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惊世凰后》 第2章 ——巴掌 昏迷了数日的小姐终于醒了过来,这一消息飞快的传遍了整个左司马将军府。 向挽清的院子里,熙熙攘攘瞬间满是人影。 大夫给她把完脉,朝着站在一边满脸迫切的妇人禀告道:“左司马夫人,小姐已无大碍,在下抓几副药好生调养即可。” 那妇人一身青色衣裙,手上握着菩提手串,一直碎碎念着什么,闻言大喜,连连道谢。 向挽清瞧着她的样子,眼眶不自觉的红了红,这就是她的母亲,左司马将军之妻——宋知鸢。 宋知鸢细细听了大夫的嘱咐,又塞了好大一块银锭子,才让小厮送大夫出门。 扭过头来看着向挽清一脸呆滞的看着自己,眼泪就止不住的“啪嗒啪嗒”往下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娘。”向挽清叫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前世,宋知鸢死在文华历二十四年春,她做梦都不敢想,能有一天重新看到自己的母亲。 “哎,娘在。”宋知鸢却误将她的颤抖当做后怕,坐在床边将她搂进怀里,右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怕不怕。” 向挽清眼眶通红,只能紧紧闭上眼,才能强忍住泪水。 她如今已经完全想起来了这次自己昏迷的原因。 此时距离向挽宁的父亲,也就是她的二叔被查出贪污还有一段时间,因为祖母还在,他们两府也并未分家。 她是在一次皇家聚会中第一次见到三皇子叶青临,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再加上后面发生了一些事情,更是让她情根深种,夜夜难眠。 她不敢和宋知鸢讲女儿家的小心思,却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从小与自己“亲近”的向挽宁。 向挽宁给她出谋划策,更是让她颇为感激,傻傻的相信了所谓的“三皇子喜欢大胆的女子”,于是冲动的当街拦车,却被一颗石子绊倒,成了满京都的笑柄。 她还记得前世她醒来之后,向挽宁就涕泪横流的向她忏悔,搞得她不仅不怪向挽宁,还觉得她是真心为自己考虑,之后更几乎是无事不言。 此事发生之后,虽然依仗着父亲的身份,陛下并无惩戒,但是不知羞耻的名头却依旧按在了她的头上,京都中的风言风语也不在少数。 上一世,自己被小人蒙蔽,害了家人朋友,这一世,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好他们。 ———— 向挽清睡了一觉心情不错,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日清晨刚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她厌恶至极的脸。 “姐姐,你终于醒了。”向挽宁一身月白衣裙,俏生生站在房内内,姿态优雅,语气关怀,“前几日京都的事情妹妹都听说了,姐姐你没事。” 向挽宁一脸忧色,向挽清挺想给她一巴掌的。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声音清脆,打愣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向挽宁,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哭都忘记了。 向挽清就先红了眼眶,她都不需怎么酝酿,只要稍微想到那些前世的事情,眼泪就跟不要钱似得往下掉。 “姐姐……”向挽宁回过神来,眼神有一瞬间的狠辣闪过,但是余光瞥见一旁刚刚进来的宋知鸢,她顿了顿,换成了一副娇弱的模样,声音轻颤,右手捂着脸,身形有些踉跄的被身后的侍女扶着,“你……你为何……” “向挽宁,若不是你贪恋三皇子身份地位,哭着求我为你传信,我何至于当街拦车,闹出前几日那个笑话。” 宋知鸢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女儿狠狠的那一巴掌,心头一跳刚想厉声斥责,可突然听到这话,却瞬间愣在原地。 不是清清自己喜欢三皇子吗,怎么又和挽宁扯上关系了? “姐姐?”向挽宁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说什么?”向挽清冷笑,“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宋知鸢:“清清,你的意思你前几日你并不是为了自己去找三皇子,而是为了挽宁?” 向挽清委屈低头:“娘,女儿虽然顽劣,但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么敢肖想三皇子。” 向挽宁:“姐姐,大伯是左司马将军,你是他唯一嫡女都不敢肖想,我父亲不过四品的宗人府理事,我又如何敢……” 向挽清打断她的话:“可妹妹才名动京都,又是出了名的美人,半年前与苏大才子辩论,虽然惜败但也饱受天下才子追捧。我不过是受父亲荫蔽,如何能与妹妹相比。” 向挽宁脸色一变,向挽清这话摆明了就是在说她如今自恃过高,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因此妄想三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看宋知鸢和房内几个侍女的神情就知道,她们从刚开始的震惊到如今,已经把这些话听进去了。 向挽清继续道:“若是妹妹没有这种心思,又为何每次都宴会,都带着我去向三皇子请安呢,不就是想要与三皇子多说两句话又不好意思,所以故意拖着我吗?” 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几天的功夫,向挽清这张嘴就厉害到了如此地步,这让她怎么说?不是我想与三皇子多说几句话,是我想让你迷恋上三皇子,借左司马的兵权为三皇子所用,为日后登基做铺垫。 如何说,不能说。 向挽清方才那一巴掌没有丝毫留情,此刻向挽宁的右脸早就红肿了一大片,又被方才那番话气的脸色惨白,乍一看上去,是说不出的狰狞。 —————— 第3章 ——养心堂 第三章——养心堂 宋知鸢本就偏心自家女儿,如今看向挽宁说不出话反驳,在她眼里就成了哑口无言,原来的七分信也成了十分,看向她的眼神立刻就不善起来,语气冰冷道:“挽宁,你若是心慕三皇子,大可自己去,为何偏要连累你姐姐声名。” “伯母,我……”向挽宁从来没见过宋知鸢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这样说话,心下一慌就要解释。 可向挽清好不容易达到这个局面,怎么会给她机会,当下继续开口道:“怪不得当初我第一次参加皇家宴会,妹妹第一个就带着我去见三皇子,想来肯定是那时候就打算好了。” “姐姐,伯母我没有……”向挽宁如今哪里还顾得上那一巴掌的事情,若是让向挽清母女俩对自己生疑,耽误了三皇子的大计,那才是真的坏事了。 向挽清没搭理她,只是委委屈屈的看着宋知鸢,语气可怜:“娘,我累了。” 宋知鸢此刻只觉得自家女儿受了天大的误解,心疼的不得了的时候,见她这样,便开口道:“挽宁,你堂姐刚刚醒来,身子还弱,你若是有什么事情还是过段时间再说。” 宋知鸢虽然平日脾气柔和,但毕竟是左司马夫人,如今语气决绝,向挽宁紧紧抿唇,最终还是不敢反驳:“那姐姐好好修养,妹妹过段时间再来看望姐姐。”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向挽清眼中快意一闪而过。 向挽宁,你和叶青临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痛苦,我都会慢慢讨回来,今日的这个巴掌,不过是刚刚开始。 你等着,我们来日方长。 而这边,向挽宁刚一踏出院子,就不在掩饰眼中巨大的狠毒愤怒。 一直小心扶着她的被看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向挽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去找祖母。” 被看脸上一喜,连忙道:“老夫人向来喜爱小姐,如今您受了那么大委屈,她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向挽宁却没说话,眼中得意一闪而过,向挽清,我一定让你后悔今日这一巴掌。 —————— 等到夜色入暮,宋知鸢和向挽清一同用了晚膳,正打算早些休息,却见一个年长的嬷嬷忽然进来。 那嬷嬷年约四十余岁,一身棕褐色的锦缎衣裙,头上带着根深碧色簪子,瞧着竟比一般人家的夫人还要气派些。 宋知鸢见她进来,连忙起身道:“张嬷嬷怎么现在来了。” “老夫人听说大小姐醒了,托奴婢来看看。”张嬷嬷姿态甚高,高昂着头粗略的行了个礼道。 宋知鸢连忙道:“清清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念。” 张嬷嬷挑剔的目光在向挽清身上转悠了一圈:“既然一切都好,老夫人请大小姐去一趟。” 宋知鸢一愣:“现在吗?只有清清?” 张嬷嬷点头:“大小姐不方便吗,老夫人等着呢。” 向挽清从这个张嬷嬷一进来就没说话,张嬷嬷是祖母的老人,当初也是跟着祖母陪嫁进来的,从小伺候,为人精练得力,是祖母心腹。 所以府中上上下下都对她十分客气,久而久之就养出了她这副鼻孔看人的样子。 只不过向挽清记得,没过多久张嬷嬷就出了一桩事,几乎丢了半条命,还被赶了出去…… “方便,嬷嬷稍候,我这就跟您去拜见祖母。”向挽清用眼神阻止了焦急的宋知鸢。 南朝以孝治国,祖母深夜等候,做孙女的却不前往,这事传出去不仅会让人谈论向挽清,连带着宋知鸢和左司马都会被人诟病是如何管教儿女。 眼看着向挽清和张嬷嬷离开,宋知鸢右手握着菩提手串,面上满是焦急的神色,不住的在房内踱步。 母亲这时候叫清清过去一定是因为白日的事情,她素来偏心挽宁,若是发怒,清清身子还那么虚弱,如何受得住。 她犹豫半响,挥手招过贴身婢女,连忙吩咐了两句。 而另一边,向挽清一路跟着张嬷嬷到了养心堂,堂内灯火通明,坐着两个人。 下首那个自然就是白日刚刚见过的,她的“好”妹妹,而上首坐着个老太太,富态端庄,身着茶红色绣暗色金纹衣衫,手中握着串佛珠。 向挽清向她行礼:“挽清见过祖母,祖母万安。” 邵巧贞望着跪在地上的长孙女,没有叫她起来,而是淡淡开口道:“你知道祖母今日为何叫你前来吗?” 向挽清挑眉:“向挽宁都告诉您了?” 邵巧贞拍桌:“不是挽宁说的,是我看到她脸上的伤再三逼问,挽宁心善,还让我不要责怪你!” 向挽宁坐在一旁,微微垂眸,很好的掩饰住了眼中的快意。 向挽清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挽宁故意顶着那显眼的伤来找您,是因为不想您知道。” 向挽宁脸上的笑意一僵,连忙解释道:“姐姐,我是因为要给祖母请安,不是故意……” 向挽清打断:“你平时都是日日给祖母请安?” 邵巧贞不是很注重这些小辈的规矩,只定了每月初一十五请安,其余时间她并不强求。 向挽宁虽然显示自己的孝心请安最为频繁,但基本上也就两三日一回。 向挽清道:“你若是真不想让祖母知道,大可以今日不来,没必要在这假惺惺的。” 向挽宁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不顾忌,当着祖母的面言语也如此咄咄逼人,一时间脸色青白相交,甚是精彩。 “够了。”邵巧贞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大堂之内瞬间一片寂静,“挽宁来请安是孝心,不用解释。” 向挽清险些冷笑出声,瞧瞧,这就是她嫡亲的祖母,她如此大病一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半分关怀,倒是一个劲的偏心向挽宁。 第4章 ——请帖 向挽清跪的有些累了,垂眸抬手,跟着跪在她身后的司琴会意,立刻将她扶起。 邵巧贞:“我让你起来了吗!” 向挽清:“祖母,大夫说我身体还虚弱,需要好好静养,不能久跪。” 她语气淡然,神色不变,说的再自然不过,邵巧贞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苛刻了。 但也只有一瞬间:“你做出这种事情还有脸起来!” 向挽清:“祖母,我究竟做什么了?” 邵巧贞:“三皇子的事如今成了满京都的笑柄,害的满府受人嘲笑,如今还不知悔改吗!” 邵巧贞管理向府几十年,几乎处处都有她的眼线,白日向挽清说的话,她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却还是这么说,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保全向挽宁了。 不过想来也是,如今京都之人都认为向挽清心慕三皇子,与其再牵扯一个向家名声极盛的女儿出来,不如将错就错,反正她向挽清素来在别人眼里就是个受父母荫蔽才有今日的废物。 邵巧贞今日叫她过来,就是想要强压着她认下这件事,真相究竟如何,她并不在乎。 若是换了前世,向挽清或许迫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真的就认下了这件事。 但这一世,她一步都不会退。 “祖母,您看这是什么。”向挽清从袖口掏出一张字条,自有张嬷嬷取过递给邵巧贞。 邵巧贞接过一看,原本满是怒意的脸色忽然一僵,然后眼神直直的望向向挽宁。 向挽宁不知字条上写了什么,但被邵巧贞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忽然满是不安:“祖母,怎么了。” 邵巧贞狠狠一掷:“你自己干的好事。” 字条轻飘,落在地上,向挽宁连忙上前捡起,只一眼就浑身僵住。 自己写给向挽清出谋划策的字条怎么会出现在这,她不是看着向挽清亲手烧毁了吗? 可是这字迹,分明是她自己的。 向挽清心中轻笑,字条确实都被她烧毁了,但是前世因为一些原因,她曾经疯狂临摹过很多人的笔迹,向挽宁的也在其中,如今不过重写一张,再简单不过。 而且她还特意挑了一张最有歧义的,单单看去,确实像是向挽宁自己对三皇子心生爱慕。 “祖母,祖母您听我解释……”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此事,慌张不已。 邵巧贞狠狠瞪她一眼:“你给我闭嘴!”字条在此,还能如何解释。 她看着如今安然坐在椅上的向挽清,忽然有些头疼,原本也就罢了,如今有了证据若是再强压,万一传了出去,只怕自己临老反而名声不保。 “祖母。”见火候差不多了,向挽清终于开口道,“孙女也不是不顾全大局的人,事到如今,只要挽宁给我认个错,这事也就罢了。” 邵巧贞眼睛一亮:“当真?” 向挽宁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情况就变成了这样,有些不敢置信道:“她打了我,还要我给她道歉?!” 邵巧贞忽然觉得从前最为乖巧懂事的孙女,今日怎么会如此不知好歹,不耐烦道:“你若是不想道歉,就主动出去将事情说清楚,不要让你姐姐替你难堪。” 向挽宁胸口急速起伏,右手狠狠揪着那张字条,良久才不情不愿道:“姐姐,对不起。” 向挽清甚是大度:“我们毕竟都是一家人。”最后三字她用了重音,有些说不出的嘲讽。 邵巧贞满意的点了点头,毕竟是从小宠到大的孙女,看着她如今狼狈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道:“淑和公主的三日后有个赏菊宴,给我们府上也送了张帖子来,挽清如今身子还需要调养,就挽宁去。” 向挽宁原本还青白的面色当即一喜,淑和公主深受陛下宠爱,京都名门之女都以能去她的宴会为荣。 向挽宁有些得意的望了一眼向挽清,即便是出了这件事,祖母最疼爱的还是她。 向挽清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一个宴会,去不去的也不打紧,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向挽宁见她并不在意,颇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愤愤离开。 倒是向挽清,礼数端庄的告了退。 邵巧贞看着她的背影,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自己这个孙女,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向挽宁刚出养心堂,迎面就急匆匆走来一个少年,三房嫡子——向洛凡。 向府有三房,大房左司马将军和二房宗人府副理事都是如今的老夫人亲生的,唯有三房是妾生庶子。 但是三房在向府却一直有着超凡的地位,只因为向挽清的三叔,娶得是如今陛下的表妹,宜安郡主。 向挽清从小就与向洛凡关系不错,只不过前世他不久之后就被外派历练,却在历练途中被贼人重伤,回到京都后不久就去世了。 向挽清如今还记得他死去的样子,一脸灰败了无生气,与如今充满朝气的少年模样完全不同。 “姐姐。”向洛凡远远的看见她,眼睛一亮道,“你怎么那么快就从祖母那出来了,祖母没有为难你。” 向挽清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如容,知道是母亲担心她,所以特意叫了他来给自己解围,忍不住心头一暖道:“没有。” “那就好。”少年道,“原本我昨日就要来看望姐姐的,但是母亲说你大病初愈,需要静养,便让我等几日再来。姐姐不会怪我。” 三叔在当初成亲之后,就搬到了郡主府,如今将军府中只有大房和二房一同居住。 向挽清踮起脚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道:“姐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她从小就喜欢这么摸他的脑袋,只不过洛凡身量抽的太快,她如今已经需要垫脚才能碰到他头顶了。 向洛凡笑眼弯弯:“姐姐,这个给你。” 他递过来一张请柬,锦缎为底,画有绿菊图案,精致不已。 向挽清:“这是?” “淑和公主赏菊宴的帖子,我问母亲求来的。”少年眼睛发亮,“姐姐的事情我都听大伯母说了,这宴会上三皇子也会去,我们当面同他解释清楚,还姐姐一个清白。” 向挽清原本是真的不在意这个宴会的,但是听到叶青临也会去……她顿了顿,玉指修长接过请帖。 向洛凡:“姐姐答应了?那我三日后我来府上接姐姐,我们一同前去。” 向挽清:“好。” 她前世没有去这个赏菊宴,自然也不知道原来叶青临也会去,如今知道了,自然不能错过。 三日后……向挽清摩挲着帖子,今生她醒来后的第一次见面,不如就给叶青临准备点小小的见面礼。 —————— 男主:我终于快出现了吗?!! 栗栗佳(冷笑):等着。 男主:? 栗栗佳(赔笑):马上马上,尽快尽快。 男主:。 栗栗佳:抹一把不存在的冷汗。 第5章 ——赏菊宴露面 三日后,天色初亮,向挽清还在梦里,就被宋知鸢从床上拽了起来。 以前也就罢了,但如今向挽清已经十六,宋知鸢也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她这几日也已经偷偷吩咐人留意起京都适龄的青年才俊,如今知道挽清要去参加这赏菊宴,更是恨不得立刻把她打扮的跟个天仙似得。 向挽清一脸睡眼惺忪,像个人偶似得任由她摆布。 宋知鸢见她这样,担忧道:“你最近几日不是都戌时就寝吗,怎么还如此困倦。” 司琴眉心一抖,简直欲哭无泪,小姐这几日确实都是戌时就寝,但熄了烛火之后就偷溜出府,直到子时末才回,她日日帮着遮掩,提心吊胆的半夜睡着了都做噩梦。 向挽清有些心虚的没说话,任由司琴司画服侍她穿上外衫。 向洛凡早早的就到了,在大堂等候,喝下半盏茶的功夫,远处有嘈杂声渐起,他以为是向挽清到了,眼睛亮亮的就要起身,却不料来人竟是向挽宁,他有些失望的垂眸:“五表姐好。” 礼数周到,生疏冷淡。 向挽宁几乎挂不住脸上的笑意,向洛凡身份尊贵,乃是郡主之子,她从小就听父母的话对他和善有加,可他不仅对自己从来不多理睬,还日日追在向挽清的身后“姐姐姐姐”叫个不停。 “六弟弟今日怎么来了。”向挽宁知道向洛凡今日也会去赏菊宴,“可是要与我同去。” 向洛凡不知所谓的看了她一眼道:“我是来接姐姐的,五表姐自己没有马车吗?” 向挽宁脸上笑意一僵:“姐姐也要去?” 可府上唯一一张帖子不是给了她吗? 向洛凡阖首:“母亲知道姐姐醒了很高兴,让她也去玩玩。” 向挽宁一愣,她怎么忘了淑和公主素来亲近宜安郡主,若是宜安郡主开口,淑和公主必定不会拒绝。 可宜安郡主素来清冷,连带着向府众人与她也并不亲近,她怎么会突然为向挽清开口,必然是因为向洛凡…… 向挽宁一口银牙都几乎咬碎,她再也待不下去,语气明明僵硬却偏要故作温和,于是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道:“那我就先走了,六弟弟继续等。” 向洛凡阖首,望着向挽宁离开的背影,眼神有些危险的眯起,他轮廓生的俊朗,不说话的时候便带着些天生的威严。 向洛凡一直就不喜欢自己这个五表姐,但是奈何姐姐与她亲近,他碍着姐姐的面子对她也算过得去,但没想到她如今竟然把主意动到了姐姐身上,那就不要怪他不顾及血脉亲情了。 远处又有人影走来,这次向洛凡看的分明,连忙起身迎上前去,语气兴奋:“姐姐。” 淑和嫡公主乃先皇后所生,自从沁和嫡长公主远嫁北汉,先皇后思女过度郁郁寡终之后,皇上为了补偿心中愧疚,对淑和公主几乎无所不应。 因此淑和公主在一众皇子公主中都身份超然,公主府更是华美精致,极尽奢侈之能事。 淑和公主的赏菊宴,几乎所有收到请柬的人都早早的到了,尤其是那些王族公子,有些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这次虽是赏菊宴,但实际上会有宫中之人到来,是要为淑和公主选驸马。 向挽清和向洛凡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南朝民风保守,男女分席而坐,这是规矩,向洛凡也无法,只好道:“姐姐,你等会进去了之后就去找我母亲,我晚些时候溜出来,带你去找三皇子解释。若是……旁人不管说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 向挽清哑然失笑,比起前世的亲人背叛,家人惨死,这些闲言碎语连让她心生波澜的机会都没有。 此刻的女宾之所,有几个女子正围着向挽宁打听。 “挽宁,我听说你那个姐姐如今已经醒了?她上次摔了一跤昏迷那么久,没有摔坏脑子。”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鹅黄对襟长裙,语气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有人接话笑道:“她就算不摔,难道脑子就好,京都三傻的名头可不是一日两日了。” 向挽宁摇摇头,神情担忧:“大夫说姐姐恢复的很好,但我总担心万一日后复发……毕竟是伤到了脑袋。” 她这话说的像是在担心向挽清,但若是传了出去,哪户人家会愿意娶一个脑袋可能有问题的媳妇,其心不可谓不恶毒。 但偏偏有人听不出来,还带着些责怪的语气道:“挽宁,你就是太善良,你姐姐出了这样大一个丑,连带着你们向府女儿的名声都不好了,你还担心她什么。” 向挽宁抿唇:“毕竟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怪姐姐呢。” 她本就娇弱动人,今日穿了一条浅绿色散花如意云烟裙,头上带着的碧玉簪子玉质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如今一双圆眼楚楚可怜,更是说不出的惹人恋爱。 众人看了更是忍不住为她抱不平,一时之间声音之大惹得一旁的妇人纷纷侧目,知道是在说向挽清之后也不由得多说了几句。 左司马身在朝堂,树下不少政敌,而朝堂一直以来就与后院密不可分,以前她们畏惧兵权不敢多说,但如今左司马受陛下猜疑,威势早已大不如前,她们也就有些无所顾忌了。 众人说的正高兴的时候,忽然又有侍女带人进来。 来者穿着件条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鸾衣之上是七名绣娘熬了三夜赶制出来,线脚细密且精致的大朵大朵金线绣的菊花。鸾衣青蓝,裙尾随着来人脚步逶迤开来,如同踏花而来,美不胜收。 少女梳了个简单的飞仙髻,露出光滑细长的脖颈,头上戴着的金蝶凤舞金簪随着脚步轻颤,如同真的飞舞在她身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让人硬生生看出仪态万千的模样。 原本一堂欢声笑语的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有新入京都的妇人不认识来人,轻声赞叹道:“这是谁家的小姐,如此年纪就有这般气度,真真是难得的好相貌。” “向挽清?!”有认识的,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如同热油中泼入一盆水,突然满座哗然。 第7章 ——力压 话音刚落,就有人纷纷侧目,毕竟方才向挽宁刚刚画了一幅绿菊图,还获得了公主的认同,这时候但凡正常点的都会去选别的,毕竟珠玉在前,之后的的若是没有特别出彩,只会显得愈发拙劣。 “这左司马家的小姐真不知是太自信还是太愚蠢。” “我看她是昏了头。”鹅黄衣衫女子不屑道,“我倒要看她今日如何在公主和高公公眼前出糗。” 高公公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皱眉道:“听闻向二小姐曾跟孙大师学过两年琴艺,不如为公主弹一首有关菊花的曲子。” “高公公,姐姐既然要画绿菊图,必然是有信心。”向挽宁听到向挽清的话,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有机会反悔,连忙道,“您就让她自己选择。” 高公公迟疑道:“这……” 向挽清见他是真的为自己担心,语气缓和道:“高公公放心,臣女心中有数。” 高公公见状不再多言,示意她上前作画。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实现都落在她身上。 有看到她今日气度对以前的传闻产生质疑的,也有不解她巨大变化想要探究的,但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想看她出丑的。 向挽清都不在意,自顾自的取笔沾墨,在宣纸之上随意的点上几团绿墨。 那鹅黄衣衫女子看了,差点笑出声来,道:“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这笔触画法,简直再寻常不过,也好意思献丑于公主面前,还是在挽宁你画完之后。” 向挽宁原本因为向挽清之前在府上异常的表现,心中一直有些不安,如今见她“正常发挥”,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面上却装作担忧道:“或许是姐姐还有另外的打算。” “这大半宣纸都被她点上了绿墨,她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这幅画了。” 不仅是诸位小姐,连高公公都皱了皱眉,他之前还以为这位向二小姐气度不凡,必然不是普通人,没想到竟也是个眼高手低的主。 向挽清并不理睬这些闲言碎语,仍旧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动笔,画完大团绿菊之后,在仅剩的小片干净宣纸之中,三两笔就勾勒出了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小屋,屋外一张宽大木椅,躺着一个广袖悠哉的女子。 向挽清停笔,朝着淑和行礼道:“回公主,臣女画完了。” 高公公蹙眉:“向二小姐确定?” 向挽清阖首。 向挽宁一颗心总算落回了肚子,向挽清最后几笔虽然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她笔法简单,只能称得上是不错,仍然比不了自己。 众人见状也是纷纷摇头,更有甚者已经冷笑出身。 “果真是自取其辱。” “真是给左司马将军丢人。” 高公公虽然不满,但还是按着规矩捧给淑和过目,只不过脸色也不如之前和善。 淑和公主正取了个葡萄吃,紫皮晶润,更显的她手指苍白冰凉。 她淡淡抬眸随意望去,却忽然僵住。 众人看她脸色以为是不悦,纷纷开口。 “按我说高公公还何必要呈给公主看,如此拙劣画技,如何入得公主的眼。” “这个向挽清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笨,若是公主发怒,我看她今日如何收场。” 连高公公都以为淑和不喜,便想赶紧收了此画,谁知刚一动,淑和便皱眉道:“等等,拿近些。” 高公公一怔,在场众人也不解。 这反应好像不太对。 高公公不敢耽搁,唤了两个宫女小心捧过此画,在淑和面前展开。 淑和公主今日第一次坐直了身子,放下手中葡萄,想了想,又拿帕子擦了手,才细细的抚过这画,在那人影上停下,问道:“你这画的是本宫吗?” 向挽清阖首:“臣女大胆。” 高公公脸色一变:“未经允许用公主入画,向挽清,你可知这是大罪。” 向挽宁原本看着淑和公主的反应还有些忐忑,如今大喜,向挽清,你竟然愚蠢到用公主入画,还当众承认,我看你这次如何脱罪。 谁曾想淑和却突然摆手道:“无事,你的画本宫很喜欢。”语气虽然仍然说不上热情,但比之前显然好了太多。 高公公斥责到一半猛地停下,显然有些转不过弯来,但他显然对淑和公主的反应更为震惊,要知道淑和平日里即便是对陛下,也不过这样的态度了。 他不知道具体缘由,但知道肯定与这幅画有关,可瞧了又瞧,也毫无出彩之处,如何就引得公主如此青睐。 淑和:“这画有名字吗?” 向挽清:“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如就叫它《悠然》,公主以为如何?”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悠然,悠然……”淑和喃喃,“很好的名字,本宫喜欢。” 向挽清看着淑和的反应,知道今日她是赌对了。 前世中,她与这位淑和公主并无太多交集。 但文华历二十三年冬的时候,西岭皇帝不知何处看到了淑和公主画像,前来求娶,那皇帝都已经到了知命之年,淑和如何愿意,当时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一心扑在叶青临身上的向挽清都有所听闻,可不知为何,淑和最后还是前往和亲,到了西岭之后不到一年,就自尽而亡。 据说她临行之前送别宴上醉酒,称来世不愿再为皇家女,只愿平淡悠然一生。 向挽清这才画了这幅图,果然入了淑和的眼。 高公公虽然看不出这幅画究竟有什么好,但淑和公主喜欢就是错不了的,当下乐呵呵道:“向五小姐说的果然不错,二小姐当真是才华出众,果然还是你们姐妹之间更为了解。” 众人还在发愣,见状连忙恭贺,毕竟如今来看,究竟谁是女宾之中的第一,已经很明显了。 “恭喜向二小姐。” “我就说向二小姐不同凡响。” 向挽清也不戳破她们方才说的那些嘲讽话,笑吟吟一一回了。 向挽宁看着她这样,恨得咬牙切齿,可最诛心的还是高公公那句话,若是自己方才不那么说,是不是今日大出风头的,就是自己了。 可即便如此,当着大家的面,她依旧要保持着一幅和善大方的样子:“恭喜姐姐,我就知道姐姐一定能行的。” 语气真诚极了。 向挽清就笑,在向挽宁伤口上撒盐:“多谢妹妹,若不是妹妹鼓励,姐姐还不敢画呢。” 姐妹情深嘛,谁不会演呢。 “挽清,你来本宫身边坐。” 有是一阵羡艳的目光。 向挽宁看着,眼中闪过一丝狠毒,低声在被看耳边说了几句,被看点头,匆匆离去。 向挽清,你就继续得意,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第8章 ——布局 而另一边,男宾席中的作品也呈了上来,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内阁学士苏允之子苏晗的《秋菊赋》,和宜安郡主之子向洛凡的《晚秋颂》。 “这苏晗不愧是陛下亲口称赞的苏大才子,果真是文采斐然。” “若不是他拜在安山居士门下,有不到十八不得为官的规矩,如今的朝廷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我记得过了今年,苏晗就满十八了。” “我听说他母亲已经替他张罗起京都合适的姑娘了。” “这宜安郡主之子年岁如此小也已经极为不凡。” 赞叹声一时不绝于耳,毕竟苏家百年名门,其父官至内阁学士,他自己更是生的清俊儒雅,便是放眼整个南朝,也很难在找出比他更好的夫婿。 但也有例外——“若不是三皇子此次没有参加比试,这第一的头衔还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呢。”鹅黄衣衫女子是光禄寺卿袁方远之女袁芯,袁家一直以来是三皇子忠实的拥护者。 她此刻会为三皇子开口,众人并不意外,但主要也是因为三皇子确实是诸多皇子之中最为聪慧的一人。 而这边,有侍女替向挽清斟茶,却不小心手一抖,撒了半杯茶水在她衣衫之上。 青蓝色的衣裙上瞬间晕开一大团水渍,极为显眼。 淑和公主皱眉道:“怎么毛手毛脚的。” 那侍女立刻面色发白,跪下请罪:“奴婢不是故意的,请向小姐赎罪。” 声音有些大,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淑和公主:“挽清,你没事。” 向挽清:“臣女没事,只是这衣裳肯定要换一件了。” 淑和公主点头:“我让人带你去后面客房,我们两个身量差不多,你先换一件我的常服。” 向挽清摇头:“臣女自己带了衣服,让司琴去拿就好了。” 虽然是常服,但毕竟是公主服饰,万一有什么逾矩的花纹绣样,只怕会被被有心人利用大作文章。 父亲如今在朝中的局面并不太好,自己还是要谨慎些。 淑和公主也明白她的考虑,并没强求,吩咐自己贴身的侍女带向挽清先去客房换下湿衣裳。 向挽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朝着已经回来的被看使了个眼色,被看会意,故意道:“小姐,奴婢方才好像看见三皇子也一个人往客房方向去了。” 向挽宁面露焦急之色:“这可怎么办,万一姐姐与三皇子遇见,在做出什么傻事可如何是好。” 两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那袁芯听清。 那袁芯闻言,找公主府侍女问了方向,也匆匆往客房处而去。 向挽宁望着她的背影,笑意快慰。 向挽清,我要你一辈子都后悔与我作对。 公主府后院幽静,那侍女替向挽清换下湿掉的外衫道:“奴婢先将您的衣衫交给浣衣的宫女,到时候会有人送回左司马将军府上。” 向挽清点头,那侍女就退了出去,替她掩上房门。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向挽清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如同一谭碧波湖水,不起丝毫涟漪的表面下是深不可测的幽静。 客房内门窗紧闭,香气萦绕,带着些让人说不出话来的烦躁。 袁芯一路跟随向挽清而来,亲眼看着那个侍女离开,没过多久,就见远处有一个高大人影远远过来。 袁芯精神一震,她虽然没有看清来人的脸,但结合向挽宁的话,也能猜出来人应该就是三皇子。 叶青临最近因为向挽清的事情有些烦躁,虽然她愚笨的名声在京都之中广为流传,可却偏偏是左司马将军唯一的嫡女。 叶青临一边觉得被她喜爱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一边又垂涎向家在军中的号召力。 可直到几日前出了向挽清当街拦车的事情,让他也被轮带着成为了京都的笑柄,他彻底失去了对向挽清的兴趣,可他的母妃却在这时将他召进宫耳提命面。 想到母妃当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叶青临只能强压下心中的不满,往后院而去。 可眼看就要到了,身后却忽然有声音传来:“三皇子,等等。” 叶青临扭头看去,露出一抹笑意:“原来是洛凡表弟。” 宜安郡主的母亲与当今太后是亲姐妹,算下来两人确实是表兄弟,只不过向洛凡从来恭谨规矩。 “三皇子,有件事……” 袁芯看着忽然出现和三皇子说话的人影,正满心疑惑,却忽然觉得后颈一痛,瞬间就失去了知觉。 向挽清看着躺在床上的袁芯,眼睛里淡的不一丝波澜。 向挽宁前世设计了自己一辈子,如今重活一世,又怎么可能给她机会再来害自己。 不过,向挽清顿了顿,她原本还以为向挽宁今日会亲自过来呢,没想到这么谨慎,还是派了个送死鬼来。 不过没事,向挽清如玉般的手指轻轻的划过袁芯的脸庞,就从你开始,一个一个来。 向挽清计算着时间,重新点燃了屋中的香料,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重新升腾起来,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掌声。 向挽清瞳孔猛地锁紧,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甚至带着淡淡的紧张。 客房内进来了另一人,但是她却毫无察觉。 叶纪棠觉得觉得自己今日运气不错,他原本只是想随意转转,没想到刚到后院,就看到一个只穿着素白里衣的少女手指并拢成刀,狠狠劈在另一人后脖之上。 少女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动作却果决狠辣,巨大的反差使得叶纪棠难得的多看了一眼,接着就看到少女把那个人拖进了客房,扒光外衫扔在床上,一套动作称得上行云流水,最主要的是手上做着这些事,可神情却依旧疏离淡漠。 他忍不住给她鼓掌,恶趣味的想看看,当她知道有人看清楚了她全部动作之后,会不会还是这幅清冷的模样。 向挽清看清来人,向来冷浅无欲的眸子第一次剧烈的波动。 而与此同时,在前厅,向挽宁忽然低呼:“我的玉簪。” 有人问:“怎么了?” 向挽宁:“我的玉簪不见了,可能是方才赏花的时候落在园中了。” 那玉簪方才不少人看见了,价格不菲,向挽宁在京都一直是个才女的名声,又爱装的大度善良,所以在众多小姐中人缘还算不错,当下就有七八个人要帮她一起找:“挽宁你方才都去过哪些地方,我们一起帮你找找。” 向挽宁道了谢,右手一指客房的位置:“好像是那个方向……” 第9章 ——初见 叶纪棠今日穿着一身墨色银边广袖锦袍,前襟与衣摆处都绣有蛟龙暗纹,腰间束带通体乌墨,唯有环扣处晶润剔透,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制成,价值万金。 叶纪棠斜倚在门边,一头如墨长发被尽数挽入白玉发冠之中。他眼皮有些薄,更显的凤眼狭长,睫毛精致纤长,唇色浅淡微薄,可骨相生的极好,清俊分明,便生生的将那股子女气冲了个精光。 叶纪棠看着向挽清的反应,微微挑眉:“你认识本王?” 眉眼一动间,便是无边风姿,盛满天星河。 向挽清死死的盯着来人,内心无人处翻起的是滔天巨浪。 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前世自己死后的那段时间,或许是怨念太重,她死后魂魄曾在皇城上空萦绕过一段时间,于是她亲眼看见,眼前这个人,执掌大军踏破宫门,将叶青临踩在脚下践踏如泥。 七皇子、晋谦王——叶纪棠。 虽然今日的他与当日一身银色盔甲,满面冰霜凤目含煞,如同踏尸山血海而来的样子大为不同。 但向挽清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这样风姿容貌,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人来。 叶纪棠见她没有反应,右手玉扇在左掌心中轻拍,玉扇扇柄晶润如玉,不知是何材质做成,却仍不及他手指白皙纤长,在阳光下散发着阵阵光晕,如同最上好的和氏白玉璧,不染尘埃,不落世俗。 向挽清勉强收敛了自己的震惊:“臣女有幸于祭年节上见过晋谦王一次。” 叶纪棠阖首。 向挽清见他不做深纠,轻出一口气,祭年节君民同乐,参与之人不知几何,叶纪棠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是在撒谎。 外面忽然有脚步响起,向挽清脸色一变,叶纪棠的出现对她的震撼实在是太大,一时间竟忘了时间,自己只让洛凡拦住叶青临半炷香的时间,如今出去只怕和叶青临撞个正着。 更何况,此刻屋内还有一个叶纪棠在。 眼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向挽清顾不得许多,狠狠一咬牙道:“王爷帮我。” 叶纪棠眼光一转就知道向挽清在打什么主意,有些惊讶于她说出这话的坦然自若:“外面那可是我三哥,本王为何要与你一起害他?” 事到如今,向挽清也顾不得许多:“就因为外面是叶青临,所以你才要帮我。” 叶纪棠一直挂在脸上的,慵懒的笑意渐渐褪去,凤眸里第一次带着探究望向对面的女子。 少女身量还未张开,脸上仍旧挂着稚意,鼻子尖尖的挺着,胜雪肤色更衬得她唇色红嫩,可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杏眸沉沉,明明只穿着一身素白里衣,却如同身着凤袍站在那金殿之上,贵不可言。 叶青临有些急躁,方才向洛凡突然拦住他,东拉西扯的说了不少,却都是些废话,若不是看在他是宜安郡主的儿子,只怕他早就甩袖走人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向洛凡,也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他怕耽误计划,匆匆而来猛地推开门,房中空荡荡无人,唯有床上有人影晃动,隐约能见雪白肌肤。 他面色一变,低声呵斥道:“向挽清,你在做什么。” 床上女子声音悲泣缠绵,殷殷如同渴望:“三皇子殿下……” 叶青临心知不妙,转身想要离开,可房中芬香扑鼻而来,他身子竟不受控制的往床边而去。 而此刻,躲在横梁之上的向挽清望着下方的情景,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她原本的计划里,此刻她早就已经离开,可因为叶纪棠突然出现,却逼得她不得不亲眼看着这一幕红帐翻滚,最主要的是,她如今还是被搂在叶纪棠怀中。 男子身量高大,将她完完全全的覆在怀中,向挽清能清楚地闻到那奇异的香味,清冷如同雪山之巅却又浓郁如同万花盛开。 让人想到宫廷盛宴之中纸醉金迷遍地珍珠的奢靡,庭深宴宴处歌舞无尽烛火不熄的每一个夜晚,最为极致的靡靡宫廷乐,最为孤寂的一盅长眠酒。 不知是不是解药服的不够多,向挽清自今世醒来后就再无波动的心,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一下。 叶纪棠显然也没想到今日能看到这样一幅活春宫,有些惊异的看向向挽清,这妮子的手段比他以为的还要狠:“他们招惹过你?” 向挽清闻言一怔,叶青临自不必说,那袁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她,上一世母亲虽然染疾,但也不会走的那么早。 可笑前世袁芯那时候几乎日日来府里看望宋知鸢,她还颇为感动,却不知当时袁芯故意在身上熏香,让本就呼吸困难的宋知鸢病情加重,前后不过一月有余就撒手人寰。 想起宋知鸢死前呼吸不畅,一张姣好的脸上青红血痕交汇极为可怖的样子,向挽清就恨不得扑下去活活撕了袁芯。 叶纪棠能明显的感觉到向挽清情绪突然的变化,皱了皱眉:“你若是不愿意说,就当本王没问。” 说着,有些嫌弃的道:“走。”他只认为怀中少女年纪尚轻,看不得也听不得这些腌臜东西,却不曾去想如今场面本就是他所认为的少女一手布局。 床上两人正战至酣处,叶纪棠搂着向挽清从后窗离开,自然不会被发觉。 两人离开后没多久,向挽宁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她隐晦的朝一个角落望去,那处正站着之前带向挽清来换衣的公主府侍女,朝着向挽宁微微点头。 向挽宁面色一喜,忽然道:“呀,找到了。” 地上躺着一只玉簪,正是她之前丢失的那支。 “找到了就好。”有人道,“那我们赶紧回去。” 向挽宁点了点头,一众人刚想离开,那公主府的侍女却也正好推开门,惊呼一声。 她神色显而易见的慌张,向挽宁强忍住心中的喜悦,故作担忧的问:“怎么了?” 那侍女一惊,连忙道:“没事没事,诸位小姐请回。” 只是面色青白,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向挽宁微微皱眉,这和她之前与这侍女说好的反应并不一样,只不过她只以为是她女一时慌张忘了计划,自顾自上前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光天化日有什么不能看的?” 诸位小姐虽然好奇,但毕竟是在公主府中,也不敢行为逾矩,如今见有人出头,自然也乐得留下来看个热闹。 侍女想拦着向挽宁,但人多眼杂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向挽宁狠狠一把推开客房大门,房内一切瞬间毕露无遗。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瞬间喧哗起来。 ——-———— 叶纪棠:两个人的爱情,我到第十章终于了有了名字。 栗栗佳:您放心,以后都有您(讨好的笑) 第11章 ——皎皎楼 向挽清猛地睁开眼,来人还是白日里那身墨色锦袍,手中玉扇轻点掌心,笑的懒散:“又见面了,向二小姐。” 向挽清:“晋谦王深夜闯入女子闺房,恐怕有失皇家体统。” 叶纪棠:“本王竟不知向二小姐居然还知道体统二字。” 他语气惊讶,分明是在指她白日的所作所为。 向挽清:“野兽尚且偷生,我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叶纪棠凤眸微眯:“可据本王所知,那袁家小姐今日应该是第一次与你相见。” 向挽清起身站至他面前,月光从窗沿透进来,投成斑驳的明灭印在她脸上:“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向挽清如今身量不过到他肩头,叶纪棠右手微动,折扇勾起她的下巴。 向挽清仰着脸直直的望向他,一双杏眸如同蕴含海浪无尽,可最终海浪平息,孤月高悬,便只剩一片孤寂。 叶纪棠忽的笑开,于是漫天星辰散落人间,尽数落于他眸间:“向挽清,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向挽清摇头:“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打断我的计划,我有足够的时间离开那间客房。”也不至于被迫看了一堂活春宫。 想起这事,即便是向挽清也有些尴尬,前世叶青临对她一直避之不及,他们自然没有过鱼水之欢,可笑她那个时候还听信了向挽宁的鬼话,认为他是珍爱自己想留到新婚之夜…… 谁知满心欢喜的大婚之日,却是她被家人和心爱之人双双背叛的丧命之时,向挽清如今回想起来,仍心绪难平。 感受到向挽清是因为提到了叶青临而带来的情绪波动,又想到命人查到的京都那些传闻,叶纪棠难得的拧了眉:“是本王叫来了太子。” 若是太子不在,此事说不定就被遮掩了下来,向挽清一场好戏最终也不过暗暗收场。 向挽清:“我自有打算……” 叶纪棠扇子一动,挡在她嘴上,止住了接下来的话:“总之你欠本王一个人情,记得还。” 向挽清开不了口,就瞪他。 叶纪棠满意的点头:“这才对,十六的年纪,别总老成的跟六十一样。” 说着他抽回手:“夜里风凉,早些休息,莫要思念本王。” 向挽清很想说若不是你突然出现,我只怕早就歇下了。 只是晋谦王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笑盈盈的重新替向挽清关上了房门。 月光重新被房门遮住的那一瞬间,向挽清脸上所带有的那些少女气性瞬间从脸上落下,拧着眉望向叶纪棠离开的方向。 前世她与这个晋谦王接触并不多,只知道他生母兰妃早逝,他自己又不受陛下宠爱,除了一张皮囊艳绝南朝,平日游手好闲不涉朝政,并无其余出奇之处。 最主要的是当年兰妃怀他的时候,受奸人所害,虽然勉强保住了孩子,却也导致叶纪棠从出生就带着毒素,平时与常人无异,可毒发之时却如同万蚁噬骨,痛苦万分。 可如今看来,叶纪棠能在护卫如云的向府来去自如,武功之高仍在她意料之外,哪里像是个纨绔皇子。 前世所有人都被他的表现迷惑,也因他体内的毒素而轻敌,认为他不过是个无心朝政只懂享乐之人,却不知他才是藏的最深的那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若是……向挽清纤长玉指在桌上轻叩,能与他合作,也未尝不可。 毕竟这一世,她除了复仇,更要护好家人,再不能重演前世之殇。 第二日,天色尚未入暮,就有一则消息于京都大街小巷之中不胫而走。 说是在淑和公主的赏菊宴上,三皇子与光禄寺卿家的嫡小姐偷偷在客房幽会,却被人撞了个正着。 “真的假的。” “据说被发现的时候,二人都赤条条的躺在床上,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哪里能作假。” “啧啧啧,真是不知羞耻。” “听说当时高公公和太子也在,太子今日早朝就联合数十个朝臣狠狠参了三皇子一本,陛下勃然大怒。” “要我说,最惨的还是那袁方远,临老了,女儿却做出这种事情,当真是毁了一世名声。” “我看这次三皇子啊,只能是将那袁芯收入府中了。” “聘为妻奔则妾,那袁芯本闹出这般笑话,只怕连个侧皇妃都落不着。” 天子脚下,京都臣民,本就嗅觉灵敏,加之如今四海无战,文官以治天下,对民风言论的自由程度更是极高,因此大街小巷坐而谈论皇室绯闻的情况也并不罕见。 向挽清听了个大概,心情不错的放下一锭碎银,从酒楼离开。 她今日一袭鸦青书生长袍,乌发高高拢进发冠,折扇轻摇,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哥的俊俏模样。 她这边神态自若,跟在她身后做小厮打扮的司琴,却显然慌张的很:“小……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向挽清折扇合拢轻轻敲在她脑门上,轻声道:“安静,不然下次别想和我出来。” 司琴连忙双手捂住嘴,疯狂摇头以示自己的决心。 向挽清前几日每每夜里出府,都留她一人在独守,几次下来实在是煎熬的很,于是这次她说什么也要跟出来,死缠烂打了许久才被同意,可……她看着两人的打扮,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直到片刻之后,她站在那京都,哦不,是南朝闻名的烟雨街中,仰脸望着这整条街都最为奢华的巨大镶金牌匾和那明晃晃几乎要刺瞎她双眼的“皎皎楼”三个赤金大字,觉得肯定是今天自己起床的姿势不太对。 第12章 ——花魁姑娘 司琴就算是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有向挽清,也听过这烟雨街和皎皎楼的名声。 只因为这地方真的很有名气,非常有名气,有名气到什么地步呢,据说我们的皇帝陛下在登基之后都曾在午夜梦回时分,暗访过数回。 南朝第一烟花地,烟雨第一皎皎楼。 以至于向挽清轻车熟路往里走的时候,司琴跟在她身后还有些恍惚,她如今总算是知道之前小姐每晚离府的时候究竟是往哪里去了。 此刻天光正亮,楼内甚为寂静,偶尔有人影晃动也就是些龟奴丫鬟,正在收拾昨日夜里的残局。 见到向挽清有些惊讶,却不陌生:“向公子怎么现在来了。” 向挽清:“鸾姐姐呢?” “昨日鸾姑娘有客,此刻估摸还在休息。” 向挽清点头:“那我等她一会儿。” 正说着,楼上忽然有一个清脆女声传来:“可是向公子?鸾姑娘说了,若是向公子来了,直接去她房中即可。” 那龟奴本就压弯的腰就躬的更低了,眼中具是对向挽清的好奇,却不敢抬头窥探。 这向公子来的次数不多,但出手大方阔绰,长得又俊俏,楼中许多姑娘宁可不要钱都愿与他一贪欢响,可他每次来却独独只点鸾无双一人,引得不少人都羡慕不已,却无可奈何。 毕竟这鸾无双,乃是三年前的花魁,艳名无双,即便是在这娇花繁盛的皎皎楼,也是数得出手的绝色。 向挽清推门进去的时候,鸾无双该是刚刚起身,眉眼处仍带着睡眼惺忪的懵懂,她怕冷,不过初秋就点上了暖炉,熏得房内一片暖洋洋的香甜,蒸的她眼角眉梢一片暖韵的红,于是更显得桃花眼妩媚,眼下泪痣娇俏。 “今日怎么那么早便来了。”鸾无双身为花魁,一动一静之间自有万种风情,如今眼波流转,便是说不出的春色无边。 即便是身为女子,向挽清每每见到她,也总要叹一句人间绝色,可自从昨日见过叶纪棠之后再看,心中却再也没有了这种惊叹。 见过天上绝色,如何会为凡间美人动心。 “今日是特意来谢谢姐姐的熏香。”向挽清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鸾无双挑眉:“用过了?” 向挽清点头:“好用的很。” 鸾无双笑的娇媚,双指捻起那银票刚要收好,看清楚那上面的面额,动作不由得一顿:“五千两?!” 要知道当初她夺花魁,破初苞之夜也不过三千两银子,这五千两都足够在京都买上一座三进三出的大院子了,未免也太多了些。 连司琴跟在后面,眉心都忍不住挑了挑,即便是向横与宋知鸢宠爱向挽清,吃穿用度皆极为大方,但这五千两也不是笔小数目。 天上不会掉馅饼,鸾无双看惯了人世冷暖,自然比所有人都清楚这句话,当下就把这银票推了回去,道:“不过一瓶迷情香,怎么当得起这般谢礼。” 向挽清摇头,折扇点在鸾无双手腕之上,止住她的动作道:“除了谢礼,还想问鸾姐姐求另外一样东西。” 少年眸子清明,直直望向她,鸾无双搭散着衣裳,几乎露出大半个浑圆,她久经风月本不知羞,可被少年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却无端端的有些拘束起来,拢了拢肩上的轻纱。 旁人只道这少年极为欢喜自己,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少年夜夜都来,却次次都只与她闲聊,一到子时就准时离开。 唯独前两日从她手上要了一瓶助兴的熏香去,旁的两人竟再无其他。 鸾无双娇笑:“奴家不过是一介风尘女子,能有什么,公子若是有看上的,尽管拿去。” 向挽清:“这可是鸾姐姐亲口说的。” 鸾无双:“一言九鼎。” 向挽清:“那支紫玉钗,不知鸾姐姐能否割爱。” 鸾无双娇笑的面色猛地一沉,她不笑的时候,那双含水秋眸便变有些狠戾起来:“你怎么知道。” 向挽清:“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鸾无双没说话,只是依旧警惕,如同受到攻击的野兽朝着入侵者亮出自己的利牙与尖爪。 向挽清不躲不避,眼眸清澈透亮。 两人对视许久,最终还是鸾无双率先败下阵来:“你还知道多少。” 向挽清:“不是很具体,但该知道的都知道。” 鸾无双有些无力的摇头道:“公子是向知雨阁买的消息。” 这些事都过去了那么多年,除了知雨阁,她实在是不知道究竟还有谁能查探出来。 “知雨阁不论什么消息,一条便是万两银起,向公子为了奴家的事情倒是破费了。” 向挽清没有解释,她知道鸾无双的秘密并非因为知雨阁,而是因为前世的记忆。 鸾无双原本也是一富家小姐,从小与邻户人家之子青梅竹马,原本长久如此,也是一段人间佳话。 但天有不测风云,那少年外出求学之时,鸾无双的父亲得罪了一位权贵,被随意按了个罪名判满门抄斩,唯独鸾无双既是女子又未及笄,侥幸逃脱一劫,却也被卖入青楼勾院。 那少年回来之后得知消息,疯了一般去寻找,可偌大南朝,泱泱国土,等他找到鸾无双的时候,她早已经是名动京都的花魁姑娘了。 少年央求鸾无双与他回去,鸾无双却断然拒绝。 若是故事到此,顶天也不过一段风流韵事,实在不值得向挽清如此大费周折。 但向挽清却知道那名少年,姓景名羡,文华历二十四年夏,被叶青临安排进入朝堂,文华历二十八年秋,年仅二九便官至正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为天下学子师。 那四年时间,京都之人皆称日月同辉,骄阳为苏晗,明月便是他景羡。 而景羡之所以会拜入叶青临门下,只是因为当初鸾无双被几位公子嘲讽喝骂,他冲上前想为鸾无双解围,却被三拳两脚打翻在地,而叶青临为了维持他一贯在外儒雅随和的形象,不过随口一句话,众人就不敢再闹。 这件事彻底让景羡看到了权利与地位的作用,才会毅然决定投身官场。 可以说,叶青临能如此顺利的登上皇位,除了向挽清不顾一切的支持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景羡在朝堂之上的运筹帷幄。 而这一世,向挽清说什么也要在叶青临之前,将如此人才收揽自己麾下。 第13章 ——邀请 鸾无双不知陷入什么回忆之中,她嘴角含笑,桃花眼朦胧的时候,就如同那春日红花层层而开,说不出的人间绝色。 向挽清轻声唤她:“鸾姐姐。” 鸾无双回了神:“公子为何觉得,奴家会把紫玉钗给你。” 向挽清:“鸾姐姐,重新介绍一下,我姓向。” 鸾无双有些奇怪:“奴家知道。” 向挽清:“左司马将军的向。” 鸾无双右手猛地一颤,她对向挽清的来历一直有所猜测,但仍然出乎她的意料。 即便如今左司马隐隐有失势的意味,但仍然是从一品大员,还是手掌兵符掌握实权的从一品大员,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依旧是云端之间高不可攀的存在。 向挽清看着她,一字一顿,极为真挚:“我答应你,许景羡一个万丈前程。” 向挽清走出皎皎楼的时候,天边刚刚染了几分绯红,这烟雨街上也渐渐热闹起来,所有人嘴角都挂起最热切的笑意,只要笑的灿烂,无人关心你是否真心,于是处处都是歌舞升平一派和乐。 司琴却能感受到,自家小姐如今心情不是很好,于是噤声跟在她身后。 只不过没走几步,就有一个青衣小厮拦在她们面前:“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向挽清心情不虞,眼皮都不抬一下,脚尖转了个弯就从他身边绕开。 那小厮显然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又急忙绕到向挽清身前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请您一叙。” 向挽清摇头:“不去。” 这小厮此刻才有些急了,他原以为眼前这人怎么也会问一声他家主人究竟是谁,结果人家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点面子也不给。 眼见这向挽清又要绕开自己,他才有些急了,连忙道:“向二小姐,我家主人晋谦王,请您上茶楼一叙旧。” 向挽清顿了顿脚步,倒是司琴,听见有人在烟雨街喊破她家小姐的身份,忍不住有些慌张的张望,像是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索性往来之人皆脚步匆匆,那小厮又有意压低了声音,并无人注意到她们。 向挽清脚步一顿,叶纪棠? 若是换了别人,向挽清必然没有心情,但是叶纪棠……向挽清想到昨夜的打算,终于第一次看向那小厮:“带路。” 她眸光沉沉看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久居高位的莫名威严,那小厮被她一看,竟莫名有了几分紧张,收敛了几分傲气,在前面带路。 叶纪棠约她见面的地方,出了烟雨街,在对面的一处茶楼,向挽清走入二楼包厢的时候,叶纪棠正临窗而坐,他今日一身绛紫色锦袍,只在袖口处绣了两道金纹,腰间配了一组同色的流云玉坠,头上束发金冠精致莫名,手中折扇轻摇,端的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 今日叶纪棠不是一个人,边上还坐着个身穿竹青长袍的少年,眉目俊朗,见向挽清进来,正好奇的上下打量她。 向挽清心头一跳:“臣女向挽清,参见晋谦王,懿德王。” 眼前这少年,正是陛下第九子,懿德王叶朔宇。 叶朔宇冲她点点头,眉眼之间竟表现的与她极为和善。 “七哥,这就是你方才提起的向家二小姐?”叶朔宇道,“果真如你方才所说,不是寻常女子。” 寻常哪个女子,敢换了男子打扮,大摇大摆的走在这烟雨街上。 叶青临不冷不淡的“嗯”了一声,想起方才刚刚提起向挽清,就看到街上那略显熟悉的身影,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没想到还真是她。 他合拢折扇,似笑非笑道:“向二小姐,我们三次见面,你倒是给了本王两次惊喜啊。” 向挽清:“多谢晋谦王夸奖。” 叶朔宇险些笑出声来,他七哥这分明就是在调侃向挽清,偏偏也不知道她是真听不出来还是假听不出来,一本正经的噎了七哥一句。 叶纪棠眸子危险的眯起:“向二小姐这样对本王,就不怕本王把你今日的行踪传扬出去?” 向挽清还没反应,倒是司琴一听这话,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晋谦王开恩,这与我家小姐无关,都是奴婢的错……” 叶纪棠挑眉。 向挽清有些为难的捏了捏眉心,她怎么忘了身后还跟着个胆子小的跟兔子似得司琴,弯腰将她扶起,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晋谦王跟咱们开玩笑呢。” 司琴眼泪珠子不要钱似得往下掉,听到这话一边抽泣一边小心的望向叶纪棠,楚楚可怜极了。 叶朔宇这次是真的笑出声来,一边笑还一边道:“你家小姐说的没错,七哥就是和你们开玩笑的。” 叶纪棠很想说一声谁跟你开玩笑,但目光触及那向挽清因为头疼司琴眼泪而微皱的眉头,不知怎么,便只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 颇为傲娇,叶朔宇便笑的更大声了。 司琴得了答案,情绪稍稍安抚,叶纪棠便指了个小厮,带她到外面等着,若是这说一句哭一场的性子,只怕今日也不得安宁了。 眼见着包厢内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叶纪棠道:“没想到你对别人那么狠,对自家侍女倒是心疼。” 向挽清没说话,手中手帕仍微微湿润,沾着司琴的泪珠,就像前世沾满了她的血。 前世司琴的死,是她至今不愿回忆起来的痛…… 被这么一打岔,方才的话题自然也继续不下去,向挽清在他们对面坐下,自顾自伸手就要去拿那茶壶。 叶朔宇脸色一变,刚想阻止,却发现叶纪棠竟然没有阻止,当下闭了嘴,只不过看向向挽清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茶汤醇厚,入口绵化,上好的普洱,向挽清眼睛不自觉的亮了亮。 叶朔宇:“向小姐,你今日这身打扮是……” 向挽清了然点头:“来看望一个朋友,她身份比较特殊,这样比较方便。” 她语气实在是太过自然,就像以女子之身逛青楼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叶朔宇无语凝噎,比较特殊?他可早就派人查了,向挽清那所谓的朋友,就是当初名噪一时的花魁姑娘鸾无双:“向小姐还真是……交友广泛。” 向挽清:“多谢懿德王称赞。” 叶朔宇:“……”他忽然有些明白了方才七哥的心情。 叶朔宇不说话,叶纪棠有些懒散的靠在椅背上,一双凤眼望着向挽清,不知在想什么。 向挽清:“二位叫我上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品茶。” 叶纪棠看着她,觉得有趣:“后日你可有空?” 向挽清:“后日?” “金银楼有个拍卖会,就在后日,向小姐可有兴趣。”叶纪棠从叶朔宇手中接过请柬,放在桌上,用折扇抵住,推到向挽清面前。 第14章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向挽清:“金银楼,拍卖会?” 她低头看去,请柬竟是用纯金做底,紫玉点缀,大咧咧保持着金银楼一贯的奢靡浮夸之风,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究竟有多么富有。 常言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有江湖的地方,就绕不开知雨阁和金银楼。 前者以贩卖情报闻名,只要你价格出的到位,就没有他们查不到的线索。其自信从其名字便可略窥一二,知雨知雨,雨雪阴晴它都知晓,还有何事能逃得过。 而金银楼,更是顾名思义,揽尽天下金银。不仅南朝,几乎整个浩瀚大陆,三成以上的酒楼店铺,都有金银楼的影子在背后。 整个浩瀚大陆的三成,是令四朝皇帝都眼红的财富。按理来说,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拥有如此多的秘密和财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但知雨阁和金银楼却偏偏成了例外,超然于众多皇权朝政之外。 向挽清记得,当初叶青临登基之后也曾试图将这两个势力其纳为己用,但最后却无功而返,最终直到她死前都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叶朔宇见她不说话,以为是在犹豫,道:“金银楼此次的拍卖会极为隐秘,知道的人不多,而且这次会有不少异国珠宝,平日里都难得一见,向二小姐就权当是去散散心了。” 向挽清对什么珠宝没什么兴趣,再加上她还惦记着怀中那支紫玉钗的事情,随口就想拒绝,可是余光撇过那请柬,却直直落在了那倒数第二件拍品之上。 这种拍卖会,为了让拍卖之人提前筹集资金,都会把当日要拍卖的东西写在清单之上。 而这张请柬,倒数第二行,则清清楚楚的写着“金丝蝉衣”。 前世的时候,叶青临与太子,大皇子夺位的斗争极为激烈,尤其是到后来陛下病危,三兄弟几乎是明晃晃的撕破了脸皮,各种暗杀刺杀络绎不绝,而叶青临数次被逼入险境,却靠着这件金丝蝉衣次次都安然无恙。 向挽清当初问过他这蝉衣是从何而来,都没有得到答案,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次拍卖会中获得。 思及此,向挽清没有犹豫,道:“好,我去。”这一世,如此逆天之物,她再不可能让它落入叶青临手中。 拍卖会就在后日,时间紧迫,如此宝物价格必定不可想象,她急着回去凑银子,便匆匆的告了辞。 叶纪棠见她接了请帖,便也没有留她。 待向挽清匆匆离开,叶朔宇才道:“七哥,这向挽清果然不同寻常,怪不得你对她有兴趣。” 叶纪棠淡淡的看他一眼:“谁说我对她有兴趣?” “那你为什么查她?” “查她就是对她有兴趣?” “……”不然呢? “上次那个袁方圆女儿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又查了一遍,还是没有查到她与向挽清有什么纠葛,据报,两人在淑和的赏菊宴上确实是第一次碰面。” 叶纪棠微微皱眉,还是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再查。” 叶朔宇:“七哥,都查了两遍了,这世上不可能有我们查了两遍依然毫无头绪的事情。” 叶纪棠折扇轻敲掌心:“她说有的。”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叶纪棠还记得她说出这句话时候的样子,月下神色复杂难明,一双素来清冷的眼睛中是遮掩不住的悲哀。 他下意识的相信,她没有骗他。 叶朔宇:“可是七哥……” 叶纪棠微微加重了声音:“再查。” 叶朔宇撇撇嘴应了,就这态度还说对那向二小姐没兴趣,骗鬼呢。 包厢内静了一会儿。 叶纪棠顿了顿,忽然偏头认认真真问道:“你觉得她有趣?” 叶朔宇:“……”我真是造孽啊。 —————— 向挽清回府之后换回了自己的衣衫,然后立刻从床下暗格里翻出一个檀木匣子。 匣子中没有旁的,除了些地铺庄子的地契就是厚厚一沓银票,面额从小到大不等,甚至连一万两的都有两张。 司琴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小姐匆匆回来是有要紧事,没想到竟是为了数钱? 这匣子内是向挽清从小到大逢年过节收的礼,向横和宋知鸢从小宠她,这些钱都让她自己留着,月积年累也有了这许多。 向挽清数了数,眉头皱的更紧。 司琴看她脸色:“小姐,可是少了东西?” 向挽清摇了摇头:“东西没少的,但就是太少了。”所有的现银加起来也不过八万两,虽然拿到外面已经是极为惊人的财富。 但是前世向挽清亲眼见过那“金丝蝉衣”是如何的刀枪不入,有此宝物便如同多了无数条命,她便是往低了算至少也是二十万两起,若是往高了算,更是无底洞,这八万两根本不够看。 可如今时间太急,便是要卖她手中的地契首饰,也根本来不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向挽清活了两世,今日也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滋味。 司琴被向挽清一句太少了吓得呼吸一顿,在她看来这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但是……她咬了咬牙,道:“小姐若是不够,奴婢这些年也存下两百三十八两,等会儿就给小姐拿来。” 向挽清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你那些还是自己留着。” 司琴估计也能猜到这是小姐嫌自己的太少,有些讪讪,又道:“小姐想买什么直接告诉夫人不就好了,夫人这么疼爱小姐,一定会答应的。” 向挽清摇了摇头,这笔银子数目实在是太大,若是问母亲要,母亲即便答应也必定是从府中账目走,而如今府中财政虽然是宋知鸢一手管理,但仍然会每月呈给祖母查看,到时候若是惹了向挽宁注意,再告诉叶青临,只怕他们会生疑。 最主要的是,这一世向挽清并不希望自己的父母,这么早就明晃晃站到叶青临的对立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是长久之计。 所以这件事不能告诉母亲。 司琴又道:“那小姐不如问问六公子,他或许有办法。” 向挽清又摇头,这些事太脏,她不想把洛凡牵扯进来。 司琴这下是真的没了办法,苦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向挽清看着方才被她妥善放在梳妆台上的紫玉钗,叹了口气,她原本是想明日就去找景羡,但如今看起来,这事还是要暂时搁两日了。 明日,还是得先去一趟知雨阁赚点银子。 第17章 ——拍卖会开始 第二日天色尚早,向挽清就被匆匆冲进来的宋知鸢给叫醒。 向挽清还有些迷糊,宋知鸢却是说不出的兴奋。 “清清,淑和公主府上送帖子来了。” 向挽清:“?”淑和公主? 宋知鸢连忙解释道:“公主说上次你在赏菊宴上的画她很喜欢,邀你今日去她府上说话。” 向挽清:“?” 说话?她虽然只见过淑和公主一次,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叫人说话的性子啊。 更何况今日还是拍卖会开始的日子。 可是如今的宋知鸢哪里轮得到向挽清说话,大手一挥就是六七个丫鬟婆子围着向她妆打扮,又亲自把她送到府门口。 公主府的侍女早就候在那,是向挽清没见过的人。 见向挽清出来,恭敬道:“奴婢见过向夫人,向小姐。”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淑和公主深得陛下宠爱,连带着她身边的侍女走出去都带着几分傲气,可如今却对二人极为恭敬。 向府有左司马在,虽然不至于畏惧一名公主,但是宋知鸢见淑和喜欢向挽清,心中自然也是欢喜,当下便客气道:“清清愚笨,有幸得公主喜欢,若是有言辞不当的地方,还请公主宽宏见谅。” 侍女:“向小姐聪慧端庄,公主赞赏向小姐深得夫人教诲。”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宋知鸢自然高兴。 那侍女又道:“既然如此,奴婢就先带向小姐回府复命,晚些时候再将小姐送回来。” 宋知鸢应好。 一阵话下来,向挽清竟愣是一句话都没插上嘴就被推上了马车。 她正为难,掀开帘子却见到宽大的马车上早已坐了两个人。 见向挽清进来,叶纪棠挑眉道:“第四次见面了,向二小姐。” 马车咕噜噜在街上走着,车架上刻着硕大的淑和公主印,一路过去畅通无阻。 马车内三个人相对而坐,寂静无声。 良久,向挽清才扶额道:“所以你们借了淑和公主的车架来接我,就是怕用你们自己的车架来接我会惹出流言蜚语?” 叶朔宇隐隐自傲:“是啊,我和七哥是不是考虑的很周到?” 马车上铺了厚厚的异域毛毯,松软舒适,中间一张小桌上甚至还有热茶点心。 叶纪棠今日一身月白长袍,印着青竹葱葱,乌发高高拢在白玉冠中,腰间配一块碧色玉佩。 他喜穿广袖宽大的衣衫,又懒懒散散的斜倚在马车之上,凤眸狭长精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晨光之中投下一片阴影,盖住他眼中的情绪。 向挽清咬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完全可以自己去。” 现在这样大张旗鼓,不消一日满京都都会知道素来对旁人冷淡的淑和公主竟然极为喜爱那向家向挽清。 等晚上自己回府,宋知鸢一定也会问问自己,今日和“淑和公主”究竟聊了些什么。 她好不容易用叶青临和袁芯的事情,把自己从那风口浪尖隐下去,今日他们这一出又变本加厉的把自己推了上去。 叶朔宇一愣,这他倒是完全没想到,不由得看向自己的七哥,眼神问道:我刚刚提出想法你怎么不拦着我点呢? 向挽清含恨无言。 她与叶纪棠虽然接触不多,却知道他心思缜密深沉,绝不是会犯下这般浅显错误的人,这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叶纪棠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他绝对不会承认刚刚没有拦着叶朔宇是因为那一点突然冒出来,想早点见到向挽清的隐秘心思。 马车行驶过一条小巷的时候,三人加上司琴一起消无声息的换到了一辆早就等在这里的普通马车之内,之后朝拍卖会而去,方才的马车则继续声势浩大的朝公主府而去。 金银楼的这场拍卖会极为隐蔽,并未在楼内举行,而是选在了西城近郊,人烟稀少,他们到的时候尚早,门口没有太多车马。 但向挽清安全起见,还是和司琴一同带上了斗笠。 叶纪棠与叶朔宇却毫不在意,大咧咧的顶着一张比一张更祸国殃民的脸往里走。 刚一踏进楼内,就有小厮上前:“诸位,请出示请柬。” 纯金为底的请柬可能格外不同些,那小厮看到之后,表情明显更为恭敬,甚至带着隐隐的畏惧:“四位贵客,这边请。” 可以看出金银楼为了这次拍卖会也做了许多准备,这座楼高三层,一层是个大厅,放着密密麻麻不下上百座椅,中间隆起一块应该是等会儿的展台;二层中间镂空,围着十个包间,墙壁不用砖墙,而是用了异域的单面玻璃,房内看得清楼下,楼下却看不清房内景象;至于三楼,与二楼相似,只不过包间数量仅有两个。 小厮没有停留,径直将四人带上三楼一号包间,房内宽阔,熏着果木香料,桌椅之上,触目可及之处,皆镶金带玉,毫不掩饰金银楼的富可敌国。 向挽清取下斗笠,问道:“匣子可带了?” 司琴连忙道:“带了带了。” 向挽清方才出来的匆忙,只能用眼神提醒司琴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带上匣子,所幸她机灵,不然还真是麻烦了。 叶朔宇耳尖:“什么匣子?” 向挽清:“自然是装银票的匣子。” 叶朔宇知道她昨日估计就是为了今日拍卖会筹钱,忍不住问道:“向小姐可是看中了什么?” 反正等会儿拍卖的时候他们也都会知道,此刻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就道:“金丝蝉衣。” 有些出乎叶朔宇的意料:“旁的小姐都喜欢那些珠宝首饰,没想到向小姐喜欢这些?” 向挽清:“这不是晋谦王说过吗,我并非寻常女子,喜欢的东西自然也与寻常女子有所不同。” 她还记着方才的事情,此刻说话也有些夹枪带棒的意思。 叶纪棠闻言摸摸鼻子,讪然不语,边上有一张茶桌,他瞧了瞧,忽然问道:“你喝茶吗?” 向挽清:“……”这话怎么来的这么莫名? 叶朔宇:“……”得,昨天的事情还没忘呢。 叶纪棠没得到向挽清的回复,就自顾自的挽了袖子,露出一节清瘦有劲的手腕,他动作比之昨日的曲亦宸更多一份尊贵悠然。 向挽清虽喜欢喝茶却不懂泡茶,除了觉得好看也说不出个具体。 唯有叶朔宇明白,自家七哥默默加了好几个并没什么实际作用,却格外好看的姿势,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 三个人喝着茶说这话,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楼下忽然有锣响一声:“欢迎诸位参加赏脸,参加我金银楼拍卖会。” —————— 栗栗佳:叶纪棠醋王称号,名不虚传。 叶纪棠凤眸微眯:你说什么? 栗栗佳讪笑:呵呵,我说你真是帅的一匹。 第18章 ——神农草 向挽清原本正抱着茶杯听叶朔宇讲他去年秋猎的英姿,听到这话连忙将眼神投向楼下高台之上。 方才还空无一物的高台,此刻多了一个身姿妙曼,穿着贴身红裙的妖娆女子,刚刚说话的人就是她。 “她叫桃姬,是金银楼在南朝的总管。” 叶纪棠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低声介绍道。 向挽清有些惊讶,这个桃姬年纪看着也就二十左右,竟然就坐到了平常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当真是令人侧目。 而楼下,桃姬继续开口道:“今日的拍品诸位应该已经在请柬上看过了,不过桃姬今日还有一个好消息,除了请柬上原有的拍品,今日还会有三件神秘拍品出现,请诸位客人拭目以待。” 话音一落,就有喧哗声渐起。 金银楼的神秘拍品出现的机会不多,基本上十次拍卖会里最多会有一次,而且从不会提前泄露,但每次出现,都是极为难得的佳品。 楼上,向挽清听着叶纪棠的解释,心中竟隐隐也有些期待,这样说来,三件隐藏拍品才是整场拍卖会中最为珍贵的。 但是,她如今身上加上昨日从知雨阁换来的银子一共也不过六十八万两,必须留着与叶青临一同竞争金丝蝉衣,尽可能从一切方面减弱他的实力。 桃姬此刻已经讲完前面那套千篇一律的欢迎词,又是一声锣响,有侍女双手捧着一个盖红布的托盘上来。 桃姬:“诸位,我们今日的第一件拍品,极北国冰狼皮一张!” 浩瀚大陆,除了南朝、北汉、西岭和东华四大国之外,还有无尽小国,其中极北国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国家人数稀少,但是个个骁勇壮硕,极北国位于浩瀚大陆最北端,国土内有很多罕见的动物,他们也大多以狩猎贩卖为生。 其中冰狼皮虽不如雪狐皮罕见,但也极为珍贵,尤其是台上的这张冰狼皮形状完整,毫无破损,一看就知道唯有箭技高超的猎人从冰狼眼中射入,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冰狼皮的名声实在太响,根本不用多介绍,诸多人眼神就开始跃跃欲试。 桃姬明显很满意这样的氛围,开口道:“今日第一件拍品,冰狼皮一张,起拍价八千两,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百两,现在开始!” “八千五百两!” “九千两!” “一万两!” 喊价声一时间络绎不绝,很快就到了两万两,不过冰狼皮虽然珍贵,但两万两也已经是超出了很多人的心里预期,竞价之人渐渐了少起来,最终被一个富商以两万两千五百两的价格成功拍下。 这个价格明显高出桃姬的设想,当下脸上的笑意又浓郁了几分,引得那富商的脊梁都忍不住挺直了几分。 第二件拍品,琉璃国一套琉璃杯盏,阳光下五彩流转,甚是美轮美奂。 这个显然更讨诸位富商官员夫人的喜爱,最终以一万八千两成交,远超它原本的价值,只能说女人花起钱来更加没有理智。 之后的几件拍品,将场中氛围愈炒愈热,但最高的也不过期间一套红宝石头面,拍出了两万八千两的高价,其余的成交价都在两万左右徘徊,二楼与三楼的包间也从未有人出面竞价。 那套红宝石头面成交之后,有侍女捧着一个沉木匣子上台,但与之前不同的,有八位身材健壮之人与她一同上台,围在高台八方。 八人负手而立,眼中精光闪烁,皆穿着银色劲装,背上绘有金银楼特有的图案。 向挽清皱眉:“这是?” 叶纪棠:“金银楼豢养的高手,专门守护珍贵的拍品,分为金银两部,楼下八人应该就是银部之人。” 楼下也有人认出了这些人的身份,隐隐有窃窃交谈之声。 “诸位。”桃姬开口,这楼内的修建有其特殊之处,台上之人讲话的声音会被放大至所有人的耳边,因此桃姬的声音瞬间压过了场中的喧哗,“这就是今日的第一件隐藏拍品,神农草。” 浩瀚大陆的神话时期,有一人名神农,尝百草,着药经,司医治天下,传闻中他死后化为一种草药,可活死人肉白骨,解天下百毒,便是如今眼前的神农草。 原本懒散坐在宽大的软椅中的向挽清,此刻忽然眼睛猛地一亮,站起身来看向台下。她动静太大,引得叶纪棠与叶朔宇都纷纷侧目。 叶纪棠:“怎么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 向挽清红唇紧抿,看向台上,此刻木匣子已经被打开,她能清晰的看到那颗样子普通,却有青色光晕流转的草药静静躺在其中。 台下有人惊呼,然后问道:“桃姬姑娘,这神农草可真有传闻中那般神奇,可解百毒,活死人肉白骨?”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问题,毕竟神农草如此神物,他们在今日之前也一度以为不过是传说之物。 桃姬嫣然一笑道:“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自然是有些夸张了,但是神农草毕竟是传闻中物,我已经请楼中药师看过,若是服下,关键时刻可保住命脉三个时辰不灭。” 金银楼生意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信誉自然是极好,他们说三个时辰,就绝对是三个时辰,绝不会少一分一毫。 三个时辰,几乎半日时间,足已发生太多的变化,相当于又多了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今日能坐在这场中之人,非富即贵,不是站在权利的顶端就是立于地位的巅峰,对他们这群人来说,这样的诱惑比再多的金银都大。 但是只有向挽清才知道,这神农草不仅仅能延续三个时辰的命脉,这世上大部分的毒它也能解,其中就包括黯然香,前一世,向横就是身中此毒,才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只不过前世她知道此药妙用的时候,向横早已过世,而且当时拥有此药之人,也并非当时的她可以撼动,若是眼下能得到此药,父亲今生必定不会再重演悲剧。 桃姬:“今日第十二件拍品,神农草,起拍价三万两,每次出价不得少于一千两,现在开始。” 光是起拍价,就已经高出了之前所有物品的成交价。 —————— 今天简单提了一下浩瀚大陆的布局,具体的后面会慢慢丰富起来,人物也会增加。 第19章 ——成交 几乎是锣响之声刚落,一楼就有人叫价。 “三万一千两!” “三万两千两!” “三万五千两!” “四万两!” 不过瞬间,价格就从三万两一路上涨到了五万八千两,到了这个价格,一楼许多人都停了下来,毕竟此物虽然珍贵,但若是伤筋动骨的去买,还是有些得不偿失,更何况如今看来,五万八千两还远不是最后的价格。 “二楼三号房客人出价,十万两!” 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二层楼包间内第一次有客人第一次叫价,就直接将价格抬了将近一半。 桃姬脸上笑意仍盈盈,内心却有些不满,拍卖会最主要的就是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叫高价格,以热烈的气氛与攀比的心态将物品卖出超出它本身价值的价格,若是这般叫价,只会让人有顾忌之心。 毕竟京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能在金银楼二层有一席之地的人,必然不会简单,没有人想去得罪这样一个存在,更何况人家明显势在必得,你便是叫价了也不一定能将此物收入囊中,还平白的多了一个对你心怀不满之人,得不偿失。 思及此,桃姬笑道:“可还有人出价,多了这神农草,便算是多了一条命,得到之后立刻和水服下,生命垂危关头自可立即生效,还有更多隐秘功效等诸位发现。” 三楼包间之内,叶纪棠看着向挽清的反应,挑眉问道:“想要?我送你?” 他今日白袍温润,眼角带着惯有的慵懒,淡淡开口的时候能让人感觉到“草木葱郁摇曳,小城岁月悠长”的闲适自在,可语气却大的很,仿佛这十万两乃至更多于他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向挽清摇头:“我身上还有些银子。” 叶纪棠轻笑:“拍下这个,你确定身上的银子还够拍下那金丝蝉衣?” 向挽清有一时语塞,她承认自己低估了这金丝蝉衣的价格,如今这神农草都有如此高价,只怕那金丝蝉衣更是不可想象。 但若是在神农草与金丝蝉衣之中只能选一样,那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神农草,毕竟对付叶青临她可以从长计议,但是向横的性命却绝对不容有失。 二层以上每个房间都会专门配一个小厮,专门为这些不愿意露面的贵客叫价,方才的三号房客人就是如此。 “三楼一号房客人出价,十一万两。” 金银阁的三楼,之前许多次拍卖会多有空置都不曾有客进入,许多人也曾纷纷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入坐三楼,如今见其出价,自然也极为好奇。 三号房的客人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出价:“十五万两。” 向挽清:“十六万两。” 三号房:“十八万两!” 包间之内,叶朔宇皱眉道:“向二小姐,这个价格已经远超出神农草本该有的价格了,它虽然被划为三件隐藏拍品之一,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其罕见性,但正因为它是神话时代之物,效用究竟如何无人知晓,你这样出价只怕是得不偿失。” 向挽清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表情微微柔和道:“多谢。” 叶朔宇以为她听进去了,刚扭头松一口气,却又听到小厮叫价:“三楼一号房客人出价,二十万两。” 云淡风轻,惊起平地惊雷。 倒不是这价格有多高,而是因为这价格远远的超出了此物该有的价值,桃姬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当下笑的一双水汪汪勾人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三楼一号房客人出价二十万两第一次。” “二十万两第二次。” “二十万两第三次,成交。” 三次喊价,尘埃落定。 向挽清长出一口气,虽然因为那三号房客人的原因,导致价格远超出预期,但只要能阻止向横因黯然香过世,这钱再多也花的值。 因为神农草的成交,此次拍卖会的热度被推上从未有过的高潮,接下来的拍品虽没有神农草如此罕见,但也各有其出奇之处。 金银楼拍卖所得之物,会立刻给拍下之人送上,并交割钱款,一是为了防止一些人虚假拍卖,破坏秩序;二也是因为一些客人拍下珍贵物品之后想要立刻回城,毕竟此地偏僻,若有人见财眼开杀人夺宝,也不是没有可能。 神农草绿光萦绕,与前世向挽清所见并无二致,她妥善收好,又点了二十万两银票,就算是钱货两清了。 叶纪棠看着司琴手中捧得牢牢的木匣子,眼中意味不明的笑道:“想不到向二小姐的家底竟然如此丰厚。” 向挽清便道:“不及晋谦王生财有道。” 她与他见面的次数虽然不多,但叶纪棠每次的佩玉金冠都价值不菲,绝对不是一个落魄皇子该有的东西,加上之前他那句“我送你?”,在向挽清看来也绝不是玩笑话。 尤其是前世,他能毫无预兆的起兵逼宫,若说手中没有些生财的产业,她是定然不信的。 叶纪棠闻言不语,与向挽清相视一笑。 叶朔宇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了一种棋逢对手,老狐狸对小狐狸的错觉。 之后的拍品越来越珍贵罕见,二楼也有不少房间叫价,其中第二件隐藏拍品,是三百年前西岭铸剑大师,朱祊的一件珍品之作,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被五号房间的客人以三十八万两的高价拍走。 向挽清虽然眼馋,毕竟她哥哥如今在边疆从军,若是能有此剑护身必定如虎添翼,但是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出价。 毕竟前世最终要了哥哥性命的,并非战场,而是…… 重活一世,虽然家人都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但相应的,她最不能回忆的就是前世他们离去的场景,稍一想起,便是锥心之痛。 在她没有察觉的地方,叶纪棠凤眸明灭,明明不过十六的年纪,却时常露出这种悲哀的神情,向挽清,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包间内的氛围有些沉默,伴随着这种沉默而来的,是楼下桃姬的声音:“下一件拍品,金丝蝉衣。” 第20章 ——金丝蝉衣 “金丝蝉衣,取南疆蛊国特有的金蝉吐出之丝制成,万只蛊虫出一只金蝉,每只金蝉一生只吐细如发丝的金丝三尺,如此一件蝉衣所耗金蝉不可想象。”楼下,桃姬将那蝉衣从托盘上取出,展示在众人面前,“经过我金银楼测试,此衣刀砍不断,剑刺不入,最主要是轻如蝉衣,绝对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为了防止有人不信,她还特意找人上台刀砍剑刺,以求证实方才的话。 有人大声询问:“那若是用方才那柄朱祊大师铸成的宝剑又该是何种结果?” 桃姬摇头道,“两件宝物都太过珍贵,不论结果如何,都难免损坏,所以我们未做测试,但楼中有兵刃大师曾言,二物应相差不多。” “但一切都只是猜测,可能只有有朝一日两物之主真的遇上,才能分个输赢,当然,桃姬希望永远没有这一天。” 她说的有理,又带着几分打趣,加之方才那句相差无几,瞬间就将场中的氛围带了起来,毕竟对于在坐的人来说,一件趁手的兵器和一件刀枪不入的蝉衣,必然是后者更有吸引力。 “桃姬姑娘,此物如何喊价,你赶紧说,莫要再卖关子了。” 桃姬看着场中的气氛,甚是满意,道:“第三十九件拍品,金丝蝉衣,起拍价十五万两,每次加价不可少于一千两。” “我出十五万五千两。” “十六万。” “十七万两!” “二十万两!” 虽说加价高于千两即可,但没有人加价仅有一千两的,到了最后关头,几乎所有人都卯着一口气,毕竟此物确实珍贵异常,南疆蛊国,擅长蛊毒之术,阴狠毒辣防不胜防,早在百年前就被四大国联手剿灭,虽有残存的蛊国之人却也不成气候,如此罕见的蝉衣,已经近百年不曾问世。 在价格渐渐高到三十万两之后,基本上就是二楼几个房间之间的比拼。 “四号房出价,三十二万两五千。” “六号房出价,三十三万两。” “三号房出价,四十万两!” 又是一下子高了近七万两的价格,震得二层楼一时间竟也有些安静。 包间内一直沉默不语的向挽清微微皱眉,如此大手笔的挥霍,除了将如今的户部尚书收为己用,在众位皇子之间也出手最为阔绰的叶青临,她实在是想不到究竟还能有谁。 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她示意那小厮出价。 “一号房客人出价格,四十八万两。” 除了购买神农草已经用掉的二十万两,四十八万两,已经是她如今所有的积蓄。 桃姬一顿,连忙开口道:“一号房的客人出价四十八万两,还有比她出价更高的客人吗?” 此刻三号房内,叶青临面色阴沉如水,他今日一共也就看上了神农草与金丝蝉衣两件拍品,谁曾想那三楼之人却像是故意与他作对一般,次次出手阻挠。 他这几日本就因为袁芯的事情弄得有些焦头烂额,如今好不容易抽出身参加拍卖会,却也有人上赶子给他添堵。 叶青临烦躁顿起,抬手就摔了个杯子,惊的一地仆从跪地,唯有那金银楼的青衣小厮仍在站在原地,一脸漠然的眼观鼻鼻观心。 楼下桃姬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四十八万两,第一次……” 叶青临不再犹豫,打开玻璃墙边上的小门,走出房间,他的身影瞬间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五十万两!” 拍卖会上大部分都客人都不会愿意暴露身份,但也难免有些特殊情况,所以金银楼当初在每个包间的玻璃墙面上都留有一扇小门,若是想要出去,自行打开即可。 叶青临不顾因为他现身而引起的哗然,眼睛盯着上方的一号房间,朗声道:“不知阁下何人,可否现身一见。” 楼上向挽清看见叶青临出现的那一刻,尽管极力掩饰,但叶纪棠仍然看清了她眼中剧烈浓稠的恨意,带着两世的怨念裹挟而来,令他都心头一跳。 叶青临得不到回答,皱眉继续开口道:“这件金丝蝉衣本皇子甚是喜欢,不知阁下可否割爱,就当本皇子欠阁下一个人情。” 若说之前神农草的事情,桃姬只是心中不虞的话,叶青临如今的话一出,她就已经整张脸都写上了不满,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道:“三皇子,这里是我金银楼的拍卖会,历来规矩都是价高者得,你若是这样以身份压人,便不要怪我桃姬不顾情面了。” 话虽如此,但她也知道这毕竟是南朝京都,叶青临又是如今能与太子和大皇子一争储君之位的存在,他今日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只怕在场的众人都不敢再竞价。 五十万两固然不少,但比她心中预计的价格,仍有不小差距。 如此想着,面色更差。 叶青临显然也知道今日这事算是自己理亏,桃姬所代表的毕竟是整个金银阁,他也不愿意闹得太僵当下微微拱手道:“桃姬姑娘,待过了今日,本皇子必定有厚礼奉上。” 虽是场面话,但礼数周到,姿态也放的比较低,已经是极为难得。 桃姬即便再要开口,一时间也伸手打不了他的笑脸,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正打算宣布此物归叶青临所有,却又听见叫价声。 “一号房出价,六十万两!” 叶青临一怔:“阁下……” 话未说完。 “一号房出价,七十万两!” 尽管向挽清很想出价,但这次喊价的显然不是她。 此刻的她有些瞠目的看着叶纪棠:“你为什么要再喊一次?” 从五十万到六十万两她也就认了,为什么叶青临还没再次喊价,他又要自己把价格抬上去十万两。 钱多烧的? 叶纪棠还恍然不解:“你不是讨厌他吗?” 向挽清不解点头,她从当初第一次见叶纪棠就是在陷害叶青临,对叶青临的厌恶也从未在他面前遮掩。 叶纪棠就笑:“那你看他这脸色,不解气吗?” 叶青临此人最要面子,如今在满京都权贵眼皮子底下被人明目张胆的落了脸,一张白净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热闹。 最终愤愤然,广袖一甩而去,竟是连后面都拍卖会都不参与了。 向挽清:“……解气。” 所以,毫不在意的多花了这二十万两,不,她相信若不是她,叶纪棠只怕是根本不会出价,所以莫名多花了这七十万两银子,只是为了听她一句解气吗? 叶纪棠笑的慵懒:“你解气就好。” 他眉眼精致,脸上常年带着懒散的意味,此刻却收敛了一些,便显得有些温润尊贵起来,嘴角勾起的时候连带着眼角的冰寒都消散了些许,如同冬日湖泊解封,春水潺潺流动,山野遍地的红花带着浓郁却清冷的香味簇簇绽开,美不胜收。 明明吵闹嘈杂的场中,向挽清却莫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如同锤鼓。 ________ 今日小剧场。 栗栗佳:请问追女孩子要怎么追。 叶朔宇:追女孩?从来都是女孩倒追本王,毕竟本王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栗栗佳:来人给我堵上他的嘴。 叶青临:上毒酒。 栗栗佳:……来人给我架出去斩了。 向洛凡:什么女孩子,哪有女孩子,我眼里只有我姐姐。 栗栗佳:……好一个姐控。 叶纪棠:砸钱。 栗栗佳:大佬您介不介意腿上再多一个挂件?(星星眼) 第21章 ——秋猎 向挽清再被公主府的仪仗送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那侍女一套谎话说的有声有色,什么淑和公主与向挽清一见如故,赞誉有加不愧是名门出身,直说的宋知鸢满脸含笑,连连谢恩。 向挽清眼角忍不住抽了抽。 刚送走公主府的仪仗,向挽清一天劳心劳神刚想回自己院子好好休息一下,扭头就看到了一张惹人厌的老脸。 宋知鸢问道:“张嬷嬷你怎么来了。” 张嬷嬷下意识的想摆出以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挑剔的模样,但眼睛看向还未走远的公主府仪仗,还是收敛了几分:“老夫人请二小姐过去一趟。” 语气虽然依旧带着些傲气,但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 宋知鸢性格柔顺,最是孝顺自己的这个婆婆,闻言立刻道:“我今日也不曾去看望过母亲,不如就一起去。” 张嬷嬷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养心堂去,她们到的时候,老夫人下首右侧两个位置已经坐了人。 一个自然是向挽宁,另一个年岁比较大,眉眼间与向挽宁有几分相似,正是她的母亲,向挽清的二婶婶,诸荷凉。 说起来这还是向挽清和诸荷凉今世第一次见面,前几日她回娘家小住,今日才回了府。 宋知鸢两人朝邵巧贞行了礼,就听见诸荷凉开口道:“听说我回娘家后不久,挽清就摔了一跤,不知如今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宋知鸢脸上的笑意就尴尬了几分,此事虽然因为向挽清的关系,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其中有向挽宁的挑唆,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外面的人看的可都依然是向挽清的笑话,此刻提出来,说好听些是心直口快,说不好听就是故意戳人伤疤了。 向挽清就当听不出来一样开口道:“多谢二婶婶关心,都已经过了那么多日,早就好了。” 诸荷凉脸上的笑意一僵,这是摆明了说她的关心太假,都过去了那么多日才嘘寒问暖。 “二婶婶也是回来之后才知道府中出了那么大事,可惜你今日不在府中,婶婶今日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了些补品,已经派人送到你的院子里了。” 她说的在理,又送了礼,宋知鸢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 向挽清却在心中冷哼一声,前世她和向挽宁就是这样一副真心关切的模样,骗的她对他们言听计从,甚至在她们和宋知鸢产生冲突的时候站在她们那边,将宋知鸢生生气的大病一场,间接加剧了她之后的死亡。 “方才我从公主府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吏部侍郎府,府门奢华精致,想来二婶婶带回来的补品一定也极为珍贵。”向挽清像是真心喜悦,“那侄女就先谢过婶婶了。” 诸荷凉,如今吏部侍郎的嫡三女。 叶青临如今六部之中仅收了户部,正对其余五部的侍郎尚书大肆示好,前世他与向挽宁搭上,未必没有吏部侍郎的授意。 宋知鸢听着向挽清这看似欢喜的话,原本眼中的柔和却渐渐褪去,吏部侍郎府与左司马府相距并不远,向挽清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都,她不相信偏偏就没有传到诸荷凉耳里她若是真心关怀,那么一点路程何至于到现在才回府。 诸荷凉显然也能猜到宋知鸢眼神的变化,心中不由得暗暗咒骂向挽清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狡猾,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 邵巧贞原本一直低头喝茶,此刻见诸荷凉吃了瘪,才当做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抬头道:“老大家的别站着,坐下说说话。” 向挽清扶宋知鸢坐下。 邵巧贞道:“听说今日淑和公主给你送帖子来了?” 向挽清:“淑和公主垂爱挽清。” 向挽宁闻言,眼中嫉妒一闪而逝,她几次与淑和公主见面,甚至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可向挽清不过是画了一副劳什子画,淑和公主不仅当场赞赏,甚至还亲自下帖子邀她去府中小坐,她实在是不服气。 邵巧贞:“都与公主说了些什么。” 向挽清总算明白她们今日守在这是干什么了,这是怕她将当日拦车的事情说给公主听,坏了向挽宁的名声呢。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明明都是她的孙女,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人能偏心至此。 “就是些随口的闲话,没什么特别的。” 那就是没说了,邵巧贞放松了些,又问道:“可有言语冲撞公主?” 诸荷凉娇笑道:“母亲,挽清从小聪慧,您就放心。” 听着是在为向挽清说话,邵巧贞却脸色一沉道:“什么放心,就是因为是她才不放心,淑和公主有多受陛下宠爱你我不是不知道,万一她行为有失冲撞了公主,陛下因此迁怒我向家该怎么办?!若换了挽宁,我不知该有多放心。” 宋知鸢脸色不好:“母亲……” 邵巧贞皱眉:“你不用替她辩解,我看以后公主府若是再送帖子来,还是得让挽宁一同陪着去,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祖母。”向挽清伸手拦住要为自己说话的宋知鸢,一双杏眼沉沉的望向邵巧贞,“祖母的意思是以后我若是再去公主府,便要带上五妹妹一起?” 邵巧贞出生不过一个七品小官家的庶女,当初初入向府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妾氏,能在众多女人中一步步爬到如今的地位最终被扶正,自然是极有手段的,可被自己不过年岁十六的孙女盯着,她竟破天荒的有了一种心悸的感觉。 她自然知道自己偏心,但是向挽宁从小贴心懂事,又才名远扬,虽然父亲如今官职不高,但有诸荷凉的父亲在,高升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向挽清从小愚笨,前几日又出了那么大一个丑,如今虽然有些改变,但十几年的印象也并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整个向府,整个家族的荣光。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当下点头道:“是。” 向挽清就把目光转向向挽宁:“五妹妹也是这样想的?” 向挽宁:“姐姐,毕竟天家薄情,妹妹也是怕你偶有言辞不当,冒犯了公主降罪于你,若是有妹妹在,也好劝公主息怒。” 向挽清忽然轻笑:“那姐姐还得好好谢谢妹妹了。” 向挽宁:“都是一家人,姐姐不必客气。” 向挽清小脸清瘦,明明长了张端庄温顺的脸,可杏眼轻挑,脸上带着又凉又薄的笑意的时候,竟带着几分骇人的戾气:“正好过几日皇家秋猎,淑和公主邀请了我,我本不想去,却忘了五妹妹若是没有我,只怕是连脚尖都踏不进秋猎场。” “既然五妹妹想跟着我涨涨见识,我就去和公主说说,让她捎带手也带上五妹妹,祖母与二婶婶放心,公主很喜欢我,五妹妹做不到的,于我不过一句话的事罢了。” 她这话说的又狠又毒,公主亲自邀请她都不愿意去的秋猎,向挽宁却舔着脸要往上贴,生生的将她说成了个恬不知耻的人。 邵巧贞三人瞬间变了脸色。 第23章 ——情断意决绝,再不续前缘 向挽清前世第一次与景羡见面的时候,他早已经入朝为官,对于他如今的住址也不过是模糊印象里随口提到过的一句城西。 所以当向挽清清晨出发,待找到景羡所在的院子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这位姑娘,这个景羡终日酗酒留恋青楼,邋里邋遢的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可得当心。”指路的大娘一听说向挽清是找景羡的,连忙叮嘱道,言辞中是对他不加掩饰的厌恶。 向挽清一怔,前世她与景羡打过几次交道,是个文质彬彬,宽厚儒雅的模样,怎么也和终日酗酒,邋里邋遢搭不上边。 她朝大娘道了谢,示意司琴敲门。 铜环沉沉,与木门相击发出响声,门内却久久没有动静。 那大娘还没走远,见状道:“姑娘,他定是昨夜又喝了一夜酒,到如今还没醒呢。” 向挽清眉头微微蹙起,示意司琴退后,抬腿狠狠就是一脚踹在了门上。 木门有些年久失修,晃了两晃直悠悠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灰尘。 那大娘看傻了眼,回过神匆匆离去,这小姑娘看着柔弱端庄,怎的行事如此……疯狂。 司琴一张小嘴张得滚圆,然后又合上,强作镇静。 这院子很小,连个像样的前厅都没有,向挽清环视一周,抬脚就朝着唯一一间房间走去,司琴连忙跟上。 两人还不曾走近,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酸臭味道,似乎还有些发烂发臭的味道。 向挽清眉心紧紧拧起,抬脚刚要再踹,却被司琴拦住。 向挽清:“?” 司琴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又信誓旦旦道:“小姐,这次换我来。” 司琴眼睛亮晶晶的,说着就学向挽清方才的样子,狠狠一脚踹在房门之上,房门应声而开,发出巨大的声响。 向挽清有些惊讶,颇为赞许的看了司琴一眼,道孺子可教。 房门大开,她们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躺在床边地上身着黄衣的男子……或许本是白色,太久没洗才脏成了黄色。 他就这样大咧咧的躺在地上,与一众狼藉残羹酒壶作伴,任方才巨大的踹门声都没有叫醒他。 司琴脚尖动了动,看起来很想继续一脚踹在他身上,但想了想,还是去门外水缸接了一瓢水,狠狠泼在他脸上。 秋日水冰凉,突兀撒在景羡脸上,惊得他打了个激灵,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白衣女子站在自己面前。 女子峨眉轻扫,杏眸清明,小脸尖尖露出一段纤瘦脖颈,双手合拢放于小腹之上,姿态优雅端庄,便愈发显得与周围残破脏乱的场景格格不入起来。 景羡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许久才勉强撑着坐起身来,背靠床榻,轻抚因为宿醉而痛的眉心:“你是……” 向挽清看向他,胡茬凌乱,发髻蓬散,衣衫褶皱,眼下重重的挂着两个黑影,一身颓丧的气息,与前世她所认识的景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总算明白,鸾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和你离开了。若换了是我,也必定不愿意与你这样的人蹉跎余生。”向挽清红唇轻启,居高临下的看向他,说出的话却刻薄的很。 将景羡本就因为宿醉而苍白的脸色,逼成了惨白。 “你认识无双?!还知道我们俩的事情?” 向挽清从袖中取出那根紫玉簪:“你可还认识?” 景羡几乎是抢似的夺过那紫玉簪,仔仔细细的瞧了:“这,这是我之前送给她的簪子。”也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向挽清知道这紫玉簪对他的重要,前世的景羡一直以宽厚大度着称,却在小厮不小心碰到这簪子之后大发雷霆,杖责五十赶出府去,至此之后,众人皆知,翰林院掌院学士有一根簪子视若珍宝,爱逾性命,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向挽清去问鸾无双要这根簪子的原因。 只是今生是她给他送来这簪子,却不知前世他是如何得到。 景羡浑浊的眸中浮现出一种名为希冀的光芒:“无双让你来找我?她答应和我离开了是吗?” 光芒太盛,晃得向挽清微微眯了眼:“鸾姐姐让我还你这根簪子,从此以后你们二人情断意决绝,再不续前缘。” 景羡觉得一定是自己喝多了酒害的耳朵都不好使了,讪笑道:“姑娘可否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向挽清没有重复,依旧静静的看向他,她睫毛纤长遮住眼中神情,有说难以言喻的悲悯。 于是景羡便知道自己没有听错,他嘴角动了动,脸上浮现一抹不自然的红晕,毫无预兆的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向挽清半边白裙,刺眼的很。 向挽清却一步不曾退,甚至连脸上表情都不曾有一丝变化:“你可还有什么话让我带给鸾姐姐的?” “为什么?我明明那么爱她,那么爱她……”景羡右手紧紧攥住那支玉簪,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 “爱有什么用。”向挽清嗤笑。 “鸾姐姐全家被杀的时候,被卖入勾栏的时候,迎笑他人的时候,你的爱有什么用。” “如今你与家中决裂,活成这幅样子,莫说为她赎身,便是养活自己都困难的很,此刻你的爱又有什么用。” “她今日为何这样说,不过是你如今的爱于她来说已经是累赘。” “怎么会没用!” “那你说有什么用?” “我……有……”景羡想极力证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无是处罢了。”向挽清笑的嘲讽,若是爱有用,前世她又怎么会落得那般下场,今世每次午夜梦回那座冰凉大殿,她都是一身冷汗的惊醒,“这世间最无用的便是爱。” “你若真心爱她,就应该强大起来,强大到真正可以保护她,强大到可以为她报仇,而不是捧着这份可怜又无用的情意感动自己。” “强大起来?” “你经纶满腹,自当入朝为官。” “当初若不是无双父亲得罪了……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她最恨的就是朝堂中人,我又如何能入朝为官。” 向挽清轻笑:“可你有曾想过,若是那时你也立于朝堂之中,甚至比当初那人立的更高,鸾姐姐今日还会是这般光景吗?” 景羡语塞。 “你已经眼睁睁看着鸾姐姐被伤害过一次了,还要看几次呢?她若是有一日又得罪了其他人,你总不能跪在那人面前说你很爱她。” “……” “我不强求,你若是想通了,拿着簪子来左司马府找二小姐,我自会帮你。” 向挽清跨出院子的时候,司琴跟在她身后不解道:“小姐,我看他明明已经犹豫了,为什么不再劝劝呢?” 外面正午的太阳明晃晃高悬于天,向挽清眯着眼看了看:“我劝他,和他求我,又怎么能一样。” 前世景羡如此死忠于叶青临,其中必然有叶青临出手帮助鸾无双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是景羡自己选择了进入朝堂。 当初景羡找到鸾无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他并未亲眼看到她是如何无助,如何撕心裂肺。 所以固然残酷,但与当年相似的事情,还是得让他亲眼目睹,只有知道了权利的重要,求着让自己帮他,他才能真正的忠于自己。 她记得不久之后,就是鸾无双被那几个纨绔公子当着景羡的面羞辱的时候。 —————— 栗栗佳:今日的向挽清是一个暴力拆门小组的组长。 向挽清:你说什么?(威胁) 栗栗佳:我说你温柔美丽大方优雅是个绝色天仙。(瑟瑟发抖) 第24章 ——服药 向挽清衣裙上染了血迹,自然不能大摇大摆从正门回府,只是刚从小门进府,就明显察觉到府中守卫严了不止一倍。 或者换种说话,府中多了一些浑身煞气,似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士兵巡逻。 向挽清和司琴躲躲府中侍卫还好说,却逃不过这批人的眼睛,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发现。 “何人鬼鬼祟祟!” 司琴被吓了个激灵,下意识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动。 向挽清有些头痛的揉了揉眉心,她大致能猜到府中突然戒备森严应该是父亲带着亲卫回府了,只不过原本想象中的父女情深,此刻却变成了为难该如何解释这浑身血迹。 “小姐!”有人认出了向挽清,刚想行礼,却看到她白裙上血迹刺眼,连忙变了脸色,“小姐受伤了?!是哪个不开眼的干的,属下马上去禀告将军,不对,先去请太医来给小姐看看。” 向挽清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就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堆,明明是个膀大腰粗的大汉,此刻看来就像是个操心的老妈子。 “等等。”向挽清连忙拦住,可不敢真的让他们去请太医,“魏叔,这血迹不是我的。” 左司马将军,坐下有左右两位副将,眼前这人就是右副将——魏东升。 他一脸横肉,络腮胡生了半张脸,此刻却怕吓着向挽清似得压低了声音问道:“不是小姐的?小姐没受伤?” 向挽清连连摇头:“没,是……回府的时候遇上了一位老人……” 向挽清急中生智,三言两语讲了一个路遇咳血老人,毅然伸出援手的感人故事。 魏东升浑身肥肉颤了三颤,以示对向挽清菩萨心肠的感动。 “既然小姐回来了,就赶紧去见将军,将军这几日也一直惦记着你呢。” 向挽清点头,道:“我先去换件干净的衣衫,免得爹娘担心。” 魏东升颇为感慨:“小姐就是孝顺啊,不像我家那几个小兔崽子,每天除了气老子什么都不会。” 向挽清讪笑,叮嘱他不要把她的“善事”宣扬出去,就赶紧溜回自己的院子。 魏东升看着她的背影感慨万千,一巴掌拍在边上亲卫的肩膀上:“还是女儿好,女儿多贴心,你说老子怎么就没这个福分生个女儿呢。” 那亲卫疼的呲牙咧嘴又不敢表现出来,心中腹诽:你若是有个女儿,只怕根本挨不住你这一掌。 向挽清到前厅的时候,除了向挽清的二叔仍未归京,宜安郡主未到,其余向家人都来的很齐。 “见过父亲母亲,三叔,二婶婶。” “快过来让爹看看是不是瘦了。”向横哪里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行礼,连忙招手让她上前。 向横长相虽算不上英俊但也方正,他久经沙场身上自然而然的带了些许煞气,却在面对自己这个女儿的时候极力收敛。 他脸上关切做不得假,向挽清看着忍不住眼眶一红。 向横大惊:“怎么哭鼻子了,是不是有哪个不开眼的欺负我们家清清了,清清告诉爹,爹领着你魏叔叔刘叔叔给你出气去!” 向挽清摇头:“没人欺负女儿,我就是太想爹爹了,有爹这样的大将军在,只有女儿欺负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欺负女儿的份。” 向横被这话哄的舒服,大笑道:“清清说的也是,有爹在,没人敢欺负你,要是有谁让你不痛快了,尽管欺负回去,有爹爹给你撑腰,怎么也不能委屈了我女儿。” 宋知鸢在一旁听得发笑,却又没说什么,只是宠溺的看向向挽清。 今生再见爹娘安好,兄弟尚在,向挽清只觉得老天眷顾,幸福的快要落下泪来。 如果没有那几个煞风景的人的话。 “老大,这样放肆的话日后莫要再说,免得惹祸上身。”邵巧贞有些不满的看向自己的长子,这个儿子虽然官居从一品,但是武将入朝,从小就对舞文弄墨一窍不通,她一直觉得他粗俗不堪,因此从小就偏心幼子。 “儿子也就是在自家人面前说说,母亲放心,下次不会了。” 邵巧贞虽然从小偏心,但向横却极为孝顺,这也是向挽清为什么一直不敢这么早就与邵巧贞等人撕破脸皮的原因,若只是因为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向横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会违逆母亲。 她必须找个机会,把事情彻底闹大,并留下证据,让向横看清楚他所尊敬的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这样才能劝向横分家。 向挽清来的晚,他们已经说过一会儿话了,此刻便也起身告辞。 向冽走的时候还专门道:“清清,洛凡这小子天天惦记着你,不过他这几日被他母亲管着,出不来府,你若是得空就去郡主府上看看她。” “好的,三叔。”向冽虽是庶出,但从小与向横就关系亲近,对向挽清也是真心疼爱,她心中也是亲近这个叔叔的。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向挽清一家三口才回了向挽清的院子好好说话。 “对了爹,女儿有个东西给你。”向挽清说着话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道。 “哎呀,有什么东西自己留着就好,爹什么都不缺。”向横话虽这样说,但眼中骄傲的意味却是不减。 宋知鸢有些吃味:“我日日与她在一块也不见给我准备些什么,倒是你终日不在家,竟还想着你。” 向横就有些小意的哄道:“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我是她爹,你是她娘,自然都是一般孝顺的。” 宋知鸢本就没有真的生气,见他这样忍不住失笑。 在外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在家却总是顺着她和清清,得夫如此,她这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向挽清没多久就捧了个木匣子出来道:“这东西爹还真比娘需要。” 宋知鸢就问:“什么呀?” 向挽清打开匣子,里面神农草依旧如同刚刚采摘下来一般青翠欲滴,环绕淡淡青芒。 向横虽不认识,但一看这样子便也知道珍贵非常。 向挽清:“这是神农草,若是遇到生死关头,可保命脉三个时辰不断,可解天下百种毒药。爹爹常年征战在外,女儿与娘每次都担心不已,若是服下此药,我们也会安心不少。” 宋知鸢惊呼出声:“当真?!” 向挽清点头:“女儿怎么会拿这种事欺骗爹娘。” 向横皱眉,“清清,你是哪里得来的。” 若是真是神农草,如此神物又怎么会在清清手上。 向挽清抿唇,她不愿意欺骗向横二人,良久道:“爹,有些事女儿现在不能说,但是你放心,这东西的来路绝对没有问题。” 向横虽然粗犷,却是粗中有细,不然也不可能走到如今位置:“清清,你若是不愿意说,爹不会逼你,但是你要记得,不管遇到什么,爹娘永远是你最大的靠山。” 说这话时的向横兀的与他前世死前满脸血污的样子重合,他死前心心念念的,也依旧是他那个不知善恶不分好坏的女儿。 爹娘,你们前世已经用生命护了女儿一世,这一世,换我来守护你们。 第25章 ——不同 亲眼看着向横服下草药,向挽清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公主府已经派人送来了帖子,秋猎就在三日之后,在西城京郊皇家猎场。 每次皇家狩猎,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随行,但是受到邀请的女眷却极少,所以向横看到那张帖子的时候还是面露惊讶。 宋知鸢就解释:“淑和公主的赏菊宴上清清做了一副画,公主极为喜欢,之前还召她入府说话。” 向横阖首,叮嘱道:“淑和公主深受龙恩,清清与她走得近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切记与几位皇子不可来往过密,我向家如今本就微妙,切不可再搅入夺嫡之事,免得引火烧身。” 向挽清前世不懂此话,为了叶青临一意孤行,向横爱女心切,最后不惜为她将满门拖入朝堂风云之中,却不得善终。 今世向挽清丧父之痛仍在眼前,自然是柔声应了。 “公主召她随行固然是荣宠,但清清从未参加过秋猎,我实在是……”宋知鸢纤指搅着手帕,颇为担忧。 向横却爽朗笑道:“夫人不必忧心,俗话说虎父无犬女,我向横的女儿那自然也不同于一般大家小姐……” 向横话没说完,宋知鸢就瞪他。 偌大的一个汉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低了声音讪笑道:“夫人放心,此次我随陛下秋猎,所行护卫之事也都由我负责,必定不会让清清出一点差错。” 向横还在那哄宋知鸢,向挽清心头却如同惊雷闪过,突然一片清明。 秋猎,原来就是这次秋猎。 前世的时候,向横虽然遭到皇帝猜忌,但是奈何他手握重兵,陛下也一直不敢真的对向横做些什么,直到这次的秋猎,原本负责安全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突感急症,右司马仍在东南边境未归,这事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向横身上。 原本秋猎年年都有,又近在京都京郊,此次还多了向横亲卫,本该万无一失,谁知却有刺客冲破重重障碍,直逼陛下面门,若不是叶青临舍身挡下一剑,只怕这次刺杀就真的成功了。 此事之后陛下震怒,降罪向横,而叶青临也因此事被陛下看重。 若说前世向家的没落与叶青临的崛起有一个转折点的话,那必然是这次秋猎。 但向挽清也是在死后悬浮皇宫之上的时候才从叶青临和向挽宁的交谈中才知道,当年的刺杀,是叶青临一手策划。 从某种角度来说,叶青临也确实算得上一方枭雄,当年他挡下的那一剑可没有任何放水,高烧三日险些就挺不过来,也因此陛下怀疑了所有人却独独没有怀疑他,可以说叶青临是用自己的性命换了通天前程。 可笑前世她还一直对叶青临心存感恩,认为若不是他挡下那一剑,只怕父亲的惩处会更严重,乃至牵连整个向府。 却不知整个向府,本就是依靠父亲一人才有如此荣光。 叶青临,原来你那么早就打算好了,利用我,利用父亲,原来你从头至尾所有的柔情都是在做戏,可笑我自以为遇上了真心相爱之人,却不知你手持利刃而来,将我,将我身边所有重要之人,全部刺了满身伤口,两世难愈。 她情绪一时控制不住,怕被向横和宋知鸢看出端倪,便闭上了眼睛。 宋知鸢皱眉道:“清清可是累了。” 向挽清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有一点。” 她在极力压制自己内心嗜血的欲望,不想让父母担心。 向横闻言连忙起身道:“是爹爹不好,就顾着和清清讲话,那清清先好好休息,爹娘先回自己院子了。” 初秋的天色暗的早,外面已有些昏沉。 宋知鸢又叮嘱了几句,天凉记得盖被子,便和向横携手离开。 只是在向挽清不注意的地方,向横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他于战场之中拼杀了几乎一辈子,对于杀气有种异于常人的敏锐,方才清清身上的杀气虽然一闪而逝,但是他依旧相信自己没有感应错。 这个在自家夫人和女儿面前做小伏低毫无底线的男子,此刻眼中却闪过一丝睥睨天下的霸气来。 看来他不在府上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不论是谁欺负了清清,他都会后悔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便是皇帝老子,他也敢拼一拼。 —————— 目送着向横与宋知鸢走远,向挽清右手搭在桌上轻叩,极力回想着前世关于此次秋猎的事宜。 只不过前世她并未亲身参与,知道这事之后,几乎全部的精力也扑在了那时重伤的叶青临身上,对于向横根本没有过问,甚至还质问他为何如此粗心大意,怨恨因为他叶青临才会危在旦夕。 想到此处,向挽清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巴掌。 她根本不敢去想,当时受到陛下降罪的父亲本就心神疲惫,回府之后还听到自己心爱的女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心痛悲凉。 她深吸一口气,凭着那些仅存的记忆,一步步捋着思绪,又匆匆取了纸笔细细记下。 这一世,本就有许多已经与前世不同。 她一幅《悠然》得淑和公主喜爱,拍卖会上令叶青临错失金丝蝉衣,又为父亲拍来了神农草服下,更是比叶青临更早找到了景羡。 她在尽力用自己的微薄而坚韧的力量,将时光的齿轮推向不一样的方向,一点一点,可终点终将改变。 她坐在房内静心思考,自然也没有发现敞开着的窗外,有一人白袍银冠,手中一柄白玉折扇轻敲,斜倚在枝叶枯黄的大树枝桠之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宣纸上的笔迹尽收眼底。 第28章 ——谈话 “参见陛下,乐妃娘娘,三皇子。” 众人一惊,起身行礼,众多神态恭敬的王公大臣里,动作随意敷衍的叶纪棠淑和二人就有些突兀起来。 可所有人都像是习惯了一样并不意外,陛下也不以为意,心情颇好的挥手令他们起身,道:“今日并不在宫内,大家就当做我们君臣之间谈谈心,不必拘礼。” 道貌岸然,倒是甚有明君风范。 可向挽清却知道,这张虚伪的皮囊之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张卖女求和,仅因猜疑就诛尽贤良之臣的丑陋的魂魄。 所以即便她极力假装,也掩盖不住眼中淡淡的嘲讽,如同看一个恶心的笑话。 叶纪棠对她素来敏锐,察觉到她眼中意味,若有所思的抿一口金杯烈酒。 宴既始,舞乐起。 南朝舞姬素来以柔弱无骨着称,靡靡之乐,美酒美姬,帐中氛围一时热切起来。 三巡酒后,叶青临忽然起身举杯道:“父皇,终日都是这些舞,想来也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儿臣前几日倒是意外得了一名北汉舞姬,舞姿奇异,颇有特色,不如将她带上来为父皇献舞。” 陛下有些好奇,他今日兴致不错,大手一挥道:“准。” 叶青临想来是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帐中原来的舞姬迅速退下,乐师所奏之乐也猛然一变。 先是怯怯低声,再渐快渐高,最终急急如大雨,一道粉色人影随乐声而来,下身长裤,上身仅遮住胸口,露出大片雪白矜瘦的腹部肌肤,随着乐声晃动,晃得陛下眯了眯眼。 舞姬的衣裤之上缝了许多细小的铃铛,随着动作清脆作响,她舞姿柔软优美,却有着南朝之舞不曾有的坚韧飒爽。 乐妃看着陛下的反应,眼神有些复杂的饮下一杯酒,没什么比亲手为自己的夫君送上别的女人更难堪的事情了,但……她必须要为叶青临打算,自己年岁渐大,陛下终有一日会如同抛弃别的后妃一样抛弃她,与其令陛下宠爱别人,不如选个听话懂事,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想到此处,她强压下心头思绪,笑着道:“陛下,这个舞姬可是青临一早就说要献给陛下,着人调教了许久。” 叶珃大笑:“青临自小孝顺,朕很喜欢。” 乐妃与叶青临对视一眼,眼中皆松了一口气。 向挽清听着,好看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这叶青临和乐妃的本事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之前赏菊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还没有消息,如今看来竟然也不曾对他有任何影响。 难道她苦心策划的那一局,竟然要打水漂不成。 此刻一曲舞毕,那舞姬匍匐在地,额头触地,更显得腰肢白皙柔软,曲线优美。 叶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雪娘。” 向挽清视线凌厉猛的朝她看去,原来她就是雪娘。 前世这雪娘虽是昙花一现,却在京都留下了惊天骇浪,只因为她是叶青临献给陛下之女,却在一日夜里,发现与大皇子私会,陛下大怒觉得自己失了颜面,下令将雪娘处以腰斩极刑,将大皇子随意贬去了边境为官。 向挽清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叶青临设计。 一个舞姬,扳倒了他最大的两个对手之一,这笔买卖,可不止划算两字可言。 她依稀记得,这个雪娘在外还有一个弟弟,正是为了他,她才会对叶青临言听计从,若是…… 叶纪棠看着对面的女子露出若有所思的沉吟,忍不住浅笑不语,这是……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这边,叶珃问完了话,自有宫人带雪娘下去梳洗。 陛下新收了个美人,自然没有心思再在这里喝酒,不久就匆匆离开。 乐妃朝叶青临使了个眼色,两人也一同离开。 陛下与乐妃走后,场面倒是一时热闹了不少。 向挽清被吵得头疼,就出了帐篷吹吹风,秋风凉爽,繁星满天。 向挽清这才依稀想起,原来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一,离她重生,已经过去了半月有余。 她一时间神思恍惚,竟忘了时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想回去,却听到一男一女交谈的声音。 她对这两个声音太熟悉了——叶青临,向挽宁。 下意识的,她侧身躲回了原来的位置,她在一顶宽大帐篷后面,较为隐蔽,想来也是因此,两人并未发现她。 “殿下,我们好久没见了。”向挽宁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柔弱。 “我的好挽宁,实在是本皇子这段时间太忙了,这不一有空,我就来找你了吗?” “挽宁知道的,国事为重,挽宁只不过是太想殿下了。”向挽宁知道,对于三皇子这种男子,柔弱和小脾气只能偶尔当做调味剂,唯有体贴懂事,能在仕途之上助他一臂之力才是长久之计。 “殿下,那个袁芯你打算如何处置。” 叶青临:“挽宁可有什么主意?” 如今他虽然让母妃出面,令陛下暂时压下了此事,但一直不解决,终究是一个隐患。 “挽宁愚见,殿下应该给她侧妃的名头,迎她入府。” “侧妃?!”叶青临皱眉,袁芯不过从四品光禄寺卿之女,在他看来,给她一个夫人的名分都已经足够了,尤其是还闹出了这种闹剧,便是他再狠心点只给个妾氏,袁方远也说不出话来。 “殿下,在挽宁看来,她父亲官职虽然不高,却是很早之前就站在殿下这边,若是出了这种事却不能给他一个交代,只怕会惹得别人寒心,以后谁还会跟随殿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令殿下与众位大人离心。” 叶青临能与太子抗争,自然也不会是无能之辈,若是换了六年后的叶青临,只怕他早就能想到这些,如今也不过是因为年岁尚轻有些意气用事了。 现在向挽宁一说,他也明白了其中的问题,当下眼睛发亮道:“若是本皇子高位待袁芯,不仅仅让袁方远有脸,也是让其余人明白,只要跟随本皇子,就不会亏待他们。” 向挽宁笑道:“如此一来,人心所望众人归服,殿下何愁大业不成。” 叶青临大笑:“挽宁果然是本皇子的福星,应该是有你在身侧,何愁大业不成。” 向挽宁示弱:“挽宁不过是一个女子,最终还是要依附殿下。” 叶青临:“挽宁放心,不论本皇子迎谁入府,皇妃的位置在本皇子心中只有你一人。” “殿下……” 这边两人郎情妾意,那边向挽清听着却是浑身冰冷。 “挽宁放心,不论本皇子迎谁入府,皇妃的位置在本皇子心中只有你一人。” 这句话魔咒一样在她脑海中重复,前世的她有多爱叶青临,为他付出了多少,如今看来就有多可笑,多可怜。 心痛到极致的时候,身子无法控制的颤抖,碰倒了一边的木棒,发出“砰”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楚。 叶青临猛地回头,厉声喝道:“谁在哪里。” 说着,朝这个方向大步走来。 第29章 ——繁星漫天,人间万物,为他们作证 帐篷四面并无遮掩,叶青临大步走来,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只有一只猎狗朝着他轻吠两声。 他皱了皱眉,猛地掀开帘子入账寻找,却也只看到一帐粮草。 “殿下,看来只是一只畜生。”向挽宁跟在他身后,松了一口气道。 两人被这样一耽搁,也没有心思再私会,分头匆匆离去。 而此刻帐篷深处,叶纪棠见他们离开,正想松开环着向挽清的手,一低头,却发现怀中女子浑身颤抖。 叶纪棠皱了皱眉,他自向挽清从帐篷内出来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方才她险些被发现,也是他及时将她藏起来不被发现,可是如今向挽清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 “向二小姐……你还好吗?”叶纪棠的声音有些难得的迟疑。 向挽清此刻完全听不见身边的声音,她耳边唯一回荡的就是叶青临方才的那段话,一遍一遍,阴魂不散,痛彻心扉。 她十指轻颤,松开叶纪棠的衣衫,捂在自己胸前,胸腔里的心脏每跳动一次,都如同用刀剜肉,鲜血淋漓。 她张开鼻口,大口大口的呼吸,叶纪棠这才发现,星光照映下,她如今的脸色苍白的不似活人。 “……向挽清!向挽清你怎么了。”叶纪棠双手搭在她肩上,感受到一股惊人的热度,一时间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竟有了种手足无措的慌乱。 良久才想想到什么似得道:“我给你去找太医。” 什么可能引人猜忌,惹人多话,如今他是半点也顾不得了。 可是刚一起身,就发现向挽清的小手,紧紧揪着他袍角金边,从发白的指尖可以看出她捏的究竟有多用力。 他低头,正好望进向挽清的眸中,若说以前她的眼神是碧湖无波的幽静深远,那如今的眸中藏着的就是一口枯井,一座荒废破院中,不知干涸空置了多久的枯井,万物俱灭,毫无生机。 “叶青临,你从没爱过我,对吗……” “叶青临,我好恨啊……” 女子无意识的轻声呢喃如同和着血泪说出,带着前世今生的怨念裹挟而来。 叶纪棠心中咯噔一声。 叶青临,从她嘴里如此熟稔的说出这个名字,带着他所不知道的故事,叶纪棠竟不知道自己心中如今是什么滋味。 他还没来的及想明白,就感到腿上传来一片温热,向挽清就那样蹲着,抱住了他的腰。 叶纪棠不知道,如今她的眼里,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还是……叶青临。 叶纪棠不曾弯下身,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直直盯着她。 秋风吹开帘子撒入星光朗朗,投在他们脸上,照亮向挽清脸上泪痕点点。 叶纪棠就叹了口气。 他永远是那副懒散的模样,脸上挂着三分笑意,但与他亲近的人都清楚,他笑意从未达到眼底,他看着这尘世,就如同那神明看向世人,带着怜悯,却也带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与通天鸿沟,他是无情的,甚至可以说冷血。 可随着这一声叹气,神明从神座上一路走向人间,他褪下羽衣,化为尘世间一个普通男子,他走过的路步步繁华盛开,似乎也在为他喜悦欢呼。他最终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轻柔而珍重的将她拢进怀里。 这样骄傲的他,为她屈膝,为她甘心让自己成为一个替身。 “向挽清,这是你自找的,我不会放开你了……” 繁星漫天,人间万物,为他们作证。 —————— 向挽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挽清……姐姐,你可算醒了。”淑和公主见她醒来,眼前一亮,“我马上去叫我七哥来。” 向挽清还没从一睁眼就看见淑和的震惊里缓过来,就被她那句“挽清姐姐”惊得眉心一抖:“等等!” 淑和下意识的脚步一顿。“公主叫臣女什么?” 淑和耐心很好的重复:“挽清姐姐。”似乎还比上一次叫的更流利了。 向挽清:“公主,这样不符合身份,臣女惶恐。” 淑和有些疑惑:“可是,你和七哥明明……” 向挽清隐隐有种不妙之感:“明明什么?” 淑和的脸色有点复杂起来:“你不记得了?一点都不记得了?” 向挽清:“臣女该记得些什么?” 她对于昨晚最后的印象就是叶青临大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来,只不过如今看来自己昨夜应该是没被发现,可究竟是怎么躲开的她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淑和脸色变得有些精彩起来:“昨夜是七哥抱你来我帐中的。” 叶纪棠?难道是他帮自己躲过叶青临,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之前能偷偷溜进自己房中,轻功一定不错。 淑和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带着些隐秘的期盼道:“想起来了吗?” 向挽清迟疑道:“昨夜是晋谦王帮了臣女?可是臣女又为什么会昏倒呢?” “晋……晋谦王?!”淑和难以置信,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不然怎么会这么疏离?! 向挽清:“?” 淑和:“!!” 两人面面相觑坐而对视的时候,有人掀帘而入。 叶纪棠虽然看着还是老一副样子,但淑和与他何等熟悉,自然知道自家七哥今日心情不错。 他今日一袭玄色纹窄金线绣麒麟衣袍,麒麟眼用避水珠点缀,腰间黑玉束带配一组赤色流云坠,金冠束发,踏流云黑底薄靴,手中白玉扇轻摇。 见向挽清已经起身,便笑道:“醒了?” 向挽清见过他很多次笑,嘲讽的,凉薄的,他的皮囊实在生的太好,即便是带着这些不好的意味,依旧让人忍不住的心动。 可却都不及今日的这一笑,积年雪山上盛开的雪莲,峭壁陡峻中生出的红花,幽泉破冰后流淌的第一汩春水,尘世间你能想到的一切美好,都不及这一笑。 向挽清便觉得他这张脸实在有些犯规。 淑和有些战战兢兢的把向挽清忘记昨晚的事情说了,却不曾想叶纪棠只是浅浅的看了一眼向挽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淑和觉得自己愈发不明白感情。 向挽清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心虚。 ——————————— 今日小剧场——当不同的人物从向挽清的床上醒来。 叶青临:昨夜真是多谢向二小姐照料。 向挽清:谁把这条狗给我放进来的? 向挽宁:多谢姐姐。 向挽清:来人把她和床给我一起扔出去,算了把房间也炸了眼不见为净。 向洛凡:姐姐的床真是香喷喷。 向挽清(慈母笑) 叶纪棠:来人把向六公子给我扔出去,算了挽清你还是跟我回王府睡,这个地方已经脏了。 向洛凡(哀怨……) 第31章 ——赌注,羽族 “三皇子,我们打个赌。” “什么赌?” “你们再去找四人凑上一队,与我们几个比,就比今日谁猎的猎物能够获胜。” 这话说的突兀,与在场所有人的想象都不同,叶青临与向挽宁面露诧色,叶朔宇与淑和却是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幸好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话,不然边上这位晋谦王,可指不定怎么样呢。 “姐姐。”向挽宁皱眉,“我知道你因为之前街上的事情对三皇子……但也不能意气用事啊,这猎场可不比我们在学堂的猎场,里面有不少极为凶猛的野兽。” 她压低了声音,却依旧刻意的维持在了一个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地步,于是所有人都跟明白了向挽清心情似得恍然大悟。 “这是因爱生恨啊。” “就是上次三皇子当街拒绝,令她出了丑,如今想要挽回颜面呢。” “愚昧无知,如此意气用事,除了再出一次丑,还能有什么结果。” “她还真不会以为他们四个加起来会是三皇子和向五小姐的对手。” 叶青临也面露不虞道:“向二小姐,你若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对我有所不满,我可以向你道歉,但你没必要用自己的安危来打赌,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与左司马将军交代。” 轻飘飘的一句话,传到旁人耳朵里,就是坐实了这是向挽清想为自己挣回颜面的冲动之举。 向挽清便笑:“三皇子可是怕了,若是你此刻认输,那这个赌就不打了。” 她长着张温润的脸,笑起来的时候杏眼半垂,露出一截柔弱的脖颈和圆润耳垂,看起来人畜无害极了,可笑意未达眼底,便显得有些凉薄淡漠,甚至是讥讽。 叶青临变了脸色:“向二小姐……” 向挽清偏了偏头,望向他:“赌吗?三皇子。” “赌。”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他再不应下,岂不真当他叶青临怕了不成。 叶朔宇听着两人的话,眼珠子一转道:“既然是赌,那若是没有点彩头就太没意思了。” 叶青临:“九弟想赌些什么,三哥自当奉陪。” 淑和原本也呆在一旁,见叶纪棠对向挽清的话不置可否,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虽说三哥对她也不错,但若是与七哥九哥比起来,那自然是根本没得比的。 她根本就不用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开口道:“我这有一座园子,是前几日父皇送的,不如用来做这次的彩头。” 叶青临微微变了脸色,淑和说的那座园子他知道,虽说是园子,却几乎占了半座龙名山的地界儿,其内极尽奢华舒适,比一般的行宫还要高几分,叶青临本想讨了做冬日避寒之所,陛下却一直不曾同意,可前几日淑和随意说了句喜欢,就赐给了她,为此叶青临还曾对着乐妃闹过次脾气。 叶朔宇见状开口道:“淑和说的有理,既然如此,不知三哥又拿什么做彩头。” 叶青临看着他们两人一唱一和,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那园子堪比行宫,与它差不多的彩头,他即便是拿的出,也是要伤筋动骨:“淑和,这是父皇赏赐之物,你这样拿出来做赌,只怕父皇会不高兴。” 淑和奇怪道:“怎么会呢,父皇从不曾怪罪过我。” 叶青临一僵,确实,父皇对淑和的宠溺众所皆知,莫说一座园子,便是十座百座,只要她喜欢,父皇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三哥的彩头,不会拿不出来。”叶朔宇故意道。 这么多人看着,叶青临只能硬着头皮道:“自然不会。” 叶纪棠原本一语不发,如今忽然开口道:“听说七哥两年前得到一个羽族奴役,一直不曾驯化,不如就拿他来做彩头。” 向挽清本只是想借这个赌让他们二人出丑,并未真的想赌什么,但此刻听到这话,眼中却罕见的露出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 浩瀚大陆万国百族,如同之前提到过的蛊国,便全是蛊族之人,这羽族比蛊族更为罕见,如今整个浩瀚大陆纯正血统的羽族也不过十指之数。 每一个羽族一旦出现便是所有人争抢的对象,只因羽族的每个人天生便是最好的暗卫,他们身形轻巧,一但认主,便是天底下最为忠心的奴仆。 前世向挽清也知道叶青临有一个羽族奴仆,但直到最后也不曾令他认主,叶青临一怒之下将他斩杀。 这个羽族奴仆的事情并不算秘密,叶青临想了想,便点头答应。毕竟他如今得到这个羽族已经两年有余,却一直不见她有认主的迹象,他的耐心也早已耗费的差不多,如今拿她做赌,即便是输了也无所谓,更何况,他相信自己绝不会输。 赌约既成,便无更改。 叶青临与向挽宁自信满满,不再另找队友,便以二人迎他们四人,又赢得了一波称赞。 向挽清垂眸不语,眼神清浅。 叶纪棠白玉折扇轻摇,凤眼疏默。 叶朔宇与淑和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这里动静不小,自有人禀告给陛下,但因为有淑和在,他也只是笑笑,说一声孩子心性。 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按着规矩,每年秋猎的第一支箭自然是由南朝陛下叶珃射出,只不过他多年沉迷美色,哪还有力气弯弓射箭,从三年前起,这支金箭,便是由太子代射。 太子生母,虽是淑和的母后死后才从四妃升为皇后,但当年能打败乐妃,谨妃等一众家事显赫又心机深沉的后妃,自然也有其能耐之处,若非近年来身子愈发不好,又哪还能有大皇子、三皇子与太子相争。 金箭出,飞鸟落,文华历二十三年秋猎,正式开始。 第32章 ——似龙 西郊猎场,占地极大,其中丛林茂密野兽无尽,平日里有数百专门的养林人守护,就是为了让这猎场中的猛兽更为凶猛,如同真正豢养于自然之中。 也因此,每年的秋猎都会有不少人受伤,前几年的时候甚至还会有人死亡,为保万全,便增设了一支名为“饕餮”的队伍,在秋猎场内巡逻,定时向未入场的皇帝陛下以及大臣汇报每只队伍的进度。 同时每个人在出发前都会发放一枚信号筒,若有生死危机,便释放信号筒,“饕餮”便会出手相救,但这也意味着失去了此次比试的机会。 向挽清改了主意参加秋猎的事情并未提前告诉向横,等他知道的时候,她早已一骑绝尘,深入密林。 向横即便再不同意,也已经来不及阻止,望洋兴叹之后,只得朝着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十余只队伍分头进入,便如同投入湖中的一粒石子,溅不起一滴水花。 “挽清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其余队伍都在快马加鞭飞快寻找猎物的时候,唯有向挽清一行四人优哉游哉,若非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桶铁箭,便是说他们在秋游也大有人信。 向挽清方才废了半天口水,才让淑和同意,之后有外人在的时候不准叫她姐姐,此刻没有旁人,她也懒得纠正,随口道:“瞒着你们什么?” 叶朔宇接话:“其实你武功高强,骑射一流,之前一直是扮猪吃老虎,此次与叶青临打赌,就是为了一鸣惊人,让所有人都对你刮目相看。” 向挽清神色诡异:“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叶朔宇:“难道不是?” 向挽清:“我究竟是哪里的表现让你觉得像是一个武林高手了。” 此刻几人正好经过一个小高坡,向挽清座下的马有些兴奋的跨大了些步子,吓得她立刻紧紧攥住了缰绳。 叶朔宇原本还不相信,见状才信了旁人的话是一点都没有夸大,还真是骑马都会摔下来。 “不是,亏我还对你自信满满,淑和还押了个园子进去。” 向挽清挑眉:“不是说晋谦王极为‘厉害’吗?” 她这话里面不相信的意味太浓,叶朔宇没敢接。 叶纪棠就偏头看了看她:“再厉害,也没说可以比得过三哥。他骑射之精湛,你不会没有听说过。” 向挽清神色有一瞬间恍惚,她怎么会不清楚,五岁的时候,她被一众比她稍大的孩子捉弄,让她头顶苹果当做人形靶子,当时她吓得眼泪直流,又不敢乱动。 泪眼惺忪中,她听到有一道清越的男声道:“你们在干嘛。” 男孩听完来龙去脉,弯弓搭箭,还不等向挽清反应过来,她头上就是一轻,那箭直直射入苹果正中,将它钉在她身后的树干。 那男孩又道:“既然果子已经射中,就都散开,下次不准再拿人做靶。” 众人好像都很怕他,急急应了,匆匆离去。 向挽清想看清此人是谁,只可惜她之前哭的太用力,最终也只看清绯色衣袍一闪而逝。 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什么“皇子”,后来打听才清楚,那一日三皇子曾来过学堂。 她时常想,或许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一颗种子埋在她年幼的心里,只可惜当年青嫩黄花,最终长成了黄泉曼陀。 淑和听到叶纪棠这样说,眉头一皱就要疑惑开口,却被叶朔宇挤眉弄眼的按下。 向挽清:“谁说要赢过他们就一定要靠骑射?” 叶纪棠挑眉:“否则?” 向挽清:“刚刚出发前我看过那张榜单了,上面有一个我看着分数挺高的。” 每年秋猎的比试总要有一个评判标准,不能单看数量,否则你猎两只兔子总不能比人家一只豹子要厉害。 公平起见,就有人编写了一本小册子,也就是向挽清方才说的“榜单”,上面写清楚了每种野兽所对应的分数,最后的评判标准便是所有猎物对应的分数之和,最高者为胜。 叶朔宇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什么?” 向挽清:“似龙。” 淑和:“……” 叶朔宇:“……你在开玩笑。” 向挽清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翻开递给叶朔宇道:“似龙,榜单第一,分数一万,比第二名的冀北虎高了整整十倍。如果我们能找到一只似龙,这次的秋猎一定能赢。” 叶朔宇下意思的看向那册子,上面画了团青蓝色的蛇状云雾,图案的边上,用鲜红加粗的朱砂笔写了“极危”二字。 他当然知道此兽值一万分,比第二名高了十倍,但为什么分值会如此离谱,只是因为此兽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把它画在册中,只是前人用来激励后辈,当持之以恒磨砺己身。 根本不是真的让你吃饱了撑得去找死的! 叶朔宇求助似的看向叶纪棠。 叶纪棠白玉折扇轻摇:“如果真的能抓一头似龙回去,听起来还不错。” 叶朔宇无语凝噎,果然指望自家七哥阻止向挽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这下连向挽清都有些惊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她原本都打算好了他们要是坚持不去,自己就孤身前往:“你有办法对付似龙?” 叶纪棠摇头。 向挽清皱眉:“那你就不怕我带你们去送死?” 叶纪棠:“你不会。” 他说的太笃定,向挽清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叶纪棠就冲她挑眉:“走。” 叶纪棠与向挽清当先而行,淑和素来对自己的七哥是盲目自信,当下也兴冲冲的策马,叶朔宇无法,只能跟上。 一行四人,朝着秋猎场的禁地而去。 第33章 ——召唤 而此刻,猎场之外,不断的有“饕餮”成员向场外之人汇报每支队伍的战绩。 “三号队伍,猎得灌甲两只。” “五号队伍,猎得白兔三只,大雁一双。” “九号队伍,猎得闪电狐一只。” 九号队伍,正是叶青临与向挽宁那一组,闪电狐,以其速度快如闪电而得名,虽不危险却极难捕获。 此刻更是引来一阵惊呼,也有人想到与他们的做赌的向挽清四人。 “那晋谦王的队伍呢。” 禀报之人面露难色:“仍无所获。” 这已经是顾忌到四人身份的委婉之词,要不客气的说,那几位完全就没有想要出手的意思,根本就是在玩乐。 尤其是那向二小姐,有时候骑累了还要下来休息一会儿,堂堂左司马大将军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真是丢人。 “果然如此,我看刚才的赌就是向挽清意气之争,我倒要看看他们几个等会儿怎么办。” “一只闪电狐分数高达五百,你看如今九号队伍高居第一,远远甩开第二名一百余分,这样下去今年的魁首应该就是三皇子与向挽宁了。” 此地的嘈杂自然不会传到向挽清四人耳中,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赶到了那似龙兽所在山峰,为了防止有人误入,入口处还特意围了一圈红色栏杆以作警示。 叶朔宇咽了口口水:“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伴随着这似龙兽的有一个传闻,据说那时南朝方才立国,陛下兴建秋猎场,建好后不久,就有人发现了这条如云雾般的蛇状异兽,陛下引为祥瑞,妄想收服,可派出数百士兵却无一返回。 直到当年的南朝第一高手也铩羽而归,陛下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后来他们也发现,只要不踏入一定距离,这似龙兽也不会主动攻击,便有了这一道围栏的存在。 叶朔宇跟着他们踏进这里的时候,觉得自己这种死法肯定能被载入南朝千古史册,以供后人瞻仰,当然是反面例子。 为了防止惊动那似龙兽,四人将马匹留在山脚,步行上山。 山路崎岖曲折,不知何处通往山顶。 可走了没多久,叶纪棠就微微眯起了眸子。 向挽清对这里太熟悉了,就好像清楚所有的道路,知道会通往何方,她每一次转弯亦或是选择,都是在将他们更快的带往山顶,没有一步走错,她绝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向挽清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她说了要猎似龙兽,也并非在开玩笑。 似龙兽,因形状如蛇似龙,云雾所化而得名。掌时空秩序,守时间之门。前世向挽清死后漂浮于皇宫上空之时,驮她立于空中的便与这画像上的存在一模一样。 她今生一直在寻找自己重生的原因,直到今日在册中看到这似龙之兽,便打定主意要来此地一看。 而方才越是靠近禁地,她就越是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召唤,指引着上山之路。 向挽清越走越快,这下不仅是叶纪棠,就连叶朔宇与淑和都察觉到了不对,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转过一道山壁,禁地之山的顶部,竟是一片宽大的平地。 山崖正中,一团极为微弱的青绿光芒悬浮在半空轻微闪烁,如同呼吸一般明灭。 向挽清猛地顿住脚,紧跟在她身后的叶朔宇闪躲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去,被叶纪棠眼疾手快的拉开。 淑和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叹:“这就是似龙?!” 叶纪棠凤眸撇过那似龙落在向挽清脸上,她眸中是抑制不住的震惊,这与她前世看到的那只似龙一模一样,或者换一种说法,这就是前世那一只似龙。 这世上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生物,从前世而来。 向挽清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将她托起,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朝那似龙飘去。 叶纪棠几乎是下意识的抓住了她右臂。 有蛇鸣龙吟声轻响。 “七哥!”淑和忽然惊呼。 叶纪棠白玉折扇猛地打开,身子微侧,挡住从他身后飞射而来的铁喙雁,竟隐隐有星火之感。 那扇子不知什么材料,铁喙被磨平一片,扇子却完好无损。 叶朔宇反应过来,弯弓射箭,弓箭锋利,从它右眼入,破颅而出。 淑和还来不及松一口气,远处又有阴影铺天盖地而来,竟然都是方才的铁喙雁,粗一望去,不下数百之数。 “这些不会都是似龙兽召来的?!”叶朔宇面色大变,这些铁喙雁喙如坚铁,若是啄在身上,便是开膛骨裂的后果。 叶纪棠看着那远处的飞鹰,面色也罕见的微微凝重了一丝,可依旧紧紧握住向挽清的手,没有任何松开的意思。 铁喙鹰急速而来,隐隐有破空之声。 淑和与叶朔宇弯弓搭箭,面色凝重。 叶纪棠右手握住扇炳,眼神看向向挽清,却是安抚的意味。 千钧一发。 向挽清望向那青绿光芒,急促开口道:“我过来,你让这些铁喙鹰离开。” 蛇鸣龙吟声再次毫无征兆的响起。 有一只铁喙鹰几乎就要碰到淑和的箭尖,却又猛地拔高,在天空盘旋两圈。 蛇鸣龙吟声再起,这次比前两次都要更加急促。 那些铁喙鹰才彻底离开。 向挽清这才松了口气。 “你松开我,我有预感,它不会伤害我。”向挽清顿了顿,加了一句,“你放心。” 叶纪棠沉默,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场中的青绿光团,眼中警告不言而喻。 蛇鸣龙吟再起,只不过这次并无异常发生,好像只是在不满叶纪棠对它的不信任。 —————— 哇哦,这好像是叶纪棠第一次出手,武器显而易见是那把从不离手的扇子。 今日小剧场,用不言而喻造句。 向挽宁:本小姐的聪明美貌不言而喻。 叶青临:本皇子一定会登上皇位,这件事不言而喻。 叶朔宇:本王在满京都闺阁小姐之中的魅力不言而喻。 向洛凡:我对姐姐的喜欢不言而喻。 叶纪棠:你姐姐对我的爱意不言而喻。 向挽清:…… 叶朔宇:我七哥的脸皮厚度不言而喻。 向洛凡:算了不造句了,来人把我的武器拿上来,我和他拼了。 第35章 ——好事成双 “只是猎了一只区区似龙兽罢了。”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紧接着纷纷开口道。 “淑和公主,这玩笑可开不得。” “这似龙兽于开国之时就存在,如今已有千年,如此神兽,岂是常人可以收服。” 叶青临原本见她如此自信,心中还有些惴惴,但一听到似龙兽,就突然放下了心。 他与向挽宁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嘲讽,这是想赢想疯了胡编乱造呢,猎似龙兽,真是痴人说梦。 念及此处,叶青临笑道:“淑和,莫要再打趣……” 他话没说完,耳边就传来阵阵惊呼:“你们看那!” “……似龙!” 叶青临瞳孔猛地缩紧,顺着众人的眼神看去。 向挽清杏眸微沉,下颚高扬,双手拢在腹前,如蛇似龙状的云雾之兽盘在她肩前腰腹,青绿色光芒规律而缓慢的闪动,她的神情被这光芒照射的看不清晰,却让人感受到一种上位者带来的压迫与威严。 叶珃下意识的从高座上站起来,语气轻颤:“这……这是……” 向挽清双膝跪地,朗声道:“晋谦王、懿德王,淑和公主与臣女猎此似龙兽,献予陛下,陛下威德盖世,神兽归顺,佑我南朝万世永昌!” 叶纪棠三人随之跪下:“父皇威德盖世,神兽归顺,佑我南朝万世永昌!” 诸位大臣公子一同匍匐恭贺,一时之间,唯有叶珃一人立于场中,仰天大笑:“好!好!好!” 叶青临跪倒在地,余光望向向挽清,一众以头触地之人中,她脊背笔直,目光直视叶珃,青光明灭尊贵无双。 而她的身旁,叶纪棠仍跪的姿态慵懒甚至不敬。 两人一人端庄神圣,一个懒散随意,却莫名和谐辉映。 叶青临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恐慌的错觉,就好像……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人。 叶珃大喜过后,忙叫众人平身,迟疑道:“这神兽……” 向挽清会意,心念一动,似龙便慢慢从她身上升起,游到叶珃身旁,转了两圈,最后消失不见。 叶珃眉心猛跳,又是惊又是喜:“这是……” “神兽如今已经依附在陛下身上,等回到皇宫,它自会出来为陛下守护我南朝龙脉永耀。” 叶珃眼睛大亮:“好,极好。” 他略微缓和了一下激动的心情,终于想起来询问道:“向……” 向挽清垂首:“臣女向挽清。” “挽清是,你和朕说说,你们四人是怎么捕获这似龙兽的?”叶珃语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和善。 他问的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向横更是好奇的不得了,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家女儿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怎么就能收服了似龙兽。 怎么收服?我要是和你们说,是这条看起来威严无比的神兽哭着喊着要和我一起走,是不是会吓死你们? 想是这么想,当然不能真的说出口,回来的路上向挽清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此刻说出,众人眼前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四人历经千辛万苦,大战数百铁喙鹰,又与似龙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成功收服的伟大故事。 叶珃颇为震撼。 向横对自己女儿刮目相看。 众人皆赞叹不已。 向挽清面色如常。 叶纪棠甚至还带了些谦虚的意味。 淑和低头不敢看别人,生怕被看出自己的心虚。 叶朔宇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向挽清脸皮的厚度和扯谎的熟练度。 似龙兽既出,此次的秋猎头名自然不会再有争议,陛下大喜,重重赏赐了四人,言辞中更是毫不掩饰对向挽清的喜爱,一时间众人皆纷纷恭贺向横,虎父无犬女,仿佛方才在一旁对向挽清冷嘲热讽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叶青临与向挽宁从方才的众星捧月,到如今的无人问津,脸色皆阴沉如水。 可惜他们不出声,向挽清却不打算放过他们,走到叶青临面前道:“三皇子,我们之前的赌约不知可还记得?” 她如今大出风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着她,此刻皆看到了她的举动。 “向挽清与三皇子?什么赌约?” “这你都不知道,赌了淑和公主龙名山的那座园子与三皇子府中的那个羽族奴隶。” “方才三皇子还说不会要淑和公主的那座园子呢,自以为胜券在握却被人狠狠打脸,真是可笑。” “所以说人啊,还是不能自恃过高,殊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水满则溢,三皇子方才确实有些过于自傲了。” “三皇子之前在江南赈灾表现极好,得陛下称赞,一时间风头无二,据传陛下还有废太子立三皇子的念头。” “可笑,太子乃国之根本,太子如今并无大错,又是中宫正统出身,怎么可能废黜,传出此话之人当真是其心可诛。” 说这些话的大多是太子与大皇子一脉的官员,方才见三皇子出尽风头,如今看他如此,自然是幸灾乐祸的开口,大多存了些故意的意味,虽是低语,声音却不见小,有些自然也传入了陛下的耳中。 说者有意,听者也有心。 天家无情,帝王的眼中,权利永远胜过亲情。 他不愿意看到一方独大,于是有意无意的纵容了大皇子、三皇子与太子斗争,三角之势相互制衡,如此情况下他才能稳坐帝位操控一切,可一旦有一方势力太盛,就有可能威胁到他的存在,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叶珃年岁不过四十有余,眼眸因终年沉迷酒色已经有些浑浊,可很少人记得,他当年也是亲手斩了三位亲兄弟的首级,才坐稳了如今帝位的狠人。 帝王手指皮肤已经有些发皱,右手轻抚左手拇指上的扳指。 叶青临感受到帝王冰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轻轻流过,忍不住心底一沉。 而此刻,大皇子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父皇今日收服神兽,乃是大喜,古语道好事成双,儿臣这里还有一个好消息,不如也今日报与父皇。” 第36章 ——交易 叶珃:“何事?” 叶望烽:“儿臣前几日从一高人手中得到一张方子,据说可解西北瘟疫。” 叶珃:“当真?!” 叶望烽:“如此大事,儿臣若是没有十足把握自然不敢禀告父皇。其实儿臣得到这张方子已经数日,特意请太医院的几位瞧过,确认无误。” 初夏的时候南方大涝,直到如今还有京都官员远在江南赈灾安抚当地百姓,夏末西北瘟疫又起,愈演愈烈之下一直是叶珃心头大患,如今大皇子禀奏有方医治,自然是大喜之事。 叶珃连连点头:“好,若是这方子有效,西北瘟疫可解,你当居首功,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父皇都赐给你!” 叶青临与太子听见这话,都是面色一变。 叶望烽继续道:“父皇,儿臣如今就有一事,希望父皇成全。” 叶珃原本也只是大喜之下的话,见叶望烽竟顺着开口,不由的微微皱眉,但还是开口道:“你说。” 叶望烽一撩衣袍,跪倒在地,抱拳朗声道:“儿臣请父皇允准,让儿臣此次亲自前往西北镇疫。” “大皇子要亲自前往西北?!” “现在西北瘟疫如此严重,里面的人想跑都出不来,大皇子怎么会主动请缨。” “现在过去,岂不是……与送死无异。” “大皇子此次献方已经是大功一件,何必再去挣这样一份差事。做好了固然可喜,若是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岂不是便宜了……” 便宜了谁自不必说,直消看一眼如今太子与叶青临的脸色便知。 叶珃显然也是没想到他会有此请求,皱眉道:“此次赈灾,朕自会派有经验的大臣与太医前往,你又何必亲身入险地。” 叶望烽是他长子,当初生下他的时候叶珃也未曾登基称帝,感情自然有所不同。 “父皇,儿臣很小的时候就听母妃讲,父皇当初以一己之力平定藩王叛乱,父皇英姿一直深刻印在儿臣心中。” “此次西北瘟疫,儿臣希望亲自前往,一是想为父皇解忧,二是儿臣希望能与父皇当年一般,也能成为国之英雄。” “儿臣心意,望父皇允准!” 他言辞诚恳真切,叶珃有一瞬间的恍惚,其实诸多皇子之中若说样貌,与他最为相似的还是叶望烽,如今跪的笔直,他从高台之上望下去,竟依稀穿过时光看到了二十余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意气风发的请求出征平乱。 “……准。” “谢父皇。”叶望烽一拜到底。 先是向挽清收服似龙兽,后又叶望烽献方,叶珃心情大好,晚宴之上喝了不少酒,有些醉醺醺的离去。 华灯渐熄,星光明灭,向挽清的帐中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玄色锦袍男子,眉梢眼角,皆是亮过漫天星辰的无边风华。 账外近十名向横亲卫,毫无察觉。 向挽清便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叶纪棠的武功。 他来的突兀,动作却怡然如同自己房间:“你见到本王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向挽清:“毕竟晋谦王这样一声不吭的闯入女子闺房也不是第一次了。” 叶纪棠轻笑:“还挺记仇。”这是说赏菊宴那晚的事情呢。 向挽清:“毕竟想晋谦王这样的人我也是第一次遇见,难忘些也正常。” “本王这样的人。向挽清,在你心里本王究竟是怎样的人,让你如此难忘。” 叶纪棠一边说一边走近两步,他与向挽清离得本就不远,如今更是近在咫尺,向挽清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奇异香味,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叶纪棠却不肯放过她,微微弯腰,薄唇凑近她耳边:“向挽清,你在慌什么?” 孤寂又盛开的香味萦绕在她身周,男子的声音被有意压低传入她耳中,仿佛有蚂蚁爬过耳道,酥痒入骨。 “晋谦王深夜来访,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 叶纪棠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坏笑,满意的看着女子被染得通红的耳垂:“原本不是的,但如今本王还真的挺想知道。” 向挽清沉默一瞬,就当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开口道:“晋谦王是想问白日似龙兽的事情。” 叶纪棠长睫一颤,退后一步,懒洋洋的侧倚在美人榻上,白玉折扇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中灵活的转动:“你愿意说?” 向挽清一窒,这事关系到她的前世,她自然不愿意说,也不能说:“我……” 叶纪棠折扇隔着距离遥遥在她唇上一点,道:“我宁愿你瞒着我,也不愿你骗我。” 星光郎朗下,男子身姿修长,尊华无双,身上穿戴,无一不是价值连城,一双凤眸流转间,便是南朝无数少女魂牵梦绕的绝色,可向挽清看着,却觉得此刻的他孤寂如同清月,身边繁星点点,无一人是他同伴,于是向挽清早就编好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一时间帐内两人一坐一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良久,向挽清沉吟开口。 “我与那似龙兽之前就认识,这次上山我之所以能走的那么快,也是它在指引,它……帮过我一次,那次事情让它消耗了许多……我也不知道那叫什么,姑且就称为神力。” “你白日里也看到了,它十分的虚弱,连铁喙鹰都险些控制不住。” 叶纪棠很快就想起那似龙兽微弱的似有似无的光芒,与白日那两声蛇鸣龙吟后才渐渐退去的铁喙鹰。 “它急需补充神力,所以才让我将它带下山来献给陛下,它需要盘踞在龙脉之上才能尽快恢复。” “不过你放心,它和我保证它的恢复不会损龙脉,更不会坏国运。” 向挽清虽然恨陛下,恨叶青临,但是她更知道国运一旦毁坏,南朝大乱,遭殃的只会是无辜百姓。 她方才的话里仍旧语焉不详,说的并不明确,但却已经远远出乎叶纪棠的意料。 她愿意提及那些对她来说极为隐秘的事,即便依旧是含糊其辞,但这是不是说明她开始慢慢信任他了。 叶纪棠心满意足的离开。 向挽清总算有时间来缕清楚白日的事情,前面她说的话都没有作假,似龙兽确实因为帮助她重生消耗了近乎全部的神力,乃至于自己前往皇宫的力气都没有,需要她将它献给陛下,以皇宫龙脉休养生息。 可是……她想起白日她问的那个问题:“您为什么要帮助我。” 似龙在她的眼前游动,几乎占据了整片天空,青绿的光芒照映着整个小世界,发出轰鸣如雷的声音:“有人与吾做了交易,换你一世重生。” 向挽清心头猛跳:“是谁!” 似龙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如同失去了最后的力气一般缩小后盘旋在她身上,无论她再怎么询问都没有回答。 向挽清可以肯定,穿越时空对于似龙来说也是极为困难的事情,那么那个与似龙做出如此交易的人究竟付出了怎样巨大的代价,才会让它不惜一切帮自己重生。 那个人究竟是谁,这样不惜代价究竟是为了帮她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巨大的谜团围绕着向挽清,她心中思绪太多,一夜辗转直到天色破晓才沉沉睡去。 —————— 向挽清:哦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上辈子好事做多了才会重生,原来不是啊。 栗栗佳:你可闭嘴你这个前世的京都三傻。 第37章 ——计划 向挽清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司琴叫醒的,小丫头一边轻声唤她一边又怕向挽清的起床气,一张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向挽清看着账外的天光,蹙了眉:“几时了。” “卯时了。”司琴顿了顿,“小姐,是你让司琴卯时叫醒你的。” 向挽清昨天睡得太晚,又做了梦,此刻还有些昏沉,听到司琴的话,勉强点了点头,支起身子。 司琴为她洗漱的梳妆的时候,向挽清心中的思绪也并未停下,前世的刺杀就发生在秋猎的第三日,所有人都有些疲惫,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有人易容成宫人行刺杀之事。 她不敢直言此事,但也与向横侧面提过今日要格外小心,向横也与她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出事,可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才会让司琴一大早就把她叫起来。 猎场之内守卫森严,那杀手要易容混入,必定是在猎场之外就偷天换日,她打算今日守在猎场入口,以策万全。 向挽清匆匆赶去的时候,入口处除了数十禁卫军外,还有十余名向横亲卫,甚至魏东升也在,见她过来,皆神色一凛:“见过小姐。” 向挽清示意他们免礼。 魏东升:“小姐怎么现在过来了,可是要提前回府?我这就为小姐安排车马。” 向挽清摇头:“我就是来看看。” 魏东升有些疑惑的挠挠头,这里一片光秃秃的草地,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家家的心思他真是看不明白。 向挽清:“魏叔叔,今日陛下回宫,秋猎结束,是不是这猎场就要封起来了。” 秋猎场为了维持其最原始的模样,一年中绝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封闭状态,每月固定两日才会开放,让专人打理。 魏东升算了算日子,点头道:“是的,秋猎外的时间,好像只有每个月的十五十六两日才会开。” 向挽清又问:“那就是说今日不会有人再进去了。” 魏东升摇头:“也不一定,今日是陛下回宫的日子,进进出出准备仪仗之类的的人也不会少。” 向挽清微微蹙眉,不仅仅是陛下回宫,还有那么多大臣回府,人员浩大可见一般,也怪不得前世的时候被刺客趁机混了进来。 “魏叔叔,这次安全由我父亲负责,今日又是人员最为杂乱的一日,我担心万一有人趁乱混入,到时候只怕连父亲也会受到陛下斥责。” “小姐放心,这里除了禁卫军还有将军亲卫,在大胆的蟊贼也不敢来。” “魏叔叔,就怕不是蟊贼,而是胆大包天、里应外合。” 最后几个字,向挽清一字一顿,她今日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梳百花髻,面色凝重眼眸沉沉看过去的时候,魏东升竟有了一种气势上被压制的感觉,这对于一个无数刀山血海里走来的人来说几乎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他觉得这感觉有些熟悉,就像是……面对着将军一般。 魏东升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他和将军一直当做孩子捧在手心精心呵护的小姑娘,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魏叔叔明白了。”魏东升阖首,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敷衍孩子的应许。 “那就有劳魏叔叔了。”向挽清明白魏东升的脾气,粗中有细,一旦放在心上的事情定能办的妥帖,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从一个普通小兵,走到如今的地步。 叮嘱完魏东升,向挽清略微放松了些,但想了想还是往淑和公主账内走去。 “你的意思是以我的名义把三哥找过来?”淑和公主听了向挽清的话,有些奇怪道。 “是。”向挽清点头,“不知公主是否可以帮臣女这个忙。” “可以是可以。”淑和犹豫道,“不过,挽清姐姐,你能告诉我找我三哥是什么事情吗?” 向挽清:“……” 淑和倒吸一口凉气:“你该不会是要和我三哥……示……示爱……” “公主慎言!”向挽清一头黑线,连忙打断她的话,“臣女对三皇子绝对没有这种心思。” 淑和这才放心,万一向挽清把三哥找过来,结果是为了……那要是被七哥知道了,自己还不得被剥掉一层皮。 “公主把三皇子找过来之后,只要随意与他说会儿话,拖到陛下回宫之时就可以了。” 这事简单,淑和见她不愿意说,也没多问,立刻指了自己的小厮去找叶青临。 向挽清道了谢,怕与叶青临撞上,便匆匆离开。 前世的时候,叶青临因为为陛下挡剑,一是获得了陛下宠信,二是因此洗清了嫌疑。 若是现在他不在陛下身边,计划无法按照原定的进行,最好的结果就是刺杀行动终止,即便不终止,这次叶青临也会成为怀疑对象,这样一来,她自然早有准备,能让叶青临定罪。 从淑和账中离开,向挽清就往正中间的大帐而去,此刻向横就守在陛下账外,见她过来,连忙上前几步道:“清清怎么现在过来了。” 向挽清露出害怕之色,道:“女儿梦魇了,有些害怕,就过来找爹爹了,不会耽误爹爹的事。” 向挽清从小与他不亲近,之前跌倒醒来后虽然有些改变,却也愈发有自己的主见,很少见她这样小女儿作态的向横是一颗心都融化了,忙不迭道:“怎么会呢,清清放心,又爹爹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清清的身,做梦罢了,清清不要怕。” “只不过……” “爹爹不愿让女儿在这?” “不是不是。”向横忙摇头,“只是这里日头晒着,不如清清去边上的帐子睡一会儿,爹爹守着你。” 向挽清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到账内有声音传来:“谁在外面啊。” 是叶珃的声音。 向挽清低眉顺眼道:“臣女向挽清。” 叶珃对她印象很深,当即就道:“挽清啊,进帐来陪朕说说话。” 向横眉心一跳。 向挽清却早有预料一般道:“是。” 她故意来此,就是为了接近陛下,如此一来,正中她下怀。 第38章 ——异变 向横不放心,陪她一起入了帐。 叶珃就笑:“你个向横,怎么,还怕朕吃了你女儿不成。” 向横连道不敢:“陛下,臣是怕挽清不懂事,冲撞了陛下。” “哎。”叶珃摆手,“挽清昨日应答有度,朕瞧着她也是极为娴雅温淑,你们夫妇教女有方啊,朕喜欢还来不及呢。” 向横:“臣惶恐。” 叶珃就道:“你既然放心不下,就也一同坐坐,我们几个说会儿话。” 陛下指了宫人赐座,向横不好再推辞,与向挽清一同坐下。 “向横啊,若朕没有记错,你今年应该也四十有一了。” “陛下厚爱。” “当年我们一同领兵,我为主帅,你为副将扫平藩王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一转眼,我们都老了,孩子也都那么大了。” “陛下正当盛年,怎能言老。” 叶珃笑着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心里清楚,你不必多说。” 他当年多次出征,平外战安内乱,很多伤表面上治好了,却也留下不少隐疾,这些年汤药也没少喝。 向横不语,他对叶珃的感情其实极为复杂,一方面当年两人一起领兵出征,经历过不少风雨,那段日子对他来说极为难忘;另一方面,如今成为帝王的叶珃再没有了以前的人情味,多了高高在上的冷漠与算计,两人终究还是回不到以前。 叶珃道:“挽清今年多大了。” 向挽清:“回陛下,臣女方才及笄。” 叶珃点头:“十五也不小了,还不曾许配人家。” 这个问题就不适合向挽清自己回答了,她心中冷笑,表面上却装作无措害羞的模样看向向横。 向横忙道:“陛下,清清还小。” “还小?”叶珃佯怒,“不小了,朕的德源皇后嫁给朕的时候也不过十六。如今已是入秋,转眼年后挽清也就十六了,是时候相看起来了。” 德源皇后就是淑和的母后,叶珃的原配发妻,两人少年夫妻,自有一份真情在,如今提起,便是向横都不敢反驳。 叶珃再问:“挽清自己可有中意的男儿?” 他这话是看着向挽清说的,向横不好回答。 向挽清只得垂首道:“这……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叶珃就笑:“你这女儿可孝顺懂事的很啊。” 向横低头:“陛下谬赞。” 叶珃摇头:“好了不说了,你瞧挽清脸都红了哈哈。向横,朕记得你长子如今还在戍边。” “是,犬子离家已一年有余。” “挺久了,挽清这次收服似龙兽有功,朕一直不知道该赏些什么,毕竟她是你的女儿,若是赏金银就有些俗了。如今临近年关,不如朕就下一道圣旨,让你长子归京,今年你们一家也好团聚,等过完年再回去也不迟。” 向横与向挽清对视一眼,皆面露喜色,跪谢陛下。 向横长子,向挽清的哥哥,向锦易。 向锦易从小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导致向挽清与他并不亲近,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她一度怀疑自己这个哥哥是不是讨厌自己,所以才会对自己如此严厉。 直到…… “陛下,乐妃娘娘求见。” 宫人的禀告打断了向挽清的思绪。 “宣。” 乐妃原本是笑盈盈的走进来,可是入账之后粗略一扫,发现叶青临不在,反而是向横父女两在场,眼中露出一抹惊诧。 虽然一闪而逝,但还是被向挽清看在眼里,看来刺杀这件事,乐妃也是清楚的。 “参见陛下。”乐妃娇盈盈行礼,她年岁已近四十,可因为保养得当,如今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又带着些女孩不会有的风韵,一举一动满是风情。 向挽清看着,都忍不住赞一声美人,乐妃能获独宠后宫那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怎么过来了。” 乐妃今日明显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才来,见叶珃这般反应,面上有些挂不住,陛下从昨日开始对叶青临与她就有些不冷不热,想来是昨日的那些闲言碎语还是被陛下听进去了。 “陛下,近几日秋凉干燥,臣妾特意一早采集了清晨露水,又守了一早上的火,为陛下炖煮了这金丝燕窝,刚煮好就端了过来,好为陛下润润肺。” “有心了。”叶珃神色不变,可细细听去,语气还是温和了一丝,招手示意端着燕窝的侍女上前。 乐妃与他相伴多年,最是清楚他究竟吃哪一套,三言两语就让叶珃软化了下去,这样下去,只怕一碗燕窝下去,之前的隔阂只怕也真的会被化解。 但那是向挽清不在的情况下,如今她在,自然不会让乐妃得逞。 “娘娘穿着这样繁复华美的衣衫采集清晨露水,又在炉边守了那么久,竟然一点都没有脏乱,真是令臣女惊叹。”向挽清一脸单纯,仿佛是真的在赞美乐妃,“古人常道,衣不沾尘,靴不染灰,臣女一直以为是夸张,直到今日见了娘娘,才知确有其事。” 乐妃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青白。 叶珃的脸色更是变得难看,这秋猎场内多泥灰,若是按乐妃说的,亲自采集露水又炖煮,衣角靴底怎么会这么干净,分明就是在骗他。 “臣……臣妾是炖煮完才回去换的衣裳。” 向挽清疑惑道:“娘娘刚刚不是还说炖煮完就立刻送来了吗?” “是回去换了衣衫才送来的,方才记错了。” “哦。”向挽清似恍然大悟,“原来是记错了啊。” 语气悠长,颇为惹人回味。她不必再多说,帝王本就性多疑,方才她那几句话已经足够,再多反而惹人生疑。 果然,叶珃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语气重新变得冷淡,甚至比之前更甚:“朕现在不想喝,挽清喝,这燕窝难得,莫要浪费了。” “陛下!这是臣妾给您……” “你退下。” “可是陛下!” “退下!” “……是。”乐妃咬唇,无奈道。 向挽清其实不愿意喝燕窝,但是她愿意做任何让乐妃不舒服的事情。 笑盈盈的谢了恩,向挽清朝端着燕窝的宫人走去。 乐妃愤愤,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异变陡生,一道银光猛地从角落射出。 第40章 ——醒来 那日她为救陛下身受重伤,向横惊怒之下的那一掌没有控制好力道,那刺客惨死当场。 本来死无对证,谁知却在那尸首的怀中搜到了一块三皇子叶青临的贴身玉佩。 那日叶青临被淑和叫走,刺客又是易容成宫人,随乐妃一同送燕窝而来,如今又搜出了玉佩,一时间,叶青临成了嫌疑最大之人。 可随后,叶青临又拿出了另一块与那刺客身上一模一样的玉佩,并称刺客身上那个是别人仿造,嫁祸于他。 叶珃找了最好的工匠来看,确实在细微之处发现了不同。 正当叶青临与乐妃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太子又提出,即便是仿造的玉佩,能将纹路模拟的如此细致相似,一定也是与叶青临极为熟悉,甚至多次观察才有可能做到。 可这也仅仅只是太子的一面之词,并无实际证据,一时间这件事就被耽搁了下来。 “那乐妃仅仅是被禁足,三皇子更是什么斥责都没有。”宋知鸢有些愤愤,她才不相信叶青临母子两人与这次刺杀无关,“陛下未免也太偏爱他们了。” 向挽清却不这么认为,连宋知鸢这种深闺妇人都认为三皇子可疑,难道陛下会想不到吗? 那块从刺客身上搜到的玉佩,就是她去秋猎场之前几次出府,盯着工匠雕刻。 而刺杀之时,她不顾一切揪住刺客衣领,又借着两人身躯挡住所有人都视线,为的就是将这块玉佩放入此刺客怀中。 前世很长一段时间,叶青临的衣食住行都是她一手安排,可以说仅对于这块玉佩的了解,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她更深。 可即便如此,向挽清也没想真的能用这块假玉佩瞒天过海,玉不同旁的金银首饰,日日由主人温养,即便图案纹路一致,骗得过外行,却瞒不过高手。 叶青临与乐妃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向挽清本就没打算一下子将他们扳倒。 陛下如今不做惩戒只不过是因为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向挽清此次的目的已经达到,猜疑的种子已经深深埋下,就等着有朝一日破土而出,便是雷霆一击。 而向挽清这边,幸运的是她身量尚小,那刺客原本是冲着陛下心房的位置而去,到了向挽清这就成了左肩。 可她毕竟身子羸弱,伤口又实在太深,受伤当晚就发起了高烧,一众太医都束手无策,可谁知隐居多年的医老突然登门拜访,并亲自为向挽清施针,这才从她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向横道:“医老隐居多年,连陛下让他进宫医治都曾多次拒绝,也不知这次为何会突然登门。” 宋知鸢:“不论如何,他老人家这次救了清清的命,便是我整个向府的恩人。” 向横点点头道:“这是自然,等清清恢复一段日子,我们三人应该亲自登门致谢。” 向挽清颔首,她前世知道此人的存在,却从未见过,一身医术出神入化,陛下一直心痒,可因为他是知雨阁首席医师的原因,也无可奈何。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人匆匆来禀告,说是三老爷与六公子拜见。 其实向挽清这次为陛下挡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有人都知道向家这位小姐只怕是前途无可限量,如今知道她醒来,莫说府外的人,便是府里二房的那几个都想来看看,可惜都被向横与宋知鸢让小厮挡了回去,说是刚刚醒来身子仍需好好静养。 只不过六公子与小姐素来关系密切,下人不敢擅自做主,特意跑来请示。 向挽清便让人将他们请了过来。 向洛凡刚一进门,看到脸色苍白的向挽清,就忍不住一脸心疼痛惜之色:“姐姐,要是这次我也去了秋猎,说不定你就不会……” 如今距离十月底的秋闱不过二十余日,向洛凡要参加今年的秋闱,便被宜安郡主留在府中教导,并未参与今年的秋猎。 “太医都说了,我没什么大事,你放宽心,好好准备这次的秋闱,给姐姐挣脸才是。” 向洛凡连连点头:“嗯嗯,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的。” 向冽道:“你既然没事,这个臭小子也就能安心了,不然他这几日读书都没心思,这不今日一听说你醒了,喊着闹着要过来要亲眼看看才行,我和郡主说你需要静养也听不进去。” “爹,别说了。”或许是男孩子长大了要面子,被这样数落,还是当着向挽清的面,向洛凡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行,爹不说了,如今看到你姐姐无恙,放心了。” 向洛凡点头,只是看着向挽清这样脸色还是有些关怀道:“姐姐一定要好生歇息。” 向挽清:“好,你且安心回去,等你秋闱那一日,姐姐一定亲自来送你。” 向洛凡眼睛一亮:“那就说好了。” 向挽清见他这样,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揉他脑袋,可一动,才发现自己如今竟浑身都疼的慌。 “那我们就先走了。”向冽见过向挽清无碍,便也放心了,“郡主从库中挑了些补品,都是益气血的,我已经交给管家了,这次清清失血不少,得好好补补。” 向挽清:“多谢宜安郡主与三叔挂念。” 向冽摇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送走向冽父子,宋知鸢又给向挽清喂了一些米粥,见她面露疲色,便挥退众人,关门离开。 房间内极为安静,向挽清闭眼仿佛真的睡着了。 可忽然房门处有轻响一声,一个人影逆光而来,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 向挽清睁眼,却毫不惊讶道:“你来了。” 叶纪棠今日一身蓝色金边纹祥云锦袍,乌发束冠,手持白玉折扇,闻言睫羽轻颤道:“故意的?” 向挽清点头,她睡了三日才刚刚醒,怎么可能又困倦,只是察觉到了窗外似乎有人,便支开向横二人,没想到还真是叶纪棠。 叶纪棠挑眉,因为向横的原因他不敢离得太近,没想到向横没有发现,倒是向挽清这个毫无武功的人先行察觉。 只能说她感觉实在是太过敏锐,又或者说,她心里永远绷着一根线,即便是如今重伤的情况下都不曾松懈。 第41章 ——令牌 叶纪棠瞧着她如今的模样,语气不明道:“你对自己下手倒是挺狠。” 一句话,向挽清便知道她在这件事中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逃过叶纪棠的眼睛。 向挽清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对叶青临的恨意,闻言极为自然道:“杀手本就是他找的,计划也是他安排的,我这伤也是那刺客所为,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替陛下指引凶手的线索,怎么能说是我对自己狠呢。” 若是能不受伤,她自然不愿意这样,说到底不过是如今的她还太过弱小,并未有太多的筹码与叶青临抗衡,只能以身做赌。 叶纪棠听着她的语气,顿了顿:“我三哥那个羽族奴役已经送到你府上了,有空可以去看看。” 向挽清不知道他为什么提到这个。 “在你收服这个羽族奴役之前,我会派个人跟在你身边,以防下次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不管是向挽清自己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不允许会有下一次她伤害自己的机会。 “不用。”向挽清想都不想就拒绝,她有太多不能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多一个跟随并不是什么好事。 叶纪棠大概能猜到她拒绝的原因,开口道:“先不要急着拒绝,他是我自己培养的暗卫,而且除了朔宇,皇室之中无人知晓,你用起来会很方便,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将他送给你,以后你就是他唯一的主人,不用担心他会泄露你的秘密。” 说实话,叶纪棠这话确实极为打动向挽清,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暗卫,确实是如今的她极为需要的,而且她也相信,叶纪棠说送她,便绝对不会再要回去,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不是她自己培养出来的,即便是叶纪棠送的,她用着依然不放心。 叶纪棠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缩紧:“向挽清,你还是不相信本王。” 向挽清没说话,或者说她根本无力反驳,经历过前世的背叛,她几乎丧失了相信一个人的能力,血淋淋的教训还在眼前,又怎么能再次全身心的打开心扉接纳他。 叶纪棠蓦的轻笑,他眉眼风流依旧,好看的过分,只是这笑意又凉又薄,便露出几分轻蔑甚至戾气来。 冷冽如刀锋,割得向挽清心头一跳。 他从未对她这样笑过。 向挽清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解释:“我……” 又蓦地一顿,她如何解释,又该解释什么,她就是不相信他,即便他帮了她一次一次又一次,甚至与她一起骗了叶珃,可她还是不相信他。 叶纪棠看向床榻之上的那个人,之前略有些青涩圆润的脸庞,因为这次受伤,立竿见影的消瘦了下去,露出细巧的尖下巴,鼻梁挺直,若是忽略她如今有些苍白的脸色,倒真有了几分少女初长成的美感。 只是杏眼中依旧冷漠的有些不近人情,向挽清微微侧脸避开,不愿与叶纪棠对视。 良久,身边萦绕的幽香渐渐散去,向挽清轻轻闭上眼,长叹一口气。 三日后,十月初九。 向挽清经过这几日修养,虽然左手已经不能用力,但比之前已经好了太多,至少能下地走路了。 是夜,向横与宋知鸢刚刚走出她的院子,就有人匆匆来报:“小姐,来人自称景羡,手持玉簪求见。” 向挽清看着那根熟悉的紫玉簪,有些头痛的捏了捏眉心,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竟然忘了还有这一茬。 鸾无双被一众醉酒后的公子调笑嘲讽,甚至妄图当众做出不堪之事,就在今晚。 “让他去侧门等我。” “是。” “更衣,备车马,我要出去一趟。” 司琴大惊:“小姐,你身子还没痊愈,有什么事奴婢帮你去办就好了。” 向挽清又如何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但是事关景羡,她还是要自己走一趟才能放心。 司琴无法,只能为向挽清更衣,想了想,又取了两个斗笠套在两人头上。 向挽清急匆匆赶往侧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衣衫残败,满脸青黑胡茬的景羡,比前几日显得更加颓丧,甚至还夹杂着几分绝望无助。 见向挽清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来跪在她面前:“求小姐救救无双,她……” 向挽清左手不便,示意司琴扶起他,道:“路上再说,先上马车。” 景羡有些慌张的起身,刚想上去,看看天色,又道:“小姐,已经过了亥时,不能行车马。” 南朝虽不施行宵禁,但是一直有亥时之后卯时之前不得驾车马的规矩,若是要出门,除了步行便只有轿撵。 司琴本就因为向挽清明明受伤,还要为景羡的事情深夜出府而担忧,此刻又见他如此婆妈,当下不耐道:“让你上去你就上去,哪那么多废话,我左司马将军府的马车,哪个不开眼的敢拦。” 向挽清也道:“上去,没事的。” 景羡狠狠一咬牙,不再犹豫。 司琴则小心的将向挽清扶上马车,又取了马车中的软垫,垫在她左臂与马车壁之间,以防磕碰。 向挽清深夜前往皎皎楼的事情自然不能被人知晓,便遣退了马夫,由司琴驾车。 子时的街道已经极为寂静,唯有马蹄“哒哒”的清脆声音与车轮滚滚而行。 “前方马车内何人,不知亥时后不得行车马的规矩吗!立刻停下!” 景羡一惊,掀开帘子一角,外面竟是一队黑甲京都禁卫军,专司京都巡逻,如今面目肃然,大声呵斥。 他有些无措的看向向挽清,若是被抓,要被判罪不说,鸾无双那边肯定是来不及了。 “小姐,我……我们。”他狠狠一咬牙,“小姐,等会儿我拦住他们,你们先走,一定要救出无双。” 向挽清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小身板,露出了多日来第一个笑意:“我如今算是有些明白鸾姐姐为何会喜欢你了。” “司琴,加速。” 车外的司琴显然也听到了方才的话,对景羡的感官也好了不少,当即一纵马鞭:“小姐坐稳了。” 景羡一惊,这是要硬闯吗?! 那队禁卫军为首之人见她们不慢反快,大怒道:“来人,举弓,三息之后若是还不停下,就给我放箭。” “一!” 黑玄铁弓高高举起。 “二!” 箭在弦上,弦拉满弓。 三字已在嘴边,景羡紧紧闭眼。 忽有一只纤细修长的白皙手掌,握一块玄黑赤字令牌,从马车窗口伸出:“退下。” 握着令牌的那只手,指甲圆润精致,甚至有些柔弱的美感,可配上那一块南朝所有士兵都熟悉莫名令牌,便成了不可违逆的军令。 所有禁卫军瞳孔缩紧,收箭松弦,以最快的速度为这辆马车空出一条路。 马车畅通无阻的从中通过,以极快的速度奔向目的地。 夜风吹起车帘,景羡能清楚的看到,方才那些如同战神一般的禁卫军,如今垂首抱拳,恭送他们离去。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诱人。 第42章 ——杀人 同一时间,知雨阁九层。 “你去说。”叶朔宇有些头疼的看着刚刚呈上来的字条,撺掇着身边同样一脸为难的曲亦宸。 “凭什么要我去,你怎么不去。”曲亦宸断然拒绝。 叶朔宇就讨好的笑了笑:“我这不是不敢吗,你是我七哥最得力的手下,这种事当然应该你去。” 曲亦宸一脸严肃:“俗话说血浓于水,你们可是亲兄弟,这种关键时刻当然应该你去。” 叶朔宇有些讪讪的看了看此刻正盘膝坐在窗边的叶纪棠,心里直发虚,自三日前从左司马府回来之后,他七哥就一直心情不虞,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人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被惩处。 他和曲亦宸两个人私底下琢磨了一下,觉得应该是和那向二小姐闹矛盾了。 不然那瓶万金从芙蓉国国主那买来,又八百里加急跑死了三匹千里马的玉面散,怎么会没有送出去。 可他还是不明白,七哥明明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呢。 叶朔宇摇摇头,觉得又是为七哥的爱情操心的一天。 “要不,不说了。”曲亦宸小心翼翼道。 叶朔宇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曲亦宸松一口气,抬脚就要往楼下走,阁主最两天的气压实在是太低了,他是一刻都不敢多呆。 谁知脚刚一动,身侧就传来一阵推力,他一时不查,跌跌撞撞几脚就走到了叶纪棠面前。 扭头愤愤看去,罪魁祸首正双手合十连连作揖:“七哥,曲亦宸有事和你说。” 曲亦宸:“?”是人干的事? 叶纪棠微微抬眸,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双凤眸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戾气,看的曲亦宸背后冷汗森森。 叶纪棠:“?” 曲亦宸艰难开口:“有消息说,方才有人求见向二小姐,此刻向二小姐带着那人与司琴出门了,看方向,应该是往碧月湖去了。” 叶纪棠:“有人?” 曲亦宸:“是个男人,叫景羡,之前向二小姐就去找过他……” 话没说完,原本还倚在窗口的男子就已经瞬间消失不见。 曲亦宸:“……” 叶朔宇:“……”为什么他认识的人,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有智商没情商,明明毫无关系的两个人,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暧昧呢。 来不及多想,叶朔宇匆匆下楼,曲亦宸老远还能听到他大声喊叫:“备马车,不要这种,你是想被禁卫军拦下来吗,要印着本王王印的那种。” “去碧月湖,要快!”万一七哥控制不住杀了人,他也好赶着鞍前马后的收尸。 知雨阁这兵荒马乱,向挽清那也好不到哪里去。 碧月湖是京都最大的一片湖泊,几乎所有在京都有些名气的青楼都会在碧月湖有一艘属于自己的画舫,楼内的姑娘也会轮着在画舫内表演接客,也算是为客人换换不一样的情调。 也正是因此,鸾无双今日才会被调戏嘲讽,否则若是在皎皎楼内,有琳妈妈在,只怕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闹事,毕竟能在京都将青楼开的那么大,背后必定也有其靠山。 或许是因为有人闹事的原因,皎皎楼的画舫今也并未开出去,向挽清袍角一撩就跨步上去,直看的跟在她左侧的司琴牙疼不已。 画舫内此刻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散落一地,数位姑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吓得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即便有几个龟公,但也不是那群公子哥带来家丁的对手。 而鸾无双此刻就被两个青年一左一右压住双臂,跪坐在地板上,另一人从背后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来。 最后一人,正捏着她的下巴,言辞粗糙污浊:“臭婊子,本来就是出来卖的,装什么清高。” 左边的青年笑:“大哥,这女的还挺会折腾的,兄弟几个废了那么久的力气才抓住,等会儿可要好好舒服一下。” 鸾无双如今发髻散乱,衣衫残破露出些许风光,白嫩的脸上是满鲜红的巴掌印,此刻高高肿起,可见这几人下手之重,可一双桃花眼依旧狠狠的看着眼前之人,满是仇恨。 那人被她这样看着,竟有了几分心虚,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大的愤怒,又是狠狠一巴掌甩在鸾无双脸上:“你不是清高吗,老子今日就在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你办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个清高。” 那男子说着就要彻底扯开鸾无双的衣襟,鸾无双眼中屈辱莫名,贝齿紧紧咬着下唇,拼命挣扎,可她一个女子,又怎么敌得过几个男子的力气,终于轻轻一颤,落下泪来。 向挽清三人进来的是,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昔日艳绝京都的美人,即将沦为四个纨绔公子的玩物。 景羡双目欲裂,想都不想的就冲上前去:“我杀了你们!” 右侧的男子皱眉:“拦住他。” 自有家仆挥舞着手臂粗细的木棍,狠狠的打在景羡的小腹上。 他自幼读书,这些年来又终日嗜酒,身体早就不如当年,这一下,就让他站不起身,嘴角鲜血直流。 而鸾无双的眼神,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第一次出现了一抹慌乱:“不!你们不要动他!不要!” “哦?这不是方才被我们打的像条狗一样的那个人吗,怎么又回来了。”原本揪住鸾无双头发的人,将她的头发重重甩掉,走到景羡身边,用脚尖勾起他的下巴,语气张狂。 景羡很想将那条腿狠狠推开,可是他腹部受到重击,此刻眼前一阵阵的发晕,竟什么都做不到。 鸾无双涕泪横流:“你们放过他,我求求你们放过他,你们想干什么都行,我都听你们的。” “还真是情真意切啊。”那男子笑的狰狞,“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向挽清:“诸位,稍安勿躁,我还在这呢。” 她开口突兀,众人都向她看过来。 她语气沉稳淡然,那几人原本一惊,可虽然看不清她长相,却看的出她身材娇小,当下不屑道:“怎么,你也想玩玩?” “玩玩?”向挽清低笑,她原本只是想让景羡知道权力的重要,好让他心甘情愿的投靠自己,可看到鸾无双如今的样子,却是真的有了几分怒气,伸手取下了自己的斗笠。 司琴一惊:“小……公子!”她怕有人认出向挽清来。 可看到向挽清如今的神色,司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再继续开口,她知道,小姐真是真的动怒了。 那几个男子看到向挽清的模样,眼前一亮,他们玩的从来荤素不忌,向挽清如今男子打扮,他们竟然也动了心。 “模样这样俊俏的小哥,我到还是第一次瞧见,今日一个花魁一个你,我们兄弟几个倒是赚了。” “哈哈哈哈。”那男子笑着就伸出手来要摸她的脸。 向挽清微微偏头,冲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来,她低头浅笑的时候,露出纤弱的脖颈和消瘦的下颚,红唇柔软,明明是端庄的模样,却有着说不出的勾人,她低声开口:“司琴,闭眼。” 司琴一怔,虽不解其意,但依旧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那男子像是看痴了一般。 直到向挽清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紫玉簪狠狠刺进他胸口,鲜血激溅,染红了她的右手与袖口。 船舱内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一声尖利的女子叫声打破平静:“杀……杀人了!” 第43章 ——你……你究竟是谁 那剩下三个男子与他们的家仆显然也没想到,看起来娇弱的少年出手竟然会如此果断狠辣。 直到向挽清将刺入那人身体的簪子重重拔出,又狠狠一脚踹在他身上。 那男子全身失去力气,双目瞳孔涣散仰面倒下,比景羡多上十倍百倍的血迹从他嘴中流出,那些人才回过神来慌乱的扑到他面前。 “三弟!三弟!” “汉年兄!汉年兄!” 童汉庭双唇忍不住的颤抖,夺过身边家丁手上的木棒,狠狠砸向向挽清:“我杀了你,给我三弟报仇!” 童汉庭眼中血丝毕露,他虽是家中长子,却是庶出,童汉年乃是嫡出,两人身份自然不同。 今日他们两人一起出来,童汉年却被人谋害,他一想到自家嫡母往日的手段就不寒而栗,唯有杀了眼前这个凶手,才能寄希望于嫡母能饶他一命,因此此刻全力下手,毫无保留。 向挽清双目一缩,退后半步正想开口,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携风雷之势而来,重重打在童汉庭的手腕之上,发出骨裂的清脆声响。 童汉庭双手遭到重击,木棒失去掌控,偏转方向坠落在地上,将木板砸出一个大坑,可见他之前所用力道之大。 而白光在童汉庭手腕上一击之后又重新折返,向挽清顺着视线看去,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 “工部侍郎家的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说话之人风姿飒飒,迎月而立,丰神玉朗,如此场景竟也能让人看痴了去,可那童汉庭三人看着,却如同见了鬼。 “晋……晋谦王!” 叶纪棠如同没有看到他们几人一般,走到向挽清身旁低头问到:“手怎么样?”才刚刚好一点就到处东奔西走,真是不让人省心。 向挽清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可垂首却看到自己右手上的血迹,下意识的往身后藏了藏。 前世今生,两世为人,今日是她第一次杀人,没想到竟被叶纪棠逮了个正着。 向挽清一边焦躁着自己愈发重视叶纪棠的想法,一边又焦灼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叶纪棠没错过她的小动作,也没错过她右手血迹,他刚到没多久,但看着这个样子也能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微微皱了皱眉。 向挽清心头一紧,但随之又松了一口气,既然他讨厌这样的自己也好,自今日之后保持距离,省的自己胡思乱想,产生些不该有的情愫。 叶纪棠不知道她一时间竟脑补了这么多东西,皱着眉将白玉折扇别在腰间玉带之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举起向挽清右手,细细的擦拭血迹。 “下次换我来,记得不要自己动手,脏。” 动作间不可避免的染到了叶纪棠的袖口,他却毫不在意。 从向挽清的角度看去,叶纪棠眉眼微垂,脸上甩开了以往的懒散慵怠,多出来的几分认真,让她心头一颤。 这份珍重,让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那边,好不容易从叶纪棠的突然出现缓过来的童汉庭咽了口唾沫,终于勉强开口道:“晋……晋谦王!我三弟今日惨死,这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还是能看得出,晋谦王与这个凶手分明就是认识的,而且还很熟悉。 血迹干涸的很快,不易擦干,叶纪棠又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向挽清,擦了个大概就停下来,低声道:“等我先处理好这里的事,再去好好洗洗。” 童汉庭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又想到回府后嫡母可能的反应,不禁有些破罐子破摔道:“晋谦王,今日就算您在,我也要为我三弟报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事就算说破天去我们也是有理的。”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叶纪棠转过身去看着童汉庭,眉眼轻佻,戾气迸现,明明是轻笑的模样,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刚想继续开口,袖角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是向挽清。 “我自己来。”她低声道。 叶纪棠皱了皱眉,但还是没说什么,微微退开半步。 “皎皎楼素来有规矩,花魁女子有自己选择客人的权利,可今日你们四人欺负她,逼她做出当众承欢这种不堪之事,又与杀人何异。”向挽清语气清冽,眼神厌恶,“你既然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那我今日用他的命偿鸾无双的命,又有何不可。” 这事本就是他们四人坏了皎皎楼的规矩在先,如今向挽清这样说也确实没错,若是没有她及时赶到,只怕今日之后,以鸾无双的性子必定不会苟活,说他们这是在杀人,也没有错。 童汉庭面色一滞,没想到眼前之人口齿竟如此伶俐:“你……你这话不对!” 向挽清:“有何不对?” 童汉庭身边一人忽然开口道:“汉年兄是何身份,一个青楼花魁低贱卑劣,怎么能与他相比。” 童汉庭一听,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应和。 向挽清瞧着他们这样,忽的笑开,说不出的讥讽与轻蔑:“既然如此,你们又凭什么让我偿命?” 童汉庭:“你算个什么……”他猛的顿住,心中恐慌忽然不受控制的席卷全身,他方才就感受到有哪里不对,此刻才突然反应过来,不论是方才他动手杀人,还是后来晋谦王出现点破他们的身份,眼前这人都镇定的可怕。 就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他们的身份,更像是,他笃定他们不会也不敢追究他。 可他实在是想不到这南朝会有谁,杀了从二品大员的嫡子,依旧如此风轻云淡,即便是太子,只怕也要受到重罚。 “你……你究竟是谁!” 向挽清偏了偏头,笑道:“取你命的人。” 向挽清虽然愤怒于他们对鸾无双所做之事,但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她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动手杀人。 眼前这四人,除了童汉庭与童汉年之父,如今的工部侍郎童鹏飞以外,其余再无其他倚仗。 而向挽清清楚的记得,前世文华历二十六年夏,童鹏飞就因为贪污罪被株连九族,而其中一笔最大的赃款,就来自采购江南河堤重修材料的银子。 算算时间,如今河堤已经开始重修,那笔银子应该也已经被童鹏飞藏进了府中。 而她如今要做的,只不过是把这事情提前几年告知天下。 童汉庭被向挽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如同咽喉被扼住一样喘不过气,伴随着手腕断裂的剧痛,忽然眼前一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向挽清就朝着剩下的两人扬了扬下巴,道:“还不去找禁卫军来,就说这里死人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管倒在地上的童汉庭,相互搀扶着往外跌跌撞撞而去:“救命啊!来人啊!杀人了!” 叶朔宇紧赶慢赶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地狼藉,与满地或生死不知或颤抖低泣之人。 他沉吟片刻,摸了摸下巴煞有其事的看了看自己的马车,低语道:“这马车收尸还是小了点。” 第44章 ——京兆府 碧月湖这边每晚都有不少王公贵族前来消遣,所以边上时常会有几队禁卫军巡逻守卫。 那两人速度不慢,嗓音又大,很快就引来了一队禁卫军。 工部侍郎两个儿子,一死一伤,这还怎么得了,当下就急匆匆而来,隔着老远就道:“京都禁卫军在此,凶手还不束手就……” 束手就擒,擒字还没说完,鲁甸就看到了守在船舱门口的九皇子,言辞一顿。 叶朔宇笑的眉眼弯弯:“鲁副将,好久不见啊。” 这鲁甸在禁卫军中地位不低,是个副将,仅次于禁卫军首领,叶朔宇与他也曾有过几面之缘。 当然,不是什么好的缘分就是了。 鲁甸原本肃然的面色顿时有些诡异起来:“懿德王怎么会在这里?” 叶朔宇就好心解释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 语气暧昧,还“大家都是自己人”的看了鲁甸一眼。 鲁甸一口气没上来,很想给他一箭,谁跟你都是男人! 哦不对。 是跟你是自己人! 那两人看到叶朔宇,又听到两人的对话,面色一白:“他,懿德王?” 鲁甸听出他们两人语气不对,皱眉道:“怎么了?” “他……懿德王与方才的凶手认识!” 鲁甸面容一肃,叶朔宇虽然顽劣,但一直没闯出过什么大祸,可事关工部侍郎的嫡子,此事他必须弄个清楚。 “还请懿德王让开,臣需要入船舱一看。” 叶朔宇“哦”了一声,侧开身道:“鲁副将请。” 他这样好说话,鲁甸倒是愣了一下,对那两人说的话也不禁产生了怀疑,若是叶朔宇与那凶手认识,不应该极力阻碍才是吗? 可当他跨步进去,看到那满地血迹,才知道那两人不仅没有夸大,甚至还形容的有些苍白。 “凶手何在!” “将军,就是他!” 那两人一指之下,鲁甸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背对着所有人的叶纪棠,即便只是一个背影,可整个京都乃至南朝都找不出这样气度风华之人,鲁甸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晋谦王?!”这事好像愈发棘手起来了。 “不,不是晋谦王,是那个白衣之人。” 鲁甸这才看到,此刻晋谦王对面还端坐着一个少年,晋谦王此刻正拿了条打湿的手帕,替那少年擦拭右手。 鲁甸进来的时候,他正好擦干净,便回过头来将那帕子仍在地上,随口道:“鲁副将来了。” 语气自然,深色慵怠,仿佛就跟在自家王府一般随意。 若非这满地哀嚎的家丁,生死未卜的童汉庭,早已气息全无的童汉年,只怕是鲁甸都以为自己走错了。 “晋谦王,臣是来捉拿凶手的。”鲁甸抱拳道,尽管语气恭敬,但心底早已做好了被断然拒绝的准备,眼神示意手下,准备强行动手,毕竟碧月湖今日是他执守,不管怎么样,出了这种事,他都要给工部侍郎,给陛下一个交代。 可想象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叶纪棠只是淡然的点了点头:“请便。” 出乎鲁甸意料的同时,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但也来不及细想,一挥手道:“来人,把所有人都带回京兆府。” 手下有人为难的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童汉年与童汉庭二人:“将军,这……” 鲁甸皱眉:“一起带走,叫个大夫一同去京兆府。” “是!” 鲁甸大手一挥,禁卫军蜂拥而上,这一地无论是皎皎楼之人还是童府家丁,通通被带上了镣铐。 那两个还生龙活虎的公子哥,分别是从六品翰林院修篆朱孝嫡子朱明礼,与正六品国子监司业韩伟庶子韩玮。 两人本就是跟在童家两公子身后狐假虎威,现在童汉庭两人一死一伤,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腿都抖如筛糠,冷汗淋淋,知道今日之事只怕他们两也会被童府牵连怪罪。 至于向挽清,按鲁甸的性子原本也是要拷上的,可她坐在那里,一身白衣染血,眼神却波澜不惊甚至有几分寂静,他不知怎的,竟也不敢让人上前。 于是最后几人被带走的时候,场景就有些诡异,明明向挽清才是凶手,可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叶纪棠与叶朔宇两人当先而行,竟仿佛她才是为首之人。 甚至走到一半的时候还顿了顿,颇有礼貌的问到:“不知鲁副将可否能多找一个大夫来,给他也瞧瞧。” 鸾无双的伤虽然看着可怕,可却都是些皮外伤,倒是景羡腹中那一棒,是实打实的伤了肺腑,如今还在咳血。 鲁甸从军那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人,但亲手杀了从二品官员嫡子还如此气定神闲的,他还是头一次瞧见。 可有叶纪棠两人看着,向挽清也未被定罪,他还是点头应允,又派人再去寻一个大夫来。 向挽清道了谢,甚至还颇有耐心的安抚鸾无双二人:“鸾姐姐,有我在没事的。” 鸾无双如今心乱如麻,她虽然知道向挽清身份,但如今死的可是工部侍郎嫡子,她只当是向挽清从小被宠大,不知事情轻重,当下咬牙低声道:“向小姐,等会儿你就咬死了说人是我杀的,一切都推给我,您有两位王爷护着,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一怔,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也知道此刻再多说鸾无双只怕也听不进去,便也点了点头没在说话,只让她照顾好景羡。 倒是叶纪棠看着,瞧见景羡与鸾无双之间的动作神情,大概明白了两人之间的情意,知道自己之前是误会了向挽清与景羡。 又听到鸾无双的话,对她也顺眼不少,当即挥手在叶朔宇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朔宇无语抽搐了下嘴角,但还是吩咐人去办了。 第45章 ——陛下传召 茅矜汀梦中被人叫醒的时候,心中郁燥可想而知,可当他听清楚下人的禀报时,昏沉的脑袋立刻变得清醒起来,几乎是一咕噜的从床榻上蹦了起来。 “大人,这么晚还要出去了?什么事啊这么重要?”他的夫人被惊醒,迷糊着眼问道。 茅矜汀年逾五十,今日一张老脸皱的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他与他夫人关系亲密,官场上的事情也从不瞒着,当下一边手忙脚乱的穿衣裳一边将今夜皎皎楼的事情讲了。 茅夫人终于皱起了眉头,知道自家夫君为何为难了。 她思索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夫君,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茅矜汀赶到京兆府的时候,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众被打伤的家丁与皎皎楼的龟公婢女,角落一张草席上躺着双目紧闭满身血污的童汉年。 两个被鲁甸叫过来的大夫正在查看童汉庭与景羡的伤势。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悠然自得的捧着一杯热茶坐在一旁,甚至手边还放着一叠精致的点心。 叶纪棠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或许是因为这椅子太小,还有些不满意的皱了皱眉。 茅矜汀眉心就是猛地一跳。 “你们怎么办事的!怎么会给他端椅子,还准备茶点!” 衙役有些苦哈哈道:“大人,这椅子和茶点本来是给晋谦王与懿德王准备的,谁知道……” 茅矜汀看着此刻站在叶纪棠身边,还笑的一脸灿烂和向挽清说话的叶朔宇,只觉得鲁甸还是没说清楚,这哪是熟悉啊,这分明……都有些讨好了。 他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先去向叶纪棠二人行礼:“臣茅矜汀参见晋谦王、懿德王。” 叶纪棠淡淡的抬了抬眸子,算是打了招呼。 茅矜汀熟悉这位爷的脾气,也不以为意。 倒是叶朔宇笑的好看:“今夜可要辛苦茅大人了,深夜办公,本王回头一定要和父皇好好说道说道。” 茅矜汀拿不准他话里的意思,有些拘谨的抱拳道:“臣分内之事。” 叶朔宇就用下巴点了点那中间的位置:“茅大人,办案。” 茅矜汀觉得今日的惊堂木,一定是他漫长的职业生涯里,拍的最没气势的一次。 “堂下何人。” 朱明礼与韩玮对视一眼,同时跪下。 “大人,草民朱明礼,家父翰林院修篆。” “大人,草民韩玮,家父国子监司业。” “请大人为我们做主。” 他们早就想清楚,今日只有死死咬住向挽清是恶意杀人,说不定还有一丝机会让童鹏飞放过他们,当下就加油添醋的把事情过程说了一遍。 当然他们对鸾无双所作所为,自然只是一语带过。 茅矜汀官场沉浮多年,能在这个谁都坐不满一年的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余年,自然不是普通人,一听就知道这两人虽然说的夸张,但总的来说向挽清动手杀人的事实自然是不会错。 刚想开口,却听见府门口一阵吵闹。 “大人,是童大人和童夫人到了。” 今日死的人是童汉年,不论茅矜汀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但还是派人通知了他们,只是没想到竟然到的那么快。 童鹏飞二人在家仆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进来,一眼就看到躺在一袭简陋草席之上的童汉年。 “汉年!汉年!”童夫人几乎眼前一黑就要晕过去,她年轻的时候伤过身子,以致子嗣艰难,中间不知服了多少汤药,用了多少方法,吃了多少苦头,三十二岁终于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童鹏年虽也伤心,但比童夫人略好一些,此刻浑身颤抖:“茅大人,不知杀我儿的凶手何在。” 茅矜汀还没说话,那朱明礼就迫不及待的指着向挽清道:“大人,就是他杀了三公子,我亲眼看见的!” 鸾无双一惊,连忙开口道:“不是她,是我干的,是我怨恨童公子当众侮辱于我,才会动手的!” 童鹏年的眼睛在向挽清与鸾无双中间转动,他来的路上早就听人说了大致的情况,当即眼神怨毒,开口道:“你不用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他要他们都为他儿子陪葬,他要他们生不如死。 深吸一口气,童鹏年开口道:“茅大人,如今证据确凿,怎么还不定罪。” 他语气僵硬生冷,甚至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茅矜汀听着并不舒服,但也能理解他如今的心情,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在向挽清身边一坐一立,如同两尊大佛的叶纪棠与叶朔宇二人。 童鹏年也清楚这两人的态度,当即开口道:“晋谦王,懿德王,若是证据确凿,臣想两位王爷也不会从中阻碍。” 叶纪棠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童鹏年:“那就好,茅大人……” 叶纪棠打断他的话:“只不过童大人如何认定证据确凿呢。” 朱明礼忙不迭开口:“我亲眼所见……” 叶朔宇讥笑:“本王亲眼所见,童大人的儿子是自己跌倒的时候摔在了簪子上,才导致死亡。” 朱明礼色变:“不是的。” 童鹏年闭眼,强压下心中的怨恨:“此事事关汉年的死因,还请王爷莫要胡言。” 叶朔宇挑眉:“都是上下两片嘴皮子碰一下的事情,他说就是事实,本王说就是胡言?” “童大人,本王知道你丧子心痛,但还是要注意言行,儿子没了一个还能再生,可要是糊涂将一家子都赔了进去,可就不值得了。” 童鹏飞怒目:“懿德王这是在威胁臣……” 茅矜汀夹在中间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而此刻,府外忽然匆匆有人进来道:“大人,陛下传召。” 茅矜汀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请的救兵终于来了。 第46章 ——搜府 陛下多子,可是众多皇子之中封王的,却只有两人。 其中叶纪棠能成为众多皇子中第一个封王的原因无人知晓。 可叶朔宇为什么能第二个封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因为他有一个,连陛下都忌惮的母妃——明妃。 如今夜深,宫门落锁,陛下就寝,可茅夫人不过是一个消息递给了明妃,才半个时辰都不到,陛下的旨意就已经到了京兆府尹。 茅矜汀审不了也不敢审这个案子,如今陛下亲理,他自然是庆幸万分。 童鹏飞听到传召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即恶狠狠道:“既然是陛下做主,你们几个也一个都跑不了。” 原先他还担心茅矜汀畏惧叶纪棠两人,不敢判处凶手,如今陛下亲审,他一定让凶手血债血偿。 向挽清挑眉,这事要解决,本来就是要面见陛下的,如今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 既是入宫,就不可能所有人都去,于是所有的家丁奴仆都留了下来,除了向挽清与朱明礼和韩玮,便只有童鹏飞一同入宫,当然,叶纪棠二人自然是紧紧跟着。 叶珃深夜被惊醒,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轻则痛斥重则受罚,可偏偏这人是明妃,他也只好忍下。 因此对着其他人的时候,语气态度多少都有些隐忍不发的暴戾,耐着性子听完鲁甸与茅矜汀的禀告,挥了挥手道:“这案子清楚的狠,凶手择日问斩即可。” “还有那个花魁,既然此事冲突由她而起,便一起斩了便是。” 他语气不耐,淡淡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两个人的生死。 叶纪棠倚在一边盘龙金柱上,闻言忽的笑开,又邪又戾:“父皇,您过了那么多年还是老样子啊。” 不同于叶朔宇从来都是直呼叶青临的名讳,叶纪棠却每次都称他为三哥,可别人听着,都能轻易的听出他口中的轻蔑与漠然,就如同他此刻称呼叶珃为父皇一样。 高公公脸色一变:“晋谦王,慎言。” 叶纪棠毫不在意的挑眉,却没再继续开口。 叶珃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儿子,开口朝着向挽清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童鹏飞立刻道:“陛下,如今证据确凿,何必再听他狡辩,依臣看应当立刻行刑,以告慰臣的儿子冤死之魂。” 向挽清偏头道:“童大人如此急着想置我于死地,难道是怕我将你贪污修建江南河堤的银饷的事禀告陛下吗?” 叶朔宇眸子紧了紧。 叶珃今日第一次将眼神落到了向挽清身上。 童鹏飞猛的怔住,回过神连忙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陛下,他一定是临死之前想诬陷臣,还请陛下明查,立刻将他处死才是。” 唯有叶纪棠,依旧挂着那副带着些戾气的笑意,却毫不意外。 向挽清:“童大人可是害怕了?” 童鹏飞:“胡说八道,身正不怕影子,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怕!” 向挽清:“大人既然不怕,那为什么不让我向陛下说清楚,若真是我攀污,陛下圣明,自会查清楚还大人一个清白。” 童鹏飞:“你……你……” “童爱卿。”叶珃忽然打断道,“你让他说,你放心,朕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童鹏飞脑子嗡的一下炸开,心脏如同砸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狠狠下坠,他知道……陛下这个反应,就是有些相信了。 向挽清道:“陛下,说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 叶珃点头:“问。” 向挽清:“南朝律规定,检举官员贪污受贿者有功,若我所言为真,童侍郎便是罪臣,童汉年便是罪臣之子,草民固然有错,但是否可以看在检举的份上,功过相抵。” 叶珃:“若你所言不假,朕赦你们无罪。可要是……” “若是欺君,草民愿受百毒噬心之苦而死,死后不入轮回……” 言词决绝,不留后路。 叶纪棠原本懒散的身形猛的站直:“向……你闭嘴!” 他薄唇紧抿,眸光沉沉,浑身散发出不悦的气息。 童鹏飞脸色阴沉,眼神闪烁警惕,重重低头,不敢被旁人看到他眼中慌张。 叶珃有些惊异,开口道:“你倒是说说,有何要检举。” 向挽清开口,童鹏飞越听心中就越是慌乱,强行维持着脸色不变,狠狠道:“胡言乱语,陛下,江南河堤事关重大,一切都是您亲自安排,臣怎么敢从中牟利,一定是他想在临死之前攀咬臣一口,还请陛下立刻将其处死。” 向挽清摇头道:“童大人,就是因为陛下仁慈,不愿江南百姓再受水患之苦,才会开国库,修河堤,可陛下圣人之心,又怎么会想得到这世上有人心之恶竟逾厉鬼。” 说着她一拜到底:“陛下,草民请陛下搜查工部侍郎府邸,此次修河堤款项都是现银,如今日子尚少,他必定来不及全部换成银票,如今搜府,一切都还来得及。” “陛下,臣自文华历三年来入仕,二十一年间勤勤恳恳,不敢有一丝懈怠,如今就因为他三两句话,陛下就搜臣的府邸,不管结果如何,臣这一世名声都将毁于一旦,还请陛下看在臣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信臣这一次。”童鹏飞涕泪聚下,他本来年岁就大,白发早生,如今这般行为,还真让人看着有几分恻隐之心。 叶珃不住的轻抚右手拇指上的镶金羊脂玉扳指,神色迟疑。 童鹏飞暗喜,继续道:“陛下,那么多年,臣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陛下实在不信,大可以暗中派人去江南查看是否有银款漏缺,可若是搜府,臣宁愿一死以明志。” 叶珃神色一动,这倒是,童鹏飞胆小的名声京都闻名,若说他会贪污这么一笔大银款他还真的有些不相信,若因为这不知来历之人几句话就搜府,最后若是谎话,不仅令童鹏飞名声尽毁,也会令其余大臣心寒。 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达到的效果被童鹏飞三言两语打散,向挽清忍不住蹙眉,若是事后再派人调查,只怕童鹏飞早已将银子填补了上去。 刚想继续开口,就听见叶纪棠道:“童大人,就是因为父皇清楚你的为人,才更要还你一个清白,万一今日的事传流出去,别人还以为父皇包庇大人呢。” “荒唐。”叶珃斥责,“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子民一视同仁,朕怎么可能包庇他人。” 叶纪棠垂首:“父皇说的是,儿臣自是清楚父皇胸襟,可难免有些小人作祟,借此发挥污蔑父皇威名。毕竟如今万国朝会在即,其余诸国也都在前往京都的路上。” 叶珃沉吟不语,叶纪棠说的不错,如今万国诸人涌入,京都真是最为鱼龙混杂的时候,万一有人借题发挥…… “陛下……”童鹏飞顿时急了。 “你不用再说了。”叶珃摆摆手,“鲁甸。” “臣在。”一直缩在角落的鲁甸连忙上前道。 “派五百禁卫军,搜工部侍郎府,动静尽量小一点。” “是!”鲁甸领命。 “陛下!”童鹏飞老泪纵横。 可这次叶珃看也不看,闭目道:“若是冤枉了你,朕自会弥补。” 第47章 ——敬畏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月初九晚,陛下忽然派五百禁卫军彻查工部侍郎府,搜出白银三十二万两,银票一百三十余万两,地契房契不计其数。 这些钱款除了江南河堤款项之外,还有近百万两来路不明。 陛下大怒,当场下旨,童府十四以上男丁全部处斩,所有女子与十四以下男子流放边疆,永生为奴。 一时间京都无数豪门贵族人人自危,噤若寒蝉,可陛下却没有再向下纠察,甚至不在提起童府之事。 “小姐,你说陛下明明有证据,可为什么不处罚那些大臣呢?”司琴不解。 童鹏飞确实胆小如鼠,见事情败露,还来不及审问,就全部抖落了个干净。 而且他为人谨慎,很多大臣与他私下收受的证据他也都有保留,如今都被陛下一同查没,可以说叶珃掌握着所有相关人员的罪证,却诡异的没有任何行动。 向挽清:“此事牵连太广,若是真要差个水落石出,只怕小半个朝堂的人都要清理一遍,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连累国本。” “更何况与其换一批干净的人,还不如继续用着这些人,反正陛下手中捏着他们的把柄,反而更好控制。” 司琴为难的揉揉眉心:“小姐,这也太复杂了。” 向挽清:“帝王之道罢了。” 前世的时候她也曾不解叶珃的处理方式,直到叶珃死前将这些证据转交给叶青临,她才想明白其中缘由。 此事距离那夜已经过去了五日,五日前童鹏飞问罪,叶珃倒也没有为难向挽清等人,当场恕了他们无罪。 至于向挽清的真实身份,以及她为什么会知道童鹏飞贪污之事,她也只说是无意中撞见,后来遇见晋谦王与懿德王,将这件事如数告知,所以才会有了今夜他们回护之事。 一套话说的圆滑流畅,叶珃也挑不出问题来,便也懒得深究,折腾了一夜他早就疲惫至极,就让他们尽数离开。 向挽清眼见天色大亮,生怕被宋知鸢与向横发现自己偷溜出来,只好托叶纪棠照顾好鸾无双与景羡二人,自己匆匆回府。 本想这第二日就出去看望两人,谁知这几日宋知鸢看的紧,一连五日都没有机会偷溜出去,一转眼,日子就到了十月十四。 向挽清实在是忍不住,磨了宋知鸢半日,才让她答应自己出去半日,只不过除了司琴,此次出门还跟了二十向横的亲卫,个个黑甲覆面,长矛利剑。 向挽清透过车帘向外看去,有些头疼,要不是宋知鸢此次态度强硬,说什么不带这些人就不让她出门,她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 幸好这几日因为养伤,鸾无双如今暂时住在景羡的小院里,不然她还真的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去烟雨街这件事。 马车稳稳前行,眼看着就要到了,却被逼停在巷口。 向挽清皱眉:“怎么回事。” 有亲卫抱拳道:“巷内人员众多,马车不好通行,还请小姐稍等,我们立刻驱散闲杂人等。” “慢着。”向挽清素手掀开车帘,车外确实人潮拥挤,甚至用摩肩擦踵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去问问怎么回事,记得亲切一点,不要吓到人家。” “是。” 片刻之后,向挽清看着那个可怜兮兮,双腿都在颤抖的,被询问的青年男子,觉得亲卫应该不是很能理解亲切两个字的含义。 “小姐,据说是医老在前面一户人家问诊,外面这些人都是前来求医的。” “医老?”向挽清忽然想起之前她秋猎场遇刺,正是医老出手相助,前几日向横与宋知鸢曾经带她去拜访过医老,可惜他都不在,原来竟是在这问诊。 “我曾受医老恩惠,如今知道他在这里,自然应该拜访一下,也好再约个日子携爹娘一起登门拜谢。” 亲卫阖首抱拳:“小姐言之有理。” “那属下立刻让人清出一条道路来。 “不用,下马车,我们走进去就好。” “这……”亲卫看了一眼向挽清的左臂,可见她神色坚持,也只好一挥手,多派了几个人护在她左边,以防别人伤到她。 不过很显然,他实在是有些想多了,只要是看见他们的人,全部都噤若寒蝉,缩在两旁为他们让路,向挽清一路过去竟畅通无阻。 向挽清挑眉:“他们?” 亲卫低声道:“我等多经历战场,身上煞气浓郁,他们怕属下等人,也是情理之中。” 他神色不变,依旧冷漠肃然,可向挽清却听出他语气中微微变化的不自然。 向挽清:“怕?我倒觉得不是。” 亲卫:“?” 向挽清轻笑,百姓虽然敬畏,但依她看来更多的应该是敬,而非畏。 只不过这群亲卫常年征战,又大多是向横从小抱养来的孤儿,自小就不与外人亲近,心房外竖起一道高墙,固执的认为世上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们。 可向挽清却明白他们心中其实也是渴望被认可,向往温暖与爱意。 只不过这种事不能直言,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向挽清也只能尽自己所能,潜移默化的去转变他们的想法。 一条长长的小巷挤满了人,向挽清咂舌道:“这么多人,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医老不愧是医老,真是妙手仁……” 向挽清的感慨戛然而止,不止是因为发现所有人排队的源头竟然是在景羡的小院外,更是因为那此刻站在那院子外面挡着门破口大骂的老者。 “这都多少天了天天都来,烦不烦啊!老夫说了不给你们治就绝对不会给你们治,你们还来,还来,天天都来,是不是有病啊!”老者一身粗布麻衣,一手叉腰一手指人,骂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激情四射。 向挽清看着他,“妙手仁心”四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 暴躁医老出场哈哈哈哈哈 第49章 ——回府 向挽清不能久待,医老又给她看过伤之后,重新配了一副药。 她与医老约了时间,打算与向横和宋知鸢到时候登门拜访,便起身告辞。 “小姐,这医老未免对你也太好了些。”回去的路上,司琴看着向挽清手上的瓷瓶,虽然为她高兴,但还是忍不住奇怪,“这玉面散价值千金不说,最主要的是这东西只有芙蓉国国主才有,外人极难获得,医老竟然说送就送。” 向挽清手指轻轻摩挲瓶身,她比司琴知道的更多,所以也更清楚这玉面散的珍贵,再深再久的伤疤,只要有这个药膏,都会恢复如初,被各国公主后妃哄抢,是万金难换的珍稀奇药。 医老虽说是他当初救过芙蓉国国主,这是给他的谢礼,但向挽清还是觉得奇怪,尤其是自己想分一点给伤了脸的鸾无双的时候,医老那甚至有些惊恐的极力阻止:“这个你自己留着用,她的脸有老夫在,一定不会留下伤疤的。” 瓷瓶洁白,上面画满精致的芙蓉图案,向挽清凑近了观察,竟闻到一股熟悉的雪山幽香,一如既往的孤寂又浓郁。 向挽清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晚秋日头短,她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沉,跨步进去的时候,府里也正好有人出来,那人走的又快又急,一个不注意就差点撞到向挽清。 “张嬷嬷?”向挽清认出那人,“这么晚了还要出府吗?” “见过二小姐。”张嬷嬷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神色一惊,连忙道,“老夫人想吃余庆楼的糕点,让老奴去买一些来。” 向挽清阖首:“张嬷嬷辛苦。” 张嬷嬷随意的点点头,道:“二小姐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就先去了。” 向挽清:“如今天色已暗,不如我指两个人随嬷嬷一同去。” 张嬷嬷连连摆手:“不用了,不过是买个点心,不必劳烦二小姐,老奴去去就回。” 说着不等向挽清反应,就提着裙角匆匆离开。 司琴见她离开,不忿的低声道:“小姐你看她这个样子,对她那么客气干嘛。” 向挽清没说话,看着张嬷嬷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然偏头问跟在身边的亲卫:“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归舟。” “归舟,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姐有什么吩咐,属下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 “打住打住。”向挽清哭笑不得,“不用赴汤蹈火,就一件小事,不过这事你不能告诉我爹。” “这……”归舟迟疑。 向挽清挑眉:“你放心,就是一件小事。” 她凑到归舟耳边低语几句。 归舟:“……那好。” “多谢。” “属下不敢。”归舟抱拳,也出府而去。 司琴听不清向挽清说了些什么,心肝痒的不行:“小姐,你让归舟去干嘛啊。” 向挽清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司琴无奈的耸耸鼻子,一张小脸紧紧皱起。 第二日一早,向挽清就被一阵阵的嘈杂声吵醒,如今天凉,她有些嗜睡,没睡好的时候脾气就有些大,皱眉道:“外面谁在吵闹。” 司琴匆匆进来:“小姐,是二老爷和三公子回府了。” 向挽清起身的动作一顿,向桓和向铭熠回来了? “他们现在在哪?” “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收拾一下,我们也去看看。” 司琴应了,服侍她起身。 今日向横去了京郊兵营巡查,向挽清就与宋知鸢一起去了养心堂。 向桓与向横长得极为不一样,清秀白面,轮廓分明,眉眼间与邵巧贞极为相似,能看出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见宋知鸢二人进来,连忙起身道:“见过大嫂。” 向挽清也微微一福:“挽清见过二叔。” 向桓上下看了看她,笑道:“没想到不过半年,挽清就已经出落的如此动人了。” 向挽清低头道:“二叔谬赞了。” 她笑意浅淡,今日一身粉紫渐变百褶如意月裙,双手覆于小腹之上,脊背笔直,端庄娴雅。 向桓笑颜如常,瞳孔却是一缩,之前诸荷凉与向挽宁和他说向挽清与之前判若两人他还不相信,如今看来,却是真的大有不同了。 向铭熠:“见过大伯母,二姐姐。” 向铭熠与她生日只差了一日,如今也不过十五,但他从小早慧,一岁识千字,三岁通文章。 世人一直猜测他与苏晗若是碰到究竟谁会更胜一筹,可两人从未碰过面,被引为南朝文坛一大憾事。 向挽清看着他,杏眼微眯,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眼中一抹忌惮。 前世日月同辉之中虽没有向铭熠的名字,可却不代表他不厉害,只不过他与旁人不同,其他人都喜欢入朝为官,受人尊崇,他却喜欢隐藏在幕后,运筹帷幄。 向挽清清清楚楚的记得,前世的这次秋闱,向铭熠得了榜眼,仅次于苏晗之下,可他却婉拒了陛下封赐的官职,之后游历一载,直到向桓贪污之事被爆出,向府生死存亡之时才回京。 之后他入宫面圣,不知与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竟然下旨为他新增了一个官职,从那以后,他就成为了陛下近臣。 那官职虽然不高,但权利却极大,甚至叶珃后来病重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奏折都是由向铭熠代批。 而向桓虽然被褫夺官位,却留下了性命。 可陛下为何会如此信任他,向挽清前世直到死也不知道原因。 向挽清看着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可以说整个二房,她唯独对向铭熠,在单纯的恨意中,参杂了一些其他复杂的情感。 “铭熠瘦了些,定是这段日子辛苦了。”宋知鸢的声音把向挽清拽进现实。 “苦是苦了点,但这次江南赈灾做的很好,陛下极为满意。”邵巧贞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宋知鸢:“哦?那看来这次二弟又能升迁了,大嫂就提前恭喜你了。” 向桓摇头:“还不知道呢。” 话虽如此,可眼中的自得还是有几分漏了出来,他这个年纪能坐到正四品的位置虽有父亲余荫和丈人家帮衬,但也实属难得。 “哎,对着娘和大嫂你还瞒什么。”诸荷凉笑的得意,“娘,如今太仆寺卿的位置不是还空着吗,我父亲说,这次……” 邵巧贞脸色显而易见的一喜:“当真?” 诸荷凉笑道:“十有八九。” 邵巧贞连连笑道:“好!好!” 南朝官员,三品与四品是一个巨大的分水岭,很多人年纪不大就坐到了正四品的位置,却穷极一生也攀不到从三品的位置。 太仆寺卿虽然权利不大,但却管理着天下马政,而且是从三品的官位,这说明陛下很看好向桓。 向挽宁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喜,自己的父亲走的越高,她未来自然也会越好。 宋知鸢自然也是连连恭贺。 邵巧贞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道:“这次你升迁有望是好事,可还有一件事你们也应该打算起来了。” 向桓:“?” “铭熠的婚事,你们是不是也该相看起来了。” 第50章 ——珍宝阁 向铭熠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面色终于微微一动,皱眉道:“祖母,孙儿还小。” 邵巧贞皱眉:“过完年就十六了,不小了。” 南朝一般大户人家或者官家子弟都会晚些成婚,不过最迟也就在二十左右。 再晚的不是像叶青临这种用自身婚姻做筹码,希望能娶一个于他有利的妻子,就是例如叶纪棠这种,完全没想过成婚的人。 邵巧贞早些年就一直念叨着要抱曾孙,可惜向锦易不声不响去了边境,邵巧贞这念头也只能放在向铭熠身上。 邵巧贞:“如今相看起来,明年成婚,不是正好,就是不知道这京都如今适龄的女儿有哪几家。” 诸荷凉就笑:“年纪倒是其次,主要是性子要乖巧懂事,日后铭熠入仕,她能好好操持内院,免去后顾之忧。就如同大哥大嫂这般。” 宋知鸢正捧着杯子喝茶,听见说到自己,连忙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诸荷凉笑了笑,却漏掉了邵巧贞眼中的一丝不悦。 当年向府事物都是邵巧贞打理,可十年前向老将军过世之后她忧思成疾,险些一病不起。 那段时间一直是宋知鸢帮她打理,后来她病好之后向横怕她劳累,就不再让她插手这些事情。 邵巧贞虽然轻松不少,可心中总觉得不舒服,因此每每提起这件事,总是愈发不喜宋知鸢。 于是当下就开口道:“要我说啊,最重要的还是孝顺。” 向挽清不动神色,说到耍心机,只怕再加一个宋知鸢也比不上诸荷凉,自己这个二婶婶可不得了。 向挽宁笑道:“祖母,您放心,就我哥哥这个条件,多少京都的名门淑女抢着嫁到我们家来呢。更何况哥哥会参加今年的秋闱,以哥哥的文采必定一举夺魁,到时候要挑个什么样的孙媳妇还不是您说了算。” 向挽宁这话倒说的没错,虽然向挽清不愿意承认,但向桓与诸荷凉确实长得极好,向挽宁不过占了他们七八分,单凭容貌在京都世家小姐中便排的上前三,而向铭熠不仅集齐了两人所有优点,甚至还有余。 少年从小皮肤就白的有些苍凉,如今或许是江南赈灾一直在外的原因,稍稍黑了些,但还是比常人白上许多,下颚轮廓分明,眼眸沉静,远望是湖水碧波,薄唇浅淡尽是疏离。 向铭熠今日一袭玄色锦袍,在前襟处绣了几朵简单的木槿花,或许是清晨天凉,外面披了件藏青外袍,乌发用缀着红宝石与白玉的发冠束起。 向挽清见过这么多人,以前觉得除了苏晗无人能及他容颜,如今还多了一个叶纪棠。 可这三人又是完全不同的性子,若说苏晗让人如沐春风,那向铭熠就是万丈幽潭,外面瞧着无波无澜,内心却是深不可测。 至于叶纪棠……向挽清轻轻抿唇,他是高岭之花,是千年雪峰,亦是深夜一轮高悬的孤月,只可远观,不可动心。 向铭熠见她们几人一唱一和,本懒得再说,可听到向挽宁的话,却忍不住开口道:“此次秋闱苏晗也会参加,我不一定能赢他。” “至于婚事,等考后再说。” 邵巧贞刚要说话,向桓就点头道:“铭熠说的有理,母亲,婚事不急,这次秋闱若是考得好,到时候陛下封了功名再看也不迟。” 邵巧贞明白了,此刻看与有了功名再看,那选择的余地可就大不一样了。 她人生最大的一块心病,就是向冽那个庶出之子竟然娶了郡主之尊,让她是又恨又嫉妒,可如今她孙儿如此优秀,到时候再考取功名,说不定……这样想着,她忽然觉得也就不急在这几日了。 “行,那就听你父亲的,这次可要好好考啊。”邵巧贞叮嘱道。 向铭熠垂眸:“孙儿定会尽力。” “好了不说这些。”向桓笑道,“你不是给你大伯母和二姐姐都带了礼物吗,不如现在拿出来分了。” “哦?”宋知鸢惊奇道,“铭熠还带了礼物。” 诸荷凉无不炫耀道:“是啊,虽然是去赈灾,但这孩子孝顺,一直惦记着她祖母和我,那江南不是有个珍宝阁吗,有些首饰是京都不曾有的款式,就特意买了带回来孝敬我们。” 宋知鸢感慨道:“真是孝顺。” “什么呀,我还嫌他乱花银子呢,买的东西太多了。”话虽如此,可任谁都能看出诸荷凉的喜色,“这不,反正这么多我也带不了,就挑了两件,想着给大嫂和挽清平日里带着玩,你们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宋知鸢:“这珍宝阁就是南湖边的那家吗?” “大嫂知道?” “自从皇后娘娘中秋宴上带了他们家的首饰出席之后,满京都的女子哪个不以拥有一件他们的首饰为荣。只不过我一直听说他们家的首饰极为难买,怎么会……” “说起这事,听说是铭熠这次水灾的时候帮了这珍宝阁阁主一次,人家的谢礼。” 向挽清原本沉默在一旁不语,闻言忽然挑了挑眉,这事具体来说是这珍宝阁阁主的女儿深夜出行,忽遇歹人,被向铭熠所救,妥妥英雄救美的故事。 而她之所以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完全是因为前世的时候,这阁主之女不久之后就千里进京,逼婚向铭熠,在当初也算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诸荷凉送给宋知鸢的是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用金子雕成的牡丹花纹攀附缠绕在镯子上,白玉通透,与金饰辉映,精致华美。 给向挽清的则是一副黄宝石耳坠,虽不及那镯子难得,但也是精品。 向挽清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按诸荷凉和向挽宁的性子,只会随便给两件,没想到竟然这么好。 连她都这个反应,更别提宋知鸢了:“弟妹,这也太贵重了。” 诸荷凉:“都是铭熠的孝心。” 她说的大度,心里却难受的紧,这两样东西,尤其是那镯子,在所有带回来的首饰中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向铭熠却做主送给宋知鸢母女。 可惜她从小与这个儿子不亲近,也不敢反驳他的意见,只好暗自咬牙。 向挽宁到底如今年纪还小,不如诸荷凉遮掩的这么好,故意道:“想来大伯母和二姐姐没见过这些,毕竟大哥哥如今在西北戍边,就算回来也带不了这些礼物。” 向锦易戍边未归,一直是宋知鸢的心病,以前每每有人提起,她都会难过一会儿,这次向挽宁也是故意这样开口。 可没想到这次宋知鸢不仅没皱眉,甚至还轻笑道:“忘了告诉大家了,陛下已经下旨,让锦易回京,年底之前就能到,正好赶上过年。” 向挽宁与诸荷凉对视一眼,具看出眼中的惊诧。 向挽宁道:“那还真是恭喜大伯母了,边境苦寒,等大哥哥回来,想来哥哥也已经金榜题名官爵在身,到时候让哥哥给陛下上折子,就让大哥哥留在京都。” 她这话听着是为向锦易好,可实际上却是在暗示向锦易远不如向铭熠,否则若真是要留人,上头还有向横在,哪里轮得到向铭熠。 宋知鸢性子虽好,可谈及儿女却容不得别人说一丝不好,当下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诸荷凉见向挽宁占了个便宜,心中快慰不少,刚要打个圆场,就听见有家丁匆忙进来禀告:“老夫人,宫里来人宣旨了!” 第51章 ——宣旨 邵巧贞一愣,随即面露喜色朝着向桓道:“这肯定是陛下来封赏你二人的旨意。” 向桓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封赏?可是之前不是说明日早朝才论功行赏吗?” 诸荷凉与邵巧贞的想法一样,道:“现在除了这事还有什么值得陛下宣旨的。” 被她这么一说,向桓也有些迟疑起来:“这……” 向挽宁故意看了一眼向挽清,提高声调道:“爹爹,说不定是陛下想先让你有个准备,别明天高兴坏了。” 向桓笑道:“你这孩子,妄揣圣意可是大罪。” 话虽如此,可语气中志得意满,哪里有半分责怪。 向挽宁:“是是是,女儿知错,请爹爹宽恕。” “行了。”邵巧贞笑道,“就别在这猜测了,快去接旨,别让公公等急了。” 他们几人又惊又喜,只有向铭熠一声不响,眉心微皱,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今日虽然向横不在,但向府这些年接的圣旨也不在少数,立刻有下人安排了香炉案桌。 只不过他们一行人赶到前门的时候,看到那宣旨的太监却极为惊讶:“高公公,您怎么亲自来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高公公是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便是丞相与大司马见了都得恭恭敬敬。 邵巧贞这一辈子也只见过高公公一次,就是在册封向横为左司马的那日。 高公公却出乎意料的笑的极为和善:“老夫人,您教养出了一个很争气的后辈。” 邵巧贞受宠若惊,要知道高公公上次来宣旨的时候,也只对向横一人恭敬有加。 向桓也极为惊讶,高公公是陛下最亲信之人,平日很少出宫,他当下有些诚惶诚恐,可心底惊喜却一发不可收拾的萌芽起来。 陛下竟然对他如此看重,不仅让高公公前来宣旨,还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 向挽宁与诸荷凉更是喜出望外。 唯有向铭熠,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 向挽宁想了想,上前一步道:“高公公,您还记得我吗,上次淑和公主的赏菊上我们曾见过的。” 高公公看着她想了想,有些迟疑道:“可是画了一副绿菊的?” 向挽宁连连点头:“正是。” 诸荷凉笑道:“没想到高公公事务繁忙,竟然还能记得她。” 高公公今日对她们几人的态度都极为和善,诸荷凉与向挽宁都有些飘飘欲仙起来。 高公公:“陛下还说,腊月初的时候宫里会有一个宴会,犒劳此次南下的功臣,二位也可以同来。” 向挽宁之前虽然在京都小有名气,但也不过是在年轻一辈之中,像这样被陛下亲自提起,是她想都不敢想的殊荣,当下大喜过望,语气都有些颤抖:“多谢陛下垂爱。” 诸荷凉虽然也是激动莫名,但总归比向挽宁要好些,想起边上还站着宋知鸢与向挽清,扭过头去道:“大嫂,可惜这次陛下没有让你们一同前去,不过也没关系,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向挽宁也道:“是啊姐姐,你放心,我回来一定会给你好好讲讲宴会里的事情。” 宋知鸢出身低微,却一跃成了左司马夫人,尤其是向横与她多年恩爱,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不知羡煞了多少京都夫人。 诸荷凉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嫉妒不忿,认为宋知鸢凭什么这么好命,处处压他一头,如今丈夫孩子争气,总算压过了她一头,心中多年的郁气一扫而光,连带着气色都瞬间好了不少。 她与向挽宁只顾着自己狂喜,却没有看到高公公如今脸上奇异的神色:“你们在说什么,向二小姐自然也会参加这次宴会了。” 向挽宁脸上的笑意僵住:“高公公,您说什么?” 高公公原本就是因为听说向挽清与向挽宁和诸荷凉从小亲近,才会连带着对她们都客气几分,但他服侍陛下多年,最厉害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如今也看出这几人与向挽清的关系只怕不如传闻中的那般和谐。 “咱家这次来,就是给向二小姐宣旨的。” 诸荷凉:“向挽清?不是我夫君吗?” 她太过惊讶,失态之下竟然直呼向挽清的姓名。 高公公这时候还有哪里不明白,自然也不再有好脸色对着她们,冷声道:“宗人府理事大人的封赏,明日早朝陛下自有安排,他人还是莫要擅自揣测圣意的好。” 诸荷凉一惊,立刻跪倒:“公公明鉴,我绝无此意。” 陛下多疑,若是高公公将今日这话说给陛下,只怕会牵连向桓与她母家。 邵巧贞也连忙道:“公公恕罪,我向府一门忠心,日月可鉴,还请陛下明鉴。” 高公公本也只是因为之前认错了事态,想给向挽清一个交代,并非真的要扣这么大一顶帽子给向府,见她们这样,点头道:“有向二小姐在,陛下自然是相信向府忠心的,只不过祸从口出,日后理事夫人还是要慎言。” 诸荷凉面色煞白,手脚都在轻颤,可只有她知道,除了慌张惊恐,还伴随着深深的窘迫,伴随着窘迫就是无尽的怨恨。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高公公话中的意思,这是明晃晃的维护向挽清,是赤裸裸的在为她出气。 她不敢恨陛下,甚至不敢恨高公公,却全部记在了向挽清头上。 诸荷凉深深低头,所以无人看见她眼中根本藏也藏不住的怨怼。 除了向挽清。 可她只是轻笑,本就是不死不休之人,多恨一点少恨一点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向家嫡二女,向挽清,接旨。” 向挽清裙角轻掀,俯首跪倒。 她身后是黑压压一片的向府众人。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向府嫡二女向挽清,温惠宅心,资质柔顺,先献似龙,后又救驾。朕感其忠心,特封为清乐县主,赐县主宝册金印,赐县主朝服,赐县主玉佩,赐金千两,赐红宝石头面一套……” “……赐珊瑚一株,钦此。” “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喜清乐县主。”高公公笑着将圣旨交给向挽清。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向挽清淡淡看了一眼司琴,后者连忙反应过来,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走近高公公身侧塞给他。 高公公连连推辞:“县主,这不妥。” 向挽清:“一点小心意,请公公喝杯茶,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高公公见状也不在推辞,笑着打开一看,先是一怔,旋即笑意更甚。 “行了,那咱家就先回宫向陛下复命了。” “麻烦公公跑一趟,那挽清就不留公公了。” “分内的事。” 高公公点头示意她不用送,直到走出府门,跟在高公公身后的小太监才开口问道:“干爹,不过是一个县主,您为何如此礼遇。” 高公公摇了摇头道:“能收服似龙兽,面对刺毫不慌乱,如今册封之时喜怒不露于面,尤其是……”他颠了颠手中荷包,他方才匆匆一瞥,里面竟然是都是金子,出手大方连他都少见,“这种人,前途又何止是一个县主。” 小太监似懂非懂,茫茫然点头。 高公公离开,可府中众人却还保持着一片寂静,尤其是向挽宁的脸色,向挽清光是看着,就觉得心情不错。 第52章 ——夜难眠 今日的向挽清一身丹色乌金云绣衫,青丝制成,束胸处绣白色芙蓉花纹,脊背笔直,姿态端庄,让人不由得想到“秀色掩今古,芙蓉羞玉颜”之类娴静又悠远的赞美。 向挽宁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方才陛下赏赐的那些首饰,如今一长溜的被府中侍女捧着,每一件都不逊色于那白玉镯子和耳坠子。 于是她与诸荷凉方才的得意与炫耀,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狠狠的扇在她们脸上。 但更羞耻的还是她们自以为高公公是为向桓来宣旨,谁知道他从头至尾连眼神都没有给过向桓一个,却对着向挽清恭敬有加。 邵巧贞以前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这个孙女,毕竟上有向锦易,下有向铭熠与向挽宁,她实在是对这个以痴傻闻名的孙女喜欢不起来。 可自从上次在大街上摔倒醒来之后,向挽清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先是淑和公主青眼,再是献似龙兽,如今更是因为救驾被封了县主。 要知道当今陛下极为注重血统,如向挽清这般没有皇家血脉却成为县主的,自陛下登基以来还是第一人。 可以说从今日起,向挽清的地位就完全不同了。 邵巧贞:“县主……” 向挽清:“孙女不敢,祖母还是唤我名字即可。” “……挽清。”邵巧贞道,“既然陛下给了你这个恩赐,就要记得日后行事需更为谨慎,切不可做出一些如以前一般不知分寸之事。” 向挽清垂首:“挽清明白,多谢祖母教诲。” 语气恭敬,姿态端庄,丝毫不错。 邵巧贞看着她,再看向如今强忍不快,可笑意依旧僵硬的向挽宁,内心第一次产生了迟疑,或许自己这个孙女,也没有自己想象中这么不堪。 “祖母,孙女曾经在淑和公主府中见到过一株万年珊瑚,通体鲜红,晶莹剔透,这一株虽然有所不如,却也极为难得,应该也有千年之久。”向挽清道,“孙女之前看祖母院中架上还缺了一个摆件,不如就将这珊瑚放上去,倒也合适。” 邵巧贞眼前一亮,她院子前段时间修葺过,架中其他地方都放了摆件,唯有正中的地方,她总觉得没有合适的,就一直空置了下来,如今向挽清一说,她倒确实觉得合适的很,只不过…… “这珊瑚是陛下赐给你的,万一……” 向挽清:“祖母,既然是陛下赐给孙女的,那就任由孙女支配了,更何况这珊瑚能为祖母的院子增彩,依孙女看来,到还是它的福气了。” 邵巧贞被这话哄的妥帖:“这可是御赐的东西,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呢。” 话虽如此,可语气中的欢喜却是怎么也遮不住,一脸慈祥的看着向挽清,倒是第一次有了祖慈孙孝之感。 向挽清继续朝着诸荷凉与向挽宁道:“二婶婶,五妹妹,陛下赏得首饰实在是太多了,你们要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 向挽宁看着这些首饰,每一件她都眼红的不得了,双手缩在袖中紧紧握拳,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不用了,哥哥带回来的首饰也足够我用的了,这些姐姐还是留着自己用。” 说着,朝邵巧贞一福:“祖母,孙女身子不适,就先回房了。” 因此也就没有看到邵巧贞对她一闪而逝的不满。 诸荷凉与向桓虽比向挽宁要好些,但心里也不舒服的紧,说了几句也匆匆回了院子。 唯有向铭熠从头至尾都一脸淡然,他本就觉得今日高公公前来不太像是宣封赏父亲的旨意,如今看来也确实如此,抱拳道:“恭喜二姐姐。” 向挽清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总是有些狠不下心,心中轻轻叹息一声道:“多谢。” 向铭熠直起身,少年眸子清明,有些与年龄不符的通透清冷:“挽宁与我爹娘今日有些失态,还请二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向挽清心中的思绪一顿:“无妨,都是一家人,这样说岂不是生疏了。” 向铭熠点了点头,又与邵巧贞和宋知鸢行了礼,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向挽清看着他的背影,眸中柔软消失无踪,她怎么忘了,即便向铭熠对自己确实……可前世到最后,他还是选择站在了向挽宁与叶青临那边。 说到底,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在不伤及他利益情况下,可以适当给予一些同情的路人。 告别邵巧贞,向挽清回了自己院子,自然也免不得被宋知鸢拉着问东问西,虽然知道向挽清这次救驾肯定会被封赏,但谁都以为只会是一些金银珠宝,没有人想得到陛下会封向挽清为清乐县主。 这件事很快在京都传开,自然也是有人羡慕有人嫉妒,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而如今,夜色已近子时,向挽清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叶纪棠的模样,或坐或立,或温柔浅笑或慵懒随意。 窗外孤月高悬,波动她一池心水。 向挽清起身从梳妆匣中取出那个画满芙蓉图案的瓷瓶,即便过去了一日,但瓷瓶上清冷的幽香依旧萦绕不散。 她摩挲少许,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可没写几个字,就又揉皱了扔掉,如此反复,不过一会儿就满地都是纸团。 司琴在外间守夜,听见向挽清的动静,小声在门外问道:“小姐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向挽清看着满地纸团,少许,像是彻底放弃了一般:“明日一早你去给淑和公主送个拜帖,就说我有事求见。” 司琴应了,向挽清就让她去休息,不必管她。 听着司琴的脚步声渐远,向挽清才支起窗户,倚着窗台向外望去。 而此刻知雨阁九层,叶朔宇和曲亦宸看着那一袭宽大锦袍对窗而坐之人,窃窃私语。 “那玉面散不是通过医老的手送出去了吗,阁主怎么还不高兴。” “傻啊,玉面散是送出去了,可向二小姐还是没有来找七哥。” “但是向二小姐又不知道这玉面散是谁送的。” “……好像是哦。”叶朔宇一噎,“那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一下向二小姐?” “可是阁主不是说不准告诉她吗?” 叶朔宇痛心疾首:“你看看这几日,大家干点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这种日子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曲亦宸果断摇头,这几日光是他就吃了不少苦头,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被发配边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那行,明日找个机会,我们暗暗提点一下。”叶朔宇一锤定音。 自己七哥本就对情感之事又迟钝又别扭,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个心动的女子,竟然和自家七哥是一样的性子,他深感自己肩负重任,前路坎坷。 今日十月十五,明月高悬,孤影一轮,并无星辰作伴。 有一男一女二人,隔着半座京都望月。 夜难眠。 ———————— “秀色掩今古,芙蓉羞玉颜”改自李白的《西施》,原句应该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第53章 ——天合寺 天色方才破晓,司琴记着向挽清的吩咐,就匆匆去了公主府送拜帖,原以为要等上许久才会有回应,没想到很快就有人递话出来,说是今日淑和公主就有空,让向挽清随时过来。 司琴惊讶于公主竟如此勤勉的同时不敢耽搁,立刻回府禀告向挽清。 而此刻我们“勤勉”的淑和公主,正煎熬的睁着她的眼睛,怒视着这个一大早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的罪魁祸首:“九哥,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解释。” 叶朔宇有些讪讪:“淑和,九哥问你,你喜欢向二小姐吗?” 淑和公主想了想:“七哥喜欢我就喜欢。” 叶朔宇:“抛开你七哥,就说你自己。” 淑和:“抛不开。”斩钉截铁,颇为骄傲。 叶朔宇扶额,他怎么能忘了眼前这个小妮子可是叶纪棠的忠实追随者。 叶朔宇想了想,换了种问法:“那你觉得你七哥喜欢向二小姐吗?” 这次淑和停顿了挺长时间:“应该喜欢。” 虽然她还是不太懂究竟什么是喜欢,但七哥以前从来这样对一个女子上心过,这应该就是喜欢。 “那你希不希望你七哥成婚,有个人能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 这次淑和没有犹豫,果断点头。 虽然七哥每天都挂着笑,身边也有她和九哥陪着,但淑和能感觉到七哥内心的孤独,她也能大概明白他们的感情与陪伴,和妻子所能带给七哥的是完全不同的温暖。 她一直希望能有个人能长长久久的陪着七哥,可是之前七哥自己不愿意,她也就从来不说起。 叶朔宇对得到的答案甚是满意,颔首神秘莫测道:“九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最近七哥和向二小姐闹了点矛盾,他们两人的性子都倔,这样下去说不定……” 淑和急忙道:“九哥,那怎么办。” 叶朔宇摸了摸下巴:“我听说这次表姑的儿子过几天也要去参加秋闱?” 淑和:“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叶朔宇:“向二小姐好像挺疼这个弟弟的。” 淑和颔首:“我听表姑说过,洛凡从小就黏着挽清姐姐。” “那这样,等会儿向二小姐来找你,你就……”叶朔宇压低了声音,俯首在淑和耳边低语几句。 “这……能行吗?” “淑和。”叶朔宇严肃了面容,吓得淑和也赶紧坐的笔直:“你想想,如果七哥和向二小姐成婚,他们就会生一个个粉嫩嫩白软软的小团子,那些小团子会围在你的腿边一声声叫你姑姑,奶香奶香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淑和想了想,眼前猛的一亮,擦了擦嘴边不存在的口水,颇为坚定道:“九哥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叶朔宇老怀安慰:“九哥没有看错你。” 正好门外有人来报:“清乐县主到。” 向挽清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淑和一人坐在主座之上,神色有些慌张,不住的看向一边大开着的窗户。 向挽清行了礼,奇怪道:“公主,秋日风凉,小心伤寒。” 淑和讪笑道:“挽清姐姐说的有道理,我马上叫人关上。” 叶朔宇没想到向挽清来的这么快,生怕出门和她撞上,慌忙之下只好跳窗跑了,此刻一身锦袍微微皱,发丝上还沾了两根枯草,几乎要被自己感动落泪:“没想到我堂堂懿德王,在自己妹妹的府邸还要这般狼狈,为了七哥我真是牺牲太多了。” 见侍女合上窗,淑和道:“挽清姐姐怎么今日突然过来了,姐姐获封县主,理应我先备礼恭喜姐姐。” 向挽清呵呵一笑,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她想知道叶纪棠最近究竟在干什么,又不敢直接去找他,所以来淑和这里迂回一下。 想起昨夜她那些写给叶纪棠又扔掉的纸团,她就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我这次来……是特意感谢公主的。” “谢我?” “若非公主邀请,我也不会参加秋猎,那自然也与似龙兽无缘,更别提救驾,如今被封县主了。”向挽清想好了由头,就说的越发顺口,“所以我如今获封县主,说到底还是要感谢公主。” 淑和笑道:“挽清姐姐说笑了,这每年参加秋猎都有那么多人,却唯独姐姐收服似龙兽,这本就是你自己的本事。再说那救驾,姐姐也是豁出命去的,与我可不相干。” 向挽清:“就算我有这本事,若非公主,我连发挥都余地都没有。” “没有……”淑和刚要摇头,却突然想到什么,话头生硬一转,“没有错!” 向挽清:“?” 淑和:“没有错,这事确实有我一份功劳。” 向挽清:“???” “姐姐既然要谢我,总不会只是口头上说说?” 饶是向挽清,也没想到这事还能这样发展,当下有些愣神道:“当然不会。” “好。”淑和大喜,“那姐姐就陪我去一趟天合寺。” 向挽清:“天合寺?” 淑和道:“这不是洛凡就要参加秋闱了吗,表姑想要去天合寺为他求一求,便叫上我一起,我原本是觉得无趣的,可若是有姐姐陪我,那我们正好一同作伴。” 淑和公主与宜安郡主本就关系亲近,两人会结伴也不奇怪,向挽清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一想到是为向洛凡秋闱而去,便也想为他求一求。 “不知是哪一日去?” “就明日。” “这么着急?” 淑和点头,给尚在府中一无所知的宜安郡主安排的明明白白。 时间太赶,淑和生怕耽搁,没说几句就催着向挽清赶紧回去准备。 以至于向挽清回府,才想起今日自己究竟是去干嘛的,扶额的同时也只好安慰自己明日还能与淑和公主见面。 哪知回府说起,宋知鸢当下就决定也要同去,一是为丈夫儿子求平安,二是向挽清最近在她看来实在是多灾多难,她得问问天合寺的大师可有化解之法。 更巧的是正好遇上向挽宁十五岁生辰将近,她与诸荷凉原本也定了明日去求愿,向铭熠秋闱在即,便一同前去。 而此刻知雨阁内,叶朔宇废了两缸口水,叶纪棠总算是大发慈悲同意和他一起去天合寺。 三皇子府内,刚刚禁足结束的叶青临觉得自己最近是诸事不顺,也大手一挥,决定明日去拜一拜。 总之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各方的人马都朝着天合寺而去。 —————— 叶朔宇:为了七哥的终身幸福我真是牺牲太多了呜呜呜 淑和:奶香奶香的小团子我真的可以! —————— 宜安郡主:嗯?我怎么不知道我明天要去天合寺? 淑和(坚定):不,你要去。 宜安郡主:我明天有事啊! 叶朔宇:去干嘛? 宜安郡主:喝茶打牌。 叶朔宇:来人,把茶楼给我炸了,立刻马上! 宜安郡主:…… 第54章 ——启程 向挽清昨日就和淑和说了宋知鸢要一同前去的事情,于是今日她们要先去公主府,再一起出发。 可谁知刚一到门口,就见到了几个出乎意料的人。 “大伯母,姐姐,你们也要去天合寺吗,不如我们同行。”向挽宁道。 昨日的早朝,向桓被正式册封为太仆寺卿,如今可以说是朝中炙手可热之人。 连带着诸荷凉和向挽宁腰背都挺直了不少,如今看到向挽清,仿佛报了之前宣旨被狠狠打脸之仇,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向挽清:“不必。” 向挽宁道:“姐姐若还是在气恼妹妹之前离开之事,妹妹给你道歉就是了。” 向挽清就笑:“什么离开之事?” 向挽宁:“就是前日……” 向挽清打断道:“哦,原来是这事,妹妹不说我都忘了。不过想来妹妹是误会了,我今日不能和妹妹与二婶婶同行,只不过是因为先答应了淑和公主,并非妹妹所以为的那样。” 向挽宁一怔。 向挽清笑道:“妹妹若是没事,姐姐就先走一步了,公主还等着我呢。” 说着不顾向挽宁铁青的脸色,将宋知鸢扶上马车,自己也紧跟着上去。 向挽宁面色难看,向挽清这话说的倒是她小肚鸡肠,一直念着前日的事情不放了。 向铭熠看着向挽清的车马走远,眼睛眯成一道好看的弧度,淡淡道:“我们也走。” 向挽清与淑和到达天合山的时候,时候尚早,天色初亮,天合山山腰以上地势虽算不上陡峭,但车马也难以通行,众人便步行上山。 天合山上天合寺,诸神佛陀佑南朝。 天合寺虽为南朝第一大寺,却还不如一般香火鼎盛的寺庙装饰奢华,甚至说得上质朴。 “据说这是天合寺住持的训斥,说修佛修心,寺庙重在牢固结实而非金碧辉煌,那么多香火钱,除了维持寺中基本运转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散给了需要帮助之人,寺庙每月还有五日会在山脚布施粥饭。” 向挽清前世不信鬼神,但现在重生这样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了,她是不信也得信,因此这还是第一次来这天合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心中对那从未见过的天合寺住持,顿时升起了几分敬佩。 既然是公主驾到,自然有僧人候在寺门口,见到她们几人到来,上前双掌合十行礼:“彗心见过淑和公主,宜安郡主,清乐县主,左司马夫人。” 饶是淑和这样性子的人,此刻也微微肃了脸色:“师父免礼。” 彗心话并不多,见了礼之后就带她们去大殿。 天合寺有规矩,即便是皇家贵胄到此,也不能清场,因此她们一路过去,香客如织,香火如烟,佛像庄严。 四人双手取了香,贴在额心之上,心中默默求了愿,又拜了三拜,将香立于佛前香炉之上。 向挽清除了求向洛凡高中,家人安康,并无其他,所以动作就格外快些。 彗心立在一旁等她们,见她起身这样快,忍不住侧目道:“施主求了什么?” 向挽清:“弟弟高中,家人安康。” 慧心:“施主不为自己求?” 为自己求? 向挽清向上望去,佛陀慈悲拈笑,度尽众生。 而她心怀无尽仇恨而来,终此一生注定与光明无缘。 可有所求,她不敢求。 她怕佛祖听了她的愿望,跳出来一巴掌把她拍去十八层地狱。 向挽清就轻笑:“佛渡世人已经忙的很,我就自己渡自己,不劳烦他老人家了。” 宋知鸢是天合寺常客,手中那串从不离身的菩提手串就是这里求来的,求完愿,她惦记着向挽清的事,叮嘱了她几句,就随宜安郡主一起去见天合寺掌院。 留下淑和和向挽清作伴。 “据说这个掌院虽不如住持,但也极为精通佛法,最主要的是这天合寺的住持如今一直闭关,外人难得一见。”淑和听人说过几句,此时说起来倒也头头是道。 向挽清点头,她都不用猜,都知道宋知鸢一定是为她去求化解之法了。 “挽清姐姐是第一次来吗?” “嗯。” 天合寺深秋风景极美,向挽清目不暇接,自然漏下了淑和眼中的一抹狡黠。 “那我带姐姐看看,我来过几次,知道后山有一处山谷,极为幽静,而且风景如画。” 正好向挽清也想找个无人的地方,问淑和一些事,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就朝后山走去。 淑和说的不错,这处山谷或许是因为偏僻的原因,除了她们竟一个外人也无,山谷中间有一处湖泊,湖水碧绿近蓝,通透清澈,谷内枫叶红似山火,热烈招摇,湖边长着一丛丛不知名的小花,如同繁星点点。 向挽清:“果真是极美。” 淑和:“姐姐喜欢就好,哎!” 向挽清朝她看去:“怎么了?” 淑和:“我玉佩好像不见了。” 向挽清有些印象:“那块碧黄色的?” 淑和点头:“那是我母后留给我的。” “那赶紧去找找。”说着就要顺着来路找回去。 淑和连忙道:“姐姐等等!” 向挽清:“?” “我好像记起来落在那里了,姐姐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陪你一起。” “不用不用。”淑和连连摆手,她好不容易才把向挽清带到这里,怎么可能让她离开。 “可是你一个人……” “姐姐就在这等我,我马上回来。”淑和这下连说话都机会都不给她,一溜烟的往回走,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得折回来,拽住司琴的胳膊道:“姐姐,司琴借我一下。” 她提着裙边走的急,神态间竟难得的有了些她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俏皮。 向挽清见她这样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这山谷确实风景极美,她一个人看着,倒也很快忘了心中的那一点疑惑,不知不觉往里又走了走。 少顷,身后有脚步声踏在树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向挽清扭头道:“找到了……” 她话语戛然而止。 “你怎么在这?” 第55章 ——苏晗 “你怎么在这?” 向挽清下意识的话却让对面的男子眉心一皱。 “姑娘认识在下?” 来人一身熟悉的白衣,只在前襟和袖口处纹了几朵梅花,玉簪束发,广袖飘飘,腰间白色垂髫,挂了块碧色玉佩。 他眼眸漆黑,却透着泛水的粼粼,肌肤白的通透如玉,却不会让人感到苍白冰凉,如今眉心微蹙,嘴角笑意却依旧温和有礼。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向挽清不是第一次见他,可今生确实是第一次照面:“苏大才子鼎鼎大名,挽清久仰。” “挽清?” “家父左司马。” “原来是清乐县主,在下失礼。” “如今左右无人,苏公子不必拘礼。” “礼不可废。” 向挽清轻笑,这人还是和前世一样,拘谨的很。 苏晗出身名门,却没有那些世家公子的骄纵,七岁拜于安山居士门下,十六出世,丞相赞他有大儒风范,十八参加科举,官拜从四品内阁侍读学士,五年后,文华历二十八年秋,丞相辞官归乡,他年仅二十三陛下就有意让他为相,谁知他却辞官游历天下,于是前世历时四年的日月同辉正式结束,再之后,向挽清就没有再听过他的消息。 前世她与苏晗交情虽然不多,对他评价却极高。 如今再见,恍如隔世,也确已隔世。 于是叶朔宇硬拉着叶纪棠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向挽清今日一袭茶白金丝纹祥云如意罗裙,对着同样身着白衣的苏晗,笑意温婉,带着难以言说的感慨,身后是碧湖枫叶如画,衬得她眉眼如画,山水悠长。 叶朔宇都有一瞬间看呆了去,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浑身寒毛倒竖,这幅画面确实美好的动人,但问题就出在……他偷偷的望了一眼身边气压陡然降低的叶纪棠,觉得自己真是作死。 “叶朔宇,这就是你说要给本王的惊喜?” 叶纪棠语气不明,可叶朔宇对如此熟悉,哪里不知道叶纪棠如今心中怒意,当下哀嚎一声,暗骂淑和真是办事不靠谱。 “七哥,你听我解释,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本来站在向二小姐对面,让她这么笑的人应该是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了一个人。 他声音越来越越小,最终还是没敢把话说完。 叶纪棠没搭理他,只是凤目阴沉的看着远处的两人,脸色差的可怕。 正当叶朔宇觉得下一刻他七哥就会甩袖离开的时候,叶纪棠却提步上前。 叶朔宇遮眼,内心思考了一下在这里悄无声息干掉内阁学士之子的可能性,连忙跟上前低声道:“七哥,苏允不是童鹏飞,没有什么把柄,不如晚上动手,保险一些。” 叶纪棠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一眼,高高在上的吐出一个字:“滚。” “得嘞!”叶朔宇大喜,刚要往回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跟在叶纪棠身后,作为他七哥最称职的跟班,这么重要(八卦)的时刻他怎么能不在,“七哥我还是跟着你,万一你真的没忍住,我也好帮你挖坑。 叶纪棠拿他没办法,就不再理睬。 他们这动静不小,引得苏晗两人转过头来。 向挽清自从那晚画舫之事后,还是第一次再见叶纪棠,或许准确些,就连画舫那夜,他们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向挽清这几日想着法子的想要知道一些叶纪棠的行踪,可是当他真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时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微微垂眸不敢与他对视。 叶纪棠就将这种闪躲理解为了向挽清不想见他,眼中戾气更甚。 倒是苏晗认出二人,见礼道:“参见晋谦王,懿德王。” 叶纪棠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叶朔宇只好点头道:“好巧啊。” 这么大一座天合山,我好不容易选了这么个地方给七哥和向二小姐见面,你都能找进来,那还不巧吗? 叶纪棠望着向挽清:“向二小姐,莫不是封了县主,就不用给本王行礼了?” 他语气不好,精致的眉眼也有些不善,可叶朔宇听着,却觉得里面一阵阵的酸味往外散。 叶纪棠不曾遮掩,话语中的不同极为明显,叶朔宇生怕苏晗听出些什么来,极为自然的上前勾住他的肩膀。 苏晗像是不太适应旁人这样近距离的触碰,下意识的想要挣开,叶朔宇又怎么可能给他这个机会,紧紧揽住道:“苏公子,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要请教你,今日得见,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一起探讨一番。” 苏晗:“懿德王若有所问,苏晗自然知无不言,但不知懿德王能不能先放开……” 苏晗被叶纪棠连拖带拽的带走,甚至连和向挽清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向挽清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觉得甚是奇怪,但更重要的是,如今山谷之中就只剩下了她和叶纪棠二人,她要是不盯着他们俩人的背影看,她就有些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究竟要落在什么地方。 叶纪棠顺着她的眼神看去:“舍不得?” 向挽清:“?” 这疑惑的眼神落在叶纪棠眼里,就成了默认,他冷哼一声:“既然舍不得,本王把他叫回来。” 说着抬脚就要离开。 向挽清这才明白他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见他要走,下意识的就伸手拉住他。 叶纪棠有些意外,看了看被她攥住的袖口,又挑眉看向向挽清,眼中戾气尽散,满是打趣的意味。 向挽清这一举动完全是下意思,属于动作比脑子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右手已经紧紧攥住他袖口。 这几日一直令她辗转的人终于出现在她眼前,鼻尖嗅到那熟悉的香气,向挽清才发现自己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纪棠也不急,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向挽清先开了口:“我没有不舍得。” 没头没尾的一句,叶纪棠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几日一直沉寂的心脏,突兀的开始了跳动,带着不为人知的隐秘欢喜。 她在解释,向自己解释,她还是在乎他的。 第56章 ——恭喜 叶纪棠觉得自己着实是有些没骨气,明明方才满是怒气又愤愤的很,可向挽清只说了一句话,那满腔的郁郁就尽数散去,甚至还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满足。 他觉得自己真是拿她没办法。 或许是第一句开了头,向挽清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豁出去:“那天画舫上的事,多谢你。” 叶纪棠:“刚巧遇上而已。” 向挽清颔首:“晋谦王王府在东城,碧月湖在西城,确实巧。” 叶纪棠:“……向挽清。” 难得的,叶纪棠的语气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无可奈何。 瞧着他这样,向挽清倒是轻笑出声,这几日的辗转也好,难言也罢,此刻尽数消散。 女子白衣温婉,素来清明无暇的眼中,此刻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来,叶纪棠只觉得几日来一直浮在空中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向挽清怕宋知鸢找不到她着急,没有待多久就往山谷外走去,一到外头,就看到叶朔宇和淑和二人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等着,哪里还有不明白,挑眉道:“淑和对你倒是真心。” 世人都道淑和公主淡漠无情,即便是都陛下都难得展露笑颜,可在向挽清看来,她在叶纪棠和叶朔宇面前的时候,却有着这个年纪应有的纯真与娇俏。 叶纪棠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淑和正委屈的瘪着小嘴,他眸底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柔和:“谁对她好,她心里清楚。” 这话说简单些,就是叶纪棠对她也不错,所以淑和自然相等回报,可若是再细想想,陛下对淑和公主的宠爱天下皆知,她却冷淡依旧,话中深意,便有些引人深思了。 向挽清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动,她是因为知晓前世陛下将淑和嫁给西岭圣帝,才清楚叶珃内心的自私与虚伪,可如今看来,在那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其他的端倪,被淑和与叶纪棠所察觉。 她能想到其中深意,叶纪棠自然也清楚她能想到,可他依旧这么说了,把皇家隐晦毫无顾忌的敞开在她面前,向挽清心中轻叹一口气,眼神复杂。 见他们二人出来,淑和先是眼神一亮,然后又垂下头去,显得有些丧丧的走到叶纪棠边上,低声道:“七哥。” 语气喏喏,甚是可怜。 叶纪棠挑眉看她。 “七哥,淑和知错了。” “错在什么地方。” “错在……”错在不该听九哥的把挽清姐姐叫来天合寺?还是错在不该把挽清姐姐叫来这处山谷与你“巧遇”?不该撮合你们二人? 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于是结巴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求助似的把眼神投向叶朔宇。 叶朔宇原本正在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状心头一颤,英勇就义似得往前一步,正要开口,就听见叶纪棠道:“你前几日想要的那把焦尾琴,明日自己派人来我府上取。” 淑和一怔,那焦尾琴是古物,她缠了七哥许久他都没有松口,如今怎么突然大方起来了? 淑和还在那里发愣,叶朔宇反应却比她快上一步,面上一喜,七哥没有生气,反而还很高兴。 叶纪棠:“走,既然遇上了,就去见见姑母。” 说着,他就和向挽清两人一同朝外走去,叶朔宇和淑和见状连忙跟上,边走还边窃窃私语。 淑和:“九哥,你不是说刚刚七哥气的不行吗?怎么现在……” 叶朔宇摸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高深莫测:“感情的事情,小孩子少问。” “我和挽清姐姐是同年的,只是生日小了些,不算小孩了。”淑和话锋一转,“九哥,你不是总说自己久经情场吗,不会是你也看不懂。” 叶朔宇心思被说破,有些窘迫有不愿意在自己妹妹面前露怯,强撑着道:“胡说,你九哥怎么可能看不懂呢?” “那你倒是说说……” “就不说。” “……” 两人在身后打闹着,向挽清听着忍不住轻笑。 可笑着笑着,她就不由得想起前世淑和的结局,忍不住心揪,如今日子渐渐逼近,她得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叶纪棠,不要再重演前世的悲剧才好。 一行四人找到宜安郡主的时候,已经近了正午,初冬的太阳并不晒,照在人身上甚至有些暖洋洋的舒适。 可这一抹舒适,在看到那站在宜安郡主面前之人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七弟,九弟,淑和,向二小姐……哦不对,该称清乐县主了。”叶青临看着眼前联袂而来的四人,笑的温文尔雅。 向挽清没说话,但叶纪棠能明显感受到自己身边的女子方才略微缓和的神情瞬间绷紧,周身气压低的可怕,浑身如同满弦的铁弓蓄势待发。 叶纪棠皱了皱眉,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向挽清感受到袖角传来的拉扯,低头看了看,神色有一瞬间的松怔,然后渐渐缓和下来。 这些说来不短,实际上也不过一瞬间,向挽清脸上就浮现出一抹得体的笑意:“见过三皇子。” 叶纪棠也笑:“三哥怎么来了。” 叶青临笑道:“许久不来,也该上一柱香火,多谢佛陀佑我南朝昌盛。” 说的冠冕堂皇,听的向挽清有些反胃。 “只怕不只这么简单。”叶纪棠笑道,“听说袁家小姐也来了,三哥房中一直不曾有人,父皇甚是担忧,如今大婚在即,虽只是侧妃,但想来父皇与乐妃也会宽慰不少。” 叶纪棠对着外人很少讲这么多话,可一旦讲了,就锋利的不行,生生刺得叶青临脸色难看,又说不出一句话反驳。 叶青临与袁芯的婚事定在十月二十七,是个极好的黄道吉日,可人人都知道这婚事的来源是多么的不可启齿,所以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叶纪棠是第一个。 谁知向挽清紧接着开口道:“挽清在这就先恭喜三皇子了。” 神情真挚,语气自然,像是发自真心的为他高兴,可只有向挽清才明白,她心里的恨意裹挟着前世无数条人命的冤孽,黑气萦绕化为厉鬼扑向叶青临,想将他拉下地狱,受烈火烹烧。 第57章 ——掌院 叶青临走的时候脚步匆匆,只怕晚上一步脸上的笑意就要整个掉下来。 宜安郡主怎么能听不出他们话里的机锋,却依旧当做不知道一般,朝着向挽清道:“你母亲还在掌院那边,方才让如容传话过来了了,说是让我们先用午膳,不用管她。” 向挽清阖首应了,一众人便转身往外走去,谁知刚到转角,就有一个小厮匆匆冲过来,差点撞上向挽清,所幸叶纪棠手疾眼快,折扇一扬顶在他肩头。 那小厮这才抬头,看到这一张比一张熟悉的脸,吓得面色发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七皇子恕罪。” 声音轻颤,甚是惶恐。 叶纪棠皱了皱眉,见向挽清无事,才道:“下次走路小心点。” “是,奴才知罪。” 淑和认出这人是叶青临身边跟着的,开口道:“三哥方才就已经走了,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找。” “是,奴才告退。”那小厮松了口气,起身弓着腰就要离开,向挽清却突然开口:“慢着。” 小厮背影一僵。 向挽清一步一步凑近那小厮,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看了他许久。 她杏眼小脸,明明是乖巧端庄的长相,可被她注视着,却有种说不出的压力,初冬的天日,小厮额心上竟生生的被看出了一层薄汗。 “不知清乐县主有何吩咐?” 向挽清:“没事,你走。” 小厮像是一怔,然后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一拱手急匆匆离去。 向挽清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眼神莫名,直到宜安郡主发话,一行人才继续朝着膳堂而去。 叶纪棠故意落在众人身后半步问道:“怎么了。” 向挽清知道他问的是方才的事情,也不瞒着:“你不觉得这小厮的反应太过了些吗?” 叶纪棠:“太过?” 向挽清阖首:“虽然你和懿德王在京都的名声确实……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吓成那样,他不像是怕你们责罚,倒像是……怕被你们发现什么似得。” 叶纪棠:“……” 向挽清久久等不到叶纪棠的回应,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却看见他满是受伤的眼神。 向挽清:“怎么了?” 叶纪棠:“本王的名声不好吗?” 向挽清:“……” 不太好都已经是她考虑之后的说辞,京都最大的两个纨绔子弟,不理政务无心朝堂,一年到头连早朝都不去几次,有时候就是陛下去找,十次里也有九次不见人影。 其他人当着面不敢说,但背地里,都是拿他们二人当做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 最主要的是,人人都知道晋谦王的脾气实在是差的很,跟他比起来,便是淑和公主也显得可爱了许多。 叶纪棠看着她这样就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觉得务必要为自己正名一下,义正言辞的开口道:“都是叶朔宇教唆的。” 走在他们身前一步左右的叶朔宇,哀怨的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叶纪棠:“……”七哥我们也就这么点距离,你就算要赖在我头上至少也小声点别让我听到。 淑和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生怕引火烧身。 向挽清看着他们这样,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叶纪棠:“舒服些了吗?” 向挽清:“?” 叶纪棠:“你每次见过三哥之后,心情都会不太好。” 向挽清:“?!”所以刚刚是故意那样说,想让她开心一点吗? 此刻的叶纪棠向前走去,向挽清只能看见他一个侧脸,挺鼻薄唇,这个角度看去更显得睫毛浓密纤长,细长的眼角平日里总带着戾气与漠然,可与向挽清在一起时,他总会收敛起那些刺人的东西。 余光瞥见她停下脚步,叶纪棠微微转过脸来看向她,轻笑道:“看傻了?” 阳光从廊外涌进来,水光般漫在他脸上身上,眉眼轻动间,便是胜过阖天光亮的耀眼。 叶纪棠本就是极为张扬明烈的长相,一袭紫衣锦袍更衬得他肤白如玉,身长玉立,灼灼然令人心动。 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 莫名的,向挽清想到了这首诗,有些突兀,又显得极为合时宜,可她又紧接着想到了这首诗词的后半首,有些窘迫的微微红了脸。 偏偏叶纪棠等不到回答,还眨着眼回头望她,睫如扇羽,如同扫在她心间上,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向挽清就有些羞恼的瞪了他一眼,大步走过他身边。 叶纪棠很少看到她这样小女儿的作态,先是一怔,紧接着笑意更甚,险些要压过这满山的枫叶如火。 众人用完了膳,却依旧没有等到宋知鸢回来,反而是一个僧人领着如容匆匆而来,说是请向挽清前去。 “掌院只请清乐县主一人前去。” 天合寺乃是南朝第一大寺,掌院更是真正的高僧,叶纪棠虽不信佛,却也敬重这寺中僧人,因此闻言虽然疑惑,但也未曾阻拦。 向挽清跟着那僧人从一条小路到了后山一座禅房之外。 “掌院与左司马夫人就在里面,还请县主自己进去。”僧人双手合十,垂眸道一声佛号。 向挽清回了佛礼,推门进去,就看到宋知鸢坐在右首。 而左边之人身穿茶褐色僧服,头上有九颗戒疤,想来应该是就是那掌院。 “挽清见过掌院。” “贫僧明镜,见过施主。” “母亲,你叫我来是……” 宋知鸢眉头紧皱,面色慌张,见她过来,连忙拉住向挽清的手道:“清清,大师说你身上有冤魂作祟,才会多灾多难,把你叫来是为了施法祛祟。” 冤魂,向挽清心脏狠狠一坠,其实说白了,她自己不就是从前世而来的冤魂…… 第58章 ——香囊 向挽清面色不好,宋知鸢却以为她是害怕了,连忙轻拍她手背道:“清清放心,大师佛法高深,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眉心紧紧拧起,她母亲笃信佛理,手上的菩提串子从不离身,如今又关乎到她的安危,倒有些关心则乱的意思在里面,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如今也摸不准眼前这个大师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真有本事,若等会儿施法真的有用,自己的魂魄又会不会受损亦或是……彻底消散。 她重活一世,如今才刚刚开始,挂念之人还没有安顿好,仇恨之人也未曾血债血偿,她不能赌。 “母亲,我有话想单独问问大师。”沉吟片刻,向挽清开口道。 宋知鸢迟疑:“这……” 向挽清:“母亲。”她语气微微肃穆了些,小脸摆的端正 宋知鸢无奈,只好应了,一时间,禅房之内就只剩下向挽清与明镜二人。 见宋知鸢出去,向挽清转过身,一双杏眼阴郁:“敢问大师,若我不愿驱除这冤魂该如何。” “万世皆应循天理而为之,小僧既已看到,便不会在放任它存世。” “即便我不同意,大师也执意如此?这就是大师的天理?” 明镜:“我佛慈悲。” 向挽清脸色难看至极。 明镜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向挽清心头不详的预感陡升,拂袖转身就走,今日不论怎么样,她都不会同意明镜为她做法。 可惜她抬手摸上紧闭的房门,却惊觉房门滚烫,她一时不查,下意识的缩手,双手举至眼前望去,皮肉未伤,却有黑烟渺渺升起,与此同时,她莫名的感到身体剧痛。 向挽清猛地回头,就见明镜目光坚毅,双手合十,嘴里语速极快的默念着什么。 房间内有金光阵阵,如同网状将她团团围住,飞快收拢起来。 “大师!”向挽清今世重生以来,第一次脸色大变,声音凄厉。 明镜却不为所动,依旧垂首默念。 向挽清一颗心沉沉如同坠入无间地狱:“我从前世魂魄穿梭而来,若你今日度了我,今生的向挽清也会成为死尸一具,佛陀慈悲,你何不让我再活一世!” 明镜一怔,随着他嘴中佛号不再继续,那金光收缩也暂时停止,停在向挽清一臂之外,光芒闪烁吞吐。 明镜:“原来如此。” 向挽清心头还未松缓,那明镜竟开始继续默念,金光比之前还要再盛三分:“天理就是天理,不可违逆。” “你若度我,左司马府不会放过你!” “若为天理,死得其所。” 那金光弥漫,以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态势逐渐靠近向挽清,她双目通红,唇色苍白没有人色,眼看着那金光渐近,终于闭上眼。 就当金光就要碰到她身躯的那一刻,皇宫中有青光腾云升起,与此同时,那被封死的禅房内,忽然有一道佛号出现,那满堂刺目金光就瞬间化为春日湖水碧波,层层荡漾下瞬间消散。 明镜一怔:“师父。” 天合寺掌院的师父,只有那个罕少露面的,天合寺住持——天合。 天合寺传承千百年,每一位僧人在接替住持之位时,都会放弃自己之前的法号,改为天合。 向挽清尚未从死里逃生的的事实中反应过来,就听到明镜的称呼,目光极为警惕的看向他。 “师父,您不是正在闭关,怎么……” 天合也不在意:“女施主若无事,可以离开了。” 此话一出,不仅向挽清惊讶恍惚,明镜更是不解:“师父,她身上……” “明镜。”天合微微重了语气,“你今日煞气太盛,回去抄三百遍清心咒,明心鉴镜。” 明镜一凛,不再开口。 向挽清:“为什么。” 天合:“不可说。” 向挽清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多谢。” 话毕推门出去,就看到宋知鸢正焦急的等在外面,见她出来,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一见她面色苍白,心头一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那冤魂可除了?” 向挽清点头道:“只是有些累了。” 宋知鸢就连忙道:“累了就先回禅房休息,母亲先谢过掌院,再陪你一起去。” 她推门想要去谢明镜,可房门敞开,哪里还有人影。 她们原本就打算在天合寺过一夜再回,早有僧人备好禅房,宋知鸢寻不到明镜,又看向挽清脸色确实难看,就先回了禅房休息。 向挽清屏退了所有人,抱膝缩在榻上角落,双手紧紧攥住被子,眼中的恐慌终于不受掩饰的从她眼中疯狂涌出。 方才,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再入轮回,不能复仇,不能改变前世结局。 而此刻,天合站在后山崖壁之上,面向皇宫方向,轻叹一声:“痴儿。” 向挽清一觉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入暮,她休息过后,心中惊悸稍缓,可白日的事情带给她从未有过的急迫,她生怕她还没来得及报仇,就魂飞魄散。 明镜就如同一把悬在她头上的刀,不知何时会猛然落下,鲜血四溅。 之前的计划虽然稳妥却太过缓慢,而如今她必须加快自己的脚步了。 沉吟片刻,向挽清叫来司琴,两人问了路,一路朝着向挽宁的禅房而去。 向挽清到的时候,向铭熠不在,只有诸荷凉与向挽宁刚刚用过晚膳,见她过来,皆极为意外。 可很快的,向挽宁就道:“姐姐怎么过来了?”面露笑意,仿佛真的极为惊喜。 向挽清强忍住仍然残存的心悸,挤出一抹得体的笑意道:“白日的时候求了几个香包,说是女子用了还能养颜,极为难得,便给二婶婶和五妹妹带来两个。”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两个香囊,都是碧色的锦缎上缝了三朵梅花,用料虽不名贵但胜在做工精致。 向挽宁接过闻了,眼前一亮:“确实清香难得,我竟不知这天合寺的香囊如此出色。” 向挽清见她喜欢,便道:“妹妹喜欢就好,姐姐原本还怕东西简陋,妹妹会看不上呢。” 向挽宁:“姐姐一片真心,妹妹感动还来不及。” 向挽清:“这香囊原本倒也不算出色,倒是我今日遇上三皇子的小厮,身上有一股香味极为好闻,我问了问,竟然是杜仲与白芍的味道,还想着回去之后自己做一个呢。” 向挽宁:“杜仲与白芍?” 向挽清点头道:“是啊,不过应该还有些别的,不过我没闻出来,本想问那小厮要香囊的配方看看,他却说不过是府中有人用药,不是香囊。” 向挽宁与诸荷凉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惊异。 向挽清:“妹妹,怎么了?” 向挽宁:“哦,没事没事,只是想着姐姐这么喜欢的味道该有多好闻。” 向挽清:“妹妹不必可惜,回府之后姐姐试试,看看能不能配出一份来,到时候若是成了,便送妹妹一份。” 向挽宁:“那就先谢过姐姐了。” 向挽清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见向挽宁一直神不守舍的,便也没有多待,告辞离开。 第60章 ——原因 接下来的日子里,向挽清除了每几日定时抽出一点时间来去看望景羡之外,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那个自秋猎场上,从叶青临手中赢回来的羽族身上。 之前说过,羽族如今存世族人极少,而且如今绝大部分还存世的都是与人类所生的后代,真正存世血统纯正的羽族,不足十指之数。 可即便是混血羽族,也已经是极为强悍,没有人知道一个纯血羽族,究竟会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毕竟羽族血统越是纯正便便越是高傲,这浩瀚大陆已经近百年不曾有过收服纯血羽族之人。 前世叶青临也是机缘巧合才捕到了这一羽族,后因无法收服又怕为他人所用,于是将其诛杀。 向挽清从得到这一羽族已经有了半月,可之前诸事繁忙,直到今日才第一次有空去后院看他。 鉴于羽族在浩瀚大陆的名头,所以即便将羽族送来的时候手脚都绑上了玄铁粗链,更是被困在一个玄铁打造的牢笼之中,向横仍然派了二十亲卫日夜值守,不敢有一丝松懈。 “小姐。”今日正好轮到归舟值守,见她过来连忙行礼。 向挽清为了安全起见,在后院单独划了一个小院关押他:“带我去见见他。” “是!” 房间四面并不透风,窗户也已经被钉死,阳光透过那些小的可怜的缝隙钻进房间,成为唯一照明的光亮。 向挽清开门进来的时候,或许是房内光线猛的太盛,那个羽族中人微微眯了眯眼,有些不适的皱眉。 这个羽族,名唤森尧,向挽清见到他的时候,一袭玄衣虽然破旧却不脏乱,身形消瘦脊背却笔直,他继承了羽族一贯的美貌,有些雌雄莫辨的脸上眼眸半阖,却露出锋利光芒。 尽管被囚禁多年,却仍旧不失傲骨。 向挽清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即便她用尽再多酷刑手段,只怕也不能令他屈服。 向挽清来之前准备了很多的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也好,威逼利诱也罢,如此强大的一个帮手,她是铁了心要收下的,可如今不过是一眼,她就觉得自己不必再平白浪费时间。 这样的人,如同一把利剑,锋芒毕露剑气冲天,可若是要他低头,便只有剑断身死的结果。 “你好,我叫向挽清,南朝左司马之女。” 森尧依旧盘膝靠在笼边双臂环圈,毫无反应。 向挽清不以为意:“我这几日有些事,一时没顾得上,倒是不知你住在这样的地方,抱歉了。” 森尧抬了抬眉,冷笑开口:“装腔作势。” 向挽清:“何以见得?” 森尧:“你若真觉得抱歉,不如打开铁笼,松开铁链,也好过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装好人。” 他这些年见惯了太多招数,刑讯威逼的,高官厚许之的,可无论说的再好听,他们依旧用警惕的,又如同望向一个畜生一样的眼神看向他,只要一提到放他出去,他们就会立刻变脸,然后用一切的办法绕开这个话题,向挽清如今的的话落在他耳中,也成了与那些人一般的行为。 “当然可以,不过……” 森尧的嗤笑在这个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果然没有猜错,又是一个假惺惺道貌岸然之徒,接下去就要让他认主…… 向挽清:“不过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森尧:“?”回答问题?不是认主? 向挽清小手娇嫩,一手横在身前,一手撑在另一只手上托着下巴,颇为好奇的问到:“我倒是挺想知道,你是怎么落在叶青临手上的。” 平铺直叙的语气,可却直呼了叶青临大名,而且森尧能听出其中她对叶青临不加掩饰的不屑,甚至是嘲讽。 仿佛再说——叶青临究竟是用什么肮脏手段,竟然能抓住你? 可这其中透露的信息却仍然不及向挽清话语原本的意思。 森尧抬了头:“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你就放我走。” 向挽清点头:“天高海阔。” 森尧:“……” 向挽清:“不信?当然,你也可以慢慢回想一下当年的事情,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两年前的叶青临应该没有本事抓到一个罕见的纯血羽族,最主要的是,这么多年,陛下明知你的存在,却仍然没有把你从他手上讨过去,这不符合常理。” 这个问题她前世就有疑惑,以叶珃的性子,自己的儿子拥有一个纯血羽族,他却毫不动心,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包括这森尧的来历,两年前的叶青临远不如今日实力雄厚,那个时候的他,向挽清自认为没有本事去捕捉一个纯血羽族,但若单纯只说是运气,她绝对不信。 向挽清心里隐隐有一个预感,这件事极为重要,她今生既然是为了复仇而来,就一定要搞清楚。 森尧:“……” 向挽清:“我不想像他一样对你动刑,也不想如世人一般收你为仆,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信息的前提之下。” “……” “你要是现在不想说,我给你时间慢慢考虑,但不要让我等太久,毕竟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 “……” 向挽清见他依旧不开口,微微提高了声调道:“归舟。” 候在门外的归舟闻声立刻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向挽清:“给他换个干净的房间,要有光,不要封窗。” “是。” “还有,他要是想见我,立刻来禀报。” “是。” 向挽清吩咐完,朝着森尧道:“那我就先走了,你随时找我。” “慢着。” 向挽清转身的动作一顿。 “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向挽清轻笑,明明是一张端庄的脸,斑驳的光照在脸上的时候,嘴角的弧度竟带着几分邪气,放肆的很:“你只能赌我没有骗你,不是吗?” 森尧第一次抬头,正视向挽清,眼中是无尽的冰冷寒意。 向挽清却毫不在意,转身离开不再停留:“记得不要让我等太久。” 归舟跟着向挽清出来,将她送到门口,她刚要回自己的院子,跨出的步子却忽然一顿:“之前让你跟着张嬷嬷,怎么样了?” 第61章 ——赌盘 日子一转眼,便到了十月二十三日,秋闱开考。 向挽清没有食言,起了一个大早要去送向洛凡参考。 只不过人方到大门口,便碰上了送向铭熠赶考的诸荷凉等人。 向挽宁远远的瞧见她便迎上来:“姐姐怎么起的这么早,也是来送哥哥的吗?” 向挽清还来不及答,就听见诸荷凉道:“人家估摸着是去宜安郡主府的,哪有空搭理我们呢。” “不过想来也是,虽然都是堂弟,但奈何人家有个陛下表妹的母亲呢。” 向铭熠听着自己母亲的话,眉头皱起道:“母亲,慎言。” 他今日一袭宝蓝色锦袍,更衬得面目如玉,眼角一如既往的带了些寒意与生疏,诸荷凉见他发话,虽仍有些不满,但依然喏喏不敢再开口。 向铭熠见她消停,转过脸朝着向挽清道:“二姐姐既然是去洛凡处,可否帮我带一句话。” 向挽清颔首。 “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向洛凡坐在宽大舒适的马车里,听着向挽清转达的话,显得有些不屑,“没有他这句话难道我就不中了吗?” 向挽清:“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向铭熠这人她有些了解,极为高傲孤僻,但说这话时还算真挚,应该不是故意的场面话。 “哼!”向洛凡不屑,一声冷哼极好的表达了他对整个向家二房的态度。 向挽清失笑,只好按下不提。 两人车马上挂着宜安郡主印旗,又有向横亲卫开道,一路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考试院前。 如今虽已经有考生陆续进场,可时辰尚早,尤其是向洛凡许久不见向挽清,有许多话想说,一时间便也不急着进去。 两人在马车内说了会儿话,向挽清忽然瞧见车外一对熟悉的人影,眼前一亮。 是景羡与鸾无双。 鸾无双自从出了那晚画舫的事情之后,皎皎楼的琳妈妈自认为是没有教好那些龟公丫鬟,也算是心有歉意,加之向挽清暗中施压,她便一直照顾景羡,没有再回去。 向挽清如今看着,许是是那晚景羡舍命相救感动了鸾无双,两人的感情也在慢慢恢复,只怕是好日在即。 景羡之前虽受伤严重,但一有医老救治,二又有佳人在侧,如今竟比受伤之前还要红光满面几分。 与向挽清今生第一次见他时的颓丧不可同日而语。 向挽清瞧见他们,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她,只不过如今人多眼杂,也不好上前问安,只能遥遥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你可一定要好好考,不能让向二小姐失望。”鸾无双细心的替他理了理衣襟,叮嘱道。 “你放心,不论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向二小姐,我都会尽全力。” “我信你。” 两人这边的耳鬓厮磨暂且不提,那边忽然有人敲响了向挽清的马车。 向挽清一掀开帘子,就见到了面纱蒙面的淑和,身后站着两个人影,正是叶纪棠与叶朔宇。 马车再大,也容不下五个人,向挽清便与向洛凡下了车马,周围虽然人多,但都是匆匆赶考的学子与其家人,根本顾不上旁人,便也没人发现这里竟站了这么多皇家贵胄。 “你们怎么来了。”向挽清有些惊讶,自那日天合寺叶纪棠匆匆离去之后直到今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出现,“事情忙完了?” “没。”叶纪棠摇摇头,“不过今日是洛凡表弟秋闱之日,作为表哥自然是要来送一送的。” 叶朔宇表面点头表示赞同,内心冷笑,你就是想来见见向二小姐,还装什么兄友弟恭一派祥和。 向洛凡瞧了瞧他,又瞧了瞧向挽清:“多谢七表哥,只是不知道七表哥什么时候和我这么熟了?” 宜安郡主虽然跟他们几个关系都还算不错,但和向洛凡亲近一些的,众多皇子公主里也只有淑和一人。 向洛凡直言直语,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叶纪棠在手上轻转了一圈,笑道:“从今日起。” 面不改色,泰然自若。 向洛凡:“……” 叶朔宇惊为天人。 淑和掩面无语。 远处忽然有一阵骚动传来,紧接着就是许多人都涌了上去。 “这是怎么了?”淑和不解。 “应该是开盘了。”叶朔宇道。 向挽清:“开盘?” 叶纪棠:“就是赌盘,下注今年的学子排名,每年都有,每个学子都可以下注。” “历年来,有名望颇高的学子发挥失常,在他身上下重注的人赔的血本无归的。也有压了名不见经传之人却高中,一夜暴富的,不足而一。” 向挽清眼前一亮,没想到还有这赌局,那岂不是给她送钱来了。 叶纪棠敏锐的察觉出她的兴致,指了个小厮去取了几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每个考生的名字,后面跟着这个考生对应每个名次的赔率。 向洛凡看了第一眼就极为不满:“凭什么我高中状元的赔率是一赔七十八?我就这么不可能高中榜首吗?” 向挽清笑看他。 向洛凡气势非凡的从怀中摸出……十两银子,递给小厮:“去压我高中状元。” 叶纪棠斜睨了他的十两银子一眼,极为认真的问到:“表弟可是没有带够银钱?表哥可以借你,咱们自家人,不算你利息。” 向洛凡:“……小赌怡情。” “看来今年状元的最热门果然是苏晗和向铭熠。”叶朔宇看了单子,“如今他们二人赔率差不多,一个一赔二,一个一赔二点一。” “这两人确实难以抉择。”淑和有些犹豫,“挽清姐姐,你想压哪个?” 向挽清没有丝毫犹豫:“苏晗。” 叶纪棠挑了挑眉:“你就这么相信他?” 叶朔宇听出叶纪棠语气里的怪味,心头一紧,七哥好不容易这几日心情好些,不会又要变回去。 向挽清一怔,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只好道:“不是,我只是不想压向铭熠。” 她与叶青临和向挽宁一直为敌,由此不喜向挽宁的胞兄也是情理之中。 叶纪棠上挑的眉眼瞬间回落,线条带上了几分温和:“那我也压一点。” 叶朔宇见状长出一口气,对于向挽清无声无息之间消弭了一场无形的灾难表示十二万分的感激,毕竟叶纪棠每次因为向挽清生气,最后遭殃的都是他和曲亦宸。 “我也压苏晗一万两。”叶朔宇开口,这其中的一半就当他帮曲亦宸下注,算是谢过向挽清了。 至于剩下的,向挽清并无印象,可她依旧随意选了一些人下注,当然其中也包括了景羡。叶纪棠对景羡有印象,见向挽清竟然压了一万两赌他前三,眉眼微动间也跟着下了注。 向洛凡与淑和虽然不懂,但也立刻跟着两人下注。 唯有叶朔宇看了看皱眉道:“一赔一百十二?我还不如压表弟呢。” 向洛凡:“……”一时间竟不知你在夸我还是骂我。 向挽清:“不跟?” 叶朔宇摇头:“不跟。”方才苏晗本就是热门也就罢了,如今这人名不见经传,摆明了就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他这个理财小王爷才不会跟。 至于叶纪棠,在他眼里已经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向挽清也不说什么,指人去下了注。 叶纪棠或许真的很忙,把向洛凡送进考场之后就匆匆离开,向挽清想和他提点一下淑和的事都没有机会,只好等下次见面。 第62章 ——货坊 秋闱要一连考上三日,将向洛凡送进考场之后向挽清自然也回了府,只不过路上偶尔看去,却多了不少与南朝打扮不同之人。 万国朝会就在明年开春,这些人应该就是其他国家前来参与之人,有使者有商人自然也有些心怀不轨之人。 向挽清记得前世万国朝会的时候,可出了不少大事。 不过如今她也顾不得细想,车马经过一个小巷的时候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从一个小道拐出去,而车驾继续前行,如同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今日是秋闱,路上行人本就极多,再加上那些外来之人,向挽清一行三人并不显眼。 向挽清:“她今日又过去了吗?” 归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是,她之前每隔几日都是这个时辰去的,我给了那老板一些银子,只要再在那里见到她,就速来告诉我。” “好。”向挽清点了点头,她停下马车的地方是特意选过的,离她要去的这个地方极为近,不过说话间的功夫就到了。 司琴原本还在奇怪这是要去哪里,一抬眼就看见了那巨大的牌匾:“货坊。” 京都货坊,有两种铺面,一种是外围的就在地上铺一层布,放上些东西就算开门了,另一种略高档些的,就弄个门面,招几个跑腿的。 在这里,你可能用很贵的价格买到一个假货,但也有可能用便宜的价格买到真品。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因此即便有很多人赔的血本无归,但这地方依旧人流巨大络绎不绝,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能从满地的赝品中慧眼识珠,从此一夜暴富。 司琴看到这地方,小脸先白了一圈,连忙道:“小姐,这地方太乱了,您不能进去。” 之前说的,有人高价买了赝品自然心中不服,所以这货坊内打斗是为常事,不过无论是哪头赢,都不会有第三方插手,甚至京兆府尹一般也不会接这场子内的案子。 无他,只因为这货坊靠着的大山正是如今风头最盛的宠妃,乐妃。 向挽清来这里,当然不是为了赌运气,她安抚似得看了眼司琴,道:“这不是有归舟在吗,没事。” 归舟:“……”我背着将军带你来这我也很害怕啊。 不管怎么说,一行三人最终还是踏入了货坊。 归舟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带着向挽清一路驾轻就熟的往里走,穿过拥堵的人群,三人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司琴的小嘴一下就张得滚圆:“张……张嬷嬷怎么在这。” 是的,那个人即便背对着她们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但司琴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那个跟在邵巧贞身边的张嬷嬷。 向挽清示意她噤声,又走近几步,就听到张嬷嬷与那摊主的对话。 张嬷嬷:“摊主,这簪子可是纯金打造,上头那红宝石成色也是极好,你就出八十两,未免也太低了。” 摊主:“你这簪子成色虽然不错,但是款式却是好几年之前的,如今早已不时新了,我如今收了也很难卖出高价,能给你出八十两已经很不错了,你随便换个摊子,最多七十两。” 张嬷嬷:“可……可是……” 摊主:“我也是看在咱们不是第一次买卖了,想着日后你要还是有好东西能先想着我,这才给你出的高价,你若还是要高,那这笔生意您还是另请地方。” 张嬷嬷有些急了,这簪子她今日不是第一次拿到这里来卖了,正如这摊主所说,之前几次她拿去别的摊位上买,人家最高也不过七十二两,这已经是出价最高的摊主了。 张嬷嬷:“摊主,我也是没办法了,我儿子死的早,儿媳妇早就跟别人跑了,就留下我和孙子相依为命,如今孙子生了病,我是实在急着银子用钱啊。” 摊主:“我看你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啊。” 张嬷嬷:“你有所不知,我是大户人家的嬷嬷,穿的好那是主子给的,可手上那些月俸早就画了个精光,我也是没办法,才拿了主子赏的首饰来卖。” 摊主皱眉道:“我知道你难做,但我这也是开门做生意,不是善堂。” 张嬷嬷不说话,就低着头呜咽咽的哭。 摊主无奈:“最多八十二两,在多加二两,就当是我行善积德了,能行就行,不行算了。” 张嬷嬷:“那……那就谢过了。” 这价格虽然没有达到她心里预期,但也已经是几天来的最高价格了。 她将方才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金簪递给摊主,那摊主刚要接过,腾空就出现了一只手将那金簪从张嬷嬷手中夺过。 张嬷嬷一惊,起身扭头就要骂人,顺着那只手却看到了一张端庄明丽的脸。 向挽清饶有兴致的把玩着那金簪,微微垂头又挑起眼皮斜看着张嬷嬷:“巧啊,张嬷嬷。” 语气意味不明,张嬷嬷却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向挽清:“张嬷嬷怎么会在这,我怎么不知道我向府老夫人贴身的嬷嬷,竟然要靠卖首饰才能给孙儿治病了,嬷嬷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我祖母待身边人薄情寡义吗?” 张嬷嬷:“二……二小姐!您听老奴解释,老奴孙儿的病并不严重,老奴这也是怕老妇人担心,想着自己能筹到钱,就不要麻烦她老人家了。” “哦~张嬷嬷真是贴心,不愧是老人儿了。”向挽清点点头,张嬷嬷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见她继续开口,“那我怎么又不知道,嬷嬷的儿子竟然去世了,我记得去年春节里还见您带着他给祖母请安,他嘴甜,讨了祖母欢心,祖母还赏了两颗金花生给他,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和祖母说一声呢。” 张嬷嬷:“这……这……” 向挽清再次恍然:“莫非张嬷嬷也是担心祖母伤心,才特意不说,张嬷嬷这忠心真是令人感佩啊。” 张嬷嬷虽不知向挽清为何要自问自答,但如今她脑子一团浆糊,见她给自己铺了个台阶,除了连滚带爬的下来,竟是连最基本都思考都做不到:“二小姐说的是,说的是。” 向挽清就笑了,杏眼弯弯的时候竟有些像只小狐狸:“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嬷嬷偷了祖母的首饰前来贩卖,可也是一片忠心?” 张嬷嬷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一急之下,竟连自称成为奴也忘了。 向挽清:“那这簪子嬷嬷是从何而来?” 张嬷嬷:“这……这是老夫人赏的。” 向挽清点头,也不与她争执:“既然如此,那就请嬷嬷随我走一趟,让祖母掌掌眼,若真是赏给嬷嬷的,挽清自当赔礼道歉,若是嬷嬷手脚不干净,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嬷嬷也应该清楚。” 张嬷嬷见向挽清真的转身欲走,脸色瞬间煞白,她在向府虽然作威作福多年,但她清楚这全是因为她仗着邵巧贞的信任,但就是因为服侍了邵巧贞多年,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清楚邵巧贞的狠毒,这事若真的被揭发,赶出府去事小,只怕还要丢了半条命,更何况如今她还急着用钱…… 思及此,她没有再犹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二小姐饶命啊。” 那摊主如今哪还有不明白,知道这是手脚不干净的奴仆偷了东西出来被主人家发现了,生怕惹祸上身,连忙庆幸自己还没付钱,又和向挽清解释道:“小姐,是她骗我,这要是我知道是来路不明的脏东西,我是肯定不会要的。” 这货坊鱼龙混杂,能在这有一席之地的也不会是普通人,只怕若不是闹到了他眼前,他就算知道来路也会收下,只不过向挽清也懒得和他计较,脚尖动了动,看向跪在她面前的张嬷嬷,扬了扬下巴道:“嬷嬷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第63章 ——你看这笔买卖,做吗 货坊外的一间茶楼包间内,向挽清倚窗独坐,身后一左一右立着司琴与归舟二人,张嬷嬷就双手垂在身前,有些拘谨不安的站着。 张嬷嬷原本以为一到这茶坊之内,向挽清就会立刻逼问自己实情,没想到她竟就这样安然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独自饮茶。 唯有窗外的车马人声时不时的飘进来充斥这个极为安静的房间,张嬷嬷在这初冬的日子里,竟也感受到了一阵热意从脑海中发散,迅速弥漫全身,烧的她口干舌燥。 张嬷嬷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让她觉得自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可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向挽清才转过脸来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带着些愧疚道:“哎呀,窗外风景太盛,竟忘了嬷嬷还在这,真是挽清的疏忽。” 司琴抬头向外看去,窗户正好对着货坊,杂乱一片毫无美感,她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小姐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 张嬷嬷:“……确实风景不错。” 向挽清对于她的认可似乎极为高兴,笑道:“嬷嬷真是好眼光,怪不得能从祖母的首饰中挑出那么多品相不错但却不时兴的来卖了,这样既能卖出高价,也不容易被祖母发现。” 张嬷嬷心里一个激灵,没想到向挽清这话突然说的如此凌厉,双膝一软猛地跪下:“小姐,老奴也是迫不得已,而且……而且今日是老奴第一次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 向挽清颇有些惊到了似得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张嬷嬷这一跪可不含糊,她都听到清晰的“噗通”一声了。 “嬷嬷。”向挽清开口,居高临下的看向张嬷嬷,明明是温和的声线,却听得张嬷嬷冷汗涔涔,“嬷嬷是第一次做这事?” 张嬷嬷:“是!是第一次!” “那原来我向府竟还有第二个家贼,偷出来卖的首饰金银竟不知比嬷嬷多了多少。” 向挽清话语间,归舟取出怀中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包裹放在张嬷嬷面前。 张嬷嬷小心的抬头望向向挽清:“小姐,这……这是?” 向挽清就挑眉笑:“嬷嬷自己打开来看看。” 张嬷嬷看着那包裹,心中沉沉不安,恐慌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哆嗦着满是褶皱的老手打开那包裹,看清包裹内物品,一时间瞳孔放大,无力的瘫坐在地上。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月十四,卖出一只碧玉镯子,三百二十两,十月十六,卖出一对翡翠耳饰,九十五两,十月十九……” “……十月二十三,珍珠金簪,没有成交。” 向挽清和声道:“嬷嬷,这从十四日到二十三日,不过九日的时间,除去金簪就卖出了五件首饰共计一千余两,真不知挽清没有看到的时候,这么多年来究竟卖出了多少,祖母的匣子里到底还剩下多少。” 张嬷嬷此刻已经毫无血色,脸色白的跟墙面一样近乎可怖,一张老脸上挂着一层皮肉微微颤动:“小……小姐。” 那包裹里面,正是她这几日卖出的那五件首饰,这些日子向挽清让归舟跟着她,但凡她卖出的货物都立刻再买回来,此刻这些东西明晃晃的晒在太阳底下,将她最隐晦的秘密大咧咧的暴露出来。 向挽清扬手,将那根金簪抛在张嬷嬷面前,金簪砸到玉镯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张嬷嬷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血液都几乎要逆流。 “嬷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向挽清一直都是极为温和的声线猛地凌厉,杏眼带着煞气压向她。 张嬷嬷脸上似哭似笑,内心恐慌加之向挽清施压之下,终于大哭起来:“老奴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啊!” 她涕泪聚下的开口:“老奴的儿子不争气,赌债欠了不少钱,那赌坊的人说若是十五日内还不出来就要打断他的腿!老奴这辈子可就他一个孩子啊!” 向挽清:“十五日?” 张嬷嬷像是生了场一瞬间的大病,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灰气:“今日已经是第十四日了,明日日落之前我就一定要把银子带过去,否则……否则我的儿子……” 司琴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这么大的事,嬷嬷怎么不和老夫人说,你跟了老夫人那么久,她还会不帮你吗。” 张嬷嬷:“……” 她不说话,向挽清却知道其中缘由,这张嬷嬷的儿子赌博成瘾,张嬷嬷这些年看着光鲜,实际上几乎所有的银子都给他补了缺漏,甚至有几次邵巧贞都已经出手帮了他,可他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越赌越大,越欠越多。 向挽清:“你儿子欠了多少。” 张嬷嬷:“五千两……” 司琴惊呼:“这么多!” 向挽清:“那如今嬷嬷筹了多少了。” 张嬷嬷:“三千余两……”她刚开始几日胆子大,偷拿出来的也多,几日也筹了近两千两,如今卖了这么多心里也直发虚,就愈发少拿了出来。 “那还差不少呢。”向挽清,“只有一日的时间了,不知嬷嬷原本是怎么打算的呢?” 张嬷嬷:“……老夫人那有一对玉枕珍贵异常,那玉枕是老将军所赠,老夫人怕睹物思人,老将军死后就放在仓库,从没有拿出来看过。” 向挽清暗道一声,这就对了。 前世的时候,邵巧贞几次之后不愿再帮张嬷嬷,她无奈之下只好偷首饰卖银子,最后把注意打到了这玉枕上,结果正巧邵巧贞开仓整理,就被抓了个正着,邵巧贞感念她多年忠心,还是留了她一条命还给了一百两打发出府。 向挽清最后听到张嬷嬷的消息,是她那一百两很快就被她儿子拿走,为了维持生计只好每日打工,可她在向府如同半个主子一样呆了大半生,根本受不了这样的苦楚,一日夜晚落入湖中溺亡。 有人说她是因为受不了苦楚投湖的,也有人说她是不小心坠湖,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 张嬷嬷痛哭流涕:“还请小姐看在老奴多年伺候老夫人尽心竭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老奴一次,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 向挽清:“可是嬷嬷,我帮你这一回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张嬷嬷:“这……这……” 向挽清:“你知道的,祖母向来就偏心挽宁,连带着您平日里对我也是没有好脸的,我为什么要帮你。” 张嬷嬷回想起往日的那些事情,似是后悔至极,又像是不敢置信向挽清会把话说的如此通透,眼泪从眼角明显的皱纹滑落,茫然无语。 向挽清就轻笑,笑意盛开的时候明明艳丽灿烂的很,张嬷嬷却如同被厉鬼缠身,坠入无间地狱。 向挽清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伸手拾起地上那根金簪又去抓她的手,张嬷嬷被她身上的温度一惊,下意识的闪躲。 向挽清却狠狠握住她的手腕,明明笑意浅淡,温润端庄,手上的力气却重的如同要捏断她的手骨,她将金簪放到张嬷嬷手中,语气极温柔又极可怖。 “但是嬷嬷,只要你今后站对位置,不仅今日的事情我会帮你瞒下,那剩下的银子我也会为你补上,你今日就可以去带你儿子回家。” “你看这笔买卖,做吗?” 第64章 ——丧服 回府的路上,向挽清看着司琴数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开口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问。” “小姐,你为什么要帮张嬷嬷瞒着,她明明……那么坏!”小丫头涉世不深,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来。 向挽清:“她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确实是祖母最信任的人。” 祖父的死的邵巧贞心里永远的痛,所有人若是在她面前提一提都是不敢的,可张嬷嬷卖了那玉枕却仍留了一条命,从侧面也能看出邵巧贞对她确实有几分真心在。 “若是用的好了,以后她的作用不可估量。” 司琴仍是不解:“可是小姐,你今日就这样轻易的给了她银子,又放她离开,若是她翻脸不认怎么办,早知道就该让她写个条子。” 归舟忽然开口:“她不会?” 司琴:“为什么?” 归舟:“……”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方才下意识的开口,如今却有些哑然。 向挽清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鼓励似得开口道:“你说说看,没事。” 归舟顿了顿:“小姐没有将她之前卖出去的那五件首饰还给她,日后她若是反水,只要拿出这五件东西,再去找那些商家作证,她一个偷盗主家金银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到时候老夫人就算不将她赶出府,但绝对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信任她了。” “还不如就这样投靠小姐,至少还算有个主子依靠,表面上也能维持老夫人心腹的地位。” 司琴惊叹:“原来是这样,我都想不明白,你好厉害。” 归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本还有些讪讪,如今司琴双眼明亮的盯着自己,带着不加掩饰的崇拜与惊叹,他刀山血海里拼杀的时候都不曾波动一丝的心脏竟错漏一拍。 连向挽清都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说的不错,不过归舟……” “今日的事情,你会告诉我父亲吗?” 归舟一凛:“属下不会,小姐放心。” 他虽然绝对忠于向横,但是更明白向挽清如今所做确实是为了大将军好,而大将军素来孝顺近愚,若是知道小姐这么做只怕不会同意。 向挽清信他,阖首道:“有劳你这几日跟着张嬷嬷,羽族那边还需你继续盯着。” 归舟抱拳:“小姐放心。” 三日秋闱,一转即逝,这三日不论是养心堂还是诸荷凉的院子里,都是香火不断,日日夜夜求神拜佛,以希望向铭熠能考取好功名。 向挽清一边看笑话似得看着她们,一边心中暗暗腹诽,要是你们知道向铭熠会以榜眼名次断然辞官,去游历山川,会是什么表情。 十月二十五,三日期到,向挽清接回了向洛凡,好好的一个清俊贵公子在考院那狭小的房中呆了三日,出来的时候眼神也有些呆滞,衣衫褶皱的不行。 宜安郡主心疼的不行,连忙叫人带他去洗漱休息。 倒是向铭熠与苏晗两人,出来的最早,两人虽也狼狈,但眼中依旧清明,比旁人不知好了多少。 放榜的日子在十一月初六,冬至之前。 在此之前,京都还有一件相对于向挽清来说的盛事,叶青临与袁芯的婚事,十月二十七。 前世的时候,叶青临除了与她订亲之外,并无任何一个女子,可笑她当时还以为是他对他专心不二感动莫名,如今看来,只剩嘲讽。 宋知鸢知道她要去的时候,其实是不同意的,之前京都中的传闻虽然如今因为向挽清入了陛下的眼众人不敢再议论,但她还是怕有人背后说闲话,倒不是在意别人的眼光,她还是怕自己的女儿受伤。 可是向挽清在这件世上却意外执着,宋知鸢无法,只随她同去。 十月二十七日,向挽清早早的就起了身,司琴进来的时候,她甚至已经坐在梳妆台前独自梳发,司琴有些惊讶,向挽清有些惧寒,如今天日渐凉,每日都是能多赖一会儿就多赖一会儿,盆中火炉也早早的就烧起来。 婚嫁的婚字,一女一昏,意为唯有正妻才能黄昏嫁娶。 而袁芯说的好听是侧皇妃,实际上也不过是妾,可或许是叶青临听了向挽宁的建议,要展现出自己的大度,竟将时辰定在了酉初。 虽是娶妾,可叶青临如今势头极盛,还是来了不少文武大臣与家眷,向家马车来的晚,一前一后的两辆,有人在门口瞧见了,低语窃窃不止。 “不知道那向家二小姐有没有来,据说她以前和三皇子……” 那人表情欲言又止,挑起了一众人的隐秘心思。 “要是我就不来了,毕竟是当初心仪的男子,看着他取别的女子,只怕心里也不好受。” 也有人不赞同的摇头:“要我啊肯定是来了,你们想想前段时间,她献似龙兽,又救御驾,如今更是被封为清乐县主,多大的殊荣,今时不同往日啊。” 众人言辞之间,马车相继停下,立刻有小厮摆上脚凳,后面那辆马车上前后下来三人,诸荷凉一袭杜青色苏绣锦衫,优雅端庄。 向挽宁一身柳色水纹八宝立水裙,梳一个云顶髻,步履轻移间,裙摆如同水波阵阵,发上碧玉玲珑簪垂下的流苏轻颤,娇美动人,十五的年纪,风华初现。 最后一人正是向铭熠,他今日绯青窄袖长锦袍,腰间玄色玉佩,束发白玉冠更衬得他黑眸沉沉,五官俊朗,不少未出阁的少女瞧了,都有些不自觉的红了脸。 “这向家二房的两兄妹生的也太好看了。” “我原以为向五小姐已经极美了,没想到她哥哥更好看。” 向挽宁若平日里听到这些话,心里肯定是舒服的,可如今却高兴不起来,若仔细看,甚至还带着几分怒意,诸荷凉也是如此。 唯一正常的就是向铭熠,只不过常长年一副这样波澜不惊的表情,旁人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心情。 众人没有疑惑太久,因为前面那辆马车也掀开了帘子。 宋知鸢体弱,平日甚少出门,向横是从一品大员,即便是三皇子娶妾,以他的身份也不会来,因此就整个大房就向挽清一人出了门。 向挽清今日让司琴梳了个凌虚髻,挑了身软银轻罗百合裙,裙上刺绣百花齐放蝴蝶飞舞,极为精致,可银线刺绣锦缎素白,连头上的发簪都是银簪白玉,远远看去竟有些像……一身丧服。 “天……天呐!”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也清楚了向挽宁两人为何是这副表情。 三皇子大喜之日,她竟穿成这样,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扇三皇子的脸,还是当着满朝文武京都百姓。 有眉头紧皱满是不满的,也有漠不关心作壁上观的,更有双眼放光满是想看热闹的,众人百态不足而一。 向挽清皆不在乎,红唇浅笑却不达眼底,一步一步走入三皇子府内。 她的身后,向铭熠眸光闪烁意味不明。 第65章 ——敬酒 府内大厅之外,叶青临一身红色喜服正在门口迎客,瞧着气色还算不错,似乎之前秋猎之上的事已经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向挽清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一窝蜂的跟着涌进去,叶青临抬头顺着声音望去,脸上表情就是一僵。 向挽清一身白衣走来,凌虚鬓配上百合裙,竟有几分广寒仙子的卓然气质,可再气质,今日这身打扮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一些。 毕竟就算是总穿白色锦袍的苏晗,今日也换了一身青色以做避嫌。 叶青临眼神阴翳,可当着这么多人都面又不好发作,只好勉强撑着一张笑脸上前:“清乐县主来了。” 向挽清面前的男子一身喜袍,虽不如前世他称帝之后的喜袍那般华丽,但是也已经极尽奢华,金线繁复华丽。 袁芯并非正妻,所以未绣龙凤呈祥的图案,而是绣了并蒂莲。 除此之外,叶青临几乎与她印象里前世那场荒唐婚姻中的模样一致无二。 也与捏着她下巴将毒酒灌入她喉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向挽清微微垂了眸,睫毛细长柔软,却带着杀伐遮住眼中滚烈的仇恨:“三皇子久等,挽清来晚了。” 叶青临:“不晚,来的刚刚好。” 向挽清:“给三皇子准备的贺礼还在路上,应该稍后就到,还请三皇子不要介意。” 我来晚了,让你仍肆意的活了这么久,让你仍然穿着这大红喜袍迎娶她人做美娇娘,不过你放心,今日我给你备上的贺礼,已经快到了。 叶青临每次对上向挽清,都觉得她对自己有着莫名的敌意,可有时候又觉得是错觉,毕竟他虽然对向挽清心怀不轨,可自从那日街头之后,他和向挽清就一直没有独处的机会,他即使有诸多的心思,也一直无法用在她身上,更遑论利用她去做些什么。 叶青临:“多谢清乐县主。” 他想着向挽清对自己的态度,又有些恼怒于她这一身白衣,一时间便有些疏忽了向挽宁,随意客套了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入席就座,也因此错过了向挽宁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失落与恶毒。 今日女眷之中,并无公主到场,地位最高的竟成了向挽清,如今的清乐县主,与她同席而坐的几人,都是品阶极高的大臣家女眷,例如大司马家的嫡小姐与右司马的夫人小姐,还有丞相府中的夫人。 由此也可以看出如今叶青临风头之盛,不过是娶个侧妃,还是娘家地位并不高的侧妃,朝中几乎所有受到邀请之人都来了,即便有二品以上官员自恃身份不来的,也大多派了家眷前来。 至于诸荷凉与向挽宁,自然是不配与她同桌,向挽宁遥遥看着她的背影,又回想起方才门口处叶青临几乎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狠狠咬牙,眼中突然精光闪过。 南朝的规矩,因是娶侧妃,并不用行三拜之礼,但是新嫁娘与新郎官需要各自各自握着一条红绳的两端,绕着大厅走一圈,以示和谐圆满。 酉时很快便到,司仪稍微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请新娘子出来。 袁芯今日一袭粉红裙裳,绣着与叶青临袍子上模样相同的并蒂莲,红裙宽大,红布盖头,步伐端庄而缓慢。 叶青临见状立刻上前扶住她另一边胳膊,有人打趣:“三皇子可真是疼惜侧妃,还没过门就如此体贴细致。” 叶青临就轻笑不语。 好不容易扶袁芯在堂前站好,司仪没有拖沓,说了两句吉利话之后就示意喜娘拿上红绳,一端缠在袁芯手腕上,一端缠在叶青临手腕上。 大厅虽大,但是两人也不会真的绕满整个场子,只在堂前绕两步示意一下即可,可就是这样,叶青临的眼睛也一直盯着袁芯。 向挽宁越是看,脸色就越是难看,到了最后,甚至连最基本的笑意都伪装不了。 诸荷凉知道她心中所想,暗中握住她胳膊,微微摇头。 向挽宁轻声:“母亲,我知道。” 她不会贸贸然行动,可若是有个替罪羔羊,岂不是一箭双雕? 向挽清除了最初看到叶青临时情绪难以自制,如今巧笑嫣兮,已经极为自然,当然,如果忽视她那全身刺眼的白色的话。 只不过她想看戏,却有人偏生不同意,那袁芯走了两步,却忽然在她桌前停下,叶青临皱眉,低声道:“走啊。” 袁芯不动,忽然开口:“我想敬清乐县主一杯。” 新嫁娘在未入洞房之前开口,乃是大忌,尤其是这话没头没尾,众人皆是哗然。 叶青临更是觉得她落了自己面子,低声斥责:“胡说八道什么,还不赶紧走,走完立刻回去!” 袁芯也不回他的话,就这样站在原地,叶青临又不敢动她,一张脸气的铁青。 向挽清却毫不惊讶,浅笑着端起酒杯道:“今日是三皇子与侧皇妃大喜,该是我敬酒才是。” “挽清就在这里祝三皇子与侧皇妃永结同心,举案齐眉。” 她落落大方不见慌张,语言举动更是得体,不论是女宾席上的还是略远处男宾席上的,见她如此仪态气度皆不由得暗自点头。 向挽清刚想饮下,袁芯却伸手去握她手腕,天气寒凉,可袁芯的手却比这天气更凉三分,手上青筋毕现,瘦的就像只裹了一层皮肉一般。 向挽清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侧皇妃可还有什么事吗?” 叶青临低吼:“人家都愿意喝了,你还想干什么!” 袁芯:“该是我敬清乐县主,赏菊宴上的事情,袁芯……感激不尽。”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如泣如诉。 叶青临当时就变了脸色,四下看去,所幸袁芯声音不大,除了他们几人无人听见。 向挽清毫无反应,依旧笑的得体,将杯中酒水一饮而:“侧皇妃说的什么,挽清并不清楚。” 袁芯以茶代酒,饮下一口,这才继续走完。 之后叶青临就一直警惕的看她,所幸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直到她被侍女送入后院,叶青临才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 第67章 ——受伤 前厅众人见状有些哗然,可立刻就有不少叶青临的亲信大臣前来安抚,众人虽然好奇难耐,但毕竟是在三皇子府内,也不敢有别的举动,一时之间气氛也算和谐。 也可大约过了不过半刻钟,就有一个衣着华丽神色却狰狞可怖的老妇人冲进大厅,厉声道:“哪个是向挽清!” 众人皆是一愣,有人下意识的朝着向挽清看去,那老妇人就顺着他们的目光直直望到了一身白衣的向挽清。 老妇人双目瞬间怒睁:“我杀了你!” 无人能想得到这皇子喜宴之上竟然会有人手持利刃行凶,那些侍卫都还在门外,那些大臣更是一时惊慌,更别提向挽清身边那些娇滴滴的女眷。 向挽宁可以说是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或者换种说法,她对这老妇人的突然出现并无任何意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三步并作两步:“姐姐小心!” 她双臂张开看似是要护着向挽清,实际上却是用身体挡住了何安宁想要出手拦下那老妇人的动作。 何安宁眼看着那老妇人离向挽清越来越近,可又怕自己如今动手会伤了向挽宁,心中焦急不安。 而向挽清看着那老妇人,眉眼间却一直不曾波动,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被吓傻了。 向挽宁看在眼里,心中一片快意,向挽清,今日我就让你知道和我作对的下场! 老妇人右手高举金剪,面目狰狞,狠狠朝着向挽清的胸口扎去,若是落实,只怕是要命丧当场。 她身后跟着不少侍卫丫鬟想要拦住她,但都有些距离,只怕是来不及阻止。 千钧一发之际,已经有胆小的小姐闭了眼,不敢看下一瞬间血肉模糊的场面,向挽清右手也已经扣紧了袖内手腕上绑着的东西,可预想中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一袭青袍飒飒,衣袂飞扬间以一种毅然决然的姿态挡在向挽清面前,来人右手抬起,狠狠握住那金剪,素来温和的人却莫名爆发了极大的力气,老妇人挣脱不得,被后面赶上来的家丁小厮一拥而上压制住。 那人这才松开手,金剪落地,与光洁地砖碰撞,发出巨大声响,溅起鲜血淋漓。 那金剪锋利,方才他不顾后果徒手去握,如今掌中早已血肉模糊一片。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这一幕,大厅有一瞬间的寂静,向挽清下意识的松开了自己的右手。 “苏……苏晗!” 苏晗转过身,明明唇色苍白,却更衬得他温柔素雅,他瞳孔内如同盛了两潭清泉粼粼:“清乐县主可还好。” “快去请太医来!” 随着向挽清这一声低呼,众人方才大梦初醒,连忙冲出去找太医。 苏晗手中鲜血还在滴滴落下,砸在金砖之上发出清脆声响。 向挽清死死盯着那一摊血迹,金砖,四周大红的装扮与燃烧的红烛,前世死前的画面与如今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变化,她眼前恍惚,险些栽倒。 司琴连忙扶住她:“小姐,你没事。” 她的身后,向挽宁一双眸中尽是后悔可惜,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向挽清就能血溅当场,这苏晗真是不知好歹! 而向铭熠望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微动,方才向挽清遇险,他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有一种极为强烈想要去救她的冲动,可理智又告诉他不要上前,虽然犹豫只一瞬间,可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就导致苏晗快了他一步。 那老妇仍在嘶嚎:“我杀了你!向挽清!我杀了你!” 声音传入向挽清耳中,她紧紧握住司琴的手腕,才勉强站直身体。 这时叶青临终于匆匆来迟,看到这场面,还有哪里不知道,当下就变了脸色,狠狠道:“来人,把她给本皇子拖下去!” 向挽清:“慢着!” 叶青临身子一僵。 向挽清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眸光清冷凌厉,哪还有方才恍惚的样子:“我好心好意来祝三皇子大喜,却突然冲出一个老妇上来就要置我于死地,我倒要问问三皇子这是个什么待客之道!” “挽清……” “我和三皇子很熟吗?” “清乐县主,这事我待会儿一定会给你和苏公子一个交代。”叶青临心里如今是恨毒了这老妇,先不说向挽清是陛下新封的县主,龙宠正盛,还有一个左司马将军为父,也不说苏晗是内阁学士之子,单说他自己,刚刚参加了秋闱,以他文采,必有殿前面君的机会,到时候父皇若是问起他右手伤势,只怕自己就吃不了兜着走。 “不必。”这满地金砖血迹勾起了向挽清抑制在心底最深的仇恨,她丝毫不打算善了,“去请我父亲来。” 若说叶青临之前只是害怕自己被陛下责骂,如今就是真的心慌起来,向横是整个京都出了名的宠女无度,整个向家军更是出了名的护短,向挽清此刻请他过来,只怕此事难以善了。 他虽然怨恨这老妇行事无度害他出丑,可她毕竟是袁芯的生母。 “清乐县主,此事……” 向挽清打断:“三皇子若是不愿去请我父亲来,那我就只好进宫面见陛下,请陛下主持公道,我受封县主还不足月,就有人喊打喊杀,究竟是想杀我,还是想踩陛下赏我的恩德!” 这话说的极重,叶青临顿时喉中一噎,不敢再接话。 那袁夫人:“我就是想杀了你!” 叶青临转身低吼:“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向挽清瞧着她,嘴角弧度嘲讽而淡漠,仿佛看着一个死人:“袁夫人的话,一字不差,挽清都记下了。” 叶青临无奈看向苏晗:“苏公子……”他希望苏晗能劝劝向挽清,毕竟苏晗刚刚救过她,向挽清不同他的总会听苏晗的。 可惜出了名好说话的苏晗,今日不知怎么了,朝着叶青临一笑,温和而坚定道:“抱歉。” 向挽清:“三皇子,苏公子的手如今还滴着血,你竟还想让他开口劝我?” 她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中意思——叶青临,你好厚的脸皮。 叶青临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黑三分。 向挽宁:“姐姐,你既然没事,不如就算了……毕竟今日是三皇子大喜之日。” 诸荷凉见状亦是连忙开口:“是啊挽清,不要闹了,你爹爹此刻还在西郊军营,怎能随意回来。” 她们两母女一唱一和倒是直接把向挽清说成了无理取闹。 向挽清微微侧脸,看向她们,一瞬不瞬。 向挽宁竟有一瞬间的心虚,仿佛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可下一刻,她就又摒弃了自己这莫须有的想法,她相信自己做的极为隐蔽,没有任何人发现。 “二婶婶,今日若是你的女儿受了这一剪,不知你是否还会息事宁人?”向挽清说着,竟弯腰从血泊之中拾起那金剪握在手中。 诸荷凉有一瞬间的语塞,她莫名的有一种预感,仿佛她只要一点头,向挽清就会狠狠的把这匕首捅到向挽宁心口。 “三皇子。”向挽清转头看向叶青临,“是派人去请我父亲,还是随我入宫?” 第68章 ——忽至 向横是绝对不能请的,事后登门道歉与现场请他主持公道,那绝对是不一样的两件事。 皇宫……更不可能入。 叶青临正焦头烂额,门外忽然有家丁奔跑呼喊:“太医到了太医到了!” 叶青临眼前一亮:“清乐县主,如今不如先给苏公子看伤,其他事稍候再说,你放心,今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向挽清没说话,眼神在苏晗仍在滴血的手掌上瞥过,将手中染着血迹的金剪掷在身边桌面之上。 叶青临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大手一挥,便有太医急匆匆上前为苏晗诊治。 而另一边,也有机灵的小厮捧上水盆为向挽清净手。 纤手素白划过水面,染红一片净水。 至于其他的大臣与家眷,则是站在一边,留也不是,走又有些想知道后续,一时进退两难。 叶青临见太医到来,向挽清态度也有些松缓,才有空抽出时间来拱手朝众人道:“府中小事惊扰众位,是我之过,今日之后必定一一登门致歉,还先谢过诸位大人今日百忙之中前来。” 这就是逐客了。 有识相的大人连忙想上前告辞,谁知方才还在注意着苏晗伤势的向挽清忽然又开口道:“三皇子殿下此话不妥。” 叶青临眉心猛跳,今日好好一场婚宴搞成这副模样,他可以说是颜面尽失,不知道她如今还要说什么。 “今日半个朝堂之人看着袁家夫人对着我喊打喊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向挽清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若是如今不明不白的散了,那岂不是污了我的名声?” 叶青临太阳穴青筋暴起,忍了半响,那一句“你还有什么名声”才没有暴怒出口。 而此刻,那太医为苏晗看完伤势,一脸为难的起身。 向挽清心中隐隐有不妙之感:“伤势如何?” 太医:“回清乐县主,苏公子的伤势极深,尤其是有一处伤到了筋脉,下官才疏学浅,苏公子只怕……” 向挽清:“只怕什么?” 太医抱拳:“只怕会影响日后执笔。” 一道惊雷平地落。 苏晗身份特殊,叶青临自然不敢疏忽,请来的这位太医,已经是太医院数一数二的人物,若他也这样说,只怕苏晗的手是真的…… 即便是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也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是文采几乎称得上南朝第一的苏晗。 向挽清一时间竟不敢去看苏晗的反应,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拳。 苏晗有一瞬间的错愕,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可紧接着,又浮现出一抹笑意,温润如玉:“我曾从书中习得,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我虽伤了手,但若让我当时因护手而不救清乐县主,实乃非我所为,即便知道后果也不会改变,所以县主不必自责。” 声音清朗,温和雅静。 字字戳在向挽清那仿佛坚硬如铁的心上,苏晗是以为她毫无反手之力才会断然出手相助,可是她自己明白,她其实可以更早一点,就拦住那袁夫人的行为,只是她不愿,她惯有的谨慎不愿意让她过早的暴露自己的底牌。 鲜血刺鼻,苏晗甚至还在反过来安慰她,向挽清只觉得巨大的愧疚铺天盖地的淹没了她:“太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太医:“若是能请来医老,以他老人家的医术,苏公子当无碍,只不过他从来不为知雨阁以外的人……” 太医话没说完,就猛的一拍大腿,对啊!他怎么就忘记了,医老前几日还为向挽清出手过一次。 向挽清也是眼前一亮,可紧接着就眉头又皱起,虽然医老为她出手过两次,可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医老为什么要帮自己,也不确定他这次是否还会在出手,万一……没有万一!不管怎么样,她都要一试。 “司琴,去医老府邸,不论如何都要请他老人家来一趟。”不再多想,向挽清转头吩咐道。 只不过话没说完,门外忽然有一麻布为衣的老者提着个药箱匆匆而入……或者说,他的姿势挺像是被人一脚踹进来的。 医老拍了拍屁股上并不存在的脚印:“不用请了,老夫自己来了。” 向挽清:“医老您怎么……” 话没说完,医老身后又跟进来一个紫衣人影——曲亦宸。 这下几乎是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一下,曲亦宸,知雨阁二阁主,地位尊崇却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叶青临连忙上前:“不知二阁主到来,有失远迎。”若是换了平时,曲亦宸忽然到访,叶青临自然是喜不自胜,只不过如今府中一团乱糟糟,他是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曲亦宸:“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叶青临:“不敢,不知二阁主与医老今日前来……” 曲亦宸看了一眼从他进来就一直半垂头,假装并不认识他的向挽清,赫然一笑道:“听说苏公子受伤,特意带医老一起来为苏公子看伤。” 曲亦宸笑的好看,心里却叫苦不迭。 要知道近几日阁主忙的不行,就派曲亦宸一直盯着向挽清,谁知今日那袁夫人竟然当着那么多人就行刺向挽清,他刚想出手,可因为人不在大厅之内,就被苏晗抢了先。 这还了得?阁主不在的时候,阁主夫人竟然被别的男子英雄救美?这男的还因此留下了一辈子的后遗症?阁主夫人还极为歉疚? 曲亦宸忙感到自己项上人头危矣,只能急匆匆的把医老从府中拽了出来,并且再三叮嘱一定要保证苏晗的手恢复如初,绝对不能让阁主夫人觉得亏欠了他,不然他曲亦宸就算是死之前也一定要把医老曾经把阁中药物偷拿出去做研究的事情报给阁主。 医老颇为哀怨,决定下次自己再偷拿药材的时候一定不能被他发现。 伤心的医老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多说:“我先看伤。” 那太医明显是认识医老的,见状脸上激动莫名,连忙让开一个位置:“医老请。” 医老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晗,微微点头。 众人:医老果真是高人,就这么一看,便心有成竹连连点头。 医老:原来就是你小子英雄救美,老夫算是记住了。 “怀恨在心”的医老故意摆弄了两下苏晗的右掌,看的向挽清都连连皱眉,唯有苏晗自己竟跟伤的不是他自己一般,依旧嘴角含笑。 医老见他这样,或许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趣,淡淡开口道:“小伤。” 向挽清:“之前这位太医说会影响执笔,不知……” 医老就淡淡看了一眼那太医,那太医冷汗淋淋,连忙道:“是在下医术不精……” 医老点头:“是不精。” 向挽清确认道:“那就是不会留下后遗症了?” 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接二连三的质疑医老的医术,只怕他早就拂袖走人,只不过这人是向挽清,他也只好点头,连语气都不敢有一丝不耐:“自然不会。” 向挽清松了口气:“多谢医老。” 医老颔首:“那就请苏公子随老夫到一旁医治,只不过今日来的匆忙,不曾带药童……” 那太医院数一数二,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太医院院长之人一听,自告奋勇:“医老,在下资质愚钝,但还能做些打杂的活。” 医老极为挑剔的上下看了一眼,不情不愿道:“也没别的可选了。” 叶青临就让人带他们去了一个安静的厢房。 苏晗临走前还安抚似的看了向挽清一眼,吓得医老拽着他的左胳膊就往外窜。 待到他们几人离开,大堂之上才又恢复了之前诡异的氛围。 哦不对,如果算上那个怡然坐在位置上端着一个青瓷杯的曲亦宸,气氛应该比之前还要再诡异三分。 第69章 ——栽赃 向挽清看着他们几人离开,心头微微松缓,抬眉压眼:“三皇子,如今我们总算能好好理理今日的事情了。” “清乐县主……”叶青临有些隐晦的看了一眼曲亦宸。 曲亦宸:“三皇子不必在意我,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他悠然寻了个位置坐下,手端青瓷茶杯,笑意洒朗,翩翩少年公子哥,可在场众人无一人敢小看他,以如此年纪稳坐知雨阁二把手,其心性手段必然不可轻视。 向挽清虽不知他今日为何会突然出现,可从方才曲亦宸并未叫破她身份来看,应该不会对她不利。 思及此,她也略大了胆,直视叶青临道:“三皇子方才匆匆离去,紧接着袁夫人就要前来喊打喊杀,想必其中两件事肯定是有联系。” 她也不等叶青临回答,自顾自继续道:“还请三皇子告知,方才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位大臣亲眷皆垂头,可双耳却竖的笔直。 叶青临实在是进退两难,可是方才向挽清刚刚在太医来之前说过,要在在场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如今他再开口赶人,只怕她也不会同意。 而那头袁夫人仍在几个小厮的紧紧束缚下不断挣扎,叶青临垂头沉思片刻,没有犹豫多久,眼中果断一闪而过,既然如此,今日他也只能顺势而为。 向挽清,我一再不想把事情闹大,是你自己步步紧逼,不要怪我! 叶青临抬头:“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既然清乐县主一再坚持,本皇子也只能照实说。” “侧皇妃袁芯本已有身孕,可今日却不幸小产,袁夫人乃她生母,情急之下有所失态固然于理不合但于情却是难以自持。” 叶青临从不是个犹豫的人,既然做了决定,三言两语便说了清楚,只不过话语之间虽未明示但也极为清楚。 “袁芯竟然已经有了身孕!这……” “莫非是那一日在赏菊宴上……” “噤声,不可说。” “这等皇家丑闻,三皇子竟就这样说出口,难不成不怕陛下震怒吗?” “怪不得方才三皇子如此担心侧皇妃的身子呢。” “若是之前只怕不行,可如今礼数已成,两人便是便是夫妻,更何况……只怕是陛下也早就知道了。不然以三皇子谨慎的性子怎么会如此行事。” “可三皇子这样说,岂不是说这侧皇妃小产的事情与清乐县主有关吗?不然那袁夫人怎么会当众行凶。” “我就说正常人干不出这档子事情来,若是这样说来,倒是说得通了,毕竟是慈母心性,自家女儿受害,大喜之日没了外孙,肯定是疯了。” “可是方才清乐县主与侧皇妃并没有……难道是那杯茶水?!” “极有可能。” “怪不得方才三皇子欲言又止,他肯定是想息事宁人,谁知道向挽清竟然得理不饶人。” “这向挽清可真是恶毒,下手害了人家不说,还凭着陛下的恩德与父亲地位要强逼这袁家与三皇子给她一个道理,真是天大的笑话。” 向挽宁听在耳里,心头畅快舒服。 方才她劝向挽清的话本就是刻意为之,她清楚如今的向挽清,越是让她息事宁人她就越要挣出个道理。 果不其然,向挽清咄咄逼人,叶青临也终于改变了心态,决定顺水推舟将罪名扣在她头上,自己这一番谋划总算是没有白费。 如今袁芯没了孩子,向挽清很快就要被扣上凶手的名号,笑到最后的,只有她向挽宁。 一时间窃窃私语不断,何安宁怒目而视那些多嘴的长舌妇,可她武功虽高却不善唇舌之事,一时间小脸气的通红却不知道如何为向挽清辩驳。 向挽清看在眼里,宽慰的看了一眼何安宁:“三皇子这话说的,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害了侧皇妃,惹得袁夫人这样对我。” 叶青临一句话既已出口,便是已经彻底打消了向挽清为自己所用的念头:“清乐县主,方才太医已经诊断过了,袁芯之所以小产,就是因为误用了薄枝才会如此。” “可自从她有孕以来,因为胎像不稳,一切吃穿用度都是大夫经手之后才会入口,唯有方才那一杯茶水是例外。” 向挽清挑眉轻笑,得,是在这等着她呢。 “三皇子的意思是,方才那杯我亲手为侧皇妃斟的茶水里有薄枝?” 叶青临如今一脸伤痛,看着还真像是个失去了孩子的慈父:“……这些不过都是我一人猜测,这茶杯之中究竟有没有薄枝也不重要了,就这样算了。毕竟如今边境不安……” 不安什么,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他欲言又止,如今大司马年老,右司马不及左司马军中威望,一切还得为大局着想。 “三皇子此言差矣,就算她贵为县主,又有左司马为父,可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既然犯此大错,自然要交与京兆府尹判决。” 向挽清杏眸嘲讽:“三皇子倒是好本事,三言两语就给我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下来。” 不远处,袁夫人挣脱不开小厮紧紧固住她的手,却拼命吐掉了口中棉布,厉声道:“芯芯喝茶的茶杯如今还在,是不是你下的手,太医一验便知。” 那杯子如今仍孤零零放在案上,向挽清相信,若是派太医去验,必定能从其中发现薄枝。 向挽清:“即便是有那又如何,喜宴之上人来人往,这茶杯茶壶更是经过了不知多少人之手,若是有心怀不轨之人下药,难道也要算在我头上吗?” 袁夫人怒吼:“一派胡言。” 向挽清:“我看是袁夫人没有证据就随意摘指。” “这倒也是,这喜宴上人来人往实在是太过杂乱,我看清乐县主也一直坐在原位没有动过,也不一定是她。” “我也觉得不像,那薄枝本就是极为少见的活血之药,不如花红等常见,若非对药理有所研究之人,都不一定知道它。从未听过清乐县主还精通药理,倒确实是不像她所为。” 一时间有些本就在犹豫的人纷纷开口,势头倒竟有些偏向向挽清。 向挽宁心中不爽,面上却如同担心自己这位姐姐一样急忙走到她身边开口道:“三皇子,就算我姐姐当初……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姐姐与你已经并无情意,你这样随意开口,岂不是置她名声于不顾。” 看似是为向挽清辩解,可在场众人哪有不知道之前事情的。 “当初这清乐县主对咱们三皇子可是纠缠不得,如今看他与侧皇妃恩爱团圆,就因爱成恨了。” “方才还说没有理由下手,这不就是理由吗。” “这向家五小姐倒是个好的,方才袁夫人动手她还想救她姐姐,又为她辩驳,只不过你看那向挽清一身白衣,这哪是放下了意思,这分明就是有备而来,不然怎么会如此穿着。”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袁夫人一听这些话,更是怒急攻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时之间竟挣脱了几个小厮的钳制,狠狠朝着向挽清扑来,手中没有了利器,便挥舞着一双锋利的指甲。 向挽宁脸上一变,翻身抱住向挽清,用自己后背面对着袁夫人:“姐姐小心!” 那正坐在原地看戏的曲亦宸刚想起身,就见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小厮一个飞扑握住袁夫人脚腕,拦住了她的脚步。 向挽清一时不察被向挽宁饱了一个瓷实,踉跄后退了两步,一个香囊从向挽宁腰间掉落在地,引得现场所有人都纷纷看去。 第70章 ——剥茧抽丝 香囊碧色锦缎为底,绣三朵梅花为纹样,做工精致。 向挽宁低呼一声,神色慌张的连忙将那香囊捡起藏到宽袖之中。 众人原本并不在意,可见她如此反应,反倒生了疑惑。 “不过是一个普通香囊,为何向五小姐如此惊慌。” “这香囊……看着有些熟悉……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天合寺内的香囊吗,怎么这个反应?” “天合寺?我记得前几日向家两位小姐可一起去过呢。” “清乐县主也去了?看这向五小姐一直维护于她,莫非这香囊也有联系?” 叶青临听到旁人这样说,蹙眉开口:“不知向五小姐可否将那香囊给我一看?” 向挽宁闻言一惊,下意识的看了向挽清一眼。 这一眼,便让更多围观之人窃窃私语,更坚定了他们的猜测。 向挽宁无法,只好将那香囊重新取出递给叶青临:“三皇子,这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安神香囊。” 叶青临接过:“这香囊是清乐县主所赠?” 向挽宁红唇轻咬,微微点头。 叶青临打开,里面确实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香料,有安神养颜之效…… 叶青临刚想将香囊还回去,诸荷凉像是想起什么似得:“说到这个香囊,那个时候挽清还说闻出三皇子府上小厮身上有杜仲与白芍香气,觉得极为好闻,想要自己做上一个类似的呢。” 向挽宁连忙变了脸色,扭头急声呵斥:“母亲!” 诸荷凉一惊,连忙噤声,但是话早已说完,清楚的传入旁人耳中。 “杜仲与白芍?那不是安胎之药吗?” “你听方才向府二夫人所说,这清乐县主只是闻闻,就能闻出这两位草药,说明她对药理一定是有所研究的。” “既然这样,她知道薄根也是情理之中。” “而且她在天合寺的时候就猜到了侧皇妃有孕,再加上她与三皇子那段往事,这样说来,她还确实是最有可能的……” 叶青临眼神也渐渐变化,他原本确实不知道凶手是谁,方才也不过是觉得既然不能为自己所用,不如顺水推舟断了向挽清这条路,免得她成为他人的助力,可如今剥茧抽丝下去,连他都有几分信了确实是她所为。 向挽清这段时间对他的态度与之前的太过不同,视若无睹疏离淡漠,导致他有些挫败,可如今看来,不论是余情未了也好,还是因爱生恨也罢,这都说明向挽清仍对他存在情绪的波动。 于是诡异的,在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他不仅没有半分恼怒甚至还有些隐秘且诡异的欣喜与自满。 向挽宁如今不过三两句话,不花一点力气,便让众人认定了凶手就是向挽清,即便没有最直接的证据,最终碍于她身份没有说明,但是在场这么多人早就在心里给她定了罪,日后向挽清在京都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背上一个杀人凶手的名头。 曲亦宸细细想了想,只觉得这局已经是个死局。 而向挽清在一旁看着向挽宁这一出精彩的,自导自演的戏剧,若非是场合不对,她都险些要鼓掌喝彩。 她用香囊告诉向挽宁袁芯有孕之事,借她嫉妒之手堕了袁芯腹中之胎。 向挽宁便也用这香囊,将一身脏水尽数泼在自己身上。 不愧是前世将她踩在脚底碾作尘泥之人。 只不过如今的向挽宁不是六年后的向挽宁,而如今的她也不是前世任人摆布的向挽清。 她轻笑嫣然,眼神却疏离默然,一身白衣胜雪,恍惚间如同广寒仙子落入人间,竟看痴了一众人。 曲亦宸连忙垂眸阖眼,生怕再多看一眼,叶纪棠得空过来把他眼珠子挖了。 向挽清:“五妹妹,姐姐前段日子送给你这个香囊之后就不曾见你戴过,今日倒是随身佩上了。” 向挽宁咬唇:“姐姐莫怪,妹妹若是知道今日……那是绝对不会带上的。” 这话倒是说的向挽清在责怪她了。 在场之人更是目光带着鄙夷,望向向挽清。 “明明是她有错在先,竟然还敢斥责向五小姐,真是好厚的脸皮。” “恬不知耻。” 曲亦宸姿态优雅,紫衣尊贵,右手……抓着一把瓜子,心中沉吟,看情形他应该为阁主夫人解围,可是阁主夫人一脸泰然,若是自己贸贸然出手打乱了她的布局,那不是好心办坏事。 曲亦宸不说话,颇为焦虑犹豫,手中的瓜子都有些不香了。 向挽清不理那些声音:“妹妹这香囊没有丢过。” 向挽宁忙道:“姐姐赠予,挽宁自然妥善放着。” 向挽清淡笑:“妹妹别着急,姐姐还得多谢你,今日若非你带着这个香囊,姐姐这一身脏水只怕还真是洗不清了。” 向挽宁:“?” 向挽清:“既然不曾离身,我倒想问问妹妹,今日为何要大老远的去过三皇子府的内院,去的还是侧皇妃所在的院子。” 向挽宁瞳孔猛地缩紧,讪笑道:“姐姐说的什么,妹妹听不明白。” 向挽清掩嘴而笑,露出一双杏眼弯弯,长睫却结霜:“那日匆忙,倒是忘记告诉妹妹,这香囊外的丝线,浸泡过红叶汁。” “妹妹精通药理,想来也知道,红叶汁若是遇上赤支树花粉,便会隐隐发绿。” “赤支树乃是北汉之物,在我南朝极难培育,唯有三皇子府上能工巧匠曾育上三棵。如今尽在栖迟院内,也就是如今侧皇妃所在院落。” 叶青临抬起那香囊一看,红色梅花图案果然有一半都隐隐发绿。 向挽宁:“姐……姐姐,即便是丝线变色,也不一定是你说的原因。” 向挽清点头:“确实不一定。” 向挽宁还来不及出一口气,就听见向挽清继续道:“所以为了万全起见,不如让医老看过,有他老人家在,必定是出不了错的。” 向挽宁:“姐姐!” 向挽清疑惑的看去:“怎么了?” 向挽宁:“妹妹忽然想起来,是方才去如厕之时走错了路,误入了后院,可能是那个时候经过了栖迟院也不一定。更何况我与侧皇妃本就有私交,她大喜之日,我与她私下说上两句话,也很正常,姐姐何必这种语气咄咄逼人。” 向挽清:“香囊上有赤支树上的花粉可能是走错了路,也可能是去找侧皇妃说了几句话,但若是再加上薄根,妹妹又该怎么解释呢?” 她说这话时嘴角弧度半勾,杏眼睨向那几人的模样,曲亦宸忽然觉得,竟与阁主有几分相似。 第72章 ——送子观音 向挽清看到袁芯的时候,她一身红衣尽除,着一袭素衣躺在床榻之上,床头红烛摇曳,更映的她脸色惨白,气息悠弱,仿佛下一刻就会一命呜呼。 在外还凶神恶煞的袁夫人一看见自家女儿这幅模样,眼泪就不要钱似得顺着眼角脸上细细密密的褶皱往下淌,好好的一个贵妇人,如同瞬间老了十岁。 她连床边矮凳都不坐,就那样跪坐在床榻边,双手紧紧握着袁芯右手:“芯芯不怕,三皇子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向挽宁父亲高升不久,不是她家可以抗衡,如今在她看来,也只有三皇子能为她家芯芯报仇了。 只不过她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一脸悲痛的叶青临,心里想的却是要怎么样才能保住向挽宁,对袁芯和她只有十二万分的烦恨。 袁夫人爱女心情看不明白,袁芯这段时间以来对叶青临却是有了几分了解,天家无情,叶青临更是冷血。 如今父亲因为自己的缘故,得了一个机会外放为官,此刻正在重要关头,连自己的婚礼都不曾回京,母亲又因担忧自己于前厅之中对新封的清乐县主贸然行刺,这往大了说,一个死罪都能定下来。 父亲不在京都,自己会有今日更是拜向挽清所赐,想让她网开一面想来也不可能,要救母亲,唯有……她想起方才拿小厮所传之话。 闭眼侧首,咽下满喉苦涩:“母亲,今日小产,是女儿自己贪嘴,与旁人无碍。” 袁夫人一惊:“傻孩子,你胡说什么!” 袁芯:“母亲,我没有胡说,是我自己贪嘴,多吃了几口薄荷膏,才会害了孩子。” 袁夫人:“可是你不是从来不喜欢吃薄荷膏的吗?” 袁芯:“有孕之后,口味有变也是正常的。” 袁夫人:“……可是方才大夫说你是因为薄根……” 袁芯:“放些薄根在薄荷膏内是再正常不过的做法,是女儿自己没有福气。” 袁夫人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她的芯芯虽然刚开始确实胎像不稳,但这么多日,药食流水似得灌下去,早就好了不少,怎么会吃了几块薄荷膏就小产。更何况……更何况方才那向挽清脸色惨败不加辩解,分明是无话可说,怎么忽然就与她无关了,怎么就成了芯芯自己的责任了。 向挽清一身白衣镐素,双手覆在小腹之上,红唇轻启:“侧皇妃当真觉得是自己的缘故?” 她语气悲悯,眼神带着几分怜悯,袁芯看不得这样的眼神,微微侧首咬牙,声音如同咽喉中艰难的挤出来一般开口:“是。” 向挽宁与诸荷凉原本以为今日是逃脱不开,谁知峰回路转,当下开口道:“一般有孕妇女,略少服用些活血之物,不仅不会伤害身子,还会有益身子,只不过侧皇妃想来应该是胎像一直不稳,才会不慎小产。” 袁芯虽然只叫了叶青临与向府几人,但苏晗也因此事受伤,因此也跟了过来,既然向挽清与苏晗都来了,曲亦宸自然也不甘落后,提着医老同行,他身份特殊,叶青临也不敢轻易得罪。 此刻医老闻言正想开口,却见向挽清忽然扭头看向向铭熠:“三弟弟,你觉得呢。” 向铭熠眉眼疏离:“……” 向挽清见状,点了点头:“既然是这样,那也就还了五妹妹一个清白,想来方才也是我想差了,五妹妹不会怪我。” 向挽宁原本都做好了向挽清要把罪名死死扣在她头上的准备,毕竟她此次布局废了那么多心思,谁知忽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她一时间真是没反应过来,有些恍惚道:“当然不会。” 向挽清欣慰笑道:“那姐姐就放心了。” 叶青临见状,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我稍后会向外头诸位大人解释清楚,一定不让清乐县主与向五小姐清誉有损。” 向挽宁含羞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三皇子殿下的。” 袁芯即便是猜到一些叶青临的反应,可见他如今长松一口气甚至带着几分庆幸的模样,心口依旧紧紧揪起,疼的喘不过气来。 她与叶青临虽然是被人陷害才于今日成婚,可叶青临文武双全翩翩公子,说一点不动心那也是假的,甚至她当初曾有过一丝不合时宜的窃喜,毕竟以她的身份,这个侧皇妃的位置也是高攀了。 可今日,那些还不曾露出苗头的爱慕也好,欣喜也罢,皆被人踩在脚下撵作烂泥,肮脏丑陋。 向挽清眼神嘲讽,触目所及的大红喜字在她看来满是可笑:“既然证明了此事与我无关,那之前袁夫人在前厅所为,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袁芯脸色一变,眼神隐秘而求助的看向向铭熠,两颊因为急切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向铭熠微微皱眉,他方才派小厮传话,告诉袁芯如今局面,更向她保证,只要她自己认下一切,他就会为她保下袁夫人。 如今袁芯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是向铭熠履行承诺的时候。 向铭熠:“二姐姐……” 向挽清没等他开口,或者换种说法,她不想让他开口:“铭熠,袁夫人毕竟也是慈母心肠,不是有意想要害我,你说不如就这样算了如何?” 她极少喊他名字,“铭熠”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红唇轻启,嘴型上扬,像是在笑,好看的不得了。 向铭熠顿了顿,说好。 向挽清就笑的更灿烂,一点不在乎袁芯与袁夫人脸上未干的泪痕:“我这里便罢了,但是苏公子为了救我受伤,我不敢做他的主。” 叶青临大喜,虽然不知道向挽清为何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但是只要她不追究,苏晗向来温和心善,必然也不会多加计较。 果不其然,苏晗开口便是无妨:“既然清乐县主无碍,苏晗小伤不足道哉。” 叶青临:“苏公子受伤,是我之过,今日之后,必定登门道歉,望苏公子谅解。” 苏晗含笑顿首。 曲亦宸实在是不知道向挽清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她这是在给……向铭熠面子? 可是她不是从来对向府二房不假辞色吗,也没听说和向铭熠关系有多好啊,怎么就闹了这么一出来。 曲亦宸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开口询问,一时间憋了个半死。 好好的一场婚礼到了最后成了一场闹剧,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众人听了叶青临的解释,半信半疑也好,心中揣测也罢,也只能纷纷告辞。 只不过行至府门,却忽然个个面色精彩,滞步不前。 正好叶青临送向挽清与曲亦宸一行人离开,到了门口,便见围着一群人。 倒是向挽清瞥见那重重人影围着的东西,挑眉道:“该是我送给三皇子的贺礼到了。” 叶青临忽然想起入席之前向挽清所说,那稍后就到的贺礼,只不过看着众人神情,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向挽清微微高了声调:“抬到这里来。” 人影渐渐散开,露出那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观音慈悲,左手拈花浅笑,右手抱着一个婴孩。 金银楼的唱礼师不愧是向挽清特意加了三两银子请来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清乐县主赠三皇子贺礼,送子观音像一座!” 余音缭绕,三日未绝。 这一场荒唐喜事,注定要传遍整个京都朝堂。 第74章 ——问罪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月二十七日夜,叶纪棠前往北汉。 他走之后,向府周围除了向横亲卫,又多了几道强横气息守候,只不过忌惮向横存在,不敢靠近,唯有向挽清出门之时,才随身后守护。 这是后话,如今不提。 三皇子府内之事不过一夜时间便在京都传遍,向挽清与向挽宁姐妹二人对峙之事不胫而走,向府大房与二房不和的消息亦悄悄流传。 不出所料,向挽清第二日一早就被急匆匆叫到了养心堂内。 张嬷嬷在前引路的时候,向挽清还有些好奇的问到:“祖母是什么事耽搁了吗?我还以为她昨日夜里就会叫我过去。” 昨日向挽宁红着眼去了养心堂,她还以为邵巧贞会当场大发雷霆,没想到竟还让她安心睡了一夜,真是难得。 张嬷嬷垂眸温顺:“老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昨日五小姐过来的时候老夫人早早就睡下了,老奴便让五小姐回去了。” 向挽清嗤笑,她还以为邵巧贞变了性子,原来是被张嬷嬷挡下了。 “原来如此。” “五小姐今早来的时候,眼睛肿的跟个核桃似得,老夫人很心疼。” 向挽清挑眉:“昨日夜里,我睡得倒是极好。” 张嬷嬷没说话,一行人便顺着小道往前走。 司琴瞧着张嬷嬷弯腰恭敬的背影,忽然觉得小姐真是英明神武,花了三千两都不到就把老妇人最为亲信的人收为己用。 不对,自己真是跟小姐待久了花钱没数,整整两千余竟然还觉得少,真真是罪过。 向挽清进去的时候,二房一家到的整整齐齐,只不过向铭熠满眼烦躁,一看就是被硬拽过来,带着生人勿近的气息独坐在椅子上。 除了他们几人,宋知鸢与向横竟然也在。 向挽清瞧了瞧天色,得,自己父亲和向桓这是连早朝都没去,专程等着自己呢。 “见过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向挽清行了礼,也不等邵巧贞开口,就自行起身。 邵巧贞见她这幅态度,怒急便要拍桌斥责,张嬷嬷连忙上前几步走近她身后,伸手轻抚她后背:“老夫人,太医说您如今不能动怒,有话好好说,莫要置气,伤了自己身子。” 邵巧贞自从老将军去世之后,便患上了梦魇之症,时不时的就半夜惊醒,精神状态极差,如今虽有太医调养,但却依旧不容乐观。 邵巧贞想到自己这情况,勉强压下怒火:“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叫你过来。” 语气虽然依旧不佳,可比之向挽宁所想却依旧好上了许多,她如今双目布满血丝,还肿的厉害,一看就是哭了一夜没睡,颇为委屈可怜的依偎在邵巧贞身边,可这样的她,眼神略过张嬷嬷,却依旧有一丝精光闪过。 如今的张嬷嬷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虽说口口声声都是为了祖母的身子着想,让人挑不出错,可不论是昨夜将她拦在门外,还是方才那句话,总是让她怀疑是在偏帮向挽清。 向挽清:“孙女不知,还请祖母明示。” 她答得坦然,诸荷凉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炸了毛:“你还说你不知道!” 向挽清如今还站在大堂中央,宋知鸢虽然觉得这事确实是自家清清做的有失偏颇,但还是舍不得她被人用这种语气说话,起身把她拽到身边坐下:“都是一家人,弟妹有话好好说。” 诸荷凉还想开口,却被向桓一个眼神止住:“清清,昨日三皇子喜宴之上,你先是一身白衣入席,又当众指责你妹妹是致使侧皇妃小产的凶手,可有此事?” 向挽清:“是啊,怎么了。” 向桓原本以为她会再三争辩,一肚子的逼问与证据都打好了草稿,正准备脱口而出,就听见她竟坦坦荡荡认了,不仅是认了,还神态自若,反问他一句怎么了,仿佛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向桓被狠狠噎了一句,一张清俊儒雅的脸上气血上涌,憋的通红。 邵巧贞见自己从小心疼的二儿子被如此对待,哪还得了,当下怒道:“你还有理了!给我跪下!” 向横与宋知鸢双双一惊,对视一眼,近几年邵巧贞修身养性,许久不曾动如此大怒。 向横连忙开口:“母亲,万事好说,清清身子弱,受不住罚。” 宋知鸢一双混沌的眸子中如今满是怒意,甚至连眼角都褶子都被撑开了几分:“我是她祖母,让她跪我便成了责罚吗!是受封县主了,有爵位在身尊贵非常,是不是还要我这个老太婆来跪她才对。” 她说着,便假意要起身。 向横自小孝顺近愚,这一下惊的非同小可,在外铁骨铮铮的汉子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儿子嘴笨,还请母亲莫要动气。” 向挽清眉心狠狠一拧。 其实她昨日夜里有一句话没有撒谎,她会放过向挽宁,固然有还向铭熠人情的缘故,但是也确实考虑到了向家的名声,毕竟虽然她一直急着想要分家,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理由。 如今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家,她就算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忌向横与宋知鸢。 尤其是向横对邵巧贞孝顺至极,她甚至想过,实在不行,分家之后由她们大房赡养邵巧贞,供她吃穿用度,养到死也就罢了。毕竟邵巧贞虽然偏心的没边,但前世也确实没做什么狠毒之事。 只不过这想法,如今在向横这一跪之后烟消云散。如此下去,以邵巧贞的性子,终究是祸患,而有邵巧贞在,她们与二房也不可能断干净。 宋知鸢瞧见向横这样,脸色稍缓,但依旧冷哼一声:“你堂堂一个从一品的左司马,跪我一个老太婆,我可担不起。” 向横:“不管多大的官,都是您儿子,怎么就当不起了,只不过清清之前伤势仍未痊愈,是真的受不住,还请母亲体谅。” 宋知鸢听他提起这个,向挽清毕竟是救驾受伤,她也不敢咄咄逼人,从鼻孔中吐出几个字来:“你也起来。” “多谢母亲。” 邵巧贞看着向挽清:“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和你五妹妹认错,这事便这么算了。” 向挽宁眼中瞧着向挽清,眼中闪过一丝愤恨,只是认错,真是便宜她了。 可一开口,确实柔柔弱弱体贴的模样:“祖母,没事的,我不怪姐姐。” 邵巧贞佯怒:“你啊,就是心太善,才会被人欺负,不用说了,今日祖母为你做主。” 向挽宁一脸为难:“祖母……” 向挽清瞧着她们这样,却只觉得好笑:“祖母,不知挽清何错之有?” 邵巧贞:“你于大庭广众,文武大臣之间,逼问你五妹妹,如今满京都的人都在传我向家不合,个个嘲笑,你在外行事乖张,不顾府上声誉,还死不悔改!” 向挽清:“祖母此话不对。” 邵巧贞怒极反笑:“哪里不对?” ———————— 彻底撕破脸皮啦~(这么高兴是为什么) 叶纪棠走的第一天,想他~~ 第75章 ——向府 向挽清不顾宋知鸢担忧的目光,语气淡然:“第一,我从未逼问五妹妹,只不过当时确有证据,我顺水推测罢了,称不上是逼问。” 邵巧贞:“三皇子的侧妃小产,三皇子自己都未曾追究,轮得到你一个女儿家家来逞聪明?” “祖母难道不清楚,那袁家夫人持着金剪上来就往孙女心口扎,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侧皇妃,若我不说上两句,岂不是坐实了这罪名?”向挽清杏眼含煞,“还是说,祖母是觉得孙女就应该站在原地,让那帽子扣下来也好,那金剪落下来也罢,才是做得对?” 宋知鸢惊呼出声:“什么!” 向横亦是猛的起身。 他们二人,一人昨日深夜才从军营回府,一人久居不出,这三皇子府上的故事,也是听向挽宁母女删减了版本,只道向挽清将罪名按在向挽宁头上,却不知前因,更不知还有袁夫人这一出。 向挽清看到他们二人的反应,哪里还有不明白:“二婶婶与五妹妹还真是会挑着讲故事啊。” 她语气嘲讽,诸荷凉当下就涨红了脸。 向横是个急性子:“弟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向横身上杀气极重,平日里刻意压着也就罢了,此刻心急之下毫不掩饰,诸荷凉一介妇人当下就脸色惨白:“我……我这不是想着清清也没事,就省的让你们担心吗?” 向挽清就笑:“二婶婶这话说的甚是无理,那五妹妹如今不也是嫌疑尽去吗,怎么还要闹到祖母面前。” “合着你的女儿受了委屈你心疼,我就是个没娘疼的?” 诸荷凉脸色刷白。 宋知鸢忙攥住向挽清的手:“胡说什么,娘怎么会不疼你,你身上可好,那袁夫人有没有伤了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向挽清忙止住她喋喋不休:“娘,我没事,倒是苏晗苏公子为了救我,伤了右手,幸好不会留下后遗症,不然女儿真是难安。” 她细细把昨日的事情讲了,听的宋知鸢是惊呼连连,连向横都眉头紧蹙,后怕不已。 “这次多亏了苏公子,我们可得多谢人家。”宋知鸢开口,向横更是连连点头,“夫人,你回头从库里挑些上好的药材,我们亲自登门拜谢。” “好,我等会就去,你记得往苏府下个拜帖。” “好。” 他们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将旁人尽数晾在一旁,向挽宁咬牙,手中锦帕险些被她绞断,她原以为有邵巧贞出面,又有向横在,向挽清即便是再不情愿也不敢争辩,只会乖乖认了。 再加上旁人肯定不会在向府之人面前嚼这件事的舌根,这样一来,在场谁也不会知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谁知向挽清竟连祖母都面子都丝毫不惧,三言两语就将昨日的事情漏了个干净。 如此,向挽清就从不顾向府名誉,摇身一变成了为了自保,不得已之下加以推测,谁知竟不慎推测到了自家妹妹身上。 一个主动,一个不慎,就完全不同了。 邵巧贞怒急,偏偏连她都不清楚向挽清遇刺的事情,也只听了向挽宁一面之词便匆匆将所有人叫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狠狠瞪了一眼向挽宁母女。 向横与宋知鸢商定,扫过二房几人,除了向铭熠从头至尾都垂首望着脚尖前三寸,不声不响,其余人被他这样一看,皆有些心悸:“母亲,清清昨日受惊,若无他事,我便先带她回房休息了。” 虽是询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可以说若有什么在他心里重要到连邵巧贞都顾不上,第一个必然就是他的宝贝女儿了。 邵巧贞自知理亏,却拉不下面子,冷着眼硬邦邦道:“日后行事,需要更为谨慎,此事你虽也是无心之举,但也确实令我向府成为京都笑柄。还有,日后喜宴白衣之类的事情,绝对不许再有!明白了吗!” 向挽清匆匆起身,一袭素净的广袖锦裙,长发如墨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浑身除了发上一只珍珠发簪再无其他装饰。 可她杏眼半阖,长睫遮住幽深瞳孔亦遮住万里寒冰,红唇轻启,声音还带着几分少女的稚嫩,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祖母,我方才说了第一,如今我便说这第二……” “还请祖母明白,我向府百年声誉不是靠后院和谐,亦非行事谨慎处处顾忌。” “是靠我向府男儿悍不畏死,靠祖祖辈辈血洒疆场,靠我向家亲卫赫赫威名,只要我向家黑旗在一日,这整个南朝,就无人敢对我向家指指点点,更无人敢视我向家为南朝笑柄!” 向铭熠第一次转动目光,将视线定在向挽清身上,门外日光烈烈,投在她身后,恍惚间,向铭熠竟觉得她灼灼华华,令人不敢逼视。 向挽清话毕,也不顾邵巧贞被自己噎的脸色铁青,转身便出了养心堂,向横与宋知鸢忙匆匆跟上。 向铭熠看着,总觉得今日的向挽清与之前几日所见,又有哪里不同,就好像……最后束缚着她的锁链也终于断去,对邵巧贞也好,对他们二房也好,再没有了收敛。 “清清,娘要和你认错。”向挽清小院之内,宋知鸢面色戚戚。 “娘不该听信你五妹妹一面之词,就觉得你真的那样做了,娘该相信你。” 向横忙道:“爹也是,爹也认错。” 向挽清哑然失笑,又觉得心中一片温暖,今日清晨的阴霾尽数散去:“女儿怎么会怪你们呢。” 宋知鸢:“当真?” 向挽清阖首,她知道他们二人对自己爱意浓烈深沉,前世都不惜为自己豁出命去,今生重见他们二人,珍惜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怪他们。 宋知鸢就笑,忽的又想起什么,匆匆忙忙起身道:“我得赶紧去库里挑挑,给苏公子送些什么去好。清清好好休息,娘就先走了。” 向横:“夫人,我和你一起挑。” 向横起身也往外走,走到一半忽然顿身,扭过头来朝着向挽清竖了大拇指:“方才那番话说的好,清清放心,有爹在一日,就无人敢对我向家说三道四,你若受了委屈,尽管还回去,天塌了还有爹爹给你撑着。” 爱女有名甚至还有些惧内的左司马将军,此刻一张方正的脸上满是肃然又是骄傲,一副宽肩毅然决然的要为向挽清挑起一片天来,眼中一片坚定,那是巨大的底气与自信,支撑着他说出这番话。 就像向挽清所说,向府立于南朝,从来靠的就是赫赫战功,如今辉煌都是当初血海刀山里厮杀出来的一条泥泞之路。 只要他向横在一日,向家三百黑旗亲卫在一日,就算他的清清把天捅出一个窟窿,他也能给她撑起来。 第76章 ——拜访 苏府与向家关系虽然称不上密切,但也不差,拜帖今日送去,立刻就得了回复,第二日一早,向横与宋知鸢二人就带着向挽清上门致谢。 向横多年南征北战,他们府上别的不说,伤药灵芝确实是一大堆。如今人家是为救自家宝贝女儿才受伤,怎么重视都不为过,大大小小的药匣珍宝装了整整两大车。 “这苏晗如今参加秋闱,依我看,苏家不出十年,必然再多一名内阁大臣。” 内阁学士人员稀少,但每一人都是陛下亲信,地位尊崇,向横如此说,算是对苏晗评价极高。 宋知鸢:“说到秋闱,铭熠这孩子也参与了,不知与苏家公子相比如何。” 向横摇摇头:“自然是不如的。” 宋知鸢:“你倒是一点也不给自家人面子。” 向横:“铭熠自然极慧,可一来苏晗年岁稍微长,二来……他毕竟是安山居士之徒。” 宋知鸢便没再说话,安山居士四字对于整个南朝之人来说,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所有人都以拜入他门下为荣,只不过这么多年,他也只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从不露面,世人无人知晓是谁,二弟子便是苏晗。 安山居士曾言,一生只收三个弟子,所以人人都在猜究竟谁会成为安山居士的关门弟子。 向铭熠当年也曾想拜师,安山居士对他倒不像旁人那般理都不理,但到最后也不曾收入门下,世人也因此一直觉得苏晗比之向铭熠还是要更出色一些。 因为向挽清与宋知鸢都在,向横便没有骑马,高大的身躯偏要跟她们一同坐马车,说是一家人多说说话。 宋知鸢瞥他一眼,满是嫌弃,但也没有开口让他下去。 向挽清听着他们二人对话,并不插嘴,言语之间,马车晃晃悠悠停下。 “将军,夫人,小姐,到了。” 苏允知道他们要来,早就领着夫人与苏晗一同候在门口处,此刻见他们到来,便迎上前来:“下官参见清乐县主,见过将军,夫人。” 内阁学士虽然身份尊贵,但是官职不过正二品,在向横面前自称一声下官倒也不算自谦。 只不过今日他们几人是为了感谢而来,怎么可能让他行礼,忙回了礼,称不用客气。 “苏大人不必多礼,我们今日就是来多谢苏晗的,当日三皇子宴席之上,他救下清清,我与夫人是感激不尽啊。” 苏允就道:“他是男子,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倒是清乐县主身份尊贵,没有受伤就好。” 向挽清呵呵一笑,看一眼苏晗,他今日一袭白衣,日光温润将他笼在其中,皮肤泛起晶莹光泽,仿佛上好的白瓷釉面。 向挽清觉得,若真要从他们二人之中选一个说皮糙肉厚,可能还是她自己比较合适。 众人说着话,向挽清多看了一眼苏夫人,她原名荣华归,乃是南朝前任丞相的嫡孙女,从小书香世家金尊玉贵的长大,之后顺理成章的与交好的世家之子,也就是苏允成婚,两人婚后琴瑟和鸣,被引为一段佳话。 可向挽清记得她,却并未因此,也并非因为她是苏晗之母。 前世的时候,苏晗推拒陛下让他为相之意,并想辞官游历,陛下震怒,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苏府这次将有大难之时,这位荣华归,却孤身一人面见陛下。 陛下允了她的朝见,两人于御花园湖心亭之中遥遥对坐,无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那次谈话之后,陛下不仅不曾迁怒苏家,还允了苏晗辞官游历。 而那个时候,陛下已经沉珂缠身多时,湖心亭一坐之后受凉,身子便愈发不好,最终于文华历二十九年初夏病故。 向挽清一直想知道,荣华归当时究竟于陛下究竟说了什么,能让这样一位专断独行的皇帝,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拒接他圣旨之人,甚至不曾迁怒家人。 两家大人在前谈笑,向挽清就故意落后了半步,与苏晗并肩而行,方才两家大人说话,她都没有机会开口。 向挽清看了一眼苏晗仍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昨日场面实在是太乱了,还来不及问你,医老是怎么说的?” 苏晗:“无碍,医老说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断了筋脉,他帮我接上便好了。” 苏晗说的轻巧,向挽清眼前却仍能浮现出昨日那鲜血淋漓,几乎横断整个手掌的伤口,哪里能不知道他实在安慰自己。 她轻轻抿唇,抬头顿步望向他:“多谢。”是她第一次为昨日的事情认真道谢。 少女今日的衣衫是宋知鸢给她挑的,是如今向挽清不常穿的艳色,绯色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头罩了一件略浅些的披风,可这样艳丽的颜色在她身上却不会让人觉得艳俗,甚至她眉眼浅淡半阖,蛾眉轻蹙的时候,还会让人觉得这满身绯红仍不及她唇上一抹淡粉。 这样的想法在苏晗脑子里一闪而逝,他就被自己惊了一下,久久缓不过神来。 向挽清见他面露惊愕:“苏公子,怎么了?” “无事。”苏晗猛地回神,有些莫名的心虚,不敢直视向挽清,“清乐县主不必放在心上。” 向挽清算是大致明白了苏晗的性子,无论做了多大的事情,帮了旁人多大的忙,抑或是受了多重的伤,怕是都只会说一句“无事”。 她便也不再多说,只问道:“医老可说你的伤之后该如何?” 苏晗摇了摇头,那日医老给他包扎完,也没有叮嘱后面的事情,旁的大夫也不敢贸贸然去动医老包扎的绷带,他父母方才还说起不如明日去拜访一下医老。 向挽清就又皱了眉。 苏晗就觉得她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烦心之事,想伸手去抚她眉心褶皱。 向横与苏允当先而行,宋知鸢走在他们身后,忽然发觉不见了向挽清,回头一看,就见她与苏晗相视而立,向挽清身量不及苏晗,他便微微垂头,低声说着什么。 一人绯衣娇艳,一人白袍俊雅。 宋知鸢原本一直再想,究竟这满京都谁才能配的上自己的清清,如今一看,忽然便觉得这苏晗有些顺眼起来。 至于荣华归,本就是个七寸玲珑的,一直注意着宋知鸢,见她忽然顿住,便也回头望去,见到这幅场景,竟也不自主的冒出一句般配。 宋知鸢与荣华归对视一眼,不知为何,都觉得对方比之前更热情了一些。 而这边,一得到向挽清前来苏府的消息,曲亦宸和叶朔宇就双双把医老从屋子里拽出来送到苏府,美其名曰为苏公子复诊,实际上就是防止向挽清与苏晗靠的太近。 三人并肩而行,刚刚跨入内院就瞧见这温馨一幕,天雷滚滚从天而落,狠狠砸在他们头上,三人面面相觑,觉得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如今如丧考妣,满脸的死到临头。 ———————— 栗栗佳:叶纪棠走的第二天,苏晗给我冲冲冲!!!抓住机会!!! 叶纪棠:嗯? 栗栗佳(讪笑):呵呵,大佬好,大佬再见!大佬饶命啊大佬!!!! 第77章 ——开口 医老颤着手为苏晗诊脉的时候,苏允等人都是一脸感激,尤其是荣华归:“真是麻烦医老您老人家了,其实您早说,我们去您府上就行。” 苏允亦点头:“是啊,下次您说一声就行,我们去您府上。” 医老手抖得更厉害了,还有下一次?光这一次就把他吓得够呛。 宋知鸢有些疑惑,又不敢直接开口,便低声问向横:“医老这手抖得这么厉害,能诊脉吗?” 向横有些迟疑,又猜测道:“医老的医术自然是不容置疑,这可能是他独有的诊脉方式。” 宋知鸢便深信不疑了,由衷的赞叹:“医老不愧是医老。” 曲亦宸就坐在他们身旁,当下险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但也咳个不停。 向横与曲亦宸还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一听到他就是知雨阁那个罕少露面的二阁主,当下就有些警惕。 宋知鸢却不懂这些,只是觉得他咳得厉害,便忍不住问道:“二阁主可还好?” 曲亦宸顿时一凛,这可是以后阁主都要恭恭敬敬喊一声母亲的人,他顿时止住咳嗽,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夫人放心,我无恙。”说完咳得更大声。 叶朔宇掩面:“本王与二阁主是在门外遇见的。”他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两人。 待医老为苏晗换了药,又定了下次复诊的时间,向横与宋知鸢才找到时间与医老致谢。 上次向挽清秋猎中救驾重伤,医老上门救治,可是之后上门拜谢,却吃了两回闭门羹,之后向挽清虽然在景羡的院子里又遇见了医老,向挽清再三坚持,医老就胡驺了一个时间,结果他们那日上门,医老又不再府上。 今日好不容易遇见,向横与宋知鸢自然是连连多谢。 医老哪里敢受他们一拜,忙侧了身。 既然有曲亦宸在,又有叶朔宇这个天潢贵胄坐镇,向横与苏允等人自然不能在私下聊些什么,陪坐在一旁随口扯些没营养的闲话。 三人呆坐了许久,见向横有离开之意,才一同起身告辞。 门口分别之时,向挽清看着自家母亲莫名的与荣华归热络起来,与苏晗对视一眼,皆有些不解。 曲亦宸等人看着荣华归亲热的抓着向挽清的手,让她有空常来坐坐,皆眉头紧皱。 当天晚上知雨阁九层,曲亦宸与叶朔宇相对而坐,愁眉苦脸。 曲亦宸:“你说今日该如何写?” 阁主走之前让他把向挽清每日经历之事细细写下,飞鸽传信,可今日这笔,他提了又提,仍不知该如何着墨。 叶朔宇冷笑一声,视死如归:“照实写。” 曲亦宸:“?” 叶朔宇:“就写快点回来,不然你媳妇就跟人跑了,到时候孩子满地乱跑叫你叔叔。” 曲亦宸大惊,赞一声英雄,将笔递给他:“你写。” 叶朔宇接过,大笔一挥——一切安好。 曲亦宸嗤之以鼻。 接下去的几日,向挽清约莫着那羽族最多这几日就该忍不住了,怕错过,便一直不曾出门,倒是向洛凡不用在先生那上课,就天天来找向挽清,结果有一回遇上了何安宁,两人以前不知发生过什么,见面就没好气的斗嘴,幸好又向挽清在,倒也没打起来。 只不过向挽清问起什么事,想为二人调节一下的时候,向洛凡刚想开口,何安宁当场就跳了起来,态度激烈。 向挽清不敢再问,只好任由他们去。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见面就掐,可何安宁依旧天天都来,一时间素来冷清的院子倒是热闹的很,或者换个词——鸡飞狗跳也不为过。 日子一晃,便到了秋闱放榜前一日。 这一日向挽清正被何安宁拉着,研究她新得的纸牌玩法:“这玩法据说是从海外传来的,三个人才能玩,还有一种小方块的,得四个人才能玩。” 向挽清就点了点头。 何安宁见她不开口,憋了许久还是道:“向洛凡怎么不来?” 向挽清挑眉:“明日就放榜了,估计宜安郡主有话嘱咐。你平日不是见到他就要说几句,怎么他不在还想他了?” 何安宁大惊:“我才没有,只……只不过这纸牌得三个人才能玩,随口一问罢了。” 向挽清:“司琴不是在吗?” 司琴就自告奋勇,两眼发光。 何安宁讪笑:“当然可以。” 亲卫就是这个时候来禀告的,说是后院的羽族终于开口了,要见小姐。 何安宁见向挽清有事,便也识趣离开,只不过走的时候,颇有些失魂落魄。 向挽清心里想着那羽族,没注意她的失态。 自从上次向挽清吩咐过之后,森尧如今居住的环境确实比之前要好上许多,虽仍有巨大玄铁链束缚,可却没有了铁笼拘束,铁链深深嵌在地上固定,使得他能在以铁链长度为半径的范围内自由行动。 房间内没有封窗,甚至还开了一半,初冬已经有些冷冽的风肆无忌惮的往里刮。 向挽清来的时候,森尧就搬了把圆凳坐在窗口,痴痴的往外看。 房间内没有烧炭,冷得很,向挽清一进来就打了个寒颤。 因为房内有森尧,安全起见向挽清没有让司琴跟着,如今跟她进来的只有归舟一人,见状就要去关上那窗,却被向挽清伸手拦住:“去给我取一条披肩来。” 归舟抱拳退下,不多时就捧着一条白狐披肩而来,向挽清围在肩上,稍微好受了一些。 森尧始终没有开口,向挽清也不急,指了指另一把圆凳示意归舟放到他身边。 归舟立刻阻止,森尧如今虽然还带着铁链,但手脚却是灵活,离得这么近实在是太危险了。 向挽清示意无事,让他出去。 归舟无法,只好照做,只不过离开之前警告味极浓的看了一眼森尧。 向挽清在归舟身边坐定,才发现从这个视线看去,只能看到向府绵延的高墙与一处角楼,还有半片天空。 向挽清:“不过这些,便看了一日吗?” 森尧摇头:“不是一日,是我被关到这个房间起。” 在旁人眼中最为平淡,甚至是厌烦的风景,在他眼里却是那么的生动诱人,那么多个不见天日的囚禁之中,他仿佛都要忘了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羽族的悲哀,他们不容于世,固执于自己的血脉,可是又渴望这个世界。 向挽清:“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以后天地广阔,再无人束缚你。” 羽族是天之骄子,他们提升实力,不是靠秘籍剑法,也不是靠苦练勤学,他们只要长大,每过一岁,甚至每过一日,内力都会有所增长。 如今的森尧与两年前的,实力已经是天壤之别,再加上羽族的身形轻巧,这次离开,再无人能抓住他。 森尧第一次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向挽清脸上,一字一顿:“若你骗我,我必杀你。” 目光灼灼,果决断然,向挽清相信他没有吓她。 —————— 栗栗佳:看来双方父母对对方都很满意啊。(欣慰脸) 叶纪棠:嗯? 栗栗佳:……你怎么还在?? 叶纪棠:一切安好?? 栗栗佳:不是我说的我不知道与我无关。 曲亦宸:阁主是叶朔宇写的信,我拦了没拦住。 叶朔宇:啊!我突然想起我堂哥的表弟的表妹的孙子的叔叔的哥哥的表妹马上要生孩子了,我得去看看她,七哥回见!!! 第78章 ——赌一把 日光渐烈,直到攀上正中,向挽清的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归舟。” 一直等在门外的归舟立刻一个箭步冲进去,见向挽清仍好好的坐在之前的矮凳上,没有丝毫损伤,这才长出一口气。 其实他方才从房里退出来之就开始后悔,把小姐与那个羽族放在一个房间,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他就是万死也难赎其罪,向挽清若是再不开口,只怕他自己也要冲进去了。 森尧见状冷哼一声。 归舟皱眉看去,抱拳道:“小姐无恙便好。” 向挽清知道他担忧,抬手示意自己无事:“那玄铁链的钥匙,拿来。” 归舟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可向挽清虽不过十五,带给他的压力却与向横无异,更何况,他早就已经习惯了听命于她,闻言只好从怀中摸出一把小指粗细的玄铁钥匙,那钥匙之上形状复杂,与寻常钥匙大为不同,是专门用来囚困高手所用。 向挽清接过,放在掌心看了一眼,又抬头看向森尧:“我不知道你所说是否为真……” 森尧:“怎么,想反悔?” 向挽清摇头:“不,恰恰相反,我信你。” 这下倒是森尧挑眉:“你就不怕是我为了自由胡诌之语?” 向挽清轻笑:“你不会。” “为何?” “羽族性高傲,从来不屑这些手段,你若真会为了自由胡言,早就答应叶青临认他为主,等出了囚牢,还不是天高海阔,哪里都去得,何苦白白受了两年苦。” 森尧睫羽轻颤,虽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可目光却比之前略微柔和了一些。 向挽清也不多言,右手直接将钥匙递给他:“自己开。” 或许就等这一刻等了太多时间,森尧接过钥匙的时候还有些恍如梦境的不真实,他低头摩挲了一下那钥匙,却没有立刻开锁:“你……真的让我走?” 向挽清:“怎么,你若是改变了注意,想要留下来帮我,我当然也是乐意的。” 森尧:“痴人说梦。” 归舟:“放肆!” 向挽清抬手:“没事。”她看向森尧:“既然你不愿意,我平白拘着你又有什么意思,反而你一直在我府上待着才叫危险。” 森尧:“我以为你和别人一样。”一样想让他认主,或者……死。 “你说的没错,对待一个高手,要么就收为己用,否则就杀了他。”向挽清轻笑,可说出“杀”字的时候,里面狠戾气息令归舟这种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都有些凛然,使得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她。 森尧皱眉:“那你为什么?” 向挽清轻笑:“因为你不一样。” 森尧:“哪里不一样。” “你不会臣服于我,但是也不会臣服于他人,既然如此,我放你走,你便是欠了我一个人情,还是有好处的。” “你放我走,我告诉你我是如何被捕,这是交易,我不欠你。” 向挽清阖首,极好说话:“你说不欠那就不欠。” 森尧深深看她一眼,向来锐利的眸中充斥着一些疑惑,仿佛在思考她究竟在想什么。 可是许久也没有答案,他便握紧那钥匙,轻轻插入左手玄铁环的缺口之中,铁环被打开,砸在地砖之上溅起大片尘埃,在阳光下极为明显。 紧接着是右手,再是双脚,直到彻底自由。 森尧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已经快忘了四肢没有束缚的感觉,轻松的令他脊椎发麻。 向挽清:“恭喜。” 森尧就转过头来看她,归舟立刻谨慎的上前一步,挡在向挽清身前,眼中满是警惕,一个成年的羽族,其战力之强绝对不可想象。 向挽清轻拍了归舟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归舟蹙眉,但还是侧身退开一步。 向挽清从广袖中取出一个素青色的荷包:“这里面有二百两银子,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 森尧看看那荷包,又看看她,沉默不语,也不伸手去接。 向挽清就挑眉,右手直接将那荷包抛给他:“磨磨唧唧,天色正好,你可以走了。” 森尧接住那荷包,抿唇皱眉:“多谢。” 向挽清扭头往外走,背着他挥手道:“再会。” 归舟见状连忙跟上。 森尧看着向挽清的背影,右手紧握那荷包,眼中明灭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踏出那房间,向挽清让一直守在那的亲卫散去:“我父亲若是问起,就说人是我放走的,让他不用管。” 归舟低头应是,跟着向挽清走出一段,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小姐,羽族之人可遇不可求,您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收服他吗?” 向挽清也不瞒他:“当然不是。”她为复仇而来,恨不得时时刻刻壮大己身,对于这样的一个助力,怎么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心动。 “那为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放他离开?” “正是。” “有时候以退为进,比一味的逼迫要好用的多。” “小姐就不怕他真的一去不返吗?” “以退为进这一招我能想得到,叶青临必然也想的到,但是他没用,而我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属下愚昧。” “我比他敢赌。” 叶青临是皇三子,母妃得宠,外祖家权利正盛,自己更是争气,所以森尧的存在对于他是锦上添花,可若是放他离开,万一投身他人,就是心腹之患,所以前世才会在明知无法收服森尧的情况下,将他诛杀。 可向挽清不同,她重生没有多久,如今看起来虽处处占领上风,却都是些不会对叶青临造成什么太大实质性影响的胜利,顶多让陛下责罚于他,落些面子,可于他亲近的大臣依旧极多,向挽清若要复仇,还需要更多的实力。 所以,她比他更敢赌。 她方才看似无所谓,实际上句句话都用了心思,只不过能不能成功,她心里也没底。毕竟对于羽族,她所知最多也不过是史书上几句寥寥记载。 归舟却比她自己还有信心:“小姐一定能收服那个小子。” 向挽清轻笑:“借你吉言。” —————— 接下来是无奖竞猜,究竟能不能收服这个帅气小伙子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80章 ——掷花 放榜当日发生了不少事,比如那个李町激动过度昏厥过去,亦或者有人落榜伤心欲绝。 但要说大事,尤其有三件。 第一,苏晗终究还是压过向铭熠,成了状元,向铭熠只能屈居第二。 第二,便是那无人听闻过的一匹超级黑马,景羡,放榜之前无人知晓他姓甚名谁,放榜之后人人都称他一句景探花。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便是如此。 第三,自然是有四个神秘人,在之前的压奖之中重金压了那黑马,赢得盆满钵满,那金银楼兑奖之人据说当场脸都绿了。 “小姐,现在满京都的人都在猜这几人是谁呢。” 今日是三位首榜踏马游街之日,向挽清早早的就定好了酒楼靠窗的位置,邀了鸾无双同看。 如今马车之上,司琴正喋喋不休,那放榜之事在她嘴里那叫一个有声有色,离奇曲折。 马车忽然停下,传来归舟的声音:“小姐,外面人多,马车通行不得。” 司琴闻言立刻掀帘子看去,人潮拥挤不堪,确实是寸步难行:“定下的酒楼还在远处,这可怎么办,以往游街虽然人多,但这次也太夸张了些。” 有路人听见,随口道:“这位姑娘还不知道吗,这次的首榜三人,皆是青年才俊,几乎满京都的姑娘都挣着要往他们身上掷花呢。” 司琴:“……”她倒是忘了这茬。 向挽清看着这人潮也正苦恼的皱眉,忽然听见周围似是有人唤她,左右看了看,发现竟是边上的酒楼上,一青年倚着栏杆:“向二小姐,这里。” 是叶朔宇,虽然向挽清已经被封了县主,但他还是习惯了原本的叫法,便也没有改回来。 向挽清与鸾无双在懿德王的指引下,上了楼,推开门,看清这满堂之人,鸾无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懿德王,淑和公主,宜安郡主之子。 向挽清手疾眼快把她扶起,她如今与叶朔宇和淑和熟稔起来,便也不再多礼,直接挑眉道:“你们到的倒是齐。” 淑和许久不见向挽清,蹦蹦跳跳的就过来亲昵拉着她的手:“挽清姐姐。” 向洛凡不甘示弱,拉住她另一边:“姐姐。” 向挽清:“……” 叶朔宇:“……” 鸾无双:“……” 鸾无双对他们这种“大逆不道”的相处方式还有些接受无能,倒是叶朔宇对她有印象,那日画舫之夜,好像就是为了救她向挽清才杀了人。 “你带她来做什么?” 鸾无双以为懿德王这话是对自己不满,当下脸色一白就要退下,向挽清看出她的不自在,反手拉住她:“这几个人你应该都认识,但他们可能不知道你。” 向挽清朝着他们三人站定,攥着鸾无双的手:“介绍一下,她是这届秋闱探花,未来的妻子,也是我朋友,鸾无双。” 叶朔宇他们身份尊贵,对于探花其实并不怎么在意,更何况什么未来的妻子。 但是向挽清认真介绍的朋友,还是第一个,他们便略微正了眼,点头示意。 这包间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平台,用围栏围住,视线开阔,向挽清拉着鸾无双在围栏边上坐下,抬头问他们:“方才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叶朔宇就黑了脸。 淑和笑道:“在说下注景羡的事情,九哥当时没有跟,如今肠子都悔青了。” 叶朔宇嘴硬:“胡说八道。” 他们当时下注景羡前三,一人下了一万两,赔率是一赔一百一十七,如今扣了税,每人到手也有约九十万两,对叶朔宇来说虽然不多,但感觉却是到嘴的鸭子飞了,难受的紧。 远处忽有人影喧哗,向挽清便知是那三位首榜策马而来。 右侧是一身青杉的景羡,一扫以往颓唐,脊背笔直,笑意明朗坦荡,眼神在左右的人群落下又飞快略过,像是在找什么人,骏马之上的红花衬得他双颊微红。 左侧向铭熠紫衣华贵,一双黑眸深深如同幽潭,像是不太习惯这样嘈杂的环境,俊眉微微隆起,可他实在长得太好,即便是这样一副脸色,也不能妨碍两侧之人将早早就备好的红花掷在他身上。 可仍不及苏晗,他今日依旧是一袭白衣,广袖叠叠更显身姿纤瘦修长,腰侧佩玉轻轻晃动,连带着眉眼温润泛着水波光泽,笑意温和,渊清玉絜,这冬日寒风都似乎因他带起几分温柔的触感。 苏晗与向铭熠都是沉稳安静的性子,可又有些不同,若说向铭熠是孤绝漠然,苏晗便是静谧温润。 这样的场景,本该说些“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类登科中举的诗句,可向挽清看着他们,脑海中却莫名冒出“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被看招”这样的酸词来。 极不应景,却又合适的不得了。 淑和忽然开口:“这景探花像是在寻什么人。” 向挽清回头一看,鸾无双似乎也被这万人空巷掷红花的气氛感染,一张娇媚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更显泪痣勾人,桃花眼带着不知激动还是感慨的盈盈水光,立在围栏边望着景羡。 向挽清便轻笑,问道:“可有备花?” 在座的几位虽然都不可能掷花,但下人自然还是备了的,拿上来的花篮内红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在这种日子竟仍难得开的烈艳。 鸾无双素手柔嫩,轻掷红花的时候不知是巧合还真是心有灵犀,景羡正好扫过这一片,两人目光对上,景羡便是笑开。 只不过鸾无双没什么力气,景羡所在的位置与她所在的围栏仍有些距离,眼见那红花轻飘飘的便要落地,鸾无双颇有些懊恼。 却见一直坐在马上安安稳稳向前的景羡忽然一夹马腹,调转了方向往外几步,他本就是今日探花,如今更是所有人都纷纷随着他动作看去。 就见景探花在满京都之人面前拾起一朵烈艳红花配在耳后,笑意温存,满目柔情。 街道上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便是炸开的呼喊。 景羡自知今日无双与向挽清在一处,不能让人看见,捡起红花之后便策马回去。 苏晗笑问:“这是?” 景羡就摸一摸红花:“夫人所赠,不敢不戴。” 苏晗有些微讶的挑眉。 向铭熠顺着那红花落下的位置看去,却见珠帘轻颤,不见人影,若有所思。 —————— 向铭熠:我是榜眼 景羡:我有夫人 向铭熠:…… 苏晗:我是状元 景羡:我夫人还给我送花来了 苏晗:…… 第81章 ——异常 这一日,向家大房与二房加着邵巧贞,在府里吃了顿难得的团圆饭,向挽宁没有作妖,一顿饭下来,倒还真有几分其乐融融的错觉。 向横高兴的不行,多喝了几杯酒,醉醺醺的与宋知鸢回了房。 今日是冬至,家人团圆的日子,向挽清就给司琴准了假,允她回家一日,明日清晨再来,她又不习惯旁人服侍,便一个人往自己的院子走。 不久前刚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湿滑,她低头小心一步步走,路过花园小湖,就感到迎面而来一个黑影,一抬头,就看到向铭熠那张脸。 向铭熠一袭白衣广袖,墨玉束腰,或许是在家里的原因,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碧玉簪微微束起,还有一半如墨般泼洒在他肩头胸前。 他平日里总是喜欢微微皱一点眉,一张脸又是常年的没什么表情,带着生人勿进的疏离厌世,可今日墨瞳却褪去冷淡,蒙着水雾似得带些茫然懵懂,眉目舒缓褪去了惯有的清冷,只这一点不同,便仿佛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只不过这恍惚一闪即逝,向铭熠便又恢复了一贯的孤绝,唇线抿成一条:“你怎么在这。” 向挽清挑眉,杏眼望向他:“我自然是回自己的院子,倒是你的青禾院似乎不是这条路。” 向铭熠一怔:“我……” 向挽清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听他解释,直接打断道:“行了,夜风寒凉,早些回去。”话毕,她有些惧寒的拢了拢披着的披风,抬脚从向铭熠身边走过。 花园小道不宽,向挽清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无法避免的与他挨得极近,向铭熠就闻到她身上飘散的杏花香味,与他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叫她:“向挽清!” 向挽清一顿,皱眉扭头望向他,她虽然一直觉得就向铭熠这个性子,是从没有把自己当成姐姐,但至少嘴上是一直客客气气的,这样唤她名字还是第一次…… 向铭熠其实自己也不清楚方才为什么要突然开口,话出口就有些后悔,此刻见向挽清这个反应,还以为她是怪自己没有礼数:“二姐姐恕罪,铭熠告退。” 几乎是落荒而逃。 向挽清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自己忽视了,但细想又想不出所以然来。 她一夜辗转,司琴清晨服侍她起身的时候见她眼下两片青影都吓了一跳,唉声叹气。 向挽清皱眉:“怎么了?” 司琴又叹气:“晋谦王一走,小姐你连觉都睡不好,真是相思磨人。” 向挽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手给她一个暴栗,让她滚远点。 司琴就欢欢喜喜的滚到了归舟处,抬手交给他一个布包。 归舟:“这是?” 司琴:“是我爹亲手上山采得野果子,我娘做成了浆果,可甜了。” 归舟不喜嗜甜,抬手就要还给司琴,可一抬眼看见司琴一张小脸笑意盎然,就差写满了“这个可好吃了你快谢谢我呀”,伸出去的手不知怎么就转了个弯,将布包放在身边的矮桌上,低声道谢。 司琴得了谢,心满意足的离开,归舟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从来寒如冰窟的眼中罕见的浮现出一抹怅然,紧接着唇角勾起一抹极为诡异的弧度,像个许久不曾开心的人,明明想笑却忘记了该怎么弯唇。 这一日,方才清晨,向挽清就被一阵鞭炮声吵醒。 她有些起床气,叫来司琴问何事。 司琴开口第一句就是:“三少爷被封了都察院都事,虽然只是个正六品的小官,但手握实权,而且差事清闲,二夫人高兴的不得了,放了好长一串鞭炮。” 向挽清几乎是失措的打断她:“他没有拒绝封官?!” 司琴有些被她的反应吓到:“没……没有啊,小姐你怎么了。” 向挽清一个人坐在床榻边,一双杏眼无意识的不知盯着何处,一点一点捋着如今混沌的思绪。司琴看着她这副模样,也不敢开口。 自向挽清重生以来,所有的事情都是按着前世的回忆一件件在发生,除非是她出手干预,否则所有事情的结局都与前世一般无二。 但是如今向铭熠却突然成了意外,他强行的,在向挽清没有出手的情况下改变了今生的道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她喃喃出声:“是你也重生了,还是,你身边出现了重生的人。” 向挽清头疼欲裂,她对于重生,对于这股超越时间乃至是时空的力量根本不了解,此刻强行猜测完全没有进展。 她深吸一口气,不论是什么原因,总之如今的向铭熠实在是太过危险,为绝后患她必须尽快找出原因,然后……斩草除根。 她没有任何耽搁,换了衣衫出门,直奔懿德王府。 叶朔宇还睡得云里雾里,听到有人求见第一反应就是不见,所幸那小厮又多说了一句:“来人给了奴才这个。” 我们尊贵的懿德王艰难的睁开一条缝,就见他七哥从不离身的玉扇上的穗子被小厮双手捧着,离他就半尺远,上面的玉珠圆润剔透,把他一张惺忪睡颜映在上面。 叶朔宇:“……”他醒了,他彻底清醒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 叶朔宇飞一样奔到前厅的时候,向挽清正拨着茶盏喝茶,只不过看她如今的神色,叶朔宇就知道她没静下心来。 “向二小姐怎么一早来了?” “有件事,想请懿德王帮忙。” 叶朔宇边把玉穗递还给她,一边开口:“向二小姐既然有我七哥的信物,我自然会尽力。” “我想入宫。” 叶朔宇:“这事简单……”他话语忽然一顿,“你要入宫自己递帖子便可,为何要寻我?” 向挽清:“我要偷偷入宫,不能被别人知道。” 叶朔宇:“……”他总觉得自己摊上事了是怎么个情况。 叶朔宇其实是想拒绝的,可他看了看向挽清重新系在腰间的玉穗,又想了想叶纪棠临走前的话,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什么时候?” 向挽清:“越快越好。” —————— 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中秋快乐,长假八天时间内,每天双更!!! 第83章 ——隐秘 向挽清询问未果,原本猜测向铭熠亦是重生的结果也被断然否决,脑中思绪繁杂,一时间忘了注意前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前面竟然有人影绰绰,似乎在低声交谈。 她本无意偷听,认清了方向就想回明华宫找叶朔宇,好尽快离宫,谁知刚踏出一步,就觉得其中有一个声音格外熟悉。 她心中一动,悄无声息的走近两步,才发现远处竟是叶青临,和一个背对着她,看不见正脸的宫装女子。 叶青临:“前几日那边来信,说是使者不日便会入京。” 那女子声音娇媚,仿若无骨,此刻带着点惊讶:“这么快?” 叶青临点头:“我也有些惊讶,不过由此也能看出,他对这个条件非常满意。” 女子开口:“那……一切按计划进行?” “嗯。” “可万一,不,是肯定,这事瞒不住他们,他们肯定有所准备。” 叶青临似乎是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当即自信开口道:“你放心,不会的。” “但是明妃……” “没有但是。”叶青临像是极为自信,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北汉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明妃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知道什么更为重要。” 那女子便不说话了,低头应是。 叶青临点点头:“行了,赶紧回去,免得惹人生疑。” 那女子点点头,眼看着就要离去,向挽清仍旧没有看见她正脸,心急之下眼中闪过一抹果断,当即狠狠踩断脚下一根枯枝,声音虽小,可在这寂静偏僻之地,却显得格外清楚。 叶青临当即猛的望过来:“谁在哪里。” 那女子也显然被惊到,想要转过头来,却被叶青临手疾眼快挡住,沉声道:“不要回头,走。” 那女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叶青临的意思,也不犹豫,立刻垂头疾步离去。 叶青临反应太快,向挽清拼着暴露自己也只看到了那女子小半张侧脸,她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可眼下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叶青临已经一步一步顺着声音的方向走来,他常年习武,向挽清即便有向横专门为她打造的暗器防身,但只怕也不是对手。 眼看着叶青临步步紧逼,向挽清右手已经紧紧握住袖内暗器开关,左手更是攥住一包石灰粉,打算趁他不备,扬了石灰粉便跑。 千钧一发之际,向挽清几乎都能听到叶青临的呼吸声隐约间靠近,远处却忽然有一道寒光朝着叶青临射去,似如闪电,快不可见。 叶青临顿时汗毛竖起,顾不得向挽清,双手举剑才堪堪挡住这一击,可整个人也往后退了三步才勉强站稳。 他顾不得反击,当机立断向外跑去。 那刺客大白天的竟然也穿了一身玄色紧身衣,黑布蒙脸,只露出一双寒芒四射的眸子,穷追不舍。 向挽清见状长长的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多想,立刻转身匆匆离去。 宫内进了刺客的消息很快传遍,叶朔宇初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说的是向挽清,吓得不行,后来有听说那人追着三皇子一路,若非遇上了刚从御书房出来的向横,不敌之下才匆匆退去,才知道那人武功奇高,便知说的不是向挽清,微微松了口气。 但又担心她遇上那刺客,有个好歹,一时间面上的焦躁之色都掩饰不住。 明妃一眼就看出自家儿子如今魂不守舍,有些懒散的侧躺在美人榻上,捻着一颗紫晶葡萄,漫不经心问到:“怎么了。” 叶朔宇垂眸敛眉道:“无事。” 明妃就把那颗葡萄砸过去:“你从小脸上就瞒不住事,眉头一皱本宫就知道你是饿了还是渴了,怎么长大了就以为瞒得住本宫了。” 叶朔宇堪堪接住那葡萄,走到明妃身边,剥了皮送到她嘴边:“母妃息怒,儿子不敢。” 明妃就着他的手吞下那葡萄,食指涂着牡丹红的豆蔻,轻轻在叶朔宇眉心一点:“就你会哄人。” 叶朔宇就笑了笑,知道他母后这是不打算追问了。 这时正好叶朔宇贴身的小厮进来,朝着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叶朔宇当即了就松了口气,眉眼舒缓起来。 明妃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也一脸笑意盈盈。 只是当叶朔宇告辞离去,明妃才忽然沉了脸色。她一张脸不过巴掌大小,下巴尖尖瘦瘦的,叶朔宇该是像她,五官精致,一点都看不出来已经年近四十,倒像个十几岁的姑娘。 只不过她穿着宽大繁复的紫色宫装,眉眼间具是威仪万千,便让所有见到她的人都忽视了她的脸,反而更臣服于她的气度。 她压着眸子讲话的时候,语气森森,哪还有半分在叶朔宇面前好说话的慈母样子:“去查一查,今日是怎么回事。” “是。”低沉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带着几分鬼气,连带着整个宽阔明亮的大殿都多出几分阴气。 这一幕极为诡异,可在场所有的宫人都面不改色,仿佛习惯了一般。 叶朔宇出了明华宫,见到向挽清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等着自己,见她一切都好,这才真的松了口气,七哥如今去了北汉,向挽清要是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等七哥回来……叶朔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直到出了宫门坐上马车,他才急着追问向挽清究竟发生了何事。 向挽清倒也没瞒着,忽略了前面与似龙兽的对话不说,把叶青临与那女子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转述了一遍。 “你是说,我三哥提到了我母妃。” 向挽清点头,明妃是叶朔宇母妃,这事听着又是叶青临精心策划的计谋,于情于理她都需如实转告。 “你可有看清楚那个女子的样子?” 向挽清认真想了想,还是一无所获的摇了摇头:“我总觉得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 叶朔宇闻言也不再逼问,只是向来嬉笑的脸上带着凝重,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挽清正好自己也乱的很,便也图个清净,捋了捋从今生第一次见到向铭熠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希望能从那些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只不过知道马车在懿德王府门口停下,她也没想出什么来,倒是被一直在王府焦躁等着她回来的司琴扑了个满怀。 叶朔宇带着向挽清入府换回原本的衣衫,一反常态的不曾与向挽清打趣:“向二小姐,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府?” 向挽清摇头:“我自己回去就好,今日多谢懿德王。” 叶朔宇挥手示意不必,与向挽清分别,换了辆极为普通的马车,冷声吩咐道:“去知雨阁。” 而另一边,司琴也问道:“小姐,我们回府吗?” 向挽清摇头:“先去一趟知雨阁。” 第84章 ——交易 叶朔宇匆匆赶到知雨阁的时候,曲亦宸正在九层看书,见到他来,正想习惯性的阴阳怪气上两句,就见他神色凝重,便也收起玩笑意味,问到:“怎么了?” “传信给七哥,就说北汉之事可能有三哥在其中作祟,让他万事小心。” 曲亦宸当即冷了脸:“你收到什么消息了?” 叶朔宇便把向挽清听到的话又转述了一遍:“我不知道他为何提到我母妃,但他提到北汉,七哥又正好去了北汉,若说其中没有联系,我不信。” 曲亦宸:“可阁主这次去北汉不是因为……你说其中有叶青临的手笔,这怎么可能呢?” 叶朔宇面寒如冰,哪还有半分常有的纨绔气息,他捏着宽袖,沉声道:“我当然也希望是猜错了,可万一是真的呢,在北汉我们的势力不如金银楼,这次七哥孤身前去,谨慎一些总不会错。” 曲亦宸也不是个拖沓的人,当机立断道:“好,我立刻给阁主传信。” 叶朔宇颔首。 曲亦宸立刻写了字条绑在信鸽之上,那信鸽双脚竟是赤红之色,看起来极为不同,此刻“咕咕”两声,展翅离开。 叶朔宇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才缓和了些许,只不过心中那种阴翳的感觉却仍然挥之不去。 金银楼九层,除了叶纪棠三人,旁人若无召是不准踏上来的。所以这边事情方落,那边就有人立在八楼楼梯口躬身道:“二阁主,有贵客至。” 向挽清在三楼没等多久,就看到了一袭月白长衫的曲亦宸翩然而至,她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才回过神来微微一福:“之前二阁主带医老来为苏公子医治,挽清还未曾谢过二阁主。” 曲亦宸一进来就看到方才叶朔宇提到过,如今正别在向挽清腰上随着她动作微微晃动的白玉玉穗,眼皮子猛的一跳,下意识的就躲开她这一礼。 笑话,阁主连这个都送出去了,他还敢受她一礼,岂不是上赶着找死? 向挽清被他这有些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曲阁主这是?” 曲亦宸打个哈哈:“小事小事,不知清乐县主这次来,是又要卖什么东西给我知雨阁吗?” 向挽清听见他提到这话,便也不再去想方才的事情:“不是卖,是买,不过算是笔小买卖,没想到二阁主会来。”所以方才才会惊讶。 曲亦宸笑笑,习惯性的就要为向挽清斟茶,结果手刚摸上那茶壶,就忽然想起上次自己为她泡茶之后,叶纪棠那惨无人道的“折磨”,火炉熏得温热的房间内,他竟生生吓出了一个寒颤。 向挽清:“曲阁主?”她总觉得这次见面,这个曲阁主有些怪怪的。若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虽满面春风客客气气,但总是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倨傲。 但现在的曲阁主,向挽清总觉得他有些……小心翼翼? 向挽清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肯定是看错了。 曲亦宸好不容易把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从脑子里驱散,才开口道:“开门都是客,不分大小,不分大小。” “不知清乐县主想买什么?” “向铭熠的生平。” “向铭熠?你堂弟?” 向挽清阖首:“我要的不是那种粗略的生平,而是从他出生起到现在,都见过什么人,与哪些人交好,发生过什么,事无巨细,都要。” 向挽清想要搞清楚向铭熠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首先就要清楚他都和哪些人有过接触,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知道这些她才能更好的逐一排查,找出那最终的问题。 所以在询问似龙兽无果之后,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知雨阁买消息。 知雨阁自然不会所有人都生平都记录在案,但向铭熠是向府之人,又从小就才名远扬,自然不算是普通人。 这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向挽清对二房的恨意曲亦宸也是知道的,当下就点了头:“三日内,我会差人理好,送到向府。” 向挽清脸色微微好看了些:“不知需要多少银子,今日来的急,明日我让司琴送来。” 叶纪棠既然没有挑明身份,曲亦宸自然也不会让她生疑,报了个平日里的价格,向挽清点了头,这笔生意就算是定下来了。 向挽清走后,一直在隔壁听着他们讲话的叶朔宇才踱步出来:“对了,还有一件事。” 曲亦宸:“何事?” “今日向二小姐随我入宫,险些被三哥发现,幸好你派去保护她的几个人聪慧,假装刺客刺杀,才让她得以脱身,你可得好好奖赏。” 曲亦宸脸色忽然有些诡异:“我派去的人?” 叶朔宇瞧着他的神色,忽然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曲亦宸道:“皇宫之内高手众多,我派去的那些人怕被发现,又觉得是跟你入宫的,应当无事,便都没有入宫保护啊。” 叶朔宇:“什么?!” 曲亦宸补充道:“更何况能以一己之力在左司马手下全身而退,我那些人或许联手可以,但单打独斗,绝对没有可能。” 叶朔宇:“所以,宫里是真的进刺客了?”他方才一直对这事不以为意,就是以为那些人是知雨阁的人假扮,谁知道人家根本就没有入宫,这样一来,那个刺客还不曾被抓,他母妃在后宫岂不是也有危险…… “放宽心。”曲亦宸开口,“依我看,那人也不会是真正的刺客,或许是另外保护清乐县主的人。” “为什么?” “那人能在左司马手下全身而退,虽然是因为左司马入宫未佩刀剑的原因,但也足以说明其武功之高,而且最后他还在众多御林军的围剿之下逃出生天,足以说明其轻功卓绝。这样的一个人,若真是刺客,叶青临怎么可能只是虚惊一场。” 这事情其实很好猜测,叶青临反应过来之后肯定也会有所察觉,叶朔宇之所以想不到,完全是因为关心则乱了。 叶朔宇喃喃道:“还能有谁,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 他忽的眼皮子一跳,与曲亦宸对视一眼,脑海中都缓缓浮现出那人的名字。 叶朔宇手指微屈,轻轻敲打桌面:“她竟真的能收服那人。” 曲亦宸亦是低声道:“当初我翻遍知雨阁藏书都没有找到办法,原以为是肯定不行了,没想到……如今我算是有些明白,阁主为何会对她与众不同了。” —————— 又到了无奖竞猜的时候啦!!! 猜一猜皇宫的刺客究竟是谁!!!下一章揭晓…… 第85章 ——约定 向挽清与曲亦宸说定,心中一直揪着的结总算稍稍松缓了些许,便径直回了府。 只不过方到府门口,便见站着不少人,张嬷嬷也在,见向挽清回来,纷纷神色一凛,朝她见礼:“见过小姐。” 向挽清微微点头:“这是?” 张嬷嬷立刻开口道:“是老夫人娘家来人了。” 邵巧贞当初嫁给老将军的时候,一门家族荣耀尚在,也算是门当户对,只不过入门没多久,她父亲便急症离开,母亲忧思之下也跟着走了。 自那之后邵府便一落千丈,邵巧贞这些年虽明里暗里的贴补了不少,但却一直也没见什么起色,便是老将军与向横碍着邵巧贞的面子给邵府之人谋个差事,他们自己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如今向横位列左司马,掌军中实权,而邵府如今最高的也不过是向横帮忙之下才得的一个从五品外放官员,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向挽清回想了一下邵府的事情,忍不住蹙眉道:“祖母家?” 张嬷嬷颔首:“老夫人的侄女之前染了急症去世了,老夫人可怜歆允小姐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便接她过来小住一段时日。” 向挽清对着些弯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印象不深,张嬷嬷提醒了一下才弄明白。 邵巧贞有个亲姐姐,感情一直不错,只不过身子不好去得早,只留下一个女儿,也就是邵巧贞的侄女。只可惜前段时间也没了,留下一儿一女,那个女儿便是方才提到的歆允小姐。 蔷歆允父亲虽然还在,可却是个混不吝的,完全指望不上,至于她哥哥,向挽清倒是从未听说过。 她忽然想起,前世邵巧贞似乎也把她接到了向府,虽说是小住,但一住就是好几年,后来不知怎么竟攀上了丞相家的儿子,还风风光光的嫁了过去,虽是庶子,但比起她的身份,自然也算是鱼跃龙门了。 不过虽然这蔷歆允跟她也算是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好几年,可那时候她满心都是叶青临,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表妹也称不上多熟稔,只记得她嘴甜会说话,印象倒也不差。 向挽清把这些东西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重要的,便也不在意,示意张嬷嬷等人继续等着,自己先回了院子。 她从早上开始,心就一直高高挂着,又被叶青临惊到,耗了太多心神,如今回了房间有些松懈下来,就觉得整个人都困倦的很。 只不过,如今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挥退了所有人,方才对着一个空白墙面开口:“方才在皇宫,为我掩护的那个刺客,是你。” 她今日花了太多心思,疲乏的很,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日小了许多,可语气却笃定的很:“森尧。” 无人应答。 向挽清也不恼:“虽然你遮住脸,但那双眼睛我不会认错。” 那黑布之上的眸子虽然她只是一瞥而过,可那寒光似水的眼神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冬日的风吹过窗阀,带起窗外枯黄大树的枝叶片片落下,向挽清被这风眯了眼,再睁开时,窗外就已然立了一个人影,雌雄莫辨,俊美异常。 他还是皇宫里那套紧身衣,只不过摘了面巾,露出真容来,此刻盯着向挽清,却薄唇紧抿并不开口。 向挽清就问他:“你为何帮我?” 森尧一张脸依旧是桀骜的很:“我只是想报两年囚禁之仇,并不是为了帮你,莫要自作多情。” 向挽清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叶青临有自己府邸,你若要报仇,不趁他一个人独处,也不趁他在宫外,偏偏要在皇宫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 “森尧。”向挽清说的情真意切,“我对你这种有困难就克服困难,没有困难还要创造困难去克服的本领感到十二万分的敬佩。” 若单论武功,一百个向挽清也不够森尧打的,可若论嘴皮子,一千个森尧显然也是不够向挽清说的。 他就板着一张脸,厉声道:“胡说!”他觉得自己颇有气势,如果不看那红了的鼻尖的话。 向挽清被他这反应逗得露出今日第一个笑容,挑眉道:“听说你剑断了?” 说到这个,森尧就忍不住皱了眉,叶青临的配剑是朱祊所造,削铁如泥不在话下,而森尧的配剑不过是外头铺子里随意买的,两剑相击,若非森尧将雄浑的内力灌注其中,只怕是第一下就会断个惨烈。 他掏出之前向挽清给他的那个荷包,里面早已空空如也:“银子太少了。” 语气颇为不满。 向挽清就道歉:“怪我,不知你竟要报仇,未给你配上一把好剑。” 森尧冷哼一声。 “不如这样,明日我有空,为你去金银楼寻一把趁手的武器如何?毕竟你今日虽然不是为了帮我,但我也算是承了你的情,还是得多谢你。” 森尧不说话,脸上一如既往的高傲。 向挽清趁热打铁:“多少银子都行。” 森尧为五斗米折腰:“……要比叶青临那个更好。” 叶青临那把剑,出自朱祊之手,已经能在神兵榜上排的上号,虽是末流,但也珍贵非常,比之更好的,除了银子,更多的还是看机缘,向挽清一时之间也不能确定金银楼会不会有,不敢轻易答应森尧。 所幸森尧估摸也知道叶青临那把剑非同寻常,不逼着向挽清回答,淡淡道:“我明日来寻你。” 说着,还不等向挽清回应,便又消失不见。 羽族之名,名不虚传。 向挽清看着他方才站着的窗口,眸子亮亮看起来心情不错。 今日森尧虽然依旧板着一张脸,但羽族素来高傲清冷,从不主动与人纠缠,他今日先是出手帮她,又应了明日买剑之事,便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处理了这件事,向挽清总算能稍微休息一会儿,谁知刚扑上被子,困意席卷而来,竟一觉睡到了天意昏沉。 以至于被宋知鸢叫醒时还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清清快醒醒,今日母亲那边来了人,此刻正等着你一同吃饭呢。” —————— 栗栗佳:是的,就是我们的森尧去救了向挽清。 森尧(冷漠):我是去报仇,不是救人 向挽清:呵呵(我信你个鬼) 第86章 ——蔷歆允 向挽清睡得迷糊,宋知鸢叫了她几遍才回过神来,又像个没有骨头的娃娃似得抱着她蹭了蹭。 宋知鸢的心当时就软成了一汪水,如今女儿愈发的有主意,所以好不容易露出这样依赖她的动作来,便忍不住心疼的紧,当下依她闭着眼,让丫鬟们给她更衣梳洗。 等到梳洗更衣完,向挽清才渐渐的从那阵子的迷糊里清醒过来,尤其是走到门外,寒风一吹,即便是宋知鸢知她畏寒,特意给她多披了件白狐的斗篷,仍是一个哆嗦,彻底清醒了。 冬至之后,这天便冷的更快了。 宋知鸢与向挽清进屋的时候,人都已经到齐,就差她们二人了,向挽清眼睛扫了扫,平日里历来是向挽宁坐着的,离邵巧贞最近的那把小凳边上,如今又加了一把凳子,坐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姑娘,自然就是今日那张嬷嬷迎来的蔷歆允了。 她一身青色锦裙,上面绣了些蔷薇花的样式,裙子倒是干净,只不过样式已经是去年的款式。头上带着根红宝石的珠钗,虽然好看,却和那一身素净的衣衫有些不搭。 不过蔷歆允虽然穿着有些不伦不类,模样却是不错,一张小脸尖尖瘦瘦的,更显得明眸善睐,只坐在那里便有些惹人怜爱。 就连向挽清也不得不说,邵家后人的长相确实都极为不错,倒是父亲,与邵巧贞并不太相像。 向挽清进来的时候,蔷歆允正攥着邵巧贞的手流泪,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浸满水光,楚楚动人。向挽宁则站在她身后轻抚后背,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些安慰的话,就连邵巧贞也眼眶红红的。 这一家和睦的模样,向挽清看着刺眼极了。 向挽清看向蔷歆允的时候,她也在观察向挽清。 她从在自己家的时候,就一直听说这个表妹,只不过刚开始是羡慕她出身尊贵。 到后来长大些便成了听她的笑话,听她最近又出了什么丑,像是从她的不幸中才能凸显出自己某个方面莫名的优越感。 蔷歆允这么多年听了太多向挽清的笑话,对她的印象已经有了固化,而向挽清最近的事情,由于她常年不在京都,根本都还没听过,以至于她一直对自己的这个表妹,抱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类似于——你出身高贵又如何,还不是草包一个。 直到她今日第一次看到向挽清。 宋知鸢从来都喜欢给向挽清穿些色彩艳丽的,今日也不例外,挑了件湘妃色为底的锦裙,上面用彩色丝线绣了大片大片的桃花纹样,裙边袖口处更是用银线纹了一圈细小的桃花花瓣。外头披着件白狐皮做成的斗篷,蔷歆允曾在自家母亲的箱子内看到过一块,被她珍藏起来,但也远没有向挽清如今披在身上的这么大,色泽这么纯正。 因着是个家宴,宋知鸢便只给向挽清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头上的发簪用银饰做托,嵌了两朵用粉玉雕刻而成的桃花。 蔷歆允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自己头上的发簪重的快要压弯了她的脖子,之前那些莫名而来的优越感尽数化成了一股直冲脑门的羞愤与嫉妒。 凭什么,凭什么她能穿戴成这样,而自己,当初还为得到这一根红宝石发簪而窃喜。 蔷歆允眼中恨恨的光芒一闪而逝,被她很好的遮掩起来,她急忙起身,像是想叫人,又不知如何开口,颇有些仓皇慌张的意味。 邵巧贞看着她这个小意的模样,心疼的不行,朝着宋知鸢与向挽清招手:“你们过来。” “见过母亲。” “见过祖母。” 邵巧贞点点头,朝着蔷歆允柔声道:“按着辈分,你该叫她姨母,挽清比你小一岁,是你表妹。” 蔷歆允就小声道:“姨母,表妹。” 宋知鸢应了,拿出早就备好的见面礼:“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便挑了只镯子。” 那镯子白玉天成,没有一丝杂质,一看便价值连城,这样对比起来,二房方才送的礼物便有些不如了。 蔷歆允掩饰的即便再好,也盖不住眼中一丝惊喜。 邵巧贞见状,朝宋知鸢点了点头,目光难得柔和。 诸荷凉就开口道:“大嫂出手真是阔绰,这样一来,倒显得我二房的礼物小气了。” 宋知鸢:“礼物不在贵重,合适就好。” 宋知鸢是好脾气,向挽清听着她那阴阳怪气的说话确实不愿意忍的,一边解开斗篷让司琴捧下去,一边开口道:“表姐是祖母嫡亲的侄孙女,如今来我们向府虽说是做客,却该像回了家一样,自然是该给她最好的。” 诸荷凉隐隐有些怒意,向挽清这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说他们大房重视邵巧贞那边的亲人,而他们二房小气,没把最好的拿出来。 可这话意思虽是如此,向挽清不曾挑明了说,诸荷凉也不好反驳,一口气被噎在中间,上不上下不下。 再一看邵巧贞,虽不曾开口,可明显是把向挽清的话听到耳朵里了,眼中已经有了些不满。 诸荷凉当时心就缩了一下,刚想开口挽回一下,就见邵巧贞开口道:“既然人都齐了,便开席。” 宋知鸢本就是个性子软和好相处的,诸荷凉更是因为方才的事情怕引得邵巧贞不满,也不敢再作妖,一时间酒过三巡,蔷歆允倒也渐渐与众人熟稔起来。 邵巧贞多喝了几杯,估计是想起早早离世的姐姐,忍不住又握着蔷歆允的手长吁短叹,许久之后才摸着她的脸道:“可怜的孩子,以后就像你挽清表妹说的一样,在姨奶奶家就跟在你自己家一样。” 蔷歆允:“多谢姨奶奶垂怜。” “傻孩子,说什么呢。自从小时候来过一回京都之后,就这么多年在没来过了,明日有空,姨奶奶让你两个表妹陪着你好好逛逛。” 向挽清听着就是微微皱眉:“祖母,明日我约了人,要去金银楼买样东西。” 她本意是没空,谁知邵巧贞听了却连连点头:“是我疏忽了,这样,明日你们陪着你们表姐,去金银楼买些合适的首饰衣衫,就从公中出钱。” 向挽清还欲再说,就见宋知鸢瞧瞧在桌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角:“你祖母难得高兴。” 向挽清无法,只好应了。 席散之后,向挽清自知森尧的事情瞒不住向横,便与他坦白了。向横一听向挽清竟偷溜入宫,惊得眼睛都大了一圈,想要斥责她胆大包天又有些舍不得,“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向挽清就连忙给他捶背,小声讨好。 向横无法,问她去宫里做什么也不愿意说,只好无奈道:“陛下如今正派人拿着那半根断剑满京都的寻人呢,若不是你爹我跑的快,只怕现在也陪着禁卫军没得休息。” “父亲,那羽族明显有归顺于我的意思,可不能让禁卫军给找到了。” 向横就拿她没办法:“知道了知道了,此事我会处理,你就不要管了。” “多谢父亲。” “羽族若归顺于你,父亲也算是安心了,那人今日与我交手,武功确实不错。” 能被向横赞一句不错,森尧武力之高,可见一般。 “父亲记得不要告诉母亲,我怕她担心。” “你还知道我们会担心……” 这边向挽清哄着向横,而那边,邵巧贞为蔷歆允理了个院子出来,她此刻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无论是向府迎她的架势,一路府邸宽阔奢华,亦或是众人的打扮,甚至是晚上用的那顿晚膳,都是她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模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见过真正京都豪门的模样,再让她回去原本的生活,她明白自己是再也做不到了。 蔷歆允伸出右手,上面已经带上了宋知鸢送她的那支玉镯,玉镯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更显得她十指葱葱,白皙柔嫩。 她想,她本就是该这样尊贵的,你看这玉镯,就像是为她而生一般的合适。 她要一步一步爬上去,直到所有人,都羡慕她,嫉妒她,仰望她。 第87章 ——嫉妒 第二日一早,向挽清梳洗完,令司琴抱着那存银票的匣子就要出门,却被司琴拦住。 向挽清:“?” 司琴从向挽清枕头底下取出那白玉玉穗,一边往向挽清腰间挂,一边碎碎念:“话本子都说睹物思人,这东西可不能忘了。” 向挽清:“……” 向挽清觉得自己迟早要把司琴那些话本子一把火烧了。 因为今日要陪蔷歆允去逛一逛,向挽清便去了前厅随她们一同用早膳,向横与向桓都已经早早的去上朝了,唯独向铭熠因为还未入职所以还空闲的很,向挽清进去的时候,他正与向挽宁和蔷歆允一同用膳。 向铭熠着一身宝蓝广袖纹墨竹锦袍,金簪束发,更显眉眼俊美,眼神清冷。向挽清看了一眼,便直直转过脸去。 向铭熠看到她的反应,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仿佛自昨日之后,向挽清就一直有无无意的避开自己。 蔷歆允今日一身茶白纹梨花长裙,衬得她温柔似水眼波流转,只不过这衣裙好看是好看,可轻纱柔软轻薄,看着就有些冷,不是适合如今天气穿的。 向挽清自己虽然畏寒,但也不会对她人指手画脚,更何况这衣衫袖口处看着明显有些不合身,应当是挑的向挽宁的,她怕蔷歆允尴尬,自然不会开口,朝着蔷歆允一点头,叫了一声表姐,就自顾自的坐下用膳。 蔷歆允原以为今日自己穿的已经足够好了,她一在向挽宁的房内看到这件衣衫就喜欢的不得了,哪怕知道外面天气寒凉也不在乎,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着看向挽清惊讶的眼神。 谁知向挽清看到她却一点波动都没有,仿佛今日的她与昨日并无不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得不到回应,蔷歆允觉得自己一拳挥在了软软的棉花之上,难受的很。 向挽宁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故意开口道:“姐姐今日可真是格外好看啊,不像我都挑不出什么好看的首饰来。” 其实向挽清的打扮与平日也并无不同,一袭水绿色的长裙,裙摆处用银线绣了几朵木槿花,头上也是一支简单的碧玉簪,比起平日里甚至要特意简单了许多。 只不过蔷歆允并不知道她平日究竟是什么穿着,向挽宁一说便也觉得向挽清今日是特意打扮,想压过自己的风头。 蔷歆允:“挽清妹妹本就是天生丽质。” 她脸上还带着笑意,向挽宁坐在她身边,却看到她右手正紧紧攥着袖口,指节发白,当下眼下就闪过一抹精光。 几人用完膳,向挽宁开口道:“哥哥可要与我们同去。” 向挽清当下眉头就是一皱:“我们几个姑娘家出去买些东西,三弟陪着怕是不太合适。” 向铭熠的右手微微一顿:“我就不去了,今日还有别的事。” 蔷歆允闻言有些失望,她这个表弟虽然冷淡,但长相气质无一不是卓绝,她还是挺想与他亲近的。 三人同行到府门口,早有亲卫备好车马候在当前,黑甲覆面,手持长矛,目光森寒如刀,见三人出来,亲卫皆右手握拳置于心口之上:“参见小姐。” 蔷歆允哪里见过这阵仗,当下就被亲卫身上的煞气压得脸色一白。 向挽宁见状安抚道:“表姐莫怕,这是大伯父的亲卫,派来保护我们的。” 既然有蔷歆允在,向挽清也不好自己独自一辆马车,带着他们二人一同上了自己的马车。 直到马车滚滚前行,蔷歆允透过那时不时飘扬起来的窗帘,仍能看到外面黑甲亲卫如同铁塔般高大森严。 向挽宁:“这黑甲亲卫共有三百,都是随大伯父战场之中拼杀出来的,随意一个人都武功卓绝,而且陛下特旨,这三百亲卫见到陛下也只要行弯腰礼,能让他们屈膝的,唯有我大伯父一人。” 蔷歆允听着从一开始的畏惧,到如今的满心嫉妒。 她想,若是今日站在门口让这亲卫行礼的若是自己,该有多好。 马车徐徐前行,直到在金银楼门前停下。 “淑和公主在内,闲人止步。” “臣女不知淑和公主在,失礼了,还请公主恕罪,臣女这就离开。” 向挽宁听到动静,掀开帘子,就见他们之前有一辆马车刚刚停下,就被一个宫装打扮的侍女拦下,神情倨傲。 向挽宁皱眉:“那是……丞相嫡女。” 蔷歆允闻言,吓了一跳,丞相,那可是正一品官员,比向横还要高上一级。 蔷歆允看着离开的马车,有些惊讶:“就这么一句话,丞相嫡女就回去了?” 向挽宁:“淑和公主性子乖戾,却极受陛下宠爱,在这京都,连陛下都让她三分,无人敢驳她的意思。” 蔷歆允听着,在她心里,向挽清就已经是高在云端,那侍女一句话就能让丞相嫡女都告罪离开的淑和公主又该是何等风光。 蔷歆允道:“那我们今日也先回去,不急的。” 她说着,就看到方才那神情倨傲的侍女忽然匆匆过来,在马车外停下,蔷歆允一惊,连忙开口:“我们马上就回去,还请公主恕罪。” 话音刚落,就见那侍女脸色颇为诡异,不只是她,还有马车外的众多侍女甚至向挽宁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她。 蔷歆允不知所谓:“怎……怎么了?” “不知清乐县主前来,奴婢未曾远迎,公主如今正在楼内,县主可要上去一见?”蔷歆允看着那侍女收敛起满脸的倨傲,换成了绝对的谦卑与恭敬,询问向挽清的意见。 向挽宁:“忘了告诉表姐,淑和公主与姐姐关系极好。” 蔷歆允一愣,终于知道方才她们为何会这样看着自己,一想到她们心中可能会有的那种嘲讽,羞耻便猛的涌上脑门,冲的她双耳嗡嗡作响。 为什么向挽清不提前告诉她,偏偏要让她这般出丑,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想看她笑话! 若说向挽宁方才那一句句的话是春风,那蔷歆允的嫉妒就如同疯草,春风吹过,野草便连天疯长。 就在野草疯狂蔓延包裹住她整个身躯的时候,蔷歆允听到向挽清淡淡开口:“好。” 第88章 ——朋友 淑和正在金银楼三层一个巨大奢华的包厢之内,百无聊赖的对呈上来的金银首饰挑挑拣拣。 待向挽清进来的时候,她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闪闪的发亮。 向挽清看到她的神色,暗道不妙,刚想制止就听见淑和已经开口:“挽清姐姐,你怎么来了。” 向挽宁跨境来的步子就是一僵,她虽知道向挽清受淑和公主喜爱,但却没有想到两人私底下早就熟稔到了这般地步。 向挽清有些无奈,但还是毕恭毕敬的福了一礼:“挽清见过公主。” “臣女向挽宁见过公主。” “蔷歆允见过公主。” 淑和这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了两人,向挽宁她是认识的,也知道向挽清对她是极为厌恶的,当下也不给她眼色,指着蔷歆允道:“挽清姐姐,这是?” “是我祖母的侄孙女,也是我表姐。” 淑和一听是邵巧贞那边的亲戚,当下就知道并非向挽清看重的,便也不再在意,拉着向挽清的手道:“早知道挽清姐姐今日要来,我就和你一起了,也省的我一个人呆了许久,无聊的紧。” “我也是昨日临时决定的。” “挽清姐姐今日是想买什么?” 向挽宁与蔷歆允仍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有心想坐,又怕因没有淑和发话而惹得她不快,看着向挽清与淑和态度亲昵的说话,两人心头都是说不出的嫉恨。 听到淑和问起是来买什么的,向挽清才忽然想起今日的任务:“歆允表姐,今日不如先买几件成衣将就穿几日,再让绣娘量了你的尺寸让她们赶制,这样可好?” 蔷歆允见她回头问自己,连忙收敛眼中神情,小意道:“都听表妹的。” 向挽清便唤了绣娘来,将蔷歆允带下去量尺寸,等她回来,金银楼之内的人便将成衣与头面拿上来给蔷歆允挑选。 金银楼内奇珍异宝众多,拿上来的东西不论哪一件,都是蔷歆允见都没见过的,当下眼花缭乱不知如何选择。 “哎呀,桃姬我今日一早就听到枝头有喜鹊报喜,果然是有贵客到。”蔷歆允正挑着的时候,随着一阵香风还飘进来一个人,一身绯红贴身的衣裙,身姿曼妙,勾人心魂。 淑和却是眉头一皱,低声道:“挽清姐姐,是金银楼在南朝的总管,七哥说过,此人极为厉害,让我与她少些来往。只不过我以前不论在这里买多少东西,她都从未出现过,不知道今日为什么会出现。” 向挽清认得她,当初她与叶纪棠一同参与的那个拍卖会就是她来住持,她眼底闪烁,也在猜测此人来意。 “桃姬参见淑和公主,清乐县主,二位大驾光临,金银楼可真是蓬荜生辉呀。”桃姬笑意盎然,扭着她的细腰微微一福,“桃姬要是没记错,清乐县主该是第一次光临我金银楼。” 向挽清:“不过是陪我表姐随意买些东西罢了,南楼主不必客气。” “清乐县主的表姐,那自然也是我金银楼的贵客,让我看看,是想挑几套头面吗。”桃姬道,“表小姐看看,这一套碧玉头面,纯金为托,每一颗的大小色泽都一模一样……” 桃姬看着就真的像是来为客人介绍自家首饰衣裳一样,绘声绘色。 可向挽清眼神却渐渐凝重,她知道,能被叶纪棠说一声厉害的人,突然出现的原因,绝对不会真如表面上那般无害。 淑和不是第一次来,之前却从未见她出来迎接,而向挽宁,这桃姬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一眼,至于蔷歆允,向挽清也并不绝对她有什么出奇之处。 想来想去,这金银楼南楼主最大的可能竟然还是为自己而来。 向挽清微微垂首,细长浓密的睫羽轻颤,遮住眼底一片深沉,她自觉与这金银楼并无太多来往,之前的拍卖也早已钱货两清,她是还有哪里值得这南楼主特意跑一趟? 还来不及多想,一直紧闭的窗户忽然打开,紧接着一个玄衣人影诡异的出现在房内。 淑和一惊,向挽宁与蔷歆允更是猛地起身就要喊人。 向挽清见状忙制止她们:“等等,这人是我叫来的。” 她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为什么不能走正门。” 森尧:“门口人太多了,进来太麻烦。” 向挽清:“……”你说的这么理直气壮我还以为是我有问题。 桃姬见到来人,脸上笑意一僵,在场其他人不知道,她确实清楚这金银楼内究竟有多少高手日夜守护,结果这么大一个人突然出现,却无一人示警,足矣说明来人武功之高,深不可测。 蔷歆允:“表妹,这是你朋友吗?” 向挽清:“嗯,我朋友。” 森尧原本正冷着一张脸,抱臂倚窗而立,见向挽清应的这么自然,当即就是一愣,随后有些别扭的嘀咕:“谁跟你是朋友。” 一边嘀咕,一边看向挽清被他开窗后带进来的冷气冻得一哆嗦,扭头极为傲娇的关了窗。 向挽宁:“姐姐,你这个朋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啊。” 向挽清:“怎么,如今我交朋友还要给妹妹报备一下了?” 向挽宁见她在外人面前也毫不给自己留脸面,有些难堪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向挽清懒得理她:“南楼主,我这朋友差一把趁手的兵器,不知你们这可有合适的。” 桃姬娇笑道:“自然是有的,不知道清乐县主的这位朋友,平日里习惯用哪种兵刃?” 森尧:“……” 向挽清就替他开口:“都拿些过来,让他试试。” 桃姬若有所思的看了森尧一眼,低声吩咐小厮去取兵器来。 向挽清朝桃姬道了谢:“表姐可是喜欢这个?” 蔷歆允方才已经挑了几套成衣与头面,只不过其中有一套方才桃姬介绍的碧玉头面,她极为喜欢,又怕太贵,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此刻向挽清问话,她就有些犹犹豫豫的说不出口。 桃姬八面玲珑,当下就开口道:“这一套头面,我金银楼售价一万三千两。” 蔷歆允被这价格吓了一跳,她平日得一根上百两的簪子都开心的不行,这头面竟然张口就要一万三千两。 向挽清:“这碧玉虽然难得,但大小却不足,一万三千两怕是贵了。” 蔷歆允虽然被这价格吓了一跳,但心中却喜欢的紧,见向挽清这样说话,当即心中就有些隐秘的不悦,又有些寄人篱下的莫名羞愤。 桃姬笑道:“我金银楼的牌子应当也是值些银子的。” 向挽清点头:“倒是我疏忽了。” 桃姬笑道:“不过这价格是卖给平常客人的,若是清乐县主想要,桃姬就自己做主,送给县主,权当交您这个朋友。” 向挽清似笑非笑:“一万三千两,南阁主说送就送,只为了交个朋友,若是旁人知道,只怕是争着要与南阁主做朋友了。” 桃姬:“县主说笑了,桃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是随意哪个阿猫阿狗都能与我为友的,但若是县主,莫说一万三千两,便是十万两,百万两,只要县主将桃姬当做真正的朋友,那都是值得的。” 桃姬说这话的时候,微微附身看着坐在软榻上的向挽清,明明是巧笑嫣然的模样,眼底却是清冷至极,向挽清被她盯着,仿佛脊背上爬上一条毒蛇,一片阴冷黏湿的气息。 —————— 嘻嘻嘻,金银楼不是叶纪棠名下的哦,大家可以猜猜是谁的势力。 老规矩,无奖竞猜。 不过这个暂时不会揭秘,会留到比较后面。 第89章 ——灵蛇 向挽清垂眸,轻笑道:“这就不必了,我左司马府一万三千两还是拿得出来的。” 桃姬直起身,脸上的表情像是失望极了:“当真不再考虑一下?” 向挽清:“谢过南楼主美意。” 桃姬忽然道:“不如换个其他的,县主再考虑一下?” 向挽清:“?” 桃姬击掌:“拿上来。” 身着统一绯红衣衫的金银楼侍女鱼贯而入,或一人,或几人捧一个或长条状,或小巧的匣子,在桃姬的示意下打开盖子,露出其中形状样式各异的兵刃,皆寒光流转,煞气萦绕,绝非俗物。 森尧神情微微一动,上前两步细细观看。 桃姬随手一指,其中侍女便上前一步,她手中匣子内是一把短匕,此刻匕鞘与匕首分开放置,匕鞘上镶金带玉极为奢华,而匕首却通体乌黑,极为简洁干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这把匕首乃是从一块极为罕见的巨大墨玉之中整把锻造而出,总长五寸七分,最宽处两寸,匕刃厚度不足三分,极为小巧,当初我金银楼得到它的时候仅有匕首,这匕鞘是后来做的。” 森尧:“可锋利?” 桃姬失笑:“不知可否问淑和公主的侍卫讨一把佩剑?” 淑和不知她要做什么,看了一眼向挽清。 向挽清微微点头,淑和便允了,指了个侍卫将佩剑解下交给桃姬。 桃姬道一声“得罪”,左手持剑,右手握匕一挥而下,那佩剑就应声而断,断剑刺入地板,立于其上,嗡嗡作响。 淑和双目一缩:“我身边侍卫佩剑虽非名品但也不差,这匕首不凡,可有名?” 桃姬:“名‘墨染’,神兵榜上行九十七。” 淑和低声道:“竟是神兵榜上的,怪不得。” 森尧原本有些意动,可一听这排名,便皱眉道:“还有别的吗?” 桃姬有些讶异:“这位公子莫非是连这个也看不上?” 森尧:“可有更好的的?” 淑和低语道:“挽清姐姐,你这朋友眼光可真高。” 向挽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旁人不知道,她却清楚,叶青临手中那把长剑名“君临”,神兵榜上行八十一,森尧这是想找一把比他更好的。 桃姬将那些兵刃一一介绍,其中也不乏同样在神兵榜上之物,可最高也不过是一根行八十八名的长矛。 森尧皱眉不语。 桃姬便道:“莫非这么多神兵之中,竟无一样能入了公子眼,或者公子可有什么喜好,尽管告诉桃姬,桃姬定为公子寻一把趁手的兵器。” 森尧便道:“可有神兵榜前八十之内的?” 桃姬一愣:“公子,这神兵榜共百样兵刃,尽取浩瀚大陆千万年神兵造册,若说这八十到一百排行的,我金银楼中倒还有几样,可八十以上,每一把神兵都通了灵性,便是有也极难认主。” “至于那前二十的,整个浩瀚大陆存世的也寥寥无几,南朝据我所知也只有左司马大将军如今手上的那把长戟行十一。” “公子不如还是看看眼前的这些,依我看这把“墨染”就极为合适公子。” 桃姬这话倒是说的没错,神兵有灵,非常人所能操纵,强求之下反而会反噬己身,得不偿失。 桃姬明明是拒绝的意思,可森尧却敏锐的察觉出她话中的意思:“你刚刚说——便是有也难以认主,所以,还是有的对吗?” 桃姬:“……”所以她刚刚说了一大堆他就听到了这一句是吗? 向挽清:“……”森尧平时说再多都一副冷淡不惊的样子,如今重点倒是抓的稳准狠,不愧是花她的银子。 向挽清开口:“若是有此神兵,还请南阁主取出来一见。” 桃姬沉吟少许,耳语吩咐了小厮几句:“既然是清乐县主开口,桃姬自然是不敢藏私的。” 小厮脚步匆匆,不多时就捧来一个匣子,这匣子狭长,用透明琉璃制成,透过恍若无物的琉璃,所有人都能清楚的看到其内一把银色长剑。 “此剑长三尺六寸,合三百六十周天之意,宽一寸八分,乃天罡半数。乃是朱祊大师中年之作,那时他段炼之意虽不如晚年成熟,但其技巧与力度的把握却是顶峰,此剑用软银制成,因其剑身灵活,诡异多变,取名“灵蛇”,神兵榜上行七十四。” 森尧打开那匣子,阳光照在软剑之上,透出清冷光泽,剑身通体雪白,触手冰寒刺骨。 森尧的手刚刚放上去的时候,那剑便开始“嗡嗡”而鸣。 桃姬开口道:“这是剑灵排斥,公子还请当心,莫要受伤……” 桃姬话还没有说完,便看见那原本轻颤不止的剑身缓缓停止抖动,直至彻底平静,于此同时,森尧握紧之手忽然轻轻刺痛,指尖血液从剑柄缓缓流淌至剑尖,随即,那血液瞬间消失,仿佛被利刃吸收。 桃姬还未说出口的话便戛然而止,她红唇微张,意外至极:“这……这是认主了?!” 森尧举起那剑,皱眉道:“这么简单就认主了?我还没选定呢。” 桃姬:“……”她当初收服她的神兵名次还略低于这把剑,就费了三日时间,多次命在旦夕,眼前这人轻而易举的收服神兵还这幅不怎么满意的样子,她好想揍他。 森尧:“你不会是在骗我,这么容易,真是是行七十四的神兵吗?” “灵蛇”在他掌心微微轻颤,仿佛是在埋怨主人对自己的质疑。 桃姬:“……”她发誓她是真的好想揍他。 向挽清对一幕虽然惊讶,但更多还是为森尧高兴,当即道:“既然神兵已经认主,南楼主不如就开个价。” 桃姬:“……”神兵一旦认主,除非主人身亡,否则旁人休想再碰一下,她不开价能怎么办!放在她这里也只能是一堆废铁! 桃姬:“既然是清乐县主的朋友,算个客气的价格,一百万两整。” 蔷歆允当即就惊呼出声,随即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向挽清眉头一跳,之前拍卖会后她本就还剩下四十万两左右,再加上赌景羡赢来的九十万两,后来杂七杂八花了一些,再加上昨日知雨阁买消息的银子,如今身上正好还有一百万两的现银。 这桃姬就像是算好了自己还有多少银子一般的开价,令她隐隐有些不安,可是对于这把软剑本身来说,这价格确实不贵。 森尧虽没说喜欢,可向挽清看着他的眼神,也知道是满意的,当下便也不再犹豫,一百万两换一个绝顶高手的效忠,她觉得值得:“司琴。” 司琴明白她的意思,当即从怀中取出那个存钱的木匣子,递给桃姬。 向挽清:“五万两一张的银票,共二十张,南楼主点点。” 桃姬却不去接:“清乐县主,方才我的话依旧有效,若您愿意成为我的朋友,这把剑,桃姬便做主送给这位公子了。” 此话一出,除了正满心欢喜看着自己新到手兵刃的森尧,在场所有人都眼皮子都狠狠跳了一下。 尤其是蔷歆允与向挽宁,若说方才向挽清轻轻松松拿出一百万两对她们是震动,那么桃姬为了朝向挽清示好轻而易举的送出这一百万两,就是震撼。 向挽清似笑非笑的望向桃姬:“南楼主,这可是一百万两啊。” 桃姬认认真真道:“清乐县主,我方才说的,若能与您成为朋友,一百万两也值得。如今您应该知道我并非虚言了。” 向挽清没说话,右手手肘撑在软榻扶手之上,如玉五指微曲撑着额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就这样偏着头直直望向桃姬。 桃姬也不躲避,就这样与她对视。 良久,两人忽然同时笑开,笑意灿烂。 淑和看着她们,觉得这两人都挺像老狐狸的。 第90章 ——求亲 回去的路上,蔷歆允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挽清表妹,那可是一百万两啊,我看那女子身份不同寻常,你与她做朋友便能省了这么多钱,为何……” 向挽清摇头:“表姐,金银楼势力错综复杂,我们还是少跟他们打交道的好,一百万两虽多,但人情债更难还,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还是用银子解决的好。” 这话落在蔷歆允耳朵里,却带了些嘲讽的味道——你看,我身份尊贵,有人上赶子给我送钱,还是整整一百万两,我却一点都不心动,因为我的人情更值钱。 向挽清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她说这话完全是好心提点,毕竟前世蔷歆允也并未做什么伤害她和她家人的事情,可若她自己曲解了意思,向挽清自然也不会好心再解释一遍。 就像前世,她欠了向铭熠两个人情,谁知第一个人情还回去的时候,竟付出了令她悔恨一生的代价…… 马车正巧经过一颗小石子,微微颠簸,那车帘就被掀开,露出司琴的身影。 一路回去,向挽宁竟难得沉默,连向挽清为何会有这么多私房钱都不曾过问,或许她自己也清楚,按着如今她们的关系,她便是再问向挽清也不会回答她,反倒省些力气的好。 向挽清也乐的清闲。 第二日便是鸾无双的生辰,向挽清特意换了男装,带着司琴先去了一趟皎皎楼。 今日鸾无双生辰,又是景羡求亲之日,她想赎下鸾无双的身契,作为贺礼。 谁知那琳叮琅听完向挽清的来意,却道:“县主来晚了一步,无双的身契已经有人为她赎下。” 向挽清:“谁?” 琳叮琅掩唇轻笑:“这人县主也是认识的。” 向挽清皱眉,随即微微松开,暗道这景羡倒是考虑的周到。 向挽清以为自己到的已经算早,没想到门口已经三三两两有了几辆马车。 司琴:“小姐,无双小姐和景公子什么时候有了旁的朋友吗?” 向挽清也不清楚,正想敲门进去看看,那大门反而自己忽然打开了,露出一颗左顾右盼的脑袋来。 “淑和?” 淑和听到声音,眼睛猛的一亮:“挽清姐姐,你终于来了。” 向挽清一脸茫然的被她连拖带拽的拉进府门,穿过前厅,就见到后院那方小小池子边上的亭内,或坐或立好几个熟悉的人影。 “懿德王?曲阁主?洛凡?” 向挽清觉得自己应该是走错了,扭头就要往外重新认路。 结果还来不及付诸行动,就见景羡正捧着一个铜锅从往这走,见到向挽清连忙道:“向二小姐来了。” 正在厨房忙活的鸾无双听到声音出来一看:“向二小姐来了,快坐,马上开席了。” 向挽清:“……” 半响之后,一众人围坐在亭内石桌之旁,气氛诡异。 还是向挽清打破了这种沉默:“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淑和:“之前景探花踏马游街那一日,挽清姐姐你不是提过一嘴吗,今日是鸾姐姐生辰。” 向挽清:“……”提过一嘴所以呢? 淑和看着向挽清的脸色,觉得或许是自己理解错了向挽清的意思,有些瑟瑟道:“我以为这意思是让我们也一起来。” 向挽清杏眸扫过向洛凡。 向洛凡拼命点头:“我也以为姐姐是这个意思。” 叶朔宇:“我也以为。” 曲亦宸:“我也以为……” 向挽清忍无可忍:“你也以为什么以为,那天你根本就不在!” 曲亦宸一个哆嗦。 曲亦宸:“我……我是景探花邀请来的。” 向挽清表达自己合理的怀疑。 曲亦宸就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景探花今日不是要向鸾无双求亲吗,我帮他布置了一下,为了表示感谢,他就邀请我一起。” 坐在他一旁的叶朔宇对他这话嗤之以鼻,明明是上次自己告诉他,踏马游街那日遇见了向挽清,曲亦宸错过了在阁主夫人面前卖好的机会,后悔不已,这次说什么都不肯再落下,腆着脸先斩后奏的帮了景羡一把,又故意引诱他邀请自己,这才坐在了这里。 可惜向挽清不知道其中缘由,还因为方才的态度略有歉意。 叶朔宇面上不显,暗暗记在心中,决定稍后就写信给七哥告状。 但不论如何,既然都坐下了,自然不可能再让他们离开,这里正闹哄哄的吵着说话,景羡终于也端上了最后一盘菜,与鸾无双一同在桌边坐下。 冬日天黑的早,此刻已经沉沉黯淡下去,不过这亭子的四角之上,与池边都放着许多灯笼烛火,倒也不会影响视线,反而别有一般风味。 鸾无双似乎也有些局促:“今日原以为人不多,没想到……再准备菜式也来不及了,就想着不如就烫个暖锅,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的惯。” 向挽清杏眼一眯,压向众人。 向洛凡:“吃得惯吃得惯。” 淑和:“极好极好。” 叶朔宇:“冬日暖锅,合适合适。” 曲亦宸嗤之以鼻,决定扞卫自己的尊严:“……哎呀,天冷的时候我真是最喜欢吃暖锅了。” 司琴:“……”天呐我今天竟然要和这些人一起吃饭,回去一定要和归舟好好说说。 鸾无双见他们都满意,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又问向挽清:“可会觉得冷。” 这亭子下应该是烧了地龙,在四角也各放了一盆炭火,向挽清并不觉得冷,反而临湖而坐,别有一番滋味。 酒过至三巡,有向挽清在,叶朔宇等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架子,行至酒酣耳热处,景羡深吸一口气,忽然起身。 鸾无双因为他这突兀的动作转过脸去看他,她多喝了几杯,眼里湿蒙蒙的,却闪着清亮光芒,落在景羡眼里,比天上星星还要璀璨。 “无双,我知道我自己错过了你很多需要我的时候,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为这些错过而后悔,我想,如果上天若是能给我一次悔过的机会,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一直陪着你,陪你走过那些黑暗荆棘的道路。” 景羡觉得自己甚至比秋闱时还要紧张千百倍:“所幸上天怜悯,让我又重新遇见你,又所幸让你我遇到向二小姐,让我们重新走在一起。” “无双,我虽然现在没什么银子,也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但陛下已经为我封了官职,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所以无双,你愿意让我陪你一同走过以后的道路,来弥补我以前的错过吗?” 景羡紧张的,却又期待的取出早就备好的玉镯,镯子碧玉,虽非极品却依然能看出主人养护的极好:“这玉镯是我母亲在我离家的时候给我的,她说当初是我们家对不住你父母,若是有一日我找到了你,你要是能原谅我们,就让我亲手交给你。” 鸾无双愣神的,怔怔看着那玉镯,当初她家横遭大难,她曾怨恨景羡不在她身边,恨景家不曾伸出援手。 可是如今时光荏苒,仇恨在时间的长廊之中渐渐淡去,她偶尔回头去看,才知道那权贵也曾在暗中逼迫景家,景家那时早已自身难保,却仍散尽家财,买通那权贵下人,换了她一条性命残喘。 她忽然泪流满面,这些年的怨恨也好,自轻也好,如今看来都可笑至极,但上天厚待,如今相爱之人仍在身边,朋友亦笑着祝福,只差…… 她接过那玉镯戴在手上,泣不成声:“等明日,就将伯父伯母接过来同住。”当初她有多恨,知道真相之后就有多后悔,这话她早就想说,却一直被巨大的羞愧弄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借着此刻,终于脱口而出。 景羡一愣,随即大喜,说好。 —————— 啊,今天是个好日子,景羡与鸾无双这一对也算是几对里第一对相互确认对方的。 这种相互珍惜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第91章 ——身契 鸾无双算是向挽清重生以后第一个主动去接触之人,她从鸾无双那讨来迷情香,让向挽宁算计她不成反害了叶青临,这是向挽清重生之后第一次出手,也可以说自那之后,她复仇之路才慢慢铺开。 再然后,向挽清从鸾无双处得了紫玉钗,使她在叶青临之前见到了景羡,再然后画舫之夜…… 向挽清看着他们二人从陌路不识,到破镜重圆,几乎是见证了他们一路走来,如今见他们相拥而泣,亦是忍不住为他们高兴。 鸾无双苦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放下心中执念,一时心情激荡,忍不住哭了许久,景羡也不拦着她,就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泄。 等到鸾无双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从景羡怀里抬头,才发现所有人都睁着大眼睛“不灵不灵”的看着她。 鸾无双:“……” 鸾无双脸“噌”的一下爆红,又赶紧把头埋回去。 景羡就宠溺的抱着她笑,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向挽清看着她们二人,又是为他们高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失落惆怅,不知何处而来,却一直萦绕在她心尖上,怎么也驱不散。 向挽清:“鸾姐姐再不抬头,我可把贺礼收回去了。” 鸾无双就故意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那可不行,都带来了怎么还能有收回去的道理。” 向挽清轻笑,把早就备好的匣子递给她:“看看,喜不喜欢。” 匣子狭长,入手沉重,鸾无双有些好奇的打开,入目便是一匹朱红布匹,触手温润细腻,在烛光下都泛着流水光泽,可以想象若是在阳光下又该是怎样的耀眼夺目。 鸾无双轻呼:“这是?” 向挽清:“织巧国的‘流朱’,用来做嫁衣最合适不过。” 织巧国是临海一个小国,国内七成都是女子,善织巧之术,其中“流朱”便是织巧国内极富盛名的一种,其因色泽朱红,于阳光之下有光晕如流水划过而闻名,极为难得,几乎所有浩瀚大陆女子都希望能得一匹做嫁衣,价值千金。 鸾无双下意识的就要推拒:“这……这我不能要。” 向挽清挑眉:“不喜欢?” 鸾无双连忙摇头道:“肯定是喜欢的,就是太贵重了。” “既然喜欢那就收下,从明日得空就可以绣嫁衣了,到时候漂漂亮亮的当京都最美的新嫁娘。” “这……”鸾无双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景羡。 景羡知她是真心喜欢,点头道:“是向二小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反正你夫君我整个人都卖给向二小姐了,还怕什么。” 鸾无双就微微红了耳尖:“什么夫君,不知羞。” 不过被景羡这么一打趣,鸾无双终于还是收下了那一匹“流朱”。 司琴见状连忙道:“无双姐姐,司琴没什么银子,这是我自己绣的香囊,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鸾无双知道向挽清对司琴从来都没有看做奴婢,而是当姐妹对待,她自然也是把司琴当做了朋友,当下就接过那荷包,细细看了,赞道:“司琴缝的可真好,我的针线活就不如你,到时候绣嫁衣的时候还得多请教你,免得浪费了这匹‘流朱’。” 司琴像是没想到自己的香囊会有这么高的评价,一时间有些赫然,还伴着些小骄傲。 叶朔宇等人自然也不会空手来,他们或是顾及到鸾无双的情况,并未准备什么太过贵重的,可一看却也是花了心思的。 鸾无双从未想过今日生辰会有这么多惊喜,这么多人陪伴祝福,一时间感动的又要落下泪来,结果叶朔宇手一抬:“等等再哭。”鸾无双一怔,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了两圈,却硬是没掉下来。 叶朔宇:“还有件礼物。” 鸾无双:“?” 叶朔宇从怀里掏出张纸来,递给鸾无双,她接过一看,却猛的愣在原地。 连带着凑过脑袋去看的景羡亦是如此。 叶朔宇:“这是我七哥送你们的。” 本总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的向挽清听到这话,忽然抬头看去。 “七哥说了,向二小姐朋友不多,鸾小姐算一个,所以他知道今日是你生辰,便让我去皎皎楼赎了你的身契来,他想,若是你开心些,向二小姐自然也开心,她开心了我七哥便开心……” 这些话从叶朔宇的嘴里吐出来,带着叶纪棠对向挽清毫不掩饰的宠溺与占有欲,仿佛烟花般在向挽清耳边炸开。 她有些惊慌却又清楚的感知到,原来方才的惆怅,竟然是因为思念,而如今的欣喜,则是不管距离多远,都被人放在心尖上的珍惜与在意。 这并非赠与她的礼物,却让她比收到任何礼物都要欢喜千百遍。 这种明晃晃告知所有人,我心悦你的强势与笃定,将那原本萦绕在她心间的失落尽数驱散,尽是隐秘而自知的欢欣雀跃。 像是冬日窗外刮着寒风落雪,她却躲在房中任由碳火将整个人都蒸的温热微醺,又像是疲惫一日之后将四肢百骸都浸在温热泉水之中的慵懒惬意,总之是世上一切所能想到的美好都无法比拟。 景羡看着向挽清,知道这辈子欠她的人情一桩桩一件件算是再也还不清了。 但是……他叹了口气,随即又有些释然的一笑,伸手将那身契从鸾无双手中取过,放在石桌烛台之上,火舌舔舐着纸张蔓延而上,最终尽数化为灰烬。 景羡想,反正未来岁月还长,一辈子慢慢去还这人情便好,总之有无双在侧,这辈子漫长些也尽是蜜糖。 所有人都在为景羡二人高兴,唯有向洛凡,瞪大了一双星眸,也没从叶纪棠喜欢上了自家姐姐的震惊中缓过来。 他念头一转,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前段日子开始叶纪棠就对自己格外热情。 向洛凡心如刀绞。 向洛凡悔不当初。 向洛凡……向洛凡无能为力,他一看向挽清的神色,就知道叶纪棠竟然不是单相思。 叶朔宇看着向洛凡的脸色,眼带怜悯,道一声节哀。 大家便都笑开。 十五月圆高悬,向挽清看这满堂灯火,听众人欢笑,右手轻轻将那悬在腰间的玉穗握在掌心,便只觉浑身尽是一片温热,从掌心烫到心尖。 —————— 双向的爱情真是太美好了。 第92章 ——惊变 向挽清回府之后,洗漱完却并未入睡,她坐在窗帷之前,借着烛火翻阅着白日知雨阁派人送来的向铭熠生平。 卷宗极厚的一卷,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所幸字迹端正娟秀,向挽清看着并不费劲。 向铭熠从出生起至如今,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经历过的事情都详实的记在其中,包括他小时候与邻家小孩打架的事情都没放过,可向挽清一直翻阅至最后,也不曾发觉其中有什么异常。 向铭熠就与世人眼中的一样,一个人清高孤傲的长大,长得身姿玉树,霁月清风,一张清俊的脸上,眼眸如幽潭般孤寂。 向挽清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颈,将那卷宗随意放在案上,细长纤软的睫羽轻颤,发现窗外天色已茫茫初亮,才惊觉竟已经过去了一夜。 向挽清想不明白,倒也不打算与自己为难,紧了紧身上的白狐斗篷,扬声唤了司琴进来,打算让她去让厨房备些膳食来,她用过早膳再睡。 谁知司琴一进来,就双眼通红,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向挽清眉心一跳,压住心中陡然升起的不安:“怎么了?” 司琴的声音还带着些抽噎,却仍固执的摇头:“司琴无事,小姐可是要用膳?奴婢这就去厨房让他们准备。” 她说着,身子一转就急匆匆的想要离开。 向挽清面沉如水,低声道:“站住。” 向挽清自重生以来从未对司琴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她原本嗓音就有些清冷,如今故意压低之后更是带着令人不敢违逆的威严。 司琴的脚顿时就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进不得,但又不敢退。 “转过来。” “抬头看我。” 司琴就像是个傀儡一样,向挽清说一句,她就动一下,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颤巍巍的看向向挽清,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像是随时又要落下泪来。 向挽清看着她这样,有些心疼的放软了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司琴:“夫……夫人说了,不能告诉小姐。”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极轻,最后几个字像是从喉咙里飘出来一样微不可闻。 可向挽清还是听清楚了,她右眼狠狠的跳了一下,双手紧紧攥住斗篷两边,心中的焦躁忐忑几乎要化为实质。 向挽清几乎是逼迫般开口:“司琴,你清楚我性子的,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琴被她这样看着,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惊慌,她“哇”的大哭出声,抽噎不止。 “小姐,东华单方面撕毁了与我朝盟约,奇袭我边境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大公子带三百骑兵深入,至今未归生死未卜,今日消息传来之后,有大臣联手上奏是大公子私通敌国,出卖边境布防,如今京兆府尹的人就在前厅,要把将军带走!” 向挽清猛地起身,斗篷宽大,碰到案上的卷宗,散落一地。 她却毫不理会,面色阴沉的朝外走去。 司琴哭过一场,如今已经恢复了许多,一路小跑的跟在向挽清身后,想要开口可看着向挽清如今的脸色又不敢开口,一时竟不知自己方才失态之下和盘托出是否算闯了祸。 前厅之中,一身官服的茅矜汀正站在大堂之中,身后跟着几个府衙之人。 茅矜汀看着威风凛凛,实则是有苦说不出,他不过是一个四品小官,又没有家族后台撑着,在这偌大的京都就跟风雨中的一根杂草一样弱小可怜,平日里遇到事也是能躲就躲,靠着不说不看不问不理的“不”字法才能走到今日。 谁知小心翼翼了大半辈子,近日里却接连遭遇人生的巨大坎坷。 先是前段日子画舫之夜,遇上了晋谦、懿德王与工部侍郎,所幸这些年的高香没有白烧,陛下下旨亲审,他也就算是惊吓一顿。 但是今日却完全不同,通敌叛国,这罪名便是诛十族都妥妥的了,纵览南朝立国千年也不过一手之数,谁知竟在他在职期间遇上了,茅矜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而这事又与一般的通敌叛国有所不同,若是坐实了罪名也就罢了,但如今向锦易不过是生死未卜,万一有个什么反转…… 这向横如今是重不得但也轻不得,愁得茅矜汀是不知如何是好。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心里的想法,在外人看来,这京兆府尹满脸凝重沉默不语,甚有威严。 向横正与扶着宋知鸢低声交代什么,宋知鸢满脸泪痕,向横亦是心痛难耐,但他知晓如今的宋知鸢如同一根绷紧了的琴弦,但凡自己露出一丝伤心无措来,只怕就会瞬间崩溃。 “左司马将军,该走了。”茅矜汀看看外面日头,有些焦急,“还请左司马将军莫要为难下官。” 宋知鸢的身子顿时一僵,双手牢牢攀附住向横的,双眼垂泪,冲着他摇头。 向横就低声哄她:“放心,我相信锦儿必定不会有事的,他也绝对不会通敌叛国,陛下只是让人带我去问话,并未定罪,放宽心,一切等我回来。” 向横将她的双手从自己胳膊上拿开,示意如容将宋知鸢扶稳,朝着茅矜汀微微点头:“走。” 向横罪名未定,官职未废,旨意上也只说是问话,茅矜汀自然不敢怠慢,连忙道:“下官已经备好了马车。” 向横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宋知鸢:“我很快回来。” 话毕,不敢再看,转身向外走去。 向横久居高位,又是战场厮杀出来的功名,一身气势无可比拟,当先而走的时候,不像是被带走问话的,倒像是去找他人问话的。 向挽清到的时候,就看见向横向外走去,后头跟着京兆府的人,当下双眼猛地一缩,厉声道:“站住。” 向挽清来的太急,连衣服都没有换,依旧是那一身素白里衣,外头套着件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狐斗篷。冬日寒风刺骨的打在她脸上,砸的她一张小脸上毫无人气,素来畏寒的她却恍若未觉,薄唇紧抿,眼角眉梢是止不住的戾气,眸中尽是比风雪还低的温度。 向横脚步一顿:“清清,你怎么来了。” 司琴脖颈微微一缩,向横便了然,他知道司琴瞒不住向挽清,没想到竟然泄露的这么快。 向挽清脸色被寒风刮得苍白,看着向横,明明有千万句话想说,临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微微红了眼眶。 “爹爹没事,只是你哥哥……” 向挽清打断他的话:“爹爹放心,哥哥也不会有事。” “好,都不会有事。” “女儿会照顾好母亲。” 向横有些欣慰的笑了笑:“我们清清长大了。” 他就像小时候每一次那样,轻轻摸了摸向挽清的脑袋,她未曾束发,一头乌发在风中飞扬,烈烈如墨色火焰。 三百玄甲亲卫立于府门之前,个个手持长矛如同青竹长松,见向横出来,目光皆朝他望去。 这三百亲卫随向横南征北战,战场厮杀多年,此刻煞气毫不掩饰的迸发,莫说站在一边围观的百姓,便是向铭熠都有些心悸,更别说这煞气中心的茅矜汀了,险些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向横微微皱眉:“黑旗。” 他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温和,那三百黑旗却如同听闻神谕,齐齐单膝跪地:“黑旗在!” 如同春雷,滚滚而响。 “帮我……守好家。” “是!” 令行禁止,须臾间挥散那浓烈如云烟的煞气。 这样的忠心狂热,若是今日向横想要抗旨,只怕是这三百黑旗也丝毫不会犹豫。 思及此,立于人群之中的高公公,眉心猛地一跳。 第94章 ——分家 向挽清昨夜一夜未眠,心力交瘁,今天早上又听到如此消息,脸上的倦容是如何都遮掩不住,可眸子却清明的很,泛着碧潭幽幽的光,看着便有些病态的亢奋,“二婶可以再说一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疯了。” 诸荷凉被这样看着,像是夜晚孤身走入荒原的时候被一头独狼觊觎,她浑身的毛发仿佛在瞬间耸立起来,露出忌惮畏惧的神色,终于不敢再发出声音。 “二叔二婶,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们躲过这一场劫难。”向挽清竟然轻笑出来,仿佛发自内心的建议,她声音轻缓,在这碳火烧的温烫的房里,带这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向桓不自觉顺着她的话问:“什么?” 向挽清杏眼勾出一个弧度,长长的睫羽落下盖住眸中森冷:“分家。” 向挽清话语刚落,向铭熠原本一直清冷的的眸子猛的一缩,抬头道:“不行!” 向挽清疑惑看他:“为何不行?” 向铭熠:“……祖母尚在,如何分家。” 南朝重孝道,若父母尚在,兄弟却要分家,是注定要受人诟病之事。 这理由听起来不错,向挽清却皱了眉,直直的盯着向铭熠:“这个理由,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不信。” 若说这家里谁是最不顾忌他人想法的,那注定就是向铭熠,否则他前世怎么可能辞官游历,又怎么可能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一副与人疏离的孤傲性子。 向铭熠没接话,形状姣好的薄唇紧紧抿着,良久,才笃定开口道:“总之不行。” 向挽清懒得理他,扭头看向向桓二人:“二叔二婶认为如何?” 向桓与诸荷凉对视一眼,喃喃:“分家?” 向挽清声音带着蛊惑:“这样一来,我大房不论出任何事情与你们都隔着一层。” 向桓:“可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 向挽清眼睛闭了闭,强压住向桓说出“通敌叛国”四个字的时候,自己眼里抑制不住的嗜血杀意,努力平复心绪道:“二叔你想,三叔迎娶了宜安郡主,有郡主在,无论任何事情,陛下对三房肯定会网开一面,到时候有三叔一家在前,二叔再与我们分了家,又有二婶娘家与陛下求情,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二叔,若要陛下为你们破例或许是难,但若是为宜安郡主破例,捎带手再饶恕了你们,却是简单了。” 诸荷凉越听,双眼越是发亮,忙攥住向桓的衣袖:“夫君,挽清说的有道理,她说的有道理。” 向铭熠见诸荷凉竟然真的被说动,皱眉道:“母亲,今日清晨兄长的消息刚刚传来,我们转眼就闹分家,日后京都之人该如何看待我们,背后又该如何议论,父亲你应该清楚。” 向桓明显也是有些意动,但他更重名声,更何况万一日后查明真相……要知道如今他能在官场中一路恒通,除了诸荷凉娘家帮衬,更多的人还是看在向横的面子上对他多有关照。 至于宜安郡主,京都之中大多知晓向桓与向冽关系并不密切,所以并不会因为这个关系对他另眼相待。 向桓虽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一旦分家,不仅意味着日后自己清誉有损,更是表明他放弃了如今最粗的一根大腿,放弃了坦荡前途。 向挽清看出他犹豫,但她今日趁着这个机会提出分家这事,自然是知道机会难得。 俗话说不破不立,她相信自家兄长绝不会通敌叛国,因此这件事从某种角度看来也未必全是坏处,若是趁着这个时候彻底分家,让爹娘看清他们的嘴脸,断了情分,倒也算是一步好棋。 “二叔要早做决断,圣意难测,若是等旨意下来了再决定,一切就都来不及了。”向挽清带着引诱的意味,“虽说祖母尚在,又是这个当口分家会造人诟病,但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日后二叔你一路青云,自然不会有人敢在你面前嚼舌根。” 向挽宁看着向挽清这幅样子,下意识的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她思来想去,也觉得如今这已经是最好的法子,虽不知向挽清为何要帮她们,但也顾不得许多:“爹爹,如今分家,已经是唯一能走的路了。” 诸荷凉亦道:“夫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就怕万一,万一什么? 万一我兄长真是通敌叛国吗? 向挽清偏头看着诸荷凉,双眼微微失神,一张小脸如同精致的傀儡娃娃般,处处完美,却没有表情:“二叔,比起虚名,还是实实在在的活着更好不是吗?毕竟人死如灯灭,一切皆虚无。” 不知是不是人死如灯灭这句话吓到了向桓,他猛的一个哆嗦:“我……我再考虑考虑。” 向挽清便知道他这是心动了。 “父亲!”向铭熠仍想开口。 “三弟弟。”向挽清打断道,“即便你认为如此会有污清名,但你也要为二叔二婶考虑啊。” “还有五妹妹……”向挽清喃喃,“大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三弟总不至于看着她就这样落幕。” 向挽清这话故意说的极为严重,就像是已经定了罪一般,向挽宁猛的一颤,望着她哥哥,双目含泪。 向铭熠虽然与她并不亲近,但总归是嫡亲的兄妹,当下被她眼泪一噎,就说不出话来。 “既然如此,二叔若是想通了便去找祖母说,记得……”向挽清话语一顿,“万万要快。” 话毕,她不在多言,起身离去。 向铭熠就站在原地,看着她推开门,任由屋外的寒风吹起她裙角长发,在空中肆意飞扬,猎猎作响。 第96章 ——求亲 向挽清在路上,即便是隔着马车,周围那些百姓的窃窃私语依旧清清楚楚的传入她耳中。 “听说了吗,左司马今日一大早就被京兆府尹带走了。” “这么大的事哪能没听说啊。” “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据说是将军的嫡子……”那人压低了声音,“通敌叛国。” 向挽清眸光重重一压,浑身暴虐的气息猛地散发。 司琴忙道:“小姐莫要动怒。” 司琴还想再劝,却听外头那声音“呵”的笑了一声,“要我说这罪名换了旁人我也就信了,可若是左司马府,啧啧啧,唯有荒谬二字。” “就是,左司马祖祖辈辈为我南朝疆土不知洒下多少血泪,尤其是向老将军那一辈,整整五个兄弟,只剩下向老将军一人,若是这般人家都会通敌叛国,那我南朝还不如整个都投给他国好了。” 马车不曾停下,没两句话的功夫向挽清就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了,一身阴翳的气息渐渐散去,整个人也逐渐松缓起来。 司琴听着,眼眶有些发红:“小姐,大家都是相信大公子,相信将军的。” 向挽清有些无力的靠在车壁之上,闭着眼点了点头。 司琴道:“这样简单的道理,连寻常百姓都明白,为何陛下还要,还要把将军带走讲话。” 向挽清刚想开口,马车却突然停下。 司琴扬声道:“何事。” 车外有一道温润男声传来:“不知县主可否有空。” ———— 片刻之后,临街茶楼包间之内,向挽清从楼下人声鼎沸之中收回目光,望向坐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没想到苏公子会这个时候来寻我,我还以为如今该人人避我如蛇蝎一般才是。” 方才那当街拦车之人正是苏晗,闻言他温润的眸子露出些不赞成的意味:“我与锦易相识,自然相信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种关头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向挽清一怔:“苏公子与我哥哥认识?”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苏晗:“之前锦易曾去拜访过我老师,在那小住过一段日子,我们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却极为投缘。” 向挽清这才恍惚间记起,在兄长从军之前,确实是去拜访过安山居士,还在那住了三个月,原来两人在那时就认识了。 可笑自己,前世这个时候正被向挽宁耍的团团转,根本不曾在意自己哥哥,连这件事都是活了两世才从他人口中得知。 她有些郁郁,懊恼于自己对于家人的疏忽:“原来如此,多谢苏公子相信我哥哥。” 苏晗摇摇头道:“县主,单单是我相信是没用的。” 司琴当即道:“方才楼下百姓的话不知苏公子可有听见,大家都相信大公子与将军。” 向挽清捏了捏眉心:“他们相信也没用,纵使天下人都相信也没用,只要陛下不相信,这个罪名依旧会牢牢的扣在我向家头上。” “可是小姐,既然这么多人都相信,陛下又怎么会不相信大公子与将军呢。” “苏公子相信,是因为他清楚我哥哥为人,百姓相信,是因为我向家祖祖辈辈安边境平动乱。但是陛下不同,他是天子,他高高的坐在那个位置上,看的比所有人都要远,也都不同。” “他不会看到我向家为他的天下流过多少血,他只会看到我父亲如今手上究竟握着多少兵权;他也不会听到百姓为我们的辩解,他只会知道一个臣子的声望竟比他还盛。” “百姓越是拥戴,越是相信,他就越是忌惮,越是恐慌。” “忌惮恐慌到即便知道我父亲与哥哥不可能叛国,却依旧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窗外有多么热闹非凡,窗内便有多么死寂,阳光透过窗上的镂花照到向挽清脸上,映的她脸上斑斑驳驳,看不清神色,苏晗听她说着这世上最残酷的事实,却语气淡然的可怕,他的心忽然微微一抽。 像是在心疼,他如是想。 苏晗:“县主,东华与我朝曾签过协议,十月之后,开春之前,绝不开战,这协议一签就是十年一直以来双方都极为遵守,可今年却突然就不顾名声冒然撕毁。” “多年以来东华与我朝虽一直大大小小的仗打个不停,但基本上也就是打个平手,这次却势如破竹,连吞我南朝三城。” “右司马八百里加急呈给陛下的奏折我看了,上面写着‘东华似知晓我朝边境布防图,连挫我军三处薄弱’。” “我想这必然是有我朝中有人与东汉里应外合,出卖边境布防,否则他们不可能清楚至此。” 司琴:“苏公子的意思是,揪出那个真正的内鬼,还大公子清白?” 向挽清略一沉吟,便摇头道:“那人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情,必然是想好了万全之策,我们毫无头绪的去找,只怕也是白费力气,反而耽误了时间。” 苏晗:“所以我今日来找县主,是有另外一个办法。” “一个即便是陛下再忌惮恐慌,也不会发落左司马与锦易的办法。” 而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叶珃面色阴沉如水,盯着跪在面前的西岭使者:“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朕没听清楚。” 西岭使者虽跪在地上,垂首低眸,姿态恭敬,可若是抬起脸,叶珃就会看到他此刻满脸的漠然,甚至隐隐有几分嘲讽:“我西岭圣帝,向南朝皇帝求娶淑和公主,愿以贵妃之位待之……” 叶珃怒不可遏,抬手就将桌上的镇纸狠狠朝那使者砸去,那使者不躲不避,眼看着就要头破血流,也不见一旁的高公公如何动作,就瞬间出现在那使者面前,镇纸亦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一旁的叶青临见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父皇如今是在气头上,可打伤他国来使,这事可大可小,如今南朝的局面,还是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事的好。 叶珃大怒,指着高公公的鼻子大骂:“谁准你拦着的,谁让你拦着的!你没听见吗?他让淑和去和亲,说什么贵妃,那就是妾!他要朕捧在手心里的淑和去当妾!” 高公公知道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也不辩驳,就连忙跪下:“奴才知错,陛下要打要罚都行,还请陛下不要动怒,万万保重龙体啊。” 叶珃发了一场大怒,每一句话都说的大声,一时间竟觉得有些许晕眩,双手支撑着龙案喘着粗气,险些站立不稳,叶青临见状连忙扶住叶珃:“父皇今日事务繁忙,还请使者先回使馆。” 那使者除了高公公接住那镇纸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以外,从始至终连眼皮子都没有再动一下,此刻闻言便行礼道:“我西岭诚意拳拳,还请南朝皇帝好好考虑。” 眼看着叶珃又要动怒,高公公叫苦不迭,忙拉着这西岭使者往外走。 可少说两句。 —————— 高公公为什么姓高呢,因为他是个高手。 第97章 ——计策 叶青临扶着叶珃坐下,又服侍他喝了茶,叶珃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息下来,只是脸色依旧难看的可怕。 叶青临:“父皇不同意便不同意好了,何至于发这么大火,凭白伤了自己的身子。” 叶珃:“这西岭使者到了已有三日,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挑今日来说,不就是看我南朝如今于边境大败,想要趁火打劫吗?” 叶珃说着说着,又是狠狠一拍龙椅的扶手:“痴人说梦!” 叶青临脸上犹豫,欲言又止。 叶珃看出他的神情,皱眉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叶青临:“父皇,若是儿臣说的不对,还请父皇恕罪。” “准。” “父皇,那西岭圣帝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喜怒无常,行事诡异,当初那临渔国不就是……” 临渔国乃是浩瀚大陆南方一个临海小国,其内之人大多靠海而生,民风淳朴。 西岭圣帝初登基之时,曾见过一位临渔国公主,惊为天人,可那国主心疼女儿,不愿她远嫁,西岭圣帝当时没说什么,可转头就派军十万,踏平了那临渔国。 一国三万二千余人,尽数坑杀,震惊大陆。 叶珃显然也想起了当年的那件事,横眉倒竖:“你如今是在拿我南朝与那临渔小国比较吗?!” 叶青临忙跪倒在地:“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我南朝兵强马壮,自然不是那临渔小国可比。只不过如今东华撕毁了协议,连进三城,右司马受伤,现固守若兰城,若是再与西岭交恶,左右夹击之下,只怕是……” 叶珃指着叶青临,看那样子若非是自己亲儿子,只怕是抄着镇纸就要给他也来一下:“放肆!” 高公公刚送走西岭使者,进来就见叶珃又发了火,连忙“噗通”一声跪倒:“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要紧啊。” “你们要真是想让朕保重龙体,就少说两句,都给朕闭嘴。” “父皇,还请父皇为黎民百姓考虑。” “给朕滚!” 高公公见叶青临竟还要开口,忙上前拽住他袖子道:“三皇子,别说了,先退下。” 叶青临闻言抿唇:“儿臣告退。” “滚!” 高公公送叶青临出去,低声道:“奴才知道三皇子的心思,只是淑和公主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真心实意疼了这么多年的,三皇子也知道当初皇后是怎么去世的,淑鸢公主也……皇上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叶青临对高公公也极为客气:“高公公,我明白你的意思,只不过如今我南朝内忧外患,实在是经不起西岭再虎视眈眈了。” “淑和也是我的妹妹,让她远嫁我又如何舍得,只不过一人与千百万人,总该是有个抉择。” “三皇子说的国家大事,奴才不懂。”高公公摇了摇头,“只不过三皇子若真的想劝,不如去多找几位德高望重的朝臣,让他们与陛下好好说。像今日三皇子这样,惹怒陛下可是得不偿失啊。” 叶青临眼前一亮:“高公公的意思是……” 高公公连忙摇摇手:“这可不是奴才的意思,奴才只是劝三皇子日后还需谨慎才是。” 叶青临:“青临明白了,多谢高公公。” 高公公就停了脚步:“陛下那里离不开人,奴才就送到这,三皇子慢走。” 叶青临:“高公公留步。” 其实这宫中那么多太监宫女,陛下身边哪里会没人,只不过高公公从小服饰叶珃,叶珃的脾气秉性也只有他一个人摸得准。 这样的一个人物,所有人抢着巴结都来不及。 所以叶青临才会在方才高公公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感到如此惊讶,这明明是在示好于他。 这样一想,便是方才被父皇责骂也不重要了,若是高公公在太子与兄长之间选择了自己,那日后的胜算可一下子大了不少。 跟在叶青临身后的小厮诧异于他情绪的变化,却不敢多问,只是低头恭敬道:“殿下,如今是回皇府吗?” 叶青临摇头:“去户部尚书府。” 而那厢,向挽清听完苏晗的话,低头沉吟少许:“这方法可行。” 苏晗道:“这办法虽然有效,但却治标不治本,不过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陛下疑心一日重过一日,县主还是要早作打算。” 向挽清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忽又道:“苏公子今日与我说这些话,就不怕落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苏晗轻笑,温润如玉:“县主又何尝不是。” 向挽清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轻笑:“多谢。” 苏晗:“县主可还有别的地方,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苏公子能冒险来见我一趟,又告知我办法,挽清已经很感谢了,接下来的事情,我自会办妥。” 苏晗皱眉:“县主是怕连累我?” “苏公子,你身后毕竟还有一整个苏家。” “我父母他们也同意……” “苏公子。”向挽清打断道,“我知道苏伯父与苏伯母亦是品行高洁之人,只是你们愿意帮我,我却不愿你们因此受到牵连。你若执意如此,挽清难以安心。” 苏晗顿了顿:“我明白县主的意思了。” 向挽清看不懂他的神情,只觉得莫名有些落寞,可又不明白这落寞究竟从何而来。 “苏公子,若无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替我向伯父伯母问安。” 听到这话,苏晗的脸上才又露出一抹笑意来:“自从你上次来过之后,母亲便一直念叨着没有好好招待你,想着你什么时候再来一次,我从未见过母亲这般喜欢一个人。” 向挽清:“等过了这次的事情,我一定再去拜访伯母。” “那就这样说好了。”苏晗笑道,眼睛里闪着向挽清看不明白的情绪。 司琴看在眼里,微微叹一口气。 晋谦王,你要是再不回来,这么好的苏公子在眼前,只怕你危矣。 向挽清要走,却见司琴站着不动,还目光诡异的看着自己,皱眉道:“怎么了?” 司琴连忙摆手:“没事没事,走走。” 司琴腹诽,她收回方才的话,就小姐这迟钝的反应,只怕再过上一年半载的她也感觉不到苏公子的心意,苏公子哪哪都好,就是太含蓄了。 要不是她司琴阅话本无数,只怕也看不出来。 —————— 今天八号了,明天就上班了,太难了呜呜呜。。。 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第98章 ——杨哲 向挽清一路回府,刚在大门口下了车,就看见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带着斗笠在一旁不停的张望,只是碍于森罗骇人的玄甲亲卫,不敢上前靠近,瞧见向挽清,还忙冲着她招了招手。 向挽清微微皱眉,示意她过来:“鸾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鸾无双,许是怕旁人因为她猜出向挽清与景羡的关系,她蒙着斗笠,遮住半个人影,若非向挽清与她熟稔,只怕一时间也认不出来。 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向挽清便带着她入了内院,一路到了向挽清的房内,鸾无双才摘下斗笠,忙不迭道:“二小姐,景羡与我说了你哥哥的事,特意让我过来问一问,可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向挽清一怔,随即露出些温和的笑意来:“让你们担心了。” 鸾无双不赞同的道:“二小姐这说的什么话,你帮了我和景羡那么多,如今你遇到了事,我们自然是要尽力的。” “更何况你当初让景羡参与秋闱,不就是想让他成为你朝堂之上的助力吗?如今他也算是高中,虽然只是个从六品,但大小也是个官了。” 向挽清的房间下人之中除了司琴,没有向挽清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进来收拾,因此清晨散落了一地的卷宗,到此刻司琴才一张张捡起来理好了,鸾无双是识字的,但她更懂轻重,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就这样认真的看着向挽清,也不乱飘。 向挽清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道:“原本这事我是不愿意让你们掺杂进来的,毕竟那内鬼能拿到我朝边境的布防图,又交于东华,必然地位极高,此刻你们插手,万一被他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关系,只怕也会有危险。不过如今,我还真的要景羡帮我一个忙了。” 鸾无双原本听向挽清不愿牵扯他们,正埋怨自己二人没有本事不能帮上什么忙,如今一听她转口,眼前猛的一亮:“什么事,向二小姐你尽管开口。” “我听说,景羡有一个以前一起读书的同窗,如今正在钦天监任属官?” 鸾无双思索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听景羡说起过,只不过景羡对那人评价不高,所以并不常来往,你知道他?” 向挽清轻笑,睫羽微颤遮住眼底嘲讽,这个钦天监属官,姓杨名哲,深受钦天监监正喜爱。 区区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前世却投靠了叶青临,蛊惑钦天监监正上奏,明着说是紫薇星弱,疑有乱主之像,实际上就是指向横功高盖主,意图篡位。 陛下本就忌惮向横,听闻上奏之后更是日夜难安,奈何向横在军中声望太高,若是没有罪名,便是陛下不敢擅动,就“曲线救国”,下旨让向锦易出征北汉,然后暗中下令将他害死。 向锦易死讯传来,向横一夜白发,可边境遥远,等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又过去了半月有余,向横即便心中存疑,也已经找不到证据,只能无奈接受这个事实,只不过中年丧子,一日身子差过一日,再不复往日英姿,否则一代大将,又怎么可能被人下毒而不自知。 而造成这一切的一切,若说叶青临是主谋,这杨哲便是帮凶。 因此她向挽清何止是知道这人,她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向二小姐,你还好吗?”鸾无双觉得她周身气氛有些凝滞,不由得担心道。 向挽清收起思绪:“无事,想起些以前的事来。” “向二小姐忽然提到这个人,是想……” “不知可否让景羡引荐一下,如今我向府前途未卜,若是我自己去请,只怕他不会应约。” “就这件事?”鸾无双皱了皱眉,或许是觉得这事太过简单,甚至以为只是向挽清不愿他们因为帮不上忙而失落,随意说了件事,忙道,“那别的事情……” 向挽清止住她的话:“鸾姐姐,就这一件事,只要你们能让我见到他,再给我一刻钟时间单独聊聊,这次便是帮了我大忙了。” 向挽清话语诚恳,鸾无双便有些狐疑的望着她。 向挽清:“真是大忙,姐姐信我可好?” 鸾无双点头:“那好,你放心,我一定让景羡把他约出来见你,实在不行,绑都给你绑来。” 向挽清看着她就差拍着自己胸脯保证,忍不住笑道:“那挽清就先谢过了,鸾姐姐若是不嫌弃,以后可以叫我挽清。” 鸾无双忙摆手:“身份有别……” 向挽清止住她:“姐姐可是不愿意多我这么个妹妹?” 鸾无双:“那自然不是的,能多你这么个妹妹,我只怕做梦就要笑醒,只是……好,挽清。” 向挽清就攥住她的手:“鸾姐姐,你没有了家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爹娘就是你的爹娘,等过了这件事,我带你去见她们。” 鸾无双眼眶一红,显然是没想到向挽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我的身份……” 南朝烟雨楼虽盛名远扬,但实际上南朝依旧是看不起这青楼勾院中的人,尤其是世家大族,自持身份,更是打心眼里觉得她们低贱,因此鸾无双虽然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一直都极为自卑,如今乍然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又惊又喜。 向挽清知道她要说什么:“你放心,我爹娘人都很好,他们不在意的。” 鸾无双没说话,狠狠点了点头,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掩饰不住的哭腔。 “行了。”向挽清拍了拍她的手,“这有什么好哭的。” “如今肯定有许多人盯着我家,你这样贸贸然回去只怕会被人发现,我找人送你,从后门走。” “好,那杨哲的事,我会让景羡尽快去办。” 向挽清这才让司琴唤了归舟来,让他小心把鸾无双送走,万万不能被人发现。 向挽清瞧着鸾无双出门,这才打开了窗户,轻扣三下。 司琴还在疑惑这是干嘛,就见原本视线开阔的窗外,忽然出现了一个着玄色窄袖武服,腰间围着银白玉带的男子,她吓了一跳,却又瞧见那人的脸,美得雌雄莫辨。 森尧抱臂倚窗,一脸冷漠,司琴甚至能从他脸上读出“尔等贱民为何唤朕”几个硕大字体。 向挽清却像是习惯了他的臭脸一样,毫不在意:“有件事麻烦你走一趟。” “……” 森尧虽然一脸孤傲,但总归还是耐着性子听向挽清说完,又轻飘飘说了一句“知道”,才再次消失不见。 司琴见他离开,心有余悸道:“小姐,这人也太可怕了,虽然他说要为你效命两年抵那把剑的银子,但这态度也太差了些。” 那日金银楼内买剑当晚,森尧就来找向挽清,说是剑很趁手,但他不愿意欠人人情,就为向挽清效命两年以做偿还。 那脸色差的,要不是他嘴里说的话,司琴差点就以为他是来打人的了。 可向挽清对他这幅表情却从来毫不介意:“他只是与世隔离太久,不知道该怎么与人相处,便用这种表情来当做盔甲罢了。怎么说呢,就像是口是心非,脸上有多臭,实际上心底就有多渴望与别人接触,所以日后,你记得对他好些,不用害怕。” 司琴似懂非懂的应了:“小姐,司琴明白了。” “乖。”向挽清摸了摸她的头,以示鼓励。 司琴:“小姐今日累了一日了,连午膳都没吃,不如奴婢让厨房做些吃的来。” 向挽清精神原本一直紧绷着倒是不饿,如今吩咐完了事情,突然被提起,却确实有些饥肠辘辘起来,便点了点头,只不过点到一半,门外却忽然有人禀告:“小姐,懿德王来了。” ———— 懿德王来了,晋谦王还会远吗? 上班的第一天,哭哭 第99章 ——珍惜 叶朔宇明显来的有些匆忙,眼角带着倦色,不似往常那般看着向挽清就咧嘴笑。 向挽清一见他这样,就忍不住皱眉:“怎么了。” 叶朔宇摇摇头,右手食指抵住眉心揉了揉,倒也没有瞒她:“我母妃身子有些不适,我一大早就入了宫,如今才抽出空,便想着来看看你。” 向挽清:“明妃娘娘病了,好些了吗?”怪不得医老都匆匆入宫,若是明妃,以她的身份也就不奇怪了。 叶朔宇:“就是些老毛病,有医老在,已经无事了,倒是你……还好。” 向挽清松了口气,“我没事,我相信我哥哥,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叶朔宇:“我不是担心你哥哥安危。” 向挽清敏锐的察觉到他话里的重点:“你不担心我哥哥安危,可是有什么消息?” 事到如今再瞒着也没什么意思,叶朔宇也就实话实说了:“当日金银楼拍卖会之后,七哥就派人把那件金丝蝉衣以你的名义,给你哥哥送去了,还捎带了一把朱祊在神兵榜上行七十六的长剑。” “你哥哥武功从小就由你父亲亲传,当年十二岁便空手打败了北汉力士,如今八年过去,又有这两物傍身,想来安全无虞。” “所以我更担心的是如今的罪名……”他顿了顿,摆手道:“算了算了,总之这些你不用管了,如七哥走之前让我照顾好你,我都会处理好,你安心在府上呆着就好,否则等七哥回来,发现你受了这么大委屈,还不得扒了我一层皮。” 叶朔宇说完,看着向挽清沉默不语,不由得皱眉道:“向二小姐,你怎么了?” 向挽清这才忽然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意来:“无事。” 她听着方才叶朔宇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像是半生都在乞讨的人一夜之间有了温房富贵,明明该是觉得温暖欢欣的,却偏偏因为想起以前受过的苦楚而觉得眼眶发酸。 很多人受到苦难的时候并不会哭,可这时候一旦有个人安慰她,告诉她“凡事有我在”,她反而会愈发觉得委屈。 就像如今的向挽清,知道哥哥出事的时候没哭,向横被带走的时候没哭,宋知鸢发病她也没哭,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这个家最后的支柱,可这个时候忽然告诉她有人早已经为她打算好了一切,不论是她远在边境的哥哥,还是眼下的事情,都已经为她考虑周到,她就忽然红了眼眶。 叶朔宇大惊:“怎么了!” 向挽清深吸一口气略微平复心情道:“没事,我哥哥的事情我已经有办法了,你母妃身子不好,你好好照顾她就行。” “还有,这里的事情记得不要告诉你七哥。” 叶朔宇不解:“为什么?” “他匆匆赶往北汉,事情必然严重,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让他烦心。” 叶朔宇忽然挑眉,露出些以往的神采来:“向二小姐,你这是在担心我七哥吗?” 向挽清:“……” 叶朔宇摇头道:“可惜这事,只怕七哥已经知道了。” 叶纪棠走之前,就吩咐了阁里,任何关于向挽清的消息,都要分为两份,一份传回京都,一份第一时间送去他手上。 向锦易在边境出事,按着距离,还是如今远去北汉的叶纪棠离得最近,说不定他才是第一个知道的。 叶朔宇匆匆而来,是趁着明妃睡着抽空来看,不能久留,说了几句话便又要离开。 向挽清送走叶朔宇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昏沉下来,这才抽空吃了今日第一口热食,囫囵吃下一碗面,略微熨帖了些身子,抑制了一日的困倦才猛的席卷而来。 向挽清洗漱完,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困意几乎是席卷而来,她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梦境,可迷迷糊糊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皱着眉想了想。 司琴:“小姐,怎么了。” 向挽清忽然想到什么似得,嘟囔着半梦半醒:“玉穗。” 司琴一怔,随即将方才放在梳妆台上的白玉玉穗压在她枕头底下。 向挽清确认似得伸手摸了摸,方才沉沉睡去。 那玉穗在枕下露出一截月光似得穗子,司琴看着向挽清梦里也半皱着的眉头,忍不住低声叹气:“晋谦王啊晋谦王,你可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向挽清这一觉睡得不太安稳,或许是白日里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情,心里绷着根弦,总是觉得哪哪都不太安心,连带着梦里也是些混乱的场景,夹杂着前世的一些回忆。 可她又实在是太累,一觉醒来竟也天光大亮。 迷迷糊糊睁着了好一会儿眼睛,向挽清才反应过来今夕何夕。 “司琴。” 早就候在外面的司琴听到声音,忙掀开帘子:“时候还早,小姐不再睡一会儿?” 向挽清想了想梦里的那些东西,心情并不甚好:“不了,去看看母亲。” 司琴应了,服侍她起身,可刚刚收拾好正在自己院内用膳,就听到外头有人声嘈杂。 向挽清就皱眉:“去看看谁在外面。” 司琴匆匆去了,又匆匆回:“小姐,是……是二老爷一家,他们吵着要进来,被归舟拦住了。” “吵什么?” “说是小姐您软禁他们,他们要报官。” 向挽清这才眉头一挑,想起昨日自己吩咐归舟的事:“让他们进来。” 第100章 ——软禁 向桓几人一脸怒气走来的时候,向挽清正举着筷子夹了一块薄荷软糕吃,见他们进来也不行礼也不起身,就淡淡抬了抬眼:“二叔二婶来了。”算打过了招呼。 向桓一脸怒意:“我们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你见到我们如今连问安都不会了吗?” 今日的薄荷软糕做的不错,向挽清吃完了一块又去夹第二块,闻言有些疑惑:“二叔,我记得你和二婶昨日可是去找祖母说了半日分家的事情,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分家,如今又何必拿长辈的身份来压我。” 向桓一噎:“昨日只是说了说,只要一日没定下来,我就一日还是你二叔,而且……而且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昨日说这事的时候明明驱散了所有下人。 向挽清轻笑:“二叔,咱们府外的牌匾上虽然挂了个“向”字,但旁人每每提起,也只会说左司马将军府,而不会说什么太仆寺卿府。所以,这是我家,我自己家里发生些什么,你说我为什么会不知道?” 向桓被她说的脸上一阵燥红:“这府邸是陛下赐给父亲的,什么你家我家,那都是母亲的。” 向挽清轻笑:“不是二叔你说的,如今还没分家,既然没分家,祖母的与我家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我南朝重嫡重长,这府邸日后还不是给了我父亲的。” 向挽清拿方才向桓自己说的话堵了他的嘴,搞得向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诸荷凉见状连忙为自家夫君解围:“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今日是来问你,为何要软禁我们!” 向挽清疑惑道:“软禁?二婶这话怎么说?” 向挽宁看着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简直是咬牙切齿:“向挽清,你别故意当做听不懂,我和母亲今日想回一趟外祖家,为何门口的黑旗亲卫会拦着我们。” 向桓补充道:“就连我今日上朝,这些亲卫表面上说什么保护,实则就是监视!” 鬼知道今日向桓去上朝的时候,看到黑旗亲卫竟然派了十人“护送”他去时,究竟是何种心情,如今向锦易出事,向横整整一日一夜了还在京兆府,他身为向横胞弟他人本就有些避讳,见到那些亲卫之后更是避之不及。 害得整整一个早朝,大家看他的神色都极为诡异。 诸荷凉愤愤:“这府上黑旗只听命于你和大嫂……” 向挽清原本一直不咸不淡的声音猛的一沉,双眸微眯看向诸荷凉:“二婶去找我母亲了?” 明明只是神情有了一丝变化,可迫人的气势却汹涌而来,诸荷凉不知怎么感受到一丝莫名的危险:“大嫂在房内修养,只可能是你下的命令,我们自然是来找你的。” 听到诸荷凉并未那么不知死活的去打扰母亲,向挽清眼睛一闭,再睁开的时候又恢复了原先那有些懒散的,毫无威慑的模样:“二叔二婶,其实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向桓冷哼一声:“好在哪里?” “如今我向府是众矢之的,还是应该万事小心。万一二叔二婶做了什么,被有心之人拿出来大做文章,那岂不是雪上加霜。” 诸荷凉道:“我们能做什么?如今我连回娘家探亲也不行了吗?” 向挽清没理她,又夹了一筷子小菜。 诸荷凉见她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心头火气:“向挽清,如今你哥哥生死不知,父亲被京兆府带去问话,母亲卧病在床,你还有心情慢条斯理的吃饭,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这话说的太重,原本一直皱眉望着向挽清的向铭熠脸色一变,忙拦住诸荷凉:“母亲怎么能说这种话。” 诸荷凉从昨日清晨就开始担惊受怕,一夜未眠,早上想出门又被拦下,一时间恐慌与求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竟对着向铭熠大声喊叫:“你究竟是谁的儿子,从昨日起就一直向着他们大房说话,我就算与你再不亲近,至少也生你养你,你现在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向铭熠皱眉:“母亲,如今一切尚未确定,兄长的为人你也是清楚的,我们是一家人,齐心查出真相不是更好吗?” “齐心查出真相?万一查不出呢,再齐心去死?你活够了我还没活够呢!” “够了!”向挽清昨夜本就睡得不好,做了一夜混沌的梦,醒来的时候本就头疼,如今听着诸荷凉几乎要掀开屋顶的喊叫更是烦躁,狠狠的把筷子拍在桌上,再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诸荷凉被向挽清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个哆嗦。 “二婶不是想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吗?归舟,读给二婶听听,她究竟能做什么。” “是。”一直守在门口的归舟应声,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 诸荷凉看着那莫名有些熟悉的纸张,心里忽然重重一跳。 “父亲大人亲启,昨日清晨忽闻兄长嫡子于东华边境下落不明,又疑有叛国之罪……” 归舟越是读下去,诸荷凉原本那愤然的神色,就愈发变得苍白难看起来,直到读完,更是已经毫无人色。 向铭熠扫了一眼向桓与向挽宁的脸色,虽有惊慌却无惊讶,便知道这封信他们二人也是知情的,即便是他的心性也不禁有些动怒:“母亲,这件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诸荷凉本就害怕自己这个儿子,方才发了好大一通火早就消耗了她所有勇气,如今哪还有胆子再大声说话,目光闪躲着不敢直视。 向挽清不想看他们这样,挥手道:“行了,不必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向铭熠听到向挽清的话,忍不住脸色一僵,像是想开口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 向挽清拿着司琴呈上来的手帕擦了擦嘴,继续道:“二婶,如今陛下都还没定我哥哥的罪,你就忙着给你父亲写信,说是要检举揭发我父亲罪名,将功抵过,以求陛下饶恕你们一家?” “二婶,你真是远远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狠毒啊。” 向挽清垂眸,笑的温婉柔和,可说话的声音却阴森如同地狱爬上来的勾魂使,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的冷汗。 “哦对了,二婶,还有你那个爬狗洞为你送信的贴身侍女。” 那个侍女是诸荷凉的陪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不同,诸荷凉连忙追问:“你把紫烟怎么样了。” “紫烟,真是个好名字。”向挽清像是真心的惋惜,“可惜了。” 她在诸荷凉凶狠的眼神里温柔开口,笑的得体:“二婶可以去城郊乱葬岗寻她。” “向挽清你!你简直毫无人性!”诸荷凉一怔,随即歇斯底里,可再愤怒,她看着向挽清如今的神色,也只是站在原地,却不敢上前一步。 “比起二叔二婶为了自保,不惜攀污自己的亲人,想踏着我们的鲜血活命而言,挽清还是有所不如了。”向挽清随手将那擦嘴的手帕扔在桌上,“挽清有事,还得先出去一趟,就不陪二叔二婶说话了。” 她起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哦对了,只要二叔二婶劝的祖母同意分家,签完契约,我就放你们出去。” “二婶,我记得乱葬岗有不少野狗,你动作一定得快,这样说不定你去为紫烟收尸的时候,还能认出哪个才是她。” 明明屋内被碳火烧的温热,可诸荷凉等人看着她的笑意,却如坠冰窟。 向铭熠看着那桌上的手帕,月白锦缎为底,绣着那日向挽清在天合寺送他的香囊上一样的青竹纹样,此刻却被弃之敝履,随手掷在桌上。 他素来古波不惊的内心深处,像是缺了块什么似得,空荡荡的漏着风。 ———— 恭喜!!!100章啦!!!! 第102章 ——猜测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一月十八的早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临近皇族祭祀山山壁的一个位置,突然诡异的多出了一块石碑,守祭坛的兵卒走近了才看到,上面竟写着一首诗。 “写着什么呀,你倒是快说啊。”这消息不过一个清晨便传遍了整个京都,此刻茶馆里一群人围着一个人,迫不及待的追问。 那人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这才在众人迫切的眼神里开口:“千官欣肆觐,万国贺深恩。青光显临阁,喜气绕皇轩。”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啊就是说,文武百官都恭敬的朝见陛下,万国都恭贺陛下的深恩,有青光在显临阁浮现,喜气萦绕皇宫。” “这……这是大吉之兆啊。” 有人欢喜的,可也有人质疑的:“这莫不是又是哪个大臣故意讨陛下开心做出来的。” 那说故事的人当即摇头:“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这石碑,重三百余斤,是在祭祀山山壁之上被人发觉的,那山壁陡峭光滑,又伴着狂风,寻常人在上面站都站不稳,又怎么可能瞒过那么多守卫,将那石碑插进山壁之上。” “要知道这石碑被发现后,十余个守卫用了整整三个多时辰,才将那石碑从里面挖出来。” “这次难道真是上天示意?” “十有八九。” “我本还担心东华战事,如今祥瑞示下,想来我朝必定大胜!” 如今南朝内忧外患,东华边境又是大败,正需要这种事情来稳定军心,振奋人心,所以祥瑞的事情一出,所有人都纷纷讨论,叶珃更是大喜过望,对上折子第一个称此为祥瑞的杨哲还大肆封赏了一番。 杨哲欣喜之下,更是匍匐在地,连连声称此乃上天旨意,称赞君主圣明,将收服四海。 叶珃只觉得多日来的郁郁一扫而空,毕竟这石碑发现的地方,以人力确实难以做到,正巧叶青临在,他想起那个羽族,便问若是以他的本事,是否可以做到如此。 其实叶青临两年前抓住森尧用的也不是什么正经手段,森尧被抓之后更是一直带着镣铐,从未见他出手,自然对他的实力不甚清楚。 只是叶青临知道叶珃正在兴头上,又怎么可能扫兴,忙道:“父皇,依儿臣之见,只怕是羽族也做不到如此。” 叶珃自然是笑的更为欣喜。 紧接着,内阁学士苏允连同众多交好的大臣一起上奏,称此事必定乃神明旨意。 一连三日,此事愈演愈烈,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所有人都笃定了这祥瑞的不同凡响。 便是原先出主意的苏晗,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顺利。 “原本自然不会这么顺利,只不过森尧能干,这石碑的位置找的好,所有人便更信三分。” 苏晗今日约向挽清喝茶,她怕被人发觉,便换了男子打扮,看上去竟也像个真的富家公子。 苏晗方一见到的时候,还惊了一惊。 司琴瞧见他的反应,颇有种见过世面的高人心态,你这就惊讶,要是见到我们家小姐穿着这身衣服逛花楼,岂不是得惊昏过去。 苏晗迟疑道:“这羽族的事,三皇子应该知晓。” 向挽清却不在乎:“他叶青临不是自己在陛下面前承认了,便是羽族也做不到,陛下如今笃定不已,我到要看看他如何反口。” “那下一步棋……”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在明日晚上,苏公子尽管看戏就好。”许是对如今的局面有了掌握,向挽清早已松了之前紧绷着的那根弦,说话间巧笑的模样,竟看的苏晗恍了神。 “苏公子,你怎么了?” “没事,那我就等着看明日晚上的好戏了。” 向挽清与苏晗说了会儿话,见天色不早,便也告辞回府,只不过刚回自己院子不久,张嬷嬷就来请向挽清过去。 向挽清也没问什么事情,她一看张嬷嬷的脸色,便知道说的必然是分家的事情。 任由张嬷嬷在前面带路,向挽清问道:“祖母可有去找我母亲?” “老夫人也派人去请了,只不过有黑旗亲卫在外头守着,旁人进不去,老夫人也没办法。” 向挽清没再说话,只是眸子又深了深。 医老从宫里出来之后曾来为宋知鸢把过脉,开了药方说要静养,这几日向挽清怕诸荷凉等人又像当日来自己院子一样去闹宋知鸢,便派了黑旗亲卫日夜守着,本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处了。 向挽清进养心堂的时候,略略扫了一眼,除了向铭熠不在,旁的人竟还真是到的整齐。 见向挽清进来,原本闹哄哄的大厅瞬间一片寂静。 向挽清就觉得这场面有些好笑:“怎么我一进来就都不说话了?” 邵巧贞见她这幅样子就大皱眉头:“你父亲如今还在京兆府,哥哥生死未卜,你竟然还笑的出来?” 向挽清:“我前几日确实是笑不出来的,只不过祖母那时候根本没想起我来便是了。” 邵巧贞就变了脸,她这话分明是在说自己没有良心,家里长子长孙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却一直不闻不问,对自己的儿媳和孙女漠不关心。 “放肆,这就是你和祖母说话的态度吗?”邵巧贞说不过她,便又千篇一律的那身份来压。 向挽清腻烦的不得了,她原本对邵巧贞还抱有一丝尊重,完全是基于向横的原因,可那日诸荷凉送信出去的事情,她不相信邵巧贞到如今还不知晓,今日她却依旧还是这个态度,只能说明两个儿子之间,她已经有了取舍。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留什么脸面。 “祖母,我今日还叫你一声祖母,是念在你生我父亲一场,可这么多年,你没了底线的偏心,我有时候真怀疑我父亲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向挽清原本是想今日反正是撕开了脸皮,这些话她压了两辈子,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替向横不平。 可话一出口,邵巧贞的瞳孔却忽然缩紧,虽然下一刻就极力压制着变成了愤怒,可向挽清却依旧清清楚楚的看在了眼里。 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大胆猜测忽然浮现在向挽清脑海里…… 邵巧贞以从未有过的怒气将手中的佛珠掷在地上:“胡说八道,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孙女!” 可这样的怒气落在向挽清眼里,就成了欲盖弥彰,那猜测不出现便罢,一经出现,便如野草般瞬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是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为什么邵巧贞对两个儿子的差别如此之大,为什么向桓长得与邵巧贞眉眼间极为相似,而向横却和他们都不相似。 这念头来的太疯狂,向挽清的脑子里瞬间一片杂乱,偏偏这时候邵巧贞等人还在开口,可她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就连思虑已久的分家都没了心思,她转身就踏出了养心堂,想回自己的院子好好静下心来细细想一想。 她的身后,邵巧贞稳稳的坐在位置上,只是凑近了细看,才能发觉她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的轻颤。 向挽清走的太急,太魂不守舍,一路飞快的往前走着,直到司琴惊呼出声才发现自己前面多了个人,只不过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重重的砸进了来人怀里。 向挽清蒙了蒙,才回过神来,退后两步。 “二姐姐还好吗?”来人是向铭熠,只不过今日的他脸上带着些不常有的惊慌,见到向挽清是从养心堂的方向过来,连忙开口,“祖母和母亲可有和你说什么?母亲今日借故把我支开,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她要趁我不在与你说……” 向铭熠猛的一顿,没再继续开口。 向挽清自然知道要说的是什么,要是换了之前,她必定是要嘲讽上几句的,可如今她心乱如麻,只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向铭熠以为她还是在担忧向横与向锦易:“二姐姐,你放心,大伯父与兄长再过几日一定会没事的,你再等等,别急着说那些……”那些分家的话。 向挽清平日里必定能察觉出他话里不同的意味,什么叫“过几日一定会没事”,可如今她根本没心情去理解这些,只是胡乱点了头,便匆匆离去。 第103章 ——蛊毒 向挽清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长夜昏沉早已降临,铺天盖地的黑暗掩盖住整个人间。 她挥退所有人,一个人呆坐在房内,邵巧贞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惊慌反反复复的在眼前重复。 向挽清确实从一开始就考虑好了分家,为此她不惜一次次在爹娘面前揭露二房这几人丑恶的嘴脸,她甚至有些偏激的想,即便爹娘因此感到伤心难过,但只要能下决心与他们分家,她也在所不惜。 但是……但是她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性,想过向横并非邵巧贞亲生,可如今她越想,就越觉得唯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两世的偏心,解释的通自家父亲为何与邵巧贞一点都不相像。 她忽然猛的攥住裙摆,想到一个极为可怖的可能,若是父亲并非邵巧贞所生,那会不会……会不会也不是祖父的孩子。 向挽清几乎头痛欲裂,若是此事为真,只怕对于父亲来说,将是比杀了他还要痛苦的事情。 若是父亲并非邵巧贞所生,那当初她为什么要抱养向横,又是从哪里抱来的向横,是从旁人手里买来,还是……杀母夺子! 看今日众人的神色,想来向桓与诸荷凉等人也并不知情,也对,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出生,又如何知晓。 此事事关父亲,事关向府百年声誉,自然是不能找知雨阁的,更何况若是真的有这件事,邵巧贞当年必然谨慎至极,又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年,只怕知雨阁也并不清楚。 那就只有张嬷嬷,从她嘴里或许能得知当年的真相。 向挽清紧紧压抑住自己心里迫切希望知道真相的情绪,她方才刚刚在邵巧贞面前失态,如今急匆匆去找张嬷嬷,必然被她察觉。 她要稍微缓缓,等过两日再找个机会,好好问问详细。 她也要好好想想,此事若是为真,她又要如何与向横开口。 向挽清心乱如麻,忽然想起什么似得,从腰间解下那串玉穗,紧紧攥在掌心,用力的指间骨头节都隐隐发白。 这玉穗许是跟在叶纪棠身边多年,即便到了向挽清手上这么多日子,也依旧萦绕这他身上那熟悉的香味。 向挽清将握紧的手掌抵在额前,任由玉穗的底端在她鼻前晃动,那孤寂而浓郁的幽香便充盈在她鼻尖,竟神奇的,让她那颗焦躁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她忽然喃喃开口,凑的极近才能隐隐约约听清楚她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同一句话,她说叶纪棠,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呢喃低语,带着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依赖与眷恋。 ———— 而此时明华宫内,无数的烛火伴着夜明珠将整座宫殿都映的恍如白昼。 琉璃璀璨的大殿之中,叶朔宇正刚刚服饰明妃饮下一碗极苦极涩的汤药,那药汁黑如浓墨,明妃却像是习惯了一般,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叶朔宇将手中汤碗递给边上的宫女,又亲手端了盘蜜饯捧在明妃眼前:“母妃病情前两日一直有些反复,如今可好些了?” 明妃素手捻起一颗含在嘴里:“好多了。” 叶朔宇:“母妃受苦了。” 明妃刚伸出去的手一顿,似乎是觉得这甜腻的蜜饯也解不了心头的苦楚,挥了挥手示意叶朔宇放下:“左右这药喝了十来年,倒也习惯了,只是如今本宫在宫里还算有人照料,纪棠他……” 她顿了顿,有些烦躁般开口:“本宫早说了不让他离开京都,即便是要走也得带着医老走,偏是不听。” 叶朔宇就忙为叶纪棠说话:“母妃莫气,你也是知道七哥这脾气的,决定的事情谁劝也没用,更何况这次淑鸢来信来的急,他也是不放心,才想着自己一个人去一趟,也好快去快回。” 明妃就更气:“你还替他说话。” 叶朔宇态度极为端正的认错:“都是儿臣不好,母妃放心,等七哥回来我立刻就带七哥来给母妃认错。” 叶朔宇本也就是想着哄哄自己母妃,可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有些不安的看去。 或许是病了一场的缘故,明妃原本精致的脸显得有几分病态的消瘦,方才满脸怒意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她微微垂眸,脸上略显清冷的时候便更为明显起来。 她精致的脸上满是落索,明明身处富丽的宫殿,地龙将整个屋子都烧的温热,可这温度却一丝一毫都传不到她心里:“他若是愿意来见本宫一面,本宫便是立刻死了也甘心。” 叶朔宇手指微微一缩,他明知道自己早该习惯自己母妃对七哥的态度,他也知道母妃也是真心疼爱自己,可每每这种时候,他依旧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明妃看清楚他脸上神色,有些无奈又宠溺的伸出了手。 叶朔宇会意,极为自然的低了头,好让明妃能顺利的摸到他发顶。 明妃:“放心,母妃会好好活着。” 她顿了顿,又问:“你七哥最近可有来信,北汉那边如何了?估摸着应该已经到了。” 叶朔宇迟疑道:“母妃,有一件事,我说了你可不准生气。” 明妃:“?” “昨晚收到的信,七哥说北汉的事情交由三阁主处理,他不去了。” “不去了?准备回来了?” 叶朔宇小心的摇了摇头:“七哥写信的时候,就已经转道……去了东华边境。” 明妃先是一怔,反应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昨晚收到的信,算算距离该是三日前便飞鸽传书了,昨晚,三日前…… 她脸色顿时煞白,像是惊慌至极:“你说他十七便动身赶路!” 叶朔宇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明妃简直不知自己此刻该是什么表情:“蛊毒发作在十六寅时,本宫是未时才醒,直到戌时才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十七就赶路,才休息一夜就赶路,他是不要命了吗!” 其实叶朔宇看着信上的意思,他七哥或许根本就没有等到十七早上,而是连夜动身,只不过看着如今母妃的模样,他不敢再说这些话刺激她。 明妃还在喃喃:“怪不得,怪不得前几日本宫时好时坏,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原以为是蛊毒又加剧了,谁知竟然是因为他这样不要命的赶路。” 明妃说着,忽然勃然大怒,狠狠将塌边矮桌上的碗盘摔落在地上:“他是疯了吗!” 随身的宫女猛的跪倒在地,求娘娘息怒,向铭熠亦是双膝跪在地上:“母妃息怒。” 明妃沉默良久,像是被刚刚那个动作带走了所有的力气:“都出去。” 叶朔宇还想开口。 明妃微微加重了语气:“出去。” 叶朔宇:“……儿臣告退。”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寝殿,明妃才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床榻的角落,喃喃开口:“我不是生气,我是害怕,只是害怕……” 子母蛊毒,相依相生,子蛊落在叶纪棠身上,母蛊落在明妃身上。 蛊毒发作之时,两人不论相距多远,都会同时剧痛难忍,如同万蚁噬心,唯有常年用汤药抑制,毒发之时静养休憩才可。 叶纪棠毒发不过一日便匆匆赶路,所感之痛,乃是寻常百倍,连带着母蛊寄身的明妃这几日都时好时坏。 叶纪棠十余年来,多次毒发,不论遇到什么时候都以静养为重,唯有这次却丝毫不顾及他自己身体,明妃闭眸,几乎是从咽喉里抠出来的血字:“东华边境,向锦易,向家,向挽清……”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一定会照顾好纪棠的,是我欠他的……” 前面的称呼模糊不清,仿佛明妃自己也不愿再挖开那往日旧伤,只是语气中带着信誓旦旦不惜一切的笃定,回荡在这空旷奢华的宫殿,怆凉的令人毛骨悚然。 第104章 ——青光浮现 十月二十二日早朝,三皇子叶青临与众多大臣一起上奏,请陛下允许淑和公主远嫁西岭圣帝。 陛下原本大怒,可东华边境此刻又有急报传来,称若兰城破,右司马再退一城,已至童阳关,满朝哗然。 南朝地势平缓,少有山堑天险,童阳关那是面对东华的最后一道关卡,若是再破,之后对于东华而言便是一片坦途再无阻拦,直捣京都可未尝不可。 众臣惊异之下,西岭使者称南朝若是答应和亲,将即可发兵,不入南朝领土半步,从众公道走,助南朝抵御东华大军。 众公道,乃是四国斗争之下所衍生一片土地,形状近方,四面分别挨着四国,却不隶属任何一国。 若是西岭真的能派兵从众公道攻打东汉,一来西岭兵卒不入南朝之土,不会令人担忧;二来西岭士兵素来骁勇,若东华两头开战,自然是力有不逮。 如此一来,南朝困局自能轻松化解。 这种形势之下,大半朝臣恳请陛下同意和亲,但也有小半朝臣,认为东华只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待周围城池援兵到达,自然能一步一步转危为安。 叶珃沉默良久,终于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拒绝的斩钉截铁,只是留下了内阁众臣,又召太子与叶青临共同议事。 御书房内不过十余人,却象征了整个南朝政治权利的集合。 丞相与大司马都已经是三朝元老,年岁已大,叶珃赐了他们木椅而坐。 叶珃开门见山:“诸位爱卿想来也该知道朕今日为何叫你们前来,不知可有什么想法?” 沉默良久之后,工部尚书先开了口:“臣以为,如今我朝内忧外患,右司马又有伤在身,若是童阳关再破,东华再无天险阻拦。” 兵部尚书却是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和亲,闻言皱眉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局面还算不得绝境,之前东华势如破竹是因为有内鬼出卖了边境布防图,而今是因为援军未到,敌我兵力悬殊导致,可明日,从汉城、禹城调遣的三万兵力便能到达,之后三日内,五城十二万兵力都能到达,到时候依靠童阳关地势,必然能一举击破东华大军。” 户部尚书却摇头:“臣还是以为工部侍尚书之有理,之前江南水灾刚平、西北瘟疫尚未完全解决,大皇子如今还赈灾未归,我南朝接连天灾,国库已经极为空虚,若是如此程度的大战,不消三月国库就无法支撑,右司马又已经负伤,若是无法一举击溃,到时候又该如何。” 工部尚书不赞同这话:“西岭走众公道派兵,固然不会经过我朝国土,可西岭圣帝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如今他说是派兵援助,万一突然变了心思,与东华联手攻打我朝,你又该如何。此招无异于引狼入室,万万不可。” 六部尚书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不亦乐乎,他们本就共事多年,自然知道对方的痛点在哪,说急了之后更是句句阴阳怪气的往对方伤口上戳,一时间场面混乱无二。 叶珃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手指在龙案上轻扣了几下,忽然开口:“你们觉得,若是朕让向横领兵前去,胜算能有多大。” 其实在场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若是向横领兵前去,除非是对上北汉那位战神,必然是全胜而归,他们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如今向家出了这样一件事,他们都不敢提起此事,没想到竟还是陛下自己先行说出了口。 原本还如同菜市场一般嘈杂的场面忽然诡异的寂静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一语不发。 叶珃语气不明:“怎么?” 内阁学士苏允恭敬道:“依臣愚见,若是陛下重新启用左司马,边境必然无忧。” 叶珃语意玩味:“你的意思是,此计可行?” 户部尚书立刻开口:“陛下,苏允与左司马素来交好,他此刻开口,未尝没有私心。” 苏允却不慌不忙:“陛下,臣的意思是,若左司马是真心想为陛下效力,那边境自然无忧,但是如今他嫡子向锦易的事情尚未调查清楚,若是他与东华真有勾结,那岂不是放虎归山。” “所以,臣认为绝对不能启用左司马!” 所有人都极为惊讶的朝苏允看去,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不曾为左司马说话倒也罢了,竟还态度坚决的阻拦陛下。 一时间,竟连叶珃都有些搞不懂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沉吟片刻,望向太子:“你的意思呢?” 太子:“儿臣以为此事暂且不急,右司马来信,已经在边境彻查内贼一事,想来这几日就会有结果,不如先拖住西岭那边的人,等结果出来再做打算。” 太子是出了名的圆滑,即便是面对这种事情,依旧是打了一手好太极,看似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实际上却是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 叶珃挥了挥手:“行了,都退下,朕再考虑一下。” 众人不敢违逆,皆垂首称是。 待他们离去,叶珃才朝着高公公道:“你是如何想的。” 高公公惊慌:“朝政之事,奴才不敢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朕恕你无罪。” “这……奴才以为,既然是朝中绝大部分大人都赞成和亲,想来应该还是和亲的好处更多。” 叶珃双眼一眯:“绝大部分……” 高公公垂首,不敢打扰叶珃的沉吟。 而这边,叶青临出宫之后并未回府,而是转道又去了茶楼。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不解:“殿下这是……” 叶青临:“去见一见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以前是向横手下副将,按理应该与他并不亲近,更何况他们二人如今于和亲之事上有所分歧,可方才出宫的时候却暗自约他茶楼相见,不知是何用意。 小厮:“想来兵部尚书应该是知道左司马大势已去,所以前来示好。” 叶青临左右也想不到其他可能,便也觉得此话言之有理,心情不错,按时赴约。 ———— 戌时初,天色将暗,一对卖馄饨的老夫妻照例收摊回家,可绕过一个弯,却见天光再次大亮:“这怎么太阳又升起来了不成?” “这光怎么看着不像是日光。” “老头子,你快看那里,是那在发光!” 那老头眯着眼睛望去,竟见远处一座府邸之上,氤氲着耀眼的青色光芒,几乎莹莹间照亮半座京都。 “那是……三皇子府邸!” 与此同时,一封封加急奏折被送进宫门,有兵部尚书,工部尚书等人,皆是白日在御书房拒绝和亲的大臣,称思虑之后,还是认为和亲为好,希望陛下允准。 但同时,也有秘折入宫,称三皇子出宫之后乔装与兵部尚书等众位大臣在茶楼久坐两个时辰有余。 “青光显临阁,喜气绕皇轩。”叶珃看着这些深夜地上来的折子,喃喃自语,面色阴沉,他原以为这诗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指青光在显临阁出现,可如今看来,这“青”字未必单指颜色,“显临阁”也未必是指皇宫内那一座观景楼阁。 第106章 ——说清楚 向横回府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府邸,向挽清赶到前厅的时候,他正与送他回来的茅矜汀告别。 这些时日以来,茅矜汀每日想着自己的京兆府尹还住着这么一尊大佛,是吃不好睡不着,几日下来,看着竟比向横还憔悴了许多,因此方才圣旨刚到,他就忙不迭的把人送了回来。 “茅大人慢走。” “左司马留步,留步。”茅矜汀几乎是逃也似的奔出了向府大门,生怕走慢一步又出什么幺蛾子。 “爹爹。”向挽清走上两步,“您这几日还好。” 向挽清这几日劳心尤甚,连带着个人都瘦了一圈,原本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小脸便露出些初长成的风采来。 看的让向横心疼极了:“爹爹一切都好,你娘呢。” “母亲这几日精神一直不太好,正午的时候女儿服侍着喝完药后就午睡了一会儿,如今也该醒了,要是知道父亲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向挽清与向横父女两一边说话一边往宋知鸢的院子里走,可向横一走到那院门口,脚步便是一顿:“这是……” 向挽清知道他指的是站在院门外的那些黑旗亲卫:“爹爹,你不在的时候家里出了一些事,女儿只是想让娘能好好休息。” 向横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他这些日子虽然不在府里,但外面发生了什么,自然有办法知道的一清二楚。 宋知鸢刚刚睡醒,正半依在床榻上双目有些无神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向横二人开门的声音都不曾听见,直到一边的如容惊呼出声才转头望去。 茅矜汀本就是个谨慎的,又有向挽清与叶朔宇等人明里暗里的打点,所以向横除了几日不见阳光,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之外,看着并无其他不适。 宋知鸢看着看着,就“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向横心疼的不得了,忙上去抱着哄。 高高大大的男子小心的将自己娇小瘦弱的夫人搂在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这一幕怎么看都觉得温馨合适极了。 宋知鸢这几日一直茶饭不思,大夫说是心结郁郁,长此以往必然伤身,如今她终于能大哭一场,也是好事。 向挽清就朝着如容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给他们夫妻腾一个私密的空间出来。 向横平安回来,便是归舟脸上也难以自持的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喜色:“小姐,既然将军已经回来了,那院子门口的黑旗……” 向挽清没有犹豫:“留着,父亲要是问起就说是我说的。” “是。” 若说归舟原先对向挽清的服从是基于她作为向横女儿的身份,那这段日子以来,看着她是如何步步为营深思熟虑,归舟对她早就是打心眼里的敬佩。 向挽清还有话想与向横说,便在院子里坐着等了会儿,谁知还没等到向横出门,便等来了闻讯而来的向桓与诸荷凉,还有一个眼眶红红的向挽宁。 向桓原本自前两日向挽清在养心堂离去之后,再找人去请向挽清就一直被推拒,所以一直后悔没有赶紧拦下她说分家的事情。 谁知事情峰回路转,向横竟然毫发无损的从京兆府尹放了出来,而且看着形势,只怕是要他重新领兵前去边境破局。 向桓忐忑于这剧情峰回路转的同时,最大的感受还是庆幸,幸好那日不曾真的把分家的事情说出口,所以如今他匆匆而来,是要赶紧挽回一下如今的局面。 向挽清手一挥就示意黑旗将他们三人拦在门外:“二叔二婶不去忙着给陛下写秘信,不知来这做什么。” 原本向挽清还顾忌一些的时候,说话虽然也不怎么好听,但总归是隔着一层的,可如今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愿再与眼前这些人虚与委蛇,说出来的话就更赤裸裸的甩在他们脸上。 向桓脸色青了又白,最后还是强自装作若无其事一般:“挽清,我们也是听说兄长回来了,所以来看看他。” 向挽清不接他的话:“二叔为什么会觉得我爹爹会想见你?” 向桓本就是个心气极高的主,被低自己一辈的人接连嘲讽,便是明知自己理亏依旧忍不住燥的慌,扬高了声调道:“我们就算之前是有些想岔了,但信已经被你拦下,如今兄长也平安回来,等会儿我们夫妻再给兄长认个错,不论怎样总归是一家人,能有什么过不去的。” 向挽清实在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的脸皮那么厚,也算是开了眼界,有些看笑话似得看着他们:“合着如今我爹回来了,看样子陛下也不打算追究,二叔便想着继续来攀着我爹,走你的青云仕途了?” 虽然向桓本就是这样想的,但被向挽清赤裸裸的说出来,却还是有些恼羞成怒:“你一个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院门外的吵闹声终于还是惊动了房内的向横,他哄好了宋知鸢,又唤了如容进去服侍,才踏出门来冷冷的扫过门口众人:“正好我回来还未曾去见过母亲,二弟你们就与我同去。” “爹。”向挽清皱眉。 “放心。”向横安抚似的摸了摸向挽清的发顶,“爹爹虽然重视家人,但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向横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靠的绝对不是脾气性格,而是杀伐决断,果断狠辣。但他太过重视家人,重视亲情,在府里的脾性又实在太好,才会使得向桓也好,乃至邵巧贞也罢,很多时候都认为他是个极好说好的人,却忘记了他在外是如何的令人闻风丧胆。 可这次的事情,他儿子生死不明,夫人卧病在榻,一直从中斡旋的竟是年仅十五,一直还被他看成孩子保护的清清,而他的胞弟和母亲,想的却是分家,乃至向陛下污蔑他以保全自己。 何其可笑。 向桓被他的眼神扫过,不知怎的,竟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令他浑身一抖。 司琴看着向横带着向桓一家三人离去,不禁有些担忧:“小姐,我们真的不跟着一起过去吗,万一将军又心软该怎么办?” 向挽清摇了摇头:“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足够让爹爹看清楚他们的嘴脸了,虽然想来应该还不至于分家,但也再不会如同从前那般对他们了。” 更何况,有些事还是让爹爹自己和他们说清楚的好。 —————— 向横回来啦!! 第108章 ——哑药 向横一从京兆府尹被放出来,陛下第二日早朝就招了他入宫,加封镇东将军,让他三日后便启程前往边境,解如今之危。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可圣旨之中只说让向横前去破局,边境这二十万大军的虎符,却依旧还是留在右司马手中,其中深意,便值得令人琢磨一番了。 尽管如此,但也比之前动辄诛九族的情况要好上太多,况且父亲在自己的劝说之下,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死板愚忠,向挽清也放心许多。 如今便只能等着边境那边能今早传来哥哥的消息,不过想来以哥哥的武功又身负金丝蝉衣与神兵,安全暂时也应该无虞。 她放下心,便想起一个人来,想着还是该去送一送。 自那夜青光自叶青临府上浮现之后,叶珃终于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之前那祥瑞中的天命之子指的可能并不是自己,自然是气怒交加。 可这事发酵数日,几乎所有朝臣都上过折子恭维,他总不能自己把自己的朝堂给掀翻了,可若是不杀几个人,又觉得这口气郁结难平。 于是思来想去,第一个上折子称此乃祥瑞,又不过是一个六品钦天监小官的杨哲,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羔羊。 叶珃都懒得找罪名,随意一个有碍朕听,杨哲便锒铛入狱。 向挽清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趴在草席之上,顶着被三十杖打的血肉模糊的大腚,哀嚎不止。 向挽清揉了揉被他哭喊声震得有些发疼的耳朵,觉得还是打的不够重,不然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哀嚎。 候在一边的狱卒看出这位主子的不满,忙恭敬道:“县主恕罪,小的也是怕……” 向挽清轻飘飘的看他一眼:“怕什么,凡事有我担着。” 那狱卒被这一眼看的一个激灵,明明是阴暗潮湿的地牢,却猛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道:“小的明白了,明白了。” 那杨哲总算是注意到牢房门口的几人,艰难的看清究竟是谁,眼中便瞬间迸射出强烈的怒意,可不知想到什么,转瞬又化为小心翼翼:“县主,您终于来了,我就知道您不会放任我不管的,我一个字都没有和别人说,还请您救我出去。” 向挽清轻笑:“一个字都没说?只怕要不是来捉你入狱的兵卒第一个先堵住了你的嘴,你早就把我们两的交易嚎的满京都皆知了。” 杨哲脸色猛地一僵:“那人是你派来的?!” “你这人,太过胆小怕死,我又暂时不愿意让陛下知道这些事是我指示,也就只有委屈杨大人一次了。”这便是承认了。 “清乐县主,县主之前不是说若是我递上奏折,向家便不会忘了我吗?如今我什么都不要,只求县主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向挽清笑意浅淡:“杨大人放心,我向家不会忘了杨大人的。” 杨哲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讪笑道:“我就县主与左司马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杨哲就在这先谢过……” 向挽清打断他的话:“我今日不就是来送杨大人一程的吗?” 杨哲不敢置信:“县……县主的意思是……” 向挽清杏眼微眯,像是有些可惜,又像是在笑,可说话的声音却冷的更冰块似得将杨哲牢牢罩在里面:“陛下今日已经下旨,杨哲无端乱言,有乱天听,其心……当诛!” 杨哲身子狠狠一颤。 向挽清微微附身,却不让身上衣衫沾染地上污水:“陛下判了你三日之后午门问斩。” 轻声轻缓,却如重锤击打杨哲全身。 杨哲目眦欲裂:“向挽清!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至此!” “无冤无仇?”向挽清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合不拢嘴,甚至眼角都笑出了些许泪花,“好一个无冤无仇。” “小姐。”归舟站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她此刻的状态。 “我无事。”向挽清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杏眼蒙着一层尚未褪去的水雾,“小大人。” 那站在一边,听着向挽清与杨哲的对话,结合如今形式猜到一些隐晦角落的狱卒,冷汗淋淋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这京都之中,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的道理,他跟着茅矜汀多年,早就清楚的不行,如今更是悔恨自己为何不曾早早离开,偏偏要听这一耳朵。 贸然听向挽清点到自己,便忍不住身子轻轻一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县主放心,今日的话小的一句都不会说出去。” 向挽清垂眸,看不清眼底神色:“如此大事,我如何信你?” 那狱卒抖如筛糠。 “归舟,把药给小大人。” 归舟就垂眸把袖中掏出来的一个白色瓷瓶递给他。 狱卒不敢接,埋着头上下牙齿抖得剧烈:“县……县主……” “你放心,这不是毒药,也不是给你吃的。”向挽清示意归舟将那瓷瓶放在他面前,“里面不过是一瓶哑药,你喂给杨大人服了,我便信你。” 狱卒浑身一僵,圣旨已下,只说处斩未说毒哑,再私下用刑,便是抗旨,抄家灭族的重罪。 向挽清这是要抓他一个把柄,将他收为己用。 “小大人。”向挽清语调柔和,语气却如同在那冰水里浸过一般,刺得人心惊胆战,“是喂他服药,让我信你,还是我先杀了你,再给他把这药灌下去。” “你好好想一想。” 一条路已经是死局,另一条若是走好了说不定还是通天大道,这种选择根本不用过多犹豫。 那狱卒推门进去,完全不顾杨哲的惊恐与挣扎,掐着他的喉管下巴,灌得一滴不剩。 哑药入喉如同烈火灼烧,那杨哲很快就顾不得用杀人的眼神看向向挽清,捂着喉咙痛苦的嘶吼,却因动作太大牵动臀背上的伤,带来另外一阵疼痛,血肉模糊,可怖极了。 可向挽清就这样看着,一瞬不瞬,前世就是因为杨哲的这张嘴,害了向横,害了向锦易,她恨毒了他这副嗓子,所以即便知道他三日后就要问斩,她也要来走这一趟。 若只是简单的斩首,岂不是便宜了他。 杨哲很快在惊恐交加中昏厥了过去。 那狱卒偷偷去看向挽清的脸色,竟发现这个从小娇养的千金小姐不仅不害怕这幅场面,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笑意。 “杨哲,三日之后你走慢一点,黄泉路上等等其他人,我会一个、一个送他们下来,与你团聚。” 如同厉鬼。 向挽清和归舟往外走的时候,还是不解:“小姐,属下认为还是死人保守秘密最为安全,为什么……” 向挽清摇头:“我若想保守秘密,说话的时候让他退下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个周章。” “小姐是故意的?” “留着他,有用处。” 归舟就不再开口了。 向挽清走出地牢的时候,被那突然刺眼的阳光弄得有些不适,闭着眼眯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拍了拍等在一旁未曾与她和归舟一起下去的司琴:“走。” 司琴虽不解小姐为什么不带她下去,但也从不会质疑小姐的行为,当下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向挽清身后。 向挽清谈事谋划从不避讳司琴,是想让她多听一些,免得日后造人算计而不自知。 可她却从不愿意让司琴看到那些血腥恶心的场面,不论是当初画舫杀人,亦或是如今的地牢,她都不想脏了她的眼。 司琴只要干干净净,开开心心就好。 向挽清本想直接回府,结果腿还没跨上马车,宜安郡主府上的侍女竟找到了这里:“公子在府里发了好大的脾气,郡主请县主前去劝劝。” 能在宜安郡主府里被称公子的,只有一人——向洛凡。 ———— 心狠手辣向挽清jpg 第109章 ——游历 向挽清匆匆赶到宜安郡主府的时候,守在大门口的管家一见到她,就跟见了救星似得两眼发光,忙不迭的就要行礼。 向挽清一摆手免了他的礼:“边走边说。” 那管家就跟在她身后一脸为难。 其实这事与向挽清还确实有些关系,自从十六那日向锦易的消息传出来,向横又被带走之后,向挽清就派人与宜安郡主递了个话。 她怕向洛凡知道这些事情之后太过担心,又怕他仗着平日皇帝宠爱就贸贸然入宫为向府求亲,到时候惹怒陛下,便让宜安郡主想办法,瞒住向洛凡这些消息。 宜安郡主也觉得向挽清的考虑有所道理,想来想去要瞒这么长时间,索性就装了病,勒着向洛凡在她床前伺候,不让他出去。 这一瞒倒也瞒了过去,只不过如今向家看起来已经暂时无事,宜安郡主也就将事情都说了,谁能想到向洛凡当即就发了大火。 宜安郡主与向冽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想着他从小就最听向挽清的话,这才派人去请了她来。 向挽清眉头皱的极紧,一路快步走过去,远远的就瞧见宜安郡主与向冽二人站在向洛凡院子门口。 宜安郡主虽然性子清冷,但她自小失母,虽然在太后膝下长大,依然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所以自从生了向洛凡之后,便想着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在感受这些苦,这么多年来,几乎是无有不一。 所幸向洛凡虽然有些爱玩,但孝顺懂事,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母子两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爆发这么大的矛盾。 或者换句话说,是向洛凡单方面的爆发矛盾。 宜安郡主见到向挽清之前,显然已经哭过一场了,眼眶红红的靠在向冽怀里。 向挽清觉得此事毕竟是因为她兄长与父亲才有,又是自己劝宜安郡主瞒着向洛凡,如今平白无故的害的他们这样,心里总有些愧疚。 宜安郡主看出向挽清的意思,有些无奈叹了口气:“当初虽是你递话在先,但也是我同意了的,怪不得你,不用自责。” “只是我没想到,洛凡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宜安郡主或许是又想起了方才不好的一些事情,眼眶里的雾气又浓了浓,“如今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也不准人进去,就算是生气至少也要吃点东西。” “挽清,你去劝劝他,可好。” 向挽清自然是不可能拒绝的,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清冷孤高的宜安郡主这副伤心的神情,心里也颇为不是滋味。 可怜天下慈母心。 向挽清一个人走进那院子的时候,才知道宜安郡主方才说的“那么大反应”还真是一个字都没有错。 价值千金的歙砚也好,难得一见的白玉奔马像也罢,向挽清粗粗望去类似这种的便至少有十指之数,更遑论其他。 原本精心打理的院落如今满是狼藉,向挽清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继续往房间里去。 或许是听到她的脚步,里面又砸出来一个镇纸,伴着向洛凡恼怒的声音:“滚出去!” 那镇纸来势汹汹,所幸准头该是不太好,没有碰到向挽清,直直擦过她身边落在院子外面。 向挽清没说话,继续往里走了两步,就看到了在角落里抱膝而坐的向洛凡,从向挽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小小的缩成一团,和小时候每次闹脾气一模一样。 向挽清就心软的不行。 向洛凡许是听到脚步声不仅没有远去,反而越来越近,转头狠狠道:“我让你滚你听不见……” 语气极为狠戾的开口,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眼中的怒意瞬间转变成茫然,然后就是慌张:“姐姐,刚才的镇纸没有伤到你。” 他几乎是仓皇的起身,有些小心的问道。 向挽清就朝他笑了笑,说没事。 向洛凡松了口气,又想到自己明明还在生气,便觉得自己如此有些没什么气势,可方才那一闹,实在也撑不起什么威风来,就有些丧气:“姐姐怎么来了。” 向挽清就看着他脸色一瞬间变来变去,拉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郡主和你爹说你闹了好大的脾气,让我来瞧瞧,结果一来就看到你还和小时候一样,一不开心就跟个小狗似得蹲在角落。” 向小狗耷拉着耳朵不说话。 “郡主之所以会装病,也是我递的话,你若是要生气,也该气我,不应该朝你母亲发脾气。” “……” “前段时间朝局太乱,你母亲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并不是真的想瞒你什么。” “……” “你还是个孩子,你母亲这样也是不愿意你多操心……” 耷拉了半天的向小狗终于开口了,闷闷的却又带着固执的意味:“我不是孩子了。” 向挽清:“?” “姐姐,我生气不是气你们瞒着我这件事,而是因为你们总把我当成孩子,总想来照顾我。”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希望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可以帮上一点什么忙,而不是让姐姐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要分出心力来顾及我。” 向洛凡吐露着压在心头许久的话,素来清亮如同星辰的眸中掩上一片浓雾:“我不想自己那么没用。” 语气弱弱,如同呜咽。 向挽清就噎了噎,她没想到向洛凡会说出这番话,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开口。 向洛凡原本就发泄了一阵子,如今将心头压着的话悉数吐露,反倒越说越顺:“姐姐,之前陛下召母亲入宫,说是想要将我外派去乌都城历练,只不过母亲那个时候舍不得,陛下便也没有坚持。” “但是我现在决定了,我是该出去历练一番,这样等我回来就可以保护好姐姐了。” 少年意气的时候,脾气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向洛凡就忘记了之前生气的事,脸上满是向往,恨不得明天就出了京都,后天就大有长进。 向挽清却浑身僵直,如遭雷击。 前世的时候她还奇怪过向洛凡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外出历练,那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所以……所以前世的时候向洛凡是抱着这样的念头才会离京,然后……惨死在赴任途中。 而自己甚至因为心心念念着叶青临,连送行都没有前去。 向挽清眼前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少年还是小小软软一个的时候,就喜欢日日绕在自己的腿边“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可再一眨眼,就变成了那张一脸灰败了无生气的脸。 她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个巴掌。 “你不能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轻颤响起,“绝对不能去。” 第110章 ——密报 向洛凡显然没想到向挽清会拒绝的这么干脆,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错愕:“为什么?” 向挽清自然不能告诉他原因,脑海中一片混乱的时候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便只能一遍遍的重复:“你不能去。” “姐姐……”向洛凡习惯性的去拉向挽清的手,想说些软话。 可向挽清一碰到向洛凡的手,就跟被烫了一下似得下意识的躲开,向洛凡的手就僵在半空,不知所措。 向挽清只觉得铺天盖地的愧疚都快像潮水一样,把她席卷进深海,溺死其中。 向洛凡从未见过向挽清这幅样子,当即就慌了:“姐姐怎么了。” 向挽清被向洛凡惊慌无措的眼神烫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如今不是前世,洛凡也还好好的坐在自己面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或许是分清了现实与虚妄,知道了如今还有机会弥补,向挽清的心态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也渐渐平静下来。 所以当向洛凡半蹲在她面前,哭的稀里哗啦,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恼了姐姐,却依旧还是一直认错的时候,她就有些失笑,又很心疼,明明该认错,该说对不起的一直都是她。 向挽清取了手帕给他擦脸,眼泪鼻涕的一点也不嫌脏,向洛凡在她手里格外的乖巧,清俊的一张脸就更加显小,向挽清便恍惚间想起,原来前世他死去的时候,也不过十五的年纪,还是个孩子。 向挽清手便是一顿,向洛凡便有些疑惑的睁眼看她。 “洛凡,姐姐对不起你。” 向洛凡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一愣,下意识的就摆手:“不是的姐姐,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气你,不该说那些话……” “洛凡说的那些话很好,洛凡如今不仅是个大人,还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子汉,姐姐很高兴。” “真的吗?”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洛凡还想去历练吗?” 向洛凡立刻就要摇头, “和姐姐说实话。” 向洛凡犹豫了一下:“……想的。”语气轻轻的,眼睛看着向挽清,生怕她又生气。 向挽清揉了揉他的头,满是宠溺:“那就去。”向洛凡虽然看着性子软和,可向挽清却清楚,实际上他若是犟起来那是比任何人都要想不通,与其硬生生拦着,不如做别的打算。 向洛凡眼睛猛的一亮:“真的吗?!姐姐不生我的气?” “姐姐从来没生你的气。”姐姐是恨自己,识人不清,为了一个利用自己的男人掏心掏肺,却对身边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视若无睹,“不过如今近了年关,不如过完年再走。” 向洛凡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在向洛凡看不到的地方,向挽清眼神阴戾,她重活一世,自然会为向洛凡打算万全,前世的惨剧,一个也不会发生了。 向洛凡毕竟还是只有十四,发泄过一场,又哭了一场,情绪好了许多,自然也不会再置气,认认真真和郡主与向冽认了错,又是乖乖巧巧的一个。 向挽清见已经无事,便也起身告辞。 向横三日之期,转瞬便逝,向挽清原本是急着想找张嬷嬷问一问当年的事情,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但想着反正向横三日后就要离去,又是要上前线,这些事若是此刻提起,必然让他心中不安,索性就不去想这些,好好陪了宋知鸢与向横三日。 宋知鸢与向横许久不曾如此开心,只不过笑意浓处仍是有些茫然,向挽清知道这是他们担心向锦易。 不管如何,时间还是照样过去,十一月二十八日一早,向横仅率两百亲卫前往前线,陛下亲自为其送行,阵势浩大。 向挽清与宋知鸢都不曾前去。 向横以前便是一直出征在外,宋知鸢本也习惯了,这次在家一待就是两年,突然离去,倒一时间还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她也深知如今局势,自然不会一直郁郁寡欢,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便又重新振作起来,操持府中内务,管理井井有条,一切都与以往并无不同。 除了原本几乎每日都去养心堂请安的她,如今只有邵巧贞自己定下的每月初一十五才去,而且每次只待半刻钟就回,也再不主动与二房同桌而食。 向挽清欣慰与宋知鸢的变化,又感慨这变化来的太难。 这一日她正百无聊赖的与邵巧贞躲在房内泡茶,便听到归舟匆匆而来,素来波澜无惊的语气竟然也带着明显的波动:“夫人,小姐,边境加急密信!” 向挽清豁然起身:“拿过来。” 归舟不敢耽搁,连忙递给她,向挽清一目十行的看完,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笑意来。 宋知鸢忙问:“如何?” 向挽清:“哥哥无恙。” 不止无恙,信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总得来说,就是向锦易那日率三百骑兵,原本按照右司马的吩咐想做奇袭之用,谁知东华此次势如破竹,南朝大军接连败退。 向锦易眼看着局势如此发展,当机立断让那三百骑兵藏匿深山,自己杀了一个前来搜寻的小兵,乔装成东华士兵混入敌营,这段日子以来他处心积虑接近东华领军的瀚亲王,终于在三日之前悍然出手,重伤瀚亲王,可自己也被重兵包围。 “重兵包围?!然后呢!”宋知鸢不敢看信,便让向挽清说与她听,虽然已经知道向铭熠有惊无险,但听到此处仍有些胆战心惊。 “然后……”向挽清皱了皱眉,“之后的事情信上也说的不甚详细,只说有人援救,又有三百骑兵接应,哥哥全身而退。” 宋知鸢:“有人援救?可有说是何人?” 向挽清便看向归舟,归舟摇了摇头:“这信是知雨阁的人送来的,送到便走了,没来得及问话。” 宋知鸢便猜:“或许是右司马安排的人?” 向挽清却觉得不然:“右司马与父亲虽说不上不和,但关系也称不上好,如今更是自身难保,怎么可能花这么大的心力去救哥哥。” 可向挽清虽否认了右司马,一时间倒也猜不出究竟是谁帮忙。 “不论是谁,救了锦儿便是我向府的恩人,等锦儿回来,我再问问他,自然是要报恩的。” 第111章 ——东华局势 东华之前的那一任明皇秦砚白,文韬武略无所不精,他二十年前登基,执政十四年时间,殚精竭虑,止战事,盛民事,东华国力曾一度发展至仅次于北汉。 可或许也是因为处理朝政太过劳心劳神,六年前却突发疾病而终。 秦砚白执政十四年间,不曾沉迷后宫,以致于子嗣单薄,只留下明后所生的一子一女,或许是因为走的太过突然,他并未给当时的皇后与太子铺好后路,以致于他驾崩的第一年,众多亲王大臣都对当时年仅十岁的幼帝不服,皇朝之内明争暗斗不断。 所幸秦砚白的胞弟,也就是如今的瀚亲王一直支持幼帝,有他与如今的太后联手,两人削爵位,释兵权,一步一步,终于也令幼帝坐稳了如今位置。 不过内斗了这么多年,东华也早已不如当年秦砚白执政之时如此强大。 可以说若没有瀚亲王,如今的东华会是什么样子,甚至还是否存在,都尚未可知。 因此,瀚亲王在东华的地位之重自然可见一般。 而这次,他率领东华五十万大军攻打南朝,原本势如破竹,南朝危在旦夕,连带着西岭与北汉都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分上一杯羹。 谁知却被重伤,重伤他的人原本都已经被重重包围,眼看就要身死当场,却突然跳出另外一个人将他救走,两人在三百骑兵的接应之下全身而退。 东华大军没了瀚亲王率领,群龙无首,当即就退出三城,回了原本的边境线,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就这样无疾而终。 许多国家都有关注这边的动静,因此当天晚上,就有无数信鸽腾空而起。 密信未时送至向挽清手上,叶珃戌时得到密信,当即就有一道圣旨连夜出宫,送至左司马府。 向挽清听到归舟来报的时候,正与宋知鸢加上如容司琴四人打牌。 宋知鸢原本不知道向挽清为何今日这么晚了还不歇息,还以为是得到向锦易无碍的消息心情激动。 谁知向挽清听完归舟的话,将牌一推,才淡然起身道:“总算是来了。” 宋知鸢便知道她这是一直在等这圣旨:“清清猜到了?” 向挽清一边在司琴的服饰下套上那件白狐斗篷边开口:“东华退兵,边境无虞且不提,最重要的是瀚亲王重伤,这是大功,也瞒不了天下百姓。” “陛下先前让京兆府带父亲离开问话,虽不曾明言究竟是何事,但所有人都猜得到,可一转眼,原本‘通敌叛国’的人便立下这样的功劳,陛下若是不下旨安抚,不是他的性子。” 宋知鸢不知何时,已经对自己的女儿的话极为信服:“清清的意思是陛下会有所封赏?” 向挽清接过暖炉捧在怀中,却不急着出门,慢悠悠道:“封赏是肯定有的,就是看怎么个封法了。” 宋知鸢不解:“什么意思?” “若是重在金银,而非官爵,就说明陛下对我向家仍有忌惮,所以不愿再封赏官员壮大我向府,但对我向府暂时也没有必杀之心,一切都要看我向府日后行事如何。” “那若是重在官爵呢?” “也要分情况,若是驻京的官爵,便是我之前的计划有效,陛下需要有人制衡叶青临与右司马,如今爹爹去了边境,便需要我兄长在朝中牵制叶青临,这是最好的情况。” “那……若是外派的呢?” 向挽清眼神阴戾:“便要立刻传信爹爹,做好最坏的打算。” 宋知鸢被她话里的语气吓了一跳:“这……这么严重吗?” “爹爹如今手掌三十万北汉边境的兵权,陛下就已经寝食不安,猜疑不已,又怎么可能再给我哥哥兵权,那不是陷自己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他若是一反常态如此封赏,便说明他是想借此将我向家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借机一举铲灭。” “可是锦儿才舍生忘死,立下大功啊,他真的会这么做吗?” “娘,你觉得是爹爹立下的功劳不够大,还是为南朝流的血不够多呢?” 宋知鸢便不说话了。 向挽清见她脸色不好,放柔和了声音道:“娘,我也只是猜测,如今的局势之下,想来陛下还是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宋知鸢点了点头,收敛了情绪:“那快走,别让公公等急了。” 向挽清却不急:“慢慢来,我们知道高公公为何而来,二房的那几个却不知道,让她们慌上一慌也好。” 于是这一慢,等宋知鸢与向挽清赶到前厅的时候,邵巧贞一行人都已经早早的等在了那里。 向桓等人皆不知向锦易在边境的事情,只知道深夜睡得正好,陛下身边的高公公却匆匆负夜而来,还一脸寒气,又想起之前的事情事情,心不由得凉了半截。 高公公其实只是因为上次传旨的时候发现,向家大房与二房的关系并不太好,因此才会对他们有这幅表情,可落在诸荷凉等人眼里,就以为是陛下反悔,又要发落她向家。 思及此,上到邵巧贞下到向挽宁与蔷歆允,都面有菜色。 唯有向铭熠,依旧还是那副天塌下来都不会动一眼眉头的淡然。 最终还是向桓实在是忍不住,与诸荷凉对视一眼,率先小心翼翼开口道:“高公公,不知您深夜到来,所为何事?” 高公公就提着眉梢尖声开口,一点都不给这个从三品太仆寺卿面子:“怎么,向大人如今是这会儿子功夫都等不得了吗?” 向桓当即就是一个激灵:“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向挽宁原本正扶邵巧贞站着,闻言更是心凉了半截:“祖母,只怕今夜的圣旨不是什么好事,否则高公公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邵巧贞面色阴沉难看,却不敢开口,怕如同向桓一样被高公公所不喜。 诸荷凉更是浑身哆嗦,恨得不行,明明前几日还在庆幸未曾分家,如今却又后悔不已,也不顾这么多丫鬟仆从都在场,就咬了咬牙开口道:“高公公,臣妇有话要说。” 原本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眉眼不动的向铭熠闻言立刻抬头:“母亲!” 言语间满是制止的意味。 可诸荷凉却不管不顾,径直开口:“臣妇的夫君与左司马虽为亲兄弟,但不合已久……” 向铭熠脸色骤变,上前一步拽住诸荷凉的胳膊,他人看着清秀,可力气却大的吓人,当即就吓了诸荷凉一跳,嘴里的话也顿了一顿。 可正在这时,向挽清二人终于姗姗来迟:“二婶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了,三弟弟拦着做什么?” 第112章 ——禁卫军副首领 高公公瞧见二人,脸上极为自然的浮现一抹恭敬:“奴才见过左司马夫人,见过清乐县主。” 向挽清自然是不可能让他跪的,走快两步亲自挡住他胳膊:“高公公免礼。” 高公公想来也是没真的想跪,顺势直起身子。 诸荷凉原本还欲开口的话便被这一幕挡了回去,她有些讶然的看向向桓,却也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错愕。 向挽清就挑眉:“二婶可还要说什么,继续。” 诸荷凉便是再傻,如今也从高公公的表现里看出,事情只怕不是如她所想那般发展,当下喏喏:“没……没什么。” 宋知鸢想着向挽清方才所说的事情,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封赏,还有些忐忑:“还不知高公公深夜前来,是为了……” 高公公却以为她也与诸荷凉等人是一般顾虑,当下安抚道:“左司马夫人放心,是好事。” “旨落向锦易,其不在,陛下特允其母接旨。” 宋知鸢跪倒在前,身后亦是乌压压一片人影。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左司马嫡子向锦易,文武兼备智勇双全,于边境一役中,重伤东华瀚亲王,如今东华大军撤退,边境之危迎刃而解,其该居首功……” “……特赏金千两,封禁卫军副首领,从四品!” “接旨!” “臣妇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知鸢一拜到底,心中大喜,禁卫军副首领,京中武职。 向挽清虽然心中有所预料,但听到高公公宣旨,一切尘埃落定,心中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从四品的官员,听着官职很高,可却偏偏是个副将,上面还有资历深厚,陛下亲信的禁卫军首领压着。 这说明陛下虽然对她家还有所忌惮,但又暂时还需要利用她家制衡叶青临,才会指了这么一个位分虽高,看着还掌握兵权,实际上却没有真正权利的职位。 这个结果,已经比她之前所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向挽清与宋知鸢这边毕竟是早就知道了消息的,但是为了不让人怀疑,还是演出了一副惊喜交加的模样。 可其他人却是真的毫不知情,眼中具是震惊多过喜意,尤其是向桓,在反应过来之后甚至有些不可察觉的阴翳。 可高公公何等眼力,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只不过这毕竟是向府家事,他自然也不好开口,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若无别的事情,奴才就先回宫了。” 向挽清:“公公不再坐一会儿?” “奴才谢过清乐县主美意,只不过已经夜深了,奴才还赶着回宫伺候陛下。” “既然如此,那挽清送送公公。” “不必,奴才自己走就好,县主留步。” 高公公与向挽清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极好,听的方才一句话就被怼回去的向桓脸色愈发难看。 向挽清终究还是没送高公公出去,指了司琴带路,又示意她把早准备好的荷包找个机会递出去,便回过头看着此刻脸色各异的众人,含笑道:“诸位听到这个消息好像并不是很高兴啊。” 邵巧贞是有苦说不出,若换了之前,自己的孙子不仅没事,还立下如此大功,她自然是与有荣焉,可坏就坏在,在之前这个孙子背负无端罪名的时候,她选择了站在二房这边。 她之前还以为以向横孝顺,宋知鸢又软弱,不论自己怎么对他们,他们都会对自己一如既往的好,毕竟自己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可没想到,不论是当初向横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是宋知鸢这些日子的行为,竟然真的对她疏离淡漠了不少,虽然礼数都还周全,可她却明白如今与之前已经彻底不同了。 他们还把自己当做母亲,但却不再把自己当做亲人。 这样一来,大房无论是好是坏,与她的关系也就不大了。 她都是这种想法,更何况是二房的那些人。 向桓一生苦心钻研也不过于前段时间堪堪爬上从三品,可向锦易如今参军不过一年有余,便成了从四品。 他虽然清楚,武将升迁确实比文官要快,但这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可他只要一想到这升迁的功劳是重伤了瀚亲王,便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而诸荷凉,如今只能庆幸方才向铭熠打断了自己的话,导致局面没有彻底的覆水难收。 可向挽宁却明白,以向挽清如今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们二房与大房,早就不可能和好如初了。 蔷歆允虽说也高兴,可她的高兴不过是基于看不清当前局势,还以为自己的身份能随着向家一同水涨船高的愚昧罢了。 这些人中,若说有真心为向锦易,为向家大房高兴的,便也只有向铭熠一人。 只不过不管如今大家究竟心思如何,自然都不可能当着向挽清的面直言,便也只能打个哈哈,说甚是欢喜。 向挽清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也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转身就抱着暖炉,把宋知鸢送回了房。 而她们的身后,向挽宁愤恨的眼神一直都死死的盯着她们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恨恨开口:“瞧她们得意洋洋的模样。” 向桓皱眉,有些谨慎的望了望四周,这里不是养心堂,他怕被人听去。 诸荷凉却不怕:“向横走的时候带走了两百亲卫,剩下的一百如今也只在府邸的西边巡逻,从来不会来这,这府邸看着是一座,里头早就分成两半了,我们就是说的再大声,她们也听不见。” 竟然是直呼其名,连兄长都不叫一声了。 当年这府邸虽然没有明说,可明里暗里的还是有了规矩,大房的院子都在西边,二房的都在东边,至于宋知鸢的养心堂,自然是离着向桓的比较近。 之前三百亲卫在的时候,人手够,自然是囫囵一个向府通通护了起来,可如今只剩了一百,加之向挽清的授意之下,亲卫索性就只在西边巡逻,连带着邵巧贞的养心堂也不管不顾,她心里自然是极为不舒服的。 第113章 ——真心 向桓与诸荷凉都是这般想法,那向挽宁就更是如此了。 她对向挽清,本来就称得上厌恶嫉妒,这次本还以为向家大房在劫难逃,谁知不仅峰回路转,看着还有再上一步台阶的可能,心中的怨怼便更深了许多,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难听的很。 “她们本就觉得是我们二房高攀了她们,如今兄长哥受封,她们尾巴自然更是要翘到天上去了,以前还装模装样的对我们和善,现在倒是连装都不装一下,要是再过段时间,只怕更是不得了了。” 语气中尽是咄咄不满,却完全不顾自己一家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才会惹得性子温顺的宋知鸢都对她们这般态度。 若是向挽清在场,只怕也要赞一句——好厚的脸皮。 向铭熠听着,眉头皱的极紧,他本就是一张天生不带什么表情的脸,面色略微阴沉的时候,看着便有几分吓人,语气也不甚好:“大伯与大伯母是怎么样的性子,外人不清楚,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若非之前兄长出事的时候你们做出那么多令人心寒的事情,何至于到今日这个地步。” 向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 向铭熠:“事情发生之前我就再三和你们讲过,我们是一家人,合该一同度过难关,而非内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父亲你不该不明白,可又有谁听进去了?” 二房里与向铭熠亲近一些的也只有向桓,他对自己的这个父亲虽称不上净重,但也算客气,如今还是第一次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话,向桓的脸色当下就有些难看:“你如今是越长大胳膊肘就越往外拐了。” 向铭熠眼眸深深,可细看,也能看出一些里面的无奈,若换了旁人,他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听话,可这些人偏偏是自己的亲人,他便是平日里再冷淡,也不得不顾及这份血脉。 “大伯与大伯母的性子你们也是清楚的,好好去道个歉,日后好好弥补,他们性子软,又重情,必然会原谅我们的,可若是再这样下去,才是真的会后悔。” 他看着向桓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番心里话,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叹了口气也不再做无用功,转身离去。 夜风凉凉中,他只着一身单薄的锦衣,看着有些莫名的孤寂。 诸荷凉看着他的背影,愤愤道:“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儿子,竟一天到晚帮着大房说话。” 若说这些人中有谁真的把向铭熠的话听了进去,便只有向挽宁了,她虽然恨向挽清恨得不行,但也清楚自己哥哥说的这些没错,如今看来大房节节高升,示弱和好才是最正确的路,可她偏偏不愿了。 之前向挽清痴傻无知的时候,她利用向挽清,顺带着利用她来间接利用向横,以完成自己的目的,那个时候她光是看着她的脸就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可如今向挽清昏迷醒来,就跟顿悟似得与之前截然不同,她的谋划一个都没成功不说,在叶青临的婚宴之上甚至自己还差点被她反将一军。 虽然她原本也是在假装,在演戏,但心态上却是带着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可当原本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人忽然比自己还技高一筹,当她的示弱从演戏变成了事实,她根本不愿意去接受这种身份的转变。 以她的性子,宁可鱼死网破,也不愿意真的低头,当着眼前这些人的面,她毫不掩饰眼中怨恨的光芒:“如今大房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您必须要想个法子了,我们与他们不合的消息有心人迟早会发现,这样一来,她们越好我们就越糟糕。” 邵巧贞没说话,只是不知透过向挽宁的这番话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恐慌,她看了一眼张嬷嬷,语气不明:“让我好好想想。” 向挽宁的院子与旁人都不同路,所以回去的时候,便只有被看一人为她掌灯而行,谁知刚转过一道弯,便听到旁边有一道男声传来:“挽宁。” 向挽宁狠狠的吓了一跳,连带着被看手中的烛火都猛烈的晃动了一下,险些熄灭。 向铭熠微微皱了皱眉,虽是深夜,可这条路还算开阔,怎么就吓成这样,不过他也没多想,只道是女子胆小。 向挽宁顺着烛火看清来人,才狠狠松了一口气:“兄长,你怎么还没回院子。” 向铭熠就看了一眼被看:“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讲。” 被看识趣,垂眸低首,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听不见二人说话为止。 向挽宁奇怪,自己与向铭熠自小不甚亲近,这样单独拦住自己说话,竟还是第一次。 向铭熠开门见山:“日后不要再同三皇子有来往。” 向挽宁就变了脸色,她与叶青临的事情,除了诸荷凉与向桓,她连邵巧贞都没说,向铭熠又是如何知道的。 向铭熠或许猜到她在想什么:“我自然有知道的办法,总之日后不许与他再有往来。” 向挽宁想也不想:“为什么!” 向铭熠皱眉:“他为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不是什么好的归宿。你若想嫁人,哥哥自会为你寻一个好夫婿,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身为皇子,本就有资格继承皇位,他如今不过是去争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位置,何至于算狼子野心,再说手段狠辣,夺位之路一着不慎就是祸及满门,他谨慎一些斩草除根又有何不妥。” 向铭熠脸色难看:“陛下既立太子,便是正统。” 向挽宁毫不退让:“历朝历代又不是没有过废太子的先例。” 向铭熠:“他如今被陛下不喜,右司马更是被陛下猜疑,与他在一起,动辄就是万劫不复。” 向挽宁毫不犹豫:“与其庸庸碌碌的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 “夺嫡之事,满门顷覆,你可是还要连累爹娘?” 向挽宁终于顿了一顿,可最终还是开口:“兄长,你虽为我兄长,可却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要的,从来不止衣食无忧四字。” “况且,我是真心爱他。” 其实向挽宁最近心情并不好,叶青临最近焦头烂额,对她也不如以往上心,可她自己心里明白,对于叶青临,她虽也抱着若有一日他登基为帝,自己也能母仪天下的念头,但也确实是一片真心爱慕。 向铭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对血缘亲密,个性想法却截然不同的兄妹对站着沉默良久。 最终还是向挽宁率先开口:“夜里风凉,我先回去了,兄长也早些休息。” 独留下向铭熠,庭院深深,一轮孤月一个人,在那路上站了许久。 第114章 ——珍惜眼前人 放下了向锦易的事情,向挽清总算是有闲心好好琢磨之前的那一个大胆猜测。 只不过年代久远不说,要真是存在什么阴谋,也是家族隐晦之事,必然难以考证,若说真想了解些什么,向挽清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张嬷嬷或许还知道些隐秘。 她约了她明日午时,城南一茶庄相见。 信是让森尧悄无声息送去的,向挽清谨慎起见,怕邵巧贞起了疑心杀人灭口,还暗中派人一直守着张嬷嬷。 不过直到第二日张嬷嬷安然无恙的坐在她面前,也并没有一丝异样发生。 向挽清便认为是不是自己有些猜测错误了,否则以邵巧贞的性子,怎么会一点后手都不留。 尤其是当张嬷嬷一脸诧异的看着她,仿佛听到什么神话故事般的表情:“小姐,虽然老夫人对待两个儿子是有些偏心,但左司马确实是老夫人的亲生子啊!” 满脸惊讶与意外,向挽清相信她这样一个老妪是装不出这幅样子来的。 归舟也皱眉:“小姐,是不是你想错了?” 司琴亦是开口:“我听说老夫人以前对将军也是很好的,只不过后来有了二老爷,才不如以前了,但女子偏心幼子,也不是没有的事情。”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张嬷嬷的表情也显然是不知此事,但……向挽清总觉得此事还透露着些许怪异,一种说不明道不清,仿佛与真相只隔着一层雾,却怎么也拨不开,心里难受又焦躁的怪异。 可时间毕竟过去太久了,四十余年,虽称不上沧海桑田,但也足够物是人非好几遭。 她便挥手示意张嬷嬷退下。 司琴:“小姐,那我们还查吗?” 其实向挽清其实心底里也不清楚,她自己希不希望猜测成真,虽然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分家,但未免也太伤向横的心。 向挽清沉默少许,还是摇了摇头:“我相信张嬷嬷所说,父亲是邵巧贞所生,或许真的是我多疑了。” “可……”司琴还想开口,却被归舟拦住,暗自摇了摇头,便不再开口。 原本腊月初的时候是有宫宴的,用以犒劳此次江南赈灾的官员,不过如今西北瘟疫平复,边境又接连大捷,陛下便想着往后推一段日子,三件喜事一块赏了。 文武百官一时间又是贺陛下英明,又是赞陛下节俭治国,不足而一。 向挽清这段日子没事,便是带着司琴往鸾无双那跑。 其实之前向挽清在向横还未出发前就带鸾无双见了爹娘,向横与宋知鸢虽也惊讶向挽清交友之广泛,但也很快调整了过来,在听闻了她坎坷家世之后,更是心疼不已,待她极好。 只不过左司马府毕竟太多人盯着,所以还是向挽清去找鸾无双相对方便一些。 至于景羡的父母虽然已经答应他们入京同住,但老家那毕竟还有许多事要安排,许多人要告别,便索性打算等明年入了春再来。 而自从淑和知道向挽清时常来这的时候,便也时不时的乔装偷跑过来。 “行了,大功告成!”向洛凡拍了拍秋千的木桩子,甚是意气风发。 自从淑和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给向洛凡与何安宁科普了一下,成婚就会有粉嫩嫩软绵绵的小团子出生之后,三人就可劲的折腾起景羡这个不大也不小的后院来。 什么今天刻一个小木剑,明天搭一个小木马,这几日又弄了一个小秋千。 向挽清曾经好奇,问过淑和是从哪里知道这事的。 我们堂堂南朝公主,完全没注意自家九哥的挤眉弄眼,左手握着一根木马腿,右手抓着把小刻刀,脆生生的可爱纯真极了:“九哥说的呀,他说等挽清姐姐和七哥成婚了,也会生小团子,然后围着我的腿叫我姑姑。” 何安宁当场表示自己对这个小团子真是太期待了。 向挽清当即就愣了。 向洛凡立刻就翻了脸,自己姐姐怎么能和别人成婚。 正一起研究嫁衣绣样的鸾无双与司琴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对叶朔宇这种牺牲精神的敬佩。 当时正在场的曲亦宸一听,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坐在一把小椅子上就准备看好戏,秉承着互惠互享的友好理念,还问叶朔宇要不要来一点。 叶朔宇……叶朔宇当然是“嗷呜”一声怪叫窜的老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自然是没有走成的。 被归舟和森尧又按了回来。 叶朔宇觉得自己为了七哥的终身幸福,牺牲真是太大了。 玩闹过后,鸾无双就搬着自己的小凳子坐到了向挽清身边,问她对晋谦王究竟是什么想法。 向挽清摇了摇头:“我……我也不清楚。” 前世她自以为明白爱情,却错认歹人,害人无数还赔上了自己性命,重生一世她原以为自己再不会动心,谁知世事难料又遇上了叶纪棠,搅乱她一池心水。 鸾无双就问她:“你看我如今和景羡如何?” 向挽清:“琴瑟和鸣。” 鸾无双笑的感慨:“可我有时候还是会后悔,那种后悔或许在他第一次来找我却被我赶出去之后就存在,但我一直不敢承认,直到那天画舫之夜,他为救我,被打的口鼻流血,我才认识到这种后悔。” “后悔当初他来找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话讲清楚,为什么要因为那些不知过去了多久的恩怨,不放过他也不放过自己。” “如果当年他第一次找到我,我就和他好好谈谈,说清楚那些误会,是不是我们早就可以如此幸福。” “我第一次直视这种后悔,是在我感到快要失去他的时候。” “我不希望你也经历这种伤害,这种令人窒息的难过。” “他对你的感情也好,你对他的也罢,不要问别人,问你自己的心。” “挽清,珍惜眼前人。” 第116章 ——回府 向挽清依稀记得这还是叶纪棠第一次穿绯色的衣衫,这种色泽艳丽的衣袍很少会有男子会穿,因为会显得极为艳俗,可在他身上,却更衬得他眉眼俊丽,像是海棠盛开,花瓣荼蘼时候的艳丽色泽。 身边烛火忽的爆开,烛光摇晃着在他眼角一闪而逝,映出他锋利眉宇下那双明明紧张,却还故作随意的凤目。 “鸾姐姐今日刚刚问我,对你心意如何。” “你……怎么说。”男子的嗓音罕见的有些干哑。 “我说我不知道。” 于是漫天的星辰落幕,天色又变成了不见光辉的黯淡。 “鸾姐姐告诉我,对你的心意不要问别人,要问自己的心,她还告诉我,要珍惜眼前人。”女子像是没有感受到男子忽然低沉的心情,自顾自的继续开口,“你不问问我,我想的如何吗?” 叶纪棠沉默良久,还是开口:“……想的如何?” 女子摇了摇头:“我辗转了这一夜,还是没想明白。” 叶纪棠心情起伏,几乎是咬牙切齿从薄唇里蹦出字来:“向挽清!” 向挽清便忽的笑开,她瘦了些,露出尖细的下巴来,原本幼稚的气息就尽数消散,明明是未施粉黛的模样,落在叶纪棠眼里,却胜过漫天桃花灼灼,像是春风和煦,吹醒世间万物,最终高入山巅,化开他多年禁锢。 他听见向挽清开口,红唇柔嫩吐气如兰:“我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可是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却忽然明白了。” “我不想再像那晚秋猎的时候一样,佯装失忆来逃避,鸾姐姐说的对,该珍惜眼前人。” 她上前一步,双手轻轻环住叶纪棠:“所以叶纪棠,我们在一起。” 叶纪棠几乎要落下泪来,他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哭过,母亲死的时候他没哭,蛊毒次次发作如同千刀万剐的时候他没哭,这么多年生生死死过来他连眉头都很少皱一下。 可如今向挽清只是轻轻的抱住他,他就红了眼眶。 向挽清是他的救赎,他一直都明白,从小时候到如今,一直都是。 —————— 叶纪棠与向挽清在一起的消息并没有瞒住许久,或者说,叶纪棠根本恨不得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 要不是向挽清拦着,说不宜张扬,叶纪棠恨不得当场就要买下全京都的鞭炮,放上它三天三夜,再拉上几条横幅,要是能挂到陛下上朝的太和殿那块正大光明匾上。 虽然这些想法都被向挽清拦了下来,但一点也没有浇灭叶纪棠的热情,既然不宜张扬,那告诉自己人总该是没问题的。 可是淑和年纪尚小,还在长身体不能打扰她休息,鸾无双算是两人半个媒人自然也不能打扰。 思来想去,从左司马府出来之后,叶纪棠便马不停蹄的就赶去了懿德王府,可怜叶朔宇还没从七哥终于回来了的惊喜里反应过来,就被拽着去了知雨阁,和曲亦宸一左一右乖乖坐好,听叶纪棠一遍遍讲方才的事情。 曲亦宸与叶朔宇刚开始还兴致盎然,在听到第十遍的时候便些坐立难安,直到第二十遍的时候,终于忍受不住想要“造反”,却被叶纪棠一手一个,打的服服帖帖。 然后……然后继续听第二十一遍。 叶朔宇含泪望天,七哥虽然平日里也可以一打二,但今天晚上自己和曲亦宸在他手上连十招都撑不过也太夸张了,难道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爱情的力量? 总之皆是一夜未眠,可向挽清的精神却好得很。 司琴进来为她洗漱的时候,便是一副笑嘻嘻的看戏模样,向挽清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 司琴开口:“小姐,今天还去鸾姑娘府上吗?” “……” 司琴喋喋不休:“小姐,今天你要是不去了,我能自己去吗?” “……” 司琴持之以恒:“小姐,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能说给归舟和鸾姑娘他们听吗?” “……” “小姐……” “你再说一句我明天就把你嫁给归舟。” 司琴一脸羞红,总算是闭了嘴。 不过虽然司琴打趣,可向挽清还是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鸾无双一声的。 只不过她显然来迟了一步,等她到的时候,那景府牌匾的下的大门口,站着叶朔宇,身边还摆满了七八个大箱子,边上还有一脸茫然的鸾无双。 向挽清:“这是?” 不知道为什么,向挽清总觉得今日叶朔宇眼下青影格外重些,看向自己的眼神还颇为哀怨:“七哥让我送来的。” 今日休沐,景羡难得在府,闻言也极为不解:“懿德王这也太贵重了,况且,晋谦王为什么要送这些给下官。” 他方才只打开一个看了,差点被那首饰金银晃瞎了眼。 向挽清扶额,难得头痛:“先搬进去再说。” 叶朔宇又哀怨的看了一眼向挽清,看的她莫名其妙,才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你们搬,我先回去补觉了。” 等他一觉睡醒,第一件事就是和曲亦宸一决生死,七哥命名是让他送来的,结果这小子居然趁机溜了。 鸾无双与景羡原本皆不解东西来路,等向挽清说完才恍然,对视一眼,笑的不行。 鸾无双还煞有其事道:“这样说来,这谢礼我不收还不行了。” “鸾姐姐你也取笑我。” “这怎么能算取笑呢。”鸾无双有些心疼的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上七岁,却事事谋划,一肩扛起的小姑娘,“以后有人能陪着你,我很高兴。” 向挽清是家中长女,从未有过亲近的姐姐,她也是真的把鸾无双当成自己的亲姐姐看,两人在一起,虽然身份悬殊,但不知是向挽清重活一世,看法不同,还是鸾无双自小经历变故,见过太多人间世事,两人在一块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一讲,便直到入了黄昏向挽清才回去。 谁知一到门口,就见那门房满脸喜色:“二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向挽清不解:“怎么了?” 门房有些激动:“大公子回府了!” 第117章 ——向锦易 向锦易,向府大公子,左司马嫡长子,身份尊贵自不必再提。 尤其是之前在边境立下大功,重创瀚亲王,更是被一举封为从四品禁卫军副首领,一时之间年轻一辈中,唯有同样官居从四品,任内阁学士侍读的苏晗能与其比肩。 但这都不是让向挽清在门口顿住的原因,归舟瞧着脸上有一种难得焦灼之色的向挽清,有些疑惑:“小姐,我们不进去吗?” 倒是司琴了解她:“小姐从小就怕大公子。” 归舟不解:“大公子性子和善,对我们都很好啊。” 向挽清讪笑着点了点头,兄长确实是性子和善,待人极好……除了她。 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向横对她实在是太过纵容溺爱,所以才会又派了向锦易来,扮演类似“严父”的角色。 总之向挽清从记事起,向锦易对她就没什么好脾气,若是闯了祸,那就更严重,小的时候就是一顿打,长大些顾忌女孩家体面倒是不动手了,就罚抄书,一抄就是五十遍起。 向挽清那时候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就被罚抄书,一手模仿谁都相似的笔迹,就是抄书无聊琢磨着练出来的。 以至于向挽清如今虽然知道自己兄长也是为了她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在里面,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害怕。 “谁在外面鬼鬼祟祟的,进来!” 向挽清还未做好心里建设呢,里面就传出一道严厉的男声来,向挽清听到这个莫名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的就哆嗦了一下,几乎是磨蹭着步子进去的,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兄长。 向锦易今年正好二十,轮廓随向横,五官却更像宋知鸢,穿着一身窄袖的玄色锦服,虽称不上多好看,但也是个方正俊郎的少年郎。 只不过他如今皱眉看着向挽清的样子,眉眼间含着煞气,便有几分凶恶起来。 宋知鸢许久没见过向锦易,自然是稀罕的不得了的,可见他这样板着一张脸对向挽清,她当即就更心疼起向挽清来:“才刚回府,就凶你妹妹做什么?” 向锦易有些头疼,自己父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溺爱这个妹妹,导致她从小就顽劣不堪:“母亲,她已经十五了,如今年关在即,过了年就是十六,到时候就能许配人家了,就已她如今的名声,京都哪个家世相当的适龄男子敢要她?” 在场所有人当即就是一愣。 向锦易是上过战场的,触觉敏锐,自然能感受到旁人的诧异,皱眉道:“怎么了?” 宋知鸢就含笑道:“都怪母亲,光急着问你边境的事情,都忘了和你说了,你妹妹最近可是大有不同了。” 父母总是最喜欢炫耀自家孩子的,哪怕炫耀的对象是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也不例外,当即就把向挽清醒来后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受公主青睐,献似龙兽,救驾,获封县主……” 这一桩桩一件件,便是向锦易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毕竟原本十多年的秉性一夕之间大变,换了谁也难以接受,只不过他看着周围人的表情便知道宋知鸢所说句句都是真的。 他不信也得信。 “还有你失踪的事情从边境传来,你父亲被京兆府尹带去问话,我身子不争气又病倒了,还是你妹妹一个人从中周旋,扛起这偌大一个家来。” “父亲被京兆尹带走?” “你不是说回京路上遇见你父亲了吗?他没和你说?” 向锦易摇了摇头:“父亲或许还在生气我擅自入伍,没与我说上几句话。” 宋知鸢一怔,忙道:“他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关心着呢,不然你刘叔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了右司马手下的东华边境军中。” 向锦易点头:“我明白的。” 他倒是很好奇向挽清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在他重伤瀚亲王的消息传来之前就让陛下放了父亲,要知道他之前可一直认为,这都是父亲的手段。 向挽清对他自然不会隐瞒,乖乖巧巧一五一十的说了。 饶是向锦易的心性都忍不住惊叹:“这步棋走的太险了。” 向挽清以为他又要训话,便微微挺直了脊背,双手放在大腿上,微微垂头,一副听训的乖巧样子。 其实前世的时候向锦易去世的很早,向挽清已经很久没有听他训过话,可当他现在又板着这样一张脸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这些下意识的举动就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也好像……向锦易从未离开过一样。 “不过当时那个情况下,显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次你做的很好。” 向挽清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抬头微微侧着脖子“啊?”的一声,兄长在夸她? 向锦易看她这样子就觉得有些憨气,哪里有方才话里话外那步步为营算无遗策的模样,佯怒道:“怎么,一定要罚你抄五十遍书才能反应过来?” “不不不。”向挽清立刻头摇如拨浪鼓,抄书也就算了,寻常女儿家也有罚这个的。 但人家罚的多半是什么《周礼》、《仪礼》,也有些《论语》《诗经》,她哥哥倒好,不是《武备志》就是《兵策论》,她看着就头大。 向锦易便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欣慰:“你如今有所长进,我也就放心了。” 向挽清腹诽,你如今不罚我抄书了,我也就放心了。 宋知鸢看着儿女难得和谐,心中也是一片熨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锦儿,娘听说你在东华大营的时候,曾经被重兵围困,后来是有人救援,才突出重围,你可知那人是谁,我们可得好好感谢人家。” 说起这事,向锦易也微微肃穆了神色:“这个是自然,我这一路就是与他一起同行而归,直到昨日夜里才分开。” 宋知鸢皱眉:“怎么不请人来家里坐坐。” “那人说有急事先走一步,不过答应了我明日一早便来府上做客。” 其实叶纪棠的原话是:“我与一位姑娘两情相悦,如今许久不见归心似箭,眼见城墙遥遥在望是一刻都等不了了。” 向锦易甚是感动,也颇为好奇这女子究竟是谁。 宋知鸢:“那就好,明日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哎呀遭了!” “怎么了娘?” 宋知鸢为难道:“苏家之前帮了我们大忙,我便邀请了苏夫人与苏公子明日来府上做客,如今这……” 向锦易沉吟片刻:“无事,救我那人苏公子应该也认识,明日一起也没事,总不能此刻再拒绝。” 这事便算是定下了。 向挽清还挺好奇这人究竟是谁。 不过她要是知道明天究竟会发生些什么的话,怕是只会拼命阻拦这一次见面了。 第118章 ——恩人 “小姐,夫人急着催你过去呢。”司琴一大清早就把向挽清从被窝里拽起来,如今天气愈寒,她便愈发嗜睡起来,像是要冬眠似得。 向挽清艰难的睁了睁眼,朝外看了眼天色:“才辰时。” 语气中是莫大的不满。 司琴没法子,只好扯了毛巾,用温热的水浸湿了给她擦脸,企图能让她清醒一些:“谁让大公子的那位恩人早早就到了呢,如今夫人和大公子都在前厅陪着了,小姐也得快点。” 向挽清无奈,只好任由她折腾,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出门,司琴跟在她身后,还在喋喋不休:“大公子说了,救他那人身份特殊,等会儿苏公子他们来了,只说是普通的拜访,不可提边境之事。” 向挽清点头:“这事昨日兄长都说了无数遍了,我记得了。” 她每每早起脾气都大,如今倒是要看看,这位身份特殊的恩人究竟是谁,天色尚未大亮就上门拜访。 只不过刚出了院子,还未走几步,就听见司琴惊呼一声:“小姐……你你你看那!” 向挽清奇怪于司琴的反应,顺着她眼神望去,眼里那抹迷蒙之色就瞬间消散,细看,还能看出其中惊慌。 向老将军喜江南园林,这偌大的向府庭院也置了不少九曲水榭,以向挽清如今的视角看去,恰巧能看到一抹红梅后,一张侧对着她的脸半隐在镂花墙面之后。 可即便是这隐隐约约的半张脸,向挽清也能瞬间认出那人究竟是谁。 一袭紫衣广袖锦袍,上用金线绣麒麟踏云图。 清冷华贵,慵懒绝色。 这世上除了叶纪棠,还能有谁。 向挽清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她顾不得多想,几乎是小跑几步上前,面露急切之色:“你怎么突然来了,我们的事情不是说好了,由我先找个机会慢慢和娘说吗?” 叶纪棠神色怪异的看着她。 向挽清:“?” 她还来不及再次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旁边传来:“清清,你和晋谦王之间有什么事?” 向挽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方才被叶纪棠突然出现的事情惊到,竟然都不曾察觉他身边竟然还站着向锦易:“兄长!兄长你听我解释……” 向锦易皱眉,脸色疑惑:“解释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 向挽清便是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事情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兄长,晋谦王怎么会在这?” 向锦易奇怪道:“我不是说了吗,今日于东华边境救我之人会上府做客。” 向挽清看着一直站在一边的叶纪棠,心中忽然浮现出一种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这人就是叶……晋谦王?” 向锦易点头:“晋谦王身为皇子,身份特殊,贸然出现在边境只怕陛下有疑,所以此次登门对外只可说是寻常来往,知道了吗?” 向挽清:“……” 向挽清看向叶纪棠的眼神因为震惊而太过放肆,落在向锦易眼里,他就皱了皱眉:“清清,不可无礼。” 向挽清几乎要扶额,可有向锦易在,她又不得不乖顺,只好微微屈膝,叶纪棠自然不会真的让她行礼,虚空一扶就让她起身。 叶纪棠笑意温和,可向挽清分明能看出其中恶劣:“清乐县主与本王也是‘老朋友’了,不必多礼。” 不知是不是向锦易错觉,他总觉得“老朋友”这三个字,从晋谦王嘴里说出来,带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我倒是听清清提过,之前秋猎之上,她还是与晋谦王一组,才侥幸捕得了似龙兽。” 叶纪棠挑眉:“哦?不知清乐县主是如何说本王的?” 向锦易原本也只是随意一说,没想到叶纪棠还接了话茬:“自然是称赞晋谦王武功卓绝,风姿过人。” 向挽清表示自己没有说过这些话。 叶纪棠表示自己甚是满意。 向锦易与叶纪棠两人本就年岁相仿,又有过命的交情,更是从边境一路同行回京,一时之间,两人相谈甚欢,向挽清觉得自己才是个外人。 她有太多问题,到如今脑海之中还是有些迷糊,可有向锦易在场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之间憋得有些难受。 所幸约莫半盏茶之后,才有家仆匆匆而来,说是苏公子车马将到。 苏府今日会有人前来的消息,只怕是之前向锦易就和叶纪棠说过,因此闻言他也只是挑眉,并不讶然:“你先去招待他们。” 向锦易:“那王爷……” 叶纪棠像是左右看了看:“那就让清乐县主陪本王逛逛这园子,向副统领请便。” 向锦易看看二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苏加夫人与公子又马上就到,便也来不及细想:“清清,那就你先带晋谦王逛逛。” “王爷逛完,就让清清带你来前厅,我备了上好的茶叶。” 向挽清自然是和顺的应了,直到向锦易转过一道弯再也看不见人影,她才有些急切的开口:“我兄长说的都是真的?” 叶纪棠点头。 “你走之前不是说去的是北汉吗,怎么又突然去了东华边境,还深入东华大军,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怎么还瞒着我!” 叶纪棠被这样大声说话也不气恼,反而笑眯眯的:“清清这是在担心我?” “我当然担心你!”向挽清心里急的不行,这话几乎是不加思考的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即就有些气恼,脸色难看起来。 叶纪棠见向挽清是真的着急了,连忙开口:“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本想那日夜里就和你说的,结果一时高兴就给忘记了。” “之前我是真的有事要去北汉处理,可是后来东华边境有急报传来,说你兄长下落不明,朝廷之上又有朝臣指摘他通敌叛国,我知道你必然是心急如焚,但又远在京都,便是心有余但想来也力所不能及。” “那个时候我正好离边境不远,便临时改了路程。” 向挽清抿唇:“你是怎么猜到我兄长在敌营的?” “我刚开始也只是猜测,毕竟向锦易是左司马之子,若是真的被擒被杀,对于南朝来说,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可这么多日东华毫无动静,说明他们也并未找到。” “我便觉得是灯下黑,只不过这想法确实在惊世骇俗,万一被发现,那就是插翅难逃,可我又找了两日,还是没有线索,便想着赌一把,换装入了军营,没想到还赌中了。” —————— 感情线很快就明朗起来了,不会有误会,不会有狗血,请放心食用,是双向奔赴的感情呢。 大家猜一猜苏晗今日是来干什么的哈哈哈。 第119章 ——诡异气氛 向挽清之前听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说此人武功卓绝,头脑厉害,可一旦知道这人竟然就是叶纪棠的时候,脑海中就只剩下了后怕二字。 叶纪棠说的轻松,可是向挽清却明白,这其中任何一句,都包含着怎样的危机,他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 为什么这么多人耗时良久都找不到向锦易,不就是因为孤身潜入敌营这件事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可叶纪棠只不过是因为有所猜测,便以千金之躯赌了这一把。 万幸是赌赢了,如今人也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万一要是……向挽清便是连想一想这种可能都浑身如同刀割的疼。 叶纪棠便是面对着东华三十万大军都没有一丝波动,可只是看了一眼向挽清如今自责的神色,狭长的凤眼上便落满了心疼。 “你看我这不也是没事吗?他是你胞兄,虽然往日对你一直严厉,但是我明白你心里还是极为重视他,万一他真有个好歹,我的清清不是又要像昨天夜里似得哭鼻子了。” “我才没有哭鼻子。”向挽清选择性遗忘那些让自己难堪的画面,“有受伤吗?” “没有。” 向挽清见他回答的这样快,眉头就是一皱:“当真?” 叶纪棠:“怎么,清清要检查一下?” 向挽清当即有些慌张:“当着那么多人,你胡说什么。” 叶纪棠有些愕然,随即笑开,凤眼满是狭促的笑意:“我的意思是找个大夫来,清清以为我在说什么?” 向挽清:“……” 她还能想什么,当然以为叶纪棠说的检查是指脱了衣衫让她仔细查看,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会说出口:“没……没什么。” 叶纪棠知她脸皮薄,打趣一句又怕她羞恼便也不再追问。 向挽清微微晶了心,才严肃道:“下次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知道吗?” 女子杏眼清润,带着珍之重之的意味。 叶纪棠就觉得自己多年被掷在冰窟的心,被人小心翼翼的捧起,又放在怀里捂暖了:“知道了。” 向挽清刚要点头。 “我自然是不能让我的清清守寡的。” 向挽清以为他又在开玩笑,可抬头望进他眼中,却看见那笑意背后的认真。 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京中盛传,晋谦王年幼之时便身中蛊毒,虽然前世到她死后叶纪棠似乎还是无恙,可世事难料,她还是要好好想想法子,尽早解开这毒才是。 向挽清打定了注意,决定择日先找叶朔宇问问,脸上却不显,只是问到:“你之前不是和娘还有兄长在前厅吗?怎么突然有兴致赏院子来了。” 向府院落虽然精致,但比之王爷府邸显然是有所不如,向挽清想不出这景致有什么好看的。 叶纪棠有些犹豫:“你确定要听?” 向挽清:“这有什么听不得的?” 叶纪棠确定道:“我说了清清可不能生气。” 向挽清好笑:“这有什么好气的。” 叶纪棠这才正色道:“我之前虽来过向府几次,但次次都是夜里偷偷摸摸进,如今这白日大大方方从正门进,还是第一次,自然想看看这不同时辰的风光。” 向挽清:“……” 向挽清觉得就不该让他开口。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碍着远处还有家仆站着,看了看天色,便也打算往前厅去。 结果刚到门口,就见向锦易陪着苏晗往外走,四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苏晗今日一袭白衣,在阳光照耀下银光流转,银线绣青竹图样,长发用一顶玄色玉冠高高束起,同色玉簪精致简洁。 长眉如墨,睫羽如织。 霁月清风,山明水静。 “臣苏晗,见过晋谦王,清乐县主。” 声音清润,碧湖微波。 叶纪棠挑眉,手中白玉折扇微动,虚空一点:“免礼。” 他今日锦袍华贵,束发金冠上镶着颗硕大的通透红宝石,金线绣的繁复张扬,麒麟立于云端之上傲世天下。 凤眼长羽只需轻轻一动,便是艳尽天下的风流颜色。 若说苏晗是温润含蓄,那叶纪棠便是张扬绝色。 苏晗抬头,正巧对上叶纪棠的眼神,一个瞳孔清明,一个眼眸幽深。 向锦易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幸而向挽清开口:“兄长和苏公子这是要去哪?” “苏兄说也想参观一下府邸,我便想带他来找你。” 向挽清:“?”怎么今日这一个两个都要赏府邸,她怎么就没看出自家这府邸有何可赏。 “那兄长带苏公子去看看。” “不必了。”苏晗笑的温旭,“既然是来做客,自然该和主人家做在一起讲讲话,府邸下次再看也行。” 叶纪棠嘴角笑意不明:“苏公子还真是醒悟的够及时啊。” 苏晗笑意不变:“礼数罢了。” 叶纪棠:“苏公子不愧是安山居士之徒。” 苏晗:“晋谦王谬赞。” 向锦易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头那种奇怪的感觉愈发奇怪起来,可是听着又觉得摘不出什么错处来,便只好开口:“那就一同回去,尝尝我的茶。” 苏晗颔首,朝着向挽清微微一笑,转身往回走。 叶纪棠望着他的背影,笑意愈盛,神色却愈冷,这就是在袁芯母亲剪下救了清清,又在前段时间为她出谋划策,在曲亦宸和叶朔宇的信中出现频率极高的苏晗? 很好,他原本还不能确定苏晗对清清的心思,如今一见,倒是清楚许多。 向挽清抬步就要走,却被司琴偷偷扯住衣角。 向挽清:“怎么了?” 司琴:“小姐,你有感觉气氛怪怪的吗?” 向挽清:“没有啊?” 司琴其实是一点都不怕小姐会对苏公子动心,她就是担心晋谦王等会儿吃飞醋,自己把自己气闷过去,影响他俩的感情。 可苏公子于向府有恩,向挽清看不明白,司琴也不好贸然开口让他们保持距离,只好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向挽清一眼,看的她莫名其妙。 —————— 男主和男二终于正面对上了!太激动了! 第120章 ——说亲 前厅,宋知鸢与荣华归正说着话,宋知鸢出身不高,平日里也不常出门,就是在府里,诸荷凉自然也不会与她真的亲近说话,如今与荣华归两人倒是投缘。 荣华归端庄温润:“晗儿拜入安山居士门下,自然是他的福分,可是这千好万好,也只有一条令我这个做母亲的时常忧心。” 宋知鸢:“苏公子不像锦儿,参军入伍,时常让我忧心。年少便才名远扬,今年秋闱更是一举夺魁,如今深受陛下器重,一入朝便是从四品,想来不多久又会升迁,哪里还有不好的地方。” 荣华归:“还真有一件。” 宋知鸢:“什么?” 荣华归:“向夫人想来也是知道的,安山居士的规矩,十八之前,不得入朝,不得婚配,以至于晗儿到如今都是一个人,就连个订亲的姑娘都没有,真真是急死我了。” 宋知鸢:“苏府如此家世,苏公子又如此人才,只怕是你稍微放出点消息,那苏府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荣华归:“就算踏破修好再踏破,那些姑娘也不是晗儿心中之人,又有何用。” 宋知鸢:“哦?苏夫人的意思是,苏公子心中已经有人了,倒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荣华归含笑,指了指门外。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宋知鸢讶然道:“苏夫人是说清清?!” 荣华归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今日说这番话确实是有些突然了,但此事确实是我和老爷思虑良久才做出的决定。” “原本为了表示郑重老爷今日也是想同他们一起来的,只不过如今左司马也不在府上,我就想着我先来说说。” “若是夫人你也有这个想法,我之后请喜娘上门,该有的礼数一个都不会少,若是不同意,也只当是我们妇道人家之间说说话,别影响了我们两家和两个孩子的感情。” 荣华归这番话说的真切,考虑也周到,宋知鸢听在耳里,除了刚开始的惊讶如今甚至有几分惊喜:“苏公子他知道这件事吗?” 荣华归颔首:“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还是两个孩子一辈子的事情,自然是问过他的。” “那他同意了?” 荣华归含笑道:“清乐县主秀毓名门知书达理,更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此事若是能成是他福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不同意。”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孩子的,宋知鸢也不例外,当即脸上笑意就更为浓重,可随即又想到什么,皱眉道:“苏夫人,我也不瞒你说,如今看起来我府上圣宠隆重,但陛下一日猜疑之心不灭,我向府日后还是前路坎坷,万一……只怕牵连了你们。” 荣华归闻言没有迟疑:“这个问题我以为从之前我家老爷的选择,向夫人就能就能看出我们的态度来。更何况就因为如此,向夫人才要更加好好考虑我家晗儿。” “此话怎讲?” “左司马掌三十万军权,陛下就已经极为忌惮,所以清乐县主绝不能再嫁与武将门阀,而文官之中我夫君虽仅官居正二品,但有老爷子的面子在,便是丞相也要让三分薄面,再加上晗儿师从安山居士,如果晗儿与县主日后成婚,想来陛下也会顾念一些。” 说实话,宋知鸢确实被这番话说的心动不已,苏晗先是救下向挽清,前段时间又一直给向挽清出谋划策,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她对苏晗其实一直以来都很喜爱。 尤其苏家门风清正,荣华归又很喜欢清清,嫁过去也不会有后院那些子肮脏事。 更何况天下文人皆以安山居士为尊,苏晗又是他唯一入世的弟子,日后两人成婚,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就算不能保全向家,至少陛下也会看在安山居士的面子上放过清清。 毕竟陛下即便不忌惮安山居士,也总要为考虑一下天下文人。 当然最主要的是还是苏晗自己年少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长得又是一表人才。 这样想来,宋知鸢一时之间竟觉得这门婚事再好不过了。 只不过婚嫁但总归是件大事:“此事我一人拿不了主意,还得问过夫君和清清自己。” 荣华归大喜,她知道既然这样说,想来希望还是很大的,当即应和道:“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说到此刻,正巧叶纪棠等四人前后进来,便双双停了嘴,忙起身行礼。 叶纪棠哪里能让宋知鸢朝自己屈膝,至于荣华归,叶纪棠虽然不喜苏晗,但苏家毕竟在向家出事的时候明确站在他们这边,便右手虚空一扶:“二位免礼。” 荣华归:“臣妇不知晋谦王今日也在向府,贸然登门,还请王爷恕罪。” “本王病愈后听说左司马家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便想来看看,本就是临时起意,怎么能算你的错。”叶纪棠前段时间不在京都,便扯得是蛊毒发作的由头,如今来向府,对外也只说是关怀老臣。 “多谢晋谦王。” 传闻中这位晋谦王脾气不好,荣华归原本还有些忐忑,如今一见,倒是传闻有误了。 宋知鸢便看了一眼荣华归,满眼“你看我说的没错”。 其实今日还是叶纪棠和宋知鸢第一次见面,之前天合寺的时候虽然都在,却阴差阳错的一直没碰上面。 昨日叶纪棠一天没有出现,就是去准备了今日的见面礼,可怜曲亦宸和叶朔宇,还没睡一个囫囵觉就又被叫醒,陪着他又是选礼物,又是出谋划策,明明他们也没见过未来丈母娘的经验,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所幸有大舅子在,倒也没出什么太大的岔子。 是的,叶纪棠早就把向锦易当成了大舅子相处。 总之如今宋知鸢对叶纪棠的印象,也还是不错的。 —————— 与未来丈母娘的第一次会面。hhh 第121章 ——先入为主 一行人都在向府用过午膳,直到入了黄昏才起身离开。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满意。 宋知鸢原本倒也只是赞叹苏晗少年有为,如今动了成婚的心思,自然是格外注意,半日下来,只觉得这个少年哪哪都好,配自己的清清是再合适不过。 于是送别的时候就格外热情了些,怎么都舍不得。 向挽清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喜欢一个人,忍不住哭笑不得:“娘,你还要苏公子留宿不成?” 宋知鸢竟还迟疑了一下:“倒也不是不行。” 苏晗自然是知道自己母亲今日究竟是为何而来,如今见宋知鸢这般态度,心中自然喜悦,温和笑道:“向夫人要是喜欢和我说话,等过几日得空我再来陪夫人说话。” 宋知鸢点头,又觉得不对:“锦易许久未曾回京,你若得了空,便陪他到处走走,让清清也陪着一块,年轻人嘛自然和年轻人一块。” 苏晗刚想应是,站在一旁的叶纪棠眉心就是一皱:“县主这几日没空。” 宋知鸢一怔,疑惑的看过来。 向挽清自己也是一怔,有些奇怪的看向叶纪棠。 叶纪棠神色自若:“淑和说这几日想约你去赏雪。” 向挽清:“赏雪?” “燕山顶前几日接连落了几场大雪,昨日方停,如今赏雪正是好时候。” 燕山位于京都朝北约百里,山势极高,山路却缓,山腰以上,每年都会有三个月的积雪不化,山上有一座轩辕台,据说其上看雪风景极盛。 向挽清眸子亮了亮,前世她为叶青临耗费所有心思,一步也不愿踏出京都,如今却也想见识一下传闻中“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的盛景。 叶纪棠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想去?” 向挽清颔首,眸光闪闪。 叶纪棠:“那就明日启程。” 向挽清有些惊讶:“这么急?”她以为怎么也要等两日再说。 叶纪棠下巴往淑和公主府的方向一点:“她着急。” 笑话,苏晗狼子野心都要溢出来了,他怎么可能还会给他时间让向挽清与他相处,这一来一回至少日,足够他想一个万全之策出来。 苏晗闻言笑道:“明日启程,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准备,不急了。” 叶纪棠正诧异他竟为自己说话,就听见苏晗继续道:“我这就回府准备。” 叶纪棠:“?” 叶纪棠:“苏公子准备什么?” 苏晗笑意温润:“臣对燕山风景也闻名已久。” 叶纪棠嘴角弧度难明:“本王似乎没有邀请你。” 苏晗表情不变,似乎听不出他其中嘲讽,依旧是一派公子如玉的模样,转过脸去问向锦易:“向兄可要去燕山一游?” 向锦易本就不放心向挽清出这么远的门,闻言颔首道:“我年幼的时候,爹娘曾带我去看过一次,长大之后倒还是真没再去过,总之宫宴还有七日,也正好看看这浩汤雪山的风景。” 向锦易册封的圣旨已经下来,但陛下还要在宫宴之上正式封赏一次,众人都猜测这是要安抚之前向横被京兆府带走之事,所以如今向锦易还在赋闲。 苏晗就点头:“那我与向兄同行,就不算晋谦王邀请。” 叶纪棠忽的笑开,却不达眼底:“苏公子真是好本事。” 苏晗垂眸谦逊:“王爷谬赞。” 向锦易只觉得那种萦绕在两人之间那种奇怪的氛围再次浓郁起来。 “既然如此,本王就先走了。”叶纪棠朝着众人微微点头,眼神略过众人,在向挽清身上停下,语气微微缓和,“明日早上我来接你。” 向挽清:“好。” 苏晗抱拳:“臣恭送晋谦王。” 叶纪棠含笑:“苏公子,明天见。” 苏晗笑而不语。 或许是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太过显眼,荣华归七寸玲珑心,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回府的路上,就忍不住皱眉道:“这晋谦王是和你打过什么交道吗?” 苏晗:“就是打过几个照面。” “那怎么今日……” 苏晗大约也能猜到几分叶纪棠对向挽清的心思,他不愿母亲忧心,便只是摇头道:“世人常说晋谦王脾气古怪,或许他也不是针对我,母亲不必多心。” 荣华归想说那可不是我多心,你看看今日晋谦王不管对向夫人还是向公子都客气的很,不过苏晗从小聪慧,从不让她费心,她清楚他这样说便是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问,只是道:“明日既然与挽清一起去燕山,便要记得好好照顾她,挽清畏寒,你得注意着些。” “母亲放心。” 而向府,宋知鸢一送走几人,便拉着向挽清问了一嘴:“清清,你觉得苏公子为人如何?” 向挽清对苏晗的评价,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极高:“当为君子。” 君子恭而不难,安而不舒,逊而不谄,宽而不纵,惠而不俭,直而不往。 宋知鸢的眼睛就亮了亮,挥手让向挽清回去准备明日之事。 向锦易不解:“母亲怎么突然问清清这个。” 宋知鸢便将苏夫人说亲的事情说了:“如今看来,清清对苏公子也极为满意。” 向锦易与苏晗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与他一见如故,他原本觉得自家妹妹不论是嫁给谁都不放心,可若是苏晗……倒还真是般配。 可是这样一桩上好的姻缘,他只要一想到今日晋谦王与苏晗那几次对视就觉得奇怪,就好像,漏掉了什么似得。 莫非……向锦易摇了摇头,晋谦王已经有爱慕女子,想来还是他想多了。 宋知鸢见向锦易也没有意见,当机立断就修书一封给远在边境的向横送去:“若是你爹爹也没有意见,此事就这样定下来。” 其实他们若是再仔细想想,就能看出向挽清对苏晗也只不过是当成普通好友,至于方才的评价虽高,却不参杂一丝爱慕之意。 只不过他们先入为主,一时间竟也没有想到别的可能。 —————— 啊,作者不喜欢误解也不喜欢狗血,今天两更,下一章就解除误会!!! 我们的感情线,从始至终的主题就是明朗!双向! 第122章 ——宣誓主权 第二天启程的时候是个大晴之日。 这些时日以来二房与邵巧贞众人都不再作妖,向铭熠更是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可向挽清还是不放心,于是一百黑旗中除了归舟一人,剩余都被留在府中。 向挽清出府的时候,印着淑和公主印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马车以纯金为顶,四角各雕刻一只貔貅,正中间还大咧咧的站着一只逾制的,原本仅有皇后才能使用的金凤。 可即便是这样奢华的马车,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依旧是立在马车之前,一身玄色广袖锦袍男子,锦袍奢华,绣大片的仙鹤乘云纹样,衣脚袖口处皆有一圈细密的祥云图样,发冠通体银白的镂空雕花,唯有正中间嵌了颗墨色玛瑙,束发银簪亦是以玛瑙为饰,精致莫名。 向挽清平常总觉得他爱穿些奢华繁复的衣衫,但今日一见,总觉得他格外张扬些。 但不可否认,叶纪棠的这张脸,生来就长得堪称完美,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时候就足够摄人心魄,当他看见向挽清,笑意大盛,眼眸盛满是温柔的时候,就如同盛开的海棠盛满清晨的露水,艳且绝仍醉人。 他天生就该这样肆意耀眼。 向挽清挑眉,习惯性的就想搭着叶纪棠的手往马车上去,就听到背后一个略微斥责的声音:“清清,问晋谦王安。” 向挽清一僵,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后还跟着自家哥哥,只好停下脚步,觉得这几日还是得找个机会先和兄长说实话,不然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 叶纪棠看着她皱眉,就知道她在为难什么,觉得有些好笑,右手一摆道:“行了,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就算是免了二人的礼。 可惜叶纪棠脸上的笑意还未退散,就被向锦易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还是让臣来扶清清上马车”给毁的一干二净。 叶纪棠:“……” 叶纪棠觉得确实得早点和向锦易说实话。 马车内,淑和原本正有些百无聊赖的摆弄着桌上的棋子,见向挽清进来,忙推到一边,眼睛亮亮道:“挽清姐姐。” 向挽清看马车内只有她一人,不禁有些奇怪:“不是说懿德王也同去吗?他人呢。” 她还记得要找个机会问问叶纪棠身上蛊毒的事情。 淑和对于挽清姐姐见面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九哥表示不满,但瘪了瘪嘴还是乖巧回答:“九哥在燕山上有一座父皇赏的院子,七哥便让九哥先走一步,去燕山上准备一下。” 向挽清点了点头,既然叶朔宇也去,总能找到机会好好问清楚的。 马车外又有车轴声传来,向挽清猜测该是苏晗到了。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车外就想起一道清润的男声:“臣参见晋谦王。” 叶纪棠这会儿倒是不大度了,悠然站着神态自若的受了这一礼,然后转身就想上马车。 “晋谦王,马车上还有清乐县主在,你们同处,只怕于理不合?” 叶纪棠挑眉:“本王身子弱,前段时间蛊毒刚好,受不得寒气,恐怕不能与苏大人一起骑马。” 叶纪棠说这话的时候眉眼认真,说的极为真诚。 一边的向锦易眉心就微微抽搐,他很想让满京都的人都看看,叶纪棠一袭黑衣,长剑凌厉如霜映出遍地血海的无双风姿,不知道那时他还能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本王身子弱”之类的话来。 苏晗依旧恭敬:“臣自然知道晋谦王身子虚弱,臣的意思是,臣也有备车马,晋谦王不如与臣同车。” 叶纪棠轻笑:“苏大人真是深谋远虑。” 苏晗:“王爷谬赞。” 叶纪棠摇头道:“不过本王还是更喜欢淑和的马车。” 苏晗刚想开口,就听见他继续开口:“苏大人若是愿意,不如一起,总之这马车宽大,再容三四人也绰绰有余。” 说着也不等苏晗再说,衣摆一掀,便径直上了马车。 苏晗微微皱眉,但犹豫片刻,还是跨步与他一同进去。 叶纪棠与苏晗向后进去的时候,厚重的毛毡被打开,冬日的寒风画着弧度吹进马车里打了个漩。 马车内烧着炭,温热的很,向挽清原本都已经脱了白狐斗篷,如今被这寒风一吹,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叶纪棠瞧见了就握住向挽清的手,似乎是有些凉,便微微皱眉道:“怎么出来也不多添一件衣衫。” 向挽清该是还不适应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亲密,下意识的想要把手缩回来,但叶纪棠握的有些紧,便也随他去了,只是莫名觉得有些燥热的慌。 于是苏晗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叶纪棠紧挨向挽清,握着她的手而坐,而女子双颊酡红如醉,却不曾反对。 司琴简直都能看到,原本就被一袭白衣衬得眉眼如玉的南朝第一才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司琴叹一口气,心里还觉得甚是可惜,毕竟苏晗不知是多少女子梦回难忘之人,好不容易有了心仪女子,竟还遇上了晋谦王这样惨无人道的对手。 这要是换了话本子里,德才兼备温润无双的大臣与喜怒无常张扬桀骜的王爷争抢同一个女子,其中弯弯绕绕明争暗斗,只怕是能写上三百回。 谁知放在晋谦王身上,只一个轻飘飘的动作,就杀灭了苏大人全部心思。 司琴不得不赞一声——不愧是晋谦王。 苏晗一生过得都顺遂胜意,出生尊贵,年少成名,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在胸腔几乎停止跳动的感觉:“这是……” 叶纪棠挑眉,只觉得两日来心情再没这样好过,他故意指了指桌山那棋子,示意向挽清去看,对着苏晗的笑意里第一次有了真心:“如苏大人所见。” “我与清清在一起没两日,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清清家人。” 颇为贴心的加了一句:“不过我们会尽快的。” 苏晗没有说话。 若是向挽清此刻抬头,一定能看到苏晗向来通透如琉璃的眸中那一抹沉默浓烈的哀伤,可是那棋子用料难得,触手温润,向挽清觉得有趣,看的极为仔细,便没有抬头。 亦没有察觉,那一抹尚未明言就将暗藏一生的心意。 司琴不敢看苏晗,她觉得自己是真心心疼苏公子,但若是让她选,她还是认为晋谦王更配她家小姐。 她的小姐一个人承担了太多,不过十五的年纪却仿佛吃过了一生的苦,脸上永远是那幅疏离矜骄的模样,唯有与晋谦王在一起的时候,才会羞、会恼、会落泪。 也会笑,笑起来的时候杏眼弯弯,闪着细碎的光,司琴觉得好看极了。 那个样子才是一个十五的姑娘该有的。 ———— 呜呜呜,可怜我们温润如玉的苏公子,爱情方才萌芽就被惨烈扼杀。 希望大家都可以遇到一个包容自己小性子的人! 第123章 ——对弈 苏晗沉默了许久,久到司琴都觉得下一刻他就会掀帘下车的时候,他忽然盘膝在那棋盘边坐下,素来恭谨持礼的人,竟也露出两分不羁来:“素闻晋谦王棋艺卓绝,臣无缘对弈,一直引以为憾。” 向挽清正巧收拾好最后一个棋子,闻言抬头看去,只不过如今苏晗眼眸情意早已一如往常。 向挽清向来听闻苏晗棋艺精湛,至于叶纪棠,他虽被称为南朝第一纨绔王爷,但一手棋艺却也是出了名的漂亮。 两人对弈,她倒是极为感兴趣。 叶纪棠就用白玉折扇点在那盛黑色棋子的棋罐之上,推到苏晗面前:“苏大人先行。” 苏晗也不推辞,执子而落。 黑棋如星眸,白子同落雪,交相辉映甚是好看。 可惜向挽清虽然感兴趣,可对棋艺实在是称不上精通,勉为其难跟着二人走了几步之后,就再也跟不上他们的思绪,也只能从思考的时间越来越漫长,落子的速度愈发缓慢为依据,判断出如今局面愈发胶着。 直到最后一子落。 苏晗才颇有些无奈的将手中棋子掷回罐中:“晋谦王棋高一着。” 叶纪棠半倚在车壁之上,墨色衣摆铺开,上面仙鹤几乎成真:“不过赢了半子。” 向挽清挑眉,她似乎还是第一次听叶纪棠说这般近乎于谦虚的话,想来苏晗棋艺确实惊人。 苏晗却摇头:“赢了就是赢了,半子也是赢。” 叶纪棠:“你心不静,胜之不武。” 苏晗笑开,意味却苦涩:“那就待臣心静,再请晋谦王下一盘。” 叶纪棠颔首:“苏大人若是这样说,本王反而希望这一日能早些到了。” 向挽清听的云里雾里,两人倒是对视一眼,同时笑开。 有些事情摆在暗地里的时候两人明争暗斗,可当事情放在明面上说开来,才发现竟远比想象的缓和许多。 向挽清想做什么,叶纪棠不是猜不到,而苏晗不论是家世还是自己的本事,若能真为向挽清所用,自然也是一大助力。 所以以叶纪棠的脾气,才会忍了他这许多次,甚至直到昨日傍晚之前,他都一直想用个相对缓和些的办法来挑明这件事。 只不过今日他实在是没忍住,不过如今看来,苏晗此人确实心胸非同一般。 叶纪棠自觉若是今日他和苏晗互换,他能炸了半个京都去。 众人在马车上下棋说话,倒也不觉得无聊,时间一晃,便也到了燕山顶,下车的时候苏晗跟在叶纪棠身后,忽然叫住他。 叶纪棠:“?” “忘了告诉晋谦王,昨日家母刚和向夫人说了我有意迎娶清乐县主的事,向夫人想来应该还算满意,不过如今既然知道了实情,我自会上门与向夫人说明情况。” “不过想来也得等从燕山回去再说了。” 苏晗含笑,却不同往日的恭敬,反而带这些“总算是赢你一回”的快意。 叶纪棠瞬间就黑了脸。 ———— 燕山之上已经积起一层薄雪,为了安全起见,众人下了车马步行,所幸叶朔宇安排的地方并不远。 只不过他来接众人的时候,脸色却并不好看。 “七哥,西岭使团的人也在。” 之前西岭的圣帝让淑和嫁与他为妃,后因各方势力博弈而未成,南朝险些与西岭撕破脸皮,也难怪叶朔宇看到他们的人会没有什么好脸色。 连带着向挽清的脸色都沉了沉。 叶纪棠更是如此,这次来燕山不过是他临时起意,没曾想西岭使团的人,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不好好在使馆待着,竟还敢跑到这高山来赏景。 倒是淑和自己没什么反应,只是眉心微微抬了抬,便又垂下去看手中的长剑。 方才在路上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叶纪棠送去边境的金丝蝉衣和那把长剑,向锦易以为是向挽清送来的,还问她从何而来,那蝉衣长剑在边境不知救了他多少性命。 叶纪棠见向挽清似乎要说实话,就先张口说是向挽清拍卖来的,谁知向锦易又问这么多银子哪里来。 向挽清正头疼,淑和就对那剑极为感兴趣,忙要来看,向锦易只好小心翼翼的给了,也不知道是担心长剑,还是担心公主殿下。 “七哥,要我说不如……”叶朔宇见淑和看的认真,扭脸就面露狠戾之色,“总之这里白雪飘茫的,从这山巅摔下去,正好尸骨无存。” 叶纪棠一扇子就打在他后脑勺:“我们前脚刚到,他们后脚就失踪,你真当那西岭圣帝是个白痴啊。” 叶朔宇挨了一下,仍有些愤愤:“大不了我们咬死不认,他们找不到证据能怎么办。” 叶纪棠:“你以为那西岭圣帝会找证据?和亲之事不行,以他性子只怕早就想找个机会借机攻打南朝,你如今杀了这几个使者事小,只怕徒为他人做嫁衣。” 叶朔宇皱眉:“七哥,那就什么都不做吗?” 叶纪棠凤眼微微垂,嘴角含笑的时候,眸中寒光竟比这漫山白雪更冷三分:“你觉得呢?” 叶朔宇觉得以七哥这睚眦必报,别人敬我一尺那是理所应当,别人惹我一分就是自寻死路的性子来看,肯定是不能什么都不做的。 他脾气向来来的快去的也快,得了叶纪棠一句话,便又高高兴兴的将众人都带去院子。 院子取自“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名为“逊梅”,院子里却连一株梅花都没有,也算是名不符实到了极点。 众人在马车上待了一天,除了向锦易,都有些疲乏,总之日头将落,夜晚的燕山也无景可赏,用过晚膳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 只不过向挽清那边刚沐浴完,司琴正替她绞干头发,门就又开了。 这次向挽清连头都不回,这整座燕山……不,乃至整个南朝甚至是浩瀚大陆,会不敲门就进她卧房的,除了贼匪也只有叶纪棠一人了。 甚至连司琴都见怪不怪,头发正好也干的差不多了,她索性还停了手,出去的时候乖巧的带上了门。 向挽清看着她这吃里扒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恨不得明天就把她拾掇拾掇嫁给归舟。 ———— 栗栗佳:恭喜司琴,喜得吃里扒外的新荣誉! 归舟:嗯? 栗栗佳(赔笑):呜呜呜,现在连司琴都有人护着了。 第124章 ——踏雪而来 “你这么晚来干什么?兄长还在呢。”白日里选屋子的时候,向锦易自然是选了个紧挨着向挽清的,如今见叶纪棠进来,她颇有些小时候干坏事要被抓的紧张感。 叶纪棠想来也是沐浴过了,白日与苏晗争锋相对的一袭玄衣,如今早换成了宝蓝色的锦袍,虽也一如既往的繁复,但比白日已经收敛了些许,闻言笑意不明:“清清以为我是来干嘛的。” 结果还没说完,自己就先叹了一口气,有些郁郁,附身将向挽清抱在怀里:“早知道就不该让你哥哥同行。” 向挽清微微红了耳尖,斥一声“胡闹”,却也乖顺的待在他怀里。 叶纪棠身上的味道一如既往,浓郁而孤寂,让向挽清无比心安,两人就这样安静的搂了许久才分开。 晚霞昏暗,最后一丝五彩光辉如水般漫在叶纪棠脸上,愈发衬得他眉目如画,素来凤眸冷戾薄情的时候,就足矣勾的满京都的名门贵女称一声“南朝祸水”,更遑论满目柔情,盛满光亮的时候。 向挽清看的目不转睛,却不知自己一袭乌发如墨,双颊微酡,眸泛水光的模样落在叶纪棠眼中是如何诱人。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当是如此。 叶纪棠就叹了一口气,觉得着实不该让向锦易同行。 向挽清暗自发笑:“你今日过来,不会就是来叹气的。” 叶纪棠便微微收敛了脸上笑意:“向铭熠,似乎是投靠了太子。” 向挽清挑眉,脸上有明显的惊讶:“以叶青临和向挽宁的关系,向铭熠怎么会……” 前世向铭熠也是叶青临登基的一大助力,在向桓失势之叶青临还能一如既往的对待向挽宁,除了那虚幻的爱情,其中最大的缘故就是向铭熠的存在。 其实向挽清很想说这绝不可能,但思及在向铭熠身上的那些莫名的变化,她一时之间竟也说不出什么坚决否定的话来。 “你还记得我离京之前,你告诉我西岭会让淑和和亲的事情吗?” 向挽清虽不懂这其中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告诉我之后,我原本是做了另外打算的,但是后来又出了你哥哥的事情,叶朔宇说你想以祥瑞为引,让父皇疑心三哥,我便将计就计让高公公告知三哥,联合朝臣上奏同意和亲之事,以此让父皇看清他朝中势力。” “高公公是你的人?” “是明妃的人,我让叶朔宇出面的。”叶纪棠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莫测,只不过天色昏暗,向挽清看不分明,“没想到此事到了最后,大哥和太子都插了一脚,我原本还有所不解,如今看来太子会如此,想来就是向铭熠从中为之。” 向挽清脸色并不好看,她相信叶纪棠的判断,他既然会如此说,就证明此事十有八九就是向铭熠在其中在操控,可就是如此,她才感到些许烦躁。 太阳终于西沉,最后的一丝余辉也彻底消失不见,向挽清忽然想起那一日,也是这样暗无天日的模样,向铭熠满脸罕见的急切,拦在自己面前:“大伯父与兄长再过几日一定会没事的,你再等等,别急着说那些……” 她那个时候满心都是向横并非邵巧贞亲生的可怖猜测,并未注意到话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再过几日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有些头痛的捏了捏眉心。 她视以为敌,时刻计算之人,却在背地里帮了她一把,这滋味简直比在背后捅她一刀更让她难受。 叶纪棠自然能想到自己说出这番话之后向挽清的心情,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应该瞒着,才会在犹豫了几日之后依旧选择和盘托出。 向挽清沉默少许:“既然太子出手是向铭熠的原因,那大皇子的人又是为什么?” 叶纪棠摇头:“还在查。” 知雨阁虽然称无所不知,但也毕竟是人力有穷时。 就像金银楼虽然号称只要价格合适,就能买到任何东西,但也有很多传说之物是他们所望尘莫及的。 向挽清明显情绪有些低沉,叶纪棠也明白,对于向铭熠,向挽清并不像对二房其他人一样一直抱着除之而后快的心绪。 虽不知太子为什么会如此信任向铭熠,但是想来必然也付出不少心思,而她前不久才刚刚决定狠下心来一起对付向铭熠,如今又知道他在背后做的这一切。 虽称不上感动,但仍有些复杂。 向挽清有些无奈,她多希望自己能爱恨分明,可这世间之事,又有什么是真正的黑白分明。 叶纪棠从向挽清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叶朔宇站在远处挤眉弄眼,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 叶纪棠就恨不得再朝他后脑勺来一扇子。 叶朔宇内力并不深厚,贸然接近怕引起向锦易的注意,叶纪棠便皱着眉过去:“什么事?” 叶朔宇笑嘻嘻的,说出来的话却冷的渗人:“杨哲的家人,都处理干净了。” 叶纪棠的眸子紧了紧,在向挽清房里的那一腔柔情,如今尽数化为了剑刃,锋利的几乎要割伤人的肌理:“之前逃走的那一个呢。” 叶朔宇脸上的笑意一僵:“她是蛊族后人,隐入密林之中如鱼得水,不过最多两日,必然再无可逃。” 叶纪棠就挑了挑眉,只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眉梢眼角就布满了骇人的戾气:“一旦找到,就地格杀。” 叶朔宇凛然称是。 向挽清曾经杀过两个人,一个是童汉年,她亲手用簪子刺进他的胸肺,之后陛下查出其父童鹏飞贪污之事,下旨童府十四以上男丁全部处斩,所有女子与十四以下男子流放边疆,永生为奴。 一个是杨哲,她虽从头到尾不曾自己动手,但却算亲手将他送往断头台,之后陛下旨意,杨哲满门流放边境,永不得回。 原本这件事就算到此了结,可谁知那童汉年生母竟暗中出逃,并不知从何处得知向挽清与杨哲的事情,妄图联络杨哲家人以期共同复仇,此事传到叶纪棠耳中,他便眼含煞气,说了声杀无赦。 杨哲家人全部伏诛,童府阖府唯有童汉年生母,因是蛊族后人,侥幸逃入密林,不过只怕也逃不过两日。 叶纪棠向来就不是什么心软的人,尤其是在可能威胁到向挽清的事情上,莫说旁人不知道究竟是谁所为,即便是知道,他也宁可背负那些冷血残酷的骂名,也要斩草除根。 夜深无星月,只怕明日又会落雪。 忽然有敲门声“磕磕”而响,竟是有人深夜踏雪前来。 ———— 新人物登场啦。 接下来的万国朝会在即,各国使团的人也都会陆续露面~~ 第125章 ——沈念 已是子时,逊梅园正厅却灯火大亮,叶纪棠凤眼半阖,像是有些倦怠,斜倚在正首宽大的梨花椅上,宝蓝锦袍铺满整个椅面,如流水般泼洒而下。 他的下方,左首坐着叶朔宇,右边两人,一坐一立,整个都被笼在宽大的黑袍之下,看不清面容。 “两位客人深夜到访,却不露面,不知是为何意。”叶纪棠左手支在宽大的扶手之上,指尖似有似无的撑着下巴,嘴角含笑。 明明语气懒怠,可那两个黑袍来客却感到一阵肃杀之意:“想来晋谦王应该也猜到我们身份了。” 叶纪棠挑眉,干脆利落:“二位若是来和本王玩什么你猜我猜的游戏,还是请回。” “你……”站着的那个黑袍之人似有怒意,刚想开口,就被坐着的那人伸手拦住。 “是我疏忽了,为表诚意……”那为首的黑袍之人说着,将头上宽大帽兜摘下,露出一张相貌清俊,却有些苍白的脸来,“在下西岭五圣子沈念,久闻晋谦王与懿德王大名,今日一见,甚是有幸。” 若是叶青临在此,或许就能认出这个自称为五圣子的沈念,就是那日恭敬跪在御书房的西岭使者 西岭陛下被称为圣帝,圣帝之子便是圣子,西岭与其余三国不同,千百年前是由一窝土匪流寇立国,信奉有能者居之。 所以西岭之内从未有类似太子之人,而且历朝历代很少有圣帝会立下旨意,特指让哪个儿子登基为帝,而或许是因为流传在他们骨血里的残忍,几乎每一代圣子,都只有最后胜利之人才能活下来,其余诸子,都会被自己的手足兄弟一一斩除,就也就导致了每一任的帝位争夺都格外残酷。 叶朔宇嗤笑,却不惊讶:“本王一直听闻西岭五圣子极不得宠,却没曾想居然这般不得宠,沈婼竟舍得将自己儿子派来南朝出使。” 沈婼,这个有些女性化的姓名,却代表着那个令人闻之胆寒的西岭圣帝。 那站着的黑袍之人上前一步,厉声道:“放肆”。 也不知是放肆于直呼沈婼之名,还是放肆于直言沈念并不得宠之事。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刹那,沈念就心头一跳,皱眉呵斥:“阿巨,住口。” 但显然还是晚了一步,有一道寒光不知从何而来,劲风烈烈将阿巨帽兜吹落,风雪逼人映出那双陡然惊恐的眼眸。 手起刀落,斩落两根手指。 用刀之人中之及退,瞬息间立在叶朔宇身后,双手垂于身前,低头默立态度恭敬。 那阿巨直到这时候仿佛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脚尖感到一丝温热,才惊觉那是自己的两根断指,与不断淌出的鲜血。 “啊!!”剧痛在他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瞬间攀上脑海,抑制不住的惊叫出声。 一直眉眼不动的叶纪棠瞬间皱眉。 叶朔宇立刻心领神会,这是怕吵到向挽清休息,扭头便要吩咐再拔了他的舌。 沈念似乎也没想到一言不合,面前二人就敢斩落两指,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眉头紧拧就反手在那阿巨身上连点数下。 封了他的哑穴,暂时止住他血流不止的断指伤口。 随后才转过身来,有些忌惮的看着叶朔宇身后那腰佩弯刀的之人:“不愧是北汉当年四大高手之一,‘寸刀’之威,名不虚传。” “寸刀”,指的当然不是刀长仅有一寸,而是指身法速度极快,再远的距离都可瞬息而至,如同仅隔一寸。 沈念声音本就阴柔,如今像是知道什么秘密似得有些兴奋的时候就显得极为诡异:“明妃原为北汉长公主,传闻中极受上一任北汉天帝宠爱,当年千里远嫁南朝陛下之前,天帝不舍长女,令四大高手之中的两人都同行守护。” “只不过这么多年,世人都只知明妃身边仅有‘无影’一人,原来这第二人,早就被明妃指在自己儿子身边守护。” 叶朔宇忍不住微微皱眉,能与沈念深夜一同前来的阿巨,显然是他心腹,可心腹被当着自己的面重创,他竟然毫无反应,关于西岭皇室冷血的传闻果真名不虚传:“五圣子深夜前来,不会就是想知道这些陈年之事。” 沈念摇头:“我今日前来,是想与二位合作。” 叶纪棠:“合作?” 沈念深吸一口气:“我想请二位,助我夺得西岭圣帝。” 叶纪棠:“助你?夺帝?” 沈念像是没有听出叶纪棠口中的嘲讽:“正是。” 叶纪棠似笑非笑:“据本王所知,五圣子母亲不过是沈婼的一个浣脚婢,当年沈婼酒后乱性,才会有了你,多年来你在西岭的地位甚至连一些宦官都不如,年逾二十都还不曾接触朝政。” 叶纪棠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薄,可沈念却仿若他说的不是自己一般,甚至还点了点头:“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派我出使南朝。” 叶纪棠右手轻动,折扇就在他如玉指尖转了一圈好看的弧度:“说到出使南朝,你这次还是抱着让淑和与你们和亲的目的而来,虽然最后未成,但你究竟是为什么觉得,本王会助你这一臂之力。” 沈念:“这恰恰就是为什么,晋谦王一定要助我的原因所在。” 叶纪棠垂眸敛眉,或许是嫌弃厅内血腥味太重的原因,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寸刀就低眉顺目的转身,开了两扇窗通风。 沈念:“南朝三皇子叶青临,与沈逢有所勾结,淑和和亲之事,就是他与沈逢所做的交易之一,而我只不过是他们推出来的棋子罢了。” 沈念一边开口,一边观察着二人的反应,见他们神色不变,就知二人对此早有猜测:“沈逢身为西岭六圣子,出身正统,母家实力深厚,他与叶青临合作,必然也互利而助,而盛传晋谦王与懿德王和叶青临并不对付,若有一日他登基为帝,二位王爷必然受其钳制,二位扶持我,不仅仅是帮我,也是让自己日后免受威胁。” “即便如此,本王大可以与其余圣子合作,比你势大之人比比皆是,本王为何选你?岂不是多走了弯路。” 沈念摇头,眼里的光扭曲着透出来的时候,衬得整张苍白的脸都病态的泛红:“就因为其余圣子都有或多或少的势力扶持,而我一个都没有,所有才会更加重视你们这个盟友,日后我若成事,自然不会忘记……” 叶纪棠似是听得有些厌倦了,闻言扇尖一指门口:“若是五圣子还拿这些场面话来敷衍本王,不如早些离开,省的耽误你我时间。” “我……” “本王再给五圣子最后一句话的机会,想好再说。” 第126章 ——欠 最后一句话,想好再说。 沈念难得的默了默:“因为他们想称帝,想万万人之上,想权倾天下。” 他语调一如既往的阴柔,却格外凄凉了些:“我只想活下去。” 叶纪棠没接话,却微微坐直了身子。 于是沈念便继续开口:“我原本是不想争的,毕竟我虽为圣子,但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我比谁都更清楚自己,若是我生在北汉生在东华甚至南朝都好,可偏偏是在西岭。” “沈婼视我为最大的耻辱,其余圣子为了讨他欢心,更是变本加厉的羞辱我,以我们之间的关系,若说不死不休那都是轻的,他们有朝一日登基,绝对不会放过我。” “我想活下去,就只有争。” 他说到这里,已经是满脸的狰狞:“我想让他们不杀我,就只有先杀了他们全部。” 叶纪棠微微低头,折扇抵在眉心轻点两下:“本王可以帮你,不过……” “不过什么?” “本王要先看到你合作的诚意。” “诚意?” “你既然要本王助你登基,那就要先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叶纪棠身子微微前倾,双臂支在腿上,眼角上挑的时候,充满了戾气与薄情,“一条,你日后绝对不可能再向沈婼示好,背叛本王的绝路上。” “晋谦王的意思是……” “行了。”叶纪棠像是真的困了,起身而立,烛火摇曳在他身周,折扇打开遮在脸上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什么时候让本王看到五圣子的诚意,我们的合作就什么时候正式生效。” 他往内堂走了两步,忽然定住,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指了指地上那摊血泊:“收拾干净,晚上再去去味,明日别让清清闻出来。” 叶朔宇心中腹诽,明明清乐县主当初亲手杀人都面不改色,偏偏如今自家七哥还要当成个真正娇滴滴的闺阁小姐养着,不过腹诽归腹诽,表面上叶朔宇不仅应了,还得夸一句“体贴”。 叶朔宇叫了两个家仆来收拾,他庄子里人都是明妃一个个亲眼看过才安排的,自然妥帖,看着这血腥一幕,除了有些不适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叶朔宇是亲自把沈念送出门去的,关门的时候看着阿巨,还有些可惜的朝着沈念开口:“你要是再晚些点他哑穴,我说不定还能让寸刀拔了他的舌。”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可就是如此,反而显得更为可怖。 沈念喉咙发哑,却依旧干涩的开口:“懿德王,以你才智,以你身份地位,有整个北汉在背后撑着的皇子,为什么要屈居晋谦王之下。” 叶朔宇便收敛了笑意,沈念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曾经有无数的人以各种方式开口,但其中意思只有一个——你身后站着整个北汉,为什么不去争一争皇位,反而每日跟在一个身份不明的纨绔王子身后晃悠。 是的,就连叶纪棠母亲究竟是谁,至今都无人知晓,只是陛下认了他,于是南朝才多了一个七皇子,多了一个晋谦王。 那些人或是挑拨,或是撺掇,但无一例外,都明里暗里的因为各种原因彻底消失,有些是叶朔宇的手段,但更多的还是明妃,她比任何人都厌恶他人这样说叶纪棠。 而沈念只是单纯的想知道原因,叶朔宇能感受得到,所以他只是淡淡开口:“下次再问,本王会杀了你。” 沈念相信他没有开玩笑,大寒之日,竟惊出了一身冷汗。 叶朔宇回去的时候,雪又一片一片的往下在落,飘得他肩头一片雪白,衬得身形有些单薄,然后他抬眸,就看到了叶纪棠一身蓝衣,眉眼间挂着些熟悉的懒散:“我让厨房煮了姜汤,喝了再睡。” 叶朔宇便又笑开:“谢谢七哥。” 叶纪棠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什么,他身后小厮犹豫了一下,可还是小跑着将伞撑到了叶朔宇顶上。 于是落雪便飘到了叶纪棠肩头,他却毫不在意,转身朝着自己房间回去。 天色暗沉无星无月,叶朔宇眼中细碎光亮便成了这黑暗夜里唯一发光的星辰,可若是细看,就能看清那光亮其实是片片水雾凝成,然后白雪映在其上的光泽。 世人都问,为何明妃会对叶纪棠如此厚爱,为何他在七哥身后亦步亦趋马首是瞻。 因为他们都欠他的。 他叶朔宇,和母妃,都欠叶纪棠的。 —————— 沈念和阿巨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甚至没有走门,而是和出来的时候一样,小心翼翼翻窗而入。 沈念觉得有些好笑,他进南朝皇子院子的时候尚且能走正门,没想到回到暂时属于自己的地方,反而只能如同做贼一般。 因为这整个使团,除了他和阿巨,都是沈婼和沈逢的人。 为了不让他们发现,甚至连阿巨受伤,他都只能透着雪地的反光为他上药。 索性金疮药不错,及时止住了血,只不过断指显然是接不回来。 沈念皱着眉,问他怪不怪自己。 阿巨摇头,高大的一个人半跪在地上回话,都堪堪与坐在凳子上的沈念平齐,只是如今脸色沉静,哪里还有方才易怒的样子:“只要圣子能得此助力,阿巨万死莫辞。” 沈念摇头:“传闻他们二人睚眦必报,我们求亲虽不成,但他们心中依然不悦,今日只有让他们出了这口气,我才能把话说下去,所幸……只是断了你两根手指。” 言辞间,竟是故意让阿巨出言激怒叶朔宇,好让他们出气,让之后合作之事更为顺利。 可那时沈念并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做到什么程度,所以,他竟然是在用着唯一忠心属下的命去搏这一丝的顺利。 真不知该说其冷血残酷,还是算无遗策。 “只是阿巨不懂,圣子想要助力,单独与那叶朔宇说话不就可以,何必对叶纪棠反而更为恭敬?” 沈念:“叶纪棠与我谈话,答应助我,其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叶朔宇一眼,说明那里真正做主的,其实是他。” “可是西岭也有不少隐藏自己实力,然后推出一个傀儡吸引别人注意的先例来。”阿巨实在是想不出来,这连身份都不明的晋谦王,究竟有什么能真的让懿德王臣服。 沈念反问他:“你看见寸刀开的那两扇窗了吗?” 阿巨点头。 沈念语调阴柔,如同密林长蛇:“传闻叶纪棠所中蛊毒,亦是一味神药,中此蛊毒之人,除了蛊毒发作,终身不会再受任何病痛之苦。可即便是这样,那寸刀开的两扇窗,宁可让冷风对着叶朔宇吹,都不让叶纪棠吹着。” “你见过这样的傀儡?”沈念喃喃,“传闻中明妃对此子宠溺仍胜过亲子,果真非虚。” ———— 每次一想到我的设定,自己都超级激动呢!!!! 第128章 ——掌嘴 “赌注?”叶朔宇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想赌多少。” 向挽清抬了抬下,颇为大气:“你说多少。” 叶朔宇就竖起一根手指:“小赌怡情,一万两。” 向挽清点头,放下那碗鸡丝粥:“我要是输了,给你一万两,你要是输了,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朔宇一愣:“问题?” 向挽清颔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那种回答。” 叶朔宇有些捉摸不准向挽清的心思,下意识的朝着叶纪棠看去,却见他根本没搭理自己,而是又纡尊降贵的抬手,倒了一杯茶给她漱口。 叶朔宇就了然了:“行,你赌谁赢。” 向挽清接过茶杯,顺嘴问叶纪棠:“你觉得呢。” 叶纪棠依旧一副慵倦的样子,脸上风姿绝绝,如同春睡海棠:“你兄长师承大将军,招式大开大合,内力雄浑绵长。” “森尧乃是羽族后裔,内力更为深厚,招式灵动多变,身法诡谲难测,只不过他最为厉害的还是杀人的招式,如今不能使用,难免有些受束。” “若是正面硬战,未尽全力之下胜负未卜,可他一直用这种游离的打法,你兄长如今有伤在身,气息仍有不稳……” 话未完,意已至。 叶朔宇眼前一亮:“那我就赌森尧赢。”他虽不知向挽清要问什么,但要慎重到以赌注为筹码才开口,只怕也不是什么小事,他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向挽清挑眉,似笑非笑:“确定?” 她杏眼圆圆,小脸尖瘦,看着应该是无害的模样,可笑意上脸的时候,竟也带着几分邪气,叶朔宇想了想,觉得竟然与七哥平日的笑意有几分相似。 “确定。” 向挽清点头。 叶纪棠就朝着叶朔宇:“你要输了。” 叶朔宇:“?” 那边向锦易与森尧二人打斗也渐渐激烈起来,人影交错难明。 叶朔宇正看的紧张,就听见向挽清忽然扬声道:“森尧。” 一道玄色影子就猛地从其中抽身,瞬间出现在向挽清身前。 向锦易:“?” 叶朔宇:“?” 向挽清态度不错,和他商量:“我们认输可好。” 叶朔宇愣神,反应过来向挽清在说什么之后笑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尤其是羽族之人天生傲骨……” 森尧亦是皱眉:“不行。” 叶朔宇:“你看我就说,羽族怎么可能……” 森尧:“得加钱。” 叶朔宇:“怎么可能认输……嗯??” 向挽清眉眼不动:“再加三两。” 森尧极为爽快,扭头朝着向锦易:“我认输。” 向锦易:“……”天生傲骨? 叶朔宇:“……”他的脸也好疼。 一场比试就这样有些好笑的落幕,直到结束,赖床比向挽清还严重的淑和才姗姗来迟,知道自己因为贪睡错过了这样有趣的事情,便忍不住有些后悔。 一行人等她用完膳,便往轩辕台而去,轩辕台位于燕山之顶,台面半圆,横出燕山山壁数丈,通体由汉白玉打造,上面八根玉柱,雕八方神兽,栩栩如生,威严万千。 向挽清等人到的时候,那轩辕台上已经有不少人立在其上,他们的服装制式与南朝略有不同,个个气质阴诡。 向锦易皱眉道:“西岭的人。” 叶朔宇撇嘴:“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除了叶纪棠和叶朔宇,其余人都不知道昨夜沈念到访之事,叶纪棠虽然不会瞒着向挽清,但今日一早也不曾找到机会独处,便也没机会开口。 在场众人都出身尊贵,自有自的傲气,即便厌恶与这群人打交道,但既然已经遇上,自然也不会掉头就走。 沈念今日一袭青衣,愈发显得气色并不太好的样子,此刻与其余西岭使团之人对面而立,面有怒容,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一边只有他与阿巨二人,另一边使团之人极多,便愈发显得他们二人单薄无援。 只不过注意到叶纪棠等人,便都不由自主的住了嘴。 沈念面色郁郁,紧紧抿唇并不言语,反而是一个中年男子开口:“在下朱索,西岭圣宫副卫军长,使团副团长,昨日就听说诸位上了燕山,还来不及拜访,没想到今日就遇见了。” 他看都不看其他人,只在淑和脸上顿了一下:“淑和公主果然如画像上那般超凡出尘。” 叶朔宇原本不打算搭理他,毕竟人数虽多,但轩辕台极大,容下他们两拨人依旧绰绰有余,但听到这话,他上下打量了朱索一眼,摇头:“幸好你没来,不然本王这个院子只怕保不住。” 朱索:“懿德王此话何意?” 叶朔宇轻笑,眼底嘲讽语气轻蔑:“你家房子进了脏东西,还能住人?” 之前叶纪棠让他不准下黑手,可若是动嘴皮子,他可一点都不愿输了。 朱家在西岭乃是沈逢母家,西岭大姓,家族尊贵身份荣耀,任走到哪里别人都会高看一眼,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当面下脸子。 朱索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阴沉下来:“懿德王此话何意。” 叶朔宇皱眉,像是有些疑惑:“这都听不懂?西岭是派了何等蠢货出来丢人现眼。” 若说前面那句还只是算阴阳怪气,如今这句话就是狠狠的把他的脸按在这雪地里来回反复的摩擦。 朱索本就不是什么富有涵养之人,如今当着众多下属的面被人这样羞辱,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即怒斥:“放肆!” 叶朔宇面色瞬间阴沉,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掌嘴!” 明明是满地雪白的山顶,众人却能清楚的看到有一道胜过漫天骄阳的银光一闪而逝。 阿巨脸上一个抽搐,似乎缩在衣袖中的断指又在隐隐作痛。 寸刀,连刀带鞘直接重重拍在朱索脸上,力道之大,直接让他飞出三丈之远,满嘴血沫倒地不起。 那些西岭之人显然没有想到,叶朔宇一言不合就下了这么重的手,一些人忙跑过去将朱索扶起,另一部分之人怒目而视。 “你们这是想挑起南朝与西岭之间的战争吗!” 叶朔宇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叶纪棠,见他面色不动也不开口,就知道他这是同意自己的所作所为,当即心中大定:“挑起南朝与西岭之间的战争?” “你乃南朝皇子,我乃西岭副使,你今日如此不是宣战是如何?”朱索被人扶起,那一刀用了巧劲,拍的他满嘴血沫,牙齿却不曾掉,如今勉强倒也可以开口,“只是不知南朝接连灾祸,是否还有余力与我西岭一战?!” 第130章 ——沈逢 边上有寸刀虎视眈眈,朱索即便是心有怨愤,却也不敢再待在此处,在两人的搀扶下有些艰难的往回走,只不过眼中的怨恨是如何都拦不住。 眼见着朱索离开,沈念跟在后面也要离开,却忽然被叶纪棠叫住:“五圣子。” 沈念回头,就见叶纪棠一袭水绿衣袍在白雪中卓然而立,衣角烈烈,衬得他眉眼如画,亦有雷霆之意:“再有下次,本王会杀你。” 大寒之地,沈念冷汗凛冽。 他喃喃开口,想要解释。 叶纪棠却忽然勾了唇角,笑意不明:“本王等着圣子的诚意。” 眼见着沈念走开,叶朔宇还有些不明白:“七哥,你刚刚为何拦我,难道你还担心我会输不成?” 叶纪棠懒得搭理他,迈步朝着轩辕台而去。 叶朔宇就望向向挽清。 向挽清就叹了口气:“那六圣子一看就和朱索不对付,刚刚开口提出比试的人分明就是他安排,或许今日这一场见面,都是他一手谋划,就是为了引朱索和你定下生死注,你以为朱索是自己撞上来,孰不知是人家绑好了送到你面前。” 苏晗总结:“被人当做刀子仍不自知。” 叶朔宇:“……” 苏晗:“不过这五圣子出身低微,没想到野心倒是不小,只怕这次出使我朝,一方面是圣帝安排,另一方面,只怕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向锦易:“你的意思是,他自知如今西岭没有助力,便想借这次出使联合我朝之人?” 以苏晗之慧,叶纪棠与沈念虽然只说了三两句话,但也足以让他想清楚其中缘由,当即就下巴一点叶纪棠:“那不就是一个吗?而且他这次是要等万国朝会之后才回国,到时候东华乃至北汉都会有使者前来……他究竟能得到多少助力,尚未可知啊。” 向锦易皱眉:“这样的道理,想来六圣子不会想不明白,此次虽然危险,但也不乏机会,他怎么自己不来,反而放这样一条毒蛇前来呢?” 叶纪棠正好走到轩辕台边,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示意向挽清与淑和过来赏景,闻言头也不会道:“他要是不来,我刚刚说的那些话怎么传到他耳朵里,这一局生死注又如何下注。” 向锦易:“你的意思是沈逢已经来京都了?!可是我没有听到消息啊。” 向挽清站在叶纪棠身边,这个位置应该是整个轩辕台观景最好的地方。 她望着那山脉绵延,山顶白雪如盖,山腰是四季常开不败的如火红花,波澜壮阔,红白分明,轻声开口:“西岭皇权争夺之残酷,乃是四国之最,如今沈逢看着地位稳固,实际上不少圣子都在虎视眈眈,否则他也不会冒险前来。” “他这次离开西岭进入南朝,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他的那些兄弟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诛杀。所以他这次前来,除非到了京都,确保安全,否则不会轻易露面。” 向锦易:“那他什么时候会到?!” 向挽清:“按着陛下断然拒绝和亲那一日算,想来即便没到也快了。” 向锦易:“为什么是拒绝和亲那一日?” 叶纪棠:“因为他要确定我父皇的态度。” “沈逢做事向来喜欢两手准备,他先让沈念前来提出和亲之事,若是成功,想来他也有办法让功劳落不到沈念身上。” “若是失败,父皇震怒打杀的也是沈念,可若是父皇顾全大局,不对西岭使团动手,他便立刻动身来京都参加万国朝会,笼络结交更多各国势力,至于沈念到时候,只怕轻则驱逐回西岭,重则被灭口。” 不知是不是向锦易的错觉,他总觉得叶纪棠虽然一口一个父皇,口口声声顾全大局,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嘲讽。 向锦易:“沈念如此任沈逢拿捏,那与他合作又有什么意思?” 叶纪棠:“沈念之所以任沈逢拿捏,就是因为他毫无助力,可如今是在京都,他要什么,本王就给什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要是沈念突然退缩了怎么办?” “明日西岭众人就会下山,在半路上的时候,朱索会死,所有证据都会指向沈念,朱索是沈逢母家族人,届时沈念为了自保,将不得不与沈逢彻底撕破脸皮。” “你安排的?” “沈念想与我合作,就要自断后路,他断不了,本王来帮他。”叶纪棠没说,其实原本他从没想过要出手,直到他把注意打到了向挽清身上。 向锦易不由得一凛,如此心计,如此心性,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庆幸自己不曾与他为敌。 叶纪棠微微侧头,问向挽清:“这出戏想看吗?” 向挽清挑眉:“狗咬狗,一嘴毛。想来不错。” 淑和站在他们身侧看了一会儿便又去了别处,于是此刻那边只站着叶纪棠与向挽清两人。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苏晗。 苏晗…… 苏晗早就和叶朔宇去了别处…… 他就说刚刚说话的时候怎么没有别人搭话呢。 叶纪棠就看着他,极为真诚:“要是没有别的问题,不如向公子也去其他地方看看景色。” 向锦易下意识的就应了一声。 直到他走出一段才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和自己妹妹在一起赏景的,不是苏晗,而是晋谦王? 可是他回头,水绿锦袍与那彩蝶锦裙的衣摆袖角,在风中缠绵蹁跹,一个修长如玉立,一个娇小如珍宝,竟莫名的……般配和谐。 向锦易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明明晋谦王已经有了爱慕女子,自家妹妹更是已经被苏晗上门求亲,他怎么会这样认为。 可是……脚步顿了许久,他也没有再上前打扰他们二人,一边劝自己真是想多了,一边觉得其实晋谦王也确实不错。 —————— 不知道向锦易知道真相的时候会是什么脸色,下一章揭晓!! 第131章 ——误会 轩辕台名不虚传,而且或许是天公作美,一日都是天晴,一行人玩的极为尽兴,直到天色渐暗才回了逊梅园。 燕山有些小菜,向挽清吃着倒是喜欢。 叶纪棠就回头就吩咐人准备一些,以后每月定时往向府送。 向锦易看在眼里,忍不住皱眉。 晚饭后向锦易一个人在房间内踱步犹豫许久,还是一咬牙,敲响了向挽清的房门。 “进来。”向挽清还未洗漱,房间内碳火温热,她脱了狐裘,躺在躺椅上,抱着怀中的小茶壶,半眯着眼消食,有些餮足的倦懒。 向锦易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就是一怔,脸上带着些冷硬的神情不由得缓和下来,自他归京以来,似乎还是第一次看到向挽清如此随意舒懒的模样。 向挽清原以为是司琴,见许久没有声音才睁开眼,见到竟是向锦易,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兄长。” 她在向锦易面前还是忍不住拘束。 叶纪棠曾笑她如今怎么还怕向锦易。 其实向挽清自己也不清楚,虽然如今想来,当初的斥责也好,抄书也罢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惩处,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如今向锦易有很多事情反而需要她来解释,可向挽清就是每每见到向锦易就紧张。 “或许是小的时候有觉得那些惩罚真是太可怕,所以有阴影。”向挽清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是这样回答的,“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只有兄长每次罚我抄书,斥责我的委屈害怕却还记得一些。” 叶纪棠就笑话她,被搂在怀里的时候向挽清仿佛依稀听到他叹息喃喃:“都不记得了吗?” 可是当向挽清追问的时候,叶纪棠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清清?”向锦易看着忽然发呆的妹妹,有些疑惑。 “兄长。”向挽清回过神,从躺椅上起来,为向锦易斟了一杯茶,“兄长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向锦易接过杯子,在桌边矮凳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开口:“我过来,是想说说你和晋谦王的事情。” 向挽清眉心就猛地一跳——被发现了? 叶纪棠这几日当着向锦易的面虽有收敛,不曾有什么亲密动作,但是自己本就没想一直瞒着自己家人,所以并未刻意疏远,若是细心些,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密切,也不是不可能。 向挽清一惊之后,反而松了口气,她本就有些不知该如何和自己兄长说这种事情,如今他自己发现,倒是更好了。 于是向挽清斟酌了下:“其实这件事我不是有意想要隐瞒的……” “我知道这几日晋谦王接近你是为了获得我向家助力……” 向挽清:“?”什么助力? 向锦易:“?”隐瞒什么? 兄妹俩互看一眼,皆看出对方眼里疑惑。 向挽清:“哥哥,你在说什么?” 向锦易拧了拧眉头:“晋谦王之前于东华边境救我,我自然是感恩在心,但是我一直觉得这其中太过巧合了。” “京都与边境便是全速赶路也需半月时间,他是如何能预判好时间,再自称蛊毒发作,又恰好出现在东华边境。” “尤其是东华军营之中,我虽承认晋谦王武功卓绝,但是数十万大军之中能全身而退,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所以我怀疑,晋谦王或许与东华有所合作,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精心策划,就是为了救下我,获取我向府好感。” “尤其是他最近一直对你如此殷勤,我便更加深了这个想法,他就是想依靠我向府助力,夺取帝位。” 向锦易自觉分析的彻底,一抬头刚想问问向挽清的想法,就看见自己妹妹一脸诡异难明的表情,眼神复杂难懂,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无可奈何。 向锦易觉得这个眼神有些眼熟,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当初每次看那些自作聪明的傻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表情。 向锦易不由有些心虚:“怎么了?” “没什么。”向挽清深吸一口气,勉强缓过来,“那要是晋谦王真如兄长所想,那兄长认为我们该如何呢?” 她顿了顿,继续开口:“如今的局势,我也早与兄长说过了,如今父亲即便是急流勇退,也难保安全,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向锦易看着与向横相似,甚至更加冷硬几分,但实际上,他心中对于叶珃,对于君臣皇权,反而没有向横看的那般重。 当初在回京的路上,听闻那些京都发生的事情,他就已经有些想法,所以当向挽清与他提起此事时,他反而很快就接受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想了,两条路。 第一,向横自立为帝。 第二,由众多皇子之中选出一人,扶持为帝。 只不过若是自立为帝,风险太大,很难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说,首先向横那边就很难同意。 可若只是选一人立帝,想来向横会好接受的多,到时候向家有从龙之功,新帝也不会再担心军权旁落,唱一出君臣情深依依不舍的戏码之后,赏赐点金银宅邸让天下人看看新君对臣子的看重。正是急流勇退的好时机。 只不过这皇子的人选一直令向锦易烦心。 毕竟例如太子,大皇子之类,都有母家势力,与向府再亲近也会隔着一层,万一登基之后起了别的心思,能不能顺利脱身仍尚未可知。 但若是叶纪棠…… 向锦易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几次都要长:“若是晋谦王,他没有母家,如今据我所知也不曾有其他助力,若是日后他登基,第一功臣便是我向府。更何况这几日我看他处事,心思缜密布局周全,与外面传闻的纨绔王爷截然不同。况且……” 向挽清问:“况且什么?” 向锦易:“懿德王身份虽然尊贵,但他有别国皇室血统,依照规矩,不可登基。既然如此,懿德王与晋谦王关系极好,明妃宠爱晋谦王也盛,到时候若争夺皇位,想来明妃也会出手帮助,把握自然更甚。” 向锦易说着说着,忽然觉得若是他们要选人扶持,只怕叶纪棠已经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向挽清听着她兄长的意思,不禁有些头痛,虽然兄长对叶纪棠表示这么高度的认可她也很开心,但是如今她要怎么开口才能告诉向锦易——你方才的猜测,从头到尾就错了。 而这边,向锦易还在问她:“清清,你觉得如何?” —————— 叶纪棠:我真不是这种人……大舅子你听我狡辩,啊不是,你听我解释 栗栗佳:我作证晋谦王根本不是想利用向挽清,他真的是个很单纯的人。 叶纪棠:是是是。 栗栗佳:他就是单纯垂涎你妹妹的美色而已。(急速逃遁) 向锦易:…… 叶纪棠:……她的人头,本王悬赏一百万两。 栗栗佳:……我杀我自己(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第132章 ——撞见 如何? 向挽清觉得一点也不如何。 她指节微曲,顶在眉心微微用力,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向锦易,颇有些豁出去的意思在里面:“兄长,我和你说件事。” 向锦易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严肃的表情,下意识的微微坐直了身子:“你说。” 向挽清思索了一下究竟该如何开口,但是想了想,竟然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委婉的说法来,索性就直接道:“我和叶纪棠,在一起了。” 向锦易极为明显的一怔:“在一起?” 向挽清:“我心悦他,他亦是。” 向锦易没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消化这件事所带来的震撼。 向挽清就坐在他对面,双手置于腿上,等他的反应。 向锦易:“你知不知道……他有心爱之人,我回府之时曾说,他深夜赶路回去见那女子……” 向锦易看着向挽清素白的小脸,脑海中忽然如长电破空划过:“所以他那日深夜所见女子,是你?!” 向挽清觉得自己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自己一向冷静自持的兄长,脸上出现这样又似震惊又似无言的表情。 向挽清点头。 向锦易觉得自己一时间竟不知该斥责向挽清竟与男子私下定情,还是他们二人深夜私会,亦或是……反思自己当初叶纪棠在自己面前说出那句“先走一步”的时候,竟然没有察觉到异样。 向锦易:“多久了,说仔细些。” 向挽清就垂头,仔仔细细的讲了。 当然,类似于是在给叶青临下药之后见了第一面,还在横梁上看了一幕活春宫之类的事情,自然是含糊带过的。 可光是这样,向锦易听着都已经忍不住眉心乱跳。 “所以,晋谦王会出现在边境,是因为他原本就要去北汉,但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三皇子和亲之事除了你还有他的手笔?” 向挽清点头:“那金丝蝉衣和宝剑,其实是叶纪棠送你的,我刚开始也不知道,是你出事之后,叶朔宇才告诉我的。” 向锦易见她与自己摊牌之后,极为自然的直呼这几人的大名,忍不住扶额。 他之前还怀疑叶纪棠是与东华勾结,才会提前准备,甚至还想了许多可能性,谁知事情会朝着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发展。 向锦易回过神来,神情严肃的看着向挽清:“清清,你对叶纪棠可是真心?” 向挽清就笑,眼里闪着罕见的柔和:“自然。” 向锦易又问:“那他对你……” “兄长。”向挽清打断他的话,“你觉得呢。” 向锦易就不说话了,若说叶纪棠为向挽清做了那么多事,都称不上真心,这世上只怕也是没有真心二字可言。 “这样也好,你与他在一起,日后我向家辅佐他登基,倒也不会再有顾虑。” 向挽清却摇了摇头,她虽然没有和叶纪棠谈过这些事情,但她总觉得,他实际上对于那个冷冰冰的位置,是没什么兴致的,否则以知雨阁为辅,再以他自己的智谋,这朝堂之上只怕早就没有了与之抗衡之人。 向挽清刚开始以为他是做了一个纨绔的模样给世人看,却不曾想他竟真的不曾插手朝堂一切事务。 可是,向挽清又想起前世的时候,她死后浮在半空之上,叶纪棠银甲长剑,凤眸含煞,身后是望不到尽头,不知几何的大军。 他摧枯拉朽的一路碾压,直到叶青临的血溅了他满脸,他望着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目光中满是向挽清看不懂的神色。 向挽清就又觉得叶纪棠或许还是想要那把椅子的。 向锦易或许是明白了她的顾虑,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了,这些事情,哥哥会和他谈。” 他有些感慨,原来印象中还小小软软一团的妹妹,一眨眼的功夫,竟也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向挽清点头,起身要送她出去,就见向锦易忽然想到什么似得:“你们两的事情我知道了,等回去之后我会和母亲说,在此之前,你先不要告诉别人了,尤其是苏公子。” 向挽清一怔:“苏公子?为什么?” 向锦易看着她的表情,心头忽然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怎么了?” 向挽清:“昨日来的路上,苏公子就已经知道了。” 向锦易:“?” 向锦易:“!” 他就说为什么这两日苏公子总有些怪怪的。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惊悚,向挽清有些疑惑的再次开口:“怎么了?” 向锦易扶额,这次他是真的觉得头痛了:“上次苏伯母来拜访的时候,向母亲提……”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直接打开,来人一袭月白锦袍,广袖宽大,手中白玉折扇发着莹润的光泽,只不过脸上原本挂着的笑意,在看清向锦易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僵硬。 房内房外三人面面相觑。 向锦易被这一打断,倒也忘了方才的话,挑眉看看屋外天色,又看看来人,似笑非笑:“晋谦王深夜进我妹妹的房间,倒是熟练的很啊。” 叶纪棠:“……你怎么在这?” 向锦易:“这话应该我问晋谦王?” 向挽清简直没眼看,还妄图挣扎一下:“兄长,他就是过来和我商量点事。 向锦易睨她一眼,没说话,目光炯炯看向叶纪棠:“来过几次?” 叶纪棠:“没……”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想起司琴的声音:“晋谦王,您又来了啊,怎么不进去呢。不是奴婢说,以前在府里也就算了,如今在外面您这两日也一直来,万一被大公子看到就不好了。” 向锦易:“……”你还知道有我在! 向挽清:“……”她现在把司琴扔出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叶纪棠:“……”他什么都不想说。 向锦易开口,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在里面:“晋谦王,我们谈谈。” 向锦易跨门出去的时候,狠狠瞪了司琴一眼,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司琴这才发现向锦易竟然就在房内,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小脸瞬间煞白。 向挽清低声急促道:“我刚刚和我哥说了我们俩的事情,你别怕,我和你一起去。” 叶纪棠挑了挑眉,凤眼带着柔和的弧度,安抚道:“没事,我自己去。” 向挽清迟疑:“可以吗?” 叶纪棠挑眉:“你还怕你兄长吃了我不成。” 向挽清:“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叶纪棠见她是真的担心自己,有些想笑,又有些暖意:“清清,你相信我。” 向挽清一怔。 —————— 摊牌了摊牌了!! 司琴不愧是本文第一大嘴巴!!!! 第133章 ——谈话 房间内,向锦易与叶纪棠一坐一立,气氛极为诡异。 向锦易自然知道叶纪棠贵为皇子,自己应该对他恭敬有加,但是刚刚经过方才那件事,他一时间竟也不知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许久之后才有些无奈的挥手,示意叶纪棠也坐下。 叶纪棠态度倒是极好:“我还是站着。” 向锦易:“……那我就直接说了,你虽然身份尊贵,但我父母只有清清一个女儿,我也只有她一个妹妹,所以我想问你,你对清清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说话严肃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染上了一些煞气。 可叶纪棠却恍若未觉:“我会娶她。” 他说他会,不是他想。 言辞凿凿,笃定不移。 向锦易似乎是没有想到叶纪棠说的如此直白,可能听到他这句话,向锦易还是眼底还是多了一抹柔和:“如今陛下对我父亲的态度,你有想过吗?” 向锦易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可以说不紧张,毕竟虽然盛传叶纪棠与陛下父子关系不和,又自古都说,天家亲情单薄,但毕竟还是父子,万一叶纪棠顾念与叶珃之间的亲情…… 不过向锦易很明显是想多了。 叶纪棠许久之前就考虑过这件事情,只不过那个时候北汉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忙着处理,之后又匆匆赶路,再之后又发生了向锦易被陷害的事情,直到前几日才回京都,所以中间一直没有时间和向挽清谈一谈这件事。 如今向锦易问话,他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叶朔宇。” 向锦易:“?” “扶叶朔宇登基,向家不必再顾虑后路。” 向锦易皱眉:“明妃是北汉长公主,懿德王有他国皇室血统,按照祖制,不得继承帝位。” 叶纪棠摇头:“祖制不过也是前人定的规矩罢了,前人能定,如今为何不能废。” 向锦易:“那可是祖制!” 叶纪棠凤眸挑起的时候弥漫着不散的邪戾:“向公子连弑帝这样的想法都敢有,如今不过是一道破旧的规矩,难道还不敢想吗?” 向锦易眉头重重一跳,扶持皇子登基固然是向家自保的后路。但叶珃若是要在自己驾崩之前就将向家这个心腹之患扼杀,他们自然也不能束手就擒。 到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弑帝。 只不过叶珃毕竟是叶纪棠的生父,向挽清还是有所顾虑,不到最后关头,她也不愿意去动这个念头。 向锦易闭了闭眼:“他是你父亲。” 叶纪棠平日里不论是喜是怒,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可如今却收敛了笑意,眼中无尽的恨意一闪而逝,最终恢复成一潭幽泉如墨:“我多希望没有他这个父亲。” 语气平静,却如同无尽烈狱中受尽烈火烹灼,又如同烈火熄灭之后的那一摊焦枯灰烬。 向锦易没有追问他这句话的由来:“懿德王,他知道吗?” 叶纪棠顿了顿:“我会和明妃说,他会同意的。” 不知是不是向锦易的错觉,他总觉得从叶纪棠嘴里说出“明妃”二字,语气里夹杂着的,是无穷无尽的嘲讽。 叶纪棠出去的时候,向锦易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叶纪棠那个时候已经转了身,向锦易看不见他如今的表情,月光投进房内,又被门窗上的格子割成支离破碎的斑斑点点,落在他那一袭月白锦袍之上,广袖重锦,孤寂悲凉。 “我不愿,也不能。” 向锦易就就忽然想起,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生母究竟是谁,但是陛下认了他为子,又有明妃宠爱,于是所有人便称他一句七皇子,敬他为晋谦王。 向锦易一个人坐在桌边,琢磨了许久,也没想明白,那个“不能”究竟是为什么不能。 直到烛火爆开,发出“噼啪”的细小声音,向锦易才猛地回过神来,然后惊觉,自己竟忘记了说最重要的一件事。 “叶纪棠,你要是再敢深夜进我妹妹的房间,我迟早剁了你!” ———— 叶纪棠显然是没有听到的,因为他一出门,就极为自然的一个拐弯,又进了向挽清的房间。 向挽清和司琴等在房内,一看他进来,一脸急迫的司琴就猛地上前两步:“晋谦王,你没事。” 司琴觉得晋谦王和大公子谈话的这半刻钟,真是她这辈子度过的最漫长的半刻钟,要是因为自己的多嘴,害的大公子对晋谦王不满,不同意小姐和晋谦王的事情,那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叶纪棠安抚的看了一眼同样有些忐忑的向挽清,又朝着司琴道:“没事。” 司琴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向挽清皱眉道:“你们说了些什么?” 叶纪棠不回答她的问题,长臂一揽就将向挽清揽进怀里:“先别问,让我抱一会儿。” 司琴就猛地回头往外走:“啊!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没做。” 向挽清被叶纪棠的动作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向锦易房间的位置,她想推开叶纪棠,可是又能听到他话语里的巨大而浓郁的疲惫感。 像是忙碌了好几日都不曾阖眼的人,终于见到了一张温软的床榻,带着不可抑制的依赖。 方才和向锦易的谈话,让叶纪棠想起了这么多年来刻意遗忘的事情,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被他自己再挖出来,鲜血淋淋的沾满他的双手,铁锈味浓郁的令人窒息。 叶纪棠就这样沉默的抱了向挽清许久,直到他的身侧鼻周,都萦绕着她身上特有的杏香味,他才感到自己的心,终于又缓慢而坚定的开始跳动。 一如十年前,又如每一次。 —————— 栗栗佳:请大家讨论一下知道叶纪棠进入向挽清闺房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叶朔宇:我当时就是敬佩,高山流水滔滔不绝的敬佩。 司琴:我当时就是激动,像看话本子一样激动。 归舟:作为一个忠心的属下,我什么都没看到。 森尧:没什么心情。 栗栗佳:咦,这位向公子怎么不回答啊。 向锦易:在磨刀,勿扰。 栗栗佳:!!! 第134章 ——大皇子回京 向挽清一行人,在这燕山停留了五日,直到宫宴在即,才准备回京。 这五日内,向挽清玩的倒是不错,就是有件事一直有些郁郁。 向锦易在那日谈话之后,就一直防着叶纪棠晚上再来她房间,有时候半夜起来也会特意在她房门前转悠一圈。 这样做的后果不仅是叶纪棠不能来找她,连她原本想趁夜去找叶朔宇问问关于蛊毒的事情都没找到机会。 无法,只好暂时按下不提。 一行人入京的时候,就听到大街小巷的百姓盛传,说西北瘟疫如今已经大好,大皇子明日一早便能抵京。 “据说这次大皇子在西北的时候,与百姓同吃同住,甚是亲民。” “这算什么,我听说大皇子甚至还亲自喂那些感染瘟疫的百姓吃饭,一点都不怕被传染。” “我要是那个人,能被大皇子喂饭,就是立刻死了都是祖上积德。” 向挽清听了几句外人的议论,放下帘子挡住声音:“这次大皇子做的倒是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苏晗今日还是一袭白衣,温文儒雅:“如今西北一片,大皇子的声望倒是一时无二,陛下对他也甚是满意,明日夜宴之上,只怕是要封王。” 叶朔宇挑眉:“看来叶青临和太子是要急上一急了。” 原本这一代皇子之中,只有他和七哥两人封王,他们两个,一个身份不明,全无母家助力,一个有他国皇室血统,无法继承帝位。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们二人素来纨绔,不曾醉心权位,所以太子三人对他们虽有防备但也不深。 可如今大皇子若是封王,不论是对太子亦或是叶青临,都将是巨大的威胁,毕竟一旦封王,就意味着有了自己的封地与属兵,其中含义,可不单单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向挽清等人回府的时候,叶青临府邸之外,也有一人乔装打扮,从小门被人迎了进去,那人似乎是很熟悉三皇子府邸的路线,很快就穿过水曲折廊,来到一座宽大院落之外。 她抬手轻敲,里面很快就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男声:“进来。”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叶青临有些难耐的闭了闭眼,似乎是受不住突然强烈的阳光。 自从那日在大殿之上被陛下斥责,又禁了足,他就已经很久没有出过府,尤其是近几日陛下接连打击右司马与他一系的官员之后,他更是连院门都不曾踏出一步。 一段时间下来,眼下青影极为黑重,整个人也瘦了一圈,使得本就清瘦的人竟有些嶙峋的感觉来。 向挽宁从未见过他这般憔悴的模样,当下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青临。” 叶青临没想到是她,有些仓皇的避开她的视线,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如今颓废的模样:“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想来看看你。”向挽宁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她甚至能清楚的感受到青筋的脉络与跳动。 叶青临有些颓丧的笑了一下:“我如今这样,还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失败者的落魄罢了。” 向挽宁伸手抚上他的脸,青厉的胡茬刺得她的掌心隐隐作痛,她却恍若未觉,目光依旧温柔,语气却坚定:“不过是暂时的失败而已,不算什么,只要结果是好的,史书上只会把这个称为小小挫折。” 叶青临:“挽宁,你不用安慰我,大哥在西北的功劳我都听说了,明日夜宴,他必然是要封王的,而我如今……他进一步,我退一步,便是天堑。” “以后便是他与太子之间的争夺,这次被甩下,只怕我再想翻盘,也很难做到了。” 向挽宁望着他,目光沉沉:“青临,你甘心吗?”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有什么用?” “你若是甘心,我转身就走,你只当我今日没有来过。”向挽宁一张脸生的极为娇弱,可如今语气坚韧的时候,却莫名让叶青临感到狠戾,“你若是不甘心,我帮你,帮你翻盘。” 叶青临沉寂的眼中忽然闪过一缕光芒,可又转瞬即逝:“如今局面,还如何翻盘。” 向挽宁胜券在握一般,凑在叶青临耳边低语几句。 他原本已经如同古井无波的眸子,便越来越亮:“当真?” 向挽宁:“自然,就是看青临你愿不愿意……” 叶青临大喜,可转瞬又有些迟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可他毕竟是你嫡亲的哥哥,万一……” 向挽宁闻言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也确实只有一瞬间:“若是真有万一,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我。” 话毕,她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太过狠毒,眸上又浮现一抹水光,楚楚可怜极了:“青临,你不会觉得我恶毒。” 叶青临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挽宁,有你是我一生之幸。” 向挽宁嗔怒道:“青临,这段日子你和袁芯没有再……” 叶青临连忙哄她:“她自从没了孩子之后,终日郁郁寡欢,我看到她就倒胃口,哪还有心思搭理她。” 向挽宁心中舒爽,口中却小意道:“青临,她的孩子没了,毕竟也有我的原因,你不会怪我。” “你也只是想扳倒向挽清罢了,最后虽然未成,但也是为了我好,怎么能怪你。”叶青临从不曾觉得自己这番话究竟有多么恶毒,“更何况,她这样一个出生低贱的人,本皇子娶她为侧妃都是为了笼络人心不得已为之,有何资格为本皇子诞下长子。” “本皇子的嫡子,长子,都只能是由挽宁你所生。” “青临,你真好。” 房内两人恩爱温存之际,都没有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来人手里捧着一盅亲手煲了许久的参汤,如今脸色惨白,死死咬主下唇才强忍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向挽宁,我将你视作姐妹,听信你的蛊惑,害了腹中孩子,也害了自己。 叶青临,我视你为夫君,尽心伺候,从不违逆,却不曾想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将我视为棋子,弃之如敝履。 我恨!我好恨! 我一定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第135章 ——坦白 众人分别回府的时候,叶纪棠极为隐晦看了苏晗一眼,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苏晗挑眉,未知可否。 其实前几日的时候,向锦易就已经来找他谈过一次,两人本就私交颇甚,苏晗更是在知道叶纪棠与向挽清事情之后,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反倒是向锦易一脸愧意,连连道歉,苏晗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总之两人一番言谈之后,都决定回府之后与各自父母说清楚此事,莫要因此影响了两家交情才是。 苏晗这几日虽然心情也不甚好,但他对着向挽清的时候,依旧还是笑意温润,一如往常。 回府之后与苏允和荣华归说起此事,也只说是并不情投意合,苏允两人虽然可惜万分,但是再三确定之后也不再勉强。 只说虽然做不成一家人,但挽清的性子他们确实喜欢,便是当做世交走动,以后也可以让挽清常来做客。 苏家这边这件事就算是按下了,可向府那自然是不能隐瞒真实的原因,所以当向锦易与宋知鸢说出实情之后,她一时间还是表示无法接受。 “晋谦王?” 向挽清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有些紧张的坐在一边,点了点头。 宋知鸢第一反应就是:“那苏公子呢?” 向挽清一怔:“什么苏公子?” 这下反而轮到宋知鸢一愣:“你不知道?锦易没和你说?” 向挽清有些莫名:“说什么?” 向锦易暗道一声糟糕,原本他和苏晗是打算求亲的事情既然不成,就不告诉向挽清,免得日后二人相处的时候生了隔阂,他们这一路都瞒的极好,没想到竟然在宋知鸢这里功亏一篑。 宋知鸢一看自己儿子的脸色,就知道自己一时心急怕是说错话了,只不过事到如今,以向挽清的敏锐,只怕也瞒不下去,只好无奈道:“之前你苏伯母与苏公子来我们府上的时候,和娘说,要求娶你。” 向挽清有一瞬间的愣神:“苏公子?可是我们只是朋友啊。” 向锦易:“你当他是朋友,他却对你动了男女之情。” 向挽清:“那娘你是怎么回复的。” 宋知鸢叹了口气:“上次娘问你,对苏公子是什么看法,你评价颇高,娘就以为你心中对苏公子也有好感,便写信给你爹爹送去了,想来如今也该到你爹爹手里了。” 向挽清有些头疼,她对苏晗两世评价都高,只不过是因为他确实才智绝伦,为人又温润大度,可是她对他一直以来都只有欣赏,并无爱慕:“那就麻烦娘再给爹爹写一封信,我对苏公子并无此意。” 宋知鸢点头:“这个自然是可以,可晋谦王……” 她与晋谦王说到底只见过一面,虽然那一次见面的印象不错,但只不过是基于他是向锦易救命恩人的基础之上,如今身份变化实在太大,她一下子还是有些迟疑。 “清清,你要是真心喜欢,娘自然是支持你的。但他毕竟是皇家之人,我们向府身份特殊,你还是要再慎重一些,万一他要是存着些不好的心思……” 向挽清就看了一眼向锦易,两人猜到母亲会有此顾虑,所以早就打算好了由向锦易来说。 毕竟若是向挽清开口,只怕有偏袒的嫌疑,可若是向锦易解释,想来在宋知鸢的心中会更公正一些。 “母亲,其实清清与晋谦王……” 向锦易认真起来的时候,面容微微严肃,便与向横更有几分相似起来。 宋知鸢听他讲述,连连惊叹,知道向锦易说完,才有些感慨道:“原来他那么早就心仪清清了,甚至连你这个远在边境的哥哥都考虑到了。” 她虽然不通武功,但是一听那金丝蝉衣与神兵榜七十六的兵刃,也知道这两件东西究竟有多么珍贵。 “当时我被困东华军营,晋谦王不仅在京都布下了后手,更是临时决定改道来边境救我,就是为了不让清清忧心。” “还有……” 向锦易平日里话并不多,但就是因此,他言之凿凿的说些什么的时候,就更容易令人信服。 宋知鸢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红着眼眶拉着向挽清的手:“清清,那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等他时候有空,让他再到府上来坐坐,上次他来的时候还有苏夫人与苏公子在,招待的不周。” 向挽清轻笑:“娘现在就不怕他存着些不好的心思了?” 宋知鸢就有些嗔怪的瞥了她一眼:“下次这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要是让他听见了,心里得多难受啊。” 向挽清见宋知鸢这样认真的回复,又是好笑又是打趣:“得,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娘就帮着他了。” 宋知鸢就嘀咕:“反正我觉得他好。” 宋知鸢急急忙忙又高高兴兴去给向横写信,而向锦易也提笔,准备给向横写信。 方才他和宋知鸢所说,只不过是一些琐事,至于他与向挽清还有叶纪棠商量的那些事情,则一句都不曾提起。 所以如今宋知鸢一封信写女儿婚嫁,向锦易一封信写向府谋划。 文华历二十三年腊月十六,宫中夜宴。 这次宴会原本早就要举行,但因边境战乱一再搁置。 此次大宴,主要有三。 一赏江南水灾有功官员。 二封边境一战立功之臣。 但这两件事所涉及之人,其实之前已经领过旨意,有些人,例如向桓,甚至已经走马上任许久,所以此次宴会之上最为重要,也最令人瞩目的一件事,便是陛下究竟会如何封赏,从西北归来的大皇子。 如今三皇子被惩处,太子又势弱,可陛下对大皇子这次在西北的行事作风大加赞赏,若是借此机会封王赏赐,只怕一直以来势均力敌的三方之争,会立刻被打破。 众位大臣面上不显,暗地里却早就已经动了不少心思。 尤其是如今万国朝会在即,众多国家的使团都已经纷纷抵京,可以说如今的京都,早已经一团浑水,各方势力都心思各异,想浑水摸鱼。 而这次的夜宴,就在多方的瞩目之下,终于开幕。 第136章 ——夜宴 是夜,广和殿内烛火通明。 此次宫宴,几乎所有京都六品以上官员都有携家人到场,因此偌大的一个宫殿看上去倒也不显空旷。 如今离开席还有半个时辰,诸位到的早些的便站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着闲话。 不过要说如今这京都最热门的话题,除了大皇子便是向府。 因此,当向家二房一行四人进来的时候,大殿上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 向桓与诸荷凉这两日,虽然因为宋知鸢对他们一直疏离而有所郁郁,但今日宫宴毕竟也会封赏江南赈灾官员,所以二人颇有些意气风发。 向桓如今年纪虽大,但一身朝服更衬得他儒雅随和,依稀能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翩翩公子的风度。 诸荷凉容颜虽不如十八女子,但也称得上风韵犹存,一派贵妇人的模样。 而向挽宁今日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袭翡翠烟罗绮云裙,梳了凌虚髻,两缕碎发从额头两边垂下,露出光洁修长的脖子来,一双眼睛时时刻刻蒙着层似有似无的水雾,让人光是看着,就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想要疼惜。 但还是比不上向铭熠。 他墨瞳如渊,面色清冷,一如既往的疏离淡漠,今日一袭玄底蓝纹鹭鸶朝服,玉冠束发,明明是与其他大臣一模一样的朝服款式,可穿在他身上,却莫名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在场几乎所有女子,都不由自主的多看他几眼。 至于这些女子的父母,其实对于向铭熠也是极为满意,他年纪尚轻,初入仕途,办事却稳妥老练进退有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官场早就沉浸多年,如此心性加之家世,只怕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当向桓在男宾席上坐下的时候,有不少官员纷纷前来示好。 向桓被众人围着,里面甚至还有几个官职比向桓略高一阶的,几句话下来脸颊就有些通红,如同醉酒一般。 而向铭熠从头到尾都只是坐在位置上,对所有人都礼节性的点头,若是有人话多些了,他就会微微蹙眉,像是觉得有些烦躁。 早就清楚他性子如何的那些人,便也不会不知趣的继续围着他,扭过头去就和向桓继续交谈。 至于诸荷凉那边的女宾席,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那些夫人家若是有适龄子女的,就旁敲侧击向铭熠二人婚嫁之事,若没有适龄子女的,也都恭维奉承几句。 可向挽宁看着这群人,眼中却带着一抹隐藏的极好的嘲讽,其实若是细看,就会发现这些围着她们的夫人,她们的丈夫基本上都是三品以下官员,其余即便有三品以上,也大多是一些没有实权之臣。 毕竟如今向家大房与二房之间不和的传言,早就遍布了整个京都,加之陛下对向家的态度不明,更多实权在握的大臣,都保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不敢与向家走的太近。 就在向桓和诸荷凉被一堆堆蜂蛹而至的恭维言语,捧得飘飘欲仙的时候,整个嘈杂的大殿忽然有一瞬间的寂静。 两人皆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就看到有一男一女两人联袂而来。 男子着四品武官的猛虎朝服,五官方正,面目肃然。 女子生着双杏眼,原本该让人觉得清纯娇憨,可黑眸沉沉如幽潭深远,细眉如黛,就平白生了几分令人畏惧的威严来。 她一袭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乌发如墨梳了一个云顶髻,金簪雕成昙花模样,垂下两颗金珠,随着步伐在耳边微微晃动,眼眸微动,扫过在场众人,在围着向桓与诸荷凉的两堆人中间顿了一下,满是嘲讽。 向挽清眼里的嘲讽不加掩饰,顿时被所有人看到,窃窃私语蜂拥而起。 “我原本还以为向家大房与二房不和是传言,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 “左司马与太仆寺卿大人不是嫡亲的兄弟吗,关系一直以来都极好,怎么突然就不和了?” “你们还不知道,我听说是之前那件事的时候,太仆寺卿一家为了保全自己,居然想分家。” “这样大难临头各自飞,想来还是伤了左司马的心了。” “哎哟,这左司马对自己这个弟弟可是向来关照有加,没想到竟然……令人心寒啊。” “可不是嘛。” 这群说话之人声音压的虽然低,但还是有一些传入了旁人耳中,那些人又见向桓与诸荷凉脸色青白却不辩解,便知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虽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但一想到若是与向府二房结了亲家,自己家未来出个什么事,他们不仅不会伸出援手,说不定还会背后捅刀子,那些围着他们的大臣夫人,就忍不住有些讪讪,随意找了个借口,也都散去了。 从方才的炙手可热到如今,说到底也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可在他们看来,如今向挽清已经全然不顾面子,若是惹急了她,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所以向桓与诸荷凉二人纵然气的面色通红,却又不敢反驳。 向锦易虽然还是归京之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但他自小跟着向横身后,许多武将可以说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些武将大多受过向横恩惠,又加之武将比文官更重情意,倒也不太在意陛下对向家的态度,于是一时之间攀谈说话,倒也极为热闹。 至于向挽清,她一坐上自己的位子,何安宁就不知从哪冒出来:“挽清姐姐,我前几日来找你,听说你去了燕山,那里好玩吗?” 丞相府今日并无女眷到场,至于大司马府上则一如既往的只来了何安宁一人,因此她的位置紧临着作为县主的向挽清,两人说这话倒也并不无聊。 只不过没说几句话的功夫,便有太监高亢尖锐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晋谦王,懿德王,大皇子,三皇子驾到。” 正在与何安宁说话的向挽清话音猛的一顿,叶青临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今日也过来了? 众人虽也有此疑惑,但自然也不敢多言,只不过尚未起身行礼,便听见太监又报:“陛下驾到,乐妃娘娘驾到。” 众人恍然,俗话都说母凭子贵,但有时候,有一个受宠的母妃也还是极为重要的。 第137章 ——有孕 明黄色的服饰在众人眼前闪过,众人如潮水般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叶珃微微摆手,示意百官免礼。 向挽清起身的时候眼神在那诸位皇子中间扫过,然后与叶纪棠的眼神对上。 他今日一袭墨蓝绣蛟龙朝服,金冠束发,踏云纹薄靴,脸上一如既往的带着懒散笑意,只在与向挽清对视的时候,露出些安抚的意味来。 向挽清就微微定了神。 叶珃看着心情不错,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说了几句场面话,示意开席。 大皇子叶望烽算是今日最大的主角,一众大臣轮番的朝他敬酒祝贺,但出奇的,原本应志得意满之人,却仍隐隐有所不悦之色。 丝竹声乐与曼妙舞姿之间,向挽清却看着叶珃与乐妃,眉心微微蹙起。 要知道自从叶青临被罚禁足之后,连带着陛下对乐妃都冷落了好一阵子,可今日不仅带她参加了这次宫宴,甚至还关怀备至,连带着叶青临的禁足都提前解除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向挽清原本以为之前的事足以让叶青临翻不了身,如今看来,乐妃能在这后宫之中长盛不衰,自然是有她自己的本事与能耐。 而如今看来,大皇子等诸位皇子,显然也都已经得知了乐妃与叶青临究竟为何会重获盛宠。 而其余朝臣,自然也不可能疏漏这一诡异之处,于是一时之间,不论是金銮台阶之上的诸位皇家贵胄,还是金銮台阶之下的百官家眷,都怀着各自的心思。 明明是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场景,气氛一时之间,竟却颇为诡异。 “三皇子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竟然还参加了今日夜宴。” “这还不明白吗?乐妃娘娘手段高明啊。” “陛下就算再宠爱乐妃娘娘,可之前那祥瑞之事,陛下忌惮至极,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饶过三皇子。” “这……确实是有些怪异。” “你们看太子与大皇子的脸色,想来是已经知道究竟发了什么事情。” “说到这个,晋谦王与懿德王不是从不参加这种宴会的吗?今日竟然也来了,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 “风雨欲来啊。” 叶珃高坐龙椅之上,将所有人都窃窃私语尽收眼底,却不动神色,举杯道:“诸位爱卿。” 嘈杂的场面瞬间寂静,管竹乐器之声都微微变弱。 “今年南朝可谓是历经磨难,先是江南水患,又是西北瘟疫,再是东华撕毁协议大举进攻,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可万幸,朕有无数肱股之臣,南朝有无数报国之士。” “如今水患已平,河堤重建,瘟疫已除,灾民皆归。” “最重要的是,与东华一战之中,我朝大败东华,重伤其瀚亲王,如今东华已派使团前来,商讨议和之事。” 要知道南朝与东华多年来摩擦不断,但这般大胜还是第一次,如今东华虽说是议和,但据传瀚亲王重伤,东华群龙无首,此次前来分明就是求和。 这令叶珃如何不欣喜万分,如此功绩,足以在史书之上记上一笔。 在场许多人也还是第一次听说东华前来议和的消息,自然也难免露出喜色,一时之间,大殿之内皆是络绎不绝,盛赞陛下圣明,千秋万代之声。 叶珃多喝了几杯酒,脸上浮现起两抹不自然的红晕,眸光却亮的刺眼:“有罪当罚,有功便要赏,如此一来,方能使天下有识之士,尽数入朕麾下。” 高公公当即会意,抬腿走出一步,声音高亢尖锐:“陛下有旨。” 众人皆跪倒接旨。 三道旨意,一道封江南功臣,一道赏边境战事之臣,大多与之前旨意相差无几,如今只不过就是有当众称赞了一遍。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一直传到第三道,众人才略微打起了精神,今晚的重头戏终于到了。 “皇长子叶望烽,俊秀笃学,颖才具备。恭国军,孝父母,亲手足,威臣仆。于西北瘟疫之中事必躬亲,受百姓爱戴,善为臣之道。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今册封皇长子叶望烽为荣襄王,封西北荣业一城之地,可领亲兵一千之数。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十匹。钦此” 荣襄王,封号只能算是普通,封地也不过寻常,西北边境一座城池,地方虽大,却称不上繁华。 而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心头狠狠一颤,只因为那一句——大有乃父之风范,朕之夕影。 就连叶望烽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的表现出震惊的意味,紧接着才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高呼万岁,领旨谢恩。 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各异,大皇子一脉自然是喜色连连,而太子与三皇子一脉,则是有些焦躁不安。 要知道当初七皇子与九皇子封王的时候,可都不曾有这句话,甚至南朝历代而言,但凡封王圣旨之中有类似这句话的意思的,大都最后都继承了皇位。 毕竟乃父风范,朕之夕影四个字,说穿了就是朕觉得你有当皇帝的潜力。 而就当所有人都要起身恭贺荣襄王的时候,高公公竟然又取出一道圣旨。 “乐妃接旨。” 向挽清心头不祥的预感猛的浓郁。 “南天祥运,陛下诏曰。” “乐妃夏氏,于潜邸之时伴朕身侧,多年来持恭端肃,温慧秉心,如今又育有一子,朕深感欣慰,故特封为乐贵妃,望今后修德自持,和睦宫闱,绵延后嗣。” “臣妾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旨意一落众人皆惊。 要知道,陛下如今不过壮年,可不知怎么的,自从淑和公主之后,后宫之中就再也没有后妃有孕,如今淑和公主都已经十五,乐贵妃却忽然有孕,难怪陛下会如此大喜过望,连三皇子都特赦解了禁足。 只不过如今乐贵妃只是有孕就封了贵妃,难不成等生下皇子,就要封皇贵妃了。 众人原本以为大皇子封王之后,局势就会大不相同,可如今看来,竟又有了势均力敌之感。 一众惊异的目光之间,唯有向挽宁目露惊喜之色,可转瞬又皱了眉,她之前并不清楚乐贵妃有孕之事,所以如今局势之下,她不太清楚事情还会不会令她原先所设想的那样发展。 至于向挽清,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无惊的模样,可只有站在她身后的司琴,才能敏锐的察觉到,她身上如今那浓郁的戾气。 一时之间,众人心思各异。 眼见着四道旨意宣布完毕,舞乐之声再起,一直坐在陛下下首之座,却如同透明人一般的太子却忽然起身抱拳道:“父皇,儿臣有奏。” 第138章 ——封王 叶珃端酒杯的手一顿:“有什么事明日早朝再说。” 可向来有些唯唯诺诺,对叶珃极为信服的太子,却一反常态:“父皇,儿臣以为,此事现在说才最为合适。” 叶珃脸上的笑意一僵,正要强行让太子退下。 太子却径直开口:“父皇,儿臣以为,三哥虽然前段时间言行有所不妥,但从大局来看,也是顾及当时形势,言行虽然出格,可初心是好的。” “加上之前三哥对于江南赈灾之事劳心费神,儿臣以为,以三哥功劳也该封王才是。” 若说方才的气氛只能算是诡异,那么当太子口中说出这句话之后,整个广和殿内,便瞬间寂静下来。 叶珃看着自己的这个嫡子,略显松弛的眼皮下,眼神意味不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即便如今的叶珃,早已不复当年刚登基时那般威严摄人,但常年身居高位带来的压迫仍然使想来怯懦的太子猛的一抖,但他不知怎么了,竟仍然狠狠咬着后槽牙,跪在原地:“儿臣以为,三弟功劳亦可封王。” 叶珃原本微微前倾的身子向后倒去,靠在宽大的龙椅之上,左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右手拇指之上的镶金玉扳指。 那玉扳指叶珃从不离身,每每思考什么令他不解问题的时候,都会一遍一遍的轻抚它,算是个并不隐秘的习惯。 太子是皇四子,当初淑和母亲过世之后,中宫空虚,叶珃便提了他的母妃,也就是丞相的胞妹,成了皇后。 之后又顺理成章的封他为太子。 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皇后体弱,丞相年长,太子自己也是怯懦之人,以至于若非他嫡子的身份,只怕是根本无力与叶望烽和叶青临相争。 可以说叶珃还是第一次看到,太子在他面前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 不知何时,乐器之声也已经停下,整个广和殿都陷入一片沉沉的死寂之中,所有人都做好了陛下勃然大怒的准备。 丞相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随时上前为太子求情。 可奇怪的是,叶珃分明脸色阴沉,却并未动怒,反而扭头看向叶青临:“太子为你讨赏,你如何想呢?” 叶青临猛的一惊,向挽宁虽然早就与他通过气,但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他依旧还是紧张万分:“儿臣以为,为父皇分忧乃是孝道,为国尽忠乃是为臣之道,一切都是儿臣的本分,儿臣不敢要赏。” 他这番话又是分忧又是尽忠,都是在提醒叶珃自己以前的功劳之盛。 可偏偏换了种说法,落在叶珃耳中却让他舒服了不少。 叶青临不敢抬头,可乐贵妃却能看到叶珃脸色稍有松缓,忙开口道:“陛下,青临时常跟臣妾说,说是身为陛下之子,就该日夜勤勉,不能给陛下丢人。他这段时间虽然被禁足在府上,却每日研读陛下当年所着《为臣子论》,励志能有陛下当年十之一二,并每日抄读三遍,告诫自己不可逾矩越界,当严于律己。” “哦?”叶珃有些惊异的挑眉,“每日抄读三遍?” 这篇《为臣子论》是当年叶珃还是皇子的时候写下的,里面主要是写该如何为臣为子之道,只不过年岁久远,叶珃自己都有些记不得了。 乐贵妃称是,纤手一挥就有人碰着厚厚一沓宣纸上前:“这些都是青临近段时日亲自抄写,我原本早就想呈给陛下看的,只不过青临说陛下日理万机,不可因这些小事打扰陛下,臣妾这才没有呈上来。” 叶珃随手翻了几张,密密麻麻的正楷写满了整张纸面,确实是叶青临的字迹,他脸上瞬间松缓了许多:“这么多年前的文章了,亏你还记得。” 叶青临埋头,恭敬道:“父皇文章,字字珠玑,儿臣不敢有一字遗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叶珃最近本就事事如意,如今乐贵妃有孕,加之以往他也确实宠爱叶青临,又见他恭顺有加,对他的态度自然也软化了许多,只不过封王之事事关重大,他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来。 而这边乐贵妃与叶青临虽然沉得住气,可叶望烽那边却有些按捺不住了。 要知道他这次亲去西北,几乎算得上九死一生,才封了一个荣襄王,而叶青临这段时间在京都,就好端端的什么都不做,甚至才刚刚被解了禁足,就这么三言两语父皇竟然也动了封王的心思。 叶望烽如何忍得了。 若是眼神可以杀人,只怕叶望烽早就在太子和叶青临身上戳出几个口子来。 “陛下,臣以为三皇子前段日子刚刚被惩处,如今并无太大功绩,若是转眼就封王,只怕百姓会质疑陛下赏罚不明,因后宫而乱朝政。” 开口的这个大臣向来都是大皇子一脉之人,官职虽然不高,但因为是言官,所以向来颇受陛下看重。 叶望烽原本见他出列,正想松一口气,可听到他这样开口,却忍不住博然色变。 果然,乐贵妃听到这句话,猛的就在叶珃面前跪下,怆然欲泣,好不委屈:“陛下,平日里这些大臣们说臣妾些什么,臣妾也就忍了,可如今他们竟然说臣妾乱了陛下朝政,臣妾怎么敢呢!还请陛下明鉴,还臣妾一个清白啊,否则,臣妾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叶珃听到这近乎大不敬的觐见,面色猛的阴沉难看起来:“你的意思,是朕贪恋美色,被迷惑心智了?” 那言官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有些诺诺的不敢开口。 叶珃面沉如水:“来人,周爱卿殿前失言,拖下去杖责三十,闭府反省二十日,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来上朝。” “至于三皇子,向来恭谨孝顺,肃穆有礼,做事进退有度,德才兼备。着封为豫南王,封岭南一城之地,可领亲兵一千之数。加黄金十万两、丝绸五十匹。” 众人悚然一惊,这竟然就直接下旨了,而且所封之地与所赏之物,竟与荣襄王几乎一模一样。 若论如今在场所有人之中,最为忐忑不安的,莫过于叶望烽,只因为方才陛下下旨杖责那位言官的时候,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 可只有他自己明白,周言官只怕是早就被人买通,故意在这最后关头,激了叶珃一把。 只不过周言官向来是站在他这边,以至于如今他是有苦也说不出。 第140章 ——一箭双雕 而正当所有人都被叶纪棠那一笑勾去目光之时,向挽清或许是看的多了,竟还有心思看一眼叶珃。 可就是这一眼,她却蹙起了眉心。 叶珃如今也看着叶纪棠,可眼神却穿过这琼台金殿喧闹,穿过殿外夜幕四沉,甚至穿过星河浩瀚无垠,延伸到那不知何时何地,最终落在不知何人脸上。 极尽温柔,也极尽执拗。 向挽清甚至觉得那一刻的叶珃,这位眼里只有权利地位的无情帝王,竟带着些小心翼翼。 但这也不过一瞬间,就被叶青临那的声音打断:“回禀父皇,就是太仆寺卿家的嫡小姐。” 向挽清能看到叶珃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恍惚,仿佛分不清现实与幻境,可下一刻,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太仆寺卿家的?” 脸色一直如常的太子殿下脸色猛的一沉。 叶青临低着头,因此看不到叶珃脸上的表情,他听不懂他的语气,因此有些忐忑:“是。” 叶珃:“朕记得太仆寺卿只有一个嫡女,如今何在。” 向挽宁除了最初听到自己名字的错愕之外,都很好的保持了一个名门世家女子该有的含蓄与娇羞,双颊泛红,垂着头上前几步行礼,声音有些低却极为清越:“臣女在。”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向挽宁依言抬头,她本就生的娇弱清丽,如今含羞带怯,一双如水剪瞳蒙着些紧张的水雾欲语还休的时候,便更加令人心动。 甚至连叶珃也放轻了声音:“朕记得秋闱的时候你就和豫南王一组。” 向挽宁一拜到底:“陛下圣恩,还记得臣女。” “儿臣便是那时候与向小姐……”叶青临话不曾说尽,旁人边都已经了然。 太子当即脸色更黑。 叶珃:“如今豫南王心中有你,朕且问你是如何想?” 向挽宁双颊瞬间通红欲滴,眼中水雾更浓,有些手足无措的朝向桓看去,谁知眼神略过的时候,却看见向铭熠目光冰寒至极,脸色罕见的阴沉难看,她冻得一个激灵,险些就装不下去,忙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叶青临有些紧张:“父皇,她脸皮薄。” 叶珃哈哈一笑:“太仆寺卿,你女儿说听你的。” 向桓显然事先并不知晓此事,但是从方才叶青临说出向挽宁的时候,他脑子就开始飞快思考,如今见陛下问话,自然是毫不犹豫道:“豫南王年少有为,才智双全,是小女之幸。” 叶珃哈哈大笑,看来甚是欣喜:“既然如此,朕今日便赐婚你二人,择日成婚如何?” 叶青临与向挽宁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喜意,原本因为向家二房与大房尚未分家的原因,他们还担心叶珃会因为向横的原因有所顾虑,如今看来,倒是出乎预料的顺利了。 “儿臣遵旨。” “臣女遵旨。” 叶青临两人接旨的时候,叶纪棠还是忍不住看了向挽清一眼,向挽清感受到他的注视,微微挑眉,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举杯遥遥一敬。 叶纪棠原本是担心向挽清看到这一幕,多少心里会有所不快,但如今见她毫无反应,心中也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其实向挽清原本也以为自己看到这一幕,多少会有些憋闷,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内心却波澜无惊。 但是她明白,自己对叶青临等人那浓郁的恨意依旧不曾消失,只不过,她抬眼望向金殿之上,叶纪棠此刻已经收回了目光,心情不错的听着叶朔宇的低语。 向挽清低头浅笑,只不过她心中原本那个空荡荡漏着风的窟窿,如今已经细致的,在那些日日夜夜的惦念与珍惜中被缝补妥善。 向挽宁原本是带着炫耀的意味看向向挽清,想要看到她脸上的嫉妒,可扭头的时候却看到她低头浅笑,红唇带着人间春意,她一怔,紧接着便是直冲脑海的怒意。 凭什么,所有人都在羡慕我,凭什么你向挽清却视若无睹! 向挽宁险些被这没有来的愤恨冲昏了头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却也一直低着头,不敢让人看见她如今狰狞神色。 所幸旁人也以为她是羞怯,不敢抬头,倒也没有多想。 叶珃像是今日兴致极高,喝多了几杯之后神色便有些茫然,高公公深怕陛下酒后失仪,便提前扶着他回了寝殿。 宴席散尽的时候,大皇子的脸色不甚好看,太子更是黑的如同碳底一般,唯有所有人都以为今日必定一蹶不振的叶青临,却满面喜色。 一场夜宴席,数场荒唐事。 宫宴也好,朝政也罢,一脚踏错则天壤之别,瞬息万变。 宴席散尽,叶朔宇与叶纪棠今夜留在宫内,向挽清便和向锦易一同出宫。 悠长宫道上除了他们二人并无人影,仿佛望不到尽头,唯有每隔几步就镶嵌着一颗的夜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为他们照亮。 向锦易今日被正式册封了禁卫军副统领,明日就走马上任,原本也该算个好消息,只不过如今他脸上却毫无笑意,毕竟相对于太子与荣襄王,明显对他们有所敌视的豫南王得势,对向府大房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向挽清嗤笑:“是我们小看了向挽宁。” 向锦易皱眉:“与她有什么关系。” 向挽清:“今晚这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可是全靠她了。” 向锦易依旧不解:“太子会为豫南王求情,难道不是因为向铭熠?” 向挽清面色如常,眸光中却阴冷的很:“太子一反常态,自然是因为向铭熠,可是兄长,你有想过紧接着叶青临就当着陛下与百官的面求娶向挽宁,落在太子眼里会变成什么吗?” 向锦易想到宫宴散去之后,太子那难看的脸色,心里猛地一个激灵:“你的意思是……” 第141章 ——落雪了 今晚十六,圆月却被乌云遮蔽,看不分明,唯有几颗孤零零的星辰带起微弱的光亮。 前头带路的宫人远远的走出一段路,保持着一个能为贵人引路,却听不清他们对话的距离。 向挽清沉吟道:“向铭熠投靠太子之事,想来不知道为什么被向挽宁所知晓,以她的心性,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兄长不顾叶青临,反而去扶持其他皇子。” “太子今晚虽然为叶青临求情,但想来心中还是有些犹豫,即便之前没有,可当陛下为叶青临与向挽宁赐婚之后,想来太子必然会觉得是向铭熠并非真的投靠自己,只不过是为了借自己的势,让叶青临重新复起。” 向锦易皱眉:“可向铭熠与向挽宁毕竟是亲兄妹,又怎么会……会不会向铭熠投靠太子本就是埋下的一步棋。” 向挽清:“兄长你看,连你如今都这样认为,那太子自然更会这么想。而向挽宁利用的就是你们这种心态。毕竟所谓的投靠也好,站队也罢,在他们眼里都远没有实打实的姻亲来的牢靠。” “这样一来,向铭熠便再不会受到太子信任,而如今叶青临与向挽宁的婚事,陛下金口玉言之下已经是板上钉钉,所有人都会将向铭熠归为叶青临一脉。之后无论他是自愿也好,还是无奈也罢,除非退出朝堂,否则他便只能选择站在叶青临一边。” “所以向挽宁或许是与向铭熠商量过,希望他能帮扶叶青临,却没有达成共识,亦或者,她根本没打算和他商量,而是选择了直接逼迫,但不论如何,如今看来她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向锦易像是想到什么似得,忽然低声道:“那个言官……” “荣襄王许久不在京都,想来这段时间他手下的人也已经不如以前干净了。” 向挽清做了个总结:“利用太子让陛下给叶青临封王,又令向铭熠与太子反目,削去太子一臂,顺势令陛下对荣襄王不喜,还能让她自己成为豫南王妃。” 向锦易喃喃:“这又何止一箭双雕。” 向挽清:“这还不算从此以后,向铭熠能尽心辅佐叶青临。” 向锦易本就与二房并不亲近,自从听说自己出事的那段日子里二房的所作所为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与他们说过话,顶天就是在府里无意打个照面。 除了向铭熠,向锦易知道他当初伸出援手的事情,不同于向挽清的依旧冷漠,他还是承了他这份情。 所以今晚叶青临得势他虽不喜,但想到这是在向铭熠设计之内,便觉得对大房应该也不会有太多威胁,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觉得向铭熠对于大房其实并未有什么敌意。 谁知如今看来,今晚一切竟然都是向挽宁一手操纵,连向铭熠都被耍了一道。 向锦易眉头紧锁:“她如今也不过十五,却有如此心胸计谋,手段更是决绝果断,毫不在意亲人,若是再过几年……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总不能就这样看着。” 向挽清轻笑,杏眼染着些冬夜冷意,她自然知道向挽宁的手段,不仅决绝果断,更是狠辣阴毒,前世的时候但凡是她想做成的事情,都会不择手段不计后果的去做到。 可是她更清楚向铭熠的本事,那个前世一入朝便是天子近臣,无限荣宠,万般权利,尽赋此身的男子。 “就这样看着,好戏才刚刚登场。” “可是……” “要落雪了。” 向挽清这句话来的突兀,向锦易抬头看去,便看见天空中原本就稀疏的几颗星辰都早已被乌云遮蔽,如今整片天空都昏暗阴沉,唯有每隔几步就镶嵌着一颗的夜明珠数十年如一日的发着温润的光泽,照亮这片人间最为尊贵,也最为清冷的长道。 夜色愈发昏沉,向府青禾院内,忽然有敲门声响起,回荡在这阴寂的夜色里,竟也显露出几分诡异。 院内久久没有声音,向挽宁倒也不着急,脾气极好的等在门口。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院门才被打开,向铭熠便披着一件鹤氅站在院内,面色清冷:“你还有什么要说?” 向挽宁裙摆一掀,便跪在他面前:“今日之事,还请哥哥原谅。” 深夜,地上寒意更重,向挽宁跪的狠了,向铭熠甚至能听到她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向铭熠虽然与她关系并不亲密,但毕竟是嫡亲的兄妹,平日里自然也是护着的,可向挽宁见自己如此做派,他却依旧面无表情,便知道他今日是气狠了,于是双肩一抖,便有了些许哭腔:“兄长这是不原谅我吗?” 向铭熠一袭素白里衣,鹤氅披肩,面色冷凝的时候更显五官冰透精致:“你好本事,算计我,算计太子,荣襄王,甚至陛下,整个皇室你几乎挨个算计了一遍,如今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我原不原谅你又有什么关系。” 向挽宁双肩压得更低:“挽宁是迫不得已。” 向铭熠如今连说话的声音都如同在风雪中浸过:“是谁把刀压在你脖子上,让你去做豫南王妃吗?” 向挽宁一窒,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说过的,日后不许与他再有往来。” 向挽宁有些执拗:“可我并未答应兄长。” 向铭熠眸光愈发阴沉:“叶青临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向挽宁抬头直视着他:“兄长,如今我与青临的婚事已定,你不如就尽心辅佐他,等他日后登基,我为皇后,你为丞相,有何不好。” 向铭熠向来清冷,在向挽宁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有如此面色,似是痛心,又似无力:“挽宁,我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真的要嫁给他。” 向挽宁不敢看他如今神色,垂头低声道:“陛下已经下旨……” “你若反悔,陛下那里我会想办法,你若是放不下荣华富贵,我甚至能让你嫁给太子,日后他登基,你还是皇后。只要不是叶青临,我都依你。” 向挽宁狠狠咬住下唇:“兄长,我虽贪图富贵,但这富贵,只能是青临。” “兄长,如今局势之下,你要么退出朝堂,要么就尽心辅佐青临,别无他路。” 向铭熠没说话,很久之后,才仿佛从肺里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来:“挽宁,我给过你机会的。” 向挽宁眼皮狠狠一跳,心中瞬间萦绕起浓重的不祥预感,她想问问向铭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抬头的时候,却只看到院门在她面前重重合上。 夜色四沉,向挽宁在被看的搀扶下艰难的起身,却忽然看到眼前落下一抹剔透。 她抬手接住,雪花便在她掌心融化。 再抬头的时候,触目便是漫天的晶莹。 雪终于落了下来。 第142章 ——秋棠殿 自从叶纪棠十岁封王,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在宫中留宿。 秋棠殿内没有秋海棠,却中有一株巨大的杏花树,光是看枝干粗细,只怕已经有二十年左右的树龄,只不过如今寒冬,杏花凋零,只剩下孤零零的枝桠,无力的生长。 可殿中仍有杏花香。 如同人已散,曲却依旧有余音回荡。 凭添三分寂寥。 夜色已深,叶纪棠却没有入房,而是躺在那株巨大的杏花树下。 蛟袍如水,从摇椅上倾泻下一角,与夜色交缠融为一体,身后的杏花树枝桠微微垂下,将闭眼假寐的男子整个都笼罩其中,如同守护。 叶纪棠有一双很美的凤眼,可与明妃对视的时候,那眼中却尽是让人如坠冰窟的冷意。 明妃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害怕与他对视的。 可他今晚或许是酒意上了头,眼角挂着一抹晕起的绯红,如同灿烂盛开的靡靡海棠花,便多了些柔软的意味。 明妃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叶纪棠,她走近几步,想看的更仔细些。 可或许是离得太近,原本有些醉意的叶纪棠猛的睁眼,眼中寒意如刀锋,骨节分明的手指已经紧紧攥住折扇扇柄,直到看清来人究竟是谁,整个人才微微松缓下来。 明妃在他睁眼的那一刻,就下意识的垂眸,可还是慢了一步。 叶纪棠没有错过她眼中那一刻的目光,带着怀念与追思,叶纪棠知道,那是透过他,看向那个早已逝去的故人。 叶纪棠厌恶极了这样的眼神。 明妃垂着头,在外人面前倨傲不可一世的人,在叶纪棠面前却有些拘束,干巴巴的开口打破沉默:“外面天冷,小心风寒……” “你我身中蛊毒,除了毒发,不会生其他病。” 明妃被一噎,喃喃说不出话来。 “明妃娘娘不用每每见到本王都这幅样子,本王说过,本王虽恨你,却从不觉得你欠本王的。” “我……” “好了。”叶纪棠或许是不想听她的解释,将折扇收拢,从躺椅上起身,“今晚叫明妃娘娘过来,是想商量一件事。” 这还是叶纪棠这辈子第一次说有事与她商量,明妃眼前一亮:“你说,我都应你。” “我想让朔宇登基。” 叶纪棠淡淡开口,他没说试一试,也没说争一争,语气淡淡的不像是在说那把无数人争的头破血流的龙椅,而是随意哪个犄角旮旯的草凳子。 明妃脸色却猛的一变,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为什么。” 明妃抿唇:“因为……南朝有规矩。” 叶纪棠眉眼嘲讽:“什么规矩?有他国皇室血统的皇子不可登基的规矩?” 明妃脸色唰白:“总之他不行。” “那明妃娘娘觉得谁行。” 明妃猛的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叶纪棠:“你。” 叶纪棠并不意外:“本王不行。” 明妃:“为什么?” “为什么?”叶纪棠嗤笑,说话的声音带这些飘忽,“因为有他国皇室血统的皇子不可登基啊,明妃娘娘。” 明妃猛的闭眼,不敢再去与叶纪棠对视,他嘴里口口声声的“明妃娘娘”,如同钝刀般,一下一下狠狠砍在她心上,不致命,却痛的令人窒息。 “本王与朔宇,究竟谁才是那个没有资格的,你不清楚吗?” 世人只知道明妃的明华宫,日日夜夜灯火通明,从不熄灭,几乎整座宫殿都用琉璃为料,耗费高昂,可很少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为什么。 只有明妃自己明白,她想照亮的从不是那座奢靡宫殿,而是她自己心中那二十年的梦魇,是那七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一闭眼就永远轮回的场景,是刺鼻到令人麻木的血腥味,是混沌黑暗里仅有的一线光芒。 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颤音响起:“纪棠,我什么都能答应你,哪怕你要我的命,唯独这件事不行。” 明妃如今已经将近四十,可她保养的极好,五官精致柔软,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如今脸色惨白,红唇紧抿,带着我见犹怜的柔弱。 叶纪棠却依旧冷的如同这夜里的一株琼花,冰清玉洁,不染世俗情绪:“要你的命做什么用呢?逝者不会归,往事亦不可溯。” 明妃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呼吸,摇头艰难开口:“总之不行,这南朝帝位,只能是你的。” “若本王不想要呢。” “我答应过你母亲,只能是你的。” 其实叶纪棠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猜测,明妃向来对他百依百顺,但凡他开口的,不管是什么,她都会替他办好,除非……除非那些母亲曾对她说过的事,可如今听明妃开口承认,他心口依旧抽搐的疼了一瞬。 “……可母亲若是知道如今的叶珃是个什么模样,你说她还会不会让我当这个皇帝。”叶纪棠第一次直呼叶珃的名字,声音黑沉沉的,带着莫名的情绪。 明妃没接话,只是固执的,执拗的:“我答应过她的。” 叶纪棠像是倦了,连凤眸里的星光都有些暗淡:“你若是不同意,本王自会为朔宇打算,这九五至尊的位置虽然没意思,但至少不用日日担惊受怕。” “本王累了,明妃娘娘回去。” 明妃张了张嘴,那句“日日担惊受怕”似乎是戳到了她的心扉,她有无数话想说,可最后也不过轻声道一句:“你早点休息。” 明妃在宫人的搀扶下走出秋棠宫,往前走了约百米,转过一道弯,便有数百宫人执宫灯候在远处静静等她,将那一片照的恍如白昼。 身在阴暗,一步光明。 可她停了许久,依旧没有跨出那一步。 良久,她带着些狠戾的声音才响起:“去查一下,他今晚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此事,着重查查,是不是和那个向家的向挽清有关。” 夜色如泼墨,可天色忽亮,大雪也终于彻底覆盖这座皇城。 第143章 ——张嬷嬷之死 大雪落了一夜,在清晨堪堪停下。 向挽清推门出去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雪层,日光高洁,映在其上,反射出点点细碎光亮。 寒意如潮,她下意识的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 大雪覆压之后,仿佛空气都带着些凛冽的清新,向挽清想了想,觉得与叶纪棠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 她就勾了勾唇角,觉得心情颇为不错。 只不过这笑意并未维持太久。 之前从燕山回来的时候,向挽清带了些那里的小菜,今日得空,就想给向洛凡与鸾无双送去,谁知还没出门,就有一个家仆行色匆匆而来,若非归舟手疾眼快,险些就撞到向挽清身上。 那人是邵巧贞身边伺候的,司琴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他,皱眉呵斥:“不好好走路想什么呢,万一撞到小姐怎么办。” 家仆仿佛现在才看到面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一帮人,见状忙跪在地上:“是奴才走路不长眼,冲撞了小姐,还请小姐恕罪。” 向挽清看了眼他原本往前的方向:“如此行色匆匆去找祖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家仆身子猛的一抖:“没……没什么。” “既然没什么事,你抖得这么厉害做什么?” “奴……奴才……” “我听说前几日府上丢了东西,你这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难不成……” 家仆大惊,一拜到底:“小姐,您就是再借奴才一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觊觎主子的东西啊。” 向挽清今日穿的素净,她眉眼收敛的时候,莫名有一种超然脱俗的感觉:“那就好好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否则我就让京兆府尹把你带走好好审问,看看你究竟有没有那个胆子,据说京兆府尹的八十一道酷刑,便是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住。” 那人狠狠一颤:“回小姐,奴才昨日得老夫人恩准,回家探亲一日,谁知今日早晨回来的路上,却看到许多人围在城外一片无名湖边,奴……奴才好奇,凑近一看……” “竟然是张嬷嬷的尸首!” 向挽清杏眼微睁,显然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张嬷嬷?” 家仆点头:“张嬷嬷的尸首是清晨的时候被路过的小贩发现的,死相可怖,奴才胆小,所以才……才害怕。” 向挽清:“死相可怖?” 家仆颔首,似乎是回忆起那张脸,脸上惧意更浓,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口中塞糠,目上覆巾,额头……额头被人刻了半圆。” “天呐!”司琴忍不住低呼出声。 向挽清亦是忍不住蹙眉。 口中塞糠,目上覆巾,就是让死者来生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可额头半圆……南朝信奉佛道,认为前世来生,乃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圆。额头又是人一身精华所在,在额头上刻一个半圆,就是诅咒其轮回不全,只有前世而无来生,再不能投胎,永远都只能做一只孤魂野鬼。 “这是让张嬷嬷死后变成野鬼,到了阎王殿前都不能认出杀她之人,亦不能口吐冤情啊。”司琴心有余悸,“这个凶手和张嬷嬷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佛家讲究因果报应,认为此法阴毒,若在他人身上使用,自己必定也遭受恶果,所以不是恨到极致,一般不会有人选择这个办法。 向挽宁蹙眉:“张嬷嬷的尸首如今在哪?” “有人报了官,京兆府来了不少人,奴才就赶紧回来了,如今……如今尸首应该已经被带回京兆府了。” “他们知道张嬷嬷的身份吗?” 那家仆摇了摇头:“张嬷嬷脸上都是血,若非我与她一起伺候老夫人那么多年,只怕也认不出来。” “那你没有告诉京兆府尹她的身份?” 家仆面有菜色:“奴才之前和张嬷嬷关系并不太好,怕京兆府尹怀疑奴才,所以……” 这倒是好理解,一个关系不好的熟人出现在发现尸首的偏僻地方,确实会惹得京兆府尹怀疑,他这样做虽然不厚道但也是人之常情。 前世的时候,她记得张嬷嬷也是投湖而亡,只不过那时候大家都以为她是失足或者自尽,可如今的死法,足以见得凶手对她怨恨之深。 可是今生她明明已经出手干扰了事情的发展,张嬷嬷儿子的赌债已经还清,她偷卖东西未被发现,自然也没有被赶出府,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死了,而且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 向挽清来不及细想,示意司琴将荷包递给自己,从中摸出一颗金花生:“张嬷嬷服侍祖母多年,感情深厚,我怕祖母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会亲自去和祖母说,明白了吗?” 家仆眼前一亮,显然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等赏赐,跪着的身子微微伏低,双手高高举起:“奴才明白,奴才一定不说,谁都不说。” 向挽清这才松手,金花生从她手中坠落,砸到那家仆手中:“下去,就当今早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那家仆千恩万谢的告退,向挽清的脸色才猛的一沉:“归舟,换一辆没有府印的马车,从小门走,不要惊动旁人,去京兆府。” 归舟听出她声音中的凝重,不敢疏忽,抱拳称是。 马车晃悠悠前行,身处闹市,向挽清心中却有些发冷。 张嬷嬷是她重生之后,第一个按照与前世几乎一样的情况死去的人,所带给向挽清的是难言的窒息。 因为她不清楚张嬷嬷的死只是巧合还是所谓历史的必然性。 若是巧合,那自然是最好。 可如果是必然,若是即便她费尽心力,依旧不能阻止事情朝着前世的结局发展,依旧不能阻止身边之人一个个的离去,那她重生的意义又在于哪里? 马车内的气氛极为沉重,连司琴一时间都不敢说话,她能感觉到自己小姐身上,那从未有过的几乎浓郁成实形的骇人气息。 第144章 ——验尸 马车在京兆府的侧门停下,早就候在那里的狱卒连忙上前,小心的将这一行三人迎进去。 司琴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恍然记起当初小姐来看杨哲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狱卒引路。 这次去的地方,比上次的囚牢有过之而无不及,向挽清照例让司琴在外等着,只带了归舟一人进去。 只不过开门的时候,那狱卒掏出钥匙,却还是有些犹豫:“县主,这里面太脏了,您金尊玉贵的,有什么事,小的帮您……” 向挽清心情冷郁,眼角自然而然的带着些戾气,斜睨了他一眼。 狱卒有些哆嗦,他总觉得这次的清乐县主,比上一次见的时候,更为渗人。 狱卒被这样看了一眼,自然是不敢再多说什么,抬手开了门。 门是玄铁打造,又重又牢,打开的那一瞬间,里面一股寒气瞬间席卷而来,不同于外头的冷意,反而还夹杂着一股阴气森森的感觉,令人毛骨悚然。 狱卒吞了口口水,下意识看向向挽清,想看到她的反应,谁知莫说害怕紧张了,便是连一丝微弱的迟疑都没有,反而满脸不耐,似乎在催促他快点。 狱卒有些挫败,可转念一想,上次逼着他喂杨哲哑药的时候,他就早就应该明白,眼前这人,绝对不是那种普通的官家千金。 大门打开之后是一条阴暗的走廊,两边是一扇扇标着不同记号的门,里面没有窗,只有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被带进来的冷风一吹就摇晃的厉害,看起来随时都会熄灭。 狱卒伸手取了一盏握在手里,微微抬手照亮门前记号,最终在其中一扇前停下:“就在这里了。” 里面的小门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吱呀”一声打开,房间里的景象就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三人面前。 房间不大,呈正方形,四周空空荡荡的,唯有正中间摆了一张较高的小床,上面躺着一具被白布盖着,只露出一双脚的尸首。 狱卒似乎有些畏惧,不敢靠近:“县主,这个停尸房不是小的管得,您说您要来看看,我这才找借口把他支走了,您可得抓紧。” 向挽清冷淡道:“把心放在肚子里。” 话毕,看了一眼归舟,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手抓住白布就要掀起来,却忽然顿了一下:“小姐……” 向挽清明白他的迟疑,却依旧没有转头,声音冷的仿佛吹过一夜的风雪:“掀开。” 她一定要彻底弄清楚,张嬷嬷的死究竟是另有原因还是……所谓必然。 归舟不再犹豫,右手将白布掀起,露出下面那张覆目塞糠,满脸刀痕血迹的狰狞面孔。 那狱卒几乎是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就干呕几声。 向挽清没有管他,脸色也有些发白,但仍然强迫性的,让自己的目光盯在张嬷嬷的脸上:“归舟。” 归舟应是,带上特制的仵作手套,将覆目红纸掀开,红纸之下双目圆瞪,张嬷嬷竟然是死不瞑目,一双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即便已经死去多时,但仿佛还残留死前的那一抹恐惧。 归舟仔细的检查了她的双手双脚,脖颈,耳后,都没有明显的伤痕:“只能判断出应该不是外力致死,具体的原因还需要请仵作来能判断。” 张嬷嬷脸上的血迹太重,即便已经凝固,可是没有了白布的遮挡,血腥味还是立刻就弥漫在房间中。 向挽清脸色不太好,闻言冷冷开口:“那就去请。” 那有意无意站在角落,远离张嬷嬷尸首的狱卒闻言忙道:“县主,万万不可,这里的每一具尸首都是登记在册的,万一与登记不符,只怕小的丢了官职事小,还要被问罪啊,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就靠小的这点俸禄吃饭了。” 向挽清微微挑眉:“茅矜汀规矩倒是严的很。” 向挽清敢直呼京兆府尹大名,狱卒却不敢接话,站在哪里,腰弯的几乎要垂到地上去:“县主若是要验尸,去前头签了领尸的册子,以主人家的身份验尸才符合规矩……” 狱卒越说声音便越小,到后来更是微若蚊蝇,在这阴冷的地界,竟然也生生出了满头的冷汗。 向挽清似笑非笑:“我要是能让别人知道死的这人是我向府家奴,小大人为何觉得我还会偷偷前来。” 狱卒紧紧抿唇,不敢接话。 “我知小大人神通广大,还劳烦去帮我请个仵作来,我现在就要验尸。” “……” “我原以为之前小大人亲手喂杨哲喝了哑药,也算是站在我这边了,想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亦或者,是小大人以为杨哲已经被斩首,所以又起了别的心思?” “小大人,这段日子以来我虽没有让你给我办事,但每月给你的银子你可是一分都不少的全收下了。” 狱卒脸色变化莫名,良久之后才沉声抱拳:“小的这就去找仵作来。” 向挽清颔首:“找个嘴巴严一点的。” 狱卒点头称是,匆匆离去。 其实向挽清没有说错,杨哲死后尸首被抛入乱葬岗,过去这么多日子,只怕早就被野狗啃得骨头都不剩了,那他死前曾经被人毒哑的事情自然是死无对证,狱卒自然有了其他其他心思。 可是向挽清的目光带着沉凝的压力,如泰山压顶一般狠狠压在狱卒身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屈从。 待他离去,归舟不解道:“小姐,他已经起了异心,为什么还要用他。” 向挽清盯着张嬷嬷的脸:“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此事不能闹大,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所以有些事情,就是需要他们去办,才更方便。” 归舟似懂非懂。 向挽清也不多加解释:“我有别的事情,先走一步,你在这里等着仵作,一旦有了结果就来报我。” “记得多给仵作一点钱,让他闭嘴。” 归舟称是。 “那狱卒若是安分,就继续用着,若是不安分……”向挽清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狠辣,“就扔到乱葬岗里,和杨哲作伴。” “不收钱也就罢了,既然收了又起其他心思,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属下明白。” 第145章 ——意外 向挽清出了京兆府,正想往禁卫军府去,谁知出门一上马车,就见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叶朔宇一袭蓝色锦袍,舒朗俊雅,笑的灿烂:“向二小姐好。” 向挽清就在马车口顿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 叶纪棠挑眉:“张嬷嬷。” 向挽清耸肩,得,不愧是知雨阁阁主。 叶纪棠:“现在打算去哪?” 向挽清看着他,嘴边“禁卫军府”四个字转悠了一圈还是没说出来:“本来打算去找你的,如今你自己过来了,倒是省事。” 叶纪棠广袖玄衣如墨泼洒,金冠束发,矜贵肆意,闻言笑开的时候便如同朝霞万顷,昳丽耀眼。 叶朔宇遮了遮眼,觉得自己真是闪闪发光。 片刻之后,前往城郊的路上。 叶纪棠:“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拖住茅矜汀?” 向挽清点头:“既然出现了无名死尸,按照规矩,就是要在全城的告示栏上张贴画像,寻找亲属。而张嬷嬷一看就是谋杀,那么与此同时,京兆府必定要展开调查,缉拿凶手。” “但是无论寻亲还是彻查此事,必定要有茅矜汀的首肯,只要拖住他,京兆府的彻查令上没有他的署名,这一切自然都不能进行下去。” 叶纪棠挑眉:“你是想让凶手自投罗网?” 叶朔宇不解:“凶手怎么可能自投罗网?” 向挽清解释,或许也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你若是凶手,杀了人之后必然会关注事情的发展,若是知道尸体已经被京兆府带走,却一反常态,迟迟没有动静,会怎么想?” 叶朔宇歪了歪头:“自然是心中忐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向挽清点头:“既然这样,凶手势必会有所动作,只要他动了,就一定会有线索留下,到时候顺藤摸瓜,自然能找到他。” 叶朔宇皱眉:“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她不过一介家奴,还是你祖母亲信,你这么千辛万苦给她找凶手做什么。” 向挽清还没说话,叶纪棠抬手就是一扇子拍在他脑袋上:“去办。” 叶朔宇“嘶”的一声抽气,又迫于叶纪棠的“淫威”,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吩咐:“去请京兆府尹到本王府上,就说有事请教,本王没回来之前,不许他踏出王府一步,也不许京兆府尹的人进去找他。” 暗中无人回应,但是向挽清看着叶朔宇有些邀功的神色,却知道这件事算是办妥了。 其实她如此在意这件事,一方面是因为想搞清楚她的死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另一方面,其实她心中隐隐有种猜测…… “森尧。” 车帘无风而起,一袭白衣,配银白腰带,美得雌雄莫辩的男子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马车之内。 向挽清沉吟少许:“帮我一个忙,去帮我盯着我祖母,一旦有什么情况,就来告诉我。” 森尧见她面色冷凝,便知道事情严重,微微点头也没说什么,又瞬息消失。 叶纪棠微微皱了眉:“你怀疑是你祖母动的手?” 向挽清闭眼,揉了揉眉心:“我希望不是她。” 关于凶手可能是邵巧贞其实只是她的一个猜测,毕竟张嬷嬷平日在府里虽然作威作福,但是也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按理说应该不会与人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但她毫无头绪之下也只能先从张嬷嬷身边亲近的人下手。 说到亲近,向挽清猛地抬头:“张嬷嬷还有一个儿子!” 她张嘴想要吩咐,却发现叶纪棠安抚的看了自己一眼:“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向挽清松了口气,她真是急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现在才想起来:“张嬷嬷被害,不知道凶手有没有对她家人下手。” 叶纪棠或许是觉得向挽清如今的状态太过亢奋,微微蹙眉,修长的手掌在在她脑后轻轻抚了抚:“不管有没有下手,你如今着急也都没用。放宽心,万事有我。” 向挽清正要应声,谁知马车正巧一个颠簸,她险些跌坐不稳,下意识的右手一撑车壁维持平衡。 马车继续平稳的前行,向挽清松了口气,正想坐好,却发现如今的姿势有些怪异,手掌撑着车壁的触感也有些奇怪,竟然还带着温热。 她抬头,却正巧撞进叶纪棠含着隐隐笑意的凤眸之中。 向挽清一怔,紧接着双脸猛地发热。 方才叶纪棠在抚她乌发,马车颠簸之下,下意识的就把向挽清往自己怀里一带,如今她整个人都被牢牢的搂在他怀里。 但这也就罢了,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可她抬头才看清,自己右手撑着的哪里是什么车壁,分明是叶纪棠的胸膛。 叶纪棠看着颀长挺拔,胸膛却出乎意料的宽阔有力,不似女子的柔软,有些硬,却不膈人,隔着那一层锦袍,她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清晰有力。 男子强势而滚烫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两人的距离近到向挽清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都喷到了自己脸上,炙热躁动。 向挽清鼻尖萦绕着叶纪棠身上的冷香,忽然觉得马车里莫名燥热,向来畏寒的她竟出了一层薄汗,可紧接着,她的脸色就微微一变,因为她掌下叶纪棠的心跳竟然有些急促起来。 向挽清不解,有些疑惑的望去,叶纪棠苦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无奈,声音沙哑:“别这样看着我。” 女子原本清冷如月,可如今双脸绯红,双眼微润,眼角带着潮热的薄红,竟生出了几分妖冶之感,如同一株正当时的芍药,妩媚秾艳。 可眼神却含着几分懵懂茫然,妖而不自知。 叶纪棠觉得便是仙人也受不住这幅样子,更何况他本就只是一个凡人,怀里又是他心爱之人。 叶纪棠咬了咬牙,几乎是用了全身的毅力才勉强开口:“你先起来。” 声音喑哑低沉。 向挽清前世虽未经人事,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略微反应了一下,立刻双颊艳如晚霞,几乎是“噌”的从叶纪棠身上跳开。 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却发现身处马车之内,早已退无可退。 所幸马车忽然停下,传来司琴的声音:“小姐,到城郊了。” 向挽清几乎是逃也似得下了马车。 至于叶朔宇,他早就在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就扭过了头,如今听见向挽清下车,才转回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叶纪棠:“七哥,我是不是快要改口叫向二小姐七嫂了。” 叶纪棠觉得甚好。 七嫂这个称呼甚好。 司琴驾车的本事也甚好。 第146章 ——查探 叶纪棠下车的时候,向挽清脸上还带着些红晕,司琴显然有些好奇,却不敢多问,只是目光有些狐疑的,在叶纪棠与自家小姐之间转悠了两圈。 城郊的雪没有人来扫除,如今还薄薄的压着一层,不过七八丈方圆的小湖还沁着寒气,周围的地上,全是杂乱无序的脚印。 据家仆所说,张嬷嬷的尸首被发现的时候有不少百姓在,这些脚印应该就是早晨看热闹的人留下的。 不过也正因为此,即便原先凶手还留下了些线索,只看如今一片狼藉的雪地,便也知道早就被破坏殆尽。 向挽清微微蹙眉,即便心中对这个情况早已有了猜测,但眼见如此还是有些失望。 如今看来,就只能等仵作和张嬷嬷儿子那边的消息了。 “你们知雨阁有什么消息吗?” 叶纪棠摇了摇头:“知雨阁虽称无所不知,但终究也是人力有穷,昨夜大雪,这里又是偏僻的城郊,自然不可能有人守着。” 向挽清了然,知雨阁并非未卜先知,他们即便有余力,首先关注的肯定也是朝政大事,又怎么可能去关注一个嬷嬷的死活。 城郊自然不可能再有什么线索,倒是回去的时候正好也到了饭点,向挽清没什么胃口,却拗不过叶纪棠一定让她按时吃饭,既然便找了间酒楼用膳。 在用膳的时候收到了归舟带来的,仵作验尸的结果。 向挽清想了想,为了大家都胃口,还是打算吃完再听。 张嬷嬷全身无瘀痕,胃里却有一部分食物的残留,仵作验了,蕴含见血封喉的剧毒。 向挽清沉声道:“见血封喉。” 归舟点头:“仵作判断,张嬷嬷死去的时间大概是在昨夜子初,死因是食用了有毒的食物,脸上的伤口也就是最普通的匕首划伤,不能判断匕首的由来。” 向挽清闭了闭眼:“看来是熟人所为,那片冰湖也不过是埋尸所用,并非张嬷嬷真的身死之地。” 她又问:“仵作能不能看出来张嬷嬷胃里的食物都是哪些?” 归舟一愣,没明白向挽清的意思。 “张嬷嬷性子不讨喜,没有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去处,平日里除了在府里就是回自己家用膳,从她胃里吃的是什么,或许可以猜到她昨日夜里是在家还是府里。” 归舟恍然,随即有些羞愧道:“属下这就让那个仵作再去验一下。” 向挽清点了点头,归舟正要离开,却被叶纪棠拦住:“她覆目的那张纸,也仔细看看,是什么材质。” 这下就连向挽清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心思倒是想的比我还深。” 那覆目之纸,看着不过普通宣纸,但左司马府老夫人平日用的和平头百姓平日用的,价格自然是云泥之别,可是这种东西在他们各自的生活中都太过常见,习以为常之下自然不可能想到这种差异。 叶纪棠:“你没穷过,自然想不到的。” 向挽清就回嘴:“难道我们堂堂晋谦王,知雨阁大阁主,还有过穷困潦倒的时候吗?” 叶纪棠折扇在指尖晃了个好看的弧度,懒洋洋道:“本王体恤民情。” 向挽清轻笑,没注意到边上的叶朔宇眼中一闪而逝的沉默。 归舟办事利索,没让向挽清等太久,很快就来报,只不过带来的消息不仅没有让情况更加明显,反而陷入了新的一团迷雾之中。 张嬷嬷胃里的食物较为粗糙,看着不是出自向府厨子所做,应该就是普通百姓家自己烧了吃的东西,可覆目的宣纸名为“青渺”,名贵异常,价等白银,莫说寻常人家,就是一般都官宦世家都用不起。 邵巧贞最喜欢用的就是这种宣纸。 若说人是邵巧贞杀得,那肚子里的饭食解释不通,若说是张嬷嬷另外的熟人动手,可她又怎么会有用得起“青渺”的熟人。 正当向挽清一筹莫展的时候,叶纪棠派去找张嬷嬷儿子的人却传来了消息,说是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呼呼大睡,房间里满是浓郁的酒气,如今他们给他泼了凉水,正在醒酒,已经带回了晋谦王府。 叶纪棠就问向挽清。 如今线索尚不清晰,向挽清想了想,决定还是得去问问这个儿子。 说来向挽清还是第一次进晋谦王府,虽然并不是太好的原因,但她还是不合时宜的被震惊了一下。 因为张嬷嬷的儿子被关在柴房,所以几人为了方便走了小门,可即便如此,望去依旧是精雕细刻,极尽雕梁画栋之能事。 向挽清有些咂舌,以前只听说晋谦王的府邸是众多皇子之中占地最大的一个,如今一见,晋谦王府连柴房下人居所都如此奢华,那前院大厅又该是如何景象。 她原本以为明华宫已经称得上奢靡二字,如今才知道和叶纪棠的府邸比起来,也不过尔耳而已。 只不过府中或许是因为寒冬的原因,并没有什么花植,只不过向挽清看了看,才发现所有的树枝竟都有些眼熟,与她窗外的那株一样,都是杏花树。 只是不知只有这一片是这样,还是整个晋谦王府都如此。 叶纪棠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淡然开口:“今日仓促,等下次我带你好好看看。” 叶朔宇以为她是好奇,插嘴道:“七哥这座王府,当初新建便用了五年,七哥住进来之后又添了不少东西,新奇之处极多。” 向挽清按下心中疑惑,微微点头。 几人见到张嬷嬷儿子的时候,他正五花大绑的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嘴巴被死死塞住,见他们一行人进来,双眼惊恐的瞪大,整个人都剧烈的往后仰去,神态丑陋狰狞。 边上侯着一个着武服的人,看样子不像是家丁,此刻抱拳道:“阁主,此人胆小如鼠,属下问了半天,哆哆嗦嗦的也问不出什么。” 叶纪棠颔首。 而这个时候张嬷嬷的儿子或许是认出了向挽清,原本惊恐的眼睛里忽然散发出一抹希望的光亮,整个人疯狂的蠕动,想要靠近向挽清,“唔唔唔”的叫个不停。 叶纪棠皱了皱眉,候在一边黑衣男子便狠狠一脚踢在他身上:“安分点。” 张嬷嬷的儿子立刻噤若寒蝉。 第147章 ——信纸 向挽清眼前的男子正是张嬷嬷那个好赌成性的儿子——李富,明明满脸横肉,此刻却涕泪横流,可又因为害怕再被打,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看着倒是极为可怜。 柴房之内没有烧炭,向挽清便依旧穿着她那件白狐斗篷,在有些脏乱的柴房显得愈发出尘高洁,她一双杏眸沉沉,盯着李富:“认出我了?” 李富点头,又猛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向挽清:“你放心,我没想对你怎么样,今天也不过是想问你几句话。你好好回答,问完了我就放你走,当然,要是有别的心思,我也不介意把你扔到城郊的乱葬岗喂狗。” “听明白了吗?” 李富显然是被那一句乱葬岗吓到了,整个人都剧烈的瑟缩了一下,然后飞快点头,表示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坐着问。”叶纪棠一扬下巴,很快就有人搬来三把金丝楠木的宽椅,镶金细刻,在柴房显得格格不入。 向挽清也不客气,径直在中间那把坐下,看一眼站在一边的男子。 那人会意,立刻摘下李富嘴上的布团,又狠狠威胁:“安静一点,待会儿主子问一句你就答一句,明白了吗?” 李富明显怕了他,瑟缩着点头。 向挽清想了想,问道:“张嬷嬷昨夜子初的时候,有和你一起用的用膳吗?” 其实这事情问府中上膳的家仆也很简单,但是邵巧贞一般吃的都是自己院子里小厨房做的菜,而养心院里都是她的亲信,若是贸然去查,只怕会引起她的怀疑,她要真是凶手,打草惊蛇便不妙了。 所以向挽清想了想,还是打算从李富这边撬开缺口。 李富原本以为向挽清这般大张旗鼓的将自己抓来,还以为自己是无意见摊上了什么大事,如今听到她就问了这样一句,明显愣了一下:“昨夜晚上,我和娘确实吃了点东西。” 向挽清猛地一沉:“然后呢。” “然后?”李富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我就喝多了,早上起来的时候娘不见了,应该是回向府了,我……我就被你们带到这里了。” “后面的事情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喝醉之后就睡着了,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富越说越觉得委屈,抽抽泣泣又要哭出来:“小姐,我娘究竟是做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向挽清没理他,有些受不了这样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习惯:“那些剩菜呢,验了吗?” 武服男子摇头:“回县主,我们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剩菜,我们甚至翻了垃圾,也什么都没发现,我们就把他家所有的锅碗瓢盆都搬回来,让医老验了,也毫无发现。” 毫无发现?向挽清皱了皱眉:“你们昨晚都吃了些什么?” 李富抽抽噎噎的:“小炒肉……” 向挽清听了几个,确实与仵作验出来的几道菜一样。 “你吃了吗?” “昨晚的酒烈得很,我才喝了几杯就睡着了,没来得及吃。” “昨晚就你们两人吗?为什么子初才用膳?” “我媳妇带着儿子回娘家了,昨晚我和娘已经用过晚膳了,结果晚上的大舅舅也来了,他还没用过膳,这才又炒了几个小菜。” 向挽清眼皮子重重一跳:“大舅舅?你这个大舅舅我怎么没有听过?” “大舅舅是娘的亲弟弟,不过之前一直在外地,前几日在京都找了一个搬货的活,这才刚刚搬来京都。” “这个大舅舅和你娘的关系如何?” 李富摇头:“大舅舅天生独眼,只能做些力气活,所以生活拮据,这么大年纪了都一直没有娶亲,他总觉得娘受向府老夫人器重,却不帮衬他,心中怨恨。” 向挽清沉默少顷,若是这个所谓的大舅舅是凶手,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一直对张嬷嬷不对他伸出援手而感到怨恨,所以昨日深夜来访,在酒里下了迷药,又在菜里下了毒药。 李富喝了酒之后便睡着了,他却以为是酒烈,如今看他的表情,想来也确实是毫不知情。 而张嬷嬷不会喝酒,自然就吃了一些小菜,之后毒发身亡。 而且他既然找的是搬货的活,搬一个老妇人想来也不是难事,将张嬷嬷拖到城郊抛尸也解释的通了。 可是……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的疑惑……如此一个生活拮据之人,为什么会用得起“清渺”? 向挽清总觉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奇怪。 不过既然想不通,就先把那个所谓的大舅舅带来,问过再说。 可惜没能带来,李富的大舅舅在房中自缢身亡,叶纪棠的人赶去的时候,尸首已经凉的不能再凉,旁边还留着一封信。 信中大致是说自己前几日因为独眼吓到了客人,被掌柜辞退,他身上没有余钱,差点活不下去,自己的姐姐在将军府为婢,却对自己的遭遇视若无睹,自己多次借钱都不同意,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她泄愤。 字迹端正清秀。 纸是名贵的“清渺”,墨是上好的徽墨,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向挽清气急反笑,将信纸狠狠摔在桌上:“这是拿我当傻子呢。” 一个只能依靠力气生存的人,怎么可能又这样一手好字,又怎么可能用得起这般名贵的纸墨。 如此巨大的疏漏,分明就是故意漏出来的。 是这件事背后之人,在疯狂的嘲笑他们,觉得他们必然查不到真相,所以给了他们这样一封信。 你们若是想放弃,只要把自己当傻子,相信这一封信就是那个这辈子连笔都没有拿过一天的糙汉子所写,这个案件便算有了结论。 向挽清恶狠狠的:“他这是摆明了觉得我们查不到他,肆无忌惮的很。” 可惜向挽清很显然不想把自己当傻子。 向挽清原本以为这件事不是邵巧贞动手就是张嬷嬷的私人恩怨引起,可是如今这一封信,嚣张放肆,明显不是邵巧贞的手笔,反而像是冲着她来的一样。 之前她一直觉得这件事奇怪,却怎么也说不出如何奇怪。 如今看到这封信,才突然想明白,这整件事都太矛盾了,又是覆目塞糠,又是额心半圆,这般深仇大恨,一般都是熟人才会有,如此京兆府查案的范围就会缩小,而正常人为了撇清关系,都会把尸首扔的越远越好,背后之人却一反常态,扔到了一个虽然偏僻,却会有不少人路过的小湖边,否则也不至于一大早就被人发现。 就仿佛……向挽清顿了顿:“就仿佛恨不得我们让我们发现,然后去查清楚。” 第148章 ——琳叮琅 叶朔宇听完向挽清的分析,有些迟疑:“或许这本来是留给京兆府的呢?毕竟正常来看,这件事若非我们插手,此刻应该是京兆府的人找到这封信。” 向挽清摇头,她心里有一种预感,这封信,这件事,就是冲着她来的。 事到如今,原先的安排显然都已经有些不足,她看了一眼李富:“放他回去。” 李富显然是一无所知,再留着他也没什么意义。 可李富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舅舅自缢的事情还是听明白了,他虽胆寒,但他与这个大舅舅并没有什么感情,倒也并不难过,只是有些小心翼翼道:“小姐,是不是我娘出事了?” 向挽清顿了顿,她虽然对这个好赌成性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张嬷嬷的事情,尤其是她死状如此……惨烈。 叶纪棠看出她的犹豫,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来就往外走:“你出府之后自然会有人告诉你。” 武服男子抱拳称是。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点线索,算是断的干净,只能从头再查。 而且只能用最笨拙的办法。 那个所谓的大舅舅,最近接触了哪些人,都有哪些疑点,一个个去查,一点点摸索。 不过好在虽然麻烦,但做这些事情,知雨阁的人最是熟练不过。 眼瞧着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结果,向挽清就打算先回府。 “那个京兆府尹呢?估摸着如今还巴巴的在我府上等呢。” 向挽清差点忘了这茬:“再等一等,等晚上再放他走,这样就算要查要寻亲,也得到明日,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叶朔宇应了。 可怜茅矜汀,颤巍巍的在懿德王府待了一日,连午膳都还没吃,只敢就这茶水吃了点点心垫肚子,饿的前胸贴后背,却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叶纪棠把向挽清送回府。 叶朔宇眼见着自家七哥笑意温润的目送向二小姐进去,结果门一关上,脸上表情就阴翳了起来。 叶朔宇叹为观止。 叶纪棠去了知雨阁。 九楼内宽大空阔的地上,如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简宣纸,有画像,有文字,不足而一。 叶纪棠两人到的时候,曲亦宸正扑在上面仔仔细细的看,听到两人上楼的动静,才忙起身行礼:“阁主。” 叶纪棠有些潦草的点了点头:“如何了。” 曲亦宸面色难得凝重,从地上取了一张画像给叶纪棠看:“应该是同一个人。” 叶朔宇就“啧啧”两声:“西岭堂堂六圣子,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就混到了京都,西岭那边居然还连一个消息都没传过来,真不知西阁的那帮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曲亦宸难得的没有反驳他,抿着唇没说话。 叶纪棠用折扇敲了敲掌心:“送消息来的人呢?” “已经走了。” “是谁?” 曲亦宸默了默:“琳叮琅。” 叶纪棠皱了皱眉。 琳叮琅,南朝第一青楼,皎皎楼的鸨母。 琳叮琅在京都的身份有些微妙,皎皎楼到今年正好建立了二十年,她手下养出不少绝色女子,多多少少有几个被各路官员娶回家做妾,即便是没往府里抬妾的官员,也会偶尔春风一度,加上她开的是青楼,和气生财的皮肉生意,所以京都的达官显贵,平日里也会给她几分薄面,但也仅限于此。 叶纪棠刚刚创立知雨阁的时候,曾经查过京都的一批人,其中包括这个琳叮琅,但也就是个普通的不幸故事,怎么竟突然登了知雨阁,告诉他们西岭六圣子如今已经到了京都。 曲亦宸原本是不信的,可他亲自带人去看了一眼,虽然隔着距离,但那股阴冷如同毒蛇的气息,曲亦宸只见过一次也绝对不会忘。 沈逢如今正藏匿在西城一处院落。 可西岭那边至今都没有这消息传来,便说明沈逢临走之前必然是留了什么后手,骗过了旁人,让大家以为他其实还在西岭。 能骗过西岭知雨阁,甚至在进入京都的时候不被这边的人发现,却被一个青楼鸨母知道了踪迹,还将这消息卖给了知雨阁,当真是……极为奇妙。 “如果她不是巧合看到的话,那么只有两个原因。”叶纪棠在床边矮塌上坐下,一袭墨袍铺了满地,在穹顶之下隐隐泛着流光,“第一,琳叮琅深藏不露,她手中的情报机构,比知雨阁更为强大完善。” 曲亦宸想也不想,断然摇头:“这绝不可能,知雨阁虽然创立才十年,但我自信这整个浩瀚大陆,不可能有比它更为完善精准的情报机构。” 叶朔宇撇了撇嘴,似乎是不满其如此自信,可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叶纪棠点了点头:“那就是第二,她对这个沈逢乃至整个西岭皇室,都莫名关注,这种关注上所倾斜的天平,远超过我们在西岭知雨阁中,对西岭皇室的关注。” 说简单点,若是知雨阁在整个浩瀚大陆上有一千个探子,但分到西岭皇室头上,最多也不过二十个,毕竟还有这么多皇室,大臣,甚至探密寻宝,但凡涉及到秘密二字的,他们都要插一脚。 而琳叮琅尽管只有一百人,但她把这一百人全部放在了西岭皇室,那么她确实有可能比知雨阁,更为了解沈逢他们的行踪。 叶朔宇琢磨了一下:“知道行踪之后,立刻告诉我们,甚至不要钱财,只要我们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念,这是要看他们窝里斗,与西岭皇室有仇啊!” 曲亦宸冷哼一声:“西岭的那帮人,上到沈婼下到一个使者,个个看着都阴冷的很,和他们有仇,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叶朔宇:“七哥,我们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沈念吗?” 叶纪棠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杯晶润,却不及他指尖如玉:“为什么不告诉,我帮他杀了朱索,就是逼着他和沈逢翻脸,他倒好,这段时间以来竟然把这消息瞒的严严实实。” 曲亦宸:“他如今势力单薄,若是直接和沈逢翻脸,只怕转眼就是灭顶之灾。” 茶水还带着热气,卷着白烟袅袅而上,在叶纪棠的凤眼前升起一片云雾,遮住他眼中神色,便只能听到他声音懒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以你在告诉他沈逢抵京的时候,也要让他知道。” “本王有一百种方法让沈逢相信,朱索是死在他手上的。” “沈念暂时不愿意撕破脸皮,可沈逢碾死现在的他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让他好好想想。” 第149章 ——观星 向挽清回府的时候,里面还是一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茅矜汀如今还在懿德王府,京兆府的彻查令不经过他的手根本发不下去,因此张嬷嬷的身份还未被暴露,这府邸之中依旧是一片祥和。 如今张嬷嬷的死亡时间和地点都已经确定,看似邵巧贞已经完全排除了嫌疑,但是她心中那种不安的情绪却愈演愈烈。 向挽清顿了顿,抬头的时候正好司琴觉得有些冷,往自己掌心呵了口热气,如今大寒之日,隐隐升起些雾气,袅袅炊炊,有些像拜佛时候上香燃起来的烟雾。 向挽清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眼前一亮:“归舟。” “属下在。” “张嬷嬷不在的时候,祖母那边是谁在伺候?” “回小姐,应该是一个姓杭的嬷嬷,虽然不及张嬷嬷,但也算是老夫人陪嫁的丫头,算是老夫人亲信。” “想个法子,今晚子时的时候,这个杭嬷嬷,还有祖母院子里那些丫鬟家丁……”向挽清压低了声音低语几句,归舟应了,立刻匆匆离去。 司琴有些好奇:“小姐,是有法子了吗?” 向挽清摇了摇头:“只能试试,不一定有用。” ———— 使者馆内。 沈念看着这一封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的信纸,面色铁青。 阿巨有些小心的问道:“圣子,那晋谦王说什么了?” 沈念将手中信纸狠狠一甩,面色狰狞难看:“真是把本圣子当做棋子看待。” 那信纸在空中打了两个无力的转,最后晃晃悠悠的落在地面上,阿巨忙捡起一看,脸色也立刻有些难看起来:“圣子,他们竟然威胁你,那个朱索明明不是我们杀的。” 沈念语气阴沉:“就算不是我们杀的,但是自从我们开始遮掩他被暗杀这件事开始,我们就已经逃不开了,如今你说这话给别人听,你觉得谁会相信?” “更何况沈逢本就恨不得杀了所有圣子,只不过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如今送上门的把柄他又怎么可能不要,就算他心里清楚事情真相,也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阿巨:“圣子,难道我们就真的只能认下来了?” 沈念:“我原本去找叶纪棠联盟,是希望他能给予我助力,让我能在回西岭之后养精蓄锐,最后好与沈逢一争高低,结果他却一步步逼着我提前和沈逢翻脸,这哪里是结盟,分明就利用我们。” 沈念有些气急败坏,若是他知道叶纪棠做事如此肆无忌惮,他宁可去找太子,找荣襄王,都不会去找叶纪棠结盟。 阿巨皱眉:“圣子,那我们如今还能……” 沈念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想过?” 阿巨噤声,不敢再开口。 沈念自然想过如今不再和晋谦王合作,可事实上,自从他决定将朱索死亡之事隐瞒下来开始,他之前那徐徐图之的计划,就已经彻底破灭了。 如今叶纪棠以朱索之事威胁,步步紧逼,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如今豫南王势大,他母妃乐妃又有孕,正是风头大盛的时候,太子和荣襄王都难抑锋,看来看去,还真是只有晋谦王与懿德王能压他一头。 沈念眸眼阴沉狠戾,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味道:“说到底他们还是不相信我能有资格与他们合作,既然如此,不如赌上一把。” 阿巨很久没有看到过沈念这幅样子,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双眼都露出些嗜血的味道来:“沈逢此次前来南朝是想要交结各大势力,可我朝还有那么多人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若是知道他到了南朝,必然要趁他不在搅和些风雨出来。” “所以沈逢才会隐藏身份,暗中到来,等到最后时刻才出现在众人面前。想来他在离开之前必然也留了后手,只怕西岭的那些人如今还不清楚他已经到了南朝。”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不知这也是一个天大的漏洞。” 阿巨看着这样的沈念,心中也不禁隐隐有些蠢蠢欲动,连喉咙都因为紧张激动带了些干哑的声音:“圣子的意思是……” 沈念握拳,带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他既然隐藏身份,想来对西岭的后手极为自信,认为短时间内绝不会出现错漏,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巨愚昧,还请圣子明示。” “说明他的绝大部分力量如今都留在了西岭,否则不可能瞒过那些蠢蠢欲动,野心勃勃之人。” “那他身边如今岂不是……” “没错。”沈念的眼睛瞪圆,带着亢奋的意味,“他身边如今的守卫,将是这些年来最为薄弱的时候,而我这次前来……” 沈念这次出使,是为圣帝向淑和求亲,他生怕南朝皇帝暴怒之下对自己出手,为了自保,几乎带来了所有人,否则也不可能瞒过使团其余人,将朱索的死瞒了这么多天。 “既然叶纪棠要看我的诚意,要看我究竟有没有实力与沈逢一争高低,那就给他看!” “阿巨,吩咐下去,今晚子时刺杀沈逢,不管成与不成,切记动静一定要大!” 阿巨一凛,抱拳称是。 沈逢啊沈逢,你隐瞒身份前来,若是今晚刺杀成功,我大可以推脱的一干二净,毕竟是你演给天下人看,众人都以为你还在西岭,而我远在南朝,又怎么可能怀疑到我头上。 即便不成功,今晚一战之后,必然会引来京都禁卫军之人,到时候你的身份隐瞒不住,西岭那帮人知道你远在南朝,必然会有所动静,等你回去之后只怕朝堂上又是另外一番景色。 反正都要撕破脸皮,不如就给索性沈逢狠狠一击,毕竟等他有所防备之后再出手,必定不如这次有效。 至于叶纪棠…… “阿巨,派人去请晋谦王与懿德王,就说今夜子时,我请二位王爷,在清风楼观星。” “是!” 清风楼位于城西,楼高百尺,在其中的某一角度,正好能看见沈逢如今所处的小院。 第150章 ——刺客 腊月十七,天色渐入暮,无风无雪,无星无月,一片寂静。 邵巧贞梦魇之症日渐严重,这段日子以来更是需要服用助眠药物才能安然入睡,可今晚她明明也服了药,却依旧还是在夜深无人之时醒来。 “来人。”她觉得有些渴,苍老的声音带着沙哑之感在寂静房间内响起的时候,带着一些令人莫名感到诡异的氛围。 没有人应声,邵巧贞皱了皱眉,以为是守夜的杭嬷嬷睡得太熟,于是扬高声调又叫了一声。 还是一片寂静。 邵巧贞皱了皱眉,喉咙处的干痒愈发难耐,挣扎着自己起身,今夜无星月之光,她只能一边按着记忆里的位置摸索着去点灯,一边继续一声一声的喊着杭嬷嬷的名字。 可不管喊了几声,整个房间乃至整个养心堂,依旧是一片死寂。 死寂! 邵巧贞的眉心忽然狠狠一跳,是的,就是死寂。 莫说没有人声,就连寻常偶尔几下飞鸟扑棱的声音也丝毫不见,整个世界都安静的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邵巧贞的手已经摸到了烛台,可是却迟迟没有动作,她不知是在害怕什么,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不敢点亮烛火。 她忽然感到身后一阵阴寒,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忽然瞬间张开,瞳孔紧缩,双手盗汗。 她已经记不得在自己漫长的人生岁月中,究竟多久没有过这样恐惧的感觉,是比无数次午夜梦魇惊醒更为强烈的惊怖。 门窗紧闭的房内忽然在她身后吹起一阵冷风,邵巧贞猛地一个哆嗦,紧接着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手忙脚乱的想把烛火点亮,可火折子刚一亮起,那阵冷风就再次吹过,火光无力的摇晃两下,就再次熄灭。 邵巧贞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音响起:“谁在哪里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她毕竟是向府以前的当家主母,如今即便年老,却依旧有自己的一派气度在,所以如今尽管惊骇,却依旧勉强维持着架势。 “桀桀桀桀桀。”忽然有女子笑声响起,邵巧贞顺着声音猛地回头,正巧此时窗外黑云散开稍许,投进来一些微弱的月光,她借着那一抹光亮,看清了自己床上坐着的那一个人影。 那人套着一件宽大如同斗篷的大衣,看不清身形,一头黑发披散杂乱,脸上满是血迹,额头半圆,覆目塞糠。 只是一眼,邵巧贞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那个瞬间停止跳动,浑身的血液都叫嚣着往头上涌去。 邵巧贞浑身战栗:“你……你是谁,是人是鬼!” 那人影亦或是鬼影,明明嘴里塞糠,却依旧能开口说话,声音缥缈虚无,从四面八方响起,最终朝着邵巧贞呼啸而去:“我是谁你不知道吗?我是人是鬼不知道吗?” 邵巧贞的手紧紧握住烛台,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你明明已经死了!我看着你死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邵巧贞看不清鬼影如何动作,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原本还在床榻之上的鬼影就瞬间出现在她身前一尺之地,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阴冷至极的气息:“不是你在我额心花了半圆,诅咒我生生世世不入轮回,如今我成了野鬼,自然是来找你啊!” 邵巧贞连退三步,最终倚靠在墙壁之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股烛台,她有些胆颤的看了一眼,就看见那鬼影竟然是真的脚不沾地。 邵巧贞一愣,随即整个人都抖得更厉害,褶皱苍老的皮肤上留下两道浑浊的泪水来:“不是我,我只想让你死,没想诅咒你,是他们,是他们说要这样,我没有办法……” 站在窗外的向挽清双眼顿时猛地一亮,这“鬼魂”自然不是真的,而是她让森尧假扮,虽然身形容貌都不同,但是衣衫宽大,脸上又是覆目又是血迹,又无光亮,但骗一个老妇人自然还是绰绰有余。 向挽清原本只是想诈一下邵巧贞,毕竟她心中总是没来由的觉得这件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没想到看这模样,如今此事不仅与她有关,竟然还有另外一伙人。 而房间之内,森尧亦是继续开口:“他们是谁?” 邵巧贞:“是……是……” 向挽清忍不住侧耳,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院外忽然有一道黑影朝着向挽清急射而来。 站在向挽清身侧的归舟立刻一手抽刀出鞘,一手将向挽清拉倒自己身后:“小姐小心!” 那黑影是一道箭弩,力沉势稳,射在归舟刀面之上,竟震得他虎口微麻,归舟面色一凝:“是重弩。” 话音未落就又是三道弩箭直朝向挽清面门而去。 而此刻房内的森尧察觉到动静,也顾不上邵巧贞,修长手指扯下覆目宣纸,身形一动出现在房外,广袖挥舞间那三道弩箭便攻势化尽,无力的跌落在地。 向挽清目光沉沉:“能找到人在哪吗?” 归舟面色难看,闻言沉声道:“府外有黑旗守护,没人能悄无声息的进来,那弩手应是在府外找了高楼。” 话音未落,距离向府不远的一处角楼之上,忽然有一道人影腾空而起,迅速远离。 向挽清面沉如水:“森尧,跟在他身后,留下记号。” 森尧此刻正在擦脸,闻言帕子一甩,脚尖轻点就瞬间消失。 而正当森尧离开的那刻,房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邵巧贞,知道了这所谓鬼魂十有八九是向挽清设局,当即怒不可遏:“向挽清,我看你真是疯了,竟然敢这样对我!” 她说着右手一扬,竟是要狠狠扇向挽清一巴掌,可抬起的手却被归舟狠狠握住,动弹不得。 “归舟!你放肆!” 归舟垂眉敛目:“老夫人,将军临走前让我千万保护好小姐。” “放肆!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邵巧贞气急败坏,愤愤然大吼大叫,可碍于归舟,到底没有再动手。 向挽清有些不耐:“归舟,找几个人把祖母扶回房间,就说她遇刺受惊,要在房内修养,在我回来之前谁都不许见。” 向挽清估摸着晚点二房之人听到动静或许会赶来,未免他们凑在一起又出什么幺蛾子,不如索性就别见面了。 “是。” 此刻已经有黑旗闻讯而来,归舟一挥手,就有几个黑旗上前,面无表情的示意邵巧贞进房。 邵巧贞大怒:“你……” “祖母。”向挽清不耐烦与她掰扯,“你与其有力气大吼大叫,不如先想想要如何解释张嬷嬷为何会死的如此可怖。” 邵巧贞脸上的怒容还未消散,就猛的一僵,看起来极为诡异。 “剩下的黑旗,一半守在母亲院外,一半随我去抓人。”向挽清眉心微皱,目光却清明至极。 她倒是要亲眼瞧一瞧,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作祟。 第151章 ——起火 此刻已经是子时,清风楼内却依旧灯火通明,里面下到小二上到掌柜,都候在早就的岗位上,随时等着顶楼几位贵客的吩咐。 虽然原本这个时候,他们本应该早就休息了,可却人人都甘之如饴,一来是极为贵客身份尊贵,这二来,自然是贵客出手阔绰,随手赏的一颗金花生,都抵过他们数月的工钱。 清风楼顶有一座观景台,可揽西城大半风光,算是清风楼一大卖点。 此刻偌大的观景台只留了一张桌,三把椅,桌上浓茶冒着热气,白烟滚滚向上,最终如同被夜幕吞噬一般,消失不见。 室外没有暖炉,叶朔宇捧了一杯热茶在手上暖暖身子,有些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五圣子好雅兴,大半夜的不睡觉叫我们来观星。” 沈念有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今晚夜色难得,不容错过。” 叶朔宇就抬头望了望天,有些无语的撇了撇嘴,一片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确实是难得。 叶纪棠倚在宽大柔软的椅背上,白玉折扇在他指尖转着弧度,嘴角弧度懒散:“确实难得。” 叶纪棠睫羽如翅,一袭玄衣更衬得他面白如玉,即便沈念知道不合时宜,也依旧觉得他真是难得的绝色。 楼梯口忽然有人上来,身形高大,抱拳恭敬道:“圣子,都安排妥当了。” 沈念微微点头,语气带着隐隐的兴奋与紧张:“开始。” “是。”阿巨抱拳,转身离去。 沈念转过头,眸光闪着亮光:“二位,开始了。” 叶朔宇睁了睁有些惺忪的双眼,勉强坐直了一些身子。 叶纪棠颔首含笑:“甚是期待。”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已经能看到一群人数不少的黑衣人,手持长剑大刀,悄无声息的潜入每个房间,再次出来的时候刀剑之上便已经染了血迹。 而院落之中的人,尚在梦中,就无声无息的丢了性命。 看着这群人一步一步的往内院逼近,沈念眼中的激动疯狂愈发浓重。 可惜事情的发展还是远没有期望的那般顺利,在其中一个人临死之前大喊一声“敌袭”之后,整个院落的灯都在瞬间大亮,原本的偷袭变成了正面对决。 沈念顾不上叶纪棠两人,猛地起身走到观景台边,右手握紧栏杆。 而院落之中刺杀的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放弃了隐藏躲避,转而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内院逼近,绝不与人缠斗。 就这样,竟还真的又飞快逼近了一大截,如今距离内院,不过三丈。 可随着涌过来的随从越来越多,黑衣人便渐渐有些力有不逮,一时之间难以突破,更何况黑衣人虽然人数众多,但却不及沈逢的侍卫精锐,若是时间一长,只怕还没有逼近到沈逢面前,就已经伤亡惨重。 沈逢原本正在安睡,却忽然惊醒,此刻在数个近卫的簇拥下来到门外,面色阴沉如水:“本圣子不要活的,所有人格杀勿论!” “是!”侍卫哄然应声,攻势更猛,黑衣人竟隐隐有捉襟见肘之感。 可就在这时,天边恍惚有骄阳出海,原先不过些许微弱光亮,转瞬却猛然大亮,沈逢转眼望去,才知是院落之内忽然有冲天火光灼灼而起。 这火来势汹汹,瞬间便染红了半边夜幕,一看便是早有预谋,沈逢心念一转便知道背后之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当下脸色更差:“南朝京兆府和禁卫军的人必然很快就到,给本圣子快点杀了他们!” 沈逢想将这群黑衣人尽数诛杀,黑衣人却不再恋战,与侍卫一触及离,纷纷朝着院外而去,不过少许时间,便尽数离开。 “晋谦王。”沈念看着沈逢还欲再追,立刻扭头看向叶纪棠,“你答应过我的。” 叶纪棠纡尊降贵的从椅子上起来,走到沈念身边,淡淡开口:“放心。” 沈逢的人刚要冲出院落追杀黑衣人,却见一众人禁卫军以极快的速度包围了整座院子,一辆辆水车也随即出现,众人灭火的灭火,追人的追人,看似杂乱,实际上却有条不紊。 为首的向锦易更是上前一步,抱拳道:“禁卫军副将向锦易来迟,让六圣子受惊了。” 沈逢明白,既然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他再否认身份也已经是毫无必要:“向副将来的如此及时,还真是尽忠职守啊。” 沈逢将“及时”二字咬的极重,面色阴翳。 何止及时,禁卫军早不来晚不来,却偏偏在黑衣人全部出去之后出现,将自己的这些人全部围在院中,还有那些莫名出现的水车,若说这两拨人没有勾结,打死他都不信。 向锦易仿佛听不懂他言外之意:“守卫京都安全,本就是在下职责所在。” 沈逢气急反笑:“好!好!” 而此刻清风楼内,叶朔宇抱着那杯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有些可惜:“怎么就没有直接杀了他呢,五圣子,早知道你手底下的人如此废物,还不如我和七哥借你点人,保准沈逢如今站不起来。” 沈念虽然也很失望,但也明白今晚能杀沈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今一切都按着原定的计划发展,沈逢已经在南朝的消息瞒不住,西岭的那群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时机,能有这样的结果他已经极为满意了。 因此沈念并不在意叶朔宇的冷嘲热讽,只是淡淡开口:“懿德王小心撑到自己。” 叶朔宇收敛了睡意,笑意灿烂:“本王的胃口一向很好。” “行了。”叶纪棠打断他们的对话,“五圣子,本王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有禁卫军在,你的那些人自然会全身而退,那你答应本王的事情……” 沈念拢了拢衣领:“我明白。”话毕转身离去,楼梯口,阿巨正恭敬的等着自己的主人。 叶朔宇看着沈念离去,有些不解:“七哥不直接杀了沈逢,是想让他们内斗?” 叶纪棠凤眸微挑,露出一些锋芒:“永绝后患自然是好事,但内斗消耗,才是拖垮西岭皇室的最好办法。” “更何况,我也想看看,若是沈逢未死,那个琳叮琅又会有什么动作……” 第152章 ——对峙 沈逢看着眼前拦在自己面前的向锦易,目光冷凝。 向锦易却仿若无视,一张脸一如既往的肃然。 水车来的足够多,火势很快就逐渐熄灭,莫说波及到周围的屋舍,便是连这个院子的后院都安然无恙。 沈逢冷笑:“向副将手下的人对火势还真是了解啊。” 向锦易抱拳:“多谢六圣子赞誉。” 沈逢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狠狠一甩袖,冷哼一声。 向锦易也不以为意。 很快,就有一队禁卫军赶来,沈逢认出为首之人,正是方才声称被派去追捕黑衣人的禁卫军,只见那人一抱拳,沉声道:“回禀大人,那群黑衣人轻功极高,属下等人跟丢了。” 向锦易皱眉:“跟丢了?!” “属下失职,还请大人赎罪。” 向锦易就摇了摇头,颇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什么恕罪不赎罪,如今当务之急是抓到刺客,确保六圣子的安全,还不快去!” “属下遵命!” 沈逢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脸色忍不住彻底阴沉了下去:“一个都没抓到?” 向锦易有些可惜:“看来确实是如此,不过还请六圣子放心,我们会继续抓捕,争取早日将刺客捉拿归案。同时我已经派人向使馆送信给西岭使团,想来他们应该会立刻派人过来,禁卫军也会彻夜守候,六圣子不必忧虑。” “禁卫军抓人不行,救火倒是得力!” 沈逢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群黑衣人其中有一些分明就是伤了腿,若说有几个抓不到他倒是相信,一个都抓不到简直就是荒谬,真不知禁卫军究竟是去抓人的还是去帮忙逃跑的。 向锦易眉眼不动:“此事之后,在下自会去向陛下请罪。” 意思很明确,要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自有南朝陛下处罚,你一个西岭圣子,就不要多加置喙了。 沈逢活了这么多年,即便是他父亲,西岭圣帝沈婼,碍于他母家势力对他也勉强称得上和善,谁知到了南朝,小小一个禁卫军副将,都敢三番两次对他如此说话,当下便是怒急,也不顾究竟在哪,带着人就要往外走:“既然禁卫军抓不到刺客,本圣子就亲自带人去抓。” 却被向锦易伸手拦住。 沈逢眼中染着一抹阴霾,目光狠戾:“你敢拦我?” 向锦易:“在下只是为了六圣子的安全着想,如今圣子既然到了我们南朝,若是在在下管辖内出了什么岔子,只怕陛下震怒,所以还请圣子体谅,就在这里稍等片刻,等西岭使团的人到了,在下立刻带人离开。” 他这话说的像是处处为沈逢考虑,态度却极为坚决,丝毫没留讨价还价的余地,话毕更是大手一挥,禁卫军将整个院门都堵的更为结实。 向锦易这是料定了他不可能在京都与禁卫军对手。 “好,好的很。”沈逢脸色铁青,狠狠一甩袖子,“向锦易,向副将,本圣子记住你了。” 向锦易闻言并没什么反应,远处有车马声响起:“六圣子,应该是你们西岭使团的人到了。” 话音未落,沈念便与阿巨两人匆匆赶到。 沈逢不敢再京都对向锦易做些什么,可对这个自小欺负着长大的哥哥却毫不留情,当即狠狠一抬脚,就要踹在他小腹之上。 沈逢气急大怒之下用了狠劲,这一脚若是踹实了,只怕沈念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半月。 若是以前,莫说这一脚只是躺上半个月,便是要了他的命,沈念也不敢反抗,可如今…… 沈念往后一步,沈逢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对自己向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哥哥会突然有了躲避的胆子,用了力气却没有踹到,险些摔倒。 而沈念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这个生出来便在云端的弟弟:“六弟要小心点啊,若是摔倒了可不好。” 沈逢踉跄的身影一顿,他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沈念:“是你!” 沈念含笑,苍白的脸上被火把映出明灭跳跃的光亮:“六弟在说什么?” 沈逢缓缓站直身子,一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念,一字一顿:“我说,是你做的。” 沈念摇头:“六弟在说什么,五哥听不懂。” 沈逢脸上的生气也好,愤怒也罢,都瞬间收敛,面无表情的仿佛从没有出现过任何情绪一样,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沈念,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五哥,我原本以为对你很了解,我以为你胆怯,懦弱,我更以为你空有野心却没胆量,可我竟然到现在才明白,我对你居然一无所知。” 沈念忽然笑了,这笑意带着几分感慨,他没有回应沈逢的话,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这还是你这辈子,第一次叫我五哥。” 沈念与沈逢,一个是圣后嫡出的六圣子,血统纯正,母家实力更是雄厚,一个是圣帝酒后乱性的产物,生母不过是宫中再低贱不过的洗脚婢。 分明是亲兄弟,出生前后不过月余,可同父异母,身份却天差地别。 沈念发誓,他刚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想争夺什么帝位,是沈逢步步紧逼,不肯放过他。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哭着跑回那个阴冷偏僻的宫殿,想要一如往常的寻求母亲微弱却温暖的庇护的时候,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他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那天桌上还放着他最爱吃的桃花酥。 桃花酥价格不菲,想来是母亲攒了很久的钱,才托人从宫外买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 桃花色艳,如同绽开在母亲胸前的刀伤。 他更忘不了自己去找父皇,求他做主的时候,他那个鄙夷而厌恶的眼神。 他说:“不过是一个洗脚婢,死了就死了,大惊小怪什么。” 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失去了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人。 其实打他骂他羞辱他,真的都没关系,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了母亲,为什么要剥夺他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一丝暖意。 他刚开始只是想活下去,而如今,他还想替母亲报仇。 沈念嘴角的笑意难得灿烂,竟衬得他的双颊晕染出几分血色来,艳若桃花:“放心,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了解五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54章 ——觊觎 “清清?”向锦易望着从马车内走出来的向挽清,快走几步来到她身边,低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向挽清显然也没想到这地方竟然有这么多人,忍不住皱眉:“你们怎么在这? 向挽清出来的匆忙,忘了捧暖炉,一双娇嫩的小手就这样敞在外面,被冷风吹得指尖发青。 叶纪棠就抿了薄唇,眼里闪过一抹我就知道的神色,把不知哪里变出来的暖炉塞到向挽清手里。 叶朔宇叹为观止,刚刚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叶纪棠从清风楼出来的时候竟然还能顺了人家一个暖炉,真是……思虑周到。 向挽清正在听向锦易解释这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手心感到温热,下意识的就把往怀里揣了揣,可余光看到对面西岭众人,才惊觉他们俩这动作是不是太过亲密。 叶纪棠看着她这个类似做贼心虚的模样,有些不悦的皱眉,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想个办法让把他们俩的事情定了,省的要一直在人前遮遮掩掩的。 向挽清怎么也想不到,两边氛围如此诡异的情况之下,叶纪棠考虑的竟然是要怎么样,才能在众人面前大大方方的秀恩爱。 听向锦易说完,向挽清的眼神在沈逢身上扫过:“六圣子?” 沈逢眼如毒蛇:“清乐县主。” 向挽清并不奇怪他为什么会认识自己,这个黑衣人一路逃窜至此,沈逢更是一言不合就狠下杀手,他们之间必然有所联系,若是沈逢真与张嬷嬷之死有关,他自然对向家有所了解。 她语气含冰,纤细手指一指郑鹏:“不知六圣子可认识此人?” 沈逢摇头:“不认识。” “那六圣子为何要指使身边之人以弩箭射杀此人?可否给我一个解释?” “本圣子方才遇刺,紧接着这个人就突然出现,本圣子惊魂未定之下以为他是方才那批刺客的同党,有何不对?”沈逢说的有理,可是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含着一抹笑意,哪里有一丝“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能让数十黑旗前来捉拿,声势如此浩大。” 向挽清摇头,杏眸沉沉的盯着沈逢:“他虽然深夜潜入向府,意图对祖母不利。但是自然也是不配这数十黑旗的,这些,是我为他背后的主子准备。” “我故意放他一路逃窜,就是想看看他究竟会逃到哪里,结果……” 沈逢:“清乐县主的意思,是怀疑我刺杀你的祖母?” 向挽清轻笑,“我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有些好奇,既然六圣子不认识他,他为什么又会跑到这里来?” “祖母?”向锦易低呼出声,“祖母没事。” 向挽清点头,示意无事。 叶纪棠听着这三两句话,自然也能推出向府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瞒着这里的事情不愿让向挽清多心,没想到她竟然也瞒着自己有了动作,还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逢有些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或许是他慌不择路,不过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清乐县主不更应该去问他吗?” “六圣子言之有理。”她微微提高了声调,“归舟。” 归舟正在查验郑鹏手上的弓弩,闻言抱拳道:“回小姐,此弓弩做工精良,射程远超一般弓弩,是标准的携带式重弩,但是制作手法有些奇怪,不属于四国任何一个国家的制式,一时间难以判断究竟是从何而来。” 弩箭分为重弩与轻弩两种,而重弩又分携带与战车两种。 战车弩已经是战场之上攻城战中常用的重器,制作方式唯有四国高层掌握。 而携带式重弩虽然体积大过一般的轻弩,但还是在人力可携带,以手臂为固定点发射的范畴之内,同时除了四国军队的配备,其余小国偶尔也会零散出现。 向挽清颔首,含笑朝着沈逢道:“六圣子,这个幕后之人不愧是敢深夜在我向府行刺之人,当真是心思缜密,一丝破绽都不露,你说呢?” 沈逢不说话,看向那个被禁卫军护在中间的郑鹏,微微偏头的时候一双瞳孔浅淡的眸子散发着无情的冷意:“我倒觉得,这个刺客自己,不就是最大的破绽。” 向挽清像是有些好奇:“六圣子何出此言?” 沈逢:“听闻南朝京兆府尹有八十一道酷刑,清乐县主大可一道一道给他试试,除非……” 向挽清:“除非什么?” “除非他是个死士,亦或是……”沈逢死死盯着那刺客,目光狠辣,“除非他的父母子女,都在他主子手中。” 那郑鹏脸色瞬间刷白,看样子若非被禁卫军绑住,只怕整个人都会瞬间瘫软在地上。 沈逢看着他的反应,满意道:“是自己去死保住家人,还是为了自己牺牲家人,对许多人来说,都是极为困难的选择。” 向挽清似笑非笑:“六圣子倒是一点都不懂得心疼人。” 沈逢舌尖如沾血,嫣红妖异,舔过下唇,笑容诡秘:“本圣子只心疼美人,例如……清乐县主这样的,就是只蹭破一点皮本圣子都都心疼的很。” 向锦易闻言脸色猛地一沉:“六圣子慎言。”这话里亵玩的意味太过浓重,浓重到让向锦易产生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叶朔宇一怔,随即第一次对这个沈逢表达了敬佩,敢再七哥面前这样对向二小姐说话,真是拿生命作死。 其实以往每每向挽清在与旁人说话的时候,叶纪棠都很少会开口,只会默默的站在她身边。 他希望他所爱之人,能随心快乐,若她想依赖他,他自然会护她万全。可若是她想与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那些风雨,他也不会一味的让她藏在自己身后,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向挽清。 所以他从来不会强行制止向挽清去做一些可能有危险的事情,亦不会以爱为名义束缚她的行事,只会默默的帮向挽清排除一切有可能伤害到她的危险,然后陪着她一起去完成她想做的事情。 向挽清自然也清楚他新中国所想,所以当叶纪棠迈出一步将向挽清挡在身后的时候,她出奇温顺的后退了一步。 向挽清知道叶纪棠这是动怒了。 第155章 ——隐疾 叶纪棠嘴角笑意灿烂,烈烈绝色还胜过漫天火把,可眼底却阴戾清冷:“本王听闻六圣子素爱天下美人,后院之中莺歌燕语数不胜数。” 沈逢似乎对这样的叶纪棠极为感兴趣,饶有兴致道:“美人再多又有何用,本圣子今日一见清乐县主,才知何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向锦易脸色更差。 叶纪棠笑意却更胜,他摇头道:“我想六圣子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沈逢哦了一声:“愿闻其详。” 叶纪棠:“本王的意思是,六圣子后院有这么多女子,到如今也没有一个子嗣,如今既然来了南朝,不如去找医老看看?” 场面有一瞬间极为诡异的寂静。 叶朔宇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第一个大笑出声的:“哈哈哈,咳咳,六圣子,本王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想多了,哈哈哈……” 叶朔宇背后有明妃,有北汉这座靠山,自然笑的肆无忌惮,至于其他人虽不敢如此放肆,却也忍不住偷笑。 西岭圣帝年逾六十,前十个儿子之中,除了因为身份低微尚未娶亲的五圣子,便只有沈逢一个人尚未有子嗣,明明后院妻妾众多,到如今却依旧一无所出。 在西岭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拿这件事做文章,说是六圣子可能身有隐疾,不能生育,不可继承帝位,只不过后来这些人都被沈逢一一残害,这两年也就渐渐无人胆敢提起。 可是即便这两年,沈逢疯了似得往自己府里抬妾,想要证明不能生育这件事不过是个谣传,却依旧没有好消息。 可以说这件事如今已经是沈逢心里最大的一根刺,如今被叶纪棠就这样赤裸裸的在众人面前摆出来嘲笑,即便是再深的心机都抑制不住,眼底满是怒意凶狠。 若是换了在西岭,只怕如今所有发笑之人都将被他碎尸万段,但这里是京都,他即便恨得咬牙切齿,也依旧不能率先动手,让人拿住把柄,只好狠狠看了叶纪棠一眼:“这事就不劳晋谦王操心了。” 话毕重重一挥手,率先朝着使馆的方向而去。 沈念的人跟在他身后一同离去,在沈逢看不到的地方,朝着叶纪棠微微一点头。 叶纪棠望着沈逢的背影,眼神里是罕见的嗜血。 “这个刺客我就先让人带回禁军府拷问了。”西岭的人已经离去,今晚的事情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郑鹏入府行刺,原本就是京兆府或者禁卫府都可以审问,如今既然落在向锦易手里,自然不会再交给京兆府。 “不必。”叶纪棠眼神冷淡,看着这个早在沈逢说到家人时,就目露死意的刺客,“他一心求死,你问不出什么的。” 向锦易皱眉:“可是那幕后之人……” 叶纪棠看了一眼沈逢离开的方向:“幕后之人究竟是还不够明显吗?” 叶纪棠:“莫说刺客不会指证沈逢,即便是他愿意指证,沈逢也大可以说是一面之词不足为证,更何况如今国库空虚,莫说刺杀失败,即便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父皇不会为此真的对沈逢怎么样。” 向锦易:“那就任由他……” 叶纪棠嗤笑,笑意嘲讽漠然:“不过比起这些,如今我更想知道,他堂堂一个西岭六圣子,怎么会突然去杀一个嬷嬷。” “嬷嬷?”向锦易白日的时候一直在当值,所以到如今也还不清楚究张嬷嬷的事情。 在叶朔宇简单解释的时候,向挽清忽然侧首朝着森尧,让他去这院子的书房,将沈逢所用的纸墨找出来。 方才火势灭的极快,所以并未波及到后院,森尧动作迅速,很快将纸墨带了出来。 纸是“清渺”,墨是夹杂着异香的徽墨。 向挽清揉了揉眉心:“如今看来很清楚了,沈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和祖母搭上了关系,张嬷嬷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叶朔宇插嘴,“叶青临与沈逢一直都有勾结,而他又与向挽宁定了婚事,肯定是因此,这件事才会与沈逢有关。” 如今既然知道了谁是凶手,用倒推的方式去回忆整件事情,原本怎么也不可能联想到一起的线索,也就显得不再这么难以理解了。 向锦易不解:“沈嬷嬷不过就是一个普通老妪,随便派个力气大点的家丁都可以杀了她,即便不行,叶青临难道没有圈养杀手吗?” 这也是所有人目前有所疑惑的地方,沈嬷嬷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叶青临让沈逢出手。 “若是排除沈嬷嬷其实是个暗藏的高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叶纪棠顿了顿,继续开口,“沈嬷嬷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有关你祖母的秘密,叶青临他们想彻底隐藏这个秘密,但又绝对不能让人怀疑到她们身上,所以才会让沈逢出手。” 叶纪棠说出的这个可能性,让向挽清忽然想到,这件事从头到尾,其实不论是邵巧贞还是叶青临与向挽宁,都摘得极为干净。 若非向挽清心中对邵巧贞那没理由的猜疑,演了今晚这一出“闹鬼”的戏码,只怕是找到了沈逢都不可能顺藤摸瓜想到邵巧贞。 第156章 ——聘礼还是嫁妆 深夜幽静,寒月不知何时露出一角,蒙着一层薄雾,洒落一地清冷。 月光清辉如流水,氤氲在一辆滚滚而行的马车之上,马车四周是数十玄甲铁面的骑兵,只不过有意无意之下,都隔着那马车一段距离。 叶纪棠自一上马车就将她压在车壁之上,故意在她嘴上啃碾舔舐,弄得她双颊绯红,杏眼微湿,却依旧不敢反抗的太激烈,毕竟这夜里实在是太安静,加之黑旗皆内力高深,耳聪目明,要是真的被听到什么,她简直不要活了。 可向挽清越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叶纪棠就越是不肯放开她,直到见她实在是被憋得喘不过气,他才勉为其难的移开身子。 向挽清几乎就是在他离开的瞬间就倚着车壁瘫软了身子,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角染着的薄红将微圆的杏眼勾勒的狭长,靡靡如同盛开糜烂的大红海棠。 她向来都是清冷高贵的世外仙株月,可如今脸颊染上了的氤氲红晕,睫羽轻颤,娇嫩的双唇因方才的动作被逼出如血欲滴的艳色,就成了人间富贵花,浓艳迤逦,绯色曼妙。 叶纪棠看着她这副样子,凤眸就不自觉的暗了暗。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却在向挽清面前溃不成军。 “清清,我……”叶纪棠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沈逢的言语目光,让他不耐至极,所以方才的动作不自觉的带着些宣誓主权的强横,如今微微冷静下来,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叶纪棠。”向挽清却忽然打断他的话,嗓音还染着些情欲的喑哑,语气却难得的认真。 她很少用这样的的语气直呼他的名字,叶纪棠心头不由得一跳,他以为她是生气了,于是微微偏头不敢看她,向来肆意张扬的人如今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清清,对不……” 向挽清却勉强起身,跪坐在他面前,有些强硬,动作却温柔的将他的脸转过来看向自己。 她看着这张艳绝京都的脸,那是她的爱人,会将她捧在手心,也会为她豁出命去的爱人,她一字一顿:“叶纪棠,我们成婚。” 叶纪棠:“……” 向挽清有些疑惑他的反应:“你不愿意?” 叶纪棠摇头,只是面部依旧僵硬。 向挽清:“?” 叶纪棠:“你再说一遍。” 向挽清一愣,紧接着轻笑道:“我说我要嫁给你,就是不知道晋谦王娶不娶?” 叶纪棠有些艰难的动了动喉结,他自然恨不得立刻成婚,可他又害怕,害怕自己心心念念的清清会后悔,于是格外不愿又认真的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向挽即便原本或许还有一丝犹豫,可如今也却尽数散去,她轻笑,落在叶纪棠眼里,胜过山河万里。 “我知道你今晚情绪不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能感受的到你在害怕,害怕失去我。我想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你,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可是我想了很多话,都显得太过单薄。所以我觉得,或许成婚能让你安心一些。 “清清,你不用因为这个而勉强……” “叶纪棠,若是我不爱你,我绝对不会用这个方法让你安心。”她淡淡的,语气却越来越肯定,“所以,你娶我吗?” 叶纪棠一度以为自己或许是在梦中,可女子身上的杏花香,双颊温热的触感,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爱逾生命的姑娘,说要嫁给他。 他光是想一想向挽清凤冠霞帔巧笑嫣然的模样,就仿佛四肢百骸都泡在温热的泉水之中,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五光十色的烟花猛地炸开,裹挟着这十年乃至二十年的悲欢喜乐,将他一个离岸浮沉的人,安安稳稳的带回了地面。 叶纪棠将向挽清搂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轻颤,欢喜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颤抖着,咬字却格外清晰。 向挽清能清楚的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开口,近乎虔诚。 他说:“清清,我也爱你。” “我娶你。” “我们成婚。” —————— 叶纪棠直到把向挽清送回府,又在床上辗转了半个时辰之后,依旧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虚,于是他想了想,又去了懿德王府。 可怜叶朔宇,折腾了半夜好不容易睡下没多久,就又被拽起来,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七哥,你就让我睡觉,放过我。” 叶纪棠只说了一句话:“清清她和我求亲了。” 叶朔宇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向二小姐?向你?求亲?” 语调抑扬顿挫,语气充满质问,充分表现了叶朔宇如今的震惊与不解。 叶纪棠原本还是有些犹在梦中,结果被叶朔宇这么一反问,反而有些不悦:“不行吗?” 叶朔宇表示怀疑,于是叶纪棠就认认真真的讲了一遍马车之上的前因后果,只不过省略了前面一段。 叶朔宇听完之后算是彻底没了睡意,一掀被子坐起身:“这不对啊。” 叶纪棠:“哪里不对。” 叶朔宇神情严肃:“自古只有男子向女子求亲的,如今向二小姐向你求亲,七哥你到时候和向二小姐成婚,算是娶她还是嫁她?到时候送去她家的,算是聘礼还是嫁妆?” 叶纪棠就皱了眉,他方才狂喜之下没想到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倒确实是有些不对劲。 叶纪棠虚心求教:“那怎么办?” 倒是把叶朔宇问的一怔:“要不,去问问曲亦宸?” 三人之中,曲亦宸最为年长,也最通人情世故。 叶纪棠觉得可行:“那我先去,你也赶快过来。” 叶朔宇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无语凝噎。 他就是随口打趣,原本都做好了被七哥一扇子拍在后脑勺的准备,没想到七哥居然还真的着急起来了。 叶朔宇觉得爱情真是让人愚蠢。 可是叶朔宇也觉得,七哥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第157章 ——挑明 不同与叶纪棠那边的兵荒马乱,向挽清回府的时候,府里灯火大亮。 见向挽清回来,待在府里没跟出来的司琴忙迎上去,低声道:“小姐,二房的人除了五公子,都在大堂等着你呢。” 叶纪棠本是想陪她处理这件事的,但还是被向挽清拒绝了,这事说到底还是他们府里的肮脏事,若是叶纪棠在场,有些话反而可能问不出来。 向挽清对这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所以对他们在这堵着自己,并不惊讶,甚至见面的时候还心情不错的问了个好。 向桓与诸荷凉见她此刻还如此云淡风轻,更是气愤莫名:“向挽清,你还笑的出来?!” 向挽清觉得有趣:“二叔二婶为什么会认为我笑不出来?” 向桓愤愤然:“你让黑旗守在母亲的养心堂外,不许母亲出来,也不许我们进去,你这是要干什么!” 大堂内烧了碳,温热的很,向挽清随手脱了身上的斗篷递给司琴,怡然自得的在首位上坐下:“二叔或许还不知道,方才有刺客要暗杀祖母,险些就得手了,我如今让黑旗守在祖母院子旁边,也是为了祖母安危着想。” 诸荷凉道:“正是因为有刺客,母亲受了惊吓,自然是最需要人陪在身边的时候,你却这样拦着,连我们都不许进去与母亲见面,究竟是何居心!” 向挽宁亦是道:“姐姐,爹娘也是忧心祖母安危,你说都过去这么久了,祖母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我们也不知道,你就让我们进去看看。” 向挽清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神疏离而冷漠:“妹妹放心,祖母没有受伤,至于惊吓,我已经派人去找张嬷嬷回来陪祖母了,想来有张嬷嬷在,祖母应当无碍。” “你说是。” 向挽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杏眸沉沉的望着她,眼底是浅淡的嘲讽与嗤笑。 那一个瞬间,向挽宁觉得向挽清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秘密,可是下一刻,她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件事情她办的如此隐秘,连父亲母亲都没有告诉,不过一日的时间,向挽清怎么可能猜得到。 诸荷凉道:“张嬷嬷如今回家探亲,还没有回来,更何况她虽然与祖母亲近,但毕竟是个外人,你还是应该让我们进去看望母亲,这才是人伦纲常。” “人伦纲常。”向挽清这次的嗤笑连最基本的掩饰都懒得有。 向桓:“向挽清,你这是什么语气!” “我什么语气?”向挽清抬眸望向他,“刺客凶险,我一个女儿家率人深夜追凶,不问一句我是否安好,反而问我是何语气?我到要问问二叔你是什么语气!” 向桓被她的话一噎,顿了一下才道:“你带了数十黑旗,怎么可能抓不到刺客。” “那二叔又为何不问问我刺客如今如何了,是谁派来,有何目的?还是说……”她顿了顿,目有冷意,“二叔知道这刺客来历,所以才会毫不关心?” 向桓勃然大怒:“你莫要血口喷人!” 向桓与诸荷凉眼中净是愤怒,却无心虚,脸上涨的通红,向挽清便知道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此事。 竟然连诸荷凉与向桓都不曾告诉,瞒的这么好。 可向挽宁瞒的越是密不透风,就说明这个秘密越是惊天动地,向挽清是不愿意去相信自己心里那个猜测的,可是……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 折腾了一宿,连东方天色都已经隐隐泛起了鱼肚白色,隐隐还有霞光显露。 向挽清有些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行了,祖母那里我会照顾好,不用你们操心。” 向挽宁皱眉道:“姐姐,你这是什么话,祖母不仅仅是你的祖母,也是我的祖母,我父亲的母亲啊。” 向挽清:“可是这个府里,只有我能护好祖母,若是我让黑旗撤走,又有刺客前来,祖母出了什么事情,是你负责还是二叔二婶负责。” 诸荷凉:“你莫要胡搅蛮缠,我们只说放我们进去看看母亲如今情况,没说让你撤走黑旗。” 诸荷凉嗓子尖,于是大声说话的时候就会显得格外吵闹。 向挽清有些烦躁皱了皱眉,方才在马车上的好心情终于被这三个人的轮番嘈杂消耗殆尽。 她入冬之后本就嗜睡,如今一晚没睡,收敛了笑意的时候整张脸上都带着蔫丧的戾气:“二婶以为黑旗是什么,你说放你进去就放你进去,你说不撤就不撤?二婶如此理直气壮的和我说话,我差点要以为你记性不好,忘了我兄长出事的时候,你和我二叔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你……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 “那二婶觉得要怎么和你说话,你做出来那等事情来,我如今还能叫你一声二婶,让你站在我对面和我说这么多话,还不够吗?” 向桓怒发冲冠:“向挽清,你是不是觉得如今你有了这一百黑旗卫,这个向府就是你做主了!” 不同于他们的愤怒,向挽清却从头到尾都冷静的很:“二叔,父亲顾忌向府颜面不许外传,所以世人只知道我们两房不和,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不和。可父亲顾忌,我却觉得无所谓,你觉得若是我把这事编成个话本子,请他百来个说书的满南朝说上几遭,世人会如何看二婶,又会如何看你?” 向桓脸色“咻”的发白。 “他们会骂你见利忘义,无耻小人,天下文人的口水会把你喷成一个筛子。” 向挽清的话每一个子都戳在了向桓最为重视的地方,他的面子,他的自视清高,他自诩的文人傲骨。 “二叔,二婶,我娘性子软,我爹和兄长说到底还是因为血缘,而顾念一些莫须有的情意,但是我……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这些。” “所以,不要拿身份来压我,若真是逼急了我,就不要怪我做事不留余地。”向挽清起身,眼神阴冷,“如今我要回自己的院子歇息了,诸位也请回。” 向挽清向外走去,衣角被门外的寒风吹的烈烈作响,不论是向桓、诸荷凉亦或是向挽宁,那一刻被她气势所震慑,竟都不敢拦她。 “哦对了……”向挽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扭头望向向挽宁,笑意柔软浅淡,“若是张嬷嬷回不来,五妹妹可以让杭嬷嬷进去照顾祖母。” 向挽清话闭不再回头,径直回了自己院子,而她的身后,向挽宁脸上毫无血色。 第158章 ——密会 第二日一早,宫门大开的第一时间,叶珃就召了沈逢入宫。 沈逢身上带着西岭圣帝的旨意,让他前来南朝是为了所谓“帮衬兄弟,参加明年万国朝会”。 虽然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借口,但叶珃显然并不打算追究,于是像是不知道他是突然出现一般,只是按照正常使者的礼仪接待。 并且,其他国家的使团都是一国一馆,沈逢却与沈念分住了两个相邻的使馆,在加上朱索之死被发现,虽然沈逢与沈念都默认了疾病发作突然去世的原因,但依旧引得不少人纷纷猜测。 西岭每次帝位争夺都凶险万分,兄弟阋墙再正常不过,只不过沈念这样出身的人都敢一争,还真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至于西岭,想来消息还未传到,但在有心人的谋划之下,想来也会很快传遍。 从现在到万国朝会结束,还有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这么长时间沈逢都不在西岭,足以让西岭的那群人,做出一些足以改变朝局的事情来。 而在沈逢出宫后的第一时间,他就与一直苦苦等待的叶青临还有向挽宁见了一面。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他们私下的交易,三人自然是乔装一番而来。 沈逢推门进去的时候,向挽宁与叶青临两人都面色不虞,见他进来更是脸色直接一沉。 向挽宁更是直接道:“六圣子,你不是说这件事交给你去做,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头上吗?为什么我如今却感觉向挽清什么都已经知道了。” 沈逢毫不客气的在他们对面坐下,冷笑道:“你们问我?我到还要问问你们,昨天晚上那个刺客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豫南王你的人,却莫名其妙要跑到本圣子这边来,若非本圣子及时制止,还不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叶青临被问到这个,显然也有些理亏的心虚,可依然还是道:“昨晚本王虽派出了人,但一定是察觉到了邵巧贞那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否则不会轻易动手。” “而动手之后,向挽清身边有羽族之人,若是郑鹏逃到本王府上,岂不是功亏一篑,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有交易,六圣子本就答应了本王要背这个黑锅,如今定金也收了,不会是想反悔。” 听叶青临的话,昨晚那刺客竟然是他所派,在明知自己逃不过羽族追赶的情况下,故意跑去了沈逢落脚之地,就是为了让向挽清他们不要怀疑叶青临。 而向挽宁听着叶青临直呼自己祖母的名讳,竟然也毫无反应。 沈逢冷笑:“本圣子自然是不会反悔,只不过向挽清确实比本圣子想的要聪明一些,昨晚装神弄鬼的竟然也真被她诈出了一些东西出来。” 向挽宁怒道:“我就说只要杀了那个张嬷嬷就好,你偏偏要弄什么覆目塞糠,引起她的注意,若非如此,她怎么会知道的这么快!” 沈逢冷哼一声,目光阴恻:“本圣子做事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吗?本圣子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对你一再容忍,莫要不知好歹!” “三皇子,你要是纵容她如此放肆,本圣子恐怕要重新考虑与你的合作关系了。” 向挽宁大怒,霍然起身:“你……” “挽宁!”叶青临却忽然拔高了声调,“坐下。” 向挽宁一愣,有些不敢相信叶青临会用这种态度和自己说话。 叶青临微微皱眉,又重复一遍:“坐下。” 向挽宁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愤愤坐下,扭过头去看向窗外。 叶青临:“事到如今,不知道三圣子还有什么主意,不会让向挽清怀疑到我们?” 沈逢摇头:“只怕她早就怀疑到你们了,甚至心中已经十拿九稳,只是苦于还找不到证据,亦或者是,你们如此行事的理由。” 叶青临:“那怎么办,此事绝对不能让她查到!” 沈逢抬头,眼中闪过一抹凶狠毒辣的光芒,连叶青临都忍不住心中忌惮:“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本圣子能让她即便猜到事情真相,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就是不知道你们二位愿不愿意了。” 叶青临:“请讲。” 沈逢:“如今向挽清对凶手是谁早有猜测,但是究竟为什么要杀张嬷嬷,这世上除了你们二人,如今便只有一人知晓,只要让她永远不能开口说话,即便向挽清查到什么,她也永远无法证实。” “虽然连我至今都不知道你们想隐瞒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秘密,但无论什么秘密,只要是证实不了的,就永远都只是猜测,也永远不能被拿到台面上来。” “如此一来,不管你们在担心什么,就都不会发生。” 向挽宁豁然色变:“你让我杀了我祖母,你疯了!” 叶青临亦是皱眉:“若是事发,她祖母才是罪大恶极,又怎么可能去承认这一切,这样有必要吗?” 沈逢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笑意诡谲的望着对面的两人:“本圣子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想隐瞒什么,但想来此事若是被发现,所带来的后果,绝对不是你们想承受的,甚至会给你们带来几乎毁灭性打击。” “三皇子,向五小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都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危险。” “更何况昨晚向挽清能装鬼套她的话,谁知道她明天会不会又因为别的原因说出些什么来?万一呢?” “向府有黑旗守卫,我带来京都的这些人进不去,所以究竟做不做,决定权在你们手上。” “主意我已经出了,若是因为你们的心慈手软而发生什么意外……可不要怪我。” 沈逢说完,并未久留,只留下向挽宁与叶青临二人,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还是叶青临率先开口:“挽宁,其实我觉得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事情或许还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 “不。”向挽宁却摇头,她如今脑海中一遍一遍回荡的,就是向挽清最后的那个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带着对她的嘲笑与讽刺,“她肯定早就猜到了!” 叶青临皱眉:“可是那毕竟是你祖母……” 向挽宁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似乎在吐出那些犹豫与纠结:“青林,沈逢说的对,万一呢……” 叶青临看着她的眼神,笃定而冷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青临,如今你我婚事已定,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家人,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不能去赌。” “……挽宁,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第159章 ——使诈 第二日向挽清去见邵巧贞的时候,屋内一片狼藉,上好的瓷器、玉枕、摆件,支离破碎的散了一地。 听门口的黑旗说,老夫人几乎发了一夜的火,直到天色初亮才稍微小憩了一会儿,没睡多久就又醒过来闹,吵着要见向挽清,却都被挡了回去,于是怒意便愈发大。 向挽清一脚踏进房门的时候,邵巧贞正抱着一株通体鲜红,晶莹剔透的珊瑚作势欲砸。 而杭嬷嬷正跪在地上,双手抱着邵巧贞的一条腿:“老夫人,这是御赐之物,砸不得啊!” 邵巧贞:“这东西是向挽清那日送我的!我如今还留着她干什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说着就狠狠一脚踹在杭嬷嬷肩头:“你给我滚开!” 向挽清见状冷淡开口:“祖母莫不是失心疯了!” “向挽清!”邵巧贞一愣,扭过头来看到一觉好眠,气色晶润的向挽清,更是怒从心头起,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将那珊瑚高举过头顶,就要狠狠砸向她。 跟在向挽清身后的归舟面色一凛,右脚一步踏出挡在她面前,他虽不喜邵巧贞,但她毕竟是向横母亲,归舟也不敢还手,看这样子,竟然是打算生抗这一下。 向挽清微微皱眉,伸手将挡在她面前的归舟拉开:“你若是毁了容,司琴那丫头还不得哭的我头疼。” 归舟明显的一怔,竟忘了反对。 向挽清望着邵巧贞,面色不动:“祖母,这珊瑚是陛下御赐,若是摔碎了,轻则就是斥责两句不小心,重则……便是藐视天恩,到时候莫说你了,便是二叔二婶他们一家子,也得跟着你一起黄泉路上作伴。” 邵巧贞双手一僵,随后恶狠狠道:“那你也跑不掉。” 向挽清浅笑:“祖母若是恨我恨到了这种地步,那便砸。” 邵巧贞面容狠戾狰狞,可顿了许久,手中的红珊瑚还是没有砸下来。 向挽清转过眼看向因为方才那一脚吃痛,而缩在一边的杭嬷嬷:“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御赐的珊瑚从祖母手上拿下来。” 杭嬷嬷一愣,随即忙起身,有些小意的从邵巧贞手中取过那珊瑚:“老夫人小心累着。” 邵巧贞虽然双眼依旧一直恶狠狠的看着向挽清,但终于还是没有固执的再举着那珊瑚。 杭嬷嬷直到将那珊瑚从她手中取过,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行了,杭嬷嬷照顾了祖母一夜,想来也累了,先出去休息一下。” “不许!” 杭嬷嬷望着她们二人对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进退两难,只好低头僵在原地。 邵巧贞眼神凶恶,向挽清却不以为意,依旧挂着那副浅笑:“我听说杭嬷嬷为了伺候祖母已经一夜未睡,她毕竟年纪大了,祖母还要这样苛待她吗?” “她本就只是个奴婢,我是她主子,伺候我是天经地义,莫说一夜未睡,就算是……”邵巧贞顿了顿,“就算是再多几夜又能如何?” 杭嬷嬷身子猛的一抖,头低的更深,只不过邵巧贞如今满眼都只有向挽清一人,根本未曾注意。 向挽清敏锐的注意到了,邵巧贞话语中的那一瞬间停顿:“祖母想说的其实应该是——莫说一夜未睡,就算是要了她的性命又有什么要紧。” “就像您要了张嬷嬷的性命一样。” 邵巧贞脸色猛的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杭嬷嬷亦是猛的抬头,像是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向挽清:“祖母若是如今还要杭嬷嬷留在这里继续听下去的话,我倒是无所谓的。” 邵巧贞狠狠瞪着向挽清,声音如同喉咙中硬挤出来一般:“出去。” 杭嬷嬷应是,只不过低头出去的时候脚步略显凌乱。 房门被“吱呀”一声关上的时候,未曾点灯的房间内还是略略阴暗了些,便更显得邵巧贞脸上阴影错杂,神情可怖。 房内凳子摔倒了一片,向挽清倒也不嫌脏,自己弯腰扶起一把来坐下:“祖母难道不想知道,我追着那昨晚那个刺客出去之后,追到了哪里,究竟看到了谁吗?” 邵巧贞怒目而视,并未开口。 向挽清似乎也没有打算让她开口:“我追到了城西一个偏僻院落,祖母猜我看见了谁?西岭的六圣子沈逢竟然就住在那里,你说巧不巧。” 邵巧贞:“那又如何,我是南朝左司马之母,西岭三番两次在他手上吃了亏,如今来刺杀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向挽清摇头:“祖母,我身边有羽族追随的事情虽称不上人尽皆知,但也并非什么秘密。” “方才禁卫军府传来消息,说那个刺客自尽了。祖母觉得有哪个死士在明知逃不开的情况之下,还会傻乎乎的往自己主子那跑,所以这个刺客或许与沈逢有关,却肯定不是他的人。” 邵巧贞冷笑:“不是他的又能是谁的?自作聪明。” 向挽清:“我究竟是不是自作聪明,祖母难道不清楚吗?” 向挽清浅笑的时候,明明嫣然端庄,可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落在邵巧贞眼里,却让她不禁毛骨悚然,有种一切都已经被看破的错觉。 向挽清:“祖母,更巧的是昨晚沈逢被另一波刺客追杀,院子起了火却没有烧到书房,于是我才发现,之前在张嬷嬷弟弟房中发现的那封信,信纸与墨水都与沈逢那院中书房发现的一模一样。祖母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邵巧贞嗓音有些干哑:“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天下纸墨好的不过就这么几种,不过就是巧合罢了,能有什么奇怪。” 邵巧贞说完,却发现向挽清没有再继续接下去,反而用一种极为诡异的,带着冷漠与些微嘲讽的眼神看向她。 邵巧贞觉得自己嗓子里像是含着一口痰,声音混沌不清:“你这是什么眼神。” 话毕还不等回答,她就突然差距到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腊月寒冬的日子里,她竟瞬间双脸通红,浑身冒汗。 “祖母,那封信自我发现之后从未与人提过,你却一点都不疑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第161章 ——投诚 向挽清双目一凝,望向杭嬷嬷:“你知道?” 杭嬷嬷点头道:“张嬷嬷曾经与奴婢说过一些事情,奴婢印象深刻。” 向挽清似乎是有些怀疑:“我依稀记得张嬷嬷在府中并无什么亲近的人,她与你的关系又什么时候好到连这种隐秘都会提起的程度了。” 杭嬷嬷见她略有不信,不禁有些着急道:“奴婢与张嬷嬷还有周嬷嬷是一起从小伺候老夫人长大的,后来又一同陪嫁来了将军府,情分自然不同。” “后来周嬷嬷因病去世之后,府里只有我们两个是跟着老夫人来的,关系自然便更加亲密。也因此张嬷嬷虽然与旁人关系并不密切,但与我却算得上亲如姐妹,只不过近些年来她愈发受老夫人信任,于是渐渐的我们也生了些隔阂,不如当初亲密。” “小姐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府中的老人,他们应该都是知道的。” 向挽清摇了摇头:“不必,我相信你,你继续说,张嬷嬷和你提起过什么?” 或许是时间过去了太多年,杭嬷嬷如今回忆起来的时候带着些不确定的感觉:“我记得那是在十年前的一天,因为张嬷嬷以前是从不喝酒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喝的酩酊大醉,所以印象很深刻。” “那时候我们两的屋子还靠在一起,她喝多了之后吐了一身,奴婢就帮她擦身子,那个时候她和奴婢说……” “说什么情爱终究敌不过利益,说让我离开向府远走高飞,说人心难测,枕边人亦可能是夺命刀。” “她趁着酒意拽着奴婢的袖子说了许多话,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的,奴婢一直以为她只是喝醉了说的胡话,也没往心里去,直到……直到半个月之后,老将军忽然离世!” 向挽清眉心狠狠一跳,呼吸都有些沉重。 “那个时候奴婢就有过这种可怖的念头,或许老将军的死并未表面上说的是旧疾复发那么简单,只不过这事牵扯实在是太大,奴婢那时候只是一些隐约的猜测,若是事实并非如此,只怕奴婢小命难保,自然也不可能贸贸然开口。” “直到方才,奴婢听到小姐您与老夫人的对话,您说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隐秘,那么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向挽清猛的闭眼。 当年祖父离世的时候她才五岁,祖父多年南征北战,虽然有些旧伤在身,但是内力深厚并且调养得当,身子一直坚朗,所以当初突然离世,也引起过向横与祖父一众部下的怀疑。 只不过请了太医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向横便想要请仵作验尸,但同时也有一帮人反对,这反对的一帮人之中,最为坚决的就是邵巧贞。 “你父亲尸骨未寒,如今应该做的是风光大葬,你却要让仵作拿着刀在你父亲身上剖开血肉,你让你父亲如何安稳的入轮回!如何转世!你这个不孝子!” “你今天要是坚持,就让仵作从你娘身子上踏过去,我随着你爹一起去了正好!否则我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他!” 这是当初邵巧贞拒绝验尸的时候言之凿凿所说之话,她笃信佛教,佛教又有身子残缺不可入轮回,亦或是来生将生而残疾多病的传说。 因此她当初反对的时候,也并没有人说什么,反而有一些同样相信这些的人帮着去劝向横。 向横无法,这才熄了验尸的想法,随之安安稳稳办了丧事。 只不过当初那些以为好心的话,在如今想来,却让人不寒而栗,即便是以向挽清的心性,如今也有些头晕脑胀起来。 而那边,杭嬷嬷仍在继续开口:“自从那夜张嬷嬷大醉之后,她与奴婢便渐渐不再亲近,后来随着她越来越受老夫人信任,我们俩也就越来越疏远了,渐渐的,关系也只能算得上一般,只不过毕竟还有往日的情分在,这不原本她还说等她儿媳探亲回来,让我一起去见见她孙子呢,没想到……” 杭嬷嬷擦了擦脸上的泪珠,神色凄惨:“小姐,奴婢如今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张嬷嬷肯定是因为这个死的,要是老夫人知道奴婢也知晓事情的真相,肯定也不会放过奴婢的,求小姐救命啊!” 向挽清沉默了许久,不知是在想对策,还是在消化方才故事所带来的震撼。 整个房间都只剩下了杭嬷嬷抑制不住的抽噎声,她年岁比张嬷嬷还长一些,如今一张苍老的脸上满是对死亡的畏惧与后怕,看这有些病态的惨白。 窗外忽然有声音传来,惊动了向挽清,她抬眼看去,随即又转过头来望向杭嬷嬷:“我先让人带你去把衣裳烘干,免得着凉,此事……我还需要好好想想。” 杭嬷嬷见她没有大怒斥责自己,当即狠狠松了一口气,毕竟向挽清虽然对邵巧贞一直没什么好脸,但此事若是传出去必定算得上家族丑闻,若非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惊慌之下也不会来投诚向挽清,所幸如今看来,事情倒还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向挽清微微提高了声调,示意守在外头的司琴进来带杭嬷嬷出去。 一扭头的功夫,房间内便悄无声息的多出一个墨袍金冠的男子。 向挽清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眉心,长出一口气:“你都听到了。” 叶纪棠“嗯”了一声,有些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眉头紧锁的女子,将手中折扇随手放在桌上,修长的双指并拢,轻轻在她两边太阳穴处按压:“头疼?” “若是杭嬷嬷猜的不错,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父亲开口。” “祖父去世的时候,我不过五岁,对祖父的印象也不过是个有些肃穆的老人,却也记得他将我抱在膝上小声讲故事的样子,方才听杭嬷嬷讲那些猜测的时候都心痛的厉害。” “祖母自小偏心,我二叔出生之后几乎没怎么把心思用在我父亲身上,可以说我父亲几乎是我祖父一手养大,叫他识字习武,为人为事。” “父亲更是将祖父看做榜样,亦是信仰,若是当年的真相真是如此鲜血淋漓,真不知父亲知道之后会是何心情,我如今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叶纪棠有些心疼的看着难得茫然不知所措的向挽清:“清清,当局者迷,此事你若是觉得棘手,就交给我来。” “我帮你找出答案。” 第162章 ——下毒 这几日邵巧贞几乎夜夜难眠,每天晚上入睡之前都需要用上一碗安神定心的汤药,这汤药由杭嬷嬷亲手熬制,全程都不许旁人插手。 可今晚杭嬷嬷照常去厨房熬药,回来的时候神色却带着些惊慌,连带着手中的汤药晃出一圈圈的涟漪。 邵巧贞见状皱眉不解:“你这幅慌慌张张的模样做什么?” 杭嬷嬷讪笑一声:“奴婢方才在路上被一只野猫吓到了。” 邵巧贞提心吊胆了几日,见向挽清不再有后面的动作,也以为是她不敢对自己如何,心中放松不少,闻言嗤笑道:“你这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小,从来不比张嬷嬷……” 邵巧贞说话的声音猛的一顿,脸上的神色也瞬间沉了下去。 杭嬷嬷不敢接话,这几日来张嬷嬷身死的事情已经传遍了,茅矜汀手下的人一直在追查凶手,却一无所获。 邵巧贞给了她儿子两千两银子安置,旁人都以说是主仆情深,引为佳话,唯有少数几人才明白这是邵巧贞在买自己一个心安,只是她心中究竟安不安,想来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杭嬷嬷没敢接话,小心翼翼的捧了那药碗递给邵巧贞:“老夫人用药,天色不早了。” 那药碗通透,更衬得汤药浓黑苦涩,邵巧贞下意识的皱了皱眉:“真不知得喝到什么时候去。” 杭嬷嬷自然知道她这并非是真的在问自己,举高了托盘没有说话,双目闪烁着不敢看向她。 邵巧贞端过那药碗,皱了皱眉刚要饮下,却见杭嬷嬷突然出声道:“慢着!” 邵巧贞手上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杭嬷嬷讪讪:“药……药有些烫,老夫人要不晚点再喝。” 邵巧贞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手中的药碗,触手温热,是正正好的温度:“不烫啊。” 杭嬷嬷:“不……不烫吗?奴婢以为烫得很呢。” 邵巧贞眉头紧皱:“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杭嬷嬷没说话,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 邵巧贞看着她,又忽然将目光移到自己手中的这碗汤药上,迟疑道:“是这汤药,出了什么问题吗?” 杭嬷嬷悚然一惊,猛的跪倒在地:“老夫人饶命啊!奴婢也是被人胁迫啊!” 邵巧贞眉心狠狠一跳,手中玉碗仿佛化作毒蛇一般瞬间缠绕其上,她下意识的松手,玉碗跌落在托盘之上,撒出一片汤药,玉碗在上骨碌碌的滚了两下,才堪堪站稳。 她死死盯着杭嬷嬷:“你这是什么意思?!” 杭嬷嬷双目含泪,情真意切,将向挽宁是如何胁持了她的丈夫子女,用他们的性命逼迫她在邵巧贞每日的汤药内下毒之事,娓娓道来。 邵巧贞听完之后仍不敢置信:“你说胁迫你的人是挽宁?不是向挽清?” 杭嬷嬷涕泪聚下:“正是五小姐。奴婢也是一时担心家人,才会做出这等错事,如今想来真是后悔莫及,还请老夫人看在奴婢这么多年尽心伺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奴婢一条贱命,求老夫人救救奴婢的家人!” 邵巧贞久久不语,良久,才开口道:“你有什么证据?” 杭嬷嬷苦笑:“做出这等事情,本就是天理难容,违背人伦,五小姐又怎么可能留下证据。” “绝无可能!”邵巧贞忽然大怒,面目狰狞可怖,豁然拂袖起身。 杭嬷嬷跪在地上,浑身战栗不已,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稀碎的颤抖:“老夫人,奴婢从小就跟着你,虽然当年不及周嬷嬷与老夫人亲近,周嬷嬷去世之后也不及张嬷嬷得力,但这么多年下来,也算是尽心尽力,忠心耿耿。” “奴婢一介奴籍,却能在左司马府上上下下都有一份脸面,自然清楚自己究竟是靠着谁,也清楚究竟谁才是奴婢真正的主子。投毒的事情奴婢承认自己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如今奴婢不求老夫人网开一面,但求老夫人救救奴婢的家人。” “胡言乱语,怎么可能不是向挽清!挽宁怎么可能这样对我!我可是她嫡亲的祖母!” 其实若是此刻细听这句话,必然能发现其中隐秘的意义,而杭嬷嬷如今心中忐忑不安,自然无心细想。 “你给我起来!”说不出是暴怒更多亦或者是害怕更甚的邵巧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拽起跪在地上的杭嬷嬷,竟将她拉的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去,“我带你去当面对峙!” “老夫人饶命啊,这样五小姐会杀了我家人的!求求老夫人了!”杭嬷嬷哭喊着不愿去,可又因为害怕引起他人的注意,所以不敢提高声调,也不敢剧烈挣扎,怕伤到邵巧贞,一时间竟就这样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拽着往向挽宁的院子而去。 这一路之上诡异的安静,偌大的左司马府一路过去竟然连一个人影都不曾出现,若是平时邵巧贞必然能发觉这其中不同寻常之处,只不过如今她脑中思绪纷杂,一时间竟然也什么都没有注意。 就这样一路拽着杭嬷嬷来到向挽宁院子门口,脑中一直暴怒的邵巧贞被冷风一吹,却突然莫名的冷静下来,就像是燥热的人在寒冬腊月裸着身子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冷静至极。 她瞬间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道究竟要做些什么。 杭嬷嬷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含着泪光还在痛哭的眼中闪过一丝精芒:“老夫人,奴婢知道你不愿意相信奴婢,但你想想,若是万一呢,万一五小姐真的对你……那你岂不是打草惊蛇吗?” “依奴婢看来,不如暗中调查,以待来日……” 邵巧贞冷笑道:“你莫不是怕了对峙……” 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向挽宁院子内,书房的位置忽然传来阵阵窃窃私语之声,细听,似乎是向挽宁与一个年轻男子对话,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何人。 杭嬷嬷瞬间捂紧了自己嘴巴,用手指了指那传出声音的位置。 邵巧贞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想去偷听一下,二人究竟在说什么。 她明明是打定了注意,认为这就是向挽清挑拨离间之际,也绝对相信向挽宁不会对自己下手,但神使鬼差的,她还是凑近了两步。 第163章 ——相信 邵巧贞再次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脸上尽是失魂落魄的神情,一路上若非有杭嬷嬷在,只怕早就不知道摔倒了几次。 她们趁着月色回到邵巧贞房间的时候,她房中竟然窗门大开,吹进一阵阵的冷风,将房中原本晕晕热气尽数吹散。 杭嬷嬷忙上前几步将窗户关上,口中喃喃:“现在做事的人是愈发不仔细了,连个窗户都关不好。” 邵巧贞也顾不上眼前这略显突兀的一幕,脑海中尽是回荡着方才听到的那几句话,如同千万只蚂蚁趴在自己胸口,噬骨蚀心。 被冷气一冻,仿佛又回到了刚才躲在墙角偷听的时候。 男子声音阴森诡谲:“之前圣子所说之事,不知道向五小姐办的怎么样了?” 向挽宁:“已经让祖母身边的杭嬷嬷去做了。” “向五小姐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一个嬷嬷?” “杭嬷嬷是祖母陪嫁,如今祖母谨慎之下,一切饮食起居皆经过她一人之手,若是贸贸然换了旁人,只怕祖母生疑。” “既然她是你祖母陪嫁,万一……” “她确实忠心耿耿,祖母入口的一切事物都她都会先自己试毒,但是如今她子女尽在我手中,谅她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既然向五小姐有把握,那既然是最好。你祖母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妇人,如今已经被向挽清怀疑,若是威逼利诱之下真的说出那些陈年旧事,到时候向横或许会看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下放过你祖母,但是绝对不会放过你们。如今圣子与豫南王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然不希望豫南王因为你府上的事情受到牵连。” “这些六圣子已经说过了,就不劳烦你再说一次了。” “我只不过在提醒向五小姐,莫要因为妇人之仁,酿成大祸。” “你放心,我不会心软。” “圣子的意思,此事暂时就不要告知向大人了。” “请六圣子放心,即便我父亲知道,他也明白该怎么选择。” “向小姐与向大人真是一脉相承的冷血。” 向挽宁声音冷淡,似乎听不出其中的嘲讽:“比之西岭皇室的自相残杀,还是有所不如。” 男子被一噎,冷哼一声道:“向五小姐能这样想,圣子也能放心了。” 后面那西岭之人也没多说就离开了,可就是这几句话,听得邵巧贞是如坠冰窟。 她静坐了许久,杭嬷嬷候在一旁也不敢开口,良久才伸手指向那只玉碗:“这里面,是什么毒?” 杭嬷嬷摇了摇头:“奴婢不清楚,五小姐只说是慢性毒药,如今饮下,直到第三日才会毒发,五小姐答应奴婢,第三日的时候会安排奴婢出府,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奴婢头上,到时候除非是验尸,否则即便是太医来查也查不出什么。” 邵巧贞不知是想到什么,浑身一僵,如今的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森冷:“她倒是算无遗漏。” 杭嬷嬷不敢接话。 邵巧贞语气一转,忽然柔和道:“若非向挽宁那个不孝女亲口所说,我还不知道你如此忠心,竟为我亲自试毒。” 杭嬷嬷低头道不敢:“奴婢能有如今,全靠老夫人这么多年对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日夜铭记,不敢有一刻忘怀。” “向挽宁以为挟持了你的子女,就能让你做出叛主之事,却不知并非人人都如同她那般冷情冷血,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家人。” 杭嬷嬷感激莫名。 邵巧贞脸上甚是感慨,神情柔和的牵过杭嬷嬷的手:“如今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邵巧贞对她从未有过如此态度,杭嬷嬷颇有些受宠若惊,低头道:“老夫人,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不如说出来,奴婢也好为老夫人略尽绵薄之力?” 邵巧贞摇了摇头,避而不谈:“先不说这个,我倒是还有一件事,托你去办。” “为老夫人赴汤蹈火,万死莫辞。” “没这么严重,我就是让你去给向挽清传个信,就说明日我要见她,但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向挽宁,能办到吗?” 杭嬷嬷言之凿凿,点头应下。 “此事之后,我必定去官中销毁你奴籍,之后荣华富贵,子子孙孙。” 杭嬷嬷一拜到底:“多谢老夫人。” 杭嬷嬷一脸感动的关上房门,一转头脸上却满是嘲讽,说是相信自己,却依旧不肯将秘密告诉自己,还有那奴籍,旁人府上像她这般陪嫁的奴婢,这么多年下来,主子早就销了奴籍恢复了自由之身,偏偏邵巧贞竟将此事当做筹码,还妄图让她感激莫名,真是可笑。 依她看来,这向桓与向挽宁的冷血,还真是一脉相承,承的就是邵巧贞的无情。 杭嬷嬷没有耽搁,趁着夜色入了向挽清的院子,如今的她对于深夜出现在向挽清闺房内的叶纪棠也早已经见怪不怪。 “一切都如王爷与小姐所料,房中的香薰让老夫人暂时失去了理智,拉着奴婢去了五小姐的院子,正巧听到了那番话,王爷找的口技之人果真厉害,莫说老夫人,便是奴婢知道实情,竟然也一点都没有听出不同来。” “如今老夫人已经确信五小姐要加害于她,让奴婢来传信,说是明天想秘密与二小姐见面。” 向挽清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司琴就将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金花生递给杭嬷嬷。 杭嬷嬷一怔,讪笑道:“这不合适。” “拿着。”向挽清有些懒散的蜷在美人榻上,“我不是祖母,只会许一些毫无意义的虚无奖励,既然替我办事,自然是要真金白银的给出去的。” “奴婢谢过二小姐。” “行了,早些回去,就说我应了明日的见面。” “奴婢告退。” 见杭嬷嬷出去,司琴才有些不解的开口道:“没想到老夫人竟然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五小姐会谋害她,我还以为这计划根本行不通呢,这会让人心神不宁的熏香真是厉害。” 向挽清被房中的热气熏得有些倦怠:“熏香固然是一部分,但是说到底,还是因为祖母根本就没有打心底里相信向挽宁,因为她本就是这种会为了利益牺牲一切的人,所以即便旁人都知道此事荒谬,但她依旧理所当然的以为其他人也会如她一般。这计谋对与你或许有些拙劣,但是对于祖母,确实正正好好插到了心脏之上。” 司琴似懂非懂。 叶纪棠却不以为意:“你怎么知道,向挽宁就没有真的这样想过?” 向挽清没有接话,微微蹙眉叹了口气。 第164章 ——作证 即便邵巧贞已经思考了整整一夜的时间,但是真正见到向挽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依旧还是不禁流露出一丝后悔。 若是……若是昨晚自己去与向挽宁甚至向桓好好说上一说,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只不过即便她再怎么想,如今也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祖母若是后悔了,大可以自己回府,只不过没有了我的掩护,你的行踪必然会被发现。” “祖母自然是没有能力能无声无息的在她眼皮子底下离开府邸的,如今事出反常,到时候向挽宁会怎么想?我猜她会觉得是祖母与我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于是我出手帮祖母掩盖踪迹。祖母觉得呢?” 邵巧贞满脸怒意:“向挽清!你敢算计我!” 她就说为什么明明能在府中交谈,却偏偏要约在外面,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向挽清摇头:“称不上算计,祖母要是觉得不满,回去好好和你的孙女求情,看她会不会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对你网开一面。” 邵巧贞大怒,正想开口,候在一边的杭嬷嬷却忽然低声道:“老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 邵巧贞闻言,身体一僵,抬头望过去的目光狠戾,语气却强自按耐:“向挽清,我今日约你见面,是想与你合作。” 邵巧贞自觉自己身为祖母,用这般语气低声下气的和自己的孙辈讲话,已经是丢尽颜面,可向挽清却依旧不咸不淡,伸手为两人斟了一杯茶:“祖母稍安勿躁,还有一个人没到。” 邵巧贞皱眉:“谁?” 向挽清没说话,挑眉示意她稍候。 邵巧贞无法,向挽清说的没错,她如今早已经是骑虎难下,即便此刻后悔,什么都不说就回府,只怕向挽宁也不会相信,如今受制于人,她也只好暗自忍耐。 所幸她也没有久等,很快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 “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来迟了。” 映入邵巧贞眼帘之人,一袭玄色绣仙鹤腾云广袖锦袍,金冠束发,云纹长靴,凤目含笑不语风流。 “晋谦王?!”邵巧贞忍不住低呼出声,“他怎么会在这?” “等的不算久。”向挽清没有搭理邵巧贞,极为自然的倒了一杯暖茶递给叶纪棠,“外头天冷,暖暖身子。” 叶纪棠浅笑接过:“清清贴心。” 两人并未掩饰什么,邵巧贞眼光毒辣自然能看出几分端倪,当即惊疑不定:“你……你们俩……” 叶纪棠大咧咧的在向挽清旁边的圈椅上坐下,神情懒散的朝着邵巧贞举了举杯子:“按道理本王也该随着清清叫你一声祖母,不过如今看来你究竟是不是清清祖母尚未可知,本王也就不折你的寿了,不必多礼即可。” 邵巧贞的猜疑被他轻描淡写的坐实,脑海中一时惊雷滚滚,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叶纪棠虽然身份来历不明,但是明妃盛宠,懿德王更是言听计从,尤其是陛下当年选择他为诸位皇子之中封王,此事在当时还引起过轩然大波,但是陛下却意外强硬,诸位反对的大臣也只好不了了之。 因此叶纪棠的身份在南朝可以说是极为特殊,诸多大臣虽然暗中议论纷纷,但是实际上却也极为忌惮,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没有插手朝堂的意思,每日带着懿德王吃喝玩乐,时间一长,这忌惮之意也已经不如之前,却依旧不敢轻视。 如今叶纪棠突然出现在此,还与向挽清如此亲昵,邵巧贞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晋谦王莫非要借向横的兵力夺嫡。 向挽清看她脸色,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忍不住微微皱眉,也懒得与她解释,轻咳一声道:“祖母今日要与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想到正事,邵巧贞才按耐住心中思绪,知道这话是不必避讳叶纪棠的意思,才深吸一口道:“你不是一直想分家吗?我可以帮你,但是作为交换条件,分家之后,你们大房要赡养我。” 向挽清似笑非笑:“祖母打算如何帮我?” 邵巧贞:“我可以对外宣称桓儿……向桓对我不孝,以我的名义提出此事,如此一来分家之事可行,还可以顺势打压二房在朝中的名声。” “祖母还真是下得去手啊。”向挽清嘴角笑意更甚,“要知道如今不仅是二叔,铭熠也刚刚入仕,祖母也不管了?” 邵巧贞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眼中闪过一瞬狠戾:“你说这么多作甚,就说答不答应。” 向挽清笑意盎然,语气却森冷:“不答应。” 邵巧贞错愕:“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 “祖母,我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是清楚的,他最重情意,又与二叔多年兄弟,即便是当初二婶做出那般事情到最后也没有提过分家,如今就因为这莫须有的不孝,又怎么可能答应。”向挽清有些兴致缺缺的摇头,“祖母今日只是为了和我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不如就早些回去,免得耽误你我时间。” 邵巧贞看她说着就要起身,忍不住心中一急:“慢着!” 向挽清佯装起身的动作一顿:“祖母还有什么话要说? “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向挽清嗤笑:“祖母这话说的真是荒唐,要你性命的可是你捧在手心的向挽宁,又不是我这个废物草包,怎么能叫我放过你?” 邵巧贞只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如同今日这般羞愧莫名,在自己的孙女,还是被自己从来都看不起的孙女面前如此低眉折耳,可心头那股气起起伏伏,还是迫于眼下的形势狠狠咽了下去:“那若是我能让你父亲与向桓一家彻底分裂呢。” 向挽清重新坐好,挑眉道:“洗耳恭听。” “若是我能作证,你父亲其实并非我亲生呢!” 第165章 ——易子 房间有一瞬间的寂静,只能听到邵巧贞如同豁出去般说完那句话之后急促的呼吸声。 向挽清嘴角是说不出的复杂笑意:“祖母终于肯承认了吗?” 话已出口,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邵巧贞只好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当年我虽然嫁入向府,但是一直没有子嗣,当时柳姨娘又极为受宠,我深怕她撼动我的地位,便只好假孕,战战兢兢之下终于熬过来十月,之后我又特意选了一日夫君外出之时‘生产’,实则是暗中让人将准备好的男婴抱入府中,当做是我自己生产的孩子。” 向挽清:“那个男婴,就是我父亲?” “是。” “那个帮祖母偷梁换柱的下人,想来就是周嬷嬷。” “……是。” 向挽清有些恍然,怪不得当初自己问起张嬷嬷此事的时候,她一脸茫然,想来偷梁换柱这件事,邵巧贞是真的瞒的严严实实,连张嬷嬷都毫不知情。 “既然如此,那周嬷嬷所谓的因病去世,想来也不是真的病逝了?” 邵巧贞有些艰难的点点头:“这件事牵扯太大,知道的人自然越来越少越好,但你父亲虽然是我抱养,但是我刚开始确实是当做是自己亲生儿子一样抚养,即便后面因为生了恒儿有所偏心,但也算是养大成人了。” 向挽清摇头:“祖母,不得不说,向挽宁果然是你的亲孙女。”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周嬷嬷虽然因此丧命,那也是为主尽忠,我让她风光大葬,阵势甚至超过一些官家主母的葬礼,极尽哀荣,哪里亏欠于她。” 向挽清听着她这番甚至还有些理直气壮的话,几乎忍不住要冷笑出声,先不论事情对错,只说周嬷嬷忠心耿耿,邵巧贞却卸磨杀驴,在她眼里竟是一场葬礼就可以弥补,甚至认为如此便已经极为厚待。 当真是冷性冷情,冷血至极。 邵巧贞见她没说话,便继续开口:“后面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到了,向挽宁无意之间知道了这件事,她不想失去你父亲作为左司马在朝中的助力,于是不愿意此事天下大白,此时你又正好叫张嬷嬷去问话,为了以防万一,向挽宁表示她会找人杀了张嬷嬷,以绝后患,但是……” 话到这里,她脸上闪过一抹悔意,但是向挽清知道,这悔意不是因为张嬷嬷的姓名,而是因为沈逢做事张扬,竟然让她顺藤摸瓜,机缘巧合之下竟然猜到了真相。 向挽清已经懒着与她这般的人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忽然想到什么,双眼眼神猛的锐利:“那我父亲生母一家……” 邵巧贞摇了摇头:“我怕被发现,又怎么可能做出灭门的事情来,你父亲生母是一个青楼女子,所在的青楼也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勾栏,按照那个时候的规矩,她这样的女子怀了孕只能用木棒锤肚,让女子小产之后好继续接客,可这样野蛮的方式,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即便知道,会去那种青楼的也不过是些低贱的苦工,根本没钱给她赎身,她当时万念俱灰,是我正好起了假孕的心思,便托人给她赎了身,养在城外院子里,她生下孩子之后我给了她一大笔银子,她也保证永生不入南朝,在后面,我也就没有再见过她。” 邵巧贞看着向挽清的眼神,慌忙保证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那些青楼问问,我当时害怕她生下的不是男婴,所以用不同身份赎了好几个有孕的青楼女子,养在不同的地方,这事也不算寻常,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若是要查也不会无迹可寻。” 向挽清其实是相信她所说的,就像邵巧贞自己考虑的一样,此事若是事发,只怕她一朝身败名裂,自然是你情我愿的交易最为稳妥,也最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你若是想分家,我可以和你父亲说出当年实情,没有血缘之下,你父亲顾虑自然也会减少许多,但是你要答应我,此事不可外传。同时我还是会提出向桓对我不孝,所以还是由你们大房赡养于我。” 向挽清嗤笑:“不可外传?祖母到还真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依旧丢不下自己的面子啊。” “若是外传,让天下人知道他是青楼之女的儿子,陛下和大臣会如何看他,甚至对他仕途又会有何影响?我不愿外传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你父亲。” 向挽清双眼危险的一眯:“祖母这是在威胁我?” “我虽不是他生母,但是将他抱来之后自问也算尽心,后面虽然有些偏颇,但也是人之常情,若非我,他一个青楼之女的儿子,又怎么可能识文断字,如今官拜左司马。” “以他性情,万一我有个好歹,即便他知道真相也一定会深究,到时候知道是你见死不救,你觉得他会如何?” 生恩没有养恩大,这也是邵巧贞今日敢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敢说出这般秘密的原因,她相信向挽清也不会想要因为此事让世人对向横指指点点,也相信向横不会因此就忘却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这些年,她看着老将军养育向横,教他情意之重,甚至还推波助澜,就是为了万一有一日东窗事发,向横会顾及多年养育之恩,如今看来,她也算是未雨绸缪。 邵巧贞深觉自己已经牢牢掌握了局面的主动性,只不过脸上自得的笑意尚未绽开,却突然一僵。 向挽清瞧着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邵巧贞其实生的不错,从向桓的长相就能依稀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可是毕竟年逾六十,即便保养的再好,也不能掩盖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褶皱,带着数十年如一日虚伪的和善,可谁又能知道这样的一张脸之下,是怎样一颗肮脏的留着黑色血液,浑浊不堪令人作呕的心脏。 向挽清脸上笑意大盛:“我原本还在想祖母究竟是为什么毒杀祖父,如今看来,倒是找到理由了。” “祖母,我一直想分家是不错,但是我想分的家,想为父亲扫除的障碍,除了二房,还有你啊。” 第166章 ——孙子 茶馆之内,向挽清笑意盈然,邵巧贞却如坠冰窟。 方才那句话轻飘飘的落在她耳中,却如同巨石携悍不可挡之势狠狠砸在一片平静的湖面之上,激起齐天大浪,震得她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往头上涌去。 或许是最恐惧的时候反而最为冷静,这样的情况下,邵巧贞居然还能维持声线不抖的开口:“我根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向挽清并不意外她的反应,笑意不变:“是我疏忽了,祖母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是常有的事情,我作为小辈,自然要帮祖母好好回忆一下。” “当年你抱养我父亲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相安无事,后面虽然有了二叔,但是一直无人起疑,因为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你为了争宠,竟然会做出假孕的事情,你也因此一日比一日松懈,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你觉得这件事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但是就在十年前,祖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现了当年这件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你认为他已经发现了真相,你害怕一朝事发,你会身败名裂名誉扫地,所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慢性毒药日夜参杂在祖父的膳食之中。” 向挽清笑意收敛,话语中渗着刺骨的寒意:“毒药每次用量都不大,所以并未被祖父发觉,换句话说,祖父也从未疑心自己枕边之人会有如此恶行!” “但是时间一长,祖父体内的毒素还是累积到了一条临界线,终于有一日,祖父毒发身亡却被你掩饰成了是旧伤复发,当我父亲起疑想要验尸的时候,你又大肆宣扬所谓轮回,唆使一些真心为祖父考虑的同袍部下和你一起反对此事。” “祖父下葬之后,你夜夜梦魇精神恍惚,长期需要太医调理,外人都以为你是忘不了祖父,赞你情义深重,世家典范,却不知你根本就是辗转反侧,害怕终有一日会遭到报应。” 邵巧贞听着向挽清一字一句的在她面前剥茧抽丝,仿佛亲手将这十年的梦魇如同画卷般一寸寸展开,露出那些不容于世的丑恶与肮脏。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体内那十年中逐渐形成的厉鬼叫嚣着扭曲挣扎,她想立刻就逃离这个令她窒息的地方,可是她不能,她不能让向挽清看出她如今的恐惧与害怕,于是她强撑着,用尽这辈子的自制力,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冷静。 可是向挽清仍在继续:“你日日提心吊胆,疑神疑鬼,以至于那日我询问张嬷嬷之后,她明明一无所知,你却依旧疑心于她,以至于最后将她灭口。” “想来你方才说向挽宁刚开始无意间知晓的,根本不是我父亲身世,而是你谋杀祖父之事!你眼见瞒不过她,又担心被我发现,所以才会全盘告知,以求借她之手,将张嬷嬷之死的嫌疑,从你身上尽数剔除。” “而向挽宁深知祖父在我父亲心中的地位,此事一旦暴露,没有了血缘的羁绊之下再多一份深仇,到时候无论是她们二房,还是与她有了婚约的豫南王,想来都会因为你的原因而被连累。” “一个手掌三十万大军的敌人,不论是谁,想来都会畏惧三分,所以她才会费尽心思阻拦。” 向挽清杏眸含煞,眼神直直刺向对面:“我说的对吗?祖母?” 邵巧贞终于忍不住向挽清这般步步紧逼,踉跄着后退两步,却险些被椅子绊倒在地,所幸杭嬷嬷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才免遭摔倒,厉声呵斥:“这些不过都是你的猜测罢了!你有什么证据这么栽赃诬陷!” 向挽清似乎早就猜到了邵巧贞的反应,闻言甚至还轻笑一声,于是脸上的咄咄逼人尽数消散,显得温润起来,可邵巧贞却觉得这样的向挽清比之方才满脸寒霜更可怖几分。 向挽清:“谁说我没有证据了?” “祖母不会以为,我今日一定要让你出府,就真的只是为了让向挽宁疑心你我。” 邵巧贞终于脸色大变:“你什么意思?” “祖母,其实人都是矛盾的不是吗,就像你当初杀了周嬷嬷后,又让她风光大葬,又像你要了张嬷嬷的性命,却厚待他的家人,你手中沾满鲜血,却日日捧着一串佛珠,吃斋茹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就是,祖母你还是不够狠心,我若是你,我就不会留下张嬷嬷家中活口,自欺欺人那在你身上根本不存在的所谓仁善之心!” 邵巧贞双目猛的一缩。 向挽清正想继续开口,一直坐在一旁含笑看她的叶纪棠却有些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将桌上温热的茶水递给她。 叶纪棠没有说话,向挽清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这几日思虑过重,加之天气愈发寒冷,难免染了些风寒,如今说多了话,嗓子已然有些不爽利。 她带着几分难得的乖巧接过那茶杯,示意自己不再多言。 叶纪棠有些许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着她方才的话往下讲:“杭嬷嬷曾说,张嬷嬷离府之前去找她说过一番话有些奇怪,说是等她的儿媳探亲回来,让杭嬷嬷一起去见见她孙子。” 邵巧贞问到这话,第一反应竟不是思考这话究竟奇怪在哪,而是猛的甩开一直搀扶着她的杭嬷嬷:“你也背叛了我?!” 人怒极的时候力气总是出奇的大,杭嬷嬷被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甩,险些被甩在地上,即便是这样,她也依旧不敢回答,低头沉默不语。 邵巧贞看着她这幅模样,哪里还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连道了三声好,怒极反笑。 叶纪棠有些不耐的用折扇敲了敲桌子:“向老夫人,发性子的事情等着晚些再做也不迟。” 邵巧贞即便是再怒再急,也不敢朝着叶纪棠发火,只得狠狠的挖了一眼杭嬷嬷,满是凶狠吃人的表情。 “张嬷嬷的孙子已经十二岁,杭嬷嬷这么多年见了不知多少次,若说这样郑重其事的提起,如今想起着实是诡异的很,本王便派人去她儿媳家中找到了他的孙子,然后从他贴身衣饰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 叶纪棠说到这,候在一边的归舟立刻把怀中的那封信取出,在邵巧贞面前展开:“本王对张嬷嬷的字迹并不熟悉,不如请向老夫人看看。” 第167章 ——终分家 邵巧贞与张嬷嬷相处多年,只是一眼就确认了这真是张嬷嬷的笔迹,她一字一句的看下去,确实往后,身子便越是战栗不已,没有了杭嬷嬷的搀扶,她也只能双手撑着窗沿,勉强不让自己瘫坐在地:“这是诬陷!污蔑!我不承认!绝不承认!” 叶纪棠嗤笑一声:“信上说,她在偷拿你库中物品偷卖之时,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为了验证她所说之话,所以今日才会把向老夫人带出向府,而本王方才来晚了一些,正是去你的私库走了一遭,瞧见了不少东西,也带了不少东西出来。” 邵巧贞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得,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原地。 叶纪棠笑意不减,一双凤眸眼角,尽是凌厉寒霜:“京都之中人人传颂向老夫人日日为向老将军抄写《地藏经》与《楞严经》,佛心甚笃,情深似海,可是本王不知道能不能问问,为什么这些佛经,竟都是反序!” 叶纪棠将怀中的几张佛经狠狠掷出,轻飘飘的几张纸,有些甚至还未砸到邵巧贞身上就已经悄然落地,却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叶纪棠不顾瘫坐在地的邵巧贞脸色若丧考妣,一字一顿道:“此二经文一主轮回二主镇压恶鬼,若是反序,一则无轮回,二则压善魂,密密麻麻贴满在向老将军的遗物之上,向老夫人真是好大的魄力啊!” “不知向老夫人,如今还要如何解释?” 如何解释? 无可解释。 地上的纸张有些已然泛黄发枯,有些依旧崭新如夕,中间所流逝的,便是这十年间她毫不停顿,一字一句日夜誊抄的,恶毒用心。 直到邵巧贞被守在门外的黑旗带回府,向挽清心中那压着的巨石才略微松缓了一些,可看着地上那略显杂乱的佛经,她心中依旧烦闷欲呕。 叶纪棠看着她这幅眉头紧锁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起身打开一扇高窗,外头的冷风吹进来,略微消散了房中让人有些烦闷的热气,向挽清这才觉得松快了一些。 “稍微吹一会儿,不能太久。” 向挽清乖巧点头。 “要出去散散心吗?” 向挽清:“我想在年前分完家。” 叶纪棠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你们府上事物繁杂,如今距离新年不过八日,年前分家是不是太急了。” 向挽清摇头道:“有些东西他们要的便都给他们,早一日分家,我早一日安心。” 叶纪棠知她心意决绝,便也不再劝说:“那府邸呢,你打算怎么办?” 向挽清眼中有过一抹不舍,但随即便是更深的厌恶:“二房呆过的地方,我自然是不要的,况且我父亲有御赐的将军府,二叔在外却没有这样的府邸,他们自然是不会放的,与其花时间在这种事情上,不如快刀斩乱麻。” 叶纪棠知她心中有所谋划,不多干涉,只道:“既然只有八日,不如你去忙旁的事,把新府邸的钥匙给我,我好找人将略微修缮一下。” 那将军府与如今的向府只隔了一条街,实际上就是斜对门,近到甚至能瞧到对方的府门,这是当初受封左司马的时候陛下亲赏的,占地虽不如如今的府邸,但是却更为精美恢宏,只不过多年无人居住,如今略微修缮也是需要的。 向挽清与向锦易不通此道,宋知鸢又要忙于府内分家之事,也确实腾不出手来,向挽清没有多想,便点了头。 今日向锦易正巧休沐,向挽清便回府先与他商量了一下如今的情况,向锦易乍然听到这般消息,自然是惊异莫名,向来冷静自持之人,一时间也难掩脸上震惊神色。 向挽清期间种种安抚,自然不必再提。 向锦易情绪暂时稳定之后,向挽清便和他一起去找了宋知鸢,她虽然不想贸贸然告知母亲事情真相,但既然要分家,自然无法含糊了事。 谁知她与向锦易原本还担心母亲一时情急之下又呼吸不畅,还特意找了大夫守在门外,可宋知鸢除了有几次呼吸急促之外,竟显得比向锦易还要冷静。 向挽清觉得或许是已经被邵巧贞伤透了心,于是反而更好接受一些。 宋知鸢唯一最为担心的,是该如何与远在边境的向横提起此事。 三人在书房之内,措辞了整整一晚,才写完了那一封信,只是尚未寄出,便又有人匆匆来报。 “老夫人……疯了!” 邵巧贞多年梦魇,常年需要中药调理,此事在京都不算什么秘密。 为她调理的太医曾说,若是常年如此,日积月累之后只怕会有崩溃的危险。 崩溃之后会如何? 会疯癫。 因此向挽宁不喂她毒药不喂她哑药,却喂了一碗疯药。 有多年调理在前,又有太医诊断在后,邵巧贞的疯癫算不上突然,也不会让人生疑。 向挽清不得不说,向挽宁真是好手段,这样一来,不论以后邵巧贞说出什么话,都可以说是疯言疯语,当不得真。 说出这番话时候,向挽清脸上依旧是一脸淡然,向锦易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妹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 向挽清将二房等人带到邵巧贞私库的时候,只说了两件事。 第一,年前必须分完家。 第二,祖母交由二房赡养。 第三,如今祖母私库里关于祖父的东西,她都要带走。 向挽清道:“如果诸位不答应,这些秘密一个都瞒不住,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二叔有这样一个心肠狠毒的恶毒母亲,不知日后仕途会如何?” “至于五妹妹,皇家最重声誉,若是知晓此事,不知道你和豫南王的婚事还会不会做数?” 诸荷凉面色惨白,却依旧歇斯底里:“那你父亲呢,身为娼妓之子,却居于左司马之位,就不怕陛下降罪!” 向挽清“哈”的一声笑开,然后抬起手,狠狠的扇在诸荷凉脸上,她猝不及防之下,跌跌撞撞两步竟被绊倒在地上。 向挽清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掌,看着诸荷凉的脸上瞬间浮现的红肿手印,浅笑道:“二婶知道文官与武将的区别吗?” 诸荷凉或许是被这一巴掌扇懵了,竟还愣愣的摇了摇头。 “文官的笔杆子再厉害,平日里舞文弄墨的看着风光极了,可陛下若真是恼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刀的功夫,可武将不同,刀山箭海里拼出来的战功,尸山血海里捡回来的人命。” “况且我父亲手里握着的,是南朝最为精锐的,三十万北汉边境大军。” “是娼妓之子如何,不是又如何?” “谁会说?谁敢说?” 私库之内是漫长而寂静的沉默,向挽宁看着对面笑意温和有礼的女子,知道这一局,是自己输了个彻底。 第168章 ——杭嬷嬷 向铭熠自从那日宫宴赐婚之后,他就一直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性子本就清冷孤傲的人如今愈发寡言。 向挽清与二房摊牌的时候,他也并不在场,是深夜回府之后,被守在他院子中的向桓所告知。 向铭熠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所做出的反应与所有人都不同。 他并无惊异,甚至能称得上是漠然。 可是向桓多年浸淫官场,还是没有错过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复杂神色,带着几分释然。 向桓忽然有一种诡异的感觉,或许自己的这个儿子,本就什么都知道,他害怕这个秘密被发现,可是又不愿意真相被掩埋,所以终日提心吊胆却又顺由事情发展,如今一切尘埃落定,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心安与感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桓分明觉得如今的向铭熠身上愈发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一言一行之间,时常会让别人忘了他如今也不过十五的少年。 向桓没有多留,原本他与向铭熠还能多少说上两句话,可自从宫宴之后,向铭熠却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向桓深知心结所在,也明白向铭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他一旦念及如今叶青临风头之盛,便觉得日后的泼天富贵唾手可得,又如何能舍弃的了。 于是在向铭熠主动开口问他,父亲可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他也只是摇摇头,有些急促窘迫的笑道:“没有了,明日记得去看看你祖母。” 向铭熠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仓皇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开口阻拦,只是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父亲,不要怪我。” 窗向铭熠推开窗,任由疾风将他发梢衣角吹得烈烈作响,窗外半轮明月高悬,他眯起眼看了看,便恍惚觉得月有两轮,一弯照如今,一弯似前生。 分家的事情比向挽清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听说似乎是二房的三公子发了话,如今向铭熠在朝中不仅没有因为宫宴的事情被太子打压,反而愈发如鱼得水,连带着在二房本就有分量的话语权更盛三分。 向挽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与向洛凡对弈,听司琴说完之后执棋之手悬了半响,方才落在棋盘之上,然后……满盘皆输。 向挽清的架势倒是哄人,可棋艺确实烂的令人发指。 在输了今日第八盘之后她也实在是没了性子继续下棋,索性一推棋子,有些无奈的摆手道:“不来了。” 向洛凡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放水,让向挽清赢上几把,可是她的棋艺实在是太过于“惨不忍睹”,他一把接一把的下,竟然都没有找到能让他放水的地方,这棋下到后来,不仅对向挽清,对他也是一种不小的折磨。 向府分家,还有那个多年闲置的御赐将军府如今开始修缮之事,自然不可能瞒过京都大大小小消息灵通的人家,这几日明里暗里来打听原因的人数不胜数。 不过二房这次比向挽清更怕事情暴露,自然是嘴巴捂得严实,只说是母亲年老,他们也各自有成,如今分家却不分情,就这样搪塞了过去。 朝堂上刚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参向横不孝,身为嫡长子却不赡养母亲之人,只不过在苏府与景羡明里暗里的运作之下,这股声音很快就销声匿迹。 向挽清知道这其中,叶青临与向挽宁甚至是帮了自己一把,不过自然不是因为好心,而是他们也害怕此事愈演愈烈之下,惹怒向挽清说出实情,毕竟那些逆写的经文,如今还密密麻麻的放在私库之中。 诸事顺利之下,向挽清的心情出奇的好,就连叶青临与向挽宁的婚事正式定下良辰吉日,也丝毫没有破坏她愉悦的心情。 连带着杭嬷嬷离府,来拜别向挽清的时候,她都笑眯眯的给了两千两赏银。 杭嬷嬷连道不敢:“小姐能将奴婢奴籍自官中消掉,奴婢已经是感激莫名,哪里还敢要小姐赏赐。” “杭嬷嬷伺候祖母多年,也算劳苦功高,这些银子算不得什么,日后出了京都,用钱的地方的还多着呢。青州不比京都,地价便宜,有了这些银子也好置办座好些的院子,日后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青州是杭嬷嬷的故土,如今她离了向府,便打算带着一家子回去。 向挽清这番话情真意切,听得杭嬷嬷几乎潸然泪下,连带着磕头的时候都重了几分。 向挽清没有多留,给了银子就让她离开。 倒是一旁的司琴有些感慨:“这京都勾心斗角,杭嬷嬷能回青州安心过日子也算是好事。” 向挽清未知可否,问向洛凡:“洛凡觉得呢?” 向洛凡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总觉得这个杭嬷嬷不简单。” 向挽清起了兴致:“如何不简单?” “我无意见听府中的老人听过,其实当年祖母的三个陪嫁丫鬟之中,除了周嬷嬷,其实是杭嬷嬷最为得宠,可周嬷嬷死后,杭嬷嬷却因家中有事请过一段时间长假,等她再回来的时候,因为这段时间张嬷嬷伺候得力,所以老夫人才渐渐冷落了她。” 说到这里,向洛凡看了一眼向挽清,见她含笑不语,才继续开口道:“我当初知道这件事之后,甚至还替杭嬷嬷惋惜,认为她错过了一个在祖母面前露脸的机会,要知道这些年张嬷嬷与杭嬷嬷在府中的待遇相差颇大,直到如今才想明白了些……” 司琴不由得好奇:“想明白什么?” “若是杭嬷嬷当初没有离开,那么如今她和张嬷嬷的身份转变,或许这次死的就是她了。” 司琴不解:“可是她当年又怎么会知道会有今日……” 她的话忽然一顿,随即有些恍然惊诧的低呼道:“六公子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情杭嬷嬷或许有所察觉?” 向洛凡点了点头:“当年祖母为了抱养大伯父,做了不少事,作为当时仅次于周嬷嬷的心腹,她隐约有一些察觉并不奇怪,那个时候她便心生警惕,生怕日后万一再有什么时候,自己反而会成了替罪羔羊,所以才会故意疏远祖母。” “甚至到后来,她能主动来找姐姐投诚,说的话虽不多,却特意点出了张嬷嬷的孙儿,所以我甚至觉得,她或许连祖父都死因都是有所察觉的。” “她这些年看似没有张嬷嬷这般风头,实际上她的心机算计却处处都胜过张嬷嬷。若说聪明,她才是三位嬷嬷中最聪明的一位,甚至连祖母都有所不如。” 第172章 ——下马威 明妃见向挽清如此回话,明明是她设想之中的回答,竟莫名有了些怒意,可终究还是一甩手中锦帕,开口道:“既然听见了就平身,如今天冷,本宫又不喜欢烧地龙,莫要将县主的腿冻坏了。” 明妃这话说的没错,不仅地龙,整个明华宫甚至连一块碳火都不准有,金砖本就性寒,每每冬日,这原本令明华宫众人引以为傲的奢华宫殿就让人苦不堪言,每次跪的稍久一些便腿脚麻木,可宫人们即便怨声载道,却也不敢违逆。 向挽清虽然因为畏寒,平日里穿的本就比常人要厚重些,可之前走了这么久,如今又在这地上跪了一阵,一双腿还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麻,冰的有些失去知觉,连站起来都时候都轻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明妃却视若无睹,自顾自在宫女的搀扶下于一旁的软榻上坐下,语调轻柔:“清乐县主可知道本宫今日为何找你过来?” 向挽清转了个身,面朝着明妃,姿态恭敬有礼:“是晋谦王的事。” 明妃莞尔一笑:“你倒是比本宫想的要聪明一些。”她说话的时候右手轻挥,于是满宫的宫人鱼贯而出,只剩下她与向挽清两人,本就宽阔的宫殿如今愈发显得空寂。 “既然知道,那就该自己放聪明些,你是左司马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这南朝九成九的男子,哪个不是任你挑选,何必要执着于不属于你的。” 向挽清:“娘娘的意思是让我离晋谦王远些?” 明妃侧倚在榻上,懒散的拨弄着手中护甲,从某一个角度来看,竟莫名与叶纪棠有几分相似:“除了纪棠,这整个南朝的男子,只要你喜欢,本宫都能替你做主。” 向挽清微微垂眸,睫羽如翅遮住眼底神情,语气不明:“整个南朝吗?” 明妃指了指一旁矮桌之上的狭长木盒:“你去打开来瞧瞧。” 木盒绕香,触手温润,向挽清其实在拿起那木盒的时候,对着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是当她真的打开盖子,看到里面的那一抹明黄,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一张盖着玉玺的空白圣旨。 加官进爵,黄金万两,或者不论什么,只要写下去,就是陛下旨意。 如此一张可以让天下人为之疯狂的绢帛,就被这样随意的放置在侧。 民间一直盛传,拥有北汉作为背后势力的明妃,甚至连陛下都忌惮三分,但还是没有眼下的这一幕来的让向挽清震惊。 明妃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语气之中的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然:“边上有笔墨,还有些京都适龄男子的姓名生平,你选个名字写下,就可以走了,不必谢恩。” 明妃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都懒得抬头,仿佛这种事情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呵。” 明妃皱眉:“你笑什么?” 有冷风透过大开的窗户卷着落雪的清冷往里灌,向挽清放下了手中圣旨,拢了拢身上狐裘,忽然绽开一个极为灿烂的笑意,不如方才的温润和善,那被风吹红的眼尾晕出一段绯色印记,竟生出几分张扬来。 “臣女笑娘娘厚恩,臣女感激不尽。”她挑眉笑,这桌上数十姓名,不仅王公大臣,甚至连太子的名字都跃然纸上,甚至说句实话,这其中大部分人,都确实德才兼备,实为良人。 明妃隐隐有哪里觉得不对,可是细想又实在是想不出有哪里不对,只好皱眉道:“既然知道是厚恩,便快快写了。” 向挽清敛眉,收敛脸上笑意,语气漠然冷肃:“明妃娘娘,今日之事,西南侧门入宫,步行绕路而至,久跪无视,臣女都可以不在意,但并非因为你是后妃,也并非因为你是北汉长公主,而是因为你是叶朔宇的母亲。而我不愿他们之间因为这些产生矛盾。” 明妃简直要笑出声来,不敢置信道:“你觉得就因为我如此对你,纪棠就会迁怒到朔宇身上?就凭你?你不过就是他一时兴起,凭什么认为他会为你与他从小长大的兄弟不和。” “就凭我。若是真如娘娘所说,他不过是一时兴起,娘娘又何必兴师动众约我今日见面。”向挽清一指那桌上明黄圣旨,望向明妃,“我究竟在叶纪棠心中是何分量,我想娘娘你应该比我清楚。” 这是向挽清今日第一次抬头直视明妃,明妃这才发现,原来方才她所谓的恭敬温和,尽都是为了遮掩这样耀眼的锋芒。 向挽清言之凿凿,目光灼灼清明,那是对于叶纪棠,对于他们之间爱意的笃定。 明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不敢与之对视,有些仓皇的避开目光,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偌大的宫殿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时间,竟只有寒风透过窗缝,发出呜咽的悲泣声。 明妃就是在这样的风鸣声中开口的:“纪棠以前从来不在意朝堂之事,前段日子却一反常态,主动来找本宫说起夺嫡之事,想让朔宇登基,想来是因为你。” 明妃虽是反问的句子,却是肯定的语气。 “娘娘既然什么都知道,有何必问我。” 向挽清这话说的有些无礼,明妃却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轻笑一声:“你说的没错,你于纪棠,是从未有过的珍重。” 明妃明明已经承认了她的话,向挽清却忽然皱眉,她有一种极为不安的直觉,似乎是在催促着她立刻离开这里。 她的直觉向来准确,这种预感产生的那一刻,她几乎立刻就要告退,可是明妃忽然开口,将她步子定在了原地。 “可也正是为了这种珍重,险些害他丢了性命。” 向挽清盯着明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世人只知道纪棠从出生就带着蛊毒,却不知道本宫身上亦是如此,只不过跟本宫久处后宫,知道此事之人少之又少。” “……” “我与他身上蛊毒,名为子母蛊毒,相依相生,毒发之时,不论相距多远,都会同时剧痛难忍,如同万蚁噬心,恨不得一死了之。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依靠医老勉强调养。” 向挽清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有关叶纪棠身上蛊毒的事情,可是这话来的没头没尾的话,她还是有一瞬间的不解,随即又想到当初宋知鸢发病,结果医老入宫的那一次,难道就是那个时候蛊毒又发作了? 那个时候……十七日……边境……叶纪棠! 向挽清杏眸猛地睁大,脸上本就不多的血色瞬间消失! 第173章 ——匆匆赶到 冬日的日光,中间隔着层层云雾,在正午依旧显得温和,阳光层层晕染,如水般覆盖在黄墙朱瓦之上,将这人间无情之地,都渲染出了一层温情的错觉。 明华宫内,明妃侧倚在美人榻上,暗紫满绣的宫装铺了满地,暗色浓重近黑,她面前的向挽清一袭狐裘及地,脸色却比之要更加白上三分。 明妃见她这般反应自然知道她已经想明白其中缘由,脸上笑意嘲讽:“他为解此毒,用尽无数力气,甚至当初会在众多势力之中,选择成立知雨阁这个情报机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找到此毒解药。” “这二十年来,一共毒发八次,一次更甚一次,每次他都放下手中所有事情静养,唯有这一次,为了你哥哥的事情,他不顾身体不顾安危,孤身一人前去边境,你以为他武功高绝全身而退,却不知道他一路之上奔波所受之苦,更甚凌迟百倍!” 明妃的话字字如同惊雷,落在向挽清耳边,当初知道就是叶纪棠救下向锦易之后,她曾问他可有受伤,那个时候他打趣玩笑,说并无受伤,可却闭口不曾提起毒发之事。 “向挽清,本宫承认,你在他心中确实与众不同,可越是不同,本宫才越不能允许你继续留在他身边,他这次为你不顾毒发独闯东华大军,虽然侥幸无事,但若是还有下次呢,再下一次呢?向挽清,你向家如今自保尚且无力,又何苦要将他也拖下这趟浑水。” 明妃起身,与向挽清站而对视,一张脸上丝毫不见方才的矜傲尊贵,满是怆然害怕:“清乐县主,他为你不惜一切,你扪心自问,你又为他做过什么?本宫为他铺的路,那是一条通天之路,可是那样的路上,满是荆棘暗箭,本宫拼了命的为他铸满身盔甲,你继续留在他身边,只会让他多一个软肋,多一个弱点。你若当真有心,便放过他,可好?” 向挽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总觉得明妃的话是哪里有漏洞的,可是看着原本睢睢盱盱的她如今脸色却布满哀求,眸中泪光莹莹,她口中的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空旷的大殿一片寂静,向挽清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的心跳,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千万年,她才开口,嗓音竟然出奇的干哑喑涩:“我……” “嘭!” 紧闭着的宫门忽然被人狠狠踢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 向挽清的话被猛地打断,不由自主的扭头望去,就见一个人影逆光而来,步履匆匆仓促。 日光下的云雾正巧在此时散开,光晕失去了温和变得有些刺眼,向挽清一时不适应,眯了眯眼才看清来人,狭长的凤眼边带着难得的急切慌张,眼神飞快扫过大殿,最后定在向挽清身上,见她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才松了一口气。 明妃原本见向挽清的话被打断,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可看清来人竟是叶纪棠,一张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惊诧:“你怎么来了……” 可是叶纪棠显然并没有听她说话,长臂一揽,就将向挽清整个人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笼在怀里。 向挽清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眼前一暗,叶纪棠身上的幽香带着门外的风霜寒气,将她扑了个满怀,几乎是瞬间,她鼻尖就尽是那浓烈而孤寂的熟悉味道。 以她的身高,如今正好能听到他胸腔内那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夹杂着急促的鼻息。 向挽清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她几乎是这个认知产生的瞬间就静下心来,反手搂住叶纪棠,一下一下的轻拍着:“我没事,没事。” 叶纪棠很显然不愿意在这里久待,略微平复了些许,就直起身,拉住向挽清的手想向外走去。 明妃显然没有想到叶纪棠竟然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见他要带着向挽清离开,忙出声阻止:“清乐县主,本宫方才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 叶纪棠沉声道:“她不必回答你的话,明妃娘娘,这件事没完。” 明妃不曾料到他如此决绝,自知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自己再想单独与向挽清谈话,将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于是顾不得许多:“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你选择的人会就此放弃你!” 叶纪棠向外的步子陡然一僵,随即继续向外,可这一次,向挽清却站在原地没动。 叶纪棠不解望去,就见向挽清安抚的朝他笑了一下:“明妃娘娘的问题,我想回答完再走。” 叶纪棠皱眉:“你不必搭理她。” “你相信我。” “……” 叶纪棠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面朝明妃,只是依旧没有松开拉着向挽清的那只手。 明妃见他们回头,脸色一松,露出一抹笑意:“清乐县主,你怎么选?” 或许是叶纪棠的手掌温热,向挽清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一些血色:“其实明妃娘娘方才会和我说那些话,我还是极为感激的。” 明妃觉得好笑:“感激?” “明妃娘娘若觉得我是为了利用叶纪棠,那么其实就会明白,无论再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都不会听,所以娘娘既然说了,那自然是觉得我心中还是有叶纪棠的。娘娘认可我们,那我自然是感激的。” 明妃被这话一噎,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气闷道:“不用在这里给本宫耍嘴皮子,直接告诉本宫你的答案。” “既然娘娘都认可我们了,我又怎么能因为几句话就放弃。” 明妃怒极反笑:“你口口声声说心中有他,可是本宫说了这么多,你却丝毫不曾为他考虑,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那娘娘呢?娘娘事事为他考虑,有可曾问过他自己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娘娘为他铺的通天坦途,可曾问过他是否想走,为他铸的盔甲,可曾问过他是否需要。” 向挽清终于明白了明妃方才的话里究竟有什么问题,那理所当然到了极致的自以为为叶纪棠好,将向挽清打成了拖累与累赘,却一丝都不曾顾忌他的意愿,这样的好,究竟是谁以为的好。 “娘娘,不是我放过她,是你放过他!” 明妃生而尊贵,估计这辈子都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当即横眉怒目,抄起手边那道圣旨就狠狠砸在地上:“我为他铺的路,是万万人之上,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明黄圣旨,这世上最为尊贵的权利象征,多少人为之争先恐后,不惜牺牲一切,如今却如同一块破布般被仍在地上无人理睬,当真是极尽讽刺。 第175章 ——密室 那一年才只有五岁的向挽清,一日之间遇到了叶青临与叶纪棠两个人,可惜那个时候的她满心只有那个从天而降的叶青临,却浑然不知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成了那个浑身都发着金色光芒的天神。 被救赎与救赎,上天将这两件事神奇的放在了同一天。 向挽清觉得世间之事真的是极为奇妙,如果那日她记住的是叶纪棠,是不是前世一切的悲剧就都不会发生。 只不过……她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她眼神温和缱绻望向叶纪棠,上天能给她一次机会重来,弥补当年的过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马车滚滚向前,驶出皇宫一段距离之后,渐渐有人声鼎沸传来,望过去到处都是一片白雪夹杂艳红灯笼,偶尔还会有几声鞭炮声响,随即又会传来阵阵孩童笑声。 年节将至,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色。 只不过气氛虽然热闹,气温却还是寒冷,可向挽清却不知为何,向来畏寒的人,如今开了马车窗户,双颊却依旧热的发红,如同牡丹嫣嫣之色。 叶纪棠见她这副模样,就叹了口气,伸手关了窗:“你想问什么就问。” 方才他在明华宫说完那些,就带着向挽清离开,她有满腹的话想问,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可如今叶纪棠主动让她开口,她一时间却不知从何问起。 踌躇了半响,才开口:“我那个时候第二天去找你,你不见了,是回宫了吗?” 叶纪棠点头:“你走之后,明妃的人就找到我了。” 再准确一点,向挽清与明妃的人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以致于一直不信鬼神的叶纪棠直到现在都认为,这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他这次离宫,就是为了遇见向挽清。 “哦。”向挽清了然的点点头,随即又迟疑道:“那之后你怎么不来找我?” 叶纪棠愣了一下,随即“呵”的轻笑一声,有些无奈有有些自嘲:“知雨阁刚开始创立的时候,金银楼认为或许会威胁到他们的地位,于是多有阻挠,那个时候我自顾不暇,贸然来找你只不过是害了你,直到前些年,金银楼自知无法阻碍知雨阁发展,于是形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之后,我再来找你,却发现你已经……” 向挽清默然,几年前,那个时候自己痴缠叶青临的事情想必已经传遍了京都。 “我知道那日他救你之事,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真心爱慕于他,我也知道,你根本不记得我。再加上我有些事情还没有解决,怕你因此受到牵连。” 在向挽清的认知中,叶纪棠从来都是骄傲张扬之人,可如今说出这番话的他,即便嘴角仍带着笑意,却让人不自觉的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小心乃至卑微。 向挽清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被揉皱了的心酸。 可实际上叶纪棠还是没有说,那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在他觉得自己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坐在她院中那颗大树之上,目光透过如雾月华,透过窗纸剪影,落在榻上安眠的向挽清身上。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出落的亭亭玉立,又看着她爱慕上别的男子,看着她说起那个名字的时候眼里也会闪着那样的璀璨的光。 他分明有无数手段,却仿佛又无计可施,他不愿她的眼里看向别人的时候眼里灼灼夭夭,却又害怕她眼里从此失去光芒。 他辗转反侧,日夜煎熬。 他一度以为,那就将是他一生的可望而不可即。 直到那一日…… “那赏菊宴上,你又为何突然出现?” 叶纪棠想到那一日,或许是有些高兴,连着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几分:“因为我发现你竟然在算计叶青临,我发现你好像不再爱慕他。” “叶青临当年救你,又比我更早一步认识你,你心中有他,我无可奈何。但是你既然并不爱慕于他,我自然不能再让旁人抢在我前面。” 向挽清怀疑:“你那个时候就不怕我受到牵连了。” 叶纪棠煞有其事的点头,他绝对不会承认,那日横梁之上,他时隔十年再次与向挽清离得这般近,当年小小软软的一个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杏花香萦绕在他鼻尖的时候,那张强装镇静的脸下,心中是如何的狂喜与紧张。 他想若非那个时候向挽清太过注意梁下之事,自己的锤鼓般的心跳声根本不可能逃过她的耳朵。 人总是这样,当从不曾拥有的时候就不会去奢求,可十年间心心念念的人就仿佛唾手可得的时候,心中压抑的欲望就一发不可收拾,刚开始只是想再见一面,可是一面又一面,一次又一次,永无止境。 直到……秋猎那天的晚上,那样脆弱而颤抖的向挽清,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他不能再离开她了,他要用尽所有的一切,去守护自己的光。 —————— 明华宫内,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向来尊贵而矜傲的明妃却跌坐在地,一张娇美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叶朔宇跪坐在她面前,神色亦是复杂难辨。 “你说,我真的做错了吗?”这声音沙哑干涩,若非看到是明妃开口,只怕谁都不会把这样的声音和她联系起来。 “你以为你事事为我考虑,你以为你关心我对我好,可是从头到尾,你根本就不理解我,你一点都不懂,我要的……究竟是什么。” 叶纪棠临走前的话如今仿佛还回荡在这金殿之上,明妃的眼中是罕见的茫然,这二十年来,叶纪棠从小便不愿与她亲近,可如同今日这般对她说话,却还是第一次。 “母妃……” “当年是我害死了他母亲,他母亲临死之前将他托付给我,让我照顾好他。这么多年来,我一刻都不敢忘记,我费尽心力的为他铺路,在朝中在各国安插人手,可是他今日和我说,我根本不懂他想要什么?” 明妃语气幽幽:“朔宇,你说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 明妃似乎也不奢求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挣扎着起身的时候有些僵住了腿,于是叶朔宇连忙上前将她扶起。 可她站起身子之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朝着寝殿走去。 叶朔宇知道,她寝殿之内一直有一个密室,母妃每每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会一个人去那里静坐,那密室里究竟放着什么,他虽然不曾亲眼看到,但是也能猜到几分。 第176章 ——年礼 明妃的事情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叶纪棠与向挽清如今互通心意,又都是心智坚定之人,自然不会因为旁人,而对双方的感情存疑。 至于明妃,向挽清虽然不清楚叶纪棠与她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是她行事虽然偏激,可对叶纪棠一颗拳拳爱护之心仍然是十分明了,再加上她是叶朔宇生母,向挽清自然不会对她不满。 更何况她还因此得知了叶纪棠瞒了十年的爱慕,心中甚至还有几分暗喜。 这样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第二日早上,她原本是想出府办事,谁知刚到前厅就瞧见了一片乌压压的人群,还有许久不曾见面的向挽宁。 她瞧见向挽清显然也是一愣,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笑意:“姐姐来了。” 向挽清倒是许久没瞧见过她这样对自己虚情假意过,却也懒得搭理,微微一点头就想出门。 谁曾想向挽宁忽然开口:“姐姐走的这么着急做什么,正巧户部尚书给我父亲送了年礼来,姐姐看看可有什么欢喜的,就算是妹妹送姐姐的迁府贺礼。” 户部尚书是正二品的官员,非亲非故的又怎么可能给一个从三品的太仆寺卿,所有明眼人自然都清楚这是因为向挽宁与叶青临的婚事,这礼明面上是送给向桓,实际上却是为了讨好向挽宁。 实际上这几日除了户部尚书,叶青临那一脉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东西借着年礼的名义孝敬上来。 当然更多的还有更多看叶青临如今风头正盛,想要搭关系却找不到门路,便扭头来向挽宁这想办法的人。 尤其是向铭熠如今在朝中似乎颇受陛下看重,近几日在朝堂之上被屡次称赞,二房如今可以说从上到下都隐隐透着一股崛起的架势。 自然这几日进出向府的人,不说踏破门口,也绝对是络绎不绝。 而大房虽然官职更高一筹,可除了绝少数的忠心部下,绝大多数的人,碍于如今陛下态度不明,还是与大房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于是一个愈盛,一个愈淡,便显得愈发冷清。 这段时间下来,可以说向挽宁几乎都要忘记了之前自己的失败,连带着此刻脸上的笑意都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傲然。 向挽清踏出去的步子就是一顿,她微微转过头,头上金簪坠蝶随着她动作轻颤,仿若成真:“祖母如今大病,被送去了乡下庄子修养,妹妹还能笑的如此开怀,我却是没有这个心思的。” 她语气虽淡,向挽宁脸上的笑意却瞬间一僵。 可以说二房的人确实薄情,邵巧贞疯后,他们竟将她送去了郊外庄子,说是安静的环境有利于恢复,实际上却是诸荷凉与向挽宁不愿意服侍,所以随意胡诌了一个理由。 如今向挽清这番话,却是明晃晃的在讽刺她虚伪薄情,若是让旁人听去了,甚至能参她父亲一本教女不严,竟如此不孝不顺。 “挽清表妹若是真心如此,何不如由大姨夫抚养姨奶奶,说来大姨夫还是嫡长子呢。”有一道带着几分娇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语气咄咄颇有几分逼人。 来人便是在这般寒冷的天气却穿的依旧轻薄,一袭浅青广袖云烟长裙,远看着温婉柔和,可若是走近了却能发现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媚意。 向挽清有些意外的挑眉,顺着声音望去:“蔷歆允?” 这人自然是她的便宜表姐,只不过想不到不过月余不见,她竟有了这么大的变化,方入府时候的胆怯懦弱如今竟是一丝影子都不见了,还敢用这般语气与她说话。 听见向挽清直呼她姓名,她微微皱眉道:“挽清表妹,虽然分家,但是血缘关系还是在的,我已经是你表姐。” 向挽清“呵”的嗤笑一声:“看来在失势的姨奶奶与得势的二姨夫之间,你已经做出了极好选择。”邵巧贞骨子里的冷血薄情,看来还真是极好的一脉相承。 蔷歆允蹙眉:“我不懂表妹在说什么。” 向挽清听着她这口口声声的表妹,心中也被激起了几分厌恶:“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我是陛下亲封的清乐县主,你见我不曾行礼,却口口声声表姐表妹,可是对陛下封赏有何不满?” 蔷歆允脸上表情瞬间一怔,向挽清极少提起自己的这个身份,在府上的时候,旁人提起也只会称小姐,时间一长,竟忘记了她实际上还是一位县主,如今被提起,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些无措的看向向挽宁。 向挽宁心中厌恶极了她的自作聪明,可这蔷歆允不知怎么勾搭上了丞相庶子,如今还算有些作用,她即便心中不满,也只能开口打个圆场:“都是一家人,想来表姐也是无心之言,二姐姐又何必当真。” 向挽清睨她一眼:“怎么,五妹妹也想向我行礼?” 似笑非笑,甚至还有几分期待。 向挽宁瞬间就被噎住了话。 之后不论蔷歆允如何看她,她也只好当做没瞧见。 求助无果,蔷歆允再不情愿,却也只能屈膝行礼:“参见清乐县主。” 向挽清轻笑一声:“起来。” 虽然向挽清未曾多加为难,可蔷歆允却依旧满脸通红,她这段时间久住向府,仆从簇拥,出手阔绰,再加上竟阴差阳错俘获了丞相之子的心,一时间她竟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从出身便是这般金尊玉贵,乃是真正的名门闺秀。 再加上最近大房接二连三的出事,圣恩不如从前,连带着以前在她眼里高不可攀的向挽清也不过如此。 可是方才那一屈膝,却以一种最为残酷的方式狠狠打破了她的美梦,她这些引以为傲的进步,在向挽清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这种认知,几乎让她羞愤欲死,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怨愤。 向挽清自然不会错过她眼中那一抹怨毒,可她却并不在意,跳梁小丑,何足为惧。 向挽宁眼中意味不明:“姐姐如此不饶人,就不怕风水轮流转。” 向挽清自然清楚她是什么意思,闻言毫不在意的一笑:“等五妹妹嫁入豫南王府,我自然称妹妹一句豫南王妃。” 可在过门之前,你依旧什么都不是。 向挽清与向挽宁对视一眼,同时笑开,只是笑意之中,却具是冷意。 第177章 ——十三 十三就是那唯一一个年仅十三的少年,从记事起就以乞讨为生,黑旗的人将他带回这个院子的时候他连个名字都没有,为了方便称呼,就用十三做了他的姓名。 其实当初向挽清在选择的时候,只想收十五到二十之间的少年,若是年纪再大,骨骼定下,学武便更为困难,可若是太小,心智未熟,也不能委以重任。 只有这个十三,当初黑旗发现他的时候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上报了向挽清,开了特例收了进来。 这段时间的训练也证明了黑旗的眼光确实毒辣,除了体力方面的训练略有不足,其他方面都极为出色,尤其是心性之强,让身经百战的黑旗都略有侧目。 向挽清对他一直也很感兴趣。 此刻听到她开口,少年之中站在第一排最右侧的少年向前一步,抱拳恭敬道:“十三见过小姐。” 本就是尚未长成的年纪,又加之十余年的艰苦生活,十三比外头一般年纪的孩子都显得更为瘦小,甚至还不到向挽清肩头。 可就是这样一个少年,此刻脊背笔直,目光坚毅隐忍,向挽清就似乎明白了为何他会被黑旗一直提起,甚至归舟都多有赞叹。 “在这里可还习惯?” 十三一怔,在向挽清来之前,他想过很多也许会问他的话,或者是身世,或者是目的,却万万没想到是这样一句……他从未听过的关心。 向挽清见他不说话,微微附身与他平视,目光柔和:“可是训练太辛苦?” 十三被她的眼中显而易见的温和惊到,下意识的微微侧脸,不敢与她对视:“不……不辛苦,这里很好。” 说不辛苦自然是不可能的,向挽清希望这批少年能尽快成为自己手中的一把尖刀,所以黑旗的训练计划自然是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 可是比起之前那十三年世人的冷嘲热讽,厌恶耻笑,这月余的生活只是肉体上的磨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堂,更何况,他能明确的感受到,自己在这魔鬼般训练之下以每日都能察觉到的速度变强。 那是他当初,无比渴望的力量。 “那就好。”向挽清点头,然后扭头吩咐,“他年纪尚小,身量还未长全,饮食上需要更为注意。” 一旁的黑旗点头称是。 十三见她没有别的问题,便后退两步,回到队伍之中。 向挽清也微微直起身子,收敛了脸上温和的笑意,不知是不是十三的错觉,只是这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眼前之人就从一个和善的邻家姐姐,变的高高在上威仪万千。 “诸位,这虽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这一个多月以来,你们每个人的情况每日都会呈到我手上。” “首先,我要恭喜诸位,原先的七百六十三人之中,仅有你们二十九人,通过了考核,获得了留下的资格。” “在今日我来到这里之前,想来已经有人和你们说过,一旦决定留下,日后将会面对些什么。” “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离开,我很高兴。” “如今既然见了我的样子,从此刻起,若想离开,便只有身死这一条路可以走,明白了吗?!”向挽清培养暗卫的事隐秘至极,因此她之前一直不曾露面,暗卫也都不曾暴露身份,这些少年只知道背后之人能力极大,却根本不知是谁。 直到这二十九人筛选而出,才被告知了向挽清的身份。 “属下明白!” “那么从今以后……”向挽清眼神冷厉扫过众人,“我予你们力量与金银,而你们,则需要将你们的命,卖给我!” 众人轰然单膝跪地,抱拳高呼:“吾等之幸!” 一众狂热视线之中,唯有十三微微低头,看着脚尖三寸之前,那里是一片平坦地面,可落在他眼里,却如同深渊天堑,是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想,小姐还是方才冲着他笑的时候更加好看。 向挽清点头,示意他们起身:“我今日过来,除了见一见你们,还给你们带了位老师来,教你们隐匿之术。” “森尧。” 森尧出现的时候引起了些许骚动,毕竟任何一个人从一个空旷的地方诡异的突然出现,都会让人感到惊讶。 尤其是那个人还美得雌雄莫辨。 归舟显然并不知道向挽清的这个安排,可又碍着这些少年的面,不好出口反对,以防降低她在众人心中的威望,只是依旧皱眉,不动神色的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向挽清自然知道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反应,昨日向横从边境来信,一是应了叶纪棠与向挽清的事,称只要两情相悦,她觉得欢喜便好。二则是东华瀚亲王被向锦易重创,似乎有消息称东华秘密派出死士,要报复向锦易与向家众人。 至于邵巧贞的事情,前两日刚刚寄出,想必是向横尚未收到。 宋知鸢在府中有黑旗守护,向锦易本身就武力卓绝,向横便特意叮嘱向挽清不可让森尧离开身边。 谁知昨日刚收到信,今日向挽清就来了这么一出,归舟如何不愁。 待到一出院门,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姐,这段时间森尧绝对不能离开你身边,等会我会找个理由,让他回去,晋谦王派来的人中,也不乏隐匿高手,没必要一定让森尧去教他们。” 向挽清:“纪棠那边的人自然好,可森尧是羽族,在隐匿一道上独得上天厚待,由他去教绝对不同,更何况不过短短数日,不会有什么事的。” “可是……” “大不了我答应你,森尧不在的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出府,若是有事,也一定带上你。” “……除了属下,至少还要二十黑旗。” “二十黑旗未免太过招摇。” “……” “行了行了,我应你就是。”向挽清被归舟看的没办法,只好无奈称是。 而归舟见向挽清点头,这才勉强松口。 第178章 ——迁府 其实向挽清说的也对,如今年关将至,连陛下都已经提前几日休了朝沐,天气愈发寒冷,向挽清便也偷了几日懒,躲在家里不再出门,直到腊月二十九,迁府之日。 对外大房与二房只称是分家,并未不和,虽然如今谣言满天飞,但是该有的样子还是得做上一做,所以当向挽清等人收拾好东西的时候,除了最近早出晚归,一直不见人影的向铭熠之外,二房其余三人都已经早早的候在了府门口。 想着今日终于能迁府,离开这群令人反胃的所谓亲人,向挽清的心情出奇的好,连带着见到他们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笑意,甚至还有心思与她们闲聊一句:“二叔二婶今日气色看着不错。” 不同于向桓略带尴尬的笑意,诸荷凉笑的更为真心,更何况如今她儿子官运亨通,女儿许为王妃,如今邵巧贞发疯被养到郊外院子,宋知鸢一走,她就成了这向府真正的女主人。 就像大房如今厌恶二房一般,既然分家事情不可挽回,能离大房远一些,诸荷凉自然也觉得舒服。 “二姐姐。” 向挽清朝向挽宁看去。 “如今虽然分家,但你我毕竟是嫡亲的堂姐妹,更何况新府邸离得这般近,日后有空五姐姐还是该常走动,妹妹有空的时候也会来看望姐姐的。” 向挽清笑了笑,眼角瞥过那街角几个模糊的身影,便知道应该是几大不同势力在此刻关注她们分家之事。 向挽宁见她笑的温和,便继续开口:“等过段时间,我与青临大婚的时候,姐姐可要记得来喝杯喜酒。” 向挽清笑的眼弯,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蔷歆允今日没来?” 向挽宁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蔷芮伊,但还是谨慎开口道:“表姐前两日染了风寒,虽然一心想来送一送,但是怕传染了妹妹与大伯母,于是特意托我问好,还请姐姐不要介意。” 向挽宁说的好听,向挽清却能猜到必定是上次她落了蔷歆允面子,她心中不忿,所以故意不曾来送。 “我怎么会介意呢。”向挽清轻笑,“其实我觉得这件事上还是她比你要聪明一些。” 向挽宁摇头:“妹妹不懂二姐姐的意思。” 向挽清笑意愈盛:“妹妹以为我为何一定要分家?” 向挽宁:“?” “就是为了能不再看着你……”向挽清顿了顿,目光扫过向桓与诸荷凉,“还有你们,我就是为了能不再看着你们这张虚情假意的脸,虚与委蛇啊。” “蔷歆允比你聪明的一点就在于,她比你更会看人脸色,她与我做对一次便知道我是什么性子,所以今日不曾出现在我面前,而你次次与我作对,却仍然以为我会继续和你在外装什么姐妹情深,当真是可笑至极。” “姐姐?”向挽宁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向桓与诸荷凉更是面色一变,就要开口。 向挽清却突然开口打断他们,脸上笑意盈盈,言辞却凌厉:“二叔二婶可别忘了如今究竟有多少人盯着你们。”她目光扫过街角,“他们虽然听不见我们究竟在说什么,可却看得清你们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向桓与诸荷凉尚在嘴边的斥责就噎在嘴边,上不得下不得,脸上表情一时间调整不过来,也显得极为精彩。 恰巧此事向锦易扶着宋知鸢过来,看着也是收拾好了的意思,向挽清就懒得再与二房的人多言。 向桓等人正被向挽清的话堵的难受,又不敢让旁人看见他们与大房不和,只能强撑着笑意,心中却郁愤,连带着与宋知鸢也只草草说了几句话。 宋知鸢一见他们这幅表情,便猜到必然又是自己女儿的杰作,只不过她如今对二房早已没有所谓感情可言,便也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客气几句便抬腿要走,却没料到向挽宁会忽然开口。 “五姐姐,你还没回答我,等我与青临大婚的时候,你是否会到场恭贺呢?”仿佛方才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向挽宁嘴角含笑,提到叶青临的时候眼角满是柔情。 一如前生她穿着大红嫁衣出现在满身血污的向挽清面前,带着胜利者独有的骄傲。 “你……”向锦易面色一变,他自然知道向挽清当初对叶青临情根深种的模样,如今向挽宁再三提起此事,摆明了就是在刺激向挽清,如今虽然有了叶纪棠,但他还是怕她会难受。 可此刻刚要开口斥责向挽宁,见向挽清微微抬手,他便止住口中之话。 自从回京之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他是愈发信服向挽清的话了。 向挽清笑着,眼里却又凉又薄:“若是向五小姐与豫南王的婚事能照常举行,我必定备上厚礼恭贺。” 前提是,照常举行。 她言外之意根本不加以掩饰,不止向挽宁,向桓与诸荷凉自然都能听的明白。 因为这桩婚事,向铭熠与他们不和,宫宴之后几乎都称得上是形同陌路,可他们一想到那几乎就在眼前的富贵,便硬起心肠不肯放弃。 可以说如今向桓与诸荷凉对这场婚事的重视甚至还超过向挽宁自己,如今听向挽清如此说话,什么有人窥探也顾不得了,当即面色一沉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己嫁不得好姻缘便也看不得你妹妹嫁的好吗?真没想到你嫉妒之下竟有如此恶毒心思!” 向挽清险些要笑出声来:“嫉妒?” 诸荷凉理所当然:“你当初痴缠豫南王多年而不得,如今陛下赐婚挽宁与豫南王,你求而不得心中自然嫉恨。只不过情爱只是本就强求不得,豫南王既然心中早就有了挽宁,你即便再闹又有什么用处?” 其实如今向挽清在听旁人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早已经波澜无惊,可却没有想到宋知鸢却反应激烈,上前一步怒目圆睁:“当年那些事情都是清清受你家向挽宁挑拨而为,她心中根本就不曾爱慕豫南王,你若是再胡说八道污蔑清清,小心我一纸诉状告到御前!” 俗话说向来好脾气的人发起火来反而格外可怖,宋知鸢就是这般的典型,莫说旁人,便是向挽清前世今生两辈子,也是第一次看到宋知鸢发这么大的火,一时间竟也愣了神。 诸荷凉更是心中一颤,有些怯怯,却依旧喏喏开口:“就算不是,那也是羡慕我家挽宁嫁的好。” 向挽清自然明白宋知鸢这次一反常态,是为了保护她,感动之余也有些感慨,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府门外传来一道清越男声:“是本王来的不是时候?” 第179章 ——狠狠打脸 众人皆是一愣,扭头看去。 连向挽清都有些意外:“叶朔……懿德王?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袭紫色华服,金冠束发,此刻笑吟吟道:“听说左司马府上是今日迁府,所以索性将年礼与贺礼一并送来,只是如今看来,来的似乎不是时候。” 听他说完这番话,在场才反应过来,忙着朝他行礼,叶朔宇哪里敢受宋知鸢一礼,忙不迭一抬手:“左司马夫人免礼,清乐县主与向副首领也不必多礼。” 他只点名道姓免了他们三人的礼,向桓与诸荷凉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慌张,一边只好规规矩矩的行礼,一边疑惑大房与这位背后站着北汉的懿德王究竟是什么时候搭上的关系。 方才向挽清改嘴虽然极快,但向挽宁还是没有错过她方才脱口而出的两个字,两人竟熟稔到了直呼姓名的地步。 她眉心一跳,隐隐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叶朔宇坦然受了向桓等人一礼,从身边小厮手中取过两张礼单晃了晃:“一张年礼,一张贺礼,小小心意,还希望左司马夫人喜欢。” 宋知鸢还是第一次见到叶朔宇,虽然再三听向挽清说起过他与叶纪棠关系极好,但是一想到他背后所存在的那个庞然大物,她就忍不住心中一颤:“懿德王能记得这些小事,臣妇感恩莫名。” 叶朔宇笑:“迁府乃是大事,本王自然是一直记得的,左司马夫人不必客气。” 以叶朔宇的身份,这样的语气对待大臣家眷,即便是手握重兵的大臣家眷,也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客气的有些过分了,向桓与诸荷凉在一旁听着,心中尽是惊疑不定。 叶朔宇:“不知贺礼是否直接送入新府?” 宋知鸢下意识的看向向挽清,见她点头,这才开口:“那就谢过懿德王了。” 叶朔宇见她收下,脸上笑意更胜,将手中礼单递给身边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朝着候在一边的王府家丁一挥手,他们便井然有序的将众多木箱一箱一箱的往新府抬去。 而那个小厮却清了清嗓,就站在原地,打开那礼单开始唱礼,声音雄浑高昂,莫说就近在眼前的几人,只怕是隔着三条街都听的分明。 礼单冗长繁复,那小厮读的不缓不急,宋知鸢越听心中越是发颤,若说只是贺礼与年礼,这未免也太丰厚了一些。 那株千年珊瑚,据说整个南朝皇宫都仅有三株之数。 那柄镶金呈祥玉如意,据说丞相五十大寿的时候,陛下曾御赐过一株一模一样的。 若说大房这边是心惊,二房那边就是胆颤了。 懿德王此举,分明就是在为大房撑腰,向桓听着那些几乎每一件都可遇不可求的礼物,一颗心是越来越沉。 时间在他眼里,一时间竟无比漫长,等到两份礼单唱完,不论是大房亦或是二房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在场若说心中平静的,怕也只有向挽清一人。 她自然明白,这份礼物即便是以他们如今的关系,也着实过于丰厚,可叶朔宇既然备了这份礼,只怕这其中还是存了为前几日明妃对自己所做之事赔礼的心思。 宋知鸢原本已经开口说了收下,但如今听完,以她眼界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有些无措的看向向挽清。 叶朔宇亦是眼中带着一抹小心。 明妃本就不曾真的对她怎么样,更何况她还阴差阳错知道了叶纪棠一直瞒在心里的秘密,加之明妃对叶纪棠确实真心,她本就不曾对明妃有什么不满。 只不过看叶朔宇如今的眼神,她自然也明白怕只有收下这礼物他才能放心,当下沉吟片刻道:“那就多谢懿德王了,改日迁府喜酒,还请懿德王赏脸来喝上一杯。” 叶朔宇知道这事便算是翻篇了,当即松了一口气,脸上笑意也松快几分:“当然。” 向桓自从听到那礼单之后,就一直不想留在此处,只不过碍于叶朔宇在此,他不敢离去,如今见他们说完,刚长出一口气,想着总算是结束了,却见远处又有一众人抬着木箱而来。 “淑和公主贺左司马迁府大喜,贺年节大喜。” “宜安郡主贺左司马迁府大喜,贺年节安康。” “大司马府左司马迁府大喜,贺年节顺遂。” “兵部尚书贺左司马……” “内阁学士苏允贺……” “……” 一时间贺礼之人络绎不绝,无一例外均是备上双份贺礼,一贺迁府,二贺年节。 此刻莫说是向桓与诸荷凉,即便是方才一直面色如常的向挽宁,如今都眼神阴翳,她前几日还因为年礼的事情狠狠嘲讽过向挽清,如今不过转眼间,就有王公大臣就接二连三的在她面前送上年礼,而且还都是两份,原本空荡的街道,不过片刻便显得有些拥挤。 向挽宁咬牙:“向挽清,你真是好手段。” 向挽清:“?” 向挽宁:“那日当做毫不在意,今日却故意弄了这么一出,不就是想在我面前炫耀你大房如今依旧得势吗?” 向挽清一愣,看看那府外众人,再看看向挽宁,知道她这是想错了。 她又不是孩子,又怎么可能还真的在意这种事情,当日与向挽宁与蔷歆允分开之后,她是根本都没有再想起过年礼之事,也完全不知道今日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挑了同一个时间过来。 可眼神扫过,看到叶朔宇那个虽然隐晦,但依旧是一脸邀功表情的神色,她便能猜到几分,这几日叶纪棠忙的不见人影,怕是只有他才有空关注这些事情。 不过虽是误会,但她自然也不会对向挽宁解释什么,闻言只是淡淡开口道:“随你怎么想。” 话毕她也懒得再站在府门口,便扶了宋知鸢往新府走。 实际上这几日他们大房的东西都已经陆陆续续被搬到了新府,今日也不过是寻了个好时辰,放个炮竹庆祝一下算是正式搬过去。 向挽宁等人便是在漫天的爆竹声中,听着络绎不绝的礼单,脸色愈发铁青阴沉。 第180章 ——求婚 直到向挽清走进新府的时候,叶朔宇仍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向二小姐,我听说当初叶青临给还有丞相送来年礼的时候,那向挽宁在你面前趾高气扬,如今也总算是替你出了口气。” 向挽清轻笑,她虽无谓这种意气之争,但是叶朔宇好心,她自然也是承他心意:“那就谢过懿德王了。” 叶朔宇见她这样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开口:“其实若非这段时间七哥没日没夜的忙着布置新府,这种事原本也轮不到我出头。” “不过就是稍微修缮一下,怎么就到了没日没夜的地步?”向挽清闻言皱眉问道。 她原本以为叶纪棠这几日不见人影是因为有自己的事情,如今听来,倒都是为了新府的事情。 叶朔宇脸上的笑意就是一僵,打了个哈哈:“啊,今日天色真好。” 向挽清抬头,阴云蔽日。 叶朔宇:“……” 向挽清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叶朔宇扭头看宋知鸢:“夫人救我。” 向挽清:“娘,你也知道?” 宋知鸢讪笑:“娘也不是故意瞒你。” 向挽清再看向锦易如今表情,竟也是知情的模样,合着就她还被蒙在鼓里,她挑眉,等一个解释。 他们说话间实际上尚在门口,如今脚步未停,才转过玄关,进到前院,向挽清便是脚步一顿, 虽是寒冬的日子,可院中却依旧花团锦簇,配上周围廊道屋檐上的红灯笼,便显出几分烈烈艳艳的热切来。 向挽清低头,便见金箔红花泼地为毯,从她脚尖一直绵延往不知何处的后院。 宋知鸢将自己的手臂从向挽清怀中抽出,含笑亦含泪:“往前走,他在等你。” 向挽清心尖便是一颤。 当初这府邸御赐下来的时候,向挽清曾经来瞧过一次,面积比之原先的只有一半大小,可如今望去却见绵恒不绝,不知深深几许,竟是将周围的府邸都买下打通,才会有如此宽阔不可见。 向挽清想自己或许终于明白了为何叶纪棠这几日会忙成这样。 金毯停在后院亭中,亭中竟满是不顾风霜盛开到极致的杏花与海棠,一白一红,明明不是同一时节的娇花,明明是如此格格不入的两种色彩,可如今交缠热烈,却让人觉得莫名和谐。 叶纪棠就一袭重锦大红华服,金冠束发,玉立在亭中。 向挽清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样艳烈色彩的衣衫,将他本就生的肆意张扬的眉眼衬得愈发艳绝不可方物,眼波却潋滟柔和,盛一湖秋水荡漾。 穷尽诗家笔。 向挽清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一步一步走进那亭中,在他面前停下。 “我第一次见你,我十岁,那时候我落魄至极,你却毫不在意,笑意灿烂明朗,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将是我毕生的希冀与憧憬。” “我第二次见你,我十二岁,两年间我逐步挣脱明妃束缚,有了自己的势力,组建了知雨阁,这两年是我过得最辛苦的两年,每当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等再强大一点的时候,等我有能力保护好你的时候,我就正大光明的来见你。” “后来,知雨阁逐渐成型,我有了自己的能力,可金银楼依旧虎视眈眈,但所幸,我总算能偶尔夜里来偷偷看你一眼,透过树荫月华,穿过窗纸床帘,只要待的和你近一点,我就无比欣喜。”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京都就盛传你爱慕三皇子,我不肯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让你死心,我甚至对他动过杀念,可是那一次,你为他落泪了。” 向挽清恍惚记起,两年前叶青临确实是遇刺过一次,最后索性是有惊无险,可她却依旧急哭了。 叶纪棠那双向来凌厉的凤眸中含着些不易察觉的轻嘲:“我自小觉得自己冷情冷性,可你不过是一滴泪,我便溃不成军,那个时候我就想,即便是一辈子远远的守护你,只要你开心,我也就认了。” “直到……淑和公主府内……” 后面的事情不必再说,向挽清也都已经知晓了,她以为的阴差阳错,她以为的种种巧合,她以为那来的莫名的汹涌爱意,其实早就在那些不可察觉的细枝末节,在叶纪棠眼中浓郁的爱切中不经意泄露。 只不过她愚蠢愚昧,竟到如今才恍然知晓。 她恨她自己迟钝,又窃喜叶纪棠爱她之心笃定深沉。 “清清,我不曾出现在你的前六年,又因为懦弱与不安错过了你的十年,可是如今,我想用我的一切,好好守护你余下的一生。” “清清,嫁给我好吗?” 素来孤傲无谓的男子,如今眼里噙着一丝小意,甚至有些怯生生的问道。 向挽清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有些惘然的扭头看去,宋知鸢,向锦易,叶朔宇,还有不知何时到来的向洛凡,淑和,鸾无双,曲亦宸,何安宁…… 她今生几乎所有的家人与朋友,竟都来了,带着祝福与欣喜,被那些大红灯笼映的脸上也带着红晕。 金箔与红花被她踏在脚下,天色荫蔽,她低头看去,一时间恍惚,竟觉得自己脚下踩得是那冰冷的金砖, 可是这一次,她明白自己再不会重复那前世的悲剧。 她说:“好。” 她看到叶纪棠愣了愣,然后脸上绽开的笑意,是从未见过的欣喜灿烂,灼灼如同艳色漫山,香气如醉。 他将她抱在怀里,一人红袍烈烈而响,一人白狐斗篷一尘不染,风将他们的衣角发梢吹的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 如同亭中那枝丫纠缠的海棠与杏花。 第182章 ——蛊 蔷歆允一脸餍足回到自己房间的,绝对没有料到迎接自己的会是一个狠戾的巴掌,扇的她本就有些凌乱的发髻直接松散的落在一边。 她被这一巴掌扇的脑中嗡嗡作响,半边脸瞬间就火辣辣的肿胀一片,甚至口腔内都弥漫出铁锈的血腥味道。 身子踉跄着后退两步,双手撑在窗台之上,半响都回不过神来,良久才有些艰难的抬头,顺着因疼痛而浮出水雾的眼眶,看到一张熟悉莫名的身影。 “你敢打我?”蔷歆允不敢置信。 向挽宁冷笑:“被褥冰凉,发髻凌乱,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自己比谁都清楚。那日我再三叮嘱你这段时间不许再与他私会,如今看来你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敢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莫说打你,就是杀了你我也做的。” “不要脸?!”蔷歆允听到前面的话目光还有些瑟缩,可听到后来便惊怒交加,“当初究竟是谁故意引我与他见面,你从一开始抱着的不就是用我来换取丞相支持的念头吗?若说不要脸,谁还能有你不要脸,为了权势,不惜踩着自己亲人的身子踏到高处!” 向挽宁“呵”的笑了一声,目光冷冽:“我故意引你与他见面?我用你换取丞相支持?我当初不过就随意提了一嘴他是丞相庶次子,是你自己两次三番的往上凑,与我何干?” “好,好。”蔷歆允点头,“你如今是要把所有的污水都泼到我头上去了?” “污水?蔷歆允你要记得,如今你所拥有的,除了一个一事无成的混账父亲,就只剩下了那个下落不明的哥哥,若非你仗着我向府远方表姐的身份,即便丞相再淡泊名利,他也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娶你!” “姨奶奶她……” “祖母已经疯了!”向挽宁狠狠打断她的话,一双眼睛如同孤狼般闪着幽惑不明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蔷歆允仿佛在冰天雪地中被一盆冰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将她满腔怒火浇成了刺骨的寒意。 她一双与向挽宁有几分相似的眼中满是惊惧,喏喏的张着嘴,一时间却忘了该如何说话,只能囫囵的发出几声“嗬嗬”的气音,如同濒死之人无力挣扎。 邵巧贞是她在这个府上最有利的依靠,因此这段时间以来,她也确实是尽心尽力的服侍,对于邵巧贞忽然疯癫的原因,她也曾觉得奇怪,却一直没有证据,如今见向挽宁如此神情,心中不由得突然冒出一个可怖的猜测:“是……是你!” 向挽宁看着她这副表情,竟也不否认:“是又如何?” 蔷歆允如坠冰窟,下意识的想后退两步,却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站在了窗边,退无可退。 “我……我要报官……” 向挽清嗤笑,不知是笑她天真还是笑她不自量力:“报官?哪个官?谁敢接你的状纸,谁又会相信你的话?” “那是你祖母啊!”蔷歆允大喊大叫,不顾因此扯到脸上的伤口,重新洇出一片嫣红,或许是脸上的伤口太疼,亦或是乍然知道此事太过震惊,总之,她并不曾注意到此刻指尖那些微的酥麻。 “个人与家族,本就是一道极为简单的选择,牺牲一个,保全所有人,有何不可?” 蔷歆允有些崩溃的摇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世家大族,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京都朝廷,更是利益勾结,你如今报官,于我,于向府根本就是场笑话。可是你,我保证,你所汲汲营营的荣华富贵,都将毁于一旦。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希望自己有这样一个不顾家族荣誉的妻子或者儿媳。” 蔷歆允望着眼前的向挽宁,竟忽觉双手无力,竟再也撑不住身子,顺着墙壁跌坐在地。 向挽宁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略微缓和了脸上神情:“表姐,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祖母是真心疼爱你,我想她也希望你日后能嫁入相府的,你说对。” 蔷歆允茫茫然抬头,脸上是交错无状的泪痕。 向挽宁轻笑,微微俯身,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柔和却诡谲:“表姐,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省的被向挽清捉住把柄,明白吗?” 蔷歆允:“可……可是……” “没有可是,相府那边我会安排好,可你若是再被我发现一次不听话,我就让你去和祖母作伴。明白了吗!” “……是。”蔷歆允无力的点头,瞳孔有些涣散的时候,才看到向挽宁身后原来还一直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向挽宁满意的点头,直起身子的时候将袖中的锦帕抽出,有些嫌恶似得擦了擦方才碰过蔷歆允下巴的指尖,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门外,早已有一群劲装打扮的男子守在门口,见她出来,忙抱拳行礼。 “表姐身体不适,这几日需要静养,你们好好守着,不准让旁人打扰她休息,也不要让她乱跑,免得病情加重,明白了吗?” “是!” 向挽宁身后的房门被紧紧关上,她有些鄙夷的将手中的锦帕丢在地上:“你的蛊毒,确定有效吗?” 她身后那蒙着面纱的女子颔首:“自然,此蛊名为‘从心’,可操控中蛊之人的心神,平日并无异常,可若是施蛊之人发号施令,她必定听从。” “施蛊之人?”向挽宁微微转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可是你啊。” 那人低头:“我对小姐,自然马首是瞻。” 向挽宁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若无其事的笑开:“若是事成,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那女子声音沙哑:“我只想要她的命。” “你放心,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那女子没再开口,风吹过的时候扬起面纱,露出一张平平无奇中年妇女的脸,可若是向挽清再此,想来必定能一眼认出,这个擅用蛊毒之人,究竟是谁。 第183章 ——使团抵京 文华历二十三年正月初二,北汉使团到达京都,浩浩荡荡五百银甲铁骑,尽皆是北汉战神手下一等亲卫——“银鱼”,如此阵仗,一时间让整个京都都在猜测,此次东汉派来参加万国朝会的,究竟是哪位大人物。 初四,东华使团抵京,东华与南朝边境的大战方才结束不久,民怨尚未平息,此时他们入京,还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若非禁卫军及时赶到,只怕百姓几乎都要与东华使团的人直接动手。 之后陛下为了保证东华使团安全,特意派了三百禁卫军,常驻东华使馆,而负责此事的禁卫军首领,则正是向锦易。 一时间众人都知道陛下这是在恶心东华使团,百姓觉得出气便也不再去闹,东华之人尽管愤愤,可人在屋檐下,也只能忍下一时之气。 初五,北汉使团在修整两日之后,终于入宫觐见陛下,同时拜见了明妃娘娘,同时给她带去了众多价值连城的礼物,这也算是惯例。 明妃与如今的北汉天帝乃是一母同胞,自小就感情深厚,据传当初明妃出嫁的时候,还未登基的天帝甚至送出百里,才依依不舍的返京。 这也是为什么北汉先帝明明已经驾崩,可明妃在南朝的地位依旧极高,甚至除夕夜宴在陛下面前发火,却仍然没有任何惩处的原因之一。 “如今明妃与天帝虽然将近二十年没见,感情不如以前,但毕竟还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北汉每每有使团到,都会给明妃娘娘送来无数奇珍异宝,以彰显天帝对明妃的重视。”如今各国使团纷纷入京,一时间几乎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之间都在议论这些。 “只是不知这次北汉派来的正使究竟是谁,据说即便是在宫里,也一直没有露面,只怕除了极少数人,都不曾见过真容。” “五百银鱼守护,能有这般规格的,即便是在北汉也屈指可数,除掉绝不可能离开天都的那几位,也就那二人了。” “你是说,北汉的神子与神女?!”接话之人惊呼出声,足矣彰显他发自内心的震惊。 “神子神女?”也有人不解的,“那是什么?” “就类似我朝的太子与长公主,只不过北汉称为神子与神女,明妃在嫁给陛下为妃之前,也曾是神女。” “北汉竟敢让神子来到京都参加万国朝会,他们就不怕万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万国朝会十年一届,让神子参加万国朝会,是北汉一直以来的传统。十年前在西岭的那一次因为如今的神子还未成年不曾参加,二十年前在东华的那一次,如今的天帝就是那时候的神子,也是亲自前往的。” —————— 元旦快乐!!三天双更!!! “我据说二十年前的那一次,明妃也一同参加了,也是那个时候明妃与陛下结识,当时陛下才二十出头,正是少年英姿勃发之时,英雄美人,于万国朝会之上一见钟情,所以后面明妃才会不顾阻碍,毅然远嫁。”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不过如今看来,似乎陛下还是宠爱乐妃娘娘更深,尤其是她有孕之后,行事真是愈发夸张,前几日甚至逾距赐了一件贵妃规制的头饰。” “少年感情,终于还是不得长久啊……” “你没事。”向挽清近日喜欢上了这家茶馆的点心,如今略有空闲便拉着叶纪棠前来解馋,谁知今日来晚了已经没有包房,她也懒得折腾,便在大堂之内选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听着旁人闲谈,品品茶吃吃点心,倒也难得惬意。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大堂之内的谈话竟逐渐扯到了明妃身上,如今叶纪棠脸上笑意不变,可向挽清依旧能敏锐的察觉到,他似乎是不高兴了。 听到向挽清问话,叶纪棠原本半阖的眸子微微抬起:“无事。” 向挽清看了他一眼,扭头朝着归舟扬了扬下巴。 归舟会意,起身朝着仍在讨论此事的几人走去。 而那几人尚未察觉到不对,仍在开口:“不过要我说,明妃以前可是北汉神女,这脾气秉性自然不同,陛下一两日或许觉得新鲜,日子一长自然不同,你们没听说吗,前两日除夕夜宴之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敢和陛下大发雷霆。” “是啊,这种脾气,就是长得再美,那也还是无福消受啊……啊!” 最后一人说话的声音猛的拔高,如同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惶恐。 “诸位,我家主子喜静,诸位太过嘈杂了。”归舟脸上的煞气实在是太重,即便依旧是刻意压制,可眼角戾气依旧震得那几人不敢动弹。 尤其是……尤其是他们桌上还立着一把尚在“嗡嗡”轻颤的长刀,长刀锋利无比,轻而易举刺破桌面正中间的茶壶,穿过厚重的桌面,碎片与溅起的热茶无序的泼洒在他们脸上。 “这……这位客官,小店小本生意,还请高抬贵手。”周围的食客早就被这变故惊得作鸟兽散,那掌柜看着又不敢去拦,只好又惊又惧的开口,人却还颤巍巍的站在角落不敢靠近。 归舟眉梢一扬,抬手扔过去一个荷包,那掌柜下意识的抬手接过,分量竟出乎意料的重,他打开一看,原本惊惧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惊喜,这荷包里的银子,足够抵得上他半月的入账了,只是……他看了看荷包,又看看此刻尚坐在椅子上双股战战的几人,一时满是犹豫。 叶纪棠看着那荷包挑眉轻笑:“清乐县主何时行事如此张扬了?这可不是你往日风格。” 向挽清顺着他的话道:“能让晋谦王展颜,便是掀了这京都也值得。” 叶纪棠失笑,仿佛方才的郁郁都不曾存在:“这话太过霸道,该是我对你说才合适。” 而那边,归舟自然知道张掌柜在担心什么:“放心,我没想怎么样,几位要是喝完茶了,便请早些离开。” “是……是。”那几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如释重负,慌不迭的就匆匆忙忙往外走。 谁知尚未走出两步,就有一条长鞭从二楼楼梯口飞出,缠住其中一人脚腕,那人猝不及防之下,竟直直摔在原地,将其他人也尽数绊倒。 “本宫什么时候准你们离开了!” 第185章 ——三方对峙 来人瞳孔浅淡,眼神阴翳如同毒蛇,除了沈逢还能有谁。 唐禗心中惊恐退散,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愤怒:“西岭六圣子?你敢行刺本宫,就不怕天帝降怒西岭!” “神女稍安勿躁。”沈逢如此情景之下竟还能保持笑意,“本圣子这也是不想看到他们几人血溅当场,为了阻止神女的无奈之举,神女如今不也是毫发无损嘛。” “无奈之举?毫发无损?”钱老向前一步,神色阴恻,“若是神女有一丝损伤,不知六圣子打算如何解决?” 沈逢摇头:“有晋谦王这般的高手在,区区弩箭,何足挂齿。” “晋谦王?” 沈逢第一次提起他的时候,唐禗尚在惊恐之中,如今见他第二次提起,才不由得朝着方才那白影回旋的方向看去。 竹影屏风背后,依稀能看到并肩而立的一男一女,皆气度万千。 这小小茶楼一日之间竟到了两国使者,先是北汉神女,再是西岭圣子,实在是太过热闹,可即便如此,也不及方才叶纪棠出手让向挽清来的惊讶。 叶纪棠在向挽清面前的时候,眼底永远带着温和柔情,处事更是随意,甚至称得上极好说话。 可是向挽清也明白,这只是在她面前的模样,在旁人眼里,七皇子晋谦王,做事狠辣无情,脾气秉承难以揣测,薄情寡性,便是叶朔宇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可他方才出手的时候,向挽清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急迫。 他在担心那北汉神女受伤。 唐禗看着那从屏风背后走出来的一男一女,一眼落在叶纪棠身上,便是一顿,愣了一会儿才用一种极为诡异的语气开口:“你就是南朝七皇子,叶纪棠?” 叶纪棠挑眉:“怎么?” 唐禗忽然笑开,顾不上沈逢方才弩箭之事,将长鞭收回腰间:“你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许多。” 南朝民风不如北汉开放,叶纪棠或许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这般直白的夸赞自己,不禁失笑,他今日一袭宝蓝华服,绣飞雁祥云纹,金冠束发,玉带无暇,含笑的时候竟是难得的温润:“神女听说过我?” 唐禗被他笑的又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她总觉得在第一眼看到这位晋谦王的时候,就有几分莫名亲近,连他的问话也都都乖乖回答:“听父帝说起过。” 这次换叶纪棠愣了一下,向挽清总觉得这一瞬间,他的态度更加柔和了几分。 其实天帝不仅仅是说起过,在唐禗与她哥哥一同出使之前,天帝曾经把他们单独叫去,除了让他们一定对明妃恭敬之外,便是这个晋谦王,万万不可与他为敌,平日一定要客气有佳,若他有难,两人需全力相助,只不过不可放在明面之上,让人知晓。 言辞之间,竟是格外重视。 唐禗原本还有些不满,可如今见到叶纪棠,什么满不满的,便也已经全部抛之脑后。 她本以为自己父帝与哥哥已经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可如今见到他,才知何为绝色。 她想,好看成这样的人,便是对他再好也不为过。 若非钱老在她背后轻咳几声提醒,只怕唐禗都快忘了此处还站了这么多人,于是她目光继续扫过,才转到晋谦王身边那女子身上。 她或许是畏冷,便是在室内也依旧穿着厚重的宝蓝衣衫,腰间挂着串白玉穗子,手上还拢着个暖炉,脸不过巴掌大小,一双杏眼却生的清明通彻,仿佛能一眼看透人的内心。 唐禗眼神在归舟与森尧身上扫过,开口清脆明朗:“黑旗守卫,羽族为奴,你就是南朝左司马的嫡长女向挽清?” 向挽清微微颔首:“正是,不过羽族并非我的奴仆,而是朋友,还望神女知晓。” 森尧方才沉下去的脸色一缓,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向挽清,没再开口说什么。 “随便是什么,南朝皇帝下旨赐婚,嫁给晋谦王的就是你?” 唐禗颇为挑剔的上下打量了向挽清一眼,语气疑惑,“也看不出你究竟有哪里好,值得晋谦王为你不惜与我姑母作对,你根本配不上他。” 她语气太过不屑,听得众人皆是皱眉,沈逢更是好整以暇的露出一副看戏的模样,可向挽清却奇怪的并不觉得讨厌,她看了太多遮遮掩掩惯会做表面功夫的人,如今乍一见到一个将喜欢与讨厌都明晃晃摆在脸上的,竟莫名觉得难得真实。 于是她伸手拦住想要为她开口的叶纪棠,含笑道:“那神女以为,该是什么样的女子才配的?” 唐禗一扬下巴:“自然是本宫。” “哦~”向挽清煞有其事的点头,极为诚恳,“那神女可能要失望了,这位晋谦王啊,对我可是情根深种,非我不娶。” “你胡说!你不过就是南朝左司马之女,本宫是堂堂北汉神女,哪你比不过你!” “那神女的意思是,你看上的这位晋谦王是一个会为了名利荣华,移情别恋之人?” 唐禗想也不想:“自然不是!” 向挽清循循善诱:“既然不是,身份便没有用处,那公主方才的话不就错了吗?” 唐禗生在北汉皇室,是唯一的嫡公主,身份尊贵非常,天帝又宠爱,从小到大只要她一开口,旁人就只有附和的份,哪有人敢这样和她绕弯子,以致于如今不过几句话,就噎的她说不出话来,颇有些气急败坏:“本宫说不过你,也不想和你说,你若是真厉害,就堂堂正正的和本宫比一场,谁赢了他就是谁的。” 唐禗说着,长鞭一扬,鞭柄直指叶纪棠。 叶纪棠原本看出向挽清对唐禗似乎并不讨厌,就站在一边看热闹,谁知这把火又莫名烧到了自己身上,不禁下意识的用扇炳点了点自己鼻尖,有些无辜的看向向挽清,眼神坚定,以示对她心意坚定,绝无二心。 第186章 ——暂时联手 小小一座茶楼之内,竟站满了三国皇室子弟,这本该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可如今茶楼之内桌椅凌乱,想来掌柜的心情或许也并不美丽。 向挽清瞧着唐禗长鞭直指叶纪棠,倒也不恼,只是摇头道:“我不会武功,此事京都皆知,神女若一定要比,我直接认输就是。” 唐禗不敢置信:“你身为左司马之女,竟然不会武功?” 向挽清倒不曾觉得有何不妥,直接点头。 唐禗估计没想到她认得这么爽快,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不会武功,传出去天下人只会说本宫胜之不武,这样,你会什么,本宫就和你比什么。” 叶纪棠挑眉:“神女表达喜欢的方式,就是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你的赌注,全然不顾他喜不喜欢?” 他忽然开口,语气淡淡,可其中透露出来的气势却让唐禗有一瞬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自己从小就畏惧三分的兄长。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本宫没有。” “你在北汉也是一直如此霸道?” “没……没有。” 方才向挽清虽然闷声让唐禗吃了点小亏,但是从始至终都是语气温和,旁人一眼就看得出并无恶意。 可是如今叶纪棠这两句话,便显得有些严厉,就像是……家中长辈看到自己家里不争气的晚辈一般,对于北汉皇室来说,这种语气实在是太过僭越,可即便是如此,钱老竟然依旧只是垂首而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向挽清看着唐禗在叶纪棠面前如此委屈,一边暗笑一边觉得有趣,真是想不到还有叶纪棠说旁人霸道的一天。 沈逢则看着钱老一番常态的反应,眼中划过一道精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莫要让人担心。” “有钱老在,皇兄才不会担心我。”唐禗嘀嘀咕咕,又莫名不敢在叶纪棠面前大声说话,末了指了指早就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瘫在地上的几人,“那这几人就不管了吗?” 叶纪棠眼神漠然扫过:“我会让人将他们带去京兆府,妄论后宫嫔妃,自有国法处置。” 唐禗瘪了瘪嘴:“这还差不多。” 向挽清看着她,觉得这原来堂堂神女也是一颗双标的好苗子,方才她说送官法办,她抬手就是一鞭子,如今叶纪棠说,她倒是应得爽快。 向挽清看看叶纪棠,觉得真是美色误人。 沈逢虽然百思不得其解钱老对叶纪棠为何如此宽容,可也明白今日的好戏只怕是看不成了,便挑了挑眉峰:“既然无事,那本圣子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扭过脸来朝着向挽清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意阴冷又诡异:“清乐县主,本圣子今日帮你在神女手中救下这几人,你可得记得欠了本圣子一个人情啊。” 他举步欲走,方才还一脸怯怯的唐禗却忽然横眉怒目:“这就想走?” 沈逢面无表情:“神女还想如何?” 唐禗挥鞭便打:“你说本宫还想如何。” 沈逢欲退,可钱老忽然上前一步,却忽然如同有山海之重压在他肩胛之上,竟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沈逢身后的两个黑袍人见状悍然出手,这次都不必向挽清吩咐,归舟与森尧便一齐上前,一人拦住一个,令他们无法分身。 沈逢脸色第一次大变,可长鞭如电划破长空,发出令人悚然的破空之声,狠狠两鞭,一鞭抽散他发髻,一鞭鞭断他衣角。 束冠玉冠落在地上,砸出清脆声响,碎成无数碎片。 就在玉冠落下的同时,归舟与森尧齐齐收身而归,一左一右站在向挽清身后,钱老那如海气势也急速消退,又重新变成那平平无奇的老者模样。 那两个黑袍人立刻掠回沈逢身边:“圣子可有碍?” 沈逢发杉凌乱狼狈,脸上却勾起一抹阴寒笑意,抬手示意自己无事,声音阴桀令人不适:“清乐县主竟会与觊觎自己未来夫君的神女联手,当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向挽清笑意冷淡:“神女哪里比得上圣子。” 若论令人厌恶,唐禗哪里比得上你。 向挽清话未说尽,其中的语气却令在场所有人都能清楚感受到她想表达的情绪。 唐禗耸耸鼻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看这个清乐县主有点许顺眼了,当然,也只是一点点。 沈逢:“本圣子可真是……越来越喜欢清乐县主了。” 叶纪棠:“本王还以为六圣子如今应该焦头烂额才是,没想到竟还有空在这里说胡话,莫非是觉得事情还是太少?” 沈逢双目猛的一缩,死死盯着叶纪棠:“是你!” 除夕之夜,他进宫觐见南朝皇帝,沈念却趁机逃离他的掌控,逃出京都,想趁他离开西岭的时候回去搅局。 他派人追杀,却发现沈念身边跟着一队高手护送,他派出的人除了一个被故意放走传话,其余人竟无一幸存。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查沈念背后究竟是谁,虽然也怀疑过叶纪棠却苦于一直没有证据,如今倒是清楚了。 叶纪棠垂眸,长长的睫羽如扇遮住眼中思绪:“本王不明白圣子究竟在说什么。” 沈逢:“王爷好本事,只是沈念那个废物,即便是本圣子不在朝中,只怕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注定要让王爷失望了。” 如今沈念已经先行一步,且不说沈逢作为正使不得随意离开,便是真的能走,眼下万国朝会在即,他权衡之下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拉拢他国势力的机会。 况且正如他所说,他母家势力雄厚,他在朝中更是苦心经营多年,即便是放任沈念回去,短短月余时间,他也不相信他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本王……拭目以待。” 沈逢不再多言,眼神阴翳扫过众人,最终落在叶纪棠脸上一顿,大步离去。 第189章 ——蛊毒真相 “小姐,懿德王到了。” 京都茶馆之中,一个偏僻包间之内,司琴领着叶朔宇进来的时候,向挽清正好沏完了第一道茶。 “今日是有什么事吗?”叶朔宇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房间,“七哥还没到?” 向挽清摇头,下巴一扬指向自己对面的位置:“坐,今天没有叫他,是我想单独问你点事。” 叶朔宇正坦然落座的身形便是一顿,脚尖在地板上一点,整个人都转了个方向:“啊,我突然想起来府上还有点事。” “懿德王,我这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跑什么?”向挽清好整以暇的放下茶壶,似笑非笑。 她脸上威胁的表情太过明显,叶朔宇耷拉着脸:“我没跑,我跑什么啊,这不是府上真的有急事嘛。” “王爷要是有什么急事,尽管吩咐归舟,一定给您办妥。”一直一脸冷漠,却又以一种绝对坚决的姿势站在门口的归舟,淡淡开口,堵死叶朔宇最后退路。 他有些无奈的扶额,觉得今日赴约真是大错特错。 茶案之上,白玉做盏,茶汤清澈,茶烟晕晕,茶香沁人。 即便是叶朔宇这般不好喝茶之人,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茶,可是他如今,又哪里来的心思品茶。 向挽清却不顾他如今是什么心思,自顾自的饮下一口,才不徐不疾的开口:“当时燕山之上,懿德王输我一次,赌注是一个问题,懿德王可还记得。” 叶朔宇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当时燕山赏雪,向锦易与森尧对打,向挽清与他各赌一人,最后因为三两银子,堂堂羽族毫不犹豫的认输,这才有了叶朔宇欠下的这一个赌注。 叶朔宇下意识的反驳:“当时若非你喊停,森尧并非一定会输。” “森尧并非一定会输,可我哥哥武功由我父亲教导,十二岁赤手打败北汉力士,懿德王又如何确定他一定会输呢?” 叶朔宇:“这……”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又何必执着是用什么办法?” 叶朔宇:“可是……” 向挽清挑眉:“可是什么?” 叶朔宇:“……”他觉得她说的好有道理,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向挽清满意的看着叶朔宇这一脸憋屈又无言以对的脸色,觉得自昨日发现叶纪棠对那位北汉公主态度不同时,便有些憋闷的心情,瞬间舒服了不少。 叶朔宇看着向挽清的表情,就知道今日这个问题是肯定绕不过去了,索性一咬牙:“七哥对禗禗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向挽清:“我就是想知道他身上的蛊毒……” 叶朔宇:“?” 向挽清:“?” 叶朔宇:“……”不是问这个? 向挽清明显一愣,随即似笑非笑开口:“合着懿德王方才再三拒绝,是以为我要问有关神女的事?禗禗……倒是亲热。” 叶朔宇:“……所以向二小姐今日特意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问蛊毒的事情?” 向挽清没说话,一张脸上写满“你以为呢”。 他以为? 他以为自己能猜透向挽清的心思,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叶朔宇痛定思痛,决定下次在向挽清开口之前,他绝对不自作聪明。 此刻知道她要问的事无关唐禗,叶朔宇松了口气的前提下反而好奇起来:“向二小姐,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七哥向来薄情寡性,为何对禗禗如此不同。” “好奇。” 叶朔宇没料到她答得如此爽快:“那你怎么不问我……” “我虽好奇,但我更相信他。他若想说,我自然会听,可他若是不说,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更何况……”向挽清话语一顿,“我问你难道你就会告诉我?” 叶朔宇极为心虚的一笑:“其实我也不知道。” 向挽清懒得和他掰扯这些事情:“我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知道叶纪棠和你母妃身上那个子母蛊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事,叶朔宇倒是难得正经:“这件事还得从十九年前……不对,如今新年已过,该说是二十年前了。” “二十年前,我母妃从北汉嫁往南朝……” 二十年前,南朝陛下已登基四年,天下升平国泰民安,他兴致初起,竟乔装混入使团,参与当时在东汉举办的万国朝会,朝会之上,遇到北汉嫡公主,两人一见钟情,朝会相处之后更是情深义重难分难舍。 回国之后,叶珃便一封求亲书送到北汉,嫡公主亦是不惜远嫁。 可是老天帝只有嫡公主这一个嫡女,怎么舍得她远嫁,而且当时南朝已有皇后,即便嫁过去也是区区妃位,只不过嫡公主认准了叶珃,老天帝不忍爱女终日以泪洗面,无奈之下这才答应这门婚事。 路途遥远,人多不便,为了赶路,老天帝并未准备太多侍从嫁妆,只派了“寸刀”与“无影”二人守卫,另谴了一百侍卫宫人。 谁知路上恰巧遇上了一个,身怀六甲却被人追杀的孕妇,嫡公主发现那孕妇竟是旧友,于心不忍,出手救下,并带在身边一同赶路。 谁知那个时候那个孕妇身上,已经被追杀她的人下了“子母蛊毒”,届时毒茧破裂,子虫侵入孕妇体内,母虫却侵入了当时距离她最近的嫡公主体内。 本以为从今以后两人将生死相连,谁知十月怀胎一招分娩,那子虫却栖身在了孕妇生下的孩子身上。 最终蛊虫破茧的时候,下蛊之人有所感应,最终找到那孕妇,引开“寸刀”与“无影”二人,将那孕妇杀死,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那孩子……就是叶纪棠?” 叶朔宇点头:“子母蛊毒,生死相依,也是因此,母妃才将七哥带回皇宫,又怕他因为无名无分受人欺负,便求父皇册封他为七皇子,只说是流落民间之子。” “这些事……他自己知道吗?” “当年中蛊之后母妃曾因身体不适不能连续赶路,在路上耽搁了许久,进宫的时候七哥已经两岁,想来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象,更何况……此事从小母妃就不曾瞒他。” 第190章 ——金银楼 茶馆之内,分明是日光灿烂的正午,可光影斑驳之下,却依旧让人感到莫名孤廖:“这么多年来,这蛊毒可有找到化解之法?” “这些年来,不论是母妃还是七哥都在寻求化解之道,可是蛊虫之道多变,即便是同一种蛊毒,所培育出来的两条蛊虫也不可能一模一样,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找到当年下蛊之人,让他复述当年培育的经过,再加以解毒,方是万全之策。” “那找到了吗?”其实向挽清再问出口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这话有些多余,若是找到了,前段时间又怎么可能毒发。 果然,叶朔宇有些颓丧的摇头:“找到当年下蛊之人时,他早就因为蛊毒反噬而死去多时。” “那就……没有别的方法了?” “倒也不是,我们在那下蛊之人的屋子内搜到一本蛊经,再加上医老钻研多年,倒也想出两个办法。其中一个,便是炼制传说中的‘万清丸’,此丸可解天下所有蛊毒,若是炼制成功,想来子母蛊毒也将无碍,只不过这‘万清丸’失传已久,尤其是那位药引,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任何线索。” “那另一个办法?” “另一个办法……”叶朔宇顿了顿,“以毒攻毒。” 短短四个字落在向挽清耳中,却如同裹着不惜一切的狠戾,却惊的她眉心狠狠一跳。 “那下蛊之人之所以会死,就是为了研制一种新的蛊虫,谁知低估了那蛊虫毒性,反被反噬。可或许也是因为制蛊之人半途而死的缘故,那蛊虫并不完美,毒性不强,医老研究之后发现,若是将那蛊虫放入……七哥体内。”或许是这件事光是听起来就让人面前浮现那血肉可怖的一幕,叶朔宇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干哑。 “再以温和方式催动,有三成把握,能让那蛊虫吞噬七哥体内的子虫,并从七哥体内脱落。” “三成……那若是……”她忽然噤了声,仿佛那两个字光是说出口,都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神仙难救。” 向挽清忽然闭了眼,偌大的包间之内,是诡异如河水般流淌的沉寂。 “那味药引,叫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向挽清才再次开口,只是声音喑哑,如同火灼。 “无根,传闻中无踪无影无迹可寻,故称无根。” “无根。”向挽清喃喃,随即有些自嘲的一笑,她原本还以为自己重生一世,说不定曾于前世,在某个地方听闻过此物,如今看来,也不过痴心妄想。 “我母妃与七哥苦寻这么多年的东西,寻常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向二小姐不必如此,说不定过两日就找到了呢。” 向挽清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一时之间还是难免有些失落,所幸调整的还算是快:“那当年追杀他母亲的人,可有查到是何方势力?” “据说是金银楼的人。” “金银楼?”向挽清皱眉,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那娇媚妖娆的桃姬,可随即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若真是如此深仇大恨,以叶纪棠的性子,又怎么会如此相安无事。 叶朔宇估计是猜到她心中所想,开口解释道:“金银楼不同知雨阁,它成立已有上百年,势力愈发雄厚的同时,随之而来的就是内部斗争与分化,如今外人看来虽然并无不同,但实际上早在数十年前,金银楼内部就已经一分为二。” “一脉是南朝与东华,一脉是西岭与北汉,二十年前的事情,南朝一脉的金银楼并未插手。” “二十年前,主领西岭与北汉一脉的金银楼楼主亡故,各方势力为了楼主之位用尽一切手段。” “七哥生母就是当时金银阁中的一位继位者,而当年追杀他的势力,则来自另外的继位者。” “只不过由于当时七哥的生母尚未来得及与我母妃说出所有实情,追杀之人就找到了她,所以部分事情都是我母妃事后调查推测出来。” “这些年来,当年追杀七哥生母的人都一一伏诛,可当年的那位继位者,我母妃推断很有就是最终登上北汉金银楼楼主之位的那个人,以他如今身份地位,即便是要复仇,也只能徐徐图之。” “可实际上,即便金银楼的人还不知道七哥就是当年他们追杀之人的孩子,这些年不论是西岭亦或是北汉,知雨阁与他们的明争暗斗都没有少过。” 向挽清忍不住皱眉:“即便是在北汉,依旧无法压制金银楼吗?” 叶朔宇明白她的意思,这个问题她当初也问过母妃,她是北汉嫡长公主,为何不让天帝出面压制,他还记得当时明妃的回答。 “金银楼与其说是江湖组织,不如说是商贾富户,若是以朝廷出面镇压,或许一时有效,可一个处理不当,反而会引发变局。” “百姓可不会管究竟管是非对错,他们只会看重究竟是谁给他们发的月钱,又是谁让他们无钱可赚。” 这个道理想到虽难,可若是点破,倒也简单,向挽清自然能明白明妃所谨慎之意。 叶朔宇几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见向挽清没有再追问的意思,这才有些小心的开口:“若无旁的事情,我能先走了吗?” 向挽清挑眉,这次倒是极好说话:“走。” 叶朔宇长出一口气,忙不迭的站起身就要离开。 “你之前说你七哥薄情寡性的话,我会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他。” 叶朔宇身形一顿,欲哭无泪,他觉得自己下次绝不能“单刀赴会”。 叶朔宇逃也似的离开了,倒是向挽清望着案上早已凉透的茶水,继续静静的坐在那里。 实际上对于方才叶朔宇的那番话,向挽清如今满是疑问。 且不说以向挽清与明妃那仅有的见面,向挽清就能断定她绝对不是个称得上善良的人,即便是她与叶纪棠母亲确实是旧时好友,想就近照看,可明明有更多妥善的办法,为何要选这么一个混淆皇室血脉,隐患巨大的方法。 况且以叶珃的性子,竟然还真的将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封为七皇子,又第一个册封为王。 最主要的是,按这样说来,明妃先是救下叶纪棠生母,再是保他一世平安,分明是有恩于他,叶纪棠又怎么会如此敌视明妃。 这个故事虚虚实实难辨真假,向挽清竟觉抬眼望去尽是昏暗沉沉。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明妃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敢吐露实情。 亦或是……叶朔宇连自己都有意隐瞒。 第191章 ——传信 “小姐,这些时日以来,表小姐一步都没有踏出过自己的院子。” 左司马府内,向挽清写字的手一顿,墨水在宣纸上如云雾般晕染开,她微微皱眉,索性搁了笔:“她这是转了性子了?” 司琴有些可惜的看了一眼那张纸,上面笔锋凌厉,带着女儿家少有的锋芒,可惜如今晕了一团墨,好好的一幅字便都废了。 她一边递了温热的湿帕给向挽清擦手,一边开口问归舟:“是五小姐将她关在里面不许她外出吗?” 归舟摇头:“表小姐在院子里极为配合,并无吵闹与妄图偷跑出去的意思。” “不应该啊。”向洛凡皱眉。 向挽清听他开口,将就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怎么不应该?” 向洛凡斟酌着开口:“以蔷歆允的身份,能攀上丞相庶子几乎是烧高香才换来,这样的人,在没有嫁入相府之前,应该恨不得时时刻刻与那庶子黏在一起,以防他突然变心,就如同之前除夕彻夜不归,才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如今一转眼的功夫,就能安安稳稳的待在向府,这实在是不应该啊。” 归舟皱眉:“表小姐这几日偶尔会在院中闲逛,下人看到的时候都表现的极为正常,说不定是真的转了性子。” 向洛凡:“这样一个贪慕虚荣又目光短浅之人,若说她一夜之间大彻大悟,突然有了长远的打算,你信吗?” 归舟:“……” 司琴嘀咕:“总不会像是话本子里一样,是被催眠了。” 向洛凡:“催眠?这是什么?” 司琴本就是随口一说,见向洛凡问的认真,才开口解释:“就是能操控人的一言一行,外表看起来却与平时无异,不过都是些怪志话本上的故事,当不得真的。” “不,若是常理一时无法解释,这或许也是一个方向……”向挽清连重生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什么催眠怪志便也不过尔尔。 “催眠,操纵,与平时无异……”见向挽清喃喃低语,其余几人皆都噤声不敢打扰。 往日与蔷歆允相处的一幕幕反复在脑海中重映,向挽清只觉得自己离距离真相已经极为接近,可这薄薄的一层纱,她一时半会儿却怎么也穿不透。 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 “扣扣。” 敲门声在这样的寂静中响起的极为突兀。 “小姐,三公子给您送来一封信。” 三公子,向铭熠。 向挽清几乎是瞬间皱眉,自从大房与二房分家之后,便连表面上的礼节都没有再继续,他这时候突然送信上门,不知道打的什么注意。 司琴去门外取了信捧进来:“说是三公子贴身的小厮送来的,送到之后立刻就离开了,并没有说别的。” 向洛凡有些好奇的张望:“向铭熠这些日子一直早出晚归,如今突然来信,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向挽清有些不赞同的看他一眼:“那是你三堂哥,怎么能直呼姓名。” 向洛凡一顿,嘀嘀咕咕:“那我叫向挽宁姓名的时候,也没说不行啊。” 向挽清:“?” 向洛凡:“是是是,洛凡知错,是三堂哥。” 向挽清这才点头,这信说是封信,实际上却连信封都没有,只是一张信纸对折了两次,勉强让人看不清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看起来潦草极了。 她有些随意的打开,瞥了两眼,神色却慢慢严肃起来。 向洛凡:“信里写了什么?” 向挽清没答,将信纸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瞧。 向铭熠的字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清俊孤傲,笔势果决。 “他说向挽宁身边这两日多了一个神秘之人,擅蛊惑人心,让姐姐你多加小心。”向洛凡皱眉,将那张纸翻来覆去的又看了一遍,才不甘不愿的相信这封信确实没有了别的字迹。 “擅蛊惑人心?”司琴一怔,“难道表小姐她之所以会性情大变,就是与此人有关?” “向挽宁可是他亲妹妹,他怎么会如此好心提醒,说不定是他们兄妹联手设下的陷阱,姐姐不可不防。” 司琴:“可是三公子与五小姐不是在宫宴之上就已经不合了吗?” “不和可以是装的,可血脉亲情总不可能是假的,二房与我们本就不和,更遑论如今大伯父的事情已经被他们知晓,他实在是没有理由帮我们。” 向洛凡这番话说的自然,向挽清便是在这种氛围下也忍不住笑出声:“那按你所说,你我也并无血缘,倒是更该与二房亲近才是。” 向洛凡被这话一噎,喏喏两句:“我和怎么能和他一样,姐姐怎的替他说话。” 向挽清失笑,伸手在他发顶轻扶两下,少年今日将发髻高高竖起,眉目俊朗分明,意气风发,可在她面前的时候,却显得极为温顺,怕自己坐的太远,甚至还微微低头凑近了些许。 “洛凡如今事事考虑周祥,行事谨慎,姐姐很高兴,过两日离京外派,姐姐也放心许多。” 向洛凡见她突然提起此事,脸色略微黯淡:“我舍不得姐姐。” “你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向挽清这话不假,如今册封的旨意已下,向洛凡一如前世,被册封为永城任盐运司副使,虽然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但总归还是不如留在京都的放心。 “那不行。”向洛凡连忙摇头,舍不得归舍不得,他如今知道朝局之事如此波诡云谲,只恨自己没有帮上向挽清的本事,如今这样一个机会放在自己面前,又怎么会错过。 向挽清怎么会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眼中柔和更甚的同时,伸手在案上轻敲两下:“森尧,去查一查那个所谓的神秘之人,究竟是谁。” 第192章 ——半成品的万清丸 知雨阁三层。 琳叮琅:“那六圣子自西岭出发的时候,身边本是跟随了一个蛊族之人,可就在他进入京都之前,那蛊族却无故失踪,同时没过多久,就发生了这拔舌之案,想来此案十有八九就是那蛊族所为。” 叶纪棠:“琳妈妈也只是猜测?” “如今蛊族罕见,能使用这般烈性的蛊毒的蛊族更是凤毛麟角,他刚一出现在京都,就出现这种蛊毒,若说只是巧合,我不相信。” “那蛊族,你可知是是何来历?” 琳叮琅摇头:“此人来历神秘,似乎有另外一股势力在帮他隐藏身份。” 她顿了顿:“不过蛊族之人性情桀骜不定,睚眦必报,百年前那灭国大战之中,西岭作用颇大,当时仅存的蛊族曾立下毒誓,后辈子孙若有侥幸存活下来之人,绝对不能与西岭皇室为伍,否则生生世世,永受诅咒。这个蛊族不畏毒誓,想来不是图谋甚大,就是……仇恨更甚!” “琳妈妈既然知道消息,为何不自己去查,此事父皇极为重视,若是你能提供线索,想来也不会围困于一个青楼鸨母的身份。” “我在京都的势力远不如晋谦王,那蛊族入京之后消失,我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琳叮琅轻笑,即便是隔着岁月悠悠,可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绝色:“更何况,我只想收着自家几个同病相怜的姐妹,不想招惹是非。” “琳妈妈若真是不想招惹是非,也就不会一而再的给本王递消息了,既然来了,除了金银,总还要求一些别的。”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王爷的慧眼,既然如此,我也就直言了。”琳叮琅顿了顿,原本风吹扶柳的消瘦人,眼神狠戾的时候,竟也能让人联系到嗜血之类的词汇,“奴家希望王爷若是找到那个蛊族,不要将他交给官府,而是就地诛杀。” 叶纪棠微微眯眼:“这是为何?” 琳叮琅:“……” “你若不想说,本王不会逼你,但是此人的明,本王留着另有用处。” 琳叮琅似乎是早就料到叶纪棠会拒绝的如此果断,闻言并无惊异:“晋谦王一定要留下那人的性命,是为了从他身上,找到化解自身蛊毒的法子。” 叶纪棠这些年明里暗里的都在寻找蛊族之人,此事并不算什么秘密,闻言极为自然的点头,他点的随意,可是琳叮琅随即的话,却让他面色一变。 “那若是,我用一颗万清丸交换呢?” 叶纪棠半阖的眸子猛地睁开,一扫原先的懒散,眸光凌厉。 琳叮琅被这股气势一压,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举杯饮下一口热茶,润了润莫名干哑的喉咙。 叶纪棠也不催促,只是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一瞬不瞬。 “这颗万清丸是我无意间得到,可惜却只是一颗半成品。”琳叮琅从袖中掏出一个楠木盒子。 盒子四四方方,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可曲亦宸光是看着她的动作,就仿佛捏在她手上的不是那匣子,而是自己的心脏,生怕磕着碰着:“什么叫半成品?” “此药炼制过程困难重重,炼制之人耗尽所有心力,才找齐一副材料,可却也在最后一步的失败,不过那人天纵奇才,即便失败也保留了三成药力。”琳叮琅摇头:“我不通药理,即便是翻遍典籍也不过一知半解,听闻知雨阁内医老医术惊绝,不如让他看看,这药究竟有没有用。” 曲亦宸闻言立刻看向叶纪棠,虽是半成品,但比之他们如今的进度也不知道前进了多少步,他此刻双目放光,恨不得叶纪棠一开口就立刻捧着匣子就窜去七楼。 可叶纪棠除了最初的情绪外露,听她说完之后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琳妈妈就不怕这药到了本王手里,有来无回?” “不论王爷如何决定,我都会将这颗万清丸送给王爷,以示诚意。” “琳妈妈好大方。” “此药放在我那里也没什么用处,不如送给晋谦王,若真能帮上一星半点,也算是交个朋友。” “既然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叶纪棠话音刚落,早就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曲亦宸就一把抓起那药匣,直奔门外而去,脸上神色激动莫名。 “药既然送到,那我就先回去了,至于王爷究竟如何决定,到时候派人去皎皎楼知会我一声即可。” “琳妈妈如此洒脱,本王若是不答应,倒是小气了。” 琳叮琅嫣然一笑,她打扮的娇媚,可实际上五官温婉端庄,笑起来的时候即便是故意挑着眼,却也不曾让人觉得轻浮:“那我就等王爷的消息了。” “对了……”她打开门,步子跨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语气变得有些冷厉,“蛊族中有一部分人,体内从小就被埋入剧毒,若是沾染上他们的血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王爷杀他的时候,记得千万小心,说不定……他就是那一种蛊族呢。” “……那本王就谢过提醒了。” “……” 知雨阁外,冬日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公平而柔和的撒落整片大地。 琳叮琅微微闭眼,像是不适应这有些刺眼的光亮,可那薄薄的一层眼皮之下,尽是无穷无尽的怨毒恨意。 “沈婼,你身边的人,我都不会放过,投奔你的蛊族也好,你的子嗣也罢,一个一个……都要死!” 知雨阁七层之内,医老口中嘀咕个不停,良久之后才停下手中动作,等在一边的曲亦宸连忙开口:“怎么样,这颗半成品有用吗?” 医老眉头紧锁,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曲亦宸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急得不行:“倒是行不行啊。” 医老:“三个月。” 曲亦宸:“什么三个月。” “若是蛊毒发作,服下此药,可以延长三个月时间续命。” “那就是说,还是无法彻底解毒?” 医老点头。 曲亦宸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总聊胜于无。” “不过这药丸最大的效果不是在这,之前老夫对万清丸的研究一直止步于医药典籍之上,如今有这么一颗药丸在此,虽然是失败品,但也极有意义,有了它,一旦找到无根,我制作万清丸的把握就又大了两成。” “这么说来,本王还真欠了那琳叮琅一个人情了。” 叶纪棠推门进来的时候两人连忙行礼。 “阁主,她已经走了?” “派个人去皎皎楼,就说她这笔交易,本王做了。” “是!” 第193章 ——贺礼 文华历二十四年,正月初七。 陛下举行夜宴,招待万国使节,京都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需入宫参加。 向挽清此次,是以清乐县主的身份入宫。 大殿之内亮如白昼,宴会尚未开始,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便已经充斥已久。 此次大臣家眷皆不得入宫,淑和怕她一个人无趣,便偷偷提了她的位置,放在自己边上,左右不过一个位置的事情,对于龙宠恩重的淑和公主来说,只是小事。 估摸着是北汉使团来的时候带来了淑鸢的信件礼物,这些日子以来淑和的心情都好的很,如今见到向挽清,更是笑意灿烂:“挽清姐姐来了。” 向挽清惊了惊:“公主,这么多人呢。” “没事,如今父皇已经下旨为你和七哥赐婚,虽未礼成,但也算有了名分,再加上我和你本就亲近,叫你一声姐姐不算逾矩。” 她说的有理,显然是细细想过的,向挽清无法,便也只能随她去叫。 她扫了一眼大殿,才发现如今除了一些小国使团,其余三朝使节竟都未到席,连南朝的皇子也都一个不见。 淑和解释道:“三国的使团早些时候提前入宫了,父皇宣了几位哥哥一同与他们说话,想来该是等会儿一起过来,看看时辰也差不多快来了。” 向挽清点头,怪不得今日叶纪棠传信来,让她自己入宫,原是被陛下提前叫走了。 正说话间,大殿忽然寂静了一瞬,随即就是高公公那熟悉而高亢的通传声。 皇后与明妃照例没有出席,倒是乐妃,明明胎像已经初显,却依旧在这大冷的天风雨无阻的参加宴会。 叶青临因为扶着乐妃的缘故,踏进大殿的时候,竟比太子与荣襄王还要往前一步,仿佛他才是三人之中为首之人,太子与叶望烽自然不忿,可陛下没有开口,他们也不好因为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加以斥责。 那位传闻中以体弱闻名的北汉神子,今日依旧没有出现,倒是唐禗从御书房第一眼见到叶纪棠开始,就叽叽喳喳个没完,连叶朔宇看着都有些吃味。 至于沈逢,目光极快的扫过大厅之后,最终落在向挽清身上,嘴角挑起一抹有些放肆的笑意,他动作并未收敛,目光更是赤裸,当下就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向挽清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看向最后一人,想来应该就是她从未见过的东华使者,也就是瀚亲王的心腹大臣,江倦川。 据说整个东华,瀚亲王以下便属他权力最大,这次瀚亲王重伤,他不在朝中主持大局,竟跑南朝参加万国朝会,倒也引人侧目。 叶珃落座,挥手示意众人免礼,说了几句常有的场面话,也不外乎就是各国和平共处,万国朝会顺利了举行之类的。 就仿佛前段时间与东华那场死伤无数的大战根本就不曾发生。 毕竟前几日江倦川第一次在朝堂之上面圣的时候,带来了东华停战赔礼的歉意,金银玉石无数,甚至还许诺之后三年,南朝在东华边境三城行商,将不再从中收取税钱,在如此条件之下,双方会有如今和谐的情况,在向挽清看来实在是在正常不过。 可淑和的脸色自一看到江倦川便有些愤愤不平。 向挽清问她怎么了。 她答:“边境的战士出生入死,换来的却是京都宫宴之上的纸醉金迷,虚伪笑意,如今大殿之上的人,又有几个想起那些为国牺牲的将士与百姓,竟都朝着东华使节笑语嫣嫣,当真是让人不齿。” “那公主以为应当如何?” “应当……”淑和脸上的愤慨神色一顿,一时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如何对待东华使者。 “公主以为边境战士为何悍不畏死?” “自然是保家卫国。” “是。”向挽清点头,“那如今有不用流血的办法,为何不去试试?” “可……” “边境的战士为国牺牲,自当牢记,可若是战争就难免伤亡,东华国力与我朝相近,如今开战,战况焦灼,只会令更多的将士牺牲,国库空虚,届时若是再遇天灾,只会令更多百姓受苦,这里面,或许就有那些牺牲将士的家人。” 向挽清继续道:“为何不休养生息,充足国库完善军备,以期来日。唯有如此,他们的牺牲才有价值。” “有些仗是守卫疆土不得不打,可有些仗,能不打就别打了。” 淑和没再开口,只是脸上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向挽清见她沉默,便也不再多说,宫宴之上的歌舞翻来覆去的也逃不开那种靡靡之音,她看得多了也觉得无趣,目光有些散漫的略过,却顿在一袭白衣之上。 之前的几次宫宴也好,年节拜访也罢,不是他不在场就是她不在场,说来这还是向挽清自燕山之行后第一次见到苏晗。 本就温润如玉的男子,这段时间经过朝堂打磨,愈发显得内敛持重。 两人目光对视,苏晗有着一瞬间的恍惚,可随即嘴角的笑意更深,朝着向挽清遥遥举杯。 向挽清失笑,亦抬手饮下杯中之酒。 虽然苏晗与向挽清的婚事未成,陛下反而将她赐婚给了叶纪棠,可这段日子以来,苏府与左司马府的关系依旧密切,尤其是荣华归和宋知鸢极为谈得来,两人时常过府叙话。 向挽清有时遇见荣华归,她虽心有遗憾,可依旧待向挽清极为和善,因此向挽清也总觉得有愧于苏晗。 如今尴尬尽释,她心中也不由得松快许多,只是这大殿之上,总是有人见不得她好。 乐妃将苏晗与她的对视看在眼里,忽然开口道:“说来陛下为晋谦王与清乐县主赐婚,本宫倒还没有当面道喜过,今日既然遇上,不如以茶代酒,恭祝晋谦王与清乐县主日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向挽清闻言挑眉,正疑惑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就听她继续开口:“之前还有人在本宫耳边胡言乱语,说是苏府向左司马府提亲了,所幸本宫不曾听信谗言,否则这贺礼要是送错了,岂不是贻笑大方。” 第194章 ——针锋相对 乐妃话音刚落,原本喧闹的大殿就陷入了一瞬诡异的寂静,虽然很快众人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喝酒说话,可有意无意的,所有人都眼神都在向挽清、叶纪棠和苏晗三人身上来回转悠。 苏家与向府一向交好,向挽清自从去年摔了一跤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似得,不仅封为县主,整个人更是一日比一日温婉端丽,若说两家人真想结个姻缘,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陛下却突然下旨将她赐给晋谦王为妃。 乐妃这话说一半留一半,本就比全部说出更让人浮想联翩,更何况不论是叶纪棠还是向挽清或者苏晗,在京都也都算的上风云人物,单领出去都显眼的很,更遑论三人之间若是传出些什么绯闻轶事,只怕不消一夜的时间,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到时候私相授受也好,半路抢亲也罢,只要将谣言传出去,她在想办法添一把火,对于叶纪棠与向挽清的声誉来说,那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娘娘此话说的并不准确,清乐县主温婉端庄,名门闺秀,臣确实曾经向往,也曾请母亲上门提亲,不过清乐县主对臣却只有朋友之心,并无情爱之意,左司马夫人也是当场就婉拒了臣母亲。” “臣虽因此心中遗憾,但是也明白以县主文才容姿,臣确实是有些不配,如今陛下慧眼,赐婚县主与晋谦王,才是天作之合,臣亦是真心祝福。” 苏晗在朝中向来以温润恭谦闻名,平日里除了发表朝政之见,即便是有人当着他的面泼污水,他也是从来不屑反驳。更何况在乐妃看来,此事对于苏晗是百利而无一害,不仅不会对他名声有碍,反而百姓会因此对他心生怜悯,有利仕途。 乐妃就是看准了他这种性子,才会在今天选择说出方才那番话,在她看来,只要是苏晗不开口,不论是叶纪棠还是向挽清解释,她都有办法让旁人以为,那只不过是他们不希望自己的所做的丑事被发现所做的狡辩。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苏晗不仅一反常态的开口,甚至一开口就如此凌厉干脆,不仅高高的捧了向挽清一把,还告诉众人是他苏晗自己单方面爱慕清乐县主,而向挽清则已经早早的干脆利落的拒绝了她。最后更是隐晦的拍了一记陛下的马屁,赞他赐婚是慧眼独具。 苏晗平日里性子虽然温润,但是自有节气傲骨,对于皇帝也没有别的大臣那种畏惧之感,所以他一旦这般说话,效果就比平日里就擅长溜须拍马的人好上百倍。 叶珃当即就笑着开口:“苏晗说的有理,朕既然赐婚,自然是觉得他们二人般配,又仔细问过,怎么会乱点鸳鸯谱呢。” 他开口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看了乐妃一眼,叶青临当即就是心头一颤,朝着自己母妃微微摇头,让她不要再纠缠此事,这婚事毕竟是陛下亲赐,若是因此让他不喜,反而得不偿失。 乐妃被叶珃的这一眼看着后背汗毛倒立,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笑意遮住阴翳,忙开口道:“臣妾方才就说了,是有人在臣妾耳边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如今苏大人又说的如此清楚,想来大家也不会误解了,如此甚好,甚好。” 乐妃随意打个哈哈,就想将此事糊弄过去,心中对于苏晗是说不出的厌恶,脸上却对着他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容。 苏晗向来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见状微微颔首,就抚袍坐下。 乐妃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听见远比苏晗更前面的蟒座之上,又有声音传来:“乐妃娘娘如此轻描淡写的,就想把这件事揭过了?” 这声音低沉优雅,又带着惯有的懒散,听起来像是有羽毛轻轻划过人的掌间,带着些酥麻让人欲罢不能,只不过说话的人身份不同,便让所有人都不敢轻视。 乐妃寻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一双狭长的凤眼,携着风雨晦暗望向自己,不知怎的,她嗓音竟有一瞬间的干哑:“那晋谦王还想如何?” 叶纪棠摇头:“乐妃娘娘这话说的,倒像是本王要欺负你似得。” 乐妃深色一遍:“本宫没有这样的意思。” “没有最好。”叶纪棠接的很快,“本王只是觉得,方才那话虽然是娘娘‘无意’间所说,但若是被一些‘居心不良’的人加以利用,本王倒是无所谓,可若是有碍了清乐县主清誉,可就不妥了。娘娘你说是。” 叶纪棠加重了“无意”二字,又在说“居心不良”的时候,目光在乐妃与叶青临身上顿了顿,如此开口,只差明目张胆的指着乐妃与叶青临,说本王说的就是你们二人了。 乐妃即便是再好的修养,此刻脸上的笑意也有些僵硬:“王爷考虑的对,是本宫将事情想的简单了。” 叶纪棠点头:“今日之事不过是件小事,可娘娘若一直如此,难免有一日祸从口出,娘娘当切记谨言慎行,日后说话更得思虑再三才是。” 当着这么多使节的面被一个晚辈如此对待,乐妃差点绷不住脸上的笑意:“本宫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话,如今已经知道不对之处了,晋谦王觉得不如本宫像清乐县主斟茶道歉可好?” 她不管怎么说也是后妃,如今故意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一时间不由引得众人纷纷开口。 “乐妃娘娘本意也不过是想祝贺王爷与县主大喜,是一片好心呐。” “是啊,即便是有所失言,也并非有意,晋谦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娘娘贵为四妃之一,若是为区区一位县主斟茶道歉,岂不是让这么多外国使节看笑话吗?” 不过一时之间,原本默不作声的众多大臣都纷纷开口为乐妃说话,前后态度转变也不过她一句话的时间。 便是向挽清,都不得不赞一声,乐妃能独得圣宠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理由。至少在把握男人心思一道之上,颇有建树。 只不过这些男人之中,显然并不包括叶纪棠。 他甚至有些厌弃的皱了皱眉,才开口:“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要娘娘斟茶道歉,娘娘倒是想的通透。” “那晋谦王究竟想如何。” 叶纪棠一挑眉,容姿艳丽:“既然明妃娘娘说是有人在你耳边胡说八道,如此不知分寸的东西,自然是要严惩不贷的,只是不知那人究竟是谁,还请娘娘明示。” 乐妃闻言,脸色豁然一变。 第195章 ——严惩 长明通透的大殿之上,一身华服的明妃望着着深紫蟒袍的叶纪棠,面沉如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叶纪棠像是有些惊讶的样子:“本王的话很难理解吗?” 明妃没有说话,只是眸光逐渐阴沉。 叶纪棠原本嬉笑着的脸色猛的一沉,声线低沉:“既然乐妃说是有人在你耳边胡言乱语乱嚼舌根,那为何不说出来究竟是谁,此人如此口无遮拦,若不加以惩戒,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加以效仿,长此以往,何来规矩可言?” 乐妃脸色难看,勉强开口:“那人是本宫宫中婢女,想来她也是听信谣言不知真假,才会嘴碎几句,就不牢晋谦王为这点小事费心了。” “宫中婢女?宫中婢女就敢因为几句谣言,胡乱在主子耳边置喙当朝王爷,县主,以及大臣私密之事,娘娘竟还认为是小事?难道娘娘私底下与宫人就时常如此,才会习以为常?” 乐妃被这样的一顶的高帽子扣下来,若是坐实了,只怕一个妖言惑宫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即便如今有孕陛下不会处罚,但是惹得陛下不喜也是她不愿意承受的代价,当即就毫不犹豫的开口否认:“绝无此事,还请晋谦王慎言。” “本王也相信娘娘绝对不是这样的人,那就是那个宫婢故意在娘娘耳边说起此事,引得娘娘今日失言,如此心肠恶毒之人,断不能继续留在娘娘身边。娘娘如今怀着身孕见不得脏东西,将她交给本王,本王自会为娘娘处置妥善。” “本宫……本宫已经惩戒过她了……” “惩戒过了?”叶纪棠还不等她说完,就开口打断,“既然是惩戒,那娘娘自然知道这番话是胡说八道,可既然娘娘知道实情,为什么今日还要特意拿出来说上一嘴?” “乐妃娘娘,你先是说不知真假,后又说已施惩戒,究竟是为了包庇那个宫婢不惜在父皇面前扯谎自相矛盾呢,还是……”叶纪棠放缓了语调,有些危险的迷起那双漂亮的过分的双眸,一字一顿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要污蔑本王未来王妃的清白?” 乐妃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这番话竟然被叶纪棠抓到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一边是欺君之罪,一边是承认自己用心恶毒,无论是哪边,如今看来都是绝路一条。 她如今一张脸毫无血色,有些无措的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叶青临。 叶青临脸色也并不好看,心中烦躁郁郁,在他看来,其实乐妃从刚开始就不应该说那番含沙射影的话,如今一点便宜没占到不说,还被苏晗与叶纪棠轮着番的抓了把柄。 只不过再不爽利,乐妃毕竟也是他亲生母亲,可惜如今局势叶纪棠占尽优势,他也只能弃卒保帅,略一沉吟,开口道:“母妃,事到如今你还是告诉七弟那个宫婢究竟是谁,儿臣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来七弟也只是略加惩处,放心。” 乐妃瞬间就明白了自己儿子的意思,她能走到今日,也并非优柔良善之人,先前只不过是被叶纪棠接二连三的话说懵了,如今反应过来,倒也果决。 只是刚想开口,就被叶纪棠抢了先:“想来能在娘娘面前说这种事的宫婢,一定也很得娘娘信赖。” 乐妃恨恨咬牙,这叶纪棠就跟能看透她内心似得,将她原本打算的随意推一个替死鬼出来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只不过想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来叶纪棠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顶天了就是一顿板子。 乐妃这样想着,朝自己贴身的侍女翠竹使了个眼色,那侍女跟随她多年,自然心意相通,当即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奴婢知道娘娘心善,说这些是为了保护奴婢,可娘娘若是因此惹得晋谦王不快,奴婢心中难安。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听信谣言,在娘娘耳边胡言乱语,与娘娘没有一点关系,还请陛下明鉴,请晋谦王明鉴。” 翠竹不愧是乐妃一手调教出来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不仅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还将乐妃先前的那些话,都归纳成了心善,那么与之争锋相对的叶纪棠,不就理所当然成了恶毒。 再配上乐妃此刻似乎有些震惊,翠竹竟然主动出来认罪的惊讶与心痛,当即就引得一帮心智并不坚定的大臣有些不忍。 只不过一向敏锐的叶纪棠,此刻却如同什么都没听出来一般,只是开口问道:“那你就是承认,是你在乐妃耳边胡言乱语了?” 翠竹顿了顿:“是。” “很好。”叶纪棠甚至还笑了笑,懒洋洋的往宽大的蟒椅上一靠,微微低头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拔了她的舌头。” 声音很轻。 叶青临却豁然起身:“住手!” 只不过没有人听他的,一道残影以目光仍不可捕捉的速度朝着那侍女而去,划出道道破空之声,在场的侍卫甚至到现在都没有反应过来。 眼见着翠竹下一刻就要血溅当场,却忽然有一道弓弩之声嗡鸣,弩箭急射,撞在那剑身之上,发出刺耳的兵刃相交之声。 那长剑被撞偏三寸,不由得顿了片刻,也就是这片刻之间,叶珃终于反应过来:“住手!” 长剑竟仍然未停! 翠竹此刻已经骇然闭眼。 乐妃目呲欲裂。 叶珃大怒:“叶纪棠!” 叶朔宇亦是急急低声开口:“七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违逆父皇只怕被有心人大做文章。” 叶纪棠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叶朔宇急得不行:“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左司马一门考虑啊。” 叶纪棠转扇子的指尖一顿,终于轻声开口:“行了。” 疾驰的人影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可能,瞬间停止在半空,随即身形一展,向后掠去,很快又消失在大殿之上。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所有人背上的冷汗,却又清清楚楚的提醒着他们方才的事情并非幻觉。 第196章 ——半步不退 叶珃见那暗卫退回,这才伸手,指着叶纪棠勃然大怒:“你如今行事愈发荒唐,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叶纪棠却不搭话,只是望向沈逢:“依照南朝律例,非陛下特许,其余人等不得携兵刃入宫,且不知六圣子方才的那把弓弩,是如何偷藏入宫的?” 叶珃听闻此话,面色又是一变,比起叶纪棠方才有些出格的举动,显然还是自己的安危更为重要。 “晋谦王方才的暗卫不是也携带了兵刃吗?” “每位皇子都可带一位携兵刃的暗卫入宫,这也是南朝规矩,就不劳六圣子费心。六圣子还是想想该如何解释此事,免得让本王以为你是妄图图谋不轨,这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样,我西岭就没有这种繁琐的规矩,所有人皆可佩戴兵刃上朝面圣,极为自由,本圣子原以为南朝也是如此,看来是想多了。本圣子不知南朝规矩,还请南朝皇帝恕罪。” 叶珃闻言眼神阴翳,沈逢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在讽刺他这个当皇帝的贪生怕死,所以才会有这种规矩。口口声声说着恕罪,语气却轻佻无状。 可惜西岭国力略胜南朝一筹,西岭的人更是出了名的阴诡难缠,更遑论这次沈逢也没有真的出手,他不好发难,只是脸色愈发难看。 “既然六圣子先前不知道,那么今日就算是知晓了,我南朝向来律法严明,下次入宫若是再佩戴刀剑,便要依律处置。毕竟南朝不比西岭,六圣子不必日日提心吊胆的提防着谁给你背后来上一刀。你说是,六圣子。” 谁都没有想到此刻向挽清会突然开口,而且言辞锋利,一指西岭治国混乱无律,二指他们为了皇位不顾人伦亲情,手足父兄相残之事时有发生,才会到哪里都带着兵刃。 西岭是一个与所有国家都有所不同的王朝,他们祖上流寇出身,信奉强者为王,即便如今传承百年,可是对于亲情的概念依旧单薄,可或许恰恰正因为这个原因被天下人诟病,所以但凡是西岭的皇室,反而极为憎恶旁人在他们面前说起此事。 本就苍白阴沉的脸色,如今更是铁青,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向挽清,如同毒蛇扑食之前。 见到沈逢吃瘪,叶珃自然是心里舒爽,当下看向挽清也顺眼不少,又想起之前在秋猎之中她救驾之事,自然更是欢喜,甚至连带着叶纪棠方才不听自己旨意之事,都按下不提。 乐妃见抗旨不尊的罪名竟然都无法对叶纪棠如何,心中暗恨,可又不好发作,生怕刺激他起来再发什么疯,心中略一沉吟,半真半假的捂着肚子低呼一声。 叶珃与她离得近,听到她呼痛,当即就转过头去有些关切的询问。 乐妃蹙着眉头,颇为我见犹怜:“臣妾无事。” 说着无事,脸色却愈发惨白,连带着红润的唇瓣也没了颜色。 叶青临连忙起身:“父皇,母妃应该是受惊,动了胎气。” 这孩子是叶珃时隔多年才来的老来子,他宝贝的不行,当即就大手一挥:“宣太医。” 乐妃忙摇头:“陛下,今日夜宴万国使节都在,切不可因为臣妾之事扫了大家兴致,臣妾回宫休息一下就好了,不必劳烦太医。” 这番话说的大度有礼,叶珃更是怜惜三分:“当真无事?” “陛下放心。”乐妃颔首,“翠竹,扶本宫回去。” 翠竹应声,竟然就极为自然的起身,想要搀着乐妃离开。 “慢着。”叶纪棠将手中白玉折扇在案上敲了两下,“乐妃若是身子不适,先行离开即可,可是这个宫婢,本王什么时候让她走了?” 叶青临见他到如今竟还不松口,忍不住怒气上头:“七弟,如今母妃腹痛,旁人都不及翠竹伺候的妥帖,即便是你想处置她,也请暂时以皇嗣为重。” 叶纪棠挑眉问他:“本王倒是不知道,乐妃娘娘身边的宫婢竟是杏林春手,难不成没了她就没了皇嗣?” “你强词夺理,本王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叶纪棠懒得搭理他:“叶朔宇。” 叶朔宇当即会意,抬手抛出一块玉牌,吩咐随身小厮:“以本王母妃的名义,请医老入宫,为乐妃娘娘保胎。” 乐妃与叶青临皆是色变。 医老医术自不必再多赘述,乐妃有孕之后也曾派人上门,希望医老能入宫为自己看诊,可惜派出去的人捧着厚礼拜访,却连大门都没能走进去。 可如今若是以明妃名义去请,十有八九医老还是会入宫,届时自己假装腹痛之事岂不是遮掩不住,思及此,乐妃当即开口:“不必劳烦医老,本宫并无大碍。” “既然如此,那想来即便没有这宫婢,娘娘也不会有事了。”叶朔宇挥手示意那小厮停下,却没有收回玉牌,意思极为明显,你若是摇头,本王便继续让人去请。 乐妃如今是骑虎难下,只好默声不语。 叶朔宇生怕叶纪棠开口又是直接拔舌,忙抢在他面前开口:“父皇,此人不过区区宫婢,却敢胡乱妄议皇家之事,犯妄言之罪,其罪……当诛。还请父皇下旨赐死,以儆效尤。” 乐妃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在她眼里,叶朔宇的性子虽然顽劣,但是脾气性格比起叶纪棠不知好了多少。 谁知今日一开口就是死罪,竟比叶纪棠还毒三分。 她仓皇跪下:“陛下,翠竹从小就伺候臣妾,虽是主仆却胜似姐妹,她虽有失言之罪,但也是臣妾管教不严,还请陛下看在臣妾身怀六甲,需要有人照顾的份上,对翠竹网开一面。” 叶青临亦是开口:“父皇,母妃如今有孕,受不得刺激,还请父皇为母妃腹中皇嗣考虑,对翠竹网开一面。” 大殿之上的丝竹之声,不知何时早已经悄然停下,众位大臣使节,更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默不作声,实际上耳朵却一个比一个竖的高。 一边陛下向来态度不明的晋谦王与身后站着北汉的懿德王,一边是怀有身孕的宠妃与一向偏爱的三子。 所有人都想看看,陛下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 第197章 ——各方表态 “清乐县主,此事你怎么看?” 在所有人瞩目之下,叶珃没有直接决定,反而出乎意料的问了向挽清。 乐妃一喜,在她看来,但凡是名门小姐,必定在乎自己声誉,若是太过恶毒,只怕会被人背后议论闲话。 只不过,她显然忘记了,实际上就在数月之前,向挽清本也就因为痴恋叶青临做出来的那些蠢事,早就没有了所谓的声誉。 向挽清起身朝着叶珃一福:“臣女不过一介闺阁女子,不懂这些,只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叶纪棠凤眸眨了眨,微微低头,遮住掩住嘴角一抹笑意,出嫁从夫,甚好。 乐妃却变了脸色。 在家从父,父亲远在边疆。 出嫁从夫,未来夫君想要拔舌。 “你小小年纪,就不怕别人说你心思歹毒!” 向挽清低眉顺眼:“比起这个,臣女更怕别人误会臣女与苏大人。” 乐妃被她这个看似温顺,实则锋利的态度顶的浑身难受,却又说不出什么话反驳。 她甚至发现,原本那些对她有所偏向的大臣,如今竟有些转向了向挽清,毕竟端丽少女,语气柔弱的说不愿大家误会,实在是惹人心疼。 “你们两个觉得呢?”叶珃示意向挽清坐下,反问太子与荣襄王二人。 “儿臣以为,翠竹虽然失言,但罪不至此,尤其是乐妃如今有孕,父皇小惩大诫,让她好生照顾乐妃,将功赎罪即可。” “儿臣觉得,律法之所以为律法,就是因为其公正严明,不枉寻人情,才能秉持治国,以证天威。” 荣襄王在之前封王的宴席之上,被叶青临用周言官算计了一道,此刻会说这番话倒也并不让人意外。 只不过谁都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再一次替叶青临说话,毕竟上一次宫宴,叶青临封王后第一件事就是求娶向挽宁,将太子身边一员得力大将向铭熠所属的向家二房,彻底拉到了自己阵营。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能记得,太子原以为一切在握,最终才知道自己被反将一军的时候,那个脸色黑的比如今的夜幕还浓郁三分。 虽然太子最后不知为何,依旧对向铭熠信任有加,在加之这些时日向铭熠这些时日以来对家中之人的态度,外人都在猜测这是一家人分别押注了太子与豫南王,甚至因此分裂。 这种事情虽然发生的不多,但是也不是没有过,但至少所有人都认为,太子与豫南王两人,如今都已是势同水火。 可今日,太子却仿佛忘记了那日的教训,再次为叶青临开口说话。 一时间,在场大臣都看不懂太子如今究竟在想什么,连叶珃都多看了一眼这个自己从不喜爱,却出身正统的儿子一眼。 太子与荣襄王意见相左,叶珃想了想,竟又将头转向使节那一块:“今日原本是想好好宴请诸位,没想到出了点小事,竟让大家看了笑话了。” 东华使节江倦川点头示意:“南朝歌舞闻名,外臣看的极为满意。” “原本是不该因为这些事劳烦诸位的,只不过如今他们双方争执不下,朕也只能问问诸位的意思,不知诸位使节认为,朕应该如何处置这个宫婢,就以诸位的意思做决定。” 叶珃问的虽然是诸国使节,但是所有人都明白,有资格开口的也只有另外三大王朝。 唐禗早就耐不住想开口,听到叶珃终于问到她,当即气势汹汹道:“在我们北汉,如此挑拨是非的小人,自然是要处死以儆效尤的。” “小小年纪就喊打喊杀,神女也不怕日后没人敢娶你?”沈逢挑眉,轻嘲道。 “本宫有没有人娶,关你什么事,总比你娶了却生不出来的好。”唐禗对沈逢,本就因为之前酒楼的事情憋着一口气,北汉民风开放,她说话自然不加顾忌,如今再被他一激,当即就是哪里痛她偏往哪里戳。 沈逢最大的痛处被她捅出,当即了就变了脸色,不同于之前的阴沉,死死盯着唐禗的时候,眼里的恨意恨不得化作实质。 “呵呵。” 大殿之上都陷入一阵诡异沉默的时候,这一声轻笑就极为明显,众人顺着声音想看看究竟是哪位高人竟然敢在这时候笑出声,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位他们方才一直认为端庄恭谨的清乐县主。 “啊,不好意思,方才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情,一时没忍住,还请陛下宽恕臣女殿前失仪。” 面带微笑,眼弯成杏。 确实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没能笑的更大声。 叶朔宇扶额,他觉得沈逢如今的脸色,便是下一瞬间就气背过去,他都相信。 唐禗更是看着这个全场唯一捧场的人,觉得……似乎也不是很讨厌。 “无事。”叶珃本就不喜这沈逢,如今见他吃瘪,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罪向挽清,“那不知江使臣是如何觉得呢?” 如今北汉与西岭各自偏帮一处,江倦川的意见就显得极为重要,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只怕已经定了下来,毕竟向锦易重创瀚亲王,向挽清是向锦易亲妹,晋谦王今夜又是为了她出头,怎么想江倦川也不会站在晋谦王一边。 “外臣以为,此宫婢虽然出言无状,但乐妃娘娘与她多年主仆,心有不忍也是人之常情,感念主仆情深,当为佳话。” 乐妃听到江倦川如此说话,心中暗喜,嘴角浮现一抹自得笑意,在她看来,叶纪棠今夜费尽心思,到最后还不是一场笑话。 只不过笑意完全绽开,就听到江倦川继续开口。 “可若是因为人情就枉顾律法,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质疑南朝陛下治国不严,竟被一介后妃左右了思想。” 乐妃与叶青临豁然色变。 就连一直坐在一边,仿佛这件事根本不是他挑起一般都叶纪棠,都忍不住看了江倦川一眼。 他这话,说的实在是太毒。 虽然听着都是为了叶珃好,实际上却是把他架在了台上,若是他今日最后不处罚这宫婢,岂不是就成了被一介后妃操纵思想? 不论是哪朝哪代,后宫乱政,这都是大忌之中的大忌,若是有些不知好歹的史官在《皇帝生平册》中添上几笔,那简直就是一生之耻。 “既然如此……”叶珃深深的看了江倦川一眼,身子微微后仰,摩挲着手中镶金的白玉扳指,终于开口。 第199章 ——大舅子 森尧离开那院子后不久,墙角的阴影之下就拐出一个人影,白衣娇弱,带着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 只不过眼中闪过的那一抹狠毒,却破坏了这股惹人怜爱的气质。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向挽宁语气冷冽,带着几分质问,“为什么不给他下蔷歆允身上那种蛊毒。” 黑袍人朝着她弯腰示意:“小姐放心,他会为我们所用的。” “之前青临将他禁锢两年之久,却依旧毫无作用,不过区区几句话,你何来如此自信。” “羽族体质特殊,轻易下蛊只怕被他察觉,但是我房内的迷魂香能悄无声息勾起他内心深处最大的仇恨。而对人族的恨,是埋在每一个蛊族与羽族内心深处最为浓烈的情绪,在加之我熏在房内迷魂香的作用,在向挽清与我们之间,他必定不会选择她。” “对人族的恨。呵。”向挽宁轻笑,说不清楚语气里究竟是什么意义,“夫人忘了,我也是人族啊。” “……”黑袍人没有回答,只是半弯的腰压得更深了一分。 黑袍深重宽大,漪旖散开的袍角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将她如今所有的情绪都笼罩其中,令人无法看透。 星光之下,院落之中,向挽宁盯着那一袭黑袍,沉默了许久。 可从头到尾,那一袭黑袍都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如同凝固。 向挽宁终于开口:“夫人起身。天寒地冻,夫人早些休息。” 她转身离去,一袭白衣随着动作在黑色之中划出一道光亮,竟让那黑袍人觉得有些刺眼。 只是凑近了看,那黑袍人盯着向挽宁的背影的眼神里竟都是嘲讽,她喃喃开口:“明明是一身污秽,又何必身着白衣。” 声调沙哑,像是长时间声嘶力竭的大哭之后,终于哭坏了嗓子。 左司马府,向挽清的院子之中。 向挽清,叶纪棠还有向锦易三人,如今分别坐在圆桌三边,面面相觑。 叶纪棠望着向锦易,语气真挚:“大舅子,父皇已经下旨给我和清清赐婚了。” 向锦易点头,一脸“我知道啊”的表情:“恭喜恭喜。” 叶纪棠:“……” 叶纪棠如今哪里还有方才在大殿之上的半分气势,恨得咬牙却发作不得,还得撑着一张笑脸开口:“那大舅哥能不能回自己房间去,让我和清清单独说上两句。” 向锦易亦是回了一个笑脸,干脆利落:“不能。” 叶纪棠:“……” 叶纪棠:“清清,我……” 向挽清一脸温婉顺从:“在家从父,长兄如父。” 叶纪棠:“……” “天色很晚了,晋谦王要是没什么事,就先回去。” 见向锦易开口赶人,叶纪棠狠狠一咬牙,也顾不得许多,直接开口:“清清我知错了。” “晋谦王都干什么了,就走的太近。” 叶纪棠摇头:“什么都没干!” “既然什么都没干,怎么就知错了?” 叶纪棠叹了口气,朝着向挽清略坐近了些:“朔宇都和我说了。” 向挽清挑眉:“他动作倒是快。” “他从小就听我的话,你也是知道的。”叶纪棠笑了笑,“他说你相信我,清清,我真的很高兴,” “我虽好奇,但我更相信他。他若想说,我自然会听,可他若是不说,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叶纪棠还清楚记得这句话从叶朔宇的嘴里一字不差的转述的时候,他心中那瞬间不可言说的巨大喜悦。 “行了。”向挽清有些无奈,这样一张脸上浮现出类似讨好的笑意,任谁都不会不原谅他,“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我说了相信你就是相信你,没有生气。” 叶纪棠如遭雷击。 向挽清有些好笑:“我不生气还不行?” 叶纪棠:“我和那个神女,清清你就没有吃醋?!” 向挽清摇头。 “一点点都没有?” 向挽清再摇头。 笑话,她怎么可能承认。 叶纪棠欲哭无泪。 向锦易或许是不满他们二人完全忽视了自己,忍不住敲了敲桌子:“夜深了,晋谦王要是说完了,就早些回去。” 叶纪棠有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挫败,刚想离开,就听见角落一处窗户忽然打开。 随即房间之中就多了一个身着玄衣,满面寒霜的男子。 能在深更半夜避开一众黑旗,还敢当着向锦易与叶纪棠的面,光明正大直入向挽清房间的男子,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 “森尧,你回来了。”向挽清瞧着突然出现的男子,有些奇怪,森尧办事妥帖,很少会有拖沓,可这次回来比她预计的要慢上片刻,“出了什么意外,可是被发现了。” 森尧顿了顿,摇头道:“没被发现。” “那就好。”向挽清松了口气。 “可有什么发现?” 森尧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两个蛊茧的荷包,小心放到桌上:“确实有蛊族之人,我看到她房间之中有数百个蛊茧,取了两个来,你可以找人研究一下。” 向挽清猛地皱眉:“你取来?赤手拿的吗?” 森尧没有料到向挽清会是这个反应,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们羽族体质特殊,寻常的蛊毒对我们无用……” “不行。”向挽清扭头望向叶纪棠,“能不能让医老来给他看看。” 叶纪棠点头:“让他直接过去就好,医老认得他。” 向挽清就又转过去看他:“蛊毒可怖,不可大意。” 森尧愣了愣,没有接话,只微微颔首,冰织的睫羽垂下,遮住浅色瞳孔。 向挽清从一旁拿出一个匣子,匣子通透,在烧着地龙的房间内依旧冒着丝丝寒气:“这是用极阴的天外之石打造而成,据古书记载,可隔绝蛊虫毒性,这两个虽然还未破茧,但是万全起见,还是把他们放进去的好。” 向挽清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却被叶纪棠用折扇挡住:“自己嘴里说着要小心,还空手去拿。” 向挽清有些羞愧,正想想个什么办法,就看见一脸严肃斥责她的人,极为随意的拿起荷包就放进了匣子。 向挽清:“?” 叶纪棠:“我身上的蛊毒还算厉害,唯一的好处应该就是,旁的蛊毒对我都没作用。” 向挽清就忽然想起来京中的那些传闻,传闻之中,晋谦王除了毒发,不曾生过任何一场病。 他说的坦然,向挽清却莫名察觉到其中悲哀,那是异于常人所带来的,格格不入的莫大孤寂。 第200章 ——送上门的线索 森尧带着那匣子走出房间,去找医老的时候,目光难得浮现出一抹迟疑与挣扎,但很快,这些情绪都尽数消散,化为无尽仇恨。 “你说这个蛊族的消息是向铭熠递给你的?” 而房间之内,叶纪棠听完前因后果,忍不住开口问道。 向挽清点了点头:“他送信过来,说有所怀疑,所以我才派森尧前去查看,如今看来,她身边或许确实是不知从何处多了一个蛊族。” 叶纪棠顿了顿:“或许我知道这个蛊族是从何而来。” 向挽清:“?” “我之前追查拔舌案的真凶,在他们遇害的地方发现了一袋由蛊毒造成的粉末,我原本想借着这个线索继续追查下去,结果琳叮琅却再次上门。” “琳叮琅?”向挽清忍不住开口,“难道这件事又与西岭有关?” “也可以这么说,这个蛊族最早是随着沈逢一同入京,可是入京之后就不知所踪,琳叮琅找不到他,又听说了此案,所以才找到我。” “她是希望你找到这个蛊族的踪迹?” 叶纪棠摇头:“她希望我能直接杀了蛊族。” 向挽清猛的皱眉:“她对西岭竟如此敌视?” 一般来说,即便是敌人,也是尽量能活捉就不会灭口,毕竟若是活捉,还可以探些隐秘,威逼利诱的让他吐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可琳叮琅上来就是如此做派,若不是这蛊族于她毫无作用,就是双方之间的仇恨,已经彻底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我已经派人去重新查她的底细了,只不过时间太久,需要一点时间。” 向挽清点头:“那如今看来,这个所谓失踪的蛊族,就是如今寄居在向挽宁府上之人。” 她问叶纪棠:“你打算怎么办?” “我拿了她一颗万清丸,虽是失败品,但也承了一个不小人情,那个蛊族她既然想要,我自然是不能留。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想办法先还唐禗一个清白。” 那几个百姓的死,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唐禗就是凶手,也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但是如今流言纷杂,对她仍是不利。 向挽清没有多说什么,这个蛊族手段残忍的杀了数位无辜百姓,却只是为了嫁祸神女。 说到底,也不过死有余辜。 “你打算怎么做?” 叶纪棠看了一眼森尧离开的方向:“或许还要清乐县主配合在下。” 向挽清挑眉:“洗耳恭听晋谦王妙计。” 拔舌案的传闻如今在京都之中愈演愈烈,百姓具都人心惶惶,眼看着距离陛下设下的期限一日日接近,茅矜汀简直是急白了头,连嘴角都烧了几个泡出来,可即便如此,那凶手依旧是无处可循,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茅矜汀都绝望的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挖坑给自己埋了一了百了。 因此当向挽清上门,说是找到了线索的时候,茅矜汀就差痛哭流涕以示自己感激之心。 “不知道清乐县主所说的线索,究竟是什么?”茅矜汀显然是真的着急,碍于礼数请向挽清坐下之后,都来不及客套,就忍不住开口询问。 向挽清轻笑,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这茶倒是不错,茅大人不品一品?” 茅矜汀心火焦灼,哪里还有心情品茶,端起杯子囫囵的喝了一口,却差点被滚烫的茶水烧坏了喉咙,疼的龇牙咧嘴还不敢大叫。 司琴光是看着,就忍不住的蹙眉。 直到一旁的小厮端上一杯凉茶给他顺嗓,茅矜汀才勉强缓过神来。 随即无奈开口:“清乐县主何必如此折腾下官。” 向挽清放下茶杯,笑意温和有礼:“茅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家父在京兆府尹大牢里的时候,全凭茅大人照顾,挽清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折腾大人呢。” 茅矜汀苦笑无语,想不到这向家嫡小姐如此记仇,这事都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记得。 其实向挽清也明白,当初入狱之事是陛下旨意,他也不过奉命行事,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如今小小捉弄一下,也畅快不少。 “司琴。” 司琴会意,将怀中一个冰盒掏出,递给茅矜汀。 盒子触手冰凉,茅矜汀接过之后顺势打开,就看了里面一袋灰褐色粉末:“这是何物?” 他下意识的想去拿,却被向挽清制止:“大人小心,此物危险。” 茅矜汀伸出去的手就是一顿,看向那粉末的眼神更为谨慎:“此物与拔舌案有何联系?” 向挽清:“这事我在遇害者出事的巷子内找到的,觉得有异,便托医老查验。” “可有结果?” “是蛊毒所致。” “蛊毒?!” “医老推测,此蛊名‘燃’,中毒之人迷失本心,听从下蛊之人命令行事,事成之后燃为粉末,所以凶手……如今就在大人手上。” 茅矜汀忽然觉得手中拿着的盒子极为刺人,忙不迭的合上丢在一边桌子之上:“竟还有如此恐怖的蛊毒!” 向挽清点头:“不过大人放心,那蛊虫燃烧之后本身也就死亡了,又有医老的冰匣装着,不会有危险。” “那就好那就好。”茅矜汀心有余悸,“那那个下蛊之人如今究竟在何处,清乐县主可有线索?若是能抓到此人,下官感激不尽啊。” 向挽清忽然有些迟疑:“线索自然是有的……” 茅矜汀忙了这数日都毫无进展,如今眼看着破案有望,人头也不用搬家,忍不住大喜过望:“县主放心,若是能抓到凶手,下官一定将县主的功劳尽数报给陛下。” 向挽清摇头:“功劳不敢当,挽清只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最主要的还是茅大人兢兢业业,才寻到凶手。只不过……” 第201章 ——搜府 茅矜汀明白向挽清话中的意思,这是不打算和自己抢功劳,大喜的同时更是忍不住追问:“只不过什么?清乐县主但说无妨。” “只不过那羽族如今的落脚之处有些特殊,只怕是不好办啊。” “在何处?”茅矜汀连忙追问。 “向府。” “向府?!”向姓在南朝并不多见,茅矜汀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向横府上,可是看着向挽清一脸淡然,随即就明白过来。 这里的向府,想来应该就是向家二房,如今的太仆寺卿府,未来豫南王妃的娘家,太子心腹前途无量的光禄寺少卿家。 茅矜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向挽清看着他一脸纠结的脸色,轻声开口:“茅大人可是觉得棘手?” 茅矜汀苦笑不止:“这……清乐县主莫非是在耍下官不成?” “茅大人这是哪里话,如此大事挽清怎会玩笑。”向挽清垂眸,睫羽浓密纤长,“这向府如今如日中天,茅大人有所顾忌也是正常。” 茅矜汀如今总算是明白了向挽清会不要这功劳,此事牵扯到这些人物,到最后究竟是福是祸还说不准呢:“清乐县主,此案……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茅大人这话说的,单是条线索,就花了我不少心力,这线索要是真这么好找,您又何苦直到今日还愁眉不展。” “可是……这……”茅矜汀如今是叹气不止,原本以为向挽清是送了线索来,如今看来,反倒是让整件事情变得更为棘手。 “茅大人要是不愿意,挽清自然也不会强求,总之这件事挽清也不过就是顺手帮忙,说到底,此案若是不破,最后被陛下问责的也只有大人您,与我无关。” 或许是问责两个字让茅矜汀想到了一些不太美好的结局,他眉毛狠狠颤了颤,终于开口:“可即便是下官愿意一试,朝廷命官的府邸也不是想查就能查,需得陛下下旨特许才是。” 向挽清挑眉:“大人放心,此案涉及北汉神女,神子知晓此事之后极为震怒,已经派人入宫,向陛下讨一张搜府的旨意,想来不过再片刻功夫,茅大人就可以准备接旨了。” 茅矜汀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清乐县主真是算无遗策。” 向挽清脸色淡漠:“大人谬赞。” “清乐县主能确定此案确实是蛊族所为?” “医老的的结论,大人还信不过吗?” “……” “茅大人若还是拿不下主意,挽清自然不会强求,只是要提醒大人一句,如今距离陛下给的期限,已经过去大半。” 茅矜汀如今,哪里能不知道向挽清今日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可她说的没错,眼看着陛下给的期限近在眼前,若是自己不去搜府,只怕陛下震怒之下,自己项上人头究竟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可若是去搜府,真的查到些什么,虽然得罪了向府二房,但自己只要谨慎一些,应该并不会有大事,只不过这样一来,这就也算是彻底和左司马府绑在了一起。 一边是立刻死,一边是缓上一缓。 茅矜汀狠狠一咬牙:“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组织人手,等陛下圣旨一到,立刻搜府。” 向挽清轻笑:“既然大人有了决定,我就在这里先恭祝大人,旗开得胜了。” “多谢清乐县主。” “大人既然有事,我就先走了,毕竟等会儿若是宫里的人来宣旨,看到我在大人这,回去和陛下胡乱说些什么,可就不好了。” 茅矜汀一边暗骂向挽清狡猾,分明是要在这件事中摘得干干净净,一边开口:“县主今日来找下官,只是年节走动,并无其他。” 向挽清微微颔首:“那就等大人的好消息了。” 茅矜汀虽然中庸寡断,但是以穷苦出身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自然也有其不凡之处,既然做了决定,就不再犹豫,很快带着京兆府尹一众官吏,就去了太仆寺卿府。 他们一行人气势汹汹的经过大街小巷,再加上最近盛传的拔舌案,不意外的吸引很多百姓在后跟随。 等走到的时候,已经乌压压的跟了一帮人,向府门口的小厮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临大敌,慌忙去请向桓出来。 向桓出来见到这场面,亦是一愣:“茅大人这是……” “如今京都影响恶劣的拔舌案,其真凶本官怀疑如今藏在贵府之中。” 向桓豁然变色:“茅大人,此事重大,没有证据怎可胡言!” “本官自然知道此事重大,若是没有证据,又怎会轻易上门。” 茅矜汀以往在官场之中,态度足矣称得上圆滑有礼,与向桓关系虽不密切,但两人也从未有过冲突。 于是他今日一反常态态度如此强硬,听得向桓心中便是咯噔一下:“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本官搜过之后自然分晓。” “本官是陛下亲封的太仆寺卿,你没有资格搜府!” 茅矜汀顿了顿,向桓刚露出些自得的神色,就听见他开口道:“本官既然敢来,自然是得了陛下准许。”‘ “不可能!陛下不可能同意!” 茅矜汀一指身后之人一直捧着的木匣:“圣旨在此,向大人还要拦吗!” 木匣刻龙纹,雕龙珠,向桓即便不打开,也知道里面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当即脸色巨变。 “搜府。”茅矜汀不再与他多言,大手一挥,身后官吏便蜂拥而入。 没有黑旗镇守的向府,哪里能拦得住这样一帮如狼似虎的官吏,几个家丁象征性的阻挡不过一瞬间,便被甩到一边。 “茅矜汀!”向桓勃然大怒,“这次若是什么都搜不出来,本官一定要到陛下面前狠狠参你一本!” “向大人,本官等着。”茅矜汀虽然平日性子柔顺从不与人争执,可一旦下定决心投向向挽清的阵营,对向桓自然也是不加辞色,毕竟门前那乌压压的一片百姓之中,也难免没有向挽清派出来的人。 如今他对向桓态度越差,想来向挽清就越是满意。 如此想着,茅矜汀脸上本就肃穆的脸色愈发冷冽三分。 向桓急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第202章 ——墨虫 如今正是年节,大多百姓正闲着在家无聊,于是这京兆府尹捉凶捉到可太仆寺卿府上的消息,不过片刻,便越传越广,府门前围着看热闹的人自然也是越来越多。 向桓气急败坏,可又不敢下令驱逐百姓,只得狠狠一甩袖,跟着搜查的官吏一同进了府。 茅矜汀得了向挽清的消息,自然是直奔那处偏僻院落,向桓虽然大怒,但是看着对方如此行事态度,心中自然也有些嘀咕。 那院落偏僻,一众人走了许久才到,茅矜汀正要让官吏冲进去搜查,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女声喝止:“住手!” 是向挽宁的声音,她毕竟是未来的豫南王妃,如今豫南王势头正胜,所有官吏看到她出现,一时间都迟疑了一瞬,只这一瞬间,向挽宁就堵在了那院门口。 茅矜汀无法,只好朝她开口:“还请向小姐让开,我等也是奉旨办事。” “虽是陛下下的旨,但若非大人认为此案与我们府上有关,想来陛下也不会下旨。” “本官只是依律查案。” 向挽宁面色难看:“茅大人好本事,依律查案查到了我向府头上!” “既然有线索,自然还是要查一查,若真是误会,自然也会证明贵府清白。” “哪来的线索,大人敢不敢给我一看。” 即便是泥捏的人,被一个比自己小上这么多岁的女子如此再三责问,只怕也要翻脸,更何况茅矜汀今日既然到了这里,便知道已经是彻底得罪了向家二房,如今更是面色一沉,冷声开口:“向小姐,本官敬你是未来王妃,所以多说几句,可不说你如今还未曾出嫁,就算是嫁成了正经王妃,南朝又有哪一条律例写了,本官的证据要给你过目?” 他怕向挽宁是想拖延时间,直接一挥手:“给本官进去搜!” 一窝蜂的官吏不管不顾的往里冲,向挽宁面色铁青,却也阻拦不得,反而被挤得退到一边,面沉如水:“茅大人,你最好今日能搜出些什么,否则……” 向挽宁话没说完,语气里满是威胁。 茅矜汀既然会来,肯定是想清楚了一切后果,闻言也不理会她,只面色冷凝的站在门口。 “大人,什么都没有发现。”官吏们行动迅速,很快就把整个房间都搜查了一遍,但是却一无所获。 向挽宁闻言,脸上阴沉的表情瞬间松缓了一些,开口的时候语气嘲讽:“茅大人,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向桓亦是开口:“茅大人,你无缘无故就扣了这么一顶帽子在本官头上,本官一定会向陛下上奏今日之事,让陛下惩处于你!” 茅矜汀面色难看,顾不上许多,推开身前的官吏,大步朝着院内房间而去,可是推开房门,房间内除了略微奢华的装饰,如今被翻得一片狼藉之外,确实并无什么出奇的东西。 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蛊族了,就是那些蛊虫都一个没有。 向桓跟在他身后大声呵斥:“茅矜汀!如今什么都没搜出来!你还想干什么!当真是觉得我向府无人吗!” 茅矜汀猛的扭头:“向大人,若是今日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不必大人上奏,本官自会向陛下请罪,可如今搜查还没结束,你却再三阻拦,究竟是什么意图!” 向桓没想到事到如今他竟然还敢还嘴,当即气的大口喘气:“好好好!本官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查出什么!” 茅矜汀没再回话,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木盒,将它放在地面之上,随即打开。 众人这才看清楚里面放的,竟是一条墨色长虫,约食指粗细长短,那虫子原本在木盒之中盘踞成圆形一动不动,谁知刚一打开,就仿佛睡醒了似得忽然蠕动两下,然后慢慢爬出盒子。 这长虫在盒子之前停了片刻,首部左右轻晃似乎是在辨别方向,随即很快就朝着床底而去。 茅矜汀立刻跟上,因此错过了向挽宁微微色变的表情。 长虫很快钻入床底,茅矜汀大手一挥,自然有人将整张床囫囵搬走,所有人这才看到,此刻长虫正在其中一块砖面之上不停的转圈圈。 茅矜汀见状面色一松:“撬开。” 向桓看着他如此行事,忍不住皱眉:“你这是在装神弄鬼什么!” 那块砖在行事极为有经验的官吏手中被很快翘开,随着砖被整块移开,一大片白茫茫的茧状物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向桓下意识的感到不妙:“这……这是什么?” 茅矜汀在看到这一堆东西的时候,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人头暂时是被保住了。 他直起身,望着向桓与向挽宁开口:“这,就是蛊族才能培育的蛊茧。向大人,你们府上,确实有蛊族居住!” 向桓脸色豁然惨白。 向挽宁的神情倒是比向恒略镇静些,只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强撑着开口:“茅大人如何能确定这就是蛊茧,我看着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虫茧罢了。” 茅矜汀一指地上那此刻已经僵直死去的墨色长虫,冷声开口:“这是本官来之前,去医老府上求来的墨虫,此虫与蛊虫,就如同飞蛾与烈火,一生寻觅却遇之即死。” “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东西。” “此虫极难培育,又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所以当世罕见,知道之人也少之又少,幸亏医老处还有一只,否则今日本官只怕还找不到这些蛊茧所在。”茅矜汀朝着向桓与向挽清冷哼一声,“向大人与向小姐与其在意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和陛下解释这些蛊茧为什么会出现在向府!” “若是本官没有猜错,这里的蛊茧,只怕和出现在拔舌案案发之地的蛊虫乃是相同的一种!” 向桓脸色煞白。 向挽宁微微低头,在众人都看不到的地方,眼神阴翳狠戾。 第203章 ——面圣 茅矜汀带着那众多蛊茧走出向府的那一刻,被冷风一吹,才发现自己背上早就是一身冷汗。 今日若非向挽清临走之前将那个墨色长虫交给自己,只怕今日确实将无功而返。 “你大张旗鼓而去,虽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向挽清听到风声想来还是会拖延时间让那个蛊族逃离,只不过他那些蛊茧数量众多,一时之间无法全部带走,肯定会就近掩埋,你带上这个,以保万全。” 向挽清临走前的话言犹在耳,如今看来,她年纪不过刚刚十六,竟如此算无遗策,如此想着,茅矜汀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这次站队,也不全是一件坏事。 向府的门口围了一众百姓,从他们府中搜出蛊茧的事情并未能瞒住。 寻常百姓本就畏惧这些东西,光是听着,就觉得可怖,更何况此次蛊族之人还犯下手段如此残忍的大案。 此次事件影响太广,民间百姓都议论纷纷,更何况涉及到北汉神女,陛下极为重视,得到茅矜汀回禀之后,第一时间便召了向桓入宫。 可同时,向挽宁主动上奏,说知道此事内情,希望能一同面圣,陛下思虑片刻,也准了她提议。 向桓进宫的时候,虽称不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但也确实是慌张无措。 “挽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府上怎么会有蛊族的东西出现?”向桓故意与带路的太监拉开一段距离,低声急促开口。 向挽宁亦是低语:“父亲不必着急,等会儿陛下若是问起来,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剩下的一切,都交给女儿。” 事到如今,向桓即便是再痴傻,只怕也知道此事向挽宁必然知晓,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见她面色笃定,想来心中也已经有了把握,当即心中稍定。 此事影响重大,向桓与向挽宁到的时候,除了茅矜汀与陛下之外,还有北汉神子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也在场。 他们进来的时候,叶珃本就不虞的面色更是阴沉,还来不及等他们行礼就厉声呵斥:“向桓,你可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 向桓被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的跪倒行礼:“陛下,臣确实是不知道府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蛊茧出现!还请陛下明察!” “放肆!从你府上搜出来的那些蛊茧已经交由医老看过,与出现在案发现场的蛊虫正是同一种,若非那个凶手曾经在你府上居住过一段时间,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陛下,臣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臣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收留这样一个凶残嗜血的蛊族在自己府上啊!” 叶珃还想逼问,向挽宁生怕他慌乱之下说出什么话坏了事,连忙开口道:“陛下,此事我父亲确实毫不知情,臣女可以作证!” 叶珃这才忽然想起向桓边上还跪着向挽宁:“就是你自请入宫,说是知道此事内情?” “是!” “那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向挽宁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的开口:“这个蛊族之人,却是曾经在我们府上居住过一段时间!” 语不惊人死不休。 向桓勃然变色:“挽宁,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叶珃亦是微微眯眼,身子往后靠在宽大奢华的龙椅之上:“你知道你自己再说什么吗?” 向挽宁第一句话已经出口,后面的也就来的轻松许多:“臣女知道,这蛊族确实在外面府上居住过一段时间,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从头到尾,好好的和朕说明白。” “是!陛下应该知道,我祖母大概在一个多月前,从娘家接回来一个孩子,也就是她的侄孙女,臣女的表姐,蔷歆允。祖母将她视若己出,也因此如今祖母因为疯病被送去乡下修养,但念及血脉亲情,这位表姐依旧一直住在府上。” “大概七八日前,她忽然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说是曾经有恩于她,如今落魄,所以希望能让她暂时在我们府上借住一段时间。这件事于臣女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表姐说那人喜静,所以便选了一处偏僻院子暂住,这段时间以来那人终日不见人影,臣女一时之间也忘了此事,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那人竟然是个蛊族,还曾犯下如此大案!臣女若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绝不可能让她入府啊陛下!” 向挽宁说的声情并茂,不仅将此事中自己的责任摘了个一干二净,而且同时还塑造了一个孝顺且乐于助人的善良形象,如此情况之下,还能想出这么一番滴水不漏的话,也不愧是向挽宁。 叶珃闻言开口:“那你父亲先前为何说完全不知晓此事,可是欺君?!” 向挽宁连忙开口:“回陛下,父亲绝无欺君。父亲每日操劳国事,尤其是如今万国朝会将近,更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来用,便是平日里吃饭,也是匆匆吃上一口,就又去了书房,说是想为陛下尽力分忧。臣女这才不想因为这等后院小事再让父亲忧心,又太过相信表姐,这才没有告诉父亲此事,就擅作主张。” 叶珃看了一眼向桓:“向大人最近当真如此奋勉?” 向桓听叶珃话语之中似乎有松缓的迹象,忍不住一喜,忙叩首道:“为陛下分忧,本就是为臣子的本分!” 叶珃没说什么,只是面色稍缓,一抬手道:“起来说话。” 向桓为官多年,知道叶珃既然肯让他起身,心中应该也有七八分相信方才的话。 更何况实际上,连他自己,如今都不清楚向挽宁方才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你方才说,是你那个远方亲戚将蛊族带来你家,可有什么证据?” “回陛下,臣女愚钝,没有找到证据。但是臣女有一次无意间撞见她们二人说话,语气态度极为诡异,那个蛊族对我表姐似乎如同发号施令,表姐对她亦是无话不从。”向挽宁继续道,“臣女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奇怪,但以为是表姐对恩人报恩,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想来,或许是那人给表姐也下了可以操纵行为的蛊虫!” 第204章 ——生辰 向挽宁出语惊人,连叶珃都忍不住皱眉,问茅矜汀:“你向医老讨教过这种蛊虫的特性,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 茅矜汀摇头:“医老说中此蛊毒之人,面目狰狞可怖,旁人一眼就可发现,但是臣入宫之前见过那位表小姐,行动言语都与常人无异。” “那就是……”叶珃一点向挽宁,“你在撒谎了。” 向挽宁再次拜倒:“臣女所说,若有半分虚假,愿遭天打雷劈。还请陛下请医老为表姐把脉,以证臣女所言。” 叶珃摩挲着镶金的白玉扳指,沉默片刻才朝着北汉之人道:“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那人朝着叶珃微微颔首,态度恭敬:“此事事关神女,神子异常关切,如今既然有了线索,理应一察到底。” 叶珃微微点头:“既然如此,朕自会派人去请医老。” “有劳南朝皇帝。” 向挽宁听到这里,心里那一口一直提着的气才渐渐长出而去。 她当初让那蛊族给蔷歆允下蛊,是为了日后她嫁入丞相府,可以更好的为自己所用。 可如今生死关头,她也顾不得许多,只能暂时将她推出去顶罪,事后再试试蔷歆允亦是受害者,被下蛊之后身不由己的言论,看看能不能让她无罪释放。 医老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汉的缘故,极为配合,很快就为蔷歆允把脉。 确诊之后医老面色骤然难看,上报陛下,必须尽快将此蛊族捉拿归案,必要之时,可就地格杀,否则时间一长,必出大乱。 医老向叶珃上奏的时候,并无旁人在场,因此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医老也都面色大变,难以自持。 但是一时之间,无论是禁卫军亦是京兆府,均如临大敌,日夜巡逻搜查,这样的氛围之下连带着京都的年味都被这紧张的氛围冲淡几分。 只是时间一点点过去,可是因向挽宁与蔷歆允都不曾见过那蛊族的真实面容,无法绘出画像,众人依旧一无所获。 而此刻向府之内,向挽清正与窝在房间之内,品茗观棋。 下棋的是叶纪棠与向洛凡,向挽清虽然看不明白,但看着面上那乌泱泱的一片白棋,就知道该是叶纪棠占了上风。 “这向挽宁倒是好本事,简简单单几句话,不仅将事情都推到了蔷歆允身上,还把她和向桓,说成了孝顺良善,忠心为君的都模样,还真是一副伶牙俐齿。”向洛凡刚和向挽清与叶纪棠分享完宫里传回来的消息,就忍不住一脸鄙夷的开口。 向挽清倒是不意外:“这种戏码她本就是惯用的老手,如今简直再正常不过。” 向洛凡见她无所谓,愈发忍不住愤愤:“姐姐,那这件事岂不是白白谋划了?” “怎么会。”向挽清挑眉,“蔷歆允原本是她想攀上丞相的大好机会,可这件事之后,她虽然保住了自己,可蔷歆允的这条路,就算是彻底断了。蔷歆允野心勃勃,本就不服向挽宁对她颐指气使,如今下蛊之事被揭穿,她即便碍于向挽宁权势不敢开口指责,但是也绝不会再与她合作,对我也算是件好事。” 向洛凡点头:“说到蛊毒,难道医老在古籍上看到的那种蛊毒真的出现了?能操纵人的心神,却又让他与平时一致无二?” 叶纪棠点了点头,随手落下一子:“此蛊诡异难防,若是有人中蛊,人们寻常发现不得,一旦出事后果难料,所以医老才极为慎重。” 向洛凡若有所思:“确实可怕,说不定你最亲近的人已经被下了蛊毒,心里惦记着怎么弄死你,你却依旧与他亲密无间。” 他说着,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这种事光是浮现在脑海中,就让人汗毛倒竖,更遑论若是真实发生,向洛凡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被惦记着谋害之人,究竟会是如何巨大的恐慌与震惊。 “赢了。”叶纪棠落下最后一子,极为顺手的从向挽清手中取过她的茶盏,浑然不顾向洛凡震惊的脸色,直接喝下一口。 向洛凡不敢置信的看着叶纪棠,他竟然趁着自己方才和姐姐说话,将自己本就颓势的棋面一举击溃。 叶纪棠颇为耐心的,以一种长辈的语气开口:“日后与人对弈,需得全神贯注。” 向洛凡:“……”呵呵。 他一推那棋盘,有些无奈道:“不来了。” 叶纪棠乐的轻松,顺势往后一倒就几乎靠在向挽清身边:“今日怎么不见司琴。” 向挽清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笑的眉眼眯眯:“司琴弟弟生辰,我准她一日假,归舟也跟着去了。我估摸着再这样下去,只怕我很快就要把司琴嫁出去了,也不知道司琴这性子,能不能顾得好一个家。” 她嘴里这样说着,可是眼里脸上,却具是难得的真心欢喜。 叶纪棠看着她这模样,挑眉开口道:“我记得你生辰也快到了。” 向挽清脸上的笑意就是一愣,她的生辰。 前世的时候,随着母亲亡故,家里接二连三的出现变故,自己又因为叶青临与兄长父亲一直争论不休,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过过一次生辰了,所以如今叶纪棠提及的时候,她甚至一下子有些恍惚,随即才开口:“好……好像是。” 向洛凡有些奇怪的开口:“姐姐怎么连自己都生辰都记不得了,你往常不是最爱过生辰的吗?” 向挽清这才恍惚想起来,好像是这样的,她年幼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生辰,父亲母亲疼爱她,会给她办的极为隆重。 可是她之所以喜欢生辰,不是因为旁人虚伪的阿谀奉承,也不是因为那些珍贵贺礼,只是因为每年的那一天,叶青临会笑着和她说一句“生辰快乐”。 四个字,她能高兴一整年。 如今想来,那热闹喜庆之下,却具是悲凉哀怆。 叶纪棠或许是看出她情绪不对,皱眉握住她的手:“今年我陪你过生辰,可好。” 心中方才涌起的感伤瞬息之间就因为手掌的温热而消弭无踪,向挽清反握住他宽大的手掌,含笑点了点头。 第205章 ——出事 “姐姐,你怎么了?”或许是察觉到向挽清情绪不对,向洛凡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担心的开口。 向挽清摇了摇头,很快整理好情绪,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见门外有人匆匆而来,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惶恐失措:“小……小姐,司琴出事了。” 向挽清豁然起身,脸上笑意瞬间收敛的一干二净。 “小姐,求您一定要救救司琴啊。”司琴的父亲如今涕泪横流的跪在向挽清面前,一张风霜吹过的脸上满是恐惧悲伤。 向挽清深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叶纪棠安抚似得拍拍她的手背,示意一旁的家丁扶起老人:“归舟呢?” “归舟已经去追了,可是发现琴儿被掳走的时候,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追得上。” “你放心,司琴一定会没事的,先不要急。”向洛凡知道司琴在自家姐姐心中地位不同,闻言亦是开口安抚,“你喘口气,把事情清清楚楚的说一遍,不要漏下细节。” 司钟被扶着在凳子上坐下,强忍着颤抖不止的双手,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今日是我家那小子的生辰,小姐开恩,让她回来庆生,还赏了礼物。他从小就喜欢上山玩,可惜山上偶有野兽,我们平日里都不许他上去。琴儿疼弟弟,就让归舟带着他去玩。” “琴儿孝顺,在厨房帮她娘烧火,没有声音。归舟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人,只留下一封信。” 司钟一辈子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加之年岁大了受不得惊吓,一番话说的模糊不明,颠三倒四。 但是在场几人还是听了一个分明。 归舟是陪着司琴弟弟上山去玩,贼人才会趁机掳了司琴而去。 “那信呢,写了什么。”向挽清急急追问。 司钟这才恍然大悟似得将那封信赶紧从自己怀中掏出来,只是双手哆哆嗦嗦的,几次险些落在地上,被向挽清抢也似得一把夺过。 “都怪我,就不该让归舟离开,就不该让那个混小子上山,都怪我,都怪我。”那边司钟忍不住哭嚎着一下一下的锤着自己的头,向挽清才看清信上究竟写了写什么。 “明晚子时,约我在城郊荒桥单独见面。” 那纸条上面不过潦草几字,附上了一双司琴昨日回去时候带着的耳环。 向挽清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惊觉自己竟浑身发软,若非叶纪棠扶着,只怕是连坐都坐不稳:“伯父,司琴无事。” 司钟的哭嚎霎时停下,他抬着一双浑浊无光的眸子,有些怯怯开口:“小姐说什么?” 向挽清扬了扬信纸:“他要用司琴引我见面,就说明暂时不会动她。” “那司琴她……” “伯父放心,说不定归舟就把司琴平安带回来了,他可是黑旗首领,武功厉害的很。”向挽清顿了顿,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即便他没有带回来,我也一定会把司琴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她声音不大,语气却格外的坚毅,“伯父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司钟闻言,一时间竟不知该是如何反应,一双眼皮耷拉的眼中盛满泪水:“我给小姐磕头了。” 向挽清哪里会受他的大礼,一摆手就有人将司钟带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在一旁一直不曾做声的向洛凡才皱眉开口:“姐姐,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归舟没有带司琴回来,你明晚还真打算去那荒桥吗?” 向挽清没看他:“总不能不救。” 向洛凡急道:“我没说不救,只是说不定还有别的法子,荒桥那地方一片平坦,一眼望去根本没有藏匿之处,你一人孤身前往实在是太过冒险。” 他见向挽清不搭腔,有些着急的扯了扯叶纪棠:“晋谦……不,姐夫,你倒是说两句啊。” 这还是向洛凡第一次叫他姐夫,若是换了平日,叶纪棠必定要好好打趣一番,只不过如今情形之下,他也没了这个心情:“你是怎么想的。” 向挽清低头看着手中那副耳环,语气不明:“你也想劝我?” “你知道为何我之前调查那蛊族的时候,特意嘱咐曲亦宸不要告诉你线索吗?”叶纪棠或许是没想等到向挽清的回答,自顾自继续开口:“因为蛊族,远比你想象的更为可怕,我不希望你处在一个如此危险的境地。” “所以,你也想劝我。” 向挽清还是没有抬头,还是那句话,可是语气却从方才的疑问,变成了如今的笃定。 更冷三分。 叶纪棠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却莫名带着几分宠溺:“清清,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有一日时间,或许可以布置的更为妥善。” 他如此开口,反倒是换向挽清愣了一瞬间:“你不拦我?” “司琴于你重要,我知道,所以你要救她,我不拦你。”叶纪棠顿了顿,将向挽清揽进怀里,“但是你于我更重要,你也要知道。” “我希望我的清清,能永远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叶纪棠身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香,幽幽烈烈如同靡靡海棠却于深冬盛开,涟涟白雪衬着艳色浓郁。 叶纪棠如此开口,向洛凡却几乎在向挽清面前第一次失态:“叶纪棠!那蛊族如今摆明了就是冲着姐姐而来!荒桥方圆三里之内几乎寸草不生,如何安排人手,万一他突然发难你隔着三里又如何保证我姐姐安全!” 叶纪棠被他这样说话也不恼怒,只是松开双手,淡淡开口:“你姐姐决定的事情,谁能劝得了?” 向洛凡半跪在向挽清面前,语气尽量放缓:“姐姐,你就听我这一次,我们想想别的办法,莫要以身犯险,可好?” 向挽清伸手摸了摸他发顶:“说不定归舟就将人带回来,姐姐也就不用去了对,洛凡别急。” 话虽这样说没错,但是那人先是知道司琴是今日归家,又趁归舟远离才动手,显然是早有预谋,再加上归舟久久不回,他们心中都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归舟这一次,确实会无功而返。 向洛凡哪里会不知道向挽清这话就是在敷衍自己,闻言莫名觉得烦躁慌闷:“姐姐,我知你平日就喜爱司琴,可是这次事关你的性命,我不懂你为何一定要去!” 第206章 ——前往 向洛凡从来没有在向挽清面前,近乎这般发脾气似得说话,他话刚一出口的瞬间,就有些懊恼:“姐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不明白,我只是担心你,我……我怕你出事。” 少年的眼眶红红洇出一片醉色,脸上的焦躁不安尚未褪去,就又浮现一抹慌张自责。 向挽清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姐姐明白你的心情。” 少年的眸子明亮而清澈,里面满是不曾掩盖的关心,向挽清想了想,才斟酌着开口:“姐姐做过一个梦,梦里……司琴因我而死,姐姐醒来的时候,哭湿了一大片枕巾,真的很难过。” 向洛凡仍是不解,有些固执的开口:“可那只是一个梦。” 向挽清看着他,语调不明,不知是在说给向洛凡,还是叶纪棠,亦或是……她自己。 “那如果……不是一个梦呢?” 叶纪棠原本温和的眼神猛的一顿,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之中竟是连他都无法掩饰的一抹震惊之意。 可惜向挽清没有回头。 归舟回来的时候,向挽清只觉得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他,不是指衣衫样貌,而是那种从未有过的,发自心底的颓丧与绝望。 向来冷峻肃然的男子,如今却是满脸满眼的疲惫与无措。 那个时候叶纪棠与向洛凡已经离开去做了准备,归舟回来的时候,向挽清只和他说了一句话:“去问问叶纪棠,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归舟久久无语,最后跪在向挽清房前磕了三个头。 —————— 城郊荒桥,其实是一处湖泊,后来这条湖水干涸,便成了一个光零零的窟窿,连带着原本湖上长桥也成了一座荒桥。 也因为此处原本是湖泊,所以并没有张什么草木,一眼望去,能看到四周所发生的一切。 向挽清到的时候,荒桥之上已经有了两个人影。 一个黑袍蒙面看不清面容身形,一个发髻散乱,被绑了手脚随意丢在地上。 司琴看到向挽清的时候,原本有些涣散的双目猛的瞪大,整个人开始疯狂的挣扎扭曲起来,想说些什么,可却因为嘴巴被布条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那黑袍人或许也不曾料到向挽清竟真的会准时到来,沙哑的声音里带了些惊讶:“向挽清,你竟然真的一个人来了。”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司琴,将她整个人挡在自己面前,右手匕首横在她脖间:“看来这个小小的侍女,我还真是抓对了。” 司琴却浑然不顾那匕首,疯狂摇头,嘴里“呜噎”不停,即便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能猜出她是在让向挽清尽快离开此地,不要管她。 黑袍人或许是没想到司琴竟然这么不怕死,被匕首抵着喉咙还敢这样不管不顾,即便立刻收手,司琴脖子上也多了一条血痕。 所幸看着不深,想来没有致命危险。 向挽清松了口气。 那黑袍人却仿佛被惹怒了一般,高高抬手。 向挽清双目猛的一缩,厉声道:“住手!” 还是晚了一步,黑袍人那一巴掌仍是狠狠落在司琴脸上,力沉势重,将她整个人扇的一时之间都有些神志不清,嘴角溢出鲜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向挽清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一幕刺眼无比:“你的目的是我,不是她!如今我已经来了,你还想做什么!” 那黑袍人似乎极为满意向挽清如此愤怒的反应,竟然还大笑了几声,可是她嗓音干哑如枯枝烂叶,笑声响彻在这片寂静大地上的时候,便显得格外渗人,随即笑意戛然而止,黑袍人森然开口:“向挽清,你装什么好人!” 向挽清紧紧皱眉:“我没装什么好人,如今我已经来了,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司琴。” 黑袍人:“你是在紧张吗?是担心?是害怕失去?” 向挽清眉头越皱越紧,可还是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是。” 那黑袍人举着匕首的右手在空中胡乱的划动几下:“你也有今天!向挽清你终于叶尝到了这般痛苦的滋味。” 如今这黑袍人的看起来太过癫狂,她不敢反驳,生怕刺激到她,伤害司琴,只好紧紧盯着那匕首,生怕划到司琴。 那黑袍人不知说了多少,总算将手放下,那匕首一指向挽清,一字一顿道:“我要你过来,换她走,你敢不敢!” 司琴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就是比之前更为疯狂的挣扎与反抗,一双素来含着笑意的眸子,如今满是水雾,满脸哀切儿而请求的看着向挽清。 求她不要过来。 求她不要救自己。 求她离开。 那黑袍人又是狠狠一刀柄捅在司琴小腹之上,虽未见血,但巨大的力道,还是让司琴下意识的蜷缩在一起。 “你若是不愿意,就趁早离开。不过想来也是,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婢女,而你是金尊玉贵左司马嫡小姐,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更是未来的晋谦王妃,又怎么会因她赔上自己的一条命呢?你不是向来……都视人命为草芥吗!” 黑袍人不知是说到了什么伤心处,最后一句话中的恨意,几乎浓郁的要形成实质,仿佛地狱镰刀,携着无数怨愤伤心,狠狠划破夜空,刺向向挽清。 向挽清却恍若未闻。 她看着眼前因为痛苦蜷缩身子,面色惨白唯独嘴角殷红的司琴,不知哪一个瞬间,竟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前世……司琴死去的时候。 第207章 ——背叛 不论过去多久,向挽清都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 向铭熠刚刚游历归来,便成了天子近臣,世人赞他官运亨通前途不可限量的同时,也招来了无数人的嫉妒。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天真的以为向铭熠毕竟是自己堂弟,以为家族之中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在发现有人要陷害他的时候,她想要报信,却在心慌意乱之下发出动静而被发现。 她不慎被抓,还喊着让司琴去给向铭熠报信。 谁知司琴因为太过急切,抄了小路,结果…… 向挽清被关了三日,那群人毕竟胆小,不敢将她真的如何,所以她三日之后确实等来了向铭熠,可却不是因为司琴通风报信。 向挽清再次见到司琴的时候,她就像现在一样,痛苦而无力的蜷缩在地上,发髻散乱,嘴角鲜血溢出。 唯一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她那时候衣衫凌乱,双眼紧闭,已经死去多时。 向挽清记得,自己花了一天时间,找到了那天晚上那些混混,然后一个一个喂了软筋散,再将他们手脚划出血痕,丢入乱葬岗。 她要他们明明意识清醒,却只能看着自己被一口一口吞入野狗腹中,她要他们在惊恐与恐惧之中慢慢死去。 在那之后她大病一场,缠绵病榻数月方止。 在她心里,司琴是因向铭熠而死,却更是因自己的愚蠢而死。 向挽清无数次的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傻到想要帮助向铭熠,司琴会不会就没事,如果自己没有当她去报信,是不是也会没事,如果……如果…… 也只是如果。 直到她重生一场,她小心翼翼的护着司琴,她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对她的不同,她希望弥补前世犯下的错误。 可是……为什么又是这样?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踏上那坐座荒桥,不顾司琴的阻拦。 她甚至能看到黑袍之下,那人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嗜血的眼睛。 向挽清停在黑袍人三尺之前。 黑袍人急切开口:“再近一步,再过来一步你就能救下她!” 四下无人,可黑袍人知道这周围必定埋伏了无数人,只要向挽清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能保证在所有人出手前,将她狠狠钳制在手中。 只差一步! 向挽清却仿佛突然清醒一般开口:“你先放开她。” “你先过来!” “我如今离你只有这么点距离,你若是松手,瞬间就可以抓到我,我不会武功,根本避无可避,你放开司琴,立刻就能抓到我。” 黑袍人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思考向挽清所说究竟有没有道理,可看着那就在眼前的距离,她最终还是狠狠一咬牙,右脚狠狠一踹司琴,左手呈爪抓向向挽清右肩。 正如向挽清所说,她不会武功,而且即便是羽族,黑袍人自信,从最近的藏匿之处过来,也需要三息时间,而自己抓住向挽清,半息足矣。 而与此同时,这里的湖泊虽浅,但加上桥的高度,再加上如今深冬,泥土坚硬,司琴从桥上被踹下,只怕非死即残。 黑袍人自觉思虑万全,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时候,异变又起。 荒桥之下,忽然拱起一个土包,随即有泥块溅起,两道银光一前一后,极速朝着黑袍人射去。 黑袍人自觉不妙,眼中狠戾一闪而逝,身形更快三分。 就在她左手下一刻就要搭上向挽清右肩的时候,向挽清面色不变,右手五指握住袖中机关狠狠一拽,瞬间就有数不清的金针朝着黑袍人急射而去,针上幽光闪烁,显然是沾了剧毒。 黑袍人豁然色变,身形下意识的躲避,可随即就逆着本能反应,竟拼着不惜硬接这些金针,也要去抓向挽清。 可她方才,到底还是迟疑了闪躲了一瞬间。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那两道银光终于疾驰而至,一道携雷霆之势重重击在黑袍人胸口,一道落在向挽清身边,将她瞬间带离此处。 与此同时,桥下也有一条长鞭扬起,缠在下落的司琴腰间用力一扯,随即早就候在一边的归舟立刻脚尖一点,将司琴抱在怀中。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实际上从向挽清发动机关,到司琴平安落地,也不过一息之间。 那道击中黑袍人的白光一击即回,黑袍人目光死死盯着那把剔透的白玉折扇,看到它最终回到了一只比玉石还要更精致白皙的手掌之中。 “叶纪棠!”黑衣人看着不顾胸腔内阵阵剧烈的疼痛,低吼出声,声音如同咳血嘶哑。 此刻月光之下,黑袍人独立于荒桥之上,右手边是叶纪棠、唐禗与归舟和刚刚救下的司琴,左手边是向挽清与森尧二人,不远处,则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无数禁卫军,皆手持弓弩长刀,面色狠戾。 “就是你杀人灭口,还敢栽赃到本宫头上!”唐禗看着黑袍人,面露鄙夷道,“真是狗胆包天。” 黑袍人阴测测开口:“我原本想让你以为是向挽清动手,之后栽赃给你,也好让你们狗咬狗一嘴毛,没想到你们竟然丝毫不怀疑对方,倒是我失算了。” “胡说八道什么,本宫才不是不怀疑她,本宫明明是因为相信晋谦王。”唐禗有些愤愤,似乎是不满她将自己与向挽清说的如此亲密,“行了,不要再拖延时间,如今你手上没了人质,还不束手就擒,本宫还能赏你一个全尸。” 黑袍人没有回答,身子先是轻微的颤抖,随即抖动的越来越剧烈。 唐禗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不屑的开口:“本宫还以为你是个人物,没想到怕成这样。” 可向挽清却紧紧皱眉,她总觉得这黑袍人的颤抖,并非是因为畏惧,而是…… “呵呵,哈哈哈……”她竟是在大笑,笑声凄厉如同兀鹫盘旋,“谁说我没有人质了!” 向挽清眉心猛地一跳! 那黑袍人笑声戛然而止,声音尖利:“森尧!你还在等什么!” 向挽清猛地回头,却见森尧长臂一伸,扣住她右肩臂膀,将她整个人都挟回荒桥之上! 在场众人具都面色骤变。 第208章 ——动手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向来一旦认主就誓死效忠的羽族,竟然会在此刻突然叛变,将向挽清挟持回了黑袍人身边。 叶纪棠面沉如水,向前一步踏出,凤目微扬,带起无边威势力:“森尧,你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吗!” 森尧看了一眼向挽清,随即漠视前方,一声不吭。 司琴目呲欲裂,不顾嘴角鲜血横流,厉声呵斥:“你是不是给森尧下蛊了!否则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下蛊?”黑袍人嗤笑道,“我不过就是告诉他一些事实,告诉他人族当初以及现在都是如何对待羽族与蛊族,告诉他人族与我们两族不可磨灭的血仇,他当然选择帮我!” 司琴不敢置信:“森尧,你告诉我,她说的是真的吗!” “……” 森尧虽未开口,可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司琴自问还是能从那张冷峻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就是看出的那些东西,让她如坠冰窟:“森尧!小姐待你这般好,你这样做,还算是个人吗?!” “人?”那黑袍人呵呵一笑,“人不过就是自私愚昧且狠毒恶心的生物,因为畏惧,当初不分善恶灭掉蛊族,又因为贪婪,搜寻羽族妄图奴隶,若论无情冷血,不论是蛊族还是羽族,又哪里比得上人族!” 向挽清与她离得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她开口的时候鼻息就喷在自己脖间,能闻到她口中浓郁的血腥味,几欲作呕。 黑袍人仿若癫狂般的大笑,像是极为满意如今所有人的紧张与愤怒,可随即,向挽清如今脸上的平淡却让她感到莫名的愤怒,右手狠狠揪住向挽清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你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不恐惧,为什么不哭!” 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黑袍也遮不住她的面容,向挽清透过星光,能清晰的看到她那张血痕遍布的脸,甚至连狰狞可怖都不能形容这张脸的万一。 向挽清被拽的双脚离地,双颊渐渐变红,可她也只是声线平静的轻声开口:“我可怜你。” 黑袍人一怔,随即大怒:“你可怜我?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凭什么可怜我!” “清清!”是叶纪棠在让她住嘴,如今的黑袍人的状态任谁都看得出来极为不稳定,而向挽清如今所言,更是在激怒她。 向挽清却恍若未闻:“你口口声声称人族自私冷血,又用族群旧恨让森尧为你所用,可是你杀害那些无辜百姓的时候,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与你满口厌恶的自私冷血之人有何不同?!” 那黑袍人言辞激动:“人族哪有无辜之人,每一个人族,都死有余辜!” “既然如此,你方才又凭什么指责当初灭杀蛊族之人!” 黑袍人怒急,左手抬起,携着鲜血的腥气狠狠而来,向挽清双目紧缩,可却依旧死死盯着她,睫羽被带起的掌风震得轻颤。 “你儿子的死,就让你这么难以面对吗!” 左掌猛地停下,此刻距离向挽清的脸,不过丝毫距离,她甚至能感到道黑袍人掌间传来的热度,令人不寒而栗。 可就是这咫尺之差,黑袍人的手掌在叶纪棠那句话之后,怎么也无法继续落下。 叶纪棠还在开口:“你今日所作所为,明明就是为了私仇,却偏偏要说成为了蛊族为了羽族,你不觉得可笑吗……童夫人!” 夜风猛地凌冽,将那件仿佛嵌在她身上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兜帽在狂风之中被吹开,露出一张可怖恶心,却莫名熟悉的脸。 正是那位当初被向挽清于画舫之上亲手解决的,童汉年的生母。 “晋谦王真是聪明,竟然能猜到我的身份。只不过私恨又如何,族群旧恨又如何,只要能杀了她,祭奠我的儿子,便是整个天下都死绝,也不足惜!” “你真是疯了。” “是她先动手杀了汉年,我不知求了多少神佛才盼来的汉年,如珠似宝的养大,却惨死在她手中!” “是你儿子先要逼死别人,清清杀他,是他死有余辜。至于你……”叶纪棠折扇一指,“你在府上的时候就肆意残杀下人,折磨庶子。所以你儿子才会视人命如草芥,自觉高人一等。归根究底,他当日惨死,是你教养不当之错!” “你胡说八道!明明是她杀了我儿子!”童夫人眼神疯狂狠戾,似要泣血,“是她先动手,而你又赶尽杀绝,诛杀我府上剩余之人,你也该死!”你们都该死! 叶纪棠目光阴沉:“若非你妄图与杨哲家人联手复仇,本王根本不会动手。事到如今,莫非你还不明白,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好一个咎由自取!”童夫人望着叶纪棠,面色诡异的潮红,扭头望向向挽清,“向挽清,你杀我儿子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也会落在我手里!你可曾有过半分后悔!” 向挽清杏眸沉沉:“为何要悔。” 童夫人怒极反笑:“好!好!好!我到要看看,你等会儿还能不能嘴硬的起来!” 童夫人状态愈发疯癫,叶纪棠眉头紧锁:“你放开清清,本王做主,今日放你离去。” “放了她?”童夫人语调诡异,“我为什么要放了她?” “放了她,本王今日饶你一命。” 童夫人不屑笑道:“你以为,这些禁卫军就能拦得住我?” “再加上本王呢?”叶纪棠往前一步,右手折扇指地,墨色重锦蟒袍在夜风之中烈烈作响。 “你是真的关心她。”童夫人忽然诡异一笑,“这样最好。” “其实我,根本就没想活着离开!” 童夫人右手猛的高高举起,锋利的匕首在月光之下被勾勒出一道光亮的影子,笔直而果决的朝着向挽清的脖间狠狠刺下! “小姐!”司琴凄厉大叫! 第209章 ——中计 利刃轻易刺穿了脆弱的皮肉,鲜血透过漫过刀锋,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出,打湿向挽清右臂衣衫。 随即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于这空旷的地界,清晰可闻的响彻在所有人耳边。 司琴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若非归舟搀扶,险些要跌倒在地:“好……好险……” 好险,小姐无事。 童夫人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行动有些愣怔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左胸口,一把银色软剑被灌注内力之后,变得坚硬无比,此刻从她胸前贯穿而出。 向挽清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厌恶身上被沾染了童夫人的血迹,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一段距离。 “你……你骗我。”童夫人此刻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死死的盯着森尧,眼中满是愤懑,“你为什么,宁可选择一个利用你的人族!” 森尧面无表情,或许细看,冰织的睫羽之下,还有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你不是也在利用我吗?” “可她是人族!你忘了那些被强行掳掠的族人,忘了你当初被囚禁且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吗!” “谁掳掠族人,谁害我被囚禁,我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可若是像你一样残杀无辜之人,我不耻为伍。” “所以你就选择了人族?” 向挽清淡淡开口:“童夫人口口声声人族如何如何,可童大人不也是人族吗?听闻童夫人虽然对待别人性格脾气暴躁,但是与童大人依旧恩爱有加,不童夫人要如何解释。” 童夫人目光狠狠一缩:“那都是他没有纳妾之前的事情了,是我看走了眼,才会相信所谓人族会有忠贞不二。” “随便你说。”以童夫人如今的状态,向挽清知道说再多也不过对牛弹琴,便也懒得多言,“我听闻有些蛊族中的血液蕴含剧毒,破解之法就是从心脏正中一击毙命,震断心肺,便也彻底断了毒素流出之路。可有此事?” 童夫人死死盯着森尧:“所以你根本就没有被我迷惑,从头到尾,都是在和我演戏,对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她很好。” 童夫人像是没听清:“什么?” “她教我打牌的时候很好。” “和别人说话的样子很好。” “带我吃烫锅的时候很好。” “给我发月俸的时候很好。” “一起吃的年夜饭,最好。” 童夫人或许觉得有些可笑:“就这些?” 森尧顿了顿,难得真诚:“很多了。” 他们说话之间,叶纪棠已经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向挽清身边,虽然一切都是早就串通好的,可当方才童夫人利刃落下的时候,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如今他紧紧握住向挽清的右手,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从空中落到了实处。 森尧把剑收回来的时候,童夫人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往后连退几步,倚在桥柱之上,整个人的身子都有一大半悬挂在外,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下桥去。 向挽清:“你费尽心机,也不过落得一场空,如今还有什么想说吗?” “呵,呵呵……”童夫人看着他和叶纪棠紧握的双手,明明如今看起来尽是败势,却忽然笑出声来,“谁说我落了一场空的?” 向挽清心中猛的一咯噔:“什么意思?” 童夫人并不回答她的话,反而反问道:“向挽清,你知道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为什么以我稀薄的蛊族血脉,竟然能操纵蔷歆允身上那种如此厉害的蛊虫吗?” “……” 童夫人想来也没有期待她会回答,自顾自开口:“其实说来,还是得感谢晋谦王,若非你派人追杀,我也不会因祸得福,找到蛊族失传已久的,以身饲蛊之法。” “以身饲蛊?”向挽清虽未听过这个东西,但是单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也能感受到其中浓郁的可怖与危险。 “以身饲蛊,就是将自己的身体,当做蛊虫饲养,每三日就需吸食一人心头之血,配以特殊功法,所受之苦,甚于凌迟百倍,九死一生。”叶纪棠的声音难得沉重,“可一旦成功,其自己就会成为类似蛊虫的存在。” 童夫人忍不住拍手:“晋谦王涉猎广泛,令人叹为观止。你们应该感到荣幸,为了复仇,我把我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蛊虫!” “本王一直以为这种恶心且恶毒的邪术,只是一种传言,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叶纪棠面容冷肃,“还真的有人去炼,你究竟为此,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我说过,只要能为汉年报仇,就算是死绝这浩瀚大陆所有人,都可以!”童夫人桀桀笑道:“我为了练成此法,不惜毁了自己的脸,就是为了今日。” 向挽清紧紧皱眉,如今看来,童夫人的状态已经越来越差,可是萦绕在她心头那不祥的预感却愈发浓郁:“你如今心脉断绝,即便是练成了此法又能做什么。” 童夫人摇头,透过斑驳的血痕,也能看到她脸上,如今竟挂着得意的笑容:“此法修炼之难,如同登天,我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再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成功,所以我选择了另一条路,只修炼了体内血液。” 童夫人一字一顿的开口,之前所谓的癫狂也好,疯狂也罢,如今竟都尽数消散,她双目如同毒蛇,冷静慑人,寒光四射:“我身上的血没有毒,但是你只要沾到一点,就会引发你体内的子虫,加速成年。” 向挽清豁然色变,朝着两人握手之处看去,方才童夫人身上涌出的大片血迹染湿了她右臂衣衫,叶纪棠握住她手的时候,不期然的在手腕之上沾染了一抹血迹。 白皙如玉的肌肤之上,是极刺眼的红。 “晋谦王,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你体内究竟是什么蛊,也能知道,此刻……距离你体内蛊虫成年,最多不过一个月时间。” “从头到尾,我的目标就不是你,而是叶纪棠。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至爱的滋味。我很想知道,一个月后当他死在你面前,还是你自己递上了那把铡刀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会不会比我当初更痛苦!” “向挽清,我再问你一遍,你当初杀我儿子,如今可有半分后悔!” 第210章 ——以身饲蛊 “向挽清,我再问你一遍,你当初杀我儿子,如今可有半分后悔!” 童夫人的话回荡在耳边的时候,向挽清有一瞬间觉得,或许这一切不过就是她临死之前嘴硬之话,可是下意识的,她无法忽略的内心一遍遍的在告诉她。 这一切都是真的。 向挽清忽然像是被灼烧一般,狠狠甩开叶纪棠紧握着自己的手。 叶纪棠没料到她会突然这样,一时不察还真被甩开了手,微微蹙眉:“你别听信她的话,有医老在,这么多年不是也熬过来了。” 向挽清恍若未闻,耳边仍是童夫人方才的那句话。 后悔吗? 涉及到叶纪棠生死,向挽清向来古波不惊的内心,如今早已经方寸大乱:“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童夫人一愣,随即失笑,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你在问我?” “是。” 童夫人摇头,惨白的脸上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目光如同剔骨之刀般,一刀一刀的挖着他们二人身上血肉:“没有办法,一个月之后,他必死无疑。” 向挽清深吸一口气,面容诡异的冷静下去:“你确定?” 童夫人笑的自得:“确定。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告诉你,当初在得到秘籍的那个地方,我还得到了那一批蛊茧。” “也就是‘燃’,那个蛊族的前辈,临死之前一直在研究的就是能真正操控他人,却不被任何人发觉的蛊虫。” “这种进阶版的蛊茧,一共有两枚,其中一枚是半成品,我下给了蔷歆允练手。另外一枚完成品,便是医老都绝对查不出来,你猜……我下给了你身边的谁!” 向挽清面色冷淡:“说完了吗?” 童夫人显然没有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皱眉厉声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吗?你就不怕日后那人加害于你?!” 向挽清点点头,一指童夫人,声音冷凝:“既然说完了……森尧,在她四肢之上各切一个口子,我要让她看着自己鲜血流尽而死!” 森尧自然清楚向挽清如今心情,长剑在手中挽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就欺身上前。 可与此同时,叶纪棠的脸上却毫无预兆的浮现出一抹潮红之色,他闷哼一声,自喉管处涌出鲜血,不可抑制的从嘴角留下。 鲜血自下巴一路蜿蜒至衣襟深处,衬得本就无暇的皮肤更加通透。 有一种凄厉的美感。 向挽清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想上前扶他,可是目光触及自己衣衫上的血迹,就强硬的逼着自己退后一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叶纪棠摇头:“无事……” 他到了此刻竟还想着安抚向挽清,可是话弗一出口,随之而来的就又是一口鲜血,下一刻,就是那熟悉的剧痛。 “森尧!”向挽清虽然不清楚他毒发时的模样,但是结合方才童夫人的话,猜也能猜出几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快带他去找医老,快!” 森尧的目光在此刻已经捉襟见肘,感觉下一刻就会力竭而亡的童夫人身上一顿,随即毫不留恋的抽身退回。 向挽清从未见过这样的叶纪棠,在她的印象里,他脸上永远挂着懒散而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双狭长的凤眸之内,具是波澜无惊的镇定。 她甚至一直无法想象,叶纪棠毒发是什么样子,她无法将脆弱,不堪一击这样无力的词将他联系在一起。 可是如今,他明明已经疼的狠狠咬牙,却依旧安抚似得冲着向挽清翘了翘嘴角的时候,那一抹稍显怪异的笑意,却令向挽清的泪珠瞬间夺眶而出。 她第一次无比清晰的感受到,在她眼里永远运筹帷幄,如同天人的叶纪棠,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肉体凡胎,最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 向挽清匆匆赶到医老府邸的时候,医老早就开始在药房之内为叶纪棠整治。 “医老怎么说?什么反应?”向挽清不敢贸然进去,又没有心思就静静等待,只好抓着同样等在门外的森尧问话。 森尧知道她如今心情焦灼,但闻言也是微微摇头:“没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反应都没,森尧将当时已经昏迷的叶纪棠送到的时候,医老面色骤然变得极为难看。 只不过这些东西,除了让如今的向挽清更加自责焦躁之外,并无其他的用处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其实不过半个时辰,可向挽清却几乎觉得有数百年那么久。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向挽清猛地上前两步,声线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医老,如何了。” 医老面色难得肃然:“以身饲蛊的法子确实霸道,童夫人将自己炼成一只巨大的蛊虫,其血液对于阁主体内的蛊虫而言乃是大补之物,原本阁主体内的子虫完全成年至少还有三年,如今却被强行缩短到了一个月。” “那……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索性之前皎皎楼的琳叮琅,给了阁主一颗半成品的‘万清丸’,这几日老夫研究之下对此药药性有所了解,配以其他手段,或许可以将一个月的时间,延长到三个月。” “那三个月之后呢!” “三个月之后,若是还找不到‘无根’,就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向挽清浑身一僵。 她自然记得叶朔宇之前说过的另一个方法。 以毒攻毒。 将另一种毒性剧烈的蛊虫放到叶纪棠体内,只有三成的把握,即便成功,也将受尽折磨,可一旦失败…… 向挽清闭了闭眼,甚至连想都不敢想这可能带来的后果。 三个月……她又如何能找到叶纪棠与明妃,二十年都不曾打听到一丝半点的“无根”。 她一时之间只觉得心思沉重,愈发难言:“还请医老,先为纪棠服用万清丸。” 医老颔首:“老夫自当尽力。” 第211章 ——你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重要 “医老不愧是医老,你这次服用了万清丸,毒发恢复的时间倒是比之前还要短上许多。”向挽清端着药碗,一边给叶纪棠喂药,一边轻声开口。 汤药浓郁黑稠,闻着就是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苦味,可叶纪棠一口一口喝下去,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闻言摇头道:“本来就是小事,没什么。” “……苦吗?” “清清喂我的,什么都甜。” 向挽清心下微微一疼,她知道他这分明就是习惯了这汤药的味道。 叶纪棠看她的表情,哪里能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叹了口气,将她手中的药碗拿走放在边上矮榻之上,又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你就是事事操心,眉头都要拧成麻花了。” 向挽清把头埋在他怀里,语气闷闷:“你倒是心大,自己都这样了,还在安慰我。”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了,要是真到了最后一步,不是还有一个法子能试一试吗。” “……只有三成。” “那是别人,在我身上,就是十成十。” 叶纪棠语气太过自得,向挽清忍不住失笑:“你倒是自负。” “本王还没赢取本王的王妃呢,心心念念盼了十年的金枝玉叶,怎么舍得让她日后独守空闺。” “油嘴滑舌。” “你信我。” “……嗯。” “……” “……真的不苦吗?” 叶纪棠失笑,他唇色依旧有些苍白,如今躺在床上的时候衣襟因动作而有些松散,半露的锁骨精致平直,肌色如玉,凤眸慵懒含着几分打趣意味开口,带着些靡靡温润的美感:“清清自己尝尝。” “?”向挽清正不解,就惊觉眼前忽然压下来一片暗色,随即唇上就是一软。 她下意识的瞪大眼睛,下一刻又闭上,享受这难得的温存。 以往唇齿交缠的味道,总是随着一些恰和时宜的悸动,可这一次,却唯独剩下欢喜心安。 这个吻格外温柔,也格外缠绵悠长,直到向挽清险些喘不过气,叶纪棠才有些不舍的松开她:“苦吗?” 汤药的味道确实是浓郁醇厚的苦涩,向挽清只是这样,都觉得舌尖隐隐发麻,可是她点了点头,还是含笑道:“甜的。” 叶纪棠毕竟是刚刚恢复,再加上汤药里有助眠的药物,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向挽清替他掖了被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阖上房门的那一刻,向挽清脸上的温和便尽数收敛,满目冰霜。 归舟接过她递来的空药碗,微微躬身道:“小姐,公子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童夫人如今仍在逃匿。” 当晚叶纪棠毒发,向挽清心慌之下顾不得许多,便让森尧先将叶纪棠送来了医老处。 没有了叶纪棠与森尧二人,便只剩下一群禁卫军与京兆府借调来的人手,或许真是以身饲蛊之后发生了变化,童夫人竟然在被震断了心肺之后,不仅没有立刻死去,竟然还能在众多禁卫军的包围之下逃出生天。 虽然也其中也包含了众人忌惮她血液诡异,不敢近战的原因,但是也足以证明如今的童夫人究竟有多可怕。 “抓到她,格杀勿论。” “是!”归舟凛然应道。 “传信给父亲,让他在边境也留意一下无根,如今不能放过一点希望。” “是!” “还有之前童夫人说的,比蔷歆允身上更厉害的那只蛊虫,究竟下在了谁的身上,得尽快查出来。” “医老已经在研究此事了,只不过小姐,这事万一只是童夫人故意吓唬我们,其实根本不存在此事呢。” “只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事还是需谨慎。若是虚惊一场,自然是最好。” “属下明白。” “去办。” “是!” 向挽清在院子里静静站了一会儿,才打算转身去看看司琴如今养伤养的如何了,谁知刚一踏出院门,就看到叶朔宇站在门口,像是已经等了许久。 向挽清一愣:“你来看你七哥?他刚刚睡下,你可能要等一会儿。” 叶朔宇摇了摇头:“我刚从母妃宫里出来,她已经好了许多。” 子母蛊毒生死相依,既然明妃已经恢复,他自然也清楚叶纪棠如今已无大碍。 向挽清默了默:“这次是我连累你母妃了,她一定很生气。” 叶朔宇点了点头:“母妃自小疼爱七哥,视逾性命,七哥蛊毒被外力催动加速成年的事情她已经知晓了,我从未见过她发这样大的脾气。” 明妃体内蕴含母蛊,叶纪棠体内的子蛊但凡有什么异动,只怕她才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所以向挽清本也没打算瞒住她。 她也能猜得到,明妃勃然大怒的时候会说些什么,到底也不过就是些拖累牵连的话。 可惜她上一次见明妃的时候,言之凿凿的反驳,若是换了如今,只怕能被说的哑口无言。 “所以你今天过来是想劝我离你七哥远一点吗?” 叶朔宇摇头:“恰恰相反,我希望若是我母妃再和你说些什么,不管说什么都希望你不要离开七哥。” 向挽清:“为什么。” 叶朔宇:“我从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七哥,碍着我的厚脸皮,我们两也算是从小长大,即便是曲亦宸,也不过只是七哥十二岁的时候从外面带回来的。” “所以这个世界上,我应该是最了解七哥的人。”叶朔宇顿了顿,“至少现在是这样。” 向挽清默然,正如叶朔宇所说,她毕竟错过了叶纪棠太长的时间,是十年,也是半生,现在的她,确实比不得叶朔宇对叶纪棠的了解。 “正是因为我了解七哥,所以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母妃希望七哥能顺着她铺好的路走到那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但我只是希望他过得快乐。” “子母蛊虫本就是不平等的,子母蛊虫越是长大,母蛊的优势就愈发明显,到了现在,即便是七哥真的……我母妃也能活下来。” “向二小姐。”叶朔宇第一次如此郑重的叫她,带着丝丝缕缕的请求,“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日后不会因为顾虑我母妃,而做出一些让七哥伤心的决定。” “你对于七哥,远远比你自己以为的还要重要。所以无论发生什么,请都不要离开他。” 第215章 ——我想告诉你 向铭熠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向挽清豁然抬眼,望向他的眼里具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冷意:“向公子,你今日的话未免有些僭越了。” 向铭熠自然知道她为何震怒,可是他想来不是寡断之人,若是今日不来也就罢了,既然已经来了,话也说出了口,当然不会就此住口:“如今陛下身子日渐萎靡,太子与荣襄王和豫南王斗得愈发激烈,此刻你再横插一脚,可有想过一着不慎,会有什么结果!” “够了!”向挽清冷冷开口,“向公子若今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而来,还是立刻离开的好。与其在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如先去管好你自己的亲妹妹。我和叶纪棠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向铭熠狠狠咬牙,情绪难得有如此剧烈的波动:“你是不是觉得叶纪棠是真心对你,可你知不知道,他究竟瞒了你多少事情!他为何对北汉神女如此不同,为何明妃对他如此宠爱,为何子母蛊毒偏偏在他和明妃身上,为何他身份不明却陛下却封他为王!许多事情连懿德王知道的或许都并非真相,而他桩桩件件都瞒着你,你还认为他对你是真心!?” “既然连懿德王都不知道真相,向公子又如何确定你知道的就是真相?” “我自然知晓,我……”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坦诚又如何,不坦诚又如何,是人就总有自己的秘密,向公子你难道就没有吗!” 向铭熠一时语塞,向挽清就笑的嘲讽:“既然向公子你也有,那为什么偏偏他不能有。” 向铭熠知道如今口口声声的向公子,是气急之下故意说给他听,当下也有些怒意,声调略高了些:“我有办法能帮大伯与大哥全身而退,你又何必要与皇家搅合在一起……” “你帮?”向挽清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笑出声来,明明极为开怀的模样,可却带着明显的嘲讽与悲凉,最终笑意尽数收敛,化作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字一顿看着他开口,“你不可能。” “你又不曾亲眼见过,怎么知道不可能!” “那你又怎知我不曾亲眼见过!”向挽清终于勃然大怒,她内心最为黑暗的回忆被毫不留情的勾起,父亲中毒而亡,兄长暗算致死,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件是他亲自动手,可又有哪一件不是他听之任之。 他说有办法,他说全身而退,办法在哪,退路又在何处! 前生她抬头望去,前路尽是一片充斥着铁锈腥味的无边黑暗!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原以为终于熬出了头,如今才知那是曼陀罗铺成的道路,红花似锦,却都是她流出的血泪!那注定是一条绝路! 前厅之中有一瞬间,除了向挽清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之外,再无任何其它声音。 向铭熠有些无力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竟是一时之间都忘记了该如何说话:“你……见过……” 向挽清自知失语,如今心情又不愉至极,根本没心思与他多说什么,自然也没发现他如今神情有些不对,广袖一甩大步离去:“送客!” “向挽清,他只有三个月时间了!” 向挽清跨出去的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盯着他的时候,目光阴翳而尖锐:“你如何知道此事?” 叶纪棠毒发的时候虽然有不少人在场,可是除了向挽清与仅有几人,其他人因为离得太远,并未听清童夫人口中所说之话,都以为这次毒发不过与其他几次并未不同。 向铭熠没有回答,看向向挽清的目光里,具是她看不分明的复杂神色,像是悔意,又像是不惜一切豁出去的狠戾。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门外光晕大片大片的照映进来,从向铭熠的角度望去,强烈的光线将向挽清身后照的如同一片白雾,他微微眯眼,像是不适应这样明亮的世界,连带着传来的声音都带着几分虚无的浩淼。 “向铭熠,若是让我知道童夫人的事情有你在背后推动,我真的会杀了你。” 在向铭熠的记忆里,向挽清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曾用这种眼神望过他,带着凌厉而尖锐的恨意。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是今生亦或是…… 向挽清阔步离去的时候,向铭熠还想再追,却却被闻声而来的家丁拦在前厅之内。 他无法,只能看着向挽清的背影在自己面前消失,眼神复杂难明。 向挽清其实没有走出多远,转过一道弯的时候,就毫无预兆的撞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怀里。 冷香瞬间萦绕在她鼻尖的时候,她微微皱眉:“你怎么出来了?医老不是让你静养吗?冷不冷?” 向挽清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到叶纪棠手里,又伸手拢了拢他衣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怎么穿的这么少。” 叶纪棠极为顺从的任由她为所欲为,反问道:“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向挽清不解:“我问你什么?” “刚才向铭熠说的,我瞒着你的那些事情。” 向挽清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究竟是什么事,随即皱眉道:“我之前就说过,我相信你。不会逼你说你不愿意说的事情,你不要因为外人的话……” “我现在想说。” 向挽清:“……胡思乱想……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告诉你,我藏了一辈子的那个秘密,我想告诉你。”叶纪棠许是很少看见向挽清这样茫然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的清清愿意赏脸听一听吗?” 向挽清下意识的点点头:“外面冷,回房间说。”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想提起当年的那些事情,那些沾染着让他梦魇惊怖的回忆,光是想起,就仿佛重回那个萦绕血腥与黑暗的环境。 可是……叶纪棠看向走在自己身前半步的向挽清,目光柔和至极,可是当她与向铭熠争执之后,走出房门第一件事却是把暖炉递给他的时候,他却觉得萦绕在自己眼前那么多年的血色,正在缓慢却坚定的消散。 第216章 ——何其可笑 房间之内,地龙烧的温热舒适,叶纪棠替向挽清取了斗篷,又将那暖炉重新塞回她手里,刚想开口,就听道向挽清急急开口:“你若是不想说,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叶纪棠失笑:“你知道我是两岁才入宫的。” 向挽清点头:“略有耳闻,一入宫便成了七皇子,五岁封王,乃是诸位皇子中第一人,当时一时风头无二。” 叶纪棠反问:“此事朔宇是如何和你说的。” 向挽清:“他说是明妃救了你母亲,后来敌人追上来,你母亲为了救你,引开追杀之人,不幸惨死,因为子母蛊毒的原因,明妃将你带入宫中,养在身边。” 叶纪棠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些果然如此的表情来:“那你知道,他为何会同意封我为皇子吗?” “或许是明妃为了更好的保护你,所以与陛下做了交易。” 软榻温软,叶纪棠有些懒散的往后一躺,宽大的衣摆铺满了整个榻面,流水般泻下。 “你猜的不错。三座城池,换我一个身份,他不亏。” “那三座城池,不是老天帝嫁女的嫁妆吗?”他眉眼间倦怠,可说出来的话让向挽清心头狠狠一跳,当初明妃入宫不久,北汉便划了边境三座城池给南朝,称作嫁妆,震惊天下。 叶纪棠摇了摇头:“二十年前,东汉万国朝会,我母亲与父皇都去了。可至于是不是如同坊间传言的那般一见钟情,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那一次之后,我母亲怀了我。” 向挽清豁然抬头,这短短一句话,里面包含的信息实在是太大,她一时惊愕,难掩心中震惊。 叶纪棠安抚似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回到北汉之后,我母亲就一心想嫁到南朝,可是老天帝只有她一个女儿,如何能答应,自然是不曾允准。” “可正当这个时候,我母亲突然发现,自己有孕了。老天帝知道此事之后震怒无比,可同时,他又心疼女儿,也不愿尚未出生的外孙日后没有父亲,所以当时即便万分不舍,他还是做下了当初那个令他悔恨终身的决定。”叶纪棠顿了顿,语调分明没有变化,却能让人感受到他言语之中那巨大的悲哀,“他终于同意我母亲嫁往南朝。” 向挽清轻声开口,像是怕打扰了他:“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北汉天帝原本坚决反对,可又突然间同意神女出嫁的原因。” “是。”叶纪棠点头,“这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因为我母亲那个时候已经显了怀像,老天帝生怕夜长梦多,所以并未让我母亲带太多宫人跟随,可是即便如此,为了照顾我母亲身体,他们赶路依旧不能太快,再加上母亲反应剧烈,速度更是一拖再拖。”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行至半路,我母亲遇到了一个被追杀的女子,那女子生的,与她竟有七八分相似。母亲一时心软,将她救下,带在身边。” 向挽清无意识的攥紧手中暖炉,在这个与叶朔宇所说完全不同的故事里,她依稀能猜出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究竟是谁。 “谁知那女子来历不凡,身上也早已经被下了子母蛊毒,当时我母妃与她相处颇为亲近,子蛊便悄无声息入了我母妃身体,我母妃因此动了胎气,提前生下了我,可是谁知……”叶纪棠闭了闭眼,“那子蛊真正存在的,并非我母亲身上,而是我。” 叶纪棠的声音极轻,带着几分缥缈,如同穿过这二十年的岁月,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母亲虽然因此震怒,但是此时子母蛊毒已经成型,对那女子也无可奈何,只好继续带在身边。同时,因为子母蛊毒的刚种下的第一年,正是解蛊最为重要的时间,母亲为了解开我身上的蛊毒,决定暂停赶路,全力解蛊。” 在叶朔宇的故事里,这中间耽搁的两年时间,是因为明妃身体不适,如今才知道,竟是为了解蛊。 “原本有寸刀与无影二人在,至少安全无虞,可是追杀那女子的势力是金银楼,那个是时候的金银楼,尚在全盛时期,再加上另外一股势力的帮助,在解蛊的最后关头,竟将他们二人引走。” “再之后……” “好了,别说了。”向挽清隐约能猜到后面的事情,她不愿他再回想一遍,当初那染血的事情。 叶纪棠轻笑着摇头,示意自己无碍:“母亲为了救我,将我和那女子推入柜中,那柜子中间有条缝……” 他想了想,伸出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宽。” “柜子里很黑,唯有那条缝里透过来一些光,可我从那条缝里看出去,母亲就倒在血泊里。” “我想去叫醒母亲,可是她死死的捂着我的嘴,将我整个人都圈在怀里。我就咬她……”叶纪棠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一声,“她掌心里,到现在还有我当时咬出的牙印。结了疤,一辈子都去不掉。” “在那之后,她就害怕待在黑暗的地方,即便是夜里,宫殿之中也要彻夜明灯。” 向挽清没有再说什么,她放下那暖炉,坐到叶纪棠身边,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怀里。 叶纪棠就着这个姿势继续开口:“无影与寸刀回来后,便立刻传信给了老天帝,也就是我外祖,即便信中言辞再委婉,他依旧一病不起,他那时想立刻让我回北汉,可是我不愿,我想去看一眼,我的父亲。” “祖父无法,只好将那个女人当做北汉的神女,送进了宫,我便随她一同入宫。” “只可惜,他竟然连我母亲都没有认出来。”叶纪棠到现在还记得,初见叶珃之时,看他一脸惊喜的对着明妃叫出母亲的名字时,他内心那巨大的厌恶与失望。 可他还是没走,连现在的他自己都不懂那时究竟是什么想法,或许不希望身负母蛊的明妃远离自己的视线,也或许,是想再想尝试一下,尝试获得父亲的爱。 “再之后,祖父用三座城池换了我一个身份。”叶纪棠嗤笑道,“三座城池啊,他不知有多高兴,又哪还有心思深究旁的。” 他叹了口气,双眸微垂,像是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玉折扇,又像是透过岁月,与自己的母亲说话:“这就是她付出性命,也想托付终身之人,何其可笑。” 第217章 ——北汉金银楼 那些原本以为说出口会带着血泪的故事,如今时隔二十年真的说出口的时候,他脸上竟还带着笑意,可落在向挽清眼里,他薄唇勾起,眼尾却洇出一片绯红。 凤眸含水,眸光盈盈,有情却是最无情。 那分明是在哭。 “她刚刚入宫的时候,因为怕被发现,所以就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如今时间渐长,容颜变化本就正常,再加上她本就与我母亲生的相似,只怕是北汉如今的天帝,我母亲的亲哥哥站在她面前都认不出了。” “她初入宫的时候,不愿侍寝,旁人虽有闲言碎语,却也碍于北汉不敢如何。可是后来有一次父皇酒醉闯殿……” “她刚开始不愿生下这个孩子,可是发现的时候由于已经月份已大,若是贸然堕胎,只怕有性命之忧,她无法,只有生产。” “朔宇刚长大些的时候,就喜欢跟在我身后,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他是为何出生,我恶心的不得了,对他的态度又何止是差,可我一次次赶他,他就一次次回来。骂他也笑,打他也笑。呵。” 叶纪棠轻笑一声,像是在哭,他嗓音微哑,继续开口:“这些事朔宇都不知道,他那日告诉你的,就是他所以为的真相。是我和明妃编来骗他的。” “到如今,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叶纪棠许久没有再开口,向挽清便也没说话,她就这样抱着叶纪棠,用自己的怀抱告诉他,她一直在。 叶纪棠在她怀里轻轻阖上眼,长长的睫羽划过她衣衫。 他曾有过八年的梦魇,日日夜夜闭上眼睛,就是那黑暗柜子里的唯一一道光亮,可透过那光亮,看到的却是血泊之中闭目的母亲。 他发了疯似得想从柜子里挣脱出去,惊恐的想要喊叫,可是明妃死死的捂着他的嘴,禁锢着他的身躯。 两岁的孩子,用尽所有的力气也只能在她掌心狠狠咬上一口,咬的血肉模糊,满嘴的铁锈味几乎让他窒息。 就如同沉入那深不见底的湖底,幽闭恐惧,透不过气,他常常一身冷汗的惊醒。 直到十年前,那杏香萦绕清远,成为他生命中的另外一道光。 他的王府之中尽是杏花,也不过是因为只有如此他才睡得安心。 他又叹气:“稚子无辜。” 向挽清低头看他,从她的角度看去,叶纪棠睫羽如扇,鼻梁挺直,薄唇因为温热到底还是恢复了几分血色,配上眼角的嫣嫣绯红,如织锦灿烂,将本就艳丽的人衬得愈发绝色。 可是那双狭长的凤眸之中,染着的却是无尽晦暗。 他说稚子无辜,他后悔当初对叶朔宇所为,所以如今尽量弥补。 可他当年也不过两岁。 又有谁来弥补他一生之殇。 向挽清微微低头,长发如瀑从她肩头垂下,丝丝缕缕落在叶纪棠肩头指尖。 她闭眸吻下,红唇如同春日娇嫩桃花,轻轻浅浅落在他薄唇之上。 极尽温柔,不带情欲。 ———— 向铭熠从医老府中走出来的时候,早就有人候在门口。 站在马车之前躬身之人是太子近侍,平日即便是对着一品大员,也依旧保持着几分傲气。 可如今面对向铭熠,却极尽恭敬有礼:“大人,太子殿下已经等了您许久。” 向铭熠却没有立刻踏上马车,他回头望去,医老府中的大门正缓缓关闭,大门沉重,关的极慢,但总还是会有一刻,彻底合上。 严丝合缝的将他与向挽清隔开。 “向大人。”近侍低声提醒。 向铭熠一步一步跨上跨上马车,虽然缓慢,但最终还是没有再回头看。 ———— “阁主,既然清乐县主已经言辞拒绝了那向铭熠,不是好事吗?” 叶纪棠本就是不管知雨阁闲务的,平日里偶尔会帮忙的叶朔宇这几日也忙着操办万国朝会的事务,曲亦宸一时间忙的不行,近日才勉强抽出空来看看病人,谁知一来医老府上,就听说向铭熠今日刚来过。 还一开口就是让向家小姐离开自家阁主,据说当时偷听墙角的医老一个怒急攻心,就差点一古稀之体举起一包毒粉和他同归于尽。 不过幸而向二小姐回绝的那叫一个干脆,不论是里子还是面子,一点都没给他留下。 可是即便如此,曲亦宸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叶纪棠如今的心情称不上太好。 趁着向挽清如今去了司琴房里,忍不住问道:“我从未见过清乐县主发过这样大的火,阁主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叶纪棠懒懒散散的开口:“就是发的火太大了。” 曲亦宸不解。 叶纪棠:“路边的狗冲你吠一声你会咬回去吗?” “阁主的意思是清乐县主的反应太大了?可这或许是因为此事与阁主有关,县主太过在意才会如此。” “或许。”叶纪棠喃喃低语,“可我还是觉得,或许清清……还是在意他的。” 毕竟面对别人的时候,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反应。 “阁主,你在说什么?”曲亦宸有些听不分明。 “无事。”叶纪棠摇了摇头,“我让你去查童夫人之前是被谁救下,有结果了吗?” 说到正事,曲亦宸略正了神色,认真开口:“查到了,是北汉金银楼的势力。” 叶纪棠原本懒散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凶狠:“又是他们。” “北汉金银楼从我们的追杀中救下童夫人之后,就将她交给了西岭皇室,然后沈逢才带他来了南朝。”说到这里,曲亦宸看着如今躺在床榻之上的叶纪棠,猛地掀袍跪下,“此事是属下失职,才会犯下如此大错,还请阁主重罚。” “行了行了。”叶纪棠有些头疼的抬手,示意他起身,“别动不动就跪。此事本就是他们计划好的,避开我们也是情理之中,怪不得你。” “可是……” “没有可是,如今朔宇分身乏术,我再罚你,这偌大的知雨阁谁来管?起来!” 第219章 ——丞相庶子 时间一转,便是正月十四。 叶纪棠如今身子已无大碍,向挽清便也住回了自己的府邸。 这次回来的不仅是她,还有蛊毒已经被治愈的蔷歆允。 所幸左司马府足够大,向挽清指了一处偏僻院子令她住下,两人倒也不太有所交集。 茅矜汀来的时候,向挽清正在向向洛凡交代一些事情,他明日就要启程离京,今日是特意来和向挽清告别。 听闻下人来报,向洛凡有些不舍的开口:“姐姐,那洛凡就先走了。” 向挽清笑看着他,少年一如前世,年少轻狂,英姿勃发,黑眸清澈明亮,仿佛承载着星光耀耀。 “去。”向挽清语调微哑,“郡主与三叔还在府里等着你。” 向洛凡重重点头,又问:“姐姐,你明日会来送我吗?” 向挽清摇头:“明日是万国朝会开始之日,陛下将举行仪式,姐姐要去,就不来送你了。” 向洛凡明显有些失落,可很快又撑起一抹笑意:“姐姐放心,洛凡出门在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做好自己任下之事。” 向挽清点头:“姐姐相信洛凡。” “等到了永城,我就给姐姐写信报平安。” “好。” “一年很快,姐姐也要照顾好自己。” “姐姐会的。” 向洛凡还欲再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深深看了一眼向挽清,随即立刻扭头,大步离开。 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小姐。” 司琴看着双目微红的向挽清,有些担心。 “无事。”向挽清深吸一口气,微微摇头,目光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清冷淡漠,“走。” ———— 向挽清到前厅的时候,茅矜汀正喝下第二杯茶,见向挽清进来,立刻起身见礼:“下官见过清乐县主。” 姿态恭敬有礼,更甚以往。 向挽清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并未阻止,而是等他行完礼,才不急不慢的开口道:“茅大人久等了。” 茅矜汀连道没有:“素闻清乐县主与宜安郡主之子姐弟情深,如今他明日就要启程赴任,这一走就是一年,合该好好道别。” 向挽清垂眸:“茅大人消息灵通。” “谈不上灵通,宜安郡主深受皇恩,其子这永州盐运司副使的职位,更是惹了不少人羡慕呢。”茅矜汀态度极为恭谦,“只不过他们也只有眼红的份了。” “茅大人今日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应该也不止是为了吹捧几句。” 向挽清这话说的没错,如今万国大会在即,各国使者都已经到了京都,自从出了上次拔舌案的事情之后,陛下对京都治安的要求更高。 向锦易这几日都忙的脚不沾地,甚至连休息都是在禁卫军府。 茅矜汀身为京兆府尹,竟然还能抽空来了一趟,说是百忙之中,是半点都不过分。 茅矜汀讪笑一声:“下官今日过来,是为了多谢清乐县主。” 向挽清捧茶轻吹:“茅大人何出此言。” “上次拔舌案的事情要不是有清乐县主提供线索,只怕陛下震怒之下,下官必有大祸。所以今日得空,特备薄礼……” “茅大人。”向挽清略微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我记得我曾说过,能抓到凶手,是因为您手段高明,才令贼人无处遁形,与我无关。” 茅矜汀一愣,扫视了一圈除了他与向挽清,便只有归舟与司琴的前厅,又连忙道:“下官明白,明白。只不过这里没有外人,下官这才……” “我也只是希望,不管有外人还是没有外人,茅大人都能清楚,你之所以能在向府找到蛊茧,都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向挽清杏眼微压,语气微凝,“茅大人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茅矜汀被她一看,只觉得后背冷涔涔的出了一层冷汗,惊惧于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威势的同时,更是愈发的不敢逾距。 “茅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先回去,如今万国朝会在即,茅大人还是正事要紧。这些礼物,挽清也受之有愧。” 听着向挽清的语气像是在赶人,茅矜汀以为是方才的话惹得她不快,心下一慌就想解释,却听见向挽清继续开口。 “不过茅大人今日的心意,挽清已经明白,还请大人放心,日后只要大人尽忠职守,自然是一路坦途。” 茅矜汀闻言,面色一喜:“下官明白。那县主若是没有其他吩咐,下官就先告辞了。” “茅大人还请自便。” 茅矜汀来去匆匆,瞧着他远去,司琴才忍不住问道:“小姐,明明你都没收他的礼,他怎么还那么高兴。” 向挽清往后一靠,姿态懒散:他今日过来,什么感谢也好,送礼也罢,都是借口。” 司琴不解:“那他……” “上次搜府的事情他已经彻底得罪了豫南王与向家二房,所以他今日过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正式投诚,和我表明自己的态度。”向挽清说着,轻笑一声,“原本以为他是个墙头草,如今看来,倒也算数明智。” “那也是小姐厉害,让他彻底得罪二房,没有了退路,他自然也就只能投诚小姐了。” 向挽清有些惊讶于她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司琴“呵呵”一笑:“怎么说也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要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岂不是给小姐丢人。” 向挽清失笑:“这次的事情,若说有什么益处,只怕也就是收了茅矜汀,他官职虽然不高,但是京兆府尹的位置,有时候却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司琴诺诺:“只是这次,还是害了晋谦王……” “无妨。”向挽清挑眉,只是眼中尽是戾气,“他人欺我一寸,我自然是要还上一丈的。” “归舟,去请丞相府庶子,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他见面。” “是!” 第220章 ——梁玉玦 丞相已经年近古稀,可是早年的时候因为一心朝政,并无所出,等过了不惑之后,遍访名医,到如今,才得了一位嫡女,两位庶子。 到如今,最为年长的庶长子梁玉石也不过二十有七,最末的庶次子梁玉玦,更是只有十八年岁。 两人虽然是血脉至亲,但是一来并非一母同胞,二来年岁差距又大,在加上梁玉石自小在宫中伴读,两人并无相处之宜,因此并无什么兄弟之情,反而几次三番多有争执。 向挽清约梁玉玦相见,午时才送出信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有了回音,只不过这次见面,自然不能约在府邸之内。 向挽清推开茶馆的时候,梁玉玦早已经到了。 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时候,立刻起身行礼:“见过清乐县主。” 向挽清今生不是第一次与他见面,只不过之前几次,不是宴会就是秋猎,隔着众多的文武大臣与歌姬舞娘,她也不过匆匆一瞥。 “梁大人请坐。” 向挽清素手一抬,示意他免礼。 梁玉玦虽然名为玉玦,可是面容却只能称得上普通,甚至带着几分憨厚。 “不知县主今日匆匆有请,所为何事?” 梁玉玦有些胖,脸上的肉挤得一双眼睛极为细小,笑起来的时候看着甚是敦厚纯良。 可是向挽清却知道他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样一颗豺狼凶狠之心,说话的语气也因此有些冷戾:“两件事。” “愿闻其详。” “这第一件,想必梁大人也有所耳闻。”向挽清话语之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推至梁玉玦面前,“蔷歆允如今已经住进左司马府,日后出嫁,也是从我府上出嫁,聘礼等物,还请梁大人莫要送错了府。这是蔷歆允写给你的亲笔信,还请大人过目。” 向挽清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居高临下,仿佛是上位者极为自然的对下位者发号施令,饶是梁玉玦出了名的好脾气,都忍不住面色微变:“下官不知道县主在说什么,我与蔷小姐不过只是朋友。” “朋友。”向挽清颔首,不置可否,“归舟,你说给梁大人听听。” 归舟朝着向挽清抱拳称是。 梁玉玦不知道向挽清什么意思,只是目光隐约不善。 “文华历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丞相嫡女,也就是梁大人你姐姐的生日宴上,梁大人与表小姐第一次见面。十二月二日,梁大人与表小姐在太仆寺卿家小姐的安排之下,第一次于城南一家名为‘悦来’的酒楼私会,时间是酉时末到戌时处。十二月初八……” 归舟声音微凝,不缓不急开口:“直到除夕之夜,表小姐于亥时末离府,直到第二日清晨方回,也是与梁大人在……” “够了!”即便是再好的涵养,听到这些只怕也无法自制,梁玉玦面色难看,厉声打断,目光阴翳的看向向挽清,“是蔷歆允告诉你的?!” 他自认为每次私会都极为小心谨慎,可是如今却暴露无遗,他第一反应就是出自蔷歆允之口,否则怎么可能事无巨细,尽都知晓。 茶桌之上烟雾蒸腾,茶水弗沸,向挽清如同没有察觉他如今怒气,不急不缓的倒上两杯热茶,又将其中一杯推到梁玉玦面前,这才悠哉开口:“梁大人息怒,这些事情都是我自己查到的。毕竟她就是再蠢,也不至于告诉我这些事情。” 梁玉玦面有不虞,死死盯着向挽清,没有开口。 向挽清却视若无睹:“梁大人要是没有意见,那我们就来说说这第二件事……” “县主。”梁玉玦面沉如水:“这就是县主想与我合作的态度?” 向挽清似乎是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好笑:“合作?什么合作?” “蔷歆允与我说过,向家二房与大房关系极恶劣。如今太仆寺卿家的嫡女被陛下指给了豫南王,清乐县主则是赐婚于晋谦王。” 向挽清:“那又如何?” “如今豫南王风头最盛,日后若是登基,只怕不论是大房还是晋谦王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县主今日找我,难道不就是希望我迎娶蔷歆允之后,能让丞相府站在你们这边?” “只不过既然是合作,县主若是好言相劝晓以利弊,说不定我还能考虑一下,如今您如此咄咄逼人,只怕下官反而不愿意。” “县主大可以将这些事宣扬出去,于我不过是一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可于你表姐,只怕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向挽清险些抚掌而笑:“你与蔷歆允果真是绝配。” 一个只图名利,一个也未曾付出真心,当真相配。 “只不过梁大人猜错了,我今日过来,不是想和梁大人合作,我是希望……”向挽清挑眉,第一次露出些睥睨之气来,“梁大人能入我麾下。” 梁玉玦自小受丞相宠爱,何曾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样放肆的话,当即嗤笑一声,毫不留恋起身欲走:“县主若没有别的事情,下官就先走一步了。” “蔷歆允和我说过,你与你那位兄长,从小不和。”归舟见他起身,立刻上前一步欲拦在他面前,却被向挽清拦下,她语气依旧不变,带着几分悠哉的胸有成竹,“可是她却不知道你们二人究竟为何不和。” 梁玉玦离开的脚步猛地停下,转身死死盯着向挽清:“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挽清轻笑,伸手拿起茶桌之上那封从未被打开的信,放在一边茶炉之上,炉火喧嚣升腾,很快就席卷着将那信纸舔舐殆尽。 向挽清指尖一松,那点滴灰烬就飘摇欲坠的落在桌面之上:“这封信梁大人不看也就罢了,那关于你母亲的死因,不知道梁大人可有空听上一听。” 梁玉玦双目通红,死死盯着向挽清:“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向挽清又为他斟一杯茶:“梁大人请坐。” —————— 今天就是除夕啦,祝大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牛气冲天!!!另:春节七天假期,每天加更一章!!!(有存稿的时候说话就是这么硬气哈哈哈!!!) 第222章 ——送别 “你认识我?” 江方圆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发饰打扮简单,却依旧难掩绝色的女子,心底忍不住打着嘀咕。 “我……”向挽清顿了顿,笑的和善,“有过数面之缘,你或许已经忘记了。” 江方圆忍不住蹙眉,她们见过面? 眼前之人她虽不知身份,但是见她浑身气度非凡,一看就是官宦大族娇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她若是真的见过这般人物,又怎么可能没印象。 “我看你方才是在问路?”向挽清没有给她时间细想,“可曾问到了?” 说起此事,江方圆再顾不得细想方才的话,脸上显出几分丧气来,摇头道:“我刚刚入京,还不曾问到。” “你要去哪,或许我可以帮你。” 江方圆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好意,下意识的就像推却,可或许是因为向挽清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过真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向府。” “哪个向府?” 江方圆不解:“哪个向府?” 向姓并不多见,在她想来,在京都都应该只有一户人家能称得上是向府。 “向家大房与二房,前段日子分府了,如今这京都,有两户向府。” 江方圆虽然惊诧此事,但是也知道此刻不是细问的时候:“那该是二房。” 向挽清了然的点了头,又细细为她指路,确定她记得分毫不差之后,才含笑道:“原本该亲自带江小姐过去的,不过我另外还有些事,也只能如此了。” 江方圆原本还疑心于她,见她是真心为自己指路,反倒有些羞愧自己方才所思所想,忍不住开口道:“如此已经甚是感激,还恕方圆无礼,方才回想一圈,确实是不记得小姐名讳,不知可否告知府邸,日后也好上门致谢。” 向挽清含笑摇头:“天色已晚,江小姐还是快去。” “可是……” 江方圆还想再说,她身边的丫鬟却忍不住催促:“小姐,天色确实不早了,再不走只怕很快就要入暮。” “好。”江方圆正好点头,又朝着向挽清一福,“谢过这位小姐。” 眼看着江方圆离开,司琴忍不住问道:“小姐,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 “没了。” “那怎么不顺路带她一程。” “若是让二房的人知道她是我带过去的,只怕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小姐你见过她,那我怎么没见过?” “那个时候你不在。” “但凡小姐你在的地方,我怎么会不在呢?” 向挽清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下巴一点江方圆离去的方向,朝着归舟开口:“派人跟着她,若是被二房的人赶出来了,就找个客栈暂时安置她。” 归舟应是,又问:“那要是没有赶出来呢?” 向挽清顿了顿:“那就随她。” “是!” 向挽清望着江方圆离开的方向,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今日向铭熠没有出府,江方圆此刻过去,必然会与他见面。 若是她与前生一样被逐出向府,她想方设法也要送她回江南,也算是为了前世她父亲死在向桓手中的一点同情。 可若是事情改变,她被留在府中,向挽清也不会强求。 至于事情究竟如何发展,就都交给上天。 一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向挽清难得在这畏寒的日子起了个大早,洗漱完依旧有些迷迷糊糊的不清醒。 连带着归舟都分不清,在听到江方圆不曾被赶出府的时候,小姐脸上那究竟是没有睡醒的困倦,还是些许无奈。 向挽清心绪复杂,可是也来不及多想,等她赶到城门的时候,日头已经上了半轮。 城墙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登上去的,可以她身份,自然无人敢拦。 自高处遥遥望下去,向洛凡一身青衣,身边只跟了两个小厮,正与宜安郡主还有向冽告别。 “小姐,真的不下去送一送吗?”司琴看着向洛凡时不时望向城门,忍不住开口,“六公子一定也很希望能看见你。” 向挽清拢了拢狐裘,低声开口:“不了。”她故意和向洛凡说今日不来送,就是怕这种分离的场面,不是怕他难过,而是怕她自己舍不得。 城墙高耸,向挽清站在上面,能清楚的看见向洛凡跪在宜安郡主二人面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宜安郡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风通过城门吹往远处的时候,愈发猛烈汹涌,将向洛凡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高大宽阔的城门,眼里具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可随即又化作坚定,毫不迟疑的翻身上马。 向挽清站在高处,迎着那略显凌厉的风半阖着眼,瞧着那一袭青衣渐行渐远,最终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眼前。 “小姐,这里风大,小心染了风寒。” 司琴略微担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向挽清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司琴终于噤声,向挽清还以为她总算是打算让自己安静一会儿,可是旋即,指尖上就碰上一抹温热。 随之而来的,就是突然挡在她眼前的那一抹黑影,带着熟悉的清冷幽香,冉冉晕温在她面前,挡住那冷戾铺面的风。 “你怎么来了?”向挽清有些惊异,这个时辰正是万国朝会开幕的时候,她一个小小的县主告了病假自然无妨,他毕竟是皇子,怎么能不在场。 叶纪棠倒是显得有些无所谓:“朝会之上我寻你不得,想来你应该是在此处,看来倒是猜得不错。” “我担心你。”叶纪棠看向挽清似乎是要开口说上他两句,忍不住先为自己辩解一下,伸手让她把暖炉好好的捧在手掌之间,又开口,“所以想陪着你。” 向挽清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再说他什么,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们如今过去,倒还来得及。” “你若是心情不好,不去也无妨,左右不过就是写听的耳朵起茧子的官话。” “我没事。”向挽清看着向洛凡离开的方向,轻声开口,“洛凡在成长,我自然也不能落后。” 叶纪棠微微偏头,与她直视:“那我们过去?” 向挽清唇角微勾,面容温润却莫名带着些韧性:“我们过去。” 第223章 ——万国朝会开幕 万国朝会,十年一届。 每一次举行,都将是浩瀚大陆最盛大之事。 万国千朝,尽都派使节到达。 万国朝会共分七场比试,书、画、数、射、御、乐,以及最后一局“解”。 七场比试长达月余,每场各国依照名次计分,最终七场比试结束之后分数相加,就成了最终结果。 比试的最终结果,除了可以让胜出之国在未来十年的贸易之中免除他国部分税收,还能获得接下来十年之中,公众道的驻军权。 这众公道位置极佳,却也恰恰是因为实在太过重要,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一国胆敢强占,只能用这个方法,每十年重新划分一次归属。 之前东华派兵攻打南朝的时候,西岭就曾放话,说若是同意和亲,就派兵自众公道经过,往前线增援。 若是能占据此地十年,且不说其战略意义,单是各国商队过客往来十年的过路费,就是一笔令所有人都不可小觑的财富。 更何况还有那最后一局“解”中,每次都令人惊喜不已的额外奖励。 叶纪棠与向挽清二人赶到的时候,祭天仪式已经近了尾声,偌大的广场之上,烟熏雾笼,具是四周巨大的香炉之中蒸腾的烟雾。 向挽清今日本是不曾打算过来的,方才临时决定,到了地方才法相旁人均是一身朝服,唯独她显得有些例外,想了想还是隐在一旁的百姓之中,打算遥遥看着。 那站在最上首的自然是叶珃,往下一阶的地方,就是三国使者与南朝诸位皇子,随之便是其余各小国的使者,在往下,便是南朝大臣。 向挽清的目光很快在其余人身上略过,最终顿在那站在唐禗面前半步,身影单薄却有一股莫名气势的男子身上。 “那就是北汉神子,传闻中他素来体弱,我本以为他一路跋涉来到京都参加万国朝会,身子倒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如今看来……”以向挽清如今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半张侧脸,但也能看见他额头那一层薄薄的虚汗,在微亮的日光之下泛出一片光泽。 竟是连站了这些时辰都已经有些受不住,真不知是如何穿过那漫长路途,从北汉来到南朝。 叶纪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亦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说到底这唐谨还算得上是他表弟:“他刚到南朝的时候,我就曾经让医老以明妃的名义上门给他问诊。” “那结果呢,是什么病?” “没病。” 向挽清:“?” 叶纪棠脸上也带着一抹奇怪,显然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医老说他身体十分健康,甚至称得上滋补得当,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补品也好,还是说他本身的精力也罢,都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失。” “就像是他体内有一个漩涡?”向挽清迟疑的打了个比方。 叶纪棠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那个漩涡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吞噬他体内的精血,若非北汉国力强盛,生生用各种奇珍巧妙的维护了这种平衡,只怕是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可有解决之法?” 叶纪棠摇了摇头:“此事实在是怪异,医老莫说是遇到,便是翻遍医书都不曾听闻。不过医老也说了,如今他那些日日进补之下,除了身体虚弱一些,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向挽清看着那道有些消瘦的身子,忍不住感叹:“这还真是,穷举国之力,将养一人。” “或许是他从小身子就差,又自出生就没了母妃,舅舅自小就甚是疼爱他。他虽为神子,但是入京之后我与他见过一次,性子极好,就连唐禗,两人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对这个哥哥也甚是亲近。” 向挽清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口中的舅舅,说的正是那个站在整个浩瀚大陆权利最顶端,那位北汉万万人之上的天帝。 今日虽然是开幕,但是并未安排什么赛事,祭天结束之后,百官使者皆都渐渐散开,唯独剩下一些宫人匠人,将临时布置的祭台拆掉,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比试台。 此地广场巨大,正在皇宫之外,龙凤街首。 比试台密密麻麻看上去有数十之数,按大小排列,越是临近宫墙,这台子便越是奢华巨大,不过索性这广场巨大,即便是放下了这些台子,依旧还有近半空地。 “娘亲,这是在干什么啊?”旁边有年幼之子不曾见过这种场面,忍不住稚嫩问出声。 “这里日后会有比试,你若是想看,娘亲就带你来看。”那母亲一指那片空地,“我们就站在那里,贵人们都在宫墙之上。” 幼童尚且不过两三岁,或许是不解比试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说能出了家门,总是有些许兴奋:“娘亲,那会有大马骑吗?” “‘御字’一科比试之中,倒是有大马,不过是驯马不是骑马。”那母亲甚是耐心,弯腰低头擦了擦他脸上些许糖渍,“你若是要骑,回去娘亲让爹爹带你去马场可好?” 孩子明显高兴不已,哪里还记得什么比试不比试,吆喝着“骑大马咯”就拉着自己母亲连忙往回走。 向挽清觉得有趣,含笑看了一会,正要叫上叶纪棠回府,谁知一回首,就看到他盯着那母子俩的背影,眼中具是从未有过的神情。 落寞而孤寂,甚至,带着些他这样尊贵的人本不该有的欣羡。 “纪棠。” 叶纪棠闻声转过头,看到她眼中的担心,这才恍然大悟似得惊醒,安抚的轻笑一下:“没事,回去。明日第一场‘书’字科的比试,可有不少熟人呢。” 向挽清没接的话,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他的手,他没有捧着暖炉,两只手初初相遇的时候,那刺骨的寒意激的她下意识的皱眉,可是旋即就极为坚定的握住:“日后,换我陪着你。” 第224章 ——文字科 万国朝会的七场比试,前六场,每场四日,分为初赛,复赛,终赛,每赛一日。复赛之后休息一日,终赛之后亦休息一日,再开启下一科比试。 六场之后,修整三日,开始这第七场比试。 可至于这第七场耗费时间,每次都因考题不同而有所区别。例如二十年前的那一场,众人整整耗费三日,可十年前,却不过一炷香。 每次万国朝会,“书”字是第一科。各国都想在这第一场比试之中讨个好彩头,再加上万国朝会刚刚开始,百姓大多兴致极大,因此不论是观战人数还是各国重视程度,都可以说是前六科之中除了“乐”字科之外,最盛一科。 参加万国朝会之人,不分男女,亦不分贵贱,除了各国使团带来的参赛之人,只要愿意参赛,上到皇子下到庶民,都可以上台一试。 只不过基本上各国使团带来的人大多在自己国内也是数一数二,所以即便有人临时报名,一般碍于残酷的赛制,大多也撑不过第二轮复赛,至于到了决赛,基本上也就是四国之间的斗争。 向挽清毕竟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自然也能在宫墙之上有一席之地,虽然偏僻,但是于她反而乐的自在。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叶纪棠没有屁颠屁颠的把自己的位置移到她身边,叶朔宇又跟着他七哥也一同挪过来之前。 向挽清扶额,看着自己身边两个身着蟒袍的尊贵男子,颇有些无奈的叹气。 偏偏这两人还不懂她内心的腹诽,一个笑的比一个开心。 向挽清失笑,摇头从宫墙之上望下去,空地之上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最小的比试台上也已经有大半站上了人影。 这初试,就是随机抽签选定选手,一共三轮,三轮不败之人才可以挺进复试,可以说今日的初试会淘汰掉将近八成之人,不可谓不残酷。 “姐姐来的倒是早。” 向挽清把眼神从台上收回,微微偏头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带着盈盈笑意的脸,除了向挽宁还能有谁。 她微微垂头,微不可查的嗤笑一声,这才又重新抬起头:“妹妹来的也不晚啊。” 向挽宁浅浅一笑:“臣女见过晋谦王,懿德王。” 叶纪棠根本没有看她,倒是叶朔宇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忽然笑开:“不必多礼,眼看着你与三哥婚期将至,说不定下次见面,我们还得叫你一声三嫂呢。” 叶朔宇还是第一次对向挽宁如此和颜悦色的说话,她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究竟是为什么,但依旧下意识的心头一喜,小脸微微一红道:“懿德王莫要打趣臣女,这……还没有成亲呢。” 叶朔宇煞有其事的点头:“也是,那就等成亲之后再说,毕竟离成亲还有一段日子,谁知道后来会有什么变故,万一这亲结不成了,本王岂不是闹了笑话。” 叶朔宇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辣,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俱都看出对方眼里的笑意。 向挽宁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当下脸色就是一僵,偏偏叶朔宇还要追问一句:“向小姐,你说本王说的没错,毕竟是皇家姻亲,谨慎些总还是没错的。” 向挽宁脸色难看,却偏生还要挤出一抹笑意当做丝毫没有被影响:“懿德王说的有理。” 向挽清素来是她不高兴她就高兴,当即就连脸上的笑意都真心了几分:“妹妹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可以滚了。 向挽宁当即拔腿就要走,可顿了顿又仿佛想到什么似得,面露得意之色道:“姐姐,你这位置若是看比试,未免偏僻了些。青临说他已经在他身边给我安排了位置,姐姐若是愿意,我让他也给你在中间在放个位置。虽不如我的,但也比这里好些。” 叶纪棠原本一直低头垂眸摆弄着手中扇子,闻言眉心一扬,刚要抬头,却被向挽清在他手臂之上轻拍了两下。 他便微微偏头望着向挽清:“不用我?” 向挽清轻笑:“我自己来。” 向挽宁不懂他们之间打的什么哑谜,又催促了一句:“姐姐考虑的如何了。” 向挽清微微侧坐,身子后仰靠在扶手之上,抬头看着向挽宁,似笑非笑的开口:“你知道我们两人的差距在哪里吗?” 向挽宁:“?” “我们之间最大的差距就在于,你永远只能迁就叶青临。而叶纪棠,却永远愿意迁就我。” 向挽清笑意灿烂,话语却如同磨的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向挽宁的心脏。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若是想坐在中间的位置,会需要他帮忙。” 向挽清脸上是难得得意,甚至有些炫耀的意味,叶纪棠看的心中欢喜,忍不住失笑:“调皮。” 可语气中却具是掩饰不住的宠溺。 向挽宁当即面色猛地难看,目光阴沉至极,就连表面的笑意都掩饰不住,干笑一声,有些仓皇的离去,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叶朔宇看着她颇有些狼狈的背影,“啧啧”两声摇头道:“她有时候还算有头脑,有时候却实在是蠢笨,尤其是面对向二小姐你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向挽清嗤笑:“她自视过高,原本以为将我玩弄掌心,却不知是引火烧身。走到今日这一步,她心中对我不如说是恨意,不如说是对我脱离她掌心的恼怒。所以才会一次次在我面前急着证明她的高高在上。” “原来如此,不过说起来,你之前那扮傻的时候还真的挺像的,连我都一度以为你是真的傻……”叶朔宇说在兴头上,被叶纪棠冷冷一眼,才马上住了嘴,连忙打个哈哈道,“看比试看比试。”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向挽清前后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以致于叶朔宇一直以为她是装傻,但是叶纪棠心中却一直存着一个疑问。 向挽清看着他的眼神,哪里能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不过直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究竟该如何开口。 宫墙之下忽然有嘈杂声传来,向挽清正好目光一转看过去:“好像有人来了。” 叶纪棠见她不愿提及此事,倒也没有开口戳破,顺着人群嘈杂的源头望去,才看到一袭白衣,谦润恭端的立在高台之上。 第226章 ——再见宫人 “梁大人,没想到不过一日,我们就又见面了。” 朱红宫墙高耸厚重,墙外是人声鼎沸的喧闹广场,可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并未有人发现不过距离一墙之隔的宫内,气氛却默然有些诡异。 “下官请清乐县主安。” 向挽清与梁玉玦上一次见面不过昨日,可仅仅一夜之隔,他却一改之前和气生财的笑意,面色铁青苍白,原本略显臃肿的脸上一双眼睛竟有了几分凹陷的消瘦之感。 向挽清示意他免礼,含笑道:“我自然是安,不过看梁大人这副模样,想来这一夜过得并不如何。” 只不过如今梁玉玦显然没有心情与向挽清打太极,直言道:“下官按照县主给的线索,已经找到了当年下官的乳母,她……她口中所言,与县主所说一般无二。只不过当年母亲身死的那一夜,她已经被驱逐出府,对后面发生之事,知晓的并不清楚。” “找到就好。”向挽清点头,“她这些年因为你母亲吃了不少苦,梁大人既然找到了,将她接出那处腌臜地界,她日后也能过得好些。” “……” 看着梁玉玦沉默不语,向挽清心头忽然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梁大人?” 梁玉玦明明是哀伤的神色,却令人莫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梁玉石母子将我的乳母置于最为低贱的勾栏院中折磨羞辱,就是为了踩踏我和我母亲的面子,我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向挽清语气微凝:“所以呢?” “这些年来,虽然梁玉石母子并未再过多关注我乳母,但是也难免他们日后突然想起,万一若是我将乳母接出那处,引得他们起疑,岂非得不偿失。” 向挽清隐隐有了一种猜测,却仿佛仍有几分不敢置信:“梁大人想做的,只怕还不止这些。” “是。”梁玉玦并未否认,“如今我已经去找过乳母,万一她供出我来,复仇大计岂不是毁于一旦。”他顿了顿,似划过一抹不忍,但还是斩钉截铁的继续开口,“乳母经过这些年的折磨,身子早就孱弱不已,若是因病去世,是再正常不过。” 向挽清目光沉沉:“梁大人,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梁玉石母子已经多年不曾在乎过她生死,她当年忠心你母亲才会落得今日地步,你又何必再害她一条性命。” “乳母是自小带下官长大,如今出此下策下官心中亦是心痛难忍。”梁玉玦双目之中尽是令人望之胆寒的凶狠,“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万全。” 向挽清虽然一直清楚梁玉玦手段果断狠辣,可还是没有想到,当年因为不愿污蔑梁玉玦母亲私通,而被梁玉石母子嫉恨卖入勾栏,经受十余年生不如死折磨的乳娘。 会因为这所谓“万一”,所谓“万全”,而丢了性命。 梁玉玦那双原本闪烁着些许怯懦笑意的眼中,如今愈发赤红,向挽清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眼眶酸涩,还是失了心智。 向挽清默了半响:“梁大人想来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梁玉玦朝着她一抱拳:“乳母走的很安宁。” “挽清只希望大人日后不要后悔。” “下官只求让梁玉石母子,受此百倍之苦。”梁玉玦一拜到底:“下官请县主告知当年全部真相。” “……这个月的二十七,虽然仓促,但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日子,适合成亲。等礼成之后,梁大人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下官明白了。” 此地虽然偏僻,但是如今来往之人众多,梁玉玦与向挽清定下日子之后也并未多留便匆匆离去。 反倒是向挽清看着他的背影,站在原地思忖了许久,直到城墙之外再次传来一阵热切的呼喊,她才恍惚回过神来。 自从太子身边多了向铭熠辅佐之后,虽然表面看并未有什么太大的起色,可若是仔细观察之下,才会发现他如今行事愈发果断沉稳,在朝中的拥趸者也越来越多。 虽然还大多还是一些并不起眼位置的官员,但若是顺其发展,假以时日也将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而她自从向铭熠违逆前世发展入仕之后,对他就极为忌惮,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 所以再三考虑之下才会选择梁玉玦为自己所用,毕竟不论怎么说,当年梁玉石的母亲为了巩固自己这个儿子的地位,曾经诬陷梁玉玦母亲通奸,虽然最后真相被查明,但他母亲也早已因为无法忍受污言秽语,毅然自尽。 而如今梁玉石又与太子关系甚笃,换句话说,就是梁玉玦与太子阵营有着弑母之仇,因此向挽清也不担心他会突然回头捅自己一刀,可是如今……她却真的多了几分犹豫。 如此不择手段薄情凉性之人,自己妄图掌控于他,真的不会有一日反被划破掌心吗? “小姐,你怎么了?” 向挽清那双向来清明的眸中,第一次盛上了类似于迟疑的情绪:“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小姐,我们回去。”司琴虽不明白向挽清说的做错究竟意指何处,但是在她想来,所有的问题若是有小姐都无法相通的,去问问晋谦王,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向挽清点了点头,她久久不见人影,难免惹人怀疑,是得尽快回去。 可是方一转身,眼角余光处却瞥见一个宫人行色匆匆,从远处经过,她本不在意,自顾自往回走了两步,却整个人都蓦然停住。 司琴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就看到向挽清豁然转身,死死盯着那宫人消失的拐角,随即一提裙角,竟是快走几步。 司琴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看向挽清脸色,便知她必然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也不敢高呼怕引来旁人注意,一时间只能忙跟在她身后,低呼提醒:“小姐,慢点。” 向挽清恍若未闻,步子越迈越快,到后面竟小跑起来,寒风争先恐后的涌进她白狐斗篷也不曾停下脚步。 那宫人或许也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跟随,脚步忍不住仓皇几步。 向挽清狠狠咬牙,又快了几步,眼看着不过尺寸之间就能抓住那宫人随风扬起的衣袂。 可就在这瞬间,她伸出去的手却被一个高大人影狠狠握住。 第227章 ——对峙 手腕被握住的瞬间,那人身上携带着的寒意,透过层层衣衫,刺得向挽清眉心狠狠一颤。 她豁然抬头,死死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子,一字一顿开口:“叶青临。” “清乐县主,这里已经是内宫,你没有旨意擅自入宫,不知所图为何?!”叶青临一袭青玉蟒袍,此刻眉心蹙起,似乎真的是在为她无礼的行动愤怒,但是向挽清却没有因此错过他眼里的一闪而逝的慌张。 他在害怕! 那个宫人身上,必定有着什么一旦被人知晓就会让叶青临难以翻身的秘密! 这个念头急转而逝,眼看着那宫人转身就要消失在墙角,向挽清心里想抓住她的念头从未有过的强烈,可惜叶青临这次似乎也是打定了注意要拦住她,以向挽清的力气,一时之间根本挣脱不得。 向挽清眼中闪过一抹戾色,顾不得许多,左臂一甩之间腕间的玉镯脱落,被她指尖一勾握在掌心,不知往哪里按了一下,那原本温润透彻的玉镯瞬间不知从何处弹出一片利刃,寒光粼粼。 利刃弹出的瞬间,向挽清没有一丝犹豫,立刻挥手狠狠朝着叶青临握住自己的手臂划去,利刃大小看着不过拇指大小,可是冷光逼人,将他们二人的缩影清楚的投在刀面之上,便是对兵刃毫无认知之人,也能一眼看出其锋利所在。 即便是隔着冬日厚重的衣衫,可这一刀若是划实了,叶青临即便算不上伤筋动骨,必然也是一个巨大的豁口。 叶青临几乎是在这利刃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双目紧缩,巨大的危险感令他下意识就要松手后退一步。 可是下一个瞬间,明白向挽清究竟要干什么的他,竟又硬生生止住后退的步子,甚至向前一步更为逼近,同时右手抬起打在她左臂之上麻筋之上,向挽清一时吃力不住,左臂酸软的同时,玉镯从指尖脱落,掉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价值连城的玉镯就这样破碎,向挽清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眼看这局势落入更为窘迫的境地,她脸上甚至还闪过一抹快意,左腿瞬间狠狠抬起,以一种果决狠辣的气势,狠狠踢向他双腿之间。 叶青临终于明白,之前的向挽清根本没有奢望能用那玉镯伤到他,她料到他不会闪躲,所以刚才只是为了引诱他离得更近,好让眼下这一脚踢得更为坚实。 他面色第一次大变。 这个位置实在是难言,即便他有九成九的把握拦下这一脚,可换了任何一个男子,恐怕都不会去赌那一丝丝若是拦不住所导致的后果。 叶青临只能退。 一退就是接连三步,向挽清顾不得右腕被握的酸痛,连忙抬头去看,可拐角处哪里还有那宫人的身影。 这一切说来漫长,实际上从叶青临突然出现到如今,也不过瞬息之事,甚至直到此刻,司琴才有些气喘的追上向挽清,她方才在后面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此刻心急火燎,顾不得气息不匀,就连忙挡在向挽清与叶青临面前,脸上全是对他不加掩饰的防备:“还请豫南王自重!” 司琴向来胆小的很,平日里即便是见到算得上熟稔的叶朔宇都仍有几分恭敬畏惧,更遑论是如今叶青临面色阴沉,显然就已经在暴怒边缘。 可是她强自按捺心中恐惧,站在向挽清身前的时候,倒还真有几分令人心安的感觉。 向挽清的目光从拐角收回,拍了拍司琴后肩:“司琴,让开。” “小姐,你的手……” “无事。”向挽清微微蹙眉,方才尚且不曾察觉,如今被司琴一提醒,才惊觉手腕处隐隐作痛,只怕已经被勒出了一圈淤痕。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装作无事的摇头。 司琴无奈,只能退到向挽清身后,可是目光依旧恶狠狠的盯着叶青临,像是一只被拔了爪子的小猫,以为自己凶狠至极,可实际上却毫无杀伤力。 叶青临开口的时候语气还带着几分后怕的气急败坏,一张尚算清俊的脸上怒意勃发:“向挽清,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手段竟如此毒辣,真是无耻之尤。” “若论毒辣无耻,我自然是比不上豫南王万一。” “你敢这般同本王说话,就不怕本王将方才你妄图刺杀本王的事情告知父皇吗?!” 向挽清冷笑嘲讽:“刺杀?便是陛下断案尚且要看证据,豫南王好大的威风,上下两张嘴皮子一碰就能定罪不成?” “证据,那刀刃……”叶青临一指方才玉镯摔碎的地方,刚要说些什么,可定睛看去,温润品质上乘,哪里还有方才那一片寒刃,“你用的是什么东西?” “豫南王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叶青临怒极反笑:“本王要关心什么?” 向挽清声音清越,戾气却极重:“自然是关心你和那宫人之间的秘密是否已经藏好了,若是有朝一日被我揪出来,也不知究竟会掀起何种波澜。” “县主是怀疑本王和方才那宫人勾结?” “怀疑二字怕是不太妥当。” “她不过区区一个宫人,本王就算是再不济,难道在县主眼中已经沦落至此了?” “豫南王说笑了,豫南王如今盛宠,乐妃更是皇嗣在身,简直就是春风得意。”向挽清双目带着冷意,几乎要刺到叶青临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可又有谁能确定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宫人。” “够了,县主今日无端闯入内宫,本王看在左司马与七弟的份上可以暂且不做追究,可若是再如此无端揣测,就莫怪本王不近人情了!” 叶青临这话说的气势十足,可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向挽清,却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但她自问绝对不会看错,前世她痴缠叶青临如此之久,即便是他最细微的变化,她都能透过表面看到他内心深处。 只不过可笑这些东西,都是前世她怕叶青临恼怒于她,日夜小心揣摩才得了几分门道,如今却用在算计他之上,当真是世事难料。 眼看着叶青临拂袖离去,司琴才怯生生凑在向挽清身边,小声问道:“小姐,为什么不让森尧去追?” “我若是授意森尧入宫,岂不是正好让他扣我一顶大帽子,这罪名,谋逆都称得上。” “那我们岂不是白追了那么久。” 向挽清揉了揉右臂手腕,她回想方才叶青临的那抹慌张,语气淡然:“我或许,有些方向了。” 第228章 ——示弱 向挽清出宫的时候,隐约能听见广场那方沸反盈天,想来应该是已经出了初试的结果。 只不过她因为方才的打斗,衣衫略有些凌乱,宫墙之上自然是回不去了,也只能先行回府。 谁知方才一到宫门口,就见叶纪棠一身紫华蟒袍,抱手立在巨大的黄铜门边。 容姿端彻,姿态却懒散的很,半阖着眼似乎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却让人觉得莫名贵不可言。 有不少女子注意到此间颜色,遥遥站在广场之上状似无意的看过来,即便是与宫墙隔得稍远,只能看个模糊,可依旧能透过那遥远的距离,让她们心头狠狠一颤。 美之一字向来是形容女子,可她们此刻却觉得,用在这晋谦王身上,却竟仍显不足。 像是三月春雨初停,城郊小院窗口木帘之下,白瓷瓶中一朵新折的海棠花,是整个寡淡无味的世界里,唯一一抹艳色。 惊且绝之。 向挽清却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叶纪棠对着她很少这样笑,浅浅的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桀骜,弥漫着丝丝冷意。 他这是生气了。 见向挽清过来,叶纪棠也没说什么,转身往早就候在此地的马车走去,向挽清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只乖乖跟上。 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密闭的空间之中只剩了他们二人,向挽清才颇有些心虚的上前两步:“你怎么在这。” 叶纪棠靠在马车壁上,嘴角含笑道:“不然清乐县主以为本王应该在哪。” 向挽清暗暗皱眉,这气生的比自己想的似乎还要严重不少,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乖乖认错:“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 向挽清乖巧开口:“我不该孤身追人,不该入内宫。” “还有呢。” “不该和叶青临动手。” “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自己置身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知道错了……”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做?” 向挽清怯生生为自己辩驳:“这不是……还有森尧在嘛。” “除皇子之外,任何人私带暗卫入宫,一律按谋逆罪处,你若是唤出森尧,叶青临即便是将你当场格杀,旁人都不敢说他一个不字!你自己必然也清楚此事,否则又怎么会到最后都没有叫他出手。” 叶纪棠的语气里难免参杂着些许咬牙切齿的后怕,天知道他看到梁玉玦出现却迟迟不见向挽清,自己放心不下找过去就看到她被制住的样子,心里是何等的恐慌,若非她瞬间出手脱身,只怕他今日早就对叶青临出手。 向挽清自觉理亏,不敢辩驳,只跪坐在他身旁,轻扯了扯他衣袖:“下次不会了。” 她杏眼微圆,此刻睁大了怯生生的望着他,眼睛里尽是示弱的意味。 叶纪棠即便知道这副模样是她假装出来讨好自己,可对着这样一双无辜娇俏的眼睛,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散了大半的气。 向挽清甚是会审时度势,当下见他面色稍有缓和,立刻凑上两分:“不生气了?” 叶纪棠瞧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到底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你下次若还是如此,看我怎么罚你。” “是是是,绝对没有下次了。” 叶纪棠此刻低头,视线正好能看到向挽清上挑着一双眼睛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有些无奈的了摇了摇头:“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向挽清含笑的脸色一僵,又怕被叶纪棠看出些什么,略微低了头,让他看不见自己神色。 马车静了一会儿,叶纪棠才开口:“你看见什么了,怎么突然进了内宫。” 说到正事,向挽清略微肃了脸色:“你还记得之前前往北汉的时候,我曾经让叶朔宇带我入宫一趟,去找似龙兽的事情吗?” 叶纪棠颔首:“记得,后来你还遇见叶青临与一个宫人……你是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是。”向挽清眼前仿佛又闪过那宫人的模样,“肯定是她,否则叶青临不会态度如此强硬。” “那你这次看清她的脸了吗?” 向挽清迟疑摇头:“还是不曾看清。不过从叶青临的反应来看……” 叶纪棠看着她的神色,挑眉含笑:“看来清清这是有猜测了?” “那人若只是普通宫人,即便被人看到,旁人只怕也不会多想,但是他反应如此激烈,这说明此人要么就不是真正的宫人,即便是,也是某位后妃的心腹,至少是我认识之人。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大半。” 向挽清右手指尖摩挲了几下,终于开口定论,“此人只怕不是坤德宫便是玉芙宫那位的。” 向挽清如今的猜测不可谓不大胆,坤德宫是皇后宫殿,膝下唯一的亲子便是太子,而玉芙宫则是荣襄王叶望烽的母妃所在,她们二人不论是谁,在天下人眼里,与叶青临都是毫无转圜的局面。 而听到这般令人咂舌的猜测,叶纪棠却连最基本的惊异都未曾表现出来。 向挽清有些狐疑的开口:“你不反驳我吗?” “我为何要反驳。”反倒是叶纪棠觉得奇怪,“我自然是信你,觉得你有理的。” 象征着南朝皇子身份的尊贵蟒袍随意的铺开在地,衬得叶纪棠眉眼愈发精致,他开口理所当然说相信的时候,低沉的声线勾的向挽清都心头一颤。 “这件事需要我帮忙吗?”叶纪棠见她久不说话,有些奇怪偏头的看去。 或许是这样的距离太过暧昧,向挽清甚至能感受到他鼻尖呼出的气息,脸上飞快爬上两抹红晕,连说话都有些不稳:“不必,我自己查就好,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 叶纪棠笑道:“这么说,本王日后就要靠王妃养着了?” 向挽清略正了脸色:“我是说认真的。” “知道了。” 这次换了叶纪棠乖乖点头,他伸手正想把向挽清揽进怀里,却见马车忽然一顿,外头传来归舟的声音:“小姐,到了。” 向挽清应了声,都来不及道别就忙不迭出了马车,徒留下伸手伸到一半的叶纪棠愣在原处。 他僵了半晌,许久才有些无奈的笑开,语气明明是恨恨的却让人莫名觉得宠溺:“向挽清,等你嫁到本王府上,看你还怎么逃。” 车外有小厮请示:“王爷,我们现在回王府吗?” 叶纪棠收敛了脸上情绪,又恢复成那往日懒散的模样:“去知雨阁。” 叶青临,留不得了。 第229章 ——送聘 “小姐,你觉得景大人今日能行吗?” 向挽清今日虽然起了个大早,但是却并未前去宫墙观看比赛,反而在用完早膳之后,就往府中偏院而去。 此刻听见司琴问话,她脚步不停,眉目浅淡的开口:“放心,我当初既然选中他,你自然也应该相信他。” 今日复试,比的就是辩论,由叶珃出一道治世之题,昨日胜出的二十四人分别作答,最后唯有评分最前的三人可以胜出,进入最后一轮,争夺三甲名次。 南朝西北边境,常年有马贼流寇作祟,危害百姓,但因那处地势较为陡峭,多山脉崖壁,大军难以行进,所以即便南朝军队几次三番派出军队剿杀,却依旧收效甚微。 尤其是其中最为凶猛的一伙马贼,称为飓风帮,盘踞一座山头,兵马甚为精良,人数更是近千,在山脉之中来去无踪,南朝军队数次出征剿灭,结果不仅无功而返还死伤惨重。 此事一直是叶珃心头一根利刺,十数年来拔不得,无法除,横梗胸口。 而前世前三的答案,不是招安便是安抚,即便有几人说是强攻,也说不出具体可行的法子来,最后虽然还是评出了前三,可陛下到最后却依旧一个都没有采纳。 直到数月之后,文华历二十四年的夏,叶青临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个法子,献给叶珃,叶珃大喜,重赏叶青临,而景羡也是那个时候被举荐入朝,下旨负责此事后又因完成出色,开始被叶珃重用。 所以向挽清一直以为景羡就是提出此法之人,可是直到数日之前,她向他提出这个问题,却发现他竟然丝毫不曾往此处考虑,甚至向挽清主动说出之后,他在惊叹之余尚觉此举有伤天和。 “此举固然可以一举剿灭飓风帮,可手段是否过于惨烈。” 向挽清还记得景羡说出此话时候的语气,眉头紧缩,面色略沉,确实是由衷觉得此法不够妥善,向挽清有理由相信,前世这个法子,绝对不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有在背后助叶青临一臂之力。 要知道前世的时候,叶青临就是因为此事,才愈发收到叶珃青睐,认为他进退有度又不是魄力,颇有他当年风采。 向挽清还未想个明白,就听见司琴恭声开口:“小姐,到了。”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晴源居门口。 晴源居是向府一座偏僻院落,如今这里面除了配着的几个丫鬟仆人,就是借住自此的蔷歆允。 “今日可是文字科复试,表妹怎么没去看看。” 众人朝向挽清行礼的声音并没有瞒住蔷歆允,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一袭青衣翩跹,面容精致打扮得体,一点都看不出她其实已经在这院子里将近一旬不曾出门。 “表姐今日气色不错。”向挽清自顾自的路过她身边,在前厅主座上坐下,自然有婢女姿态恭敬的连忙捧上一杯热茶,“这是知道我要来?” 蔷歆允并不介意向挽清对自己的态度,在她下方首座坐下:“这几日在这院子里待着也无趣,也只剩下每日对镜梳妆这几分乐趣。” “表姐若是觉得无聊,大可以出门走走,我记得我应该没叫人禁你的足。” “表妹虽然没说,但不代表我这个做表姐的会如此不知好歹。当初那蛊毒之事过去不到一月,我扭头就从二房搬到了大房。如今京都只怕不少势力都还盯着我,想知道个究竟。我这个人笨嘴拙舌的万一被套出话去,岂不是给表妹你找麻烦,还不如就躲在这里,虽然无趣,但也清净。” “那就多谢表姐体谅了。” “表妹收留我一场,若是我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岂不是辜负表妹一片好心。” “表姐有这份心,我这个做表妹的自然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我今日过来,就是给表姐找些事情做。” 蔷歆允看着向挽清的表情,虽然还什么都没说,她却忽然多了一种莫名的预感,连带着说话都有几分谨慎:“什么?” “这个月二十七日,虽然仓促了些,但是个好日子。”向挽清话语间,司琴捧着手中的木盒向前几步,在蔷歆允面前打开,是一方大红的盖头,“嫁衣我已经安排绣娘日夜赶工了,这盖头你若是愿意,自己缝些龙凤图案倒也来得及。” 那盖头即便是在室内依旧泛着光亮,虽然不及向挽清送给鸾无双的那匹“流朱”,但也是难能可贵的上好料子。 蔷歆允轻抚过的时候,只觉料子轻软温润,再好不过,她怯怯开口:“我以为……” “以为我会随便打发了你的婚事?” “……” “你放心,就算是为了打向挽宁的脸,你的婚事我也会给你办的风光。”向挽清继续开口,“你可有要请来婚宴的亲戚,我派人去请。” 蔷歆允或许是没有想到向挽清会考虑到这个地步,目光猛地一亮,像是在细细思索,可却久久没有开口,随着沉默的气氛愈发弥漫,她目中那一瞬间的亮光也随之愈发薄弱,到最后如同寒夜中的白烛,风一吹,就彻底熄灭。 “……没有。” 向挽清不置可否,如今的蔷歆允看着确实可怜,可她心中却丝毫没有怜悯,她们二人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如今给她操持一场婚事,也算仁至义尽,有怎么可能多出些假善的怜悯来。 向挽清将茶杯放在一旁,毫不迟疑的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道:“那表姐就好好准备,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尽管和我母亲说,我就先不打扰了。” “多谢表妹。” 向挽清也不去管她这句话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跨出院子的时候,早就候在一旁的归舟立刻禀告道:“小姐,丞相府送聘礼的人来了,夫人让我来问你该如何处理。” 向挽清抬了抬眼皮:“相府请了哪位夫人来送聘?” 第230章 ——弃权 南朝婚嫁,除了喜娘之外,送聘的时候男方家还会请一位颇有威望的女性长辈一同上门,与女方长辈洽谈婚事,以示尊重。 梁玉玦与蔷歆允的婚事虽然仓促,但丞相平日最重礼数,想来该有的还是不会少。 归舟:“请了勃慵候的夫人,二十四担彩礼,敲锣打鼓从丞相府送出来的。” 向挽清嗤笑一声:“勃慵候虽无实权,但祖上于太祖皇帝有恩,便是陛下对其都甚为尊重,这桩婚事丞相能请他夫人做这个媒人,这梁玉玦倒还真有几分本事。蔷歆允说丞相宠溺庶次子,倒确实是实话。” 归舟不动声色:“当初梁玉石成婚的时候,主婚请的是汉亭伯的夫人。” “一个候一个伯,梁玉玦这是想在这场婚事上就狠狠踩上他兄长一脚啊。”向挽清饶有兴致的笑道,“既然如此,那我索性也帮他一把。” 归舟:“小姐的意思是……” 向挽清:“当初梁玉石的夫人回礼有多少?” 归舟:“聘礼也是二十四担,梁玉石夫人母家又添了一半,也就是十二担,一共三十六担送回了相府。” “那就让母亲和勃慵候夫人说,我相府虽然金银不多,但蔷歆允是祖母母家亲戚,她既然从我们府上出嫁,我们自然会尽力操持妥帖。除了二十四担聘礼尽数返还之外,我们府上再添二十四担让她尽数带走。” 归舟对向挽清向来是言听计从,当即就抱拳称是,匆匆往前厅而去。 “小姐,嫁妆添上一倍会不会太多了?” 向挽清看着瘪嘴的司琴笑道:“吃醋了?放心,等你出嫁,小姐一定给你添更多。” 司琴气急:“小姐,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等日后丞相府鸡飞狗跳,你就知道小姐我这银子花的有多值了。”向挽清轻笑着一点司琴的眉心,“这正月里,京都真可谓是好事接连盈门啊。” 只是此话她虽然是笑着开口,但语气却莫名透着一股子寒意。 —————— 今日的万国朝会仅有一题,如今诸位比试之人都已经作答完毕,送到了叶珃手中,等他与诸位大臣使节过目之后,再交给诸位大儒评分。 叶珃每看过一份,便将那一份发下,由诸国使臣与在场皇子大臣传阅。 渐渐的,也有低声窃窃私语而起。 “苏大人不愧是去年状元,这一篇文章,有理有据,提出的几个招安方法也是恩威并施,怪不得得分如此之高。” “东华此人倒是文采斐然,引经据典不在话下。” “这篇北汉之人写下的见解倒是独到,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可能。” “西岭的人今年看来还是无缘文字科决赛了。” “他们优势本就不在此科,便是尽数淘汰也在意料之中,你没看西岭圣子根本就不在乎结果吗。” “其实我听说,西岭边境的那一伙流寇,很有可能背后有西岭势力插手。” “噤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这怎么能算乱说。”虽然如此,那道声音到底还是压低了几分,“那伙流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哪里像是流寇,就说他们是正规军也大有人信。” “……” 众人对着文章讨论纷纷,可渐渐的,所有人都发现,除了苏晗的那篇令叶珃微微点头之外,其余那几篇即便是众人一致认为格外出彩的文章,叶珃也依旧看的直皱眉头。 “难不成这么多上好的法子里,就没有一个能让陛下满意的吗?” “我看,唯有苏晗大人那一篇,陛下才看的上眼。” “我看不见得,苏晗大人那篇陛下虽然点头了,但显然也并非真的满意,向来也就是相较之下较好些罢了。” “不过想来也是,西北边境的流寇马贼已经是数十年的毒瘤了,若真是有这么好解决,也不至于拖到今日,在万国朝会上解决。” “要知道在这一轮里问出来的问题,哪一届不是诸国一直难以解决,才会妄图从他国人才处得到想法的大难题啊,没有答案,也是意料之中。” 叶珃看着手中剩下的最后一张纸,心情已经从刚开始的隐隐激动,到如今有些惫懒了,要知道这答案是按照分数高低放置,越到后面分数便越低,前面他勉强能看的入眼的也只有苏晗一人,到了如今他早就不抱什么希望,只想着做个样子就赶紧结束。 谁知方潦草扫了一眼,就低声轻“咦”了一句,目光在墙下二十四人之中扫了个来回,最终在景羡身上多顿了一秒,才又再次落回纸上,只是这次显然比方才认真许多。 叶珃这动作虽然细微,但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当即就知道只怕此人的这一份答案,是合了叶珃的心意。 果然,叶珃看完那一份答案,竟也不打算给别人传阅,直接折了两下,收入袖中。 沈逢的位置离得叶珃并不远,见状微微皱眉道:“南朝皇帝这是要……” “来人。”叶珃并不理他,只自顾自开口,“去问问景爱卿,若是朕让他此刻放弃参赛资格,他可愿意?” 高公公心头一惊,不敢违逆,连忙领命而去。 在万国朝会的次轮比试之中,叶珃的这个举动并非首例,若是有皇帝认为某人回答极好,但又不愿让他人知晓的,只要那人立刻选择退赛,其答案就不必再交由众人比评。 可一般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明那答案十分优异,必定能入终赛,而每科名次又关乎最后诸国排名,牵连十分重大。 所以历届万国朝会,虽说不是没有,但也极少出现直接放弃资格的情况。 景羡是南朝臣子,自然不会忤逆叶珃的话,当即就毫不迟疑的放弃了资格,那爽快的程度简直让人觉得他早就猜到了这个情况。 叶珃见他答应,竟然连最后比试的名次都不再关心,而是直接召了景羡入宫密谈。 直到皇帝仪仗彻底消失,沈逢才收回略有阴翳的目光,就听到坐在他身边的江倦川似有无意的开口:“六圣子看起来有些紧张啊。” “江大人说笑了。”沈逢笑意一如既往的含着几分诡异,并没有与他多聊的打算。 江倦川讨了个无趣,也不觉得羞恼,只意味深长的看了沈逢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31章 ——猜测 “就这还是诸国的人才呢,真是丢人现眼。”知雨阁九层之内,叶朔宇翻着手中刚刚送到的折子,忍不住啧啧两声。 “倒也不是都差。”一旁的曲亦宸随意指了其中几本,“也有几个能入眼的。” “呵,入眼?”叶朔宇不屑嗤笑道,“今日参加万国朝会的这些人,出身大多在各自国家之中也算不错,锦衣玉食高高在上惯了,要他们说几句治国理政的话倒是能憋出一些来,可若是要他们想些平息西北流寇马贼的法子,却是痴心妄想了。” 曲亦宸上下打量他一眼:“若论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他们这些人又有哪个比得上我们懿德王殿下。” 叶朔宇也不恼怒他口中嘲讽的语气,手中的折子左右摆了摆:“本王锦衣玉食不错,但向来与民同乐。” “行了。”叶纪棠开口打断他们二人一见面就开始的斗嘴,下巴一点其中一本,“苏晗的这一招安之法,写的还是不错的。” 说到苏晗,叶朔宇倒也不再如同方才那般不屑:“他的法子确实不错,只是提出来的法子也大多温吞,虽然有用却耗时长久,只怕是不符合父皇急迫的性子。” 曲亦宸难得赞同他的话:“不过以苏晗才智,没道理看不出陛下如今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法子,怎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个温和的角度答题。” 叶纪棠摇头道:“他只怕不是看不出来,只是斩草除根的法子向来有伤天和,他师从安山居士,想来是不愿意造出这些杀孽。” 叶朔宇:“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治世之才,可这个性子却着实不适合朝堂,日后只怕是要吃亏。” 叶纪棠没再接话,目光落在最后一本折子之上。 早上万国朝会之中,景羡弃权,于是流传于外的答案便只有二十三份,世人都对那最后一份好奇至极,可惜叶珃瞒的严实,到如今也没有只字片语泄露,旁人也只能抓耳挠腮的猜测其中究竟写了什么,能让叶珃如此重视。 可如今阁楼之上,散乱的折子却不多不少,除了桌上的二十三本,再加上叶纪棠手中那一本,正好二十四本。 叶纪棠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手上那本折子,这才挑眉笑道:“你们看看这本。” “这就是景羡那一份。”叶朔宇一边接过打开一边随口道,“这份东西父皇藏得严实,若是没有高公公,只怕我们想拿到都难得很,不过景羡是向二小姐的人,若真想知道,直接……”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就噤了声,双目死死盯着那折子。 曲亦宸有些好奇于他的反应,凑近去看了一眼,面色也是渐渐凝重。 叶纪棠看着他们二人如此,也不出口打扰,只捧着杯热茶,倚在窗边不知想些什么。 良久,叶朔宇二人才长舒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惊异。 叶纪棠放下茶杯:“如何?” 叶朔宇有些忌惮的皱眉:“先是将整个飓风帮困在山上,在山脚之下掘出包围整座山锋的二里防火带,最后放火烧山。平日里可帮助他们隐匿身形的众多林木,到时就成了追魂的利刃。” 曲亦宸喃喃:“剿灭飓风帮之后,再以官兵伪装一群流寇,假装投诚,许以高官厚禄,到时候前有飓风帮焦尸遍野,后有招安丰厚的条件。恩威并施之下,只怕投诚的流寇不在少数,届时困扰多年的西北之患便迎刃而解。” 叶朔宇:“看来父皇如今是打定心思要用这景羡的法子,如今隐瞒,等事成之后,即便被天下人指摘残暴,木已成舟他们也无计可施。” 曲亦宸:“我与那景羡也曾打过几次照面,竟不曾发觉他能有如此心性魄力,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我怎么觉得这法子……”曲亦宸目光在那折子上游弋两下,迟疑道,“有几分阁主的影子?” 叶朔宇不由自主的点头:“心狠手辣,残暴无道,派人演戏,将多年毒瘤当成猴子一般戏耍,确实是七哥能做出来的……” 他话到一半,忽然觉得周遭氛围一冷,才猛地发觉他口中那人如今正坐在他对面,含着似笑非笑的冷意看他。 叶朔宇猛地打了个寒颤,赔了个笑脸道:“七哥,这不会是你告诉向二小姐,又让向二小姐告诉这个景羡的,不过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知道父皇今日要问什么问题的?” “我没有。”叶纪棠手中折扇一下一下在掌心中轻拍,闭眼遮住眼中思绪。 他确实没有,但是他自己也曾考虑过西北流寇该如何解决,想出来的法子,和景羡如今提出的丝毫不差。 他确定这个念头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包括向挽清。 可如今折子上一字一句,却仿佛仿佛有人提前窥探了他的想法,并公诸于众。 可是他知道,这法子不是景羡能想得出来的。 那就只有…… 即便是再压制,可他心底的那个荒谬猜测,一时之间还是汹涌而起。 ———— 是夜,有一封信通过归舟的手,最终送到了向挽清手里。 她仔仔细细看完,又将纸条放在烛火之中烧尽了,才有些难受的扶着额叹气。 司琴走到她身后为她轻轻揉着太阳穴,低声道:“小姐,是计划不顺利吗?” 向挽清摇头:“顺利的很,陛下很满意那法子,许景羡婚后七日假期,七日之后立刻暗中出发,前往西北边境。” “那小姐怎么还不开心的样子?” “西北遥远,加上西北诸多事宜,这一趟少则一年时间,多则尚未可知,鸾姐姐和景羡好不容易修成正果,结果婚后不久就要遭如此离别,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想来景大人和鸾姑娘不会因此对小姐不满的。” “我知道。”方才的信是鸾无双执笔,其中不仅没有责怪,甚至还几次让向挽清不必多想。 可她越是如此,向挽清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只是到了眼下这一步,即便再难她也只能按照原本的部署一步步走下去,若是一步出错,便是满盘皆输。 她也只能日后,再多弥补些景羡二人了。 第232章 ——大婚之日 文字科终试之中,苏晗不负众望,力压北汉与东华两位青年才俊,一举夺下魁首,按照万国朝会的规矩,为南朝赢下了第一个五分。 只不过在紧接着的第二科画字科中,南朝最好的成绩也不过第四,连终试都不曾进去,只得了一分。 两轮过后,北汉以七分领先,南朝依靠着第一科的优势如今尚能与东华并列第二,西岭则因为仅有四分而居于末位。 而在画字科结束,等待数字科开始的那一日,鸾无双与景羡的婚期也终于如约而至。 向挽清到景府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场上早就已经是一片热闹非凡的模样,披红挂彩,到处都是带着笑意的面孔。 见到向挽清下马车,站在门口迎客的景羡明显眼睛一亮,随即又很快遮掩下去,上前两步拱手道:“下官见过清乐县主。” 态度恭敬而疏离,任谁也不会看出他们二人之间有何等私交。 向挽清亦是疏漠颔首:“恭喜景大人新婚之喜,区区薄礼,也算是添点喜气。” “谢过县主。” 随着他们二人话语,自有人将归舟手中捧着的木盒与礼单接过,交到一旁唱礼的家仆手中。 “左司马府,清乐县主,赠千年灵芝一株,极品白如意一对,南海珍珠一斗。” 周围有人惊叹于向挽清出手之大方的,却被身边之人嗤笑。 “清乐县主的父亲那可是左司马,多年南征北战,光是陛下赏赐就不计其数,更何况战场之上俘获不知多少战利品,即便其中九成都上交了朝廷,但即便只留下一成都是一笔令人咂舌的财富。” “可即便再有钱,这景羡也不过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有何必花在他身上,莫非这清乐县主与这景大人有什么私交不成?” “我说你这脑子究竟在想什么,景大人出生贫寒,又怎么可能与清乐县主有什么私交。” “那怎么……” “你还记得前几日文字科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可之后陛下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陛下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这景大人啊,只怕是要一飞冲天了,否则以他区区六品翰林身份,荣襄王,豫南王又怎么会来,太子虽没有亲至,却也派了光禄寺卿来,足以见得太子对这景大人的重视。这景大人如今还未站队,各方都在争前恐后的示好呢。” 向挽清进门的步子一顿,转瞬又恢复自如。 光禄寺卿……向铭熠竟然也来了,再加上叶望烽与叶青临,今日这一场婚宴还真是热闹。 向挽清没有在前厅停留,在侍女的带领之下,一路往后院而去。 她是女客,按道理到了之后就应该与新嫁娘见上一面。 鸾无双如今盖着喜帕,正端坐在榻上,身边围着三三两两的其余女客,见向挽清进来,都连忙起身行礼。 鸾无双听见声音也连忙想起身,却被向挽清按回原处:“今日你是新嫁娘,不用多礼。” “谢过县主。” 向挽清在榻边的矮凳上坐下,这才有空扫视一圈在场众人,发现都是些不太陌生的脸,这些人中,袁芯竟也赫然在座。 袁芯自从大婚那日小产之后,叶青临出席任何场合都不曾带她,甚至若非必要,都闭口不谈自己还曾有过这个侧妃。 所以向挽清时隔这么久再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心底难免有些诧异。 谁知袁芯看到她,竟首先含笑开口道:“清乐县主,许久不见还是风采依旧。” 向挽清愈发意外于她的变化,可今日是鸾无双大喜的日子,她本就不愿意多生事端,既然袁芯态度不错,她自然也不会为难,当即回了个笑:“侧妃今日看着气色也甚是不错。” “将养了些时日,总算恢复了一些,今日天气不错,就让王爷带着我出来走走,不然整日憋闷在院子里,人都要懒坏了。” “那就好。” 她们二人本就没什么可说的,闲扯了三两句之后房间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旁人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纷纷对视一眼讪笑道:“我们也陪着景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了,就先走了。” 袁芯亦是开口:“那我也先回前厅了,县主刚来就再留一会儿。” 向挽清正好与鸾无双说两句体己话,自然不会留她们。 向挽清等房间内的人一走光,就朝司琴使了个眼色。 司琴会意,忙去了门外守着。 向挽清这才握住鸾无双的手:“鸾姐姐,我们总算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鸾无双不能掀开盖头,就反握住她的手,语气略有些嗔怪道:“先不说别的,你今日清晨派人送来的贺礼景羡都和我说了,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向挽清早就另备了一份更为厚重的贺礼,清晨的时候派人偷偷从小门送了进来,比起这些,方才那灵芝也好,珍珠也罢,都不值一提。 如今听见鸾无双这样开口,向挽清故意带着几分不满开口:“哪有送出去的贺礼还往回拿的道理,鸾姐姐莫非是看不起我。”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开开心心收下,才不算辜负了我一片心意。” “……那好。” 向挽清与鸾无双二人在房内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谁知方到一半,就听到门口隐隐有嘈杂喧闹之声传来。 “司琴,外面怎么了?” 司琴闻声从门缝里探出半颗脑袋来:“小姐,似乎是五小姐和袁侧妃撞见了,不知怎么就争执起来了。” “挽清……” “鸾姐姐放心,你大喜的日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惹出乱子来。我现在就去看看。” “好,辛苦你了。” 向挽清听出鸾无双语气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几句,才起身推门而出。 向挽清又叮嘱丫鬟守好门,一扭头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熟悉人影。 第233章 ——当众争执 “袁芯,你今日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叶青临此刻面色阴沉,盯着对面的女子低声开口。 “算了,姐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王爷千万不要因此动怒。”向挽宁此刻衣衫略有凌乱,双眼微红染着些许润色。 她虽然口中说的不是不必再追究,可配上这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却愈发让叶青临对造成这一切的人感到愤怒,当即又开口道:“袁芯,挽宁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如今还在为你说话,而你犯下如此大错还不知悔改。你们二人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袁芯不敢置信的望着叶青临:“委屈?大错?妾身竟不知妾身犯下何等大错,又不知让她受了何等委屈!” 远处隐隐已经有人影憧憧,叶青临见她仍不知服软,面色愈发难看:“你一言不合就对挽宁推搡出手,本王都看在眼里,如今你竟还在嘴硬?” “一言不合?明明是她……”袁芯素手一指向挽宁,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向挽宁似乎极害怕一般往叶青临怀里一缩,原本对她一脸怒意的男子就瞬间变了一副温和保护的表情。 叶青临大掌轻轻在向挽宁肩头安抚似得拍了两下,抬头又是一副不耐烦的厌恶神情:“明明是什么?” 原本早就想说出口的大篇说辞如今却成了梗在喉间令人不适的鱼刺,袁芯摇摇头忽然觉得没有了辩解的欲望:“没什么。” 向挽宁闻言,微微垂首,遮住眼中一抹得意,维系住脸上委屈万全的神色 叶青临闻言更是厌恶:“既然没什么好狡辩的,那还不赶紧和挽宁认错。” 袁芯狠狠咬牙,掌心险些被指尖抠出血迹来,她抬头死死盯着向挽宁,对面的人在叶青临看不见的角度露出一抹挑衅的神色,开口却又是明明委屈但仍旧得体大方委曲求全的语气:“青临,算了,虽然我不知姐姐为何推了我,但想来她也不是有意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再说了,日后等我嫁给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身为未来的豫南王妃,难道还会把这种事放在心里不成。” 她这话看似是在为袁芯解围,实则却是将她无理取闹推搡自己的事情变成了事实,这样一来,袁芯即便是想反驳也已经进退两难。至于后面那句话,就更是杀人诛心了。 “哼,不愧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只知争风吃醋,哪有挽宁半分识得大体。”叶青临冷哼一声,小心将怀中向挽宁护好,“本王今日就不应该心软带你出来散心,丢人现眼的东西。” 袁芯的脸色骤然惨白,连唇上的胭脂都不能显出几分人气,反而衬得她愈发单薄仓皇。 若是换了旁人,与自己同床共枕之人露出如此神情,怎么也会生出一两分恻隐之情,可叶青临对袁芯根本连多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只顾搂着向挽宁就要往前走,看样子似乎是要带她去厢房换一身衣衫。 袁芯就看着叶青临用从未给予过自己半分的温柔目光,毫不吝啬的倾注在向挽宁身上,或许是方才的话让她难堪,又或者是他如今的目光让她愤恨欲死,袁芯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涌上来一股莫大的勇气,在叶青临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蓦然转身开口。 “王爷方才这话说错了,王爷今日会同意妾身出来,难道不是因为妾身的父亲不日即将回京,又何来心软一说?” 或许是没有想到袁芯会在自己都打算离开的时候再次开口,还是用这种从未有过的锋利语气,叶青临转身看过去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荒谬的愤怒:“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本王说话的?!” 袁芯向来是畏惧他的,可如今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反而竟生出几分豁出去的狠戾:“妾身哪里说的不对,当初公主府事之后,王爷之所以会迎我入门,难道不就是为了笼络麾下旧臣,以示恩德吗?我们两人之间这桩荒唐婚事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王爷不清楚吗?以我出身坐这个侧王妃之位,确实是高攀了王爷,可我若是知道嫁给王爷之后会有今日,我当初便是一把剪子自我了断也不会嫁入……” “你给本王闭嘴!”叶青临怒意勃发,周围已经有几个人影带着探究的神色涌了过来,他素来是爱面子的,当即顾不得许多,狠狠一挥手扇在袁芯脸上。 等向挽清到的时候,看的就是这样一幕。 本就是小产方愈的女子,身子本就虚弱,如今凭借一股气强撑着说完方才那些话,早就后怕的满身大汗。 被劈头盖脸狠狠扇了一巴掌,跌坐在地上的时候,向挽清竟不知她脸上的神情究竟是茫然无助还是心如死灰。 可叶青临竟尤未解气,狠狠抬脚便要往往袁芯身上踢去。 他从小习武,这一脚即便是未含内力,可是盛怒之下全力踢出,也依旧携雷霆之势,若是踢实了,只怕袁芯只怕又要回病榻之上缠绵数月。 向挽清狠狠皱眉,她虽也不喜袁芯,但是今日是景羡与鸾无双的婚礼,若是真的出了事,也是一桩麻烦,当即低喝道:“归舟!” 周围已经有胆小的夫人惊呼出声,闭眼不敢再看。 甚至连袁芯自己都不曾闪躲,紧紧闭眼像是默认了这一脚,可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传来,她轻颤着眼皮睁开双眼的时候,就看到一把长剑横在叶青临小腿之上,虽无旁的动作,但是也足矣让他碰不到袁芯。 “你敢拦我?”眼前之人叶青临并不陌生,最近数月以来一直跟在向挽清身边,乃是黑旗首领,名唤归舟。 归舟见他收脚,将长剑收回,微微抱拳却不弯腰:“奉小姐的命,请豫南王高抬贵手。” 如今早已经有人影围拢过来,大多都是女眷,看着地上发髻凌乱,脸颊高高肿起一块的袁芯,再看看柔弱娇羞的向挽宁与叶青临,大多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 只不过如今豫南王势盛,谁也不敢率先出声。再退一万步讲,这王爷打自己的侧妃,在这个男权世界本就是无可辩驳的事情,即便是袁芯的亲生父亲来了,只怕也只会斥责袁芯为何出口反驳叶青临。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向挽清竟然会出手帮袁芯,要知道当初婚宴上的那件事情可是传的沸沸扬扬,这豫南王的侧妃与左司马家的嫡小姐不和,在京都算是个明面上的事。 第236章 ——流言蜚语 向铭熠面容冰透精致,双目漆黑,就连声音都带着春冰弗破的冷冽锋利:“我之前让你离开叶纪棠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向挽清嘲讽似得看了他一眼,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脚尖绕了个弯,就要往前厅而去。 “你是认识景羡还是鸾无双?亦或者这两人都是你朋友?” 向挽清不想与他多言,但是这句话却让她的脚步仍是下意识的一顿。 只是这一顿,向铭熠眼中就闪过一抹了然:“果然如此。” 向挽清颇有些烦躁的皱了皱眉,向铭熠实在是太过敏锐,她自以为掩饰的不错,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被他察觉。 向铭熠似看出她疑惑:“方才叶青临与袁芯的事,你不该插手。” 向挽清转身,朝着向铭熠挑起一抹冷淡笑意:“人家大喜之日,我作为宾客,既然看到了,从中调和一下也没什么不对。” 向铭熠摇头:“你厌恶叶青临至此,豫南王府的家事愈乱你原应该更高兴才对,若非与这家主人相熟,你不会出面。” 向挽清:“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向铭熠:“我了解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配着他清冷语气说出口,就莫名带着认真的意味,向挽清被他这样的态度一噎,一时气急反笑:“你了解我?了解什么?” “……”向铭熠有一瞬间的沉默,只是随即又开口,并未接向挽清的话,“我之前和你说过,皇室如今风雨欲来,你若是强行去趟这浑水,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身边朋友考虑。” 向挽清双眼微阖,语气危险:“你威胁我?” 向铭熠蹙眉:“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如今日光将尽,所有人都已经赶去前厅,偌大一个后院之中,唯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任凭染着刺骨寒意的冷风将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直到最后向挽清也没有再说什么,与向铭熠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发丝有短暂的纠缠,但又立刻交错分开,随着向挽清的步子越离越远。 —————— 如今黄昏日光浅淡,府邸之中早就燃起盏盏大红灯笼,人人脸上都挂着或虚伪或真心的笑意,拱手恭贺景羡大婚之喜。 向挽清看着鸾无双与景羡三拜天地父母,他们脸上挂着再真心不过的欢喜憧憬。 有情人终成眷属。 简简单单七个字,不知道尽了多少心酸泪水。 这世上又能有几对有情人能走到最后,便是成了眷属的又有几对是真正有情人。 她是真心为景羡二人感到高兴,只是胸口依旧抑制不住的涌起一抹酸涩,情绪上涌眼眶难免泛红。 旁边有人注意到她双眼湿润,她也只说方才饮酒太急,呛了喉咙。 索性那不合时宜的情绪来的莫名去的也快,很快就被她压下。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渐渐也不再如同最初那般拘谨,开始变着法的打听鸾无双身世来历。 可惜景羡虽然被灌了许多酒,但尚有三分清醒在,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旁人再怎么询问,也只笑着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向挽清平日里见惯了叶纪棠的脸,不觉得如何,但其实景羡生的并不差,眉目清俊分明,如今有了七分醉意双颊通红的时候,反倒更生了些平日没有的舒朗之气。 她看了看边上双眼泛着微光的几个官家小姐,深觉得只怕明日京都女子对鸾无双的羡慕之情又要再添上几分。 “县主,自从宫宴之上后,今日还是第一次再见,县主如今真是愈发光彩照人了。” 这声音向挽清并不熟悉,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起身含笑道:“臣女见过荣襄王。” “免礼免礼,今日事景大人大喜之日,大家都是宾客,无需多礼。”叶望烽连忙虚空扶了向挽清一把。 他笑意灿烂,说话的态度对他如今的身份来说放的也极低,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 不过想来也是,如今三位竞争者之中。 叶青临自不必多提。 太子自从有了向铭熠之后也是愈发壮大。 唯有荣襄王叶望烽,虽然冒死亲自去了一趟西北赈灾,可回来之后除了封王,再无其他实质性的赏赐,若论权势龙宠,反倒竟成了最末尾,他如今急需收拢人心,也难免会将姿态放的这般低。 “我一直听闻自我去西北之后县主的种种事迹,早就想与县主交个朋友,谁知回来之后朝政繁忙,再加上万国朝会的事情,一直抽不出空来。没想到这一拖再拖,竟到了现在才有时间与县主见上一面。” 细细算来,叶望烽与她确实没什么交集,甚至他与叶青临不和,从某种角度来看,他们若是交好也不无不可。 向挽清素来是你客气我便客气的脾性,当即笑了笑道:“臣女也听说荣襄王在西北的时候与民共苦,深受百姓爱戴。”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边上几人依旧在低声讨论这日后新贵景羡大人的娇妻究竟是何来历。 “既然是青梅竹马,那想来与景羡大人一样,应该都是柳州人士。” “我听说景大人与他夫人也算是共患难过。” “此话怎讲?” “当初这景大人与她夫人年幼的时候,家中曾横遭变故,不知得罪了谁,竟落得满门抄斩,唯有他夫人侥幸逃脱了一命,却也不知所踪。景大人找了许多年,这才重新找到的她。” 有隐隐倒吸一口气的惊叹声传来:“这景夫人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要我说啊。”那人又压低了几分声音,“这些年那景夫人不知所踪的时候,天知道她是在哪种地方待着。” 那人虽不曾说明,但语气暧昧莫名,让人一听便知他说的是什么地方。 “这种话不好乱说。” “哪里是胡说。你想,他们得罪那人手段如此狠辣,又怎么可能偏偏良心发作放过景夫人。”那人见有人反驳,反倒说的愈发来劲,“再说了,若不是如此,有哪家夫人是像他这般藏的严严实实的。” “这……” 他说的言之凿凿,在加上景羡对他夫人确实保护过度了些,一时之间竟换了旁人迟疑。 他们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传进向挽清耳中,她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叶望烽先她一步面色一沉:“没有根据都事情若是再胡言乱语,休怪本王替景大人教训你们。” 那些嘴碎之人本就都是欺软怕硬的,当即诺诺不敢再语。 叶望烽这才转过头来:“污言秽语,辱了县主清听了。” 向挽清如今对他倒是第一次真心有了好感,含笑摇头道:“无妨。” 第237章 ——擅自离京 向挽清回府的时候,暮色依然昏昏至暗。 可府中却依旧明灯高悬,到处张灯结彩。 她愣了一会儿,才失笑摇头,喝了几杯酒险些忘了今日已经二十三,再过五日就是梁玉玦迎娶蔷歆允的日子。 “小姐?”司琴见她愣怔在原地,有些疑惑的唤她一声。 向挽清摇了摇头,正要往里面走,却发现一旁的归舟听了几句黑旗低语之后,面色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向挽清:“?” 归舟抱拳道:“六公子那边传来的消息。” “洛凡?”向挽清微微皱眉,“他怎么了?” “确实有人刺杀六公子,不过有晋谦王的人在,六公子毫发无损。只是那些人显然都是死士,一共二十三人,在刺杀失败的时候全部自尽,并未留下活口。” 司琴忙问道:“那可有什么其他线索?” “这群死士脸上都伤疤遍布,显然是怕别人认出他们从而顺藤摸瓜,找出幕后黑手。若真要说有什么线索……”归舟顿了顿,“他们的兵刃制式奇怪,似乎不像是我朝工艺,但究竟是哪里的,一时也无人能辨认的出。” “兵刃制式奇怪?!”向挽清有些意外的皱眉。 前世的时候,这行死士刺杀成功,当场撤退,并未留下任何尸首和兵刃,毫无线索之下要想查人自然是毫无头绪。 可如今向挽清早有准备,前来暗杀之人反倒被尽数诛杀,这兵刃就成了新的线索。 她面色狠戾:“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再找仵作验尸,看他们服用的是什么毒药,腹中可有什么食物残留,看看能不能从饮食方面看出究竟是哪里人士,缩小范围。” “是!”归舟抱拳,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吩咐旁人去办,反而继续站在向挽清身边,一脸的欲言又止。 向挽清:“还有什么事?” “还有一件事。”归舟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犹豫了一会儿像是在措辞,“大司马府的嫡小姐,跟着六公子出京了。” 向挽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 归舟:“……大司马府的嫡小姐” 南朝大司马只有一个,大司马的嫡小姐也只有一个。 “何安宁?” 归舟颔首:“何小姐一个不知暗中有人保护,看到有人行刺,就突然冲了出来护在六公子身前。” “叶纪棠派去的人之前没有发现一直有人跟着吗?” “据传回来的消息,何小姐应该是提前一日出发,然后在阳城等六公子,没想到正好就撞上了此事。” 阳城是京都前往永城的必经之地,所以何安宁在那里等他,刺杀之人也在那里埋伏,一时之间,向挽清竟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巧合。 向挽清:“……此事大司马知道吗?” 归舟默了默:“何小姐说,她是谎称出京上香溜出来的。” 向挽清:“……” 向挽清扶额,她总算是知道了刚刚归舟为何会是那副表情,便是她如今都觉得头疼的不行。 她有些没好气的开口:“立刻派人去接她回京。” 归舟又沉默。 向挽清:“……又怎么了。”她语气无奈,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在里面。 “何小姐说她既然出了京都,就没打算半路回去。”归舟掏出袖中一封信呈给向挽清,“她说她这一生不想就这样被禁锢在京都这方寸之地,还请小姐帮她一回。”归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前几日大司马曾有意为何小姐定亲,这次离京十有八九是因为此事。” 归舟没有明言,但是他向来是惜字如金之人,能多说这一句显然也是希望向挽清能帮一帮何安宁。 信纸单薄,上面“父亲亲启”四个字光是看一眼就已觉兵刃凌厉之感扑面而来,如同前世那副画中,力竭而亡的女子却依旧单膝跪地,身倚长剑,震慑城墙之外数十万大军。 向挽清顿了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那信封,转身又上了马车:“去大司马府。” —————— 如今已经夜深,大司马府的管家得知向挽清到来的消息,匆匆赶出来的时候面带愧色为难道:“不知清乐县主突然到访,有失远迎。县主可是来寻小姐的,只是她这几日出京上香,尚未归府……” 向挽清一抬手,打断他絮絮叨叨的话:“我今日深夜叨扰,是来求见大司马的。” 管家一愣:“清乐县主来的不巧,将军已经睡下了,您不如明日再来。” “劳请帮我通报一声。” 向挽清语气温和,态度却格外坚定,那管家皱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那老奴去试试。” “已经夜深,管家不必惊动他人。” 那管家刚要抬腿的步子一顿,深深看了向挽清一眼,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才转身离开。 向挽清没有等多久。 大司马虽然是临时被叫醒,但是脸上并无半分刚刚惺忪的模样,毕竟是战场里厮杀出来的人,即便如今年岁已高,但依旧有远超常人的警觉性。 只是即便如此,在得知自己原本应该在寺庙上香的嫡女如今一转眼就跟着其他男子到了阳城,甚至还不打算回来的时候,总归还是怒气勃发,信纸被捏在手心狠狠拍到桌子之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深深吸了了两口气才缓过神来,强忍着怒意勉强开口:“今日的事若非县主告知,只怕本官如今还被蒙在鼓里,本官会立刻派人将这个不孝女带回来,到时候带她亲自去宜安郡主府上登门致歉。” 向挽清放下茶盏,开口道:“大司马,我今日过来,不只是为了让你将安宁带回京都,相反,我是希望大司马能允许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大司马语气不善:“县主此话何意?” 向挽清:“虽然我与安宁仅仅相交数月,但也知道她向往的并非相夫教子,女工书画。您身为她父亲,我想更应该清楚她对京都之外世界的向往。” 大司马:“这些不过就是没有吃过苦头的孩子想法,勃慵候虽然自己没有实权,但是他嫡三子从小就聪慧明礼,待人温和谦逊,是难得的良配,她不知珍惜甚至还私逃出京,我是她父亲,难不成还能害了她不成!” 向挽清:“但安宁若是心不属他,岂不是……”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司马打断向挽清的话,“不孝女做这种事确实是给县主添麻烦了,日后本官自会上门赔罪,只不过这是本官家事,县主是不是管的有些宽了。” 大司马气急之下说话语气自然不善,向挽清微微皱眉倒也没在这上面争辩什么,只是继续低眉敛目道:“勃慵候嫡三子或许是良人,但未必……就是良配。” 第238章 ——张夏兰 勃慵候嫡三子确实是才智过人,年少有为,什么都好,只是有一样——喜好男风。 向挽清将在来路上去知雨阁绕了一圈取来的东西,递给大司马。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缺点,京都也不是没有达官显贵喜好男风的,像那户部侍郎的嫡次子,还有那江南巡抚的嫡长子,不都是有如此喜好吗,也都娶了夫人生了子嗣,只不过那些夫人……” 何洪磊自然知道向挽清所说的这些人,他们虽然娶妻生子,但是后院形同虚设不说,丈夫留恋男色,更是引得旁人背后嗤笑,夫家不仅不帮着她们,甚至还埋怨她们没有手段,连个男人都斗不过。 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女儿可能会过上这样的日子,即便是见惯了生死之人,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夏兰明明说此子甚佳啊。” 向挽清知道他说的是谁,张夏兰,何安宁生母去世之后就是她被抬进府成了新的大司马夫人。 “这纸上的东西大司马要是不信,自可以去烟雨街考证一番。” 何洪磊摇头,方才向挽清给他的纸上,明明白白的写了几月几日,那勃慵候嫡三子去了何处,挑了哪个小倌,时间之明确清楚,他即便不去查证,也已经信了九成。 “本官……我……”他一想到向挽清为何安宁做的事情,再一想自己方才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向挽清温和笑了笑道:“勃慵候嫡长子与嫡次子都没什么出息,唯独一个嫡三子得陛下几分青眼,他们府中上上下下自然将这件事瞒的严严实实,将军一时之间查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那县主是怎么……” 向挽清含笑不语,前世的时候,何安宁不仅与那嫡三子定下婚约,甚至只差一点就成了亲,只不过在成亲之前一夜,那嫡三子竟然还厮混在小倌处,结果不知怎的被人告到了何安宁处,她那性子有怎么可能容得了此事,当即大闹一场,不仅毁了亲事,连带着大司马府与勃慵候府也撕破了脸皮。 只是这个原因,向挽清自然是说不得的。 京都豪门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说,何洪磊自然也不会继续追问。 “所幸勃慵候那边的事还没有真正定下来,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只是安宁跟着郡主之子前去永城……他毕竟是外男,此事还是不妥。” 何洪磊虽然还是不同意,但态度比之方才已经不知温和了多少。 向挽清:“虽然有些冒昧,但是我听说大司马与原配夫人应该都是江州人士,自你们成婚之后,大司马升迁,才来了京都。” 何洪磊一愣:“是。” “安宁在我面前虽然只提过一次,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她一直以来都很思念她母亲。江州与永城紧邻,或许她这次会选择和洛凡同行,也是想到江州去走一走,感受一下她母亲出生成长的地方。” “……” “大司马,您以前常年出征,安宁年幼的时候身边只有母亲一人陪着,她后来病逝,对安宁而言一直是心头的一根刺。” 大司马神色略有落寞:“……我知道这孩子对当年她母亲的死一直放不下,喊着要我陪她去江州,但是那个时候西北战事吃紧,我实在是无法常伴她身边,所以才又匆匆迎了一门亲,想着能有个人照顾她,谁知这么多年,她嘴上虽然不说了,但心里却还是没放下。” 向挽清:“……说句逾矩的话,您后来虽迎娶了新夫人,但总归还是隔了一层。” 大司马:“……” “这次安宁行事虽然草率了一些,但也算情有可原。总之如今婚事尚未定下,大司马不如就给安宁一年时间,一来了却她心中遗憾,二来大司马也好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帮她相看一下人选。毕竟是终身大事,总归是要仔细一些。” 何洪磊皱眉:“可是她一年不见,该如何解释?” “她走的时候不是说去了寺庙上香吗,就说菩萨托梦,让她在寺中带发修行一年,也好为大司马祈福。” “祈福,她不气死我就算烧高香了。”何洪磊语气虽然还是很冲,但这话明显是已经同意了向挽清的法子。 “大司马放心,洛凡那边我会安排好,保证到时候安宁白白胖胖毫发不少的回京都。” “有劳清乐县主费心小女的事情了,方才本官实在是着急,语气差了点,还请县主海涵。” 向挽清自然不会介意这种事情,更何况大司马也已经致了歉意,她当即就摇了摇头道无妨:“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 “如今已经夜深,也就不留县主了,寺庙那边本官会安排妥当。” 向挽清颔首,顿了顿又道:“有一句话,或许不是我该说的,但是……” “县主但说无妨。” “大司马,有些你以为真心对安宁好的人,背着你的面未必如此。” “县主此话何意?” “大司马若是得空,安宁成婚的人选也未必要交给张夫人去看。” 何洪磊目光猛的凌厉,带着铁血厮杀如同弓弩般直直朝着向挽清射来,归舟几乎是在感受到那目光狠厉的瞬间就下意识的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右手不动声色的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而暗处,一股熟悉的冷冽之意也在同时弥漫而出与何洪磊隐隐对峙。 何洪磊不愧是大司马,即便年岁已大,但只是一个眼神就逼得归舟与森尧同时警惕,他还是第一人。 向挽清却仿佛没有感受到场上剑拔弩张的氛围,依旧微微欠身,从容行礼:“挽清言尽于此,告辞。” 直到向挽清遥遥走出何洪磊视线之外,背后那种被猛兽死死盯住,如同当成猎物的感受才逐渐消失。 几乎是向挽清坐上马车的瞬间,她身前就已经多了一道人影,玄色衣衫银色腰带,雌雄莫辨的脸上是罕见的忌惮:“他很强。”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个高高悬挂的灯笼,偌大的“何”字金戈铁划的印在其上,明明是尊贵富丽的模样,可被夜风一吹,灯笼摇晃烛火明灭的时候,又有些看不清那隐藏在暗处的龃龉。 第240章 ——烟火湛湛 房门打开又再次合上,偌大的房间之内又只剩了苏晗一人,此刻日头已经彻底西沉,唯有房内的一方火光在仍旧固执的发着微弱的光芒,脆弱却倔强。 漫长而寂静的黑暗之中,他不知静坐了多久,忽然低低轻笑一声。 笑意就像是被含在喉咙里又硬生生挤出来一般急促而短暂,带着浓重的自嘲不屑。 自从燕山一行之后到如今,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在渐渐放下,甚至与向挽清见面的时候,也能笑的温润如常。 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所谓的放下也好,遗忘也罢,实际不过都是些可笑的自欺欺人。 他原以为自己在老师身边学习多年,已经可以做到洒脱豁达,如今才知,自己也不过困于红尘的俗人。 他终于伸手,手掌虚空在方才向挽清面前的杯子边一顿,随即坚定而固执的整个握在掌心。 烛火已经烧到了尾部,终于颤抖两下,用这最后的挣扎宣告自己无力的抗争。 暗色汹涌而来,最终如同通天怪物,将苏晗整个人都笼盖其中。 —————— 出来茶馆,司琴犹豫半响才喏喏开口:“小姐,你来找苏公子的事,为什么……” 司琴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心虚,声音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微若蚊蝇。 向挽清了然似的开口:“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和叶纪棠说实话?” 司琴点头,又连忙摇头,摆手道:“小姐这么做一定有小姐的考量。” 向挽清:“这次安山居士若是有消息自然是最好,若是我提前告诉他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向挽清摇了摇头。 空欢喜。 这三个字光是听着,竟就比绝望二人更欲让人流泪。 那是狂喜之后更加入坠深渊的惊恐,那是困了二十年的迷宫以为瞥见出口却得知是错觉的崩溃。 还不如不告诉他,还不如莫要抱有缥缈的期盼。 司琴似懂非懂的点头:“小姐,晋谦王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看着她,目光满是温和的点头,下一刻,眼睛却因为车外猛然亮起来的光线而下意识的一眯。 司琴掀开窗帘看去,正好一朵璀璨亮眼的金色焰火绽开在天际,随即又是一朵紧接着接一朵,最终光芒漫天而起,闪闪耀耀将天空照亮如同白昼,灿如星光逼近,瞬息映入眼帘。 向挽清回府的时候,府中的氛围着实有些诡异,所有人看着的她的时候,都带着欲言又止的情绪,可当她眼神盯住某一个人的时候,那人又会急速将头转过去不敢与她对视。 她满心疑惑的回了自己的院子,才终于知道了为何众人会是这般眼神。 熟悉的人影就站在院子里,身着一袭深紫色蟒袍,明明只简简单单的站在原地什么都没干,就让人不由自主浮现出尊贵矜傲四个字。 只是如今这位主,浑身上下散发着阴翳的不悦气息,目光沉沉的朝着向挽清看去。 向挽清实在是愣住了,她确实没想到为什么叶纪棠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你不是说有事去忙吗?” 叶纪棠:“你不是也说看完比试就马上回府吗?” 向挽清被他的话噎了一下:“我……我是临时有事。” “是临时有事和苏晗见面,还是早就约了苏晗见面?” 向挽清:“我今日去找他没有和你说实话确实是我不对,但确实是因为有些事情要他帮忙。” “我未来的王妃,遇到事情不来找我,反倒去找他?” 向挽清皱眉,她知道发现自己不在之后,以知雨阁的能力自己的行踪一定瞒不过叶纪棠,只不过她没有想到他会以这样的语气说出方才那句话,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与怒意。 “你是在怀疑我吗。”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叶纪棠:“……你不该瞒着我。” 向挽清从未被他用这样阴沉凝重的目光注视过,叹了口气还是放软了语调道:“苏晗师从安山居士,我今天去找他是希望能通过他向安山居士打听无根所在。我之所以没有提前和你说,只是怕你会……” 叶纪棠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喑哑:“怕我会空欢喜一场?” 他这话里面蕴含的自嘲实在是太过浓重,向挽清即便之前因为叶纪棠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如今也早已经变成了满腔的心疼:“我不是故意想瞒你,如今都和你实话实说了,我也知错了,你莫要再气。” 向挽清难得的撒娇服软,可向来吃她这一套的男子如今却跟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似得依旧没有软化脸色:“向挽清,我在这里从酉时等到你亥时。” 向挽清只差指天发誓:“我真的和他说完事,等他应下我就立刻回府了。” “你回来的路上看到烟花了吗?”叶纪棠忽然没头没尾的开了口。 “看到了,不过隔得有些远,只看清了一点,这正月也过了,不年不节的也不知谁放了这么多烟花。” “向挽清,你是不是真的忘了今天是你自己生辰?” 向挽清彻底愣在了原地,这段时间以来,童夫人、蔷歆允、江方圆、暗卫还有无数的琐事劈头盖脸的朝她砸过来,忙的她目不暇接分身乏术,甚至连当初答应过叶纪棠一起过生辰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向挽清自知理亏,讪笑着去抓叶纪棠的衣袖:“我真的知错了,如今才亥时初,尚未过子时,还是我生辰,还来得及来得及。” 只是这一抓,却抓了空,叶纪棠往后退了一步,摇头道:“来不及了。” 向挽清尚未理解他此话何意,就听到院外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匆匆而来:“七哥,曲亦宸那个痴呆差点就耽搁了时间,要不是我聪明,险些来不及时辰,不过幸好有惊无险,圆满完成任务。” 叶朔宇带着那张笑眯眯的脸从院门口跨进来,看见向挽清的那一刻笑的格外灿烂道:“向二小姐,今晚整个京都就属你院子里看烟花的位置最好。这些可都是七哥废了老大的劲才在大陆各处找来制烟花的高手,花了两个多月赶制出来,特意在你出生的戌时三刻燃放,许多都是新研究出来的新品,参杂了不少罕见的硫木,下次若是要再看,只怕是难了,是不是很喜欢。” 他兴意盎然的讲到最后,可是面前的两个人脸上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叶朔宇左右看看,终于也意识到了此刻氛围不对,呵呵干笑两声道:“这……这是怎么了。” 第241章 ——蔷歆允出嫁 叶纪棠这次显然是真的生了气,看了看叶朔宇一句话都没说就往外走去。 向挽清自知理亏,眉头皱的极紧可一时也不敢开口去留他。 叶朔宇眼睁睁看着七哥身影离去,这才小心翼翼开口:“这是……怎么了?” 向挽清扶额,有些头疼的开口:“比试结束之后我出去见了个人,回来晚了,没看到烟火。” 叶朔宇一愣,正想脱口而出原来如此,可又觉得若只是如此,凭自家七哥对向二小姐的平时的态度,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大火气,犹豫了少许又开口道:“见了谁?” “……苏晗。” “嘶!”叶朔宇倒吸一口凉气。 向挽清:“……” 向挽清无法,只好将事情始末又讲了一遍,最后无奈道:“我知道这件事瞒着他是我不对,但是我原本也没有别的意思。我要是知道他今日给我准备了这些,我肯定也不会这么晚回来了。” 向挽清到现在都尚且没反应过来,明明是因为不想让叶纪棠失落才隐瞒,谁知弄到如今不仅没有瞒住,竟反而让他气了一场。 叶朔宇连忙开口,“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不知怎么回事,竟这么凑巧。你别担心,七哥平日里对你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现在是在气头上才会这样,我去劝劝就好了。” 叶朔宇说完也不耽搁,风风火火的就往外去追叶纪棠。 只是尽管有他安慰,可向挽清的心却依旧仿佛高高挂在空中不得安定,仿佛有什么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时候悄然远去,瞬间的恐慌无措令她如同被扼住咽喉,如此阴冷的天气竟也出了一手的湿汗。 一夜无眠,向挽清几乎是靠着一股气才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今日是蔷歆允出嫁的日子,即便是有宋知鸢操持里外,向挽清自然也不能真的当个甩手掌柜,毕竟从某种程度来说,若是没有她也不会有今日这场婚事。 只是熬了一夜,这脸色实在是有些苍白,也只能靠着些许胭脂提提气色。 向挽清到蔷歆允院子里的时候,还是已经有些晚了,新嫁娘已经梳妆完毕,只等着吉时一到,就盖上红盖头欢欢喜喜的送出门去。 蔷歆允在京都虽然没有交好的姐妹,但是梁玉玦自然已经想好了要借这次成婚打压一下他兄长,那自然不会真的让她孤零零出嫁,早就与几家夫人说好了按时送来添妆。 向挽清大致扫了一眼,大部分都是她熟悉之人,其中地位最高的那位,就是礼部尚书的夫人。 此刻见向挽清进来,这些人都连忙起身行礼,向挽清微微点头算是回礼:“诸位夫人来的真早。” 那礼部尚书的夫人善会察言观色,见状开口道:“在这房里坐了许久,也不知道外头准备的怎么样了,诸位不如随我前去看看。”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纷纷起身告辞,一时之间,原本还热闹的房间瞬间显得有几分清冷。 还是向挽清率先开了口:“人逢喜事精神爽,表姐今日果然愈发娇美。” 这话听着像是在赞美,可语气却疏离清淡,蔷歆允一时之间摸不准向挽清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敢开口接话,只能讪笑一声。 向挽清也不以为意:“表姐不用多虑,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给表姐添妆的。” 她指了指归舟手中的那个木盒,示意他打开捧到蔷歆允面前:“这里面是一座城郊的庄子的地契,还有十万两银票,不走宫中的账,算我私下送给表姐的。日后到了粱府,总归是与在这不同,表姐有了这些,上下打点也好宽裕些。” 这礼物对向挽清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蔷歆允来说却已经算得上十分贵重,可她不仅不曾高兴,看着向挽清如今淡漠的脸色,心中反而位置为何,愈发惊恐。 向挽清能给她添二十四担嫁妆她尚且能理解为,是为了落梁玉石的面子,可这添妆向来是给女子私底下的贴补,以她们两的关系,向挽清实在是没有理由为她做到这个份上。 “哦,对了。”向挽清像是恍然似得从木盒中摸出一个不过半指长宽的小盒子,递给蔷歆允,“还有这个。” 蔷歆允眉心狠狠一跳,迟疑的看向向挽清。 向挽清挑眉,示意她伸手接过。 蔷歆允双手轻颤的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朱红色的丹药,她身子下意识的一缩,却忘了丹药还在自己手中,滚圆的丹药左右晃了两下就滚出盒子,要落在地上。 可才落到半空中,就被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接住。 手指白皙纤痩,愈发显得丹药猩红狰狞。 向挽清轻笑一声道:“表姐小心,这可是个好东西,若是脏了可还怎么吃呢。” “这……这是什么。”蔷歆允本就坐在榻上,再往后也已经避无可避,只能将身子尽量往后仰靠。 “叫什么我忘了,只不过表姐若是服下它再出嫁,我也能放心些。”向挽清笑语嫣然,落在蔷歆允眼中却比厉鬼还要可怖万分,“表姐安心,这解药一个月一次,我一定会派人准时送来。” 蔷歆允摇头,双眼之中几乎瞬间就噙满了泪光:“挽清,县主,我一定会听话的,我一定会听话的!以前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被向挽宁利用,以后绝对不会了,我已经知错了……” 蔷歆允眼眸含泪,满脸惊惧,配上她那张本就生的惹人怜爱的的脸,便是铁打的心只怕也会软成绕指柔。 只可惜她对面两人,却依旧没有丝毫动容。 向挽清甚至还浅笑着:“表姐,你看是你自己来,还是让归舟帮你。” 蔷歆允终于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她摇着头,眼泪终于无法控制的溢出眼眶:“你不能这样,我就要嫁到丞相府了,你这样玉玦不会同意的,我怎么说这是他正妻,怎么可能让你下药控制我!” 向挽清含笑,温润淡和的脸上竟闪出几分慈悲的感觉,说出来的话却仿佛蕴含着地狱的诡谲,将蔷歆允拖入无尽深渊:“你大可以告诉他,不过你觉得,他知道之后会怎么选?” 第242章 ——巷口对峙 蔷歆允浑身僵硬的愣在原地。 “你大可以告诉他,不过你觉得,他知道之后会怎么选?” 向挽清的话无法控制的一遍遍回荡在她脑海之中。 一边是能助他扳倒太子和兄长,为他复仇的向挽清,一边是一个除了皮囊毫无可取之处的自己。 怎么选? 她多想骗自己梁玉玦会选择自己,可是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就像当初说的那样 她选择梁玉玦不过是看重他身份,而同样,梁玉玦选择自己也并非是真心。 “表姐,吉时将至,莫要耽搁了时辰。”向挽清将她紧紧攥拳的五指一根一根掰开,把丹药放在她掌心,笑意如常,“若是让归舟来服侍表姐强行服药,乱了衣衫钗环可就不好了。” 蔷歆允看着自己掌心那颗丹药,轻飘飘的一颗却重若千钧,她沉默着盯了很久,忽然咧嘴惨笑,狠狠闭眼将那丹药整颗吞入腹中:“这下你可放心了?” 向挽清见她服药,才收敛脸上笑意:“表姐日后只要听话,万不会有事的。” 此刻正好有人敲门:“梁二大人已到,请新嫁娘出门。” “知道了。”向挽清随口应了一声,在蔷歆允拒绝之前伸手将那红盖头为她盖好,“说来,我还没恭喜表姐大婚呢,大喜的日子还是该多笑笑,哭哭啼啼的岂不是扫兴。” 直到一众为蔷歆允添妆的夫人簇拥着她往前院走去。 司琴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之前不是说让表小姐嫁给梁二大人不过是为了让旁人看到他的立场,那为何今日还要……” 向挽清轻笑:“你说那药丸?” 司琴点头。 向挽清回头看了看她,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来打开,里面竟密密麻麻都是方才喂给蔷歆允的药丸,司琴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自家小姐极其顺手的就从里面掏出一颗来往自己嘴里塞,然后极其干脆的咬了两口整个咽下。 司琴猛的低呼一声:“小姐!你干什么!” 向挽清看她这反应忍不住失笑,将那荷包整个扔给她:“什么药丸,就是个山楂糖丸,软糯香甜的,还挺好吃。” 感受到手中的分量,司琴这才反应过来:“小……小姐是在骗她?” “她究竟怎么打算自然都无关紧要,但是不过一颗糖丸就能让她安分些,何乐而不为?” “可是她没有中毒,找个大夫一看不就行了?” 向挽清摇头,“她这种人生来多疑,大夫越是说没事,她反而越会觉得我给她服下的药丸毒性可怖诡异。” 司琴忍不住咂舌,觉得小姐如今做事真是愈发厉害了。 向挽清办好了事,也没打算真的出面送蔷歆允出府,谁知步子一转还没跨出去,就见到如容匆匆而来:“小姐,出事了,夫人让我请您过去。” 一边往府门走一遍听如容将,向挽清才知道竟是梁玉玦迎亲的队伍,和叶青临给向挽宁送聘的队伍撞在了一起,原本两府中间的路也算宽敞,可如今又是车马人员,又是聘礼嫁妆的,显然地方就有些不够用了。 “倒是凑巧了。”向挽清有些诧异的挑眉,她还真不知道叶青临送聘竟也在今日。 “是啊,谁知竟会这么凑巧。”如容眉心紧锁,表小姐都已经上了马车,正往外去,谁知正巧就遇上了豫南王府送聘的人,根本不能同时通过,如今正在巷子口吵闹着呢。” 向挽清闻言眉眼染上几分戾气。 在南朝,一旦新嫁娘坐上马车,那马车就不能再往后退,一旦后退就意味着日后事事不顺,是极大的忌讳,而送聘却没有这个讲究。 如今叶青临的人仗着身份不肯退让,明显就是故意为之。 “清清。”宋知鸢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向挽清过来就眼睛一亮,明明自己的女儿新年方才十六,可只要她在,宋知鸢仿佛有了主心骨似得。 “母亲,怎么说了。”向挽清上前一步,安抚似得拍了拍她的手。 宋知鸢微微摇头,向挽清就明白了大致是什么意思,她快速扫了一眼,如今两方人马对峙。 梁玉玦早就沉下了脸色,他对面的则是一个年约五十许的妇人,此刻脸上满是倨傲,朝着向挽清过来竟也一动不动。 “清乐县主来的正好,正好劝劝梁二大人。虽说这成婚确实是有些规矩,只不过再大的规矩也绕不开天地君亲师五个字,我怎么说也是豫南王派来给未来王妃送聘的,若是我们退步,岂不是乱了规矩。” 向挽清认得他,姓郑名媛,是右司马的夫人,乐妃的嫂嫂,请她来送聘,叶青临对向挽宁也是真的看重。 “娘,你这几日也辛苦了,这里交给我,你先回去休息。” 宋知鸢犹豫了一下,点头算是答应了,只不过临走的时候还是不放心的低声在向挽清耳边嘱咐几句:“这个右司马夫人是出了名的不好对付,你小心些,左右你表姐与我们也不算亲近,大不了就退一步,莫要因此吃亏。” “知道了。”向挽清失笑,相对于以前的滥好心,如今宋知鸢竟也开始考虑得失利弊,当真是进步巨大。” 只不过……退一步? 眼看着如容扶着宋知鸢进了府,向挽清这才轻笑着回头看向那郑媛:“夫人放心,哪有让豫南王府退的道理。” 梁玉玦闻言一愣,低声道:“县主,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他这次婚礼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能处处压制自己兄长一头,如今若是往后退,前功尽弃不说只怕还落得满京都笑柄。 向挽清:“我说右司马夫人说的不错,天地君亲师,这世上自然没有王爷让臣子的道理。” “县主若是不能帮着我点,那还是请回府闭门,我今日大婚,除非是陛下来了,否则就算是豫南王亲自过来,也绝不会退半步!”梁玉玦如今脸上满是愤恨,也难得他这张向来对谁都笑的和善的脸,能做出这种表情,想来是真的已经气急。 第243章 ——砸墙拓路 郑媛看着向挽清与梁玉玦自己先对峙起来,面上忍不住露出几分讥诮:“二位商量的如何了?” 向挽清仿若没有看到梁玉玦脸色难看至极:“这还哪里需要商量,豫南王深受陛下圣恩,屡有功绩,为国为民都算得上是尽心竭力。如今他请夫人给未来王妃送聘,若是退步,岂不是惹人笑话。” 郑媛闻言更是愈发傲气,高高抬头就往前一步,气焰嚣张几乎要用鼻孔看人:“既然如此,那就请梁二大人的车马往后退退,我还忙着回去给乐妃娘娘报信呢。” 可是方一抬脚,归舟就上前一步,正正好好拦在她面前。 郑媛面露怒意:“你这个奴才怎么回事?莫非没听到你家主子方才说的话吗?!“ 归舟面色如常:“小姐只说豫南王府不用退,没说丞相府就要退。” 梁玉玦闻言一怔,方才的狠戾略有收敛,只不过他还打不定向挽清是何意思,眼中依旧带有几分防备。 郑媛皱眉:“什么退不退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大喜的日子,夫人稍安勿躁。”向挽清轻笑道,“豫南王贵为王爷自然是不能退的。只不过丞相贵为三朝代元老,无论是陛下还是百官都敬重三分,一生为国尽忠以至子嗣单薄,如今他次子成婚,若是退步岂不是惹得满京都看笑话,想来陛下也不愿意看到老臣心凉。” 郑媛愈发觉得向挽清是在胡搅蛮缠,面色不善:“这也不退那也不退,你难不成是想飞过去不成?” “夫人说笑了,都是凡人之躯,如何行天神之事。”向挽清面容温婉端丽,说出来的法子却令人心头一跳,“其实只要将一边府邸的墙给砸了,腾出些空来,也就足够了。” 饶是郑媛都是一愣:“砸……砸墙?” 她是右司马夫人,平日虽然高高在上惯了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今日之所以会如此咄咄逼人,也未尝没有替向挽宁出头落向挽清和蔷歆允面子的意思在里面,只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也没想过砸墙这个法子来。 要知道这一锤子下去,落的可不是所谓面子不面子,而是一个官宦世家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尊严。 可谁都没想到向挽清如今竟会自己提出来。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甚至连郑媛都迟疑问了一句:“县主确定吗?” 向挽清挑眉,说的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好不确定的,比起豫南王送聘和粱二大人迎亲,莫说一堵墙了,就是砸了整个府邸都值得,夫人说是。” 郑媛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迟疑的同时也带着几分蠢蠢欲动。 她知道向挽清与二房之间几乎已经是不死不休局面,再加上夫君身为右司马,本就与向横是多年的政敌。 今日若是能借着此事狠狠踩下左司马府的面子,不管是为了替夫君出被向横压制多年的恶气,还是去乐妃与叶青临面前讨好,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如此想着,虽不知向挽清为何会说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话,但郑媛显然是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当即就点头道:“县主说的没错,不过是一堵墙罢了,便是整座府邸在今日的情况下也算不得什么了。” 梁玉玦原本对向挽清的狠戾如今尽数化为了震惊,低声急促道:“清乐县主,此法不可行。” “梁大人尽管安心,夫人都已经答应了,没什么不可行的。”向挽清安抚一句,笑着看向郑媛,“夫人你说是?” 郑媛倨傲道:“自然!” “听到了吗?右司马夫人都发话了,还不给我狠狠的砸,莫要耽误吉时。”向挽清语气陡然凌厉。 归舟抱拳应是,重重一挥手,就有一群家丁个个手持重锤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一般蜂拥而出。 郑媛尚未觉得这仿若早有预谋的一幕有何不妥之处,就见这些人竟都朝着向挽宁的府邸墙面而去,个个手起锤落,毫不留情。 郑媛或许是被眼前这一幕惊傻了,直到第一声锤子落在墙上响起,才震得她整个人浑身一抖,随即就是尖声惊叫:“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只是家丁又怎么可能听她的,郑媛见状,连忙回身朝着自己带来的人呵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去拦住他们!” 可这些家丁看着个个都身强力壮,又手持重锤,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冲上去阻止他们。 郑媛眼见着不过锤的功夫那墙面就被砸出一个大洞,几乎目眦欲裂,却也不敢上前,场面一时混乱无二。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向挽清微不可查的挑起一抹嘲讽笑意。 向桓如今真真是气急败坏,门口那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他,只不过之前一直不曾出面,躲在府里看热闹,谁知一时不查,向挽清竟敢胆大到如此地步。 眼见着自己府墙就要被砸开一个巨大豁口,他又哪里还坐得住,急急忙忙命人开了门冲出来:“快,快拦住他们!” 眼看着二房的家丁都要冲上去拦人,一时间场面混乱无二,向挽清眉心一皱:“我看谁敢拦!” 即便如今分家,但是向挽清在二房家丁的心中的威严依旧不曾完全消散,见她厉声呵斥,竟都有一瞬间的迟疑。 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足矣让向桓怒不可遏,他向来是极重面子的,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看到自己在下人面前的威严竟不如向挽清,又哪里还忍得住,当即狠狠一巴掌扇在领头的那个家丁脸上:“混账东西,谁才是你们主子都不清楚吗!” 巴掌势沉力重,清脆响亮的声音让人心中一个激灵,那人来不及呼痛,就连忙抄起手中木棒就要继续往前冲。 向挽清从昨晚就郁郁的心情如今终于彻底不再压抑,浑身气息尽是阴翳狠戾:“黑旗!” 黑旗一共三百编制,向横临走的时候留下了一百守卫府邸。 黑旗令行禁止,所以之前即便吵闹到如此地步,向挽清没有发话之前,他们依旧只是站在原地目不斜视。 可如今向挽清发话,所有黑旗便齐齐弯腰:“在!” 嗜血狂虐的气息在应声的瞬间席卷而出,就连原本晴明的天色也染上几分妖艳色泽,狠狠扑在向桓身上。 向挽清:“我看谁敢拦!” “向挽清,本官乃陛下亲封的太仆寺卿,便是我今日一定要拦,你又怎敢动我!”便是身经百战之人面对这样的煞气只怕都无法自若,更何况向桓不过一介文臣,如今面色惨白,唯有最后一点所谓脸面还支撑着他勉强开口,只是声线轻颤,实在是无法掩饰内心畏惧。 向桓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他带来的家丁,个个心有戚戚,不敢擅动。 向挽清嗤笑:“二叔尽可以试试。” 第245章 ——当面嘲讽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有两件事几乎已经传遍了京都官宦的圈子。 这第一,自然是昨日豫南王敲锣打鼓高调出门的四十八担聘礼,最后灰溜溜的入了太仆寺卿府,顺带还废了半堵府墙。 那清乐县主看着笑意盈盈的几句话,就叫豫南王和右司马夫人还有太仆寺卿府三个人物吃了大亏,却不敢吱声。 如今世人都啧啧称赞向挽清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而这第二件事,自然是这清乐县主似乎与晋谦王闹了矛盾,没看豫南王都将前几日紧挨着清乐县主的位置都挪回了原本的地方,其中蕴含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小姐,你看今日可有哪个能胜出?”司琴微微侧身,假装无意的替向挽清挡掉那些从边上投射过来看热闹的目光。 只是司琴这点小心思又哪里能瞒得住向挽清,她挑眉笑道:“难道在你心里,你家小姐就这么脆弱?” 司琴:“小姐,不用管她们,司琴帮你挡着。” 少女分明是娇憨的模样,说话的时候却偏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坚定,向挽清看着她如此严肃的神色忍不住嗤笑出声,引得司琴一怔:“小姐为什么笑我。” 向挽清挑眉:“让开。” 司琴有些着急:“小姐。” 向挽清略沉了声音:“让开。” 司琴无奈,只好不情不愿的挪开了身子,随即又立刻满眼警惕的望向那些人,如同浑身竖起利刺的刺猬,随时就会把向挽清护在柔软的腹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她抵挡一切风雨。 可谁知司琴方一躲开,向挽清顺着那些投过来的目光看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却尽都一个比一个快的将头扭向别处,假装若无其事的无身边之人攀谈交流。 司琴被这一幕弄得一愣。 倒是向挽清嗤笑一声道:“我再与纪棠不和,说到底也是左司马嫡女,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无论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当着我的面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又何至于让你怕成这样。” 司琴瘪嘴道:“我只是替小姐委屈,您和苏公子本就没什么,也和晋谦王说了实话,他怎么还这样,害的小姐被旁人指指点点。” 向挽清摇头:“不过就是些没胆子跳梁小丑罢了,除了在背后碎语几句,还能如何?” 司琴:“就是碎语我也替小姐不平。” 向挽清倒是比她想得开:“我和苏晗确实没什么,但我辜负了纪棠的一片心意也是事实,他生气也是应该。” “可是小姐,这都两日了,晋谦王从前根本没生过这么长的气。” 向挽清脸上的笑意略微浅淡了一点,莫说生这么长时间的气,以前他便是正经生气都不曾有过。 叶纪棠如今高坐叶珃身侧,一袭紫金华裳,墨玉云纹簪挽了个并不如何严谨的发髻,一头乌发如墨般倾泻而下。 从向挽清的视线看去,只能看到他半边侧脸,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只是凤眼半阖,让人看不清眼中流转的究竟是何等心绪。 “咦,姐姐今日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坐着?” 这满京都能用这般阴阳怪气的语调叫她一声姐姐的,除了向挽宁还能有谁,向挽清连头都懒得回:“妹妹有心情关心我,不如先去想想自家府墙究竟该如何修缮的好。” “向挽清,挽宁心善,昨日才主动退让不做追究,你莫要得寸进尺。” 向挽清这才挑了眉,叶青临竟然也在,难怪向挽宁今日还有脸主动凑上来。 她转头看去,叶青临竟是一袭劲装打扮,窄袖束冠,配上他那张平心而论,尚算几分俊朗的面容,倒也惹得城墙下一众闺中少女目不转睛。 向挽清目光一瞥,突然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心念一转之间将已经在喉边的锋利话语吞下,起身行礼道:“豫南王这是要参赛?” 她难得没有针锋相对,倒是让叶青临有几分诧异,一时摸不准她什么意思。 不过显然向挽清也没有真的在等他回答:“我若没有记错,西岭六圣子此次也要参赛。据说他骑射双绝,天下难逢敌手。原以为豫南王此刻正应该苦思冥想如何制敌之策,谁知竟还有闲心操心我们女儿家之间的事情,见到王爷如此疼惜挽宁,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就放心了。” 她这话说的好听,实则却是在意指叶青临为了女子不顾国家重事,有失轻重。 “如此大赛,本王自然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又哪里能等到现在才临时抱佛脚。更何况骑射之事,本就是看日积月累而成的本事,除了全力以赴,哪有旁的东西可用。”叶青临分毫不让,“倒是让清乐县主操心了。” 向挽清:“哦?看豫南王这意思,是根本不在乎六圣子,势必能为我南朝再夺一个魁首了?” “本王自当尽力而为。” 向挽清笑的满意,忽然目光一顿转向叶青临身后:“豫南王此言,不知六圣子以为如何。” 叶青临显然没有料到,沈逢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勉强自若:“六圣子不是先下去准备比试了吗?” 沈逢扬扬手中护臂:“忘了东西,回来取。” 叶青临:“竟不知六圣子何时来的,本王和县主说了几句闲话,都未曾察觉。” 沈逢似笑非笑的看了叶青临一眼:“刚来。” 他尚且来不及松口气,就见沈逢继续开口:“若非忘了东西,倒还差点错过县主夸本圣子骑射双绝。要从县主嘴里听见一句好话,当真难得。” “实话实说罢了。比试将近,二位还是先行准备。” 叶青临如今哪里还不清楚,从方才一开始向挽清就是故意给自己下套,比起在她那边占些嘴皮子上的便宜,自然是安抚沈逢更为重要。 “六圣子,我们先下去准备。” 沈逢轻笑一声,微微压低声调凑近向挽清耳边:“县主,就算是为了你,本圣子也会压过叶青临,夺个魁首回来。” 向挽清方才会夸一句沈逢,全然是为了给叶青临下套,可是这沈逢浑身萦绕着的阴气也着实让她厌恶,当即地皱眉,后退一步声音微凝:“六圣子自重。” 沈逢并不在意向挽清对他显而易见的排斥,嘴角笑意又浓郁几分,眼神如同饿极了的毒蛇死死盯了向挽清几瞬之后收回,转身顺着高高的楼梯朝城墙下走去。 叶青临忙跟在他身后:“六圣子,方才的话……” 沈逢满不在乎:“你我虽然是合作关系,但是这种比试之中,各凭本事即可,豫南王不必挂心。” 叶青临看他脸色似乎真的并未放在心里,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246章 ——误终身 向挽清看着他们二人离去,眉头皱的极紧。 叶纪棠惯来是爱吃醋的,甚至连向洛凡都受过几次无妄之灾,可方才沈逢猝不及防之下凑得自己那么近,他竟然都毫无反应。 她原以为叶纪棠这次只是生气了,可如今不知怎的,竟也莫名生出几分不确定的惶恐来。 只是尚且来不及细想,向挽宁就故意娇笑着开口:“不如今日挽宁就陪着姐姐坐,不然只姐姐一人倒也寂寞。” “你这话说的没甚么道理,什么叫一个人坐,本宫早就与她说好了今日一块坐,难不成本宫不是人了吗?” 能用如此嚣张跋扈的语气说出本宫二字的,除了唐禗就连淑和都有所不如。 “神……神女。”向挽宁一顿,“您不是坐那……” “本宫只要不坐你们南朝的龙椅上去,自然是想坐哪坐哪,难不成还要你同意不成?” “臣女不敢。” “不敢就赶紧让开。”唐禗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免得耽误了本宫和清乐县主看比试。” 实际上向挽清身边的两个位置都是空着的,唐禗顶天了也就坐一边,可看她这个态度,向挽宁又怎么可能自讨苦吃还要凑上前去。 方才那句“只姐姐一个人”的嘲讽语句,如今反倒成了射到草船里的箭,被敌人反过来对付自己,狠狠扇在了自己脸上。 可唐禗毕竟是北汉神女,以她的地位能力,便是向挽宁一时之间也不敢轻易为敌,只能讪笑两声转身离去,甚至连脸色都不敢摆上一个。 眼看着向挽宁走远,向挽清这才开口:“我倒是不记得什么时候和神女约好了今日一同看比试?” 唐禗没好气的开口:“你还真是不识好人心,本宫明明是在帮你,你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要挤兑两句。” 向挽清失笑:“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多谢神女方才出手救我,是挽清态度不端,神女莫要生气。” “哼!” “不知神女是否愿意赏脸,与我一同观看比试?” “这还差不多。”唐禗颇为傲气的一撇嘴,勉为其难的在向挽清身边坐下,“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本宫勉强同意一回。” 自从向挽清知道了她与叶纪棠的关系之后,就更是当成孩子一样看待,如今不痛不痒的哄上几句,实在是称不上什么难事。 而唐禗从小就被天帝和她皇兄唐谨宠着长大,虽然因此养成了张扬跋扈的性子,但本性不坏。 如今听了几句软话,当即就得意洋洋的挂起一抹笑意。 也不怎的,若是在别人脸上注定有几分讨嫌的神色,在唐禗这展现出来的时候,向挽清却偏生觉得有几分可爱。 今日已经是第四轮“射”字科,在之前的三轮比试之后,东汉以十一分暂时高居榜首,南朝以九分居于第二,北汉八分居于第三,而西岭则以仅仅五分暂列第四。 “小姐,我们不是第二吗?为什么我看陛下的脸色这么差啊。”司琴有些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 向挽清抬头看了一眼叶珃,虽然因为有诸国使臣在的原因有所压抑,但他脸色确实也不上太好,难怪连司琴都能看出他心情不虞。 “统计分数的一共六科,文、画、数、射、御、乐。向来都是东华与南朝在前三科占优,北汉与西岭在后三科占优。如今前三科都已经结束,我们的分数却仅仅只有九分,不如东华不说,连北汉和我们都仅仅只差了一分。” 向挽清继续道,“要知道上一届万国朝会前三科结束的时候我们南朝可是位列第一,比第三名的北汉拉开五分之多,可就是这样,到最后六科结束的时候,我们也不过得了第三的名次。” 司琴似懂非懂的点头:“那这样说来,我们这次岂不是要得第四了,难怪陛下脸色不好。” “没到最后,一切尚未可知。”向挽清话虽如此,只是内心依旧不抱什么希望,前世的时候她虽然没有关注比试,但是依然记得南朝确实是得了最后一名,那时候叶珃大发雷霆,南朝官场人人自危,整个京都的气氛都压抑了许久。 只是不管她怎么想,这射字科第一场,终于也在隆隆鼓声之中,彻底开始。 射字科初试,骑射。 场上所有高台都已经在一夜之间尽数拆除,只在城墙之上嵌入诸多靶子,高低大小错落不一。 比试之人皆抽签决定,五人一组,每人的弓箭上绑上颜色不一的绸带,同时在起始线出发。 在马匹奔向终点的同时弯弓射箭,不仅要比谁最先到达终点,也要比在这途中,谁的弓箭射中的靶数更多。 速度与准度两方相加,选出最后的胜利者。 五人之中唯有两人能进入复试。 “叶青临竟然与沈逢一组。”向挽清看着呈上来的抽签结果,颇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 “他们这一组怎么只有四人?”唐禗看着名单上跟叶青临与沈逢一组的其余二人竟都是北汉之人,忍不住蹙眉,这两人能力不俗,若是运气好一些,未免没有冲击前四的可能,只不过对上这两人,怕是依旧有所不如。 归舟:“参赛之人一共一百五十四,正好少了一人。” 想着刚一开始北汉就要折两名高手,唐禗心情并不如何愉快:“他们运气倒是好,平白少了一个对手。” 向挽清笑她孩子心性,方想开口,就听见整个广场之上忽然想起一阵巨大的惊呼之声。 她抬眼,正好就看见叶纪棠自宫墙之上纵身一跃,紫金蟒袍在在半空之中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长发飞舞扬起一道优美的弧度,衬得他矜贵艳烈的容颜愈发恣意绝色。 公子本应天下人,何缘见之误终身。 向挽清放眼望去,不知有多少女子只这一眼。 便误了终身。 第247章 ——袁芯入宫 众人尚未从那迫人心神的一眼之中回过神来,就被晋谦王要参赛的消息又震得晃了晃神。 晋谦王会武功确实是不假,不然也不会从那宫墙之上高高跃下而毫发无损,但是单纯的武功与骑射又有所不同,不论是对臂力还是控马之术都要求极高,并非单纯的打斗比试可比。 豫南王母妃是右司马胞妹,承袭一部分武将血统,又从小有右司马指导骑射今日方才上场,可晋谦王自小身中蛊毒,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练武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况且他在众人面前从未展现过骑射造诣,就连之前秋猎之中捕获似龙兽,靠的也并非武力。 更何况…… “晋谦王那双手生的比女子还纤细白皙,拿着那把白玉折扇我都嫌重,又如何撑得开着比试场上特制的弓箭。” “寻常弓箭所需臂力不过八十斤,战弓也不过一百到一百二,可这比试之中特制的长弓需一百四十斤臂力,寻常人连拉开都难,更何况还是在高速移动的情况下射中靶心。” 只不过不管众人如何议论纷纷,只要是在比试尚未开始之前,只要是有人想参赛,便没有拒绝的道理。 向挽清亦是不解叶纪棠究竟是在想什么,他向来不是爱露出锋芒之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只营造了一个纨绔皇子的身份,可如今……她抬眼去看叶朔宇想问个究竟,才发现他的位置上早已经不见了人影。 旁的组都已经满了无人,叶纪棠自然是归到了叶青临那一组。 “七弟,你身子向来不好,怎么突然想起来参加比试了。”叶青临脸上带着为难,像是真心实意的为他担心,“你说要是受点什么伤,三哥可怎么和父皇交代啊。” 叶纪棠:“三哥放心,各自尽力即可,便是受伤也是再正常不过。” “啊……是是是。”叶青临一怔,随即目光闪烁笑道,“七弟说的是。” 叶青临不曾见过叶纪棠出手,可沈逢却是见过他两次出手,皆是轻而易举的用手中折扇就拦住了弓弩。 这折扇必然是用料罕见无疑,但是叶纪棠本人的内力,想来也必定不是如同坊间传言那般只是低弱。 ———— 此刻,喜颜宫内,袁芯正恭恭敬敬的站在大殿门口,等候着乐妃的召唤。 看她唇色微白,想来是在这寒天已经等了不少时间,只是即便如此她脸上依旧没有半分不耐之色。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那紧闭的宫门才“轰隆”一声打开,里面走出一个宫人:“娘娘有请,侧王妃请随奴婢来。” 那人看着打扮也不过三等宫女模样,在袁芯面前却也趾高气昂,这分明就是见乐妃对她这般态度,拜高踩低,故意如此罢了。 袁芯随身的侍女恨得咬牙,又想起当初方大婚的时候王爷携袁芯入宫的场景,更是天壤之别。 只是袁芯自己却恍若无觉,甚至对着那宫女也露出几分讨好之色:“有劳了。” 那宫女愈发不屑,转身在前面带路。 乐妃本就受陛下恩宠,喜颜宫内更是极尽奢华,如今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大肆铺张,赏赐无度,只怕这后宫之中除了明妃的明华宫,便是皇后的坤德宫都有所不如。 而袁芯暗暗捏着因为寒意而有些僵硬的手掌,跨进主殿的时候,除了扑面而来地龙的暖意之外,看到的便是那个尊贵华美的妇人抱着微隆的腹部,高坐在软榻之上。 “妾身参见母妃。”袁芯在她面前恭敬拜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按照规矩,行这般礼数并无不妥,但是这里一无陛下,二无外人,正常来说毕竟是自己儿子后院里的人,跪来跪去的没甚么意思。 只是如今乐妃高坐在上,冷眼看着匍匐身前之人,并未阻止她如此行径,安安稳稳的受了她一礼之后才淡淡开口:“都是一家人,何必行这般大礼,你身子不好,小心地上凉,快起来。” “南朝以孝治国,礼不可废。再说陛下疼惜母后,这地龙烧的温热,不会着凉。”袁芯这话说的倒是真心,比起方才门口的寒风,这铺着地龙的金殿不知舒服了多少。 乐妃见她如此乖顺,语气也略好了些,只是依旧泛着冷意:“你不在府里好好养身子,跑到本宫这来干什么。” 袁芯垂首:“妾身是来向母后请罪的。” 乐妃冷笑一声:“你何错之有。” “母妃,之前在景大人婚宴之上,妾生不该与向五小姐争执,让旁人看了笑话,妾身如今知错了。”袁芯听出她语气里的斥责,一边带着哭腔开口,一边猛的跪倒在地。 双膝扑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连乐妃都惊的皱了皱眉:“你这是干什么,哭哭啼啼的让旁人看见了还因为我如何苛待于你。” 袁芯:“妾身绝无此意,只是如今方知当初在景大人府上是如何言辞无状,实在是羞愧难当,还万求母妃原谅。” 乐妃冷哼道:“你看看这满京都这么多年来,有哪家侧王妃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自家王爷和未来王妃闹脾气的,你倒是好胆子,合着给旁人去添笑柄呢?!” 袁芯:“母妃,妾身真的知错了,今日母妃要打要骂都好,只求母妃能原谅妾身。” “你若是要求原谅,自己去找青临即可,跑我这来认什么错。” 袁芯喏喏:“妾身之前小产,之后又惹了王爷不喜,王爷已经……已经许久不曾与妾见面。王爷素来孝顺,妾身也是想着若是母妃发话,王爷必然是听信的,这才……也是是在没有法子了,否则母妃怀有龙嗣,妾身是万万不敢前来惊扰的。” 乐妃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不是陛下盛宠也不是出身显贵,而是生了个儿子能干又听话,如今袁芯吹捧两句,她便有些洋洋自满:“这话倒是没错,青临这孩子虽然如今贵为王爷,但是向来孝顺听话。” 袁芯连忙应声:“王爷一直以来都告诉妾身,说母妃养育不易,日后一定要恭敬孝顺。妾身也一直铭记在心,不敢有一时忘却。” 乐妃这才缓了脸色:“行了,起来说话。赐座。” “多谢母妃。”袁芯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定,接过锦帕擦拭了下脸上泪痕,只是在那锦帕之下,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抹极嘲讽的笑意无比迅速的一闪而逝。 第248章 ——腹痛不止 见袁芯止了眼泪,略平静了心情,乐妃这才继续开口:“也不是母妃方才要故意苛责于你,实在是那日的事情确实闹得难看,若不严肃着些,只怕你下次还不长记性,你不会怪母妃。” 袁芯:“母妃放心,妾身明白母妃一片苦心都是为了妾身着想,妾身感激还来不及。” 乐妃:“这就好,其实母妃都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你刚刚掉眼泪的时候,母妃心里也不好受。” “母妃怀有龙嗣,自当以身体为重,若是因为妾身伤怀,妾身惶恐。” “你日后懂事一些,莫要在人前胡来,本宫才能真的放心。” “母妃放心,妾身日后再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了。” 如今袁芯的父亲外派回京,差事办的漂亮,又升了官,乐妃本也就不想真的让她下不来台,毕竟日后还用得着她父亲。 见她今日又态度端正的说了好些软话,正想再敲打几句就让她回去,谁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到腹中微微一痛,当即微微躬身,唇色苍白。 “母妃怎么了。”袁芯面色一变,“快,快去宣太医来。” 可惜宫人之中并无人听她的,唯有乐妃身边贴身的宫女见不过片刻的功夫,乐妃额头上就渗出一层汗意来,又见她痛在腹部,当即不敢轻视:“没听见侧王妃说的吗?去请太医,请王太医过来!” 这才有宫人领命,忙飞奔着往太医署去。 “母妃若是痛的厉害,不如回床上躺着,妾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袁芯见乐妃实在是痛的厉害,也顾不得礼数,忙上前几步握住乐妃的手安抚道。 乐妃被这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剧烈疼痛弄得脑子都一片空白,闻言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头。 见她答应,袁芯才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搭把手,把母妃搀回寝殿。” 宫女不敢耽搁,忙上前帮忙。 只不过平日里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如今乐妃疼的哀嚎不止,一行人不敢快也不敢重,断断续续竟走了小半柱香。 等乐妃终于躺到了床上,这寒冬日子,众人竟也已经出了一头的冷汗。 “侧王妃,这可如何是好。”那贴身宫女是自从翠竹被驱出宫去之后提拔上来的新人,平日里尚可,遇到这种事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看着袁芯如今虽然神色惊慌但好歹比她们好些,就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烧点热水,等会太医过来或许要用,再准备点干净的毛巾,还有参片什么的。”袁芯的声音明显也有些惊慌失措的颤抖,但依旧强自压抑着勉强镇定,“还有,前头在比试,不要让人去给陛下和王爷报信,也不要大肆张扬,免得让有心人趁机而入。” “是。”在场众人见她如此安排,也略微安了心,忙不迭的散开各自去准备。 袁芯见乐妃实在是疼得厉害,紧紧咬着后槽牙,又惊又慌的将自己衣袖撸上去递到她嘴边:“母妃若是真的想咬,就咬妾身,小心伤了自己的舌头。” 乐妃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当即就是狠狠一口,血腥味几乎是瞬间就弥漫在她口腔之中。 袁芯顿时下意识的想要缩手,可是又瞬间停住,另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忍着痛楚,脸上甚至挤出来一抹笑意:“母妃再忍忍,太医很快就来了。” 若是乐妃此刻睁眼,定能看见自己面前一向谨小慎微的袁芯,如今脸上的的神色是何等狰狞可怖。 可惜如今宫人尽数散去,乐妃更是紧紧闭眼,谁也没能发现那一颗隐藏在乖顺外表之下的狼子野心究竟是如何蓬勃发展。 王太医不愧是最有可能在耿太医退位之后,继承太医院院首位置之人。 一手医术确实出神入化,匆匆赶来之后便为乐妃把脉施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乐妃就已经松缓了许多。 疼痛如同潮水般退下之后,乐妃终于懵懵懂懂的清醒了几分神色。 “乐妃娘娘如今生子,身子毕竟不如从前,偶尔有腹痛心悸都是正常的现象,及时医治便无大碍。” 王太医见她缓过神来,一边拔针一边吩咐道:“去准备些参片,就着热水吃上两片恢复一下便可。” “都准备好了的。”袁芯忙招手让人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那王太医看了一眼整整齐齐的东西,忍不住开口道:“侧王妃当真是思虑周全。” 袁欣赫然:“也不知道太医需要些什么,便都准备了些,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这次……全亏有你了。”那边乐妃已经在宫女的服侍下用了参片,听见他们二人的话,有些艰难的转过头来开口。 “妾身只是做了该做的,是母妃吉人自有天相,王太医方才不也说了吗,只要及时医治即可,并无大碍。” “手还疼吗?” “没……没事。”袁芯似乎是有些慌张的要把右臂藏起来,谁知方一动弹,就忍不住低呼出声。 乐妃皱眉,神色中竟真的出现了几分担忧之情:“走近来让母妃看看。” “这……” “过来!” 袁芯不敢违逆,只得上前一步掀开衣袖,只见上面早已经血肉模糊的一片,牙印深深刻进她手臂之中,几乎要生生扯下一块皮肉来。 “都怪母妃不好……” 袁芯摇头道:“只要母妃没事,妾身这些伤算不得什么。” “好孩子。”乐妃叹了口气,看向袁芯的眼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类似慈爱的眼神,“今日你做的很好,你和青临之间的事情,我会好好和他谈一谈的。” 袁芯面色一喜:“多谢母妃!” 乐妃毕竟是刚刚痛过,人还有些虚弱,如今说了没几句话就有些疲惫,袁芯见她神色倦怠,忙开口道:“母妃若是累了,妾身就先回府了。” 乐妃微微点头,刚想挥退众人,就见有一宫人慌慌张张而来。 “娘娘,侧王妃,豫南王在方才的比试之中摔落马下了!” 第249章 ——坠马落败 谁都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原本被寄予厚望的豫南王与六圣子,竟接连坠马,反倒是所有人都不曾看好的晋谦王在马背之上如履平地,弯弓射箭次次直中靶心,引得所有人阵阵惊呼,毫不意外的得了第一,至于这另一个出线之人,自然是全程茫然不知所措的北汉骑士。 叶青临坠马的那一瞬间,高坐在台上的向挽宁豁然起身,顾不得旁人眼光匆匆往广场而去。 向挽清眉头紧皱,本也想立刻下去,可顿了顿又回头对归舟道:“去找高公公,帮我传两句话……” 见归舟领命离去,松了口气下楼。 “叶纪棠,你是不是故意的?”叶青临好不容易才在侍从的搀扶之下起了身子,就感到右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才说了一句话,就疼的面色发白。 叶纪棠挑眉,面色略有疑惑:“三哥这是说的哪里话,方才比试之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看着呢,是你的马突然失控撞上了六圣子的,你们二人这才坠马,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沈逢虽未曾受伤,但是脸色也并不好看:“听闻六圣子的马有温血马的血统,向来乖顺听话,从来不曾突然发狂,也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晋谦王可否解惑?” 叶纪棠好笑道:“六圣子这话说的,这马是三哥的良驹,从头到尾我都不曾碰过,如今它突然发了性子,你不去问三哥,倒是来问本王,当真是好笑。” 叶青临:“此事必定有所蹊跷!” “蹊跷也好,气运也罢。”叶纪棠有些无所谓的耸耸肩,“二位折戬沉沙本王自然是颇为惋惜,但是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了,二位便是再不愿意也还是早些面对的好,毕竟就算说的再多,输了也就是输了。” 沈逢:“你的意思是我们二人胡搅蛮缠?!” 叶纪棠摇头:“本王可没这个意思,圣子莫要多想。” “青临,你没事。”向挽宁匆匆而来,就见到叶青临一脸痛苦,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开口。 旁边正在为叶青临看伤的太医连忙道:“豫南王无事,只是右臂脱臼,待臣为豫南王正骨即可。” 向挽宁这才松了口气:“此事诡异,定要彻查才能还比试一个公平。” “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们南朝的豫南王败了就是诡异,我北汉勇士就不能胜出吗?”唐禗跟着向挽清晚了一步,如今赶来听到的第一句就是向挽宁的话,她哪里是吃的了亏的人,当即就出口嘲讽道。 向挽宁:“我并非这个意思。” 唐禗:“那还能是什么意思?” 向挽宁:“此事必定有人从中动了手脚,才会害得豫南王的马匹突然发狂,这对豫南王与六圣子来说并不公平,应当换马重试才对。” “笑话,这么多届万国朝会,射字科里惊马坠落之人也不在少数,为何到了你们这就要重试,本宫不同意。” “难不成神女是怕你北汉勇士是趁机捡漏,实则并无真正的实力出线?” “胡说,我们北汉男儿个个骁勇善战,怎么可能没有实力。” “既然神女相信他们的实力,那为何不能再比一场?” “你……”唐禗从小受天帝和他皇兄保护,想法单纯直率,哪里比得上向挽宁心思复杂,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被她绕了进去,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向挽清见她吃亏,微微皱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的将唐禗护在自己身后:“诸位也不必着急,想来陛下已经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具体如何决策,自然有陛下做主。” 唐禗有些着急:“你们那皇帝素来偏袒叶青临,由他做主岂不是肯定要重比一次?!” “放心,不会重比的。”向挽清目光闪烁,叶珃自然是偏爱叶青临不错,只是相比起万国朝会的排名来,这点偏爱便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帝王无情,最爱唯有权势。 “陛下口谕,射字科第三十一组成绩有效,晋谦王与北汉勐赫胜进入复试。” 广场之上瞬间乌压压跪倒一大片,叶青临撑着那只刚刚正骨完成的手臂起身的时候,脸上的阴影沉的仿佛浩瀚大陆极北之地的无边黑暗。 唐禗脸上则是截然不同的喜色,原以为北汉这次会损失两员大将,谁知阴差阳错进了一人不说,还顺势消除了两个令她厌恶的对象:“你怎么知道不会重比的。” 向挽清:“南朝如今虽排第二,但到最后说不定只能屈居末尾,北汉与我们差距仅差一分,后面的比试中若是要保持优势自然是不太可能,但是西岭和我们差了整整四分。” 唐禗恍然大悟,压低了声音开口:“这就是你方才和那高公公说的话?若是削弱西岭的比分,说不定南朝就不至于沦落末尾。” “射字科内,这一次最有可能走到最后的六圣子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在初试就被淘汰,西岭此次的比分……堪忧啊。”向挽清啧啧两声,又把目光转向叶青临,含笑道,“真要说来,豫南王这次还是大功臣呢,若不是你向来温顺的马匹忽然发疯,孰胜孰败尚未可知啊。” 其言诛心,叶青临原本只是愤懑的脸色猛的挂上几分慌乱:“六圣子,本王绝无此意。” 向挽清笑道,“我原本还想方才城墙之上豫南王为何如此有把握,如今看来确实是胸有成竹啊。” 叶青临怒道:“向挽清!” 向挽清忙摆手:“是是是,豫南王为人坦荡磊落,向来崇尚公平竞争,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六圣子不要多想啊。” 沈逢:“向二小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不会相信的。” 向挽清轻笑,杏眼半阖的时候从某个角度看去竟有几分像是狡猾的狐狸:“信不信的,六圣子心里清楚就行。” 第250章 ——御字科比 眼见着向挽宁那边对叶青临嘘寒问暖的,而向挽清与叶纪棠到现在别说一句话,就连一个眼神的对视都没有,司琴颇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使命感,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隙,忙戳了戳向挽清后腰,又用眼神指指叶纪棠。 可实际上,向挽清哪里可能真的不关切他,从方才一过来她就想开口,谁知叶纪棠弗一和她目光对上就马上转开,硬生生将她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司琴见她还是没动静,以为是小姐没明白自己意思,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都瞪得弹出来,好让她理解自己一片苦心。 向挽清被她弄得没法,又见叶纪棠一个人站在边上,微微垂首敛目,分明是出尘高洁的姿态却让她莫名觉得有几分孤寂,一时又有些心疼,上前两步,想伸手去扯他都衣袖说两句软话。 可谁知,堪堪要碰到的时候,叶纪棠却往后退了一步,向挽清没料到他这个举动,广袖划过她指尖,带着冬日里锦缎沁人的寒意,一闪而逝。 她没有抓住。 向挽清豁然抬头,却只看到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毅然。 方才城墙之上的惶恐再次弥漫而出,而且更为强烈,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刺入她胸膛攥住心脏,令她连呼吸都有一瞬间都不畅。 向挽清下意识的就要去追,却被向挽宁忽然叫住:“姐姐,既然这次陛下下旨不再重试,我自然是遵旨。只是不知姐姐,愿不愿意在接下来的两科比试之中与我比上一场。” 向挽清:“我?” 向挽宁:“自然,接下来还有御字科与乐字科,姐姐想选哪个我都奉陪。” 万国朝会之中前六科,每人只能参加一次,如今叶青临输给了叶纪棠,向挽宁显然是想在向挽清身上找回面子,这才会这么开口。 向挽清从来不喜欢高调,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可余光瞥到正大步离开的叶纪棠,忽然心念一转道:“那就御字科。” 向挽宁原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没想到她竟答应的这么爽快,虽然对于她没选乐字科反而选了御字科有些诧异,但生怕她反悔,还是连忙开口应下。 两人一问一答极快,唐禗在她们定下之后才回过神来:“我听说你连马都骑得不怎么样,怎么敢应下御字科比试,烈马凶狠,万一受伤了怎么办。就算要比也是乐字科啊,快换一个。” 向挽清自然知道御字科凶险,可她分明就是故意选了这个,想看看叶纪棠是什么反应,可谁知他竟犹豫都不曾犹豫,直直离去。 向挽清直到看着他身影彻底消失,这才收回目光,语气中带着些疲惫开口:“没事,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什么数,分明就是要强不肯落面子。”唐禗恨铁不成钢,“算了算了,还有几日时间,你跟我回使馆,这几日我教你御马之术,不想着能赢她,最起码到时候比试的时候别受伤了。” 向挽清尚且来不及开口,就被唐禗连拖带拽的拉走,她一时间哭笑不得,竟连方才的郁郁都驱散几分。 “七哥。”叶纪棠转过城墙,方才消失在位置上的叶朔宇早就候在此处。 叶纪棠:“你怎么在这。” 叶朔宇苦笑:“我怕向二小姐把我抓去问话,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就赶紧溜了。” 叶纪棠:“就按我教你的说。” 叶朔宇呵呵一笑:“要真是这么轻易就能说出口,你怎么不自己去说。” 在旁人眼里所谓的潇洒离开,落在知道内情的他眼里,也不过就是生怕面对向二小姐无法再假装冷酷,导致计划失败的落荒而逃罢了。 叶纪棠斜他一眼:“你嘀嘀咕咕什么?” “没什么。”叶纪棠连忙摇头,“七哥,方才向二小姐可是应了向挽宁的比试,你就没什么反应?”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反应?” 叶朔宇见他竟真的无动于衷,忍不住皱眉道:“七哥,那可是御字科,六科之中每届万国朝会伤亡最多的一科,你就真的不拦着她一点。” “她不是莽撞之人,心中有数,不会有事。” “烈马难驯,万一呢。” 叶纪棠顿了顿:“既然决定了要演戏,自然要演的像一点。” 叶朔宇:“七哥,你就不怕向二小姐知道真相之后生气吗?” “这样对她才是最好的。” “七哥,向二小姐不是胆怯软弱之人,你不与她商量就做下这般决定,就不怕她到时候不原谅你吗?”叶朔宇面色难得严肃,“你以为的对她好,或许不是她想要的。” “叶朔宇。”叶纪棠已经很久不曾用这般严肃的语气,连名带姓直呼他的名字,“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叶朔宇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是在叶纪棠凌厉的目光之下,最终还是囫囵咽了回去:“我知道了。” “那七哥……明日的复试,你还参加吗?”叶朔宇那张嘴或许这辈子都闲不下来,好不容易休息片刻,不消片刻就忘了痛,继续开口。 这次叶纪棠倒是没有犹豫:“不去。就说我病了,不能参赛。” “你就不怕父皇生气。”叶朔宇话还没说完,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你好像还真不怕。” 叶纪棠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有些粗俗的动作在他那张精致艳烈的脸上做出来,都莫名带着些矜贵优雅的味道。 “不过七哥,你今日怎么突然就参赛了,吓我一跳。是不是听到沈逢对向二小姐说的话了?” 叶纪棠闻言,眼睛危险的一眯:“叶朔宇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叶朔宇啧啧两声,笑眯眯的往前窜了两步:“我突然想到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若是他此刻回头,以他对叶纪棠的了解,一定能立刻发现他所筹谋的计划,绝对不是他告诉自己的那么简单。 “县主,就算是为了你,本圣子也会压过叶青临,夺个魁首回来。” 沈逢的话尽管压低了声音,但是以叶纪棠的功力,又怎么可能听不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站在了广场之上。 为了她?叶纪棠垂首,望向手中折扇的扇炳,眼神似是眷恋又似是哀恸,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挂着一串白玉玉髓。 可这些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最终尽数化作狠戾。 即便他决定退出,那也绝对轮不到沈逢。 第252章 ——鱼肠短剑 看清眼前小女孩的模样之后,鸾无双方才的害怕早就化成了满腔心疼,连忙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解下,不顾身边侍女的阻拦,直接披在那女孩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娘呢?” “余伥,没有娘。” 鸾无双被孩子那怯怯的声音激起更多的保护欲:“那爹爹呢。” “爹爹病了,没钱治。” 鸾无双一怔,忙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想了想索性整个都囫囵递给她,可谁知那女孩见她把手伸过来,竟放下扒着车窗的小手,往身后藏了起来:“脏。” “不脏。”鸾无双笑着开口,半个身子从车窗里探出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把手伸出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过,那女孩子像是着了魔,带着些小心翼翼把手递了过去。 鸾无双就把那荷包放在她掌心,又用手掌包裹住她的:“这些钱应该足够你弟弟治病了,还能再买些衣服吃食。只是切忌财不露白,莫要声张才是。” 其实这沉甸甸的荷包里甚至还有几颗金豆子,莫说吃食衣服,就算是在城郊些的地方买下一幢小屋安稳度过数年都可以了。 那女孩有些呆呆的低头看去,她漆黑的手掌与鸾无双那双肤如凝脂的手放在一起,简直称得上触目惊心的对比,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完全没有旁人眼中的厌恶,唯有浓浓的关切。 “恩人,我能看看你的脸吗?” 眼前的女孩虽然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脏兮兮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入泉。 可鸾无双生怕因为自己而暴露了向挽清与景羡之间的关系,自然是小心再小心:“姐姐有点自己的原因,所以不能答应你这个……” 窄巷之中突然不知从何起了一阵风,吹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迷了眼,鸾无双猝不及防之下,脸上那纱幔更是扬起一角,露出半张脸来。 鸾无双下意识的一惊,几乎是在面纱扬起的瞬间就再次拉下,却没有看见从始至终都站在她对面目不转睛的那个小女孩,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这风起的诡异,平的也突然,等所有人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只看到那个小女孩早已经跑到了巷子口的背影。 “小骗子!你给我站住!”那车夫见状高呼一声就要追人。 鸾无双眉头紧皱低呵道:“算了,别追了。” “夫人,那孩子方才的话必定都是编造出来,就是为了博你的同情,好骗取你的银子,亏得你好心,竟遇到这种无赖。” 鸾无双自然是不愿意相信那个瘦小的孩子会是这种人,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也不得不信,摆摆手有些无奈的开口:“所幸只损失了一点银钱,快走。” “是。”那车夫应了声,只是嘴巴里还在嘀咕几句,鸾无双听的并不分明,不过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而在这临巷的一侧酒楼之内,那方才跑开的孩子竟不知何时绕了一大圈,出现在房内,跪在一个人影背后:“主人,属下确认过了,那人就是当年那户人家的孩子。” 如今的余伥哪还有方才在楼下的胆怯与小心,语气冷静默然,像是见惯了风浪后的沉稳,又像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后的无情。 “如何见得?”那人的声音低厚,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她眼下那颗泪痣,绝对错不了。” “景羡竟然娶了她为妻。” “他们当年就是青梅竹马,景羡寻她多年一直不曾放弃,如今突然成亲,本就有迹可循。只是之前我们一直都以为她已经死了,所以不曾往这方面想。” “那当年她为什么没死呢?当初下的令难道不是满门抄斩吗?!”男子声音陡然凌厉,带着隐隐不发的怒气。 “想来一定是当年有人被买通,她才侥幸脱身。” “给你三天时间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找出那个狗胆包天之人,我要把那人的骨头一根一根卸下来!” “还有那个景羡,他这次离京必然是身负重任,若是等他回京,岂不是步步高升。届时的他若是要复仇,威胁太大。”男子一字一顿的开口,“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是。”余伥顿了顿,又问,“那鸾无双呢。” “哈?”男子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自然是一并杀了,斩草除根这件事已经教了你十数年了还不明白吗?!你身子畸形终身只能如同八九岁幼童,难道如今心智也要变回八九岁去吗!” “属下知错,属下明白了。”余伥抱拳,在那男子看不到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极为压抑的隐忍。 她实际上如今已经二十三岁,只是天生畸形,自八岁开始竟不再长高,再加上一张小脸圆嫩,看着竟也不会有人怀疑她真实的年龄。 可是谁都不知道,她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庞之下,隐藏的却是一颗早就腐烂化脓的恶毒心肠。 她天生的缺陷在刺杀一道之中竟成了莫名的优势,十余年前被眼前的男子看中,待在身边专心培养,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无往不利。 没有什么人会对着一个孩子起戒心,她不知捧着这样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狠狠一剑扎进过多少人心口。 真不知道溅起的鲜血喷在她脸上的时候,落在那些濒死之人眼中,他们又会是怎样的心态。 她唤余伥。 也唤鱼肠。 鱼肠剑,以其小巧得能够藏身于鱼腹之中而得名,重在出其不意,杀人于措手不及。 和她一模一样。 只不过鱼肠是冰凉的短剑。 而她则是身前这个男子手中,最好的兵刃。 第253章 ——唐谨出席 在昨日刚刚结束的射字科中,北汉不出意外的得了魁首,而从来在这一科与北汉并驾齐驱的西岭,却因为沈逢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不知是否是影响了军心,一连串的发挥失常,到最后竟然只得了第三。 如今四门结束,北汉已经一举超过东华,以十三分的分数位居首位,东华则与南朝一起以十二分并居第二,西岭仍旧以七分垫底。 以致于这几日以来,沈逢本就阴沉的面色更加难看,就差在脸上泼墨重彩的写上“擅近者死”四个大字,连带着西岭使团的整个氛围都有些压抑。 可与他截然相反的,自然是南朝。 叶珃原本还以为这次或许就是垫底了,谁知道竟唱了这么一出峰回路转的戏码,如今看谁脸上都带着三分笑意。 叶珃:“朕听说,今日左司马与太仆寺卿的女儿都参赛了?” 叶青临忙起身回话:“回父皇,是的。” 叶珃:“这御字科向来最为凶险,她们二人怎么说也是你和纪棠的未来王妃,你们二人怎么也不知劝着一点。” 叶青临:“御字科虽然凶险,但是挽宁骑射尚精湛,所以想尽力试一试,若是侥幸能得个名次自然是最好,她一片拳拳为国之心,儿臣也不好拒绝。” 叶珃微微点头,颇为赞许:“想不到她一个女子,竟还能有如此心思,当真是难得,想来也有你耳濡目染的原因在,不错。” 叶青临面色一喜:“多谢父皇夸赞,儿臣只是时刻铭记为臣子之道。” 叶珃:“向挽宁是骑术不错,但是朕记得清乐县主骑射只能算得上勉强,怎么也参加了?” 叶青临面色犹豫:“这个儿臣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是这几日与七弟闹了矛盾,一时赌气的决定。” “胡闹。”叶珃皱眉,面色略有不虞,“如此重大的赛事,如何能玩笑决定。” “具体的情况儿臣也不清楚,父皇或许可以直接问问七弟,不过……”叶青临顿了顿继续开口,“这几日七弟蛊毒又发作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据说这次连医老都不曾上门,真是令我这个当三哥的担心。其实若非七弟如此凑巧在此刻病发,说不定上次御字科的名次还能更好一些也未必。” 豫南王这话看似担忧,实则分明是在指责晋谦王这次所谓的蛊毒发作就是假,故意不愿意参加后面的比试,视南朝利益为无物为真。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因为这次御字科里南朝的名次尚算不错,便也没有人主动提出此事。如今见叶青临开口,在座的大臣有听到这句话的,目光皆都是一闪。 有大臣暗暗心惊于豫南王言辞厉害,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触了这如日中天王爷的触霉头。 叶珃正想开口,谁知边上忽然有一阵骚动渐起,叶青临好不容易将话题引到了这个地步,如今突然被打断,面露不悦之色,可顺着声音看去,脸上却突然出现一抹意外之色:“神子今日怎么来了?” 能在他口中被称一句神子的,正是除了万国朝会开幕之时出现过一会儿之外,就再也不曾露面的北汉神子唐谨。 “南朝陛下。”唐谨没有看向叶青临,而是朝着叶珃微微弯腰。 叶珃颔首:“神子怎么今日有心情出来看看比试。” 唐谨:“久居室内,有些憋闷,今日天气不错,便想出来走走。” “神子不必多礼,赶紧坐。”北汉不同其余诸国,神子与天帝虽然身份有别,但是权力依旧极大,不像南朝的太子徒有一个虚名,却连叶青临都比不过,所以即便是叶珃,对他也十分客气。 “多谢。”唐谨也不推辞,在唐禗的搀扶之下坐下,“如果我没有听错,刚刚来之前豫南王说的应该是晋谦王的事。” “正是。” 唐谨颇为和气的一笑:“孤虽也有几个兄弟,但是碍于身份与神子威仪,必须与他们保持距离,从小和孤亲近一些的也只有禗禗。其实有时候孤看着兄友弟恭,也着实羡慕。” 叶青临和这个神子之前只有在万国朝会开幕之时远远的见过一面,除了知道这神子身子确实虚弱,可从小就受天帝宠爱被保护的极好之外,并无其他太多的了解。 他心里也一直对唐谨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可如今看来唐谨对他倒是十分和善:“素来听闻北汉天帝诸子对神子都极为敬重,自然也是兄友弟恭。” “这可不一样。”唐谨摇头,“孤的兄弟可没有豫南王这般细心,生个病连大夫有没有问诊都能知道。” 叶青临微微一笑刚想说神子过奖,笑意绽开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唐谨这话听着平常,实则却是在说他眼线太多,手伸的太长了。 叶青临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叶珃如今神色,心里顿时一沉,他本就多疑,不然也不会用手段让他们兄弟三人制衡,以保证自己绝对的掌控。 如今叶珃看着没什么反应,但是叶青临一看他右手轻轻转动那镶金的白玉扳指,就知道他是已经有些不悦了。 偏生唐谨这话说的隐晦,若是他此刻请罪反而显得刻意,叶青临被狠狠摆了一道却也只能含恨忍下。 若说他之前对唐谨虽然因为身份有几分敬重,如今便是多了忌惮,轻描淡写就让他有苦说不出,不愧是北汉神子。 一时间风平浪静的表面之下尽是波诡云谲,唐谨却仿佛不曾察觉到气氛突然的诡异,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和。 后来的江倦川和沈逢在看到唐谨之后尽都有些不同程度的诧异。 尤其是沈逢,因为某些原因,以至于他对北汉皇室的了解相较于旁人要更深一些,也自然比其他人都要清楚,这个以如此孱弱之躯,便能压的其余诸子个个连反心都不敢有一丝的神子,究竟有多么可怕。 ps:谢谢大家喜欢这本书,每天保证至少两更,大家可以留言互动哦~~ 第254章 ——御字科始 “我听说今天两位未来的王妃都要上场比试,我才特意从城郊赶过来的,怎么比试都快开始了,还只到了一个人。” “这向五小姐啊,素来骑湛,想来御马之术也不寻常,会参加我倒是不奇怪,不过这清乐县主……” “清乐县主之前不是捕获了似龙兽吗,想来应该更厉害。” “什么啊,我听说那完全就是个意外,县主对这些东西根本一窍不通。” “那不会是……临时怯场,不敢来了。” “御字科初试,报名者共八十二人,如今共到场八十一人,我宣布,比试正式……” 眼看着计时的长香就要燃到尽头,主持者也开始宣布比试正式开始,到时候向挽清就会被立刻算成起赛,向挽宁终于忍不住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这万国朝会事关重大,每个参赛者代表的都是各国荣誉,即便是明知凑数的众多小国,也绝对会拼到最后一刻,若是不战而败,必定惹人笑话。 到时候陛下震怒,她倒要看看向挽清如何…… 交代二字尚未从脑海里蹦出来,向挽宁脸上的笑意就陡然一僵。 “慢着!有些事耽误了,没晚到。”向挽清如今有些头疼,她之前几日时时刻刻被唐禗抓着苦练御马,昨日好不容易早点放她回来养精蓄锐,她累得是倒头就睡,以至于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都有些晕晕乎乎,差点耽搁了时间。 向挽宁含恨看着向挽清说完之后,那最后一点香灰才不情不愿的坠下来,即便是再不情愿,可如今那么多人看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任由向挽清入了队伍。 “这清乐县主未免也太不把比试当一回事,现在才堪堪赶到,就算参赛也是徒增笑柄。”户部尚书想来是坚定的豫南王派系,因此如今开口也是丝毫不留情面。 叶珃:“青林以为呢?” 叶青临:“儿臣以为比试还是要看各自能力,只不过……差点迟到总归还是不太合适。” “孤倒觉得未必。”唐谨突然插话。 叶珃:“神子有何高见。” 唐谨:“唐春每次上战场之前都喜欢喝一壶热酒,有了五分醉意才行,在旁人看来不也是一中另类的对战场的不重视吗。可偏偏他到如今,却一场仗也没输过。依孤看来,真正有能力之人,早些迟些有什么关系。” 叶青临:“神子这是在拿唐将军和清乐县主做比较?” 唐春,一个听着温润儒雅的名字,实际上却是北汉那个从无一败的战神的名字,据说他原本不是这个姓之后后来战功赫赫,老天帝才赐予他皇姓以示荣宠。 这样一个注定在历史上被留下浓重一笔的战神,如今却被唐谨拿来与向挽清做对比,也难免叶青临会诧异。 唐谨:“孤只是随口打个比方罢了。” 叶珃:“神子似乎对她很有信心。” 唐谨微微一笑:“猜测罢了。” 御字科与之前四科都不一样,没有分组,没有轮次,在广场的左侧有一个巨大的特殊马厩,里面关着的是三百余匹从各国搜罗来的,凶悍难驯的马匹。 每一匹马都被分开关押在各自宽大的铁笼之内,同时有一个铁项圈束缚在马脖子之上,项圈的尾端则被紧紧的镶嵌在铁笼之上,而关押每一匹马匹的铁笼上,都刻着大小不等的数字。 参赛者需要做的就是,就是选择其中一匹进行驯服,若是成功,则获得该马笼子上相应数字的分数,而且该马匹不能再别他人选择。 若是失败,则马匹重新被关押回笼,其他选手可以再次选择。 每个参赛者都可以无限制的选择,直到自己决定结束,最后将其驯服的马匹分数相加,按照比分的高低进行排名。 相应的,分数越高的马匹野性也就越重,危险性也就越大。 如此赛制之下,无论是对御马的时间,还是对马匹的判断选择,都显得尤为重要。 “姐姐,虽然你勉强在规定时间内赶到了,但是妹妹会让你知道,这样不过是让你更加贻笑大方罢了。不过也好,趁着这场比赛,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 向挽清微微偏头凑近向挽宁:“你听过一句话吗?” 旁人听不清她们在低语什么,看样子还以为是姐妹情深,去不知道二人浅笑着说的话却句句锋利至极。 向挽宁:“什么?” “死于话多。”向挽清看着她的表情,含笑又补了一句,“若是之前不知道,如今知道也不算迟。” 向挽宁:“这比的可不是牙尖嘴利,究竟谁胜谁负,姐姐且看着。” 百姓的眼光确实是雪亮的,京都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 向挽清对御马之术确实是一窍不通,这几日虽然在唐禗的指导下有了些许心得,但她自己也清楚,这些也不过是皮毛罢了,莫说胜过向挽宁,便是让她输的不那么难堪都有些勉强。 不过……她既然选了御字科,虽然是有些赌气的成分在里面,但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眼看着向挽宁已经朝一匹笼子外写着“十五”的烈马走去,向挽清左右看了看,犹豫一下,也选定了自己的第一匹马。 宫墙之上,唐禗正蹙着眉将自己皇兄第无数次伸出来的手又塞回暖炉之上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叶青临低低嗤笑一声:“清乐县主倒是谨慎。” 唐禗顺着往下看去,才知道此话如何而来,在众多五分,十分的烈马中间,向挽清极为坚定且冷静的,朝着场中唯一一匹一分马走去。 唐禗面色一僵:“本宫不是和她说了,第一次怎么也得试试三分的,这不是丢人吗?” 沈逢看着面色不霁的叶珃与唐禗,多日来郁郁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凡事尽力而为,清乐县主能力仅此而已,为了面子硬撑到时候受伤就得不偿失了。” 唐禗这几日教向挽清御马之术也算是尽心竭力,如今见沈逢这样开口贬低,心中自然也有气,可是她心里也明白沈逢说的没错,向挽清的能力虽然有所长进但也确实不值一提。 甚至眼看着向挽清走进那铁笼之内,唐禗竟还隐隐为她产生了几分担忧。 “砰”的一声,向挽清能听到铁笼的大门在自己身后被重重关上的声音,随即就是铁项圈被钥匙打开的声音。 久被束缚的马匹突然重获自由,在短暂的熟悉之后,一直隐藏在躯干内的暴躁分子几乎在瞬间被点燃。 第255章 ——全力收服 “七哥,你现在去拦还来得及。”叶朔宇开口道,“烈马速度极快,万一发狂,我们隔着这么远说不定都来不及出手。” 如果向挽清此刻抬头看去,就能发现在那高耸绵延的宫墙一角,叶纪棠二人正并肩而立,只可惜她如今全身心都在眼前那匹打着响鼻的烈马身上,并未分心。 叶纪棠:“我相信她,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叶朔宇看着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急切的皱了皱眉,可最后也只能无奈的看向宫墙之下。 御马之术瞬息万变,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那烈马已经在绕着铁笼奔走了两圈,向挽清被逼得无法,只能一步步退到铁笼中间。 那马见她不曾反抗,愈发兴奋,竟“嘶嘶”长鸣一声,紧接着瞬息逼近,看速度竟是要一下将她顶翻在地,而向挽清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竟就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心!”唐禗一直关注着向挽清,见状下意识“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叶青临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强压下去之后装作担忧的开口:“没想到清乐县主这么快就失败了,只是希望不要受伤才好。” 而另一侧,叶朔宇亦是目光猛地一缩,下意识的向前一步就要动手,可那手方举到一半,就被叶纪棠按住。 “七哥!”叶朔宇忍不住略微提高了声调。 叶纪棠目光死死盯着那处:“我相信她。” 就在那烈马就要撞上向挽清,眼看着下一刻就是血肉模糊的瞬间,向挽清一直不动的身子忽然急速往后一步退到一边,烈马虽然暴虐却无智慧。 目标在自己眼前突然消失令它下意识的想回头望去,可是极快的速度又让它无法瞬间停下,就在这烈马茫然的瞬间,向挽清立刻抓住它缰绳,右脚踩住马镫,一借力瞬间跨在马背之上。 烈马被身上突然多出来的重量刺激到,下意识的奔跑颠簸,想要将身上的女子给甩下马背。 向挽清被颠的反胃,可她也深知此刻就是驯服此马最好的时刻,狠狠咬牙,顾不得头晕眼花,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抓紧马鞍,两膝夹紧马鞍,两脚掌尖蹬紧脚蹬,以一种几乎趴伏在马背上的姿态,勉强维持平衡。 “只要保持不要被甩下来,等到马匹筋疲力尽就好了。”唐禗此刻早就已经坐不住,站起身攥紧拳头低语道。 “神女和南朝这位清乐县主关系很好?”沈逢看着她的反应,故意开口。 唐禗:“关你……” 唐谨:“禗禗!” 唐禗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天帝有时候也敢顶两句嘴,唯独对自己这个皇兄,从小看到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如今被他一呵斥,当即就硬生生将那“屁事”二字给噎了回去。 唐谨:“我们北汉皇宫只有禗禗一个公主,从小就野了性子,如今来了南朝,也是孤特意叮嘱她多和南朝的名门闺秀多亲近一下,多学学南朝女子温润知礼的性子,不知六圣子可有什么疑问吗?” 沈逢这暗指向挽清与外臣走的太近的话被唐谨三言两语就轻轻揭过,甚至还暗暗捧了一句南朝女子气度不凡,他如今再看叶珃如今果然不仅不曾生疑,反而还颇有些得意。 暗暗骂了一句蠢货,沈逢到底也不敢再说什么,有唐谨在,他总归是有三分收敛。 他们言语之间,那烈马早就颠的有些筋疲力尽,虽然还在继续,但是比之最初已经好了不知多少,甚至向挽清在缓过神来之后,已经勉强可以直起身子,接下来所需要做的,就是一直保持到它最后彻底放弃挣扎,这次御马就算是成功了。 眼看着向挽清身下的马匹渐渐安静下来,一直高度紧绷着的叶朔宇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向二小姐看着柔弱,没想到力气还挺大。” “不过七哥……”叶朔宇如今放了心,话便又开始多起来,“你怎么知道向二小姐会没事的,你这几天是不是偷偷去看她特训了。” 叶纪棠未置可否的一抬眼,目光里的刀子带着风雷之声将叶朔宇刺了个对穿。 他讪笑一声,不敢再去招惹这几日一看就心情不加的叶纪棠。 “皇兄你看,我就说她一定行的。”眼看着向挽清选中的那匹马仿佛跟认了命一般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唐禗才终于松了松双手紧握的拳头,被冷风一吹,才惊觉竟出了一手的汗。 唐谨:“也是你教得好。” 唐禗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笑的更加开怀。 叶青临原本因为上次秋猎的事情,还怕向挽清仍留有后手,如今见她真的只有这点本事,才终于放下心来:“清乐县主能驯服此马确实是出乎意料,不过这区区一分,确实也是有些不够看。况且她这御马的耗时未免也太久了一些。” 唐禗:“豫南王这是在看不起你们南朝自己的县主吗?” 叶青临:“本王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唐禗:“豫南王莫非没听过积少成多吗?” 叶青临:“积少成多至少也得有一个坚持的过程,县主如今看来,确实是有些疲乏了,或许已无后继……她在干嘛?!” 他这后半句来的又快又急,还带着浓厚的不可思议的味道,引得所有人都纷纷看去。 向挽清自然知道自己在干嘛,她也知道自己刚刚御马的模样只怕已经惹了旁人笑柄,她也能看到向挽宁已经极为潇洒的拿下两匹分数不低的烈马,引得旁人阵阵喝彩。 如今正抬着那张楚楚动人却闪着野心光芒的脸朝着她看过来,两人没有一句话,向挽清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中满的将要溢出来的嘲讽不屑。 只是向挽清显然没有一个即将成为失败者应有的自觉,什么羞愧含恨在她身上仿佛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情绪,她只是极为端庄高傲的,朝着向挽宁微微一点头。 第256章 ——选定铁血 若是向挽清能听到方才叶纪棠的话,一定会认为他才是这个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她自重生之后,步步谋划,事事谨慎,没有一时一刻不是在为了壮大自身,削弱叶青临一脉为打算。 那日她应下向挽宁的比试,不可否认确实有赌气的成分,但自然也有其他想法。 她比旁人多活一世的,知道的秘密自然也比旁人要多一些。 方才的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试一试这几日的特训自己究竟长进了几分,在得到一个并不如何让人满意的答案之后,她耸了耸肩,无所谓的放弃了这方面的挣扎。 向挽清想,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然后脚步一旋,在跨出这个铁笼的时候,直直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也就是方才叶青临惊呼的时刻。 广场巨大,左边是数百匹烈马,右侧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偌大的场地却唯有一匹通体雪白,马蹄乌黑的马。在它格外宽大的铁笼之外,甚至还有七八个禁军全副武装的把守,这种种一切,无不昭然若揭的显示着它的特殊之处。 见她过来,为首的禁卫军甚至还愣了一下:“县主这是……” 向挽清颇为好脾气的开口:“御马,劳烦开个门。” 那人一怔,第一反应竟然是摇头:“不……不行。” 每一届万国朝会的御字科,都会有众多烈马代表不同的分数,而其中最为独特的一匹,则会被单独拎出来,冠上“铁血马”的名头,再配上极高的分数,但同时代表的,则是其相应的暴躁与绝不屈服他人的傲骨。 每一届都有人不信邪的想要当届的铁血马,但是马儿换了又换,人也换了又换,只有无数次的失败与伤痕见证着其一脉相承的难以驯服。 向挽清开口,“我身为参赛者,选择哪一匹马都是我的权利。” “可是县主,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您要是有个什么万一……我们怎么和左司马还有向副统领交代。” “是我自己的决定,一切后果都与你们无关。”向挽清带了些命令式的语气,“打开。” 他们这一来对话之间,早就有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原本还尚存疑惑的人看到禁卫军极为小心的打开铁笼的大锁,哪里还能有不明白,偌大的广场只静了一瞬,便立刻沸反盈天。 “清乐县主这是要挑战铁血马?!” “她疯了吗,刚才那匹如此拙劣的马都花了她那么长时间,现在竟然一下跳了那么大的跨度?!” “每届都有人不信邪的挑战铁血马,可换来的不过是惨重的伤势,旁人为了得王公贵族青睐,拼命一搏也就罢了,可清乐县主身份如此尊贵,又是图什么?” “莫非是明知道自己没能力,便想着意思意思,挑战一下铁血马,就算败了也不算输得丢人?” “我看她就是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实力,以为征服了一匹如此低劣的烈马,便有些傲气了,却不知那笼子里关的哪是一匹马,分明是一头野兽。” 一时间嘈杂之声顿起,众人议论纷纷猜什么都都有,但无一例外,没有人认为她会胜利。 正在驯服今日第三匹马的向挽宁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么大的动静,只不过御马不可分心,不过是一晃神的时间,她却险些被烈马撞翻在地,接连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站住。 只不过其他有心不静的选手就不如她好运,有好几个都被趁机掀翻,重重的吐了好几口鲜血,若非外面的禁卫军连忙拽紧它们脖间的铁链,只怕立刻就要闹出人命来。 而此刻宫墙之上,唐谨看着叶青临的反应开口道:“豫南王也认为她会失败吗?” “莫不成神子认为她会成功?”叶青临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可笑,说说着反而自己嗤笑一声道,“神子是否觉得太过荒谬了。” 唐谨极为真诚:“赌一把?” 叶青临极为自信:“好,赌什么?” 唐谨摇头:“赌一样东西,没想好是什么,等孤想好了再问豫南王来要如何?” “那若是本王赢了,也要问神子讨一样东西,到时候神子可莫要小气。” “自然。” 沈逢听着他们三言两语就打了一个赌,心里却是咯噔一下,今日唐谨先是突然出现,并且从头到尾对向挽清都表示了极为明显的高看一眼,甚至到了如今,连唐禗都觉得向挽清不可能成功的时候,他居然依旧还能面不改色的和叶青临打赌。 以他对沈逢的了解,这实在是太过诡异,没来由的竟让他生出几分胆怯来。 至于另一边,原本都已经鸣鼓收兵准备悠哉悠哉回府的叶朔宇,如今一圈圈的在叶纪棠身边绕,看那样子只怕下一刻就会贼胆包天,上去狠狠抓住他的双肩狠狠晃上两次:“那可是铁血马!她怎么可能驯服!到时候失败是小,万一禁卫军没有拦住,一蹄子下去踩死人的事情往届不是没有发生过!” 叶纪棠凤眼阴沉,连一向不离手的扇子如今都被别在了腰间,只是却始终没有开口。 “七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就算要演戏,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 “如果向二小姐出事,你不会后悔吗?!” “……” “七哥,时间还长,计划可以重新谋划,我们不一定要用这么冒险的办法,尤其是如今还搭上向二小姐的安危!” “……” “行,你不去拦着我去……”叶朔宇好说歹说却不见成效,叶纪棠依旧冷着他那张脸一言不发,一急之下恨恨转身就要下楼,谁知方迈开一步,就感到后脖颈一阵疼痛,随即就失去了意识。 曲亦宸将打昏的叶朔宇小心翼翼的接在怀中,交给后面跟随的小厮:“带懿德王回府休息。” 待一切都吩咐好了,这才转身朝着叶纪棠一抱拳:“阁主,懿德王也是因为不知道内情,所以才会如此激动,还请阁主莫要怪罪。” 叶纪棠并未追究他擅自打昏叶朔宇的事,说实话,他也认为如今的叶朔宇冷静一会儿:“不是他的错。” 曲亦宸顿了顿:“只是阁主,这件事真的连懿德王都要瞒着吗?” 叶纪棠没有回头:“你知道的,我向来讨厌那些伤感离别的场景。” 曲亦宸如今面色微凝,哪还有半分平日里和叶朔宇打闹时的嬉笑无羁:“属下明白了。” “都安排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如今只差找个理由……”这句话,曲亦宸说的极为艰难,“让清乐县主离京。” “知道了。” 曲亦宸便没有再开口。 “没有时间了。”叶纪棠轻轻开口,不知道是在回应谁,只是话刚一出口,就被广场上轰然掀起的惊呼冲散。 像是柳叶飘落,在风里悠悠转了几圈,想要飘向更高的天空,可最终还是无力的坠在水面之上,随着溪流江河汇入大海,消失不见。 第257章 ——踏水 向挽清面前的那匹马,名唤“踏水”,是浩瀚大陆都数一数二的名马血统,日行千里,踏水而行,于万军之中来去自由,都是它祖辈留下的传说。 向横最为心爱的那匹坐骑不过是有一半血统,都已经是天下第一的战马,如今她面前这匹,血统分明更加纯粹。 “淅淅碎碎”的声音之后,感觉到脖颈间沉重的束缚陡然一轻的踏水,并未向方才那匹烈马一般立刻跑动,甚至看着一步步走进的向挽清,它也只是懒洋洋的打了个鼻响,并未有更多的动作。 “这铁血马为何没有发狂?” “此马看着极为温顺啊,不会是弄错了。” “浑身白毛,唯有马蹄漆黑如墨,如同沉水,故名踏水,绝对不会弄错的。” 它这般的反应让在场许多人都心生疑惑,此刻唯有向挽清,心中的警惕不降反升,如此距离之下,她能清晰的看到踏水眼中的一抹嘲讽。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第一次看到动物身上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神情,她心中依旧还是忍不住一颤。 向挽清定了定心神,这才继续一步步跨出,三丈,两丈,直到三尺的时候,踏水终于打了一个嘹亮的响鼻,踏着碎步左右动了几下。 踏水高大,马首高昂的时候甚至比向挽清还高上半头,动起来的时候如同阴云蔽日一般几乎遮住她眼前大半光影。 踏水见她不敢有动作,眼中嘲讽更浓,甚至多了一抹戏谑,开始踏着步子慢悠悠的在她身边开始转圈。 每转一圈,一人一马之间的距离就缩短一些,到了最后,甚至已经有一些随着踏水动作而扬起的鬃毛时不时的打到向挽清身上。 踏水粗重的鼻息声清晰的回荡在向挽清耳边,热气甚至能时不时的扑到她脸上。 向挽清深吸一口气,右手微动,捏碎那个早就藏在袖中的金球,一股清淡的香味瞬间弥漫而出。 原本安然的踏水,在闻到这香味的瞬间,猛地抬头,鼻息愈发沉重粗厚,开始有些焦躁的在铁笼之中来回踱步,清明的眼中渐渐染上几分赤红,马尾更是无规则的甩动。 “这是……突然被激怒了?” “估计是离得太近了。” “不行,不能继续下去。她根本不可能驯服踏水的。”唐禗惊呼,“踏水的后腿开始一下一下的刨地,这分明就是蓄势撞击的前奏,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叶珃亦是眉心紧皱,他虽然恼怒向挽清不自量力,但她毕竟是向横嫡女,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只是…… “比试已经开始,除非她自己喊停,不然即便是朕,也无法中途阻止。” 江倦川:“这清乐县主未免有些自大了。” 叶青临:“江大人不必担忧,神子可是一开始就对县主充满自信,说不定结果会令我们所有人都意外,神子觉得呢。” 唐谨闻言,甚至还轻笑了一下,看着广场外众多的人群,若有所思的开口:“拭目以待。” 如今无论左侧那些人御马之术究竟有多么精湛,都已经没有任何人关心,所有人的心都已经放在了向挽清这边。 比起其他国家子民单纯想看笑话的心思来说,南朝的百姓心情就更为复杂,他们一边打心底里觉得向挽清绝对不可能成功,一边又抱着隐秘的期待,希望她能为南朝从来不曾夺冠的御字科,创造一次历史。 只不过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注定不能传到向挽清心里,唐禗方才所注意到的后蹄,向挽清自然也没有错过。 他们如今隔着的距离,配上踏水一看就不同凡响的爆发力,若是一着不慎简直就是血溅当场的惨案。 向挽清死死的盯着踏水,端丽的脸上满是肃然,快速低语道:“我知道你能大致听懂我的话,我也知道这种香味你必定熟悉,此香取自‘珍珠花’,其花因色白,大小如珍珠而得名,在浩瀚大陆之上其他的地方已经绝种,唯有你种群如今生活之地方还有所存活。” 踏水颇有灵气,确实能听懂其部分含义,但是一知半解的理解之下,听到种群二字的它却显得愈发暴躁。 “我没有恶意,也不会伤害你的种群,只要你今天能帮我一次,我一定……” 踏水毕竟不是人类,在闻到这熟悉香味的瞬间,它就下意识的将向挽清当成了入侵自己种族领地的恶人,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属实不易,如今终于听不下去,高高嘶鸣一声就朝着向挽清冲来,白光一闪而逝,几乎要化作一道闪电,携着肃杀之意以风雷之势奔来。 向挽清几乎是在它冲来的瞬间,就感到后脊背一阵发麻,如此近距离的危险,让她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种超出感知的反应,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右侧退出一步。 就在一步站稳的瞬间,踏水就已经冲过方才她所站立的虚空,向挽清甚至能听到它巨大的身躯划破长空所发出来的破空之声。 直到此刻,所有观战之人才纷纷反应过来,片刻的安静之后皆是阵阵惊呼,有感叹于踏水速度之快的,但更多的,则是惊叹于向挽清竟能躲过这一次的冲击。 江倦川看着与所有人脸上紧张之色都不同的,至始至终都一脸安然的唐谨,忍不住开口道:“神子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唐谨微微点头,却没有开口。 而实际上,与其说他是相信向挽清,不如说他是对叶纪棠有信心,晋谦王看重的女子,他不相信会这么轻易失败。 只是所有人都惊叹的时候,向挽清却明白方才自己不过是福临心至,若是再来一次,她必然是一个非死即伤的结果。 踏水显然不会给她休息的机会,一击不中令它更加暴虐,立刻扭转马身,几乎没有立刻停留,就再次朝着她冲过来。 向挽清双目瞬间紧缩:“我送你回家可好!” 白马如同闪电划破长空,从向挽清的眸子中能清晰的印出它的影子几乎是瞬息就来到面前。 场上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唐禗半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出城墙,众多的人群与周围的高楼之中,已经有无数隐匿其中的弓弩手对准了踏水。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的瞬间,踏水却忽然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可能瞬间在向挽清面前停下,巨大的惯性令它前蹄高高扬起,嘶鸣声几乎响彻半个京都。 此刻距离向挽清,已经不过咫尺之遥。 第258章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向挽清与踏水之间,此刻不过一指之遥,向挽清甚至能通踏水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即便它此刻停下,向挽清也不敢有丝毫放松,继续开口道:“我能找到珍珠花,就证明我知道你种群所在,我不要你臣服于我,只要你帮我一次,我答应你,一定送你回家。” 踏水往后退了一步,马尾有些急切的甩了两下。 向挽清右手轻轻抬起,虚空悬在他头顶前半尺:“你若是答应,便上前一步。” 城墙之上,曲亦宸看着原本还心惊胆战的氛围,突然就变成了这般诡异的和谐,实在是摸不着头脑:“清乐县主这是……做了什么?”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是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之下,即便是以叶纪棠的功力,也只能大概听清楚只字片语,但是也足矣让他一直黝黑沉静的瞳孔,闪现出一片耀人的光芒。 清清,还真是不论在什么时候,都能给他莫大的惊喜。 而另一侧,沈逢冷哼一声,颇为不屑:“装神弄鬼。” 唐谨含笑道:“若是装神弄鬼能让一匹铁血马瞬间安静下来,孤也愿意一试。” 唐禗如今竟不知自己是紧张多一些还是兴奋多一些:“皇兄,你说向挽清不会真的成功。” 唐谨有些好笑:“按照万国朝会的规矩吗,驯服铁血马之人,可以将其据为己有,等清乐县主成功之后,让她将踏水给你摸摸可好。” 唐禗眼睛猛地一亮:“好!” 踏水没有立刻动作,一双眼睛里带着探究看向向挽清,像是想从她表情中看出此话究竟有多少可信度。 向挽清也不着急,就这样举着手,等它做出决定。 原本喧闹的广场此刻早已寂静一片,所有人都在屏息而待。 踏水看了又看,只是以它初通灵性的智慧,实在是很难从向挽清那张从头到尾都一脸淡漠的脸上的看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它有些烦躁的甩了甩头,带着些自暴自弃的味道,在所有人的面前踏出一步。 “踢踏”,马蹄落地,发出极为轻缓的声音,却仿佛踩在了在场所有人心上。 向挽清只觉得指尖一热,踏水头顶极为柔顺的毛发就已经轻轻贴在自己掌心。 这极为明显的温顺动作,沈逢与叶青临哪里还坐得住,霍然起身,目光死死盯着向挽清手掌与踏水触碰的地方。 唐禗虽然嘴上一直说着希望向挽清成功,但是当这一幕真的到来的时候,她反而有些不敢置信:“这是,真的成功了?” 沈逢脸色难看的吓人:“按照规矩,向挽清要骑乘在它身上而不被反抗,才算是成功,如今不过就是摸了一下,哪算成功。” 可或许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向挽清右手在踏水头顶轻轻摸了两下,随即转身走到它身边。 可惜踏水实在是性子太烈,在这之前竟然连马鞍马镫都不曾有人能顺利安装在它身上,它生的又高大,向挽清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在没有着力点的情况下,自己或许还不能一下子翻坐在它背上。 向挽宁不知何时,已经又驯服了一匹马,可原本应该耀眼的成绩在向挽清的对比之下,也显得愈发黯淡。 她死死盯着向挽清,双手紧紧攥拳,指尖嵌入掌心,几乎要抠出血来。 “清乐县主这是在干什么?怎么还不骑上去?” 有人猜测到她如今的窘迫:“不会是……翻不上去。” “不……不会。”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你……你们看!” 这人声音又惊又急,引得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看去,竟发现每一届万国朝会,将所有御马高手的尊严都踩踏在地上不屑一顾的铁血马,竟前肢弯曲,跪倒在地,身子也尽可能的趴低。 “这……这是为了让清乐县主上去的更方便一点吗?” “这分明就是彻底臣服之后才会有的动作,这么短的时间,清乐县主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真的没有弄错吗,这真的是铁血马?” “这你就不用怀疑了,方才这么短的距离冲刺,都只能看到一道残影,若非铁血马,哪里还有别的品种能有这种爆发力和速度。”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顾周围人群发出的阵阵惊呼赞叹,向挽清见它屈身,连忙翻身而上,一边上去还一边安抚:“多谢多谢,你这是为了回家屈膝,算不得丢人……丢马。” 踏水不屑的打了个响鼻,感受到她坐稳,这才又慢慢起身,抖了抖毛发。 谁知它才一动,向挽清就赶紧俯身控制平衡:“轻点轻点,你没戴马鞍,背上实在是太滑了,我怕被甩下去。” 踏水:…… 它怎么就会相信了这样一个女人会有能力送它回家。 见踏水安静下来,向挽清这才轻轻一夹腿,驾着它往前走:“打开铁笼。” 一旁早就看傻了的禁卫军侍卫连忙掏出钥匙,开锁的手都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兴奋而轻轻颤抖。 沉重的锁链被打开,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踏水就在所有人热切的注视之下,一步一步跨出铁笼。 向挽清屈马走到广场正中,面朝叶珃,微微躬身朗声开口:“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始至终在一旁出了一身冷汗的向锦易率先跪倒:“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广场之上无数百姓如潮水般俯倒,高呼万岁之声如同春雷隆隆,响彻云霄。 宫墙之上的王公大臣接连跪倒,甚至连唐谨等使节都起身朝着他微微躬身。 叶珃看着眼前的一幕,连连点头,脸上满是大喜之色:“哈哈哈,好!很好!都平身!” “虎父无犬女。”唐谨依言直起身子,开口道,“南朝陛下有向将军一家实在是令孤生羡。” 叶珃满脸笑意:“北汉有战神,朕也是欣羡已久。” 唐谨礼貌性的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叶青临:“豫南王方才与孤打赌就算是输了,到时候孤若是想到要什么,豫南王也别舍不得。” “哎,原来是客,神子若想要什么,青临怎么可能不愿意,是。”如今叶珃心情颇好,还不等叶青临开口,就帮他回答道。 叶青临即便心中再怨恨,此刻也不敢流露半分,分明恨不得咬碎一口牙,却偏偏还要含笑道:“父皇说的有理。” 第260章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向挽清去参加御字科的事显然没敢提前告诉宋知鸢,只不过之前瞒的好好的,可如今满京都都传遍了她驯服铁血马的事实,自然是瞒不住了。 于是回府的时候被宋知鸢正巧堵在大门口,絮絮叨叨了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结束。 “这就是那匹铁血马?”宋知鸢看着她带回来的踏水,忍不住眼前一亮,“比起你父亲的‘疾风’也不知道谁更厉害些。” 向挽清见她终于停下教训自己,忙顺着开口道:“若论血统,自然是踏水更纯粹,不过疾风跟在父亲身边多年,南征北战的,只怕是没有比疾风更适合当父亲的战马的了。” 踏水嘶鸣一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满。 宋知鸢有些惊奇:“这是……” 向挽清失笑:“这是不满我说的话,不服气呢。” 宋知鸢赞叹道:“竟如此通灵。” 向挽清点点头:“母亲,这几日就把踏水先养在府里,等过几日万国朝会结束,我找个时间把它放回山林。” 宋知鸢:“放回山林?你不自己留着当坐骑吗?” 向挽清:“不了,它本就向往自由,我拘着它也没意思,再说我也不精骑射,留着它也是浪费。” 宋知鸢虽然可惜,但既然是自己女儿做的决定,自然也不会强求:“那行,我会嘱咐下人精心照料的。” 向挽清点头,拍了拍踏水马背:“听到没,先委屈您暂时在我府上留几日,到时候送你回去。这几日会有人照顾你,您老忍着点,别伤了人家。” 马首上下摇晃了一下,极其的勉为其难。 向挽清被它这傲娇的劲弄得哭笑不得,和宋知鸢告了退,摆摆手就往自己院子里走。 她今日也算是出了大力气,尤其是方才与踏水对峙的时候 看着不动声色,实际上浑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如今冷静下来被风一吹,又黏又腻的早就难受的紧。 忙吩咐人准备了热水,沐浴更衣才算松了口气。 如今才一月初的天,虽暖和了一些,但向挽清房里依旧蒸着火炉,她洗了头发司琴正帮她细细拧干,就有丫鬟捧着一封信进来。 “小姐,归舟统领方才来了,知道您在沐浴之后,就让奴婢把这封信呈给您。” 这侍女名唤锦碧,长相清秀,办事也妥帖利落,如今司琴与归舟的婚事将近,向挽清便在自己院子里头选了她栽培,以期望日后能顶上司琴的位置。 向挽清接过信封,也没有让她退下,就径直打开。 只是越看,向挽清的眉头就皱的越紧。 司琴知道小姐未曾挥退锦碧,便是打算让她一点点接触核心的意思,毕竟日后她若真的陪在小姐身边,总不可能还事事避着她,所以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道:“小姐,是安山居士也不知道无根的下落吗?” 向挽清摇头:“没说不知道。” 司琴一喜:“他知道?!那小姐你怎么还……” 向挽清又摇头:“他也没说知道。” 司琴被这连续的摇头给弄晕了:“这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向挽清:“安山居士回信,只有一句话。”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司琴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向挽清没回答,朝着锦碧开口:“你来说说看,这是什么意思。” 锦碧心中一紧,知道这是小姐对自己的第一次测试,不敢轻视,忙低头思量一下才谨慎开口:“此句出自一首先代诗词,意思是有一个人抱着抱着布匹去换取丝线。” 向挽清点头:“说的不错,那若是用在这里,应该如何解释呢?” 得了她的肯定,锦碧略微振奋了些:“奴婢虽然不知那无根究竟是何物,但想来应该是小姐想问安山居士此物下落,他的意思,或许是要交换?” “交换?”向挽清意味不明的反问。 锦碧以为是自己答错了,忙惶恐低头:“奴婢随意揣测,若是有不对之处,还请小姐赎罪。” “你没错。”向挽清把信递给司琴,“苏晗在信上也写了,以他对安山居士的了解,他应该是知道那无根的下落,但是不肯就这么简单的告诉我。” 司琴一目十行的看完那信:“可是安山居士那信里也没说要拿什么换啊。” 向挽清:“苏晗说了,会再去信询问。” 司琴忍不住担忧:“可是小姐,无根这东西那么难找,万一安山居士他狮子大开口……” 向挽清摇头:“如今时间只有两个月左右了,只要他肯告诉我无根的下落,但凡是我能拿得出来的,我都愿意给他。” “小姐。”司琴喏喏,“你这样对晋谦王,他却偏偏还在和你生气,这几日你几次去找他都找不到人影。” 向挽清挑眉:“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哪有!那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对小姐好,我才喜欢他,可是如今他这样对小姐。”司琴气鼓鼓的像个炸了毛的小狗,呲牙咧嘴的恨恨开口,“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了!” 她顿了顿,像是还不解气:“我看苏公子就不错,待人温柔和善,文采斐然,对小姐也极好。” 向挽清:“你看到那信里的最后一句话了吗?” 司琴低头一看:“不必回信。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向挽清轻笑:“意思就是他知道叶纪棠和我闹别扭的事情了,所以让我不必回信,免得误会更多。苏公子尚且知道避嫌,你下次要是还这样口无遮拦,我就把归舟派去西北边境,和我父亲为国尽忠。” 司琴住了嘴,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讪笑,就差把“小姐饶命”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向挽清失笑,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朝着锦碧开口:“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 锦碧忙恭敬退下,一关门,脸上却满是欣羡的眼神,若是自己日后能陪在小姐身边,是不是也能如同司琴一般和小姐如此无所忌惮的说话玩笑。 她摇摇头,压下心中的思绪,快步离开。 只不过却没有看到在她走后,向挽清脸上的笑意却尽数收敛:“吩咐归舟,这几日让他找人看着锦碧,若是有和什么来历不明的人接触,就杀了。” 她语气平淡,说杀无赦的时候仿佛就跟平日里说“天气不错”一般随意。 司琴一惊:“小姐是怀疑她……所以今日才故意在她面前说这些?” 向挽清摇头:“没有怀疑,谨慎些罢了。” 司琴颔首:“明白了。” 第261章 ——合作 司琴说的没错,这几日向挽清确实去找过叶纪棠几次,只不过没有一次是见得到人影的,次数多了之后,向挽清自然也起了气性。 我没有说实话确实是不对,但是后来解释也解释了,道歉也道歉了,还屡次主动来找你低头,你却连见都不肯见我,那就索性都憋着气,看到底是谁忍不住。 时间一晃,又是两日,御字科之中向挽清以二百零一的分数毫不意外的高居榜首,北汉与西岭以及东华列居剩余三个名次。 至于向挽宁,虽然可以说是拼尽全力,但是比之他们这些多年训练御马之术的人还是有所不如,再加上又是女子,力气天生就小些,到了最后,也不过就是个第六的名次。 不过若是换了往届,一个闺阁小姐能有这般分数也已经算的上是人口称赞,可如今有了向挽清的玉石在前,旁人再提起向挽宁也不过“啧啧”一声,摇摇头说一句普通。 不过很显然,如今就算提起向挽宁的人,都已经少之又少。 向挽清第三日的时候去了现场,最后成绩盖棺定论的时候,她看着向挽宁与叶青临的脸色,颇有种看小丑的愉悦。 大街小巷上这几日最广为传颂的,就是向挽清那日收服踏水的事迹,尤其是她收服的过程有些诡异,再加上踏水前后态度的转化,这故事传着传着,反而被添上了几分神话的色彩。 “要说那日,场面上是瞬息万变不同寻常啊,只看那铁血马瞬间就要撞在这清乐县主的身上,这一下要是撞实了,那可是……” “……你们猜怎么着!那铁血马竟前肢跪地,就这么半趴下去,好方便清乐县主上去……” “……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这若非是天神转世,如何能有这般神奇之事……” 楼下大堂之内,说书先生将向挽清御马的情况又夸大了几分,说的绘声绘色,满堂都是忍不住的惊叹之声,仿若身临其境一般。 向铭熠听了个大概,这才关上窗户,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开口:“听见了吗?如今这话可算是传遍了京都,都说向挽清是什么天神下凡,自带威严,才会一个眼神震得踏水臣服。” 他对面的男子一袭薄蓝锦袍,乌发束冠,那双狭长的凤眼分明是凉薄的神色,可配上嘴角的笑意,却莫名生出几分勾人的风采来。闻言也不开口,只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白玉扇子。 向铭熠见他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微微皱眉道:“之前向挽清用流言闹了一出‘青光显临阁,喜气绕皇轩’的戏码,如今叶青临便也用这法子来算计她,显然是想引起陛下猜疑,好借此打压。” 叶纪棠这才微微抬头,说了今日第一句话:“她是你姐姐,你不该直呼她姓名。” “叶纪棠!”以向铭熠的心性,原本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恼怒,可是一想到坐在对面的是叶纪棠,是向挽清心心念念之人,他心里不知怎的就莫名容易焦躁,“以如今左司马府如今的情况来看,绝对不适合如此高调,她本来是不打算参加万国朝会的,可那日向挽宁一问她就答应,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是为了谁,如今她为了你沾上这一摊浑水,你就一点反应也没有?!” 叶纪棠:“向大人这话说的,若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向挽宁才是外人。” 向铭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对清清的关心太过了。”叶纪棠明明嘴角笑意不变,眸光却陡然凌厉,像是射出射出利刃一般狠狠朝着向铭熠刺去。 向铭熠猛的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叶纪棠!” 叶纪棠分毫不让,一双凤目微抬,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样对峙许久,久到房间内的气氛压抑到仿佛就会瞬间爆炸的时候,向铭熠忽然轻笑了一声:“不是你说的吗,她是我姐姐,弟弟关心姐姐,有什么不可。” 叶纪棠:“向挽宁是你妹妹,还是有血亲的妹妹,本王看你如今所作所为也并没有多关心她。” 向铭熠:“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放弃了。既然如此,自然要承担选择的代价。” “所以你就找本王联手?”叶纪棠微微摇头,“这代价对她而言未免也太沉重了些。” “在叶青临这件事上,你我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没有本王手里的筹码,你成不了,但是本王没有你,依旧可以扳倒他。” “但是你没有时间了。”向铭熠看着他开口,“若是没有我,你如今的计划至少还得等上数月才能彻底实施,但是你没有时间了。对吗。” 他问“对吗”,用的却是陈述的语气。 叶纪棠有些无所谓的抿了抿唇:“如你所知,尚且有两个多月。” “所以你选择了苏晗?” “他家世不错,性子也算好,虽然处处不如本王,但是胜在对清清还算真心,又有安山居士庇护。”叶纪棠此刻竟还轻笑了一声,“交给他尚算放心。” “据我所知,她已经托苏晗去信询问安山居士,那无根的下落了。”向铭熠蹙眉,“你就不打算再等等,万一……” “没有万一。”叶纪棠笑的极为嘲讽,甚至又重复了一遍,“绝对没有万一。” “为什……” 叶纪棠打断他的话:“本王怎么从来不知道向大人还有这般寡断犹豫的时候,是你来找本王合作,也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清清远离本王,如今本王答应了,你反而迟疑了不成?” 向铭熠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道:“若是晋谦王没有别的事,那就按今天所说的计划安排。” 叶纪棠点头:“本王还有一件事要提前告诉你。” 向铭熠:“?” 叶纪棠含笑,凤眼半弯像是真的高兴,说出来的话却带着肃杀之意:“计划成功之后,本王不会留下向挽宁的命。” 向铭熠:“……我会保她。” 叶纪棠摇头,淡淡的却又充斥着极大的自信:“你保不住。” 向铭熠默了默才开口:“那都是计划成功之后的事了,到时候保不保得住,自然见分晓。” 叶纪棠凤眼微眯,眼中尽是锋利的光芒:“本王突然有些后悔了。” 向铭熠:“后悔什么?” 叶纪棠:“后悔不该和你合作,而是应该现在就杀了你。” ———————— 谢谢大家喜欢哟, 感谢大家支持,本周决定每天万更!! 希望大家多多种草~~么么哒。 第262章 ——烈马发狂 叶纪棠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暗光浮动,显然是真的动了杀机,可向铭熠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生死,而是一句普通的问候:“为什么?” “你连自己亲妹妹的生死都不顾,却仍要铲除叶青临,本王真的很难想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叶纪棠开口,盯着向铭熠的脸。 “据本王所知,你和清清除了小时候玩在一起之外,长大之后就颇为疏离,两人关系应该并不亲近。所以你做这一切若是为了清清,说不通,但若不是为了清清,你舍本逐末,不去扶持你未来妹夫,反而投入太子阵营,更说不通。” 换句话说,叶纪棠觉得如今向铭熠做的一切,都不符合常理,这让他感到不安。 或许换了往日这一点不安并不能让他如何,可就像是向铭熠说的,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迫切的想要在自己离开之前为向挽清铺垫好一切未来的路,他不希望有哪怕一点点的不确定出现在她未来的世界里。 向铭熠:“知雨阁查不到的事情,不代表就不曾发生过。” 叶纪棠斟茶的手猛的一顿。 向挽清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在淑和府里赏菊的那一日,自己深夜去了她房中询问为何要对袁芯下手。 她说:“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也是这样的眼神,明月高悬,一片孤寂。 他手指无意识的缩了缩,看向向铭熠的眼中是晦涩明灭,像是广阔无垠的大海,平静的海面之下是风雨欲来的千钧一发,但海浪翻滚汹涌,最后又归于平息,他也只是淡淡开口:“传播谣言的人已经找到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向铭熠却知道这是在回答他最初的问题:“你早就察觉到了?” 叶纪棠未知可否。 向铭熠:“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找到京都内谣言传播的源头,估计除了知雨阁也再也没有其它势力能做到,若是叶青临知道你的这个身份,再想与你为敌,只怕也要斟酌再三了。” 叶纪棠没说话,其实准确说起来,也不是叶青临主动与他为敌,而是向挽清自从那次摔跤醒来之后,就开始事事针对叶青临,每每提起都带着从不掩饰的杀心。 这恨意来的莫名却明确,就像是向挽清当初设计袁芯一般,仿佛在叶纪棠不知道的时候,两人就生出了什么深仇大恨。 向铭熠推门出去之后没多久,房门就再次被打开。 “阁主。”曲亦宸微微躬身,“传播谣言的那些人是现在就把他们抓起来吗?” 叶纪棠:“先不必,免得打草惊蛇。” 曲亦宸点头应是,想了想又道:“阁主,我们真的要和向铭熠合作吗?我总觉得他这个人有些奇怪,或许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叶纪棠:“一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获得太子信任,还能在暗中布置如此多后手,甚至知道我就是知雨阁阁主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 曲亦宸皱眉:“那我们和他合作是不是太冒险了。” 叶纪棠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折扇:“我心中有数。” 曲亦宸便垂首不再多言。 夕阳余晖之下,重云被染上七彩斑斓的图案,瑰丽奇绝的像是九天织锦铺成天河潺潺而来,可下一刹那骄阳坠入地平线下,天下便陡然被浓稠夜色彻底笼罩。 “小姐,太阳落山了,外头风大,小心着凉。”司琴给站在窗边的向挽清披上一件斗篷,“早些休息。” 向挽清转头朝着她笑了笑:“好。” 司琴见她应了声,步子却没动作,刚想再劝,就听到门口突然有敲门声响起:“小姐,大皇子那边出事了。” 向挽清眉头一挑,拢了拢身上斗篷:“进来说。” 司琴看着向挽清坐到桌边,忙不迭赶紧合上窗户,又到暖炉边添了两块碳,把房间内蒸的热气氤氲的才算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思去听归舟说的究竟是什么。 这事说来也简单,御字科的数百匹烈马,在比试结束之后照例要统一安置驯养,到时候自然会有军营里的人来挑选,有适合的充当战马,不合适的就贩卖换钱,这也是每届的规矩。 可是谁知在把马匹送往统一安置地点的时候,不知是哪里出了纰漏,竟有几个马笼没有上锁,路途之中烈马受惊,就从笼中冲了出来,一时间混乱无二,踩踏了数十百姓才被赶到的禁卫军射杀。 万国朝会期间出了这种事,陛下知道此事之后极为震怒,将负责万国朝会期间一切后勤事宜的荣襄王,狠狠责斥责一顿,还当场把他负责的万国朝会的相关事宜都交给了豫南王与懿德王处理,命荣襄王禁足在府,闭门思过半月。 一时间荣襄王一脉的官员个个噤若寒蝉,反观豫南王一脉则是愈发趾高气昂。 “陛下竟罚的这么狠。”向挽清听完事情始末,有些诧异的挑眉。 归舟:“受伤的百姓之中还有他国臣民,陛下只怕也是为了给他国使臣一个交代。” 向挽清若有所思的点头:“这就难怪了。” 司琴不解:“小姐,不过就是闭门思过半月,既没有剥夺实权也不曾杖责打罚,怎么就狠了呢。” 向挽清:“虽然不曾打罚,也没有剥夺荣襄王在朝中实权,但是万国朝会如今已经近了尾声,陛下现在让叶青临与朔宇接手,摆明了是要将荣襄王之前的功绩尽数抹去,让他们两个捡现成便宜。” 司琴颔首:“原来是这样。” 向挽清:“那马笼究竟是为什么没有上锁,查出来了吗?” 归舟:“是一个小太监,说是那时候肚子痛,急着去茅厕,慌慌张张的忘了检查,这才出了纰漏,事发之后因为心虚害怕,很快就留下遗书畏罪自尽了。” “又是遗书。”司琴喃喃自语,“上次张嬷嬷的事也是遗书,我现在听到遗书,这心都下意识的一抽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向挽清心中一动:“那遗书能不能拿来让我看看。” 归舟:“这案子虽大,但是小太监身份低微,如今又已经定了罪,应该没人会在意他一封遗书,属下可以试试。” 向挽清点头:“再派人去问问那小太监熟悉的人,平日里为人做事都是怎样的性子。” 归舟:“小姐是怀疑这件事背后有人操控?” 向挽清:“只是有些猜测,或许是我想多了,你去查就是。” 归舟抱拳:“是。” 第二更来了,还有三更。 第263章 ——好戏开场 马匹受惊伤人的事,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波澜,虽有人受伤,但没闹出人命来,又各自发了丰厚的银钱以作安抚,这件事便算告一段落。 如今五局比试尽数落幕,南朝依靠向挽清在御字科的五分,一举超过北汉成了目前的第一不说,还领先了居于末位的东汉八分之多,这样一来,基本上保证了南朝到最后不会位居末位。 相比较于叶珃的松了一口气,西岭使馆如今的氛围则称得上完全的压抑,毕竟按照以往的成绩,西岭就算比不上北汉,但也大多是第二的成绩,可如今看来,他们目前连第三的东华都尚且差着四分的距离。 除非乐字科西岭获得魁首,而东华获得第四,双方才有可能并列第三,但即便是这样,对于沈逢来说,也依旧远远不够。 这将近一个月以来,他虽然不说,但是自从叶纪棠与沈念合作,而沈念又于除夕之夜赶回西岭以来,他心里都一直悬着一口气。 沈逢之所以能在西岭一家独大,除了母家的势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圣帝认为他是他诸多子嗣之中能力最为强大之人,所以一直默许甚至帮助沈逢打压他其他兄弟。 但按照如今的情况,他若是拿着这所谓并列甚至最后一名的成绩回到西岭,圣帝到时候若是对他失望,对沈逢来说必然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西岭本就单亲情薄人伦,沈婼身为圣帝更是如此,他子嗣众多,唯有实力才是能让他高看一眼的根本。 只是沈逢再暴跳如雷,万国朝会能决定诸国未来十年的外贸税收,以及众公道的驻军权,自然有其一套完善的制度与规则。 沈逢即便再不满如今的排名,但是第四与作弊被发现的结果,还是有着天差地别,更何况这里是南朝,只怕不少人对他都虎视眈眈,就等着他一旦有所行动就立刻检举揭发,如此形势之下,沈逢自然也只能咬牙强忍着任由事态发展。 “大人,那西岭六圣子看样子是不打算出手了。”东华使馆之内,江倦川正挥毫写着写什么,而他面前站着一个小厮,正低头恭敬汇报。 江倦川手中笔墨不停,闻言点头道:“他倒是谨慎,难怪能从这么多圣子之中脱颖而出,独得沈婼那老东西的喜爱。” 若是有旁人再次,就会发现在外一向以温润儒雅示人的江倦川,如今竟格外霸道凌厉,甚至连提起沈婼的时候都极为不屑。 小厮不敢接话:“那我们……” 江倦川桌上放着十几本折子,他如今应该是写完了一本,又拿起另一本打开:“我见过西岭参加乐字科的人,唯有一人尚算不错,断然不可能独得前四两席,既然是这样,西岭顶天也就是和我们并列第三,不必再多生事端。” “大人,我们不争一争第二吗?”那小厮似乎对江倦川格外有信心,明明北汉如今比东华高了三分,而且北汉往届乐字科的成绩也极为不错,可被这小厮说的,仿佛只要江倦川愿意,这第二也不过手到擒来。 “往届我们也都不过第三第四的位置,不必这次偏要强出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出挑也并非好事。”江倦川道,“更何况北汉这次有唐谨带队,此人神秘莫测,我们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便不宜多生事端。” “是。”小厮似乎对江倦川格外敬畏顺从,闻言恭敬称是,不敢再多言。 一时间书房内又重新归于寂静,唯有江倦川提笔写字,翻阅折子的声音偶尔传来。 这次的乐字科或许是西岭之前接连失利,让他们自己人心中也憋了口气,终试的时候一首《塞外曲》,弹得是激昂顿挫热血沸腾,也借此终于替西岭夺下了今年万国朝会以来第一个魁首。 而本就不善此道的东华则只勉强保留了第四的名次,至于北汉,则是包揽了第二第三两个名次,以二十一的高分位居第一。 南朝虽然在这最后一科之中颗粒无收,却仍旧不妨碍叶珃一脸喜气,尽管只是第二,但也是自万国朝会举办以来,南朝取得过的最好名次,足以让史官在史书之中大肆称赞叶珃一番。 于是截止到二月初八,前面六科的成绩也终于尘埃落定,叶珃大喜之下自然是定下二月初九的夜宴,一来是庆祝万国朝会暂时告一段落,宴请之前在万国朝会上获得名次的众人,二来也是为接下来的解字科做铺垫。 向挽清今日在家中收拾的久了一点,以致于她到的时候除了叶珃等少数几人,其他的位置上都已经坐满了人。 向挽宁之前虽然在御字科被她狠狠踩了一头,但她第六的成绩其实也确实算不得丢人,再加上陛下如今摆明了有重用叶青临的架势,如今身边依旧围了不少朝臣恭维。 眼见着向挽清进来,她示威似得朝着向挽清一挑眉,颇为得意。 谁知向挽清也不动怒,竟还眉眼弯弯的朝着她一笑。 向挽宁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上不上下不下,连带着脸上的笑意都僵硬了些。 “小姐,我感觉你今天心情格外不错。”司琴看着向挽清落座,这才凑近她身边低声开口。 “哦?”向挽清挑眉,“是吗?” 司琴点头:“你平日里最烦五小姐,今日却还能回她个笑脸,自然是心情不错。” 向挽清:“今晚有好戏开锣,你小姐我自然开心。” 司琴:“好戏,我能看吗?” 向挽清垂眸勾唇:“看不到得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究竟如何。” 她之前埋下的伏笔,今日也该是掀开的时候了。 第264章 ——皇后驾到 乐妃自从上次袁芯来看望她的时候突然腹痛之后,得知自己以如此高的年岁产子,危险远大于寻常妇人后,便愈发小心谨慎,这几日若非必要,连宫门都不曾跨出去一步。 虽知今晚有夜宴,叶珃也派了高公公来请,但她想了想,还是没去。 毕竟宴会每年都有,但是孕育龙子的事情却是可遇不可求。 尤其是如今陛下年岁愈大,这么多年后宫只有她的肚子有了动静,若是有个万一……只怕再想怀上就不太可能了。 乐妃一生精于算计,自然知道何为轻重。 “你这孩子,每日进宫伺候本宫也就罢了,今晚夜宴怎么也不去参加,本宫这里冷冷清清的,哪有前殿热闹。” 自从那日乐妃腹痛之后,袁芯就时不时的进宫,经常一呆就是一整天,伺候乐妃那叫一个无微不至,体贴细心,时间长了之后,乐妃如今对着袁芯也算是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和善。 袁芯:“母妃这话说的,您如今怀着龙嗣,王爷又得陛下青睐,这几日来上门职位入母妃一眼的人都要把门槛踏破,您这宫里若还算冷情,这后宫哪还有热闹的地方。” 乐妃被她这番话说的笑意满脸:“你这话说的,哪有那么夸张。” “是是是,但不管有没有夸张,您愿意让妾身伺候您,是妾身的福气才对,可比那夜宴有趣的多。” “行了,你有这份孝心本宫知道。”乐妃顿了顿道,“这几日你和青临怎么样了。” 袁芯:“还要多谢母妃,自从王爷上次进宫听您教诲之后,我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多了。” 乐妃压低了声音:“可有在你房里过夜?” 袁芯脸上飞起两抹娇红,轻嗔道:“母妃!” 乐妃看到她如此娇羞,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意思,当即脸上笑意真切了不少:“行,你脸皮薄,母妃不多说什么。虽然之前没了一个孩子,但是你们都还年轻,日后总还有机会,母妃可盼着早就抱孙子呢。” 袁芯红着脸,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乐妃拉过袁芯的手:“只要日后听话懂事,你毕竟是青临第一个娶回府的,这份情谊总归不同,就算以后向挽宁嫁了进来,也是要叫你一声姐姐的。” “妾身明白了,妾身日后必定多习女德,好好伺候母妃与王爷,不会再争风吃醋,惹人笑话。”袁芯柔声回话,状似和顺的低头垂眸,恰好遮住她眼中那一抹不屑。 “行了,今日本宫不去夜宴,你也早些回府。”乐妃道,“今日青临一定又会喝不少酒,你替他准备些醒酒的汤茶,免得他第二日头疼。” 袁芯点头,刚想告退,就听到外头忽然有人声嘈杂。 乐妃皱了皱眉,刚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就忽然听见一声高亢尖利的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袁芯有些疑惑,“她不是身子不好,一直卧病在床,今日怎么突然来母妃宫里了。” 乐妃显然也不明白皇后打的是什么注意,说实话她虽然自潜邸的时候就跟随叶珃,可这么多年来与皇后见面的次数依旧少得可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宫怎么说也怀着龙嗣,谅她也不敢如何。” 乐妃刚一动想要从床上起身,袁芯却忽然开口道:“母妃,妾身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乐妃:“你我之间,哪有那么多规矩。” 袁芯:“依妾身来看,其实母妃大可不必起身迎接皇后,反而该让皇后自己来母妃寝宫之中才对。” 乐妃“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母妃如今身怀龙嗣,王爷又比太子要得陛下青睐的多,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虽然是皇后,可除了她自己,这宫里哪个人不知道如今后宫之中的主人究竟是谁。” “放肆!”乐妃眉眼往下一压,声音陡然凌厉,“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袁芯一惊,连忙跪下:“妾身知错,妾身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大冷的天,母妃还怀着龙嗣行动不便,可她一来母妃就要忙不迭的起身迎接,实在是替母妃委屈。” 乐妃淡淡开口:“她毕竟是皇后。” 袁芯听出她声音中的恼怒散去不少,连忙趁热打铁:“母妃,我们只是让她多走几步路,也没有不敬她的意思,况且太医也说了,您如今的身子不宜操劳,想来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会体谅您的。” 乐妃:“这样……不妥。” 若说方才的语气里乐妃尚且有几分迟疑,那这一句分明已经是同意了,只等着袁芯再递上一个台阶,她也好顺理成章的走下去。 而袁芯服侍她这么多日,早就把她话里的意思琢磨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开口道:“母妃,难道您就想向皇后娘娘行礼吗?” 想吗? 答案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没有人会天生就喜欢向另一个人卑躬屈膝,更何况是一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病秧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元皇后去世,陛下却决定选择册封她为新后。 自那时候开始,那种不屑中就混杂了浓厚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乐妃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立刻开口:“去告诉皇后娘娘,就说本宫身子不适,不能远迎,还请皇后入殿内说话。” “是。” 袁芯看着宫人领命而去,嘴角笑意微微勾起,灯火明灭中将她的脸照的半明半暗,从某个角度看去竟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第四更~~ 嘻嘻~~ 第265章 ——腹痛又起 皇后不愧是常年体弱,终年不见阳光的肤色带着些病态的惨白,即便如今显然是上过了妆,可依旧能看出她眼下那一轮明显的青影。 奢华堂皇的皇后制式珠钗,不仅没有撑起她的威仪,反而让她显得有些可笑。就像是孩子误穿了大人衣衫,带着不伦不类的滑稽。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乐妃看着这样的皇后,眼底划过一抹讥诮,“臣妾怀有身孕,太医说不宜多动,是以不能下床给皇后娘娘行礼,还望娘娘谅解。” “嗯。”皇后微微应了一声,在一旁侍女端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一切应当以龙嗣为重,本宫理解。” 乐妃:“听闻前几日娘娘身子又有不适,臣妾还甚是担心,本想着来看望娘娘,可谁知陛下却说怕冲撞了臣妾腹中的龙子,一定不让臣妾去看望娘娘,想来娘娘宽宏大度,应该不会在意这些。” “没……没事,陛下说的对,本宫身子孱弱,是应该避讳着些。”乐妃这话看似是在告罪,实则却是在炫耀陛下对自己的宠爱,听的皇后面色难看,却仍要撑着端庄大度的笑意强自开口,“不过妹妹放心,本宫如今是好些了才会过来看望妹妹。”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像是臣妾会介意似得。”乐妃掩嘴笑了笑,带着几分媚意的眼角却如同浸了毒药的匕首一般,带着几分隐晦的嫌弃狠狠扎进皇后的心肺,可这毒偏偏不致命,却能让她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痛彻心扉辗转难眠。 皇后脸上的笑意一僵:“那就好。” 乐妃:“娘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看望臣妾,如今外头冷寒,若是因为臣妾引得娘娘风寒反复,臣妾深感难安。” “本宫身为中宫之主,你有孕以来却一直不曾看望过,实在是于理不合,便想着如今身子好些,就来看看你。”皇后深吸一口气,收敛起脸上多余的表情,又重新恢复成那副端庄肃然的模样,“本宫宫里别的没有,就有些补品,特意挑了一些适合孕妇进补的,好给你日后补补身子。” 乐妃看着皇后宫人手中捧着的盒子,示意贴身宫婢接过:“那就多谢皇后了。” “我问过太医,你这一胎虽说要更小心些,但是胜在你身子骨好,龙子也康健,只要按照医嘱小心照料,必定能母子平安。” “臣妾就先谢过皇后娘娘吉言了。” 皇后又照例关心了几句,见乐妃面色倦怠,便也起身准备离开。 乐妃见她终于要走,脸上神色尚未松缓几分,就感到腹中突然一阵疼痛,额头上几乎是瞬间了落下汗来。 “母妃!”袁芯惊呼一声,忙扑倒床边,见乐妃面色惨白,忙不迭转头望着身边的宫人低声呵斥,“还不快去请王太医来!” 那宫人一怔,所幸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还不至于手足无措,忙将手中的盒子一放,就匆匆往外跑去。 皇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脸色一下子变得显得比乐妃还难看:“这……这是什么了!” 袁芯一边安抚乐妃,一边还要回答皇后的问话:“回娘娘,母妃不是第一次如此腹痛了,王太医说是母妃年逾四十还怀孕,毕竟和年轻时有些不同,偶有腹痛心悸都是不碍事……啊!” 袁芯正说着,右臂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竟是乐妃又狠狠咬住了她的胳膊。 她之前的伤口尚未痊愈,这一口竟恰好又咬在之前的伤口上,新旧相叠,比第一次还要痛上十分。 皇后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眼前这一幕,鲜血几乎是不受控制的从袁芯右臂的衣物处洇出来,瞬间就染红了一片:“这……这是在干什么,快躲开啊。” 袁芯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抹笑意,只不过她如今狠狠咬着后槽牙,这笑意便有几分狰狞:“母妃痛极了才会这样,不碍事。” “那可有止痛的法子,你总也不能就这样硬撑着。” 如今宫殿里除了袁芯之外,便只剩下了皇后和她的侍女,袁芯也只能开口:“劳烦皇后娘娘,让您身边的人去这柜子的里拿一瓶白色药丸来,是王太医之前开的止疼的药丸。” 皇后:“还不快去。” “是。” 袁芯此刻已经疼的脑袋也有些晕乎:“我也忘了是哪个抽屉,劳烦你都翻一翻。” 那宫人应了声,不敢耽搁,可上上下下都看了也没有发现一瓶白色药丸,正急得不行,手往更深处摸索的时候却忽然一疼。 她下意识的缩手,顺着刺痛传来的地方看去,再看清楚刺伤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瞬间,被惊的连连退后,可谁知慌乱之中那抽屉竟整个被带翻在地,深深藏在里面的东西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皇后被那巨大的声音吓到,刚想斥责两句,可扭过头看到地上那东西的时候,却仿佛被扼住喉咙一般,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宴席是开始到一半的时候,叶珃才得到消息,高公公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就瞬间凝重起来,虽然很快就回复原状,但依旧没有逃开众人的目光。 尤其是一直等着这一幕的向挽清。 叶珃匆匆离开后,所有人脸上虽然不显,但心底只怕都已经起了嘀咕,有几个要好的甚至已经开始窃窃私语,究竟是发生何事,才能让陛下在这么重要的夜宴上不置一词就神色凝重的离开。 唯有司琴忽然凑近向挽清,低声开口:“小姐,这就是你方才说的好戏吗?” 向挽清轻笑,居然举杯朝着叶青临遥遥致意:“孺子可教。” 五更完毕,谢谢喜欢。么么哒~~ 第266章 ——巫蛊之术 叶珃赶到的时候,乐妃的寝殿之内可以说是一片混乱。 王太医为乐妃扎针之后,她方才好了一些,可看到地上那散乱着的东西之后,那脸色差的仿佛还不如就痛死过去。 宫殿内跪着一地的宫人,可是如今都噤若寒蝉,低低趴伏下去,身子颤如筛糠不敢抬头,就怕多看一眼那不祥之物,都会惹来杀身之祸。 叶珃一进寝殿就看到地上杂乱散落之物,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瞬间阴沉,配上他因方才多饮了几杯而微醺的脸色,莫名显得更为可怖。 早就被吓得脸色发白的皇后见他进来,整个人才猛地一抖回过神来,几乎是瞬间眼泪就如同失控一般汹涌而落:“陛……陛下!” 皇后虽然不如乐妃一般得叶珃宠爱,但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她身子虽弱但是也将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更是从来没有过争风吃醋,或者用身份打压宠妃的事情。 叶珃对于她这个皇后也算是敬重,如今见她涕泪横流的朝自己扑来,自然是下意识的搂在怀中,轻轻拍了两下后背以做安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身边随身的宫人不敢耽搁,忙跪倒在叶珃身前:“皇后娘娘今日来看看望乐妃,谁知乐妃突然腹痛,豫南王侧妃说那柜子里有止疼的药丸,奴婢就去翻找,谁知……谁知就翻出那些东西。” 那宫人分明自己怕的也语调轻颤,但是却依旧干练的将发生的事情说了清楚。 乐妃自方才叶珃进来之后就一直盯着他身后,如今都没见到叶青临进来,当即心下就是一凉。 若是有叶青临在,必定能帮自己说上两句话,可如今陛下没有将他叫来,这摆明了就是动了真火,不想善了此事。 乐妃心头一紧,双手紧紧揪住被褥:“陛下,臣妾都是被冤枉的,您要相信臣妾啊!” “是非曲直,朕自有定夺。”叶珃狠厉的声音砸在乐妃身上,砸的她整颗心都仿佛跌下悬崖,无边无际的往下坠。 叶珃一指地上的东西:“拿过来。” 高公公身子一颤:“陛下,此物污秽,陛下龙体为重,看不得这些脏东西。” “拿来!”叶珃语气微重。 高公公无法,只好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捧起地上那个娃娃,呈到叶珃面前。 那娃娃浑身用朱砂涂抹,天灵盖的位置被刺入一根极为粗,大的银针,双目圆睁,胸前贴了一张黄纸符咒,写的生辰八字,除了叶珃还能有谁。 皇后几乎是在看清楚的第一眼就惊叫一声,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到叶珃胸口,声音凄厉悲痛:“陛下,这是有人诅咒你啊!” 叶珃更是勃然大怒:“夏芊千!你竟敢在宫中行这般巫蛊之术,真是好大的胆子!” 自乐妃嫁给叶珃之后,何曾听到过他用这般语气直呼自己姓名,哪里还能在床上坐得住,顾不得此刻只着里衣,在袁芯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跪到地上:“陛下,臣妾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啊!臣妾怎么敢行巫蛊之术诅咒陛下与太子!臣妾万万不敢啊!” 叶珃:“如今证据确凿,你还在狡辩!” “陛下,一定是有人诬陷臣妾。”乐妃口不择言,说到一半却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没错,有些急切的跪爬两步,“陛下,臣妾服侍您多年,自然知道您最厌恶巫蛊之术,又怎么可能犯下这等大错。陛下,您还记得当年仁善皇太后是怎么仙去的吗,臣妾没有必要这样做啊,一定是有人诬陷,请陛下明鉴!” 仁善皇太后是叶珃生母,当年不过一个小小后妃,就是因为在宫中搜出巫蛊之术的娃娃,被先帝赐死。那个时候叶珃尚且年幼,没有能力保护生母。 等他长大之后查清当年真相,又追封为仁善皇太后,可不管如今如何荣耀显贵,却也无法唤回冤魂。 也正是这个原因,叶珃对巫蛊之术一直都是深恶痛绝,可听到乐妃方才所说之话,面色却有一瞬间的松怔。 万一乐妃确实如同母后那般,是被人陷害又该如何? 乐妃跟随叶珃多年,自然能从他最细微的变化中看出他如今心情,当即又连忙开口:“陛下,臣妾服侍您多年,得您宠爱,如今的上天眷顾还怀有身孕,青临又是个争气的孩子,臣妾哪里还有不知足的地方,又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呢,陛下,臣妾没道理这么做啊。” “你怎么没道理,咳咳……”皇后如今气急,强撑着说上半句,就咳嗽半响,满眼怒火却不得发泄。 “那皇后倒是说说,臣妾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要臣妾看来,皇后您久不出门,如今一来臣妾的宫里,臣妾的宫里就被搜出了这巫蛊娃娃,倒是让臣妾觉得十分可疑。” 乐妃不愧是乐妃,便是在如今的场面之下,三两句话就叶珃迟疑了态度不说,甚至还立刻反咬一口,若是向挽清在这,只怕要给她鼓两下掌的。 皇后:“本宫……本宫是陛下咳咳咳咳!” 叶珃看着皇后这要把肺都咳出来的架势,忍不住微微皱眉:“是朕让皇后来看望你的,她身为后宫之主,后妃有孕理当关怀,有为什么问题吗?” 乐妃没想到这一茬,眉心一跳的瞬间又恢复如常:“陛下,难免皇后不是在您说起此事之后立刻开始谋划,否则这一切难道不会太过巧合吗?” 皇后:“你的意思是本宫诅咒陛下,来陷害你不成!” 乐妃:“臣妾什么都没说,只是猜测罢了。” “你……”皇后身子实在是孱弱,如今又动了真火,还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就感到眼前一阵阵的发黑,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把皇后扶回偏殿休息,再去请太医来为皇后诊治。”清越的声音带着几分刻在骨子里的傲慢响起,连带着寝殿之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惊,敢当着叶珃的面却不问他意思就擅自做主的,在整个后宫乃至南朝也只有一人。 五更五更,,大家喜欢记得多多五星哟~ 第267章 ——明妃亲至 金殿之上光影筹措,酒酣耳热之时,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难辨真假的面具。 今日叶纪棠与叶朔宇都并未出席,荣襄王又被罚禁足,席上唯二的两位皇子就愈发显得声势不同。 堂堂太子无人问津,豫南王身周却是多的挤都挤不进去的人影重重。 太子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举杯仰首的时候却混着数不尽的嫉妒与恨意饮下烈酒。 “太子殿下,多饮伤身,您今日喝的已经够多了。”不知何时坐在他身边的向铭熠见他还要斟酒,语调温和动作却带这些不容置喙的意味从他手中拿过酒杯,递上一碗热茶,“解酒。” “向卿,你一直说筹谋筹谋,究竟何时才能成事。” 向铭熠微微俯身:“没几日了,殿下稍安勿躁。” 几乎就在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宫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凑到叶青临耳边低语几句。 太子就看到叶青临方才还志得意满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沉了下去。 “青临。”他身边的向挽宁低声提醒。 “没什么,一点小事,本王先去处理一下。”叶青临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顾不得和向挽宁解释更多,推开身前众人,脚步仓促的就要往外走。 可眼神忽然瞥到一旁向挽清脸上那忽然绽开的笑意,再一想到她方才那莫名其妙的举杯致敬,忽然就脑子一热,几步蹿上前去,双掌猛的拍在向挽清面前案几之上:“是你干的!” 在场众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整个大殿几乎是瞬间就安静下来,在场若说唯一安然的,便只有身处漩涡中心的向挽清。 她甚至还勾了勾唇,露出几分笑意来:“豫南王说的什么话,臣女听不明白,可是出什么事了?” 见她这般态度,叶青临愈发笃定:“就是你,今晚的事一定是你陷害我母妃!” 向挽清示意回过神来,挡在她面前的司琴让开:“今晚的事?不知是什么事,可否请豫南王说的清楚一些?” 巫蛊之术向来是宫中忌讳,如今又牵连乐妃,叶青临哪里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 向挽清见他犹豫,面色就冷了下来:“豫南王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攀污臣女,臣女就算身份低微也是一定要讨个公道的。” 叶青临:“你……” “还请豫南王自重。”是匆匆赶来的向锦易,高大的身形横在二人之间,目光冷凝的盯着叶青临开口。 叶青临知道向挽清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是心有成竹,又担心乐妃一人身在后宫孤立无援,顾不得再多说什么,恨恨挖了一眼向挽清,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去。 “清清,你没事。”眼见着他跨出宫殿,向锦易这才回头,脸上狠厉化作小心,柔声开口。 向挽清:“没事。” 方才的举动太过突兀,如今许多人都有意无意的看看向挽清,与身边人低语几句,估计是在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 向锦易怕她不自在:“清清,不如先回府休息。” 向挽清颇有些可惜的眨了眨眼,她原本还想着叶青临盛怒之下会拽着她去后宫对质,自己说不定能亲眼看到那一场好戏,如今看来叶青临至少还保留了一点理智。 既然如此,她自然也没心思多待,闻言颔首算是答应。 —————— 乐妃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喉咙有些干涩,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倒是王太医尚且有些清醒,哑着嗓子开口:“明妃娘娘,让臣为皇后娘娘医治即可。” “不必。”明妃两个字就把王太医欲起的身子又压回原处,“你是乐妃用惯了的太医,让你为皇后医治,本宫不放心。” 王太医跪伏在地,在这地龙熏得温热的宫殿,竟不知那满身的湿意究竟是被热出来的还是被吓出来的。 在场的宫人自然知道明妃身份特殊,见叶珃没有反对,就顺着她的意思将皇后扶至偏殿,叶珃这时才开口,右手在那玉扳指上摩挲两下:“你怎么来了。” “路过,看着热闹便进来瞧瞧。”明妃这才后知后觉似得朝着叶珃一福,“臣妾见过陛下。” 叶珃看着她的脸:“你确实是个爱看热闹的人。” 明妃便朝他极为敷衍的笑了笑,扭头看到高公公手里捧着娃娃,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乐妃好毒的心思,这是要咒陛下于死地啊。” 乐妃尚且没弄明白明妃究竟是为何突然过来,只知怕是来者不善,却不曾料到会是这般一开口就定死她罪名的狠辣:“明妃,此事尚且没有定论,你如何能说这种话。” “不是你方才自己说的吗?你服侍陛下多年,得了宠爱,又有了身孕,豫南王又争气。”明妃似笑非笑,“那若是陛下真有个万一,你那争气的儿子岂不是顺理成章的继位。” 乐妃一惊,跪爬几步拽住叶珃衣角:“陛下明鉴,臣妾如何敢有这般不臣之心,退一万步讲,太子尚且康健,又如何轮得到青临。臣妾若真的有这种歹毒心思,为何不索性连太子的巫蛊娃娃一起做了。” “乐妃这话就谦逊了。谁不知道我南朝太子如今有名无实,形同虚设,倒是你那争气的儿子结党营私,声势一日高过一日。若真等陛下出了事,还指不定谁继位的可能性更大一点呢。”明妃许是有些累了,指了一把椅子,立刻就有人将那椅子搬到她身后。 她也不顾叶珃如今尚且站着,就这样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下,微微低头正好与乐妃抬起来的目光对个正着:“巫蛊之术向来是邪术,讲究付出与回报平等。你们早就不将太子放在眼里,又何必要多此一举,毕竟少一个人诅咒,你们需要付出的代价自然也会相应减少不是吗。” 乐妃几乎能听到自己脑海中嗡的一声:“胡言乱语,陛下,莫要听信她这般胡言乱语!莫要忘了仁善……” “你是想说仁善皇太后当年是被诬陷?”明妃嗤笑一声,“当年仁善皇太后宫里的那个巫蛊娃娃是在偏殿暖阁被搜出来,那地方进出宫人复杂,看守也不甚严密才会被人有可乘之机。而这个巫蛊娃娃却是在寝殿近柜之中,难不成乐妃娘娘的寝殿也是任人随意进出的地方吗?” 乐妃看着叶珃的目光暗沉,心里猛地一颤,整个人如同踏空一般朝着无尽空虚就这样直直坠落下去。 第271章 ——归还玉穗 “总归……要有个理由。” 没有医老想象中的歇斯底里与不敢置信,向挽清只是顿了顿,然后便极为自然的直起身,淡淡问出口。 叶纪棠:“我会告知父皇是我的原因,是我顽劣不堪,尚且无心婚配,会尽量减少对你的影响……” “我是说……”向挽清打断他的话,“我是说真正的理由。” “没有谁会允许自己未来的妻子和其他男子走的太近,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解释过了。” “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理由足够吗。”叶纪棠这次的沉默比之前几次都要漫长,漫长到一旁的医老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从头到脚不留一丝缝隙的埋起来。 “若是不够的话,厌了,倦了,你惹得麻烦太多我觉得太烦,总之什么都好,你若觉得哪个是你能接受的,就是哪个。” 向挽清死死盯着叶纪棠那张薄唇,以往只会对着她温和小意的人,如今说出来的话却也狠辣的让她连心脏都在不由自主的轻颤,一字一刀,字字句句如同沾了粗盐的刮骨刀,剔她骨血,刺她心肺,将她浑身鲜血架到烈火之上烹煮殆尽。 向挽清张了张嘴,却花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是说十年……” 叶纪棠终于微微抬头,双目漆黑如同一口幽暗深潭:“月亮,只有挂在天上的时候才是月亮。” “……啊,这样啊。”她痛到几乎失去了呼吸,脸上却绽开了一个极灿烂的笑意,“那我明白了。” “嗯。” 向挽清像是想走,转身却又想起什么似得,有些慌乱的在腰间摸了摸,解下一串白玉穗子来:“我虽然不知道这穗子究竟是什么寓意,但配在你日日不曾离手的折扇之上,想来应该极为重要的,既然婚约解除,我再拿着也不太合适。” 她想还给叶纪棠,可顿了顿也只是将穗子放在一边桌子之上。 直到向挽清推门出去,叶纪棠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小姐。” 见向挽清出来,司琴与归舟忙上前一步,叶朔宇更是眼睛一亮:“向二小姐,你终于出来了,怎么样,你和七哥是不是和……” 叶朔宇的话音戛然而止,他认识向挽清那么久,见过她不少笑意,冷笑也好真笑也罢,却从来没见过她笑的这般灿烂的模样,唇角勾起,双眼弯成两道半月。 明明是极欢喜的模样,却莫名让人觉得她下一个瞬间就要掉下泪来。 叶朔宇喏喏:“向二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向挽清:“今日是我打扰了,告辞。” “向二……”叶朔宇心里一急,还来不及开口,向挽清就已经脚步匆促的离开。 司琴与归舟对视一眼,俱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担忧。 向挽清走到门口的时候,森尧与寸刀二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收了手,此刻正一左一右对峙而立,看模样,应该是势均力敌,谁也没能奈何得了谁。 见向挽清出来,森尧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她一顿不顿的径直上了马车。 森尧目光带着些疑惑看向司琴。 司琴摇头:“小姐与晋谦王单独见了一面,出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森尧皱眉,想了想没有选择隐匿身形,而是掀开车帘也上了马车。 司琴见状正想阻止,却被归舟拦下,朝着她微微摇头。 马车一阵轻微的晃动,厚重的挡风帘就被再度掀开,向挽清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影,诧异开口:“怎么了?” 森尧除非她开口,否则很少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森尧闻言挑眉,也不客气的就在马车另一边盘膝坐下:“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向挽清竟然也花了一些时间才反应过来:“我……我没事。” 森尧:“你就只差把我很难过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向挽清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 森尧:“你以为呢?” 向挽清:“我以为我演的挺好的。” 森尧微微皱眉:“你身上的白玉穗子呢,你们又吵架了?” 向挽清许是没料到这谁都没有发现的细节,竟被森尧看到,愣了一下又笑道:“这次比吵架要再严重些。” 森尧:“……既然不开心就别笑了,这里没有别人。” 向挽清:“我没有一定想笑,只是我若是不笑,我就不知道该是副什么表情才好了。” 森尧:“……那就哭,哭出来会好许多。” 向挽清:“嗯?” 森尧突然朝着车外朗声开口:“到小巷,把车停下。” 向挽清就察觉到原本正平稳前行的马车突然一拐,然后原本嘈杂的人声就渐渐变小,直到最后马车停下的时候,早已经身处一片幽寂,远处的声音像是隔着云雾般不真实的传来。 森尧:“这里没有人会经过,就算哭出来也没有人会听见,不用怕丢人。” 向挽清:“?” 森尧:“你若是还不开心,大不了我上门去把他打一顿,虽然平日里我不是他对手,但是他如今蛊毒发作,想来应该打不过我。” 向挽清迟疑道:“你这是在……安慰我?” 森尧:“安慰?”他蹙着眉头没接话,像是在思考安慰是什么意思。 向挽清瞧着他这副模样,忽然“呵”的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一双眼睛突然就酸涩到不行,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朦朦胧胧的如同隔着水雾看这个世界。 第一滴眼泪落下来之后,后面的便显得愈发顺理成章。 森尧看着眼前这个哭到不能自抑的女子,一时间心情复杂莫名,在他心里,向挽清一直是冷静且沉稳的,不论是向衡入狱向家内忧外患的时候,还是当初司琴被捕蛊族算计的时候,她都能静下心去,一步步谋划,一点点织网。 可就在方才,她却坐在角落,抬着头红着眼告诉自己:“森尧,我真的好难过。” 像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女,脆弱而单薄。 难过? 这种情感他原以为自己是不存在的,就连当初被自己信赖的人背叛,他唯一的感受也只有愤怒。 可如今看着那个埋头抱膝,压低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呜咽的的女子,他的心却似乎是第一次,痛了一痛。 第272章 ——解字科题 叶朔宇推门进去的时候,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孤零零被放在柜子上的白玉穗子。 白玉圆润,穗条纤细,能看的出主人十分爱惜,只是如今未免还是染上了几分苍凉之色。 方才的问题早已不必再问出口,叶朔宇哪里还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七哥,我不明白,你不是说做戏吗,不是说引向二小姐暂离京都,趁她不在一举扳倒叶青临一脉,为了防止他临死之前报复,所以故意装作二人不和吗?”叶朔宇声调略高,“我知道计划已经都安排下去了,我也知道不能横生枝节,但是向二小姐都将穗子还给你了七哥!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叶纪棠垂眸,睫羽投下两片光影:“我已经说了实话。” 叶朔宇:“什么意思?” 叶纪棠:“我和她,不可能了。” 叶朔宇:“什么叫不可能?“ 叶纪棠:“……” 叶朔宇的声音有些沙哑:“七哥,我自小跟在你身边长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么上心过,当初你蛊毒发作都不顾身体去边境找向锦易就是为了不让她担心,如今你说不可能?我绝对不相信。” 叶纪棠:“你不必细问,只知道我已经决定了就好。” 叶朔宇:“可是七哥……” “行了。”叶纪棠挥挥手,“我累了,你出去。” “七哥……” “懿德王,阁主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医老开口打断,“如今蛊毒发作,明妃那边肯定也不好受,王爷不如入宫看望一下明妃。” 叶朔宇又看了一眼叶纪棠,这才有些气闷的甩袖离开。 直到叶朔宇走出极远,医老才叹了口气:“阁主,你这又是何苦呢。” 只是叶纪棠早已闭上了眼,如今呼吸平稳,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医老的叹息。 —————— 向挽清回府的时候,早就收拾好了脸上泪痕,除了一双眼睛尚带着些红痕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许是哭的累了,让司琴放了热水洗漱一下,向挽清便早早睡下,只是辗转了许久却依旧不曾入眠。 “睡不着?”有些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向挽清如实点头:“森尧,要不再讲讲你的故事?” 虽然森尧下山后不久就被人下了药,在之后就是漫长的囚禁,但是对于向挽清来说,不论是他在山上的日子,还是山下那短暂的游历时光,都是她两世为人都不曾企及的生活。 比如那日驯服踏水的香料,其实就是森尧给她的,而踏水的故土,就是在羽族群居的那座山脉脚下的平原之上。 往日里森尧冷着一张脸,向挽清提出十次想听他估计才勉为其难的讲上一讲,可今日她方才大哭过一场,如今眼尾还晕着点绯色,森尧那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年我下山之后……” 森尧声线清冷,如今有意温和之下竟也带着几分缱绻响起。 森尧不知说了多久,直到向挽清迷迷糊糊有了睡意,才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 “小姐已经睡下了吗?”是归舟的声音,“那这解字科的考题……” 司琴:“小姐今日很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归舟:“可小姐不是说等考题出来的时候就要立刻告诉她吗?” “你这个人!”司琴有些恨铁不成钢,“那是之前小姐担心晋谦王,想着考题之中,安山居士或者会给提示,才会如此急切。如今这都……还急什么。” 向挽清迷迷糊糊刚有了一些睡意,就听到房间外传来压低了的声音,揉了揉眉心,扬声开口:“怎么了?” 司琴被向挽清的声音吓了一跳,嗔怪的看了归舟一眼,方才推门进去。 司琴:“小姐,你还没睡呢。” 向挽清下巴一扬点了点门外:“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司琴的声音有些讪讪。 向挽清:“嗯?” 司琴:“就是解字科的题目出来了。” “是什么?” 司琴顿了顿:“……独自登上安山。” 向挽清:“独自登上安山?这算什么考题。” 司琴:“参加者不得使用内力,而且……要经过安山密林,走安山山北之路。” 向挽清有些诧异的挑眉,微微坐起身子,靠在床头。 这安山,原本不叫安山,只是因为安山居士定居此处,人们称呼此山的时候才改了名字。 其实这山,向挽清也曾远远望过一眼,当初轩辕台上观雪的时候,那连绵的山脉之中,其中一座便是此山。 位于燕山之旁,京都往北约百里。 安山分南北两面,南面山脚是一片平原,山脉地势也极为平缓,平日里有人上下山走的都是这条路。 北面却截然相反,山脚有一处密林,常有野兽毒蛇出没不说,山势也极为陡峭,尤其是最后百丈距离,几乎是垂直而立,莫说不能使用内力,便是有轻功卓绝者,想要从那处登顶,只怕也是危险重重。 向挽清脑海里快速的过了一遍关于安山的讯息,便知道安山居士此次的考题,未免出的太过严苛了:“那奖励呢?” 最后一次解字科的奖励,除了诸国皇帝的赏赐,最让人心动的,莫过于安山居士许出之物,自奇珍异宝到珍贵古籍,从百草神药到神兵利器。 安山居士二十岁名满天下,到如今已经一百二十岁有余,各种私藏即便是诸国皇室也有不少眼热之物,只不过碍于其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一直无人胆敢擅动。 司琴:“……居士说,第一个登顶之人,他可以无条件回答他一个问题。” 向挽清猛的一顿,忽然想起安山居士的那封回信。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以物换物。 “小姐。”门外又响起归舟的声音,“苏晗苏公子有信来。” 苏晗的信说的也极为简明,若是想知道无根的下落,安山居士要见她的诚心。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以物换物。 以诚心换答案。 第273章 ——启程安山 “小姐,你不能去。”司琴就算再蠢笨,前后一串联也知道了安山居士打的是什么意思,当即摇头道,“晋谦王今天还刚刚和你说了那些话,他既然如此绝情,我们又何必再替他上心,况且安山山北如此险峻,实在是没必要冒这个险,要我说,这无根究竟是个什么,又究竟在哪里才能找得到,我们何必再操心。” 向挽清见她如此义愤填膺,倒是忍不住失笑:“知道了,你小姐心里有数,不会去的,放心。” 司琴:“当真?” “当真。”向挽清点头,“行了,我有点累了,先休息了。” 司琴见她脸上倦容,这才点头道:“那好,小姐你早些休息,今晚我守夜,你有事就叫我。” 她把向挽清扶着躺好,又掖了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 门“吱呀”一声关上的时候,向挽清原本已经合上的眼睛却又忽然睁开。 去,还是不去。 向挽清难得有纠结犹豫的时候,可咬着牙左右思忖了片刻,到底还是一掀被子坐起身来:“森尧。” 窗杦打开又立刻合上,玄衣人影皱着眉开口:“又怎么了?” 向挽清:“帮我个忙。” 她笑眯眯的弯着半月的眼,像是白日里嚎啕大哭的那个人不是自己一般:“我要去安山,帮我一把,瞒过府里人。” 森尧:“你不是说不去?” 向挽清打开一边柜子挑了件外衫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开口:“我要是不这么说,司琴只怕是根本不会走。” 森尧见向挽清丝毫不避讳自己,有些不自然的躲了躲眼神:“我倒是觉得她这次说的没错,叶纪棠如此待你,你何必还要跑这一趟。” 向挽清面色有一瞬间的怔松,随即又恢复如常:“不管怎么说,当初他前往军营救我哥哥,便算是我家救命恩人,如今我走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尽力而为,也算是问心无愧,两不相欠。” 森尧:“密林多虫兽,你若是独自一人在其内前行,太过危险。” 向挽清:“所以我们才要连夜出发,万一被我哥哥知道,那就更走不了了。” 她这话说的实在是太过自然,自然到森尧有一瞬间甚至觉得自己若是不答应她,反而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向挽清动作极快,穿上衣衫又简单束了发,森尧这才发现她竟作了男子打扮。 森尧:“……?” 向挽清见他眼神奇怪,这才想起来自己似乎没在他面前穿过男子衣衫,有些随意的耸了耸肩道:“出门在外,这样方便一点。” 她随意打包了两件衣衫,又揣了一叠银票在怀里,这才朝着森尧一挑眉:“走,正好这次把踏水放了。” 森尧:“……”他从头到尾似乎还没答应她。 ———— “大人,清乐县主连夜出城了,身边还有一人,看模样应该是随身的羽族,往北而去。” 向铭熠将自己半张脸都埋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情绪。 虽然他本就和叶纪棠商量好,计划开始之前要引向挽清出京,可白日她方才听叶纪棠说了那些话,晚上却仍旧在知道消息后的第一时间选择前往安山…… 向铭熠淡漠依旧的那张脸下,右手却险些将木椅的把手生生捏断:“向挽清,你对叶纪棠,就如此情深义重吗?” “大人?”跪下下首的人听不清他喃喃自语的话,迟疑开口,“那我们接下来……” 向铭熠吸了口气:“叶纪棠那边肯定也已经得到她离京的消息了,只要她离开,其他人走不走都无所谓,一切按原计划推进。” “是!” ———— “小姐,小姐?快到午膳时间了,不如先起来用膳,免得饿伤了胃,小姐……小姐!”向挽清本就嗜睡,昨日又大哭了一场,司琴担心吵着她睡觉,直到日头上了正中,才迟疑着喊她起床,谁知推开房门一看,床上哪里还有她的人影,被褥冰凉,分明是已经走了许久。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床头那封信—— 司琴,我还是决定前往安山一趟,有森尧陪我,不必担忧安危。叶纪棠要与我解除婚约的事可以告诉兄长,但是务必暂时瞒住母亲,等我回来再亲自向她解释,免得担忧。我前往安山的事亦是如此。这段时间所有黑旗都不得离开府邸,护好母亲,等我回来。勿追。 短短几行字,看的司琴豆大的眼泪掉了好几颗。 狠狠一跺脚,几乎是咬着牙开口:“小姐,你怎么那么傻!” 解字科的考题,于二月九日夜里宣告天下,继向挽清连夜启程之后,也有不少人陆陆续续的赶往安山山北。 苏晗,江倦川,唐禗,沈逢,所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但无一例外的,都想得到自己心里那个问题的答案。 而叶青临,在犹豫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亲自赶往安山山北。 “母亲如今这种情况,本王实在是放心不下。”豫南王府书房之内,叶青临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宫装女子,蹙着眉开口,“从数日之前起,本王心中就一直隐隐有所不安,若是此刻离京,母妃万一有个不测,实在是不妙。” 若是向挽清在此,就会发现如今叶青临对面的那个女子就是之前自己两次看到却也两次错过之人,此刻点头开口:“那就听你的。” “那天晚上,还要多谢你派人给本王传消息。” “你我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必多说这些,这些日子我会暗中照顾好你母妃,不必担心。若是还有其他地方需要我做的,但说无妨。” “好。” 京都与安山,此刻都是一片宁静,可这样的宁静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谁也不知道摧毁一切的风浪将在何时骤然来临。 第274章 ——兽皮 虽说活了两辈子,但是像这样两人两骑连夜抹黑出京都的事,向挽清还是第一次做。 对于新鲜事物的惊喜与探究从某种程度冲散了一些她心中的愁绪,至少在森尧看来,向挽清所表现的尚算正常。 他们出发不算晚,到达的时候却已经是二月十一的下午,临近安山山脚那个小镇,如今早已是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这位小姐,有贵客喜静,所以包了本店三层所有房间,已经付了银钱,我们也不好再让您住进去,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如您去另外一家问问。” 向挽清虽然是男子打扮,但是声音纤细,面容柔和,一看就是女子假扮,被人一眼看破也不意外。 此刻有些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这镇子本就不大,一共也只有两家客栈,就是另一家客栈已经客满,她这才到这来,谁知这里竟也满客人:“早知道就该尽快赶路的,这下难不成真要睡马路不成。” “我倒是没事,你怎么办?”森尧身为羽族,本就亲近天地,即便是在府里的时候大多也不喜睡在房间,只不过向挽清从小娇养长大的,在他看来自然是不能如此。 向挽清有些无奈的,想了想又开口道:“掌柜,不知那位三楼的贵客是谁,可否帮我传个话,就说我愿意出三倍价钱,只要最边上的一间房就行,绝对不会吵到他。” “这……好。”掌柜见她实在是恳切,勉强点了点头道,“这贵客性子好,我去帮你问上一问倒也无妨,只不过若是他不愿意,小姐也不可强求。” “这是自然,多谢掌柜。” 那掌柜的刚想从柜台后绕出来去问,结果一抬头就看到有一众人正好从楼上走下来,当即道:“哎,就是这位贵客。” 说着连忙上前两步,堆着笑意朝为首之人说了几句,又朝着向挽清指了指,那人抬起头来一看,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清乐……” “江大人?!”向挽清连忙打断他,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这一声县主喊出来,还指不定多麻烦呢。 那人温润儒雅,不是江倦川还能有谁,闻言当即了然一笑:“向二小姐也来了。” 那掌柜的左看右看:“二位既然认识,不如就自己商量一下。” 向挽清就朝着那掌柜笑笑:“好。” 江倦川:“向二小姐这是……来晚了?” 向挽清:“贪图路上风景,谁知竟落了个这么尴尬的场面,就是不知能不能请江大人腾一间空房出来,挽清感激不尽。” “不过是小事,哪里称得上是感激。”江倦川道,“我还有事现在要出去一趟,三楼的空房间向二小姐自己随意选两间就行。” “多谢。” 江倦川这才朝着向挽清二人客气的笑了笑,朝外走去。 旁人客气,向挽清自然也不能不知好歹,选了两间最角落的,尽量离江倦川一行人的房间越远越好。 明日一早就是解字科就将开始,向挽清稍微收拾了一下,便也想着下楼打探一下如今的情况。 消息来的最快之处,莫过于就是酒肆茶坊,不过是一顿晚膳的功夫,向挽清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回了房间,有些懒散的往椅子上一坐,向挽清理着方才听到的消息:“三国使臣,除了北汉神子之外竟都到了此处,这小镇如今还真是热闹。” 森尧:“类似于沈逢等人,多年习武身强体壮,就算不能使用内力,也比你强得多。” 饶是向挽清早就习惯了森尧这时不时的毒舌,闻言也有些无奈:“这比试还没开始呢,怎么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森尧:“事实而已……你不如让我参加,羽族本就亲近天地,林木之中藏匿前行,没有人会比我更合适。”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向挽清却还是果断摇头道:“不行。” 安山居士虽然没有明言,但她也能猜出几分,既然是想看她诚心,那自然只有她自己亲自上场,才能得到答案。 “冥顽不灵。”森尧有些不屑,“等到时候让别人抢先了去,看你怎么哭。” 向挽清指尖下意识的想去摸腰间那串白玉穗子,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如今腰间早就是空荡荡一片,语气有些怅然:“尽力就是。” 森尧见她这般神情,脸上笑意收敛了几分,只是语气还是有些硬:“随你。” “不过……”向挽清突然凑近森尧,“你可有什么法子,让我也能制服野兽的,免得我走到一半就被一口吞了,那你岂不是要难受的紧。” 森尧眼前猝不及防的出现那么大一张脸,下意识的往后一避:“谁……谁难受。” 向挽清不答话,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眨巴两下。 森尧:“没有法子。”语气坚决。 “好。”向挽清往椅背上一靠,“还是得靠自己啊。” “早些休息。”森尧起身。 “嗯。” “叩叩叩。” 这叩门声来的突然,声音不大却极为急促,像是故意压低,不愿让旁人听见。 向挽清与森尧对视一眼,具看出对方眼里疑惑。 向挽清皱眉:“哪位?” 无人回答,只有敲门声依旧。 向挽清:“森尧。” 森尧会意,上前两步打开房门,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童,头上梳了两个揪揪,青衣小袍,憨态可掬。 见森尧开门,忙拱手道:“请问这位公子,清乐县主可在。” 向挽清见他有模有样的极为可爱,忍不住失笑道:“你找我?” 小童听到声音,还来不及等森尧让开,就直接从他身侧钻进房里,又是一拱手:“见过清乐县主。” 向挽清:“找我何事?” 那小童从怀里左右掏了掏,摸出一张轻薄的兽皮来:“这是苏师兄让我交给县主的,还请县主收下。” 向挽清:“苏师兄?” “苏晗,苏师兄。我是偷溜出来的,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被居士发现可惨了。”小童见向挽清不伸手,将那兽皮直接往桌上一放,蹿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影,连忙一阵小跑下了楼,一双小短腿蹬蹬蹬的像是刮起一阵风似得。 向挽清分明还有一肚子话要问,谁知还没出口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森尧:“我去追?” 向挽清摇摇头,打开桌上那块兽皮,轻轻“啧”了一声,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这份人情欠大了。” 第275章 ——看望 “娘娘,就算是为了腹中皇子,您也该保重自己身子啊。”往日奢华热闹的宫殿,如今却多少显得有些清冷,唯独一个宫女端着金碗跪在地上,小声劝慰,“您就多少吃一口。” 乐答应依旧穿着妃位规制的华服,妆容精致,坐姿得体,只是区区几日,本就纤细的人愈发消瘦,脸上那双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挂在这不过一掌的小脸上,更是显得有几分突兀。 她微微侧开脸,避开宫女伸过来的勺子:“陛下还是没来看本宫吗?” 宫女垂首:“娘娘恕罪,奴婢已经尽力去请了,只是……只是陛下国事繁忙,一时抽不开身。” “呵。”乐答应开口,语气极尽嘲讽,“国事繁忙。” 宫女不敢应声,只将头埋得更低。 乐答应低头,右手轻轻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之上轻抚两下:“你父皇还真是无情,因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就将我们母子关在这金殿之内,连看都不愿意来看一眼。” 那宫女惶恐,连忙伏倒在地:“娘娘慎言。” 乐答应:“你看这除了你我,还有旁人吗,就算说的再大声,只怕也没有第三个人听见。”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旁紧闭的窗帷处,突然传来轻叩之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乐答应皱眉:“谁。” “娘娘,是我。” 是个压低了听不太清的男声,乐答应却在一瞬间就缩紧了瞳孔,双手无意识的抓紧扶手,像是一把瞬间被拉成满弦状态的长弓,再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射出那支蓄势待发的长箭。 —————— 御书房。 “这次的万国朝会,你做的不错。”叶珃将看完的奏折随手放在龙案之上,或许是荣襄王与豫南王接连出事,如今他自己这个从来不曾看重的太子,倒是难得的和善。 太子很少听到叶珃的赞许,如今不过是一句不错,也足矣让他惊喜不已,连忙跪倒道:“多谢父皇,儿臣定会再接再厉,不辜负父皇期许。” 叶珃:“嗯。你毕竟是太子,朕对你有时候难免严苛一些,可你要记得不论如何,朕都是为了你好。” “责之深,爱之切。儿臣明白。” 叶珃点头:“要是没有旁的事……” 话到一半,高公公忽然匆匆几步进来:“陛下,谨妃娘娘求见。” 谨妃,大皇子荣襄王的养母,自潜邸之时就服侍叶珃左右,可惜一直无所出,自荣襄王丧母之后便将他收养在身边,如今也已经有十五年整。 叶珃闻言皱眉:“是想来给荣襄王求情?” 高公公讪笑:“奴才不知。” 叶珃虽然不耐,但想了想还是一挥手道:“让她进来。” 谨妃出身不高,即便是收养了长子,但在后宫依旧是深居简出,罕少露面。 甚至连太子对这个谨妃的印象也并不怎么深刻,只记得是个温润和雅的女子。 “臣妾参见陛下,参见太子。” 叶珃:“起来,你今日怎么突然有空过来了。” 谨妃一袭蓝衫,笑意端庄温和:“臣妾听说陛下这几日夜夜处理国事直到深夜,一定甚为疲惫,再加上如今天气多变,便想着为陛下亲自送一碗梨汤来,润肺滋补最好不过。” 她说着,打开一旁宫人手中提着的篮子,将里面用棉布包裹的梨汤小心放到叶珃面前:“还温热着呢,如今喝正合适。” 叶珃看一眼眼前梨汤,又把目光落在谨妃身上:“你今晚过来,就为了送汤?” 谨妃:“陛下是不是以为臣妾是来为望烽求情的?” 太子挑眉,有些诧异于她竟会把话说的如此明白。 叶珃不动声色:“难道不是?” “望烽虽然不是臣妾亲生,但这么多年早就将他当成了早就的孩子,如今他被禁足责罚,臣妾又怎么可能不心疼。”谨妃似乎是没看到叶珃有些难看的脸色,继续开口,“只是他身为诸位皇子之长,本就应该在诸位兄弟姊妹之间领个好头,如今在万国朝会之上出了这档子事,陛下惩处也是理所应当,万幸是没有伤及人命,否则只怕臣妾都饶不了他。” 叶珃:“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谨妃:“古话说,慈母多败儿,臣妾一直牢记在心。” 叶珃面色稍霁:“你能这么想,朕很欣慰。望烽毕竟是朕的长子,朕如今虽然罚他禁足,但也是因为要给诸国使团一个交代,等禁足结束,该是他的职务,朕自然会交还给他。” 谨妃一喜:“多谢陛下。” “陛下,臣妾记得您以前最喜欢喝臣妾熬得梨汤,如今许久不熬,也不知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谨妃性子柔和,在乐妃之前也确实得过一阵子宠爱,只不过后来新人如潮水般入宫,叶珃自然而然的也就不久不曾去她宫里,如今乍然听到这话,面露出几分感慨,捧起喝了一勺:“还是当年的滋味,清甜淡雅,入口柔和,甚好。” 谨妃:“陛下若是喜欢,臣妾明日再熬。” 叶珃:“你有心了。” 汤水不过小小的一碗,叶珃三两口就饮到底:“朕与太子还有事商量,你先回宫准备一下,朕今晚去你宫里。” 谨妃一怔,面露难色。 叶珃:“怎么了?” 谨妃迟疑开口:“陛下,臣妾这几日梦魇,怕是晚上会惊扰了陛下。” 叶珃:“梦魇?可宣太医看过?” 谨妃:“宣了几个,都说只是肝火太旺,没什么大碍。” 叶珃:“那就好,只不过晚上睡不好总也不是个法子。” 谨妃:“这不臣妾听说王太医于此道之上颇有造诣,如今派人在乐答应宫门前等着呢,等他出来,就让他来给臣妾看看。” “乐答应宫门前?她又宣太医了?” “陛下不知道吗,这几日乐答应几乎日日都宣太医,那王太医就差扎根在宫里了。” 这事叶珃还真不知情,自从巫蛊之术后,人人都知道他厌恶了乐答应,她虽身体不适,但一来龙嗣总归还没真的有事,二来谁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陛下的霉头。 叶珃右手转了两下白玉扳指,突然起身道:“朕去看看。” “恭送父皇。” 叶珃步子极快,不多久就不见了人影。 只留下脸上尚且一片茫然的谨妃,显然是不知怎么自己三两句话,竟让陛下又念起了乐答应。 第279章 ——遇沈逢 苏晗派人送来的地图确实有用,虽然有些地方迂回了一些,但比起直面那些野兽毒蛇,多走几步路自然是微不足道。 这一路走来到现在暮色近黄昏,向挽清也曾听到过几次野兽咆哮的声音,更是见过不少七彩浓烟滚滚升腾而起,随即就会有传着青袍的巡逻之人立刻顺着浓烟升起的方向赶去救人。 每一道浓烟都代表着一个人放弃资格,向挽清大致估摸了一下,不过这半日的功夫,就已经有至少二十余人退出了比试。 咂舌于自己仍是低估了密林凶险程度的同时,向挽清也愈发感慨苏晗送来的这一张地图究竟帮了自己多大的忙,若非如此,即便自己做足了准备,要想走到最后,必然也不会如此顺利。 如今天色渐渐暗沉,当务之急已经从赶路变成了找一个临时落脚之处,毕竟深夜中的密林,其危险成都比之白日,将是数十倍的增长。 她想了想地图上标着的,目前距离自己最近的安全落脚点,不由又加快了步伐,她得在夜幕彻底降临之前,先把自己安顿好。 那是一处山洞,位于一堆杂草之后,极为隐蔽。 若非向挽清确信苏晗给的地图绝不会有错,翻来覆去的找了许久,只怕也不会发现此地。 山洞干燥宽阔,唯一不好的就是山洞内满是野兽身上的骚腥味,可比之尚且还不知道今晚要如何是好的其他参赛之人,向挽清已经足够知足。 只不过虽然是在山洞之中,可这一晚,向挽清睡得依旧不是那么踏实,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好运,这一晚里密林之中此起彼伏的嚎叫几乎没有过片刻停歇,甚至向挽清走出洞穴的时候,都能看到几处尚未完全消散的浓烟。 一夜的时间,几乎淘汰了八成的人。 日头近了正午,向挽清干脆利落的斩断那颗蛇头,又将匕首上的血迹擦干,这才重新藏回袖中。 若非方才斩断蛇身时有几滴血水沾上了她的衣领,光是看她如今的表情,只怕说她是在呵护一套名贵的茶具也大有人信。 如今距离比试开始已经过去了一日有余,林间不少野兽受惊之后都开始乱窜,以至于苏晗给向挽清的那条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再是真正的安全。 这短短一个早上,她已经遇到了三次袭击,严重耽误了她前进的速度。 向挽清解决好眼前的问题,刚想继续赶路,却忽然听到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是人。 意识到外面弄出声音的生物不是野兽,并没有让向挽清放松警惕,恰恰相反,她再清楚不过,在这个比试里,若是自己遇到西岭一脉的人,不会比遇到野兽好上多少。 向挽清看着那个男子从一片树荫下缓步走出来,浅淡的瞳孔带着蛇类的阴诡:“清乐县主这这一手当真是干脆利落,漂亮的很。” 不仅是西岭的人,还是…… “六圣子。”向挽清挑眉。 沈逢有些诧异的开口:“本圣子还以为清乐县主早就被淘汰了,没想到不但没有,甚至还走了在本圣子的前面,当真是令人侧目。” 向挽清:“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大一片密林,我们竟然也能遇上。” 沈逢:“或许这就是缘分,不过这种没想到,在遇到本圣子之后,也就要结束了。” 沈逢伸出右手:“不知清乐县主是打算自己摔了木牌,还是本圣子帮你动手?” “圣子倒是自信。”向挽清嗤笑。 沈逢:“即便本圣子如今不能动用内力,但是对付县主,想来也足够了。本圣子劝县主还是自己动手的好,否则若是伤到你,可就不妙了。” 向挽清:“圣子当真是怜香惜玉。” 沈逢:“本圣子可不是随便那块玉都会怜惜的,唯有县主这一块,本圣子才珍之又慎。” 向挽清:“那圣子可要小心了,碎玉尖锐,也是会伤人的。” 她话音未落,右手便是寒芒一闪,匕首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握在掌心,朝着沈逢狠狠一划。 沈逢没想到她竟然敢率先动手,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的向后一仰,却也被劲风划断一缕发丝。 向挽清一招不中,手腕轻翻之间改划为刺,顺势朝着沈逢左臂肩膀刺去,目光狠辣来势汹汹。 一来一回之间,沈逢竟被逼的只能接连后退,连续五六步之后才勉强一个侧身躲开匕首,同时五指并拢成爪,直取向挽清咽喉。 正常而言,此时立刻闪躲才是正常反应,沈逢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只要向挽清往后一退,他就能立刻化被动为主动。 可向挽清眼中狠辣一闪而逝。 沈逢原以为这抹狠辣的对象是自己,可下一个瞬间,见向挽清竟不闪不避继续向前,他浑身冷汗瞬息喷涌而出的同时,才明白她的狠辣也同样适用于她自己。 她竟是要拼着两败俱伤,也要赌上一把。 看究竟是她的匕首先刺穿他的胸膛,还是他先扭断她的脖颈。 谁先怕,谁就输。 “你不敢杀我!”沈逢低吼开口,只是这句话竟不知是说给对方听,还是说给自己壮胆。 “你大可以试试。” 沈逢做事大胆,行事疯狂,连圣帝都曾让他收敛几分,可如今看着向挽清那张波澜无惊的脸,他竟第一次萌生了惧意。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今日若是不退,眼前这个女子只怕真的会选择和他同归于尽。 思及于此,沈逢再顾不得许多,右手收回成掌,在向挽清右臂之上狠狠一拍,趁着匕首失去方向,接连后退数丈方止。 “你竟然会武功?!” 沈逢惊讶于向挽清会武功的情况,又加之心有余悸,也因此没有看到她眼里的那一抹后怕。 向挽清这段时间确实跟着森尧等人学过一些招式,但只能称得上是皮毛,方才打斗之中用的就已经是全部。 刚才抢先出手,又如此狠辣果决,不过是为了先发制人,好让沈逢心中慌乱,若非如此,只怕这场解字科自己真的要止步于此了。 不过幸好,目前看来她的计划还算成功,至少沈逢似乎是被她唬住了。 第280章 ——冷箭 密林悠悠之中,连日光都被树荫割裂成斑驳的光影,稀碎的投在二人脸上。 向挽清强压住急促的喘息,勉强维持语气中的平静:“我会不会武功,圣子如今应该清楚了。” 沈逢脸色阴翳难看,方方才交手之中,他虽没有实质性的受伤,可被一个女子逼退,还被斩去一缕发丝的羞耻却让他更为恼恨。 “清乐县主给本圣子的惊喜还真是层出不穷啊。” “圣子大可以继续,看我究竟还有没有惊喜为圣子准备。”向挽清微微躬身,右手匕首挽出一道漂亮的刀花,眼睛死死盯着沈逢,嘴角笑意挑衅。 沈逢:“县主很希望本圣子继续?” 向挽清:“难道不是圣子先动的手吗?” “密林之内野兽凶猛,县主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不慎遇到野兽遭遇不测,虽然令人痛惜但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圣子大可以试试。” 她实在太过镇定,以至于沈逢一时间竟也拿不定主意。 他固然确定向挽清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可另一方面,叶青临曾经在他面前说过向挽清“诡谲狡诈”,你永远想不到她身上哪一样看起来无害的东西下一刻就会变成勾魂的长锁。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在如今这般危险重重的情况之下是否值得去做,沈逢犹豫片刻,就在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把手从剑柄上松下来的同时,远处忽然有一支箭弩携破空之声朝着沈逢射去。 沈逢面色大变的同时瞬间躲避,可还是被箭弩划破左臂。 他站定之后伸手在左臂伤口之上轻触,不过片刻就已经是满指鲜血,阴恻恻的抬头:“清乐县主,这就是你给本圣子准备的其他惊喜吗?” 向挽清皱眉,沈逢方才明显已经想罢手,她也能全身而退,可如今这箭弩来势汹汹,看似是为了给她解围,却是让沈逢将这笔账算到了自己头上:“这不是我安排的。” “比试有规定,不得携带弩箭毒药。不知清乐县主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瞒过了山脚查验之人的眼。” 向挽清:“圣子这是不信我?” “信你?”沈逢缓缓抽剑出鞘,长剑明亮映出他脸上狰狞神色,“县主今日若是死在这里,本圣子就暂且信你一回!” 话音仍在回荡,人影就已经瞬息逼近。 向挽清瞳孔猛的缩紧,来不及多想,瞬间后退的同时抬起右手,横匕首于身前。 长剑狠狠劈在匕首之上,一路向下,竟激起隐隐火花,饶是沈逢被压制了全部内力,向挽清仍觉得喉咙口涌起一股血腥味,匕首更是被打落一旁。 她顾不得去想究竟是谁要害她至此,左脚狠狠一踏之间,有两片薄刃从靴前弹出,化作旋转的光影极速朝着沈逢小腿而去。 薄刃之上闪着幽光,显然蕴含剧毒,沈逢便是如今怒急也不敢小觑,纵身而起躲过这两片薄刃,向前的身子也缓了一瞬。 只这一瞬,向挽清立刻后退,左手在腰带之上重重一拍,无数细如牛毫的金针便朝着沈逢劈头盖脸而去。 沈逢无法,只能再退。 一追一赶之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终于拉开一大截,向挽清尚且来不及松一口气,就见沈逢忽然诡异一笑。 她心头猛跳,下意识的停住脚步,才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咫尺便是一片陡崖。 沈逢笑意阴翳:“清乐县主,还逃吗?” 向挽清呼吸微急:“圣子当真是算无遗策。” 沈逢:“不不不,其实若不是县主你慌不择路,说不定今日还真的会被你跑了,如今的局面只能说是上天都在帮本圣子。” “圣子如今应该相信,方才拿弓弩手不是我的人了,否则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第二次出手。” “县主确实是冷静,到了现在还想着解释。”沈逢点点头,“不过县主放心,等你死后,本圣子自然会将此事彻查清楚。” “我虽不知幕后之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他在那个时候出手,分明就是要借六圣子你的剑杀我。只怕圣子一旦动手,就会落入那人的圈套。” 方才的一切说来很快,可实际上却已经消耗了向挽清几乎所有的心力,如今乍然停下,她甚至连四肢都在不受控制的轻颤,尚且能头脑清晰的说出这些话,几乎称得上是她如今能做的所有反应。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取出木牌的打算。 沈逢有些好奇:“到了这个时候,县主竟还不打算摔了木牌引人过来吗?” “……” 沈逢一步步逼近向挽清:“生死之间,竟还不打算放弃,是为了叶纪棠吗?是为了替他得到解毒之法吗?” “……” 沈逢终于走到向挽清身前,微微俯身,左臂仍在渗血,他却恍若未觉般捏住她的下颚:“本圣子突然有些好奇,你为了替叶纪棠求一个答案,究竟能忍到什么地步。” “圣子不打算杀我了?” “比起杀你,本圣子如今有更想知道的答案。”沈逢微微一笑,只是再温和的笑意挂在他这张如同常年不见天日般苍白的脸上,都会带起几分诡谲,“本圣子这辈子说过不少谎,但有一句确实是发自内心。” “本圣子一见清乐县主,才知何为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 少女穿着一袭紧身窄袖的劲装,将她如玉纤细的身条勾勒的分毫不差,方才的打斗令她高束的马尾有些凌乱,几缕乌丝杂乱的贴在脸上,双颊染了绯色,红唇微张,呼吸急促,明明是一张让人充满欲念的脸,却偏偏生了双清澈透明的黑眸。 除了叶纪棠之外,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男子离得她这般近,向挽清几乎能感受到令她作呕的呼吸,可她却不敢擅动。 因为在那个痴迷愚蠢的目光之下,沈逢右手的长剑却分毫不差的贴着她的脖颈,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让她死在这密林之中。 “清乐县主,如果我说,只要你现在摔了木牌,我就放过你,你会怎么选?” 姐妹们,周末愉快~ 第281章 ——坠崖 怎么选? 上天眷顾她一次已经是奢望之外,又怎么可能再有第二次,况且如今叶青临尚在,她复仇之路还未成功。 她赌不起也不能死,可让她就此放弃…… 向挽清右手指甲狠狠抠进自己掌心,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灌木之中一闪而逝的人影。 “我选……”向挽清压低了声音开口,沈逢听的不甚分明,只好低头凑近些许,谁知一直没有动作的人却浑然不顾架在脖间的长剑,突然屈膝撞向沈逢小腹。 沈逢本就没有打定主意现在就杀向挽清,见状下意识的就立刻收手后退,可谁知方退了一步,就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来一条长鞭,紧紧缠住他右手,猝不及防之下一时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向挽清退到那长鞭伸出来的地方。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上自向挽清突然行动到如今,从头至尾也不过眨眼之间,甚至直至站定,她脖间血迹才渐渐洇出,一路顺着纤长脖领流入衣领。 长剑锋利,即便沈逢收手及时,也依旧伤到了她。 “神女。”沈逢望着从灌木丛之后走出来的那个女子,“还真是有缘啊。” 唐禗没有收鞭回袖,皱眉道:“谁和你有缘?”她瞪了一眼沈逢,这才扭过头去看着向挽清,“你疯了不成,刚刚他要是收剑再晚一步,你可就真的要死在这了你知道吗?!” “这不是没死吗。”向挽清全然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就往脖子上抹,抽空甚至还朝着唐禗笑了笑,“更何况我也是看见了神女才会如此冒险的。” 唐禗见她这幅不在意的模样,竟莫名来气:“你怎么知道本宫就一定会出手,就算出手,刚刚的配合有一点不对,你如今只怕也难全须全尾的站在这。” “总归是跟着神女学过几日御马之术的,也总该有几分默契。” 唐禗冷哼一声:“先打发了沈逢再说。” 向挽清随身携带的药粉确实有奇效,脖间的血算是暂时止住。 此刻若只看她脸色,除了唇色苍白之外,与平时竟也已经一时无二:“六圣子,看来你今日是杀不了我了,既然如此,不如就此退去如何?” “谁说杀不了?”沈逢目光在唐禗与向挽清身上游移两下,“你怎么就确定本圣子不能一箭双雕?” 唐禗被他看着火起,长鞭一甩满是爆空声起:“本宫今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向挽清皱眉看了一眼唐禗,转过头去又继续道:“你今日若真想杀我,方才就不会退。这里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明显还有另外一股势力,圣子若是想我们相争,他人坐收渔翁之利,大可以继续。” 唐禗:“另外一股势力?” 向挽清长话短说:“方才有弩箭偷袭,故意引我与六圣子动手。” “规则上不是写了不准携带弓弩?”唐禗皱眉,“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本就是被动的局面,若再乱战,岂不是更合他心意。”向挽清回答的是唐禗的问题,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沈逢。 向挽清说的不错,沈逢刚被那弩箭射中的时候,确实是对她起了杀意,可经她提醒,才发现自己或许是成为了被人利用的傀儡,今日沈逢若杀她,必定落入幕后之人的圈套,所以方才向挽清反击的时候,他才会因为怕误伤到她而后退。 这计谋并不高超,甚至有些拙劣,只不过人在生死之间的时候,即便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或许也根本转不过弯来,而幕后黑手利用的就是他们身在局中的心态。 谁知竟输在了向挽清面临生死之际依旧清醒无比的头脑之中。 若说这世上有谁能真的直面死亡,只怕没人会比一个真正死过一次的人更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向挽清:“这密林还有最后一段,不如各凭本事,看谁才能第一个登顶,也好过在这浪费彼此时间。” 沈逢没有再开口,目光带着警惕扫过林木,终于一步步往后退去。 唐禗见状,虽然有些愤愤,但也清楚若一切真如向挽清所言,如今的情况便不是她能任性的时候:“你说的另一方势力,是冲着你还是冲着沈逢?” “不清楚。”向挽清有些无力的摊了摊手,长时间的紧绷让她从脑子到四肢都有些发软,此刻背靠着一颗大树席地而坐,“沈逢的仇人不少,可是我的仇人也不少。” “这意思就是密林之中有一个手持弓弩的人,随时随地会冷不丁的朝着你来一箭。”唐禗忙摇头,“不行,这样太危险了。” “放心。”向挽清开口,“巡逻的人不是吃干饭的,那人要么就永远不要射出第一箭,既然射出来,肯定逃不了。” 这些巡逻之人,实际上就是受到安山居士感化,或者受过他大恩的武林众人自发组成的队伍,平日里替他巡山看门,对这密林再熟悉不过。 话虽如此,可唐禗总还觉得有哪里不对:“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向挽清摆摆手,“你先走一步,我休息一会儿再出发。” 唐禗有些迟疑的开口:“你一个人可以吗?” 向挽清:“要么您陪我一起出发,我们俩一起被驱逐出局,您看如何?” 唐禗冷哼一声,扭头就走:“牙尖嘴利的看来应该是没事。” 向挽清笑着摇摇头,刚想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余光却豁然瞥到一抹黄黑相间的残影瞬间从她眼前闪过,直扑唐禗而去。 唐禗只感觉到背后忽然扑来一阵劲风,随即后腰猛的一痛,几乎是踉跄着跌爬出数丈距离。 她缓过神来扭头看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到失声。 一只硕大的老虎,朝着向挽清步步紧逼,随即猛的一扑,可是她的身后本就已经是峭壁,这一扑之下,一人一虎竟都坠落而下。 第282章 ——获救 向挽清摔下去的瞬间,两世的记忆在脑海中走马灯似得回旋,向横,宋知鸢,向锦易等人的面孔来回的在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叶纪棠的脸上。 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抓,可用尽了力气,最终也不过握住虚无。 随即背后便是一阵几近撕裂的疼痛,她最后一个念头,并非那些一直在脑海中盘旋的诡计谋划,而是叹息于这次死的竟也这么痛苦。 等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向挽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耳畔却是潺潺的流水声,鸟惊谷深,竟是一片祥和。 她有些不适的睁了睁眼,想要坐起来,才发现浑身无力。 “姑娘,你终于醒了。”有人发觉她睁眼,语气里带这些惊喜的味道。 向挽清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动了动眼珠子望过去,才发现那人就是之前领她入密林的那个小居士,如今黑眸中含着惊喜,朝她快走几步过来:“姑娘没事就好。” 向挽清一惊:“小居士?你怎么会……” 小居士:“是神女砸了她的木牌,唤来我们寻你。” 向挽清一怔:“神女?” 向挽清见他点头,又道:“那她岂不是失了资格?” “她为了救你,虽是好心善事,但规矩就是规矩,她也确实因此失去了再继续下去的资格。” 向挽清:“可是……” “规矩就是规矩。”小居士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温润的嗓音带着些不容辩驳的肃穆。 只这一句,向挽清就知道自己说再多话也是无用功。 她皱眉,显然除了对于唐禗能为她做到这一步的诧异之外,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还这个人情的为难。 小居士在她身边半跪下来,不动声色的温和了目光:“可要喝点水?” 向挽清听他开口,这才暂时断了心中思绪,也觉得喉咙确实痒得发疼,便开口道:“有劳小居士。” 他道了声得罪,这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扶着向挽清的肩让她靠坐在一边的山壁之上。 向挽清浑身酸痛,抬不起手,小居士便小心翼翼的抬高了水壶一点点喂给她。 溪水澄澈微凉,入口驱散向挽清嘴中淡淡的铁锈味,她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环境。 这处山谷林木高耸,如今不远处却有一片断枝残叶,应该是被自己和那山虎掉下来的时候砸断的。 自己尚且捡了条命,那山虎就没有那么好运,掉下来的时候正好砸到了一棵拦腰折断,截面尖锐的树干之上,被刺了一个彻底,如今鲜血留了满地,早就没了动静。 “你方才掉下来的时候虽然侥幸被中途的树枝拦了数次,缓冲了撞击力,但仍然伤的不轻,尤其是右臂肩胛处,或许是有骨裂,暂时还是不要动的好。” 向挽清闻言微微皱眉:“骨裂?” 小居士以为她是担心:“应该只是细微的骨裂,我方才已经传了消息出去,很快就会有人来过来,只要你好好医治,这段时间安心静养,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向挽清:“那我还能继续接下来的比试吗?” 小居士一愣:“你如今站都站不起来,还如何能继续?” 向挽清微微摇头:“都是不碍事的小伤,我可以继续的。” 小居士:“骨裂不是小事,莫要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向挽清:“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小居士第一次皱了眉,面色似乎带上几分怒气:“你只要如今还能站起来,我就让你继续参赛,要是不行,等会儿我就让人带你出去疗伤。” 他虽不如何通医术,但是看着向挽清坠下来的山崖高度,也知道她如今尚且留着一口气都是上天庇佑。 况且这密林这后半段路更为危险,最后的崖壁更是陡峭险峻,多少高手都望而止步,更不必说她如今负伤之躯。 他说这话是想让向挽清知难而退,谁知她道了一声多谢,竟真的开始尝试起身,可双手才刚刚开始尝试撑着地面,就疼出了一身冷汗。 他强忍住自己上前扶她的冲动,故意将自己的嗓音压的波澜无惊:“若是知道疼了便趁早放弃。” 向挽清知道他说的没错,自己肩胛处估计是真的裂了骨缝,饶是轻轻一动便仿若有人拿着千万根银针毫无章法的刺进去,冷汗很快就细细密密的从她额头渗出来,被冷风一吹,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他就这样看着向挽清额头的汗水渐渐滑过眉梢,然后渗入那脆弱如蝶翅的睫羽。 她有些不适的微微皱眉。 唇色发白,银牙紧咬,目光却依旧执拗,甚至带着几分对她自己的狠厉。 他知道她用尽了全身了力气忍受疼痛,他也知道她是在拼了命站起来,不顾一切后果也要继续解字科的比试。 为了……叶纪棠。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一种怎样的语气在开口,他说:“我帮你。” 向挽清有些诧异的抬头,一时分心让她好不容易微微起来的身子又重新跌回原处。 他迎着向挽清的目光,又重复了一遍。 不知是为了说给向挽清,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我帮你。” 声音响起又如烟般飘散在空中,被溪水泠泠的声音掩盖。 ———— “居士,二师兄又在……”山巅之上,小童犹豫了半响,才为难的将素来在他心中高洁出尘的二师兄和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作弊。” 他身前的白发老者面色不变:“他之前作弊的时候,你不也助纣为虐了吗?” 小童:“居士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师兄待我极好,我自然也要涌泉报之。” 白发老者冷哼一声:“歪理,我难道没教过你辨善恶明是非?” 小童霎时间就苦了脸,可随即不知又想到什么:“可是居士,你既然都知道二师兄作弊,为什么不去取消那位姑娘的成绩?” 老者没回答,反而问他:“你可见你二师兄问我求过什么东西?” 小童摇头:“我上山七年,从不曾见过。” 老者叹了口气,那高山仰止的气度便多了几分寻常人家的慈蔼:“何止七年,他拜入我门下十五载,从未执着任何事物。如今他既开口,我又如何能拦着。” 小童疑惑:“我不曾见二师兄和居士开口啊。” 老者目光透过层层林木,落在那个青袍少年身上:“他知道我站在这能看到他所作所为,却还是去了,便已经是向我开口了。” “可是居士之前不是还教过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二师兄如此堂而皇之的作弊,岂不是坏了规矩。” 老者广袖一甩,束发青巾被风吹的烈烈作响:“在这安山,我就是规矩。” 第283章 ——五个时辰 向挽清怎么也没想明白,方才还一本正经满脸肃穆说出“规矩就是规矩”的人,下一个瞬间就会递给自己一颗丹药。 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那颗丹药,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服下这颗丹药,可以让你暂时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药效时间之内你可以继续参赛,但等药效过后,所受至痛将是如今十倍。” 小居士顿了顿,继续开口:“况且你坠崖这段时间,旁人依旧在前行,你就算是继续,获胜的机会也极为渺茫,可要考虑清楚。” 向挽清知他说的诚恳,也是真心为自己打算,她真心实意的道了谢,又问道:“药效有多少时间。” “五个时辰。” “五个时辰……”向挽清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正午,如今天日尚短,五个时辰之后怕是早就夜幕沉沉,“够了。” 他皱眉:“你确定吗?” 向挽清微微抬头,光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她又冒出一层薄汗,脸上却扬起一抹笑意,惨白的脸色衬得黑眸之中亮光闪闪:“人活一世,总要为什么东西搏一把的。” 当初叶纪棠为了她,可以孤身闯入东华大营,她如今自然也能为他服下这一颗丹药。 小居士默了默,没在说话,微微附身,将掌心药丸小心喂给向挽清。 药丸小小的一颗,见效却极快,不多时向挽清就感觉到四肢仿佛产生了一股暖流,暖流冲刷而过的地方酸痛之感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便是麻木。 很难清楚的用语言描述这种感觉,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依旧能操控四肢,抬手尝试性的去扭自己左手手臂上的软肉,也能感受到触觉,却没有一丝疼痛。 直到收手时发觉手臂之上已经红了一片,她才发觉自己竟用了这么大的力气。 “这也是药丸可能的导致的后果之一,失去痛感在密林之中未必就是好事,很容易让你不知轻重,导致伤势加重。”小居士语气微凝,“若是受伤流血尚且没有感觉,后果更是不可预料。” 他顿了顿又开口:“你若是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向挽清撑着石壁起身:“我会小心,小居士放心。” “……你昏迷了一个半时辰,这个时间旁人已经把你甩出一大截距离,你若是想赶上他们,便不能再走原先的路,需得从这里走。”他一指山谷尽头的一侧小路,“第三个路口往左,之后一路前行,直通峭壁之下。” “多谢小居士,不知小居士可否告知姓名,等比试结束之后,挽清必定重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他摇头,“只是之后的路就需要姑娘自己走了。” “小居士已经帮了我许多,挽清感恩在心。”向挽清带着谢意笑了笑,这才动了动手脚,似乎是在适应如今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情况。 他微微颔首,黑眸清明沉稳:“好运。” 向挽清微微一福:“多谢。” 小居士微微颔首,转身朝着另一处走去。直到转过一个弯再看不见人影,向挽清才收回目光,却没有立刻启程,而是朝着那只山虎的尸体走去。 她一直是按照苏晗给的地图在前行,也确实安全无虑,即便偶尔有那么几只受惊跑出自己领地的,也都在她应付范围之内。 可山虎这等野兽,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它突然出现在山崖之旁,还恰好是目标明确的冲着自己而来,再加上之前那弓弩之事,向挽清总觉得此事绝不是简单的巧合。 山虎被树枝贯穿,腹部被撕裂开一个大口子,肠子鲜血留了一地,满是腥臭黏腻令人作呕的气息。 向挽清却连眉眼都没有波动一下,直接赤手在它毛发上一点点细密抚过,又撑开它眼皮,扒开它虎嘴仔细观察,可却依旧没有发现一丝线索。 她这才微微皱眉:“难不成真是巧合?” 药效只有五个时辰,她不能在此地耽搁太久,犹豫一下正要离开,那山虎淌出来的肠子中却突然自己蠕动了一下。 向挽清正准备迈出去的步子突然停顿,死死盯着蠕动的那一处地方。 肠子蠕动的愈发剧烈,不时从某处凸起一点,像是有东西想从里面突破而出。 肠壁在同一点上被连续撞击而变得越来越薄,向挽清退后半步,右手轻转之间,已经多了一把匕首。 就在那重复蠕动不知道第几次的瞬间,厚实的肠壁终于被磨出一个小洞,赤色的小虫从里面瞬间飞射而出。 一直死死盯着那处的向挽清瞬间手起刀落,将那小虫钉死在地面之上。 等到确信小虫已经彻底不再动弹,她才松了口气,拔出匕首。 她不敢用手直接碰触,便用匕首拨弄了一下,直到确定自己已经将小虫的模样印在脑海,这才缓缓起身,朝着方才苏晗为她指路的方向走去。 苏晗。 从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带她穿过那密林迷雾的时候,她就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温和如玉,公子谨雅。 只有他会有这般气度,也只有他敢在素来以肃穆严谨着称的安山居士眼下,堂而皇之的给她丹药,为她指路。 不过既然他选择隐藏身份,向挽清便也顺着他的意假装不知实情。 只是雁过留痕,她始终明白自己欠他的已经越来越多。 顺着她的背影往上,一颗半山古树之旁,依旧带着那人皮面具的苏晗遥遥盯着向挽清的身影越走越远,目光之中尽是哀淡的悲色。 他不是没有想过不拿出那颗药丸,好让向挽清停止前行。 或者换句说法,从知道叶纪棠时日无多开始,他脑海中那些阴诡难堪的想法就没有停止过。 可是自他看着向挽清将那块木牌埋在浓雾之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了任何机会。 是的,浓雾之边。 从解字科开始的那一刻,向挽清就已经将那块象征着这密林之中唯一生机的木牌亲手扔下。 她从一开始就已经将自己唯一的后路彻底堵死。 这一路下去,要么成,要么败,唯独没有放弃。 既然注定了不是自己陪她到最后,那他不如祝她一臂之力,总之只要她高兴,便一切足矣。 “痴儿。” 山风悠悠荡荡而起,盘旋过林木树梢吹起沙沙声响,自山巅遥遥送来这一句话。 苏晗抱拳,朝着山巅深深一拜:“多谢老师。” 第284章 ——攀崖 向挽清一路顺着苏晗所指方向而行,虽坎坷崎岖,但确实不曾遇到任何野兽,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只见前方突然一片开阔。 茂密的林木仿佛在此地被一条看不见的沟壑截断,前方竟是一片平坦的沙石之地,再往前,便是一座横折而起的陡峭山壁,足有百米高。 山壁之上有一人正在攀登,其下则站着约莫十余人。 此刻听见声响,具都纷纷转头看来。 其中沈逢赫然正在其中,在见到来人是向挽清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惊异。 向挽清本就注意着在场所有人的反应,自然不会错过他神色的变化。 见状上前几步走到沈逢身前:“圣子见到我出现在这里,似乎很惊讶?” 沈逢不是庸才,相反,能在以血铺路的西岭走到如今这一步,除了母族的强盛,他自己自然也是心智过人,如今只听向挽清一句话,便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本圣子确实看到了县主被山虎扑下山崖,所以如今看到县主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这自然惊讶。不过县主也不必怀疑此事与我有关,野兽难驯,那时我也才刚刚离开崖壁,本圣子若是想对县主动手,没必要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他与向挽清虽然早已是对立的局面,但也不愿意稀里糊涂的替旁人背锅,当即皱着眉头解释了一句。 向挽清本就不如何怀疑他,又见他如今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挑眉道:“六圣子见我跌下山崖却视若无睹,当真令人心寒啊。” 沈逢:“县主说笑了,本圣子怎么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到要伸出援手的地步了?” 向挽清:“行。” 沈逢:“不过说起来,本圣子倒是好奇县主从那山崖坠落,究竟是如何毫发无损的。” 向挽清:“圣子说笑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与圣子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共享秘密了?” 沈逢眼神微微阴翳:“县主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向挽清耸耸肩:“尚且不及圣子。” 两人针锋相对互不退让,人群之中却忽然掀起一阵惊叫之声,向挽清抬头看去,就见方才正在攀登的人突然坠落,随即狠狠摔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显然是伤到了肺腑。 “这已经是我看到的第三个坠落之人了,这崖壁果然是人力难及。” “不能借助外力,又被压制了内力,只能徒手攀爬,真不知究竟谁才能攀爬到顶。” “这山崖之上生长着一些荆棘草木,虽然无毒,可若是一个不小心碰到,很难不” “他已经是这三人之中攀爬的最高的一个,我原本还以为他能成功呢,却也不过到了一半。” “你看到那里了吗?”有人悄悄一指沈逢,压低了声音,“那是西岭的六圣子,来了不少时间了,却一直没有动静,估计也是在看别人究竟是如何尝试的。” “我听说北汉神女也参加比试了,怎么似乎没见到她。” “听说是失败了。” “失败?!”那人有些惊异,“我听说神女师从北汉那位战无不胜的战神,一手长鞭舞的出神入化,怎么会失败?” “我也是听说有人看到她被巡逻之人带走,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看她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这消息应该是真的。” 向挽清听着旁人的窃窃私语,脸色沉凝几分,微微皱眉。 倒是沈逢突然开口:“看县主这个样子,应该是已经知道神女究竟为了什么才摔了木牌。真不知县主究竟要怎么报答这莫大的恩情呢。” 向挽清面色冷淡:“挽清心里有数,就不劳烦圣子关心了。” 沈逢这次被噎了一句,却反而不恼,甚至还十分高兴的模样,笑意也是难得的灿烂。 向挽清不再理他,视线扫过在场众人,除了沈逢身后还站了一个西岭服饰之人,唐禗身边那位钱老与另外一个北汉服饰之人一同站立之外,剩下十余人大多都是单独站立。 向挽清扫视了一圈,却不曾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 眼看着又有一人开始尝试攀登,她只好暂时收敛自己心里的疑问,仔细观察那人是如何向上。 药效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半,她必须加紧时间,否则等五个时辰之后,莫说登顶,只怕是好端端站着都是问题。 如今尝试之人看着不过二十上下,身材虽然高壮动作却极为灵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已经上了三十余米,只是过了三分之一后,速度却明显的慢了起来。 “主要是到了现在,他的力气也用了不少,加之往上没有了林木的遮挡,山风也愈发剧烈,只怕是最多到了一半,便要不行了。” 向挽清被身边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到,扭过头去才发现竟是钱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钱老。”向挽清如今一见到他就想到唐禗的事,正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打断。 “既然是神女自己决定的事,县主便不必为此心怀歉意,我们北汉也无人会因此对县主有所不满。” “……多谢。”向挽清顿了顿,“钱老不打算试一试吗?” “若是内力尚在,老朽或许可以一试,但如今……”钱老摇头,“也就不去丢人现眼了。” “所幸北汉还有一人。”向挽清说的是跟在钱老身后的令一个北汉之人。 钱老却还是摇头:“他自然可以一试,但若是登顶,只怕还是困难,此地崖壁陡峭尚在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山石之上长有荆棘,一个不甚,疼痛之下加之山风凌厉,才是这么多人摔下来的关键。” “那北汉岂不是……” “我北汉国力强盛,君臣同心,倒也没什么一定想问之事。”钱老含笑开口,语气之中尽是傲气。 不过北汉之人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如今南朝陛下昏聩,西岭圣帝年老,诸圣子蠢蠢欲动,东华明皇又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幼童。 唯有北汉天帝正值壮年,神子又得朝臣信服,其余诸子不敢有丝毫反心。 朝政稳定,百姓富足。 钱老会说出这种话,便也不足为奇。 向挽清微微点头,便听见又是一阵惊呼,原来是那攀登之人到了一半,忽然失手,如今半个身子都挂在崖壁之上,上不得也下不得。 僵持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他只能勉强从怀中掏出木牌摔碎。 一旁的巡逻之人立刻纵身而上,将他带回地面。 那人虽然无恙,却也彻底失败。 众人一时间惋惜也有,嘲笑更多,都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却见一直不动的沈逢,突然开始往崖壁处而去。 第285章 ——沈逢尝试 沈逢本就受众人瞩目,如今刚一有动作,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都想看看这西岭的六圣子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向挽清微微皱眉,原本已经踏出去半步的右脚又不动声色的收了回去。 沈逢似乎是没有注意到旁人的反应,一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一边低声与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侍卫吩咐了几句,那侍卫最初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一一点头应下。 最初的崖壁较为平缓,对两人来说还算轻松,可随着渐渐往上,崖壁便愈发陡峭,可不论是平缓还是陡峭,一路上去,沈逢二人都始终都一左一右并列前行,若是有一人慢了一些,另外一人甚至还会故意等上一等。 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样的情况,都有一些意外。 在其他人看来,要是有人与他们一起同时前行,也都会有意保持一定的距离,毕竟若是离得太近,谁也无法保证身边的人万一有个什么状况,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影响。 可沈逢不是寻常人,相反,若说在场众人之中有谁能走到最后,他必然是最有可能的一个。 所以他既然会选择如此行事,自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沈逢究竟是何想法,只是探讨了半响,都毫无头绪。 只不过不论底下之人都是何等心思,总之沈逢不愧是沈逢,步步稳健,速度也并没有慢上多少。 甚至有一次那侍卫失手,还是他主动出手将他拉了回来。 只是他越是这样,众人就越搞不明白他究竟在打什么注意。 “这侍卫如今尚可,可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攀到顶端之人,六圣子费劲力气的去救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是啊,他们二人之间,怎么看也是六圣子更为强一些,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依我看来,这六圣子虽然救人的时候花了不少力气,可说不定真的能突破三分之二处的那个风口也未可知。”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钱老看了看站在他身侧的向挽清,突然开口道:“县主以为如何?” 向挽清抬头看着沈逢的背影开口:“西岭擅弩箭,沈逢又是其中翘楚,臂力自然惊人,不过依我看来,即便他能突破风口,在往上到达顶峰也有些困难。” 此处崖壁约三分之二高度处,有一块空缺,以至于风速格外猛烈,虽然不过一丈距离,可之前攀登的四人,却有一半都是折在此处。 钱老又问:“那县主可曾想过六圣子为何拼着险些失败,也要去救那侍卫?” 向挽清这次摇了摇头。 她也有过一些猜想,但是到来最后又自己推翻自己,总觉得想出来的理由不住脚。 钱老叹了口气,语气中颇为感慨:“这六圣子,是个狠辣之人啊。” 向挽清不解:“钱老可是猜到他心中所想了?” 钱老:“县主且看。” 钱老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又是一阵惊呼:“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如今沈逢已经到了那三分之二处,山风刮的他衣袖衣襟猎猎作响,双手紧紧抓住崖壁不敢有一丝放松,而那个侍卫,竟开始以他身体为掩护,一点一点速度缓慢却平稳的朝着他靠拢过去。 两人原本一丈的距离,不消片刻便近到仅半臂之遥,甚至那侍卫伸手,便能摸到沈逢左手。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在片刻的缓和之后,那侍卫毫不犹豫的伸出右手,紧紧抓住沈逢左手手臂,将其狠狠的向上一甩。 而沈逢也同时松开一直握紧崖壁的双手,借着这样一股力向上一窜。 那侍卫唯有一只左手支撑着自己不掉下崖壁,用尽全力也依旧摇摇欲坠。 可惜山风迅猛,即便是如此沈逢依旧曾突破那半丈的距离,甚至只是堪堪向上了半个身子高低。 有人低呼:“难不成要失败了?” 向挽清皱眉,她虽不清楚沈逢心中所想,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电光火石之间,她脑海中突然划过钱老方才所说之话:“难道他是想……” 就在她话刚刚出口的同时,如今比那侍卫高出半个身子的沈逢在他肩上狠狠一踏,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第二次借力而起,一举越过了那半丈风口,双手重新握紧一处突出来的石块。 虽然姿态狼狈,但确实成为了第一个穿过风口之人。 而那个侍卫本就重心不稳,如今被狠狠一踩之后终于无法再维持,左手无力的脱落,连带着整个人都极速下坠。 所幸或许是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况,几乎是下坠的同时他就立刻取出怀中的木牌,狠狠摔在崖壁之上。 烟雾缭绕的同时立刻有巡逻之人飞身而上,将他平安接回地面。 直到那侍卫平安落地,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惊呼之声不断。 “这……不是说不能借用工具吗?” “他用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哪里算是工具了。” “这难道不算投机取巧吗?” “这就是这位圣子的高明所在,分明借了外力,可却偏偏让旁人说不出什么来。你没看见这些巡逻之人也都没开口吗?” “按他这样,岂不是我们都能如此。” “按他这样?谁来配合你?如今走到这里的大多都是独自一人,他就是让你知道办法,也无可奈何罢了。” “除了西岭,北汉不是也有两人吗?” 一时间,除了沈逢那继续往上的身影,也有不少人看向钱老所在之处。 向挽清却顾不得这些,眼看着沈逢真的在继续往上,隐隐有登顶的迹象,她心头第一次有了急切之感,忍不住上前一步。 她这个动作并未逃过钱老的眼睛。 “县主放心,他登不上去。” 第287章 ——都是疯子 有些事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很难想象其中艰苦,而向挽清也是开始攀崖之后,才明白之前的选手为何会接连落败。 如今距离她开始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左右,从最开始的游刃有余,到如今也已经小心谨慎起来。 向挽清方才既然会拒绝钱老,自然也不是盲目自信,在服下丹药失去痛觉的同时,她也同时失去了酸麻等等其他的感觉,换句话说,旁人最大的阻碍——力竭,对她来说是不存在的事。 所以当向挽清这一路上虽然缓慢,却稳定向上的时候,其他人也渐渐从最初的不屑,到了如今的惊讶。 不过向挽清深知自己与沈逢的差距,即便从某种意义上讲,她虽因祸得福的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可若是要登顶只怕也困难重重。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向挽清距离风口也越来越近,直到一只手掌伸进那段距离,才明白究竟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都在此地折戬沉沙。 这里的风速相比之前,绝对是以几何倍数骤增。 即便向挽清早有预料,可猝不及防之下,也险些抓不稳山壁。 光是一只手掌便如此,若是整个人进去,只怕是更加无法想象。 山巅之上,早就换回自己原本面容的苏晗如今正死死盯着一步步往上的女子,眼见她身子摇晃剧烈,忍不住上前一步,虽不曾开口,眼中的紧张却毫无遮掩。 “站住。”安山居士看着自己这个素来乖巧懂事的二徒弟,难得严厉。 “老师!” “你已经帮了她许多了,难不成这最后一关还要靠你不成?” “可是老师,她身上没有木牌,万一……” “我已经吩咐下去,她要是不慎坠崖,自然会有人救她。” “但是……” “更何况,或许她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孱弱呢?” 寻常人在尝试通过这里的时候,都会稍微缓一口气,可向挽清除了最初那瞬间的停顿之外,却根本没有留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几乎是在安山居士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她便重新开始向上。 只是动作愈发缓慢,原本一次的挪移,如今恨不得分成三次。 步步慢,却步步稳。 虽然这里用的时间,几乎超过她之前所有距离所用时间的总和,但总归是有惊无险,慢慢通过了这个区域。 而在她穿过整个风口的瞬间,心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的苏晗,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一颗心尚且不曾真的落回实处,却又被向挽清接下来的动作惊到。 过了风口之后那段崖壁,荆棘丛生,就连沈逢之前也都是宁愿花些时间,也要尽量避开这些,可谁知向挽清竟不管不顾,径直往上,那荆棘丛锋利无比,几乎是瞬间就将她双手刺的满手血污。 “她疯了不成!” 在场众人皆目力极好,自然不会错过向挽清的一举一动,眼看着殷红血迹从她指缝中一点一滴的渗出,在崖壁缝隙上蜿蜒出赤色图案,几乎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就连钱老也狠狠皱眉,他想到向挽清方才所说的一个时辰,虽仍不明白这时间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可也猜到她会如此急切应该是和这个原因有关。 钱老猜的不错。 向挽清在风口中耽误了太久的时间,如今距离五个时辰的最后期限已经不足一刻钟,距离山顶却依旧有不远的距离,她唯有放手一搏,至于药效过后究竟会有怎样的后果,已经不在她如今的考量之内。 安山居士看着她一步步的带血而来,眼神也难得震动,叹了口气才道:“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苏晗如今满眼都是那蜿蜒的血迹,那还有心思听安山居士究竟在说什么,自然也没有发现安山居士如今语气怪异。 五个时辰转瞬将逝,向挽清已经能感觉到药效正在渐渐消散,而双掌与脊背的疼痛也已经隐约传来,腹腔处也偶有阵阵的钝痛。 冷汗几乎是在一瞬间出现,她却连喘息都机会都不曾留给自己,任由汗水划过眉梢,一路竖着脸颊在下巴处汇聚。 还有两米,向挽清又是一伸手,却瞬间汗毛倒竖。 与之前射向沈逢的那支一样的弩箭,又神使鬼差的不知从而来,直直向着向挽清而去。 可这一次,一直蓄势的钱老则瞬间高高跃起,手中将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短匕狠狠掷出,正好打在那箭弩之上,将它狠狠钉在地上。 而同时,早就有准备的巡逻守卫,立刻有四人直扑箭弩射出的地方,只是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弩手早已经没了气息。 从向挽清感受到危险,到发现弓弩手服毒死亡,说来话长,实际上也不过转眼之间。 而这转眼之间,向挽清却强行镇定心神,又向上了一米距离。 如今距离顶峰仅剩下这最后的一米,可日光偏移之间,五个时辰的药效已经彻底消失,那个瞬间向挽清竟有一瞬间的麻木。 可随即便是如同潮水般的疼痛,无孔不入的渗透在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当初她为陛下护驾,曾经身中一剑,想来已经是难以忍受的剧痛,可与如今比起来,也不过是蚊虫叮咬般不值一提。 十指连心,而她掌心指尖尽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巨大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这一刻她不知道是靠着什么才撑着没有坠崖。 而在思绪混乱中那仅存的那一瞬间清明,向挽清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咬舌,鲜血瞬间从嘴角溢出。 苏晗看着她以这种近乎自虐的方法保持清醒,向来冷静的人一颗心如同被烈火烹灼,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去拉她,却被安山居士一句话按在了原地。 “你若是现在帮她,她就算功亏一篑。” 苏晗浑身僵硬,却不曾再向前一步。 一寸一寸,一尺一尺,直至她的指尖终于够上山巅的那一寸土地。 她微微抬头,唇舌之间的剧痛让她无法开口,安山居士却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居高临下眼带悲悯。 “你赢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向挽清却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双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狠狠向下跌去。 苏晗闻言便要去抓她的手,可相差不过毫厘,却终究未曾碰到她的指尖,唯有几滴鲜血甩在他掌心,尚带几分温热。 向挽清一路下坠,直到最后跌进一个莫名熟悉的怀抱,清冽的冷香让她有一瞬间的回神。 她有些迷糊的睁眼,喃喃开口。 “又做梦了。” —————— 今天更新晚了,感谢各位小主的(≧?≦)?~ 第288章 ——捉奸 时间回到二月十一的那个夜晚,乐答应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叶珃,假装欣喜的脸下,是疯狂抽搐畏惧的眼神。 自她被禁足开始的短短数日之内,她设想过无数次叶珃来看望她的情形,可这无数次的幻想之中,绝对没有如今的情形。 叶珃看着略显冷清幽暗的寝殿,微微皱眉道,“怎么连贴身服饰都宫人都没有一个?” 乐答应不动声色的将袖中的金簪藏的更靠里一些:“臣妾……臣妾想一个人静静,就让她们暂时退下了。” 她内心忐忑难安,仓皇之下并未发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高公公那突然皱起的眉心。 叶珃见她脸色难看,皱眉道:“朕听说你适召了太医?” 乐答应一怔。 高公公适时开口:“谨妃说乐答应您身体不适,召了王太医。陛下担心,所以过来瞧瞧。” 乐答应这才明白为何叶珃会突然半夜驾临,她恨得咬牙,却只能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跪倒在地:“臣妾有罪之身,陛下厚恩不胜惶恐。” 若是换了之前,叶珃愿意来看她一眼,她说什么也会缠着他求饶哭诉,以期他心软。 可如今那侍卫就躲在一边的矮柜之内,她整个人都仿佛被架在万丈悬崖的上空,脚下唯有一根巍巍细线,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殃及满门的结局,如何还能有心思与叶珃做戏。 叶珃却不知道隔着他几步之遥的矮柜中,便藏着一个丑恶的秘密,毕竟是宠爱多年的女子,见她一反常态的小心畏缩,心中倒也泛起几分叹息。 “起来。” “多谢陛下。”叶珃的声音虽然只缓和了一丝,可乐答应服饰他多年,惯会察言观色,又哪里会感觉不到,只是如今她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倒是愈发焦灼。 叶珃:“朕听说你最近都不曾好好用膳?” 乐答应嗓子略显喑哑:“臣妾有孕,胃口不好也是正常。” 叶珃:“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无辜,还是要为了他多着想。” 若换了寻常,乐答应必然是要争辩几句,可如今她只想着早些打发了叶珃,闻言也只是开口道:“臣妾明白。” “嗯。”叶珃微微点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他不开口,乐答应就更不可能主动再挑起话题,一时间偌大的寝殿便显得有几分幽静。 叶珃沉默少许:“既然如此,朕就先回去了。” 乐答应微微抬头,勉强挤出一抹正常的笑意:“臣妾恭送陛下。” 她今日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反常,叶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想想又觉得或许是因为被自己降罪之后性情才有了变化,也没有多想,便想转身离开。 乐答应见他作势欲走,含恨不舍的同时也仿佛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尚且不曾落到实处,就又被高公公的一句话憋了起来。 “陛下,乐答应毕竟怀着龙胎,身边怎么能离了人,依奴才看,还是应该叫这宫里的宫女来随身伺候着的好。不过,这宫人见陛下驾临都不曾迎驾,实在是有失体统,只怕不适合继续服侍娘娘。” 叶珃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乐答应身边伺候的那个宫人确实是到现在都不曾出现,当即皱眉道:“当真是没了规矩。” 乐答应脸上笑意僵硬,手脚都仿佛带着寒气:“陛……陛下,她这几日也辛苦了,或许是不小心在哪睡着了。” 高公公:“娘娘心善,留她们在自己寝殿休息。” 叶珃不解其意,乐答应却在瞬间的愣怔之后,头皮都猛的发麻。 高公公一指那矮柜,朝着叶珃微微躬身:“陛下,此处有两道气息,一强一弱,弱者细若游丝,应该是被重伤,命悬一线。” 叶珃猛的皱眉,他对高公公的本事自然不会有质疑,当即沉声开口:“打开。” 高公公会意,衣袖一甩之间那柜门竟无风自动,露出藏匿其中的一男一女。 男子太监打扮却面带胡须,女子额角带血,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伤,尚在昏迷之中。 而就在柜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乐答应立刻尖叫着瞬间扑倒在叶珃的面前:“陛下,你听臣妾解释啊陛下!” 叶珃俯下身,狠狠捏住她下巴,面色狰狞狠辣:“所以你一反常态,就是为了朕走后你可以和这个小白脸私会?!” “不是的陛下,是他……是他潜入臣妾的寝宫,打晕臣妾的侍女,臣妾是害怕他对陛下不利,所以才不留陛下的!” 那侍卫尚且没有从被发现的情况中反应过来,一转头就听到乐答应将所有罪责都推在自己身上,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高公公见他长得熟悉,上下打量之后突然开口道:“陛下,此人原本是宫中侍卫,一月多前突然无故消失,今日不知怎么,竟会出现在这里。” 高公公此话虽然没有言明,但一月余前岂不是乐答应刚刚得知自己有孕的时候,再加上他如今深夜出现在此,如今神色不曾慌乱恐惧,反倒悲怆心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事。 方才那一丝心软,如今全都成了铺天盖地的愤恨,他狠狠一脚踹在乐答应肩头,怒斥开口:“贱妇!” —————— “连她私通的事都能查的这么清楚,知雨阁不愧是知雨阁。”晋谦王王府书房内,向铭熠淡然开口,虽然是夸赞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丝赞赏。 “知雨阁再厉害,不是依旧查不出向大人身上的秘密吗?”叶纪棠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更何况,这件事也不是查出来的。”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从最开始,就是在本王引导之下,她才会选择私通。” 向铭熠端茶的手微微一顿:“不知晋谦王可否解惑?” 第289章 ——绝路 文华历二十三年,右司马兵败东华,叶青临因为那块“青光显临阁”的石碑被陛下猜疑,借机惩处禁足,当时的乐妃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叶纪棠便找了几个宫人,假装无意的在她面前提起些历朝后妃因为怀孕被赦免或者愈发受宠的故事,让她产生想要凭借怀孕重获龙宠,救出叶青临的念头。 可陛下若是还能生,这么多年后宫众多妃妃嫔又怎么会一个都没有消息,她心急之下,加之叶纪棠有意引导,便产生了私通的想法。 而在她深思熟虑精挑细选之后,选中了一位看似忠厚老实的禁卫军侍卫,成为她孕育“龙子”的工具。 在叶纪棠的帮助之下,他们二人屡次私会都进行的格外顺利,而那时的乐妃却只当一切都是自己行事谨慎小心。 这段私会维持了大约月余的时间,除了她贴身的侍女翠竹和王太医,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紧闭的寝殿大门后面,进行的事何等荒淫的丑事。 直到宫宴前夕,她终于查出有孕,便联合王太医将她孕期往前推了一段时间,好与《内起居注》相吻合。 这也就是为何明明腹痛不止的时候,她却依旧记得需召王太医看诊的原因,若是其他太医把脉,只怕是会知道时间上并不相符。 而在叶青临被解除禁足之后,乐妃便佯装送那侍卫出宫,实则是想借机杀人灭口。 可叶纪棠又怎么会让她如意,骗过叶青临派出的人,将那侍卫救下,一直藏在城郊,如今时机成熟,便偷偷泄露消息,让他溜进宫看望乐答应。 叶纪棠虽只说了个大概,可向铭熠转念之间,也能将事情的细枝末节想个七七八八,即便是以他心思,听到叶纪棠整个计划的前因后果,也不得不赞一声厉害。 “晋谦王真是布了好大一个局。”他顿了顿,“只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 叶纪棠:“你是想问谨妃?” 向铭熠点头:“莫非这谨妃也是王爷安排?” 叶纪棠:“原本是另有安排,这谨妃也不知真是巧合,还是另有打算。不过不管有没有谨妃,父皇今日都必定会去乐答应寝殿,也会发现她私通之事。” “后妃与侍卫私通,只怕这次乐妃与豫南王,是再无翻身之地了。”向铭熠一瞬不瞬的看着叶纪棠,“晋谦王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毫不给对方留活路啊。” 叶纪棠:“斩草需除根。” 向铭熠遥遥一举茶杯:“受教。” 叶纪棠含笑受了,又道:“需要本王做的,如今都已经成了,那接下来……” 向铭熠:“晋谦王放心,在下明白。” 叶纪棠挑眉:“不后悔?” 向铭熠没答话,看看窗外天色,放下茶盏起身朝着叶纪棠抱拳,“时辰差不多了,在下先走一步。” 叶纪棠身子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狭长风流的凤眸中尽是笑意:“本王等着向大人的好消息。” 眼看着向铭熠走出书房,一直站在叶纪棠身后的曲亦宸才微微躬身:“阁主,该吃药了。” 叶纪棠的脸上的笑意就是一顿:“不是刚吃过,怎么又吃?” 曲亦宸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他面前,又往他茶杯里加了些热水,一边开口道:“方才喝的汤药算是滋补,如今吃的丹药是抑制蛊虫的,不一样。” “不吃。”叶纪棠皱着眉把那瓷瓶一推,“吃了也没用。” “阁主!”曲亦宸见状有些着急的提高了声调,可下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才再次开口,“医老正在想法子,会有办法的。” 他脸色罕见的难看,向来挂着客套笑意的脸上如今紧紧绷着,连带着唇线都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 叶纪棠有些无奈的开口:“行了行了。” 他说着打开瓷瓶,倒出一颗拇指大小的药丸放进嘴里,也不和水,就这样随即的嚼了两口就囫囵吞下。 曲亦宸脸色这才好了些,又将瓷瓶小心收回自己怀里放好,正想告退,叶纪棠却突然叫住了他。 “阁主?”曲亦宸刚想问他还有什么吩咐,却见叶纪棠脸上满是犹豫,哪里还不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清乐县主一切都好。” “嗯。”这一刻叶纪棠脸上的表情竟说不出是放心还是落寞,烛光明灭映得他身周愈发一片堂皇富丽,曲亦宸却觉得他浑身尽是孤寂。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阁主,你为什么不告诉清乐县主和懿德王实情呢?” “告诉他们什么?”叶纪棠有些懒散的半靠着,右手无意识的转动着手中白玉折扇,“告诉他们那童夫人以身饲蛊的阴毒邪术确实厉害,如今我体内蛊虫已经彻底成年。还是告诉他们之前那以毒攻毒的法子如今早已无用,甚至就算找到无根,只怕也已无力回天?” “即便告诉他们,除了多两个人煎熬之外,还能有什么作用?珍爱之人走向死亡,自己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其中痛楚,我太清楚了。” 他分明是在说自己的生死,语调却淡若的如同在谈论天气,一句话像是柳絮漂浮在空中,晃晃悠悠半响落不到地上。 可落在曲亦宸耳中,却满是心酸不忍:“我只是觉得,即便不想让他们知道,阁主也不必故意与清乐县主闹到如此地步。” “没有时间了。”叶纪棠低头,看向手中折扇,扇柄的位置如今早已又挂上了那串白玉玉髓,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要尽快为她铺好路,接下来的计划之下,难免有人狗急跳墙,我怕我力有不逮,护不好她。唯有这样,旁人才不会用她来威胁我。” 曲亦宸终于不再追问,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第290章 ——搜府 二月十一,刚刚被贬黜的乐答应以犯上不敬的罪名被陛下打入冷宫,虽是深夜,可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一时间朝野百姓皆哗然失态。 要知道皇室重血脉,即便是叛国谋逆这等大罪,只要怀着皇子,只怕历朝皇帝都会从宽处决。 甚至之前乐答应行叶珃深恶痛绝的巫蛊之术,也只是降为答应,并未真的惩处,就是因为怕她惊怒之下动了胎气,可如今陛下却如此不留情面。 众人便都猜测犯上不敬估计只是个幌子,乐答应只怕是真的犯下了无可挽回,又不好宣之于众的大罪。 可当有人想打探一下昨日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宫人却都三缄其口,竟没有一人敢说出当晚实情。 众臣心中愈发好奇的同时,也愈发忐忑不安,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危机感。 而第二日一早的早朝之上,在豫南王一脉官员尚且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就有官员上奏,称是当初刺杀向洛凡的事终于有了眉目,只不过查出来的人关联甚大,他自己不敢拿主意,需得陛下发话。 向洛凡是宜安郡主的独子,陛下从小就爱屋及乌的对他疼爱有加,当初得知他被刺杀的事情自然也是震怒无比,当即就吩咐了人彻查此事,只不过背后之人办事似乎极为仔细,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时间终于有了眉目。 于是叶珃饶是心情如今仍然不愉,可终究还是静下心开口道:“究竟是何人?” “是……是……” 叶珃见他迟疑不决,极为不耐的开口:“说!” “……是豫南王。” “你胡说八道!”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户部尚书,他是众人皆知的豫南王一脉官员,如今乐答应被打入冷宫的事情尚且不曾查明真正缘由,叶青临又被禁足在府,本就是群龙无首焦躁不已,如今见有人有将这么大一个罪名扣在叶青临身上,哪里还能冷静,当即怒斥道,“豫南王与郡主之子向来关系和睦,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情,还请陛下明鉴,勿要听信此人谗言!” “你怎知我是胡言乱语!”那官员原本还有些迟疑,闻言反而生了怒意。 “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 “你怎知我没有证据!” “那你拿出来啊!若是没有,你诬陷亲王,其罪当诛!” “我哪里诬陷!” “够了!”叶珃狠狠一拍龙椅扶手,厉声呵斥,“朝堂之上吵闹不休,哪里还有为人臣子的模样,三岁小儿都比你们懂事!” 那官员与兵部尚书不敢再吵,均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这才罢休。 叶珃面色不善的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这才开口:“你既然说有证据,证据何在。” “回陛下,当初刺杀君主之子的那群人,虽然毁容割面,并无留下什么线索,但他们那日所用的弓弩制式奇怪,并不像是我南朝工匠打造出来的样子。于是臣这段时间便拿着那把弩箭走访了京都几乎所有的工匠……” 叶珃没有心思听他长篇大论,皱眉道:“说重点。” “终于找到了一个工匠,说这种制式的弩箭大约在五六十年前曾在西岭流行一时,但是却因为造价高昂,可除了精巧便携之外威力与普通弓弩一般无二而被淘汰。” 户部尚书皱眉不满道:“你说了这么多,与豫南王有什么关系!” “尚书大人稍安勿躁,我还没有说完呢。” “让他说,你不要打断。”见叶珃发话,户部尚书即便再恼恨,可终究还是不敢再开口。 “这种弓弩如今已经难得一见,可就是在数月之前,却有一人拿着这种弓弩问他,能不能大量制造。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工匠,哪里能造的了这样精巧的弓弩,更何况就算有这本事,他也不敢打造大量军用弓弩,当即就回绝了,那人也并未强求。” “这件事他吓得不轻,所以对那人也印象深刻,所后来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查到那人就是豫南王身边的小厮。所以臣怀疑,豫南王与此案有一定的关联。” 叶珃摸了摸扳指:“那你有什么想法?” “臣认为,那人虽然被回绝,但绝对不会轻易放弃,只怕还会找别人给他打造弓弩,所以若是想确定豫南王究竟是否犯下此罪,查府最为合适。若府中没有这种弓弩,自然无碍,可若确实搜出大批弓弩,那……” 他话未说尽,旁人却尽都明白,他的意思。 户部尚书急道:“陛下,豫南王为人温和有礼,不论是对兄弟朝臣还是百姓都极为和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您一定要明鉴啊!” “陛下。”向铭熠突然上前一步,“臣以为尚书大人说的对,臣虽然不知道别人,但豫南王对臣确实是一直温和仁善。” 向铭熠虽然是向挽宁亲哥哥,但是对于豫南王这个未来的妹夫却从来不曾说过好话,所以在听到他开口相助的时候,户部尚书确实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在他想来,向铭熠虽然是太子一脉,但在危机存亡之刻,果然还是顾念了亲情。 可尚且不曾惊喜太久,他就听到向铭熠接下来的一句话。 “甚至在百姓面前提起豫南王,也大多盛赞他仁慈宽宥,有陛下当年风范,依臣看来,确实不像会做出这种事。” 户部尚书的脸几乎是瞬间一变。 叶珃多疑,当初“祥瑞”的事情就让叶青临狠狠喝了一壶,被禁足了许久,那段时间,叶青临一脉的官员几乎人人自危,生怕陛下盛怒之下迁怒自己。 虽然最后不仅没有实质性的惩罚还被封王,但这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乐答应怀孕的原因。 而如今乐答应明显是惹得陛下恼怒,再在陛下面前提起这种话,看似夸赞,实则却是暗中杀人。 果然,叶珃的脸色瞬间一沉,语气并未太大的波动,却透露着几分冷意:“那就搜府。” 第291章 ——入狱 以向锦易为首的禁卫军,于早朝之后奉圣旨搜查豫南王府,有侍卫无意中触动了书房内的一个机关,发现隐藏在其中的密道,顺着密道一路进去,才发现其内有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藏着数百弓弩,其制式模样,与当初刺杀向洛凡所用的那种一模一样。 向锦易将证据呈上之后,宜安郡主即刻入宫,哭求陛下还自己儿子一个公道。 宜安郡主之所以圣宠不衰,除了从小一起在太后膝下长大的原因之外,也是以为当初从龙有功,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留下了后遗症,时有头痛之疾,所以叶珃对自己这个表妹也一直心怀愧疚。 更何况乐答应又刚刚出了那档子事情,他本就在气头上,如今更是立刻下令,将叶青临立刻收押入狱,同时又命太子与京兆府尹审查叶青临,务必彻查此事。 叶青临自巫蛊之术那晚开始被禁足,到昨日晚上乐答应被打入冷宫到早晨被搜府,再到如今自己也锒铛入狱,其中环环相扣根本没有任何机会让他喘息。 叶青临虽然入狱,但一来毕竟是皇子,二来陛下并未下旨剥夺他亲王的身份,所以茅矜汀为他安排的牢房自然也是明亮干爽,狱卒也尚算恭敬。 可即便如此,对于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人来说,如今的处境自然还是无法接受,可是不管他如何愤懑发怒,将牢房中本就不多的东西满地乱砸,要求求见陛下,也依旧毫无回应。 他闹腾了整整一日,可除了送水送饭之人,却始终不曾有人搭理过他,直到第二天,叶青临早就因力竭瘫在地上,他一晚没睡,双眼满是血丝,极为可怖。 而向铭熠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 叶青临如今筋疲力尽,也渐渐冷静下来,看见人也没了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眼神依旧阴翳可怖,死死盯着向铭熠道:“我原以为你毕竟是挽宁的兄长,就算是投入了太子的阵营,可做事总归还是会留下几分余地,可没想到,你竟真的一点都不顾念血脉亲情。” 向铭熠一袭官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漠然端重:“说起这些,哪里比得过豫南王。” “你!”叶青临狠狠一瞪,“本王不和你说,本王要求见父皇,亲自与父皇澄清此事。” “只怕豫南王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弓弩是从你的密室里搜出来的,足有数百之量。如今刺杀只是其一,怀疑豫南王你有谋逆之心才是重中之重。” “你放肆!”谋逆之罪向来是龙之逆鳞,叶青临哪里肯认,当即怒斥出声,“这些弓弩根本不是本王找人打造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本王!” “这些话,豫南王还是留着和太子殿下说。”向铭熠一挥手,立刻有两个狱卒上前打开牢房门,朝着叶青临抱拳道了声得罪,就欺身向前将他制住往外拉。 “向铭熠!你要干什么?!” “陛下圣旨,请太子殿下主审豫南王私藏弓弩一案,如今太子殿下已至,就等着豫南王了。” 叶青临闻言心下便是一凉,太子与他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说,父皇竟然让太子主审此案,这摆明了就是已经不相信他。 他一时间失魂落魄,竟然连反抗都忘了,就任由那两个侍卫将他带至牢狱之中审案的地方。 此处刑具遍地,显然就是往日拷问犯人的地方,即便因为太子亲临被匆忙整理了一遍,可其中浓郁的血腥味依旧挥散不掉。 原本应该是茅矜汀的正位,如今端端正正的坐着太子,一袭金黄九蟒朝服,脸色端庄肃穆。 一旁坐着的茅矜汀,如今看到叶青临进来,也连忙起身,朝着他一拱手:“下官见过豫南王。” 虽不知他是否真心,但总算是姿态恭敬礼数周全,叶青临却根本不给他面子,面色难看的冷哼一声。 茅矜汀却不以为意,脸上依旧挂着客气恭敬的笑意:“得罪了。”说着一挥手,示意狱卒将叶青临压到太子对面,那个犯人所坐的,带着镣铐的铁凳之上。 “你敢!”叶青临又哪里能如他所愿,站在原地挣扎道,“如今尚未定罪,本王还是父皇亲封的豫南王,掌一城之地,你们怎敢这样对本王!” 他身怀武功,原本以为区区两个狱卒不足为惧,谁知不知被按到哪个穴位,突然四肢一麻,若非狱卒搀扶,只怕会立刻跌倒在地。 “豫南王小心。”茅矜汀像是被吓了一跳,“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没看到豫南王累了吗,还不赶紧扶王爷坐下。” 叶青临身后的狱卒连忙点头应是,趁着叶青临还没恢复过来就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又带上手铐脚链,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经动弹不得。 叶青临不是没有听说过京兆府尹刑罚众多,有的是那种看不出痕迹却让人吃尽苦头的本事,原本也只是听过了事,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当即恶狠狠道:“茅矜汀,你好大的胆子。” 茅矜汀:“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陛下说要下官协理太子审理豫南王私藏弓弩,刺杀向盐运司使的案子,下官也是想着赶紧结案,好还豫南王你一个清白吗?” “三哥。”一直端坐在原地的太子突然开口,“你如今犯了大错,不知悔改尚且不说,怎么还能如此理直气壮。” 叶青临:“本王何错之有!” 太子:“你密室里的数百弓弩,禁卫军数十人搬运都往返数次,若非你知情,其他人怎么可能在不惊动你的情况下做到此事?!” 第292章 ——拷问 叶青临一窒,太子这话说的没错,这弓弩数量不小,若是运输,动静一定不小,而通往那密室的唯一一个通道就在他书房之内,若说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骗过他,把数百弓弩放进去,莫说他人,就是叶青临自己都不相信。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他即便是再不相信也得认命:“这事本王自己也不清楚,但肯定是府中出了内鬼,内外勾结陷害本王!” 太子:“内外勾结?勾结谁?” 叶青临:“……” 他虽没说话,但是看向太子的眼神自然是不言而喻,朝中三子夺嫡,如今叶望烽尚且因为之前万国超会野马失控的事情被禁足,能搅弄出这么大风云的,在他眼里自然只有太子。 太子读懂他眼神,冷哼一声开口:“来人,递上状纸,请豫南王过目。”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人上前几步将一张宣纸摊开,凌空悬在叶青临面前,他定眼看去,一条条一桩桩,密密麻麻都写满的都是他都各种罪状。 私屯兵器,刺杀朝廷命官,贪污受贿,收买官员,结党营私。 桩桩件件都是单拎出来都自身难保的罪名,如今却一箩筐的砸在他的头上。 太子:“豫南王若无意见,便签字画押。” 叶青临目眦欲裂:“都是诬陷!是有人栽赃嫁祸!” 太子重重一拍桌案:“事到如今不思悔过,反倒还想着攀污扯咬,与你那不知羞的母亲果真是一家人。” 叶青临之前被困在府中,消息出不去也进不来,虽然知道乐答应被囚禁在这冷宫之内,可却不清楚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如今见太子如此说话,当即怒道:“放肆!我母妃虽说如今被贬斥,但依旧是父皇的后妃,你如何敢这般开口!” 太子早看不惯乐答应之前盛宠的时候,几次三番打压他母后,自以为自己才是后宫之主的跋扈模样,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她落魄,自然是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闻言嗤笑道:“她早就被父皇降为答应,你还口口声声母妃后妃,如今更是打入冷宫,你莫非还看不清如今形势不成?” 叶青临看他脸色,心头一凉,却依旧强撑着道:“父皇是听信小人谗言,才会觉得母妃行巫蛊之术,等事情明了,父皇一定会恢复母妃封号。” “你还以为如今只是因为巫蛊之术?” 叶青临心头一沉:“还有什么?” “铭熠。”太子开口,“你来告诉他,他敬爱的母妃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向铭熠正束手站在太子身后,闻言向前一步:“回豫南王的话,乐答应深夜私会外男,被陛下发现,而且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并非皇家血脉。” 叶青临闻言,却不曾如同旁人预料的一般大喊大叫,甚至还不屑轻笑一声:“本王在府中虽然消息不通,可你们也不至于编出这种谎话来欺骗本王。” 茅衿汀原本还奇怪他反应,闻言才明白他是根本就没有相信此话。 向铭熠双眸漆黑,直直望向叶青临,面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王太医隐瞒此事,妄图混乱皇家血脉,昨日夜里已经被杖毙。” 叶青临还想笑,可刚一咧开嘴,才发现对面三人脸上皆都肃穆漠然,太子眼中甚至带着淡淡的怜悯,砸的叶青临险些回不过神,半响才喃喃开口:“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本王不信……” 他咧着嘴笑,一张脸却比哭还难看,终于露出了类似慌乱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的想做些动作,却又被紧锢的锁链牢牢钉在椅子上,嘴里颠来倒去的说着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向铭熠却还不想放过他:“你知道乐答应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吗?” “是为了救你。” “当初右司马兵败,你又因祥瑞一事被陛下猜疑禁足,她才为你铤而走险。” “而当初巫蛊之事,你为了自保,却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她。”向铭熠啧啧两声,这种语气助词从他嘴里发出来,也带着几分森冷的寒意,“当真是可笑。” “你闭嘴!”向铭熠字字句句砸在叶青临心上,他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手脚被禁锢就疯狂扭动着身体,“你给我闭嘴!” 太子哪里见过这样癫狂的叶青临,自他有印象开始,他三哥就是个真正的天之骄子,自己文武双全,母家势力雄厚,又得父皇喜爱。 他是从小都顶着他的光环走过来的,即便是后来莫名其妙当了太子,听到最多的声音也是质疑。 以至于他看到叶青临如今发髻散乱,失态狂怒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如在梦中的迷幻感。 “太子殿下。”向铭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接下来的事情交给臣就好,此地污秽,太子殿下不宜久留。” 向铭熠乌发高束,不行礼的时候脊背挺得笔直,太子直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又压下眼皮站起身来:“那就有劳你和茅大人了。” 茅衿汀连忙起身:“下官职责所在。” 向铭熠:“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微微点头。 说来好笑,其实向铭熠在他身边做事已经有了数月之久,可不管过去多少时间,不管他在自己面前是如何的礼数周到恭敬有加,他依旧觉得自己看不透眼前之人究竟在想什么,甚至始终怀着一丝畏惧的心理对待。 眼见着太子走出牢房,向铭熠才朝着叶青临再次开口:“请豫南王签字画押。” 叶青临:“本王绝不承认,本王要见父皇!” 向铭熠:“当真?” 虽说太子走后,茅衿汀就该是名正言顺的主审官,可他看着向铭熠那浑身气势,却根本不敢开口插嘴。 叶青临:“你还敢强迫本王不成?!” 向铭熠摇头:“不敢。” “知道不敢就好……”叶青临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说到一半的话便戛然而止。 第294章 ——苏醒 向挽清从山崖上狠狠跌下去的那一刻,浑身的剧痛让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应,眼前一阵阵的发晕,黑色的雾气丝线般的挤在她眼前,把她眼前的画面割成斑驳的世界。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背后突然多出了一堵墙,弥漫着熟悉的冷香,激的她原本已经在游离边缘的意识有瞬间的回笼,但也只有瞬间,在她看清他身后之人的长相之后,便又瞬间陷入了恍惚。 只是依旧下意识的喃喃开口:“又做梦了。”随即眼前便彻底一黑。 黑暗中她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声嘶力竭的喊她的名字,可是她仔细去听,又听不清究竟是谁的声音,只是莫名觉得伤感,忍不住想落下泪来。 她想睁开眼看看那人究竟是谁,想告诉他自己无碍。 可她眼皮似乎有千斤重担,重重的挂着往下坠落,嘴巴似乎也被东西堵住,费劲力气也吐不出一个字。 她有些焦灼的挣扎在这片禁锢自己的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经过了千万年,才从那一片黑暗中逐渐回过神来,却被那回神瞬间突然出现的疼痛逼得闷哼一声。 “有反应了!小姐有反应了!” “医老!快请医老过来!” 向挽清尚且未曾完全反应过来今夕何夕,便只觉得耳边是阵阵轰隆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桌椅板凳摩擦地面发出的声音。 她眼睛强撑着睁开,又因为不适应光亮而微微阖上,只眯起一条缝。 一旁的司琴注意到她的反应,连忙叫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帘幔放下,房间内便瞬间显得有些昏暗。 才刚刚休息下的医老如今又被曲亦辰匆匆忙忙的抓来,还来不及喘匀气,就连忙上前搭脉。 房间内所有人都带着几分紧张看去,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影响了医老。 医老仔仔细细的听了脉,两日来一直紧绷着的心才终于算松了下去。 “清乐县主已经无恙了,身上的这些伤只要好生静养,有老夫在,不足为虑。” 唐禗面色一喜:“没事就好。” 森尧见他脸色松缓,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亲耳听见他开口,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医老:“那你们继续在这照顾着,老夫先去熬药。” “有劳医老。”司琴连忙应声,“小姐没事就好,这几天可急死我了。” 向挽清迷迷糊糊的状态到现在才算缓过来,抬头看去就见司琴哭的梨花带雨的不成样子。 “你……”她动了动嘴想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如今跟火烧似得,说话的声音都喑哑的吓人。 “小姐你先别说话。”司琴被她吓了一跳,连忙端起一旁的温水,“你已经两日没有进水了,之前都是晋……都是有人拿沾了水的棉布擦在你嘴上,勉强渗些进去。” 向挽清像是没听到她话语中的停顿,微微偏头,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这才感觉自己的嗓子好受了一些:“你怎么会在这。” “是安山居士派人送消息到府里的,说是小姐你昏迷不醒,我就和归舟连夜赶来了。” 司琴见她面色一急,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抢在她前头开口:“放心,消息是递给了公子,夫人并不知情。公子原本也是要来的,只不过京都突然出了事,实在是脱不开身,不过他说了,等处理完事情,会立刻赶来。” 向挽清听说宋知鸢并不知情,这才松了口气。 “也得亏你福大命大,两次坠崖竟都还活着,要不然就算等他们赶到看到的估计就是你的尸首了。” 唐禗的话一如既往的不怎么好听,向挽清却看着她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你。” 唐禗最听不得旁人说这些话,语气不自然的开口:“谢……谢什么,本宫巴不得你出点事,本宫才好……” 她话都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叶纪棠与向挽清如今早就不和,看着向挽清如今的脸色,也有些说不下去,当即就干巴巴的住了嘴。 “谢你宁可摔了自己的木牌,也要救我。” “那……那是木牌自己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本宫想着反正都是被淘汰了,顺手做的好事,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向挽清也不去戳穿她拙劣的借口:“总之不管怎么样,你救了我一命,我欠真心感激。” 许是这辈子都没有人对着她如此真切的说过这种话,唐禗极为不自然的“哼”了一声,脸上是想故意紧绷着嘴角却又乱翘的表情:“本宫去看看外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冲出了房间,向挽清看着她的背影,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狼狈,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还笑得出来?”森尧在一旁站了许久,见她现在还在笑,忍不住露出几分怒意。 “森尧,好好和小姐说话。”方才唐禗的态度司琴就有些不喜,可碍她对小姐有恩,也不好多说什么,可森尧毕竟也算自己人,她说起话来就有些没有顾忌。 森尧皱眉,可碍着向挽清如今刚刚醒过来,语气还是放软了一些:“我给你的锦囊,为什么不用?” 向挽清还是第一次见森尧动这么大肝火,见他一脸义正严词的开口,莫名有几分心虚:“……忘了。” “忘了?”森尧冷哼一声,“把木牌埋起来你倒是记得挺牢,合着我的锦囊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也不是故意的……” “为了那个叶纪棠,你当真的是连命都不要了?!” “森尧你别说了!”司琴猛的一惊,却还是晚了一步。 所有人都有意在向挽清面前避开的名字,就这样被他赤裸裸的提及,刻意掩盖的伤疤,又被揭开一层血痂来。 司琴有一瞬间都不敢去看向挽清如今会是什么神色。 森尧的话说在气头上,说完被司琴一呵斥,自己也有些后悔,可偏偏又执拗的不肯低头,他总还是气恼向挽清不顾惜自己身体,至于什么忘记了的话,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向挽清沉默片刻,突然开口:“叶纪棠也来了。” 司琴下意识的摇头,却被她阻止:“不用骗我。” 虽然那时候已经临近晕厥,但她相信自己坠崖前的那一刻,没有看错:“我想见他。” 司琴皱眉:“可是……” 她话语未尽,门却“吱呀”一声被打开,日光挤过缝隙穿进房间,在地上投射出一个高大的阴影。 司琴与森尧对视一眼,虽然都满是对叶纪棠的不悦,但终究还是选择退出房间。 三更三更,ua~ 第295章 ——和好 “你怎么过来了?” 随着司琴与森尧重新离开,房间内又恢复了原先的昏暗,却有重新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最后还是向挽清先受不了这样的氛围率先开口。 叶纪棠:“叶青临说,在解字科里安排了人,我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 “不是说废除婚约吗?”向挽清的声音渗着寒意,“既然已经毫无瓜葛,晋谦王何必要白跑一趟。” 叶纪棠:“……” 虽然早已经劝自己应该放下,可如今看着他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不置一词,向挽清心头却依旧有一股无名火起:“晋谦王既然没有话和我说,就请先出去,我累了,要休息了。” 叶纪棠见她赌气似得把头到一边,佯装闭眼,叹了口气上前几步走到她床边,半跪下身:“清清,我错了。” 向挽清早就准备好了他扭头就走的可能,却没想到会等来这么一句话,心头猛地一颤。 叶纪棠看不见她如今的神色,继续开口:“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或许会让你觉得我是在狡辩,但我还是想说。” 他顿了顿,见向挽清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只好自顾自的说下去:“我曾经和你说过,要解我身上的蛊毒,要么找到无根,炼制成丸。要么以毒攻毒,死里求生。可实际上,自从我体内的子虫被童夫人的血液刺激,除了加速成年之后,还带来了一些其他的变化。” 向挽清缩在被子里的双手无意识的握紧,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体内的蛊虫毒性加剧,原本那以毒攻毒的法子根本没有任何用处,甚至于就算找到无根,成功炼制万清丸,也生机渺茫。” “换句话说,三个月之期一到,我必死无疑。” 向挽清豁然睁眼! 叶纪棠还记得在医老告诉他这个消息的瞬间,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恨也不是怕,而是担心,“我担心你无法承受我的离开,也担心等我离开之后无人再能护你万全。所以在我必须为你铺平未来的路,扫除一切的障碍,才能走的放心。” “可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冒进之下难免会有人波及到你,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婚约除了束缚与危险,对你来说毫无用处。” 向挽清不知何时转过头来,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与自己平视的男子:“所以你是故意借着我和苏晗见面的由头生气,和我说那些话,要和我解除婚约,就是你所谓的不让我伤心?你觉得我被一个负心男抛弃,会比失去一个心爱的人要好受?” 叶纪棠闻言抿唇,他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灰败,只不过如今室内昏暗,向挽清也并未发现异常:“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向挽清紧紧盯着他:“那你现在怎么又想明白了?” 叶纪棠没有回答,反而问她:“如果我们没有分开,这次我不赶过来,你会不会告诉我,你为了帮我求一个答案,三番两次豁出命去。” 向挽清真心实意的摇头:“不会。” 告诉他又如何,除了多一个人担心,没有任何用处…… 向挽清想到这里,身子忽然一顿。 叶纪棠没有错过她这细小的变化:“从知道你可能有危险,到赶来安山,我用了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我无数次想,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万一,我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做的决定。” 他顿了顿,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两天前,他一路横冲直撞,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安山,看到的却是向挽清浑身是血的坠落下去,像是花蝶坠于深渊,空灵翩跹,美艳却凄厉,是如何的目眦欲裂。 所幸他接住了她,可是她浑身血污满是伤口,让他连抱着她都不敢用力。 他看到她睁眼又闭上:“又做梦了。” 回味过来那一句话中含义的时候,叶纪棠像是心脏被人紧紧捏在手心挤压,极度的骇然失措与酸涩愧疚交织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覆在他身上的每一处角落,让他浑身都不由自主的发颤,像是透过那缝隙又回到了那个荫蔽黑暗的柜子里,听凭命运再一次夺走他妄图守护的人。 “我后悔极了。”叶纪棠从不堪的泥沼里挣脱出来,看着向挽清,冷厉的凤眼如今像是遮上一层云雾,“我自以为是的为你好,自以为是的为你打算,瞒着你去做的那些事,我全部向你认错。” 向挽清没有想过原谅他,或者换句话,她总觉得他让自己难受了那么久,自己总归也要拿些架子晾一晾他才好,可向挽清看着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湿了眼眶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被自己吓狠了。 更何况…… “三个月的事情……确定吗?” 叶纪棠点了点头,见她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继续开口道:“所以清清,我知道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有点自私,但是……你愿意和我这个随时可能死去的人,重新在一起吗?” “你愿意原谅我吗?” 叶纪棠或许这辈子都没有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过话,一双漆黑的凤眸里盛满期待的光。 向挽清却只是一直看着他,久久沉默不语。 于是他眼睛的期待便一点一点褪去,最后光芒渐弱,像是遮满了乌云的夜空,阴沉黯淡。 向挽清是在这时候开口的,她强忍着右臂的疼痛伸手去握他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死,或许还有一个多月,也或许就在下一秒。我不想浪费多余一秒和你争吵,但只要你活着一刻,我们就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叶纪棠蓦的抬头,心脏不受控制的猛跳,血液在四肢躯干奔腾流畅,他抬手去握她的,眼里闪着莹莹流光的璀璨与只对她一人的温柔。 他说:“好。” 女子手掌裹着厚厚的细布,男子骨节分明清俊,看上去有些可笑,更多的还是心酸,只是这一次,他们的指尖终于不再相差毫厘。 第296章 ——探监 “所以按你的说法,我在密林之中接二连三的被人陷害,就是叶青临所为?”向挽清听叶纪棠讲了这几日她离京之后发生的事情,震惊的同时就是后怕。 叶珃身为皇帝,必然有自己的暗卫,后妃私通不是小事,他定会彻查,若是查到背后有叶纪棠的手段,只怕不会善了。 以叶纪棠的本事,明明可以有无数种相对平稳的手段扳倒叶青临,却偏偏选择了最快但同时也最危险的一种,就是为了能尽快帮向挽清扫平障碍。 以至于她明知不妥,却依旧难免在心有余悸的同时,涌上些不合时宜的欢欣。 叶纪棠如今已经搬了凳子坐在一边,闻言点头道:“以他当时的境地,应该没有再说谎的必要,只是我一直派人盯着他与右司马府的人,并未有人有异常。” 向挽清回想了一下当初,那一支险些就将沈逢钉死在山崖上的弓弩,微微摇头道:“应该也不是沈逢的人,难道叶青临身后还有其他人?” 她有些寒意:“若叶青临除了西岭之外还有其他人帮助,而我们却毫不知情,实在是厉害。” 叶纪棠:“你还记得之前你在宫里,撞见过两次,却始终没有看过正脸的宫女吗?” 向挽清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那宫女自己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她正在和叶青临密谋着如何算计叶纪棠,第二次则是万国朝会的时候在宫墙一角。只可惜两次遇见却始终被她逃脱。 向挽清也曾怀疑过她或许是某位后妃假扮,只不过后宫森严,她的人手一直安排不进去,也只好暂时断了念头,没想到此刻突然被叶纪棠提起。 “我原以为那人不过是叶青临埋在其他宫里的眼线,可如今看来,若那人单凭自己的势力,就有本事在密林之中设下埋伏,对付你和沈逢二人,那他们之间更有可能是合作关系。”叶纪棠顿了顿,“按照你的猜测,你觉得叶青临最有可能和哪个后妃有勾连?” 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意外。 南朝后妃虽多,但能与叶青临称得上合作二字的,却也寥寥可数。 皇后是太子生母,后宫正统,即便太子软弱无能,但是有丞相扶持,也实在是没有必要与叶青临联手。最主要的是她身体孱弱,走两步都喘的不行,又遑论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健步如飞的逃走。 乐答应是叶青临生母,见面自然不必遮遮掩掩。 而明妃……更是不必多言。 排除这三人之后,这个宫女究竟是何人假扮,自然是呼之欲出。 —————— 京都天牢之内,叶青临双手手腕处被厚重的细布包扎着,半躺在床榻之上,不论是发髻还是衣衫都是从未有过的凌乱,甚至还袖口处还沾染大片的污渍。 不过过去了四日,叶青临却如同经历了千百年一般煎熬,他被带进天牢的时候太过突然,以致于除了他头上的发簪,身上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为了将消息传递出去,他只能将头上的发簪偷偷塞给一个狱卒,却没想到那人竟还挑三拣四。叶青临这辈子哪里受过此等屈辱,恨得咬牙却不得不卖好求屈,说了不少好话,那人这才勉强答应,让他等消息。 可是这一等就是两日,期间竟没有任何人来看望过他,而他却能从狱卒越来越不屑的态度中看出如今外头的形势究竟如何。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却终于有人身披黑袍,走到了他的面前。 叶青临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溺水的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突然抓到了根浮木一般狂喜,以致于他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颤音:“你终于来了,外面是什么情况了。” 那人身后的侍女递给狱卒一个荷包:“多谢小大人。” 狱卒颠了颠重量,脸上立刻堆满谄媚的笑意:“都是小的应该做的,不过很快就会有人来换班,你们只有一刻钟时间,切不可耽搁。” 他交代了一句,也不拖沓,立刻去入口处守着不被发现。 等确定他彻底走远,那黑袍人才开口:“右司马府与你这一脉的官员陛下尚未责罚,只不过已经人人自危。陛下不许人探望你和乐答应,所以此地监管极严,本宫也是花了大力气买通了一个狱卒才能进来。” 竟是个娇弱的女声,还自称本宫。 叶青临虽然早有预料,但是乍然听闻此话还是心头一颤:“父皇竟真的这么狠心。” “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人或许是被牢房内的味道熏得难受,终于掀下帽兜,露出一张温和端庄的脸来。 若是向挽清在此,就会发现她与叶纪棠猜的不错,此人除了谨妃还能有谁,只是她如今眼神狠厉,很难将她与往日里和善的模样联系起来。 叶青临一点都不惊讶她的身份,闻言点头道:“你说得对,当务之急是先把本王救出去。” 谨妃:“本宫倒是有一个法子,能暂时保你出来,只不过……” 叶青临忙追问:“只不过什么?” 谨妃:“本宫今日冒险进来就是因为此事,本宫虽找过右司马夫人和户部尚书等人,但是他们都不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愿意出手相助,本宫就算有法子,也是孤掌难鸣。” 叶青临:“挽宁!挽宁不是知道吗,你去找她,让她告诉他们。” 谨妃面有为难:“向挽宁早就被她兄长关起来了,本宫根本联系不到她。” 叶青临与谨妃合作,这事情实在是太大,所以当初他除了向挽宁,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可没想到原先的谨慎如今竟成了坏处。 若是完全没有希望也罢,可如今分明有了一线生机,却被卡在这种地方,叶青临如何能忍:“那该怎么办才好。” 谨妃:“你可有什么信物,右司马夫人与户部尚书等人一见便知,也好让他们配合本宫救你出来。” 叶青临一愣:“这……” 谨妃见他迟疑:“本宫与你合作的时间也不短,你如还是有怀疑,本宫也不强求,还是会尽力救你,只是万一不成……你也莫要怪本宫。” 叶青临在这该死的地方关了这么久,谨妃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他又怎么可能放弃,闻言连忙开口:“本王告诉你!” 第298章 ——囚禁 向挽宁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经砸了多少东西,触眼可及的都是满地的狼藉与碎片。 这房间内的桌椅板凳,送进来的饭菜碗筷,无一幸免的都在地上杂乱成堆,始终无人打扫。所幸如今天气寒凉,若是换了夏日,只怕饭菜发了馊,只怕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四天前她刚刚得知叶青临以私藏大量弓弩,意图刺杀向洛凡的罪名被捕入天牢之后,刚想出门,却被向铭熠的人拦在房间内。 最开始的时候向桓与诸荷凉还能进来看看她,可自从他们试图帮自己离开,却被发现之后,向挽宁竟连他们都没有再见到过。 这几日来,除了每日按时会有人从窗户里送饭进来之外,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一个人。 向挽宁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她的哥哥,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而她也在最初的打砸吵闹,到后来的绝食抗议一一无效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每天按时吃饭。 其实除了不让她出门之外,向铭熠并未克扣她一应吃穿,可即便如此,向挽宁也觉得自己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如今已经过去了四天,她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却毫无知晓,日日夜夜都焦灼于叶青临现状,时时刻刻都如同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却毫无办法。 这一日向挽宁味同嚼蜡的逼着自己勉强吃了几口饭菜,就突然烦躁不已的将筷子狠狠一掷。 原本按着她的意思,这筷子应该是砸在门框上,谁知关了整整数日的房门却在此刻突然打开,那筷子就顺势砸在门后那人的衣摆之上,将月白的衣衫染上一抹显眼的污渍。 向挽宁在看清来人的时候猛的一惊,连忙起身:“兄……兄长,我不是故意的。” 向铭熠被砸了个正着,皱着眉低头看去,见腰间荷包并未被波及,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只是依旧带着冷意:“我原本以为关了你几日,总该收收性子,谁知竟还是不知悔改。” “兄长,我求你了,就放我出去。”向挽宁不敢反驳,上前几步跪在他身前,“我实在是担心青临,我要去救他。” “他私藏弓弩,意图谋反,刺杀朝廷命官,胆大包天。如今都已经认罚,就算是你,也救不了他。” “认罚?怎么可能……我不信!” 向铭熠从袖中掏出一张状纸,丢在她面前:“你自己看。” 向挽宁慌忙打开,匆匆忙忙看了几眼:“素来签字画押,只有画押如何能算!” 向铭熠:“豫南王双手不慎受伤,签了不字,只能画押。” “受伤?”向挽宁声音陡然拔高,“京兆府尹竟敢动用私刑?!他如今还是王爷!” 向铭熠语气嘲讽:“一个母妃与外男私通,自己又意图谋反的王爷?” 向挽宁见他如此神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气的几乎浑身都在哆嗦:“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向铭熠,是你害他!” “……” “我是你亲妹妹,他是我未来的夫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向铭熠:“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不止一次。” 向挽宁气极反笑:“选择?离开他,然后看着他被你算计,或者不离开,然后依旧看着他被你算计!你的选择,条条都死路,可曾有一个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说过,他并非良人,你是我妹妹,我自会为你另择良婿。” “可是我喜欢他!我只喜欢他!” “事实已定。” “我不信,他毕竟是陛下亲儿子,又受宠多年,陛下就算再狠心,肯定也会有些舍不得。大不了就是罢黜王位,但我相信青临一定会重新起势。” “那若是再加一条,勾结他国皇室呢?” 向挽宁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人举证,说叶青临曾数次与西岭六圣子私下会面,陛下得知之后,下令搜查西岭大使馆,从里面搜出豫南王从小贴身的玉佩。” 向挽宁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空,她几乎跪都跪不稳。 向铭熠:“你知道举证的人是谁吗?” 向挽宁抬头看他。 “鲁甸。新进的禁卫军统领,谨妃的堂兄。”向铭熠开口,在“谨妃”二字上特意加了重音。 向挽宁:“不可能……”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陛下已经下旨,废叶青临为庶人,流放极北之地,永世不得返还。” 向挽宁哭着摇头,跪趴着凑近向铭熠:“兄长,我知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求你放过他,我求你救救他,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我求你了,我真的求你了。” 她声音沙哑难听,向来骄傲的脸上如今满是哀求卑微,她是真心想求向铭熠救一救叶青临,为此她不惜抛下她所有的尊严矜持。 可向铭熠却依旧没有开口。 向挽宁见状,狠狠一咬牙,顺手从脚边抓起一片瓷碗碎片,抵在自己咽喉处:“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瓷片边缘锋利,她掌心几乎是在瞬间就滴出血来,甚至脖间都隐隐渗出血丝,向挽宁却恍若未觉,只死死的盯着向铭熠,不愿意放过他神情一丝变化。 可惜她注定要失望,即便是她以死相逼,向铭熠却依旧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中不惨杂一丝多余的情愫,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俯瞰地上卑微的蝼蚁,超凡脱俗。 或者换句话说,冷血无情。 向挽宁的心就这样一寸一寸的冷下去,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兄长,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她相信就算她此刻真的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一点心痛。 这种认知让她整个人都感觉到无力,她第一次,真正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她救不了叶青临了。 向铭熠见她无力的将手中的碎片随意的扔在一旁,转身毫不迟疑的离开:“找个大夫给小姐包扎。” 向挽宁忽然觉得可恨,她看着他的背影,像是报复似的开口:“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可你难道以为你们没有了血缘关系你们就有可能了吗!你以为你这样做她心里就会有你吗!你痴心妄想!” 一旁的家丁皆浑身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去听主子的秘密。 而向铭熠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大步离开。 只留下向挽宁一人神经质的大笑,可笑着笑着,脸上却有泪珠滚滚落下。 第299章 ——山间闲日 叶纪棠皱着眉坐在棋盘之前,墨玉制成的棋子在指尖来回转了两圈,更衬得他指尖修长如玉。 “晋谦王还没考虑好?”苏晗坐在他对面,面色带着些无奈,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叶纪棠快输棋的时候,竟会是这副性子。 “催什么催。”叶纪棠又扫了一圈棋盘,第无数次确定已经无路可走之后,只好又从棋盒内捻出一颗棋子,将两个棋子一同放在棋盘之上,“本王输了。” 苏晗:“承让。” 叶纪棠“哗”的一声打开折扇:“一胜一负,打平了。” 苏晗伸手去理棋子:“上次我输晋谦王半子,晋谦王这次输我三子。” 叶纪棠:“……” 叶纪棠:“行了,棋都下完了,苏大人也赢了,本王就先回去照顾清清了。” 他说着,一合扇子就往外走。 苏晗突然开口:“晋谦王。” 叶纪棠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苏晗继续一颗一颗的收拾着棋子,黑白二子碰撞的声响伴随着他温和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你当初是想将县主交给我,我也承认我当初知道你蛊毒加剧之后确实有过阴龃的念头。” 苏晗顿了顿:“但我如今想明白了。若你真的死了,我自然会护她阖族周全,可不管你生死,站在她身边的人都不能是我,也不会是我。” “叶纪棠。”苏晗第一次直呼他名讳,“照顾好她。” “不用你说。”叶纪棠向外走去,“不过你救清清一命,算本王欠你一个人情。” 苏晗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叶纪棠离开,继续将桌面上黑白二子捡了分别放好。 他方才所说的话,句句都发自真心,他虽有君子之名,却实在并非圣人,当那日向挽清告诉他叶纪棠只有三个月时间的时候,他承认,他确实起了不该有的龃龉心思。 那个时候他甚至想过,压下向挽清的请求,不打算传信给安山居士,这样一来,叶纪棠找不到无根,等他死后,向挽清是不是就能回过头来看到她的存在。 如今终于明白,当时的自己有多么可怕的他,也无比庆幸没有将那个不可告人的想法付诸行动,否则,如今只怕是和向挽清连朋友都做不成。 —————— 向挽清伤势极重,左右肩胛都有撕裂伤,双手掌心更是血肉模糊,肺腑也出血,总之从头到脚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 司琴无数次看着向挽清,眼泪汪汪的感叹菩萨保佑,万幸没有伤到自家小姐的脸。 向挽清听完司琴第一百零八次真心实意的感谢,面色隐隐有些难看:“你要是再吵,我就把你送回京都去。” 司琴连忙捂嘴,以示自己坚决陪伴在向挽清身边的决心。 笑话,小姐和她就分开了两三日,就伤成这样,要是再多几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向挽清:“给兄长的信送出去了吗?” 向挽清如今虽然受伤,但是有医老在,自然不会再有事,向锦易就算过来也没有用处,更何况如今京都的形势被叶纪棠和向铭熠搅得一团乱,若真是将宋知鸢一个人留在那,她也不放心。索性就写了一封信,告知向锦易自己无恙,让他不必赶过来。 见司琴立刻点了头,她才又问:“我之前让你去请安山居士,去了吗?” 司琴点头又摇头。 向挽清立刻皱了眉,医老给她下了严令,五日之内不得下榻,安心将养。 但是她哪里等的了五日,清醒后过了没多久,就让司琴去请安山居士一见,谁知她如今点头又摇头的,也不知到底是去没去。 向挽清:“什么意思?” 司琴:“……” 向挽清:“?” 司琴:“……” 向挽清:“怎么不说话。” 司琴:“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不是小姐你让我闭嘴吗? 向挽清:“……你现在可以说了。”她感觉自己被气的内伤更严重了。 司琴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憋死我了……小姐,我按你吩咐去请安山居士了,可居士没见我,只让一个小童出来回了话。” “请清乐县主好生修养,老夫届时自会来与县主一见。”司琴装模作样的摇了两下脑袋,“那小童就是这么说的。” 向挽清:“……知道了。” 司琴怯生生的:“小姐,你没事。” “没事。”向挽清摇头,“就是又困了。” 医老给她调制的药方虽然极为好用,但有一个缺点,就是容易嗜睡,司琴见她确实有了倦容,连忙将已经拉开的帘幔再度合上。 “那小姐休息一会儿,等晚膳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好。” 随着司琴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室内又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 向挽清虽然心中急切,但是既然安山居士避而不见,她也不好强求,再说她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才获得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想来安山居士如此盛名,也不会偏生赖着她这一件事。 更何况……今日苏晗过来的时候并未特意说起此事,想来是没有问题。 如此想了一会儿,她倒也真的有了几分困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而解下来的几日内,向挽清倒也享受这付出了惨痛代价才换来的悠闲日子,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躺在床上和司琴逗逗嘴,再看看叶纪棠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倒也过得滋润。 而叶纪棠这几日也放下了一切琐事,安心陪着向挽清,颇有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意思,就是苦了和他一同过来的曲亦辰,被每日加急送来的密报累得苦不堪言。 至于向挽清的伤势,在医老的精心调理之下也是快速恢复,虽然还是不能做些剧烈动作,但日常行坐,已经没有大碍。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向挽清醒来的第四日,安山居士,也终于请她一见。 第300章 ——终见 苏晗来传话的时候,叶纪棠正巧不在。 倒是司琴看着他,再次谨慎确认了一下:“我也不能跟过去吗?” 苏晗摇头:“老师只请了县主与晋谦王二人。” “小姐重伤未愈,让她一个人过去,我放心不下啊。” 叶纪棠:“?”我不是人? 司琴冷哼一声,虽然向挽清他们已经和好,但她总归心疼向挽清受了那么多苦,连带着胆子都大了不少,对叶纪棠都敢板着脸。 可是一转头,对着苏晗的时候就又笑眯眯的开口:“能不能请苏大人和居士说说。” 向挽清稍微好些的后两日,就有些在床上待不住,所幸后来叶纪棠不知从哪变出来一种何安宁曾经提过的,四个人才能玩的小方块,她倒是觉得有趣。 可惜唐禗没耐性,森尧不屑玩,曲亦辰又根本没时间,至于归舟——他对于主仆之别向来看的极重,自然不会和向挽清同桌玩这些游戏,她为了凑人数,便叫了苏晗一同,没想到一代才子,竟也热衷此道。 两日玩下来,司琴与他说话,倒也没了原先的拘束。 只不过她想法虽好,苏晗却还是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老师说只见县主一人,若是贸然再带你过去,只怕老师不喜。” “没事没事。”向挽清连忙开口,她好不容易才等到安山居士愿意见她,别说只见她一人这种小要求了,就算只见她半个人,她都得想办法给自己对半劈了去见。 司琴:“可是小姐……” “没事,我去见安山居士,天下第一大儒,又不是去闯龙潭虎穴。更何况就算你不放心叶纪棠,但总归还有苏晗在,没事的。” 叶纪棠:“……”什么叫就算不放心他。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晗却是浑身一震,她以前不是叫自己“苏大人”就是唤自己“苏公子”,虽然客气,但也疏离,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有些熟稔的直呼自己的姓名。 “苏晗?”向挽清见他呆在原地,有些疑惑的唤了他一声:“怎么了?” 苏晗这才回神,笑意比之前都要灿烂几分:“没事,走。” ———— 安山居士所住的地方比向挽清想的要简陋一些,虽然干净,但也不过简单的青瓦屋舍,不过坐落在这山巅,配上如今早春生长的草木,倒也别有一番世外高人的风范。 “参见晋谦王,清乐县主。”见他们过来,早就守在门口的小童远远的行了个礼,“苏师兄,居士已经在里面等你们了。” “多谢小居士。”向挽清认出他就是当日那个来客栈给自己送地图的小孩,弯下腰笑眯眯的摸了摸他头顶,“几日不见,小居士似乎又长高了。” 那小童原本还有些抵触向挽清的触碰,闻言眼睛一亮道:“当真?” 向挽清:“当真。” 小童眼睛一弯,喜笑颜开道:“那真是太好了。” “行了。”苏晗深知这孩子的脾气,一说起话来就不停,生怕让安山居士等急了,开口打断道,“团子,今日的课业做完了吗?等会儿老师可要检查的。” 团子人如其名,挎着一张脸的时候更是圆滚滚的可爱,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向挽清,认命的往自己的小书房走。 “他叫团子?”向挽清见他不情愿的样子也可爱的紧,“这名字倒是取得恰如其分。” 苏晗继续在前面带路:“他父母早逝,走之前将他交给师父抚养,虽然并未正式收徒,但是与当初教养我的时候也没有区别。他向来慢热,没想到与你倒是投缘。” 向挽清轻笑:“他生的可爱,我也喜欢。” 苏晗闻言轻笑,不再说话,倒是一直跟在后面却沉默不语的叶纪棠,眼中闪过一丝黯淡。 苏晗最终在一座朝南的屋舍前停下:“老师就在里面,你们自己进去。” 饶是向挽清,眼见着心心念念的答案就在面前,也忍不住有些忐忑不安,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猛跳。 正深吸一口气准备缓和一下心情,向挽清却突感受到手心一热,她扭头看去,才发现是叶纪棠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心:“不管结果是什么,有你陪着我,都好。” 向挽清:“……好。”不论什么,一起面对。 他们踏入房间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盘膝坐在矮榻之上的老者,一袭青衣,须发皆白,颇有超凡脱俗道骨仙风的高傲姿态。 “晚辈见过安山居士。” 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皆朝着他微微行礼,不谈尚且有求于他,单凭他的为人与名誉,便足以受得起这一礼。 “二位请坐。”安山居士点头回礼,一指自己对面的两把椅子。 见他们二人落座,才又开口:“县主的伤势,如今可大好了?” 向挽清:“劳您挂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安山居士:“那就好,之前小徒不懂事,不曾问过我就擅自在崖谷给了县主丹药,害得县主伤势更重,还请县主莫要怪罪。” 向挽清:“此事是挽清自己所求,应当是挽清多谢苏公子才是,怎么可能怪罪。” “县主宽厚。”安山居士点了点头,“这几日晋谦王与县主在山上,老夫本应该早来拜访,但奈何另有急事,耽误了些时候,还望王爷与县主谅解。” 叶纪棠:“本就是我们叨扰了居士,何来谅解一说。” 向挽清见安山居士左右闲扯了几句,却迟迟不肯切入正题,忍不住有些急切,试探着开口:“居士,既然我已经赢了解字科,那可否请居士为挽清解惑?” 安山居士:“县主很是心急?” 向挽清看了看叶纪棠:“居士见谅,叶纪棠他被蛊毒困扰多年,每每毒发都痛不欲生,如今被奸人所害,更是危在旦夕,我实在是安心不下。还请居士明言‘无根’所在,挽清感激不尽。” 安山居士:“县主诚心可见,只是……” 三百章咯!! 叶纪棠:听说,本王人气下降了? 栗栗佳:还不快去求读者大大! 叶纪棠:本王卖萌还不行么~ 第301章 ——真正意义上的无根 安山居士的迟疑让向挽清有些焦灼,忍不住想催促又怕贸然开口会打断他的思绪,只能用迫切又不安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急切。 “只是……这世上早已没有无根了。” 向挽清突然觉得自己嗓子有些干哑,肩胛处早就痊愈的差不多的伤势又开始隐隐作痛,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叫嚣着往上盘旋,一遍一遍的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呵呵,居士……是在开玩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干裂的响起,“玩笑开过了,还请居士告知……” “清乐县主,老夫不擅玩笑。” “……” 向挽清抬头,猝不及防的与安山居士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于是他眼里的悲悯也好,同情也罢,就这样直直的撞进她的眼里。 “可是之前居士回信,曾言‘氓之蚩蚩,抱布贸丝’,难道不是等看到我的诚心,居士就会告知我无根下落吗?!” “县主或者是误会了。” 向挽清这才有些悲哀的认知到,原来这世上……真的已经没有无根的存在了,可随着这悲哀一起涌上心头,还有突然爆发的愤怒。 她九死一生,三次被人暗算,两次坠下悬崖,若是没有医老,只怕是下半辈子都只能做个废人,即便如此,现在双手也依旧裹着细布,一日三餐的药汤当成饭吃。 她原本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叶纪棠,所以即便代价巨大,也仍旧心甘情愿,可如今他却说自己是误会了,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在他嘴里竟成了轻飘飘的一句误会。 那她之前所作所为,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安山居士,我尊你一句居士,你又何敢如此对我。”向挽清死死的盯着对面的老者,杏眼血丝弥漫,身上的戾气从未有过的浓郁,“你就不怕我向家黑旗踏平安山!” 安山居士眉眼不动:“县主何敢?” “我为何不敢!” 自向挽清重生以来,复仇的心思就不曾有一刻熄灭,可她无人可说,也无人敢说,她只能将这一切不详的念头都埋在心底,她以为自己无恙,以为一切尚可,可如今满腔的希望化作绝望,心底所有压抑的负面情绪被这样一激,都成倍的爆发出来。 什么叶青临,什么向挽宁,为什么要委曲求全,凭什么要一再隐忍。 她当初就应该一剑杀了他们,这样一来童夫人不会有翻身之机,叶纪棠也不至于走到如今绝路! “清清!”叶纪棠看看如今向挽清状态是在不对,连忙出声低呵。 向挽清猛的一惊,这才想起如今叶纪棠就在她身旁,有些无措的朝着他看过去,心里无数次的后悔今日为什么要与他一同过来,亲耳听到这几乎是判了死刑的不堪结局。 叶纪棠竟还有心情冲着她笑,伸手握住她的,凤眼染着薄薄风情:“不是都说好了吗,不论是什么结局,有你陪着我,都好。” 向挽清:“可是……” 叶纪棠:“没什么可是,我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如此结局也是意料之中,并不难过。就是苦了你,为我白遭了这些罪。” 向挽清:“只要能救你,莫说这些,就算是再千倍百倍也无所谓。” 安山居士:“……别说千百倍,就是再多上一倍,大罗神仙也难救你。” 向挽清:“你闭嘴,看在苏晗的面子上,我不会动你,但是日后我向府与你安山……” “哎哎哎,停停停。”安山居士忙摆了摆手,“这种伤人心的话,还是莫要说的太快的好。老夫只说了世上并无无根,又没说晋谦王就没救了,县主这性子还这是火爆的很,和传闻中的谨慎端庄并不相符。” 向挽清心情大起大落之下,就连这么浅显的意思都不敢轻易揣测,就怕到头来又是失望一场:“什……什么意思。” “老夫说,虽然十余年前便没了真正意义上的无根,但若是想救晋谦王,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向挽清:“什么叫‘真正意义上的无根’?” 安山居士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 向挽清:“……” 安山居士:“县主若是想救晋谦王,北汉皇室有一物,或许有用。” 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疑虑:“北汉皇室?” 别人不知道叶纪棠身份,向挽清却清楚的很,若是北汉真有能救叶纪棠的东西,天帝又怎么可能从未提起过。 安山居士:“二位若是不信,就当老夫没有说过。” “信!信!”向挽清连忙开口,脸色微红,“方才是挽清太过急切,对居士失礼了,要打要骂居士如何都行,不过还请居士明示,此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清清。”叶纪棠微微皱眉,即便事关生死大事,可他也不愿素来矜傲清贵的向挽清对着旁人如此卑微。 反倒是安山居士捋了捋长须:“老夫打你骂你做什么,县主方才情急之下难免失态,老夫理解。” “至于那事物……” 向挽清忙侧耳敬听。 “老夫对此也并不了解,不好细说,只知道此物对晋谦王的蛊毒,应该有奇效。” 向挽清先是一喜,可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突然一僵:“可从京都到北汉,快马加鞭,来回也要两月有余,时间哪里来得及,居士就该早些说,何必拖了这么五六日。”她忽然一顿,反手抓起叶纪棠的,“对了,我们现在就启程去北汉,单程过去,还有一个多月,或许还来得及!” 安山居士没想到这事还能怪到自己头上,有些头疼的在一旁桌子上重敲了两下:“县主!能不能听老夫说完再去?” 向挽清哪里还听得进去:“居士,等挽清回来必定备重礼赔方才不敬之罪,只不过时间紧急,如今确实是片刻都耽搁不得了。” 安山居士只怕一辈子都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又好气又好笑:“县主与其千山万水的去天都,还不如回京都,这四国使团可都还在京都商议商贸与公众道诸事的细节。” 向挽清眼睛“霍”的一亮:“居士的意思是……” 安山居士有些感慨于她终于听得进去自己所说:“县主何不找神子问问。” 第302章 ——回京 向挽清虽然急切,但是在叶纪棠的坚持之下,众人还是在第二日一早才从安山出发。 等回到京都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下去。 而向锦易得知她回京的消息,自然是早早的就在城墙外,将正准备连夜去拜访神子的向挽清拦了个正着。 正如司琴对叶纪棠至今也没有完全解气,向锦易对自己这个曾经感恩戴德救命恩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连见礼的时候,都是硬邦邦的称了一句晋谦王,随即就扭过头对着向挽清皱眉道:“你和我回府。” 向挽清:“……兄长,我想先去拜访神子,再和你回去。” 向锦易眉头猛跳,勉强压制了自己的火气,只是语气依旧不善:“向挽清,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罚你了。” 向挽清猛的一抖,每次兄长直呼她姓名的时候,就是动了真火,随后就会有一顿打,或者不可计数的抄书惩罚。 向锦易最近对她实在太好,以至于她如今愈发胆大包天,可如今他只用这么熟悉的语调了说了一句话,对于向锦易仿佛源自骨头缝里的恐惧,就不由自主的爬满全身。 叶纪棠看着向挽清的反应,不由自主的皱眉,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此事皆由我而起,兄长若是想罚,罚我便是。” 向锦易:“晋谦王严重了,您贵为王爷,向锦易不敢高攀亲戚。”他说的客气,语气里却尽是冷漠。 向挽清有些头疼:“兄长,这里面都是误会。” 向锦易:“我不知道什么误会不误会,我只知道我妹妹为了一个负心汉险些把自己命都丢了!” 向挽清:“兄长!” “行了行了。”向锦易摆摆手,“我不管什么误会不误会,总之今日你现在必须先和我回府。你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母亲早就起疑了,你赶紧回去和她解释一下,省的她担心。” “但是……” 向挽清还想挣扎一下,可看到叶纪棠偷偷递给她的眼神,只好无奈点头道,“好。” 她这边刚一答应,向锦易就生怕她反悔似得,连拖带拽的把她拉到向府自家的马车之上。 以至于为了防止她再次消失,甚至破天荒的也入了马车,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向挽清,看的她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哪里还有在安山居士面前那挥兵踏平一切的架势。 眼看着还没入京都,向挽清就被带回了府邸,曲亦辰颇为堪忧她与叶纪棠的前程:“阁主,这次清乐县主那边的人,似乎都对您意见很大啊。” 叶纪棠冷冷睨了他一眼:“要你说。” 曲亦辰:“……”得,是他多嘴。 眼见着叶纪棠也往城内走,曲亦辰连忙跟上:“阁主,我们这是去哪。” 叶纪棠:“懿德王府。” 既然已经和向挽清将所有事情全部都说开了,那叶朔宇那边再继续瞒着自然也没有意思,虽说之前在安山的时候他已经传信过叶朔宇,不过既然回来了,想来还是再当面解释一下的好。 只是他才刚见到叶朔宇,还没来得及说上一个字,就被泪流满面的懿德王报了个满怀,一边抱还一边嚎啕大哭:“七哥,你可千万别死啊!!” 曲亦辰:“……”阁主之前不告诉叶朔宇真相,当真是明智之举。 叶纪棠:“……”我究竟为什么要过来找他…… 曲亦辰与叶纪棠相对无语,偌大的一个前厅就只有叶朔宇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响彻云霄。 叶纪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扇子狠狠拍在他头上:“行了,我还没死呢,有这力气留着我死了再哭丧。” “七哥!你快呸呸呸,可千万说不得这不吉利的话。”叶朔宇大惊失色,连忙松开叶纪棠,双手合十拜天,“菩萨莫怪,我七哥无心之言,切勿当真。” 他拜的认真,说的虔诚,看的叶纪棠是又好气又好笑,可除了这些之外,总还觉得眼眶有些微润。 懿德王府这边鸡飞狗跳的闹腾,左司马府处却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氛围。 向挽清好不容易才藏好了自己身上的伤口,胡编乱造的骗过了宋知鸢,哄得她回房歇息,谁知一转头,向锦易早就堵在她自己院子门口。 一双星眸炯炯有神的带着审视:“解释一下。” 向挽清:“……” 她说的口干舌燥,这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倒也不是不愿意更加详细,实在是连她自己都是听叶纪棠转述,也说不出来再具体的细节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向锦易也听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你的意思是……”向锦易组织了一下措辞,“他之前那样对你,都是为了保护你,不拖累你?不是真的在意你和苏晗之事,也不是真的对你没了感情?” 向挽清对他的概括总结能力表示了高度赞赏,端起一旁的水杯连忙润润嗓子。 “岂有此理!” 向锦易突然重重一拍桌子,惊的向挽清差点喝到喉咙里,咳了好久才停。 偏生他还义愤填膺毫无察觉:“既然与你两情相悦,自然是该携手共进,怎么能想当然的为你好,结果却伤了你的心。” 他虽说的气愤,向挽清却听出他此刻语气里更多的,只是对于叶纪棠不肯坦诚的不满,却没有了之前那种真正的厌恶:“兄长,他如今不也知错了嘛,更何况他为了赶来救我,强行运功还伤了自身,你就别再气了。” 向锦易:“我虽生气,可更多的还是心疼你,我尚且如此,爹娘若是知道你在那种情况下还毅然为他吃了那么多苦,还指不定难受成什么样子呢。” 向挽清撒娇似得笑了笑:“所以这不是请兄长保密嘛,母亲不常出门,父亲又远在边境,不会知道的。” “你啊。”向锦易有些无奈,“那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明日一早就去拜见神子?” 向挽清点头:“这是眼下唯一的希望了。” 向锦易叹了口气,收敛起脸上的冷意,尽量温和的开口:“我虽还是没有真的原谅他,但未免我的妹妹伤心,还是希望明日会有好的结果。” 向锦易冷着脸惯了,乍然温和的时候还有些不伦不类,可向挽清却不觉得奇怪,反倒满心感动:“多谢兄长。” “行了,早些睡。”向锦易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扭过头来叮嘱道,“熬药的时候小心些,别被母亲发现了。” 向挽清连连点头:“明白。” 第303章 ——一年 向挽清起了一个大早,谁知刚想去找叶纪棠一同拜见神子,却得知神子竟一大早就赶去了晋谦王府。 她心中存疑,却不得耽搁,也立刻就往那边赶,谁知到的时候,神子竟已经离去。 她正不解其意,扭头却发现医老给叶纪棠重新把完脉后却一脸喜色:“恭喜阁主,阁主如今的脉象比之之前,已经平稳了许多。” 向挽清大喜:“可是那神子,将安山居士所说之物给你服下了?” 叶纪棠摇头:“我也不清楚,只不过应该不完全是。” 向挽清:“不完全是?可医老说你脉象确实好了很多。” 叶纪棠让她莫急:“今日一早的时候,我想出门去接你,谁知唐谨却反而自己来了,到了之后也不曾寒暄,只说安山居士给他传信,他才得知我蛊毒提前成年,于是便匆匆赶来送药。” 向挽清:“那这药……” “他说我舅舅,也就是北汉天帝,确实一直在培育一株,能彻底解除我身上蛊毒的草药,可是如今尚且不曾完全培育成功,但是为了保我性命,这次便割下一些,暂缓蛊毒成熟。” 向挽清:“暂缓?多久?” 医老一拜:“老夫给阁主把脉,应缓了一年。” 向挽清皱眉:“才一年,那草药还需多久培育而成?” 叶纪棠:“也是一年。” “那么久。那万一那草药晚些日子才培育而成……”向挽清顿了顿,自觉失言,转了个话茬道:“那剩下的草药他可有留下,可曾教授培育之法?” 医老摇头:“不曾,神子说草药珍贵,怕南朝无人可以照顾好此物,需带回北汉培育。” 向挽清:“他既然能将这草药从北汉随身带到南朝,想来并不娇弱难养,他若是教下培育之法,怎么会照顾不好。” “清清。”叶纪棠开口,“他今日愿意主动过来一趟,已经是难能可贵,我们不可再强求太多。更何况我们已经说定,一年之后,我自会亲自前往北汉,到时候草药培育完成,我身上蛊毒自然也不会再成为负担。” “我明白我确实心急了,只是这东西不放在我们身边,反而隔着千山万水,我怎能放心。”向挽清转头,“医老,你可有从神子带来的汤药里看出那草药究竟是什么东西?” 医老摇了摇头:“此物神奇,阁主服下不过片刻就有如此效果,老夫确实毫无头绪。” 叶纪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这草药据他所说,自我三岁就开始培育,到如今十余年都没事。再说了,人家不愿意,你总也不能强抢。” 向挽清沉默了片刻,抬头:“我能吗?” 叶纪棠:“……” 医老:“……”果然有左司马风范。 不管怎么说,叶纪棠服了神子送来的汤药,时间总归是宽裕了一些,更何况如今还知道了一年以后就可以彻底解除蛊毒的问题。 向挽清在最初的纠结之后,总归还是松了口气,这才终于有心情关心起京都如今的局势来。 如今万国朝会虽然落下帷幕,但是各种细节究竟如何实施还有待商榷,所以三国使节尚且未曾离京。 沈逢之前在安山吃了那么大亏,虽然伤势不重,但是也气的不轻,尤其是知道最后成功的竟然是向挽清,自然是更为愤怒。 只不过等他回到京都,才发现离开不过几日的时间,这整个京都竟换了半边天,叶青临以通敌,谋逆,刺杀朝廷命官等数罪并罚,削去爵位,贬为平民,择日流放极北之地。 他沈逢的西岭使馆,也早就趁他远在安山的时候被翻了个底朝天。 他虽不满,但自知理亏,也不敢去找皇帝理论,皇帝虽然对他与叶青临勾结一事不满,总归还是忌惮西岭,并未真的打算处置他。 两人便通通揣着明白装糊涂,至少表面上依旧相安无事。 而乐答应则是以犯上不敬,巫蛊之术的罪名,被陛下打入冷宫,后在狱中又因为自己不慎跌了一跤而落了红,到最后也没保住孩子。 “不慎跌了一跤,就没了孩子?”向挽清正捧着个叶纪棠削好了皮的梨头吃,闻言不屑道,“这陛下是在骗傻子呢。” 叶朔宇不赞成的开口:“县主,何苦这样说自己。” 向挽清:“……”她好想给他来一下。 叶纪棠:“?” 叶朔宇忙呵呵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众人对这个理由存疑,也不会再去深究。树倒猴孙散,如今叶青临败势已定,他这一脉的官员都忙着自保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为他卖命。” 叶纪棠:“权势金钱笼络来的人心,也注定因为权势金钱而散。” 叶朔宇:“我平日对向铭熠了解不深,没想到不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这般厉害,甚至还能找到叶青临的密室,又提前准备了与刺杀表弟的那批弓弩一样的弩箭,要知道,连我们都人都不知道他这个书房里还藏着这么个地方。” 叶纪棠:“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但是如此,一来对付了叶青临,二来也能迷惑真正的凶手,算是一举两得。” 向挽清有些迟疑的开口:“ 叶朔宇像是想到什么:“不过向二小姐,如今陛下让收了右司马的二十万兵权,让你父亲暂管,那我朝百万大军,你父亲岂不是一人就独占半数。” 向挽清:“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吗?” 叶朔宇:“这还不好?” 向挽清:“陛下如今是无将可用,才不得已让我父亲掌管五十万大军,可一旦出了一个将才,到时候……这五十万大军的兵符,就是催命的勾魂使。” 叶朔宇:“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将才哪有那么好培养的。” 向挽清:“谨妃堂兄,禁卫军首领鲁甸,陛下近来似乎十分看重他。” 叶朔宇:“那人确实有些本事,只不过处事不懂变通,不堪大用。” 向挽清:“圣心难测,你认为处事不懂变通是坏事,可在陛下眼里却难免不是好事。” 叶朔宇不解:“这怎么会是好事呢?” 向挽清:“不懂变通就说明不会阿谀奉上,也不会与其他官员结交交好,更何况有些本事,有哪个当皇帝的会不喜欢这样的臣子。” 第304章 ——狱中再见 叶朔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然如今叶青临一脉已经彻底失势,下一个……是太子还是大哥?” 向挽清啃完了雪梨,又拿茶水漱了口:“太子虽然怯懦,却有向铭熠辅佐。而我一向以为最为无害的荣襄王与谨妃,如今看来反倒是最不简单的。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易于相处之辈啊。” 叶纪棠一边取了一旁的帕子给向挽清擦手,一边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对付好了。” 叶朔宇不解:“明知难缠还不逐一攻破,这是什么道理。” 叶纪棠:“朝堂越乱,越容易浑水摸鱼。” 叶朔宇一怔,随即恍然。七哥不愧是七哥,够阴。 叶纪棠:“想什么呢?” 叶朔宇:“……想七哥真是英明神武,才智过人。” 叶纪棠:“……” 向挽清:“……”她顿了顿,“袁芯现在何处?” 叶纪棠:“豫南王府被抄之后,一同被押入了天牢,被罚一同流放。怎么突然提起她。” 向挽清:“当初我答应过她,扳倒叶青临之后,会救她离开京都。” 叶纪棠:“你想救她?虽说天牢之内守卫森严,但如今茅矜汀是我们的人,此事倒也不算难办。” 向挽清未置可否,只是开口道:“我想见她。” 向挽清重生之初,向挽宁便在淑和的赏菊宴设计,想要毁了她声誉,却被她将计就计,换了袁芯顶替自己。 如今一晃数月,一个锒铛入狱,一个却由当年的京城傻女,成了高高在上的未来王妃。 难免让人叹一句世事难料。 向挽清再次看到袁芯的时候,是在一间昏暗浑浊的牢房之内,潮湿氤氲的氛围夹杂着让人不安的血腥味。 袁芯一改之前矜雅和丽的模样,满身狼狈的趴睡在茅草铺成的草铺之上,背上的衣衫之上印出条条早已干涸枯暗,斑驳交错的血痕。 向挽清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茅衿汀对你用刑了?” 自叶青临被关入天牢,袁芯也被一同收押,如今已有十余日,她终日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如今乍然听到如此清冽的女声在这阴龉的地方响起,下意识惊的浑身一抖,勉强撑起头来顺着声音看去。 在发现来人是向挽清的瞬间,袁芯眼前闪过一抹惊喜的神色,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奋力了半天,也动弹不得半点,只能又无力的有瘫回原处,气若游丝的求她救命。 向挽清眉头皱的更紧。 随她一同进来的茅衿汀察觉到她的不悦,下意识的看了一站在她身边的晋谦王,见他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这才冷汗淋淋的回话。 “县主,她这些伤,都是在押入天牢之前都已经有了的,据说是当初她指认乐答应行巫蛊之术,豫南……叶青临大怒之下所为,用沾了盐水与辣椒水的鞭子抽了她整整一日,如今还能活着,都是命大了。” 向挽清:“没找大夫看看?” 茅衿汀有些为难:“县主,下官之前不知道她是您的人,只知道她毕竟是叶青临的侧妃,陛下如今盛怒,下官又哪里敢给她找大夫看病。” 向挽清:“谁说她是我的人。” 茅衿汀一愣:“县主不是很关心她吗?” “关心?”向挽清低头轻笑了一声,也不顾牢房地面阴暗潮湿,半蹲下身尽量与袁芯平视:“我来看你了。” 袁芯连忙点头,一双眼睛里尽是激动兴奋。 “你在这被关了那么久,想来还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向挽清顿了顿,继续开口,“叶青临被贬为庶民,流放极北之地,终身不得返回,其母夏氏被废黜封号,打入冷宫,到最后连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都没保住。” 袁芯虽然已经从方才茅衿汀直呼叶青临的名讳中隐隐猜出一星半点,但是亲耳从向挽清嘴里说出这些话,心中的欢喜依旧是不可自持,甚至连原本苍白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红晕来,像是气色都好了不少。 “真好,叶青临你终于有报应了。”她咬牙切齿却无比喜悦的开口,配上她如今的模样,倒是真有几分厉鬼的可怖模样,她笑了会,脸色有蓦的染上几分哀色,“我的孩子,母亲终于为你报仇了……对了,向挽宁呢,向挽宁是什么结局,向挽宁如何了!” 向挽清:“向铭熠护着她,只是被关在府里不得外出,并未受到波及。” 袁芯就豁然变了脸色,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撑起半个身子,像蛇一样的蠕动着往前爬了一会儿:“并未受到波及?!只是不得外出?!既然叶青临你都能扳倒,区区一个向挽宁怎么会拿她没办法!” 向挽清:“她有一个好哥哥。” 袁芯:“好哥哥?!那你就算了吗?你就放弃了?你是不是害怕了,是不是忘记当初她是如何算计你,如何拿我孩子都性命要你身败名裂的!” 向挽清杏眼含煞:“我和你说过,叶青临也好,向挽宁也罢,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袁芯死死的盯着她,直到确信她并未撒谎,紧绷着的神情这才松缓了回去:“你答应过我,等事情终了,会让我离开京都,远离这一切纷争。” “我记得。”向挽清点了点头,“陛下罚你与叶青临一同流放,我想着按你如今的身子,应该也受不住这样的苦楚,所以我今日才会过来。” 袁芯见她应了,明显松了口气:“多谢。” 向挽清:“但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袁芯:“什么?” 向挽清:“你父母如今也被叶青临牵连,你是想我直接救你离开京都,还是救你出狱,你再想办法救他们?” 袁芯:“我……” 向挽清抬手示意她听自己说完:“不过你要想清楚,若你直接离京,我可保你从此天高海阔。但你若是执意要救父母,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袁芯猛的一震,双目瞳孔剧烈收缩,像是在进行剧烈的心里斗争。 向挽清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做出最后一个结局。 天牢里死一般的寂静,愈发显得那浓郁刺鼻的气息令人作呕。 “我选我自己。”不过短短片刻时间,袁芯的嗓子却像是被铁烙戳刺其中,干涩喑哑的吓人。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只是选了一条自保之路,不能怪她。 向挽清豁的笑开,半弯的杏眼里流淌的光芒,仿佛照亮这一室阴翳。 “我很高兴。”她真心欢喜,“你选了这一条路。” 第305章 ——终局 袁芯看着向挽清脸上那个灿烂的过于不合时宜的笑意,原本即将脱离苦海的欣喜,却被不知从何而来莫名惶恐给攥住心脏。 一下一下,无序而杂乱的跳跃,不知道哪个瞬间就会坠入无尽黑暗的深渊。 她看见向挽清从叶纪棠的手中接过一个瓷瓶,瓷瓶墨黑,衬得她指尖洁白无瑕,隔着铁栏遥遥放在她面前:“服下去,你就能离开京都,离开这一切纷争。” 这是她从入狱以来就渴望听到的一句话,她度日如年的盼了这么许久,终于等到的时候,看着那瓷瓶,却只觉得可怕,甚至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这里面……是什么。” 她听见向挽清开口,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的缝隙里,透过每一层的恶臭不堪,最终抵达人间:“鹤顶红。” 向挽清看着袁芯一点一点的后退,瞳孔在一瞬间缩小如同针眼,极度的惊恐将她的脸扭曲的狰狞可怖:“你说好会救我的,你骗我!你出尔反尔!” “你死了之后,不就自然远离京都,远离这人世间一切纷争了吗?”向挽清笑的温和,“我哪里骗你了?” “向挽清,不,县主,清乐县主。”袁芯自知无力反抗,只好求饶,眼泪滚滚而下,看着何其可怜,“我之前虽然想过害你,但最终不并未成功,反倒是我因此没了孩子,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被向挽宁和叶青临利用的可怜人罢了。你又何苦置我于死地。” 向挽清微微偏了偏头:“并未成功?” 袁芯见状,以为是她被自己说动,连忙点头道:“是啊,先前陷害你也是受向挽宁蒙蔽!可不论如何从头到尾我都没有伤害过你啊!你如今更应该对付的是向挽宁,而不是我这个命垂一线无依无靠之人。” 向挽清摇了摇头:“你或许是忘了,但我还记得,你欠我一条命。一辈子换一辈子,下辈子,你记得做个好人。” 袁芯见她说的认真,心中陡然一寒,可任凭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欠过她一条性命。 她在自己的脑海中遍寻不得,便以为这只是向挽清想杀自己的一个借口,极度的战栗之下反倒生出几分不管不顾的怒气来:“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你想杀我便杀,不必假惺惺的找什么借口。” 向挽清没有错过她努力掩饰的惊恐之下的那一抹迷惑,知道她的脑海里确实不曾存在这些记忆,虽然早有准备,但难免有些失落。 不能让她想起前世之事,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而死,并在死之前忏悔求饶,虽然报了仇,可总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比起复仇的快感,这么一点点的遗憾,倒也不值一提。 她缓缓站起身,她重伤未愈,蹲久了的人突然站起来有些晕眩。 叶纪棠本就一直注意着她,见状连忙扶了一把,见她站稳,这才有些不赞同的皱眉道:“身子本就没好全,何必逞强来这一趟。” 向挽清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总是要和故人来告个别的,这就走了。”她笑了笑,“茅大人。” 茅衿汀连忙应声。 向挽清一指那地上的瓷瓶:“不会麻烦大人。” 茅衿汀一惊,不敢耽搁:“县主放心,她入狱之前本就是重伤,如今不治离世,想来陛下也不会深究一个戴罪之人。” 袁芯见他们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话,强撑着的自若终于被死亡的阴影彻底打破,尖叫着用无比刺耳的声音开口:“向挽清!我诅咒你!生生世世……” 叶纪棠猛的皱眉,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袁芯就像被点了哑穴一般,撕心裂肺的脖间青筋都爆了出来,却依旧瞬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纪棠这才淡淡看了茅衿汀一眼:“有劳茅大人了。” 茅衿汀忙抱拳道:“请晋谦王与清乐县主放心。” 叶纪棠这才点头,扶着向挽清离开此地。 茅衿汀就这样半弯着腰,直到确定他们二人彻底离开之后,才唤来狱卒,打开牢门制住袁芯。 “大人,这种粗事,不如就交给小的来办。”那两个狱卒见他捡起那瓷瓶,似乎是要亲自灌药的模样,连忙开口道。 茅衿汀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将袁芯固定住就行。 方才叶纪棠轻飘飘的那一眼,却看的他浑身冷汗淋漓,那种压迫,是连面圣都不曾有过的。 他心中紧张忐忑的同时,却也有跟对了主子的欣喜,自然是恨不得事事鞍前马后,以彰显自己的能力,如今这些事,当然是要尽心办妥,又怎么能假手于人。 其实袁芯本就是强弩之末,方才被生死之时的求生欲一激,这才回光返照般的动了两下,如今尽管费力反抗,可也有大半瓶鹤顶红尽数灌了进去。 本就是见血封喉的剧毒之药,如今一口气灌了这么多,袁芯几乎是在瞬间就口吐乌血,五脏六腑如同灼烧般的剧烈疼痛,让她的眼前不断的闪过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这些画面一股脑的涌过来,让她分不清哪些事现实,哪些是虚妄。 有她嘲笑向挽清蠢笨愚钝的,有她与向挽宁设计陷害的。 最终停留在她一袭华服,坐在宋知鸢床边的情景,她看着自己笑语嫣然,佯装关心。 可一转头,宋知鸢却窒息而死。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剧烈的疼痛让袁芯不受控制的吐出污血,双手无力的扼住喉咙,面色青红交加,爆出无数青筋。 若是向挽清在此,必然会发现如今袁芯的样子,与前世宋知鸢窒息而死的模样,竟有几分相似。 片刻之后,茅衿汀才皱着眉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在确定她确实死的彻底之后,才有些嫌恶的起身:“将此地收拾干净,尸首扔到乱葬岗去。” “是!” 短暂的打扫之后,牢房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有角落那一滩血迹,才彰显着前世汲汲营营苦心算计的袁芯,今生就这样可笑的落下了帷幕。 第307章 ——送聘 向挽清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狠了狠心和盘托出倒也不曾觉得有什么,可就在所有事情都已经说完,就等着叶纪棠回应的瞬间,她不知怎的,却陡然生出几分胆怯来。 她不质疑叶纪棠对自己的感情,可这样的事情确实太过匪夷所思,超脱了所有人正常思维可能理解的逻辑。 他怕他觉得惊奇,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于……害怕。 尤其是在他方才说话的声音瞬间冷凝之后,她更是不敢想象他看向自己的眼里,有朝一日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她无法承受,所以选择逃避。 向挽清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扰的夜不能寝,尤其是这件事还无法和司琴明说,只能佯装无事的让她退下,然后自己在榻上辗转了一夜,直到天色都重新泛起微亮,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只是这一觉也睡得并不踏实,梦里来来去去也尽都是些不好的画面,像是缠了梦魇。 司琴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唤了好几声,她才带着些惺忪回神。 “怎么了?” 司琴的脸上说不出是惊大过于喜,还是喜大过于惊:“小姐,晋谦王……来提亲了。” 向挽清:“?!” 被这话一惊,向挽清就算是再一夜没睡,也没了丝毫困意,连忙让司琴提她梳妆。 等向挽清匆匆赶到前厅的时候,入目所及便是一堆堆绑着红布的木箱子,一路从府门口堆到了巷子口,竟还看不到尾端。 一旁还围着不少窃窃私语看热闹的百姓。 而前厅之中,宋知鸢坐在首座,其下坐着向锦易与叶纪棠还有叶朔宇三人,而最令向挽清惊异的,则是坐在宋知鸢左侧的那人。 要知道,南朝以左为尊,宋知鸢已经是当朝左司马的夫人,而且向来提亲,即便是同级,女方家也是要高上半截,可即便如此,还是让来人做了左首,足以见得此人地位之高。 即便是向挽清,见到那端坐着的人影也是眼皮子一跳,总算是知道了明明是提亲的好事,为何司琴脸上却带着惊异之色。 叶纪棠请来送聘的,竟然是明妃,她身边站着的,赫然是高公公。 “这孩子,都过来了也不赶紧进来,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宋知鸢正与明妃说着话,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模样,见向挽清过来,紧忙招手道,“还不快进来见过娘娘。” 明妃一改之前向挽清在宫里见到的模样,对着向挽清笑的和善:“也是怪我们,没有提前说一声,就这样贸贸然的赶来,该是吓到县主了。” “娘娘宽宏。”宋知鸢回了一句,又连忙朝着她使了眼色。 向挽清这才云里雾里的跨了进去,朝着明妃一福:“臣女参见明妃娘娘。” “快起来。”明妃含笑,“赶紧坐。” 向挽清点头,便在向锦易身边落座。 明妃点了点头,这才开口:“左司马夫人,这次本宫的来意,方才也和你说过了,虽然来的着急了些,但也是纪棠这孩子求取县主心切。不过你放心,该有的礼数我们一个都不会少,这聘礼九十九担,每一担都是纪棠和本宫亲自挑选了,只要你一允准,立刻就能唱聘。” “九十九担!”宋知鸢眉心猛的一跳,她方才粗粗的瞧了一眼,只知几多天,却并未细数,没想到竟有九十九担。 要知道,向来天子才能有九十九担的规制,晋谦王虽为亲王,但最多也不该超过六十八担,这岂非逾矩了。 “夫人放心。”明妃看出她的顾忌,“这是纪棠昨日连夜进宫,问陛下讨来的恩赏,已经得了允准。” “说句实话,本宫也知道左司马如今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本应该事事低调,但县主毕竟是夫人和左司马唯一的女儿,向来如珠似宝,我们自然也不敢怠慢。况且婚嫁一生一次,本宫与纪棠都希望能给县主最好的。” 这一番话既考虑了向府如今的情况,又说明了他们的诚心,说的宋知鸢是满脸感动,连连点头。 “儿女之事,本应该夫君做主,只不过他如今奉命镇守边疆,脱身不得。而之前陛下下旨赐婚之前,我也曾去信问过,他对晋谦王也是极为满意的。” 明妃眼睛一亮:“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吩咐人唱聘了?” 宋知鸢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见她虽然惊诧却无不满,有些感慨的点头:“有劳娘娘了。” “不劳不劳。”明妃大喜,连忙一挥手,高公公就捧着礼单,匆匆往向府大门而去。 这唱礼,是送聘的最后一步,择一人唱聘礼礼单,唱一物,便入府门一物,由此彰显男方财力与诚意。 高公公是随身伺候陛下的人,每日传人传膳,宣读圣旨,这聘礼单在他嘴里,自然是抑扬顿挫,几乎传过整条巷子,惹来半京都的百姓围观看热闹。 而随着高公公唱礼,不论是宋知鸢亦或是向锦易,甚至是向挽清都有些忍不住咂舌。 叶纪棠可以说是从十岁那一年就等着今日,选出来的聘礼,自然是无一不精,无一不奇,即便左司马府也称得上家财万贯,但比之拥有整个知雨阁的叶纪棠,自然是有所不如。 宋知鸢本就不知道叶纪棠与向挽清之前险些退婚的事情,再加上如今见他如此懂事知礼,又看重向挽清,自然是愈发满意这个未来女婿。 “本宫看这唱礼还得有一会儿,不如你们几个孩子自己下去说说话,有本宫和夫人在这坐着就行了。” “对对对,锦易,清清,带着晋谦王与懿德王去后院坐坐,说说话。” 这唱礼漫长,一般来说也确实只要大人在场即可,更何况向挽清如今也有一肚子话要问,自然也没有推脱。 向锦易亦是应下。 第308章 ——我要你们,都付出代价! 向锦易与向挽清领着叶纪棠和叶朔宇二人刚刚出了前厅,还没走到后院,向挽清就忍不住皱着眉开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送聘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人和她说一声。 叶纪棠:“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昨天让你不高兴了,叶朔宇说这样有用。” 向挽清:“?” 正站在一旁笑着看热闹的叶朔宇没想到一把火会突然烧到自己身上,连忙摆手道:“这话我可没说过,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叶纪棠蹙着眉:“不是你说送礼,送的越多越好,越大越好,越隆重越好?” “我只说送礼,没说送……”叶朔宇猛的一顿,“聘礼……” 叶纪棠答得理所当然:“聘礼不是礼吗?” 向锦易:“……” 向挽清:“……” 叶朔宇:“……”他就说怎么昨天自己说完之后,七哥就突然入宫请旨,原来竟是这样。 这下可好,明妃送聘,陛下的贴身大太监唱礼,整整九十九担的聘礼,晋谦王府与左司马府分明离得不远,却偏偏一路敲敲打打绕了大半个京都过来。 果然是够大的排场,够多的聘礼,够隆重的场面。 只怕是南朝以至于浩瀚大陆有史以来,都前无古人,后也罕有来者的架势。 叶纪棠看着面前三人面色有异,皱眉道:“不行吗?” 向挽清简直哭笑不得,刚想开口,才想起身边还有两人:“兄长,不如你带懿德王到处转转。” 叶朔宇极为懂事,闻言立刻开口道:“对啊,说来着新的左司马府本王还没好好看过,今日有空,就劳烦向大人带我好好转转?” 向锦易明白这是故意支开自己,虽然有些心酸自己的妹妹长大了,但依旧顺着叶朔宇的话开口:“荣幸之至。” 眼见着他们二人走远,向挽清这才皱眉开口:“我昨日何时生气了?” 叶纪棠:“那你为何突然走了。” “不是你语气不善,我以为是你接受不了我说的那些事情,毕竟重生之事怪力乱神,你就算觉得我是个怪物也很正常。” 向挽清说起这个就有些委屈,如今说起这个,仿佛又耳边又响起他昨日的语气,鼻头有些微塞。 叶纪棠一怔,这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有些无奈的轻笑了下。 向挽清听见他笑声,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还笑。” 少女的身量就像初春的新苗,日日夜夜都在拔高,不过几个月时间,比之他们在公主府见面的时候,却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褪去了少女的稚气,多了几分娇媚而不自知的动人。 如今眼角微红,那一抹湿润的水光盈盈,就像是荡漾在叶纪棠心扉的波光粼粼。 他上前一步,珍之重之的将少女搂尽怀里:“我是生气,生气你会因为这种事情质疑我对你的心意,怀疑我对你的情谊。不管是前世,今生,来世,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 假山之后,一边质疑着此举不妥,一边偷看的起劲的叶朔宇见二人抱在一起,忍不住笑的跟个傻子似得直乐:“哎,我说向大人,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向锦易没说话,只是之前看向叶纪棠那略带戒备的眼神,如今终于又恢复到了之前,向挽清二人不曾闹矛盾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总之叶纪棠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前来送聘,不管是宋知鸢还是向挽清,亦或者是他向锦易,都是一万个满意。 而此刻的向府门口,那流水般的聘礼更是引得围观的百姓啧啧称奇。 虽说南朝天子可用九十九担聘礼,可实际上天子登基之前也大多都是已经成了亲的,所以这九十九担的聘礼,可以说在南朝开国以来,也是绝无仅有。 “九十九担聘礼,就算全是金银都得数百万两了,可这其中许多东西,只怕随便拿出一件,都是价值万金啊。” “真不知这聘礼总价究竟多少。” “这晋谦王哪里来的那么多金银,莫非是明妃私下里贴的不成?” “即便明妃是北汉大长公主,可她要一时间拿出那么多东西来,只怕也要伤筋动骨,更何况如今懿德王也到了娶妻的年纪,难不成她还能拿出第二份来。依我看,就算明妃有贴补,但更多的,或许还是晋谦王自己的银子。” “原以为不过是个名分不正的王爷,没想到竟如此财大气粗。” “不知今日京都又有多少名门贵女得嫉妒的红了眼啊。” “噤声!” 原本说话的小厮余光瞥到突然凑近的人影,连忙低声提醒同伴,随即朝着来人行礼道:“见过少爷。” 向铭熠微微颔首,状似不曾听见一般从他们身边经过,可实际上,左司马府与他们府邸那点距离,高公公那唱聘的声音,一字不落的都送进了他耳中。而府中下人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他心里也都清楚。 只不过即便清楚,他又能如何。 “兄长,心里不好受。”向挽宁像是早就料到他会从书房回到院子,早早的就在门口候着,见他过来,一脸的戏谑嘲讽。 早在两日前,向挽宁就已经被他放了出来,除了不能出府,其他地方都与平日里无异。 向铭熠闻言也无甚表情:“有事?” 向挽宁见他不为所动,含恨咬牙道:“我要出府。” 她被放出来至今,还是第一次提及要出府,向铭熠因此多看了她一眼:“我记得,今日事叶青临启程流放的日子。” 向挽宁狠狠咬牙道:“是!既然你不让我救他,那就让我去送送他。” 向铭熠:“不行。” 向挽宁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为什么!” 向铭熠:“没有为什么。” “兄长,算我求你……” 他今日心情不佳,也没有心思与向挽宁多言,断然拒绝之后就立刻进了院子,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哀求。 向挽宁看着他的背影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消失在自己眼前,目光里尽是恶毒浓烈的恨意。 “向挽清……” 高公公的唱聘的声音还在继续。 “……极品东珠一斛……” “叶纪棠……” “……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银簪一支……” “还有……向铭熠……” “……琉金一匹……” “我要你们,都付出代价!” 第309章 ——第二次谈话 明白了两人之间的事情不过是个误会之后,向挽清如今最想知道的,便是明妃今日为何会一改之前在宫里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如此和善。叶纪棠分明与她水火不容,为何又会让她来做今日送聘的人。 叶纪棠原本许是不想提起此事的,只不过既然向挽清问了,他便也不打算瞒着:“我昨日夜里进宫,让父皇允准九十九担聘礼的事,父皇本也没有答应,后来是她出的面。” 叶纪棠又想起昨夜她替自己说话时候的样子,眉心微微皱起,其实按他的性子,这种事情他根本就不想多加麻烦,非去要一道旨意。 可不管怎么说,就算他自己不怕流言也不怕叶珃震怒,总还是要顾忌向府。 虽说昨日明妃不是第一次因为他的事出面,但此事事关向挽清,却也算得上是他第一次领了这份情。 因此,等他出了御书房,想往宜安郡主府里去的时候,明妃叫他名字,他也第一次停了脚步。 明妃那时候脸色极为惊喜,虽然叶纪棠依旧是满脸的不耐,但总归是比之前要好了一些。 她问他送聘之人可选好了。 他就回了宜安郡主。 谁知她皱了皱眉道:“一般人家送聘大多会选一个身份尊贵的已婚女子,宜安郡主身份自然尊贵,但毕竟是县主婶娘,怕是不妥。” 若论权谋心机,叶纪棠自然无惧,只不过婚嫁之道,他确实不甚明了,当即就皱了皱眉。 明妃知他不解,也不指望他会开口问自己,索性直接道:“若是送聘之人是女方亲眷,只怕外人会传这家人交友狭隘,无人愿为其送聘,只能让自家人来做此事。” 叶纪棠:“……”他知道明妃不会在这件事上诓骗他,可问题就出在此处,身份比左司马府还要高的女眷,满京都也找不出几人,偏偏他就与宜安郡主交好,竟也不成。 明妃见他为难,居然带着几分跃跃欲试的喜色,有些小心的开口:“你看我,如何?” 向挽清听他复述了一遍昨晚的事,这才开口道:“所以你就答应了?” 叶纪棠点头道:“我虽然不喜她,却不能否认她的身份是南朝明妃,更是北汉长公主,即便是当朝皇后也越不过她去,由她送聘,才不算委屈了你。” 向挽清知道他心中对母亲的死,执念究竟有多深,否则也不会过去了整整二十年都医嘱与明妃如此剑拔弩张,如今见他愿意为了自己退步,自然是又感动又心酸。 感动与他为自己愿意做到这一步,心酸于他的母亲始终不能以真正的身份宣告天下。 向挽清上前一步,轻轻攥住叶纪棠的手:“世人都道她才是真正的明妃,是北汉的大长公主。那由她送聘,便是由北汉的大长公主送聘,是由你的母亲送聘。” 她声音温和,满是怜惜柔抚:“由你母亲为她未来儿媳送聘,想来她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叶纪棠面色不变,睫毛却极快的扇动两下,良久才开口,眼眶却微红,像是秋日海棠绽开的靡靡红晕。 他说是。 嗓音沙哑,语气恳切。 ———— 这一场送聘自清晨起,到了黄昏落幕才止。 明妃走的时候,明明都到了门口,却又停了脚步,说想和向挽清单独聊上两句。 她之前曾有过劣迹,此话一出,叶纪棠就戒备的想立刻拒绝,倒是向挽清摇了摇头,说愿意聊一聊。 向挽清原本以为按照明妃今天的态度,既然想找自己单独聊一聊,应该也是语态平和的叮嘱,没想到一出口,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 “本宫之前极力反对你们的原因,就是因为本宫觉得纪棠在你身上投入了太多感情,势必会成为他的一个弱点,而你又是个不安分的,日后也少不得惹祸生事。” 向挽清:“那如今,娘娘是改变想法了?” 明妃语气断然:“没有。” 向挽清:“……那娘娘为何……” “本宫知道你在安山经历了一些什么。” 其实明妃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当她知道向挽清将木牌埋在入口处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只是…… “只是本宫觉得,就算你日后会成为纪棠的弱点,那么或许这个弱点,也不会真的那么让本宫担忧。” “……”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本宫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本宫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一天能和纪棠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话。说实在的,这二十年来,今日是本宫最高兴的一日。” 或许是明妃的语气实在是太过感慨,向挽清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只要娘娘真心对他,臣女相信假以时日,他也会明白当年之事,也并非娘娘有意。” 明妃没想到随意的叹息,会得来这样一句话,一直淡然的脸上控制不住的浮现出极明显的惊诧:“他竟连这个都和你说了?!” 向挽清:“是。” 明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本宫还是低估了你在纪棠心里的位置。” 向挽清:“……” 明妃:“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本宫便也直言。姐姐临走的时候,将纪棠交给我照顾,这些年他厌我弃我,也总归是护着他长到了如今。可本宫终究陪不了他一生,本宫只是希望,今后无论如何,你都能陪着他一直走下去。” “他这个孩子,自小就已经受尽了离别苦。” 向挽清:“……便是娘娘不说这话,臣女也没有打算放他再离开。” 不知是不是向挽清的错觉,似乎在明妃知道叶纪棠已经将当年之事合盘告诉她之后,明妃整个人似乎都更轻松了些。 像是心底多年压着的秘密,终于被第三个人发现,除了最初的恐惧排斥之外,反倒多了几分舒畅之感。 叶纪棠一直遥遥看着她们二人对话,见向挽清走回来,立刻皱眉低声问她说了些什么。 向挽清轻笑了笑:“说你日后要是敢对我不好,就让金银楼满天下给我找英俊公子。” 第310章 ——有孕 晋谦王送聘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逾越了规制的九十九担彩礼更是得了朝臣雪花般上奏弹劾的折子,却通通被叶珃压了下去。 这事一直闹了半月有余,才堪堪算看到了一个结尾。 “如今满京都的贵女,不管是出嫁的还是没出嫁的,哪个提起姐姐不说一句羡慕。”淑和剥着手中松子,笑眯眯的道,“七哥真不愧是七哥,要么不开窍,一开窍就闹得满城风雨的。” 唐禗不解:“这未出嫁的羡慕也就罢了,这已经出嫁的,羡慕什么?” 淑和:“自然是羡慕的恨不得能再嫁一次。” 向挽清听着她们二人一唱一和的,忍不住失笑,前段日子唐禗在自己府上遇到淑和之后,竟相处的难得融洽。 加上这几日万国朝会之后的诸多细则都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北汉使团离京在即,两个人倒还有几分依依不舍,一找着时间就凑在一起,今日更是约了向挽清一同出来品茶说话。 而唐禗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自问向挽清在密林之中为叶纪棠做的那些事,即便是换了她,只怕也做不到之后,虽然依旧偶尔嘴硬,但对叶纪棠也已经没有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不过在向挽清来看,唐禗如今也只是孩子心性,之前对叶纪棠也不过血缘上天然的亲近,而非真正的男女之情。 正想着,门外却忽然有归舟的声音传来:“小姐,景府那边送来消息,说是景夫人今日不能过来了。” 自从景羡离京之后,向挽清自觉亏欠了他们夫妻,更是加倍的对鸾无双好,怕她闷得慌便隔三差五的约她出来说说话,今日也不曾落下。 可这么多次以来,还是鸾无双第一次推拒,当即皱了眉道:“怎么回事,可是身体不适,找大夫了吗?” 归舟知她担心,当即道:“找了大夫,说是……有孕了。” 向挽清一愣,与淑和和唐禗等人对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归舟所说的有孕究竟是什么意思。 景羡与鸾无双一月二十三成婚,一月三十离京,到如今也才过去了一月有余,鸾无双现在发现有孕,倒也不算晚。 得了这般消息,向挽清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道:“你们继续聊着,我去看看。” “姐姐,我和你一起去。”淑和眼睛一亮,想起当初自己那群人每日厮混在景府的日子,还有后院那些秋千木马,哪里还坐得住。 唐禗原本对这种事是没什么兴致的,可见她们俩都打算去看看,她总也不能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便也同意一起过去。 于是三个人便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偷偷从景府后门直接去了鸾无双的院子。 路上的时候唐禗还问向挽清,就不怕她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抖落出去,向挽清就无所谓的笑了笑,真切的表示了自己对她的信任。 唐禗吃软不吃硬的这个特点被向挽清抓的死死的,板着张臭脸心里却美滋滋的应了保密,惹得淑和笑了半天。 她们到的时候鸾无双正在软榻上休息,面色虽然憔悴,但难掩脸上喜色。 鸾无双估计想过向挽清会过来,却没想到她顺便还带了两国公主殿下一同过来,原本在榻上的人一惊,连忙就想起身行礼,却被向挽清一伸手就按了回去:“姐姐如今有孕,好好躺着就行。” 鸾无双知道向挽清与淑和关系极好,至于唐禗…… 向挽清既然会将她带到此处,那想来关系也不会简单。 见她们都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也依言躺下:“倒是辛苦你又多跑一趟了。” 向挽清:“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们夫妻新婚离别,最大的原因在我,我自然更应该照顾好你,省的等他回来之后拿我是问。” 鸾无双:“若非有你,我们只怕是到如今都心意不通,你帮了我们这么多,莫说只是暂时分别,就是豁出命去,也是……” “姐姐。”向挽清皱眉打断道,“如今有了身孕,可说不得这种不吉利的话。” 鸾无双与她相处甚久,知道向挽清什么都好,就是格外相信鬼神之说,当即也不多言,只笑着开口道:“不说不说。” 向挽清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件事可告诉景羡了?只是景羡如今离京,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在孩子降生之前赶回来。” “公婆已经给他写信去了。”鸾无双道,“赶不回来也不要紧,他又不是大夫,赶回来也没什么用。” 向挽清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太过自责,可是这世上,又有哪个妻子怀孕,会不希望有丈夫陪在身边的。 如今鸾无双越是装的无所谓,向挽清心中对她的愧疚自然也就越深。 淑和虽不知道向挽清为何沉默,却能察觉出她心情不加,故意转了个话题道:“姐姐,你今日可是第一次和这孩子见面,可有想到送什么见面礼的的好?” “哎呀。”向挽清一拍手,“知道这消息之后就急着过来了,倒是没带什么合适的礼物。” 鸾无双:“那可不行,我可等着日后让你做这孩子的干娘的,你这礼物可不能赖。” 向挽清一喜:“当真?” 鸾无双:“我还能骗你不成。” 向挽清:“那行,我这个当干娘的,回头一定好好挑一份大礼。” 淑和见她们这样说,忙掐着手指算了算辈分,有些惊喜的道:“那我不就是干姑母了。” 她原本以为要等叶纪棠和向挽清未来的孩子出生,才能体验一把当家长的感觉,如今眼看着似乎能提前,自然是欢喜不已,左右看了看,褪去手上的羊脂玉镯子,放在鸾无双榻边:“这就算是我这个当姑母的给孩子的见面礼了。” 淑和毕竟是公主,平日里因为她和向挽清的关系,鸾无双和她相处也不算拘谨,可如今收到这般贵重的礼物,还说要认亲,自然是心中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向挽清,见她并未反对,倒是微微点头,这才笑着收下。 “那就多谢公主赏赐了。” 而唐禗虽然没有认这孩子的意思,但既然来都来了,倒也没有吝啬的意思,取了块随身的玉佩,当了礼物。 鸾无双自然又是谢过。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外头房门却突然被打开,进来个端着药碗的瘦小姑娘,见这么多人在场,有些意外的错愕。 向挽清看着这突然进来的女孩,脸上的笑意也缓缓收敛了起来。 第312章 ——叶青临身死 虽说向挽清很想在司琴的婚事上尽自己的一份力,但是在她第二次将糕点的数量由双数弄错成单数,第三次将喜被听成喜帕之后,宋知鸢就下了死令让她不准再插手任何一件事。 于是向挽清就只能一日日,眼巴巴的看着所有人东奔西走忙前忙后,而她却只能每日品茶嗑瓜子,偶尔和淑和唐禗几个人聊聊天。 叶纪棠有一日过来,正巧看到她这幅懒洋洋的散懒模样,忍不住失笑道:“真不知道以前那个,恨不得把每日十二个时辰,当做二十四个时辰来过的清清,如今去了哪。” 向挽清磕了个瓜子,不无埋怨的开口:“还不是晋谦王凡事都安排的太妥,把我的斗志都消磨没了。” 叶纪棠笑了笑:“不胜荣幸,那县主可想好要给我什么奖励了吗?” 向挽清往他身上丢了个瓜子:“还想要奖励,臭不要脸的。” 叶纪棠也不恼,笑着接住那瓜子,像模像样的抱了个拳:“谢县主赏。” 向挽清见他这样,自然是笑的不停,一双杏眼弯成了半泊山顶清泉,闪着盈盈稀碎的亮光。 叶纪棠看着欢喜,见她笑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今日过来,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向挽清:“?” 叶纪棠:“叶青临。” 向挽清脸上的笑意就瞬间收敛了起来,于是清泉冰封,万物寂静,带着些沁人骨髓的冷意:“他不是被发配极北之地了吗?” 叶纪棠:“我找人将他替了下来,如今关在城郊的院子里。” 向挽清:“……” 叶纪棠:“就算我没有换下他,你也没打算真的让他活着到极北之地。” 向挽清这才抬了头,将手中攥着的一把瓜子随意的放回桌上,拍了拍身上的碎屑,淡淡开口:“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叶青临被关押的地方,是在城郊一处偏僻院子的地下室,那院子极为破败,布满灰尘,像是久无人住,可从密道走下去,才发现底下别有洞天。 只是如今这偌大的一个地方,却只关押着一个犯人。 双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在两侧,白色的囚服上满是脏污,一头原本总是打理的一丝不苟的乌发如今散乱肮脏。 向挽清两世为人,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过叶青临势力势败的那一日会有何等狼狈,可当他真的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叶青临注意到这里的声音,扭过头来看到他们,带着狰狞憎恶的眼神死死的抵在铁栏之上,将他那张脸挤到变形的时候,嘶吼着用恶毒而难听的话诅咒他们的时候,向挽清才仿佛有了一些真切感。 然后……她咧开嘴笑了,喃喃开口道:“真好。” 真好,他越恨,她便越开心。 他越恨,她才越是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是真的报了仇。 叶青临没想到有人听到这么恶毒的话,竟还能笑的如此真心,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在狭窄的牢房中与向挽清保持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距离:“你想干什么?” 向挽清偏了偏头,眼睛里带着些朦胧的水汽,以至于看向叶青临的时候有点模糊,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摘下蒙眼的布条,想看看是谁救她于水火,却只看到了一个隐约的身影。 她淡淡开口,带着追忆与浓烈的恨意:“我本是想也给你一杯毒酒的,可方才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却突然后悔了。” 叶纪棠虽然不解她所说的“也”,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向挽清的状态明显不正常,在这种情形下竟还笑靥如花,让他忍不住起了满身的寒毛。 他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你……你还算聪明,我虽然被贬流放,但我毕竟还是父皇的孩子,万一有一天他又想起我的好,召我回京,等我重新起势,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向挽清嗤笑一声:“我以前怎么没有看出你还这么乐观呢。” 叶纪棠:“什么意思?” 向挽清:“我的意思是,毒酒而死,实在是太便宜了你。” 距离她重生,再加上她前世死后游荡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可当初那杯冰凉的毒酒入肚,在五脏六腑中燃烧浑身血液的滋味,却像是刻在她灵魂里一般丝毫不曾褪去。 每每忆起,便是痛彻心扉,可加诸在叶青临身上,她仍觉得太轻。 密道里忽然有犬吠声响起,渐行渐近,交杂沸腾,在这个密闭的空间显得愈发迫人。 不多时,便有数个彪形大汉扛着一个密闭的木箱缓缓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那令人喉咙干哑的犬吠,就是从这里面传出。 叶青临像是想到什么,脸色难看,一步步挪移着往后退,满脸的戒备恐惧:“你,你想干什么。” 向挽清:“如你所想,都是些饿了许久的野狗,花了不少心思才这么快找到的,与它们共处一室,想来不会无趣。” 叶青临猜测成真,面色猛然惨白:“向挽清,你何敢如此!” 叶纪棠看看那木箱,又看看向挽清,皱着眉道:“不如你先出去。” 向挽清纹丝未动,叶纪棠无法,只好一挥手示意他们打开牢铁门,将那木箱放进去。 叶青临不是没有想过在牢房门打开的时候逃跑,但是他如今武功尽废,还不如普通人,三两下就被摔在地上,久久爬不起身子。 而等铁门再次锁上,叶青临才有些绝望的锁在角落,浑身哆嗦不止。 薄薄的木板哪里挡得住一群饿急了的野狗,从第一只用利爪划破木板钻出来之后,偌大的木箱很快就碎成了一地残渣,徒留几只眼睛都隐隐泛着绿光的高瘦野狗,虎视眈眈的看着角落唯一的猎物。 最初的忌惮还是被饥饿的本能所战胜,尤其在发现那个猎物根本毫无威胁之后,所有的野狗几乎都争先恐后的蜂拥而上。 “向挽清,我一定要杀了你!” “向挽清,叶纪棠,你们不得好死!” “救我……” 狠毒的诅咒很快变成微弱的求救,到最后终于被某一只野狗咬断喉咙,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像是破了洞了风筒。 牢房内的血腥味浓郁到快要化作实质,就连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大汉都面露不适之色。 向挽清却还在笑,笑意灿烂而快慰。 叶青临,上辈子你害我父母双亡弟兄早逝,害我亲友死别蹉跎终身,到如今,我终于都讨了回来。 你放心,你先走一步,向挽宁,我也会很快送到你身边来。 你们去了十八层地狱,再做鸳鸯也不迟。 第313章 ——锦碧 “呕……” 从离开地下室到如今,锦碧已经呕了近半个小时,胃里早就空空如也,却依旧一阵阵的泛着酸水,恨不得将肠子都吐个干净。 今日是向挽清第一次带她出门,她本还欢喜雀跃,想着既然受小姐看重,那定要好好表现,谁知竟会看到这般血肉模糊的可怖场面。 而向挽清除了最初让人给她递了一壶水之外,就一直在马车里等着,也并没有打算安抚两句的意思。 她对锦碧自然不像对司琴那般有耐性,因此在查清楚来历清白之后,才会故意带她来看今日的场景,为的就是让她明白,跟在自己身边,除了金银富贵,更多也伴随着更大的危险。 她若是因此生了惧意,向挽清也好提前培养其他人。 如今见她过去那么久的时间依旧不见好,皱眉摇头,将掀开的车帘放下:“留下一人等她,回府。” 叶纪棠挑了挑眉:“不等了?” 向挽清:“她不合适跟在我身边。” 叶纪棠:“司琴那个胆子都能好好跟着你,我瞧着外头那个比她总强些。” 向挽清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当初司琴跟在她身后的时候,她连喂个哑药都要将她支开,就是怕她看了会难受,可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她如此花费心思。 叶纪棠笑着受了她一个白眼:“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清清这般巾帼女子,寻常人莫说十几岁的女子,就算久经沙场之人,也总会有些不适。” 向挽清侧目:“晋谦王这是很看好她的意思啊。” 叶纪棠:“只是比较了解清清罢了。” 向挽清挑眉:“那王爷就请好,这样一个人,我注定是不会用的。”她略提高了声调,“回府。” 锦碧眼看着马车突然动了起来,手忙脚乱人就想要去追,可一抬头,胃里的酸意就控制不住的翻涌出来,直冲脑海,害得她又只能待在原地干呕。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久到等她的大汉都觉得她随时可能会昏厥过去,她才逐渐缓了过来。 可意识重新回归的瞬间,她就明白自己这一次的表现必定是让向挽清失望透顶。 但是同样的,这次向挽清展示在她面前的那个世界,根本是她连想象都不可能达到都残忍与冷酷。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这世上偏偏有无数比之更可怕的死法。 只是…… —————— 明日就是司琴的大婚之期,她难免忐忑不安,向挽清与她说了许久的话,这才劝得她早些睡下,谁知方回了自己院子,才看到锦碧就等在房门口。 面色惨白如同厉鬼,嘴唇干裂起皮,原本明亮的眼神里如今尽是一片昏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瘫在地上,可摇摇晃晃了许久,却依旧一直站在原地。 向挽清见到她出现,也并未惊讶,只是淡淡开口吩咐道:“你今日也受了惊吓,早些回去休息,我准你几天假。回来之后就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不必再跟在我身边。” “只是今日的事,就得全忘了,否则我保证,下一个这么死的,就是你。” 她笑了笑,说完也不在意,径直就要往房里走,却听得身后传来清脆的“扑通”一声,重的像是骨头脱离了皮肉,直接磕在了地上:“小姐,还请小姐允许奴婢继续跟着您。” 向挽清转身,微微低头,就看到锦碧跪在自己身前,单薄脆弱的身子,脊背却挺得笔直:“你不适合跟在我身边。” 锦碧:“奴婢知道今日让小姐失望了,但奴婢保证,若还有下次,奴婢绝对不会如此。” 向挽清:“跟在我身边,今日的场面都不过是开胃小菜,很有可能哪天一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也可能今日满门荣耀明日就黯然落幕。” 锦碧身子一颤,可随即深深拜倒:“为小姐而死,锦碧之幸。” 向挽清:“……抬头。” 锦碧依言抬头。 向挽清微微附身,靠着屋檐明灭闪烁的灯笼火光,与她对视。轻颤的瞳孔深处除了恐惧之外,竟还有些意味不明的光亮一点点从深处透出来,将灰败的眸子重新照亮。 不知过了许久,向挽清才重新直起身:“你方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锦碧:“?” 向挽清:“我从头到尾都不曾对你抱有希望,所以你今日表现如何,于我也谈不上失望。” 她言辞锋利,刺的锦碧心头一颤,那好不容易重新亮起来的光眼看着又要重新熄灭。 “不过……”向挽清继续开口,“我如今倒是对你多了一点期望,所以切记,不要真的让我失望。” 锦碧尚且还没有转过来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见到她转身往房间里走去:“给你一晚时间调节好情绪,明日随我一同迎客。” 锦碧一怔,随即眸光大亮:“多谢小姐!” 向挽清听着房间外传来的声音,喃喃自语:“看来还是你看人比较准。” —————— 知雨阁九层。 叶朔宇有些好奇的开口:“七哥,你怎么知道向二小姐会留那人跟在身边?” 叶纪棠漫不经心的翻过一页书:“我查过她底细,有一个重病的母亲,多年缠绵病榻,一直靠她的月银勉强维系,可前段时间病情加重,所需银钱也自然增加了。” 叶朔宇不解:“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之前她父亲去世,那边的亲戚还曾贪图过她家所剩无几的钱财,可最后非但没讨到便宜,还险些闹出人命。” 叶朔宇还是懵懂。 曲亦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开口:“十几岁的少女斗得过父族的恶亲戚,还丝毫没吃亏,甚至险些杀了对面一人,说明她除了聪明还十分豁的出去。今日叶青临被……她也没昏过去,甚至不曾手脚酸软的跌倒,只是恶心了会儿,说明她胆子挺大。” 叶朔宇:“这还胆子大,听说向二小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曲亦辰咬牙切齿:“清乐县主能是普通人吗?” 叶朔宇想了想,又看看低头看书的叶纪棠,点头赞同了曲亦辰的观点。 也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入七哥的眼。 他琢磨了一下:“这样说来,这个锦碧胆大心细,还很聪明,最主要的是她有软肋,易于控制,倒是确实适合跟在向二小姐身边。” 曲亦辰这才点头:“倒还不算笨的无药可救。” 第314章 ——送耳 是夜,冷宫偏殿。 窗户外,尖利的风声,唱戏声,大笑声,混杂着呜呜噎噎若有若无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夏芊千自觉已经将单薄的被子紧紧裹住,这些嘈杂可怖的声音却依旧无孔不入的钻进她每一寸肌肤。 她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尽可能的将自己缩成一团,褪去了乐妃的尊贵身份,在这个阴风阵阵,满是灰败残破的偏僻冷宫,她也不过就是个恐惧害怕的普通女子。 夏芊千小腹依旧在阵阵的抽搐,仿佛在时刻提醒她已经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她至今都想不明白,在那条自己走过无数次的宫道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石块,还正好绊倒了自己。 看着那满地蜿蜒的血迹渗入泥土的时候,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伴随了自己半生的尊贵荣华,或许真的即将彻底消失。 可这样的念头在她被逐入冷宫的第一天,就被她自己狠狠否决,这样荒芜残败,野草横生的地方,这样每个人都疯癫痴狂的模样,还有这被冷风灌满的宫殿,她一刻都忍受不了。 可是她要熬下去,只有熬下去,才能熬到青临翻盘,熬到自己重新尊荣的那一天。 这样的念头让她一次次在临近崩溃边缘的时候坚持下来,她日日夜夜告诉自己,陛下就算不在乎和她之间的情感,可青临毕竟还是他的亲生儿子,只要自己坚持……只要自己忍耐…… “吱呀~” 分明是嘈杂喧闹的环境,可生锈的木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依旧仿佛惊雷一般响彻她耳边,夏芊千浑身一个哆嗦,随即颤抖的更加剧烈。 她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看不清那扇年久失修的门究竟是怎样被打开,唯独耳边那清脆果决的脚步,一下一下,踏在她本就紧绷的心弦上,那人最终在她床前站定,引得她战栗不已。 夜风寒凉呼啸,刮进来的时候引得那人不由自主的咳嗽不止。 咳嗽声格外的熟悉,让夏芊千浑身一僵,巨大的诧异让她甚至连害怕都暂时忘记。 她迟疑着将被子一点一点从头上剥离开来,月光透过残缺的窗户照在房里,让她终于看清对面站着的那人。 “皇……皇后?!” 夏芊千想过无数可能来这冷宫看望她的人,谨妃,陛下,甚至向挽清,可独独没想过会是他。 那个柔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随时熄灭生命烛火的女子,如今却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高傲怜悯的神色看向自己。 夏芊千以前贵为乐妃,虽无皇后之名,却活的像是个真正的后宫之主,如何受得了她这般高高在上的眼神,当即恶狠狠开口道:“没想到皇后竟如此恨我,如今我都到了冷宫,竟还要来看我笑话。” 皇后微微摇头,并不顾忌冷宫脏乱,就这样在她床沿坐下:“你错了,本宫从不恨你,恰恰相反,本宫羡慕你。” 夏芊千一怔:“羡慕?” 皇后:“羡慕你蠢笨无知刁蛮任性,却偏偏得陛下宠爱多年。” 若是以往夏芊千听闻此话,必定满是得意,可如今听来,却满是嘲讽:“宠爱又如何,还不是一朝就被打入冷宫,不及皇后娘娘位居正宫,地位尊崇。” “你错了,地位和宠爱都一样,都不过是他口中的一句话罢了,就像你贵为右司马胞妹,豫南王生母,四妃之首,如今还不是在死牢之中与老鼠阴虱作伴。” 夏芊千:“既然宠爱与地位都如此无用,娘娘又何来羡慕我一说。” 皇后:“既然都无用,为何本宫得到的,不能是他宠爱,即便……是虚情假意的逶迤。” 她后半句声音太小,夏芊千听的并不分明,却也并不开口询问,只当是皇后故意嘲讽于她。 皇后见她神情,便知她并不相信自己所说,也是,如今一个是冷宫罪女,一个却母仪天下,若说羡慕二字,只怕是天下人都不会相信。 可又有谁知道,她方才所说,字字真心。 她身子从小孱弱,性子又有几分软弱好欺,原本许个富贵闲散人家为正妻,安度一生才是最好的出路。 可她却偏偏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决然的嫁给叶珃,只是因为当年踏青之时赠伞的一面之缘。 惊鸿一瞥,便搭上了终身。 她独守空闺的无数个日夜里,曾经反复的询问过自己,若知道如今的情况,当初是否还会执意一厢情愿,非君不嫁。 然后她可笑的发现,她会。 即便如今夜夜孤枕难眠,烛灯残泪,可至少她的坤德宫离他的乾坤宫,是挨得最近的地方。 她几乎埋葬了自己的一生,才获得了这么可怜的一些慰藉,竟也仍觉值得。 皇后看着夏芊千,忽然觉得有些悲哀,她们一个得到了宠爱,一个得到了地位,可汲汲营营真心想要的,却是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 夏芊千见她沉默,眼中闪过一抹怨恨:“皇后若是看够了笑话,就请走。” “本宫今日不是来看你笑话的。”皇后笑了笑,她面色带着常年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是来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夏芊千重复一遍。 皇后将袖中的木匣子放在她手边:“打开看看。” 那匣子不过半个巴掌大小,表面并无花纹装饰,像是街边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可就这样孤零零的放过来,离她指尖不过半寸距离,不知怎的,她突然涌起一抹浓重的不安,一颗心像挂了铁球般直愣愣的往下坠。 皇后见她不动,也不逼她,笑着起身道:“礼已送到,本宫就先走了。” “皇后!”皇后已经走到了门口,夏芊千却忽然叫住她,尖利的声音依旧掩饰不住颤抖,“这里面……是什么。” 皇后没有回头:“你自己打开来看过,不就清楚了?” 月色如纱雾,将冷宫都笼罩出一层温柔的错觉来,皇后跨出房门的一刹那,立刻有数个隐藏在暗处的宫人跟随在她身后。 有人低声开口:“娘娘,一只左耳,她若是认不出来呢?” 皇后摇了摇头,开口的时候是从未有人见过的狠厉:“叶青临左耳留过疤,她身为亲生母亲,又怎么会认不出。” “啊!!”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身后的寝殿突兀的传来凄厉的惨叫,像是心头的血肉被生生抠挖出来,竟压过了满宫嘈杂喧闹的声音。 皇后的脚步有一瞬间的停顿,眼中一闪而逝的,并非痛快,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怜悯。 她不想争,也不想斗,可是自她儿子被封为太子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得不争,不得不斗。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祝大家七夕平安喜乐~~~ 第315章 ——大婚在即 “疯了?”向挽清放下勺子的手一顿,有些意外的开口。 今日是司琴的大婚之日,向挽清难得起了个大早,本想用完早膳就去前厅忙活,谁知刚吃完早膳,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锦碧垂低了眼眸,将盛着帕子的木盘高举过头顶请向挽清擦手:“宫里传来的消息,应当是不会有错。” 绣了红色喜纹的帕子将向挽清的指尖衬得愈发洁白通透,像是几乎要渗出汁水的荔枝果肉。 她随意擦了擦,又将帕子重新放回木盘:“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 锦碧压低了声音:“据说是皇后娘娘去过。” 向挽清:“皇后?” 锦碧:“皇后仁善,为夏氏送去被褥,以尽天恩。谁知夏氏受不住冷宫折磨,已经疯癫,惊扰了皇后娘娘,皇后旧疾发作,连夜宣了不少太医入宫。” 向挽清漱了口,又擦了嘴,这才慢悠悠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开口:“夏氏虽然蠢笨,但也不至于几日时间就被吓到这种地步。” 锦碧:“可要细查?” 向挽清刚要开口,门外就突然走进来一个男子,绛紫色蟒袍,乌玉束发,手中握一柄白玉折扇,进屋的刹那,几乎将本因破晓天色,显得昏暗的屋子都照的光彩熠熠。 “不用查了。” 向挽清挑眉含笑:“你来的倒是早。” 叶纪棠:“这不是怕清清忙不过来嘛。” 向挽清:“可用过早膳了?” 叶纪棠一笑:“只想着早些看到清清,倒是忘了。” 向挽清嗔怪着看了他一眼,又抬手亲自为他盛了一碗鸡丝粥:“今日府里忙碌,晋谦王若是不嫌弃,就吃些我吃剩下的。” 叶纪棠:“荣幸之至。” 见他在桌子前坐下喝粥,向挽清这才又坐回原处道:“你方才说不用查了,可是有什么消息?” 叶纪棠:“叶青临的左耳,被人割去了。” 一旁的锦碧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仿佛又想起昨日那血腥可怖的画面,整个人不受控制的一抖,可随即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又连忙深吸一口气,垂手不语。 锦碧的小动作并未逃过叶纪棠的眼睛,他挑眉含笑看了向挽清一眼,又继续喝粥。 向挽清知道他这是在得意他猜的不错,自己还是将锦碧留在了身边。 失笑的同时又想起昨日之事,叶青临被野狗分而食之之后,浑身血肉模糊不说,唯有脖颈之上尚算完整,之后又被直接扔到了乱葬岗里,谁知竟有人找到了他,还割去了左耳…… 向挽清思绪一顿。 左耳…… “我记得叶青临左耳耳后有一道伤疤,莫不是这左耳被夏氏看到了,因此才疯癫?是……皇后?” 叶纪棠放下碗勺:“清清聪慧。” 他话虽如此,只不过一想到清清前世对那叶青临如此痴缠了解,又难免吃味,可又转念一想,叶青临今生已成了一摊烂泥,自己又何必如此在意,倒显得小气了。 向挽清没想到这转眼的功夫,自己身边这个风神霁月的男子脑子里就转过这么多的念头,只喃喃开口道:“我一直以为她体弱多病,难以为继,否则也不会放任太子就这样被这样打压,没想到,竟也藏的那么深。” 叶纪棠:“我本以为当初父皇扶她为后,是为了制衡右司马势力,交好文官,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差了。后宫这种人吃人的地方,若是没有点本事,她又怎么可能以此孱弱之躯,安安稳稳的在这后位坐上这么多年。” 向挽清:“原以为势头最盛的夏氏与叶青临,原来才是那个被旁人玩弄于掌心之人。谨妃与皇后,当真是藏的极深呐。” 叶纪棠没接话,反倒换了个话题:“明日荣襄王设宴,邀我与朔宇同往,清清可要一起去?” 向挽清:“荣襄王?” 叶纪棠点头:“名头取得是他二子周岁宴,请了不少王公大臣,甚至连诸国使节都接到了邀请。” 向挽清:“这么多人,我怎么没收到帖子?” 叶纪棠:“他这次并未邀请家眷,帖子应该是直接送到你哥哥手中了。” 向挽清:“既然如此,我冒然前去,怕是不妥。” 叶纪棠:“清清还会顾虑这个?” 向挽清没好气的看了明显在调笑自己的男子一眼:“我记得他长子周岁的时候,都不曾如此大排场。” 叶纪棠:“叶青临被流放,他自然高兴,会借此设宴也不足为奇。” 向挽清默了默,说实话,当初在鸾无双婚礼上第一次与荣襄王打交道,她对他感官确实不错,可如今看来,只怕那时候自己是根本没看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去上一去也无不妥。”能让她向挽清看走眼的人,这荣襄王算是第一个,她倒要看看,他这次宴会究竟是打的什么算盘。 两人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如容的声音:“小姐,夫人让奴婢来问小姐,可准备妥当了?” 向挽清:“好了,你去告诉母亲,我马上过来。” 如容应声退下,向挽清这才起身:“行了晋谦王,劳您大驾,陪我一块去外头迎接宾客。” 叶纪棠笑着应了句遵命,向挽清就嗔怪着白他一眼,说上一句油嘴滑舌,只是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止不住。 ———— “这左司马府,怎么又尽是张灯结彩的,晋谦王与清乐县主的婚期不是定在来年五月吗?” “这哪是他们二位的婚事啊,这是清乐县主身边的大丫鬟,与黑骑统领的婚事。” “一个丫鬟,竟能有如此排场,我方才偷溜出去看了看,到场的可都是高官显赫人家。” “那丫鬟得宠,左司马一门如今更是显赫,其他人自然是上杆子巴结。” 那人眼神在左司马府与对门的那座冷清府邸来回转悠了两圈,开口的时候颇有些感慨:“原本都是一家人,如今一个极尽显赫,一个却……世事难料啊。” “这话也不能这样说,虽然因为三皇子与向五小姐的婚事,二房多少受了牵连,但有那光禄寺卿在太子跟前的面子,这二房也并无大碍。” “还三皇子呢,如今就是个庶民罢了。” 向挽宁今日好不容易趁向铭熠不在偷溜出来,谁知一出门就听见百姓皆对今日左司马府的婚事议论纷纷,又难免扯到自己身上,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当做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匆匆离去。 第318章 ——挖坟 城郊荒野半山之中,原本许久都没有一个人影的地方,如今却围着个壮汉,由于天色渐暗,甚至已经点上了火把,却仍旧没有减慢手上的动作。 茅衿汀自任京兆府尹多年以来,也算是遇到过不少奇奇怪怪的案子,可像这样刨坟的事,就连他也还是第一次碰上。 他有些颤颤巍巍的看了站在身边的男子一眼,墨色玄衣,白银腰带,美得雌雄莫辨的脸上在这般环境中都没有一丝变化,冷的像是从高山之巅搬入火炉烘烤都不会融化的千年寒冰。 甚至在传达命令的时候,都将“挖坟”二字说的像“吃饭”一样随意淡然,害得茅衿汀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深山之中,除了铁锹刺入泥土的声音,一时间便只有不远处几只乌鸦啼叫哀鸣之声,随着天色愈晚,茅衿汀的心里也是愈发忍不住的发怵。 茅衿汀:“森……森公子,不知此人究竟是谁,连他死了县主都要掘尸挖坟?” 森尧没开口,只冷冷的睨了他一眼。 茅衿汀本就是觉得此地寂静可怖,才故意找些话茬好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可如今被这样一看,只觉得满身的冷汗都快汇成川流,暗恨自己为什么要没话找话,忙讪笑了下,不敢再开口。 就这样又过了约摸一刻钟,铁锹才碰到那具薄木棺材,挖坟的人虽说都是茅衿汀精挑细选过胆大的狱卒,可在这地方干这种事,时间一长还是难免发怵,如今见终于挖到,忙都精神一震,很快那棺材便整个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森尧上前两步,冷冷开口道:“打开。” “这……”几个狱卒左右看看,皆都有些迟疑。 森尧知他们为何迟疑,见状也不强求,直接一伸手,内力吞吐间便将那单薄的棺材板整块掀开,落在地上掀起厚重尘土。 茅衿汀被那响动惊的一跳,随即回过神来立刻朝着身边一同跟随而来的仵作开口道:“有劳。” 那仵作不敢怠慢,忙上前仔细查验。 他极为谨慎,这一查验便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收手,将那些工具放回随身携带的木箱之后立刻转身回禀道:“回二位大人,此人生前患有重疾,看其肺腑五脏,应该是多年旧疾缠绵。只是……” 茅衿汀:“只是什么?” 仵作:“只是此人最终的死因,应该并非这些病灶,而是中了毒。” 森尧目光一紧:“中毒?” 仵作虽不之他究竟是谁,但看茅衿汀都如此客气,自然明白他身份不同,闻言连忙开口道:“此人咽喉发黑,肠道破损,五脏六腑都有黑斑,应该是中了一种触之即死的剧毒,从喉咙处入,因毒性太过强烈导致肠道都被灼烧损坏。” 森尧:“你可确定?” 仵作:“小老别的本事没有,但这仵作当了三十余年,自信不会出错。” 茅衿汀亦是连忙开口:“森公子放心,李老仵作的本事,整个京都难有出其右者。” 森尧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抛给茅衿汀:“把他埋回去,今晚有劳诸位了,这些银子是请诸位喝茶的,只是今晚的事……还请诸位能够管好自己的嘴。” 向挽清出手从来大方,这荷包更是塞的鼓鼓囊囊,茅衿汀入手便是一喜:“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森尧见他们应下,转身便要离开,可不知想到什么,脚步却突然一顿。 茅衿汀:“森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森尧皱眉看着那如今已经有些腐烂的尸首,喃喃低声自语道:“你既然是被人害死,如今误打误撞之下也算是让你的冤屈重见天日,若有机会,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也望你九泉之下莫要怨恨。” 他顿了顿:“若真要怨,那便冲我来。” ———— 晚宴之中灯火通明,歌舞悠扬动听,名义上这场宴会主角的荣襄王次子,在简单的露面之后便又被乳母抱了下去。 荣襄王圆滑有礼,一时间不论主客皆是酒酣耳热,脸上满是喜气。 向挽清与叶纪棠高坐次席,看着荣襄王在一众王公大臣之中进退有度,倒也是啧啧称奇:“这次到的宾客,还真是不少。” 叶纪棠:“除了太子一脉的,五品以上京都官员,几乎都已经在这了。” 坐在他们二人下侧的叶朔宇不甘寂寞的也要插上一嘴,下巴点点坐在他们对面的使节,开口道:“除了唐谨表弟旧疾发作没有来之外,江倦川与沈逢都到场了,面子不可谓不大。” 说到沈逢,自安山回来之后,向挽清还是第一次看到他。 经历了万国朝会垫底,解字科失败,自己在南朝的盟友叶青临更是彻底失败,本就阴翳的一张脸,如今更是难看的吓人。 冷着一张脸一口口的喝着闷酒,与周遭热闹的气氛格外不融洽,除了江倦川依旧含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笑意,偶尔与他说上几句话之外,几乎没有人敢上前敬酒。 “板着这张脸,像是所有人都欠他百八十万似得。”叶朔宇本就看他不顺眼,如今更是撇嘴埋怨几句。 只是他话音刚落,那方的沈逢便将酒杯一放,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叶朔宇有些意外:“走……走了?” 叶纪棠:“应该不是,走的小门。” 叶朔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是,他一个人闷头喝了不少酒,也该去茅厕了。” “诸位诸位,本王实在是不胜酒力。”那边,荣襄王被灌了不少酒,终于是醉醺醺的投了降,连忙道不行,可旁人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他也只好摆摆手,借口尿遁,连忙离开。 叶朔宇见状嗤笑道:“啧,我记得大哥向来酒量不错,没想到也有逃的一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向挽清看着荣襄王有些狼狈踉跄的背影,忽然生起几分诡异的念头。 叶纪棠见她眉心紧缩,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向挽清:“虽然这念头来的莫名,但我总觉得荣襄王这个时候离开,会不会和沈逢……” 她说到这里,可能是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想法有些诡异,又摇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 叶纪棠却从她未说完的话里猜出她的意思来:“想多没想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向挽清:“去看看?” 叶纪棠:“你忘了本王第一次与你见面的时候,我们躲在哪里了?” 向挽清一怔,随即立刻回忆起那有些荒唐的场面,床上是缠绵交织的男女之体,梁上是心思各异的他们二人。 第319章 ——今晚必须动手 景府偏房之中,余伥半倚在床背之上不知想些什么,右手不自觉的的搭在左肩,那个位置正好是今日那婢女的脚落下的地方,青乌了一块,看着可怕,实际上比起她以前受得伤来,根本不值一提。 只不过鸾无双亲自给她上药,还红了眼眶的时候,她又觉得确实挺疼的。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她原以为是鸾无双去而复返,脸上依旧挂着柔弱无欺的笑意,可当看清楚来人之后,脸上的笑意便陡然收起:“你怎么来了。” 声线无波带着渗人的冷意,锋利刺骨。 来人一席紧身的黑衣,取下的面巾下是一张并不起眼的脸:“传主人的命,令你今晚必须动手。” 余伥面色一僵:“今晚?” 来人眼里满是嘲讽:“我听说这鸾无双对你甚是不错,莫非你这是心软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鱼肠剑,也会被这小恩小惠收买。” “我没有。”余伥立刻否决,“只是之前主人不是说,何时动手都凭我自己决定吗?” “主人今晚设宴,清乐县主不请自来,主人怕迟则生变,这才让我叮嘱你尽快动手。” 余伥压下心头汹涌的思绪,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和成与往常无异:“余伥明白。” “你要时刻记住,当年是谁救了你的命,又是谁教授你武功本事,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不要一时糊涂,犯下大错!” “是!” 来人见她低头垂眼,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敢多留,立刻转身离开。 余伥看着那扇房门重新被合上,房间内又恢复了原先的寂静,唯有偶尔火烛爆破之声稀碎的响起。 余伥抬头,目无焦距的看着前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竟然也会心软。 鸾无双给予她的温暖与关切,是她从不曾得到的真心,她贪恋这种美好的感觉,以至于差点忘了她来这里,是背负着深渊地狱的使命,要将这难得的温存都尽数毁灭。 她抬头,眼底深处刚刚浮现的温暖逐渐消散,冷意结成坚冰,又重新覆盖那点柔软。 主人赋予她生命,赋予她能力,她自然也该回报自己的价值。 —————— 叶纪棠与向挽清原以为叶望烽若真是与沈逢私下见面,必定会选一处隐蔽场所,可没曾料到,他们竟只猜中了一半。 他们二人跟着叶望烽摇摇晃晃到了后院,却见沈逢早就等在了那个地方,只是并非书房,而是花园一处假山石后。 这地方虽然比起密室容易被人发现,但唯一的好处,便是除了一处单薄假山之外,再没有其他事物,不好藏匿身形偷听二人对话。 向挽清暗道自己猜的果真没错的同时,却也苦恼不知该如何偷听二人对话。 叶纪棠知她为难之处,见状笑道:“清清想不想试试刺激的?” 向挽清:“?” 叶纪棠笑而不语,从地上拾起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石子,甩手往另一边狠狠一掷。 石块落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叶望烽与沈逢都不约而同的看去,而叶纪棠就趁此刻,立刻揽住向挽清腰身,纵身一跃,竟藏到了那假山一处凹陷的石洞内。 那假山颇大,叶望烽二人所在的北面与东西二面都被岩石封住,不会看到人影,只是若有人经过南面,即便如今天色昏暗,只怕也会被一眼发现。 向挽清没想到叶纪棠会突然有如此大胆的举动,被吓得不轻,幸好她立刻反应过来此地距离叶望烽他们极近,只怕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立刻察觉,这才勉强将低呼声咽了回去。 叶望烽与沈逢二人仔细查验了发出声响的地方,在确定没有人影之后,才又回了原处,只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如此大胆,就这样在距离他们不足一尺的假山之后偷听。 如今的叶望烽一扫之前醺醺欲醉的模样,不论是声音还是话语,都格外的清晰:“今夜人多眼杂,你非要找本王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逢声音含恨:“本圣子若今日不与你见面,只怕荣襄王之后也不会有时间再和本圣子见面了。” 叶望烽:“圣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实在是叶青临倒台之后朝中的事物太多繁杂,本王这才难以抽身。想来圣子也能理解本王这个时候必定要在父皇的面前表现的积极些,才不至于辜负了我们之前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和努力才有的局面。” 沈逢:“你还知道如今的局面,是花了我们二人的心血和努力才换来的?!” 叶望烽:“那是自然,本王心中不曾有一刻忘记。” 沈逢:“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要在密林之中谋害本圣子!” 叶望烽:“六圣子此话何意?本王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你是真当本圣子不知道那山虎体内的蛊虫究竟是谁放进去的吗?此蛊虫是当初本圣子的人救下童夫人之后她研制控制人心的蛊虫时的衍生品,世上仅此一只,当初带她进京的时候本圣子就将此虫交给了你。 沈逢面色狰狞难看,显然是动了大怒:“可是你竟用它来谋害于我!” 向挽清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望向叶纪棠,眼中是难掩的惊诧。 听到这里,向挽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只怕之前沈逢与叶青临合作,根本就是他掩人耳目的计谋,而他真正的盟友,竟是之前一直被压一头的叶望烽。 怪不得,怪不得他明明可以悄无声息的杀了张嬷嬷,彻底隐藏当年的秘密,却故意留下线索让向挽清一路追查,导致向府最终分家。 此事她一直都想不通,只能勉强以性子古怪来做解释,直到如今才明白沈逢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真相之后再细细想来,沈逢看似事事都站在叶青临那边,可实际上叶青临却似乎从未真的因此占到过什么便宜。 向挽清惊诧之外,也只能说沈逢演戏的本领,实在是高超至极,竟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若非他们今日亲耳听见,只怕一时半会儿还会被蒙在鼓里。 第320章 ——偷听 叶纪棠与向挽清二人这愣神的功夫,那边二人的争吵却愈发热烈激动,只是总算还有些理智,都是压低了声音开口。 叶望烽:“那山虎是本王对付向挽清的手段,怎么会是要谋害圣子呢!” 沈逢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怒气:“本圣子前脚刚走,那山虎就扑了上来,若是本圣子再晚一步,掉下悬崖的可就不知道究竟是谁了!你若是真心将我当成盟友,又怎么会行如此险招!根本就不曾将我的安危放在心上!” 叶望烽:“绝不可能!” 沈逢:“事实如此,如何不可能!叶望烽我告诉你,你今日若是不给本圣子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我同盟关系就此结束!” 不同于叶青临,沈逢实际上与叶望烽才是真正的结盟,因此得知此事的时候,他心中这种似乎被人背叛的怒气才会更甚。 叶望烽见他动了真火,又说出这种话来,知道今日若是不讲个彻底,只怕沈逢发起狠来真会断绝联系,可如今他大业未成,仍需与沈逢合作,逐步巩固西北势力,断不可因此事功亏一篑。 思及此,叶望烽也并未多犹豫,沉声开口道:“圣子,此事本王确实没有瞒你,其实当时就算你身在悬崖边上,那山虎也绝不会动你分毫,甚至就算换了别人,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沈逢实际上在说出方才那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正如同叶望烽仍需要他的帮助一样,他在某些事情上,也同样需要依靠叶望烽。 更何况前不久西岭内部传来消息,沈念趁他不在大肆扩张势力,等他回朝只怕局面更为艰难,他又如何能放弃叶望烽这一大助力。 只是话已出口,他又不好收回,如今见叶望烽言辞恳求,才算是有了台阶下,故意冷着一张脸开口:“什么意思?” 叶望烽:“那向挽清的身上,被熏了特质的香味,寻常人闻不出来,可若是落在山虎的鼻子里,就会刺激他发狂,再加上体内蛊虫引诱……” 沈逢迟疑道:“当真?” 叶望烽:“千真万确。” 沈逢:“可那向挽清行事谨慎,怎么会如此轻易就……” 叶望烽:“若是我们主动算计她那自然不行,可要是她自己凑上前来呢?” 沈逢:“什么意思?” 叶望烽说起此事,更为小心,左右又看了看,这才将声音压的更低,连叶纪棠二人都听的不甚分明。 “其实此事也是个巧合,那日本王派人去密林寻找野兽入蛊,谁知遇到了……” 沈逢神色惊疑不定:“竟然连他也动手了!” 叶望烽:“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帮我,要怪也只能怪向挽清他们二人树敌太多,人人都想踩他们一脚。” 沈逢:“那当日的箭弩……” 叶望烽:“应该也是他的手笔,此事本王是真的不知情,不然说什么也会提前和圣子你说上一声。” 沈逢与叶望烽合作颇久,对他也算有几分了解,见他神色恳切,便也信了几分,更何况他刚刚知道了一个不小的秘密,心中仍有震撼,如今也无心再追究这些。 两人气氛略缓和了些,又说了几句,怕被人发现,便一前一后又回了前厅。 直到确定他们二人走远,躲在假山之后的叶纪棠与向挽清才从那石洞里走出来。 叶纪棠替向挽清理了理因为挤压而显出褶皱的衣衫,开口道:“看来安山的那一次,我大哥应该是和另一股势力联手了,而那股势力,应该就是几次三番射出弩箭,想治你于死地之人。” 向挽清面色微凝:“那弩箭虽一共只射出三次,可次次都是要置我于死地,就连第二箭,看似是射向沈逢,实际上也是知道我与他在密林中起了冲突,若他有个万一,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我所为。这幕后之人的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叶纪棠皱眉:“清清可有猜想?” 向挽清默了默才开口:“弩箭之事我毫无头绪,只是那熏香,既然是熏,自然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可我什么时候又在哪,待过一炷香以上的时间……” “若是我们主动算计她那自然不行,可要是她自己凑上前来呢?” “……她自己凑上来呢?”叶望烽的话仍在耳边回荡,向挽清喃喃重复了几遍,忽然脑海中如同闪电划破长空,照亮出一个之前她从未怀疑过的人来,“竟然是他,怪不得沈逢会如此惊异。” 叶纪棠见向挽清神色恍然,便知她心中大抵有了猜测:“清清知道是谁了?” 向挽清颔首:“只怪他之前装的太过仁善平庸,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想过,此事竟会出自他的手笔。” 叶纪棠:“江倦川。” 向挽清抬了抬眸,并未对叶纪棠会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名字感到惊讶,在她看来,叶纪棠心智谋算于自己都只高不低,既然她都想的到,他能猜出来自然更不意外。 “当初我刚到安山,正巧遇见他要匆匆出门,是他匀了两间客房给我,那时候我还确实感激,回京之后还曾去使馆特意谢过他。如今看来,只怕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在算计我了。” 叶纪棠接话道:“那日他匆匆离去,应该就是提前潜入密林埋了弩箭刺客,这才能瞒过安山巡逻之人。至于你以为的巧遇,只怕也是他等了你许久的预谋。” “江倦川,东华。”向挽清喃喃自语,“当初我父亲年前曾传信给我,说是东华派人刺杀,要我千万谨慎小心,我也确实闭门不出了几日。可后来一直相安无事,渐渐的便也忘了此事,谁能想到原来是在这等着我。” “东华果然是未曾忘了,我哥哥当初在边境一战中让他们颜面扫地。可笑若非今日听到他们对话,只怕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误以为江倦川还真就是他表面上那副恭敬有礼的模样。” 叶纪棠:“此事清清可要告诉你兄长?” 向挽清:“自然要告诉,得让哥哥小心一些,他们报复我不成,难免不会在对我哥哥,甚至我母亲下手。” 叶纪棠安抚似得摸摸向挽清的长发:“清清放心,既然如今知道了是谁主使,我自然不会再让他有动手的机会。” 向挽清:“江倦川心机深沉,需小心行事。” 叶纪棠:“我心中有数。” 第322章 ——鸾无双死 向挽清听到她唤自己,忙上前几步在她榻边半蹲下,双手握住她的:“姐姐,是我,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向挽清凑近了,才发现鸾无双如今的情况比他们说的还要严重许多。 原本娇媚的那双眼睛,如今费尽了力气也依旧眼神涣散,脸色不正常的嫣红发烫,气息却极为虚弱。 “我都让他们不要去找你,没想到还是让你担心了。” “你都这样了,还想这些干什么。” “清清不必着急。”鸾无双有些虚弱的笑了笑。 向挽清紧紧的板着一张脸:“孩子会没事的。” 鸾无双摇头:“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清楚,清清不必安慰我。” 向挽清紧抿双唇,没有开口。 鸾无双抬头去抚她皱起的眉峰:“还是个小姑娘,一直皱眉也不怕变丑。” 向挽清:“鸾姐姐,你一定会没事的。” “清清,这一世能遇到你,是我之幸。能和景羡成婚,度过这段温馨的日子,是我之前十余年,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幸事。” 鸾无双面色愈发红艳,说话的时候嘴里竟不自觉的吐出血沫来,向挽清看的心惊肉跳,忙摇头道:“鸾姐姐,你先不要说话了,不要再说了。” 鸾无双竟还在笑,花魁的极致容颜在当前的场景下依旧是美不胜收的艳丽:“清清,我已经很知足了。” 方才的血沫不知在哪个瞬间变成了乌黑流淌的血液,从那双红唇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只是我前几日刚刚传信给景羡,他有了孩子,他要是知道我没留住孩子,一定会难过。” 鸾无双的声音越来越轻,向挽清摇着头,双眼通红让她不要再说。 “不好了!”那正在施救的产婆惊呼一声,“这血根本止不住!” 一旁的大夫亦是面色惨白:“此毒诡异,依老夫之能,怕是已无力回天。” 向挽清心头狠狠一跳,只觉满腔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呼啸着涌上头,耳边嗡鸣着嘈杂,千斤重的铁锤就这样沉甸甸的压在她胸口,每次呼吸喘气,都是锥心刺骨的巨大痛意。 鸾无双笑意温和:“我真的很知足了……咳咳咳咳……” 她突然开始剧烈的咳嗽,漆黑的血液不受控制的从她嘴里大口大口喷出。 “鸾姐姐,鸾姐姐!”向挽清面露恐慌,抬头望向一旁的大夫,“都愣着干什么!救人啊!救人啊!!医老呢!怎么还没到!!” 那大夫脸上满是为难:“县主,老夫能力浅薄……” “清清,你不要怪他。”鸾无双攥住她的手,像是怕说不完想说的话,特意加快了语气,“清清,我知道你怀疑那个孩子,但是我相信此事一定不会是她所为。若真如此,你一定要照顾好她。” “姐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为她说话。” “我没想为她说话,只是……”鸾无双有些无奈的开口,“只是我希望你若是最后查出来,我中毒的事情与你有关,你要答应我,绝对绝对不要因此愧疚,绝对不要因此自责。” “姐姐……” “若非是你,当初我在画舫之上就该投江,能有如今,已经是上天恩赐,我唯有满心欢喜。” “姐姐……” “答应我!” “……我答应你,你不要再说话了,医老很快就来了,你不要再说话了,会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 向挽清来回颠倒的重复着这几句话,仓皇而无助。 鸾无双见她应声,这才如释重负般的松下力气来:“我走的事情,先瞒着景羡,不必让他回来,一切以西北扫匪为重。” “姐姐,算清清求你,别说了。” “医老来了,医老来了。” 有人惊呼出声,向挽清抬眼看去,只看到医老衣衫都未曾穿戴整齐,便大步匆匆而来,见状忙上前搭脉,只是沉吟片刻,还是微微摇了摇头:“太迟了。” 向挽清只觉得手上一凉,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满脸泪痕。 鸾无双似乎早就料到了这话,闻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莫哭,要笑。” 鸾无双歪着的头能看到大开的房门,门外是漆黑的夜幕,阴沉压抑铺面而来,唯有几盏明灭的灯火映出门外众多焦躁不安的人影。 只是这人影交错众多,却依旧没有她满心渴望的那个。 “我若早知道那日城墙之下便是永别,就算耍着性子,也该让他再多留一会儿……” 夜风陡然凌厉,发出“呜呜”咆哮,像是从西北一路而来,带来满腔的悲鸣与不舍。 向挽清只觉得手中紧握着的手掌一沉,抬眼看去,那双娇媚了一生的桃花眼已经阖上,眼角下泪痣娇俏,一如当年她们初见般风华绝代。 “姐姐!” 向挽清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怆,声音凄厉撕扯。 门外的等候的人听到喊声,皆心中一惊,再顾不得许多,纷纷冲进房内,却也只看到鸾无双双目紧闭,嘴角血迹流淌。 而向挽清就跪在她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重复的叫着姐姐。 只是那双红唇,再也不会弯起一个温和的笑意,唤她一声清清。 叶纪棠有些心疼的看着她:“清清,若她又知,想来也不愿看你如此。” “我只差一步。”眼泪无知觉的落下,划过斑驳的面颊,顺着下巴滴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我明明已经知道那余伥有问题了,我明明知道了……只差一步姐姐就不会有事,只差一步!我只慢了一步!!” 她握着鸾无双的手,抵在自己额心,像是极恨自己,咬着牙从喉咙里扣出染血的声音,每个字句都透露着触目惊心的痛苦难安。 旁边景羡父母的哭声像是钝了的刀,一下一下的在她心尖上磨。 叶纪棠俯身,伸手将她埋着的脑袋抬起来,迫使她望向自己:“鸾无双已经死了,可你别忘了,我们如今能为她做的,除了悲痛与自责,还有报仇。” 向挽清哭的久了,有些恍惚:“报仇?” 叶纪棠颔首:“报仇。” 第323章 ——搜查全城,封禁城门 向挽清看了看床上的鸾无双,像是怕她着凉一般,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掖好,轻声开口:“姐姐放心,背后的人,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她缓缓起身,因为跪的太久,动作有些迟缓,叶纪棠有些心疼的上前扶了一把,她这才顺利的站起身来。 “伯父伯母。”向挽清语调平直,“姐姐就有劳你们了。” “我们会照顾好双儿的。”景羡母亲如今早已经抽噎的不行,唯独他父亲强忍着悲痛应声。 向挽清闻言没再回头,径直离开,森尧早就等候在原地,见她出来,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余怅早已经不在府中。 向挽清脸上如今泪痕已经干涸,被冷风一吹是刺骨的凉意,她却恍若未觉:“左司马府进入窃贼,丢失重宝,请京兆府尹立刻派出所有人,搜查京都各府。” “同时请禁卫军协助搜查,封锁各大小街巷,所有人不得外出奔走。” “府中抽调八十黑旗,持我父亲印封锁东南西北四城门,在找到余怅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违逆者,格杀勿论!” “圣上若因此有一切责罚,我一人担之。可若有人从中作梗……便让他做好与我为敌的准备。” “记住,我要活的。” “是!”暗中有人应声,旋即有破空声凌厉远去。 当初向挽清培养属于自己的暗卫,一半跟着景羡去了西北,一半就跟着她留在了京都,其中有个名为十三的孩子极为优秀,向挽清便选了他贴身跟随,便是方才应声那人。 向挽清出门的时候迎面撞上两个人,一个是被惊动的曲亦宸,另一个则好不容易从荣襄王宴席之上脱身而来的叶朔宇。 两人急匆匆而来,抬眼却见到向挽清如今的脸色,哪里还能不明白鸾无双现状究竟如何。 叶纪棠将向挽清扶上马车,回过头来望着他们二人沉声开口:“令阁中所有人全力搜捕余怅,开悬赏榜单,不论谁能找到她,赏万金,并许诺,知雨阁能力之内,可允其一事。” 曲亦宸陡然一惊,旋即沉声应是。 万金在他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倾知雨阁全力所允下的一诺,却绝对算不上简单。 这一夜,不论是官府的势力,还是为利益驱动的京都暗中的帮派,皆都全力出动,搜捕那个夺取了稀世珍宝的孩子。 北风愈发凌厉呼啸,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沉睡的夜里,整个京都的氛围都豁然紧绷,像是拉到了满弦的长弓,随时都有可能划破长空,射出那支不死不休的箭矢。 十三的速度比向挽清所预料的还要快上几分,她回府的路上已经有京兆府尹与禁卫军的人在街上驱散行人,并挨家挨户的搜查,见到印着左司马府府印的马车,皆退到一旁恭敬行礼。 马车滚滚而去,带着肃杀决绝。 今夜于京都而言,注定不会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 向挽清一夜不曾阖眼,就这样在府中前厅做了一夜,叶纪棠也不劝她,只是她坐了做了多久,他就陪了多久。 直至卯初,天色微亮,曲亦辰才急急而来:“阁主,小姐,人找到了,如今已经被带回京兆府。” 向挽清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朝外走去。 余伥比所有人想象中的都要强上三分,为了活捉她,禁卫军与京兆府尹的狱卒数人重伤,最后还是靠着向府暗卫与知雨阁联手,才将她勉强拿下。 为此,向挽清见到余伥的时候,她身上难免尽是刀剑伤痕,一身素色的布衫被血迹染的通红,配上她那张稚嫩的脸,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只怕是会觉得心惊胆颤。 可如今即便她已经被玄铁绑在木架之上,边上那些曾见过她动手的士兵,依旧极为警惕的望着她,丝毫都不敢掉以轻心。 见向挽清与叶纪棠过来,所有人忙收刃行礼。 向挽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茅衿汀有些迟疑的开口:“王爷,县主,你们莫要看此人年幼,实则心狠手辣,极为危险……” “无妨。” 茅衿汀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言,挥手挥退所有侍卫之后,自己也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一时间,偌大的刑堂便只剩下叶纪棠与向挽清,还有余伥三人。 “谁派你来的。”向挽清铺平直叙的开口。 余伥嘴里如今是满腔的血腥味,脸颊与露出的手腕上满是青肿,光是看着便是刺骨的疼意,可偏偏余伥学姐却仿若未觉,嗤笑开口道:“没想到清乐县主为了抓我,竟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还真是让人与有荣焉啊。只是不知今夜过后,县主打算如何向陛下与百官交代此事?” 向挽清今晚如此大动干戈,几乎把整个京都都翻了个底朝天,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会让陛下看到她隐藏着都势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陛下本就多疑,一旦滋生了这种念头,对向挽清来说,都会非常棘手, 只是……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她既然决定做了,自然已经有了打算,“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说出幕后主使,我保你一个全尸。” 余伥勾了勾唇,却不慎牵动伤口,猝不及防之下闷哼一声,看起来极为狼狈,可眼神里却尽是轻蔑不屑,就像如今被绑在木架上的不是她,而是向挽清一般,她一字一顿的开口:“你痴心妄想。” 向挽清看着她这个模样,眼圈交叠都是鸾无双临死前仍在为她求情的模样,气血翻涌间朝着她的脸狠狠就是一巴掌:“余伥,你真是可恨至极!” 她这一巴掌毫不留情,余伥被打的狠狠偏头,吐出一口鲜血,可旋即又转过来死死盯着向挽清:“我可恨,县主做的恶事难道还少吗!” “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可鸾姐姐一直都是真心对你,甚至临死之前还说她相信投毒之事与你无关!她一生纯良温厚,你为何要害她一尸两命!午夜梦回,你就不怕梦魇困扰吗?!” 鸾无双尸首未寒,余伥却是如此态度,向挽清一时失控之下厉声开口,可直到一番话说完,才发现如今余伥的反应有些奇怪。 她像是不敢置信般的,僵硬开口:“你说什么投毒,什么……临死?” 第325章 ——往事真相 向府书房之内,叶纪棠与向挽清和琳叮琅对面而坐。 琳叮琅此人,来历神秘,自从二十余年前在京都创立了皎皎楼之后,便一直没有什么其他动作,一直安分的待在烟雨街。 只不过前段时间她两次去寻叶纪棠送出关于西岭的消息,又送出一颗半成品的“万清丸”,在危急时刻吊住了叶纪棠的命,足以说明此人绝不像眼前般只是个普通的老鸨。 而她此刻到访,张嘴便道知晓谋害鸾无双的真正凶手,叶纪棠却觉得并不意外。 “琳妈妈说知晓谁才是幕后真凶,此话何意?”向挽清请她入了座,又等着锦碧上了茶,这才开口问道。 琳叮琅也未曾拐弯抹角:“那个余怅,是荣襄王的人。” 叶纪棠双眼猛地一眯:“荣襄王?” 琳叮琅颔首:“荣襄王手下有一批暗卫,余怅便是其中精锐之一,当初派她接近无双,就是为了置她于死地,只是余怅后来未曾动手,荣襄王便另外派了人。” 叶纪棠:“我为何要相信你所说的这些?” 琳叮琅似乎早就料到了叶纪棠的这个态度:“荣襄王手下的把戏虽然厉害,但是在也瞒不过知雨阁,被查出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等找到真正的凶手,晋谦王一问便知。” 向挽清:“景羡如今被陛下重用,前途无量,太子与荣襄王争相拉拢。鸾姐姐不过江南一富户人家出身,还从小流落青楼,荣襄王如此大费周折,既得不到好处还得罪景羡,为了什么?” 琳叮琅:“若是奴家说,当初就是荣襄王害的无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呢。” 向挽清目光骤紧:“你此话何意?!” “当年无双家中得罪权贵,才会惨遭横祸,幸得景羡父母举家之财保住她一条性命,但也只能流落青楼。” 琳叮琅一字一顿开口:“县主可曾了解,当年那权贵人家究竟是谁?” 向挽清心中渐渐晕出一片不安:“何人。” 她不是没有问过鸾无双当年之事,也曾有心为她复仇,只是每每提起,鸾无双都只是浅笑摇头,说着往事已矣,她早已不愿再回想。 向挽清怜她温善,便也不曾强求,只是没想到今日会突然听琳叮琅说起此事。 琳叮琅:“谨妃的二叔。” 向挽清一怔,与叶纪棠对视一眼,具看出对方眼中的疑惑。 琳叮琅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谨妃出身微末,即便诞下皇长子升为妃位,但母家依旧势弱,更何况此人到如今也不过区区县令,就连进京述职都不曾有过几次,晋谦王与县主不认识也是正常。” “不过。”她话音一转,“在二位眼中的微末蝼蚁,于当年的鸾府看来,却足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他们顷刻压倒。” 向挽清:“……既然是谨妃二叔,那与荣襄王又有什么关系。” 琳叮琅:“谨妃二叔虽是皇亲国戚,但实在是个草包,一件小事闹得无双满门横死。可无双父母多年行善积德,此事惹了众怒,到后来他自己压不住,便请谨妃出手,谨妃碍于亲眷,派了手下人去办,那人后又被谨妃派在荣襄王身边伺候,前段日子,随荣襄王一同参加了他们的婚宴。” “那人旁的不行,记性却不错,不知哪里看到了无双的脸,便一眼认了出来。” 向挽清浑身冰凉:“她不过一介女子,东躲西藏那么多年,就算侥幸活了下来,又能对他有何威胁,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更何况……更何况……” 更何况她根本没有复仇之心。 琳叮琅摇头道:“这个问题,想来县主还是直接问荣襄王更为合适。” 叶纪棠有些担心的伸手握住向挽清,才发觉她掌心冰凉,眉心微皱用了些力气,这才抬头看向琳叮琅:“据本王所知,你与西岭似是有仇,可不知什么时候,又与荣襄王有了瓜葛。” 琳叮琅:“无双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她无端惨死,我自然心痛,可京都众人客气的称我一句妈妈,说到底却也不过最为低贱的勾栏女子。无力于她报仇,自然只能寄希望余晋谦王与县主。” 叶纪棠语气微凉:“若非本王知晓西岭圣子与荣襄王早有勾结,或许也就信了你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 琳叮琅陡然一惊,垂眸遮眼干笑道:“奴家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叶纪棠:“你知道的如此详尽,让本王如何相信鸾无双今日之死,没有你的手笔。” 琳叮琅面色渐僵:“王爷此话何意?” 叶纪棠:“你与西岭,与沈逢有仇,却无力报仇,所以之前才会几次三番主动送上消息,一来卖好,二来也可借本王之手削弱西岭势力。” “可你发现这几次对于对于沈逢而言根本算不上伤筋断骨,于是便想到利用鸾无双当年之事,让荣襄王发现她仍然活在世上,引他动手杀了鸾无双,届时,你便可像现在这样,引得清清与她不死不休。到时候荣襄王一脉即便不死也必然伤筋断骨,沈逢没了他相助,夺嫡路上自然多了更多变数。届时你再出手,只怕整个西岭都要乱上一乱。” 叶纪棠浅笑,只是眼里依旧蕴着寒意,衬得一双凤眼肃杀冷峻:“琳叮琅,你打的,可真是好算盘啊。” 琳叮琅越是听他说,身子便愈发僵硬,听他说完,这才干笑两声:“晋谦王可真会编故事。” 叶纪棠:“本王说的正确与否,你自己心中有数。” 琳叮琅:“当年无双来历不明,又从小出落的动人,若非我善心收养,只怕尚未出落成花魁,便已经被底下的龟公打手给糟蹋了。我虽不说尽心尽力,但也是花了心思好好教养的。这些王爷随便找个烟雨街的人去打听,没有几个不知道,我若当初就想着害她,又何必教她琴棋书画,岂不是浪费了请那些教养嬷嬷的银子。” 她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只是不论叶纪棠,亦或者是向挽清,却丝毫不为所动。 “林妈妈。”沉默了许久的向挽清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似得重新开口,只是睨向琳叮琅的眼神里,冷的像是要淬出冰来,“你说的确实有理,只是你忘了一件事。” 琳叮琅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像是浑身都围着一股无孔不入的细密而渗人的冷风,令她下意识的攥住手脚:“何……何事。” 第326章 ——撕破脸 向挽清望着琳叮琅开口:“知道我与鸾姐姐关系甚密的人,除了我身边的几个,与签了死契的景府下人,便……只有你。” 琳叮琅:“县主……此话何意。” “我方才想了想,觉得你说的没错。在我们眼里,那县令不过蝼蚁,而鸾姐姐一家人命,在荣襄王眼中更是不值一提,此事已经过去了十余年,甚至我都怀疑鸾姐姐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她家惨祸背后真正的黑手究竟是谁。既然如此,为何他还会动手,还要派余怅这样的高手,实在是太过多此一举。” “我与荣襄王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绝对不会做出这样多余的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鸾姐姐,他有不得不杀的理由,于是我想了想,这理由也只有一个。” 向挽清指了指自己:“就是我。” “你告诉荣襄王我与鸾姐姐关系密切,于是他害怕当年事情败露,我会出手对付他,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鸾姐姐,永久的埋葬这个秘密。” “只是他没有想到,你的原意,本就是借我之手削弱沈逢身边的助力。” 向挽清轻声开口:“我说的,可有哪里不对。” 向挽清一袭话毕,看似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的琳叮琅,此刻后背却已经尽是冷汗,上好的布料紧紧贴在身上,竟也生出几分湿滑黏腻,让人毛骨悚然的不适来。 琳叮琅愣了好一会儿,才仿若有些无奈放弃一般开口,嗓子却干哑的吓人:“我确实是几次三番想借你们的手打压西岭,但无双此事,我绝无插手。” 向挽清:“没有插手,但也未曾想过阻止。从头至尾,你也不过冷眼看着鸾姐姐,一步步因为你的私欲,走向那无底深渊。” 琳叮琅像是瞬间卸掉了浑身发力气,靠在椅背上,连带着向来风情万种的脸上,都晕出青白的死气:“西岭皇室,杀我父母族人,于我不共戴天!” 向挽清简直要笑出声来:“他们杀你父母族人,与你不共戴天,那你可曾想过鸾姐姐也有家人朋友,你如今这样,与西岭皇室又有何不同!” 琳叮琅:“他们双手尽是鲜血!怎配与我相提并论!” 向挽清:“不是一定非要亲手杀人,才算作恶!”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的砸向琳叮琅,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从脑袋到心脏都泛着嗡鸣模糊的眩晕画面:“……我……我只是想报仇……” 向挽清捏了捏眉心,一夜没睡加之情绪难控,让她有些头痛。 她相信鸾无双的事中,琳叮琅并未插手,只是她必然知情,甚至喜闻乐见。 如今见琳叮琅一脸的失魂落魄,向挽清也不欲多言:“你走,看在当初你收养鸾姐姐的情分上,我不杀你。” “只是从今日起,你我之前情分尽消,之后你若再敢把注意打到我与我家人朋友身上,莫怪我心狠。” “县主……” 琳叮琅似乎还想挣扎着说些什么,却被向挽清抬手打断,微垂着头,斜睨过去的眼神里尽是浓郁的杀意:“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赶紧滚。” 叶纪棠本就想让她早些用膳,再休息片刻,如今见她主动赶客,更是直接唤了门外的小厮进来,几乎是半搀半挟持着将琳叮琅架了出去。 他又吩咐了锦碧去取吃食,这才绕到向挽清身后,伸手替她揉着太阳穴。 向挽清也不知道是他手艺确实好,还是凑近了之后他身上的冷香更为浓郁,总之头疼渐渐的有些许的缓解,连带着话里的煞气都缓和了些:“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过她?” 叶纪棠:“清清做事,自然有你的道理。” 向挽清:“……鸾姐姐心善,琳叮琅不管怎么说,当初收养她确实是真,如今的事……她也未曾真的动手,我若杀她,只怕鸾姐姐泉下有知也会不满。” 叶纪棠:“无论你怎么做,她都不会怪你。” 只这一句话,向挽清却觉得眼中压抑着的湿润瞬间涌了上来,她连忙将眼睛闭的更紧,防止掉落些她脆弱伤心的证据来。 向挽清被叶纪棠连哄带骗的总算是喝了半碗清粥,正想劝她再休息片刻,门外叶朔宇却又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七哥,人找到了。” 人,是那个在余伥离开之后,接替她弯成任务,为鸾无双下药的那个人。 从余伥否认是自己下毒到现在,知雨阁全力运作之下,不过半个时辰,便已经将人带回了阁中。 琳叮琅说的没错,只要知雨阁想查,整个京都没有能瞒得住他们的事,一切都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向挽清尚且才平静的些许的脸色又骤然绷紧,来不及多说便要向外走去。 叶纪棠眉心高耸,犹豫瞬间,还是在向挽清经过自己的时候抬手在她后颈处打了一记手刀。 向挽清身子一顿,随即整个人都向后倒去,所幸叶纪棠早有准备,将她整个人都牢牢护在怀里,随即打横抱起。 “七哥!” “小姐!” 锦碧与叶朔宇都下意识的惊呼出声。 叶纪棠小心翼翼的将向挽清放在一旁软榻之上,这才低声道:“她心神崩了整整一夜,若是再不休息,只怕身子会出问题。” 又转头对一旁的锦碧吩咐:“她大概会睡上两三个时辰,你去她房里那条薄毯,如今虽然天气渐热,但也不可大意。再让厨房去熬点粥米,小火温着,等她醒来好用些。” 锦碧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忙点头,方才若非她对晋谦王还保持着应有的一丝信任,只怕立刻就要冲出去叫人了。 叶纪棠细细吩咐了,见锦碧都一一应下,这才转身朝着叶朔宇一扬下巴:“走。” 不过一转身的功夫,脸上的柔情便尽数收敛,分明还是带着笑意,眼中却具是阴翳而冷厉的神情,让人远远望着,便不寒而栗。 像是把绝世利剑失了剑鞘,终于露出冲天的杀意。 第327章 ——死不足惜 “阁主,人就被关在这……” 曲亦宸远远见到叶纪棠过来,正要开口,谁知话还未曾说完,便见他直接抬脚就将房门狠狠踹开。 木门重重摔在墙壁之上发出震耳的响动,惊得里面被五花大绑的两人狠狠一个哆嗦,也压下了曲亦宸嘴里剩下的话。 “景府丫鬟?”破旧的柴房内不合时宜的放着一把紫檀木雕成的宽椅,叶纪棠一掀下摆坐好,看着对面其中一个身着景府下人服饰的女子一扬下巴。 曲亦宸立刻心领神会:“回阁主,是的。” 叶纪棠:“不是签了死契?” 叶纪棠不面对着向挽清的时候,本就话少,如今动怒之下更是惜字如金,也所幸是曲亦宸跟随他多年,若是换了别人,只怕根本不懂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曲亦宸:“此人之前欺辱余怅,被鸾无双责罚,便心怀怨气。后又受人蛊惑,便在鸾无双的吃食上下了毒。” “受人蛊惑?”白玉折扇在叶纪棠修长的指尖转动一圈,随后目光落在另一个身上。 约莫三四十岁的男子,长相普通,如今虽说比那侍女好上不少,但是也依旧颤巍巍的不敢抬头。 曲亦宸:“就是此人,这侍女不认识他,花了不少力气才找到。” 叶纪棠扇子一指,曲亦宸就立刻上前扯掉他们二人嘴里塞着的布条。 那侍女得了喘息,忙深吸两口气,随即便嚎啕大哭:“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受人蛊惑,什么都不知道啊王爷……” 叶纪棠微微附身,与她对视:“什么都不知道?” 那侍女见他问话,连忙点头:“是,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因为手脚还被捆着的原因,她只能整个人扭曲成一条弯折的爬虫,头还在努力的一下下磕在地面上,不多时便洇出一片猩红的血迹,看着倒也有几分可怜。 只不过这场面落在叶纪棠眼里,也不过换了他“聒噪”二字,右手成掌,内力吞吐间隔空击在她腰腹之上,将她整个人都狠狠扬起,随即重重撞在身后白墙之上,又落回地上。 只见那侍女整个人抽搐两下,口鼻之中尽是鲜血横流,连一声气息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经彻底断了气息。 叶纪棠这才收手:“既然什么都不知道,本王留着你干嘛。” 那男子没想到叶纪棠出手会如此果决,当即吓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不敢太大,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煞星。 只是即便他再小心翼翼,叶纪棠的目光旋即还是落在他身上,压低了声调甚至还带着笑意:“那你……可知道什么?” “我,我……”此人本是想事成之后便立刻出城,谁知向挽清竟会有如此手笔,直接封锁四大城门,还调动官兵挨家挨户搜查,他如今心中悔恨交加,却也无可奈何。 叶纪棠挑眉含笑,手中折扇“哗”打开,抬在身前轻扇,说不出的风流尊贵:“你也不知道?” 那人哆哆嗦嗦的分明眼底皆是恐惧,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双拳紧握低吼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叶纪棠嗤笑一声,身子懒懒散散的往椅背上一靠:“本王为何要杀你,本王不仅不会杀你,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那人身子一僵:“什……什么。” 叶纪棠脸上笑意更深,太高了声调道:“进来。” 门外有人应了声,随即便有个老妇人,牵着个尚且不过八九岁的孩子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 一看到地上被绑成麻花的男子,先是一怔,随即哭天喊地的扑了上去。 “娘,你……你们怎么……”那男子一惊,眼里第一次露出些真情实意的恐惧来,“王爷,王爷,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求你,求你放过他们……” 叶纪棠:“本王何时说过要伤害她们,本王也只是怕你久未归家,让家人担心,这才将你母亲孩子接来,也好让你们一家团聚。一片好心却遭如此猜忌,真是让人心寒啊。” “王爷,您要问什么我都说,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千刀万剐都该我来受,只求您绕了我家人。” 他母亲先是一早就被强行掳来,又见到这般阵仗,本就是妇人,如今更是惊惧不已,那孩子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勒的难受,虽然不通世事,但也被自己父亲如今疯癫的模样吓得大哭不已。 “你知道本王要问什么。”叶纪棠就在这样喧杂的氛围里开口,“说出来,本王可以只杀你一个。” “是荣襄王!”那男子此刻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此事是荣襄王身边的阿昌让我去办的,我交给那侍女的毒药,也是他拿给我的!一切都是荣襄王的意思!” 他合盘托出,叶纪棠反倒像是不信了:“空口无凭,你如此诬陷本王长兄,可有证据?” “阿昌……阿昌只是口头吩咐了我几句,并未有证据。”那男子一怔怕极了叶纪棠不信他,“晋谦王信我,我所说句句实话,绝无虚言!” 他虽跟在荣襄王手下做事,但也不过就是最末等的,这次那阿昌将这事交给他办,他原本还打算办的漂漂亮亮好去领赏,谁知不仅被人揪了出来,还用他家人性命威胁,又哪里还敢扯谎。 叶纪棠见他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了,便站起身道:“行了,本王信你。” 那男子面色一喜,随即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那……那我家人……” “你自知家人无辜,可想过鸾无双何曾不无辜?”叶纪棠笑了笑,“都杀了,葬在一处,算是本王行善积德。” 那男子一怔,随即整个人都要从地上跳起来一般狠狠往上一扑,可随即又因手脚捆着而摔回地上:“你不是答应了不动他们吗?!你不是说好了放过她们吗!!” “哦对了。”叶纪棠出去的步子一顿。 那男子眼中骤然燃起希望。 “先将他老娘孩子杀了,再杀他。”叶纪棠凤眼含笑,“失去亲人的痛,也该让他尝尝。” “是!”曲亦辰应的毫不迟疑。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 知雨阁早就将此人生平调查的一清二楚,他自己是个地痞流氓无恶不作,他娘年轻的时候也干过不少损人利己的事,甚至连儿媳都是再黑市买来,后来又活生生被她打死。 而他这个看似可怜的儿子,更是从小就偷摸拐骗,之前有一次,仅仅因为争吵两句,就将另一个孩子推下河道,若非有人路过,只怕也是要弄出人命来。 这样的一家子极品,个个都是死不足惜。 第328章 ——进宫 “七哥,我们现在去哪?”见叶纪棠出来,叶朔宇忙上前两步问道。 “荣襄王府。” 叶纪棠步子不停,一掀衣摆上了早就候在门口的马车。 他语气淡漠,却惊得叶朔宇眉心一跳。 他七哥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在暗中培养势力,但明面上不过是个安度余生的闲散王爷,可如今看来,今晚为了替向挽宁出气,只怕是不打算轻易善了。 心中计较一番,叶朔宇立刻在随身小厮耳边低语几句,这才匆匆忙忙也上了马车。 如今七哥正是盛怒,若没有人在旁边拦着,只怕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 “森……森大人。”锦碧刚刚替向挽清盖好了被子,正想悄悄退出去,谁知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玄衣人影直愣愣的杵在自己面前,不过一臂的距离,她竟丝毫没有发现,吓得她下意识的就要叫出声来,结果被凌厉的眼神横扫而过,才认出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森尧并未理她,径直走到床边便要伸手。 锦碧尚在心有余悸之中,见状惊道:“森大人,你要做什么!” 森尧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女子,一张殷丽的脸上满是不耐:“让开。” 锦碧本就畏惧这个生的近乎完美,却整天冷着一张脸的男子,方才被他吓了一跳更是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如今被他呵斥,几乎是下意识就要躲开,可身子动了动,终究还是继续拦在他眼前道:“森大人,男女授受不亲,小姐如今正在休息,你若是有什么事还是等小姐睡醒再说。” 森尧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梢,看着分明被自己吓得唇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站在原地的锦碧,一时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来的勇气。 锦碧本垂眸不敢与森尧对视,可见他突然不出声,有些惴惴不安的抬头望去,便见他突然抬手,以一种根本无法闪躲的速度,点在自己肩胛之上。 随即锦碧便惊恐的发现,任凭她用尽力气,也都无法动弹分毫,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森尧坐到床边,又将昏睡中的向挽清扶起,抬手在她后心连点几下。 原本闭眼昏睡的向挽清,几乎就在森尧手指落下的同时便有些迷糊的睁开眼,润莹的杏眼之中是刚刚醒来的茫然,只是瞬间收敛,又变回往常的清明漠然。 森尧见她醒来,这才松开扶着她肩头的右手,起身站到一旁。 向挽清摸了摸后颈,半垂着的睫羽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才道:“多谢。” 森尧:“……其实你不必这样。” 向挽清掀了被子,也不在乎自己如今只着里衣,开口道:“这样他放心些。” 森尧本就生的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平日行事也从无正常人的情绪,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张出尘矜傲的冷漠模样。 像是谪仙清冷,尽管如今身在红尘,可若是将人间情欲联系在他身上,所有人也只会觉得是对他亵渎。 也正是因此,向挽清在他面前行事也从无顾忌,自然没有察觉到森尧脸上那一闪而逝的慌乱,与他迅速低头却又闪动不停的纤长睫羽。 向挽清这才抬眸:“锦碧,更衣。” 锦碧:“……” 向挽清这才发现她如今状态有些奇怪。 森尧:“你这丫头脑子不行,胆子倒不小,我嫌她闹得慌,就点了穴。” 向挽清脑子一转,便知道定是锦碧误会了什么,而森尧又懒得解释,这才有了眼前这一出,有些无奈的开口:“……解开。” 森尧“哦”了一声,抬手凌空一指,锦碧僵直的身子这才猛然一松,喘息似得连咳几声,随即小心翼翼的开口:“小姐……” 她自然明白自己方才怕是误会了森尧,只是如今尚且有些摸不准头脑。 “你家小姐早就料到叶纪棠会有这么一手,让我等他离开之后便来叫醒她。” 向挽清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森尧,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平日里惜字如金的人,今日竟一反常态的主动开口解释。 森尧被向挽清这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像是心底最大的秘密被扒光了掷在大街上任人评头论足,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坐立不安的滋味,索性一转身,便隐去了身形。 向挽清被他这态度搞得一头雾水,若换了平日只怕也要细究,只是如今鸾无双新丧,她根本无心管这些小事。 锦碧替她更衣绾发,这才又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门。 马车一路滚滚,穿过人声鼎沸的闹市。 如今天光已亮,昨夜所有禁卫军与八十黑骑驰骋而过的阵势尚且不曾从众多百姓的脑海中散去,此刻都在议论昨晚之事,如今见左司马府的马车疾驰而过,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噤声退后。 而马车之内,向挽清闭目眼神,实际上脑海中却是飞快的将昨晚的一幕幕串联一线。 如今真正下毒之人已经找到,她也相信凭借叶纪棠的手段,幕后之人必定会很快现形,那么如今最紧要之事,便成了善后。 她昨夜情急之下,调动京兆府,禁卫军,八十黑骑,更是直接封锁四大城门,动静不可谓不大。 陛下对他们一门本就心存忌惮,如今她行事如此高调,只怕他心中芥蒂更甚。 虽然如今朝中除了谨妃的堂兄,也就是如今的禁卫军统领鲁甸,根本没有顶用的武将,陛下暂时还不会动她向府,只是若因此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也会有不小的麻烦。 而她如今唯一的机会,则是在陛下震怒之前,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否则……只怕此事难以善了。 只是……究竟何种理由,才能让陛下接受自己如此大动干戈。 第329章 ——御书房争论 如今早朝将近,可原本早就应该准备上朝的叶珃,如今却黑着一张脸,坐在御书房,望着眼前围作一圈的朝臣,在他面前争执吵闹不已。 自他凌晨被高公公唤醒,得知众多大臣连夜觐见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沉到了现在。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一直低调行事的向府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不过一夜之间,便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如今六部之中除了仍存空缺的位置,几乎所有尚书侍郎都到了场,就连内阁大臣也到了大半,纷纷扰扰的将御书房都变成了菜市场。 不过他这听了半响,也大概能听出些人除了兵部与部分和向横交好的大臣之外,大多都是要求严惩清乐县主,治其大胆狂妄,擅自调度兵马之罪。 叶珃望着眼前这清一色请命下旨的,略显疲态的脸上让人看不出究竟在想什么,他转了转指尖的白玉扳指,突然朝着一边沉默不语的苏晗开口:“苏爱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自从叶青临倒台,朝中势力几乎换了一半的水,而这其中得益最多的,莫过于就是以不满二十便官至户部尚书的苏晗。 更何况他还是安山居士的弟子,本就受天下文人敬重。 见陛下问他话,所有人不禁都下意识的闭了嘴,想要听听他是什么看法。 “回陛下。”苏晗一身朝服,礼数周到规整,让人光是看着便有一种极为信服的感觉,“臣以为,此事尚且不知内情,只怕不好定论。” 刑部尚书闻言皱眉道:“苏大人此言差矣,擅自调动禁卫军与京兆府兵马,还封锁四大城门,此事之严重,想来也不用老夫提醒你,不论有何内情,只怕都难以服众。” “尚书大人言之有理。”苏晗并未因为其言辞激进有所不满,依旧端着张温润有礼的脸,朝着刑部尚书微微拱手道,“只是右司马是京都出了名的视女如命,他如今尚在戍边,若是贸然定罪,只怕会伤了忠臣之心。” 刑部尚书一张老脸顿时青白交加,苏晗这番话看似是为了熨帖老臣之心,实际上却是点出如今右司马执掌五十万大军,举重若轻不可擅动。 一众老臣面面相觑的同时,看着陛下微凝的脸色,不禁对苏晗又多了几分忌惮,往日苏晗向来待人温和有礼,没想到今日一反常态,三言两语就让陛下迟疑起来。 向来温善的皮子下偶尔露出的几分峥嵘,竟格外令人畏怯。 只是众人顾忌苏晗的同时,却也不愿意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放过向挽清,一时之间,御书房内竟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僵持当中。 御书房内诡异的寂静一阵之后,还是向铭熠打破了这沉默:“那依小苏大人的意思,清乐县主如此行事,当真就毫不追究了?” 如今叶青临倒台,与他相关的一众人马全部支离破碎,入狱问罪抄斩流放不足而一。 但本应该首当其中的向家二房,不提向桓仍任从三品太仆寺卿之职,甚至连叶青临与向挽宁的婚事陛下都不曾提起,就仿佛当初那荣耀京都的指婚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诸荷凉生父的吏部侍郎之位虽被剥夺,可却由向铭熠接任,可以说向家二房在这场风波之中不禁没有受到任何打压,甚至还更加壮大几分。 而这一切,都是源自眼前这个不过十六的少年,不仅成为了太子最为倚重的幕僚,甚至还颇得陛下欢心。 而且向铭熠年纪虽小,行事手段却与苏晗截然相反,果断狠辣,游刃有余,在场有与他交过几次手的,不约而同都吃过暗亏,不像是个不到二十的小子,倒像是浸淫官场一生,老谋深算的权臣。 因此即便以他官职仅至侍郎,可以太子为首的一脉,对他都极为信服,如今看他开口,也都纷纷应和。 苏晗对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气势却全然不落下风的新任吏部侍郎,也存有几分谨慎:“那向大人以为当如何?” “陛下。”向铭熠朝着叶珃微微躬身,“依臣看来,若非涉及江山社稷与龙体安康之类大事,清乐县主如此大张旗鼓的行事,必然是要重重责罚,以儆效尤。至于右司马……他向来忠心耿耿,若他知道独女趁他不在做出这种事情,想来也会谢过陛下替他教女之意。” 众臣闻言,皆点头应和,一时间就连叶珃的面色也好上许多。 他虽真的不能打杀了向挽清,但若要就这么放过她,叶珃心里也有些憋屈,小惩大诫一番,既保住了天威,也不会让向横心有不满,毕竟此事说到底,还是他女儿有错在先。 叶珃:“苏爱卿以为如何?” 苏晗心念微动,颇为意味深长的看了向铭熠一眼,此人虽然言辞之中对挽清甚是铁面无私,可实际上……却是为她寻得一条平荡坦途。 若非涉及江山社稷与龙体安康,则重重处罚,可要是……涉及到了呢?只是不知挽清究竟能不能想到这个方面,以此脱罪。 他之前听闻向铭熠主动要求与叶纪棠联手,是为了一同扳倒叶青临,可如今看来,或许他的野心,并不仅仅止于此。 叶珃见他沉吟,又唤了一声:“苏爱卿?” 苏晗这才回神:“陛下,臣并无异议。” 叶珃原本以为按苏晗对向挽清的心思,总要再争辩两句,见他答应都如此爽快,有些意外的同时也微微点头:“来人,去宣向挽清,即刻来见朕。” 一时间,在场众臣皆都心思各异,幸灾乐祸为大数,偶有焦躁不安的,也有像苏晗与向铭熠般,清风玉树立于旁而不动声色的。 苏晗抬眸,清润的眸子里映出向铭熠的身影,他像是极有把握向挽清定会按照他所说的,从江山社稷与龙体安康上找出路,一双黝黑的眸子尽是沉凝,就好像……他才是这世上最了解向挽清的人一般。 向铭熠抬眼的时候与苏晗探究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知晓以他聪慧,自己所图必然瞒不过去,不过……他本也就没想继续藏着掖着。 只是叶珃与一众朝臣并未等上太久,高公公带着口谕才刚走到宫门,就遇上了正好要入宫觐见的向挽清。 第330章 ——强势动手 “晋谦王,懿德王,您二位怎么这一大早的就……” 守门的小厮远远的看着挂着晋谦王府徽印的马车疾驰而来,惊疑不定的同时连忙上前讨好的笑道,只是话尚且不曾说完,就被从马车里出来的叶纪棠惊了一惊。 分明挂着与平日并无不同的笑意,可那小厮却偏生激得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就这样僵在原地,连动一动都忘了,直愣愣看着叶纪棠二人径直入了府门。 他总觉得方才的晋谦王,就像是浑身都萦绕着凌厉的冷气,看着赏心悦目,实际上若是走的近了,却像是一朵娇艳的食人花,随时有可能惹上杀身之祸。 叶纪棠没去想他脑子里这些弯弯绕绕乱七八糟的比喻,荣襄王府昨日夜里刚刚结束宴请,如今虽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可那些酒欲靡靡的味道一时三刻却依旧挥之不去。 昨夜与向挽清在一块时还不觉得,如今确实觉得愈发令人作呕,连带着脸上的笑意都浅淡了一点,更衬得凤眼眼尾处尽是凛然欲割人咽喉的利刃。 饶是叶望烽乍一看到这样的他,都觉得心头莫名一颤,随即挤出一抹笑意来:“七弟,九弟,你们怎么现在来了?” “皇兄起的挺早。”叶纪棠并未见礼,折扇轻摇,含笑开口。 叶望烽看着他这幅做派,心底沉了一夜的不安逐渐蔓延开来,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干涩:“这不是准备上朝嘛,更何况,也没有七弟和九弟起的早。” 叶纪棠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皇兄这话说的不对,本王分明是一夜没睡。” 叶望烽:“这……这是发生什么了?” 叶纪棠忽然低笑一声,手腕轻晃间折扇打开,白玉无瑕,凤眼风流,只是那双美得动人心魄的眸子里氤氲而出的,却是嗜血的杀意:“皇兄,昨夜京兆府与禁卫军搜捕全城,甚至派了八十黑骑封锁四大城门,这么大的动静,你说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叶望烽一脸急切,“本王虽然知道这些,但确实不知因谁而起啊。” “因谁而起?”叶纪棠虽是在回叶望烽的话,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从方才一开始,就不动神色站在叶望烽身后半步,低着头只差把自己埋进地里的男子,“皇兄是要问我,还是你身后的这位心腹?” “也或许……”叶纪棠笑道,“皇兄是想扪心自问?” 叶望烽:“你……你在说什么,本王听不明白!” “你真不明白也好,假不明白也罢,我今日前来也不是为了与你说这些闲话。”叶纪棠并未打算与他细说,泛着白玉光晕的折扇“啪”的在掌间合拢,直指那一个劲减少自己存在感的人,“皇兄,这个人,是你亲自动手,还是我来替你清理门户。” 那人猛的一颤,看着叶纪棠那张戾气横生的脸,下意识往叶望烽身后又退了半步,若非还存着半分理智,只怕会立刻掉头就跑。 叶望烽脸上隐有怒气:“七弟,本王自问对你一直以来尚算客气。可你今日一早便来我府上喊打喊杀,却没有半分解释,当真以为本王是泥捏的脾气吗?” “皇兄好生厉害的演技。”叶纪棠折扇在左掌轻拍两下,算是鼓掌,“怪不得以前那么多事,连本王都能瞒得过去。” 叶望烽:“叶纪棠!” 叶纪棠跳眉轻笑:“皇兄有何见教?” “你!”叶望烽看着他这般态度,心中窝火不已,“本王念在兄弟之情,现在离去,今日便不与你计较失礼之罪。” 叶纪棠:“皇兄不会真以为勾结西岭扳倒了叶青临那个废物,就可以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操盘手了。” 叶望烽脸上的怒气一滞又立刻恢复如常,虽然只有一瞬间,却没有逃过叶纪棠的眼睛,刹那间他脸上笑意更甚,眉眼处的艳色逼人险些遮去满园的春色韵韵。 叶望烽看着这张与他,与父皇全然没有半点相似的脸,心底的寒意越来越重,像寒冬腊月无遮无掩的躺在雪地之中,是刺入骨髓,拽着人沉沉往下坠的胆战心惊。 “叶纪棠,你现在离开,一切本王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皇兄。”少年的轮廓被晨光拂出一片金色璀璨,连带着语气都增添几分暖意,只是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却像是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直直朝着面前之人刺去。 “之前本王一直以为,当初西岭提出要淑和和亲,是叶青临的主意。可如今才知道,原来你才是这幕后之人。” “你与沈逢勾结已久,提出和亲不过也是你们其中一环,若成,你为西岭圣帝献上公主,沈逢更得他青睐不说,你们之间结盟也能更加牢固。若败,推到众人面前的也只有叶青临这个替罪羔羊。” “而你这位心系百姓,早就前往西北赈灾的大皇子,不仅不会惹人怀疑,还能得到百姓拥护爱戴。” 叶纪棠像是站的有些累了,边说边踱步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如此一石二鸟之计,皇兄真是好大的本事,好厉害的算计啊。” 叶望烽:“休要胡说八道!” “皇兄别急,本王还没说完呢。”叶纪棠浑然不在意叶望烽怒不可遏,甚至还有闲心为自己斟一杯茶水,也不喝,就这样拿在手上继续开口,“只是你没有想到,夏氏竟然会突然有孕,叶青临不仅没有受到牵连,甚至与你一并封王。” “你正焦急于该如何再次出手,却得知本王与向铭熠联手的消息,便故技重施,让本由你负责的御字科烈马出现闪失,如此一来,你得偿所愿被父皇关了禁闭。” “而之后叶青临倒台,京都之中连太子的势力都多多少少受到牵连,而皇兄手下的人却因为你当初被罚在府而毫发无损。” “只是你置身事外也好,借刀杀人也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注意打到淑和的身上,也不该……” 叶望烽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不该什么?” 叶纪棠抬眸勾唇,黑眸中尽是被平静表面掩盖的混沌:“不该把注意打到淑和身上,更不该……去动鸾无双。” 他话音未落,将手中茶盏狠狠一掷,玉盏在内力驱动之下化作一道疾驰的长虹,以一种与其精巧极不相符的沉势狠狠砸在叶望烽身后之人的左脑之上。 那人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砸翻在地,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彻底没了气息。 第331章 ——另有其人 叶望烽下意识的悚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地上殷红一片晕出的血迹,显然是没想到叶纪棠竟真的会出手,还如此果断狠辣,根本不给他制止的机会。 等到那茶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才将他从中惊醒过来,看着自己心腹的尸首,心中一时间竟不知是愤怒更甚,还是畏惧更多。 他素来知叶纪棠行事张扬,毫无顾忌,可平日里不过一些小事不足称道,如今亲眼见到,才知他这位皇弟,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狠辣难缠。 “叶纪棠,你竟敢这般心狠手辣,当着本王的面杀了本王的人!这次就算你贵为亲王,本王也要启禀父皇,重重惩处于你!” “皇兄好大的架子,本王不过杀个家仆,而你却是刺杀朝廷命官正妻。这罪名谁大谁小,想来也不用多说。” “叶纪棠。”事到如今,他所作所为皆已暴露,自然也不再端着副宽厚荣德的架子,厉声开口,“我虽确实派人去景府,可她不是尚未得手就被你抓去了吗?!” 原本一直缩在边上看戏的叶朔宇闻言,却忽然一怔道:“皇兄,鸾无双……已经死了。” 叶望烽满脸的怒意一僵,显出几分滑稽:“……死了?” 叶朔宇:“昨日夜里,中毒而亡,下毒之人说此事是皇兄手下阿昌吩咐于他。” 叶望烽:“不……不可能啊。昨夜鱼肠来信请罪,说无法下手,本王……本王尚且没安排别人接手此事啊。” 叶朔宇看着他脸上不似作伪的诧异,心里不由得涌起几分不安:“七哥,大皇兄所说,或许并未作假。” “难道是……有人买通阿昌,栽赃嫁祸?”他忽然想到什么似得狠狠一拍手,“七哥,你杀的太快,本该留下来细细盘问才是。” “不必。”叶纪棠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发展,脸上并无一丝异色,“他确实是被人买通,以皇兄之命传令旁人下毒。” 叶朔宇:“七哥,你猜到是谁了?” “八九不离十。”叶纪棠起身,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土,又朝着叶望烽握手抱拳,“皇兄,若无旁的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身旁腥锈味尚在鼻尖,叶望烽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罪魁祸首却能如此云淡风轻:“叶纪棠,你杀了我的人,一句交代都没有,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叶纪棠:“皇兄不必谢我。” 叶望烽:“谢……谢你?” 叶纪棠:“此人被人收买陷害皇兄,本王替皇兄手刃此不忠不孝之仆,也是本着兄友弟恭的本分。” 叶望烽:“你们口口声声说他被收买,勾结外人,可有证人??” 叶纪棠算了算自己离开的时辰,再想想曲亦辰办事的效率,颇有些遗憾的开口:“该是已经死了。” “可有证物?” “也无。” 叶望烽气极反笑:“既无证人,也无证物,本王凭什么相信你们所说为真,阿昌跟随本王多年,又怎么会轻易被收买!” 叶纪棠有些诧异的开口:“皇兄此言差矣,你爱信不信,与本王何关?” 叶望烽:“……” 他憋了满肚子的火气,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叶纪棠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这鼓气上不得也下不得,着实难受。 叶望烽:“好,叶纪棠,你好的很!” 叶纪棠像是没听到他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半弯着那凤眼回了个笑意:“本王确实好的很,倒是皇兄,你莫要忘了余伥还在本王手里,若是她指证你刺杀鸾无双,这罪名,只怕也够你好好喝上一壶。” “那就得看晋谦王的本事了。”比起别的事情,叶望烽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余伥会供出自己,那孩子可以说是从小被他带大,性子冷酷凌厉,却最是忠心不过。 “走了。”叶纪棠摆摆扇子,转身向外走去,叶朔宇连忙跟上。 叶望烽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面色阴晴不定,而他的身后,一袭宫装女子蒙着面纱而来:“烽儿,看来我们以前还是小看了叶纪棠。” 这女子身段姣好,即便隔着面纱也不难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必然是个端庄温丽的贵妇。 若有见过的人在,必然能认出她就是叶望烽的养母谨妃。 “烽儿,你觉得他们今日来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望烽收敛了脸上多余的情绪,面色晦暗不明:“明知鸾无双的死于本王无关,却依旧直接到本王府上,当着本王的面杀了阿昌,这分明是在替人出气。” “看来那鸾无双对叶纪棠,不,是向挽清对叶纪棠,当真是重要的很啊。” “只是……”叶望烽目光想下,看着仰面倒在地上的尸首喃喃自语,“究竟是谁,在背后作祟,竟敢算计到本王头上。” ———— “七哥,难道你早就知道此事还有蹊跷?既然如此,方才那个阿昌,应该留着他好生拷问才是。还有你说的被人收买,又是被谁收买?” 出了荣襄王府,叶朔宇就忍不住喋喋不休,满腹的疑问。 叶纪棠脚步不停:“东华,江倦川。” 叶朔宇:“?” 叶纪棠:“此事真正的幕后黑手,收买下人下毒又嫁祸给荣襄王的,是东华那位使者。” 叶朔宇有些不敢置信:“是他?!” 叶纪棠:“密林之中一把弓弩便险些算计沈逢对清清出手,一整套计划更是天衣无缝到连清清都不曾发现端倪。如今又略施小计害了鸾无双不说,更是不得不让清清与荣襄王直接对上,这手炉火纯青借刀杀人的功夫,除了他还能有谁。” 叶朔宇:“可是……七哥你既然知道是江倦川,为什么还要过来……岂不是……” 叶纪棠:“还要过来闹上这一场,岂不是遂了江倦川的愿?” 叶朔宇颔首。 叶纪棠:“此事是江倦川算计不假,但荣襄王要杀鸾无双也不假,清清如今一口气闷在那里,我若不给她出了这口恶气,岂不是憋闷的慌。” “江倦川想必料到了这个情况,我若猜不出幕后之人,自然是荣襄王背上这口大锅。可即便我猜出此事幕后主使,荣襄王动了杀心依旧是真,日后与他仍然再无逶迤的可能。他这法子简简单单,却算准了所有后果,当真是厉害。” 叶朔宇:“七哥?那我们岂不是中套了?” 叶纪棠嗤笑一声:“中套?猎物被圈入陷阱方为中套,可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能说他才是猎人。” 第333章 ——收回令牌 叶珃将那玉环放在龙案之上,继续开口问道:“这消息你是从何而来?” “陛下,当初我兄长重伤瀚亲王,重创东华军队,对东华来说是绝对的耻辱。他们如今虽然想我南朝示好,可臣女一直就觉得他们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便一直多了个心眼。” “前几日上街的时候,无意间注意到有几人右臂明显比左臂粗壮,右手食指侧更是老茧粗厚,臣女便想到父兄曾经提过,东华战士擅茅,日积月累之下就会有此情形,便派人前去调查。” “如今看来,臣女的猜测并没有错。” 向挽清这番话可谓是滴水不漏,看似是显出自己未雨绸缪又心细如发,实际上重点却是提醒叶珃莫要忘了向锦易当初的功劳。 “你不错。”叶珃微微点头,“此事接下来朕会交给其他人去办,你一个姑娘家,就不用管了。” 向挽清:“臣女明白。” 叶珃:“行了,都起来。” 苏晗知道这是叶珃不打算在追究此事的意思,见众人起身,面上尚且来不及松缓,就听到礼部尚书突然开口道:“陛下,臣有话说。” 叶珃微微皱眉,却还是开口道:“什么?” “臣以为,县主此举虽然是为了陛下与京都安危,但若是连最基本都惩戒都没有,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打着光伟的名声如此行事。”礼部尚书抱拳朗声道,“无规矩不方圆,无礼法何治国。还请陛下惩处县主私自调兵,私封城门之罪,以正规矩,明礼法!” 他一番话毕,长躬到底,颇有种不答应就不起身的感觉。 叶珃见他如此,一张脸顿时臭的不行,却又发作不得。 如今朝中无武将,叶珃如今要靠向横镇守边境,便不可能去动他的爱女,实际上就算向挽清今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叶珃也不会真的对她怎样,更何况向挽清这理由确实站得住脚。 礼部乃是六部之首,礼部尚书更是丞相嫡亲的弟子,历经两朝,肃正谨然,在朝中一直颇有威望,就连叶珃都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如今他这班言之有理的开口,饶是叶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今日这御书房倒是热闹的很,也不知道本宫来的是不是时候。”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这女子声音清亮如凤鸣,带着骨子里生出来的矜傲。 在场众人几乎都不用思考,也知道整个南朝敢在这么多大臣面前如此开口的也只有一人。 以北汉长公主之尊,不远万里而来的——明妃。 “参见娘娘。” 众大臣连忙见礼,连叶珃也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参见陛下。”明妃极敷衍的行了个礼,“昨晚的事,臣妾也听说了,原本是想看看陛下与诸位大臣商量的如何,却没想到清乐县主也在。” “你来的正好,朕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正好给朕也出出主意。”叶珃一挥手,便有人端来一把宽椅,放在叶珃身侧。 明妃也不推拒,在叶珃身边径直坐下:“臣妾一介妇人,本不该掺和这些事,可既然陛下开口问了,臣妾自然要为陛下分忧。只是若说的不好,还请陛下莫要斥责。” 叶珃自她进来起,就没有把眼睛从她脸上移开,闻言笑道:“你尽管说就是。” 明妃得了他应允,便懒洋洋的往椅子背上一靠,满绣华服蜿蜒铺开,衬得沉闷的御书房也多了一抹动人色彩:“依臣妾看,是该罚,而且该重罚。” 苏晗原本以为明妃当初会去向府替叶纪棠送聘,她与向挽清之间便应该已经和解,所以今日见她过来,原本还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她张嘴就是这样的话,惊的他下意识的向前半步。 “禁卫军统领主理京都安防,守卫皇城安宁,如今贼人怀揣恶意而来,这么长时间鲁甸身为禁卫军统领却毫无察觉,若不严处,如何警醒众臣?若人人如此素餐尸位,何以清肃朝纲?” 苏晗踏出去的脚步猛的一顿,明妃却还在继续:“所以臣妾以为,陛下该责罚鲁甸失职之罪,也正好为诸位大人打个响,在其位谋其职方是正理,每日正事不干,围着小姑娘吵的面红耳赤,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娘娘,臣……”鲁甸猛的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这把火怎么就突然烧到了他自己身上,可一抬头看到明妃脸上那个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知怎么就心里一个咯噔,竟生出几分心悸。 “苏尚书,向侍郎,你们二人觉得呢。” 叶珃若有所思的看了明妃一眼,转过头来问道。 “臣以为,明妃娘娘言之有理。”苏晗平日里是温润儒雅的性子,向来不会把话说绝得罪人,可如今事涉向挽清,他自然要表明态度,“鲁统领确实有失职之嫌。” “陛下,臣方才就说过,若非涉及江山涉及与龙体安康,清乐县主自然是要重罚,可如今看来她也算事出有因,替陛下解决了心腹之患。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即可。”向铭熠依旧端着那副清冷的模样,语调铺平直叙。 他们两个素来站在对立,朝中大小事几乎从未统一过意见,可如今看似说的并不相关,实际上一个替鲁甸定了罪,一个为向挽清求了饶,竟三言两语就将此事定了性。 一时间看出此间门道的大臣,眼神都不由得在向挽清与他们二人中游弋了几下。 “既然如此……向挽清虽有私自调兵遣将之罪,可功过相抵,朕便罚你三个月俸银,你可认?” 向挽清:“臣女领旨。” 她身为县主,每月都有俸禄银不假,可这银子于她,根本不足一提,叶珃此举,根本不算罚她,甚至可以说是包庇了。 叶珃:“至于鲁甸……身为禁卫军统领却疏于职守,罚俸半年,收回统领令牌。尽快查出这些贼人底细来历目的,什么时候查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问朕讨要令牌。” 鲁甸一怔,禁卫军首领的象征便是那块令牌,若是收回令牌,自己岂不是有名无实,惹人笑话。 他原以为陛下如今看重荣襄王,于自己也会好些,可没想到竟会罚的这么重,可想要求情又不知该如何求起,眼睛瞥了一圈,同为荣襄王一脉的几位大臣居然也没有一个替他开口,只好恨恨咬牙道:“臣领旨谢恩。” 第335章 ——若不得,生之何乐 “娘娘,到底还是您厉害,三言两语的,陛下也就放了清乐县主,不然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只怕是要掉一层皮。”明妃身后的宫婢回头张望了一眼,确信已经见不到向挽清的身影,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明妃:“陛下本就不想罚她罢了。” 不然那张画像上小女孩的事,分明是个极大的破绽,又怎么会不再追问。不过想来以向挽清的聪慧,即便是追问了,只怕她也能瞒天过海去。 那宫婢跟在明妃身边不久,从未接触过核心之事,自然也不懂这朝中势力弯弯绕绕的功夫,见明妃没有细细解释的意思,又继续开口道。 “不过娘娘,这清乐县主看着稳重安静,没想到行事竟这般大胆。那架势活像是要掀了整个京都似得。” “谁允许你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明妃脚步一停,精致的眉眼压成一个凌厉的弧度,“你懂个屁。” “奴婢知错,还请娘娘赎罪。”那宫女跟了她数月,还是第一次见她发那么大的火,一时不知犯了什么错,却还是忙不迭的跪下请罪。 “本宫对她不满是本宫的事,可她与纪棠既然有了婚约,便不许旁人如此说三道四。再有下次,本宫就拔了你的舌头喂狗,听明白了吗!” 明妃眉眼如画,即便是怒意勃发的模样也是好看的紧,只是如今那宫女战战兢兢磕头请罪,竟也无人欣赏这幅画卷。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奴婢知罪,还请娘娘赎罪,请娘娘赎罪!” 明妃冷眼看着她仓皇至极跪在自己面前一下下磕头,很快就在地上洇出一片血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一瞬间的松怔。 “若是……”她喃喃开口,声音低到在风里轻轻拂过就消散无踪,“若是能为姐姐报仇,莫说一个京都,就算掀翻了这天下又如何。” —————— “向大人,今日御书房内,倒是好好谢过你了。” 叶珃上朝,在御书房内的众臣自然也是急匆匆而行,唯独苏晗与向铭熠二人,像是约好了一般,故意慢了半步,远远的挂在众人身后。 “苏大人谢我?替谁谢?以什么身份?” “向大人?”苏晗没想到向铭熠出口就是这么凌厉的话,皱了皱眉还是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温和,“替挽清谢,以朋友的身份。” “……挽清。”向铭熠步子一顿,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苏晗脸上,“她许你这么叫她?” 还不等苏晗回答,他又自顾自道:“也是,以你的性子,若非她应允,只怕也叫不出口。” 许是向铭熠说这话时,眼底占有欲似得光芒略有些乍眼,苏晗脸上的笑意都收敛几分,愈发显得清正端雅:“向大人,我虽不知道你今日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有些不该有的念头,我奉劝大人还是尽早抹去的好。” 向铭熠:“不该有的念头?” 苏晗:“向大人何必在我这里假惺惺。以你的手段本事,若是辅佐叶青临,只怕大半个朝堂如今都是你的。” “可你偏偏转而求其次去了太子麾下,太子软弱无能,丞相也久不问朝事,皇后虽有中宫之名却无中宫之实,还随时会一命呜呼。你选的这条路不说从头开始,只怕是称得上步步艰难。” 苏晗:“而你走的毅然决然不说,甚至还囚禁胞妹,软禁父母,对叶青临一脉斩尽杀绝。此间种种,旁人即便之前猜不到,可你今日维护挽清至此,总有聪明人能察觉几分端倪。” 向铭熠轻笑道:“旁人都说苏大人端雅公正,君子之风,真该叫那些人来听听,他们心中的君子,说出来的都是如何大逆不道的话。” 苏晗皱眉道:“君子在乎心,不在乎言。” “可惜我与你不同。” 向铭熠面色本就比常人要更白一些,平日不苟言笑的时候愈发衬得一双黑眸幽深寂静,让人望之生畏,可他如今说话的时候眼里竟带着几分难得的光彩,像是憧憬又像是怀念,竟让整个人都蒙上一层生机。 “苏大人是君子,善谦让,懂进退知分寸。而我……做不出那般成人之美的好事来,但凡我认定之人,就是拼了命,也要留在身边。” 苏晗终于敛起脸上所有笑意:“强求所来,得之何乐?” 向铭熠:“若不得,生而何乐?” 他鲜少笑,至少苏晗从未见过,可他说完这话的时候,极薄的唇竟也划出个浅淡的弧度来:“苏晗,你我不是一类人,我以为你早该知道的。” 苏晗看着他远去,眼底尽是讳莫如深。 他自然清楚现在的向铭熠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试探,也不过是看看是否还有转圜余地,毕竟即便是他……也不愿真的与向铭熠对上。 此人年纪虽小,可心机城府之深,连他也忌惮三分。 可现在看来,事情并未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向铭熠那短短几句话里唯一透露出来的信息,便是对着向挽清锋利且毫不掩饰的独占欲。 这情感来的莫名且诡异,毫无道理却偏生极为坚定。 直愣愣不加掩饰的朝着向挽清而去,不将她整个人拖拽回来誓不罢休。 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他之前与向铭熠虽交情不深,但也见过几次,那时的向铭熠虽也沉默寡言,但绝无今日这般阴恻难明。 过去不过短短数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苏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少年人还有些单薄的身形被庄重的朝服勾勒出修长的线条,分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性子却幽沉如同古谭,却能在提到向挽清的时候露出那般近乎温和的笑意来…… 究竟是,为什么? 第336章 ——我亲自写 “向挽清。” 正在下马车的向挽清整个人都下意识的一僵,随即抬头,便撞进一片盛着星光的海里。 叶纪棠眼里含着些怒气,可又在看到向挽清脸色的同时变成无奈,上前两步扶着她下来:“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向挽清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你怎么在这。” 她并未回府,如今来的地方,是景府。 叶纪棠:“猜的。” 他办完事之后便回了右司马府,才知道他前脚刚走,向挽清后脚就入了宫,见她还没回来,就猜到她肯定会来这。 果不其然。 向挽清点了点头,抬眼望去,入目却是刺眼的白布,在清晨的冷风中颤巍巍的摇摆,偶尔“哗哗”作响,像极了故人哭诉。 “我来看看姐姐。”向挽清喑哑着开口,抬脚往里面走去,“陛下那算是安抚住了,你那边查的如何?” 见她累的脸色都开始发白,叶纪棠除了心疼哪里还有心思怪她,一边随她一同往里走,一边尽可能简洁而明确的阐述。 叶纪棠概括的不错,向挽清快到内院时候,正好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样说来,最后鸾姐姐之所以……是因为东华的人?” 叶纪棠:“是。只是余怅虽未曾动手,但我皇兄对鸾无双的杀心却是不假。” “荣襄王也好,江倦川也罢。”向挽清闭了闭眼,声线喑哑低闷,“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有我在。”叶纪棠安抚似得开口。 向挽清:“……” 她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叶纪棠的话,只看着景府前厅那具沉香木制成的棺材,沉默不语,却也不曾上前。 直到景羡父亲看到他们,上前行礼的时候,向挽清才仿佛被惊动了一般身子猛的一晃:“伯父不必多礼。” 景父直起身子,原本尚算康健的男子不过一夜之间竟像是老了十岁,可见到向挽清的那瞬间,语气却带着不甚明显的骐骥:“县主,那凶手你可查到了究竟是谁,如今在哪……” 向挽清:“是府上一个婢女,因犯错被姐姐责罚,怀恨在心,如今已经死了,死的并不算安乐。” 景父那浑浊的眼里很快涌起一抹水光,随即又迅速湮灭,只紧紧握着拳头,喃喃道:“无双向来待下人温和,她却能做出如此歹毒之事。好,好,死得好。” 向挽清:“伯父,我想单独和姐姐说说话。” 景父点头道:“如今尚未封棺,县主就再和无双说几句。我去后院,把凶手伏诛的事告诉内人,她伤心过度,刚刚昏厥过去,也不知醒了没有。” 向挽清心里咯噔一下:“昏厥?医老可还在?” 景父:“在的,医老一直守着内人。” 向挽清这才放心了些,鸾无双出事已实非她所愿,若景羡父母再出事……她竟连想都不敢去想。 眼看着景父挥退所有下人,又往后院而去,向挽清深这才吸了一口气,一步步往前走去。 丈的距离,向挽清从未觉得竟这般遥远,她步步维艰,越是靠近便越是想逃离,可到底,还是站在了棺木之前。 鸾无双显然已经被整理过了仪态,换了素雅的衣衫,挽了繁复的发髻,若非白的吓人的唇色,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向挽清多希望她只是睡着了,睡一觉醒来,仍可以笑语嫣然的同她开玩笑,她们可以一起为未出世的孩子缝制衣衫,一起翻遍古籍为孩子取名,一起…… 向挽清突然被指尖的凉意冰的浑身一颤,恍惚间回过神才发现是自己指尖贴到了鸾无双的手腕,于是冷意便顺着指腹一点点透进来,一寸寸蔓延到胸腔,克制而又残酷的告诉她。 斯人已逝,不可追溯。 她忽然觉得满眼酸涩,分明几日前,还不是这样的,甚至几个时辰前,她还在和自己说话。 “姐姐……”向挽清声线里是极力都控制不住的颤音,“那个侍女已经被杀了,怂恿她的人,全家皆葬。荣襄王的那个心腹,叶纪棠也没放过。” “……你不要怪我没告诉伯父伯母实情,不论是荣襄王还是江倦川,都并非善类,我不愿他们背负这些,你的仇,我自然会亲手为你报。” “叶望烽也好,江倦川也罢。”向挽清雾气弥漫的眸底,尽是狠厉猩红,“都得死。” 叶纪棠站在前厅之外,以一种绝对守护的姿态看着向挽清伏在棺木之上喃喃低语。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向挽清前世之事的人,可正是因为知道这些,才更清楚她如今的无力与痛苦。 两世为人,苦心钻营。 一步步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来,原以为大仇得报一切就要慢慢好起来,却因为自己间接害死了鸾无双。 她如何不悲,如何不恨。 向挽清并未絮叨很久,相反,她只低语了片刻,便敛起了脸上悲容,收起了眼泪水汽,即便面色依旧极差,可至少从脸上看去,除了比平日里更淡漠冷静些,已经并无异常。 可她越是如常,才刚看过她方才模样的叶纪棠却越是忧心,他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向挽清,半伏下身子与她平视:“我们先回府休息好吗?” 向挽清:“还有最后一件事。” 叶纪棠:“?” 向挽清:“景羡……鸾姐姐和孩子……我总该告诉他一声。” 叶纪棠:“……你若不知该如何开口,我来写就好。” 向挽清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摇头道:“我亲自写。” 在叶纪棠充满着探究和迟疑的目光里,向挽清又重复道:“我自己写。” 只是不知这话,究竟是为了说给叶纪棠,还是说给自己听。 向挽清回府之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两个时辰有余。 两个时辰之后,信鸽自左司马府而出,向挽清仿若无事的推门回了房间,洗漱之后便倒头昏睡。 只是锦碧前去收拾的时候,才发现书房之内尽是揉皱了扔成一团的宣纸,拾起才惊觉,竟都沾着连绵的湿气。 点点滴滴连成片,分明是水,却又像血。 ps:哭唧唧,昨晚码完字就稀里糊涂睡着了,写好的稿子也跟着睡着了~~ 所以,今天四更啊,晚上还有两更。(?▽?)~ 第337章 ——密谈 向挽清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她已经许久没有过梦魇,这一次梦里却翻来覆去又是那些老的片段,她母亲身死前的,向洛凡那冰凉的尸首,司琴惨厉的喊叫,父兄惨死的模样,还有她一身喜服趴在金殿之上的。 还多了一个,多了一个鸾无双。 浑身的血,满眼是血。 转眼那些脸又化成厉鬼的模样,面目狰狞的朝她扑过来。 “重生何用,转世亦无用。” “护不住,永远护不住……” “你珍爱之人,注定要死!” “啊!”向挽清猛的从榻上惊醒,晚春还有些寒意的日子里竟出了浑身的冷汗。 “清清!”榻边浅睡的人被她惊醒,看清她如今的模样,忙不迭的半搂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后背,“没事没事,做梦罢了做梦罢了。” 向挽清惊魂未定,连带着视线都无法聚焦,唯独那冷香满怀而来,才分辨出身边守着自己的人是谁,又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呼吸:“你怎么在这。” “我就是怕你睡不好,偷偷溜了进来。” 叶纪棠见她恢复了些,刚想起身,却被向挽清慌忙抓住手掌:“你去哪。” 叶纪棠见过那双黝黑的杏眸里蕴藏过许多情绪,或怒或悲,或通透豁达,也难得狡黠含笑,只是从未有过如今这般模样。 脆弱而恐慌,五指紧紧握着他的,用力到近乎泛白,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随时都可能溺毙而亡。 他心疼的几乎窒息,反握住她的:“我哪都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叶纪棠重新扶着向挽清躺下,房内助眠的熏香袅袅而起,穿过房梁又向下,在两人紧握的掌边绕了一圈又一圈。 —————— 之后几日,鸾无双出殡,下葬,哀礼。 向挽清都无遮无掩而去,以自家人的姿态,送了她最后一程。 淑和公主,宜安郡主,晋谦王,懿德王,乃至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内阁,都或到场,或送上哀礼。 一时间,京都最热闹的话题,便是这景夫人究竟有什么本事,不过区区一个探花郎的夫人,居然能将身后之事办的如此荣耀,让这么多大人物都尽了心意。 而除了这些,便也有些人记得当初金榜题名踏马游街之时,那探花郎于满京都人眼下带上的那朵红花。 “满街红花,探花郎却独取那一朵,不知羡煞多少女子。”楼下有人说话的声音隐隐传来,“只可惜神仙眷侣,恩爱情深,转眼阴阳两隔,好不可惜。” “呵。”江倦川听着那人满腔扼腕,仍不住低笑出声。 “不知江大人是听到了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向铭熠放下手中茶盏,“竟有这么好笑?” 江倦川:“神仙眷侣,恩爱情深,哪个字不好笑。” 向铭熠:“哪个字好笑?” 江倦川:“怎么,向大人莫非还会相信这世上真有神仙眷侣,恩爱情深?情深只是相识短,眷侣不过未遇旁人。今日山盟海誓,明日便移情别恋,情爱两字,从来最可笑。” 向铭熠与江倦川相处不算久,但也知道他惯是个笑面虎,到还是第一次见他带着这般明显的情绪开口:“听江大人这意思,是被情所伤?” 江倦川这才自知失态,低头敛眉,再抬起来的时候便又与平常无异:“在下私事,便不劳向大人挂心了。只是听向大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让我觉得你是在后悔?可别忘了,当初我要杀了鸾无双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向铭熠:“我并未动手。” 江倦川:“可你也从未阻拦。” 向铭熠:“……” 江倦川轻笑出声:“其实比起苏尚书与晋谦王,在下一直觉得还是向大人与在下最为相似。” 向铭熠:“江大人阴险歹毒老谋深算,在下不敢苟同。” 他这话骂的直接,江倦川竟也不以为意,甚至还含笑道了一句多谢。 向铭熠知晓这些话于他而言不轻不痒,便也不再说多,只开口道:“如今万国朝会事了,不知江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朝?” 江倦川:“南朝风景如画,在下还想再多待几日。” 向铭熠:“叶纪棠和向挽清都不是蠢货,你难道还以为他们不知道鸾无双的事情?” 江倦川:“在下自然不会轻视他们二位,自从我手下在京都的一处据点被挑,我便知道已经知道此事是瞒不过他们。更何况这几日总有人明里暗里接近使馆,只不过都被我的人挡了回去。看武功路数,应该是知雨阁的。” 向铭熠:“那江大人还不打算赶紧走?当真是好大的魄力。” 江倦川:“向大人此言差矣,在下身为东华使节,反倒是在京都,受禁卫军庇护,才最为安全,若是离了京都,一路山高水远,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去。” 向铭熠:“怎么,江大人还打算安家落户了不成。” 江倦川轻笑道:“我倒是求之不得。只是为了履行和大人的承诺,只怕等到宫宴之后,便要立刻启程。更何况如今瀚亲王重伤,朝中暂由皇太后垂帘听政,若我因为私心流连,也于心不安的很。” 瀚亲王被向锦易重伤,已经修养许久,朝中明帝年幼,边由其生母皇太后垂帘听政,并非什么秘密。 “宫宴之后,还请江大人尽快启程,莫要忘了答应太子之事。” “其实向大人。”江倦川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附身凑上前去,“以你才智,若愿来我东华,莫说一个区区侍郎,在下保证便是丞相你也当得,向大人要不要考虑一下。” 叶纪棠挑眉,眼底突然闪过一抹莫名色彩,似讥似讽,不知何意:“在下怎么不知道,江大人连丞相都做的了主?” 江倦川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哈哈,瀚亲王向来不论年纪资历,只唯才是用,以向大人的本事,又何必屈居一个小小侍郎?” “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但还是多谢江大人好意了。”向铭熠举杯示意,又饮尽茶水,起身道,“在下还有事,先走一步。” 江倦川见状也不恼,冲着他的背影道:“我今日所言句句真心,向大人慎重考虑一下啊。” 第339章 ——何安宁回京 “小姐,何小姐来了。” 左司马府,向挽清吃了午膳刚想睡一会儿,突然就有丫鬟前来禀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看到何安宁从门后闪出半个人影来:“挽清姐姐,我回来了。” 向挽清一时没料到,顿了一下才忙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竟也没和我说一声。” “我和洛凡二月初便到了永城,他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忙,我便自己在城中晃悠,等他处理好事情之后,便陪我去了一趟江州。”何安宁欲言又止,“后来……” 向挽清追问道:“后来怎么了?” 何安宁:“后来……后来我听说了鸾姐姐的事情……” 向挽清脸上浅淡的笑意一僵。 何安宁一直观察着她脸色,见她如此慌忙开口:“姐姐莫要难过,是我不会说话,是我的错。” 此事原本就与何安宁毫无干系,如今见她如此小心翼翼,向挽清亦是心中不忍,勉强挤出个笑意道:“所以你是怕我难受,特意赶回京都陪我?” “嗯。”何安宁点头,“我虽然只知道舞刀弄棍,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但我想如果这时候我能陪在你身边,就算不说话,总归也是好的。” “姐姐,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感受。”何安宁动了动身子,凑的向挽清更近,“当年我父亲常年不在家,便总是我和母亲在一起,可是她虽爱读书,身子却总不大好,后来某一日突然染了风寒,便再也没有好起来。” “刚开始我也难受的紧,日日夜夜不停的哭。可是后来有一晚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母亲对我说,她说不论她在哪,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 “挽清姐姐,虽然你和鸾姐姐并未有血亲,但我知道你们俩感情深厚。我相信鸾姐姐若在天有灵,必然也不希望你因为她变得如此伤心。” 十四岁的少女,可能连情爱二字都尚懵懂未知,可如今故意装成一副大人的模样,将自己心底最鲜血淋漓的记忆挖出来,捧出来当成个不痛不痒的例子,告诉向挽清她的感同身受,她的与有悲焉。 如此的情真意切,如此的挖心掏肺,她如何能不被震撼。 她眼眶微微含泪,心中满是感动而又酸涩,抬手守护似得摸了摸何安宁的乌发,张了张嘴竟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何安宁说的没错,与其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每日不知今夕何夕,难道就是鸾姐姐想看到的吗? 在天有灵…… 向挽清闭了闭眼,这世上不会有人会比她更相信这四个字了。 “姐姐,如今已经是四月初,正好这几日天气都不错,不如明日我们几个出去春游。”何安宁这时候倒是极会看人眼色,见向挽清神色变化就知道她心结正在慢慢解开,连忙趁热打铁道。 向挽清这才恍然,永城与京都路程约有半月时间,飞鸽传信过去的消息也要日,原来一转眼,如今竟已经到了四月初。 只是……向挽清不解道:“我们……几个?” 她正疑惑着,门口便突然传来一阵一个男子压低了的呼痛声,向挽清眉头一皱,低斥道:“谁在门口,进来。” 何安宁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看去,便见门口磨磨蹭蹭的露出一个熟悉的人影,向来清俊的神色如今难掩痛苦之色,一边一瘸一拐着进来,一边小心翼翼的露出个讨好的笑意:“向二小姐,中午好啊。” 向挽清看他那滑稽的走姿,眉头一挑道:“懿德王这脚是怎么了?” 进来的除了叶朔宇还能是谁,闻言讪笑道:“意……意外,纯属意外。” “意外?”向挽清低笑一声,目光定在门口,“还有谁在偷听的,都给我进来!” 叶朔宇浑身一个激灵,朝着正冲他一脸挤眉弄眼的何安宁摊了摊手,露出一脸无奈的神色。 向挽清身子后仰,抱肘看着淑和,司琴,归舟,唐禗,曲亦辰等人一个个磨蹭着从门口进来。 向挽清眼神在他们身上略过一圈,“是不是还差了一个?” 叶纪棠:“……” 眼看着叶纪棠摇着扇子一脸无辜的从门口进来,向挽清这才撇了撇嘴:“到的挺齐啊。” “清乐县主,我们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曲亦辰话还没说完,就被叶朔宇狠狠一个白眼堵了回去:“要不是你突然踩了我一脚,我们至于被发现吗?” 曲亦辰愤愤道:“你这话说的,难道不是因为你叫出声,我们才被发现吗?” 叶朔宇:“哎,你被踩一脚你不叫……” “行了。”叶纪棠自知任由他们二人吵闹又能争论不休,闻言皱眉道:“偷听还敢吵,你们两个一个都逃不掉。” 叶朔宇:“??” 难道不是你一直看清乐县主闷闷不乐,特意传信让何安宁回来开解她的吗? 曲亦辰:“……” 难道不是你第一个来偷听的吗? 叶朔宇与曲亦辰有口难辩,两张俊脸上,神色都极为精彩。 “姐姐,你别生气,我们也只是不想你一直那么消沉。”倒是淑和,见状连忙解围,“我嘴笨,开解不了姐姐,只能让安宁回京。” 向挽清看着他们几人,哪里还能不明白究竟是谁出的这个主意,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低笑出声道:“逗你们的。” “我又不是个不知好歹的,谁对我好我还是分的清的。”向挽清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点一点抚过,“你们为我做的,我都知道。” “哎,你省省,本宫,本宫只是凑个热闹,你可别以为我是真的担心你。” 能在此刻煞风景的除了唐禗还能有谁,只是向挽清也知道她是个死要面子的,当即也不点破,反倒换了个语气柔声道:“那明日出游,不知神女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去?” 唐禗向来是吃软不吃硬,闻言有些别扭的开口:“既然是你求我,那也……也不是不行。” 曲亦辰见唐禗纡尊降贵的应了,当即打了个眼色道:“那我们就先去准备了。” 向挽清看着一众人又乌泱泱的离开,独留她和叶纪棠二人,忽然低低笑出声来,仰头望着站在她身前的叶纪棠,眼里尽是细碎的光芒:“其实……我重活这一世,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没守住,对。” 叶纪棠收了折扇,抬手将她搂在怀里,语气叹息而心疼:“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第342章 ——夜探冷宫 “踏……踏踏……” 深夜本就人静,更何况这地方本就是整个皇宫最为荒凉之地,更是令人望之却步。 可今日弯月高悬之时,却突然有一道人影从暗处闪出,急促又平稳的往那寂静幽暗之地而去。 星月光辉将她整个背影都拉的悠长歪斜,脚步声一下下回荡在漫长到似乎没有尽头的宫道之上,令人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过那人显然没在乎这般诡异的氛围,一路朝着她早已经摸索过几次的方向急匆匆而去,一直到一间幽暗破败的冷宫前站定,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乐妃娘娘可在?” “……” “乐妃娘娘可在?” “……” 那人见里面毫无声响,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将那扇摇摇欲坠,根本没有任何阻拦能力的木门推开,一抬眼便看到漆黑的房间里那形同鬼火的两簇幽光,在角落虚无的飘荡。 门口那人即便做好了准备,可乍然看见,却依旧被吓得整个人都浑身冰凉僵硬,像是在寒冬腊月被人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有那么一瞬间连最基本都思考能力都完全丧失。 “娘……娘娘。”但她总归是敢深夜单枪匹马闯进冷宫的人,胆色确实要比旁人大上不少,短暂的心悸之后迅速恢复了正常,上前几步柔声道,“是我呀,挽宁。” 夏芊千:“……挽宁?” 来人正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偷溜进宫的向挽宁:“是我,娘娘,您还记得吗?” 夏芊千:“……挽宁?” “是我,娘娘。这次我也是费劲千辛万苦才来和您见上一面,就是想……” “……挽宁?” 夏芊千三声挽宁,一样的语调一样的语气,一样的木讷蠢笨,向挽宁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总算起了疑心,皱着眉又走近几步:“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挽宁?” 向挽清心头不详的预感渐起:“娘娘,我这次来,是想和你一同谋划,看看如何让陛下下旨,将青临赦回京都……” “青……青临!!!!”她还没有说完,夏芊千却像是被打开了什么机关似得,整个人几乎是从地上跳起来,双手捂着耳朵,发出尖利嘶哑的叫声。 向挽清闪避不及,被她撞了个正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夏芊千却早就已经跑出了房间。 向挽宁几乎是立刻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此地偏僻,冷宫内有些叫声也算正常,否则若是引来禁卫军,只怕自己插翅难逃。 只是她这几日好不容易溜出府邸,东躲西藏的过日子,根本不知道夏芊千疯癫的消息如今已经传遍京都,可看着她现在这幅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费劲心血想与她一同谋划,谁知道自以为是的同伴如今竟成了个疯子,世上只怕是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情。 她一边含恨,一边也知既然夏芊千已疯,继续待在这除了增加风险全无好处,正想赶紧离开,余光却瞥到地上一处被星光笼罩的地方。 那处光斑状似圆形,里面躺了个方方正正的木匣,似乎是方才两人撞到的时候,从夏芊千身上掉下来的,如今在地上摔开了,里面藏着的东西也滚落出来。 一半亮在明处,一半隐在暗中。 向挽宁心里有个不知哪里而来的念头,告诉她莫要去看,赶紧离去。 可神使鬼差,她却一寸寸弯腰,一寸寸低头,一寸寸用目光抚过那事物全身。 是个干瘪了的,不知放了多久的,在这春日都已经隐隐散发出腐烂味道的左耳。 可笑的是,分明已经腐败到了这般程度,她却依旧一眼就认了出来。 怎么能认不出,这耳上一道伤疤,本就是因为救她才留下的…… “这疯婆娘,大半夜的又发什么疯!”门外侍卫的烦躁的声音通过那漏风的窗户透进来,“赶紧给她绑了,堵上嘴扔回房里,睡觉都睡不好,真是晦气!” 门外是侍卫粗鄙的辱骂和夏芊千的挣扎,却将向挽宁聪短暂的恍惚中惊回神来,这房间小小通透的一个,根本无处躲藏,窗户与门又在同一处,翻出去必定被抓个正着,万一被外面的侍卫发现,偷入内宫,唯有死罪一条。 不行,她还没有给青临报仇,怎么能死! 耳听着夏芊千的挣扎愈发微弱,到最后彻底没了动静,唯有两道脚步声拖着她一步步逼近房间,向挽宁急得满手冷汗,却毫无办法。 正当她握紧袖中匕首,打算拼死一搏的同时,门外却突然传来另外一道尖细的叫声:“二位,这是在干什么呢?” “哟,宋公公,您怎么来了!” 来人似乎是个地位颇高的太监,只听见“噗通”一声,像是那两个侍卫随手将夏芊千丢在一边,又凑到那公公身边讨好几句。 “路过,进来瞧瞧。” “……哎,瞧瞧好,瞧瞧好。”那两个侍卫心中腹诽不已,可碍着身份也只能顺着宋公公的话头继续,满脸讨好的笑意。 “你们二人当差也辛苦了,公公我这里,一点小心意,犒劳一下二位兄弟,早些去歇息。” 两个侍卫眼看着那荷包鼓鼓囊囊的一个,对视一眼满是惊喜,连忙千恩万谢:“宋公公,等我们兄弟二人把她拖回房间……” 宋公公闻言皱眉:“嗯?” “那……那我们立刻回去,公公放心,今晚不论发生什么,我们兄弟两都绝不踏出房间一步!” 宫里的人最是会察言观色,虽然不知他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但凡这冷宫里的人,不论之前是什么显赫身份,只要进来了,便一辈子都再无翻身之地,就算要掐死个把个,在他们眼里又哪里比得上这真金白银的好处。 当即也不再过多追问,忙不迭的就回了自己守夜的房间,将门锁的严严实实。 向挽宁听着门外声音彻底消失,又有一道比之前两个人都要虚弱缓慢的脚步一点点逼近,非但不曾松懈,反而愈发紧张,甚至手中握着匕首的五指,都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泛白。 她听着那脚步在门前半丈处停下,随即有声音传来,带着敷衍的恭敬:“向五小姐,我家娘娘有请。” 第343章 ——花魁比试 “怎么那么多人都往城西去?” 向挽清一行人烤了野味,游了山水,一直从清晨吵吵闹闹到天色将暮才回了京都。 归舟与司琴一同回府,叶朔宇与曲亦宸送淑和回去,叶纪棠和向挽清自然就揽下了送何安宁的任务。 只是刚一进城,便发现许多人都急急忙忙的往城西去,皆面色急切兴奋。 叶纪棠:“这个日子……应该是烟雨街三年一度的花魁楼比试开始了。” 何安宁今日玩的开怀,正在兴头上,闻言有些惊奇道:“花魁楼比试,那是什么,挽清姐姐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花魁楼比试三年一届,最终哪个楼里的姑娘夺得花魁,那勾栏便可以得到三年天下第一楼的盛誉。”叶纪棠有些隐晦的看了向挽清一眼,“上一届的花魁……” 向挽清有些淡然的接过话茬:“是鸾姐姐。” 何安宁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连忙打了个哈欠:“哈哈,我突然绝对好困,挽清姐姐,咱们赶紧回府休息。” “我没事。”向挽清笑的恬静,“正好我也想凑凑热闹,不如一起去看看。” 何安宁迟疑道:“真的……没事吗?” 何安宁虽然贵为大司马嫡女,但从小喜欢舞刀弄枪,与京都名门贵女格格不入,因此能有向挽清这个朋友,也就格外珍惜,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原因让她不快。 “没事。”向挽清安抚似得笑了笑,朝着叶纪棠一点下巴。 伊人已逝,何必平白再束缚生者,更何况安宁与此事毫无关系,没必要因为自己拘着心性。 叶纪棠瞬间心领神会,朝着马车外朗声道:“去莲花湖。” —————— 莲花湖,位于烟雨街街尾,以湖心有一莲花平台着名。 此平台长宽皆两丈,以一根石柱支撑,跃然高于水面一丈之高,四面无路,唯有舟舫能到。 各家选出三个姑娘,一一在莲花台上展现才艺,最终由众多看客投花。 一连三日累计得花最多者,则是今后三年的花魁娘子,名声大噪身价高涨不说,日后在楼中的地位也能高上不少,有些厉害的,甚至能自己选择接不接客。 这样的机会对她们来说不说一步登天,至少也是极为难得,所有能站在台上的,必然都会使出浑身解数。 这比试有两处可以观看,一处是岸边,虽不用花钱,但也人挤人只能站着,另一处则是围了那莲花台一周的画舫,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数不胜数,只是位置越好的,价钱自然也越贵。 向挽清几人来的晚,也不愿高调生事,便随意选了个画舫小间,角度虽然不算十分好,但也能看个大概。 此刻何安宁几乎半个身子都露了出去,满眼遮掩不住的好奇:“一朵花五十文,那一般得有多少朵,才能夺得花魁啊。” “当初鸾姐姐那一次,约莫是一百七十万朵。”向挽清有些好笑的扯住何安宁的袖子,“你小心摔进湖里。” 何安宁笑嘻嘻的收回身子坐好,咂舌道:“竟然有那么多,不过换成银子,倒也不过八九万两。” 向挽清失笑:“你这小妮子真是不知人间苦,八九万两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寻常人家一年吃穿用度其实也不过十两,更何况这花魁比试那么多姑娘,其他人即便没什么多,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何安宁:“这比试这么挣钱,即便赢不得天下第一楼的称号,各阁楼瓦院也是赚了。” 向挽清:“那可不一定,你知道这比赛幕后究竟是谁每年举办吗?” 何安宁:“不是烟雨街的楼阁瓦院自发举办吗?” 向挽清看了一眼叶纪棠,挑眉道:“非也,据我所知,这比试从第一届开始,幕后便是由金银楼承办,每家但凡要参加的,要缴纳巨额参赛费不说,自家姑娘得到卖花钱,还要分出一半的利润来,有些姑娘不得喜的,甚至还要倒贴。而金银楼再加上赛外开赌押注,可谓是赚的盆满钵满。” 叶纪棠与明妃虽然仍未和解,但自从她送聘之后又在御书房为向挽清解围开始,他至少也不会光是听到有关于她的事情就黑着一张脸。 何安宁震惊金银楼揽财手段的同时,也不禁有些疑惑:“可为什么不绕开金银楼自行举办,偏生要让他们赚一笔。” 向挽清:“若没有这层制约,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自己为自家姑娘叫价,那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何安宁:“原来是这样,这金银楼也真不负它名中金银二字,好厉害的生意头脑。” 她们这正说着,画舫外又是一阵阵的叫好声,向外望去,原是方才那舞姬表演结束,另一个姑娘搬着一张古筝上了莲花台。 那姑娘不知是谁,蒙着面纱朦胧掩掩,只是刚一露面,就掀起了今晚最大的喝彩声。 何安宁:“这是……” 叶纪棠:“此女名为白绸,是阑珊院如今的头牌。这阑珊院此前一直被皎皎楼压着一头,不知从何处得了此女来,凭着一手古筝压过了皎皎楼所有姑娘,风头一时无两。有她在,只怕皎皎楼蝉联了十余年的天下第一楼,此次也难定胜负了。” 何安宁:“……”你可快闭嘴。 向挽清:“……” 叶纪棠察觉到气氛诡异,却不知和由故,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向挽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何安宁:“……”晋谦王,祝您好运。 叶纪棠:“……” 正当叶纪棠连忙打算讨好两句,赶紧哄回来的时候,厢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扣响:“听闻晋谦王与清乐县主在此,特意前来拜见,还请一见。” 第344章 ——再见桃姬 “南楼主,好久不见了。” 向挽清看在施施然行礼的桃姬,倒确实是有些意外,自从上次陪森尧去选了神兵榜上行七十四的“灵蛇”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位名动南朝的奇女子。 “清乐县主许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桃姬依旧是一袭艳色薄衫,将姣好的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巧笑盼兮之间,更是香风浮动,当真是惑人尤物。 只是言辞之间看似与往昔无异,但向挽清还是捕捉到了她此刻暗藏的一丝忌惮,目光瞥了叶纪棠一眼,挑眉问道:“她怕你?” 正端杯准备喝水的叶纪棠:“……” 没想到向挽清会点破的桃姬:“……” 一脸莫名的何安宁:“……” 叶纪棠:“她别的不行,长舌的本事倒是厉害,曾经想劝我和她交好,被我打了回去。” 向挽清了然,想来是桃姬作为明妃的手下,也想帮主子完成夙愿,没曾想触到了叶纪棠的逆鳞,一言不合就动了手。 向挽清:“下手很重。”瞧把人家吓得,现在还心有余悸。 她这话很容易听成像是在嘲讽,可偏偏又说的真情实意,害的桃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是什么神情才好。 其实何止是下手很重,且不说两人武功差距,就算是旗鼓相当,自己又哪里敢还手。 更何况叶纪棠动起手来毫无怜香惜玉之情,招招致命,打的她修养了三个月才算缓过来,从此之后不论在哪看到他,心里都难免后怕。 “行了,不说这些。”向挽清也不欲让她难堪,“不知今日南楼主特意前来一见,可是有什么要事?” 虽说这本就是金银阁准备的赛事,桃姬在此也不算出奇,但她既然畏惧叶纪棠,想来也不会特意前来只为了拜见。 “什么都瞒不过县主,其实奴家此次过来主要是有两件事。”桃姬说着,一甩衣摆,径直跪在地上,“这第一件事,就是请县主原谅当初在楼中不敬之罪。” “不敬?”叶纪棠正百无聊赖的替向挽清一颗颗剥着松子,闻言皱眉抬头。 或许爱美是人之天性,眼看着桃姬被这短短两个字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向挽清都有些看不过去,抬手从他手里抢过那颗剥好的松子塞进他嘴里:“并未不敬,是南楼主言重了。” 叶纪棠被喂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倒是缓和不少,只是依旧不好看:“怎么回事?” 向挽清去金银阁买神兵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没细说,他便也不曾细问。 “其实南楼主也是一片好心,想将森尧当初选中的神兵直接送给我,说是想交我这个朋友。”向挽清解释道,“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便推拒了,如今想来……南楼主也是想通过我,缓和一下你和明妃之间的关系。我猜的对吗?” 桃姬:“县主聪慧,只是此事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主人并不知情。县主若想出气,桃姬不敢有半字怨言。” “出气?我看着像是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吗。”即便之前在金银阁有些小摩擦,向挽清也从未放在心上,更何况桃姬是明妃的人,看叶纪棠与明妃如今情况,也算是半个自己人,自然更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起来,地上凉。” 桃姬显然没想到向挽清会是这个反应,有些意外的愣在原地,抬眼看看她脸上似乎确实没有怒气,这才犹犹豫豫的起身:“多谢县主。” 向挽清颔首:“第一件事既然了了,是不是能说说这第二件事了?” 桃姬:“这第二件事,是主人让我带一个人来见县主。” 向挽清:“一个人?” 桃姬:“她有求于主人,但主人并未答应,只说让县主定夺。” “谁?”向挽清这倒是好了奇,虽是有求,但能求到明妃眼前,必然身份也不普通,可又怎么和自己搭上了关系? 桃姬没回答,偏头朝着门外开口:“进来。” 那人显然早就等在门口,桃姬话音刚落,厢房的门便应声而开。 向挽清看着进来的那人,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收敛,逐渐弥漫起冰冷的戾气:“琳叮琅?” 进来的妇人除了琳叮琅还能有谁,只是她此刻脸上笑意苦涩难明,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向挽清二人,却还是强撑着朝他们行礼。 “这就是你带来的人?” 叶纪棠方才虽然态度不善,但总归还是收敛了几分,可如今噙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问话的模样,却让桃姬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与明妃还没有半点缓和,险些让她丢掉半条命的那日。 只是再畏惧,总归还是对明妃的忠心占了上风,尽量忽视那几乎要化作实质的目光开口道:“主人的意思,她毕竟经营了皎皎楼许久,若是县主愿意,收归己用也算是一点助力,若是不愿意,就当她从未提过此事。究竟如何决断,全由县主做主。” 桃姬硬撑着头皮说完,连抬眼看叶纪棠二人表情的勇气都没有,就这么低着头沉默不语。 向挽清没接话,便也没有其他人在开口,一时间厢房内寂静无声,唯有不远处的古筝悠扬通透,穿过湖水波漾,一圈一圈在房内回荡。 何安宁虽然对于他们再说的主人,明妃之类仍有些云里雾里,但也清楚肯定不是小事,自己坐在这继续听只怕也不是个事,左右看了看连忙起身道:“挽清姐姐,我突然觉得闷得很,不如出去走走。” 向挽清虽没有想瞒着她的意思,但这些龃龉龌龊的事,她也确实不想让何安宁沾染太多,便颔首道:“自己小心些。” 在她想来,何安宁便应该同前世那画像里一般,眼里永远闪着灼耀之光,不染灰泥,肆意张扬。 第345章 ——琳叮琅身世 “晋谦王,清乐县主,我……” 琳叮琅看着何安宁走出去,又重新把门带上,知道如今的沉默毫无意义,可犹豫着想说什么,却发现根本说不出口。 “这些虚的就不必了。”向挽清道,“我倒是很好奇,我们堂堂皎皎楼的妈妈,算无遗策耳目众多的琳叮琅,究竟遇到了什么难事,竟然求到了金银楼门下?” 琳叮琅满心苦涩,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千方百计求到了金银楼,可到头来这金银楼幕后真正的主人竟是明妃,兜兜转转天意弄人,居然求到了向挽清面前,当真是可笑。 方才站在门口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掉头就走,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早在数十年前,她就已经全然没了退路。 “回县主,我此次求到金银楼门下,只是希望能依靠他们,维持住我皎皎楼这天下第一的名头。” “怎么?”向挽清挑眉道,“堂堂皎皎楼,那么多的银子入账,那么多的姑娘一水儿排开,竟连个花魁都守不住?” 她开口的时候,正巧那白绸一曲完毕,窗外轰然掀起的巨大叫好声,甚至震得画舫都抖了三抖,倒确实是从未有过的热切。 向挽清见势挑眉:“看这架势,也难怪你难以安心。” 琳叮琅:“若县主答应帮我,作为报答,我楼中所有人这三年之内可任由你们差遣。” 这天下第一楼虽然只是个虚名,但皎皎楼已经蝉联多届,若此次失利,打击必然重大。 到时候人心不稳是小,只怕客人流失,无论对探听到的消息或者资金流通都是问题。 她蛰伏多年,如今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自然是一点纰漏都不想出,否则也不会费尽周折找到金银楼来求救。 “差遣?”向挽清嗤笑道,“你是觉得你手下那些人,是比的过我向府黑骑,还是比得过知雨阁的耳目?你便是有些厉害,也不过困于西岭一隅之地,于大局之中翻不起什么风浪。” 琳叮琅漠着一张脸,毫不在意向挽清的冷嘲热讽:“只要县主愿意帮我,但凡我能拿得出来的,必然不会推辞。” “其实比起这些,我倒是更好奇你另一个问题。”向挽清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道,“你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琳叮琅:“我……不明白县主的意思。” “你要是听不明白,本县主便好好给你解释一番。”向挽清背着手,在琳叮琅前慢慢左右踱着步,“如今你撑着整个皎皎楼,看似日进斗金财源滚滚,可实际上你不仅要养着那一屋子姑娘下人,还在外埋了那么多眼线暗桩,处处都要是花钱的地方,收支根本平衡不了。” “如今尚且这般,更不用说当年皎皎楼尚未有如今盛况的时候。那这么些年,你不断填补亏空,用以发展谋划,近乎海量的银子……”向挽清脚步一顿,在琳叮琅身前停下,身子微微前倾与他平视,“究竟是从哪来的?” “……”琳叮琅几乎瞬间便汗如雨下,仓惶着退后两步不敢与向挽清对视。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这些年她费力掩盖,尽力掩埋,原以为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时光荏苒,故人皆逝再不会有人提起,可今日却被一个不过十六的女孩猜出了端倪,她如何不惊慌失措,惶惶不安。 “县主,我虽有求于你,但说到底我们只是合作,若你如此……” “合作?”向挽清打断她的话,“你方才不是还说只要你有的,都愿意和盘托出吗?如今只是问句话,就遮遮掩掩吞吞吐吐,让我怎么相信你的诚意呢?” 琳叮琅暗暗咬牙:“除了这个,其他都行。” “除了这个其他都行?”向挽清笑的鄙夷不屑,走回宽椅前坐下,懒洋洋半坐着的模样,竟与叶纪棠有几分出奇相似,“只可惜我唯一对你感兴趣的,便只有你的身份了。你说对吗?” “……临渔国公主殿下。” 短短七个字,如石破天惊。 莫说琳叮琅早已经彻底僵在原地,就连桃姬亦是一脸愕然。 唯独叶纪棠依旧悠哉悠哉毫不意外的剥着松子,像是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怎么不说话?”向挽清并不意外自己所带来的震撼,“那看来我猜的没错。” “……你说这些,有什么证据?”或许是“猜”这个字刺激到了琳叮琅,她忽然开口,像是抓到了一根浮游的木头,以希冀自己能撇清这个身份。 “与西岭皇室有血海深仇的固然数不胜数,但你气质不俗,比一般王公贵族家教养出来的子女更甚三分,长得又好,还拥有巨额财富,又懂隐忍,善谋划。” “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又要是与你这个年纪差不多的。我思来想去,除了三十余年前被西岭圣圣帝灭了国,后又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临渔国公主,实在是想不到还能有谁。” 琳叮琅:“……” “若说我原本只有七成把握,如今你的反应,正好给我添上了那剩下三成。”向挽清继续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无凭无据,你若抵死不认,我也不会强求。” 琳叮琅:“……你猜的没错……” “当年因为我,我临渔举国皆灭,除了我被极少数臣子拼死送了出来,三万两千余人,无一生还。我记得每张惨死在我面前的脸,惊恐怨恨将他们平日的和善的脸撕成粉碎。” 琳叮琅闭了闭眼,三十余年来第一次回忆这些往事,让她忍不住的腹腔阵阵翻滚,几欲作呕。 “从灭国的那一刻起,我还继续活着的唯一目的,便只有报仇。我等了三十一年,忍了三十一年,这三十一年我只要闭上眼,便是那副血流成河惨状。历久弥新半分不曾褪色!” “我咬着牙,咽下血,从我十六,一直忍到了四十七!” “可是我忍不下去了!沈婼他老了!他老了他就要死了!如果在他老死之前我不能手刃了他,那我这三十一年耗费的心力,我举国上下三万余人的性命,岂不是都成了一场笑话!!” “向挽清,我承认鸾无双之死是我见死不救,但若是让我再选一次,我依旧不会阻拦!” 向挽清瞳孔蓦然收紧,眼底的戾气几乎要化作刀刃将琳叮琅切做碎片。 她轻颤了下,可随即又浑然不惧:“自三十一年起,所谓良心,所谓善意,已经与我故土尽数掩埋,莫说她一个人,就算是十人百人,我这些年也不是没有牺牲过。” 她一番话毕,整个房间除了她激烈的喘息,一时间竟再无其他任何声音。 向挽清原本是恨极了她的,恨她见死不救,恨她作壁上观。 可她重生一世背负亲人性命尚且夜不能寐,在遇到叶纪棠之前也有几分行事偏颇不择手段。 更何况琳叮琅是背着那三万两千余条冤魂走了三十一年,还是条无法挽回的绝路。 “把它服下。”向挽清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匣子,递给琳叮琅,“我便帮你。” 第346章 ——虞奇 那只小匣子看上去并无甚出奇之处,里面的药丸也不过半个指甲大小,圆滚滚的乌黑一颗。 可不论是琳叮琅还是桃姬都明白,向挽清会在此刻拿出来的丹药,必然不会像它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普通。 “此药名为‘一秋’。”向挽清见琳叮琅捧过那丹药,开口解释道,“顾名思义,任何人服下之后只能再度过一次春秋。” “我同情你的经历,所以你只要现在服下它,我便答应你,明年开秋之前,必定让你手刃沈婼。”向挽清继续道,“但我也并非圣人,你三万两千国人的性命也无法抵消你见死不救的罪孽。” “所以,若要我帮你,事成之后……你必须死。”向挽清有些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这药吃不吃,都随你。 一次春秋,便是只有一年可活。 任凭所有人都闻之变色的毒药,琳叮琅囫囵吞下去的时候竟还带着生怕向挽清反悔的急切。 她苟活了这三十一年,早就恨不得去陪自己的臣民,反正只凭她自己,想要报仇只怕还要再等上年,可沈婼已经七十多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 那既然向挽清应承,她就是搏上一搏又能如何? “琳妈妈好魄力。”如今已经夜深,今晚的比试也已经临近尾声,向挽清不欲再留,起身扯了扯叶纪棠衣袖。 叶纪棠甚是从善如流的起身,和向挽清一同向外走去。 琳叮琅见他们就这么离开,有些急切的追问道:“晋谦王,县主,那我的事……” 向挽清头也不回:“天下第一楼,还是你的。” 琳叮琅:“南楼主,这……” “行了,县主既然答应你了,你就安心等着。”桃姬到底还是对琳叮琅有几分怜悯,“我去送送他们,你就不要出来了。” 事已至此,琳叮琅便是再急迫,也只能强压下心中焦躁,点头应是。 ———— 何安宁从厢房出来之后,便在画舫一楼选了个临窗的位置,乖乖巧巧饶有兴致的看着莲花台上的各种表演。 她自己虽不善此道,但看着各色美人或歌或舞,倒也赏心悦目。 只是时间一长,她却逐渐察觉到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愈来愈多,疑惑着扫了一圈,才发现此地大多都是男子,就算偶尔有几位姑娘,也是衣衫单薄,眉目含情,看着也能猜出估计也是楼中的姑娘。 在这样一群人中,她这样孤身一人,倒确实是扎眼的很。 眼看着周围男子眼里愈发不怀好意,何安宁有些厌烦的皱了皱眉,正想起身去舫仓外走走,身边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身量却高,虽不俊朗,但也还算过去的。 那男子突然出现,与她的距离有些过于靠近,何安宁下意识的感到不适,右手在袖中握拳隐隐蓄力,若这男子有任何逾距的行为,她都准备好了随时出手。 只是那男子似乎并未看出她满脸的不悦,反而故意提高了声调道:“哎呀,我可总算是找到你了。” 何安宁:“我似乎不认识阁下,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男子微微俯身凑近何安宁,低声急促道:“这样他们就不敢再打你的主意了。” 何安宁被一再靠近,右手的拳头原本都已经出了一半,闻言一怔,在瞥过方才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果真都已经收回了目光。 “抱……抱歉啊。”人家一片好心,却被自己误会,何安宁有些自知理亏的笑了笑。 “无妨,你一个姑娘家,多些戒心是好事。”那男子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随即拱手道,“只是看姑娘也不像是……怎么会一个人在这。” 何安宁:“我是和我朋友一起来的,他们在楼上包间,我闷得慌,便下来待一会儿。” 那男子恍然:“既然如此,姑娘若不嫌弃,在你朋友来找你,或者你回去之前,不如就由在下陪你坐会儿,可好?” 何安宁估摸着向挽清此刻肯定还没有谈完,有他陪着自己,能防止一些不识好歹的小人,倒也不错。 见她同意,那男子脸上的笑意更胜三分,规规矩矩的选了个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拱手道:“在下虞奇,敢问姑娘贵姓。” “何,人可何。” 虞奇自己说了全名,却也知道不问姑娘家闺名,光是这一点,何安宁对他便印象不错,更何况人家方才还替她解了围,因此也并不避讳告诉他姓氏。 虞奇含笑道:“何姑娘。” 虞奇这人虽然长相不算出彩,但进退有礼,言辞有度,话虽然多,也不会让人觉得聒噪,偶有几位姑娘表演的曲目是何安宁所不知晓的,他不仅不会有一丝嫌弃不屑,反而随口几句便能说出个大概含义来,甚至还能引经据典,将来历典故都讲清楚。 何安宁虽于文墨之上虽算不上精通,但其实小的时候跟在她母亲身边也学过不少,也或者是她母亲的关系,她对这些文采不俗,气度沉稳的人,自小便有好感。 因此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聊得十分投机。 叶纪棠与向挽清下来寻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两人侃侃而谈的模样。 “此人是谁?”向挽清站在二楼栏杆之旁,皱眉问道。 叶纪棠看着回想了会儿,显然也没印象,倒是跟在他们身后的桃姬连忙开口道:“此人名为虞奇,其外祖曾是内阁重臣,现在已退隐,父亲是如今的刑部侍郎。他是嫡次子,上头还有个哥哥,虽有个小才子的名声,但仍未入仕。” 向挽清眸光一闪:“虞亮?” 桃姬:“正是他哥哥的名讳,县主认识?” “他就是虞亮的弟弟?”叶纪棠轻笑出声,“真是有趣的紧。” 向挽清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坐在何安宁对面,满脸温和笑意的男子,喃喃低语:“确实是有趣。” 第347章 ——蠢货 “挽清姐姐。” 何安宁听虞奇说的起劲,余光却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忙站起身道,“你们谈完了?没事?” “没事。”向挽清把目光落到虞奇身上,“这位是……” “方才我一个人在这,有几个人……”何安宁顿了顿,“是这位虞公子救了我。” “在下虞奇,见过晋谦王,清乐县主。”虞奇见状忙行礼道。 向挽清:“你是……” 虞奇:“家父虞井端。” “原来是刑部侍郎之子。”向挽清颇好奇道:“你认识我们?” 虞奇:“当初万国朝会的时候,在下曾有幸领略王爷与县主风采。” “哦。”向挽清一挑眉,想其当初那段日子自己确实是被叶纪棠拽着,隔三差五就在城墙上看一日的比试,她又一指何安宁,“那你认识她吗?” 虞奇:“方才已经认识了,何小姐俏皮机敏,甚是可爱。” 向挽清摇了摇头:“我是说之前……或者换句话说,你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吗?” 虞奇应该是觉得她这话问的奇怪,但碍于身份也只好道:“在下之前不知,但想来既然能与县主称友,何小姐家世必然也不俗,方才是在下唐突了。” “大司马府唯一的嫡小姐,何安宁。”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何安宁总觉得挽清姐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盯着虞奇的目光里,含着几分探究与玩味,像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分明看穿了旁人不入流的把戏,却懒得戳穿。 可这想法刚一出现,就被何安宁立刻否决,挽清姐姐今天和虞奇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又怎么会有这种态度,必然是自己想多了。 其实何安宁这次倒是没有感受错,只是虞奇此刻意外于何安宁的身份,将头转了过去,也因此并未发现向挽清眼里,那抹明显的将要溢出来的不屑。 “先前不知道何小姐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还妄包涵。” 何安宁赶紧摆手:“没事没事,没有失礼,挺好的。” “傻妮子。”向挽清牵了何安宁的手,将她搂过来面对着如今画舫上的众人,“方才对你不敬的是哪些人,指出来,让晋谦王为你做主。” 正在一旁乖巧站着的晋谦王听到未来夫人突然提起自己,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这种事情倒是想着我。” 何安宁啊了一声,有些为难的道:“他们到底也没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多看了两眼,算了姐姐。” 向挽清摇了摇头,又笑道:“既然你心善,那姐姐也不让你做恶人。” 叶纪棠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桃姬,后者立刻心领神会,抬手召来一个婢女,低着头询问了几句,又朝着叶纪棠微微点头。 “那接下来的事就有劳南楼主了,我们先行回府。”向挽清冲着桃姬点头示意,又朝着虞奇道,“虞公子,今日多谢你对安宁的维护,我们来日有缘再见。” 桃姬在人前的时候,倒还端着几分金银楼南楼主的架子,含笑欠身:“恭送晋谦王与县主,二位有空,记得时常来照料奴家生意。” 虞奇总觉得向挽清口中那“有缘”似乎是加了重音,但仔细一回想,仿佛又只是多心,忙拱手道了声不敢。 眼见着叶纪棠一行三人出了舫仓,坐上早就等在一旁的舟船往岸上驶去,虞奇也正要离开,却见身边的桃姬突然露出个极灿烂的笑意,只是语气冰凉如刀,透着刺骨的寒意:“来人,给我打。” 虞奇尚未理解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看到此地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几个身着银色劲装之人,背上绘有金银楼特有的图案。 个个眼含精光,出手狠辣,几乎不过须臾片刻,便多了七八个躺在地上哀嚎呼痛不止的男子。 虞奇心惊之下再看去,才发现无一不是方才对何安宁露出不轨之意之人。 “今日只断你们双臂,未曾取你们性命。一来是何小姐心存仁善,而来你们也要多谢自己,并未真的有什么不轨之举。”桃姬摇曳生姿的走到那几人面前,抬脚狠狠踩在其中一人的断臂之上,痛的那人惨叫出声,她脸上的笑意却依旧娇媚可人,“若是再有下次……” “不敢了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正好被她踩中断臂的那人,疼的浑身冷汗直冒,不自觉的翻着白眼,仿佛随时都可能昏厥过去。 桃姬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勉为其难的抬了脚:“行了,诸位喝醉了酒,不小心摔伤了胳膊,还不赶紧送去就医。” “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娇笑道,“我金银楼最近账上银子不富裕,这医药费还请诸位自掏腰包了。” 一群人含恨咬牙,却又不敢发作,先不说这么个摔法能摔成这样,就说金银楼不富裕这话,任谁听到了都不会相信。 可是再恨,他们也没胆子和桃姬作对,只能狠狠咽下这口气。 眼看着这群人被一个个扶了出去,另外又有小厮上前收拾一片残局,虞奇这才咽了咽口水,抱拳道:“南楼主,那在下就先告辞。” 桃姬似乎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他:“哎呀呀,都险些忘了虞公子还在这,本应该好生招待的,偏生不凑巧有几个不长眼的坏了兴致。” “不碍事,不碍事。”虞奇连忙摆手,“南楼主忙自己的事就好,不必管我。” “今日事情繁多,便也不留客了。”桃姬笑道,“来日公子再来我金银楼,我必定好生招待。” “南楼主客气。” 桃姬送走了虞奇,脸上的笑意这才一点点收敛,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开口:“蠢货。” ———— “安宁,今晚遇到虞公子的事,你莫要告诉别人。即便是有人问起来,你也只说是和我们一直在一起,没遇见过外人。” 送何安宁回去的路上,向挽清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叮嘱一句。 “好。” 向挽清原本已经打算好了何安宁问为什么,见她应的这么爽快,反倒是有些诧异:“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不问。”何安宁回的理所当然,“我虽不明白为什么,但姐姐肯定不会害我。更何况依我的脑子,就算是姐姐告诉我,我也未必清楚,不如不听。总之今晚的事,包括我父亲在内,我谁都不会说。” 被人如此全身心的相信,饶是向挽清颇有些感慨,摸了摸何安宁的发顶:“好丫头。” 不论是哪里的魑魅魍魉想要害你,挽清姐姐都会把他们揪出来,碾成灰。 第348章 ——再上天合寺 “兄……兄长,你怎么在这。” 向挽宁一路失魂落魄的从侧门回了自己的院子,可刚刚打开院门,就猛地看到自己院子里静静的站了一个人,一袭月白锦袍,星光皎皎洒落其中,流泻了一地的风流光彩。 向铭熠看着眼前自己这个同胞妹妹,眼底有几分不耐:“你还知道回来?” 向挽宁:“……” 向铭熠见她不说话,也不再多言,甩袖向外走去:“早些休息。” 向挽宁没料到他走的这般干脆:“你就不问问我这几日去了哪里吗?!” 向铭熠头也不回:“你当真以为皇宫你是塞几两银子就能混进去的地方吗?如今夏氏也见了,叶青临之死也知道了,该死心了。” 向挽宁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开口:“原来早就你什么都知道。” 回答她的是院门被关上的声音,夜风吹过的时候,两扇门撞在门槛上,发出的声音像是传来的嘲笑。 “你早就知道这几日我东躲西藏,将我当成一个笑话,你也早就知道青临已死,你见死不救还偏生要选这样的方式让我知晓。”向挽宁紧紧捂着胸口,整个人躬成一道曲线,“向铭熠,我是你亲妹妹!亲妹妹!你竟真的这样对我!你为何这样对我!” 她眼里尽是血丝,早已泪流满满却恍然不知,分明是在哭,却又像是在笑,一时间狰狞可怖可偏生又多了几分仓皇可怜。 —————— “小姐,余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废去了所有武功,接下来……”十三半跪在向挽清面前,恭声请示。 向挽清正在练字的手一顿,清香的墨汁就这样顺着上好的羊毫滑落下来,渲开一片乌色的墨渍。 余伥之前想要去送鸾无双一程,曾被她拒绝,可后来查清楚她并非真正的凶手,又因为顾念鸾无双死前叮嘱她的话,她最终还是许她站在府门口,遥遥祭拜一番。 但即便余伥最后未曾动手,接近鸾无双的目的到底还是不善,向挽清做不成个圣人,又怕鸾无双在天有灵看到她杀了余伥会有所不满,索性便一直将她关着,直到前一日,突然下令,废物她全身武功。 “接下来……”这幅字反正已经毁了,她索性搁了笔,“给她五百两,送她离京。” 十三有些诧异的开口:“小姐,就这样?” “怎么,你以为我要如何对她?”向挽清接过一旁锦碧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废去武功再虐杀?我倒也没这种兴致。” 十三忙垂手:“十三不敢,还请小姐赎罪。” “你告诉她,这次我饶她一命,全是看在鸾姐姐死前的那两句叮嘱之上。望她今后好自为之,走的越远越好,若再让我看到她……” 她本事想说杀无赦的,可鸾无双那双桃花眼殷切的模样一次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她便怎么也说不出那些话来,只挥挥手:“去。” “是。”十三应了声,却没有起身离开,面色有些迟疑。 向挽清:“还有事?” 十三:“小姐,这幅字既然已经毁了,不如属下替您丢了。” 他这话来的突兀,向挽清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书桌:“你说这个?” 十三:“是。” 向挽清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有拒绝:“那你拿去丢了。” 看着十三捧着宣纸走出的背影,向挽清总觉得有些莫名,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门外便传来宋知鸢的声音。 向挽清忙请她进来,又扶着她坐好,这才问道:“母亲这么急急忙忙的,可是有什么事吗?” 宋知鸢白她一眼:“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找自己的女儿说说话了?” 向挽清失笑:“是是是,是我失言,那母亲想说什么,想说多久,清清都陪您说。” “油嘴滑舌。”宋知鸢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心,“其实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后两日有没有时间。” “后两日……”向挽清想了想,花魁的比试今晚就会结束,而宫宴还有五日,“到确实没事。” “那行。”宋知鸢点头道,“既然这样,你让锦碧去收拾一下,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去一趟天合寺。” “天合寺?”向挽清眉心猛的一皱,目光晦暗不明,身子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像是有些抗拒。 宋知鸢不知她为何这般反应:“天合寺,怎么了吗?” 向挽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应与平日里大相庭径,勉强镇定了一下心神道:“没……没什么。” 其实也不能怪她有这么大的反应,距离她上次去天合寺,已经过去大半年,可当初被那明镜掌院困在禅房,险些被逼的灵魂出体的恐惧仿佛就在昨天。若非最后时刻那位天合出手阻拦,只怕自己早就已经灰飞烟灭。 这种情况之下,她又怎么敢再次踏入天合寺,若是再被那明镜看见,也难免他再次对自己动手。 只是她这里心思千转百回,正想着寻个什么理由回绝掉,那里宋知鸢却没有看出来,见她说无妨,便继续道:“其实这次过去,一来是祈福,二来也是为了无双那个孩子。” 向挽清脑海中的思绪一滞:“鸾姐姐?” “是啊。”宋知鸢叹了口气,“这孩子一辈子太苦了,天合寺是南朝第一大寺,若是有寺中高人为其诵读往生经,她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少受点苦。只可惜明镜掌院据说云游去了,不然若是能由他诵经,想来能更好些。” 向挽清:“明镜掌院不在寺里?” 宋知鸢:“听说是去年十一月初就下山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我这才去请了副掌院明空大师。” 向挽清:“……” 十一月初,那岂不是自己去了没多久他便下山了,莫非是与自己有关? 宋知鸢说完,起身拍了拍向挽清肩膀:“行了,母亲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明日一早我们便走。” “……好。”向挽清默了默,还是应了声。 既然明镜不在,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事,更何况这次是为了鸾姐姐,她也不愿意缺席。 第349章 ——白绸 “小姐,白姑娘早已经在里面了。” 城西一偏僻院子外,一辆小巧的马车刚一停下,早就候在一边的小厮就立刻上前,捧着矮凳小意服侍向挽清下车。 “带路。” “是。”那小厮忙躬身引路,“只是小姐,那白姑娘看着柔柔弱弱,性子却不太好,奴才怕她疯起来伤到小姐,便自作主张将她捆了起来。” “哦?”向挽清不由得想起昨夜在那莲花台上,那女子静坐抚琴的娴雅模样。 这般天仙般的人物竟然能论的上泼辣二字,她倒是好奇的紧。 不过她倒也没有好奇多久,等那小厮将关押白绸的房门推开,她一眼看见的,便是满地散乱的绳子与空空大开的窗户。 那小厮猛地一惊,上前几步凑到窗前张望几眼:“这……方才还在这呢。” 向挽清并未动怒,反倒低笑一声:“有趣。” “小姐……小姐恕罪,奴才这就将她带回来!” “去哪带回来?她根本没有出过房间啊。”向挽清轻笑着一步步走近那书桌,依身靠在上面,右手握成空拳,食指微微屈起,在那书桌上轻扣两下,“你说是,白小姐。” 几乎是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书桌之下有一道银光急速而起,目标明确的冲着向挽清而来。 此刻唯有向挽清一人站在书桌旁,眼看着生死一刻,不论是那小厮还是锦碧皆都目眦欲裂,她自己却依旧笑意盈盈,仿佛没有看到那道随时可能要了她性命的利刃。 眼看那匕首须臾之间便要搭在她脖颈之间,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一块石子穿透木窗,以不减之势重重打在握着匕首的手背之上,最后携着那手掌一同击中此人胸腔,这才耗尽所有进势,无力的坠落在地上。 那人被那携着浑厚内力的石子狠狠击中,整个人都被弹飞出去,重重的拍在身后墙壁之上又摔落下来,吐出一大口鲜血。 旋即几乎就是她落地的同时,房间内便诡异的多了一个玄衣银带的男子,重重一抬脚隔着她方才被打中的右手踏在她胸口之上。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不过转眼之间,形式便已巨变,而直到这一刻,反应过来的锦碧才立刻护在向挽清身前,虎视眈眈的看着此刻躺在地上的那人。 “小姐,奴才有罪,奴才不知道她竟会随身带着匕首。”那小厮更是忙跪在地上请罪,一想到若是森尧没有拦住她可能导致的后果,他浑身的冷汗就不由自主的狂冒。 “起来,不怪你。”向挽清拍了拍锦碧肩头,示意她让开,又开口道,“森尧,出手怎么这么重。” 锦碧被她拍了拍肩头,见她确实毫发无损,这才心有余悸的退开一步。 反倒是森尧,虽然听她的把脚收了回来,但是脸上却依旧带着些不悦:“你知不知道方才我若是慢上一步,你现在早就在和阎王喝茶了。” 向挽清答得理所当然:“知道啊。” 森尧:“那你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自然是相信你不会让我有事。更何况……”向挽清笑了笑,将目光落在地上那人身上,也就因此未曾看到森尧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我相信白绸姑娘也不会真的杀了我,对。” 此刻躺在地上的正是方才那不知所踪的白绸,只是如今她右手手背上是一大块血肉模糊的豁口,更是因为内伤连吐了几大口鲜血,看上去极为触目惊心。 只是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此刻肺腑剧痛间竟还有力气骂出声音来:“你无缘无故将我掳来,凭什么觉得老娘不会杀你!” “你分明已经自由,却没有逃出去,应该是知道我在暗处埋了不少人。若是我死了,你又安能活着。”向挽清绕了圈,避开那一滩血污,从另一侧坐到书桌后的宽椅之上,“所以你原本想的,应该是挟持我,好让他们放你离开。这主意不错,还算有脑子,只是错估了自己的实力。” “放你的屁!” 向挽清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心,这白绸长了张清雅闲淡的脸,骂起人来倒是厉害的很:“骂人这么凶,只是不知你那位相好的赵公子,知不知道你这副模样。” 白绸那凶狠的神情猛地一僵:“什……什么赵公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科兴,樊州来的穷苦书生,虽有满腹才华,但奈何身无寸银。”向挽清轻笑道,“他是这么告诉你的对。” 白绸目光猛地一颤:“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向挽清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原本我受人之托,将你关在这里,等到花魁比试去过也就罢了。但你如今这模样,我倒是有些想管管你的闲事了。” “谁要你管,你是哪个楼里的人,做出这样下作的手段阻止我参赛!妈妈肯定已经发现我不见了然后报官了,我劝你立刻放我回去,不然等京兆府的人找来,你就死定了!” 白绸原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对方就算不害怕也多少有几分忌惮,但她如今看去,怎么这几人竟都毫无反应,甚至那丫鬟脸上竟还隐隐有几分不屑。 她原以为这些人是一同竞争的花楼派来的,可就算是皎皎楼,又是哪里来的底气,敢光天化日将她掳来,还毫不畏惧官府。 “就算把你放回去,如今你的手,只怕是也抚不了琴。”向挽清有些可惜的看了看她那双手,左手越是肤如凝脂,便愈发衬得如今的右手可怖,“不过你放心,我认识个挺厉害的大夫,应该不会留疤,也不会影响你日后弹琴。” “小姐,赵公子带到,已经候在门口了。” “你……”白绸还欲在骂,却听到门口的通报声,她没料到向挽清竟会将他也带来,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惊恐,只是尚未开口求情,就被森尧点了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美目含泪,似是在殷殷恳求。 “又是个痴情种。”向挽清不知是想起了谁,眼睛里的光有些许黯淡,“只是天下又能有几个景羡。” “把她藏起来,将血迹收拾干净。”向挽清指了指桌子,“请赵公子进来。” 第350章 ——偶遇 四月十一,花魁比试中原本风头正盛,夺魁有望的白绸姑娘,竟在莲花台上主动开口,言称自愿放弃比试。 阑珊院的妈妈惊怒交加,冲上台去,阻止不成便要动手打骂,却被迅速赶到的京兆府衙役,以结交贿赂朝廷命官的罪名捉拿。 这一闹腾,耽搁了不少时间,也幸好那白绸本就是压轴的演出,她既然不再参赛,金银楼将其他姑娘的花数一相加,便也由皎皎楼一位姑娘得了本届花魁。 “所以姐姐,你是怎么让她同意放弃比试的?拿那赵科兴的性命要挟她了吗?” 今日前去天合寺,除了向挽清与宋知鸢外,宜安郡主和淑和也一同进香。 她不知道哪里听说了白绸弃赛的事,方才听到向挽清安顿白绸,才知道此事是她的手笔,如今好奇的不得了。 “没有。”向挽清也不瞒她,“我只是让她看了一出好戏。” 淑和:“好戏?” 向挽清:“女子愿为情郎攒笔笔墨纸钱,不惜委身青楼,男子愿为千两黄金,不顾女子生死。自我牺牲自我感动到头来徒增笑柄,可不是一出好戏。” 淑和皱了眉头:“这姓赵的,为了区区千两黄金就不顾白绸生死?” 向挽清没说话,那便是默认,淑和见状鄙夷不屑,狠狠啐了一口:“恶心。” “财帛动人心。”向挽清有些好笑的摸了摸眼前义愤填膺的小姑娘,“旁的不说,你自小便没在银钱上面吃过苦头,不理解也正常。” “也难怪那白绸要弃赛。”淑和被向挽清安抚了下,情绪平和不少,但总还是有些气鼓鼓的,“论我也绝不会再为了他委屈自己。” 她顿了顿又道:“那姐姐,你打算怎么安置白绸?” 向挽清让茅衿汀抓了阑珊院的妈妈,以她出狱为条件,交换了白绸的卖身契,所以淑和才会有此一问。 “我本来是不想管闲事的,但她在小院对我出手,确实算是聪明,我才叫来赵科兴,算是送她一份礼。可没想到……” 向挽清眼前又不由得浮现,白绸看出那赵科兴真面目时,强撑着身子恨不得将他揍个半死的模样,低笑一声道:“我将她送到琳叮琅手底下去了,让她好生学着,等一年后琳叮琅死了,皎皎楼便由她接手。” “姐姐这是要重用她?” “谈不上重用,只是她的性子烈,骂人也凶,脑子也不算笨,这样日后才镇得住场子。” 向挽清看着淑和若有所思的模样,伸手取过一边的茶杯,借着喝水微微低头垂眸,掩住眼底晦暗。 方才那些只是她愿意告诉淑和的,至于没说的那部分…… 便是那赵科兴的身后,隐隐约约,似有荣襄王的影子。 叶望烽啊叶望烽,如今手竟也伸的这么长了吗? —————— 向挽清上一次上山是在秋季,风景已经是美不胜收,这一次夏初上山,更是花草遍野,蔓延连天。 再加之一天一夜下来,也确实没有见到明镜,更没有类似上次的事情发生,连带着向挽清对这山上曾发生过的噩梦都缓和几分。 她们一行人祈了福,又请明空副掌院领数十高僧为鸾无双唱了四十九遍往生经。 向挽清更是在宋知鸢捐赠香火钱的基础上,从自己私库里掏出近万两黄金,为菩萨重塑金身,以求庇佑鸾无双来世安宁。 一切事毕,众人这才准备启程回京。 只是好巧不巧,天合山半山腰上马车难行,她们徒步下山的时候,却与一个熟人迎面撞上。 向挽清看着向铭熠与他身边那个女子,眼底不由得闪过一抹诧异。 “下官参见淑和公主,宜安郡主。”向铭熠顿了顿道,“左司马夫人,清乐县主。” 宋知鸢不知道他与向挽清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只是还记得当初未曾分家的时候,向铭熠应该算是唯一一个曾出手帮过他们的二房,因此还念着几分情谊,见到如今这份生疏的模样,也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连带着对他说话的声音都极为温和:“铭熠,倒是许久不见了,也是来上香?” 向铭熠态度出奇的客气:“是,春日天景好,也正好来散散心。” “也是。”宋知鸢点头道,“我虽不常出门,但也听说过你如今深受重用,但事务虽然繁忙,也要记得照顾好身子。” “多谢夫人关心,铭熠会的。”向铭熠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再自称下官,“若是无事,那我们便先……” “哎,这位便是清乐县主吗?”向铭熠正想告辞,可跟在她身后半步的那个女子却突然迟疑着开口,“之前您为我指路,可曾还记得?” 向挽清仪态端庄的浅笑了下:“江小姐。” 此人正是那千里追爱的珍宝阁阁主之女江方圆,如今得知向挽清真实身份,显然意外不已,但也算礼数得当,很快就收敛了脸上的惊讶,微微欠身道:“之前县主去的匆忙,民女尚未能好生感谢。” “看这模样,江小姐应该是没找错路。”向挽清抬手示意她起身,“据我所知,向大人平日不信神佛,今日陪你来此,倒是上心了。” 江方圆闻言有些诧异的看了向铭熠一眼,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又忙低下头,一副女儿家的害羞做派。 宋知鸢原本还在想这女子身份,却又不好直接开口,如今看来,似乎不像是普通朋友:“铭熠,这位是……” 向铭熠自江方圆开口始,眼底晦暗又忍不住多了一层,闻言道:“珍宝阁阁主之女。” 宋知鸢竟还记得:“是你之前曾经救过的那位姑娘?” 向铭熠没答,反而那江方圆赶紧道:“向大人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娘,日后向大人若是成婚,总不会忘了你那份喜酒的。”向挽清似笑非笑的看着向铭熠,“你说是,向大人。” 向铭熠淡淡抬头,深深的看了向挽清一眼:“县主说的是。” 他这一眼似是微怒又似是悲意,其中情谊太浓,向挽清竟下意识的皱眉避开:“向大人与江姑娘请自便,我们就先下山了。” 等到她们一行人走远,江方圆才狐疑道:“向公子,县主怎么会说你不信神佛?” 要知道便是在府里,向铭熠的院子内都是日夜供着一尊菩萨的,就连今日上香也是自己陪着他来。 向铭熠收回望着山下的目光,无甚所谓的开口:“原本确实是不信的。” 第352章 ——医老到访 邱琛身在军营,一般十日才有一日假,这还是因为他已经是副统领的原因。 这一日又是假期,只是今日刚一踏进巷子内,就发现周边似乎不少人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暗处更是不少人窃窃私语。 邱琛常年身在军营,这方面格外敏锐,自然不会有错,可他左右看了看自己,也并未发现异常,正不解之间,却见一个平日与他们交好的邻居大娘急匆匆而来:“邱琛啊,你怎么还在这。” 邱琛:“怎么了?” “你娘子是被一辆马车送回来的,那马车又大又漂亮,上次我见京兆府尹的马车都没有这么好看。” 邱琛:“大娘,你到底要说什么?” “听说是你娘子在外面晕倒了,幸亏碰到了好心的大户人家给她送回来,我看那手上还提着不少药……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邱琛哪里还听得进去那大娘的话,李氏与他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多年来他在外摸爬打滚三天两头都不着家,便是李氏又是照顾孩子又是照顾老母,将一个家操持的井井有条,如今乍然听闻她病重,心头自然是猛的一跳。 他慌里慌张进去的时候,李氏正好摆好了碗菜,见他进来,那双被生活打磨尽所有色彩的眸子猛的一亮,竟也露出几分颜色来:“夫君怎么今日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再去加个菜来。” “夫人。”邱琛那还有吃饭的心思,忙上前一步握住她肩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听说你今日在外头昏过去了,还是被人送回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氏脸上的笑意一顿,旋即又若无其事道:“小事罢了,可能是早晨少吃了些,上山进香的时候便有些累着了,不碍事的,更何况那位小姐好的很。”她一指边上垒起的药材,“还为我抓了不少药,我吃了这些,再休息两日便好了。” 邱琛皱眉道:“当真?” 李氏佯怒:“自然当真,我自己身子好坏还不清楚,外头那些人啊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邱琛见她脸上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只是不知今日送你回来的是哪家小姐,人家又是问诊又是抓药,我们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李氏:“我自然是想知道的,只是她坚持不愿意说,只说是举手之劳,我也不便追问……只是那小姐气度不凡,菩萨心肠慈眉善目的,便是……便是比那位城门领家的小姐也要高处许多。” 她这例子举的或许不是很恰当,但邱琛知道城门领家的小姐已经是李氏见过最大官职家的小姐,便清楚她对这位小姐的评价有多高,只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哪位官家小姐,当的上菩萨心肠慈眉善目八字。 “行了,莫想了,你去净个手,娘亲去接彦儿下学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再去加个菜,彦儿这几日一直念叨着爹爹呢,知道你回来肯定高兴。” 李氏心情不错的模样,笑着开口,正想重新系上围裙进厨房,却听到院门被轻叩了几声:“这里可是李氏夫人家?” 李氏一怔,开了门才发现是一位粗布麻衣的老者,只是穿着随意却依旧掩不住出尘气质,身后跟着个小厮模样的,手里提着个硕大的木匣:“老人家您是……” 那老者皱眉看着她:“可是你姓李?” 李氏一怔,下意识的点头,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那老者自言自语一句“那就没错了”,旋即推开她自顾自的往里走:“准备个桌子,我给你把脉。” “哎……哎……老人家。”李氏见他们二人如入无人之境,皱着眉高喊了几声,却毫无反应,渐渐也起了火气,刚想让自家夫君将这莫名其妙的两人赶出去,才发现自家夫君如今正看着那老者一脸不可思议。 “请问阁下可是医老。”邱琛再三反复确认了两次,这才迟疑着开口,他曾遥遥见过医老一面,倒也不是记性不好忘记了,而是不相信这般传奇人物会纡尊降贵到自己这破败小院里。 “你认识老夫?”医老看着眼前这张脸反复确认了两次,“可我不认识你。” 邱琛也不觉得尴尬:“曾在下不过区区一五品副职,医老不认识在下实属正常。” “也是。”医老竟还点了点头,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看中了那张矮小的桌几,“把桌上那些东西收拾干净,老夫要给她把脉。” 邱琛:“?” 若非对着叶纪棠与向挽清,便是朝着曲亦辰医老都敢骂上两句,更何况是他们二人,当即没好气道:“你家夫人是个有福气的,遇见了贵人,偏生操劳着我这把老骨头,从城东赶到城西为你夫人诊治。” 李氏与邱琛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震撼。 医老的大名,莫说南朝,便是整个浩瀚大陆都无出其右,可他唯独听命知雨阁,连陛下有时候都使唤不动,今日竟然特意为她跑了这一趟。他们二人自问身边没什么亲友能攀到这种高度,那便只可能是一个人。 “医老,不知今日将我夫人送回来的那位小姐,究竟是……” “我说你话怎么那么多。”医老不由得有些烦躁,“还看不看病了。” “看看看。”邱琛一惊,这机会难得,怎敢错过,赶紧将桌上碗筷随意放到一旁,可一抬头却发现李氏还站在原地,他生怕医老不悦,忙不迭抓住李氏的手就要拉她过去,没曾想一下竟没拉动,这才发现她脸上尽是迟疑。 “这是怎么了?” 李氏反而还往后退了一步:“其实我真的无碍,不必劳烦医老为我费心。” 邱琛急道:“你这是做什么……” “医者谓之望闻问切,我即便不把脉,单看你脸色便能看出你头疼之疾已是沉珂,你若再不医治,顶天还有两年,必定身死。怎么?你不想活?” 邱琛的话被医老打断,再听他说完那一段话,只觉脑海中嗡鸣作响,不敢置信的望向李氏,只是未曾看到原本希望的反驳,反倒是满脸的窘困为难。 邱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可尚且来不及悲痛,又是满心急切不解:“如今医老都在这,不正好让他老人家看看吗?” “我真心感谢医老为我的事奔波一趟,只是真的不必了。”李氏还是推拒。 邱琛:“为何?!你怎这般执拗!” 第353章 ——邱琛上门 “我执拗?”李氏简直被邱琛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逗笑,不知道哪里涌上来一股气,“谁不想活,我也想活,可彦儿如今刚刚开蒙,束修笔墨宣纸,哪个不要花钱!家里柴米油盐,哪个是平白捡来的!今日医老为我把脉诊断,明日你哪里能变出银子来为我抓药!” 邱琛一震:“我不是每个月都有月银……” 李氏:“你那些月银,贴补完军中那些兄弟之后,还能做些什么,连一只好些的狼毫都买不了!” 邱琛:“可,可你从未和我提过……” “那是因为我在成全你的兄弟情意!家中用度一直都是我一边照顾老母儿子一边在外做零工挣来的,我从不与你提起,是想顾全你颜面也是不想你心中难受,难不成你还真以为你那些琐碎银子能供一家过日子,还能供一个孩子去私塾不成!” 反正已经说出了口,李氏便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索性一口气吐了个爽快,只是见邱琛那脸色乍青乍白,倒又有几分不忍,转过头朝着坐在一旁的医老微微欠身道:“原本家中琐事不该扰您清听的,只是确实拿不出多余的银子治病,便也不敢劳劳烦医老大驾。” 她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医老稍等,我去拿个东西。” 医老点着头应了,见她转身进了里屋,这才看着一旁仍愣神的邱琛没好气的道:“你媳妇这病,你就真不打算给她治了?” “治,自要治。”邱琛脸上还带着恍惚,显然仍未反应过来,几乎是用本能在回答,“砸锅卖铁,就算卖了这老宅,也一定要给她治。” “这话还算是个人。”医老这才有些满意的点头,“其实你若真想救她,也不必大费周折,县主既然今日让我过来,便是想搭一把你们夫妻二人。” 邱琛:“县主……清乐县主?” “还不算太笨。”医老笑道。 “……”邱琛没有说话,这世上向来没有白吃的午餐,他用脚想也知道若寻求向挽清帮助,日后自家便等于成了左司马一脉,日后难免卷入朝堂斗争。 这样一来,他多年自保中立,岂不是成了一滩泡影。 可是…… “你媳妇这病缠绵多年,就算你手头有银子,这整个浩瀚大陆能救她的,也唯独老夫一人。你若不信,大可以找别的大夫看过再说。” 医老看出他眼底挣扎,却也没再强迫,如今硬逼着答应,和他走投无路去求向挽清,时间相差不远,一个主动一个被迫,效果迥然不同。 他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起身便要离开,方才进了里屋的李氏却急匆匆小跑出来:“医老,之前我出门未带银钱,如今这些还请您代我转交,算是我方才问诊抓药的银钱。” 她伸出手,里面是一块块的铜币,新的旧的,像是一点点攒起来的。 医老皱着眉看了那铜钱一会儿,又转过去盯着李氏的脸看了少顷,示意自己身后的小厮接过:“如今老夫倒是有几分明白,怎么你们二人会成了一家人。” —————— “小姐,你既已经请医老跑一趟,为什么还说不必强求。”锦碧一边为向挽清研磨,一边不解道,“你不是说这邱大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连多年前为救他伤亡的兄弟家属都一直在接济,李氏与他少年夫妻,若与他晓以利弊,他没道理不救。” “再晓以利弊,在他看来也是我强迫于他,和他心甘情愿来求我,怎能一样。”向挽清落笔写下最后一字,左右看了看,这才略微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幅还行。” 锦碧闻言忙放下墨块,双手接过向挽清手中笔杆放好,又捧上白巾让她擦手,其实在她看来,小姐这幅字与之前那些并无不同,都好看的紧:“可是小姐,离医老为李氏问诊,已经过去两日,那邱大人还没来过,不会是不会来了。” “你急什么。”向挽清接过锦帕净了手,“他总要带李氏去看过几个大夫才能死心。” 锦碧瘪了瘪嘴:“小姐你是不知道,如今京都都在传,说是护龙营的副统领估计就在虞亮,龚芥二人身上选了,奴婢这不也是怕再不抓紧就晚了。” “龚芥,虞亮。”向挽清轻笑一声,“一个是太子一脉,一个目前看着倒还像是中立,却都是蠢货。” 锦碧刚想接话,就见十三大步进来,单膝下跪道:“小姐,邱琛求见。” 锦碧一惊:“小姐,他真的来了。” 向挽清微微点头:“按我的吩咐办好了?” 十三:“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前几日连夜去过他平日接济的几户人家。” 向挽清:“请他过来。” 医老离开之后,邱琛竭尽所能拜访了几位太医,见他们都摇头叹气,才知医老说的一字不差,这世上除了他,只怕无人能再妙手回春,即便是天才地宝的往下砸,也不过再缓一年。 可他这种人生性蠢笨不懂变通,皇权倾轧之下更是如同蝼蚁,届时若是一着不慎,他自己生死是小,只怕还会连累家人兄友。 若是不治……便只有两年。 若是治,便意味着自捉襟见肘的俸银,不能再接济那些曾因自己或死或伤的兄弟家人…… 他这短短两日,日夜煎熬折磨,好端端一个汉子竟生生熬出几分形销骨立的模样。 “邱大人,小姐就在里面,你且自己进去。”小厮的声音打断了邱琛的回忆,他点了点头,理了理衣衫,又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脚跨了进去。 “下官参见清乐县主。” 他拱手弯腰,让坐在书桌之后的少女,以一种探究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邱大人这几日过得似乎并不太好啊。”向挽清看着他眼前血丝,皱眉道,“莫不成是没休息好。” “县主说笑了。”邱琛苦笑道。 “邱大人既不想闲话,那我便也开门见山了。”向挽清也不欲与他多言,“邱大人今日来找我,可是想明白了?” 邱琛微微躬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第354章 ——收服邱琛 向挽清对邱琛尚算和善,闻言点头道:“问。” “下官今日去了那些原本正在接济的战友家中,原本是想告诉他们,日后每月帮扶他们的银钱可能会少上一些,可是……”邱琛顿了顿,“可是去了之后才发现,有人以下官的名义,给他们每户人家都送去了一笔银子,不知可是县主。” “是我。”向挽清应得并无迟疑,“你十七从军,于今十九年,在进入护龙营之前曾在西北边境待过十二年,曾经有五位战友为了保护你而三死二伤,受伤的两人一个没了左臂,一个到如今都因腿伤不便于行。他们家境大多不善,这些年来你都会每月接济。” 邱琛有几分惊诧:“县主竟知道的这么清楚。” 向挽清噙着几分笑意,眉眼却清冷,有些懒散的靠在宽椅上:“若不是因为这些,邱琛,我不会选中你。” 邱琛:“?” 向挽清:“我父亲曾教导我,武将,注定是要厮杀疆场,除了有勇有谋,更得有情义坚守,这样的人,才值得托付后背,死生相交。你做到了,这样很好。” 不知是不是邱琛的错觉,说这句话的向挽清姿态和语气与方才分明并无二致,却平白生出几分凌厉威严来,竟……能让他隐隐看出几分左司马的气度来。 可旋即,那股杀伐决断的凌厉又仿佛随风而去,向挽清依旧是那副浅笑怡然的模样:“日后每月,我都会派人给每户送去五两银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一家人生活。” “其中三户有孩子的人家,我会送他们去私塾读书。” “那位因为腿伤到现在也没有娶妻的,我会请医老为他诊治,虽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地步,但至少肯定比现在好。日后他若娶妻,我也会送上一份贺礼。” “断臂的那位,我府中正好尚缺一位门房,月银虽不高,却胜在清闲简单。” 向挽清问他:“你觉得如何?” 他还能觉得如何,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他这些年想到却办不到的,向挽清几乎都已经安排的妥妥当当。 他原以为送些银钱已经是难能可贵,如今才知她确实是花了心思。 “多谢县主。”邱琛自知向挽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即便原本来的时候尚且有几分被逼无奈的不情不愿,如今也早已烟消云散尽是感激,“邱琛日后愿为县主赴汤蹈火。” 向挽清脸上的笑意这才更胜几分:“赴汤蹈火不必,但总归还是要请邱大人帮些忙的。” “若有效劳之处,还请县主随意吩咐。只是……”邱琛顿了顿,“如今陛下选举护龙营统领,众人都传是虞亮与龚芥二则其一,下官素来与他们不和,只怕日后在营中也……不过县主放心,只要是县主吩咐的事情,不论如何下官定会尽力完成!” “放心。”向挽清轻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只挥手示意锦碧将早就备好的一匣子软膏拿给邱琛。 “这是……” “我上次看邱夫人手上都是皲裂,想来应该是家务繁重所至,这软膏拿回去晚上睡前涂上厚厚一层,能使伤口愈合,厚茧软化。也省的日后洗衣做饭,手泡在冷水里刺痛不已。” 向挽清顿了顿:“邱夫人明事理,知恩情,这些年吃了不少苦,邱大人,说句我这个外人本不该多说的,她也该享享福了。” 邱琛握着那软膏,一时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许久才抬头,只是眼眶隐约带着些微红,一掀衣摆单膝跪地:“多谢县主,下官明白。” —————— “挽清姐姐,可吓坏我了。”何安宁瘪了个小嘴,看起来委委屈屈的,“谁能想得到前两日那虞井端带着他那两个儿子拜访我父亲,结果和那虞奇撞了个正着,幸好我聪明,赶紧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否则画舫上的事差点就露馅了。” 向挽清给她挑了块花糕:“你给他使眼色他就不说了?” 何安宁点头:“后来他告诉我,他也没有将那天晚上的事告诉任何人,就是怕一旦传出去,于我声明有损。我虽不在乎这些虚头巴脑的,但他人确实还不错。” 向挽清:“后来?” 何安宁:“是啊,我为了瞒的严实一点,特意偷偷把他叫出来叮嘱了两句。看在他也算为我着想的份上,后来父亲问我觉得他人如何,我还夸了他。” 向挽清看着她这满脸洋洋得意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怎么也不能把眼前这个模样的何安宁与前世画像里浑身浴血,身形坚韧的模样联系到一起,只能摇头无奈轻笑。 今日何安宁来找她说话,已经呆了半日,眼看着天色入暮,也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 向挽清笑着差人给她打包了些点心带回去,等她走了,这才一点点收敛了脸上的温和。 “清清怎么板着张脸,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清清不高兴了,本王一定好好收拾收拾他。” 向挽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来人:“明知故问。” 叶纪棠笑着也不不避讳,在向挽清身边坐下,分明桌上还有茶杯,却偏偏伸手取过向挽清面前的一口饮下,还啧啧两声:“真甜。” 向挽清哪里还冷的下脸,双颊红晕瞬间蒸腾如霞:“臭不要脸。” 叶纪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吟吟的受了这一嘴,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来:“你让我查的东西都在这了。” 向挽清正巧没有事情转移注意,闻言忙接过,只是刚看几眼,便渐渐认真起来。 叶纪棠见她脸上仍有些发热,打开折扇一边轻轻闪着风一边道:“此人贯是个假君子真小人,看着风光霁月,实际上那些龌龊事情没少干,只是做的隐蔽,又确实有些脑子,所以没什么人知道罢了。” 这纸不厚,约摸七八张,只是里面一桩桩一件件,向挽清看到最后已经彻底沉了脸色。 叶纪棠:“外头如今可已经隐隐有风声,说是刑部侍郎的二公子与大司马府的嫡小姐私下会面,暗生情绪,只不过传的还不广,知道的人并不算多,可也不少了。” 向挽清冷笑一声:“就只单独说了几句话,便被传成这样。” “你打算怎么做?” 向挽清看了看手中薄纸,眼中闪过一抹阴翳:“十三,你去找个机灵点的,将这份东西送到大司马夫人手上,就说是我听闻他们两家联姻传言,去查了那虞奇,事情涉及女儿家的姻缘,我一介女子不好直接和大司马说,劳烦她转告一声。” “小姐,你上次不是说大司马夫人……”锦碧看着十三领命去了,迟疑道,“万一她不告诉大司马,那岂不是耽误事?” 叶纪棠笑道:“你家小姐要的,就是她不说。” 锦碧看着他们二人对视一笑,只觉得满心茫然。 第355章 ——沈逢启程 “向挽清……我好恨啊!” “向挽清……你还我命来!” 月深人静,本该是安睡的时间,向挽清却睡得并不踏实,双眼紧闭,面色却难看的紧。 “向挽清,向挽清。” 森尧被她的声音惊动,站在她榻边一看,才惊觉她如今整个人都在轻颤,如同见到了什么恐惧的东西。 辗转难安,惶恐惴惴,挣脱不得。 他皱着眉唤了好几声,向挽清才猛地惊醒,眼底有瞬间罕见的惊恐未消,连带着看向森尧的眼中,都带着从未有过的依赖与湿润。 像是星月照映下的湖塘,幽深深邃却闪着细碎的光芒,随着涟漪一圈圈的晃开,在他指尖温柔拂过。 可惜这一抹脆弱去的太快,尚且来不及让人回味,便被尽数收敛。 向挽清的眼底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凝,只是仍难掩疲惫,她揉了揉眉心,长出一口气,这才有些无奈的开口:“我又梦魇了。” “恩。”森尧点头,“已经连续三天了。” 自从鸾无双死后,她曾有几日睡不安稳,后来渐渐好些,原以为不会再有事,谁知如今又发作,还是一连三日,一日比一日严重。 森尧看着她近乎透明的苍白,眉心忍不住皱起:“要找大夫看看吗?” “不比。”向挽清摇摇头,“只是睡不好,明日我让锦碧在房里熏些艾叶就行。” 森尧存疑:“真的没事?” 向挽清:“真的没事。” 森尧看着她虚弱的笑意,眉头皱的愈紧,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那你再睡一会儿。” —————— 是夜,西城墙外,沈逢看着站在自己一行人三丈之遥的锦袍男子,脸色阴沉难看至极。 只是对面那人似乎一点都没有看出他如今心情不愉,锦袍华服,玉扇轻摇,端的是皎皎风姿压过漫天星月。 “晋谦王。”沈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三个字。 叶纪棠轻笑了下,收了折扇负于身后,一步步踱近:“夜深露重,六圣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见他逼近,跟在沈逢身后的几个黑袍人立刻警惕的上前,只是碍于城门处众多士兵,不敢直接亮出兵刃。 “六圣子这般未免也太令人心寒。”叶纪棠遥遥站住,叹了口气像是当真伤心,“你我毕竟认识也有数月,怎还这样提防。” “叶纪棠,我父皇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动了手脚!”沈逢几乎是将所有的脸面都撕了个彻底,今日他收到飞鸽传书,称沈婼病重,而沈念短短时间已经把持了朝中近半势力,让他速速归来,以防生变。 “六圣子这话说的,圣地如今也年逾花甲,身上有个小病小灾也是正常,怎么还能于我有关,圣子实在是太高估在下了。” 沈逢闻言脸色一变,原本的三成怀疑也变为了九分笃定:“叶纪棠,本圣子还没说我父皇究竟是怎么了,若不是你所为,你又如何知道我父皇病重!” “好像也是。”叶纪棠笑道,“那六圣子就当我是猜的。” “叶纪棠!”他这明显的轻视不屑,显然是激怒了沈逢,长剑猛然出鞘,在月光照射下泛出森冷的光亮。 随着他的动手,他身后那十余个黑袍人也都抽出兵刃,皆虎视眈眈盯着叶纪棠,在场气氛一压再压,满是风雨欲来之势。 可这风眼正中的叶纪棠,却偏生连笑意都没有减退半分:“怎么,六圣子想在这里动手?” 他话音弗落,城墙之上众多士兵瞬间搭箭上弩,直指沈逢一众人等,弓弩粗壮,在这般距离之内,只怕是他们尚未碰到叶纪棠,便会被这样密度的箭弩刺成一个个筛子。 “……”沈逢只觉心中怒意一再积压,看着叶纪棠的眼神更是愈发阴冷诡谲,可如今尚在南朝,还是京都,一旦对上他根本毫无胜算,还平白落得个先动手的理亏,实在是不太划算,只好收剑回鞘,狠狠一挥衣袖,“今日之事,沈逢永记于心,日后若是再见,必定百倍偿还。” 字字咬牙,句句切齿,浓郁得像是从从敲碎的骨头缝里扣出来的怨恨。 “我们走!” 叶纪棠笑着往边上让了让,留出个完整的城门来:“其实六圣子不必急着赶路的,旁的不敢说,至少在你回去之前,圣帝是绝对不会有事的。” 沈逢的步子猛的一顿,他正好走到叶纪棠的边上,闻言扭过头死死盯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纪棠:“我的意思自然是圣帝吉人天相,六圣子不必着急。” “你这是想让我和沈念内斗?”沈逢那类蛇的瞳孔略微缩紧,“你给父皇下药,却不真的杀了他,让沈念趁我不在夺权。而是故意拖延父皇的病情,让我有时间赶回去,以内耗我西岭的实力。” 叶纪棠表现了个略有些浮夸的惊讶,白玉折扇点了点鼻尖,随即又笑开,神色鄙夷而挑衅:“猜的好准,那又怎样?” 短短八个字,沈逢却能读到这话里未尽的意思。 叶纪棠的这个局,向来不是诡计,而是阳谋,即便被你看穿我所有计划,却依旧只能按我设计好的走下去。 沈逢这才体会到些许无力,其实早在沈念离开京都回到西岭而自己没能拦下他的那时开始,他就已经一脚踏入了叶纪棠的这个局。 后面的失败,或许是因为对沈念本事的低估,也或许是对叶纪棠在西岭势力的低估,可无论如何,这他已经失了先机。 如今唯一能挽回的,便是尽快赶回去,以他多年积攒底蕴,与那沈念一决高低。 “晋谦王,山高水长,你我总有再遇之时。”沈逢不再多言,深深的看了叶纪棠一眼,这才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叶纪棠望着他们这一行十余人一路向西北而行,眼里尽是隐晦的暗流。 “七哥。”叶朔宇不知从何处窜出来,“这沈逢未免也太爱脑补了,将你想的神乎其神,沈婼一生仇家那么多,饮食起居都格外小心,若我们真有给沈婼下剧毒的本事,哪还可能只是让他躺在床上哀嚎几声。” “这药药性不强,加之是数十日少量渗透,才能逃得过重重检查。虽有濒死之症状,可实际上就算不调养,在床上躺个一两月便也会渐渐恢复。” 叶纪棠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继续道:“只是他离开圣帝本就太久,又一直忌惮沈念,再加上不论是万国朝会还是在京都的其他事都不太顺利,这才会听到这消息来不及思考,便慌张离去。” 叶朔宇喃喃点头:“原来如此,他这是对自己已经没了之前的信心,才会如此急迫。” 叶纪棠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举起折扇在他头顶轻轻一点:“善谋者,攻心为上。” 第356章 ——回信 向挽清后半夜倒是未曾再梦魇,好好睡到了天亮。 只是连着几日睡不安稳,难免眼下多些青影,想着未免让宋知鸢忧心,便让锦碧为自己略略画了个浅淡的妆容。 只是没想到画完刚想去吃前厅用早膳,就发现归舟侯在门口,看样子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只是一直未曾进来。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自从归舟成婚之后,向挽清便没再让归舟贴身跟着自己,而是换了十三,也是想让他多些时间陪陪司琴,因此如今看到归舟过来,倒还有诧异。 归舟显然是没料到向挽清会这个时候出来,竟像是有些吓到了般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还有些闪躲。 “怎么了?”向挽清皱眉,“司琴出事了?” “不不不。”归舟没想到她会想到这方面,连连摆手,“司琴没事,是……” 向挽清:“?” 都到了眼下这一步,归舟也只能狠狠一咬牙道:“景羡回信了。” “……” 向挽清与景羡之前一直有书信来往,飞鸽传书大约是半月一来回,可自从鸾无双去世后的第二天,向挽清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写的信寄出之后,这是隔了一月有余的第一封回信。 她其实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只是刻意让自己遗忘,如今猛的被人提起,竟还有几分恍惚的错觉。 归舟观察着她的神色:“小姐,不如……等会儿在看。” 向挽清:“我没事,拿来。” 话虽如此,可信拿在手上的时候,光是看着那几个熟悉的“向二小姐亲启”五个字,她便觉得耳边嗡鸣作响,全身的血液都涌起到心脏,一下一下擂鼓般的巨响。 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是灵魂出窍的,仿佛游荡在半空,看着自己的躯壳打开信封,取出信纸。 纸上没有悲痛欲绝,也没有恨意凌厉。 唯独干干净净的三句话。 已知。 西北进度一切都正常,防火带已经开始动工,届时我会设法令飓风帮皆困于山峰之上,力求尽数剿灭。 只是最近探查得知,此匪寇背后恐另有幕后之人,我如今正在查探,一有结果,会立刻告知小姐。 简洁明了的让人害怕。 向挽清宁愿他洋洋洒洒骂几张,恨几张,也好过这样通篇不提,唯独这孤零零的“已知”二字。 她简直无法想象,前几日刚刚得知自己即将做父亲的景羡,究竟是怀揣着自己的心情看完自己的那封信,又是经过怎样的折磨,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边继续处理剿寇之事,一边写下这封回信。 分明恨到,悲痛到五内俱焚,却偏生要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甚至要冷静要自持,要在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步步谨慎。 向挽清看着那单薄的信纸,喃喃自语,浑身疲惫:“或许,我是真的做错了。” —————— 沈逢连夜离开的事,叶纪棠是在第二日的宫宴上告诉向挽清的,届时一个人来参加宫宴的唐禗正窝在他们二人身边,分明想吃松子,却又笨手笨脚的剥不好。 向挽清看的有趣,笑着抓了把松子一颗颗的边剥边道:“这沈念身后有你扶持,如今听说还掌控了圣都一半的兵权。那沈逢根基深厚,家族关系更是千丝万缕。这两个又都是心狠手辣的主,这要是真的斗起来,再加上另外那些圣子虎视眈眈浑水摸鱼,可有的热闹好看了。” 叶纪棠:“只要不闹到我们这来,就算他们把西岭掀个底朝天,我也只会给他们鼓掌叫好。” “唯恐天下不乱。”向挽清笑道,又将剥了些的松子推到想要又不愿主动吭声的唐禗面前,“给你剥的,吃。” 唐禗眼睛一亮,又瘪瘪嘴道:“那可是你主动给本宫剥的。” “是是是。”向挽清知她脾气,也愿意顺着她说话,“还请神女赏脸。” 唐禗闻言,这才满脸笑意的接过,一颗颗捻着吃了。 向挽清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又在大殿扫过一圈,才发现没找到大司马的人影。 “清清要是在找大司马,就不必废功夫了。”叶纪棠看出她的意图道,“大司马原本都要过来了,他夫人却突发急症,已经向父皇告假了。” 向挽清挑眉,嗤笑道:“急症?这急症倒是来的够‘急’的。” 叶纪棠:“看她这样子,应该确实没有将那些关于虞奇的事告知大司马,又知道你也要参加宫宴,怕你们二人遇见,故意拦了他。” “这样也好。”向挽清杏眼半弯,眼底却具是冷意,“日后真动起手来,她做的这般决,我也能少些顾忌。” 叶纪棠无甚所谓的耸了耸肩,他之于何安宁说到底不过是爱屋及乌,这些事若非向挽清想插手,他根本懒得管,自然不会多加置喙。 更何况……他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东华使者,江大人到!” 向挽清正百无聊赖剥着松子的手一顿,几乎是一寸寸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江倦川一袭东华制式的朝服,眉目和善带笑,一路朝着众多官员一一回礼,礼数周全态度客气。 令人如沐春风。 令向挽清想一剑捅死他了事。 鸾无双之死,追根究底,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可是如今鸾姐姐被厚实的泥土孤零零的压在底下,他又凭什么左右逢源,像个没事人一般自在。 这是鸾无双死后,向挽清第一次与他照面,心头恨意难免一时失控,却惊觉自己缩在袖中握紧的拳头被一双大手裹住。 叶纪棠握着她的右手,和声安抚:“清清,莫急,莫气,不差这么一会儿。” 他重复了两三遍,向挽清攥紧的拳头这才逐渐松开,只是方才握的太紧,连掌心都被掐出几个指甲印来:“是,不差这么一会儿。” 江倦川今日似乎心情格外不错,又本就会说话,时常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她微微低头垂眸,遮住眼底强烈的恨意,将江倦川的爽朗笑意一寸不落的收入耳中,语气狠厉:“江倦川,我便让你……再多笑一会儿。 第357章 ——明褒暗贬 这次万国朝会之中,南朝破天荒的得了第二,或许是存了得意的心思,这次的夜宴自然也是举办的热热闹闹,虽已经有不少小国包括西岭已经启程离开,甚至北汉神子也依旧未曾到场,但叶珃依旧是难掩的喜气。 觥筹交错,丝竹乐舞,向挽清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却愈发浅淡。 叶青临之死,她与叶纪棠并未刻意隐瞒,叶珃不可能不知道,却依旧能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红光满面意气风发。 即便向挽清恨叶青临入骨,却也生出几分凉意来,对待自己亲儿子尚能如此,何况是对待向府。 “挽清,还有苏爱卿,来,朕敬你们一杯。”叶珃今日显然兴头不错,“这次若不是你们二人,在文字科与御字科上夺得头筹,这次我朝也不能得第二,你们二人当居首功!可有想要什么赏赐?” 向挽清与斜对面的苏晗对视一眼,收回眼底的冷意,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意,站起身与他一同举杯:“陛下厚爱,我等不过是尽了本分,不敢邀功。” “这话说的,若有功不赏,日后谁还愿意为朕卖命。”叶珃不甚赞同,“尤其是挽清,之前秋猎之中不仅收服似龙兽,更是护驾有功,朕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之前的赏赐是不是少了点。” 苏晗闻言,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陛下这次话里明里暗里的意思,竟然是冲着向挽清而来。 “陛下乃是天子,似龙兽乃是臣服于您的威严才是,与臣女有什么关系。”向挽清轻笑道,“至于护驾,更是不过臣民本分,就算当时臣女不在场,换了太子或者大皇子,想来也都会挺身而出的。” 太子与叶望烽没想到她会有这么一说,闻言连忙起身道:“这是自然,不论为臣还是为子,这些都是本分。” “好,都是朕的好儿子。”叶珃闻言愈发欣慰,“只是不管怎么说,你屡立大功,朕本就应该再加封赏,只是……” 向挽清眉心一挑,重头戏来了。 “只是你如今也已是县主,又已经是未来的晋谦王妃,朕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旁的,朕就想,反正鲁甸前段时间出了差错,正好被朕收了统领令牌。不如索性将你哥哥升为禁卫军正统领,你看如何?” 苏晗闻言,目光猛地一凝,他虽猜到叶珃没存什么好心思,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近乎恶毒。 鲁甸在禁卫军中待了至少也有八九年,早就拥有了一批自己的拥趸,若是这般毫无道理的被替换,后面不论谁接替,只怕这群人都会心存不满,若日欧时不时的使个小绊子,即便。 更何况武将升迁,不看自己功绩,却是看他妹妹的面子上,这事一旦传扬出去,只怕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柄。 叶珃此行看着像是恩德,实际上却是将向锦易放在火上烤。 想通此间关节的,显然不止他一人,殿上分明歌舞声仍在,一时间却莫名有几分诡异的寂静。 有大皇子一脉的官员色变的,也有兵部尚书等人焦急使眼色的,自然也有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 今夜是鲁甸值勤,向锦易也在席上,见状忙起身跪下:“多谢陛下厚爱,只是臣不论是资历亦或是年纪都尚浅,恐难当重任。鲁统领执掌禁卫军多年,威德深重,还望陛下慎重。” 他猝不及防之下猛然听到这些,说出的这番话虽不是滴水不漏,但也已经是尽力完善。 只是即便如此,苏晗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 他身侧坐着的正是向铭熠,见状低语道:“苏尚书既然这么担心,怎么不替他向陛下说两句。” 苏晗皱着眉看了他一眼:“陛下既然选择在今日开口,显然是早就有了计较,多说无意。” “苏尚书倒是看的通透。”向铭熠的目光在同样沉默不语的向挽清和叶纪棠身上扫过,“原来传闻中陛下意欲让鲁甸前往东华边境,接手原本右司马那二十万大军,竟然是真的。” 看似是削去了鲁甸职位,实际上却是为他日后离京,镇守东汉做了准备,叶珃这一计,也可谓是一箭双雕。 果然叶珃闻言摇头道:“锦易你这话说的不对,都说虎父无犬子,你父亲是我南朝左司马,又怎能如此妄自菲薄。” 向锦易:“陛下……” “行了。”叶珃挥挥手,“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到时候朕会让鲁甸与你交接,至于禁卫军的统领令牌,朕明日就派人送到你府上。” 向锦易眉头紧紧揪成一团,他固然是想升迁,但却绝不是以今天这种方式,又是妹妹,又是父亲,却独独不提他自己的功绩,实在是太过难堪。 叶珃见他久久不应,忍不住皱眉道:“向爱卿,怎么还不谢恩。” 向锦易:“……” 他虽万千不愿,可偏生雷霆雨露皆是皇恩,他如今也只有领旨谢恩的份。 “向统领,父皇看重于你,你该高兴才是,其实就算撇去左司马与清清,你之身潜入东汉军营,重伤瀚亲王,后又率军逼得东华连退三城,不敢再犯,如此心性谋略功绩,一个禁卫军统领,自然是当得。” 这番话,向锦易自己说不得,向挽清身为他胞妹也说不得,但从叶纪棠却说得,不仅说得,而且说的明明白白,掷地有声,丝毫没有给此刻还坐在殿内的江倦川留一丝面子。 在场之人不论是何身份,此刻都被叶纪棠的话语惊了一惊,就连叶珃嘴角的笑意都有瞬间的僵硬,素闻这晋谦王做事桀骜,从不拘束,今日一见才知道这名气究竟从何而来。 可偏生这漩涡中心的江倦川丝毫没有被提起此事的难堪,甚至还附和了一句:“晋谦王说的对,向小将军少年英雄,南朝皇帝慧眼识珠,明君忠臣,乃是一段佳话。” 唐禗低笑低笑一声,无不讽刺:“这人莫不是气愤疯了胡言乱语。” 其实不仅是他,在场众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这种想法。 在诸国面前,被别人将自己国家的面子摘下来踩在地上,竟还能笑的出来,实在不像是正常人能做的出来的事。 可偏生江倦川非但不蠢,还聪明的很,这样的人说出这种话,除了极能隐忍,只能说明他图谋之大,绝非旁人想象。 叶纪棠的那番话,算是替向锦易圆回了面子,让众人也都回忆起笼罩在左司马荫庇之下的人,其实当初也曾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之前因为向挽清的事,所有人都以为如今南朝武将凋零,陛下只能重用左司马,可今日之事,似乎又打破了众人这无声的共识。 圣心难测,当是如此。 第359章 ——辩驳 那信封被叶纪棠用右手两指夹着举起,指尖修长如玉,衬得那张普普通通的信纸都流光晕转。 “这封信,是从东华传回来,信上说,自十一月末瀚亲王被重伤后,便重兵把守,送回皇城治伤,一路上都未曾露面,皆由专人小心伺候将养。” 江倦川:“瀚亲王重伤,自然静养为重,此事有什么问题吗?” “这当然没问题,只是江大人莫急,本王还没说完呢。”叶纪棠一条挑眉,示意高公公下来将这信封呈给叶珃,又继续道,“只是瀚亲王一路回府之后,由于伤势太重,无法进宫向东汉的皇太后述职,便由当初军中副将,也就是江大人你,入宫觐见皇太后。” “江大人与皇太后密谈之后,便被封为东华使臣,率人出使我南朝,参与万国朝会,共商接下来十年内诸国贸易往来细节。”叶纪棠继续道,“而后瀚亲王养伤,江大人出使,其后东汉皇太后垂帘听政,处理政务,不曾踏出皇宫一步。” 便是脾气再好的人,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听一种并不如何友好的语气说了那么多话,总归都会有几分恼意,可江倦川却仿佛根本不存在这种情绪,依旧笑的得体悠哉:“说句自夸自擂的话,外臣乃是亲王心腹,素来的亲王与皇太后看重,更何况当初我也在军营,对一些事情也是亲眼所见。” “亲王既然伤重,由我向太后述职,又被封为使者,不都是情理之中,不知晋谦王究竟有什么疑虑。” “本王的疑虑不在这里。”叶纪棠摇头,“而在于那最后一句。” 有大臣交头接耳。 “最后一句?” “晋谦王说的最后一句……东汉皇太后垂帘听政,不曾踏出皇宫一步。”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 “东汉明皇年幼,政务一直是瀚亲王把持,如今他重伤在榻,由皇太后接手不也正常?” 叶珃原本想斥责叶纪棠的心思,也随着如今他看似不像乱来的模样逐渐熄灭,可他接过高公公呈上来的那封信,逐字逐句的看完,也依旧没有看出有哪里不对。 在场除了早就知情的向挽清与叶朔宇,也唯有苏晗与向铭熠二人眉心微动,似是明白了什么。 “江大人,想来你也明白此话的重点,不在处理政务,而是,不曾踏出皇宫一步。”叶纪棠笑道,“瀚亲王与仙去的上一任明皇是同胞兄弟,自小感情甚笃,与东华的皇太后也是自小相识,三个人关系一直很好。据说当初明皇尚未登基都时候,他们三人出游,瀚亲王险些被野兽分食,是皇太后拼死救出,因此一个女儿家脸上竟留了一道疤,一直未曾消失。” “这般好的关系,如今瀚亲王重伤在榻,她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望一眼自己这个重伤的小叔子。”叶纪棠轻笑一声,朝着江倦川道,“江大人,你觉得此事是否太过奇怪。” “那她为什么不去看瀚亲王?”唐禗听着虽云里雾里,但也能理解个大概,只是想不通其中关节,索性直接问出口。 她是个捧场的,叶纪棠也乐意回答:“自然是因为躺在瀚亲王王府命悬一线的那位,根本就不是她的小叔子,而真正的瀚亲王,此刻正坐在你我面前。” “这……晋谦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江倦川……竟然是瀚亲王?” “但晋谦王说的没错,这东华瀚亲王与皇太后确实是自小相识,若真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去看过一眼,确实奇怪。” “可当初不是说瀚亲王被重伤了吗?眼前这人看着也不像是有伤势啊。” 一时间大殿之上窃窃私语连绵不断,可总归还是持怀疑的态度,倒也不是不相信叶纪棠,只是瀚亲王是被向锦易亲手重伤,据说连榻都下不来,可眼前这个江倦川,怎么看也不像是重伤不愈的。 “其实……”就当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时候,苏晗却突然开口道,“向统领从当初最开始说的,就一直只是刺伤了瀚亲王。至于后面所谓的重伤等等,都是东华军营内部流传出来,再加之东华大军连退三城,一直退到了边境线之后,我们才笃信了此事不是吗?” 叶珃皱眉道:“锦易,苏爱卿说的可对?” 向锦易:“回陛下,当初臣刺伤瀚亲王之后,立刻便被他身边高手击退,确实来不及观察他伤势究竟如何。” “……”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回想当初,似乎确实是如此。 瀚亲王受伤,加上东华撤军,使得所有人很容易都相信了他重伤垂危的事情。 可若其实瀚亲王虽然受伤,实际上伤势却根本不重,只是故意散布谣言并撤军,好趁着所有人都以为他在养伤的时候,以使臣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来到南朝。 这份谋算心机,竟能轻而易举的骗过天下人,如何不让人毛骨悚然,心生忌惮畏惧。 “呵,晋谦王好口才,说的我自己都快要信了。”众人面面相觑皆心生余悸的时候,江倦川却突然开口道,“可这件事分明有一个最大的漏洞。” “边境三城,皆是重城,如果我真是瀚亲王,那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放弃边境三城只为了来一趟京都? 众人又是一愣,他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即便伤势是假,但东华实打实的放弃了边境三座重城总归是真,那三城那一城不是人山血海堆出来的胜利。 若这真是计谋,代价未免也太大,若三座城池都只能是这计谋中为了让人相信,便能随意摒弃的棋子,那他背后所图,岂非震惊天下。 第360章 ——动手 叶纪棠闻言点头道:“你说得对,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连这三座城池都能放弃,本王确实还猜不到。” “既然没有理由,那晋谦王之前所说种种,便都只是些不切实际的猜测。”江倦川扯了扯嘴角,只是这次的笑意,似乎带着几分冷意,“晋谦王若是现在闭嘴,我看在南朝皇帝的份上,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七弟。”一直坐在原位的太子忍不住开口道,“你既然没有证据,方才说的那些,确实站不住脚,还是别再说了,和江大人道个歉,此事就算了了。” 太子这话一出,原本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的叶珃,眉头便是一皱。 连向铭熠都是一抬眼,微微皱眉:“蠢货。” 这里是南朝京都,一个是自家胞弟,一个是他国朝臣,还是个前来求和的战败国。 这世道本就是强者为尊,既然东汉输了,他区区一个使臣,莫说只是被这样说几句,便是再过分些也无妨。 可他身为太子,不维护自己兄弟也就罢了,竟还要堂堂一个王爷给使臣道歉,简直愚不可及。 向铭熠声音没有压低,苏晗自然能听得到。 他原本以为除了涉及到向挽清的事,向铭熠扶持太子到还算尽心尽力,可如今看来,太子只怕也是他勉强挑剩下的那个人选。 太子话刚出口的时候尚且未曾觉得不对,可见周围人一个个突然面色奇怪,这才惊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可又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倒是叶纪棠无甚所谓的轻笑了下,垂首敛目,将整个大殿照的通明的烛光在他脸上有一瞬间的跳跃,将这张本就美的惊心动魄脸,又笼上一层不切实际的虚妄。 即便是不合时宜,但还是有不少人歪了念头,不得不赞一声,晋谦王这张脸,确实是生的近乎妖孽。 “这么说,江大人不与本王计较,本王还要多谢江大人了?”叶纪棠像是有些坐累了,一边说话一边慢悠悠的起身,将折扇拢在右手整整衣衫,“要不要本王再给你行个礼?” 他“礼”字话音刚落,脸上笑意便生出几分冷意,右脚一点便朝着江倦川疾驰而去,左手成掌直指他下颚处。 江倦川没想到他竟胆大到会在大殿上直接动手,右手一拍案几,整个人带着整把椅子顺势向后退去。 两人一追一退之间江倦川已经被逼近墙角,见已经无路可退,索性直接停下身形,一手抄起身后椅子直接往叶纪棠来的方向狠狠砸去,一手一拍宫墙,顺势往叶珃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南朝皇帝,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江倦川低吼出来的这句话,与那木椅彻底碎裂开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而众人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呼的同时皆纷纷后退。 “叶纪棠,你给朕停下!”叶珃大怒道,在他举行的宫宴之上,他的皇子追着东华的使节满宫殿打,要是传扬出去,他的老脸还要不要了。 “父皇放心。”叶纪棠浑然没有停下的打算,脚尖连点几下,左手变掌为爪,直指江倦川面门,“儿臣没有胡来。” 江倦川没想到他的速度竟能比方才更快,面色微凝,抬手侧挡,同时身子下仰,躲开这凌厉一抓,右脚抬起,狠狠朝着叶纪棠的双腿扫去,势沉力稳,竟隐隐传来破空之声。 若是这一脚踹实,必然伤筋断骨。 叶珃大怒的脸色猛地一沉,右手轻抚那白玉扳指的动作瞬间顿住,豁然起身。 面对这般凌厉一击,叶纪棠神色依旧毫无变化,左手一转抓住江倦川格挡的右臂,整个人借势凌空而起,右腿狠狠扫向他的脑袋。 去势狠戾,毫不留情。 江倦川想要后退,却因右臂被抓根本逃脱不得,脸上笑意第一次尽数收敛,变得阴沉难看。 他知道叶纪棠做事张扬不顾后果,却没想到他竟能疯到这种地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直接动手,而且招招凌厉,根本不留后路。 眼看着这一脚一旦踢实,便是血溅当场的惨状,叶珃想出声阻止,却也根本来不及。 生死存亡间,大殿之上突然射来一道黑影,径直朝着向挽清而去。 苏晗与向铭熠均面色一变,可他们与向挽清所在,正好是整个大殿的两端,根本来不及截下那段光影。 如今禁卫军早已经将大殿正中团团围起,向锦易正守在叶珃身前,向挽清身边,除了唐禗与宫人,离得最近的也是隔着一丈距离的叶朔宇。 眼见惊变突起,直跟在向挽清身后的锦碧突然狠狠一咬牙,握住向挽清肩头用力一推。 向挽清猝不及防之下,竟还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皱着眉头看去,才发现锦碧推开自己之后根本来不及躲开,分明浑身发抖害怕的不行,却偏生握紧了拳头咬紧后牙。 锦碧不知自己这一瞬间是哪里来的勇气推开向挽清,让自己暴露在那箭弩之下,可破空之声阵阵逼近,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只能紧紧闭眼,等着那箭弩刺破胸腔。 正当所有人的心都被紧紧揪起的瞬间,猛然有一道银光自天而始,怀着几乎要劈开整座宫殿的威势赫然落下,将那箭弩一劈为二,可尽管如此,那箭弩前段端依旧带着余速狠狠刺入锦碧的右臂之中,连带着她整个人都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最后跌坐在地上。 而同时,那道银光又极速收敛,最终化为一把银色软剑,被一个突兀出现在向挽清身前的玄衣男子握在手中。 向挽清看着锦碧留出的满地鲜血,眉头紧紧一皱,若非森尧及时出手,方才那一剑改变了箭弩方向,只怕如今锦碧早已没了性命。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不过眨眼之间,而叶纪棠那边虽知道向挽清有森尧护着,但总归是担心则乱,有瞬间的分神。 第361章 ——暗卫 江倦川显然等的就是叶纪棠这一瞬间的分心,全身内力尽数鼓涌到右手,将叶纪棠紧箍的五指震开一瞬,随即立刻后退,只是他此次全力以赴之下内力吞吐过剩,一时间控制不好力道,连退了数步才勉强停下。 与此同时,又有两个身着夜行衣的人突然出现,一个手持长剑攻向叶纪棠,一个揽住江倦川向后掠开距离。 叶纪棠与那用剑之人刚一接手,就发现此人内力雄厚绵延,只是交手过程中似乎有些滞涩,剑招时轻时重,极为奇怪,当下心中便是了然。 既然猜测得到了证实,叶纪棠便也无心再纠缠,身子一侧,左手成掌击于其右肩。 那人招式虽不连贯,内力却当真雄厚,被叶纪棠击中之后,甚至能还能顺势退后,立于江倦川身前 这两人一前一后护住江倦川,其中一人手臂上还绑着小型的弓弩,想来方才那支弩箭,便是出自他手。 说来这人倒也聪明,这弓弩小巧,力量不大,但胜在速度极快,用这个攻击叶纪棠他未必会有所忌惮,不如将目标指向向挽清,反而能扰乱叶纪棠心神。 原本好好的一场晚宴,如今殿内官员慌乱,桌几散乱,众多禁卫军长刀出鞘,将叶纪棠与江倦川还有那两个人黑衣人团团围住。 一片狼藉的模样。 任由谁眼见这些荒唐事发生在自己家心情都不会好,叶珃更是面沉如水,却出奇的没有怒斥叶纪棠,一双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倦川:“你究竟是谁。” 他国臣子携带暗卫入宫,更是手持弓弩长剑。 江倦川宁可暴露这些,都不愿意任由叶纪棠近身,叶珃对于叶纪棠的话,早已经信了七成。 方才短短几招,叶纪棠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用右手,却逼得江倦川节节败退,内息不稳,如今勉强调息正常,才开口道:“南朝陛下,外臣虽然官职不高,但至少是以使臣身份出使,代表的是我东汉脸面,晋谦王如此行径,还请陛下给外臣一个解释,不然今日之事,外臣一定会原原本本告知明皇。” “江大人。”叶纪棠在向挽清所在方向扫过一眼,确认她无事之后才将目光又收回来,“且不说原本江大人只需让本王看看是否易容便可一证本王所说真假,却一再躲避。只说你携带暗卫入宫,还身怀兵刃。怕是江大人才需要给父皇一个解释才对。” “江大人这是想……”叶纪棠眉眼微挑,薄唇轻启,“弑君吗?” 江倦川眉头紧皱,他今晚原本另有计划,只消一时片刻便能开始,到时候所有人自顾不暇,他自然能顺势退出京都,等所有人处理完事情再回过神,天大地大,想再找到他也并未易事。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没想到,叶纪棠会在宫宴之上当着这么多人动手,精心谋划却被直接粗暴所打破,确实是世事难料。 “外臣携带暗卫是有不妥,但也不过是谨慎起见,若非如此,只怕今日晋谦王还不知要对外臣做出什么事来。更何况,清乐县主身边出现的暗卫,难道不是也携带软剑吗?” 如今走到这般地步,叶珃也已经起了疑心,想彻底洗清嫌疑已经是不可能,江倦川如今所为,也不过是咬死不认,再搅乱这潭浑水。 “江大人。”向挽清安置好了锦碧,这才回过头,正好听到他提及自己,微沉了脸色道,“你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都不管,只是你手下无故射弩,若非我丫鬟忠心,那箭弩根本是冲着要我的命来。今日江大人不管愿意还是还是不愿意,都要给我一个交代。” 江倦川:“县主何意。” 向挽清右手抬起,一指那手绑弓弩的黑衣人:“我要他死。” 江倦川:“县主婢女不过受伤,却要我的人以性命相赔,县主此举是不是有些不合理。” “也是。”向挽清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人蒙的严严实实的脸,“一条见不得的人的臭蛆,怎么能与锦碧相提并论。” “江大人,我侍女受伤,我要你手下的性命来赔。”向挽清盯着江倦川,眼中冷意弥漫,“那一条性命,你猜,我要你拿什么来赔。” 旁的人均都云里雾里,除了觉得向挽清今夜与平日大不相同,浑身气压更低之外,皆不知道她后面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唯有江倦川双目一缩,笑道:“时也命也,能怪谁。” “好一个时也命也。”向挽清气急反笑,鸾无双一生困苦,却从未伤天害理,好不容易盼得苦尽甘来,却因他一尸两命,而他如今轻飘飘一句时也命也,毫无悔意,“江大人,我陪你拖延这些时间,你看可还满意?” 向挽清如今双目微红,脸上带着嘲讽至极又带着恨意的笑容,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忍不住让江倦川心中一个咯噔。 他向来自信自己谋划算计,可今晚叶纪棠先发制人,已经害的他被动至极,连带着对自己都不再绝对自信。 只是心中虽这样想,他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在下不明白县主的意思。” 向挽清抬高了声调,朝着叶珃微微行礼道:“陛下容禀。” 叶珃虽不知道叶纪棠与向挽清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如今看来,江倦川的身份绝对不止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他虽对今晚之事隐有怒意,但也明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搞清楚江倦川究竟是不是瀚亲王,若到最后都没有实质证据,江倦川再咬死不认,今晚这一切可就当真成了笑柄。 思及此,叶珃也只能一挥手道:“说。” 第362章 ——剑如寒光一线开 见叶珃允准,向挽清这才开口。 “之前臣女发现了那数十个东华士兵,剿灭其据点禀报陛下之后,深觉此事有异,因此即便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由鲁大人处理,但臣女斗胆,也一直派人彻查此事。”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一无所获,但到后来,总算是查到一点线索,顺藤摸瓜之下,臣女才发现其实当初东华派来的士兵,远不止那数十人人。像之前那般的据点,京都中大大小小,竟散落了整整十二个,而且遍布均匀,几乎涵盖了京都的每个角落。” 叶珃摸着白玉扳指的动作一顿:“当真?” 向挽清:“回陛下,事关重大,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这些人与之前那些东华士兵的特征相似,而且兵刃制式统一,一看便知不是什么散兵游伍。” 叶珃:“江使者,你可有什么话说?” 江倦川冷眼看着向挽清:“县主可有实证?还是仅凭猜测?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安排这些人,又是为了做什么?” “证据是没有的,江大人……哦不对。”向挽清摇头道,“瀚亲王您办事周全,自然没有留下一丝线索。只是你安排他们的理由,我倒是可以猜上一猜。” “这些人虽是士兵,却非绝顶高手,所以我不认为你是指望他们能做什么大事。”向挽清说到这里,看了叶珃一眼才继续道,“然而这些据点散落的又十分均匀,而且大多是在一些热闹的地方边上。所以我就想,要是我没猜错,这些人的目的,应该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制造城内骚乱。” “制造骚乱。”叶珃皱眉道,“制造骚乱做什么?” “这是未雨绸缪呢,万一他身上这层‘江倦川’的皮子被扒开,哪还能轻易离开。可若是京都骚乱,禁卫军等维稳都来不及,自然就腾不出手来去抓他。”向挽清低笑一声,只是笑意浅淡的很,反而更像是嘲讽,“江~大人。” 江倦川冷笑一声:“县主既然都已经认定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瀚亲王不必如此。”沉默许久的叶纪棠开口道,“您之前与他们说好的时间是应该是亥时初动手,如今已经是亥时一刻,您听听宫外可有一丝动静?” 江倦川唇瓣抿成一线,眼神绷的凌厉。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承认,但确实,向挽清与叶纪棠说的一字不差,他暗中差来的那些人,为的就是万一他被发现,撤离京都的时候能为他吸引所有眼光,让他们无暇顾及自己。 可又因为知道这些人到时候必然是必死的局面,他又舍不得用上真正精锐,这才在军中挑选了一些,反正不过是对付对付普通百姓,再放把火来说,他们也够用了。 只是如今宫殿之外一片寂静,星月光辉之下,甚至连偶尔的鸟鸣都听的一清二楚,又哪有骚乱之象。 他怎么也没想到,知雨阁的网布的比他想象中还要紧密,他自以为已经足够小心谨慎,可十二个据点,到最后竟被连根拔起。 “至于证据。”叶纪棠低笑一声,“本王之前曾前前后后派过三批人暗访东汉大使馆,只可惜学艺不精,都被打了回来。只是本王找人为他们验伤之后才发现,伤口均为剑伤,深七分至一寸两分不止,肺腑皆有损伤。” “是我动的手。”那护在江倦川身前,方才与叶纪棠交手的蒙面男子开口道,“有身份不明之人几次三番妄图进入使馆,我出手阻拦,请问晋谦王可有什么问题?” “这个自然没问题。”叶纪棠道,“只是我不解,阁下剑势已经到了能损伤肺腑的程度,想来在剑道之上也早就登峰造极,可为什么造成的伤口却深浅大小不一,像是个完全不懂剑道的孩子拿着胡乱割开的伤口。” 那黑衣剑侍一言不发,只是握剑的右剑又紧了一紧。 “本王听闻瀚亲王身边有一剑侍,擅使左手剑,一手剑招凌厉浑厚,无人可及,从来不离瀚亲王身侧半步。所以阁下,究竟是不擅使剑,还是不擅……右手使剑。” 叶纪棠一直盯着那剑侍,所以未曾错过他听闻此话之后瞳孔猛烈收缩的那个瞬间。 他几乎在同时左脚一点,右手折扇瞬间打开,径直朝着剑侍而去:“请阁下赐教。” 不似方才那般试探,从头到尾都没用过折扇的样子,叶纪棠这次一出手便是杀招,丰润温雅的白玉折扇在他成了勾魂夺魄的杀人利器。 可偏生他那张脸上还带着笑意,眼底却漠然淡泊,矛盾而极致的美在他含着杀意却不通怜悯的瞬间被扭曲着放至最大,连那剑侍对着这样的一张脸,都有瞬间的屏息。 可随即又被扑面而来的杀气惊醒,他抬手便挡,剑与折扇相遇,却发出金戈相撞之声,只是这次那剑侍显然吃了大亏,整个人被打退数丈,胸口气血翻涌,喉咙里隐隐有血腥气息。 叶纪棠没有片刻停顿,立刻再次欺身而上,步步紧逼,招招必杀,转眼间两人便过了十余招。 那剑侍开始就吃了亏,后面更是唯有被步步逼退,眼看叶纪棠下一招落下,他便唯有非死即伤的命,江倦川眉头猛的一皱,低呵道:“顾念!” 那剑侍闻言,剑光一转便换到了左手,整个人分明没有什么变化,可叶纪棠却感受到了一种陡然危险起来的压迫,寒光一闪之间,剑侍竟第一次转守为攻,一剑劈的叶纪棠退后了半步。 “当真是左手剑!”一直观察着场内动静的兵部尚书低喊出声,“当年我曾见过他出手,剑如寒光一线开,绝不会有错!” 剑如寒光一线开,左手剑顾蛰。 二十年前,东汉唯一能与当时的北汉四大高手比肩之人。 也是瀚亲王从小的亲随,据传自当年瀚亲王野外遇险之后,从未离开他左右半步。 那如今顾蛰在此,瀚亲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思,落在江倦川身上。 第363章 ——追 “瀚亲王,如今你就算再咬死不认,谁还能信你?”向挽清噙着淡漠的笑意,眼底尽是寒光,“就不要再无谓挣扎了。” “好。好的很。”江倦川气极反笑,他就说为何知雨阁分明知道是无用功,却偏偏还要一而再再而三派人前来,原来是为了研究顾蛰剑招。 从北汉皇太后,再到左手剑,再到那无声无息便被剿灭的十二个据点,叶纪棠,向挽清,他原以为足够谨慎,却还是小看了他们。 “瀚亲王,其实你若以真实身份前来,必定是我南朝贵客,朕定当以礼相待。可你如今改头换面,鬼鬼祟祟,只怕朕还是要请你暂时留在京都,等查清楚你究竟为何而来,自会送你回东汉。” 叶珃说着,一挥手,周围禁卫军会意,便立刻上前,捉拿江倦川一行三人。 叶珃这话说的好听,可江倦川却半个字都不信,若自己真落在他手中,本就理亏的前提下,他怎么可能真的就轻易放自己离开。 更何况他在南朝做下的那些事,无论哪一件都足以让叶珃活撕了自己。 只是他这次入宫,唯有两人贴身跟随,顾蜇以一敌百却被向锦易缠住,另一人又要保护他又要出手对付众多禁卫军,不消片刻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更何况,边上虎视眈眈的,不论是叶纪棠还是方才那个玄衣银腰带的男子,都给他一种巨大的压力。 “主人,等会儿我会以内力催动秘法,趁乱杀出一条血路,你立刻离开,我们二人给你殿后。”顾念一击后退之际,正好落在江倦川身边,低声急促道,“等到了东城门外,自有人接应,届时便安全了。” “不可。”秘法一旦催动,虽可以在短时间内内力大涨,但事后轻则经脉损毁,重则有性命之忧,江倦川怎么可能让他施展此术。 “主人,眼下情况不同往常,若不果断,只怕我们三人今日一个都跑不了。” 顾蜇既已决定,便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持剑,右手掐诀便要催动秘术,可就在内力即将澎湃的瞬间,忽然有一个宫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陛下,不好了,左偏殿突然走水,还请陛下移驾!” 殿中众人一惊,纷纷回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夜色竟被红光笼罩了半边天。 这火势不知从何而起,一时之间竟随风而起的如此猛烈,已经隐隐有烧向主殿的意味。 向锦易面色一变,收剑回鞘,退回叶珃身边:“陛下,臣先护送您到安全的地方要紧。” 一时间众人慌不择路的往外逃窜,那顾蜇见势一喜,忙中断秘术,右手揽着江倦川,左手剑光凌厉,竟被他硬生生破开一条生路。 叶珃眼见着他们三人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自己眼皮底下离开,瞬间暴怒道:“蠢货,这么多人都能被他跑了!向锦易你管朕作甚,还不快追!” 叶纪棠:“向统领护好父皇就行,儿臣这就去追。” 森尧:“我和你同去。” “不必。”叶纪棠压低了声音,“这火来的蹊跷,你得留在清清身边。” 向挽清蹙眉道:“那你一个人小心,不要逞强。” “放心。”叶纪棠安抚似得朝着她笑了笑,立刻纵身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苏晗眼见着叶纪棠离开,正想去到向挽清身边,可余光瞥过一旁,才发现向铭熠早就不见了人影。 江倦川一行三人趁乱出了皇宫,便一路往东而行,只是不论或快或慢,身后总是跟着个甩不掉的影子。 顾蜇一手扶着江倦川,向后望了一眼,隐隐又加快了几分:“没想到他轻功如此高明。” 江倦川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眼神狠戾阴沉:“他这不是追不上,是拿我们当猴耍。” “主人,属下武功虽不及他,但也能拦上片刻,顾大人赶紧带主人离开!”那手持弩箭的黑衣人眼见着东城门越来越近,可身后的影子却依旧阴魂不散,狠狠一咬牙停下身形,索性转过身去与拔剑出鞘,厉声道。 顾蜇一惊:“你……” “走!”江倦川低呵道,此人虽也是他底下高手,却远不及顾蜇般要紧,如今情况紧急,他自然是能狠得下心,更何况方才偏殿起火看着虽是帮了他,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火究竟为何而起,心中一直都隐隐不安,自然不愿多留。 叶纪棠见那黑衣人转身,竟也就顺势落在他身前不远处,凤眼含笑,折扇轻摇,看着江倦川远去的背影,竟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那严阵以待的黑衣人尚在纳闷,余光一瞥,竟发现他们二人竟又一步步退了回来。 而路的另一个方向,一人身着官服,乌发高束,一步一步自暗处走出。 每走一步,脚下便印出一个红印,若借着月光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竟然都是尚未干涸的血液。 眼前这人,竟是踩着血泊,勾魂索命而来! 叶纪棠看着眼前的男子轻笑:“向侍郎,本王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晋谦王看到我,似乎并不惊讶。”来人正是向铭熠,他一步步走到光影处,所有人才发现他身上竟也有不少血渍,像是刚刚结束一场厮杀,可脸上却依旧漠然,无悲无喜。 “向铭熠,你与叶纪棠早就勾结好的算计本王?”如今没了旁人,他也不愿再掩饰,自称本王,便算是应了叶纪棠之前的猜测。 “瀚亲王误会了。”向铭熠微微垂首,“和他没有关系。” 江倦川,不,如今或者应该说是瀚亲王秦研瀚面色一沉:“那你是来做什么?” “给瀚亲王送一份大礼。”向铭熠侧了侧身,让出些地方来,朝着那阴影处开口,“来,把我准备的大礼拖出来,让瀚亲王过目。” 向铭熠不常笑,可如今扯了扯嘴角的笑意分明好看的很,秦研瀚却便生了通体冷意。 他其实在看到向铭熠脚下血印的时候,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可当真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却依旧双目圆睁,惊怒交加。 就连叶纪棠看着,都有些诧异的挑了挑眉,喃喃道:“多说文人愚仁,想来说出这话的,应该是未曾见过向铭熠。” 第364章 ——尽数灭杀 月华森森,阴白的光辉零零落落的铺在寂静街道,将那十几具死状惨烈的尸首照的面目狰狞模糊。 割舌断手,皮肉被一刀刀割的血肉模糊,最后又被一支箭弩当胸刺穿。 竟都是折磨致死。 秦研瀚总算是知道向铭熠脚下那一个个血印从何而来。 他安排在东城门接应的那些人,如今一个不剩,均都气息全无的躺在他面前。 饶是秦研瀚这般心性城府,都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心腹手下,否则也不会被委以接应之事,可如今…… 气到极致,秦研瀚竟出奇的冷静起来,深吸一口气缓解脑海嗡鸣,冷眼看着向铭熠:“向侍郎这是何意,是决心与本王为敌?” “瀚亲王错了,若我想与你为敌,就应该在一早发现你真实身份的时候就上奏陛下,而不是陪着你演了那么久的戏。”向铭熠眼底的寒芒冷峻而渗人,“你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管你,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向挽清动手。” 原本正在不远处站着看热闹的叶纪棠不甚赞同的皱了皱眉,一手将折扇合拢:“不知道向侍郎,是以什么身份替清清出头?” 他低笑一声,又薄又讽:“还请注意分寸。” “叶纪棠。”向铭熠皱眉看他,眼中隐有怒意。 “……”叶纪棠挑眉耸肩,示意他继续。 只是被他一打断,向铭熠气势一顿,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抬手一指那手臂上绑着弓弩的男子:“留下他,我放你走。” 秦研瀚气极反笑:“凭什么?” “留下他,你走,我们之前所有协定皆都作数。或者……”向铭熠微微抬眸,遍地血光将他瞳孔都映的发红,“你们一起留下。” 留下,便是死。 秦研瀚一生都从未被人威胁过,他少年早慧,方方面面都胜于他皇兄秦砚白,却无心帝位,只爱游山玩水,谁知秦砚白早逝,唯独留下幼子孤母,他为稳固朝局,这才不得不回到朝堂,不过短短数年,原本四国之末的东汉如今已经能隐隐与南朝西岭相抗衡,足以见得他手段之深。 可如今,竟栽在了这里,当真是一步算错,便步步走错。 “只要你答应放主人离开,我愿自刎谢罪!”那黑衣人狠狠咬牙上前一步,今日局面已是死局,此事本就是他对向挽清出手而起,若能换主人一线生机,他死而无憾。 “自刎?”向铭熠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尸首,“他们都尚且不得全尸,你怎么觉得我会许你善终?” 黑衣人:“你……” 秦研瀚:“向铭熠,你痴心妄想!” 向铭熠懒得多言:“动手。” 顾蜇左手剑的威名既然能与当初的四大高手媲美,自然也是不可小觑,只是他先前隐藏实力与叶纪棠对招,已经受了内伤,后又与禁卫军缠斗,内力本就有所消耗,还要顾忌秦研瀚,一时有些束手束脚。 只是左手剑不愧为左手剑,即便是这般情况下,向铭熠的那些人也只能勉强缠住他,让他腾不出手。 而那黑衣人武功本就不比顾蜇,再加之因为向铭熠方才的话,他心中反抗的念头也浅,不消片刻,便被制住,带回向铭熠身边。 几乎就是同时,缠斗顾蜇的那些人也都纷纷退回原处,竟有数人已经受了内伤。 秦研瀚:“向铭熠你敢!” “主人不必管我!”那黑衣人本就是有心被抓,当即咬破口中毒丸,向铭熠一时不查,竟没有拦住,眼见那毒药性猛烈,见血封喉,黑衣人很快便没了气息。 向铭熠道了一声晦气,转身便欲走,竟当真是不打算再拦秦研瀚。 秦研瀚心中虽恨,但如今也别无选择,顾蜇刚要带着他离开,原本一直站在原地看戏的叶纪棠却一步踏出,笑道:“本王允许你走了?” 秦研瀚一生,可说今夜便是耻辱之最,泥人尚且有几分气性,更何况是他这种一生尊荣之人。 当下竟生了几分不管不顾的狠厉来:“叶纪棠,你还想干嘛。” “什么叫我还想干嘛?”叶纪棠道,“向铭熠答应放你走是他的事,本王要留你却是本王的事。” “好,你们两个一唱一和倒好的很。”秦研瀚此刻倒真露出几分他原本的峥嵘来,眉心皱起几分杀气,右手翻转自顾蜇身上剑鞘抽出另一把佩剑,“本王今晚倒是要看看,谁敢来杀本王!” “呵。”叶纪棠低笑一声,凤眼凌厉如霜刃,寒光流转间将他整张脸衬得愈发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留余地,白玉折扇蹁跹若仙,却舞出凌锐锋利的滋味。 顾蜇越战便越是心惊,叶纪棠以一敌二,自己却有不敌之感,才惊觉原来自己一直低估了这位晋谦王,也难怪他竟敢孤身追来,原是真有几分本事。 “晋谦王,你当真要杀他?”向铭熠看着秦研瀚二人被逼的步步退却,皱眉问道。 “不用你多管闲事。” 顾蜇闻言又是一惊,自己已经全神贯注,叶纪棠竟还能分心对话,竟是仍未用尽全力。 向铭熠:“你应该知道,如今不能杀他。” 叶纪棠:“怎么,留着他与太子合作,好让你做日后的从龙功臣?” 向铭熠既然今晚选择出现,便知道太子与秦研瀚合作的事便瞒不过有叶纪棠,见他点破也无旁的心思,只是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如今国库空虚内耗,朝中武将凋零,若是斩杀秦研瀚,以那位皇太后与他的关系,举国压境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如今西岭与南朝关系恶化,届时两面逢敌,吃亏的只怕还是南朝。 向铭熠不相信叶纪棠会看不清这其中利害关系,这也是方才瀚亲王敢说“谁敢杀他”的底气,可叶纪棠却偏生跟什么都听不到一般,不仅不曾回应,甚至出手更为狠辣。 眼看着秦研瀚身上已经有了伤口,向铭熠总算没有忍住,挥手道:“拦住他。” 向铭熠带来的人武功不算绝顶,可奈何人多,而且个个不顾生死,一时之间竟还真将叶纪棠困住手脚。 眼看着他们二人脱困,向铭熠皱眉道:“还不快走,我的人拖不了多久。” 秦研瀚深深看了向铭熠与叶纪棠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也没有停留,在顾蛰的搀扶下立刻向远处遁去。 第365章 ——起火缘由 叶纪棠冷眼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手中折扇忽然打开,灌注内力一路破开众人,朝着秦研瀚疾驰而去,最终狠狠拍在他左手小臂之上,后又似有灵性般回旋飞回他手中。 秦研瀚遭此重击,整个人在空中踉跄一下,险些落回地上,却连头也不回。 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竟落得如此狼狈下场。 叶纪棠一击即中,收扇回手,一挥之间竟瞬间逼退所有人,纵身向后退出战圈。 向铭熠这才明白,原来他方才一直有所留手,若是他愿意,眼前这些人根本一招都拦不住。 叶纪棠一人一扇独立于屋檐之上,金尊玉立,超凡出尘。 他高高在上的望向向铭熠,声音透过微微远的距离显出几分缥缈的虚无,落下时却成了重锤,落在向铭熠心头 “你知道清清为什么会选我吗?” “因为我方才……是真的想杀他。” 直到叶纪棠早已经不见了人影,向铭熠却依旧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个被冻住了的雕塑,笼着一层空洞而悲伤的躯壳。 没人敢发声提醒他,甚至连呼吸都尽量小心翼翼,生怕惹火烧身。 “因为我方才……是真的想杀他。” 向铭熠一遍一遍的咀嚼着这番话,字字句句的推敲琢磨。 什么意思呢。 不过就是在说他叶纪棠对向挽清是毫无理由不顾一切的偏帮与爱护,不过就是在说他向铭熠的情感里尽是斟酌与利益。 何其可笑。 于是他便笑出了声。 空荡荡的回旋在深夜的街道,到了最后被夜风一吹,竟像是在哭。 所有人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能埋进土里。 “尸首都抛到乱葬岗里,任野狗分食。”他笑的累了,脸上便又恢复成淡漠的神情,像是一捧雪抛进湖里,清雅淡如尘,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躯壳里藏着恶鬼,狰狞可怖的厉害。 —————— 好好的一场夜宴,如今出了那么多乱子不说,偏殿还被烧毁了小半,甚至连带着主殿都熏出黑色烟渍。 叶珃在诸国使臣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自然是暴怒无比。 等火势尽灭,第一件事就是把今晚负责守夜的禁卫军统领鲁甸叫来问罪。 可怜鲁甸,救火救了一身的灰都来不及收拾,便惶惶然的跪在叶珃面前请罪。 说来他也是无妄之灾,分明这一晚都在尽心尽职巡逻,谁能想到还能让人在自己眼皮子下起了火。 他一时又慌又恐,竟也不敢开口。 叶珃看着他这副,自己说几句便连头都不敢抬的模样,愈发来气:“混账东西,朕问你这火是什么烧起来的!为何不答!” 可叶珃从方才就急着救火,哪有时间去查走水的原因,一张抹着灰烟的脸办青半白,好不精彩。 眼看着叶珃又要骂,一旁的叶望烽忙上前道:“父皇,一定是鲁大人方才就急着救火了,还没来得及查探,还请父皇再给他一点时间,相信鲁大人一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 鲁甸忙连连应是。 他这一身实在是狼狈,手背上还有被火苗燎着的火泡,叶珃即便是再气,一时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只是尚且不等他心软一些,不远处却突然有声音传来。 “不必。”是向锦易,“臣已经查清楚了。” 叶望烽面色一变:“向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可要查仔细才是,万不能随意胡说。” “回陛下。”向锦易看都不看叶望烽,在鲁甸身边单膝跪下,抱拳道:“臣在偏殿发现地上与窗户上都有不少的火油,按照面积计算,至少需要两大罐。” “这么多火油,在禁卫军的看守下,绝不可能有人能一次性悄无声息的带进去,那就只可能是有人多次进入,每次都带进去的一些,或者有许多人进去的时候,每人身上都带了一些,积少成多才有可能瞒天过海。” “但臣问过看守偏殿的侍卫,近两个月来,并未有太多人出入偏殿,那便只剩下前一种可能。” “而能多次进入偏殿又不被起疑,便只有那些日常打扫的宫人,同时值守的侍卫告诉臣,说是最后一个进出的人便是其中一个名为孙七的打扫宫人。臣立刻派人去找他,才发现他今日整晚都不见人影。” “臣怀疑,今夜偏殿走水,应该就是此人所为。” “所以向统领方才说了那么多,都是猜测?”叶望烽冷笑道,“本王看你如此言之凿凿,还以为你是找到证据了呢。” 叶朔宇原本正站在向挽清边上,闻言皱眉道:“大哥,你这话说的,我觉得向统领说的挺有道理的啊。你总不能因为鲁甸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要说旁人都是错的。” “你!”叶望烽一时气急,又不敢对叶朔宇发火,只好扭过头对着向铭熠道,“那本王问你,你说需要两大罐火油,这么多火油藏在何处,火油气味又重,如何瞒过旁人。” “回荣襄王。在偏殿软榻之下有不少玉瓶碎片,碎片内壁处也有火油痕迹,臣猜测之前此人应该就是每次都偷偷带进去一个小玉瓶火油,藏在软榻之下,那个位置平日里有床幔遮着,旁人不去翻找,自然不会发现。” “至于气味……” 叶望烽见他一时语塞,嘲讽笑道:“向统领倒是说啊,气味如何掩盖?” “关于气味,一来是那玉瓶瓶塞本就盖得极严,二来,那玉瓶本身似乎就有一种奇异香味,能掩盖火油味道,再加上偏殿进出的人本就不多,没有被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叶望烽看着来人,面色一沉:“苏晗你……” “陛下。”苏晗微微拱手抱拳,将手中一块用手帕包着的玉瓶瓷片呈上,“您可以闻一闻,确实有异香。” 高公公忙连着手帕接过,双手捧过了头顶呈到叶珃面前,叶珃微微低头细闻,少顷抬头道:“确实有香味,像是……” 苏晗接话:“是玉兰花香,这时节本就是满宫玉兰花开,有这香味,旁人也不会起疑又能遮掩火油气味,确实是个好法子。” 叶朔宇见叶珃沉吟,像是信了,忍不住笑道:“方才向统领还说自己不足以胜任统领一职,如今看来,倒是合适的很。” 叶朔宇旁的不说,一张嘴皮子向来是利落干净,如今落井下石的功夫也是厉害。 如今他这样一说,反倒是让众人觉得鲁甸是德不配位,方才叶珃在大殿上明里暗里的踩了向锦易一脚所带来的影响,如今竟成了他的助力,倒真是世事无常。 第366章 ——沆瀣一气 “我还说你方才这么转头就不见人影了,原来是去找这东西了。”向挽清拢了拢肩上的披风,笑着对苏晗开口,“还是多谢你了,否则我兄长只怕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 苏晗不甚在意的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 自安山之行后,他彻底解开心结,与向挽清之间的相处也随意不少,两人之间的关系反倒比之前更密切几分。 他们正说着,人群渐有骚乱,顺着众人视线看去,才发现是叶纪棠已经回来,上好的锦缎上巨蟒随动作起势欲飞,被夜风吹的凌冽作响。 其实叶纪棠与苏晗都可称绝色,只是若若说苏晗是一块温润暖玉,那叶纪棠便生的更有侵略性。 他的脸,向来美得张扬肆意,粼粼雪亮,可这种美夹杂着锋利与危险,像是荼靡海棠睡在荆棘丛内,美则美矣,可隔着囚笼去望它,都怕被扎伤了眼。 只是他在向挽清面前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收敛这些锋利的外物。 可如今夜风飒飒,他一脸漠然自天而降的瞬间,这种神性而高贵的气息便被瞬间放至最大。 几乎摄去所有人瞬间的呼吸。 只是正因为所有人都被他夺去视线,也就无人发觉叶珃抬眼看到这般叶纪棠的瞬间,眼底那掀起的漩涡深邃,似悲似喜,似透过这茫茫夜幕,去追寻那早已逝去的故人。 这一幕带给他的冲击乃是旁人不可想象,以至于他之后听到叶纪棠向他告罪,说是被瀚亲王逃脱,他都生不出太大的怒气来。 只是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便转身向后宫走去。 竟是连向挽清私自带暗卫入宫的事情都不愿再追究。 眼见着叶珃走的彻底没了影子,鲁甸这才敢起身,只是地上阴凉,他又跪了太久,一时间只觉双膝酸痛,险些跌了个踉跄。 叶朔宇正看他不爽,怎么能错过这种嘲笑的滋味:“哟,鲁统领可得小心些,今晚已经够丢人了,可别再闹个笑话。” 唐禗原本碍于他皇兄千叮咛万嘱咐的低调行事,一晚上除了向挽清身边倒也哪都没去,也没多嘴什么。 只是如今见叶珃离开,本就看着叶朔宇一张嘴哒嗒一晚上的她哪里还闲的住,当即应和道:“表哥这话说的不对,要本宫看,鲁大人今天一晚上可什么都没干,净忙着闹笑话了。” “哦?”曲亦辰不在此地,叶朔宇本就觉得一个人无趣,如今见有人接话,自然顺杆爬,“此话怎解?” “鲁大人身为原禁卫军统领,却一没有发现城中那十二处东华据点,二没有发现察觉自己眼皮子底下竟被运进了那么多火油。也难怪南朝陛下要褫夺他统领一职,本宫原以为是对他另有打算,如今看来,不过慧眼识……珠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唐禗说“珠”的时候,特意咬了重音,眼神不像是看“珠”,倒像是看“猪”。 连叶朔宇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忍不住大笑出声,他怎么现在才发现,自己表妹这张嘴竟比他还厉害。 叶望烽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好不热闹,自然气的脑袋都嗡鸣作响,可偏偏不论是叶朔宇还是唐禗都不是他暂时能惹得起的,只能恨恨一甩袖,径直离开。 鲁甸亦是面沉如水的跟上。 叶朔宇与唐禗看着他们二人一脸憋闷却发作不得的模样,对视一眼,自然又是一阵大笑。 “行了。”向挽清等他们笑的差不多了,这才无奈的笑道,“今日折腾的够晚了,便早些回去休息。” 叶纪棠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点头道:“朔宇,你送一送神女。” 唐禗出行,自然是侍卫无数还有高手随行,只是送上一送毕竟是礼数,更何况叶朔宇对自己这个表妹一直颇有好感,尤其是在两人方才一唱一和之后。 他闻言自然是无有不满的爽快应了,倒是唐禗有些恋恋不舍的看了叶纪棠好几眼,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撅着个嘴委委屈屈的走了,连告别都没和向挽清打招呼。 向挽清见她依旧是一副孩子脾气,忍不住失笑,压低了声音道,“这血缘还真是奇妙,她倒还真是对你一直有莫名好感。” 叶纪棠挑眉颇为自得:“或许只是本王生的好看?” “不要脸。”向挽清白他一眼。 “咳咳。”苏晗清清嗓子,示意自己尚在此处,“晋谦王,那瀚亲王……” 叶纪棠:“按我们之前商量的,我放他走了,只是今夜之后,他左臂的经脉算是彻底废了。” 叶纪棠与向挽清苏晗三人,其实早就通过气,对于今晚之事,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要真的留下瀚亲王性命,只是叶纪棠一想到他之前三番几次针对向挽清,就莫名戾气横生,所以最后才会悍然出手,以折扇震断他左臂经脉。 向挽清知他此举是为自己出气,自然心下也生熨帖:“我虽恨他,但如今南朝内斗未止,武将凋敝,确实不是开战的好时机,不可逞一时之勇。” 叶纪棠又是心疼又是好气:“怕只怕那姓秦偏生要起战乱。” “战乱迟早要起,如今不论是西岭东华,亦或是我南朝,都隐隐有乱局之象。”苏晗道,“只是这战乱如何起,何时起才对我们最为有利,都是我们该考虑的。” 他们说的这些叶纪棠哪里会不懂,只是愈发心疼向挽清,沉默半响摇头道:“东汉如今内里实际也乱的很,当初秦砚白壮年驾崩,便有不少臣子见新帝年幼寡母好欺,动乱过一段时日。若非秦研瀚立刻赶回,只怕这东汉早就不姓了秦。” “不过当初为了维稳,他大多只是敲打,并未彻底灭杀。所以这次许多人以为瀚亲王当真快不行了,跳出不少小丑。想来他当初想出此机,也有借此肃清朝堂的意思。所以他这次回去,东汉朝堂只怕也要换上一批血。” 苏晗颔首赞同:“这种情况下,想来他一时半刻也不想再起战事,正好这次东汉理亏,说不定我们还能趁机敲诈些好处。” 皎皎公子世无双,说起敲诈却也清风霁月朗朗清风,也确实是当世第一家。 “放心,依我父皇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叶纪棠淡淡抬了抬眼皮,似讥似讽,“不过比起这些,眼前倒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 第367章 ——锦碧母亲 月光如水倾斜,将正往宫外走去的一行三人影子拉的冗长。 叶纪棠:“你猜我方才去追秦研瀚,见到了谁?” 向挽清:“?” 叶纪棠:“向铭熠。” 向挽清皱眉:“他?” 叶纪棠凤眼微眯,似是在回忆方才情形:“秦研瀚等在城外接应的数十人,皆被他虐杀殆尽。” 向挽清:“他们有仇?” 叶纪棠摇头:“非但没仇,他最后还派人拦我,正好我本就只想让秦研瀚吃点苦头,便顺水推舟。” 饶是向挽清一时也不能理解,与苏晗对视一眼:“他这又是何意?” 叶纪棠:“……大殿之内朝你动手的那个暗卫,也被他杀了。” 说实话,叶纪棠其实并不很愿意在向挽清面前提起此事,若是相对于以前苏晗的存在只是让他略有些醋意来说,向铭熠却总是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忌惮。 不是忌惮他心机深沉凝重,而是忌惮他对向挽清的心思,就好像他似乎真有一天,会从他身边将向挽清带走。 这念头产生在一个,比向挽清还小上几日的男子身上,确实是有些好笑,可一旦出现,就盘旋脑海之中不能褪去。 只是即便再过忌惮,他倒也没有想故意不在向挽清提起此人的意思,毕竟他与向挽清到如今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有些信心的。 他短短一瞬间脑海中便略过千万思绪,可表面却没有显露丝毫。 向挽清闻言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倒是苏晗想了想开口道:“看来瀚亲王应该是与太子联手了,不过他今晚截杀瀚亲王手下,想来只是因为他手下对你动手之事,单纯为你出气。所以才会后面又拦住晋谦王,好让瀚亲王脱身。” 向挽清眼皮微动,低低骂了句蠢货。 ———— “小姐。” 锦碧受伤之后便被向挽清安排回府救治,如今刚刚包扎好伤口想休息一会儿,就见向挽清推门进来,连忙想起身行礼,却被一把按了回去。 “躺着就好。”向挽清看着她略有些虚白的唇色,皱眉道,“大夫怎么说,没事。” 锦碧:“大夫说只是伤了皮肉,并未伤到骨头,不碍事的。” “那就好。”向挽清颔首,“这几日你就在府上好好休息,我这边就先不用你伺候了。” 锦碧闻言一惊,连忙开口道:“小姐,奴婢没事的,只是小伤真的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向挽清皱眉道,虽然这次侥幸没伤到骨头,但那支箭弩几乎刺穿锦碧半条胳膊她还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夜深也就罢了,等明日我带你去医老府上让他再给你瞧瞧,莫要留下什么隐疾。” “小姐,奴婢当真没事,奴婢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也不必劳烦医老,还是让奴婢继续伺候您。”向挽清自诩考虑周到,谁知锦碧非但不领情,反而更为急切,甚至妄图抬起受伤的右臂以证明自己确实无碍,只不过方才抬到一半,就仿佛牵扯到了伤口一半立刻面色发白。 向挽清眉心紧紧攒成一团,又忙不迭把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按下去:“让你好好养伤怎么偏偏不听,非要让一点小伤变得废了一整条胳膊才行?” 锦碧:“可是……我……小姐……” 看她这幅支支吾吾的样子,向挽清即便再迟钝也看出有问题:“可是什么?你想说什么就放心说。不必吞吞吐吐。” 锦碧瞧着她眉心越皱越紧,这才狠狠一咬牙道:“小姐,我母亲久病于榻,不见好转,一直是靠我的月银抓药看病勉强撑着,您若是让我休息,没了月俸……” 锦碧原本还算是正常的声量,可看着向挽清越听越是奇怪的脸色,嗓子也忍不住渐渐小了下去,到最后更是微若蚊蝇。 向挽清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也算是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竟不知究竟是什么心情:“你就是担心你休息的时候我不给你发月俸?” 锦碧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该是说错话了,可一时间又不知道错在何处,只好低着头不敢说话。 向挽清这下真是被气笑了:“平日里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比司琴还蠢。” 她索性直接起身向外走去。 锦碧以为她是动了真怒,忙不迭想起身告罪,就听到不远处又传来一句话。 “明日和我一同去请医老为你母亲看诊,至于医药费,拿你接下来一年的月银顶上。” 锦碧起身的动作一顿,忙抬头看去,却只见到向挽清的衣角在房门拐角处一闪而逝,便彻底不见了人影。 —————— “出来了?”叶纪棠一直等在锦碧房门外不远处,见向挽清出来,上前几步替她拢了拢肩上披风道,“虽已是初夏,但夜风仍凉,还是要小心些。” 向挽清也不反抗,就站在原处任他摆弄:“她虽未伤了筋骨,但毕竟出了那么多血,伤口又深还是右臂,我还是不放心,想明日带她去医老那看看。” 叶纪棠无甚所谓的点了点头:“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反正如今我身上的蛊毒有解,他虽仍在研制药物但也不像以前那般忙碌,正好我明日无事,陪你一同去走一趟。” “甚好。”向挽清偏头笑了笑:“不过我如今隔三差五的往医老那送人,你也不说说我?” 叶纪棠替她理好了披风,轻笑了下忍不住的摇头道:“锦碧虽然跟你不久,但大殿之上倒也算忠心,更何况我每个月那么多金银养着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些事情。” 向挽清失笑摇头:“医老摊上你这么个爱剥削的恶主,当真是辛苦。” 叶纪棠乐的见她这般说话,闻言也不反驳,只自顾自笑的风姿灼灼。 第369章 ——亲戚 锦碧的伤请医老看过,与昨夜那个大夫所说并未有太大的出入,再让医老稍微调整了下药方,向挽清彻底放下心,这才请医老一同入了马车,往锦碧家驶去。 这也是向挽清第一次知道,锦碧家距离右司马府,竟隔着这么这么远的距离,一路往西而去,出了城门后都几乎用了一个半时辰才到。 再加上他们在医老府中耽搁的时间,等马车停下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隐隐近了黄昏。 “小姐,到了。”锦碧因为要指路,便与十三一起坐在马车外,如今马车一停下,便忙不迭开口。 向挽清掀起车窗帘瞧了瞧,这才点头道:“你先去和你母亲说一声,我们这么多人,小心吓到她。” “是。”锦碧忙不迭应了,便急匆匆往里面跑去。 司琴瞧着向挽清重新放下帘子,半是吃味半是打趣的开口:“小姐,司琴这才走了多久,你就对她这么上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放心,忘不了你这个旧爱。”向挽清这话倒是不假,锦碧不是司琴,有两世情谊,即便有了昨晚那件事,在她心里也远不比上司琴,“不过你这妮子,嫁人之后别的没学会,倒是喜欢胡乱吃飞醋了。” “才没有,小姐又打趣我。”司琴吐了吐舌头,“不过锦碧也真是运气好,遇到小姐这个主子,心善的很。” 向挽清失笑摇头,她自知与心善二字绝不搭边,只是司琴被她保护的好,不曾知晓那些龃龉,不像锦碧从一开始就被逼着看叶青临被野狗啃噬,当下也不反驳,只开口道:“若非她昨夜推我那一把,我即便是知道她母亲病重,顶天也就是给些银子。说到底,今日我会为她请来医老,也是靠她自己。” 他们在这说了会儿话,锦碧却一直迟迟没有从里面出来,向挽清看着日色渐暮,正想让十三进去瞧瞧,却听见院子里隐约穿出来阵阵吵闹,声音逐渐越来越大,听着竟像是有不少人。 向挽清这才皱了眉,索性直接自己下了马车,直接往里面走去。 锦碧原本大约是每半月有两日休息,便会回家看看自己母亲,平日时间便拿出些银钱,请隔壁家大婶帮忙照顾,可自从伺候向挽清之后,便一直不曾得空回来,如今已有月余。 原本这次向挽清带着医老同来,眼看着自己母亲病情缓解有望,欢喜都来不及,可进来一看到院子里的那些人,锦碧的心便沉下去一半。 她母亲应该是被隔壁家的婶子扶出来在晒太阳,可如今身边却围着三四个人喋喋不休,说的她那张本就气色难看的脸上乍青乍白。 眼前这些人的脸,锦碧就算化成灰也不会忘记,可自从上次她发了狠险些闹出人命之后,这些人已经有许久不曾来过,她还以为他们是放过了她们母女,可没想到偏偏是今日竟又撞上。 来不及多说什么,锦碧立刻三步并作五步上前窜到她母亲身边。 “碧儿,你怎么今日突然回来了。”锦碧母亲吴氏见她突然出现,先是一惊,随即看到她右臂被包扎的严严实实,忍不住失声惊呼,“碧儿,你手是怎么回事?!怎么……怎么会这样?!” “母亲放心,是女儿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的。”锦碧忙安抚道,旋即回过头又变成一副凶狠的模样,“不知叔叔婶婶今日过来又想做什么?” “碧儿你这话说的,我们怎么说也是一家人,过来走动走动也是正常,你说话这么凶做什么。”围着吴氏的三人看着像是一家人,如今开口的便是那个中年男子,也是锦碧已逝父亲的亲弟弟,她的亲叔叔锦二。 这话若换了旁人说锦碧便也信了,只是眼前这一家三口,自她记事起便仗着她父亲软弱中庸一直剥削压榨,在她父亲死后更是不知收敛还愈发变本加厉,因此从他们嘴里说出这些话,锦碧除了可笑便只剩恶心。 “既然如此,现在走动完了,天色也不早了,便请叔叔婶婶回去。”她冷了脸,“恕不远送。” “哎……这个碧儿,其实我们今日过来,叔叔也是有一事相求。”锦二一听这逐客的话,搓了搓手颇好些讨好的开口,“听说你如今已经是清乐县主的贴身奴婢,那每月的月俸想来也不少,叔叔是想……” 锦碧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一家三口吸血虫,想来是从哪里听来自己成了大丫鬟的消息,便又想来自己这拿些银钱,若是换了平日只怕她早就动手赶人,只是如今小姐还在外面,她不愿多生事端,只好咬着牙开口:“你要多少。”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惊喜道:“一百两就行。” “一百两!”饶是锦碧做好了他们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也被吓了一跳,“我便是大丫鬟也不过一个月四两的月银,哪里去给你找一百两,抢吗!” 那锦二或许也明白自己这要求提的不合理,讪笑了下又道:“叔叔听说这富贵人家家里,随手赏赐下人的金银也不在少数,这一百两对旁人来说或许不少,但你是日夜服侍县主,想来其他赏赐也不在少数。” 锦碧气急反笑:“我才服侍小姐一个月,哪来的赏赐,你做梦也要有个数。” “哎,你这妮子怎么和长辈说话的。”锦碧二婶见她如此,挽了挽袖子作势凶狠,上前一步道,“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姓,如今你发达了,怎就翻脸不认人?!” “我若是翻脸不认人,当初我父亲死后第三日,你来抢我母亲嫁妆给你儿子还赌债的时候,就该把你们统统赶出去!”锦碧想到此处,忍不住双目微红,情绪也有些激动。 “好孩子,咱们不和他们生气。”说话的是隔壁人家的婶子,看她们孤儿寡母可怜,生活上也一直帮衬着,方才锦碧来之前便是她拦着锦二一家三口。 “不管怎么说,我儿子就差这笔钱,好去护龙营谋个差事。今日这银子你有也得给,要是不够……”锦二目光在这院子里扫过一圈。 “你们这院子本是我父亲留给大哥,大哥走之后就该归我这个弟弟,如今地契尚在我手中,让你们母女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正好搬出去让我卖些银钱。” “你不要脸!” 锦碧闻言只觉气血上涌,不远处却传来一道温和声音:“锦碧,这是怎么了。” 第370章 ——一百两 那锦二一家三口望着从院门口走进来的一众人,便是再没脑子也能看出这群人身份不简单,尤其是领头的那一男一女,更是气质不凡,带着久居上位的矜贵自持。 “小姐,晋谦王。”被他们看到眼前这一幕,实在是非锦碧所愿,有些仓皇的行了一礼,“让你们看笑话了。” 向挽清瞧着她这副难得窘迫的模样,微微挑眉,扭头看向另外三人。 锦二三人知道锦碧是在左司马府做事,见她又是唤小姐,又是唤晋谦王,哪里还能不知道眼前二人究竟是谁,慌不迭的跪在地上行礼。 “草……草民,拜见晋谦王,清乐县主。” 锦二深深拜下,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堂堂王爷和县主,会陪着一个丫鬟来到这样一个破败地方。 向挽清伸手示意吴氏与那隔壁婶子免礼,这才开口道:“抬头。” 锦二一家人早就没了方才气势汹汹的模样,安静的像个鸡雏一样,乖乖抬头,脸上尽是畏惧讨好的笑意。 向挽清:“我方才听见,你们是在让锦碧卖了这院子,给你凑一百两银子是。” 锦二闻言一惊,慌忙摇头道:“县主明鉴,这……这院子地契一直在我手上,本就是我的院子。” 锦碧没想到他当着向挽清的面还敢如此,当即怒而开口:“你胡说,分明是你趁我父亲新丧,从我孤儿寡母手上抢去的地契,这么多年一直未还,如今还有脸说这些!” “锦碧。”向挽清微微斜她一眼,“他毕竟是你二叔,怎么这么和二叔说话。” 锦碧:“小姐?!” 锦二原本以为向挽清是来给锦碧撑腰,见她这样开口,心里的小心思又忍不住动了起来,试探着开口:“这些年我将这院子让给她们住,从来没收过她们一分租金,如今我这急着用银子,您看……” 向挽清:“既然地契在你这,这院子本就应该随你处置。” 锦二与妻子对视一眼,皆看出眼中意外惊喜:“多谢县主,多谢县主。” 倒是锦碧一惊:“小姐,这是我……” “我还没说完呢,急什么。”向挽清继续道,“只是这院子即便让你去卖,只怕也值不了一百两。” 锦二眼中精光一转:“县主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向挽清伸手在叶纪棠身前勾了勾指尖,“不如你把这院子卖给我,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契如何?” 叶纪棠瞧着她一面说话,一面极自然的伸手问自己要钱,忍不住失笑,一双凤眼弯出个好看的弧度,心甘情愿的掏出一叠银票,从中抽了张一百两的放在她手上。 锦二看着自己眼前晃悠的那张银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忙伸手去拿:“好,好!” 谁知却抓了个空,这才急忙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契来。 向挽清见司琴接过看了,确认无误,这才将手里那张银票随意一丢:“银货两讫,你们可以走了。” “哎哎,多谢县主多谢县主。”那锦二毫不在意的从地上捡起那银票,吹了吹灰看仔细,自然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又行了礼,一家三口这才急匆匆的往外走,生怕向挽清会后悔。 “小姐,这院子即便卖市价也不过十两,更何况本就是他们从我们这抢过去的!您何必花这冤枉钱。” 锦碧眼见着他们三人揣着银票喜滋滋的离开,忙急着开口,看那架势都恨不得去他们那帮向挽清把钱抢回来。 “碧儿,怎么和县主说话的。”谁知向挽清还没开口,反倒是她母亲佯怒,“没了规矩。” 锦碧:“母亲,我只是……” “无妨。”向挽清知道吴氏这是怕自己责怪锦碧,笑着接了话,“你怕我吃亏?放心,你小姐我什么时候吃过亏,更何况这次若是顺利,不仅不吃亏,还正好得个便宜。” 锦碧:“便宜?” 向挽清没想到今日本是闲着无事陪着锦碧来此,却还能遇上这事,心情颇为不错,抬手便让医老诊治。 锦碧母亲这病倒是并不棘手,只是病根缠绵日久,若是根治,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向挽清想了想,索性让吴氏跟着锦碧一同住到左司马府,一来虽然平日有邻居照料但总归比不上女儿,二来锦碧也能放心一些。 锦碧与吴氏原本得了医老诊治已经是感激莫名,自然是不愿再舔着脸搬去左司马府,只是向挽清问她们难不成不怕方才拿一家三口卷土重来,她们这才面面相觑,千恩万谢的谢过。 “你今晚也就不必跟我回去了。”向挽清指了指屋子,“留下来收拾收拾,明日到府上就行。” 锦碧:“多谢小姐。” “王爷,县主,如今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不如……”天色近暗,吴氏原本也是想留向挽清他们吃饭的,可话刚说到一半,就想起自家那破败的厨房,再看看眼前这一行人,个个金尊玉贵的,接下来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向挽清也没有留饭的打算,倒不是嫌弃什么,只是觉得锦碧母女二人许久未见,想来也应该有不少话要讲。 索性笑着随便找了个听的过去的由头,便也起身告辞。 —————— 回去的马车上,司琴有些不解的开口:“小姐,方才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还给他钱,要我说,直接把地契抢过来再打一顿解气才好。” 向挽清笑着白她一眼:“才嫁了人一个月功夫,脾气倒是愈发大起来,这日后归舟岂不是要被你欺负死。” “小姐。”司琴不依,“我和你说正事呢。” 向挽清:“那你方才怎么不拦着我?” “你决定的事,我什么时候拦得住。”司琴低估一句,“不过我相信小姐做事,肯定是有自己考量的。” “放心。”叶纪棠笑着接话,“不消多久时间,你就知道你家小姐打的什么主意了。” 向挽清知道他早就看出自己意图,闻言笑道:“你瞧瞧,还是咱们晋谦王聪明。” 叶纪棠闻言,一双凤眼半弯,流出来的柔情几乎要淌成海。 司琴视线在他们两脸上来回转悠两圈,最终还是决定沉默,把自己默默缩在角落。 第371章 ——宴请 如今万国朝会已经结束,沈逢因为西岭圣帝突然病重的原因早就离开,江倦川更是因为身份暴露在宫宴当晚就离开了京都。 如今唯独剩下北汉使团,但也已经定了时间,三日之后便要启程,所以唐禗特意设宴,请向挽清,淑和与何安宁三人作别。 不过按她的话来说,邀请向挽清,也不过是看在何安宁与淑和二人的面子上顺带为之,让她莫要多想。 向挽清自然是作势千恩万谢的应了。 不过说来,唐禗与淑和还有何安宁虽然相处时间都不长,但脾气秉性倒都是出乎意料的投缘,因此倒还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依依不舍,北汉天都与南朝京都相距路途遥远,她们又都身份特殊,经此一别,日后想要再见只怕是难上加难。 “不过也没事,日后我们书信常来常往,就当是见面了。”到底还是唐禗想的通,说完那这一句又朝着淑和道:“放心,你的信还有东西,我一定都如数帮你交到天妃手中。” 淑鸢早年出嫁,册封为北汉天妃,淑和与自己这个胞姐多年未见,自然也是想念的很,知道姐姐思念故土,这次趁着北汉使团回国,除了书信,还大包小包的带了不少旧物,好让她一缓相思苦。 而淑鸢虽是天妃,实际上比唐禗年纪大不了几岁,性子又和善也懂进退,因此唐禗与她关系还算不错,也乐的帮这顺手的忙。 “那就多谢唐姐姐了。”淑和与淑鸢其实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一直担心淑鸢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报喜不报忧,如今从唐禗这里得知淑鸢在北汉确实过得不错,这才彻底放下心,连带着最近脾性都温和不少。 “行了。”向挽清瞧着她们一张张小脸上都带着罕见的不舍,忍不住失笑道,“山水何处不相逢,何必弄得这般伤感,莫不成等会儿还要抱头痛哭一场。” “才不会哭。”唐禗光是想想她们几个抱头痛哭的模样,就觉得从心里泛上来一阵寒颤,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连忙反驳道,“我们这叫重情重义,才不像你。” “我怎么了。”向挽清就喜欢逗她,“我又不是你特意请来的。” “你……哼!”唐禗自知和向挽清言语交锋必然只有自己吃亏的份,只好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不过被向挽清这么一打岔,她们几人之间方才一直萦绕的伤感情绪倒确实是消散了不少,也静下来说了不少闲话。 只是这氛围尚且没有好上多久,就听到楼下突然有嘈杂之声传来,像是木椅被人砸倒的动静。 唐禗便是一皱眉:“怎么回事,出去瞧瞧。” 她身后的侍女连忙应声出门,不久便回来禀告:“是……是有人一定想在此地用膳,此地的小二请她前去别处,那人不仅不听反而还将他打伤了。” 此地临着一片小湖,如今夏至,荷花含苞欲放美不胜收,所以食客众多。 唐禗今日设宴特意包下此地,就是为了图个清净,此刻闻言道面露不悦:“既然劝不动,就打出去,这种事还要本宫告诉你吗?” 倒是向挽清见她面色犹豫,言辞吞吐,皱眉问道:“可是此人身份特殊?” “此地有你我四人,哪个打不得。”唐禗话虽如此,但还是不耐道,“所以外头究竟是谁闹事?” 侍女:“听闻,是大司马夫人的胞妹。” 淑和下意识的看了何安宁一眼:“你姨母?” 向挽清见何安宁不语,开口道:“安宁生母只有一位弟弟,外头那位应该是后入门的那位。” 何安宁显然不喜欢她那位姨母,从方才就一直沉着脸:“是我继母的胞妹,我继母家中凋敝,自过门之后她便一起跟了过来。” “我听说你父亲几次想给她找门亲事,只是她一直都看不上,所以如今虽二十有余,却一直待嫁闺中,可有这回事?” 何安宁没想到向挽清会突然有此一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是有此事,去年末的时候还为他说了城门领嫡子的亲事,只可惜她没同意。” 向挽清:“这城门领的儿子年纪轻轻便官至内阁侍读,据说父母也是好相与的,后院又干净,足矣称得上良配,她怎么没同意?” “说是不过个守城门的儿子,内阁侍读又是个没实权的六品官,总觉得配不上她罢了。” 实际上何安宁这话依旧是给张夏曦留了颜面,那日她拒绝这门亲事的时候说的话比这些更要难听上十倍。 “蠢货。”淑和开口道,“那城门领的儿子即便是我都听过几次,如今不过二十许便官至正六品,虽无实权,却有不少内阁学士对其赞赏有加,未来不可限量。张氏母族也并非什么豪门贵族,大司马为她择这一门亲事想来也是废了不少心思,她却还不知好歹,真当这满天下的人都是苏晗向铭熠之流吗?” “这世上总归有些不知自己斤两的人。”唐禗不耐道,“我去把她赶走,当真是反了天了。” 何安宁知晓唐禗性子,只怕是要闹出事来,连忙起身把她按回椅子上道:“神女,此事既然与我有关,不如就让我去处理。” 唐禗:“?” “她毕竟是你名分上的姨母,其实也不一定非要把她赶出去,这地方反正包厢极多,你让她随意挑一间就是。”向挽清接收到何安宁求救的眼神,朝着唐禗开口道,“不知神女觉得可行?” 唐禗见向挽清开口,冷哼一声道:“反正今日是请你们几个,你们要觉得没事,我自然是随你们。” 淑和见何安宁将目光转向她,也开口道:“我听挽清姐姐的。” 何安宁这才告了谢,急急忙忙往外面去。 唐禗瞧着她走远,这才低声嘀咕:“我瞧着安宁也不怎么喜欢她姨母,怎的还要请她进来。” “安宁母亲早逝,虽说一直因此对他父亲有些怨言,实际上她却一直极为顾念大司马。”向挽清饮了口热茶继续道,“她知道大司马心中于当年有愧,如今更重视亲情人伦,所以宁可自己忍着气,也不愿打破这表面上的和谐。” “那难道就这样让她继续忍下去?” 向挽清瞧着唐禗那只差拍桌子跳脚的不忿模样,忍不住失笑:“放心,我心中有数。” 唐禗怀着迟疑的态度:“当真?” 淑和:“我相信挽清姐姐。” 唐禗:“她就是说她能把天捅个窟窿我看你也能信她。” “才不是……” “嘭!” 淑和刚要反驳,就听到楼下猛然传来一声比方才还要剧烈的声响,三个人先是一愣,对视一眼之后立刻齐齐起身向外走去。 第372章 ——张夏曦 “你要做什么!” 何安宁面色阴沉的盯着对面的女子,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都已经出面转圜,她居然还敢使唤小厮动手,打的虽然是小二,却也是她的脸面。 张夏曦不过二十许,生了个颇有几分尖酸刻薄的脸倒是平添几分老气:“我说那小二口里的贵客究竟是谁,原来竟是你,如今动不动就包场,倒是好大的排场,还要将我赶出去。” 何安宁无心和她争辩究竟是谁包场设宴,眉心狠狠揪起:“我方才不知道外面的人是你,你既然想在这用膳,随意挑个包间就是。” 张夏曦闻言眼中嫉恨一闪而过:“怎么,你如今这是在施舍给我吗?” 何安宁简直要被她气笑:“方才一定要在这用膳,动手打人的是你,如今让你随意挑间包厢,你又说我在施舍你。张夏兰,你究竟要怎样?” “放肆!我怎么说也是你姨母,你就这样直呼我名讳?!”张夏曦闻言竟是一喜,平日她在何安宁面前说更过分的话她也不理睬自己,让她抓不到错处,今日见她失态,忙趁机开口道,“今天我就替你父亲好好教教你何为尊卑,何为上下!快给我打!” 她身后那几个家丁小厮,想来也是跟着她蛮横惯了的,分明对面的是自家小姐,可竟也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看样子是真打算下狠手。 “森尧!” 向挽清第一眼看到这幕,双目猛的一缩,这些人脚下沉稳有力,应该是真有几分功夫在身上,她生怕何安宁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急忙开口。 一道玄衣瞬息出现,却没有出手,反而稳稳落在向挽清身边,抱肘倚栏而立,乌发如墨微扬,衬得他那张脸愈发出尘美艳。 只是向挽清此刻根本无心欣赏这番美景:“森尧你……” “放心,她自己能应付。” 似乎是为了验证森尧这句话的真实性,楼下几乎是瞬间就分出了胜负。 不过转眼,那些家仆小厮就已经倒下一片,纷纷呼痛不已,而何安宁甚至连气息都不曾紊乱瞬息,就这么好端端的立在原地。 向挽清说到一半的戛然而止,在她面前的何安宁总是温和平静,以至于日子一长,她就下意识将她当做妹妹照顾看待。 可如今见她脊背笔直的立在那,她才恍惚记起,前世那张画像里,以一己之力,震慑三十万大军的巾帼风姿。 唐禗还是第一次见何安宁动手,眼中均是意外,挑眉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大堂,挑眉问道:“这你心中也有数?” 淑和瞧了一眼向挽清脸上此刻的神情,老老实实开口:“应该没数。” 向挽清不知是恍然还是惊喜的叹了口气,随即失笑:“不错。” “挽清姐姐,神女。”楼下的何安宁听到她们都声音扭过头来,方才以一当十的气势顿时一泄,颇有些心虚的模样,今日毕竟是唐禗设宴,结果她在这里动手,总归是不好看。 谁知唐禗竟从楼上探出去半个头,笑道:“何安宁,本宫要是早知道你武功这么好,早就该和你切磋切磋。” 笑嘻嘻兴高采烈的,丝毫没有将面前这幅哀鸿遍野的场景放在眼里。 张夏曦虽说不认识唐禗,但边上的向挽清与淑和总还是知道的,尤其是她站的位置正对着那扶栏,比何安宁更早看到三人一同出来,当下心里便是“咯噔”一声,又听见唐禗自称本宫,哪里还能不清楚她的身份。 一时间也没了心思在追究方才何安宁的事情,勉强压制心中不安,连地上那群人也无暇顾及,上前一步行礼道:“张夏曦参见淑和公主,北汉神女,清乐县主。” “平身。”淑和连下巴都不抬一下,“就是你一直在楼下闹事?” “我……我不知道是公主在此。”张夏曦看着眼前这些人,心中忍不住叫苦不迭,分明身份一个比一个贵重,可一同出门身边却连个侍卫都不带,若非这么没有排场,她又怎么可能偏要生事。 “不是本宫在此,你就可以由着性子身份,随意在旁人花钱包下的酒楼生事撒泼?”淑和微微抬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夏曦,“这就是大司马夫人教出来的好妹妹?” “公主明鉴,我……我这不是生事撒泼,是……是和我外甥女闹着玩呢。”张夏曦陪着笑,又忙压低了声音,“安宁,好安宁,帮我说说话,不然一旦传出去,丢的可是整个大司马的脸面。” 她一直对着何安宁阴阳怪气,拿捏的就是何安宁不想生事的心思,与她最为看重的大司马府荣誉,这么多年的事情下来,也充分证明了她确实没有猜错。 眼瞧着何安宁无奈的叹了口气又要替自己开口,她微微垂头刚刚掩下一抹眼中的嘲讽,就听到一道清越疏离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然后一点点靠近。 一抬头,便是向挽清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下来,翡翠罗烟凤尾裙摇曳生辉,逶迤出一地夏花。 人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只是说出来的话总归是没那么好听。 “谁给你的脸,让你觉得自己能代表大司马府?”向挽清走到何安宁身边,抓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下,确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才转过身对着张夏曦说出那下半句话,“说到底,你不过一个继室带进府的穷酸亲戚罢了。” 虽说是继室,但张夏兰嫁的毕竟是大司马,对这个嫡亲的妹妹又素来极为宠爱,只怕是从没有人敢在她眼前这样说话,张夏曦一张脸顿时沉了下去,又不敢太过明显,只好勉强还端着笑意开口道:“县主……说的有理,是我不对。” “你区区一个外姓,仗着辈分便敢对嫡小姐喊打喊杀,自然是不对。”向挽清抬眼看了看边上那些早已噤声的奴仆,开口道,“不知道若是我将今日之事告知大司马,他会如何对你?” 张夏曦被她这句话说的冷汗淋漓,她虽跋扈却不蠢笨,大司马对她虽然宽厚,但若是和他亲生女儿比起来,孰轻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 “安……安宁,姨母知道今日之事是姨母做错了,但千错万错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请你和县主说说,莫要将此事告诉大司马,姨母日后再也不敢了。” 她这么多年一直趾高气扬,也不过仗着何安宁不会告诉大司马,万一若是东窗事发……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忙抬头哀求。 “挽清姐姐……” 向挽清瞧着何安宁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忍不住摇头:“你啊……” 第373章 ——说亲 何安宁不欲闹大此事,向挽清她们自然也不能强求,只是废了那些动手家仆的手脚,以示惩戒。 索性何安宁是个心大的,虽然被这么一打岔,但情绪也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四人又继续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夜色入暮才纷纷回府。 向挽清是目送着她们三人都上了马车离开,自己也正打算上车的时候,才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一转头,便见叶纪棠一袭墨色满绣锦袍,持一把白玉扇,向来挂着几分慵懒肆意的凤眼,冲着她笑成了半弯。 向挽清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叶纪棠上前,也不答话,瞧着她左右细细瞧了瞧,才有些失望道:“朔宇还说女子收到惊喜总是会十分欢喜,看来是骗我。” 向挽清:“惊喜?什么惊喜?” 叶纪棠便用折扇指了指自己,理直气壮的开口:“我来接你,不惊喜吗?” 向挽清:“……” 向挽清:“……惊喜,惊喜的很……呵呵。” 惊喜本人似乎有些被她敷衍的态度所打击到,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原本的兴致:“清清上次让我留意的事,有结果了。” 向挽清这才起了几分兴致:“如何?” “锦碧二叔一家,确实带着那一百两的银票去了龚芥府上。”叶纪棠道,“看来你猜的没错。” 向挽清当初在锦碧家中,不仅不对那一家子泼皮无赖出手,反而还给了他们一百两,就是因为听见了那句去护龙营买官的事情,想顺藤摸瓜看看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如今看来,这条鱼确实是上钩了。 叶纪棠:“那清清打算如何?” 向挽清几乎没有犹豫就立刻开口:“看陛下眼下的意思,护龙营首领的人选只怕很快就要定下。既然有了证据,那自然是越快处理此事越好。” “也好。”叶纪棠颔首,“只是清清,龚芥虽为护龙营副统领,这锦碧二叔一家买的也不过区区一个后勤小职,但这毕竟是军中官职,关系重大,你当真觉得他一个人便敢做出这种事来?” 向挽清:“我自然知道他自己没这个胆子,如今朝中能为他撑腰的,不是太子一脉便是荣襄王一脉。只是这些,都不及如今护龙营统领一职来的重要。” 京都之中,禁卫军数不过五千,而城外护龙营,却足有五万之数,也是外敌入侵之际,京都最后一道防线,其战力之强,装备之精良,可见一斑。 一旦谁掌握了这支队伍,日后都将是决定胜负的真正杀器。 这也是向挽清为何会对邱琛的事如此上心的原因。 叶纪棠闻言便明白向挽清的意思,当下便颔首道:“我会找人传信苏晗,请他联合其他与我们交好的官员,明日一早便联手弹劾龚芥。” —————— 第二日,龚芥因私下买官卖官被压入天牢严加审问的消息,是下朝回府的向锦易带回来的。 当时正值向挽清在用早膳,他便坐下一起吃了些,只是刚吃了一会儿,便抬头说了此事,又盯着向挽清:“这件事,是你做的?” 向挽清夹小菜的手一顿,放下筷子“嗯”了一声。 向锦易:“可是与陛下近日要定下护龙营统领一职有关。” 向挽清:“是。” 向锦易:“我听下人说,之前护龙营那位邱琛副统领曾来拜访过你? 向挽清:“是,他如今投在我门下。” 向锦易:“他虽已入天牢,但仍未招供,此事你可有把握?” 向挽清垂眸敛眉:“如今的京兆府尹茅衿汀,也早就投在我门下,他在这位子上坐了不少年,逼供画押的法子想来不少。” 向锦易默了默,瞧着眼前自己这个似乎事事算无遗策的胞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自他回京以来,他便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变化不小。 比如对自己仍有几分惧意,他问话的时候会下意识放下筷子坐端正,对母亲也依旧恭顺亲近,但实际上性子却愈发稳重自持。 又比如只要自己问她的事她也绝不会有任何隐瞒,却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其实有这些变化本该是件好事,可他看着却仍有几分心疼,也所幸如今有叶纪棠在,他才能放心些。 沉默少顷,他到底还是开口:“若有什么兄长帮得上的,你不必自己撑着,如今父亲不在家,我身为长子,本就该护好你和母亲。” 向挽清一怔,随即笑道:“好。” 她笑颜愈盛,一双杏眸弯成半月,清明如夏日清风,可向锦易看着她许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她后面的话。 少顷只好起身,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失望更多还是无奈更多:“我还有事,你再用些。” “是。” 向挽清瞧着他走远,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收敛下去,喃喃低语。 “兄长,前世你已经将我护的很好了,这一世,换我护你。”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向锦易眼底的神情却从最开始的迟疑一点点变得坚决,最后像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一般,甚至有几分轻松的喜意。 向挽清用完了早膳,正打算出门去探望下邱琛的夫人,就见十三匆匆忙忙来报:“小姐,刚传来的消息,说是刑部侍郎府上请了媒婆,正往大司马府去。” 他顿了顿:“看那架势,应该是为他那嫡次子虞奇说亲。” 向挽清低笑一声,眼底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说亲?和谁?” 十三似乎是有些不解向挽清为何还能坐的住,但还是乖乖回道:“这倒是不清楚,只是之前虞奇与何小姐在画舫上遇见过,后又上门拜见,属下猜测,应该是与何小姐。” “猜测?”向挽清低笑一声,“那就让他们都猜去,我到要看看……谁能猜的中。” ps:抱歉,前两天生病了,补更补更~ 第375章 ——送别 “神子,父皇送给天帝的礼物,本宫都已经转交给你的人了。” 向挽清听到太子的声音声音,这才若有所思的收回望向沐言的眼神。 今日叶珃并未亲至,谴了太子替他送行,也算是一种肯定,所以太子今日一直都兴奋的很。 “喂。” 向挽清这才发现唐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正站在她不远处!满脸写着“这可不是我真心话”,眼神却又一下下的往向挽清那瞥:“你……” 此刻太子正与唐谨客套几句,向挽清也不愿听,接着唐禗的话开口道:“我什么?” 唐禗:“你来了天都,记得要找我啊。” 向挽清怔了下,旋即笑开:“好。” 叶纪棠眼神在她们两人中间打了转,故意装着有几分失落的样子开口:“你怎么不和我说这话。” 唐禗:“……” 其实她早就明白,自己当初对叶纪棠虽然莫名亲近,但只怕并非男女之情,可拉不下面子承认,又加上向挽清偶尔逗小孩似得脾性,便愈发激的她想故意作对,如今被叶纪棠噎了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叶纪棠倒也没想真的难为她,看着她这样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抬手用折扇在她头上轻拍了下,“逗你呢。” 唐谨正好似与太子说完话,瞧着唐禗又重新笑开,眼底闪过一抹极隐晦的叹息,旋即转过头朝叶纪棠他们说话的时候,却又一如往常。 “诸位,孤与禗禗在京都的这段时间,承蒙诸位多加照顾,今日一别,诸位若有缘于天都再聚,孤必盛情款待。”他行了个北汉的礼,“就送到这里。” “也好。”太子还礼道,“此去一别,路上一切小心。” 便是再不舍,到底身份立场不同,总也不能久留。 只是向挽清陪着叶纪棠,一直瞧着那蜿蜒车马一点点被吞噬无影,再扭过头去看他的时候,总还能看到他眼底那抹缥缈又真实的伤感。 “没事。”向挽清握了握他的手,微凉,触感却温润,压低声音道,“等处理完京都诸事,我陪你回天都看看。” 她说“回”,而不是“去”。 回那个原本就属于他的故土,回那个留存着他母亲存在痕迹的都城,回那个从血脉到精神,都唯一拥有他真正家人的地方。 —————— “姐姐,我自己回去就好,没事的。” 回去的时候,何安宁几次三番的想拒绝向挽清和叶纪棠送她回府的好心,谁知向来尊重她意见的向挽清,这次却莫名的坚持。 何安宁无法,只好勉强同意,可直到车行半路,却依旧试图反抗,谁料却被向挽清轻飘飘一句话打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何安宁身子一僵,瞬间有种做坏事被抓的窘迫。 向挽清:“刑部侍郎为其次子上门提亲的事,早就传遍京都每个缝隙,你真当我是聋了才会不知道?” 何安宁:“我……” 向挽清:“若我今日不和你挑明,你还一直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拦着我不让我去你府上,就能闭目塞听一叶障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难不成你当真想嫁给那虞奇不成。” 何安宁忙摆手:“我自然是不想嫁。” “不想嫁你也不和我说,是打算人家良心发现再自己退婚吗?” 何安宁:“……” “清清。”一旁的叶纪棠适时的出声。 向挽清其实早就等着她把这件事告诉自己,也好顺理成章的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好让她心安,谁知道等了又等都没等来,说话也难免带了几分火气。 说完瞧着她一副委屈的模样,本就忍不住心疼,又听叶纪棠和声唤自己名字,自然放软了语气道:“怎么就不愿意和我说呢。” “不是不愿意和姐姐你说,只是……”何安宁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只是姐姐你若是知道我不愿嫁,肯定是要帮我的。但我父亲已经应下婚约,哪还有反悔的道理,届时你们若起了冲突……” “我父亲那有我拦着也就罢了,但刑部侍郎府现在如日中天,一旦其长子接管护龙营获得那五万兵权,更是一时间风头无两。”何安宁继续道,“我知道姐姐心中是有宏图之人,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若是让姐姐因为我的事与他对上,我肯定是不愿意的。” 向挽清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和叶纪棠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那你不和我说,又不愿嫁,是打算怎么做?” 何安宁:“我派人查过那虞奇,他表面上是个品行端正的公子,实际上背地里却整日混迹烟花柳巷,只要我趁他去那种地方的时候抓他个现行,在来个一哭二闹,届时即便取消婚约,旁人也只会心疼我不遇良人。” “这法子倒还不错。” 何安宁见向挽清点头,眼睛一亮道:“姐姐也觉得我想的对?” 向挽清:“那这些日子,他可去过烟花巷柳?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抓他的现形?” 何安宁一时语塞,摇了摇头。 向挽清:“你这办法固然不错,但那虞奇先是与你画舫巧遇英雄救美,再是府上见面假意熟稔,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这段时间自然也会谨言慎行,你想抓他错处,只怕也不容易。” “那怎么办。挽清姐姐,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名声好坏,这些世人言辞间片面客观的评价与我而言毫无意义,大不了就狠狠揍他一顿或者索性直接逃婚。但是……”何安宁咬了咬唇继续道,“但是我总归还是要顾虑我父亲的。” 向挽清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她自然是相信以何安宁前世的所作所为,肯定是真心不在乎流言蜚语人云亦云,但正是因为她这样原本可以活的恣意洒脱的人,如今却偏偏为亲情画地为牢,才更让她心软。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向挽清开口,“放心,不过区区一个侍郎,还不配与我称敌。” 何安宁眨巴了下眼睛:“姐姐打算怎么办?” 向挽清挑眉:“你瞒着我,我自然也不想告诉你。” 第376章 ——上门拜见 “臣妇参见晋谦王,见过清乐县主,不知二位到访,有失远迎,万请见谅。”张夏兰得知他们到此的消息,急匆匆出来迎接,又颇为嗔怪的看了眼何安宁,“你这孩子也不提前派人来通知一声,岂不是怠慢了贵客。” 她这副做派,倒还真是有几分母慈子孝的模样。 何安宁:“……” “大司马夫人不必多礼。”说来这还是向挽清第一次与她这么近的说话,之前即便见面,大多都是在宫宴之上隔着距离点头示意,“我们刚送完北汉使团,临时才想着拜访下夫人,是我们叨扰才对。” “县主这是哪里话。”张夏兰如今已经四十许,即便保养得当,笑起来的时候也难掩眼角的细纹,“我们也别在这站着了,进去说话。” “好。”向挽清应了声,和叶纪棠一同入了大司马府,左右看了看,忽然开口问道,“大司马不在府上?” 张夏兰得知他们突然到访,本就有几分紧张,听她突然提起大司马,心中更是咯噔一声,心虚笑道:“大人另有事务处理,一时半刻回不来。” “哦。”向挽清应了声,“这样也好。” 张夏兰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太过紧张的原因,总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可仔细一琢磨,又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夏兰就在这样纠结忐忑的心态下将他们带到前厅坐下,又喊人捧了香茗奉上,又与叶纪棠与向挽清客套几句,才见向挽清将茶杯一放,敛了眉目开口道:“大司马夫人,其实今日我不请自来,实在是因为有一事不解。” 张夏兰心道“终于来了”,表面上却装作不解:“不知县主所说何事?” 向挽清:“前几日我遣人送给夫人的那些东西,不知夫人可曾看到了?” “原来县主说的此事。”张夏兰笑了下,朝着何安宁开口道,“安宁,帮母亲去厨房说一声,备些荷叶糕拿上来,这糕点清凉细腻,甚是不错,也让王爷和县主试试。” “夫人不必故意支开安宁。”向挽清的话让何安宁起身的动作一顿,“此事没什么好避讳的。” 张夏兰讪笑了下:“我也是怕她一个女孩子面子薄,会不好意思。” “夫人此言差矣,安宁是大司马长女,脾气秉性自小便与寻常女子不同,洒脱随性的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不好意思。”向挽清道,“更何况她也不小了,这是她的婚姻大事,自然能听得。夫人说对吗?” 张夏兰讪笑道:“县主言之有理。” 这话都让她说了,她除了应和还能如何反驳。 不过同时,张夏兰也第无数次庆幸大司马今日不在府中,否则按照向挽清这般态度,只怕当真会把她暗中做的手脚全捅漏出来。 眼看着何安宁又坐了回去,向挽清这才继续开口道:“之前我听闻刑部侍郎府上似乎有意为其次子与安宁联姻,所以特意查了查他底细,才发现此人虽有才子之名,但实际上常年流连烟花场所,而且还性子暴虐,府中曾有家仆一言不合就被打杀的先例,只是被其父兄压了下去,外人知之不多。” “我原以为是夫人与大司马被他们的表面瞒了过去,才会动了联姻的念头,可如今分明已经知晓,怎么还会应下婚约?” “县主这话说的,那些东西且不说究竟是哪里来的谣言,虞奇的母亲与我也算是多年好友,她的品性我最是清楚不过,她教出来的孩子我自然是放心的。” 叶纪棠挑眉:“夫人这意思,是本王和清清在骗你?” 张夏兰:“臣妇不敢,只是比起旁的,臣妇更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向挽清皱眉道:“不知夫人有没有将我送来的东西请大司马过目?” 张夏兰面色微有不悦:“县主这话说的,我自然是第一时间就请夫君过目的,我虽是安宁继母,但也是将她当做自己亲女儿一般对待,怎么可能在这种大事上隐瞒。” 她这话倒没有造假,她自知提亲之事瞒不过向挽清,以防日后被抓把柄,拿到她那份东西后不久,就已经将告诉了大司马。 不过不是原封不动的传达,而是在原意上加以美化,将原本难堪恶毒的言行,变成人人都有无伤大雅的小毛病。 否则以大司马的性子,又怎么会同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这样一个男子,也所幸她多年以来都在大司马面前装成一个慈善的后母,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放心让自己一手操办这桩婚事。 向挽清见她说的言辞凿凿,皱眉道:“那大司马对这桩婚事也无异议?” “县主。”张夏兰微沉了脸色,“我尊你一句县主,是看在陛下的封赏,还请县主莫要忘了,我毕竟也是正一品大司马的正室夫人。你和晋谦王今日若是做客,我自是扫榻以待,可若是再在安宁的婚事上如此咄咄逼人,也莫要怪我请二位出去。” “母亲,你既知道那人如此不端,为何还偏要我嫁。”在一旁听了半响的何安宁豁然起身道,“这种人卑劣暴虐,我绝对不嫁!” “放肆!”何安宁在外虽泼辣任性,实际上在府上对自己这位继母却一直称的上客气,这么多年来似乎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还是在外人面前,张夏兰最好面子,一时间气的面色阴沉,“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女儿家家成天舞刀弄棒也就罢了,如今还要管起自己婚事来,也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 “大司马夫人!”眼见着他还要开口,向挽清皱着眉打断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当日我谴人给你送过来的书信中,虞奇逛花楼,杖毙家仆之事,你是不是彻彻底底毫无遮掩的转告了大司马。” 向挽清生了双杏眼,分明该是无辜纯良的模样,可直直盯着张夏兰的时候,却仿佛有只白皙又清瘦的手掌紧紧捏住了她的脖子,充满令人窒息的压迫。 张夏兰承认自己有瞬间的不安,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强压下那抹仿佛整个人悬在半空的惶恐和不安:“自然是。” “我很感谢县主对安宁的关心,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家事,晋谦王和县主若是没有……” “毒妇!” 张夏兰勉强镇定的心神想要赶客,可话到一半,却听见厅外猛然传来一阵怒呵,顺着那熟悉的声音看过去,她几乎像是“蹦”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瞳孔因为由衷的恐惧不自觉的剧烈缩小。 第378章 ——结局 “从此刻起收回张氏掌家权,日后由管家协助安宁处理家中事务。” “将张氏锁到自己院子里,不许踏出半步,也不许任何人进去探望。” “将寿儿送到老夫人的别院去,自今日起再也不许她们母子相见。” 三句话,字字如雷,句句惊心。 张夏兰刚开始似早有预料,除了心如死灰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情绪,只是听到最后一句,烂泥般的人突然猛地一抖,旋即不敢置信的开口:“寿儿今年只有四岁,如何能离开我!” 何洪磊满脸厌恶:“正是因为寿儿如今尚且年幼,立刻送到母亲膝下抚养,尚能生的端正聪慧,若是再养在你膝下,日后岂不是与你一脉相承。” 张夏兰目眦欲裂:“他是我儿子!” 她做这些谋划,犯这些恶事,都是为了寿儿日后打算,如今让她们母子不复相见,那她所作所为,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母亲。”何安宁向前一步,“日后等寿儿在长大些,我会没有一丝偏颇的将你做过的事,原原本本和他复述一遍,若他听完之后依旧想见你,我会请父亲把他带你膝下。若他不愿意,母亲也怨不得旁人。” 她之所以到现在还愿称张夏兰一句母亲,是因为当初她初入府的时候,确实待她如同亲生女儿无微不至,否则当初已经官至正三品的何洪磊也不会择她一个家氏近乎落魄的女子入府。 可自从生养自己的儿子之后,人心总难免有了偏颇,再之后,便一点点不受控制的走成了如今的这副荒唐模样。 “若他不愿意,也怨不得旁人。” 张夏兰喃喃低语重复,许久掩面。 不知过了多久,再抬头的时候,何洪磊与何安宁早已经离去,外头正午的阳光带着初夏的微热铺天盖地的淹没进来,被她身前的那个影子挡住,于是便把她盖在一片阴影之下。 她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姐姐,其实我还是要谢谢你。”阴影开口道,“如今何安宁自然不会再嫁,但婚约已定,不可取消。更何况此事是刑部侍郎府那边有错在先,他们若不想把事情闹大,便只有咽下这哑巴亏。” 张夏兰生是反应了少顷才反应过来:“你嫁?!” 张夏馨:“有什么不行吗?” 张夏兰:“他这般品行……” “他父亲是刑部侍郎,兄长眼看就要接手五万护龙营,比姐夫如今这空有名头的大司马都要好上几分。”张夏馨打断道,“品性二字何安宁看的重,他们一个个都看的重,是因为她们愚不可及,名声能做什么,换不了金银的东西都只是一纸空谈!。” “我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我是你妹妹,你为我好不为我引荐达官显贵,却整日介绍些不入流的官宦家子弟给我,让我蹉跎至今,不知让多少人笑话,这就是你所谓的为我好?!” “你个蠢货,当真以为在大司马府住了几年就真成了金枝玉叶?你我出身不高,真正的官宦巨族根本瞧不起我们,你若是许给他们,日后如何能压得住婆家!” 张夏馨眼底带着不屑与厌恶:“总比你之前给我安排的那些,空有品性却身份低微的要好上百倍。” 张夏兰没想到自己尽心护着的妹妹会是这般执拗的想法,一时间愣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开口。 张夏曦瞧着她,眼底尽是怨愤:“姐姐,承认,你我血脉相连,到底都不过是骨子里就冷情寡性之人,何必争个高低。自从寿儿出生之后,你又什么时候真的为我考虑过。你可以为你儿子打算,我自然也可以为我自己打算。你对我不仁,我为何不能不义。” 张夏曦笑着又哭,声声凄厉,仿若泣血。 而张夏曦看着这样的她,眼底却唯独尽是冷意。 —————— “清清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可当真是不错。”叶纪棠笑道,“张夏兰只怕想破头也想不到她亲生妹妹会背叛她。” “张夏曦这人出身不高,野心却不小,如今刑部侍郎府在别人眼里蒸蒸日上,她想攀个高枝,自然是最合适不过。” 向挽清前几日在酒楼包间内请的客人,其实就是张夏曦,她这个年纪依旧没有嫁人,本就心急的很,却又偏偏不甘心随意嫁了,如今有个天大的好机会凑上来,她自然不可能放过。 所以那日向挽清只是少许分析了利弊,又答应她必然让她嫁给虞奇为正妻,她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同意合作。 跟在她身后的司琴又皱眉道:“不过小姐,这张夏曦也不是什么好人,当真就让她嫁给刑部侍郎的嫡次子?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 向挽清:“刑部侍郎府白白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你当真以为她嫁过去会有好果子吃?” 司琴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但随即又愤愤道:“可即便在府里不好过,走出去旁人看她夫家面子也会有几分客气,我还是看不惯。” 叶纪棠笑道:“放心,就你家小姐这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还不相信她?” 向挽清有些无奈的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像是在骂我?” 叶纪棠忙举起双手到胸前,示意投降:“我可不敢。” “没个正形。”向挽清瞥他一眼,“不过这件事看似恶毒后妈陷害原配嫡女,实际上一旦真的两家联姻,却也是无形之中将大司马与刑部侍郎绑在了一块。” 说到正事,叶纪棠也微正了脸色:“大司马虽已半隐,但与丞相一样,在朝中门臣众多,影响颇大,只是多年来各方势力用尽手段也未成功拉拢。可一旦何安宁嫁了过去,真到了关键时刻,只怕是逼着他不得不出手。” 向挽清沉吟片刻:“我虽与张夏兰接触不多,但以她今日这幅不成器的模样来看,这般恶毒的局,她布不出来,她背后必然还有人主使。” 叶纪棠含着笑意,眼底却是冷意弥漫:“既然不是张夏兰,那就只可能是……” 第379章 ——再见梁玉玦 “是荣襄王。” 左司马府书房内,何安宁瞧着一点都不惊讶的向挽清,皱眉道:“挽清姐姐,你知道此事是荣襄王在背后主使,怎么都没反应啊。” “要有什么反应。”向挽清搁下笔,将刚刚写好的密信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之后才卷成小卷放入竹筒内,“刑部侍郎背后本就是荣襄王扶持,你和虞奇联姻,他等同于将大司马府收入麾下,这么大的好处,不是他还能有谁。” “原来你早就猜到了。”何安宁有些丧气,“难怪父亲说让我不用特意告诉你,还真被他说中了。” 向挽清将手中竹筒交给十三,这才继续道:“若是张夏兰设局没有被发现,自然是不好推测,但从结论往目的倒推,自然不难猜。” 何安宁叹了口气,颇有些惆怅:“她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当真以为是个什么大消息,没想到你们一个个早就知道了。” 向挽清:“她告诉你?” “是啊。”何安宁点头,“她说自知有错,愿意供出一切将功补过,但求善待寿儿和她妹妹,但其实就算她不说,寿儿毕竟也是父亲的亲儿子,我们又怎么会因为她亏待寿儿。” 向挽清:“张夏曦这般对她,她还记挂着她。这一点上她倒是比张夏曦强上不少。” “其实她以前不坏的,否则我也不会愿意改口叫她母亲,只是后来有了寿儿……”何安宁抿唇道,“其实通过这件事,我和父亲好好聊了一次,也算打开多年心结,因祸得福。” 向挽清:“怎么,你还打算谢谢她?” 何安宁:“我自然是没那么好心的,只是稚子无辜。” 向挽清皱眉道:“安宁,这本来是你家事,究竟怎么处置不该我多嘴,但你始终要记得,她这一局若成,毁的就是你一辈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无名仁慈,最终只会引火烧身。如今寿儿没有养在她这种人膝下,是福非祸。” 何安宁与向挽清认识至今,这还是第一次见她用这般严肃的神情和自己说话,当即做直了身子应声:“安宁明白了。” 向挽清见她应了,这才略缓和了神情道:“听说虞奇和张夏曦的婚期定了?” “就定在三日后。”何安宁道,“刑部侍郎府到现在也不知道事情已经被发现,本就怕夜长梦多,得知我父亲想尽快完婚,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满口答应。” 向挽清:“没对过八字。” 在南朝,双方下聘之后最重要的就是对八字,一来请人算良辰吉日,二来也算是个证明,证明姓甚明谁,嫁的究竟是谁,娶得又究竟是谁。 何安宁:“没有,三日时间哪来得及对八字。” “那就好。”向挽清颔首道,“只要没把你的八字拿出去,到时候花轿一到把张夏曦往里面一塞,事后即便被发现,也大可以说是他们搞错了。” “挽清姐姐,这么胡搅蛮缠,真的可以吗?”何安宁心里没底,“刑部侍郎府万一真的发起疯拼个鱼死网破,怎么办?” “胡搅蛮缠又有什么关系。”向挽清笑道,“至于鱼死网破……你见过死鱼把网挣破的吗?” 何安宁:“死鱼?” —————— 文华历二十四年夏,大司马府与刑部侍郎府大婚,原以为虞奇迎娶的是大司马嫡女何安宁,谁知掀了盖头之后,新娘竟是那个二十许岁的张夏曦。 刑部侍郎一家当场暴怒,谁知大司马府却说订下的本就是张夏曦,如果是何安宁,还要他们拿出证据。 可婚期仓促,根本来不及对八字,又哪来的证据。 刑部侍郎府当着这么多官宦皇族的面丢了那么大的人,自然是不可能善了。 正当京都众人纷纷猜测风雨欲来的时候,陛下却突然下旨,说是丞相率众臣,检举揭发刑部侍郎中饱私囊,收受贿赂,并连同其子虞亮,替其次子虞奇遮掩杀人命案,将这一家三口收押天牢,待后严审,府中其余人等在案件查明之前一应不准出府。 一时间,一场大热闹就这么突兀的熄了火,众多原本想看热闹的人除了失望之外,对于半隐的丞相突然出手一事,自然也是议论纷纷。 “我听说荣襄王这几日脾气都暴躁的很,在府里连发了好几场大火。”向挽清道,“看来这次他是真的气急了。”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许久不见的丞相庶子梁玉玦,此刻闻言笑道:“那是自然,刑部侍郎可是掌实权的从二品,任谁失了这样一个手下,都要心疼。更何况这次更严重的,还是其长子虞亮,原本眼看着那五万护龙营的兵权就要到手,如今煮熟的鸭子飞了,哪能不气急败坏。” “要我说,还是晋谦王与县主的这招高妙,一下子就扳倒了荣襄王那边两个得力的。”说这话的是坐在梁玉玦身边的蔷歆允,数月不见,她身上的小家子气倒是消散不少,整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瞧着该是在丞相府过得不错。 “若非梁二大人说动丞相联名上奏,只怕父皇也不会这么快就将他们父子三人下狱。”叶纪棠瞧着茶水微沸,过了遍茶沫替向挽清斟上一杯后,又伸手替梁玉玦倒了一杯,“此事还是要谢过梁二大人相助。” 梁玉玦忙诚惶诚恐的接过那杯子:“若非晋谦王与县主将那一家子的罪状送过来,只怕凭我也查不到那些,更遑论扳倒他们了,我也不过就是个跑腿的,哪里当得起晋谦王一个谢字。” 蔷歆允笑着附和:“而且此事算是重创了荣襄王一脉,不论是太子还是丞相,都对夫君高看一眼,再加上之前几次二位相助,夫君的差事都办的漂亮,如今在太子眼里,夫君已经隐隐要与大哥的重要性持平了。” 她嘴里的大哥,自然就是梁玉玦的兄长梁玉石,自小与太子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怎么。”向挽清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状似不在意的开口,“梁二大人这是要假戏真做,真的投到太子门下了。” 第380章 ——向铭熠出城 “县主误会了,误会了。”梁玉玦闻言瞪了蔷歆允一眼,胆战心惊的连忙起身跪下开口道,“下官一直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梁玉石于我有血海深仇,我又怎么可能和他共侍一主,更何况太子如今表面上重待于我,可他和我大哥向来感情深厚,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怎么会投到他门下。” 蔷歆允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心里忙一个咯噔,也起身在梁玉玦身边跪好道:“县主,是我说错话了,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行了,起来。” 不管他们二人是真心跪,还是假意跪,向挽清要的也不过是他们表面的态度,见状抬手道,“你们一个是我表姐,另一个就是我表姐夫,动不动就行这般大礼,不合适。” “合适,合适。”梁玉玦笑的讨好,“王爷和县主为我报母仇,恩重如山犹如再生父母,哪有什么不合适的。” 叶纪棠:“梁二大人如今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梁玉玦猜不出叶纪棠这话是明夸还是暗嘲,只好讪笑随意应和两句。 待重新坐回原处,梁玉玦才斟酌着开口道:“王爷和县主今日让我们过来,想来也不只是单单说这几句话。” 自从他与蔷歆允大婚之日后,向挽清就再未与他私下见过面,期间任何事情,都是让下人暗卫在其中传信,今日特地约来相见,想来必定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梁二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户部侍郎府动手,太子和你大哥难道就没想过你和大司马府之间有什么关系?” “虽然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但想来应该确实有此猜测,毕竟我拿到证据后不久就出了这档事,确实太过巧合。”梁玉玦虽然不知道向挽清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但还是依言道,“不过他们没有证据,即便有所猜测,想来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向挽清摇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疑心若不扼杀于初始,日后他们都对你有所防备,还如何成事。” 梁玉玦:“县主有办法解?” 向挽清笑着朝身后的锦碧开口道:“请他进来。” “是。”锦碧应了声,小步朝包间外走去。 梁玉玦与蔷歆允正疑惑,就见锦碧领着一个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梁玉玦先是一怔,随即低呼道:“邱琛。” 他一双狭小的眼睛如今都瞪出滚圆的模样,也足以见得其内心的震惊。 邱琛进来之后看到梁玉玦夫妇二人并不意外,朝着叶纪棠和向挽清二人行礼之后又朝着梁玉玦一拱手道:“下官邱琛,见过梁二大人,梁夫人。” 梁玉玦却不敢端坐着受这一礼,如今龚芥因买卖官职入狱,虞亮也没落得好下场,这三人中原本最不被看好的邱琛如今竟成了最终的赢家,就在前几日早朝之上受封护龙营统领,手掌五万兵权,还是京都近郊的五万兵权。 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了人人争相拉拢的香饽饽,谁知他竟毫无站队的意愿。 所有人都猜测这可能是陛下在扶持自己的心腹,毕竟一个背靠太子的龚芥,一个背靠荣襄王的虞亮接连出事之后,出身寒微,身后也一直没有势力的邱琛,似乎更易把控。 而正当梁玉玦也赞同这种猜测的同时,突然见到邱琛出现在这里,而且对向挽清如此恭敬,心中竟隐隐生出几分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来:“县主,邱大人这是……” 向挽清颔首:“和你一样。” 邱琛:“能和梁大人一同在县主手下办事,是下官的荣幸。” 梁玉玦:“……” 这段时间下来,他一次次提高对向挽清的看法,其心性能力手段魄力,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但他即便已经自认为高看了向挽清许多,才知道却还是低估了她。 如今所有人争先恐后拉拢的邱琛,原来竟早就已经投入向挽清门下……他顿了顿,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似得:“县主,那之前龚芥的事……” 向挽清没有否认:“顺手罢了。” 梁玉玦眼中忌惮更甚。 他原以为向挽清对刑部侍郎府下手只是为了何安宁的婚事,如今看来,竟是一石二鸟之计。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龚芥和虞亮之间选择一人押注,然后等着陛下选择,即便有些小动作也不敢闹的动静太大。 唯独向挽清挑中了邱琛不说,还一举掀翻了其余二人的桌子,让陛下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一个被动一个主动,这其中差距,可不止两三点。 “不知县主今天让我们二人见面,是有什么吩咐。” 或许连梁玉玦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如今对向挽清说话的语气,比方才还要再恭敬三分。 向挽清扬了扬下巴:“将他带回去和太子见面,就说你是故意选在那个时候将刑部侍郎的罪证呈上去,为的就是邱琛可以顺利升为统领,为太子效劳。” 梁玉玦:“假意投诚?” “这样一来,你选在那个节骨眼上检举揭发的理由充足,不会让太子怀疑。二来是你引荐邱琛,五万兵权……”向挽清伸出手掌比划了下,白皙的五指在阳光下泛着晶润的光泽,“自然又是大功一件。” 邱琛亦是一拱手道:“梁二大人,日后你我一同为太子效力,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帮扶。” 梁玉玦先是一怔,旋即脸上一喜:“下官明白,多谢县主。” 梁玉玦瞧着憨厚,实际上确实个极精明的,向挽清对他办事也没那么多不放心,只是想了想还是多叮嘱一句:“尽量少让邱琛和向铭熠见面,省的被看出什么端倪。” 太子身边其他的人她倒是不担心,只是向铭熠……她看不透他究竟想干什么,一直对他心存忌惮。 “县主不知道?”谁知梁玉玦道,“说是他出城办事,已经许久不在京都。” 这次倒是换了向挽清意外:“他出城了?” 叶纪棠:“自从前段时间火烧偏殿的宫宴后不久,就不见了,我的人没发现他去向。” 向挽清:“这事你怎么不和我说?” 叶纪棠:“你能查到他去向?” 向挽清:“……” 连知雨阁都查不到,她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怪不得这次扳倒太子一脉的龚芥这么容易,原来是因为向铭熠不在京都,否则若是他出手,只怕还要在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只是他这突然离开,行踪又如此隐秘,也不知道究竟是去了何处。 第382章 ——五圣子 “大人,有你的一封密信,是从京都过来的。” 陈仁将手中的竹筒呈到端坐在桌案之后的青年身前,低声开口。 那青年瞧着不过二十许,清俊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死寂如同油尽灯枯的耆耄老者,没有半点生气。 抬手从他手中取过那竹筒的时候,指尖带着的阴寒之气仿佛从罗刹地狱携卷而来,冰的陈仁整个人都打了个寒战。 可其实这位从京都携皇命而来刚到此处的钦差大臣,刚到此处的时候分明是个彬彬有礼温润如玉的公子,待人也和善可亲的很。 尤其是一个月前的时候,得了一份从京都传来的家书,说是夫人有孕之后,更是整天都挂着喜气。 只是……只是过了没多久,突然就成了这副样子,不笑不哭不悲却也不怒,整个人就像是一潭枯死的湖水,透着垂垂老矣的腐败气息。 可偏偏行事决断不仅没有出过一点差错,还愈发凌厉有度。 他们这群手下做事的人偶尔也凑在一起讨论过原因,却没人敢勇于求证,所幸他虽性情大变,但行事决断不仅没有出过一点差错,还愈发凌厉有度。 景羡取出竹筒内的密信看了,又举起它放到一旁烛火之上,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神情,任由火舌舔舐而上,将其尽数隐湮灭,这才望着仍恭立在一旁的陈仁淡淡开口:“还有何事。” 陈仁将头埋得更低:“兰州刺史求见。” 景羡如今意图剿灭的匪寇,便是在兰州境内,因为临近西北边境,又多山脉丘壑地势广大,所以一直无法管辖完善。 之前几任刺史皆因为管理不善,又荒凉不兴,先后或主动调走或因错罢黜,唯独这位去年新调来的刺史似乎颇有手段。 景羡与他打过几次交道,是个妙人,只是不知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请他进来。” “景兄,数日不见。”不消多时,兰州刺史便一脸笑意的从外头跨进来,身后还跟了个黑袍笼身的人,双手抱拳道,“近来可好? “谢过葛大人关心,一切都好。” 一州刺史,正三品的官员,相较之下景羡区区一个翰林院侍读实在是不够看,若非顶着个钦差的名头,平日里只怕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如今人家对他客气,景羡自然也不会不知好歹,目光仿若无意的在他身后那黑袍人身上一闪而过,便立刻回礼,身子比他弯的更低一分。 “那就好,若是有什么吃不惯用不惯的,尽管和我老葛说,陛下派景兄来剿匪,那是造福我兰州百姓的大好事,我老葛那是感激不尽。” 葛熊名如其人,三十许岁的模样,虽是文官偏偏却生了一副五大三粗的长相,说话也粗声粗气的紧。 “为陛下与南朝效力,是臣子本分。”景羡客套一句,目光再次从那黑袍人身上掠过,“只是不知葛大人今日过来,是有何要事。” 葛熊挥手示意此间所有人都出去,等此地唯有他们三人之后才开口道:“天日确实是有些晚了,原本不该这么晚打扰景兄,只是这事也确实只有如今才能做。” 景羡:“?” 不是着急,而是只有如今才能做? “景大人,一别数月。”葛熊身后的黑袍人忽然上前一步,一边开口一边掀开帽兜,露出张略显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声线阴柔诡异,“不知是否还记得本圣子。” 景羡在灯火摇曳中看清来人长相:“五圣子。” 来人正是当初除夕夜从小道出了京都回西岭的沈念,据说他回了西岭之后,不过短短时间,便掀翻了沈逢近半根基,让所有人都震惊万分。 后来沈婼突然中毒昏迷不醒,若非沈逢得到消息后便立刻赶回,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如今应该在圣都为那个圣位争个你死我活,谁知他竟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沈念微微颔首:“难得景大人还记得本圣子,也不枉本圣子废了不少力气才见到你。” 景羡身边除了大批军队之外还有暗卫守护, “葛大人。”景羡的目光在他们两个之间转悠一圈,“此事你是否要给我一个解释?” 边境重地的刺史,竟深夜与他国皇子同行,此事若往大了说,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是肯定逃不掉的。 “景大人莫急,莫急。”葛熊忙道,“老葛我这不也是听命行事嘛。” 景羡:“听命?” “其实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景兄你直说。”葛熊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我老葛实际上是晋谦王一脉,自过年那时候京都便传来消息,说是日后若西岭五圣子有需要,需尽力相助。” 景羡一怔:“晋谦王?” “是啊,五圣子今日既然找到了我,我想着见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才……” 景羡确实不知道叶纪棠居然在这边境重城也能埋下棋子,还是一位几乎在这一手遮天的刺史,闻言颔首道:“既然是王爷那边的意思……” 他目光重新落在沈念脸上:“那不知五圣子今夜前来,是有什么要事?” 沈念:“是为了送景大人一个大礼。” 景羡:“?” “既然大人是清乐县主手下,那与本圣子也算是自己人,我也就直说了。”沈念继续道,“如今西北的这些流寇,实际上是沈逢私自豢养,受他私人调动,连沈婼都不知道他还准备了这个后手。” “而我有幸,之前凑巧从沈逢生母那偷来了令牌。”沈念从袖中掏出一块半掌大小的金玉令牌,“有它在手,一举剿灭匪寇不成问题,也好过景大人继续在这没日没夜的挖防火沟。” 景羡:“葛大人,这也是晋谦王的意思?” 葛熊连忙摇头:“剿匪的事既然是景兄做主,自然不必管王爷的意思。不过我请人看过这个令牌,十有八九是真的。” 沈念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景大人意下如何? 景羡也回了笑意,只是他许久不笑,如今嘴角扯动的模样,反而显得有几分阴森寒意。 他淡淡开口:“不如何。” 第383章 ——要求 沈念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看上去有几分莫名的可笑:“景大人这是不同意?” 景羡漠然开口:“我为什么要同意?” “我与晋谦王如今也算是同盟,此事一来能让你尽快回去交差,二来我能顺势铲除沈逢的一股势力,其实不合作双赢?”沈念显然没想到景羡会拒绝他,如今皱眉开口道,“为何景大人不同意?” 景羡:“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沈念:“本圣子能帮你以最快的速度剿灭这帮匪寇,这难道不是你到这里来最初的目的吗?” 景羡:“就这么简单?” 沈念:“就这么简单。” 景羡颔首,正当沈念以为他这是同意了的时候,却又忽然开口道:“既然五圣子不愿意和我说实话,这合作我看也没有必要。无功不受禄,我还是自己来的好。” 沈念见他转身竟当真是送客的意思,忍不住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五圣子当真我不明白如今局势?”景羡道,“如今圣帝昏迷不醒,六圣子已赶回圣都,你不留下来与他斡旋,却披星赶月赶来边境,只能说明圣都局势尚不明朗,边境这一支贼寇对最终影响甚大。” 景羡重新转过身:“若我此刻放弃剿匪,而是让其赶往圣都,让你们兄弟二人内耗纠缠,岂不是对我南朝更为有益?” 沈念面色豁然大变,暴怒道:“景羡你敢!” 景羡:“我有何不敢?!” 他一双死寂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沈念,那罕见的阴翳诡谲竟让沈念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负方才暴怒:“我和晋谦王曾定下合约,他会助我成事,你这般行径,就不怕他怪罪下来?” 景羡毫不在意:“我的主子是清乐县主,我瞧在她的面子上敬重晋谦王,可若真要算,他管不到我头上。” “你……”沈念看着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语塞。 其实景羡猜的不错,他回到圣都之后虽然掀开所有底牌,又有叶纪棠暗中帮扶,但一来沈逢与其母族多年经营,势力盘错结,一时间难以彻底撼动。二来叶纪棠与他虽然合作,让他获益不小,但事实上很多事情并未用尽全力。 以至于这段时间以来他表面上虽然掌控了一切,实际上却仍有变数,而这其中最大的一个,便是边境这数量庞大,训练有素的所为“匪寇”。 一旦这批人赶回圣都,最后他即便是胜,也是惨胜,皆时不说其余诸国虎视眈眈,便是西岭之内也会有不少人意图不轨,届时内忧外患,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夜长梦更多,所以沈念赌不得也不敢赌,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处理掉这些人,方才能彻底安心。 他原以为自己主动找上景羡,对方不说感激涕零至少也是心之若怡,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再三会觉得的如此痛快。 景羡见他沉默,微微抬手示意:“时辰也不早了,五圣子若没旁的事,就请回。” 沈念见状咬牙道:“你究竟怎样才肯答应合作?” “说实话,如今是五圣子你迫在眉睫,而我这边,陛下本就给了一年期限,我大可以按部就班的稳妥准备。或者想我方才说的,直接放他们回西岭,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决匪寇。”景羡默了默,才开口道,“所以你今夜不是来找我合作,是来求我帮忙。” 沈念最近在圣都可以说是一朝翻身,每日听着数不尽的阿谀奉承,如今乍然听到有人用着般语气和他说话,自然是十二万分都不爽,只是有求于人又发作不得,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咬牙切齿:“那景大人究竟怎样才肯帮我。” “一个条件。”景羡像是没看见他阴沉的脸色,爽快的伸出一根手指,“等五圣子大业将成,沈婼,要交给我。” 沈念方才瞬间想过很多可能,金银珠宝,天材地宝,甚至割城以赠都有可能,却独独没想到会是这个要求,当即皱眉道:“他不行,他若不死,我即便登基也心有不安。” 他对沈婼虽然憎恨,却也当真畏惧,若沈婼再年轻十岁,他相信就算他和沈逢加起来也没有他厉害。 景羡:“放心,我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行,只是是断手断脚,还是挖眼拔舌,都是你的事。 沈念:“……” 景羡:“不愿意?五圣子若是觉得为难,此事就当我没提过,就此作罢。” 沈念皱眉道:“我只是不明白,大人一定要他做什么?” 若是要个全须全尾的人他到还能设想一下原因,可断手断脚,挖眼拔舌都无所谓,竟连他也猜不出其中奥秘。 景羡:“这就不必五圣子费心了,圣子只需要说答不答应。” 沈念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去多想,径直点头道:“可以” …… 景羡与沈念还有葛雄三人,一直秘密商谈至深夜,这才将他们送走。 谁知刚想休息,那葛雄又杀了个回马枪。 景羡有些疲乏的捏了捏眉心:“葛大人还有何事?” 葛雄:“倒也没有别的事,就是为什么偏偏要那沈婼,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以沈念都性子,即便送过来,十有八九也成了废人。” “不是我。”景羡道,“清乐县主要的。” 葛雄:“?” 景羡:“她猜到沈念可能会来找我,所以传来密信,让我找机会把沈婼要过来。只是没想到密信和沈念,来的这么巧。” 葛雄:“为……为什么?难道是沈婼身上有什么极为重要的秘密?亦或者知道什么洞天福地,里面全是金银珠宝的那种?” 景羡:“没有。” 葛雄:“?” 景羡:“她答应一个人,要让她亲手杀了沈婼,仅此而已。” 葛雄:“就这样?” 景羡:“就这样。” 没有什么金银财宝,也没有关乎重大的秘密,只是答应了一个人要让她亲自动手了结沈婼。 仅此而已。 葛雄似懂非懂的默了默脑袋:“既然这么简单,景兄方才怎么不告诉五圣子,凭白让他多想。” “他那种人天生多疑,这么简单的和他说反而不信,索性就瞒着,让他自己胡思乱想,我到要看看会不会因此,让这夺嫡之路再多生些事端出来。” 葛雄讪笑着打了个哈哈,这景羡如今行事性格愈发诡异,便是他都有几分心惊,忙打了哈哈便赶紧离去。 ps:祝各位小主,中秋快乐,岁岁平安。 第384章 ——出京 如今已经入夏,秋闱在即,众多举子已经陆陆续续入京备考。 向挽清正打算从其中选一批真正有才识的收为几用,这几日忙的紧,连带着出府步子都快上几分,谁知一个转角处不注意,却被人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走路的!”锦碧见状一惊,忙上前扶住向挽清,低声呵斥,“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小……小姐恕罪,奴……奴才不是故意的。”那人慌忙跪地,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锦碧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轻声问道:“小姐,没事。” “我没事。” 向挽清摆了摆手正想让这人离开,谁知锦碧上下打量了此人两眼,又皱眉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向挽清这才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这才发现确实脸生:“新入府的?” 那人脸色可见的慌张,旋即狠狠一咬牙道:“小姐,奴才……奴才其实是三少爷手下的。” 向挽清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三少爷是谁:“向铭熠?” “是。” 向挽清语气微冷:“他让你过来做什么?” 那人忙不迭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高举过头顶,“三少爷传信回来,让我一定亲手交到二小姐手上。” 向铭熠离京日久,向挽清和叶纪棠一直在查他下落,却一直没有准确的线索,只知道应该是往西北方向而去,没想到他如今自己传信回来,还让向挽清亲启。 “小姐不可。”锦碧见向挽清伸手接信,忙出声阻止,“事出反常必有妖。” 向挽清见她担心的真心实意,忍不住失笑:“一封信而已,无事。” 锦碧见状只好后退半步,却依旧紧紧皱眉,仿佛向挽清接过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 那信纸薄薄的一张,也只写了半页,向挽清却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不知看了几遍,察觉出她如今的凝重,一时间两人连呼吸都特意放轻,生怕影响到她。 向挽清眉心越皱越紧,最终将那信纸放下,低声吩咐道:“去叫叶纪棠过来一趟,今天其他的事情全部取消。” 锦碧虽不知为何,但见她脸色微凝,也不敢耽搁,立刻点头称是。 …… 向铭熠来信,说是于京城往西北方向某地中发现一处山洞,疑似荣襄王的据地,只是重兵把守,又机关重重,等闲人根本无法靠近。 他的人废了不少力气才潜到深处,却进不得最后一扇门,只能记下机关模样,回来绘出草图,但是数日过去无人能解,才求到向挽清这里。 昌老如今年逾六十,是当年向横与战场上救下的一位奇人,后认向横为主,擅机关暗器。 不论是向挽清之前对付叶青临的,可以变成利刃又突然消失的玉镯也好,还是之前在安山对付沈逢的靴子和腰带也罢,都是他的杰作。 可以说向挽清重生不过一年,却已经有数次因为昌老的缘故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他手下能人不少,却还要向你借昌老。”叶纪棠看完那封信,随意放到一旁道,“看来这次遇到的机关确实棘手。” 向挽清颔首道:“借吗?” 她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其实很少,但事关向铭熠,她必须谨慎。 “如果他没有说谎,那真是荣襄王私自屯兵建武的地方,只这一事,就足以让荣襄王万劫不复。”白玉折扇在叶纪棠的指尖旋出残影。 向挽清:“昌老平日足不出户,一生沉溺机关暗器之道,与向铭熠并无什么交际,若是借他生事,没有道理。” 叶纪棠指尖一顿,扇子突兀停下:“那就借。” 向挽清:“借?” 叶纪棠知道她对向铭熠一直极为忌惮,明白她心中顾虑,又继续道:“只是不止昌老,我也陪他同去,这下你总该安心了。” 向挽清沉吟片刻,蓦然抬眸道:“我和你同去。” 叶纪棠本想拒绝,可看着向挽清眸光坚决,倒也说不出什么不同意的话来,只好颔首点头。 —————— 而与此同时,一座金色大殿之内,高居首座的女子将方才看过的纸条随意投到一旁灯罩之内,任由其湮灭成灰:“这消息确定准确吗?” 一旁呈上这纸条的宋公公忙答道:“回娘娘,这是向挽宁花了不少力气,才从向铭熠的书房内找到的,原信件她不敢带出来,但消息绝对准确。” “既如此,那就尽数截杀。”她语气狠戾,“别让他们任何一个……活着回来。” “奴才明白。” 第387章 ——立功 夜色寂静晦涩,月光流泻而下,铺满整座小镇。 叶纪棠推开门发现站在外面的人竟是向铭熠的时候,并无什么意外,微微侧身示意:“进来坐坐?” 向铭熠摇头道:“深夜叨扰,只是想请问晋谦王一件事。” 叶纪棠:“药方?” 见叶纪棠一语中的,向铭熠明白还是自己之前情绪起伏太大,没有控制住,所以才会让旁人意外,当下也并未反驳,只是道:“可否请教,县主……究竟是什么知道那个药方的。” 他面对叶纪棠的态度难得卑谦,甚至可以说有些小心翼翼,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罕见的透露出希冀夹杂着紧张的神色,像是渴望知道又害怕知道。 叶纪棠:“或者向大人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为何这么想知道,清清是如何得知这个药方的?” 向铭熠:“……” 他没有说话,星月落下来的光柔和的抚在他头顶,近乎带着怜悯的温柔,像是有人隔着不可跨越的巨大鸿沟,将他搂在怀里。 叶纪棠:“向大人知道吗,你这样躲避我问题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向铭熠:“谁?” 叶纪棠:“以前的清清。” 向铭熠:“?” 叶纪棠:“药方的问题我可以告诉向大人,是来自清清一位故人。” 向铭熠沉默少顷,朝着叶纪棠一拱手,短短时间竟声音喑哑难明:“多谢晋谦王。” “向大人。”叶纪棠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出声,“人若相交,贵在坦诚。若你自己都无法坦诚直言,如何要求清清对你开诚布公。” 向铭熠身子猛地一颤,若说方才叶纪棠的话还只是暗示,如今这一句,就已经几乎是言明。 叶纪棠一直以来就忌惮向铭熠,即便这感觉来的莫名,但相比这个,他更相信自己与向挽清之间的感情,也更希望清清能尽释心结,彻底释然前世之劫。 向挽清几次与向铭熠争执,虽然未曾明说过心中猜测,但他也能猜出几分。 向铭熠……只怕与清清一样,都是重生而来。 —————— “清清看来昨晚睡得不错。”叶纪棠见向挽清进来,伸手替她盛了碗粥,又挑了几样她喜欢的小菜放到她面前。 向挽清难得没做噩梦,一夜安睡,虽然睡得不久,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却神清气爽,连带着看到向铭熠的时候心情都好上不少。 “嗯。”她随口应了一声坐下,“昌老呢,还没醒?” 叶纪棠:“不是还没醒,是一夜未睡。” “一夜未睡?”向挽清拿筷子的手一顿,声量略微高了些,起身就要往外走。 要知道昌老虽名为属下,但与向横多年感情早已如同亲人,这要是被父亲知道自己带着昌老长途奔波还操劳一夜,那还了得。 叶纪棠一看她神情就知道她要干嘛,忙伸手把她按回位置上道:“你来之前我就去请过昌老休息,结果被赶出来了。不过我看着他精神还算不错,也派人给他送了早膳,想来没什么大事,你若真担心,就赶紧自己吃些再过去看看。” 向挽清有些无奈的皱眉,昌老这性子几十年如一日,看到精巧罕见的机巧之术便废寝忘食的钻研,莫说叶纪棠,便是向横都拦不住。 当下也不多言,忙急匆匆吃了两口,便往昌老所在的房间赶。 等他们几人到的时候,昌老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子旁边,嘴里叼着笔杆,上面全是写凌乱无章的草图,显然是他这一晚上推衍的时候顺手所制,只是眉心紧皱,看来是尚未破解开关键之处。 而他身后除了陪着熬了一夜的十三之外,还一溜烟的站开了一排人,大多三十岁开外,如今却一个个都像孩子似得眼巴巴看着昌老那满桌的图稿,却不敢靠近。 “这是……”这一幕着实有几分诡异,向挽清进门的步子一顿,迟疑道。 向铭熠:“这些是我手下擅机巧之人,昌老研究机巧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打扰,他们又真心想观摩,昌老便让他们都站远些看。” 向挽清:“……” 向挽清:“昌老,您又不好好吃饭。” 昌老研究这眼前的图纸正到了关键时刻,整整一夜都无头绪,正是火大的时候,又被贸然打扰,当即就狠狠抬头想发顿脾气,谁知一抬眼才发现进来的竟然是向挽清,忙收敛了脸上凶狠的表情讨好笑道:“是清清来了。” 昌老脾气不好,尤其是他研究机巧之术的时候。 但他一生未婚,膝下并无子女,向挽清是他看着长大的,几乎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宠爱,从小就纵容的很,如今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忙有些心虚的把笔从嘴巴里拿出来,讪笑道:“我……我这不是怕粥太烫,想晾一晾再吃嘛。” “再晾这粥就冻硬了。”向挽清无奈道,示意锦碧将新带来的粥菜放到另一边的小桌上,“不管再心急,也得先吃饭啊,这图纸又不会跑了。” 昌老眼看着向挽清态度强硬,只好依依不舍的又看了看那画样,这才坐到另一边准备用膳。 不过即便是吃饭,昌老仍是忍不住继续开口:“这东西算是鲁班锁一脉的东西,但其制造之精巧,与开锁需要的步骤,又远胜于鲁班锁,当真是稀奇。” “尤其是那机关上又一道圆环,老夫以阴阳周天之数尽数一一推演,却皆不得其法,当真是厉害,按道理说这浩瀚大陆机巧文明的能人异士老夫应该都知道,但从没听问过有人是这种路数,难不成是什么不出世的高人。” 他在这里喋喋不休,而一旁的十三瞧着那桌子上的画样,忍不住低声道:“这圆环……怎么这么像铜板。” 一旁站着的人听到这低语,忍不住低斥道:“无知小儿,此处连昌老都研究不出来,必然是有大深奥,怎可能是金钱铜板这种俗物可比。” 可昌老进食的右手却是一顿,喃喃道:“铜板,铜板……” 他忽然放下筷子连嘴都来不及擦就匆匆忙忙跑回桌子边,一张张翻过草图,一一对照到临摹的画样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十三面色有些惶然:“小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向挽清笑着回他道:“说不定是立功了呢。” 第388章 ——说开 要说叶望烽在此处设下的机关,确实厉害。 前面那些步骤虽复杂难明,能拦下大半能人,却拦不下昌老这般奇人,而当一步步解到最后的时候,却偏偏一反常态,设下了一道最为简单通俗之物。 所有人破解完前面的机关,自然是认为一道道下来是愈发困难,再加上越是于此道钻研深厚之人越是会将解谜之法想的深奥,自然更想不到会峰回路转。 前面拦住庸才,后面困住高人,设下这机关之人,机巧之术或许不算绝顶,但这钻研人心的法子却是炉火纯青。 若非十三不知者无畏,点出其中问题,只怕昌老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这机巧。 “当真是好,好啊。”昌老落下最后一笔,在一张草图之上,那繁复的机关终于毫无阻碍的被分为一个个简单明了的零件,他连连点头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可以开始制作钥匙了。” 向铭熠拱手道:“有劳昌老,若需要什么东西,还请昌老尽管吩咐。” 昌老随意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出去:“老夫再看看这图纸……哎,你小子……” 他指着蜂拥而出的人群突然开口道:“你留下来,给老夫搭把手。” 十三在一群中年男子歆羡的眼神下指了指自己:“我?” 昌老:“就是你,怎么,不乐意?” 十三看向向挽清:“小姐……” 向挽清:“昌老让你帮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还不快去。” 十三这才拱手应是。 这钥匙是用在最后一道机关之上,那扇门后,便是藏匿兵器火药所在。 他们制作这把钥匙,一来是想看看这些日子以来,叶望烽究竟已经锻造了多少兵器火药,二来,若是可以找到路子将这些东西不动声色的运出山脉,日后若真是强攻,也好少些危险。 昌老既然想通的机巧构造,区区一把钥匙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足一日,就已经将钥匙交给了向挽清,不仅如此,十三在这件事上竟也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引得昌老生出几分爱才之心。 昌老一生未曾生育,也没有收徒,如今见他喜爱十三,自然也是乐见其成,便准他这几日都守在昌老身边伺候。 而既然有了钥匙,众人自然也是打算立刻潜入查探。 不过这次不像上次那样只粗略看看,既然是深入到最后一关,向铭熠与向挽清自然是不能再同去。 于是除了向铭熠手下上次潜入进去过的人之外,叶纪棠也打算与他们一同前往。 原本向挽清还想让森尧同去,但叶纪棠说什么也不答应,她也只好作罢。 叶纪棠一行人是夜色入暮的时候出发,向挽清睡不着,等到寅时初估摸着差不多应该回来了,便起身想去外面等等,谁知道刚走到院子外,便看见向铭熠也站在门口。 一袭锦袍,手持玉壶,夜风翩然双颊微醺,竟有几分乘风欲去的飘然之感。 向挽清有些意外,向铭熠估计也没想到向挽清会这时候出门,神色明显也愣了一下。 还是向挽清先开口道:“向大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倒是还有闲情逸致赏月饮酒?” 向铭熠一指石桌上的两个玉杯:“一起喝点?” 向挽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一天能和向铭熠坐在一起喝酒的那天。 月影高悬,星光暗淡,恍如隔世,确如隔世。 “我记得小时候,大伯就一直很喜欢带着我喝酒,从筷子里沾点开始让我学,到后面越喝越多,要说我这酒量,也算是大伯一手教出来的。” 向铭熠握着那酒杯,神色似在追忆,勾的向挽清也不由得回忆起那时候的日子,他们尚且年幼,向横三兄弟也尚且和睦,虽说身份远不如今日荣耀,确实真正的和睦欢喜。 “我记得我父亲那时候偷偷带着你喝酒,还受过你娘不少埋怨。”她难得带笑回答。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步。”向铭熠皱着眉,眼神似悲似苦,“明明那个时候,都还很好的。” “向大人。”向挽清冷了脸色,“这话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你亲妹妹,去问你爹娘。” 向挽清冷寂的神色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在了向铭熠头上,连带着他脸上醉酒的红意都瞬间消散,他沉默少顷,试探着开口:“那如果……我替他们赎罪认错呢。” 向挽清嗤笑一声:“行啊,只要向大人让我亲手杀了你妹妹,一切都好说。” 向铭熠:“……何至于此。” 向挽清只觉得自己今晚真是疯了才会出来,还陪着向铭熠喝酒说话,方才几杯下肚的醺意早就在怒气中挥散干净,可越是清醒她便火气越大,豁然起身将那酒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玉之声在这深夜刺耳的让人心头一颤。 “向铭熠,之前你几次三番试探我,还没试探够吗?何至于此?你怎会不知何至于此!” 她冷眼瞧着向铭熠,像是要将这么长时间来的怨气一股脑的宣泄出来:“我虽不知你是怎么重生的,但你也不必再继续假惺惺的当做毫不知情,前世我父母兄长,洛凡,司琴,哪个不是死在叶青临与向挽宁手上,哪个不是你纵容默许甚至出手助纣为虐?!还有我……前世你看着我大婚之日惨死金殿之上,可曾快活?可曾满意?!” “你替他们赎罪认错,你自己手上又何曾干净?我念你我幼时情深,不是让你借此得寸进尺!” 她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砸下来,砸的向铭熠当场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做甚反应,呆愣了许久才不敢置信道:“我纵容默许,我助纣为虐?” “我今日过来帮你,不过是为了扳倒荣襄王,还请向大人日后不要再抱着什么化干戈为玉帛的美梦。” 向挽清说完那些话,如今也渐渐冷静下来,瞧着向铭熠的眼神亦是愈发冷漠。 “今日这些话不说出来也就罢了,既然你我之间已经挑明,还请向大人记住,我与向挽宁,始终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之前不动她,只是我没有找到机会,日后向大人若是想保她,不如今日先杀了我。” 向挽清这番话说的决绝,说完之后也不看向铭熠的反应,径直甩袖离去。 而在她的身后,可向铭熠却像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那样,满脸的仓皇无措,只一遍遍低头喃喃纵容默许,助纣为虐八个字。 第389章 ——魔鬼峡 “景兄,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如今飓风帮仅残余三千,只等景兄一声令下,我老葛便可派兵马将其一扫而空!” 如今已经是深夜,可葛雄精神亢奋,看起来毫无睡意。 要知道距离原本的计划,挖防火渠,再放火烧山,剿灭这一窝匪寇至少还有半年之数,可如今以令牌假意传名,让他们前往西岭支援沈逢,然后在“必经之途上设下重重埋伏。 以最快的时间,最小的损失对他们造成了最大的打击,尤其是如今三千残匪尽皆被困,若是一举剿灭,便是大功一件升迁有望,他如何能不激动兴奋。 只不过他与沈念这边都蓄势待发蠢蠢欲动,可景羡却一点都不着急,反倒是摸索着手中的弓箭长弩,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弓箭与箭矢是他在打扫战场的时候从地上捡来的,已经整整研究了半个多时辰,沈念看着着急,忍不住开口道:“景大人,这箭弩你都看了那么久了,究竟有什么稀奇之处,如今当务之急应该是一鼓作气斩草除根才是。” “五圣子何必着急。”景羡将那箭弩又翻了一面,“如今飓风帮三千惨众皆被逼进魔鬼峡内,两面都是我们的人,他们插翅也难逃。” 沈念:“我这不是也怕夜长梦多。” 魔鬼峡位于两座山脉之间,是一条宽度不足三米的狭小通道,两边崖壁皆陡峭难爬,有因冬季峡内狂风大作,寻常人寸步难行,时常有性命之忧而得名,如今飓风帮被逼入此地,两头夹击之下,确实是生还无望。 “此事不急。”景羡还是摇头,“倒是这箭弩,我看着确实是有些眼熟,像是……” 沈念不满景羡的态度,但毕竟有求于人也不好拉下脸,只能顺着他的话开口问道:“像是什么?” 葛雄亦是凑近道:“景兄,要我老葛说,这飓风帮用的弓弩虽然精良,但想来也是那沈逢给自己豢养的私兵配置的,这要说眼熟……老葛我在别的地方还真没见过。” 景羡:“葛大人久居兰州尚未可知,当初左司马的母亲在府中遇刺,后宜安郡主之子,也就是如今的永城盐运司副使在赴任途中也遇刺,其中两次刺客所用的弓弩制式,便与我手中如今所用的这种,相差不大。” 葛雄摇头道:“景兄这就有所不知了,我老葛虽久不在京都,但这两件事情当初闹得沸沸扬扬,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据说后来豫南王倒台的时候,在他书房的密室里搜出不少兵器,其中就有这些弓弩。说来这盐运私副使也算是他亲戚,向老妇人也不过一个老妇人,他都要下此毒手……” 葛雄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道:“难不成与豫南王与沈逢也有所勾结?!” “不是他。”景羡终于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是荣襄王。” 葛雄:“可当初豫南王那密室里可是真真切切搜出来众多弓弩的。” 景羡:“那是晋谦王当初与向铭熠联手,设计放进去的。” 葛雄与沈念对视一眼,一时无言,当初豫南王定罪,其中最大最重的一条,便是谋逆造反,若连这都是假的,只能说他们二人当初的谋划,太过胆大。 景羡有些好奇于沈念的态度:“所以连五圣子都不知道,在我南朝真正与沈逢合作的,是荣襄王?” 沈念原以为自己全盘在握,如今乍然得知这个消息,脸色并不好看,摇头不言。 景羡并不意外,以荣襄王表面上的功夫,若非之前向挽清写信提醒,只怕连他一时半刻也猜不到两人关系。 沉吟片刻招来陈仁,景羡示意其将这弓弩的样子请最好的画室绘制,分做两份快马加鞭,一份呈给陛下,一份送到向挽清手上。 见陈仁领命离去,沈念这才又忍不住道:“景大人,那如今是不是可以宣布进攻了?” 景羡却还是摇头。 沈念无名火起,忍不住道:“景大人,如今眼看就要彻底剿灭贼寇,你却一拖再拖,究竟是什么用心,难不成是在耍本圣子不成?!” “五圣子赎罪,景羡不敢。”他说着赎罪不敢,语气却依旧淡漠如诲,“只是我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有些奇怪,反正他们现在被困在里面,我们大可以不废一兵一卒,就将他们困死其中,五圣子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 沈念:“顺利是因为本圣子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沈逢的令牌,这才诱他们入陷阱,这哪有什么奇怪?景大人何必自己吓唬自己?” 景羡:“不行,本官还是要为这无数士兵的性命着想,五圣子若是等不及,先回圣都就是,这里不过三千余众,下官一定为五圣子处理干净。” 沈念这次千里迢迢特意赶来,就是为了这飓风帮,如今他们虽已经不成气候,但只要一日不灭,他就一日不得心安,哪里肯半途而废就离去。 可偏偏沈念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着他心头火起却无可奈何,狠狠一挥袖子道:“景大人若是自己不愿意派兵,不如就放我带来的两千亲卫进去,让本圣子解决了他们!” 景羡微微侧首:“圣子确定?” 沈念颔首:“他们人数虽多一千,但经过先前数次战斗,至少有五成受伤,又一直狼狈逃窜。而我的亲卫都是多年历练,个个武艺高强又养精蓄锐,斩杀他们不在话下。既然景大人不愿意拿自己的人冒险,那就让我的人上去。” 景羡迟疑道:“可万一五圣子手下的人出个什么差错……” 沈念打断道:“不论任何差错,都与景大人无关,本圣子绝不迁怒!” 景羡像是见他态度坚决,无可奈何,也只好勉强开口道:“那……行。” 第391章 ——韩德 医老的迷烟确实厉害,尤其是在相对密闭的空间内,不消一时半刻,便已经使得绝大部分人都手脚发软提不起真气,届时攻入,叶纪棠这一方几乎不废吹灰之力,就将这些人尽数拿下。 除了搜出大量弓弩箭矢以及火药之外,此地共有一千三百二十三人,其中灾民多达八百六十七人。 原以为将他们收押之后,便是再简单不过的关押审问,谁知道那些人嘴竟出奇的严,宁可逼问的狠了之后咬舌自尽,也不愿吐露半个字。 “所以就是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天,大人仍没有逼问出半个有用的字来?”向铭熠坐在左边首座,看着站在大堂中间的本州刺史冷声道。 那刺史原以为剿灭了这么大一处兵器制造所在该是大功一件,谁知道这么多天来一直毫无存进,面对着冷言冷面的向铭熠和看似和善实则手段亦十分狠辣的晋谦王,一时间是满头止不住的冷汗。 “下……下官会督促下面的人更用心些。” 叶纪棠:“怎么,原来大人手下的人一直都没用心吗?” 刺史:“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你也莫吓唬他。” 刺史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突然听到向挽清的声音,连忙松了口气,眼前这两个煞神也只有清乐县主在的时候,勉强能算得上好相与。 “清清不是出门了吗,怎么回来了。”叶纪棠见她进来,起身问道,“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哪有那么多麻烦。”向挽清示意自己无事,在叶纪棠边上坐下,也示意他坐下,“我今日带锦碧去了临时安置那批灾民的地方,几经打探,才知道他们在山洞里的这批人,不论身份贵贱高低,但凡是进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家人被另外关押起来,一旦泄密……” 她欲言又止,只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她未尽的含义,那刺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忙开口道:“怪不得那些人骨头这么硬,原来是有这个原因在。这幕后主使还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叶纪棠闻言皱眉道:“被关在何处?” 向挽清摇头:“他们不相信我,不愿意说。” 那刺史忙不迭叫起来道:“王爷和县主都救他们逃出苦海了,怎么还不相信我们,当真是没心没肺!” “行了,他们被奴役多时,此事又关系到他们家人安危,谨慎点也是正常。”叶纪棠继续道,“我们可以答应帮他们他们救出家人,以此作为条件,让他们配合我们指证。” 向挽清颔首:“这法子我想到了,这群灾民中有一个名叫韩德的老人,深有威望,也算是他们这群人之中领头的,我已经请了他明日上门,和你谈谈。在他们眼中,你这个晋谦王的名头,可比我管用多了。” 叶纪棠轻笑道:“怎么,清清若是想要这名头,本王明日就昭告天下,咱们家里做主的一直都是清清。” 向挽清:“谁和你一家人,那么多人在你就敢胡言乱语” 叶纪棠向来是个没皮没脸的,闻言不羞不恼还笑眯眯道:“这有什么,不是迟早的事嘛。” “咳咳,晋谦王。”刺史清了清嗓子,忍不住示意自己的存在,“若是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叶纪棠:“去,让你手下拷打的人出点真功夫。” “是,下官告退。”刺史见他不追究自己的责任,忙长出了一口气,匆匆离开,那样子生怕自己走的慢了又会被揪回去责罚。 向铭熠见他离开,亦是一拱手道:“晋谦王,县主,那下官也告辞了。” 说完也不等他们二人回复,径直转身离开。 “清清,向铭熠这几日……是不是在躲你?” 自从雨夜那次向挽清和他挑明重生之事后,向铭熠就一反常态,只要是向挽清在的场合,他就绝不多留,即便因为正事没法不参与,也会尽量不与她直接对话,十分诡异。 向挽清白他一眼:“怎么?他躲着我你还不满意了?” 叶纪棠:“我自然是满意,不过他突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太奇怪了。” 向挽清敛起脸上笑意,其实她不是没有和叶纪棠有同样的担忧,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谨慎些倒也没错。 但有时候又觉得或许就是真相被挑破,向铭熠没脸再面对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麻烦。 “不管怎样,他和你保持距离,总归是好事。”叶纪棠将向挽清搂进怀里,语气柔和眼神却狠厉莫名,“他若真实表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存着其他心思,本王也总有法子让他付出代价。” ———— “六圣子,飓风帮一万余众,已经……已经尽数被灭杀。” 西岭圣都之内,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跪在沈逢面前,恭声禀报。 沈逢正执笔写着什么,闻言道:“对面呢。” 侍卫:“南朝方面第一次围剿飓风帮损失了约摸近千人,五圣子带去的两千亲卫进了魔鬼峡,无一生还。” 沈逢落笔的手一顿,豁然抬头道:“就这些?” 那侍卫将头低的更低:“就……就这些……” 沈逢面色勃然狰狞,将手中狼嚎狠狠掷到地上:“不是说好了三千残兵至少能换六千南朝兵将吗?!再加上之前的一千,怎么说也能换七千,怎么突然就连一半都不到了?!!” “那可是一万飓风帮!本圣子多年心血,个个杀人如麻,怎么才换了三千废物的性命!” “六圣子息怒。” 那侍卫正满心恍然不知所措,听见外头有一个奸细男声传来,忙忍不住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随着这声音进来的那人是个瞧着四十许的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身材瘦弱,可沈逢对他却好像极为忌惮,即便是在盛怒之下也依旧微微点头道:“蔡使者。” “圣子,其实你又何必动怒,我们知道令牌被偷的时候立刻传信飓风帮首领告知此事,但也确实为时已晚,飓风帮十仅存三,能留下对面三千人,已经算不错了。” 沈逢:“可是之前你明明说……” “我之前确实说,若引他们入魔鬼峡再埋伏,至少还能吃下他们六千人。”蔡使者继续道,“但是我没想到南朝大营之中有人竟然能看穿我的计划。” 沈逢:“有人看穿?谁?” “那边能做决定的只有两人,葛雄这人虽然精明却没聪明到这个地步,那就只有……”那蔡使者眼中精光一闪,“那位从仕不久的景大人了。” “就是夫人死后向挽清一手操办的那个?”沈逢道,“我愿本还不明白为何叶纪棠与向挽清会选择他,如今看使者对他评价这么高,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圣子放心。”蔡使者朝着他一拱手,“有我主人相助,这一万飓风帮有也好没有也好,西岭的圣位,都只会是六圣子的。” 第392章 ——认亲 “草民韩德,参见晋谦王,清乐县主。” 在西北瘟疫之前,韩德原本是西北一个颇有名望的儒者,一生教书育人受人敬重,只不过好人没好报,夫人生下儿子之后便一命呜呼,好不容易一个人养大儿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原以为就可以含孙弄怡颐养天年,谁知一次外出,儿媳却不慎弄丢了孩子。 最后儿媳因愧疚投河自尽,其子抱病不起,孙子到如今也没能找到。 结果如今又被荣襄王抓来劳役,身子愈发衰弱,索性因为受人敬重,大家对他也多有照顾,这才勉强撑了下来。 但即便最近修养了两日,但看上去依旧虚弱不堪,整个人就像根残败腐朽的木头,风稍微刮得大一点,都随时有折断的风险。 叶纪棠听过他故事,心中也有几分可怜,微微抬手道:“老人家免礼,请坐。” “多谢晋谦王。” 此次跟着韩德过来的,还有几个稍微年轻些的,闻言小心的将他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叶纪棠:“韩老身子不好,本王便也不拐弯抹角了。这次请韩老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想必韩老应该也清楚。” 韩德:“清楚。” 叶纪棠:“既然清楚,不知韩老意下如何?” 韩德沉吟少顷开口道:“我们这些人全凭晋谦王与清乐县主,才能从那山洞中逃脱,让我们指证本就是情理之中天经地义,只是……” 叶纪棠:“只是担心诸位被关押在另一个地方的家人。” 韩德面带羞愧:“晋谦王施我等以恩,吾等却仍顾虑己身,确实有愧。” 叶纪棠:“人之常情,韩老不必如此,不过韩老若是愿意,本王或许可以尝试派人将你们各位的家人也救出来。” 韩德:“清乐县主昨日已经和草民谈过此事,昨日夜里草民也曾与他们都商量了一下……” 他面色迟疑不安,说话又吞吐,叶纪棠与向挽清对视一眼,便知道只怕是他们心中仍有顾虑。 果然,韩德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等……我等有愧于晋谦王于清乐县主解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虽未明言,但已经是摆明了的拒绝。 叶纪棠与向挽清对视一眼,虽有些失望,但也不算太过意外。 他们大致查过,荣襄王确实是好手段,关押的另一批人大多是眼前这些人的子女,父母之用心自然深重,这些人说到底还是对他们信任不够,又不愿拿自己子女性命冒险。 不过既然他们拒绝,叶纪棠与向挽清也不愿意强逼这些可怜人,正想找人送他们回去,就见十三匆匆进来,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掌心是个指节大小的竹筒:“小姐,西北来的信。” 如今能聪西北来信的唯有景羡,向挽清微微皱眉招手:“拿过来。” 十三忙起身奉上,向挽清打开竹筒仔仔细细的看了,正要开口说什么,就见韩老还待在原地,正想请人送他们离开,就察觉韩老眼神不对,死死的盯着十三像是活要将他吞进腹中。 向挽清迟疑道:“韩老?韩老?” 韩老神色激动恍惚:“县……县主恕罪。” 向挽清:“这是怎么了?” 韩老:“草民……我……胎记……” 他像是激动过度,有些口不择言,囫囵的来回捣鼓着这几个词,向挽清听着云里雾里。 幸好韩德身边跟着的人相识知道他为什么激动,忙跪下回话道:“启禀晋谦王,清乐县主,韩老之前曾走丢过一个孙儿,其后颈之上有一个月牙胎记,与……” 向挽清目光微缩,望向十三,而十三此刻似乎也隐隐猜到了他后面要说什么,本就没什么表情的小脸更紧绷。 “与这位公子后颈上的一模一样。” ——————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认亲了。”向挽清回想起白天的事情,到现在还觉得有些神奇,原本只是想剿灭荣襄王的势力,没想到一转眼竟为十三找到了家人,当真是世事无常,奇哉妙哉。 锦碧一边替向挽清卸钗环,一边低声道:“不过这一来十三与韩老相认,对他们两个人都是好事,二来韩老因此同意配合晋谦王和小姐,尝试救出他们家人并在旁举证荣襄王的罪证,对小姐来说也是好事。双赢的局面有何不可。” 向挽清低笑道:“不错,如今还会分析利弊了。” 锦碧:“毕竟跟着小姐也有些日子了,若是连这点皮毛都学不到,岂不是太蠢笨了。” 向挽清:“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拍马屁。” 锦碧浅笑不语。 向挽清却突然叹了口气:“十三这孩子也算是苦过来的,如今家人团聚苦尽甘来。既然昌老看重他,日后就让他跟着昌老钻研机巧之术,也省的跟在我身边打打杀杀。” 锦碧:“小姐仁善,是他的福气。” “叩叩。” 深夜敲门声总是响起的有些突兀,向挽清随口一个“进”字还没落下,叶纪棠就已经大摇大摆极为自然的推门进来,脸上笑眯眯的全无深夜入女子规闺房的羞愧感。 当然,以他脸皮的厚度,向挽清也相信他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情绪。 “怎样了。” 向挽清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忙问道。 “成了。”叶纪棠将手中折扇收拢道,“你未来夫君我出马,哪有不成的道理。” 下午的时候韩德便将他知道的情况尽数说出,随后知雨阁的人很快便查到了下落,方才就是叶纪棠亲自带人去救下那批灾民的子嗣,如今见他这样说,向挽清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明日便将万民书写好,再选几个人同我们一起回京……”向挽清杏眼微眯,眼神狠辣,“在加上景羡传信来的那些,我要让荣襄王这次,彻底翻不了身。” 叶纪棠:“好。” “鸾姐姐放心。叶望烽,瀚亲王……我都会让他们尽快下来陪你。” 第394章 ——日昙香 荣襄王侵吞赈灾粮款,奴役灾民,私造兵火,勾结西汉豢养私兵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如惊雷般瞬间传遍了整个京都。 一连数日早朝都有种风雨欲来的警惕感,仿佛又回到了原先叶青临落马的那段时间,朝中人人自危胆战心惊,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牵连落马。 谨妃为其子求情,在陛下殿前长跪不起,只可惜直到跪晕过去,陛下都没有见她一面。 向铭熠便是在那一日回京,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向挽宁重新锁回院子,不许她再踏出半步。 “铭熠!挽宁她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对她!”恰巧诸荷凉正在向挽宁院中,见状大怒。 “你应该庆幸她是我亲妹妹。”向铭熠一袭白衣,滚了金线绣边,眉目俊朗分明,只是神情一如既往的漠然,衬得他身上凭白生出几分渗人的寒意来。 诸荷凉被他话中的煞气惊了一惊,再转过头去看向向挽宁的时候,才发觉她此刻的表情确实有些不对劲。 她心中“咯噔”一声,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挽宁,你……你做了什么?” 向挽宁揪着诸荷凉的袖子,蜷缩在她身后:“我……我不懂兄长在说什么。” 诸荷凉见她这般开口,稍稍安定了些道:“是啊铭熠,挽宁这些日子都安安分分的待在家中,寸步未离,你是不是弄错了。” 向铭熠站在她们半丈距离之外,闻言极浅淡的抬了抬眸子:“将我桌上的密信拿给谨妃,让她按上面的路线派人截杀我,是你做的。” 这样浅淡的一句话,却让向挽宁在六月的夏日也被生生惊出一身的冷汗来,她豁然抬头,旋即有些僵硬的挤出一抹笑意来:“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挽宁听不明白。” 向铭熠没回她,只是就这么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望着他,向挽宁刚开始还能勉强撑着,可时间一长,脸上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一点点的收敛成畏惧与恐慌。 诸荷凉看着她这副样子哪里还能有不明白的,当即挥开向挽宁扯着自己的袖子,不敢置信的开口:“挽宁,他毕竟是你亲哥哥,你这是要害死他啊!” “亲哥哥?”事情既然已经暴露,向挽宁在最开始的恐慌之后,也生出几分破罐子破摔的狠戾来,“他之前一心扶持太子,害死青临的时候,又何曾把我当做过亲妹妹看待?如今和我说什么兄妹,你不觉得可笑吗?!” “还有你。”向挽宁又望向诸荷凉,眼中尽是恨意,“口口声声说爱我疼我,到头来又何曾顾虑过我,还不是任由向铭熠对青临赶尽杀绝!” 诸荷凉没料到她对自己都有这么浓郁的恨意,当即不敢置信的退后两步,面色怆然的连连摇头。 向铭熠:“你当真以为帮了谨妃,荣襄王登基之后会善待与你?” 向挽宁:“不论他们怎么待我,总之不会比你更差!” “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向铭熠微微蹙眉,“无药可救。” 向挽宁:“向铭熠,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这次被你逃了过去,没能致你于死地!” 向铭熠对她到底还是失去了最终的耐心,向后一步低声道:“锁在房中,不许进出。” “哈哈哈哈,向铭熠,你如今得意,迟早会遭报应的。”向挽宁也不抵抗,任由家丁讲她拖入房中,只是笑着诅咒,声声狰狞不堪,恨意仿佛要化作浓稠的毒液滴在这微凉院中。 诸荷凉似乎被这变故激的受了刺激,一时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向铭熠也无心安抚,朝着她一拱手就向后几步退出院中。 诸荷凉望着他的背影,神色微动像是要叫住他,可惜抬了抬手臂,到底还是颓然的放下了手。 不知呆站了许久,她才恍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原本和和睦睦的一家,不知何时,竟成了这这般支离破碎的模样。 或许……她第一次扪心自问,或许从很早之前开始,她就做错了。 ———— “向公子。” 向铭熠的脚步一顿,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见一薄裙女子自转角处露出个身形来,眉目巧盼,腕如凝晧,朝着他屈膝行礼:“公子回府了。” 美人如云,风姿缥缈。 可惜这番美景落在向铭熠眼里,却不得半分眼神,他随意应了一声,便抬腿要走。 江方圆等了许久才等到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让他离开,连忙出声制止:“公子……” 向铭熠:“?” 向铭熠的步子一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我听说,你前段时间惹得挽宁发了脾气?” 江方圆面有愧色:“我初入京都,实在是不知道五小姐与县主有旧怨,这才好心办了坏事,还请公子责罚。” 向铭熠朝着她走近一步:“你都说是好心了,不知者无罪,我还为何要罚你。” 江方圆:“但总归是惹了五小姐不高兴。” “我离京之前特意将那封密信放在书房,为的就是试一试她。若非你提起向挽清激怒了她,让她将此信呈给谨妃,只怕我到如今还看不清她竟真的想致我于死地。”向铭熠一面说一面朝江方圆走去,等到说到这里的时候,两人距离已经不过咫尺,“这样说来,我不仅不必罚你,还需多谢你。” 他口中称谢,言辞之中的意味却极为明显。 可江方圆却仿若没有丝毫察觉,甚至还微微红了脸,就像那最为普通的怀春少女带着羞色,迟疑开口道:“当真?” 向铭熠微微附身凑到江方圆耳边:“当然。” 区区两个字,竟也生出几分罕见的缱绻绵软。 江方圆垂在身侧的双手之间微蜷,在向铭熠看不见的地方,眼中极快的划过一道忌惮的光芒,可旋即又化为羞涩,低头仿若害羞般告了辞便连忙转身离去。 向铭熠这才直起身,负手而立,夜风凉涩,吹动他白袍衣角,也将那本就隐晦的暗香吹的愈发浅淡。 他沉默少倾才淡淡开口。 “日昙香,竟然……是那边的人。” 第395章 ——推他一把 知雨阁九层。 向挽清随意的将手中杯盏回桌上:“他又将向挽宁禁足了?” “向挽宁也算是厉害,不知怎么和谨妃勾结在一起,泄露了向铭熠的路线,在半路上派人截杀。”叶朔宇啧啧两声,继续道,“对自己的亲哥哥都下得去手,还真是蛇蝎美人。” 叶纪棠微微皱眉,抬手折扇就在他头上一敲:“好好批你的折子。” 叶朔宇吃痛,可惜打他的又偏生是个惹不起的主,只好瘪瘪嘴,又把头埋回那厚厚一桌的折子里。 叶青临和荣襄王接连倒台之后,朝中经历两次洗牌,一时间人手略有不足。 再加之叶朔宇这段日子以来办事还算靠谱,叶珃似乎是终于看到了自己这个一直不学无事的儿子,对他也是愈发看重,将手上不少事情都交给他处理。 此事虽然是个好兆头,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叶朔宇每日的政务愈发繁重,闹得每日都哀声怨道苦不堪言。 昨日终于受不住这种苦头逃了一次,结果今日就被叶纪棠抓来知雨阁当面监督。 向挽清瞧见他们兄弟两这样子,忍不住失笑道:“你何苦为难他。” 叶朔宇见向挽清为自己说话,忙抬起头一脸感激,只是还来不及附和,就又被一扇子打在头上。 叶纪棠皱眉道:“他这些日子以来处理过的折子我都瞧过,还算尚可,只是懒得很,若是再不管着,以后怎么办。” 其实叶纪棠口说的也并不十分准确,这些日子叶朔宇处理政务的手段与水平,足矣称得上高超,有些事情便是叶纪棠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只是怕他自负,这才只说“尚可”二字。 看着叶朔宇苦着脸不再开口,叶纪棠这才继续方才的话题:“向铭熠应该是早就对向挽宁起了戒备,所以才会在离京之前故意放一封假密信在房中试探,他提前离开,想来也是前去处理截杀他的人。” “向挽宁泄露假消息害的谨妃损失不小,若换了平时她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但这次荣襄王一脉自身难保,自然也不会再追究此事。若这样想来,当初向挽宁偏偏会和谨妃勾结,只怕也是向铭熠棋局中的一步,否则以她当时的境地,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入宫。” 向挽清眼中闪过一抹忌惮,继续道:“向铭熠步步为营,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叶纪棠:“如今叶青临已死,叶望烽也算是废了,那么再接下去,就只有太子了。” 向挽清:“太子软弱中庸,但是有嫡子的身份,还有丞相和向铭熠在,反而更加棘手。” 叶纪棠:“那我们这还有本王,还有清清在,岂不是更厉害。” 向挽清瞥他一眼,失笑道:“贫嘴。” 叶纪棠:“等这些事都处理好了,我们去北汉治好我的蛊毒,山河之大,我陪你到处走走。” 叶朔宇猛地抬头:“七哥!” 叶纪棠:“帝位我不会继承,以后若你愿意就你坐,不愿意就随便找个人来坐。” 叶朔宇将笔一搁,眉峰高高皱起:“可是……” “行了。”叶纪棠打断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说不定向铭熠确实厉也未可知。” 叶朔宇闭了嘴,只是面色微凝,显然还是有些挂怀。 向挽清瞧着他的神色,微微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 屯兵造武之事人证物证俱在,叶望烽便是有再多张嘴,自然也是无法继续狡辩。 可一反常态的是,如今就算到了这种地步,陛下却依旧一直没有真的下旨处决荣襄王,反而自从将他押入牢内之后,便再没有下一步的动静。 “县主,这当初叶青临犯事,陛下说罢黜封号便罢黜封号,说流放就流放,怎么到了荣襄王身上,就这样犹犹豫豫。”茅矜汀坐在向挽清下首,忍不住开口道,“难不成这长子,当真是和别的儿子不同?” 向挽清:“长子固然是一方面,但最要紧的,还是鲁甸。” 茅矜汀:“鲁甸……谨妃的那位堂兄?” 向挽清颔首:“他前段时间刚刚新封了镇西将军,领兵二十万,镇守我南朝与西岭边境。谨妃与他虽仅是堂兄妹,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真的发起疯来,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蠢事。” 茅矜汀:“可当初的叶青临不也有右司马?” 向挽清:“当初叶青临事发的时候,虽有兵符,但实际上兵权已经在我父亲手上,即便他要起事,也是有心无力不足为惧。” 茅矜汀:“可囤兵制武毕竟是谋逆之罪,陛下难不成就不加责罚了?” 向挽清:“陛下就算责罚,顾念鲁甸的情况之下,也不会罚的像叶青临当初那么重。” 茅矜汀皱眉道:“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向挽清摇头:“可是陛下不想责罚,难道……我们就不能推他一把吗?” “推?”茅矜汀沉吟片刻,“县主可是有法子了?” 向挽清:“这就是我今日叫你过来的原因。” 茅矜汀略微垂首:“愿闻其详。” 向挽清压低了声音,低语几句,之间茅矜汀不知听到了什么,立刻神色大变,连连摆手:“县主,这万万不可,如今荣襄王尚未罢黜封号,又是被关在天牢中,若是有个万一,第一个出事的就是下官啊。” 向挽清:“茅大人替我办事,我自然不会将大人置身危险之中,还请安心听我说完整个计划……” “……这……这能行吗?” “说的明白些,大人在我身边为我做了那么多事,乃是我一大助力,如今尘埃未定,我若无把握,又怎么会贸贸然让大人冒险,那岂不是自断臂膀?” 茅矜汀仍是面色犹豫:“可是……” “当然,大人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茅矜汀见她面色似笑非笑,心中当即一颤,忙讪笑道:“县主这是哪里话,能为县主办事,是下官的荣幸。” 向挽清见他这样说,这才露出个真心的笑意来:“那就有劳茅大人了。” 第396章 ——夜长梦多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参见太子殿下。”坤宁宫内,向铭熠对着高位之上的两人拱手行礼,“不知娘娘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金殿居中的那个位置外,笼了层半透的纱幔,借着日光能隐隐约约看见个消瘦的身躯半躺在宽大的座椅之上:“起来坐。” 向铭熠谢了恩,在太子下首坐下,皇后才继续开口道:“本宫今日召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荣襄王的事。” 向铭熠:“荣襄王?” 太子颔首:“你揭发荣襄王屯兵造武之事,做的非常好,只是如今父皇顾念鲁甸,对他的处罚也迟迟不曾下旨。” 向铭熠:“太子的意思是……” 皇后:“不知你可有法子,让陛下尽快下旨废黜荣襄王。” 向铭熠微微皱眉:“皇后与太子这是着急了?” 向铭熠对面的梁玉玦眯着双小眼睛,憨态可掬的开口:“向大人这话是哪里话,荣襄王犯下这等大错,简直是天理不容。皇后与太子这样说,也是希望他能尽快收到应有的处罚,才好整肃朝纲,威慑众臣。” 向铭熠淡淡抬眸:“粱二大人也是这样想的?” 太子:“这件事若非表弟提出来,本宫与母后一时间倒也没有想到,这次真是多亏了表弟了。” 梁玉玦闻言讪笑道:“为皇后与太子办事,理所应当。” “据说这段时间以来,粱二大人几件差事都办的非常妥帖。尤其是前段时间我不在京中的时候,龚芥出事,是粱二大人力挽狂澜,扳倒虞亮不说,更是提前将邱琛拉到我们这边,当真是大功一件啊。” “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向铭熠这话分明是夸奖,语气也称得上真挚,但梁玉玦听在耳朵里,却明明的生出几分心虚来,仿佛那些自以为隐瞒的极为妥帖的秘密,都已经被他一眼看穿。 向铭熠端茶浅饮了一口:“这护龙营新晋的统领可是实打实的新贵,前段日子我不在京中无缘得见,等过几日粱二大人可要给我好好引荐引荐。” 梁玉玦被这句话惊出一背的冷汗,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咽喉:“向大人这是哪里话,我等都在太子门下做事,这是自然,自然。” “行了,这些事你们私下再说就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父皇对荣襄王的态度要紧。”太子见他们一人一句,忍不住皱眉道,“向铭熠,你向来足智多谋,可有什么好的法子,让父皇尽快下旨的。” “法子自然有。” 尚未等太子露出个笑意来,向铭熠就继续道,“只是如今不能用。” 皇后:“为何?” 向铭熠:“如今荣襄王谋逆造反已经是板上钉钉,即便陛下顾念鲁甸留他们一分颜面,日后他离皇位也绝无机会。而太子贵为嫡出,又在其余诸位皇子中为长,只要日后不犯下如同叶青临与荣襄王这般大错,日后继承帝位,必然是绝无差错。” “放肆!你竟敢拿太子与他们,咳咳……他们两个人相比较!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后闻言怒斥,只是身子实在单薄,声量稍微大了一点,就连连上气不接下气。 太子见状忙上前几步,走到帷幔后半跪着替皇后顺气,又回头低斥道:“向铭熠,你还不赶紧谢罪。” “皇后息怒,微臣并无此意。” 向铭熠从善如流的跪下,姿态顺从,只是若有人能看到他如今半垂下的脸,就会发现分明他才是屈膝的那个,神情却无半分恭敬,仿佛如今是皇后与太子在跪他一般。 皇后好不容易顺回了气,闻言微怒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向铭熠:“荣襄王已经身败名裂,就算不废黜也不足为惧,何故凭白让太子为了这样一个人出面,更何况,景羡乃是向挽清手下的人,他妻子也与向挽清一直感情深厚。” 皇后:“这和景羡又有什么关系。” 向铭熠:“景羡的妻子当初之所以暴毙,与荣襄王也算有所关系,那么向挽清势必要给她报仇。这样一来,我们杀不杀荣襄王其实并非必须,但向挽清必定是要杀了他报仇的,那我们又何必着急。” “若是不慎让陛下以为太子是个为了皇位不顾忌亲情之人,岂不是得不偿失,反而让旁人占了便宜?” 太子:“旁人?” 向铭熠:“皇后与太子莫要忘了,晋谦王与懿德王身后站着的,可是明妃与左司马府。” 皇后与太子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未曾再开口。 良久,皇后才微微抬手道:“你先起来,方才是本宫着急说了重话,你莫要放在心上。” 向铭熠闻言起身:“微臣不敢。” 皇后:“你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也会好好考虑,你暂且退下。” “是。” 眼看着向铭熠出了宫门,皇后这才摇头道:“这向铭熠确实是个人才,只是这性子……” 梁玉玦闻言忙开口道:“向大人这般英才有几分气性,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皇后还是消消气,保重凤体要紧。” 太子:“母后,那荣襄王的事我们怎么办才好。” 皇后瞧着太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没什么主见,日后若是母后不在了,你可如何是好。” 太子:“母后莫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梁玉玦:“皇后乃是天下之母,又有陛下龙气护佑,必然千岁。” 皇后失笑:“你可比你哥哥会说话多了。” “多谢皇后夸奖,臣不过实话实说罢了。”梁玉玦笑了笑,又道,“娘娘,既然向大人都这么说了,不如就按他说的来。” 皇后正想点头,就见梁玉玦继续道:“虽说荣襄王与西岭勾结,他舅舅掌管的又是西北边境,但是如今西岭圣帝病危,他们自己都因争夺圣位自顾不暇,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 皇后皱眉道:“不是说向挽清会景羡那妻子报仇吗?” 梁玉玦垂首:“话虽如此,但娘娘,那妇人不过向挽清手下的妇人,当初活着的时候笼络几分,如今人都死了那么久,这要换做是您,可会为了这样一个人冒那么大的险。” 皇后不知想到些什么,目光中忽然闪过一抹忌惮,旋即目光落在半跪于自己身前的太子身上,很快化为坚定:“你说得对,夜长梦多,唯有他死,本宫才能真正安心。” 太子不解:“母后?” 皇后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来,抬手轻抚太子发顶,低声喃喃:“放心,这皇位,注定是你的。” 第397章 ——似龙兽消失 “向大人,此处不是出宫的方向,您走错了。”引路的宫人见向铭熠脚尖一转往宫中西北角走去,忍不住低声道。 向铭熠:“没错,本官另外有事处理。” 宫人:“可……可是大人去的这个方向,住的都是些低贱的宫人,怎么可能有事需要大人处理呢。” 向铭熠从袖中取出个荷包来抛给那宫人:“这就不牢公公费心了,本官处理完事情,自然会立刻出宫。” 那荷包入手便知分量极沉,那宫人忙脸上一喜,连连作揖:多谢大人,既然如此,那大人还请自便。” 眼看着那宫人走远,向铭熠这才一转身,继续朝着西北角走去。 只是在他不曾察觉的地方,向挽清却盯着他的背影紧紧皱眉。 “那是……向铭熠?”她身侧的叶朔宇挑眉道,“看样子是从皇后宫里刚出来,只是不出宫,这是往哪里去?这方向不是浣衣局就是慎刑司,他这是要干嘛?” 向挽清沉吟片刻:“朔宇,这是宫里,森尧不好出面,你帮我个忙,派人去看看他究竟是去干什么” 叶朔宇见她面色微凝,知晓此事重要,也不多言,直接召来寸刀,让其上前跟着。 向铭熠没有武功,既然入宫也不会携带暗卫,再加上寸刀的轻功,可以称得上是万无一失。 向挽清这才略放心了些:“先出宫,纪棠还等着呢。” “好。” 他们二人到宫门口的时候,晋谦王府的马车早就停在了不远处,叶纪棠瞧着那大大小小的匣子,挑眉道:“又是她给的?” 这个她,是指明妃。 这些日子以来,向挽清和明妃的关系日益融洽,如今偶尔也会奉召入宫一起吃饭,她像是打算从向挽清的身上下手,和叶纪棠打好关系。 而叶纪棠虽然还没到和她同桌共饮的份上,却也没有阻止向挽清入宫,明妃见到他的态度,这些日子自然是愈发示好,每次入宫,都是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赏赐下来,有些东西,便是贵重到连向挽清都会咂舌的程度。 “向铭熠也入宫了?”叶朔宇今晚留宿宫中,将向挽清送到叶纪棠手上后便又转头回去,叶纪棠没有多管这些珍品,等向挽清入了马车,就开口道,“我看见他的马车了。” 向挽清见他问起,便将方才看见的事情和他又说了一遍。 “西北处?”叶纪棠见向挽清神色,开口问道,“清清可是猜到了什么?” 向挽清:“如果是别人,倒还真猜不到,但若是他……我怀疑他应该是去找似龙兽了。” “似龙?”叶纪棠忽然想起向挽清所说,当年她死之后灵魂不散,便是这似龙兽驮着她重生一次,“难不成向铭熠重生,也是似龙兽的功劳?” “不可能。” 叶纪棠见她拒绝的如此果断,忍不住问道:“为何?” 向挽清:“似龙兽曾与我说过,百年内,它只可为一人改命,还言称这世上除我之外无人重生,所以当初向铭熠其实很早就漏了破绽,我却迟迟想不到这一层上去。” “若不是它,那会是谁,还有谁能有这种能力?” “不知道。”向挽清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这种力量并非凡俗可想象,只怕除了向铭熠自己,没人能知道。如今只能看寸刀今日能不能查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 “似龙兽不见了?”向挽清听闻叶朔宇派来的人禀报,忍不住失声道。 “是。”那人俯首道,“向大人离开之后寸刀大人亲自入幽谭阁看过,确实是空无一物。” 向挽清搁了笔:“那向铭熠进去做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做,寸刀大人说他显然也没想到似龙兽会消失,绕了一圈一无所获之后便离开了。” 向挽清见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好挥手令此人退下。 叶纪棠见她颇有些失魂落魄,忍不住安抚道:“或许只是似龙兽休养生息后自行离开了,此等神兽,本就不可能困于方寸之地。” 向挽清:“话虽这样说不错,但我今日这心里总是发慌,就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其实叶纪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当初重生路上只有她们一人一兽,之后似龙兽又曾出手相救,她便总觉得她们也算得上是一条线上的,如今不声不响的便消失了,难免失落。 “其实……” “阁……阁主!”叶纪棠的话突然被打断,“出事了。” 是曲亦辰的声音,叶纪棠微微皱眉:“进来。” 向挽清瞧着面色略有些难看的曲亦辰,这不安了一天的情绪愈发强烈,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下意识的吞咽了口口水:“发生什么事了?” 曲亦辰显然没料到向挽清也会在这,话语一顿,下意识的看了叶纪棠一眼。 叶纪棠终于于明白事情或许真的有些棘手。 他和向挽清在一起那么久,两人之间早已坦诚相待,曲亦辰也不会蠢到这时候还认为有事情要瞒着向挽清,那他会面露迟疑,那只能说明,这个消息十有八九是向挽清听不得,或者至少是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听了。 向挽清哪里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当即皱眉,微沉了声音道:“有什么你就直说。” 叶纪棠:“……说。” 曲亦辰这才一咬牙道:“西北葛熊传来的消息,沈念的三千亲兵在魔鬼峡,与飓风帮残余兵将同归于尽,其余匪帮闻风丧胆,已尽数归降。” 这是好事,不会让曲亦辰有这番神态。 向挽清:“还有呢。” 曲亦辰低了头,不敢去看向挽清的脸色:“景羡修书一封,与沈念一同去了西岭,说是等助他夺得帝位,杀了沈逢便立刻回来。” 向挽清崩了一天的弦彻底断开,接过那字条一目十行的看完,一时间竟不知是该担心还是生气亦,良久才狠狠一拍那桌子,咬牙切齿般吐出两个字来。 “荒谬!” 第398章 ——刑部尚书的侍女 “娘娘,谨妃娘娘。” 原本热闹非凡的玉芙宫如今早已门庭冷落,除了零星几个侍女偶尔走动之外,偌大一个宫殿,竟仿若坟墓般死气沉沉。 谨妃自从上次在御书房门口跪到昏倒,也不曾得见天颜之后,便大病了一场,只是以她如今的境遇,便是连太医都不曾上心,以至于这么长时间以来,不见好转反倒日益严重。 到了如今,浑浑噩噩的连脑子都开始糊涂,经常是不分昼夜的昏睡,便是偶尔清醒,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法子来。 只适合这一日,迷迷糊糊间竟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过去,却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谨妃娘娘,奴婢是刑部尚书派来的,您可算是醒了。”那宫女见她醒来,脸上一喜,忙自报来路。 谨妃皱着眉似是想说些什么,谁知嘴唇张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那宫女见状,忙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来,将里面的丹药就着一旁的冷水给谨妃服下:“娘娘,这是刑部尚书给奴婢的灵丹,等您吃了他,必定大好。” 谨妃原本不知这侍女身份,本不想服药,只是苦于浑身无力,抗拒不得,谁知吃了那药之后没多一会儿,竟果真感觉到意识清醒不少,力气也恢复了些,这才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你……你当真是刑部尚书的人,他不是也被一同收押入狱了吗。” 宫女:“奴婢不敢欺瞒,尚书大人虽也入了狱,但他执掌刑部多年,如今的京兆府尹茅矜汀也算是大人属下,如今略有照拂。” 谨妃皱眉,似是不信:“那茅矜汀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怎么会在这时候对他额外照拂。” 宫女:“那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按尚书大人的说法,应该是与镇西将军有关。” “鲁甸?”谨妃喃喃自语,“是了,如今堂兄尚且领兵二十万盘踞西北,以茅矜汀谨慎的性子,此刻对他们照顾,倒也不稀奇。” 她这样说着,突然眼睛一亮:“那荣襄王如今在牢中如何,过的可好,可曾吃过什么苦头。” 宫女:“娘娘放心,有尚书大人在,王爷如今除了身在牢中,一应吃穿用度都与平常无异。只是……” 谨妃听到前面,一直悬着的一颗心尚且没有完全没有放下,就又重新揪起:“只是什么?!” “娘娘病了许久,不知这些日子来外头都发生了些什么。”那宫女面色凝重,“以向铭熠为首的太子一脉官员连续数日上奏陛下,请旨……请旨处斩荣襄王,以儆效尤。” 谨妃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狠狠坠下崖底,她甚至都不必询问陛下的态度,只看这宫女脸上神情,便知道如今该是什么形势:“望烽毕竟是他的长子啊,他怎能如此狠心。” 一句话毕,谨妃那双因为久病而略显无神的眼睛,早已经通红盈泪。 “娘娘,尚书大人请娘娘去向陛下求情。” “你以为本宫不想吗?”谨妃面色怆然,“只是之前本宫在御书房前跪了两天一夜,陛下却连面都不愿见上一面,何谈求情。” “那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树倒猢狲散,除了刑部尚书之外,哪里还有人愿意帮本宫。”谨妃的声音虚弱,在这偌大金殿上飘荡的时候,更显飘无,“算了,若是望烽活不得,本宫便随他去了便罢,左右棋差一招,怪不得旁人。” “娘娘,其实尚书大人今日让奴婢前来,便是还有一个法子……” 那宫女欲言又止。 谨妃原以为本是死局,闻言一喜:“支支吾吾做什么,什么法子,快说。” 那宫女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来,双手呈给谨妃:“还请娘娘过目。” 谨妃忙伸手接过,只是大病几日,即便吞服丹药恢复了些,可动作略大些,指尖却依旧微颤,险些连张薄纸都拿不稳妥。 那纸上只写着寥寥几行,字迹也确实是刑部尚书的无误,只是谨妃越是看,原本脸上的喜色便越发浅淡,到了最后,竟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宫女双膝跪地,将身子伏的更低:“尚书曾说,娘娘是当年潜邸老人,与陛下情谊深重多年,荣襄王又是陛下长子,情分自然与其余诸子不同。” “如今陛下只是因为正在气头上,所以才会有此念头,但只要娘娘能让陛下想起与王爷的多年情分,想起当年温存,或许荣襄王,还能有一线生机。” 谨妃闭了闭眼,手中的信纸早已被她捏得皱起:“一线生机……用我的命换吗?” 信上所书,谨妃唯有身死,或许方能唤醒陛下对她,对叶望烽的一丝温情。 “如何决定,还请娘娘定夺。” 谨妃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掀开被子起身,就这样只着一身素白里衣,往窗边柜子旁走。 那宫女一惊想要扶她,却被挥手打开。 谨妃跌跌撞撞的走到柜子旁,扶着喘了好几口气,才从柜中取出个金丝楠木的匣子来,只是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竟不过就是个不值钱的破布娃娃。而且做工粗糙,看着甚至有几分滑稽。 只是谨妃看着它的时候,眼底却是罕见的温柔深情。 “我生来不育,自你两岁养在我身边起,我便无时无刻不在感谢上苍,感谢它将你带来我身边。深宫难度日,也多亏你一直陪着我。”谨妃右手拇指在那娃娃上一寸寸摩挲过去,缱绻低语,“人人都道我们是养母子,情谊不同血脉情深,可又有谁知道……你本就是我孩子啊。” 那宫女有些担心:“娘娘……” “望烽,若有来生,你莫要再生到皇家,我也莫要再入这深宫,你我二人,就当那人世间,最平凡的母子。” —————— “参见县主。”那宫女推开寝殿大门,走到转角处静站着的女子面前。 向挽清淡淡应了一声:“如何?” “谨妃……殁了。”宫女将手中的匣子略抬起来一些,“这是谨妃托奴婢交给陛下的。” 向挽清的目光在那匣子上一顿:“那就交给陛下。” “是。” 第399章 ——谨妃逝世 是夜,叶珃正与太子、叶朔宇还有苏晗等大臣,在御书房一同商讨北方公众道驻兵等相关事宜,谁知守在门口的高公公却突然神情不安的走了进来。 叶珃皱着眉看过去:“怎么了?” 高公公欲言又止:“陛下,是玉芙宫来人了。” 玉芙宫是谨妃所在,叶珃闻言脸色猛地一沉:“她还有脸来求情?!不见,让她滚回去。” “不是求情陛下。”高公公慌忙道,“是谨妃……殁了。” 太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诧,怎么会这么巧。 叶珃一怔:“什么?” 高公公:“陛下,谨妃自从荣襄王入狱以来,便一病不起,连绵几日高烧不退,方才宫人来报,已经去了。” 叶珃闻言沉默少顷:“她教子不严,以至于朕的长子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实乃大罪,如今也算是咎由自取。” “陛下说的是。”高公公低眉顺眼的将手中的匣子捧到叶珃面前,“只是陛下,这是谨妃娘娘临死前,托宫人转交给陛下的,还请陛下过目。” 叶珃皱着眉看着那只虽然因时间显得有些破旧,但仍能看出被主人精心呵护的娃娃:“这是……” “谨妃娘娘说,这是当初荣襄王出生的时候,陛下亲手做给荣襄王的娃娃。” 叶珃:“这是……朕亲手做的?” “当初荣襄王出生,陛下大喜,亲手做了这个娃娃,结果嫌弃自己做的不好,又不想给,便藏了起来,谁知后来无意间被荣襄王找到,他反而喜欢的不得了,陛下忘了?” 高公公的话终于勾起了叶珃心中那些早已经不知被多少厚重尘土掩盖的记忆,他到底还是生出几分唏嘘来,有些小心翼翼的拿起那娃娃:“望烽是朕长子,他生母又是朕房中第一人,那时候朕还尚未登基,喜得爱子,自然是欣喜万分。” 立在一旁的太子瞧见叶珃这般神情言语,心中下意识的咯噔一下。 高公公:“是啊,那时候奴才刚到陛下身边伺候,依稀记得荣襄王最是孝顺。有一次摘了个好吃的浆果,自己舍不得吃,也不肯给谨妃,就这么在手里握了一下午,要等陛下回府,执拗的很。结果捏得太用力,等您回去的时候,浆果都捏坏了,就那只小手还脏兮兮的,奴才替荣襄王洗了好久才洗干净。” 叶珃带着几分追忆:“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自己舍不得,偏偏要留给朕,朕堂堂一国之主,难道还会贪嘴这些吃食吗?” 高公公:“陛下,这些毕竟都是荣襄王一片孝心啊。” 叶朔宇突然上前一步道:“父皇,您常说大哥敦厚老实,作战英勇,不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是与您最为相似的那一个。儿臣相信大哥这次犯下这种弥天大错,一定也是受了奸人挑拨,并非其本意。儿臣请您再给大哥一次机会,相信大哥一定会痛改前非,再也不会糊涂了。” 太子即便有再深的城府,一时间也忍不住豁然转头,不敢置信的盯着叶朔宇,显然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么情真意切的替叶望烽求情。 高公公亦是开口:“陛下,谨妃娘娘死前曾言,荣襄王犯此大错,本不应法外开恩,但请陛下念在她一颗慈母心肠,若是能用她自己的性命,化解哪怕荣襄王身上万分之一的罪孽,她也死而无憾。” 叶珃仍旧没有开口,只是面色显然已经有了些许松动。 太子见状,又想到之前皇后于今晚的计划,即便向铭熠几次叮嘱他绝对不要在荣襄王一事上落井下石,他却依旧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父皇,荣襄王身为亲王,又是长子,非但不以身作则,反而犯下大罪,若是不从重处罚以儆效尤,日后父皇还如何清朝纲,正人心。” “放肆!” 见叶珃发怒,房中一应人等具是连忙跪下。 “朕常教你们兄友弟恭,互相帮助,朔宇尚且能为他大哥求情,你身为太子却要将你亲哥哥置于死地!” 太子没想到叶珃这次反应会这么大,连忙请罪:“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 “陛下。”苏晗开口道,“依臣看来,荣襄王虽非谨妃亲生,但他向来孝顺,谨妃又伺候您多年,如今病逝,于情于理也该让荣襄王送上最后一程。不如先将他从天牢放出来,等处理好谨妃后事,陛下再决定如何处置。” 太子心中慌乱,可方才被勃然怒斥过,如今也不敢擅自开口,几乎是心惊胆战的等着叶珃的反应,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等听到句“那就按苏爱卿说的办”,他那颗提着的心,这才彻底直直的往下坠。 虽然并未直言饶恕,但既然决定了放他出狱,后面也自然不会再将他关回去。 谨妃的死给了荣襄王出狱一个很恰当的理由,叶珃究竟是什么态度也已经十分明了。 这次屯兵造武的事情,只怕就要这样轻飘飘的揭过去。 可是…… “太子可是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样差。”苏晗突然开口。 太子讪笑了下,随意糊弄道:“可能是天日渐凉,夜里着凉了。” 高公公:“陛下,那奴才现在就去把荣襄王接出来?” 太子:“父皇,如今也夜深了,皇兄说定都已经睡下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去也好。” 叶朔宇:“父皇,牢狱阴湿寒冷,儿臣审犯人的时候偶然进去过一次,那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依儿臣看,还是尽早接出来的好。” 叶珃多看了太子一眼,扭头和高公公吩咐道:“就现在去把他接出来,让他回王府休息,明日一早入宫,谨妃病逝的事情,记得婉转些说。” 高公公:“奴才遵旨。” 高公公奉旨,连夜去接叶望烽出狱回宫,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他接回来的,并非叶望烽,而是……另一具尸首。 第400章 ——刑部侍郎 “县主,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办妥了。” 左司马府书房之中,茅矜汀将手中的状纸双手呈上,“毒杀荣襄王的太监已经招供,是来自皇后宫中,这是他的状纸。” 锦碧忙上前接过捧到向挽清身旁。 “县主算无遗策,整个计划天衣无缝,下官佩服,佩服。” 向挽清抬眸看了他一眼:“茅大人什么时候变得爱拍马屁了。” 茅矜汀闻言一怔,干笑不语。 “陛下迟迟不降旨,本就是不想废黜荣襄王,我这计划能这么顺利,也不过顺势而为,茅大人不必给我带高帽。”向挽清搁下手中狼毫,接过那折子看了两眼,就随意抛回给茅矜汀,“就这么交给陛下。” 茅矜汀手忙脚乱的接住那状纸应是。 向挽清见他一脸欲言又止,没有离开的意思,开口问道:“还有何事。” 茅矜汀:“县主,那刑部尚书的家人……” 之前向挽清以其妻女家人要挟,让刑部尚书代笔,写了那一封交给谨妃的信,再加上那宫女有意歪曲事实,这才让谨妃相信了叶珃对叶望烽的杀心,间接促进了她的自尽。 向挽清:“按照约定,派人将他家中女眷安全离京百里,之后是死是活,便与我无关。” 茅矜汀:“那他那个儿子……” 向挽清:“荣襄王屯兵造武本就是事实,刑部尚书在其中也有插手,本就是抄家灭族的重罪,我帮他救出家中女眷已经是仁至义尽,至于他那个儿子,恕我有心无力。” 茅矜汀:“……是。” 向挽清忽的挑眉:“茅大人可是觉得我太过冷血,没有人性?” 她这句话似笑非笑,却惊得茅矜汀忽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忙不迭跪下:“县主明鉴,下官不敢。” 向挽清:“是不敢,还算是不会?” 茅矜汀俯身到底,不敢抬头,若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甚至连身子都一直在细微的颤抖。 这次的计划,向挽清先让梁玉玦引诱皇后对荣襄王起了杀心,再让刑部尚书伪造书信,于皇后派人去天牢对荣襄王动手的当晚,让谨妃自杀,勾起陛下对荣襄王的疼爱。 于是当陛下对荣襄王念起当年温情,勾起他那点少的可怜的慈父心态,想要饶恕他的时候,却被告知荣襄王刚刚在牢中被毒害,其心中的怒火与愤恨之意,自然是难以想象的浓烈。 这一次,向挽清利用了谨妃慈母之心,也利用了皇后想为太子铺平道路的心态,不仅阴了皇后一道,也借势铲除了谨妃与荣襄王二人。 其中的狠辣手段与缜密谋划尚且不说,仅仅是向挽清这操纵人心的本事,就足以让茅矜汀惊畏恐惧。 “行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茅矜汀心中那根弦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断的瞬间,向挽清终于开口道,“你这次做的不错,虽然做刑部尚书尚不够格,但刑部侍郎的位置,我会为你安排好。” 茅矜汀一怔,随即大喜:“多谢县主!” 他出身寒微,背后没有靠山,在这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一直都是过的战战兢兢,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未曾升迁。 如今能突然从正四品的京兆府尹升为从二品的刑部侍郎,如何能不大喜若狂。 向挽清没有再说什么,重新执笔临摹字帖,茅矜汀见状,也立刻识相的躬身告辞。 见他走远了,锦碧才边磨墨边低声道:“小姐,皇后这次派人毒杀皇长子被陛下知道,是不是会被废后啊。” 向挽清头也不抬:“不会。” 锦碧没想到她会回答的这么果断,有些意外道:“为什么?荣襄王怎么说也是皇长子,就算她是皇后,此事也是罪大恶极。太宗皇帝的时候,文孝皇后盛宠一时,可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当上皇帝,鸠杀当时的皇长子,那不也立刻打入冷宫了吗?” 向挽清低笑一声:“你还知道这个典故?” 锦碧微红了脸:“奴婢也是闲来无事,看话本子的时候看到的。毕竟跟在小姐身边,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向挽清失笑:“那你可知道这文孝皇后是什么出身?” 锦碧细细想了一下:“文宗皇帝出身不高,娶妻的时候不过是个没有封号的皇十三子,文孝皇后也不过是个普通文臣嫡女,后来家道中落,愈发落魄。” “这就是了。”向挽清执笔道,“文孝皇后当初被废,固然是因为鸠杀皇长子,但一来那位皇长子颇受爱戴并无犯错,二来她身后无人,除了个皇后的名头什么都没有,太宗皇帝自然是想废就废。” “而我们现在这位皇后,且不说太子麾下众臣,就是她母家,丞相如今虽然不如从前,但他从政多年,手下门臣众多,如今六部之首的礼部尚书也是其学生,势力不容小觑。” “最重要的,也是荣襄王屯兵造物证据确凿,犯下这般本就是当诛之罪,便又替皇后减轻了一层罪过。” “两相加叠,皇后这个位置,暂时还废不了。” 锦碧皱眉道:“可若是动摇不了皇后的位置,小姐费这么大力气,岂不是白费了。” 向挽清:“我设下此局,本就只是想杀了叶望烽,鱼肠当初虽未真的对鸾姐姐下手,但他对鸾姐姐的杀心却是不假。如今平白加了谨妃一条性命已经是赚了。” “更何况……”向挽清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看了看字帖,这才将笔搁到一旁,继续开口,“陛下刚想饶恕荣襄王,他便被人毒杀,想惩处幕后真凶却不得不顾忌丞相势力。身为帝王却处处受人钳制,他这样的人,如何不记恨在心,这皇后与太子的日子,往后只怕也不会好过。” 锦碧似懂非懂了点了点头,再侧过头去看那副字帖的时候,才发现小姐临摹的原是《百战志》当中一篇用兵策论,笔锋凌厉果决,隐隐透出几分杀伐之气,光是看着,金钩铁马之意便扑面而来。 第402章 ——北汉宦官 刑部尚书与刑部侍郎前后落马,刑部身为六部之一,平日事务繁重,自然不能一直空缺。 刑部侍郎这个位置,论出身功绩,其实尚且轮不到茅矜汀来坐,只是他任京兆府尹十余年,虽然不算出彩,但也是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再加上苏晗等人举荐,这位子到底还是落在了他头上。 而刑部尚书一职,叶珃沉吟了许久,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索性就暂时空着,让茅矜汀代管整个刑部。 一下子由正四品升到从二品,还拥有正二品的职权,这简直是茅矜汀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喜事。 受封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过来拜谢向挽清,心中对于当初选择站在她这边,更是十二万分的窃喜。 “看茅大人刚才那副样子,那可是真高兴。” 锦碧眼见着茅矜汀退下,忍不住笑道。 向挽清:“正四品与从三品是个坎,像苏晗和向铭熠这样的,毕竟罕见,不知多少人终其一生都难进寸步,他如今一步登高,自然是欣喜万分。” “原来是这样。”锦碧似懂非懂的开口。 今日正好叶纪棠也在,闻言开口道:“这茅矜汀之前因为蛊毒搜府的事情得罪了叶青临和向家二房,才不得不投到你门下以求庇护。如今他们一个落马,一个衰败,唯一一个向铭熠看着也不像是会和他计较这些的人。时间一长,没了桎梏他难免起异心,不过如今升了官,这些小心思自然也歇一歇了。” “这世上最好用的两个法子,一个是威逼,一个利诱。”向挽清道,“都是些老道理了。” “小姐,西岭来信了。”他们正在这说话,归舟突然捧着封信走进来道,“景羡传来的。” 向挽清与叶纪棠对视一眼:“拿过来。” 景羡如今到圣都已经有了一段时间,既然拦不住他,那也只好尽力护他万全,所幸西岭境内的知雨阁势力,虽然不及南朝,但也算可观,这些日子从来往书信看,景羡一切都好,向挽清渐渐的也就略安心了些。 只是今日的这一封信,与之前几封报平安的信并不相同。 信封内除了书信之外,还另外附了一张 向挽清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眉头便愈发皱起。 叶纪棠:“怎么了?” 向挽清将信纸递给他:“沈逢身后,只怕也有高人。” 这信内所书,景羡随沈念入了西岭之后,便几次与沈逢交锋,虽有小胜,却不足以彻底垫定局势。 尤其是如今沈婼已经苏醒,虽然因为长时间昏迷加上年岁太长,如今还有些神志不清,可一旦好转,以他对沈逢的偏心,只怕沈念前段日子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他如今行事,真是愈发偏激了。”叶纪棠看到最后,才知道向挽清为何会眉头紧皱,在这封信的最后,景羡提到了圣都周围的两万驻军已经尽在手中,未免夜长梦多,他打算以勤王的名号,举兵起势,一举攻入圣宫。 向挽清:“沈念虽然有两万兵力,但沈逢母家底蕴深厚,手中也不会没有一兵一卒,两方短兵相交,这一局就算是赢,也只会是惨胜,而且若是时间拖得太长,难免不会有变数。” 叶纪棠:“怕只怕景羡要的就是他们两败俱伤,内耗不止。” 向挽清面有怒容:“他这是用自己性命在开玩笑!” 叶纪棠:“他如今行事你也不是不清楚,一旦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向挽清:“……若是鸾姐姐尚在,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叶纪棠安抚道:“放心,虽然阻止不了,但我一定派人护好他,绝对不会让他出事,当初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但愿。”向挽清叹了口气,又将手中那张画像递给叶纪棠,“景羡用计见过沈逢背后那人一面,这便是那人的模样,你可认得?” 叶纪棠看了下,摇头道:“不认识,但既然有了画像就不难找,我回去让曲亦辰查一查就好。” “嗯。”向挽清颔首,正要把手中画像递给叶纪棠,就见归州看着这画像的神色有异,皱眉道,“怎么了?” 归州有几分迟疑:“此人,属下好像在哪里见过。” 向挽清:“你见过?” 归州:“当初属下随左司马镇守北汉边境的时候,夜潜北汉军营,曾见他们夜宴饮酒,首座之人,似乎就是他。” 向挽清:“北汉?你确定吗?” 归州:“时间过去太久,画像上之人与当初还是略有不同,属下只有五成把握。” 归州生性谨慎,他说的五成,那基本上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向挽清:“能在军宴之中坐在首座,地位势必不低。” 叶纪棠:“北汉名将当中,绝无此人,三品以上官员,也无此人。” 这一下,便将绝大部分可能都彻底排除,并非高官亦非将军,却能位居首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太监。”向挽清喃喃道,“还得是天帝身边颇受重用的太监,当初应该是奉旨犒劳将士,以天帝使者的名义坐在首座。” 归州:“这样想来,当初粗粗一见,此人确实嗓音尖细,动作阴柔。” “没想到北汉那边竟然也插手了,西岭这一盆水,如今当真是越搅越浑了。”向挽清皱眉道,“只是不知道那边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连天帝身边都太监都能使唤的动。” 叶纪棠闻言挑眉:“他是天帝身边的人,你不怀疑他身后就是天帝?” 向挽清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怀疑?景羡是我的人如今已经不是秘密,我和你的关系更不用说,如果此人背后是他,知道你也插了一手,不说别的,至少也会和你通个气。” 叶纪棠见她说的理直气壮,心中熨帖的同时也忍不住失笑摇头,可旋即面色微戾:“你说的对,不会是他。可有人能瞒着他干出这种事,北汉朝堂,只怕也不像我们之前所预料的那般,铁桶一块。” 向挽清:“你还记得当初淑鸢公主来信,以蛊毒有解为名,诱你前去北汉的事吗?” 叶纪棠颔首:“你的意思是,北汉金银楼和北汉皇室有所勾结?” 向挽清:“先是诱你离京,再是童夫人,到如今协助沈逢,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她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不明白,如同北汉天帝这样有雄才大略的帝王,为何会让其他人有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来。” 叶纪棠握着白玉扇,指节分明白皙,淡淡开口道:“这世上的阴沟老鼠,总归是抓不完,死不光的。” 第403章 ——白玉蝴蝶簪 叶纪棠拿着那画像回了知雨阁,遣人详细调查此人身份。 向挽清给景羡去信一封,将她与叶纪棠对此人身份的推断告知于他,也是希望他能早作安排,多少能心里有底。 “小姐,这是十三托人送过的,说是他这两日新研究的东西。” 向挽清刚刚停笔,将信让归舟送出去,就见锦碧抱着个小木匣子走进来。 要说十三这段日子以来,也算是废了向挽清不少功夫,这孩子被昌老看上,想收为亲传弟子,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偏偏他执拗的很,怎么也不肯答应。 一直到向挽清亲自去问他,才发现这孩子当初年幼的时候被一位女子收养过一段时间,那女子虽很快去世,但十三却一直记着当年的暖意。 而向挽清却偏生给了他这种温怀,以致于他对离开向挽清身边极为抵触。 直到昌老亲自来劝说十三,告诉他自己的技巧之术若是学到最顶处,威力绝对不会小于一个绝顶高手,他这才有所意动。 而十三也果然没有辜负昌老的期望,若说他学武是极有天赋,那学习技巧之术,便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一日千里。 只是这样劝说的后遗症,就是十三如今总是隔三差五的将他研制的小玩意儿送到向挽清这来,以期能帮上她什么,总是搞得她哭笑不得。 “这次又是什么?” 毕竟是一片真心,向挽清也无意推拒,接过那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蝴蝶簪。 蝴蝶晶莹剔透,翼薄似水,可向挽清却明白这东西绝没有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精致动人。 锦碧啧啧两下,面有忌惮:“火药。” “火药?”饶是向挽清有所预料,一时间也极为意外。 “这簪子内部是经过精炼的火药,威力是寻常火药的十倍之巨,这么小小的一根,足以将一堵石墙炸个粉碎。”锦碧伸出手指,谨慎的指着那只蝴蝶,“只要将这蝴蝶扯下来,再将簪子扔出去,簪子受到撞击,就会立刻引爆。” 向挽清目露异彩,这威力,可比一般的暗器大多了:“十三当真是愈发厉害了,连在簪子内藏火药都能想得到。” “可是小姐,这东西平日里就戴在头上,万一一不小心……”锦碧皱了皱眉欲言又止,“那岂不是没炸到别人,先把自己炸没了。” 向挽清:“放心,十三既然说了要扯下蝴蝶才会炸,那就不会错,你先将它与其他首饰一同收起来。” 锦碧显然是有些不赞同的,但又不敢违逆向挽清,只好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捧着那匣子重新退了出去。 —————— 叶珃这段时间以来,身子一直都不算太好,咳疾来势汹汹,缠绵不断,整个后宫都连日飘着药味,竟隐隐有了几分前世他驾崩之前的影子。 只是前世叶珃是一直到文华历二十八年,身子才开始渐渐衰败,如今突然提前了四年,想来还是连失两子带来的郁结。 陛下圣体不安,似有西归之兆,宫中多日来连高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偏偏太子府这几日,却总是车马盈门,热闹非凡。 叶珃的身子每况愈下,自然有心思活络的大臣,想着早日讨好未来的新主子。 叶朔宇如今虽然最近办事屡被称赞,但他是明妃所生。 而太子身为嫡出,又是如今诸皇子之长,大部分的朝臣,自然还是把赌注下在了他身上。 太子一生被叶青临,被叶望烽轮着番的压,如今头顶的两座大山全部消失,又被连日来的阿谀奉承,自然是每日宴请饮酒,不亦乐乎。 “太子,向侍郎求见。” “唔,他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酒乐之所吗,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太子喝的半醉,见向铭熠一反常态的过来,略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挥手道,“快请他进来。” 说着又扭头朝着一旁下首的邱琛道:“你升迁的时候向铭熠不在京中,等他回来了你又一直待在军营,还没见过面。” 邱琛忙起身回话:“回太子,臣确实还没有正式和向侍郎见过。” 太子:“哎,本宫说过多少次了,坐下说话就行,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邱琛:“太子让臣坐着说话是太子恩德,但臣亦不敢失了礼数。” 梁玉玦适时开口:“太子,邱统领一直和臣说,敬佩太子德行,片刻不敢忘却臣子本分。您就依他。” “你这人啊,要本宫怎么说你才好。”太子话虽如此,但脸上显然还是难掩的高兴,对邱琛亦是愈发满意,“既然你坚持,那就随你。” 邱琛:“多谢太子成全。” 梁玉石低声嘀咕:“一群马屁精。” 梁玉玦闻言,并不羞恼,反倒笑眯眯的朝着身侧的兄长一举杯,略带挑衅的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这位,想来就是新任的护龙营统领,邱琛邱大人。” 一道略显清冷的声音从身后突然传来,邱琛想起向挽清当日的嘱咐,忍不住身子一紧,旋即放松下来,露出一抹笑意来:“下官见过向侍郎,久闻向大人乃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向铭熠:“邱统领客气了,本官虽忝居二品,但不过一届文臣,哪里比得上邱统领掌握五万兵权。” 邱琛忙拱手道:“向侍郎这话真是折煞下官了,下官一介武夫,兵权是承蒙陛下信任,兵也都是陛下的兵,怎么比得上向大人年少有为,才高八斗。” 太子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挥手道:“都坐下,都是自己人,客气来客气去的有什么意思。” 向铭熠意味深长的看了邱琛一眼,朝着太子一拱手:“是。” 见他坐下,邱琛这才长出了口气,与梁玉玦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里的忌惮。 邱琛之前听从向挽清教诲,一直故意不与向铭熠见面,可他今日突然前来……事情怕是不简单啊。 第406章 ——怒斥 “母后,您急着召儿子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太子昨日宿醉,今天早上酒还没醒,就被皇后宫里的人急匆匆带进宫里,现在说这话的时候,头还在隐隐作痛。 “混账东西,给本宫跪下!” 皇后见他这副熬夜疲累的颓丧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拍凤椅,厉声呵斥。 太子吓得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下意识的先跪倒,最后那点酒意,也彻底消散。 “母后……母后切莫动怒,小心凤体。” “你要是真担心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皇后恨铁不成钢,“你父皇如今病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叶朔宇不说寸步不离的侍奉,那也是每天问安,待上一两个时辰再走,而你呢!” 太子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面色戚戚:“儿臣……儿臣也……” “你什么!你如今众人和大臣饮酒作乐,哪里还有半点为人臣为人子的样子!难道真的要等御史台参你一本不忠不孝你才能醒悟吗!咳咳咳……” 皇后又气又急,一口气顺不过来,几乎要咳的几乎背过气去,太子担心的不行,可看到皇后满脸怒容,又不敢擅自上前,怕惹得她更加生气。 “母后不要动气,儿臣知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后一只手颤巍巍的指着太子,像是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不说,反而怒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太子像是被吓傻了,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宫人一阵慌乱,才急忙起身跑到皇后身边:“还不赶紧传太医!” “咳……咳咳,回来,不许去!” 皇后闻言,强撑着抬头,一边咳嗽一边低声呵斥,眼神凶狠阴翳。 “母后!” 太子还想再说,皇后却突然攥紧他的右臂,力气之大令太子倒吸一口凉气。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这时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神色紧张却动作熟络的将里面的丹药和水喂她服下。 皇后这才深吸一口气,渐渐缓过神来。 见她不再咳嗽,太子才松了一口气,可旋即又慌张道:“母后,你的病怎么又严重了,为什么不宣太医好好看一看。” 皇后毕竟疼爱自己这个独子,方才的怒气经过这么一打岔,也冷静了许多,面色哀戚的开口:“我的身子自己清楚,早已是强弩之末,多撑一日都是赚的,宣太医也没用。” 太子:“我……我不相信,母后,宫里这么多太医,我不相信都治不好你!更何况就算太医不行,我们也可以广寻天下名医,总有人能治好母后你的!” 皇后摇了摇头:“若是真的有人能治好,我又何至于拖着个病躯过了那么多年,我这病,治不好,也不能治。不过你放心,一时三刻,母后还不会有事。” 太子眉心猛的一皱:“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以来,都觉得他母后不过只是普通的体弱多病,可如今听这话来看,似乎是别有隐情。 什么叫不能治,为什么不能治,有谁能让堂堂一国之后连治个病都畏畏缩缩,迟疑不决? “太子,你从小就被我护着,以至于养成了如今的性子。遇事缺乏思考,没有自己的主见。如今有我,有丞相护着倒也罢了,可丞相已经年迈,我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万一等我们都走了,你登基称帝,这样的性子是要有大祸的啊。” 只可惜皇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而说起了其他。 “母后,您别这样说,您和舅舅都会长命百岁的。” 太子见皇后说着说着又要激动起来,虽然心中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显露出来。 “这些都是虚话。”皇后无力的摆了摆手,“你日后登基,要依仗的只能是心腹大臣,你舅舅的两个儿子自不必说,他们两人虽然关系不洽,但你是君,他们是臣,只要你能把握好其中分寸,就能让他们都为你所用。” “另外还有向铭熠,他年纪虽小,但本事极大,文采谋略不输苏晗。但正因为他太过厉害,你用他的同时也要小心反被其所伤。” “还有邱琛……” 太子原本还在想自己昨日宴饮之事,怎么突然就传到了皇后耳中,如今突然听到向铭熠的名字,便想起他昨晚劝阻自己不成的事情来,当即眼眸一沉,以为是他在背后告了黑状。 而此时满脑子想着这件事的他,也并未注意到皇后如今说出来的话和语气,竟有几分临终遗言的悲壮与哀戚。 “你可听清楚我方才说的话了?!” 皇后见他走神,忍不住低声呵斥。 “儿臣都听到了。” “行了行了。”皇后有些头疼的揉揉眉心,“你快去看看你父皇,这几日切记莫要在寻欢贪乐。” “是,那母后您……”太子有些担忧的看着面色惨败的皇后。 “母后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只是切记,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我的病情。”皇后有些忌惮的看了眼东南角,若是目光能透过这些砖墙朱瓦,就能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向前,最终落在一座不分昼夜灯火通明的琉璃大殿之上,“宫里有些看起来安分守己的人,心里可一直打着些见不得人的主意。” “母后?”太子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被冰凉凉的宫墙挡回,不解的回头。 “无事。”皇后勉强挤出个虚弱的笑意来,伸手轻抚了抚他发顶,“去。” 太子见她如此,也只好把满腔疑惑都尽数咽了回去:“儿臣告退。” 皇后看着太子一步步走出大殿,又停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喉咙中的痒意,咳嗽声几乎像是一把锤子,一下下把人都砸的胆战心惊。 “皇后娘娘!”那大宫女不知何时早已满脸泪痕,“为什么您不把实情都告诉太子,您的病,您的身子,您这么多年遭的罪,都是为了他啊。”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我的皇后之位,他的太子之位,不是他父皇宠爱,不是我母家势力,而是我用卑鄙龌龊的手段换来的?” “告诉他,他的父皇随时有可能褫夺他的太子之位,夺走他的一切荣宠?” 皇后叹了口气,声音黯淡:“二十一年了,当初那些阴暗的事,有我一个人承担就已经足矣,何必再让他背负。” 第410章 ——矿脉之争 近数十年来,南朝大大小小的兵乱不少,长年累月之下,除了国库空虚之外,最大的问题便是锻造兵刃的精铁越来越少。 南朝不比其他三国,向来是诸国之中矿产最为稀少的一个,之前叶望烽会选择兰州一地作为锻造,除了位置偏僻,不易察觉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在那发现了一个小型的精铁矿脉。 只是那个精铁矿脉显然也不足以弥补南朝多年以来的空缺,所以当太子将边境一座精铁矿脉献上去的时候,才会几乎引起整个朝野震动。 而太子在朝政之上,也一时风头无二,就连叶朔宇,也被他稳稳压了一头。 “那个矿脉所在之地,正好位于南朝与东华之间的边境线,地势极为隐蔽,也不知这次被太子走了什么大运,竟然让他发现了。” 又是一年近秋,最早一批的秋菊已经悄然绽开,淑和今年不想大动干戈,就只请了亲近的几人,在府中小聚,满院的菊花清香,令人紧绷许久的精神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 方才说话的正是何安宁,她前段日子刚刚和大司马狩猎回来,人虽然黑了一圈,但精神倒是前所未有的好,脸上笑意也更真挚几分,看来父女关系和睦,对她来说也确实是祛除了最大的一块心病。 苏晗正从一个绯红瓷罐内取出菊花茶瓣,闻言开口道:“我看过那里的地势图,若要进去,唯有一条入口隐蔽的崎岖山道,不过因为那条山道入口是在东华境内,又靠近左司马驻军之地,所以寻常几乎没有人靠近。” 淑和插嘴:“这次据说是一猎户打猎,不知不觉中过了边境线,回过神的时候因为害怕,所以想翻山绕过士兵巡逻,才会走了这一条路,谁知道竟这么巧就发现了这一处矿脉。” “巧合?”向挽清摇头,“就这么巧边境会出现一头罕见的麋鹿,就这么巧偏偏被猎户发现,就这么巧偏偏往那个方向逃窜,就这么巧能躲过巡防严密的边境军队,还是就这么巧回来的路上能发现这一座矿脉?” 何安宁:“挽清姐姐的意思,这不是巧合?” 向挽清:“安宁,这世上若真有那么多巧合,反而就绝对不会是真正的巧合,明白吗?” 何安宁点头应了,脸上却还是似懂非懂的神色,向挽清也不多加解释,这种事三两句话说不清楚,等以后遇到事情了,她自然会明白。 叶纪棠就坐在向挽清身边,自己一个人大喇喇占了个最大的躺椅,一袭紫金华裳流水般泄下,氲出一片风华绝代,如今凤眼半阖,白玉折扇被握在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之前看向铭熠的意思,应该是借太子的名头和瀚亲王达成了什么协议,做了交换。如今看来,这矿产想来就是东华那方给的诚意。” 叶朔宇:“只是不知这次太子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竟然能让瀚亲王都狠狠出了血。别的不说,据报回来的信息,这矿脉之内的巨量精铁可是实打实的,至少能供我朝接下来十年所需。” 苏晗:“大出血的究竟是谁,没到最后可不一定呢。瀚亲王当年能在先明皇驾崩之后震慑群臣,扶持势弱的皇后与年幼的太子登基,这么多年又将当年蠢蠢欲动的势力一一打压,手段和心计都绝非常人。” 淑和:“他就算再厉害,这矿脉如今都已经被左司马派重兵包围了,瀚亲王难不成还能拿回去不成。” 叶纪棠:“矿脉拿不回去,自然有能拿回去的东西。也或许,他想要的本就是比这矿脉更重要的。” “这矿脉不论放在哪国都是重中之重,他若是所图比这更大……”苏晗顿了顿,“便需要更加小心了。” 叶纪棠又想起当初那次宫宴,瀚亲王目标明确的直指向挽清而来。 他到现在都未曾弄明白,瀚亲王与向挽清之前从未见过面,为何会对她有如此敌意。这个问题一日不弄清楚,他心里便一日仿佛悬着根刺。 向挽清微微冷了脸:“不管他图什么,怎么折腾,在当初选择对鸾姐姐下手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放心。”叶纪棠坐起身,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掌心,轻拍了下安抚道,“一切有我呢。” “唉哟~”何安宁见气氛微微凝重,故意大声调笑道,“你们两差不多得了,这还有那么多人呢,我牙都要酸倒了。” 叶纪棠一睨:“等洛凡返京,只怕有些人比我们还要过分。” “你……”何安宁说到底也只是个姑娘,哪里比得过叶纪棠,当即羞红了脸。 “行了行了,你说这个干什么。”向挽清的脸皮毕竟没叶纪棠那么厚,边上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她也只能赶紧把手收了回去,不过话虽如此,语气里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自从何安宁偷偷跟着向洛凡去了一趟永城,回来之后便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两人时常通信,虽还是斗嘴,向挽清却总觉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虽然不知道那些日子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总归是好事。 “哎,淑和,那盆东西是什么?”何安宁的性子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个新鲜事物,指着问道。 那东西像是个花盆,说像,是因为里面也种着花,但除此之外,那东西歪七扭八的,在一堆做工精致的御贡瓷器里,显得格格不入。 淑和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这是姐姐小时候亲手做的,虽然丑了些,但因为是第一次动手的东西,她一直爱惜的很,后来去北汉的时候没带上,我便拿过来放在我身边,看见它也算是姐姐一直陪在我身边。” 淑鸢与淑和两姐妹从小就感情深厚,当初淑鸢远嫁,原皇后哀思过重病逝,也一直是淑和心里的一根刺。 “不说这个了,反正之前神女和我说过了,姐姐在那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淑和见氛围一下又重新凝重下来,连忙摆手道,“我今天请你们过来喝茶赏菊,也不能这样苦着脸。” 第412章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已经确定,确实是天宫出来的宦官。”叶纪棠将手中赤红色加急的密报递给向挽清,“而且是奉天殿出来的人。” 向挽清接过密报的手一顿,这才继续看下去。 奉天殿乃是北汉天帝总理一切政务所在,与南朝皇宫的太和殿一样,乃是机要之地,一般不是极为看重的宫人,连踏进那里的资格都没有。 他既然是出身奉天殿,便足矣说明颇受天帝看重。 而且从这份密报上可以看出,他不仅仅只是受看重这么简单,甚至还是广水炎的义子。 广水炎乃是从小伺候天帝长大的内侍,赐姓为广,取自国姓唐的部首,以一个阉人之躯得此尊荣,足以见得其受宠的程度。 而此人既为他唯一的义子,身份自然也不简单,可如今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西岭圣都…… 既然不可能是圣帝指使,那就只能说明在北汉朝堂内部,早已经不是铁桶一块,有人的手甚至已经能瞒过圣帝,在整个天下搅弄风云。 而最为可怕的,还是到目前为止,他们甚至连这个幕后黑手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还是个手段高超势力强盛的敌人,如何不让人心生忌惮。 向挽清:“只怕这次北汉之行,也不会如我们以为的那般简单。” 叶纪棠剑眉微压:“我原以为淑鸢在北汉尚算安全,可如今看来,当年我没有执意让她回来,还是我做错了。” 向挽清神情微动,这还是叶纪棠第一次提起当年淑鸢和亲的事情,似乎还另有隐情。 叶纪棠将身子轻轻倚在墙上,右手拇指一下下抚过白玉扇炳,目光罕见的带上几分追忆:“那年我才十三,朝中刚刚与西岭开战,又发旱灾,整个南朝民不聊生,遍地哀嚎……” 在他这略带怅惘的声音里,向挽清眼前仿佛又铺开当年那幅血染山河的残破画卷,那一年可以说是南朝开国以来,最为困窘难捱的一年,天灾人祸,层出不穷,甚至连京都都能看到不少流民。 当时知雨阁刚刚成立不过三年,叶纪棠虽有心,却根本无力挽回这倾天颓势。 更为重要的是,恰逢当时叶纪棠身上那多年没有动静的蛊毒又突然发作,这一切也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等叶纪棠蛊毒恢复过来之后,淑鸢早已经随和亲的队伍踏出京都。 叶纪棠单人一骑追出数百里地,想将带淑鸢回来,可谁知却被拒绝。 此后一别已近十年,竟是除了偶尔书信再无联系。 叶纪棠将目光从虚空中收回来,落在实处:“当初我入宫,与明妃不和,也不愿示好叶珃。宜安郡主虽然亲近于我,但她毕竟不长居于宫中,唯有淑鸢不顾我身份不明,从小善待于我。” “她长我三岁,我便一直将她当做长姐看待。当初她执意远嫁北汉为妃,我无力阻止,一直是个心结。可又觉得有舅舅庇护,说不定也比生活在南朝这倾轧争斗不止的地方要好。” “谁知竟是又进了另一个火坑。她为人温良,遇事又只会退让……”叶纪棠面色不变,握着折扇的掌背上却因用力爆出几根青筋,“当初不管她说什么,我都应该将她留下来才是。” 叶纪棠这一生珍之重之的人不多,可淑鸢绝对是排在前面的那几人,甚至连对淑和的疼爱,从某种意义上都不过是他对淑鸢的爱屋及乌。 如今知她极有可能身处群狼环伺的险境,再加上之前已经利用淑鸢的名义传信给他,便知道淑鸢已经落入那幕后之人的眼中,叶纪棠心中便怒意更甚。 向挽清知他是动了真怒,莲步轻移跪坐到他身侧,小心翼翼的将那白玉折扇从他手中抽出,又将自己手掌与他的相贴:“等南朝事了,我们便一同去北汉,一来解你蛊毒,二来揪出幕后之人,一定不会让公主有事。” “嗯。”叶纪棠闷闷的应了一声,长臂一揽将她搂进怀里。 向挽清顺势回手拥住,最近所有事情纷至沓来,再加上他们有意在离开京都前收网,两个人几乎忙的脚不沾地,片刻不敢松懈,已经许久没有过这般安静相处的时刻。 两个人难得偷闲,如同久溺的人汲取岸上新鲜的空气,缓和紧绷了不知多久的神经。 向挽清这段时间熬了不少夜,如今整个人在叶纪棠怀里松懈下来,一直压抑着的睡意便控制不住的袭来。 叶纪棠轻唤了几声都没有反应,这才发觉她早已经沉沉睡去,忍不住低笑一声,小心翼翼将她横抱到一旁软榻。 “阁……”曲亦辰急匆匆进来,却劈头盖脸遭了一记冷眼,连忙噤声不语。 叶纪棠见没有吵醒向挽清,又仔细帮她掖了薄毯,这才刻意放轻了手脚往外走。 曲亦辰忙跟着他出了房间,离远了一些才急忙开口:“阁主,左司马来信,东华军队有一支近万人的精锐部队,前几日拔营往那矿洞方向而去!” 叶纪棠:“万人精锐?” “是!” “之前我让向洛凡将永城最近发生的事不论巨细尽数来报,如今可有消息?” 曲亦辰:“有是有,不过……不过只是永城最近纸张价格无故上涨数巨,这与边境时局似乎也没什么必要的联系。” “无故上涨……” 叶纪棠凤眼半阖,望着前方虚空,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忽然浮现出无数的山川脉络,若是有其他人能看到这幅只存在在他心里的画面,便会发现这这竟是个缩小了无数倍的——浩瀚大陆山河图! 叶纪棠右手执扇,于虚空之中轻点,每处折扇落下之地,均都亮如星点,若是将这地图放大到整个大陆,便会发现这些亮点均都对应一处地点。 京都、皇都、永城、向横驻军之地,东华军营,最终千万星光练成一道线,汇集于矿脉所在! 叶纪棠锦袍缓带,凤眼勾出一道笑意,眸底却平静犹如寒潭,冷的让人凭空生出莫大的恐惧。 他薄唇轻启,声线带着与生俱来的懒散,不知是嘲似讽:“当真是……好大的手笔。” 第413章 ——鹣鲽行宫 七日时光,眨眼而过。 京城几乎所有三品以上官宦及家眷,都在这一日随帝后御驾出行鹣鲽行宫。 那是向挽清时隔数月之后第一次再见到叶珃。 以前的他虽说也有些老态,但瞧着也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可这一次却结结实实的震撼到了向挽清。 时间仿佛在叶珃身上走出了残影,短短时间,他变得消瘦又苍老,鬓角甚至生出一片刺眼的白发。 看来即便是人间帝王,接连遭到两个爱子的背叛与逝世,也无法真正做到心如铁石。 向挽清与叶纪棠共乘一车,车厢内海棠花香与杏花香纠缠的暧昧而浓烈。 她静了会儿,还是选择开口:“可曾让医老看过?” 叶纪棠摇了摇头:“他没召医老入宫。”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向挽清却知道他心情并不算太好。 医老名义上是知雨阁的人,但没人知道知雨阁的背后就是叶纪棠,若是叶珃无旨,医老也不好贸贸然入宫为皇帝诊脉。 向挽清从一开始打的就是弑君扶持新帝的念头,中间虽然横插出来一个叶纪棠扰乱了她孤独终老的打算,但他却也从没有拦着向挽清。 对这个父亲,他总是怀着深切的恨意。 恨他对母亲的薄情,也恨他因为三座城池就赐予的亲王身份。 向挽清之前也是这样以为的,所以她手段果决,从不留情。 皇帝的臣子一个个被废被黜,皇帝的儿子她一个一个的杀。 直到现在。 她才发现叶纪棠对他这个父亲,竟还是有一丝心软的。 她重生至今,见过太多痛哭流涕的忏悔,也见过太多献血杀戮,有些是罪有应得,也有些是无辜性命,可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没有停下过脚下的步伐,甚至连放缓一瞬都不曾。 哪怕这心软微小纤细到不值一提,甚至她相信都不用开口,叶纪棠自己就会把这一丝不忍彻底抹去。 可她还是迟疑了。 叶纪棠如何能不知道她如今的迟疑代表着什么,心尖当下熨帖,伸手抚了抚她发顶,和声道:“我没事,不要多想。” “……好。” ———— 鹣鲽行宫虽说地势较高,但身为帝后定情之所,皇后极为看重,这些年一直有派人修缮改造。 多年下来虽说仍比不上皇宫,但也已经是宽阔奢华。 众人清晨出发,一行人加上禁卫军与宫人,浩浩荡荡足有上万,等安顿下来之后,已经到了夜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皇后安排的屋子极为有趣,一个院子五间房,以叶纪棠为中心,往左是淑和与叶朔宇,往右是向挽清和……向铭熠。 高公公知道这事的时候连着掉了一头的冷汗,连叶纪棠的脸色都不敢去看,还是向挽清心疼他毕竟年纪大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只有两夜。”向挽清安抚道,“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去。” 叶纪棠事事宽宏大量,深思熟虑,唯独在这种事上,次次都计较的很。 之前的苏晗也好,如今的向铭熠也好,他分明知道向挽清早已经与他们说的清楚明白,但总是耐不住自己的性子。 偏偏向挽清遇到这种事,又总觉得自己理亏,只好开口:“那你想怎样。” 叶纪棠眸子一亮:“我们换房睡。” 这事就算定下了。 向挽清赶了一天的路,也确实又累又困,又想着明日只怕还有一场恶战,简单洗漱之后便早早睡下。 只是等她再次被耳边噪音吵醒的时候,天色仍是一片昏暗。 “森尧,外面什么声音。”她睡得昏昏沉沉,声音里还带着弄的化不开的喑哑睡意。 玄衣银带的男子瞬息在她榻边出现,即便是深夜也依旧清醒冷静:“叶朔宇和向铭熠手下的人打起来了。” ……?! 向挽清反应了一下,瞬间睡意全消,一双杏眸瞪得滚圆,起身随意从旁边架子上扯了件外裳就往外走。 森尧见状皱眉,侧身一拦挡在她面前,下巴朝着地上一点:“穿鞋。” “这都什么时候……”森尧武功虽高,却少通红尘情绪,这毛病说好听点是超凡脱俗,有时候发做起来,也可以称为执拗。 比如他认定的事情,便不能改。 又比如他现在让向挽清穿鞋,那么在她没有穿鞋之前,他就不会让她出门。 向挽清深谙他这毛病,于是也懒得多加争辩,爽快利落的套了靴子。 这次森尧果然没有再拦着她。 他们一行人所在的院子风景最好,但也因此最为偏僻,不过幸好如此,以至于打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 向挽清出去的时候,除了淑和之外,叶纪棠和向铭熠早已经一左一右站在院子的最两端,像是看了许久的样子。 向挽清极为自然的走到叶纪棠身边,皱眉看着屋顶上打的正热闹的一男一女:“朔宇怎么会和江方圆打在一起。” 说向挽清不意外必然是假的,在她印象里,江方圆不过是个被褚荷凉迫害到家破人亡的,一个普通商贾女子,可眼前这个人剑势凌厉,剑招浑然天成,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还是把你吵醒了。”叶纪棠见她出来,伸手拢了拢她身上的外衣,“就快打完了。” 向挽清:“……我是问为什么会打起来。” 叶纪棠显然不想回答,但知道前因后果的显然也不止他一人。 “她不知道你们换了房间,深夜溜进你房里,结果遇上他们俩谈事。”森尧无视叶纪棠妄图阻止的眼神,说着说着还一抬头,看向上面有来有往的一男一女,“就打起来了。” 而屋檐上,似乎是为了验证方才那句“快打完了”,两人长剑横扫间互对一掌,随即双双退后三步,都暂时停了手。 江方圆竟和叶朔宇打了个不相上下! 第414章 ——黑火药 夜色流光,叶朔宇横剑立于屋脊之上,面色微凝,一双黑眸沉沉的望着对面的女子:“你究竟是谁。” 江方圆气息略急,显然方才那一架,打的并没有她表面上那么气定神闲:“我的身世懿德王难道不清楚吗?” 叶朔宇:“不可能。” 一个普通商贾世家的女子,怎么可能会习得这般凌厉狠辣剑招。 向挽清柳眉半压。 她因为前世的记忆,对江方圆有种感同身受的怜悯,也一直以为向铭熠收留她入府是因为前世愧疚,可如今既然知道他们的前世并不相同,那他此举就十分耐人寻味。 “朔宇!” “够了!” 屋檐之上,叶朔宇二人一言不合便又要动手,却被叶纪棠与向铭熠双双喝住。 叶朔宇与江方圆对视一眼,虽面色不虞,但仍双双收剑回身。 “向大人。”叶纪棠上前半步,“你的人深夜潜入清清房内,是否要给本王一个解释。” “晋谦王误会了。”向铭熠侧身让出江方圆,“此人已于数日之前被逐出府,今日贸然上山闯入,下官一无所知。” 叶纪棠:“向大人的意思,此人与你毫无关系,任凭本王处置?” 向铭熠白衣皎皎,退后一步,眸中是漆黑又漠然的光芒。 江方圆终于面色微变:“公子可真是好狠的心肠。” 叶纪棠:“既然如此,江小姐可否为本王解惑?” 他神色慵懒随意,江方圆却不可自抑的生出莫大的恐惧来,仿佛对面的矜贵男子随时会变身成一头将她剥皮拆骨的野兽。 “受人之托,为清乐县主送来一份礼物。” “哦?”叶纪棠挑眉,“何物?” 他似笑非笑,江方圆心底的寒气却更加浓郁,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圆球:“还请县主笑纳。” 森尧抬脚就去接那东西。 眼看两人不过咫尺之遥,江方圆却突然抬手,白色圆球在浑厚的内力下急旋着冲向森尧额首。 森尧双目一缩,单脚脚尖点地极速后退,同时右手一拍腰间,寒光乍起之时“灵蛇”已然出鞘。 那白球不知是何物,却平白让森尧感到几分危险,不敢用蛮力破开,只能腕间轻甩,用巧劲让软剑划出圆弧,在它前方轰出气流,尽量减缓其速度。 而江方圆几乎就是在抛出圆球的同时,便立刻纵身向后方退去,叶朔宇提气欲追,却被叶纪棠横臂拦住:“你追不上的。” “七哥?!”叶朔宇正欲辩驳,就见有一道黑线从对面山峰之上急速而来,缠在江方圆腰间,又立刻收回。 暗中光影明灭,寸刀的身影转眼已至崖壁边缘,可依旧迟了一步。 两山之间何止百丈,即便是他也不敢轻易尝试。 江方圆远去的同时,那圆球的冲劲终于被彻底卸下,森尧凑近一看,却隐隐闻到一股硫磺味。 “黑火药!” 这圆球大小的黑火药,足以将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彻底炸成一个废墟。 叶纪棠笑意浅淡,终于生出几分戾气。 右手折扇唰的打开,内力吞吐间森尧手中圆球腾空而起,被他隔空一扇之后化为一道白色流星霎时飞向对面山峰,速度之快竟隐隐带起几分火光。 江方圆此刻原本已经即将落地,脸上得意还未完全出现,便见那圆球携赫赫之势而来! 瞬息之间便超过她,落在身后山峰之上! 远处山脉瞬间炸开一道巨大的火莲,冲劲化作隐形的环波一圈圈荡开,威势之大甚至连向挽清都隐隐能感受到,可随即就有人不动声色的侧身一步,将她结结实实的挡在身后。 “啧啧。”叶朔宇惊叹开口,“好大一朵烟花。” 叶纪棠:“本王这样做,万一江姑娘有个好歹,向大人不会不高兴。” 对面火光却因草木烧的正旺,向铭熠看了会,这才转过头,一双黑眸无悲无喜,看不出丝毫情绪:“咎由自取。” “呵,好一个咎由自取。”叶纪棠合扇低笑,长睫如翅轻颤,“既然向大人真的无所谓,本王也就放心了——朔宇,派人去将火灭了,莫要惊扰帝后。” 眼见叶朔宇出了院子,叶纪棠这才伸手握住向挽清的:“时辰尚早,再睡一会儿。” “嗯。”向挽清微微颔首。 余光之中,向铭熠一言不发,垂首行礼,从鼻梁自下颚到脊背,紧绷成一条僵直的线。 ———— “母后,您深夜召见儿臣,所为何事?”行宫另一端的一处院落之中,太子疑惑开口。 他睡到一半却被匆匆叫起,如今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困倦。 “深夜叫你过来,自然是有要事。” 房内星光昏暗,仅点着一盏小小油灯,被窗外传来的夜风一吹,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太子看不清皇后神情,只能从语气中琢磨出她如今心情不虞,试探着开口:“如今还有何要事比母后明日生辰更紧要的,母后应该早些休息,养好气色才是。” “有个东西要你认认。” 皇后的语气平静的让人心悸。 太子手心隐隐冒汗,不敢违逆,跪伏的身子压得更低:“是。” 铛—— 有什么金属落地的清脆声响,旋即磕磕绊绊的从阴影中滚到烛光下。 是个攀枝花纹样的金镯,花枝妖异美丽,宝石硕大明丽,在昏暗的光线下都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最终在太子膝盖上撞了一下,无力倒下,一圈圈摇晃。 金镯细小精美,撞在身上无知无觉,可太子心中却仿若被巨锤砸中,莫大的恐慌从心中蔓延出来,飞快的弥漫向四肢百骸,寒气一阵阵冲上头皮。 这金镯,是他前段时间亲手送给雪娘! 第415章 ——故人遇 “前段时间你日日进宫,我原以为你是终于将本宫的话听了进去。”皇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原来竟是日日与那贱婢在宫内苟合。” “好,好得很。” 有什么东西在太子脑海中猛地炸开,巨大的轰鸣声让他在瞬间停止思考,只有浑身冷汗从汗腺密密麻麻的渗出来。 “自以为瞒天过海,殊不知手段拙劣不堪,如今本宫已经知道,你觉得可还能瞒过你父皇?!” 太子跪伏在地,侧影在烛光下无助的颤栗,巨大的恐惧几乎要从他单薄的身子里满溢出来。 皇后的话听不出喜怒:“你既然做得出来,如今又何必害怕。” “母后。”太子不敢抬头,身子深深伏低,嗓音因畏惧染上几分哭腔,“儿臣知错了。” 房中霎时间落下一片寂静,静的皇后都能听清他的心跳。 一下一下,如同鼓锤。 良久,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徐徐的吐出:“放心,你是我的儿子。” 太子试探着抬头:“母后。” 微弱昏黄的烛火之下,那张与皇帝有五分相似的脸上,还挂着两道清晰泪痕。 有一只白皙的手破开黑暗,伸到那烛火照亮的小小一块地方,轻柔而坚定的为他抹去脸上湿意。 那手还因明日的生辰涂着鲜红的蔻丹,却愈发衬得十指刺眼的清瘦,仿若只在骨骼上裹上一层皮肉。 “放心,你是我的儿子。” 她又说了一遍,戾气与狠意终于毫不掩饰的从骨子里彻底洇开。 —————— 西岭皇宫。 琳叮琅独自一人走在冗长静谧的宫道内,手里提着一个木匣。 转过一道弯,天色豁然明亮,是宫殿外众多的灯笼与火把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鬼鬼祟祟的,来者何人!”边上忽然有长剑横出,一声低喝便横剑她颈间。 琳叮琅握着木匣的手一抖,旋即不动声色的稳住:“回大人,奴婢是御膳房新晋的宫女,来为陛下送参汤。” 侍卫这才看清她身着服饰,收回长剑,只是语气依旧不善:“御膳房怎么就派了你一个人来,连个陪同掌灯的人都找不到了吗?” 琳叮琅讨好的笑了笑:“大人恕罪。” 侍卫接过木匣,转身欲走,却发现琳叮琅还站在原地,当即眉头一皱,不善道:“怎么还不退下。” 琳叮琅最后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宫殿,这才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自沈婼中毒以来,对饮食的掌控愈发严格。 以致于她入宫半月,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下毒的机会。 不共戴天的仇人眼看着每日近在眼前,她却无能为力,甚至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子一日恢复胜过一日,如何能不恨意滔天! 她甚至无数次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进一门之隔的寝宫,就这样手起刀落,可残酷的现实又让她一次次清醒,这样做唯一的后果就是她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撕个粉碎,甚至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回去的宫道愈发漫长,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混沌的夜色铺天盖地的落在她身上,要将她压弯了腰,一步一步走的艰难又酸涩。 两万余人的命啊。 血流漂杵的惨状还历历在目,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清晰刻骨。 她将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皎皎楼拱手交给向挽清,才换来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难道——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公主?”墙角忽然有微弱试探的声音传来,琳叮琅思绪一顿,正想继续往前走,却突然听到那个声音继续开口,“茹儿?” 琳叮琅的动作一僵。 边上有淡淡火光照过来,映出她侧脸,红唇尽失血色,抿成笔直的一条线。 “茹儿,是你吗?” 琳叮琅死死盯着来人,袖中匕首悄无声息的落到手中:“你是谁。” 茹儿是她乳名,自临渔国灭之后,便已随故土掩埋。 一晃数十年,这是她第一次重新听到这名字。 即便知道不合时宜,可难免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茹儿,真是是你!”那人大喜,立刻上前握住琳叮琅双手,“是我啊,常念,薛常念!” 琳叮琅猝不及防之下被她握了个正着,借着灯火看去,才发现她确实与当年故友有几分眼熟。 薛常念原是临渔国丞相之女,自小与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国灭之后原以为她也早就香消玉殒,可如今竟好端端的又出现在她眼前,还……身着宫中女官服饰。 “茹儿,自你前段日子入宫以来,我就注意到你了,只不过一直不敢贸然相认,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薛长念脸上的笑意与喜色做不得假,“你还活着,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常念,你……你怎会在此?!”琳叮琅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开口,“我还以为……还以为你早就……” “以为我早就不在人世了?”薛常念谨慎的张望了下四周,“茹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我过来。” 薛常念的女官在宫中似乎颇有地位,甚至还有个单独休息的寝房,如今夜深,她们一进一出并未惊动他人。 “茹儿。”房门一关上,琳叮琅就反手将薛常茹紧紧拥进怀里,再看脸上,竟早已泪痕遍布。 两人抱头低泣片刻,这才渐渐缓过来。 而随着二人说出多年往事,琳叮琅才知道自己这位青梅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国破家亡,她侥幸逃过一劫,之后举目无亲,全然凭着一腔恨意竟让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摸到圣都,后又更名改姓成了宫女。 只可惜薛常念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多年,竟一直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琳叮琅知她说的轻松,可这么多年必然是坎坷崎岖,当下也是感慨万分。 说来也是命数,薛常念改名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身份,却也阴差阳错那么多年连琳叮琅都没找到她。 “其实茹儿,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也大致有了计划,若非今日遇见你,只怕我自己也是要试上一试的。”薛常念眼中血丝未散,却又弥漫起狠辣,“我父兄家人一朝惨死,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第416章 ——囚禁 “向司使。” “向司使!” “见过向司使。” 距离向洛凡进入军营已经过去了日,基本上所有人也都混了个脸熟。 “大伯。” “洛凡来了。”向横正和副将在沙盘上推演什么,见他进来略一点头,招手示意,“过来。” 有士兵将向洛凡手中的斗笠接过,目光里是难掩的好奇。 这位向司使是皇亲贵胄,从永城而来,身份尊贵却没有架子,年纪轻轻但极有魄力,又生的俊朗,当真是很难不让人升起好感,只是自从他入军营以来,便一天到晚在外奔波,这军营四周不是荒山就是郊野,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好逛的。 向横挥退旁人,只留了三两个心腹,这才将方才刚刚收到的信简递给向洛凡:“京城来信,与你所料不差。” 书信之上是叶纪棠的笔迹,寥寥半页,所书之事却让人不寒而栗。 向洛凡一目十行的看完,面色已经十分凝重:“这瀚亲王当真是名不虚传。” 向横:“你之前收集的,太子将边境布防图出卖给瀚亲王,以致于边境失守的证据,可已经送去京都?” 向洛凡:“已经送去,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明日便是定下的开山之日,大伯不如……” 开山乃是矿洞正式开采的仪式,此地向横官居左司马,乃官位最大,自然由他住持这仪式。 “此事你不必再说。”向横挥手打断,“明日开山之事,且不说是陛下旨意,更何况你大伯我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至于临阵脱逃。” 向洛凡面色一急:“此事凶险万分。” 向横:“我这一生经历的凶险境地数不胜数,此事也再寻常不过,倒是你,从小没见过这种场面,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永城,不必与我等同行。” “大伯此话怎讲,我出京为官,又从永城赶来边境,就是为了能帮上姐姐些许,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机会,怎能离开。” “洛凡,你毕竟是家中独子,若你有个万一,你要大伯怎么和你父母交代。” “国难当前,若洛凡临阵退缩,那才是真的无颜与父母交代。” 短短不足一年,少年身量已近向横肩头,虽仍瘦弱,但黑眸明亮身姿挺拔,与京都那未经世事的富贵少爷,已有天翻地覆的变化。 向横长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肩头:“若你父母与清清知道你如今变化,一定会极为欣慰。” —————— “统领,那个雪娘就住在钟粹宫西偏殿,转过这个弯就到了。” “你很害怕?”杨吉看着引路的宫女,眉毛微挑。 他生的普通,看上去不过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这样一句看似调笑的话,却吓得那宫女浑身哆嗦,身子忍不住的轻颤:“奴……奴婢不怕。” “没事,怕也很正常,毕竟在皇宫杀人,确实也难为了你的小胆子。” 杨吉和善的笑了笑,示意她继续带路,那宫女却抖得更加厉害,险些连脚都抬不起来。 “大人,就是这里了。” 从宫门到钟粹宫的段路,她不知走了多少遍,可从未像今日这般走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终于带到,总算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就是这里?” 杨吉得到确定的回复之后,脸上笑意更胜:“那可真是多谢你了。” “都是奴婢分内——啊!” 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杨吉看着眼前瘫倒在地,脖颈以一种诡异姿势歪曲的女子,略带嫌弃的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手指又随意丢弃,慢慢腾腾的往钟粹宫而去:“碍眼。” —————— “恭祝皇后娘娘千秋大寿,福泽绵延,康安万宁。” “都起来。” 叶珃看着心情不错,气色比起之前一段时间也好了不少,此刻笑道:“今日是皇后寿宴,诸位不必拘礼,开怀畅饮即可。” 叶纪棠冷眼看着高座上的两人貌似恩爱,眼里是溢出来的鄙夷。 “娘娘千岁,臣有一贺礼相送……” 不管那边热热闹闹送礼的场景,向挽清轻握住他手腕,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眼下还不是时候。 “统领,你说我们这些人在这当值也就算了,你也守在外面,这都是当官的,禁卫军的官这也太惨了点。” 陛下出宫,禁卫军全体随驾,如今不远处的宫殿内,丝竹声不绝于耳,酒香飘得到处都是,他们这群人却还得苦哈哈的守在外面,也难免抱怨几句。 向锦易白了那人一眼:“身为禁卫军,就应该尽忠职守,不管什么热闹,都不是我们该想的,都给我站好!” “统领,我们这不是给您抱不平嘛。” “哎我说你小子——”向锦易举手欲打,却被人半空拦下,一抬头,就是顾宇那张总是笑呵呵的脸。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顾宇和他关系向来不错,之前他初入禁卫军,还是他帮着熟悉人员情况,帮了不少忙。 “你不是在南边守着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顾宇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闻言轻轻一拍:“你猜我找到什么好东西了。” 向锦易不感兴趣:“你找到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顾宇:“云顶茶也和你没关系?” 向锦易一把拉住他:“云顶茶??!” “我还能骗你不成。”顾宇怀里的原是个茶罐,打开之后里面的茶叶竟呈雪白颜色。 “我朋友让我寻的,我房里还有一些,你要是想要,去我房间挑一些。” 向挽清喜喝茶,向锦易也一直帮她搜罗各地名茶,也不算秘密。 不过这云顶茶只产在高山,千金难得,也不知道顾宇是在哪找到的。 向锦易只犹豫了片刻,就立即道:“走。” 顾宇的房间离这不远,两人脚步又大,没一会儿就到了。 只是向锦易刚一踏进去,一句“茶叶在哪呢”还没说完,身后的门就突然猛的关上。 向锦易去扯那门框,才发现早就被锁的严严实实:“顾宇你干嘛?!” “向统领,就暂时委屈您一会儿。”顾宇隔着一扇门开口,“等皇后大计得成,再放你出来。” 第419章 ——举证 皇后:“苏大人此话,可有证据?” 到了此刻,她竟然还笑的出来。 这与苏晗早先预料有所不同,一时间竟拿不准她是胸有成竹还是当真不知道此事与太子有关。 见苏晗有片刻的迟疑,礼部尚书上前怒容道:“晋谦王,苏尚书。今日之言你们若是有证据便呈上来,若是信口胡诌,我必定要在要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上诸位一本不孝无敬之罪!” 他是丞相门生,也是坚定的太子一脉,更是六部之首——礼部的主事人,在文臣之中的地位超凡脱俗,如今怒斥当场,更是引得一众人纷纷附和。 但是太子依旧心头愈沉,他发现一些原本支持自己的大臣已经开始沉默,这些人大多生性谨慎,如今见晋谦王等人似是有备而来,具是报着观望的态度。 叶纪棠与苏晗竟是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拿出来,就已经引得一部分人动摇立场,当真是操控人心的好手! “若是空口无凭,臣哪来的胆子选在今日呈上此案。”苏晗双掌轻拍,“把人带上来。” 带上来的两人一男一女,女子面容姣好,男子精悍壮硕,只是看着都有几分惊慌。 叶珃:“这二人是……” 苏晗:“这女子是洪鹏发妻,男子则是他心腹手下,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赶到。” 说完他转身面朝两人,微厉道:“还不将你们二人知道的,尽数禀告陛下!” 太子目光一闪,阴翳盯着二人:“你们可要想清楚,洪鹏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旦落实,可是夷九族之罪!” 他慌不择路,竟是当着陛下与众人的面,直言威胁。 那两人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勉强开口。 “回禀陛下,夫君虽然身为副将,但家中老母与幼子均沾染怪病,每月光是抓药问医就耗费巨大,而且多年不见起色。夫君的月例就这么多,再加上不善结交,不被右司马所喜,也没有……没有别的来路,所以府中一直十分拮据。” “但是去年十月,夫君突然不知从何多了一笔银子,那笔银子数额太大,妾身曾经也惶恐不已,但为了母亲与幼子看病,妾身也……夫君曾叮嘱妾身只留下日常用度,其余暗中的让我立刻购置田铺,不要留太多现银。妾身是真的不知道这银子来路啊!” 妇人惶恐失措,她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连伏地跪拜都颤颤巍巍,也难得还能说出这么长一段话。 叶珃也懒得难为她,又看向她身边的男子:“你可有何要说。” 男子想来跟在洪鹏身边也见过些世面,虽然也害怕但总算比那女子好点:“微臣跟在将军身边多年,将军对微臣也算信任有加,不管去哪里或者办什么事,都让微臣跟在身边。但是去年九月末至十月有一段时间,将军却常常避开微臣偷偷办事,而且性情大变,向来不好饮酒的人常常彻夜大醉,嘴里鼓鼓囊囊的,一下子说对不起夫人与少爷,一下子说对不起百姓与陛下。” “微臣胆战心惊之下偷偷翻查过将军信简,曾发现……发现一副临摹的边境布防图。”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纸:“为表在下所言非虚,微臣将当初看到的布防图也凭借记忆绘制了一份,请陛下过目。” 那男子不再多言,也不必再多言。 边境布防图乃是重中之重,唯独右司马大营之中一份,甚至连陛下都没有,为的就是怕一路传回京中遭人拦截,如此机要之物,洪鹏暗中誊描,已经能证明其心可诛。 高公公接过他手中信封,交由叶珃。 叶珃拆开瞥过:“确实无误。” 布防图早就更换,这老版,叶珃曾见过。 群臣哗然。 皇后淡笑不语,太子却面色阴沉:“这最多也只能证明洪鹏为一己私欲通敌叛国,与我母妃有何关系!” “太子莫急,听他说完。” 叶纪棠低笑一声,终于站起了身。 皇后的态度出乎意料,一时间连叶纪棠都摸不准她究竟在想什么,为保万全,他决定还是自己来。 苏晗虽然颇受重用,但毕竟只是臣子,接下来有些话,他不便出口。 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落在叶纪棠的身上。 晋谦王多美名,一位男子压过满朝女子风姿的传闻,在南朝乃至整个浩瀚大陆的大街小巷都广为流传。 只是伴随着这些,同时流传更多的,还是些不学无术,纨绔暴虐的故事,日积月累,所有人心中对他的印象,便成了个空有皮囊的酒囊饭袋。 叶纪棠心安理得的用自己渲染出来的传闻,活了二十年,直到遇到向挽清。 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位亲王,才是将锋芒藏得最深的那一位。 龙椅之上的叶珃盯着自己这位来历不明的儿子,半眯的双眼藏着隐晦追忆。 那双凤眼与平日轻佻的神情并不相同,闪着冷厉光芒的时候,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位故人愈发相似,他轻转白玉扳指的指尖一顿,在那镶金的位置轻轻摩挲片刻。 叶纪棠见太子不再开口,这才折扇一点:“你继续说。” “是。”那男子咽了咽口水,“微臣发现这份布防图之后,心中隐约猜到将军的心思,生怕他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便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后来得知将军某日要与他们见面,便打算暗中跟随前往。” “微臣原以为与将军见面的必然是东华高官,想从中阻挠此事发生,最好能擒住那人,好让将军将功补过,谁知道那日除了东华高官之外还有……还有……” 男子说到这里,似乎愈发畏惧,叶纪棠极为好心的替他开口道:“谁知道和那日除了东华之人,竟然还有梁玉石——梁大人。” “是。”男子一拜倒地。 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片震惊之色,梁玉石瞬间面色菜色:“陛下明鉴!此人栽赃诬陷!绝不可信!” 叶纪棠;“那请问梁大人,当初九月至十月,整整两个月时间,你没有一日上朝,是去干什么了?” 梁玉石:“我……我当时身体不适,在家修养!” 叶纪棠恍然大悟了哦了一声,目光扫过一圈,朗声道:“那请问诸位大臣,可曾有人探望过梁大人?” 第420章 ——推诿 “回晋谦王,微臣探望过。” “微臣也探望过。” “还有微臣。” 此话一出,不少原本趋于绝望的太子党一脉官员立刻站出来,仿佛见到了什么翻案的希望一般。 “哦?”叶纪棠一挑眉,极为大度的开口:“那就请诸位大人说说看当日探望的场景。” “那日我去探望……梁大人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生怕传染给微臣,故隔着一道纱幔说了会儿话就回来了。” “很好。”叶纪棠笑的颇为满意,“这位大人呢。” “微臣……” 站出来的几位大臣纷纷开口讲述,可是越到后面,反应慢些的还没察觉那些心思灵敏的,却琢磨出一点味道来。 这些人前去探病,却连一个人都没见过梁玉石,最多也就是隔着纱幔说说话,但根本就看不清脸。 “想必诸位大人也听出来了。”叶纪棠环视一周,“若是梁大人随意找个善于口技者,便可瞒天过海,前去边境主持出卖边境布防图一事。” “这……这怎么可能!” “但是按方才那些人所说,探望时间跨度长达两个月,前后却均未见到人影,这太奇怪了!” 梁玉石:“晋谦王如此诬陷,可有证据?!还是说只是猜测?!” “梁玉玦。”叶纪棠道,“你来说说。” 梁玉玦原本站在梁玉石身后一步,略显臃肿肥胖的脸上,那双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怨愤与快意:“回陛下,臣作证,家兄当时并未在府上养病,那人不过就是个京都的说书先生!” “后微臣曾派人去寻过那人,想要他作证,谁知早已死于非命!后刑部侍郎茅矜汀亲审此案,断定下手谋害之人,就是大哥手下!” “此乃状纸,请陛下过目!”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一时间竟不知该惊讶于梁玉石竟真的如此胆大包天,还是震惊于梁玉玦叛变太子。 甚至连皇后的脸上都闪过一模错愕,显然是没有想到梁玉玦会是这般态度。 更别提早就将他视为心腹的太子,更是气的头脑发昏,浑身都血液都仿佛潮涌般一股股的往脑袋上冲。 “梁玉石,你还有何话可说。” 叶珃打开那状纸看了,再抬头的时候已是隐隐动怒:“梁玉石,你还有何话好说!” 梁玉石确实没有想到,他千算万算,也不过以为自己的弟弟顶天就是在太子面前争夺宠爱,斗来斗去也是内部的事,却没有算到梁玉玦早就在向挽清的帮助下查到了当年他娘惨死的真相,也知道了幕后黑手就是他的娘亲,本就是抱着你死我活的念头在斗。 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他就是想推卸责任,都找不到开口的方向,面色菜色道:“臣,认罪。”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瞒着本宫做出这种事情!”太子一拍案几,赫然怒斥! 梁玉石先是一怔,旋即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 太子这是要将所有事情都推到他的身上,然后独善其身?!! 自己为他拼死拼活,没曾想死到临头,他竟将锅甩的这么干净!凭什么! 血气上涌的时候,梁玉石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想不管不顾,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的的狠戾。 凭什么锅要我背,罪要我受,命要我抵! 分明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登天大道! 但也只有一瞬,短暂而无助的一瞬。 他不得不为亲人考虑,若是自己认下一切,太子说不定还会心存愧疚保下他家人,但若是太子也被废黜,那还有谁能救他妻子。 他屈膝,偌大的男子垂下脖颈:“臣私通外敌,罪无可恕,请陛下赐死!” “哎哎哎。”叶纪棠执扇在案上轻敲了几下,“本王还没说话呢,梁大人急什么。” “晋谦王什么都不必再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太子全然不知!” 这便是将所有罪责都划为自己的了。 一旁的苏晗微微皱眉,若是梁玉石一口咬死此事与太子无关,此事可就有些棘手了。 “到还有几分血气。“叶纪棠低笑一声,“不过为人处世,凡事都讲个缘由,你既然通敌叛国,为什么?凭什么?可得到什么好处?” 梁玉石咬牙切齿的表情一僵:“臣……我……” “求财?求名?丞相府虽说不如以前,但底蕴还在,财力雄厚,梁大人更是因为丞相长子深得文人敬重。” 叶纪棠步步紧逼:“要说冒这么大的骂名只为了锦上添花,你自己相信吗?!” 许是逼到了极致,梁玉石忽然福至心灵:“晋谦王既然这样说,那太子身份更加尊贵,他这样做,又为了什么?!” “问得好!”众人本以为他问了个极犀利的问题,谁知晋谦王却一拍手,似乎早就等在那一般,“他自然是为了更高的那个位置。” 叶纪棠大逆不道,白玉折扇直指帝王! “丞相势弱,右司马势强,当时乐妃得宠叶青临风头一时无两。太子为求万全,自然是想极力削弱右司马的兵权。” “那还有什么,比丢失国土,战败溃亡更让一个将军抬不起头来的。所以他用计利诱家中困难的洪鹏,又将此事教给心腹大臣去督办,就是为了让东华大军势如破竹的攻破边境。” 太子面色充血:“本宫是太子!若是国破,于我何益!”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目前最大的疑惑,他毕竟是太子,若是南朝灭亡,他白害而无一利,实在是说不通啊。 “这就是为什么那张临摹的布防图为何只有一城的缘故,你原本想的就只是让东华拿下一城,一来让陛下降罪右司马,二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机。” “只是你没有想到,你以为在算计别人,别人也在算计你。也没有人能想到,东华这次竟然是瀚亲王领兵,为的就是在你主动献出的这个破绽下一举攻入京都!” “等你发现被耍的时候,早已经无力回天,又生怕被人发现。” “说到底,不过是贪心不足又愚不可及!” 叶纪棠声音不响,却字字句句仿佛惊雷炸开在太子耳边,等到最后,他竟双腿一软,连站都站不稳拖。 众人见他这幅模样,哪里还不知道晋谦王这是全然说中了。 第421章 ——惊变! “说到底,不过是贪心不足又愚不可及!” “贪心不足又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太子耳边反反复复的炸开又回响,他面色乍白又瞬间通红,旋即竟喷出一大口鲜血。 血迹呈箭形散开,落在金砖之上,红的刺眼。 “太子!” 众臣惊呼出声,想要去扶又想起他现在的处境,一时踟蹰竟无人上前。 “皇后。”一直安静看着事态发展的叶珃突然开口,“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父皇,此事都是儿臣一人的主意,母后久居深宫身子虚弱,怎么可能知道此事。”太子声线喑哑,挣扎着开口,“要杀要剐,都是儿臣一人之错,但与母后没有半点关系,还请父皇明鉴!” “煦儿。” 皇后第一次起身,宽大奢靡的宫装上绣着姿态尊贵的凤鸟,缀满各色珍珠宝石,随着脚步缓慢而优雅的拂过台阶。 她多年因病卧榻,身材单薄虚弱,总让人觉得撑不起那一身华裳,可如今莲步轻移,竟一点点生出威仪,令人不敢忽视。 她在太子身前站定,半蹲下,染着丹蔻的五指轻抚了下他发顶,又重复一遍:“煦儿。” 太子有些恍惚,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自从被封为东宫之后,所有人不管心底如何想,至少表面都敬他畏他,张口太子闭口殿下,甚至连父皇母后都是如此。 “母后。”他抬头,眼中泪光晕晕。 “好孩子,你有这份心,母后就已经很满意了。”皇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到底还是没能看到你成婚生子。” “母后?!!” 她这话说的太过不详,太子仿佛一脚踩空,直直落入无底深渊,突如其来的强烈失重感让他下意识的想伸手抓住自己的母亲。 可与此同时,皇后却一咬牙,放在他发顶的右手下移至脖颈,五指并拢成掌,狠狠劈在他后颈。 太子甚至来不及发出多余的叫声,就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伸出的手也在半空中与那宫装轻轻一触,旋即重重落地。 “皇后,你这是在干什么!”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然一掌打晕了太子,众人在推翻原本对皇后印象的同时,心头也逐渐升起一抹隐晦的慌张。 皇后却仿佛没有察觉到大殿上的异样,指尖在太子脸上轻缓的摩挲几下,美目中尽是满溢的不舍,似是要将他的模样刻进脑海。 “皇后。”叶珃高坐首座,“你还没有回答朕。” 皇后的指尖一顿,缓缓起身,等她重新与皇帝对视的时候,目光中的柔情早就化作了死寂的深潭:“臣妾,无话可说。” 叶珃眸子愈暗:“那你就是认罪了?” “认。” 帝后对峙,一人高坐俯视,一人立而仰首。 分明是一高一低,下首的那人却没有丝毫势弱。 苏晗心里那种不详的意味愈发浓郁,重重一挥手:“既然认罪,禁卫军,还不将皇后与太子押下去。” 守在殿外的禁卫军早就听到里面都发生了什么,闻言立刻如潮水般涌入。 苏晗看着银甲士兵蜂拥而入,将太子与皇后团团围住,心中不仅不曾轻松,那种压抑与不安却反而在瞬间到达了顶点。 他眉心猛跳,正要说话,异变却陡然而升! 那些禁卫军不仅不去捆带太子与皇后,反而将身子一转,兵刃出鞘。 原本的围困成了保护,四周众多的文武大臣反而被挟制。 “嘭!” 与此同时,巨大的宫门立刻在众人眼前被彻底关闭。 叶珃一抬手,压下人群的骚乱:“皇后这是何意?” 皇后:“陛下被晋谦王与懿德王挟持,太子领禁卫军剿杀叛贼。” 叶珃微微坐直了身子:“然后呢。” 皇后:“刀剑无眼,打斗之中陛下若是被误伤,不治身亡,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叶纪棠凤眼半阖:“向锦易呢。” 皇后轻笑一声:“他先走一步,但晋谦王莫要着急,你很快也能见到他了。” “娘娘,都安排好了。” 是顾宇。 叶纪棠第一次皱眉。 皇后有些得意的开口:“之前你与向挽清试图笼络顾宇为自己所用,我让他假意投诚,看来还真是骗过了你们,如今三千禁卫军尽在我手,你还能掀起什么浪来!” 叶纪棠之前和向挽清花了不少力气才让他答应合作,没想到竟然是故意让他们放松警惕。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上前一步,厉声道:“尔等若有弃暗投明者,日后太子登基,定不会忘了诸位功劳。” 苏晗终于知道了自己方才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也明白了皇后方才的底气又是从何而来。 帝后出宫,三千禁卫军尽数跟随,而这三千禁卫军,竟都尽数听命于皇后。 怪不得她突然选择出宫贺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只怕从头到尾,这都是她的计划。 “皇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有大臣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立刻出声,上前一步怒道,“你们这样是要造反吗!!” 回答他的是一支撕裂空气的快箭,在空中划成一道残影,重重的刺穿他的胸口,余力甚至还将他拖退两步,死死钉在一旁的盘龙金柱之上。 动手的,是皇后身边随身的大宫女。 满堂寂静。 从出声到被此刻,不过转眼之间,一名三品大臣就被钉死当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当着陛下,与文武大臣的面悍然动手,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 刺鼻而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所有人的脑神经剧烈跳动,就算再不愿意相信,他们也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显示——皇后,谋逆! 此地除了官员,还有不少家眷,何曾见过这般惨烈的情景,有些胆小的,甚至已经开始偷偷抽泣。 除了大殿之中的禁卫军,外面也有盔甲兵刃偶尔碰撞发出的声音。 三千禁卫军竟真如皇后所说,已经尽数倒戈。 这样一来,就算在场有武功高强者,只怕也难以较量。 第422章 ——蛊毒发作! 自皇后打晕太子,禁卫军冲进来却反而执弩对帝,再到射杀大臣。 不过片刻时间,却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时间,不由得人心惶惶。 “苏大人,眼下该如何是好啊。” “晋谦王,您可有何良策。” 此地除了少数武将之外,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和家眷,面对这种情况也出不了什么力,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这两人。 在他们想来,既然选择今日发难,那必然是有所准备,说不定事情还能有转机不成。 只是现下苏晗眉心紧皱,不复往日温和神色,叶纪棠虽比他好些,却也抿唇不语。 皇后看着还不死心的大臣,冷笑道:“诸位大人还在奢望什么?此地一共三千禁卫军,尽数听命于本宫,层层围拢鸟雀难飞。 “再说这山崖难行,距离京都也有一日路程,就算有人能逃出去,一来一回两日时间,足够在场的诸位死上千百回了!” 皇后背手而立,朗声道:“本宫再重复一遍,只要此刻有弃暗投明者,愿等回京之后替本宫向天下人举证揭发晋谦王与懿德王等人的恶行,日后太子登基,定不会忘了诸位功劳。” “若任冥顽不灵者——”皇后右手猛的抬起,直指盘龙柱,“便犹如此人!” 人心总是趋利避害,如今皇后已尽掌局面,眼看着大势不可阻挡,已有不少臣子的目光开始闪烁。 “太子为救陛下不顾自身安危,孝道感天动地,令臣钦佩。” 首先站出来的,是吏部尚书,他本就是太子一党,如今稍作思考,便立刻当众表态,朝着皇后拱手作揖。 这种事情,难就难在开头。 所有人心中都会有强烈的求生欲与羞愧感作斗争。 可但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心中的这种羞愧就会立刻减轻。 “反正我又不是第一个。” “我前面已经有不少人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大家都这样,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些思绪颠来倒去但万变不离其宗的出现在所有“投诚”者的脑海中,到了最后,反而会认为不这样做的才是异类。 说普遍点,就是从众心理。 吏部尚书这样身份的官员带头投诚,促使不少人也都纷纷表态。 除了绝大部分本就是太子一脉的官员之外,不少性子懦弱或贪生怕死的,也纷纷倒戈。 皇后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虽然没有达到她最好的猜测,但也可以了。 于是她转头,想像胜利者一样欣赏叶纪棠或惊慌失措或畏惧胆颤的模样,可惜对方掩饰的太好,她没能从上面看出一点多余的情绪。 “晋谦王不怕?”她开口,“我倒是忘了王爷武功卓绝,这是觉得自己还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三千禁卫军?” 叶纪棠摇头:“不能——但若是本王要走,只怕凭他们也拦不住。” 在场的众人没有人知道叶纪棠的武功有多高,或者换句话说,他从未全力出手过,自然也就无人能试探出他到底有多强。 但是他既然这样说了,便没有人敢怀疑他。 只是皇后似乎早有预料,扯出一抹阴森的笑意道:“那晋谦王就试试看,还能不能调动内息。” 能不能调动内息? 叶纪棠不解她话中的意思,试着将内力在体内运转,可之前顺利的调动,今日竟不知怎么回事,满是晦涩阻碍,就像是—— 叶纪棠面色终于微变。 就像是以前蛊毒即将发作的时候! 皇后满意的看着他神情的变化:“看来晋谦王已经感受到了,你现在就是个废人。” 苏晗:“你给他下毒了?!” “并没有。”皇后摇头,“晋谦王手段高超,本宫若是下毒,万一被察觉,岂不是功亏一篑。” “本宫只不过略施小计,唤醒了他体内沉睡的蛊毒罢了。” 似乎是要证明她的正确性,叶纪棠忽然感受到了那一种熟悉而又久违的剧烈疼痛,仿佛有人拿着钢针一下下刺入他每根毛孔。 半年不曾发作的蛊毒突然觉醒,反应似乎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剧烈,不过片刻,叶纪棠便已经忍不住呼吸急促,浑身冒汗,只能扶着桌案勉强支撑着身子。 而就在同时,大殿上方突然闪过一道黑影,重重的从叶纪棠头顶砸下来,将他整个人都困在里面。 那是个玄铁制成的铁笼,唯独一人高的地方有个小窗,如今还开着,正好能看到叶纪棠的脸。 铁笼巨沉无比,砸在地上将金砖都砸出一片如蛛网密布的裂缝。 皇后透过那铁窗看向他:“晋谦王,本宫为你做了两手准备,你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叶纪棠面色惨白,剧烈的疼痛几乎要剥夺他的神智:“这样说来,本王还要多谢皇后娘娘抬爱了。” “这倒是不必。不过想来此刻明妃应该也不太好受。”皇后有些失望的摇头,语气里却尽是怨恨,眼里的毒意几乎要满溢出来,“本宫在她面前装温柔和善,委曲求全了半辈子,却不能亲眼看到她因为本宫而疼的死去活来的模样,真是可惜啊。” 叶纪棠豁然抬头,目光凌厉可怖。 明妃从不插手政务,也无心后宫凤印,甚至连明华宫都罕少出去。 虽然因为眼高于顶的性子也皇后不算融洽,但何至于来这么深的毒意,但更重要的是—— 他与明妃中了子母蛊的事情,除了少数几个极为亲近的,没有任何人知道,更何况是皇后。 她究竟是哪里来的消息! “不用猜了,是有一位朋友告诉本宫的,不过这位朋友的身份,你就不必知道了。”皇后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的娇艳,甚至有几分癫狂,“不如……你猜猜你那位好弟弟,为什么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 “你对他做了什么。”叶纪棠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什么,双目猛的一缩,“清清呢!” “其实本宫的目标原只有叶朔宇一人,但奈何你那位未婚妻实在是不走运。”皇后叹了口气,像是真的惋惜,“送上门来的,本宫总不能不收。” “放心,你们一起走,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皇后像是想到什么,连脸上都笑意都真切了几分,扭过头,望向帝王,眼里的柔情浓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可再这样的场景下,却不由得令人汗毛倒竖。 她望着那位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轻柔的开口:“陛下,臣妾也和你一起走,臣妾不会让你孤单的。” 第423章 ——侍寝 深夜的皇宫内,昏暗冗长的宫道透着几分令人鸡皮疙瘩立起的阴气。 转角处忽然亮起一点微光,旋即光芒摇摇晃晃越来越亮,直到转过一个弯来,这才看清原是一群挑灯夜行的宫人。 夜风拂过,烛火猛的高涨,将队伍正中央照亮,这才依稀看清队伍中间的一顶金丝软轿。 “公主,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紧跟在轿子边上的薛常念眉头紧锁,低声轻语道,“公主若是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不必再考虑,我都已经决定了。”软轿上坐着的正是琳叮琅,如今似是刚刚梳洗过,唯有发间用一支金钗随意挽了发,衣袍宽大轻薄。 薛常念仍有顾虑:“可是……” “你在宫中潜伏多年,才能为我寻得这一个机会,若是反悔引人注意,便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时机了。” 琳叮琅双拳微微握紧,目光坚韧。 薛常念在这西岭宫中呆了数十年,才混了个女官的位置。前几日她故意安排琳叮琅到沈婼面前服侍,果然那个老色胚立刻被琳叮琅吸引,安排了她今晚侍寝。 再谨慎的帝王,也不会在自己床上安排第三个人——她等了半辈子才等来这样一个机会,如何能退! 薛常念侧首看着琳叮琅,她虽年逾四十,但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当,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左右,丰腴美貌,正是一个女子最盛放的模样,也难怪沈婼那么快就召她侍寝。 “常念。” 琳叮琅的声音唤他回神。 薛常念忙道:“怎么了?” 琳叮琅的脸被那昏黄的烛光照的明明灭灭:“我还记得,当初你我学江湖游侠义结金兰所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薛常念目含泪光:“若公主有个万一,我也绝不苟活。” 琳叮琅侧首,乌发如瀑垂下:“我的意思是,这些话不做数。今晚之后不论结局如何,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薛常念一怔,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数十年的青楼生活,让她的一举一动都不自觉的染上几分媚态,可如今皎月高悬,她眉目之中唯有善意与慈悲,仿若神佛怜悯世人。 薛常念的心狠狠一颤,像是被巨锤砸中,空了一拍。 她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还来不及发声,一直往前的轿子却忽然一顿。 沈婼的寝殿到了。 薛常念将琳叮琅扶下来的时候,指尖都在不由自主的细微颤抖。 还是琳叮琅反握住了她的,安抚似的拍了拍。 薛常念看着琳叮琅被守门的宫人搜身,一点点摸过所有可能藏有暗器的地方。 看着宫人示意一切正常,让琳叮琅自行入殿。 看着琳叮琅回头冲她轻笑,纤手朝外召了召,红唇轻启。 两人隔着太远,薛常念听不见声音,只能依稀从口型分辨——好好活着,替我们。 薛常念如遭雷击,僵直于原地。 殿中灯火通明,沈婼一袭素衣坐在酒案之前,见她进来招手示意。 沈婼至如今已七十有余,即便这些年一直不曾落下武艺,但与数十年前她曾见过的那个中年男子想比,也早已经不复当年模样。 扑面而来的,也不过所有人都逃不过的时光碾轮,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死尸腐烂的阴沉味道。 血海深仇的敌人被时光催老到这幅模样,琳叮琅万种情绪涌上心头,竟不知究竟是什么心情。 她长处一口气,挤出一抹笑意走到沈婼身边,笑道:“让奴家为圣帝斟酒。” 她一连倒了三杯,沈婼便一口气喝了三杯。 琳叮琅赞了一声“圣帝好酒量”,抬手欲再斟酒,却被沈婼覆掌盖在了酒杯之上。 “你要将朕灌醉不成。”沈婼一抬下巴,示意对面银杯,“你也喝一杯。” 琳叮琅并未推诿,乖顺的饮了这才垂着脸含羞道:“圣帝,时候不早了,不如让奴家服侍您就寝。” 她见沈婼并未拒绝,便扶着他坐到床上,又乖巧的替他解开上衣扣子。 华贵的锦缎之下,是瘦骨嶙峋的骨骼,透着触目惊心的虚弱,可手腕上传来的巨大的力量,却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这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她听见沈婼一字一句的开口:“若是你当年能有今日这般乖顺,也不至于举国灭亡!” 沈婼满意的看着面前的女子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心中满是高高在上看破一切的得意。 他活了这么久,在权力的巅峰站了那么久,这一生要什么有什么,唯有当年临渔国的公主是他的一根刺,无关爱恨,不过求不得的愤怒。 他故意使坏的压低声音,“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模样也大有变化,若非那薛常念懂事,朕还真认不出你来,还真是要多谢她。” 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惶恐与愤怒让琳叮琅下意识的摇头:“不!不可能是她!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沈婼反问,“薛常念本也是富贵人家,当初若是你归顺于朕,她还是她的千金大小姐,可就是为了你所谓的情爱,为了你的不愿意,她一家三十二口尽数惨死,自己也流落街头为奴为婢。她为何不恨你?” “比起恨朕,只怕她最恨的还是你!” 沈婼看着琳叮琅一脸的失魂落魄,缓缓从她发间抽出那只金钗,远远扔到远处。 发钗落地撞出清脆的声响,把琳叮琅惊回神来。 “来你!”沈婼面目狰狞的将琳叮琅一把狠狠拉到床上,张嘴就咬上她红唇,啃咬吸吮,面目狰狞可怖。 琳叮琅似是被方才那个消息惊的丧失了反抗的心情,就这么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肆虐。 “呵……呵呵……哈哈哈哈!” 琳叮琅的衣衫已经被大力扯破,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可不仅不挣扎,反而开始低笑,旋即笑声越来越大,如同兀鹫盘旋上空。 沈婼被惊疑不定的停下手里的动作:“都死到临头了,还笑什么!” “我笑二十七载血海深仇,今日终于得报。我笑二万余条百姓冤魂,今日终得昭雪!我笑你一生暴戾恣睢,终于——”琳叮琅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已是振聋发聩,“不得好死!” 第424章 ——游子不归家,唯明月皎皎 寝殿之中,琳叮琅衣衫破碎的仰面躺倒,沈婼压在她身上,面色反复不定,开口道: “你用来行刺的金钗都不在手中,还想如何?!” 琳叮琅不屑开口:“谁说我要用金钗行刺。” 沈婼心中陡然一沉:“你什么意思!” “我与常念从小一起长大,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金钗不过是混淆你们的法子,我把真正的杀招藏在了——”琳叮琅忽然咳嗽几声,嘴角涌出几丝血迹,她却恍若未觉,笑靥如花,“嘴里。” 两字一出,沈婼猛然想起方才自己所为,面色忽然一边,下意识的扑向一旁酒案想要漱口,琳叮琅却在他背后继续笑:“来不及了!此毒入口极散,一刻钟内必死无疑!” 沈婼暴怒,返回死死掐住琳叮琅脖颈:“贱人!敢暗算朕!贱人贱人!你不得好死!!” 琳叮琅口中血沫不由自主的喷涌而出,脖子又被死死掐住,分明连呼吸都困难,却仍一字一句道:“奴家贱命一条,有圣帝陪葬,值了!” 沈婼看着她憋的通红的脸,忽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退后几步,忽然涕泪横流:“朕不是故意要杀他们的,朕和你道歉,你把解药给朕,你救救朕,朕封你为后,封你为后好不好!好不好!” 琳叮琅先是一愣,旋即只觉得浑身厌恶:“父皇母后,若你们在天有灵,直到自己竟是死在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手中,是否也会感到不屑。” “沈婼,你因我色相灭杀我国,如今也因我色相反杀于己。因果轮回,天道昭昭,你死不足惜!” 琳叮琅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视线也愈发昏暗,她看到沈婼鼻口都涌出鲜血,也看到自己这辈子都经历都走马灯似的的转过。 小时候富贵无忧的模样,一朝国破的绝望与悔恨,一点点复仇的诡计。 父皇,母后……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 她忽然叹了口气,她一生坦荡,唯独在鸾无双的事情上,问心有愧。 唯有来世再偿还。 她看到的最后一幕,是薛常念撞开宫门冲进来,后头跟着阻拦不及的众多侍卫。 “好好活下去,替我们。” “替临渔国的所有人。” 她嘴唇蠕动,却只能发出“赫赫”的声音,像是个漏风的管道。 “琳妈妈,我们勾栏开业,取什么名字才好啊。”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就叫……皎皎楼。” 游子不归家,唯明月皎皎。 父皇,母后,茹儿终于回家了。 薛常念推门入殿,只见琳叮琅已闭眼逝世。 ———— 杨吉抬头看了看上头金碧辉煌的招牌,确认“钟粹宫”三个大字无误之后,抖了抖衣袍,负手踏了进去。 可下一个瞬间,他淡定的表情却猛的一变,身子极速倒退,双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化作一道透明的气墙,与疾驰而来的长剑对峙。 约摸三息之后,杨吉双手忽然猛的发力,同时脚尖一点,身子往侧后方退去,几乎就是在他退开的那一瞬间,长剑终于刺穿了他的气墙,狠狠落在地面上,轰出一个直径足有一丈大小的圆坑。 无数的石快爆开成碎片,掀起眯眼的烟尘。 杨吉背后沁出一身冷汗,方才他但凡再慢上半点,如今被轰成渣滓的,就是他的尸体。 忌惮的冲着长剑呼啸而来的地方看去,那里早就站着个身形单薄的中年男子,可即便那人看似瘦小,杨吉却不敢有丝毫忽视,不仅仅是因为方才惊天动地的一剑,更是因为他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二十年前北汉的四大绝顶高手之一——无影。 杨吉目光微缩,左脚微不可查的退后半步,重心尽数转移到右脚,是随时准备动手的谨慎姿态。 北汉四大高手的威力,即便是他也不敢有丝毫轻视。 而他警惕的同时,无影对他也没有丝毫小觑。 方才那一剑,他在暗,杨吉在明,他蓄势已久,杨吉仓促应战,即便这样,全力一击除了让他气息紊乱略有狼狈,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 江湖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高手,他怎么会全然不知。 无影右手猛的伸出,五指微屈呈爪状,朝着地上的长剑狠狠一吸,那长剑就瞬间倒退,回到他手中。 “在下杨吉,久闻无影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吉面色和善,抱拳开口。 无影:“你不是皇后的人。” 他用的是陈述句。 他伴随明妃久居宫中,若是宫中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绝对不会毫无察觉,但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过杨吉的名号,也不认为皇后会本事能让这样的人归顺。 杨吉面色倨傲:“南朝皇后不过庸人,何以让在下归顺。” 无影:“你不是南朝人。” 杨吉:“大人不也不是吗!” 无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明妃说的果然没错——你不是皇后的人,却前来袭杀雪娘,看来是你背后的势力与皇后有交易,所以在一定程度下,你还是得听命于皇后。 杨吉赞叹:“明妃娘娘见微知着,果真是瞒不过她。” 无影继续道:“晋谦王与清乐县主也果然猜的不错,得知太子与后妃有染,皇后一定不会放过雪娘,必定派人暗杀,而且必定是信得过的高手,这样才能一击得手,不被其他人察觉。” 杨吉脸上的笑意终于一点点散去:“所以你们故意让那个女人接近太子,就是为了拖住我?” 无影摇头:“不一定是你,但一定是个高手。鹣鲽行宫之行危险重重,能为晋谦王拦下一点危险,都是十分必要的。” “久闻晋谦王算无遗策,运筹帷幄,今日方知是名不虚传。”杨吉脸上笑意血腥,双手从腰间一抹,化出两把匕首:“只是能不能拦得住,尚未可知。” “在下杨吉,还请无影大人赐教!” 话音未落,杨吉双脚狠狠一踏,原地石块飞溅,他整个人立刻如同破弦弩箭,直冲无影! 第426章 ——矿道爆炸 “是!”杨吉颔首,“当年下令追杀那位继承者并下蛊毒的,是早年跟着老楼主的,只不过在数年前,就已经被刺杀身亡,至于新的继承者,除了少数几人,连我都没有见过。” 明妃皱眉:“居然死了——那当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杨吉:“二十年前我也才刚加入金银楼,只知道一些大概,据说当年那位继承者逃到南朝境内之后本已经找不到踪迹了,但是南朝有一个权力极大的人与金银楼做了一笔交易,搜出了那人的藏身之处,才得以将其剿杀。” 明妃:“南朝内部权力极大之人?!” 这消息连她都是第一次知道,若是属实,只能说是那人瞒的实在是太好,二十年前便手握重权的人,如今若是没有倒台,不知道该是何等景象。 明妃还想再问的更清楚一点,却忽然感觉身上传来剧痛。 蛊毒——发作了! —————— “噼噼啪啪……” 热闹的鞭炮声络绎不绝的响起,巨大的山头之上罕见的站了不少人。 这个平日里一年都见不到几个人影都地方,在被发掘出一个精铁矿脉之后,便再也没断过人影。 这些日子以来,足有上千人陆续进山开路,探查。 而今天,就是矿脉正式举行开矿仪式的日子,在今天之后,这条巨大的精铁矿脉,就将正式进行开采。 “左司马,您看这开幕词——” 东南巡抚看着向横迟疑开口道。 他身为巡抚,这次本是奉皇命督察东南诸城,谁知道半路遇上个精铁矿的好消息,便急匆匆赶来参加仪式。 不过很可惜的是这里面向横的官要比他的大,若是他想开幕致辞,自己这功劳簿里可就少了一笔了。 “本将军最烦这些,就请巡抚大人辛苦一下了。” 向横明白他在想什么,巡抚是代天巡视,官位不高代表的却是陛下,这种小事他自然乐的卖个人情,更何况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眼看着巡抚乐滋滋的掏出厚厚一沓精心写就的致辞,向横退后一步,身子后仰,小声道:“都准备好了吗?” 站在他身后的向洛凡立刻回答:“大伯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向横点头:“等会儿我进矿洞之后,你也立刻按计划行事,我会让你魏叔和刘叔帮你。” 向洛凡:“放心大伯,我一定会完成好的。” 向横微微严厉了一点,板着脸道:“话虽如此,但一会儿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切记安全第一,绝对不准逞强,明白吗!!” “明白。”出乎意料的,向洛凡这次应的极为干净利落,向横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向洛凡:“不过大伯,你也一定要注意安全,伯母和姐姐还等着你回家团聚呢。” 向横嗯了一声,就算是知道了。 巡抚大人的致辞枯燥漫长,向横被太阳晒的心浮气躁,无数次后悔让他上去之后,才堪堪结束。 巡抚心满意足的读完了,这才走下台朝向横请示道:“左司马,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始今天仪式的最后一项内容,看仔细了矿洞内的模样,下官回京之后也好向陛下汇报。” “好。”向横点头。 这最后一项仪式,说的就是巡查矿洞。 今日虽说是开矿仪式,但实际上从发现这个矿脉开始,就已经有人昼夜不停的开掘矿脉,打通矿道,而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选择其中最安全的一条,来回走一次,就算仪式圆满结束了。 “向大人请。” 前方有一百黑旗军开道,后方除了另外一百黑骑压道之外,还有数百身着精锐士兵服装的压阵,巡抚虽然觉得这阵容是不是过于夸张了些,但碍于他也是第一次参见这种仪式,没有什么可以参考借鉴的前史,便也没有多言。 众位官员之中,向横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巡抚紧随其后,其次便是些当地的父母官。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里走,越是向前,便越是压抑,即便有众多的火把,还是忍不住人的让人心慌。 巡抚有些害怕的咽了咽口水口水,快走两步追上向横,讪笑道:“左司马,这地方黑布隆冬的,怎么怪阴森森的。” 向横头也不会:“此地在慢慢向下,越是走便越是靠近山脉内部,自然是湿气严重,密不透光,巡抚大人有次顾虑也实属正常。若是害怕,我可派人送大人先出去。” “左司马这话说的。”巡抚干笑两声,“本官授天命而来,自有陛下护佑,更何况还有黑旗军与左司马在,怎么会害怕呢。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 笑话,他今天要是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理由退了出去,一旦传扬开来,岂不是沦为笑柄,这身官服还要不要了。 正想着,他忽然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黑旗军脚步一顿,旋即转了个弯,往另一条小道上走去。 “左司马,错了错了,不是这,是这边。”巡抚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地图打开,仔细确认后连忙和向横道,这矿脉不比寻常地方,稍有不慎便有坍塌之祸,可不敢走错。 谁知向横看都不看道:“没错,就是这条路。” “这……这……”巡抚急得不行,但一同进入矿洞的都是向横手底下的兵,他根本没有调遣的权力,眼看着所有人都往那走,也只好狠狠一甩袖跟上。 刚等到所有人都走近那条侧面的矿道后不久,巡抚仍在劝阻向横回归正途,就听见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轰鸣声,旋即便是整个矿道都在轻颤。 “这这这……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有炸药爆炸的声音——啊!” “轰隆!” 巡抚话没说完,便又是一声巨响,比方才的还要更近几步。 很快这声轰鸣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巨响越来越近,时间间隔越来越短,到了最后,仿佛就在耳边炸开一般,让人几欲耳聋。 这条侧边的小道也受到了波及,不时有石块从上方砸落下来,掉在地上掀起一阵阵的尘埃。 “这,这是塌方了?!快跑啊!还愣着干什么?!” 巡抚手脚都在发软,尤其是他听出来方才的巨响来自边上他们原本要走的那一条矿道,不难推测出如今那条矿道的惨状,与生死的咫尺之隔让他虚汗直冒。 向横略微不屑的看了他一眼:“往哪里跑?” 巡抚消化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前后看了看,忽然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了地上。 方才惊天动地的几声巨响之后,这条本就粗糙的小道前后竟都已经被碎石掩埋,唯独剩下他们跻身的这一截,前后百米距离仍算安全。 他们赫然是被——困在了山腹之内! 第427章 ——毒雾 “嘶——” 不知过了多久,向挽清才从方才那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 “七嫂,你终于醒了。”叶朔宇一脸惊喜,“幸好幸好——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头疼不疼?” 向挽清想坐起身,谁知浑身酸软根本没有力气,又重新倒了下去。 叶朔宇见状忙将她扶起,摩挲着靠在一旁的墙壁之上。 此地一片漆黑,向挽清看不清楚,也不知道那墙壁是何做成,只是触之冰凉光滑,让人不自觉的激灵一下。 向挽清又重重的喘息两声,这才缓过来一些力气,有时间思考他们如今的处境。 方才她正和叶朔宇说话,忽然地面就整块倾覆,他二人猝不及防一同坠入一个通道,一路飞快的滚落。 虽说落地的时候叶朔宇给她垫了一下,但这个高度还是让她陷入的短暂的昏迷。 如今虽说醒来,但依旧虚弱。 “这里应该是西侧殿底下的密室。”向挽清气息渐渐稳定,将腕间手镯取下,摩挲着拔开其中一块,立刻便有火光从连接处亮起。 密室中突兀的亮起一道火光,两人都下意识的闭了闭眼才渐渐适应。 叶朔宇有些意外:“你还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向挽清:“多亏了十三。” 借着火光,他们这才看清楚自己身处的密室是个四四方方的形状,而边上的墙壁竟都是由玄铁铸成,也难怪方才会觉得冰凉刺骨。 叶朔宇面色不虞:“此地所需玄铁耗费巨大,所需工量更是不可估计,我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向挽清从方才坠落之后就有所预感,如今看见面前场景,预感终于得到证实:“相传皇后极为喜爱鹣鲽行宫,多年来一直派工匠修缮,如今看来,修缮的只怕并非只有宫殿——我们中计了。” 叶朔宇:“你的意思是,皇后此次选择来此地庆生,其实都是她的计划?” 向挽清梳理整件事情的脉络:“若假设成真,从你在酒宴上被泼湿衣衫开始,就是皇后的计划,她将你和叶纪棠分开,就是为了将你们二人逐一击破,所以寸刀迟迟不归,只怕也是被她的人拦住了。” 叶朔宇:“那外面……” 向挽清:“外面此刻也已经出事了。” 叶朔宇:“有向统领和那个顾宇在,还有三千禁卫军守护,七哥武功更不是我能比,应该不至于出事。” “这个密室耗费之大绝非一时半会儿可以建成,最起码也需要年时间,皇后计划长远,既然选择这里,必然是抱着必成的心态。”向挽清面色微凝,“那个顾宇我原本以为他是真的趋利避害,可是如今看来,事情已经脱离我们的掌控了。” 叶朔宇:“你是觉得那个顾宇是假投诚?” 向挽清摇头:“我不能确认,但不论如何,我们都必须从此地立刻出去。” 叶朔宇:“此地通体由玄铁打造,我内力不足,打不开。” 向挽清:“无需蛮力,我们既然能进来,就一定有路,仔细找找,从薄弱处破开。” 叶朔宇应了一声,从她手中结果那只燃烧的玉镯,借着火光一寸寸看过去。 精铁应该是一块块被运进来之后又在此地被重新锻造过,每一块之间的缝隙都被熔炼在一起,叶朔宇暗中内力吞吐,却毫无动静,也只好放弃这种试探。 “这里有个圆形的缝隙。”向挽清撑着边上的墙壁勉强站起身来,正想和叶朔宇一起找,就听见他开口。 向挽清走到他身边,微微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个一指粗细的圆形,边上有一圈缝隙,隐隐透出来些光亮,之前没有发现,是因为这缝隙是在是太细小,光亮也太过微弱。 叶朔宇皱眉:“这是干什么的?” 向挽清用指腹在那个圆形上抚过一遍,迟疑道:“这个大小,倒正好能放个竹筒。” 叶朔宇:“竹筒?” 似乎是为了验证向挽清话中的正确性,那个圆形的贴片忽然一动,旋即整个打开,伸进一个指节大小的铁管。 外头的光线突兀的照进来,将密室的一角铺满光亮。 向挽清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叶朔宇立刻侧身半护在她面前。 叶朔宇厉声道:“外面是什么人。” 无人回应。 向挽清侧耳听了一会儿:“应该是机关操控,不是真人。” 叶朔宇:“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向挽清脸色难看:“还记得之前兰州山脉之中,我们是如何不废一兵一卒拿下叛贼的吗?” 叶朔宇:“迷雾?!” 向挽清:“只怕皇后不会给我们活命的机会。” 若非迷雾,那就是——毒雾!! 那铁管中猛然喷出一股浓烟,灰白的烟雾丝丝缕缕的弥漫进来,若非叶朔宇拽着向挽清立刻退到另一边的角落,只怕就要直接扑到他们二人的脸上。 “我过来找你是临时意起,皇后绝对算不到,森尧此刻一定已经发现我们消失,但可能是密室隐秘也可能是机关复杂,总之他一时半刻救不了我们。” 向挽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道:“只有等寸刀回来,有他们两人联手,一定能打开此地。” “七嫂。” “嗯?”向挽清偏过脸,才发现叶朔宇脸上的神色难看的可怕,可却又不是面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反而是惆怅与悲哀。 他张了张嘴:“寸刀不会来的。” 向挽清安抚道:“放心,寸刀以身法闻名天下,就算有人武功高过他也绝对拦不住他,更何况这世上武功比他还高的本就寥寥可数。” 叶朔宇眼里的悲色愈浓:“我不是这个意思。” 向挽清:“?” “我的意思是即便寸刀回来,在我和七哥之间,他也一定会选择七哥。”叶朔宇抿了抿唇,勾出一个笑意来,只是向来玩世不恭的少年如今却显得有几分苦涩,“向二小姐,这次是我拖累你了。” 向挽清愣了片刻,旋即脑海中犹如长电划破,一片通透,因为过于震惊连嗓音都在轻颤:“当年的事,你……你都知道?!” 第428章 ——朕亲自来说 叶朔宇似乎也有些意外向挽清的反应,旋即有些释然的耸耸肩:“七哥果然都告诉你了,那也好,省的我还要再和你说一遍。” 向挽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四岁。”叶朔宇冲着向挽清笑了笑,笑意洒脱,眼眶却有些泛红,“母妃的宫里有一座隐秘的密室,我四岁的时候就听见过她在那里忏悔。” “我从小就知道七哥的母亲因为我的母亲而死,也知道七哥因为我母亲不得不忍受时不时发作的剧痛。” “而我却借着他的身份,金尊玉贵的长大。人人都以为我身上留着北汉皇室的鲜血,所以他们都忌惮我三分,却都嫌弃鄙夷来历不明的七哥。” “你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跟在七哥身后,他越是赶我打我,我却越是喜欢跟着他吗?” 向挽清被叶朔宇忽如其来的问题问愣住了。 叶朔宇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因为我以为,只要他多骂我两句,多打我两下,或许就会开心一点,也就不会这么……想他娘了。” 叶朔宇还是站在向挽清身前半步,高高大大的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后,向挽清却莫名觉得他脆弱到了极致。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叶纪棠对她坦述二十年前往事的那日,他叹稚子无辜。 睫羽如扇,眼角绯红,眼底却是无尽晦暗。 恍恍惚惚之中竟与如今的叶朔宇有三四分相似。 稚子无辜,造化弄人。 ———— 金殿之上,方才的丝竹奢靡已经尽数消散,唯独剩下巨大的恐慌在一点点蔓延。 巨大的铁笼就这样矗立在金殿的正中央,透过开着的小窗能清晰的听到里面传来蕴含着痛苦的低喘。 昏迷的太子已经被禁卫军扶到一旁,朝臣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两派,身着朝服的皇后立在大殿中央,与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峙。 何等荒诞而可怕的场面。 “皇后,看到这幅场景,你可还满意?”发话的是叶珃,他在沉默的看完整场闹剧之后终于开口了。 皇后面色诡异潮红,开口道:“本宫自然满意,本宫二十年来从没有像今日这么高兴过。” 叶珃:“朕曾经答应过你,只要朕在一日,你就永远会是皇后,太子也永远会是太子。做到今日这般地步,何必。” “何必?”皇后嗤笑一声,“你是答应过,甚至我还奢望过,等你百年之后说不定真的会传位给煦儿,但是你扪心自问,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你给我们母子一个虚名,不过是为了让我们替你和那个妖女的儿子做靶子!”皇后狠狠挥手,指向叶纪棠,“你从头到尾想要传位的,都是他!” 叶珃第一次压眉:“你不应该这么说她。” “一个死了二十年的人,你还在心疼?”皇后气急反笑,“也是,一个被她弃之如敝履的白玉戒指,你都要重新接上随身二十年,更何况是她自己呢。” “只是你爱她愈深,这二十年来日日夜夜受到的折磨便愈重,我便愈高兴。一手促进心爱之人的死亡,让你们二人的孩子受蛊毒折磨二十年,陛下,你痛吗?!痛吗?!!” 即便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乍然听闻这等皇家内事,众臣也难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皇后似乎知道晋谦王的身世,妖女,指的又是谁? 那陛下视如珍宝从不离身的白玉扳指,竟是她废弃之物? 若是用情这般之深,陛下为何又对晋谦王多年来不闻不问? 而且听皇后话中之意,那女子之死,与陛下似乎也有关系? 一连串出现在所有人脑中。 叶珃似是真的被激怒了,脸终于彻底沉了下去:“皇后,你真的要重提当年旧事吗?!” 皇后高高抬着头,凤袍宽大奢华,衬得她尊贵骄傲:“晋谦王今日必死无疑,陛下不觉得应该让他做个明白鬼吗?” “粱芙昕。” 叶珃咬牙切齿的开口,皇后却面带追忆,和声道:“陛下,自我封后以来,你已经八年没有唤过我闺名。” 叶珃:“你给朕闭嘴!” “让她说!”叶纪棠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支撑着他站起身子,他一只手紧握着玉扇,一只手扶在小窗边缘,额上青筋暴起,一字一句的重复,“让她说。” 叶纪棠两岁丧母,因被明妃困在衣柜内勉强躲过一劫。 他也以为母亲之死不过寥寥数人知晓,叶珃不过看重边境三城才收他为子,也如今皇后竟告诉他,原来她与叶珃都知道当年之事,知道母亲惨死,甚至曾插手其中! 多年涵养毁于一旦,叶纪棠睚眦欲裂,指尖因过于用力泛着青白:“我母亲究竟为何而死,我有权知道。” “那说来可就话长……” “朕亲自来说。”叶珃打断皇后的话,浑浊的眼睛盯着那方铁笼。 称帝登顶二十四年,在人间顶峰站了二十四年,经历过无数明争暗斗,见过战场血流成河的男子,只是这短短十余字,却连话音都在轻颤:“朕亲自告诉你,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后没有阻止,她看着叶珃那痛苦的神色,甚至有些变态的兴奋与激动。 她太想知道,皇帝瞒了二十年,甚至不惜用皇后与太子之位交换她闭嘴的往事,如今用最血淋淋的方式揭开之后,叶纪棠会是怎样的反应。 而看到叶纪棠眼底的厌恶与憎恨之后的皇帝,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一天,她等了八年。 整整八年。 第429章 ——二十年前的万国朝会 “朕与你母亲,相识在二十年前的万国朝会。” 叶珃已至中年,还是个沉迷酒色声色犬马的中年,可当时说起这陈年往事的时候,眼睛里却闪现出一抹既不符合的光彩,璀璨夺目。 皇后双眼朦胧,竟恍惚又重现当年初见叶珃模样,少年英姿,潇洒恣意。 二十年前的万国朝会,在东华举行,除了刚刚登基不久的叶珃之外,还有如今北汉天帝与叶纪棠的母亲,也就是当时北汉的神子与神女。 以及东华先皇与皇太后,只不过当时的他们尚未成婚,一个是意气风发的东华太子秦砚白,一个是文采斐然的东华丞相之女乔晨。 这一群身份迥异的少年因为机缘巧合聚在一起,击节而歌、以文会友、守擂扬名、泛舟游湖,每日都有数不尽的新奇事物。 那是叶珃最愉快的三个月,没有阴谋诡计,没有腥风血雨,最重要的是——他发现他心动了。 北汉神女恣意洒脱,明媚绝色,而他顺应本心,艾慕佳人。 万国朝会共分书、画、数、射、御、乐六科,他们揽下五科魁首,一时风头无两。 “最后‘解’字科中,你母亲三息破题,扬名天下!”叶珃顿了顿,仿佛感到自己胸腔内那颗早就垂垂老矣的的心脏又重新激烈的跳动起来,恢复了当年的热血与抱负。 白衣女子立于高台之上,神色骄傲张扬,风华绝代。 “而解字科中的奖励,便是两块白玉,一大一小。”叶珃将手中的扳指取下,放在龙案之上,“大的她自己留下打了折扇,小的赠与朕做了这扳指。” 可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神女太过出彩难免遭人嫉恨,不慎中了迷药,当时荒郊野外,叶珃为救她性命,只好…… “就是那一次,有了你。” 叶纪棠十指青筋绷起,将那玄铁都几乎握的变形,足矣看出他如今内心的波澜。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的知道当年往事,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是遭人暗算,无奈而来。 “那晚之后,若她愿意嫁朕,朕必定以后位相待。” 听到这里,皇后忍不住嗤笑一声,而众人都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当时叶珃已经有后,而他此言便是动了废后的心思,帝王深情若是落到自己身上自然是无有不好,但若自己成了那发妻,却也只剩下可悲可叹。 叶纪棠额上冷汗淋漓:“但你最后并未废后。” “是。”叶珃应了,“因为你母亲拒绝了朕,还摔了白玉戒。” 叶珃还记得那一天,那白玉戒仿佛重锤,狠狠落在自己心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的这么干净利落。 他原以为神女就算不爱自己,至少也有些不一样的好感,否则怎会赠予白玉,到头来,竟是场空欢喜。 “之后你母亲不辞而别,朕痛彻心扉,甚至动过放弃帝位的想法。” 众人哗然失色,没想到叶珃竟用情如此之深。 叶纪棠却冷笑道:“可你最终还是放不下权利。” 叶珃没有反驳,或许也是无力反驳:“但是没想到峰回路转,你母亲有了你。说来或许有些卑鄙,当朕知道她愿意远嫁的时候,甚至有些窃喜那晚之事。” 叶纪棠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再继续下去,就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他母亲真正的死因,以及叶珃从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次叶珃沉默了许久,才继续开口:“朕欢喜的同时,也意识到朝政混乱,并非盛国之气象,所以急需改变。” 当时叶珃登基时间太短,朝中诸臣倚老卖老,王公贵胄更是虎视眈眈,西岭也意图不善,内忧外患之下为了之后能与神女长相厮守,他决定与金银楼联手,借住他们的力量逐步铲除其余诸王的党羽残部。 而作为交换,他则需要帮他们找到逃到南朝境内的继承者。 叶纪棠闭了眼,他已经能大致猜到后面的事情。 当时的金银楼尚未分裂,正处于巅峰时期,叶珃借助他们那时的财力势力如愿肃清了朝堂。 同时叶珃以举国之力寻找当时的明妃,自然顺利搜到了踪迹。 而当时神女为了解蛊毒,暂时隐瞒了身份,那些搜寻之人自然没能认出来。 于是后来金银楼杀手赶到,想斩草除根,谁知除的却是爱子心切的神女。 叶珃神色煎熬,不愿回忆当年的事,却不得不字字清晰的继续开口:“在明妃与你入宫之前三日,朕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即便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十余年前那乍然听闻消息的锥心之痛却仍犹在耳边。 他身在帝王家,长在皇城内,一生薄情半生算计,唯独一人让他真心爱慕,却被他亲手送进不归路。 何等可笑,何等嘲讽。 “朕杀了很多人,刺探消息的暗卫,金银楼的部署。”那段时间,在南朝不为人知的地方,几乎血流成河,“可惜彼时的金银楼太过强大,朕方肃清朝堂,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决定在暗中助明妃掌握南朝金银楼,借此对抗其余诸国的金银楼,好让他们在内斗中互相消耗。” “世人都以为朕是贪图那三座城池,殊不知你本就是朕的儿子,你能留下,朕真的很高兴。” “只是朕心中有愧,你母亲间接死于朕手,朕每每见你,除了悔恨便是自责,朕害怕你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害怕你的眼里流露出憎恶的神色,索性不见。” 至此,在场众人才明白为何陛下对晋谦王的如此态度如此矛盾,分明最早封爵,又重金打造府邸,却偏偏罕少见面,更别提有什么父慈子孝的场面。 “朕也想过杀了明妃,若是没有她,这一切就永远不会发生,但是她和你母亲长得太像了。”叶珃深吸一口气,“朕下不了手。” 这些年但凡明妃所求,叶珃无有不依,所有人都认为是他忌惮北汉,其实不过是对着那张脸,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从不主动去明华宫,却也从不阻止明妃来拜见他,他将她就这样放在后宫,当个易碎而珍贵的观赏娃娃,他纵情声色却从不对她逾雷池一步。 叶纪棠:“可你还是……” 这里朝臣太多,他并未说具体,但叶珃明白指的应该是他醉后用强那一次。 叶珃:“她一直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那时候初入宫闱,势单力薄,生怕惹怒我后牵连到你,不敢反抗。” “等朕酒醒之后,大错已成,而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太医说若是贸然堕胎,恐有性命之忧,而她与你性命相连,不敢冒险,只能生下朔宇。” 叶珃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终于卸下力气一般颓丧下来:“至此,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第430章 ——以身饲蛊 叶纪棠如遭雷击。 长久以来,他对明妃其实有两桩事最恨,一是母亲之死,二便是明妃产子。 当初他和明妃入宫,虽然表面上水火不容个,但那时不过一个稚子,对于唯一熟悉的人自然还是有一种天然的依赖。 而要说抹去这最后温存的那一刀,就是明妃怀孕产子。 在他看来,明妃在他面前口口声声保证会护好他以及对母亲的愧疚,转头却和自己父亲苟合,这是对他也是对母亲的背叛,否则他最初也不会对叶朔宇那样。 而他后来善待叶朔宇,与憎恨明妃的背叛,并不矛盾。 而如今叶珃却说一切都是个误会。 误会这种东西,及时解开就是春风拂面心结尽释和好如初。 可当一个误会持续了二十年,当心里早就被阴暗晦涩仇恨填满,见面不是讥讽便是视若无睹,这时候再解开,就是重锤落下,将一切都砸个支离破碎。 叶纪棠显然被这一锤砸蒙了。 甚至连浑身的剧痛都暂时忘却,从肝胸腔到脑海都是回响不断的腔鸣。 皇后显然很满意叶纪棠的反应:“话说回来,本宫还要多谢你。” 叶纪棠抬头看她。 “若非本宫无意见得知了这些隐秘,以此要挟陛下,哪里能得了皇后之位,更别说煦儿的太子之位。” 原来如此。 当初先皇后去世之后,众人都以为当初的乐妃,也就是叶青临的母妃会称后,毕竟当时不论是陛下的宠爱还是母家的势力,已经衰败的丞相一脉都无法与如日中天的右司马一脉相比。 但最后中宫之位旁落,可惊煞了不少人的眼睛,原来竟是有这层隐秘在。 叶珃:“既已得偿所愿,你又何至于斯。” 皇后:“你若没有传位叶纪棠的打算,本宫又如何能做出这种事来,这些年你表面上宠爱叶青临,又暗中扶持叶望烽与其抗衡,加上我的煦儿成三角之势,为的不就是他们三人相互制衡相互消耗。却偏偏将她的儿子甩在一旁甚至不闻不问,暗中更是推波助澜他纨绔名声,当真是用心良苦。” 这是皇后第二次说起传位之事,相比于第一次的勃然大怒,这一次她的说辞愈发有理,也更加令众臣信服。 更重要的是——陛下从始至终都没有反驳。 群臣面面相觑,不由愕然,叶珃这已经算默认了皇后所言,素来不论哪朝哪代,涉及皇室最重要的便是血脉正统,若有他国皇室血脉的孩子继承帝位,日后血统不纯,很容易横生变故,陛下竟能为那神女做到这种地步,连国本都不管不顾! “若晋谦王身份为真,他身上留着一半北汉皇室的血,依照祖制,陛下怎能让他称帝。”有大臣皱眉,上前一步道。 皇后冷笑一声:“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隐瞒叶纪棠真正来历?愧疚是一方面,但说到底不就是能让他没有阻碍的登基?所谓祖制,在你们这位皇帝面前犹如废纸。” 她反问道:“陛下,臣妾说的对吗?!” 叶纪棠一时不知该是什么表情,向来懒散上挑的凤眼满是愕然,他不相信皇后所说,宁愿一厢情愿的认为叶珃不过就是一个薄情寡性唯利是图的小人,可从叶珃如今的神情上,他却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事实——皇后所说,句句属实。 叶珃半垂着头,没有回答:“你此刻收手,朕饶你不死。” “收手?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让我收手?荒谬!”皇后神色陡然阴沉,厉声低喝,“故事既已经讲完,那晋谦王也可以上路了——来人!” 她身边的大宫女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截铁管,朝着那个铁笼走过去,抬手欲关上小窗。 “铁管之中蕴含剧毒之气,等铁窗关上,从窗中小孔将毒气灌进去,不消一时半刻,叶纪棠必死无疑!”皇后生怕叶珃看不明白,开口解释道,“也省的再受蛊毒折磨之苦。” “嘭!” 皇后脸上的笑意尚未完全绽开,就听到边上忽然发出一声巨响,她猛地转过头看去,正好看到叶纪棠缓缓收回右掌。 而从小便服侍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如今整个人重重砸在一旁的盘龙柱上,柱子被砸出一个大坑,完美的呈现出一个人形,足以见得叶纪棠内力之深厚。 侍女七窍流血,眼见死的不能再死,皇后惊怒交加:“她分明告诉我你已蛊毒已经发作,为何还能调动内力!” 叶纪棠来不及思索皇后口中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双手扒住那小窗下沿往上用力,重逾千斤的玄铁竟隐隐开始晃动。 因为从方才开始,他才发现方才以为暂时忘却的剧痛,不知在何时竟真的消散,而与此同时,浑身雄厚的内力则尽数回归,如同激流般在周身游走。 但叶纪棠却没有丝毫喜色,因为他同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蛊虫竟然开始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而非沉睡。 这是好事,但本应该是在他得到唐禗培育的神药之后,而非眼下情景。蛊虫一反常态,只能有一个原因——身中母蛊的明妃自愿以身饲蛊,这样母蛊成活从她身上脱落,叶纪棠自然也就能摆脱子蛊的束缚。 唯一的后果,便是明妃会变成一具枯骨。 因为母蛊成熟需要的能量太大,需要一点点吞噬寄生者的血肉,而且过程中,寄生者需要全程清醒。 这就相当于要活生生的看着自己被一口口啃噬,且不提其剧痛,光是精神折磨便骇人听闻,这也是明妃一直没有使用这个法子的原因,若是一旦中途昏迷或者无法承受而自戕,功亏一篑,只会令两人一同死亡。 而如今,明妃必然是知道鹣鲽行宫出了乱子,叶纪棠陷入危机,所以才孤注一掷。 他狠狠咬牙,浑身内力运转,铁笼的抖动更加剧烈,甚至隐隐抬起一线。 皇后终于开始害怕,后退两步,厉声道:“给本宫杀了他!给本宫动手!动手!”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直守在边上的禁卫军尽数向前一步,箭弩上膛,兵刃出鞘! 皇后狞笑:“就算你恢复武功又如何,万箭齐发,你今日插翅难逃!” 第432章 ——六千精兵 “圣旨?”沈逢一怔,正想问的再详细些,马车却猛地一顿停下,言谈间竟是已经到了皇宫之外。 “是。”蔡何从袖中取出一个半臂长短的卷轴,明黄缎面,龙纹金线,正是西岭圣旨特有的纹路,他握住其中一边的玉轴单臂一抖,明黄长条猛地的垂落,露出其中字迹—— 朕即位四十有二年矣,海内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六圣子沈逢,人品贵重,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其。诸圣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 由朱砂写就,熟悉的玉玺跃然纸上。 沈逢的目光飞快的在前面一长段歌功颂德沈婼生平的字迹中略过,落在最后一段,反反复复确定数遍自己没有看错之后,这才不敢置信道:“蔡使者,这旨意从何而来,我怎么不知道,父圣真的传位给我?!” “没有。”蔡何毫不犹豫打破他的幻想,“是我逼迫内阁首辅写就,玉玺也是我趁圣帝昏迷的时候偷偷着人盖上去的。” 沈逢一时间竟不知是失落还是恍然:“伪造圣旨?!” 蔡何盯着他:“玉玺是真的,内阁首辅的字迹也是真的,如今沈婼一死,它就是真的圣旨。” 沈逢愣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蔡何是什么意思,沈婼的字迹并不如何,所以多年来一直都是着内阁首府代写圣旨,如今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证明这旨意是假的。 沈逢:“那内阁首辅……” 蔡何:“活不过亥时。” 沈逢再无疑虑,接过圣旨掀开车帘。 车外一万私兵正与两万驻兵相互对峙,气氛焦灼一触即发,见他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沈逢见过不少大场面,但如今事关一生前途是光芒万丈还是黯淡落幕,即便是他也紧张的手心出汗。 长出了一口气,沈逢勉强宁静下来,将手中圣旨高高举起:“本圣子奉圣命登基,住持宫中事宜,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声音混着内力传出去老远,落在众将士耳中,不由得引发一阵小小的骚乱。 有将士高呼:“你说奉圣命,可有证据?” 沈逢怕的就是没人搭理他,闻言正合心意,打开圣旨道:“习武之人目力精湛,诸位可以看一看这字迹与印章。” 两万驻兵不是人人都接过圣旨,但身为亲兵见过圣旨的也不在少数,当即就有人面色惊疑不定,握住兵刃的手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坚定。 沈逢见有用,忍不住内心暗喜,欲再呵斥,却见对面忽然分开一条小道,早已经换上一身丧服的沈念从其中走出来,一脸愤恨的开口:“原来就是你!毒杀父皇,偷盗玉玺,假造圣旨!没想到你如今还有脸回来?!!” 沈念一脸悲痛,言辞激愤,看起来当真是痛恨不已,演技精湛的骗过了不少士兵,原本迟疑的士兵又重新敌视沈逢。 但即便如此,沈逢方才的圣旨也并非毫无作用,两万驻兵之中,还是有一部分开始迟疑,虽然不多,却极为关键。 沈念看在眼底,内心焦灼不已,原本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谁知到了最后一决胜负的关头,景羡却突然消失,自己命人找了半响都没有消息,沈逢又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圣旨…… 他正焦虑的时候,对面正在看戏的蔡何突然上前一步道:“诸位将士都是被沈念误导,若是此刻弃暗投明,六圣子保证事后绝不追究,甚至还会重重褒奖!” “妖言惑……” 沈念怒斥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嘎然而止,因为两万驻军的其中一名副将忽然上前几步,抱拳道:“臣谨遵圣旨,愿追随辅佐六圣子登基!” 而其中他手下的那一支四千士兵,亦是纷纷上前表态。 就方才这一会,就走出了将近六千士兵。 其中四千本就是那副将手中那支,但另外两千却是实实在在被蛊惑。 他绝不相信是什么临阵悔改,只能说明是与蔡何早有勾结,特意选在这时候倒戈,是为了扰乱军心。 而如今,他们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了。 沈念睚眦欲裂,却无可奈何。 如今一万六对一万四,自己的胜算一下子就从原先的九成缩到了五成。 沈逢大喜过望,转过头看向蔡何,却发现他脸色并未如意料中那般好看,反而第一次彻彻底底的阴沉了下来。 只有蔡何自己知道,原本此刻应该站出来的,并非一位副将,而是两位。 原本八千精兵在手,自己此战必胜,而如今…… 蔡何咬牙切齿的喃喃:“景羡,景大人,当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沈念与沈逢一个说对方谋害沈婼窃取玉玺,一个说对方封锁宫门意图谋反,一言不合双方便动起手来。 蔡何不动声色的退到后方,右手微招,就有两个黑衣人出现,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蔡何面色阴沉,如今看来局势半斤八两,沈逢和沈念谁都压不过谁,似是长久对峙之势,但这样一来,主人吩咐的事自己就算没有办成。 一想到主人那些折磨人的法子,他就忍不住一个激灵,含恨咬牙,正想吩咐,眼角余光在城墙处一瞥,便瞧见一袭青衣,心念急转间大喜过望:“去把他给我掳过来!” 第433章 ——围宫 “娘娘?娘娘!”无影看着面色陡然巨变的明妃,当即惊慌失措,连忙将她扶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吩咐一旁的禁卫军,“快去请医老进宫。快!” 见禁卫军匆匆忙忙去了,这才重新转过头来道:“不是说蛊毒已经被压抑了一年吗,怎么突然又发作起来了。” 明妃重重喘息两声,勉强压住汹涌而来的剧痛,开口道:“纪棠,一定是纪棠那出事了。怪不得皇后一反常态要去行宫贺寿,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如今只有等医老进宫,压制住母蛊,才能让子蛊平息下来了。”无影长道,“行宫那边有禁卫军在,还有寸刀,想来一时半刻不会有事,娘娘放心。” 只是话虽如此,无影的脸色却并不好看,皇后此举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虽然对叶纪棠有信心,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明妃娘娘若是要等医老的话,只怕是来不及了。”那被束缚在地的杨吉闻言忽然开口,他嘴角鲜血横流,如今带着笑意,看上去莫名有几分阴森。 无影眼睛蓦然睁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皇后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杨吉笑了笑:“不知道。” 无影上前几步,攥住他的衣领,怒容道:“我劝你老老实实的说,否则你信不信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杨吉方才碎指骨的软弱一去不返,狞笑道:“能有明妃与晋谦王给我陪葬,当真是草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无影大怒,右手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虽然无法调动内力,但多年习武力大无比,一拳含怒砸下去杨吉整根鼻梁都被砸断,看上去极为可怖。 可杨吉吐出一口血水,似乎仍不曾畏惧。 眼见着无影又要抬手再打,一旁的明妃却突然呵斥住了他:“你要是再打,可就真的将他打死了。” “反正也不肯说实话,打死了事。”无影虽这么说着,但好歹还是松开了手,将他狠狠往地上一扔。 杨吉受到重创,蜷缩在地上低声呼痛,眼球充血般剧痛,连视线都看不清楚,却突然听到远处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旋即是侍卫单膝跪地的声音:“娘娘,大事不好了,五万护龙营将士突然围城,已经快要逼近到皇城之下了!!” “什么?!”无影面色大变,“他们这是要造反吗?” 明妃虽然比无影要冷静一点,但面色也极为难看:“领头的是谁。” “是……邱琛。” “怎么会是他。”明妃诧异,她是知道邱琛其实是向挽清手下人的,如今奉的又是谁的命,也不知究竟是真叛变还是假意做戏。 明妃一时间念头百转,面色变化不断。 杨吉见状嘲讽道:“娘娘莫要多想了,在草民入宫之前,早就有另一批人掳了邱琛的妻子。清乐县主既然能以他妻子为要挟,那我们自然也可以。” 明妃:“你们对她妻子做了什么。” 杨吉:“放心,邱琛如今还有用,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他妻子。” 明妃:“五万大军无端围城,你就不怕百姓哗变,闹出大事来吗?!” 杨吉:“如今绝大部分禁卫军都已经抽调到了鹣鲽行宫,京兆府兵一群杂鱼也不足为惧,无人反抗自然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你们是想控制京都?”明妃疼的面色惨白,一双素手紧紧抓着身边石桌,指尖因为太过用力泛着青色,咬牙道,“皇后要造反。” 她用的是陈述句,杨吉也没有反驳:“只要行宫那边的计划顺利,会死很多人,到时太子作为唯一幸存的皇子,自然是名正言顺的登基,而我们这边控制住京都,诸位大臣的家眷都在我们手中,谅他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明妃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这些死去的“很多人”中,自然也包括叶珃,叶朔宇以及叶纪棠。 杨吉笑道:“本来今日是没想让明妃娘娘您插手的,我的存在不过是杀了雪娘之后引无影出手,然后逼他使出天地一剑。” “皇后的意思是让娘娘在明华宫等到蛊毒发作,受尽苦楚却无力回天,让您好好感受一下绝望的滋味。不过如今虽然生了波澜,但大的走向总归是没问题的,您——还是要死。” “只是可惜,皇后应该是看不到您的尸首了。” 明妃敏锐的抓到了他话里的问题:“皇后呢?” 杨吉:“她多年沉珂,活不了几日了。” 明妃恍然,所有一切的不合理在此刻都尽数解开,怪不得皇后突然一反常态,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举动,原来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要在死前为自己的儿子铺好路。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打断明妃的思绪,她嘴角洇出一道鲜血:“带上他,去宫墙。” 无影有些焦急:“娘娘,你的身子受不住的,还是赶紧让值守的太医为你压制蛊毒才是。” “医老进不了宫,其他太医再多也是白搭。”明妃目光坚毅,“扶本宫去城墙去,本宫自有打算。” “是。” 无影无法,只好答应。 明妃已经剧痛到根本迈不开步子,坐在软轿上被宫人抬上宫墙,俯视下去,密密麻麻都是护龙营的将士。 更远处,则是数不胜数的百姓,均神色茫然慌张,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相比之下宫墙上的禁卫军便只有寥寥之数。 明妃扶着宫墙,双手不自觉的痉挛,脸上却强撑住一片波澜不惊的神情:“邱琛,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邱琛仰头看来,目光悲哀,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反而是他身侧的副将上前一步,朗声道:“明妃出身北汉,多年前嫁入后宫,看似安稳度日,实则一直窃取朝中机密出卖北汉,今日吾等奉陛下之命,围剿明妃!” 此话一出,不远处的百姓自然是立刻哗然,面色惴惴不安。 如此大事若是属实,乃是大祸。 第436章 ——施惠州 “你不说本宫都快忘了他们了。”皇后看着叶纪棠的反应,笑容快意,道,“一想到黄泉路上有他们两个给本宫作伴,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叶纪棠凤眸中尽是凌厉的冷意:“你若是敢动他们一根毫毛,本王一定让你后悔生到这个世上。” 皇后毫不畏惧的看回去:“你觉得本宫敢不敢?” 她如今势败,就算京城那边她的人控制住了局面,叶珃也不会放过她们母子,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叶纪棠看着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已经是彻底疯了,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他们?” “放过咳咳咳……放过他们?”皇后的咳嗽愈发急促,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了许久,“你跪下来求本宫,本宫就说不定就勉为其难的考虑一下。” 叶珃面色瞬间阴沉:“粱芙昕,你不要不知好歹,外头禁卫军早已经在想办法了。你现在打开密室放出他们朕说不定还能饶你一命,你若是执迷不悟,等朕的人救出他们,朕必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皇后不屑,“陛下看臣妾这副残躯,还能好端端活上多久?” 叶珃:“你是明知自己活不久,所以孤注一掷。” “陛下你太偏心,疼爱那个妖女的儿子,却根本不管煦儿,那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多多为煦儿考虑。” 皇后继续道:“只是没想到棋差一招,这个顾宇竟然会是你的人,这些年你装作昏庸无度,实则对朝堂上的掌控还真是一日都不弱啊。” 叶珃:“你没想到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棋盘上差的也不止这一招。” 皇后一愣:“还有什么?” “臣吏部尚书施惠州,参见陛下。” 方才出面归顺皇后的那群人,如今见情况大变,正内心惴惴不安,恨不得钻进地缝假装不存在,见一旁的吏部尚书站出来,均是大惊。 唯独皇后在最初的意外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施惠州也是你的人!” 皇帝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叶青临和叶望烽的事情之后,朝堂震荡,六部官吏几乎像下饺子一样换了个遍,唯独寥寥几个仍小心翼翼的原地不动。 而这些人中,吏部尚书施惠州,绝对是其中最为要紧的,他入朝数十年,从十余年前皇后尚是后妃之时就亲近,后来太子继位东宫,更是顺理成章的成了太子一脉的中坚力量,这些年不知道为皇后与太子在暗中谋划了多少。 可这样一个人,竟然是皇上埋下的暗子! 如何不让人震惊万分。 皇后:“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施惠州拱手:“臣启蒙于幼时,曾读《资治通鉴》,上述为臣之道,在于忠直。” 皇后死死的盯着施惠州,眼神毒的像要滴出毒液来:“好,好得很,枉本宫多年来对你信任有加,还以为你是当真忠心本宫原是这么多年都被你骗了过来!” 施惠州不徐不疾:“娘娘谬赞了,只是可惜,娘娘虽然信任微臣,但今日之事还是没有向微臣透露一星半点。” 皇后对于今日之事确实谨慎的很,除了几个必须知道的武将之外,一个多余的人都没说,甚至连那几个武将,都只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却不清楚总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更莫说是施惠州这样一个,在这件事上使不上什么力气的文臣。 但平日里除了相一家有血亲的之外,皇后最为信任的就是此人,如今得知他竟是皇帝埋在自己身边的暗子,那带来的冲击断然不是区区一个顾宇的背叛所能比较的。 “除了他,还有谁?”皇后将目光转向皇帝,厉声开口,“这些年你看似对我和煦儿放任,实际上确实从一开始就提防着我们,除了他们你究竟还放了几个人在我身边!” 叶珃:“有他们两人,足矣。” 一个顾宇让皇后自以为控制住了禁卫军,一个施惠州又引出那些贪生怕死的大臣,有这两个人,自然是足矣。 “是我小瞧了你。”皇后瞧着叶珃,又冷眼转向叶纪棠,方才苏晗曾出去过又回来,在叶纪棠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她明白应该是外面的人一时半会还破不开密室。 因此脸上的神情又多了几分得意:“今日我虽然输了,你却也赢不了!密室里的毒气毒性强烈,不消片刻,他们便会双双而死。” 叶纪棠右手的力道几乎要将掌心中的玉扇捏碎,向来带着笑意的脸上也略带狰狞,皇后猜的不错,那密室即便有森尧加上寸刀,后又加了个向锦易,却依旧不是一时半刻能破开的,他尚且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光景,只知道必然好不到哪去。 叶纪棠:“你放他们出来,我许诺,放你和太子平安离去,并绝不追究。” 皇后挑眉:“当真?” 叶纪棠:“我甚至能给你一笔钱财,让你离京之后依旧能富足的过上一生。” 皇后:“富足的过上一生?” 叶纪棠:“……” 皇后面目陡然狰狞:“本宫出身名门,从小父母疼爱兄长照拂,当年初见陛下便倾心爱慕,原以为真心总能换真心,谁知道满腔热血扑上去的竟是块铁石!” “陛下去东华之前,虽说与我不是如胶似漆却也是恩爱有加相敬如宾,可这一切都被你那个母亲毁了!” 皇后如今说话也不再咳嗽,只是喘气声愈发剧烈,脸色也红的不正常,极为亢奋狰狞:“是你母亲害死了我的丈夫,是你母亲夺走了我的爱人,我前半生顺遂如意,后半辈子却日日生不如死!” “如今本宫连皇后都不做,你却和我说什么富足的生活?” “我偏也要让你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我要你明知他一步步兵临死亡却不可奈何,我让你的下半辈子也坐拥富贵却痛苦煎熬!” 叶纪棠:“你为太子穷尽心血,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因为你送命吗!” 皇后:“既然注定坐不上那个位置,既然注定要屈居你之下,那还不如一死来的痛快!我已经输了那个妖女一辈子,难不成还要我的儿子再输给他的儿子一辈子吗?!” 第438章 ——皇后殇 向挽清的目光极快的在大殿上扫过一遍,虽不知道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但她没错过叶纪棠脸上后怕的神色,也能猜到一两分,左右不过用她和叶朔宇的性命威胁他去做些什么。 “这就不劳皇后娘娘操心了。”她语气微冷,又握紧了叶纪棠的掌心道,“如今我和朔宇都没事,你想怎么处理她,都不必再有所顾忌。” 叶纪棠:“朔宇呢。” “七哥原来你还记得我啊。”一旁的叶朔宇在寸刀的搀扶下颤巍巍的出现,苦着张脸看向现在才想起自己的七哥,甚是可怜。 他方才在火药爆炸的时候护着向挽清,受了些轻伤,有一块玄铁碎片还划伤了他的右腿,所幸伤口不大,又未伤着筋骨,简单处理了下也没什么大碍。 叶纪棠看着寸刀的脸色就知道叶朔宇没什么大事,心底的大石头也终于落地。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现在的叶朔宇和之前的总有很大不同,虽然看上去依旧是笑嘻嘻,但若说之前还带着三份畏惧拘束,如今也尽数消弭不见,只剩了亲近。 看来密室里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叶纪棠想着待会要好好问问,扭过头来又冷了眼,望着皇后道:“将皇后和太子关押起来,本王稍后审问。” “另外,方才跟着吏部尚书出列投靠皇后的官员家眷,一律关押,等逐一审问之后,若有协同谋逆者一律移九族,其余人等,按罪名大小依律发落。” “其余人等,先回自己院落静候,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入。” “是!”顾宇甚至斗没有去看叶珃,请示他的旨意,就直接应下了叶纪棠的命令。 如今皇后手上没了最要紧的两个把柄,自然是没人会再对她手下留情。 不过如今她后位未废,顾宇一个外男也不好擅自动手,皇帝身边的高公公就极为善解人意都主动去绑她。 谁知道皇后突然挣扎,疯蛮起来的时候力气也大的很,径直将高公公推的退后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皇后立刻瞅准的时机,从发髻中拔下簪子,就往叶珃那冲过去! “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母后!不要!” 许是母子连心,一直昏迷不醒的太子竟然在这时候醒了过来,谁知道一睁眼竟然就看到自己的母后红着眼要杀了自己的父皇。 他昏迷的太早,根本不知道皇后谋逆之事,乍一看之下,几乎吓得肝胆俱裂! 手脚并用的想要爬过去阻止。 他虽平日里与几个兄弟斗得你死我活,可却从未动过弑父的念头,更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敬爱父皇的母后会有这种举动。 可惜一切都还是太迟了。 从他醒来,到皇后扑过去,再到陛下拔剑狠狠刺入她的心脏。 他甚至只爬了几步,才堪堪到台阶之下。 他看着叶珃的长剑从母亲的胸口拔出来,溅起来的鲜血几乎要喷到他脸上。 皇后站立不稳,很快就骨碌碌的从台阶上掉下来,太子动了动,有些茫然的把皇后抱到怀里。 “母……母后。”太子伸手去捂那个血窟窿,可惜没用,只平白染了一手的鲜红。 “母后不怕,母后不痛,儿臣给您呼呼,呼呼就不痛了。” 这是皇后小时候哄他说的话,如今他脑子一片空白,除了这个竟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一生算计,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无用软弱的儿子。”皇后如今脸色正迅速的从殷红变得发白,因为气管涌上大量鲜血的同时,说话的时候还会发出“赫赫”漏风的声音,却还能听出语气里的恨铁不成钢。 “母后别说话了,别说话了。”太子眼睛里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来,直直的砸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声音。 “她已经死了,我这辈子赢不了一个死人。我就想我的儿子能赢了她的儿子。所以我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眼看着叶青临叶望烽一个个都死了,胜利就在前方了,可你父皇根本就没想让你登基!这么多年他根本就是在耍你,耍我们母子两个!” 太子:“母后你别说了,真的别说了。来人啊,去请太医啊!都愣着干什么!” 他的怒吼在金殿回绕,可惜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动。 “母后,母后你别急,儿臣这就给你去找太医,很快的,很快的。”太子有些仓皇的起身,可惜巨大的惊惧让他起到一半,腿一软又被皇后一把扯了回去。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就算没有这一剑,也活不了多久。”皇后扭过头去看着那个手重长剑仍在滴血的男子,“能死在陛下手上,是我的荣幸,今日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我妒意熏心不得好死,但你儿子你是清楚的,他又蠢又软,根本做不出这种事来。” “你饶他一条性命,他毕竟是你的亲儿子。” 叶珃居高临下的盯着皇后,今日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出了哀切,从向挽清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今日这一局,自己已经一败涂地,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 所以她方才貌似刺杀,其实不过是想死在叶珃手中,说不定还能激起他那一点点残存的温情,好让他留下太子性命。 她是在自己送死。 “父皇母后,这究竟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在庆生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太子看不懂眼前的形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耳边嗡鸣如同进入了空洞,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虚空般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方才恩爱的场景就变成了你死我活的局面。 叶珃没同意,但也没拒绝。 皇后就这样死死都盯着他,直到瞳孔一点点溃散,一点点放大。 她出身名门,前半生荣耀之极,后半生在旁人看来更是尊贵无比。 可是有谁知道,她实际上不过是个妒妇。 嫉妒一个已经化成灰的死人,嫉妒一个因为长相相似混进宫内的妃子,这一嫉妒,就是二十余年。 天知道她每次瞧见皇帝看向明妃的眼神,知道那是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知道他全部的深情厚谊都已经随着那个女人埋葬,她心里都妒火就恨不得将她自己焚烧殆尽。 她穷尽一生,不过就是想证明自己再叶珃心里也有一席之地,可是她一败涂地。 于是她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能胜过她的儿子,她为太子夺帝位,是为他前途铺路,更是为了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欲。 而当今日这欲望到达极致的时候,她甚至顾不上自己儿子的性命,只要能让叶纪棠像她一样痛苦的过下半辈子,太子的命,算什么?! 皇后手中的金簪荒唐落地,砸出一声脆响,仿佛在为这位贵女的生命敲响最后的悼钟。 若是可以,只求来生粗布麻衣,恩爱白头。 第439章 ——尘埃落定 皇后死后,太子悲痛欲绝,因怕他悲痛之下自残,被高公公再一次打晕。 叶珃虽没多说什么,但仍派了太医照顾。 叶纪棠并未阻止,另外叫了太医替向挽清和叶朔宇仔仔细细的把了脉,确认没有大碍才算放心。 经此一役,众人也不由得心有余悸,所有大臣被分为两拨,临阵叛变的押了下去,剩下的则先回了院中休息。 叶纪棠等人来不及叙话,子母蛊毒的异变足以让他们明白京都也必然生变,几人稍作整理,正想携一队精兵赶回去,京都那边反倒急匆匆来了人报信。 “明妃强行催动蛊毒,戕害自身,幸而医老来的及时,已经稳住娘娘性命,请阁主放心。” 来报信的人正是知雨阁的亲信,而与他同来的,还有上百高手,可以说曲亦宸几乎将知雨阁所有的精锐都尽数派来。 得知明妃暂时无碍,叶朔宇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也就先不急着回去。 向挽清并未错过叶纪棠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松缓,此时的她也在苏晗口中大概了解方才金殿之上的事情。 明妃这些年受的苦楚与两人之间的误会一朝解开,她真心为叶纪棠感到高兴,而叶朔宇与叶纪棠之间……或许也需要好好谈一谈。 向挽清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略过,停在苏晗身上,下巴一点门外。 苏晗会意,与她一同退出房间,又替他们兄弟两关上房门,走开一段距离,确定不会打扰到他们,这才开口道:“谁能想得到,原以为一个安安静静的诞辰竟会发生那么多事情。” 向挽清:“我也没想到皇后看似温和,内心却被妒火与仇恨折磨了那么多年,更没想到她看似柔弱,却能做出这么狠辣的事情。” 苏晗:“如今解脱,与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向挽清:“真不知道太子若是知道了今天的事,知道皇后到了最后竟然连他的性命都不顾了,会是什么心情。” 苏晗:“可她最后还是替太子求情了。” 向挽清:“……太晚了。” 苏晗:“一生因爱困于怨恨,因情囿于黑暗,她自己不放过旁人,实际上却是不放过自己,落得今日地步,怪不得其他。” 向挽清一怔,旋即背后竟浮出一身冷汗淋漓。 “一生因爱困于怨恨,因情囿于黑暗,她自己不放过旁人,实际上却是不放过自己。” 这段话与她刚刚重生的模样何其相似,不放过旁人,实际是不放过自己。 若是她没有遇见叶纪棠,是否会在无尽的仇恨中变得扭曲阴暗,像一滩烂泥,翻滚叫嚣着冒出剧毒的泥泡,拼尽全力吞噬旁人,最后毁灭自己,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清清,清清?”苏晗皱眉看向脸色惨白的她,“你怎么了?” 暖风吹来一阵花香,夏末秋初已经有黄菊绽开,清新悠长,与当年公主府上的味道相近。 那时她与叶纪棠初见,少年眼里带着璀璨星辰,风流恣意,含着浓重的且隐秘的情谊。 “没事。”向挽清摇头,猛然从不好的想象中抽回神来,长出一口气,“方才想岔了一些事,万幸,如今想明白了。” 不,她和皇后又是不同的, 皇后是因为一腔妒火,而她却是血海深仇。 更万幸她遇见了叶纪棠,万幸他事事迁就,从头到尾都站在她身边,以致于走到今日,仍未遗失本心。 苏晗见她脸色确实渐渐缓和,也不再问,只是继续道:“如今皇后仙逝,太子母后谋逆,也没了继承皇位的可能。陛下的身子也并不见好,你有想过后面的事情吗?” 向挽清摇头:“那位置看似尊荣,实则冰冷,我与纪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 “若陛下执意托付呢?”苏晗道,“陛下之前为晋谦王能顺利继位,甚至不惜隐瞒他身世多年,为的就是他身怀北汉皇室血脉的事情不被人知,可谓是煞费苦心。” 向挽清:“……让他自己做决定,不管他选什么,我都会陪他走下去。” 苏晗点头,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露出松快而释然的笑意:“如今这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向挽清也笑,只是笑意尚未完全绽开,便突然僵在脸上,低呼道:“我怎么会忘了他!” 苏晗:“谁?” 向挽清柳眉半压:“向铭熠。” 她来不及细说,扭头就往向铭熠所在的院子急匆匆走去。 她方才就总觉得整件事都少了点什么,如今才恍然大悟。 向铭熠——这个太子一党可以说最为厉害的角色、智囊团,在如此重要的宴席上,却从头到位都没有出声,甚至可以说没有出现,只是当时大家都被皇后谋逆的事情所震惊,加之她和叶朔宇被囚禁起来,所以一时间没人想到其中关节,如今冷静下来,便一下反应过来。 苏晗原本见她神色紧张,尚且不解,又见她去的方向,这才明白过来,连忙跟上。 对于向铭熠这个人,苏晗也是真心敬佩,行事果决,手段凌厉,丝毫不输于他,若非道不同,惺惺相惜说不定也能引为挚友。 只可惜两人相行为悖,这种敬佩和认同,就成了忌惮。 现在看似尘埃落定,但若是向铭熠在背后搞些手段,胜败也尚未可知。 两人一路匆匆前行,半路上遇见正在收拾残局的向锦易,安全起见,还是叫上一队禁卫军随行。 “你们待在外面,我先进去看看。” 一行人赶到院子门口,脚步却猛地一顿,向锦易拦住他们二人,谨慎的抽剑出鞘,一马当前闯进房间。 可想象中暗器激射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微风拂过廊上风铃,发出清脆而悠长的铃声,整个房间整齐而空空荡荡,像是从没有人出现过的痕迹。 “没有危险。” 向锦易这才松下劲来,扭过头开口。 向挽清皱着眉踏进来,房间窗户大开,确实没有人影,可向铭熠究竟去了哪,他一个毫无武功的书生,又如何能在禁卫军的重重包围中消无声息的消失。 “统领,这里有一封信。” 一旁正在搜查的禁卫军忽然开口,从窗边的书案上捧起信封。 向锦易转眼看去,只见上面笔力遒劲的写着五个大字。 “向挽清亲启。” 第440章 ——信 “挽清,之前种种年少情谊,你既然不愿再提,我便也不自讨没趣。 且说一说今日之事。 江方圆是北汉那边的人,今日叶纪棠蛊毒发作,也是因为她有意为之。她昨夜里表面上误闯你房间与叶朔宇动手,实际上却是故意将蛊毒发作的药引,趁交手的时候撒在他身上,随后他必然与叶纪棠同行,一臂之内,药力生效。 她武功没有那么弱,佯装退去也只是想让你们放松警惕。 这件事我事先不知,毕竟当时我已经决定和她离开南朝。 当然,那时我看出她意图之后,也并未阻止,我承认我仍怀着些不可见人的阴暗心思,你若因此怪我怨我,我坦然受之。毕竟你对我的厌恶,也不差这一桩。” 向铭熠似乎是债多不压身,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似乎还带着几分随意。 向挽清摇了摇头,翻过这一页,继续看下去。 “我原先选择扶持皇后与太子,只是为了能为你制衡叶青临,可谁知道,东华瀚亲王竟然对你有不轨之心,当初皇宫刺杀你之后,我便已经存了放弃太子的念头,所以有意避开护龙营统领位置的争抢。 之后更是更是三番两次激怒太子,让他将我逐出他那方势力的核心,使我顺理成章的不用在今日这件事上出谋划策。 而我虽未看到今日结局,但料想以皇后与太子两个人,必定也不会是你和晋谦王的对手,更何况,还有陛下。 陛下看似多年昏聩无能,但依我这些时日所了解到的,只怕我们都低估了他。” 向挽清又翻过一页,清秀瘦长的凌厉笔锋跃然纸上,与她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其实说来,应该是她的字迹与向铭熠的相似,毕竟当年自己这手字,还是当年早慧的他所教授。 “我知道你恨挽宁,但她毕竟是我妹妹,这次我和江方圆去北汉,她会随我同行,到那之后我会继续约束她留在府中青灯古佛,不会再来碍眼。 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东华边境的异常你应该早有察觉。 之前瀚亲王亲至京都,原因之一便是和太子密谋,由东华献出矿区地形图,以换取他所需要的东西。 不过自从瀚亲王刺杀你之后,我与那边的往来也少了许多,至于他是否会改变计划,我并不确定。 但从这段时间自永州发回京的邸报来看,洛凡也早就成了个能独当一面的好官,想来边境就算有什么异动,有他在大伯身边,必然也会无碍。” 向挽清又翻过一页,手上便只剩了最后薄薄一张纸。 “今日之后太子必然丧失登基的资格,届时无论是晋谦王还是懿德王登基,向府大房都不会再有危机,我很放心。 今日一别,我就算弃了南朝的一切,身份,地位,从头再来。 其实我还有许多话想说,你知道的,我们从没有好好谈过一次,每次刚说上几句,就不欢而散,但我提笔许久,又不知道应该以什么身份开口。 但我知道你必然是要来一趟北汉的,叶纪棠要解开蛊毒,你必定随行。 既然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那就等下次见面,我再当面说给你听。 挽清,再会。” 向挽清的目光在最后一段字上一扫而过,忍不住微微皱眉,低声道:“什么从头再来,莫名其妙。” 这话的意思她看不明白,但她总觉得里面透出的意思让她有些不舒服,像是身处深夜荒原,被一条毒蛇暗中觊觎,说不出的不寒而栗。 “他说了什么?”苏晗见她看完,皱眉询问。 一旁的向锦易虽然没有开口,但神色也有几分在意。 这也怪不得他们谨慎,实在是向铭熠之前在朝中的手段确实厉害,让他们不得不十分警惕。 “向铭熠带着二房跟江方圆一起去了北汉。”向挽清挑了最重要的简单概括了,又把信递给他们二人。 向锦易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这才开口道:“怪不得今天他一直没有出现,只是没想到,江方圆分明是江南富商之女,怎么会和北汉有关系。” 这个问题向挽清也无法回答,前世的时候,江方圆的下场可谓凄惨,与她有几分相似,让人难免同情,所以向挽清才会在初见的时候帮过她一把,只是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江方圆非但没有重蹈覆辙,甚至还有了这样一个令人惊异的身份。 苏晗:“珍宝阁本就出现的突然,阁中诸多珠宝首饰又多奇特,若是珍宝阁的身后站着的,是北汉的金银楼,那这一切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珍宝阁兴起于三年之前,因为皇后对她家首饰大加赞赏而闻名天下,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珠宝铺子,没想到竟然与北汉有关系。”苏晗继续道,“更没想到的是,向铭熠居然又和他们有了关系,还去了北汉。” “就眼下的局势来看,就算他留下来又有什么用,不如去北汉东山再起。”向锦易看了眼向挽清的神色,连忙道。 向挽清知道他是看到了信上说的——向铭熠是因为自己才放弃扶植太子,生怕自己多想才故意这么说。 可说实话,向挽清是相信他信上所书,以他的本事,若是真心想争,今日最后究竟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信上说的,东华边境的事情,也不知道洛凡和父亲处理的如何了。”向锦易见她不说话,又另起了一个话头道。 向挽清:“应该如向铭熠所料,瀚亲王果然临时更改了计划,不过幸好洛凡聪慧,从之前永城木材大涨,猜出他们有可能是在制造大量火药,进而在矿洞中偷袭,知道了这个,还有父亲在,我相信边境不会有事。” “我如今担心的,反而是西岭那边,景羡一人孤军深入,虽说有知雨阁呼应,但毕竟人数不多,而称为盟友的沈念也并不算牢靠。” 如今提到景羡,众人就难免想起鸾无双,一时间也没人再开口,房间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 而打破这一阵寂静的,则是高公公那略显慌张的尖细声音:“县主,苏大人,陛下不好了,请你们速速过去!!” 高公公在陛下身边几乎待了一辈子,甚至当年连战场都一起跟去过,随龙伴驾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脸上那数十年如一日的谦卑笑意几乎是刻在脸上的,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慌张失态的模样,再联想到他方才说的话,三人均是脸色一变,匆匆往外走去。 第441章 ——病重 向挽清等人匆匆感到陛下寝宫的时候,门外已经密密麻麻站了不少人,均都神色焦急不安。 见他们过来,忍不住连声问道。 “高公公,陛下这是怎么了?” “高公公,你可知道陛下现在如何了,多少说一声,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啊。” “高公公,晋谦王和懿德王如今何在啊,现在可正是需要他们住持大局的时候啊。” 高公公一出面被一群人团团拦住,个个面红耳赤的喋喋不休,活有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不放人的架势。 “诸位,诸位稍安,晋谦王与懿德王现在都已经在里面了,奴才如今奉陛下的命,请清乐县主与苏尚书进去,请诸位大人让个路。” 高公公无奈,只好苦着脸开口,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让开。 “高公公,你给句准话,陛下是不是……不好了。” 诸位大臣面面相觑稍许,还是当众最为德高望重的兵部尚书上前一步,面色凝重的开口询问道。 高公公:“诸位太医,必定会尽力而为,还请大人放心。” 他话虽如此,但脸上的沉重仍是骗不过人的,一时间众臣的心里不由得又坠三分。 陛下之前风寒总是缠绵不断,身子早就不如之前,之后三皇子与大皇子接连出事,如今皇后与太子又弄出这场闹剧,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 众臣得到了答案,虽然并不乐观,但仍让开了一条路。 高公公躬身,朝着向挽清道:“就请县主与苏尚书先进去,咱家在外头守着。” 向挽清应了一声,与苏晗对视一眼,推开那扇禁闭的大门,一前一后踏进寝殿。 寝殿内窗沿处都垂着厚厚的布帛,将外头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唯独龙榻边几只可怜的灯烛燃着微乳的光芒。 几乎就是向挽清踏进去的同时,身后的大门又“吱呀”一声合的严严实实,她猝不及防之下,晃了两下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向来高高在上的尊贵帝王,如今面色青白,半倚在龙榻上。 不过片刻功夫不见,却仿佛憔悴了许多,就连白发都横生枝节,杂乱枯败。 “清清。” 见向挽清二人进来,站在榻边的叶纪棠微微皱眉,几步走到她身边,“你怎么来了。” 向挽清:“高公公叫我来的。” 叶纪棠扭头,语气并不好听:“你叫她过来做什么?” 叶珃不以为忤:“人死如灯灭,朕如今残喘之际,叫自己儿媳过来说几句,有什么不对。” 叶纪棠:“我没承认你是我父亲。” “朕明白。”叶珃道,“你母亲的死,莫说你,朕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满足我这个临死的愿望。” 叶纪棠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右手握着折扇的手掌因为用力暴起根根青筋,却也到底没再开口。 叶珃这才招了招手,用从没有过的温和声音开口道:“挽清,到朕身边来。” 向挽清仰头,安抚似的在叶纪棠手背上轻拍了两下,这才依言走过去:“臣女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叶珃让她平身,“说来,朕似乎从未好好看过你。” 他的目光落在向挽清脸上,仔仔细细的一寸寸挪过,直到叶纪棠不悦的一扯向挽清,用自己的身子半挡住她,这才自嘲道:“你不用紧张,朕如今的模样,早已经害不了她了。” 向挽清:“陛下,不知陛下如今召臣女过来,有何吩咐。” 叶珃略整了脸色,道:“朕今日召你过来,首先是要向你致歉。” 饶是向挽清了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致歉?” “当初他母亲死后,朕着实颓废了数年,等慢慢缓过来的时候,你父亲崛起之势早已不可阻挡,这些年来朕明知他为国为民不知多少次在鬼门关转悠,却依旧不得不暗中打压,为的就是怕他功高震主,怕的是他不臣之心愈发膨胀。” “甚至当初你与纪棠亲近,朕都一度以为是你刻意为之,若非当初你在秋猎曾救朕一命,只怕朕早已经对你向府下手。” 向挽清垂眸恭敬道:“饶是臣女豁出命去,陛下也未曾对我父兄彻底放心。” “孤家寡人,又岂是虚言,坐上这个位置,连血亲都能弑杀,又何谈臣子。”叶珃摇头,“但如今朕明白朕错了,朕也庆幸,并未真的对你家人下手,一切都还来得及。” 向挽清没说话,她心里清楚,这种侥幸,无非是她今生舍生换来的一线生机,而在前世,此刻的向府,早已经支离破碎,荒凉一片。 只是她什么都不能说。 因为她对叶珃的恨意是真,但叶珃对叶纪棠的爱意也是真,虽然可能方式不对,但那也只是当时的叶珃,能想出的,最好的办法了。 “你和纪棠是真心相爱,这样很好。”叶珃没有察觉到异样,继续开口道,“等我死后,九泉之下,也能和他母亲交代,不至于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 “你是要下地狱的,母亲不会。” 沉默良久的叶纪棠忽然开口,冷声冷语的把叶珃脸上的笑意都冻得僵硬。 整个寝殿都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唯有跪在一旁的太医,因畏惧而发颤产生的衣袂摩擦声偶尔响起。 “呵。”叶珃竟还低笑了声,“你说得对,你母亲那样圣洁的仙子,我怎么配再见她。这样也好,这些年我沾了太多脏东西,不如不见,就永远保持着年少的印象,还留些念想。” “但是纪棠,你不能走父皇的后路。”他抬头,殷殷切切道,“你要做一个明君,开盛世,福万民,方不枉父皇和你母亲对你的期望。” 第442章 ——再叙当年 叶珃的目光里满是殷切,这辈子头一次像个父亲一样开口,满是希冀。 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他话音里的真切。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叶珃从二十年前便为叶纪棠打算好了后来的一切,隐瞒身份,暗中保护,又假意提拔其余诸子使他们内斗不止,无暇理会叶纪棠,使他有了暗中发展的机遇。 这两年间,更是纵容叶纪棠与向挽清一一对诸皇子出手,一直到今天只留下了叶朔宇一人。 叶珃虽有错,但对叶纪棠而言,他已是尽到了自己作为父亲的最大努力。 只是此话,显然并没有打动叶纪棠,他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神色,冷冷开口道:“我从未答应过你,将来要继承皇位。” 叶珃:“如今你大哥与三哥死了,太子也算是废了,除了你,还能是谁?” 叶纪棠:“自然还有朔宇。” 叶珃转过头去:“朔宇,你要当这个皇帝吗?” 一直跪在一旁噤声的叶朔宇连忙抬起头道:“回父皇,儿臣不要。” 叶珃嗯了一声:“你听见了,他不同意。” 叶纪棠:“我也不同意。” “你不同意没用。”叶珃摇头,“朕早已拟好了传位诏书,交给了大司马,朕死之后,他自会替朕宣告天下。” 叶纪棠:“所以大司马也知道今天的计划?” 叶珃:“他不知道,朕只是将圣旨交给他以作保管,并让他称病不参与此次寿宴,他本就是半隐退的状态,此次不来也不会惹人怀疑,但具体的事宜,他并不知情。”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朝中大司马年迈,丞相与皇后勾结,左司马镇守边关不在朝中,右司马死后一直空缺,六部之中更是人才寥落,再加上之前连年天灾国库空缺,可以说已经是内忧外患,颓势初现。除了把这个担子交给你,旁人朕谁都不放心。” 叶纪棠:“我从未学过一日帝王之术,只怕不能但此重任。” 叶珃:“这些年朕看着你一手将知雨阁发展壮大,甚至隐隐与金银楼相抗衡,即便有朕暗中相助,但你之心术,也早已青出于蓝。再加上有苏晗从旁相助,朕相信你一定能开创万世基业。” 一旁的苏晗见提到自己,忙将头低下。 叶纪棠则是一怔,眉心微蹙:“暗中相助?” 叶珃:“纪棠,即便你少年早慧,但当年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十岁的孩子,若无朕暗中敲打,你以为最早一批投效者是如何来的。” 叶纪棠:“……” 叶珃:“当然,朕也承认,知雨阁发展至今,除了最初还需要朕出手,到了后面,则已经完全不再需要。所以,朕相信你有能力带领南朝重新走向鼎盛。” “……你既然对知雨阁如此了解,那也应该清楚,阁中诸多事宜,其实一直是朔宇在替我处理,若说这皇位,他应该比我更合适。” 叶纪棠沉默少顷再次开口,只是这话里的语气,显然没有之前冰冷,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当初叶珃就一直在意自己,甚至还曾多次出手,让自己顺利的组建了知雨阁,获得了自己手上的第一个势力。 “朔宇也很聪慧,但是他性子太软,脾气又好,没有果决凌厉之风。”叶珃这话说的还算含蓄,什么果决凌厉,为帝者,称孤道寡,需冷血无情才能坐的安稳,坐的长远。 叶纪棠摇头道:“你还是不了解你的儿子。” 叶珃:“?” 叶纪棠:“朔宇在你面前温和,只是因为他爱戴你这个父皇,虽然你从未在意过他,但他仍敬你,爱你。而你却从未想过真正去了解他,所以才会以为这就是他真实的模样。” 叶珃又看了眼叶朔宇,少年就跪在他榻前,白玉束起的发髻还带着些来不及整理的零散,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半垂的眼睫和高隆的鼻峰。 他是慈父,更是帝王。 当年神女得他真心,所以叶纪棠被他真心疼爱。 但对太子,对大皇子甚至叶青临来说,若非自己的父亲如此偏心,将他们培养的个个野心勃勃相互内讧,或许也不会走到这样的结局。 至于叶朔宇…… 他因与叶纪棠亲近,生母又与神女长得相似,所以叶珃对他并未算计。 但也仅限于此。 叶珃生性凉薄,所剩无所的温情尽数给予了叶纪棠母子,已分不得旁人。 但他如今垂危,望着身边跪的笔直的叶朔宇,终究还是有愧的。 这愧疚许是因为叶朔宇生的像明妃而因此与神女有几分相近,也或许只是他身为父亲临死前的一点良心发现。 叶珃微微抬手,有些吃力的落在叶朔宇头顶,轻拍了两下:“好好辅佐你七哥,治理好这片天下。” 叶朔宇:“是。” 叶珃:“下辈子,就身在个普通人家,父母恩爱,父慈子孝。” 叶朔宇浑身一震,眼眶内迅速盈起一道浓郁的水雾,他不愿被旁人看见,就深深拜倒,将头低下。 只是这一次,他并未应声,也不知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叶珃重新把手伸回来,继续道:“淑和从小和你关系也好,朕相信你也会照顾好她,你告诉她,之前和亲的事情是朕的错,朕向她道歉,不求原谅,只希望她未来能快快活活的过一生。若是有了心上人,朕早为她备好了嫁妆,若是不想嫁,你们就养她一辈子。至于淑鸢……” 向来尊贵威严的帝王难得的闪过一丝怅然:“是朕对不起她,让小小年纪就远嫁北汉,与家人朋友别离。” 淑鸢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出自原配正妻,又是当年未曾称帝时所生,自然在他心中分量极重。 可以说除了叶纪棠之外,他最疼爱的就是自己这个女儿。 可是无奈之下,却只能骨肉分离,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当年舅舅一定要淑鸢和亲,我曾再三阻拦,为什么他还一定要坚持,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说到此事,叶纪棠也早就有所疑惑,八年前,淑鸢方才十六岁,当时的北汉天帝,也就是叶纪棠的舅舅却突然派人求取淑和。 而当时叶纪棠正巧毒发,等他知道这件事之后淑鸢早已离开京都,他修书前往北汉希望收回此令,一向对他无有不应的舅舅却严词拒绝。 之后他甚至亲自前往北汉试图带回淑鸢,却被她当面拒绝,自此,才算作罢。 可是他总觉得,这件事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太巧了,正好在自己毒发闭门谢客的时候发生,要知道自己毒发不过五日,原本按流程至少数月的一件大事,北汉天帝与南朝公主和亲,竟就这么急匆匆的办完了。 仓促的就像是……就像是自己舅舅和叶珃联手为之。 要知道有他在,北汉根本不可能对南朝真的生死大战,即便边境有些小摩擦,那也是底层将士的行为,于大局关系不大,可这和亲……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疑惑已经伴随了叶纪棠许久,却一直没有答案,如今见叶珃主动说出口,自然是顺势而为,问了出来。 第443章 ——崩 只是叶珃沉默少顷,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而是继续道:“除此之外,纪棠你还需小心一个人——向铭熠。” 他把头转向向挽清,问道:“听说你们方才去寻他了,结果如何?” 向挽清:“他之前收留了珍宝阁主之女,她实际是北汉金银楼的人,现如今已经举家和她一起去了北汉。” 这个消息叶珃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道:“怪不得今日没有瞧见他——他既然离开那就暂时无碍,但此人聪慧并不输你,如今被迫背井离乡,你之后又还要前往北汉寻神子为你解毒,说不定还会遇上,一定要小心。” 之前明妃虽然以身饲蛊,但到最后关头似乎被人强行阻止,叶纪棠能感觉到她仍有命在,但相同的,蛊毒的解法到最后功亏一篑,他仍是要往北汉走这一遭。 叶纪棠如今对叶珃竟然这么了解他的事已经不在意外,开口道:“你既然知道我还要前往北汉解毒,便知道我是接不了皇位的,且不说我此去路途遥远,这毒最后能不能解,怎么解都尚且不曾分明,难不成这天下万民就这么一直看着皇位空悬,南朝无主吗?” “你……”叶珃一口气没喘上来,有些急切的开口道,“朕都说了那么多了,你怎么还不肯接受。朕承认朕是对不起你们母子,但朕早已经想好了要把皇位传给你,日后你便是万人之上手掌一国,这就算是朕对你们母子的一点点弥补,不好吗?” “陛下。”一旁沉默许久的向挽清突兀的开口,“臣女斗胆,想说两句。” 叶珃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如今有些气急,见叶纪棠一直沉默,便点了点头,道:“你说。” 向挽清:“臣女斗胆,陛下既然是想弥补他,那是否应该问过他的意见,而不是一味地用自己以为的合适来强求他。” 叶珃:“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天下至尊难道不好吗?!” 向挽清:“天下至尊自然是好,否则又怎会兄弟反目父子相残。” 叶珃:“既然如此那你还……” 向挽清打断道:“但是叶纪棠觉得不好。” 叶珃:“……” 向挽清:“既然被弥补的人觉得不好,那陛下又为什么一定要强加给他。” 叶珃:“他还是太年轻,尚且不明白权势的好处,等日后就会明白朕的苦心。” “那陛下认为,少年时为了隐瞒他的真实身份,故意对他不闻不问,故意放纵其他皇子欺负他,让别人日日在背后说他是……”向挽清顿了顿,到底没把那些不堪入耳的骂名说出来,“陛下认为即便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无所谓?” 叶珃一时沉默,就算向挽清不说,他也明白那些都是什么话,无非就是些“野种”“私生子”之类的,虽然当初的那些人都被他明里暗里的处死,但那些话却早已像刀子一样扎进叶纪棠的心。 叶珃:“……他母亲和朕说过,希望他能过得好。” “呵。” 叶珃皱眉:“你笑什么?” 向挽清:“您这话耳熟,明妃也曾说过,想来神女死前也曾交代过她,所以这些年明妃自然是勤勤恳恳的照料着纪棠,只是你们都没有想过,神女所说的——希望儿子过得好,是希望他自己觉得过得好,而不是你们觉得他过得好。” 叶珃:“朕难道不就是在这样打算吗?” “你们都觉得让我继承皇位就是让我过得好,所以不惜让他从小就隐瞒身份,旁人欺我辱我你们也只是暗中出手,我从小没有玩伴,若非朔宇,我甚至很早就变得性格偏激变态。你们毁了我的一整个童年甚至是一辈子,却告诉我都是在为我好。” 向挽清见叶纪棠开口,默默闭上嘴退后半步,她方才开口是为了替叶纪棠说出心里话,如今他愿意自己开口,自然是最好不过。 “纪棠,朕只是……” 叶珃有些窘迫,慌忙想要解释,却被打断。 “只是什么?”叶纪棠反问他,“你们的这种善意,这种自以为是的好,我根本不想要,若是要我自己选,我宁可从小就能感受到您对我的爱意,我宁可您把我宠成一个真正的纨绔子弟,我不想要权力,也不想要皇位,我只是想要一个父亲。” “可您从未问过我,问过我想要什么,而是把您的意志强加给我。”叶纪棠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您为什么不问我一次呢,就一次也好。” 叶珃老眼混沌浑浊,盯着身前,他的儿子,他从小就带着傲气的儿子,如今那双向来高挑的凤眼微微垂下,有意遮住眼角的湿意,就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 这是叶纪棠第一次和他敞开心扉的谈话,可笑的是,竟然是发生在他将死的时候。 “朕真的错了吗?”叶珃右手微微抬起,就像是要像刚才那样去抚叶纪棠的发顶,“若是朕能早些和你谈一谈,若是朕恢复你的身份,又或者……不去找那金银楼的人合作,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会不同了,或许我们一家三口,仍会幸福。” “纪棠,你知道你母亲的名字吗?” “……” “北汉国姓‘唐’,她单名一个棠,秋海棠的棠。我与她初见于杏树之下,她死之后,我在宫中种下一颗杏花,又改海棠殿为秋棠殿,取其相思不得之意。又为你取名纪棠。” 叶珃目捏紧了左手心里的白玉扳指,眼神带着回忆,似乎又想起了初见的样子,目光却愈发涣散:“我从未有一日,忘记过……你母亲……” 他像是用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右手无力的坠落下来,到底还是没能碰到叶纪棠的发顶,终其一生,他也没能像一个父亲一样,将自己的儿子搂在怀中,扶顶亲昵。 “惟愿来生,不负卿。” 叶珃最后的目光投过时光的滚滚长河,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初见,美人茕茕独立于杏花树下,拢袖折花。 皓腕如白玉,明月入我眸。 只此一眼,便误了终生。 第448章 ——谈话 叶纪棠与向挽清踏出天牢的时候,夜幕早已经降临。 陛下新丧的消息早就传回京都,如今已经是全城缟素,家家闭户。 连大街上刮着的冷风都带有几分落寞萧索的味道,唯独一辆宽大的马车,仍发出前进的声响。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叶纪棠看着固执的少女有些头疼,“太晚了,我心疼。” “我也有事情要入宫一趟。”向挽清喝了口热茶提神,“不是刻意陪你。” 她这话倒是不假,确实是有事入宫,只不过这事不急,原本是不必今晚入宫的,只不过叶珃去世,她总归有些担心叶纪棠,想多陪着些。 叶纪棠没法,只好将一旁的茶水煮的再沸一些,驱逐深夜的寒气。 —————— “臣参见晋谦王,清乐县主。” “老臣见晋谦王,见过清乐县主。” 原本早该闭门的皇宫,今日因为需要众臣入宫哀悼守夜,到处都是一片灯火通明,趁着满眼的白布与抽泣哀嚎,也颇有几分萧索。 “七哥,七嫂,你们来了。” “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叶纪棠一边抬手示意周围人起身,一边朝着迎过来的叶朔宇开口道。 “都差不多了,父皇已经整理遗容入了棺椁,百官也都已经跪在外面哀悼,天子死讯已经派人通传天下。”叶朔宇道,“另外那些与皇后和太子有关的大臣也都该抓的抓,该审的审,有禁卫军和护龙营的将士在,没人敢反抗,一切还算有序。” 叶纪棠点头:“嗯,辛苦了。” 叶朔宇:“但还有一件事要七哥你来决定,皇后她应该由何种规格入葬。” 皇后虽然谋逆,但是叶珃临死也没用废后,现在究竟是以逆贼的身份处置还是以国后的尊荣与帝王同寝,就成了很棘手的问题。 叶纪棠没有立刻回答他:“你觉得呢?” 叶朔宇显然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见问到自己,立刻就开口道:“皇后是中宫之主,丞相是一国宰府,要是他们俩一起勾结东华与北汉谋逆的消息传出去,难免会引发震动,要是引得民心动荡可就得不偿失了。” 叶纪棠:“你的意思是以国后身份与帝王同寝?” 叶朔宇:“但他们做了那么多事,还想害了我们和母妃,要是还让她享受死后尊荣,我又有些不爽快。更何况当日鹣鲽行宫有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皇后做的事,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叶纪棠挑眉:“继续。” 叶朔宇:“与其等瞒不住了流传出去,不如我们主动宣扬此事,但是切入点不能从皇后谋逆上来说,要从父皇将计就计,破除谋划,重点突出天子英明,算无遗策。同时我也会派人着重讲述七哥你在中间的重要性,为你之后顺理成章的登基积累声望。” 叶纪棠:“……” 叶朔宇见他不说话,有些迟疑的问道:“七哥是觉得……这计划不好?其实也不过是我自己随便想想的,有不妥也很正常,还是听七哥你的意思……” “很好。”叶纪棠摇着头打断他的自我否定,“不仅想到了未来会发生的情况,还化被动为主动,更是利用百姓对皇家逸事的好奇心,甚至还想到了利用声势,非常好——只有一点。” 叶朔宇被夸的正有些不好意思,闻言忙问道:“什么。” 叶纪棠:“需要造势的不是我,是你。” 叶朔宇:“……我?” 叶纪棠:“如今皇后败了,太子肯定是当不了皇帝了,我身上蛊毒未解,还要跑一趟北汉,最重要的事我从想过接任。你若是也拒绝,索性就从旁支亲王那过继一个过来。” 叶朔宇:“七哥,父皇之前说了是传位给你,还留了诏书,你才是名正言顺啊。” 叶纪棠:“这诏书除了大司马没人看过你,他那边我会去想办法,你只说你是要还是不要。” 叶朔宇:“可是,我从小就是跟在你身后,向来都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怎么可能做得好一个皇帝呢。” “你忘了之前父皇让你处理的那些政务,你也都没有问我,不也处理的极好吗?还有方才说的应对之策,更是纵观全局考虑周全,颇有帝王风范。”叶纪棠面色微微严肃,认真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才导致看不清自己的本硕,实际上的叶朔宇,早已有足够的本事担得起这样的担子。” “可是……”叶朔宇还在试图辩驳,“可是天下人都以为我有北汉皇室血脉,按照规矩,我是不能继承皇位的。” “但凡去了行宫的如今都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心里有数谁才是那个不合规矩的,不会太过抗拒。至于百姓——只要你登基之后能使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富足安乐,他们自然会推崇你。” 叶纪棠见他迟疑,继续道:“陛下出灵之前,大臣们暂时不会提起新帝的事,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叶朔宇:“……是。” 叶纪棠:“你也累了,先去看看明妃,也和她商量商量,这里有我就行。” 叶朔宇:“没事的七哥,你回去休息,我不累……” 叶朔宇未尽的话被叶纪棠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只要弱弱应了声是,就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七哥还说自己有帝王风范,有被人看一眼就害怕的帝王吗呜呜呜。自己真的能行吗? 叶朔宇一边继续反思,一边迈步,忽然又被叫住。 “千万不要因为,认为这位子属于我而选择放弃。这是他的江山,你是他的儿子,就要为他去坐好这个位置。” 叶朔宇神色肃穆,拱手行礼。 “朔宇明白。” “你说他会怎么选?”眼见着青锦蟒袍远去,叶纪棠微微偏头问道。 从两兄弟说话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向挽清这才开口:“虽然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嬉皮笑脸的示弱,但我看的出来,他有能力也有野心,更重要的是,他始终对他的父亲抱有一份孺慕——和你一样。” 叶纪棠一怔,旋即失笑:“开什么玩笑。” 向挽清却没笑,定定的看着他:“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不在乎,你今天也就不会费劲口舌让朔宇继位了,你大可以一甩衣袖走的潇洒。这王朝是兴盛是衰败又与你何关。” 叶纪棠:“……” 向挽清:“去说说话,最后一次了。” “……” “我之前答应过雪娘,事成之后放她出宫,我现在去处理她的事。” 向挽清说完,也不等叶纪棠回应,就自顾自的招来锦碧一同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第448章 ——谈话 叶纪棠与向挽清踏出天牢的时候,夜幕早已经降临。 陛下新丧的消息早就传回京都,如今已经是全城缟素,家家闭户。 连大街上刮着的冷风都带有几分落寞萧索的味道,唯独一辆宽大的马车,仍发出前进的声响。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叶纪棠看着固执的少女有些头疼,“太晚了,我心疼。” “我也有事情要入宫一趟。”向挽清喝了口热茶提神,“不是刻意陪你。” 她这话倒是不假,确实是有事入宫,只不过这事不急,原本是不必今晚入宫的,只不过叶珃去世,她总归有些担心叶纪棠,想多陪着些。 叶纪棠没法,只好将一旁的茶水煮的再沸一些,驱逐深夜的寒气。 —————— “臣参见晋谦王,清乐县主。” “老臣见晋谦王,见过清乐县主。” 原本早该闭门的皇宫,今日因为需要众臣入宫哀悼守夜,到处都是一片灯火通明,趁着满眼的白布与抽泣哀嚎,也颇有几分萧索。 “七哥,七嫂,你们来了。” “事情安排的怎么样了。”叶纪棠一边抬手示意周围人起身,一边朝着迎过来的叶朔宇开口道。 “都差不多了,父皇已经整理遗容入了棺椁,百官也都已经跪在外面哀悼,天子死讯已经派人通传天下。”叶朔宇道,“另外那些与皇后和太子有关的大臣也都该抓的抓,该审的审,有禁卫军和护龙营的将士在,没人敢反抗,一切还算有序。” 叶纪棠点头:“嗯,辛苦了。” 叶朔宇:“但还有一件事要七哥你来决定,皇后她应该由何种规格入葬。” 皇后虽然谋逆,但是叶珃临死也没用废后,现在究竟是以逆贼的身份处置还是以国后的尊荣与帝王同寝,就成了很棘手的问题。 叶纪棠没有立刻回答他:“你觉得呢?” 叶朔宇显然之前也想过这个问题,见问到自己,立刻就开口道:“皇后是中宫之主,丞相是一国宰府,要是他们俩一起勾结东华与北汉谋逆的消息传出去,难免会引发震动,要是引得民心动荡可就得不偿失了。” 叶纪棠:“你的意思是以国后身份与帝王同寝?” 叶朔宇:“但他们做了那么多事,还想害了我们和母妃,要是还让她享受死后尊荣,我又有些不爽快。更何况当日鹣鲽行宫有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皇后做的事,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叶纪棠挑眉:“继续。” 叶朔宇:“与其等瞒不住了流传出去,不如我们主动宣扬此事,但是切入点不能从皇后谋逆上来说,要从父皇将计就计,破除谋划,重点突出天子英明,算无遗策。同时我也会派人着重讲述七哥你在中间的重要性,为你之后顺理成章的登基积累声望。” 叶纪棠:“……” 叶朔宇见他不说话,有些迟疑的问道:“七哥是觉得……这计划不好?其实也不过是我自己随便想想的,有不妥也很正常,还是听七哥你的意思……” “很好。”叶纪棠摇着头打断他的自我否定,“不仅想到了未来会发生的情况,还化被动为主动,更是利用百姓对皇家逸事的好奇心,甚至还想到了利用声势,非常好——只有一点。” 叶朔宇被夸的正有些不好意思,闻言忙问道:“什么。” 叶纪棠:“需要造势的不是我,是你。” 叶朔宇:“……我?” 叶纪棠:“如今皇后败了,太子肯定是当不了皇帝了,我身上蛊毒未解,还要跑一趟北汉,最重要的事我从想过接任。你若是也拒绝,索性就从旁支亲王那过继一个过来。” 叶朔宇:“七哥,父皇之前说了是传位给你,还留了诏书,你才是名正言顺啊。” 叶纪棠:“这诏书除了大司马没人看过你,他那边我会去想办法,你只说你是要还是不要。” 叶朔宇:“可是,我从小就是跟在你身后,向来都是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怎么可能做得好一个皇帝呢。” “你忘了之前父皇让你处理的那些政务,你也都没有问我,不也处理的极好吗?还有方才说的应对之策,更是纵观全局考虑周全,颇有帝王风范。”叶纪棠面色微微严肃,认真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后,才导致看不清自己的本硕,实际上的叶朔宇,早已有足够的本事担得起这样的担子。” “可是……”叶朔宇还在试图辩驳,“可是天下人都以为我有北汉皇室血脉,按照规矩,我是不能继承皇位的。” “但凡去了行宫的如今都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他们心里有数谁才是那个不合规矩的,不会太过抗拒。至于百姓——只要你登基之后能使天下海晏河清,百姓富足安乐,他们自然会推崇你。” 叶纪棠见他迟疑,继续道:“陛下出灵之前,大臣们暂时不会提起新帝的事,你还有时间好好考虑,想清楚了再给我答复。” 叶朔宇:“……是。” 叶纪棠:“你也累了,先去看看明妃,也和她商量商量,这里有我就行。” 叶朔宇:“没事的七哥,你回去休息,我不累……” 叶朔宇未尽的话被叶纪棠狠狠一眼瞪了回去,只要弱弱应了声是,就垂头丧气的往外走。 七哥还说自己有帝王风范,有被人看一眼就害怕的帝王吗呜呜呜。自己真的能行吗? 叶朔宇一边继续反思,一边迈步,忽然又被叫住。 “千万不要因为,认为这位子属于我而选择放弃。这是他的江山,你是他的儿子,就要为他去坐好这个位置。” 叶朔宇神色肃穆,拱手行礼。 “朔宇明白。” “你说他会怎么选?”眼见着青锦蟒袍远去,叶纪棠微微偏头问道。 从两兄弟说话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向挽清这才开口:“虽然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嬉皮笑脸的示弱,但我看的出来,他有能力也有野心,更重要的是,他始终对他的父亲抱有一份孺慕——和你一样。” 叶纪棠一怔,旋即失笑:“开什么玩笑。” 向挽清却没笑,定定的看着他:“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不在乎,你今天也就不会费劲口舌让朔宇继位了,你大可以一甩衣袖走的潇洒。这王朝是兴盛是衰败又与你何关。” 叶纪棠:“……” 向挽清:“去说说话,最后一次了。” “……” “我之前答应过雪娘,事成之后放她出宫,我现在去处理她的事。” 向挽清说完,也不等叶纪棠回应,就自顾自的招来锦碧一同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第449章 ——安置雪娘 “小姐,这么晚了,我们是要去看望明妃娘娘吗?可为什么要另外准备衣裳和银票?” 深夜的皇宫今日到处都是灯火通明,虽说白布飘飘平添几分可怖,但是到处都是脚步匆匆的宫人,她们走在其中倒也不算突兀。 明妃虽说被医老以逆天医术强行拉回来一条命,但毕竟伤了元气,至今也只能躺在床上修养,今日陛下的灵堂上也未曾出面。 “不是。”向挽清摇了摇头道,“天色已晚,明日再叨扰娘娘。” 锦碧应了一声,便也不再追问,反正等会儿就能知道了。 向挽清今生虽不曾入宫几次,但好歹上辈子也是常住在宫里一段时间的,就算没有宫女引路,却也很顺利的找到了钟粹宫的西偏殿。 偏殿里仍亮着烛火,大开殿门,里面不时有宫人一脸急切的露出头来张望,所有的一切无一不显示着这里面的主人正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一直到远远瞧见向挽清过来,那宫人连忙眼神一亮,匆匆跑进殿里,再出来的时候,后头多跟了一个——雪娘。 之前向挽清无意间撞见过雪娘的时候,她过得并不好,这个叶青临放在后宫的妖娆女子在他死后彻底成了一步废棋,又因为叶青临的原因连普通宫人都对她非打即骂,终日浑浑噩噩度日,不知何日才是解脱。 于是向挽清许诺她,只要勾引住太子,若是能从太子口中套出一定分量的情报自然是更好,自己便可以帮她逃脱出宫,当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雪娘几乎没有犹豫就果断答应了。 而雪娘果然也没用让向挽清失望,当初叶青临既然会选择她入宫,想来也是看中了她一举一动之间自有魅意,总之,太子不出意外的爱慕上了她。 只不过还来不及等她从太子那里套出些什么,皇后病危之下就已经孤注一掷,雪娘这步棋倒显得多余了。 “进去说话。”向挽清见她出来迎接,挥手示意不用行礼,“外头人多眼杂。” “是。”雪娘喏喏开口。 她位份虽低,但也是后宫贵人,今日本应该在前殿守灵,全是因为向挽清的意思,才能等在这殿里不出去。 “奴婢参见县主。”一关上房门,雪娘就连忙跪倒,向向挽清行了个不符合规矩的大礼,更是以奴婢自称,卑微到了极致,她身后跟着的宫人更是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 向挽清知道她在害怕什么,见势开口道:“之前让你做的事虽然没成,但结果总还是好的,皇后与太子以无翻身之地,我也不会食言。” “多谢县主,多谢县主。” 向挽清望向锦碧,后者这才知道方才的准备的那些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包袱里面是一身宫人服饰,一块出宫令牌和一千两碎银,足够你离开京都之后随便去哪个城池买个宅子过生活,总之只要不乱加挥霍,保证你安稳半生。” “多谢县主考虑周全,奴婢感激不尽。”她一介弱质女流,若是贸然拿出一千两银票必然引火烧身,可若是换成碎银便可不露富也就少了危险,向挽清能想到此事,她自然是感激莫名,只是…… “县主大恩,奴婢本不应在奢求什么,只是这丫头单纯,一直对奴婢忠心耿耿,还请县主慈悲,许她和奴婢一同出宫。” 那跪在雪娘身后的宫人身子一颤,没说什么,却伏跪的更低。 向挽清有一瞬间想到了司琴。 “今夜宫门由我兄长把守,你们换了衣衫立刻出去,不可耽误。” “多谢县主成全,多谢县主成全。”雪娘连连拜谢,自是感激不尽。 向挽清起身便要离开,行到门口却突然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雪娘:“我让你出卖自己勾引太子,你可曾怨恨?你与太子情义深重原本他继位你自然也可享福贵,如今他却锒铛入狱你可曾不甘?抬头看着我回答!” 话到后来已是声量愈高,声色俱厉! 雪娘见向挽清要走,原本已经稍微放松了心神,如今见她陡然厉色,心头咯噔一下,忙惴惴不安的跪下:“奴婢身子早就已经不干净,幸得县主垂怜才给了一线生机,从始至终奴婢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对太子绝无半点私情,还请县主明鉴。” 向挽清杏眸清明,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直视着她,雪娘畏惧不已,可想到向挽清方才的话,又不敢贸然低头,一时间只觉得度日如年,难熬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向挽清这才展颜一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还请二位尽快离宫。” 雪娘不敢妄动,眼见着向挽清的身影彻底不见,这才卸下了全身的防备,刚想站起身,才发现不过短短时间,手脚竟都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夜风吹过,激起一片汗毛耸立,竟是浑身都出了一场冷汗。 怪不得送个衣裳的事情清乐县主要亲自走一趟,原来是为了确保自己离开之后不会复仇。 雪娘知道,自己方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凡刚刚自己的回答有一点犹豫,一点对太子的不舍,如今早已经身首异处。 清乐县主这样的人,绝不会留下一丝威胁。 雪娘苦笑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因为县主对自己的提防感到骄傲还是无奈。 “小主,怎么了?”一旁的宫人仍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见雪娘神色复杂,开口问道。 “没事。”雪娘长出了一口气,“县主垂怜,放我们离宫,今后我们就回你的老家儋州,安安稳稳度日,此生再不入京。” 宫人含笑:“都听小主的。” 第450章 ——太医 “陛下出殡所需的仪仗,以及陪葬的物品清单都在这里了,还请晋谦王过目。” 礼部前来禀告的官员有些拘谨的开口。 叶纪棠:“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你们只要询问懿德王的意见就好了。” “臣之前已经请懿德王看过了,只是王爷说其中有一样,还需要您过目才行。” 叶纪棠:“什么?” “陛下的那个扳指。” “……” 原本按着礼部官员的级别,是万万轮不到他来和叶纪棠说这件事的,只不过这次行宫谋逆似乎丞相也有一份,因此作为他得意门生的礼部尚书自然也被一同落狱待审,供出了不少礼部中其余的太子党,以至于他一个清史司竟成了其中最大的官。 这晋谦王还真是名不虚传,光是这不说话是的气势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不过说起来,先帝不是属意他继位吗,怎么现在看来反而是懿德王总领全局呢?算了,这些大人物的斗争岂是他区区一个四品官能管的,还是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就—— “就按这样。” “啊?” 这人正漫无边际的散发着思维,忽然听到叶纪棠开口,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纪棠重复一遍:“就让这扳指一同入葬。” “……是,是,臣这就去办。”他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应是,从叶纪棠手中接过那折子,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喝口茶。”一边坐着的向挽清这才开口笑道。 距离他们回京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光是忙先帝的丧事就已经令人头疼不已,更何况还有皇后与太子及其党羽的事情。 这么大一批人贬的贬废的废,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真要操作起来,那真是令人头疼的很,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原先一直玩世不恭的懿德王在这三天里展现的能力与魄力,足以令天下侧目。 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叶纪棠与向挽清才能难得在这人仰马翻的局面下偷空躲懒——也只是相对应的。 实际上这段日子他们从未停下过对北汉朝局以及金银楼打探,甚至还以淑和的名义对唐禗去了一封信,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毕竟北汉之行就在眼前,如今看来那地方也是个不太平的,自然是谨慎些的好。 “王爷,县主,大司马求见。” “请他在偏殿稍作,本王马上过去。”叶纪棠吩咐一句,又有些意外的开口,“原本是想等出殡之后再去拜访大司马的,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过来了。” 向挽清:“应该是看到这几天你好朔宇的举动,有些坐不住了。” 圣旨的意思是七皇子继位,如今却是九皇子主持大局,老臣怕有违先皇的托付主动来找,也是很正常的事。 叶纪棠点了点头:“要一起过去吗?” 向挽清:“这种事我就不必去了,正好快到午膳时间了,我今天就早点过去。” 叶纪棠:“如果是为了避嫌,没关系,我不在意。” 向挽清还是摇头。 就算叶纪棠不在乎,她自己也不能不多想。 女子参政本就是大忌,她之前在背后搅弄风云也就罢了,现在局势敏感,她还是少出面的好,免得横生枝节。 更何况她也相信叶纪棠自己也能说服大司马。 叶纪棠见状也没有坚持,只是嘱咐她午膳多用一些。 这三天里因为事情太多,为了方便起见他们二人和叶朔宇都是宿在宫中,因为没有成亲,向挽清便是睡在明妃的明华宫,平日里她也多和明妃一起用餐,平日里服侍用药也是有的。 而沾向挽清的福,明妃也竟也和叶纪棠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两次饭,激动的双颊通红,好不容易平复的伤势都差点复发,被医老勒令彻底好之前不准再见面。 明妃甚是忧郁,但旋就是每日更努力的换药,用药,恨不得把最后一口药汁都舔干净。 向挽清今日去得早,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三个太医从里面出来——如今明妃伤势平稳,医老便不常入宫,只让这几人平日里来给明妃诊脉。 说来还是向挽清第一次看到这几个太医,对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就要离开,向挽清却瞥见其中一个极为眼熟的。 “县主,怎么了?”守门的宫人见她神色有异,问道。 向挽清没有拦住他们,看着几人的背影一指右后方的那个:“这位太医叫什么?” “庄合,庄太医,年纪虽轻,医术却不凡,连医老都夸过两句。”那宫人由衷的赞叹下,又问道,“县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要请庄太医回来问诊吗?” “不必。”向挽清摇了摇头。 那宫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能让你感兴趣的人可不多,那庄太医除了医术好些,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向挽清走到内殿的时候,显然已经有人把门口发生的事报了上去。 见她进来,明妃故意打趣道。 向挽清:“倒也不是有趣,这庄太医曾帮过我一个忙,正想着该如何报答呢。” 明妃:“帮忙?” 向挽清:“娘娘可还记得去年也约摸是这时候,西北瘟疫横行,我卖了个治疫的方子给知雨阁?” 明妃:“记得,还是朔宇从你手上买的,当时他觉得你一个官家小姐有这般胆子能力,称奇不已。” 向挽清有些惭愧:“这方子其实是这庄太医想出来的。” 明妃:“哦?” “当时我捉襟见肘,又急需用钱,无奈之下没经过他同意就偷用了方子。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差点忘了报答——娘娘可有什么好法子?” 向挽清和明妃接触久了,也发现她看着孤傲高冷呢,实际上却极好说话,渐渐的也随意起来,如今问话的时候,倒像是打趣。 “还真有一个。”明妃想了想道,“如今的太医院首耿仁心辞官在即,原本最有机会接任的王太医却因为和乐妃合伙混淆皇室血脉被诛。” 向挽清皱眉道:“娘娘的意思是让庄太医继任太医院首?可他资历不足,只怕难以服众。” 明妃:“太医院看的是医术不是资历,我这些年看过的太医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他年纪虽小,但医术确着实不错,让他当院首也算合适。” “可是……” “你要还是不放心,可以让医老收他为徒,有这样一个老师在,没人敢再反对。” “怎么能因为我的事情麻烦医老。” 向挽清闻言就要摇头,却听明妃继续道:“我又不是要你强迫医老收徒,他早在我这抱怨过一身医术无人承袭,你只要照顾机会让医老考校他一番,若是这庄太医真有慧根,岂不也是两全其美。” 向挽清沉吟片刻:“如此极好。” 第450章 ——太医 “陛下出殡所需的仪仗,以及陪葬的物品清单都在这里了,还请晋谦王过目。” 礼部前来禀告的官员有些拘谨的开口。 叶纪棠:“不是说了吗,这些事你们只要询问懿德王的意见就好了。” “臣之前已经请懿德王看过了,只是王爷说其中有一样,还需要您过目才行。” 叶纪棠:“什么?” “陛下的那个扳指。” “……” 原本按着礼部官员的级别,是万万轮不到他来和叶纪棠说这件事的,只不过这次行宫谋逆似乎丞相也有一份,因此作为他得意门生的礼部尚书自然也被一同落狱待审,供出了不少礼部中其余的太子党,以至于他一个清史司竟成了其中最大的官。 这晋谦王还真是名不虚传,光是这不说话是的气势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不过说起来,先帝不是属意他继位吗,怎么现在看来反而是懿德王总领全局呢?算了,这些大人物的斗争岂是他区区一个四品官能管的,还是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本职就—— “就按这样。” “啊?” 这人正漫无边际的散发着思维,忽然听到叶纪棠开口,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叶纪棠重复一遍:“就让这扳指一同入葬。” “……是,是,臣这就去办。”他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应是,从叶纪棠手中接过那折子,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喝口茶。”一边坐着的向挽清这才开口笑道。 距离他们回京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光是忙先帝的丧事就已经令人头疼不已,更何况还有皇后与太子及其党羽的事情。 这么大一批人贬的贬废的废,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真要操作起来,那真是令人头疼的很,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原先一直玩世不恭的懿德王在这三天里展现的能力与魄力,足以令天下侧目。 也正是因为有他在,叶纪棠与向挽清才能难得在这人仰马翻的局面下偷空躲懒——也只是相对应的。 实际上这段日子他们从未停下过对北汉朝局以及金银楼打探,甚至还以淑和的名义对唐禗去了一封信,旁敲侧击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来。 毕竟北汉之行就在眼前,如今看来那地方也是个不太平的,自然是谨慎些的好。 “王爷,县主,大司马求见。” “请他在偏殿稍作,本王马上过去。”叶纪棠吩咐一句,又有些意外的开口,“原本是想等出殡之后再去拜访大司马的,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过来了。” 向挽清:“应该是看到这几天你好朔宇的举动,有些坐不住了。” 圣旨的意思是七皇子继位,如今却是九皇子主持大局,老臣怕有违先皇的托付主动来找,也是很正常的事。 叶纪棠点了点头:“要一起过去吗?” 向挽清:“这种事我就不必去了,正好快到午膳时间了,我今天就早点过去。” 叶纪棠:“如果是为了避嫌,没关系,我不在意。” 向挽清还是摇头。 就算叶纪棠不在乎,她自己也不能不多想。 女子参政本就是大忌,她之前在背后搅弄风云也就罢了,现在局势敏感,她还是少出面的好,免得横生枝节。 更何况她也相信叶纪棠自己也能说服大司马。 叶纪棠见状也没有坚持,只是嘱咐她午膳多用一些。 这三天里因为事情太多,为了方便起见他们二人和叶朔宇都是宿在宫中,因为没有成亲,向挽清便是睡在明妃的明华宫,平日里她也多和明妃一起用餐,平日里服侍用药也是有的。 而沾向挽清的福,明妃也竟也和叶纪棠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两次饭,激动的双颊通红,好不容易平复的伤势都差点复发,被医老勒令彻底好之前不准再见面。 明妃甚是忧郁,但旋就是每日更努力的换药,用药,恨不得把最后一口药汁都舔干净。 向挽清今日去得早,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三个太医从里面出来——如今明妃伤势平稳,医老便不常入宫,只让这几人平日里来给明妃诊脉。 说来还是向挽清第一次看到这几个太医,对方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就要离开,向挽清却瞥见其中一个极为眼熟的。 “县主,怎么了?”守门的宫人见她神色有异,问道。 向挽清没有拦住他们,看着几人的背影一指右后方的那个:“这位太医叫什么?” “庄合,庄太医,年纪虽轻,医术却不凡,连医老都夸过两句。”那宫人由衷的赞叹下,又问道,“县主可是哪里不舒服?要请庄太医回来问诊吗?” “不必。”向挽清摇了摇头。 那宫人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能让你感兴趣的人可不多,那庄太医除了医术好些,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向挽清走到内殿的时候,显然已经有人把门口发生的事报了上去。 见她进来,明妃故意打趣道。 向挽清:“倒也不是有趣,这庄太医曾帮过我一个忙,正想着该如何报答呢。” 明妃:“帮忙?” 向挽清:“娘娘可还记得去年也约摸是这时候,西北瘟疫横行,我卖了个治疫的方子给知雨阁?” 明妃:“记得,还是朔宇从你手上买的,当时他觉得你一个官家小姐有这般胆子能力,称奇不已。” 向挽清有些惭愧:“这方子其实是这庄太医想出来的。” 明妃:“哦?” “当时我捉襟见肘,又急需用钱,无奈之下没经过他同意就偷用了方子。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差点忘了报答——娘娘可有什么好法子?” 向挽清和明妃接触久了,也发现她看着孤傲高冷呢,实际上却极好说话,渐渐的也随意起来,如今问话的时候,倒像是打趣。 “还真有一个。”明妃想了想道,“如今的太医院首耿仁心辞官在即,原本最有机会接任的王太医却因为和乐妃合伙混淆皇室血脉被诛。” 向挽清皱眉道:“娘娘的意思是让庄太医继任太医院首?可他资历不足,只怕难以服众。” 明妃:“太医院看的是医术不是资历,我这些年看过的太医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他年纪虽小,但医术确着实不错,让他当院首也算合适。” “可是……” “你要还是不放心,可以让医老收他为徒,有这样一个老师在,没人敢再反对。” “怎么能因为我的事情麻烦医老。” 向挽清闻言就要摇头,却听明妃继续道:“我又不是要你强迫医老收徒,他早在我这抱怨过一身医术无人承袭,你只要照顾机会让医老考校他一番,若是这庄太医真有慧根,岂不也是两全其美。” 向挽清沉吟片刻:“如此极好。” 第451章 ——登基 “老臣,参见晋谦王。” “大司马请起。”叶纪棠大手一拦,挡住大司马行礼的架势,温声道,“坐下说话。” “多谢晋谦王。”大司马也并未推脱,就在下首坐好,“陛下驾崩,王爷身为人子必然悲痛,臣自知此刻求见有所不妥,但今日实是有一事急需与王爷商量,还请王爷谅解。” 叶纪棠:“大司马不必如此,你今日过来应该是为了圣旨的事。” 大司马:“王爷知晓此事?” 叶纪棠:“陛下弥留之际,曾经提过。” 大司马:“晋谦王既然知道,那为何还放任懿德王如今总揽政局,要知道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测日后继位的人选究竟是谁,一旦懿德王的拥护者形成一股势力,到时候可就不好轻易扭转了。” 叶纪棠却不接话,反问道:“那依大司马看来,朔宇这段日子处理政务,处置太子逆党,做的怎样?” 大司马双目一瞪:“这……” 叶纪棠打断道:“还请大司马平心而论。” 大司马:“……还算不错。” “只是不错?”叶纪棠轻笑一声,也不纠结这话,继续道,“那再问大司马一声,您认为继帝位者,是否应是心怀百姓有雄才大略之人。” 大司马:“晋谦王此言何意?” 叶纪棠:“明人不说暗话,大司马面前我也就开门见山。朔宇有心也有力能做一位明君,而本王从始至终就无意帝位。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您自然知道谁才能造福天下万民。” 大司马:“可是陛下旨意……” “大司马,您入军之前曾言,效忠陛下。但也曾说守卫边疆,护百姓安宁。这天下既是天子天下却更是百姓江山。陛下执意要把这天下交给我,是因为他对我母亲的愧疚,却并非认为我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因个人私欲而托付如此重担,本就已经十分荒唐,您认为呢。” “你……你这是歪理,储君向来都是立嫡立长,如今诸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就剩你和懿德王二人,你又是兄长,怎能推脱。” “百官尚且能贤者居之,为何皇帝就一定要遵循古制。” “若不依礼循古,失了规矩,岂不天下大乱。” “规矩不也是人定的,就因为他们早生数百上千年便事事都对不成,我朝律法尚且再不断完善之中,为何这规矩就不能改一改?” “你……” “大司马,你一生戎马精忠报国,乃是国之栋梁,否则陛下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圣旨托付给你。可是你要明白,究竟是听他的把皇位传给我这个随时可能撒手不管的纨绔,还是找一个违抗圣命却能给天下万民带来福祉的明君。” “……” “大司马,民乃国之本,百姓兴则国家兴,百姓富则国家富,百姓强则国家强。” “……” 大司马兴致勃勃的来,想劝说叶纪棠掌管政务登基为帝,却被他三言两语就掌握了主动,还一连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如今看来那是没遇上厉害的,若是遇上像晋谦王这样口才的,估计能把人活活说死。 大司马三朝元老一生忠义,临了临了却在百姓与帝王之间产生了摇摆,忠君还是爱民,在这种时候总是显的如此困难。 可是晋谦王一口一个的“陛下”,才让他明白了这对父子之间的沟壑究竟有多深。 或许叶珃死前的话让叶纪棠有所柔软,让他允许那扳指与其同葬,但这二十年的怨是真,阴差阳错害死母亲的恨也是真。 这些因结成了果,注定此生无法再和解。 两人谈话不过半个时辰,大司马离去的时候却仿佛苍老了十岁。 新帝登基之后自己也该真的辞官了。 他想,自己真的老了。 ———— 文化历二十四年十月,先皇驾崩,追封大圣孝光皇帝。 先帝出殡当日,大司马宣读陛下遗照,封皇九子为新帝,继承大统。同,册封苏晗为相辅佐新皇乃为肱骨。 同月,大司马致仕,新帝挽留不成以厚礼相送。并晋封向横为新任大司马,掌天下兵马。 ———— “呼~这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忙,简直忙得人头都要炸了,好不容易趁着几位阁老不注意,才能偷偷溜出宫来,真是太不容易了。”新晋的帝王显然对现在的生活有些不满,哭丧着一张脸委委屈屈抱怨不已。 看的一边的曲亦辰狠的牙痒痒。 “你在宫里给我摆皇帝架子的时候不是可威风了?怎么不见你那个时候哭?嗯~?” 叶朔宇横眉倒竖:“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吗?啊?新任的户部尚书?!” 曲亦辰:“你见过哪家的户部尚书十二个时辰都留在你寝宫给你批折子的!啊!你见过哪家的户部尚书连礼部的事都要管的,啊!” 曲亦辰越说越来气,恨不得一拍桌子就来一场荆轲刺秦王,以挽救自己因每天熬夜而日渐憔悴的英俊脸庞。 “这不也是朝中一时间空缺的人太多,没办法嘛,我这也是相信你。”叶朔宇有些心虚,纡尊降贵的捧了杯茶给户部尚书降降火。 这次太子一脉大清洗,加上行宫中畏于皇后威势叛变的那些人,一时间拔除不少毒瘤,可相应的,就是朝中人手严重不足,只能一个人分成三个人使唤。 六部之中唯一从头到尾稳如泰山的就是兵部,而刑部由茅矜汀掌管,吏部依旧是施惠州,户部则是空降曲亦辰过去,礼部与工部尚书因与太子有所关联,双双罢免,如今由曲亦辰和苏晗一人暂管一部。 向挽清正在给叶纪棠烹茶,看他们说话忍不住笑道:“其实这也算好事,虽然辛苦一些,但也是肃清朝堂,从此之后又可清明许久。明年开恩科之后,情况应该会有所缓解,下面的活有人顶上,上面的活自然也有人升迁。” “明年开春???”曲亦辰大惊失色,旋即目露凶光,“这苦日子还要这么久才熬出头,我今天就和你同归于尽!” 叶朔宇骇然:“丞相还不快快救驾。” 苏晗置身事外,饮一口暖茶:“其实丞相我最近也很苦啊。” 叶朔宇:“……你们这臣!” 在人前已初现威严的新帝就这么满院子的被曲亦辰追着跑,叶纪棠一边喝茶一边还偶尔指点几句,苏晗的边上则是笑的乐不可支的淑和与安宁。 司琴这几日诊断出已经有孕,吓得归舟又惊又喜,连下地都不让她下,只好无奈缺席。 洛凡则已经与向横一起在回京述职到了路上。 一片何乐融融,唯独少了鸾无双。 第451章 ——登基 “老臣,参见晋谦王。” “大司马请起。”叶纪棠大手一拦,挡住大司马行礼的架势,温声道,“坐下说话。” “多谢晋谦王。”大司马也并未推脱,就在下首坐好,“陛下驾崩,王爷身为人子必然悲痛,臣自知此刻求见有所不妥,但今日实是有一事急需与王爷商量,还请王爷谅解。” 叶纪棠:“大司马不必如此,你今日过来应该是为了圣旨的事。” 大司马:“王爷知晓此事?” 叶纪棠:“陛下弥留之际,曾经提过。” 大司马:“晋谦王既然知道,那为何还放任懿德王如今总揽政局,要知道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猜测日后继位的人选究竟是谁,一旦懿德王的拥护者形成一股势力,到时候可就不好轻易扭转了。” 叶纪棠却不接话,反问道:“那依大司马看来,朔宇这段日子处理政务,处置太子逆党,做的怎样?” 大司马双目一瞪:“这……” 叶纪棠打断道:“还请大司马平心而论。” 大司马:“……还算不错。” “只是不错?”叶纪棠轻笑一声,也不纠结这话,继续道,“那再问大司马一声,您认为继帝位者,是否应是心怀百姓有雄才大略之人。” 大司马:“晋谦王此言何意?” 叶纪棠:“明人不说暗话,大司马面前我也就开门见山。朔宇有心也有力能做一位明君,而本王从始至终就无意帝位。一个有心一个无意,您自然知道谁才能造福天下万民。” 大司马:“可是陛下旨意……” “大司马,您入军之前曾言,效忠陛下。但也曾说守卫边疆,护百姓安宁。这天下既是天子天下却更是百姓江山。陛下执意要把这天下交给我,是因为他对我母亲的愧疚,却并非认为我能成为一个好皇帝。因个人私欲而托付如此重担,本就已经十分荒唐,您认为呢。” “你……你这是歪理,储君向来都是立嫡立长,如今诸皇子死的死废的废,就剩你和懿德王二人,你又是兄长,怎能推脱。” “百官尚且能贤者居之,为何皇帝就一定要遵循古制。” “若不依礼循古,失了规矩,岂不天下大乱。” “规矩不也是人定的,就因为他们早生数百上千年便事事都对不成,我朝律法尚且再不断完善之中,为何这规矩就不能改一改?” “你……” “大司马,你一生戎马精忠报国,乃是国之栋梁,否则陛下也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圣旨托付给你。可是你要明白,究竟是听他的把皇位传给我这个随时可能撒手不管的纨绔,还是找一个违抗圣命却能给天下万民带来福祉的明君。” “……” “大司马,民乃国之本,百姓兴则国家兴,百姓富则国家富,百姓强则国家强。” “……” 大司马兴致勃勃的来,想劝说叶纪棠掌管政务登基为帝,却被他三言两语就掌握了主动,还一连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如今看来那是没遇上厉害的,若是遇上像晋谦王这样口才的,估计能把人活活说死。 大司马三朝元老一生忠义,临了临了却在百姓与帝王之间产生了摇摆,忠君还是爱民,在这种时候总是显的如此困难。 可是晋谦王一口一个的“陛下”,才让他明白了这对父子之间的沟壑究竟有多深。 或许叶珃死前的话让叶纪棠有所柔软,让他允许那扳指与其同葬,但这二十年的怨是真,阴差阳错害死母亲的恨也是真。 这些因结成了果,注定此生无法再和解。 两人谈话不过半个时辰,大司马离去的时候却仿佛苍老了十岁。 新帝登基之后自己也该真的辞官了。 他想,自己真的老了。 ———— 文化历二十四年十月,先皇驾崩,追封大圣孝光皇帝。 先帝出殡当日,大司马宣读陛下遗照,封皇九子为新帝,继承大统。同,册封苏晗为相辅佐新皇乃为肱骨。 同月,大司马致仕,新帝挽留不成以厚礼相送。并晋封向横为新任大司马,掌天下兵马。 ———— “呼~这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忙,简直忙得人头都要炸了,好不容易趁着几位阁老不注意,才能偷偷溜出宫来,真是太不容易了。”新晋的帝王显然对现在的生活有些不满,哭丧着一张脸委委屈屈抱怨不已。 看的一边的曲亦辰狠的牙痒痒。 “你在宫里给我摆皇帝架子的时候不是可威风了?怎么不见你那个时候哭?嗯~?” 叶朔宇横眉倒竖:“这就是你对朕的态度吗?啊?新任的户部尚书?!” 曲亦辰:“你见过哪家的户部尚书十二个时辰都留在你寝宫给你批折子的!啊!你见过哪家的户部尚书连礼部的事都要管的,啊!” 曲亦辰越说越来气,恨不得一拍桌子就来一场荆轲刺秦王,以挽救自己因每天熬夜而日渐憔悴的英俊脸庞。 “这不也是朝中一时间空缺的人太多,没办法嘛,我这也是相信你。”叶朔宇有些心虚,纡尊降贵的捧了杯茶给户部尚书降降火。 这次太子一脉大清洗,加上行宫中畏于皇后威势叛变的那些人,一时间拔除不少毒瘤,可相应的,就是朝中人手严重不足,只能一个人分成三个人使唤。 六部之中唯一从头到尾稳如泰山的就是兵部,而刑部由茅矜汀掌管,吏部依旧是施惠州,户部则是空降曲亦辰过去,礼部与工部尚书因与太子有所关联,双双罢免,如今由曲亦辰和苏晗一人暂管一部。 向挽清正在给叶纪棠烹茶,看他们说话忍不住笑道:“其实这也算好事,虽然辛苦一些,但也是肃清朝堂,从此之后又可清明许久。明年开恩科之后,情况应该会有所缓解,下面的活有人顶上,上面的活自然也有人升迁。” “明年开春???”曲亦辰大惊失色,旋即目露凶光,“这苦日子还要这么久才熬出头,我今天就和你同归于尽!” 叶朔宇骇然:“丞相还不快快救驾。” 苏晗置身事外,饮一口暖茶:“其实丞相我最近也很苦啊。” 叶朔宇:“……你们这臣!” 在人前已初现威严的新帝就这么满院子的被曲亦辰追着跑,叶纪棠一边喝茶一边还偶尔指点几句,苏晗的边上则是笑的乐不可支的淑和与安宁。 司琴这几日诊断出已经有孕,吓得归舟又惊又喜,连下地都不让她下,只好无奈缺席。 洛凡则已经与向横一起在回京述职到了路上。 一片何乐融融,唯独少了鸾无双。 第452章 ——瀚亲王的真正目的 “王爷,废太子乃是污秽之人,其实您也并非一定要见他。” 领路的将领看着身侧的天潢贵胄,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悔。 如今皇后与太子勾结东华,意图在行宫谋逆的事情,早已在叶朔宇的授意下被广泛传扬,此人自然也有所听闻,自然明白如今的废太子是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可自己竟然会因为他的一句“有话和叶纪棠说”,就真的去请示了如今陛下唯一承认敬重的兄长。 而这位近来一直闭门不出的亲王,居然也真的跟了他过来。 这要是废太子一时失智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就算伤不了这位据说武功盖世的亲王,单是惊扰了对方,也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品武将能担当的起的。 他一边叫苦不迭,一边摸摸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却也只能继续带路。 废太子毕竟身份不同,就算犯了死罪,也不可能关在天牢,便寻了一处偏僻的冷宫,令禁卫军重重关押。 叶纪棠过来的时候,那地方显然已经被事先打扫过,清除了周边的杂草,但也遮不住此地的偏僻孤冷,颓丧落败。 “吱呀—” 一束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直直打在太子脸上,令他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 废太子端坐在榻上,除了面色过于苍白外,一点都看不出他如今的窘境。 “见过四哥。” 三日前叶朔宇已经下旨,贬废太子为庶人,自然称不得皇兄。 随着叶纪棠拱手行礼,房门再一次从外面关上,整个房间再次回归幽暗,唯独从边上破洞窗户里漏进来的光线带来些许光亮。 “我听说你没有继承帝位?而是让给了叶朔宇?”废太子没有废话,死死盯着叶纪棠,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 “是。” 废太子神色激动:“为什么?!父皇不是传位给你的吗?!” 叶纪棠没有去问他是从哪里知道此事的,而是淡淡回答道:“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那可是帝位?天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不知多少人挣得头破血流,甚至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我拼了命去抢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你凭什么不要!” 废太子愈说便越激动,忍不住猛地起身却又被一股巨力拽的跌坐回床上,叶纪棠这才看清他脚踝处原来被绑着两根铁链,另一头深深嵌在地底,彻底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 叶纪棠:“我无心朝政之意,原以为四哥早就能看出来。” 废太子一怔,回想起多年来叶纪棠的所作所为,推辞官职,拒绝上朝,罕与臣子王爵来往,甚至对父皇也从不阿谀奉承。 他一直以为是装模作样的表面功夫,向来不屑一顾,原来……原来竟是真的吗。 废太子不敢置信的望着身前的男子,身姿玉立,尊贵矜傲,漆黑陋室也遮不住满身气度,与如今的他仿若天壤之别—— 他恍恍惚惚记起,当年叶纪棠与明妃决裂,有宫人欺辱叶纪棠无依无靠,就偷偷克扣碳火,小小的孩子被饿的发抖,是他发现之后严惩了那宫人。 那时他母亲尚是陛下宠妃,背后有声势正隆的丞相府,而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无依无靠的野种。 而如今,他母亲谋逆相府败落,自己也被废弃,叶纪棠却有了这般声势地位。 十年时间。 尊贵与泥泞,就彻底翻了个转。 何其可笑。 他求之不得,不过人家弃之如敝屣。 他越发觉得可笑,竟也就这样笑出了声,其声音破败不堪,如秃鹫盘旋久久不散令人闻之生寒。 叶纪棠微微皱眉:“还请四哥保重身体。” “你少在这假惺惺的。”废太子重重的一挥手,“你们打算何时将我斩首示威,直说就是。” 叶纪棠:“四哥放心,我已经向陛下进言,饶恕四哥死罪,以彰显新帝仁德。” “你们不杀我?”他心中隐隐生出些不详的预感来:“为什么?” “四哥知道为何三哥与长兄一定要死吗?” “是你杀了他们?!!怪不得父皇竟然会对一个皇子的死不闻不问,因为动手的是你!”废太子眼睛猛地圆瞪,目光骇然,“不对,就算叶青临是你杀的……叶望烽不是我母后亲自派人动的手吗,父皇还因此与母后大吵了一架!” 废太子前半句话让叶纪棠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废太子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叶纪棠的面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将当初那些零碎的线索全部都串在一起! “是你,是你先让梁玉玦引诱母后对他起了杀心,再威胁刑部尚书伪造书信,于母后派人去天牢对他动手的当晚,让谨妃自杀,勾起父皇对长子的疼爱。”废太子语速极快,像是知道了个天大的隐秘,望向叶纪棠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叶纪棠摇头道:“长兄的死实际上真正谋划的是清清,当然,我也有一定帮助。” 废太子:“为什么?你既然无心帝位,当初又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叶纪棠:“因为他们一个把算盘打到了清清头上,另一个又动了清清珍重的朋友啊。” 叶青临将向挽清当做棋子利用,杀他可以理解,但叶望烽:“就为了一个花魁?” 叶纪棠:“这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为何不杀我?!” “四哥以前帮过我,我一直记在心里。”叶纪棠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东华合谋,让瀚亲王有机会对她动手。” “你错了,大错特错。”废太子像是抓到了什么秘密,突然亢奋而狰狞,“害她的不是我,是你啊!” “你以为瀚亲王为何要对她动手,你以为她有什么价值能让瀚亲王冒着身份被揭穿的秘密派出心腹杀手在皇宫刺杀?!” “你以为当初你去东华军营救人,为什么追兵会突然撤退!” “因为瀚亲王不想杀你,却想让你痛不欲生!她是你心爱的女人,只有她死,你才会心痛才会后悔!” “瀚亲王从头至尾要对付的都是你!是你害她生死危机,不是别人,是你!” 第452章 ——瀚亲王的真正目的 “王爷,废太子乃是污秽之人,其实您也并非一定要见他。” 领路的将领看着身侧的天潢贵胄,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悔。 如今皇后与太子勾结东华,意图在行宫谋逆的事情,早已在叶朔宇的授意下被广泛传扬,此人自然也有所听闻,自然明白如今的废太子是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可自己竟然会因为他的一句“有话和叶纪棠说”,就真的去请示了如今陛下唯一承认敬重的兄长。 而这位近来一直闭门不出的亲王,居然也真的跟了他过来。 这要是废太子一时失智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就算伤不了这位据说武功盖世的亲王,单是惊扰了对方,也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六品武将能担当的起的。 他一边叫苦不迭,一边摸摸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却也只能继续带路。 废太子毕竟身份不同,就算犯了死罪,也不可能关在天牢,便寻了一处偏僻的冷宫,令禁卫军重重关押。 叶纪棠过来的时候,那地方显然已经被事先打扫过,清除了周边的杂草,但也遮不住此地的偏僻孤冷,颓丧落败。 “吱呀—” 一束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直直打在太子脸上,令他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 废太子端坐在榻上,除了面色过于苍白外,一点都看不出他如今的窘境。 “见过四哥。” 三日前叶朔宇已经下旨,贬废太子为庶人,自然称不得皇兄。 随着叶纪棠拱手行礼,房门再一次从外面关上,整个房间再次回归幽暗,唯独从边上破洞窗户里漏进来的光线带来些许光亮。 “我听说你没有继承帝位?而是让给了叶朔宇?”废太子没有废话,死死盯着叶纪棠,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 “是。” 废太子神色激动:“为什么?!父皇不是传位给你的吗?!” 叶纪棠没有去问他是从哪里知道此事的,而是淡淡回答道:“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那可是帝位?天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不知多少人挣得头破血流,甚至父子反目兄弟阋墙。我拼了命去抢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你凭什么不要!” 废太子愈说便越激动,忍不住猛地起身却又被一股巨力拽的跌坐回床上,叶纪棠这才看清他脚踝处原来被绑着两根铁链,另一头深深嵌在地底,彻底限制了他的行动范围。 叶纪棠:“我无心朝政之意,原以为四哥早就能看出来。” 废太子一怔,回想起多年来叶纪棠的所作所为,推辞官职,拒绝上朝,罕与臣子王爵来往,甚至对父皇也从不阿谀奉承。 他一直以为是装模作样的表面功夫,向来不屑一顾,原来……原来竟是真的吗。 废太子不敢置信的望着身前的男子,身姿玉立,尊贵矜傲,漆黑陋室也遮不住满身气度,与如今的他仿若天壤之别—— 他恍恍惚惚记起,当年叶纪棠与明妃决裂,有宫人欺辱叶纪棠无依无靠,就偷偷克扣碳火,小小的孩子被饿的发抖,是他发现之后严惩了那宫人。 那时他母亲尚是陛下宠妃,背后有声势正隆的丞相府,而他不过是个来历不明无依无靠的野种。 而如今,他母亲谋逆相府败落,自己也被废弃,叶纪棠却有了这般声势地位。 十年时间。 尊贵与泥泞,就彻底翻了个转。 何其可笑。 他求之不得,不过人家弃之如敝屣。 他越发觉得可笑,竟也就这样笑出了声,其声音破败不堪,如秃鹫盘旋久久不散令人闻之生寒。 叶纪棠微微皱眉:“还请四哥保重身体。” “你少在这假惺惺的。”废太子重重的一挥手,“你们打算何时将我斩首示威,直说就是。” 叶纪棠:“四哥放心,我已经向陛下进言,饶恕四哥死罪,以彰显新帝仁德。” “你们不杀我?”他心中隐隐生出些不详的预感来:“为什么?” “四哥知道为何三哥与长兄一定要死吗?” “是你杀了他们?!!怪不得父皇竟然会对一个皇子的死不闻不问,因为动手的是你!”废太子眼睛猛地圆瞪,目光骇然,“不对,就算叶青临是你杀的……叶望烽不是我母后亲自派人动的手吗,父皇还因此与母后大吵了一架!” 废太子前半句话让叶纪棠有些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废太子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叶纪棠的面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将当初那些零碎的线索全部都串在一起! “是你,是你先让梁玉玦引诱母后对他起了杀心,再威胁刑部尚书伪造书信,于母后派人去天牢对他动手的当晚,让谨妃自杀,勾起父皇对长子的疼爱。”废太子语速极快,像是知道了个天大的隐秘,望向叶纪棠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叶纪棠摇头道:“长兄的死实际上真正谋划的是清清,当然,我也有一定帮助。” 废太子:“为什么?你既然无心帝位,当初又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叶纪棠:“因为他们一个把算盘打到了清清头上,另一个又动了清清珍重的朋友啊。” 叶青临将向挽清当做棋子利用,杀他可以理解,但叶望烽:“就为了一个花魁?” 叶纪棠:“这是她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那为何不杀我?!” “四哥以前帮过我,我一直记在心里。”叶纪棠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东华合谋,让瀚亲王有机会对她动手。” “你错了,大错特错。”废太子像是抓到了什么秘密,突然亢奋而狰狞,“害她的不是我,是你啊!” “你以为瀚亲王为何要对她动手,你以为她有什么价值能让瀚亲王冒着身份被揭穿的秘密派出心腹杀手在皇宫刺杀?!” “你以为当初你去东华军营救人,为什么追兵会突然撤退!” “因为瀚亲王不想杀你,却想让你痛不欲生!她是你心爱的女人,只有她死,你才会心痛才会后悔!” “瀚亲王从头至尾要对付的都是你!是你害她生死危机,不是别人,是你!” 第453章 ——废太子 “是你害她生死危机,不是别人,是你!” 废太子的怒吼仍在耳边回荡,叶纪棠早已猛地向前两步,扯着他的衣领将他从榻上扯起:“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他为何对我有这么深的恨意?!” “我……我怎么知道,你得罪人太多,哪个不想插你一刀?”废太子憋得面色绯红,却似乎很快意看到叶纪棠这样惊慌失措的模样,语气嘲讽至极。 叶纪棠眉心皱起,手中力气渐渐松懈,最终像丢弃个垃圾一般将他随意一扔:“求死?” “哪有那么简单呢?”叶纪棠勾起了自进入此地以来的第一个笑意,眼角却淡薄狠戾,“这世上哪有一死了之这么简单的事呢。毫无希望的痛苦活着,可比死亡要痛苦太多。” 他微微弯腰,视线与废太子齐平:“我会命人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生活不能自理,却依旧会派人照顾你的起居。你就待在这,看着朔宇坐在你梦寐以求的位置,反反复复想起废后的死与犯下的罪。从愤怒到恐惧再到忏悔,生不得、死不能。” “叶纪棠,我这辈子最大的罪就是当初救了你!我就应该让你冻死在那个冬天!” 废太子终于神色大变,猛地起身就要去抓叶纪棠,却被脚下的铁链扯得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依旧在地上扭动挣扎,指尖拼命的向前伸,但始终停在叶纪棠袍角一指之隔,寸进不得。 像一条丑陋的龃。 “四哥,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曾想过就扶持你当皇帝,也未尝不可。” 废太子浑身一僵,猛地的抬眼,想从他眼中看出一丝戏谑嘲讽的眼神——但是没有——他说的竟是真心话。 “三年,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熬过三年,我许你一个全尸。” 废太子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双手捧着脸埋在地里,泪珠从指缝里溢出来。 凄厉悲怆。 不知是在哭那曾唾手可得的位置,还是哭母后那为情所困的一生,亦或是哭自己那终是被权利迷失的本性。 “谁敢克扣你的碳火,我去教训他!” “弟弟别怕,我已经命人把碳火要回来了。” “……” “叶纪棠,我这辈子最大的罪就是当初救了你!我就应该让你冻死在那个冬天!” “……” 这个懦弱却被野心占据了一辈子的太子,终于在生命的最后展露了他的悔意,只是……什么都来不及了。 穷极半生,可悲可叹。 ————— “是你害她生死危机,不是别人,是你!” “是你害她生死危机,不是别人,是你!” 叶纪棠猛地睁眼,入目却是一片幽暗,唯有窗外的月光隐约透过窗纸。 又梦到了。 距离之前去看望废太子,已经过四五日,这梦就做了四五次。 梦里总是会出现些面目模糊不清的人,举着刀剑凶器,追杀在他和向挽清的身后,他费尽了力气,最终也护不住清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次次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梦境的最后,永远是太子那凶狠的声音一遍遍回荡。 “是你害她生死危机,不是别人,是你!” “是我?”叶纪棠喃喃,声音带着初醒的喑哑与茫然。 那天废太子一心求死,故意说出这些话想要激怒自己,好给他一个了断,但从他对废太子的了解来看,这些话并非空穴来潮。 只是等他想知道的再仔细一些时,才发现其实连废太子都不清楚真正的内幕。 当初他收到密信,赶往东华军营解救向锦易,任由他武功盖世也不能掩盖蛊毒发作期间内力大减的事实,若非追兵突然退去,生死祸福尚且不知。 只不过以前他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瀚亲王被向锦易刺伤,军卒慌乱所至。即便前段时间得知瀚亲王实际上并未重伤,也只是以为他当初撤兵是为了演戏演的更加逼真。 可如今看来,竟然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放他离开。 瀚亲王,瀚亲王。 叶纪棠即便是再三搜寻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也想不到自己曾与他结下过什么仇怨。 瀚亲王当年游历天下的时候,自己不过一个稚子,而等自己长大之后,身为国之重臣的瀚亲王,又怎么可能轻易离开国都与自己结怨。 传闻瀚亲王如最珍重的就是东华如今的皇太后,难道是因为她? 但人家早二十年前就嫁给了东华先帝,现在更是贵为太后,平日里连出宫门都不可能,就更不可能和自己见面了,更别提结仇了。 叶纪棠被这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搅扰的实在是睡不着,索性直接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想清醒一下。 叶纪棠房中仍未曾烧碳,茶水经过一夜寒霜早就冷的刺骨,捧在手中的时候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一个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的可能。 若是废太子说的无误,瀚亲王这次改头换面前来京都,与太子重新合作是假,想来见自己一面才是真! 演习之上帮腔叶纪棠惩处乐妃侍女,出言相助。 解字科故意包下所有房间,又假装帮助向挽清,实际上却是在房中熏香,引来野兽攻击。 皇宫之中,宫宴之上,更是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派心腹刺杀向挽清。 瀚亲王,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自己又是何时与他结下了那么浓的仇恨! 深夜愈发寂静,唯独秋风拂过树梢,带落几片隐隐泛黄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的落下。 夜色寂寥如水,带着令人焦灼不安的气息。 北汉的幕后黑手,瀚亲王的不明目的。 原以为等叶朔宇登基自己就能安安稳稳的去北汉解蛊毒,现在看来这怕这一路也不会平静…… 第454章 ——抄家 “快快快,都赶紧给我搬赶紧!” “哎哎哎,动作小心一点,这都是上了名册请陛下看过的,这要是少了碎了,让我拿你的狗头去复命不成!” “这个也搬走,一样逆臣的东西都不要落下!” “那个瓷瓶也……县主?!下官参见县主。”正举着本折子到处大喊指挥的刑部官员眼角瞥到抹清雅的人影,心里一个激灵,忙低头行礼,“不知县主到来,下官失礼。” 此人不复之前的模样,低着头恭敬至极。 笑话,这清乐县主在之前就有身为右司马的父亲罩着,如今大司马正式递上辞呈,她父亲成了最有可能接任的人。更别说她身后那位陛下都客客气气的晋谦亲王。 “县主可是有什么吩咐?”那人小心翼翼的询问,心中略有忐忑——自己今日是奉命查抄前吏部侍郎向铭熠的府邸,不过这也是清乐县主之前的宅子,难不成是舍不得了,若是她出言阻止,自己究竟是停还是不停? 向挽清:“你手上的册子可否借我一看?” 来了,来了,这册子上的东西都是过了陛下的眼的,若是少了一星半点自己都交代不过去,但县主要是开口讨要,自己还敢回绝不成。 那人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恭恭敬敬的递过手上名册。 向挽清不知他内心思绪丰富,打开册子大约看了一眼,都是这府中的金银瓷器,还有些昂贵难得的珍宝,大多都是向横在外征战的战利品,之前她急着分家,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今日过来,是想要劳烦大人将这府里的一样东西送去新府。” 那人心里一个激灵,来了! “不知……不知县主想要的是什么,这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若是县主想要,只怕还是要请示陛下一声……” “大人不必担心,我要的东西不在名册上。” 当初分家的时候她既然不在乎,那今日自也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而来。 “大人也知道,我曾在这居住过十余年,对这的一草一木自然感情深厚,在我原先的院子里,有一株古树更是意义非凡,还请大人允许,我将此树移去新府。” 刑部官员见只是一株树,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旋即又皱眉道:“若是县主想要,下官自然是鞍前马后,只不过此叔年深久远,若是贸然移动,下官怕……” 向挽清了然:“此事只要大人行个方便即可,具体示意我已请了专人来做。” 树大根深,愈是年代久远的树木移植起来便愈是困难,他手下也并无精通此道之人,生怕出错,见向挽清这样说,自然是长出了一口气。 “县主恋旧之情令下官感叹。” 这便是答应了。 向挽清颔首轻笑:“有劳大人。” 自二房一家跟着向铭熠一起,在皇后寿宴的时候一同前往北汉,这府邸就没了主子。 随后因皇后谋逆的事在大街小巷传遍,向冽一家就被定义成了反贼,消息出来没多久,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奴仆就跑了个精光,随后便是下旨抄家。 叶朔宇曾经问过向挽清,是否要搬回此处,毕竟住了这么久也有了感情,亦或者直接新旧府邸合并成一家,反正本来也只隔了一个对门。 倒是她直接拒绝了。 一来住在这总是让她想起前世发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 二来两府合并面积实在太大,略有逾距,叶朔宇刚刚登基,向挽清不希望因为这种事让他麻烦。 不过这颗古树当初叶纪棠可是夜夜藏身其中,意义自然不同,她有些舍不得,便寻了能人打算整棵移去她如今的院子。 “县主,下官总算是找到县主了。”向挽清吩咐好这里的事情,正要回府,却见不远处有人急急忙忙赶来,竟是许久不见的梁玉玦。 向挽清似乎是有些意外的挑眉:“梁大人如今不忙着处理公务,来寻我作甚。” 皇后谋逆一案,丞相府牵连最深,府中上至丞相,下至仆役均都锒铛入狱,唯独梁玉玦站对了位置,不降反升,最近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梁玉玦显然有些急切,但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最近镇定下来:“下官今日过来,是想请问县主,不知罪臣梁年与梁玉石,究竟打算如何处置。” 梁年乃是前丞相,也就是他父亲的名讳。 向挽清:“你这话不去问陛下,反倒来问我?” 梁玉玦:“下官曾数次上奏,请陛下尽快处置相关人等,但陛下并未答复。” 向挽清:“此事牵连甚广,陛下仔细斟酌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 梁玉玦:“那还请县主去与陛下说说,将那梁玉石单独交给下官处置。” 向挽清似笑非笑:“梁大人这是在求我办事,还是……命令?” “下官不敢。”梁玉玦抱拳道,“只是眼看着杀母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实在是夜不能寐。还请县主看在下官一片思母之情,成全下官所求。” “据我所知,当年真正的凶手,梁玉石的母亲,早已在入狱的第一个晚上就意外去世了?” 向挽清盯着他,将“意外”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些。 梁玉玦:“……牢中阴暗潮湿,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受了惊吓承受不住也是正常的。” “究竟正不正常你自己心里明白。” 梁玉玦:“……她之前为了私欲,陷害我母亲与人私通,害得我母亲含冤而死,这种歹毒心肠实在是死不足惜。” “我并没有说她不该死,我甚至早就答应过你,事成之后你想要的这几个人都会任由你处置,但你最不该的,是不该不经过我的统同意就私自动手!”向挽清回想起茅矜汀回禀的话—— “被大汉凌虐至死,死前还被挖眼拔舌,手段残忍至极。” 能让这个常年浸淫在刑罚中的人都说出这句话,足以证明梁玉玦的狠厉,但这并非向挽清今日故意为难的理由,她所不满的,只是他因为此事脱离掌控。 “下官知罪。”梁玉玦听出她语中隐含的怒气,微微低头,压下眼角的戾气,模样恭敬。 “你不必对我告罪,若是知错,就该向陛下请罪。”向挽清面色未曾缓和,继续道,“念在你之前功劳,你父亲和梁玉石我依旧会按之前说好的交给你处置,但必须要等陛下旨意下来之后,而你私自动手之事,我也会请陛下降罪,你可有不服?” 梁玉玦一拜到底:“之前确实是下官急中生错,当罚。” “退下,丞相的处置这两天应该就会下来了。” “下官多谢县主。” “小姐,这梁大人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见他走远,一旁的锦碧心有余悸的开口。 “连你都看出来了。” 回想起前世叶青临登基之后,梁玉玦意图篡位的举动,向挽清眼中忍不住再冷三分,虽说这一世的他尚无前世地位,但他已露野心,便不能不早做打算。 第454章 ——抄家 “快快快,都赶紧给我搬赶紧!” “哎哎哎,动作小心一点,这都是上了名册请陛下看过的,这要是少了碎了,让我拿你的狗头去复命不成!” “这个也搬走,一样逆臣的东西都不要落下!” “那个瓷瓶也……县主?!下官参见县主。”正举着本折子到处大喊指挥的刑部官员眼角瞥到抹清雅的人影,心里一个激灵,忙低头行礼,“不知县主到来,下官失礼。” 此人不复之前的模样,低着头恭敬至极。 笑话,这清乐县主在之前就有身为右司马的父亲罩着,如今大司马正式递上辞呈,她父亲成了最有可能接任的人。更别说她身后那位陛下都客客气气的晋谦亲王。 “县主可是有什么吩咐?”那人小心翼翼的询问,心中略有忐忑——自己今日是奉命查抄前吏部侍郎向铭熠的府邸,不过这也是清乐县主之前的宅子,难不成是舍不得了,若是她出言阻止,自己究竟是停还是不停? 向挽清:“你手上的册子可否借我一看?” 来了,来了,这册子上的东西都是过了陛下的眼的,若是少了一星半点自己都交代不过去,但县主要是开口讨要,自己还敢回绝不成。 那人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恭恭敬敬的递过手上名册。 向挽清不知他内心思绪丰富,打开册子大约看了一眼,都是这府中的金银瓷器,还有些昂贵难得的珍宝,大多都是向横在外征战的战利品,之前她急着分家,并未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今日过来,是想要劳烦大人将这府里的一样东西送去新府。” 那人心里一个激灵,来了! “不知……不知县主想要的是什么,这东西都是过了明路的,若是县主想要,只怕还是要请示陛下一声……” “大人不必担心,我要的东西不在名册上。” 当初分家的时候她既然不在乎,那今日自也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而来。 “大人也知道,我曾在这居住过十余年,对这的一草一木自然感情深厚,在我原先的院子里,有一株古树更是意义非凡,还请大人允许,我将此树移去新府。” 刑部官员见只是一株树,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旋即又皱眉道:“若是县主想要,下官自然是鞍前马后,只不过此叔年深久远,若是贸然移动,下官怕……” 向挽清了然:“此事只要大人行个方便即可,具体示意我已请了专人来做。” 树大根深,愈是年代久远的树木移植起来便愈是困难,他手下也并无精通此道之人,生怕出错,见向挽清这样说,自然是长出了一口气。 “县主恋旧之情令下官感叹。” 这便是答应了。 向挽清颔首轻笑:“有劳大人。” 自二房一家跟着向铭熠一起,在皇后寿宴的时候一同前往北汉,这府邸就没了主子。 随后因皇后谋逆的事在大街小巷传遍,向冽一家就被定义成了反贼,消息出来没多久,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奴仆就跑了个精光,随后便是下旨抄家。 叶朔宇曾经问过向挽清,是否要搬回此处,毕竟住了这么久也有了感情,亦或者直接新旧府邸合并成一家,反正本来也只隔了一个对门。 倒是她直接拒绝了。 一来住在这总是让她想起前世发生的那些不好的事情。 二来两府合并面积实在太大,略有逾距,叶朔宇刚刚登基,向挽清不希望因为这种事让他麻烦。 不过这颗古树当初叶纪棠可是夜夜藏身其中,意义自然不同,她有些舍不得,便寻了能人打算整棵移去她如今的院子。 “县主,下官总算是找到县主了。”向挽清吩咐好这里的事情,正要回府,却见不远处有人急急忙忙赶来,竟是许久不见的梁玉玦。 向挽清似乎是有些意外的挑眉:“梁大人如今不忙着处理公务,来寻我作甚。” 皇后谋逆一案,丞相府牵连最深,府中上至丞相,下至仆役均都锒铛入狱,唯独梁玉玦站对了位置,不降反升,最近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梁玉玦显然有些急切,但仍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最近镇定下来:“下官今日过来,是想请问县主,不知罪臣梁年与梁玉石,究竟打算如何处置。” 梁年乃是前丞相,也就是他父亲的名讳。 向挽清:“你这话不去问陛下,反倒来问我?” 梁玉玦:“下官曾数次上奏,请陛下尽快处置相关人等,但陛下并未答复。” 向挽清:“此事牵连甚广,陛下仔细斟酌也是有他自己的考虑。” 梁玉玦:“那还请县主去与陛下说说,将那梁玉石单独交给下官处置。” 向挽清似笑非笑:“梁大人这是在求我办事,还是……命令?” “下官不敢。”梁玉玦抱拳道,“只是眼看着杀母仇人就在眼前,却无能为力,实在是夜不能寐。还请县主看在下官一片思母之情,成全下官所求。” “据我所知,当年真正的凶手,梁玉石的母亲,早已在入狱的第一个晚上就意外去世了?” 向挽清盯着他,将“意外”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些。 梁玉玦:“……牢中阴暗潮湿,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子,受了惊吓承受不住也是正常的。” “究竟正不正常你自己心里明白。” 梁玉玦:“……她之前为了私欲,陷害我母亲与人私通,害得我母亲含冤而死,这种歹毒心肠实在是死不足惜。” “我并没有说她不该死,我甚至早就答应过你,事成之后你想要的这几个人都会任由你处置,但你最不该的,是不该不经过我的统同意就私自动手!”向挽清回想起茅矜汀回禀的话—— “被大汉凌虐至死,死前还被挖眼拔舌,手段残忍至极。” 能让这个常年浸淫在刑罚中的人都说出这句话,足以证明梁玉玦的狠厉,但这并非向挽清今日故意为难的理由,她所不满的,只是他因为此事脱离掌控。 “下官知罪。”梁玉玦听出她语中隐含的怒气,微微低头,压下眼角的戾气,模样恭敬。 “你不必对我告罪,若是知错,就该向陛下请罪。”向挽清面色未曾缓和,继续道,“念在你之前功劳,你父亲和梁玉石我依旧会按之前说好的交给你处置,但必须要等陛下旨意下来之后,而你私自动手之事,我也会请陛下降罪,你可有不服?” 梁玉玦一拜到底:“之前确实是下官急中生错,当罚。” “退下,丞相的处置这两天应该就会下来了。” “下官多谢县主。” “小姐,这梁大人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见他走远,一旁的锦碧心有余悸的开口。 “连你都看出来了。” 回想起前世叶青临登基之后,梁玉玦意图篡位的举动,向挽清眼中忍不住再冷三分,虽说这一世的他尚无前世地位,但他已露野心,便不能不早做打算。 第455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梁玉玦来找你了?” 向挽清刚踏进知雨阁九层,早早就等在里面的叶纪棠就主动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披风,又问道。 “瞒不过你。”向挽清极为熟稔的在一旁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才继续道,“他来问我讨他父亲和梁玉石。” 叶纪棠:“他倒是心急。” “前世他就意图谋反,虽然没有成功但依旧可见其野心。”此地没有第三人,向挽清说话也就随意了一些,“今生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故意对其立威,之后也是有意约束他手中权柄,没想到还是没有遏制住他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叶纪棠见她神色微郁,安慰道:“人之本性,岂是一年半载能扭转过来的,再花些时间就好了。” “那梁玉石的母亲死前遭到酷刑也就罢了,他却还要再派壮汉凌辱,不过此人当年诬陷他生母声誉在先,我也就没说什么。”向挽清依旧皱着眉,“但梁年对他这个幼子也算尽心,他却连这个父亲都不想放过。” 她顿了顿,又道:“这也罢了,毕竟当年梁年轻信传言,也算间接做了刽子手。” 说着,她沉默少顷,有些苦恼:“前世我不知他最后是怎么处置这些人的,所以一直觉得他只是野心勃勃,只要压得住就不会出事,没想到他手段竟然这么狠。” 叶纪棠:“清清是怕他以后还是会走上老路?” 向挽清:“他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只不过手上权势不够,暂时不敢妄动罢了。” 叶纪棠:“但梁玉玦如今可不能妄动。” 他这话并非没有由来,梁玉玦虽然现在官位不高,但却算是叶朔宇刚刚打出去的一块招牌。 他在前皇后一案中不仅没有因为父亲同谋而收到处罚,反而因为自身清醒被升了官。 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这位新登基的陛下是个赏罚分明的明君,日后若是又有人鬼迷心窍,家中其他人自然可以有样学样大义灭亲,对治理朝政有不小的益处。 可要是这块招牌还没打响就被砸了,即便砸的有理有据,也难免不被王公大臣在背后多说两句。 “梁玉玦不能动。”向挽清摇头道,“朔宇登基本就是接了个烂摊子,还是你硬甩给他的,我们不帮着点都说不过去,更何况还给他添乱。” “我倒是有个主意……这事你别管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再过段时间,等你父亲回京后,我们就要立刻启程了。” 叶纪棠的话她自然再信得过没有,见他直接把事情揽过去,向挽清倒也乐得自在,算是去了一笔心事。 至于启程的时间,原本这几日就该动身,是叶纪棠心疼她们一家太久没有团聚,特意改到了向横回京三日之后,距今日也不过五天时间,她还有不少零碎的事情没吩咐,时间确实是有些紧张。 向挽清:“不过说起来,父亲和洛凡后日便抵京,大司马却明日就要走,只差了一天,当真是可惜。” 叶纪棠:“大司马致仕离京的日子,是早就上奏过的,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会凑的这么巧。” 向挽清:“父亲早年承受过大司马恩情,对他敬重有加,这次不能见面告别,实在是有些遗憾。” “其实大司马在京都生活了这么多年,朋友亲人也大都迁在了此处,只是他夫人的遗骸就埋在江州,这次执意回去想来也是因为思念亡妻,朔宇与我也不好挽留。” 向挽清:“安宁也要跟着回去,她这一走,我再去北汉,淑和倒是又没了伴。” 何安宁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叶纪棠自然能察觉到她语气里的闷闷不乐,开口道:“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吗,安宁的那幅画。” 向挽清一怔,旋即点头:“只要见过那幅画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时候我才真正理解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究竟是什么意思。尸山血海中战之终章,当真令人震撼。” 叶纪棠:“我虽没亲眼见过那画,但也能你口中听出一二,这样的女子,从来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京都能困住的,如今她随父返乡,江州近永城,永城又近边界——说不定在那里她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向挽清:“前世她是男扮女装故意混进队伍,又在危难时刻临时顶替了将领的位置,如今并无大战,她一个女子,如何入伍。” “如今岳父大人成了新的大司马,他手下魏东升和刘其中则分别升为左右司马,先下东华边境驻军的将领不就是你的魏叔?只要你修书一封,再加上大司马的面子,他自然会同意的。”叶纪棠考虑的已经十分妥帖,继续道,“至于军中只有她一个女子,多少会有些不便,但既然前世可以,这次也一定可以。” 向挽清皱眉:“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边境。” “或许等她想明白忠君报国不一定要在战场上,也或许我们会看到南朝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的诞生。” “我们该为她高兴不是吗。” 叶纪棠道:“总能再见的。” 向挽清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仅长着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哄起人来更是一绝。 至少自己在被这么一开导之后,第二天送别何安宁的不舍之情都被冲淡了一点。 何安宁还打趣她,说是自己准备好劝慰的话一句都没用上,见她离开都不难过,难道这姐妹情是假的不成。 向挽清还来不及多说,淑和就结结实实给她们表演了一场感天动地姐妹情,哭的那叫一个眼泪汪汪,连带着司琴都掉了几滴金豆子,吓得一边的归舟脸都白了。 到最后还是向挽清分开了她们几个,无奈提醒再不启程今晚就只能露宿荒野,才算了事。 向挽清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站在城墙上送别,景羡,向洛凡,向横,唐媤到今天的何安宁。 她看着马车蜿蜒远去,何安宁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如她们初见时那般洒脱而自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但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相逢的终会再相逢。 第455章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梁玉玦来找你了?” 向挽清刚踏进知雨阁九层,早早就等在里面的叶纪棠就主动迎上来,接过她手里的披风,又问道。 “瞒不过你。”向挽清极为熟稔的在一旁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这才继续道,“他来问我讨他父亲和梁玉石。” 叶纪棠:“他倒是心急。” “前世他就意图谋反,虽然没有成功但依旧可见其野心。”此地没有第三人,向挽清说话也就随意了一些,“今生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故意对其立威,之后也是有意约束他手中权柄,没想到还是没有遏制住他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叶纪棠见她神色微郁,安慰道:“人之本性,岂是一年半载能扭转过来的,再花些时间就好了。” “那梁玉石的母亲死前遭到酷刑也就罢了,他却还要再派壮汉凌辱,不过此人当年诬陷他生母声誉在先,我也就没说什么。”向挽清依旧皱着眉,“但梁年对他这个幼子也算尽心,他却连这个父亲都不想放过。” 她顿了顿,又道:“这也罢了,毕竟当年梁年轻信传言,也算间接做了刽子手。” 说着,她沉默少顷,有些苦恼:“前世我不知他最后是怎么处置这些人的,所以一直觉得他只是野心勃勃,只要压得住就不会出事,没想到他手段竟然这么狠。” 叶纪棠:“清清是怕他以后还是会走上老路?” 向挽清:“他现在已经有这个趋势了,只不过手上权势不够,暂时不敢妄动罢了。” 叶纪棠:“但梁玉玦如今可不能妄动。” 他这话并非没有由来,梁玉玦虽然现在官位不高,但却算是叶朔宇刚刚打出去的一块招牌。 他在前皇后一案中不仅没有因为父亲同谋而收到处罚,反而因为自身清醒被升了官。 这样一来,人人都知道这位新登基的陛下是个赏罚分明的明君,日后若是又有人鬼迷心窍,家中其他人自然可以有样学样大义灭亲,对治理朝政有不小的益处。 可要是这块招牌还没打响就被砸了,即便砸的有理有据,也难免不被王公大臣在背后多说两句。 “梁玉玦不能动。”向挽清摇头道,“朔宇登基本就是接了个烂摊子,还是你硬甩给他的,我们不帮着点都说不过去,更何况还给他添乱。” “我倒是有个主意……这事你别管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再过段时间,等你父亲回京后,我们就要立刻启程了。” 叶纪棠的话她自然再信得过没有,见他直接把事情揽过去,向挽清倒也乐得自在,算是去了一笔心事。 至于启程的时间,原本这几日就该动身,是叶纪棠心疼她们一家太久没有团聚,特意改到了向横回京三日之后,距今日也不过五天时间,她还有不少零碎的事情没吩咐,时间确实是有些紧张。 向挽清:“不过说起来,父亲和洛凡后日便抵京,大司马却明日就要走,只差了一天,当真是可惜。” 叶纪棠:“大司马致仕离京的日子,是早就上奏过的,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会凑的这么巧。” 向挽清:“父亲早年承受过大司马恩情,对他敬重有加,这次不能见面告别,实在是有些遗憾。” “其实大司马在京都生活了这么多年,朋友亲人也大都迁在了此处,只是他夫人的遗骸就埋在江州,这次执意回去想来也是因为思念亡妻,朔宇与我也不好挽留。” 向挽清:“安宁也要跟着回去,她这一走,我再去北汉,淑和倒是又没了伴。” 何安宁是她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叶纪棠自然能察觉到她语气里的闷闷不乐,开口道:“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吗,安宁的那幅画。” 向挽清一怔,旋即点头:“只要见过那幅画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忘。那时候我才真正理解那句‘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究竟是什么意思。尸山血海中战之终章,当真令人震撼。” 叶纪棠:“我虽没亲眼见过那画,但也能你口中听出一二,这样的女子,从来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京都能困住的,如今她随父返乡,江州近永城,永城又近边界——说不定在那里她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 向挽清:“前世她是男扮女装故意混进队伍,又在危难时刻临时顶替了将领的位置,如今并无大战,她一个女子,如何入伍。” “如今岳父大人成了新的大司马,他手下魏东升和刘其中则分别升为左右司马,先下东华边境驻军的将领不就是你的魏叔?只要你修书一封,再加上大司马的面子,他自然会同意的。”叶纪棠考虑的已经十分妥帖,继续道,“至于军中只有她一个女子,多少会有些不便,但既然前世可以,这次也一定可以。” 向挽清皱眉:“那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边境。” “或许等她想明白忠君报国不一定要在战场上,也或许我们会看到南朝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的诞生。” “我们该为她高兴不是吗。” 叶纪棠道:“总能再见的。” 向挽清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不仅长着一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哄起人来更是一绝。 至少自己在被这么一开导之后,第二天送别何安宁的不舍之情都被冲淡了一点。 何安宁还打趣她,说是自己准备好劝慰的话一句都没用上,见她离开都不难过,难道这姐妹情是假的不成。 向挽清还来不及多说,淑和就结结实实给她们表演了一场感天动地姐妹情,哭的那叫一个眼泪汪汪,连带着司琴都掉了几滴金豆子,吓得一边的归舟脸都白了。 到最后还是向挽清分开了她们几个,无奈提醒再不启程今晚就只能露宿荒野,才算了事。 向挽清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站在城墙上送别,景羡,向洛凡,向横,唐媤到今天的何安宁。 她看着马车蜿蜒远去,何安宁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如她们初见时那般洒脱而自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但分离都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相逢的终会再相逢。 第456章 ——再投边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追封原保和殿大学士沙泉为官文殿大学士,享正二品尊荣。其子沙勤,原秘阁修撰晋为枢密都承旨。另,赏京郊良田百亩,黄庄一座,黄金三千两,以表哀思。” 这个沙泉,便是当时在鹣鲽行宫第一个出言呵斥皇后,结果被钉死在盘龙金柱上的大臣。 此人平日也有些小贪小摸,没想到危急时刻倒是甚有血性,只可惜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众多高手不是在保护陛下就是解救叶朔宇与向挽清,竟没人来得及阻止。 叶朔宇登基之后在经历了最初的慌张,慢慢步入正规之后自然也没忘了安抚这位大臣。 “这个封赏虽然过于丰厚,但是很明显的,也为他带来了天下文人更多的拥戴。”城墙边秋风阵阵,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叶纪棠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的向前半步,挡在了向挽清身前。 向挽清:“朔宇如今考虑的真是愈发周全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不必你再操心,他也能真正成为一代圣明之君。” 叶纪棠脸上露出几分自得之色:“也不看看是谁带出来的。” 向挽清失笑:“是是是,都是晋谦亲王您的功劳。” 见她笑的开心,叶纪棠自也欢喜,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宠溺。 而一旁的宋知鸢与向锦易看着他们这般恩爱,自然也是含笑不语。 正当时,远处忽然蔓延出一条由铁骑汇成的长龙,长龙寂静而恢弘的由远及近,这才看清原来不过是一支纪律严明,令人望而生畏的百战之军! 向挽清一眼就看到了那支队伍最前的男子,高坐马背,满面严肃,不怒自威。 她眼睛“噌”的一亮,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一扯裙角就急急忙忙小跑过去:“爹爹,爹爹!” 锦碧心头一紧,连忙跟上。 远处的男子似乎是听到了女儿的呼唤,一扯缰绳翻身下马,也快步的迎上去:“清清慢些,小心摔着。” 满是担忧,一副慈父模样,哪还有方才的半分气势。 正是从东华边境回来的向横。 “爹爹,女儿很想你。”向挽清眼眶微红,强忍着不落泪。 “爹爹也想清清。”向横微微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为这个家打算,辛苦了。” “只要你们安好,怎么都好。” 父女俩简单的交谈了两句,向挽清便已经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侧身半步让开,低声道:“娘也很担心爹爹。” 向横的目光落在一边呆呆看着自己的宋知鸢身上,原本就柔和的眼神更加温柔三分,快步上前,不顾周边的眼神,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让你担心了。” “你做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呢。” 宋知鸢向来脸皮薄,猝不及防之下脸“咻”的一下红的不行,连忙想从他怀里挣出来,不过就她那点力气,又哪里够用。 向横朗声笑道:“让他们看去,要是羡慕了,就赶紧成婚去!” “你啊。”宋知鸢拗不过他,只好无奈的戳了戳他。 向横低头看着怀中的柔弱女子,忽然低声愧疚道:“这段日子让夫人担心了,不过从今日起,我就不再离京了,会一直好好陪着夫人。” 大司马不同左右司马,除非到了真正军情紧急的时候,不然是不会贸然离京的,这也是向横为司马有底气说这句话的理由。 “……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是我说的。” 两人好一阵腻腻歪歪,久到向挽清等人都与随行的诸多将领都打过一轮招呼,向横这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一个儿子。 向锦易:“……” 向横:“……” 向挽清一拍脑袋,她怎么忘了,当初兄长擅自参军,爹爹就动了大怒,两人阴差阳错到现在都没好好谈过,自然还没有真的和好。 她呵呵一笑,连忙道:“爹爹,你可能还不知道,兄长成了禁军统领以来,一直都饱受先帝还有新帝的赞扬,都夸他忠勇为国,说是有您当年的风范呢。” 她说着,手还在背后一直暗暗推着向锦易,更是不时的使个眼色。 向锦易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犹豫少许便主动上前,半跪在向横身前,垂首道:“儿子不孝,之前擅自离京入伍,让父亲担忧了。” 向横的脸色渐渐阴沉:“我听说,你已经向陛下请命,前往西岭边界镇守?!” 向挽清心里咯噔一下,兄长前两天才上了折子,连自己都是刚刚知道,父亲怎么会…… “……是。” 向横:“几次三番先斩后奏,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 “……若是不知,我又怎会入伍。” “你这话说的,难道还是我让你去的不成?我几次和你说,边境危险重重,你爹我都几次三番差点就回不来,你偏要去……” “父亲!”向锦易仍跪的笔直,但声音却忽然变大,打断了向横的话。 周围的副将都面色一紧,做好了随时准备给这两父子劝和的准备。 向横还来不及发火,就听到自己的儿子继续开口。 “我小时候您常和我说,说祖父与您南征北战的故事,您总是挑着那些有趣的事情来讲,可我却依旧能看到那些故事背后的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我比妹妹大几岁,还记得你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位,几乎每一次晋升都伴随着九死一生的危机!” “京城里人人都称我一声公子,人人见我都堆着讨好的笑意,因为我是祖父的长孙,是您的嫡子!” “可我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踩在你们身上,踩在那些战死边疆的战士身上,踩在你们用战绩、用功勋、用鲜血用生命带给我的荣耀上,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荫蔽。” “就凭我会投胎?就凭我姓向?所以我可以在京都高枕无忧,那些与我年岁相仿甚至更小的少年郎,却要抛头颅洒热血?!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父亲,你在军中也与从无特权,吃喝用度都与普通士兵一模一样,因为你常说要爱兵如子。他们也都是你的孩子,为什么他们去得我去不得?” “我不愿就这么安安稳稳的消磨一生,顶着将军之子的名头挥霍您打下的基业,人都说虎父无犬子,我也想像您和祖父一样,吹角连营、瀚海饮马。” “儿子不孝,还请父亲允准儿子前往边境,保家卫国!” 第457章 ——追溯 向锦易几乎说了这辈子最漫长的一段话,直到他讲完,众人的耳边似乎仍回荡着方才慷慨激昂的话。 副将们看向向锦易的眼神满是感慨,稍远处不少前排将士与一边围观百姓的更是动容不已,想必这番话很快便会传遍整个军营、京都,乃至整个南朝,届时向锦易在军中与百姓中的声望也势必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薪火有传承,代代不断绝。 国人有此志,何愁不强盛。 唯独向横,他仿佛一瞬间变得更加憔悴,那双眼睛的光却忽然亮的吓人。 城墙之下人潮拥挤,却一时寂静的连衣角被风吹动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向横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拥着眼角通红的宋知鸢往城里走。 “按剑从西漠,歌谣满帝京。 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向锦易一怔,还是向挽清先反应过来,喜道:“兄长,父亲答应了!!” ———— 向横戍边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宫拜见新帝顺道述职。 幸亏叶朔宇知道向挽清思父心切,随意问了几句重要的,便让他先回去休息。 即便这样,等他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夜色垂垂,不过向府灯火通明,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父亲,你的意思是洛凡跟着何安宁又回去了?” 饭桌上,除了他们一家与叶纪棠之外,宜安郡主与向冽夫妻二人也已经到场。 他们之前便得知向洛凡回来到一半结果又走了,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直到现在才有空细问,谁知道竟是为了个小姑娘。 “洛凡任职的永城与大司马的故土江州本就是挨着的,我们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他们的队伍,头一天晚上还好好的一起吃饭说话,谁知道第二天启程的时候他就说要继续回去任职,说是之后会立刻上折子请命。”向横又指了指桌上的两封信,“又让我带回来转交给你们。” 这两封信一封是交给他父母的,一封是交给向挽清的,他们方才交换着互相看了看,无非就是些问安告罪的话,说是自己不孝不能侍奉膝下,但仍希望父母同意他继续在外闯荡。 其实如今距离当初的一年之期仍有距离,不过是因为他在之前的矿洞案中立下功劳,所以叶朔宇召回向横的时候顺势想把他也带回来。 没曾想,都走到门口了,人居然又跑了。 向冽皱眉道:“这信上也没说是为了安宁那个小姑娘啊,万一不是呢。” 宋知鸢摇头道:“三弟你不知道,这何姑娘与洛凡啊似乎很早就认识,偶尔两人在清清这遇上,那也是吵吵闹闹个不停,不过就算这样,两人也没避着不见,反倒是——来的更勤快了,像是故意似的。” 向横奇怪道:“打打闹闹?不应该啊,两人吃饭的时候并无打闹啊。” “娘,这事你倒是观察的仔细。”向挽清失笑打趣了一句,又道,“之前安宁偷偷离京返乡,也是洛凡陪着,还一起去了江州祭拜她母亲,说不定又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也说不定。” “既然是前大司马的嫡女,又是清清的朋友,那人品性子必然是好的。不管他不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都随他去。”宜安郡主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 “郡主何必伤怀,洛凡在永州的这段时间兢兢业业,办下不少大事,先皇再世的时候就再三褒奖,如今更是识破东华瀚亲王的轨迹,不仅是救了我父亲,更是稳住了南朝边境,是大功劳。”向挽清安抚道,“等他愿意回来的时候,单凭这些,就足以让他仕途通畅,而非靠父母荫蔽。” 不论是身份怎样尊贵的母亲,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总是与有荣焉,闻言脸色也好看了很多,又问道:“不过说起这件事,当初你们是怎么从洛凡传过来的消息里得知瀚亲王是计划炸毁矿洞的?” 叶纪棠回答道:“因为,永城纸贵。” 宜安郡主不解:“永城纸贵与此事有何关系?” 叶纪棠不问反答:“造纸需要用到何物?” 宜安郡主:“当然是树木。” 叶纪棠:“那造炸药呢?” 此事问倒了她,倒是向横道:“硫磺,硝石,木炭,都是制造火药必不可少的原料。” “硫磺大多源自天然,只能由矿工寻找开采,而东华矿脉众多,自然不缺这个。”叶纪棠解释道,“硝石与木炭的制造则都需要用到树木,偏偏东华较为缺林木,往常都是从我朝边境贸易互换,可这次他们要的急,大量采购之下导致林木暂时汇聚到制造木炭与硝石之上,相应的,造纸的就少了,价格自然上涨。” 宜安郡主赞叹道:“没想到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消息,竟然能让你分析出这么多东西。如此看来,这瀚亲王也不过如此,几次三番的被你们识破诡计。” 叶纪棠摇头:“我们本就是觉得此事有问题,再结合东华暗中调兵,便觉得他们会有大动作,于是从各种角度分析,没想到还真查出些蛛丝马迹。” 他继续道:“从结果倒推自然是比较简单,但这并不能说明瀚亲王不厉害,恰恰相反,上次险些就被他刺杀得手。这次如果不是我们认定他不会善罢甘休,只要稍有松懈,说不定真能让他得逞。” “此人心思缜密,危险至极。” 向横道:“只可惜这次还是让那个左手剑顾蛰跑了,不然以他在瀚亲王眼前的身份,必然能拷问出不少秘密。” 向挽清道:“此人毕竟是东汉如今的第一高手,父亲不出马,他就算打不过也能跑。” “罢了罢了。”向横摆手道,“这次歼灭了东华八千精兵,我方却牺牲极少,已经是大获全胜,人啊还是不能太贪心!” “大司马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该有的代价。”叶纪棠凤眸冷厉,又回想起刺杀那晚的情形,至今仍心有余悸,瀚亲王及其当晚参与活动的属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457章 ——追溯 向锦易几乎说了这辈子最漫长的一段话,直到他讲完,众人的耳边似乎仍回荡着方才慷慨激昂的话。 副将们看向向锦易的眼神满是感慨,稍远处不少前排将士与一边围观百姓的更是动容不已,想必这番话很快便会传遍整个军营、京都,乃至整个南朝,届时向锦易在军中与百姓中的声望也势必达到一个新的高度。 薪火有传承,代代不断绝。 国人有此志,何愁不强盛。 唯独向横,他仿佛一瞬间变得更加憔悴,那双眼睛的光却忽然亮的吓人。 城墙之下人潮拥挤,却一时寂静的连衣角被风吹动的声音都清晰可见。 向横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拥着眼角通红的宋知鸢往城里走。 “按剑从西漠,歌谣满帝京。 寄言天下将,须立武功名。” 向锦易一怔,还是向挽清先反应过来,喜道:“兄长,父亲答应了!!” ———— 向横戍边回京,第一件事自然是入宫拜见新帝顺道述职。 幸亏叶朔宇知道向挽清思父心切,随意问了几句重要的,便让他先回去休息。 即便这样,等他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夜色垂垂,不过向府灯火通明,人人都是喜气洋洋。 “父亲,你的意思是洛凡跟着何安宁又回去了?” 饭桌上,除了他们一家与叶纪棠之外,宜安郡主与向冽夫妻二人也已经到场。 他们之前便得知向洛凡回来到一半结果又走了,只是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直到现在才有空细问,谁知道竟是为了个小姑娘。 “洛凡任职的永城与大司马的故土江州本就是挨着的,我们在来的路上遇见了他们的队伍,头一天晚上还好好的一起吃饭说话,谁知道第二天启程的时候他就说要继续回去任职,说是之后会立刻上折子请命。”向横又指了指桌上的两封信,“又让我带回来转交给你们。” 这两封信一封是交给他父母的,一封是交给向挽清的,他们方才交换着互相看了看,无非就是些问安告罪的话,说是自己不孝不能侍奉膝下,但仍希望父母同意他继续在外闯荡。 其实如今距离当初的一年之期仍有距离,不过是因为他在之前的矿洞案中立下功劳,所以叶朔宇召回向横的时候顺势想把他也带回来。 没曾想,都走到门口了,人居然又跑了。 向冽皱眉道:“这信上也没说是为了安宁那个小姑娘啊,万一不是呢。” 宋知鸢摇头道:“三弟你不知道,这何姑娘与洛凡啊似乎很早就认识,偶尔两人在清清这遇上,那也是吵吵闹闹个不停,不过就算这样,两人也没避着不见,反倒是——来的更勤快了,像是故意似的。” 向横奇怪道:“打打闹闹?不应该啊,两人吃饭的时候并无打闹啊。” “娘,这事你倒是观察的仔细。”向挽清失笑打趣了一句,又道,“之前安宁偷偷离京返乡,也是洛凡陪着,还一起去了江州祭拜她母亲,说不定又发生了些我们不知道的事也说不定。” “既然是前大司马的嫡女,又是清清的朋友,那人品性子必然是好的。不管他不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都随他去。”宜安郡主叹了口气,“儿大不由娘。” “郡主何必伤怀,洛凡在永州的这段时间兢兢业业,办下不少大事,先皇再世的时候就再三褒奖,如今更是识破东华瀚亲王的轨迹,不仅是救了我父亲,更是稳住了南朝边境,是大功劳。”向挽清安抚道,“等他愿意回来的时候,单凭这些,就足以让他仕途通畅,而非靠父母荫蔽。” 不论是身份怎样尊贵的母亲,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总是与有荣焉,闻言脸色也好看了很多,又问道:“不过说起这件事,当初你们是怎么从洛凡传过来的消息里得知瀚亲王是计划炸毁矿洞的?” 叶纪棠回答道:“因为,永城纸贵。” 宜安郡主不解:“永城纸贵与此事有何关系?” 叶纪棠不问反答:“造纸需要用到何物?” 宜安郡主:“当然是树木。” 叶纪棠:“那造炸药呢?” 此事问倒了她,倒是向横道:“硫磺,硝石,木炭,都是制造火药必不可少的原料。” “硫磺大多源自天然,只能由矿工寻找开采,而东华矿脉众多,自然不缺这个。”叶纪棠解释道,“硝石与木炭的制造则都需要用到树木,偏偏东华较为缺林木,往常都是从我朝边境贸易互换,可这次他们要的急,大量采购之下导致林木暂时汇聚到制造木炭与硝石之上,相应的,造纸的就少了,价格自然上涨。” 宜安郡主赞叹道:“没想到这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消息,竟然能让你分析出这么多东西。如此看来,这瀚亲王也不过如此,几次三番的被你们识破诡计。” 叶纪棠摇头:“我们本就是觉得此事有问题,再结合东华暗中调兵,便觉得他们会有大动作,于是从各种角度分析,没想到还真查出些蛛丝马迹。” 他继续道:“从结果倒推自然是比较简单,但这并不能说明瀚亲王不厉害,恰恰相反,上次险些就被他刺杀得手。这次如果不是我们认定他不会善罢甘休,只要稍有松懈,说不定真能让他得逞。” “此人心思缜密,危险至极。” 向横道:“只可惜这次还是让那个左手剑顾蛰跑了,不然以他在瀚亲王眼前的身份,必然能拷问出不少秘密。” 向挽清道:“此人毕竟是东汉如今的第一高手,父亲不出马,他就算打不过也能跑。” “罢了罢了。”向横摆手道,“这次歼灭了东华八千精兵,我方却牺牲极少,已经是大获全胜,人啊还是不能太贪心!” “大司马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付出该有的代价。”叶纪棠凤眸冷厉,又回想起刺杀那晚的情形,至今仍心有余悸,瀚亲王及其当晚参与活动的属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458章 ——神秘人 “白绸恭送阁主。” 知雨阁那个隐秘的后门口,站着个一身白衣容颜娇媚的女子,除了那个被向挽清从阑珊院挖来,后又继承了皎皎楼的白绸姑娘,还能有谁。 只不过相比之前在花楼里为了讨生活染出来的逢迎,如今更多的还是渐生的不自觉的威仪与锋芒。 叶朔宇登基,曲亦宸被他逼着入了朝,时间一长,知雨阁的生意就有些力不从心,幸而白绸在之前皎皎楼的管事中表现的颇为亮眼,叶纪棠便与向挽清商量着让她主事。 白绸特有的经历让她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放得下身段也耍的了脾气,这些日子以来竟接手的极为顺畅。 连叶纪棠今天前来查账,都觉得颇为满意。 于是陪同他一起来查账单的曲亦宸就有些愤愤:“阁主,你以前怎么从来不夸夸我。” 叶纪棠嗤笑:“白绸满打满算才接手半个月就能做到这地步,你刚做了半个月的时候什么样?” 曲亦宸为自己伸冤:“我刚做半个月的时候知雨阁连最基本的规章制度都没有呢。” 叶纪棠听不清他的小声低语,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伸冤的人一下子没了骨气,笑嘻嘻的讨好,又追问道,“不过阁主,你这次去北汉,真打不打算多带几个人吗?” 叶纪棠:“又不是第一次了,带多了反而累赘。” 被视为累赘的某人:“……” “可这次与往常不同,是要去入北汉都城找神子解毒,也不知道具体怎么个解法,要多少时间,再加上这段时间来看北汉的朝廷也并不太平,总得有些自己人身边才放心。” 叶纪棠:“北汉天都也有知雨阁分阁,更何况有舅舅在,无碍。” “那路上呢,这次可不会太平。”叶朔宇又加了一句,“这次可还有县主随行呢。” 叶纪棠:“这次森尧也会随行,有他保护我也放心。” 叶朔宇不死心:“那总得带个端茶倒水的伺候。” 叶纪棠察觉出不会,凤眼微斜,睨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叶朔宇一个熊扑抱住叶纪棠的大腿,震得整辆马车都抖了三抖:“阁主,你就带着我去,我实在是受不了叶朔宇了,他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啊,那么多的折子就跟批不完一样,一天十二个时辰的连轴转,我都要疯了!!” 叶朔宇语气真挚,感情充沛,双眼通红。 二十多年了,他活了二十多年,什么时候被这样奴隶过,他娇嫩的小手,批折子都批出茧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叶朔宇竟然还是个工作狂呢?! 叶纪棠朝着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意,然后……重重的把他举起来的右手狠狠一扇子拍下去:“滚。” 曲亦宸挣扎失败,又被宫里派出来找他的禁军发现,只能不情不愿无可奈何的又被抓了回去。 叶纪棠老怀欣慰的目送他远去,一掀衣摆就要回马车里坐着,谁知目光一转竟看到一个略眼熟的身影,正想开口叫住,却发现那人行踪竟有些鬼鬼祟祟。 他心念一转间,吩咐下人先行回去,自己则晃晃悠悠跟了上去。 蔷歆允嫁给梁玉玦不足一年,但想来有向挽清在背后站着,过得也算不错,原本略显清瘦的身影显出几分富态来。 只是如今不知是不是故意,穿的是一袭粗布麻衣,背着个更不显眼的棉布包袱,还小心翼翼的左右张望,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了似得。 若非叶纪棠这两天正在想梁玉玦的事情,只怕还真会错过着个平平无奇的妇人。 蔷歆允一路往西,一直进了城西一家看着较为破败的酒楼,然后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蔷歆允用三长两短的间隔敲了门,那门就“吱嘎”一声开了一条小缝,探出半个脑袋来。 叶纪棠看着她闪身进去,这才现出身形,走到门口侧耳听着。 里面的那人虽然只露出来半个脑袋,但叶纪棠可以确定,那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 最先说话的是蔷歆允:“这里面是金疮药,还有培元丹,都是你说过的,看看对不对。” “就是这些。”应该是那个男子的声音,“不对,还差一个,金乌丸呢?” “金乌丸是秘药,外界流传的太少,我只能买到清毒散,将就用一下不行吗?” 那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怎么能将就,清毒散连金乌丸的十分之一药效都没有,根本不管用!” 蔷歆允显然也有些气性:“那怎么办,你突然出现,一出现就要这些东西,一时半会的我能给你找到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这金乌丸是军营高层才能用的,我从哪里去给你找?!” “你相公不是很得新帝看重吗,让他替你去要啊。” “我怎么让他去要?他要是问起来我为什么要金乌丸我要怎么回答?更何况他只是一介文官,这东西是……”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到底怎么才行,你一定要着我去死是不是?!我怎么说也是你亲哥啊!!” “……” 房间内陡然陷入一阵沉默,倒是门外的叶纪棠有些意外。 他倒是听向挽清提过,这蔷歆允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同胞兄弟,但是多年以来一直音讯全无,连她大婚都没出现过,没想到现在突然冒出来了。 他原以为蔷歆允鬼鬼祟祟是梁玉玦有什么花样,既然是这种事,他自然也没兴趣打听,转身便要离开。 正当时,里面又传来蔷歆允的声音。 “你想要我救你也不是不行,但你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在北汉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说在宫里当差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还变成了这样?!” 第459章 ——兄长 “……你在北汉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说在宫里当差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还变成了这样?!” 蔷歆允的话音未落,叶纪棠的脚步就是一顿。 “北汉,宫里。”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重要的关键因素。 这蔷歆允的胞兄原本在北汉宫内当差,或者与北汉皇宫有关系,但最近突然回来,还受了伤,甚至中了毒——否则又怎么会需要用到乌金丸这个解毒圣丹。 “……妹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是直到这些对你没有好处,哥哥这也是为你好!” 那道男声沉默少顷后再次开口,只不过相较于之前,更加温和,显然也是有些理亏。 “既然你连事情都缘由都不肯说,那我更不可能为了一件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去托夫君办事。” “你就真要见死不救吗?母亲去世,父亲半月前也已过世,现如今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蔷歆允冷声道:“兄长与我分隔多年,亲人不亲人的,现如今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你……”男子气急败坏,正要怒斥,忽然耳尖一动,面向房门的方向,“谁在外面!” 门外的叶纪棠看着忽然从楼梯口冒出来,问他站在门口干什么的小二,甚是无奈。 偷听计划,失败。 “在下叶纪棠,叨扰二位了。” 房中的男子一脸警惕,右手悄无声息的伸到左侧袖口内,已经握住了袖中的短刀:“不认识,你走错……” 他一边说话,一边示意自己的妹妹躲到自己身后,谁知道一扭头,却发现她跟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脸色惨白的毫无人色,口里的话也戛然而止。 “你认识……你干什么?……你停下!” 男子脸色一变再变,却没想到自己看似柔弱的妹妹竟然一下子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立刻打开房门,动作快的就跟有鬼在身后追一样。 蔷歆允看着门外的男子,却恨不得见的是鬼。 直到叶纪棠踏进房间又贴心的关上房门,那“嘭”的一声响起才惊的蔷歆允反应过来。 “晋……晋谦亲王。”她对叶纪棠的畏惧早可以说深入骨髓,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面,她虽然什么都没干,但还是莫名的心虚。 那男子听到蔷歆允的声音,目光猛的一缩:“你就是晋谦亲王?” 叶纪棠:“你听说过本王?” “亲王威名赫赫,草民自然如雷贯耳。” 蔷歆允着急忙慌拽着自家哥哥行了大礼,又垂着头道:“未知亲王驾临,不曾远迎,还请亲王恕罪。” 她不知叶纪棠为何到此,莫名心虚,但思来想去自家哥哥左右也不过家事,除此之外自己再没做过出格的事,不由得心中稍安,大着胆子开口:“不知王爷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路过。”叶纪棠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又问,“你说你听过本王,都是些什么?说来听听。” “自然是王爷骁勇无匹,才智过人。” 叶纪棠笑道:“你倒是会拍马屁。”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叶纪棠面色陡然一冷:“且不说本王在外的名声大多都是些纨绔无能,只你方才的眼神,所听闻的传说便绝不只如此。” “王爷明鉴,草民不敢说……” 叶纪棠不耐烦的打断道:“你是从北汉来的?” “……是。” “中了毒,需要乌金丸?” “……王爷误会了,其实……” “本王可以给你。” 那男子双眼猛的一亮:“王爷说的可是真的?!” “乌金丸由医老研制而出,由南朝军方把控药方,虽然珍贵,但于本王而言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只是……”叶纪棠话音一转,“只是本王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为你费这一句话的时间?” 那男子眼里的光亮逐渐消退,最终化为隐忍,沉声道:“既然王爷今日会出面,又说了这许多,肯定是草民的身上有王爷想要的东西,还请王爷明示。” “是个聪明人。”叶纪棠赞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草民蔷阏昆。” “蔷阏昆。”叶纪棠重复了一遍,继续道,“只要你把在北汉经历了什么,与北汉皇宫有什么关系,为何受伤为何回来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乌金丸本王自会给你。” “……不知可还有别的办法?” 叶纪棠:“除此之外,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价值?” “……还请王爷恕罪,草民还是另想办法。” “巧了,你越是讳莫如深,本王反而越是好奇。”叶纪棠勾了勾嘴角,眼底的冷意却愈盛,“今日你若是说,我们皆大欢喜,你要是不说——就永远都别张口了。” 蔷阏昆顿时看向自己的妹妹,寄希望于她能为自己开口求情,可谁知她连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有勇气说话。 莫说她本就畏惧叶纪棠,更何况如今梁玉玦愈发权高位重,对她也不像往常那般看重,尤其是自从上次与向挽清有了争执之后,更是许久没有踏进过她的房间,若是自己再得罪了叶纪棠,那往后的日子自然是可预见的黑暗。 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在记忆中都几乎模糊的兄长,赌上自己的未来。 …… 房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叶纪棠倒也不急,自在的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像是笃定他逃不开自己的掌心。 蔷阏昆看着眼前这个锦袍华服的男子,面色不断的变化,显然在内心深处做着剧烈的斗争。 生与死的边界不断模糊交融,但又很快清晰。 在沉重气势的压迫下,对于生的渴望到底还是盖过了其他所有的一切,蔷阏昆狠狠一咬牙:“……我说。” 他这一说,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被赶到楼下勒令不准偷听的蔷歆允再次见到叶纪棠的时候,这个向来带笑的男子罕见的表情微凝。 “晋谦……” 这酒楼人多眼杂,叶纪棠一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称呼,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在消化刚刚的信息。 这才道:“本王还有一件事,劳烦你辛苦。” 第459章 ——兄长 “……你在北汉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说在宫里当差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还变成了这样?!” 蔷歆允的话音未落,叶纪棠的脚步就是一顿。 “北汉,宫里。” 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重要的关键因素。 这蔷歆允的胞兄原本在北汉宫内当差,或者与北汉皇宫有关系,但最近突然回来,还受了伤,甚至中了毒——否则又怎么会需要用到乌金丸这个解毒圣丹。 “……妹妹,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是直到这些对你没有好处,哥哥这也是为你好!” 那道男声沉默少顷后再次开口,只不过相较于之前,更加温和,显然也是有些理亏。 “既然你连事情都缘由都不肯说,那我更不可能为了一件根本就不知道的事情去托夫君办事。” “你就真要见死不救吗?母亲去世,父亲半月前也已过世,现如今我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蔷歆允冷声道:“兄长与我分隔多年,亲人不亲人的,现如今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你……”男子气急败坏,正要怒斥,忽然耳尖一动,面向房门的方向,“谁在外面!” 门外的叶纪棠看着忽然从楼梯口冒出来,问他站在门口干什么的小二,甚是无奈。 偷听计划,失败。 “在下叶纪棠,叨扰二位了。” 房中的男子一脸警惕,右手悄无声息的伸到左侧袖口内,已经握住了袖中的短刀:“不认识,你走错……” 他一边说话,一边示意自己的妹妹躲到自己身后,谁知道一扭头,却发现她跟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脸色惨白的毫无人色,口里的话也戛然而止。 “你认识……你干什么?……你停下!” 男子脸色一变再变,却没想到自己看似柔弱的妹妹竟然一下子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立刻打开房门,动作快的就跟有鬼在身后追一样。 蔷歆允看着门外的男子,却恨不得见的是鬼。 直到叶纪棠踏进房间又贴心的关上房门,那“嘭”的一声响起才惊的蔷歆允反应过来。 “晋……晋谦亲王。”她对叶纪棠的畏惧早可以说深入骨髓,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见面,她虽然什么都没干,但还是莫名的心虚。 那男子听到蔷歆允的声音,目光猛的一缩:“你就是晋谦亲王?” 叶纪棠:“你听说过本王?” “亲王威名赫赫,草民自然如雷贯耳。” 蔷歆允着急忙慌拽着自家哥哥行了大礼,又垂着头道:“未知亲王驾临,不曾远迎,还请亲王恕罪。” 她不知叶纪棠为何到此,莫名心虚,但思来想去自家哥哥左右也不过家事,除此之外自己再没做过出格的事,不由得心中稍安,大着胆子开口:“不知王爷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路过。”叶纪棠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又问,“你说你听过本王,都是些什么?说来听听。” “自然是王爷骁勇无匹,才智过人。” 叶纪棠笑道:“你倒是会拍马屁。”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叶纪棠面色陡然一冷:“且不说本王在外的名声大多都是些纨绔无能,只你方才的眼神,所听闻的传说便绝不只如此。” “王爷明鉴,草民不敢说……” 叶纪棠不耐烦的打断道:“你是从北汉来的?” “……是。” “中了毒,需要乌金丸?” “……王爷误会了,其实……” “本王可以给你。” 那男子双眼猛的一亮:“王爷说的可是真的?!” “乌金丸由医老研制而出,由南朝军方把控药方,虽然珍贵,但于本王而言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只是……”叶纪棠话音一转,“只是本王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为你费这一句话的时间?” 那男子眼里的光亮逐渐消退,最终化为隐忍,沉声道:“既然王爷今日会出面,又说了这许多,肯定是草民的身上有王爷想要的东西,还请王爷明示。” “是个聪明人。”叶纪棠赞了一声,“叫什么名字?” “草民蔷阏昆。” “蔷阏昆。”叶纪棠重复了一遍,继续道,“只要你把在北汉经历了什么,与北汉皇宫有什么关系,为何受伤为何回来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乌金丸本王自会给你。” “……不知可还有别的办法?” 叶纪棠:“除此之外,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价值?” “……还请王爷恕罪,草民还是另想办法。” “巧了,你越是讳莫如深,本王反而越是好奇。”叶纪棠勾了勾嘴角,眼底的冷意却愈盛,“今日你若是说,我们皆大欢喜,你要是不说——就永远都别张口了。” 蔷阏昆顿时看向自己的妹妹,寄希望于她能为自己开口求情,可谁知她连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有勇气说话。 莫说她本就畏惧叶纪棠,更何况如今梁玉玦愈发权高位重,对她也不像往常那般看重,尤其是自从上次与向挽清有了争执之后,更是许久没有踏进过她的房间,若是自己再得罪了叶纪棠,那往后的日子自然是可预见的黑暗。 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在记忆中都几乎模糊的兄长,赌上自己的未来。 …… 房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叶纪棠倒也不急,自在的在房间中央的桌子旁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像是笃定他逃不开自己的掌心。 蔷阏昆看着眼前这个锦袍华服的男子,面色不断的变化,显然在内心深处做着剧烈的斗争。 生与死的边界不断模糊交融,但又很快清晰。 在沉重气势的压迫下,对于生的渴望到底还是盖过了其他所有的一切,蔷阏昆狠狠一咬牙:“……我说。” 他这一说,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被赶到楼下勒令不准偷听的蔷歆允再次见到叶纪棠的时候,这个向来带笑的男子罕见的表情微凝。 “晋谦……” 这酒楼人多眼杂,叶纪棠一抬手止住了她接下来的称呼,缓缓呼出一口气,似乎在消化刚刚的信息。 这才道:“本王还有一件事,劳烦你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