应。这样一来目的总是能够达成的。 想破坏和谈的周人太多了,但如此厌恶她、甚至将她放在世里合剌之前必杀的……这范围可就小多了。 “住手!”世里合剌突然一声暴喝,说话间还扭断了一名杀手的脖子,阴鸷的目光落在沈崖香面上,磨牙凿齿道,“就让他们先杀了重要的,等会再出手。先往后撤!” 沈崖香心下有些遗憾,却也知道世里合剌不会再上同样的当了,故也不再刺激他。 他的几个亲兵闻言利落回撤,而这些杀手竟也真没有追他们,反而一股脑地朝沈崖香涌过来,对她的杀意竟比对世里合剌还深。 沈崖香也恼极怒极。 她难道比世里合剌还可恶,还该杀吗? 简直混帐! 这时,一个黑衣人扑在了窗沿上,刀尖几乎划过她的皮肤,沈崖香心中一凛,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她手起匕落,仓促中挥出去的一击,竟直接划破了杀手的咽喉,虽然没有枭首,却也差不多了。 那人显然都没有反应过来,血喷溅出来的瞬间,眼神中的惊惧尚不及收敛,脖子就耷拉了下来,温热的血喷了沈崖香一手,下巴上也被溅了几滴,呼吸中都全是血腥味。 她这双手一直都不干净,沾过血,有过人命,可用这样的方式杀人,也是她头一回,被世里合剌冷眼看着,她眼也不眨,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近乎冷酷的轻蔑笑容。 然后扫视着这群黑衣人,高声道:“沈宝章!别遮住脸了,我知道是你!普天之下,要论唯恐天下不乱和卑鄙无耻,舍你就没人了!你乃当世第一不要脸之人!” 无人回应她。 沈崖香也只能确定围攻她的人之中并没有沈宝章,那肯定就是在她视线盲区了。 而姜略也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她心中就有数了,他必定是被那无耻之徒给缠住了。 她嗤笑道:“喊你你还不答应,不会是又死皮赖脸非要姓李,不肯再用沈宝章这个名字了?好,就成全你,李挚!反正你的这个李,肯定不是皇亲国戚那个李,我知道你其实是嫉妒我,我被皇上收为徒弟,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公主,而你,送上门给他当儿子,他都不要,啧啧啧!” 世里合剌瞥了眼船尾处,明显看见与姜略对战的黑衣人招数乱了,要不是仗着人多被及时救下,他可能已经重伤了,当然这会儿恐怕也受伤不轻。 他看戏似的捻着他的小胡子,目光有些诡异的发亮,问沈崖香:“那个姓李的真的是大周的皇子?大周皇子不想和谈,偷偷对和谈使下杀手?有意思!” 沈崖香循着世里合剌的视线望去,可被船板遮挡住什么也没有见着,只道:“你别胡说八道,什么皇子,那不过是一个硬要给自己冠皇亲国戚姓氏的乱臣贼子罢了。他也就只能拿这个身份去外面糊弄不知情的人。” 她扬高声音,“李挚,我知道你正做这样的打算,先搅浑了水,再跳出来自称大周皇子,号召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帮你作乱。不过,你也别以为杀了我们这些皇子皇女,师父就会认你,你死了这条心!大周这么多的百姓,随便挑一个也不会挑你。” 第223章 斗法 “随便挑什么?谁挑?”狗宝突然冒出来,问道。 沈崖香随口就道:“我师父挑一个当儿子啊,汉人这么多人,总之绝对不会是李挚,我觉得师父就是挑孙师弟你,也不会挑他的。” 狗宝嘁了声,道:“可别,还是换个人,放过我。” 他在与杀手缠斗之余,扫了一眼窗户下的尸体,又看了沈崖香一眼,道:“厉害啊!” 沈崖香一刀结果被他推过来磕在窗沿上的杀手,低声问道:“乔木他人呢?” “活蹦乱跳的。” 沈崖香也没有再多问。 姜略的情况肯定也不大乐观,还是李挚亲自带人去对付他,就算眼下他还能应付,时间长了车轮战也耗不起,这些黑衣人的数量太多了,显然李挚这次有充分的准备,决心也极大。 阿金他们三人抵挡至此时,如今都已经有些不支了,狗宝此时看着还精力旺盛,但上窜下跳也极耗费体力。 至于其他的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刘大人几个文官根本帮不上忙,他们也只带了几个伺候的人,连同那些船工丫鬟,此时大都还都躲在船舱并未出来,李挚的目标也不是他们,并未派人进船去搜寻。 她瞥了眼之前世里合剌住的舱房窗口挂着的毛毡,目光微暗,世里合剌带杨霓进去的时候并不曾遮掩,杨霓倒是沉得住气,一直也没有发出半点儿声响。 心中有了计较,沈崖香继续刺激李挚:“细数你做过的那些事情,视大周人命如草芥,杀储君宗亲,祸乱朝纲,结党营私,如今还勾结外人来击杀当朝公主,破坏和谈,怎么看都不像是皇室宗亲”她问世里合剌,“大皇子,他其实是你们的人?” 世里合剌只呵了一声,心里都替李挚觉得烦,这也是真能忍的主。 沈崖香又喊道:“世里挚?世里宝章?还是石抹挚?兴人还有些什么姓氏?听说你们的姓氏或以部落,或以地名,或借他人之姓,也有以图腾为姓。挚儿看你这么喜欢借他人之姓冠为己姓,莫非你是借李姓挚儿?” 此时,终于传来一声怒喝:“沈崖香!你找死!”最后那个“死”字,虽然中气有些不足,还是被拉得格外的长。 正是李挚。 哪怕没看见他人,沈崖香也感受到了他的滔天怒火,“给我杀了她,马上杀了她!不惜代价也要让她速死!” “杀了世里合剌!今天他们都得死!” 沈崖香跟世里合剌感慨:“看来你和挚儿所属部落之间的仇视也很深。” 世里合剌瞪了她一眼,并不搭理她,他将脖颈和手腕左右扭动活动得咔咔作响,随后立时加入了战斗。 他的一名亲兵朝着山林的方向吹响了挂在腰间的一弯号角,另一个亲兵则动作灵敏的攀上了舱顶,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被人从舱顶上迎面刺了一剑又踹了下来,倒在地上不动了。 沈崖香问道:“大皇子,你们的救援信号还没有发完?这到底能不能唤来救兵啊,这要是人来了,说明你这信号很不严谨,要是没来,那你可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哦,不,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可不只是米,用汉话说,应该是自作孽、不可活,咱们就安安稳稳的赶到幽州不好么,哎!你说来还是不来呢?” 世里合剌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暴跳。 沈崖香又指着他,一脸做作的惊悚模样,道:“啊,你恼羞成怒了,不会被我说中了?” 世里合剌越发狂躁,动作极其残暴。 他去中京带的亲兵有四十余人,此时并不都在船上,为了麻痹姜略,他特意将大部分人安排在其他船上了,但另安排了一个五人小队离船去走陆路,秘令他们赶在船行之前去幽州府集结人手。 北兴的行政中心在南郡以北,但毫无疑问,南郡才是北兴最好的地方,面积大,人口多,土地肥沃,环境适宜,隆泰帝有意将重心往南郡转移,以令石抹隆哥以宰相身份先行了,设南郡王掌管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和几个兄弟都对南郡王的位置虎视眈眈,他南下之前就已经在南郡首府幽州城中秘密安插了不少心腹。 要召集的就是这些人手。 此地距离幽州城也不过百余公里,若是一切顺利,他们秘密赶来救援肯定是来得及的,届时不仅可以将这些刺客一网打尽,最重要的是能够弄死姜略,并将他的死推在南周刺客的头上,这样一来足以触怒他的那位父皇,顺理成章地撕毁周兴协定,继续攻周。 一开始世里合剌就不主张和谈,草原盟与朱里贞的威胁,他并不放在眼里,他一直认为应该集中兵力攻占中原,而不是安内。 那些边角苦寒之地,朱里贞和草原盟要争,他还懒得去争,奈何已经年迈的隆泰帝听信了姜略的鬼话,逐渐偏于保守。 在和谈一事上,他与隆泰帝意见相佐,对方偏派他南下主持和谈,让他亲自判断有没有攻周的把握。 在南周逛了一圈之后,世里合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他不能给南周人留下准备秘密武器的时间,如果他们弄不出来,再耽搁下去才是错失良机。 所以,当船行第二日靠岸休整时,李挚的人找到他,允诺杀了他们共同的仇人姜略的时候,他虽并不信任对方,但因为正好需要这样的时机,他马上就决定将计就计。 这才是世里合剌的整个计划,既有报仇雪恨,铲除异己,更能一展雄心壮志! 只是,沈崖香的态度让他心头开始隐隐不安,她冷静得肆无忌惮,是不是有什么依仗?难道,姜略也有后招? 更有甚者,姜略会不会猜到了他的打算那些援兵会不会出事? 姜略应该不希望他死在大周境内,他应该不会有事,但那些援兵却是他竞争南郡王乃至北兴皇帝的底牌! 他心焦如焚,“闭嘴,沈崖香!” 沈崖香也顾不得嘲讽他了,几声踩踏声几乎是在她头顶上的舱板上踏过,很快,一个黑布遮面的黑衣人落在她眼前。 对方脚一触地,就杀意凛冽的往她的方向一扫。 只看眼神,沈崖香就认了出来:“借李姓挚儿?” “找死!”李挚提剑朝她刺过来,她的护卫,狗宝和姜略都被围住,“受死!” 第224章 对敌 上次在赏花宴上输给姜略,李挚觉得对方就是仗着隐藏身份才侥幸赢了他。他本就不服气,偏偏顾修还对姜略多有赞誉,就连姜略娶亲时弄了个马车迎亲,都被上纲上线成反马。他不过是略反驳了几句,就被斥责为没有心胸,不能欣赏对手。 今日他原是打算趁此机会与姜略一较高下,再亲手击败对方一雪前耻,大战几十回合之后他就察觉到了他与姜略在武力上的差距,这也不打紧,他是领导者,并非是杀手,也没有拘泥于一定要武力上胜过对方,只要今日姜略死于他手,那都是他赢了!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而要杀沈崖香,一是她可恶,二则也是李挚的一种策略,正好也能检验一番到底是他没有心胸,还是姜略在惺惺作态!沈崖香对姜略若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重要,甘愿自轻自贱也要抬高,那他得知沈崖香被围攻击杀必定会受到影响。 哪知,姜略有没有受到影响,并不确定,但他自己却实实在在被沈崖香给扰乱了心神,还因此受了伤。 现在不亲手杀了沈崖香,都难泄他心头之恨! 李挚剑势越发凌厉。 剑锋还未至,沈崖香已经能感觉到那股肃杀之气。 这不是第一次面对李挚的攻击,她心里很明白实力差距太大,凭她根本就无力正面反击或是躲避开,她想压制对方的同时还保全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即便这是属于她计划中的一环,她也被逼得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是身体对抗死亡的威胁最本能的反应,可这种反应不仅救不了她,反而会让她死的更快、更窝囊!她心一横,目光中闪过决然,突然猛地往前迎上去。 这番动作落在李挚眼中,就是她朝着他的剑扑过来,如此令人费解的反常举动让他的动作有些迟滞,下意识的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而此时,剑身又突然被一根冰锥给击中了,在一声锵响之后颤动着发出嗡嗡的剑鸣声,那力道又急又猛,颤得李挚掌心一麻,紧了紧剑柄,他目光闪了闪,唇角勾起了一抹得逞的冷笑。 他知道这是姜略做的,刚才二人对决之时,对方也曾以冰锥作为袭击手段,道士讲究天人合一,擅长就地取材,这河边有一块山崖下倒垂着不少冰凌,从这一方面来看,姜略确实是个有真本事的道士。 但此时他正在被十余顶尖高手们围攻,竟还敢分心,高手过招,瞬息间都是致命的威胁,一旦落于下风或是受伤,气势受损,再而衰,三而竭,那就离死不远矣。 如此看来,姓姜的对沈崖香也的确是有些情意,但眼光却着实不怎么样,而且不知取舍、困于情爱,所以只能止步于此了,死在他手中也不冤枉! 正是李挚分神的这一瞬,沈崖香抓住机会将手中的东西朝他迎面砸过去。 李挚的反应也正如她所料,即便有短暂的失神,也只是给了沈崖香将东西脱手的机会,眨眼间就被他以剑劈开,根本就无法近他身子。 “不知所”谓! 李挚话未说完,突然“轰、轰”的两声响,那个被他破开的暗器先后炸开,白色纸屑漫天飞舞,与纸屑一道应该还有什么东西飞溅出来,在一片簌簌声中夹杂着几声极细微的声响,直觉不妙,他急忙往后跃开。 “挚儿,你躲什么,这是特意用来迎接你的,不好看吗?” 李挚冷眼看向刚才他所在的位置,乍一看并无异常,但仔细看发现有两点极细小的银色的反光,“暗器?倒是小瞧了你。” “你小瞧的还多了去了!”直到此时李挚有所顾忌了,沈崖香才算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她接二连三的拿东西砸向李挚,有她准备好的各种自保的迷药、毒药,也有姜略帮她准备的暗器,从随身的包中抓到什么就砸什么。 李挚也的确是好手段,他周围的杀手们都有好几个中招遭殃身亡的,就连世里合剌的亲兵也有个被误伤惨死了,恼得世里合剌骂骂咧咧了两句,赶紧也随着人群往边上躲开再战去了。 李挚却全部都躲了过去,毒粉也都没能伤他一分,除了他反应极快,也有此间风太大的因素,毒药洒出来很快被吹散了,无法发挥出最大的作用来。 在沈崖香的攻势下,他也被拦住,未能再强行靠近一步,好几次他恼怒得朝沈崖香射飞镖,都因他被她的种种工具干扰而失了手。 但沈崖香的包快要见底了,她最后洒了一把毒粉,看李挚挡住了眼睛避到了风向侧面,趁机掏出了最后的家底,是三个小竹筒。 李挚刚放下胳膊,就见火药带着火星子朝他砸过来。 “这就是你从方端那里骗走的火药配方,无耻小人!你喜欢,倒是来接啊!” 李挚暗咒了一声,没有再避,就算这火药中还加了毒药,经过这几番试探,他也有信心能够不伤到自己,他猛地跃起,第一次只来得及将这竹筒劈开,但还是晚了,竹筒爆开,五色烟直冲天幕。 第二个竹筒紧随其后。 沈崖香手心里密密实实的汗,面上一片沉着,讥讽道:“骗人在前,杀人在后,这一个是他还你的!” 李挚冷笑了声,迎上沈崖香丢过来的第二个竹筒,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他赶在爆裂之前将之劈毁了,火星子在空中一闪即灭,哑了,满竹筒的黑灰撒下来。 他只略一侧头,随后屏住呼吸,纵身一跃,将第三个竹筒一脚踹向沈崖香:“这种无用的东西,你自己收着!” 在这竹筒擦窗而入的时候,沈崖香飞身往外扑,将要落地的瞬间,腰间缠来一条手臂将她一拉一抱,她压在对方身上跌进了草丛中。 顷刻间,她所在的舱房已成了一片火海。 沈崖香微松了口气:“乔木。” 姜略的手还固着她的腰侧,两人腰腹间隔着一点儿距离,他心有余悸,并未回应她。 这时,身侧传来草木被碾压的窸窣声,沈崖香惊疑不定地抬眸,只见一道凌空跃起的背影朝着李挚杀去:“少管闲事,我的仇自己讨!” 第226章 平衡 李挚与方端战了个平手,两人在一次全力出击之后又各自弹开,暂停略作休整。 李挚立于船弦之上,扫了眼下方已经被勾驻塞守军收拢的战场,神色晦暗。 他作势收了剑,高声朝方端道:“国难当前,我们不如先解决北兴人和北兴走狗,再算我们的账,如何?” 方端虽恨北兴人,但此时却是油盐不进,他看也不看别处,只杀气腾腾盯着李挚:“你先受死!” 话落,已经重整旗鼓再次杀了过来。 李挚面上闪过恼怒,他打了个唿哨,马上从河滩战场上冒死冲过来三个杀手将方端给缠住了。 李挚迅速从战局中退了出来,临走盯着方端似要记住他的长相。 方端虽在激战之中,却也分心留意着他的动向,边打边喝道:“李挚,有种你别逃,你我单打独斗决一死战,我不像你鬼鬼祟祟,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不用你打听,听好了,爷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方端是也!” 李挚微微挑眉,旋即不屑道:“原来是你,如今竟又混进了勾驻塞军中,难怪不被提拔还只是个大头兵,看你对北兴人无动于衷的样子,叛徒也是能家传的?” 方端闻言大受刺激,竟不要命地朝李挚飞扑过去,缠着他的两个杀手他根本不顾,被对方找到了漏子,齐齐举刀朝他后背劈下。 沈崖香刚给姜略包好伤口,抬头见到的就是这一幕,一时心急如焚,可她只从身上摸出来一只匕首,又隔着一段距离,可以说毫无用处,也再没有其他可用之物了,她急得声音都喊破了:“躲啊,快躲开,方端!大黄!你个蠢货!” 方端双目猩红,无动于衷,不躲不闪直击李挚,俨然是被刺激得入障,什么也听不清了。 李挚摸到了他的脾性,亦看清楚了局势,故意站在那里不动,诱他。 刀锋一闪,却并未落下,方端背后的两个杀手,其中一人被姜略拿了沈崖香的匕首过去击中倒地。 另一人被一名身披盔甲的中年男子拿着大刀直接枭首了,这男子正是新兵训练营的长官,出手利落,一击毙命,带着久经沙场特有的铁血之势。 沈崖香长松了一口气,低声骂道:“莽莽撞撞,迟早蠢死他!” 姜略道:“他在军中会学会克制的,你别太担心。” “但愿,如果不涉及他爹可能还会。”沈崖香虽没有听见方端与李挚的对话,只看他的表现也能猜出一二,“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并不报太大的希望。 姜略伸手揽着她往外退了退:“刀剑无眼。” “你不拦李挚吗?”沈崖香问,“放他走就是放虎归山。” “现在战场交给该负责的人。”姜略不打算再插手了。 沈崖香便不再多问了,他自有他的道理。常在夹缝里生存,他擅长平衡之道。 两人站在人群外注视着战场上的动向。 此时李挚已经在准备撤退了。 方端那边又奔过去几个杀手,将他与那长官缠住,长官在打斗的间隙猛地一脚踹在方端的大腿上,他一个趔趄单腿跪倒在地,险些挨劈。 长官以刀帮他挡了一击,骂骂咧咧:“老子管你什么家传,就是皇子王孙入了老子的营就归老子管,老子教你这样打仗?顾头不顾腚的东西!早想削你了,让你跑了吗你就跑了,有没有军纪!” 方端虽还满面不甘,但也忍了,他绷着脸站起来继续打,时不时看向李挚的方向,又被那长官踹了一脚:“不要狗命了!少他娘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方端恼怒中一戟斩杀了一名杀手,长官夸了他一句:“好小子!” 他面无表情,鼻腔一哼。 被这一耽误,李挚已经脱离了他的视线,为了掩护他撤走,又过来几名杀手为他断后。 方端虽气恼,可也无法立马追上去,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杀手身上。 那厢李挚却不知何故突然停下来,他以剑遥指姜略,高声叱问:“姜希夷,你也是汉人,为何要助纣为虐?莫非跪久了就忘了怎么站?” 姜略还真回应他了,道:“我是为了天下太平。”他语气极淡,听起来像是随口敷衍之词。 李挚越发愤怒:“好一个为了天下太平!伐周是为了天下太平?虽为和谈却实则割我祖地,鱼肉我大周百姓,索要岁贡三十万两白银,丝绢数万匹,这种种就是你所谓的太平?!简直可笑之极! 你的太平就是建立在兴人强盛,欺压汉人的前提下!如今在北兴,汉人被列为第四等,低贱犹如牲畜,他日若是由这些北兴蛮子问鼎中原,我等又该如何自处?就是你姜希夷,在北兴权贵面前又有什么地位可言!” 他特意瞥了眼勾驻塞士兵的统领,对方正在打斗,面无表情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他又寻到了在人群中的北兴权贵世里合剌,本想伺机杀他,发现他位于勾驻塞的守军之中,倒是有恃无恐。正目光阴沉地注视着姜略,视之若仇、欲除之而后快也不过如此了。 何其讽刺,大周的将士竟要保护他们的死敌。 也就是在景和帝治下能出现这样荒唐的事情。 李挚一时犹如被烈火焚心,奈何形势比人强,又生生忍住了。 也罢,眼下不能杀世里合剌,但此人乃器小易盈之辈,也不足为虑,也只会对兴人走狗有震慑和扯后腿的作用,就留着他给姜略添堵! 李挚略一权衡,收回了视线,讽刺地看向姜略。 姜略循着他的目光,淡淡一瞥。 世里合剌双目喷火,他正在忧惧他的援兵,从见到大周这些浑身浴血的守兵开始,他就极为心神不宁。虽然发出的救援信号并不完整,但总该有人来暗中探查一番,不应该这么长的时间没有音讯。 眼下虽然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不妨碍他直接将此时忧惧之仇记在姜希夷头上!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至于这个李挚,区区汉人败寇,实在不足入他的眼!他眼下毫无心情去跟李挚交手。 姜略神色无波地收回视线,略带不耐,反问李挚:“这又与你何干?” 李挚挽了个剑花,剑鸣簌簌,他的神色冷厉中带着傲然之气,铿锵有力地道:“每一个有血性的汉人,每一个仁人志士都绝对不会屈服于蛮人的统治,” 他目光灼灼,似有熊熊火焰要烧尽一切。 他的这番态度与陈情让现场不由一默。 不光是李挚带来的杀手残部深受鼓舞,就连勾驻塞的将士都似乎有所触动,正往他所在冲击过来的士兵看他的目光都少了些杀气,那长官猛然一声吼:“你们是不是个爷们,耳根子这么软?” 才又恢复先前的状态。 方端嘟囔了句什么,无人听见。 姜略却笑了一声。 李挚恼怒问道:“你笑什么?得意吗?你不会一直得意下去,谁笑到最后还是未知之数!对待叛徒,我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拭目以待,姜希夷,我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姜略笑意不减,道:“换了别人说出仁人志士为大义考虑,我可能会信,但是你不一样李挚,你不只是不愿意见到周兴和谈,而是不愿意见到天下平静,搅浑水才好摸鱼。 我现在就告诉你,天下休战的大势不会变,周、兴如此,西羌大白上,也是如此,不管你准备做什么,休战格局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李挚神色微凝,心中突突的,他的另一个行动就是针对西羌,难道姜略也提前防备了? 可惜两地距离太远,就算他有心也无力再去挽回什么,而等从西羌送来的回信,最快也得要二十余日。 他的确不愿意让大周稳定下来,景和帝就该成为大周历史上最无能、最昏聩、下场最凄惨的皇帝,他治下的大周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才能有顺理成章的揭竿而起,他要造这昏君的反。 他要破坏周兴和谈,也要挑唆周羌关系,越乱越好! 再说,那西羌也不过是大周的叛徒!本就不值得谅解,应与之死战,如今竟还承认大白上国的地位,简直丢了先人的脸! 他咬牙道:“那就走着瞧!” 说罢打了个手势,就飞快地提气往山林的方向撤了。 士兵诛杀了断后的杀手,李挚已经不见了。 方端不甘地道:“我去追他,如此叛贼不能纵虎归山!” 却惹来一声咆哮:“剿贼匪你去做捕快衙役就行了,跑来勾驻塞捣什么乱!你的职责是什么!说!” 方端瞪着他,直着脖子吼道:“守关!” 长官声音比他更大:“吼什么吼,知道了不起啊,再明知故犯就给老子滚蛋!毫无分寸的东西,当卒子老子都不稀得要!” 他瞪了方端一眼又扫过其他人:“现在打扫战场!半个时辰后返营!必须按说好的时辰给老子都回到营地,谁不能按时返回军法处置!” 说罢,他面无表情地掠过世里合剌的注视,也没搭理从船上下来的刘大人等人,率先扛了一具死去士兵的尸体摆放到了空地上。 第228章 无期 姜略其实并未跟沈崖香说什么,他只是轻叹了一声。 那些蓝色火苗他自然也发现了,他也知道肯定是沈崖香做的,但其目的并不如方端所猜测的那般是防备着世里合剌对他们做什么,而应该是想将世里合剌圈在他的舱房中对他做点什么。 她早就对世里合剌忍无可忍。 可这件事情竟连他也瞒着了,这一路上她也并非没有机会,却一直没有动手,又生生忍住了。 沈崖香眼下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当日一时发泄过后,她就将弄死世里合剌的念头强压了下去了,听到姜略叹息,她转过头来,想的是不管世里合剌还有没有援兵,他始终都是个威胁到他们的麻烦。 见她眉目皆蹙着,姜略执起她的手,抬高了些,拢于胸前,待她看过来柔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伤口并不是崖香形成的唯一原因。” 沈崖香诧然地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此情此景,合适吗? 那亲兵正在交替着吹响号角和挥舞旗子,号声嘹亮,传出去惊得树林里隐蔽的鸟雀簌簌飞起,另一边是整理同袍遗骨的士兵和瑟缩在一起的和谈团,此时此地一片肃穆。 姜略才不管这些外人外物,他解释道:“她有时候也会自然行成于树木内部,并不完全是为了保护树木。崖香,你要知道树与崖香,可以是一个整体,融合,共生,但也各有使命,本质来说,崖香树与崖香是两种不同的东西。” 沈崖香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她心里只大概知道他是在以崖香来点她,但她显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崖香树是一种木料,而崖香,除了给树带来陪伴与慰藉,她本身还是良药和制成工艺装饰的良品材料,这才是她最大的价值。” 沈崖香眨了眨眼睛,“哦”了一声。 姜略继续道:“你的重心不应该围绕在我身上,崖香,你的价值也绝不仅仅只是陪伴我、并解决我的麻烦。你是我的妻子,但你首先是你自己,是沈崖香。” 沈崖香撇了撇嘴:“我一直都是我自己,你不就是不让我管你的事情呗?偏要扯这么多,不管就不管。”说着还赌气地要抽出自己的手,不给他握了。 被姜略用力握着没能抽出来,他空着的那只手还在她的头顶之上轻弹了一下:“故意曲解我是不是?你我夫妻一体,你怎么能不管我?” 沈崖香哼道:“一会说各做各的,一会又说夫妻一体,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姜略的神色严肃起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爱重我,但我不应该是你的全部,我不想让你为了我的这些事情去耗费所有心力,为之忧虑发愁。 未雨绸缪本身是没有错,但势有顺逆,你知道这一路上不能将他如何,这就是逆势,逆势之时再是如何耗心劳力也是无用,反倒会耗费太多的心神,无心再做其他。 你好好想想崖香,从登上船开始想你的心思在何处?还有刚才若是稍有不慎……”他的手紧了紧,显然还有余悸,“这是不是得不偿失?” 沈崖香不答。 但姜略知道她这次是听进去了,她一直是个聪明的姑娘也听得进劝,只是对北兴的巨大压力让她重心失衡,及时给她板正了也就好了。 他揉了揉她的手:“你这样全心全意地待我,我又怎么会不识好歹?可是崖香,阴阳平衡方为长久之道,夫妻一体,绝对不是让一方向另一方奉献与成就,若是这样反倒是失和了。 你不用处处迁就我、以我为先,更别因此而舍了你自己,你觉得我有危险,你想帮忙,可打斗厮杀这并非你所长,以短处去硬碰李挚与世里合剌之长绝非明智之举,我不想你贸然为我搏命。不管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想着先保全你自己。” 他重重的一顿,“但是也不能不管我啊。” 沈崖香赌气道:“我那么忙,才没空去管你。” 姜略目光幽幽地看着她,又委屈又可怜。 即便知道他可能是装的,沈崖香还是不禁心中一软,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会管你的,我怎么会舍得不管你呢。” 姜略这才勾了勾唇角。 沈崖香又回头看向方端的方向:“我现在要去做些私事,你跟大黄一见面就吵架,你还是不要跟着我去了。” 姜略:“” 他微笑,颔首。 沈崖香已经小跑着找方端去了,“正清!” 方端绷着脸,并未好好的应她,他心中极为不爽,她嫁给这个北兴人之后果然与他疏远了,连喊他都透着生疏,他没好气地道:“有事?” 说完,他心中懊恼,脸色也更加难看。 沈崖香忍住了没有与他争吵,他们统领已经准备离开了,正一叠声的催促着,她也长话短说:“我备了一些药材让阿邻转给你,就算你跟我绝交了,可东西是好的,你要是不要,我们就真的绝交了。 还有,你别再被人一刺激就没了理智,你这样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你的缺点,天天刺激你,你以后还怎么当将军?” 方端心中沉沉的,嘴上却道:“你少管闲事,还是顾好你自己,就算你被人欺负,我也没空去帮你!” 沈崖香笑了笑:“德性!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你也不盼着我点儿好!” “要是觉得北兴不好,回永宁去。”方端垂着头沉声道,自嘲地一笑,“我……” 话未说完,这时有人喊他,他倏地抬起头来,朝那边大喊了一声:“到!”嘴上说着“我走了”脚步已经往外跑了两步。 沈崖香追了两步,低声急促地道:“你一定要活着大黄!” 方端突然转身返回,用力地抱住她,极严肃地喊她:“沈崖香!你要活着,但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周、兴终会有一战,大周胜了,姜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以她的个性绝对不会抛下姜略逃走,他不想看见她成为阶下囚,更不想看见她的尸体。 而万一北兴胜了,他更不想看见姜略的嘴脸。 说完,他松开手,往前跑了。 第229章 做作 沈崖香怔怔地看着方端汇入士兵们当中。 他再也不曾回头,他们也很快就整装离开了,整队人马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 她这才抱怨出声:“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见一次就烦一次,小心眼、爱记仇,每次都跟我吵架,以后你成亲,就是跪着求我去,我也不会去的,贺礼我也不会给,我还不让阿邻去,让你冷冷清清。 我那么多铺子,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我连店里的东西都不让卖给你!每个店都写上方端不准入内!连叫大黄的狗我都不想看见,也都不准从我门前经过,不然打死吃肉!” 抱怨了一大通,她垂着眼帘心中极为难受。 姜略不知何时就站在她身后了,打趣道:“对他这么苛刻无情的吗?” “我早就烦透他了!烦死他了!” “这样啊,我之前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观里养的狗给改个名字叫大黄呢,既然如此,肯定是不行了,免得让你想起来心烦。” 沈崖香侧过头去,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这才不是狗的名字,这是药材名。医书上说大黄生河西山谷及陇西,具有攻积滞、清湿热、泻火、凉血、祛瘀、解毒之功效,因其推陈致新,如戡定祸乱以致太平,所以又有将军之号[1]。” 她目光黯然看向已经渐渐远去的那群士兵,怅然道:“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配他的,他从小就想做将军,想要平定祸乱、保家卫国,但他却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总为了这个跟我吵架,现在竟然还要与我绝交。” 姜略轻声道:“他惹了崖香不高兴,为何还要听他的话?他说不见,以后就是要与他作对,我们时不常的就出现在他面前,去气他,怎么样?” “我才没这么多时间!” “以后会有空的。” “那我才不想看他,他天天气鼓鼓的跟个河豚一样!” “河豚不好玩吗?” “……也是,动不动就把自己给鼓起来,是挺好玩的。”沈崖香恨恨地道,“我想吃河豚。” “好,到了幽州我们就去吃,等后面的船到了就能马上出发了,剩下的路程也不远,很快就能吃上。” 沈崖香还是颓丧地沉默了下来。 姜略目光闪了闪,扶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崖香,方端是因为我、因为你选了我才要与你绝交,并不是因为你不好。他不想见你,是真的在为你着想。 跟他比起来,我还是太自私了,明知道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与危险,却还是非要将你留在我身边,这是对你不公平。” 他叹息了声,声音也越发的低沉:“我也不想看见你这样为难和伤心,及时止损还来得及,我刚刚不是还给你说过么,不要为我放弃你自己的生活,放弃你的朋友,去把他找回来,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很快就能习惯了,以前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再回到从前罢了。你算了,事情是因我而起,还是我去跟他说清楚。” 沈崖香听他如此说,心疼不已,哪里会让他走,她紧紧的拉住了姜略的胳膊。 姜略勉强笑了笑,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这就去把他带回来,你别伤心了。” 沈崖香抱住了他的胳膊,脸贴在他臂弯上,“姜乔木,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之前让我们各顾各的,现在是在赶我走?” 姜略沉默不言。 “你当我是什么啊”沈崖香抬眸瞪他,见他眸中墨霭沉沉,压抑中带着苍凉,不由顿住,心中一慌,放缓了语气喊他,“乔木。” 姜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沈崖香柔声道:“刚才大黄说的话,我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确实还会觉得难受,但我只是对现在的情形生气,对自己无力去改变什么而生气。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不知道你有多好。你说得对,以后会有空的,能够见他。” 姜略依旧没有说话,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马上打起精神来,面上的沮丧也一扫而空,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来试图打消他的疑虑,道,“你从来都不是麻烦,即便大黄他生气,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我更想一直陪着你,其余的事情就都交给时间。坏我亲事不共戴天,你忘了啊,大黄都没有对我的亲事说什么。” 姜略眉目舒展了些,却依旧将信将疑:“真的吗?可你与我成亲后一直忧心忡忡。” “我没有忧心忡忡,以后不会了!”沈崖香神色坚定,又宽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认识你、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一刻也没有,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怎么样都要跟你在一起。” 姜略嘴角往上勾了勾,又飞快地被他压了下来,他叹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听进去了刚才给你说的话。” “我是听进去了呀!”沈崖香反驳道,“我没有再忧心。” 姜略微微挑眉,指出她的错误:“认识我实在不算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你正好长成我喜欢的样子,所以只要遇见,我们注定会认识,会走在一起,顺理成章而已。” 沈崖香马上领悟,笑道:“那我最高兴的事是我是沈崖香,正好让你喜欢,正好我也喜欢你。” 姜略轻笑了一声,然后抬了抬胳膊。 沈崖香手上紧了紧,依旧压着他,瞪着眼睛看着他:“你还要我走?” “我只是肩膀有些疼。” 沈崖香赶紧直起来,懊恼不已,“都忘了你这里受伤了,你也不早说。” 姜略无辜地道:“想到你要走,我一点也不知道疼,反正我的崖香没了,一棵烂树,疼死算了。” 沈崖香恼得又瞪了他一眼,又着急忙慌地去查看姜略的伤口,果然又见血了。 狗宝正靠在树干上休息,他虽然受伤不重,但也确实力竭了,没想到他都身体虚脱躲在一边休息了,师兄还来凌迟他的灵魂。 他忍不住从不远处的树干后探出一个脑袋,对着神采奕奕的姜略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无声地道:“师兄你好做作。” “你再挤几滴眼泪,就更像那种口是心非、哭哭啼啼的女人了。” 姜略也无声的道:“滚远一点。” 他不着痕迹的掐了一截树枝弹过去,狗宝马上跳起来跑了。 沈崖香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诧异地问道:“孙师弟他怎么了?” “抽筋了。” 第229章 做作 沈崖香怔怔地看着方端汇入士兵们当中。 他再也不曾回头,他们也很快就整装离开了,整队人马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 她这才抱怨出声:“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见一次就烦一次,小心眼、爱记仇,每次都跟我吵架,以后你成亲,就是跪着求我去,我也不会去的,贺礼我也不会给,我还不让阿邻去,让你冷冷清清。 我那么多铺子,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我连店里的东西都不让卖给你!每个店都写上方端不准入内!连叫大黄的狗我都不想看见,也都不准从我门前经过,不然打死吃肉!” 抱怨了一大通,她垂着眼帘心中极为难受。 姜略不知何时就站在她身后了,打趣道:“对他这么苛刻无情的吗?” “我早就烦透他了!烦死他了!” “这样啊,我之前还在考虑要不要把观里养的狗给改个名字叫大黄呢,既然如此,肯定是不行了,免得让你想起来心烦。” 沈崖香侧过头去,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道:“这才不是狗的名字,这是药材名。医书上说大黄生河西山谷及陇西,具有攻积滞、清湿热、泻火、凉血、祛瘀、解毒之功效,因其推陈致新,如戡定祸乱以致太平,所以又有将军之号[1]。” 她目光黯然看向已经渐渐远去的那群士兵,怅然道:“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配他的,他从小就想做将军,想要平定祸乱、保家卫国,但他却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名字,还总为了这个跟我吵架,现在竟然还要与我绝交。” 姜略轻声道:“他惹了崖香不高兴,为何还要听他的话?他说不见,以后就是要与他作对,我们时不常的就出现在他面前,去气他,怎么样?” “我才没这么多时间!” “以后会有空的。” “那我才不想看他,他天天气鼓鼓的跟个河豚一样!” “河豚不好玩吗?” “……也是,动不动就把自己给鼓起来,是挺好玩的。”沈崖香恨恨地道,“我想吃河豚。” “好,到了幽州我们就去吃,等后面的船到了就能马上出发了,剩下的路程也不远,很快就能吃上。” 沈崖香还是颓丧地沉默了下来。 姜略目光闪了闪,扶着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崖香,方端是因为我、因为你选了我才要与你绝交,并不是因为你不好。他不想见你,是真的在为你着想。 跟他比起来,我还是太自私了,明知道只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与危险,却还是非要将你留在我身边,这是对你不公平。” 他叹息了声,声音也越发的低沉:“我也不想看见你这样为难和伤心,及时止损还来得及,我刚刚不是还给你说过么,不要为我放弃你自己的生活,放弃你的朋友,去把他找回来,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很快就能习惯了,以前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是再回到从前罢了。你算了,事情是因我而起,还是我去跟他说清楚。” 沈崖香听他如此说,心疼不已,哪里会让他走,她紧紧的拉住了姜略的胳膊。 姜略勉强笑了笑,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这就去把他带回来,你别伤心了。” 沈崖香抱住了他的胳膊,脸贴在他臂弯上,“姜乔木,你这说的什么话?你之前让我们各顾各的,现在是在赶我走?” 姜略沉默不言。 “你当我是什么啊”沈崖香抬眸瞪他,见他眸中墨霭沉沉,压抑中带着苍凉,不由顿住,心中一慌,放缓了语气喊他,“乔木。” 姜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沈崖香柔声道:“刚才大黄说的话,我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了,确实还会觉得难受,但我只是对现在的情形生气,对自己无力去改变什么而生气。这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不知道你有多好。你说得对,以后会有空的,能够见他。” 姜略依旧没有说话,只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马上打起精神来,面上的沮丧也一扫而空,甚至还露出一丝笑容来试图打消他的疑虑,道,“你从来都不是麻烦,即便大黄他生气,我也不会改变主意,我更想一直陪着你,其余的事情就都交给时间。坏我亲事不共戴天,你忘了啊,大黄都没有对我的亲事说什么。” 姜略眉目舒展了些,却依旧将信将疑:“真的吗?可你与我成亲后一直忧心忡忡。” “我没有忧心忡忡,以后不会了!”沈崖香神色坚定,又宽慰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认识你、嫁给你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一刻也没有,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怎么样都要跟你在一起。” 姜略嘴角往上勾了勾,又飞快地被他压了下来,他叹道:“我还以为你已经听进去了刚才给你说的话。” “我是听进去了呀!”沈崖香反驳道,“我没有再忧心。” 姜略微微挑眉,指出她的错误:“认识我实在不算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你正好长成我喜欢的样子,所以只要遇见,我们注定会认识,会走在一起,顺理成章而已。” 沈崖香马上领悟,笑道:“那我最高兴的事是我是沈崖香,正好让你喜欢,正好我也喜欢你。” 姜略轻笑了一声,然后抬了抬胳膊。 沈崖香手上紧了紧,依旧压着他,瞪着眼睛看着他:“你还要我走?” “我只是肩膀有些疼。” 沈崖香赶紧直起来,懊恼不已,“都忘了你这里受伤了,你也不早说。” 姜略无辜地道:“想到你要走,我一点也不知道疼,反正我的崖香没了,一棵烂树,疼死算了。” 沈崖香恼得又瞪了他一眼,又着急忙慌地去查看姜略的伤口,果然又见血了。 狗宝正靠在树干上休息,他虽然受伤不重,但也确实力竭了,没想到他都身体虚脱躲在一边休息了,师兄还来凌迟他的灵魂。 他忍不住从不远处的树干后探出一个脑袋,对着神采奕奕的姜略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无声地道:“师兄你好做作。” “你再挤几滴眼泪,就更像那种口是心非、哭哭啼啼的女人了。” 姜略也无声的道:“滚远一点。” 他不着痕迹的掐了一截树枝弹过去,狗宝马上跳起来跑了。 沈崖香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诧异地问道:“孙师弟他怎么了?” “抽筋了。” 第230章 针对 正往勾驻塞奔走的队伍在短暂的消沉之后又活跃了起来,初次杀敌他们急迫的需要说点儿什么来缓释心中的压力。 统领也没有阻拦,议论声越来越大。 他们有太多的事情可供议论了,狂妄的北兴人、厚颜诡辩的北兴国师,亦正亦斜的贼匪李挚、胆小如鼠的中京来客,以及这让人生气失望的和谈,当然,还有美丽的和亲公主。 方端心中沉甸甸的,无心参与。 同伴却忍不住暧昧地跟他打探:“方端,你跟那个和亲公主以前是老相好?之前你违背命令冲过去救她,还有我看见你俩” 对方做了个猥琐的表情,跟另一伙伴二人挤眉弄眼互动了一番。 又有人插嘴:“方端你小子艳福不浅呐,你刚才有没有当着那个北兴国师的面亲她?我听说北兴人喜欢分享女人,刚刚那北兴国师就面不改色的看着你俩亲热” 方端喝斥道:“闭嘴!” 对方啧啧了几声,“戳到你的痛处了?你很喜欢那个公主,可惜她是被送过去讨好北兴人的添头,你这么有种冲我们发脾气,倒是去抢她回来啊!嘁,还不是跟那些从中京来的窝囊废一样,一见到北兴人就怂了,土地、女人、财宝、丝绸都给人家让人家别打,也不知道这倒霉公主会不会被安排待客,也就是你能忍着当这绿头王八,换了老子” 方端阴着脸放下手中担架,对着那人就是一顿乱拳,二人很快厮打在一起。 队伍里有人起哄声不断,统领却没管,冷眼看着他二人打出了胜负,这才骂道:“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是个人形,一开口真是人头畜鸣的玩意!” 方端几乎没开口,显然这句话不是骂他的。 被他压着的那人不服,奈何嘴都肿了,已经无力再说什么,有与他交情不错的士兵愤慨道:“钟统领,雄哥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理是没错的,和谈本来就窝囊得很,承认十八州为北兴土地,还送银子送丝绢,送公主和亲,这都不叫绿头王八?” 钟统领眼瞪如牛:“你知道个屁!三十万两白银,两万匹丝绢相比年年打仗的军费开支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十八州有这个本事抢回来了才是自己的,抢不回来非要咬定是自己的,谁还能还给你?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不以为然:“难不成和谈对大周还是好事?北兴人难道还会为咱们好?” 钟统领瞪了对方一眼,“别卖弄你的愚蠢了,小喽啰,你站的低只能看见别人的屁股,上面是什么样你只知道个屁!等你爬高些再来说话!” 紧跟着他又咆哮道,“都给老子好好的训练,九头牛的银子拔了一根毛给北兴,你们就咋咋呼呼,大多都会用在你们身上了,再练不出个本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知道这次带你们出来训练抛废了多少银子吗?扔在水里都能听个响,砸你们身上好歹也让老子听个响!” 挨着他最近的方端刚站起来,肩头又无故挨了他一巴掌,他还剜了方端一眼:“说你呐,屁都不懂的玩意,不懂就憋着少说话!老子今天教你一句,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记住咯!” 方端哂笑。 钟统领叉腰问道:“你笑什么?给老子说清楚。” 方端直言道:“笑你不知从哪里看了一句话,什么意思都可能不清楚就拿过来卖弄,着实可笑,所以就笑了。” 钟统领不怒反笑:“老子刚刚已经都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老子教你一句话,本就是老子说的,还用得着借用卖弄?你老子老子分不清,还笑起老子来了?” 许多士兵大字也不识几个,被他绕得一头雾水,方端却是听明白了——这句话是老子说的,而老子是道家始祖,后分化出一支正是道教。 “至于意思,老子还能不知道吗,大道理跟你说你也不懂,就字面意思理解,小子,话说得多了容易倒霉,搞不好哪天就被打脸,有什么想法先憋着,别急着往外咋呼!” 方端一嗤:“我又没有说话!” 即便他确实觉得和谈是屈辱,但他并未当着别人说过什么,凭什么说他?他就觉得这统领对他有偏见,果然如此! 钟统领呵呵一笑,然后陡然变脸,一脚踹过去:“还狡辩,想方设法偷懒是不是!” 要不是不能以下犯上打长官,方端都恼得想还手了,他狡辩个球!他本来就没有说话!总不至于是之前? 可之前他除了和李挚的那几句也没什么了,要杀李挚这也不算什么不能自圆其说、会倒霉的话?对方能找来,他求之不得! 总不至于,钟统领听见他跟崖香说的话,才来教训他? 又能教训他什么?教训他话别说的太满,日后不会后会无期,还会再见到她么? 所以,统领就是对他有偏见。 钟统领已经开始吼其他人了:“银子堆你们身上,抬不动脚了是不是?” 队伍赶紧出发,方端本来心中不爽,跑了一阵,突然盯着统领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姜希夷那厮正是道家弟子,而钟统领这个整日脏话不断,性情暴烈的粗人竟会吐出一句老子之言,也是挺奇怪的。 别看周、兴的皇帝们似乎都信奉道教,但对绝大多数而言,这其实是极冷门的。 反正方端这一年走南闯北见过的道门弟子很少,除了几个江湖骗子和道门顶流诸如姜希夷、姚方会冒出来搅弄风雨,也没见过其他道士传道,对普通人来说能接触到他们的机会不多,反倒是佛经读得更多些,普通人也偶尔能说个几句。 那钟统领他从哪学来的?莫非他是个道家弟子,不会是跟姜希夷同门?要是这样,他总是无缘无故就针对自己似乎就说得通了,但是这里是大周 钟统领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厉眼扫来:“脸色变来变去,发什么呆!” “统领,你是道门弟子吗?”方端问。 “想法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倒是让你的腿追上你的脑子,跑快点!” 方端:“” 果然就是针对他! 他竭力心平气和,不管统领是什么原因针对他,这其实都是小事,不影响他跟着学本事,他入伍是为了家国,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230章 针对 正往勾驻塞奔走的队伍在短暂的消沉之后又活跃了起来,初次杀敌他们急迫的需要说点儿什么来缓释心中的压力。 统领也没有阻拦,议论声越来越大。 他们有太多的事情可供议论了,狂妄的北兴人、厚颜诡辩的北兴国师,亦正亦斜的贼匪李挚、胆小如鼠的中京来客,以及这让人生气失望的和谈,当然,还有美丽的和亲公主。 方端心中沉甸甸的,无心参与。 同伴却忍不住暧昧地跟他打探:“方端,你跟那个和亲公主以前是老相好?之前你违背命令冲过去救她,还有我看见你俩” 对方做了个猥琐的表情,跟另一伙伴二人挤眉弄眼互动了一番。 又有人插嘴:“方端你小子艳福不浅呐,你刚才有没有当着那个北兴国师的面亲她?我听说北兴人喜欢分享女人,刚刚那北兴国师就面不改色的看着你俩亲热” 方端喝斥道:“闭嘴!” 对方啧啧了几声,“戳到你的痛处了?你很喜欢那个公主,可惜她是被送过去讨好北兴人的添头,你这么有种冲我们发脾气,倒是去抢她回来啊!嘁,还不是跟那些从中京来的窝囊废一样,一见到北兴人就怂了,土地、女人、财宝、丝绸都给人家让人家别打,也不知道这倒霉公主会不会被安排待客,也就是你能忍着当这绿头王八,换了老子” 方端阴着脸放下手中担架,对着那人就是一顿乱拳,二人很快厮打在一起。 队伍里有人起哄声不断,统领却没管,冷眼看着他二人打出了胜负,这才骂道:“不说话的时候看着还是个人形,一开口真是人头畜鸣的玩意!” 方端几乎没开口,显然这句话不是骂他的。 被他压着的那人不服,奈何嘴都肿了,已经无力再说什么,有与他交情不错的士兵愤慨道:“钟统领,雄哥这话虽然不中听,但理是没错的,和谈本来就窝囊得很,承认十八州为北兴土地,还送银子送丝绢,送公主和亲,这都不叫绿头王八?” 钟统领眼瞪如牛:“你知道个屁!三十万两白银,两万匹丝绢相比年年打仗的军费开支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十八州有这个本事抢回来了才是自己的,抢不回来非要咬定是自己的,谁还能还给你?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不以为然:“难不成和谈对大周还是好事?北兴人难道还会为咱们好?” 钟统领瞪了对方一眼,“别卖弄你的愚蠢了,小喽啰,你站的低只能看见别人的屁股,上面是什么样你只知道个屁!等你爬高些再来说话!” 紧跟着他又咆哮道,“都给老子好好的训练,九头牛的银子拔了一根毛给北兴,你们就咋咋呼呼,大多都会用在你们身上了,再练不出个本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知道这次带你们出来训练抛废了多少银子吗?扔在水里都能听个响,砸你们身上好歹也让老子听个响!” 挨着他最近的方端刚站起来,肩头又无故挨了他一巴掌,他还剜了方端一眼:“说你呐,屁都不懂的玩意,不懂就憋着少说话!老子今天教你一句,多言数穷,不如守中!记住咯!” 方端哂笑。 钟统领叉腰问道:“你笑什么?给老子说清楚。” 方端直言道:“笑你不知从哪里看了一句话,什么意思都可能不清楚就拿过来卖弄,着实可笑,所以就笑了。” 钟统领不怒反笑:“老子刚刚已经都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老子教你一句话,本就是老子说的,还用得着借用卖弄?你老子老子分不清,还笑起老子来了?” 许多士兵大字也不识几个,被他绕得一头雾水,方端却是听明白了——这句话是老子说的,而老子是道家始祖,后分化出一支正是道教。 “至于意思,老子还能不知道吗,大道理跟你说你也不懂,就字面意思理解,小子,话说得多了容易倒霉,搞不好哪天就被打脸,有什么想法先憋着,别急着往外咋呼!” 方端一嗤:“我又没有说话!” 即便他确实觉得和谈是屈辱,但他并未当着别人说过什么,凭什么说他?他就觉得这统领对他有偏见,果然如此! 钟统领呵呵一笑,然后陡然变脸,一脚踹过去:“还狡辩,想方设法偷懒是不是!” 要不是不能以下犯上打长官,方端都恼得想还手了,他狡辩个球!他本来就没有说话!总不至于是之前? 可之前他除了和李挚的那几句也没什么了,要杀李挚这也不算什么不能自圆其说、会倒霉的话?对方能找来,他求之不得! 总不至于,钟统领听见他跟崖香说的话,才来教训他? 又能教训他什么?教训他话别说的太满,日后不会后会无期,还会再见到她么? 所以,统领就是对他有偏见。 钟统领已经开始吼其他人了:“银子堆你们身上,抬不动脚了是不是?” 队伍赶紧出发,方端本来心中不爽,跑了一阵,突然盯着统领的后脑勺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姜希夷那厮正是道家弟子,而钟统领这个整日脏话不断,性情暴烈的粗人竟会吐出一句老子之言,也是挺奇怪的。 别看周、兴的皇帝们似乎都信奉道教,但对绝大多数而言,这其实是极冷门的。 反正方端这一年走南闯北见过的道门弟子很少,除了几个江湖骗子和道门顶流诸如姜希夷、姚方会冒出来搅弄风雨,也没见过其他道士传道,对普通人来说能接触到他们的机会不多,反倒是佛经读得更多些,普通人也偶尔能说个几句。 那钟统领他从哪学来的?莫非他是个道家弟子,不会是跟姜希夷同门?要是这样,他总是无缘无故就针对自己似乎就说得通了,但是这里是大周 钟统领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突然厉眼扫来:“脸色变来变去,发什么呆!” “统领,你是道门弟子吗?”方端问。 “想法跟脱缰的野马一样,倒是让你的腿追上你的脑子,跑快点!” 方端:“” 果然就是针对他! 他竭力心平气和,不管统领是什么原因针对他,这其实都是小事,不影响他跟着学本事,他入伍是为了家国,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231章 转变 勾驻塞的新兵们跑到了半夜才跑完了这五十公里,再多的亢奋与想法也都被疲劳给取代了。 沈崖香与姜略一行人亦是等到深夜才等来了后面的四条船,他们这一行人分散登船,倒也不算太拥挤,沈崖香和姜略依旧选择与世里合剌上了同一艘船。 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时辰了,世里合剌并未等到他的援兵,他脸沉如阴云,任谁都能够看出他的狂躁,先前他就非常嚣张,如今更添戾气,随时都可能会爆发,这次他还与他剩下的亲兵上了同一艘船,多了帮手,其他人对他是避之不及。 除了姜略、沈崖香,刘大人和另几个出访团的官员也硬着头皮与他同行。 杨霓从下船之后就浑浑噩噩地混在一群侍女当中,她随着这些侍女登上了另一艘船,直到船动了,世里合剌和沈崖香都未找她麻烦,他们似乎都已经将她给忘记了,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念又自嘲地笑了笑。 缩在船舱上的窄塌上,杨霓虽然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回想着白日种种,水蒙蒙的大眼睛盯着船板一时惊、一时忧、一时伤感黯然,一时又闪过炽亮的流光,最终归于茫然。 当时她躲在世里合剌舱房中,透过毛毡的缝隙将外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面对突然出现的杀手和险些沉没的船,她惊惶绝望。 死里逃生后听见沈崖香挑衅世里合剌、又被杀手全力击杀时,她一面觉得她分不清轻重、作死如斯惹了这么多人,换做是她,这种情况应该是顾好自己不给男人添麻烦,但一面又震惊于对方的胆量与分量,她做了什么能被世里合剌和杀手同时视为重敌? 直到看见她激怒世里合剌,在对方要对她出手时,面不改色地隔空杀人,看见她激地世里合剌分担敌袭,看见她几乎将杀手枭首后的冷笑,但也看见了她不自然颤抖了一阵的手,显然她并非表现得那般平静。 杨霓被震撼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比沈崖香差,此时才意识到这种差距。 这种闷窒感让她在沈崖香喊破李挚的身份之时,都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很奇怪,当时她没有想着跳出来让李挚救她离开摆脱眼下的处境,而是想着沈崖香肯定知道激怒李挚的后果,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吸引敌人的火力。 她透过另一侧的窗户看见了姜略的处境,见他以中了一剑为代价打出一枚暗器帮沈崖香争取了片刻的时间。 他们俩甚至都看不见彼此。 杨霓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沈崖香身上,甚至忽略了李挚。 她看见沈崖香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怀疑过对方要拿她当人质,看见对方将手掌在衣服上悄悄地蹭了几次,那一处衣衫布料的红色比其他地方要暗上许多,这是被汗水给沁透了。 再后来,沈崖香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才心情复杂地看向李挚。 以前在她心目中,李挚是无所不能的好哥哥,是遭遇命运不公对待受到委屈的爱人,他神秘又强大,她相信他虽时运不济但最终定会一飞冲天。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作为贼匪的李挚,他虽然败走,但其表现其实并不弱,他差点把姜略诛杀,差点让沈崖香自食恶果,差点儿将方端诱杀 李挚亲自教导过她,给她讲过景和帝的荒唐无耻,讲过大周光辉荣耀的历史,也讲过大周的衰亡与北兴的崛起和野蛮杀戮。 对天下局势,杨霓自持比普通女子要清晰得多,以往她也以此为荣,自诩有见识,绝非一般女子可比,她并没有因为李挚对天下的野心与谋算而生怯,甚至没有觉得他不对。 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她甚至都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但她没有出声喊他,她对喊他求救,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抗拒感。 她突然就不是很想见他了,那种想念和迫切找到他的心情都消弭殆尽。她对他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杨霓在黑暗中幽幽一叹,闭上了眼睛,抚摸着肚子强迫自己入睡。 但脑海里还是不断交替地闪现着沈崖香顶着畏惧往前的举动。 不知道多少遍之后,非常突兀地闪过满地黑衣人尸体和一片狼藉的船,闪过躲在船上惊慌瑟缩的自己和其他无能为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最后久久停在李挚被人护着仓惶离开的身影,以及那队士兵扛着遗体远去的背影上。 虽然是乱世,但兵与匪还是有区别的。 她被这想法惊得睁开了眼睛,一时分不清刚才是梦还是醒。 仞山关外也是个不眠之夜。 仞山关是大周西北面最后一个驻地,是建立在戈壁滩上的,出了关口就是渺无人烟的荒漠。 这片短线距离仅仅两百公里的荒域,有个名字叫鬼海道。 此地地势复杂恐怖,除了碎石流沙,还有一段被风沙、水流侵蚀形成的一处乱石嶙峋的雅丹地貌,在此地常见的暴风狂沙穿过这片雅丹时,犹如鬼哭狼嚎,格外骇人,这一小片雅丹石涯是鬼海道上的魔鬼城。 这里虽然距离并不算太长,但带给人的压力也不比距离更长的沙海小。 鬼海道的另一面就是大白上所属之灵州。 从大周至灵州其实还有别的线路能绕开此地,但都没有这里距离更近,对普通人来说这里是令人恐惧的不毛之地,但对一些西羌人来说,这里也不过是一处练兵之所罢了,往来大周走这里更加方便。 项理本以为这就只是一趟普通的回家的路,但刚到魔鬼城就遭遇了惨烈的伏击,或者说是围剿更切合一些。 风抚平了杀手们留下的行迹,魔鬼城的怪石和黑夜隐藏了他们的身形,对鬼海道的熟悉、即将抵达的喜悦,以及星夜兼程的疲乏也让项理一行放松了警惕心,他们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就落入了杀手的包围圈中。 瞬息之间,不声不响就折了四人,都是一弩毙命。 待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包围了,利刃的寒芒刺得他眯了眯眼睛。 第231章 转变 勾驻塞的新兵们跑到了半夜才跑完了这五十公里,再多的亢奋与想法也都被疲劳给取代了。 沈崖香与姜略一行人亦是等到深夜才等来了后面的四条船,他们这一行人分散登船,倒也不算太拥挤,沈崖香和姜略依旧选择与世里合剌上了同一艘船。 已经过去了五个多时辰了,世里合剌并未等到他的援兵,他脸沉如阴云,任谁都能够看出他的狂躁,先前他就非常嚣张,如今更添戾气,随时都可能会爆发,这次他还与他剩下的亲兵上了同一艘船,多了帮手,其他人对他是避之不及。 除了姜略、沈崖香,刘大人和另几个出访团的官员也硬着头皮与他同行。 杨霓从下船之后就浑浑噩噩地混在一群侍女当中,她随着这些侍女登上了另一艘船,直到船动了,世里合剌和沈崖香都未找她麻烦,他们似乎都已经将她给忘记了,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转念又自嘲地笑了笑。 缩在船舱上的窄塌上,杨霓虽然疲惫不堪却毫无睡意,脑子里回想着白日种种,水蒙蒙的大眼睛盯着船板一时惊、一时忧、一时伤感黯然,一时又闪过炽亮的流光,最终归于茫然。 当时她躲在世里合剌舱房中,透过毛毡的缝隙将外面的情形尽收眼底。 面对突然出现的杀手和险些沉没的船,她惊惶绝望。 死里逃生后听见沈崖香挑衅世里合剌、又被杀手全力击杀时,她一面觉得她分不清轻重、作死如斯惹了这么多人,换做是她,这种情况应该是顾好自己不给男人添麻烦,但一面又震惊于对方的胆量与分量,她做了什么能被世里合剌和杀手同时视为重敌? 直到看见她激怒世里合剌,在对方要对她出手时,面不改色地隔空杀人,看见她激地世里合剌分担敌袭,看见她几乎将杀手枭首后的冷笑,但也看见了她不自然颤抖了一阵的手,显然她并非表现得那般平静。 杨霓被震撼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比沈崖香差,此时才意识到这种差距。 这种闷窒感让她在沈崖香喊破李挚的身份之时,都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很奇怪,当时她没有想着跳出来让李挚救她离开摆脱眼下的处境,而是想着沈崖香肯定知道激怒李挚的后果,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吸引敌人的火力。 她透过另一侧的窗户看见了姜略的处境,见他以中了一剑为代价打出一枚暗器帮沈崖香争取了片刻的时间。 他们俩甚至都看不见彼此。 杨霓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的注意力大多放在沈崖香身上,甚至忽略了李挚。 她看见沈崖香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怀疑过对方要拿她当人质,看见对方将手掌在衣服上悄悄地蹭了几次,那一处衣衫布料的红色比其他地方要暗上许多,这是被汗水给沁透了。 再后来,沈崖香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她才心情复杂地看向李挚。 以前在她心目中,李挚是无所不能的好哥哥,是遭遇命运不公对待受到委屈的爱人,他神秘又强大,她相信他虽时运不济但最终定会一飞冲天。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作为贼匪的李挚,他虽然败走,但其表现其实并不弱,他差点把姜略诛杀,差点让沈崖香自食恶果,差点儿将方端诱杀 李挚亲自教导过她,给她讲过景和帝的荒唐无耻,讲过大周光辉荣耀的历史,也讲过大周的衰亡与北兴的崛起和野蛮杀戮。 对天下局势,杨霓自持比普通女子要清晰得多,以往她也以此为荣,自诩有见识,绝非一般女子可比,她并没有因为李挚对天下的野心与谋算而生怯,甚至没有觉得他不对。 距离他最近的时候,她甚至都听见了他的呼吸声,但她没有出声喊他,她对喊他求救,有一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抗拒感。 她突然就不是很想见他了,那种想念和迫切找到他的心情都消弭殆尽。她对他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杨霓在黑暗中幽幽一叹,闭上了眼睛,抚摸着肚子强迫自己入睡。 但脑海里还是不断交替地闪现着沈崖香顶着畏惧往前的举动。 不知道多少遍之后,非常突兀地闪过满地黑衣人尸体和一片狼藉的船,闪过躲在船上惊慌瑟缩的自己和其他无能为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最后久久停在李挚被人护着仓惶离开的身影,以及那队士兵扛着遗体远去的背影上。 虽然是乱世,但兵与匪还是有区别的。 她被这想法惊得睁开了眼睛,一时分不清刚才是梦还是醒。 仞山关外也是个不眠之夜。 仞山关是大周西北面最后一个驻地,是建立在戈壁滩上的,出了关口就是渺无人烟的荒漠。 这片短线距离仅仅两百公里的荒域,有个名字叫鬼海道。 此地地势复杂恐怖,除了碎石流沙,还有一段被风沙、水流侵蚀形成的一处乱石嶙峋的雅丹地貌,在此地常见的暴风狂沙穿过这片雅丹时,犹如鬼哭狼嚎,格外骇人,这一小片雅丹石涯是鬼海道上的魔鬼城。 这里虽然距离并不算太长,但带给人的压力也不比距离更长的沙海小。 鬼海道的另一面就是大白上所属之灵州。 从大周至灵州其实还有别的线路能绕开此地,但都没有这里距离更近,对普通人来说这里是令人恐惧的不毛之地,但对一些西羌人来说,这里也不过是一处练兵之所罢了,往来大周走这里更加方便。 项理本以为这就只是一趟普通的回家的路,但刚到魔鬼城就遭遇了惨烈的伏击,或者说是围剿更切合一些。 风抚平了杀手们留下的行迹,魔鬼城的怪石和黑夜隐藏了他们的身形,对鬼海道的熟悉、即将抵达的喜悦,以及星夜兼程的疲乏也让项理一行放松了警惕心,他们几乎是毫无防备地就落入了杀手的包围圈中。 瞬息之间,不声不响就折了四人,都是一弩毙命。 待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包围了,利刃的寒芒刺得他眯了眯眼睛。 第233章 商队 从岩石后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来人双手负在背后,着一身深色的衣裳,头发簪在头顶上,但额前鬓角又垂落下几缕正在随风乱动,随意又凌乱,下巴上黑乎乎的一圈,是密密的黑色胡茬子。 项理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能看出对方面色很白,显得头发和胡子更黑了,看着有些邋遢。 那人又嘀咕了句:“还有救吗?”说话间他往近前凑了凑。 项理最先看清楚的是他的眼睛,那两点目光平静又幽冷,像是盯着将死之人等着腐尸的乌鸦。 少时他为了得到父王的关注策划了一场小事故,却因此受了重伤,没有等来救援倒是先引来了两只乌鸦,那目光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此时虽不至于跟以前一样吓哭,但也觉得有些发渗,项理的眸子微微睁大,紧跟着又眯了眯。 这人他见过。 当初与姜希夷一起去平安镖局提亲下聘的人就是他,姜希夷迎亲当日在姜宅主事的也是他。 沈崖香成亲的大日子,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进去,却也在一旁进行了围观。 而且姜希夷身边重要人物的资料,他也是收集过的,他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姜希夷的俗家表兄左逢春。 此人以前在北兴没有什么存在感,以往收集到的资料中,除了知道是他将父母双亡的姜希夷送进了清风观,此后也一直在观中打杂,深居简出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信息了。 要不是左逢春突然在中京露面陪同姜略提亲,项理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一号人物。 虽然看姜希夷极不顺眼,但是他却有种莫名的自信,姓姜的起码不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强迫自己去迎视左逢春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问道:“姜希夷想从小爷这里得到什么?” 左逢春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并不接他的话,兀自道:“看来一时半会的是死不了了。”听不出他什么情绪。 但那种被乌鸦盯着的感觉又来了,项理嗤了声,正要再开口,却被人一声喝问打断了,正是先前那个黑衣人首领:“我等执行公务,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确定要与我大周为敌!?” 左逢春漠然地直起身回头:“顾修老儿和李挚小儿这就开始代表大周执行公务了?还真是死性不改!” 黑衣人默了默,道:“我等奉皇命行事,阁下” 左逢春阴冷地笑了声,然后负着手缓缓踱步走到了明光正下方:“处理干净。” 他的尾音还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叹息,似乎有些不忍。 项理盯着这位表哥模糊的侧脸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左逢春的声音都与方才的有些不同。 如果他认识顾修,就会知道此时左逢春就是在模仿顾修说话。 这四个字从左逢春孩童时期开始就在他脑子里盘亘,如今已有二十二年了,他仿出了精髓,凉薄狠辣中又带着虚伪的悲悯。 那伙黑衣人显然是听出来了,直接放弃了狡辩,心知碰到了硬茬今日难以善了,只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反抗。 打斗声越发的激烈了。 项理皱了皱眉头,从岩石后探出头去看前方的战场,就这么会儿功夫,那些黑衣杀手就已经遭遇了重创,他们被一群衣着颜色各异——甚至有人还裹着头巾——看着很潦草的队伍打倒在地一大片。 此时头顶那点亮色已经灭了,但仔细看也依稀可见满地都是还不及被黄沙覆盖的暗色血迹。 勉强支应着的几个黑衣人也是节节败退,距离全军覆显然没也不远了。 一如之前的他们。 倒是解气。 在最后只余二三活口时,项理才出声道:“留两个活口!” 左逢春看过来。 他又补了句:“只要在项理能力范围内,必报今日救命之恩!” 对方并未与他说什么,只朝着前方摆了摆手,语气极淡:“这两个就留给西平王世子,别让他们死了。” “多谢!” 项理倒是有心想跟左逢春说话,可这人并未给他机会,他隔空丢过来两只药瓶,转身就走了。 项理接了药,闻了闻,内服外用的药都给自己和野利达旺用了,在他上药的时间里,左逢春已经整队完毕了,他们带了许多车马、骆驼,拖了许多的箱子,箱子上还架着几口大锅,车轮深深的陷入了黄沙中。 收拾完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直接走了。 要不是留下满地的尸体还没有收拾,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普通的商队。 项理刚才有一瞬好像还听见了胡琴的声音,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两声吭响,听左逢春还颇遗憾的说了句:“弦断了,绕了远路耽误了时间,不能再耽搁了,路上再修。” 项理挣扎爬起来,靠在石头上,眯着眼睛盯着这只迅速隐入黑暗中的北去车队陷入了沉思。 若左逢春一行人中途不改方向的话,应是去庆州,那也是大白上的管辖之地,距离北兴边界倒也不算太远。 周、兴交战期间,这两地私下的贸易往来并未断绝,从北至东,由北兴始、经庆州进入大白上境内,绕灵、兴等等三州进入仞山关是商人们最常走的、也是相对安全的路线,除非冒死走周、兴北边防线,不然商贸往来绝对是绕不开大白上的。 大白上土地贫瘠,气候恶劣,靠的就是作为中转之地与各地通商往来以为经济支撑,以经略西域为主,但连贯周兴收取过路费,也是创收的一部分。对往来商贾都有管理监察,有信息留存。 就项理所知,经营北兴与大周商贸的商贾,周、兴、大白上三地皆有,但大都表现平平,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现垄断资源的大商。 原本他们认为这种情况是受制于周兴战局,这两地成仇,商人再如何擅长经营,也无法从仇敌领地上获取最大利益,而大白上的商人虽说与两地都算友好往来,但两地又都对他们有所防备,互相钳制的后果就是都没什么表现。 现在看到左逢春,他对之前的判断却产生了质疑。 地上的黄沙突然簌簌异响,前方亦有声响传来,项理这才敛去思绪,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他们的信号,他的援兵到了。 第233章 商队 从岩石后缓缓走过来一个人。 来人双手负在背后,着一身深色的衣裳,头发簪在头顶上,但额前鬓角又垂落下几缕正在随风乱动,随意又凌乱,下巴上黑乎乎的一圈,是密密的黑色胡茬子。 项理看不清楚他的五官,只能看出对方面色很白,显得头发和胡子更黑了,看着有些邋遢。 那人又嘀咕了句:“还有救吗?”说话间他往近前凑了凑。 项理最先看清楚的是他的眼睛,那两点目光平静又幽冷,像是盯着将死之人等着腐尸的乌鸦。 少时他为了得到父王的关注策划了一场小事故,却因此受了重伤,没有等来救援倒是先引来了两只乌鸦,那目光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此时虽不至于跟以前一样吓哭,但也觉得有些发渗,项理的眸子微微睁大,紧跟着又眯了眯。 这人他见过。 当初与姜希夷一起去平安镖局提亲下聘的人就是他,姜希夷迎亲当日在姜宅主事的也是他。 沈崖香成亲的大日子,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进去,却也在一旁进行了围观。 而且姜希夷身边重要人物的资料,他也是收集过的,他知道这位应该就是姜希夷的俗家表兄左逢春。 此人以前在北兴没有什么存在感,以往收集到的资料中,除了知道是他将父母双亡的姜希夷送进了清风观,此后也一直在观中打杂,深居简出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信息了。 要不是左逢春突然在中京露面陪同姜略提亲,项理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一号人物。 虽然看姜希夷极不顺眼,但是他却有种莫名的自信,姓姜的起码不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他强迫自己去迎视左逢春的目光,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问道:“姜希夷想从小爷这里得到什么?” 左逢春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并不接他的话,兀自道:“看来一时半会的是死不了了。”听不出他什么情绪。 但那种被乌鸦盯着的感觉又来了,项理嗤了声,正要再开口,却被人一声喝问打断了,正是先前那个黑衣人首领:“我等执行公务,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确定要与我大周为敌!?” 左逢春漠然地直起身回头:“顾修老儿和李挚小儿这就开始代表大周执行公务了?还真是死性不改!” 黑衣人默了默,道:“我等奉皇命行事,阁下” 左逢春阴冷地笑了声,然后负着手缓缓踱步走到了明光正下方:“处理干净。” 他的尾音还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叹息,似乎有些不忍。 项理盯着这位表哥模糊的侧脸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左逢春的声音都与方才的有些不同。 如果他认识顾修,就会知道此时左逢春就是在模仿顾修说话。 这四个字从左逢春孩童时期开始就在他脑子里盘亘,如今已有二十二年了,他仿出了精髓,凉薄狠辣中又带着虚伪的悲悯。 那伙黑衣人显然是听出来了,直接放弃了狡辩,心知碰到了硬茬今日难以善了,只是使出浑身解数来反抗。 打斗声越发的激烈了。 项理皱了皱眉头,从岩石后探出头去看前方的战场,就这么会儿功夫,那些黑衣杀手就已经遭遇了重创,他们被一群衣着颜色各异——甚至有人还裹着头巾——看着很潦草的队伍打倒在地一大片。 此时头顶那点亮色已经灭了,但仔细看也依稀可见满地都是还不及被黄沙覆盖的暗色血迹。 勉强支应着的几个黑衣人也是节节败退,距离全军覆显然没也不远了。 一如之前的他们。 倒是解气。 在最后只余二三活口时,项理才出声道:“留两个活口!” 左逢春看过来。 他又补了句:“只要在项理能力范围内,必报今日救命之恩!” 对方并未与他说什么,只朝着前方摆了摆手,语气极淡:“这两个就留给西平王世子,别让他们死了。” “多谢!” 项理倒是有心想跟左逢春说话,可这人并未给他机会,他隔空丢过来两只药瓶,转身就走了。 项理接了药,闻了闻,内服外用的药都给自己和野利达旺用了,在他上药的时间里,左逢春已经整队完毕了,他们带了许多车马、骆驼,拖了许多的箱子,箱子上还架着几口大锅,车轮深深的陷入了黄沙中。 收拾完招呼也没打一声就直接走了。 要不是留下满地的尸体还没有收拾,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普通的商队。 项理刚才有一瞬好像还听见了胡琴的声音,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两声吭响,听左逢春还颇遗憾的说了句:“弦断了,绕了远路耽误了时间,不能再耽搁了,路上再修。” 项理挣扎爬起来,靠在石头上,眯着眼睛盯着这只迅速隐入黑暗中的北去车队陷入了沉思。 若左逢春一行人中途不改方向的话,应是去庆州,那也是大白上的管辖之地,距离北兴边界倒也不算太远。 周、兴交战期间,这两地私下的贸易往来并未断绝,从北至东,由北兴始、经庆州进入大白上境内,绕灵、兴等等三州进入仞山关是商人们最常走的、也是相对安全的路线,除非冒死走周、兴北边防线,不然商贸往来绝对是绕不开大白上的。 大白上土地贫瘠,气候恶劣,靠的就是作为中转之地与各地通商往来以为经济支撑,以经略西域为主,但连贯周兴收取过路费,也是创收的一部分。对往来商贾都有管理监察,有信息留存。 就项理所知,经营北兴与大周商贸的商贾,周、兴、大白上三地皆有,但大都表现平平,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现垄断资源的大商。 原本他们认为这种情况是受制于周兴战局,这两地成仇,商人再如何擅长经营,也无法从仇敌领地上获取最大利益,而大白上的商人虽说与两地都算友好往来,但两地又都对他们有所防备,互相钳制的后果就是都没什么表现。 现在看到左逢春,他对之前的判断却产生了质疑。 地上的黄沙突然簌簌异响,前方亦有声响传来,项理这才敛去思绪,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他们的信号,他的援兵到了。 第234章 放松 援兵是一支二十人的小分队,正在这附近受训听到信号匆忙赶过来的,他们纪律性极强、效率也很高,派了六个人先护送野利达旺回灵州救治,余下的人保护项理并处理完魔鬼城的后事。 这鬼海道虽说走的人很少,但万一有商队经过看见这么多尸体会影响大白上的商路口碑。 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小队长神情严肃地带了个士兵过来跟项理说有要事要汇报。 “属下罗琦,来自周地,刚刚队长让检查那两个活口,其中有个人属下以前见过。他们并非真正的周兵。” 至于这伙黑衣人的主人是谁,是不是平安镖局众人口中的沈宝章,对方又是个什么身份,罗琦就一概不知了,当初从雍凉府逃出后他就来了大白上,对后面发生的事并不知情。 项理早就从左逢春那知道李挚与顾修,留下两个活口也只想看能不能知道更多内情,一开始他是信左逢春的话的,此时听罗琦也这么说,反倒是起了疑心。 左逢春一眼就认出来,现在他大白上的一名小兵竟然也认识追杀他的杀手头领?现在做杀手的这么不谨慎,大家都认识哦? 有意思! 他眯着眼睛盯着罗琦:“我大白上并不排斥周人汉人,可要是有人吃里扒外,也别怪小爷我不客气!” 罗琦垂眸躬身拱手:“属下是汉人,也曾在仞山关驻军中做斥候,后来被人陷害追杀不得已出逃大白上,这两个活口中有一人就是追杀我的人,他们决不是真正的周兵,应是大周的叛军!” “斥候?”项理微微挑眉,随后又漫不经心地“哦”了声:“原来是为了报私仇。” 罗琦赫然抬起头来,语气不卑不亢:“属下来大白上的确是为了借力,报私仇也是目的之一,但若为了报私仇而撒谎就是自绝后路,得不偿失!” 项理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罗琦顿了顿,语气越发坚定有力:“属下的父亲原是大周虎威将军罗乾正,蒙冤惨死,属下在大周军中效力,本想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为父伸冤正名,却被这叛军打乱陷害,当成垫脚石,险些丧命。 不管是对抗大周朝廷为父伸冤,还是报复那些视我命如草芥、随意摆弄的叛军,于属下而言都无异于以卵击石,半年多前被逼到绝境本已灰心丧气,但那时听了一席话,有人告诉我,以卵击石未必会败,没有实力就去蓄力、借力,即便命如草芥但只要凿开石头一条缝,草籽也能将它崩裂。 所以,属下来了灵州效力大白上军中。与其去苦苦哀求奢望昏聩者的反省,不如借胜利者的力。大白上越强大,才更能凿开石缝。” 他直视项理,脸上是蓬勃的野心与决心:“大白上的最后胜利才是属下所求,实不必自毁前途与区区叛军计较!”最终的胜利者有推翻一切真假历史旧案结论的权力。 项理绷着脸站起来喝道:“大放厥词!胡说八道!我大白上与周、兴都友好往来,所求一直都是和平共存!” 他说着转过身去,吩咐其他人即刻启程回灵州。 罗琦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暗了暗。 他不相信大白上会甘于偏安一隅,就算他们愿意,别人也不会愿意,可大白上的继承人连在自己人面前承认野心的胆量都没有吗?亦或是,他当真没有野心? 若是如此,还真叫人失望。 却见项理又转了回来,倨傲地扬着下巴,指着他道:“你这厮倒是胆大,敢直言利用小爷,你还是第一个,等回了灵州,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出此狂言,利用小爷!” 罗琦目光一顿,旋即拱手应道:“是!” 项理一行人抵达灵州府大白上王宫时,沈崖香和姜略一行也终于顺利跨过了周、兴边界,进入幽州地界。 世里合剌一直在舱房中并未露面,没有再咋咋呼呼饮酒作乐,就连声响都很少发出,他的亲兵也非常安分,搞得沈崖香还为此郁闷了一阵。 她本想在姜略面前展示一下她面对世里合剌已经放松了,她说到做到,结果硬是没有找到机会。 心中怀疑世里合剌肯定在憋着什么坏,她也生生忍下来没有与姜略交流。 就连往常总摆弄的火药也不玩了,除了吩咐懂药的丫鬟如意按照她的配方配药补充她耗光了库存之外,别的都暂时停了,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日。 主要还是怕姜略多心又口是心非,明明就渴望她的陪伴,偏又因她忧心将她推开,那纠结别扭又伤心的样子,沈崖香不想再看了。 她还是头一回发现在姜略的从容不迫与云淡风轻之下有着这样的不安和犹豫。 没有敌人可供展示自己的放松,沈崖香只好自力更生,在船上最后的这一个白天里拉着他做些轻松的事情——将她陆续收集的几个铜像送给他,然后再一起欣赏。 这也是成亲前就许诺要送给他的礼物,沈崖香一直都放在心上,本来这些是给他准备的生辰之礼,现在也顾不得了,先让他开心一下,生辰还有一阵子呢。 除了之前就已经送给他的“鸿雁传情”,她后来又陆续得了四个,分别是吴刚伐桂、牛郎织女、化蝶和连眉犊子。 她先把姜略赶出去,再将这四个小铜像从几个丫鬟帮她看管着的行李中翻出来一一摆在舱房窗前的小几上,再去捂着他的眼睛把他带进来,神秘兮兮的,做足了姿态。 难得她有这心情,姜略歪着身子非常配合。 到了目的地,沈崖香松开手,笑眯眯的,“乔木你看,惊喜不!” 姜略: 他盯着这四个铜像,无声沉默。 沈崖香一无所觉,介绍道:“卖给我的人说之前的鸿雁传情还是捡便宜了,那是别人不识货才贱卖了,本来打听到有个店是专门卖这些的,后来时间太紧迫了,也没有时间去,我听人家说一共有十六尊是一套,我一定给你凑齐。” “你最喜欢哪一个?” 姜略无奈地笑了,幽幽叹道:“月事还没有来,唉。” 第234章 放松 援兵是一支二十人的小分队,正在这附近受训听到信号匆忙赶过来的,他们纪律性极强、效率也很高,派了六个人先护送野利达旺回灵州救治,余下的人保护项理并处理完魔鬼城的后事。 这鬼海道虽说走的人很少,但万一有商队经过看见这么多尸体会影响大白上的商路口碑。 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小队长神情严肃地带了个士兵过来跟项理说有要事要汇报。 “属下罗琦,来自周地,刚刚队长让检查那两个活口,其中有个人属下以前见过。他们并非真正的周兵。” 至于这伙黑衣人的主人是谁,是不是平安镖局众人口中的沈宝章,对方又是个什么身份,罗琦就一概不知了,当初从雍凉府逃出后他就来了大白上,对后面发生的事并不知情。 项理早就从左逢春那知道李挚与顾修,留下两个活口也只想看能不能知道更多内情,一开始他是信左逢春的话的,此时听罗琦也这么说,反倒是起了疑心。 左逢春一眼就认出来,现在他大白上的一名小兵竟然也认识追杀他的杀手头领?现在做杀手的这么不谨慎,大家都认识哦? 有意思! 他眯着眼睛盯着罗琦:“我大白上并不排斥周人汉人,可要是有人吃里扒外,也别怪小爷我不客气!” 罗琦垂眸躬身拱手:“属下是汉人,也曾在仞山关驻军中做斥候,后来被人陷害追杀不得已出逃大白上,这两个活口中有一人就是追杀我的人,他们决不是真正的周兵,应是大周的叛军!” “斥候?”项理微微挑眉,随后又漫不经心地“哦”了声:“原来是为了报私仇。” 罗琦赫然抬起头来,语气不卑不亢:“属下来大白上的确是为了借力,报私仇也是目的之一,但若为了报私仇而撒谎就是自绝后路,得不偿失!” 项理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 罗琦顿了顿,语气越发坚定有力:“属下的父亲原是大周虎威将军罗乾正,蒙冤惨死,属下在大周军中效力,本想出人头地有朝一日为父伸冤正名,却被这叛军打乱陷害,当成垫脚石,险些丧命。 不管是对抗大周朝廷为父伸冤,还是报复那些视我命如草芥、随意摆弄的叛军,于属下而言都无异于以卵击石,半年多前被逼到绝境本已灰心丧气,但那时听了一席话,有人告诉我,以卵击石未必会败,没有实力就去蓄力、借力,即便命如草芥但只要凿开石头一条缝,草籽也能将它崩裂。 所以,属下来了灵州效力大白上军中。与其去苦苦哀求奢望昏聩者的反省,不如借胜利者的力。大白上越强大,才更能凿开石缝。” 他直视项理,脸上是蓬勃的野心与决心:“大白上的最后胜利才是属下所求,实不必自毁前途与区区叛军计较!”最终的胜利者有推翻一切真假历史旧案结论的权力。 项理绷着脸站起来喝道:“大放厥词!胡说八道!我大白上与周、兴都友好往来,所求一直都是和平共存!” 他说着转过身去,吩咐其他人即刻启程回灵州。 罗琦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暗了暗。 他不相信大白上会甘于偏安一隅,就算他们愿意,别人也不会愿意,可大白上的继承人连在自己人面前承认野心的胆量都没有吗?亦或是,他当真没有野心? 若是如此,还真叫人失望。 却见项理又转了回来,倨傲地扬着下巴,指着他道:“你这厮倒是胆大,敢直言利用小爷,你还是第一个,等回了灵州,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出此狂言,利用小爷!” 罗琦目光一顿,旋即拱手应道:“是!” 项理一行人抵达灵州府大白上王宫时,沈崖香和姜略一行也终于顺利跨过了周、兴边界,进入幽州地界。 世里合剌一直在舱房中并未露面,没有再咋咋呼呼饮酒作乐,就连声响都很少发出,他的亲兵也非常安分,搞得沈崖香还为此郁闷了一阵。 她本想在姜略面前展示一下她面对世里合剌已经放松了,她说到做到,结果硬是没有找到机会。 心中怀疑世里合剌肯定在憋着什么坏,她也生生忍下来没有与姜略交流。 就连往常总摆弄的火药也不玩了,除了吩咐懂药的丫鬟如意按照她的配方配药补充她耗光了库存之外,别的都暂时停了,算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日。 主要还是怕姜略多心又口是心非,明明就渴望她的陪伴,偏又因她忧心将她推开,那纠结别扭又伤心的样子,沈崖香不想再看了。 她还是头一回发现在姜略的从容不迫与云淡风轻之下有着这样的不安和犹豫。 没有敌人可供展示自己的放松,沈崖香只好自力更生,在船上最后的这一个白天里拉着他做些轻松的事情——将她陆续收集的几个铜像送给他,然后再一起欣赏。 这也是成亲前就许诺要送给他的礼物,沈崖香一直都放在心上,本来这些是给他准备的生辰之礼,现在也顾不得了,先让他开心一下,生辰还有一阵子呢。 除了之前就已经送给他的“鸿雁传情”,她后来又陆续得了四个,分别是吴刚伐桂、牛郎织女、化蝶和连眉犊子。 她先把姜略赶出去,再将这四个小铜像从几个丫鬟帮她看管着的行李中翻出来一一摆在舱房窗前的小几上,再去捂着他的眼睛把他带进来,神秘兮兮的,做足了姿态。 难得她有这心情,姜略歪着身子非常配合。 到了目的地,沈崖香松开手,笑眯眯的,“乔木你看,惊喜不!” 姜略: 他盯着这四个铜像,无声沉默。 沈崖香一无所觉,介绍道:“卖给我的人说之前的鸿雁传情还是捡便宜了,那是别人不识货才贱卖了,本来打听到有个店是专门卖这些的,后来时间太紧迫了,也没有时间去,我听人家说一共有十六尊是一套,我一定给你凑齐。” “你最喜欢哪一个?” 姜略无奈地笑了,幽幽叹道:“月事还没有来,唉。” 第235章 伐桂 “我的月事没来,那肯定就是我们的小姑娘要来了!” 沈崖香本来还有些喜滋滋的,见姜略神色不对,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叹什么气呀!你突然说这个是不高兴吗?乔木,你不希望我有孩子是不是?也对,你都想要让我走了,还要什么孩子啊!你竟然不想要我的孩子!” 她大受打击,气闷不已地盯着姜略,但又顾及他所承受的压力,只是憋着没有大发脾气,眼尾都洇出了一道浅红色,可见还是觉得委屈狠了。 姜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暗骂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装得太过了,她连这种冤枉他的想法都有了。 他眼下是不想要孩子,但又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不想要。 “崖香。”他扶了扶沈崖香的肩膀。 沈崖香抗拒地挣扎了两下,挣脱不掉,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背过身去,后脑勺对着他:“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不管你讲什么道理我都不会听,你不要孩子我就不原谅你!” 姜略手还是按在她肩膀上,在她背后低笑了声:“崖香还生气了啊?真有这么笨啊?” 笨? 他竟然还有情绪! 沈崖香看着面前小几上的四尊铜像越发火大,伸手就想将它们包好了拿走,不送给他了。 刚伸手就被姜略按住,他抢先一步拿了那尊“吴刚伐桂”,弯着腰,头几乎搁在她肩膀上,隔着椅背环着她,将正抡着斧头的吴刚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知道这个故事吗?” 沈崖香当然知道了。 不就是一个叫吴刚的人因为犯了错被罚去月亮上砍桂树么,这棵桂树会随砍随合,他得永无休止的砍树。 她买的时候就特意找卖家问了的,每个铜像都有一个故事。 “吴刚伐桂”的故事是这四个铜像中最简单的一个,就连铜像也很单调,只有一个抡者斧头伐木的男人以及一棵树,沈崖香觉得跟另外三个铜像的成双成对比较起来,这一尊就差了点儿意思,都不像是一整套。 要不是因为别人说这就是全套中的一个,她本来都不想买这个的。 原本是打算讲故事给他听的,虽然他应该都知道,但这是她的心意嘛,她是想买来哄他开心的,不过现在她没有这份心情了。 她一言不发,姜略故意问道:“崖香不知道啊?”他笑了声,就自顾自的开始讲了,“知道吴刚为什么要去砍月桂吗?” “不知道。”沈崖香说完,就有些恼,理他做什么。但,她也是真的有些好奇,她买来的时候也曾问过卖家这个问题,但对方也不知道答案。 她冷着脸将头扭向另一边。 姜略又跟了过了,下巴靠在她另一边的肩膀上,道:“按照我们的说法,月为阴,常常指女子。月桂也有这个意思。” 沈崖香竖着耳朵,但并不接话。 姜略的气息擦在她的鬓发上,磨着耳朵痒得很,她想抬手拂开,但被他箍着动也动不成,恼死了。 姜略在她耳边呢喃:“月事也是月桂的月。” 沈崖香没忍住,愤怒地瞪视他。 他还死皮赖脸冲她笑,笑得沈崖香心都凉了一下,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崖香你想想看,月每月一圆,月桂每月都开花花谢,女子每月都有月事,几天之后也会恢复正常,这是不是有些像?” 他腾出一只手碰了碰沈崖香的肚子。 虽然还云里雾里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沈崖香还是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既然不想要就别碰她。 姜略长长一叹息,依旧轻轻地将手覆盖上去,还按着她的手搓了搓:“知道吴刚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吗?他是男人,月桂是女人,他伐桂其实是在斩断对女人的欲望,但是这种欲望却是随砍随合,永无休止的,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很折磨人?” 沈崖香严重怀疑自己之前是听了个假故事。 她看着面前的小黄人铜像吴刚,就觉得这家伙好像突然间多长了点儿什么一样,变得怪怪的。 她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姜略。 姜略冲着她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一脸幽怨:“我也跟他一样可怜,你怀孕了,月事会中断一阵子,但我却并不会因为月事中断了就不想了。 再想想一成亲就要完成你下发的任务,真将你的月事断了,你马上就拿孩子给我戴上枷锁,让我想也白想什么都做不成,只能伐桂受罚,像不像个生孩子和伺候你的工具?” 沈崖香一时脑酣耳热,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说你只是工具啊,我明明就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跟你生孩子,那因为是你啊,我只想跟你生孩子,你明明” 她词穷了。 姜略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一下:“那你觉得我是应该想要孩子呢,还是不想呢?” 沈崖香还真被他问住了,左顾言他:“想不到这个故事这么有意思,这真是我最喜欢的铜像了,我先送给你,要是这次没怀,你再还给我,我继续收着,等以后怀孕了再重新送给你。” 说着她还推了推他的胳膊,示意他收起来,不要客气。 姜略不满道:“原来崖香是要敲打我啊。” 沈崖香嘿嘿笑了笑,伸手去够那尊“化蝶”,边道:“乔木,你再讲讲化蝶的故事,为什么是化蝶不是化成比翼鸟或是别的什么呢?” 姜略眼见她要触碰到上面的机关,按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将那机关给推了回去,接过铜像拿在手上。 伐桂期间,还是别再折腾自己了。 他又做作的长叹了声:“还说要给我惊喜呢。” 沈崖香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姜略学她的样子垂着眼皮余光觑着她,重重地一哼。 沈崖香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他转过头去又是一哼,她干脆掰过他的脑袋,在他脸上一顿乱亲,惹得姜略憋不住笑了起来。 “化蝶啊就是” 他二人笑笑闹闹,虽然克制但也难免有笑声传出去,尤其满船格外沉寂的情形下,一点细若游丝的笑声都分外刺耳,在世里合剌忍受到极点的时候,船终于靠岸了。 幽州城到了。 第235章 伐桂 “我的月事没来,那肯定就是我们的小姑娘要来了!” 沈崖香本来还有些喜滋滋的,见姜略神色不对,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叹什么气呀!你突然说这个是不高兴吗?乔木,你不希望我有孩子是不是?也对,你都想要让我走了,还要什么孩子啊!你竟然不想要我的孩子!” 她大受打击,气闷不已地盯着姜略,但又顾及他所承受的压力,只是憋着没有大发脾气,眼尾都洇出了一道浅红色,可见还是觉得委屈狠了。 姜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暗骂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装得太过了,她连这种冤枉他的想法都有了。 他眼下是不想要孩子,但又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不想要。 “崖香。”他扶了扶沈崖香的肩膀。 沈崖香抗拒地挣扎了两下,挣脱不掉,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背过身去,后脑勺对着他:“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话,不管你讲什么道理我都不会听,你不要孩子我就不原谅你!” 姜略手还是按在她肩膀上,在她背后低笑了声:“崖香还生气了啊?真有这么笨啊?” 笨? 他竟然还有情绪! 沈崖香看着面前小几上的四尊铜像越发火大,伸手就想将它们包好了拿走,不送给他了。 刚伸手就被姜略按住,他抢先一步拿了那尊“吴刚伐桂”,弯着腰,头几乎搁在她肩膀上,隔着椅背环着她,将正抡着斧头的吴刚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知道这个故事吗?” 沈崖香当然知道了。 不就是一个叫吴刚的人因为犯了错被罚去月亮上砍桂树么,这棵桂树会随砍随合,他得永无休止的砍树。 她买的时候就特意找卖家问了的,每个铜像都有一个故事。 “吴刚伐桂”的故事是这四个铜像中最简单的一个,就连铜像也很单调,只有一个抡者斧头伐木的男人以及一棵树,沈崖香觉得跟另外三个铜像的成双成对比较起来,这一尊就差了点儿意思,都不像是一整套。 要不是因为别人说这就是全套中的一个,她本来都不想买这个的。 原本是打算讲故事给他听的,虽然他应该都知道,但这是她的心意嘛,她是想买来哄他开心的,不过现在她没有这份心情了。 她一言不发,姜略故意问道:“崖香不知道啊?”他笑了声,就自顾自的开始讲了,“知道吴刚为什么要去砍月桂吗?” “不知道。”沈崖香说完,就有些恼,理他做什么。但,她也是真的有些好奇,她买来的时候也曾问过卖家这个问题,但对方也不知道答案。 她冷着脸将头扭向另一边。 姜略又跟了过了,下巴靠在她另一边的肩膀上,道:“按照我们的说法,月为阴,常常指女子。月桂也有这个意思。” 沈崖香竖着耳朵,但并不接话。 姜略的气息擦在她的鬓发上,磨着耳朵痒得很,她想抬手拂开,但被他箍着动也动不成,恼死了。 姜略在她耳边呢喃:“月事也是月桂的月。” 沈崖香没忍住,愤怒地瞪视他。 他还死皮赖脸冲她笑,笑得沈崖香心都凉了一下,他竟然还笑得出来! “崖香你想想看,月每月一圆,月桂每月都开花花谢,女子每月都有月事,几天之后也会恢复正常,这是不是有些像?” 他腾出一只手碰了碰沈崖香的肚子。 虽然还云里雾里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沈崖香还是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既然不想要就别碰她。 姜略长长一叹息,依旧轻轻地将手覆盖上去,还按着她的手搓了搓:“知道吴刚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吗?他是男人,月桂是女人,他伐桂其实是在斩断对女人的欲望,但是这种欲望却是随砍随合,永无休止的,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很折磨人?” 沈崖香严重怀疑自己之前是听了个假故事。 她看着面前的小黄人铜像吴刚,就觉得这家伙好像突然间多长了点儿什么一样,变得怪怪的。 她又忍不住侧头去看姜略。 姜略冲着她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一脸幽怨:“我也跟他一样可怜,你怀孕了,月事会中断一阵子,但我却并不会因为月事中断了就不想了。 再想想一成亲就要完成你下发的任务,真将你的月事断了,你马上就拿孩子给我戴上枷锁,让我想也白想什么都做不成,只能伐桂受罚,像不像个生孩子和伺候你的工具?” 沈崖香一时脑酣耳热,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谁说你只是工具啊,我明明就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跟你生孩子,那因为是你啊,我只想跟你生孩子,你明明” 她词穷了。 姜略下巴在她肩膀上蹭了一下:“那你觉得我是应该想要孩子呢,还是不想呢?” 沈崖香还真被他问住了,左顾言他:“想不到这个故事这么有意思,这真是我最喜欢的铜像了,我先送给你,要是这次没怀,你再还给我,我继续收着,等以后怀孕了再重新送给你。” 说着她还推了推他的胳膊,示意他收起来,不要客气。 姜略不满道:“原来崖香是要敲打我啊。” 沈崖香嘿嘿笑了笑,伸手去够那尊“化蝶”,边道:“乔木,你再讲讲化蝶的故事,为什么是化蝶不是化成比翼鸟或是别的什么呢?” 姜略眼见她要触碰到上面的机关,按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将那机关给推了回去,接过铜像拿在手上。 伐桂期间,还是别再折腾自己了。 他又做作的长叹了声:“还说要给我惊喜呢。” 沈崖香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姜略学她的样子垂着眼皮余光觑着她,重重地一哼。 沈崖香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他转过头去又是一哼,她干脆掰过他的脑袋,在他脸上一顿乱亲,惹得姜略憋不住笑了起来。 “化蝶啊就是” 他二人笑笑闹闹,虽然克制但也难免有笑声传出去,尤其满船格外沉寂的情形下,一点细若游丝的笑声都分外刺耳,在世里合剌忍受到极点的时候,船终于靠岸了。 幽州城到了。 第236章 述律 往北去的河道还未完全冰消雪融,南下的河道又未正式开放,河面上很是冷清,远远望去只前方开阔水面上零星停着几艘小渔船,渡口倒是热闹,人手加上车马浩浩荡荡的一大片。 船尚未靠岸,船下打头的年轻男子已经面露欢欣朝着姜略和狗宝挥起了手。 姜略目视但未有动作,狗宝也朝对方晃了晃胳膊打招呼,低声诧异地嘀咕道:“述律怎么来了幽州,不会是奉命?” 姜略并未回答,见沈崖香好奇,先低声跟她介绍此人名叫述律琢,经常去清风观听道,尤其喜欢汉文化,颇有造诣。 狗宝听见了插了一句嘴:“以后你应该能常见到他,他喜欢听师兄讲道论道,性子也不错,不用拘谨。” 姜略也未反驳,只道:“随意就好。” 沈崖香点点头,一边打量这青年,距离并不算太远,是能够看清楚对方的面容的。 此人生了一副汉人面孔,长眉细眼,唇如仰月微微上勾,五官俊美,身材颀长略显单薄,穿着北兴传统的圆领蓝袍,看不出是什么官职,并未髡发,也是跟汉人一样黑发高束,简简单单地簪了根木簪。 “他是汉人?”沈崖香问。 “他母亲是汉人。”姜略道,又补了一句,“是隆泰帝的依兰妃。” 沈崖香早前专程了解过北兴,知道这个王朝是在部落联合的基础上组成,虽以皇室为尊,但还有几个大部落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皇室以世里为姓,原是一个部落的名字,述律则是另一支部落的名称。 在世里部统治北方之前,这里是部落大乱斗,各部落不断地进行厮杀与吞并,轮流坐庄,比如先帝时和亲联姻的大部落就已经彻底消失了,不知是被全灭了还是吞并了。 述律部是世里部崛起之前最大的一个部落,当然,现如今也已经被世里部打散了,在北兴已经不是头部部族。 想到女人在北兴的地位,沈崖香就明白了,这位依兰妃肯定是隆泰帝从述律部抢过来的,而述律琢是述律部的人。 世里皇室的后妃一般是以母族部落的名称来称呼,她倒是知道北兴有依兰部,但在这些兴人部落中的汉人多是早年劫掠来的,地位极低。 这时,前方甲板上传来世里合剌的质问声:“述律琢,怎么来的是你?我大兴是没人了吗!” 沈崖香听他说话都本能的厌烦,怕姜略又说她忧心忡忡方才忍住了没露出厌恶神色。 述律琢看样子却并不恼怒,往船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挨着船工刚放下去的舢板站了,才仰头温声解释道:“石抹宰相脱不开身,托我前来迎接。” 船尚未停稳,世里合剌已经上了舢板,边走边骂骂咧咧:“石抹老儿委托于你?你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差点忘了,你这野种最会讨好人,以前在上都就哄得父皇认你为六皇子,哄那石抹老儿应该也不在话下,怎么,野心装不下去了?冲着石抹德馨来的?就凭你也配!” 沈崖香忍不住望向世里合剌的背影,皱眉道:“他不会是想要跟石抹德馨求亲?他一把年纪又早已娶妻,这样不要脸的事未必做不出来。” 路上她的确是拿跟石抹家的“交情”刺激了世里合剌,放狠话气人嘛,她也会的,但要是因此给石抹德馨招惹了世里合剌这个麻烦,那就很不好意思了。 姜略还未说话,狗宝先低嗤道:“石抹老儿早就拒绝过他了。以前都不答应,现在就更不会了。” 沈崖香微微挑眉。 姜略牵了她下了甲板,“先下船。其他的事情看看再说。” 船下,述律琢神色如常说着:“大皇子你也知道朱里贞和草原盟一直摩擦不断,前几日卓鲁代敏灭了塔塔尔部和乞颜部,石抹宰相和草原盟求助朝廷,皇上诏令卓鲁代敏至上京,派了我过来给他们双方调停,现在他们齐聚上京,石抹宰相实无法分身前来。” 世里合剌怪笑了两声,讥讽道:“本皇子都差点忘了你与草原盟和朱里贞都有渊源,毕竟就连你母亲怕是也不清楚你是哪的种,你倒真是个调停的好人选!” 这话说得真是一句比一句难听,几个在甲板上等着下船的大周官员都不由得神色变了变,生怕这些北兴蛮人刚下了船就拿刀互砍。 然述律琢只面色涨红了些,并未争执什么。 世里合剌走到他跟前站定,他还往边上让了让:“大皇子,前面准备了马车和良驹,请。”又指了个下属让人在前去给他们带路。 世里合剌走了,述律琢这才抬起头来,不过转瞬的功夫,已经面色如常,还笑着与已经走到跟前来的狗宝打招呼:“狗宝,有一阵子没见了,上都少了你,我觉得都有些冷清了。”言语间很是亲昵。 狗宝低声道:“是有一阵子没见了,你倒是越来越会忍了。” 述律琢正色道:“既然不能改变外物,那就只能改变自己了,将这当成是磨炼心性,也就无所谓忍不忍了。” 狗宝闻言朝天翻了个白眼。 述律琢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姜略携沈崖香走过来,笑问道:“国师,我没有辜负你的讲道?” 姜略神色疏淡,语气也没什么波澜:“六皇子浑然和气,居身之珍。” 述律琢神色间略显羞赧,随后目光转向沈崖香,带着明显的好奇打量:“想必这位就是长荣公主了。” 沈崖香也学着姜略不露声色,喊他“六皇子”,又以道家之礼揖了揖,并未多言。 述律琢拱手回了一礼,笑道:“恭贺国师和长荣公主新婚大喜。” 姜略道了声谢,沈崖香亦朝着他微微颔首。 “车马已经备好了,国师,公主,请!” 他又对几个大周官员致歉,寒暄过了,这才亲自领着他们上了马车。 幽州渡距离上京不远,马车一个时辰也就到了,上京是大周旧都,当年是如何的繁华沈崖香无缘得见,而今马车穿城时略略看过,也非常繁华,商铺林立,房屋密集,街道宽阔,车队经过时,行人回避,都被士兵挡在街道两边,看人数也不少,汉人、北人皆有,参杂在一起,除了服饰发饰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别的倒是看不出与大周有什么差别。 第236章 述律 往北去的河道还未完全冰消雪融,南下的河道又未正式开放,河面上很是冷清,远远望去只前方开阔水面上零星停着几艘小渔船,渡口倒是热闹,人手加上车马浩浩荡荡的一大片。 船尚未靠岸,船下打头的年轻男子已经面露欢欣朝着姜略和狗宝挥起了手。 姜略目视但未有动作,狗宝也朝对方晃了晃胳膊打招呼,低声诧异地嘀咕道:“述律怎么来了幽州,不会是奉命?” 姜略并未回答,见沈崖香好奇,先低声跟她介绍此人名叫述律琢,经常去清风观听道,尤其喜欢汉文化,颇有造诣。 狗宝听见了插了一句嘴:“以后你应该能常见到他,他喜欢听师兄讲道论道,性子也不错,不用拘谨。” 姜略也未反驳,只道:“随意就好。” 沈崖香点点头,一边打量这青年,距离并不算太远,是能够看清楚对方的面容的。 此人生了一副汉人面孔,长眉细眼,唇如仰月微微上勾,五官俊美,身材颀长略显单薄,穿着北兴传统的圆领蓝袍,看不出是什么官职,并未髡发,也是跟汉人一样黑发高束,简简单单地簪了根木簪。 “他是汉人?”沈崖香问。 “他母亲是汉人。”姜略道,又补了一句,“是隆泰帝的依兰妃。” 沈崖香早前专程了解过北兴,知道这个王朝是在部落联合的基础上组成,虽以皇室为尊,但还有几个大部落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皇室以世里为姓,原是一个部落的名字,述律则是另一支部落的名称。 在世里部统治北方之前,这里是部落大乱斗,各部落不断地进行厮杀与吞并,轮流坐庄,比如先帝时和亲联姻的大部落就已经彻底消失了,不知是被全灭了还是吞并了。 述律部是世里部崛起之前最大的一个部落,当然,现如今也已经被世里部打散了,在北兴已经不是头部部族。 想到女人在北兴的地位,沈崖香就明白了,这位依兰妃肯定是隆泰帝从述律部抢过来的,而述律琢是述律部的人。 世里皇室的后妃一般是以母族部落的名称来称呼,她倒是知道北兴有依兰部,但在这些兴人部落中的汉人多是早年劫掠来的,地位极低。 这时,前方甲板上传来世里合剌的质问声:“述律琢,怎么来的是你?我大兴是没人了吗!” 沈崖香听他说话都本能的厌烦,怕姜略又说她忧心忡忡方才忍住了没露出厌恶神色。 述律琢看样子却并不恼怒,往船的方向又走了几步,挨着船工刚放下去的舢板站了,才仰头温声解释道:“石抹宰相脱不开身,托我前来迎接。” 船尚未停稳,世里合剌已经上了舢板,边走边骂骂咧咧:“石抹老儿委托于你?你们什么时候交情这么好了?差点忘了,你这野种最会讨好人,以前在上都就哄得父皇认你为六皇子,哄那石抹老儿应该也不在话下,怎么,野心装不下去了?冲着石抹德馨来的?就凭你也配!” 沈崖香忍不住望向世里合剌的背影,皱眉道:“他不会是想要跟石抹德馨求亲?他一把年纪又早已娶妻,这样不要脸的事未必做不出来。” 路上她的确是拿跟石抹家的“交情”刺激了世里合剌,放狠话气人嘛,她也会的,但要是因此给石抹德馨招惹了世里合剌这个麻烦,那就很不好意思了。 姜略还未说话,狗宝先低嗤道:“石抹老儿早就拒绝过他了。以前都不答应,现在就更不会了。” 沈崖香微微挑眉。 姜略牵了她下了甲板,“先下船。其他的事情看看再说。” 船下,述律琢神色如常说着:“大皇子你也知道朱里贞和草原盟一直摩擦不断,前几日卓鲁代敏灭了塔塔尔部和乞颜部,石抹宰相和草原盟求助朝廷,皇上诏令卓鲁代敏至上京,派了我过来给他们双方调停,现在他们齐聚上京,石抹宰相实无法分身前来。” 世里合剌怪笑了两声,讥讽道:“本皇子都差点忘了你与草原盟和朱里贞都有渊源,毕竟就连你母亲怕是也不清楚你是哪的种,你倒真是个调停的好人选!” 这话说得真是一句比一句难听,几个在甲板上等着下船的大周官员都不由得神色变了变,生怕这些北兴蛮人刚下了船就拿刀互砍。 然述律琢只面色涨红了些,并未争执什么。 世里合剌走到他跟前站定,他还往边上让了让:“大皇子,前面准备了马车和良驹,请。”又指了个下属让人在前去给他们带路。 世里合剌走了,述律琢这才抬起头来,不过转瞬的功夫,已经面色如常,还笑着与已经走到跟前来的狗宝打招呼:“狗宝,有一阵子没见了,上都少了你,我觉得都有些冷清了。”言语间很是亲昵。 狗宝低声道:“是有一阵子没见了,你倒是越来越会忍了。” 述律琢正色道:“既然不能改变外物,那就只能改变自己了,将这当成是磨炼心性,也就无所谓忍不忍了。” 狗宝闻言朝天翻了个白眼。 述律琢拍了拍他的肩膀,见姜略携沈崖香走过来,笑问道:“国师,我没有辜负你的讲道?” 姜略神色疏淡,语气也没什么波澜:“六皇子浑然和气,居身之珍。” 述律琢神色间略显羞赧,随后目光转向沈崖香,带着明显的好奇打量:“想必这位就是长荣公主了。” 沈崖香也学着姜略不露声色,喊他“六皇子”,又以道家之礼揖了揖,并未多言。 述律琢拱手回了一礼,笑道:“恭贺国师和长荣公主新婚大喜。” 姜略道了声谢,沈崖香亦朝着他微微颔首。 “车马已经备好了,国师,公主,请!” 他又对几个大周官员致歉,寒暄过了,这才亲自领着他们上了马车。 幽州渡距离上京不远,马车一个时辰也就到了,上京是大周旧都,当年是如何的繁华沈崖香无缘得见,而今马车穿城时略略看过,也非常繁华,商铺林立,房屋密集,街道宽阔,车队经过时,行人回避,都被士兵挡在街道两边,看人数也不少,汉人、北人皆有,参杂在一起,除了服饰发饰多了些奇奇怪怪的,别的倒是看不出与大周有什么差别。 第238章 世里合剌之死2 石抹德馨正在与狗宝说话,或者说是吵架更合适些。 驿馆中的侍从和护卫在一边围了几圈,被石抹德馨呵斥过了,没人敢往前凑,更别说是拉架阻拦了。 沈崖香和阿邻过来的时候,狗宝一边绕着大堂中间的那张桌子躲闪着,一边他飞快的跟她俩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对石抹德馨说着: “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就算你们草原人都不讲究,都粗鲁,但你骂这样的话,你自己觉得合适吗?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可是听说你爹学了不少汉文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敢去问他吗? 上回就罢了,今日我可没有惹你,又这么骂人,我说你也差不多些,不然我教你啊,鸟在骂人的时候一般是指” 他停顿了一下,石抹德馨面上已经有些泛红,也不知都是被气的还是羞的,她突然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他就兜头挥舞了过去,“闭嘴,你个臭道士!贼道士!” 狗宝游刃有余地躲开了,一边啧啧啧,一边摇头。 石抹德馨怒声道:“我偏要说,撮鸟,撮鸟,撮鸟,你个撮鸟!” 吼完了,她再接再厉地追赶,也抽空气喘吁吁地朝沈崖香和阿邻招呼道:“等我教训了这个臭道士,咱们再好好说说话,你们先别靠过来,免得受他连累伤着了!我今天非要教训他不可” 沈崖香本来还想问一问的,得嘞,现在也差不多清楚了,她和阿邻面面相觑,也就没往前走,不过总要拦一拦的,孙师弟是自家人,他又明显占了上风,沈崖香就先喊了他一声:“我和阿邻还有事要找石抹小姐,你别总缠着人家。” 狗宝马上就道:“你可看见了啊虎虎,这不是我要与她计较,她非缠着我不放,胡搅蛮缠。”说话间他两又围着桌子追躲了三个来回,“我说,石抹” “你给我闭嘴!”石抹德馨再次扬鞭。 这次狗宝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你个撮鸟还不赶紧放手!” 狗宝不仅不松手还将鞭子在手上缠绕了两圈,一使劲想拽过来,石抹德馨不肯撒手,被拉着扑倒在桌面上了。 他目光闪了闪,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没站稳。虎虎,阿邻你们都看见了,给我作证。” 石抹德馨咬着唇拉着鞭子,狗宝松了松手,等她拉着鞭子爬起来站稳,又将鞭子给拽住了。 “你个” “嘘——姑娘家可不能骂这么脏的话。” “你个” “可以把鞭子还给你,但你也差不多,就此收手如何?” “你个” 眼看他二人不知拉锯磨蹭到什么时候去,沈崖香朝阿邻使了个眼色,二人默契地退回到边上,找找驿馆的侍从叫了早膳,让人在一旁角落里支了张桌子,边吃饭边看热闹边等:“不急,你们俩慢慢整理清楚不迟。” 阿邻:“这饵饼果然好吃,在别的地方都吃不到这是牛乳还是羊乳,怎么好像有些发酸,不会是真馊了啊?我尝尝” “馊了就别吃了。” “哎,是馊了没错,但多吃几口就好像还挺好吃的这个黑乎乎的是什么,别是什么东西掉进来了,我尝尝” 好在,阿邻尝过之后有惊无险。 沈崖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之前明明都很长时间没有再这样了啊,怎么换地方就控制不住了?”除了打探海东青有没有嚼头,阿邻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了。 阿邻白了她一眼:“还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不然我自己吃你找别人去。” 石抹德馨:“” 她恼怒地瞪了狗宝一眼。 狗宝:“不然我们先去吃早膳?” 石抹德馨啐了他一口:“谁跟你我们?” 狗宝挑眉问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时门口传来述律琢的声音:“狗宝,慧奴,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述律你来了,你赶紧把这个” “你闭嘴!” 述律琢无奈地笑了笑,朝沈崖香微微颔首致意,才又朝着矛盾中的二人走去,他逢中拿了那根鞭子,“这个我就先收着了。” 狗宝率先松了手,石抹德馨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收了力道。 鞭子落在述律琢手上,他将之缠了起来,对石抹德馨笑了笑:“回头再还给你。” 石抹德馨没有说话。 他又拉了狗宝:“有事找你,我们出去说。” 二人往外走,狗宝忍不住跟好友抱怨:“你昨天说她的亲事是受长生天祝福的,不会是石抹老匹夫为了女儿嫁出去故意扯的幌子?” “没人拿长生天开玩笑,宰相更不会!” “那肯定有个人被长生天给诅咒了,可真是个倒霉蛋。” 述律琢神色敛了敛,“你别拿长生天开玩笑。” “行,我不”狗宝说着突然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一个趔趄左膝弯了弯险些栽倒在地,述律琢拉了他一把,他才稳住了。 狗宝扭头看向后方。 “这是你质疑长生天的惩罚!”石抹德馨毫不遮掩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沫,挑衅地哼了哼,目光又特意扫过从一侧走过来的世里合剌,和站在另一侧门口的姜略,扬声道:“就算是倒霉蛋也轮不到你这撮鸟,我石抹德馨的男人只会站着生、站着死,绝不像你一碰膝盖就软倒!” 狗宝微微扬眉,“呵”了声,比了个大拇指:“真有志气!”跟着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催着述律琢往外走了。 世里合剌也走了过来,石抹德馨面无惧色与他对视,行了个礼:“大皇子!” “好大的口气!”世里合剌冷着脸评价了一句,并未多留,带着亲信很快离开。 沈崖香这会看到了姜略,朝他摆了摆手,又使眼色。 姜略无奈地伸手点点头,之前口口声声只喜欢跟他在一起的妻子,现在为了跟阿邻一起玩,就坚决不肯让他跟着,他还能怎么办,又退了回去,目送她与女伴离开。 这上京城,石抹隆哥经营了两年多,有石抹德馨带着护卫跟着倒也不用太担心。 三女离开驿馆直奔集市,石抹德馨对上京的商铺如数家珍,领着沈崖香和阿邻逛了一半天,三人收获颇丰,意犹未尽地准备先去吃饭,未到吃饭的地方,倒是先碰见世里合剌了。 第238章 世里合剌之死2 石抹德馨正在与狗宝说话,或者说是吵架更合适些。 驿馆中的侍从和护卫在一边围了几圈,被石抹德馨呵斥过了,没人敢往前凑,更别说是拉架阻拦了。 沈崖香和阿邻过来的时候,狗宝一边绕着大堂中间的那张桌子躲闪着,一边他飞快的跟她俩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对石抹德馨说着: “你好歹也是个姑娘,就算你们草原人都不讲究,都粗鲁,但你骂这样的话,你自己觉得合适吗?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可是听说你爹学了不少汉文化,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你敢去问他吗? 上回就罢了,今日我可没有惹你,又这么骂人,我说你也差不多些,不然我教你啊,鸟在骂人的时候一般是指” 他停顿了一下,石抹德馨面上已经有些泛红,也不知都是被气的还是羞的,她突然扬起手中的鞭子朝着他就兜头挥舞了过去,“闭嘴,你个臭道士!贼道士!” 狗宝游刃有余地躲开了,一边啧啧啧,一边摇头。 石抹德馨怒声道:“我偏要说,撮鸟,撮鸟,撮鸟,你个撮鸟!” 吼完了,她再接再厉地追赶,也抽空气喘吁吁地朝沈崖香和阿邻招呼道:“等我教训了这个臭道士,咱们再好好说说话,你们先别靠过来,免得受他连累伤着了!我今天非要教训他不可” 沈崖香本来还想问一问的,得嘞,现在也差不多清楚了,她和阿邻面面相觑,也就没往前走,不过总要拦一拦的,孙师弟是自家人,他又明显占了上风,沈崖香就先喊了他一声:“我和阿邻还有事要找石抹小姐,你别总缠着人家。” 狗宝马上就道:“你可看见了啊虎虎,这不是我要与她计较,她非缠着我不放,胡搅蛮缠。”说话间他两又围着桌子追躲了三个来回,“我说,石抹” “你给我闭嘴!”石抹德馨再次扬鞭。 这次狗宝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你个撮鸟还不赶紧放手!” 狗宝不仅不松手还将鞭子在手上缠绕了两圈,一使劲想拽过来,石抹德馨不肯撒手,被拉着扑倒在桌面上了。 他目光闪了闪,道:“这可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没站稳。虎虎,阿邻你们都看见了,给我作证。” 石抹德馨咬着唇拉着鞭子,狗宝松了松手,等她拉着鞭子爬起来站稳,又将鞭子给拽住了。 “你个” “嘘——姑娘家可不能骂这么脏的话。” “你个” “可以把鞭子还给你,但你也差不多,就此收手如何?” “你个” 眼看他二人不知拉锯磨蹭到什么时候去,沈崖香朝阿邻使了个眼色,二人默契地退回到边上,找找驿馆的侍从叫了早膳,让人在一旁角落里支了张桌子,边吃饭边看热闹边等:“不急,你们俩慢慢整理清楚不迟。” 阿邻:“这饵饼果然好吃,在别的地方都吃不到这是牛乳还是羊乳,怎么好像有些发酸,不会是真馊了啊?我尝尝” “馊了就别吃了。” “哎,是馊了没错,但多吃几口就好像还挺好吃的这个黑乎乎的是什么,别是什么东西掉进来了,我尝尝” 好在,阿邻尝过之后有惊无险。 沈崖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之前明明都很长时间没有再这样了啊,怎么换地方就控制不住了?”除了打探海东青有没有嚼头,阿邻的确有很长时间没有太过出格的举动了。 阿邻白了她一眼:“还要不要跟我一起吃?不然我自己吃你找别人去。” 石抹德馨:“” 她恼怒地瞪了狗宝一眼。 狗宝:“不然我们先去吃早膳?” 石抹德馨啐了他一口:“谁跟你我们?” 狗宝挑眉问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这时门口传来述律琢的声音:“狗宝,慧奴,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 “述律你来了,你赶紧把这个” “你闭嘴!” 述律琢无奈地笑了笑,朝沈崖香微微颔首致意,才又朝着矛盾中的二人走去,他逢中拿了那根鞭子,“这个我就先收着了。” 狗宝率先松了手,石抹德馨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收了力道。 鞭子落在述律琢手上,他将之缠了起来,对石抹德馨笑了笑:“回头再还给你。” 石抹德馨没有说话。 他又拉了狗宝:“有事找你,我们出去说。” 二人往外走,狗宝忍不住跟好友抱怨:“你昨天说她的亲事是受长生天祝福的,不会是石抹老匹夫为了女儿嫁出去故意扯的幌子?” “没人拿长生天开玩笑,宰相更不会!” “那肯定有个人被长生天给诅咒了,可真是个倒霉蛋。” 述律琢神色敛了敛,“你别拿长生天开玩笑。” “行,我不”狗宝说着突然脚下不知绊到什么,一个趔趄左膝弯了弯险些栽倒在地,述律琢拉了他一把,他才稳住了。 狗宝扭头看向后方。 “这是你质疑长生天的惩罚!”石抹德馨毫不遮掩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沫,挑衅地哼了哼,目光又特意扫过从一侧走过来的世里合剌,和站在另一侧门口的姜略,扬声道:“就算是倒霉蛋也轮不到你这撮鸟,我石抹德馨的男人只会站着生、站着死,绝不像你一碰膝盖就软倒!” 狗宝微微扬眉,“呵”了声,比了个大拇指:“真有志气!”跟着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催着述律琢往外走了。 世里合剌也走了过来,石抹德馨面无惧色与他对视,行了个礼:“大皇子!” “好大的口气!”世里合剌冷着脸评价了一句,并未多留,带着亲信很快离开。 沈崖香这会看到了姜略,朝他摆了摆手,又使眼色。 姜略无奈地伸手点点头,之前口口声声只喜欢跟他在一起的妻子,现在为了跟阿邻一起玩,就坚决不肯让他跟着,他还能怎么办,又退了回去,目送她与女伴离开。 这上京城,石抹隆哥经营了两年多,有石抹德馨带着护卫跟着倒也不用太担心。 三女离开驿馆直奔集市,石抹德馨对上京的商铺如数家珍,领着沈崖香和阿邻逛了一半天,三人收获颇丰,意犹未尽地准备先去吃饭,未到吃饭的地方,倒是先碰见世里合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