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妃令》 第1章 斗鲛 落日消失在海天之间,黄衫少女奔跑在海岸边。 她宽肩细腰,着一身鹅黄窄袖薄纱荷叶裙,斜襟微敞,凸显出一股异域风,与她满头的细长麻花辫儿十分相称。 少女约莫双十年华,肩上还斜跨着一个小布包,她行过之处,香风阵阵。 她叫玉合欢,是六界唯一一个人类猎妖组织幻月阁的新晋弟子,也是天下第一倒霉蛋,她自小父母双亡,做事没有一件是顺利的。 这不,求个海神还意外频出。 玉合欢一溜儿长跑到一处浅滩,接着一挥手,在沙滩上支棱起一个香案。 她从小包裹里掏出祭品,有菠萝、柠檬还有榴莲,都是黄色系的水果,外加一捧紫荆花。 紫荆花是幻月阁的特产,经常被阁中弟子用作祭祀的材料。 玉合欢摆好祭品,面朝大海,诚心祈求。 “海神大人在上,信女玉合欢在此诚心祈求,愿我早日成功召唤海神,我需要这一方尊神力量,助我弥补我心中愧怍。” 玉合欢在祈愿时还有些忐忑,因为她在祈愿的同时,还布下阵法,“诱捕”海皇族。 玉合欢是幻月阁飞花部宗主真传弟子,除了父母双亡,她的生活还是挺安定的,但她偏偏不喜这种安定。 她不惜以鲜血开道,夺下幻月阁阁主之位,只为更改一条不公平条约。 在这片大陆,流传着一个传说,谁能召唤出海神,便能获得世间至强的力量。 唯有拥有这至强力量,她才有资格向现任阁主宣战。 她做了详尽的规划,若要召唤海神,首先需寻到身怀海神力量的人来帮助自己。 寻常海族是不可能承袭到海神力量的,因此目标范围很小,只在现任海皇、现任海族太子、现任海族世子这三者之间。 “海爷爷,海的儿子,海的孙子,我来了。” 玉合欢在临行前,她看了本神书,得出结论,单纯的女孩儿更容易获取陌生男人的信任。 因此,她将自己的灵力暂且封存大半,并将自己逼成了一个话痨。 玉合欢面朝大海,继续傻乎乎地大声呼喊。 她话音未落,骤然刮起一阵劲风,接着浅滩上光芒万丈。 玉合欢知是法阵生效,大喜,忙朝浅滩跑去,忽而脚下一滑,新发簪飞入浅水区不说,自己还摔成了伏地魔。 更不巧的是,她的发簪落在了一群一群蟹妖的洞穴口,发簪尖端直接把对方的门给刺穿。 寄居蟹“破门”而出,玉合欢被一群寄居蟹追着,在浅滩撒腿狂奔。 “救命啊,别追了我说,你们怪我砸坏门,我赔你们还不行嘛!” “我们才不要你陪!” “不赔就不赔,凶什么凶。” 寄居蟹被她气得豆粒大的小眼睛都冒出红光,道道红光从她身侧擦体而过。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她感应到堤坝上似有什么力量在牵引着她。 玉合欢跑到提堤坝上,接着施法用唤起碎石去发动反击。 忽然一道华光照亮她的脸庞,她定睛一看,碎石中竟混杂一条宝石项链。 那是条短款“项链”,用碎晶石串起,吊坠是一颗冰蓝色的宝石,十分耀眼。 玉合欢平素不喜装扮,因此也甚少接触女儿家的配饰。 她将“项链”单独隔离,接着将碎石发出。 项链忽然光芒大作,寄居蟹在看到项链后,倾巢撤退。 “别走啊喂,方才不是还说,破门之仇不报,誓不为蟹吗?” 玉合欢冲着掉头急撤的寄居蟹群大喊。 光芒愈来愈烈,接着隐约变幻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玉合欢惊呼一声:“项链成精了?” 她一看自己的手掌,项链还在,是项链中飞出了一个男人! 玉合欢望向项链中飞出男人,再度瞠目。 那男人一身冰蓝色大翻领长袍,肩膀上还斜搭着同色坎肩,他宽肩窄腰身材极好,一头灰蓝渐变的长卷发垂至腰际,两鬓侧的龙须卷随风轻扬。 他的扮相比玉合欢还奇异。 男人闭目悬在半空,衣衫随风飘逸,静美如画。 待男人周身的光芒减淡一些,他才缓缓睁开眼。 玉合欢仔细打量了一番他的容貌。 这个男人肤如瓷玉,剑眉星眸,目光幽深,一张鹅蛋脸浓纤合度,鼻梁与下颚轮廓分明。 这身材,这相貌,当真是出尘绝艳。 是他是他!幻月阁工艺坊内,那尊绝品雕塑的原型人物——海国世子。 她没想到自己自小奉为楷模的人,此刻就在她眼前。 还没等玉合欢和海国世子打招呼,他就朝着不远处的香案出手,骤然推掌,将祭品连同香案一起,化为齑粉。 他单侧唇角微扬起微末弧度,看似有些邪魅。 他微微侧目,在发觉玉合欢看向自己后,他笑意骤敛。 玉合欢大惊,继而怒道:“我的菠萝、柠檬、榴莲碍着你什么了,你要对他们下如此毒手!你爹娘没告诫过你,要珍惜食物嘛……太过分了,信不信我放寄居蟹咬你啊!” 她不知道,那发簪原本不是朝寄居蟹的老巢飞去的,是被那鲛人施以法术,才穿门而入。 鲛人在此地等候她许久了。 其实并不是在等候她,他等候的是能与海神琴产生共鸣的人。 他需要那个人,来助他修复海神琴。 在十年前一场海难中,他救了被困海难的人类,却反遭人类设计,险些失去鲛珠,幸而海神琴神力大发,将企图伤害他的凡人歼灭,但也因伤凡人性命而自毁。 海神琴不止是守护海域的神兵,更能净化三界一切邪气。 鲛人立志要诛灭傩神,但他清楚,鲛珠灵力虽强,但自己一己之力终太渺小,因此他必须要借助海神琴的力量。 来此执行计划前,他请海族女巫鸢尾测算到,世间还有一位能与海神琴发生共鸣之人。 她是个性情单纯的小吃货,这个小吃货近日会来到海国。 鸢尾灵力不及玉合欢,在性情方面测算有误也属正常。 鲛人提前阅览了许多俘获少女芳心的话本,无独有偶,为了接近玉合欢,鲛人也看了本神书,他也将自己打磨成了单纯的性子。 二“傻”较量,一触即发。 玉合欢还没说完,那男人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抢她手中的项链。 她忙轻跃离地,向后滑行一段,接着将项链丢在包裹里,并掏出花粉。 鲛人一个飞身朝她攻来,她扬手将花粉撒了他一头一脸。 他停止攻击,降落到地面上,自己打了个趔趄,似乎有些站不稳。 这花粉纯度不高,仅可使海族妖怪暂时性失明,若是对方无法将花粉毒素强行逼出体外,花粉时效最多可维持半个时辰。 那鲛人中了花粉,双眼暂时失明,且他的腿脚似乎也不灵便了,或者说他根本不会走路,每走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一般。 在玉合欢惊诧的目光下,他的双腿渐渐幻变成鱼尾。 那是一条极度闪亮的鲛人尾,冰蓝色的鳞片鳞次栉比,在夕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及近鲛人腰部和鱼尾末端,冰蓝色的鲛绡翩然而舞。 鲛人的衣着也开始发生转变,大翻领长袍蜕变成冰蓝色的薄纱,自他单肩斜搭至腰间,聊胜于无。 出尘绝艳。 玉合欢怔住了,她搜肠刮肚一时间只想到这个词语来形容鲛人。 鲛人感应到他的灵气正在发生微变,他抬眸,目光又落在项链上。 他又推出一掌,来抢夺玉合欢手中的项链。 美则美矣,只可惜,此鲛多半有病。 玉合欢猜到这项链可能是鲛人的东西,但是鲛人无故毁掉了她的祭品,她此刻就是要和这只鲛人杠上。 鲛人失明,他的攻击力却丝毫未减,玉合欢闪避开他这一掌之后,就被他掌力激起的千层浪浇了个透心凉。 玉合欢被潮浪整个儿抄起来,脚滑一下跌到在海浪里。 她水性不佳,在里面扑腾半天,呛了好几口海水。 鲛人还没放弃,他又朝玉合欢击出一掌,将海浪铸成高墙,要将玉合欢围困其中。 他起阵之时,先前还霞光绚烂的天空登时变成铅色,刹那间飓风骤席,惊涛拍岸,浪花化作万千利箭,朝玉合欢齐齐落下。 玉合欢临危不惧,一个鲤鱼打挺从水中蹿起,镇定地起阵抵御。 她亮出猎妖剑,奋力将他的海浪大阵击破,接着用了能移形换位的法宝,走为上计。 玉合欢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具有威慑力的大场面。 她向来镇定自若,纵使泰山崩于前亦处变不惊,玉合欢将自己传送到安全地带后,恰巧收到同门传讯,告知她附近有一只大恶妖。 玉合欢按照同门给她的地址找寻过去,可惜来晚一步,恶妖已经被飞花部强行缔约。 缔约是幻月阁降服妖怪的凭证,不论是主张非攻的山海部,还是辣手催妖的飞花部,在完成任务后,都要取恶妖的灵珠,以灵珠之力为凭,与其缔结契约。 两个部门每年的契约数量,是幻月阁考量两部成绩优劣的重要因素之一。 玉合欢勘察了现场,在隐蔽处找到另一个妖怪的尸体。 那是一只雌性鲛人,经过法宝检测,玉合欢发现这只女鲛人并非是恶妖。 但是她也被取走灵珠,缔结了契约。 玉合欢收起法宝,双手叉腰,愤然道:“山海部打着非攻感化的旗号,竟然对无辜的妖怪下手,还伤其性命,当真是伪善至极。” 更让玉合欢觉得疑窦的是,恶妖只是被取了灵珠,但是这只女鲛人却丧命于山海部的灵力攻击之下。 女鲛身侧还散落这一件幻月阁山海部弟子服,玉合欢拾起查看,她发现上面还残留着大量海族灵气和少许猎妖师灵气。 蹊跷的是,若是山海部弟子伤害女鲛,那么应当是山海部弟子的灵气居多才是。 正当她分析案情时,海妖灵力穿空而过,她虽及时闪避,但身后的巨石全被灵力击成碎块,碎块还被攻击者操控起来,朝她袭去。 玉合欢挥剑将碎块全数砍落,她回头,正对上鲛人微微猩红的双目。 又是那只多半有病的鲛人。 鲛人的鱼尾变回了双腿,他双脚赤裸着,隐在冰蓝色的薄纱里。 这只有病的鲛人,为何每次出场都这般宛若神降。 等等,这只鲛人出场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她嗅了嗅空气中的海水味,又打量了一眼鲛人裙踞边缘的水迹。 显然这鲛人在于她海边分别后,没有耽搁,是直接尾随着她来到这里的。 鲛人也察觉到她眸光有异,为了转移她注意力,他一下飞到女鲛尸体边。 鲛人在看到女鲛那一瞬,眸光骤凝,他双瞳微缩,一双清眸似浩瀚烟海,只是这片海似乎被什么雾霭给遮蔽了原先的光彩。 鲛人向女尸微颤着伸出手,缓缓覆手,将女鲛化为齑粉。 这毁尸灭迹,够狠! 传闻他们鲛人一向残暴…… 第2章 灰王子 玉合欢正思忖着,很快鲛人接下来的行动,证实了这个传闻。 只见鲛人手腕一翻,接着从齑粉中提炼出零零落落的一些灵力,将灵力吸摄入体。 玉合欢看不下去了,小声咕哝道:“毁尸灭迹还吃干抹净,真凶残。” 鲛人听到她的咕哝,侧头甩给她一个犀利的眼神,看他的眼神,应当已经解毒。 玉合欢直视向他,大声怼道:“你瞅啥?这女鲛人是杀你全家还是灭你满门,榨取她剩余价值已经够过分,连个全尸都不给她留?” 鲛人一言不发,他依旧悬浮在半空,“毁尸灭迹”的那只手颓然垂下,紧握成拳。 他骤然回身,迅疾出掌,他探察到她的灵气与女鲛尸体上的并不一致。 “不是我。” 鲛人沉声开口,他一直是侧背着玉合欢,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鲛人在此时还想着澄清,看来他很在意被人误解。 “在方向正确的前提下,抽丝剥茧,真相终会大白,我会找出凶手的。” 鲛人听着,面无表情地伸手:“还给我。” 同族惨死,他不想着查明真相,还只顾着追回项链,还真是无情。 玉合欢虽心思深沉,但是她对同族冷血无情的人,却是恨得真切,她忍不住先动起了手。 她与鲛人交手几个回合后发现,鲛人一直是悬空的状态,她猜想鲛人或许是无法接触地面,这极有可能是他的致命弱点。 玉合欢抛出缚妖索,缠住鲛人的脚腕,她狠狠向下一扯,鲛人失重,双脚触及地面。 “咚”的一声,鲛人一拧眉,仿似痛极。 果然,这鲛人不能接地气。 鲛人作剑指,一道光华自他指尖飞出,缚妖索化为点点萤火。 玉合欢在发觉他这一弱点后,一直灵活反复利用,几记下来,鲛人失了气力,险些要栽倒在地上。 但即便要承受极痛,鲛人依然没有放弃,一道冰蓝色电光从他掌间飞出,骤然击中地面,地面登时崩裂成万道裂缝,最长的一道有十里。 即便玉合欢拿捏住鲛人的弱点,但他们战力太悬殊,鲛人伸手握住她的剑,掌心微微一蜷,她整柄剑都化为齑粉。 好家伙,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鲛人已经报销了她两件法器。 最后玉合欢被鲛人擒住手腕,鲛人在她眼前一覆手,她的世界登时一片漆黑。 “你不就是想要回那条项链吗,就在我包里,你快把眼睛还给我。” 玉合欢气极,一时没注意自己的措辞。 玉合欢忙纠正道:“你快给我复明。” 她说着说着,忽然又发现了鲛人一大弱点,他似乎不能说话。 她仔细一思量,鲛人的好几个微表情都是在竭力压制情绪,他似乎是欲言又止。 为了验证她这一猜想,玉合欢释放出一个只有说出咒语才能破解的法阵。 果然不出她所料,鲛人被困阵中,猛攻无果,却还是没有发声。 玉合欢窃喜,幸运之神总算眷顾她一回。 鲛人用灵力将玉合欢悬空,伸手到她包裹里,去取项链。 待他取到项链后,玉合欢错手自己解除定身,一时来不及反应,惊呼着下坠。 看样子她没法自主控制真气,鲛人展臂,揽住她的后腰。 一人一鲛落地,鲛人双脚触地之时,他的灵力流发生明显波动。 原本施展在玉合欢双目上的灵力,骤然失灵,玉合欢瞬间重见光明。 玉合欢看准时机,从袖中掏出金针暗器,一下扎在他脖颈上。 鲛人眸中未显几多惊诧,一切都在他的预设中。 金针上早就涂抹了提纯过的紫荆花毒,这是幻月阁研发出的专门对付鲛人的奇毒。 鲛人中了毒针后,先是垂下了握着项链的手,接着才松开托住她的那只手。 紧接着,他昏厥在地上,刚幻化回来的双腿又变回了大鱼尾。 他这是被打回了原形? 玉合欢蹲在鲛人身侧,轻轻在他肩头推搡一记。 她镇定地探了鲛人的腕脉和经脉,却发现鲛人实则是身受重伤,要不是他自身灵力醇厚,方才那一番搏斗,只怕要耗尽灵力。 玉合欢有些后悔不该用毒中伤鲛人,毕竟最后关头,他救了自己。 她轻叹一声,打算原地替鲛人疗伤,此刻她探测对手方位的法器忽然闪光。 不好,山海部的人又折返回来了。 要是让他们发现鲛人,只怕这鲛人也难逃被强行缔约的命运。 玉合欢冷静思量一下,这个鲛人虽然脑子多半有病,但是自己探测恶妖的灵宝并未对他起反应,可见他并不是恶妖。 况且他刚刚还在危机关头救了自己,玉合欢打算救鲛救到底。 她料想那项链是他极其在意之物,恐项链被葫芦溶解,因此小心相护。 她将项链妥善收起,接着才掏出一个小葫芦,将鲛人整个儿化成灵气,暂且收进葫芦里,接着遁走。 鲛人在葫芦里醒来,发现被困,二话不说,直接一掌将葫芦劈碎成瓢儿。 只听一阵爆破,冰蓝色光芒爆出,鲛人重新幻化成人形。 只是鲛人灵力未复全,双腿还没幻化出来,一条硕大的鱼尾摇曳在风中。 画面一度唯美。 但玉合欢此刻却没有心情欣赏,这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这鲛人就报废了她三件法器,这笔账是时候要好好清算。 鲛人刚破葫芦而出,就又来抢夺项链。 玉合欢做了个停战的手势,接着平心静气地和鲛人讲道理:“鲛人,我是名猎妖师,我只捉恶妖,但我的对手却为了业绩善恶通吃,刚才要不是我及时把你收到葫芦里,只怕你已被我对手剖了灵珠去。大恩不言谢,我现在只要你一条项链,以赔偿我的灵宝损失,你没意见?” 鲛人听她说完这么一长串,接着抬起手掌,玉合欢也暗自蓄力提防他的突击。 鲛人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抬手在空中写下一行字:此乃我阿娘遗物,还请归还。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即使重伤也要来抢夺回项链。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阿娘的遗物并不是玉合欢手中那条,初宴纯孝,就算要做戏也不会将生母的遗物当做道具。 他生母的遗物早被他用法术隐形,此刻仍在他身上。 玉合欢回忆起她刚入飞花部的时候,由于灵力孱弱,时常受到山海部高阶弟子的捉弄。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山海部弟子将李母留给玉合欢的发簪,当着她的面,丢入海中。 当时她们正在船上,玉合欢立即纵身跃入海中,也还是没能寻回发簪。 这件事对玉合欢打击很大,也是因此,她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让别人看不出她究竟在乎的是什么。 这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让人捉摸不透时,别人在坑害你时,就会先掂量掂量。 这道理就似吵狗不凶,恶犬不吠。 玉合欢抬眸正对上鲛人的目光,他一双清瞳眼波微漾,目光满覆恳切。 她看到鲛人,就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玉合欢轻轻飞身到鲛人眼前,将项链掏出,递还给他。 鲛人双手接过项链,将项链捧在手心里,接着系在自己前额上。 原来这不是项链,而是抹额。 冰蓝色宝石吊坠斜垂在他眉梢上方,窸窣的银色流苏半没入他灰蓝渐变的龙须刘海里,如此一番微调后,显得他周身气质愈发妖冶。 微风吹拂起他的衣襟,一道伤痕从薄纱遮挡处显露出来。 玉合欢只瞄了一眼,就认出这伤痕上残留的是山海部弟子的灵力。 难道她的推断没有错,山海部之所以连年业绩翻红,是因为他们没有遵守只与恶妖缔约的规定,还对非恶妖品类的妖怪下了手? 玉合欢此次出幻月阁,除了要来此地祈求海深护佑之外,也是为了来查清真相。 她伸手想要去撩鲛人的衣襟,好看清楚他的伤,鲛人却很是警觉,当即攥住她的手腕。 鲛人的手充满力量,将她的手腕攥得生疼。 玉合欢还是面无波澜,她轻声对鲛人道:“松手,我没想伤你。” 鲛人满眼不信,玉合欢这才注意到他这伤痕的位置极近鲛珠。 难怪鲛人会有如此戒备。 玉合欢无奈,将另一只手迅疾伸入包袱,掏出一枚花钿,道:“这不是一枚普通的花钿,这是灵宝真心贴,可以用来测谎,要是被贴上真心贴的人说谎,眼睛就会飞快地眨个不停。不信我们试试。” 鲛人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玉合欢将真心贴贴在自己额头上。 “好了,你问几个问题试试,我会分别用真话和假话来答,你注意看我的眼睛。” 玉合欢说完,又与鲛人四目相接。 鲛人也看着她,接着探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唇,又摇了摇手指。 玉合欢这才想起,这鲛人不会说话啊。 她尴尬地笑笑:“不妨事,我自问自答也行,第一个真话,第二个假话,你看好。” 她说完,自问自答了第一个问题:“我刚才对你说的,可有半句假话吗?没有。” 鲛人注意到她的双眼没有什么异常。 玉合欢接着自问自答第二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叫陆锦宣。” 她话音刚落,眼睛就飞快地眨个不停。 鲛人微微凝眉,接着用眼神写出回复:“你也看《锦鲤赠大人》?” 玉合欢将真心贴揭下,一下贴在他额头上,接着道:“对啊。你也来试试这个,你不能说话,可以用点头或者摇头来表示。和我一样,一句真话一句假话。” 鲛人点点头,示意她开始提问。 玉合欢问出第一个问题:“项链……不,是抹额,真是你阿娘的遗物吗?” 鲛人点点头,玉合欢注意到他的眼睛没有异常。 她先是向他道了声歉,接着问第二个问题:“你知道哪里有恶妖吗?” 鲛人微怔一下,他眸光骤凝,看似又提高了警惕。 这是他最真实的反应,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对自己始终不离不弃的人。 第3章 鱼无完鱼 玉合欢的这个问题目的性极强,这鲛人身上的伤明显是山海部的人造成的,她打算从他入手,从而揭发山海部的恶行,同时她也想快点找到恶妖,以缔约成就换取灵石。 但这鲛人在听了她的问题后,一双明眸忽明忽灭,显然是想要包庇什么妖。 鲛人见她满怀期待的盯着自己,微微抬手,写下一行字:跳过此问。 玉合欢坏笑一下,看来这个鲛人果然知道哪里有恶妖。 她朱唇微启,回了他两个字:“不行。” 鲛人愣是没有给出回应,就算玉合欢告诉他要是不结束问答,这个真心贴就摘不掉,一直留着会吸摄他的灵力。 玉合欢对他晓以厉害,但他还是不予回应。 这个鲛人,为何会对恶妖如此重情重义? 鲛人知她疑惑,又对她写道:“你可愿听个故事?” 玉合欢来了兴致,没想到他还是只有故事的鲛人。 鲛人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他差点儿没抑制住讲故事的冲动。 但在略一思忖后,鲛人写道:“简单说,就是那个恶妖陪伴我度过了最难熬的时期,待我们成为朋友,再告诉你详情。” 得,好感度不够。 看来自己要更加努力,早日突破鲛人的防线。 玉合欢沉默了,引她也想起一位故人,一个与她非亲非故,却对她掏心掏肺的人。 可惜,她没能保护好那个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鲛人的经历,再度让她看到了往昔的自己。 玉合欢原以为她是世上最惨的灰姑娘,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惨的灰王子。 原来他就是她要找的“海的孙子”,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如此这般的相似困境,令她有些不忍再算计他。 但她可是打了赌的,要是自己无功而返,那就足足赔了三万灵石啊。 穷吗?穷。 还要继续算计他吗?要。 抱歉,灰王子。 玉合欢伸手,轻轻揭下真心贴。 鲛人感激地望了她一眼,又写出两个字:谢谢。 在写完这两个字后,鲛人忽然一蹙眉,一阵疼痛蔓延至他心头。 旧伤发作,他的灵力加速外散。 正当玉合欢想要替他疗伤之时,她腕上感应恶妖的手环忽然亮起。 一道金光从指环中飞出,直指鲛人。 这手环是师父赐与她的灵宝,从没出过错,但玉合欢从不依赖手环,她只相信自己的感知到的一切。 她明知鲛人并未恶妖,但为了能激化与鲛人的冲突,给自己制造能留在他身边的理由,她还是决定对鲛人出手。 玉合欢眸光骤变:“好你个恶妖,原来你先前一直在用灵力掩藏恶妖气息,险些被你骗了。” 她说着,从包袱里摸出匕首,刺向鲛人。 鲛人也是一惊,他下意识还手,但一想到自己的使命,他在即将击到她肩胛骨时,将手掌收拢成空拳,停滞在她肩头。 但她的匕首却是深深刺在了鲛人的心口,而且是在他的旧伤处。 旧伤再度被撕裂,鲛人紧蹙眉心,仿似痛极。 玉合欢没想到鲛人会撤力,她一怔,接着松开握着匕首的手。 她双瞳微缩,语气略微急促了一点点:“你为何撤力?你不是恶妖吗?” 鲛人浅噫一记,心道:真是个傻丫头啊。 鲛人紧蹙的眉依旧没有舒展开,他缓缓摇了摇头,一双清瞳微暗,仿似在告诉她,他不是恶妖。 玉合欢正要接话,忽然间手环光芒消失。 计划赶不上变化,台本调整,她现在必须要先给鲛人一个合理解释。 紫荆花沁入鲛人经脉,鲛人在片刻之后,连悬空都没法保持,他急速下坠至地面。 玉合欢眼疾手快一个俯冲,与他一同坠地,却只是托住了他的后背。 “啪”的一声,他美丽的大尾巴坠在地上,大地登时被砸出数道裂缝,俯瞰就似一朵怒放的彼岸花。 紧接着,大地抖三抖。 鲛人坠地后,大尾巴无力地轻摆了几记,接着不动了。 他捂着心口的手垂落,眼睑慢慢合拢,昏厥过去。 鲛人虽然被“误伤”,但这一步也帮助他进展了他的计划。 为了将傻丫头留在自己身边,他这会儿连装晕这样的招数都用上了。 鲛人闭合了自己的灵脉,令玉合欢探不清他的伤势。 玉合欢在他肩侧推搡几记道:“灰王子,你要是醒不过来,我只能先把你收进葫芦里了。” 她说完才想起葫芦已经报销,这回没有东西能收这只长尾鲛了。 玉合欢的语速又略微加急了些,她轻晃着鲛人的肩膀,连声呼唤:“鲛人,醒醒,你的尾巴太重,我搬不动你,要不你变回人形再晕?” 鲛人没有反应,似已昏死过去。 玉合欢撩开鲛人的衣襟,发现他心口那处旧伤,大约是在自己与他初见后,到与他第二次相逢前这段时间造成的。 每个修炼者,不论是人是妖,他们的灵气都不尽相同,鲛人心口的伤痕处还残留着些许山海部弟子的灵气。 只是奇怪的是,致命灵气流里,还有些许海妖的灵气。 他伤在这个位置,看来山海部的人极有可能是冲着鲛珠来的。 传闻鲛珠不仅蕴含鲛人大半灵力,更可吸纳天地精华,是无数修炼者梦寐以求的至宝。 一颗鲛珠足可抵千万颗其他妖物的灵珠。 玉合欢陷入沉思,若山海部的人只是为了缔约大妖赢高分,没必要杀了那女鲛。 他们极有可能是动了私吞鲛珠的主意,被女鲛看穿,女鲛为护鲛珠而亡。 她正醉心思忖,没有察觉到当她的手触碰到鲛人肌肤时,鲛人体内的灵力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且是好的转变。 玉合欢怨念地瞪了鲛人的大鱼尾一眼,咕哝道:“你这长尾鲛,尾巴长这么好看顶什么用?还不如拿宅的风火轮来的实在。” 这傻丫头说话也太搞笑,这也太考验他的笑点了。 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暴露自己在装晕,鲛人打算结束装晕。 “是哪吒。” 一个空灵苏柔的男声响起。 玉合欢环顾四周,并没有人啊。 她将目光转向鲛人,只见鲛人的鱼尾变幻成双腿,他似蝶翼般的睫羽微颤几记,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玉合欢微诧道:“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鲛人双手撑着地面,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接着轻轻“嗯”了一声。 嗯? 这鲛人,原来不是个哑巴啊。 更奇特的是,他竟然可以下地走两步了。 玉合欢不知道这是因为鲛人灵力所剩无几,所以支撑不了悬空。 “你明明不是哑巴鱼,为啥先前一言不发?” 玉合欢将心中疑惑道出,鲛人又恢复了打字交流模式。 他微垂眼睑,思忖片刻写道:我中了术法,一日只能说六字。 初宴极少撒谎,他一撒谎就会做出低垂一下眼睑的习惯性动作。 他不能对她严明真相,是因为真相隐藏着鲲族不为人知的秘密。 玉合欢怎么看都觉得初宴是一条好鱼,因此并没有对他所说的话产生怀疑。 六六六啊。 兄弟,你是用声音换双腿的小美男鱼吗? 无论这鲛人的话是真是假,都不是重点,玉合欢也就没有深究。 玉合欢双手一摊:“兄弟你赢了,小美人鱼还有灰姑娘的故事被你成功翻拍。” “原本我还担心阿弟失去亲姊会承受不住,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阿弟还有心情在这里与人类女子谈笑风生,真不知该说你坚强还是无血无泪?” 一个尖细似狐的女声凌空传来。 一阵灵气流掠过,裹挟着一个女鱼妖悬浮在半空。 那鱼妖的容貌可能算是上乘,但是眉宇间尽透着算计,半分高雅都没有。 玉合欢认出她就是画面中,太子妃的女儿,也是海国的郡主熙芸。 熙芸不是鲛人,只是蚌壳精一只,是太子妃和前夫生的。 “是你伤我阿姐?” 鲛人想起在阿姐致命伤出探察到鱼妖灵气,他眸光骤厉,迅疾抬手写道。 熙芸掩口一笑,用藏蓝色华服广袖轻挡住朱唇。 她笑够了,答道:“不是伤,是杀。我与幻月阁山海部联手,杀了你阿姐。怎么,你敢杀了我,替你阿姐报仇吗?你不敢。” 她说着,目光还时不时地扫向他的心口。 众所周知,鲛珠在两种情况下会离开鲛人的身体:一是鲛人心甘情愿交出,二是鲛人动了杀念,保护着鲛珠的灵力就会逐渐消弭。 其中,对同族动杀念,灵力消弭得最快。同族以大种族划分,鲛人、鲲妖、蚌壳等同属海族,因此他们之间是同族关系。 难怪这只灵力远不及鲛人的蚌壳精,能伤到鲛人。 鲛人心口处的海妖灵气,正是出自这只蚌壳精。 玉合欢出声提醒道:“切莫动杀念,她是冲你鲛珠来的。” 熙芸无声冷笑,接着亮出鱼骨剑,朝两人劈来。 她的灵力攀上剑刃,登时整段剑刃被电光霹雳裹挟。 熙芸一剑劈出,鲛人徒手结阵,只用一手掌心去抵御她的电光霹雳。 他朝前轻轻一推掌,电光似燃尽的烟火,登时徒留点点荧光。 熙芸被鲛人灵力弹飞,整条鱼仰倒在地上,她触地时,也紧皱了一下眉。 看来他们海鲜一接地气,都是会浑身疼。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熙芸就被打得倒地吐血。 玉合欢向鲛人投去羡慕的目光。 他就是她想要成为的人啊,临危不惧、温柔而强大。 只可惜,他的语音字数被设了上限。 这大抵就是鱼无完鱼。 第4章 长雨落花 鲛人将熙芸打回原形还不解气,他运起灵力,缓步朝她逼近。 熙芸害死他的母妃与阿姐,现下又得知了他鲛珠的秘密。 熙芸必须死。 他控制不住自己,险些再一次感情用事。 玉合欢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杀气,她忙拉住鲛人的手腕。 她情急之下,动作有点偏差,拉住手腕不自觉地成了牵住他的手。 鲛人的手很冷,他在感知到少女掌心的温度后,似触电般的抽出手。 玉合欢只得展臂拦住鲛人:“我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你一旦动了杀念,让别有用心的人得到了鲛珠,只怕世间又要大乱。” 鲛人挡开她的手,继续向前。 玉合欢知道自己无法拦阻鲛人,但她也唯恐山海部的人就埋伏在附近。 她在经过一番激烈思想斗争后,问了鲛人一句:“你是否坚决要取她性命?” 鲛人低沉地“嗯”了一声,他双瞳迸发出厉芒,似要将熙芸穿心拆骨。 玉合欢心一横,接着从包裹里掏出飞镖,暗中蘸了足量的紫荆花毒。 “闪开,我来。” 她一把推开鲛人,鲛人被她这么猛力一推,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鲛人心口处的海妖灵气被熙芸察觉,在初宴得知其姊死讯前,她确是伤了他心脉,只因当时是他自己撤去了灵力,难道他是在…… 她双目瞠极:“你算计我……” 初宴骤然施法屏蔽了她的声音,并决心亲自去结果她的性命。 玉合欢自是不能看着他自戕,再说由她杀了熙芸,也可让初宴欠她一个人情。 未待熙芸说完,数枚飞镖“咻咻”几声就扎进了她的心口。 熙芸惨嚎一声,原地挣扎几下,最终彻底显出了蚌壳原形。 玉合欢将飞镖原地化为齑粉,接着对鲛人道:“灰王子,你快来毁尸灭迹。” 鲛人万万没想到玉合欢会果断下杀手,这与他对她的初始印象太不符合了。 初见她时,他只当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子。 玉合欢似乎看穿了鲛人的心思,她浅笑一记:“惊到了?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对了,我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玉合欢,玉是我本家姓,合欢寓意合意欢畅。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译名叫初宴。” 鲛人再度发声,他声如其人,空灵绝美。 初宴,鱼如其名,出尘绝艳。 “那你的本名呢?”玉合欢好奇道。 初宴写道:“鲛人同属鱼族,我们有个通用名称叫非虚,翻译成人语是鱼的意思。” “非虚?奇怪,我好想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就是想不起来了。好像还有人称我为沃门?女人的意思。” 不知为何,当初宴说出这句鱼族方言时,她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画面。 在那些画面里,十岁的她只身滞留在一艘被炸毁的船上,一只满覆鲜血的手向她伸来,轻轻握住她满是鲜血的小手。 那只手冷极,比那只手更冰冷的是一条长长的鲛人尾。 陪伴着她的还有轻轻柔柔的歌声。 她被鲛人尾整个儿圈住,虽然鲛人尾很冷,但她却感受到温暖在心间蔓延。 这些画面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但都极其零碎,今次呈现比梦中要流畅许多。 玉合欢自己轻敲几记脑壳,提醒自己现下不是回忆梦境的时候,蚌壳精已毙,现在是取其灵珠缔结契约的好时候,只是不知道鲛人会不会阻拦。 玉合欢想着,忙跟上初宴的脚步。 初宴缓步走到蚌壳前,俯首瞥了一眼蚌壳,对玉合欢写道:“谢谢你帮我,你说的毁尸灭迹是我们鲛人一族为同族敛尸的手法,这个蚌壳是恶妖,她不配。” 原来初宴先前的“毁尸灭迹”并不是绝情之举,想到她之前还对他说了这么多扎心的话,虽然是有意为之,但她竟感到了一丝……不忍。 怎会如此?她该不会对这只鲛人动心了? 玉合欢察觉到这一危险信号,勒令自己恢复理智,继续扮演单纯小女子。 玉合欢瞥了一眼蚌壳精,问道:“那你不介意我取了她的灵珠,缔结契约?” 初宴做了个“请”的手势,玉合欢在得到他的默许后,召唤出契约,接着又剖开蚌壳,将灵珠掘出,灵珠飞到她掌心。 玉合欢大喜,她走到蚌壳精边,一脚踹向蚌壳残骸,不慎打滑,自己摔了个底朝天不说,到手的灵珠从掌心飞起,坠落在地上。 “咻”的一声,灵珠触地,转眼消逝不见。 海族不仅躯体触地会痛,就连灵珠也是不能接地气的。 “我的第一单!苍天啊,大地啊,你们就给我一颗希望的种子,我可以还你们一整片森林啊!” 玉合欢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将手伸向灵珠消逝的方向,捶地呼嚎。 她已经完全适应了时刻保持单纯少女的仪态,这地捶得那叫一个卖力。 初宴摇了摇头,他趁玉合欢不注意,将没入地底的灵珠残灵吸摄出来,一阵无形法光绕上他指尖,鲛人单手背后,在吸摄到足够灵气后,骤然握拳,将灵气锁住。 灵气化蝶,一只金色灵蝶逐渐在他掌心中成形。 初宴敛起灵蝶,缓步朝玉合欢走来,他一步一晃,眉头微蹙,似乎是在钉板上行走一样,每走一步都极痛难忍。 但他还是走到玉合欢跟前,微微弯腰,向她伸出手。 玉合欢微微抬头,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初宴宛若降临大地的天神,他的手,似乎承载着无尽力量,迫使她抬臂,握住了他的手。 玉合欢握住初宴的手,正准备起身,忽又打滑,“噗”的一声,将他衣袖扯破。 眼看她又要摔成伏地魔,初宴当即蹲下,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玉合欢一头撞到他肩头。 在她的脸庞触及到他领襟时,触电的感觉又席卷他全身,初宴忙轻轻将玉合欢挪开。 一人一鲛,各自艰难起身。 玉合欢望着被自己扯破的衣袖,尴尬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初宴根本没有在意他的衣袖,比起衣袖,他双足的疼痛更令他无措。 他缓步走到一块大石头边坐下,将双腿伸直,双手放在双膝上,微微俯首,看着自己的双腿,坐姿十分乖巧。 “对不起。” 玉合欢走到他身侧,十分正式地向初宴道歉。 初宴抬头,以疑问的语调轻“嗯”了一声,他写道:“为何道歉?” 玉合欢微低下头:“我先前不知道那是你阿姐,还说你榨取她的剩余价值,对不起啊。” 初宴摇摇头,玉合欢见他似乎没有生气的样子,鼓起勇气问:“你为何要分离出她的最后一丝灵气,还吸摄入体呢?” 初宴毫不犹疑地写道:“我想留在亲人身边。” 他写下这几个字后,停顿一记,接着写:“融合灵力,就当是亲人还陪伴着我。” 玉合欢抬头,在初宴的眸中,她亲见薄雾慢慢升起,接着一滴泪从他下睫羽坠下,化作珍珠,滴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传说鲛人滴泪成珠,没想到今时她竟能亲眼目睹。 鲛人感知到珍珠划过脸庞,他转过脸去,竭力噙住泪水,再不让珍珠坠下。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引你伤心的。” 一向处变不惊的玉合欢,当着初宴的面,竟然打愣了。 初宴摇摇头,接着起身朝海边走去,他将其中一部分灵力归还给大海。 传说鲛人是大海的魂,初宴的阿姐此刻也算是魂归故里了。 玉合欢面朝大海,双手相握至于心前,诚心祈祷初宴的阿姐能早入轮回。 绛河星雨与暮色苍穹齐至,大海感知到初宴的悲伤,潮浪起,将他的哀思席卷向海的另一边。 骤雨忽降,灿白霹雳自天际劈落在海边上,整片海域似镀了一层银箔。 初宴站在雨幕中,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就这么静静伫立着。 他缓缓抬起头,紧闭着双眼,任由上苍的泪落在他脸上。 忽然,雨停了。 初宴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柄火红铺面的油布伞。 “灰王子,你看,无论风雨再大,总能找到一世晴天的。” 玉合欢高举着红色油布伞,替他将疾风骤雨都挡在伞外。 初宴侧头望向她,朝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算是回应。 初宴的心情平复一些,海上风雨也逐渐敛势。 这时“咔哒”一声微响,伞骨断了。 玉合欢恐伞忽然合拢误伤他,她迅疾将伞移开,又是一声微响,伞自己阖上,伞柄上的机栝还夹伤了她的手。 玉合欢习惯性地甩甩手,仿似一切疼痛和不幸都会被甩开。 她这一甩手,不知怎么又重力失衡,自己摔了个人仰马翻。 初宴听到动静,无奈地扶额一记,继而拂袖,冰蓝色华光在半空中流转,似流星过际。 刹那间,天空放晴,铅色的天空骤然被渲染成淡粉色,花雨骤降。 玉合欢双目微瞠,忙将伞缩小收进包裹里,接着站起身。 她抬掌去接飘零的花瓣,花瓣在触及她掌心时骤然消弭,连带她手上的伤也不见了。 原来这花雨是初宴用灵力幻化出来的,他在替她治伤? 长雨歇,飞花落红,这才是真正的一世晴天啊。 漫天飞花裹挟着粉色的微光,星星点点,倒映在她眼眸。 玉合欢被眼前的美景惊诧到,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这世间还是留给了她一些温柔。 她绷直双臂,沉醉于漫天花雨下,旋转着身子,又笑又跳。 初宴望着他千方百计接近的“目标”,不禁绽出一抹真心的微笑。 她就似十年前的他,单纯至极,旁人给一块糖,便觉得这整个世间都是甜的。 静谧气氛只维持了一瞬,海面骤然又掀起滔天巨浪,海水筑起高墙,万千水柱似青龙出岫,直窜入苍穹,在水柱中央,一只巨大的鲲高窜入云。 华光大作,将初宴的粉色花雨幻术击破。 第5章 做自己的王 玉合欢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鲲在高空被一团华光裹挟,逐渐变幻成人形。 这是一个成年男子,束发,着一身灰暗长褂,相貌虽不及初宴,但也称得上丰神俊秀。 不用问,这位想必就是初宴唯一的挚友,海国国师鲲妖奚洲白。 “噢我亲爱的阿阿阿宴!” 奚洲白抑扬顿挫的一声吼,将激起的水柱都瞬间震塌。 他顾不上摆什么排面,直接降落在初宴跟前。 奚洲白怔怔地看了初宴好一会儿,面色微暗,眸中惊愕与自责之色交加。 他缓和一下心情,开口道:“噢我的兄弟,我可算找到你了!我感应到你阿姐的几缕残魂,一直徘徊在海神琴边,噢上天,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初宴一见到他,微笑骤敛,他迅速写下几个字:“去海神琴那边。” 他说着率先往海的另一边飞去,初宴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自从他从玉合欢那里拿回抹额后,他自恢复速度比以往增快了数倍。 此时他的灵力已经足以承载他飞跃过海面。 玉合欢和奚洲白紧随在初宴身后,朝海神琴飞去。 初宴一挥手,在大海的中央,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守护大海的海神琴。 海神琴形似箜篌,初宴飞至海神琴侧,轻轻撩拨琴弦,试图用神音来指引阿姐的残灵,归入轮回之道。 但收效甚微。 初宴换了数个曲调,但始终未能成功引渡其姊的残灵。 他微蹙着眉,一双节骨分明的手抚着琴弦,从缓到急,再从急到缓。 初宴和着琴声清唱起引渡之歌。 仙歌音,声声箜篌鸣。 但玉合欢却没有心情欣赏,她骤然顿悟到,若是要彻底解放初宴姐姐的残灵,必须要彻底销毁用灵珠签订的契约才行。 玉合欢也满面愁容,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初宴说,若是初宴一时冲动去了山海部,那岂不等同于是羊入虎口? 她正忧烦着,初宴的琴声戛然而止。 初宴微阖了一下双目,看似难过至极。 他接着对玉合欢写道:“我阿姐的残灵不入轮回,是否与契约有关?” 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玉合欢如实点了点头。 “灰王子,你别灰心,我娘说过,在方向正确的前提下抽丝剥茧,真相终会大白。你阿姐的事一定能圆满解决,我相信你。” 果然不出她所料,初宴决定去山海部,销毁契约。 玉合欢想着自己也要查山海部是否暗中猎杀良善之妖一事,不如与他结伴,兴许还能因为此事,扳倒山海部。 玉合欢虽然只是飞花部的新晋弟子,但是她将飞花部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山海部仗着业绩优势,处处打压飞花部,飞花部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次她要拼力守护自己的家,为了家人,无所畏惧。 玉合欢对初宴道:“灰王子,你可要听个故事?” 这回换作初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只听玉合欢说道:“我自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被送至幻月宫,宫内分两派,飞花部与山海部,山海部仗着自己成绩突出,常年欺凌我们飞花部的弟子。我印象最深的一次,他们曾把我娘的遗物丢入大海。” 玉合欢说到这里哽咽了,她竭力噙住泪水,继续道:“我怀疑山海部并未遵守幻月阁只签恶妖的规定,他们大肆掠夺灵珠,只怕是另有目的。你阿姐是鲛人,若是她的灵珠被用于邪途,后果不堪设想。” 初宴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玉合欢的心里不只装着她的“家”,还有天下众生。 他向玉合欢投去羡慕的目光,她是他一直想要成为的人啊,心怀大爱,向阳而生。 初宴对玉合欢的看法开始发生转变,他清澈的瞳微闪烁出神采,接着对她写道:“就让往事随风,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玉合欢唏嘘过后,绽出一个明媚的微笑。 她飞到初宴跟前,两手各探出食指,在初宴的脸颊两侧提拉一记。 “灰王子,你看,惨中自有惨中手,不是每个被命运捉弄的人,都把苦大仇深写在脸上的。你要多笑一笑,我娘说,对生活报以阳光,生活才会回赠以幸运。” 初宴点点头,一脸受教了的神情,接着又写道:“你不是自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吗?” 玉合欢尴尬一笑,回道:“胎教,不行吗?” 这么荒诞的话初宴竟然信了,他展现出一副羡慕的神情,接着写道:“你娘优秀。若我也有幸能得到我阿娘的教诲,该多好。” 玉合欢微怔,接着宽慰道:“你那么优秀,我相信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教诲,也能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初宴听了,毫不客气地写道:“那是自然,我一向只做自己的王。” “我的王,别难过啦,人生……鱼生要向前看。” “傻丫头,谢谢你。” 两人的尬聊,奚洲白终于听不下去了。 “噢我亲爱的阿阿阿宴,你俩别再尬夸了。接下来的事,你可都规划好了?” 他问话时,面上浮现出老母亲般的担忧。 奚洲白在得到初宴肯定的答复后,他无奈地一摊手掌,光芒微燃,一副看似耳钉一样的饰物出现在他掌心。 奚洲白将耳钉给初宴戴上,说道:“噢你这太让我操心了。噢差点忘了,这是我按照你的图纸造出来的心声传感器,阿宴发明,小白制造,靠谱。有了这玩意儿,我可再也不用担心你码字累手了,麻利的,快试试。” 初宴伸手在耳钉上轻按一下,似乎启动了什么机栝,接着他唇瓣开阖道:“傻丫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玉合欢双目微瞠,真别说,这小发明家的产品还真不赖,初宴悦耳的声音真的传入了她的耳朵。 玉合欢欣喜地连连点头:“能听到,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初宴当即回了一句:“可以。” 有了这个传感器,初宴看似与能正常发声的妖无异。 “灰王子,你真厉害,你还发明了什么好玩的,一块儿展示给我看看。” 初宴唇角微扬,嘴角两侧勾勒起浅浅的弧度,显得他面容愈发清甜。 初宴又按了一个机栝,对玉合欢道:“这个功能叫屏蔽,启动后只有我们彼此能对话,其他人无法插入我们的会话。” “厉害啊灰王子,这个真绝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屏蔽模式下聊了好一段儿,急得奚洲白都要伸手去扯他的传感器。 奚洲白双手扶住初宴的肩膀,一字一句地交代:“嘿,老朋友,听着,到了那里夹紧你的大长尾,注意隐藏自己的妖气。” “知道了,小白。” 奚洲白一副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神情,又嘱咐道:“噢对了,记着,在外可没有我这及时雨来江湖救急,你切莫再乱搞发明,可别再把自己锁在抹额里出不来了……” “废话真多,赶紧圆润地滚。” 奚洲白平时也算挺高冷一条鱼,就只在初宴面前话多得能说三天三夜。 倒不是初宴没有耐心听,只是奚洲白话太多,都干扰到他的心声传感器正常运转了。 奚洲白丝毫不在乎初宴的态度,他最后用心声强调了一下重点:“听着,最重要的三点,切莫感情用事,切忌对人类女子动心,万不可去幻月阁。行了,你知道我的,我嘴尖皮厚腹中空,唠叨都是为你好。” 初宴唇角微扯,冷哼一声道:“你是笋吗?” 初宴在奚洲白面前,总算是彰显出了一些少年朝气,变得开朗许多。 接下来的话,他们都是用心声交流的,玉合欢听不到。 兄弟俩闲扯一阵,奚洲白忽然正色道:“阿宴,听着,你需要我时,就按动传感器上的机栝,我会第一时间来到你身边。还有那件事,我会查清的,你安心去。” 初宴很严肃很低沉地“嗯”了一声。 初宴心里清楚,没有什么人什么事,比修复海神琴的任务更加重要。 为了达成使命,他甚至可以容忍自己暂时变成他曾最厌恶的样子:虚伪、工于心计。 初宴简单交代了一下他的计划:“我会在半途损坏飞行器,与玉合欢一同掉落在困龙岛上,那条龙知道我的不少计划,我必须除掉他。” “阿宴,诸事小心。切记勿亲手杀生。”奚洲白再度强调。 初宴微微颔首道:“放心,有了海蝶,何需我亲自动手?” 奚洲白目光中流转出赞许之色,接着侧头望了一眼玉合欢,道:“噢我的兄弟你可真是个小天才,这小丫头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你故意绊倒她,让她没能成功与熙芸缔约,还将熙芸炼化成海蝶,当做你杀人的工具。” “听着,此事不许告诉她。” “知道了,真是的,你又学我说话。” “好了,别废话了,翻听。” 两人同时伸手碰拳,还轻声道了一句鱼语,大意是“加油”的意思。 “别饭厅了,饿了去我飞花部,保你大快朵顾。” 玉合欢听不懂鱼语,误解了他们的意思,她的错字成功逗笑了初宴。 “是大快朵颐。” 他迷人的弧度笑再次浮现,望之令人迷醉。 奚洲白双目瞠极,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初宴在那场海难后,便鲜少展露欢颜,他不是在被虐,就是在被虐的路上。 初宴在经历过那场海难,发现鲛珠受到不可逆的毁伤后,他逐渐被苦痛抽离了生的气息。 奚洲白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初宴微笑,是什么时候了。 也许是在十年前了。 奚洲白现在都清楚记得十年前那场海难。 第6章 梦中的歌声 人族小女孩儿蜷缩在初宴的鲛人尾里,小女孩儿泪流满面道:“鲛仙哥哥,风好大,雨好大,雷声好大,海浪更大,我好害怕。” “不怕,哥哥陪着你。” 小女孩儿受惊不小,但话依旧不少,她孱弱的身子在鲛人尾里瑟瑟发抖,湿漉漉的双臂紧抱住她瘦小的身躯。 初宴打断小女孩儿的絮叨,柔声道:“不怕,哥哥唱歌给你听。” 初宴语毕,他拂袖升起结界,将噪音都隔绝在外。 他轻轻柔柔的歌声,回荡在这一方小小的结界里,小女孩儿逐渐平复心情。 一曲仙歌音毕,小女孩儿面色也似红润了些许。 她奶声奶气道:“鲛仙哥哥,你唱歌真好听,再唱一首好吗?” 初宴唇角两侧扬起极好看的弧度,他的笑颜映在女孩儿一双清瞳中,女孩儿随之也笑了。 这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面庞,满覆生的活力。 初宴向小女孩伸出一根手指,柔声道:“答应哥哥,即使风雨再大,也要一往无前。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 小女孩儿眨巴着镶嵌着黑晶石的大眼,她这会儿已经完全褪去了怯意,她斗胆问道:“我答应鲛仙哥哥,哥哥可以再唱一首歌给我听吗?” “可以啊。”初宴笑答。 小女孩儿欣然伸出手指,与初宴打约:“拉勾,欢儿答应鲛仙哥哥。” 初宴继续清唱,小女孩儿抬起巴掌大的小脸蛋儿,望着初宴发怔。 她感觉身侧的这位鲛仙哥哥,似小太阳般温暖闪耀。 临危不惧,温柔强大,他就是她想要成为的人啊。 “海妖大人,求求你,助我阿娘入轮回,可以吗?” 忽然来了只小鲲妖,朝初宴跪下,哀求他出手相助。 “鲛仙哥哥,帮帮他。” 小女孩儿也帮着求情,她接着安慰小鲲妖道,“别怕,鲛人哥哥说即使风雨再大,也要一往无前。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 初宴侧目看了小女孩儿一眼,最终还是答应了小鲲妖的请求。 在引渡完母鲲之后,他心口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似是灵珠生了裂缝。 初宴捂住心口,他感应到鲛珠骤现一道不浅的裂缝,若不及时修复,只怕会造成鲛珠不可逆的毁伤。 但若要修复鲛珠,就要原地调息至少两个时辰,若不及时修复,就会错失时机。 初宴望了一眼身负重伤还学着坚强的人类小女孩,他放弃了调息。 他走到船舵边,用尽全身力气去搬动船舵,将船只朝海国入口驶去。 待他将船只停泊在海国入口时,从心口溢出的鲜血已将他冰蓝色的衣衫染成紫红色。 小女孩儿到了海宫,还是有些怯生生的,眼圈儿也还是红红的。 初宴对她投以一个宽慰的微笑。 “小欢儿,记住,我们不是不能哭,而是要在哭过后,学会笑。” 小欢儿才看清他几乎被破开一个窟窿的心口。 “鲛仙哥哥,你不疼吗?” 小欢儿当时十分震惊,她难以置信他如何能在灵珠都开裂的情况下,还能这么耐心地安抚别人,还能为别人做这么多事。 初宴眉眼微弯,目光满覆温和,他柔声道:“痛,证明我们在成长。” 初宴语毕,单手握成空拳,伸到小鲲妖身前,道:“我们一起成长,好吗?” 小欢儿一怔,接着毫不犹豫地少女酥手,与他碰拳。 初宴将小鲲妖和人类小女孩带入海宫疗伤的事,被太子妃添油加醋禀报给太子。 自那场海难后,海神琴以为杀生而自毁,初宴被降罪,地位一落千丈。 初宴因此事受到重罚,小欢儿偷偷去看望初宴,却见初宴双手双脚都戴着沉重的枷锁,他冰蓝色的衣衫上满是血迹。 他跪在地上,双手摁着一块绢布,正一寸一寸擦拭着地面。 他缓缓挪动双膝一寸一寸向前移,触及之处徒留一片血渍,他放下绢布,将衣襟一绞,绞出一大滩血水来。 接着他又打了清水,将血水一点一滴地擦拭干净。 刚擦拭干净,心口处又淌下新血,如此反复,初宴却无丝毫怨憎之色。 初宴明白,曾经的荣耀,曾经的尊贵身份,都已一去不返。 他目前必须要忍辱负重,他不想因自己的过错,累极母妃。 只可惜,他的隐忍并没能换得母妃无恙。 此时一身拖地长罗裙的太子妃经过,不慎被自己的裙踞绊倒,却将气撒在初宴身上。 太子妃一掌重击在初宴旧伤处,初宴倒地,捂着心口半天起不来身。 初宴没有还手,待太子妃扬长而去,他自己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而后艰难起身。 小鲲妖忍不住上前关切道:“鲛仙哥哥,你为何不还手,为何不将太子妃的恶行告诉你皇祖父,你不是说皇祖父待你极好吗?他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初宴被重击后,只能半跪在地上缓冲,他对小鲲妖道:“父君初登太子之位,我不想因为我,让佞臣有机会弹劾我父君。再说,欲当王者,需得能屈能伸。” “鲛仙哥哥,你是海的亲孙子吗?再说了,你又不是弹簧,何需能屈能伸?还有,权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小欢儿被初宴的回答惊到,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权势的重要性。 “鲛仙哥哥,我喜欢你,看到你受伤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小欢儿说完这句话,哭着跑远了。 事后小欢儿将此事告知小鲲妖,她没想到,她的一句“救救鲛仙哥哥”,竟使得小鲲妖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小鲲妖是鲲族皇子,为了帮助初宴重回巅峰,他放弃了回鲲族继承皇位,而是选择留在海宫,从普通侍卫做起,直到成为海国国师。 初宴那一句“我们一起成长”,虽然不是对小鲲妖说的,那这句话真真切切让小鲲妖感知到了暖意。 只可惜,初宴为了救治小鲲妖和人类女孩,灵力损耗过度,加之他先前错失了修复鲛珠的时机,导致鲛珠裂缝无法修复,时常心痛难忍,甚至都不能正常发声了。 回忆到此告一段落。 奚洲白暗自发誓,待初宴归来时,他定要给他展现一个万众皆臣服于初宴的盛世海国。 初宴这一笑过后,原本被奚洲白搅得阴霾笼罩的天空,骤然放晴。 铅色的天空逐渐又被渲染回粉色,同色系花瓣打着转儿,飘零向大地。 他们正愣神间,初宴已召唤出自制飞行器“鲲鹏二号”,一眨眼功夫他们已在飞行器上。 玉合欢对这个飞行器也很感兴趣,还问初宴为何这是二号。 “因为一号坠海了。” “啊这……那这二号不会再坠海了?” 按照初宴的设定,没等他们飞行多久,二号也……坠海了。 玉合欢没想到比坠海更惨的是,他们竟然掉落到了一个火山频发的火焰岛上。 一人一鲛,今日第二次各自艰难起身。 玉合欢双脚刚触及地面,就被地面的热度烫到,她惊呼着原地跳脚。 初宴本体冰冷,他倒是不怕烫,只是双脚触及地面的感觉,太疼了。 “很烫?”初宴见玉合欢恨不能蹦上天去,问道。 玉合欢忙不迭地点头,没想到她维持了近十年的冷静人设,因为这火焰岛,瞬间崩塌。 她翻遍小挎包都没找到能降温的灵宝,只得向初宴求助。 “灰王子,救救孩子,我快被烫成烤全人了。我真的是栗手无策。” 初宴微微摇摇头,接着纠正道:“是束手无策。” 玉合欢欲哭无泪,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纠错。 玉合欢正要再度开口,却见初宴走近几步,接着展臂在半空中划过两道漂亮的弧线。 他的双腿被华光逐渐裹挟,接着化作了鲛人尾。 初宴将长尾巴一卷,接着自己盘坐在尾巴末端。 “到我尾巴里来。”初宴对她说道。 玉合欢大惊:“你要吃了我?” 初宴轻“唉”一声,伸手在耳钉上轻按两记,这是调整扩大音量的开关。 “到我,尾巴,里来。” 初宴放大音量,又重复一遍。 这回玉合欢听清了,初宴抬了抬臀部,将尾巴末端松开,留出一个缺口让她进来。 玉合欢坐到初宴尾巴圈出的空档里,只觉一阵透心凉。 鲛人尾是鲛人全身最冷的部位,她在学理论知识时学到过。 只是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用鲛人尾来降温。 初宴在玉合欢进来后,用重新把尾巴末端垫回到自己臀部下。 玉合欢浑身舒畅不少,她抬头去望初宴,他盘坐在自己尾巴上的样子,莫名有些像打坐修炼中的……蛇精? 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又联想起了梦中的情景,但她却回忆不起梦中的歌声。 “还烫吗?”初宴的问询打断了她的联想。 玉合欢挪了挪身子,她感觉比刚才好多了,只是还有这尾巴圈出的空档虽能将她托住,但是那个圈儿还是有缝隙,依然有些热气窜上来。 玉合欢如实道:“还有点。” “往里坐。”初宴语毕,将自己的尾巴又蜷紧了些,尽量缩小空隙。 这下玉合欢可是结结实实坐在了他的尾巴上。 在她坐上他的尾巴后,他还不断微量挪动尾巴,这让玉合欢觉得有些不适。 晃动让她又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海难梦境,玉合欢忍不住道:“灰王子,你别动来动去的了,我坐着好难受。” 初宴依旧在不断微调,接着答道:“依照我的测算,尾巴形成的圈儿最长那段的距离应在一尺九厘至二尺一厘之间,距离过大你会感觉到热气,距离过小则会影响我的供血。” 玉合欢小声咕哝一句:“要不要这么精准?” 初宴很认真答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初宴在调整到最佳间距之后,又弯下身,将似鲛绡般的末尾仔细摊平,摆正。 在整条尾巴所有数据都调整到最佳后,初宴终于不折腾他的尾巴了。 一人一鲛静静坐在一条鲛人尾上,这感觉好奇妙,他俩看起来,就似……双头蛇? 第7章 猎物还是宝藏 玉合欢被自己的脑洞笑到。 她这么一笑,一不小心手碰到了地面,她惊呼一声:“好烫!” 初宴抬眸瞧了她一眼,开口道:“给我讲个悲伤的故事。” 他说完这句话,当即微阖双目,他不动声色地暗中调动自己的灵力。 “你困了?想听个睡前故事?”玉合欢问道。 初宴知她是误会了,解释道:“我能落泪成雨,鲛人泪能降温。” 降温?是为了她吗? 玉合欢心中有一点点小感动。 “明白,你是要听个虐到心肝脾肺肾都痛的悲情故事,让自己哭出来对?” 初宴点点头,玉合欢接着道:“谢谢你如此在意我的感受,我就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想多了,你太重了,我只是想让我的尾巴早点解放。” 这个鲛人,瞎说什么大实话。 算了,她玉合欢又何必同不会说人话的鱼计较。 初宴微微侧过身,身子斜倚在自己尾巴上,一手托着头。 玉合欢开始娓娓道来:“我每次看到海,都会感到莫名的哀伤。我成长的地方叫幻月阁,阁中有山海与飞花两大部门,两部水火难容。我是飞花部弟子,有一回我同山海部弟子一同出海,他们将我娘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合欢玉簪投入了大海。” 初宴等她告一段落,说道:“听过。” 玉合欢摇摇头:“还没完呢,其实他们并未将我娘发簪投入大海,他们只是为了作弄我,逼我下海,好使我身上寒毒发作。” 她停顿一记,接着道:“那时正值盛夏,我在冰冷海水里浸泡数个时辰,直到忍受不了寒毒的极痛,我只得上船,却看到她们当着我的面,将我娘的发簪化为齑粉。” 初宴一言不发地听着,他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但还是没能落下泪来。 玉合欢自己却眼角微润,她哽咽道:“再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坠海后的半个时辰后,我最要好的姐妹锦岚下海去救我,她却再没能回来。” “她的阿娘自此一病不起,但直到她阿娘临终,都不曾怨怪我一句。” 玉合欢说到此处,眼圈儿愈发红了。 初宴缓缓睁开双目,他托着头的手逐渐放下,重新坐直身子。 玉合欢的遭遇让他想起了他的母妃。 当年,若不是因为他太弱小,他的母妃也不至于因为忧心多度,饮恨而终。 初宴回想到这里,他眼眶微微红了,接着两行清泪夺眶而出,自下颚滑落。 万里晴空再度被阴霾笼罩,刹那间狂风大作,骤雨忽降。 初宴骤然抬手,将雨滴霎时化作固态雨刃,接着列阵,将雨刃向四面八方发散。 雨刃坠地之时,似利剑,又似惊雷,这小小的雨刃竟将大地都炸开了去。 冰凉之气沁入地下,登时整个火焰岛气温骤降。 玉合欢的心情因为这场雨缓释了不少,她微悦道:“你成功了,我们有救了。” “雨刃融入地下层还需一段时间,目前地表温度尚与铁匠炉相差无几,待再过半个时辰外加一炷半香的时间,你又可以满地跑了。” 涉及时间和数据的话,初宴就不那么惜字如金了,他仔细提醒道。 “这么精准,可我把控不到这么细的。”玉合欢耸了耸肩道。 初宴回道:“我会叫你。” 在确认自己有个定时闹钟之后,玉合欢俯下身,侧趴在初宴尾巴里。 奔波小半天,她已然是倦了。 她出门前,师尊千叮咛万嘱咐,外面不比“家”里,江湖人心邪恶,要玉合欢对陌生人多多提防,尤其是无故对她好的陌生人。 因此玉合欢时刻绷紧心弦,她一直在装单纯,却不敢真的变单纯。 但与初宴的初相识,让她觉得似是在暗夜潜行的自己,身影被烛光燃亮。 玉合欢将初宴的尾巴当做床,在上面美美地睡了一觉。 “起床了。”刚一到点,初宴果然很准时地来叫她。 “鲛仙哥哥,我不会再害怕,不会再哭了。鲛仙哥哥再唱一首歌给我听……” 玉合欢又梦到了她的鲛仙哥哥,不愿醒转。 初宴直了直腰身,他为了不打扰她睡觉,在这半个时辰外加一柱半香的时间里,他整条尾巴一动都没动过。 初宴精确计算了时辰,现在再不活动尾巴,只怕尾巴多半要废了。 可他怎么都叫不醒一个熟睡的人,无奈之下,只得揪住她的小辫子,用力一提。 玉合欢一声惊呼,刚起身又被尾巴吓到。 “灰王子,你尾巴怎么发紫了?中毒了?”她双目瞠极。 初宴望了望发紫的部分,无奈摇头:“被你坐红了,傻丫头。” 是了,蓝加红,可不就是紫色? 玉合欢来不及出言缓解尴尬,她腕上探测恶妖的手环骤然放光,光芒逐渐增强。 光芒愈发刺眼,想必恶妖就在附近。 玉合欢迈开腿大步向前,她的肚子却打起退堂鼓。 初宴停下脚步:“饿了?” 她现在灵力半收,探察不到附近有什么吃食。 他的灵力却可以做到。 但他不想欠她人情,毕竟他们现在只是目标和猎人的关系。 “我不饿,肚子可能在打雷。” 初宴眉眼一弯,继而伸手,一掌拍下不远处的火岩石。 火焰是碎裂,从里面逃出一只蚕宝宝。 玉合欢瞠目:“这是天蚕吗?可是天蚕不是只生在极寒之地吗?” 她问完向初宴投以期待的目光,她相信无论多偏门的问题,他都一定能答得上来。 果不其然,初宴又给他上了一课。 原来这只蚕宝宝并非天蚕而是地蚕,地蚕的数量远不及天蚕千分之一,但由于人类喜用天蚕丝制琴弦,因此天蚕族正在迅速走向消亡。 初宴答疑完毕,又补充了一句:“实则人类不知道,地蚕比天蚕更适合用来治琴弦,地蚕丝制成的琴弦,上古神兵都不一定能将其斩断。” 地蚕宝宝听到初宴为其正名,感到地热泪盈眶:“多谢恩人为我们地蚕族说了一句公道话,我该如何报答您呢?” 初宴双手抱臂,食指在手肘处轻轻敲了几记。 他盯着地蚕宝宝:“不如,以身相许?” 他此言一出,地蚕宝宝和玉合欢皆是一惊。 地蚕宝宝暗戳戳地想:“他难道没看出来,我是公的?” 玉合欢暗戳戳地想:“他生的这般好看,怎么他选择交配对象竟如此随意。” 玉合欢扭头忘了初宴一眼,她满脸可惜了了的表情。 在她想来,似他这般精致的人,这只大肉蚕,就算是当他的盘中餐都不够格啊。 初宴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大肉蚕这般油腻,还真难下得去手。”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是一惊,连忙伸手在耳钉上连按几记。 大肉蚕得了这般评价,自是不服,但很快这种不服便转换成了不解。 在它困惑的目光下,初宴抬手引出一阵水流,将它全身都淋湿。 接着他手指一勾,大肉蚕直接腾空飞起来,落在附近的一块礁岩上,再接着他手腕优雅一转,他将自身灵气转换成半圆状的灵气罩,将大肉蚕罩在其中。 “你喜欢吃清淡的还是重口味?” 原来他说的以身相许是让大肉蚕为美食献身。 他节骨分明的手指轻搭在腰间,全神贯注地盯着在“真气锅”中翻滚挣扎不止的大肉蚕。 所以这是他给她准备的晚餐? 这晚餐还真挺别出心裁的。 “都行,我不挑食的。” 玉合欢的目光也落在大肉蚕上,其实她并非是选择困难,而是她从来没有吃过大肉蚕,不知道怎样烹饪才更美味。 好在她很幸运,遇上了一位烹饪高手。 初宴伸手做剑指,在空中轻划几记,锅中的大肉蚕便开始接受极速版的解牛刀法洗礼。 玉合欢原本以为他会像处理烤全鱼一样处理大肉蚕,没想到他用的是烹制牛仔粒的手法。 “借你的胡椒粉一用。” 现在不放调料就会错过最佳时机,影响大肉蚕的色香味,因此他直接一勾手指将胡椒粉瓶从玉合欢的小包里勾出来。 他在“真气锅”破开一个小口,将胡椒粉均匀地撒在大肉蚕上,接着又一抬剑指,食材在岩石上旋转跳跃,胡椒粉的热辣悉数被食材吸收。 烹制一道佳肴,不仅考验厨师对食材的处理,更考验其对火候的把控度。 初宴在进行完这一系列步骤后,他又双手抱臂,食指跃动,在手肘上有节奏地轻敲。 他这姿势并非是在摆酷,而是在精准计算佳肴出锅的时间。 “借你的盘子一用。” 初宴语毕,轻拂剑指,将所有大肉残粒一次性盛放到盘子中。 “洗手,吃饭。”他轻声道。 餐盘停滞在她寻常就餐时餐桌的高度,初宴走近看了看,接着又将高度微调了一下。 忽然有一种错觉,这时候他若再递上一双筷子,他们就感觉像是柴米夫妻一般。 没想到,他真的递上了一双筷子。 “你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一双筷子?” 初宴瞟了一眼大肉蚕:“我是一条到点吃饭的鱼。” “你做的这个爆炒肉蚕粒,真的能吃吗?我没尝试过黑暗料理,有点不敢试毒。” 玉合欢左右手各拿着一根筷子轻轻敲打着。 爆炒肉蚕粒的香气,不断引诱着他的味蕾。 但是她一想到片刻之前,这还是一条胖乎乎油腻腻的大肉蚕,就有点难以下口。 “我没有放毒,不信我试给你看。” 初宴说着自己掏出一支叉子,还有一碟蘸料,叉了一块肉蚕粒,蘸着吃了。 他的表情上看,这似乎是绝顶的美味。 玉合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一脸错愕。 初宴误解了她的目光,将蘸料递给她:“你要是怀疑这是解药,我把这也给你。” 玉合欢知道他误会了,故意挑逗道:“你那个三叉戟一样的东西我也要。” 初宴将“三叉戟”也递给她。 玉合欢仿着他的样子,也叉了一块肉蚕粒,蘸了蘸酱料,放入口中。 那一瞬间,她仿似觉得味蕾正在与佳肴共舞。 太好吃了。 她原本的性子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有绝顶的美食和至深的感情能让她破防。 这一瞬的陶醉,并非源于天真烂漫的傻丫头,而是作为玉合欢的最真实反应。 这个灰王子究竟还隐藏着哪些不为人知的才华? 她原本只想当好这个猎人,没想到现在还成了寻宝家。 他,究竟是她的猎物,还是宝藏? 第8章 她的弱点 初宴接收到她凝滞的目光,他的余光微微一瞥。 玉合欢也意识到自己对眼了,她借着夹菜的动作,将目光移开。 为了缓解微妙的气氛,她主动发问:“地蚕被你这么一加工还挺好吃的,说到这个地蚕,为什么世人只知道用天蚕丝制衣制琴弦,却不知道地蚕丝比天蚕丝更加实用?” 初宴手上动作虽然没停,但他的眼神光却有那么一刻被凝结住了。 初宴幽幽作答:“有的东西并不是因为真的好才被世人认可,而是被大多数人认可的东西才被看作是好东西。” 他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眼中漩涡都折射出悲伤而清冷的光芒。 骤然间烟霞色的苍穹被铅色迅速侵袭,一轮弯弯的弦月高悬当空。 天色骤然灰暗了好几个度。 他轻拂衣袖将餐具化为无形。 他仰头望向那轮因自己心境变化而升腾起来的弦月。 他立于月光下,衣袂翻飞,颀长的睫羽下,若有若无的薄雾,遮掩住了他双瞳中的那一片海晏河清。 虽然火焰岛依旧炙热无比,玉合欢却感知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那股寒意是自他心间发散而出的。 她走上前,站在他的身旁,与他一同抬头仰望冷月。 “人亦如是。”她平静发声。 初宴一怔,他以为她会说一些宽慰的话,没想到她道出的竟是他的心声。 他没想到更不按常理出牌的还在后头。 “你是鱼我是人,我们不存在权势方面的竞争,其实你可以把你内心最无法接受的事情说给我听,也许我能发现你看不见的另一面呢。” 初宴眨眼睛的频率变勤快了一些:“你也已经猜到我是海国世子。有些事我不便与外族分说,抱歉。” 他在心里暗自思忖:“她这话太反常了,难道她是在探我的底?总觉得这个傻丫头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天真烂漫,还是要小心些才好。” 初宴飞速捋了一下思绪,接着又调整回了灰王子应有的态度。 他自觉这话有些呛人,他回眸,绽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两抹极好看的弧度攀上他的唇角。 他的唇似微躬的下弦月,眼角似蝴蝶的尾翼,微微翘起来。 他绝美的括弧笑将她的魂儿骤然勾住。 就那么一眼,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也不禁微微勾勒起唇角,对他回以一个浅笑。 更要命的是,就在此时,他竟还向她伸出手来。 “我感应到附近有一群妖聚集之地,跟我来。” 他的手,还有目光,仿似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他的指尖上似有一只灵蝶在轻轻跃动。 一道无形的灵光自他指尖飞出,直渗入她的前额。 紧接着她的视线逐渐迷蒙,周遭背景也逐渐开始虚化,唯独他的轮廓依旧清晰。 鲛皇族的催眠术果然强大。 玉合欢假借着扶头的姿势,轻取下发丝上的短簪。 以她真实的灵力,痛感可以缓释鲛皇族的催眠术,至少能使她不会完全被幻术蒙了心。 初宴感知有力量在抵触他的催眠术,因此他加大灵力,但因此地弥漫着杀气,他的鲛珠无法供给他足够的灵力来施展催眠术,因此他也只能适可而止。 幸而双方灵力均衡难分伯仲,因此他的催眠术还是能施展一些效用的。 在催眠术的作用下,玉合欢缓缓抬臂,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初宴轻轻握住他的手,接着施法,将他们两人都悬空。 他留意到自己适才用鲛人尾给她补充的灵力已快耗尽,接下来她将无法再承受地表滚烫的温度。 他鲜少将关切之言直接说出口,多半是用行动表示。 玉合欢后来才知道,并非是他性格使然,而是他觉得这般是很有风度的表现。 现在的她还不清楚这一点,还以为是他的过往经历,令他形成了这般内敛的性格。 她不禁有些想要了解他全部的故事。 她正思忖间,飞行骤止,他们来到一处岩洞前。 由于鲛珠有裂缝,因此他的灵力施放时常不稳。 他们骤然坠地,玉合欢留意了一下,他双脚触地时,紧蹙了一下双眉,仿似痛极。 他蹙眉的一刹那,还目放厉芒,似是忆起了什么令他不悦的事情。 传言鲛人至强的那部分灵力,只聚集于鲛珠与鲛人尾。 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只是她有些不解,以他的灵力完全可以保护好鲛人尾,为也就是他的双脚不受伤害,为何此时的他看起来竟有些孱弱? 他是真的旧伤未愈,还是故意示弱? “愣着做什么?怕我拐卖你啊?” 仅在她整理思绪的一瞬,初宴已经调整好神态,又恢复了平和温柔的模样。 玉合欢也拾起了傻丫头该有的神态。 她将双手背到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开玩笑,我会怕?走着。” 她语毕,迈开大步向前走,还夸张地左右晃了晃膀子。 她刻意表现出的这一小细节,果然触动了初宴。 真是个傻丫头。 初宴望着她的背影,他的嘴角不禁又勾勒起了两抹弧度,他跟在她的身后步入岩洞。 奇怪的是越往里深入里面的温度越适宜,她留意了一下脚下的地砖,虽然用料与在火焰岛上看到的岩石无异,但地砖里却没有往上窜出一丝热气。 看来这个岩洞是有人精心建设过的。 这里面究竟会有怎样的一方天地呢? 穿过入口通往里面的狭长过道,在她眼前呈现出的是一片金光熠熠的世界。 没想到在这火焰岛上,竟然还藏着一个消金窟。 玉合欢目光平静地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金块,接着抬指将其中一块金块腾空,指尖迸发出烈焰,将金块包裹,金色散芒自烈焰中穿透出来。 这是真金,且纯度极高! 这一切都太反常了。 玉合欢眼瞳一转,当即欢呼一声,接着转身扑向初宴,给了他一个结实的熊抱。 “灰王子,你简直就是宝藏鱼,简直就是锦鲤啊,跟你在一起总是会有好运气。” 她嗓门很大,趁着拥抱的间隙还伸手在他身上一通乱摸。 玉合欢怀疑这个场地也是初宴故意设置在这里的,只是她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此地只有他们二人,他精心设计这些,显然就是针对她而来。 玉合欢在他身上一通乱摸,实则是为了暗中搅乱他的灵气,导致场景发生变动,继而找到突破口,即使他要对她不利,她也能及时脱身。 在天真之态的掩护下,她故意触碰到了他灵气最敏感的部位,但他却丝毫没有反应。 以初宴的警惕性,若真是他在布局,他不可能任由她这般胡来。 更重要的是场景并没有丝毫改变。 难道是她误会了他,还是他还有同伙在这里? “摸够了吗?”初宴发声,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她抬头,正对上他极度清晰的下颚线,她目光下移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摸鱼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覆在他的心口处,冰蓝色的薄纱斜襟被她翻得有些凌乱,他瓷白的排骨线赫然在目,在岩洞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散发诱人的微光。 出尘绝艳啊。 要说心思缜密的玉合欢有什么弱点,那就是在绝美的男人面前,便会自然调回到傻丫头的状态。 幸而初宴并不知道她这一秘密,否则他只需出卖色相,也不至于与她这般斗智斗勇。 “我有这么好看吗?” 初宴俯下头,与她的视线聚焦在一处。 “鱼如其名,出尘绝艳,好看极了。” 这十二个字足以表达她此刻的意乱情迷。 初宴就这么敞着衣襟,俯首与她对视。 他对自己之前的猜测又有了一些动摇,他思忖道:“眼神最能折射人的心事,她目光这般清澈,不似精于谋算之人。之前的种种会不会只是巧合?” “你这般看着我,难道以你们鱼的审美,觉得我也算好看?” 在意乱情迷的状态下,玉合欢痴痴地发问。 初宴眼瞳微微转了转,很认真地打量了她几眼,接着他一句回答就击破了她意乱情迷的状态。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少了一个下巴的你,也算是美人。” 他极其认真地回答道。 为了给出更确切的答案,他还双手轻捧着她的脸,凝视了须臾, 不知为何在四目相接下,他额前的抹额竟然有一些微微发烫。 他有种错觉,在很久以前,他们曾互换过位置,这般凝视过彼此。 玉合欢骤然恢复理智,她向后退了一小步,淡然道:“不为难你了,我有自知之明。” 她的反应令初宴颇感意外。 这时候正常的人类女子不都该埋汰他不会说话吗? 初宴也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无论是真实的自己,还是他假扮的灰王子,他都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 他早已做好了挨批挨打的准备,他只是没有想到玉合欢竟然会这般冷静。 “干嘛这样看着我?你是觉得我应该给你一记粉拳,还是怪你毒舌?可我再怎么埋汰你,也都改变不了我不是个美人的事实啊。倒会显得我自己很没度量很幼稚,不是吗?” 她最后一句反问句的尾音微微下坠,她对自己不是美人这一事实,还是十分失落的。 这个傻丫头有时也没那么傻嘛。 “相由心生,你也可以成为美人的。” 初宴自幼很注重容貌,而且适才与她四目相接后,心中悄然滋生出一种对她相见恨晚的感觉。 看到她因为自己的失言而这般失落,他总想着能做点什么让她的心情变好。 在这一瞬间,他们对彼此的防备都减弱了不少。 他苦思冥想良久:“你别难过了,要不我再让你摸几下?” 第9章 虚情真意 玉合欢收敛起失落的目光。 适才她被戳痛点,不由得将自己最真实的本性露了出来。 幸而初宴只顾着致歉,并未深思,否则他们刚建建立起来的信任,又要产生裂缝。 为了将此次失误迅速翻篇,她又拾起了傻丫头单纯又有点不正经的性情。 她伸出魔爪,十指兴奋地跃动不止:“好啊,那就让我一次摸个够。” 两人亲密接触间,初宴也发觉他这灰王子的人设也快绷不住了,他正逐渐回归到他最初的本质——温柔强大又善良。 玉合欢很清楚她容易被美色所误的弱点。 初宴倒是莫名有些紧张,进也不是退,他一双清水眸子里闪出温柔的光,时而落在她身上,时而又偏移向别处。 玉合欢的手自他颀长的脖颈上移至他侧颊,最后攀上他的额头。 玉合欢发现摸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会使她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继而有可能回归到玉合欢本性,唯有轻抚他的前额,不会产生被影响。 玉合欢感到有些意外,她正欲进一步确认,忽然从她身后席卷来一股强大的灵气流,在她后背狠狠一击,她足底一滑,身子骤然前倾。 “小心!” 这股灵气流,他再熟悉不过。 他当即伸手环住他的后腰,单手将她腾空抱起,紧接着他一个旋身,用后背替她抵挡攻击。 他同时发力,一股更为强劲的灵气流,以他为圆心向后方扩散。 两方灵气流发生激烈碰撞,虽然他灵力极强,但也不免被振幅波及到。 对方落了下风,攻势依旧不减,又一波灵气流撞击上他的后背。 “灰王子,小心呐!” 她虽被他护在身前,但也能清晰感知到那波灵气流所含杀气极强。 她话音未落,一抹冰凉便已侵入了她的唇瓣。 玉合欢双目微称,只见初宴身子微微前倾,与她轻印双唇。 一缕清甜淌过她的舌尖,直入心肺。 这轻轻柔柔的感觉,就是吻? 初宴也怔住了,他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 在模糊不清的画面中,他看到一只小鲛仙,俯身一吻,将鲛珠渡入一位人类女将军体内。 不好,亲吻之力似会勾出鲛珠! 他想到这里,骤然松手,似丢烫手山芋般,将玉合欢丢下。 玉合欢身子骤然下坠,她惊呼一声,初宴当即反应过来,伸手揽住她的后腰,继而又一旋身垫在她的身下。 他躺倒在地,而她则伏在他的身上。 气氛再度微妙。 不管怎么说,适才不明灵气流突袭时,是他救了自己。 还未待玉合欢出口致谢,洞穴深处传来一阵打斗声,紧接着整个洞穴灯火通明,四侧岩壁齐齐传来石门开启的声音。 几波三教九流之人,自石门处鱼贯而出。 一人一鱼迅疾起身,那几波三教九流之人齐刷刷朝他们这边汇聚,转眼已行至他们跟前。 “新面孔?第一次来?” 问话之人看似是此地老大的头号狗腿子,他翻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问道。 初宴朝他甩了个眼神,接着伸手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这两个手势实则都是他们用来传递信息的暗号。 头号狗腿子向他传递的讯息是:场内有外人混入。 初宴给他的指示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头号狗腿子又翻看了一下手掌,接着狐假虎威地向他们两个外来人宣布这里的规则。 玉合欢探查一圈这些人的灵力与她目前可用的灵力旗鼓相当,只是她总觉得混迹在这个场子里,能够找到更多她想要得到的答案。 包括最初对初宴的怀疑。 因此她决定不动声色,配合他们完成这场游戏。 从头号狗腿子的话中,他初步了解到,这座火焰岛名叫困龙岛,岛上锁着一只罪恶滔天的蛟龙,此蛟龙与传说中的五大圣兽有关。 传言谁能聚齐五大圣兽的灵力,再以鲛珠相融,便能获得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甚至可与千年前震惊六界的傩神一战。 玉合欢自幼时起便饱读记载第一次挪神大战的古籍。 她清楚地记得人类女将军阿玉与小鲛仙紫砚为诛灭傩神,而双双战殒悲壮场面。 即使她未曾亲临战场,但仅是阅读了这些文献,她便对这两位战神肃然起敬。 令她尤为惋惜的是,紫砚为了拯救阿玉的性命,献出了自己的鲛珠,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鲛人仅有一世寿命。 这令玉合欢极为不忿,她自少时起便决心为鲛人逆转此不公平的天命。 怀揣着这一壮志,她来到了海国,不惜利用初宴,只为达成心中宏愿。 初宴也是鲛人,即使他今后得知自己利用了他,他应当也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 话说回来,在第一次挪神大战之后,傩神仅是被打散灵力,并未被彻底诛灭。 六界中人各怀谋算,拼力寻找五大圣兽与鲛皇族的至强鲛珠,他们把诛灭傩神的旗号,实则都是在垂涎着这六界中至强的力量。 这场子里的人都是来火焰岛寻找蛟龙的。 他们没想到蛟龙在岛上倒下了诅咒,但凡是上岛来寻龙之人,皆会被困在这一销金窟里。 唯有如初宴这般的强者才会不受诅咒影响,在销金窟来去自如。 他先前来探查时,发现此地秘密,他向被困在此地的人们允诺,只要他们协助他完成这一出戏,他便能答应救他们离开。 众人皆被他的极强灵力震慑住,答应了他的条件。 这便有了勇闯销金窟这一场好戏。 初宴出此下策也是情非得已。 十年前那场海难,海神琴为了保护即将被人类残杀的初宴,海神琴爆发灵力,将重伤初宴的人类击杀,却因此自毁,琴心融入人类小女孩体内。 但那个人类小女孩却死在了海国太子继女的手中。 十年后,初宴与海国巫师鸢尾测算出,这世间还有一位能与海神琴发生共鸣之人。 她就是玉合欢。 玉合欢体内那部分与海神琴共鸣之力,与他的鲛珠一样,只能由她自愿献出,强取无效。 在失去海神琴守护后,海平面逐年降低,近年降低之速与日俱增。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不出十年,海国便会暴露在世人面前。 眼下获得玉合欢体内的海神琴力量,仅是拯救海国的第一步。 因为要重塑海神琴,此番力量只是一个引子,而后更需集齐五大圣兽的灵力,在辅以鲛皇之力,方才大成。 因此他没有时间与她慢慢培养感情,他只能用计,使她心甘情愿献出力量。 他阅读过许多话本,得出一个结论,爱情是最稳固的后盾。 因此他计划利用销金窟一计,彻底俘获她的芳心,再劝她献出力量。 他让奚洲白写了台本,递交到头号狗腿子手中,吩咐他按照台本所写,分毫不差地演出来。 头号狗腿子倒是配合,他高举刺鞭,叫嚣道:“上桌跟老子赌一局,赢了老子放你们走,输了老子就拿你们祭献蛟龙!” 奚洲白哪能干好写台本这么文绉绉的任务,他这台本写得漏洞百出。 玉合欢摇了摇头:“你们不是被蛟龙的诅咒困在这里出不去了吗?还怎么拿我们祭献蛟龙?” 这可咋整? 头号狗腿子一下反应不过来,他接的是单人话本,现在有人和他对词儿,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茬儿。 他这一愣神儿,玉合欢更加确定他是受人指使。 “略掉前文,直接上手。” 初宴用心声向他们传递消息。 头号狗腿子紧张得手心都沁出了汗,他抄录在手心的台本,字迹都变得模糊。 “废什么话!上桌!” 在这情形下,按照傻丫头的性子,定然是能动手绝不吵吵。 她正欲伸手去掏挎包里的法器,却被初宴低声阻止。 “以我们的灵力很难全身而退,不如见机行事。” 玉合欢停下手中动作,顺手抓着挎包带子:“听你的。” 两人走到赌桌前。 还没开几局,头号狗腿子便嚷嚷:“你竟敢出老干!” 初宴无语,这人看似三教九流,竟然连出老千都不知道。 这回他这个破绽是露地很彻底了。 “你根本就不会赌,连出老千都不知道,说,是谁指使你把我们困在这儿的。” 头号狗腿子彻底慌了,他高举起刺鞭猛然挥下。 初宴当即闪身到玉合欢面前替他挡下一鞭。 这也是他们台本里写好的,头号狗腿子在初宴的右肩鞭挞一记。 但许是头号狗腿子乱了阵脚的关系,他这一鞭打在了他的左肩。 初宴感到有些不对劲,他微微侧头望向头号狗腿子,这才注意到他的鞭子握在左手,他竟然是个左撇子。 可是他们合作的人明明不是左撇子,那人是当着他们的面,将台本抄录在掌心的,当时那人握笔的手确是右手,而且他写字十分自然,显然他平时就是惯用右手。 不好,合作之人被调包了。 更棘手的是,眼前这个冒牌货极有可能知道他的全部计划,必须将其灭口。 只是玉合欢要弄清事实真相,她竟然会留下活口,而他受到鲛珠限制,不能妄动杀机。 因此只能借助第三方之力除掉这个冒牌货。 初宴在第一次来此勘察时,便已将这里的陈设牢记于心。 他登时计上心来。 但玉合欢也不傻,她早就预料到若此人真的是初宴安排的棋子,在事态暴露后,初宴定会第一时间将棋子除掉,让自己无迹可寻。 此人是解开谜局的关键,绝不能让他出任何意外。 她没想到,他与她的竟然会在同一时间出手。 初宴暗中释放气力,将销金窟顶部的吊灯击落。 他打算用吊灯砸死冒牌货,这样也不算他直接杀人,鲛珠也不会受到影响。 可没想到,玉合欢为了保护那个冒牌货,竟然闪身到了冒牌货的身边。 吊灯急速下坠,眼看就要砸中他们…… 第10章 摸尾定情 初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他顾不得维系自己的计划,当即出手施力将吊灯凝聚在空中。 此刻,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吊灯在被凝滞住的同时,玉合欢体内骤然迸发出海神琴之力,将吊灯霎时击成碎片。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初宴倏尔出手,将吊灯碎片分射入众人体内,将所有人全数击杀。 今次老天也在助他,玉合欢在爆发海神琴之力后,当场昏厥,以至于她根本没有看清吊灯碎片射杀众人的情景。 初宴将玉合欢扶坐在原地,伸手探察她体内的灵力。 先前他与鸢尾测算时,只测算到他将会在海岸边,遇到一名能海神琴产生共鸣的女子。 但照方才的情形看,此女灵力之醇厚,并非是仅能与海神琴产生共鸣这般简单。 海神琴之力护主的场面,他只在十年前那场海难中见过一次。 此番力量是海国至强之力,向来只为了保护海皇族人而爆发。 玉合欢只是人类女子,为何竟能引得海神琴之力为了保护她而被自动激发? 开始怀疑十年前海难中,无意间将琴心融入体内的人类小女孩并没有死。 那个小女孩儿极有可能就是玉合欢。 若要验证这一臆测只有一个方法,倘若玉合欢体内真有琴心,琴心与鲛珠灵力相通,那么他们接吻,他的鲛珠便不会被引渡入她体内。 苦思无益,不如用行动来验证。 初宴一手托住她的头,一手扶着她的肩,将微凉的唇瓣渐渐凑近她温热的双唇。 “啪!” 他光洁如瓷玉的面颊上骤然多了几道红痕。 他本就面容白皙,骤然挨了这一记掌掴,侧颊就似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了朱砂。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偷吻你……” 他语出一半,脸颊相近位置又挨了一起掌掴。 “你就是在偷吻我!还不承认!”玉合欢动了真怒。 她的第二道掌掴,力道比第一记更大。 初宴面上的红晕更浓,他将头歪在一边,耳钉也被震落在了地上。 他拾起耳钉重新戴好,却发现耳钉竟然被摔坏了。 这下他想要解释,却也无法将声音传递给她。 此间情形让他想起了十年前,由于失去了声音,他无法为自己的冤屈辩解,就这么被宣判成了损毁海神琴的罪人。 他恨极了这种含冤领罪的感觉,因此之后无论大小事情,但凡是有人冤枉他,他必须要说个明白。 这一次他却又是有冤无处诉。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瘫在掌心里的耳钉,目光满覆委屈。 其实玉合欢并不是一个很在意这方面的人,适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窜起这么大的怒气。 她现在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过激了。 “那个……灰王子,我适才不是故意要打你的,我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你、你的脸没事?” 初宴摇头不语,面色骤然一沉。 他收起耳钉,接着一个犀利的转身,朝她疾步走来。 他冰蓝色的衣袂与灰蓝渐变的发丝随风而舞,加之有若有似无的气流在他周身萦绕,他胜似一朵盛放的幽昙,明艳却不沾染一丝世俗气。 可她此刻却无暇欣赏他的美,她注意到他紧攥于腹前的拳,手背上显有青筋暴起。 他周身发散着戾气,朝她走来。 完了完了,他这是要找她干架? 不行,任务还未完成,现在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 更何况以她如今半敛的灵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对不起!请你别再生我的气……” 未待他说完,他倏尔猛力扯过她的手腕,另一手臂箍住她的腰。 玉合欢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她愈发紧张:“他不会是要给我来一个抱摔?” 抱摔没有,公主抱倒是有一个。 “抱紧我,我带你冲出去。” 初宴张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是了,耳钉已坏,他这句话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他放弃发声,他箍着她腰的手收紧一分,接着他似一柄离弦的箭,自原地发射,顷刻间便已冲到洞穴外。 在他坠地的同时,洞穴轰然坍塌,时间掐算得刚刚好。 这整个洞穴皆是他用催眠术营造出来的幻象,催眠术是海皇族独有的术法,需施术者心智坚定,方能维持长久。 但是适才与她的种种摩擦后,他的心被扰乱,以至于催眠术无法长久维持。 “你怎么知道这个洞穴会坍塌?” 果然玉合欢对此现象产生了怀疑。 幸而是他损坏了他的耳钉,以至于他现在无法开口说话,这倒是无意间帮衬了他一把。 “写不清楚,日后告诉你。” 初宴又回退到写字聊天的模式。 “抱歉,弄坏了你的耳钉,我会想办法赔给你的。” 初宴依旧面色紧绷,一言不发。 她将他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番,寻思着自己能够赔给他点什么有用的。 她这才发现自他们相识到现在,他好像一直都没有穿鞋。 “你们美人鱼双脚接触到地面不是会很疼吗?你为什么还不穿鞋啊?” 初宴喉结动了动,接着锁骨处也微微起伏,他抬手写道:“穿鞋没用。” 玉合欢还偏偏不信这个邪:“怎么会没用呢?是不是你没有遇到合适的鞋啊?稍等,我在包里找找有没有什么做鞋的材料,给你现做一双。” 初宴阴沉的面容微微环视了几分,他白皙的双颊上渐渐又显了血色。 先前掌掴留下的红痕尚未褪尽,因此他的面容愈显红润。 玉合欢伸手在小挎包里翻找了半响。 她边找还边小声碎碎念:“不是,怎么只有布料没有针黹呢?” 初宴找了块大一小两块岩石,将其冰冻后自己坐在大岩石上面,将双脚脚踝交叠,搁置在小岩石上。悠哉悠哉地坐着小憩。 玉合欢翻找一阵,只从小挎包里找到两卷纯白的锦布。 她光顾着找东西,都忽略了火岩热浪自足底上侵的灼痛感。 她快步跑到初宴跟前:“我在帮你找制履的材料,你倒在这里悠闲坐着。跟你说声抱歉,我忘记带针黹,不过我找到这两卷锦布,至少可以先帮你把脚裹起来,隔断一些热量。” 初宴眼中闪过一道光,接着微微叹息一声。 要是这世间有布能替他隔断热量,他何至于耗费灵力飞来飘去? 玉合欢就知道他不信,她蹲在他的膝旁,将手搁置在他的双膝上,轻轻晃了晃。 “你就让我试一试嘛,试一试你又不会掉块肉,万一有用呢。” 初宴拗不过她,只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玉合欢骤喜接着伸手去触他的脚踝,她的指尖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他登时时闪电般地将脚缩回。 “啊,好烫好烫!” 初宴双脚的温度与火焰石几乎相近,玉合欢在心底感叹,他怎么这么能忍,竟然能被烫一路还始终一声不吭。 玉合欢只觉手指都快被烫熟,她不停甩手,妄想将热度从指尖甩飞。 “接着。” 初宴自腰间取下一个小锦囊,从里面掏出一颗珍珠掷给玉合欢。 玉合欢双掌相合接住珍珠,她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这珍珠是用来做什么的,珍珠便已在她掌间化作数道水流,环绕而出,治愈了她被烫伤的手指。 她抬头正欲道谢,却见他白皙的面庞上晕开烟霞一片。 就连他的眼神也变得迷离。 他的表情好似失了清白的少女。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想象,但这确是他的神情折射给她的最直观反应。 只有初宴知道鲛人尾为幻化成的双腿,其中脚踝便对应着鲛人尾的尾绡。 鲛人的尾部鲛绡是整条鲛人尾最美的地方,也是鲛人全身的最珍贵之处。 因此海国逐渐流传开一个习俗,鲛人在遇到认定能携手一生的伴侣后,才会让他们认定的伴侣触碰自己的尾绡,以示定情。 只可惜他现在无法发声,无法将摸尾定情的习俗跟她说清楚,这更不是一两个字能够写清楚的事情。 初宴自己陷入在尴尬与无措中,一时晃了神。 就在他怔神时,他的尾绡似乎被什么东西包裹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当即探过头去查看。 令他惊奇的是,他的双脚竟然穿上了一双精致的纯白色锦布长筒靴。 “大功告成!和你的衣衫还挺相配。” 就在初宴纠结该怎么对他说清楚摸尾定情的习俗时,玉合欢这边也见证了奇迹。 她原本只是想用锦布将他的双脚裹起来,没想到这锦布一触碰到她的脚面,它竟然自己幻化成了这双靴子。 这让初宴也很意外。 她的锦布能幻化成这双靴子,意味着他的尾绡认可这锦布的主人。 他们就在不经意间完成了末尾定情的仪式。 玉合欢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她站起身来,不断轻抬双手:“你快起来走两步试试。这可是我第一次为人制履。不对,是为美人鱼制履,也不知道合不合脚,你快起来试试嘛。” 初宴在心里说着“没用的”,但望着她满脸期待的表情,他还是站起身来走了两步。 惊奇的是在穿上这一对履之后,他行走在火焰石上,竟然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他又朝前快走了一步,接着又后退了数尺。 经过反复试验,他终于确认他的双脚真的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了。 这不应该啊,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女子,她所用的锦布也只是普通的凡间之物。 可她所制的履,竟然能为他止痛。 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这一切,那就是她体内存在海神情的力量。 难道她真的是当年海难中自己救下的小女孩? “灰王子你快看,那边不远处盘踞着的一大坨,是你说的蛟龙吗?” 玉合欢乍惊乍喜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还未来得及作答,蛟龙便猛一摆尾,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横扫过来! 第11章 联手擒龙 初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心底淡然发声:“莫怕,它已经死了。” 他习惯性张口,这才记起她听不见他的声音。 玉合欢目不转睛地盯着蛟龙望了片刻,其实她也已经确认朝他们扑来的并非是蛟龙本体,只是一缕龙魂。 但棘手的是,这缕龙魂似被人用法术牵制着,施术者的力量与龙魂力量交汇在一起,这才形成了这股强劲的肃杀之力。 初宴结起法阵,双掌齐出。 蛟龙本就是上古圣兽,即使只是他的一缕龙魂,其力量亦不可小觑。 若是自己现在再不出手,万一初宴败下阵来,他们的处境便是九死一生。 若是出手,即便是被初宴识破,她在掩藏自己的灵力,也总比落得被蛟龙残杀的下场要好。 思至此处,玉合欢幻化出一支玉笛,将玉笛抛掷到空中,玉笛幻化成与玉合欢模样别无二致的幻影,幻影吹奏着玉笛,在初宴的法阵中游转自如。 初宴此时顾不上细究玉合欢忽然暴增的灵力,前方有龙魂攻击,后方又有熙芸的阿弟羽丁带着海国叛族前来偷袭。 眼下的情况真可谓是腹背受敌。 玉合欢打算全力以赴,可她的灵力被封存已久,就算解开封印,灵力也无法完全释放自如。 先前她为了获取所寻目标的信任,在离开幻月阁后,她便将灵力封存,强迫自己适应灵力半封的状态。 依照眼下的情势来看,不宜硬拼,只能智取。 “蛟龙,我知道你想要离开这里,可这里的其他人都想取你的性命,只有我不同,只要你愿意相信我,我能带你走出这里。” 玉合欢用龙语与蛟龙交流。 蛟龙闻言,高悬入空,大张龙口喷出数团火焰。 初宴将火焰一掌击散后,他双脚离地,微微腾空,紧接着他周身环绕被金色华光环绕。 满目眩晕之下,他的双腿渐渐幻化回了长长的鲛人尾。 他华美闪亮的尾绡,似莲花般盛放着。 羽丁留心到他原本半绽的尾销,此刻竟已怒放,可见他已遇到命定伴侣。 鲛人一旦遇到命定伴侣,便会为其倾其所有。 即使鲛人还未意识到自己对伴侣动心,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甘愿为伴侣做出任何牺牲。 玉合欢就是初宴命定的伴侣,也是他致命的弱点。 在确认这一事实后,羽丁奋力挥出铁索,将铁钩钩在鲛人尾末端,将鲛人尾牢牢钉在火岩上。 初宴一面击出双掌,抵挡蛟龙的火焰攻击,同时猛力挥动尾巴,将铁钩震飞。 他的尾巴似挟着排山倒海的力量,朝羽丁的爪牙横扫过去。 鲛人尾横扫之处,一道锐利的冰蓝色弧光掠过,将目标悉数击毙。 羽丁恼羞成怒,他高举起大刀,怒吼着朝初宴冲来。 初宴一尾巴呼过去,把他手中的大刀击飞。 羽丁还不放弃,他甚至不惜凝出自己全副灵力,朝初宴背部发出致命一击。 此时蛟龙龙魂喷射火焰球的频率愈来愈勤。 这是一个注定要顾此失彼的局面。 眼看火焰球就要砸破保护着玉合欢的灵气壁,初宴长尾一卷,将玉合欢卷在自己的鲛人尾中间。紧接着他自己飞速旋身,将他自己也卷在了尾巴中间。 羽丁的致命一击朝他的尾巴急速劈去。 就在此时,玉合欢心间骤然放射出耀眼利芒,光芒将整条鲛人尾都穿透,直对上羽丁的攻击。 两束法束光相撞,似烟火般骤然炸开,羽丁就这么在一瞬绚烂中折了半条命。 一如先前那般,玉合欢又在爆发出极强灵力后昏厥。 这回初宴清晰感知到,她爆发出的正是海神琴琴心之力。 凡人本就是难以承受海神琴之力的,频繁爆发海神琴之力,更是会伤及原神。 她两次爆发海神琴之力,都是因为他。 “伤她者,我必诛之。” 初宴松开鲛人尾,将她抱在怀中。 他一双利眸,眸中波涛汹涌,他满覆杀气的眼神朝雨丁横扫开去,似阴风呼啸的海面上,骤然卷起巨浪,潮浪起落,将船只掀入海底。 羽丁还未来得及起政防御,只见初宴双眸一凝,紧接着羽丁万千海蝶撕成碎片。 海蝶依附在羽丁残灵上,将他的残灵也一举摧灭。 “傻丫头,这才是真正的毁尸灭迹。” 初宴俯头看了她一眼,在心里说道。 适才消灭羽丁的海蝶,正是初宴用羽丁阿姐全副灵力炼制而成的。 羽丁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作恶一世,最终竟然会惨死在自己阿姐的灵力攻击下。 由于出战后的海蝶沾染了杀气,因此不宜再回流到初宴体内,是以海蝶会将被杀者的残灵也一并摧毁,与之同归于尽。 海蝶杀人除了干净不留痕迹之外,最大的益处是初宴不会再因为动杀念而损伤到鲛珠。 也就是说,初宴再不用受鲛珠钳制,他可以想杀就杀。 眼下玉合欢昏厥,正是他杀蛟龙的最好时机。 那一缕龙魂也感知到了他的杀意。 蛟龙本体将被锁的其余几缕龙魂,也暂且凝聚到了一处。 屠龙大战一触即发。 “海国世子,我提醒你一句,只有我自愿献出灵力,方能为你所用。” 初宴嘴角微扯,他一句“谢谢提醒”还未在心里道完,他的心口就被利刃刺中。 初宴愕然,只见伏在他肩头的玉合欢骤然将他推开。 她的手持在那支玉笛上,玉笛末端坠着合欢花形状的镂空雕刻,就是雕刻内探出的尖刺,不偏不倚刺在了他心口潜藏鲛珠的位置。 若此时他能发声,他一定要问她一句为什么。 刺伤部位极近鲛珠,只要她再用力一剜,只怕鲛珠裂缝又要加深,同时他的灵力也会受限。 他再度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玉合欢被他悲伤的目光震慑到,她闭眼晃了晃自己的头,再睁眼时,她的双目已复澄明。 “我被你继姐的残灵控制了,你速将我挎包中的契约取出,毁去。” 原来如此。 他相信她是不会伤害他的。 初宴正欲伸手,玉合欢再度晃了晃头,眸色又变得混沌。 “阿弟,你动手也无妨,我不介意跟你的命定伴侣同归于尽。” 她的体内响起另一个声音,由于这个声音的主人现在仅剩一缕残灵,因此她的声音显得愈发阴鸷空荡。 这缕残灵似乎憋坏了,她前一句话音未落,又跟了后一句:“瞧你这敢怒不敢言的小表情,你不会又想说伤她的人必须死?可我已经被你们杀了,你还能拿我怎么办呢?” “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弱者死于话多。” 玉合欢拔出玉笛,一手向初宴心口输送灵力,替他疗伤,另一手取出契约,将熙芸残灵连同契约一起销毁。 玉合欢双眸中的利芒,在解决掉熙芸残灵之后,骤然消失,她的双瞳复又变得清澈。 “没事了灰王子,有我在,你的鲛珠一丁点损伤都不会有。对了,方才那废物残灵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命定伴侣啊?” 初宴双颊滚烫,又有一股奇怪的心气,扰乱了他的灵力运转。 先前在对抗羽丁和蛟龙时,他受了一些伤,此刻这些伤竟因灵气紊乱而愈发难以平复。 他身子一栽,吐出一口鲜血。 玉合欢连忙在他心前轻撸几记,助他将紊乱的灵气理顺。 她边撸边轻声安抚道:“好了好了,不想当我的伴侣就不当呗,不至于急到吐血。” “我不是这个意思。” 初宴在心底迅即反驳,但他因为无法发声,只能频频摇头。 “头别摇了,我知道你是海国世子,又是美强惨……我是说,你美丽温柔又强大,肯定看不上我。但你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嘛,不要把你内心的感受表达得如此直白。” 初宴抬手,迅速写下几个大字:“你误会了”。 玉合欢一怔,她感觉他的话还没写完。 果然,他的手指又动了:“我看上你了,你愿意当我的伴侣吗?” 他这是在表白? 还未待她想好该如何答复,蛟龙显然是被这一波温天柔地给刺激到了。 “海国世子,我诅咒你,永世爱而不得!” 蛟龙撼天动地一声吼,吼完依旧无法将龙魂齐聚成本体。 玉合欢莫名的怒了:“你这恶龙嘴巴真毒,吐你的火球去。” 她语毕,伸手自小挎包内掏出一件法器。 “膨胀琉璃盏,把这恶龙吐出来的火球全部接住。” 初宴抬头看向他掷出的琉璃盏,又写下几个大字:“这不是琉璃盏,此物名唤阴晴沙钟。” 有点尴尬,班门弄斧了吗这不是。 玉合欢虽然喜欢收集法器,但是对于这些法器的用途,她并不是每一件都清楚。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初宴发散出灵力,与她一同控制住阴晴沙钟。 初宴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然被半困在沙钟里的蛟龙,围观蛟龙吐火球,并且在心里默默计数。 在蛟龙吐出的火球将沙钟的底座填满至半数时,初宴骤然翻手,沙钟登时上下倒置。 蛟龙被翻转到了底部,而它刚刚吐出来的火球,正砸向它自个儿。 他早就做过功课,蛟龙除了吐火球没有其他的招数。 蛟龙也没有想到它之前视作能焚尽万物的吐火球技能,竟然就被他们轻松找到了破绽。 蛟龙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他奋力摆尾,试图撞破沙钟,却终是白耗气力。 “蛟龙你想要自由,我想要你的灵力,不如我们做笔交易。” 初宴将要说的话写出来,由玉合欢转达给蛟龙。 “上古傩神之战后,我就被锁在这破岛,我一上古圣兽都无法冲破此处禁制,你一个道行还不足千年的鲛人,能有什么办法?” 玉合欢冲蛟龙喊道:“他的灵力,加上我的契约,定能换你下世自由。与其这一生痛苦地被囚禁于此,不如放手一搏!你这一世有什么心愿,我们都会帮你达成的。” 初宴双目瞠然。 最后一句话是他自己加的,他可没有许诺过什么。 蛟龙倒是把最后一句话听进去了。 “谁能替我达成心愿,我就把灵力献给谁。” 初宴单手扶额,蛟龙的心愿是什么他早就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承诺不可轻许!” 他声色俱厉,一脸说教的神情。 她双目圆睁,继而眉眼一弯:“灰王子,你又能说话了!” 第12章 愿 初宴双瞳骤然一缩。 糟了,那个秘密可能瞒不了她多久了。 他立即岔开话题:“蛟龙的心愿是想再见他的爱人一面,可他的爱人在千年前便已魂飞魄散,眼下你要如何帮他达成心愿?” 玉合欢眼珠一转:“我可以幻化成他爱人的模样,与他见最后一面呐。” “这是欺骗。你既答应了他,就该信守承诺,感情之事,许一诺便永世为期。” 初宴语出一半忽然自己怔愣一记。 这最后一句并非是他所思所感,而是千年来一直萦绕在他心间的一句话。 他想不起来是何人曾对他许下这番誓言,自他记事起,此言便在他脑海中回转。 玉合欢闻言,也是一阵静默。 她深刻感知到,这句话她一定在何处读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微抬眼睑,神情也认真了一些。 “传闻鲛人极重感情,胜于生命。今次看来,你不仅对自己的感情认真,对他人之情,亦无半分含糊。你说的对,既是替人完成心愿,便不该欺骗欺骗他人。” 玉合欢微叹了一口气:“只是眼下我们该如何替他达成心愿呢?” “你可知,无论人仙妖,这世间所有的灵,在生命流逝后都会归入一个叫九幽镇司的地方。” 初宴说着,伸手将蛟龙的一缕残灵自阴晴沙钟的壁中抽离。 玉合欢双瞳一亮:“明白了,世间所有的灵都会在九幽镇司进行轮回转世,在他们转世前,都会留下自己的一缕残灵,投入九幽镇司中的若梦河。” 初宴无言颔首:“只要我们在若梦河里,找到蛟龙爱人的残灵,便能让他们的残灵相见。” 这办法好是好,只是九幽镇司,不是只有生命流逝后的灵才能去的地方吗? 初宴听完玉合欢的困惑,满脸自信道:“天上地下,没有我去不到的地方。” 出自强者的言论,她不服不行。 初宴很快用行动向她证明,去常人无法进入的九幽镇司,对他来说,就似过个地界这般简单。 一阵灵光裹身之后,他们便到达了九幽镇司的入口。 在玉合欢的想象中,九幽镇司应该是个黑墙黑砖,光线昏暗,时而环绕着鬼嚎的阴森之地。 可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入口,却仿若仙境一般。 紫晶石砌成的巨大拱门上,盛放的紫藤花似一条盘龙缠绕在门栏上。 九幽镇司门外的地砖也是以紫金石砌成的,似地缝间还上窜出缕缕氤氲,俯首则胜似漫步于云端之上,抬眸便可见花瓣片片,落樱缤纷。 美景入帘,一向处变不惊的玉合欢,在没有调起傻丫头模式时,也不禁微微张口称叹。 初宴的目光更是满腹惊艳之色。 他也没有想到名震六界的九幽镇司,竟是这般风景如画。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驻守此地的鬼差态度刁蛮得很,有些煞风景。 玉合欢在道明来意后,鬼差依旧对他们十分不客气,高举起长戟朝他们的面部挥舞几记。 “残灵离开本体灵气流,留存时间有限。我们还需留出时间去找若梦河,眼下硬闯便是。” 初宴语毕,他伸手掷出一众海蝶,将驻守鬼差拖住。 “他们硬闯进去了,速去通报掌司!” 初宴以海蝶开道,一往无前,很快便在一不经打的鬼差口中,得知了若梦河的方向。 玉合欢与初宴携手,一同飞到了若梦河畔。 若梦河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广袤无际,水域面积堪比灵海。 若梦河两岸种满了紫藤花树,左右两棵最大的紫藤花树,其树冠宛若两只彼此相牵的手。 连接两岸的是一座紫晶石砌成的石拱桥,石桥的弧度比树冠搭建起的弧度略平一些,远远望之,石桥与树冠两端相连好似一抹微弯的新月。 落花向四周飘散,玉合欢抬掌,将一抹飞花落红,轻托在掌心。 “好美啊。灰王子,我们就在那座桥上,见证他们双灵重逢。” 初宴微微颔首,他的双瞳中竟分散出几缕柔情,落在她掌心的飞花上。 玉合欢嘴角扬起,绽出一抹明媚的笑,她朱唇皓齿,再一回眸,她便已到了桥上。 她站在桥上,朝他伸手,绕在她臂上的鹅黄色轻纱漫舞,在若梦河水的反射下,她周身似披上了一层银妆,她整个人显得愈发迷醉。 初宴眼波流转,他骤然双脚离地,朝她立的方向飞去。 转眼间,他便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两人指尖轻触,彼此凝望。 一片紫藤花瓣落在河面,将水中他们的倒影激起涟漪,晕染在了一处。 在河水之上,二人早已将彼此的身形,融入在了自己的眼眸中。 她手肘微屈,将他牵到自己身旁。 “灰王子,我们还是先办正事。现在要怎么做?” 玉合欢轻抬手腕,将他的手松开。 初宴理了一下微乱的情绪,恢复了冷静:“将蛟龙的残灵扔到河里。” 这么简单粗暴吗? 玉合欢瞠目,眼睁睁看着他用自己的灵气将蛟龙残灵裹挟住,再将它慢慢移入河中。 “叮铃”一声后,残灵没入河水。 “若梦河水流湍急,不会将残灵冲散吗?” 她睁大双目,努力想要看清残灵没入河水后的情况。 但她肉眼所能看见的只有水波粼粼。 初宴目光盯在河面上,望得出神。 他幽幽作答:“只要他们是一心一意爱着彼此,任凭水流再湍急,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他话音未落,一阵正紫藤花雨,纷纷扬扬坠下。 初宴抬头仰望漫天花雨,接着双掌相握,搁于下颚,将双目闭上。 他眉心微凝,似是在沉思,但更像是在祈愿。 花语持续了一阵,直到若梦河水微微泛起浮光,这才芳菲骤歇。 初宴缓缓睁开双眼。 玉合欢探头,侧望着他:“灰王子,你是在为他们祈福吗?” 初宴笑而不言。 他可没有那么无私,他适才是在替自己许愿。 他所求的是,愿他的命定之人此生也认定了他。 他正思忖间,一阵华光,冲破若梦河面。 河面之下,隐有一条蛟龙与一只红鸾,比翼双飞。 初宴绽出欣慰而释然的微笑,他真心为蛟龙感到欣喜。 更让他感到幸福的是,他第一次为人牵缘,竟是与自己的命定之人一同完成。 蛟龙残灵奋力散发出夺目金光,向他表示感谢。 初宴也在心底向蛟龙致谢,若不是替蛟龙完成心愿,他与她也不会经历这番奇缘之旅。 只可惜静谧的时光只有一瞬,接下来便是意外频出。 九幽镇司掌司墨客闻讯赶来。 “依照九幽律例,擅自纵灵入若梦河者,当处以裂魂之刑罚。” 铁面无私的掌司墨客,沉着一张脸,他俊朗无比的面部线条,此刻皆泛起阴翳的光。 掌司墨客其声朗朗,他声如洪钟,吐字铿锵。 但他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无一丝表情,眼睑微微耷拉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玉合欢回头,盯着墨客瞅了几眼,兴奋道:“这位大人,我在古籍上读到过你的事迹,你是九幽镇司掌司,黑客。” “黑客”依旧一脸平静:“凡人,休要胡言。本座是近年才调来九幽镇司担任掌司的,任职九幽时历一千九百八十九天,期间无功无过,何谈事迹。” 初宴扶额摇头。 这个傻丫头怎么到哪儿,都能跟别人自来熟。 现在不是听故事的时候,他们进入九幽地界,全凭他的灵力开道,他的灵力并不能维持多久,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刚想到这,现实就给他发出了警告。 初宴身子一颤,他伸手抚住心口,只觉鲛珠的灵力开始动荡。 他当即抬眸看向玉合欢,只见她的身形开始变得若有似无。 玉合欢也发现了自己的身形变化,回头看向初宴,却见他目光游离,面色苍白,似是不好。 “灰王子,你还好吗?” 她的眼神中流淌出一丝担忧,仅这一丝担忧,忽使他有了被力量加持的感觉。 原来被自己在乎的人关心,是如此美好的滋味。 他由衷绽出了一丝微笑,只是这一丝微笑,在她眼中略显苍白。 “你莫再使用灵力,我保护你离开这里。” 他们这眉目传情间,墨客一直以一束空洞的目光望着二人。 墨客无法体会他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他更加无法理解,他们耗费灵力来到这里,只为替他人完成心愿。 墨客先前注意力只在玉合欢身上,他这才注意到那凡人身旁之人,竟是海国世子初宴。 海国是在第一次傩神大战平息后,历时千年,忽然崛起的新生力量。 谁也不知道是何人发掘了这股力量。 在傩神大战之前,六界本没有海,傍水而生的鲛人,由于没有自己的领地而备受轻贱。 时移世易,现如今鲛人已是六界中极强的存在。 即使位高如九幽冥府的冥王,也不得轻易开罪鲛皇族。 但九幽镇司的这位新掌司,偏偏是个铁面无私,不卑不亢之人。 私自纵灵入若梦河,此乃大罪。 依照九幽律例,并非是所有的灵在身故后都有资格入若梦河。 若梦河实则是一转世的渠道。 换而言之,那些没有资格入轮回转世的灵,譬如鲛人,他们的灵便没有资格入若梦河。 蛟龙在上古时期作恶多端,因此才会被锁在困龙岛,它的灵也不在可入若梦河的范围之列。 墨客在向二人阐述完这一长串后,自己做了一个总结。 “你们的行为已构成犯罪,我必须处置这个凡人。” 初宴双眼微眯,向墨客投以鄙视的目光。 他没想到,铁面无私的九幽掌司,竟也会因为他是鲛皇族,而对他网开一面。 可他却不肯放过玉合欢。 难道就因为她的背景不够硬,她就该独揽罪责吗? 初宴没有将心中所想道出,只是冷冷回应:“伤她的人,都必须死,你是想做第一个掌管九幽镇司的鬼魂吗?”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是鲛皇族而放过你吗?只不过是你的灵没有资格轮回,惩罚力度较难掌握,是以才对你单独处理罢了。” 墨客的话触到了他的痛点。 是了,鲛人仅一世寿命,没有来世。 第13章 尾巴造反记 墨客不再多言,他淡金色的丝绸大氅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他的眼睑依旧半垂,但他的身形却似一阵旋风。 一柄玄铁精致的铁钩链,自他衣袖中骤然挥出。 铁钩链似游走的灵蛇,所掠之处,将飘扬在半空的紫藤花瓣生生碾碎。 这铁钩链是一等一的法器,裂魂鞭。 传言除了上古神灵,任何灵只要被裂魂鞭轻轻擦过身子,顷刻之间,便会魂飞魄散。 因此六界中才会流传这样一句话。 一记裂魂鞭,打散人妖仙。 玉合欢掏出玉笛迎战,但他这一柄小小玉笛,在裂魂鞭跟前,其战力根本不值一提。 眼看她躲闪不及,即将被裂魂鞭击中。 初宴骤然爆发灵力,再度幻化出长长的鲛人尾。 他双掌都在释放灵力对阵墨客,因此他只能施放出鲛人尾来救她于危难之中。 鲛人尾蜷住她的腰,裂魂鞭的铁钩一记勾在鲛人尾上。 被铁钩钩住的部位极近尾绡,尾绡绝不能负伤,这可是他们摸尾定情的见证。 极痛自尾部瞬时刺上他的心头。 初宴心口起伏加剧,他骤然身子向前一倾,嘴角一侧渗出鲜血。 更令他感到心疼的是,玉合欢一见他受伤,竟双手抓住铁钩,奋力将铁钩拔起。 “噗”的一声,铁钩自尾部脱离,露出了被铁钩钩伤的尾鳞。 伤口极深,几乎要将他的尾巴贯穿。 她连忙伸出双手,捂住他受伤的部位,她的手指不慎触碰到了尾绡。 初宴心跳加速,鲛珠也在体内躁动不止。 先前他的尾巴被铁钩勾伤之时,他并未发一声,此刻他却是爆发出一声呼嚎。 墨客感知到他的灵气流,瞬间强劲数倍。 因此他也将自己的绝大部分灵力都附在了裂魂鞭,奋力又朝他们挥出一鞭。 这一鞭却是实实在在地勾在了他的背上。 由于初宴将绝大部分灵力都传递到了尾部,用来保护玉合欢的安全,因此他我协助他自身的灵力自然不足以抵抗墨客几乎倾注了全部灵力的一击。 铁钩深刺入他的皮骨,鲜血蜿蜒过他整个脊背,将他腰间的薄纱也尽数染红。 “初宴,不要!” 玉合欢用尽全力嘶喊,她张口却尝到了一丝咸涩。 她双手紧捂在他尾部伤口处,泪水滴在她的手背,淌过指缝,浸入他的伤口。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竟然感受到了珍珠划过手背的清凉。 她微微松开双手,发现他尾部的伤口似乎好转了些许。 她的泪,竟然能够治愈他的伤。 玉合欢大惊,她竭力想要再淌出一滴泪,可她的眼眶又恢复了干涩,似乎未曾被泪水冲刷过。 初宴重伤,暂且已无力还击,墨客伺机朝从他的尾巴发动猛攻。 铁钩自他背部骤离,铁钩被拔起之时,将他的皮肉又划开了一道血口。 墨客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一人一鱼,必须受到惩戒。 鱼已被重伤,现在轮到这个凡人了。 这个凡人先前被鲛人尾保护着,他无法下手,此刻鲛人力量减弱,正是他向这个凡人索命的最佳时机。 恰在此时,玉合欢在使劲重掐了自己好几记之后,她终于又憋出了一滴泪。 这滴泪坠落的同时,铁勾也攻到了她的面前。 看这架势,铁钩是要刺穿鲛人尾,再将她一钩穿心。 不,绝不能看着他再因自己受伤! 玉合欢心间生腾起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自她心脉涌出,直射入泪滴中。 泪滴在吸摄尽这股强大力量后,骤然化作一颗明珠,继而迸发出万道光芒。 万丈光芒迅疾齐聚一处,化作光盾,将铁钩的攻击挡在光盾之外。 接着玉合欢也发出了一声极其痛苦的惨嚎。 在这一声惨嚎后,她眸中的戾气瞬时被柔光覆住。 玉合欢松开捂住他伤口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尾绡。 “松开,我要去救我家小砚儿。” 她轻柔发生声,看向他尾绡的目光,也满覆爱意。 她又动了他的尾绡! 初宴身躯一震,他顾不得背部的疼痛,回头望去。 在他惊愕的目光下,他眼睁睁看着他的鲛人尾将她松开。 更令他愕然的是,他想用灵力将鲛人尾重新将她护住,他指挥鲛人尾的灵力明明还够,可是他的尾巴却纹丝不动。 尾巴造反了这是? 虽说鲛人尾绡,与其命定之人心意相通,但也不至于就此失控啊。 更令他惊呆的还在后头,玉合欢鲛人尾间飞至他身旁。 她以一副含情脉脉的眼神凝望着他,珠唇微启,其声宛若山涧清泉:“小砚儿,莫慌,我在。” 小……小宴儿? 怎么她只是动了动他的尾绡,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尾巴,真是要造反啊。 “小砚儿,千年前,你为救我舍了心,现在,我也愿意舍我这副灵魂换你无恙。” 她说的什么这都是…… 还未待初宴将这些话消化掉,她便已出手,伸展双臂,将自己的灵魂唤出。 墨客也震惊了,他微微侧过头,竭力将眼皮抬高一些。 他将裂魂鞭暂且收回,高声提醒道:“凡人,我原只欲将你的灵魂拘留在九幽镇司一段时日,待你服刑期满,便放你回人间。你若以灵魂相抗,定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玉合欢心意已决,她回应时,声音嘹亮:“多谢墨客掌司提醒,然今傩神未灭,六界随时有被魔魇吞噬的危险,时不我待,恕本将无暇接受惩罚。” “你究竟是何人,何以自称本将?”墨客发现了端倪。 现在的玉合欢与先前判若两人。 她的眼神变了。 现在立于他面前的这个凡人,她的眼中至少蕴藏了千年的沧桑。 “本将是傩神之战的主帅玉合欢。” 玉合欢平静作答,但墨客的心中却已无法平静。 他对这位玉将军早有耳闻,在通晓玉将军事迹之后,他也一直在寻找到玉将军的转世。 墨客没想到他与他心目中的楷模,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 回想起先前种种,墨客觉得他的行为很是不敬。 一向讲求证据的墨客,在见识过玉合欢爆发神力,又确认过她的眼神后,他很肯定现在与他对话之人,正是傩神之战中力挽狂澜的玉将军。 墨客当即将裂魂鞭收起,朝她屈膝跪下:“九幽镇司掌司墨客,拜见玉将军。” 他们这波跨越千年的对话,彻底将初宴整懵。 “傻丫头,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初宴侧头,他望向玉合欢的目光满腹担忧。 他真是被吓得不轻,脸色又白了好几个度。 “海国世子,请你端正态度。这位可是上古傩神大战的主帅玉将军。” 初宴木然转过头,望向墨客。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发生的事,自从铁钩勾中他的尾巴,然后铁钩又去伤害玉合欢,被她挡下之后,他们就都不对劲了。 是他的尾巴先造的反! “傻丫头,我再也不会用尾巴卷你了,我保证,你快回来,快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无助的感受。 他不知道自己怎样做才能使得她恢复正常。 玉合欢继续“疯魔”着,她郑重地向墨客介绍她家的小砚儿。 “墨客掌司不得无礼,你们这些后起仙家,实则皆是被上古古籍蒙骗,当时在傩神之战战场上,真正力挽狂澜且以一人之力救了我性命的人,是他,鲛人紫砚。” 鲛人紫砚? 初宴听说过紫砚,他是千年前因纠缠神族女将军,而使鲛人族永远失去封神资格的小鲛仙。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学过的历史,只记得那名令小鲛仙紫砚犯下大错的人,正是玉将军。 他们最终是何种结局,史书中并未提及。 初宴的心登时坠入谷底,原来她口中的小砚儿,是紫砚,并非是他。 不论她是否是玉将军转世,但她此刻所有的情感,确是皆只因紫砚而生灭。 “不对,据仙道史书记载,小鲛仙紫砚因背叛玉家军,而被玉将军亲手处以极刑,纵使玉将军当年与紫砚有情,将军也不该颠倒是非,为他辩白。” 墨客说到这里停顿一记,他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握住裂魂鞭的柄。 “你不是玉将军,我心目中的玉将军,绝不会混淆私情与大义。” 墨客面对玉将军,十分笃定地道出结论。 “看来本将当年私开灵海一事,令众仙家甚是不满,他们甚至不惜颠倒黑白,蒙骗后人。” 墨客这一脑子不会转弯的人,只相信铁证,在他眼里仙道史书便是铁证。 因此就算是玉将军的转世站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相信玉将军。 “凡人,你竟敢亵渎玉将军!数罪并罚,本座绝不轻饶!” 玉合欢流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 她厉声道:“要战便战!” 玉合欢没想到,现实跟他开了个玩笑,还未待他蓄满灵力,他作为玉将军存在的时限就结束了。 她返回玉合欢的状态,只见墨客蓄起真力朝她掷出一鞭。 情急之下,她也只得动用先前被自己封印的灵力,发动反击。 但由于她先前短暂苏醒玉将军灵魂时,被玉将军消耗不少灵气,因此即使她灵力全开,也不是墨客的对手。 初宴见状,忙调动起自己所剩无几的灵力相助于她。 墨客的裂魂鞭就从她的鼻尖扫过。 她猛一下腰,灵气却不足以支撑她维持姿势,她骤然朝若梦河坠去。 “傻丫头!” 她身子向后仰倒,目光却一直朝上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似在害怕着什么。 他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帘。 他身上又平添了几道血痕,闪亮华美的鲛人尾被鲜血晕染成蓝紫色。 初宴奋力向她伸手,将手臂绷得笔直,似在用他整个灵魂在嘶喊:“把手给我!” 他真的随她跳下来了吗? 这可是通往轮回转世的渠道啊。 不对,鲛人是没有转世的,他的灵魂将被若梦河水吞噬,永沉入河底。 “初宴,不要!你快上去,快上去啊!” 一旦坠入若梦河,他便会魂飞魄散…… 第14章 共赴 玉合欢的眼帘逐渐模糊,在朦朦胧胧间,她似乎看到铁勾又勾住了他的鲛人尾。 这一次铁钩虽然将他的尾巴贯穿,但墨客此举意在救他。 墨客再清楚不过,若是初宴坠入若梦河,其灵魂便会永远消散。 但他的裂魂鞭是伤人利器,他从来未用此鞭救过人,因此用起来有些不顺手,加之初宴一直在抗拒,营救过程愈发艰难。 “鲛人是没有转世的,你救不了她,你自己还会永远消失!” 墨客双手紧攥着裂魂鞭,放声厉叱。 初宴尾绡铁钩牢牢勾住,因此他停滞在了半空。 他已然暂时安全,但他却奋力摆动整条尾巴,且不断聚集灵力,回手猛力击打铁钩。 尖钩与尾部皮肉,反复摩擦,顷刻间,他的尾巴末端,又添数道血痕。 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铁钩,与她共赴,无论那条河通往哪里,无论河底有多黑暗。 他一心只想守护在她身旁。 玉合欢的身形不断下坠,她此刻多想再轻抚一下他的脸庞。 但她一想到他坠入河中,便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复轮回。 她绷得笔直的手指缓缓蜷起,他眼看就要触到她的指尖,这一下,他们眼中的光都消失了。 初宴更似燃尽生命之力在向他呼喊:“不放弃自己,才会看到希望。等我!” “灰王子,谢谢你以诚待我,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也挺好。” 泪水自她眼眶奔涌而出,她竭力睁大双眼,想要最后再看一眼他的身影。 待眼眶中的泪水全部离场后,她看到一颗珍珠,自半空坠下。 紧接着又是一颗。 九幽地界灵力场特殊,因此周遭风景不会因他的心情而变化。 落泪成雨,在此刻,竟成了一场珍珠雨。 她合拢双掌,拾得他一颗泪滴。 “再见了灰王子。谢谢你,让我的眼中又有了光。” 玉合欢双唇微微开阖,梦呓似地轻语呢喃。 初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她的眼神深深刺痛了他。 他再度反手发力,目标却不是铁钩,而是他自己的尾绡。 初宴意识到以他现在残存的灵力,想要击开铁钩的钳制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击断自己的尾绡,应当还够用。 只要能牵住她的手,陪她一起承担这一切,就算舍弃他最珍贵的部分,又有何惜。 初宴将剩余的灵力全部积蓄在掌心,他将灵力化作最锋利的刃。亲手朝自己的尾绡,发起全力一击。 尾绡被灵气刃斩断,大量灵气自伤口处泉涌而出。 他终于实现了与她共赴…… 初宴由衷地绽出一抹苍白的微笑,依旧保持着向她伸手的姿势。 由于尾绡骤然断裂,他的身体也明显失重,因此急速下坠。 “不怕,把手给我。” 终于,他牵住了她的手。 他们终于心手相牵,在他们坠入河中前,牵手的倒影倒映在河面上,两岸的树冠其叶轻轻拂动,他们的手牵得更紧了些。 玉合欢泪如雨下,她感觉在下坠的过程中,她已经流尽了这一生的眼泪。 在与他牵手的一霎那,她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灰王子,你为何还不放弃我? 你不放弃我,让我的世界里又有了光,但我不放弃你,又能改变什么? 坠入若梦河后,我与你的缘分,便尽了。 你我相识一场本就个各怀谋算,我已认定与你的相处是一场博弈。 可你现在却对我动真情,这算什么? 玉合欢积蓄起自己的全部力量,试图将他击到上空。 但她的身形距离河面,仅剩数尺之遥,相传灵在坠入若梦河前,灵力会被河水提前吸纳。 她猛然抬掌,却不见一缕灵光。 她没有放弃,最后就算是用拳头捶打他,试图凭借蛮力将他击到半空。 “最后时刻,对我温柔些。” 初宴面上依旧含着笑,他的声音轻轻柔柔,将她因歉疚而躁动的心安抚。 “为什么?”她最后提了一个问题。 “因为喜欢,初见即至顶峰的喜欢。” 在听到他的答案后,两人双双坠入若梦河。 玉合欢天性畏水,但此刻,她抛却了一切畏惧。 即使身在世人眼中最黑暗冰冷的河里,她没有颤栗,没有无助,因为有一个信念支撑着她摒弃一切恐惧。 那就是一定要让他活下来。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尽管她并不会水,但她还是奋力将他往上托。 但长长的鲛人尾实在太重,他忽然想起他们初到火焰岛时,盘坐在尾巴上的坐姿。 是了,把尾巴盘起,用尾巴来支撑身体的重量,再将他整体往上托,受力点便不会再向下。 河里水流湍急,为了避免被冲散,她不敢松开他的腰,只能一寸一寸将手往下挪。 终于快挪到尾绡断裂处,曾经曼舞轻盈的绝美尾绡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尾绡断裂处血肉翻飞,鲜血自创口处不断散出,辅以长年积蓄在尾绡处灵气,鲜血飘散的速度有所减缓。 在微泛着紫光的若梦河底,灵血尤似一朵朵彼岸花在他的尾端盛放。 其实在她为他制履之时,不慎触碰他的脚踝,从他的反应来推测,她大致已经猜到,尾绡对于他们鲛人意味着什么。 为了救自己,他竟然用尽最后一点灵力,将他最珍贵的东西断然舍弃。 “灰王子,既然你舍去性命来保护我,那么我就耗尽我的灵魂来守护你。我定会在你灵力消散前,救你离开。” 河水极冷,且他将所有的气力都聚集在双手,因此她无力,亦无法开口。 她只能将这段话暂且藏在心间,期盼还有机会能对他说出。 她的气力有限,根本无法托起沉重的鲛人尾。 经过无数次尝试,他终于认清,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依旧没有放弃希望,她察觉他的灵力已有涣散之象,眼下无法救他,她所能做的,只能多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由于是凡人,因此她的灵力潜藏得比妖族深,加之她体内有不明神器,因此他的灵力消散极慢。 玉合欢探察到他周身最容易收纳灵气的部位是前额。 她使劲拨动水流,终于将自己的身体移动到与他齐肩的位置。 她手作剑指,将周身灵力聚集于指尖,再将指腹,轻印在他的前额上。 可用手指渡灵,灵力流转极慢。 玉合欢放下手指,双手扶住他的双肩,接着将唇瓣贴上他的前额。 昏迷中的初宴似乎感应到了她这一吻。 他睫羽微颤,接着又滚落下一颗鲛人泪。 泪珠迅速沉入河底。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直到她再也取不出一丝灵力,她这才将唇瓣移开。 极度黑暗的若梦河底,竟然闪现出了一丝微光。 这不是她的错觉,这抹微光是自他的前额处发散出来的。 紧接着光芒愈发强烈,他抹额项坠着那颗碎晶石,骤然放出厉芒。 这光芒很快汇集成数道光束,似漫天萤火,又似璀璨星河,将他从头至尾裹挟。 光束流窜时,还自带劲风。 她双臂紧紧环住住他的脖子,这才没有被劲风吹离他身边。 “合欢,是你吗?” 初宴睁开双眼,他眼底深若寒潭的忧伤之色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生的活力。 这是她自他眼眸中鲜少见到的光芒。 其光熠熠,映衬得他整个人,宛若新生。 “合欢,我好想你。” 初宴眉目含喜,他伸展双臂,给了她一个有温度的拥抱。 尽管他的身体还是冰冷的,但她却感知到了这个拥抱里蕴含的新生力量。 玉合欢在水中无法开口,只能紧紧回抱着他,不住地点头。 “合欢,我想对你说……” 他语出一半,猝不及防地将头一歪,又昏厥过去。 他再醒转时,忧伤之色,又回到了他的眼瞳中。 但这一抹忧伤很快被幸福的暖芒替代。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傻丫头,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什么情况这是,濒死回春后的人格分裂? 虽然前后两次他都是喜极而泣的神情,但他眼瞳中的光芒却截然不同。 初宴见她怔怔地看着他,这才想起她水性不佳。 他双臂紧揽住她的腰,她顺势将手轻扶在他的手肘。 一个漂亮的鲛人摆尾之后,他们迅即冲出了河面。 若梦河水也被连带着,蹿起千丈高,飞溅的水花将站在桥上的墨客,浑身淋透。 若梦河造反了这是? 墨客抬起鎏金广袖遮挡住脸,他倦倦的目光在衣袖放下的那一刻,骤然凝滞。 他看见初宴和玉合欢伫立在若梦河蹿起的水柱上。 凡人能逃出若梦河,尚且可以归属于意外。 但这鲛人,竟然也能安然无恙地逃离若梦河,太着实令人震惊。 素来面无表情的墨客,不禁将眼睑又抬高了一些。 “你是如何做到的?” 墨客发问的声调抑扬顿,可见他吃惊的程度,绝不似他面上表现得这般淡然。 初宴不答,他揽着玉合欢,飞回桥上。 在落地后,他的鲛人尾重新幻化成双腿。 他的一只履被铁钩钩破,血流如注的脚踝裸露在外。 他带伤的那条腿站立在地面上止不住地微颤,尾绡之伤甚重,他之所以还能站立在这里,全是靠意志力强撑着。 “我说过,伤她者,我必诛之。” 他周身顿时充盈起杀气,为了不吃双脚沾地的亏,他当即旋身而起。 初宴将身子悬在半空,朝墨客发动猛攻。 墨客知他已伤及要害,他之所以还能战,非是出自对她全心全意的爱,以及自己无法护她周全的自责罢了。 “你尾绡已毁,短期之内灵力无法运转自如,若今后不想再发生今日之等憾事,你好生养伤才是正经。” 墨客话音未落,他便已感知到鲛珠裂缝似又延伸了些许。 初宴顾不上脚踝之痛,他当即伸手覆住心口,以灵气平稳鲛珠。 这样做仅能给他一些心理安慰,对于修复鲛珠并没有实质性的效用。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吊鱼,灰王子怎会伤及尾绡?” 极痛之下,潜藏在他体内的第二人格,又开始蠢蠢欲动。 先前在河里,她便已经经历过他的双面转换。 如今好不容易又等来了这一契机,她自是不能错过。 她双手抓住他的小腕,盯着他问:“你是谁?我是你的谁?” 第15章 痛 “初宴”的双瞳又回流过满覆希翼的暖芒。 他探出双手,想要去握她的手,却又怯生生地将手缩回。 他踌躇一阵,最终还是乖乖将双手垂在膝侧,微笑着凝望他。 “玉将军,我是你的小砚儿啊。” 他这一语落下,玉合欢面上的表情,与初宴适才听到她唤他为“小宴儿”时的表情,别无二致。 他说他是紫砚?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我要是那战无不胜的女战神玉将军,适才我只消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这若梦河抽干了,何苦我一只旱鸭子,还要在水里徒手捞鱼?” 紫砚仔细回想一下适才在河中的经历,露出一抹欣喜的笑。 他的弧度笑亦是绝美,只是他的笑容与初宴依旧略有不同。 紫砚的笑,如初春暖阳,携着似能穿冰融雪的力量,令人感到温暖。 初宴的笑,似荷叶边滚落的一滴露珠坠入湖面,涟漪微漾,使人只觉清甜。 他们一个似太阳般闪耀,一个似冷月般,圣洁不可侵犯。 “玉将军,你膨胀了!你是不是以傻丫头的面貌,跟灰王子相处久了,开始喜欢上他款这忧郁王子范儿的了?” 玉合欢原本觉得她扮演的傻丫头已经够幼稚的了。 今次她得见紫砚老前辈,才明白,原来傻是没有上限的。 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在傻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这不,这位幼稚鬼老前辈简直像块牛皮糖。 紫砚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手,就这么紧紧抱住玉合欢的一只手臂。 “我跨越千年来找你,都没顾得上穿鞋,现在光着脚好痛,你背我,就像千年前你背着我,踏上红桥一样。” 幼稚鬼说到这里,他悲伤的情绪逐渐上头。 玉合欢听得出来,他是回忆起了一段令他悲伤的往事。 “开玩笑,你那么大一坨,我这么小一只,我怎么可能背得动你?” 幼稚鬼刚上头的情绪当即被打断。 他双手抓着她的一只手臂轻轻晃:“玉将军你膨胀了!千年前在红桥上,你不是对我说过,下一世我们若有缘重逢,你愿一心一意,守护我一生一世的吗?” 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玉将军您喊口号呐这是? “玉将军你就答应我,我维持真我的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你很快就将失去我了。” 太好了。 玉合欢长舒了一口气,她终于要失去紫砚了。 这意味着灰王子即将回归。 她一时也查探不清楚这一灵两生的秘密。 现在她还真的有点想念她的灰王子了,尽管他们才分别片刻。 一个真幼稚鬼,一个装幼稚鬼,两人在这边唧唧歪歪的,墨客终于是看不下去了。 他面无表情地下达了逐客令:“我九幽镇司是以灵力耗损度,来区别刑罚的等级。凡人的抽灵之苦,鲛人的断绡之痛,已超过你们所要承受的刑罚等级,对你们的处罚就此结束。本座先前行为不当,以致于鲛人险些魂飞魄散,我自会前往九幽冥府领罚。二位请回。” 玉合欢还未来得及问他出口在何处,紫砚又开始怼上了。 “我说黑土司,你以为我们想待在你这破地方啊,你个大男人把你的府衙整这一片梦幻紫,娘里娘气的,我实在受不了,这真的是。” 墨客面无表情的脸,似乎愈发阴云密布。 要不是这奇怪的瞌睡病,抑制住他的怒火,他现在真的很想对他说一个滚字。 玉合欢瞪了紫砚一眼,继续向墨客打听出口所在。 她留意到,墨客几次三番欲开口告诉她出口所在,都被紫砚的话给气噎住了。 “你别说话。” 玉合欢终于忍不住怒声呵斥,她由于过度生气,第二个字的声调都不对劲了。 她真是想不明白,这玉将军口味怎么这么特别,竟然偏爱这样一个小话唠。 墨客应该也是抵挡不住他的废话连击,他一刻都不想在九幽镇司再看到他。 墨客一向波澜不惊的面庞微微泛青,被烦得甚至都有了厌恶的小表情。 墨客一口气说道:“鲛人尾绡被毁,终是我的过失。九幽镇司有明令,伤人者需当即自省,并做弥补。本座即刻施展法力,将你二人传送回来处,你二人只需走过这浮生桥即可。” “这就对了嘛,知错就改还是好黑土司。我就原谅你弄伤灰王子的尾绡啦。” “你给我闭嘴,要是黑客反悔不送我们了怎么办?” 玉合欢一脸嫌弃地甩甩胳膊,想要将这坨牛皮糖甩下来。 但初宴的伤现在反应在紫砚的身体上,他脚踝处隐有白骨露出,伤得不轻。 玉合欢考虑到这具身体毕竟主要还是灰王子的,她不想灰王子在回来的时候,他感觉到身体有任何不适。 因此她只得答应紫砚的无理要求——背他过桥。 紫砚趴到玉合欢背上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不是玉将军。 “我说,你背上没有蝴蝶骨,背还有些驼,可能是缺乏锻炼,你腰的承受力也不是很好。我现在很确定,你不是我的玉将军。” 他早就听闻鲛人的鲛珠沉重无比,鲛人平时自己行动时不觉沉重,但当他们被别人背起时,鲛珠的重量就显现出来了。 玉合欢本就感觉身上似驮了座大山,令她举步维艰,又听紫砚这么说,当即怒上心来。 “紫砚老前辈,我现在给你俩选择,要么闭嘴,要么下马……不,是下来。” 她已经愤怒到极点,但紫砚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 他将头直接趴在玉合欢的脖颈处:“照理说你是我玉将军的转世,我也应该要照顾你些,但俗话说尊老爱幼,你既不尊重我,我为什么要爱护你呢?还有啊,这具身躯说到底还是你家灰王子的,你舍得把他丢下吗?” 玉合欢被气噎,要不是怕误伤灰王子,她真想给这为老不尊的幼稚鬼来个抱摔。 紫砚一想到他这次灵魂出游没有遇到玉将军,他当即沉默下来。 他满脸写着失望,比灰王子还不会喜怒不形于色。 他的音调也垂了下来:“丫头,你知道如何才能把玉将军的灵魂召唤出来吗?” 玉合欢已累得气喘吁吁,他的问题她都没细听,便直接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鬼知道”。 紫砚毫不客气地在她头上拍了一记。 玉合欢腰间的玉笛骤然腾空,接着玉笛飞到紫砚的头顶上方,给他来了个礼尚往来。 紫砚继而就跟一支玉笛杠上了。 “我说你这光棍,千年不见,一见面就打我,过分了真的是。” 紫砚伸手将玉笛握住,绕在指尖一转。 他用玉笛末端轻轻敲了敲玉合欢的头:“丫头,想不想听听千年前傩神大战时期的战曲?” 玉合欢的脑袋微微耷拉了一下。 好,听战曲总比听废话强。 再说此番有幸能欣赏到傩神大战时期的乐曲文化,也算是一桩奇遇。 紫砚将手臂轻轻绕过她的脖梗,他将玉笛凑到唇边吹奏起来。 “紫砚老前辈,您确定这是战曲,而不是什么催人起床的号角吗?” 紫砚吹得正在兴头上,骤然乐声戛然而止,他的头垂落在她的肩上。 战曲太难听,把自己吹昏过去了这是? 她的耳朵总算是得到解放,她抬头望了望前方,若梦桥还有大约一半的路程才走完。 “玉合欢,加紧脚步,走到传送法阵那里就可以卸货了。” 她实在是被折腾得够呛,只得在心里自勉。 现在她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玉合欢还是傻丫头了。 这个紫砚看似一副少年朝气的模样,实则骨子里竟然已经是个老顽童。 救命,灰王子你快回来。 玉合欢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想要再见到她的灰王子。 这时她感觉到她背上的那坨大山又动了。 “紫砚前辈您行行好,别再吹笛了,也别再说话了,我求求您做条安静的鱼!” 玉合欢眼皮微微上翻一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对背上那坨大山好言相劝。 “傻丫头,辛苦你了。”初宴虚弱地开口道。 从他的声音里,她就能感知到他现在正在忍受怎样的极痛。 他原本是潮汐浅浪般空灵悦耳的声音,此刻呕哑嘲哳。 她从他的声音只解读出一个字:痛。 玉合欢微微低抚了一下头。 此刻她感觉她自己的心也正疼得紧。 偏偏此时,初宴又说出了引她心疼的话:“紫砚的灵魂每次被释放,都会折损我不少灵气。我知道你素来喜欢聊天,但我真的累极……今次只能委屈你,寂静地走过这座桥了。” 他的话音断断续续,听得出来,他是在勉强撑着精神与她对话。 “灰王子,你回来就好,你好好歇息,这次就别计算时辰了,多睡一会儿。” 玉合欢不是个泪点很低的人,但她说着说着,渐渐又要热泪盈眶。 许是因为她也很喜欢他,也是那种初相识便到达顶峰的喜欢。 “谢谢,你在……真好。” 在说出这一句话后,他的头彻底耷拉下来,应当是昏睡了过去。 “灰王子你知道吗?若我不是要修改那一条不公平的条约,多想这一辈子就做你的傻丫头,我愿意一直一直守护着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命运有时真的有些讨厌。 先前还被自己嘲笑为口号的誓言,现在却从自己嘴里含情脉脉地说出。 他在半昏半醒间,似是听到了她的誓言。 又一颗鲛人泪自他睫羽坠下,正巧滚落在了她手掌虎口处。 “灰王子啊,你这么爱哭,是来精准扶贫的吗?不过现在我不再需要这些珍珠,我只希望你能尽快好起来。你明白吗?” 初宴不知是听了她的话,还是彻底昏死过去。 之后他便一动不动地伏在他的背上,也没有再落珍珠。 鲛珠的重量快要将她的脊梁骨压断,她抬头望了一眼前路,还有三分之一没有走完。 出于理智,她自然是希望路程越短越好,她能早些结束负重前行。 但出于情感,她希望这座桥没有尽头,这样他便一直可以扮着她的傻丫头,背着他的灰王子,流淌最真挚的眼泪,道出最真挚的情感。 但无论她怀揣着怎样的希望,路,终有尽时。 第16章 最美的意外 他们回到了火焰岛。 一如刚刚进岛时那样,只是他们的位置和心情都已互换。 玉合欢翻遍小挎包,终于找到一些能够暂时搭建一个水床的材料。 水床搭建好后,她将他扶到水床正中央前,还伸手仔细感受了一下,哪里的热浪最弱。 她知道他一向讲求数据精准,因此她更是要求自己不得计算错一毫一厘。 反复计算后,她终于找到了最佳的位置,也就是水床的正中央。 玉合欢扶着他缓缓躺下。 她小心翼翼,尤其是生怕触碰到他的脚踝。 她留心到他的脚踝处都已显现出软骨,骨髓上还依稀可见,被铁钩划伤的痕迹。 玉合欢恨不得狠狠扎一下自己的心。 先前在九幽镇司,她只顾怼紫砚,竟没有留意到他的伤势竟已这般严重。 她甚至不敢深想,他在斩断自己尾绡的那一霎,是忍过了怎样的极痛。 现在回想起来与他摸尾定情的那一刻,仿若已隔千年。 玉合欢敛起思绪,她觉得应该立即给他上药,但又怕上药会惊扰到他的安歇。 她将药从小挎包里找出后,就一直攥在手里。 正当她踌躇无助时,初宴双腿微微动了动。 紧接着他轻柔的声音复又响起:“傻丫头,尾绡是鲛人定情之物,若这般便失去尾绡,鲛人岂不是要孤寡一生?” “其实我早已猜到,尾绡对于鲛人有多重要。只是我不明白,我有何处好,竟令你将如此珍贵之物毅然舍弃。” 玉合欢一想到自己要完成修改不公平条约的计划,她对他的心动也就随即被抑制住。 其实他也早就觉察到,傻丫头并非是她的真实性情,她假扮成傻丫头,潜伏在他身边,实则是另有苦衷。 “傻丫头,其实我都明白,我现在仅存的一个幻想,只是希望你的苦衷里有我。” 这句话初宴憋在心里,始终未曾对她说出。 他认真想了一下,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傻丫头,适才在浮生桥上,你是不是说过,现在你不再需要这些珍珠,你只是希望我能尽快好起来?” 玉合欢不明白他这么问是何用意,她如实点了点头。 初宴笑了,倾覆住他眼神光的氤氲霎时消散,他霎时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他眼中的光,在目光交织间,也折射进她的瞳孔。 “傻鱼,不说了,我该给你上药了。” 初宴唇角复又勾勒起两抹极好看的弧度,他许久没有相今时这般快乐过了。 他轮廓分明的面颊上,隐隐浮现出一对儿酒窝。 接下来的画面一直是她微蹙着眉,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包扎伤口。 而他则是曲着一条腿,将手肘搁置在膝盖上,以手托着头,一脸痴笑地望着她。 玉合欢在替他包扎完伤口后,这才注意到他这令人寒毛凛凛的目光。 她双肩不禁一抖:“你是谁?我是你的谁?” 玉合欢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紫砚很快又要杀回来了。 她一想到紫砚霸占着灰王子的身躯,顶着那张与灰王子别无二致的绝美面庞,做出各种欠打的表情时的样子,不由得虎躯一震。 “我是你的灰王子,你是我的傻丫头。” 初宴的回答简直天衣无缝。 玉合欢长舒了一口气:“那你适才为何以那样的目光盯着我?” “傻丫头,我不知道真实的你,性格是冷是热。但我能感觉到你肩负着一项很沉重的使命,你隐忍,有担当,这样的你足以让我心动。是以从现在开始,我愿与你坦诚相待,你会给你看我真实的样子,我会一直守护着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这不是在浮生桥上,她偷许下的誓言吗? 她登时心跳加速,她半敞在衣襟处的锁骨,由于呼吸起伏加重的原因,愈显深邃。 面对他的告白,显然她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的。 但是她还没有想好,真的要与他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吗? 亦或者说,她真的能给他一生一世的守护吗? 玉合欢的心里没有答案。 她立誓要逆转鲛人仅存于一世的命运时,她便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她唯一失算的是,他竟然成为了她生命中最美的意外。 当他向她走来,她情不自禁地想要紧攥住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她渴望能与他共存于世。 尽管他们只能相守一生一世,但于他们而言,此生都是没有遗憾的。 但这样做,她终是违拗了她的本心,她会自责会不安,更害怕因此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她还没有真正想通透之前,她决定还是维持着傻丫头的性情,与他相处。 她云淡风轻地一笑:“灰王子,你想要的是一个能厮守一生的伴侣,但我只是一个馋你身……不是,是眼馋着你的珍珠发家致富的势利人,鲛人一生只定一人,你可要想好。” 玉合欢说着,还撩起自己的衣袖,展示给他看好几串在她手臂上排排坐的珍珠手链。 初宴面色一变,指着其中一颗红色的珠子道:“这都是我的鲛人泪吗?为何、为……为何会有血泪?” 玉合欢一阵接着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险些苦笑出声:“你这两颗黑晶石般的明亮珠子是装饰用的吗?看清楚,这是我自己加进去的红玛瑙珠!” 她说得轻轻松松,初宴却是一脸心有余悸的神情。 这颗红玛瑙珠提醒了他,横亘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道更大的难关。 自从十年前的海难,他救了人类小女孩之后,他的鲛珠便有了不可逆的裂缝,且裂缝会随着他每次战斗甚至是年岁增长而日益加深。 他虽然已经炼制出了海蝶,应对自己无法动用杀念的难题。 但生命中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万一鲛珠的存在时限比预期中大大缩短,万一鲛珠有一天忽然崩裂。 他虽是一个乐观的人,从不相信自己会轻易死去。 但现在他有了牵绊,这又重新成了他一个必须要再度深思的问题。 “也对,那我再好好想想。” 初宴想到这一层后,他对玉合欢的态度来了一个急转弯。 玉合欢虽然一直期盼着他放下她,但当她真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不免还是感到十分失落。 原来,自己在他心里也并非是独一无二。 先前的摸尾定情,许是在特定场景下产生的一种冲动情感。 “傻丫头,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苦衷,我只是幻想着你的苦衷里有我。我现在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的苦衷里有你,请你相信我,我先前对你的感觉并非是一时冲动。” 他道出这番话时,他身上一点灰王子的影子都没有了。 她也很确定,方才对她告白的人是她的灰王子,而不是最初与她相识的灰王子。 玉合欢被真真切切地打动了。 她一言不发,令初宴很是忐忑。 她是因见识过他的谋算,因此不愿相信他吗? 初宴一向最在乎被人误解。 因此只要他觉得对方对他产生误会,他就会主动将误会解释清楚。 更何况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他认定的命定之人。 初宴满目真挚地解释道:“请你相信我,我今后定不会对你再存有半分谋算。你若不信,我……我可以随时以身相许!” 玉合欢预感他们会卡在这个问题,很长时间出不来。 为了避免暧昧的气氛再发酵下去,她调转话头,伸出双手在他浓纤合度的面颊上轻捏一记。 她这个动作原本只是想缓解尴尬,没想到竟让他有了能完美避开此问的灵感。 “你对以身相许的理解,似乎与我们人类不大一样啊。你这长尾鲛,个头这么大,一锅肯定炖不下,我无福消受。” 她这回答既含蓄又露骨。 她规避掉了所有扎心之言,却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现下的态度。 在他没有想清楚之前,他的喜欢,她无福消受。 聪颖如他,自是已读懂了她言下之意。 初宴接受她拒绝的态度还算平静,他自己俯首思忖片刻,末了浅笑一记。 是了,守护守护,若不经历“守”,怎会相护? 她尚不清楚,他最擅长的便是在努力的前提下,耐心等待。 在没遇见她之前,他等来了重回巅峰的荣耀,他等到了手刃仇人的契机,现在,他相信自己也定能等到他所认定之人也认定他的时刻。 他正想地出神,骤然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你怎样?被墨客伤到的地方又痛了吗?” 玉合欢探头去查看他的伤势,她的眼神也开始认真了。 在初宴这一番真挚之言后,玉合欢也开始思量,她打算以最真实的一面面对他,只是在她没有作出决定前,她还是会与他保持距离。 但初宴并不想和她保持距离。 他因为疼痛而微蹙的眉缓缓舒展开,就似被热水拥抱后的茶叶,展现出最适意的姿态。 他展开双臂,眉眼带笑:“不妨事,抱一抱就会好了。” 这要是搁在之前,她定是埋汰他几句,然后嘻笑着拒绝。 这是傻丫头的行事方式,但她现在已经决心变回玉合欢。 玉合欢也展开双臂,只是并没有给他一个拥抱,而是将他的双臂收拢放下。 初宴眨巴两下眼睛,他苍白的唇微撅,一脸的失落。 “我为你身负重伤,可你现在就连一个拥抱都不给我。”他语出一半,眼睑微垂,声调也骤然降了几个度,“玉合欢,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我不是讨厌你,我是厌恶现在因贪婪而犹豫不决的自己。” 玉合欢沉声作答,她的双瞳满覆阴郁的光。 初宴的真挚到底还是打动了她,但她不愿自己就此沉沦在你情我爱中,迷失原来的航线。 他闯进她的生命,令她心生彷徨,同时也让她看到了希望。 他向她走来时,他便已注定是她命中最美的意外。 第17章 治愈我的人是你 玉合欢实在是不忍再对上他那失落又希望不灭的眼神。 她生怕自己真的会被本性乐观坚强的初宴勾了魂。 她想寻个话题将他们带出这彼此心动的氛围。 玉合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道是初宴先终结了这个气氛。 初宴悻悻然放下手,他将并拢的双腿分开,调整成与常人无异的坐姿。 他将手肘搁置在膝盖上,陷入沉思。 初宴真实的性情,有一点与灰王子一样,他向来都是喜怒形于色,这么多年无论经历了什么,这一点他都没有改变。 因为他始终秉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真挚。 面对亲近之人,他一向如此。至于面对敌手,他坚信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便无需那些伪装。 “玉合欢,我每次被紫砚前辈用完,都会乏力好长时间。可否麻烦你去到先前我们擒龙之处,将蛟龙的灵力收纳到这个里面?” 他语毕,解下抹额,玉合欢伸手去接:“你就不担心我会将蛟龙灵力私吞?” 初宴抬头向她投以信任的目光,但他回答就显得不那么中听:“此物与我灵力相通,倘若你真的将灵力私吞,它会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可赶在你将灵力化为己用前,将灵力夺回。” 玉合欢没有生气,反而绽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原来他不是个盲目相信他人的人,这很好。 初宴也没想那么多,他站起身来,在他接过抹额之前,他骤然改变了主意,亦或者说,是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他将抹额系在她的发间,面上浮现出“阴谋”得逞的小欣喜。 他这也算间接通过抹额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他在话本上读到过,人类之间一旦有了肌肤之亲,那便意味着他们成了彼此的终身伴侣。 聪明如她,实则也大致猜到了她的小心思。 她无法与他确立关系,伤了他的心,那么就以满足他这么一点点的小私心来做弥补。 玉合欢佯装不知他此举何意,她很配合地微微俯下头,任由他将抹额末端的小钩子系在她的发髻上。 在俯首的那一瞬间,她的嘴角在不经意间悬上了两轮新月。 当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青丝,她竟然感到有一丝……娇羞。 他的手指轻轻柔柔抚过她的发丝,再将抹额固定好后,他还细心地将抹额样式调整成了女子款式。 初宴鼓捣完,后退一小步,他的眼神洋溢着小幸福。 他自袖中掏出一小盒膏状物体,将盒盖打开,用指腹沾了一些纯白色膏体,接着牵起她的手。 他将纯白色膏体轻轻涂抹在她的手背。 在涂抹完手背后,他又沾了一些纯白色膏体,伸手触向她的面颊。 “做什么?”她下意识地将脖颈微微朝后一探。 初宴认真道:“要收纳蛟龙的灵力,先要将阴晴沙钟解开,解开后火球热量会四散,蛟龙不比其他圣兽,一火球的热量足可媲美盛夏骄阳。这药膏可以保护你的皮肤,不受烈阳侵晒。” “蛟龙先前吐出十个火球,等同于十个太阳,的确需要防护。多谢,我自己来。” 玉合欢回忆了一下蛟龙吐火球的场景,而后平静发声。 初宴沾染了药膏的手,停滞在半空,玉合欢从他手中接过药盒,自己沾了药膏涂抹在脸上。 “这药膏调制起来有些繁琐,这是唯一一盒成品,送给你。” 他终于找到了由头,能名正言顺送她礼物。 玉合欢没有拒绝,爽快收下:“多谢。” 她瞅见他的指腹上还残留着一些药膏,只想着不要浪费,便伸手轻握住他的手指。 手指相触的那一刹那,二人皆有心跳加速之感。 更奇怪的是,紧贴在她额前的抹额,竟然微微发散出热量。 她迅疾一勾手指,将他指腹上的药膏刮走。 “你再睡一觉,我去去就回。” 玉合欢将从他指腹上搜刮来的药膏,胡乱涂抹在手腕上,接着转身离去。 初宴回头望了一眼她亲制的水床。 其实他在睡了一觉之后,只觉尾部气血有些流动不畅,因此想要起来走动一番,但她适才离开前特意嘱托他再好好睡一觉。 一向精准计算的他,今次破天荒忽略了他的计算,而是选择听她的话,乖乖躺下休息。 先前他一直昏迷着,没有享受到水床的舒适。 隔着锦布,清清凉凉的水流轻抚着他的脊背,似她的手,轻划过他肌肤的感觉。 好舒服。 他平躺着,伸手轻摸了一下“床垫”。 他侧身换了个姿势,以手托着头,双脚脚踝交错,双膝微曲,侧卧在水床上。 这是她亲手所制的水床,这般舒适,想必她定花费了不少心思。 初宴越想越欣喜,他将拖着头的手臂绷直搁置在脑袋下。 他有种预感,她很快就会答应当自己的伴侣,想到此处,他兴奋地不断改换姿势,在水床上翻来覆去,好似一只在桑叶中打滚的蚕。 玉合欢有些不放心,将他一个人滞留在那里,她飞速遁向阴晴沙钟。 收复蛟龙灵力的过程还算顺利,原来这抹额里还蕴藏有一小颗微型灵珠,这颗微型灵珠能吸纳天地一切力量。 这颗灵珠只有其主认定之人,方能将它唤出与收回。 玉合欢在收纳完蛟龙灵力后,将灵珠收回到抹额中。 “玉合欢,纳命来!” 一声尖利的嚎叫后,一队海族精兵将她团团围困。 玉合欢不动声色,她只微翻手掌,便将围困住她的内围精兵,悉数歼灭。 “海国太子妃,你欲为你的儿女陪葬,我便成全你。” 玉合欢向一头戴珍珠高冠的贵妇,冷厉发声。 她双瞳满腹杀气,目光所掠之处,犹如惊雷劈下。 困住她的海族士兵,不由得被她的眼神震慑到,持利器的手不禁微颤。 太子妃目放厉芒,她卷曲得有些夸张的睫羽都快扎中她的上眼皮,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在烟熏眼影的衬托下显得愈发阴枭,她暗红的唇开阖,下颌上的脂粉簇簇而落。 她冷哼一声,怒极反笑:“你听,这沙砾坠落的声音。不消片刻,你将迷失自己。” 玉合欢不懂她何出此言,她亦不屑于懂。 弱者的企图何须弄个明白,只需将其制服就是。 玉合欢掏出玉笛,用两根手指夹住笛身,轻轻一转,灵光自笛身发散,将围困住她的海族士兵顷刻间神形俱灭。 “好强的灵力。这才是我的灵将应有的实力。” 玉合欢只当他是痴人说梦,她将玉笛凝滞在半空,接着单掌覆在玉笛前。 灵光至笛口处发散,化作一道弧线,弧似利刃,欲将太子妃封喉。 太子妃双掌齐出,以灵力化作光球,与弧线冲撞,勉强抵挡住她这一击。 太子妃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她在心中倒数,当她数到一的时候,灵光骤然消逝。 玉合欢身躯一怔,她缓缓抬臂,又缓缓张开五指,将玉笛收至掌心后,又缓缓用五指将玉笛蜷住。 她握着玉笛的手,高抬至前额,恭敬而木讷的向太子妃见礼:“灵将阿玉听凭主人吩咐。” 太子妃爆发出一阵狂妄的笑。 初宴心心念念想要打动之人,此刻竟成了她的灵将。 太子妃觉得比起杀了他们,不如让他们自相残杀,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玉笛自动颤动起来,末端触到抹额,一点微光乍起乍灭。 初宴在水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觉心口一丝绞痛。 这是抹额里的灵珠传递给他的讯息,提醒他前去营救。 初宴当即驱动灵力,将自己直接瞬移到她的身边。 他赶到时,现场一片狼藉,太子妃不见踪影,只有玉合欢躺倒在地。 他蹲下身,伸手去扶玉合欢,恰在此时,抹额光芒乍现,龙形幻影自她抹额中蹿起,横亘在他们之间。 还未待初宴反应过来,龙形幻影骤然刺入玉合欢心腔。 “玉合欢!” 初宴以为她被龙形幻影中伤,心疼地痛呼一声。 龙形幻影在中伤玉合欢后,依旧横亘在他们中间,初宴蓄力试图击碎幻影。 按理说他们助蛟龙完成心愿,蛟龙亦对他们表示感激,残留在此地的龙灵与蛟龙本体相通,应当不会再将他们视作敌人。 可为何她还会被蛟龙残灵所伤? 真是条恩将仇报的恶龙。 他说过,伤她的人必须死,既是残灵,也定要它灰飞烟灭。 碾碎上古圣兽之灵乃是重罪。 他一心要惩戒伤她的恶灵,早就将此条法规抛诸脑后。 初宴蓄起真力,双掌齐出,向蛟龙残灵发出致命一击。 鲛人之灵与龙灵冲撞,骤然升腾起一道光柱,直冲云霄。 天界一阵地动山摇。 在强劲灵力的波及下,玉合欢骤然睁开双目,弹跳而起,接着攥起玉笛,将玉笛末端尖刺发出,径直向初宴刺来。 初宴正与蛟龙之力抗衡,稍有不慎便会神魂洇灭,因此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尖刺擦伤他的手臂。 玉合欢伸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鬓边碎发,她的手指轻触到藏有灵珠的抹额吊坠上。 接着她用这只触碰过吊坠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短暂的四目相接后,他们齐齐出手,灵力流直向太子妃袭去。 太子妃受了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太子妃双目瞠极:“这不可能……你明明已经成为我的灵将,你为何能自己醒来!” “因为他。”玉合欢语毕,伸手轻覆住他臂上伤口,“疼不疼?” 初宴心中的喜悦之情在此刻已到达顶点。 他摇摇头,彻底放弃敛藏笑意:“爱妃的爱抚很见效,一点都不疼了。” “不是我的爱抚有效,而是蛟龙自愿贡献灵力,治愈了你。” 初宴频频摇头:“治愈我的人是你。” 玉合欢放下手,她眸中的担忧之色褪去,又恢复了以往一本正经的模样。 她正色纠正道:“蛟龙之灵在坠入若梦河后,它尚有一缕神识未散,九幽镇司所发生之事,它皆看在眼里,因此它自愿将灵力献给你。也是它用灵力解除了太子妃对我的控制。” 初宴微微颔首,展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他尚有一谜团未解,他目光微侧向已经愈合的伤臂。 他终于还是将心中疑问道出:“那你适才为何伤我?” 第18章 记忆为我们掌灯 玉合欢目放柔光,她将玉笛递到他眼前。 “笨鱼精,我怎忍心伤你。你看,是太子妃对你也下了符咒。” 初宴这才注意到玉笛尖刺上还挂着一张被撕毁的符咒。 他骤然欣喜,目似拱桥,一对儿酒窝若隐若现。 他伸手环住她一臂,将头蹭在她的肩膀上:“我就知道,爱妃做什么都是为我好。” “我们尚未确立关系,你如此唤我不合适。” 玉合欢竭力抑制住心中的小悸动,她的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神情。 倒在不远处的太子妃听着他们的对话,单侧嘴角微微上扬。 现在她已经能确定,她已成他的弱点。 “初宴,你以为你们赢了吗?适才她销毁的,只是子符,接下来的父符才是重头戏。” 太子妃长袖一挥,眨眼之间便以列阵完毕。 初宴双眉微蹙:“万灵杀阵?” 玉合欢感应到了对方不死不休的极强杀意,她饱读各类记载法术的古籍,却从未听说过有一种名唤万灵杀阵的阵法。 从初宴的简单阐述中,她得知此阵运行方式是由布阵者将同族生灵炼制成灵将,再将他们的灵力相互连接,形成一张网,将目标困在其中。 唯有目标将灵将杀尽,方能破阵。 破阵后,目标亦会被灵将的怨念之力反噬,直至灵珠爆裂而亡。 因此无论是否破阵,灵将与目标皆无生还之机,此阵由于过于邪毒,而被六界列为禁术。 初宴自她的反应确认,她确对万灵杀阵全无了解,因此他并没有告诉她,破阵后的结果。 “此阵起源于灵海,我再清楚不过,一会儿你只需为我护法即可。” 他此刻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心底,为护她周全,他的眸中没有流淌出一丝不舍。 他向来是喜怒形于色,此番他这副神情,玉合欢并未察觉有任何端倪。 太子妃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没有说破,就是为了等着看生离死别的好戏。 灵将唯一的优势只在数量,他们的灵力强度与初宴简直是云泥之别。 第一波灵将齐齐出阵,他只轻抬手掌,便将灵将悉数击杀于灵光之中。 接着第二波、第三波…… 玉合欢立于他身后,手挽莲花状为他护法,同时她也时刻监测着他灵气流的波动,生怕他因为逞强而有什么闪失。 她不知道,在破阵之前只要目标没有被灵将所伤,目标的灵气流便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在解决掉最后一波灵将后,初宴潇洒地一拂衣袖,将手收回。 他藏匿在衣袖中的手,此刻正被灵将的怨煞之气裹挟着。 他终于支撑不住,俯首跪倒在地。 玉合欢大惊,当即上前查看她的情况,刹那间,怨煞之气,已缚住他全身。 “怎么会这样?这些怨煞之气何以缠住你不放?” 玉合欢将驱散怨煞之气的方法全部都试了一遍,可皆收效甚微。 初宴抬起头来,被他抑制于眼瞳之下的不舍终于悉数释放。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抹额实际上是海国世子妃的信物,鲛妃令。 他还没来得及亲口对她说一声“我心悦你”。 还有太多美好的期待,还未来得及与她一同兑现。 “爱妃,不要哭,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他勉将这一句话连贯说出后,身子微哉,头一垂,地上骤添几朵血色幽昙。 “初宴,不要放弃。你不放弃自己,希望才会不放弃你。” 她半跪在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的双臂紧环住他的肩。 玉合欢眼眶渐湿,她将他在若梦河上对她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你可以……为我……唱一首歌吗?” 记忆曾赠他一个梦,在梦中,他轻拥着一个人类小女孩,为她歌唱,牵着她的手,鼓励她活下去。 这个小女孩并不止驻在他梦中,而是他救过的女孩小欢儿。 他在救小欢儿时,曾将自己的鲛人之灵印渡到她体内,以维持她的生命。 因此他与她之间必然会存在一些感应。 倘若她就是小欢儿,他希望,她能且只能忆起那些温暖的画面。 “初宴,答应我,即使风雨再大,也要一往无前,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 玉合欢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竟将这一句被封存在记忆中许久的话,一字不差地诉说了出来。 “小欢儿,是你吗?”初宴声色渐微。 他的眼角淌下一滴泪。 十年前,众人皆说小欢儿身负灵血,在吞没海神琴琴心之后,未被琴心消融,太子妃一党觊觎她体内的琴心,小欢儿终被海国太子妃之女凌虐至死。 那时只有初宴坚信她没有死,他找遍整座海宫,又沿着海岸线搜寻数月,最终才不得已勉强接受了她已故的事实。 命运终还是没有绝情到底,在他濒死之际,他得知小欢儿还活着,且就在他的面前。 她的小欢儿唱着唱着就哭了。 她哭着唱着歌声就停了。 十年前的记忆,零零落落地回流入她的脑海。 自己梦中的鲛仙哥哥,是他吗? “这十年来,有位鲛仙哥哥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可惜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隐约记得他说过的话。我愿一直守护着他,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她的泪似断线珍珠,声音也几度哽咽:“请你……给我一个守护他的机会。” 他何尝不想给她这样一个机会,这是他心中最美的期待啊。 他流着泪又绽出笑意。 “合欢,我想对你说……我游过最远的海,便是你的心海,我愿在最暗的夜,在最冷的海上漂泊,直到记忆愿意为我们掌灯。只可惜……” 可惜当记忆愿为他们掌灯时,当她终于要向他的心靠近,他却再没有时间了。 “没有可是,我绝不会放弃你。” 玉合欢语毕,将她周身灵力都调动至掌间,接着与他十指相扣。 可她的灵力却再也无法引渡入他的体内。 她终于哭得伤心欲绝,歇斯底里,她不忍与他道别,更不知该如何与他道别,最后她倾身在他额前印下一吻。 这一吻后他没有再发声。 她就这么一直将唇瓣印在他的前额。 她就这么拖着他的头,不敢看他苍白的脸,更害怕他头一垂,就这么离开了她。 他始终都没有放弃,希望一面吻着他,一面将灵力全部聚于自己的喉间,灵力透过唇瓣,缓缓渡入他的体内。 一如在若梦河底时那样,灵光自抹额吊坠发散而出,在他周身环绕。 再接着她被他一把推开。 “我说,玉将军她转世,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占我便宜,真的是。” 紫砚怎么又出来了。 那么她的初宴呢,难道他已身陨,因此紫砚的灵才会占据主体? 玉合欢已经预设出了最坏的结果。 她望向紫砚的目光平添了几许怨念。 “什么眼神你这是?我可是来救你家灰王子的。” 他办起正事来倒是一点不含糊,紫砚向太子妃发出警告:“我说,那边那只臭水蚌,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啊,你要是自行消除那什么杀阵的副作用,我倒是可以留你一个全壳。” 太子妃从未目睹过初宴被紫砚上身的场面,她只当是初宴魔怔了。 “万灵杀阵,无解。” 她狭长的丹凤眼,由于狞笑,都快拧成一条缝。 “我说,既然你如此冷面冷心,那么就让我来好好来温暖一下,你这没有一丝热度的心灵。” 他语毕,侧身向玉合欢摊掌:“傻龙的火球借我一用。” 在与紫砚短暂相处下来,玉合欢深刻体会到,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看来这一次太子妃定会自食恶果。 她将蛟龙的火球全数奉上。 “我说,你这只臭水蚌,就你这么冷酷无情的杠精,怎么能孵化出有温度的珍珠?孵化火球倒是很适合膨胀的你。” 终于迅疾一覆手,将火球排列得整整齐齐,接着猛力一推掌,将火球全部打入蚌精体内。 太子妃爆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记哀嚎,接着她整个人身形膨胀起来,而后化回原形。 巨大的珠蚌,竭力想要张大蚌壳,却只能微微抬起一条细缝,自缝隙里隐约能瞧见里头的灯火辉煌。 “我说,其实我这条鱼呢,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你说我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虽然我并不是没法子救灰王子,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回头是岸……” 热浪自珠蚌缝隙中透射出来,紫砚变出一把小扇子,自己悠哉悠哉地扇着风,一边还絮絮叨叨地说教个不停。 他这一长串话中,她只抓到了一个重点:他有办法救初宴! 玉合欢当即蹿到紫砚身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小扇子,接着大力地为他扇风。 她没有发声,目光已是满覆哀求。 紫砚对自己能救灰王子一事,把握十足,他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先调侃道:“我说玉将军她转世,你要是能唤出玉将军,我倒是可以考虑救你的灰王子一命喏。” 紫砚的心里从未放下过玉将军,无论是悲是喜,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提及她的名字。 与玉将军相遇重逢,是他内心深处最殷切的盼望。 玉合欢将他的话当了真:“我会尽力尝试的。” 其实紫砚并没有将重见玉将军的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他之所以这么说,也只是为了报一下她在九幽镇司时,多次喝令他闭嘴的仇。 玉合欢为了救初宴,真的是豁了出去,她双手按住紫砚的肩膀,踮起脚尖,就要去吻他的额头。 紫砚骤然将他推开,一副力保清白的神情:“不许碰我!你又不是玉将军。” “紫砚前辈!” 在一声清晰嘹亮的呼唤后,玉合欢骤然伸出双手,抓住紫砚的手腕。 她略一使劲,不慎将他的衣袖扯破。 紫砚轻声惊呼一声,连忙捂住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腕:“你你你……不许碰我!” 第19章 一条狠鱼 玉合欢的手指划过他的小臂,接着松开了他的手。 她双膝跪下,迟疑还是将展开双臂,圈住了他的大腿。 紫砚虎躯一震,接着立即将她的手拨开:“我同你说过,除了玉将军,谁都不能碰我,就算你是玉将军的转世也不行。” 紫砚不同于初宴弯弯绕绕的性格,他想什么便做什么,且他既定的想法绝不会更改。 简单来说就是一条道走到黑。 实则他也只是想调侃一下玉合欢,并非是真的对初宴见死不救。 但他还未来得及将自己的真实想法道出,玉合欢便以生扑了上来,她在被他推开后,误以为他是不愿施以援手,她接着连珠炮式的发出哀求。 “紫砚前辈,我求您救他,我这个人一向不会说什么打动人的话,只要您愿意救他,您再不正经我也受着,您话再多我也忍着,我绝不再对您有一丝不敬!” 情急之下,玉合欢连敬称都用上了。 紫砚瞧着她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终于也正经起来:“玉合欢,你且安心,我会救他的。我要是有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你尽可以嫌弃,在这世上我只愿玉将军不嫌弃我就好。” 紫砚望着玉合欢,他骤然忆起千年前玉将军为他走下神坛时的情景。 他那颗被油腔滑调的假象包装起来的心,终还是被回忆刺痛了。 他的双瞳闪烁出难得一见的肃然,又携着几分萧索,恰似满园芳菲歇,不知花开待几时的迷惘。 他一直在等他的玉将军,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也将玉合欢与初宴之间的感情看在眼里。 紫砚心思单纯,他只想着自己能多帮他人稳牵红线,希望他所积攒的福缘,能让他早日与玉将军重逢。 紫砚觉得他之前调侃她的行为或多或少是有些不该,他伸出双手将玉合欢搀起。 “我说玉将军她转世,对不起啊,我不应该拿你对灰王子的感情来调侃你,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救他,保证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灰王子。” 玉合欢抬手抹去眼泪,她面朝紫砚深鞠一躬以示感谢。 紫砚伸手要过她的玉笛,手作剑指朝玉笛末端的残破的子符咒一探。 子符被激活,从符里射出一道灵光直向父符的方向飞去。 父符就在太子妃的手中,为了确保除煞仪式顺利完成,他必须先将父符销毁。 可现在太子妃已经化回原形,她就算愿交出父符,也没有手能将父符递出。 紫砚瞅了一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的蚌壳精,万分嫌弃地摇了摇头。 “我说你这臭水蚌运气还真是好,你难产我亲自给你剖腹。” 他语毕,隔空化形出一柄圆月弯刀,当他双手握住刀柄的那一刹那,手腕不由得往下一沉。 即使握刀十分吃力,但他依然没有改变为臭水蚌剖腹的决定。 他双臂紧绷,提着大刀,朝太子妃大步迈去。 “初宴,你要做什么?我可是海国太子妃,我是你名义上的母妃,你不得损我分毫!” 太子妃想逃跑,但是她身怀十个火球,根本翻不了身,只能原地左右摇晃。 紫砚向她投以鄙夷的目光:“哎哟喂,我是你名义上的母妃,你不得损我分毫。多损呐你!你现在说你是灰王子的母妃,可你又真的以母妃的立场对待过他吗?” 紫砚再怎么话多,也不想跟这个伪善又欺软怕硬的女人再多费唇舌。 他一刀戳进蚌壳精的缝隙中,太子妃似乎被刀尖戳破了内脏,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 紫砚把刀面横翻过来,用力向下按压刀柄,将蚌壳精的上壳抬起。 他费了好大劲,总算抬到能够看到半个火球的高度。 紫砚立即冲玉合欢喊:“快,将子符对准缝隙,把父符吸出来。” 就当即按照他的话去做,两张符咒确实彼此发生了感应,但由于父符被火球遮挡住,因此很难将其吸出。 “麻烦啊真的是。” 紫砚咕哝一声,将刀面又竖过来,刀刃往里深探几分,他嫌弃地将阻挡在前的火球拨弄开。 他这动作轻巧得很,就似在用筷子将干锅上的菜翻面一样。 妖不狠,立不稳。 这是他在经历前世磨难后悟出的道理。 “还是不行啊,太难了,这真的是。”他又咕哝一句,接着肃声道,“蛟龙,我以龙灵新主的身份命令你,速将火球摄出!” 没料到这一招还挺有效,火球迅捷变小,接着从蚌壳缝隙中一个接一个有序而出。 在十个火球之后,竟然还跟出了一颗灵珠。 紫砚将灵珠吸摄至掌心,接着骤然握拳将灵珠碾碎,再将粉末辅以灵气流,渡向玉合欢。 “这珠蚌有千年修为,以它的灵珠敷面即可增强功力,又可美容养颜。” 玉合欢意识到,自己遇到的绝对是一条狠鱼。 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将别人的灵珠碾碎,只是为了送给她敷脸…… 紫砚前辈,太可怕了您嘞。 在符咒也被摄出体外后,太子妃昏厥当场。 “愣着干啥,赶紧趁新鲜享用啊,噢,我知道了,你是在担心灰王子。莫忧心,其实我刚才做的这一些就是防止这个蚌精再出幺蛾子,打搅我营救灰王子时的愉悦心情,其实在你求我之前,我就已经开始救他了。” 玉合欢不解。 紫砚前辈终于摆出了一副前辈应有的态度,耐心解释:“你可知为何万灵杀阵,要求布阵者以同族之灵炼化结阵,方可大成吗?” “是因为万灵杀阵所需灵力甚多,采集如此多灵力,只有戕害同族才能做到?” 玉合欢脑子一向转得很快,她在听初宴讲述万灵杀阵时,便已揣测到这一点。 紫砚前辈向她投以赞许的目光。 他接着道:“万灵杀阵成功结阵,将目标困在阵中,为了维持法阵平衡,才会有目标在破阵后,会被怨煞之灵反噬之象。换而言之,这一切都是为了达到平衡,倘若目标与被炼化之灵之间有任何一点不平等之处,那么目标所造的杀戮便不必承担如此严重的后果。” 玉合欢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法阵的突破点还真有些讽刺。 她终于明白,紫砚前辈为何说,在她哀求他之前,他便已开始了营救。 初宴与被炼化之灵同属海族,他们在大分类上皆归属为妖。 双方在身份平等的前提下,初宴将被炼化之灵屠尽,因此才会被怨煞之气反噬自身。 但紫砚前辈不一样,他的身份是仙。 仙与妖斗,妖灭,则视为妖受惩戒。 妖与妖斗,妖灭,则视为弑杀同族。 “这世间,有时就是这般不平等,不问对错,唯背景论。” 紫砚前辈戚然嗟叹一记,作出总结。 “多谢前辈救了初宴。” 玉合欢再度向紫砚前辈深鞠一躬,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在听完紫砚前辈这番言论后,她对他的印象也有了改观。 看来前辈也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紫砚前辈满目悲怆,他似是忆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玉合欢并不清楚他与玉将军之间究竟经历过什么,仅从她阅读过的文献得知,他们并未得圆满。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紫砚前辈,又不能似之前对待灰王子这般,用强迫其直面最悲伤经历的方法,来助他走出阴霾。 她觉得这样撕人伤口,显得有些不敬,毕竟紫砚前辈辈分摆在那儿。 更何况紫砚前辈救了初宴,恩将仇报总归不好。 一向杀伐果断的玉合欢,她的心也竟然柔软了起来。 紫砚前辈难得沉默良久,他认真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召唤玉将军的方法吗?” 玉合欢很肯定地摇摇头:“你和玉将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感觉您所有的不正经,都是为了掩饰您心中的伤。” 玉合欢认真地打量了紫砚一眼,突他忽然觉得他好可怜。 他带着痛苦的记忆,守候了他上千年。 他热忱地帮助别人,只为能积攒福缘,换取能与她再度重逢。 紫砚前辈不知如何召唤出玉将军,还得对着与玉将军容貌别无二致的自己,助自己营救爱人。 玉合欢无法想象,这是怎样的隐忍与坚强,才能承受这般难以言喻的极痛。 其实紫砚也觉得,对着玉合欢却召唤不出玉将军,这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 为了尽快结束这段折磨,他主动提出将初宴归还于她。 “关于我与玉将军的过往,若你有幸去到菱花城,便会知晓。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请你在能召唤玉将军时,第一时间将我唤出,召唤我的办法,就是亲吻初宴的前额。” 紫砚在做此番交代时,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深邃。 玉合欢跟在初宴身边几天也变得细微起来:“我跟您确认一下,只有亲吻他的前额,才会将您召唤出来,对吗?亲吻其他地方,会将您召唤出来吗?” “不会。”紫砚抬头望了一眼,他额前的鲛妃令,头一次言简意赅地作答。 “谢谢紫砚前辈,我该怎么送您进去……我是说该如何助你重新蛰伏到他的体内呢?” 紫砚要过他的玉笛,轻抚几句笛身,接着将笛管凑在唇边。 他不会又要吹奏什么战曲? 玉合欢正欲捂住双耳,只听一阵凄美绝伦的仙音,缓缓流淌而来。 紫砚吹笛时一直维持着一副悲伤的神情,他的目光有些空洞,不断转换音口的手,看着有些机械。 他似一只提线木偶,思念着他的爱人,吹奏着凄美的恋歌。 仙音骤止。 他轰然倒地,玉合欢飞扑到他的身边,将他揽在怀中。 她知道,她的灰王子就要苏醒了。 须臾之后,初宴缓缓睁开双目。 她的脸庞倒映在他清澈的瞳中,先前被紫砚俯身状态时,那空洞的目光消逝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微喜的神采。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初宴在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向她真挚致谢。 其实他一直对自己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不会被任何劫难轻易夺去生命。 只是他没想到他在乎的人,直到最后关头都没有放弃他。 初宴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内心的感动,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也比较内敛,从来不会将内心的情感表达出来。 “不用谢,在九幽镇司时你救了我,现在我救你,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她比他还不会表达。 这一句“扯平”,将他的心都扎穿了。 “合欢,我有话想对你说……” 他语出一半,岛上又来了不速之客。 第20章 渡心 金冠束发,肩披金箔翎羽大氅,身着一袭墨蓝色长袍的男子从天而降。 他半悬在低空,覆手向太子妃推出一团光华。 水蓝色光华将蚌壳整只包裹,接着漫天荧光伴随着灵气流,星星点点沁入蚌壳之中。 约摸一盏茶功夫之后,太子妃重新化作人形。 “太子殿下,您快救救宴儿,宴儿被这凡人女子蛊惑,性情大变,竟夺了我的灵珠,将其碾碎,送给这女子敷脸。妾担心再这么下去,宴儿会被这女子彻底蒙了心呐!” 太子妃恶蚌壳先告状,还拧巴出一副慈母忧儿的神情,伪善至极。 太子都没有询问初宴究竟发生何事,他直接屈指成爪,猛然发力,将初宴体内的灵力吸摄出大半,接着将其凝成灵珠,渡入太子妃体内。 初宴刚被紫砚附身结束,这会儿正是孱弱,又被太子重伤,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形,半跪在地。 太子妃无声狞笑一记,向他投去胜利者的睨视。 纵使她心里得意得紧,但其面上瞳中依旧满覆慈爱。 她慢步踱上前,伸手去搀扶初宴:“宴儿,你莫生太子殿下的气,太子殿下毕竟还是挂心你的。此女接近你必有私心,为娘劝你还是尽早将其诛杀为好。” 太子妃的演技还不算拙劣,她这不动声色的微相关切,与先前的狂妄之态大相径庭。 太子妃早就料到以初宴的脾性,他会作何反应。 果然不出他所料,初宴一把将其推开,他的目光满覆杀气:“伤她者,我必诛之。” 太子妃唇角漾起一抹邪笑,她运起掌力,将灵力化作小光刃,朝初宴发去。 只要他出手抵挡,她便瞬间收回小光刃,如此便能造成他伤她的假象。 初宴的确是抬起了手,但他的手骤然被玉合欢握住。 玉合欢将手腕旋转半周,将自己的手心覆在他手背上,接着扣起他的五指,将他的手掌掌心向外扳直。 灵气流自她的手心穿透过他的整只手掌,接着又从他的掌心发散出来。 太子妃的小光刃登时化作实体停滞在半空。 “太子妃你明面上视他为亲子,此番去出暗招对付他,何解?亦或者说你的目的并不在于伤他,而是在于离间他与太子的感情?” 太子妃万万没想到她会出这一招,他一时语塞,偷偷扭头望了一眼太子。 太子的面上乌云密布。 太子妃慌了,她磕磕绊绊道:“宴儿,我不是要伤你,我只是想试一下她的反应。” 这话说出来只怕太子妃自己都不会相信,但是当下她也想不出其他借口。 玉合欢扶着初宴站起身来。 气氛一度胶着,正当此时,原本要袭击他们的光刃骤然自行崩裂,继而化为齑粉。 光刃上所附着的太子妃灵力,骤然化作数道光束,直射入玉合欢体内。 “玉合欢,你感觉怎样?” 初宴知道,这是她体内的琴心,对于外界攻击性力量所启动的消除隐患的反应。 但这反应发生得太不是时候,她体内藏有琴心的秘密,不知是否会因此泄露。 果然,他们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太子朝玉合欢缓步走来。 他每一步都显得十分沉重,目光更是混沌得令人捉摸不透。 初宴下意识将玉合欢护在身后,他微微上前一步,向太子见礼:“儿臣恭请父君圣安。” 太子走到他面前,却无视他的问安,只向玉合欢询问:“你就是十年前来我灵海的凡人女孩?” 太子自持气场,行路皆似飓风掠境,常人见之必是诚惶诚恐。 玉合欢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的优势,便在此刻尽致挥发。 她仔细拆读了一下太子的问话。 姑且先不论自己梦境中的海难是否真实存在过,单凭太子的问话,她便推测出太子在十年前并未见过自己。 “太子殿下既未见过十年前那个女孩,您又何以推断是我?” 她此言一出,众人皆识一惊。 太子惊诧于她如何能窥探出自己的想法,初宴却是被她的勇气所折服。 在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敢与太子这般说话的,她是第一人。 初宴太了解他父君的脾气了,父君向来只容得对其心怀敬畏,此番他的态度是否怀有敬意他不知,但畏惧绝对是半分都不存在。 初宴担忧其父一怒之下起杀心,他连忙开口替她圆场,却发现他竟又无法发声。 他又急又忧,只得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以示她莫要太过不卑不亢。 他一面提醒玉合欢,一面望向其父,幸而太子并未发怒,且竟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太子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以你的聪慧,应当也已猜到,我不会放过十年前那个女孩,你既已猜测出我并没有见过她,为何不当即否认,还将我的想法戳破?你这不是自己走向绝路吗?” “位高如您,最不能容忍的应当正是欺骗与谋算。我若因觉察出您并未见过她,而矢口否认,便才是真的将自己逼向绝路。” 玉合欢声色澄明,她的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接着补充道:“在我的记忆中并未去过灵海,但在我的梦境里却时常闪现海难之景,我推测,应当是有人故意抹去了我的记忆。” 她话至此处,偏眸望了初宴一眼,初宴微微侧过头去。 “既如此,只有动手,才能探明真相。” 太子微微颔首一记,紧接着朝她抬掌,但他的掌心并未附有丝毫灵力。 同时,初宴展起一臂,挡在玉合欢身前。 他骤然阖上双目,静待即将到来的一击。 太子的手掌停滞在他额前。 “时隔百年,我儿也有了自己想要守护之人……甚好。”他浑浊的眼瞳中骤然有了一丝清明,那是一道转瞬即逝、身为人父才有的眼神光。 这道光芒消逝后,他又变回了那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狠奕君主。 太子停滞在他额前的手骤然后撤,接着一掌击向他的心脉。 太子所击之处是他的旧伤。 初宴在受了这猝不及防的一记重击之后,侧倒在地上。 “你还愣着做什么,速帮我钳制住宴儿。” 太子妃在接收到太子命令后,她当即出重手,以灵光筑笼,将初宴囚禁其中。 “父君,宴儿求您,不要伤她!”情之所至,他再度发声。 初宴半跪半趴在光笼中,他曲肘想要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立起来,每次他就快要站起身时,就被太子妃用灵力又击倒在地。 他尝试数次,尽管被灵力划出一身的伤,他却一直都没有放弃。 他并非是想要冲破光笼,与父君对战,他只是想向父亲行跪拜大礼,哀求他放过玉合欢。 这就是最真实的他,对外人狠厉,对亲人愚孝。 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与自己的生父为敌,因此只能用哀求这般卑微的方法。 只是现在他只是想用如此卑微的方法,却也是阻力重重。 他每试图站起一次,身上就被光笼用灵力击出一道血痕,如此反复他终于失了最后一丝气力,只得伏在地上,抬头望向玉合欢。 玉合欢被太子以灵力锁喉,根本反抗不得,她被高悬至空中,双臂向下侧展,屈指成爪,爆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嚎。 自她心口处有灵光愈演愈强,最终幻化作若隐若无的琴心之状。 在确认海神琴琴心果真在她体内后,太子当即出手,摄取琴心。 玉合欢是凡人之躯,十年前被琴心破了心脉,已是大伤,若非当时他竭力相救,只怕她早已命丧当场。 琴心在她体内蛰伏十年,早已与她心脉相融,太子此番摄取情心,定会将她心脉一同斩断。 在光笼中,他也爆发出一身怒吼,紧接着运起鲛珠之灵,猛力将光笼击碎。 初宴破笼而出蹿至他齐肩的高度,接着伸手搂住她的肩与后背,与她唇齿相依。 同时他用后背承受住太子一记重击,身形一颤,唇瓣与她贴得更近。 在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玉合欢用力想要将他推开。 他身躯冷极,他似一座冰雕,就这么矗立在她面前,任凭她使多大气力都无法移他分毫。 他的唇霸道地将她的温热之气锁在体内,同时又将一阵冰凉自他舌尖沁入她心肺。 在这绵长而又深情的一吻中,她体内的琴心被他心口的鲛珠之力逐渐吸引,他的鲛人之灵护住了她的心脉,将琴心承起,往自己的心口引渡。 她虽然不知道太子为何要夺琴心,但他也意识到身怀琴心,这必定不是什么幸事。 现在这波祸水已经被他引流到了他的身上。 “为什么?你为何要替我承受这些?” 她在心底挣扎哭喊,而他这一吻似已给了她答案:因为你。 她心里那些为了使命而竭力封存的小悸动小悲伤,此刻终于破茧而出。 玉合欢轻轻展臂环住他的腰。 这一覆掌却摸到了一段青丝,她将手掌下移两寸,依旧还能摸到青丝。 不对劲啊,她记得他那一头微卷的灰蓝色长发只至他的上腰。 正当她的手在他后腰一痛乱摸时,他终于将唇瓣移开。 玉合欢顾不上研究长发之谜,她当即将目光锁定在他心口,幸而他发现琴心之力未与他的鲛珠冲撞。 琴心的光芒渐渐柔和收敛,她看见他原本漆黑的瞳有一瞬间竟变幻成深蓝色。 但那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消失了。 唯独没有消失的改变,是他的那一头长发真的增长不少,直漫过他的后腰线。 “初宴,你还好吗?” 尽管她已经仔仔细细将他探查个遍,但是她还是要亲耳听到他说没事才能放心。 初宴松开环抱着她腰和肩的手,伸手轻托住她的手掌。 他浅笑淡然:“不妨事,不过吞了个生发剂而已。” 他语毕,侧头望了望周遭的灵气流,现在若回降至地面,只怕刚稳定的灵气流又会发生暴乱,因此他们必须要在半空中再停滞一会儿。 “合欢,摸尾定情是我们鲛人表达爱意的方式,吻是人间男女传达爱意的方式,你我两式齐全,你可愿答应,与我在一起?” 初宴终于鼓起勇气,毫无兜转地向她告白。 第21章 剔骨疗伤 太子生平第一次,以仰视的目光望着他的儿子。 他将适才用来伤他的手,缓缓放下,平静的面容下实则骤添几分释然。 太子将手垂至衣袖边缘,接着探指向暗处打出一个手势。 太子妃上前接着扮演慈母:“太子殿下,眼下琴心又回到了宴儿体内,宴儿依旧滞留在外,恐有不轨之徒会打琴心的主意,对宴儿不利,依妾之愚见……” “既是愚见,侧妃便不必说了。” 空灵却裹挟着肃杀力量的女声轻柔飘散,太子妃在听到侧妃二字后,面色骤然一沉。 一位身披墨蓝色斗篷,内着同色系鎏金拖地长裙,腰间环佩叮当的女子,轻踩莲步款款而来。 她手持一柄紫玉箫,箫身末端坠着鸢尾花状的穗子。 她便是海国朝堂上唯一一位女官,巫师鸢尾。 玉合欢与初宴双双坠地。 她先前便从他口中听到过鸢尾的名字,今日得见真人,果真气度非凡。 鸢尾面容生得极美,她细长的羽玉眉末端微微翘起,眉梢上还纹着半朵淡紫色的鸢尾花。 太子侧妃蒙在鼓里,但玉合欢一眼便瞧出,鸢尾是太子事先安排其适时出场的。 鸢尾出场后,太子便可不动声色地身退。 果然,太子向鸢尾下达了明令:“鸢尾,世子若有何闪失,本君唯你是问。” 太子先前一直与他们平语相称,此番他以“本君”之称只为告诫鸢尾,看护世子是她的职责。 他此言也是在敲打侧妃,他已命人看护初宴,初宴若有任何闪失,他并不会饶过作恶之人。 太子侧妃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得作罢,随太子离去。 在太子与侧妃离去后,初宴终于绷不住,身子一栽,地上骤添点点罂粟。 鸢尾立即出掌探查他伤重来源,她翻开他先前在灵笼被灵力划破的背襟,发现他的后背上还有一道未被琴心之力修复的伤口。 伤口上半已结痂下半又被撕裂,黑紫色的血液自创口处溢出。 鸢尾雅致的羽玉眉,眉心微拧:“提纯后的紫荆花毒!这伤有多久了?” 初宴虽然虚弱,但他的眼神依旧淡淡的,似乎并没有将花毒放在眼里。 他略微回想了一下,不置可否道:“我一向精准计算时辰,你是知道的。只是先前我们去过一趟九幽镇司,也不知道依照九幽时历换算,这里是过了多久。应当不超过三日。” “初宴你愈发疯魔了!不超过三日,你说得轻巧,提纯后的紫荆花毒是会致命的!此伤一直在你身上一直未愈,适才你还损耗鲛珠之灵破灵笼,你……” 鸢尾又忧又气,她先前缓步而来时的优雅荡然无存,就连语速也连珠炮似的。 她一双极灵动的桃花眼,由于担忧而微微眯起,眉心也蹙得紧。 “把衣裳脱了,毒已侵入骨髓,现在我们只能试试剔骨疗伤了。” 鸢尾边说,边开始自己宽衣解带,全然无视玉合欢的存在。 初宴虽是一脸不情愿的表情,但他还是按照鸢尾的建议也开始解衣衫。 这条傻鱼,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贞操啊? “且慢!” 玉合欢有些焦急,再加之她适才被太子折磨得灵脉大乱,她身体里的水分也供不到咽喉处,因此他这一身急唤,硬生生变成了一记声嘶力竭的吼。 鸢尾停下宽衣解带的手,声色俱冷:“你有更好的办法?” 玉合欢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两抹烟霞骤然飞上她的双颊,他怔在原地说不出话。 初宴也停下手中动作,朝她望去,见她双颊红红的,还以为是生气所致。 她因何事生气? 他略一思忖,反应过来,她也受了伤,应当先替她疗伤才是。 他疾步朝她走来,由于太过步履匆匆,他半松的衣带散开,他完美的身材展露在她面前。 那一道清晰的排骨线在晨曦微光中,似在闪烁着银白色的光。 她的双颊似被倾翻的朱砂盘,愈发绯红。 她抬臂,伸出一根食指对着他,语速略湍:“你站住,穿好衣裳再同我说话。” 初宴虽然不理解她为何会下此命令,但他还是乖乖照做。 玉合欢背过身去,双手捂脸。 她只觉自己的双手似是覆在了火焰石上,烫得紧。 他系紧衣带后,正欲向她报告他已穿好衣衫,但他却又发不出声了。 初宴原地迟疑一记,最终还是向她走去,行至她的背后,展臂从后将她环住。 在她被太子钳制住的那一瞬,他一度以为他将要失去她。 正因为有了担忧失去爱人的恐惧,此刻的失而复得,才显得这般珍贵。 玉合欢理解他的心情,但现在不是表达感情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必须尽快治愈。 她伸手搭在他的双肩上,正欲将他推开,转念一想,又将手延伸到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初宴恋恋不舍地将她松开,一双清澈的眸子凝望着她,等待着她的指示。 “我的伤不妨事,我先替你……” 她语出一半,骤觉身上的痛楚登时消匿。 她惊诧的望着他,原来这一个拥抱并不只是在表达情感,同时他也在替她疗伤。 这条笨鱼精! 他难道不清楚,以他现在的伤势,再多耗一丝灵气都可能有性命之危吗? 他的身体情况他怎会不知,只是他无法在她伤势未愈的情况下,犹自疗伤。 “初宴,你愈发疯魔了!寻常灵药治不了此伤,我必须回趟灵海,找奚洲白来救你。” 初宴一副并无大碍的神情,他自幼便是这样,无论受了多严重的伤,他都不信自己会轻易被夺了命去。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只要不放弃希望,希望也不会放弃你。 鸢尾在离去前横扫了玉合欢一眼,她的眼神不似在吃醋,玉合欢从她的眼神中解读出一句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对玉合欢的敌视,主要是出于防备。 果然,鸢尾在闪身离去前,还不忘撂下一句话:“我去去就回。” 她这句话很明显是说与玉合欢听的,意在警告她,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劝她好自为之。 “且慢。”初宴骤然将两个大字甩到鸢尾眼前。 鸢尾停下施法的手,目光略携些许期待,她以为他是要嘱咐她万事小心之类的话。 先前每一回鸢尾为他去办事时,他都会跟上这么一句表示提醒的话。 他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唯独那一句,让鸢尾觉得他才有了那么一丝温度。 “请小白做副新的传声器给我,谢谢。” 他这一句礼貌的吩咐,打碎了鸢尾最后一丝幻想。 是了,冷月怎么可能会有太阳的热度? 鸢尾轻应一声,当即拂袖,消失在一阵闪光之中。 在那一个拥抱之后,她的手就这么一直抚在他的后背。 由于他总是将几缕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因此先前她都没有注意过那道伤口。 今次她仔细一瞧,那伤口见长见深,是他肩头延伸开去,几乎蜿蜒过他后背上的半副蝴蝶骨。 由于毒素发散的缘故,伤口并非齐齐整整,伤口边缘的肌肤延伸出黑紫色的细丝。 他难以想象他负着这么一道随时可能要他命的伤口,竟然还能上天入地,守护着她。 玉合欢明白,现在问他伤口疼不疼,对他伤口愈合毫无帮助,不如来一些实际的。 “我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我替你剔骨疗毒。” 初宴爽快地点点头,也没有问她会不会替人疗毒。 玉合欢说干就干,她自小挎包内取出一应工具,预备朝他的创口下手。 “你坐下,剔骨疗伤痛极,你千万不可乱动。” 一声令下,他当即乖乖半跪半坐在地上,将双手置于膝盖上方,乖巧得就似一只小花猫。 初宴伸手去解衣带,欲将衣衫退下,可他后背上的毒血已将皮肉与衣裳联结在一起。 他揪住后衣领欲大力将衣衫扯下,但由于反手使不上力,他无法一步到位。 受伤的血肉与衣衫发生几次摩擦,这疼痛竟比利刃划破皮肤还要磨人。 “我帮你,会很疼,你忍一下。” 玉合欢双手握住衣领,用力向下一扯,将他后背的整片衣襟全部扯下。 长痛不如短痛,这一下衣襟连带着些许血肉,一同自他背上分离,内侧衣衫上一片血肉模糊。 玉合欢不忍再看,她将扯下的衣衫团作一团丢弃在旁。 整个消毒加涂药的过程,光听声音就知道很痛。 他一直保持着双膝触地盘坐在地上的姿势,感到疼他就将手紧攥成拳,待疼痛缓释一些,他便将拳头松开。 到了剔骨阶段,他紧攥的拳再也没有放开过。 剔骨疗伤是一项高难度活计,为了不误伤他未被毒浸染的皮肉组织,她将双目凑近在距离他创口上方不足一厘处。 她双目圆睁,渐渐的眼睑都开始产生疲倦感。 他的毒伤比她预想象得更为棘手,部分毒素已近心脉。 玉合欢从未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心疼的感觉,她眸中潮起潮落,一滴清泪落在他的背上。 在感受到这一滴清凉后,他紧攥着拳头骤然微松,接着将五指缓缓舒展开。 他吃力地抬手,写出一行字:“为何哭?” “你别乱动……” 初宴抬手时,他背部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引得玉合欢抬头看到了这行字。 直到现在,他还是时刻一心一意地关心着自己。 玉合欢垂下眼睑,她竭力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剔骨上,不断在心底告诫自己切莫心动。 但这颗心动了便是动了,即便她不愿面对,但依旧改变不了她已为他心动的事实。 初宴见他不答话,他刚放下的手又吃力抬起,写道:“何事伤心,我愿倾听。” 她此时只觉自己心海里,有株苦荞正在迅速膨胀,将苦的滋味在酝酿开来。 在疗毒期间,目光不得离开伤口,稍有不慎伤者便会有性命之危。 她只能任由泪水划过脸庞。 尽管内心痛极,她的语气却依旧云淡风轻:“脸有些烫,我只是在用泪水冲凉而已。” 第22章 以身相许 初宴有些心疼,以他现在的灵力,暂且无法用落泪成雨的方式降温。 但他还是阖起双目,自他微颤的睫羽下滚落一滴晶泪。 他手掌向上,将泪滴接在掌心。 如此又接了数颗泪滴之后,他睁开双眼,写道:“剔骨中断无碍,先用我的眼泪纳凉。” 他反手将满满一掌心的珍珠递给她。 这么多珍珠! 这些珍珠虽然个头不大也不够圆润,有些奇形怪状的,但其数之多足以惊人。 这该不会是她适才说了一句脸颊烫,他听了进去,特意为她“哭”出来的? “你不是从不轻易在人前流泪的吗?这些该不会是因为我适才那句话,你特意为我准备的?凝泪成珠,会耗损你的灵力吗?” 这句话问出口,玉合欢也意识到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 初宴立即写出答复:“不是,不会。剔骨痛极,我忍不住,就流泪了。” 为了安抚心爱之人,他一点面子都没给自己留。 其实在玉合欢问话之时,他也纠结过,是告诉她这些是特意为她准备的,还是否认,佯装这一切只是巧合。 他目前尚不明了她的情意,他不想因为他对她好,而迫使她接受自己。 他觉得这在某一种程度上而言,也算是一种强迫。 比起用发动猛烈攻势来一遍遍提醒她,他对她有多在意,不如在努力的前提下,顺其自然。 他也觉得男人落泪很没面子,但为了让爱顺其自然,面子这东西舍便舍了。 他的想法她大致也能揣测到。 在他们初相识那天,他的阿姐遭遇意外,他只是背过身,默默淌下一滴泪,之后便不再沉溺于悲伤。 他是个多么坚强的人,怎会因为痛感而落泪呢? 玉合欢没有戳破他的心思,也没有伸手去接珍珠,而是继续动手剔骨。 初宴反手举了半天,她也不接珍珠,他有些失落地收回手,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掌心的珍珠。 “果然,灵力不足,珍珠的成色也不好,难怪她会嫌弃。” 初宴轻叹一声,将珍珠默默收进袖中,他在心中自责道。 他不再“说话”,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受着剔骨之痛。 冗长繁琐的剔骨疗法,终于走完了一个疗程。 这是玉合欢第一次给妖施行剔骨疗法,她也不知收效如何,她立即绕到他的身前,伸手去探他心口灵脉中的灵气是否有恢复的迹象。 她这双手“袭”心的姿势看着有些尴尬。 他冰冷的身躯似乎都能感知到她指尖流窜出的温度。 他一向冷若玄冰的面颊,也开始微微发烫泛红。 初宴觉得他的脸也需要冲凉。 探查一阵,确定他的灵气已现稳定之势后,玉合欢收回手。 她长舒一口气,再望向他时,才发现他身前的衣襟被冷汗浸湿大半。 “鲛人身冷,火焰岛又是极热之地,你的衣衫湿了,冷热交替会感不适。你转过身去,将衣衫脱了交给我,我帮你去烤干。” 初宴眼瞳中掠过一丝疑惑,他不明白,宽衣而已,为何还要他转过身去? 他也没多想,他也没多问,就这么乖乖站起身来,背对着她。 他将仅剩半件的衣衫退下,正欲转身递给她,又想起她说转过身去的命令,他只得反手将衣衫搭在肩上。 “你温柔点,仔细触着伤口。” 玉合欢嗔怪一记,接过衣衫,她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柄支架,搁置在火焰石上,又将衣衫搁置在支架上。 她晾晒衣物的声响,不知为何竟让他觉得很温暖。 他想回头瞅一眼这温暖的画面,又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只得作罢。 画面他能忍住不看,但他有一个疑问,已在心中憋了许久,他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 现在只能写字交流,该如何让她看到他的问题,是个难点。 他轻咳一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玉合欢还以为他身体不适,立即转身朝他走去,在她近身后,他抬手写出问题。 “你们人类的以身相许,是指相互欣赏彼此的身体吗?” 他先前在话本中读到类似的桥段,只是那些话本都比较含沙射影,他自己又没有经历过,因此他很认真地想了这个问题。 他对这四个字的理解,实则也以八九不离十。 因此他也知道,这对女子而言,是个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但是他太想明确答案,因此他问之前,已将每个字都斟酌数遍,确保不存在对她不敬的字眼后,这才问出。 尤其是后半句,相互二字后跟的动词,他推敲过许多字眼,比如“摸”、“看”等等。 但即便他再怎么含蓄发问,这个问题还是令她面红耳赤。 “你、你再混说,我就……我就不给你去收衣服了。” 初宴虽是活了一把年纪,但对于情爱还真是一窍不通。 他这一鬼问题已经将一杀伐决断的女魔头,硬生生逼成了含羞的豆蔻少女,但他依旧觉得没毛病,甚至问出了更令人语塞的话。 初宴乍现出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 他欣喜到写字的手都在颤抖:“在销金窟,你已对我以身相许。” 玉合欢起先是一头雾水,接着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在销金窟发生的种种。 自己误打误撞的一通摸鱼,没想到竟被他理解成了以身相许。 现在这气氛真是尴尬极了。 对于他的一通害臊之言,她是打不得说不得,就算是失口否认,他也绝不会相信。 她现在确信天界真的有红线这种东西,能将万界生灵紧紧牵系在一起。 只是这样的幸福,她不配拥有。 她抬头仰望苍天,祈求月老不要令他爱而不得,又祈求月老,不要令他得而复失。 他仰视苍穹之际,却发现隐有一队天兵伫立在云端。 她这才反应过来,蛟龙乃上古圣兽,今亡于火焰岛,天界必将此事追根究底。 玉合欢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她会对天界有如此怨念。 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对天兵正是为惩戒他二人而来。 情况紧急,玉合欢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她当即跨到初宴身侧,伸手扶住他一只手臂。 初宴一直是微低着头,背对着她,因此他没有看见云端的天将。 他有些吃惊,她先前还因为那方面原因,要与他保持距离,现在她去主动挽起他的手臂,想必是有突发情况发生。 “天界派人来追查蛟龙一事,我们不宜与天将起冲突,速去销金窟!” 初宴点点头,当即以灵力助自己身形悬空,但他现在灵力太弱,尝试多次皆为成功。 “负伤行走太慢,我背你。” 玉合欢说着当即蹲下身去,他有些犹豫,她这么弱小的小身板,他这么长一条,虽然他很精瘦,但他体内鲛珠极有分量,只怕不是她能承受之重。 时不我待,他却还在犹豫,玉合欢急了,高声下令:“上马!” 她内心急迫,声调也不自觉扬高几度,这一声吼,惊得他虎躯一震。 初宴乖乖“上马”,展出双臂轻轻搂住她的前肩,他不敢箍得太紧,生怕弄疼了她。 玉合欢先前在浮生桥上,已被紫砚老前辈逼着锻炼出了强健的体魄。 这会儿少了唠叨,她便也更能使得上劲儿。 初宴确实清瘦得很,她都能深切感受到他腰间的肋骨,正搁楞在她的脊梁骨上。 她两手一抬,绷直双膝站立起来,疾步朝销金窟方向奔去。 但她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天将。 待云雾降低一些,天将一眼便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天将在云端便降下法阵,将他们的前路封锁。 玉合欢冷不丁被灵气流反弹出去,由于反作用力,她保持着身子后仰的姿势迅速后撤,但她一想到他还在自己背上,她奋力旋身,赶在倒地之前垫在了他的身下。 她在旋身的同时松开双手,下意识将一手环在他的腰间,一手抚在他心前,以护鲛珠。 玉合欢的后背重重撞击在火焰地上,烫极,而他的唇瓣却在不经意间触及她的嘴角,冷极。 她额前的鲛妃令又开始发热发光。 她双腕之间乍现出一条若有若无的光链。 初宴强忍疼痛,迅即起身,他半蹲在地后,向她伸出双手。 玉合欢并未回应他,而是自顾自从地上站起来,她立直身子后,俯首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中满是惊愕。 她单手托住他的手肘,微着躬身,一脸凝重地将他搀起。 在他起身后,她再度与他四目相对,她眼中的惊愕逐渐转化为喜悦。 “紫砚,是你吗?” 她声音洪亮,目光炯炯有神,与玉合欢判若两人。 玉合欢被玉将军上身了! 初宴很快作出判断,他朝玉将军恭敬行礼:“初宴恭迎玉将军神魂。” 他继而想到玉将军与紫砚前辈皆属天界中人,也许以他们的身份与天兵抗衡,或有一线生机。 他目前所知能将紫砚之灵召唤出来的唯一方法,就是由玉合欢亲吻他的前额。 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玉将军,并非是玉合欢。 召唤神灵之法,每一步都必须严丝合缝,若出半点差错,极有可能四灵俱灭。 事关重大,他不敢行差踏错,倒是玉将军主动将其中隐秘道与他听。 “我在这里,你绝不可能召唤出紫砚。” 玉将军声色苍凉:“千年前,众神认定我与紫砚有罪,降下天罚,我虽留存住紫砚一缕残灵不灭,但众神合力破坏了我们的续缘仪式,使我们永世不得相见……” 二人交流间,天将所踏之雾霭,已至低空。 有一名眼尖的天将,一眼便瞧见玉将军腕间的光链:“是玉将军和那个鲛人!” 第23章 弑神 玉将军抬头,她的目光似定向抛掷出的锚,钉在那名眼尖的天将身上。 他就是千年前破坏他们续缘仪式的主力,雷神斩穹。 她的目光在锁定目标后,骤化为电光火石,直朝雷神劈下,这千年来的恩怨中终化作最刺目的利芒,复仇之光,自她瞳中溢出。 玉将军拼尽全力,欲扯断束缚在她双腕之间的光链。 这条光链是集众神之灵凝聚而成,用以禁锢玉将军的神力,仅玉将军一人可见。 初宴自是看不见这道光链,但他却也能看出,她正被一股力量钳制着。 在经过与紫砚多次灵魂转换后,初宴得出结论,若前世残灵受损亦会反映在其宿主身上。 由此可见,此道光链束缚的并非玉将军一人,倘若她无法冲破禁锢,玉合欢也会受其影响。 思至此处,初宴毫不犹豫伸手向她双腕之间,他竟然握住了那条无形的光链。 紫砚在千年前留存在光链上的灵力,自他的指腹蜿蜒至他手臂灵脉。 淡金色的光束似攀枝花,将他的手臂萦绕,光芒大作间,他赤裸的上半身被纯白轻纱裹挟,此纱原未有裁剪,在灵光收敛后,竟被制成了一件纯白色披纱长袍。 玉将军对此等唯美现象无动于衷,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了光链环扣处。 玉将军声色俱惊,大声贺令:“松手!” 但为时已晚,自光链环扣处,延出一条光藤,光藤眨眼间便攀上他的手腕,将他的单手手腕紧扣住。 云端之上的雷神斩穹,骤然瞅准机会,大掌一覆,落下一道冰雷。 雷霆之力席卷着飓风,将他的衣衫与发丝拂起。 初宴当即回身,双掌齐出,徒手接下这一道冰雷。 他此举看似是在徒手接雷,实则已将灵力运转至掌心,以目前所剩的全副灵力,来抵挡此雷霆一击。 可雷神毕竟是位列神榜上千年的尊神,他的雷霆之力,就算是紫砚出手也无法与之匹敌。 更何况他现在是初宴,若非有琴心于鲛珠之灵护体,只怕他早已在雷霆一击下,化为齑粉。 “唯有上古之神,尚且能与雷神一战,你虽有紫砚之灵,但毕竟修为尚浅,莫再硬撑,到我身后来。” 初宴被雷霆之力击得身子后仰滑行一段,待他能稳住身形后,这才触地。 他脚踝处旧伤由于受到冲击又疼痛起来,伤腿微微颤栗,眉心紧紧一记,似在忍痛。 不,他不能后退,他要守护她! 他眉头一拧一释,忽然找到了能够对抗雷神的方法。 既然上古之神或能与雷神一战,那么位列上古五大圣兽的蛟龙应当具有这样的能力。 这座火焰岛是蛟龙常年盘踞之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存着它的灵力。 初宴身形一转,以脊背对着玉将军朝他伸来的手。 玉将军停滞在空中的手,指尖掠过一丝清凉,纯白衣袂自她指尖滑过。 “听我号令,莫要私自行动。” 她见初宴向不远处的火焰石探掌,便已猜到他要做什么,她习惯性地发出指令。 同时她试图挪开被光链连结住的双腕,她欲助初宴更好地驾驭蛟龙之灵,但她依旧是太心急,小觑了光链的威力,被留存在光链中的神力反伤。 玉将军残林本就不稳,在受了这一记后,她连玉合欢的身形都无法控制。 玉将军一个趔趄侧倒在地,她暂失了最后一丝神力,她虽尚能留存住玉将军的神识,但身体状况已回退至与凡人无异。 她双掌触及地面,骤然感到一阵灼痛,她摊开手掌,只见掌心已被火岩灼伤。 她知晓,她此次作为玉将军存在的时间,已然不多。 眼下他最担心的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初宴。 初宴适才也触碰到了那条光链,实力应当也会对他有所侵蚀,即使他能娴熟运用蛟龙之灵,但他的灵力也不免会受限。 她所担心之事很快得到应验。 初宴以火岩石为盾,他双手将一块巨大的火岩石高举过头顶,以火岩石的余荫护佑着她。 火岩石吸纳了蛟龙灵力,因此即使只是余荫,亦能起到形成保护圈的作用。 他自知无法与雷神抗衡,因此只能用这种愚笨的方法,给她力所能及的守护。 玉将军满目悲怆:“莫再增添无谓的伤亡,你寻机会遁走,不必管我。” 薄雾笼住了她瞳中的山河清明,即使内心意难平,但她的将领风范依旧未减半分。 她时刻牢记身为将领,如何将伤亡降到最低,是她必须要时刻考虑的事情。 在她眼中,无论他是紫砚还是初宴,她首先是将他们看作是众生一粟,继而才是与她相关之人。 她认定指自己的使命是守护众生,因此撇去情感,她亦不可对他见死不救。 惊雷持续劈打在他头顶的巨石上,幸而蛟龙之灵确有些助益,将雷霆之力阻隔在石面之上。 雷神斩穹当即调整战略,不再破盾,而是将惊雷劈在了他的脚踝上。 这一记当真是极痛。 初宴倏尔屈膝跪倒在地,他单膝触及火岩地面之时,地面骤现数道裂缝。 他原本微曲的双臂骤然奔绷直,向两侧伸展双臂,双手握拳,将巨石扛在自己肩背联结处。 “咚”的一声闷响后,他脊背骤然下载,头一垂,地面绽放血莲一片。 他血刚触及地面,就被火焰石的热气蒸发,发出渗人的“滋啦”声。 初宴扛着巨石的双臂开始微颤,在没有受那一击之前,他的气力便已消耗大半,只是由于并未受到外力攻击,尚还能勉强支撑着。 那一记重击实则就是一个分界点,提前终结了他用意志力强撑的状态。 初宴清楚,这样下去只会平白消耗气力。 加之雷神将惊雷承以重力,继续朝他施压,振幅不一的冲击力,迫使他不得不调动更多气力与灵力与之相抗,不经意间将鲛珠之灵逐步激发。 鲛珠裂缝加深,他一次次痛呼,垂首,红莲在火焰石地面上竞相盛放。 “紫砚前辈于我有恩,我答应他定要助你们重逢……” 极痛之下,初宴再度发声,但承接雷霆之力太耗灵气,他语出一半便无气力再说下去。 玉将军瞠目,她原以为他这般舍命救她,是因她若有难玉合欢也难逃牵连。 她万万没想到,他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报恩。 从十年前那场海难后,海族失去海神琴的护佑时常受到他族滋扰,战事不断。 太子妃一党为了能使其家族成为终结乱局的大功臣,不择手段折磨初宴,试图将其体内琴心夺出,重铸海神琴。 实则琴心并不在初宴体内,若非得紫砚之灵相护,只怕初宴早已命丧太子妃朋党之手。 至此之后,他便立誓要报此恩情。 在与紫砚几番接触之后,他决心助紫砚与玉将军完成再世重逢,以报其救命之恩。 他先前决定替蛟龙完成心愿,亦是受到紫砚引导,希望能广积福缘,助他早日报得此恩。 “恩你是报不成了,不过你可以助我完成一事。” 玉将军周身泛起凝光,光芒愈演愈强,她在光晕笼罩中昂首挺胸站立起来。 “何……事?” 初宴身体愈发羸弱,短短二字,他竟要停顿须臾,方能道全。 玉将军目放狠光,声如洪钟:“弑神!” 初宴跪在地上,吃力地抬头朝她望去,他目光所及高度,仅至她的裙踞。 她依旧是玉合欢的扮相,但她周身漫射出的杀气,似战袍加身。 眼睑微开微阖间,他似看到了一位身姿飒爽,目光凌厉似剑的女将军,女将军向他走来,猩红披风扫过他的鼻尖,她虽是孤身一人,却似携千军万马,肃杀而狠奕。 眼看她就要走出保护圈,他灵脉偾张,调动灵气冲破了鲛珠外侧灵气保护层。 这道保护层是紫砚赠与他的,此防护相当于是一道封印,将鲛珠封存于内,以防外界攻击力损坏鲛珠。 但因此也落下一个后遗症,每当他自己动了杀念,鲛珠便会自损。 紫砚毕竟是鲛仙,他所下的封印并非仅影响他一人,而是波及整个鲛人族。 由此便形成了鲛珠的秘密。 紫砚正赠与他此道封印印时,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自行揭开,否则非但不会消除后遗症,鲛珠还会因外力而损伤。 此刻初宴一心只念着调动鲛珠之力,将火岩石分化,孤注一掷,还以雷神致命一击。 此击若能命中,雷神轻则灵力大损,重则形神湮灭也不是没有可能。 鲛珠之力已然开始跃动,一阵强光乍现之后,鲛珠封印被冲破。 初宴此刻仅剩游丝一力。 “年轻鱼!” 玉将军情急之下,连忙出声提醒,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初宴,也不知他叫什么,唤他年轻人总觉得有些种族错乱,事态紧急,她无暇多想,当即一声吼。 初宴已经完成冲破鲛珠封印的全过程,他暂停接下来的动作,静待她的指示。 “掩护我!”玉将军又是一声喝令。 毕竟他体内有紫砚之灵,对于她的命令,他不难会意。 初宴激发出全副灵力,将巨石击碎,分化作万千利刃,剑指向天,万千利刃直上云霄,向雷神齐袭开去。 这并非是他原计划中向雷神发动的致命一击,在接受玉将军命令后,他改变了计划。 这一波攻击只是为了吸引雷神的注意力,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第24章 冰手弄机杼 雷神将万千利刃悉数化为齑粉后,他又高抬一臂,释放出海蝶。 如今的海蝶与先前歼灭羽丁时的海蝶大有不同,这一批次的海蝶,皆被覆以琴心之力,海神琴乃至尊灵器,琴心更是其力量来源。 海蝶杀伤力比先前增强千倍,虽不至伤及雷神根本,但将其拖住一时片刻亦是不难。 玉将军将玉合欢体内灵脉悉数疏通,再将她二人灵力,交相融合。 她结出法阵,双目微闭,口中轻念远古神咒。 自古以来,神有神咒,仙有仙咒,妖有妖咒,念及咒语,便可将对应灵力场暂且化为己用。 玉将军双掌相对,手指不停跃动,打出各式灵气流,终将此地龙灵,悉数汇聚于己身。 金色巨龙骤然自她背后升腾起,龙首高昂,龙身闪烁着金色的霹雳玄光,犹胜惊雷。 她闻听龙吟,骤然睁开双目,微微俯身,双臂向两侧绷直。 她将自己的身躯暂供给龙灵作为俯冲,她厉喝一声,巨龙冲天,龙啸长空。 金龙虽是幻影,却携着气吞山河的至尊灵力场,身形亦游弋自如,它绕到雷神身后,趁其不备,先用龙尾横扫千军,接着一头朝雷神俯冲过去。 金龙幻影贯穿过雷神的身躯,雷神尚未来得及惨嚎出声,其形神便已消散在金芒之中。 弑神,她做到了。 她之所以诛杀雷神,并非是因为雷神与她积怨颇深。 她在天界时,曾屡次目睹雷神怀着巨大的偏见,在数以万数的审判书上戳下褫夺被审判者形神的印章。 怀着巨大的偏见,当机立断作出所谓公义的判决,此与魔魇行径为何区别? 皆是伪善,只不过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罢了。 看,这伪善者终于被终结。 她千年前立下的三誓,已圆其二,现在仅剩最后一则目标了。 这最后一则目标,只怕须她倾尽所有,才有可能实现。 玉将军心中执念缓释几许,她缓缓阖上双目,身子向后仰倒…… 一条伤痕累累的鲛人尾迅疾在地上盘成个圈儿,稳稳接住了她。 初宴由于破除了鲛珠的封印,因此他之前所受的旧伤悉数反现出来。 除了被她用剔骨疗法稳定住的那道伤势,其余伤口又赫然历历在目。 在鲛珠封印被破除后的半个时辰内,由于灵力涣散,他只能维持着鲛人原形。 初宴盘坐在鲛人尾上,他覆手将鲛珠灵力,缓缓渡入她的心口。 他每次被紫砚使用完,都有力竭之感,因此他能体会玉合欢现在的痛楚。 为了缓释她的痛楚,纵使他都能听见鲛珠开裂的声音,但他却依旧没有停手。 直至渡灵过程,将他仅剩的最后一丝灵气也耗尽。 他无力瘫倒在鲛人尾侧的地面上,他屡次抬起颤抖的手,直到他的手掌发不出一点灵气,方才罢休。 他倦怠的眼睑终于阖起,昏厥当场。 半个时辰过后,玉合欢醒转,睁眼只见他侧倒在自己身旁。 鲛珠封印的缓冲时段已过,他又重新化回人形,隔着聊胜于无的轻纱,她瞧见他的身上、臂上还有双腿上,皆是伤痕累累,还有被烫伤的痕迹。 他为何会昏在这里?他在这里躺了多久? 玉合欢立即双手撑地站起,在她掌心触及地面的那一刹那,她并未感觉到一丝灼痛。 她顾不得惊诧,既然自己感受不到灼痛,正好就由自己来隔断热度对他的侵袭。 玉合欢将他扶起,她自己盘坐在地上,将他的双腿搁置在自己膝上。 她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一手扶住他的背,使他不至于倒下,另一只手做莲花指搁置于他的腿上。 以她现在剩余的灵力,尚不足以在这极热的火焰岛自由行动。 若欲找法子替他治伤,需得先将自己的灵力恢复至少半数,才能展开行动。 玉合欢摒弃杂念,闭目地开始运行恢复灵力之法。 可他在昏迷中依旧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将她一次次从精神领域扯回到现世。 她睁开双目,微微仰头,无助地轻抬眼睑,眼瞳微微转了转。 一声轻叹后,她复又垂首,目光凝在他的面庞上。 不知是否因他在昏迷中依旧心系着她,他微拧的眉心尚未曾释然。 她心疼地伸手,指腹轻轻拂过他的眉心。 凝望着他苍白的面唇,她一时情起,俯下身轻轻吻在他的前额。 在落下这一吻后,她这才想起,亲吻前额是召唤紫砚的方法。 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知是否有余力,再承受被紫砚上身的灵力损耗? 紫砚来了,能治愈他的伤势吗? 玉合欢怀揣着矛盾的心情,作出各种猜想。 但她再如何猜想亦是无用,因为这一吻并没能唤出紫砚。 玉合欢的真实性格两相矛盾,她既坚强又悲观。 出现此等情况,他第一反应竟是紫燕放弃了初宴。 在这一念头的不断冲击下,她比任何时刻都希望,紫砚能立刻出现。 是她吻得还不够深情吗? 玉合欢思至此处,她再度低俯下头,在他额前印下绵长一吻。 紫砚依旧没有出现。 倒是初宴的情况变得愈发糟糕,他开始浑身颤抖,冷汗直冒,昏迷中将手紧覆在心口处。 不行,不能只寄希望于紫砚前辈。 救他,是她自己的事,本就不该依赖他人。 “烫……合欢坚持住,我取地蚕丝制衣救你。” 紫砚实则是感受到了玉合欢的召唤,但由于鲛珠封印被破,由于他与初宴是双灵共生的关系,他也因此受限,再不能似先前这般来去自由。 这绵长的一吻,似是倾注了玉合欢全部的情意,紫砚被其感动,眼下无法上身,他便赠予他一个梦传递指引。 在梦境中,初宴与玉合欢情况互换,他告知初宴用地蚕丝制衣可缓释她的灼伤。 他同时操纵初宴,使其以梦呓的方式将这一方法告知于她。 玉合欢当即反应过来,许是紫砚不便出面,因此才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她指引。 “坚持住,初宴,我这就去取地蚕丝,制衣救你。” 眼下他身负受伤,自己背着他去寻地蚕丝,显然太不现实。 她尝试调动灵力,但要结出能覆盖整座火焰岛的搜寻法阵,她显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时不我待。 尽管她已尽力去隔断侵袭他的热浪,但他的双腿还是会被热浪伤到。 鲛人之灵,皆聚于尾,若他的双腿废去,那么他的灵力也将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若真如此,无论她今后再如何一心一意地守护,皆不足以偿还一二。 她苦思须臾,终于想起在小挎包里还有能短暂提升灵力的丹药玄冰丹。 玄冰丹性凉,极烈,药效挥发极快,一旦食用过度,便会将服药人五脏六腑全部冻结。 对于此丹副作用,玉合欢再清楚不过。 她先是掏出几颗服下,尝试修复灵力,以结搜寻大阵。 药效挥发后,她清楚地感知到,此时自己可使用的灵力,距离结搜寻大阵相差甚远。 她俯首望了一眼他的双腿,他的双腿处已现灵力消弭之象。 玉合欢不再犹豫,她掏出所有玄冰丹,尽吞入腹。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灵脉骤然偾张的痛楚,那是在体内各处肆意游走,遇到阻塞就将其强力贯通的撕心裂肺之痛。 此痛感十分霸道,在她体内,横行无阻,神挡杀神。 极痛撕扯之下,玉合欢指尖相触的双手剧烈颤动不止,以至于她都无法打出正确手势。 她急于让自己的双手听话,骤然一掌猛击向滚烫的地面。 这一掌所蕴含的灵力极强,其力四下发散,无意间激活了搜寻大阵,同时也激出了副作用。 她登时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窖。 极寒之力,自他心脉,向她周身灵脉扩散,她半幅身躯已被坚冰禁锢,最后只剩一只手还能勉强做些幅度不大的动作。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真的搜寻到了地蚕,极强灵力将地蚕直接转化成地蚕丝,飞掷到她脚边。 她一方面在维持运行搜寻法阵时,另一方面已将机杼架好,一切皆已准备就绪。 玉合欢一刻都不敢再耽搁,她抄起地蚕丝,撂在机杼上,终于赶在最后一只手也被冰冻前,将地蚕衣制成。 她伸手去取地蚕衣,就在此时寒冰将她这只手也冻结。 地蚕衣须由制衣者亲手覆在着衣者身上,方才有隔断热量之效。 若以法术完成上述步骤,地蚕衣便会报废。 幸而由于玉将军与她是双灵共生,因此她比别人多一份意念之力。 眼下这份意念之力终于派上用场。 意念之力,自他小挎包中唤出一柄巨锤,再控制巨锤,朝她被冰冻的手发动猛攻。 不知在落下多少记重锤之后,禁锢住她手部的寒冰终于破裂。 最后一记重锤不慎砸中她的手指,将她的整根食指砸得瞬间红肿。 玉合欢似感觉不到痛楚,她紧抓住寒冰之力尚未再度侵袭至指尖之时,将地蚕衣从机杼上取下,紧护在怀里。 她侧身着地,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挪向他的身边。 这股意念之力再度助了她一回,在他僵硬地屈了几记双膝后,却依然纹丝不动后,意念之力将她直接传送到了他的身边。 玉合欢迅即抬手,将地残衣附在他的身上。 她吃力地仰起脖子,寒冰已将她的头和脖子禁锢成了一体。 她想要确认地蚕衣是否真的能隔断热量。 但还未待她看清,寒冰再度将她刚刚重获自由的手指冰封。 在寒冰将她全身冻结成一体后,她复又昏厥过去。 第25章 暖身 初宴静静地躺在火岩地上。 鲛珠将地蚕之灵,致使其灵挥发得愈加淋漓尽致。 他身上那些灼伤伤痕,即使没能完全复原,但至少显得不那么触目惊心。 先前几近散灵的鲛人尾受到鲛珠滋养,灵气不再涣散。 紫砚现身于他的梦境:“没想到你也中了光链咒术,我已用自身灵力,将咒术压制,只要你不运行浓缩时间的法阵,此咒术便伤不了你。” 初宴虽置身梦境,依照紫砚所凝出幻象,在梦境中营救玉合欢,但由于他修习催眠术,因此对于此类梦境,他尚不至于完全沉溺其中。 初宴清晰发问:“若我动用此类法术,会当如何?” “与我一样,至此只能寄灵于宿主,永失自由,与心爱之人,不复相见。” 紫砚的声调一声比一声沉,在他心中,千年前的那道魔咒,是他永远无法愈合的痛。 他与他的玉将军,自此便似传闻中的彼岸花,花开叶落,花叶生生相错。 他再也无法兑现,那个许她永世为期的承诺。 紫砚老前辈担心初宴今后一时冲动会触碰禁忌,毕竟这一次他冲破鲛珠封印,也就是一念一瞬的事儿,一点也没有考虑过后果。 紫砚老前辈不经十分游行,他实在不想再看到有人再重蹈他的覆辙。 更何况,此事与玉将军的转世之人有关。 他忍不住又唠叨几句:“无论今后发生何事,你万不可运行浓缩时间的法阵。你一定要牢记这一点,这关乎于我的玉将军,以及玉将军她转世,还有玉将军她转世的爱人。” 初宴一向是人狠话不多,他最忍受不了别人唠唠叨叨。 对于奚洲白如是,对于紫砚老前辈亦如是。 即使紫砚老前辈是前辈,他打心底里尊敬他,但对于他的唠叨,他向来都是冷拒。 “此事关乎你我她,我记住了。”初宴受教的态度十分诚恳。 尽管对方已经明确表态,但紫砚老前辈依旧唠唠叨叨个没完。 他语气不疾不徐,面容却是满腹忧愁。 紫砚毕竟是鲛仙,他具有身为仙者最基础的探知未来之力。 他正是感应到初宴今后会犯此大忌,因此这才不厌其烦地反复强调,只盼他能牢记在心。 紫砚老前辈最后总结一句:“年轻鱼,莫嫌我唠叨,我吃过的珍珠,比你掉落的鱼丸都多……啊不对,说反了,是我吃过的鱼丸,比你掉落的珍珠都多的多得多。” 年轻鱼?怎么又是这个称呼? 紫砚老前辈与玉将军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就连对后辈的称呼都别无二致。 “我会牢记紫砚前辈的教诲。”初宴再度恭敬作出回应。 “我这么可爱聒噪的小鲛仙,今时也被人称作前辈了。不行不行,我得好好保养,不然等我见到玉将军,玉将军该认不出我了。当年我还是一只身娇体弱、中看不中用的小花瓶时,也就只因这副还算耐看的皮囊才俘获玉将军芳心的,不敢让它有一丝毁伤。” 紫砚老前辈的关注点偏移得猝不及防。 初宴耐心听完了他这一长串话,发出疑问:“紫砚前辈与玉将军两心如一,你们的故事这才流传了千年之久。可前辈为何觉得,玉将军喜欢的只是前辈的皮相?” 紫砚老前辈似被戳中痛点,他显得愈发不自信。 即便他没有再说话,但仅从他的神情,初宴便已看穿,实则在他聒噪的表象下,潜藏的其实是一颗自卑的心。 那份自卑感已在他心底扎根。 紫砚实则也很讨厌,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会抬不起头来的自己。 他岔开了话题,拂手将现实中的情形献给初宴看。 玉合欢侧倒在他的身旁,尖兵原先还维持着人形的形状,后来变成了一块不规则的大石。 “合欢!她怎会变成这样?”初宴又惊又忧。 紫砚自他无助又担忧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的缩影,他觉得感同身受,于是看似无情地嘲笑道:“这还不是因为你也是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紫砚又一拂袖,初宴看清了先前发生的全情。 他二话不说,运气灵力就要冲破梦境。 紫砚当即唤住他。 “玄冰丹的副作用实则可看作一个法阵,若要破阵,需集天时地利人和,另外还需要找准正眼。人和已有,尚需天时与地利,我会掐算准时机,到了最适合营救的时刻再将你送出梦境。” 初宴急道:“要等到何时?凡身被困在坚冰中就算能挨过严寒,也会窒息。” 紫砚伸手扶额,他这救人如救火的神态,还真是和自己如出一辙。 紫砚老前辈向上微翻了一下眼皮:“废话真多,古人云,年轻鱼要沉得住气。” 他口中的古人便是他自己。 紫砚虽说平时没个正经样子,但他好歹也是过来鱼,这千年来他一直在反思,他与玉将军可以弄成现在这般永难相见的局面。 他总结出一点,便是自己当年太沉不住气。 因此现在的他,事事都迫使自己沉着冷静去面对。 紫砚没有告诉初宴,为何他会有此改变,他只是不断安抚他,并且苦口婆心劝他静待时机。 这等待的须臾仿若已过千年,终于等到了紫砚告诉他时机已到。 初宴当即运气全力冲破梦境。 “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再去救人呐。记住,破阵的关键是找准阵眼……” 紫砚老前辈面上浮现出一抹老母亲般的担忧,他对准初宴离去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喊。 初宴回到现世。 他当即将玉合欢扶起,让她背靠在一块岩石上,他尝试着聚火岩石之热量,消融坚冰。 但就算他将火岩石击爆,岩浆附在冰块表面,坚冰都未曾融化半分。 找准阵眼。 他想起了紫砚老前辈的话,思忖着是否将热量自阵眼传输而入,坚冰就会融化? 他伸手向坚冰,边在坚冰上各处摸索,边轻声致歉:“对不起,要救你必须找到阵眼,我只能私自先对你以身相许了。” 他将坚冰从上到下摸了个遍,终于感应到坚冰所对应她背部的位置,灵气流有所不同,这应当就是阵眼。 在找到阵眼后,他又唤起热量,试图从阵眼处传输入她的体内。 但即使他将近处火岩石悉数都化为岩浆,又将岩浆对准阵眼引成岩浆流输入,皆无果。 初宴又急又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量紫砚话中还有何玄机。 营救的关键在于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紫砚已助其达成,还剩地利与人和。 地利应当就是指,火焰岛的岩浆流可以融化坚冰,人和应当是指他与她。 等等,他与她。 难道这人和是指救人不应假手他人他物,须亲力亲为。 难道是要以他作为传输热力的媒介,方能将热量引渡入坚冰? 她已在坚冰中被困太久,时不我待,不管是否有用,他都必须试一试。 初宴这般想着,他疾步走到岩浆池边,面对滚滚岩浆,他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入其中。 鲛人性寒血冷,这极热立即便令他感到不适。 他只觉他的手都快要被岩浆炼化,烫极痛极。 但他并没有将手抽搐,而是直到岩浆完全将他的手心手背都烙到极痛,他掐算准了时间,这才将手抽出。 他疾步跑回她身旁,伸手覆在对应她后背位置的坚冰上。 坚冰果然开始显现出融化之势,只是仅仅是这一只手,手所能传递热量有限,因此只是将冰薄薄融化了一小层。 正当传热初见成效之时,从坚冰表面开始升腾起灵光。 不好,这是她的灵气正呈现涣散之相。 凡人的灵气不比妖族,他们的灵气一旦涣散,需好生休养许久,方能恢复。 这样下去不行,仅以手传递热量见效太慢。 既然坚冰融化的速度与其有效的受热面积有关,也就是说,只要能够大面积向坚冰传递热力,她就能尽快从坚冰中解脱出来。 初宴一想通这一点,当即褪下能隔断热量的地蚕衣,将其倾覆在对应她前身的坚冰部位。 有了这地蚕衣,在坚冰融化的那一刻,她便不惧火岩热力的炙烤。 在将地蚕衣覆在她身上后,他转身,再次疾步走向岩浆池。 他毫不迟疑地跃入岩浆,任由岩浆热力似千万柄烙铁,烙印在他身体各处。 他掐算准时辰,适时从岩浆池中跃出,他将坚冰自岩浆石边扶起,接着将他的后背紧贴在坚冰上。 包裹在她手部的坚冰,由于受到过灵宝巨锤的攻击,因此在吸热后最先融化。 他后背适才浸泡在岩浆池里,极热迫使他的灵脉强力偾张,这会儿又受了极寒,偾张的灵脉迅疾闭合,这一张一弛,打乱了他体内的灵气流。 灵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便又给他增添了一重痛楚。 在极痛轮番攻势下,他不禁也有些撑不住了。 不,他不能放弃。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试图用心动的感觉来分散对痛的感知。 他紧扣住她十指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栗,煎熬一阵后,他感觉侵入他背部的极寒之力有所减弱,他侧头望去,冰层薄了一些,但还是未能将坚冰完全融开。 若要将坚冰完全消融,还需再入岩浆池,往返至少十次。 坚冰表面依旧有她的灵气零星散出。 他迅疾起身,再度疾步走到岩浆池边,毫不犹豫地跃入其中。 疼吗?疼到极致。 还要继续吗?必须坚持!定要将她救出! 如此往返十次之后,他已是精疲力尽。 他无力地靠在她的背上,坚冰似乎即刻就要融化了。 他双掌撑地,吃力地直起腰来,屈膝欲再度起身。 “你,把衣服……穿上。” 她的声音响起时,初宴当即回头,见她醒转,他立即转身去搀扶她。 由于十进十出岩浆池太损灵脉,此刻他已气力耗尽。 “适才我要给你暖身,是以……” 先前他考虑到岩浆可能会把衣服与皮肤烙印在一起,因此在入岩浆池前,他褪下了衣衫和长裤,在“暖身”时,他下身只裹了一缕薄薄的纱。 他唯恐她误会自己是在耍流氓,因此急于辩解。 可他实在疲极,语出一半,便昏倒在地。 第26章 你不是我的命定之人 玉合欢精气神已然大好,她当即扶住他的身躯,将地蚕衣披在他肩上。 她仔细探查他的情况,幸而他只是因为太累,昏睡过去。 她紧揪的心终于放下,此刻担忧已除,她又感受到了火岩地的炙热。 “玉合欢,现在你得自救。” 玉合欢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句后,她低头俯看了一眼初宴,接着坐靠在他的身旁。 这地蚕衣本就是她亲手所制,现在借一半来救她自己,也是理所当然。 她似一只小野猫,钻入到他的怀中,将地蚕衣扯过一半,覆在自己身上。 地蚕衣触身便有隔断热力之效,现在他尚在昏睡中,无法移动。 因此她想要不受热量侵袭,就只能保持着这个略显暧昧的姿势。 幸而这岛上现只有他们二人。 无巧不成书,她正这般想着,便有第三第四人登岛。 “噢,我的上苍,这简直太虐鲲了。嘿,老伙伴,我们又见面了,真没想到我们的再次见面竟会这么尴尬。” 奚洲白乍乍呼呼向玉合欢打了声招后,这才看清倒在地上的是他亲爱的阿宴。 “噢,阿阿阿阿宴!噢,我的老兄弟!你把我的老兄弟怎么了?” 奚洲白的语气和神情都十分奇怪,他周身还隐隐弥漫着一股醋味儿。 玉合欢还见他这副神情,知他是误会了。 为了急于与他撇清关系,她连忙解释:“我先前被寒冰禁锢,他为了替我暖身,耗费不少气力,眼下是昏睡过去了。” “噢,这可真是糟糕透了,他替你暖身,你还睡了他,噢上苍谁来救救这老兄弟。” 奚洲白抓错重点,将事情越搅越浑。 “我没有睡他,他只是很单纯睡着了。”玉合欢冷静发声。 奚洲白却一直蹦跶个没完:“你睡了他你还不承认,噢,这真是糟糕透了,难不成他自己睡自己?您可真幽默。”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唇枪舌战时,先前一直静立在旁的鸢尾终于开口。 鸢尾在发声前,瞥见玉合欢额前的鲛妃令,她犹自微怔一记。 她神色凝重:“奚洲白莫再废话,趁初宴现在昏睡着,你我合力将他体内琴心取出。” 什么情况这是? 他们不是他的家人吗,怎会做出趁他昏窃他心,此等腌臜事? 奚洲白这不正经的模样,与紫砚老前辈有的一拼,可惜他这一张俊脸,常现的都是贼溜溜的表情。 奚洲白此刻已蹑手蹑脚走到初宴身前,在反复确认他确是昏睡过去之后,奚洲白朝他缓缓抬起手掌。 与此同时,鸢尾也运起灵力,唤出光笼,将初宴笼罩其中。 笼柱上还攀附着电光火石,玉合欢发现,鸢尾为了钳制住他,还刻意在光笼里加了禁制。 “住手!你们要对他做什么!” 她仅是臆测他可能会有危险,未待细想,她便直接展开双臂拦在光笼之前。 “好家伙!你关心我的老兄弟,这很好,我很欣慰。但拜托你要先搞清楚情况,我们这是在救他,噢,我的天,我跟你解释这干什么?我简直是有病。” 对于他的最后一句话,玉合欢也有同感。 “你现在讲情况说清楚也不晚。否则,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在奚洲白道出下一句“噢,我的天”之前,鸢尾抢先道:“我辅佐他近千年,定不会害他。原先在你体内的琴心与十年前那场海难有关,人类有一句话,叫做怀璧其罪。我想你应当能明白我的意思。” 听完鸢尾的话,玉合欢放下双臂,闪身至光笼一侧。 海神琴琴心是海族圣物灵力之源,此心凝聚万灵之力,十年前琴心侵入自己体内,没道理自己仍旧安然无恙。 除非有人对自己拼命相救,那人也是他吗? 他鲛珠上的裂痕,也是因她而生吗? 玉合欢静立在侧,愁眉不展,由于苦思无果的缘故,她的呼吸也变得时湍时缓。 鸢尾将最后一束灵光打入光笼笼住缝隙后,她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笼柱,淡漠发声:“待取出琴心之后,我会将你欲知晓的一切皆告知于你。” “我能做些什么?” 这不是一句礼貌性的探问,而是出于亏欠,玉合欢觉得自己应该再为他做些什么。 鸢尾的目光在鲛妃令上停留须臾,那一瞬失落隐现,但很快她的眸光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傲。 “你可以驱动鲛妃令里的灵珠,与他的鲛珠发生感应,护住他的心脉。” 鸢尾为何其聪慧,她这短短一句话就抛出了数个关键信息,并且完美隐藏了自己的妒意。 “鲛妃令?是这抹额?”玉合欢手指前额发问。 鸢尾依旧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她不时地翻转手腕,以控制摄入光笼的灵力定向释放。 “正是,此物是海国世子妃的信物。” 她边忙着手中动作,边回答玉合欢的问题,看似漫不经心。 原来如此。 她先前之所以会接受他的这点小私心,是她以为此物只是海族常用饰物。 她万没想到此物竟是海国世子妃之信物。 眼下她已知实情,鲛妃令她绝不能收,必须尽快还给他。 她深知,鲛人一生,一人一诺,可坚守一生一世,因此她不想与他两相误。 “怎会如此!鲛珠竟已与琴心融为一体!” 鸢尾一声惊呼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一向淡漠的神情,此刻也已破防。 奚洲白也觉察出异样,他这下彻底乱了阵脚:“噢,这真是糟透了,没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了,琴心怎会与鲛珠融为一体,这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鸢尾在微愠须臾后,恢复了冷静,她覆手收起光笼。 “奚洲白,我与玉合欢借一步说话,你看护好初宴。” 奚洲白向她比了个放心的手势,由于他也忍受不了火岩拷腚的灼痛,因此他只能似一只青蛙一样半蹲在他身旁。 他的目光落在初宴身上的地蚕衣上,他伸手撸了撸面料,在确认此衣确是能割断热力的地蚕衣后,他不客气地扯过一半衣料,当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他又转换了个较为舒服的姿势,将初宴当做鱼肉靠垫,就这么枕着小憩。 他刚隐有困意,初宴恰在此时醒转,他眼睑微睁,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在感知到半侧在自己身旁的“温香软玉”后,他微笑着将温香软玉搂紧。 似有哪里不对劲? 她的脊背怎厚实了这许多,难道是尚有坚冰未完全消融? 初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侧头望向瘫软在他身侧的人,神色骤变。 这哪里是什么温香软玉顾盼在侧,这简直是被一坨烂肉,粘在身上甩也甩不掉啊。 在看清身侧之人是奚洲白后,初宴嫌弃地将他一把推开,将他卷在身上的地蚕衣一把抢过。 一阵炙烤鲲腚的灼热将奚洲白惊醒。 “噢,我的大兄弟,你终于醒了,你这样也太过分了,我救了你,你不报答我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抢我的被子,这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初宴虽是一脸嫌弃的神情对着他,但奚洲白在他心目中胜似家人,他并非是真的在与奚洲白计较,而是如此这般,是他们兄弟常见的开场白。 “滚……” 他实则是想道出他们常用的对话开头“滚远点,肉麻”,但不知为何,他又无法正常发声,他只蹦出一个字后,愣是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哦,我的大兄弟,你这太不礼貌了,我像是一条会滚的鱼吗?你要让我走至少得用飞。” 初宴站起身,无奈地垂了下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以示自己现在发声受阻。 奚洲白会意,大掌一摊,一条长款耳坠静躺在他的手掌心。 这款传声器是奚洲白亲自绘图设计的,为了增添新功能,无法兼顾设计,因此款式有那么一点点娘。 初宴一心想着要向玉合欢解释,再怎么嫌弃,最终还是耳坠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我的大兄弟,听着,这多出来的几个吊坠,我在上面施过法,它们可助你探查傩神残灵的大致方位。若你诛灭傩神,海皇之位定是你的。因此,太子特派我与鸢尾前来襄助。” 初宴无声苦笑,每当奚洲白如此正经与他对话时,定是太子又发布了什么新的任务。 傩神一事,他应当全力以赴。 令他悲哀的是,时刻多年,太子心中唯一所念,依旧是他或者初宴能成为海皇。 为了这个目标,他竟能在发妻含冤而死后,立即续弦,只为巩固己方势力。 他思至此处,骤然联想到太子这般冷血,只怕太子定不会容纳玉合欢成为世子妃。 世人皆知鲛人只与自己的命定之人同暮白首。 可谁人知,权力能抹刹世间生灵的一切感情,就连鲛人也不例外。 他在择玉合欢为自己的命定之人时,他就知道,他的情路必将坎坷。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阻力并非只源于太子。 当他转过身时,只见她缓步朝自己走来。 “鲛妃令,我不能收。” 她摊开手掌,将抹额递还给他:“谢谢你的青睐,可你,不是我的命定之人。” 第27章 海难 (上篇) 在初宴发现身旁躺着一坨烂肉前…… 鸢尾与玉合欢借一步说话,借到了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鸢尾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像个审判者,她对玉合欢下的判决书就是,她连累了初宴。 “十年前的那场海难,究竟发生过什么?” 玉合欢早已将自己带入到小欢儿的角色中,她急于想知道小花儿当年究竟与初宴经历了什么。 鸢尾自诩清高,他看其他人便都觉得他们是没有胆色承认自己过失的。 鸢尾不屑于与她发声传递讯息,她猛一拂袖,将当年的场景展现在她面前。 十年前,灵海海域。 “相公,这鲲妖的灵力与我们法力相斥,吸收不了。” 一身道袍的少妇撤回正在吸摄鲲妖灵力的手掌,将身侧的男子护在身后,大声道。 人面鱼鳍的母鲲瘫倒在地面法阵中,她的心口破开了一个茶盏口大小的窟窿。 目鲲的小腹微微隆起,腹中还有一个麟儿。 鲲族在受孕后,即使孩儿即将降生,她们的小腹也不会太过凸显。 母鲲全然不顾淌血不止的心口创伤,只是将双手紧紧护在腹前。 “夫人,这鲲妖有孕在身,不如我们待她诞下孩儿再取其灵力。” 被少妇唤作相公的男人,看似不过双十有五,剑眉星目,模样隽秀。 他也着一身,但灰色道袍,但这身道旁在瘦骨嶙峋的他身上,略显宽大。 他每说一段话都会将头往一侧斜偏一记,双肩还止不住微微左右轻晃动。 少妇回头望向他,神色骤变:“相公,你快维持不住人身了,你速以你的灵力,将这鲲妖的灵珠吸摄出来!” 道袍男人只是怔怔望着母鲲,也没有动手,倒是少妇焦急地很。 “快啊!灵海是以谪仙之泪幻化而成,与天相通,若是让那天界的雷神得知你与我成家,必将你销魂散魄不入轮回!你必须尽快转生为人!” 道袍男人依旧没有动手,他将目光转移到少妇身上,满目怆然地摇摇头。 少妇知他不忍动手,不再催促于他,而是运起周身法力,向母鲲出致命一击。 人类最擅长的是凭借智慧,借力打力,而妖族仅擅于力。 单拼力量,凡人的法力终是敌不过妖族的灵力。 少妇暂停攻击,疾步跑到总舵处,她奋力扳动船舵,控制船只朝灵海正中央驶去。 她此举一出,道袍男人当即明白她要做什么。 道袍男人欲上前阻止,可他的双腿已经回退成了巨大的灵蛇尾。 “我白矖一族,存世千年,从未行差踏错,你既是我妻,我便不能任由你毁去海神琴,引罪上身,殃及我族。” 道袍男人一改先前的文弱模样,他此言句句有力,字字铿锵。 这在少妇听来,简直是诛心之言。 她猛力扳动船舵的手停滞一记,接着以更大的力度去掌舵。 “也罢,我玉罂粟既已嫁于你奚墨为妻,自当将我自己视作白矖族人。相公且安心,我仅欲借海神琴琴心之力,助我将鲲妖之灵引渡入你体内,并无毁坏神琴之心。” 她虽向奚墨斩钉截铁地作出保证,但奚墨依旧心绪不宁,他总预感灾难将至。 还未待他出言相劝,只听鲲妖一声痛呼。 奚墨受到长尾拖累,无法行至鲲妖跟前,只得隔空向她发出问询。 “我愿献出我全部灵力,只求你们容我诞下孩儿!”母鲲声声悲戚。 鲲族产子本就九死一生,加之她现在被玉罂粟困在法阵之中,灵力受损,气力愈发羸弱。 奚墨动了恻隐之心,他覆手轻轻将法阵力量减弱数分。 母鲲向他投以一道歉意的目光,接着她迅疾运转灵力,冲破法阵,直跃向海神琴方向。 海神琴自灵海诞生起,便一直守护着这片海域的所有海族。 只要她能抵达海神琴的保护范围,她与孩子便都能脱险。 “给别人留余地,就是逼自己上绝路,相公今次你该明白我说的话了?” 玉罂粟语毕,她一面运起法力控制船舵自主运转,一面将周身法力悉数齐聚心脉,她微微张口将元丹吐纳而出。 奚墨大惊,他当即运转灵力,欲阻止她这无异于自戕的行为。 元丹是凡人修炼者,周身法力之源泉,等同于灵珠对妖族的重要性。 凡人修炼者,在法力达到一定境界后,便会凝出元丹,元丹与心脉相连,元丹破则心脉断,凡人亦寿尽于此。 玉罂粟将元丹吐纳而出,她试图以自身全副法力作为加持,控制海神琴为其借力。 她已决心行逆天之举,控制海神琴,助其融化鲲妖灵力。 正巧此时,鲲妖已极近海神琴保护范围,玉罂粟抛掷出元丹,元丹在高空大放光芒。 其丹宛似骄阳,鲲妖在光芒笼罩下,就似一块即将被烈阳融化的寒冰。 但很快烈芒之下,复又满覆霜雪。 华美的鲛人尾,闪烁着幽蓝色的冷芒,自海面挥出。 鲛人尾携着横扫千军的力量,一记便将元丹的光芒掠得零零落落。 鲛人这一记,只是在给元丹的主人警告,并未危及其性命。 “初宴世子,我已被凡人耗尽心力,我会燃烧我全副灵力,使我的孩子诞生即成年。我只求你能救我孩儿安然脱险。” 鲲妖在鲛人尾圈住的那一瞬间,她含泪哀求道。 初宴一面用尾巴护住鲲妖,一面运气灵力与元丹之力相抗。 鲛人灵力至尊至强,仅过须臾,便已完胜元丹。 “鲲族阿姑。” 初宴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称她为鲲妖,显得有些不尊重,毕竟她比自己年长,但又不知此鲲妖究竟在鲲族是何身份地位,他略一思索,暂且对其以姑相称。 “您不放弃希望,希望才不会放弃您。鲲族阿姑,莫要自弃!” 奚墨在看清窜出海面的是海国世子之后,他当即放声向玉罂粟大喊:“粟儿,他就是海国世子!他灵力极强,你斗不过他的!收手!” 玉罂粟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她双手各探两指作剑指,其余手指蜷紧向掌心,双掌相对,她猛然绷直手臂,自她剑指间飞射处一道极强灵光。 “粟儿,莫做傻事!” 奚墨痛呼一声,但为时已晚,灵光将元丹骤然劈裂。 玉罂粟仰头喷射出一口鲜血,此时她的心脉正开始一寸寸断裂。 “鲲族阿姑,趴下!” 初宴骤喝一声,接着将鲛人尾为猛然收紧,将阿姑完全包裹在尾巴空隙中。 他感应到,在元丹爆裂之后,有一股极强劲的元丹灵力流,正径直朝他心脉袭去。 他双掌齐出,激起灵气壁,以护自身。 但这一道灵力流竟瞬间穿透他的灵气壁,重击在他的心口处。 他顾不得去护受伤的心脉,而是迅即出手,挥发出一道灵力覆在鲛人尾上。 果然,在将他重伤后,玉罂粟又将攻击方向转变回鲲妖那边。 幸而依附在鲛人尾上的那道灵力,给了鲲妖极好的防护,将元丹之力当即反弹回去。 一声巨响后,初宴与玉罂粟几乎同时坠落到船舱内。 他将所能调动的灵力皆传输到了鲛人尾上,因此鲲妖安然无恙。 但他却因心口受到重击,瘫倒在地,一时竟无法起身。 “阿爹,您快让阿娘住手,不要再戕害生灵了。” 自船舱内跑出一个小丫头,她声带哭腔,红红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她看到已化作半人半蛇的阿爹,并无几多惊恐,而是伸出小手,轻抚在阿爹的蛇尾上。 “阿爹,为什么天上的神规定,没尾巴的人只能跟没尾巴的人相爱,有尾巴的妖和没尾巴的人相爱,就会受到天罚呢,这不公平!” 小丫头问着问着就哭了,其声略携嘶哑,令人闻之心疼。 “小欢儿,生而为人,要么命绝于天,要么斗破于天。” 玉罂粟自地上爬起,她的身形已经开始消散,显然已支撑不了多久。 她瞥了一眼摊倒在地的初宴与鲲妖。 比起鲲妖之灵,鲛人鲛珠所蕴含的灵力要强盛得多。 玉罂粟决心取鲛珠,以助爱人彻底脱胎换骨,转生成人。 但怀揣着“斗破于天”的宏愿,她愣是将脊背挺直,绷直手臂,再度朝鲛人尾发动攻击。 在发动数次猛攻无果之后,她终于发现鲛人已将自己的全副灵力皆聚于尾。 换而言之,此时若攻击鲛人身体别处,他定无力抵挡。 在攻破鲛珠,将这鲛人完全制服之后,再破其尾部灵力防御,应当更为容易些。 玉罂粟元丹已毁,她自知自己所余时间依然不多。 她必须赶在身形消失之前,助她的爱人转生为人。 “粟儿,你元丹已毁,莫再戕害生灵,我生而为妖,命该如此,我认!” 奚墨语毕,他缓缓探直一臂,掌心向外,一道极强,灵光自他掌心飞射而出,将玉罂粟周身轻轻柔柔地裹挟。 他在消耗自己的灵力,挽救她的生命。 但玉罂粟所愿并非如此。 她将他的灵力隔绝在外,同时一掌击向初宴心口,屈指成爪,她拼尽所有残存的元丹之灵,誓将鲛珠掘出。 初宴爆发一声痛呼,紧接着海面风云变色。 远处,隐有琴音靡靡散来…… 第28章 海难 (中篇) 潮浪起,雷霆霹雳如雨击坠。 众人同时瞠目,只见海神琴在一团霹雳火光的裹挟下,正急速朝这边飞驰而来。 初宴也是惊了,他在灵海这些年,从未见过海神琴挪位半分。 潮浪落,他清晰瞧见,有一女神将残灵,正操纵着海神琴朝这边移动。 初宴至今都不知晓,从始至终,只有他能看见她,而她却未曾见到他。 “你是何人?为何动我海族圣物?” 他支撑着残破的身子,勉力站起,即使他清晰感知到,对方裹挟着强大的神只之力,但他依旧不卑不亢地发出讯问。 被他护在尾巴间隙中的鲲妖抬起头,但鲲妖所见,只是海神琴自主朝这边飞来。 鲲妖以为是初宴为了救她而受重伤,因此神识也开始有些动荡。 简单来说,就是鲲妖觉得他因受伤,精神出现了问题。 鲲妖双手不住轻摸着自己的腹部,促使孩儿尽快降生。 她一面催孕,一面向初宴道:“世子大人莫再强攻,保重自身要紧,海国不能没有你。” 灵海以鲛人为尊,因此其余海族皆对鲛人一族,尊崇备至,更何况现在她面前的是鲛人世子。但眼下鲲妖却是发自内心地向他表达敬意,她真心希望初宴能够全身而退。 在她满覆崇敬与担忧的目光中,初宴微躬的身躯逐渐坚挺起来。 他的鲛珠已受到不可逆的损伤,此时却无法再强行催动灵力,但他决意救鲲妖之心诚然。 他目眺远方,向着海神琴边的女神将残灵虔诚祈求。 “鲛人初宴诚心祈求女神将护我海族生灵。” 初宴不是个轻易相信旁人的人,但他在仰视女神将残灵片刻后,他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对女神将的敬意。 在这股敬意驱使下,他不再质问女神将,而是诚心祈求女神将能助他营救鲲妖。 女神将虽看不见他的身形,也听不见他的祈求,但当她的“目光”投向他所在的方向之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尽所有伤害海族之人。 女神将极光战袍披身,她周身满覆戾气,与这象征柔美的海神琴似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还是运起神力,撩拨琴弦,将琴音化作利刃,又分化作万钧雷霆,齐齐朝玉罂粟劈下。 “不许……伤我粟儿!” 女神将循声望去,只见人身蛇尾的白矖蛇妖,此刻正运起自己的全部灵力,试图营救玉罂粟。 在灵力运转之下,他的蛇尾渐渐幻化回人腿。 小欢儿轻抚在蛇尾上的小手,骤然悬空。 她惊愕地望向自己的阿爹:“阿爹,您是要自爆灵珠救阿娘吗?” “不要!”初宴与玉罂粟齐齐发声。 初宴出声提醒,只因白矖妖与他同为妖族,他不忍见其为救无可救药之人而自戕。 他的善意却唤起玉罂粟更深的怨念。 玉罂粟将这发生的一系列意外,皆归咎于他出海前来营救鲲妖。 她认为,若非他半路杀出来搅局,她此刻定然已取了鲲妖的灵珠,已助奚墨转生成人。 若不是他,奚墨此刻定然已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在此拼尽他的灵力对抗海神琴。 玉罂粟聚集残存在空中的元丹之力,朝海神琴发动最后一击。 同时奚墨的灵力也攀上她的元丹之力,两股力量汇聚在一起,向海神琴齐发。 他们皆看不见女神将,因此他们的力量,皆冲着琴心袭去。 “住手!”初宴厉叱一声,但为时已晚。 正如他所料,他二人的攻击对于海神琴而言,无异于以卵击石。 女神将怒了,驱使灵力拨弄琴弦,由于她过度消耗神力,她的身形逐渐消散于海神琴边。 一道冰蓝色的光弧,以海神琴为圆心,迅即向船只掠来。 玉罂粟与奚墨皆受到光弧重击,倒地不起。 当奚墨伸手欲牵爱妻的手时,玉罂粟的手连带着她整个人,骤然在他眼前消散。 奚墨伏在原先困住鲲妖的法阵位置,他眼睁睁看着爱妻,在他面前化为点点萤火。 萤火漫天,被海神琴吸纳其中。 不,不对劲。 初宴定睛一看,竟是那点点萤火,再度攻向海神琴。 海神琴失了女神将的加持,只得启动自身防卫力量,将萤火消散的同时,琴心也由于受到怨念之力的冲击,自海神琴中飞出。 这是玉罂粟最后的后招。 她深知自己凡人之力难抵海神琴神力,因此她以自陨的方式,积攒怨念之力,发动最后一击。 玉罂粟残灵被海神琴吞噬,但她也摧毁了海神琴。 海神琴琴心飞掷向奚墨。 但奚墨却覆掌,将琴心击入他们女儿体内。 在做完这一步骤后,他展开双臂,挡在女儿身前,泰然承受下海神琴的最后一击。 奚墨轰然倒地。 海神琴在给奚墨最后一击的同时,也消散神力,稍稍缓释了初宴身上的伤。 初宴来到希墨身边,将他扶起,覆手欲引渡灵力救他。 “白矖阿叔,您不放弃希望,希望才不会放弃您。” 初宴注意到奚墨双瞳暗淡,他的灵力涣散地极快,应当是与他消极的态度有关。 初宴心下焦急,他这一句经典的激励之语又脱口而出。 “鲛仙哥哥,求您救我阿爹!” 忽然娇弱而坚毅的少女之声传来。 “小欢儿,善恶有报,这一切是阿爹罪有应得,你阿娘伤害了鲛仙哥哥,没有理由再让哥哥救阿爹。” 奚墨虽是白矖妖,但却深谙因果之道。 “鲛仙哥哥,小欢儿愿代阿娘赎罪,守护鲛仙哥哥一生一世,只求鲛仙哥哥救我阿爹性命!” 小欢儿红红的小脸泪痕未干,她瘦弱的小手臂微屈,朝初宴跪下。 她身形十分娇小,年纪也不过双五年华,但她的心性却成熟得令人心疼。 初宴的心被刺痛,他无法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小丫头,由于人妖不得相恋的铁律,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迫使她,炼就与其年纪不相仿的成熟心性。 最不忍见她这般成熟的人,莫过于她的阿爹。 有时奚墨真的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似同龄的孩子这般无忧无虑,也不必这般成熟懂事。 幸而,这一切终还可以改变。 奚墨挡住初宴欲为他渡灵的手,低声恳求:“海国世子,不必为我再耗灵力,眼下我只有一事相求。” “白矖阿叔,您请说。” 面对曾经伤害过他的恶人之夫,初宴依旧秉持着晚辈对长辈的恭敬态度。 “我恳请你,抹去我女儿对我们夫妻的全部记忆,将她安全送回人族。” 对于白矖阿叔的请求,初宴不难理解。 只是抹煞他人记忆,也属逆天之举,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他还是向白矖阿叔保证,他定会尽力为之。 “谢谢,没有记忆便不必承受痛楚,也不必为人妖相恋的禁忌,拼力磨砺自己的心性。小欢儿终于也能与其他小女孩儿一样,一世欢畅……” 奚墨在道出心声后,他的身形也开始消散,最终亦化作点点萤火。 “阿爹!是小欢儿太不懂事了吗?是因小欢儿总是闷闷不乐,引阿爹担忧了吗?阿爹莫忧,今后小欢儿会努力学着欢畅的……” 小欢儿没有大声嚎哭,她只是站在原地,朝着她阿爹散灵的方向,勉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没有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阿爹还能回来,而是尽可能遵循阿爹所期望她成为的样子,尽可能冷静地送阿爹最后一程。 初宴望着上挂满泪痕,却依旧竭力绽放笑容的小丫头,不禁泪目。 他顿悟了一个道理,人不是不能哭,而是要在哭过之后,学会笑。 同时,他也在心底怨怪自己,灵力不够强大,不足以挽救白矖阿叔。 “啪嗒。” 一滴鲛人泪滚落在地。 这一声微响传入小欢儿耳中,她仰起小脸儿:“鲛仙哥哥莫再自责,哥哥已然尽力,阿爹说过善恶有报,每个人都因自己犯下的过错而承担后果。” 初宴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一个不过双五年华的小丫头,说出来的话。 “小欢儿,你不该承受这一切的。告诉哥哥,你有什么心愿吗?哥哥没能救下你的阿爹,无论你有什么心愿,哥哥都会尽力满足你。” 小欢儿抬头,她的目光恰好触及他心口处的创伤。 他的心口早已一片血肉模糊,小欢儿骤然心疼得紧,若非是他的阿娘作恶,他不会伤重至此。 在那一瞬间,小欢儿骤然生出了治愈他的想法。 只是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能为他做些什么,那就陪他说说话。 亲人已逝,她再沉溺于悲伤亦是无用,不如为亲人之过错做出一些弥补。 小欢儿顺着他的话答道:“鲛仙哥哥,小欢儿自小便有一个心愿,小欢儿希望世间再无人妖不得相恋的铁纪,小欢儿可以和家人安安宁宁地在一起,阿娘教我明事理,阿爹授我心法灵力,我依旧愿意当人与妖所诞的孩子。” 初宴缓步向小欢儿走来,他蹲下身,向小欢儿伸手:“把手给我,哥哥如你所愿。” 小欢儿自知现实无法逆转,她只当初宴是在与她做一个能安抚她心情的互动。 小欢儿将瘦小而温热的手掌放在他冰冷的掌心内。 初宴微转手腕,将托着她小手那只手掌手背向下,将他另一只手轻覆在她的手背上。 光芒流转,将他们的手裹挟。 小欢儿原本的记忆逐渐消弭,一段崭新而温暖的记忆流入她脑海。 在她的新记忆中,不见恶,不觉痛苦,但也没有了他。 第29章 海难 (下篇) 灵力在他们掌间流转须臾之后,小欢儿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她新的记忆里,自她出生直至来到灵海之前,所有的一切皆是美好的。 初宴灵力再强,但终是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小欢儿的父母双双殒命的结局他改变不了。 在没有了那些痛苦的经历之后,小欢儿现在应当与普通小女孩一样了,面对害怕的事情不用强装镇定,她可以放声哭,也可以寻找一个温暖的肩膀依靠。 小欢儿在他忐忑的心情中,终于将眼睑完全睁开。 “船是发生意外了吗?哥哥是你救了我吗?我的阿爹阿娘呢?” 小欢儿自小便逻辑清晰,她在扫视四周情况后,快便判定出他们遭遇了海难,而自己安然无恙,身前还站着一位鲛仙哥哥,应当就是这位鲛仙哥哥,救了自己。 “你们遭遇海难,你阿爹救了你,他们……他们受了伤无法维持身形,是以你看不见他们。” 在回答小欢儿的问题前,初宴也犹豫过,是否应该告知她实情。 当他看到小欢儿边听着他的回答,边双手合掌,虔诚向海神祈愿,佑她父母平安时,他终还是未能忍心将真相告诉她。 “阿爹阿娘是为了救小欢儿,遇难了吗?” 即使他未道出真相,但小欢儿从他的神情中已猜出一切。 小花儿不似先前这般冷静沉着了,她忍不住抽泣起来,继而放声痛哭。 她红红的小脸上满是泪痕,骨瘦如柴的小手揉搓着眼睛,将一双桂圆眼也揉得红红的。 “小欢儿,哥哥会一直守护着你的,直到将你送回人间。” 小欢儿依旧只是哭,她蹲下身来,继续揉搓双眼,揉累了就将手移开,拭一拭下颚上的泪珠。 她骤然发现阿娘的发簪就静躺在不远处的地上。 小欢儿将发簪拾起,这不是一枚普通的发簪,上面倾注着玉罂粟的部分法力。 小欢儿双手紧握发簪,将加发簪紧贴在心前。 发簪末端的明珠微微放射出冷芒,一道灵气流至明珠里蜿蜒而上。 玉罂粟虽已身故,但她的执念犹在。 她留存在发簪里的这部分法力,依旧依照她生前所愿,向母鲲发动攻击。 小欢儿沉溺在悲伤之中,并未发现发簪有何不对劲,倒是初宴眼疾手快,一掌击出灵气流隔断发簪中的法力,救下正在竭力产子的母鲲。 两股力量源相互冲撞,惊扰到已被损坏的海神琴残躯。 海神琴已然被毁,但它依旧还能启动最后一道自护防卫灵力,这道灵力向四周扫射开来,发现琴心所在,意图收回琴心,当即朝小欢儿发动攻击。 小欢儿被席卷入半空,直向海神琴残躯急速后撤。 小欢儿大惊,但她并未放弃自救,她将玉罂粟的发簪戳在船柱上,她的气力很大,因此发簪半根没入柱中,也算是她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玉罂粟的灵力感知到其主之女有危险,因此将发簪以灵力牢牢固定在柱上。 小欢儿感知到灵力流的转变,她一手紧握住发簪,另一只手紧紧抱在柱上。 海神琴毕竟是圣物,即使已然被毁,但它的力量依旧非凡人所能及。 就连初宴想要抵挡海神琴的攻击,也十分吃力,最后他不得不调动起鲛珠之力,才勉强与海神情之力达成均衡,以至于小欢儿不再受到海神琴灵力攻击。 在暂且稳定局面之后,他向小欢儿伸出手,他声音轻柔,每一根向她探出的手指,都满覆真挚:“小欢儿,不怕,把手给我。” 小欢儿有些犹疑,她迅速做了一个分析,世上只有母亲的法力才会对自己倾力相护,此时她不论放开哪只手都会多几分危险。 但她面前的鲛仙哥哥,无论是他的目光,甚至是他的手指尖儿都透着满满的真挚。 初宴没有想到,小花儿在此危急时刻还能保持理智思索,他以为是小花儿害怕一松手便会被海神琴吸走。 他再度轻柔发声,并将手又往前探了半寸:“小欢儿,不怕,哥哥守护着你。来,把手给我。” 在他又说了一遍“把手给我”后,小欢儿松开抱着柱子的手臂,向他伸出了手。 初宴迅即运起灵力,将灵气强行自鲛珠推到自己的手指尖,他紧握住小欢儿的手,同时将鲛珠灵力注入她的体内。 小欢儿明显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灵气正蜿蜒至她的心脉,将她体内琴心之力封印,并且将琴心之力分裂出一部分,又自她的手臂回流到他体内。 小欢儿虽年纪尚幼,但她很快便分析出自己之所以会遭难,正是因为体内琴心与海神琴相互感应,此番他将琴心封印,显然是为了救自己。 他将琴心分裂出一部分回流到他的体内,难道是要转移海神琴的目标? 为了确认心中疑窦,她发问道:“鲛仙哥哥,你为何要将琴心分到你的体内?” 初宴微惊,小欢儿竟能分辨出那是琴心之力,看来她并不是等闲之辈。 她真的只是一个未满双五年华的小丫头吗? 他抬眸,却对上小欢儿满腹担忧的目光。 他原本欲脱口而出的疑问,转变为了一句善意的谎言:“哥哥要修复海神琴,是以问你借一点点灵力?无问自取,是哥哥不对,哥哥向你道歉。” 小欢儿并未相信这一句善意的谎言,她的眼眶再度湿润。 泪眼朦胧间,她似瞧见他的心口散射出点点冰蓝色的光芒。 紧接着她隐隐约约听见了一声灵珠伸出裂缝的声音。 她猛烈开阖了一下眼睑,让附在睫羽上的泪珠滚落,好看清面前的鲛仙哥哥。 鲛仙哥哥眉头紧锁,他心口处的冰蓝色灵光,似乎要将他整副心腔都穿透。 “鲛仙哥哥,你还好吗?” 半晌相对无言后,小欢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一双桂圆眼里,泪水在眼眶中隐隐打转,因为他要看清面前的鲛仙哥哥,因此她竭力噙住泪水,不让眼泪模糊视线。 初宴感受到她的关切与哀伤,他缓缓松释眉宇:“不妨事,这大抵是哥哥不问自取的惩罚。” 小欢儿终于忍不住哭了,在她泪珠坠落的那一瞬间,摄取琴心的流程完结,同时响起一声幼鲲的啼哭。 “世子大人,你这般便会永生承担怀璧其罪的痛苦,直到你被海神琴……” 一声爆破伴随着灵光,打断了母鲲的话语。 小欢儿而侧的柱子骤然受到海神琴残力攻击,柱子化为齑粉。 初宴迅即扯过小花儿的手,将她自半空中揽到自己身前,接着他迅即转了个身,以脊背承受海神琴残力的最后一击。 残力自他背部灵脉侵入,直捣鲛珠,终于将鲛珠劈开了一条缝。 在这一击之后,海神琴也彻底失去灵力,琴魂湮灭于灵海之上,空余一副残壳。 母鲲发出一声叹息,待她稍稍恢复一些灵力之后,她将自己的全副灵力倾注在幼鲲身上。 幼鲲的身形迅即发生变化,自襁褓婴孩骤变成少年模样。 鲲子迅即成长所形成的灵气流,致使整艘船只震荡不止。 小欢儿下意识抓紧初宴的双臂,初宴也紧紧将小欢儿揽在怀里,可是震幅实在太大,若他以人形相护,只怕是自身难保。 但他身负重伤,难以幻化成鲛人原形,唯一的办法只有倚靠鲛珠之力。 若船只掀翻,小欢儿落入灵海,倘若她被灵海其他人发现,定然无法活着离开灵海。 权衡之下,初宴再度调动起鲛珠之力,助他幻化出鲛人尾,将小欢儿蜷在其中。 鲲妖少年长成,母鲲散灵,天生拥有成熟心性的鲲妖,跪求初宴助其母之灵入轮回。 初宴再度消耗鲛珠之力,鲛珠情况愈发危急。 在引渡完母鲲后,为了安抚惊慌失措的小欢儿,他一面激起灵气壁,稳定船只上的局面,一面向自己多年的战友鸢尾发出讯号。 鸢尾迅疾来援,他原本欲拜托鸢尾将小欢儿送回人族,怎奈此时他的鲛珠骤生出一道很深的裂缝,鸢尾顾念他的安危,无暇分身,这才将小欢儿与鲲妖少年一同带回了海国。 回忆镜至此处结束。 鸢尾拂袖驱散画面后,又补充道:“回到海国后,太子侧妃一党很快便发现了你的行踪,太子侧妃怀疑琴心在你体内,因此派出大量精兵擒你。初宴托我助你脱困,并嘱咐我再度抹去你对于海族的一切记忆。初宴替你们一家担下损毁海神琴之罪,十年奴役,以赎此罪。鲲妖少年在得知全情后,他告诫自己莫触禁忌,为了牢记奚墨的教训,他给自己取了奚这个姓氏,由于他来到海国后的第一餐,也是初宴被贬为奴后的第一顿奴役餐,那是一碗白粥,为了牢记初宴于他母亲的这份恩情,他为自己取名奚洲白。” 玉合欢将自己与鸢尾的交流,如实告诉了初宴。 初宴在消化完这一大波讯息后,双目瞠极。 他原本对玉合欢隐瞒十年前海难全情,只是不愿她因为觉得亏欠于他,而勉强和他在一起。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她已知全情,她依然对他这般排斥。 玉合欢一眼便洞悉他心中所想:“初宴,我不能收下鲛妃令,原因有三……” 她按照既定的话术向他阐明,却在瞥见他眼底泪光的那一瞬,骤然噤声。 第30章 我的苦衷里有你 玉合欢依旧绷直手臂,鲛妃令就静躺在她的掌心。 她递还鲛妃令时,目光一直钉在与他双目齐平的位置。 初宴直对上她的目光,他声音微颤:“你说。” “首先,我很感激你当年倾力救我,但救命之恩,我向来不以身相许,恩情与爱不能混为一谈。” 她十分顺遂地将第一条理由道出,一点没有打愣。 他静静地听着,这一条他也是认同的,因此他的眸光并未给出多大反应。 “其次,两心相悦,贵在真挚。我在回流镜中看到,鲛人在灵力孱弱时,是幻化不出鲛人尾的,因此你我初相识的第一刻,你便未与我坦诚以待。接下来你故意破坏我与熙芸缔约,只为将其灵力炼化成海蝶,供你杀人。直到我们进入销金窟,你都一直在演英雄救美的戏码,那个狗腿子也是你刻意安排在那的,只不过被人掉了包,我说得没错?” 玉合欢一连串将他的虚伪行径悉数道出,初宴再度瞠目。 “原来你都知道,那你为何……” 玉合欢打断他的话:“因为我也在骗你,我也在演戏给你看。其实你也知道,傻丫头并非是我的本性,我接近你只是为了得到你身上的至尊力量,助我完成我的任务。” 初宴瞳中的薄雾似被瞬间冻结,也封存住了他眼神中的光采,无论是怀揣着希翼的暖芒,还是满覆杀气的厉光。 他似一棵被从根部抽尽了生命源的花树,芳菲已歇,飞花落红皆已全失了原本的色彩。 “可你先前也已经告诉过我,这不是你的本性,你还为我恢复成了你最真实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你也对我动心了吗?” 这似乎是他在失声后第一次对人说这么长一串话。 玉合欢并未当即作答,此问无论她如何答都是有破绽的。 两人相对无言须臾,他喃喃道:“合欢,我知道你有苦衷,我只希望,你的苦衷里有我。” 我的苦衷里,当然有你,且只是为了你啊。 她多想告诉他,她要完成自己的任务,极有可能要付出失去生命的代价,她不忍在给了他一世相守的承诺后,却留他一人独存于天地。 一生一世,便是鲛人生命的全部。 她希望在她达成任务之前,他莫为她空相守,他们亦不会两相误。 他眸中薄雾,终于漫过山峦,凝成晶泪,自他下眼睑坠落。 “嗒。” 鲛人泪坠地的声音,在她耳畔是那么清晰,一如十年前那般。 “你们鲛人就这么喜欢开玩笑吗?我的苦衷里只可能有我的家人,怎么会有一个骗子!” 她在说一句时,余光微撇一记自己的手臂,将原本最后一句“怎么会有你”及时更改。 “嗒,嗒。” 他真的很爱哭,许是情至伤心处,她的一句诛心之言,当即使他珍珠满地。 她不忍再听珍珠坠地的声音,哪怕只有一声,她也不忍再听了。 “我不会再骗你,我保证。” 他悦耳的声音略显嘶哑,经传声器音量扩大后,竟有些声嘶力竭的感觉。 玉合欢无动于衷,接着冷声阐述:“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我并非一路人,你竭力装作杀伐决断的样子,只为保护你和你在乎之人,但倘若他们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你便又会切换回你原先一心向善的本性。我阿娘说得对,别人留余地,就是逼自己上绝路。你若强行与我在一起,无非是逼你我共赴绝路。” 初宴彻底陷入绝望。 在他心目中,她出现似一道极光,燃亮了他的黑夜,但在她眼里,他的闯入,只会将她逼入绝境,逼着她与他一同坠入无尽深渊。 “我可以狠,请给我一次机会。”初宴眸动,以目光哀求着她。 站立在他们不远处的鸢尾,她微翘兰花指覆在腹前的手,骤然紧攥成拳。 鸢尾向玉合欢目放狠光。 玉合欢接收到她眼神中的暗示,这并非全然是妒意,更多的是在提醒她遵守约定。 她与鸢尾的约定是,不再给初宴任何希望,但却为了诛灭傩神的大义,依旧留在他身边。 只是玉合欢还未准备好,仅以追随者的身份守在他的身旁。 他可是她命定的爱人,只要他在身旁,她就会心动,很难维持住追随者与被追随者的关系。 思至此处,玉合欢面露难色。 这可是个极度危险的信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她,竟然为了他再度破防。 初宴误解了她的神情,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发声:“玉合欢,你并没有那么讨厌我,都是因为你有苦衷,才这么说的对吗?” 玉合欢惨笑着摇摇头,她撩起自己的衣袖,将贴在自己手腕上的真心贴展示给她看。 他依旧不愿相信,频频摇头,往后退了一小步,身形微晃。 他依旧做着最后的挣扎,试图劝说自己,不要信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望着真心贴,语速微湍:“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够真正鉴别真心。能够鉴别的真心的,唯有你自己的心。” 他在向后踉跄一小步后,身子骤然前倾,伸手握住她托着鲛妃令的手。 他的双瞳重新泛起微暗的光:“我要你向着你的心告诉我,只要我改,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对吗?” 玉合欢有些后悔说这第三个理由了,现在否认并非是因为他的性子,而不和他在一起,这不是将自己先前的言论都推翻了吗? 机警如他,终会窥探清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若他知道了她使命的秘密,不知他还会为她做出什么傻事。 这是一只为了爱,就连最重要的尾绡都能狠心斩断的傻美人鱼。 她该怎么办? 现在她该说什么才能使他不起疑心,又能使他彻底放弃对自己的感情。 玉合欢的脑海中,骤现一句及具杀伤力的话,此言简直能诛心。 玉合欢犹疑片刻,还是将诛心之言说出了:“我对你本无真心,何谈鉴别?” 她语毕,伸手去抓他的手腕,欲将娇鲛妃令塞到他手中。 他却将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膝侧。 玉合欢微微使力却扳动不了他的手臂,在仅尝试一次后,她便放弃。 她迅疾擦过他的身旁,将鲛妃令递到鸢尾的手中。 她与他擦肩而过,仅用了一刹那,她以为只要速度够快,自己便听不见他泪滴坠落的声音。 但她还是听到了,颗颗清脆,滴滴哀恸,声声诛心。 “多谢,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待他情绪缓释些,我再唤你来。” 鸢尾在她手中接过鲛妃令,接着递给她两颗冰珠。 “我并非是为了遵守与你的约定,才这般伤他的,你不必谢我。” 鸢尾唇角微勾,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戏谑的神情。 她淡漠发声:“这不是奖赏,火焰岛的热力,就算是灵力高强海妖也会感到不适,更何况你是凡人之躯,我不想你因身体原因,再引起他对你的关注。” 原来如此。 看来他们海妖,无论是鲛人还是鲲族,待人接物都喜欢直来直往。 既然鸢尾如此直截了当,玉合欢也不打算跟她绕弯子。 她接下来的话,简直可以用简单粗暴来形容。 “我想你已看出我与他是彼此喜欢,我知道你也喜欢他,对我不免会产生敌意,但诛灭傩神的大计,需要我与你们紧密配合,方才有可能大成。因此,我希望我们俩之间,不存在任何的暗算陷害。” 鸢尾面上虽仍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但她瞳中的利芒微微凝滞须臾。 仅仅是这一瞬的凝滞,都未能逃过玉合欢的法眼。 鸢尾一向孤傲,她不能接受自己在这一凡人女子面前输了气势。 她冷声作答:“你且安心,若我是那种只顾私情不晓大义之人,我定不会将海难全情如实呈现于你。另外,我郑重地告诉你,我,鸢尾,绝不会将私情至于大义之上。我希望你亦如是。” 鸢尾在道出这一句告诫后,当即拂袖而去。 玉合欢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在心里觉得她是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她当即打消了这一想法,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她将鸢尾当作对手,那就证明她又一次暴露了自己的感情。 “玉合欢,记住,鸢尾是你的盟友,并非情敌。” 她在心底郑重告诫自己一声后,抬掌看了看掌心中的冰珠。 眼下,她的心痛极,因此她都忽略了火岩石炙烤着她双足的痛感。 玉合欢选了个适合打坐的地儿,将冰珠融入自己的灵脉,将火焰石的热力隔绝在身外。 她久坐之后,隐有倦意,正当她欲闭目养神之时,耳边传来鸢尾与奚洲白的争执之声。 她听到他们频繁提及初宴的名字,当即站起身来,走到距离他们不远的隐蔽处窃听。 玉合欢没想到,冰珠与冰珠之间既然会发生感应,因此她很快便暴露在他们眼前。 还未待她弄明情况,她的心口便已被奚洲白突击一记。 这一记很轻,几乎对灵脉毫无损伤,只是将她的身形暂且控制住。 “鸢尾,你真的够了!你事事只从大局出发,而我现在只想我的兄弟过得好,谁来给我评评理,这又有什么错呢?今次没有人能阻止得了我,就算是神也不可能!” 奚洲白依旧是这奇怪的音腔,但是他字字掷地有声,句句满覆真挚。 他快鸢尾一步,大手一挥,将数颗鲛人泪抛掷到半空。 鲛人泪在半空迅速排列成阵,数道冰蓝色的光芒联结成一座法阵,将玉合欢困在其中。 第31章 还是不懂爱 玉合欢只觉头痛欲裂,当即爆发出一声呼嚎。 她整个人都被抄至半空,双手紧捂住自己的心脉。 冰蓝色的光芒化作万千锁链,半数自她心口贯穿而出,其余则萦绕在她头部。 鸢尾此刻再也维持不住淡漠的神情:“奚洲白你疯了,夺人意志,是为逆天!” 她当即拂袖升空,窜至与玉合欢齐平的高度,双掌击向法阵外壁。 原本烟霞漫天的苍穹登时风云变色。 阴霾笼罩了整座火焰岛,也不知是霹雳刺穿乌云,还是乌云禁锢惊雷,总之整座岛瞬间被晦暗笼罩,就连鲜红的火岩石都被折射成暗红色。 在数道只见其光,不闻其声的霹雳之后,暴雨如瀑急下。 无声惊雷,骤然变色,地面温度骤降。 这并非是自然现象,而是他的心境折射出的幻象。 他又再落泪成雨。 雨势如瀑,惊雷阵阵,铅色苍穹满覆阴云,再透不出一点光彩。 看来他真的是伤心至极,就差落下冰刀霜剑。 她由于分神,心口与头部也不觉得那么痛了。 忽然一块坚冰猝不及防地砸在她的后脑。 这是……冰雹? 冰雹密密匝匝,附着骤雨急坠而下,鸢尾与奚洲白也感应到初宴心境已至崩溃边缘。 “奚洲白,你速速撤阵,平稳初宴心境要紧。” 奚洲白正准备撤力,忽然疾风暴雨骤歇。 “奚洲白,你做什么!” 初宴平时都唤他“小白”,听到他唤他全名时,奚洲白便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这削减人意志力,以增强其对心上人情力的法阵,他也是知道的,他应当也清楚自己并不会伤害玉合欢。 他今时这般盛怒,又是为何? “谁都不许能勉强她做任何事。”初宴冷厉发声。 原来如此,奚洲白与他相识十年,还真不知道他痴情起来竟是这般疯狂。 初宴不再跟他废话,他徒手抓破他的法阵外壁。 “住手!此阵有霸哥……” 奚洲白情急之下,一句海族方言脱口而出。 奚洲白原本是想告诉他,此情力法阵被他改良过。 基础的情力法阵,只能在法阵维持效用时,使中术者对其心上人情力加深,法阵一旦破除,中术者对其心上人的情力,就会回退到原先的程度。 但被她改良过的情力法阵,则能使中术者对其心上人的情力不可逆地有增无减。 但也有一个漏洞,就是一旦被中断,若是双方彼此深爱程度相当,他们对彼此的情力展现便会实现大反转。 就是说原本情深的人会变得被动,而原本无情的人则会主动。 但无论启动法阵成功与否,这些情力的转变仅存在于表象,所谓的加深情力,只是将中术者心中深藏的爱意激发出来而已。 说白了,情力并不能篡改双方的真实心意,仅能控制双方表达爱意的行动。 初宴和玉合欢果然中招,但在此“霸哥”还未生效之前,他冲破法阵岩壁,将玉合欢打横抱起,这么抱着她缓缓降至地面。 “小白,你还是……不懂爱。” 初宴在抱着玉合欢,与奚洲白擦肩而过时,止住脚步,还是将掏心窝子的话说出。 奚洲白被戳中软肋,他面色微沉,但他在心底并未真的怨怪初宴。 只是在十年前就已自行断情绝爱的他,对于与爱有关的一切,他都难以看懂。 他想破脑壳,都不理解初宴,为何放着能立即能与她在一起的契机不要,而是选择守候。 对于这一点鸢尾倒是再清楚不过。 鸢尾之所以将海难全情,如实告知玉合欢,便是她料定玉合欢心中有大计,因此就算玉合欢知晓当年实情,也不会与初宴在一起,这对于初宴而言才是真正的诛心。 她伤透他的心,他才更有可能放下对她的执念。 在他们兄弟二人眼中,鸢尾事事以大局出发,但他们谁都没有看穿,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她潜藏的这一点小私心。 鸢尾早就清楚,他们之间是程度相当的彼此喜欢。 现在被奚洲白这阵法一搅局,初宴很快会发现,其实她也深深喜欢着自己。 “奚洲白,你一个不懂爱的,胡搅什么!” 鸢尾唯一的一点小私心,就这么因为奚洲白的搅局,而幻灭。 一向孤傲的她,此刻喜怒哀乐赫然写于面上。 鸢尾急坠至地,猛地一幅衣袖,她满携怒意,扬长而去。 众人皆散,独留奚洲白一人在原地闷闷不乐。 “噢你们真的太过分了,我就不该来管你们的这些闲事,噢天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做。这真要命,噢这实在是太令鲲生气了。” 奚洲白并懊恼一阵后,骤然想起这法阵还有漏洞一事。 “噢这天杀的霸哥,我就不该拿个半成品出来,噢这该怎么办呢?” 奚洲白在原地团团转片刻后,他还是决定要去找初宴,就算再被初宴说不懂爱,他也必须要尽快将这个漏洞解除。 他虽然不懂爱,但是对于鸢尾的做法,他觉得从大局出发也应如此,他也不想扰了鸢尾原先的计划,必须立即补救! 情力法阵的漏洞已开始生效。 初宴抱着玉合欢走了一段,正欲将玉合欢放下,玉合欢却忽然蜷紧他的脖子,娇声道:“嗯……鲛仙哥哥,你再抱我一会儿嘛。” 这一声绵长的“嗯”音调一波三折,听地初宴虎躯一震。 “下来。” 初宴心中虽是一喜,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冰川不化的表情,就连声音也出奇地冷淡。 他心里当然是愿意再多抱他一会儿,再抱她多久他都愿意。 只是他的声色似乎不大配合。 他再度冷声道:“下马。” “初宴,你膨胀了,先前我让你上马时,可是和颜悦色的,你请我下马,怎能对我这般态度。” 玉合欢也觉得自己这话肉麻得紧,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和手。 这嘴皮子动着她还上手了,一手拎住他的耳朵。 “放手。”他又是冷冷地蹦出两个字。 “就不放,谁叫我喜欢你呢,有种你就给我来个抱摔。” 奚洲白对于这阵法的漏洞显然还不够了解全面,他只知会情力互换,但他却不知道这可能会,激发出中术者潜藏在心底的第二人格。 这不,沉着冷静的玉合欢,喜怒形于色,黏人甩不掉的傻丫头。 傻丫头继续絮絮叨叨:“喂,灰王子,你敢不敢用超过两个字的话回应我?” “傻丫头。” 他内心极度欢喜,想要俯头对她绽以一个微笑。 可即便他再怎么用力提拉嘴角,愣是笑不出来。 “奚洲白!” 这法阵的漏洞也太多了,这个小白到底在搞什么啊? 他忍不住怒喝了一声奚洲白的大名,这一声倒还真把在不远处偷窥的奚洲白炸出来了。 “除了已知的漏洞,到底还有什么,会不会伤害到她?” 初宴依旧抱着玉合欢,他的目光向奚洲白一通扫射。 “噢,我的大兄弟,你这么说可太伤鲲了。”奚洲白一脸委屈。 他也没有料想到,这个被他改良过的法阵,竟然会存在这么多问题。 “不许噢,回答我。” 初宴的怒气已快到达巅峰,要不是这块双手蜷着他脖子的牛皮糖甩不掉,他真的会跟奚洲白大干一架。 干完架后,再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什么是爱。 “噢我……”奚洲白刚脱口一个噢,他抬头望见初宴满覆怒意的双瞳,当即将下一声“噢”吞了回去。 他认真答道:“我也不知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要不是看你快哭瞎了眼睛,我又怎会做这样的事。你可别不识好鲲心,这可太伤鲲了。” “少废话,何解?” 初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的耐心也快耗尽。 此时若不是傻丫头爆出了一句令人忍俊不禁的话,只怕他真的要“伤”鲲了。 “灰王子,你冷静一些,遇到这么小一个瓶颈,就大动肝火的,还怎么去干难神。” 她爆了个口误后还不自知,继续唠叨叨叨:“喂,灰王子,你说为什么有神给自己取这样的名讳啊?是因为他觉得我们要干掉他,太难了吗?” 灰王子叹息一声,傻丫头的一面还挺可爱的。 他现在都有些开始舍不得离开傻丫头,他甚至开始希望这个法阵能晚些修复。 “是傩神,傩是上古时期,人们在腊月举行的驱逐疫鬼的仪式。傩神取此名讳,并非世间无灾便能止戈。” 在一旁的奚洲白无法窥探出他内心最真实的心情,仅能从他的面上觉察出他的不悦。 “噢,我的天哪,原来是这个傩,我还以为是挪动的挪,我刚才还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用这个字作名讳,噢这真的太尴尬了。” 奚洲白也知道关于此事,只有彻底解决此问题,他才会原谅自己,现在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又唯恐他一气之下会“伤”鲲,他只能用参与尬聊的方式来掩饰其内心紧张。 “少废话,速去查古籍。若再有其他副作用产生,我炖了你。” 初宴整个人都散发出阴郁的光,这一点也不像平时内敛而温柔的他。 他现在这般大反转又能怪谁呢?都怪鲲。 “哦,我的大兄弟,这我可不敢保证,你如果要是想瞪我的话,我友情提醒你,你得找一个大点的锅,哦,是的,至少得这么大,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是一句话吗?你再废话,我现在就炖了你。” 他终于抑制不住这原本并不属于自己的暴脾气,忽然将玉合欢放下,抬起一掌,五指绷直手背向外,一副要掌劈奚洲白的样子。 玉合欢骤然坠地,自己打了个趔趄,她也没有埋怨初宴为何忽然将她放下,而是做出与初宴相似的姿势,对着奚洲白。 人鱼侠侣,一致对外。 第32章 幻梦 奚洲白发现他很快就需要自己去找一口大锅,然后炖了自己。 下一个副作用已经展示的很明显,就是初宴无法抑制的暴脾气。 幸而初宴现在一心只忧心玉合欢会否受到伤害,并没有在意到自己的这一变化。 奚洲白趁他情绪尚未完全失控之前,赶紧寻了个由头撤离,去找鸢尾求助。 玉合欢和初宴留在原地,玉合欢依旧对他胡搅蛮缠,提着各种啼笑皆非的无理要求。 “灰王子,现在咱有了冰珠,应当已不惧岩浆热力,下去带我游一圈呗。” 她嘻嘻笑着展开双臂,欲搂他的脖子,双脚轻轻一跃就想要再上马。 初宴侧身一闪,她扑了个空,自己脚下打滑,眼看又要摔个四脚朝天。 此时初宴骤然探出双臂,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轻扶在她的臂上。 玉合欢眼珠一转,忽然记上心来,他佯装晕倒,初宴果然十分焦急,一心只想着该如何救醒她,也就忽略了潜藏在他处的小危险。 正当他欲覆手欲向她引渡灵气时,她骤然绷直一腿,给他来了个猝不及防的扫腿。 初宴失重,整个人都朝她身上扑去,她顺势双手环住他的腰,抱着他奋力一旋,两人一同滚落到岩浆里。 幸而冰珠有用,否则这两人势必已成了人鱼双涮。 冰珠由万年玄冰精炼而成,如此浪费,实在太对不起这万年玄冰了。 “胡……” 初宴原本是想斥责她胡闹,但又觉得这般说话,显得他态度太过强硬。 他打算改口为“别闹”。 他还没来得及重新发声,玉合欢便接过了他的话茬:“糊了?糊了,那就换一面涮。” 还未经得他同意,她直接搬过他的肩头,跟他翻了个个。 “别……” 她再度打断他的话:“灰王子你知道吗?人族除了用以身相许来传达爱意之外,在我们幻月阁,更是时兴以沐仁浴义的方式,来与心上人确立关系。” “什么?” 她终于和他确立关系! 初宴此时内心的欣喜已经到达了巅峰,但是他的表情管理受限于情力法阵,因此他的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 “灰王子你瞅啥,你到底愿不愿意与我确立关系?” 傻丫头倒是聒噪得很,一遍遍催促他表态。 “愿意。” 灰王子纵使还不能自如管理表情,但是他此刻已然变得很乖。 但傻丫头还是有些不满意。 玉合欢小嘴一撅,伸手拧了拧他的耳朵:“灰王子你膨胀了。你都不问问什么是沐仁浴义,你就这么盲目答应了人家的要求。” “我没膨胀,我从不盲目答应人家,我只盲目答应你。”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以两个字回复她。 她倒是得寸进尺了起来:“那你也要先问问我,什么是沐仁浴义,这在我阁是很重要的仪式。” “什么是沐仁浴义?” 他一双冰澈的眸,此刻却闪烁出如小太阳光晖般的炽热暖芒。 他眨了眨眼,将她的原话记下,一字不差复述出来。 “这么乖吗?”她又轻轻提了提他的外耳廓,嫣然一笑,“沐仁浴义,按照他族对我们人族的了解呢,就是接受仁义的熏陶,但实则是我们幻月阁中人,在寻找到执手一生的伴侣之后,举行的共浴仪式。” “仪式……多少人?” 初宴自己脑补了一出多人同涮的场面,他猛地眨了一下眼,将此画面从自己脑海中甩出。 玉合欢先是一怔,接着被他逗笑。 她松开捏着他耳朵的手,微翘兰花指,在他脑壳上轻轻一弹,帮着他将这刺激的画面,从他脑海中弹出。 “想什么呢!当然是双人共浴仪式。这是我族极其神圣的仪式好吗?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合欢暂且还没有什么明显的生理反应,初宴倒是自己先红了脸。 “你废话了,快,我们开始进行仪式,你在下面。” “下面?”初宴眼珠往一侧偏去,嘴角不禁微扯,以此来掩饰他内心的躁动。 “想什么呢!我是说,要进行这个仪式,我们两人必须都沉到水里,你先下去。” 原来如此。 初宴老脸一红,他都为自己脑海闪现出那些桃色想法感到羞愧,恨不能找条水缝钻下去。 在岩浆深处他真的找到了一条水缝,他自己先钻了下去。 玉合欢随后朝他游去,两人同时展臂,牵住了对方伸来的手。 “下面我说的是誓词,你记好,到你说的时候,把我们的名字相互置换就行。” 玉合欢说着骤然收紧握着他手的手指,她正色道:“我,玉合欢,向初宴发愿,盼君采撷相思意,安然倾世锁千秋。相守之诺,永世为期。” 她说完誓词之后,停顿一记,朝他丢了个眼神,示意该他了。 初宴并未立即发愿,他满覆真挚又略携悲伤道:“合欢,鲛人仅存一世,永世相守,我只怕无法兑现。” 他的话刺痛了她的心,无意间,将她的本性逐渐唤醒。 “初宴,鲛人将不再只仅存一世,我愿倾尽所有,定会换得你鲛人一族永寿长生。” 本性被逐渐唤醒的瞬间极其痛苦,玉合欢难忍极痛,她在昏昏沉沉间道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合欢,你要做什么……难道,这就是你从未与任何人讲过的秘密吗?” 初宴最真切的本性逐渐被唤醒,他回想先前她对他心口不一的态度,他骤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牵着她手的一臂手肘微屈,将身子升到与她齐平的高度,接着揽住她的双肩,带着她冲出岩浆流,降落回地。 “噢我的天!你们怎么可以这么糟蹋冰珠!你们这样糟蹋冰珠,冰珠会很伤心的,它会觉得它失去了作为冰珠的价值,噢,天呐,那可是千年玄冰,噢,不万年玄冰,你们怎么能这样!噢真要命,我都忘了说正事,你们快看天上。” 初宴无暇理会奚洲白,他双手抓着她的肩,反复发问:“合欢,这个秘密就是你的苦衷,对吗?你佯装无情,其实都是为了我,是不是?” 玉合欢身为凡人,她本身并不具有灵力,因此自行妖族所设阵法的漏洞,尚需缓冲一段时间。 这一段缓冲的时间里,即使意志力再强的人,也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心神。 “别再……问了。” 玉合欢此刻只觉头疼欲裂,她连发声都变得断断续续。 她双手紧附在两鬓,时不时将其中一只手,手握空拳,轻捶自己的脑壳。 正当她急痛难忍时,一阵冰凉,骤然自两鬓侵入。 她双目微瞠,只觉他双手半捧着她的面颊,探出指腹,在他两鬓轻揉。 “给你揉一揉。” 他接收到她的目光,他只觉此刻还应该再说点什么,来同步缓解她的疼痛。 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抚女孩子,他用心思忖片刻后,说出了这五个字。 “噢我的天哪,你们别揉了,你们快看天上,等会儿有的是神来蹂躏你们。” 奚洲白声音未落,初宴骤停为她轻轻按揉头部的手。 以他的灵力怎会感觉不到,即将压迫至头顶的神只杀气。 “不怕形神俱灭,就尽管放马过来。” 缓冲时间已满,傻丫头又重新被她吸摄回内心深处,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玉合欢。 “我说过,你我并非一路人,我的苦衷绝不会与欺骗我的人有关。先前种种,无非是情力法阵赠予你的一个梦。”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幻梦吗? “好……我明白了。” 他这一声“好”是何意,他又明白了什么? “我说过,我会改变。我将不再给任何生灵留余地,无论仙神。” 他敛起痴情痴意的目光,瞳中杀气弥漫。 云端之上神只,还未察觉到杀气已至。 今次前来给他们降下天罚的神将是电娘子。 电娘子一向自由散漫,她最看不惯的便是肆意给人下宣判书的雷神。 此番若她不是奉了天后之命,她也绝不会托着雷神的一缕残灵,前来降罚。 “雷神,您这身形浓缩后,还成哑巴了?是不是这地儿,您倒是说句话呀。” 电娘子抖了抖掌心中的雷神残灵,没好气地发问。 雷神哪里受过这般对待,他愣是不开口,电娘子便不断追问:“嘿嘿喂,这正值盛夏,咱又是低空飞行,你在这装什么高冷范儿呢?我问你,那个红砚,不,橙砚,也不对,蓝砚……是了,是纸砚!纸砚和绿将军是在这岛上吗?” 大舌头电娘子高声喝问,见雷神依旧保持沉默,她更没好气道:“身为神子,就该有个神子的样纸。我是来替你善后的,请你端正态度。” 电娘子也只是逞口舌之快,但她没想到,雷神端正态度后,竟变得愈发不可理喻。 “你要引爆火焰山之力,灭了整个灵海?请你端正态度,我俩此行的任务,是擒纸砚和绿将军回天,不是让你来填海的,你以为你是精卫啊。” 雷神对电娘子的话充耳不闻。 他从未将电娘子这样的低阶小神放在眼里,即使现在他仅剩一团残灵,但他那颗残暴不仁的心却依旧膨胀不止。 一声巨响之后,火焰岛上最高的山丘爆发出岩浆,岩浆流迅速向下蔓延。 第33章 海皇之力 火山爆发之时,鸢尾正静静盘坐于火岩石上。 她此时正全神贯注测算如何攻破情力法阵,无暇顾及自身。 幸而鲲族之灵珠虽法力不强,但坚固无比,以灵珠结起的防御壁,非上古术法不能破。 在其自身无法主动反击的前提下,鸢尾的灵珠结阵,替她挡下飞溅的火焰石及岩浆流。 鸢尾的情形,初宴大致也是知晓的,他回头对奚洲白道:“此处交给我,你速去护鸢尾。” “你行吗?” 情势紧迫,奚洲白也不再废话,他只是担忧初宴无法抵抗神力攻击。 一旁的玉合欢虽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也流露出同样的担忧。 “除了你,我不会再给任何人留余地。” 他微微侧头,声音轻柔,但却满覆戾气。 他的眼神只透射出一个字:杀。 不,他不能动杀念,否则他鲛珠的裂缝定会加深。 极忧之下,玉合欢眼神也不知该钉向哪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定要想个能够骗过他的法子,替他发动杀机,但又不能做得太刻意。 “年轻鱼,我当年留下的尾巴,我自己扫。” 现下只有以玉将军的姿态与他对话,或许才有可能瞒过他,也为自己先他一步动手,寻一个合理的解释。 幸而他被玉将军上身时的记忆都还留存在脑海里,只要演得像,初宴应当不会发现破绽。 果然不出他所料,初宴先是一怔,但还未完全相信,只是他的眼瞳光已经发生微变,由深情款款的目光转变得略携敬意。 “玉将军?”他轻唤一声,继而计上心来。 他也清楚,机警似她,也不可能轻易相信自己的表演。 在与她接下来的博弈中,他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所疏漏。 既然做戏要做足全套,那么不管他面前的是玉合欢还是玉将军,他都必须要失敬一回了。 他骤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身前,俯首在她嘴角一吻。 玉合欢双瞳骤缩,在他唇瓣轻印在自己唇沿时,她显然感觉到心跳加速,几近窒息的心动感觉。 情感终未能完全吞噬他的理智,她现在的身份是玉将军。 她很快做出玉将军应有的反应,将其一把推开,对他怒目而视。 “放肆!” 她毫不犹豫地甩手,一记重响之后,他的侧颊赫然印上她的手指印。 初宴无几多惊愕,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发生此种情况,他继而又痴痴地望向她:“玉将军,你膨胀了!是我啊,你的小宴儿。” “紫砚?” 二人皆知,由于千年前的神咒,紫砚与玉将军是不可能再相见的。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必定有一个人在假冒神只。 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们都是假冒的。 玉合欢很快分析出,若初宴在假冒紫砚,那么他定是已经察觉出自己的破绽。 初宴也清楚,若玉合欢故意冒充玉将军,那么她演这场戏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救他。 “绿将军,纸砚,我是电凉子,我与雷神奉天后之命前来擒你们回去受审,若你们束手就擒,我定帮你们阻止雷神毁灭灵海!” 电娘子的话,骤然敲醒初宴,雷神现意图毁灭灵海,他身为海国世子,必须阻止这一切。 “毁我灵海者,我必诛之!” 他话音未落,骤然将暗中蓄力完成的手一掌推出。 自他掌心骤然迸射出万千道冰蓝色的电光火石,那电光霹雳是攀枝花般,径直朝云端攀去,直到将神只所踏的云雾对穿,继而似蛟龙出海,将神只所发神力锁紧! 初宴轻轻一横臂,霹雳电光宙骤化铡刀,将雷神与电娘子以外的神将,一刀斩碎元灵。 在消灭这些神将后,雷神与电娘子便无法及众神之力结阵,对付他们也就是各个击破的事儿。 “雷神与电娘子交给我,你速去拯救灵海。” 玉合欢语毕,玉笛出袖,她施法将自身法力与玉笛之灵融合一体,以抗神力攻击。 火山已然爆发,岩浆流很快就会覆灭整座火焰岛,而火焰岛一旦被岩浆流吞噬,深藏在地底的火焰流一旦流入灵海,即便能保住灵海,海中生灵也定将死伤无数。 灵海是他的家,虽然这个家并没有给过他太多温馨的回忆,终究是他自出生起便要尽全力守护的家园。 为了大义,他没有扭捏,而是同意了她的战术。 “合欢,保护好自己。” 他在转身时,在她手臂轻扶一记,轻柔而坚定地关切道。 她在心底嗟叹一声,自己终究还是未能瞒过他。 她没有侧眸,她现在必须竭尽全力抵抗神力攻击,他也没有再停留,他在轻扶她手臂时,已与她结成联动,一旦她有危险,他定能第一时间感知。 在联动装置向他示警时,他正与奚洲白还有鸢尾,共结可拯救灵海的法阵,且已至最后阶段。 “阿宴,现在撤力,你会遭到法阵反噬。” 奚洲白一眼便探清那是联动术法,他从初宴的神情中就猜出他要做什么。 “阵法会受影响?” 初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他只关心法阵能否护住灵海,他能否护住她。 “阵法不会受影响,但反噬之力或会损伤你的鲛珠,你鲛珠的灵力已经十分强盛,鲛珠灵力越强,也会变得越脆弱,听着,你……” “拯救灵海的关键,在于聚散离合,也许他现在做的,就是其中的散。” 鸢尾在经过缜密思考后,冷静发声。 初宴确认法阵不会受影响后,他紧悬的一颗心放下:“听着,你只管维持好法阵就是。” 他语毕,骤然撤力,顷刻之间便闪现到玉合欢身边。 “到齐了很好,那你们就一同毁灭。” 雷神残灵迅即膨胀,很快便恢复人形,他双手举锤,朝他们劈下倾力一击。 “退后!” 玉合欢当即拽住他的手腕,将他离地拽起,扯着他向后撤。 二人在低空滑行一段后,玉合欢骤然身子前冲,同时放开手,挥出玉笛,向雷神施以全力一击。 玉笛内散射出的法光,将雷神自人形击回一团散灵,而玉笛也因此霹雳碾碎,雷霆之力擦过笛声,径直朝她袭来。 不存在什么后招,玉合欢就这么被雷霆之力刺穿身躯。 极光将她单薄的身躯穿透,就似烈日骄阳,肆意穿透薄如蝉翼的窗棂纸一般。 他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就倒在自己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种错觉,穿透她身体的那道极光,自她身躯折射过来,将他的心也穿透。 极痛之下,他顾不得运什么法阵,直接掘了他鲛珠的灵力,双掌齐发,向雷神发动致命一击。 他推掌向前,还不住嘶吼,他的嘶吼将深藏在地底的火焰流也震慑出来,极寒之力,自他心间倾泻而出,骤然化作万道冰川,向四周扩散。 被他灵力激出的火焰流登时化作潺潺清水,极寒之力,以他站位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所及之处火岩石热力骤匿,就连已将火焰石吞没的岩浆流,皆瞬间化作清泉。 整座火焰岛,气温骤降,火岩石易变成了普通的石砖,岩浆流则变得与山间清泉无异。 海天一色间,清泉石上流。 火焰岛变得宛若仙境一般。 “海皇之力!天规有云,神子不得私与一方王者械斗!雷神你快住手!” 雷神对娘子的劝告回以鄙夷之色:“胆小怕事的末仙,你若害怕便龟缩于本神身后,且看本神如何让这俩罪仙形神俱灭!” 可事实电娘子还未看到他如何将对方形神俱灭,就已被他当作挡箭牌,替他挡下裹挟着海皇之力的重击,雷神则龟缩于电娘子身后,眼看着电娘子形神俱灭。 雷神万万没有想到,仅这一方海皇之力,便让他无力抵挡。 若不以电娘子当挡箭牌,只怕他此刻早已不存于世。 “罪仙紫砚,你今日噬神之举,来日便等着接天界的审判!” 极怒之下初宴所激发的灵力再强,但终不过是一方海皇之力,适才误击在电娘子身上的那一击,已经倾注了他全副灵力,若要歼灭雷神残灵,只怕他要付出同归于尽的代价。 “初宴,我不许你有事。” 在听到她这一声切换后,他再度蓄起真力的双手,骤然放下。 雷神趁他放弃攻势的契机,以浓云作掩护,自身仓皇窜入云霄。 雷神驱动残灵,全力逃窜至天宫。 鸾舞殿内。 “雷神,未待通报,擅闯天后灵琐,何以僭越至此?” 问话之人,一袭淡青色羽衣,单侧耳垂上缀着一只金铃耳坠,长长的青玉流苏直至肩颈。 她自侧殿走来,周身饰物只有淡金和淡青二色,她背后隐有一对华美羽翼,流光回转,翙翙其羽,其色之绚烂甚似琉璃。 她便是鸾舞殿的执事女仙,亦是天后派遣给春神的使者芳落。 “芳落神使,末神在下界发现潜逃千年的玉将军与紫砚,在擒拿的过程中,电娘子不幸死于紫砚灵力之下。末神侥幸逃脱,特来向天后禀告。” 芳落二话不说,拂手朝他掷出一枚翎羽。 “握住它,若你有半句虚言,此翎羽便是你的囹圄。” 芳落的翎羽之试驰名天下,但凡是有人手握翎羽撒谎,翎羽便会骤化作无形牢笼,直至将其灵力吸摄干净。 除了千年前那场意外,她的翎羽之试从未有过偏差。 雷神自是不敢接受翎羽之试,芳落又一拂袖,将审判书与神笔丢掷到他跟前。 “自行书写罪状,去魔道轮回处领罚。” 将神只贬为妖魔道,历经下世轮回,是天界对待犯罪仙神极重的惩罚。 自天界创立伊始,也只对鲛仙紫砚实行过。 “且慢。”追随在天后身边的锦岚,空降阻止。 第34章 希望与责任 在她向雷神丢掷出审判书之前,芳落便知道天后定会派人来阻止。 只是她没有想到,天后派来的人竟然会是锦岚。 千年前,芳落与锦岚还有玉将军,三人是金兰好友,曾在第一次傩神大战中浴血沙场。 她二人亲眼目睹玉将军为鲛仙紫砚步下神坛,坠入凡尘。 天后并未放过他们,千年之后她又派锦岚化身为玉合欢的挚友,并上演一出坠海大戏,收集玉合欢恨意,注入海神琴,这才导致海难中海神琴被毁的局面。 天后真正的意图是想借助海神琴,诛杀紫砚的下界化身初宴,不料阴差阳错,使他们这对苦命眷侣,在冥冥之中又有了牵系。 “我确是收集了玉合欢的恨意,但我并未将其注入海神琴,在我坠海之后,有一股神秘力量将恨意卷走,并将我转移至火焰岛上,蛟龙可替我作证。” 芳落闻言,一改先前目空一切的淡漠,她双瞳骤现火光,萦绕周身的无形翎羽,此刻正似秋风中的残叶,瑟瑟作响。 “蛟龙已散灵入轮回,你不愿承认你背叛了我们当初的情谊,但也请你莫将谎话编得这般漏洞百出。我芳落最恨被人糊弄搪塞,尤其是我曾经的友人!” 锦岚无奈地叹息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卷法旨,双手平托着递交给方落。 “春之神使芳落听令,眼下傩神频繁动乱,为稳军心,本后勒令,即日起封锁电娘子战陨实情,对外一律宣称乃鲛人一族所为,此令交由春之神使,既令即行!” 芳落怒气骤敛,全然一副肃穆的模样,她单膝下跪,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法旨。 “呵……”在发出冗长的一声冷哼后,芳落目携愤恨道,“我身为春之神使,执行的却是此等肃杀之令,若不是顾念他,我宁愿折了这双翼,竖旗为妖!” 锦岚闻言骤然一惊,她伸手想要握她的手劝她噤声,但碍于现在她们冷处理的关系,她又不便行此亲密之举。 踌躇须臾后,她叹息道:“芳落,你我生而为神,何其有幸,今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的确,幸运之至,在这为背景论的天界,不,六界,生而为神,即便罪恶滔天,只要天界需要你,天界定不会让你有一丝损伤,你所犯罪孽也就一笔勾销了。” 芳落语毕,以余光睨了一眼,先前还跪趴在地,颤栗着双手,不敢触碰审判书,此刻却因得知自己获得天后保释,立即站立得人五人六的雷神。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万物无疆,终有尽时。背景再大,能大过天道?我坚信审判他们之人,天涯未远。” 芳落拂袖化作鸾鸟,向下界火焰岛掠去。 下界已不存在什么火焰岛,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宛若仙境的岛屿。 那里芳草凄美,落英缤纷,山涧清泉混着潮汐拍岸的声音,奏成一曲清甜乐章。 初宴拥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玉合欢,在尝试过多种愈伤办法后,他轻声在她耳畔叮咛:“合欢,先前我竭力护着这颗心,只因我贪恋为你心动的感觉,现在我要舍了这颗心,换你重生。” 他语毕,阖上双目,与她双唇相依。 “紫砚,住嘴!” 芳落恐来不及解释,在他铸成大错之前,她直接向他飞出一发翎羽阻止。 初宴与紫砚生得别无二致,因此被她错认也属正常。 从这不速之客的这四个字,初宴当即抓住关键信息。 对方称他为紫砚,那么她定然是天界的人,她既为神族,也许她有办法救玉合欢。 从她出现的时间节点,以及她是只身前来,这两点来看,初宴大致猜到了她的来意。 “这位神只,电娘子死于我的灵力之下,与她无关,求你救她性命。” 听完初宴的话,芳落骤惊:“你不是紫砚。你……是他的转世?” 初宴此刻不敢以她的性命来冒险,因此面对这位陌生神只,他不敢有一丝瞒骗。 他原本是屈膝半跪半蹲在她身旁,将她抱在自己怀中,现在他将她缓缓放平在地上,将另一膝也触地,小臂抬平作叩首礼,向她磕了个头。 “鲛人没有来世,我也不知我为何会与紫砚前辈共存,但她确是玉将军转世,求你救她。” 他抬头,在道出这一声恳求之后,又朝她叩首。 “你且起身,于公于私我都会救她的,只是……”她迟疑一记,面露难色,“我此番下界,是来对你下审判书的。幸而眼下傩神频动,天界需要海族力量,因此只是将你囚禁于灵镜汀州。我可以鸾羽一枚救她性命,但我同时也要取她一丝残灵复命,她依旧会极伤难愈,除非去到菱花城,才能真的重生。” “好,我会送她去菱花城的。” 初宴并非只听到这一个重点,只是他想做出回应的,却只有这一点。 “你会与她离散,更重要的是,倘若他在菱花城与紫砚重逢,她将从此变回玉将军,你将彻底消失在她的眼里心里甚至记忆里。” 初宴极缓地的开阖一记双目,将所有的无奈与不舍都锁在双瞳之中。 “若这是唯一的办法,即使她的眼里心里记忆里不再有我,我也不后悔。” 芳落颔首一记,此后开始了漫长的斩羽术法。 她先前用来囹翎羽之试的翎羽,其上所附的灵气太过强盛,若以此羽救玉合欢,不免可能会被在下界探查傩神行踪的散神觉察到,因此也会暴露芳落带回天界的只是玉将军残灵。 天后要的,是玉将军整副元灵。 为了瞒过众神眼线,她只能现取一枚翎羽。 芳落半化人身,将尾部的翎羽似孔雀开屏般铺散在地。 初宴注意到,其中一枚翎羽震颤不止,想来定是芳落要取的那枚。 玉合欢的凡身又开始显出散灵之象。 他当即立断,掘出鲛珠之灵,祝芳落取其翎羽。 “青鸾斩羽,虽是极痛,但为挚友,我无怨无悔,亦无需借他人之力。” 初宴如实对答:“我只是,不敢误了救她的时间。” “敛起你的鲛珠之力,之后还有更艰险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芳落语毕,疾呼一声,她铺散在地上的青鸾尾羽,骤然立起,似画屏一座,隐隐映射出她清冷的身形。 “鲛人,听好,在翎羽入她体内的同时,你要替我取出她的一缕残灵。定要掐算准时间,切不可使让取出的残灵,带有我翎羽的灵力。” 掐算时间,这是他最拿手的事情。 初宴撤回鲛珠灵力,朝他微微颔首,以示请她安心。 在漫长的斩羽术法后,一枚翎羽终于自他尾部脱离,芳落灵力大损,向后仰倒在她的尾羽上。 还未待她发出指令,初宴骤然将一缕残灵自玉合欢体内抽出。 芳落上但他依旧侧头望向玉合欢,在检验过初宴取出的残灵上,并未沾染一丝翎羽之灵后,她终于释然微闭双目,启动修复灵力的法阵。 初宴见她就这么摊倒在尾羽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他忍不住探问:“青鸾大仙,残灵有沾染到翎羽之灵吗?” “没有。你且歇息,待我恢复一些后,送你去灵境汀州。” 初宴在确认玉合欢已脱离危险后,将她靠置在一块岩石旁,走近芳落,恳求道:“可否容我送她去菱花城后,再将我带到灵镜汀州?” 芳落依旧双目微闭,但她的回答却毫不含糊。 “你误会了,菱花城并非是实质存在于六界的一座城池,而是千年前,由神器菱花镜幻化而成的一座虚幻之城。玉将军千年前曾给我留下预言,她会与紫砚在菱花城重逢,为了躲过众神耳目,只有你们的后世,才能进入菱花城。” 芳落在回答完初宴的问题后,眼皮微微动了动:“这些你就不必操心了,你还是想想该如何给你身后这些人一个交代。” 初宴回头,只见奚洲白与鸢尾已经闪身到他的眼前。 鸢尾在开口质问他前,骤然抓起他手腕,将真心贴贴在他的手背。 “初宴,你是要为了她,丢下我们,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冒险吗?” 鸢尾此番质问,多少也有怀揣着些许不甘。 初宴平静地各望了他们一眼:“不全是。我要去的地方是灵镜汀州,我会设法取得灵境,查清当年海神琴被毁真相。” 他其声朗朗,也没有刻意将音调放轻,刻意将他此行目的告知给芳落。 只因他已推测出,当年的海神琴意外被毁,以及那场海难,想必与神族脱不了干系。 “鲛人,我提醒你一句,在这唯背景论的天下,执着于真相,只会伤人伤己。” 初宴瞳中依旧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他不卑不亢道:“这是你站在你们神族的立场得出的结论。曾经一个傻丫头告诉我,在方向正确的前提下抽丝剥茧,真相终会大白。事关灵海,我定要深究到底。” 芳落发出长长一声嗟叹。 遥想千年前,世间本没有海,灵海本就是玉将军倾其所有,为紫砚争取来的一线生机。 他原意是想以灵海育鲛人,当鲛人一族发展到令天界无法小觑之的境地后,或将能以强力助鲛人族扭转宿命。 但凡事都有双面性,灵海在给了鲛人希望的同时,鲛人也必须担起守护灵海之责。 世间万千生灵,谁都不可能享有绝对的自由。 第36章 有口难言 玉合欢在此危急时刻,适时苏醒。 “住手,他没有弑神。” 她只是略微恢复了一些灵气,身子还很虚弱,但她的目光却坚定如昔。 “合欢,这个……还你。” 他清楚光神不会放过他,趁现在还未入囹圄,他打算跟她好好道个别。 玉合欢接过玉笛,紧攥在掌心,她没有去对接他的目光,而是转身直面光神。 “电娘子殒没之时,我也在场,我为他作证,他没有弑神。” 初宴微翘嘴角,他伸手想要去牵她的手,他的手指却在光晕间,无力地滑落出一道弧线。 他先是被光链禁锢灵力,适才又服了光神的毒酒,此刻他已使不出半分气力。 若不是怕她担心,他连身形站立都难以维持。 光神终于绷不住,暴跳如雷,他骤然抬掌,将更多灵力附在翎羽之上。 他以几近暴怒的语气,向初宴重复了一遍问题。 初宴吃力地抬起眼睑,他此刻就连想要望向她的脸,都要付诸周身气力。 他不舍缱绻的目光绕过她的侧颊,又攀上她的青丝,最后落在她的额前。 傻丫头,玉合欢,请允许我最后再算计你一回。 他自衣襟中,掏出鲛妃令,用尽仅剩气力,朝她探臂摊掌。 这是他在与鸢尾分别时,特意向鸢尾要回来的。 “初宴,不要做傻事。”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这般苍白无力的样子,极度的心疼,迫使她卸下了冷面伪装。 “收下鲛妃令,我便答应你。”他虚弱道。 他此刻气力透支,手掌都快承受不住一个鲛妃令的重量,只得用另一手一同托着。 “我不知你为何要揽罪自身,但我若收下鲛妃令,你就必须说出实情。” 玉合欢在清醒过来后,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能鉴别真伪的青鸾翎羽,因此在场的所有人中,光神只会相信初宴说的话。 “好。”初宴几近力竭,为了留存气力道明真相,他只用一个字回答了她。 玉合欢双手接过鲛妃令,由于紧张,她双手相握,将鲛妃令附在两掌之中。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下,初宴终于开口:“电娘子……确是死在我的灵力攻击之下。” 在他作出回答后,除了玉合欢,其余人皆将目光聚焦在翎羽之上。 翎羽在散射出万丈强光之后,骤然敛了所有光芒,就这么停滞在半空。 翎羽没有化作囹圄,由此可见,他说的是真话。 芳落恐再旁生枝节,她趁众人不注意,骤然收回翎羽。 “不是的!是……” 玉合欢当即张口,欲将当时真相道出,却被芳落施咒,张口却无法发声。 她一手紧攥鲛妃令,一手抚在自己咽喉处,尽管发不出声音,但她还是一遍一遍道着真相。 她疾步跑到初宴身边,边展臂扶着他,边不住地朝他摇头。 一滴清泪,自她眼眶中晃出。 玉合欢见自己无法扭转初宴的心意,便又面向光神,冲他不住地摇头。 初宴心疼至极,他骤然瘫倒在玄铁栅栏边。 现在的她,像极了十年前刚刚失声时的自己。 那种有冤无处诉的感受,他至今无法忘怀。 时光荏苒,岁月似乎就是一个圈。 十年前他为澄清,并不是她毁坏海神琴,面对海族众臣的质疑,他有口难言。 现在她要替他澄清,他不是杀害电娘子的凶手,却也遭遇了与他当年相同的困境。 光神见此情形,他大致也猜出了事情的始末,只是此事事关电娘子,事关他最在乎的人,他容不得此事有半点疑云。 “来人,把他带下去严刑拷问,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光神怒极,他并不是个喜欢屈打成招的人,但他现在却一刻也等不及,要为电娘子报仇。 鲛人一族虽渐成气候,但终还未得到天界众神的认可。 更何况千年前那件事,天后至今心中仍有芥蒂。 基于这两点,就算初宴命丧囚室,天界不会过问,鲛人一族也无力向其报复。 光神一声令下后,立即上来两名神卒,将初宴驾起就要将他往囚室方向拖拽。 “住手!”玉合欢一声厉叱,极忧极怒之下,她掌心的鲛妃令骤然光芒大作。 鲛妃令中所匿藏的灵珠力量,助其骤然冲破芳落所设的禁制。 她当即窜到芳落身侧,扼住她的咽喉,并将握着玉笛的手腕一翻,将玉笛末端的尖刺探出,抵在芳落心口处。 玉合欢目放厉芒:“谁敢动他,我不介意再多弑一个神!” 初宴眼睑微抬,他的视线里刚好只容纳得下她一人。 他苍白的唇微张,却已发不出一丝声音。 芳落被玉合欢紧紧扼住咽喉,却并未显出惊惧之色,她只道这一切皆是因果轮回。 千年前她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对她诸多欺瞒,致使她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坠下红桥。 那一刻,芳落便已反思过,究竟什么是情至深处,身不由己。 “像,太像了……” 芳落被扼住咽喉,却依旧勉力将这一句话道全。 “像什么?”玉合欢很自然地就接过了她的话。 “你现在的行为和神态……像极了千年前的紫砚。”芳落断断续续作答。 玉合欢五指紧扣在她颈部,由于用力过猛,她的颈部涨得通红,她每道一个字都有窒息之感。 “我为的不是紫砚,是他,初宴。”玉合欢终于道出心声。 只可惜,他心中终还有顾虑。 这一句话她是凑在芳落耳畔说的,声音极小,因此他并没有听见。 他正在正一心全力疏通灵脉。 他清楚,他落在光神手里很难全身而退,而她为了救他,可能真的会做出弑神之举。 眼下这情形,多说无益,只有用强力阻止,才是唯一有效的办法。 他瘫软在地,看似已耗尽气力,因此周遭之人对他并无几多防备。 谁都没有想到,他在此刻竟会暗自蓄力,打通灵脉,强行冲破光链的禁锢,全力发出一击,只为阻止她犯下弑神的大罪。 “叮当”一声脆响,束缚在他双腕的无形光链骤然崩断。 紧接着在束缚住他手腕的相同位置,两道极光藤蔓迅即自他腕部长驱直入,他双臂内侧灵脉隐有鼓胀之象。 须臾之后,藤蔓骤然在他体内开始疯狂滋长,直至将他周身灵脉全部锁紧。 在灵脉悉数被封锁之后,他似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那具美丽的身躯轰然倒地。 但禁制却无法抽离他眼瞳中的光,他望向她,在他褪去薄雾的瞳中,独余一片山河清明。 在经历这一系列变故之后,光神似乎冷静了一些。 他向站立在一旁的神卒微微摆手,那两名神卒再度上前,将他从地上拉起,一路迤逦着拖向囚室。 玉合欢在受了他这一记后,侧倒在地上,他这一记虽不带有攻击性,但却有钳制人行为的效力。 玉合欢只觉自己被一滩沥青粘在了地上,纵使她使出浑身气力,都无法再站起。 最后她用尽了气力,瘫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她攥紧手中的鲛妃令,接着将其小心翼翼地收在贴身衣襟夹层里。 待他到了距离他一定远的位置时,他所施展的钳制术法终于失去效用。 她几乎是地面上暴跳起来,玉笛一挥,数枚利刺对准芳落心口齐发。 玉合欢现身揣鲛妃令,且手中又有附着紫砚残灵的玉笛,加上她自身法力强盛,在怒气的加持下,重伤几名神卒也非难事。 “明明是雷神拿电娘子当挡箭牌,电娘子才被初宴误伤散灵,我们本意是攻击雷神,谁料到他竟会拿己方盟友的性命来做掩护!若论罪行,雷神首当其冲,凭什么要他为雷神顶罪!你们天界盛行唯背景论那一套我不管,我今日定要救他离开!” 玉合欢此时的状态几近疯魔,她音高声嘶,一口气将事实全盘道出。 光神也怒了:“芳落,她说的可是事实?” 玉合欢登时发觉此处并非只有她一个可怜人。 她怒极反笑:“我有办法证明我所言是真,你让我见他一面,我就告诉你。” 芳落急了,她的行事作风和初宴太像了,此番她说有办法,她定然是真的有办法。 但天后有明令在先,此事不得道与任何人知,尤其是光神。 她虽是玉将军的挚友,但她首先是一名神只,纵使她对生而为神的命运有再多无奈,但他依然恪守本分,千年如一日地尽忠职守。 电娘子一事若处理不当,天界失去了光神一族的支持,将会造成不小的动荡。 权衡之下,她也认为让初宴顶罪,是对天界最有利的善后方法。 她必须阻止玉合欢告知光神真相。 “玉合欢,此事关乎我天界大局,非你一个凡人所能妄议。你若再为了替那鲛人脱罪,而颠倒是非,休怪我将你就地正法!” 心,疼极。 先前芳落还怨怪锦岚,不该对玉将军落井下石,没想到今次她却也成了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玉合欢早就料到,芳落会拿神族身份来压自己。 她早就有了对策。 接下来,她将以玉将军的身份与芳落展开一场博弈。 第37章 博弈 玉合欢对于千年前那件事,所掌握的讯息,仅是从紫砚口中了解到一些散况。 为了避免自己露出破绽,她先是用言语套了芳落的话,在确认千年前芳落确是做了她自认为有愧于金兰姐妹之事后,她的态度愈发硬朗。 “千年前我没能保护好紫砚,是因为我顾虑太多,现在我已没有什么可顾及的了,就算是将这座囚宫拆了,我也一定要救他离开!你利用他对我的感情,迫使他为雷神顶罪,并私放我,若此事传到天后耳中,只怕你青鸾一族亦要遭受株连。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现在与我合力,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玉合欢也知她现在面对的,是千年前经历过傩神大战的神只,自己伪装成他的挚友,逼其就范,说她心里没有一点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但为了初宴,她必须将这一点紧张在心里碾碎,周身弥散出来的只能是戾气。 芳落在不失职的前提下,也偏向于感情用事,她心中本就对女将军有愧,再加之今日之事,恰似千年前的历史重演。 最重要的是,玉合欢扮演的玉将军有模有样,莫说是她,就连是光神都没能看出端倪。 “阿玉,千年前是我愧对于你,可是今次,我们并无证据可证明,初宴并非是杀害电娘子的凶手。” 她说到此处,侧眸望了光神一眼。 这一眼,一则是在暗示光神,初宴并非是伤害地娘子的凶手,请光神不要再为难于他。 二则他也是在暗示玉将军,此事的重点,并非在于是否有证据证明初宴是否是凶手,而是在于光神相不相信初宴是凶手。 光神会意,只是他的面上暂瞧不出情绪,他重新取了一只琉璃盏,隔空斟上酒,自酌自饮了一杯,也不说话。 玉合欢自然也明白芳落的顾虑,她接着道:“芳落,若我能在保证光神不会做出影响大局之事前提下,证明初宴的清白,你可愿替我在天后面前,隐瞒此间发生之事?” 芳落一言不发,但她的眼神告诉玉合欢,她迟疑了,她已经动摇了要绝对执行密令的心。 此刻玉合欢只需再给芳落一个能说服她的理由,她坚信芳落一定会站到她这一边。 “身为臣子,严格执行为君令,仅是最基本的忠诚,而发自内心的忠诚,是站在为君者的角度,真正替他寻到能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这番话显然是说到芳落心坎里了。 这千年来,芳落也一直在反思,为何玉将军在天界时极受天后重用,而她芳落却仅被当成一个传旨官。 玉合欢自她眼神中,瞧出她已开始在深思这一问题。 玉合欢无暇再浪费时间,她直接将答案道破:“天后之所以下此旨意,无非是希望光神一族莫因电娘子一事,与天界产生隔阂,眼下傩神动乱频繁,天界需要光神一族的力量。让初宴替雷神顶罪,无非是因为鲛人一族暂且还无力与天抗衡……这一切皆是唯背景论者之过,非你生而为神之罪。” 玉合欢自己也没有那样想到她精心组织出的话语,恰巧戳中了芳落的心结。 芳落如何也不会想到,区区一个凡人竟能将她的心事,看得如此透彻。 因此她对玉合欢可能不是玉将军之事,彻底打消怀疑。 劝告任务已接近尾声,玉合欢最后添了一把柴,将芳落心中那团火彻底燃起:“你若不配合我,此事发展下去,光神迟早会得知真相,到时天界动乱,天后必定会重责于你。你若配合,我说服光神不与天界为敌,就算天后得知此事,顶多只治你个办事不力之罪。” 她的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朝芳落投去一个凌厉又不失诚恳的眼神。 她用眼神告诉芳落:“我言尽于此,你自己权衡。” 芳落思量须臾后,终于同意了她的计划。 玉合欢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这一场人与神的心理博弈,她终是取得了胜利。 她们在谈话之时也没有避开光神,为的是让光神也有接受劝说的心理准备。 接下来她又要与光神展开一场博弈,说服光神,不与天界为敌。 “光神,你可吃过蚌壳类食物?” 在她劝芳落时,光神一直在旁听,现在他反倒有些期待,她会以怎样切入点来劝服他。 以食物作为切入点,还算有新意。 光神又自酌了一杯酒,从他的眼瞳中,依旧瞧不出是悲是喜。 他还算配合:“吃过,你想说什么?” “沙蚌历经数年可用灵力育明珠,但倘若明珠尚未孕育成型,蚌便成了盘中餐,即使它原先的灵力再精再纯,都无法化作明珠。” 玉合欢停顿一记,接着直接了当道:“我想说的是,光神就好比这正在孕育中的明珠,而天界可比拟为沙蚌,大环境不稳,个人力量再强,终是无法偏安一隅。” 玉合欢虽未直接劝说光神不要逆反于天,但她用这一比喻对其晓以厉害,光神驰骋天界数千年,自是能权衡轻重。 “你这凡人倒是胆大心细,只要你能证明,他并非是杀害电娘子的凶手,我便放了他。” 光神这一决定是再三权衡之下,这才道出。 他又闷了一口酒,以掩饰自己心中的微乱。 芳落却是惊了:“什么?你不是玉将军!” 玉合欢也不打算再遮掩,她向芳落致歉:“抱歉,神使在这唯背景论的天下,同样的话,从我这个凡人口中说出,与从玉将军口中说出,达到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我不得已才冒充玉将军的身份与神使对话,还请您原谅我的不敬。” “罢了,你速去寻找能证明他不是凶手的证据。”光神发话,阻断了芳落的质问。 玉合欢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她坚持定要先见初宴一面,才去寻找证据。 她的语气柔软了不少,转过身仅以眼神恳求光神。 “我并非是在威胁您,只是我知道,他现在一定正拼着最后一点气力,在等我。” 光神拖着琉璃盏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眼神微变,朝一侧的神卒摆摆手。 一名神卒上前,朝玉合欢做了个请的手势,玉合欢随着那名神卒来到囚室。 在神卒推开囚室大门前,初宴一直倚靠在距离大门最近的栅栏边。 整座囚室光线昏暗,但还算宽敞,一侧是密闭的石墙,另一侧则镂着一排玄铁栅栏,用于透气,只是这栅栏上附有禁制,因此囚犯都不会靠栅栏太近。 他靠在那里,只是为了在她来探视他时,他能第一时间迎接她。 大门被用力推开,从门缝透射进来的光线,洒落在囚室后壁的刑架上,玄铁制成的刑具在微光下散射出肃杀的冷芒。 待她迈入囚室后,神卒恐他伺机越狱,因此迅疾重重关上囚室大门。 她人虽已进入囚室,但衣衫一角却被门夹住。 他当即手扶墙壁,躬着身,吃力地站直身子。 他双手双足,皆被沉重的玄铁枷锁拷住,先前他挣断光链,神卒因此对他十分忌惮,特在他的枷锁上设置了多重禁制,拷住他双足的枷锁,更是紧箍住他的脚踝,也就是尾绡。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她被门夹住的衣衫。 他缓缓抬臂,玄铁枷锁由于晃动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玉合欢见他朝自己展臂,她下意识地后撤一小步,她另一手紧揪住自己的衣角,试图将衣角从门缝中扯出。 “你的衣……” 对于自己真正在乎的人,就算是在黑暗中,他也能将她全须全尾地看清。 他伸手,原本只是想帮她扯出被门缝夹住的衣角。 只是没想到,她对于他的这一动作,竟会下意识地抗拒,这让他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玉合欢想的却是让他乖乖待在原地,此刻她已不忍见他再耗费一点气力,哪怕只是零星一点。 她用力一扯,终于将衣角从门缝中扯出,但同时她也由于惯性,生扑到他的怀里。 这猝不及防的一个拥抱,击飞了他先前那一点小小的失落。 他抬起戴着沉重枷锁的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背。 他知道,这个拥抱是因为他扯衣角捎带出来的,但即便是无意,他也因此获得了温暖。 “来了就好。” 先前在等待的过程中,他一直担心,她由于得罪光神而一同获罪。 现在看到她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紧悬的一颗心终于能放下。 他这一句话,骤然使她产生一种被家人等候的感觉。 她来的似乎并不是一间囚室,而是一个简洁却又温馨的陋室,他靠在卧榻上小憩,在等到她的那一瞬间,他自然起身,轻声问候一句“你来了”。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酸,即使这个拥抱是扯衣角的附属动作,在这一种错觉下,逐渐变得真挚,她佝偻在他脖颈处的手微微收紧,揽在他的肩后部。 “久等,你还好吗?” 她的声音极轻极柔,她极力掩藏起内心的酸楚。 “好。”他虽倚靠在栅栏附近小憩片刻,但他的气力依旧十分孱弱。 毒酒的毒素依然在他体内流窜。 他仅回答她这一个字,显然已经用尽了仅剩的气力。 “初宴,坚持住。光神已答应,只要我能找到,你不是凶手的证据,他就放我们离开。” 玉合欢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原本是想叫他宽心。 没想到,他的心又揪紧了些:“我们……你也被扣在这里……为何……” 他这一激动,体内的毒素流窜得更快,玉合欢连忙扶着他,在远离栅栏禁制的墙边坐下。 她让他后背靠着墙,接着自己自小挎包里掏出数瓶灵药,在自己的指腹上倾倒些许粉末,接着又将指腹轻轻拍打在他被枷锁紧拷住的手踝。 “你别激动,我没有被扣下,我要是被扣下了,还怎么找证据呢?” 她知道,此刻她说什么在他听来都似在宽慰他,她以真挚的目光,与他四目相接,试图让他相信自己。 “你要……去哪里……找证据?” 他心口起伏加剧,他每说一个字都十分乏力,但他与她相接的目光,却未有半分飘移。 他现在应当保持心情平稳,她自是不能让他得知自己的计划。 只是她该如何转移话题,才能不引他忧心。 这太难了。 第38章 光 在她心中,初宴的眼神是世间最暖的光,由至深的情感交汇而成,可破任何心防。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囚室大门适时开启。 神卒前来知会她探视时间已到,玉合欢将药瓶塞紧,递到他手中,临时前不忘叮咛他按时上药。 他抬臂欲牵她的手,可她已快他一步,站起身。 他指尖只触及她微扬起的青丝末梢,仅一瞬的柔滑之后,他目送着她步履匆匆地离开囚室。 囚室的门重重关闭,他又重新陷入到黑暗之中。 这座暗狱本没有光,只因她的到来,才使他的眼神中有了一丝光亮。 “即使记忆不愿为我们掌灯,即使我的世界没有光,但我相信,只要不断摸索,我定能拥抱到你。” 在外界光线逐渐被锁入门缝之时,他在心底发愿。 玉合欢随着神卒穿过狭长晦暗的过道,她步履匆匆,只为掩饰她心中的不忍与哀伤。 适才在自己起身离去的那一刻,他抬头望向她的眼神,生生刺穿了她的心。 这世间最锋利的利刃,便是爱人哀求的目光,可破任何伪装。 “请你转告光神,我即刻去取证据,证据存在的时间有限,耽误不得。恳请光神莫再伤他。” 神卒还未来得及作出回应,他们在走到过道尽头时,她骤然身形弥散,化作一道光,径直冲出暗狱。 神卒将此话转告给光神时,光神与芳落皆是一惊。 光神惊诧于她自知证据在何处,芳落则惊愕于,她一个凡人却有此胆识,只身赴险。 虽然芳落不知她要去往何方,但她有预感,这定是一段险途。 囚室里,初宴将药瓶攥在手里凝视一阵,他没有给自己上药,而是默默将药瓶贴身收藏。 他扶着墙根试图起身,却终是脱力摔倒在地上。 他伏在地上,边朝玄铁栅栏处挪动身形,边嘶哑地轻唤:“来人……” 囚室极静,静得只听得见玄铁镣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 “叮当……叮当……” 这声音断断续续,是因为他已近昏厥,他是为了唤人前来,这才拼命挪动着身躯。 终于,他微抬起手臂,指尖总是能够到玄铁栅栏的底端。 他向前探指,骤然握住玄铁栅栏,附在栅栏上的禁制被激活,一道霹雳电光攀上他的手臂。 电击直捣心脉,他的鲛珠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似是裂缝又加深了些许。 在他承受电击时,暗狱警报同步拉响。 “是鲛人的囚室!” 警报拉响后,光神第一时间探清事发地点。 他和芳落当即赶往囚室。 在他们抵达囚室时,初宴已侧倒在玄铁栅栏附近的地上。 被他激活的禁制,此刻跃动不止,时有零星电光迸发而出。 芳落蹲在他身旁,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他一动不动,似是已昏死过去。 “他之前挣脱光链,鲛珠之灵已然波动,却服了我闭塞灵脉的毒酒,又戴了这封锁灵力的玄铁枷锁,还去碰栅栏上的禁制,是不想活了吗!” 芳落也没料到局面会几度失控,她一面向他引渡灵力,一面急声道:“都怪我没亲自盯,也不知这凡人跟他说了什么。鲛人,活着不好吗?” 她话锋骤转,向他引渡灵力的手骤然回缩,她瞳中登时窜起怒火。 “光神,你不都答应那个凡人,不再伤这鲛人了吗?你这是何意?” 光神挨了她这一记没头没脑的讯问也是一怔。 芳落几近咆哮:“你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栅栏上附着的,是剥灵的禁制!” 光神吃惊不小,这暗狱里的每一间囚室都会有一面栅栏墙,用作给犯人透气,为了防止犯人。透过栅栏缝隙越狱,每道栅栏上都会附有主防御性的禁制。 犯人的身躯触碰到栅栏时,禁制便会被触发,挥出灵力将犯人弹开,以示警告。 剥灵,却是能将元灵撕裂的极残忍禁制,一般只用于需被处以极刑的囚犯。 一向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光神,此刻眼中也升腾起与芳落同等程度的怒火。 在他接管暗狱那日,他便已将每一座囚室都仔仔细细亲自检验一番。 此番剥灵禁制出现在初宴的囚室栅栏上,这显然是有人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杀鱼灭口。 若在平时,他或许不会这般盛怒,但这鲛人关乎那个凡人女子,而那个凡人女子,她又手握能揪出杀害电娘子真凶的证据。 倘若鲛人她回来之前发生任何意外,她就有可能销毁证据,让他永远不明真相,以示报复。 光神暴怒大喝:“查!彻查此事!若查不出来,今日值守的神卒统统处死!” 极怒之下,光神似一颗骤然照射到极光的星钻,他倏尔迸发出万丈光芒,将暗狱屋顶刺穿。 暗狱中的神卒与囚犯,都不禁伸手去遮挡,骤然向他们扫射而来的极光。 “我知道……是谁……” 初宴手指微颤,接着缓缓睁开双目,轻声道。 光神急于知道谁在背后坑害他,他见初宴这副模样,连话都说不连贯,他当即覆手将自己的神力注入到他体内,并打碎束缚在他双手的镣铐。 光神的神力不同于芳落的仙灵之力,仅一注神力后,初宴便恢复了些许气力。 在双手卸下镣铐后,他甚至可以用手运转半副灵力。 “你这鲛人有点意思,即是阶下囚,又是断案者。” 适才还处于暴怒状态之下的光神,此刻怒气骤敛,他的嘴角还微微荡漾起不明笑容。 初宴告诉光神,在他触碰禁制之前,他便已知禁制上藏有端倪,他在途径过道时,曾在暗中打探这座暗狱岗哨分布,每座囚室前都有神族把守,唯独他的囚室前没有。 他这时便觉有异,此时有一神卒上前,给他戴上能封锁灵力与气力的枷锁。 那名神卒再将他丢在囚室地上后,对着半昏的他大声告知,这栅栏上附有禁制,一旦他触碰栅栏,便会拉响警报,立刻会有神族赶往囚室。 “你怀疑那个神族,刻意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让你被禁制所伤?” 面对光神的提问,初宴笃定道:“是的,他加紧我的枷锁,不是忌惮我,而是要将我逼入绝境,在呼唤不到人的情况下,迫使我去触碰禁制。” 光神怒不可遏,他又恢复成暴跳如雷的状态。 “这家伙的目的,无非是不想让我得知真相!你说,到底是谁!” 初宴掏出收藏在心口处贴身衣襟里的药瓶,平静道:“原来她早发现禁制有异,才给了我这个能收纳灵力的法宝。” 她递给他的,确是一瓶能治愈灵伤的药膏,但是这药瓶本身也是个灵宝,其效用便是能收纳外在灵力,此灵宝通常用以搜集灵力证据。 光神接过灵宝,拔塞一看,面色骤沉。 灵宝收纳到的是雷神残灵。 芳落为了阻止事态恶化,她弱声道:“光神且先冷静,仅凭一道残灵,无法确认是雷神所为。” “我能找其他证据。” 初宴说完这一句后,他的语气渐生恳求之意。 他朝光神走近一步,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握空拳垂在膝侧。 他抬眸,眼神满覆恳求:“合欢去寻雷神罪证,雷神必定加以阻挠,她现在很危险,请光神准许我去找她。” 光神怒气再敛,他的心防骤然拉高:“你们这是要来一出双宿双飞?” 玉合欢前脚去搜寻罪证,后脚初宴便以她会有危险为由,要离开暗狱前去助她。 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他们联手唱的一出双簧。 “你若不信,我将鲛珠留下。” 初宴语毕,当即手曲成爪,朝自己的心口剜去。 “不必!”光神大喝一声,继而扭头正视着他,“你既已中剥灵之术,干脆我就将你的元灵暂且一分为二,放你半副元灵前去寻她,若你未在限定时间内返回,你知道后果。” 若他未在限定时间内返回,他的两半元灵皆就此消散,这个后果,他清楚得很。 光神覆手一指,自他指尖飞出一道极光,将束缚他双足的镣铐也劈开。 为了确保他有足够的灵力来回,光神大掌一出,千万道极光齐齐朝他心口汇聚。 “去鲛人,将阻挠你们取证的人全部干掉。” 初宴展开双臂,任由极光汇聚至他心脉,他双目微闭,只觉力量奔涌至他全身,但随即席卷而来的是一阵极痛,他感觉身体里有无数只大手,正将他的灵脉生生撕裂。 剥灵之术,正式启动。 他微展的双臂颤栗不止,手指微蜷成爪,青筋自他手背一直暴突至小臂。 这极痛撕扯着他万千灵脉的感觉,是折磨,但也是希望,是光。 他隐忍着一声不吭,只在最后关头爆发出一身痛呼。 剥灵之术伴随着这一声嘶吼,骤然终结。 在剥灵过程完成后,他放下双臂,微微俯首,向光神保证定会将证据取回。 “且慢,鲛人,你知道她去哪里取证了吗?当时现场只有你们还有你的两个同族,难道她去了海国?” 芳落急声发问,此刻敌我双方都想知道玉合欢的去向,她这般发问,也很难不令人怀疑。 现在排除下来,唯一可信的人只有光神。 芳落也意识到自己这么问太招疑,她解释道:“玉将军是我挚友,那丫头是阿玉的转世,我自然关心她的安危。” 但初宴依旧没有信任她,他直截了当地表示,为防万一,搜证地点,他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考虑到芳落也有可能是雷神的眼线,因此他特意告诉芳落,玉合欢并不是去了灵海。 在光神设下禁锢住暗狱中所有人的禁制前,初宴驱动半副残灵,离开了暗狱。 第39章 他执青伞来 九幽镇司地界,阴雨绵延,飓风骤作。 在入口禁制处,他看见,她瘦小的身躯在风雨中飘摇,她正竭力试图冲破入口禁制。 但以她一人之力终是太过渺小,那禁制向四处发散灵光,就似一张巨大的网,反倒将她往那张网里吸。 玉合欢也察觉到危机,她撤去法力,身子迅速后撤,彻底阻断自己与那张网的联系。 她后脚掌摩擦过地面,在地面扎了个小马步,这才站稳。 先前那趟攻击已耗去她不少法力,此刻她气息紊乱,急需休整。 按说凡人法力是万不可能与禁制抗衡这么久,只因先前她体内留存过琴心,因此还有一星半点的灵力在她体内流转,这才支撑着她坚持了这么久。 阴雨愈密,雨刃不断扎在她的肩上背上。 这雨并非凡雨,而是携带着神只灵力的天雨。 除了神以外,但凡天雨淋到的人仙妖,其自身力量多少都会受到一些损伤。 留给她的时间已然不多,她必须赶在电娘子残灵坠入若梦河前,将她寻到。 此刻她只能以血雨开道,即使没有人为他遮风挡雨,她也必须一个人,一往无前。 在尝试数次之后,禁制依旧未有丝毫松动。 天雨已将她肩胛处的衣衫划破,她的肩侧骤添一道血月。 她裸露在衣袖外,持着玉笛的那只手,已被血水浸透,血水淌过她的指背,直钻入玉笛的音孔里,又从其他音孔坠下。 玉笛末端散射出的法光依旧这般微弱,她感觉那张网几近将她的法力抽尽。 正当她心力交瘁时,玉笛末端骤然发射出强光,此光炫目至极,她几乎都快睁不开眼睛。 暴雨骤歇。 她脚下的地面掠过一抹圆形阴影。 她回头,他一袭白衣飘然若仙,手持一柄淡青色油布伞,微微俯首凝视着她。 伞并不大,不足以罩住他们两个人,因此他将伞面朝她这边偏,他一侧单肩也微晕血色。 那一刻,他们将彼此的目光锁住。 在怔愣须臾后,玉合欢抬手将伞柄往他那边推,她声音微颤:“莫挡我视线。” 她注意到他的一侧肩膀也被血雨淋伤,心下不忍,这才将伞柄往他那边推。 她尚未迈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她依旧是以如此不动声色的方式,来表达对他的关切。 她的目光仅在他的伤肩停留一瞬,但仅此一瞬,也被他捕捉到了。 他微绽笑意,将持伞的手抬高一些,同时又将伞面往她那边倾斜。 唉,真是个傻灰王子。 玉合欢只以为是他将自己的话当了真,在心底嗟叹道。 “你就不能将伞变大一些吗?”她此刻真的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他倒是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灵力仅剩半副,无法改变灵宝大小。此伞我是按照我们的身形估算制成,没想到出了偏差。” 这话说得真是…… 这不就是变相在说她胖? “灵力仅剩半副,就安分点,我可不想等你灵力耗尽,又要我背你过浮生桥。” 可他怎么可能安分,这不他当即就将伞塞到她手里,接着一个俯冲上前,一掌劈出,将入口处的禁制击出一道缺口。 二人赶到浮生桥时,电娘子正被两名鬼差押解到若梦河畔。 “高抬鬼手!” 初宴考虑到,这些鬼差毕竟是九幽镇司的人,若是喊他们住手,似乎显得有些失礼。 他略一思忖,就高喊出这四个大字。 鬼手停滞须臾,两名鬼差同时发声:“又是你们!” 二人定睛一看,这两名鬼差竟是他们第一次闯入九幽镇司时,在入口处阻止他们的两位。 “你拖住他们,我去禀告掌司。” 一名鬼差离去,另一名鬼差发出号令,将在附近巡逻的鬼差全部聚集于此。 众鬼将他们围困其中。 玉合欢率先阐明他们来此目的,众鬼差听闻他们要劫走电娘子后,警戒更甚。 墨客很快赶到,他睡眼惺忪,斜睨二人一记后:“来者何人,为何要劫走电娘子?” 墨客喉结微动,他其声郎朗,依旧声如洪钟,吐字铿锵。 玉合欢与初宴面面相觑,他们与墨客分别不过半月,他就不记得他们了呢? 玉合欢粗略分析,众鬼差都记得他二人,可见他二人对九幽镇司影响不小,唯独墨客不记得他们,由此推断,墨客极有可能是患有失忆症一类的病疾。 “墨客掌司,还记得被你逼得自断尾绡的灰王子吗?” 传闻相爱的两人言行举止会互相传染,玉合欢这一句奇怪的问话,足可媲美他先前蹦出的那四个大字。 墨客努力回想,依旧无果,倒是电娘子抢先唤道:“那个红砚,不,橙砚,也不对,蓝砚……是了,是纸砚!纸砚你怎会来此?” “他不是紫砚,我们来是要请你去光神面前,告诉光神,雷神才是杀害你的元凶。” 玉合欢抢先道明来意,接着扭头对墨客道:“天界让初宴为雷神顶罪,我们只是想带电娘子回去,见光神一面,澄清原委。” “九幽并不隶属于天界,天界诸事与我九幽地界无关,我只管履行我的职责,督送电娘子入轮回。” 与先前一样,在阐述完这一长串后,墨客又做出如下总结:“你们的行为已构成犯罪,我必须处置这个凡人。” 历史开始重演。 初宴将玉合欢护在身后,朝墨客投以凌厉的目光:“伤她者,我必诛之。” 在墨客残缺不全的记忆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向他宣战。 眼看他们之间即将爆发一场激战。 此时一道电光霹雳径直落下,初宴迅即出手,以水流将电娘子腰身环住,卷着她迅疾闪避。 不出他们所料,雷神果然安排细作,前来彻底毁灭电娘子残灵。 “墨客掌司,督送电娘子入轮回是你的职责,可眼下有人要摧毁电娘子残灵,你总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不消玉合欢提醒,墨客也准备歼灭这帮无良爪牙。 “我先处置这帮杂碎,再来处置你们。” 墨客一双睡眼依旧微闭微张,但他其声似霹雳惊鸿,坚定得不容置疑。 “初宴,你保护电娘子,我去对付这帮杂碎。” “留活口。”初宴语毕,紧接着便闪身到电娘子身侧。 电娘子也是被惊到了,她一向头脑愚钝,因此千年来一直只是微末小仙。 “红砚,他们是谁?为何对我这残灵也不放过?” 这电娘子被刚才的攻势吓到,她龟缩在初宴身后,探头探脑地问。 “雷神派来灭口的。”初宴言简意赅地作答。 “我知道了!橙砚,是不是雷神怕他要覆灭灵海的阴谋被天界知晓,是以才要灭了我这目击证人?这雷神真是丧心病狂,我咒他终有一天遭雷劈!” 电娘子这脑回路还真奇,不过她这无心之言,倒是提醒了初宴,雷神已动覆灭灵海的念头,此番若他顺利脱罪,雷神更不会放过灵海。 “对了,蓝砚,我刚刚听绿将军说,你们是要带我回去见光神是吗?光神他还好吗?他知道我的事了吗?他很难过吗?” “是,不大好,知道,很难过。” 虽说这电娘子脑子不大灵光,但她毕竟也算神只,因此她的提问,初宴也都恭敬作答。 “纸砚……其实我知道你不是纸砚,纸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在情感经历上很相像,我和他都是微末小仙,却都获得了上神的青睐。纸砚,我下一世还真想去灵海看看,当一条自由自在的电鳗,依旧追着光。” 电娘子说到此处,她那双时刻闪烁着火花的电眼,此刻也被薄雾笼罩。 她抬袖抹去滚落至下颚的泪珠,她抬头,带着笑:“听闻鲛人一族,习有奇术,可催眠可控梦,我之残灵,已不足以支撑我回到光神身边,请你替我编织一个梦境,我会在梦境里向他阐明一切,劝他放你自由。” “初宴,你灵力未复,万不可驱动如此消耗灵力的术法。” 玉合欢挥笛,在又干掉一名雷神爪牙后,扭头朝他高喊。 初宴面绽微笑,他一言不发,却在心底回应道:“我想要自由,我想继续守护在你身旁。” 他启动控梦术,将电娘子传输入梦境。 电娘子迅疾激发出她与光神之间的独有感应,光神瞬时也进入到同一梦境。 他们终于在梦境中重逢。 玉合欢这边战况吃紧,即使有墨客在同一战线,但雷神爪牙太多,加之雷霆之力总是在猝不及防间降落,他二人加上九幽镇司的鬼差也有些力不从心。 “绝不能让电娘子见到光神!” 爪牙改换阵型,只朝玉合欢发动猛攻。 他们的目的,是将玉合欢与初宴各个击破。 果然,初宴一看到玉合欢有危险,他当即撤出部分控梦之力,替她抵挡攻击。 这么一来,梦境便失去了稳定的灵力加持,其中一名爪牙从阵列中突围出来,直冲向梦境封口。 他运起全力,朝封口猛攻,终将梦境攻破。 幸而他的攻击晚了一步,电娘子已与雷神相见,在梦境崩塌前,电娘子拼力对雷神喊道:“杀我的是雷神!我在灵海等你……” 梦境崩塌,电娘子最后一缕残灵消散,直坠入若梦河。 第40章 桥上誓 初宴当即出手,运转灵力,欲留存电娘子残灵。 但他却被梦境崩塌的反噬之力所伤,他骤然跪倒在地,空抬一臂,却再也释放不出半点灵力。 电娘子残灵还未经轮回流程,便坠入若梦河,这对于墨客而言是极大的失职。 造成他失职的,正是这些雷神爪牙。 此时一段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流入他的脑海。 墨客跪在一座灯火辉煌的大殿上,他身侧还侧倒着一名女子,地上散落着万千残卷。 高座上一名凤钗满头的神女一拂长袖,起身厉斥:“幽皇,九幽隶属于我天界,你为我天界办事从未行差踏错,今次你竟为这以小小书仙,造成如此重大失职,你竟还求我恕她?” “神女,是纸妖谋反在先,此非楮君之过,墨客恳请神女恕她元灵不灭。” 神女态度决绝:“失职就是失职,无可饶恕!她与你同罪领受!” 失职……不,他绝不容许自己再失职! 谁导致他失职,他就灭了谁! 暴怒之下,墨客爆发出他应有的实力,瞬间将雷神爪牙歼灭。 “初宴,发生何事?你怎又受如此重伤?” 她飞跃到他身侧,她一手揽住他的肩,一手蜷紧他的手臂,将他从地上搀起。 初宴摇头:“雷神破坏了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光神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必须尽快返回暗狱,以免光神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二人一合计,当即朝浮生桥奔去。 “我不能再失职……你们不许走!” 在一阵浑浑噩噩之后,墨客骤然大睁双目,他将裂魂鞭瞄准二人,横扫开去。 为了避开裂魂鞭,他们只得松开彼此的手。 “你们善闯九幽镇司,意图拘走电娘子残灵,两罪并罚,当取你二人灵衣各两件。” 墨客说的灵衣是指接受惩处所要付出的灵气,“件”则是衡量灵力耗度的单位。 一“件”约莫是待惩处对象所携灵力的百分之十。 九幽镇司的惩罚制度十分人性化,除了先前已知的,以灵力损耗度来区分惩罚等级以外,为了避免惩罚过重导致对方散灵而亡,其损耗度是以目标自身的灵力的占比来拟定的。 在弄清一“件”代表多少灵力后,初宴毫不犹豫地自心口掘出四“件”灵衣,隔空抛掷给墨客。 墨客钦佩他的爽气,与先前那次一样,他以传送他们回去的方式,以示钦佩。 初宴在慷慨献出四“件”灵衣后,便难以支撑身形,在他们走上浮生桥时,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趔趄,后背撞在浮生桥栏上。 “初宴,莫再硬撑,我背你。” 他侧过身子,双手抓着桥栏,他勉力倚靠靠桥栏站着。 “你……有伤。” 他语出一半,骤然双脚离地,她直接将他扛到了自己的背上。 她就知道,他不会乖乖趴在自己背上,她补充了一句:“你要是敢自己下马,我就把鲛妃令还给你。” 这句话简直是绝杀。 他一动也不敢动,就这么乖乖趴在她的背上。 上桥这一段路程,她走得几乎是举步维艰,骤然她感觉一直安安静静趴在她背上的他,微微动了动。 他好像是不想将自己的身体紧挨在她背上。 “你还好吗?” 别不是他又觉不适,不是为了怕她担心,就瞒着她。 他没有当即作答,似乎是在提气,但由于气息孱弱,还是以失败告终。 “鲛珠太重……我想……把它托起来,你好省……” “省省你。”玉合欢哭笑不得,她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可能有些重,于是补充道,“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辛苦,因为我背上的人,是你。” 天知道他此刻有多欣喜。 但他此刻却已无力表达,他将头深埋在她的颈,将唇角漾起的一抹微笑锁在她的脖颈间。 “怎么不说话了,你还好吗?” 依照常理来说,此时是该让他尽量留存气力少说话。 但他现在仅是半副残灵,因此他也只有原身一半意志力,她多怕在一阵沉默后,他就这么睡过去,再也无法醒来。 为了让她心安,即使自己已近力竭,但他还是在找话题同她说话。 “辛苦你了……要不,我变回原型,把尾巴卷起来,你也好省力。” 他抬头望了眼前路,发现他们仅只走过浮生桥的十分之一。 不行,要是让他一直同自己说话,还没等走到桥尽头,他便已力竭昏厥。 但是她又要时刻确认他是醒着的。 “初宴,看到这些桥墩了吗?每走过一个桥墩,你就对我说一个字,不许多也不许少。你必须严格执行,否则,我就把鲛妃令还给你。” 又是这一记绝杀。 初宴数了一下,一共还剩十二个桥墩。 他脑海中立即酝酿出一句话,在迅速推敲完每一个字眼后,他轻轻颔首,以示答应。 “玉合欢,我定守护你,一生一世。” 在他们走到桥尽头时,他终于将这十二个字道全。 初宴到一个关于灵海起源的传说,世间本无海,传闻天界有红桥,离散于红桥上的谪仙,在诀别时,落下的最后一滴泪坠入下界,泪洒千年,汇成灵海。 传说在红桥上许下的誓言,终会兑现。 情至深处,何处不可作红桥。 他相信,鲛妃令为凭,桥上誓为证,此诺永世为期。 玉合欢的视线逐渐模糊,她不知如何才不负他一世痴心,眼下她所能想到的,唯有运起全副法律,尽快护送他返回暗狱。 他们终是晚到一步,那里已不存在什么暗狱。 光神在从梦境中抽身而出后,一怒之下毁了暗狱,万千妖邪悉数被释放。 他们降落在先前囚禁初宴的那间囚室,那里此刻仅剩断壁残桓。 玉合欢没有那么多耐心跟光神讲道理,她与芳落联手,这才勉强制住光神,强迫光神,先助初宴将分裂的元灵合一。 “光神你不是要与天斗吗?鲛人一族不会一直这么没落,待他们崛起,便可助你反上天去。现在你救鲛人一族的世子,就等同于获得一个强大的助益。” 玉合欢一语戳中光神痛点,光神终于冷静下来,将初宴分裂的元灵合为一体。 光神急于复仇,他考虑到玉合欢心思缜密,头脑清晰,便询问她有什么好的办法。 玉合欢清楚光神现在唯缺一位军师,而她也坚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因此她现在与光神属于联盟关系,她无需对光神唯令视听。 在想通这一层后,她愈发硬气:“你若早能确定这一切是雷神所为,电娘子不至于散灵坠河,初宴亦不会伤重至此!我要等他醒来后,再与你相谈。” “他先前在囚室受过灵伤,遭剥灵又在分灵自损灵力,我已尽力相救,能否苏醒,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光神在将初宴元灵合二为一后,如实对玉合欢交代。 “他说过,定守护我一生一世,他会醒来的。” 她语毕,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扶着他躺下。 此时正值午时,日头正盛,她撑开淡青色油纸伞,持伞半蹲在他身旁。 初宴刚刚合灵,他此刻身体还羸弱得很,鲛人血凉,本就不经久晒,此时他的额头已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 玉合欢取出地蚕衣,轻覆在他身上,小挎包内掏出一柄罗扇,为他送去习习凉风。 “初宴,你一定要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我就把我的苦衷告诉你,其实,我的苦衷里一直有你,且只有你啊……” 玉合欢生怕他睡得太沉无法醒来,便以他最在乎的话不断刺激着他。 她就这么一直蹲在他的身旁,“陪”他说话,守候着他。 烈阳透过伞面,依旧将热量投射在她身上,不多时,她的额头也开始浸出汗珠。 他昏睡了很久,到后来,她也支撑不住自己又累又饿的身躯,她跪坐到地上,将伞柄夹紧在手肘处,低着头开始打盹。 骤然,她的身躯沁入一阵冰凉,她睁开双目,只见他的脸近在咫尺。 不知何时,他已将地蚕衣披在她肩上。 “对你,我从不食言。”他说着晃了晃伞柄,“先前的是雨伞,这才是阳伞。” 玉合欢抬头,她头顶依旧是一片淡青色,这一片青晕染在她瞳中,恰似一世晴天。 管它雨伞阳伞,她在意的只是这伞下的人。 “醒了就好。” 她的心防终于破碎,她上前一步,她放大版的侧脸,自他眼前掠过。 她展臂将他拥住。 初宴眼瞳掠过一抹受宠若惊的光,一如在囚室时那般,他缓缓抬起双臂轻覆在她后背上。 那一刻,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欣喜。 自遇见他,她生命中出现了许多第一次,第一次破防,第一次怜惜,第一次心动…… 眼下即将又要再多一个第一次。 第一次主动道出心事。 “初宴,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将头深埋在他的肩膀,轻柔发声。 “我会保密的。” 玉合欢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回应,她且悲且笑道:“从今以后,这个秘密我也不怕被人知晓,我恨不能将这个秘密昭告天下,因为那是我一直很想做的事,准确来说,这是我一直很想为你做的事。” “为我?” 他第一次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却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第41章 他 玉合欢伏在他耳边轻语,吹得他耳畔有点痒。 他不禁轻笑微声,玉合欢闻声,缓缓将头自他肩颈处挪开。 “初宴,我并非是幻月阁的新晋弟子,而是幻月阁的副阁主。幻月阁共有一位阁主,二位副阁主,传言位及副阁主以上者,必有仙灵相护。此后我验证传言,得知护我的仙灵乃是鲛灵,我细查资料,才知鲛人仅可存于一世,我便决意替鲛人族逆转此命。” 初宴面上笑意渐敛,他此刻心情就似即将被烈阳融化的冰川,既想护住自身,又想获得温暖,但终是两者不可兼得。 他微怔须臾:“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性命,以我之命,滋养仙灵,换鲛人一族永寿长生。” 她说这话时,将手微微搭在他的双肩,而他的手却停滞在她的手肘边。 他骤然紧握住她的双臂,自他双瞳之中,她看到了旭日当空之盛景,炽热的光透过他的眼瞳,穿过她的眼眸,似欲将她心中每一个没有光的旮旯都燃亮。 他血色微泛的唇开阖,其声坚定:“我拒绝。” 玉合欢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正欲宽慰,却又听他道:“我族人的命局,不由天定,我相信我有能力破此局。我不要你牺牲性命,换我与族人永寿长生,我只愿你一世合意欢畅。” “我只愿你一世合意欢畅。” 此番期许,似是逾越过千年。 也许前世今生之说真的存在,冥冥之中,一直有人在指引她前行。 无论光华满目,还是漆黑的夜,总有人在明处或暗处为她留灯。 从前她知道那人是谁,现在她已能确定,是他。 “我的灰王子,即使记忆不愿为我们掌灯,即使我的世界没有光,即使我们天各一方,我相信,只要有你指引我前行,我们定能相拥。” 玉合欢以微笑替代心声,她缓缓向他靠近,将头俯在他心口前,倾听着他的心跳。 他这颗心本是无坚不摧,但却因他而有了裂痕。 不知在多少世前,他守护着她,十年前他又一次护她周全。 今后的路,便由她护着他前行。 “灰王子,我相信你,不仅鲛人一族能扭转命运,你的鲛珠也一定可以修复得完好无缺。” 在她将头伏在他心口时,他便已探听到她的心声,此番她言出于口,使他更加确定她心中所忧所念。 几世前的事情尚难言清,但十年前他救她是心甘情愿的,这份心的残缺也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他并不在乎,也未曾奢望它能再圆满起来。 因为,在他的心中,所求的是另一份圆满。 他也不清楚他具体在期许什么,眼下他睁眼即见她,伸手即触她,无论他身处净土或是困境,身侧都有她,这大抵就是他心中所求了。 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即使没有未来,她也要勇敢把握当下。 玉合欢松开拥住他的手,轻撩起自己的衣袖,将贴在自己手背上的真心贴展示给他看。 笑意绽放在他的眼角唇角,甚至眉眼之间。 她摊手复又将鲛妃令托于手掌,递到他眼前。 他面容上的笑有微凝之态,他下意识向后小退一步,并没有伸手去接。 玉合欢这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于他而言简直是绝杀。 “误会了,鲛妃令作为抹额,风吹日晒,打斗时还易损坏,我想让你把它变成项链,你看可好?” 项链,如此距离她心的位置,便又更近了许多,自然是好。 他伸手,将手掌腾空覆在鲛妃令上方。 一阵华光流转,鲛妃令在他掌下变换了样式,末端的宝石坠子被打造成鲛人尾的形状,极近尾绡的间隙中还裹挟着一朵淡青色合欢花。 玉合欢唇角微扬,流露出一副“我很满意”的表情。 待鲛妃令改造完成后,她迫不及待将自己颀长的脖子前探。 他将鲛妃令戴在她的脖子上,他的头绕过她的肩颈,小心翼翼地将项链搭扣扣紧。 他终于将她圈住。 这一瞬的喜悦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并没有适时将头移开她的脖颈,她微微俯首窃笑一记,接着掐算准时间,在他侧颊印下一吻。 这一吻竟让他流露出豆蔻少女的姿态,他先是一怔,接着也微微俯首,手握空拳,在被她吻过的地方轻轻揉搡一记。 “阿玉,我在这忙着抓天后的眼线,你却还在那和紫砚蜜里调情!” 芳落大吼一声,接着将一名眼线徒手自高空揪下,重重将其摔在地上,她动作干净利落,就如同屠夫将待宰的肉甩在案板上一样。 玉将军在她心中驻扎千年,因此她总是改不了口,忍不住唤她阿玉。 玉合欢和初宴停止“调情”。 玉合欢又恢复成以往肃穆沉着的表情:“不好,我本欲促成鲛人族与光神结盟。若光神被天后惩处,我们结盟不成,还会被天后派至他处服刑,必须尽快速肃清此地眼线。” 他颔首:“来不及逐一排查了。” 她侧头望向他渐腾杀气的眼眸:“你的意思是……” “全歼。” 他清晰地蹦出这两个字,他现在周身满腹杀气,与先前的旖旎之态判若两人。 她以余光微瞥一记被芳落擒获的眼线,缓缓颔首。 现在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问题是,该如何在短时间内将全歼神卒? 他灵力未复,先前所受灵伤甚重,再容不得出一点差池。 她就算法力全开,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屠尽这么多神族,毕竟对方是神,她面前只是一介凡人。 他眼瞳微转,继而运转灵力一掌劈向那被擒的眼线。 “莫动杀念!” 她骤然惊呼,这样一个个杀要杀到什么时候,他的鲛珠恐难承受他动杀念的后果。 睿智似他,应当不会用如此愚钝的方法才是。 她敛声,仔细观测,发现他那一掌并非是要击杀眼线,而是在其身上布下阵法。 这是……万灵杀阵! 她豁然开朗。 好一招借刀杀人!既然天界不仁,他们又何必以仁待之。 只是妖族向神族布设万灵杀阵,此前并无先例,他真的不会因此受到反伤吗? 这一点方落也有忧心,但照现在情形看来,他对这个神族布设阵法,简直是易如反掌。 芳落凝眉,这一现象有些反常。 他还未来得及细思,骤然闻听一声惨嚎之后,那名神卒当即开始弑杀同族。 “初宴,你感觉怎样?” 在万灵杀阵生效后,她当即上前扶住他一臂,关切问道。 “不妨事,此阵源于海国,我自知如何规避反伤。” 玉合欢放下心,她侧过头,与他一同旁观神族如何自相残杀。 在目睹神卒将最后一名同族屠杀后,初宴骤然揽住她的腰,带着她一同向后疾撤。 玉合欢知道,是怨煞之力要开始反噬那名神族了,她当即出声提醒芳落。 芳落自行展开羽翼,撤退到与他们齐平的位置。 神卒被怨煞之力之力吞噬前,光神结起防御壁,将神族单罩其中,怨煞之力迅即将其撕碎。 一切后患终于根除。 她将目光流转在他面上,他之泰然,亦如与她初见时那般,临危不惧,温柔强大。 俗语道,当人在杀伐决断之时,前来寻仇之人,脚步未远。 从天而降的神卒女,应验了这一句话。 原来被初宴选定为万灵杀阵傀儡之人,恰是这神卒女的爱人。 两人之间早就联结过感应术法,就是这么凑巧,神卒女凭着感应来为他爱人报仇,更巧的是,她竟然是雷神的暗线。 “我来。”玉合欢微抬一臂,将初宴拦在身后。 神卒女被雷神赋予过一点残力,一人一神对峙,必定是一场鏖战。 玉笛以音符掠阵,其音似九连环,环环相扣,将神族卒女击得头晕目眩。 但雷霆之力,如长虹白练,道道惊心。 眼看玉合欢就要落于下风,初宴与芳落合力出击,终将散落的音符重新谱成更具杀伤力的战曲,他唤出海神琴,与其琴瑟和鸣,终将战曲力量挥发到极致。 最终的结果比他们想象中更惨烈,神卒女终于形神俱灭,而玉合欢的玉笛也再度化为齑粉。 在玉笛消融的同时,神卒女的一点残力攀附在了笛身,致使她的手与玉笛无法分开。 同时钻心的疼痛啃噬着她的心脉,她不由得将另一只手轻捂在心口。 她的指尖触及到鲛妃令,她顿觉有一股治愈系力量,自她指尖浸透,直蜿蜒向她的心脉。 初宴眼见情势失控,他当即闪身至她身旁,伸手握住她手持玉笛的那只手。 他用力以指尖将她的手指与玉笛划开缝隙,紧接着与她十指相扣。 来源于鲛妃令的那股治愈系力量,顺着她的手臂,直至她的指尖又附在了他的掌心,他扣紧五指,将她的手掌与玉笛彻底分开。 他的掌心就附在她的手背,将她手掌整个掰直,一道灵光自他掌心穿透过她的手,径直朝神卒女的残灵袭去,残灵受到灵力,似烟花骤绽,继而消匿无踪。 他们……竟然……联手弑神! 第42章 少年如他 可在他二人眼中,弑神与放烟花并无区别。 神之所以高高在上,是因他们有庇护世间的能力,且他们也将此能力落到实处。 若神空有实力而不做实事,那么他们与其他生灵也无不同。 在此事上他二人看法一致,许是因为他们都曾遭受过不公对待,但此想法芳落却难以苟同。 现在芳落的立场不明,他们也不能像对待神卒那样,将她屠杀了事。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松开了紧蜷着彼此的手指。 玉合欢向芳落走去,芳落又惊又无措,她不想与挚友站到对立面,更不想与她动手。 “芳落神使,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既无良主,又何必将自己捆绑在道德柱上,逼迫自己行愚忠之举?” 芳落闻言苦笑无声,她双瞳光芒微暗,从她忽明忽灭的瞳光中,玉合欢确信她是想摆脱天界束缚的,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牵绊住了。 那牵绊便如暗夜中的烟火,那是黎明到来前唯一的光亮,致使她情不自禁仰头去望。 她宁愿在暗夜中飞行,只为留驻与烟火相依相伴的那一瞬。 为证实猜测,玉合欢继续激她:“芳落,难道你是没有在乎的人,才将这一颗心硬化至此?” 在乎的人,她怎么会没有? 她现行种种违心之举,正是为了那个她在乎的人。 “在我的心中,也有一个他。” 芳落自撤内心防线,开始娓娓道来:“他,是情力真正的化身,千年前,也正是因为他在天界释放情力,间接破除了玉将军的心防,这才有了红桥上的那一段悲欢。” “他,现在天后手中?” 芳落速颤几记睫羽,她的声音略显哽咽:“沐川……他已被天后折磨得灵珠爆裂,六尾也仅剩一尾……我不忍他再受伤害,因此为天后办事,我未敢行差踏错。” “沐川?天狐族的先祖?没想到他竟真的存在。” 玉合欢将自己在幻月阁吸纳的知识储备搜索一遍,终于想起在何处见过这个名字。 芳落笑得惨淡:“若不是因欲彻底诛灭傩神,需集齐五大圣族之力,只怕他早已不复存在。鲛人一族也是如此,只因天界只知五大圣族中的四族,还有一族尚未确认,因此众神才不敢贸然覆灭鲛人族。” 据芳落介绍,目前已知的四大圣族为蛟龙、天狐、红鸾、白矖,剩余一族其怀疑对象有鲛人、花族、鲲鹏、青鸾等等。 “芳落神使,若我们能替你救出沐川,你可愿反下天去,与我鲛人族结盟?” 她原想着自己既收了鲛妃令,鲛人一族从此便是自己的家人,她身为世子妃的候选人,也该为鲛人族做些实事。 立于此等立场,她自然而然便将“我鲛人族”四个字顺溜道出。 在她道出这四字后,她感知到了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她侧目,只见他瞳中那一片海晏河清的世界,此刻更是光华满目。 极度的欣喜犹如糖浆,将他的嗓子眼都堵住。 玉合欢就知道自己又在无意中戳到了他的喜悦点,她干咳一声道:“我这不是拿人手短嘛。” “你的手,能穿越千年,上天入地牵系着我,一点也不短。” 玉合欢被他竭力想要组织出令她心悦的语言,却又有些无能为力的模样逗笑。 她探出手指,蜷起,在他脑门上轻弹一记:“还入地,敢情我这手还自带挖掘之力吗。” “你这应该是人类常用的反问,此问我是不需要回答的?” 玉合欢切回正题:“文化我们日后有的是时间交流,眼下我们要帮芳落神使救出沐川前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初宴当即将面上的笑意收敛得一丝不剩,他用心思索须臾:“大闹天宫。” 他这一回答并非不置可否的语气,而是十分坚定,掷地有声。 “还大闹天宫?你是猴子吗?认真点,我们正在制定战略。” 玉合欢苦笑着摇摇头,她实在不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初宴正色道:“我很认真,从天后让我为雷神顶罪一事可看出,力量,是让他们折服的唯一手段。” 芳落沉思须臾,也表达出赞同的态度。 “可我们现在还不具备在大闹天宫后,全身而退的实力。” 玉合欢一语道破核心。 “内忧外患,借力打力。”初宴一语阐明关键。 光神会意,加入战略讨论:“你是指被我纵出的这万千恶邪?” 玉合欢双瞳一亮,猛一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万千恶邪不足以震慑天界,倘若将此事加以渲染,让天界误以为傩神将会有大动作,再加之光神反天,他们多少也会自乱阵脚。” 光神和芳落总算明白全乎,二人皆连声赞叹,此不失为一个好计策。 接下来几人细化分工,由芳落先向天后禀告此处情况,此事事态严重,天后必定会召集群臣商议,在天后召集群臣商议完毕后,芳落再四散风声,既能弄得天界人心惶惶,又能替芳落洗脱散布风声的罪名。 “天界不遭受一次重击,众神依旧会恃强凌弱,依旧会有雷神这般视生灵性命似草芥之徒。警告天界一事迫在眉睫,并非是只为沐川,更是为了众生皆能得到尽可能公平的对待。你们且安心,此事我会谨慎行之。” 芳落一向雷厉风行,她在没有新的战略需商讨之后,当即回到天界。 自芳落将身形化作一道华光之时,他便一直举头望天。 他并不担心他制定的战略会遇阻,而是惊诧于芳落的勇气。 芳落此举虽出于大义,但其伊始确为了沐川。 千年风雨过后,她隔着无形囹圄对他默默守护,所历经的这就是爱啊。 他羡慕她敢于为爱拼搏的勇气,他也衷心祝福她与沐川能获圆满。 先前,蛟龙与红鸾,电娘子与光神,他们的结局都太令人唏嘘。 他就这么一直仰头望天,在心中默念祝福,夕阳的余晖从云层中透出,直射入他的瞳,他也不觉得刺目。 玉合欢见他定定的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便又开始忧心他是否身体不适。 她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初宴,你可觉有何处不适?” 她的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是了,他还应该为他们向天再祈一个愿,愿他们在风雨飘摇中依然坚定相守,愿他们趟过苦海,她终还能留得那最初的合意欢畅。 他转念一想,他们既已决定反天,又何必向天祈愿。 他思至此处,身子不禁虚晃一记,她双瞳一缩,连忙伸臂前来搀他,却被他抢先一步,以双手紧紧锁住她的一臂。 “你诈我!” 她娇嗔一声,用另一只手在他咯吱窝一戳。 他一瞬破功,全然没了先前忧郁王子的那番清冷,其神情尤似阳光少年。 她欢笑着,向她自己的心祈愿:“灰王子,初宴,愿你永寿长生,愿你无忧,愿你每一瞬皆似少年。” 少年如你,仙歌玉笛满世芳,如此足矣。 “叫你诈我!今后还敢不敢了?” 他欢笑着,只微微扭动身躯,怎样都不松开紧蜷着她手臂的双手。 “爱妃……我不敢了。” 由于他要蜷着她的手臂,因此那抬起的那一臂就免不了要受一指禅的突击。 “你放手,光神还在呢。” 玉合欢余光瞥向光神,她一眼便瞧出了光神脸上的落寞,她这注意力一分散,手指又不听话地轻戳他一记。 “什么光棍?”初宴被她戳得“花枝乱颤”,耳力也暂不如前。 玉合欢暂停一指禅突击,她以目光示意他看向光神。 初宴随即安静下来,他骤变回忧郁王子的模样,他一想起电娘子与光神的梦境,是因自己分心而崩塌,顿时又升腾起一阵愧疚。 “光神,电娘子告诉我,她是紫砚挚友。回想那日,她是刻意拖延住雷神,为我们争取时间反击。可我连最后的梦境都没维持好,我向你告罪。” 气氛一度变得悲戚。 光神眨眼次数骤变频繁,他试图以此微末动作,掩饰自己心底的悲怆。 光神缓缓摆手:“罪不在你,待此间事了,我会随你一同回灵海,电娘子说,下一世她会在灵海等我,我相信我与她重逢终有时。” 光神本权倾天界,却甘愿为了电娘子,从此蛰伏于灵海。 此举不仅显得他有些自降身份,更是昭告天下,他光神已与灵海结盟,坐实了反天的行径。 玉合欢此刻也被光神的痴情打动。 历经了这些爱与离散之后,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冷若冰霜,一心只怀大义的副阁主。 她的心变得柔软,春风化雨,将这点点滴滴的感动储藏,她相信,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她终会浇灌出这满世芳华。 为了他,就算倾尽所有,她也绝不会让他的世界失了光。 她再暗狱中时,便已认定他们是彼此生命中的光。 只是在那时,他道出心声后,她不得已只能用一个冷漠转身回应。 这就是爱,携希望而来,犹未晚矣。 她终于明白在火焰岛时,他为何执意要替蛟龙达成心愿,原来爱的成全与被成全,皆是这般美好。 一如她与他初相识那天,他转轴拨弦三两声,仙音玉灵,美如画。 她知道,他们的故事才刚开始…… 第43章 衣袍之下 煽情到此结束,玉合欢知道,眼下他们还有更艰巨的任务。 他们来到此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借得灵境,查清当年海难全情。 之前在鸢尾的记忆回流镜中,她仅能以自己当年的视角回看,若要弄清海神琴为何会发生异状,便不能以任何一人视角来看,而是要纵观全局。 从光神那里得知,灵境是灵境汀州的圣物,相当于海神琴对于灵海的重要性。 灵境由灵境仙子看守,在其职守范围内,无一生灵能够靠近。 “鲛人,我劝你们,莫不要去闯灵境地界。先前曾有无数寻宝者闯入地界,皆无一生还。” 光神考虑到他还要随着他们去灵海,因此他不希望他们出事。 光神的好意初宴已心领,他恭敬且自信道:“光神大人莫忧,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 他发声时,玉合欢微微偏头瞧着他,她的目光中闪烁着与他相同的坚毅自信。 他坚信,这世上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他可是初宴,她对他的信任,已达仅听得他的名字,她便会觉得莫名心安。 “也罢,但你二人切记,切不可损灵境分毫。”光神郑重告诫。 “若不慎损伤灵境,会如何?”玉合欢感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光神摇头:“我亦不知,不过我清楚,但凡是圣物,一旦遭到损毁,必将会对将其毁之者降灾。十年前海神琴如是,灵境应当亦如是。” 二人谢过光神,依照光神的指示,他们终于找到灵境所在地。 灵境所在地是一座镜像迷宫,由无数面镜子,按照先天八卦阵图排列而成。 玉合欢当即自小挎包内掏出能指明方向的灵宝,但因她已失琴心,眼下竟无法驱动此以灵力为引的灵宝。 “先天八卦,不以寻常指引辨方向。” 在玉合欢握住他的手触向灵宝时,他便以知她的想法,及时开解道。 玉合欢在幻月阁的典籍里,也读到过一些关于先天八卦的记载,此阵不以后天八卦之逻辑可破,也不宜以任何灵力法力强攻,唯有找到此阵规律,方能破阵。 “先天八卦也有阵眼吗?” 她懊悔自己没有全面学习理论知识,对于先天八卦,她确是知之甚少。 更有甚者,他们每在阵中耽搁一刻,他们身上灵力和法力便会被镜子吸摄走一部分。 如此下去,未待他们找到阵眼,他们便会被榨干全身力量。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分头找找看有无破阵线索。自古以来,阵法皆有除以力破阵外的其他途径。” 初宴微微颔首以示赞同,他们暂且分头开始去寻找线索。 既然此阵是由镜子组成,那么其破阵线索,极有可能也在这些镜子上。 玉合欢一面闪避镜子的夹击,一面观测镜子边框的纹理,试图从其诞生年代上找到突破口。 但她却瞧见每一面镜子的边框上,都被若有似无的灵光裹挟着,根本看不清边框纹理。 她由于观测而分心,险些被两面镜子夹击,她偏头,只见一面镜子,正急速朝她压迫而来。 她下意识惊呼出声,朝反方向将身子一旋,却触到一阵冰凉。 他以身作盾,侧挡在她身旁,原本朝她压迫而来的镜子,此刻重重撞击在他的后背。 一声脆响之后,镜子碎裂,不规则碎片自坠地前骤然升空,瞬时化作无数柄利刃,刃尖齐齐向下朝,他们急射而来。 他迅即将她整个人都按在怀里,另一手扯过披风,将她罩于衣袍之下。 在他的衣袍下,有那么一瞬,他又感觉到莫名的心安。 镜子化作的利刃,骤似冰刀霜剑,狠狠击打在他的衣袍之上。 一向听觉敏锐的她,甚至听见数声利刃刺断绣线,划破袍面的“刺啦”声,紧接着又是刃尖扎入皮肉的声音。 她虽未亲见此画面,但从他时而微颤的身躯,她已能深切感知到他的疼痛。 他一向衣裳单薄,他的披风之厚度也不过薄纱一厘,此时不消看,也知他的肩上背上又骤添了数道血痕。 他一定很疼,只是他再疼,从来都是隐忍着伤痛,一言不发。 他这模样似是感知不到疼痛,又似是已习惯疼痛。 他才刚刚从生死线上回来,镜子是此上古八卦阵的符咒,他真的能承受得住吗? 不行,她不能一味龟缩于他的衣袍之下,她要与他共风霜。 初宴一面承受攻击,一面继续运转思维,现在这情形,他们不能滞留在原地,留在原地只会被万千利刃攻击覆没,他们必须突围出去。 他一拂手,以衣袍将她完全遮护住,接着双手揽紧她的腰,用力一个俯冲,行至镜阵上空。 他向下俯瞰,发现在迷宫中央有一面极小的铜镜。 没想到传说中的圣物灵境,竟与闺阁女子对镜用来贴花黄所用的铜镜大小相仿。 正当他一心观测时,衣袍忽被掀开,她自衣袍中探出身,覆手向铜镜发动攻势,试图以法力将铜镜强行吸摄入掌。 “小心!” 与先前对抗神卒女时一样,他的手掌附上她的手背,与她合力抵挡灵境反攻。 鲛妃令适时闪现微光,助他们将灵境攻击成功反弹。 在此合力一击后,灵境不再发动反攻。 他们暂且能安定悬在半空,观测此阵走向。 他们手腕微翻,紧扣的手同时垂下,但就是这么一个寻常小动作,却使他们发现了法阵隐秘。 “先前牵手时,总感觉有股力量将我们手掌相合,而现在却有股力量在强迫我们分开。” 玉合欢在阐述完情况后,提出推测:“难道是此阵有顺逆两势,相当于后天八卦中的生死二门?” 初宴也嗅到了忽近忽远的死亡气息,他的神情变得愈发肃穆。 “人类阵法我不甚清楚,但我确定,此阵仅一条生路。” 玉合欢轻应一声,向她投以信任的目光。 她继而做出决断:“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我相信有时顺其自然,或能找寻生机,你来选。” 初宴对于阵法也是一窍不通,他虽然有些惊诧,但他却相信自己所择,定是生路。 “我选逆向。”他坚定发声。 “听你的。”她语毕,轻轻一扯他的手腕,就要向他所择之向遁去。 他惊诧更甚,这毕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你不问理由?”他倒是忍不住先反问了她。 她嘴角斜着笑,眼神透着坚毅的光芒:“我信你。” 在此一句简短回答后,她晃了晃牵着他手的手腕:“世子大人,现可起驾否?” “可。”他很配合地将手腕微抬起来道路遁去。 二人匀速他择定的方向遁去,临近进入前,他骤然停滞身形。 “海神琴于我灵海至关重要,我先进,若我无事你再入……” 他话音未落,却被她一把扯过手腕,他猝不及防旋了个身,紧挨到她的身前。 她与他相牵的手骤然下压,使他不得不屈肘抵在他的肩胛骨处,登时他一点力都发不出。 她另一手攀上他后腰,将他后腰收紧,不由分说一个旋身朝他择定的方向共赴。 幸而,他选的真是生路。 “明白了,此布阵之人甚喜其反其道而行之。众所周知,此是远古大阵,但世人不知,在择得生路的前提下,其破阵之法,只需按照最寻常的走位规律,即可破解。” 这回又轮到他懵圈儿:“何意?” 她一笑而过,只以三字回应:“相信我。” 他眼神中也流淌出信任的暖芒,与她的眼神光交织在一起。 他就这么乖乖跟在她身后,也不问也不发声,只是紧紧牵着她的手,将整颗心都交付于她。 二人在曲曲弯弯的迷宫中绕行一阵后,终于抵达灵镜所在处。 还未待他们设法去取灵境,他们身后的尾巴就已尾随而至。 “世子大人,吾等奉太子之令来取灵镜,还请世子大人莫要为难吾等。” 他们个个面露凶相,目放凶光,看他们此等神情,并非前来执行任务这般简单。 初宴也想不通,为何他的父君会下达此等命令。 “且先不论他们究竟是否真受太子指派而来,我们必须亲眼见到灵镜所呈之象,灵境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我拖住他们,你去取镜。” 一众尾巴十分嚣张:“你个凡人,还妄想与我海族对抗,纳命来!” 玉合欢嘴角微斜,骤然从袖中抛掷出一件灵宝。 玉合欢深知自己的法力,自是无法与一众海族相抗,但眼下她只需借力打力,并可将其全擒。 这件灵宝她再熟悉不过,她只需留存有能驱动灵宝的法力,在海族向她发动攻击时,掐算准时机,将海族困于其中,海族便会被他们自己的灵力反伤。 这就是阴晴沙钟的妙用。 初宴当时研制阴晴沙钟,就是为了拯救那些,灵力法力低微,却还遭受以多欺少的人。 只是他没想到,他第一个拯救的人会是她。 “还想纳我的命,你们自救先!” 玉合欢冷眼旁观着被困于阴晴沙钟的海族,被他们自己的灵力追着打。 大快人心之时,她傻丫头的那一面不禁又微显出来。 第44章 谁 玉合欢这边战况稳定,但初宴对抗灵镜却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她停止围观,上前欲助他一臂之力。 她下意识要去掏玉笛,才想起玉笛已碎,现在她已无灵宝可作辅助。 他一手作掌,以灵力攻击灵镜,另一手向后绷直,掌心空对。 她伸手,与他空对的手掌双掌相合。 玉合欢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将法力传输至他体内,使他的灵力发挥到极致。 他接受到她的法力后,他拼尽全力,向灵镜发动致命一击。 “初宴,仔细莫要损伤灵镜。” 初宴目光皆凝于灵镜表面,他自知此刻不容出一点差错,因此就连他紧绷的手指尖儿都透着认真。 他此刻已无余力发声,但即便他不予回应,她也知道,他心里是有数的。 但就在这极度信任的目光下,她眼睁睁看着镜面骤然伸出裂缝,继而碎裂。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撤手,陡然被迸发而出的碎片划伤手臂。 “盗镜者,末!” 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后,大地紧接着都抖三抖,竖立于阵法中的镜子因为颤动而打乱了彼此折射的光线。 身披缁衣,头戴冕旒金冠,将一头墨发高束于顶的女将骤降。 她无一丝碎发的大光明额前,斜佩一枚铜镜状插梳,此番点缀,是这名女将飒爽英姿中唯一透出的一点阴柔之气。 玉合欢留意到,这枚铜镜状插梳,与她所见的灵镜别无二致。 想必这位女将便是灵镜仙子。 灵镜仙子的年纪是比玉合欢要微长一些,她不施粉黛,但其面容也不显沧桑。 局宜和不宜战。 “海国世子妃玉合欢携初宴世子,谒见灵镜仙子。” 玉合欢在向灵镜仙子恭敬行礼后,她虚心探问:“合欢斗胆问仙子,我们要如何做,仙子才会恕我们导致灵镜损毁之过。” 她在他身边的这些天,最先学到的便是他的严谨措辞。 她这一句,意在向灵镜仙子阐明,他们并非是损毁灵镜的罪魁祸首,而是被困在阴晴沙钟中的海族,以损毁自身元灵为代价,齐齐向灵镜发动攻击。 灵镜在承受一定量的灵力攻击后,适时在灵镜仙子赶到时碎裂。 若不细思,灵镜仙子势必会误以为是初宴损毁了灵镜。 事实并非如此,该他们担的责,他们绝不推脱,但他人也休想以拙劣的手段,将罪过强加在他们身上。 “你何以认为我宽恕你们?” 闯至此地,见到灵镜仙子之人,不乏也有能人异士或法力高强者,但他们在闻听到灵镜仙子的那一声厉喝后,不是双膝发软,欲落荒而逃,就是不住地跪地求饶。 如此沉着冷静,她还是第一人。 灵镜仙子也不急动手,她倒想听听看,这个小丫头能道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其一,我们并非是损毁灵镜的罪魁祸首,灵镜尚余残片在此,仙子以灵力一探便知。其二,倘若仙子真有意诛杀我们,大可直接动手,不必多费唇舌,反而激起我们的警觉。” 灵镜仙子炯炯有神的目光微烁几记:“你很聪明,但我不喜睿智者,尤其是人族。我可以答应给你们一次赎罪的机会,但毕竟灵镜因你们而毁,我绝不会让你们轻易过关。” 灵镜仙子告知二人,灵镜之效力世人皆知的重现旧忆以外,更强的效力在于能制造幻梦,使人沉溺于梦中,逐渐与现实失去联系,最终沉睡其中。 沉溺于幻梦中的人在现实中变会昏睡不醒。 这原本就是游离于生死之线绝境求生,而此刻灵镜仙子还给他们继续施加难度。 “此酒名曰幻梦,饮之则会让你对幻境中所见之象,愈发深信不疑。你二人中,须有一人饮下幻梦,进入梦境,而另一人留在现世。若梦中之人有幸突围成功,便能看到终局。” 灵镜仙子其声浑厚,但这浑厚之声中,却又透着一丝虚弥,令人捉摸不透。 “此酒名曰幻梦,饮之则会让你对幻境中所见之象,愈发深信不疑。你二人中,须有一人饮下幻梦,进入梦境,而另一人留在现世。若梦中之人有幸突围成功,便能看到终局。” “梦境之象为何?若入梦者突围,现世中人当如何,若无法突围,现实中人又会怎样?” 玉合欢已决意由自己入幻境,因此有些疑问她必须要问在前面。 灵镜仙子周身飒爽英气渐敛,她炯炯有神的双目微泛起迷幻之光,神情也变得愈发阴鸷。 “我说了,若梦中之人有幸突围成功,便能看到终局。” 这明显是个局,但这个局必须有人来破。 “我来。” 二人同时发声,又同时伸手握住灵镜仙子隔空递来的酒樽。 “合欢,听我说……” 他语出一半当即被她打断:“你别说话,听我说!” 她此刻又能说什么呢?说她只想将生的机会让给他吗? 其实不消出口,他们便已明白彼此的心意。 她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也许此时在赠予他一点温存后,再强行迫使他接受自己的决定,是最好的办法。 “听我说……我心悦你!” 她这一语道出之后,他果然微微怔愣一记,他这一愣神,反将攥着酒樽的手指又收紧些。 她放弃抢夺酒尊,而是握住他持尊的手,就这么迫使他亲手将酒“喂”入自己口中。 他已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撤手,沐在他自责与无助交织的目光下,她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刻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释然。 似是她终于完成了一场险峻的营救,又似是自己的计谋终于“得逞”,又似是与对方在一场漫长的博弈中,落下最后一子,一招险胜。 她此时忽然很想笑,至于是胜利的笑,还是释然的笑,这一切都已不重要。 他抬首浅笑,展开双臂,扑到他的怀里。 她将自己的侧脸紧贴在他的心口前,她脖子上的鲛妃令正好磕在他的肋骨处,他身躯本就清瘦,此番更显得骨骼略显突兀。 “等我回来。”她语毕,勾搂着他脖子的双手骤然滑落。 幻梦之力生效,她进入幻境,在现世中陷入昏睡。 她在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瞬,嘴角微扬。 就当这是他赠自己的一个梦。 无论能否醒转,她至少在其中一个世界里,与他相依相伴。 如此也不枉自己适才那一句“我心悦你”。 “等我回来。” 她其声坚定,于她而言,这绝不能是一句道别,而是一句承诺,是能让他在难熬的等待过程中坚持过来的力量。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境骤然升腾起阴霾,起先只是几团散雾,继而愈来愈浓,他的整座心境都被笼罩在乌色氤氲之下。 就连这座古老的法阵,都没能逃脱他鲛人泪的洗礼。 他一向自信,对自己的选择坚定不移,更何况是对他的命定之人。 但古语常言道,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他的坚若磐石的自信心,终是被那萦绕在心头的情感,那情感似常青藤般,弯弯绕绕,绵绵延延,将他的整颗心都覆住。 “鲛人,你若是敢水漫我这灵境古阵,我绝不饶你二人!” 他彻底被激怒,即将坠在地面的泪珠骤然凝滞,继而生出尖刺,凝化成万千柄冰刀霜剑。 “伤她者,我必诛之。” 他此刻将恨意集聚在灵境仙子身上,若不是她逼迫她喝下那幻梦,她又怎会昏睡不醒,甚至渐渐与现实脱离。 她饮下幻梦,不知她是否已顺利抵达梦境?她还好吗…… 这一切的未知化作干柴,将他心头的怒火骤然成一片火海。 怒气从他的眼中,灵气流里,甚至是头发丝儿上发散而出,他手腕翻转,万千柄冰刀霜剑齐齐向灵境仙子扫射而去。 “你很强,你有弱点,有时就是这一小小的弱点便能让你一败涂地。” 他工整对答:“你也很强,但你太无情,有时就是这无情会让你溃不成军。” 有意思。 飒爽的女将军,她的眼瞳中竟然掠过一丝戏谑,但这丝戏谑转瞬即逝。 接下来,仙族女强将与海族至尊力量持有者展开一场熬战。 而他们彼此在开战前的开场白,尽在这场鳌战中逐一应验。 正激战时,他骤然接收到鲛妃令传递来的感应。 那感觉,简单而言,与心动无异。 她在幻境中遇到了一个令她心动的人,是谁? 那个人是他吗? “她在幻境中对人动心了,你觉得那个人会是你吗?” 灵镜仙子鬓上的那柄铜镜插梳,并非是装饰,她能借此窥探到对手的心理活动。 这一个疑问,这一个“谁”,足以令他心绪难宁。 高手不招,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敌手一招制胜。 灵境仙子揪准他这一破绽,她暗中施力将铜镜接朝他这边折射过来,将他心底的不安,施法透过光线折射,又折返回他心间,并将此无限放大。 是谁,是谁?让她心动的人是谁? 那个人真的会是他吗? 此疑问在他心里迅速膨胀,将他心间的每一扇气孔全部堵住。 这才是灵境古阵真正的威力,只要入阵者,内心有一点疏漏,古阵皆能将其无限放大,并且将其化作,压垮入阵者心理防线的一块巨石。 任凭他心如磐石,只要有弱点,便难逃古阵摧残。 灵境仙子既是这反其道而行之的布阵之人,她的每一举动便都不会按常理出牌。 此前她特向他二人隐瞒这一点,便是不想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知晓,实则较之入梦之人,留在现世中那人,才更是危机四伏。 别看她一身戎装干净利落,实则她的心思满覆诡谲。 灵镜仙子讪笑一声,接下来势必有一场好戏。 第45章 伪善 昏昏沉沉。 这是她在坠入梦境后的第一感觉。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都已近忘记自己是谁,要去往何处,又为何在这里。 凉。 这是她睁开眼后的第一感觉。 玉合欢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冰砖地上,她周遭围观着数名侍女,众人神色各异,有关切亦不乏逢场看热闹者。 “锦岚!锦岚你终于醒了,吓末我了。” 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小侍女,一面切声唤她,一面伸出双手,将她从冰冷地砖上搀起。 锦岚?为何在这陌生的海宫,竟会有人唤出自己挚友的名字? 玉合欢运起周身感知力,但是没有任何记忆回流入她的脑海。 那名小侍女见她双拳紧攥垂于膝侧,双目微阖,双眉微蹙,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小侍女关切地轻晃她的臂膀。 小侍女的眼神中满溢关切:“锦岚,你今后切莫再冲撞侧妃,此番若不是世子来得及时,只怕你早已末了!” 玉合欢眼瞳微转,她迅速分析了一下眼前人与自己这具身躯的关系。 她到梦境后的身份应当就不再是自己,而是锦岚,而锦岚与眼前这名小侍女的关系,应当还算融洽,因为她从侍女的眼中真的瞧出了忧色。 不对,有哪里不对。 她的身份不再是自己,那原本的自己又是谁呢? 她在站直身躯后,自然挣脱开小侍女的手,微微捶了捶自己的脑壳。 她想要强迫自己清醒,却愈发觉得头脑昏沉。 “我的头有点晕,对了,我怎会昏倒在这呢?” 小侍女正欲作答,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对小侍女颐指气使道:“小璃,你别以为有世子大人给你们撑腰,你们就可以在海国横行霸道。太子侧妃才是这海国未来的皇后。” “什么柿子番茄给我们撑腰,都不及你抱着你那太子侧……妃的大腿。” 小璃是个性情中人,性子大大咧咧,也不畏得罪权贵。 何况在他们眼前耀武扬威的并非是什么权贵,只是太子侧妃的一个小喽啰罢了。 “锦岚我们走,你说你要找什么世子番茄的来救你,也不用去海神琴领域这么危险的地方呀,今天真是好险,你刚到那不久海神琴就炸了。” 这个小璃虽说大大咧咧的,但她适时将先前发生的事都重述一遍,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 既然小璃率先起头,不如自己趁此机会将事情问个清楚。 “小璃,可能是海神琴的神力,把我的脑子给搞晕了,在海国的一切我都想不起来了,你能给我说说吗?” 小璃一脸愕然,音调骤然拔高:“不是,锦岚你忘了吗?一年前你坠海意外来到海国,是世子大人救了你,你向世子大人哭诉说人间对你不友好,世子大人便将你收留在海国。我们当时还猜是世子大人对你有意呢,后来发现好像并不是。” “你说锦……你说我是向世子大人求着留在这里的?” 玉合欢觉得此事愈发蹊跷,她虽想不起自己是谁,也想不起锦岚这个名字在何处听过,但是对于这个锦岚在海国的所作作为,她想要知晓之心确是十分迫切。 她正苦思冥想间,忽觉心口一痛,她不知道那是幻梦加强了效力。 幻梦之力欲迅即抹煞掉她对现世残留的记忆。 灵镜仙子要的就是她永远沉睡在梦境中。 此时太子侧妃的喽啰又将她二人包围。 “来,你们一起并肩子上,十……不,百年后,我们又是两条好鱼。” 小璃展开双臂,将锦岚护在身后。 “锦岚,我们跟他们拼了,即使风雨再大,也要一往无前,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 小黎的这句话总让他觉得有些耳熟,似在何处听过? 玉合欢竭力回想过往,终于在脑海中寻到了梦境中的几缕残片。 “答应哥哥……那个哥哥是谁?” 幻梦力量,此时正在与她脑海中的残忆厮杀。 许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未尽,就连灵境仙子的幻梦,都未能将她的旧忆彻底抹煞。 她终于还是忆起了他。 “即使风雨再大,也要一往无前,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这是我答应过他的话,是我小欢儿答应他的话……我不是锦岚,我是小欢儿,他是……他是初宴!” 玉合欢混沌的双瞳骤然清明。 她转身,欲逃离这个陌生的世界 海国的水是湛蓝的,日月光辉穿透过层层海浪漩涡,再投射至海宫时,大片的光晕已分散成数道散光,穿透过湛蓝的海水,愈显迷幻。 在这迷幻光影下,他一袭冰蓝色长袍,灰蓝渐变的长卷发,半慵懒地披在肩头,半在脑后随浪轻舞,他的衣衫发丝,整个人都融合成了一片魅惑蓝。 是他,是驻在她梦中的那个他,此刻正向她走来。 “把手给我。” 又是这一句话,又是一只轻轻柔柔朝她伸来的手。 他的手指似牵系引线一般,就这么在无形中提拉起她的手,直至她的手轻覆在他的掌心。 被莫名的魔力牵引着,她既没有问他要去往何处,也没有问他目的地有多远,就这么随在他的身后任由他牵着,奔赴向未知的前方。 “这是哪里?” 他们停在一座宫殿前,那宫殿并无几多奢华,但门庭依旧是雕梁画栋考究得很,其配色多为素雅,颇有修身养性之风。 他魅然一笑,并未答话,而是牵着她进入宫殿,选了个不起眼的双人座位落座。 但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就算坐在再不起眼的角落,也会引起授业导师的关注。 “世子大人,您又迟到,您身为我国世子,当起表率之风,那就请世子大人来为我们阐述一下现已知的四大圣兽为何?” 初宴抬起低俯的头,放下挡住侧脸的书卷,慢吞吞从座位上站起。 “天瓜,蛟龙,红鸢,白鹿。” 他对自己的理论知识掌握程度十分自信,回答问题都不带打愣。 “回答错误,请世子大人和这名女同胞移步,站到墙后跟去。” 她见导师有微愠之状,连忙起立:“世子大人是为赶来替我解围,这才迟到,我愿替他作答,恳请导师息怒。现已知的四大圣兽为,天狐,蛟龙,红鸾,白矖。” 玉合欢在提及蛟龙与白矖时声音微顿,她忽觉此二圣兽或与她有什么联系。 “也罢,老朽便宽恕世子大人与此名女同胞一回。” 授业导师轻叹一声,摆摆手示意他二人落座。 初宴自行出列:“迟到是我之过,我领罚。” 他语毕,又迈着小碎步挪近玉合欢,他偏头将她锁脖,在她耳边轻语:“乖,下课再找你。” “好好修课。” 她也朝他那边偏头,并在他鬓边蹭了蹭。 可怜这授业课师一把年纪,却还要目睹他们这般腻乎行为,还不能持反对意见。 他连书籍和笔墨都没有拿,就直接朝后墙根走去,她唤住他,将书籍与笔墨递到他手中,并伸手在他鬓边轻撸两记。 “好好修课,否则我就……” 她的笑容停滞在面容上,这句威胁之语,曾几何时,她曾对他说过。 只是她绞尽脑汁都想不起,那后半句究竟是什么。 “就怎样?你已摸过我的尾绡,我们早已定情,现在退货可来不及喽。” 定情。 是了,除了摸尾定情以外,他们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定情仪式。 他们之间似乎还有什么定情信物,只是她想不起来了。 奇怪,总有陌生的记忆,在不断撞击她的心扉,但她决定欲敞开心扉接纳这些记忆时,这些记忆又似回潮的海水,退了回去。 她在幻梦的影响下,与现世的连接已近模糊,因此她与现世之人的感应也越来越弱。 现世之中,初宴正紧握着她的手,不断用他们曾经美好的画面,来刺激她返回现世。 为了救她出梦境,他生平头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但他不知道,他越是想让她忆起曾经,她与现世之间的连接便会愈微弱。 情急之下,他竟忽略了这灵镜古阵,自他们闯入伊始,此阵便是反其道而行之。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 他已无法成为离于爱者,因此他注定一生长忧。 眼下这忧心竟然压迫住了他的理智。 他一心只想着该如何唤醒她,并未思索良多,因此他的深情却亲手将她推向无尽深渊。 灵镜仙子斜笑一记,在他不断复述他们的往事时,她施法使玉合欢的手指微颤几记,故意造成其美好回忆打动的假象。 在察觉到她这一微反应后,他紧绷的面色微微松释,他嘶哑的嗓音不断重述着他们的故事。 但是她依旧没有醒来,且鲛妃令与他的感知牵系力越来越微弱。 不好,这意味着她正在逐渐疏远现世。 “合欢,不要被幻境中的假象迷惑,那些美好我都能给你,快醒来,我好想你。” 他已尝试尽一切办法,实在没辙,只得将她扶起,紧搂在怀中,不断唤着她。 “只要她的心中存有一点美好的憧憬,她便不可能再从幻境中苏醒,这就是幻梦的效力。” 灵镜仙子渐褪下英姿飒爽的伪装,她声色俱邪。 “你不是灵镜仙子。” 是了,即使为守护圣物,但哪有令前来探宝者付出性命为之行为买单的道理。 他早该想到,所谓的圣物守护者,其行径并非是为了护宝,而是另有所图。 她不是什么灵镜仙子,不过是一伪善之人罢了。 他终于勘破迷局,只望为时不晚。 第46章 留灯 灵镜仙子微绽出傲视之态,她先前说的话皆已应验。 他很强,但是她确是他致命的弱点。 但初宴从来都是认为相爱的两人是扶持共生的关系,并不是相互磕绊。 “她,是力,但不是阻力。” 他仅这一句话就将朝他排山倒海而来的雾霾刺穿。 “在我的法则中,相爱的两个人,越是深爱便越是会互相伤害,就似这灵境古阵……” 灵镜仙子语出一半,骤然戛然而止。 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再说下去,以他的睿智必会勘破玄机。 他也想自己理出头绪,但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然不多,鲛妃令于他的牵系几乎消弭。 一旦她与现世完全隔断联系,她便将被永远困在幻梦中。 时不我待。 为确保他能安然无恙的苏醒,他定要获悉破梦之法,立刻马上。 既然眼前这伪善之人并非灵镜仙子,那么他也不必背负弑神的极大罪过,只要不是形神俱灭,其余后果他都甘愿领受。 怀揣着此般思想,他蓄力朝灵镜仙子发动攻击,他试图以强力逼迫其道出破梦之法。 起先他还给自己留了后路,并未动用鲛珠之力,而是唤起体内海蝶,欲擒之。 对方似早就预料到他会出这一招,灵境仙子登时蓄力,出掌将海蝶化为齑粉。 这不可能。 海蝶是熙芸残灵所化,又辅以自己研制的灵药,研制而成的杀人利器。 就算他与对手实力悬殊,也不至于被敌方一招击毙。 除非对方拥有海蝶本体力量,这么想来,此伪善之人定与熙芸一党脱不了干系。 对方在承接下这一击之后,也自行撕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她果然不是仙族,她的周身煞气环绕,这股煞气,与他先前所见的妖族魔族皆不尽相同。 “海国世子,我真当要好好答谢你,若不是你骗那个傻丫头,替你杀了熙芸,我又怎能在你体内埋下损伤鲛珠的残灵之力呢?” 还未待他疑问出声,对方当即倾覆手掌,将他身体里其余海蝶悉数唤出。 他并未向海蝶下达指令,可这些海蝶似已全都失控,自他肩头处鱼贯而出。 水蓝色的海蝶被煞气倾覆,直接被晕染成墨色,似一群蝙蝠过境。 在海蝶全部离体后,他清晰地听见了鲛珠开裂的声音。 海蝶既然能将他的鲛珠划出新的裂缝,这绝不仅是熙芸残灵作祟这般简单,换个思路想,也许他们当时击杀的人,已非熙芸。 而是已被煞气倾覆的傀儡。 能够在不动声色间,将煞气侵入本体,又能在本体消散后,将煞气转渡入其他躯体,能够悄无声息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放眼六界也仅有傩神有力为之。 “你是……傩神?” 他已元气大损,此刻他以手掌紧覆在肩头与鲛珠贯通处,他暗中运转灵力替自己疗伤,但终是杯水车薪。 极痛自他肩头延伸至心脉,鲛珠开裂的声音,时而有之。 他微躬着身,却始终不曾低垂他高傲的头颅。 若不是为了在傩神面前不可输了海族气势,只怕他根本无法坚持到现在。 “伤她者……” 即使被极痛肆虐全身,他依旧不忘对她相护的誓言。 “你必诛之。看你现在这般虚弱,我便替你说了,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对她拼力相护,无非最是希望她能够活着,而并非是待她末透了之后,你再为他报仇?” 对方的话使他似看到一丝曙光,他暗自蓄力的手略微舒缓。 “我要她生,条件随你。” 在这一瞬,理智告诉他,必须不遗余力诛灭邪神,但他的心却告诉他,她必须活下来。 “我要你的鲛珠、躯壳,和你的全副灵力。” 对方也不打弯,直接将觊觎之物全数道出。 他很清楚,交出这三样东西,无异于让他自己在这世间彻底消失。 搁在以前,消失便就消失,不过是这世间少了一只名唤“初宴”的鲛人罢了。 但现在他消失,便是带走了她的灰王子。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她命中的光,万一是呢,他这一去,她的世界岂不是从此失了光。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两难,是留住她世界里的光,还是留住她的性命? 就算他再心思细腻,这道选择题他势必也只会选择后者。 “好”,他逐渐将脊背挺直,“但你敢食言,我定让你一无所有。” 对方复又绽出阴鸷的笑:“我是傩神麾下第一特使,先前我一直寄居在熙芸的躯壳中,逐渐也承袭了她的一些愿力,今次你若想要获悉解救她的办法,须还得助我替此躯壳达成所愿。” “说。”他有一种霜暴将至的预感,声色俱冷。 “初宴,凭何你在海国独揽光环,你不是一向心高气傲吗?今次我倒是要看看你,你为了她,究竟能伏低到何种程度?” 初宴的性子可称得上是平易近人,只是熙芸惯将心气高,又不与她同流合污者,认定为心高气傲之人。 对方将留存在海蝶中,熙芸最后一抹残灵放出,并允准其暂且处于附身状态。 熙芸残灵斜眼睨着他,他探出两指,骤然转向下屈指,作出跪的手势。 初宴无暇鄙夷她这小人得志的模样,他微屈一膝,半跪半蹲在地。 这已是一身傲骨的他所做出的最低姿态,但熙芸并不满足,她又探出两指,朝他半蹲着的腿一指。 “别怪我没提醒你,她似乎已近全然入梦了呢。” 她这一句轻语,似向他横扫而来的一记闷棍,直接将他半蹲着的那条腿扫跪在地上。 “可以……告诉我破梦之法了吗?” 他以几近哀求的语气询问,为了救她,他已然摒除所有的傲气。 “你不是最擅长掐算时间了吗?现时机未到,你就跪等。” 她拧笑一声后,勾勾手指,将古阵中的镜面悉数微调,在微调完毕之后,镜面相互联结,凝聚成数道强光,齐齐朝他身上凝射而来。 这数道光线,尤似一座光牢,将他笼罩其中。 大部分的光线皆聚焦在他的眼眸周围,强光对他感觉有些不适,但他只是微侧一记身子,继续保持着原有的姿势苦等。 “还要……多久?” 他感觉自己的眼睑愈发沉重,脊背更似被抽离了骨髓一般无力。 终于他支撑不住身躯,双手撑在地面,他身形摇摇欲坠,若不是苦等她醒来的最后一丝意念支撑着他,只怕他早已昏厥在极光光晕下。 熙芸调动这些镜子,是为替那自诩是傩神挥下第一特使的伪善之人,摄取他体内鲛人之灵做准备。 此事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缓冲,并不能一蹴而就。 第一特使假借替熙芸达成所愿为名,实则是早已料到以熙芸心之狭窄,势必睚眦必报,以迫使他放下尊严的方式,折辱于他。 正巧第一特使也可借此机会,利用古阵之力,先消弭掉一些他的鲛珠防御。 只是第一特使低估了他的力量,在不短的缓冲时间后,古阵仅能冲破他的一层防御,但在冲破此防御后,当即有灵力迅即填补缺口,古阵所造成的伤害,仅是损伤了他的视脉而已。 初宴依旧跪在地上,他也觉得古阵有端倪,但眼下玉合欢性命捏攥在对方手上,他不宜再轻举妄动,只能先静观其变。 视线愈来愈模糊,在又一声轻微的开裂声后,他彻底堕入黑暗。 他此番确是真的坠入了一个没有光的世界。 初尝黑暗,使他略微显得焦躁:“还要多久!” 他的至强灵力虽能抵过古阵,但第一特使确信,没有人能从“只能活一个”幻梦法则中突围。 在鲛人之灵与灵境古阵相互冲撞之时,所迸发出的灵力,足以使其觊觎之心大动。 第一特使现已迫不及待将他的至强灵力据为己有,在辅以鲛珠,就算是傩神本尊亦不是他的敌手。 他终于能霸绝三界。 在此一极强诱惑下,他也终于忍受不了熙芸仅限于报私仇的狭隘之心,他覆手将熙芸彻底湮灭,将其化作灵力流,吸摄入体内。 从此之后,熙芸彻底被这个世间除名。 “幻梦,一切皆为虚幻,幻梦是由人心底那一点美好憧憬幻化而成,只有她心死,才能从幻梦中突围。” 她的这一颗心现在是鲜活的,满覆生的气息。 仅此一刻,便令她心死,这该从何做起。 诛心。 若她的心里燃着一盏长明灯,他此刻须将灯芯彻底熄灭,她才会失去那些鲜活的心气。 虽然此法甚是残忍,但至少他留住了那盏灯。 他与她相识以来,处处为她设想,他私以为自己从未自私过。 现在就让他自私一回,以她一颗鲜活的心作为交换,换她为他留一盏灯。 “合欢,我拼力护住这一颗心,只因贪恋为你心动的感觉,现在我想用这一颗心,换你为我留灯。” 他语毕,坠下一颗明珠。 鲛人可凝泪成珠,因此他们的眼泪不会似其他生灵般,泪滴坠在地上粉身碎骨。 但他此刻却清晰闻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无论她会否原谅自己,他都必须以诛心之言化作坚冰,将她一颗炽热的心冻结。 “合欢,还有一事,我骗了你……” 第47章 守诺 在他的声音成功传输入幻境之前,玉合欢似已经习惯了与十年前的他,在海宫过着合意欢畅的小日子。 她全然忘记了自己是玉合欢,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他的世子妃。 身份的置换,使得她潜藏的少女天性尽显。 玉合欢坐在原位,以书遮面,偏头斜望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 她无言叹息一记,她回头望向正在角落里罚站着他,冲他打了一个手势。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然后比了一个意为“无聊”手语,原是想对他说听课甚是无聊。 结果被他曲解原意,他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接着朝她比了一个心形手语。 这是一句简单的手语,她知道是“我也想你”意思。 敢情他是将自己的手语理解成“我想你了”啊。 她连忙摆手,示意他有误会,她偏头看了看导师,趁其不备又冲他做了个唇语。 她的唇语是“好无聊”,他微微探头,她说的明明是三个字,但“我想你了”是四个字啊。 他微微拧眉,冥想须臾,骤然释眉。 是了,她说的一定是“我想你”。 他接着也用唇语回道:“我也想你”。 玉合欢无奈得紧,他怎么就跟“想你”杠上了呢? 她也是傻,明明可以用心声,还用什么手势和唇语啊? 她以心声与他发起对话:“我是说受业好无聊,不是说想你,你这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呢?” “你啊。” 他迅速以心声对应。 二人正在热聊,忽有第三人介入:“呔,受业期间以心声聊天,下学休走。” “猴子吗您是?我的爱妃又不是妖怪,凭什么不能走?” 授业导师险些气厥,他当即退出聊天,指名让初宴答题。 他压根儿就没有好好听课,怎么可能答得上问题,但那时的他调皮捣蛋还不肯认错,甚至还强词夺理:“每个人都有自己不知答案的问题,倘若事事都知晓,那还要求学做甚?不信我现问个问题,老师若答上来,我下学便不走。” 玉合欢饶有兴致地偏头看他,只听他假正经道:“请问恩师,天狐先祖沐川,为何是六尾天狐,而非九尾三尾?” 这问题显然是个坑,填坑方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玉合欢微微一笑,果然在恩师问住之后,他给出答案:“恩师,其实这题很简单,有首歌不是这样唱的吗……啊,六尾,你比五尾多一尾,啊,六尾,你比七尾少一尾……” 登时,一阵哄堂大笑响彻学宫。 “你……下学休走!” 她托头俯首浅笑,原先只觉他临危不惧,温柔强大,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俏皮的一面。 不对,为何她的潜意识里会对他有“临危不惧,温柔强大”这般评价? 难道是有什么,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被她遗忘? 她一开始冥思苦想,她对周遭环境的融合度便被削弱,初宴的嬉笑,导师的怒斥,在她耳中都已变得渐渐模糊。 一个略显嘶哑,绝望中又透着希望的声音传来。 “合欢,有一件事,我骗了你,我不是初宴,我是紫砚。鲛人一族没有来世,我不可能有转世,我接近你,只是想寻机会,将你体内的玉将军唤醒。” 玉将军……紫砚……合欢…… 这几个名字近期是一直牵绊着她,不,似是已牵绊她几世。 合欢,这是她真正的名字吗? 幻梦的效力逐渐被初宴的稀释,她终于想起,这个声音才是他。 “初宴,你在哪?” 她开始试图离开这虚假的幻梦,她寻了个迎光的方向向前奔跑,跑着跑着却发现,没有他的地方,渐渐都已失了光。 “合欢,一切都是假的,我对你的关护皆是源于玉将军,我想见玉将军,因此只能将你留在幻梦中,你且安心,在幻梦中我会给你一个家,你莫再执着于使命,安心留在这里。” 他提及使命,她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原来还肩负着逆转鲛人一族的使命,她绝不能就此被困于幻梦。 必须想办法出去。 “放我出去!” 玉合欢生平最痛恨欺骗,这一点他是知晓的,因此才会用此等方法令她心死。 她却并没有按照他既定的话本走。 她的初宴,她的灰王子怎可能欺骗她,无论他的戏有多真,她都绝不会信。 他这般说定是有他的苦衷,可究竟是什么苦衷,现世中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必须要尽快出去才能知晓。 现世,在他说出这一句话前。 钳制住他灵力的古镜相继碎裂,碎片似纷飞柳絮骤然砸在地面,他缓缓站起,由于跪了太久,他的膝酸痛异常。 由于眼睛看不见,他只能双手前伸,缓缓踏足地面,同时他手掌运风掠过地面,凭声音以锁定她的方位。 他先前跪求熙芸时,按照熙芸的要求上前过几步,因此他距离她便有几步之遥。 自从她所制的那对履报废之后,他便一直赤裸着双脚,现今满地皆是古镜碎片,他没走出几步便被碎片划伤。 他侧耳仔细聆听着古镜碎裂声,在心底估算,还有多少面古镜依然完好无损。 自一番估算后,他推测出可用于钳制灵力的古镜现已报废所剩无几,也就是说,现场除了第一特使以外,已无外力可再制衡他们。 但他在失明前,自第一特使的眼中瞧出了其对鲛妃令的忌惮,换位思考,再无第二道屏障保护的前提下,他定然不会让自己多一个敌手。 因此他绝不可能将真正能唤醒她的方法告知。 先前初宴之所以按照他设想的来走,是为预防自己灵力不足的前提下,惊动敌方,使敌方做出其他伤害她的举动。 现在灵镜古阵已然报废得差不多,自己也便没有必要再配合演出。 “鲛妃令为凭,相守之诺,永世为期。合欢,你快醒来。” 他语毕,将残存的灵力尽数释放,一面运起催眠术,攻入她的幻梦。一面又迅即摁下耳钉上的追踪器,锁定第一特使的方位,同时将催眠术也施展在他的身上。 奚洲白新研发的追踪傩神气息功能,在此时竟然派上用场,使他能在看不见对方的前提下,发动精准攻击。 但他毕竟已被古镇消磨掉太多灵力,他这一击不足以送第一特使入他亲制的幻梦。 第一特使恼羞成怒,抬手向他发动猛攻,一记击在他的膝上,骤然屈膝跪倒在地,他下意识以手撑地面,他的膝和手掌皆被灵镜碎片划伤。 “你想反悔,你想看着她永远沉睡在梦境中吗?” 第一特使也知,其阴谋极有可能已被他识破,但其毕竟是握着优势的那一方,因此他依然还心存侥幸。 他无声冷笑。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以目标心死以救之的方法。 更何况是第一特使这类人,他们定会设法除去,一切有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劲敌。 玉合欢是凡人,但她身怀的鲛妃令却与鲛人之灵相通,且她已获鲛妃令认可,自当不可小觑。 是了,所谓向死而生,绝不是以令对方心死以救之。 第一特使的攻击,让他愈发坚信他的推断并没有错。 他此时伏在地上,他的手足和身体多处都已被碎片划伤,他没有再起身,而是将身子朝她在的方向,一寸寸地挪。 他双手在地面摸索,他的手不断被碎片划伤,他却似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依旧向前挪,直至挪到她的身旁。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她的裙踞,他微欣,继续向前摸去,终于握住了她的手。 他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终于触到鲛妃令,他将鲛妃令塞入她的手心,又双手包裹住她的手,接着在心中默念咒语,驱动鲛妃令中潜藏的灵力。 在那一瞬,他忆起,他曾说过:“即使我的世界没有光,我相信,只要不断摸索,我定能拥抱到你。” 只是没想到这句话会一语成谶。 好在他们依然在一起,如此他们的世界便都不会失了光。 在幻梦中,有一道灵光,绕上她的脖,她伸手抚向自己心口处,她隐约还记得,在心口的位置原是有一条项链的,那条项链唤作……鲛妃令! “鲛妃令为凭,相守之诺,永世为期。” 她的耳畔、脑海、心头皆漫过这一句誓言。 是他,他在等自己! 她是谁? 她是他的小欢儿,是他的傻丫头,是他的世子妃。 她不是锦岚,此处并不是他赠她的一个梦,而是由那杯唤作幻梦的毒酒制造的囹圄。 “初宴,等我!” 她大喊一声,接着运起周身法力,试图冲破幻境。 第一特使才不会由他将另一道威胁放出,他当即运起灵力,重击在他的背上。 他身躯猛地一颤,鲛珠开裂之声前所未有得清晰。 痛极,但再痛,他也绝不能放开手。 他握住的并非仅是鲛妃令,而是能救她出囹圄的一线生机。 不懂情为何物的第一特使,如何也无法相信,这在他看来,可有可无的爱意,竟会使人甘愿以身做盾,给深爱之人无坚不摧的守护。 他见他依旧没有松手,只当是适才这一击还不够重。 第一特使借来傩神残力,加大力度,向他又发出一击。 他双手颤抖加剧,但他的手指却扣得愈发紧。 他说好,要给她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守护。 他既已许下诺言,即使疼痛将他撕毁,他都绝不放开手。 紧接着他又承受下更猛烈的一击…… 第48章 白首 玉合欢骤然睁开双目,她原本耷拉在地上的那一只手,倏尔翻掌。 诚如他之前所言,鲛妃令已然认主,这就意味着她可随意调动鲛妃令中的灵力。 第一特使在先前与初宴对峙中,已被消耗不少灵力,承载着鲛妃令力量的这一击,他自是无法再全身而退。 但她毕竟还是凡身,仅能将其击退,尚无法将其击杀。 她虽能调动鲛妃令的灵力,但她法力所能承载灵力程度毕竟有限,若打持久战,她无疑很快便会处于下风。 他们现在被困在远古大阵中,即使灵镜已损毁过半,但古阵灵力场,依旧使他们无法向外界发出任何求救讯号。 “找到……灵镜仙子,她就在……” 以他现在这副虚弱的身躯,莫说是将话道全,就连再看她一眼都甚是费力。 “你是说,灵镜仙子被他困在了古阵中?” 他由于气力消耗过快,他仅能微侧着颈,轻轻颤动几记,以示回复。 幸而玉合欢脑子转得也很快,她当即想到,既是远古大阵,仅凭这什么第一特使,显然无法驱动,因此他定不会将原本看守大镇的灵镜仙子击杀,而是借其仙力驱使阵法。 他摸索双手欲扶她的肩,示意她不必为他担心,先找到灵镜仙子要紧。 她这才注意到他动作略显迟缓,眼神光定定的,原本匿藏于他瞳中的那一片海晏河清,此时正被一层氤氲遮蔽住原有的棱角与锋芒。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感到有一阵掌风掠过他的面颊,他微微偏了偏头,眼神光依旧定定的。 “初宴,你……你还能看见我吗?” 她的眉微微拧起,继而越锁越深,她快速伸手向他的面颊,他的眼神光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她心疼地微阖一记双目,最后微抬伸至他面颊边的手,轻轻替他拢了拢鬓边碎发。 “不妨事,救灵镜仙子要紧。” 她拢在他鬓边的手颓然垂下。 此时,第一特使又朝他们这边发动攻势,但这一记不似先前那般致命,似乎仅是想给他们一个警告。 “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她拂手唤起防御壁,将他护在其中后,这才转身朝古阵飞去。 古阵中,还剩七面灵镜,她窜至高空俯瞰须臾后,当即迅即出手,分别将其中的六面灵镜击碎。 这七面灵镜原本形成的是北斗七星大镇,此阵是上古阵法其一。 上古阵法本就不多,北斗七星大战阵型特别,因此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第一特使在调整此阵时,并未将阵法作为对敌制胜的关键,只要他们想不到灵镜仙子会被他困在阵中,单对一名凡人及一只重伤的鲛人,他便绝无可能处于劣势。 他还是低估了他的对手,以他俩的睿智,破解此谜局是早晚的事儿。 障眼法已被排除,接下来横亘在她面前的难题,便是该如何破除灵镜上的禁制。 “灵镜仙子我是来救您的,倘若您还有一丝仙力尚存,请您与我里应外合,共破禁制。” 以她一人之力,恐难成事,此时她也只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请求灵镜仙子与之配合。 灵镜仙子实则已听到她的呼唤,只是她被囚入灵镜中前,就已被第一特使下了傩神禁制,这才自救无门。 玉合欢运起全副法力,向灵镜外部的禁制发动猛攻。 这个第一特使狡诈之处在于,他是利用灵镜自身灵力,来禁锢灵镜仙子,因此即使外人察觉到灵镜仙子被困,也很难突破灵镜本身灵力,将其救出。 在几轮猛攻之后,玉合欢被灵力弹落在地。 她倒地的同时,还侧头飞溅出数朵血色罂粟。 在此之后一刹那,她骤然感觉有鲛人之灵,正缓缓修复她受创的灵脉。 这是鲛妃令的效力,当其认定的主人受到灵伤时,鲛妃令吊坠中灵珠的灵力,便会自动散出为其主疗伤。 她在略微修复灵脉后,再度朝灵镜发动猛攻。 她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直到瘫倒在地难以动弹。 第一特使如同刚从酱罐中拎出的腌菜一般暗淡的面庞,终于回返了一丝血色。 他先前还真的担心,她能破除禁制,救出灵镜仙子。 现在看来,他倒觉得是他多虑了。 眼下玉合欢力竭倒地,这是他取初宴灵力的最佳时机。 初宴第一次听到玉合欢倒地时,他便想撑着身子站起来,冲破防御壁。 只是他现在仅剩一星半点的灵力,用来冲破防御壁实在划不来。 第一特使定不会放过此等良机,前来取他的灵气,他只需暗中蓄力,在第一特使将防御壁破开的瞬间将其中伤,随后迅疾飞入古阵即可。 第一特使之行为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切皆按计划进行,包括他的鲛珠。 除他以外鲜有人知,鲛珠共有三次自护机会,启动自护后,鲛珠便会当即大放能量,瞬间将其灵力蓄满。 蓄满之后灵伤和气力都会瞬间复原,就等于这一次所受的伤,瞬间愈合,但是却会对鲛珠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损伤。 当鲛人用完这三次鲛珠自护机会后,其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鲛珠的自护机会,只会在鲛珠受到极度威胁的情况下,才会激发。 第一次自护在十年前的海难中,无意间被激发,这才护佑他在抓取她体内海神琴琴心之力时,保住一条性命。 第一次启用自护,不经意间是为了她。 而这第二次,他是一心一意只为了她。 初宴知道,以他现在的灵伤程度,还不足以启动鲛珠的自护。 他必须要对自己下狠手才行。 他覆手凝出光刃,由于眼睛看不见,他只得将掌心向上摊,使光刃自行飞到他掌心中。 他握紧光刃,握住光刃的手不断微调,直到确认刃尖已对准鲛珠灵力最盛处。 手起刀落。 正全力猛攻防御壁的第一特使也是惊了。 他无暇也没有那个脑子细想,眼下鲛人自戕至重伤,他取之灵力便会更加易如反掌。 他闷吼一声,终于冲破防御壁。 初宴的耳坠瞬间向他传达出第一特使的准确位置,他挥臂将光刃挥出。正中第一特使的心口,也就是第一特使,周身灵力最盛处。 “你不是看不见吗?” 第一特使倒地,双瞳皱缩,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正中心头的光刃。 他一声不吭,根本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他现在眼睛看不见,否则他定要向其投以肃杀而鄙夷的目光。 第一特使中了光刃,无法立即起身,他便又一覆手,将其直接腾空抄起,像抛球一样将其直接抛到古阵中。 “给你两个选择,一,释放灵镜仙子,二,死。” 第一特使愕极,他不是看不见吗?他刚才将其抄至古阵中时,动作干脆利落,一点也不似个盲眼人。 “你选二?” 初宴缓缓抬起手掌,对准第一特使的心口。 “我是傩神座下第一特使,你休想威胁于我,除非我死,否则你们永远休想救出……” 话音未落,光刃径直穿透他的身躯,光刃冲出他体外,自拐至他身后,再从他脊背刺入,又给他来了一次对穿。 这柄光刃是教鲛人之灵所化,具有极强杀伤力,在两次对穿后,第一特使是瞬时形神俱灭。 幸而他临死前说的是实话,在他形神俱灭后,禁锢住灵镜仙子的挪神禁制,果然消弭无踪。 这不是赌也不是猜,而是他之前向其挥出催眠术法之时,窥探到的一点破绽。 只是诛杀第一特使,他便犯了不得动杀念的大忌,鲛珠登时又裂出一条长缝。 同时一股枯败之象,自他的发梢骤然向上攀,他似一朵骤然被灌以毒液的花朵,迅速萎靡枯败,他一头光泽顺滑的灰蓝色长卷发,登时满覆霜雪。 “多谢二位侠士仗义相救。” 真正的灵镜仙子与第一特使假冒的扮相分毫无差,只是她的气质英姿飒爽,颇具大将之风。 她眉宇间没有半分阴鸷,而是显出海纳百川之态,似五岳山川,天下众生皆在其眉峰之上。 她注意到鲛人身上虽无半道伤痕,但他的衣襟,尤其是衣袂下摆处皆被鲜血覆过。 “鲛人,你受灵伤不轻,只是用灵珠瞬间将其治愈罢了。你且待在原地莫动,我去将她扶来。” 初宴面上骤显尊敬之色,他虽看不到灵镜仙子的风貌,但从其铿锵语气间,他便以断出此是一位曾为世间做过实事的神只。 如斯神将,自当敬之重之。 “您是神只,我们怎可僭越,我去扶她便是。”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云淡风轻后就算再忧心心上人的安危,他对待该尊敬的人,该有的敬意一分都不会少。 “你别动,这一次让我主动向你走来。” 她艰难起身,她现在已等不及要展开双臂,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告诉他,即使他的视野暂失了光,她也会尽力为他燃亮黑夜。 她飞奔至他的身前,却骤然凝滞双目。 他周身的伤痕皆已消失不见,但他那头美丽的灰蓝色长卷发,此刻却已发如冰霜鬓如雪。 “你……你的头发……” 她的嘴角尝到无尽苦咸,她几度发声,几度哽咽。 “别人苦等数十年,才能同偕至白首,我们如今便已达成,不好吗?” 她终于再度开口:“好,但你还是要伴我到,我们都白首的那一天。” 她展臂,紧拥住他。 她微微侧头,她鬓侧的墨发与他的银丝纠缠在一起…… 第49章 血泪 玉合欢紧挨着他的身子,她脖子上的鲛妃令,在不经意间又泛起微光。 此刻她对他的情感又深了一层。因此鲛妃令灵珠中的隐秘终于被彻底激活。 这一隐秘,就连他都不知晓。 她的泪自脸颊滑过,在自下颚坠落那一刻,忽显灵光,那道灵光透过鲛妃令,折射入他的心脉。 他的鲛珠原本还在开裂细缝,在起到灵光灌入后,裂缝骤止,只有一股生的力量在鲛珠外侧流转,他忽觉先前尚未被完全修复的灵脉,此刻皆已焕然一新。 她并未察觉到这一异状,只是伏在他的肩头,泪如雨下。 她也不知自己啜泣多久,忽觉一阵晕眩,她下意识扶住他的肩头。 他当即双手扶着她的上臂,轻轻将挪开,关切道:“合欢,是幻梦还在反噬你吗?” 她他很清楚这并不是幻梦的反噬之力,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为何会骤觉乏力。 她凝神望着他,他的肩头、衣袖、衣襟下摆,还有脚踝处皆是血痕未干。 他先前究竟经历过怎样的痛?失了这么多血,他当时一定很疼,可那时自己在何处,自己在做什么……是了,他那时正无力瘫倒在地,就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 她曾发誓要一心一意地守护他,她却只能看着他倾尽全力,舍了光,又险些舍了这一颗心来护她。 她不想说什么自己会努力变强的空话,她现在所能做的还有好生伴着他。 “没有,我只是有些心有余悸。” 她柔声作答后,转向灵镜仙子:“灵镜仙子,我们闯入此地,只为向您求借灵镜,查清当年发生在海国领域的那场海难真相。” “此事虽违反天界律令,但按理说他有权知晓真相,只是现在灵镜已不在我手中。” 灵镜仙子一语即出,二人皆是愕然。 众所周知,灵镜仙子千年如一日,在此地守护灵镜,可她现在却说,灵镜不在他手中,此话是真是假尚待查证。 灵镜仙子既是灵镜守护者,她若不愿出借灵镜,她大可以直说,没必要扯谎。 “我灵镜,虽不及神族第一猛将玉将军,但也担得起铁骨铮铮这四个字,我没有必要骗你,灵镜在千年前,便已遗失。后世所图之物,不过是以我之力幻化的替身。” 灵镜仙子直视着二人半信半疑的目光,向他们道出一个故事。 六界众生,以天族为尊,天族将众生划分为三六九等,其中神族至强,仙族次之,最末便是妖族,妖族中又以海妖地位最低。 千年前,天族无意间发现中既能有与傩神相抗的神秘力量,天族将此力量之源称为圣物。 经过多方考察,天族已确认四种圣物,分别为天狐、蛟龙、白矖、红鸾。 千年前,天族中仅有神族女将玉将军神力鼎盛,是为天族中坚力量。 天族在首次对战傩神前,便已将四大圣物齐聚于天。 其中,天狐要求将天狐族情力广传于世,蛟龙要求将其定为人间帝皇至尊图腾,红鸾只求鸾鸟一族位列天界,白矖只求其族人无论仙妖品类,皆能与六界生灵相通。 天族明面上暂且答应了他们之所求,并同时在寻找其他圣物,一次偶然机会,他们发现鲛人族鲛珠具有至强力量,因此敕封其先祖紫砚为鲛仙。 天狐情力散至六界,就连天界也受到波及,因此就连伴随屡次灵镜仙子征战的灵镜,都生了凡心,爱上了天狐先祖沐川。 沐川出事后,灵镜以情力隐藏自身,至此皆杳无音讯。 “这就是灵镜出走的全过程,我至今都不知道她现在何处。” 灵镜仙子语毕,重重嗟叹一声。 她的眼神光中弥漫出淡淡哀伤,她不仅是在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更是在时刻忧心着同袍的安危。 身为将领,灵镜仙子一向爱兵如子,她早就将灵镜视作自己的同袍战友。 “灵镜仙子莫忧,一定会有灵镜消息的。” 灵镜仙子对天族也已失望透顶,她毫不含糊地提醒道:“今后你们能去到菱花城,便可看到千年前那场动乱全况,届时还请你们帮我留意灵镜行踪。多谢!” 菱花城。 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座城的名字。 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多的人都将希望寄予菱花城? 菱花城他们是必须要去的,因为彻底治愈她灵伤的方法也藏在菱花城。 对了,她现在忽然这番乏力,是因为他们在此地耽搁太久,她的伤势加重了吗? “合欢,我们这就去菱花城。” 他朝她的手摸索开去,她牵起他的手,却发觉她手心的温度从未如此低过。 “你还好吗?为何手这么凉?” 他边问边双手将她微凉的手包裹,鲛人血冷,即使身体无恙,他的手比她还要凉。 他松开手,使劲摸索双掌,试图将掌心搓热,他搓了好一会儿,他的掌心才微微有了一丝温度,他便连忙又包裹住她的手。 如此反复数次,却依旧收效甚微。 他认定是因她旧伤未愈,这才导致她血流不畅,这让他更急迫地欲赶往菱花城。 二人辞别灵镜仙子匆匆赶回暗狱。 “阿玉,你可算回来了!我派去的暗线,仅有一人生还,告诉我灵镜仙子是假的,还未待我细问,暗线便已魂飞魄散,我正愁探不到你的确切方位……回来就好!” 芳落明知其眼前之人,并非玉将军,但她似以习惯将玉合欢当做玉将军的替身,以弥补其心中愧怍。 “神使,请送我们去菱花城。” 芳落神使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跋涉,更何况菱花城是幻世,是阿玉的最后一点执念所化,除了阿玉与紫砚后世,无人知晓其入口在何处。” 初宴无助地缓缓阖了一记双目,他由于劳忧过度而微显乌青的眼睑,此时幅度极小地颤动几记,他的眉心也微泛浪花,拧起。 “我真的一点事儿都没有,你莫忧心,既然一时找不到菱花城,那这几日你便好好陪陪我。” 他乖巧地应了一声,其声略携酸涩。 “听说灵镜汀州广纳六界人士,集市上更有珍奇至宝无数,想你陪我去看看。” 她也感觉到身体有些不适,但为了让他放心,她还是勉力挤出微笑,双手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晃着,冲他撒娇。 “好,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儿。” 他将手摸索向自己手背,微微下延,触到她的手背,继而牵住她的手。 他们来到集市。 灵镜汀州的集市,果然繁华热闹,许多人间的小玩意儿在此地也应有尽有。 “初宴,你听,那里有人在表演抛接火球,看到这个,我就想到那条,被我们困在阴晴沙钟里的蛟龙。你还记不记得,他不断躲避自己吐出的火球的画面?现在想起来,都想笑。” 她一手与他紧握,另一手扶在他的手肘处,她感觉到失明打击不小,他的内心并非似他表面上所展现得这般云淡风轻。 她暂且寻不到能使他复明的方法,因此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助他,尽早从此间阴霾中走出。 较之对此事绝口不提,她觉得更有效的疗法,是让他在接受他失明事实的前提下,尽可能给他温暖,淡化失明对他的影响。 简而言之,就是让他感觉到,她完全可以成为他的眼睛。 她通过形象生动的描述,将她所听所感,甚至是那些美食的味觉,都细腻地传递给他。 “记得。” 她的这句话并不是一个必答疑问句,但他还是很认真地作出回答。 也好,这样有问有答的,总比他自己一个人闷着强。 她扶着他,缓缓走过集市的许多地方。 他“看见”了有人在街头杂耍,有人在灵力切磋,还听到了制作糖人,翻炒栗子,调配冰沙…… 他还听见了她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声音。 “初宴,我肚子又打雷了,我们去买点吃的。” 她扶着他,耐心寻找着价钱合理的吃食铺子。 他与她并肩缓行在街市上,沿途闻到了面条、饺子、米粉的香气。 他起先以为她是不爱吃这一些,但走过几家后,他发现每到一间吃食铺子前,她都会停滞须臾,才继续向前。 他虽看不见她的神情,但直觉告诉他,她不走进那些铺子,并非是因为吃食不合她的口味,而是因为……穷。 他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腰封,自里面掏出一袋小珍珠。 这一袋小珍珠就是先前她在为他刮骨疗伤时,他“哭”出来给她纳凉用的。 他还记得当时她嫌珍珠太小,没有收下,现在倒是正好可以当做货币。 “给。” 她还是没有去接小珍珠。 他为了她都已失明,她怎忍再用他失明前的眼泪,去填肚子? 他讷讷地将托着小珍珠的手收回。 看来这批形色不佳的小珍珠,就连当做货币都不配。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他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腰,他的腰本就纤细,被他这么用力一拧,就拧出了一片淤青。 他紧阖双目,终于凝出了一颗珍珠。 他当即接住珍珠一摸,这颗比那些小珍珠至少要大一圈。 “收下,我是一条到点吃饭的鱼。” 他想着,她就算嫌弃珍珠,应该也不会忍心让他饿着。 她的双瞳骤然凝滞,在他掌心中躺着的是一颗血色珍珠。 他曾被她的红玛瑙珠吓到,以为是他自己淌下的血泪,没想到今次竟一语成谶。 他……真的为她付出太多了。 她双眸漫起薄雾,于此同时,他鲛珠上的细缝,似乎又愈合了几道。 第50章 心之所向是你 初宴适才那么一阖眼,觉得还挺舒服的,因此他到现在都没有把眼睛睁开。 玉合欢微怔须臾,当即接过他递来的血珠。 她将血珠收起,伸手触向他的眉心,原是欲将他微拧的眉头抚平,当目及他的眼睛时,她缓缓将手指挪了过去,轻触在他的眼皮上。 他的这双瞳不知会有多长一段时间,不再闪烁出光,无论是与她深情凝望时的暖光,亦或是他面对敌手时,狠厉而肃杀的冷芒……都暂且不复存在了。 他本是想微阖须臾后,就睁开眼睛的,但她的手指就这么轻抚在他的眼皮上,他享受着她的爱抚,心满意足之感,都令他不想再睁眼。 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当她的手指抚在他眼皮之上时,他感觉鲛珠的细缝又愈合了几丝。 此时一名冰糖葫芦小贩的叫卖声,阻断了她的思绪。 “这边有卖糖葫芦的,我们去看看。” 她放下手,又重新挽住他的手臂,朝糖葫芦小贩缓步走去。 她所余灵石货币,虽不足以进那些馆子,但买一些小食还是绰绰有余。 “一串儿糖葫芦,我要糖衣薄一点的,谢谢。” 她从小贩手中糖葫芦,她的面色微微释然了一些:“初宴,这就是话本中常出现的糖葫芦,你要不要尝尝看?” 初宴知道她还是没有用他的珍珠,不得心绪难宁,一向自信的他,没想到对于她的感情,他却难以琢磨。 她应当不是嫌弃那些珍珠小,而是不舍得用,为什么不舍得用? 她是担心自己失明后,凝不出优质珍珠吗? “你吃,我不饿。” 他话音未落,他的肚子也开始打雷。 玉合欢终于被他这模样逗笑,先前的阴霾也消弭大半。 “你是不是话本看多了,还把自己带入到穷爹的角色里?我们又不是父女,不用来这种阿爹不饿的戏码,更何况,这一串糖葫芦有好多个呢,又不是只有一个。” 她语毕,正欲将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又担心尖锐的末端会划到他的脸,她瞬即将糖葫芦移开。 她伸手将糖葫芦球取下,递到他嘴边,哄孩童似地柔声道:“张嘴,啊……” 他很乖地张开嘴,她一面投喂一面还不断发出指示:“张大点,再大点,我跟你说,这个冰山楂球要整个嚼才好吃。” 她投喂了一个糖球后,又细心地探手,用指腹抹去他嘴角的碎糖渣。 她的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憧憬,倘若他们在一起,今后还有了孩子,他们带着孩子来到集市,给孩子投喂…… 美好的憧憬,使她先前担忧自责等等坏情绪,如云开见月明般,一扫而空。 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勒出幸福的笑。 他虽看不见她的笑容,但同样一抹弧度也荡漾在了他的嘴角。 那一刻,幸福就萦绕在他们的身边,似触手可及。 她曾若孤鸿踏月来,清凌玉笛声,她曾幻想过当他牵起她的手,他便是她一个人的王子。 但谁都无法预料到,幸福与意外,哪个会捷足先登。 他咽下萦绕在唇齿间的最后一丝甘甜,却忽觉有一股毁灭性的力量,又在肆虐他的鲛珠。 这是……心痛的感觉。 这种心痛无关心情,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只觉有万千柄利刃正戳在他的心上,将他的心往各个方向撕扯开去。 他终于难忍极痛,眉头又紧拧在了一起。 “适才不是好好的吗?怎的又痛了?来,我们到那边坐一下。” 她将糖葫芦简单包了一下,塞入小挎包。 她扶着他坐到一侧台阶上,她此时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下扯开他的领襟。 她看见,他起伏加剧的心口,都开始漫射出鲛珠的散光。 他的伤势怎会恶化如此迅速?他忍痛又忍了多久? 玉合欢悲怆地微微抬起眼睑,都怪她,都怪她自己太不仔细,只顾着助他走出阴霾,都忘记了他还受着伤,都怪她总是如此顾此失彼。 她的心头蔓延出苦涩,与此同时,他的心口似乎不那么疼了,肆虐着他鲛珠的力量有所减弱。 “我没事。许是没有到点吃饭……这糖球挺好吃的,我想再吃一个。” 玉合欢连连点头,她将冰糖葫芦掏出,又取了一个糖球,喂给他。 他将糖球吞咽下后,又摸索着伸手握住冰糖葫芦的棍儿,他又上移一些,正巧摸到了棍尖儿,那根棍儿就只粗略地削了一下,末端还带着尖刺。 他猝不及防被尖刺扎到手,她轻声嗔怪一句“叫你别乱动”后,当即握住他被扎到的手指,将唇瓣贴上。 “话本上常写,书中人物看到心上人手受伤,伤哪儿吻哪儿,便是意味着对心上人的在意。是以……你也是在意我的,对吗?” 玉合欢将唇自他手指上移开:“你这是在试探我?” 她不置可否地问,她觉得,以他的性子,他还真能干出这样的傻事。 “不是……你误会了,我是觉得这糖球好吃,我也想喂你吃一个。我没有要试探你的意思。” 他声音略微湍急,面色也有些泛红,可见他很在意被在乎的人误解。 一向少言寡语的他,竟然不出三句话,就又重复表述一遍自己的意思。 可见,他是真的很害怕被她误会。 他是真的很在意她。 她实则也并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她轻声道出一声叹息:“我明白,我这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想对你说,我们之间无需试探,因为我心之所向,是你。” 虽然他的眼瞳中依旧没有一丝光彩,但他的眉眼却灿若星河。 他终于能确定,她是在意他的! 他含着笑,轻轻抽回手,摸索到糖球,小心翼翼地将糖球自棍棒上取下。 她将嘴凑到糖球边,一口咬住糖球,他这才松手。 这颗糖球甚甜。 这股甜回流到她的心里,她眼眶续着累,但是她的心却且痛且如饴。 在甜漫过她心头的苦之后,鲛珠又遭到肆虐。 这才是他的试探。 先前他的鲛珠在反复两次后,他便察觉到端倪,只是他不确定他的伤与愈,是否与她的欢欣或悲戚有关。 现在他大致能确定,她若欢愉,鲛珠灵伤便会恶化,反之她若悲戚,鲛珠灵伤便会好转。 如此推断,先前滋养他鲛珠的神秘能量便是她的泪,她通过悲伤,将能量转化入他的体内,她也因此变得虚弱。 这就是先前她伏在他肩膀哭泣后,几乎晕厥的原因。 以善念护,泪化为力,以作供养。 他们鲛人一族,护自己灵珠的方式还真是讽刺。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能反抗,也不能为身边之人带来快乐,只有他们足够懦弱自私,他们才能活下去。 呵,真是可笑,他向来不信这荒诞的命运,更别说屈服于命运。 上苍这般戏弄于他鲛人族,不就想看他们生而残缺,亦或是爱而不得吗? 他偏不让上苍如愿。 他坚信,没有他破不了的魔咒。 他的手指又摸索回棍棒,又取下一颗糖丸:“张嘴,啊……” 她又一次将唇凑近糖丸,恰巧一滴清泪自她脸颊划过,滴落在他的指尖。 “你怎哭了?莫忧,我真的没事。” 她抬起头将泪痕抹去,淡然微笑:“脸有些烫,我只是用泪水冲凉而已。” 又是这一句,不过今次他可不会再被她骗到。 他伸出另一只没有碰过糖球的手,摸索至她的下颚再到脸颊,在确认她脸颊位置后,他缓缓将头俯过去,以侧脸贴在她的侧脸。 这记“贴脸杀”之后,她的情绪又得以缓释,而他又再度感知到鲛珠被凌虐的痛。 但是他依旧没有将脸挪开,他甚至连身形都不曾微颤一记。 “不要再用泪水冲凉,以后就用这种方式降温,好吗?” 二人贴面好一会儿后,他才将头移开,轻轻柔柔地问道。 初宴幻化出一方绢帕,将她手上的糖渍擦拭干净后,两人又携手逛了许多地方。 “初宴,你看那边弄铁板烧的,你还记不记得,你为我烹制的那道爆炒地蚕。” 那道黑暗料理啊,他当然记得。 他们在铁板烧的摊位前驻足,她买了一串烤鱼丸。 “初宴,你离家这么久,一定很想念海的味道,给,烤鱼丸。” 初宴闻到鱼丸香气,也闻到鱼丸上的油味儿,他在她伸手取鱼丸前,阻止道:“油渍不好擦,用这个叉着吃。” “三叉戟!” 三叉戟令她回想起许多,傻丫头与灰王子在一起的欢愉时光,她接过三叉戟,似新月般柔美的弧度,又重新攀上她的嘴角。 他是已习惯鲛珠会时不时传来刺痛,在历经数次之后,他连眉头都不会再皱一下。 他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破除这一魔咒,只因那份在意实在太深,他宁愿频受折磨,也要她时时合意欢畅。 这件事并没能瞒多久,不速之客的出现,还是将她带离他身边。 “傩神有令,今次定要他们命绝于此!” 他目光空洞,微显苍白的唇,在一开一阖之间,似已有万箭齐发。 “来的正好,我正需新的灵力炼制海蝶。” 第51章 出尘绝艳 玉合欢比对了一下双方实力,目前走为上计。 他们失适才杀了自诩是傩神座下的第一特使,现在有傩神其余势力围攻他们也不奇怪。 “初宴,莫要恋战,速撤。” 她搀扶着他,正欲转身,却听他淡然发声:“他们并非傩神势力。” 对面为首一人拔高音量,虚张声势道:“狂妄妖族,竟敢无视我等。” 他们虽周身魔气,但能监测傩神灵力的耳钉并未发出警示,加之他们的气场,充其量也不过是某些地阶妖族的爪牙。 他将这方方面面一一说与她听,对方见他们已被完全识破,当即原形毕露。 “这些个杂碎交给我。” 她话音刚落,当即双手十指相触,指尖迅速跃动,结起阵法。 这是幻月阁极为普通的一种猎妖阵法,名唤惊鸿霹雳阵。 此阵顾名思义,便是将布阵者的法力,汇成道道惊鸿,径直朝目标落下。 对于似玉合欢这般幻月阁高手而言,使用此阵法,便如同打地鼠一般简单。 在将所有的杂碎消灭后,她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们都已经被我干倒,来,让我见识一下你是如何将恶灵炼制成海蝶的。” 他迅速眨了几记眼睛,以掩饰他自己内心深处的尴尬。 炼化海蝶的过程十分残忍,若是让她瞧见,只怕他在她心中温柔强大的印象,就会从此颠覆。 他为何不动手? 是了,他现在眼睛看不见,可能无法一个人完成,要不自己替他打个下手? “不不,不用了。” 一向语气坚定的他,此刻竟然还打起了愣。 在他目睹海蝶炼制的过程后,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拒绝自己为他打下手。 这些恶灵皆已丧命,可在他们被炼制成海蝶之前,还要被剖开身躯,将其中的应该算是心肝脾肺肾之类的内脏,全部掏空,待他们仅剩一副空躯壳,再被他的灵力裹挟,炼制成海蝶。 “你这又不是烹饪,为何要将内脏全部清除?” 玉合欢半是揶揄,半是疑惑地问道。 他边探掌操纵灵力炼制海蝶,边答疑:“妖灵力不纯尚可修,但若心不纯,自当弃。” 她若有所思的颔首,接着发出灵魂拷问:“可世间的生灵,谁又敢说自己的心是纯净的呢?” “是的,是以我们需勤加修身养性,常拂拭心上的尘埃。” 她发出一声冗长的“嗯”,她觉得自己将气氛搞得太过严肃,这应当不利于他的眼伤。 她当即转换话题:“不管何种生灵,在窥视大道前,总会有自己的私心。你的私心是什么?” “守护你。” 他没有一分犹豫,几乎是将答案脱口而出。 她一怔,她的内心又开始泛起春潮,波澜荡漾,一片春暖花开。 她微微抬头,浅笑嫣然。 他的鲛珠再一次受到肆虐。 他的面上未显出半分痛苦之状,只是将手指骤然蜷曲,加速海蝶炼化。 “叮铃”一声脆响,与他掌心射出的光弧所连结的,那团冰蓝色灵光骤然炸开。 似烟火绽放般,无数海蝶瞬时破茧而出。 他在将海蝶收纳入体内之前,微微拂袖唤海蝶翩翩起舞,水蓝色的海蝶伴随着同色灵光,似漫天流萤,又是清凉潮汐,就这么萦绕在她的身旁。 “好美啊,你是怎么做到,将那些恶灵,炼化成这么美的海蝶的?” 她抬臂将手臂侧现出极优美的弧线,接着手指微微一翘,将一只海蝶拢在掌心,她缓缓将手往下挪,直至凑到唇边,再轻轻一吹,海蝶自他掌心曼舞而起,蝶翼轻扬时,散发出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庞。 她轻摇莲步,移至蝶浪中心,她轻纱漫舞,淡鹅黄色的广袖在水蓝色法光映衬下,显得有些泛白,她将手臂与腰身皆绕开海蝶,与蝶共舞,却又不惊到海蝶。 “来,把手给我。” 她骤然回身,朝她伸出一只手,自她眼神中漫出柔和潮浪,将他的周身轻柔裹挟。 他虽看不见她的眼神,但从她的语气中,他听出了满满的幸福。 他上前一步,展臂,握住她伸来的手。 她一直有个美好的憧憬,从来未对任何人讲过。 她深知自己算不上公主,但她却盼望,命中能出现一位守候她的王子。 有朝一日,他能和王子漫舞在蝶海中。 她想象中的场景,仅是在空旷的山野上,在一群蓝带蝶的簇拥下,与他翩然而舞。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邂逅如此焕美的蝶海,并且与心上人在蝶海中携手共舞。 “灰王子。” “嗯?” “你知道我的私心是什么吗?” “嗯……” 他这一声“嗯”辨不清语调是下沉或上扬。 他的声音本就是极好听的,此时由于紧张并携一些羞涩,他的声音显得愈发具有魅惑力。 她按捺不住痒痒的心,笑容愈发明媚:“嗯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的话,就应该问我,是什么。” “是什么?” 他尽管先前已确认她的心意,但他在感情面前,总还是有那么点小忐忑。 “你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还问?” 她就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临危不惧,温柔强大的他,面对情感总是如此不自信。 玉合欢打算帮他瓦解这份不自信,让他时时刻刻都能确信,他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守护之人。 “我真的不知道。” 她敛起笑容,停下舞步,向他靠近一步,双手捧起他的脸颊。 “我的私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你。” 他感知到她声音中裹挟的坚定,他双瞳定然,久久都没有再眨眼。 “彼此……守护。” 他语毕,骤然握紧她的手,他漆黑的瞳中,虽不复往日神采,然幽邃之感犹在。 他释放灵力,灵力流托着他二人旋转升空,海蝶分成几股,蜿蜒而上。 他们升到一定高度,海蝶也已萦绕至他们头顶,迅速凝集至一处,形成一颗荧光球。 荧光球适时爆开,漫天荧光点点,落英缤纷。 星星点点的光洒在他们的肩上衣袖上,渐渐的她感觉自己身上的衣袍正在发生变化,她大鹅黄色的粗制衣裙,后背处骤然延展出青色的华美披风,她的整套衣衫颜色也发生了变化,已淡青色为主,仅裙摆里衬是月白色的轻纱。 她双目潸然,拂拂衣袖望着这一身华服,欢欣到无法用言语表述。 他的衣着也发生改变,纯白色广袖纱袍外面披了一件淡青色薄纱大氅,大氅在肩部简单系了个单结以作扣搭,整件大氅华美而不显女气。 大氅是斜搭着的,正巧覆住他的领襟,也遮住了鲛珠向外散射的光。 这新衣,还有这梦幻般的场景,那一瞬她感觉自己似已披上红妆,成为了他的新娘。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 此时她觉得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但极度的喜悦已是无言已可述心中的欣喜。 “鲛妃令为凭,我初宴向玉合欢问亲,你可愿嫁与我,永世为妻?” 还未待她开口,他倒是率先打破了这静谧的沉默。 他微微侧头望向身侧,他“目光”所及之半空,赫然出现一行字。 “玉合欢,你可愿嫁与我,永世为妻?” 她微微一笑,也偏头朝同一侧,二人的“目光”终于交汇、相拥。 她在那行字下面写出回复:“我……” 她仅写出这一个字,他的耳钉骤然发出警示,紧接着一道神力朝他二人劈来。 她骤然将他揽到身前,身形一转,抱着他躲避开神力攻击。 他们保持着相拥的姿势,降落至地面。 神力落在他们身后的灵气流上,将那几个幻化出的字击散。 “是傩神。”他很肯定地发出预警,“其势力就在距离我们不足一丈处。” “这海蝶算是炼化成了吗?怎的过程如此漫长,先前那一次并没有耗费这么长时间啊。” 玉合欢趁他看不见,当即暗中蓄起法力,若真到关键时刻,避无可避,她准备孤身应战。 “今次是私人定制。”他言简意赅地作答。 她想来也该是若此。 “怎么收复海蝶?” 玉合欢有些焦急,她自知以其凡人之力,很难保他二人皆全身而退。 今次就当是成全她的私心。 她今次定当拼尽全力,守护他。 “我自己来。” 海蝶毕竟是以恶灵炼化而成,就算鲛珠具有再强的净化能力,他都无法保证海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携带着煞气。 他绝不会让她去碰这些海蝶。 他抬起一臂,左右移动,微调着对准海蝶的手,骤然发力,他这发力的手势并没有多迅猛,只是微微将手指绷直,紧接着海蝶便受到他的召唤,朝他齐齐飞来。 他双脚离地升空,海蝶在距离他身子不足一尺处,流转迂回,他轻轻侧身,如鱼得水般将身子微旋半周,海蝶缠绕上他的腰身、手臂,最后没入他的肩头。 她双目瞠然,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他在海蝶的灵光中流转身形,宛若谪仙降世。 他的美,一如初见时那般。 长身玉立,列松如翠,端倪如画…… 世间形容男子绝美的辞藻,用在他身上。只怕连他之美的万分之一都难以描述。 若要寻个勉强能配得上他的词,就只有……出尘绝艳。 第52章 诡异之城 在这一瞬幻美之后,他骤然出掌,海蝶自他掌心鱼贯而出,其速快如闪电,其势如巨浪滔天,径直朝傩神势力击去。 为确保她的安全,他不敢轻敌,这一记确实使出了真力。 但他仅是将傩神势力中伤,掀落了其用来遮挡面容的斗篷。 “是你?”她在看清对方真容后,惊呼出声。 “谁?”置身于黑暗中的他,发出一声轻问。 对方始终没有说话,对于他适才那一击也并未还手,因此他无法从声音或灵力方面,辩认对方的身份。 她语气略显沉重:“是奚洲白。” 他降落回地面,他面上依旧瞧不出一丝波澜,但从他微微握紧的拳,她能体会他此时的感受。 他双瞳依旧显不出一丝光亮,但从他微微摇头的小动作里,他是信任她的,只是他觉得此事定有蹊跷,是有人用假象将她迷惑,对面之人定不是奚洲白。 海族有一先天优势,他们的声音是无法被任何生灵模仿的。 因此只要对方发声,他就能初步判断出是何种情况。 但他在蓄力朝对方发动数道攻击后,对方依旧未吭一声,甚至也没有还手,只是以基础的闪避招式避开他的攻击。 对方斗篷一挥,从中抛掷出一枚古镜。 她瞧清了那枚古镜,无论从形状还是其携带的灵力场,皆与芳落提及的菱花古鉴极似。 这难道就是进入菱花城的契机? 只是菱花古鉴是天族至宝,为何会在一名不明身份的邪祟手中? 不管那人是不是奚洲白,他周身的魔气将其魔族身份暴露无遗。 她顾不上细想其他,眼下最要紧的是,他们绝对不能被分开。 她当即扑跃到他的身旁,将他紧紧抱住,能抱多久就多抱多紧。 菱花古鉴盛放华光,以光线为通道,将他们传送至菱花城。 菱花城,城如其名,美轮美奂,一切似镜花水月。 那里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由玄冰精雕细琢成的房屋鳞次栉比,整座城的土地皆由玄冰铺设而成,不沾染一点俗世尘土。 脚踏于玄冰地面时,行过之处还会留下,蜿蜒流长的合欢花幻象,犹胜于步步生莲。 她再度瞠目,她预想中的菱花城或高墙耸立,巍峨壮美;或飞鸟池鱼,世外桃源。 她万万没想到,菱花城竟会是一座冰城。 菱花城占地面积不算太大,加之城中遍布冰砌的亭台楼阁,反倒显得整座城更加小。 “初宴,你看,我们走过的地方,步步生花啊。” 她松开抱着他小臂的手:“你站在原地别动,我给你一个惊喜。” 她语毕,飞身而起,落在在距离他不足一丈之处,并自小挎包中掏出一块透明晶石,抛掷在他头顶上方,接着蹦达小脚丫,绕着他跑了一圈。 待她跑到与终点重合处时,这才飞身落回他身边。 她抬手将晶石稳稳接住。 “喏,惊喜,请笑纳。” 在进入菱花城城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欢脱,似乎傻丫头的一面,覆过了她最真实的那一面。 “石头?”他不置可否地问道。 她一脸骄傲地望着自己制造的惊喜,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朝他探身。 “这不是一般的石头,这是幻月阁的特产,叫会绘影石,其效用就是将景象会动的形式留存在这块石头里,想什么时候回看就可以什么时候回看。” 她笑着取过他手心中的石头,塞在他的腰封里。 “等你能看见了,一定要第一时间来看。” 他点点头,微笑道:“好,我一定第一时间来看。” 她唇角弧度愈显,她牵起他的手,向他描绘这菱花城的景色。 她巧笑嫣然,眼神中弥散着温柔的光,她整个人就似一朵半绽的合欢,犹自美丽,不求与世间其余芳华雅俗共赏。 以希望与爱为饲,她的美早已自成一系。 她握紧他的手,笑道:“书上说你们灵海地界,无四季之分,你应该也没有感受过在冰面上肆意奔跑的快感。来,我们一起。” 他被她牵着,先是勇敢地迈出了一步,紧接着又是一步,他的步伐愈发轻盈,最后竟随着她小跑起来。 “我们要加速啦,你抓紧我的手,勇敢向前。” 他倒不是碍于失明的困扰,只是她这速度也太快,她现在身着长裙,还拖着披风,可别被绊倒了才好。 “慢点,小心地滑。”他轻柔出声提醒道。 她耳畔掠过嗖嗖凉风,她衣襟处的薄纱也被凉风拂起,在风中奔跑,忽而让她有了一种彻底获得自由之感。 人世的繁华与寂寥,她肩负的使命,还有诛灭傩神的大业,这一切似乎都已随风散去。 她一手牵着他,另一手展开手臂,欢呼道:“莫担心,我会很小心地……滑。” 在遇到他之前,她一直有个莫名的困惑,就是自己经常会无缘无故地摔跤。 与他初见那天,她在他面前连摔三跤,这并非是为稳住傻丫头的人设,而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这一倒霉属性。 不过在遇到他后,这一属性似乎全然消失了。 从这一方面来看,他确是那个能治愈她的人。 有时生活就是这般玄妙,你刚想着有些事许久都未发生了,下一刻它便再度发生。 她脚底打滑,整个人向后仰去,同时惊叫出声。 他借声音迅速锁定她的方位,当即展开另一臂,去托她的后背。 但是听声辨位毕竟不算他的强项,他的手指从她的后肩掠过,他当即向前探臂,总算是拖住了她的后腰,由于他探臂的同时身子前倾,他一个重心不稳,随着她一同扑倒在地。 他后背撞击在结实的冰面上,她则侧伏在他的怀里。 此时,冰面骤然倾斜,二人迅速向下滑去。 玉合欢不知发生何事,在极速向下滑行的过程中,她本能地感到害怕,她双手紧攥住他的衣襟,将头埋在他的心口。 初宴一手将她紧揽在怀中,另一只手侧伸,试图抓取到什么东西停止下滑。 但是并没有。 不知向下急冲多久,他们落入了冰冷的水中。 这应当是冰川水,否则怎会如此寒冷刺骨。 她尝试着睁开眼,她发现除了周身被水流偶有冲刷之外,其余感知与在陆地上无异。 此水对于天生血冷的鲛人而言,一点都不觉得刺激。 他一手揽紧她的后腰,另一只手娴熟地向侧面拨弄,借着水流,将他二人托举上去。 须臾之后,他们终于探出水面。 “合欢,你还好吗?” 忽然有一个羞涩的念头涌入他的脑海,按照话本所写,这时候他应该给她来个鱼工呼吸。 但他觉得这毕竟有些不礼貌,因此他还是要先确认她是否清醒。 “我……没事,就是这水太……太冷了。” 她哆嗦着身躯,将双掌紧扣,置颚下,由于太冷,她相握的双手都在微微打颤。 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身血俱冷,搂得她越紧,可能寒气侵入她体内就会越多。 他一面柔声安抚他,一面四下环顾有无安全着落点。 她告诉他,远处伫立着一座冰山,山脊上似乎还花团锦簇,既然都有花能在山上生长,那么冰山上的环境,应当也不会太恶劣,至少比在这水里要好。 他当机立断,揽着她朝冰山飞去。 他们着陆到冰山上后,她便觉得冰山的景致有些熟悉。 她轻轻拍拍他的手背:“我好多了,把我松开,我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 “此地诡异,我和你一同去。” 经历这一场变故后,他对这座城只有诡异二字可以形容。 先前冰面倾斜,并非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先前他们刚抵达菱花城时,便已打量过,这座城占地面积甚小。 而据她适才的描述,这座冰山足可抵这一整座城的面积。 按照这初步掌握的依据推断,这座幻世之城极有可能不存在固定的地貌,而是会随时变换。 他也无法预料,下一步他们又会手误触发什么“机关”,导致地貌再次改变。 她的心中也有同等担忧。 只是她留意到,他在将她救出冰川之后,脚步虚浮,气息时急时缓,显然是累了。 但将他一人留在原地,她也实难放心。 “那我们就慢慢找,你要是累了就告诉我,我们停一下。” 初宴点点头,双手摸索向她的手,她连忙牵住他的手。 掌心触时,忽有一股灵力,携着穿冰融雪的力量,在双掌之间流转。 他在用灵力给她温暖。 “凡人的血脉是无法转化外界摄入热量的,这些热量与原本受寒的血脉相冲,很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大好的反应,比如说冻疮。” 他信以为真,当即撒开手:“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些。” “没关系的,我们去走走,也许走着走着,我自身就会发散出热量了。” 她微笑着摇摇头,心想,他也算是心思缜密的鱼,怎就这般被他轻易骗过。 “你为何又在心里说我是傻鱼?” 她一怔,他怎会探知到她心中所想,自己也应该没有把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 “对不起,我并非故意窥探你的心事,只是此处的灵力场,使我的……” 第53章 值得 初宴原本是想告诉她,此处灵力场使他的催眠术能够超常发挥。 他语出一半,鲛珠又开裂细缝,这一记比先前痛感都要强烈。 他的催眠术又回落至普通状态。 “使你的什么?”她圆睁着一双水杏眼,饶有兴致地问。 “使我们能心意相通。”幸而他的脑力一向转得快,很快便想出替补回答。 她嫣然一笑,他的前半句话让她联想到了其他。 既然他说此处有灵力场,那么应该也会有一些灵性植物,虽说这是玉将军赠于紫砚的幻境,但多少也是以她的执念与灵气幻化而成,应该不至于寸草不生。 “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什么仙药仙草?也许会有治你眼疾的药呢,我们四处找找看。” 他不想扫了她的兴致,就任由她这么牵着,在四处兜兜转转。 冷。 这是她在雪地转了一圈后唯一的感觉。 由于冷,她下意识地将他的手牵得很紧,另一只手缩在披风里,将披风揉成团包裹住手背。 “停一下。”他留意到她这一小动作后,轻柔发声。 她停下脚步,关切道:“我光顾着找药,都没有注意到你的伤,现在是又疼了吗?” 他后退半步站到她的身后,撩起青纱大氅,似大鸟展羽,轻柔将她包裹其中,他拎着大氅的双手紧环在她的腰间。 他身子虽是冷的,但这大氅至少还可以给她挡挡风。 她微笑着略抬起头,努力将前额去够他的下颌,却在抬眸的那一瞬间,望见远处山脊上似有什么东西正闪着光。 “你看那边,是灵药吗?” 她惊喜之下都忘了他已失明。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但与之相触的依旧是一片黑暗。 她感觉到他的下颌动了,心里顿觉十分抱歉。 他依旧没有习惯黑暗,他还是渴望能重见光明的。 她只希望那一个闪光点,真的是能够治疗眼疾的灵药。 “给,这个能助你看清远处的东西。” 他轻抬起一只手,一支似万花筒般的小圆筒,静躺在他的手心。 她也没有问这是什么东西,就直接接过:“怎么用,是这样吗?” 玉合欢将小圆筒一端对准自己眼睛,另一只眼睛眯缝起来问道。 “是的。”他原本已语毕,但略一思索,又补充道,“你真聪明。” 这也是他在话本上学到的,要想与自己心爱之人维持好关系,就得时常夸赞她。 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他夸赞自己,一懵,随即道:“这东西我以前都没见过,是你发明的,你也很聪明啊。” 这一波互夸有点尴尬,还是接着查看远处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眯缝着的另一只眼睛眯得更紧了些,由于神经紧绷,她的眼角都微微翘起来,似一朵半绽的鸢尾。 须臾之后,她的眼角抚平,眯缝着的眼睛骤然圆睁。 “我看清楚了,真的是灵药,千年决明子!” 他有些疑窦,但还是信了她的话,她兴奋地险些原地蹦起来,但一想到这千年决明子还在遥远的山脊上,她似乎高兴得太早了些。 她决定与他一同去对面山脊,采摘决明子。 决明子所在的位置十分险要,就算地面不再发生倾斜,原本的地势也已足够险峻。 他没有说话,但却将手又紧紧地箍住她的身子。 他总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想阻止,又怕扫了她的兴致,只得用这一微末动作表示。 玉合欢将他的这一举动理解为担心。 她伸手,将掌心附在他的手背上:“莫担心,鲛妃令不是能使你我之间产生感应嘛,我有危险你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啊。” 话虽如此,但他依旧觉得有一丝隐隐的担忧,预知即将会有不可控的场面。 “别这个样子嘛,不会有事的,再说我带着你,你不是一向很喜欢英雄救美的吗?再说了,我摔跤的倒霉体质还没有完全消除,我牵着你,你就不怕再和我狠摔一次啊?” “不怕。” 他脱口而出两个字,两人之间聊天陷入瓶颈。 “我是鲛妃令,你得听我……不是,我是未来的世子妃,你得听我的。” 他还真是个找话中破绽的高手:“你都说了,是未来,现在你还是得听我的。” 她重噫一声,原本她想不通透,像他这般温柔强大,又出尘绝艳之鱼,为何单身至今。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她放柔语气:“听我说,就算倾尽所有,我也不会让你的世界失了光。这话是你曾说过的,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你。” 她语毕,微笑着握住他的手,将他相扣的双手分开,牵着他,缓步向对面山脊走去。 “真是个傻丫头啊,我的世界从未失了光,因为你就是光。” 他在心底回应着他的话,却终未将此言说出口。 她扶着他慢慢走,走了许久才抵达山脊。 冰山由于有灵气场的缘故,他们无法动用灵力或法力飞上去。 他听见她的喘息声加重,她的身子本就瘦弱,这几天又忍饥挨冻,现在又要半扶半扛着他,一定很累。 就算他看不见,他都能想象她的脚没入雪中,似陷入沼泽,艰难抬起又沉下。 他不想她再这么累,但又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取决明子,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倒是她先开口道:“你还好吗?要不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决明子。” “太危险……我……担心你。” 他语出一半,由于几近力竭,他想发声,但声音却微弱得他自己都听不见。 “不用担心我,其实就适才那一段路比较陡峭,上面的好多了。” 她想着他现在看不见,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是会信的。 可这一次他很快否定了她的话:“骗我……我能依据此处风向,预估上面的斜度。” 她怎的将这茬给忘了,他可是数值测算大师。 他既然能以风向测算出上坡倾斜度,那他定然也能以此测算出他们距离决明子的位置。 她正思忖着,他的身躯骤然倒地,他半跪于雪地上,单手撑地,他的整只手都没入到松软的积雪中。 他额前逐渐浸出细密的汗珠,可见他的气力已近耗尽。 她抬袖,替他拭去冷汗,毅然向他发出指令:“你留在这里等我。” 她声虽轻柔,但却携着不可抗拒的坚毅。 “可我担心你。”他微抬眼睑,一双空洞的瞳望着她。 “没有可是,乖乖等我。” 玉合欢这一句语速略湍,她语毕,不由分说,将他扶稳坐在雪地上。 她丢出一个眼神,以示警告他不许乱跑后,当即转身朝上坡进发。 他同时扭头,朝她离去的方向空望,这一眼尤为绵长。 玉合欢在上坡的过程中多次滑倒,她知道,他虽看不见,但他一定会面朝着她在的方向,仔细聆听着她的动静。 无数次的跌倒后爬起,她都未吭一声,甚至都没有去拍一下身上的雪,她担心,他听见她在拍雪的声音,就会知道她又摔倒了。 一路踏雪前行,她终于抵达决明子所在之处。 她微舒一口气,神经愈发紧绷,千年决明子近在咫尺,若能得手,兴许他就能重见光明。 她嘴角不经意间攀上一抹笑,伸手去够决明子。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马上就能够到了。 她心头漫过一点点喜悦,随着手指与决明子的距离愈发缩进,她的喜悦也愈发强烈。 她快要得手了吗?如此,她现在应已抵达决明子所在之处,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听清楚她的动静,还好她总算是平安走过了上坡。 心,似要被疼痛撕裂。 在寒风呼啸下,鲛珠开裂的声音依旧如此清晰。 痛吗?痛极。 值得吗?绝对值得! 即使风雨再大,也要一往无前,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 十年前,他为了鼓励她活下去,对她说的那句话,如今她确是完全做到了。 在极痛肆虐之后,他很快收到了鲛妃令的预警。 不好,她有危险。 玉合欢指尖眼看就要触到千年决明子,却被其自携的灵气流弹开。 极强的反弹力,将她弹至距离决明子数丈远之处。 这等于她适才风一程雪一程,都白攀了。 她现在要重新接近决明子,并设法破除其灵气流。 千年决明子毕竟是灵药,其气流也仅能以灵力破除,她一届凡身是极难做到的。 在数次被决明子弹开后,她几近力竭,半张脸都已没入雪地,却已无力抬头。 无助之际,她握住了鲛妃令,先前她已得知鲛妃令认主,她打算问其借一些灵力先摘得决明子再说。 在激活鲛妃令灵珠前,她有过犹豫,他曾告诉她,鲛妃令与他存在感应,激活灵珠,他会不会因此收到警示,误以为她有危险,赶来救她呢? 她握住鲛妃令的手松了一些,若是他能感知到危险,那在自己被决明子弹开之时,他就应该敢来救自己了。 会否是因为他受伤,因此感知力变弱? 她再三分析之下,最终得出结论,他现在应当是体弱,因此暂失了感知之力。 她没有时间再犹豫,她将他一个人扔在雪地里,不知他现在情况如何。 她不知还会再因为什么举动,激活位面变换的机关,她必须尽快与他汇合。 玉合欢握住鲛妃令的手骤然收紧,她并不知如何激活灵珠,她只能将鲛妃令紧覆于双掌之间,一遍又一遍地祈愿。 “鲛妃令啊,我以海国未来世子妃的身份命令你,借我足以能摘取决明子的灵力。” 第54章 一世晴天 初宴挣扎爬起,他双臂前伸,摸索着向上坡进发。 他鲛珠自护时,身上的伤几乎已痊愈,唯独尾绡上的伤口一直不见好。 先前在变装时,他为自己变幻出了一对履,将伤口遮住。 此刻他缓行在积雪中,没有她的提醒,他不知道哪里积雪深,哪里积雪浅,哪里有雪球,前路有无绊脚冰石。 他一脚没入深涡,积雪没过他的膝,他欲拔腿,却感知到脚踝似被什么硬物卡住。 他覆手摸索,原来是一块坚冰,那冰已动三尺,极其坚固,此时正将他的履与雪涡间仅存的那一点缝隙堵住,使他拔不出脚。 “合欢,等我。” 他轻语一记,双手握住自己的小腿,奋力将脚往外拔。 他开始急喘,此时他还仅剩一些气力,即使风雪再大,他也要一往无前。 因为她在等他。 他猛一施力,终于将脚从间隙中拔出,但此过程中坚冰自他的小腿重重摩擦至脚踝,即使隔这里,他的伤口依然被刮伤。 鲜血自创口奔涌而出,染红了他的履。 于此同时,玉合欢凭借鲛妃令中的灵力,终于摘得千年决明子。 她将决明子紧攥在手中,为预防雪崩,她没有高声欢呼,但是她的心中似驻扎着万千将士。同时为她取得胜利而欢欣鼓舞。 这一刻的喜悦愈发强烈,胜过以往任何时候。 她饱尝胜利喜悦的同时,极痛愈发肆意地侵袭他的鲛珠。 他半跪地上,一手深没在雪地里,令一手紧捂着心口,他掀起披风,虽然他看不见此刻几近刺穿他心腔的光芒,但他却能感知到,他的灵力正在迅速外散。 她欢欣若此,想必她已安然取得了决明子。 如此,他也终于能放心了。 在前去营救她的念头淡化后,他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侧倒在地,他一手依旧紧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无力地耷在雪地上,骤然屈指紧抓了一把积雪。 他此刻痛极,但他却连一点缓释疼痛的方法都没有,只能默默忍受。 不,他不能倒下。 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番模样。 秉持着这个念头他微微侧身,在单手撑地起立失败后,他将身子俯趴在雪地上,欲双手支撑着自己站起。 尝试数次之后,他已力竭,不得不瘫在原地休憩片刻。 那是什么声音? 在山脊上的玉合欢也听到这一声响,她抬头,只见雪山山顶骤然向下,迸发出万千飞雪,其雪似奔涌的海浪,又似千骏马,齐齐朝山下席卷而来。 雪崩! 她第一反应就是,她不该将他一个人扔在那儿的,现遭遇雪崩,他眼睛又看不见,如何能自保? “初宴,等我!” 她在心底呐喊一声,紧接着疾步朝山下跑去。 她一瞬都不敢耽搁,什么在遭遇雪崩后的求生指南,这些通通都不重要了。 她以极度危险的姿势在雪地里狂奔,这简直就是对雪崩的挑衅,不出意外,她果然被滚落的雪石砸中脊背。 玉合欢身躯本就瘦弱,这么大一块雪石骤然砸在她的背上,她整个人骤然向前扑,双脚离地,身子掠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雪地里。 积雪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填到了雪坑中,她费了好大劲,才将自己从雪坑中“拔”出。 用“拔”这个字一点也不夸张,不知为何,这雪山上每一处积雪都很松软,此时积雪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活埋。 加之先前被千年决明子弹开数次,已近耗尽她的体力。 若不是她心向着他,就以她这小身板,如何能风一程雪一程地平安来回。 她终于勉强站起身子,在她身后呼啸的寒风,似在因她的挣扎反抗而怒吼。 如此险恶的环境,有的不光是灾难前的怒吼,先前还在山顶的千军万马,似万千铁骑怒潮来,骤然已至她身后。 铁骑自她背上碾压过去,再次将她击倒在雪地里,这一击甚重,直接将她整个人掀起。 玉合欢双手紧攥住决明子,就这么一路翻滚着下了坡。 不知天旋地转了多久,她已是精疲力竭,偏偏她的双腿又被巨石压住,她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她先前一直没有机会,将决明子收入挎包,此时她当即将决明子收入小挎包中,这样即使风雪再大,决明子也不会丢失。 她将决明子妥善收藏后,这才回身,去搬压在她双腿上的巨石。 她使出全身气力都未能挪动巨石分毫。 她几近绝望地发出一声闷吼后,此时她脑海中又想起,十年前海难时,他鼓励她活下去的话。 就算世界留给她的只有风霜雨雪,那又如何呢? 她心之所向是他,只要她不断摸索,她定能重新拥抱到他。 她思至此处,又将双掌覆在巨石上,继续尝试挪动巨石。 “合欢,是你吗……” 她双手停滞须臾,当即轻声回道:“是我,你等着我。” 为了尽可能地避免引发雪崩,她没有再说话,而是奋力去推压在她腿上的巨石。 他通过声音判断,她应当就在距离他不足半丈之处,她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适才他也经历了那场雪崩,只因他身怀鲛人之灵,因此才勉强能抵挡落雪。 雪崩戛然而止,也是他以灵力勉强阻之。 他现在鲛珠受到极伤,可调用的鲛人之灵也所剩无几,不足以维持多少时间。 思至此处,他当即将最后一点鲛人灵力,传输到鲛妃令中,鲛妃令骤然将鲛人之灵转化为气力,助她推开巨石。 在做完这一步后,他头一沉,捂在心口的手垂落,彻底昏死过去。 她在摆脱巨石压制的第一时间,当即爬起,她的腿被压成重伤,幸而未伤及筋骨,因此她还能勉强跛着脚行走。 她不能大声呼唤,只能以鲛妃令中残存的一点灵力,试图与他连成感应。 但他此时身上鲛人之灵太弱,鲛妃令一时竟难以锁定他的位置。 在苦寻一圈无果后,她眸中的潮浪终于翻涌,她紧紧将鲛妃令握在双掌掌心。 “鲛妃令为凭,相守之诺,永世为期。” 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他们的誓言。 许是鲛妃令感应到她的痴心,她终于在厚厚的积雪中,找到了她赠予他的绘影石。 她双瞳骤然掠过一道光。 他一定就在附近,定是积雪太厚把他淹没了,对,再仔细找找。 她从拾到绘影石的地方开始,徒手扒拉积雪。 她的手指上的冻疮愈发明显,她原本细腻如白瓷的双手,可遍布紫色红色的冻疮,似白玉上镶嵌着一颗颗紫玉红玉。 她的手指被埋入积雪的坚冰划破,指腹、指尖、指关节,鲜血漫过冻疮,一片红,已分不清哪是冻疮,哪是伤痕。 “初宴,我还未来得及答应你,永世为妻。你等着我。” 她一面徒手刨雪,一面在心底默默倾诉心声。 “你等着我。” 这一句轻语似一道光,将他内心深处所有晦暗的角落悉数燃亮。 他原本已昏匿在黑暗中,此刻竟被这一道光唤醒。 初宴摊在雪地上的手,微微勾了勾手指,紧接着他缓缓睁开双目。 这并非是鲛珠又启动自护之力,而是一股神秘的力量,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新生之感。 他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鼓舞他:“站起来,她在等你。” 他的手依旧无力,他撑地的手依旧会颤抖不止,但自他的心头发散出一股生的活力,凭借着这股活力,就算他的脚踝再痛,手臂再颤,身子再孱弱…… 他都不会再倒下。 初宴双手紧抓着积雪,将身子一寸一寸朝他在的方向挪。 他的气力似乎比之前恢复一些,被他抓过的积雪都牢牢拧成团,矗立在雪地上。 这是什么声音? 她扒拉着积雪的双手又停下动作。 这是……这是……衣袍贴地发出的摩擦声。 是他,一定是他! 她当即站起身来,四下环顾,终于在不远处皑皑白雪中,她瞥见了那一抹淡青色。 这一抹淡青色,于她而言简直堪比沙漠中的绿洲。 她跛着伤腿,一步一颤,却再没有停歇,径直朝他跑去。 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还未待她说出“把手给我”,他们便已同时向对方伸出手。 他在她的搀扶下站起,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她手指的湿润。 “你受伤了?” 他语毕,摸向自己的腰身,从中取出一柄微型小伞。 他将伞幻化成形,原来是先前那柄淡青色的雨伞。 他生怕伞骨会戳到她的头,特意将伞举得高了一些,伞下,风霜雨雪骤歇。 淡青色的伞面下,骤然降落点点青色光点,似流萤散飞。 她不禁伸手去承接那点点流萤,一如先前长雨落花那样,当流萤坠落至她手心,她手上的冻疮及伤痕骤然痊愈。 他微微侧头偏向她,幻想着她素手舞流萤的画面。 她将目光渐渐偏移回他身上。 真好,只要他在,无论他们身处何方,都会有一世晴天。 “你灵伤未愈合,怎又耗费灵力为我疗伤。你这是在违反我的命令。” 初宴当即频频摇头,急于辩解道:“这是此伞自带的灵力,不是我的。” “难怪世人都说妖族善驱力,就连你们制造的灵宝,都自带灵力。” 他自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羡慕还有夸赞。 依照话本所言,女子在赞美一件物品时,定是希望她的心上人能将此物赠予她。 “你喜欢,送给你。” 她将流萤之光绕过指尖,俯首一笑:“傻鱼,你可知在我们人间,送伞就是离散的意思?” “那不送了。” 他说着,又将伞往上高举了些许。 “这是何意?” “我不想将与你离散,我要将离散之气挪得远远的。” 第55章 孤生咒 玉合欢在心中又道了声“傻鱼”。 对于这些在她眼中向来都是无稽之谈,但此时她却配合着他的思路,还将自己发髻上的发纚取下,将他没有持伞的另一只手和自己的一只手捆绑在一起。 “这样我们便不会离散了。” 须臾甜蜜过后,二人言归正传。 这菱花城太过诡异,一个不小心触动机关,便会翻转位面。 她想不通,玉将军制造这样一座幻世之城,究竟怀有怎样的深意。 此地刚发生过雪崩,地带不甚安全,她打算转移至安全地带,再思虑这个问题。 他们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一处平地。 她在捆绑着他们的发纚上施法,使其能伸缩自如且永不断裂。 她将决明子交到他手中:“此城太过诡异,我再去确认下此地有无其他端倪。你且在原地等我。” 她的担忧不无道理,倘若她强行施法处理千年决明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担心决明子还未被熬制成药,位面若是再度翻转,一切便都成空。 他在接过决明子的那一瞬,微微一怔,继而柔声应道:“好。”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的疑窦,他以灵力加以探测,他发现这并非是她口中的什么千年决明子,只是普通的凡品。 此物之所以会让她误以为成灵药,只是因被人施了障眼法。 施展在决明子上的障眼法,是一种他说不清的术法,既不是凡人所使的普通障眼法,也未含有灵力。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当能判别出这并不是千年灵药才是。 除非是她的法力受到大幅损伤,就连最基本的法力判别都无法维持。 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他不是已经尽力让她开心了吗? 难道她的开心只是表面……可是鲛珠的疼痛却是如此真切。 玉合欢缓行漫天冰雪之中,由于她忧心忡忡,再加之脚上的伤还未完全被伞治愈,她一步一晃慢慢地走,脚印在雪地里深深浅浅。 她正值最好的年华,但她的背影却透着沧桑,因此还显得有些步履蹒跚。 他是她的命定之人啊,鲛珠是他的灵力之源,鲛珠出现问题她怎会全然不知。 她自鬓上取下发簪,探手轻抚了一下,发簪上的琉璃珠,自琉璃珠里放射出一道,若有似无的微光。 此道微光仅她自己可见,此道微光并不能伤人,但却能给人制造出虚假的痛感。 其实在他参透“只能活一个”的魔咒之后,她便也发觉只要她心愉,他便要承受剧痛,并且鲛珠还会开列出新的细缝。 反之,她心若悲戚,他的鲛珠便会获得治愈之力。 因此她在自己的发簪上施了法,使他能感觉到虚假的痛感,至于他先前感觉到的鲛珠开裂,也是她制造的虚拟痛感。 他后来之所以能逐渐适应痛感,除了他强大的自制力之外,还因为这虚拟的痛感,实则疼痛的程度都在她可控的范围之内。 她一直在竭力控住自己的心情,无论是多么令人喜悦的事情,她都极力告诉自己,不能欢欣。 唯独仅有一次,她没能控制住自己,那就是在他摘得千年决明子的那一瞬间。 那一次鲛珠传来痛感,是因真的受到了灵伤,他才会因此痛不欲生,导致昏厥。 在摘得千年决明子之后,她当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因此才不顾惜性命,只为尽快回到他身边。 命运有时真的很讨厌,总是要将命中注定的两人,以各种手段离散。 现今他的鲛珠已经不会再因她受到威胁,而她的生命也正在急剧缩短。 她思至此处,还未来得及绽出一个欣慰的微笑,便身子一栽,雪地里骤生红梅簇簇。 她的身子愈发好了,她感到有一丝悲怆,她还未能助鲛人一族扭转命运,她再也无法兑现“永世为妻”的承诺,她甚至还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她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子向前栽去,她整个人被一只有力的臂弯适时抱住。 他匿了声响,腾空而来,循着她的法力摸索,终于在她倒下的那一瞬间拥抱住了她。 他微微俯首,将侧脸轻挨在她的鬓边。 “簇簇”几声,他的泪珠坠在她足边的雪地上。 苛刻血泪,如同初生的罂粟果,红得晃眼,只是他瞧不见。 他褪下自己的外袍铺在雪地上,接着将她放平在衣袍之上。 他引渡鲛人之灵入他体内,将她的灵脉一寸寸一缕缕地检测,但凡发现有一点损伤,他便当即用灵力将其修复。 他一面替她治伤,一面哀戚道:“对不起,合欢,我现在才发现……” 她的灵脉早已千疮百孔,他几乎耗尽全部灵力,皆尚未全部修复。 她的生命已近强弩之末,若非是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只怕他们现在已天人永隔。 血泪一颗颗坠落在她的衣袍上,治伤不知持续多久,他终于灵力耗尽侧倒在她身旁。 他们醒转几乎没有先后,是一只雪妖救了他们。 她在醒转后第一时间去探他的脉象,幸而雪妖耗费大半幅灵力,总算是将他的脉象也稳住。 她的目光仅在他面颊上停留一瞬,他便也适时醒转。 他刚醒转便摸索着双手,不断呼唤着她的名字,她握住他的手示意他安心。 她伸出另一只手将他面颊上的泪痕拭去,由于在他刚昏厥过去之后,就被雪妖发现,雪妖施了遮蔽风雪的术法,因此他脸上的泪痕还尚未干透。 “你都知道了?”二人几乎同时发声,又同时点头。 “合欢,据话本里所言,遇此类情况,男玉合欢为了让对方活下去……会离散。你会离开我吗?” 他一双空洞的目,似将所有的哀伤都锁在了瞳中深潭的底部。 他这么定定地望着她,静待着她的回答。 “初宴,先前由于那个斗篷男裹乱,我没来得及回答你,我答应,于你一人,永世为妻。” 他睫羽微颤几记,接着他的唇角又攀上极好看的弧度。 她主动依偎进他的怀里:“莫要再看那些话本了,我们绝不会重复那些悲伤的故事。” 他点点头,她说的这句话他确是信的。 他也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故事,会绝于这样一个可悲可叹的魔咒。 雪妖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大致明白了他们现在是什么样的处境。 “听你们而言,你们似乎是被神下了孤生咒。” 雪妖叹息一声,很肯定地说道。 “孤生咒……妖与他族禁忌恋的终极惩罚,妖只能凭借心上人的悲戚力量活着,若他们想要彼此幸福,那么他们相处的时间最长也超不过半载。” 玉合欢后悔自己凭强大的法力,直接荣升为了幻月阁副阁主,因此对于这些理论知识,她也没有细学。 她早该想到他们是被下了孤身咒的,有了方向,他们也不至于彼此折磨这么久。 “对不起,初宴。都怪我对于这些理论知识如此生疏。” 她在向初宴致歉后,转向雪妖:“请问,你可知该如何解这孤生咒?” 雪妖的眼底漫过一阵悲伤,她语速渐缓,声音逐渐变得幽深:“菱花城……去到真正的菱花城,但除了那个神族女将军和那小鲛仙,旁人是去不得的。” 她说真正的菱花城。 难道她也是被人诓骗至此,会不会也是那个斗篷男? “这位女妖侠,恕我冒昧,请问你是因何来到此处的?” 他在向雪妖提出此问后,玉合欢便已明白他的心思。 他此问并非意在打探雪妖为何来此,而是想确认引雪妖入此地的,是不是那个斗篷男子,因此来确认,那个斗篷男子的身份,为他的挚友奚洲白洗脱嫌疑。 果然不出他锁了,引雪妖来此处的,也是那个斗篷男子。 只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是,那个斗篷男子,竟是雪妖的心上人。 雪妖急于替心上人洗脱嫌疑,她主动将她与他的故事道来。 原来,此雪妖名唤魅冰,她最初了解到的心上人花千树是一名守林人。 千年前,魅冰肩负雪族重任,奉旨欲将花千树驻守的那片森林冰封,与花千树不打不相识。 后来,花千树得之魅冰冰封森林,只为借日光在此地一造海,以报鲛人族先祖对雪族的相救之恩,他也因此得知天界真面目,便决定帮助魅冰。 此时,花千树向魅冰坦白其山神的身份。 两人造海失败,被天界降下天罚。 魅冰遇热则化,由于雪族受到重创,因此人世间只有在极寒的冬季才会下雪。 魅冰再也无法向先前这般来去自如,甚至保住性命都成问题,而花千树也被撤去山神一职,历经人世衰竭,勉强保得不老之身,却自此体弱多病。 十年前,有一神秘人给了花千树一枚铜镜,称是天族至宝菱花古鉴。 他一面对花千树谎称魅冰能在菱花古鉴中休养生息,另一方面又哄骗魅冰,在这菱花古鉴中,有能根治花千树所有顽疾的灵药。 二人已至穷途末路,一面是疾病的肆虐,一面是血族自此见不得温暖与光的禁咒。 他们决定孤注一掷,自此花千树成为守镜人,而魅冰则进入菱花古鉴。 但时间一长,他们逐渐发现,这一切许是那个神秘人的骗局。 “为了救我出去,花郎苦研机关术,神秘人为骗取我们的信任,他当初施法,让花郎能够通过镜面看到我,花郎说这个小世界是一个环形密闭空间,当与终点重合时,或能破之。” “我明白了。” 在她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他笃定发声。 第56章 心向自由 玉合欢继而也豁然开朗:“我也明白了,这个小世界的原理,其实就似一个绳扣,当我们将两个看搭扣系上时,便能破解。” 她语毕,在地上画了三道杠,成三角状。 “若这三个位面灵立场相当,那么我们在这儿看这个位面,与在这儿看那个位面,很难决出差别,但我们倘若将其中一个位面抽掉,那么与之相触的位面便会坍塌,这样便会与另一个留存的位面重合,这应该就是花千树所说的,当与终点重合。” 初宴嘴角微绽笑意,她不愧是他的命定之人,颇具临危不惧之风采。 魅冰愁锁眉头,她在此地被困十年都未损得这幻境分毫,更别提摧毁其中一个位面。 此法或许可行,但在她耳中又有点似天方夜谭。 初宴一掌劈出,打断其思虑。 鲛人灵力激起千堆雪,又似乱石穿空,携着地动山摇之势,直接将整片雪地,劈出一道宽敞的沟壑。 这是至强的鲛人之力! 不,这是海皇才有的力量。 千年后,鲛人霸绝灵海,自成一方妖皇力量。 玉将军的预言成真了! 雪妖魅冰发怔之际,玉合欢已将扯不断的绳索系在了她的手腕。 “为避免因位面扭转而失散,这个绳索你千万不要解开。” 她语毕,只听一声巨响,位面果然又发生翻转。 她当即手握鲛妃令,鲛妃力量流转至她全身,她骤然飞身而起,仅用一双手就撑住了即将翻转的雪地。 她一声闷吼,接着将力量皆聚于双臂,透过轻曼薄袖,她似乎都能看见,自己的手臂延伸出两道灵脉似的印记,自她的上臂一直延展到指尖。 她侧头望向他,他双臂交错于身前,正以灵力强行抵挡位面之力,他并未获得似她这般气吞山河的力量,因此位面之力逐渐占了上风。 她眼见他有危险,当即发力,微微屈肘,再猛然前伸,直接将位面推回原位。 魅冰目睹了这一场力量的绝杀,惊魂未定。 她雪族曾有誓言,要对鲛人倾力相护,没想到今次却是鲛人在危难关头救了她。 更何况,那不是一般的鲛人,极有可能是未来的海皇。 “初宴,我们再试一次。” 二人皆激起全部力量,朝雪地猛力劈下,此时魅冰贡献出目前可调用的全部力量。 三力汇聚,雪地终于呈现崩坏之势。 积雪开始大面积消融,露出了潜藏在积雪底下的冰川水。 “原来如此。” 玉合欢撤力的同时,释然一声轻叹。 “什么?”魅冰见二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不解地问。 玉合欢自己心下明白,却不知该如何阐述:“这怎么跟你说呢……你可吃过那种难剥皮,即使剥了皮,皮的颜色也会粘在果肉上的紫葡萄?” 魅冰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这个小世界里,雪和冰川水是同等存在的,只是我们目之所及只在表层的雪,因此看不见底层的冰川水,当雪融化后,冰川水就显了出来。是以,我们的方向有些偏差,想要攻破这个小世界,还需破除冰川水,才能攻至核心。” 魅冰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高级的障眼法。 可眼下的难题,是如何攻破冰川水,这绝不是让他们潜入水底这般简单。 初宴没有发声,而是自己变幻出一支筷子,在仅余的积雪上写写画画。 “合欢,你来看。站在这个角度看,核心似藏在冰川水的底部,但反之,便是在冰川水的上方。” 玉合欢锁眉,这设定理念似乎有些相熟。 是了,与乾坤阴阳之理极为类似。 她陷入沉思,倘若他的推测成真,那么此核心,极有可能是位于冰川水位面的对立面,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再翻转一次冰川水位面,才能触及核心。 那么现在的思索重点就在于,位面究竟是因何产生翻转。 魅冰摇摇头,她表示自己在这里十年,从未遇到过位面翻转。 由此可见,要达成位面翻转,至少需集二人之力。 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玉合欢自小挎包内取出水床,三人坐于水床之上,继续思索。 “我记得当时,我们在滑冰,然后我摔倒了,你抱着我,跟我一路滑到了冰川水里。难道是是因为抱摔……不是,是抱滑,打乱了灵气场?要不我们试试?” 征得他同意后,玉合欢回头拜托魅冰,他们现在要还原当时场景,一会儿需要倾斜水床,请魅冰帮他们把控好倾斜度,莫要让他们坠入冰川水。 魅冰答应趁着浪潮涌来之时,她骤然发力,将海浪冰冻,形成支架,将水床托起一个斜度。 他扶着水床床栏的手放开,抱着她一路向下滑去。 “咚”的一声,他的侧腰撞击在另一端床栏上。 除了一块儿淤青,他们一无所获。 她听到撞击声,这一声闷响,听着都让人觉得痛,她当即伸手去解他的衣襟,察看伤势。 他由于看不见,就被她占了先机,他纤瘦的侧腰骤添一块乌青。 他衣襟是贯连的,她目光上移,看到了他泛着微光的心口。 没想到,她的悲戚之力,传递向他鲛珠的治愈性力量,与他所受的邻商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对不起,都因我将凡品当做千年决明子,摘得的那一刻还那么欢欣,让你这么痛。” 不知是否恋爱中的两人,脾性会相互传染,她现在也是动不动就开始自责。 他摇摇头。 这怎么能怪她呢?明明她是为了他,才变得这般缠弱,甚至连辨别灵物的法力都已失去。 她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他又摇摇头,轻声道:“傻丫头。” 他许久就没这样叫过自己了,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句。 “你……不要再勉强自己笑了。” 她感觉,他空洞的双瞳中,紧锁住的哀伤似乎更深了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在笑?” “因为我的心,痛了。” 她明白,他所说的痛,并非是他鲛珠开裂之痛。 她在那一刻有想过敛起笑意,但她的嘴角却不听使唤,就这么将笑容凝滞住。 她在他的乌青处抹了瘀伤药,又替他系好衣襟。 她想了一下,还是对他作出承诺:“我会努力活着,你也要好好的。” “初宴,你相不相信,就算我们深受各种束缚,但我们的心是自由的,就像这风,还有这海浪,奔涌之处皆是其心中所往。” 自由。 这两个字对于他们而言,太奢侈。 但他们又都相信,他们定能追寻到想要的自由。 她语毕,伸手捋了捋他微乱的华发。 “初宴,我想,今后我就彻底变成傻丫头,身怀使命,心向自由。就从这一刻开始。我们暂时无法突破困境,先前我们卑微地接受,但今后,我们要骄傲地选择归程。” 他们背靠着背坐下,将双手都十指紧扣,接着慢慢绽臂,任由凉风吹拂过他们衣袖。 魅冰一面控制着水床的斜度,一面朝他们那边望,她不能理解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正当她终于忍不住要出声发问时,冰川水位面骤然倾斜。 心向自由,原来这就是令位面翻转的机关。 “魅冰,你快滑下来!位面要翻转了。” 魅冰当即下滑到他们身侧,时间掐算得刚刚好,三人汇集在一处时,位面恰好翻转。 一阵头晕目眩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小世界的最后一个位面,云端之上。 为了验证之前三角状的猜想,一项略恐高的玉合欢,探头向下俯视。 果然站在此位面,看不到与之联结的其中一个位面,她目光所能及只有冰川水。 云端,应当就是藏匿于冰川水之上或之下的那个核心。 “你们看,那是什么情况?” 玉合欢顺着魅冰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有一团云雾,撞击到另一团云雾后,那团较小的云雾便被大的合并。 “没想到,在这幻境中,也是弱肉强食生存法则。” 魅冰还在感叹,玉合欢已当机立断:“立刻转移到,到最大的那朵云上去。” “什么?”魅冰以为自己听错,他们现处的这片云雾,犹如空中楼阁,此云距离下面的冰川水,少说也有几千丈之遥,若是不慎坠落,后果不堪设想。 更关键的是,他们所处的这朵云雾,距离其他云雾较远,暂时应当不会有被吞并的危险。 “忧生逸亡,若要彻底走出困境,就不能贪图眼前的安逸,越是安逸之境,危险就越可能藏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初宴一言不发,而是覆手默默探测云雾的厚度。 他面色微尘:“此云承重力即将到达极限。” “怎么会这样?那一会儿你们先跳。剩一个人总比剩两个人要安全些。” 魅冰为自己贪图安逸的念头而感到羞愧,她想以此谦让之举,来弥补心中愧怍。 她此言在理,玉合欢没有推脱,只是嘱咐她若到其他云朵,就紧抓住腕上的绳索,就算是徒手拉人,他们也会把她拉上去。 玉合欢迅速锁定到一片较大的云雾,揽着初宴一同跳了上去。 他们同时回头,准备来接应魅冰。 但此时却出了突发情况。 第57章 城中城 魅冰正准备起跳,承载着他们的那片云雾,竟然迅速向前偏移过去。 “不好,它要自动去吞并前面那片小云。” 玉合欢惊呼出声,初宴当即覆手施力,他试图以灵力暂停云雾移动。 “没用的,法则之下,旁力都如同螳臂当车。” 她望向魅冰,只见魅冰正纵身跳向旁边一朵较大的云。 但更棘手的是魅音所在的那朵云,竟然又自动向其旁边那朵略小的云,发动合并攻击。 玉合欢算是看穿了这生存法则,不仅弱肉强食还欺软怕硬,稍大一点的云会优先吞并,比他小很多的云雾,且不完成合并誓不罢休。 如此一来,魅冰所在的那朵云雾,便会距离他们越来越远,而绳索却连接着他们。 幸而在魅冰的那朵云雾附近,竟有一朵由于瞬间吞并许多小云,而骤变得比他们要大一圈的云雾。 原本他们与那朵云还不会这么快正面交锋,因为它们都会优先去合并,比他们小得多的云雾,但现在由于绳索的牵系,他们逐渐朝那朵云靠近。 玉合欢这一情形描绘给初宴听,两人商定在靠近那朵云雾时,一起纵跳。 “对了,适才我没选好着力点,你的脚踝没事?” 她一面以余光观测云雾,一面看向他的脚踝。 “没事,还能活蹦乱跳的。” 他说着,还真就要做一个弹跳的动作。 幸好他她问了一嘴,否则他们都不会发现,一旦上了这朵云,便会与这朵云绑定,不能再跳到另一朵云上。 这是上了贼云啊真的是。 其实绳索并非不是无法扯断,只是她的力量不够,若是以他的灵力应能断之。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两难抉择,要么斩断绳索,让魅冰自求多福,要么就是与那朵云正面交锋,赌一把能否有转环之机。 此时,他们第一次意见相左。 “初宴,我知道你是想助他们佳缘得成,以此获得他们的情力,来替紫砚前辈达成心愿。但你鲛人一族,极有可能是圣物种族,也就是说你极有可能具有对战傩神的力量。大道当前,你当为众生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初宴微叹一声,他不想与她争执,而且有一点,他也不知是否该告诉她。 在相助蛟龙时,替紫砚前辈达成心愿,确是他唯一的出发点。 那现在他有了另一个出发点,那就是积攒情力,尽可能得使他与她的情缘维系得长久一些。 他知道,现在若将这一点道出,她又会责怪他因私情而罔顾大义。 他们皆非纯善的人,为了大义,放弃一个妖的性命,在他们的眼中根本无足轻重。 他们也记不清从何时开始,他们的心变得愈发冷漠。 他们也有的底线,那就是只有为了大义,他们才会草菅妖命。 现已也没有时间待他们达成一致,趁他眼睛看不见,她打算私自行动。 她当即自小挎包中取出一柄短刃,迅疾唤起鲛妃令的力量,将短刃狠狠扎向她与魅冰相连的的绳索上。 “簇”的一声,刃尖停滞在距离绳索不足半厘米处。 他的手紧握在刃上。 她双瞳骤然一缩,她方才使那么大力,没想到受力竟是他的掌心。 她后悔不该动用鲛妃令的力量,这下他的手,伤得一定很严重。 “我积攒情力,是不想与你离散。”他声色俱哀,“你知道的,终有一天我会变成紫砚,或者你会先变成玉将军,我想,让我们的故事长一些,再长一些。” 傻鱼痴情起来真可怕。 逻辑清晰的他,应当不会想不到,若想让他们的故事长久,得先保住命再说。 果然,他有后招,此招名为“以幻治幻”。 据初宴分析,若是静物是不可能受到法则牵制的,这些云雾受法则牵制,至少说明它们并非是静物,而是具有一定的灵气。 只要具有了灵气,便会有灵识,它们的灵识别虽不及人族妖族能生七情五感,但此灵识助让其辨别强弱绰绰有余。 “你的意思是,利用你的催眠术,让那朵云误以为我们这朵云,并不是其最优选的敌手?” 她迅即捋了一下思绪,当即赞同了他的想法。 她确信,只要他有后招,定能一招制敌。 他可是初宴啊。 在与她达成共识后,初宴当即向那朵云施以催眠幻术。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多云雾也是也是幻术制成,在那朵云察觉到他识破其幻术后,当即朝他发动攻击。 幻光自云雾中迸发出来,径直朝他袭去,他以灵力感应其方位勉强还能躲避攻击。 百密终有一疏,一道幻光径直朝他心口袭来,她当即展臂去扳他的肩头,助他躲避。 幻光自她手腕侧擦过,割断了联结她与他的绳索。 玉合欢虽未被幻光伤到,但强烈反冲力使她猛然朝云朵一侧倒去。 初宴听到气流声,感应到她有危险,他当即斩臂扶住她的肩,用力将她往里一推,但反作用力却使他从云端坠落。 玉合欢高呼一声他的名字,接着当即施以全力斩断联结她与魅冰的绳索。 她纵身跃下云端,向他伸手,空气流的阻力湮没了她的声音,却没有带走她的微笑。 他也向她伸手,但由于两人纵跳有先后,即使再怎么努力,手也无法牵在一起。 不知急降多久,二人先后落入冰川水。 奇怪,这冰川水不似先前这般寒冷刺骨,给她的感觉也不像是水流,倒像是置身于一朵软软的棉花云之上,轻轻柔柔地微微摇着。 是了,有一种家的感觉。 他们一落入水后,他便向她游去,不多时就拥住了她。 他们本欲逆流而上浮出水面,但水底似有一种神秘力量,一直在将他们往里吸。 既然走不掉,不如顺势而为,去一探究竟。 二人达成共识后,携手向神秘力量源游去。 在不远处伫立着一扇不断往外发散灵光的法门,法门的四周皆是禁制墙,看来此处是一个密闭空间,而法门之后就是另一度空间。 二人同时偏头向对方,颔首一记后,携手游入法门。 在他们穿过法门后,他们的衣着,甚至形貌都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他一头华发转变成橘金色,青袍外兮白衣其里的衣着,变成一身淡紫色薄纱广袖外袍,袍子的模样有点似话本上的仙家朝服。 她一袭青衣竟似镀了金一般,金光熠熠,淡青色的坎肩披风骤然变成鲜红色的战袍。 她一头细长麻花辫也不见了,一头乌发高绾于顶,以鎏金高冠束着。 他们虽置于水底,但一切行动皆能自如。 他们眼前骤起华光,两道华光自底部开始向上做半圆弧状的延伸,最终交汇在一处时,形成了一道拱形门,拱形门在成型后,门上骤绽出多簇紫色花团。 那紫色的花团很美,这样的花他们都从没有见过,但却又都觉得莫名的熟悉。 紫色花团似常青藤攀满整座拱门后,自花团里又骤然坠出许多个金铃,金铃声声,花团簇簇,一幅唯美而温馨的画面。 金铃其声悦耳,似是在奏一曲悠长的恋歌,在欢迎久别归家的主人。 “菱花城。”他轻语出声,其声空灵,似流转过千年的乐章。 玉合欢终于明白,他们之所以衣着会发生改变,极有可能是沾染到玉将军和紫砚残存的执念。 也许,他们是希望他们的故事,在她和他的身上,能得以延续、圆满。 她忽似如梦初醒:“初宴,我们也算替他们回家了。” 二人穿过拱门,原来这个门也是一道传送阵,拱门之后,便是真正的菱花城。 她微微一笑,花千树手中的确是真的菱花古鉴,只是外部被一层邪力裹挟住,失了原本的光芒罢了。 破解邪力的,就是他们在云端没有放弃魅冰的善念。 正邪交锋后附着在外部的邪力褪去,障眼法一除,便显出了真正的菱花城。 好一出城中城,妙哉。 令人意外的是,传闻中的菱花城竟然是一座海下仙城。 其实也不能算一座城,因为里面既没有亭台楼阁,也没有鳞次栉比的屋舍,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紫色花海。 “初宴,你的灵海也是这样吗?我以为海下世界,都是满地珊瑚贝类珍珠,没想到竟会是一片花海。” 初宴看不见面前的盛景,他只能从玉合欢的描述中了解。 玉合欢自诩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如此胜景依旧令她瞠目结舌。 奇怪的是,为何菱花城没有屋舍,这不是他们的家吗? “停一下。”二人几乎同时发声。 玉合欢下意识将初宴护在身后:“这花海每隔一处,便会有一堆晶石散落在地里。该不会又是什么机关?” 她话音未落,这晶石就突然爆开,从中连发出数枚弩箭。 她大吼一声“小心”,接着揽过他的肩头,带着他躲避弩箭的突击。 “不是,说什么来什么,这不会也蕴藏着一个法阵?” 玉合欢没料到,她竟然又一语成谶。 周遭骤然升腾起灵气壁,形成一个阵法,将他们困在其中。 完了,闯荡江湖太久,她都快忘记自己这倒霉属性了。 她这“乌鸦小娘子”,先前不论是咒自己还是咒别人,百试百灵,就连她无意中的一句话都有可能给她自己或旁人带来“灾难”。 他没有立即运转灵力破阵,而是轻轻发声:“放我们出去。” 玉合欢一面运起法力,准备破阵,一面狐疑地回头。 这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他这是在同谁说话? 第58章 我乡遇故知 玉合欢担心他又灵力施放过度,损伤到鲛珠,她顾不上接话,直接运起灵力去破法阵。 初宴感知到他的法力流,轻叹一息,随即拂袖将法阵轻松破除。 “看来我得好好给你补补知识,如愿石了解一下。” 玉合欢施法的手尴尬地停滞在空中,她尬笑一声:“哦,如愿石啊。” 初宴微微一笑,听她这语调他就知道,她并不知道何为如愿石,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拆穿她。 他性格偏内敛,最近与她相处的过程中开放一些,但还是没有到能调侃人的地步。 他想告诉她什么是如愿石,但是又不想戳到她的尴尬点,于是婉转地问:“你有什么想达成的心愿,或者想要的东西,都可以跟如愿石说。” 这下玉合欢明白了,这可不就是固态流星嘛。 她面向如愿石,其实她的心底从来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愿所有的鲛人,都能永寿长生。 但此愿,只有凭借她自己的力量才能达到。 她还是对如愿石,许一个切实际一些的愿望。 “如愿石,我想求一些灵药,还有一个能休息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祈愿他能永寿长生。” 在她许愿的同时,他也默默向如愿石许下愿望:“希望她每一刻都合意欢畅,希望她被神卒女损伤的灵脉能尽快复原。” 巧了,他们的愿望,如愿石都只能达成一半,更巧的是,他们所求的灵药竟是同一种。 “这也是灵药,怎么看着这么像花?” 她将灵药握在手里,骤然玩性大起,她面朝他单膝朝他跪下,双手将花高举过头顶。 她巧笑嫣然:“灰王子,嫁给我!” 他一怔,她似银铃般的笑声就萦绕在他的耳边,但奇怪的是,鲛珠并没有起任何反应。 她见他愣在原地,也不催促,而是自己走完了接下来的流程。 她自己来了句:“玉合欢,现在你可以亲吻你的伴侣了。” 她几乎是蹦跳着从地上跃起,双手箍住他的脖子,踮脚给了他霸道一吻。 他们彼此都沉浸在这霸道但又绵柔的长吻中。 如愿石发散出柔和的弧光,在光芒发散间,他们只觉周遭的背景都被模糊。 再度睁眼时,玉合欢发现已置身于一座屋舍之中。 屋舍是半开敞式,四周皆悬着淡紫色的轻纱帷幔,帷幔半遮住他们的身形,只留下一道剪影。 “果然如此,菱花城是玉将军与紫砚的执念所化,在他们的执念中,最想要获得的,是幸福与自由。因此在此处,我们不受任何禁制约束。这也是我适才向你求爱时,你的鲛珠并未受损的原因。” 原来,适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试探。 他空洞的瞳,渐渐被眼睑半覆,睫羽半遮住他瞳中迷雾。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用这种方式来试探你。” 玉合欢连忙道歉,她一向谨慎,此地先前多方诡异,因此她必须要先做一个全面探察。 “没事。”他的语调透出满满的失落。 他将手覆在屋舍中的如愿石上,轻声道:“两张榻,一张不要太凉,再要一壶温水。” 初宴向如愿石许完愿后,微微侧身,但又没有面向她。 他的语气依旧透着失落,只是他在极力压制:“喝点水,好好保护嗓子。” 他这还失落着呢,还是生气了? “我先倒点水,你的声音都沙哑了。” 她伸手向腾在半空的茶壶,却听他道:“你喝,我想睡一会儿。” 她当即将手放下,走过去欲搀扶他,却被他轻轻拒开。 不是,这傻鱼……她的试探,竟让他这么难过。 她本不想这样的,只是担心会出意外,这才……再者说,就算不是为了试探,适才的举动,她也愿意再做一遍。 是了,她可以真心诚意地再做一遍啊。 玉合欢当即紧紧劝住他的手臂,她的语气又放柔了几度:“别生气了,我扶你去睡会儿。” 这招果然有效,他见她都服软了,他也不好再继续沉浸在心碎的世界里。 “我没生气,你真的不用扶我,这一路辛苦你了,你也去休息一会儿。” 玉合欢抓住话茬,揶揄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休息?”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是各自休息。” 他无论是被开玩笑,还遇到正经事,都如此在意被人误解。 他这一急,小脸儿都微微泛红,在如愿石的微光投射下,愈发明显。 “你说你,都是千年老妖了,你不会没有和异性一起休息过。” 也不知是因为刚才一事,她怀有歉意,还是这如家一般的环境,将她富有朝气的一面牵发出来,总之她与初见时的沉着冷静,判若两人。 她倒是有几分傻丫头的俏皮了。 “我……我老吗?” 他空洞的双瞳又凝滞住,憋了半天,结果憋出这么一问。 这个环境,总能将他们内心被压抑的天性释放出来,不管这天性之前被藏得有多深。 也对,温暖真挚,卸下所以心防,这才是家人之间的相处之道。 玉合欢在心底感谢玉将军和紫砚,给了她这个机会,使她能满覆真挚地面对她所爱之人。 初宴亦如是,他久被冰封的心终于又鲜活起来。 “你看起来倒是很年轻,就是少了那么一点朝气。”她扶着他躺下,将头凑近他的脸旁,“其实有时候,我还挺喜欢紫砚老前辈的。” “我会改的……请你……继续喜欢我。” 在家的气息熏陶下,他总算是破除他那一颗冰心,只是说出这样的话,他依旧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她笑了,将拇指与食指指腹相交,接着在他前额轻轻戳了个章。 她柔声应答:“心悦之约,续约成功。我会继续喜欢你的。” 她坐在床沿,直到确认他入睡,她这才轻轻起身,放轻脚步,回到如愿石边。 她将如愿石整颗抱起,抱到屋舍外面空地上,对如愿石道:“请赐我熬药的全套用具。” 如愿石当即幻化出一整套熬药用的锅炉勺碗。 玉合欢变幻出一把小扇子,这药炉里原本就有沸水,现在她只需像平常熬药一般煽火就行。 火候正好,她取出先前得到的紫色药草,正欲投入药炉。 忽然这药草自己扭动一下,接着发出声音:“玉将军她转世,手下留药。” 她一惊,下意识松手,那药草自己坠落到地上,揉了揉腚,抱怨道:“呵,现在的凡人后生可真没礼貌,竟然把我当成求爱用的花,我们仙药不要面子的吗。” 这仙药被封存在如愿石里数千年,这会儿刚刚恢复灵识。 “你认识玉将军?”玉合欢一下揪住重点。 仙药依旧在叨叨叨,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仙药这啰嗦劲儿,和紫砚老前辈还真有一拼。 玉合欢终于有些失去耐心,她略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呵,别跟我提那玉将军,都是她,害得我那老相好跳了红桥!” 他口中的老相好……是指紫砚? “呵,紫砚仙君可是我的老相好,他挑水来我浇园,我们常在一起促膝长谈,好不快活。” 仙药回忆到此,他气不打一处来,就连语气也逐渐加重。 “呵!都是因为那个玉将军,自从紫砚仙君见到玉将军,他跟玉将军一刻说的话,摞起来比跟我在一起一天说的话都多!重色轻友!” 玉合欢挠挠头,仙药所说的,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紫砚对玉将军的那痴心劲儿,她可是领教过的。 当然,紫砚的话痨劲儿,她更是深受其害……不,是深有体会。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有这么一个话多的唠友,话不多怎么能愉快相处。 “仙药前辈,打断你一下,请问我们该如何才能看到,紫砚和玉将军的前世?” 仙药登时拉起警戒:“呵!你要看他们的前世做什么?呵!你该不会是天界派来,追杀紫砚仙君的暗探?”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回看他们的前世,从中找到帮我心上人扭转命运的法子。对了,我的心上人,他应该算是紫砚前辈的转世。” 仙药怔在当场。 他半晌才回过神,语气也不似先前这般敌对:“呵……紫砚仙君,真的没有散灵。太好了,好啊。他现在在哪?” “他在里面休息,您先别……” 她的话语被一阵欢呼,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尖叫声打断。 “呵呵呵呵!紫砚仙君,我来了!” 玉合欢望着仙药前辈,蹦跶着微小的身躯,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半弧后,径直跃入屋舍的背影,双目微瞠。 我乡遇故知。 这是多狂热……不,是多炽热的思念啊。 不行,初宴疲累许久,终于有这么一刻可以好好休息的时间。 绝不能让仙药前辈把他吵醒。 她赶紧灭了药炉的火,快步跑入里屋。 仙药前辈丝毫没有把他自己当成外人,他瞅准目标,先蹦达到榻上,接着又蹦达到他的手上。 他这一个“呵”还没出口,他的身子就被初宴覆在掌中。 “合欢,请你继续喜欢我,我会改的……一定要喜欢我。” 这下也算是仙药前辈自己跳进这坑。 初宴在睡梦间,将仙药前辈当成了玉合欢的手,就这么握住不松开。 “呵!紫砚仙君,你个重色轻友的!放开我!呵!” 可就算他的那声“呵”再如何震动山川,他都呵不醒一条缺觉的鱼。 第59章 绝地反击 仙药前辈无奈,只得让玉合欢发出求助。 “呵!你把我从他的魔掌中救出来,我就告诉你如何看到前世。” “呵!我要看他们的前世做什么?呵!我又不是是天界派来,追杀紫砚仙君的暗探。” 这场面实在太滑稽,她不由得玩性大发。 仙药前辈极重面子,被一个凡人女子拿他自己的话堵自己,这已经够没面子的。 也罢,他就勉为其难在他的掌中休憩片刻。 他没想到,这掌中生存远比他想象中要艰险。 初宴不知遭遇何种梦境,竟骤然收紧手掌,似抓救命稻草一般紧攥着仙药。 救命啊。 仙药前辈今次终于切身体会到,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受。 “你对如愿石许的愿我都听见了,你不是想让鲛人一族永寿长生吗?在前世里或许能找到方法,只有看到前世,你才可能……窒息了,不行了,救我!” 玉合欢被她触动,她走近床榻,欲解救仙药前辈。 可他抓得太紧,一个脱力,非但没能解救仙药前辈,还被他扯到榻上。 她头顶的发髻,就差几厘就要触到他的下颌。 好险,幸好没有把他吵醒。 她伺机欣赏了一下他的睡颜,自侧面看,他的脸蛋依旧光洁如瓷玉,在如愿石微光的映衬下,还依稀可见侧颊边的胎毛。 他上唇中微翘的唇,侧看更显禁欲,令人忍不住就想亲吻上去。 她不禁微微起身,伸手触上他的眉骨,就连他的眉骨都如同他一样,列松如翠。 正当她欣赏得如痴如醉时,仙药前辈又是一声大喝:“呵!玉将军他转世,你能不能先解救我以后再摸鱼。” 她这沉醉于他的绝美容颜,都快将仙药前辈给忘了。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接着坐回到他的床沿,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两记。 这还真是齐了,在被她轻拍两记后,他紧拽着仙草的手骤然松释。 “仙药前辈,我已救了您,还请您告知我,如何看到前世的方法。” 仙药前辈一会儿揉揉脖子,一会儿蹬蹬腿,自己疏通筋骨后,这才慢悠悠地答道:“不急。” 她见仙药前辈这懒懒散散的样子,以为他要食言,她当即伸手,打算给他塞回手里去。 仙药前辈惊了,边弹跳着躲避她的魔爪,边解释:“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要进入前世镜,必须要积攒足够的情力。你们所持情力不够,因此就算我施仙法,你们也进不去。” 情力。 看来,帮助花千树与魅冰重逢,迫在眉睫。 玉合欢困意全无,她坐在床沿,沉思着该如何帮助花千树与魅冰。 她想着想着终于有了一些困意,但是又因为怀有心事,无法安然入睡。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榻上,而是就俯趴在他的床沿,开始打盹。 仙药前辈霸占了她的榻,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 一个长途跋涉,一个刚刚险些惨遭蹂躏,他们皆觉疲惫,很快便进入梦乡。 不知小憩多久,玉合欢被仙药前辈的一声惨嚎吵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他的榻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用被褥将她裹得结结实实。 她起身,看到他正坐在药炉边,两根手指前探,将蹦出沸水的仙药前辈定住。 “药草精,我要用你为我妻子治伤,还请配合。” 仙药前辈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他怒火中烧:“呵!呵!我不配合你能把我咋的!还你妻子,你叫她一声她答应吗?” “我能把你熬成药汁。” 他很严肃地回答了这一句,本不是疑问句的问题。 这事儿他还真能干得出来。 玉合欢当即出声制止:“且慢。” 她一骨碌儿下榻,接着快走到药炉边,一把将仙药前辈抓下。 “初宴,仙药前辈是紫砚前辈的故交,之后我们进入前世镜,还需他的仙法相助。” 他微微拧了一记眉,骤然松弛,同时还不自觉地微微歪了一下头。 他想到适才他醒来,看到隔壁榻上有一只药草精,四仰八叉地霸占着偌大的榻,又见她似一只淋了雨的小花猫,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他的床沿一角。 他气不打一处来,根本没有细想,那药草精会是个什么前辈之类的人物。 仙药前辈在缓几口气之后,当即又从玉合欢的手掌中蹦出,蹦上他的肩。 “你不是紫砚仙君,紫砚仙君不会这般对我。” 仙药前辈顿显失落,他将头耷拉下来,又轻声补了一句:“不过,这一声药草精倒是久违了。今后你就这么叫我。” 初宴得知仙药前辈身份后,当即转换成毕恭毕敬的态度:“初宴多有冒犯,请前辈见谅。” “初宴是,莫唤我前辈,要唤我药草精。要我原谅你,就尽快积攒到足够的情力,开启前世镜,查清千年前的真相,还紫砚仙君一个公道。” 仙药前辈谈及正事,一点不含糊。 初宴朝仙药前辈行礼:“是,请前辈稍待,我们会尽快集满情力。” “刚说过,唤我药草精。” 仙药前辈见他态度转变,竟开始傲娇起来,他毫不客气地在初宴头上一戳。 初宴偏了一下头,依旧是一副恭敬的神情。 仙药前辈见他态度还算端正,接着提点道:“呵,我悄悄地告诉你,要是你能助那雪妖和他爱人相见,所能获取的情力,足够你开启前世。好好干,呵!” “多谢药草精前辈提点。”他谦逊地微一俯首。 其实他对情力的感知度异常敏锐,不消药草精提醒他也知道,帮助雪妖可获多少情力。 药草精前辈还真挺不习惯被人敬重的感觉。 他又戳了一下初宴的头:“呵,不许再唤我前辈,否则戳烂你的鱼头。” 玉合欢才不管前辈不前辈的,她当即霸气护夫道:“鱼头是我的,岂容您想戳就戳。” 她表面上看着有些没大没小,但她终还是没有去掉敬称。 她这语气,倒是更像是在同药草精开玩笑。 药草精似一点儿开不起玩笑,直接蹦起,顶住她的后背,将她往屋外推。 “呵,什么就鱼头是你的。明明是紫砚仙君的,不属于他,更不属于你!” 药草精的一句无心之言,又激起了他的心事。 是啊,他终有一天,是要将这幅身躯还给紫砚的。 到那时现属于他的记忆,快乐与忧伤,都将不再隶属于他。 或者说,那些从来就不是真正属于他的,而是他在紫砚不在时,捡漏。 “前辈请留步。” 他心下忧伤,全然忘记药草精适才说的话。 “唤我药草精!” 玉合欢将手挽在他的臂膀,扭头冲药草精道:“您老那么大火气干嘛?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改得了口,我们家初宴可是有礼貌的鱼,叫您老改掉那身呵,您行吗?” 药草精一懵,换位思考一下,这确实挺难,他不再为难他们,摆摆手祝他们一切顺利。 玉合欢小鸟依人似地依偎在他的臂侧,他向上划水,她半个旱鸭子也帮忙一起划。 他们终于冲出水面,直上云霄。 魅冰还困在云朵大战中,她环顾整片云朵大阵,骤然笃定道:“花千树能看到镜中实况,说明外围那层包装并非是天衣无缝,而这云朵大震固布迷雾,很有可能就是缝隙所在。” 初宴点点头,他当即施展幻术,先把魅冰从云朵大战中解救出来。 “多谢……若不是你们施救,我只怕就要被这骄阳……融化。” 初宴抬头“望”向那轮红日,他记得在坠入冰川水之前,日光便是照到他的肩颈。 怎的他们在菱花城里休整许久,回来日光依旧还只照到他的肩部。 玉合欢也发现端倪:“若假镜里真的有缝隙,那缝隙定是固定存在,势必要以东西遮挡,而这些云漂浮不定,显然不是遮挡之物。倒是这轮红日……定有蹊跷!” 初宴当即施展幻术,但附在在红日上的幻术,与他旗鼓相当,他一时也无法破解。 不应该是如此。 只有鲛人一族,才能习得如此强大的幻术。 鲛人族中,也只有他和他的阿姐幻术大成,其余鲛人的幻术皆不成气候。 难道还有其他鲛人,也在暗中修成幻术,只是他不知晓? 雪妖魅冰终于明白了布假幻境者的谋算。 对方是想将她困在幻境中,虽原因不详,但起初并没有想要害她的性命。 但当他们破解云雾迷阵后,对方却企图以红日榨干魅冰的灵力。 这么看来,云端的确是此幻境的破绽所在。 “进则生,退则亡。魅冰,相信你自己!” 玉合欢觉察到,就算魅冰不出手,红日也会渐渐榨干她的灵力,而他们之灵力不足以挽救魅冰的性命。 既然如此,她觉得魅冰还不如拼一把。 对方将缝隙藏匿在红日背后,极有可能是其考虑到雪妖惧热,因此他料定魅冰无论如何都不敢向红日发起攻击。 这样魅冰将一直处于被动,直到她的灵力被榨干。 魅冰也觉玉合欢言之有理,她激起全身雪灵之力,向红日发出全力一击。 “冰儿……冰儿……” 魅冰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 是他。 第60章 反离间大戏 魅冰嘴角带着笑,她的身形已开始消散,衣衫上面发散出片片雪花。 不应该是这样,外界似有一股强力正将魅冰往外扯。 而那力量的来源并非是花千树。 究竟是何种力量在营救魅冰,又为何要伪装成花千树。 以魅冰的处境,不管是什么人,向她施以援助之手,她都不会拒绝。 玉合欢适才的话也已激起魅冰求存的欲望,对方不必多此一举。 “且慢!” “不要去!” 二人同时出声,但为时已晚,那红日中散射出的法光就似爱人的手,牵引着魅冰走向绝路。 不行,魅冰不能出意外,即使是绝路,他们也必须跟上。 但那股力量将魅冰扯出幻境之后,便将缝隙堵住,将他们滞留在幻境里。 蔚蓝色晴苍骤然被火烧云覆住原本的颜色,那一轮红日骤然分裂数个分身,四周升腾起日光墙,将他们围困其中。 玉合欢是凡身,在日光暴晒下,她的面唇与肌肤骤然被抽干水分,开始皲裂。 初宴回头,幸而他看不见玉合欢这般模样,否则他定然心痛难忍。 他当即唤出冰壁,先将玉合欢与日光墙隔断,接着面朝日光最盛处,发起猛攻。 他发动几次攻击,便听到冰墙被日光穿透,碎了一地的声音。 不行,这样下去她会被晒死。 他运起鲛珠之力,幻化出鲛人尾,不停鞭挞那轮红日。 尾巴上那些鲛绡,在触及到红日的那一瞬间,发出“滋啦”声,听着都觉得疼。 “初宴,不要!你会被烫伤的!” 鲛人血冷,火焰岛那般热度,应当以是他们所能接受的极限,更何况是这轮红日。 这轮红日虽是幻象,但其日光对皮肤的灼伤程度不亚于真的太阳。 “莫说话,留存体力,相信我。” 他感觉到以尾巴为攻势,中和热量还是慢了一些,她许是撑不了太久。 鲛珠附有极寒之力,极近鲛珠处寒力也更鼎盛。 他当机立断,一个俯冲,用身躯向红日发起猛烈撞击。 她双目瞠极,欲起身,但因缺水,她刚一起身便觉头晕目眩。 地蚕衣。 她责怪自己怎么现在才想到。 她当即掏出地蚕衣,直接辅以法力,将地蚕衣附在他身上。 可但他靠近那轮红日时,日光直接将地蚕衣穿透,继而将地蚕衣毁灭。 玉合欢用尽仅剩的气力,将小挎包中的灵符悉数掏出。 她划破手掌,将灵符全部浇灌进自己的鲜血,接着将符咒之力聚集,幻化出一柄冰剑。 她发出全力,驱使冰剑刺向红日。 玉合欢在发剑之后,双手握住鲛妃令,又将鲛人之灵聚于心脉,鲜血流淌到鲛妃令吊坠上。 鲛妃令骤然华光大作,紧接着一股冰流,将她全身裹挟。 她两个人双脚离地悬空,双臂也缓缓抬起,双掌之上,皆覆有强盛灵光。 她一声厉叱,紧接着将十指绷直。 灵力积蓄完成,自冰川水面激起千层浪,绘作万道水,宛若万千游龙冲破苍穹。 她在完成蓄力工序后,当即飞身到他身边,紧紧环抱住他的腰。 “没事了……没事了。” 她原是有许多话要对他说,她想怪他,为何又自作主张独自守护;又气他,为何他每次总将她视作做弱者…… 这些话在她看到他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烙痕时,都说不出来了。 她最后只是轻声,半是安抚半是哄地道了声“没事了”。 此时,红日骤然裂出一道宽缝。 “抱紧我,我带你出去。” 局势发生反转,先前都是他对她拼力相护,没想到今次却是她救了他们。 她一手紧揽住他的腰,带着他迅疾自红日缝隙中穿过。 他们回到现世。 由于鲛妃令灵珠中蕴藏的是仙力,而她仅是凡身,透支仙力必当折损自身。 他们在坠地后,便双双昏厥过去。 一个时辰后。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醒来,魅冰昏厥在他们各自的身侧,其灵力微薄之至。 玉合欢呼唤着初宴的名字惊醒,她当即看向身侧,他并不在。 她身侧只有奄奄一息的魅冰。 魅冰情况很是不好,必须及时施救,否则将有性命之危。 眼下救人要紧,她暂缓寻找初宴,而是先以灵药辅以法力救治魅冰。 魅冰虚弱到仅剩半副残灵,玉合欢施救许久才保住她的命。 “魅冰,你何以虚弱至此?” 魅冰似惊魂未定,当即攥住她的手腕:“是一个女鲛人,勾结傩神势力,骗我出幻境,在我出来后,当即对我施以剥灵之术。花郎……他们还抓了花郎威胁我。” 女鲛人? 这么一想,为何云端幻境这般难破,也就顺理成章。 “他们要逼迫你做什么事?” 魅冰泪如泉涌,她默念数声“对不起”后,骤然伸手定住玉合欢,扯下她脖子上的鲛妃令。 “对不起!我也是被逼的,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就杀了花郎。” 魅冰语毕,化作一道寒风消失。 他那边,是魅冰残灵将他救醒的。 另一半魅冰残灵告诉她,玉合欢已被人抓走。 他本就担忧玉合欢安危,此刻竟被轻松攻破心防,相信了魅冰的话。 他当即放出灵力,去感应鲛妃令的位置,他赶到时,只见一名女仙官手持鲛妃令,正与傩神派来的分身对峙。 傩神分身只对女仙官说了一句话:“锦岚,告诉雪妖要是她不想花千树没命的话,就尽快杀了玉合欢。” 初宴怀疑此事傩神的离间计,因为他知道锦岚是玉合欢的挚友。 他仔细勘察是否存在幻术,结果却是,这二人皆是真实站立在那里的。 站在他对面,被他唤作锦岚的女仙官应声:“请特使放心,雪妖应该已在杀玉合欢的路上。” 他骤惊,此时已顾不得辨明真假。 鲛妃令在那个锦岚手中,他无法凭借鲛妃令辨别玉合欢位置,只能手动去找。 傩神分身侧头看到他离开后,摊掌看了一眼手中的留声石。 锦岚其实全程未发一言,她一直对傩神分身怒目而视,她是被傩神分身暂时控制身形,又封住嗓音,这才造成这般误会。 “你不用这般看着我,你也替傩神做了不少事。十年前,那场海难……” 锦岚恼羞成怒道:“你住口!我本不想助纣为虐!” “可你还是助了……回你的天界去,等傩神有新指示,我还会再联系你的。” 锦岚握住鲛妃令的手都在颤栗,她拂袖化作华光,直上青天。 魅冰并未将玉合欢藏起,而是就在原地,等着初宴来寻她们。 初宴终于寻到了她。 他忆起刚才那一幕,当即出掌击向魅冰,魅冰并未闪躲,被他击倒在地。 “你是锦岚派来的杀手,不许靠近合欢!” 玉合欢乍听到他道出锦岚的名字时,整个人皆是一怔。 她不明白为何他要说,魅冰是锦岚派来的杀手。 结合之前魅冰所说的幕后黑手是女鲛人,她更觉此事另有蹊跷。 他不是个一心包庇同族的人。 但倘若这是个局,幕后黑手目的无异于是要离间他们,幕后者没有直接杀他们,定是因为他们对其还有用处。 若真是如此,在离间成功后,对方定会千方百计与他们之中至少一人取得联系。 与其在这臆测幕后黑手的真正意图,不如顺势而为,佯装中计引敌方上钩。 “事有蹊跷,一会儿你配合我。” 她边搀扶魅冰,边用心语向他传声。 “好。”他当即给出回应。 接下来,一出反离间大计,即将上演。 “幕后黑手明明是你们鲛人,你要包庇同族,也莫要扯上我已故的挚友!” 她拔高音量,向他吼道。 “你即将成为鲛人族的世子妃,面对同族蒙冤,竟然……竟然还这般态度。” 他显然不经常和人争执,表演吵架,虽然他表情到位,但语气还是略显磕绊。 “你冤枉我已故挚友,道歉!” “休想!” “我命令你,道歉!” 玉合欢怒吼一声,上前在他肩头推搡一记,为使效果逼真,她这一记有些重,他向后连退数步,这才站稳。 他扭到脚踝,拉扯到旧伤,但却未吭一声。 她一怔,她也知道自己下手有些重,但她必须如此。 他们之间的情感,魅冰是见识过的,只有将戏演得足够逼真,魅冰才会相信他们。 她不排除是初宴被假象暂时蒙骗,当然更不能排除是魅冰说谎。 魅冰现在若是完整的躯壳,可以用真心贴,也可以用催眠术,来验证魅冰所言真假。 但偏偏魅冰只剩半副残灵,任何方法都无效。 “你……”他忽然语塞,伸手捂在心口。 她站在原地,目光依旧满覆怒火,但她的心却是担忧得紧。 “哪里不适吗?”她用心语传达关切。 他当即回复:“没事,许久没吵架,有些心气不顺。” “初宴,你没事?我不是故意冤枉你的族人,只是这是我亲眼所见。” 魅冰想上前但又不敢上前,只能离得远远地问询。 “他是何形态?” 既然魅冰说她亲眼看见,那就不妨诈她一诈。 既能震慑她,又能让她看到他并不信她的话,而玉合欢的表现是在佯装她已经相信魅冰的话,如此他们决裂的大戏就更显逼真。 魅冰哆嗦一记身子,接着她自己推翻了自己的言论。 “对不起!是有人逼我撒谎的,他们拿花郎的性命要挟我……我错了,我坦白,幕后黑手是一个叫锦岚的女子,她嘱咐我定要成功离间你们,这才让我说幕后黑手是个女鲛人。” 情势猝不及防地翻转。 如此看来,锦岚是目前嫌疑最大之人。 第61章 银妆 魅冰反口太快,这反倒引起初宴怀疑。 玉合欢一言不发,魅冰在反口之时,她确是怔了一记。 但她并未被感性冲昏头脑,她用心语向初宴发出商讨。 初宴深知锦岚是她多年以来的心结,他没有再明确表态,而是表示他会在魅冰内心彻底崩溃时,以催眠幻术探查她内心所感。 玉合欢不置可否地问:“魅冰仅剩半灵,可还适用催眠幻术?” 初宴告诉她,他已探得魅冰的另一半灵在何处,到时请她适时出手,将魅冰合灵,他好行催眠幻术。 玉合欢应允,提出分头行动。 其一,他们二人在争执过后,再一同行动会引起魅冰的怀疑,其二,既然幕后之人有意离间他们,那么他们也要给其一个被策反的机会。 他们达成共识,他陪同魅冰去寻另一半残灵,她则去与幕后之人接头。 她担忧他失明会遭暗算,在他们分开前,她又寻了个由头与他争执,又推搡他一记,顺势将一朵小干花塞入他衣襟。 这朵小干花是一朵合欢,上面附着能使人短时间内复明的术法,时效为两个时辰。 她放入小干花后,还佯装盛怒地吼了一声:“你走,走远点!” 她语毕扭头就走。 魅冰也没想到他们会闹到这个地步,此刻但凡有点交集的,都应该表示一下关心。 “初宴,你要是心情不佳话,我们可以原地休整一会儿,反正被剥的灵也不可能再合回去了,不着急。” 她这句话表面上似在安慰他,实则是在暗示他,不用这么急着去找那半副灵。 没有人能接受自己仅剩半付灵躯,魅冰这么做,一定另有隐情。 既然魅冰提出原地休整,不如就顺势而为,顺便查看一下她那边的情况。 玉合欢给他的小干花,除了有能暂时复明的功效外,还能使他们形成一丝微弱的连接,这感应虽不似鲛妃令这般精准,但好歹也能测出对方处境。 他摸索着缓缓坐回地面,将手抚在心口,呼吸急促,一言不发。 她的处境形成画面,投映在他的脑海。 忽然一股强劲的感应力,向他涌来,是鲛妃令。 他仔细比对小干花和鲛妃令的感应到的位置,显然不是同一处,看来鲛妃令还在敌方手中。 敌方拿到鲛妃令却还在这一带转悠,显然他的目标并不是鲛妃令,那他想必会拿着鲛妃令去找玉合欢交涉。 他欲进一步锁定双方位置,是否在逐渐靠近时,魅冰传出一声呻吟。 “花郎!他们明明答应不伤花郎的!” 魅冰怒吼一声,似发狂般弹跳而起,几步跨到初宴跟前。 魅冰仅存半灵,不该活力还如此之盛。 还未待他思索明白,魅冰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初宴的感应骤然中断。 “求你了,跟我走。” 初宴趁其不备,骤然出手,以海蝶将她全身束缚住。 他声色俱冷地拷问:“说出真相,否则将你就地击毙,让你和他今世无缘再见。” 他语毕,手指指腹骤屈,海蝶将魅冰束缚得更紧。 魅冰终于彻底破防,她哭喊着:“我说!是一个浑身魔气的人擒了花郎,胁迫我这么说的,我也并非是中了剥灵之术,是花郎当时奄奄一息,我自愿舍出半幅灵,护他生机不绝。求你了,跟我走。” “目的为何?”他继续冷声发问。 魅冰频频摇头:“我不知道。” 他将指腹接着蜷紧,魅冰爆发出一声痛苦嚎叫,断断续续地答:“我真的不知道,在我没舍出半副灵前,他好像确要吩咐我接近你做什么事,但是在我分灵之后,可能看我不中用,好像是改变了主意,只让我把你带到他们的面前。” “他们?”他对于不在乎的人,一向没有多少耐心,他再一蜷手指,海蝶便见了血。 魅冰当即补充:“还有个体态优雅的女人,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看不出她是什么妖。这确是我已知的全部,求你了,随我去救花郎。” 初宴在确认对方只有两人,且灵力不算太强之后,放开魅冰。 他没有像先前那样,及时销毁所有已出战的海蝶,而是将它们排布魅冰身侧,一旦魅冰有异动,海蝶便能立即将她索命。 他一开始没对魅冰下狠手,是考虑到还想助她与爱人重逢获取情力。 眼下较之获取情力,他更要留心的是护她周全。 初宴明知前方有陷阱,但他还是决定,与魅冰一同去见指使她的人。 他们远行数十里,她终于又见到她心心念念的花郎。 花千树虽是一副山野居士的打扮,但难掩其原本的神将之风。 他脊背挺拔,即使被病痛折磨得面唇苍白,但他依旧是坐有坐相。 他一袭粗布衣衫,端坐于一块破旧草垫之上,墨发高绾于顶,仅以一支紫檀木簪穿透发髻,除此之外周身再无他饰品。 他双掌微微隆起,掌心相对,正在凝神调息。 “花郎!” 闻得这一声轻唤,花千树骤然睁开双目,他俊朗的面庞上,骤然绽出一抹暖暖的笑。 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目,此刻满覆怜惜。 他觉得,她为他付出的已然太多,被雪族流放,被永久褫夺封仙资格,今次竟连她的半幅灵躯都为他舍弃。 “冰儿……是我害苦了你。” 这万千的怜惜与自责,最终转化成这一声嗟叹。 魅冰终于展露出她的原本个性,她抹去眼角泪,竭力绽出一个微笑,朝他走去。 “莫要靠近我。”花千树急声制止。 初宴摸索着缓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探测,果然他四周皆裹挟着,杀伤力极强的禁制。 “我是半灵之身,灵气微弱,禁制应当识别不到我。” 她语毕,继续朝前迈步。 “不,冰儿。你若爱我,当即止步。” 魅冰脚步依旧未停,花千树连忙站起身来,他不该如何阻止魅冰,只得张开双臂拦在她面前。 “区区禁制又奈我何,就算刀山火海,我张开双臂便要拥抱到你。” 魅冰语毕,她徒手去撕禁制墙,她的灵力太过微弱,原本禁制是察觉不到的。 但由于怒气将她的灵力加强一些,正巧达到了禁制所能察觉到的底线。 初宴当即运起灵力,助她将禁制破开一个口。 魅冰连忙将花千树搀出。 魅冰伸手去拥抱花千树,但由于她是半灵,她的手臂竟从他的臂膀贯穿而过。 初宴以灵力暂且将魅冰残灵补全,所能维持的时效,至少足以使他们结结实实地相拥一回。 “谢谢你,冰儿。记得,你若爱我,当即止步。同你的这位友人一道离开。” 魅冰身躯一颤,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适才那道禁制里,有炼制活灵傀儡的术法,我在禁制里许久,早已中术,我很快就将变成傀儡。我能见你一面,能和你最后拥抱一次,我已知足。” 不可能。 他可是山神啊。 他曾大杀四方,也曾护佑一方山河,遇到敌从无败绩。 他怎么能受被一个术法钳制,还被炼成傀儡。 魅冰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频频摇头,安慰自己,这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他的身体已开始发生异变,起初是脊背僵直,到后来就连手臂也变得僵硬。 后来他之所以能坐如钟,并不仅因为他的神将风度,也有被傀儡阵感染的原因。 “知足者常乐,很好。” 傩神下属终于现身。 他就是胁迫魅冰之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魅冰边运起雪灵之力朝他攻去,边咆哮:“我拼尽全力拯救的人,岂容你毁之!” 她与傩神下属对战之时,傀儡阵法适时生效。 花千树理智与记忆全失,竟向魅冰攻去。 傩神下属行事也很谨慎,在他未确认傀儡未完全受其掌控之前,他不会让傀儡拥有一点自身灵力。 此番花千树的攻击全是武学招式,但却以快制胜。 魅冰对阵花千树时,她始终没有使出真力,倒是给了傩神下属可乘之机,正当他偷袭魅冰时,欲将控制属性的符咒贴在她身上时,初宴出手将其击退。 花千树摔倒在地,他骤然闪现出一丝清醒,他迅疾起身,又朝魅冰攻去。 初宴欲援手,却被傩神下属的法攻拖延住。 眼看花千树的手就要穿透魅冰的心腔,他骤然将前绷的手上翻,以掌心贴在魅冰的后背。 他体内魅冰的半副灵,此刻正自他掌心引渡入魅冰体内。 这大抵就是爱的奇迹。 花千树失去神力后,身子已十分羸弱,却还能抵挡住傀儡术法的侵蚀。 只能说,他真的很魅冰。 “我都说了,你若爱我,当即止步。你不听话,我可要罚你了。” 他的手掌骤离于她的后背,她转身拥住仅存游丝一力的他。 她哭道:“我认罚,等你好起来,你想怎样罚我都行。” “我要罚你……在今后在没有我的岁月里,继续赏雪,观远山。答应我,等你遇到下一个陪你看雪的人,切记……危急关头,一定要听他的话。” 魅冰频频摇头,她由于情绪过激,周身迅疾发散出大量雪灵之力。 “谢谢你……最后一次,陪我看……雪。我会永远记得,那日在山中,你赠我的漫山银妆。” 花千树语毕,含笑而逝。 “对不起,我没能救他,为做弥补,我可达成你此时所愿。” 魅冰将花千树放平到地上,接着站起身来展开双臂。 她看似已准备就绪。 第62章 攻心计 魅冰想着她已无力救他,那么给他报仇的事情,她定要亲力亲为。 她知道即使合灵,雪灵之力都难以在短时内恢复,她这才向初宴求助。 初宴要彻底将玉合欢灵伤治愈,他必须获取足够情力,进入前世。 就算魅冰没有向他发愿,他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她。 当灵光穿透过她的身躯时,那一瞬是极痛,但为了替他复仇,她一心只想尽可能多地吸纳灵力。 初宴掐算准灵力量,适时切断灵气流。 魅冰只觉全身灵脉偾张,她颀长的脖颈都已被臌胀的灵脉攀上。 傩神下属自知其不是魅冰对手,还试图蛊惑她止戈。 “我若爱君,便当向前。” 她虽没有喊打喊杀,声音也空灵飘渺,但她骤释出的雪灵之力却比先前强盛数倍。 雪灵之力不再似先前,轻轻柔柔如柳絮,又似繁星的状态,雪灵裹挟着鲛人之灵,犹如过江猛龙,直捣对方要害。 雪灵之力直接将敌方身躯贯穿,初宴出手吊住敌方一口气,讯问他们有何目的。 “傩神一出,万界倾覆!我等誓死效忠傩神尊圣!” 他在高呼完口号后,自爆而亡。 一切都结束了。 魅冰又恢复到木讷行走的状态,她将花千树自地上扶起,她一双略显空洞的瞳中满是泪花。 她就这么偏头抵着他的前额,就只是抱着他也不说话。 初宴走近几步,留意到现在维持着她生机的,就仅剩那股情力,一旦情力离体,她的生机也将消逝。 自魅冰身上探测到的情力,至纯至厚,比蛟龙时期的要鼎胜数倍。 他犹豫一记,还是伸手覆在魅冰的头顶。 但他还是迟迟未能下手。 他先前用海蝶报仇时杀伐决断,只因是载着满腹的仇恨。 现在他对魅冰并无仇恨,他也不是个嗜杀之人,一想到在情力被抽离她身体之后,魅冰也将逝去,她便下不了手。 “不劳动手,我也没打算独活。”魅冰苍凉发声,“感谢你助我完成心愿,我愿将全部情力贡献与你,只求你一事。” 初宴面对她早已失去希望只因恳求而变得炽热的目光,颔首以示她继续说。 “若花郎醒来要自戕的话,请你务必帮我阻止他。” 魅冰语毕,抬头呼尽人世间最后一口悲凉的空气,她面上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捧起花千树的脸将唇瓣与他紧贴,将他自身的灵珠引渡入他的体内。 花千树刚失去生机不久,再加上他本是神只,只消在他彻底神魂消散,输入哪怕一丁点返生之力,他都能苏醒过来。 花千树知道,魅冰定会倾尽全力救自己。 他绝不能接受独活,与其如此还不如与她共赴。 未待魅冰完全绝了气息,他当即击碎灵珠。 魅冰骤惊,她泪如泉涌,失去灵珠后,她几近衰竭只能这么静静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 花千树微微俯头,在她唇畔引下一吻,在这诀别之吻后,二人面上皆现出若有似无的笑。 他们同时阖目、倒下。 山神之灵与雪灵交汇,似两条纠缠的藤蔓,就这么彼此缠绕着,共赴向九幽地界。 初宴将情力收起,一如十年前引渡母鲲那样,为他们的灵保驾护航。 在引渡完二人后,他打算悄然去寻玉合欢,暗中保护她。 他行至一片荆棘地,又遭傩神下属围攻,其中为首的还真是个体态优雅的女子。 那女子与其他围攻者不同,她身上并无魔气,还透着隐隐仙力。 初宴问询她的身份,却未见回复,片刻之后傩兵上前,被他歼灭。 那女子才懒散地转了转眼珠,悠悠答道:“鲛人一族不是精通催眠幻术吗?与其问我,不如自行寻找答案。”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却又略携挑衅。 听她这语气,似乎是故意激他去搜寻记忆。 事出反常必有妖,睿智如他,自不会按照她既定的台本走。 他当即出手,以海蝶将她淹没,并施灵力,驱使海蝶撕咬她的手臂。 灵蝶是不会咬人的,但以特殊手段炼化并豢养的海蝶,以杀气为饲,他们幻美的身躯可幻化成任何残忍的刑具,有时更会残暴似洪水猛兽。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说,二是生不如死后再说。” 女子一笑,挥臂杀尽海蝶,接着自己运转灵力,扯过初宴的手腕,以灵力迫使他施行催眠术。 初宴自是抗拒,他以灵力相抗,但对方灵力似乎受到某个特殊物质加成,她原本灵力并未这么强,但受到加成后灵力出现了暴涨。 女子望着他惊愕的表情,笑着从袖中抖出一物件,正是鲛妃令。 初宴表情缓释一些,在心底拉响警报也骤然解除。 他在得知是何种物质给了对方加成后,反倒轻松不少,就按照她所愿向其施展催眠术。 “你是合欢的挚友锦岚?” 他微微促眉,感觉此事愈发繁杂。 锦岚大大方方地承接认了身份,并向他挑衅,成其正是利用玉合欢旧物,才得到了鲛妃令加成。 初宴邪魅一笑,他的瞳中又充盈杀气。 鲛妃令是海国世子妃身份象征之物,它既已认主,又怎会随随便便给敌人加成。 他嘴角攀上一丝邪魅的笑,等着看好戏。 果然,锦岚很快受到鲛妃令反噬,痛不欲生之际,初宴出手欲抢夺回鲛妃令。 此时她听得玉合欢一声呼唤,她狡黠一笑,接着只见从初宴手中骤射出一道灵光,重击在她的心口,她被击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呕血不止。 玉合欢远远看到这边打斗迹象,她加快脚步跑到锦岚跟前,在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刹那,玉合欢怔在当场,接着幽幽唤了一声锦岚的名字。 “合欢……是我……你不要相信他,他是骗子,他在鲛妃令里下……能将你的生机,转化为他灵力的禁制。” 锦岚猝不及防的诬陷,使他也是一怔。 他当即上前一步,语速略湍:“我没有!” 他这声儿音量也有些大,语调往下降,看来他十分在意被她误会。 但锦岚今次这出离间计,并非仅欲使玉合欢产生误会这般简单。 她打算上演一出诈死,直接给她来一出攻心计。 她知道自己对于玉合欢而言是情真意切的挚友,她与玉合欢同龄,二人十岁那年相识,她与玉合欢在幻月阁相伴十二载。 年少时她们曾打趣地问过彼此,倘若她们的心上人,与她们其中一个人发生分歧,她们是信对方还是信自己的心上人。 答案是一致的,她们都毫不犹豫地回答,始终都相信彼此。 时过境迁,锦岚一直是孤身一人,而玉合欢却有了挚爱之人。 年少的戏言,今次化作现实。 她的心里有些乱,她知道她应该相信锦岚的,但是她也信自己的眼光,她笃定她自己爱上的绝不是虚伪之人。 现在双方各执一词,眼下也只能用证据说话。 锦岚太了解他了,她将鲛妃令递还给玉合欢,并且告诉她,只要她动用鲛妃令中的灵力,她的生机便会被他吸摄,转化为他的灵力。 玉合欢接过鲛妃令,她抬头望了初宴一眼。 他的目光略携悲戚,在她接过鲛妃令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她对他是有怀疑的。 倘若她真的按照锦岚的话去做,且不论是否存在阴谋,他们之间的情感便就此生了裂缝。 “合欢,你……不相信我?” 锦岚在决定施展攻心计前,她就已深入了解初宴的性格,面对此般情境,他定会有此一问。 在玉合欢验证鲛妃令的“秘密”后,他这一问便会被她理解为,他试图阻止她查验真相。 “合欢,你真的要验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你觉得我在利用你?” 这一向话少的痴情种子此刻还来个三连问,他的反应正中锦岚下怀。 玉合欢的目光钉在手中的鲛妃令上:“初宴,我相信你。但锦岚也是一番好意,我不想驳回。正好锦岚受了伤,我就用鲛妃令替她治伤。” 他缓缓阖了一记双目,他将所有的悲伤都锁在眼睑之下。 “好……你验。” 他这一声“好”尤为冗长,将他内心的失落也扯得长了些。 他这么一言不发地静立在一旁,看着玉合欢调用鲛妃令的灵力为锦岚治伤。 锦岚抬起上臂,却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在她背在身后的手中握着的,才是真正的鲛妃令。 她去取鲛妃令与傩神的计划无关。 她认为玉将军之所以落得如斯田地,全是紫砚所害。 是以,这一世玉合欢对初宴的情感,她要亲手断之。 在夺得鲛妃令之后,她当即以仙人灵力幻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并且在上面赋以海妖灵力。 正所谓仙妖有别,仙灵幻化出的仿品,任凭这一世仅是海妖的初宴再睿智也无法识别。 但鲛妃令毕竟是玉将军赠予紫砚之物,锦岚也因此受到鲛妃令的反噬。 玉合欢驱动仿品,一切自在锦岚掌握之中,玉合欢的生机果真化为初宴的灵力。 “合欢,你每回动用鲛妃令灵力,都觉乏力,这便是生机流逝之象,你切不可再用。” 玉合欢双目瞠极,初宴也如是。 “我真傻,我竟然会对一个骗子动心。” 第63章 长雨留殇 闻听到她幽幽一声哀叹,初宴甚至有些失态,他的泪似断线珍珠簇簇而落。 数颗珍珠坠入低矮的荆棘丛。 锦岚趁二人不注意将真假鲛妃令调换过来,玉合欢取过鲛妃令,她眸中似盈水雾,脚步也略显缓慢拖沓。 她忽觉这几步,自己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般举步维艰。 “这个邪物,还给你!” 在她猛然扬手将鲛妃令甩到他侧脸上时,他只觉双眼一痛,他的视线也开始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隐隐约约看到有一滴血泪坠落。 由于她用劲过大,鲛妃令在擦过他的脸庞时,都将他侧脸划破了。 他根本不在乎这一点小伤,他抬手,却没有接住鲛妃令,鲛妃令不知坠在何处。 小干花的时效已过,他重坠黑暗。 他唤着她的名字,伸手欲挽留她,但又看不见她的具体位置,抓了空。 她在丢还给他鲛妃令后,就已立即转身,急奔回锦岚身侧,一面提醒她小心脚下荆棘。一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伤臂,缓步离去。 他的声声呼唤就萦绕在她耳边,即将催落她眼眶中的泪时,呼唤声戛然而止。 她的心咯噔一下,连带着脚步也变得迟缓。 她刚才是不是做得太过决绝? 她明知道他的旧伤还未愈,而且小干花的时效也过了,她将鲛妃令甩到他脸上时,还把他的脸划伤了。 他眼睛看不见,周围还遍布荆棘,他只能摸索着去找鲛妃令。 他的手一定会被划伤……也不知道自己将鲛妃令丢到了哪,容不容易找到。 她的嘴角尝到一阵湿咸,她反过来一想,他打伤锦岚,又欺骗她,这一切都不该原谅。 这是他应受的惩罚,他骗了她这么久,这么做也算小惩大诫。 她的心里涌起两股相对的声浪,在声浪冲击下,她反倒冷静下来。 锦岚消失三年,这三年她去了哪里,为何不与自己联系? 锦岚为何会如此紧要关头出现在这个敏感地带,还有魅冰是从何得知锦岚的名字,敌方为什么要诬陷锦岚? 难道锦岚真的曾与他们打过照面? 锦岚也在想,该如何向玉合欢解释自己这三年的行踪,现在说会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但以她对玉合欢的了解,自己再不说的话,一旦她起了疑心,再想消除,只怕很难。 “合欢,你想知道这些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锦岚赶在玉合欢询问自己之前先开口。 玉合欢摇摇头,还是将心底的话问出:“三年了,究竟发生了什么?” 锦岚半是写实半是虚构地开始阐述三年前的往事。 三年前,幻月阁探测到,灵海附近有妖力强盛的恶妖出没。 锦岚随着门中几位高阶弟子,还有玉合欢一同出海。 那年,表面上看,她是被几位高阶弟子推入海中,但实际上是海中有一股强盛的妖力,在将她往海里吸。 锦岚声称,将她吸入海中,并且将她救活的,是一名女鲛人,她衣着华贵,气质不凡。 但她以黑纱遮面,将自己的脸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对儿灵动的桃花眼。 她没有告诉锦岚她的名字,她全程只悠悠地问了一句:“你可愿同我一样,成为人后之人。” 锦岚当时一懵,人上人她听说过,但人后之人是何意,她还真不明白。 锦岚问遮面女子,遮面女子笑而不答,接着她优雅地一拂袖,消失在灵光之中。 遮面女子消失后,锦岚设法逃出灵海,却因此遭到奚洲白追杀。 奚洲白欲取她的法力替初宴治伤,却阴差阳错将她变成半妖。 锦岚拼尽全力逃出灵海,自此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 锦岚这段经历讲述得不动声色,但玉合欢的面色却随着她的波折而微变。 在这段经历中,坠海之后的事皆是真的,唯有开头,锦岚扯了谎。 当时是她感应到灵海下方灵气波动,但又不想惊动众人,让其他人落了好处,因此就连玉合欢也瞒过,自己借机跳海。 只是当时她未想到,自己竟会成为半妖。 “我沾染到的是恶妖灵气,因此我不敢再回幻月阁,也不敢再同你会面。” 玉合欢唏嘘一声,扭头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你是人是妖,你都是我的挚友锦岚。” “谢谢你,合欢。但我终还是愧对了这一个友字。” 锦岚停顿须臾,接着道:“其实那日初到临灵海之时,我恰巧也在那里,是我的恶妖灵力干扰了你的灵宝,我很抱歉。” 原来如此。 难怪那日她会在初宴身上探到恶妖灵气。 当时她还怀疑过,灵宝无端出错,可能是幻月阁中存在奸细,没想到竟会是锦岚的妖力,阴差阳错地干扰了灵宝。 锦岚见玉合欢微微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眼神,她紧悬的心终于释然一些。 看来她对自己的信任一如往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玉合欢,在与自己独处时,还是会流露出一些小表情。 锦岚沉默须臾,开始构思下一步计划。 傩神对鲛妃令中留存的力量十分忌惮,因此他才会暗中派人,助锦岚完成此次攻心计。 只是锦岚并未真正与傩神同心,她没有摧毁教妃令,而仅是将其退还给初宴,就是为了既能对傩神有个交代,又能留下能克制挪神的力量。 毕竟在她心里,什么任务使命,都不如她与阿玉的这份千年友情来得重要。 又能拆散玉合欢与初宴,又能给罗神留一个隐患,此事何乐而不为? “锦岚,你为何会在此,不会是正巧漂泊到这里?” 锦岚在内心庆幸自己计划初步成功,没想到玉合欢一个提问又让她神经紧绷起来。 她微扯出一个干笑:“当然不是,我是听闻上古圣物菱花古鉴流落至此,特来寻找。” “你要寻菱花古鉴做什么?”玉合欢问出口后,她发现自己语气有些持怀疑的成分,当即放柔语气揶揄道,“你不会也是看看前世?” 锦岚尬笑一记,摇摇头。 她不需要查看前世,因为她已找到前世与她最要好的挚友。 “当然不是,我是想通过菱花古鉴,看看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幻境,入世实在太累,我感觉我与这世间格格不入。” 这句回答算是她开始撇清自己后,所说出为数不多的真心回答。 玉合欢轻叹一声:“锦岚,其实我觉得,入世也没有那么难,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只有走在自己的道上,便能暂且安稳度日。” 锦岚微微俯头,她的声音透射出绝望:“合欢你说得对,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可我这半妖……我该走的道又在哪里呢?” 她这一问将玉合欢噎住。 “锦岚,是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思考问题。” 玉合欢迟疑了须臾,才想好该如何向她道歉。 锦岚将这悲痛的一问,一笑而过。 她接着开始关心起玉合欢,问她打算跟初宴怎么办。 玉合欢冷静之后回想一下事情始末,又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觉得适才是她太冲动了。 她至少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那时,他明明看到了他眼底的委屈与失落,紧接着转化为汹涌的泪意。 她明知道他极其在意被他所在乎之人误解。 倘若他真的蒙受冤屈,他此时定然伤心至极。 退一万步想,假若他真的是在利用她,但是他对她的数次拼力相护,他冒着鲛珠爆裂的风险也要让她每一刻都合意欢畅……这点点滴滴绝非虚情。 但她适才对他做的事,却是真真绝情。 她正担忧着,倾盆大雨猝不及防地迎头浇下。 鲛人泪能激发心境,心境之力可控风雨。 这般雨疏风骤,他定然是很伤心之至。 玉合欢不由得停滞脚步。 锦岚以妖力幻化出一把大伞,足以将她二人身形都笼罩其中。 她抬头,却感觉骤雨似能透过伞面,继续倾泻而下。 是了,这世间,或许只有他的伞下,才会有一世晴天。 他现在如何了?有没有为自己打伞,不会就这么淋着雨继续伤心…… 长雨依旧,落花却已不在,大雨瓢泼中回顾,徒留一片记忆的殇。 “担心他,就回去看看。” 锦岚知道,此时她若劝她与他一刀两断,势必只会助他们重燃爱火,并且还有被玉合欢勘破心思的可能。 现在她只能用迂回战术,一面劝她随心而为,一面以其他手段绊住她。 只有她一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玉合欢应当很难自己掘出破绽。 玉合欢自己也不知应该回头,她做决定一向还算爽快,但今次却是犹疑许久。 在玉合欢纠结时,锦岚适时轻呼一声,将玉合欢的注意力扯回到她身上。 “又疼了吗?锦岚你忍一忍,我小包里的灵药用完了,我们走出这片密林,到附近的市集上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灵药卖。” 锦岚点点头,竭力展现出虚弱的一面,将玉合欢的关注点牢牢锁定在她这里。 她这一出,果然使玉合欢暂且淡化对初宴的歉意。 锦岚暗中庆幸,这是个不错的开篇,想必接下来的策反计划也能顺利进展。 第64章 极伤即愈 她们走出密林地界时,初宴还在原地寻找鲛妃令。 他黑非但没有打伞,还跪在积水洼里,将自己的衣衫都弄得湿漉漉的。 他身上多处被荆棘丛划伤,由于雨势过大,渗透在衣衫上的血迹几乎快被大雨冲刷干净。 初宴没有感应到鲛妃令的灵力,他用风力听不到关于鲛妃令的声音,看来鲛妃令应该不是在平地上,极有可能落入荆棘丛。 他沿着荆棘丛里不断摸索,从上层摸到下层,还是找不见。 他有些急了,甚至徒手去扒拉荆棘丛,起身时有点急,被荆棘划伤脸庞。 伤口且细且长,雨水将伤口处渗出的血水稀释,自他的下颚一直蜿蜒过脖颈,他的薄纱长袍被血水浸透,衣衫紧贴在身上,依稀可见衣衫之下的错落有致。 他的披风也紧覆在后衣面上,后背上的美人骨微微凸显,“簇”的一声,荆棘挠抓过他的背,将衣衫划破,凹凸玲珑的骨相尽显。 他的背上除了有绝美的骨,还有未愈的烫伤烙痕。 不知是否是悲伤疲累过度产生的幻觉,他既然听到了她的衣裙窸窣声。 每个人由于体态与衣着不同,他们走路时所发出声响也各异。 这声音一听就是她,他还听到了小挎包与衣裙发出摩擦声。 玉合欢疾步走到他面前,在他身前停滞一记,接着伸手一把将他拉起。 她的力道很重,但是似乎在刻意避免触碰他的伤口。 “你打伤锦岚时,对她下了什么咒术?” 他猝不及防被他拉起,衣襟下摆骤然挂在了荆棘枝上。 他木木地摇头:“我没有。” 玉合欢又急又气,她第一次他面前展露出失态的样子,竟是这般歇斯底里。 她双手揪住他的衣襟,将他肩部的对襟线都扯得前移几分。 她对他怒目而视,眼中仅存恨意,她咆哮道:“说!怎么解!” “我真的没有,你为何……” 初宴语出一半,骤然听到刀刃划过空气流的声音,他微怔须臾,接着便觉腹部被利器刺中。 利器刺得很深,他甚至都能清晰听见,自己鲜血如注的微末声音。 她双手持刃,狠狠捅在他的腹部。 其实她在落刀之前是有过犹豫的,权衡过捅他的心窝还是腹部,但考虑到鲛珠会吞噬生机,她最终还是不忍朝他的要害下手。 他在听到刀刃划过空气流的声音时,就大致猜到她会做什么,但他不相信她真的会落刀。 他为微躬身,惊愕感使他都忘记,要第一时间捂住伤口止血。 她在给了他一刀后,手也没有离开刀柄,怔愣须臾,这才颤颤抖抖地将手移开。 “为何……不信我……” 烙伤、划伤、刀伤、现在又添心伤。 他在她松手后这才握住刀柄,他骤然将刀拔出,鲜血登时飞溅出来,红梅朵朵绽放在她的青袍上,未见花开就已被暴雨冲刷得了无踪迹。 她就这么半低着头望他,甚至不敢去直视她亲手造成的伤口。 她不知现在该说什么,道歉……她本来就是来寻仇的。 再说点扎心的话让他愈发痛苦吗? 她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他已经这般难受了,哀莫大于心死,大抵就是如此。 她泪流不止,最后只颤抖唇瓣,道了一声:“初宴,我们毕竟相逢过,愿你……极伤即愈。” 极伤即愈。 她怎会说出这四个字。 这是他每次受罚后,阿姐劝慰他的话,每次无论阿姐前句说什么,最后总是以这四字结尾。 他面容上惊愕之色骤增:“你是听何人说过这四个字吗?” 他确信此事,他从未与她说过。 这四个字不是常用的词汇,很少有人会用在话语结尾处。 玉合欢面色骤变,似在懊悔自己的失言,甚至还不自觉地掩了一下口。 这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就算他看不见,她在他面前该克制的时候也会竭力克制情绪,绝不会似适才那般暴怒,并在意识到失言之后,做出如此明显的小动作。 初宴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心脉的变化,并没有治愈力量涌入。 他适才明明察觉到她哭了,就算没有落下泪,但她先前的那番质问,又悲又怒,其中悲戚的情绪占比更大。 她这般悲愤,其悲伤之力,不可能一点治愈的力量都转化不出。 除非,他眼前的玉合欢是假的。 “你不是合欢,你是谁!” 在觉察到这一点后,他的警觉瞬间替代悲伤。 是了,他们之间就算有天大的误会,她都不会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捅他刀子。 假玉合欢并没有伤及他的要害,看来对方并不打算伤他性命。 从这点推断,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可能是与他关系不差的人,二是他于对方而言,还有利用价值。 但他扫视自己的交际圈,除了奚洲白和鸢尾,他并无其他友人。 对方究竟是谁? 如此煞费苦心下狠手,离间他与玉合欢又是何目的? 先前锦岚也在离间他们,按照他们之前的分析,是傩神在背后使离间计,欲将他们各个击破。 只可惜,傩神的攻心计处处都戳玉合欢痛点,这才使他们之间的情感产生缝隙。 但是现在来的这一个,似乎是想捡个现成的,因此她才会以锦岚作为切入点。 她或许也是傩神的人,只是他不明白,攻心计已见成效,为何还要再用? 这其中定然还蕴藏着其他谋算。 在确认对方不是玉合欢后,他当即发动猛烈攻势,海蝶似困龙出渊,径直袭向对方要害。 对方没有恋战,而是卖了个破绽遁走。 在她脱身之时,她面上的黑纱脱落,面纱挂在荆棘枝头。 这一季记轻响他听得很清楚,他没有去追,而是摸索着取下面纱,以灵力查探面纱上是否有残留的妖力。 果然,在他灵力多重攻击下,他终于将面纱中仅存的那一丝丝海妖之灵抽出。 他想起锦岚之前提过的女鲛人,又联想到在幻境云端时,有股强大的幻力与自己制衡。 对方适才还说出他阿姐的独特措辞。 难道她是海族? 傩神下属中含有海族,此事兹事体大,必须尽快报与灵海知晓。 他将原地追踪傩神势力的计划做出调整。 眼下海族或已潜入傩神势力,他打算亲自回灵海汇报情况。 他思至此处,抬起眼睑,空望了一眼漆黑的前路。 鲛妃令还没有找到。 他和她的误会还未破解。 罢了,鲛妃令即使含有仙力,但也仅是海国太子妃的信物,且鲛妃令中的仙力只有他和他能启用,就算鲛妃令被旁人捡到亦是无用。 在反复思量后,他终于打算放弃寻找鲛妃令。 他只盼她冷静下来后能来此处寻他,希望她能找到鲛妃令,并且将其好好留存在她身边。 可她如何才能知道他没有找到鲛妃令? 他思索须臾,扯下自己一角衣襟,以灵力在上面书写下一行字。 他写的是——傻丫头,我没有伤锦岚,她有古怪,你要小心。若你回到此处,请找到鲛妃令,好好收着,等我从灵海回来后,定来寻你。 若不是这一方衣襟太小,他能洋洋洒洒写出一篇家书。 他写完,将衣襟系在荆棘丛上,以灵力固定,接着缓步离开荆棘地。 在他动身之前,他还回眸“望”了一眼荆棘丛一眼。 回眸间,他似乎“看见”她解下衣襟碎片,读着上面的话,接着又找到鲛妃令,将它揣在怀里,俯着头,似乎在啜泣…… 他缓缓回身,继续向前走。 他在以自己的心境之力,凝化出的瓢泼大雨下前行。 回首那一路瓢泼大雨的苍凉,细看似还有点点希望。 她会回来找他的,只可惜,他不能在原地等她。 在被她扎心之后,他对她的思念依旧是如此炽热,恨不能一转身一回眸就能再遇见她。 她现在应当已经走出这片密林了,算算时辰,她应该已至附近城镇。 她没有带伞,此刻想必也被淋湿了。 她会不会感染风寒?这城镇里有没有靠谱的药铺? 初宴竭力收敛自己的悲伤情绪,但怎么也收敛不起来。 他叹息一声,继续在大雨中前行。 要说这恋爱中的人儿啊,心痴导致的愚钝,简直能超乎常人想象。 他先前都想到她有没有带伞,可他愣是没缓过神,他是带着伞的,他偏偏就这么一路冒雨前行。 直到他走到城镇,路遇街头卖伞的小贩,他这才想起自己应该打伞。 他路过一间药铺,下意识停下脚步,接着缓缓跨过门槛入内。 他进入药铺时,药铺掌柜正在和药童讨论适才那位女患者的伤臂。 “掌柜的,我就说那片密林里有猛兽,您看刚才那位姑娘的手臂,都被抓成什么鬼样子了。” “瞎说!我们这一代太平得很,你这信口胡诌会吓到来此游玩的客人的。我们小镇之所以如此繁荣,就是靠这些外来的游客啊。咱们这药铺也都是靠他们。” 掌柜上了年纪,说起话来,啰啰嗦嗦一大堆。 初宴听到几个关键信息后,上前问药童。 “小友,你适才说,有位女伤者的手臂重伤的女伤者,来此买药?” 小童一点儿也不认生,麻溜地回答道:“是哇,他们可奇怪了,陪同她来的那位姐姐没有贝币,就拿珍珠换药。” 初宴空洞的眼神中,似乎见了一丝微光。 “小友,可否让我看看她给的珍珠?” 第65章 答案 小童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他一双贼眼乌子滴溜溜地转。 初宴还以为是自己没有行道上的规矩,他当即掏出一颗硕大的珍珠。 小童不吸引,而是时不时偏移一下眼珠,似乎在回想什么事情。 “小友,我在找一很重要的人,还请你不吝相告。” 小童不置可否地回答:“哥哥,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只能记得那位姐姐最后说了一句,我定要找到它。” 她是在找他吗? 初宴心下微喜,他继续问小童,她可有提过去何处找。 小童苦思冥想一阵之后,无奈地摇摇头,此时掌柜走来欲将小童牵走。 初宴又向掌柜打探事情始末,掌柜告诉他,并非他们不愿相告,而是这城镇的人皆中了一种奇怪的咒术。 此咒被当地人称作“半忆咒”。 顾名思义,就是使人只能留存一半记忆,另一半记忆,则由与他们有羁绊之人留存。 此处牵绊并非仅限于爱侣,也有可能是亲属、师徒、挚友等等。 掌柜话至此处叹息一声,他说他并不是小童的羁绊之人。 这掌柜是个本分人,他给了初宴一些外伤药,却没有收他的珍珠。 初宴谢过掌柜,出门,持伞漫步于街市。 街市上还有一些货郎,刚刚收好摊,正急急忙忙往家赶。 他的伞骨刮拉到货郎,弄翻了一些货品,货郎见他目不能视,也没有计较。 他垂首向货郎道歉,未曾注意到,就在街市另一侧,她打着伞,搀扶着锦岚走过。 “小阿哥,你所售的可是糖葫芦?” 他细嗅空中的气味,货郎点头,借着拾取货物的时间,开始向他兜售一些零散吃食。 他要了一串糖葫芦,并且递给货郎一颗珍珠,拜托他若是遇到一个青袍白衣的女子,就将一袋去掉棍棒的糖葫芦递给她。 货郎虽不知道,他为何会提出如此奇怪的要求,但此地民风淳朴,拿人钱财,必定替人将事办成。 他一手持伞,一手持糖葫芦,一袭青衣在雨幕中渐行渐远。 货郎谨记嘱托,但凡遇到与他描述极像的女子,就赠她们一小袋糖葫芦。 这本是一场痴情的追寻,却被有心人利用,以此作恶。 不多时,小镇中人皆神志恍惚,精气神全失。 他们皆是中了梦魇之术。 客栈小楼上,身着湖蓝色深色褂袍的女子,手托着一臂,站在窗前,冷漠地围观这场变故。 玉合欢端着小米粥上楼,替她阖上被狂风摇晃地吱呀作响的残窗。 褂袍女子目光依旧望向窗外,淡淡地道:“合欢,就要变天了。” 这褂袍女子就是锦岚,她自“脱险”后,就一直是这副寡淡的神情。 玉合欢也曾试探过,但锦岚给她的感觉,就似一只褪去蝉衣缩于地下的蝉。 自她身上窥探不到恶意,也没有生的气息。 每当玉合欢探问锦岚为何会如此时,锦岚总是以自己半妖的理由回应她。 几番下来,他也觉察出这是搪塞。 与锦岚相处下来,除了她揭露初宴“真面目”那会儿,她还有一些烟火气之外,其余时间她更似是一具傀儡。 除此之外,玉合欢还发现,锦岚竟然还有些弱不禁风。 她们皆为幻月阁弟子,受伤早已成家常便饭,即使再重的伤,他们也不会这般羸弱,甚至因为受伤而变的脆弱。 脆弱。 这是现在的锦岚,无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理承受力方面,留给玉合欢的直观印象。 但在久别重逢的心理驱使下,她还是想去相信,眼前人就是与她分别十余年的挚友。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 明明知道是假象,明明已察觉到假象可能会伤害自己,但还是会选择自欺。 若要推翻假象,对他们的这种思维控制,就需要足够能推翻自我安抚的证据。 她叹了口气,将小米粥放在桌案上,自己单手托着下颌坐在桌沿。 她在竭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将他赶走。 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锦岚精心布设离间计,没想到竟被这半忆咒术破了功。 玉合欢回忆不全,但她觉得无论如何都该将他找回。 若他果真作恶,她便以幻月阁缔约恶妖的正常流程走,也算是对他进行了一次救赎。 若他蒙冤,她定要自己先前对待他的态度致歉,并且努力得到他的原谅。 锦岚僵硬地扭头,朝她这边扫射一眼,目光停留在粥碗边的金属筷子上。 “合欢,可以帮我去换一副木头筷子吗?” 玉合欢从发怔中抽离出来,她愈发觉得不对劲,但只看破不说破。 眼前人若是锦岚,她不说定是有她的苦衷,若不是锦岚,即使追问亦是无果,更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玉合欢下楼,店小二说客栈中并没有木头筷子,她只得冒雨上街去买。 她跑过数家杂货店才买到,在回程途中,她遇到一货郎正在向一名青衫女子竭力兜售糖葫芦。 那怀疑那些离了棍儿被装袋的糖葫芦不新鲜,货郎一个劲儿地解释他是受人之托,但白送他这小本生意赔不起,这才改成劝买。 玉合欢眼瞳一亮,当即朝货郎跑去。 她自货郎那里买过一袋糖葫芦,并且询问到初宴的落脚地。 她当即赶去那里,她在客房前叩门许久,却无人回应。 玉合欢转身,斜倚在客房门前的栏杆上。 那座客栈凌乱不堪,碟碗瓢盆砸了一地,几副桌椅被强力劈碎,还有一截碎木渣子就径直钉在正对大门的房柱上。 客栈内的小厮一面清扫残局,里面还时不时擦拭着额前的冷汗。 玉合欢下楼,她来时只想要找到他,并没有将此处凌乱与他不在此处联系在一起。 小厮哆哆嗦嗦地说不清楚,她大致只知道,来了一只海妖,为了一条项链,双方发生冲突,两人一同遁形。 她料到,小厮所说的项链,可能是鲛妃令。 她还想接着再些线索,小厮骤然双目一滞,接着他整个人变得愈发木讷,最后就连眼珠子也不再转。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小厮极有可能是中了邪术。 他变得与这城镇上大多数人一样,目光呆滞,犹如行尸走肉般了无生机。 他们这倒是像被催眠着,入了另一个本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菱花古鉴。 他们同时想到这一关键线索。 为了追查此事,初宴隐去大半副灵力,伪装成灵力低微的小妖,掩人耳目,暗中追查。 先前在离开密林的路上,他也曾一路探察菱花古鉴的踪迹。 但在那片密林地界,总有十分强盛的致幻之力,使他的灵力运转受阻。 他那时重伤未愈,再加上心神略有崩溃之象,便没有继续探察,打算先安顿再行事。 菱花古鉴一直没有线索。 他们原本都以为半忆咒法,与菱花古鉴匿踪脱不了关系,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因为,就在这些客栈里,持有菱花古鉴的人已主动来找他。 他预感她会来此处寻他,因此他交给小厮一件器物,留给她作为线索。 那是一块绘影石,但并不是她给他的那块儿。 “你叫玉合欢?” 在她点头后,小厮继续道:“托我给你石头的那个人,让我转告你说,很抱歉,他伤了你的朋友,但他从没有想过利用你。” 他这是承认了? 可那日他向自己解释时,那满脸的冤屈是那么真实。 她离开客栈,寻了个安全处启动绘影石,令她不解的是,使用绘影石之人,除非使用者自己调整。否则一般是以记录者的视角还刻录画面。 但这块儿却是以他人视角,记述当时发生的打斗。 造成此种现象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不愿暴露对方的身份。 如此想来,对方极有可能是他熟识之人,且与他关系亲近,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比他与她还要亲近,否则他不会将她也列入防范对象,不让她探得全情。 她将此事,与先前他托小厮转告的话,联系起来深入思索,忽而拓出新思路。 他与那个神秘方,若果真亲厚到如此地步,那么他之所以会反口,说伤害锦岚是他所为,也有可能是在为对方顶罪。 她开始猜疑对方可能会是奚洲白或者鸢尾。 除此二人之外,她也没有听他提过其他友人。 她现已无鲛妃令,极难以她身为凡人的法力去追踪。 她后悔自己当初为何如此冲动,还将鲛妃令丢掷到他的脸上。 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去找鲛妃令,他有没有找到? 鲛妃令会否还孤寂地躺在荆棘丛里,一如被她决绝抛下的他。 它不知现在是否已是满身污垢,沾染上的污泥被大雨冲刷,泥渍附着在美丽的吊坠上,可能还会沾染到一些血水。 一如他附着泪与鲜血的面庞,还有被封印在他双瞳下的失望。 她忽然开始想,如果她现在就回去寻他,听他解释,他会否会给自己一个答案。 更明确来说,是她能否给自己一个答案。 玉合欢在小挎包里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张能瞬间移形的符。 先前她与锦兰走出密林时,由于揣着心事,都没想到要用。 没想到现在,她想要得知答案的心,竟如此迫切,她一刻都等不得。 她燃烧符咒,眨眼后便回到与他分别之处。 刚被大雨冲刷过的地面,还混杂着鲜血的气息。 她低俯下身仔细观测,发现那有数滩不同时间留下的血迹,在被雨水冲刷后,仅剩淡淡的血痕,但依旧没能逃过她的法眼。 她一直没有展露出自己在寻迹这一方面的异能。 第66章 双面戏 玉合欢睁眼时,只觉头脑晕眩,她确认这不是传送符的副作用。 她感觉到此地有令人致幻的灵力,虽已被稀释过,但对于她这般法律低危的凡人,依旧还是可以起到一些作用。 她微微晃了记脑袋,但此举并不能将混沌完全从她脑中甩离,但至少可起到一些缓释作用。 这是她身为凡人,唯一一处与妖族有些相像的异能。 这是……海妖的致幻之力,还有其他海妖的血。 这一股妖气与她初到灵海地界那日,在海滩边小镇上觉察到的一模一样。 她非常确定这股妖气出自于同一只海妖。 但奇怪的是,这股海妖的妖气上还附着着一些其他灵气。 附着在妖气上的灵气极其微末,若是换了旁人,极难发现。 这两股灵气与其说是相互攀附,不如说是相互寄生的关系。 她将此谜团暂且记下,仔细勘测现场其他痕迹,她发现在一根荆棘枝上,还残留有他的灵力,有一小截枝杈还被他的鲜血染成暗红色。 他流了好多血。 她都能想象到,他一手捂住伤口,佝偻着腰,摸索着双手,在荆棘丛附近一处一处搜寻鲛妃令的情景。 对不起。 她忽而就很想说这三个字,她就这么说了出来。 说出来之后,她反倒没有那么想流泪了,她继续探测,在荆棘枝上的灵力,并非是他与人打斗时不慎挥发出去的,而是他故意附着在那里的。 他是在荆棘枝上留下了什么线索吗? 他的灵力被未有被强攻之象,若有线索,那极有可能还在这里。 她俯下身,佝偻着腰,与他当时的形态一般无二。 她的手也不慎被荆棘划破,血淌过枝桠,那一截暗红的枯枝又覆新血。 一定要找到他。 现在一点线索都不能放过。 她苦寻良久,又发力向远方探寻,皆一无所获。 “初宴,你在哪里……原谅我现在才选择相信你。” 她的身上多处都被划出血痕,似新月,鲜血溢出,流经两道伤痕,将弦月充盈得愈发圆满。 她寻累了,就这么蹲下身来,双手抱膝,将脸埋在手肘间。 她泪水决堤,适时大雨骤降。 她抬起脸,去迎接刺向她脸庞的雨刃。 雨势极大,雨点砸在她的鼻尖,还飞溅起微末碎珠;砸在她身上,冲刷去遍身的满月弦月;砸在她心里,誓要将她的心砸出千疮百孔。 她也没有打伞,就这么缓行在泥沼中,深一脚浅一脚,泥点溅上了她的粗布裙踞,但又很快被从上倾泻下的雨瀑冲刷干净。 长雨无痕。 那些或幸福或悲怆的痕迹,早已将种子深埋在心中的那片净土,无论风霜雨雪,还是久无甘霖,只要萌芽,便会成长、开花、结果。 她用掉了最后一张符,只能徒步走回客栈,淋一场大雨,也能让她的思路变得清晰。 她开始细抠每一个细节,是何时开始,她对他产生怀疑,以至于她明知他本性良善,可她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扭头就走。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锦岚。 不,更准确的说是,她因对这份失而复得友情的珍视,而模糊掉的判断方向。 这一切就是她的心魔。 说到底,她当时就是更害怕是锦岚扯谎,这才自欺欺人并将罪名强扣到他头上。 她仔细回想,这才发觉当时有一个重大破绽。 他一向是以海蝶伤人,但那时她亲眼所见,伤害锦岚的是一道海妖灵力。 玉合欢想到此处,她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她连脸都没有偏一下,双目定然,迸发出厉芒。 “跟我玩攻心是吗?好,我奉陪到底!” 她勘破攻心计,彻底结束自我欺骗。 这个锦岚是假的,这一发现虽然残忍,但反之一想,这也是个不错的教训。 她既已离开幻月阁,就该晓得,入世历练免不了要走弯路,虽然这段过程可能会难熬,但这些都会成为,他日后变得更加沉稳的经验。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另一名疑团,这假扮锦岚的是谁? 她为何要化作锦岚的模样,又是从何知晓她与锦岚的过往? 不仅如此,对方对她还十分了解,否则这一出攻心计也不会直戳痛点。 她掏出木头筷子。 也许她可以以这两根木头筷子为切入点,深入探查。 她权且将假扮锦岚之人称作未知者。 未知者请自己去换筷子时,她明显已是十分饥饿,但她还是拒绝使用那双金属筷子,想必这并非是个人癖好这般简单。 难道她惧怕金属,喜木? 她来到最近的杂货铺,由于雨势过大,杂货铺老板正准备关门歇业。 玉合欢扒在门上,为了阻止店家关门,她迅疾将一只手伸过门缝,险些被夹。 “姑娘,您这要的内置铜棍,外覆木头,有是有,只是做工繁杂,这价钱也……” 玉合欢下意识摸向腰包里的珍珠,但没将手伸入,她抬臂取下发簪,又取下耳饰,一并递交给店家,来交换那副筷子。 店家有些犹豫,随即看到她身上的小挎包,这小挎包是玉合欢自制,因此花样比较独特。 没想到店家倒是看上了这个小挎包,他提出再加上小挎包,才能换得这幅筷子。 玉合欢迟疑一记,伸手去掏珍珠,但里面仅剩一颗珍珠了。 她回想起来,锦岚曾帮她放置过小挎包,会是锦岚拿走了里面的珍珠吗? 可她要珍珠又有何用? 以下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店铺老板耐心有限,而其他店铺他不确定能找到这样的筷子。 思虑再三,她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 这是她在幻月阁通过第一次试炼时,阁主奖赏给她的,对她意义重大,因此从不离身。 “老板小挎包,我不能给你,这枚玉佩做工精巧,质地润泽。你且先收下,等我解决掉手头事,我日后还会回来用银币赎回玉佩。” 老板接过玉佩,一脸勉强地将筷子递给她。 玉合欢当即朝客栈奔去,虽说这瞬移符可以令他无论离开多久,在旁人看来也仅是一瞬间,但米粥时间长时间放置,口感会有微变,她以最快的速度朝客栈赶去。 “你回来了……米粥都有些凉了。” 锦岚依旧依靠在紧闭的窗棂前,他一手依旧拖着伤臂,另一手掩口轻咳不断。 她听到玉合欢上楼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似在待她搀她过去。 侧看锦岚,玉合欢发现她的身躯,似已被透射过窗帘的微光穿透。 她定睛一看,这不是错觉,而是真的有一道光线,自锦岚的肩胛处穿过。 “你……等了许久?是我太慢了,抱歉。” 跟在初宴身边这段时日,玉合欢渐渐也学会了他,解析他人措辞,更正自己用语的技巧。 她的心也比以往细了许多。 锦岚提到米粥凉了,莫非是她能感觉到,玉合欢离开了很长时间? “谁不知幻月阁副阁主,向来雷厉风行,你说你慢,那只怕也没有人能称得上快了。” 锦岚似乎也能看穿她的心思,她掩口的手放下,调侃过后,她转身正对玉合欢。 “合欢,你迟迟未归,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玉合欢心里咯噔一记,她果然能察觉到自己离开的时长并不短,难道是米粥现出破绽? 她佯装一笑而过,端起米粥,走到锦岚身侧。 她在端碗时,还仔细查看一下米粥,米粥并未发生明显变化,温度也与刚端来时相差不大。 瞬移符也没有问题,看来是锦岚已破解符咒。 玉合欢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愈发危险。 锦岚显然已对自己起了疑心,此时再拿出筷子,会否被他觉察到? 但她只犹豫了一瞬,因为她的行事风格,从来都是当机立断。 即便是面对万丈深渊,倘若必须跨过,她也定不会踌躇不前。 玉合欢拿出筷子,很随意地搁置在粥碗上,笑盈盈地将米粥双手捧到锦岚眼前。 她佯装并未觉察出锦岚的异常,她继续以对待好姐妹的态度,对待未知者。 既然她未戳破,未知者也干脆陪她演一出双面戏。 未知者迅即在脑中调出锦岚与玉合欢相处的画面,其中就有一个画面是玉合欢给锦岚送粥。 过往重演。 未知者仿着锦岚的小动作,甚至是眼神,她歪过头,凑近粥碗,在碗沿轻嗅一记。 接着她拂拂手,在与下颌齐平处轻扇几记,微拧眉道:“嚯,这味道,一闻就是陈米。” 玉合欢怔愣一记,随即自我警示,这一切巧合,都是未知者在实行攻心计。 一次或许收效甚微,但反复掀起过往,便会令人沉溺于回忆中,停滞不前。 玉合欢她不过是个凡人。 凡人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有他们内心最不愿触碰的伤…… 玉合欢所有的这一系列弱点,未知者都暂且没有。 但玉合欢缜密的思维和举一反三的能力,这些未知者也皆不具备。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她们皆属强者。 综上所述,在这一场双面戏中,若拼的是攻心,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第67章 独一无二 在伺候完未知者后,玉合欢角寻了个由头上街透气。 大雨骤歇,街市上又开始繁杂起来。 最先出来活动的便是那卖糖葫芦的货郎。 那货郎在看到玉合欢后,也不再叫卖,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 自那货郎身上飘散出一股灵气,灵气化形成初宴的模样。 幻影现身之际,尘世喧嚣骤止,一切都仿佛进入一个凝固空间。 他一手持糖葫芦,另一手背在身后,他身上的伤痕都不见了,衣袂飘飘。 他行过之处是都不再有喧嚣,他似自画中走来,悠然入世。 玉合欢微微一笑,笑容逐渐明媚,似接收到阳光爱抚的向日葵,迎着那朝阳飞奔而去。 她一袭黄衫在风中飞舞,她周身装扮看似一朵迎春花。 她在跑到他身前时,展开双臂,却没有拥抱到他。 玉合欢惊诧抬头,只见残灵似青烟一缕,没有随风而散,是他最后的倔强。 但残灵很快又重新化形在她身前,由于初宴在货郎这留下残灵时,灵伤未愈,因此他只能化形,不能与她交互。 初宴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探出,取下一颗糖葫芦,递到她嘴唇齐平的高度。 “合欢,我在灵海等你。” 他唇瓣开阖,那一缕残灵的眼眸中,倾泻下温柔而忧伤的光。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唇,就连眼睑都没有微颤一记。 由于他平时说话都是轻轻柔柔的,就连吐字时唇瓣开阖的幅度也不是很明显,因此仅看唇形,她无法识别他在说什么。 她数过字数,又仔细想,他最有可能要对自己说的话。 最终,她将这句话解读成:“合欢,我没有伤锦岚”。 她只觉眼睛酸涩,不知是没眨眼太久,还是又欲泪目,尽管有些不适,她都不忍眨眼,她生怕她这眼睛一开一阖间,他的残灵就会消失。 玉合欢伸手,空抚在他的脸颊边。 若是她没记错,她丢滞出鲛妃令,就伤在他脸颊这个位置。 “初宴,对不起。”她哽咽一记,“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由于他有伤在身,他制造出的这一残灵幻影,是不具备他的思维的,因此残灵无法根据她的反应,做出相应回复,只能按照他预留的流程走。 残灵微笑一记,自他触碰着糖葫芦的指尖开始,身形逐渐消弭,化为飞烟而散。 残灵消散后,城市恢复喧嚣,货郎又开始叫卖,一切如常。 玉合欢一面沿途问询路人有无见过初宴,一面在暗中寻找菱花古鉴。 她并不知道,进入前世,可以彻底根治神卒女留在她体内的灵伤。 她只知道,菱花古鉴是初宴一直在寻找的东西,想必对他而言应当很重要。 可这两件事进展都极缓慢,城镇上的人,大多已被咒术控制,变得行将就木。 从他们嘴里,根本就问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若要两件事突破进展,她必须先解掉这小镇的咒术才行。 玉合欢飞至一处屋檐,施展法力探查咒术来源。 她探察到,城镇居民的血气,皆被从他们的身体中抽离出来,向同一个方向汇集。 那个方向是未知者所居的客栈。 她当即返回客栈,暗中查看到,未知者以镇民血气为引,以修复她的残身。 未知者的背部有一张符咒,正是这张符咒在吸摄血气。 玉合欢当即出手,撕下符咒。 未知者惨嚎一声,紧接着化作一团雾状,非是一团黑雾,而似烟霞一般色彩斑斓。 玉合欢当即以幻月阁数法,将其控制,未知者的灵力还敌不过玉合欢的凡身法力,被制服。 “饶我一命,我说!” 未知者在被制服后,全然失了之前的悠然姿态,她伏趴在地上,跪求玉合欢放过自己。 未知者将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据她交代,她原身是魅妖,在一次机缘巧合下得神秘人赐符,神秘人告知她以血气为饲,便可助她留存身形,甚至变得与常人无异。 魅妖交代,她并不认识锦岚,只是在荆棘地里见过锦岚一面,欣赏她的相貌,便复刻之。 魅妖还承认,镇民之所以会中半忆咒,其实是受到她孕育本体时的灵力辐射所致。 “速解去半忆咒,并将血气归还给镇民。”玉合欢下令道。 魅妖则是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魅妖擅窥探他人记忆,窥探他人记忆,是我们的生命之源。若是立解半忆咒,便是断我的命,还请宽限些时日,容我慢慢解除。” “你没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你若不照做,我现在就断送你的性命。” 玉合欢声色俱冷,她周身气场之强劲令人无力反抗。 魅妖几乎吓破胆,她不住的叩首:“求您饶命,我本无心害人。您您也知道,魅妖身份低贱。我之前让您以为我是傩神的下属,只是我想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您若宽限我时日,作为报答我,告诉您一个关于您爱人的秘密。” “他的秘密,无需他人相告,我自会挖掘。”玉合欢声色冷极。 这魅妖先前施展攻心计,导致他们分离,虽是她错,但她对魅妖依旧恨得真切。 她抬掌,她的手掌在魅妖眼中如同五指山。 魅妖放声哀嚎:“他身旁也有一只魅妖,那只魅妖的宫心计比我还要厉害。” “你还知道什么?知不知道他在哪里?把你知道的通通说出来!” 玉合欢上前一步,徒手揪住那团彩雾。 魅妖被她这么一揪,整团雾一哆嗦:“我知道那只魅妖似乎是化作了他的亲人,我感应到她跟着您爱人,急匆匆地离开了这小城。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还请您宽限我些时日。” 玉合欢暂且放下杀念,魅妖同族之间会有感应,只要这只魅妖的同族一直跟随在他身边,她或将能以此法感应到他的方位。 而且通过这只魅妖供述,其在荆棘地见过锦岚,以其现在的崩溃状态来看,不可能撒谎,看来锦岚确实背负着秘密。 若想解开这一切迷局,都必须要先留下这魅妖的性命。 “我在你身上下了幻月阁猎妖禁止,接下来,你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魅妖心怀畏惧,感激涕零地频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愿意追随您,听凭差遣,尽力阻止我同族害人。” 玉合欢微微颔首一记,她紧绷的面色依旧没有释然,只是骤然松开手。 魅妖变幻回锦岚的样子。 “不许你顶着我挚友的容貌!” 玉合欢怒斥一声,她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眼前之人并不是锦岚,这般想着,她当即挥出利刃,将魅妖的面容毁去。 魅妖痛极,哀嚎着满地打滚。 她双手捂住脸庞,再受了这一击重罚后,她不再唯唯诺诺,再睁眼时,眸中已生戾气。 魅妖知道,她现在不是玉合欢的对手,她打消了从善的念头,报复之心渐起。 魅妖不甘,凭什么魅妖一族地位低下,凭什么她要受一个凡人驱策。 她总结出一点,那是因为她不够强。 魅妖暗自立誓,她定要成为令人闻之色变的大妖。 玉合欢最是听不得绝望的哀嚎,她转身离去。 魅妖在她走后,当即与同族取得联系,她们魅妖向来不重感情,此番她提醒同族,要提防玉合欢突击,只是为了报毁容之仇。 潜伏在初宴身侧的魅妖,灵力较之更加强盛,她窥探人心的本事一流,因此她才能假扮初宴的阿姐绝辰,却还暂未被初宴识破。 以他的敏锐度,很少有人或妖,能在他面前还带着伪装。 由此可见,那只魅妖的攻心是何等步步为营。 一个时辰前,她尾随初宴来到客栈,又在暗中观察他许久,故意露出破绽,让初宴发现她的监视。 站在绝辰的角度想,她想要暗中保护阿弟,却又不想被阿弟,她定会全力遁逃。 初宴必定来追,两人免不了交手。 即使她的灵力不如初宴强盛,但不消将初宴打败,只要在关键时刻,在她好不容易占了先机之后,又对初宴留手,如此足以引起他的怀疑。 她再故意让初宴揭露出她的真面目,在将早就精心编排过的苦衷说与初宴听,最重要的一步,是催动她掠夺来的鲛人灵珠,迫使初宴进一步确认她的身份。 她这一出攻心计,不外乎一个攻破点,那就是,谁都不会拒绝失而复得的亲人。 初宴终于信了他的话,她再坦承是她伤了玉合欢,以阿姐的口吻,告诫他不要对凡人动情。 初宴即使会有那么一点点生气,他会责怪她不该伤他的命定之人,但他毕竟是他的阿姐,以他尊重长辈的脾性,他暂时不会违拗阿姐的意思。 这就是失而复得的力量。 初宴替阿姐顶罪,谎称是他伤害锦岚,这才有了客栈的那一番留言。 魅妖虽擅探人心,但其不通人情,也是她们最致命的弱点。 绝辰是初宴的阿姐,魅妖在利用这一身份蛊惑初宴的同时,却没有想到,她也会因利用这一身份,暴露自身。 面容、声音、甚至记忆都能被复刻,但唯独情,是独一无二的。 再精湛的表演,都无法仿制真情。 第68章 道 玉合欢与未知者在客栈暂且住下,以她的敏锐,早已察觉到未知者的不甘。 但她既然都有能力成为幻月阁的副阁主,对付妖怪,靠的年边便不仅是法力。 玉合欢佯装无心透露给未知者,得到海神琴力量或将能霸绝天下一事、 未知者果然上当,开始筹谋该如何摆脱玉合欢的掌控,去往灵海。 但玉合欢实在是太鸡贼,未知者只要一个眼神,玉合欢就大致能揣度出她的心思。 未知者无奈,指的暂且退而求其次,既然一时间无法摆脱玉合欢的监视,那就与她一同前往灵海。 她盘算着,只要快她一步得到海神琴的力量,她还是最终的赢家。 未知者窥探到玉合欢心中目前最在乎的是初宴,她打算以初宴或将受到她同族伤害为由。佯装好意提醒玉合欢前往灵海。 她的伪装与玉合欢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玉合欢也知道未知者在她这里吃了亏,一定也将她的心性琢磨出个大概,现在自己爽快答应,反倒可能引起未知者的猜疑。 玉合欢打算先吊着她,过几天后再给她演一出相信托梦的好戏,这样就可以更自然地提出自己要去灵海。 另一方面,她揣测到自己和初宴走到今天,能够让他一声不吭就消失,此事对于他必定是至关重要,除了灵海有难,她想不到其他缘由。 “我要去灵海找他,到了灵海,必须事事听我号令,尤其不许靠近海神琴。” 她说这话时,一副蔑视的表情,单从她的神情上来看,似是万分瞧不上魅妖。 她的眼神,只透露给未知者四个字:目空一切。 她在蔑视魅妖的同时,似乎还在无意间告诉魅妖,她们实力相距悬殊,警告魅妖乖乖听话。 这是表层意思,实则也是在极其迂回地表示,以她幻月阁副阁主的实力,根本不需要跟个小小的魅妖玩什么计策。 魅妖智力不及她,自然也就只看出了她的暗示。 魅妖觉得,玉合欢似乎对自己没有多少防备心,因此她准备铤而走险,去动海神琴。 二人到了海域才发现,海神琴不仅与曾经留存过其琴心的玉合欢会产生感应,故而自主地去保护玉合欢,且玉合欢的到来也引出了初宴。 海蝶自海面鱼贯而出,起先绵柔似青云出岫,紧接着在被其主人锁定住攻击目标后,轻柔之势力猛然破功,骤变似蛟龙出海,以直捣云霄之势,一个摆尾,将魅妖整个儿抄起。 还未待玉合欢动手,跟随在她身后的魅妖就被卷入海神琴残躯的灵光中,只听到一声惨嚎,接着跟随初宴的魅妖骤然自海面蹦出,趁着初宴解决她同族之际,出手试图将她同族的灵力纳为己用。 玉合欢静立于原地,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着这出同族相残的好戏。 跟随初宴的魅妖比未知者要聪明一些,她在察觉到初宴对自己起疑心后,就当机立断地调整目标,不再觊觎海神琴神力,而是仅打算夺得同族灵力,能从海域全身而退即可。 她的觉悟肃虽然转变得很快,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利用初宴对其阿姐的思念之情。 初宴一向最注重感情,当他发现魅妖是冒用绝辰的身份,并得知她暗中与她同族联络,企图向玉合欢复仇且还觊觎海神琴神力时,他便起了杀心。 这魅妖不该有的想法太多,不仅犯了他最恨别人利用感情的大忌,还企图对他的爱人和族人不利。 数罪叠加,他定然不会让魅妖及其同党活着离开海域。 初宴直接将未知者“卷”到海神琴残躯边,并且动用自身灵力,使海神琴将魅妖吞噬。 未知者的惨嚎骤停前,另一只魅妖已成功将其开膛破肚,以最粗暴也是最快捷的手段,似挖坟一样,直接把对方的灵力掘出来。 初宴原本无神的目光,此刻也迸发出零星戾气。 他单侧嘴唇微微上翘,他知道,她最恨见到同族相残,这只魅妖不消他出手,她就会立即将她干掉。 果不出他所料,女主骤然推掌,直接将魅妖抡到与海神琴残躯齐高之处。 海神琴目前还只是残躯,对于能吞噬消化的力量也有限,先前那只魅妖已经令海神琴“吃”到七分饱,现在这个,它只能消化其部分灵力,以免短期内灵力摄入过多撑爆。 为了以防摄入灵力超标,海神琴一记灵光掠过,将魅妖开膛破肚,取走她三分之一灵力后,将魅妖“嫌弃”地直接从高空丢掷回地面。 魅妖惨嚎一声,“彭”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她的灵气也被晃荡出来,飘散向半空。 “一人一半,莫浪费。” 玉合欢轻巧地招呼一声,她的语气平静到似乎不是欲剥夺一条鲜活的生命,而是在分配一道菜,他们各吃多少。 初宴点点头,示意她先“下筷”,玉合欢也不扭捏,当即掘走魅妖所剩灵力的一半。 “你再多拿一些。” 他的语气也很平静,他毫无光彩的双瞳,此时还缓缓朝她转去。 他的眼中早已为她建设好一座城,只是现在被雾霭暂时遮蔽,但他坚信,他自己终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要说什么事是他生命中时刻都在进行的,“守”自是首当其冲。 先前,他守候她的心,现在,他守候他自己,能早日似个正常生物那样,可以完全不需要再依赖她,不仅仅是目盲这一方面,还有…… 他最初接近她的那个目的。 他们相处得久了,彼此都已忘却,他们最初要接近对方,是为了什么。 初宴在回到灵海后,就一直在努力做两件事。 一是全面彻查灵海哪方势力中存在傩神眼线,二是借助外人使自己复明,更重要的是,这外力还得能助灵海更加安定。 于是,他想到了利用魅妖的贪婪,借其种族之力,暂且滋养海神琴,以确保自己在寻法彻底修复海神琴前,海神琴不至于完全崩塌。 女主仔细观测他一眼,仅凭他们之前的心灵感应,她都不需要去看他的眼睛,仅从他微垂眼睑亦或是微扯唇角,她就能读出隐藏在他心底的厌世之感。 这个世界,每个生灵都在行自己的道,便免不了有的道会损人利己,有的道甚至损人不利己,还会在不经意间,成全旁人的道。 就如同魅妖觊觎海神琴,最后葬身于海神琴一般。 “她们没有错,她们只是想寻找,能使她们能活得有点尊严的力量罢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在抬手收复魅妖灵力前,还悲天悯人地嗟叹一句。 这要是她看到的是旁人,她定然认为对方是在伪善。 但她很确信,他不会如此。 现在的他,虽然有时看似杀伐决断,但他并不是个彻头彻尾的狠人。 尽管他有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许现在这些还并未成为往事,他现在还在承受着这个世道给他造成的伤害…… 但善良如他,即使他能面无波澜的行这些他所认为的恶,但他的心里,依旧是同情着这些弱肉强食世道的消耗品。 但凡他身上少一些重负,他定然会减少几度杀戮。 这就是初宴。 一只本性善良,但却为了责任,将自己竭力伪装成恶妖的双面妖精。 她在此刻忽然很心疼他。 她多想在他抬手前,握住他的手,然后替他去行恶,告诉他:“其实你不必为难自己”。 但她明白,她这么做是害他。 他的道不许他生命与随心兼顾的活着。 他只能一边挥着匕首,一边撒着黄玫瑰,前一步杀戮,后一步引渡。 这不是命,若是命,他们谁都不会认,因为事在人为,无论是多灰暗的命运,只要点一盏灯,甚至是一支蜡烛,都会有光。 但道并非如此,就算前路华光满目,但一步踏错,便会顿入深渊、泥沼、炼狱…… 她在心底将这些道理都梳理一遍,走到他身边,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接着将头轻枕在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背上。 “初宴,我希望你能走得很远,我会陪着你,去到我们所能及的最远的地方。” 初宴微微一笑,她的鼓励方式总是这么特别。 还有,不知是否与前世因果有关,他们俩明明是他早生于这个世界,但她总是以鼓励安抚这般的语气同他说话。 “你现在,愈发像个将军了。” 他唇角微翘起极好看的弧度,似一抹被云雾模糊的新月,将他原本就显柔和的面部线条,衬托得愈发似绵柔。 他的温柔只会留给她,对待魅妖他可一点儿没有手下留情,在取了剩余灵力后,他还将黏附着魅妖本体,无法剥离的残灵,强力刮下。 动作干净利落,就如同在刮粘在锅底的焦饭。 在将魅妖完全榨干利用价值后,将退化成雾状的魅妖驱散魂魄,埋伏在海神琴禁禁制周围。 魅妖最后的一点价值,就是在此地魂飞魄散,以此来吸引其他魅妖到此饲琴。 这很残忍,但这就是他的道,勒令他必须要做的事。 在两人将魅妖收拾干净之后,大批海族逐渐向海神琴所在之处涌来。 海族举足等待的时机,终于到来…… 第69章 你非筹码 夕阳似被骤然抛掷入水中的铅球一般,转眼间就离开晚霞的拥抱,沉入海底。 黄昏后的海面骤然激起数丈惊涛,无数海族兵卒踏怒潮而来。 海族阵仗强大,时有铅色霹雳径直落下,将海天融成一片灰暗。 初宴一看这故作强盛的气势,就知道是太子侧妃来了。 果然,一向沉不住气的太子侧妃,率先降落在他们跟前,紧接着大军黑压压一片,混杂着汹涌海浪,在她背后给她虚张声势。 为何称其是虚长声势,是因为太子侧妃的兵卒大多懒散,平日也没有严苛操练,因此他们空有架势,实力却不容乐观。 这是太子侧妃最致命的弱点,她毫无统帅之能却还好大喜功,每次与敌方对阵,都试图用声势压倒对方,但她几乎每次都是以被对方碾压收场。 尤其是对上初宴。 她与初宴都对彼此怀恨在心,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愈发就乱了周章。 初宴也毫不掩饰自己对太子侧妃的恨意,他即使还未复明,但他射向太子侧妃的目光,与他双目有神时几乎无甚差别。 太子侧妃早已习惯他那满覆杀气的眼神,她也清楚他的弱点为何。 初宴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愚孝。 倘若他不是顾及太子侧妃对其阿父的助益,太子侧妃根本活不到现在。 其实他的阿父待他并不好,虽然表面上还是当他是儿子,但他能感觉到,阿父每一次对自己的维护都并非全然出自真心。 每次他受罚,阿父为其“求情”时,与其说是出自父亲对儿子的关切,还不如理解为是太子在对能唤醒海神之人,在施展最基本的看护措施。 太子也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他,他来到这世上的使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唤醒海神。 太子也曾很明确地警告过他,他走的每一步都必须按部就班,他没有随心生活,没有为自己争取自由,甚至都没有决定自己生卒的权利。 这些作为一个生灵最基本的权益,他统统都没有资格享用。 渐渐的,发展成他甚至不能与挚友会面,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甚至一颦一笑时,都要时刻谨记他是唤醒海神的工具,他要时刻维持海国的形象与生机。 久而久之,他肩上的重担终于压皱了他的眉,彻底抚平他唇角的弧度…… 初宴从小过着行将就木的生活,直到遇见她,他的生活才开始转圜。 是以,他一直认为她是他生命中的光。 但他也知道,她会是他生命中最难渡的劫。 太子侧妃在这个关键节骨眼上来此,绝非是为了看他弑妖,而是又在谋算着什么。 太子侧妃这次没有虚张声势地大吼自己要发功,而是径直朝玉合欢打出真力一击,玉合欢双掌齐出,但太子妃的灵力也不弱,她凡身之力一时难以抵挡。 太子侧妃击出的光弧,弧线两头正在逐渐拉近距离,光弧加速闭合,逐渐形成光球。 若是光球成形,那么她将骤然遭受强力一击,以她现在的法力基础,肯定是无法承受。 男主当即掠到她身前,挥出灵力欲击破光球,谁知在他的灵力冲撞到光球侧壁的一瞬间,光球里骤然飞窜出数根光藤,直接将他的双腕锁住。 “副阁主,您还在犹豫什么,您帮我族制服初宴,我答应分他的半副灵力给你,你忘了?” 太子侧妃简直是信口雌黄。 她何时与太子侧妃做过此等腌臜的交易! 玉合欢张口,正欲斥她胡说,太子侧妃骤然一扬袖,将一封契约状的文书飞掷到她眼前。 文书与她视线齐平之处停滞,自信展开。 玉合欢在读完上面的全部内容后,她半晌不发一声,双目已然瞠极。 她怔愣半晌,太子侧妃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得意洋洋地收回文书。 太子侧妃狞笑道:“副阁主当真高义,您自动放弃报酬,我谨代表海国,向您致敬。” 初宴被光藤钳制住手腕,他愕然发觉这光藤上竟然有他阿父的禁制,是以无论他如何拼力,以他现在的灵力强度,都无法挣脱。 他不闻玉合欢再发声,尤其他看不见文书的内容,因此也不知道发生何事。 他只觉隐隐又有股力量在缓缓修复他的鲛珠裂缝。 那份文书上究竟写了什么,她为何会见之哀恸至此? 这份哀伤,不亚于他们在菱花古鉴中,她全身生机尽失,对着发簪向他告别之时的感伤。 玉合欢回过神来,她幽幽道:“太子侧妃,不管我对初宴感情若何,我都已达成任务,酬劳我自是要取的。” 太子侧妃微斜嘴角,无声狞笑一记,向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合欢,你在说什么?” 初宴完全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但他始终相信玉合欢绝不会背叛自己。 当玉合欢走到他面前,他明显感到她准备动手时,他依然在问询她到底发生何事。 其问声声悲伤,但平仄之间有携着希望。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与灵海达成了协议,我以令你动心为先决条件,先稍稍愈合一些你的鲛珠裂痕。确保你不会在身祭海神琴前身故。” 初宴起先并没有几多信服,玉合欢在适才瞠目的当口,在记忆里搜寻能使他相信这话的细节,终于想起他们第一次与奚洲白分别时,奚洲白曾暗中叮嘱初宴切不可动情。 那时,她将字字句句都听在耳里。 没想到奚洲白的一句关切,今时竟成了说服他相信自己已背叛他的依据。 初宴依旧不愿相信,他愈发奋力挣扎,试图摆脱光藤的钳制,但尝试多次无果。 他微喘道:“既如此,你又为何伤心?” 玉合欢摇摇头,无声苦笑:“初宴,我是在利用你,但我们人类有句俗语叫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你相处下来,发现你本心为善,我对你也因此产生过一点好感。但我不能忘却初心。竞选阁主我势在必行,是以我必须要握有一定筹码才可。” “是以,你把我当作……筹码?” 玉合欢恰到好处的收放与精准的痛点把握,已经使初宴开始相信她的话。 她多想告诉他“你非筹码”,但她不能这么说。 第70章 舍弃 即使玉合欢说出此等戮心之言,但是他还是更相信他们在一起时的感觉。 初宴相信他们经历过的一切,确是两心相许才会产生的波折。 “初宴,相识一场,我给你个忠告,狠是求存之本。今后,切莫再如此轻信旁人了。尤其是……觊觎你力量的人。” 玉合欢语毕,当即出手,开始掘初宴的灵力。 为了将戏演得更真一些,她用另一只手扶住掘灵力的手,不让那只手颤抖。 太子侧妃绽出奸诈的微笑。 这是她唯一布成功的局。 她给玉合欢的契约上写着的是,人与鲛相恋,情至深处,人悲则鲛得之悲戚力量,暂现治愈灵伤之象,待累至定数,治愈假象便褪,鲛珠爆裂,致鲛亡,人亦卒。 她恨自己先前被奢求幸福的私心蒙蔽,以至于竟然就如此轻易相信,她的悲戚力量可以治愈鲛珠。 是了,芳落先前早已对她言明,天界对人鲛恋打压强于其他人妖禁忌恋,天界又怎会以“只能活一个”的力度来惩戒。 以天界的决绝,势必要亲见其双方共赴黄泉才肯罢休。 太子侧妃给出的人鲛禁忌确无虚言,她此番怀揣两则谋算。 若玉合欢对初宴深情不负,且在明知深情会伤害他的前提下,也没有选择用假意中伤他的方式来挽回,那么她的悲戚力量,于初宴而言就是催命符。 以他们对彼此情深似海的现状来推算,不久后,玉合欢就能替自己除掉初宴。 二则,若玉合欢为了救初宴,做出假意绝情的举动,依照他们现在的感情深度来看,只有她动手,才能使他完全相信她的背叛是真。 只要她做出伤害初宴的举动,便会出发海神琴对具有唤醒海神能力之人的保护,玉合欢免不了会被海神琴中伤。 太子侧妃盘算着,在玉合欢被重伤后,她便伺机夺回她自初宴这取走的灵力,并且将她人身的法力也一并褫夺。 她要玉合欢被海神琴形神俱灭,她要以让初宴失去挚爱的方式,报复他。 灵力光团自初宴心腔被吸摄而出,渐渐朝玉合欢手掌靠近,同时,海神琴残躯也开始异动。 “你要,我便给你。” 初宴骤然发力,其中一只手将光藤挣开,他当即在灵力光团上施力。 为确保玉合欢在承受自己的灵力后,不会因凡身无法承载灵力而引发不适,他屈指成爪的手释开,他的指尖流转过数道光线,鲛妃令就这么垂吊在他的掌下。 他将灵力暂且先封存入鲛妃令,并且叮咛玉合欢,分批次将灵力消化。 玉合欢竭力维持语态平静:“初宴,我这般待你,你为何还要将鲛妃令交给我。” “虽然没能走到最后,但还是,感谢你让我体会到心动的感觉。我此生足矣。” 初宴原本是想说“但至少我们喜欢过彼此”,但临到嗓子眼,他还是改口了。 玉合欢心头漫过一阵苦涩的浪。 她的心,原是块有棱有角的礁石,屹立在苦海中。 是他,用那最真挚的情感,一点一滴,将她的棱角磨平。 让她看到夕阳拥抱晚霞的美,感受到潮汐的爱抚,感受到许多她不曾为之驻足的美好。 可这时间的万千美好,终只是与她侧身而过。 “初宴,与你诀别,只因我喜欢你,很深很深的喜欢,初见即至顶峰的喜欢。” 玉合欢在心中向初宴告别。 但她行动上留给他的,只是毫不温柔地从他手中夺过鲛妃令。 她的动作极快,甚至有些粗暴,鲛妃令的银链擦过他的手指,都起了一道红痕。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相识一场我就直说了,我确实需要这份灵力,我就暂且先收下鲛妃令,待我将灵力全部取出后,便将鲛妃令还给你。” 初宴刚想说不用还,只听她狠狠扎心一记:“我不想让旁人知道,我为竞选阁主,竟然向你们海族借力。我放心,鲛妃令我定然会还给你。” 这个理由,简直要将他的心扎穿。 他感觉自己受创的心腔还戳进了一根铁杵,正在他心口用力地绞啊绞。 “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吗?” 玉合欢默不作声。 他接着问:“合欢,你可是真的喜欢过我?” 望着他空洞但又似绝望满溢的双瞳,她再度哽咽。 她对他的喜欢,远比他以为的深得多。 倘若她说对他一点儿感情都没有,那么他好不容易才相信自己背叛了他的心情,可能会因为起疑而受到波动。 若是他冷静下来深思,定会发现其中破绽。 毕竟他们之间的博弈,她从来都不敢笃判输赢,亦或者说,除了初相识那会儿,之后她便没有再想过与他博弈。 毕竟,博弈是会伤感情的。 但是现在,她不得不比取信敌手更如履薄冰地去取信他。 因为,她要他生。 她在掘他灵力之时,在心底许下三愿:愿他眼里有光,心中有方向,未来有她。 她终究还是不希望他们的故事到此为止,今次之事只当是告一段落,待她寻得破解之法,她定然是要回来,亲口跟他说,她从未背叛他。 但这是后话,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他对她的背叛深信不疑。 玉合欢谨慎作答:“我确实很深很深地喜欢过你,现在我依然还喜欢着你。但这份心悦之情,远不及我身为副阁主身上责任之重。是以,我只能选择舍弃你。” “舍弃……如此足矣。” 他知道现在她的心里并非是云淡风轻,她也在为伤害他而难过。 他原是想说“想来你还对我是有些舍不得的,如此足矣”,但他考虑到此言一出,会加深她的愧疚,使得她愈发难以自处。 他在遭受过她的“背叛”后,却没有对她产生一点恨意。 玉合欢想,这大抵也是因为喜欢。 玉合欢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原来被一个人掏心掏肺地爱着,是多么痛的幸福。 直到她跟他摊牌的最后一刻,他依旧如斯坚定地保护着她。 她知道但凡他起了恨意,海神琴残躯便极有可能将她掘灵力之举,认定为她在伤害他。 一旦海神琴再度出击,她定然会落得同她父母一样的下场。 “珍重。” 她语毕,将鲛妃令揣进小挎包,故意发出声响让他听见,接着与他擦肩而过。 “她不过一届凡人,凭何取走海国世子妃信物?” 还未待她迈出步子,又是一阵惊涛骤起,紧接着鸢尾乍现在他二人眼前。 第71章 生而为工具 鸢尾一眼便辨认出,光藤上有太子下的禁制,她不敢对太子以下犯上,因此即便她再心疼初宴,都没有去替他解除光藤。 她刚落在地面,便会玉合欢发动猛攻。 玉合欢将鲛妃令唤出,与鸢尾惊天一战,最后,竟引得太子也闻讯赶至。 玉合欢恨极太子侧妃,也恨太子对初宴的冷血无情,她打算在离开海域前,替初宴教训一下那些曾苛待过他的人。 她有鲛妃令在手,太子侧妃自不是她的对手,她身后那些虚张声势的兵卒,见太子亲临,竟都不敢私自动手,就这么排着整齐的队列,冷眼看着太子侧妃一次次被击倒。 至于太子,他灵力极深,不是玉合欢所能奈何得了的,但由于鲛妃令中又新增初宴的灵力,加之初宴现在是海神琴琴心的宿主,这么一迂回,玉合欢竟也受到此力加持。 她猛然发力,太子一招不敌,险些大败。 初宴也没想到他的阿父竟然会败给玉合欢,他当即脱口而出:“合欢,莫伤我阿父。” 玉合欢不解,但也没有与他多辩,就这么停下手来。 “今日,看在我也算是亏欠初宴的份儿上,我放你一马。我知道你听不进我的话,但我还是要劝你,凡事忌绝。” 玉合欢俨然一副“没怪我没提醒你”的姿态,施法扬长而去。 她不愿再见那些人冷漠的嘴脸,更不忍见他的悲戚之态。 初宴听到她施法的动静后,朝她那边偏转头去,她的身形轮廓,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却模糊在了他的世界。 她走了。 她就这么坦然取走他的半副灵力后,离开了。 太子骤然解开束缚他另一只手腕的光藤,他整个人脱力,半跪在地。 鸢尾半蹲在他身边,她探手,将手自他的脸侧,移到他的肩膀,终还是恹恹放下。 “哭!你还有心思哭!我海族的灵力,岂容你这般随意赠人!” 太子今次怒极,他连贯问的“你可知错”都不说,直接一刺鞭朝他呼来。 鸢尾大惊,鞭身上的尖刺就这么扫过她的鼻尖,继而扎在他的后背。 初宴残破的纯白薄衫上骤添一道血痕。 那尖刺锐利至极,又是狠一记直中他后背,倒是没有刮拉出多余的伤痕,只是这一尖刺刺入他肌肤甚深,从自伤口溢出的黑紫色血液来看,这尖刺上还蘸毒。 “太子殿下,鸢尾恳请您手下留情!世子大人如今仅剩半副灵力,鲛珠灵伤又因悲戚之力加重,他的身体已是千疮百孔,怕受不得重刑了!” 鸢尾顿失高傲之仪,她当即半跪在地上,哀求太子饶过初宴。 “父君,我并非随意赠人,合欢,她是我的命定之人。” 初宴强忍极痛,拼着残留的一丝气力,清晰作答。 又一记刺鞭落在他身上。 “她不该被祭琴吗?若你不自己动手,她跟本取不走你的灵力!你这不光是辱没我海族尊严,你竟还妄想与海神琴抗衡?你以为鲛妃令认主,她就有资格同你比肩了吗!鲛妃令不过是你母后遗物,于我海族无用,跟本就是废物!” 太子不知是怒极不择言,还是早就想将心里话道出,总之,他的这番话已令初宴心灰意冷。 “父君,在您眼里,我是修复海神琴,唤醒海神的工具。可您不该迁怒于我母后,今时还这般诋毁母后。” 初宴也不知是伤心至极爆发出真性情,还是他已经心灰意冷到极限,他说这番话时,是明显能察觉到怒气的。 “你不过就是一工具,还妄想拥有我们海族的感情,你也配?” 初宴怔在当场。 原来这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原来在太子眼中,他连海族都不是,又怎会真的将他当做孩子看待。 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工具,本不该存的妄想,是他的嗔痴罢了。 太子语毕,命人押上擅自发兵的太子侧妃,当即离去。 “初宴,你别太难过了,顾好身体才是要紧。” 鸢尾关切地伸手,欲将他搀起,他却幽幽发问:“你呢?” 鸢尾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初宴依旧是这副心灰意冷的神态,戚然道:“你也是把我当做工具监管,是吗?” “不是。我关心你在乎你,是因为你是初宴。” 初宴对鸢尾的回答一笑而过。 一则是对她真心的感谢,二则也是在自嘲自己为何有此一问。 他既生而为工具,他又何必在乎旁人是如何看待他呢。 这一趟外出历练,激活了他本不该鲜活起来的,奢望独立为妖的信念。 现在他重新认清现实,旁人视他为何人亦或是何物,他都已无所谓。 唯一的执念,就是希望他在她的印象里,并不是一个工具。 这一点至今时今日,他也不敢去细思,他只想永远记得她那句“我只能舍弃你”。 他想要记住的重点就一个字:舍。 “合欢,命运有时真的很令人憎厌。先前我想守候你,我们之间只有守,我没等到能闯入你心里的那一天。现在,我也只能做到舍,却无法放下你。” 初宴先前一直坚持着,就是再等众人退去后,自己能肆意宣泄情绪的那一刻。 在他将心底的话道出后,他也失了坚持的气力,轰然倒地。 奚洲白感应到挚友昏厥,适时现身。 还未待他发出第一声“噢”,就被鸢尾的提问打断:“还剩多少时日?” “噢,别这样,听着,阿宴会好起来的!你瞧瞧你问的话,什么还有多少时间,这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鸢尾没心思听他叨叨叨:“我是问,距离群臣新议出召唤海神的吉日,还剩多少时日?” 鸢尾提及此事,奚洲白都忘记“噢”,他的目光有点空,似被抽干水的河泊,就连河床都能清晰瞧见。 奚洲白没有初宴这么硬气,他比初宴愈发容易伤感。 更何况眼下此事已经不是令人伤感的程度,是生与死的流转。 倘若初宴真的因召唤海神而身陨,那么这世间便再无一个名唤初宴的鲛人。 到时候,人们只会跟风夸赞太子决策英明,将海神重新请回海国,又有谁会记得,曾为了唤回海神而身陨的初宴? 奚洲白联想至此,他忽有一种举目无亲之感。 “鸢尾,我们带初宴离开海国。”奚洲白终于下定决心。 鸢尾显然是有些被他的提议惊到。 唤醒海神,就等同于向六界宣告,灵海不再任人欺凌,此事最灵海至关重要,若说此事是灵海未来的一块里程碑都不为过。 若要唤醒海神,必须由初宴配合,现在这节骨眼儿上,奚洲白说要救初宴离开,鸢尾虽能体会他的心情,但依旧觉得他太不理智。 奚洲白却觉得,是鸢尾太冷血,冷血到令人发指。 在初宴不在灵海的这些日子,奚洲白已将鸢尾当初在火焰岛对自己发脾气的原因想透。 在明白鸢尾的心思后,奚洲白对于她的冷漠更加不能接受。 “鸢尾,你就是这样喜欢阿宴的吗?对喜欢的人都能见死不救,这简直太没有人性了。幸好阿宴不喜欢你,否则天知道他会有多难过。” 奚洲白也不再跟鸢尾废话,他当即将初宴的一条手臂扛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站起身,另一只手以最快的速度结出传送法阵,送自己与初宴离开。 “簇”的一声,鸢尾手持鱼骨剑,生生将传送阵击碎。 第72章 到此为止 奚洲白大怒,鸢尾的冷酷刷新了他对翻脸无情的认知。 还未待他出声怒斥,海神琴残躯骤然开始咯吱作响,紧接着一道灵光对准他们投射过来,似蚕桑结茧般,迅疾将被鸢尾击破的缺口填补。 “噢,看,海神琴都在帮我们。” 奚洲白语毕,当即发现他现在释然还为时过早,因为海神琴似乎并不是在替他修复法阵,似仅是在替初宴治伤。 那个缺口的闭合仅是凑巧。 海神琴在投射出这一道灵光后,又陷入蛰伏状态。 初宴骤然惊醒,其实他们在争执时,他还有一丝神识尚存,能够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不走。” 初宴明确表态。 二人皆是先流露出一瞬心疼的神情,紧接着神色各异。 奚洲白一脸不解。 鸢尾如释重负。 初宴一下推开奚洲白的怀抱,自己站直身子,即使他后背的伤口由于中毒已经开始溃烂,好在面积不大,只有半个手心的大小,但透过破败的薄衫,还是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衣衫破开一道口,隐约可以看到已经被毒素侵蚀得开始皮骨分离的血肉,自腐肉处还微微露出一小截白骨,白骨也略有些泛黑,显然是中毒不轻。 其实他们争执的时间并不长,左右也不过几个眨眼的瞬间,鸢尾也没有料到这次伤势会这般严重。 幸而海神琴残躯里还留存着那么些治愈系的神力,初宴总算是得救及时,否则就算他们瞬移回海宫,只要太子不下令,他也很难得到救治。 上一次见他被这般重刑是什么时候? 这得追溯到十年前,那时他接连失去母亲和阿姐,其势力也被他的父君该收拢的收拢,拉拢不了的就彻底根除。 那段时日,是初宴生命中最黑暗的日子,他伸手不见光,即使他拼力将手臂从牢笼的栅栏缝隙中探出,都抓不到一丝光亮。 在那时,外面的人即使快被灯火闪瞎眼,但却连一个快燃尽的烛台都不曾给他。 鸢尾不愿再想,她生怕自己再回想下去,就会变得同奚洲白一样感性。 不合时宜的感应会令她铸成大错。 奚洲白一个劲儿地追问初宴是怎么想的,初宴先是不啃声,后来被奚洲白念经似的叨叨叨烦透,只道出一个他们都已猜到的答案:“我不能连累父君。” “噢,我的阿宴,我的老友,我最亲密的兄弟。听着,父慈才有子孝,可太子殿下,他完全只当你是个傀儡,若不是海皇陛下还健在,他恨不能直接将你炼制成傀儡!” 奚洲白对于海族朝堂的波云诡谲见得太多,搁在他处,他是断然不会说出如此给自己招难的话,但今时他的救命恩人兼好兄弟生命攸关,他也顾不得这许多虚与委蛇之态。 奚洲白还真是一语成谶,未待初宴接话,众人便闻听深海传来一阵丧钟之声。 “祖皇!” 初宴骤然惊呼一声,他微微俯了下头,再确认是海皇薨逝的丧钟后,他当即携领奚洲白和鸢尾原地行叩首礼。 他这么一施强力,刚显愈合之势的伤口又开始恶化,那截半隐在腐肉下的白骨,在他躬身的间隙,骤然自腐肉中戳出来。 初宴仅微微一拧眉,接着不折不扣地将跪拜礼完成。 “回宫。”他礼毕,轻声道。 这一次,鸢尾和奚洲白同时拦下他。 “初宴,你刚将鲛人灵力分给人类女子,又拿魅妖的元灵祭琴,这两宗罪足以使满朝大臣都弹劾你,倘若太子殿下细究,你将承受的,只怕便不仅是两下刺鞭。” 初宴将她的每个字都听在耳里,但他依旧执着道:“我要回去,替祖皇守灵。” 他说完自己站起身,也不消他们搀扶,他接连受伤,步履都变得有些蹒跚,但他骨子里的傲气却犹胜从前。 那股傲气,将他这副残破的身躯撑得能入眼些,他凭着一口气,赶回海宫。 情况比奚洲白和鸢尾预想得还要糟糕,他们进入偏殿,原打算避过众人耳目,潜入放置海皇灵柩的殿堂隐蔽处。 但他们刚到偏殿,便上来一队士兵,先将奚洲白和鸢尾拿下,接着自殿堂两侧骤甩来两条玄铁链,铁链末端还带着铁钩,铁钩似船锚抓货一样,穿透他的后背。 玄铁链似枯藤,攀上他的双臂,自上臂到手腕,最后将他锁腕。 控制着玄铁链的人,似乎是要将他往下压,迫使他跪在地上,但以他这一身傲骨,跪是不可能的,就算把他的腿打断,也不可能给不值得下跪的人跪。 对方似早就摸透他的脾气秉性,但却偏偏还要给他来硬的,自后方又射出一柄暗标,直接钉在他的后膝。 鸢尾怒叱一声,接着回身将释放暗标的人,以剑气封喉。 她正欲出手对付两头扯着铁链的人,却听初宴轻声唤道:“恳请父君允准我,为祖皇守灵。” “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召唤海神时所需的工具,你也配替我帝父守灵?” 太子自前方光线昏暗处,迎面朝他走来。 现在进殿时他们便留心到,这间殿堂格外的昏暗,仅燃起的几支烛台,也皆是被燃烧过半的残烛,再勉强闪烁着微末的光,似乎风一吹,火苗就会熄灭。 初宴痛苦地微阖一记干涩的眼睑,他语气骤变:“太子殿下,请恩准我,为海皇陛下守灵。” 父子情到此为止。 即刻起,他是海国至尊,新任海皇。 他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着恭候调用的工具。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以海妖的身份,向太子提出恳求。 “告诉本帝,那个人类女子在何处,我便破例恩准你,去瞻视我帝父一眼。” 初宴不消问也知道,太子问询玉合欢的下落,定然是想收回自己赠与她的那半副灵力。 初宴一言不发。 太子怒不打一处来,他知道重刑对于初宴无用,因此他将施刑目标转变为奚洲白。 太子到底还是有些忌惮近年崛起的鲲族,因此对奚洲白并未下那般狠手,但足以令奚洲白难忍剧痛惨嚎出声。 “不要伤他!冲我来!” 初宴义愤填膺地嘶喊一声,由于先前耗力过度,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听起来似还有些子规啼血的苍凉。 他这般为挚友两肋插刀的血气,在太子眼中显得尤为可笑。 太子甚至无法理解,为何他会有妖一样的感情,明明他的真身是…… 太子冷声重复一遍问题,初宴为难至极,他大致能猜到玉合欢会去往何处,但即便他相信她背叛了他,但他还是做不出一点对她不利的举动。 初宴紧抿着唇,他看不见奚洲白的惨状,却堵不住奚洲白的惨嚎贯入耳涡。 “初宴,在你心里,跟随你十年的兄弟还不如相识仅十日有余,且还已背叛你的女人?” 鸢尾的拷问,令初宴愈发挣扎。 他要救奚洲白,但他也不能放弃她。 这时候,奚洲白倒是硬气了一些,展开自救:“太子殿下,您尚未登基,还离不掉我鲲族襄助,若我此时出事,只怕鲲族众人会起异心。” 奚洲白为了巩固气地位,很少与位高权重者正面冲突。 此番他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只是不想让初宴为难。 初宴循声朝他微微颔首一记,以示感谢。 “鲲族?时至今日,你以为你们鲲族还能威胁得住我吗?” 太子说这话底气十足,因为扶持他登基的援兵,不日便会抵达海国。 这件事,太子对外一直保密,因此他们三人自是不会知晓。 鸢尾不能眼看着奚洲白丧失性命,她插口道:“太子殿下,我能测出那女子的大致方位。” 第73章 海族溯源 初宴骤惊,他当即向鸢尾偏头,双手不断扯动铁链,口中还发出嘶哑的低吼。 他在警告鸢尾莫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鸢尾会意,她轻叹一声:“初宴,你我究竟是谁在做会令自己后悔之事?是你。” 她语毕,便不再理会初宴,而是犹自开始测算玉合欢的大致方位。 初宴急了,他奋力挣扎,铁链在地上迤逦的声音,还有玄铁链上的禁制损伤他灵脉的“滋啦”声交错,在寂静的殿堂里显得尤为惊心。 鸢尾不禁长眉微蹙,她至今都不明白,为何他总是愿为玉合欢伤害自身。 鸢尾屏气凝神,竭力将杂念从脑中摒除,全力感知玉合欢的方向。 初宴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他当即运转灵力,驱动鲛妃令制造出虚拟方位。 由于鲛妃令是玉将军留给紫砚的转世信物,因此初宴施加在鲛妃令上的术法,极难被察觉。 鲛妃令也感应到他有难,因此在他与鲛妃令建立联系之后,鲛妃令也远程传输给他一些力量,这些力量促使她最终挣断了玄铁链。 太子大惊,当初他之所以相护初宴,是因为还需“倚仗”初宴唤醒海神以逆转海族命运。 那时初宴对他事事顺从,他从未将初宴视作潜在危险。 可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感知到,那股挣断铁链的力量,是海皇之力。 若身负海皇之力的鲛人一直不出现,那么在前任海皇身故后,太子继位便是顺理成章之事。 但现在海皇归来,海国便不在以海国统治者为尊,若初宴彻底觉醒海皇之力,则太子恐将难以顺利继位。 太子权衡须臾,他忆起一段海族不为人知的历史。 千年前,世间本无海,海族还未自己独立成族,由于其灵脉与其他水族有异,因此其他水族也不容许他们生存于江河湖泊。 海族始祖带领族人流浪过世间许多地方,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一位落难神只。 始祖发现女神将时,她正从一片浅水湾里缓步走出。 她身披破损的战袍,束发金冠早已不是遗失在何处,她身上遍布触目惊心的伤口。 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满是血水,有道红褐色的伤口蜿蜒过她半张脸,伤口自她左眼眼角下方一直延展至下颌。 她的高马尾很是凌乱,发梢早已被血水浸透,湿哒哒粘结在一起,青丝失去光泽,看似几根枯败的藤条,纠结在一起。 女神将即使身受重伤,但她走出浅水湾的每一步,都不虚不晃,她被惊雷劈得皮开肉绽的脊背时刻坚挺。 这片浅水湾占地面积有些大,女神将走不动了就盘坐在水里歇息片刻,那水不深,她盘坐下来,水面凑巧只没到她的肩颈处。 女神将剑眉微蹙,并非是因疼痛,而是她刚遭受过一场与爱人的生离死别,尚未从悲怆中走出。 海族始祖见到她,在浅水湾的另一台头对她喊:“远道而来的天神客,您需要帮助否?我可暂且抽干水源,助您渡过。” 女神将听到唤声,骤然睁开双目,她向海族始祖投以炯炯有神的目光,发问:“你是鲛人?” 海族始祖骤惊,转念一想,对方是女神只,看出其真实身份也无可厚非。 海族始祖承认,女神只淡然发声:“我的路,我自己走。” 她休整片刻,继续涉水,最终走到海族始祖面前。 “你想不想要一片海?” “海”这个字是紫砚最先提出的,他将自己幻想出的未来鲛人的栖息地,命名为“海”。 海族始祖听到这一陌生的字眼,有些困惑:“女神只,敢问何为海?” 女神只微微一笑:“海,是你族未来的家。” “家”这个字眼,海族始祖是知晓的,他为了达成给本族一个“家”的宏愿,他曾多方与其他淡水族交涉,期望他们能给海族一个栖息地。 但是其他淡水族皆将他们拒之门外。 女神只耐心听完海族始祖讲述他们的经历,她边倾听边小憩疗伤,在神力恢复一些后,她郑重地告诉海族始祖:“听好,自即可起,你们的名讳便是海族。” “海族……”神族始祖对此新名讳欣然接受,他问,“女神只,我们海族会有一个家吗?海族真的能寻到一个名曰海的栖息地吗?” 女神只没有作答,她只是目光笃定地望向前方。 “紫砚,我为你许下的誓言,必将兑现。” 女神只在静思须臾后,愈发郑重地对海族始祖道:“记住,我叫玉合欢。世间本无海……无妨,那我们就自己造一片海。” 海族始祖还以为自己听错。 在当时那个时代,水妖族地位尤为低下,且他们灵力微弱,也没有能引导他们反抗不公命运的人出现,因此他们的观念就一直停留在靠天生存。 他们世世代代都极本分,莫说是逆天之举,就连平日生活都步步谨慎,生怕一个行差踏错,上天就会剥夺他们生存的权利。 因此玉将军此番言论,在海族始祖的理解中,无异于大闹天宫。 “我神魂将散,时日无多,但我会尽力襄助,直到世间出现海。” 玉将军将海族始祖犹豫的神情,她为激励他勇敢反抗命运,不惜将自己的底都透露给他。 海族本性老实,更何况怀有对神只的尊重,他对玉将军从未起过歹念,加之他看到玉将军奄奄一息都不忘替他们造海,他还有何理由退缩。 于是海族始祖在玉将军的带领下,尝试过无数办法,期间也找过帮手,在历经波折后,最终成功造出了六界第一片海,名曰“灵海”。 自此鲛人一族在灵海修养生息,由于灵海自携神力,其他水族皆不得入内。 玉将军在神魂消散前,以自身神力淬炼出海神琴,自此之后,海神琴便一直守护着灵海。 历史里程碑回忆到此结束。 太子回忆这整段历史后,却只提炼出一点,那就是无论是玉将军的襄助,还是紫砚的护佑这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太子从来就没有饮水思源的心,他甚至觉得,在那个悲伤的故事里,紫砚是最自私的鲛族,他为了能同玉将军在一起,枉顾海族存亡。 太子甚至将海神琴的自毁也归咎于紫砚,但他本着能一劳永逸的想法,又想要唤醒紫砚。 两相矛盾下,他对初宴既是妒忌又是愤恨,再加之初宴并非是他的儿子,而是千年前玉将军交付给海族始祖的一抹仙灵所化。 第74章 残忍的真相 为掩人耳目,在初宴苏醒那日,前任海皇,也就是初宴的祖父,将此事隐瞒,并且为初宴冠以海国世子的身份,托付给当年的太子妃抚养。 太子妃是太子因稳固权势不得不迎娶的妻子,因此太子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太子妃却恋慕太子,想着有个孩子或将能使太子对她友善一些。 太子妃将初宴视如己出,可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并未换来太子半点疼惜。 太子甚至以初宴十年前毁损海神琴为由,将太子妃监禁,使不堪虐待而故。 这些都是初宴不知道的过往。 为了使初宴永远不知道这些秘密,太子甚至在先海皇提出要见初宴最后一面时,断然拒绝,并且派遣太子侧妃去拖住初宴。 直到先海皇灵魂完全湮灭,不剩一丝神识于世后,他才下令敲响丧钟,昭告海国。 这一切,初宴至此尚不知情。 他一直责怪自己是来晚一步,这才连与他祖皇告别的机会都错过。 可他如何都不会想到,即使他插上翅膀,在丧钟敲响第一声使就来到祖皇身边,都是赶不上的,因为那时祖皇的神识早已散尽。 初宴不解,为何太子会对自己这般残忍。 他不相信父亲会如此对待自己,毕竟先前父亲曾多次阻止太子妃伤他。 他认为,他父亲的心里是有他这个儿子的。 “阿父,合欢是孩儿命定之人,求阿父不要伤害合欢。” 在又承受过一道重击后,初宴终于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他颤栗着双手,吃力挪动身躯,便摸索便抬手试图去抓太子的长袍。 他终于抓到一角丝滑的冰蚕丝衣料,不知为何,却觉得有些扎手。 “命定之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就凭你也配?” 太子侧妃的声音骤然响起,她身着太子妃才能穿戴的华服,扯过被初宴抓住的衣袍,接着将手中的短柄权杖狠狠碾压在他手背上。 “凭什么你能催动海神琴,但我的羽丁不可以。我倒要看看,你这双手有何特别之处。” 太子侧妃一声怒斥,将抵在他手背上的权杖狠狠一绞,她发了真力,因此初宴承受的并非仅是普通的力道碾压。 “咔哒咔哒” 手骨被碾碎的声音,惊悚响起。 初宴一声不吭,只是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抓住权杖,渡力试图给太子侧妃一个反击。 但他的力量先前被玄铁链封锁,挣脱玄铁链时几乎耗尽,因此此时反击,仅能使灵力攀上权杖,灼伤太子侧妃握杖的手罢了。 太子侧妃没想到他会还手,怒甚,当即施法将他缚住。 太子侧妃尖利的声音更在场之人皆十分不适。 她此时不再顾及太子,因为她知道,太子若想要顺利继位,就必须获得族中每一位长老的许可,而她蚌族也在长老之列。 先前她畏惧太子,是因为太子暂且还不需要她族的帮助,现在时机到了,此时不为儿女报仇,更奈何时。 在太子的默许下,太子侧妃继续张狂道:“还我熙芸!” 她也不知初宴以熙芸之力炼化的海蝶早已报销,也不知初宴究竟将海蝶之力匿藏语哪道灵脉,因此便将他全身灵脉悉数斩断。 她原本是打算将初宴的灵脉全部抽走的,但太子为唤醒海神,只允许她报复初宴,但决不许她毁坏任何用以唤醒海神的“部件”。 这是太子的原话,他一直将初宴视作工具,至于他的血液灵脉等等,在太子眼里不过是零件。 太子的思想贯彻整个海国,久而久之,除了鸢尾与奚洲白看到初宴受伤会担忧之外,在其余人眼中,不过是工具损坏了零件而已。 初宴绝望之极,眼前这个,百年来被他视作父亲的人,在卸去所有的伪装后,暴露出的狰狞面目,令他一时难以接受。 “阿父,阿父……” 过往排山倒海般冲刷过他的心田。 “阿父”是他父亲还未被立为太子时,他对父亲的称呼。 那时,他刚化作成人模样,心智未全犹显稚嫩。 那时他的阿父一面陪伴着他与阿娘,一面和颜悦色地教授他妥善作用灵力之法。 那时当真是一幅家和万事兴的美好画卷。 但再后来,父亲被册封为海国太子,由于初宴的母妃早年在人间停留过一段时日,因此一直有海族对她勾结人类一事持怀疑态度。 十年前的那场海难,海族对于鲲妖母子被掳一事,将矛头一致对准初宴的母妃。 太子刚获册封,他闻听此事后,当即将初宴的母妃监禁。 初宴地位骤降,不久后,又接连痛失母妃与阿姐…… “你一定在想,你的阿父为何会突然这般苛待你。现在海神归来在即,我也不必在瞒你。你阿父心中的太子妃一直只有我,他恨透看你母妃面色过活的日子,正巧发生海难,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和你母妃撇清关系。还有,那个和你母妃生的孽种,他也终于能除之后快。” 初宴呼唤阿父的声音骤止。 “何意……” 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家破人亡的惨局,是阿父亲手促成的,更是阿父喜闻乐见的。 甚至,他母妃和阿姐身故,是他期盼已久的…… 初宴将这一切都串联起来,细思极恐。 偏偏此时,太子侧妃就是要看他心碎的样子。 “还没明白吗?这一切,并非是偶然。是太子殿下为了我,苦心谋划的一个局。他之所以屡次当着你的面训斥我,也是为更好地营造这局。杀你母妃和阿姐的,不是我的熙芸和羽丁,而是你的……阿——父。” 这绝不是真的。 他起先以为,阿父没能救母妃与阿姐,是无能为力。 再后来,经过奚洲白的分析,他以为,阿父没救母妃,是因为当时阿父政权未稳,出于稳定海国局势的初心,他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后者,当时单纯善良的他虽有些难以接受,但终还是原谅了阿父。 没想到,阿父当年之举并非“明哲保身”,而是伺机彻底击垮母妃与她背后的势力。 原来,太子一直在伪善。 在分析清楚来龙去脉后,他最后问了太子一句:“阿父,母妃对您一片痴情,你因何相负?” “一片痴情?笑话,身为王储,于己无益的情,弃之又何妨?” 初宴兀自冷笑一声,他拼尽全力曲肘,竭力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试图站起。 “看来你是这副皮囊披得太久,是时候该做回工具了。” 太子眼中透着鄙夷,朝初宴抬手…… 第75章 双向营救 玉合欢并未离开海域,她行过之处,在浅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 她揣有心事,就连走路也是一步一晃的。 她时不时地望向海岸线,她想看清远处的海神琴边,那个被“抛弃”的人,还在不在原地傻傻地等待。 可她这一眼望去,除了湛蓝的蓝水,就是远处轻轻翻涌的浪花。 不知是否是前海皇故去的缘故,这湛蓝的海水逐渐变得混沌,呈现出灰白色。 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玉合欢自小挎包内取出雨伞,她讨厌雨水混杂泪水的感觉。 她撑开伞,伞面很大,足以罩下两个她,但暴雨骤降时,她却感觉不到一点安全感。 果然,除了他的伞下,哪里都没有一世晴天。 玉合欢持伞在沙滩上缓行,砂砾被雨水浸泡过,不见原先金灿灿的色彩,也变得混沌起来。 玉合欢没走出几步,她脖子上的鲛妃令就开始示警。 鲛妃令向她传递出他的处境,同时也告知她有人正在借他的灵力,测算她的方位。 玉合欢顾不及自身,她当即握住鲛妃令,向鲛妃令发出呈现他目前境况的指令。 鲛妃令在融了他的半副灵力后,愈加遵从玉合欢的号令。 在鲛妃令呈现出的画面中,她看到初宴被太子以灵力钳制住,半悬于空,一团团乌气将他困住,太子手掌一翻,一道似游龙般的金色长线自初宴体内被抽离出来。 这是……他的主灵脉! 玉合欢双目瞠极,这幻化出的画面无法传递声音,她没听见他绝望的呼嚎声。 初宴很少发出痛呼,即便身受再重的伤,他也不过是一蹙眉,或者一握拳,一声不吭地忍。 此番他竟然这般绝望,他的眼角似还有泪,但却被他竭力锁在眼眶。 太子竟然将他的主灵脉,毫不犹豫得置入太子侧妃体内。 太子侧妃一脸享受地将他的主灵脉与自己的灵力融合后,接着走到被太子骤然掷回地面的初宴身旁,一刀挥下。 “太子殿下说你披着这副破皮囊太久,都让你忘了你只是个工具。为了让你能清楚地认知自己,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 他的侧颊,登时覆上一道长长的血痕,似一道沟壑,将这绝美的面容一分为二。 伤痕自他的左眼下眼角,一直延展到他的下颌。 由于受力惯性,初宴侧倒在地上,但他很快探清太子侧妃所站的位置,朝她发出海蝶。 海蝶将太子侧妃的头颅包裹,将她的半张脸啃噬地都露见白骨。 太子暴怒,当即挥出一道灵力,若非是他闪避及时,这道灵力应当是击在他鲛珠处,但现在却是击在他的一条腿上。 “咔嚓” 他左腿膝关节处的骨头断裂。 初宴此时倒真有些似被悍然拆解的偶人,他想支撑住身体,不至自己摊倒在地,但由于他灵脉禁断,现在又伤了一条腿,只能似一具布偶,瘫在那里动弹不得。 但他向来不甘受人摆布的命运,太子欲将他炼制成傀儡,他就偏偏自己去搏自由。 眼下他灵脉尽断,无法施展普通灵攻,只得动用鲛珠之力。 幸而他还有一位愿为他两肋插刀的挚友,奚洲白奋力挣脱开钳制,一掌将太子侧妃重伤,接着尽全力拖住太子,替他争取机会。 初宴欲以鲛珠之力凝结传送阵,但他现在主灵脉已失,竟无法驱动鲛珠。 奚洲白也快顶不住了。 此时玉合欢骤然出手,以鲛妃令的联动之力,强行迫使自己的凡人之躯承载仙力,幻化出虚相,朝初宴伸手。 “初宴,把手给我。” 在几近力竭间,初宴听见她的声音,不近不远,似就萦绕在耳边。 他下意识向前探手,竟真的握到她的手。 玉合欢一手伸入鲛妃令开启的临时通道,另一手抓着自己的手臂,使劲发力将初宴往通道外面扯。 “鲛妃令,请赐予我更多仙力,我要救他!” 玉合欢深知仅凭这一点仙力,不足以建立起稳定的通道。 她也清楚,凡人借仙力,是要以献出寿数作为代价的,但她现在顾不得这许多。 他现在正处于绝境之中。 容貌被毁。 腿骨被折。 灵脉被抽。 就连他身为鲛人的神识,也逐渐被剥夺。 她再不救他,他便要被炼制成傀儡。 不可以。 这绝不可以! 她要他的灰王子时刻鲜活,似他这般美好之人,不该被如此对待。 伤害他的人,她势必要让他们都付出,较之惨痛万倍的代价。 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他离开。 玉合欢一面承受仙力的反噬,一面借调出更多仙力,营救他。 初宴也没有放弃,他也不断尝试驱动鲛珠,来助自己更快抽身。 终于,鲛珠在他体内微颤一记,接着终于借给他一些力量,助他自通道而出。 在初宴跃出通道后,通道关闭,玉合欢的虚象消失。 玉合欢也因为遭到仙力反噬昏厥。 此时暗灰色的海浪似滚滚浓云,朝他翻涌而来,巨浪滔天,直冲海岸而来。 看这架势,太子是要引发海啸。 初宴知道自己对太子还有利用价值,太子不会在此时灭杀自己,但玉合欢不同,她是凡人,极难在海啸下存活。 他摸索着将她抱起,迤逦着一条伤腿,也无法站立行走,只得一条腿瘫在地上,一条腿屈膝跪着,抱着她朝记忆中通往海滨小城的方向缓缓挪去。 他没挪出几步,就由于力量不均衡,险些栽倒。 不能倒下。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但巨浪滔天之声震耳,听这声响,海浪只怕已掀至他们头顶。 他下意识将玉合欢护在身前,现下没有披风之类的遮挡物,他只能以身躯替她挡下惊涛骇浪。 正当危急时,巨鲲自海面窜出。 “阿宴,接着!” 巨鲲上飞出一段海草纠结成的绳索,初宴握住绳索,紧揽住玉合欢的腰,飞身跃上鲲背。 “去哪?” 危难当头,奚洲白也不多废话,一心履行他作为“坐骑”的义务。 “困龙岛。” 初宴边回答,边轻柔地将玉合欢放平在巨鲲背部最平坦之处。 他担心她骤然苏醒,发现自己在鲲背上会恐高,于是他展出双臂,跪坐在她身侧,将她半包围。 幸而这一路并无太多颠簸,他们很快便抵达困龙岛。 他们降落在困龙岛的土地上时,玉合欢还未苏醒。 奚洲白将他二人前后扶到礁石边靠着,接着探掌欲向初宴输送灵力。 初宴听到他衣袖窸窣声,他有气无力道:“先救她。” 第76章 只为守护你 奚洲白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也不说话,甚至都不抬眼去看他。 半晌之后,他才声携哭腔道:“噢……兄弟,我尽力了,可你的脸还是……噢,瞧瞧我这不分轻重缓急的毛病,重点是你的灵脉,我也无法还原。” 初宴似是微笑了一记,又似只是因过于虚弱,而颤动了一些唇。 “你留点灵力,救她。” 奚洲白脾气还上来了:“救她救她,我早就提醒你,万不可对凡人动心。原先是你俩只能活一个,现在看来,是一个也活不成。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能不能有点用。” 初宴在埋汰完这一句后,语气骤然变得严肃至极:“奚洲白,若我身故,你定要护合欢无虞。” “是,我没用,我自也是护不了你的合欢。兄弟,初宴,你听着,我不许你故,你休想故!” 奚洲白鲜少以此等强烈的语气,与初宴对话。 此番他是真的感受到即将失去挚友的恐慌。 他好不容易放出一句狠话后,再也忍不住悲怆,热泪盈眶。 “初宴,不要放弃自己,希望才不会放弃你。” 昏迷中的玉合欢轻道出声,接着她缓缓抬起眼睑。 初宴转过身去,与她四目相对,他微侧着身,因此她一眼就看到他侧颊上的伤痕。 “希望……对我而言,太过奢侈。” 初宴幽幽哀叹一声,他一向喜怒形于色,历经如此巨变,他自是无法平静。 “是我失言。你听好,我不许你放弃自己,因为我从未放弃你。” 这句话显然有用。 初宴一怔,接着他无神的瞳,似乎隐隐闪烁出零星光亮。 “我们彼此救赎,可好?” 玉合欢缓缓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将他轻轻拥住。 “好。” 他仅以一字和一个回抱应之。 但她知道,他的眼里已经复现出光,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留住他眼中的这道光。 幸而,仙力对她的反噬,所呈现出的症状转瞬即逝,她很快恢复如初。 她掏空小挎包,将所有能用的灵药都给初宴用上。 他的腿伤逐渐呈好转之势,但他损毁的面容,还有灵脉依旧无法修复。 “鲛人周身流转灵气,面颊距离鲛珠较近,他先前动用鲛珠,将留存于此部位的灵气也一并抽调尽。因此,他脸上的伤和灵脉可能只有用仙力,才能修复。” 初宴闻听此言,担心她再动用鲛妃令中的力量,损及她身,便连忙喝令奚洲白莫再往下说。 玉合欢倒是没有想要这么做。 她既然答应与他彼此救赎,她就不会在会殃及自己性命的情况下,以身涉险。 因此,她想到的是,另一种办法。 紫砚毕竟是鲛仙,即使他在千年前身陨,但既然他蛰伏在初宴体内,那么应当就可以将紫砚唤醒,请他动用仙力救初宴。 想必紫砚应该也不会拒绝。 玉合欢想到此处,回想起在若梦河中,她无意间唤醒紫砚的情景。 她微探前身,在他前额印下一吻。 “噢,我的姐妹,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虐……” 他语出一半,只见初宴周身逐渐漫散出灵光。 二人皆噤声,全神贯注地盯着初宴身上的变化。 但今次她召唤出的,除了点点萤火之外,别无其他。 “紫砚前辈,求求您,现身救救他。” 玉合欢不知是否是因自己态度不够虔诚,她当即双膝跪在初宴面前,行叩首礼,一面恭敬地请求紫砚现身救人。 奚洲白也不多问,也跪下,与她一同恳求紫砚。 “莫再费力,紫砚前辈仅余残灵,自是蛰伏于我灵脉之中。” 他这一语惊煞眼前人。 玉合欢一直以为初宴是紫砚“转世”,只要他在,她就能以特定方式召唤出紫砚。 奚洲白也是惊了。 他一度以为,紫砚残灵是依附在初宴鲛珠上。 现在看来,只有杀了太子侧妃,取回灵脉,才能使初宴恢复如初。 “不可。” 初宴与奚洲白同时发声。 奚洲白当从海宫逃出生天,他清楚,现在的海宫必定是防守严密,莫说是去行刺太子侧妃,就连混入海宫大门都难。 玉合欢想起太子侧妃,嘴角攀上一抹轻蔑至极的冷笑。 为了他,就算是地煞天罡,她都要闯上一闯。 更何况,要灭杀太子侧妃,根本无需他们入海宫,他们完全可以将太子侧妃引至困龙岛。 “你放出话去,就说困龙岛上有能令人返生的绝密,需独身前往,方能觅得。” 奚洲白半信半疑:“太子侧妃一向奸诈,她会相信这谣言吗?” 玉合欢诡谲一笑:“于我们而言,这是我们制造出的谣言。但于她而言,是能使她儿女复活的希望。” “我明白了。只要太子侧妃想要儿女复生的愿望足够强烈,她就定然会单刀赴会。” 玉合欢点点头,向他投以托付的目光:“此事务必严丝合缝执行。” 奚洲白也郑重颔首,事关他挚友的性命,他定然会打起十二万分的谨慎置之。 “谢谢。” 初宴也郑重地向他们二人致以感谢。 “谢什么。我定会让你恢复如初。” 玉合欢将他重新扶了个较为舒适的位置,让他没有伤痕的那侧脊背靠在巨石上。 “会好的会好的,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走起来。” 玉合欢望着此刻生气几乎褪尽的他,心疼地不知该如何安抚。 他这般要强,只怕是很难接受,现在这般颓然的自己。 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安抚,倒是将他周身的暮气消弭掉大半。 “会好的,我还要带着你上天入地,纵横六界。” 他的回应也是十分的奇特。 “你怎知我儿时的愿望?” 他微诧,他只是觉得,纵横六界对她而言应当很有吸引力,没曾想这竟是她儿时的愿望。 “这都是我儿时不切实际的幻想,你不必当真的。” 玉合欢无力治愈他的伤,为了使他无暇胡思乱想,她打算就这么一直与他保持联络。 “幻想也好,愿望也罢,我都会帮你实现。” 初宴明白她的心思,但他对于他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还是持一点不可置信。 “合欢,是以……先前在海神琴边,你所言皆不是出自真心,对吗?” 她心疼地将他被血水粘结在一处,贴在脸颊边的几缕垂发撩拨开。 她坚定答道:“当然,我在你的身边,只为守护你。” 第77章 合体出战 初宴微笑一记,由于心中郁结释然,他的气力似乎也恢复了一点。 他即使身负重伤,但还是尽力维持住坐如钟的泰然姿态。 他挺直疮痍遍布的脊背,将那条没有受伤的腿微拱起,将一只手随意搁置在膝上,另一只手放置在伤腿侧。 他的手臂在适才救玉合欢时,也耗尽气力,但他再未显出半分颓然之态。 许是因为他眼里那道光,贯穿入了心坎里。 玉合欢倒是心疼得紧,见他倔强到连头都不枕在巨石上,她的心又是一揪。 “初宴,若是累,我扶你躺一会儿。” 他明明已是精疲力尽,但为了防止她以为他昏迷过去,而又妄动鲛妃令中的仙力,他强打起精神,微笑道:“我不累。” 玉合欢自是明白他在防患什么,她柔声道:“我向你保证,绝不动用鲛妃令。你且安心,好好休息会儿。你若不放心,便将我捆起来。” 初宴无力地摇头:“我怎舍得……” 他语出一半,便已尽气力,他将搁置在膝盖上的手微抬,她牵住他的手,轻倚在他身旁。 他在握住她的手后,他的手腕便无力地耷拉在衣摆上。 她微微侧头,深情地将初宴望着。 伤痕虽将他的绝世容颜暂毁,但却无法湮灭他的风骨。 他头颅不偏不斜,也没有耷拉下来,就连脑袋都这般傲立。 他双目微闭,呵气如兰,他的眉宇间似锁着五岳山川,他微凸的眉骨,挺拔的鼻梁,微翘的唇瓣,更是将这张轮廓分明的绝美脸庞撑起。 他的美,与他这一身傲骨一样,不容侵犯。 更不是宵小之辈轻易能毁去的。 她一定会让他恢复如初,并且将他承受的伤,数以万倍的返还给所有伤害他的人。 “伤他者,我必诛之。” 玉合欢望着风骨依旧的绝美面庞,轻声立誓。 已陷入昏睡的他,不知是否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在她语毕后,他的眉心微微一拧。 “睡着了还不能心安。” 玉合欢又轻语一声,小心翼翼地探手,指腹轻轻点在他眉心。 “你这不是存心让我担忧吗?” 她半是在嗔怪他,半是在自责地轻问一句。 他在睡梦中,或许真还能听到她说话,闻听她会担心,他当即松释开拧起的眉头。 玉合欢留心到他这一小细节后,为不再打扰他休息,她不再发声。 玉合欢刚从昏迷中苏醒,现在是怎样都睡不着,她牵着他的那只手一动不动,只将身子微微侧转向他,继续深情地将他凝望。 “玉合欢,成了。” 奚洲白执行任务回来,难掩心中的激动,不禁轻呼出声。 玉合欢当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头望了初宴一眼。 “你过来,小声说。” 奚洲白会意,他也靠在巨石边,向玉合欢汇报情况。 幸而他在海国还有些势力,很快便将谣言直接传入太子侧妃耳中,据他可信之人汇报,太子侧妃本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正准备瞒着太子前来。 “好极。”玉合欢绽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接着眸光满覆杀气,“我定要她知道,伤我一心一意守护之人,要付出何种代价。” 奚洲白原先对玉合欢的印象不佳,他一直视她为“摧毁”初宴之人。 但现在见识到她的临危不惧后,奚洲白会她的印象有所改观。 “以你的身体状况,不宜再动用鲛妃令之力。你准备如何对付太子侧妃?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她的体内,有阿宴的灵脉,等同于暂时拥有阿宴的半副灵力。” 玉合欢嗤之以鼻:“不足为惧。紫砚前辈寄宿于初宴的灵脉之中,他定然不会接受太子侧妃,想必此时太子侧妃的灵力也正在被紫砚前辈的残灵反噬。更何况,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拥有初宴的半副灵力?” 玉合欢早已做好谋划,她打算唤醒玉将军,在玉将军击败太子侧妃后,将太子侧妃缔约。 但她考虑到,初宴在昏迷中还能听见她说话,因此并未将自己欲唤醒玉将军的计划透露。 “奚洲白,烦请你去侦查一下,太子侧妃现至何处,我也好提前防备。” 以奚洲白多年混迹朝堂的老谋深算,他并未是对玉合欢的隐瞒全无察觉。 只是他相信,无论玉合欢隐瞒什么,她都不可能伤害初宴。 毕竟仙力反噬之苦,非常人所能承受,却会极大折损寿命。 若非是因她对初宴用情至深,她也不必冒这般风险,损伤自身。 玉合欢支开奚洲白后,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初宴的脸颊,对准他的唇,一吻到位。 以吻唤醒玉将军,仅需玉将军一方灵力即可开启,若是玉将军要唤醒紫砚,则需紫砚残灵向玉将军灵力作出呼应。 这并非是他们的爱不对等,而是神、仙、仙妖的等级之分造就。 她在这一吻前,还在口中含了能令人昏睡至少数个时辰的灵药。 果然,初宴被她这一吻惊醒,但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她便将灵药强行喂服他吞下。 初宴陷入更深度的昏睡,再无法感应到外界动静。 “我说过,伤你之人,我必诛之。待你醒来,定然已恢复如初。” 玉合欢语毕,轻轻松开与他相牵的手。 在仙药的药力发散下,初宴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这一微动。 她起身,拂手在他周遭设下防护壁。 她隔着防护壁再度深情望之。 这圆形防护壁似一个硕大的水晶球,而他似是以水晶雕刻成的王子。 他的美,安静且不容侵犯。 这份美,即将由她来补全残缺。 玉合欢握紧双拳,迈着饶有气势的步子,向她拟选好的战场出发。 她孑然一身,但她眉宇间隐隐透射出,引领千军万马的干将之风。 玉合欢与玉将军,暂且完美合体。 太子侧妃也已抵达困龙岛,仇敌相见,不消宣战,场面已是杀气腾腾。 太子侧妃被海蝶啃噬的面容,由于她无法调用紫砚的残灵,一直无法修复,还愈发严重。 她此刻的心态已近崩盘。 “重生之法是否真的存在,快说!” 太子侧妃虚张声势地叫嚣一声,实则玉合欢听出,她音高声嘶,气息不稳,显然是伤势一直不见好,将她的气力也一同虚号去大半。 “待我灭杀你,自见分晓。” 玉合欢此时还留存着一丝她的本性,出于对初宴的强烈情感,今次“合体”,她并未完全被玉将军占据主导。 “灭杀我?你也配?” 太子侧妃一脸鄙夷,以一副滑天下之大稽的轻蔑姿态对之。 玉合欢双目骤然一凝,她将自己调整成全力应战状态后,玉将军那一面逐渐占据主导。 玉将军不再多言,当即一掌劈下。 太子侧妃薅起周身灵气,不管能不能为己所用,全部将其强制调用。 玉将军正欲落掌,只见太子侧妃骤然被熟稔的灵光笼罩。 “玉将军,你要杀我……” 不知是何缘故,紫砚竟然在太子侧妃这个败类的体内苏醒,他还未搞清状况,就感应到玉将军正欲朝自己挥出一道必杀之力。 玉将军怔在当场。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与紫砚重逢的情景。 她没想到,他们阔别千年之久的重逢,竟会是在这般境遇下。 第78章 不负他情深 玉将军一怔,紧接着又听到紫砚的声音幽幽传来。 还是那一句,连语音语调都分毫不差。 玉将军握住鲛妃令,试图去牵系住紫砚的气息,但她却没有感应到紫砚的一丝仙气。 如痴如幻的声音依旧萦绕在她耳边。 “玉将军,那不是紫砚,您莫要被幻象所惑!” 骤然她体内响起玉合欢的声音。 这是为何? 明明她已经占据这具身躯的主导地位,没来由玉合欢还能自主思索,更别提发声。 “千年大限……难道是因为千年大限将至,这才使我与玉合欢共存?” 玉将军心里咯噔一记。 但她毕竟是千年前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千年大限纵然可怖,但却一点儿也摧不毁女将军的意志。 她站在那里,似一颗钻石,纵使蒙尘,纵使遭受踩踏,纵使经历无尽打压…… 但那些摧残她的人,似乎忘记,她并不是一块石头,而是最坚硬耀眼的钻石。 玉将军唇角一勾。 天规、诅咒、命运…… 就让它们来尽情踩踏这颗钻石,那些伤害,只会促使她凝聚出更耀眼的光辉。 这些企图将她毁灭的力量,在旁人眼中是无法跨越的天堑,但在她眼中又算什么。 更何况,现仅是对方这一点点自以为是能迷惑她的幻象。 他一向憎恨他人利用感情取胜。 她绝不会,让利用他们感情的东西,有喘息的机会,更别提取胜。 玉将军当即探手,将斩荒戟握在手心,还没待太子侧妃反应过来,一道白练掠过,那长戟就以俯冲到太子侧妃身前。 斩荒戟先是深刺入她腹部,向上一划拉,似剖腹取珠一般,玉将军将太子侧妃体内强行消化未果的灵脉取出。 但太子侧妃早有准备,她在灵脉上附着自身灵力,以至于灵脉一旦被强行抽出,就会消散。 “我得不到的,谁也莫想得……” 玉将军厌极这句话。 她不想听这个泯灭良性的东西再说一句话。 杀。 没有呐喊助威,也不必令出如山。 她现在不再是替天族“卖命”的神将。 她只是她自己,她叫玉合欢。 这个名字最先并不属于这个小丫头,而是在千年前,就已替代“玉将军”这个称呼。 她自由了。 终于可以不用顾虑其他,想杀就杀。 戟尖自行拔出,对准在太子侧妃心口齐平之处,自尖刃里迸射出霹雳电光,光线弃穿过太子侧妃心腔,顷刻间便将她灭杀。 太子侧妃化作点点荧光四散,神魂湮灭。 一颗留声石,自半空骤然坠落。 玉将军接住留声石,只听里头传来紫砚的声音,依旧还是适才那一句。 玉将军凝神思索。 太子侧妃只是一只蚌壳精,她就算知道自己千年前的故事,但她又是如何学仿紫砚的语调的呢? 倘若假设这是她收集到的初宴的声音,那么初宴又是在各种境况下,提及自己? 现在最紧要的并非此问。 初宴的主灵脉已随太子侧妃同归于尽,那么潜藏在灵脉里的紫砚之灵何去何从? 不好。 千年大限已至,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这唯一能令玉将军惊慌失措的千年大限,实则就是她与紫砚真正的诀别。 千年前,他们又留生机。 所无法再相见,但总归还有苏醒之日,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 但在千年大限之后,这一点点慰藉都将不复存在。 紫砚会彻底散灵。 仙力消失。 神识涣散。 情感消弭。 这世间一切与他有关的痕迹都将北抹去。 包括他曾经的宿体初宴,也将不存于世。 与初宴相关的玉合欢,也将玉将军一同陷入疯魔之态。 千年大限,他散灵,她疯魔。 这才是对他们禁忌之恋的终极惩罚。 若非是他们执念太深,这惩罚早在千年前便已降下。 若非是傩神之乱未除,天族根本不会让玉将军疯魔了事,定将她剉骨扬灰,神识湮灭,令其永世不得见天日。 “紫砚!我不许你再离开我!” “我会找到你的!” “紫砚,我们一定会再相见!” 玉将军愈发失态,她昔日的飒爽英姿荡然无存,看似与疯妇无异。 疯癫一阵后,她的期待方向也发生扭转。 “紫砚,你为何不回来找我?” “紫砚,我也喜欢你,我不是故意对你横眉冷对的。” “紫砚,你可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思念……” 不知是什么影响了玉将军的思绪,她由适才坚定要找到紫砚的决然,变得更似深宫怨妇一般,开始因懊悔自己先前不该冷待紫砚,而自怨自艾。 莫笑他人痴,更有痴似怨女者。 心痴困己? 无妨,她可是玉将军,是无法摧毁的钻石! 在自行困顿一阵后,趁玉将军神识薄弱之际,玉合欢当即呼唤道:“玉将军,不要放弃!” 是了,一旦选择放弃,便注定一无所有。 她定要寻回紫砚。 玉将军驱动鲛妃令,再附以自身全部残灵,搜寻紫砚残灵去向。 “玉将军……你要……灭杀我?” 又是这一句。 但语音语调与适才截然不同。 紫砚! 是他来了! 传闻,千年前,紫砚与玉将军离散时,他们对彼此的执念,化作一处幻境,名曰菱花城。 菱花城唯有他二人或他们的“转世”方能入内。 众人自然而然地以为,也只有玉将军和紫砚才知道开启菱花城之法。 但事实上,没有人知晓如何开启菱花城,就连他们也不知道。 先前玉合欢研究过这段历史,她仔细思量,得出结论,菱花城既为二人执念所化,执念归属于心境,那就是说,开启菱花城之法或将与他们的心境有关。 喜怒哀乐愁嗔痴…… 究竟何种心境才是开启菱花城的关键? 按照这个思路推算下来,那么花千树得到菱花镜就并非是偶然。 当时,他和雪妖是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神秘人赐镜。 但他曾说过,“不要放弃自己,希望才不会放弃你”。 如此反推,那么绝望并不是开启菱花镜幻世的正确方法。 反之,希望才是。 但以玉将军这般疯魔状态,早已不适合开启菱花镜。 加之,初宴灵脉被毁,在他存亡之际,她必须要做回自己。 做回自己,才能给他更好地守护。 玉合欢调动起全副法力,并试图强行切断鲛妃令对玉将军的能量供给。 只要她借得鲛妃令的力量,她便能重新获得这具身躯的主导力。 纵使玉将军身怀神力,纵使鲛妃令本是玉将军之物,纵使逆势而为…… 她都要争上一争。 为了他,为了彼此守护的承诺。 为了……不负他情深。 第79章 不枉她心痴 许是玉合欢与玉将军之间还存在什么她们未知的牵系,即使现在是玉将军即将失去紫砚,但她竟然也如此感同身受。 玉合欢竭力想要劝说玉将军冷静,没曾想她自己竟也被带着疯魔起来。 一具躯体,两个灵魂。 现今已是难分彼此。 在玉合欢脑海中,似现一个漩涡,将她与初宴的点滴回忆皆往里吸摄。 海岸初见、灰王子、摸尾定情、断尾救赎、浮生桥上誓…… 这一切一切的过往,犹如大雨瓢泼后的雨后空山,空灵寂静。 “不能忘……我不要忘……” 玉合欢顿觉头疼欲裂,而玉将军的神识也在拼力抢夺主导地位。 “初宴……初宴……灰王子……灰王子他的名字是……” 玉合欢双手捂头,仿似只要她捂得够紧,这些回忆便会被她锁在掌心之下。 “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我要想起来,我会想起来的!” 玉合欢话至此,不再抱头,而是骤展双臂,爆发出一声怒吼。 这一声怒吼里有愤懑、不舍、眷恋,但没有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彷徨无助。 忽然她听到身后的防护壁似被人破开,接着她的腰背,便被一双温柔而有劲的手臂环抱住。 “合欢、玉合欢……傻丫头……小欢儿。倘若记忆要将我们带离彼此的身边,至少我们的心会记得。” 玉合欢此时已近被玉将军“吞并”,险些就要丢失与他相关的记忆。 心。 心会记得,那个身影,他们曾彼此那般喜欢。 玉合欢虽已记不起他的名字,甚至连他的声音和面庞都已模糊,但这个拥抱,这彼此相偎相依的感觉,非他不能有。 是他,他是她心上的那个人。 玉合欢轻轻拍了一下身后那人的手背,初宴松开手,她回转过身,望着正对着她的那张似曾相识的面庞,她将手轻抚在他的下颌。 “心会记得。” 她一手握住鲛妃令,另一手轻轻将他的下颌往她脸颊这版扳。 他微微俯下头,两人将额头靠在一起。 在他们额头相触的瞬间,二人的脑海同时回流入一段相同的记忆。 在一座拱桥上,她也是这版轻轻地贴上他的额头,柔声道:“紫砚,这是我赠予你的定情之物,也是我们来世再续的凭证——鲛妃令。” “鲛妃令。” 现世中的二人同时发声。 “看来一切皆早有安排。” 玉合欢轻晃一记脑袋,自她口中响起玉将军的声音。 玉将军此时已不再牢牢把控这具身躯的主导权,而是与玉合欢共享这具身躯。 玉合欢很轻易地以她自己的口吻发问:“玉将军此言何意?” 玉将军眼底漾起清波,满目悲怆:“他与你皆不是紫砚与我的转世,而是一体双灵的共生关系。千年前,我请天狐族沐川助我们以情力留下希望。但沐川也说过,最终相守的是我与紫砚,还是你与他,决定权在于我们双方的情力。” 玉合欢和初宴皆是一阵沉默。 玉合欢想到自己终将于玉将军分离,她并未有几多重获自由的喜悦,更多的竟然是无法言喻的不舍与悲悯。 初宴也有同感,但他更多的是,对于无法助紫砚与玉将军重逢的自责。 “一体双灵的共生关系结束后,我们会有什么变化?” 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现在他已近一无所有,也就是靠未附着在主灵脉上的零星一点仙力支撑着,若是紫砚彻底消失,那么他又将何去何从? 玉将军向她投以一个略携宽慰的眼神。 “莫忧,我离开你后,你将继承我的全副神力,结束你的凡身生涯。而他,则可以在海神琴中重生,届时他将成为真正的海皇。” 玉合欢有些不明所以。 “是以,我今后就可以一直最作为初宴活着,是吗?” 初宴闻言有些激动,问询之前甚至连敬语都忘记带。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 他多怕有一日,他的傻丫头再见不到灰王子。 更怕,她还记得他,但他却已经不再是他。 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担心,害怕她一转身,看见他满目深情地朝她走来,张口却唤她“玉将军”。 “玉将军,我曾答应过紫砚前辈,我会尽力助他与你重逢。眼下看来是我失约,请问我还能做些什么来弥补吗?” 玉将军看似有些不解。 许是她望着这与他别无二致的容颜,恍惚间,又将他错当成紫砚。 不,他不是紫砚。 紫砚从未对情感这般自信过。 “你何故如此自信?” 面对玉将军的疑问,初宴笃定道:“我相信,她与我始终两心如一。” 玉合欢闻言乍惊乍喜。 倘若玉将军所言,他们与紫砚和玉将军是共生关系,需通过较量决定去留。 那么先前初宴也定多少会沾染到一些紫砚的心性缺点,比如说妄自菲薄。 如此便能届时解释,为何他在其他方面对自己皆信心满满,独在情感方面,自卑如斯。 那么也可以理解成,他对于情感的那一面,是受到紫砚的影响。 亦或者说,是在面对情感时,紫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他的思索。 现在他这般自信,这般前所未有的笃定,对于玉合欢而言,无疑是一道佳音。 他终于能正确地直面感情,他也终于能相信自己,在情感道路上,他一样可以乘风破浪。 有了他的呼应,他们的情力便又稳了许多。 看来这一仗,以目前情势来看,他们的赢面比那两位要大一些。 如此甚好。 他们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唯恐下一刻之后,所面对的不再是彼此。 如此,也算是不枉她心痴。 正当他们皆在于另一个自己较量时,外在的危险悄然而至。 “太子殿下,此地还残留这一点侧妃的灵力。” “太子殿下,是这个工具杀了侧妃。” “太子殿下,杀了他!为侧妃报仇!” 玉合欢骤惊,她在与玉将军较量时,已耗大半法力,即使他她有望继承玉将军的神力,但在此之前,她依然是个凡人。 海神琴。 对,适才紫砚残灵消散,是往海神琴方向去的。 太子早就料想到,海神琴是他们仅存的生机。 他当即抄起数名士卒,先将他们提前“喂”琴。 海神琴逐渐呈饱和状态,短期内无法再自主吸摄他人力量。 初宴趁玉合欢不备,当即出手,将她幻化作自己的模样,并且摘下自己耳廓上的耳钉,将托着耳钉的手在她耳边一拂,便将耳钉固定在她耳朵上。 自耳钉被佩戴上她耳朵的那一刻起,她在旁人眼中便成了他,甚至还携有他的灵力,若不是特别谨慎去分辨,根本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初宴。 但初宴的目的并不是混淆视听,他以自己残存的最后一点灵力,将他自己幻化作她的模样。 “初宴,我不……” 她那一个“走”字还未出口,初宴向奚洲白发射出接应信号。 果不出他所料,奚洲白在阻挡太子大军时,已元气大伤。 现在奚洲白只能勉强当个单人坐骑。 “奚洲白,带初宴走。” 第80章 痛有多长 奚洲白不再以“噢”字头开篇。 他直截了当道:“玉合欢,我知道你在初宴心里的重要性,是以我会尽力保证你的安全,但为了助他将海神琴的神力全然激发,你记得……” “不用了。” 玉合欢冷静发声。 她在适才冷静思索时,细思过每一个细节。 这里面有许多显而易见的破绽。 太子明明已知初宴存在的溯源,他竟然还敢不惜冒着开罪仙灵的风险,这般苛待他,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太子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吗? 若他只是个普通海族,那这或许还能说得过去,但他是太子,是目前最有资格继承海皇之位的人选。 他所作所为,便不仅是为自己获利,更要考虑整个海族的存亡。 他之所以会将事情做绝,不给自己留一丁点退路,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支持甚至是致使他这么做,且对方许的利,定比海皇之位更加具有吸引力。 究竟会是什么人,又以什么来驱使太子,她暂且不得而知。 但为了他,她定会将所有真相全部摊开。 奚洲白听她拒绝得果决,还以为她是在逞强,玉合欢没有将自己的推论告知他,而是勒令奚洲白停止前进。 “你疯了,现在不去救阿宴,更待何时!” “我知道了,你定时间怕了!觉得现在初宴护不了你,你觉得你的安然不得保障……” “是以,你就要独自逃生!我不会让你得逞!” 奚洲白有那么一瞬,他曾想过将玉合欢甩下背去,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以她的心思,就算她要当逃兵,也不会表达得如此明显。 玉合欢也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再度“背叛”,现在只有来点狠的,才能让他相信她真的“又”背叛了初宴。 只有这样,奚洲白才会抛下她。 她晓得,太子背后的靠山,定不会想不到海神琴发力的真正原因,倘若她真的回去,敌方非道不会让他们计划成功,反倒会给他们造成意想不到的反伤。 若那时他们在紧急应变,多少也会处于被动。 她隐藏力量,匿身于暗处,这样即便敌方发生变数,她揪准时机,在暗中出手,没准儿还能扳回一点赢面。 当然,她不会容许自己在如此紧要的节骨眼,仅凭着自己推断去冒险。 因此,她只有一条生路。 那就是必须争取到玉将军的援助。 这样她所做的一切牺牲,才有意义。 但也有可能,敌方真的没有察觉到海神琴的秘密,没关系,奚洲白就是她的后备方案。 若她猜测得没错,海神琴是不可能自主识别人物的,也就是说因为初宴对自己的定向情感催动海神琴这不现实。 那么,海神琴和初宴唯一的联系…… 也许她就不应该存有不确定,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他就是海神。 亦或者说,成为海神,就是他留在尘世的使命。 如此想来,初宴便不是他一个人的灰王子。 他是海国,乃至于整个六界的生机。 “灰王子,初宴,他就如同倒映在海面里的繁星,繁星极美,但不属于任何一个人。好在,你是我的,你是只属于傻丫头的灰王子。” 她思至此处,眼角滚落下一滴热泪。 “再见了,初宴,今次之后,也许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合欢不待眼泪滑落,便将刚沾染到下眼眶的泪滴抹去。 她动作干脆利落,就如同伸手拂去本不属于树叶的露水。 时间已容不得她哀恸,现在该做正事了。 奚洲白的戒心不比初宴低多少,现在要让奚洲白完全认定她背叛了初宴,只有将事情做绝。 毕竟之前那次假背叛,才过去不到几天。 玉合欢在心底又道了一声“再见,初宴”之后,她当即运起周身全副法力,此刻她还未得到玉将军的让步,因此她仍然是凡人之躯。 她的这一举动令奚洲白十分惊愕。 “玉合欢,你做什么!你不想救他,也莫自戗!” 玉合欢感觉她的灵脉,在被千万枚细针,逮着每一个能钻的缝隙,就拼力往里扎。 这痛长长久久,根本不是顷刻间可以完全阻断的。 她也想长痛不如短痛。 但这痛有多长,又岂是她能控制的? “玉合欢,你这算不战而降吗?” 玉将军对她这么做的后果再清楚不过,她也明白玉合欢为何要这么做。 她更清楚,玉合欢这个个体究竟是从何而来。 因此她对玉合欢的情感,也并非是将她视作自己的转世这般简单。 玉将军险些就要将她们之间的真正牵绊道出,但她正欲启齿之际,她想到千年前,她是那般无情地伤害了他…… 这一世,他们背负着相念无法相见的心酸,她偶尔只能从旁人口中,听到他一直在等她。 其实也不是什么旁人,只有他和她。 再后来,千年大限愈来愈近,她逐渐可以再特殊情况下,听到他的声音。 她听到的,无非是他翻来覆去的几句话。 “若你见到玉将军,记得第一时间将我唤醒。” “你知道,怎样召唤出玉将军吗?” “玉将军,我好想你。” 最令她心碎的,是他的那句“我唯一让玉将军入眼的,也只有这副皮囊了,你定要珍视之,好好爱护。若是毁伤,玉将军该嫌弃我了。” 玉将军在心底苦笑。 人在悲怆时苦笑,心中的苦涩便会翻倍。 神只亦如是。 她真的很想见他一面,亲口告诉她,让她心动的,从不仅是这副皮囊。 而是因为,是他。 但现在玉将军也不知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了。 鲛妃令中的仙力被玉合欢强行抽调出来,灌输入自己体内。 她不由得惨嚎连连。 身体的痛,和即将到来的,来不及告别的分离。 见不到了。 初宴或是灰王子,她都再也见不到了。 此时不仅她倍受煎熬,就连玉将军也在历经熬煎。 玉将军饶以为她是个当机立断的人。 没有什么事在她脑海里纠结逾一瞬。 也罢,活了千年,她第一次体会到何为纠结。 这是她所历经的最难的抉择。 现在她可以选择将神力全部引渡给玉合欢,这样玉合欢融合过她的神力之后,她就不会因凡身无法承载仙力而陨。 但一旦这般做了,玉将军将再也见不到紫砚。 如此,也可以理解为,她代替玉合欢,承受了来不及告别的痛苦。 但她若现在不出手,玉合欢最大限度能支撑到的地步,也仅能撑到让初宴望她最后一眼。 这种亲见爱人消逝在眼前,却无力挽回的极痛,玉将军不忍再让她受了。 玉合欢已近被仙力撑破身躯。 这绝望的极痛,究竟还有多长…… 她的惨嚎,逐渐转变为嘶吼,似是在对“玉合欢”,以及“玉合欢”所爱的一切,告别。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一切。 她的全部,仅是他。 有他,足矣。 第81章 心爱 玉合欢即使已近物理承受极痛,她也感知到体内的玉将军似乎也有欲成全她之势。 但一向倔强的她,即使是面对自己最期待到位未来,她也要凭自己本事去争取,绝不容许自己借力于他人。 玉将军此刻也还在踌躇,此刻倒是玉合欢先替她下了决断。 “你不必为难若此,我本是鲛妃令认可之人,我虽凡身,但只要我的情力足够强盛,我自能撑到与他告别之际。你不必为难。” 玉将军听罢她这一席话,竟升腾起啼笑皆非之感。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自己的复刻版,脾气秉性与自己如出一辙。 “小丫头,你可知你的本体为何?” 玉合欢在这节骨眼上,根本无暇与她讨论与营救初宴无关的题外话。 玉将军一笑置之:“也罢,小丫头,今次我们便较量一场。无论输赢,你今后都会在菱花城里找到答案。” 玉将军此言何意。 今后,菱花城。 难道这一场较量,玉将军早已知晓结局。 可她并不是一个轻易认输之人。 顾不得这许多,玉合欢必须将计划顺利进行,与奚洲白分道扬镳。 “奚洲白,我劝你今后多用点脑子。呵,既然鲛人之灵已到手,我也无需同你们再做斡旋,告辞。” 玉合欢等不及奚洲白发难,她自己从巨鲲背上一跃而下。 “玉将军,你的神力能摧毁海神琴吗?” 玉合欢早已在心中将计划酝酿多遍,她一面朝海神琴掠去,一面向玉将军发问。 玉将军直言以她现在的力量,最多也只能摧毁海神琴的一点边角料,但也不是真的摧毁,只是做做样子,事后这点边角料很快便能自行修复。 “如此足矣。”玉合欢的眼中陡然亮起灯,“我需要你与我并肩而战。” 玉合欢此言并非是请求支援,而是发起合作邀请。 她知道,玉将军是不会拒绝的。 她也不知为何,她对于玉将军的态度,并不似初宴般毕恭毕敬。 她总觉得,玉将军与她本为一体,她又何须对自己客套? 不出她所料,玉将军果然一口答应与她合作。 玉将军还调动一些微末神力,将她二人匿迹于海神琴附近。 海神琴骤然光芒大作,二人皆是一惊,紧接着,海神琴自主将海滩上的画面呈现在她们面前。 在太子微颤的手掌下,初宴跪伏在地上。 他全身筋脉尽断,原本光洁如瓷玉的手臂上现已满是伤痕,手踝处白骨突兀地半露在外。 兀出的那一小块骨头早已断裂,截面处似还有点点灵光从里面飘散出来。 他绝美的面庞也已被糟蹋得面无全非,唯有携有戾气的眉宇,还有被雾霭遮蔽住光彩的双目,还有他长长的睫羽还维持着原状。 其余的肌肤骨骼,都已是令人不忍直视的惨状。 他橘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侧,还有几缕被血水浸透,微立着戳在眼前。 他是个刚强的人,就连头发丝都附有与他一样的硬气。 “原来若此。” 就在玉合欢看到他再度被太子重伤,他将唯一可做着力点的手肘支撑在地,试图站起时,联结着手肘的骨,不堪重负,发出一声脆响,她终于忍不住要冲上前时,玉将军淡然道。 “小丫头,他不会有事。” 玉将军将玉合欢用自己意念幻化出的神力扯住。 “放开我!” 玉合欢暴怒,这还真是谁的心上人谁心疼啊。 她毕竟还只是个凡人。 当她看到自己一心一意守护着的人,遭受到如斯残忍对待,她怎还能静观其变? 纵使她曾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那也正是因为她并未遇到自己真正在乎之人。 玉将军也深知她不可能再这般情况下冷静对之,她又考虑到,不能因自己一时心软,而破坏掉这场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的蜕变契机。 “相信我,你即将看到一个脱胎换骨的他。” 脱胎换骨? 可不是如此,在这么下去,很快他全身的骨头都将被碾碎,就连骨中灵气也会被全数抽离,这不距离重新投胎还远吗? “谁阻止我救他……神挡杀神!” 玉合欢此刻已近暴怒状态。 海神琴投影出的画面,虽然无法传递他的声音,但她也能对他此刻承受的痛楚,感同身受。 看着他一次次跌倒后再爬起…… 他并非是个自寻绝路之人,他这般倔强反抗,定是他相信,他定能逃出生天。 因为,他心心念念所想,皆是她在等他。 “小丫头,你若现在冲过去,他或将真的没救了!” 玉将军拔高音量,倒是添了几分诚挚。 玉合欢自她话中也听出端倪,追问她何出此言。 玉将军自是不会将这般隐瞒提前告之,她不再言语,只是用余光盯着玉合欢的微末举动。 “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我不能!” 她在心底念叨一句后,当即启用自鲛妃令中抽取出来的仙力。 玉将军的灵体现正处于创伤状态,她所能维持的理智也只是暂时的,她对玉合欢的牵制也仅是一点微末神力。 因此只消启用一点点仙力,便将她的牵制破除。 但玉将军却因此受到反伤,神识复又开始动荡。 “紫砚,紫砚……你在海神琴里是吗……等我。” 玉将军又恢复先前的疯魔状态,她的世界又将陷入一片荒芜。 什么尊荣、尊严,一切的桀骜都将不复存在。 她再不是曾驰骋理六界的玉将军,而将彻底沦为一名怨女。 “对不起。” 玉合欢深深地望了一眼因受到她反伤,而变得神志不清的女将军。 她只歉疚了一瞬,过后当即朝海岸冲去。 她的后备方案也适时就位。 在她抵达事发现场之前,赶来营救挚友的奚洲白已被重伤倒地。 初宴怒极,但他现在的身躯,就如同火葬场里捞出来的残破布偶,他唯一还能支配的力量,便仅剩下鲛珠。 掘出鲛珠,便等同于自戕。 但现在他的挚友因为他而重伤,他的爱人也下落不明。 即使奚洲白告诉他,她今次是真的背叛了他,但他怎还会相信。 他深知,定是她想出了其他的营救计划,但又须在奚洲白不知情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到最佳。 他现在愈发担忧她。 “小白,若我出事,请你定要护合欢周全。” 奚洲白双目瞠极。 在他惊愕到凝滞的目光下,初宴将瘦骨嶙峋得都不能称之为“手”的那一个骨架子,对准自己的心口…… “合欢,从前我护着这一颗心,只因贪恋为你心动的感觉,现我要弃了这一颗心,只因我最心爱的,是你。” 他嘶哑的轻语,回荡出悲戚的旋律,声声入耳。 “初宴,这一颗心,我护定了。” 玉合欢坚定发声,她飞身跃至他面前。 太子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似有如释重负之感。 但他们都没察觉到,更致命的危险,还在后头…… 第82章 血浓于水 初宴伸向心口的手骨架由于颤抖,继而发出瘆人的“咔哒”声。 他的手踝在先前遭受重创,现在只能耷拉着,仅由手指发力,拼力去掘鲛珠。 “不要!” 玉合欢惊呼一声,接着她迅疾朝他冲来,却被太子看似轻巧的一击,击飞出去。 她侧倒在地,口出红梅连片。 这一击,太子确是使了真力。 他在等待一个转圜。 他伤他筋骨,毁他身躯,凌虐他的意志…… 这一切皆是为待他绝地反击的那一刻。 只是他没想到,初宴竟将他的一切压迫行为,全都理解成太子在迫使他“祭琴”。 那些一早便匿藏在暗处的杂碎,也是这般理解的。 太子先前代替太子侧妃,与他们“谈拢”,太子放弃修复海神琴,他们助太子肃清一切反对太子继位的势力。 势力、海皇之位、性命。 这些确是他欲留存的东西,但这一切,又怎可较之他与初宴近百年的父子之情? “宴儿,今日,阿父便还你自由。去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要成为的自己。” 太子在心底嗟叹一声。 太子料想,自己重伤他的挚友和爱人,初宴定已将他视作仇敌。 他在绝境下发起的反击,才能真正助他脱胎换骨。 但是他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初宴向他发动反击的一刻。 “阿父。” 他等到的,是一声嘶哑却又未携半分绝望的呼唤。 “无论阿父要的是什么,孩儿都不会令阿父失望。” 先前在海宫殿堂,太子侧妃告诉他,她才是太子真正在乎之人时,他曾暗中留心过太子的神态。 太子的眼中并无半分对太子侧妃的认同。 可见,太子侧妃所知的,也是太子精心鞭策好的局。 那么,太子的真正目的究竟为何。 他字字句句都在中伤他,一切看似漫不经心,但又显得有些许刻意。 太子更像是在竭力迫使他对自己失望,甚至是在暗示他,他实则不该为鲛人一族牺牲。 睿智如他,怎会看不穿太子的真正想法。 只是那时他需要一个独立空间,冷静思索应对之法,这才借着她的营救脱身。 说到底,此事还是他亏欠了她。 是以,就算拼尽全力,他都要让自己活下来,亲自去弥补对她的亏欠。 这一切他不打算报与奚洲白知晓,因为他探察到太子对他的情感是真,但太子受人胁迫也是真。 倘若奚洲白知情,在他们直面真正的敌人时,或将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奚洲白定力可没有似他二人这般稳,在他忍不住再度出手时,玉合欢及时阻止了她。 “我不管你有何计划,让我对我的兄弟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玉合欢也大致感知到一些端倪,她知道,现在初宴也不希望奚洲白上去硬拼。 “你既知道我并非是袖手旁观,那么也当知道,你现在上去,非但帮不上他,还会给他裹乱。” 两人正争执不休时,玉合欢骤然做出“噤声”手势,声音极轻道:“有尾巴。” “阿父,你并非是在毁我,而是在助我在绝境里涅盘,对否?” 太子起先并不愿坦诚自己的初衷。 “还涅盘,你以为你是凤凰?” 他这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揶揄,在初宴听来甚是酸楚。 但在暗处那些杂碎听来,却是尤为愤怒。 他们总算明白过来,原来太子从未与他们同心,太子所求,也并非是他口中的那些。 那也就是说,太子一直都在蒙骗他们。 傩神最痛恨遭人戏耍,他手下之人对于这一点最是清楚。 因此他们准备灭杀太子。 初宴在引太子袒露真心之前,早已料到那些人会有动作。 但他也清楚,以他现在这副残躯,自是无法驱动鲛珠以抗之。 因此他才决定将鲛珠引渡给他的阿父,至于自己,他也已有周密的计划。 他的阿父欲以脱胎换骨之法,引他自救。 他便以瞒天过海之法,护他的阿父无虞。 “这大抵便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玉合欢骤然一声嗟叹,这般亲人间的双向救赎,她此生已是无缘感受了。 如此也算是有了些许慰藉。 原来,被他视作亲人之人,也在以同等的爱回馈他。 他并非是工具。 而是被他们一直在乎着的人。 鲛珠终于被他掘出体外。 他的心口漫射出灵光,将他身躯内的骨骼都照亮,乍一看,这副单薄身躯,似仅剩一副瘦骨。 初宴将鲛珠拼力封锁入其父体内。 “阿父,你欲助孩儿脱胎换骨,孩儿定当如您期许。” 太子又愕又怒。 不应该是如此啊。 他说了这么多戮心之言,即使他不怨怪,也不该还是这般恭谨的态度。 太子正欲接着道无情,却听周遭传来轻微异响。 看来是那帮杂碎已尾随至此。 太子先前已向那帮杂碎担保,定会取了初宴的灵力和性命。 但现在局势有变,看来初宴是绝不会对他下手了。 如此太子便不得不放弃,迫使初宴大开杀戒,自己趁势将坏人身份坐实,并且迫使初宴与鲛人身份一刀两断的计划。 只是太子想不透,他虽知自己不如初宴会谋算,但他私以为自己写书计划,戳痛点也算是蠢到点上,没道理会被他这么快识破。 “为何?我伤你至此,我不配为父,你为何还不对我动手?难道你的心里,没有一点恨吗?” 面对太子的拷问,初宴很认真地道:“阿父,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 面对太子愈发疑窦不解的目光,初宴即使无法目睹,但他依旧清晰作答:“虽然您并非是我的生父,但您教养我整整六百八十六年,授我驱使灵力之术,教我明事理。这便是我理解的血浓于水。” 太子语噎。 初宴微抿一记苍白的唇。 “您就是我认定的阿父。” 这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太子怆然一声长叹。 他也想告诉他,“他就是他心目中的儿子”,但他以无暇出口。 现在,他是时候以更实际的行动,来向众人宣告,他是一个父亲。 在危急时刻,太子推开初宴,替他挡下杀机。 初宴托着鲛珠的手脱力,摔倒在地。 敌方一阵旋风似的,适时将鲛珠抢夺到手。 “好个血浓于水哪!今日本特使便成全你们父子俩,一同埋骨于此!” 太子瞬时被黑雾扼住咽喉。 初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阿父被钳制,但他现在只消微动一下,便随时都会有骨头碎裂的危险。 但他还是以他能用到的所有着力点,毫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拼力要站起来去救他的阿父。 “初宴!我们先离开这儿!” 玉合欢动用仙力与傩神势力相抗,好不容易才来到初宴身边。 他现在身躯太过脆弱,他的手踝由于用力不慎,裸露出的白骨除了发出可怖的响声之外,还往下洒落白色的粉末。 她不敢主动去触碰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他的骨头化为齑粉。 他的身躯仿似一阵风过,便会消散。 她只迟疑了一瞬,当即向他伸手,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但他的阿父还被恶势力钳制着,他怎会独善其身。 身祭海神,脱胎换骨。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救赎阿父的办法。 第83章 来不及告别 初宴微微一笑。 他想,无论自己是否能生存下去,阿父想要看到的,都是一个不只龟缩于他人庇护下的独立“人”。 即使阿父还是会拼尽一切,去护他周全。 但他还是可以选择离开这保护伞,尤自面对风雨。 “宴儿!做自己!” 果不其然。 太子大吼一声,他骤然放弃所有的挣扎,就由着黑雾将他的咽喉越扼越紧。 “阿父!” 初宴似是拼尽全力嘶喊一声,接着他空洞的双目里,那混沌无光的瞳,微微动了动。 对不起。 这一世的守护,他终是做不到了。 “初宴!相信我,先跟我走!” 玉合欢撕心裂肺的一声喊,换来的,是他的苍凉一笑。 初宴呼吸尽这尘世间最后一口浊气,他终于放空自己,展开双臂,任由残存在他体内的力量,从他身体上的每一处创口,四散开去。 他那不能称之为“手”的骨架,正在逐渐化为齑粉。 他的头发丝里,似是漫散出无数星火,渐渐的,他的轮廓整个儿都已模糊。 “丫头,按我说的法子救他!” 太子骤然笃定发声。 玉合欢收回手,自行安抚下急躁的心,随时待命。 “彻底毁掉海神琴。” 玉合欢闻言也是骤然一惊,她仔细确认过太子的神情,她瞧出这并非是太子在危急时刻不得已做出的决定,而是经过他深思熟虑后下达的命令。 海神琴是海族命脉,彻底毁灭海神琴的后果,太子再清楚不过。 既然他已下达命令,想必早已留得退路。 时不我待。 玉合欢不再思虑其他,而是按照太子吩咐,迅疾朝海神琴掠去。 “阿父……不……” 初宴将阿父的指令清晰地听在耳中。 即使玉合欢现存有自己的半副灵力,但她之力依然不足以与海神琴抗衡。 他不明白阿父为何要玉合欢白白去送命。 他想救她,但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形缩小成一个白点。 “宴儿,重生后,记得,做自己!” 太子语毕,奋力发动反击,但黑雾附有傩神之力,他一时无法与之相抗。 初宴眼睁睁看着,他的阿父被黑雾吞噬,随黑雾飘散而去。 初宴微微上抬眼睑。 他现在连一具残躯都算不上,因此也无法再落泪。 在他愈发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远处白色的光点,骤然被海神琴残躯放射出的万千厉芒穿透,既然与那强光融为一体。 那是他在当世,最后一次体会到撕心裂肺的痛。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初宴将头又微微抬起一些。 落日余晖还来不及,在这张曾经绝殊离俗的面庞上,写下告别。 他便已化作风,飘散向无尽远方。 “初宴!” 玉合欢适时回头,恰遥望见他身形消散的那一幕。 她这一声疾唤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含着泪,似哭非哭的,目光与唇角皆被凝固。 就连眼泪也滴落不下。 这就是终局了吗? 没有告别的别离,是否意味着还能再相见? 是了。 这定然不是他们故事的终章。 若无离别苦,怎惜重逢时? “丫头,按我说的法子救他。” “宴儿,重生后,记得,做自己。” 太子之令,言犹在耳。 玉合欢微抬眼睑。 他一定还不曾离开。 怀揣着这一念头,她调动全副力量,攻向海神琴。 海神琴摇摇欲坠的残躯,发出赫人的微响。 紧接着,强光完全将她吞噬。 玉合欢在彻底失去神识之前,还侧目打量过自己坠入的这一方陌生天地。 海神琴残躯,吞噬力量,修复自身…… 她双目一瞠,将这一系列事件串联起来,她发现一惊天隐秘。 海神琴也算是圣物,怎会以恶妖之灵便能修复? 先前海神琴吞噬恶妖之灵,恶妖也在海神琴的“袭击”下,形神俱灭。 现在分析看来,他们并非是被海神琴灭杀,而是被海神琴吸摄入内,传送去了未知的空间。 玉合欢竭力稳定住急速下坠的身形,在神识混沌间,她似乎看到先前被海神琴吸摄入内的那两只魅妖,已成相亲相爱俩姊妹。 还有……她的父母。 “阿爹!阿娘!” 玉合欢稳住身形,在一扇未知的大门前,朝他们挥手呼喊。 她的父母回头,满目平和地远望着她。 “小欢儿,来。” 玉罂粟朝她招招手。 玉合欢忽然有些不适应,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向强势,她与父亲相爱后,由于偶尔听得父亲道一声“哀嗟一世,生而为妖”,她便不顾父亲反对,行逆天之举。 母亲从来都只为她自己定下的“目标”活着。 她就似指北针里的磁石,总是为了目标而驱策自己。 母亲也极少对她笑。 为了将她培养得比同龄孩子更成熟,母亲深知极少唤她的乳名,总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但此刻,在海神琴未知空间里,母亲却唤她“小欢儿”,还微微弓下身子,朝她招手。 这一刻她一直在等。 玉合欢无心去分辨,亦或者她根本不愿去细究。 她只想享受当下。 她想体验一番她自幼时起,就渴望得到的,慈母的关切。 “阿娘!” 玉合欢当即迈开脚步,她淡鹅黄色的裙裾在低空掠过一道弧线,就似正在釜中翻炒的太阳煎蛋。 她疾步奔向母亲的怀抱。 玉罂粟第一次以如此和煦且毫无防备的笑,面对着她。 “小欢儿,你长大了。你不必学着在几近崩溃的时候坚强。但你依然要在哭过之后,学会笑。越是痛哭过后,越要释然地笑。” 玉合欢伸出双臂,想要拥抱母亲,她的手臂却从熟稔的身躯中穿透。 “阿娘,我怎……怎么都抱不到您?” 玉合欢这一问夹杂无尽彷徨。 扑入母亲的怀抱,这是她自幼年时便一直怀有的期待。 但是这个期待,于她而言,无异于奢望。 每当她满心欢喜,向母亲张开双臂时,母亲都会微微俯首,睨她一眼,丝毫不掩饰其内心的失望。 幼年的她,抬着小小的头,吃力地仰着脖子,母亲的形象在她的眼中显得尤为高大。 不仅高大,甚至有些高不可攀,高冷不可违逆。 “小欢儿,十年前的那场海难,让阿娘想清楚许多事。小欢儿,为娘从不后悔对你严苛,那是为了让你尽快学会自立。但为娘后悔,险些让你从此生活在仇恨的阴影下。” 玉合欢频频摇头:“阿娘,没有人能将另一个永远困在阴影里。若那个被困者一直无法走出阴影,只因她的内心不够强大。阿娘,您没做错,莫再自责。” 母女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彼此望着。 奚墨不知何时已站到他们身边,他轻声提醒道:“粟儿,我们余愿已了,是时候该与女儿道别了。” “阿爹,什么道别,您和阿娘要去何处?” 玉合欢骤然心慌。 奚墨笑而不语,玉罂粟微笑着将他望着,牵起他的手,一同转身。 今次的告别,是海神琴赐予他们弥补遗憾的机会,换而言之,是海神琴对他们残缺人格的一次净化。 净化过后,他们终于认识到先前的执念,是多么伤人伤己。 他们也终于能毫无牵挂地与女儿说再见了。 “阿爹,阿娘,小欢儿定不负爹娘期望。” 她与十年前送别父母时一样,微微抬头,绽出一个微笑。 这一次不是佯装坚强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释然的笑。 “玉合欢!” 在她身后响起一声疾唤。 那声音有些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第84章 隐秘空间 玉合欢回头,只见那两只魅妖正似幽灵一般,飘荡在她身后。 其中一只魅妖神情奇怪,她的眼中还隐隐含有泪光。 “合……合……” 那只魅妖吃力地微微开阖毫无血色的唇,她似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玉合欢说。 但她很明显被下了禁制,甚至连她的名字都唤不全。 “合……合……” 魅妖没有放弃,依旧以沙哑至极的声音,唤她。 玉合欢的目光被魅妖吸引,她将目光驻留在魅妖身上,耐心等待魅妖的发声。 她走近几步,那魅妖的眼神有些迷离,但又透着几分亲和。 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你要对我说什么?” 她又走近一步,欲看清魅妖的眼睛,和魅妖眼神中的光。 正当此时,她身后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呼唤:“合欢。” 她双瞳一缩,紧接着当即甩过头去。 他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双目有神,完好无缺。 他除了面色略显苍白之外,其余看似一切正常。 “初宴!” 她惊呼一声,那淡鹅黄色的裙摆复又飘逸起来,她展开双臂,以最快的速度,朝他奔去。 初宴也朝她展开双臂,但此时那只眼中有光的魅妖也朝她伸手,但那只魅妖很快就被她的同族牵制住。 她的同族眼露凶光,那只魅妖明显气力不济,没反抗几下就气喘吁吁。 但她还是拼尽全力去挣脱同族的牵制,但她的同族似乎携有什么制胜法宝,竟能一下就使魅妖的气力骤然全数耗尽。 魅妖被“同族”摁在地上,但他撑在地上的手,指尖所向依旧是她。 “合……欢……” 在玉合欢即将扑进初宴怀里时,魅妖终于将她的名字唤全。 初宴朝魅妖睨了一眼,接着将展开的双臂骤然前绷。 魅妖眼神一滞,正当此时,他看到玉合欢也变幻展臂的姿势,直接反手抓住初宴的手臂。 初宴似早有准备,他也将玉合欢锁腕。 初宴的手就停滞在距离鲛妃令不足一厘处。 “你不是他,我也不会将你这个威胁,留在我们身后。” 玉合欢语毕,她猛然发力,一掌推出,以法力将“初宴”身形击散。 敌方化作黑雾原型,他雾状的手,还狠狠锁着太子的喉。 “放开我阿父!” 那魅妖身上的禁制也被破除,初宴恢复原貌,他一个纵身,似一发离弦的箭,掠着劲风,就朝傩神下属呼啸而来。 “呼嚓” 他与玉合欢一左一右甩出两道无形锁链,将黑雾穿透。 被锁链束缚住的黑雾,原本是有四肢状的形体,但在被穿透后的一瞬,就化作无形,从他“身体”的另一部位,又探出一只利爪,接替钳制住太子。 “初宴,傩神最擅收集负面能量,为自己所用。你切莫悲观。” 玉合欢感知到初宴攻击敌方的力量忽强忽弱,她担心初宴因为太想营救出阿父,而产生出负面能量,被傩神下属吸摄,略一思忖还是做出提醒。 “没有人,能阻止我救阿父。” 幸而,这一切确是她多虑,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自信,一往无前。 但是他这营救人的方式有些过激,初宴这是打算以命换命吗,照他这般消耗能量下去,假设他现在身体已完全痊愈,也经不住他这般消耗。 “玉将军,你助我救他的父亲,我答应与你交换。” 玉合欢不忍见他这般疯狂下去,她轻声以她们约定好的心声,向玉将军发出召唤。 “你可想好了?” 玉将军回应得倒是很快,这点她一点也不意外。 若不是遇到这一突发状况,玉将军等待她召唤的心,远比她要召唤玉将军的心强烈百倍。 玉合欢当即表态,只要玉将军愿出手救初宴的父亲,她甘愿被玉将军永久取代。 玉将军从不做趁人之危的事,她清楚,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她留存的力量并不足救下太子。 玉将军在入世后,她也愈发地向普通人靠近,在抉择面前,她也会犹豫和左右摇摆。 在她告知玉合欢实情前,她也曾犹豫过,是尽力一搏,两败俱伤,赌一个意外,还是如实告知玉合欢,等待下次机会。 但以她现在的情况,也近樯橹之末,她真的还能等到下次机会吗? “宴儿,记住为父的话,做自己。” 最后还是太子抢先发声,他以更疯狂的方式,试图以自己为纽带,捆绑住敌方,与之同归于尽。 “被傩神盯上,想陨,还得傩神首肯!” 那团黑雾对傩神还真是忠心耿耿,在这般双面夹击的境况下,竟还不忘傩神的指令。 现今傩神一时间也无法取走所有对他不利的力量,他虽已将海神琴净化恶妖的通道安插入自己的势力,但他欲完全掌控或者摧毁海神琴,于他依旧是天方夜谭。 因此,他需要太子这个筹码,与初宴交易,试图将他熬到精神彻底崩溃之时,要么见缝插针强取,要么逼他主动放弃灵力。 傩神,胜于无情,任何人都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但也没有人能供给他额外的力量。 这一点,初宴在对战那个自诩是傩神麾下第一特使的人前,就已经点明过。 但那次并没有多明显的佐证。 但今次不同,明明她和他都已是残破之身,但他们手中的锁链却是已经绷得极紧。 “初宴,你再也不属我鲛人一族,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 太子语毕,他双手紧攥出他们钉在黑雾上的锁链,拼力一拧,这锁链本是他们残存的力量所化,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若不是傩神下属谨遵傩神之命,对他们留手,只怕这两条锁链根本无用。 初宴毕竟也算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他很清楚这个孩子现在是依靠什么在强撑着。 扪心自问,他并不是一位尽责的父亲。 现在,他终于有机会,能做一件能配得上“父亲”这个称谓的事。 太子深知,敌方要以他为筹码,来逼迫初宴就范,在他们没能成功利用初宴之前,敌方是不可能取他性命的。 “我要做的事,就是救您。” 知子莫若父,同理,以初宴的敏锐度,他不会不清楚太子要做什么。 但他现在已无力阻止,那只魅妖早已被傩神收于麾下,她在钳制住初宴之时,对他下了紫荆花之毒。 太子现在倒是感谢那魅妖,对初宴下了黑手。 不然,他一定会豁出性命,去救他心目中的父亲。 太子以余力将锁链切断,并且与黑雾扭打作一团。 这里毕竟是海神琴内的隐秘空间,以傩神现在的实力,无法安插太多下属进入海神琴,且海神琴里的空间,附有净化恶妖的力量。 以傩神的多疑,他根本不信这世间会存在无懈可击的忠诚,因此他也不敢随便派遣人入海神琴,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他只派了这只仅能依靠他存活的魅妖来此。 魅妖力量不强,在现在这般状况拼出的情势下,她最紧迫的,就是要成功劫持走太子。 正巧现在太子为营救初宴,也有欲放弃自己之势。 魅妖想到自己欲重获自由,还需依赖傩神赐予力量,因此她也是拼尽全力,两相较量下,太子终于被魅妖,从傩神凿出的空间裂缝中,劫持离开。 “初宴,冷静!” 玉合欢在锁链断裂的那一瞬,当即收紧双臂,将他箍住。 初宴泪流满面,他嘶吼不止,声声啼血。 玉合欢告诫自己一定要牢牢箍住他,决不能令他做出令自己冲动之事。 初宴激动异常,他现在已不是先前那副脆弱的骨架,而已恢复成完整的身躯。 以玉合欢的气力,她很难将他箍住。 现在,或许仅有这个办法,才能令他迅速冷静下来…… 第85章 得而复失 玉合欢当即轻轻捧住他的脖颈,将双手覆在他两颊。 这个预备动作是玉将军告诉她的,接下来只消她在他的前额一吻,就算无法召唤出紫砚,可能唤起残留在他体内的点点仙力。 可玉将军也没有想到,初宴对于他阿父的情感竟这般深厚,以至于这一点点仙力根本不足以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扯回。 玉合欢没有犹疑,当即抬起一掌,对准他的后脖颈就要横劈下去。 这一掌确是落下去了,但初宴并没有按照她设想的那样,昏厥过去。 这一掌的袭击,在他这儿根本不算什么,初宴发了疯似的,猛力挣脱开她的环箍,他迅疾冲到太子消失的方位,先是对着岩壁拳打脚踢,最后干脆用身躯去撞击。 “初宴,冷静。” 玉合欢见他情绪激愤,她只得将手臂挡在岩壁前,猝不及防地,初宴的身躯撞击在她手臂上。 她清晰地听见手肘出的骨,由于受到猛击而发出的轻微挪位之声。 幸而这招有用,初宴停止撞击岩壁,他轻轻托起玉合欢被撞的手臂,一时无言。 他抬眸,先前由于太多突发状况,她都没有留心到,那灿若繁星的光,又回到了他的眼瞳中。 “初宴,你能看见了?” 初宴点点头,他一手以自己整面侧壁托住她的手肘,另一只手找准受伤关节的位置。 “咔哒”一声,她微微错位的骨关节,瞬间归位。 初宴轻轻助她活动了一下手肘,关切道:“还疼吗?” 玉合欢摇摇头。 看来他现在已然恢复理智,她当即开始阐述自己的推测。 据她看来,这到裂缝是傩神为方便他方撤离,开辟出的应急通道,为了防止他们尾随其下属,从而找到他的藏身处,他定会设置应急通道在他方人员撤离后,立即关闭。 此为其一。 其二,适才她的父母在与她道别之后,身形消散,生机全无,由此可见,海神琴里的隐秘空间仅能净化人的灵魂,但并无返生或延寿之效。 经海神琴净化的人,应当是在祛除内心污浊后,被传送到某个地点,进入轮回。 轮回之所,六界罕有,目前也只有九幽冥府与九幽镇司两处,而这二处的掌事者又属于上下级关系,因此这二处应当属于递进层面。 也就是说,若要入九幽冥府,就必须要先经过九幽镇司。 综上所述,这条净化通道极有可能是通往九幽镇司。 “可我们并非恶妖,为何也入了这道?且伤皆自愈,这一切并非偶然。” 玉合欢附议道:“你的怀疑或许没错,这一切看似是巧合,但其环环相扣,并非误打误撞触发。我还有个推测,傩神既能渗透势力入此道,会否也已渗透入九幽地界?” 玉合欢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海国、菱花镜外围、海神琴隐秘空间…… 傩神势力无孔不入,若他们业已安插人入九幽地界,那么轮回之道就会被打乱。 会否有可能导致在现世作恶之人,携记忆在下世继续作恶。 若他们真的携带两世记忆,那么与他们有交集的人,都有可能会陷入危险。 更要紧的是,转世前后对应的身份,只有冥王能查看,也就是说他们不知道那些恶徒转世的身份,也就会逐渐陷入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 “初宴,如此世间必将大乱。眼下我们必须想办法尽快出去。可何处才是出口?” 先前他们一心对战傩神下属,皆没有发现,这净化通道竟然时刻都在产生细微的变化。 二人静下心来观测,发现这通道并非是直行道,还是一个环形通道。 他们所在的位置,便是这个圆环的正中心。 如此,便极难搜寻到出口,也许出口就从他们眼前掠过,但都极难被捕捉到。 玉合欢试着以手去触碰周遭岩壁,她寻了片刻,骤然感觉手肘开始隐隐作痛,紧接着身体各处都开始感到疼痛。 难道是自己在搜寻是误触到机关? 可是若是误触机关,不应该是在误触的那一刻最痛,而不是痛感逐渐强烈。 “嚓嚓……” 骨头碎裂之声再度入耳。 她当即回身,只见他本以恢复如初的手臂,正逐渐转变回骨架。 他的面庞也在逐渐损毁。 一切又恢复到他们进入海神琴之前的情况。 “初宴,你怎样?” 玉合欢似乎明白过来,这个通道既是净化恶妖的,那么对于非恶妖对象,自然不会被净化,但同时,通道也会对他们进行“排异”处理。 通道将他们的伤口重新撕开,应当是在警告他们尽快离开此处。 玉合欢自责自己不该如此大意,现在她已没有余力替他缓解伤痛。 先是身体,再到容颜,接下来应该是眼睛。 她思至此处,当即将他的双手牵住,赶在他重堕黑暗前,给了他安全感。 在她掌心的温热逐渐缓释他手心的冰冷后,他再度失明。 “没事了,不怕,我在。” 骤然世界一片黑暗的压迫感,使他有些莫名的心慌,他被她牵着的手,也不禁微动一记。 还未待他被彷徨占据心头,她轻柔的安抚适时响起。 “莫慌,我绝不会松手。” 她感知到他心头尚未被一扫而光的阴霾,再度轻柔发声。 这世上,没有什么阴翳是扫不走的,若有,那就再扫一次。 秉持着这般坚定的信念,她继续柔声安抚着他。 直到他那些暗示自己心神不安的小动作全部停止,她才不再似哄孩子般,以亲和的目光视之,以亲切的口吻慰之。 “我没事了,我们继续。” 他复又恢复理智,以满携感谢的语气应之。 继续? 他不是说他没事了吗? 玉合欢一怔,转念一想,得而复失对人的打击无法估量的,许是坚强如他,也无法一时接受。 他难得在困境中,不再逞强,她就顺应一次又何妨。 “不怕,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 “今后我便是你的左膀右臂,你的眼睛,我会完全配合你。” 她倒是很愿意给他更多母系关怀,只是她实在有些词穷。 初宴微微撑了一记眼睑,他轻“呃”一声,看来她是曲解了他的意思。 “合欢……我是说,我们继续推断。” 玉合欢面上洋溢着的幸福微笑,须臾之间,转变为尬笑。 若不是她要小心翼翼地扶着这副摇摇欲坠的骨架,她还真想把自己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她怎么会有如此误解。 “噢,这简直太尴尬了。” 尬笑根本无法延缓那一抹绯红在她面颊蔓延的速度,一眨眼便已攀至她的耳尖。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竟直接把奚洲白的经典语势搬出来用。 初宴这才意识到,这会让她感到跟尴尬。 他当即作出补救:“谢谢你的安抚,很有用。” “有用就好,那……我们言归正传。” 玉合欢很快结束这个躁人的话题。 她毕竟是玉合欢啊。 她做事永远都是那么知缓急,从不因小插曲耽误正事。 在适才那一瞬尴尬之际,她无意发现了这个困局的突破口。 只是这一推测,还有待证实。 第86章 光与幻 玉合欢边继续观测周遭岩壁,边将自己看到的描述给他听。 “既然此处是环形密闭空间,那么傩神走狗即便从出口出,只消这岩壁稍稍变动,我们便无法得知出口在何处。” 她下意识地放慢语速,确保他能将每一个字都听清。 初宴实则早有察觉,他接话道:“适才那人破开岩壁时,几乎耗其全力,可见,那处并非出口。” “不错,是以,我认为,傩神也并未寻得出口,否则他不必如此冒险。” 初宴颔首,他略一思忖,似是想到了什么重大突破点。 他哆嗦着那一副手骨架,抖抖索索地将指关节微屈。 “咔嚓咔嚓” 他就这么微动几下,那副脆弱的骨架,又发出瘆人的声响。 “你要做什么,我替你。” 玉合欢紧张地望着那一副枯骨,她真的担心他一个不慎,骨头就会化为齑粉。 他微微摇头,灵光闪现间,他那副骨架所对应“掌心”的位置下方,骤现一只玉笛。 这支玉笛与她先前报废的那支近乎一模一样。 但她仔细一观测,这支玉笛上所覆皆是他的灵力,显然是出自他手。 “此笛可探知傩神之力。” 他简短解释过后,驱动玉笛,开始全方位搜寻每一处被傩神走狗沾染到的地方。 被其沾染之处,皆以模糊的视野标注出来,剩下清晰之处,便是其没有沾染之地,其余自然也包含出口所在。 “你维持好标识,我去逐一探查。” 两人不消太多言语,仅一句便已明确分工。 “要快。”初宴补充提醒。 他清楚标识也需消耗灵力,以他现在的状况,只怕坚持不住太久。 但海神琴仅与他存在感应,也就是说,只有他能在海神琴的空间里,做出标识。 因此他们之间,只能如此分工。 玉合欢会意,她以最快的速度分别去探查,每一处未见标识之处。 “小心!” 二人同时发声,猝不及防地,自空间各处挥掷出光刃。 初宴将另一手探出,探察光刃灵气流动向,从而闪避攻击。 光刃行速迅极,他只能以婉若游龙之姿,不断游走,才能尽可能避开光刃。 玉合欢是凡身,以她的速度,根本无法赶在光刃来袭前,避开攻击。 但她却还心系着他,想着他看不见不知能否完美闪避。 这一分神间,竟还让她无意间发现一安全地带。 她发现光刃都有一个最低的横扫高度,在这高度之下,皆是安全之地。 玉合欢也顾不得这许多,她当即似只小狗似地伏地,还抬头去望光刃,提醒他该往哪侧闪避。 初宴也正忧心着她,按理说,以她一届凡身,不该能在避开光刃袭击的前提下,还有余力兼顾他。 他不由得关切出声:“合欢,你还好吗?” “我没事,你且安心,这些光刃都袭击不到我。” 这人还真是不能睁眼说瞎话,她话音未落,就险些被一道光刃末梢削顶。 她当即趴下,这下还真的呈看门狗一样的姿势,将双手手肘都贴在地面,还不敢抬头。 她现在的姿势丢人至极。 幸而当下是她矬他瞎的局面,否则让他见了自己这般窝囊之态,她的静好形象就算披了再厚的滤镜,也必然会瞬间崩塌。 “你在何处?我来寻你。” 完犊子。 看来今儿这形象是维持不住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保命,其余都不重要。 她摒弃那无关紧要的面子,抬头,仰着脖子道:“光刃最低不过你膝关节处,我就在光刃最低线下面猫着。” 机智如她。 初宴闻言,脑海中只蹦现出这一句感慨。 眼下他们皆灵力匮乏,这可不是既能节省灵力,又能保全自身的两全之法? 他随即也实施两全之法,与她秉持着相同的姿势,一只手骨架还向前摸索,向她挪去。 她也是惊了。 男人不是都极要面子的吗? 是了,这大抵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你原地等我。” 玉合欢语毕,似一只骤然寻觅到配偶的……母狗,迅疾向他靠近。 这两只终于汇合。 “现当如何,这么多光刃,全无停歇之态。我们适才也没有找到出口。” 初宴抬起撑着地面的手骨架。 他的手骨由于触底爬行时受力不匀,现又有皲裂之态。 他只得先抬手,放空一下。 他同时还微微仰脖,就姿势像极正在巡哨的考拉。 但现在他完全没有心情自嘲,若是一直找不到出口,他们都会灵力耗尽而殒。 若欲破光刃阵,首先须弄清楚,这是海神琴空间自带的,还是傩神走狗留下的。 玉合欢深以为然,但她却不知该如何验证,总不能让他们其中一人被光刃劈一下。 “可行。” 玉合欢没想到她的无心之言,竟又提点了他。 “什么可行?” 在她忧不解陡然转变成惊愕的目光下,初宴折断自己一截手骨。 “你……你这是做什么。” 初宴淡然一扬唇角。 “无妨,还会再生的。” 他轻描淡写道,似他适才折断的,不是他自己的手骨,而似随手折枝一般轻巧。 他怎知断骨会再生? 难道他曾经历过,这是经历过多少次,还能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初宴将断骨附以灵力,断骨迅疾幻化作与他现状一般无二的幻影,幻影跃入光刃阵,很快便被光刃劈中。 幻影在被击中后,当即改换形貌,化作那只魅妖。 她双目微瞠。 “这……我明白了。这光刃相当于一道机栝,而此道机栝的效用便是使人产生幻觉。” 初宴摇头:“并非是令人产生幻觉这般简单,定然还有其他。” 他竭力回想自己被卷入隐秘空间时,发生过什么。 他隐约记得当时有什么东西扯过他的衣襟,他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那应当就是魅妖。 幻影不可能是凭空捏造,定然有人或物作为原型,进而演变。 “如此看来,那只魅妖应当没有随她同族离开,她还在这个空间里。” 玉合欢在提出假设后,又自行补充:“亦或者,她找到了出口,已先行离开。” “不可能。” 在她提出第一个假设时,初宴一言不发,但在第二个假设提出后,他断然否定。 “你的意思是,她还在这里?为何如此笃定?” 第87章 好玉需琢 玉合欢略一思索,又发现一点疑问。 “其中一只魅妖,不是已经被她同类弑杀?怎的还会有两只魅妖在此?” 初宴微微眯瞪一记双眸,他双手环臂,触及另一只手骨架的那只尚无明显残缺的手,在手肘骨骼处轻敲几记。 他伫立着,似一尊雕像,静美而坚挺。 玉合欢侧目,见他这般,不由得叹道:至美从不只局限在表象,而是他整个人的精气神撑起的一副风骨,栉风沐雨,依旧傲立。 她感叹之余,也担忧的望着他那一副骨架,尤其是他还以食指在已经泛乌的手肘关节处轻敲,她真担心一个不慎,他就能把自己的肘关节敲断。 “此问我也思忖过。”他停下悠然跃动的手指,“但即使亲见表象,也不足以得出结论。” 玉合欢煞有介事地颔首。 他所言非虚。 他们曾亲见海神琴弑杀恶妖,但事实是海神琴在给那些恶妖一次净化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谁都没有亲见魅妖将自己同族吞噬的全过程。 “我忽然想到,我头一次盘问魅妖时,那魅妖说,她与傩神并无瓜葛,她只是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才谎称自己是傩神指派。” 玉合欢骤然想起一些事,她反向推敲,发现自始至终,魅妖的想法都从未有过转变。 魅妖谎称自己是傩神指派,说得冠冕堂皇一点,是为了魅妖一族不遭轻视。 但她并未为了这个理由,真正付诸过什么实际行动,她这么说,其实也没有仅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罢了。 她这才总结出,魅妖其实就是想捡现成的,而并非是真的有努力的目标。 如此推断,她极有可能压根儿就没有吞噬同族的能力,她只是仗着旁族对魅妖知之甚少,唬人罢了。 “是了。连海神琴这般圣物,都没有吞噬恶妖的能力,更何况她区区魅妖。只是,她出现的时机太巧,似是提前预知到海神琴会有动作似的。” “她不知道。” 面对玉合欢一脸洗耳恭听的神情,他继续道:“魅妖除了虚荣,且还盲目自信。她私以为我看不出她不是我阿姐。海神琴边,是她决定杀我的地点。” “她想不动声色取了你的鲛珠,再把这一切归咎于时常故障的海神琴,还真是好谋算。” “害人终害己。” 初宴语毕,骤然探掌,灵光从她眼皮子底下极速掠过,化作长矛,将魅妖钉在岩壁上。 “还不放弃?” 初宴面携不屑之色,冷声发问。 “不放弃什么?” 玉合欢这次是真的不明所以。 他向来都是这般临危不惧,总能快准狠地一下揪住关键。 初宴提示她回想海神琴在每次吞噬恶妖后的反应,玉合欢当即开窍。 “难道,那段缓冲时间,并非因海神琴吃撑,是它在进行其他事宜?” 玉合欢叫他没有否决自己的推测,她接着推算:“倘若这段时间不是用于消化妖灵,那就有可能是在引渡?” 初宴置之一笑。 他的神情告诉她,事情并非如她这般料想。 但不知为何,一向不卖关子的他,今次总是话留一半。 初宴侧头,即使他看不见她认真推测时的专注神情,但他却能听见她因冥思苦想,而时湍时缓的呼吸。 他空望着她,骤然偏头,双眉紧蹙一记。 他感觉这隐秘空间正在不断抽取他的灵气,原本他只是外伤复发,现在就连心口里头的鲛珠,都开始拓深裂痕。 好玉需琢,莫使蒙尘。 以玉合欢的天资,很多事只消跟她一个引向,她便能探得全貌。 今后,再遇到悬疑之事,即使没有他在身边,她一样可以游刃有余。 只要,她能适应独立思考,必成大器。 初宴逐渐以长辈立场看待她,他是真的希望她各方面都能越来越好。 这一点,玉合欢暂且是没有想到,她还以为是他身体不适,这才偷闲,让她来分析案情。 也罢,再临危不惧的人,也会累。 既然他累了,让他少操心一些也好。 秉持着关怀之念,玉合欢绞尽脑汁开始细揪每一个片段。 她不觉也摆出与他相似的抱臂姿势,边思索还边轻声念叨:“海神琴净化恶妖,它没有吸摄恶妖之力,那又是因何需要缓冲……” “缓冲,等待,停滞不前……” 她将数个字面含义相近的词,反复念叨几遍后,骤然双瞳一亮。 “我明白了!净化时间可能比较长,因此恶妖们在此通道里排队,阻塞通道,因此在外看来,是海神琴在缓冲,实则是因为里头空间不足。” 初宴摇头,提醒道:“在你折返前,海神琴曾吞噬数百名恶妖。可目前通道里,只有三只妖。” “是啊,而且我先前也犯下不少杀孽,但却没受到净化,你也是……” 玉合欢虽然聪颖,但较之他,举一反三的能力还略逊色一些。 “可能因素有二,其一,尚存其他延展空间。其二,净化之前还需筛选。” 玉合欢恍然大悟。 是了,天地万物皆有其定数,轮回转世这般大事,更是有铁律约束。 譬如,鲛人仅有一世,那么鲛人便不可能通过海神琴,就获得转世之机。 其他种族或亦如是。 若是所有被海神琴吸摄入内的恶妖,都能在受净化后转世,那这天下岂不乱套。 这些皆是玉合欢自行举一反三所得结论。 在走到这一步后,初宴不再“琢玉”,而是将他所感一切悉数道出。 他对玉合欢据实以告,在他被那魅妖钳制住时,他就问询过,对方因何听命于傩神。 魅妖当时的回答他记忆犹新,她说:“为自己能有一个将来。” 玉合欢再度恍然大悟。 “是以,倘若她能在净化后转世,她便不会选择听命于傩神。” 初宴颔首,同时绽出欣慰的微笑。 她这块璞玉,已经开始发散光芒了。 她见他笑而不语,只当他是太累,便替他接着分析下去。 “是以,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性虽小,但也是可以与第一则共立的。假设她没有通过净化甄别,那么也就进去不到净化心灵的空间。” 玉合欢话至此处,骤顿一记,她一拍脑袋自责道:“都怪我太粗心,适才见到阿爹阿娘时,我应当问清关于净化细则的。” 初宴不置可否。 他的笑容依旧这般微醺。 “有些答案,还需自己去找。” 他答得朦胧,她听得也迷茫。 他们耽搁这段时间,他的灵力标识也已褪去。 其实在试验过后,他也知道这标识其实并无实际用处。 此处毕竟是海神琴的未知空间,其中隐秘,定非寻常方法所能探知。 在沉静下来思索的那几个瞬间,她逐渐发觉他的异样。 他之前从未像今次这般,语出一半,引她自己去深思。 他……瞬间深沉了许多。 不对劲,必须想办法试探他一下。 第88章 手撕魅妖 玉合欢当即将他现教的发散型思维活学活用。 他骤现这般变化,不外乎两点,一是他真的太累,想偷闲一刻。 二是他在借此锤炼她。 她将这两点逐一分析,一则是他从未因为疲累而偷闲过,二则是他带着自己思考,远比一次性将话说清,更加费神费力。 更直观的是,她适才思维停滞之时,他的微相表情仍传递出了未掩饰住的担忧。 他定是在锤炼她习惯独立思考。 玉合欢打算不再迂回,她直接问询他因何反常。 初宴当即觉察出她已开始瞧出端倪,他正在思忖该如何打消她的怀疑。 犹疑间,他下意识将手抬起,佯装感知灵气流。 他这一小动作原本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尴尬,但没想到这无意间,还真的勘察到了一丝被他们都忽略的细节。 奇怪的是,这空间里除了光刃攻击下,再无其他攻击,且光刃攻击的强度时强时弱。 若这光刃是来自于空间或者傩神,那么它应当有自己稳定的灵力场,除非空间会傩神的力量源遭受损伤,否则不应该呈晃动之势。 难道是他们一开始的方向就产生了偏移? 由于傩神和海神琴的力量偏强,自然也就成了他们关注的焦点。 “初宴,我们忽略了她。” 玉合欢比先前恍然大悟的神情更加愕然。 亏她还自诩擅长推理,竟然也会犯如此顾此失彼的低等错误。 “因为魅妖力量弱,她又是被困于这个她应当没有能力脱身的环境中,因此我们自然而然将她当成弱者,也将她排除在暗算我们的嫌疑者之外。” 初宴再度流露出赞许之色。 “可是,为何我们感知不到她的气息?” 初宴站起身,玉合欢欲阻止到没有拦住他。 他的动作极快,就这么探手向光刃。 “初宴,小心!” 玉合欢当即去握他的手,但她慢了半拍,仅触碰到他的手踝。 初宴反应迅极,他当即向上轻翻手掌,继而将手腕一转。 这一转用力虽不大,当恰好将她的手挡在光刃之前。 她双目瞠极,只见他竟然以酥脆到随时都有可能碎裂的骨架,将光刃握住。 但接下来发生之事,令她更加惊愕。 他竟然将光刃紧攥在手里,且那团光刃在被他攥住后,不再呈犀利的形状,而是幻化作一团烟雾。 那团烟雾的形体,玉合欢再熟悉不过。 正是那只魅妖。 “小心手,我来。” 玉合欢当即明白全情,她伸手与他一同去抓其他光刃。 在将最后光刃都攥在手里之后,她又将他手中的那一团接过。 那团魅妖欺软怕硬的性子依旧没改,她估算着玉合欢只是一个凡人,应当没有能力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便极度不安分。 她被擒后,也没有幻化回本体模样,而是不断乱晃,试图将她整只手都裹挟在雾体中。 玉合欢的手被黑雾紧箍住,手背和手心都被挤压得生疼。 她微微抬手,本是下意识要将雾体甩开,但一想到这是他好不容易才擒住的,她便强忍着剧痛,就这么与雾体抗衡着。 他见她长眉微蹙,他的眉比她蹙得还紧。 欺软怕硬的东西。 他在心底怒斥一声,接着循着妖灵所在位置,精准出手,将雾体的“尾巴”揪住。 “再不现原型,你便再无机会现身了。” 初宴声色冷寂。 那团欺软怕硬的东西一激灵,原本还翘起的尾巴骤然耷拉下来。 那团雾体的边缘也开始模糊。 她鄙夷地扫了他一眼,也在心底轻哧一声:“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 “把自己幻化成攻击源,与空间与傩神走狗并存,真是好谋算。” 玉合欢这回彻底明白前因后果。 她频频冷笑颔首:“最后一个疑问,你是如何幻化成没有意念的攻击源?魅妖,不是以执念为食吗?” 初宴将微释开的眉复又舒展开。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知晓答案。” 魅妖难得见到他们这两个向来不可一世的人,微显出困顿之态。 即使仅是一点点困顿,她也觉得自己赢了。 但她唯恐太过张狂,忍恼他们而招来杀身之祸,她极其小心地将这份讥讽按捺住。 “说。” 初宴可没那么多耐心与时间,他注意到,玉合欢在擒拿魅妖之时,每揪住一道光刃幻体,她的手腕都会有不同程度的微颤。 她刚刚在提醒自己当心之时,音高声嘶,尾音还略携破音。 这并非是她急迫所致,而是她的气力也正在被这环境急速消耗。 时不我待。 她以凡身只怕支撑不住太久。 初宴又对魅妖怒斥一声,这一次,他也同样音高声嘶。 他不再与魅妖多言,而是直接以枯骨般的手,紧攥住魅妖的尾巴。 玉合欢感知到魅妖的身躯被下移一寸,她也随即收紧手指。 如此两头受力之下,他再猛然一发力,那魅妖的尾巴竟然被他生生揪下。 亦或者说,是被他们合力扯断。 这是玉合欢第一次“摧残”妖身,她原以为会似拉面一般韧劲十足,但她没料到,仅是他这轻轻一发力,便将雾体手撕成两半。 手撕魅妖。 过瘾。 现在不是享受手感的时候,他们都迫切欲从魅妖口中探知出线索。 她清楚,他从不捡现成。 今次他也这般迫切想要得知真相,定是有他的道理,而他的道理,她大致也已揣测出。 “您二位手眼通天,莫跟我这一只小小魅妖一般见识。若我们告知您二位出口所在,请……请问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吗?” 魅妖在这会儿还不忘溜须拍马,她在极度恐惧下,连敬词都用上了。 初宴微微抬脖,在仰视他的角度上,愈发显得他下颌轮廓分明,也显得他更为狠厉。 他的表情只向魅妖传递出一句话:要么说,要么被虐惨后再说。 魅妖胆怯,自然是选择前者。 她颤栗的幅度略小了一些,坦白道:“在这个通道里,你们会遇到最亏欠的人,若你们获得他们的原谅,或将可换取到重生的机会。” “或将?你将话说清楚,如何寻到我们最亏欠之人。” 魅妖正欲继续交代,但她自尾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散…… “我已交代,为何您还要取我性命!” 魅妖雾状身躯又开始颤栗,并且她将自己的身形尽可能地远离初宴。 “初宴,你的手……” 玉合欢愕然到失声。 第89章 看见美好 初宴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只见他的手骨架间流转着灵光。 正是这道灵光所蕴含的力量上了魅妖。 中计了。 原来那魅妖下在他体内的不是紫荆花之毒,而是能将其同族炼化的奇毒。 这毒至被种下到毒发需要一定时间,且需要中毒者在猛然发力后,毒素才会完全挥发出来。 那魅妖定是已掐算准时机,才会在关键时刻,将其同族灭口。 “计划如此周密,并非那魅妖所能安排,其背后定有人指使。” 玉合欢不消将那幕后之人道出,他们便以心照不宣。 魅妖根本无暇听他们分析,一个劲儿地哀求他们出手相救。 “救我,出口就在我幻力所覆之处里。” 魅妖的这一讯息,并未将他们打动。 玉合欢清楚,就算他们失去魅妖这一协力,他们依旧能从此地离开。 魅妖见他们无动于衷,终于忍不住亮出底牌。 “救我,我告诉你们关于锦岚消失之谜。” 玉合欢心里咯噔一记,但她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她将魅妖斜睨一眼:“都这时候,你还妄图挑拨离间?” 魅妖满腹委屈。 她声色哭腔明显,却语速湍急:“我不敢我不敢!那个锦岚并非是我杜撰出来的,而是确有其人,我真的见过她!” 玉合欢欲问她在何处见过锦岚,但她细思之前发生之事,将内心激动强行按捺。 她虽面无几多波澜,但微微湍急的呼吸,却攻破了她的伪装。 他知道,锦岚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她与其一直这般避重就轻,倒不如将此事揭开,极伤即愈。 “在何处见过?” 初宴代替她向魅妖发问。 魅妖似揪住救命稻草一般,道:“在荆棘丛,在我遇到那伙恶势力之前,我便已见到锦岚真人。我同族也见过她。” “说重点。” 初宴无暇听她洋洋洒洒地诉说长篇故事,他冷厉发声。 魅妖当即跳至重点:“重点是,那锦岚并非凡身,也不是傩神的下属,但她确有心要对付你。” “锦岚为何要对付他?你说她并非凡身,难道是妖?” 魅妖点头又摇头。 她看似已至崩溃边缘:“我真的不知道,我已将听到看到的,都告诉了你们。求你救我,你一定有办法救我。” 她此刻“面”朝初宴,一个劲儿地哀求。 她的“目光”有那么一瞬落在他的心口处,但又害怕他误会,当即将目光挪开。 初宴一言不发,他骤然伸手,将魅妖的断尾朝岩壁甩开去。 断尾呈雾状,在触及一侧岩壁后被弹开,被反弹至另一侧岩壁,又被弹开…… 如此反复数次之后,终于又一侧岩壁没有将其反弹,而是径直将它发射开去。 初宴当即释放出可短暂冻结空间的灵力,他将枯骨手掌轻搭在她腰间,带着她朝那处岩壁飞速冲过去。 玉合欢不敢触碰他残破的身躯,只得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襟。 在他们即将穿透过那侧岩壁之前,初宴探掌,海蝶飞出,将魅妖身形击散。 通道中的乌烟瘴气尽消。 他们则从那一侧岩壁中突围而出,看到一处陌生的空间。 “你杀了那只魅妖?” 面对玉合欢的疑问,初宴毫不犹豫道:“是,我还取了她的灵力。” 玉合欢轻叹一声。 在他出掌之时,玉合欢由于即将撞击到岩壁,她下意识地缩回了头。 但她依旧能感知到他出手时的气劲。 他那一掌看似弑杀,实则并未携杀气,他之所以会击毙魅妖,许是他在兑现“拯救”魅妖。 她知道,就算他现在灵力未缺,他也无法拯救生机尽失的魅妖。 他那一掌,是为了助魅妖结束在忐忑不安中苟延残喘的可悲命运。 这也算是给了魅妖一个痛快,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是一种拯救。 可他却总是喜欢用冷厉无情的外表伪装自己,强行埋葬他天性中的善良。 玉合欢没有点破,而是四下环顾了一下新环境。 此地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流水潺潺,仿若一幅静谧画卷。 “此处想必便是海神琴的净化空间了。” 她再度轻叹一声,接着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一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看似随时会碎裂的手臂,另一只手手指拢其起,挡在他裸露的枯骨处。 他目前状况愈发不好,她真怕任何一点气流波动,就能将他的骨头吹散。 “初宴,这里真的好美,大片的青草地,野花丛生,花茎微微随风轻轻摇曳,花瓣处还飞散星光点点。” 她一面扶着他小步向前,一面向他描述自己所见之景。 忽然,一颗合欢古树赫然出现在迷幻之境中。 她很确定在他们初涉此地时,她目光所能及之处范围里,是没有这棵花树的。 合欢花树隐在如梦似幻的仙境中,芳菲片片,似绵绵春雨,就这么自不远处飘来,有几多朵花儿还落在她的肩上。 她抬头,仰望着这一池飞花落红的春景。 她忆起她们初相识那日,在海岸边,他拂手唤花雨的静美画面。 她回想至此,一抹微笑不禁攀上她的唇角。 她眉眼弯弯,目光满盈幸福,那在顷刻之间,她的眼睑骤然微张。 她微绯的唇也微开一记,似是望见了什么令人惊叹的画面。 她的脚步也不由得停滞在原地。 “嗯?” 他微呓一声,接着他黯然无光的瞳微微一缩。 “莫只顾赏景,此处尚有潜在的危险。” 他半晌微听她挪步,甚至连衣裙窸窣声都未曾响动,又感知到她的气息有一部分还呈回撤之势。 她现在的呼吸就如那日,他赠她长雨落花之时,反应极似。 因此,他推测出她定是见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极致景象,才会致使气息收放如斯。 “初宴!你看,飞鱼在天!” 他闻听到她的惊呼,也随即仰起头,炫目强光照映在他无光的眸子里。 那光绚烂至极,胜似焰火。 可惜,他无法欣赏到此番盛景。 玉合欢也从未见过这般极致景象,她的心,似一潭平静的深水,骤然被雨滴触及,叮叮咚咚地奏出一曲宁静又轻快的恋歌。 她的心在此刻荡漾起春日微波。 她搜肠刮肚地竭力描绘着眼前美景,她希望通过自己拙劣的描述,让他也“看见”这份美好。 “初宴,现在天上有一只巨鲲,就像奚洲白,它翻涌在云浪间……” 初宴依旧仰着头,一抹极好看的弧度攀上他的唇角。 他那失了神的双瞳,隐隐闪现出光。 他的眼尾微微翘起,似一朵半绽的兰花。 在她的描绘下,他似乎真的看见了,巨鲲翱翔于天际。 那一刻,他们似乎皆几近忘记,他们是身在海神琴空间里。 第90章 两不相欠的追逐 初宴微酿着笑意,他细语轻声,回应着她的描述。 “我看见了,很美。” 他心想至此,仿若忽有一种置身云端之感。 他感觉自己痛感渐失,他伸手摸向自己的枯骨,奇异的是,那原本已仅剩一副骨架的手,此刻竟又恢复如初。 但视力依旧没有恢复,但从她的盈盈笑语中,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静谧。 “听。” 他这突兀一语,倒令这笑容灿烂的傻丫头安静下来。 他掏出玉笛,轻奏一曲,她的脑海中适时浮现起十年前与他相依相偎之景。 仙歌玉笛。 她静下心来,将自己完全放空,就连托着他手臂的手也松开,她上前一步,展开双臂拥抱迎面而来的花香。 初宴上前一步,跃动在笛身上的手指,幅度渐微。 他以玉笛仙力幻化出一个分身,分身在原地继续吹奏,而他则缓步走向玉合欢。 他每一步都迈得很小心,生怕影响她享受当下,他展开双臂,将双臂之间张开的角度调整到最大。 他唇角的弧度愈发明艳,在靠近她后背之时,他的步履愈发放轻。 终于,他展臂,将她的腰环抱住。 “你不是在……” 笛音未歇,但紧挨着她的那具身躯,传来的冰冷与绵柔却是那般真实。 “哀嗟一世,生而为妖。合意难求,欢畅难随。” 他忽而诗兴大发。 她腹中诗书甚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呼应。 他又是微微一笑,接着将头斜蹭在他脖颈边,他身上那股冰凉而清甜的气息,此刻全然将她锁脖,将她的那一刻心,也牢牢锁住。 “幸此一生,伊人心上。尤念初见,绝艳出尘。” 他自己吟出下句,这倒令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绞尽脑汁,将她毕生所学全部都在脑海中过滤一遍。 人有时就是这般奇怪,对于无几多感触的人或物,人能堆砌许多辞藻修饰之。 但人对于自己真正挚爱之人,却难以挖掘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 出尘绝艳。 是唯一让她觉得能配得上他的词。 “远赴此宴,不负千秋。” 她的文学造诣有限,因此用词也不乏同音同位。 但在他听来,这确是最悦耳的情话。 “不负千秋……我心所愿,唯不负你。” 初宴的脑中思想也已被放空。 什么傩神,什么使命,皆已似云烟,自他脑海之中逐渐消散。 当下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永世守护在她身边。 初宴开始被这美好的幻想褫夺意志,他的心性也逐渐发生转变。 “合欢,你愿意与我留在这里吗?” 玉合欢情不自禁地微微颔首。 “我……” 她朱唇微启,这一句回答在她心中隐了许久,她该是能自然脱口而出的。 但此刻她却闪现一丝犹疑。 明明他就在身边,她很清楚他一直在等这一个答案。 但是她总觉得这个答案不该在此时道出。 虽然这里很美,甚至很适合接受告白。 但是她还是觉得这一切尤似镜花水月,她感受到环抱住她的那只手,微微松动一些。 许是他的心境起了变化,因此就连笛音也起起伏伏。 那笛音由最初的婉转悠扬,逐渐变得急促,逐渐变得犹如靡靡之音。 “初宴,我不是……我不是要拒绝你,我只是觉得,现在我们不该谈论这些。总觉得我们还有许多未完之事。是以我还没有做好答应你的准备。” 初宴满脸写着失落,他沉默半晌,道:“可我们的感情,也是未完之事。” 是啊,这可是她最想看到结局的事。 在她被他这一句话怔住之时,那靡靡之音愈发急促。 这明明是由玉笛发出的音律,但在她听来,却似鼓声隆隆。 好似这笛声也在提醒她,此刻不该感情用事。 那轻揽在她腰身的手陡然一颤,随即松开,他后退一步,目光依旧定定地望着她。 他那“目光”自他黯然的双瞳散射出来,却并未涣散,而是聚焦在她脸上,就似固定住船身的船锚,锁定目标后就不移开。 玉合欢也觉他有些异样,许是被她伤心后,一时无法自处。 但他后退数步后便不再后撤,面上的神情也有些道不清的异状。 他双手握拳,就这么伫立在原地,眼神依旧不打弯地望着她。 他的眼睑微微动了动,那仅是很小的幅度,若是不注意看,极难察觉。 初宴很是执着,一直将眼睑往同一个方向偏移。 玉合欢适才虽然拒绝了他,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足以抵挡一切时移世易。 因此,就连他这一微末动作,也被她捕捉到。 “眼睛不舒服吗?” 他微侧肩膀,想要转身,但他整个人似提线木偶般,就是无法做出类似转身的动作。 是那巨鲲遨游时激起的潮浪声,与他的笛音相呼应,达成联动,从而将他行为控制。 他在参透这一关联后,便陷入身不能转眼不能看的境地。 他现在灵力微弱,就连意志也被此间力量逐渐削弱。 幸而他自身意志坚定,因此还不至于被这怪力完全褫夺心智。 他无法转身,甚至也无法开口道出与该隐秘相关的细节,他一开口,所能言的也仅有情话。 适才并非是他沦陷在虚幻中,而是每当他欲开口提醒她时,无论他要说什么,这一张口,便皆被转化为情话。 难道这是海神琴的净化试炼? 可魅妖明明告知他们,通关试炼的条件是,获得自己亏欠之人的原谅。 为何他们会有这般奇怪的经历,且此处没有他人,难道海神琴是将他列为了她亏欠之人? 可她并未亏欠自己,感情之事,本就是两不相欠的追逐。 他唯恐这联动会对她造成伤害,因此他想方设法引她去发现笛音的端倪。 眼下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办法。 接下来他要实行的这一方法虽有些唐突,但也只能先试试。 毕竟,她的安全最重要。 初宴上前一步,骤然将她拥在怀里,将手轻覆在她后脑,将她的头矫正到,她目光能聚焦在玉笛幻影上的方位。 他该不会是被她的话刺激到了。 看他这反常的举动,看来这刺激对他而言并不小。 她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亏欠之感。 她也联想到魅妖交代之言。 难道他就是她亏欠之人? 无独有偶,玉合欢也萌生出与他一样的想法。 第91章 暖 玉合欢轻拍着他的背,她向扭动一下头,但她的后脑被他紧覆在手掌之下。 她将手掌打扣,下移些许,箍住他的腰身,并轻轻左右晃动手臂。 在这爱的魔力轻摇摆下,他随着她的节奏,轻轻晃动着身子。 所有的失常都随着“舞步”逐渐被带回原来的节奏。 她柔声轻语:“好了好了,我适才也没想那么多,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初宴险些陷入这温柔乡,幸而终还是他的理智占据上风,他还不忘提醒她去关注海神琴。 “看玉……” 这个“笛”字就是无法出口,看来这试炼空间是将所有能提醒他们的线索字眼都模糊掉了。 初宴不解,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净化试炼难道不是主要看心性吗? 玉合欢没有听清他的话,她想要抬起头,问他在说什么,但她的头却被他紧覆在掌下。 “你先放手,我有话问你。” 玉合欢发声后,他依旧没有放手,还一遍遍地重复着一个“玉”字。 她起先是因为他欲唤她的名字,但嗓音出现状况,因此只能道出一个字。 但他重复几遍后,她感觉他要表达的并非是此意。 初宴也意识到这个提示方法或许并不是那么到位,他随即放开手,将她从怀抱中放出。 他后退一小步,向她比划出吹笛的姿势。 “你是想让我安静地聆听笛音?” 玉合欢想到适才在看到巨鲲幻象时,他就说过一个“听”字。 她当即噤声,将双手相握垂于腹下,安静下来。 玉合欢自小习武修道,这已是她最淑女的姿态,平时她定是不习惯这般扭捏。 今次她也是不忍辜负这般仙音,这才自觉安静聆听。 初宴摇头,他停止比拟吹奏,探指朝自己的眼睛指了一下,又重新做出吹笛手势。 玉合欢微微歪头,思忖一阵,她骤然开朗。 她抬起手,仿着他的手势,他动那根手指她就也仿着动哪根,竭力模仿每一个细节。 好家伙。 他还是条文艺鱼,在玉笛不够用的情况下,竟然能想出这种法子教她吹奏。 有点浪漫,也有点别出心裁。 初宴哭笑不得,他从前在话本上看到,再汉子心性的姑娘,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都会流露出小女儿家的一面。 他在情窦未开时,还道是那些作者为了塑造人物反转,而臆想出的桥段。 今次见她这般,他始知是他之前太不懂爱。 他没有急躁,依旧耐心地重复姿势,并且新增了一个朝后指向的手势。 玉合欢将微歪的头扳正,略一思忖,她当即“理解”了他的意思。 在她这方位望他,他那后指的手势,在她看来,倒像是在示意她向他靠近。 也是,这吹笛,每一个音孔都要按到位,轻重和着力点都会影响发音。 她站这么远,又怎么能看得清楚。 她听话地朝他迈进一大步,初宴在听到她前进的那一霎,倍感安慰,但在听到她止步时,他又显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我打断一下,是不是我的手势都不对?你知道的,我五音不全,对于乐器也没什么天赋。” 玉合欢留心到他的微表情,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并非是不够用心,而是她对于乐器弹奏这方面向来没什么天赋。 初宴摇头,继续向后指,但由于他行动受限,他的指尖都越不过肩膀,因此在她看来,他这个手势就是示意她再向前的意思。 “还要向前,可再靠近,我就看不到你手肘的弯曲度了,这不会影响吹奏?” 在经历过这些之后,初宴已能确定,那玉笛幻影便是此度空间的突破口。 其实他最开始并未取出真正的玉笛,那个分身,是被空间捕捉到一丝意念,高仿出的幻影。 虽然他现在还想不透为何要绕这一大弯子,但这玉笛幻影,必是考量他们能否通关的因素。 既然这玉笛是通关的一大因素,那么为了防止他们破解太快,空间必定会在玉笛上设置干扰,迷惑他们的心智,限制他们的行动。 初宴静下心来思忖,将分身出现后的每一环节都细揪一遍。 自分身出现后,他们就开始变得感性,先是触景生情回忆过往,再后来是情话连绵。 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是从音律发生转变开始的。 这笛音,一定就是最关键的干扰源。 初宴思至此处,他骤然跨到玉合欢身前,迅疾将双手覆在她双耳上。 他的手掌捂得很紧,几乎将笛音阻断。 玉合欢的神智也逐渐清明。 “分身,那个分身有猫腻。” 她当即与他思绪一致,初宴颔首,接着缓缓松手,玉合欢蓄力将她的听觉暂封,随后以最快速度冲向玉笛幻影,一把攥住玉笛。 玉笛当即发出一声类似机关启动的声音。 初宴疾呼一声“小心”后,他一个飞跃揽住她的腰,在玉笛朝她发起攻击之前,带着她在空中打横一旋。 紧接着,整个空间大反转,就似在菱花镜外时遭遇的那般,坡面大幅倾斜,导致他们无法降落地面。 更有甚者,就连这空间里的气流都发生翻转,气流将在半空中飞旋的二人,使劲往合欢树所在的方向猛推。 他们只觉似坐滑梯一般,直接就被“滑”到合欢树附近。 眼看他们即将要撞上合欢树,初宴一手护住她的头,另一手按在合欢树树干上。 二人以悬空姿势,与倾斜的青草地呈平行状。 在他的手掌覆在合欢树树干之时,又是一声机关触动声,紧接着原本花团锦簇的合欢花树,骤然被霜雪满枝丫。 以合欢花树为圆心,一股极寒之气迅疾朝四下扩散。 原本草长莺飞三月天的仙境,陡然变幻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初宴骤然撤手,双手将她护住,一个旋身,以他后背先着地,两人一同滚阔在雪地上。 “好冷,冷……” 这幻境中的极寒之力强度远比自然天气要刺骨数倍,玉合欢不由得浑身开始打哆嗦。 初宴扶着她站起,在将她扶稳之后,他开始大力摩擦自己的双掌。 但鲛人血冷,即使他再如何发力,他的掌心终搓不出一丝温度。 极寒之力已将她体内的部分血液凝固,她的四肢都逐渐开始僵化。 他感知到她现在就连站立也十分勉强,他不忍她再这般逞强,他当即背过身后,将她背起。 比起雪地,初宴的衣衫上的温度确是要“温和”一些,她将双臂紧圈住他的脖颈,似是抱着一只还未凉透的暖炉。 虽然这“暖意”聊胜于无。 但他的脊背确令她这般心安。 “幸此一生,良人于侧。” 她在将紧绷的弦全数松释之后,自然而然也起了诗兴。 第92章 上古雪灵 玉合欢微抬起满沾雪渣的睫羽,这个身影她曾那么喜欢,现在更是令她感到这般温暖。 她心满意足地将头歪过,紧挨在他的脖颈后侧。 忽而一个颠簸,她整个人都往前移了一寸,她睁开眼,只见他一条腿都没入了雪地里。 那雪仅在她眼睛一闭一睁间,就已至近乎齐膝的高度。 她只顾着自己心安,都忽略了他的感受,他眼睛看不见,鲛珠分量又重,现在又新增一个她的重量,以他残破之身,何以支撑? “初宴,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可以。” 他吃力地重新挺起脊梁:“不会再摔了,我会尽力走得稳一些。”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是不忍心看你这般辛苦。” 初宴心头骤暖,他当即对答如流:“不辛苦,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这个回答,很……专业啊。 他果然是非常值得托付终身的靠谱男人。 “听。” 初宴警惕发声之后,她当即噤声,全身心地去聆听周遭每一处微末动静。 今次她听得可谓是全神贯注,就连自己的呼吸都收敛起。 但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正当她欲开口询问时,初宴轻声道:“我们的心跳声。” 就这? 这傻鱼,怎的这时还想着整浪漫。 “傻鱼。我们现在还是想想,该如何通过净化之试。” 初宴也知自己看似有些词不达意,他解释道:“我是说,前方有与我们有关联之人。因为你我体内都有琴心之力,因此可感知无误。” “原来如此。这空间里竟还有其他人……去看看。” 天知道她现在发声有多艰难,刚一开口,就被灌入雪片,一阵透心凉。 即使她几近被冻僵,但她还是坚持要自己行走。 初宴拗不过她,只得将她放下,并褪下外袍,似卷润饼一样将她卷在其中。 “你这手法……让我想到了那只被我们瓜分的地蚕。我好喜欢你……做的菜啊。” 玉合欢的理智随着凌冽寒风一道呈飘散之势,说实话,以她一届凡身,能将意志维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她本着不想给他添麻烦的信念,愣是支撑到现在,才开始放空自己。 “坚持住,走出这里,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玉合欢早已冻得如同冰雕,但她还是将颤颤巍巍的手抬起,将袍子掀起一角,将他的半侧身子也卷在其中。 “外面冷。” 她这一声轻语,令他倍感温暖,仿似他不是被卷入自己的衣袍,而是他冒雪归来,临到家门前,她撩开门帘,迎他进屋。 “你适才说什么?这里太冷,我的专注力都下降了,没有听清。” 初宴将一手将衣袍从内裹在她身上,另一只手将衣袍掀开一条缝,方便她前方的路。 “待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玉合欢微微一笑。 “当真?想吃什么都行?” “行。” “我想吃鱼,烤全鱼。” “行。” 玉合欢轻笑出声,由于天气太冷,她的声音转变成了一声沙哑的“呵”。 初宴不再继续说情话,而是集中心神,全力感知与他们心脏相呼应的是何种力量。 “雪妖?” 初宴骤然释开微蹙的眉,接着朝力量来源地寻去。 他仔细倾听,此处除了疾风骤雪声之外,还隐约可以听到海浪的声音。 那声响并非如同他在灵海海岸听到的那般,潮浪并不汹涌,甚至未呈奔腾之势,仅是一股水流汇集而成的小浪潮。 他扶着她,小心翼翼地朝潮浪起声处走去。 愈靠近潮浪处时,雪妖的灵力也愈发强盛。 “出来。” 初宴冷厉发声,他同时也暗中蓄力完毕,随时准备应对突击。 雪妖没有躲藏,而是落落大方地站了出来。 “魅冰?” 初宴望着与魅冰模样一般无二的雪妖,惊诧发声。 雪妖一脸茫然,她告知初宴自己没有名字,在此地已被困上千年。 在雪妖交代生平后,初宴当即抬手对其进行灵力检测。 在经过检测后,他确定,撇去幻境之力,其他所有非来源于他二人的灵力,皆是出自这一只雪妖。 还有很关键的一点,雪妖并未扯谎,她身上的灵气,确是上古之灵。 且此地除她之外,再无其他生灵。 他眉心微拧出一道优美的淡痕,他开始扭转思路。 原先他们彼此都认为,他们之间是互相亏欠,因此他们一逮到意识恢复的间隙,便开始思索如何弥补对对方的亏欠。 现在令人意外的是,此地另还有第三方生灵存在,那么他就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些,他二人与这雪妖之间的关联。 初宴回想起,雪妖魅冰曾对他们讲起过,她与花千树的故事。 据魅冰所言,她是奉命前来冰冻森林,才与花千树不打不相识。 当时他们并未觉得这一开篇,有什么引人深思之处。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并非是偶然。 魅冰究竟是奉何人之命? 又是何人想出这般造海之法?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当时忽略掉的讯息,现在想来,尤为关键。 初宴懊悔自己太过大意,现在他只能从这雪妖身上找寻答案。 玉合欢听到他唤魅冰的名字,她也觉察出异常,她抬起已近被冻成冰棍儿的手,撩开衣袍,吃力地撑起眼眶,去望站在他们面前的雪妖。 “魅冰!” 在看清雪妖形貌后,玉合欢的迷糊也醒了大半,她声携惊愕,语气也略显铿锵。 “她是上古雪灵,不是魅冰。” 初宴简单做出概述,玉合欢不由得将头整个儿探出来,大睁眼睑,仔细打量雪妖。 “形貌虽神似,但气场确是不同。” 她感觉这般缩头缩脑地打量对方,实在失礼之至,她强忍着极寒对透骨的不适,从他的衣袍中走出。 这只雪妖不消探查灵气,单从她的气场,便能瞧出一二,她至少已历千年沧桑。 这是玉合欢头一次与上古妖灵打交道,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 称对方为“雪仙”,可她确属妖族,称对方为“雪灵”又显得不够尊重。 正当她踌躇时,他又一次一语惊人。 “上古雪灵前辈,幸识。晚辈初宴,向前辈问安。” 这个称呼妙极。 玉合欢也随即向雪灵前辈拱手:“上古雪灵前辈,幸识。晚辈玉合欢,向前辈问安。” “安。” 雪妖优雅地一拂袖,她形貌虽尤似年轻少妇,但举手投足前,令人倍感其德高望重。 “恕晚辈僭越,前辈何以被困在此?” 第93章 使命与桎梏 雪妖轻拂水袖,玉合欢这次啊注意到,这雪妖的衣衫极美。 她这衣衫的用料虽然不比当世这般细腻,其工艺看似产自嫘祖时代。 但她这一身设计极美,纯白色的水袖似白浪连绵,自手腕处开叉,使手能露在衣袖之外。 她的腰身以雪花状的粗布薄片串联而成的腰封束住,更显其纤纤细腰,妩媚窈窕。 雪妖一头墨发直垂至后腰,自额头两侧延展下来的侧发上,还绞着雪珠似的碎珠发绳。 她长身玉立,更显得高洁不容侵犯。 这也是他二人在查探其灵力前,就半已确定她是上古雪灵的原因。 “因为,我受到了天罚。” 雪妖将她困顿的长生,仅以这一句话便轻描淡写地掠过。 玉合欢感知到此事或将与玉将军有关,她追问雪妖因何而受天罚。 雪妖虽不屑于将自己所受苦楚轻易道与旁人,以获同情。 但她在获知他二人身份后,再面对玉合欢的再三追问,她也没有隐瞒,便将千年前,玉将军与海族先祖拜托雪族襄助造海之事告之。 “就是她。” 玉合欢笃定发声,同时朝初宴微侧一下头,还伸手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襟。 初宴会意。 二人以倍加恭谨的态度面对雪妖。 此间困局终于找到突破口,原来他们所亏欠之人并非是彼此,而是千年前为助他们达成造海之愿,受到牵连的雪妖一族。 他们眼前这位,便是雪妖一族的先祖,若非造海一事,她此时只怕已成为雪神。 “没想到,雪族的没落,竟和千年前那场动乱有关。” 玉合欢身为玉将军的“转世”,她自然便将自己代入到当事人的位置,再回想先前他们也并未算完全替魅冰达成心愿,想到魅冰与花千树因为造海而分离多年,想到他们的终局这般惨淡…… 玉合欢与初宴对雪族的歉疚之情,陡然加深。 “上古雪灵前辈,请问我们该如何做出弥补?还请前辈示下。” 玉合欢此刻真的不知能做些什么弥补愧怍,她诚心向雪族先祖求教。 雪族先祖先是沉默半晌,他们也不催促,就这么静待着。 雪族先祖冥想一阵,接着将目光落回到初宴身上,将他浑身上下打量数遍。 她探手向他的心口,玉合欢骤惊,下意识将初宴护在身后。 “前辈。”玉合欢疾唤出声,由于她太紧张,声调陡然向下降,闻之声似轻喝。 雪族始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她蔚然一笑:“莫忧,我只是想确认,他是否曾被极热之源灼伤过?” 玉合欢放下警戒,如实回答她的提问。 雪族始祖微微颔首,目光骤然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玉合欢见她神态微变,她刚松释下来的神经,复又紧绷起来。 现在她已很清楚,就是因造海一事,导致雪族没落至此,倘若雪族始祖提出令他们以命相偿,也不为过。 她但是不担心自身,毕竟她还可在下一次“转世”中重生。 但鲛人之命仅有一世,这一场离别之后,便是永诀。 雪族始祖骤然又转变成一副过来人的姿态,面色平静地望着她,玉合欢心中所想她早已料透。 “小后辈,莫忧,我无意伤你二人性命。只是,我需要你们答应替我达成一愿,我才能放下心中执念,你们也才能获得我的谅解,安然撤离此处。” 玉合欢朝雪族始祖投以感激的目光,她立直身子,一脸虔诚地微微仰头望着雪族始祖。 “您请说。”她恭敬发声。 雪族始祖微扬起颀长的脖颈,她任凭不知何处散射下的光线刺在双瞳之上。 她轻捋微褶的衣袖,目光微怆:“我雪族自愿襄助玉将军,其尤未悔。只怨那小人得志的前光神,怂恿天后出兵灭杀我雪族,就连山神一脉也遭受连坐,几近灭族。我需你们替我歼灭前光神,以慰雪族山神族英烈亡灵!” 玉合欢又是骤惊一记。 她没想到,在雪族始祖这一副唯美扮相下,竟潜藏着一颗凌然大义之心。 “前光神,现还在天界?” 玉合欢当即答应替她达成余愿,她开始详细了解敌方情况。 雪族始祖眼神中隐现愤恨。 她不疾不徐的语气也开始产生微变:“前光神,凭剿杀二族之功,已恬居热神之位。热神也是当年欢砚之乱的幕后控局者之一。你们在假菱花镜中遇到的假红日,便是热神的手笔。” 玉合欢将这一条条线索,分别置于之前所获的关键信息中,这些操纵复杂的关系,逐渐在她脑海中形成一张树形图。 将这些信息点都排布在枝枝梢梢后,她感觉自己距离事件核心又近了一步。 “看来,我们须上天走一回。” 玉合欢寥寥一语,便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时也向雪族始祖传递出她的态度。 “事不宜迟,离开此地后便去。” 初宴也与她达成一致,同时他也是想请雪族始祖心安,放下执念,也是对他们放行。 雪族始祖倒是一点儿没有怀疑他们襄助自己的决心。 她终于释然道:“如此,我便能来去无牵挂了。” 她轻轻抬手,手掌平摊,细她指缝间骤然显现出一道细丝,上面还沾染着雪晶点点。 雪族始祖微释灵力,只见细丝逐渐成型,彼端竟是联结在他们的手腕上。 二人同时抬腕,玉合欢也仔细打量一眼束缚在他腕上的细丝,原来是与自己腕上的是相连的。 很明显,雪族始祖的余愿,须由他们二人合力完成。 “我也愿你们,能早日沉冤昭雪,恢复往日荣耀。” 雪族始祖在道出这一声祝福后,她轻巧发力,斩断联结着他们三人的细丝。 “牵绊斩断之时,便已化作使命的枷锁,若你们无法达成使命,亦或者产生放弃的念头,此刻你们获得的谅解,便会骤化作更压抑的桎梏,永生为困。” 雪族始祖在身形消散前,诚然相告:“这是海神琴的规定,余愿自我入海神琴那日计时伊始,一千年为限,现仅余一年,限至则命休,若不得已要延期,须寻得设计海神琴内部构造之人,方才有一线生机。切记!” 雪妖始祖将所有注意事项道明后,身形完全消散,卷入轮回。 在她离开后,海神琴位面陡然再度大翻转,他们还未来得及携手,便被强劲至极的灵力流冲散。 在晕眩间,她仿似看到一些零碎画面。 第94章 道一声安 雪妖始祖按照玉将军的指示,在人世何处试验造海。 灵海现世,一个模糊的身影发力,取首批汇聚入灵海的水源一粟,辅以灵力。 玉笛声犹在,但却没有仙歌相伴。 那个身影同玉将军小谈片刻后,飞升入苍穹,苍穹之巅,隐有青羽鸾鸟盘旋而过。 她还听见有人连许三愿,但愿景内容她确是无法听清。 玉合欢虽深陷混沌,但她心中有一执念始终未被模糊。 那就是,护他。 她将他的名字连唤数声,皆未见回应,她的声音被漩涡吞没,紧接着就连意识也被褫夺。 不知在这漩涡中昏头多久,她终于落在灵海浅水区。 “海水……淹没……” 许是她还未从漩涡的馄饨中清醒过来,她的脑海中不断闪现出锦岚溺水时的情景。 她的感观被顷刻间放大数倍。 先前她坠若梦河时,虽也曾将若梦河误看成海,但她知道那不是海,因此恐惧还未这般强烈。 还有他们初见的那一天,她被困在水阵中,她也是秉持着强烈信念,才支撑着自己维持住处变不惊的状态。 但现在她刚刚从可怖环境中脱身,身侧又不见他,焦急之下,这份恐惧便骤然激起。 玉合欢当即站起身,疾步朝海滩边跑,她不慎滑倒,在感受到海水浸透衣襟的感受时,她当即站起,继续朝海滩狂奔。 她在数次跌倒又爬起之后,终于抵达她认定的安全地带。 她继续呼唤他的名字,但始终没有听见他的回应。 他不会是也落在了水里? 他离开海神琴内部之后,不知身上的伤是否又重新显现出来? 他现在还能似鲛人一样,在水中来去自如吗? 她越想越担心,但她此刻被无限放大的感观还未褪去。 海,她所惧也。 他,她所爱也。 若两者必然冲突,忘惧而留爱者也。 玉合欢心下一横,为了减少自己的恐惧,她闭上双眼,急速飞奔入海。 她本身在水中行走都会有阻力,这番还闭着眼,更是容易跌倒。 果然,她一个大马趴,摔倒在浅水滩中,还被飞溅起的水珠淋了一头。 她单侧太阳穴处,正巧撞击在一只贝壳上,磕出一块儿血淤。 这被磕破之处,遭海水这么一冲刷,其痛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疼。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可再疼还是要继续寻找,玉合欢麻溜儿起身,这回她不敢再闭眼狂奔,而是竭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她强迫自己不断回想与他初遇相斗的场面。 那时她被他激起的水柱围困,依然未显惧色。 怎的现在她变得这般脆弱,都已变得有些不像她。 难道是因为她找到了可托付终身之人,从而变得小鸟依人? 不行。 她不容许自己对人有丝毫依赖,就算天塌下来,将她脊骨压碎,她也要自己顶着。 更何况,只是这一片小小的浅水滩。 玉合欢自己给自己鼓劲之后,开始大步向前。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时候安静的海面竟然突然涨潮,海潮似万千铁骑,直接朝她身上踩踏过去,并且将她推搡到水里。 她被潮浪卷着,愈发难以行动自如。 今次不会是要溺水了? “玉合欢,你不能就这么陨,你还有使命,那个使命需要你和他配合,才能完成!” “玉合欢,你还没有对他说你愿意!” “玉合欢,你还没有达成夙愿……” 她口中被强行灌入一阵阵湿咸。 在潮浪中挣扎半晌后,她渐渐连话都无法说全乎。 但她还是不断发声告诫自己,决不能轻易放弃。 对了,还有那一句。 “玉合欢……你不放弃希望,希望会不放弃你……” 情势远比她预想得还要糟糕,不知为何,此时涨潮期已过,但这潮水却汹涌异常。 潮浪似全副武装的士卒,朝着某个既定的目标,全力发起攻击。 很显然,玉合欢不慎就成了潮浪攻击的焦点。 她拼力挣扎,直到大半身都被潮浪禁锢。 仙歌玉笛满世芳。 如斯美景,她想必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正回想着从前,耳边便当即传来若有似无的琴音。 幻觉。 没想到她玉合欢飒爽一世,末了竟然在自己前世所造的灵海中身陨。 口不能言,身不能转,释放灵力也无济于事…… 她苦笑一记,似是在嘲讽此刻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琴音,声声入耳,从飘飘渺渺逐渐变得清晰。 “谁自临海抚仙琴……甚是……悦耳。” 玉合欢一面继续重新开始奋力求存,一面静下心去聆听那天籁之音。 那是,鲛人琴! 玉合欢骤然双瞳一凝,紧接着,她感到海浪正在逐渐褪去。 她被冲刷回浅水滩处,伏在水中,举头望向那轻拂仙琴,临风飘逸而来的那一抹白影。 他,此刻全然已脱胎换骨,宛若新生。 他身披一袭纯白薄纱,领口处以不规则纱幔衣襟搭出半侧衣领,广袖飘扬,好一副仙风道骨。 他赤裸着双足,犹如初见时那般,所有的美好都不曾刻意。 他身上的伤已痊愈,一对儿节骨分明的手,一手轻轻撩拨琴弦,另一手扶琴身。 那一抹白影,转眼间便飘到她跟前。 仙琴骤敛。 他降落在浅水滩,蹲下身,双手将她搀扶起来。 “我的小欢儿,可安?” 他骤然转变称呼,她也随即配合道:“安,我的鲛仙哥哥。” 时光仿似倒流。 她逐渐回忆起那些被她遗忘十年的画面。 鲛仙哥哥将她救下,牵住她因极惧而哆嗦的小手。 那时的他,浅笑和煦。 他未曾多言,只是轻声问一句:“小欢儿,可安?” 美好的思绪应当珍藏于心,方显珍贵。 就如同人们总喜欢将最珍视的东西,整成“压箱底的宝贝”。 在她的命中,与他的初见回忆,便是这压箱底的宝贝。 道一声安,不料他竟让她心安一世。 幸识郎君,千秋不忘。 两人相视无言。 他的眼睛依旧没有复明,但即便是望着这一双空洞的眸。 她便已觉心安。 “小欢儿,我现在终于明白,父君待我着实是用心良苦。” 第95章 如一 玉合欢当即会意,不消他再往下说,她便已料知他要说什么。 “你的父君我们自是要就救,只是目前敌暗我明,且傩神势力也业已渗透入各地带,我们在未知彼的情况下贸然行动,只怕会适得其反。” 她的话他自是明白,但现下他才将感受到脱胎换骨的新生,从中悟到父亲对他的一番苦心。 在此般情感刺激下,他迫切想要营救父亲的心,更是一刻都等不得。 初宴较之她的性子,倒是要感性一些,更何况,阿父是他目前仅存于世的直系亲人。 阿父最后对他嘱咐的那一句“做自己”,他言犹在耳。 “合欢,听我说。” 他将称呼又改换回来,先前还略携父色的柔情面容,此刻却是顶真起来。 玉合欢虽早已料到他接下来的措辞,但她还是定定地望着他,静待他发声。 “你说,我听着。” 她微微动了动清亮的眸,她眼中的山清水秀与他的灰暗一片形成鲜明对比,但他们“眼神”交汇间,所聚焦之处,一直闪烁着那适意的光。 “我知道,我这是在感情用事,但阿父是因为我……我不能……我做不到。” 他情急之下,又想要竭力阐明自己的心意,一时间就连话都无法说顺畅。 “你没有袖手旁观啊。” 她知道,他那句未完的“我不能”之后,便是想说“袖手旁观”这四个字。 为何没有出口,那是因为他私以为无颜面对自己的“袖手旁观”。 “初宴,听我说。我既知你,我定会助你。只是现在真的不是营救你阿父的合适契机。我知道我现在说这话,你会觉得我是在记恨你阿父先前对我做的事。但我真的不是,我所思所想,出发点皆是你。” 初宴连连颔首。 他混沌的双瞳中,又蒙上一层雾霭,将他的世界渲染得愈发昏暗。 他将双手轻握成拳垂于双膝之侧,他恨自己无用,又恼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也知道,他现在这般,非但对营救阿父毫无助益,还会惹她担忧。 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更坚强一些。 但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一言不发,竭力压制自己的悲伤,转化作无言的力量。 玉合欢自他连带着泪意一同收敛的气息探出,他这般隐忍,是为不令她担心。 她承他这份情,但现在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得先给他一个宽慰的拥抱。 他比她年长许多,平日也总是他一夫当关,护她,在她无措之时,及时出现稳定局面,同时也稳定她的心。 但现在,她是真的感到,他也会有需要人安抚的时候。 “初宴,你可听闻过我们人世间的一句俗语,叫夫妻同心,其力断金。” “我们现在还不是夫妻,其力可断银?” “嗯?” 她一懵,他的脑回路向来与众不同,只是没想到现在这境况,他虽心情有些崩溃,但这脑回路倒还是一点儿未受影响。 他见她不答,微微歪过头,极其认真思索须臾:“不能断银?那、铜?铁?” 她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他是陷在这个坑里没出去。 她观他这般顶真的神态,料想是他真的没有听闻过此言。 她耐心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同心,便无人可挡。” 他冗长地“哦”一声后,勤学好学的劲头儿又上来了。 “我懂,两心如一。” 玉合欢笑靥如花:“小欢儿口拙,幸好鲛仙哥哥睿智。” “口拙何妨,若两心如一,有些话便不必说透。” 初宴在浅叹一声后,又恢复成初见时的沉稳之态。 “谢谢小欢儿,你的安抚很有用。” 这是他第二次赞她的安抚有用,且这两次皆是发自内心。 她的小欢儿在他面前,也不必时刻维持成熟心智,她紧张的弦绷了这么多年,为了争当阁主不惜以鲜血开道,为了达成夙愿,倾尽所有…… 今时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能令她卸下心防之人。 在他面前,她流露出平凡小女儿家常有的姿态,将紧环住他腰背的双手松开,微微调换一下姿势,由抱着他,转变为依偎在他怀里。 她也要谢谢他,正是因为他的出现,才让她体会到,世人常言的“所爱隔山海”并非无解之局,破局的关键,就在与两心如一。 如一。 她依偎在他怀里,侧目间无意瞥到,在近处的一块礁石底端,静躺着一颗小小的鹅卵石。 那颗鹅卵石应当是经历过无数日风吹日晒,才漂泊到礁石旁边。 她微微一笑。 她可不就是那块原本漂泊无依的鹅卵石嘛。 而他,就是她能栖息的港湾。 她在挪眼,许是这块小鹅卵石已在礁石旁,陪伴礁石许久,因此她甚至几近与礁石连在一处。 鹅卵石与礁石,虽朝向暂且不同,且他们一个面对潮浪捶打,一个面对日光曝晒,但他们此时却似如一。 静物尚能若此,她坚信,他们也一定能心向一处。 毕竟,他们心之所向皆是彼此。 “初宴,你可安?” 在相拥良久之后,两人默契地同时将彼此松开。 “安。” 这一句问候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轮转,初宴空洞的瞳,似也能在她身上寻到一处焦点,就这么定定地空望着她。 他一同先前她精心倾听他发声之时那般,只是微微俯首,正对着她。 由于他现在已经习惯失明,因此他这一次与她四目相接,高低位置相差无几。 “眼下我们还有答应上古雪灵前辈之事尚未达成。此事仅剩一年余限。我是这样想的,此事关乎我们的性命,即使我们救出你阿父,若你阿父得知你仅余一年寿命,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你阿父如何承受得了?” 初宴轻叹一声:“你的意思是,现完成上古雪灵前辈之愿,再去救阿父?” 玉合欢知晓他在担心什么,她进一步分析:“据我分析,敌方目标在你,只是你阿父先行设法使你脱胎换骨,他们忌惮你随时会被激活的灵力,因此才未直接对你动手,而是先劫持走你阿父。” 初宴闻言一怔。 他这一记怔愣还挺明显的,就连空洞的瞳也微颤一记。 她这一言,骤然开拓了他的思路。 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第96章 愿君安 初宴略显苦痛地微阖一记双目,他浓密的长睫羽也随即微微颤动。 他的眉心也微微拧起小山丘。 “原来,阿父是因为才被擒。他们擒阿父是临时起意,都是因为我。” 玉合欢只想着该如何有效劝说他冷静行事,倒是忘了这一茬。 “阿父确是为了你,是以你更要好好活着,方不负你阿父一番苦心。” 她也知道现在说什么“并不是你的错”之类的话于事无补,还不如借此激励他坚强面对来得实际。 初宴明白她的心,更何况,他也清楚她言之有理。 他们都不是心性幼稚之人,也不喜以自我麻痹的形式来迂回面对事实。 “我明白,我不会感情用事的。” 他也自知自己在处理涉及亲缘之事上,不如她冷静。 她却认为,他也仅是此一点略逊于她,以他的临危不惧,此等小事自是绊不住他。 “我相信你。” 她以满覆信任的目光,微微抬头将他凝望着。 她的眼神与她口中所传达之意一致。 海国先皇殡天,海国太子又被奸邪掳走,眼下外有傩神之力滋扰,内有权臣应时而动,真可谓是内忧外患。 “眼下海国动乱,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你可想到应对之策?” 玉合欢此问,是自他的遭遇,窥探到海国朝堂的人心难测。 太子为锤炼初宴,在他不知情的前提下,对他残忍以待。 太子的目的并未是要伤害初宴,因此他为防出现纰漏,没有将计划提前告之,那么朝臣观其态闻其言,也以为初宴已经失势,因此也没少对他落井下石。 海国先皇尸骨未寒,他们便为讨好太子,引初宴至偏殿,这才有了重刑的那一幕。 他们如此懂得审时度势,现在太子不知所踪,也无人可证明太子并无伤害初宴之心,初宴在海国的地位自是岌岌可危。 除了这伙人,还有一些早就忌惮初宴是唯一的世子,早就对他起了杀心,此番形势,于他们而言,更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他此番回去,莫说是要暂且统领整个海国,就连他能否安然生存,也未可知。 “欲攘外,先安内。” 初宴仅以六字,便将他即将面对的惊涛骇浪简述。 他又恢复了往昔的临危不惧。 她一心神往的那个鲛仙哥哥,又回来了。 她坚信,无论前方是荆棘满路,还是巨浪滔天,他定然皆能泰然面对。 因为,他是王。 不仅是因为他身负仙灵,更是因为他这一身的桀骜,这副绝佳风骨。 他运筹帷幄时,举手投足间,甚至是他的一颦一笑,都彰显出一个王应有的风采。 当然,他也是她的王,唯一的王。 “初宴,你先回海宫,我随后就到。” 初宴轻“嗯”一声,他清楚,她并未是顾及到自己一届凡身,入海宫多有风险,她定是有其他的考量。 初宴转身走向海宫隐藏在海岸线附近的入口,没走出几步,又回头。 “若遇危险,第一时间,握住鲛妃令召唤我。” 玉合欢颔首:“我知道,这个方法我已用过数次,你且安心。” “你这傻丫头,叫我如何能安心呢?鱼离了水能安,便非是恋水。” 他又流露出爹系长辈的忧虑之色,说话复又变得诗情画意。 “我的王,你且安心。就算是为了再见到你,我也会护自己周全的。” 初宴付之一笑:“记住你的承诺,我的王后。” “嗯?你唤我什么?” 玉合欢显然是还未适应这新称呼。 小欢儿是鲛仙哥哥命中的劫。 傻丫头是灰王子故事中,迟来许久的重逢。 玉合欢是初宴的命。 如今,他们早已两心如一,王与王妃更是彼此的锁,锁住万世千秋,也锁住一世相守。 “等我。” 这是他在回身之时,在心底对她想说的话,只是他并未说出口。 他们已确立关系,有些话多言反倒显得腻乎。 尤其是似他们这般深沉之人,更是不会将柔情之语随时挂在口头。 他心底还掖着后半句未说:“待你再至海国,所见必仅有海晏河清之象。” 玉合欢也在心底道一句“等我”。 她也在心中暗自发誓,待她再回到他身边时,必是携带着能助他致胜的中坚力量。 她的计划是以她独擅的循痕技术,在暗处探查,找出傩神安插在海国的奸细。 她先前入海国时便以探查过,海国虽然内斗不止,但对于攘外还是有一定策略,海族防守严密,傩神势力想必还未渗透入内宫,目前仅在外围活动。 若她能锁定大致方位,在深入探查,寻机会混迹入他们中间,从卧底在傩神外围势力做起,逐渐打入内部。 如此在内有他稳定海国,引导众人众志成城。 在外有她卧底在傩神势力中,与他里因外和,定能事半功倍。 这一点,她晓得他定是不会同意的。 幸而她先前并未向他透露过此计分毫,因此他定是不会想到她会行此凶险之举。 玉合欢思至此处,不由得停滞脚步,她回转过身,眷恋地回望他一眼。 他的脖颈微动,似是刚刚回过身。 这个身影,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如梦似幻,让她那般欢喜。 但现在这个背影,却令她无尽唏嘘。 多思无益,眼下最可行的方法,就是尽快肃清傩神奸细,尽快回到他身边。 玉合欢对自己信心满满,与他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他的自信深深将她感染。 “我安,更愿君安。” 她俯首浅笑着犹自轻呓。 没有她玉合欢跨不过的坎,就算是抵抗似傩神这般劲敌,从前亦或是今后,她都有信心不露败绩。 这一声“愿君安”,既含对他的不舍,也含对自己的严苛要求。 她与他分别后,并未离开灵海海域,还是一直在沿海转悠。 据她观测,这沿海小镇的人们,对傩神与海族知之甚多。 这一点,并非仅以镇民们所言的“自小耳濡目染”就能说通。 玉合欢以游客的名义,在小镇安歇,同时也在暗中观测着小镇中的人们。 经她多方查探,她发现,在这小镇的隐秘处,还存在一个黑市,看似是那些不法之徒进行暗处交易的场所,实则却另有乾坤。 “小子,你这般富有,是不配入黑市的。” 她好不容易找到黑市入口对接人,却被其拒之门外。 对方拒绝她的理由,令她一头雾水。 难道是因为她太有钱,而与这黑市格格不入? 可她也不似腰包满贯之人哪。 第97章 黑市异象 玉合欢一眼便瞅出对方并非正道之人,面对他们最好的方式,就是尽量不要暴露自己的任何能力。 简单来说,就是装傻充愣。 得,那她便再当一回傻丫头。 “那,您看我身上有什么之前的东西,尽管拿去。你先把我打劫了,我再进去。” 对方原本到还有几分警惕,见她这副傻样,警戒心略微放下一些。 但他看玉合欢的眼神,依旧极不友善,似乎一个不高兴就能将她生吞。 那人极不礼貌地盯着玉合欢看了一阵,最终将目光定在她微凸的心口。 她为了不暴露身份,将鲛妃令藏在贴身亵衣里,这藏物之处,位置有些尴尬。 玉合欢见对方这副神情,从他奸贼的目光中可以分析出,他并无劫色之意,而是怀疑她私藏了什么宝物在身。 她佯装看不透对方企图,面上只当对方是色中饿鬼,她将双臂交叉挡在心前。 “你千万别劫色啊,你劫色你会后悔的,你会觉得辣眼睛。辣眼睛你听说过吗,就是看了什么不符合自己审美的东西,而感到眼部隐有酸胀痛,就似浸了辣椒水一般。” 玉合欢絮絮叨叨这一长串,一双水灵的杏花眼还眨个不停,佯装出畏惧的模样。 她平日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她也是为了将自己弱女子的人设立稳,这才充当话痨。 对方也只是小奸小诈,没什么心机,她清楚对方也仅是个小喽啰,但若想深入敌营,每一个小喽啰都不能放过。 “大哥,您别看了,这里头是我亲人留给我的遗……不是,是唯一的礼物,不值几个钱,我也是因为喜欢那个送礼物的人,才将这东西留在身边的。” 玉合欢知道似他们这种货色,不管那东西对他们是否有用,只要是让他们看到,他们便不会轻易罢休,至少在看清是何物之前,是不会罢休的。 “那什么,您要不信,我掏出来给您看,但您能不能别这么直勾勾看着我,我毕竟是个小女子,大哥您这样有损我的清誉。” 对方似是闻听到什么笑话,他轻哼一声:“来这地儿的人,都干净不了,还清誉。” “我我……我真的不是您这道儿上的,我只是个丫鬟,是受不了我家少主对我紧追不舍,才出逃的。我可是个正经的小女子。” “少废话,快掏。” 对方已有些不耐烦,玉合欢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斡旋,边在掏项链时,暗中在项链上施加能改换物品外形的术法。 她将鲛妃令掏出时,鲛妃令的吊坠已变作一块普通小石。 幸好,她体内的这点仙力,还真能使鲛妃令变换形状。 “你看,我就说是普通的随身之物,这块石头,就是我的家人随手捡的。” 对方一见她掏出之物,便当即伸手:“交来。” “你要这石头有何用,不值钱的,你要是要打劫,你可以打劫点其他的,我这还有灵药,都是自制的,原本拿到黑市淘换物件儿,你要是看得上,我送你一些?” “少废话,石头项链拿来。” 对方果断只要项链,这让她不得不起疑。 目标如此明确,一定藏有猫腻。 对方见她不肯乖乖交出石头项链,当即上手去抢,玉合欢后撤一步,当即旋身闪避开对方的偷袭。 玉合欢先前为了掩藏身份,她又将自己的真实势力一同敛起。 此番除了动用仙法,她使不出半分凡人持有的法力。 但对于这种小喽啰动用仙法,不至于,杀鸡焉用牛刀。 几个回合防守下来,他们这边的动静,将黑市场外围的小喽啰悉数吸引过来。 他们摆出一个奇怪的阵法,他们每个人都以站桩式阵法列阵,玉合欢观测须臾,当即反应出他们所列之阵,与那“第一特使”所在的古镜法阵规律略有相似。 古镜法阵并非是似他们这般微末法力之人所能擅入,因此他们不可能是去过那处,习来的阵法。 如此便只有一个推论或可成立,那就是他们与那第一特使隶属于同一势力。 “二十有五,法力自封,戴有项链。她极有可能是傩神下令擒拿的玉合欢!傩神有令,生擒玉合欢者,赏十万修为!” 他们中有一人看似头目,他一声令下后,众人皆奋不顾身朝她生扑。 那架势,比拟成众豺捕食都不为过。 十万修为。 这几个在玉合欢和众喽啰的耳边炸响。 十万修为绝非小数目,凡身一生都不可能习成,若是妖魔异族,勤修不辍上千年,天资中上者也有可能习成。 即使是天资上乘者,也需修炼近千年才能有所大成。 但那喽啰却称傩神以十万修为作为嘉奖,倘若他所言非虚,这傩神手笔如此之大,可见他的灵力想必是已臻化境。 若傩神只是在放烟雾弹,他许个一两万修为也能令人为之拼命,无需放大话,还白白损了自己的威名。 在她来到灵海前,她便已详细调查过傩神的一些讯息,她的消息所不能说是无事不通,但但凡是她打探到的,便不会有假。 据悉,傩神在恶妖界威望极高,想必他也是用过许多手段笼络众力的。 既已暴露身份,玉合欢也无需再掩藏实力,她与敌方正面冲突许久,虽将他们都干倒,但少了指路人,她在黑市也就暴露了身份,只得东躲xz。 她在无数个旮旯里猫身,因此恰在不同视角,看到许多画面。 令她感到愕然的是,这黑市里的人,敌对势力之间杀人不眨眼,但他们基本上都是有家室之人,对待家眷却是亲和无比。 怪哉。 难道恶妖也会真情实感? 直到玉合欢屡次看到,有伴侣在遭到敌方迫害时,为了保护彼此双双殒命,她终于确信,此地之人虽皆是恶徒,但对于他们的伴侣,确是至死不渝。 玉合欢微微蹙眉。 她先前离开幻月阁时,在人世间也游荡过许久,她虽也见到不少真情,但在同一片地域,如此频繁见到真情流露,还真实属罕见。 此地真如同是被月老眷顾一般,情力甚稠。 等等,情力。 若他们是因为受到情力牵绊,而对自己认定之人忠诚之至。 那赐予他们情力之人又是谁? 这么多情力聚集于此,绝非是什么天赐良缘可以解释。 第98章 暗袭 情力不可能无缘无故齐聚于此,只会存在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故意在此地散播情力,二是身负强盛情力之人来过此地,将此地之人悉数感化。 但后者这种感化,非情力极强者不能成。 玉合欢也知这般躲藏下去实非良策。 且不说她并不熟悉黑市内的地形,即使她不断移动,也无法保证自己不被敌方发现。 更重要的是,她本是因为怀疑傩神奸细隐于黑市才入内探查,如此躲藏,何时才能深入敌营。 现在她必须要在黑市里寻到可为自己所用之人,且要保证至少在她成事前,那些人不会背叛她。 但在这陌生的黑市,欲寻帮手谈何容易,且此地皆为穷凶极恶之徒。 玉合欢仔细思忖一阵,她目的在于发展眼线,因此对方势力强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对她绝对服从,短期内不生异心。 如此,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搜寻此地的“弱者”,用实力震慑他们,并使他们对她产生依赖,如此恩威并施,他们才有可能为她所用。 玉合欢当即旋身跃上黑市屋舍最高处。 一帮恶徒在下方朝她投掷灵力攻击,有几人还跃上屋顶,试探她的实力。 玉合欢将近身攻击她的喽啰击杀,在对方毙命时,她感到他们的头顶皆一闪而过什么标识,但这仅是一瞬,她起先并未看清。 这些标识没准儿也是什么关键线索。 她在将近身围攻她的最后一喽啰击杀前,还曾逼问过那人标识的含义。 但那人也只是似先前那些傩神恶徒一样,高呼一句口号后,未待她出手,对方便已自裁。 一样的口号,甚至连自裁的手段都大同小异。 玉合欢现在已基本能确定,这黑市里果然有傩神的人。 但他们皆对傩神极度忠诚。 果然,用武力降服他们只能暂且解除眼下困局,但依旧是未近核心。 杀戮并非是目的,仅是手段。 她现在必须尽快在此地收服自己的势力,许还能探得一些有用线索。 “太富有了,头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必须去散散财。” “咱要散,还得有人收哇。” 玉合欢集中耳力,数句轻语清晰传入她的耳朵。 听这哥俩口气,“散财”于他们而言,必是损人利己之事。 如此,应当是有人即将遭殃。 她当即飞檐走壁,朝那俩兄弟赶赴的方向追去。 在一侧隐蔽旮旯,她看见一单薄的青年正遭一伙恶徒围攻。 那青年身形薄似纸,手臂无力,勉强扎着的马步下盘不稳,一面哆嗦一面口中还念叨胡话。 玉合欢虽能听清他所言的每一个字,但将其串联起来,她压根儿听不懂。 那青年频繁念叨的一个名词,她听得真切,叫“大力丸”。 她将这些话换个顺序,重新组织语言,连起来,那人应当是在请求什么人再赐他一颗大力丸。 “没了那东西,你就是个财主。” “头头儿,他还是个废财主。” 那伙恶徒一拥而上,那青年被推搡在地,很快便被他们踩踏于脚下。 玉合欢在见那青年第一眼时,不知为何,她心中就升腾起莫名的厌恶。 这青年在连挨数记黑拳之后,玉合欢这才出手,一招将那伙恶徒全歼。 那青年以极其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他在抬眼望见玉合欢的那一瞬,目光骤然凝滞。 那目光未携感激,也未有惊惧,与他适才狼狈失措的样子大相径庭。 “散财是何意?” 她俯首看着那青年,毫无情绪地发问。 “阿玉……” 那人也不答话,仅吃吃地连声唤着令人略微有些发憷的名字。 这个名字她曾听芳落唤过,那时芳落是将她错认成玉将军。 “阿玉”这个名字较为常见,也不排除是现今是重名的情况。 但也不排除他所唤的“阿玉”就是玉将军,若果真如此,他对玉将军称谓如此亲昵,无论他与之关系何如,至少他们也是相识的。 “你唤我什么?” 此时又是一场博弈。 倘若应的是第一种推那倒无妨,但若是后者,她处理起来便当万分谨慎才是。 因此她不能问这个阿玉是何人,只能先以如此含糊的语气发问。 那青年欲自行爬起,但他这如同残废的身躯,根本无法自行站立。 “阿玉,千年前,我便想这般唤你了。” 玉合欢双瞳一凝,她没想到在此地竟会遇到与玉将军相关之人,但她并无几多时间惊愕,她必须尽快以她特殊的身份,从对方口中套出更多线索。 “放肆,你是何人,竟敢这般唤我!” 玉合欢仿着记忆中玉将军的神态对之。 那青年陡然一震,他当真是羸弱至极,不同于初宴先前的伤情,他的羸弱之态与伤势无关,而是自他心底发散出的懦弱之气。 “阿玉,救我,我是真心待你的。千年前若是,现在亦如是。” 玉合欢四下环顾,随手抄起一根散落在犄角旮旯里的棍子,将棍棒一头伸向他,示意他抓着棍子起身。 那青年抬起颤栗不止的双手,双手握住木棍的最末端,借力才勉强自己起身。 “你还是这般无用。” 玉合欢虎躯一震,她体内骤然响起另一个声音,其声满覆讥讽。 是她。 玉将军出来了。 “阿玉,是我无用,但我并非有心背叛你,我只是想借机除掉那鲛人。” 玉将军将适才微微俯下的头,重新微微扬起。 “杂碎,你不配提他。” 那青年的目光陡然暗淡。 “在你的心里,千年了,我还是连个无名小卒都不如。” 玉将军一语伤透其心:“无名小卒总好过你这杂碎。” “阿玉,千年前,我实非存心背叛你,实在是……有人以你之命胁迫于我。” 玉将军丝毫不掩饰内心的讥讽。 “呵,你倒是告诉我,是何人胁迫你?” 在青年历经多番思想斗争,终于打断告知她实情时,一柄暗刃将其穿体。 青年当机立断,将自己本就残破的灵一分为二,一半虽暗刃一同消逝,一半则逃窜向未知的远方。 玉将军当即出手去击那躲在暗处的杀手。 但那杀手当即自爆而亡。 其自戕速度之快,她甚至都没看到对方是如何引爆自身。 第99章 九幽往事 玉将军知道现在去追也来不及擒拿凶手,她当即将目光转回到青年自行剥分出的那一半灵上。 她出手将自己半缕神力依附在青年的半灵上。 此人认识玉将军,身份定不简单,也许从他能套出关于傩神的有用讯息。 她这回也算看明白一些,在此地就算她真能找到与傩神相关之人,也有可能再被潜藏在暗处的凶手灭口。 如此很难起效率。 那青年虽然看似废物,但他眉宇间尽透算计之色。 他在最后关头,还要强行将自己剥灵,可见他另一半的去向,应当是安全之处。 “玉合欢,追。” 玉将军语毕,便又将神力蛰伏回玉合欢体内。 玉合欢满眼困惑。 这玉将军来去也不打招呼,猝不及防地就将她身体霸占,末了还给她指派一个任务。 这玉将军是难得糊涂,还是太高估她玉合欢,竟然让她循神力去追那青年的半灵? 玉将军适才放出去的可是神力,其去向非她一届凡身能探查到的。 无法,只得再启用鲛妃令。 可是他与鲛妃令仙力相互感应,若她贸然启用仙灵之力,只怕他又要误会是他遇到危险。 他现身处于海宫,也可谓是置身于暗潮汹涌之地,她无法协力,更不该再令他分心。 还是给他留个讯号为妥。 玉合欢以法力幻化出一朵合欢花幻象,将合欢幻象单手托于掌心,她对着合欢花轻语,那眼神似丝,仿似将所有的担忧与关切皆附在了花儿上。 她凝望着合欢花,就如同是望着他的脸庞。 “我的王,我要去为玉将军办件事,须启用鲛妃令仙灵,请君勿忧。” 她那时还有许多话想要对他说,她想嘱咐他万事小心,想让他知道她无时无刻不再担心他。 但这一切,皆仅化作这四个字。 玉合欢语毕,将另一只手掌也拢在合欢花边。 她的一抹丹唇凑在合欢花瓣儿边,将唇中微微撅起,轻柔一吹。 合欢花承载着她的情愫,自花瓣儿边沿还飞散出点点粉色星光。 那星光拖曳着一道长尾,自她手掌飘扬至高空。 玉合欢仰起头,那点点星光倒映在她眸中,她双瞳一动未动,目光倒是平添了几分虔诚。 他,是她的信仰,向他传递讯息,怎能不虔诚。 她仰着头,直到那点星光彻底消逝在她眼眸,她才不再举头。 该办正事了。 她先前举头之时,也是在待先前被她封印的法力恢复。 眼下她的法力也近乎尽数吩咐,即使那半灵飞到一处凶煞之地,她也能应对自如。 玉合欢启用鲛妃令中仙力,借仙力与神力之间的感应,不多时便探寻到神力去向。 那半灵竟然去了九幽地界。 九幽是独立领域,与其他地界全无感应,也就是说,她一旦去往九幽,他在灵海便探寻不到她的踪迹。 不妨,他收到合欢花传讯后,应当便不会为她担心了。 事不宜迟。 玉合欢当即旋身,借仙力将自己幻化成气体状仙灵,追寻那神力而去。 她这法算是逾越了她作为凡人的能力,但有鲛妃令仙灵相护,她自也多了一分神通。 “何人擅闯九幽冥府!” 玉合欢刚幻化回人形踏足九幽地界,还未立稳,便听得一声似曾相识的断然厉喝。 又是那个顶着一张永远睡不醒的脸,但发声却中气十足的九幽镇司掌司? 不对,他适才说的是“九幽冥府”。 但声音还是那个声音。 玉合欢当即匿藏身形,但九幽镇司掌司墨客却依旧朝她这边追来。 难道是自己适才仙灵损耗过度,现在连隐身都无法维持了? 她正加强术法间,墨客的衣袍便已自她头领略过。 他速度极快,似蝙蝠群骤然掠过长空,至听得一声衣袍呼风声,就连黑影都未曾瞥见,那墨客便已消逝无踪。 原来墨客追捕的不是她。 玉合欢略微松了口气,那时鲛妃令也开始微微自行晃动。 不好,该不会她已将仙灵透支,鲛妃令在向她示警。 她正揣测间,她又觉自己依附在玉将军神力上的力量,正在牵引着她往某一个方向而去。 无暇多想,还是先替玉将军找到那半灵才是正经。 她没敢再使用法力,只能沿途躲避鬼差巡逻,追寻而去。 这地界的岗哨还挺繁密的,她一路躲避,延后许多,待她赶到时,只见墨客正在与那半灵鏖战。 说来也奇,那半灵先前还是一副病秧子的模样,现今出招倒是又快又狠。 “你杀我数十鬼差,你以为九幽地界不受天界管辖,你以为在这造杀孽便无人能惩处你了么!本司定会将你缉拿归案!” 一段时日未见,墨客官腔更浓,一张口便自称“本司”。 “墨客,你这害我楮族灭亡的罪人!纳命来!” 楮族在千年前也属大族,曾昌盛一时,但因当时族群领袖楮君恋慕一位神只,最终楮君散灵,整个楮族也遭受牵连,被他族欺压上千年。 那位神只便是墨客,后墨客在楮君散灵后,卧薪尝胆,历史多年终于自成一派,与现任九幽冥王一同创立九幽。 自此,九幽在他们的联手整治下,逐渐成为一方令人谈之生畏的强盛势力。 但墨客因在当年反抗时不慎受到重创,虽得以生还,但也落下永远只能以一副迷糊模样示人的奇异后遗症。 这些是玉合欢自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对话中,拼凑而成的。 这半灵与墨客鏖战一阵后,骤然乏力,力量更似凭空消失一般。 他又回退到与其在黑市无异的窝囊模样。 眼看墨客即将将他缉拿,九幽冥府的阴晴薄收录殿骤然发生剧烈动荡。 “阴晴司,不好!” 墨客在中气十足地骤唤一声后,他当即朝那侧望去,这一分神,便给了那半灵逃脱的机会。 “楮君!” 半灵乍惊乍喜低呼一句,紧接着挣脱开墨客的灵力钳制,欲逃窜。 玉合欢眼瞅这是一难得能容易擒获半灵的机会,她自是不会放过,当即追上前去。 墨客也看到了她,但阴晴司那边事态更急,他吩咐鬼差前去缉拿她与半灵,自己前往阴晴司。 在那里,他见到了那半灵口中的楮君。 第100章 久别重逢 待墨客赶到时,整个阴晴司都漂浮着书卷,还有一些长卷被铺散开来,浮在半空还微微上下晃动。 那些卷轴皆被淡金色荧光薄薄裹挟着,上面的字符选择性地飘散开来。 被神秘力量“勾”出的字符,逐渐在半空组成一句句诗词。 其中有一行诗词比其他的排列都要完整些。 “楮君频借重,墨客最相知。” 他双眸一凝,犹自将那两句诗低吟数遍,这才踏足内屋。 她只闻听得一句,便当即自半空中降落至地,原本围绕在她身侧的字符也散开,成一个环形将他们都围抱其中。 她在回眸间也是一凝。 “墨客。” 她高唤一声,紧接着展开双臂,一下生扑向他,险些就要跳到他身上。 在她的双臂将他环抱住时,那些微微晃动的卷轴,里三层外三层地自主围成一个圆。 墨客在被她拥住的一瞬间,他忽觉这一次的相拥,他似已等了千年。 但这一刻,理智告诉他,应当先查清她的身份,以及她为何在此。 “大胆小妖!” 他一声厉喝,紧接着将她推开,他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但他的眼睑却在不知觉地圆睁。 楮君被他骤然推开,并无几多意外。 他现在定是已不记得她了。 无妨,相遇是久别后的重逢,也可以是一个新的开篇。 眼下她已不再是楮族领袖,他也不再是那个不得自由的神只。 他们终于能在阳光下同行。 楮君先前便已打量过四周,此处终年不见阳光,仅以各式奇异灯塔维持通明。 是以她消耗灵力也要在每一卷轴上都覆上点点荧光,只愿他的夜不再那般漆黑。 但不知是否是前世的遭遇,令他太过伤痛,因此现在他每一个细节都严于律己。 除了这莫名的瞌睡,其余他都不容许自己有一丝瑕疵。 楮君一眼便注意到他那半张的眼睑,她轻语一声:“别动。” 她这一声倒还真的令墨客止步当前,她伸手触向他的眸。 “作甚?” 墨客略携警惕地小退一步。 “楮君频借重,墨客最相知。” 她轻吟此句后,他的警惕心骤然降低数倍,他的眼神也略显柔和:“这首诗,是千年前星辰演算时,无意发现的后世佳作。楮君与墨客之缘,万世绵延。” 她闻言,当即绽出明媚笑容。 “我就说我们缘分匪浅。时隔千年,即使你已忘却我,但你依旧还是会在无意间,说出我们初识时说过的话。” 墨客眼睑微微颤动一记。 “巧合罢了。你还未回答我,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面对他极冷的提问,她的眉目间却依旧春意泛滥:“我是楮君,来此寻你。” “何故寻我?” 他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面对她的主动,也并无明显的动容。 她却并不在乎这些,她依旧笑着,试图去扯他的衣袖,这一回,他并未冷淡甩手,而是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 “楮君。” 他将这一原本熟稔的名字轻声念叨一记,紧接着声调一转:“我并不认识什么楮君。” 他见她略显失望的神情,微一撇嘴:“我倒是从那擅闯者的口中,听过你的名字,你和那人皆为楮族,你就是楮族领袖?” “擅闯者?你确定那是我楮族人?” 她在自己族群名称前还加了个“我”字,那语势更显领袖之风。 “你果真是楮族领袖,原来楮君并非是名字,而是你族领袖的称谓。” 他语出一半又敛声,只以颜色向她传递出对其的不信任之感。 楮君频频摇头,她敛了笑,神色略显委屈。 她扯住墨客的衣袖轻晃:“墨客,楮君是我的名字,是你给我起的。” “我?”墨客只觉好笑,“非亲非故,我何以赐名于你。你同族连杀数百鬼差,再不说实话,休怪我辣手无情。” 楮君这会儿真的有些急了,她一双灵动的清眸微眯,长眉连娟,微拧波痕。 她微蹙眉,只因不知该如何自证清白。 这一场重逢,她独自盼了千年。 她希望他们重逢之时,每一寸时辰都是美好的。 但眼下,她能感觉到他对她敌意甚重。 “拾忧花。对,拾忧花可以助人窥探到一些前世之景。跟我来!” 她语毕,紧拽住他衣袖一角,将他扯出阴晴司。 在动身之前,她将所有卷宗悉数归位,接着又吟诵一句:“久别长相忆,孤舟何处来。” 他们踏出屋外的那一刻,自他们跟前骤然出一叶轻舟。 那一叶轻舟在这满是灯塔的暗淡空间里,倍显寂寥。 “九幽地界内,不得使用其他飞行工具!” 又是一声满是正经的大喝。 楮君莞尔一笑。 “不用便不用。” 她对于他毫无礼貌的态度丝毫不计较,而是温顺地偏头看她,笑语盈盈。 “那我们如何去?” 她一双眸子闪烁着微光,眼神抽丝将他层层包裹。 墨客略一思忖,他掏出一副玄铁镣铐,一下铐住她的手腕。 她以为他是在擒她,眼神中的光微微黯淡下来。 还未待她再发声,他便将另一半镣铐铐在自己的手腕。 “你是千年古族楮族领袖,我无权僭越惩处你,我现要将你带至冥王面前,听凭冥王处置。” 原来,他还是在擒她。 楮君微微垂首,笑意凝固在脸上。 “墨客,我来此,只为寻你。我并非外来者。我在千年前陨落,这千年来,我一直在此吸纳这阴晴司里的书卷灵气,才得以重生。” 墨客上下眼睑开合的幅度,略微缩小一些。 他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墨客从不轻信陌生人,不知为何,今次他竟然对眼前的这一小女子生出些许信任。 “你何时重生的?” 墨客此问令楮君误以为他是在关心她,她欢喜道:“就在适才。” “撒谎前多动一下脑子,也算是对对手的尊重。” 墨客温度声色急转而下。 他一扯铁链,似牵犯人一样将她扯近些许。 “我没有撒谎……” 不待楮君说完,墨客冷声补充:“若你真是适才刚刚重生,你又为何要如此紧要关头,消耗如此多灵力?” “因为,我见你这常年昏暗,我现在我们久别重逢时,给你一个惊喜,才耗费灵力去燃亮那些书卷,我的灵力还可将书卷上的字在空中放大显示,以免你因长时间看卷宗而眼涩。” 她如此消耗自身,只是为了给他一个久别重逢的惊喜? 他不置可否。 第101章 永远的神 玉合欢直追着那半灵到了一片花海。 那花生得奇异的很,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状似铃兰又似水母,呈半透明状,其花瓣连成一体,似倒扣的琉璃盏,中央还倒垂着状若金铃的花蕊。 那片花海在感应到有生人闯入后,开始齐齐摇曳。 那状似金铃的花蕊,在摇曳之时还发出轻微脆响。 其声靡靡,闻之令人骤生忧愁。 这便是拾忧花,其一大功效便是令人回忆起零碎前尘,促使人激起心中的忧愁。 “鲛妃令为凭……此诺永世为期。” 他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但前言后语她忆不全。 她在这前尘干扰下,一时无法全心缉拿半灵。 那靡靡之音,使她愈发心烦意乱。 “莫再乱我!” 她一掌击向那半灵,那半灵虽力量微末,身形依旧极快,他以花海做掩护,致使她击空数次。 在她的连番攻击之后,花海已毁去小半。 她在出击数次后,停下手,她发现那半灵似乎有意在引她出手,半灵每转一个方向都会停滞片刻,似在刻意等待她的袭击。 她留了个心眼,她飞身至半空,俯瞰被自己击中的花海位置。 仅差两击,便能围成一个圈。 更紧要的是,被击中的位置,都是对着九幽地界为数不多的光源方向。 古有钻木取火,而纸妖的原型本是木浆异化而成。 可纸妖以木为原身,木惧火,他没道理要与自己同归于尽。 那纸妖确万分拼命,他见她停止攻击,便主动去扒拉那花海,将似琉璃盏口那一面对准光源。 在他摆弄最后一处时,玉合欢将其击中,但他受伤不重,很快便又藏匿在隐蔽处。 楮君被墨客拒绝同乘邀请后,她满脸写着失落。 墨客侧头往她一眼,他考虑到她于此事也是一番好心,他觉得自己态度有些过。 “你们楮族是以吟诗来施展灵力吗?” 楮君一向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她私以为他是在了解她。 “你为何想要知道这个?你想了解我?” 此事真是她想多,墨客之所以有此一问,一是想缓解胶着气氛,更重要是,冥帝有规定,九幽地界禁止喧哗。 说明白点,就是嫌她吵。 墨客真是有一说一,将这两点对她清楚告知。 “你比从前更讲规矩了。” 楮君这回倒是未显失望,她浅笑无声:“是因为我吗?” 墨客未知全情,他只觉得她这一厢情愿有点过,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尴尬地扯了扯与她相连的铁锁。 “罗嗦,你不是要借拾忧花同我说事吗?走。” 楮君闻言,欣喜地又蹦又跳。 她这一巨幅晃动,连带着那铁索也在地面蹦哒不停,发出一连串哐当声。 “啊啊啊!你答应让我带你去拾忧花地寻找前世啦?” 墨客略一撇嘴:“不是你带我,是我领你去。” 他俩有一共性,就是都很喜欢占据主动,因此在谁带谁的问题上,他们时常争执不休。 两人并排走着,即使楮君对此地地形不熟,但她还是要走在他前方,但她又不识路,只得以余光微微扫视向他,他往哪边走,她便随之。 他在看到满目疮痍的花田后,大喝一声:“来人!” 她目光微诧,这原本幻美之至的花海,此刻已尽成一片焦土。 那拾忧花虽已被烧成焦炭,但那花朵儿依旧呈琉璃盏状,其实以由内而外变得焦黑,花朵儿也不曾支离破碎。 拾忧花凋零方式与昙花有些相似,整朵整朵的坠落,宁愿凋零,也不折枝。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拾忧花喻情,花儿凋零方式也是寓意着长痛不如短痛。” 楮君早年在一些文献中,看到过有关拾忧花的记载,此间寓意,是情深不寿,亦或是错付真心,当时的她并不懂得这些。 直到她经历千年前的那场动乱,与他离别,懵懂少女始尝情苦。 沉睡千年,一朝苏醒,现在的楮君较之千年的她,其实已稳重许多,她也仅是在他面前,才会流露出这般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少女姿态。 心愉一人,春意永驻。 这大抵是她在历经沧桑之后,仅存的唯一一点美好。 她在陨殁后,便一直匿身于阴晴司,她雨,所以选择此地,只因他偶尔会来,他翻阅整理卷轴,一坐便是大半晌。 他审阅卷轴时,双目专注于字里行间,就连身子也一动不动。 每当他来,她便会运用还未恢复全的灵力,猫在其中一个卷轴里,选一个恰好能望见他侧影的位置,静静地窥视。 他时常是双手托住卷轴两侧,将卷轴与书案架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阅览到重点时,他还会微微俯下头,她若选在他的正对面,便只能看到他的发冠。 久而久之,她便有了经验,到后来,只要他一坐下,她便能迅速找准最合适的角度。 阴晴司大殿光线昏暗,加之殿内陈设颜色皆深,更显得那处暗无天日。 他时常会燃起一盏烛,但有时审阅太过专注,他都会忘记去换新的烛火。 烛即将燃尽之时,她都会以灵力偷偷地延续烛芯使用时长,并且以各种形式提醒他去换新烛。 这些微末细节,她持续坚持了近千年。 她在尚未重新化形之前,使用灵力会延缓她的化形时间,就是忍不住,总是在他需要帮忙时及时出手。 就是这每一回续烛消耗掉的灵力,叠加起来,使她化形的时间足足延后百年。 她在感情方面不是个喜欢隐忍的人,她将自己为他做的一切,在被毁的花海前,悉数道出。 “承蒙错爱。” 她说完这一大串后,他只淡然回了这四个字。 他的内心确也起了波澜,只是,这花海里还残留纸妖的灵力,这也难怪他多想。 “你不相信吗?不信的话,我背给你听。” 楮君当即背诵道:“千年前,鲛仙紫砚恋慕玉将军,联合同族作乱,为玉将军造虚假战功……” “放肆!” 墨客断然厉斥,玉将军可是他的楷模,他怎能忍旁人对她这般诽谤。 “我知道这并非实情,我只是在背,你看的最多的那一卷宗而已。” 楮君满腹委屈。 玉将军是他心中永远的神,而她,却只是他收容的一个门客…… 这一世,她立誓,定使他们成为彼此心中永远的神! 第102章 那种关系 墨客朝楮君微微颔首一记,在对上楮君的笑容后,他也不禁微扬一记唇角。 即使这仅是极小的弧度,但依旧被她捕捉到。 “你看,我就说我是你的开心果。” 墨客在心里很自然地连应数声“是”,但在面上他只是眨了几下眼,接着便背过身去,开始清点卷宗。 正当他将最后一架卷宗清点完毕后,他骤然感应到来自冥帝的示警。 这双联术,是他与冥帝之间的联系,只要他们其中有一方陷入险境,另一方都能清楚感知到对方的处境和精准方位。 “不好,冥帝在灵海出事了。” 他当即转身朝殿外奔去,楮君也没耽搁,当即紧追上他的脚步。 “你现在去往灵海,九幽便群龙无首,此时若有外力滋扰,何人来主持大局?” 楮君敛起嬉笑,正色道。 墨客与冥帝名义上虽是上下级,但他们实则亲如兄弟。 因此一向严谨的墨客,在得知冥帝有难时,一时也没有顾虑到其他。 多亏有她提醒,否则还真有可能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你且细想,冥帝偏在有外人入侵九幽时,去往灵海,这是为何?” 墨客听出她话里有话,楮君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她当即直言自己怀疑冥帝是故意借此引开墨客,助外侵者夺下九幽。 “不可能。千年前,冥帝与我历经千难万险,这才建立九幽。那时只有我们二人为首的三百兵士。之后他一点点将带着九幽,走向繁荣。他绝无可能会将他一生的心血,拱手相让。” 楮君一个劲儿请他相信自己:“我曾在阴晴司里看到过,他试图篡改玉将军与紫砚的那段历史。他当时神色有异,定怀有秘密。” “我们是兄弟,他没有道理会算计我。” 她脱口而出:“我们是爱侣,我更不会欺骗你。” “拾忧花花田已毁,目前还无法证明,你我曾是你说的那种关系。” 墨客在与她解除一段时日后,他先前那些存不过一日的记忆,皆相继涌入他脑海。 他忆起初宴为救玉合欢,自甘断尾的那一幕。 他骤然顿悟,爱之一字,何其深沉。 墨客在没有经过拾忧花检测之前,他是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与她是爱侣的。 他甚至都不将“爱”字挂在嘴边,只是以“那种关系”来回应她。 “墨客,你且冷静,你仔细想想外来者闯入,拾忧花田被毁,冥帝在灵海身陷困境……此番种种在同一天发生,你不觉太过巧合吗?” 墨客虽是冷静一下,但依旧在辩驳:“许是外来者毁去花田,而冥帝去灵海仅是巧合。凡事要讲求有理有据,不可仅凭一些捕风捉影的痕迹,就做出判断。” “我并非只是捕风捉影,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当心陷阱。”楮君停顿一记,抬起头,以眼神哀求他三思而后行,“我不想再与你分开。” 她这一句话又有点触到他那颗玄铁心上,唯一一处柔软之地。 更让他招架不住的,是她说来就来的眼泪。 她微抬被泪水沾湿的睫羽,双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模样我见犹怜。 “莫要再哭。” 他一向不会安抚人,好不容易挤出这四个字后,他发问:“你何时看到冥帝来此,且还试图篡改卷宗?” “就在十一日前的午夜,他持一盏青铜烛台入,在翻阅那卷宗时,还念念有词,说什么决不能让玉将军与紫砚重逢,要斩草除根什么的。” 墨客再度检验她所言真伪,他揪着她的话道:“休要胡言,冥帝从不持青铜烛台。” 楮君略一回想,态度坚决道:“我绝不会看错,那就是青铜烛台,上面还有一只浮雕孔雀。” 在楮君道出冥帝最常用烛台的特征时,墨客对她的信任略微加深一分。 他在适才带她去花田的路上,他曾暗中四下探察还有无他处留有她的灵力,但结果却是除了阴晴司内殿残存有她大量灵力外,其余地方一概没有。 那时,他初步开始打消对她的怀疑,但仅是零星一点,直到适才,他对她的态度才从先前的毫无信任转变为半信半疑。 “你可还记得冥帝的原话?” 第104章 焚煞 初宴微动一下眼眸,他已知电娘子就是那女子的情敌。 现在电娘子又说认得对方,难道她还带着前世的记忆? 初宴打算先静观其变,他微微一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询问。 银愉走到那女子身前,那女子的眸光就似瞄准猎物的蛇,还微微探一探脖子,就差朝银愉吐信子。 银愉才没有被她这阴鸷的眼神慑到,她问询道:“几日前,我在外海巡逻时就见过你,不止一次。灵海中可是有你熟识之人?” 那女子在心底冷笑一声,思忖道:笑话,她的熟识之人可不就是银愉么。 那女子一言不发,故作神秘地微提一记嘴角。 “看来你是选择生不如死后再说。” 初宴骤然冷厉出声,他其声寒彻,闻之使人感觉迎头被冰雹雨砸下。 那女子考虑到某方交托给她的陷害初宴的任务已完成,没必要这么端着,最后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她的态度略微端正了些。 “我如实交代,你会放过我么?” 初宴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徒手变出一枚形似真心贴的东西。 “幻月阁的人,应当知道真心贴。” 他语毕,迅疾探出两指,将那形似真心贴一样的东西夹在指腹,掷到那女子前额上。 “此物被我改良过,说谎定教你痛不欲生。” 那女子被他的冷眸震慑到,初宴天生自带一股杀神气势,即使双目失明,但从这被雾霭暂蔽的澄明世界里,总隐隐透射出不可磨灭的厉芒。 他并未瞪目故作凶相,仅仅是一望,便足以杀敌数万。 那女子起先并不相信,初宴便故意引她答了个不方便透露真相的问题,并且暗中施力,使其感受到激烈痛楚,如此反复两三次,那女子当真是半句瞎话都不敢再说。 “我招。是有人指使我陷害你的。” 当初宴问她是受谁指使时,她正欲脱口而出,却骤然似被外力扼住喉咙,顷刻间气绝当场。 在她气绝后,一道黑雾自她体内蹿出,化形成傩神分身模样。 “世子大人,此邪祟灵力甚强,世子大人当心。” 银愉便大声提醒,便立即摆开架势,双臂成弓形挡在初宴身前,已做好以命护主的准备。 初宴走上前去,微微摆手示意她退后。 他从不需任何人保护,一直都是他在保护别人。 “傩神恶徒,污我灵海,当诛。” 初宴寥寥数语之后,便主动朝傩神发动攻击,先前还围成一圈看热闹的,见是傩神,胆怯的四散去一大半,剩余还有一些有胆色的,则止步外围助攻。 毕竟傩神之乱,上千年来未曾平息,因此众人对于傩神势力,多少还存在忌惮。 一众人中,也只有初宴与银愉敢正面对敌。 “胆小鬼,傩神走狗都潜入灵海行凶了,你们还在退缩!” 银愉语毕,她一掌劈出,自她小小的掌心,骤然迸发出电光火石,似璀璨的打树花,自她掌心开始炸开,直击向傩神走狗。 傩神走狗化作一道黑雾,迅疾避开电光攻击。 初宴飞旋至半空掷出鲛人琴,急速撩拨琴弦,仙音之力暂且凝滞空间,也定住了黑雾,银愉又横去一击,终于将黑雾中伤。 “初宴,你很聪明,知道巧用道具来给对方制造紧张感,拉胯对方心理防线。但本特使就算是死,也绝不出卖傩神。” 那自称“特使”之人在又高呼一句口号后,也似之前那个一样,爆体而亡。 “傩神究竟有何种魔力,竟能使人为其自舍性命。” 初宴感叹一声,此时银愉走上前勘验过那女子的尸身,且又仔细勘察现场痕迹。 她站起身道:“世子大人,那女子身上也有与这特使所立之处空气中,一样的灵气。” “表面的现象,是线索,也是迷雾。” 初宴笃定发声,接着他伸臂,银愉这才看到,他半隐在广袖中的手臂上还戴着一只手环。 这只手环是他根据玉合欢的探妖手环,做出的功能一致的高仿品。 他将手腕移至二者灵气最浓之处,仔细探察,果然这两者的灵气依附在其身的时长截然不同。 傩神特使长年为恶,因此恶妖之力甚重,而那女子则是新加入傩神势力的,恶妖灵气尚淡。 “心生魔,魇花万象。”他分析道,“这些受傩神控制之人,或心有执念,或以心灰意冷,这才试图倚仗傩神,改命自身。” “噢,这可太可怖了。” 奚洲白与银愉同时发声,两人相隔对望一笑,银愉率先道:“世子大人,此女似是有心事未了,只怕她虽身故,但怨气亦不得释。” “嗯,焚煞,刻不容缓。” 初宴冷静发声,他依旧是那副临危不乱的镇静神情,他就连眉头也不蹙一记,只是微微昂首空望前方,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倒此显出一派将相之风。 初宴所言的焚煞,便是下令将海宫内外彻查。 在经历这一次变故后,那些怯懦的被无意中翻出许多龌龊事,皆是敢怒不敢言。 初宴真正体会到何为日理万机,也深切感受到心力交瘁的无奈。 他坐在高台上,望着底下朝他行君臣大礼,却面和心不和的一众朝臣,他骤然理解到父君的苦。 原来这王位暂得,便已是这般令人如坐针毡。 攘外安内,眼下安内总算是初见成效,只是不知她这边进展如何? 初宴不知道,她发来的报平安讯息,皆被阻隔在他亲手布施的屏障之外。 他却时常还在殿内来回踱步,盼着她携捷报而归。 一日、两日、两日半、三日…… 没有她在身旁的日子,他只觉度日如年。 正当此时,屏障又拦截下玉合欢自阴晴司发来的讯息,原来她在阴晴司中翻阅古籍时,无间看到冥帝在玉将军与紫砚历史记载上的标住。 “鲛珠致命弱点,一击即中……” 她当即发出信号,将自己在书中所见到的备注,皆一字不落地背给他听。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仙力自她背后突袭而来…… 第105章 坊间传闻 初宴那时正留在嘉岚殿整理母亲旧物。 自十年前那场政变之后,他阿父便再不许他来此地。 他撩开已经有些陈旧的紫色帐幔,忆起幼年时,阿姐最喜在这帐幔飘飘的一片紫海中,与他玩捉迷藏的游戏。 那时他们并未只顾玩乐,而是由阿姐先收集各种灵气,她“伪装”成不同身份,以寓教于乐的方式,来督促初宴勤修寻迹之术。 也正因有阿姐相伴,初宴对于修习术法,一点儿也没有懈怠,年仅六岁的他,便能在极其混杂的环境下,精准探测到极力隐藏灵气、修为不下十万的高手。 前太子妃在发觉他在此处的天赋后,便结合他的天赋,手把手教他制作能探测目标灵气方位的灵宝。 奚洲白制造的传感器,也是他所授。 初宴立于淡紫色纱帘后,由于嘉岚殿多年无人打理,因此这些帐幔有的就垂落着,也没拉开,还是保持着前太子妃在此处仙逝时的样子。 他抬手,还未待手指触及纱帘,便觉心口一痛。 那痛感,并非是因她心情愉悦而传递来的联动之感,而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登时有一种天塌了的错觉。 他当即去感应鲛妃令之力,原本被隔绝在外的力量,此刻因玉合欢遁入轮回,来不受限制,化作孤灵似的轻烟,飘荡而来。 他一惊,又运起自己独到的灵气感知力,这是他的专长,只要他要搜寻的目标在六界以内,再远他都能清楚感知到方位。 但玉合欢已入轮回,因此他无法感知到一丁点儿她存世的痕迹。 她不应该在海域吗? 为何会感知不到她的灵气,难道是她故意隐藏灵气以免他分心,还是…… 她在做什么傻事,不愿让他知晓。 初宴心下咯噔一记,他安排心腹将嘉岚殿妥善归置,接着便出海去寻玉合欢。 他这一离开,海宫便发生大事。 楮君与墨客分身被奚洲白的心腹擒获,押解至奚洲白跟前。 “上古仙灵?阁下究竟是何人?” 奚洲白目光如炬,在此审讯当口,他倒是没有再使他那奇怪的语调。 “我叫楮君,这是九幽镇司掌司,我的心上人墨客。” 那墨客虽仅是分身,但与其主体同气连枝,他一听楮君这般介绍,当即沉下脸。 墨客微微昂起头颅,将肩膀也略微拓宽一些,看似欲以身高优势碾压楮君。 楮君在介绍完后,还不忘偷偷瞄他一眼。 墨客清了清嗓子,目光未再楮君身上停留半分,而是直视前方。 他依旧是微睁双目,依旧声如洪钟:“休要胡言,谁是你心上人。” “你啊。”楮君嘻嘻笑,“心上人,字面意思,我把你放心上,无需你认同。” “好个无需我认同。你既奉我命令前来,我自有权管辖你的言行。” 楮君一把年纪的上古楮族,却在他身侧又展露出少女姿态,她竭力睁大眼睛,一根手指轻戳在左眼下眼角,微微往下一按,扮个鬼脸还吐了吐舌。 放眼开去,也只有在睁眼这一事上,是墨客超越不了的。 “二位虽是仙灵,但灵海亦有灵海的规矩,还请二位如实告知来意。” 楮君听奚洲白这般正经,她也没打算隐瞒,却被墨客抢先:“我们来找初宴。” “你不是来找……” 楮君险些失言,幸而她正确理解了墨客的眼神,当即噤声。 “二位果真是来找世子大人的?” 奚洲白在办公事时,从不含糊,他严谨到,当着外族的面,他都从不直呼初宴大名,而是尊称他为“世子大人”。 “啊,是。我们就是来找世子大人的。” 奚洲白稳坐朝堂这么多年,辨别对方所言真伪的能力,并不逊于初宴。 他微微冷笑,微曲的手肘也更夹紧了些。 “这位女仙灵,似乎是想说其他答案。” 楮君到底也是比奚洲白多活了近千年的前辈,加之现在墨客也处于危险中,她脑子更是转得飞快。 “我之所以惊诧是因为,我不知道海国世子叫初宴哪。我刚还以为是我家墨客要搪塞你,这才感到被惊到。” 她这回答简直完美。 但奚洲白还是觉察出不对劲:“可为何他在向你使眼色后,你当即噤声?” “嗨,我都说了,他是我的心上人,无论他要做什么,我当然都只会配合。他让我别说话,我就不说,这很不能理解吗?” 楮君语毕,她微眨一下双目,当即切换姿态。 “小小鲲妖,竟敢无端臆测上古仙灵,有胆色,我很欣赏,你可愿入九幽镇司掌司墨客麾下?” 楮君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自从她上次潜伏在阴晴司,无意间听到他自言自语,说他缺一个得力干将之后,她便日日将此事挂在心上。 眼下她总算遇到一个,她认为有能力能辅佐他的人,招募能人事不宜迟。 墨客倒是不着急此事,眼下他只想着,如何才能找到冥帝,但又不便将冥帝行踪暴露给外租,以免给冥帝招致麻烦。 她端出身份,倒是令奚洲白猛然想起,初宴曾教导他,对待前辈,态度要恭敬。 他虽还未打消对他二人的疑虑,但对于楮君的招募,他还是毕恭毕敬地作答:“多谢上古仙灵前辈青睐,奚洲白此生只效忠世子一人。” 可惜了了。 楮君在心底嗟叹一声,但她还未放弃,还试图利诱奚洲白。 墨客打断她的热情招募:“既如此,本司不便勉强。” 楮君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在接收到墨客眼色后,她再度噤声。 “这位掌事如何称呼?可否替我们向世子传唤一声?” 墨客其实说冷也不太冷,面对奚洲白这样一名“小小鲲妖”,他竟还问对方名讳。 这对于一位仙家来说,他的态度可谓是平易近人。 奚洲白继续恭敬作答:“前辈,小妖名唤奚洲白。请二位随我至安全处休憩须臾,我这就代二位向世子大人通传。” “有劳。” 墨客在与奚洲白这一来一回对话几轮后,他骤感困倦,眼皮也似愈发沉重。 终于,他将双目完全阖上,整个人也瘫软下来。 他倒在楮君的怀里,楮君环抱着他,环住他身躯的双臂不松不紧。 “前辈这是?” 奚洲白骤惊。 毕竟仙家在灵海昏倒,这传出去,还指不定会成为多夸张的坊间传闻。 第106章 心上人 楮君忙抬袖将他的睡颜隐蔽。 她一笑应之:“无碍,他只是睡着了。” 奚洲白虽是不信,但碍于他们身份相距悬殊,刨根问底显得太过不敬。 他没有追问,而是将他们带至嘉岚殿。 此处荒废已久,现由初宴的心腹开始整理洒扫,很快便能收拾得窗明几净,且此处地处偏远,加之前太子妃是在此殿仙逝,因此众人皆心存避讳,不愿踏足。 若非是他们要沉太子不在,制衡初宴,他们是定然不会来到此地的。 “二位前辈稍安,请屈尊在此殿休憩,小妖这就去面见世子。” 楮君不似先前那般能言,她只是微微一颔首,她的目光始终未曾从墨客身上移开过。 墨客毫无征兆的昏倒,还真挺骇人,若非是她先前见过多次,必然也是会担心。 直到他们来到嘉岚殿内,楮君也一直未将替墨客遮面的袖放下。 奚洲白回到初宴的寝宫寻他,却从守卫处得知初宴并未回过。 他返回自己的寝殿,取出能精准探测初宴灵力所在的灵宝,开始检测他在何处。 以奚洲白的灵力,探测初宴的大体位置不难,但现下非常时期,若一个不慎,将初宴失踪的消息泄出,只怕又要惹得群臣猜忌。 对初宴日后掌权有碍的事,他奚洲白绝不会做。 宁可多跑几步回到寝殿,他也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就是海国的国师,智勇双全,做事也是滴水不漏。 “噢这大兄弟,怎的跑去沿海了?这可真不让鲲省心。” 奚洲白这独特话术,原本是他决定留在海国协助初宴时,为了令众人对其放松警惕,这才特地将自己说话的强调拧巴成这样。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竟已成习惯,改不掉了。 待他走到初宴时,初宴正在大肆挥霍鲛珠之力。 “噢你疯了,你这是作甚?” 奚洲白当即出手,中断他的发力,初宴转身,只对他木然地说了一句:“她不在六界了。” “噢你能说点鲲能听懂的话么?玉合欢?她怎么了?” 初宴看似疲极。 他在同一时段里消耗掉太多灵力,此时他的一张瓜子脸儿煞白,跟施了粉黛似的。 “何处不属于六界……九幽,对,去九幽。” 奚洲白费好大劲才把险些将自己送走的初宴拦下。 “噢别冲动,听着九幽镇司掌司现就在灵海,不如问了他,再去寻。” 初宴闻言似看到曙光,他双手抓住奚洲白的两肩。 “墨客掌司在灵海,速领我去见他。” 初宴火急火燎闯入嘉岚殿,那时墨客还在熟睡,楮君正趴在他榻边,双手曲臂搁在下巴尖,就这么痴迷地望着他。 初宴心系玉合欢,顾不上行礼,直接走到床榻前,急声问道:“墨客掌司,合欢可有来过九幽镇司?” 楮君被他这震天响的发问吓到。 其实初宴的嗓门儿一向不大,只是她这会儿正欣赏得如痴如醉,其他人的声音,在她耳中皆似惊雷一般。 楮君站起身,回头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让他多睡会,莫吵醒他,去外面说。” 初宴急匆匆走在前面,到了外殿,他回身重复适才的问题。 楮君摇头:“我在九幽未曾见过有凡人女子,但九幽花海遭人袭击,不知是否是她所为。” “什么花海?” 楮君认真道:“拾忧花。” 初宴在古籍上曾看到过有关拾忧花的记载,他知道那是一种能令人忆起过往片段的花。 “不是她。” 他斩钉截铁作答,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此刻也因相信她,而微微凝固了空芒。 “你为何如此笃定?” 楮君自他无光的眼眸中,还是读出了故事,她饶有兴致地发问。 “这不像她。” 初宴面对楮君的疑问,答得那叫一个笃定:“她没这么无聊。” 嗯? 他此言何意? 这只鲛人,是在明嘲她这一对拾忧花感兴趣的人无聊? 初宴并未觉得此言有何不妥,他继续解释道:“回首往事,徒添感伤罢了。” 果然,这个鲛人就是在说她此举无聊。 楮君好面子,她活了一把年纪,今次却被一小辈视作无聊之人,她还真有些气。 “鲛人,你颇具胆色。”她停顿一记,神色微变,“我很欣赏你,你可愿入九幽镇司掌司墨客麾下?” 初宴对于墨客印象颇深,他那一副睡不醒的神情,还有他那如洪钟般的大嗓门,还有他尽忠职守又并非不通清理的半冷性格,让他难以忘怀。 “多谢上古仙灵前辈青睐,初宴此生只愿守护灵海。” 楮君又在心底嗟叹一声“可惜了了”,为缓解尴尬,她岔开话题:“你与奚洲白是兄弟?” “是。”初宴如实作答,态度比奚洲白更恭敬数分。 “既如此,我也不便勉强。” 楮君仿着墨客的语气道。 初宴无心与她详谈,他直接请求楮君相助,送他入九幽寻玉合欢。 楮君为难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有心上人,但这不合规矩,还需掌司首肯。” “请你代晚辈请示掌司,拜托了。” 初宴弯下腰,朝楮君郑重行礼,楮君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她也可能猜到,他此时定是眉头紧蹙,因为在入九幽之前,每当她托人找寻墨客时,她也是这般神情。 “你是灵海未来的皇,可不该向我行这般重礼。” 初宴答得飞快:“此刻,我只是她的心上人。” 时至今日,他倒是终于能将这一句话,满含自信地脱口而出。 “答我一问,我就立即代你去请示掌司。” 楮君的眸中闪烁过一抹迷惘,但她很快已长辈姿态掩藏起内心失落。 “她也认同你是她的心上人吗?” 初宴自进殿时,他虽步履匆匆,但对于床榻边的情形,他确是清楚看在眼里。 他分析,楮君定然是更为主动的一方,且她应当还未获得墨客的回应,因此她才会如此痴迷地望着墨客,即使困倦,也不舍睡去。 楮君那时整个人都是瘫软下来的,看得出她也是累极。 但她望着墨客的眼神,却是那么专注,似乎是在珍惜与他相处的这一刻静谧。 “认同。” 初宴依旧无半分犹豫。 楮君又是一声嗟叹:“小后生,与我做个交易可愿?” 第107章 入世 初宴先是一怔,他这也是上些年纪的鱼了,骤然被人叫作“小后生”,有些不适应。 “前辈,上一位如此唤我的前辈已卒。前辈唤我本名即可。” 楮君闻言,略有不适。 他还真是颇具胆色,这若搁在千年前,胆敢同她这般说话的人,怕也卒了。 虽然有些不悦,但楮君还是本着对能人的尊重而改口:“本名,你当真不考虑入九幽,辅佐墨客掌司?我保你前程似锦。” 这位女仙,还真是求贤若渴。 但他此生的使命,确仅是守一方海,护一个人。 “承蒙前辈青睐,晚辈不求前程似锦。” 初宴依旧答得爽利,只是后面那句话,他没有道出口。 “我不求前程似锦,唯愿未来,能与她悲喜看尽,永世相守。” 二人相谈的气氛一度胶着。 正当此时,墨客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一嗓门怔得楮君身躯一颤。 “我九幽镇司之事,无需外人插手。” 他“吼”完,向初宴道:“我都听到了。你想救玉合欢,但因她擅闯九幽,且现已入轮回,是以,你在去寻她之前,须为她受过。” “她……她……” 初宴正在怔在当场,“已入轮回”这四个字,在他耳边炸作惊雷。 他重复数遍,依旧无法将“她死了”这一句完整问出。 墨客能理解到他现在的心情,他与初宴达成交易,初宴助他寻得冥帝,他便助初宴入轮回去寻玉合欢。 冥帝在九幽一事,初宴实则也有所察觉,近时灵海怪象频生,他早已暗中加强戒备。 但他的人现今仍未发现冥帝的踪迹。 “冥帝暗潜灵海,此事不宜声张,我会亲自查探。” 初宴对墨客下了保证之后,转过身,以眼神哀求道:“请你先助我入轮回,轮回之道多舛,若我不确定她安然,我亦无法专心于他事。” 他一身桀骜,此刻却也放下不少,即使他还是未说“求”,但他的眼神,且空且殇。 墨客直视着他那双空洞,但又一直在弥散着暖芒的眸,沉思良久。 楮君被初宴痴心打动,也帮着劝说墨客,墨客这才答应。 但为防他过河拆桥,墨客提出要取走他一向珍贵之物,方可助他也入“轮回”。 “若我说,我要你留下鲛珠作抵,你可愿?” 墨客见初宴一副为爱无所畏惧的神情,忽然声色一转。 初宴兀自怆然须臾。 鲛珠不仅关乎于他的性命,他的性命更关乎于整个海族,因此鲛珠是海国的命脉。 这一点,他自是清楚。 为了守护海国,他不惜将自己伪装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去接近玉合欢,也不惜埋葬善良,迫使自己成为弑杀饮血之人,他走过鲜血白骨,早已失了真我,但他从未有悔。 这一切的转变与牺牲,只要是为了灵海,那便都是值得的。 但现在,他的命中忽然闯入了她。 她就似从天而降的陨石,沉入他的心海,怎奈天命干不过天降,一向心怀大爱的他,终于不再想当圣人。 他也想入世,他也想做他想做的事,也想成为他想成为的人。 从前,他万般隐忍,只为不负灵海;现今,他一心执着,只为不负她。 “我愿意。” 初宴明知这是个自私的决定,但他还是选择放任自己的私心,做出了选择。 “我不明白。”墨客双目微惘,“我曾以为没有什么能使坚定使命的人破防,难道这就是情?” “这不是破防。”楮君含笑,“他只是入世了,他不愿再当无血无泪的圣人。” 墨客犹自轻吟了数遍“入世”,在楮君的催促下,他终于助初宴暂入轮回。 初宴踏上她曾走过的道路,始知玉合欢并非是真的身陨,而是在利用此趟轮回之行,欲化解过往与人结下的仇怨。 她有信心能达成任务,全身而退,为使他不会等待太久,她还运行了时间凝固法阵,将自己在“轮回之世”中的“寿命”缩短为三十载。 由于她运行了此法阵,因此初宴即使入轮回道,也无法进入她所在的空间。 除非,他也运行此间法阵。 但初宴为了让墨客助他入轮回,他献出了半副灵力,以他现在残存灵力之量,根本无法支撑他运行此间法阵。 更有甚者,他或将会承受散灵之痛。 散灵,便是由于灵体因过度消耗灵力,还激发起潜藏在深处的备用灵力,一旦那部分灵力被调用,也就是说明灵体已至樯橹之末,即使侥幸生还,也将因灵体无力在留存灵力,而长时间承受灵力自主发散之痛。 此痛就好比在凡人身上划开一道伤口,使其精血一点一滴自体内流逝。 但他在那一刻想的却是,若此番不能寻到她,若她在轮回世界里出现意外,那么这便是他们的永诀。 鲛人一生一人,一诺一生。 他自不容许自己在明知她处于险境的前提下,还因顾及自身而踌躇。 初宴当即调动全部残存灵力,结起阵法,终于去往她所在之世。 玉合欢由于是非常规身故而入轮回,且她还运行凝固时间法阵,因此她坠落的小世界也十分迥异。 初宴踏足那小世界的第一反应是,来到了原始文明时期。 但他细观周遭环境,发现此地并非是上古时期的部落,仅是一块处于现世时期,但却未被现世文明普及的原始之地而已。 玉合欢在那处没有正经名字,她有五个姐妹,分别名唤“阿”、“哦”、“呃”、“乌”、“於”,而她则被称作“衣”。 正在仿照古人钻木取火的衣,骤见远方一阵波动,她忙丢下手中工具前去察看。 她来到他所降落之处,只见地面上有两个足印。 她立于足印前,伸手在足印上空轻覆一记,却正巧触碰到他的脚踝。 初宴身躯微震,由于这一颤,引来一流风,玉合欢惊得忙缩回手。 这个时间差把控地刚刚好,她也被在自己伸手的一瞬间骤来的风惊到,还以为是触怒了什么天降的神灵。 她虽有些害怕,但还是没失探索精神,她又伸手向前空覆,这会儿竟揪住他的衣裳下摆。 她骤惊,虽然她感知不到衣襟被她揪住的感觉,但她却能感知到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神灵,对不起!” 由于此处与外界不通,因此她所掌握的词汇有限,只会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这是她在此小世界二十年里,所学到的唯一表示致歉的词。 她正致歉时,骤然似听到一声轻叹:“我来晚了。” 第108章 何以为家 初宴听到她轻快的脚步声向鱼塘方向远去,他微一偏头,转念一想,定是她将一条鱼作为贡品献出,自己不够吃,是以又去捉了。 他环顾四周,搬来一些枯树枝生火。 他第一次不借助灵力,体验凡间事,动作极其生疏,一个不慎还燃到自己的衣角。 他连忙去扑火,火灭,而他也显形在这小世界。 衣折返回来,骤见一绝美鲛人临篝火静坐,惊得将手中碎石洒落一地。 初宴也是一怔,不明她为何会有此反应,他站起身,朝她走来。 明明青天白日当空,但他似携揽星河一般,篝火窜起的光,将他的面庞映衬得愈发俊朗。 他长身玉立,自带清冷之气,行过之处,似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周遭景致在她眸中骤然模糊,唯有他的身形,清晰刻骨。 他的眉宇有几分英气,一双眸,因暂时神采而愈显迷醉,他的唇角微绽笑意。 “鲛仙哥哥,是你。” 没有疑问,衣很肯定面前朝他走来之人,就是她梦中的鲛仙哥哥。 初宴的笑有一瞬凝滞,继而愈发明朗,他加快步伐,来到她身前,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是我。”他将手臂微圈紧些,“我来接你回家。” 他是来接她……回家吗? 这是她作为衣,与他的初见。 清冷鲛仙,含笑而来。长眉连娟,眸携星辰。 他的出现,是久别重逢,还是命中注定,当时的她无暇去细想这些,只是紧紧地回抱着他。 她能感觉到,这一场相拥,他似乎已盼许久。 至于家在何处,她也无心细究,在她心里,何以为家,只因有他在侧。 他们相拥良久,这才放开彼此。 他?一眼地上的碎石,微微偏头:“你拾这些碎石作甚?” 他唇形微动,但由于他暂时灵力,耳钉无法将他的话“翻译”给她。 衣也顺着他低头看地,她牵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你说什么?” 初宴这才发觉耳钉无法生效,他比划手势重复问题。 衣笑笑:“你是神灵,我供奉你不能随意,我想用石头搭一个祭台。” “又不是献祭我,搭什么祭台。” 初宴被她逗笑,打趣道。 这回倒是轮到她一本正经地答:“对待神灵,要存敬畏之心。这是族里面对神灵,最基本的礼仪。” “你族里还有比这更繁杂的礼仪?” 初宴在权势鼎盛时期,性情也十分平易近人,从未令人向他行过大礼。 衣这两次叩首,已经将他整得有点懵。 衣所处的明明是个未被普及文明的原始部落,为何会有如此繁复的礼仪文化? 这一点,令他对衣的部族,产生了一些别样的看法。 衣对答如流:“很多,譬如不可直视神灵,要跪地,目光仅能触及神灵最下方的衣角。受到神灵庇护,要叩谢,将双手举过头顶,叩头时不能将手垫在头下……” “打断一下,我不是神灵,我只是你的鲛仙哥哥。” 衣噤声,眨巴几记眼睛,笑着点点头。 第109章 一颦一笑皆铭记 初宴上前一小步,目光平视着她,他无神的瞳在褪去温柔之色后,即使无法再闪耀出光芒,但依旧聚焦得紧。 他双瞳由于失明,变得愈发定定的,半晌都不曾跃一下眼睑。 他的语气比神态更加严肃:“衣,你有名字,你叫玉合欢,你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因为我,才不得不来此过渡。你,可能理解我的话?” “我虽不记得我有玉合欢这个名字,但你适才唤我的时候,我确觉得那般亲切。可是,我不能现在跟你离开。” 初宴双瞳终于微烁一记,他喉结微动,他许久没有说这么多话,加之她没有给他期盼的答复,这一落差之下,他觉得嗓子更是干涸得紧。 “听我说。我自小被族里人视作灾星,我说与他们有感情也不现实,仅是因为我私以为,事出反常必有因。我无缘由地能迅速成长,这对他们而言,或将真的是灾劫。我想要弄清楚这一切因果,确认我的决定不会伤害到他人,我方可随你离开。” 初宴耐心听完她这一长串解释,他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地微扬一记唇角:“你也非狠人。” “什么狠人?” 衣冷不丁得他这一声没头没恼的应答,也是一懵。 她全然不记得她身为玉合欢时,曾以他不够狠为由,拒接他表白一事。 但初宴却是记忆犹新,骨子里一向良善的他,曾因为她这一言,试图将自己转变成狠人。 可他终究还是那个难以将事情做绝的初宴。 他心中有道,有他须守护的众生,有他拼尽一切也必须达成的使命。 种种因素,决定他无法成为真正的狠角色。 他之前还在担心,他会因善良而与她时常产生摩擦,所幸,她骨子里也并非是狠人。 初宴思至此处,由衷一笑。 衣没能理解他这一笑为何,倒还以为是因自己选择相信他,这才引得他会心一笑。 “我说过,你是我认定的那个人,你认真说的话,我自然是深信不疑的。” 初宴从未见过她这般,可以说是小鸟依人的模样,惊诧之余,也勾起了他内心的小悸动,他不自觉又展出几分朝气。 “那我不认真说的话,你可信?” 衣再度将手背到身后,相握的手,手指轻跃不止,她将脸抬起,灿烂一笑。 “你不认真说的话,那我就把它译成认真说的,再去相信喽。” 先前怎的没发现,她是个这么有趣的姑娘? 他没有将内心感受很直观表达出来,但她从他微翘的眼尾,便已洞察他心中涟漪。 “是以,你不用时刻都很顶真,因为我是懂你的人。” 衣嘻嘻笑,骤然伸手,在他侧脸上轻撸一记。 初宴感受到她的掌风呼来,他并没有躲,任凭她那只摸过烤鱼的油酥手,在他光洁似瓷玉的脸颊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油渍。 他俯首浅笑:“你族里人不是说,面对神灵,要心存敬畏?” “是,可你说过,你不是神灵,你只是我的鲛仙哥哥。我觉得,我应该选择听你的。” 初宴笑意更暖,似携着穿冰融雪的力量,闪耀且不灼人。 “那你今后可要乖乖听话,可不许仅听这一句。” 衣郑重地点点头,她骤敛起先前往他面上抹油渍时的俏皮,她一双瞳随后定定地望着他。 “现在鱼也吃完了,我不能进族里,你今夜在哪里休息?” 初宴第一次以略携宠溺的目光望她,似在看一个期待被哄睡的孩子。 “你想我在何处休息?” 衣知他可能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她也没有解释,而是借这话题,直接将心中所想道出。 “你要是没有什么壳可以钻回去的话,你就和我在这片草地将就一晚,可行?” 初宴再一次被她逗笑。 “我又不是乌龟精,哪有壳啊?此地多猛兽,我守夜,你休息。” 衣也知道此地夜晚时有野兽出没,但她可是与兽娘一同抢食的小野兽,在那些野兽眼中,她才是最大的危险。 初宴并未见识过她手撕野兽,徒手将野兽开膛破肚的场面,他对衣独自一人风餐露宿的生活,即担心又心疼。 在衣再三说“不用”之后,他仍坚持守夜。 “那好。鲛仙哥哥可否答应我,万一夜里听到动静,切勿看我。” 初宴有些不理解她为何要特别交代,但他还是点头,应了一声“好”。 在得他这应答后,她终于放下心,寻了一处还算松软的草地躺下。 初宴就站在距离她不远不近之处,双手背后,微微抬头仰望着星空。 此处夜空甚美,不仅繁星满天,在苍穹的最边缘,还有一道灿若星河的碧绿色极光,那光轨似彗星扫尾,又似兰花之叶,绚烂非常。 在灵海就近岛屿,晴朗之夜,也能看到这样的星空。 他望之,不由得勾勒起思乡之情,兀自轻叹一声。 “鲛仙哥哥,你有心事?” 她还未入睡,他这一声叹息被她清楚听在耳中。 初宴知道她此刻定是扭头在望他,他未出声,仅是微微摇头。 她也不在乎他是否言语,继续关切道:“不是有心事,那是想家?思乡?” 他依旧没有做声,只是微微俯首,唇瓣微开一道极小的缝隙,又是一声无声的叹。 他这一细微展现,自然也被她看在眼里。 她也不再作声,其余之事倒还有法开解,唯独思乡,只能他自己熬过去。 初宴见她不言语,还以为是自己的淡漠,寒了她的热乎劲。 他开口道:“怎的不说话了?” 衣改换成侧卧姿势,将双掌相合,垫于单侧面颊下,眨巴几下眼睛,不语。 在此视角下,他这一身风骨更显傲气。 他列松如翠,一袭清淡长袍,纤纤细腰被腰封束着,那裙摆末端迎风铺散开来,远观恰似一朵倒垂的纯白百合。 他那时喜蓄长及肩颈的双侧刘海,他一侧刘海打弯搭在肩头,另一侧刘海垂落,被风拂起。 她那时觉得,他手中应当再持一柄玉笛。 那样,便可配谁自临风吹玉笛的雅颂。 出尘绝艳。 她脑海中又闪现出这四个字。 是了,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问出口后,初宴转过身,正面向她,微绽一笑:“初宴。” 人如其名。 她不由得惊叹出声,初宴面上的笑愈发明艳。 他不消看,都能想象出,她在听到他名字时,会是何反应。 只可惜,他看不见,无法再重温他们初见时的静谧。 不过,那一刻早已烙印在他心里,他有些后悔,当时他只顾着接近她达成使命,并无多仔细地观测她当时的每一场反应。 他事后曾想过,若是有能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会将她一颦一笑皆铭记。 只可惜天意弄人,当他终于等到这次机会后,他却因失明而无法重温。 “初宴,幸识,我叫……玉合欢。” 初宴在听完她这一声自我介绍后,原地怔愣半晌,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微微轻扣一记。 她说她叫,玉合欢。 衣也察觉出他内心起伏甚剧,她想他定是误会了什么。 衣当即解释:“我说过,我会听你的话,既然你说我的名字叫玉合欢,那从今以后,我便叫玉合欢。” 初宴再度微微俯头,他一副“自家孩子终于开窍了”的神情,将欣慰之情尽显。 衣见他神情似乎不比先前这般欣喜,还以为是自己言语不当,令他无话可接。 “鲛仙哥哥,我不知道,你先前认识的玉合欢是何样,但我愿意信你,顺你,对你拼力相护。” 初宴缓缓一眨眼,微微偏头,绽出两抹浅浅的弧度。 “傻丫头,我是你的鲛仙哥哥啊,应当是我顺你,护你,予你安稳。” 两人这一趟对话下来,倒是有些靠近他们先前的相处模式。 衣也因这句承诺,变得愈显娇羞。 她挪了挪枕在手背上的头,含着笑,就这么一直望着他,恨不能将他的那一抹白影,揉进那漆黑的夜幕中。 但这静谧不过三秒,在隐隐听得野兽脚步声后,她当即卸下手环,起身递给他。 “鲛仙哥哥,我去解手,手环你帮我保管一下,你就在里等我,别走开。” 初宴接过手环,他也闻听到野兽动静,微蹙眉:“我护送你去。” 衣连忙摆手,初宴不解,先前她都摸了他的脸,应当不会再在乎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衣唯恐他跟来,特地补充一句:“味儿大,就算你不怕熏,我还不想我的手环都沾上这味儿。” 这理由,服。 衣见他终于打消随行护驾的念头,也是长舒一口气,如此她便可放开手脚去手撕野兽。 衣幼年时在饕餮身边呆过一整年,这胃口也被饕餮训练成无底洞。 她这一整日也就只吃了这一条烤鱼,还因为不习惯吃熟食,而没将鱼吃净,现下已是饿极。 她如脱缰野马,飞驰在青草地上,野兽的瞳孔刚倒映出她的身影,群兽当即掉头逃窜。 但为时已晚,衣一个飞身跃到一只独角兽身上,先是一拳将独角兽击毙,紧接着将独角兽这一庞然大物整只举起,用独角兽砸死数只小兽。 “轰”的一声,飞鸟惊起,野兽仓皇而逃。 远在数十里外的初宴,也感知到那边的动静。 他将手环小心收藏好,接着快步朝发声地赶去,他暂失灵力,无法瞬移,也正因如此,他没有看到完整的手撕野兽过程。 但眼前这一幕,足以使他惊愕到失语。 衣正坐在已被她一拳击毙的独角兽上,由于独角兽刚毙,因此身体还有余温,正适合用来取暖。 她将独角兽先杀都坐不说,还将猎得的小兽,熟练地剥皮拆骨,将生肉整块整块剁下。 她用来剁生肉的,不是别物,正是独角兽的角,她将其在石头上粗磨须臾,就整成了一柄还算趁手的武器,配以她的天生大力和熟练刀工,很快便将小兽肢解。 初宴一面看着衣处理猎物,一面回想白日她对着自己的娇羞之态。 衣在他心目中的淑女滤镜全然破碎。 “想不想吃爆炒独角兽?” 他骤然发问,倒是将她吓一跳,接下来她看向他的目光,便与野兽看到她有些相似。 他何时来的?他都看到了什么?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当即解释:“你莫误会,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平时没吃那么多。” 她的解释重点也真是清奇。 他的惊愕点,又不是在她的食量上,而是他第一次觉得她如此生猛。 看来,这一世的衣,确实不需要他保护,即使是凶兽,都伤不到她分毫。 不过,她依旧还是不会烹饪,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帮到她的。 “吃生食伤肠胃,想不想尝尝爆炒独角兽?” 初宴还真是挺执着想邀请她来尝试一下他的新菜,毕竟独角兽,还真不是容易吃到的。 “好啊。以前只见独角兽食人,今次也让它当一回果腹之物。” 这话一点儿毛病没用,想让独角兽成为盘中餐,这还真得有点真本事才行。 初宴得令,笑容骤然明朗,为心上人烹制佳肴的喜悦,总算是覆过了适才的惊愕。 衣在处理食材上一窍不通,为了能尽快填饱肚子,她一最快速度将其余野兽都肢解,还按照他的要求,将生肉都清洗一遍。 在忙活近一个时辰之后,爆炒独角兽,终于大功告成。 由于他无法用灵力变幻出炊具,因此只能拾枯木,略微加工成锅,将生肉托在篝火上。 但即便是如此粗制的炊具,都无法影响大厨烹饪出绝佳的美味。 生肉伴随着油花,发出诱人的“滋啦”声,似是一场战曲的前奏,待肉有血红色逐渐转变为焦糖色后,肉质的弹性,与兽肉的鲜香,终于弥散开来。 初宴一面将肉块翻面,一面阐述道:“衣,其实独角兽并不是野生兽类。其本为南岳圣兽,由于助昏君残杀忠臣,导致南岳长年硝烟弥漫而被天后降罪。自此它族自甘堕落,四处残杀生灵,被自野兽谱上除名,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能食之。” “我听过这段历史,被昏君残杀的忠臣,可是浩星将军?” 衣不再只专注于等待肉出锅,她饶有兴致地和他讨论起,这段为数不多为她熟知的历史。 “只可惜,浩星将军守山河一生,只因踏错最后一步,被赐以剥灵之刑。” 第110章 诺 衣沉默良久,嗟叹道:“难怪世人常言,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 初宴一怔,这句话可不似封闭部落里出来的人,所能道出的。 眼下有两种可能,一是她没有失忆,二是她曾在部落里不止一次听过这句话。 初宴忆起适才她表示愿意相信他时的情景,依她当时的口吻,并不似在佯装。 既然她都能这般全身心相信自己,自己更是不该轻易怀疑于她。 初宴心下觉得有些许愧疚,翻炒肉块的手也停滞了须臾。 “是不是累了,我帮你翻。” 衣说着,还真接过他手中的树枝,仿着他的样子,去给肉块翻面。 她行事一向雷厉风行,翻面速度太快,肉块“啪”的一声砸在锅里,油花飞溅上她的手背。 “烫!” 她惊呼一声,将树枝一扔,接着对准自己被烫伤的手背,大口吹气。 “把手给我。” 初宴自然而然地又道出这一句话,衣一怔,她在冥冥中也觉得,这句话耳熟能详。 她将手伸到他手边,初宴将从腰封里掏出的烫伤药,涂抹在她伤患处。 他一边涂抹,还一边缓缓移动手指,询问具体烫伤的位置,生怕伤药未对准患处。 衣微微蹙眉,竭力回想自己在何处听过这一句话,她这一神情,倒引得他心疼,还以为她这一蹙眉,是因痛感所致。 “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 衣骤然舒展开叶眉,摇头道:“不是,是我在想事情。你适才说的那句话,我似听过。” “在何处听过?” 初宴觉得这是个或将能刺激她回流记忆的契机,他当即顺着话发问。 衣又蹙起眉,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无奈摇头。 “我想不起,要不你告诉我,只要是你认真说的,我都相信。” 初宴依旧小心翼翼地在替她擦药,他斟酌须臾,也摇了摇头。 “是一段不忍回顾的记忆?” 衣见他这副神情,她莫名觉得有些心疼,但她还是很想知晓全情。 初宴认真回想,第一次他对她说这句话,是在十年前那场海难,那时她痛失双亲,还险些丧命。第二次是在若梦河上,他们险些就此永诀。 这些的确皆是不忍回顾的记忆。 前尘太苦,他不希望她记得,至少在这一世,他绝不容许这些苦痛再纠缠于她。 初宴没有应答,而是佯笑一记:“我也不记得,在何处听过。” 衣没有玉合欢的那些经历,因此这一世的她,心思也不甚缜密。 这倒是成全了她许下的诺,只要是他认真说的话,她都深信不疑。 “没事,我也就是好奇一问。先不管这个,你的爆炒独角兽,什么时候好?” 初宴答一声“快了”,接着向她问询这肉的颜色现为何,听得她答已近古树数根之色时,他当即嘱咐她灭火,并且告诉她可以开动了。 衣左盼右盼,可算是等到他这句话。 她迫不及待地双手齐上,去抓肉吃,他一笑:“烫。” 她当即停下手,适才被油花溅到的痛感还未全消。 初宴自袖中摸出一双木筷,提醒她用木筷夹着肉吃。 衣接过这两根被打磨得十分圆滑的“树枝”,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 “我教你怎么用筷。” 初宴走到她身侧,将手臂绕过她后背,半侧身子紧挨着她,摸索到她的手,将她的手指调整到正确的位置,再手把手教她如何收放筷子。 “好玩。” 衣还真是少女心性,在学会使用木筷后,她不断伸缩手指,将筷子一开一合。 学会使用新物的喜悦感,甚至让她忘记,她学用筷子,是为了夹肉。 “趁热吃,冷了会硬化,显得有些柴。” 衣这才将目光转回肉块,她夹起一大块,便大口咀嚼边问,“柴”作何解。 初宴耐心解释道:“柴就是说,这个肉的口感,显得有些硬质,不如刚出锅是有嚼劲。” “一点儿也不柴,可好吃,你也来一块。” 衣话说出口,还未待他说“不饿”,她已夹起一块肉递到他嘴边。 她轻“啊”一声,初宴乖乖张口,将肉卷在舌尖。 肉质的韧性恰到好处,入口鲜香,由于佐料鲜少,肉还保留着最原本的香味。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咸。 他这才反思到,许是方才他在陷入回忆时,错将盐当成糖,撒了双份。 “过咸了,我重做一份。” 他语毕,就朝锅这边摸去,她当即展开双臂,将锅护住。 “不要动我的肉,很好吃,不用重做。” 她微躬下身,将手尽可能地前展,就差没将整口锅全部包围。 他虽看不到她对肉拼力相护的模样,但从她的语态中,他也听出她不忍这些肉被浪费。 “锅烫,离远点。” 他在想象出她包围锅的画面后,柔声提醒。 衣不好意思地尬笑一记:“那你答应我,我离远点,你不动我的肉。” “不动不动。” 他这回不再仅回一个“好”字,而是似哄孩童般,以叠化词宽慰这只吃货的心灵。 “那就好,那就好。” 她也以相同句式回复,两人心有默契,在这些小细节,更是总能不由自主地同步。 “坐下慢慢吃,站着进食对肠胃不好。” 他在她坐下后,还取过她的筷子,替她夹肉,这样就免去她蹲起数次。 衣这一餐,吃得是从未有过的满足,就差他没有亲手将肉喂入她口中。 “谢谢你,初宴。” 在大快朵颐后,衣认真向他道谢。 “何须谢我。” 这原本是一句不需答的陈述句,但她却认真回答:“谢谢你,让我大快朵顾。” 初宴又是一怔。 错字是她的专长,没想到轮转一世,衣还保留着这一特性。 “是大快朵颐。” 他如初见时那般,耐心纠正。 衣潇洒地一摆手:“管他是什么,总之,谢谢你,伴我度过这个美好的夜晚。” 衣语毕,向他伸手,招呼他在自己身边坐。 初宴坐到她身侧,她仰头望天,也看见了那束极致绚烂的极光。 她想到他目不能视,便将这幻美的夜空,以她所掌握的最贴切的词汇,细细描述给他听。 初宴抬头,漫天星光倒映在他空洞的瞳,他微微一笑。 “我看见了,很美。” 第111章 因为喜欢 他眼瞳微动,紧接着又轻眨几下眼睛,这并不是幻觉,他的视线虽朦胧,但终于也透进了一点光。 他这一次说看见了,是真的,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像。 “这极光,略似大明王孔雀的翎羽,甚美。” 她闻言,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极光,深以为然。 “你看不见,却能如此这般精准描绘极光,是以前常见吗?” 衣扭头望了望他的瞳,由于他并未完全复明,因此他瞳中之芒依旧隐隐绰绰。 初宴如实道:“我能看见一道模糊的影子。” 衣在问话前,一直维持着向他输送法力的手势,闻言她发力骤停,衣摊开自己掌心瞅了瞅。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生来便具有法力,但这法力一向微弱,先前在助他发声时耗费不少,此刻应当没有这么多法力,助益他暂且视物。 衣自小便被封闭在此部落,也不懂什么医学常识,她不会号脉,只扳过他的掌心看了看。 她未觉察出异常,又托着他的手掌,将头凑近到他心前,去聆听他的心跳。 她不知如何判断一个人灵力状况如何,只会听心跳这一种简单直接的方法。 他们虽已确立关系,但这样的场面甚少,他不由得心跳加速。 她听着这有力的心跳声,逐渐感到心安。 他无虞便好。 “你的气息甚稳,且还能勉强视物,难道我们适才吃的是锦鲤?” 初宴也以为是自己发生了奇迹,揶揄道:“也可能是你诛杀凶兽,积了功德。” 如此荒诞的话,她却深信不疑。 她还掰着手指认认真真地计算:“大兽算它是十万功德,如果每天捕一只,少说也能月入二十万功德。” 初宴压根儿不用扳手指,他对数字的敏感本就强于常人。 他笑:“瞧瞧这糟糕的计算,被你漏掉的功德,简直比剔出的鱼骨还要多。” 他这一心情愉悦间,都蹦出了奚洲白式话语。 “我记得有人同我讲过,凡事皆勿满打满算,要留有余地。” 他笑容更灿,这一句箴言,可不就是他从前对她说过的? 缘分有时真的让人惊喜,明明她已忘却前尘,但对于他说过的话,她依旧铭刻在心。 “这句话很对。” 他观她神情略显疲惫,眼下若他说此言是出自他之口,她势必会去极力回想其他,而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是断然经不住她这般冥思苦想的。 他只得先以自夸结束此话题。 “初宴,待夜再深一些,我想回部落一探。我总觉得近期部落会发生巨变,就算他们不是我的族里人,也是鲜活的生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遭难。” 初宴点头,他们商定一个时间,打算一同前回部落暗探。 “距离行动时辰尚且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来画画。” 她饶有兴致地提议,见他也不言语,她随后补充道:“我是想着,我随你返回我们来时的世界后,便与这里失去联系,在这儿留下一些画,就像留下了一些美好回忆。也许将来某天,我们或者我们的子孙,还能见证到我们此刻的幸福呢。” “好,你想画什么?” 他很配合地拾起一截还算结实的枯树枝,他微俯着头,仅能看到一些朦胧剪影的双目,却是那般认真地紧盯着地面。 “画你。”她心中早已有了打算。 他又是明艳一笑。 “画形画皮难画骨,画我可难。” 她倒是不是想在这一层面,他那时只是在想,他那么大一只长尾鲛,要是将他全须全尾地画出,只怕是要占用许多土地。 她也觉得这么想,有些不太礼貌,毕竟他曾是一开始,就被她视作神灵的人。 现在就连给他绘一幅肖像,都嫌弃会占用土地,这反转也太大了些。 “你也觉得画我很难?” 他低头,眯缝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土地,还抬起一手,自己比划了一下,看能否将自己全安貌,安置在这块土地上。 “不用笔画,我不准备画你,你这么大一只,得浪费多少土地?” 他语塞,怎的他还活着,她就已嫌弃他浪费土地? 这要是奚洲白在场,只怕又要叹一声:噢,这也太伤鱼了。 “虽然感觉自己遭到了嫌弃,但你说的的确在理。” 他内心有一把子失落,他丝毫没有将其掩藏,自他微垂的眼睑,微撅的唇便可察出。 “不是,你转念一想,把你画在地上,风吹日晒雨淋,对你也不尊重不是。” 他微抬眼睑,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她说的在理,无气可生,但他的眼神却仅传递出一个信息:别再解释,解释就是掩饰你嫌弃我的事实。 “好啦,别撅着个嘴,让我们一起想想,画点什么才具有纪念意义。” 衣这一世界比他小近十岁,但他在此处展现出的少年朝气,更胜从前。 她在那一瞬间,只当他是个需要及时安哄的孩子。 许是她跟在兽母的那段时间,也吸收到一些母性,否则怎会把这么一庞然大物当崽。 她边绽出老母亲般的微笑,边伸手在他面颊上轻捏一记。 “差点忘了,我在处理野兽后,就没洗手。不好意思啊,抹得你一脸血。” “你……怎的都已轮转一世,还改不掉这摸鱼的习惯。” 她答得毫不犹疑:“因为喜欢,眉眼喜欢,一颦一笑喜欢,你的每一次心跳与呼吸我也喜欢。” 初宴被说服:“你喜欢……那就允许你多摸几下。” 她笑着摇头,她放下那只咸猪手,在衣裙上擦了擦,接着以稍显干净的指腹,轻轻柔柔地抹去他脸上的血渍。 他的脸冰冰凉凉,他的肌肤细腻紧致似白玉。 她控制住自己爱不释手的心情,恋恋不舍的将手从他脸颊边移开。 “不能一次摸爽,待我们完成任务归来,当作奖励继续。” 初宴无奈并幸福地扬唇,他说话的语气,都不禁带了一点奇怪的地方方言。 “您的意思是,倘若我们今次夜探顺利,我的脸,还得让你再摸一次是?” 她撇嘴,一脸怨他不识皇恩浩荡的神情。 她一挑单侧长眉:“摸你是喜欢你,哪天我不想摸你了,你就哭去。” “爱妻所言甚是。” 他这一句说的很轻,他原本是想唤她“合欢”,但出口却成了爱妻,也来不及收回,又恐她听到觉得他轻薄,只得先敛了声。 “你说什么?” 初宴反应极快:“我说,我也喜欢你,任何令你心悦之事,我都愿意配合。” 第112章 禁乐令 初宴语毕,转过头去,正视着她,他自失明以来,就一直想着有朝一日能再细看她的眉眼,看她眼中蕴藏的光,看她被眼瞳遮蔽住的海晏河清。 这一刻终于到来,他看不能将她整个身形,都揉进眸中。 衣的目光聚焦在他覆着淡淡神采的双瞳,这一也是她这一世,第一次看到他眼中有光的模样,先前他失明时,她自他瞳中读取到的只有幻灭。 现在,他终于携着希翼归来,仿似着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初宴,好久不见。” 衣望着这一双目光定然的瞳,轻声叹道。 这一句看似云淡风轻,但却将他们相识相知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包含在内。 是啊,的确是“好久不见”。 衣打破这两相望间,略携忧伤的气氛,她问究竟画什么留念合适。 初宴略一思索:“画音符阵,可好?” 衣还未领教过音符大阵,甚至连这个名字她都从未听过。 望着衣困顿的目光,初宴解释道:“音符大阵,是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为基,所制的以音律为武器的杀伤阵法。” “音律?是哪些好听的声音吗?” 衣从未听过这些,仅是在偶尔偷潜回部落时,听族里人提及的,次数也不多,只有族里人也只有在给孩子哄睡时,才会偶然将这些传闻当作睡前故事诉说。 她依稀记得,隔壁的大黄曾向他母亲提出过,请他母亲哼唱几句传说中“歌谣”的请求,却被他母亲义正词严地拒绝。 衣记得很清楚,他母亲对为何不能哼唱歌谣的理由,三缄其口,还极其严肃地呵斥大黄。 “音律,在我族,似乎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忌讳,要是族里人知道,我们在此绘画音符大阵,还不知道会跟我们急成什么样。” 初宴眼瞳微微偏移一些,他下眼睑微微阖起一点,眉头也漾起微波。 没想到,除了灵海,在此偏远的原始部族,也有禁乐令。 年少时,他以为阿父是不满不得不与母妃联姻,心情不悦,这才下此禁乐令,祖父体恤阿父心情,便也默许了此事。 再后来,出海难之事,他转念以为是海神琴或将会与某特定音律产生共鸣,继而可能会伤及无辜,因此禁乐令愈发严苛。 现在看来,这禁乐令的背后,似乎另有玄机。 “你可知,最先下此命令的族人是谁?” 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询整懵:“什么命令?” 事有蹊跷,初宴觉得她知道的越少,或将会相对安全,因此他没有告诉她灵海禁乐一事,而是以路人角度,佯装仅是对此事好奇。 衣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对于危机自也没有那么敏感,她确以为他仅是好奇,便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实向告。 据她表述,在她记事起,族里人便人人都遵守“禁乐令”,如此便无法判断禁乐令是何时开始施行的,若要弄清真相,只得另寻他法。 “你为何对我族里这道奇怪的规定,如此感兴趣?” 衣虽对危机觉察度不甚敏感,但从他微蹙的眉,和近乎凝滞的目光中,她也觉察出他有此一问,绝非仅是好奇所致。 “音乐,是上苍最公平的馈赠,无论苦与甜,音乐都可洗涤人的灵魂。” 经他这般表述,她对音乐也存了不少期待。 “你如此喜欢,定然也会展现音乐喽?我想听。” 衣说着,还将一手作喇叭状,附在耳边,满心满眼皆是期盼。 初宴凝滞的目光化开,眸光似携万千星辰,闪耀尽现。 他掏出玉笛,临风而奏。 月下,一抹缥缈孤鸿影,伴之玉笛传声惊动,心澄然。 她站立在他身侧,将双手相握作祈愿手势,满眼迷醉。 流转一世,再相望,仍满眼星辰;再相遇,仍美若初见。 一曲奏毕,她的心已完全被这空灵绝妙之音洗涤,仿似远离喧嚣,仅沉醉在有他的朝朝暮暮。 “好听,你适才所说的,宫什么,就是奏出这曲子的条件?” 初宴对音乐一向怀有敬畏心,面对她此问,他仔细斟酌过,才答:“宫商角徵羽,此五音是奏乐的基础,也可算是奏乐的先决条件之一。” “之一?那想要奏出如斯美乐,还需要什么?” 这一问,初宴答得毫无犹疑:“最重要一点,需要定心。” 她不明白,虽然她不通乐理,但她在他吹笛时,一直在观察他手指的移动,和他实时调整的气息,她顿觉,奏乐也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非一朝一夕可促。 “定……心?” 她将这一完全陌生的词,复述一遍。 他敛起玉笛,微绽稀薄笑意:“定心,就是想清楚,此乐,为何事而奏,为何人而奏。在将这一点想通透后,乐来有了魂,才可达洗涤灵魂之效。” 衣被这一门学问折服,她愈发不明白,如此美好之物,为何会被族里人拒之门外。 “初宴,我觉得禁乐令背后,定有蹊跷。” 初宴知此事无法瞒过聪颖的她,他直言道:“我不希望你涉险。” “我不怕。”她果断回应,“我只怕一件事。” “何事?” “被你丢下。” 初宴微扬唇角,但却难绽笑意,他认真道:“我绝不会丢下你。” 她笑了。 他说过,有他在,他定不使她苦,不使她孤,不使她无所依靠。 她信,深信不疑。 他每一句认真说的话,她都深信不疑,对于这一句“绝不会丢下你”,她当时也从未怀疑过。 “我最讨厌这忽然伤感的气氛,你来教我画音符大阵。” 初宴点点头,下意识地抬手,却忘记他现在已无法施展灵力。 在空抬一记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当即拾来一根枯树枝,递给他:“奏乐大师,请。” 她适才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嘲之色,即使他掩饰得极好,但他眸中的光,即使仅淡了零星一点,她都能及时觉察到。 许是因为喜欢,才会这般事无巨细地在乎。 她不知该如何助他走出这困局,她所能做的,也只有使他尽可能地淡化这些不圆满。 初宴自是明白她的心思,他再无半分自怨自艾,接过枯树枝,开画。 “这是五音中的宫,常用于……” 他蹲下身,边画边授业。 她则蹲在他身旁,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图形,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 那一段时光,似仅是一转眼,又似已过沧海桑田。 第113章 一念为他 五音还未画全,距离行动的时辰已然不远,他们还需先做些准备工作,他说初入此地,不知部落边防,而她则是被部落视作灾星,贸然闯入被他们发现,只怕会招致无尽麻烦。 他倒是不惧怕这些,毕竟他自十年前那场灾劫起,他便早已开始习惯有今日没明朝的日子。 但他不忍她步自己的后尘,这样的苦,他不忍她受。 他的怜惜她自是清楚,因此她也绝不容许自己带累他。 “时辰将至,我们先做准备,这五音待我们行动结束之后,再画不迟。” 他点头,站起身来,随即向她伸手,她抬手,却因蹲久腿部发麻,一下竟无法起身,她原本欲将手放置在她掌心,却不慎打滑,扯过他的衣袖。 相似的画面,令他忆起他们初见时,她也是这把莽撞,将他的衣袖扯破不说,她自己还摔了个大马趴。 这一场景,她也是记忆犹新。 难道,今次是要过往重演? 在她即将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他倏尔伸手,托住她的小臂。 她抬眸,目光所及之处,皆覆于他满目柔情之下。 她骤然有些发慌。 她这一慌,并非是因为自己在他面前出糗,而是,她发现,一向独立的她,就连猎捕野兽也仅凭一双手便足矣的她,此刻,竟然想有一个依靠。 她想自己这双满覆鲜血的手,也能被人温柔的牵起,最好那人还同时对她道一声:“莫怕,你的周全,由我守护。” 那个人,是他,初宴。 衣一晃脑袋,将这不符合她刚强个性的想法,从脑海中甩飞开去。 她将手滑过他的手掌,并没有去握他的手,还是将双手撑在膝上,自己起身。 初宴依旧保持着搀扶她的手势,他微微弯腰,直到她完全起身,他才将手放下。 她被他这一细微动作动容。 无论她是否坚持自强,他都在这里,即使明知她或许不需要依靠,但他依旧在这里,守候。 “我……手上有油,就不沾你的手了。” 她在感情上从不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尤其是对于初相识之人,更是不会这般细心体会对方的感受。 但对他不同,他给她的感觉,似是已入相思,她不想自己无意间引他失落,因此在起身后,她还特地搓了搓手,给出一个令人能接受的解释。 他的心思已不似最初那般脆弱,对于她的淡漠,他早已习惯,她的这番解释,令他甚至忽觉有受宠若惊之感。 “不妨事。” 他见她搓完手后,就将双手背在身后,他按捺住想要去牵她的手冲动,也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空拳,不紧不松地搁置于齐腹之处。 “族里人习惯在天空泛起鱼肚白前布防,也就是我在被饿醒的时候开始,向后推算大约两个时辰,现今应当快到了。我们稍快点儿,应当能赶上换岗。” 初宴点头,跟随在她身侧,二人步伐不疾不徐,不足半个时辰,便已至部落外围附近。 “奇怪,他们怎提前换岗了?注意隐蔽。” 她压低声音,牵起他的手,扯着他在暗处匿身。 “正值盛夏,夜不该如此漫长。” 她回想自她捕兽,到他烹饪兽肉,再到听他授业,一同画这五音图谱,虽未画完,但也耗时不少,没道理现在天空还未泛白。 初宴仰头望天,整片鸦青色苍穹上,那道极光是那般绚烂,能瞬间夺人视线,让人只聚焦到它的炫美。 这极光真的像极灵海上空那道,他不禁望得出神,但他瞳中却不无寂寥之色,而是极度专注。 他眉头微微凝起,定定地望着那道极光,由于他视力还未复原,他看不清极光的样子,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灵海上空的那道极光。 初宴望了许久,终于俯下头,他环顾一记四周,蹑手蹑脚走到一棵树前,仔细观测叶上的露珠。 “可是发现了什么?” 衣自他愈发专注的目光中,也觉出他似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夏日夜短,一般在子时刚至,叶便会凝露,但现在子时应当还未到,这叶上露气不应如此浓重才是。” 他这一说,衣也仔细观测了临近树木,其叶沾露的情况,她跑开数里,跑回来向他汇报,称据她观察,远处树木的凝露情况,似比此处要少一些。 初宴在她跑远侦测时,已就地安置简易布防机关。 他虽暂失灵力,倒是让他那发明小机关的能力,在此时极致发挥。 “看来,此处临近水源,四处找找。” 她应声,她运用法术,很快便探得就近水源的大致方位及规模。 据她回禀,此处的水源占地可比拟汪洋,且就在此地附近。 “海……” 他轻吟一声,再度抬头望天,苍穹依旧泼墨,而那道极光依旧独自绚烂。 他从未在他乡见到过此等极光,莫非,他一直皆未离开过灵海? 他仔细回想先前发生之事,是墨客亲送自己入轮回,而墨客身处于灵海,灵海外围还有奇异的法阵,墨客一向秉公执法,他不该如此轻易被自己打动。 难道,墨客是在利用天时地利,自己被墨客传送入的并非是真的轮回世界,而是依旧在灵海? 他联想起,墨客提及,九幽冥府冥帝也匿身于灵海,而她则是在冥府内,甘愿自陨,才进入轮回之道,且是在殒没后不久便重新转世。 这一切的巧合,他先前竟未将这些串联起来,细想过。 倘若,做个假设,她为真的殒没,而是被外力传送到这个奇特的小世界中,且这个小世界与灵海有关联,那么幕后之人,便极有可能与那位冥帝脱不了干系。 冥帝没有理由暗算她,冥帝此举必定还有其他未知目的。 但有一个细节极其反常,灵海地带从无野兽出没,看来幕后人为将她以“衣”的身份困于此地,也是做足准备。 那个人,不仅是在针对她,更是十分了解她。 衣对族里人的牵绊,是她不愿离开此地的重要因素之一,若非是他找到了她,她只怕是要被这一因素捆绑这一生。 “衣,你在此地可结识过什么特别的人?” 衣摇摇头:“除你之外,别无他人。” 一念为他。 她毫不犹豫地道出这一句时,远处,一鬼祟之人,身着神只朝服,匿身于一古树之后,闻言,其面部肌肉都不住打颤。 “好一句别无他人,既然你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那么我毁了他,便就是毁了你的全部。这,就是你辜负我的代价。” 他在心中默念毕,愤然扬手,却因惧被他发现行踪,又愤然将手轻轻垂落。 现下此地仅有他一人,援军未至前,他不敢贸然暴露行踪。 第114章 错认 初宴在想通这一系列联系之后,他也知衣所在部落,或许根本不存于世,这些“族里人”无非是造此空间之人,为将她留驻,而设的虚假世界。 为何对方将此世界设置得对衣如此不友好,许是因为对方深知,以衣之聪慧,若是她与这些虚假人物近距离接触,她迟早会发现破绽。 初宴想到此处,他觉得衣必须要接受此事实,但他又担心自己在没有铁证的情况下直言,会让她误以为是他急于带她离开,而捏造的谎言。 思量须臾,他决定自己亲身冒险,来获取证据,如此于她,更有说服力。 “衣,一会儿我先闯入,你留心看你族里人的反应。而后,你再声东击西,在留心他们反应,你会发现他们对待外来入侵的情况,反应是一模一样的。” 衣感觉到他似欲言又止,她直接发问,为何要她去看族里人的反应。 话都问到这份儿上,初宴顿觉已无遮掩的必要,他将自己的揣测诉与她听。 “如此太过冒险,不如我唤阿、哦、呃他们出来,先看他们的反应。” 衣的态度比他预料得要冷静许多,初宴颔首,同意了她的计划。 衣当即以仅他们六人知晓的讯号,召唤同伴,不多时,阿率先到场。 阿是六人之首,是一位聋女,衣之所以先前能如此快速理解初宴的手语,也正是因为长期与阿相处,一点一滴积累下的知识。 阿在见到初宴的那一刻,反应有些奇怪,她并不似族里人,对外来者草木皆兵,甚至对于初宴的到来,她无一丝惊诧。 她仅见初宴第一面,她的目光便再未离开过他。 衣见状,连忙挽住初宴的手臂,很明显是在向阿宣示主权。 初宴侧头,向衣微笑一记,但他的目光仅在衣面上停留一瞬,又转回到阿这里。 “这位女郎,我们可见过?” 阿给他的感觉,眉宇身形,甚至举手投足间都透射着英气,因此他对她,以“女郎”相称。 阿无法听见他的声音,她在读懂他的唇语后,朝他走近。 衣的手依旧挽着他的胳膊,但他的目光,却随着阿而缓缓移动。 阿在他面前站定,骤然蹲下,伸手向他的脚踝。 初宴下意识后退一小步,阿的手落空,她抬眸,眼神似乎是在说“莫动”。 初宴似接受到她瞳中的讯息,他站定在原地,俯头看着她将手指轻触在他脚踝上。 这一记,令他感觉一阵电光流转全身,他不禁猛然一颤。 同样是触碰脚踝,为何阿这一记,比衣的更令他悸动难耐。 阿站起身,与他四目相接,再相遇,仍满眼星河,他们在不经意间,唇角扬起了相同的弧度。 衣当即将挽着他臂的手收紧,对阿怒目而视。 衣没有发声,而是将余光朝远处某一角落瞥一眼,她眼瞳微滞,似是在接收什么讯息。 还未待她将讯息接收全,初宴便轻撂开她的手,向阿走近一步。 “合……” 初宴这一个“欢”字还未出口,衣便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们来了。” 初宴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反应,他眸中缓缓升起薄雾,逐渐凝成晶珠。 他语出一半,他与她之间骤然升腾起一堵空气墙,将他们分隔两边。 “合欢!” 他终于笃定唤出她的名字。 阿才是真正的玉合欢! 即使她改变样貌,即使她身不能转,口不能言,即使以他聊胜于无的视线,无法将她的眼神看透。 但仅此一眼的相顾,他便能确定,是她。 他终究还是太过愚笨,他到现在才认出她来,还与那个假扮她的人,你侬我侬。 他恨自己,他自以为他对她所爱极深,却连她都能认错。 初宴当即上前,双手去捶打空气臂,但这丝毫无济于事,他此刻仍旧无法施展灵力,只得用身躯,不断去撞击壁侧。 一下一下,一声一声,皆撞击在她的心上。 空气臂依旧完好如斯,甚至连一丝细微裂缝都不曾有。 衣当即出掌,阿同时抬手,但依旧无法阻挡这一重击,落在他背上。 初宴整个人被强劲掌力抄起,在空中一旋,他的后背重重撞击在岩壁上,被反弹至地面。 他侧倒在地,唇角边沿延出一点血渍。 他当即起身,丝毫无一丝颓然之气,眼下他虽被暂封灵力,但幸而他还有武功,即使仅以普攻对敌,他也依然怀有必胜把握。 因为,他够快。 衣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招的,只见他手撑地面,白衣翻转,一道伤便落在她身上。 纯白衣袂,似骤然盛放的优昙,在地面铺散一记,她便已被撂倒。 待她再抬头时,玉笛末端的尖刺近在咫尺,顺着笛身向上望,翻飞的衣袖里,探出一只有力的手,紧握着玉笛,以尖刺抵住她的咽喉。 他的身影在此刻尤显高大。 “幕后何人,说。” 衣犹豫一记,依旧紧闭双唇。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说,二是生不如死后再说。” 他此言一出,便是打算对敌方下狠手。 衣依旧闭口不言,初宴当即将玉笛抵在她琵琶骨处,尖刺入体,他手腕骤转,尖刺在她骨头联结处用劲一绞,疼得衣一声惨嚎。 刺穿琵琶骨本就疼痛难当,这一绞更是将骨与骨间的联结完全绞断。 衣在被施以“极刑”后,她当即抬手,玉笛挡住她的手腕,她手腕陡然一转,直接攀过玉笛,直抓向自己心脉。 鲜血飞溅,经脉尽断。 “傩神唯尊,得授永生。” 衣已近心气耗尽,但她依旧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呼号出声。 在这一声口号喊毕,衣也绝了气息。 宁赴死,也不愿交代背后主谋。 这傩神,究竟以何立本,竟能使其信徒,为之毫不犹豫地舍命? 初宴转身,此间疑问,日后定有破解时,反倒是她,不知幕后之人将他们隔断,会否在暗中对她不利? 他用尽气力,尝试数次,依旧无法使空气壁裂出一道缝隙。 “初宴,停手。” 她走上前,将手掌覆在岩壁一侧,他也抬手,与之隔空合掌。 “我玉合欢发愿,倾我所有,一换世间有海,二换鲛人之命不仅一世,三换与他下世重逢。可惜,此三愿,终只是你的妄念。” 在旁观战已久的懦夫,终于敢现身于他们面前。 她惨淡地笑,造海、助鲛人改命,守护他……皆非妄念。 她也绝不容许这一切,仅是妄念。 第115章 心里话 初宴感到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这股怒气牵连着心脉,似是与他极其亲近之人正在遭难。 是灵海,灵海正在遭受巨变。 那一直缩在暗处的懦夫,此刻尽显嚣张:“同胞遭难的感受,如何?” 阿透过略显迷蒙的岩壁看去,只见他那张脸,在岩壁之后,显得愈发苍白。 他起先仅是微微躬身,再后来,终于忍不住单手捂住心口,但即使极痛灼心,他仍无一声呼号,仅是将眉愈蹙愈紧。 懦夫继续嚣张个没完:“你知道,你为何会灵力尽失,甚至连自己的爱人都会认错?” 初宴苍凉一笑,那人若想毁他生机,或许那人能得逞,但那人若是想消磨他的心气,那简直是妄念。 “她最不喜人示弱,今次,我偏要让她看着她最在乎的人……” 那人话音未落,初宴当即旋身向那人俯冲而去,出拳,在他面前的岩壁上重击,这一击过后,岩壁竟破天荒被破出一道缝。 在场之人皆是一惊,初宴更是发出全力,将自己的整个侧身都撞击在岩壁上,那道缝隙加深,在一声巨响后,岩壁被破出一个洞。 初宴只觉有一股来自灵海的力量陡然注入他全身灵脉,他的灵力在那一瞬骤复半数。 懦夫面上骤显惊惧之色,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定是在暗中与他一同为虎作伥的杂碎,在此时失手,导致压制着初宴的那股力量失衡,这才使初宴恢复半数灵力。 于初宴而言,现在正是绝佳反击时刻。 “合欢,握住鲛妃令。” 他一语既出,阿当即双手握住鲛妃令,一道暖芒,似流星又是流萤,自鲛妃令中发散而出,绕上他的手臂,他猛然发力,合着这一力,一击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岩壁彻底击碎。 “初宴!” 她高呼着他的名字,以最快速度朝他奔来,但还是没能赶在他身形消散之前。 他们的手臂,在即将触碰到彼此之前,落空。 他的身形,自发丝再到肩背,甚至是整副身躯,都开始消散,化作比那道暖芒更绚烂的光,似白日焰火,即使只能骤然绽放,也必定美到极致。 鲛妃令中又射出一道光芒,减缓了他身形消散的速度。 他的身躯呈半透明状,向后缓缓地撤,她延展双臂,终于勾勒住他的双肩,她整个人轻盈跃起,与他双唇相依。 她自此一吻,将她先前自鲛妃令中借出的灵力,悉数传渡入他体内。 初宴的身形不再消散,而她,却化作烟化作雾,轮廓逐渐模糊。 她要消失了。 即使她没有言语一声,甚至没有向他传递一个悲戚的眼神,但他清楚地感受到,她在跟他告别。 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上一刻,在冲破岩壁之时,他还以为他们即将能再度相拥,但在这一吻之后,他意识到,原来所有的美好,都是诀别风暴前最后的彩虹雨。 那是惊心动魄,却又携千古同悲的极致凄美。 “紫砚,这一幕,终是又重演了。” 阿挪开唇瓣,自她体内响起玉将军的嗟叹,初宴望向她的眸,阿的眸中春潮骤起,只觉她下一刻即将泪如雨下。 “初宴,破局之法,在于前世今生共通之处。” 他们临别在即,可她依旧还是将提示说得如此不清不楚,并非是她遵守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规矩,而是她也仅知晓这些。 懦夫再容不得他们这般深情相望,既然一时无法将他摧毁,若能带走她,也算不虚此行。 懦夫当即出手,将她的身形吸摄入掌,同时,他的援兵也终于出动。 观兵知将,他的援兵也皆是懦夫,只敢在初宴灵力几乎耗尽之后出动。 他们想捡现成的,那个懦夫自然不会令他们如愿,因此,在那群懦夫抵达之前,懦夫便将玉合欢在此世的“残灵”掳走。 “微末小族的杂碎,竟敢利用吾等,擒住他们。” 一群懦夫追着一个懦夫,往一处疾驰而去。 那处便是此虚幻小世界的出口,但初宴此时以无心逃出生天,阿,不,是他的小欢儿散灵了,就消散在他的眼前,他接受不了她离开的事实,痛不欲生。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懦夫离开后,那些假的族里人也随之消失,这个小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与衣一同画音符大阵的地方。 他俯首看着未完的音符大阵,忆起自己曾那么温柔地向一个假扮玉合欢的敌人,耐心介绍音符大阵,他愈发觉得自己尤为可笑。 “我原以为,我爱你入骨,可我竟然连你都能认错,我……” 他蹲下身,将一膝微触在地,最后全然跪下。 他坚强半生,但终归也是血肉之躯,会痛,会有再难隐忍的一面。 “不妨事。” 她的声音,幽然飞来,他抬头,似是看到一抹朦胧剪影,又似什么都没有见到。 “我没有离开,我说过,与你相守一生的。我说过,我愿守护着你,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我怎忍离去?再说,你也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不是吗?” 虽然其声无比缥缈,但他还是从那声音中,获取到力量。 “合欢,你说,破局之法,在于前世今生共通之处。我会找到的。” 他还有半句话,藏在心里没有说。 他定会找到这破局之法,因为她在等他。 远在万里之外的她,也有一句心里话,想对他说。 她想说的是,她相信他定能寻到破局之法,其实衣也正是趁她法力薄弱之时,攻入她的心脉,窃取走她的部分思绪,这才达到真伪难分的效果。 衣曾说,只要是他认真说的话,她都深信不疑。 实则,这仅是玉合欢心里话一半,完整的那句是:只要是他,不论是他认真说的话,还是他心中一闪而过的意念,只要来自于他,她都深信不疑。 “初宴,我不会让你空等,我也会努力,救赎我自己,我会尽快回到你身边。” 懦夫望着她这一副目空一切,仅存思念的眼神,骤然攥紧她的手腕。 “不着急,我会带你去九幽,让你亲见他神魂消散的那一刻。” 玉合欢只觉手腕被那杂碎猛然一攥,她轰然倒地,再睁眼时,却见自己正身处于暗狱之中。 这囚室,她记忆犹新,那是曾囚禁过他的地方。 在那满覆禁制的光柱前,还残留着他的鲜血。 不对劲,此处不是已被毁灭,怎现在却还是他们初来时的样子? 第116章 绘心 绘心玉合欢被杂碎推搡在地,这不是一道普攻,而是几近将她全身骨头震碎的巨力。 她的手肘骨骼当场脱臼,即使疼痛席卷全身,但她还是忍痛迅疾起身。 眼下令她困惑的不仅此一问,初宴为何会忽然身形消散,还有他为何会错认自己,却先不谈他们之间的感情多深,就仅以他的睿智,鲜少有人能瞒过他。 玉合欢知道这杂碎就喜欢看他们被他蒙在鼓里的蠢笨模样,她知道直接问必然得不到答案,因此她以极快的速度扑向杂碎,一下扼住杂碎咽喉,直接将他摁在禁制栅栏上。 杂碎惨嚎一声,但这禁制太强,就连玉合欢也被波及,禁制之力自杂碎身躯穿透,还有一些自她手臂侵入心脉,她痛到眉梢处都暴起青筋,但她的手却一丝未颤。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说!” 杂碎闻言,露出阴谋得逞的狞笑。 “不是我对他做了什么,而是你对他做了什么。” 玉合欢起初只当他搪塞胡言,直到杂碎将一桩桩事件顺序道来,她眸中的狠厉,似被晨雾遮蔽的山峦,看不清轮廓,甚至都无法辨别方向。 据杂碎所言,他之所以会如此孱弱,是因她失踪时,他曾多次尝试冲破灵海外围不知何人设下的禁制而受伤,再后来,因为他想替她查清锦岚疑云,遭傩神下属暗算,最后,他为将她带回现世,不管不顾,启动对他造成极伤的时间凝固法阵。 在时间凝固法阵启动之时,他便已仅余半灵,其效与剥灵无异。 这一反伤,他原是清楚的,但他怎忍顾她无依,即便是豁出命,他也定是要为她去做的。 杂碎之所以将实情相告,一是他确是畏惧她,二是他也想将她一军,使她自己认识到,她与初宴在一起,只会为彼此带来伤害。 玉合欢是何许人,自责必然是有,但她却不会深陷其中。 自怨自艾并不能改变他因她而伤的事实,她所能做的,就是使他的付出,尽可能地有价值。 杂碎不信她不会被伤到,杂碎还一遍遍提醒她,一直害他的人,是她。 “你再不住口,就再没有发声的机会了。” 杂碎身躯一颤,随即本性展露,还是先前那副怯弱的样子。 “我当是何方杂碎,又是你。” 杂碎暂敛住眸中惊恐之色,他此刻已近被失落淹没。 “何方杂碎”、“又是你”。 她这十个字中,有七个字是在表达对他的鄙夷之色。 “即使消弭了前世记忆,你依旧还是这般憎恶我吗?” 玉合欢仅斜了一下眼角及唇角,都不消给他一个眼神。 憎恶? 仅是个杂碎而已,还不足以令她产生什么情绪波动。 杂碎,不配。 “我警告你,呆在此处,莫动歪念,否则,你命休矣。” 玉合欢在放出警告后,松开扼住杂碎咽喉的手,但那杂碎却仍不安分,他以为自己仗着这囚室禁制的助益,总能赢过她。 但事实却是在他向玉合欢甩出铁链时,铁链被玉合欢当即攥住,紧接着她反手跃起,将铁链绕在杂碎脖上,又穿过禁制栅栏,再折回手中,三下将其捆缚在栅栏上。 她一向憎旁人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既如此,她便要让对方用命来铭记教训。 “阿玉,我对你执念不灭,我的分身便会一直来寻你。” 杂碎在咽气前,艰难道出这一句。 玉合欢不以为然,她面无表情道:“来一个我杀一个。” 杂碎在散灵前,眸中似蓄起泪光,他始终不明白,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厌恶何以至顶峰不坠,究竟是历经怎样的为难、祸害与谋算,才能让这恨这般冗长。 “你杀,只要这执念不灭,我便不会消失。但你记住,你每一次定判我生死,我都会记着,我必变本加厉在他身上讨回。” “伤他,我定叫你这可笑的执念,随你这残身,同湮灭。” 玉合欢声色冷极,她不想再听这杂碎说半个字,直接送他散灵而去。 在哪杂碎完全碎成渣渣后,这暗狱也同时崩塌。 玉合欢抬头,平静地望着这铜墙铁壁,骤然变作断垣残壁,释然一笑。 在她第一眼看到此处环境后,确有震惊,但灵镜汀州曾是光神驻守地,这杂碎不该能轻易将残局收拾,并且在暗狱占到绝对的把控权。 她在被带入囚室前,曾途径那条长廊,当时在长廊值守的神卒,他们见到光神时的神态,她依稀记得,反观现在他们见到杂碎的神态,后者恭敬得离谱。 通过神卒对杂碎的态度,她分析出,此处并非实景,而是在杂碎的愿力空间。 为证实这一揣测,她故意对杂碎恶语相向,再将他摁在禁制上,来观测杂碎心情起伏前后,禁制对杂碎的伤害。 很明显,由于杂碎内心失落感剧增,愿力空间不稳,禁制的伤害也有所减小。 在确认这一点后,玉合欢继续言语刺激,并且暗中调动能摧毁愿力空间的力量,将其捣毁。 既然这一切都是杂碎幻化而出,因此玉合欢也并非真的身陨,而是杂碎愿力过盛,造成了逼真的假象。 现在尚有一点未得解,杂碎原型似楮族,他不该会习得鲛人族擅长的愿力之术。 除非,他的背后有高手相助。 玉合欢将此疑问记下,眼下不急着寻答案,先前她以为自己再度身陨,才让初宴透过前世今生牵系去找答案。 但得到这答案,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对自己的一时冲动,很是懊悔。 她边寻他,边祈祷他还没有找到答案。 初宴边放纵自己泪流成河,便不断寻找着对应她那句提示的破局之法。 前世今生共通之处,鲛珠、记忆皆不是,那么就只剩下音乐。 紫砚与玉将军玉笛传情,他与玉合欢初见之时,更是抚琴吟唱,这一切都离不开五音。 初宴恍然大悟,原来他绘五音大阵,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这五音阵,或将就是破局之关键。 他拾一根枯木,单膝触地,半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将五音阵补全。 但此时偏偏落起雨,他淋湿不打紧,关键是这五音阵被雨水冲刷,便模糊了。 初宴打起伞,继续画,宫商角徵羽……画完被冲刷,冲刷后再画。 一如往昔,他受罚时,伤口淌血至地面,他一遍遍地擦拭,耐心之至。 现今,事关于她,他比从前更有耐心。 诚感上苍,这雨落了一会儿,停歇。 五音大阵终于补全,绘音,也是绘心。 “鲛人,这沉寂千年的心,竟在你笔下重新鲜活。也罢,说出你最想实现的愿望。” 第117章 宿命 神秘人出场的形式,令初宴感到有些无语。 这早就过了新石器时代,竟然还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显示自己身份尊崇。 初宴微扯一记唇角,他想到,倘若她在场,只怕肯定要忍不住吐槽一二。 她会说:“这都是几千年前的梗了,竟还有人在用。” 想到她,他面上微绽的笑意骤然凝滞。 她还在等着他去救,不管这个神秘人用何种出场方式,他所专注的,应当仅是如何救她才是。 “我要玉合欢复生。” 神秘人还就将这烂俗的开场白进行到底,她告诉初宴,若要心愿达成,就必须付出代价。 初宴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他果决道:“命还是其他,你皆可拿去。” 神秘人看他一副万物皆可抛的神态,她的语气似乎含笑:“这倒不必,我不需要你的性命或声音什么的,我只需要你助我完成一个任务,任务奖励你可自选一件能救她性命的东西。” “我愿为她做任何事,但你如何保证,你不会食言?” 神秘人笑点似又被刺激到,她轻噗一声:“你的准确感应到我,你知道我在何处,也知道我的灵力不及你,我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语毕,又补充一句:“倒是你,到时候不知你是否还决定救她。” “闲话莫说,带我去。” 神秘人架起一道光们,初宴毫不犹豫地跨过那道门后,他便已与现世隔绝。 “初宴!” 当玉合欢好不容易用仅存的一点法力激活鲛妃令,找到他,却只赶上看他跨入光门。 初宴没有听到她的那声呼唤,她晓得,若是他听到,便不会走得如此决绝。 他若听到,他定会回头,目光如丝将她整个人缠绕,紧绷的神情会在持续须臾后破防,绽出微笑,轻唤一声她的名字。 玉合欢在他身形消失前,又高唤数声,她边喊边急奔而来,她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入他耳中。 但现实却是,在那道光门关闭时,他的感官便已不与这个世界相通。 不行,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未知的危险,她必须尽快弄清他去往何处,立即去寻他。 她双手握住鲛妃令,但她仅存的法力已不足以支撑她支配鲛妃令。 “上苍啊,若日后有机会,请将我转生成鲛人。” 玉合欢先前从未觉得,自己的凡人身份这般令人憎厌。 直到他与自己失去联系,她才意识到,她多么希望能成为他的同族,时刻都能感应到他。 同族。 是了,他说过,此处极近灵海,或许她可以找奚洲白来帮忙感应。 她测算过启动鲛妃令所需的时长,如此算来,还不如去找奚洲白来得快,反正即使不处于打坐状态下,法力也会慢慢恢复,那就更应将时间都利用起来。 她疾步穿行过小树林,四处侦测哪个方位的树木湿气最重,那处便必定与海相近。 她找了许久,这才锁定大致方位,她由于一直穿行在小树林里,她的双肩和发髻上都沾染了露珠,且由于行得急,她的衣袖都不慎被树枝划破。 玉合欢以略显狼狈的模样出现在灵海入口时,却被守卫拦下。 守卫声称他们并不认识奚洲白。 “国师奚洲白,你们怎会不认识?初宴有危险,我一定要见到奚洲白!” 守卫一听初宴有危险,倒是敛了几分傲慢,问她发生何事,但玉合欢将事实道出后,守卫又恢复冷漠脸。 “我今日定要见到奚洲白,尔等若阻拦,休怪我辣手无情。” 那几名守卫被她闹得烦,终于忍不住道:“狂妄凡人,竟还打着救世子大人的名头,世子大人在海上,怎会有危险!” 奇怪,初宴明明在小树林里,怎的他们却说他在海上? 玉合欢转念一想,此小世界虽说是人造的,但应当也要根据,难道造这小世界的人,取的时间点是若干年前? 守卫说,初宴在海上,这个小世界对应的时间点,该不会是那场海难? 玉合欢当即探问细则,但守卫也不明说,仅是一个劲儿地赶她走。 现在当如何,倘若她真的是“回到”十年前,那么初宴还没有救下奚洲白,不对,那时候奚洲白应当还没出娘胎? 若真是如此,那么现今确没必要与守卫争执。 玉合欢转身,回到海岸线,她竭力远眺,还真看到海面上隐隐有一艘船,只是船只被浓雾遮挡,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个模糊轮廓。 以玉合欢的理智,她也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 但要让她眼睁睁看着当年惨剧发生,而无动于衷,她确是做不到。 人有时就是这么容易冲动,当面对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即使清楚不可能会有让事情重头来过的机会,但他们还是会不遗余力,参与到改变事实的行动中。 那艘船上,不仅有他,还有她的血亲。 那艘船上,有三位充盈着爱意,唤她“小欢儿”的家人。 玉合欢当即动手,折木搭建出一艘临时小船,她以较为粗壮的树干作浆,奋力朝船影划去。 这毕竟是出海,哪是一艘粗制的小木船能承受的,还未至深海区,小船便已被浪冲到散架。 玉合欢陡然落入水中,她一向畏水,但她没有丝毫退缩,她想要救家人的心,是那般迫切,迫切到她甚至忘了鼓励自己不要害怕。 她已无暇害怕,船散架了,她便将自己当作一叶孤舟,朝深海狗刨式“游”去。 她紧抱住一块宽木板,就这么慢慢飘逸过去,双腿还不停地登水。 海水直往她喉咙里灌,她竭力高仰起头,脖颈上的青筋都变得依稀可见。 她拼尽全力,朝一度被自己认为最危险的地带进发。 终于,她的半个头都没入水中,又咳又呛,就连呼吸都不能顺畅,正当她痛苦至极时,更令她崩溃的一幕发生了。 她先是听到海神琴奏出声乐,紧接着她抬头,撞见海神琴光芒大作,还有两抹剪影霎时被吸摄入琴中。 她知道,那两抹剪影,便是她的父母。 她终究,还是没能挽回这一切。 玉合欢号啕痛哭,她从未这般痛快地哭过,许是因为海水入喉难受至极,也许是因为她深刻认识到,一个人的力量,在宿命面前竟是这般微弱。 不,现在不是颓然的时候。 她还可以努力去救他。 第118章 清冷少年 玉合欢只觉自己的身躯在海水里泡得几乎麻木,她不会游泳,但还在奋力蹬水,导致腿部血流运行不畅,加之盛夏下水,温差更易引起痉挛。 她只觉小腿似被水流箍住,动弹不得,抽筋之痛,随即袭来。 她整个人都开始下沉,但她依然没有放弃挣扎,她一心所想,依旧是要救他。 玉合欢临危不乱的优势此刻更显,她一手继续划水,另一手紧握住鲛妃令,不停在心中祈求鲛妃令赐予她力量。 不知在心中默念多少句“初宴,我一定要救你”之后,她凭借念力起身,逆流而上,却不慎大滑,整个人扑入海水中,脑袋磕在礁石上。 她再次整个人没入水中,不同于先前几次的有惊无险,她这回被巨浪淹没,完全起不来身,在水中用尽全力扑腾数次后,她逐渐失去意识,身归漩涡。 海水入喉,似孟婆汤般,洗去她今生记忆。 这海水有异,不能喝! 她在入海前,早就察觉到,这一切是针对她所设的一个局。 她只要一望向远处那艘船,她便止不住要上前,她想挽回当年的憾事。 再呛入数口海水之后,她已逐渐忘却自己入海目的为何。 她在被最畏惧的东西凌虐时,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能倒下。 那一刻她骤然顿悟,内心的强大,并不仅在于无所畏惧,而是在于在畏惧的事物面前,有敢于直面恐惧的勇气。 她竭力抓取不断流逝的记忆,她要救的人是谁,他的名字是? 她在挣扎间,依旧没有松开握着鲛妃令的那只手。 这是他赠予她的,他们在初见时,似乎还因此物,闹得很不愉快。 她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其实在她初见此物时,便觉得莫名的熟稔。 好似此物与她的渊源,不仅止于她在前世见过,甚至前世的自己还将自己的精魂融入其中。 他的名字是……名字是…… 他的样貌,他还未忘却,因为那是一眼便令人赞叹出尘绝艳的惊世容颜。 是了,他叫初宴。 为了不使自己再忘却,她在被海水灌喉的同时,依旧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不能忘,绝不能。 同样的话,他也在心中不停默念。 神秘人带他进入的小世界,并非是什么险境,而是一个充满暧昧气息的……巨型相亲现场? 那是个极度迥异的世界,那世界里的所有东西,无论是生灵还是静物,都在以他们各自相惜的形式存在。 他在此小世界内,竟然又再度莫名恢复了视力。 也是,如此异界,若是无法亲眼得见,那当真是可惜了。 毕竟他这一生都难得见到如此景致。 在他面前的也是一座海宫,规模虽不及灵海宏伟壮阔,但也算是一番盛世之象。 颇为奇异的是,这夹道两旁的珊瑚树高耸直立,珊瑚的枝梢比灵海的略长一些,弯弯绕绕向另一侧与它对应的珊瑚延展来去,直至两者相触。 此番景象与九幽地界相互牵手的花树类似,但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之处。 “你且先去王殿,你此行任务相关之人,已在王殿等你。” 初宴下意识是寻找发声之人在何方,他四下环顾,却并未见人影。 “莫再寻我,速去王殿。” 初宴也怀疑,此神秘人恐另有所图,但眼下最要紧的莫过于救她,他无暇细想。 “王殿在何处?” 他当即回转精神,朗声发问。 “往前走,你就知道……” 那神秘人话音未落,似被人骤摄去魂魄般,被迫噤声。 此象甚异,他暂且记下。 初宴按照神秘人的指引向前,他走近殿群便知神秘人所言何意。 每一座宫殿皆十分宏伟,但都未架匾额,唯有一处立着一块硕大的匾额,上书:王殿。 原来王殿代表的,并不是此地王者所居之处,而是这一座殿名字就叫王殿。 他步入王殿,却看到一幕从未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景象。 依照王殿陈设来看,此处并非是朝臣议事之所,但屋内却排立一众群臣。 王殿门外响起铁枷迤逦过地砖之声,他回头望,第一个跨入殿门的,是一位清瘦少年。 那少年已不能用清瘦来形容,简直是瘦骨嶙峋,感觉就是一副骨架上拢了一件残破衣衫。 他正值双十年华,那比少女还要纤细的腰身,被一沉重铁箍箍住。 铁箍两侧还展出铁索,被他身后两名士卒牵着。 他留心到,这铁索本该是一前一后牵着被囚之人,由于这些士卒畏惧他的灵力,因此硬生生将他腰间铁箍转了个向,将铁索换成左右两侧。 这铁箍依附着灵力,除这铁箍的主人,旁人无法轻易摘取,因此士卒只能用蛮力扭转铁箍,铁锅内侧尖刺将他腰部皮肉划得鲜血淋漓。 这世间竟还有比他更悲惨之人,初宴这般感叹。 那少年半张面庞都被长发附住,待少年走近些,初宴才看清那是他自己。 确切却来说,那是年少时的他。 少时的他双眸虽厉,但他被铁枷锁住的双手,相靠极近,他的上臂紧贴身侧,就连小臂也紧挨在腹部上方。 这铁枷极重,若要省力,他应当将手自然下垂,如此才可减轻铁枷对手腕的受力伤害。 他这手势,显然是因内心紧张所致。 除此之外,初宴还留心到,少时的他呼吸略湍,可见他内心并不泰然。 初宴并非天性临危不惧,少时的他,也曾有惧怕彷徨时。 譬如身处此等敌营,又被视作囚犯,他自是免不了会有一些无措。 但他并非凡俗之辈,心存恐慌,但他依旧抬头,望向大殿顶端坐于高处之人。 那时的他,在外人眼中还不是强者,但他从不在乎外人的眼光,习惯以一身清冷桀骜之风,待人待己。 那时在他眼中,一些杂碎是不配入他眼帘的,与他目光有交集之人,必定只能是至尊强者。 自他步入大殿那刻起,除了迅速扫视周围环境的几眼落在他处,其余时刻,他的目光便只盯着位于大殿至尊高座之人。 “大胆鲛奴!胆敢直视龙王!” 少年初宴历练尚浅,尚不知该如何在陌生环境中,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绝不能在气魄上先认输。 他不卑不亢地答:“其一,我胆不大。其二,我不是鲛奴。其三,直视龙王的不是我的胆,是我的眼。” 他此言一出,众臣皆是一惊,他们未料到此鲛人已身陷囹圄,却还敢这般放肆。 唯有立于王座下台阶之上的华服女子,爽朗一笑,她的反应与众人皆不同。 她便是龙王的胞姐,也是龙宫的镇宫大将军。 第119章 落子无悔 静立在他身侧的女子,褪去英气后,身姿愈显绰约。 “玄娘,并非我本名,我名唤铣瑶。凡人诗作有曰:惟金有铣,惟玉有瑶。此二字正是取其意,望我如玉之温润,如金般闪耀。” 初宴微拧眉头,由于警惕感提升,他下眼睑不禁微微抬高,仔细观测铣瑶的神态变化。 “此间幻境,是你根据我的记忆营造?” 初宴不再做无谓反抗,而是开始探问铣瑶将她困于此处的原因。 铣瑶绽出悲凉的笑:“初宴,是我救了你,我救过你不止一次啊。你当真不记得我?” 初宴对于陌生人一向警惕很强,他并未被铣瑶自眼底倾泻而出的悲伤触动,而是冷声重复发问,铣瑶嗟叹一声,终于承认。 “只要你不再念她,我便放你出去。” 铣瑶料到他定会断然拒绝,她笑而不语,早在请他入幻境之前,她便已留好后路,倘若他不愿与她了断,那么此幻境便会强制逐渐消除他对于她的记忆。 与此同时,铣瑶会施展一种能转移情感的禁术,在他逐渐丢失记忆的同时,将他对玉合欢的情感,转移到自己这边。 这就是她先前对初宴说,只怕是他自己会放弃救她的原因。 初宴无心了解自己与铣瑶的过往,他现在一心想着如何脱困,首先他必须要取得她的信任。 欲取信于她,首先要了解她对他这些年经历过的事,究竟知道多少,尤其是要探清,她是否知晓他与玉合欢之间的关系。 “铣瑶,你为何会成为一缕残灵,又为何定要将我们分开?” 铣瑶闻言,苦笑无声。 他竟然还问她为什么,十年前,正是因为他要救玉合欢,这才使她铣瑶丢了命啊。 铣瑶回想起十年前,她因护送玉合欢出灵海,在回程途中恰巧撞见傩神之人,正在与灵海叛徒交涉,她急于报信,不慎被发现,被傩神恶徒杀害。 铣瑶咽气前,初宴赶到,杀了傩神恶徒替她报仇,却因此事而自责不已。 铣瑶深知以他的秉性,背负人命债后,便再难心安,她不忍他日日活在歉疚中,在临走前,她亲手抹去了初宴的记忆。 她清晰记得,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他满是泪痕的面庞。 她能感受到,他当时有多痛。 她那时还在担心,抹杀记忆之法是否真的永久有效,会否有一天,这段记忆又会回到他脑海中,毕竟她觉得,她在他心中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但铣瑶没有想到,初宴竟然真就从此忘却她,再相见时,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警惕。 “初宴,我是你曾经的挚友。” 铣瑶在初宴探问他们从前是何种关系前,抢先道来。 “曾经?” 初宴一下便揪住重点,只是他揣测的是,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决裂了。 “你我友谊,止于年少?” 他这话问得还算含蓄,因为他也设想过,不一定是决裂,也可能是因为其他不可控的因素,导致他们离分。 她自那日初宴同龙王商量战略部署,她闯入侧殿视察,在撩开珠帘的那一瞬,她看到龙王回头,而他却依旧紧盯着地图,不时移动微型旗帜,那份专注,触动了她。 不为俗事扰,心只在沙盘。 自她那角度看去,恰巧可以看到他挺拔的鼻梁,与微翘的唇连成极度流畅好看的曲线,他那一双眸眼睑微张,睫羽密长,迎着光,甚至都能看到他面颊的胎毛。 因为专注,他整个人愈显闪耀,在她眼中,似晶钻,闪闪发光。 “初宴,这位是我的义姐。” 龙王向初宴介绍铣瑶时,仅寥寥数语,未强调她是龙宫镇宫大将军,只道她是自己的义姐。 本着对来者的尊重,初宴在听到龙王介绍后,抬眸,朝铣瑶行了个晚辈礼。 他当时回应的原话是:“晚辈初宴,敬上。” 旁人难以理解为何对于友人的义姐,他行的却是晚辈礼,但熟知他成长历程的龙王却清楚,初宴的阿姐待他亦姊亦母,因此初宴对铣瑶自也会对她尊之敬之。 这道礼却是让铣瑶觉得有些过,她当时面上是尴尬而又疑窦的微笑。 “我只比龙王虚长一月,受不得如此重礼。” 初宴依旧恭敬道:“万俟烎常与我说,铣瑶阿姐是他的引路人,此礼您受得起。” 铣瑶乍一听他说出“万俟烎”三字,陡然一怔。 她常唤他龙王,在万俟烎同族同辈中,也甚少有人唤他本名,只因这三个字,鲜少有人会读,龙宫势力盘根错节,同族之间也不甚亲近,来往甚少,因此他们相互也不了解。 万俟烎的同辈见到他,也都一时想不起他的本名,便只唤他龙王。 “万俟”是万俟烎自取的姓氏,千年前,龙宫有位太子被抽筋,众人皆以为是外人侵犯龙族,殊不知是那位太子自己恶行累累,终得果报。 后来当时的龙王为维护龙族颜面,找那抽龙筋之人讨要说法,并请天界出面干预,终使得那惩恶扬善之人,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 万俟烎对龙族失望头顶,自弃原姓,更名沿用至今。 也正是他这点崇高品质,这才引得初宴与之交心,数面之缘,二人便已义结金兰。 之后,初宴与铣瑶在点滴相识中,也逐渐交心。 那年海难,他身边无一可信之人,恰好此时万俟烎与铣瑶为海神琴被毁一事,前来进献自己的灵力助海神琴修复,铣瑶得知初宴困境,主动提出愿替他护送玉合欢返回人间。 他们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恰好”,竟使得他们永诀。 对此她从无怨怪,直到她身故前的最后一刻,她心中仅有一念:落子无悔。 铣瑶敛回思绪,他这一生太苦,不记得这一桩憾事,也算对他的一丝慰藉。 “你我相识于何时,别于何时,因何作别?” 初宴此三问,除了为探他们之间是何关系以外,还为确认她是否知晓他与玉合欢的真实关系。 铣瑶恐他会因此忆起那段过往,她三缄其口,顾左右而言他。 初宴在与她对话之时,也暗中恢复一些灵力,暂且可支撑他施展探人记忆的术法。 见铣瑶不愿道出实情,他倏尔伸手,朝她施法。 铣瑶记得此术法的用途,她当即出手去挡…… 第120章 再无畏惧 初宴的怯魄怔怔地将玉合欢望着,神情似小兽,在偷瞄驯兽师。 他从玉合欢眼中,读出俩字:操心。 “人世间的一切美好,你都配得上。” 怯魄的心情小幅平复些许,那一刻她离了一切惊惧。 “谢谢你,我愿为了你,再无所畏惧。” 怯魄不善言辞,他更怕预留出将话说全的时间,他会再失勇气。 一道光自他指尖射出,将镜面翻转,玉合欢那光原是自他的心间射出。 “怯魄,心气耗尽,你会消散的。” 怯魄发力的手臂都开始颤抖,当镜面将光束完全反射在他身上时,他惊惧地合上了双目。 她登时又将怯魄当成了他,她奋不顾身替怯魄去挡那束光。 “不要!” 初宴与怯魄几乎同时发声,初宴明知怯魄是他元魂的一部分,但他还是以自断臂膀的方式猛击向怯魄,欲将怯魄强行推搡至她身前,替她挡厄。 怯魄未待在他的掌力他击中自己,先一步旋身,替她挡下光刃。 光刃霎时穿透过他单薄的身躯,在他身影消散前,她听到他说:“为你,无所畏惧,我未曾失约。” 他仅是一缕残魂,并无爱恨,为何他会甘愿为她决然舍命。 “因为,他是全身心地爱着你。” 第121章 与君度朝夕 现在首先需要确认的是,芳落对于沐川的近况,究竟了解多少。 若是芳落与沐川齐心,那么芳落便也是危险人物,需谨慎提防。 若是芳落也是被沐川利用,那么他们就可以对芳落实施策反,将她带回正道。 玉合欢以秘术向初宴发起暗聊,初宴提出试探芳落一事,由他去执行,更为妥当。 玉合欢不解:“女人之间比较好交心,你去有何优势?” “你去太过刻意,且她也知道女人之间更易交心,因此她定然也会防范你。更重要的是,我与她芳落神使间,有共同话题。” 玉合欢对最后一句尤为不解。 他与芳落不过数面之缘,他们之间能有何共同话题。 但她还是选择绝对相信他。 两人商定后,初宴自万俟烎手中接过残灵,交还给芳落。 “不知此残灵是神使安排,我下手略狠,请神使宽恕。” 初宴将残灵还给芳落时,那残灵已形似败絮,仿似风一拂便会散得无影踪。 “本神使,恕。” 即使芳落的表情管理十分到位,但初宴依旧从她首句略微拖长的语音里,觉察出她的怒气。 他深鞠一躬,再次向芳落致歉。 芳落没再揪着此事不放,她将残灵轻柔地抱在怀中,安抚须臾后,才言归正传。 “傩神活动频繁,一月后,天后将邀各路神只共襄大举,上至尊神,下至地仙,皆须出席。届时我会安排你们混入宴会,你们负责制造混乱,我去救沐川。” 芳落的计划还真是损人利己,但现在是他们有求于芳落,明知不公,他们也只得先允。 在初宴开口答应前,玉合欢插口发问:“此计是你自己想的?” “是。” 芳落似早就料到他们会有此一问,她答得十分干脆。 “她在说谎。” 这回换作初宴不解,他不明白,在两方实力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为何芳落还要对他们这般防备。 玉合欢分析道:“若此计真是她构思,她应当会问我为何有此一问。” 她只消道出前半句,初宴便已明了。 “会否是因天后以沐川相胁,芳落不敢以沐川性命作赌,又倒戈向天后?” 玉合欢微微俯首,嗟叹出声:“莫笑他人痴啊。” 芳落不明她为何有此一叹,玉合欢只答,她是没想到芳落竟能为沐川做到如此地步。 “一人当先,莫问苍生。” 芳落惨淡地笑,她终究还是违拗了自己的初心,为了沐川,她自私了一回。 玉合欢含着清淡的笑,她的眸间漫过忧伤。 “好一句莫问苍生。” 她这副神态,不禁引得芳落忆起玉将军。 芳落对玉合欢的态度也发生微变,她定然望着玉合欢,认真解释道:“这是我的心中执念,我并非是在敷衍你,也许你不信……但我想说,我芳落,即使造六界唾骂,我也不悔为他自私这一回。” “我信。”玉合欢微抬波澜不惊的眸,“这也是我的心中执念。” 玉合欢忆起往昔,无论是玉将军造海,还是她立誓为鲛人改命,许是在她回应他告白的那一瞬起,苍生与他,已是他一人当先了。 爱他,莫问前路几多坎坷,莫问苍生。 玉合欢忽觉芳落也是个可怜人,观其神色,只怕她从未怀疑过沐川是在利用她。 玉合欢忍不住出言提醒:“希望,你坚持要护的那个人,值得你这般相护。” “他值得。” 芳落在道出这一语时,她面上眸中的阴霾一扫而尽。 有时,爱情是令人魔怔的毒药,人们会为了爱,行各种疯狂之举。 但有时,爱情又会给人带来希望,即使只是听到爱人的名字,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与芳落敲定计划后,双方分头行动,芳落折返回天界,继续监视天族动向。 初宴则随玉合欢去到黑市,只是他们来晚一步,黑市早已不复存在,他们盘问就近镇民,发现镇民对黑市的存在一无所知。 “看来是有人恐我们查出什么线索,已将此地料理干净。” 初宴施法探测镇民有无被洗去记忆,却发现这些镇民是真的对黑市毫无了解。 “这不合理,黑市的位置不算太隐蔽,居住在海边的镇民不该无所察觉。” 玉合欢语毕,收回先前飞掷在那些镇民身上的真心贴。 “他们没在说谎。” 初宴略一思索,对玉合欢道:“我会灵海察看有无黑市记载,你去附近城镇暗访,查探近期有无人口失踪。” 玉合欢当即明白了他的想法:“你是觉得,有人将知晓黑市的镇民,都杀光了?” “不无可能。安全起见,你切莫明问。” 玉合欢颔首,这就准备动身,却被初宴扯住手腕:“法力恢复后,再去。” 玉合欢刚想说“无妨”,初宴便又接着道:“初见你时,你在海边奔跑,甚欢。只是那时正值黄昏末刻,景致有所缺。此时正黄昏,我邀请你一同看灵海最美的日落。” “啊?现在?” 玉合欢被他这猝不及防酝酿开的浪漫气氛,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算过,你法力完全恢复,尚需半个时辰加两盏茶的时间,恰好在日落结束之后。” 玉合欢被他一脸认真的表情逗笑:“这么精准的吗?这一路走来,发生太多事,我都快忘了你这个神算子的专长了。”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爱妃可愿陪我,共赏这日落潮汐?” 玉合欢将手在他摊开的掌心正中央,他手腹一卷,将她的手温柔包围。 “本妃,求之不得。” 她轻声作答,风起,纯白衣袂似盛放的优昙,她的长发飘散在空中,他牵着她的手,快步朝海边奔去。 每跑出一段,他便会回眸望她一眼,两人目光交织时,唇角也会扬起相似的弧度。 【本章还有近1000多字,未完待续,请稍候】 第122章 赠卿以情意 初宴知道她也在望着落日,因此他并未回头,而是盯着落日问道。 “我愿意。” 玉合欢这一次,终于能将这拖欠许久的一句话,满心欢喜地道出。 初宴微笑,接着高抬起手,掌心对落日,柔声道:“与我合掌。” 玉合欢虽不明觉厉,但她还是当即伸手,与他掌心相对,五指与手掌都尽量与他合缝。 初宴在唤她合掌时,目光便已从落日转移到自己的手上。 此刻,他更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指缝。 由于他们默契十足,因此她与他合掌后,没有将透过他指缝的余辉堵住。 “礼成。” 一向轻柔发声的他,这一句音量提高不少。 这是他们鲛人的结缘仪式? 礼成之后还要做什么,不会和凡人一样,也是送入洞房? “送……” 还真是不经念叨,他这就将她所想的话,准备说出口了。 玉合欢面色转绯:“初宴,我们还未行合卺之礼,就进入后续环节,不妥。” “合卺之礼,可是喂对方饮酒?” 初宴一脸茫然,他眨巴两下纯净无邪的大眼睛,一副求知的虚心之态。 “你不是常看那些话本吗?怎会不知。” 初宴灵动的清水眸子,倾泻出浓浓的困惑:“我确是不知。” 他略过这一话题,将手探向衣袖,取出一卷用丝巾包裹着的棍状物。 “送你。” 他将棍状物递出时,她才明白原是她自己想偏,他只是想单纯地送个礼物。 也是,如此憨傻的一条鱼,傻到能屡次为她不顾惜他生命的傻鱼,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是……为何又送我礼物?” 玉合欢接过棍状物,小心地将丝巾拆开,由于这包装实在太结实。一眼就能看出送礼之人的用心,因此她拆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 “玉笛?好精致,这是你做的?” 她将玉笛取出,就连包裹玉笛的丝巾,她都妥帖收在内衬夹层里。 她留心到玉笛的每一个音孔都做了纹理标识,她忆起先前她见他吹笛时,曾无心说过一句,这玉笛的音孔太难记,若是能有显着标识,那也算是对她这般无音乐天赋的人友好了。 她没有想到,当时她的一句无心之言,他竟然不仅记下,还照做。 更令她感叹的是,这音孔标识不仅有助力学习音律之用,更能依照音孔距离吹笛人的远近,向其反馈探测到的恶妖与她的距离远近。 这可比她的手环还要实用。 她一时欣喜,竟控制不住将唇瓣移至音孔处,随心吹奏数声。 她这只是因忆起过往,而莫名地想要重温,只是这一动作,使他们之间奇怪的误会又增加了。 在胡乱吹了几声后,她开始测玉笛自带灵力强弱,这一试,愈发惊喜。 “初宴,你亲制的玉笛,比我原先的更顺手。你要不要试试?” 玉合欢仅挥舞一记,便察觉到玉笛所蕴含的超强力量,想必他定是耗费不少心血。 初宴面上悄然漫起红霞:“这、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的,虽说你将玉笛赠予我,但本妃之物,自然也是王的。” 玉合欢笑盈盈地望着他,将握着玉笛的手前探至他眼前。 初宴尬笑一记,但他的手却一点儿也不被尴尬所缚,他接过玉笛,很自然地放至唇边,轻奏。 玉合欢一怔,继而明白他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她摸了摸自己悄然升温的唇,目光满覆幸福地望着他,这一幕太温馨,她不舍打断。 俗语道,礼轻情意重,有时,令我们感到欢欣的,并不是礼物本身有多惊喜,而是送礼之人,怀揣赤诚,情意更显珍贵。 感君赤诚意,人们才会在睹物思人时,感到欢欣或悲伤。 第124章 失算 果然,那些杂碎目标相当明确,在施展出一招致命法攻后,直逼她脖颈而来。 玉合欢早就瞧出那伙子杂碎皆是无药可救之徒,她一个旋身,轻挥玉笛,仅一道灵光掠过,杂碎的手皆齐腕而断。 由于场面过于血腥,她当即将杂碎悉数化为齑粉,再向凡人民众发出警告。 不想骗大家点击,千万别点进来。 这些凡人大多是受到挑唆,才聚集于此,他们并无底气,更无除魔卫道之心,直白来说,他们皆是胆小鬼。 若不是掌握到他们这一层心理,玉合欢也不会展现如此凶煞场面。 “你们是想披着正义的皮囊送命,还是配合我,查清真相?” 凡人民众在目睹她将那帮杂碎化为灰烬后,气焰登时消弭大半。 更何况,玉合欢确未与他们结仇,他们皆觉得没必要为树立这莫须有的正义感送命。 凡人开始四下退散,他们边退边盯着玉合欢,虽是在撤退,但手中的家伙什依旧握得紧紧的,随时防备着玉合欢突击。 “大家伙莫要信这魔女,她定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她是幻月阁的人,对自己同门尚能痛下杀手,更何况我们!”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呼一声,众人刚放下的心,再度惴惴不安。 玉合欢放眼望去,只见人群中冒起一股乌烟,紧接着听到凡人数声惊呼,一名凡人就这么在众人眼皮底下被割断喉咙,化为齑粉。 这手法,同玉合欢适才惩治杂碎如出一辙。 “魔女就是魔女!乡亲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跟魔女拼了!” 玉合欢暗呼不妙。 这些民众皆是凡人,她若弑杀同族,或许会再度被怨煞之气侵袭,届时不知还会历经何种劫难,她受劫不打紧,关键是,两日后他们还要上天界,替上古雪灵前辈了却余愿。 “牵绊斩断之时,便已化作使命的枷锁,若你们无法达成使命,亦或者产生放弃的念头,此刻你们获得的谅解,便会骤化作更压抑的桎梏,永生为困。” “余愿自我入海神琴那日计时伊始,一千年为限,现仅余一年,限至则命休,若不得已要延期,须寻得设计海神琴内部构造之人,方才有一线生机。切记!” 上古雪灵前辈的告诫言犹在耳。 她尚有宏愿微达成,而他则是整片灵海的希望,他们都不能有事。 任凭那些魑魅魍魉何等腌臜,她玉合欢自有办法“出淤泥而不染”。 “方才是我本神心血来潮想杀人,现今倦了,懒动,饶尔等一命,自行离去罢。” 玉合欢清楚,现在解释不是自己动的手,鲜少有人会信,她现在的目的不是自证清白,而是尽快从此困局中解脱,因此不如反其道行之。 众人在历经过适才的突变后,不再相信她,玉合欢又道:“本神乃上古傩神,取尔等性命不消片刻,何需与尔等多费唇舌?” 玉合欢自称傩神,旨在替傩神树敌,她知晓凡人中不乏有具驱魔本事的能人异士,若是使傩神引起民愤,将来诛魔时得凡人异士相助,便多一分力量。 她的终极目标从来都是诛灭傩神,因此无论此局是否是傩神布设,她都将人们的怨气引到傩神身上,至于布局之人,她自会彻查。 她嫁祸傩神,还有一层考虑,若此地有傩神的低阶无脑下属,他们定看不惯她假冒傩神。 以傩神下属之恶,他们不会因傩神被嫁祸而怒,但他们绝无法容忍,有人假冒他们视为至尊的傩神。 这一点存在的可能性极小,但玉合欢还是觉得此一石二鸟的计策,行之无害。 “她不是傩神!” 正当玉合欢准备进一步施展计划时,一声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 人群中,有一名少女费劲从人海钻出,再度清晰呐喊:“乡亲们,她真的不是恶人,她是我们幻月阁的副阁主。” 玉合欢扶额,继而将抵在额前的手空握成拳,在自己太阳穴轻捶一记,以示无奈。 眼看她的计划已经初见成效,那群胆小鬼已有撤退之势,且已经对傩神恨之入骨,偏偏此时咱这幻月阁头号天真小师妹闪出来“搅局”。 “副阁主莫气,傻妹这就来救你!” 玉合欢深吸一口气,她现在还有什么气可生呢,眼前可是幻月阁,不,可能是六界第一傻丫头——傻妹。 傻妹,人如其名的傻。 玉合欢一边埋汰自己为何这般不走运,傻妹便已快跑至她身边,眨巴着一双看似极其聪慧的眼,抬头一脸崇拜地将她望着。 “傻妹,我所余法力不多,只想快些撤,你别裹乱。” 以傻妹的理解力,此计划只怕解释亿万遍,她都理解不了,还是让她别说话了先。 玉合欢压低声音吩咐傻妹,傻妹双目放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傻妹明白了。” 傻妹一副对自己的进步感到由衷高兴的神情,略微放大音量,道:“副阁主所余法力不多,干掉这些凡人的事,就由傻妹代劳。” 真不愧是傻妹。 竟然能将单纯的撤退指令,扭曲成格杀勿论。 傻妹人虽傻,对大多数事物都是后知后觉,但她办事可谓是雷厉风行。 玉合欢不过怔了一刻,傻妹便已出手打伤前排一名凡人。 “住手。傻妹,人傻不要紧,但你身为幻月阁弟子,应铭记不可伤无辜凡人。” 傻妹这会子骤然变得有逻辑了:“他们与你为敌,且还想要除掉你,并非是无辜凡人。” 玉合欢没料到傻妹会这么说,接下来傻妹说的话,令她更加瞠目结舌。 “更重要的是,阁主已经下令,废黜不可伤无辜凡人这条律例啦。” 玉合欢大惊:“阁主何时下的令?” 她此言是想探问阁主下达命令的时间,却被傻妹理解成,她在问,阁主是什么时候开始寻思要下达此命令的。 阴错阳差的,傻妹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 “你确定阁主在我离开后,就有此念头,而下达命令,是我在六界失踪那时?” 傻妹肯定地点头,一双傻里傻气的桂圆眼,此刻更多了几分敬畏。 在幻月阁里,傻妹是唯一发自内心尊崇玉合欢的人,因此玉合欢对傻妹的照拂也就会多些。 阁主为何要与凡人为敌,开始时间为何偏偏选在她离开幻月阁? 在感应不到她在六界存在的痕迹后,阁主便颁布此令,这又是为何? 玉合欢发觉阁主对自己的敌意,远比她预估的要深。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从未开罪过阁主,因她身世原因,她也不具有能动摇阁主地位的竞争力,但为何,阁主对她处处谋算? “副阁主,你与阁主都没有见过面,为何她这般坑害你啊?” 玉合欢侧头:“傻妹,你也觉得阁主是在害我?” 傻妹挠了挠头:“傻妹看不懂这些,只是,副阁主你每次发觉有人陷害你,你都会蹙眉,双手抱臂,将左手托在右手手肘下方。” 玉合欢俯头一看,自己现在还真就是保持着这个姿势。 “傻妹,谢谢你一直这么关心我。你可愿听我一言?” 对着傻妹洗耳恭听的眼神,玉合欢将组织到最简的语言,又筛选一遍,对傻妹道:“与凡人积怨,并无益处,我不想杀他们。” 傻妹再度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她自腰间掏出一卷迷烟,探出两指就要将其引燃。 “傻妹,你做什么?这可是能令人永生困在梦境中的一梦江湖。” “一梦江湖”是能通杀人仙妖魔,只需将其引燃,便可将目标永生困在梦境中。 傻妹又一次曲解她的意思:“副阁主,你是不是觉得将一梦江湖用在这些凡人身上,可惜了了?没事,傻妹从幻月阁带出来好多,现在阁中都已经批量产出,不像从前那般紧俏啦。” 玉合欢正在思忖最后两句蕴藏的讯息,只听傻妹又道:“傻妹不傻,副阁主宅心仁厚,饶他们性命,可他日他们可会饶过副阁主?副阁主不想杀人,那傻妹就把他们困在梦境里。” 原来傻妹这一次是读懂了她的指令,但这弑杀的念头,原不是傻妹该有的。 在她离开幻月阁的这段时日里,傻妹究竟经历了什么。 “傻妹,你若听话,这个就归你。” 玉合欢变出一只鸡腿,高举在手,傻妹望着她的目光骤变,尽显馋欲。 “鸡腿……” 傻妹冲着鸡腿,嫣然一笑,那眼神,简直比坠入爱河还要迷醉。 实则傻妹生得还算俏丽,只是她平日都是一副憨憨傻傻的样子,众人因此都忽略了她的容貌。 “想要吗?” 玉合欢挑逗似的一问,傻妹忙不迭地点头。 “可能放了他们?” 傻妹一怔,随即还是将头摇德如同拨浪鼓:“放放放。” 玉合欢释然一笑,这才是最真实的傻妹,看来她还未完全被这浊世玷污本性。 谁知,傻妹接过鸡腿,三两口啃得只剩下骨架后,趁玉合欢启动传送法阵前,点燃迷烟。 “傻妹,你……” 玉合欢一时语塞。 卑鄙? 这个词语不属于傻妹,也不该以此来形容傻妹。 “副阁主对不起,傻妹是为你好。但傻妹又抵抗不了鸡腿的诱惑,是以差点耽搁了,好在副阁主你法力恢复得很慢!” 傻妹啊傻妹,她究竟是来帮自己的,还是来给自己递刀的。 玉合欢将准备结传动阵的法力,悉数投向“一梦江湖”,尽力去阻止迷烟扩散。 然因她法力所余不多,收效胜微。 “傻妹,灭掉迷烟,这就是你的了!” 玉合欢高举起一根糖葫芦。 傻妹依旧是两眼放光,她伸手去接糖葫芦,玉合欢当即挪开手去:“先灭迷烟。” 傻妹一怔,接着拒绝了她的要求。 “副阁主,万一我灭完迷烟,你收回了怎么办。” 玉合欢哭笑不得:“一根糖葫芦而已,我不至于吝啬至此。” 傻妹小嘴唇一撅,将玉合欢吝啬往事娓娓道来,听得玉合欢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这一次不骗你,听话。” 她现下无力拯救众人,只得好声好气地劝傻妹收手。 可傻妹终究还是变了,亦或者,她是成长了。 “傻妹怎能因一串糖葫芦,就放弃救阁主呢!” 玉合欢试探着道:“那就两串?” 傻妹坚定摇头,驱使迷烟的手指从未移动半分。 她心想,就算玉合欢给她一棵糖葫芦树,她都不会放弃拯救阁主的机会。 没想到傻妹更想到这里,玉合欢还真的给她变出一棵糖葫芦树来。 一棵劝不动,那就两棵、三棵……乃至一整片糖葫芦树林。 场面十分诱人,两人置身于糖葫芦树林的缝隙间,一呼一吸皆是甜香。 傻妹无奈到快要哭出声:“副阁主,傻妹、傻妹绝不会放弃救您!” 成长后的傻妹不再轻易能被利诱,更不会轻易更改自己的决心。 玉合欢改变策略,她原地调息,开始闭目凝神专心于恢复法力。 傻妹则一面屏住呼吸,使自己不受诱惑,一面专注地驱使着迷烟。 又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傻妹未曾移动半分的手指却骤然开始发颤,紧接着身子向前一冲,地面骤绽一片红梅。 “这不是一梦江湖!” 玉合欢骤然睁眼,强行将恢复不到半成的法力,向迷烟注射开去。 这一记,她也受到毒烟反噬,由于她法力根基较扎实,因此红梅仅是零星数点。 但傻妹的情况很不容乐观,加之毒烟已褫夺数名凡人性命,其怨灵但是凝成怨煞之气,朝傻妹攻来。 玉合欢再度发力,替傻妹挡下怨煞之力侵袭,伤势加重。 “副阁主,都是傻妹太傻,傻妹绝不会连累副阁主!” 玉合欢在傻妹身侧蹲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傻妹朝她伸手:“副阁主,请原谅傻妹。” 傻妹语声渐弱,玉合欢将头凑近去听,却被傻妹猝不及防地定身。 “傻妹,你要做什么?” 玉合欢后悔自己失算,她一时无法冲开定身,只得对傻妹怒目而视。 傻妹却只微微一笑:“副阁主,没想到,你也会有被傻妹骗到的一天。” 第125章 守苍生也守一人 玉合欢冷笑无声,她隔空召唤出玉笛,玉笛末端探出尖刺,扎入傻妹侧脖。 傻妹脖侧登时血流如注。 傻妹没有一丝怨恨,而是缓缓握住她的手,将自身力量渡入她体内。 玉合欢怔在当场。 法力流转入她心脉,而傻妹的脖侧却是血如泉涌,那一瞬间,她不禁泪目。 “副阁主……傻妹死不足惜,唯愿副阁主安然无恙。” 傻妹在献出自己全副法力后,倒地不起。 玉合欢被泪水模糊视线,她不断呼喊着傻妹的名字,又不断挣扎,终于将定身解除,但傻妹也因法力耗尽,无法维持真身,而化作原形。 傻妹,竟然是妖。 不仅如此,傻妹的周身乌烟萦绕,她不仅是妖,还是恶妖。 可就是这么一只恶妖,却不管不顾地救了她一命。 “副阁主,傻妹不傻,傻妹被阁主下咒,一旦傻妹说出阁主不想让副阁主知晓的事,傻妹便会遭心魔反噬而亡……太痛苦,傻妹还不如……自行了断。” 玉合欢搂紧傻妹逐渐发凉的身躯,傻妹最后道:“鲛人尾鳞,可留存残灵,傻妹是妖,少至十载,至多不逾千年,傻妹便可重新化形。” 鲛人尾鳞。 傻妹这是无心之言,还是…… 玉合欢心头骤然涌上一阵歉意,傻妹为救她,都已将她自己折腾到这步天地,可她竟然还在怀疑傻妹此举是别有用心。 可是为何偏偏如此巧合,傻妹也知道鲛人尾鳞的秘密,此事在幻月阁典籍乃至全六界的古籍中,都暂无明确记载,这一点玉合欢很确定。 一切为何会如此巧合,偏偏此时,傻妹耗尽游丝一力,握住她的手,无言,仅一笑。 那一笑包含太多讯息,她读懂傻妹在对她说“不必勉强”。 傻妹的眼神将她的心再度刺痛,玉合欢在那一刻掠过一个念头,真的该如此提防吗,较之中计,辜负亲近之人的一片赤城,是否更是不该? 玉合欢将傻妹残灵收入专门容纳妖灵的灵宝中,接下来,她便要专心解救被毒烟吞噬心智的人们。 傻妹也不知从何处寻来如此精纯的魔毒,任凭玉合欢耗尽法力,也无法化解。 “鲛妃令,赐予我力量,使魔毒尽散。” 玉合欢无奈,只得再度动用鲛妃令之力,试图以仙力普度众生。 但,更为戏剧性的一幕是,她虽救回了一部分人,但却无端引发海啸,不知何时,鲛妃令的力量开始失控,眨眼间,巨浪滔天将瓦砾悉数击碎,整个城镇没入一片汪洋。 “魔女,魔女施法引发海啸!” 被救起的人们丝毫不领情,反将此意外也归咎于她身上。 玉合欢此时无暇解释,海啸来得突然,且此事确与她启动鲛妃令有关,鲛妃令是灵海太子妃信物,此事若天界追究下来,只怕灵海也难逃干系。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她绝不能再给灵海增添无妄之灾。 眼下最快能拯救众人的方法,就是使众人汲取她的生灵之力,成为半灵体,使他们能暂且驱动法力,抵挡海啸。 “乡亲们,速来汲取我的法力,抵抗海啸。” 众人自是不信她的话,皆争先恐后地朝高处狂奔而去,混乱间,堆积踩踏频生。 一年幼小女不慎被人群冲散,跌到在地,眼看就要被飞迸下来的瓦砾击中,玉合欢当即出手,将小女腾空抱起,瓦砾还未落地,便已被怒潮卷走。 “我要去找我阿娘。” 小女孩儿满脸泪痕,由于受到大人的感染,她双手不由自主地捶打着玉合欢的肩,态度略有些不友好。 “小姑娘,抱紧姐姐,姐姐把你送回到你阿娘身边。” 小女孩儿似是被那些仅看表象的大人荼毒过深,面对玉合欢轻柔地回应,她依旧秉持着警惕且极不友善的态度:“放我下来,你这个魔女,我阿娘就在前面,她马上就会来找我。” 玉合欢轻叹一声,这小女孩儿的阿娘,就在适才她救小女孩儿时,被怒潮冲走了。 但她不能这么告诉小女孩儿,因为从小女孩儿的眼中,她看出小女孩儿个性脆弱,若是她得知自己阿娘已故,只怕也会放弃自救。 “小姑娘,这里危险,我先带你离开。” 如此险境,玉合欢也无暇耐心开导,她直接将小女孩儿抱起,朝上坡飞去。 她将小女孩儿带至安全地带,小女孩儿的祖母正在那里寻找她多时,小女孩儿一听到祖母的呼唤,当即推开玉合欢,扑入祖母怀抱。 “魔女,休得伤我孙儿!” 玉合欢无心辩解,眼下她正全力透支法力,以抗巨浪。 “哗”的一声,滔天巨浪似落幕般急坠,从浪花顶端高跃起一人,控制住巨浪,正是初宴。 初宴将海啸局势暂且稳定后,飞身落至玉合欢身侧:“合欢,速撤。” “可是这些人,身上还有我的法力,且他们的意识……” 初宴似充耳不闻,一反常态地紧牵住她的手。 “你安,则苍生安。” 他一语略过后,不由分说,就攥着她准备往传送阵里输送。 “初宴,你从来都不会……” 初宴的态度太过反常,善良如他,怎会在如此多人即将面临失去神智,甚至因无法与法力共存而癫狂的情况下,表现得这般淡漠。 “初宴,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 玉合欢提高音量,同时扯住他的手,将脚步也停住。 “我知道。无暇细说,请你信我一回,欲守苍生,必先守你。” 初宴语毕,不顾身后凡人的哀嚎与怒喝,直接将玉合欢连带着传送回灵海。 “合欢,你可知,鲛妃令是何物?” 玉合欢未接话,他的神情告诉她,鲛妃令并非仅是海国太子妃身份象征这般简单。 “不论鲛妃令是什么,你都不该弃众人于不顾,我们有能力救他们。” 初宴按住她因过于激动而微颤的双肩:“鲛妃令是海之魄,也是我们转世力量的宿体。” “什么?” 玉合欢一脸困惑,完全没有明白他此言何意。 “转世力量的宿体,难道我们的力量不是留存在各自体内,而是寄放在鲛妃令中?” 初宴颔首:“你可知,为何只要你动用鲛妃令,我皆能迅疾赶至?” 第126章 不愿成为你的劫 玉合欢微怔,她知晓他这般问,答案便不是心有灵犀这般简单。 “我们前世力量的宿体?” 她将这段难以理解的话,重复一遍,从字里行间,她似已能发觉蹊跷,一个她无法接受的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没错,唤醒我们的前世力量,是降服傩神的最佳途径,而代价是……我们将不存于世。” 玉合欢愕然。 她原本以为只要能“战胜”玉将军,她就可以继续以“玉合欢”的身份活下去。 可是现实却是狠狠给了浇了一头胡辣酱,她的心似在铁板上被反复炙烤的生肉,直到痛感深入五脏六腑,她也仅能轻吟一声,就似生肉临熟之际,发出绝望的“滋啦”声,宣告着其作为生肉的生涯即将终结。 若她真的只是块生肉倒也罢了,可她是个有血有泪的人啊。 她所要临别的,不仅是“玉合欢”这个名字,也不是纯粹的喜怒哀乐,而是她此世生而为人,遇到的所有令她铭记的美好,所以想要再续的未来,还有牵系着她所有情思的他。 同样的不舍,他亦如是。 “有你伴我共赴,这何尝不也是一种圆满啊……” 在极度哀伤眷恋下,她轻语呢喃,她此刻似是将这一世的感伤悉数挥发,她即将热泪盈眶之时,伸手一双温柔有力的手臂,轻轻柔柔地从后将她环住。 “我说过,守一人也是守苍生。今次,我还是要以一人为先。” 初宴语调略显奇怪,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他便以将她锁脖,姿势霸道到她无力挣脱,就仅能任由他的脑袋从后探出,他颀长的脖颈绕过她的侧颈。 他的唇,轻印在她侧颈。 一吻之后,她只觉自己上身逐渐被光点缭绕起来,她下意识抚向心口,却发现鲛妃令已不见。 她暗呼不妙,虽然不知他适才是何种操作,但她心中惴惴感更甚先前。 “初宴,你答应我,会守护我一生一世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初宴无言,仅是淡然微笑,他这一眼,这一念,很明显是在向她诀别。 玉合欢这才彻底理解何为“鲛妃令是我们前世力量的宿体”,而他现在做的,就是将鲛妃令与他相融,将前世力量宿体的存在,由他们共同维系的方式,转变为仅他一人维系。 也就是说,他所求,是希望她能置身事外。 “并非我私心所致,合欢,你是玉将军,是六界战神,你安,则苍生安。” 初宴道出此言时,他眸中闪现过一瞬的落寞,但很快消逝不见。 “而我,仅是沧海一粟,是你护佑的苍生中,极渺小的存在,我唯一能助你的,也仅有护你这一世,不因命劫所伤。” 他语毕,颓然将环抱着她的双臂松开,闭目,在恍惚间给地面骤添数朵红梅之后,整个上半身骤然向前倾倒,她连忙扶住他的身躯,扶着他一同坐到地面上。 他嘴角不断淌出鲜血,她将手轻托在他下颚,不多时,她掌心已沾一片红。 “傻鱼……”她难抑泪意,“只有你,是唯一能伤我的劫啊。” “可我不愿……成为你的劫,去伤你……这一劫,我替你渡……合欢,你安,则苍生安,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她安,则苍生安。 可她所护的苍生里,再没有他。 若可作选择,她又何尝想成为他的劫。 “初宴,你可知祈愿那回,我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初宴微笑,摇头,他不消问,却就一直坚信,她的一切期许皆能如愿。 那些心愿,之所以由凡人祈求,那是因为凡人没有自主达成心愿的实力。 而她,是玉将军前世,也是曾驰骋六界的女战神,她之所愿,必定能化作现实,只要她想,只要她去做,定能大成。 因此,他不消去问,她许下的心愿是什么,这都已不重要。 玉合欢望着他这一脸泰然的模样,但还是想给他留一个最美的念想,也许他能凭这股意念,残灵不散于世,他们还能似玉将军和紫砚那样,下世重逢,也或许,他能因此重生。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未来时时有你。” 他睁开眼,满目幻灭的目光消逝于眼底。 但他在被理智敲打数次之后,那股幻灭之态,又重返至他眼瞳与面容之上。 他不能有私心,他不能去做那些他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因为,他爱上的,是身负拯救苍生之责的人,他不想成为她的负累。 “听着,你安,则我安,继而安苍生。若我连心上人都无法守护,又何谈护佑众生?这不是私心,这是见微知着的能量与责任递进。” 二人四目相接,泪目,将彼此的音容样貌朦胧于眼帘,却深烙于心底。 正当玉合欢运起法力,竭力挽救初宴性命时,不速之客赶至。 “这小鲛仙果真吸纳去鲛妃令全部灵力,成为宿体,即将陷入沉睡。玉将军现已无法调用神力,趁此良机,灭杀他们!” 对方虽仅是使用心语,但却被玉合欢探听得一字不落。 正是因为胡有这群杂碎作祟,他才需这般牺牲自己。 玉合欢将已至昏迷的初宴缓缓放平在地上,骤然挥出玉笛,再在对方杂碎还未作出准备之前,先发制人。 玉合欢身形似流窜的烟雾,仅消一眨眼功夫,便已玉笛尖刺,以普通力量攻击,将敌手封喉。 对方又是傩神势力,且周身魔气,极其难缠,在几个回合后,玉合欢逐渐处于下风。 眼看她即将被对手擒获,她骤然自主触发一记移形换位,但魔气却已萦绕住她周身,正当她奋力挣扎时,静躺在地上的人微抬手掌,一道灵光掠过,她只觉自己似置身云端。 再恍惚回神时,她正躺在一方微凉柔软的地上。 她半懵着起身,只见身下是纯白丝绸缎子,这方缎子有些长,却还呈一个不算陡峭的坡度,她抬头,上方有一道半圆状的灵气防御壁。 她看到那其中一只杂碎,正高覆大掌,欲破这灵气壁,终是无果。 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似被一道索牵制着,她回身望去,是一条长长的锁链。 她抬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不见了,再看向双腿,发现自己竟然不呈人形。 她在意识到自己变幻成静物后,再看向锁链…… 她变幻成了鲛妃令! 第127章 交换 玉合欢变形,身形缩小数倍,因此她眼前的人或物,在她眼中皆为庞然。 从严格意义上说,她并非是将身躯幻化成了鲛妃令,而是将身形无限缩小,匿于鲛妃令中。 打个极其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窝在蛋里的小雏鸡。 她抬头,定睛一看,才发现她先前看到的坡度不大的小山坡,竟是他的胸膛。 她低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他的手掌之上,他将掌心朝上,将她托于掌中,将手搁置在腹前。 她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但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望无际的月白衣衫。 玉合欢只觉她置身在一个泡泡里,而这泡泡被锁在鲛妃令中,她伸手推动泡泡,似乎鲛妃令能受到零星一点的影响。 她正欲动手,忽觉那托着她的手掌微颤几记。 这不是幻觉,而是他的手掌连带着手腕确实都在微微颤抖,显然适才护她的那一记,已然耗尽他全部剩余灵力。 他下意识地微抬一条腿,想要将双腿幻化回鱼尾,带她离开这危险之地。 但他无论如何活动,都未变出于鱼尾。 初宴起不来身,只能将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大腿单侧。 玉合欢只觉周身略过一阵似海浪般的冰凉,那股冰凉险些将她整个人抄起来,接着从她头顶上方掠出。 她抬头去追望,却不见那道气流去向何方,但她的耳畔却传来轻微喘息声,是他,听这声浪时湍时缓,他应当很痛苦。 “初宴,你可安?” 她将双手轻握拳垂于双膝两侧,探长脖子使劲呼喊,因没有听到他回音,她又将双掌拢在嘴边,放声大唤。 他依旧没有给出回应。 玉合欢愈发地担忧,他适才都已经那样了,可他还是拼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救了她。 “初宴,不要晕,等着我出来!” 她双掌齐出,击向他周围仅能略微感应到,但却看不见形体的屏障。 但不如人意的是,她这一掌连一丁点法力都没有挥发出来。 她没有放弃,尝试数次皆无果,但她也没有受到任何反弹力,看来是她自己的法力太过低微,以至于就连反噬都无法造成,她现在已变得与常人无异。 不行,她不能颓然于此。 他说过,她安,则苍生安。 而她的苍生中始终都有他,她甚至不可能适应没有他的世界。 初宴也不知有无听到她的呼唤,还是仅因依旧一如既往心系着她,他也知自己即将有尽灯枯,他缓缓抬起手,始终将手掌向上摊着,他将手掌拢着靠近自己的心口,轻轻将鲛妃令滑落在自己心口前。 接着他将双手界掌心朝下,一手附在鲛妃令上,另一手轻搭在那只手上。 “合欢,终是我食言了,我说过,我也有私心,而我的私心……就是守护你。” 私心得偿,他释然地阖上了双目。 她有内从外看,知道自己正位于他的心前,她跪趴在原地,侧耳倾听着他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微不可查,且频率越来越慢。 “过往神灵,山精魔怪,我玉何欢,求你们告知我救他的方法,我愿付以任何代价!” 压抑的密闭空间,他越来越微弱的心跳,自己即将与外界隔绝的恐慌,还有即将自己失去爱人的苦痛,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切地体会到求救无门的绝望。 她无能为力,只得扯着嗓子,挨个向她所知的每一位神只灵怪祈求。 “我可以替你救他。” 她体内再度响起玉将军的声音。 她似是揪住救星,继而对玉将军接下来说的话垂耳恭听。 “我愿意从此成为你的影。” 玉合欢恐自己迟疑一瞬,玉将军就会反悔,她当即抢先表态道。 “事到如今,你我所需付出的代价,已非你成为我的影,如此简单。” 玉将军语毕,化作一道光影从她体内窜出,幻化成人形立于她面前。 玉将军面目肃然,玉合欢也被她连带着神经紧绷。 “他前世本是鲛仙,而我属神族,神与仙二力汇聚于他今世妖身,他定然会因承受不住极强力量,散灵而亡。” 玉合欢愕极,良久说不出话来,过去半晌后,只喃喃重复道:“散灵……而亡。” “不错,我们若想替他改命,你我与他势必皆会遭到天罚,因此除非我们以宿命向苍天作交换,他方才亦或会有一线生机。” 玉合欢冷静下来发问:“以何作为交换条件,我们又如何将此交换请求传递至天界?” “定非是一般的代价,极可能是你我无法承受之重,比如说失去灵魂又譬如失去自由。” 玉合欢再度喃喃重复道:“灵魂、自由。” “千年前,我便是天界众望所归的战神,他们望我所向披靡,望我一往无前,望我无所羁绊。但却无人,愿我安,愿我欢,愿我一世得所求……若我此时,如他们所愿,作为交换要求他们不再为难于他,权衡利弊,他们应当也会答应。” 无独有偶,在初宴也并存着另一个他,紫砚。 紫砚似也感应到,他所爱之人即将去行危险之举。 他逐渐复现苏醒之势。 “玉将军,你还有我,我愿你安,愿你欢,愿你得所求。莫要做傻事!” 他明确知晓自己难以扭转玉将军的想法,他疯狂对话初宴,希望他能醒过来,致使这两个为爱疯狂的女子,放弃行逆天自伤之事。 但初宴已只仅凭一口心气吊着命,他虽还能感应到玉和欢的情感,但他此刻除了静躺在地上,眼角渗出热泪之外,再做不了别的。 “玉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们会成为无血无泪的兵人?” 玉合欢在听完玉将军阐述解决方案之后,整理清思绪发问确认。 玉将军郑重点头。 这当真是她难以承受的沉重代价。 还有一点未知,她如何确认那些神只会履约救他? “我自有后招,他一定会得救,但我们也因此会陷入无尽黑暗,再无翻身之时。我在想这一切是否真的值得……我是说,这是否是我与他最好的结局?” 玉合欢随之沉思须臾:“玉将军,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第128章 世间苦情者众 玉将军不消她问出口,便已知她心中所惑。 “你想问我,为何救他?” 玉合欢点头,玉将军仅微扯一记嘴角,淡然似笑非笑地轻哼一声。 她没有正面作答,仅是朦胧道:“我救他的原因,于你于他无害,亦不便相告。” 玉合欢没再追问,她也淡然一扬眉眼,她并非是全然信了前世的自己,而是她相信,她与他的缘分,定不会终结于此。 “玉将军,您说那些神只始终都只望你成为能护佑六界安定的兵人,今次我们潜入天界,万一被他们发现,您会否再遭他们追捕?” 玉将军点头:“此为必然。因此我需要有力量能覆住我灵气,暂且成为我神力的载体。” 她俯首望了一眼静躺在地上的初宴,毫无拐弯抹角道:“我需要他,暂时成为我的宿体。” 玉合欢清楚兹事体大,一个不留神,玉将军就会再度失去自然,皆时不仅她无法再留存于世,更为要紧的是,六界即将失去一位心怀苍生的战神。 “你要将他如何?” 她问询之时,还在他身侧蹲下身,不由自主地就紧握他的手。 她由于对他即将要被迫承受的命运感到不安,因此将握着他的手不由得收紧。 “莫忧,我不会伤他,仅是借他躯壳一用,以潜藏我的神力。” 玉合欢听明白了,就是将他暂且当做容器,藏一下神力而已,但她一想到他有可能因为玉将军而遭到追剿,她的心依旧惴惴。 “你大可不必这般忧心,我可以答应你,登上天界之后,我始终与你一同行动。” 玉将军十分理解她当下的心情,因为千年前,她也渴望有人能给她一个保障,可那时没有,现在,她能让这个女孩儿免于惊免于忧,她自是愿意放下身段,成全她的。 “谢谢您,玉将军,必要时,您以苍生为重,我自当能理解。” 玉将军苦笑一记:“小丫头,待你真的走到那一步,你定不会再似现时这般淡然,你定是会拼尽全力,也是要护他无虞的。”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我格局小了,也配不上心系苍生的他。” 玉将军闻言,面容上的苦笑依旧未敛,她明白,现在的玉合欢之所以这般笃定,是出于她不愿辜负他苦心的一番情意,但当她们万一真的走到绝境,玉合欢的心中…… 她的心中剩下的会是什么? 是她认定必须与他相配的格局,还是单纯的一个他? “小丫头,我只是希望你,莫要蹈我的覆辙。” 玉合欢依旧握着他的手,她的面容看不出喜悲,也不做声,就这么默默听着。 玉将军将目光移到她的手上:“小丫头,将手松一松,待我神力寄宿入他体内,你想握多久都成。” 玉合欢闻言,缓缓将手松开,还悲悲戚戚地将他的手,小心搁置在他腹前衣带处。 她还是依旧蹲在他身边,望着玉将军也蹲下身,将他的手平摊在她手掌之上,一道灵光自他们手掌之间流转,玉将军缓缓将自身神力融入他体内。 她不知道,她在与他手掌相触时,正占据这具身躯主导权的是紫砚,紫砚也感应到玉将军正在触碰这具身躯的手,他拼力欲打破裹挟着他的禁锢,他想与玉将军再心手相牵一回。 但只可惜,无论他几多拼力,他都无法突破自身禁锢,无法以紫砚的神魂,在这具躯体苏醒。 “玉将军,是我,你可能感应到,我一直守候在这里吗?” 玉将军虽感应不到紫砚的存在,但她在与初宴的身躯手掌相触时,她的心头涌起一阵别样的感受,是温暖亦或是触动,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她只是想握着那只手、那双手,再紧些,再久些。 “紫砚,这一回,我不会再放弃你,你也莫要放弃你自己,等我。” 紫砚虽听不到她的心声,但他给出的呼应,却是那般相称。 “玉将军,我等你。” 仅此一句,他便将这千年的等待,这千年来一次又一次面对若有似无的曙光,再一次又一次地领略到失望的心情,渐渐化成习惯。 他已习惯等待,他已将这失望后再燃起光的无休止反复,化作等待中的姿态。 然上苍不仁,总喜将弱者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此强迫他们接受苦难命运的安排。 但他绝不认命,她亦不认。 就似他曾说过的话,“砚之一生,宁愿枯败,亦不为外力折腰。” 玉合欢自玉将军凝滞的目光中,读出这个女强人内心的创伤,她骤然发觉,莫自艾情苦,世间苦情者众。 她就这么看着,也不发声,直到玉将军将神力全然融入初宴体内,再助他将她自己的那部分神力消化,免得他承受不住再度损体。 在神力窜入初宴体内潜藏紫砚残灵之处时,远处海面上的海神琴,似在回荡旧时音。 然她与紫砚之间再世永不得见的天咒也在此刻应验,她的神力刚侵入此处,紫砚的残灵便从体内挥发出来,又分出一部分,飘散向海神琴。 若非是他千年以来,从未动摇过要等到她的心,若非是这一份执念支撑,他绝不可能以残破之灵,强撑到现在。 但紫砚终是没能见到他的玉将军,就这么又沉睡过去。 玉将军在融入初宴躯体后不久,初宴眼皮微颤,再接着缓缓张开眼睑。 “阿宴!你终于回来了。” 玉合欢不愿去细究醒来的是玉将军还是初宴,她不想再揭开离别的伤疤,因此她就当做是初宴回来了。 她甚少这般自欺欺人,今次做此选择,只因她再也无法承受绝伤了。 幸而,苏醒之人,确是她的阿宴。 “阿宴?” 初宴将她对自己的新称呼重复一遍,他绽出幸福的笑容,将险些哭成泪人的玉合欢揽在怀里,笑道:“小欢儿,我回来了。” 他竭力聚焦的样子,他柔情似水的微相神情,还有他轻柔的语调。 这一切,都在告诉玉合欢,苏醒之人,确是她的阿宴。 “阿宴,你可觉有何不适?” 初宴点点头:“确有一些,我总觉得自己刚刚目睹一场爱而不得的悲情。” “除了情绪,你可觉灵脉、心脉有何不适?” 第129章 似携手一生 初宴并未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他此时尚未感有何不适,仅是内心有一个声音,正在以玉将军之灵向他发起对话。 那个声音告诉他,将玉将军神灵强行融入体内,此为逆天之举,他须付出代价,但与此同时,也将圆他一个前世未尽心愿。 他一向尊重旁人,他看不见他体内的发声人,却也专注着听她的每一句话,他又觉在与体内人对话时,眼神看向其他人会显得不礼貌,因此这才定定地将目光投以远方。 那声音自入体时,便开始与他对话,比玉合欢发声要早,因此他自是要先听那声音之言的。 “抱歉,我在倾听我的心声,你适才说什么?” 玉将军之灵告诫他,切勿将能与他对话之事泄露给第三人,他又不想骗她,这才道出如此看似荒诞之言。 “你的心声在同你说什么?” 但这话在她听来并不觉荒诞,反倒生出一丝怜惜来。 她伸手,撩开他额前挡住眉眼的碎发,却见他眉头一蹙。 “你怎么了?” 她实在是太紧张,他的每一个细节变化,都牵动着她的心。 神力入体的反噬,使他逐渐开始感觉到一寸一寸侵入骨髓的疼痛。 他不能有一点痛感呈现,不能让她察觉,也不能以自己的灵力缓释疼痛。 以上这些但凡他做了,神力便会有自此消散的风险。 若有似无的“蹙啦”声在他耳边炸起,给了他一个随机应变的由头。 “你的指环,勾到我的头发了。” 她当即看向自己的手,还真有他的三两碎发,被她的指环霸道地绕住。 “啊,把你头发都弄乱了。” 这一枚戒指,是她亲手制,十分别致,指腹中央本该镶嵌宝石处被她凹成了海浪形状,以象征她鲛妃的身份。 “不好意思,还扯掉了你几根头发。” 她贼笑着,一副期待被发现做了坏事的表情,还将被她指环扯掉的几根发丝,细心地一根一根挑出来。 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发丝,一直都在指环上。 “这指环从前没见你戴过。” 他停顿一记,终于承认他内心确生醋意,他也不想掩饰:“谁送的?” 玉合欢一怔,怎么她就看起来不像个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人吗? “若我说是其他男人送的,你会生气?” 初宴明明心里已经有些不是滋味,但他却破天荒口是心非道:“我不会。” “是吗?那你夸一句很适合我。” 初宴闭口不应。 玉合欢笑着伸手去扶他的心口,本还想再挑逗他几句,没想到他竟万分警惕地当即向后小退一步。 “你做什么?” “你怎么了?” 二人几乎同时发声。 她抬眸,却对上他略显慌乱的目光,他由于太过紧张,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喉结还微微动了动。 “我只是……不想被你查看到我此刻醋意澎湃的心。” 这……今次还真是她多虑了? “吃醋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愿意承认,但我不会生气。” 她向他投以满眼期许被撩的诚挚目光:“那你适才这反应是……” 他笑笑:“我想说倘若你接受了别人赠予你的东西,那一定是因为喜欢它,既然你喜欢,便会努力做出比这更好的来俘你的芳心。” 她接连摆手,她有点后悔,她就不该给自己挖坑,怎的每次最终被撩到窘迫境地的人,总是她自己。 “你误会了,除你之外我没有再喜欢别人,这指环真的是我自己亲手所制,对了这是一对儿指环,还有一个我完工后是要送给你的。” 他从前不喜挑逗人的,但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他逐渐发现,挑逗她,或将成为他今后人生中的一大乐趣。 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自是相信的,但看他为他着急,这不仅是他的一大乐趣,更让他感到幸福,这证明她是发自内心是在乎他的。 “另一只呢,我想看看。” 她双颊一绯:“还……还没完工。” “是吗?是还没完工,还是不存在?” 她感觉这是个了不得的误会。 她略一质疑,朝他缓缓抬手。 “那我就给你看看半成品,你可不许笑。” 她手比嘴快,一眨眼功夫在他面前便出现了一个被裹挟在光球中的……不明环状物。 “你确定这是指环?不是救生圈?” 玉合欢对这自己奇葩的半成品,自己都没眼看,她单手扶眉,潦草地点点头。 她都有些后悔让他看到了这指环的原型,今后她还如何能将这原型是最副尊容的指环,含情脉脉地戴在他的手指上? “我说了这是半成品,你可听过人间有一句俗语叫铁杵磨成针?指环亦是如此,这是我们幻月阁弟子向心爱之人求爱的表达方式,这指环磨地越精细,也就证明我们对心上人的爱意越深。” “未曾想姑娘这般有心,倒是小生唐突了。” 幸福感来得太突然,他的脑中骤然涌出许多话本中常见的闺中人思念意中人,苦守春归的画面。 “你少来了,你可不是什么弱质酸腐的文弱小生,你可是未来的海皇。” 初宴略显不可置信道:“你还是第一个觉得我弱智之人。” 她也一怔,随即将指环半成品妥善收起,解释道:“不是那个弱智……” 他就这么静静观望着,她迫切想要解释自己的微窘态。 她触及他不再定然的目光,恍然大悟,原来他又是在逗他,恋爱中的傻鱼,还真是挑逗上瘾。 “我错了,我错了,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珊瑚石座,或者向她反向伸手,她伸手任由他微凉的手,包裹住她的整个手掌。 他转身,他原本微微佝偻的肩背,再度挺拔,他的背影,让她望之便觉心安,望之便觉心之所系,值得。 “阿宴,我将适才从你这扯下的发丝,融入到我为你制作的指环中了。你可听过人世间有一句俗语,曰长发绾君心?” 他没有回头,语气却显轻快:“知道有人薅君青丝,一点儿不手软。” 他们一路说着,笑着走着,这距离到珊瑚石做的路,不过数十步,他们却觉似已携手走过一生。 第130章 无解 他们行至珊瑚石座前,初宴松开玉合欢的手,自己侧对着她盘坐下。 他开始闭目天禧,玉合欢也不再叨扰他,而是就这么甚至双腿,脚踝交叠悠闲坐于他身侧,将双手乖巧地置于膝前,目光澄净地静静望着他。 他侧面线条极其耐看,挺拔的鼻梁,微翘的唇瓣,还有微探出的眉羽,皆静美如画。 初宴感知道她在瞄他,他没有睁眼:“在看什么?” 她起初盯着他,确是因为担心他的伤势,因此才静下心来观察他的气流浮动,但后来在确认他没事后,她的确是在以纯欣赏美的目光望之,留恋,不愿挪开。 她面颊再度一绯,并不想承认自己的这一点小贪恋。 “我……我并不是在单纯地偷看你,我是在透过现象看本质。” 羞涩之下,她道出此言,她自己都觉得不忍再听。 “那你看到了什么?” 都说痴人成双对,她的随口慌乱之言,他却听得这般认真。 他睁开眼,对上她的目光,七分沉静,三分痴。 她怔怔望之良久,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这一份“傻”从眼眸蔓延到骨子里,她现已无法将他与先前那临危不惧,温柔强大的鲛仙哥哥相联系在一起。 是他变了吗?是他也似世俗之人那般,因坠入爱河而深陷在这自主泛滥成河的温柔乡,他的冷厉狠绝,应还是有的,仅是再无可能向她释放。 “我想看看,是怎样一份力量,生生将你也变作了痴人。” 初宴显然也是一怔。 从他略微恢复了几丝神采的眼瞳中,她明显读出了闪躲,但也读出了,只有他才会有的真挚。 “被我骗到了?看来,你的读心术,也不是那么无懈可击嘛。” 他微凝眉心,上下眼睑迷瞪着靠近,目光比她更加专注。 他缓缓抬手,将食指蜷起,靠近在她眼角边。 他欲抚平她微皱的眼眉,却因触到她眼角边的细纹,而使她不由闪躲。 “你……你的眼眉……” 初宴视力未复,他看不见她眼角的细纹,但他指尖的感觉却是这般真切,那仅是很细微的一道痕,按理说不该有什么手感,但他抚着却觉得扎手得紧。 但他适才的感觉,就如同指腹划过刀尖一样,生疼生疼。 这是她放出玉将军神力的后兆,此前玉将军也是同她说清楚的,但玉将军神灵不入他体,他不知将要昏迷多久,如此一来她只觉值得。 “傻丫头。”他轻语一声,紧接着他将蜷起的手指舒展开,拢在她眼角边,好似这样就能替她将风霜雨雪皆挡于手掌之外。 “闭眼。” 他语毕,将手绕到她脑后,轻轻托住她的后脑。 她乖巧闭目,却觉他的气息距离她越来越近,最后她的眼角触到一阵冰凉。 眼角吻…… 不,此时不该是春心泛滥的时候,他给予她的并非仅是一个吻,而是将他的灵力也一并渡入到她的经脉之中。 她感觉到他的灵力越来越微弱,他必须停下,否则他灵力过于孱弱,将无法与玉将军神力对抗,若如此他将遭到更严重的反噬。 她眼皮开始颤动,她下意识欲将他推开,他却收紧轻按住他后脑勺的手,使她的头动弹不得。 海底拂过一阵微风,将他们的青丝扬起,昼惊厥,他们顷刻间皆已生华发。 由于他们的灵力皆在短期内严重损耗,此番更是多少都侵蚀了他们的生机,她消耗较少,仅是发髻上掺杂了几缕银丝,他则较为严重,自发际线处的刘海皆化为华发,还有一缕混杂在边侧的长发里。 那一瞬时间仿似静止了。 这不是错觉,而是有一股力在他们之间游走流窜,将他们骤然凝固在一个既定空间里,使得他们身不能转,也不能看,口不能言,直到将他们的意识全然融入此间环境。 隐约间,他们皆听到若有似无的海浪声。 待她再睁眼时,他惊觉自己正身处一方氤氲缭绕的异地空间。 那氤氲皆是彩色的,其间还弥散着点点荧光,荧光呈竖直播浪型向上漂浮,待其漂浮至一定极限高度,便与空间最上方的一层屏障交融,呈水波纹状,荡漾起涟漪。 她抬头望,照这般看去,他们似是置身于更深的海底,而这点点荧光荡起的涟漪,在她此刻看来却是灿若繁星。 在急速观察清楚周遭情况之后,她当即开始寻找他的下落。 此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还让她感到莫名的压抑,因此她每走一步都万分谨慎。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她每挪一步,这头顶的荧光便也会随着她移动。 “天涯远,两相隔,但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会一直在。” 这一句早已被她淡忘千年的承诺,此刻正跨越山海,闯入她心扉。 虽然与他声音相同,但她知道,那是紫砚的声音。 但她也相信,他此刻定与她同在。 或许他也正竭力穿透这重重迷雾,寻觅着她。 果不其然,初宴也在迷雾中寻找她,他的后背却突然遭到撞击,他骤然回身予以反击,却阴错阳差开启空间里暗藏的机关。 其实并非是他误触机关,而是这机关一直在这里专程等着他,此机关上显示,他若能闯过三关,他便可从此迷阵中脱身,反之,则将永远被困在迷阵中,此迷阵还会在他被困后化作极其恶劣的环境,使他饱受煎熬。 这设计机关之人,不知是否与他不对付,就连通关提示也给得模棱两可。 第一关的提示语是:拨云见日。 初宴眼瞳微微转了转,他神情一脸严肃,半晌就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这氤氲迷雾实则是一连环阵,无论他能否破解三关,结果都会触发最终致他们于绝境的终极陷阱。 因为在此迷阵之中,有人以自身大量灵力将此地封闭,他们是断不可能冲出去的,而这灵气与妖灵相克,她或将能无虞,但他则会受到重创。 他知道,从始至终,这迷阵针对的便是他一人。 他还知道,只要她能舍他而去,她便能从此地全身而退。 又是俗套的二者取其一,但他绝不会让这困局落得一个俗套的解法。 她笑了。 她也知道,此局最好的应对之法,便是无解。 第131章 共同进退 何为无解,是解不开,还是不想解,亦或是解开之后,会陷入一个更难以自拔的困局。 他不愿去深思,就像涉入这迷雾,在探足之前,他会将一切的可能性都想全,但在迈出步子的那一刻他便不再犹豫,也绝不会瞻前顾后。 假若结局是必然的,那我们是否可以在等待结局来临之前再做一些什么,或者我们可将这一生当成是一个故事,起承转合,且先不去想结尾如何,尽全力将这过程变得有意义,也是这人活一世的价值所在了。 “初宴,你可听说过棋局纵横?” 初宴眸光一凝,但他却未止住已迈出的脚步,而是稳健地落了下去。 险境之中,她却顾左右而言他,显然是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铺垫。 “先古不乏有心向大道之人,拼力谙其道,但所得结论,无非舍与得,宏至天下苍生,渺甚以至悲喜祸福,抉择取舍,皆不在乎此二者之间,然,我不以为此。” 玉合欢将他全神贯注地望着,深以为然。 “你甚少揣摩圣贤之心,怎的今日论起大道来了,还在此时此地。” 初宴摇头:“我无心亦无能窥探大道,我之所求,不过不舍难舍之人,仅此而已。” 他听到她唇瓣微张的声响,转过身去面向着她:“论大业,你才是纵横于万壆之上的人,而论私情,你是我誓要护全之人。是以,你还要同我论这纵横之局吗?” “好,今次,我们便不论纵横,而是相汇。” 玉合欢再度勘察周遭,她发现此处不仅是一个困局,似乎还凝结着一些来自远古的记忆,这些记忆化作未尽执念,自主萦绕于此境,千年徘徊不去。 “引神力入体,纵会使你痛苦万分,但在此间,亦会圆你前世夙愿。” 原仅在他心底响彻的声音,此刻却在她心中也清晰发起。 玉将军此言何意,她神力受制,却仍使用心声,究竟是想提点他们什么? 她抬头看他,他眸光面色皆未有细微转变,难道这一次的心声仅有她能听见? “莫动。” 她一声疾呼,他明显是听到了她的呼唤,但他依旧坚定地迈出步子,稳稳踏下。 她专心至极,以至于任何外界干扰,甚至是他最亲近之人,皆无法左右他既定的方向。 她明白他为何不止步,在与他对视一眼后,她朝相反的方向探寻后,落下步子。 此地艰险,极有可能一失足成万古恨,他踏过的地方皆已证安全,但她始终不愿投身于他庇护之下,她自认是个独立的人,继而才是他的家人,助益。 “初宴,我发现此地埋有一阵眼。” 初宴谨慎查看,发现此阵眼被上古神力所覆,若非是他二人皆携有前世残力,与之产生了一些微妙感应,若换作寻常人,极难发现。 “此阵眼神力场波及范围并不广,仅在此方圆半里之内。” 她赶在他之前开口,并掏出瞬移符。 “抓紧我,若有异变,可及时闪避。” 初宴将瞬移符夺过,随手变出个物件,将瞬移符贴在此物上,附以灵力。 物件纹丝不动,他的灵力却依旧萦绕在此物之上。 初宴又向她要了其他符咒,再度试验。 经过反复试验,他们确定,被困此迷阵之人可以自如收放灵力,但符咒之类的外力道具却皆会失灵。 既然他们无法在遇险后及时撤身,那么就只能同进同退。 “此为命运使然,也是夙愿再续,我想与你共同进退。” 经他们多方查探,此地并无其他神力场,此阵眼或将是一重要线索,若他们不去触碰,则可能失去生的良机。 若此番触碰之后真有生机,他们便会一同获救,若此机关并非是生门,他们也都逃不过遭难命运,因此根本无需禅让生机,共同进退,是必然亦是绝然。 “阿宴,十年前那般绝望,但我们都未曾殁于绝境,今次我们也定能安然脱险。你可愿信我?” 她再度切换回对他的新称呼,目光却魂穿回十年前那个小女孩,小欢儿望着她面前这个,她认定是无所不能的鲛仙哥哥,她那眼神满腹信赖与虔诚。 她的眼神诉说着她未道出口之言,十年前她信他,今次也请他信她。 “我相信你,合欢,你认真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信不疑。” 在他的身上,她仿佛看到了那个转世镜中的自己。 那个懵懂无知,天性中对一切警惕相视,兽性未泯的少女,却对眼前这个从未见过一面的人,一心一意地去笃定,他所思所想,皆属诚挚。 那时她错认了他,但今次她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她向他伸出手。 她握住他的手,两人携手共同迈至危险区域。 “为何,这神力似乎与你的灵力相互呼应?” 她望着神力源源不断自那阵眼中蓬勃而出,神力萦绕在他周身,继而在他的衣袍绣线之间消逝,且每一次几乎都落在相近的位置。 “也或许是,与我身上某一物件在发生感应。” 他将藏在此处衣襟之后的物件,悉数掏出。 他放在此间夹层里的都是他极其珍视之物,并不多,仅有一道穗子与一块儿绘影石而已。 这道穗子是配着那支玉笛的,还未完工,但做工尽显精致与用心。 “这是我赠予你的那块绘影石,没想到你竟一直这般妥帖收着。好似就是这绘影石在与这阵眼发生感应。” 她话音未落,事实便已验证她的猜想。 那绘影石散发出来的凌厉散光,与这阵眼的光,刚一相撞,便射出一道屏障,形似光牢,其间映射出一朵浮云,浮云间,又投影出当时他们在雪山,她将此石赠予他之前所发生的画面。 画面结束之后,又朦朦胧胧映射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场景,他们皆未见过场景中的事物,就连模糊的轮廓也无从忆起。 但他们都只有一个感觉,那场景似曾相识。 且在那场景中,他们经历过悲苦别离,甚至一切比今世更加难以言喻的疾苦。 第132章 我不许 初宴望着光影中升腾起来的模糊画面,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和煦,准确来说是覆有了悲悯之色。 “人世有道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每一件事情的发生,或喜或悲,皆有前因后果,人的命运亦如是。” 玉合欢将眉心微微下沉,她的思绪也似回荡至千年之前。 这一世的她虽失了记忆,但在被提及任何与前世有关的细枝末节,她都依然会感到隐隐的心痛,以及无法扭转前世困局的无奈,在这一世杆秤得依旧清晰。 “你有没有想过,前世的他们为何会遭此对待?” 初宴突然开口,玉合欢微微睁大了眼睑,她对他的这一称呼感到一丝不解,为何他称前世的她与他为“他们”,而不是“我们”。 “初宴,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并非是独立的个体,也非是他们的延续,我们与他们是一体的……权且先不说这些,你适才想说的是什么?” 初宴正面向她,极其认真地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所以认为是天界害苦了他们,是因为我们先入为主的将天界代入成无法抗衡的力量,我们自以为无法反抗,因此反向也觉得是天道在压迫着我们。” “我明白了,就似人们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句的错误认知一般。是以你也觉得,他们的悲剧,也有他们自身的原因。” 初宴点头:“且是主观原因。” 其实不消他提醒,她也想过这一点,据他们有限的了解,他们也发现玉将军和紫砚身上各自存在性格缺陷,且当时他们面临的环境如此,他们自然内心也会存在一些偏颇,当然也不乏会有外界施压,但导致他们悲剧的原因为何,需要他们亲眼目睹前世发生的一切才能下定论。 “你有无感觉,总有人在引着我们憎恨天界,进而激化我们与天界的矛盾?” 玉合欢话锋突转,她的脑海浮现出诸多,先前与天界相关之人打交道时,被她忽略或者是不愿铭记的细节。 “初宴,先前我被愧怍蒙蔽双眼,亦或者说我被有心之人利用了软肋,我自小希望身侧亲近我之人待我皆出自真心,因此尤其是面对亲近之人,我便始终无法怀疑他们其心有异。没错,我说的是锦岚。” 初宴微张口呼出一口气,他的神情不知是欣慰还是释然。 “你我皆是凡人,总有心绪混沌时。” 他说着,伸手轻抚在她的左臂肩胛骨处,一动不动,在她肩侧停留须臾后放下。 他做这个动作通常都是在宽慰她,此时他要的并不是他的宽慰,因为她知道他根本不会真的记恨他,她所愿的是他们从此都能不为私心所扰,公平公正地去分析每一处乱象。 “对不起。” 他骤然致歉,并将头微微俯下半寸。 “其实我一直都有怀疑,我阿姐并未身故,阿姐或身处于傩神势力之下。” 这一点倒是令她有些意外,她先前也从他时而会有的发怔情况,臆测过幕后或许也有他亲近之人,但她并未往他已故阿姐这一方面想过,她怀疑的对象,更多的是奚洲白。 她将发生的事情倒回去捋,细思极恐。 她依旧记得,初见他那时,他面朝大海,落泪成珠,正是为了向他的阿姐寄托哀思。 她还记得初见他时,他们甚至还带有些许敌意,但是他的那份悲伤却是如此深切,他那时还不似现在这般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他的悲伤皆在那一颗凝落成珠的泪滴里埋入沙土。 他那时别过脸去,仅以侧脸对她,他颀长的睫羽遮住了他的侧瞳,她看不见他眼神里的光,却可从他太阳穴处延展而出的青筋和微微浮动的喉结,感同到他竭力隐藏的悲伤。 即便她不愿往那个方向再去怀疑,但他也说过,他们皆为凡灵,不免会被私心所扰。 凡灵为私心所扰并不可怖,真正可怕的是馅于私心,任由其泛滥,继而模糊生而为人的一切理智,那才是心魔伊始之源。 “你是何时发现的?” “我也是在经历那荆棘林之难后才发现的。” 他们同时发声。 她在听到那“荆棘林之难”这五个字时,骤然大睁眼睑,若非是他这无心道出的“名讳”,她竟不知道,那件事对他留下的伤害竟是这般深。 “你可是女战神降世,下凡历劫,怎会不经历些波折?” 初宴见她眼瞳之中愧怍之色再度蔓延,他以一句玩笑话,及时缓解她逐渐压抑的心情。 “归正传,当时阿姐折返回荆棘林,便是为了取走我留给你的鲛妃令。但冥冥之中我总感觉,阿姐想要得到鲛妃令,与那些恶势力的目的不尽相同。” 这倒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也许可以与今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串联起来,成为破解一切谜题的关键。 但这一点能成为破局关键的前提是,那个人确是他的阿姐。 目前这一切,仅是他根据种种迹象产生的最有可能的推断,但尚未确认是事实,他们需要经过进一步查证。 “我们欲查清觊觎鲛妃令的是何方势力是,首先我们需要弄清鲛妃令真正的力量究竟能做什么。我总觉得,鲛妃令并非仅是我们前世力量的宿体这般简单。”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已想好,接下来要做何动作。 “我已被引神力入体,与鲛妃令的力量之间又多了一种呼应,由我作为命门,开启封印我们前世力量的封印最为合适,开启之后由我打通前世今生,一探究竟,你且在此地稍候,我不消虚与不便会回来。” 她一着急,当即双手紧握住他的手,由于过度紧张,她不由已将他的衣袖攥得拧在一起。 “阿宴,你听好,我不许你今后再擅自行动。我不许!除非我会拖累你,否则绝不允许你再只身犯险。” 他淡淡一笑:“我并非只身犯险,只要你想,你便能无时不在。” 他语毕,稍一拂袖,在他们之间便横亘出一道幻影来,继而全然化作她的实体模样,与她分毫未差,甚至活灵活现,宛若真人一般。 更令她惊奇的是,此幻影并非具有她的形,更具有他的神魂,甚至是意识。 较之剥灵之术,此法更能惟妙惟肖地复刻出一个生灵。 第133章 怎忍她孤生于世 初宴在变幻出分身后,牵住分身的手,牵着她分身走到既定位置。 “将分身留在此地模拟我们的灵气流,可保此间幻境不至于因失衡而崩塌。” 他松开分身的手,朝她伸手道:“你不许,我便不做。” 玉合欢笑了,眼瞅着即将至进入此间幻影的最佳时机,她握住他的手,二人携手共赴。 他们原以为此间幻境也是一道传送门,穿过之后便会来到另一个小世界,没想到还未穿透就卡在其中。 “卡门了,怎么办?” 玉合欢使劲扭动了一下腰肢,但她被这幻象的幻力卡得牢牢的,就似是破冰面而出的鲤鱼,头已探出,但鱼尾还被卡在冰层之下。 初宴因灵力强盛,且尾绡蓄满灵力,就算没有灵力,他只消变幻出鱼尾,用强力也可破冰。 玉合欢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尾巴是朝何处摆动,她周围的困住她的似寒冰状的物体,便皆已破碎,将她从中解救出来。 为防止这些幻冰再度将她冻结,他将尾巴卷起,将她护在其中。 一如十年前一样。 她最后摆动尾巴的那几下,他由于仔细着莫要伤到她,摆幅明显减小,使她看清了摆向,她就这么定定地望着,惊诧到唇瓣微张。 那是怎样的速度,令她只觉疾风掠面,周遭困住她的禁制便四散而开。 照其速度来看,他尾绡上的伤应当已大好了。 他用尾巴卷着她,将她整个人提起,抱住她的腰身一跃而上,落至安全之地。 “此道禁制很明显是在将我们往外推,你瞧这灵力流,像不像我们在海神琴内部所遇到的?” 初宴亦有同感,不过他所在意之处与她略有不同,她满心想着的是,一旦此处禁制真与那建造海神琴之人相关,那么上古雪灵前辈告诉他们的那条后路或将就能使用。 事不宜迟,她当即调动自己所能用的一切法力,去试探那禁制灵力的宗源,却被他拦下。 “你莫拦我,我必须探清,这期间奥秘是否与海神琴有关。” 初宴明白她的心思,却依旧按住了她的手。 “我明白,你是想替我留一条后路,只是以你凡身之灵,是无法与禁制相抗衡的。” 玉合欢先仅是侧了一下颈骨,继而郑重地摇头。 “是,但并非仅于私情,我总觉得,护你一人便就是护了这苍生。” 他微微一笑,此间与他先前向她含情脉脉对视之时的笑容不同,更似是感同身受。 “我们再试一次,一起。” 她一语谢落,他们再次携手,向那幻影迈步。 他们再度陷入幻影,这次却没有卡住,而是在反复流转间,发现幻影中有一处空缺。 星辰流转,浮云流动,其间总有缝隙,为防眼晕,他们又反复观摩数遍,这才确定那的确是一块还未来得及被填补的空缺。 世间阵法皆有阵眼,那块空缺便极有可能是打通这幻流的关键所在。 依照与那处空缺相对应的灵力来看,并非是留影石,但欲明此间阵眼究竟为何,还需弄清,此幻境流溯源为何。 玉合欢伸手去感知那灵力流,触之则心房一颤,悲伤涌上心来。 一声“小心”之后,他再度一个鱼莲摆尾,将击向她的水刃格挡于数厘之外。 那水刃骤然自曝,化作涌泉式水流,又似千万枝水系攀枝花,朝他们席卷而来。 传闻,西域有一种食人花,可将生灵吞于眨眼之间。 而现这水柱便如同食人花般,欲将他们吞噬。 情急之下,他只得将鱼尾圈紧,用自己的身躯和脊背护她周全。 她欲将他推开,不忍让他独自面对着危险,但只听得水花在他后腰爆裂之声,她呜咽一声,用尽全力,却推不动他分毫。 虽无法将他推开,但她还可将手从他肋下探出,将他后腰圈紧。 他身躯微微一颤,适才那水刃打在他后腰时,他都未曾颤栗半分,现他恐她受伤,却是在乎得紧。 她也是一怔,随即将手收回,扳过他的腰身视察他有无受伤,在确认他没有受伤后,她将手展示给他看,同样也是完好无损。 “莫碰。” 她收回手,自己沾了一些手上的水渍,涂抹在指腹,碾开,仔细观察。 “你莫这般忧心地望着我,这东西已沾了我的手,就由我来检验。” 话虽如此,但见她眉头紧蹙,手指亦有微颤之势,他不由得攥紧了裙裾。 “似是泪水。” 他敛起恍惚之色,将“似”字去掉,又重复一遍。 “我能确定,这是泪水,且是横亘了千年的苦情之泪。” 初宴颔首,难怪他会感觉到那水刃袭上他的后腰之时,他心中也漫起过一阵惆怅。 他握住她的手,继而判定,此苦情之泪与灵海海水有着一股相同的灵力支撑。 她来不及抽手,就这么被他握住,她的心底浮现出一卷画面,一女子自一座红色的仙桥上,一跃而下。 不,那似乎并非是女子一跃而下,而是她驻足于仙桥,被倒放时呈现的画面。 准确来说,此画面仅是女子内心所想,但非事实。 “我有些后悔,是我的怯懦与不够决绝,害苦了今世的你,不,是今世的你我。” “确是你之过,而非时事之罪也。” 陌生女声响起,他心口骤然一疼,自他心口处飞射出一道神力流,继而化形。 又是玉将军? 不,那幻影虽是玉将军之形,但其神魂姿态,甚至是跨越千年的沧桑,皆与玉将军不同,那神魂至少已历经万年,她究竟是谁? “是你为留驻荣膺,所行之决绝……是你的思虑太多,害苦了你们!非世事时势之罪!” 那幻影逐渐成型,化作真人样,却对玉合欢怒目而视。 初宴不知其来历,也不消探清,便义无反顾护在玉合欢身前。 “还有你,你虽赠予她鲛妃令,却不与她言谈嫁娶之事,你在顾虑什么?是在顾虑灵海与幻月阁联姻,势力过盛,引六界之人忌惮吗?” 他向来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无论面对多强的灾劫或敌手,他的脊背都不曾佝偻半度。 但在遇到她后,他切身感觉到何为畏惧。 他或许并不能给她想要的未来,无法给她任何期许,又怎能徒留她怀抱美好的憧憬,孤生于世。 所爱隔山海,其情深似海,他又忍她孤生于世? 第134章 终须言明 初宴确是从未往这般自私的方向想过,他所担忧的,仅是无法与她走到结局而已。 这一点她自是清楚的,但望之他现在这般踌躇,她不忍他总觉得他自己是一个被命运诅咒之人,她想给他,她想告诉他,他也可以拥有常人所能拥有的幸福。 她要让他坚信,与心爱之人相守,于他,并非是妄念。 此番,正是一个顺水推舟,逼他迈出那一步的好机会。 “原来若此,原来你终是将你的太平盛世,置于我这一人之前。” 她觉此言还不够戮心,又补充道:“山河终在一人前,与你相处悦然,我都快忘了,你不仅是我的命定之人,更是海国的世子,未来的海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被误解心意,激动起来,伸手去抓他的手。 “像我这样有今生没来世,随时都有可能被取代,消失于世间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如此美好的你。” 玉合欢苦笑一记:“若按你这般,那我也该想,我功于心计,满腹谋算,是否配得起如此单纯善良的你?我凉薄世情,未付全心,是否配得起你的一心一意相待?” 他收拢手掌,将她的双手都紧握住。 他想说不是的,但这三字出于他的本心,可他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一旦说出他与她的命运并彻底是联系在一起了,无论如何都分割不开。 她,至此也要与他彻底荣辱与共,随他披荆斩棘,亦会随他颠沛流离。 这当真是他所求? 他从前从来没有深思过这样的问题,并非是他不愿往这深里想,而是他一往这一方面深一度,那思绪便会立刻将他反弹出去。 他对待感情一向是三思而后行,怎会没有将这方方面面皆考量周到。 “我知道,这些你定是深思熟虑过的,只是你缺少一份直面自己困顿的勇气,不如,我们便让天意定命缘,便以这一方空缺为赌注,先寻到的那一人,便要完全遵循自己的本心。” 他们两厢视两相言,全然将矗立在一旁的玉合欢形体的幻灵无视。 她一句“你俩当我不存在的吗”生生咽回肚里,身为一名已活过万年的神灵,她不该与仅活了半生的小辈斤斤计较。 但此刻她的愤懑是真的。 这两个小辈,该让他们自己决定命运的时候,他们总是踌躇不前,但大道在前,他们却如此自信自己可以扭转困局。 这该有不有的自信,真是又可悲又可笑。 “你们可知当如何才能填这空缺?” 不知为何,玉合欢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这高高在上的姿态,便不由得心生厌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份厌恶从何而来。 “你既这般问,想必你是知晓答案的,但你有此一问,想必是不愿直接将答案告知于我们。”她直视着那幻灵,“那便免开尊口为好。” 初宴不懂她从何而来的这般盛怒,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腕。 他仅唤出她的名字,她便已知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她抢先道:“你授业我良多,今次我也想同你分享一道心得。对方是否值得尊重,不以其阅历与活的久长来分辨,而是要从心出发去甄别。” “然我却以为,纵使流觞再勇,总不及千年汪洋之志。前辈们既比我们多走这么多年的路,显然他们是有自己独特见地在的,也许有些决断,仅是我们当下所不能理解而已。” 他此言并不刻意偏颇于谁,但就此时境况而言,他的立场确是偏向于幻灵的。 幻灵却对他之言不以为然。 “小鲛仙,你所言极是,但你或许不知道,此刻并非当下,而是她逾越千年一直存在的愤懑。” 逾越千年尚无法平息的愤懑,她究竟在说什么? “小鲛仙,你不是擅察微相,若她当真是偶遇千年神灵,就现身于她眼前,她怎会这般平静,似是早有预料,亦或者我与她本为同类,仅是你依旧软弱,无法直面眼前之人,并非是你爱人的真相罢了。” 初宴并无几多惊诧,而是对这上古神灵怒目而视,以眼神向她投以警告。 实则他并非是在对那幻灵怒目而视,而是他天生自携那份不怒自威的磅礴气势,那股逾越千年的王者之气,历经岁月洗礼,铅华沉着,依旧不减半分。 两强对阵,犹如两军交锋,彼此的士气与凌厉皆冲撞在一起,迸射出强烈的电光火石,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其力量足以振动五岳山川。 他急切希望她噤声,但他却不能将这一令喊出声来,否则以她的睿智,定能察出端倪。 “一切,终须言明。” 这一句话以两种心态,两相语气,自两张口中道出。 但愿景却出奇得一致。 世间痴人心难晴,若非是时势迫英杰,便是因他们未将心意言明,所造就误会,继而成为牵绊,终是一生不得解。 “一切,终难言明。” 接下来幻灵道出之言,在玉合欢耳中听来,犹如天方夜谭,但她却愿意相信,也不得不去相信。 依幻灵所言,她眼前之人,并非仅是初宴,而是万年之前鲛人最初始的灵魂。 万年之前,天地伊始,鸿蒙初开,天地之间,仅定三界。 那时文明未现,因此无部落之争,无疆土之分,生灵们也都各自偏安一隅,倒也安然。 那年当真是个无欲无求的世界,因此才能孕育出那俶雩山山上,不知世间烦忧的小合欢花精。 灵。 万年之前,世间本无妖人仙神之分皆,众生隶属于精灵一脉,精灵,以其先天资质,硬生生被分为三六九等,后由于其心性经历道心参差,继而才形成六界之分。 在那个犹如野兽争食的世道,小合欢花精灵怀着天道本柔的初心,自行以善与情力幻化出一抹心性纯良,且以情力为支撑的幻影,继而将他雕琢成型,赋予生命。 “我终日所见,无非山隘。我想让他存于一个不一样的鲜活世界。这湛蓝的天,若能变得更为绵柔,给这活灵一个家那当多好。” 合欢花抬头仰天蓝天,倒映在他清澈的眼眸中。 一幅从未面世的宏图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听,那是何人在抚琴轻唱? 那琴音,平淡平淡复平淡,平平淡淡信手按。 闻那琴音,便能勾勒出那抚琴之人是何等的绝世风姿。 那素手撩拨琴弦之人,他是谁? 第135章 海人无家 他是谁?他在哪儿? 她望向远方,朦朦胧胧的山峦,那里似乎隆起一阵水雾,又似是海蓝色的帛,绵延不知其几千里也。 那究竟是什么?说是像段子一样的水流,倒是显得有些俗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恢宏磅礴,足以容纳百川。 那时世间还未有第一片海,她并不知那是什么,只见那远处的景象,就似沙漠中的一点绿洲,又似海市蜃楼一般飘渺,但又令人如此想要竭力去靠近。 “你从何处来,又当归何处?” 她遥望着那抹飘渺孤鸿影,满怀友好地伸手,微笑,轻声叹问。 对方仅是一抹飘渺的影,没有思绪,也无法答她的问题,但他的音律,亦或者说是某种她从未听过的声音,竟变得有些哀婉。 她从这奇怪的声响中读懂了四个字——海人无家。 是了,他仅是一抹影,没有灵魂,更不会有来处与归处,她或许应当尝试给他一个家,给他一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小合欢花精灵自诞生起,便生长于俶雩山,她所见所闻也仅在此山之间,她从未见过这般奇景,于她而言,简直是天外盛况。 “那头究竟是什么水?怎还发出声似嗨嗨的声音。” 她望着那头未知的领域,明亮清澈的瞳中,满载憧憬。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瞧见,在那水浪之间真有一个人影,在上下流转,戏于浪尖,又没于惊涛之中,宛若游龙戏珠般悠哉自如。 那是怎样奇美的画面啊,当时文明为其实早匮乏,他想不出出尘绝艳,这一般贴切形容她的词汇,但他所见之景,唯有两字,可捎带概括,那便是震撼。 她注目凝视,接下来所见之景,令她愈感震撼,只见那被称之为浪的东西,骤然似无数条白龙垂直冲向苍穹,那一抹人影也随之扶摇直上,立于那白浪之巅。 “嗨……嗨……” 她能感觉到,那人影是被那巨浪推上顶端的,并非是她所愿,也并非是他所能控制,她甚至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当时内心的那一丝丝慌乱。 可那毕竟是她也没有见过的场面,她不敢冒进,先是在原地踌躇片刻后,她俯下仰视着巨浪的头,垂首却又犹豫须臾。 那孤影在那巨浪之上,着实是有些无助,但那巨浪窜起来足有半座山川那般高,若是落下,足以将他深没其中,或许为求自保,她现在就该远离这里。 可她又忍不住抬头,那人已看不见身影,难道是已没入巨浪之中? 她焦虑到以至于双手都已无处安放,只得紧握双拳置于腹腰两侧,拳头还不住上下颤动。 她在又一阵踌躇后,将紧握的拳略微放空一些,紧接着呈握拳手势向巨浪那边奔去。 “啊喂!人!快到桥上来!” 她口中的桥,是她适才应急时,双臂前探,临时幻化而出的,自她这边作为起始点,一直通向那巨浪的最高处,形成一座巨型拱桥。 她已将拱桥建至他的足下,只消他一迈腿便能踏上,但他却没有迈出这一步,而是缓缓抬手。 他抬手的动作缓慢,举手投足间却略显优雅,那时凡灵皆有几分兽性未退,但眼前这人却似谪仙降世,那一身风骨,清艳绝尘。 但他将手抬至既定高度之后,接下来的动作如涵光掠影一般,还未待她看清,水流化作流光链,似一朵巨大的彼岸花,就绽放于他的掌下。 他整个人也随即飘浮起来,紧接着仙人衣袂翻飞,至他背后又绽出一朵比他掌下绚烂数倍的水形彼岸花,其状似烟火,瞬间绚烂至极,就连谢幕也惊心动魄,他自烟火中出,飞身降落在桥上。 他立身于水桥之上,微微俯首瞧了一眼水桥,拂袖,唤出灵光飞星万点。 那原先仅有一个雏形的水桥,顷刻间呈现固态,且桥栏上以冰晶为砌,霜雪为漆,愣是造出一座精致拱桥来。 此座被他改良后的桥,不仅更加美观,也更加结实,令她都忍不住想要踏足桥上。 他似清水芙蓉,一出场即艳惊四座,她抬头望着这自水中诞生的人,她虽看不尽相貌,却能依稀可见其绝佳形体。 他清瘦坚挺的身躯,由于距离过远,看不清骨相,但这具身躯上即使仅微凌乱地披着一袭纯白薄纱,在她眼中却胜似任何锦衣华服,衬得他仙家风骨与生俱来。 那一场初逢,是一眼万年,还是心中的期许久候众至,当时的她,只觉得自己的眉眼心跳都已随着他而辗转悲喜。 他立于桥上俯视着远处的她,他想看清她的面容,因此他一手扶栏,一面小跑下桥,他的纯白衣袂划过栏杆,轻掠起栏杆上的雪晶。 逐渐睁大眼眸,那是她活过百年以来,所见过最唯美的画面,然静美不过一瞬,他身后的冰桥开始急速融化。 “快跑,桥要化了!” 当时一则是受当时文明的限制,二则是他们仅是初见,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基础,因此她一时也不可能道出关切之言。 更何况,当时也还没有“小心”之类表示提醒的词。 他们提醒同伴规避危险的方式,便是将当时的情况,以最短的语句陈述出来。 更令她紧张的是,那万层楼高的水浪,竟直直朝她落下。 她双掌齐出,原本是想以灵力对抗水流,但仅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影,眨眼之间,他便已至她的身前,她的双臂正巧从他腰身两侧穿过。 他似乎还不习惯运用自己的这一身灵力,也不知该如何起防御力,他便将双臂展开,一阵灵光自他后背处成弧线状,击向水浪,转眼间便将巨浪击退。 那数丈楼高的水浪,就这么径直落下,似银河落九天,虽是水系灵,但却呈现出火山迸发般恢弘气势,生生将她慑住。 她受到惊吓,下意识将手锁住他的腰身。 海人的眸光一烁,他已明确感知到她有多惧怕这水浪。 那时她并不知道,那是他第一次亲见这个世界,也是他第一次与生灵有交集。 那一天,是他们的初相识,也是他生命的开始。 仅仅诞生一时的鲛人,对眼前这一异族生灵却无半分生疏之感。 那时的他也并不知道,自此他将结束海人无家的孤生命运。 如此,也算是一个美好的开篇。 第136章 与她同在 小合欢花精灵抬眸望着他的背影,她先前竟没有注意他的腰竟然纤细到,他一头橘金色的长发如瀑垂下,竟将他的腰身全部遮掩住。 那清瘦的背影,步履不急不徐,缓缓而去,优雅但却无一丝女相。 她也想过要留下他,但近日山中来了一只傲狠,此乃上古凶兽,平常不易见到,不知近日怎的竟来到她所栖息的那片山林。 傲狠凶戾异常,她瞧这海人灵智未开,想必他也没有对战凶兽的经验,若他在山林中不免会使自己分心,还不如让他回到海里。 她看着海人没入海水中,竟然感到一丝安然。 那海人总算是回到了归处,她也要回到她赖以生存的土地去了。 她刚回到自己的领地,便看到令她崩溃的一幕,傲狠正肆无忌惮地四处掠食被她相中的那些个猎物。 为何说是被她相中的猎物,因为以她目前的灵力,她仅能猎食一些中低阶灵力的恶兽。 且莫说这傲狠,就连被其猎食的恶兽,也是她从前避之不及的。 小合欢花精骤然斗志高扬,她必须击败傲狠,之后就可以邀请那海人来山林了。 她在冒出这念头后,自己也是一怔,为何在这当口,她想要灭了傲狠的原因,竟然与他有关? 不应该啊,明明他们仅见过一面,明明自己刚刚才对他做过那么不友好的事。 以他那般懵懂的性子,想必是刚降世不久,应当寻不到这片山林,就算他能寻到又当如何,料想他也是不愿再见到她。 她连忙摇头,将这些迂回流转的念头全部甩出脑海。 她以更加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石刃,那石刃上,还留有他的血。 她只是稍稍瞥了一眼,紧接着一个侧旋,足尖踩过古老的梧桐树,又在空中,似陀螺般飞旋数周,接着一招猛虎扑食,落在傲狠背上。 那傲狠却张口就迸出火焰光来。 如此强盛的火焰光,并非是以她现在的灵力所能挡得了的。 她并没有放弃自己,在自救的同时,也在寻良机发动攻势。 那时当真是极险之境,那团火焰几乎快要窜上她的衣襟,却骤然被万道水柱形成的网所隔绝在外,隔着这张水网,她依旧可以感知到热浪滚滚。 这灵力,这架势,是他? 他的攻势虽然盛气凌人,但灵力流显然比之前造桥时弱了许多。 “你怎会在……” 她语出一半,腰身便被什么东西环住了,她低头一看竟是他的手,只是他的手臂不似先前有力,他整个人也呈现出虚脱之相,真难以想象这海人在这方寸时辰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对,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吗,他竟然还有心思跟她打招呼。 他冰凉的身子紧挨着她,接着他竟还将头也凑过来,将他俩太阳穴相触。 他不是在打招呼,而是以这个姿势,将他的一部分灵力引渡入她体内。 他们挨得很近,几乎成锁脖姿势,他散落在颈侧的头发有一缕落下,蹭过她的脖颈,弄得她有些痒。 “要么打,要么跑,别呆着。” 她感觉到那海人越发虚弱,但也不扭捏,与其关切他发生何事,不如给他指一条能生存下去的明道,她寻思着这语言够简洁,海人应当能听明白。 那海人仅是灵智未开,但本性并不傻,他听懂了她的话却没有离开。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她算是认清了他的作战实力,若说她尚且会用灵力配合利用地形优势,巧妙发动闪避与攻击,而他却仅能召唤出一些场面看似惊人的水浪大阵。 他耗费灵力幻化出的阵法,实则杀伤力并不大,可谓是华而不实。 “你不行,你跑。” 这前半句原是她内心想法,不知怎的竟脱口而出,那海人对于这句“你不行”,也无几多过激反应,他或许还不懂这两个字,代表旁人对他的观感为何。 海人高抬双手,双掌齐出,掌心向傲狠,自他手掌下不断发散出灵力,再度结出一道防御壁。 他施法之时,会自动唤出飓风,风将他的纯白衣袖吹拂起,薄纱飞舞,半遮住他的侧脸,透过白纱,他依旧朝她那边望着,却望见她略携担忧的目光。 他不能不行,他必须行。 海人以更强力道发功,疾风更重,但却仅是在形式上令人感到震慑,杀伤力并未有所提升。 他过于专注,一心只想着消灭傲狠营救她,不由得还发出一声嘶吼,灵力扩散也愈发强劲。 她的目光有那么几眼停留在他身上,却给了他无穷的助益,他力量倍增,就连略孱弱的身子在一刹那间也大好了。 这海人为何忽然就能行了,且先不究其原因,此时正是与他合力灭杀熬很的良机。 她正思付着,那傲狠骤然发难,将她甩下背去。 她反应敏极,顺势一旋,单手垂直向下,掌心轻轻依附在他的肩头上方。 他的手并没有触及他的肩头,却令他感到一丝莫名的温暖。 对阵关头,他竟然侧头望她,这么做不是给敌人制造可乘之机吗? 她差点儿忘了,他并不懂得这些。 “看它!杀它!” 她的号令简洁易懂,他执行起来也是干净利落,他骤然将能调动的力量悉数放出,终于与傲狠之力达成不分伯仲的趋势。 “快!杀!冲!” 这下她的号令发更易懂,但他并没有立即执行,而是撤下其中一只正在发力的手,屈肘,掌心向上,轻轻托住依附在他肩头上方的那只手掌。 他这又是什么…… 她思绪未齐,却又被他接下来的动作,将心扰得愈发乱了。 他竟然将掌心贴上了他的掌心,且将五指自他手指缝隙间强行穿过,与她十指相扣。 他这个新动作,不仅使她面颊发烫,甚至心跳也加快不少,呼吸也乱了。 与他手部的霸道劲儿不同,他面上神情却似做了什么亏心事,还将头微微垂下。 紧接着她感到有一小部分灵力,正不急不湍地透过掌心,引渡向他。 他承受着力量的那只手掌微颤一记,似乎有些痛苦,但即使再痛,他依旧会坚持与她同在。 第137章 向善 他本就灵力有限,怎能让他再耗费灵力引渡给自己? 她当即旋身而下,稳落回地面,但由于她先前受了些轻伤,身形不似先前这般轻盈,一个失腿竟然挂在了他的身上。 她这个姿势用搂抱背勾这些都不准确,她就像是一只紧攥着树干的考拉,不,以她这警觉的模样,应当更似是一只灵猴就这么自然地抱着这棵大树。 她赶紧晃晃脑袋,将这奇形怪状的想法从自己的脑中甩飞出去,接着灵敏地跳下。 她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还真的挺像一只小灵猴的。 她刚跳离他的身子,便又上前一步生扑进他怀里,并且用双臂紧紧搂住他。 她适才摄走他太多灵力,用手掌来引渡返还太慢,因此她便将灵力扩散至自己的全身,并且以拥抱的方式将大量灵力回流入他体内。 他反应倒是很快,连忙将她推开,她还没看清他是如何变换身形的,他便似猎豹一般迅疾冲出去,一拳击在傲狠头部。 傲狠头骨坚硬得很,他这一掌击打在上面,也受到了不小的反伤,整只手都青了。 他受到惯性双脚离地,向后小撤一段,身形站稳时踏足之地尘土飞扬,自那尘土被他的脚后撤划过所造成的痕迹来看,这一反弹之力不小。 且这痕迹并非是一次性造成,看来他不仅是受到惯性向后撤,而是受了内伤,身形不稳向后又撤了一小段。 他受伤了。 不对,那傲狠伤得比他还重,他虽受了内伤,但并不致命,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去疗伤,但傲狠伤势极重,若趁此良机追加攻击,那傲狠或将会当场毙命,那便是一劳永逸。 现在是灭杀傲狠的绝佳时机。 但他毕竟是因为救她受伤,她怎么也得先确认他的伤势是否真的不会致命,再去对付傲狠,即使现在情势再紧迫,但是他的安全必定还是最重要的。 她闪身至他身边,按住他的双肩,去感知他体内的灵力流。 她不知该如何探查伤势,这一招是他在检测濒死的野兽是否真的失去攻击能力时常用的,只是他是个人,因此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探测,就先搭住了他的双肩。 他体内的灵力流虽然有些紊乱,但好在伤势不算太严重。 “莫动,等我。” 她简单交代一句后,一个利落转身,眸光伶俐盯向那凹痕,且握紧双拳,看样子她是要出重手了。 海人也不知该如何阻止她,便握住了她紧握成拳那一只手的手腕。 她没有回头,她想着定是因为海人身受重伤,感受到了那傲狠的强大实力,担心她的安危,这才加以阻止。 “我能杀它,等我。” 海人依旧没有放手,反而加大攥紧着她手腕的力度,他还轻轻扯了扯她的手,她这才回头,却对上他略显柔和的目光。 他的目光中有怜悯,却没有担忧。 他冲她缓缓摇了摇头,那目光似乎在对她说:“不要杀它”。 “它已重伤,它杀不了我,但我能杀它。” 她依旧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他有些急了,另一只手也握住她的手,频频摇头。 傲狠抓住这最佳的机会向她发动偷袭,他握着她的手一转,以脊背接下傲狠的攻击。 他的唇角渗出鲜血,从紧蹙的眉和太阳穴处暴起青筋,便足以看出他有多痛。 从他的眼神中,她知道他读懂了她要传达的意思,可他为何还要以这样的方式,既护住了她,同时也阻止她去伤害傲狠。 这一记加重了他体内的伤势,轰然倒地,但脊背依旧坚挺,即使受伤,他也并无一丝惧态。 傲狠同时倒地,那一记也耗尽了它所能调动灵力。 她蹲下身,再度以拥抱的方式向他传渡灵力。 他握住她的手,却指向自己的小腹,他也不知该如何表达,他刚刚出拳时触到傲狠头部所读出的傲狠心中所想,他只得不停地指向自己的小腹。 “是肚子疼吗?” 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将手掌轻轻覆在他的腹部,接着很认真地开始替他揉着肚子,一下一下,轻轻柔柔,那是她从未展现过的温柔。 他虽有些感动,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她明白为何不能杀傲狠的理由,但是以他仅诞生不足一个时辰的阅历,他想不出该如何表达傲狠怀有身孕这一信息。 他看向因失去反击力而瘫倒在地的傲狠,他指了指傲狠,再指自己的小腹。 “攻击他这里,才可杀它?” 他的头摇得更勤了。 “它有了小傲狠?” 谢天谢地,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仔细观察倒在远处的傲狠,傲狠的灵力流将它整个包围,它的灵力流少说还剩下十分之一,可在方才那一击之后,他本有连击的机会,但他却没有用掉这一部分灵力,显然是想留这灵力护佑他未出世界的孩子,在生产时不受打扰。 现在该怎么办?不杀傲狠,待傲狠恢复过来,定会取他二人之命,但现在若灭杀傲恨,其腹中的孩儿必将不保。 不,不能有一念之仁,傲狠的孩儿长大之后也将是为祸四方的凶兽,杀它并不算滥杀无辜。 “我必须灭杀他,不然这山中生灵,甚至我自己,将来都有可能被它杀。” 她见他眼中满覆戾气,更是抓着他的手不放,一个劲儿摇头。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能听懂一点我说的话了,今次我没事,是因为你保护了我,但今后不可能每次都有人保护我,必须要杀了它。” 他闻言,呼吸急促,焦急到甚至太阳穴都又爆起了青筋,他眼眶微红,竭力吸气,他想要和她一样开口说话。 先前他没有这般想要迫切开口的感受,是因为情未所至,现在他想要说的话必须要说出口,且必须要现在就让她知道。 “今后,我保护你。” 他在说出这句话后,气息也平顺了,爆起的青筋也敛起,只是眼眶却越发红了。 “你……你说什么?” 自她记事起,她在这山林中与猛兽争食,她披星戴月,风餐露宿,从未有人说过愿意保护她,也从未有人保护过她,想活下来只能靠她自己,因此她必须狠,但现在似乎不同了。 “今后,我保护你。” 海人声音轻轻柔柔的,但在她听来,他的这句话不仅令人温暖,甚至满覆力量,激活了她那一颗原本向善的心。 第138章 他心诚然 海人半跪在地上,他的脊背与地面几乎呈平行状态。 自那海人的姿势以及到他的目光,她都能感觉到他超乎于她的那份坚强,她瞧得出,他就好比那无论经历何种困顿,都能屹立不倒的广厦。 她相信,无论与他的担当,还是实力,他都是能保护她的。 但在那一刻她又生出另一种担心来,这海人心性悲悯且性格还有些轴,一旦他认定保护她是他的“使命”,那他今后会不会豁出性命去保护她,以至将自己置于险境都不停歇。 他适才用后背替她去挡的那一记攻击时,他没有丝毫犹豫,他也未曾思量过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险境,就这样将后背对向敌人,只为护她周全。 “你保护我,是想要什么?” 她实在想不出为何一个才见过数面之人,会如此倾尽全力去保护她,那感觉就像是家人一样。 “家人”这个词她先前从未有过概念,从前她向来独来独往,对于与她朝夕相处的花草树木,她也未将他们视作家人。 她也知道那些花草树木是有灵的,或许这就是情之未至,她只当这些花草树木精灵是她的伙伴,或是沿途遇到的风景,但从未将他们与“家人”二字联系在一起。 她问,他保护她是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他从未想过。 他当下甚至一点儿也不明白,他想要保护她的心,与想从他身上索取点什么,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他微微凝眉苦思的片刻,终于想通,会不会有种可能是,他必须从她这边得到什么,才能够将保护她这一件事做到尽善尽美? “我什么都不要,也可以保护好你。” 他这一句话,道者心动,心者动心。 他坚信,自己想要保护她的那颗心,诚然;她也坚信,他愿意保护她的那颗心,诚然。 倾力相护,其心诚然。 她是真真切切被他感动,她酝酿许久,想要拒绝他的话,在那一刻竟是无论如何都道不出口。 海人见她不说话,还以为他是有哪句话惹得她不悦,他抬起头望着她,他一双眸子闪烁的光,似朝阳般熠熠生辉,她在这光辉的渲染下,终于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 她在点头的同时,还抬眸,对他报以一个微笑。 他从来没有刻意去摆弄过自己的神态,见她这一笑宛然,他也生出如沐春风之感,便仿着她的样子,同样对她报以浅笑。 “海人,你真好。坐好莫动,我替你疗伤。” 海人闻言放下手去,乖乖跪坐在地上,微俯下头,他将双手垂直置于两膝缝隙之间。 他这姿势乖巧的像一只……犬? 不,她怎能这样想,撇去他是海人这一新奇物种的身份,他更是她的救命恩人,怎能这般不礼貌? 海人乖乖坐好之后,欲言又止,他原本是想问她,他这个姿势算不算“坐好”,但他又觉得低着头发问有些不礼貌,但是抬头便违背了她说的“坐好莫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个动作还是他在观察傲狠受伤之后,盘坐在地时现学来的,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合她的心意。 他也不敢动,他也不敢问,就这么乖乖跪坐在地上。 她刚与傲狠大战一场,也是累极,原本就想随意坐在地上,但见他坐姿这般周正,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瘫坐在地,便仿着他的样子跪坐在他的正对面。 当她抬起双臂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瞳中亮起星光,他原以为她是又要给他一个拥抱,但她却只是在高抬手臂运转气流之后,将双臂绷直,双掌对着他,向他渡气。 奇怪的是,虽然今次她所能传递力量的只有掌面,但在他体内产生的治愈效果却是那般显着。 他也感觉到了,但是他还是想要一个拥抱。 他实则对自己的灵力恢复进度,并不是特别在意,他更需要的是温暖心灵的慰藉。 但他又不敢说,也不敢动,他只能时不时抬头望她一眼,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甩这样的眼神。 看一眼并不能使他的伤势痊愈得更加迅速,他是想引起她的注意吗? 他自己都没有这个概念。 她在接收过他数道即略而过,又讪然离去的目光后,终于又抬眸与他相视一眼。 他为何频频瞄她? 难道他是要告诉她,这样的治愈对他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吗? “你还疼吗?” 她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忽略他了,她就只想到给他引渡灵力,却未曾关心过,他的伤势是否真的得以好转。 他始终牢记她那一句“坐好莫动”的吩咐。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如实地点点头。 那时他依旧灵智未开,他也想不到,他这般回应会否让她更加担心。 对于一个原本无家,不知从何处诞生而来的海人而言,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听懂一个人说话,已然是不易了。 短时间内他也不可能掌握一些与人相处的门道,亦或是揣摩人心理后做出的反应,这些于他而言实在是太难。 不仅是对于他,就算是对于她来说,这些她也并未全部摸透。 他们在当下面对彼此的方式,便是怀着一颗诚然的心,有问必答,所答必真。 她对于他这一反应理解的是,倘若他感到大好,应当会有较显释然的反应,而他现在只是淡淡地点点头,看来他的伤势依旧没有得到多少缓解。 也不怪她会是这般理解,谁能想到,仅有数面之缘的人,竟会将她无心道出的一句,连吩咐都算不上的话,如此铭记在心呢。 “这样不行,还是得那样。” 她的身子骤然前倾,张开双臂,这一下,他终于得到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海人依旧记着她的话,但他的唇角却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扬起一个难以觉察的弧度。 她的身子紧挨着他,少女身躯的温暖再度令他体会到如沐春风之感,她的双臂绕过他纤细的腰身,双手紧扣在他的后腰。 “我,可以动吗?” 海人依旧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他的脊背依然坚挺,就连唇瓣也仅是微微开阖。 第139章 初泪 他刚一开口,就是又满脑子想起她告诫他不许动的话,他连忙将嘴合上,唇中向内微抿,不经意间露出两个浅浅的嘴窝。 他似个犯了错的孩子,还将头微微俯下,一度险些埋入她的肩膀。 他自太阳穴处散落下来的侧发,因为他这偏头的动作而戳入她的脖颈,弄得她有些痒,也使她感觉到他的微动。 “方才我给你疗伤时,你一动不动,是哪里很痛吗?” 他一懵,不是她不让动的吗?难道是人类女子的记忆比不得海人? “是你让我坐好莫动的。” 他以为是她忘记了这句话,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度违反指令,他又觉得他不该违背她的吩咐,于是那犯了错孩子的神情再度上身。 她才想起自己说过的那句话,一时间竟哭笑不得。 “你可以动的,只是不要乱动,以免打乱灵气流,加重伤势。”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她的随口一言,如此放在心上,或许她仅轻叹一句今日阳光甚好,他都会将那一点一滴的光芒收集起来,再捧在手心里,递到她的面前。 “我错了。” 适才他阻止去追杀傲狠时,她还一度猜忌过他是因胆小怕事才想就此作罢,现在想来她当初的想法不仅狭隘,更是愧对了他一番真情。 他闻言,轻“嗯”一声,语调上扬,声音略低,听着倒比先前懵懂时略显磁性一些,也不知是哪里开了窍,他缓缓将头从她肩处移开,就这么定定地平视着她。 “你错哪儿了?” 这一句话相较比之前的,明显要顺溜许多,似是练习数遍再道出口的。 她也将他定定地望着,她总觉得他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他先前懵懂的语调里自携的那份天真在那时荡然无存,他貌似是在反问她,还带着几分玩味。 他的眸原是极其清澈的清潭水,那一刻却如同浩瀚烟海,将她的整个身影都吸摄入这无尽烟海之中,又将这烟海中的星光反射入她的瞳,使她被这一份灿烂深深吸引。 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却令她感到欣喜,她很清楚,她心底里渴望遇见的那个人,正是如现在的这个他这般。 但不知为何,他的眼中除了有令人迷醉的光芒之外,还有几分失落。 她也觉得有些纳闷,但还未待她确认他眼中忽明忽灭的光芒是否因失落而起,他便又被疼痛侵袭,这一次似乎更严重,令他整个人都微微齁起来。 他那坚挺的背,不知因他正承受着怎样的极痛,竟一时间挺拔不起来。 她伸手扶住他的双肩,看着他这般痛苦,也不知该如何替他分担,只问:“还有哪里疼?” 她的这一问,他那时真的不知该如何去答,哪里疼,外伤没有,内伤已复,但这痛感确是那么真实,是来自于心底吗? 心痛,有心才会痛,可是他是…… 他能开口说话已是奇迹,怎还敢妄想其他。 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包括她,于他而言,仅是虚无的幻想罢了,但在这一切幻灭之前,他还可以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譬如与她一起救助这只因难产而痛苦挣扎的傲狠,也算是给她留下一段还算善意的记忆。 “救它,我和你,救它。” 他眼中那令人迷醉的光芒褪去,亦或者是被他竭力敛在眼底,他复又展露出最初见时,他那天真的一面。 她原以为他是开窍了,没想到又一朝回到最初时,他见她不应声,还以为她是不愿,便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晃,重复着“救它”。 她从见他第一面时,他的眼神和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就让她觉得他是特轴的一个人,此番若是她不救傲狠,他定然是要将这二字重复上百遍。 “我救我救,你先别说话了。” 她是担心他耗力过度导致刚显好转之相的伤势又恶化,这才无心吩咐他先别说话,没想到他又将这一句话当做御令一般。 “傲狠已无力,我们是引渡灵力给她,还是她的孩子?” 他摇头不言,并非仅是为谨遵她的禁言令,而是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他很清楚,小傲狠没有灵力支撑,必然无法安全降生,但母傲狠若命丧当场,今后小傲狠在幼年时期,只怕也无命存活于这弱肉强食的世界,因为没有家人看护的无助,他最是能感同身受。 “我说的话你不要每一句都听,现在你说,应该先救哪个?”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算对她对傲狠都想得周全,但他一时间忘却了如何表达不知道这一层意思。 他愣了须臾,摇了摇头。 见他这木讷模样,可把她给急坏,还以为这呆子一根筋遵守着她的命令,忙重新下令道:“你想说什么都能说,快告诉我该怎么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他答完,先向傲狠施了个法术,让傲狠与孩子的生命都能延续久一些。 “救它,小傲狠会死,救小傲狠,小傲狠也会死。” 他拼拼凑凑,终于把想要表达的话表达完整。 这会儿倒是她不明白了,怎么这两个法子都救不了小傲狠? “小傲狠需要它的保护。”他见她还是一脸不解的表情,干脆将话说得更明白,“就像你需要我保护一样。” “谁需要你保护?” 好奇怪,他们不是在讨论傲狠母子的事儿吗?怎么感觉她好像被什么不明情愫给撩拨到心弦。 话说回来,他们没有权利决定傲狠母子的生死,眼下有一个能够保全这一对母子的办法,但需要他们结成共生关系,以双倍灵力才能将傲狠母子都保住。 “不行,我一个人可以。” 她将自己的建议阐述给他后,不知为何他反应竟这般激烈,直接将她推开,还未待她看清他的手势,他便结起法阵,将她挡在法阵之外,直接将自己所剩的灵力都调动起来,全力救护傲狠母子。 “你打开,我们一起救,你这样会没命的!” 她奋力锤打法阵岩壁,自她眼角滚落出数颗晶莹的水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在水滴滑过脸庞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脸似被刀剜一样疼。 第140章 一眼一生 他似是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又似是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加大传输力度全力营救傲狠。 傲狠在吸纳足够灵力之后,终于顺利产子,傲狠产子震慑山川,一声狂啸之后,大地颤抖,结界破碎,他侧倒在地上,看似已然力竭。 “海人,我救你。” 她说着张开双臂,她的拥抱,他一直都是那么渴望,但是此刻他必须控制自己内心的“欲”,佯装冷漠地将她推开。 她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耗损灵力过度,她连连摆手急声道:“只用这一点灵力对我没什么的,但却可以救你。” 那时词句是那么匮乏,她用最简单的语言组织,却表达出对于他的那一份最真挚的关切。 语言匮乏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更想要用行动去表明。 她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她之所以会感到心安,是因为有他安然无恙地在她的身旁。 简而言之,何以心安,是因有他在身旁。 海人虽仅降生不足两个时辰,但对于情感的体验却异常敏感,他察觉到了她这份情谊,因此他更觉自己出现在她身边,便是对她最大的亏欠,他想单方面结束这一场错误的相遇。 “走开,我不喜欢你碰我。” 为了将这场戏演得更逼真,他的眼神也狠厉起来,手上的劲儿也加大,一把将她推搡在地,海人力气很大,她重重摔倒在地,由于作用力的关系,她的侧腰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 也不知道是谁教他的表达内心嫌弃对方的微动作,海人还轻轻拍了拍被她拽过的衣袖。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陌生,他虽清冷,但从未有过这般肃杀的气息。 虽然他们仅相识不足两个时辰,但她有一种错觉,一眼即是一生,他与她似是命中注定,又似是久别重逢。 海人此刻被逼着开动脑筋,他必须想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前后反差,并且让他消除对自己的情谊。 那时在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不断鞭斥他,告诉他,他不过是一个工具,一个令她止步于这片山林的工具,一旦这工具失效,他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重点是,他将不会再有来世。 海人无家,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无家”,他忆起了他们初见第一面时,她曾问他,他来自何处又何所归,这个问题看来这一世都不会有解了。 他明知自己的使命,是必须将她困在这一方山林,但即使眼前的她遇事会有一些小慌乱,也许她并不完美,但也就是与她这一眼一生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去善待这个他第一眼见到的女孩。 他不想困着她,他希望她去到更广袤的天地,甚至不惜付出使他自己永灭于世的代价。 这唯一一个他自己给自己制定的使命,执行起来却是那般举步维艰,他犹豫了,他想过放弃,但一想起她,他却又坚定了要牺牲自己的决心。 但他却对自己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这是每一个生灵都会有的那一点点微末私心,他想要与她共存于世,但又不想将她困住,他想了一想,发问:“你……想不想走出这里?” 他望着她的那双眸略微回暖一些,他专注地将他凝视着。他期盼她答“不想”,如此他便可以用陪伴的方式弥补他心中的愧怍,也不至于会放弃他原来的任务。 但她的回答却是:“我想离开这里,我听那些从远方飘散回来的花灵们说,世有三界,外有九州,我都想去看。” 他孑然一笑,他此生怕是再也走不出这困局,若还有走出困局的希望,他愿将这一切的可能全部都留给她。 在那遥远的远方,传来一个飘渺的声音,问他:“你当真愿以永灭于世为代价,换她自由?” “是。”他眼睑未眨,唇瓣未颤,声音未抖,俨然心意已决。 “我可以教你人情世故,不仅可助你应对当下困境,今后更能长远受用,但作为交换,你将背负更沉重的使命,死节守义,直至使命达成。” 他听完未知声源道出这一长串话,直至将每一个字都理解透彻,他这才郑重地应了一声。 “赴应如此未知之险,你竟愿意,这是为何?” 他答得倒是利落,他将自己仅识的几个词汇组合起来,拼凑出一句话。 “你在这里等我,就是想让我答应,不管我是为了什么,你都会让我去完成你说的那个使命,不是吗?” 那个声源始终没有现身,但从对方的语气中,他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略携笑意。 “短短两个时辰,仅接触一个生灵,你便已入世,看来今后你可以不再是依附他人情感而生的幻灵了。” 他闻言一喜,紧接着急急发问:“真的吗?我可以不再以他人对我的情感作为支撑,我可以像其他生灵一样独立活着了吗?” 这是他第一次连着说这么长一串话,由于迫切想要知道答案,他甚至都忘了换气。 “看来你非常渴望成为独立的生灵。” 他虽然一直是在跟那未知深渊对话,但目光始终盯在她的身上。 “不必看,我知道你就是一直在暗中控制我的人,我愿意继续受你的控制,只要你让我帮她走出这里。快些告诉我绝她情谊的方法,我也好些开始完成使命。” 他虽不谙世事,但他以天生的睿智,以及对事物要素的敏锐分析力总能一语就击中要害,让对方觉得帮他就是在帮对方自己。 果然这一句之后,对方不再与他多言,而是直接教他该如何让她断了对他的情谊。 未知声源告诉他,他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与她一样的生灵,无论是形体还是灵力都与她更为相似,因此她自是希望能与他再相见,或是希望他能陪伴在她的身边。 倘若让她发现,他接近她并非出自真心,而是另有目的,她的期待感破碎,便会对他失望,继而断情。 他不知道,自他与声源建立联系到学会声源教授他的这一切,在那声源施展的凝固时间的法阵作用下,她对这段时间的感觉仅是一瞬。 第141章 一诺一世 小合欢花精也是怔怔地望着他,她见过山林里有些花在受狂风暴雨摧残之后,会失控到剧烈摇晃花萼,那花儿看似也同他那样,几近癫狂。 “海人,我不想你受伤的,是我太慢了,你才……” 他一点儿也不厌恶她,甚至还有点喜欢,他不知道该如何反转自己的情绪,干脆挺直腰背转过身去,他由于发自内心地不想伤害她,他在说出伤人之言前,还下意识攥紧了双拳。 “要是我没受伤,你更打不过我。” 这是他第一次对另一个生灵说扎心窝子的话,他还不大熟练,语气也不够狠厉。 就这一句话她当然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她只当他是受伤后胡言乱语,依旧关切道:“站在原地莫动,我过来给你疗伤。” “别过来,我不想看见你,今后这片山林归我。你,走。” 他说这话时由于情绪起伏较大,将双手垂于两侧的姿势改成环抱于心腔前,由于难抑心中不舍,他的手指紧扣在手肘处,险些将自己抓出内伤。 “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要我的领地?” 她的思路终于被扭到了他既定的轨道上,只是她不愿相信,适才他说要一直守护着她的誓言,言犹在耳。 “你说,今后你保护我,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 一眼一生,一诺一世。 她当了真,她期盼与他长久相伴。 “是的,小合欢花精,我就是这样保护你的,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护着你。” 这是他心底的声音,但他不敢明言,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想要守护她的心诚然,他宁愿被她误会,甚至让她恨着,也不愿她将来面临与他别离的那一天。 走啊,小合欢花精,不要再未这个不值得你相伴的人,留在原地。 或许他这个想法有些可笑,毕竟不论他待她真心几何,他都也仅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啊,他不知道合欢花的花期多长,但他很清楚,自己在她心中并不是能决定她去留的存在。 但他没有想到,他在她心里,已成一份眷恋,初见即刻骨。 她确有想过离开这片伤心地,但她总觉得有些不甘心,这个海人,凭什么能在自己心里来去自如,她就算要走,也不能这么默默地以一个伤心人的姿态离开。 “跟我打,谁强谁留下。” 这才是她,外表看似弱不禁风,骨子里却刻着无不战而退的倔强。 “你打不过我。” 这回倒是他显得怯懦了,他已经伤了她的心,怎能再以灵力去攻击她。 她倒是说一不二,见他迟迟不动手,便率先发动攻势。 他真的没有下狠手,仅是出一些防御招式,但那个声源显然是不满他这般优柔寡断,竟然直接操纵起他的灵力,朝她发动猛攻。 “小合欢!” 他不能说出“小心”之类的字眼,因为那声源在操纵他灵力的同时,也半控制住他的声线,凡是带有提醒她小心之类的词,都不会让他说出口。 情急之下,他只能这么唤。 她的灵力流不如他攻势迅猛,这是她第一次同人决斗,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她,很快便呈现攻守皆失策的慌乱局面,若不是他唤了这么一声,她铁定中击。 “就算要她断绝与我的情谊,也不用伤她啊。” 在感知到自己被控制之后,他用心声向声源发出怒叱。 声源对他解决事情的态度也很是不满,声源也是第一次控制尚未发展成熟的未知种族,去按其指令办事,因此声源对海人的控制,也没掌控好力度。 在这一记之后,声源更是出狠招,直接将小合欢花精整个儿抄起,朝大海投掷过去。 海人当即纵身飞跃至小合欢花精身边,揽住她的腰,携着她飞行一阵,准备找个合适的着陆点将她放下,可小合欢花精却趁他不备,抄起石刃一下狠扎在他心上。 “你伤了我的心,我也要伤你的心。” 她那时的感受,只觉“公平”,那时的文明还未出现什么两不相欠之类的词,她扎海人这一刀,就是明明白白地宣泄,也是与他划清界限。 海人很清楚她现在定是恨极了他,他也知道现在他们这样拥着,会让她觉得很不自然,他被扎一刀后,面上神情并无几多波澜,他缓缓抬起手。 她闭上眼,从前她见到的,都是两兽相争,必有一亡。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海人要救自己,但她还是觉得,落败的那一方,不仅会失去领地,且夺取领地的那一方,定不会让落败方活着。 这就是小合欢花精,她与那些给点糖衣毒药,就后悔自己不该予以反击的柔弱少女精灵不同,但凡是有人伤害她,她必定会毫不留情地讨回。 绝不心软。 因此即使她看到海人的伤口已是鲜血如瀑,她也未曾心软半分,也不奢求能从他手中逃脱,她见他忽然抬手,还以为是他终于要来取自己性命了。 为何是终于……原来,她对海人还是存在幻想的。 她即使已经挥刃将他中伤,但她的心底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且只要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她就还愿意相信。 一眼一生,一诺一世。 这究竟是什么断命的情愫。 她缓缓闭上眼,却没有等到他来取她的命,她感觉到他正抱着她缓缓下坠,不多时后,她的双足感受到一阵寒凉,再睁目时,她发现自己正立于冰桥之上。 冰桥的另一头并未通往陆地,而是在中途折断,看似断桥残桓,有些凄凉。 她明白了,他这是借这座桥告诉自己,她已无回头路? 呵,莫看这海人初时呆呆傻傻,没想到竟是这般心思深沉,就连在取她性命前,还不忘折辱她。 “无回头路,又怎样?我从没想过回头。” 她深深地望了海人一眼,她要将他的容貌烙印在心里,若她能渡过此劫,她定要来向他复仇。 她望着,微挪步,向后一步一步小退,在他伸手之前,她自冰桥上一跃而下。 “海人,今次我为你一跃而下,他日,定要你同等偿还。” 第142章 可为你一跃而下 小合欢花精不会知道,她的这一句怨怼会在千年之后一语成谶。 她更不会想到,在下一刻就已成真。 那海人伸手,纵身一跳,但他并没有跃入那片汪洋之中,因为有一股灵力化作绳索扯住了他的尾巴。 他看着那小合欢花精急速下坠,眼看就要没入汪洋之中,他寻思着,他若现在跳下,就算能与她以相同速度下坠,也赶不上在她坠海之前将她救起。 于是他这才想到幻化出鱼尾,这样他整体的份量便会加重,也会加速坠落的速度,应该可能会赶得及救她。 只是他没想到他在变化出鱼尾之后,却被那声源用铁索捆住尾,致使他无法下坠。 “你若再做不该做的事,休怪我裂魂鞭无情!” 他没有多想,还以为“裂魂鞭”就是那声源的名字。 “裂魂鞭,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现在我定要救她。” “裂魂鞭”不待他将话说完,便用力一扯铁锁,试图将他拽回到冰桥上。 他是海人,自携灵力,因此他虽已跳下,但并未垂直悬于冰桥之下,而是半斜着身子漂浮于半空中。 他如同一张拉满力的弓,他将自己的身子绷得极紧,因此铁索勾扯在他尾绡的痛感也会比一般的拉扯更要痛些。 但这份痛,又怎能比他亲见她坠入海中那份心痛来得更加令他难忍。 她若仅是坠入一般的海那倒也罢了,但那海中是还暗藏着一处漩涡,那是声源造出的传送门,欲将她送往别处。 更为惊险的是,那传送门里还藏匿有声源设下的各种禁制,她唯有通关所有禁制考验,她才能去到更广袤的天地,反之她便将再也走不出那道门。 “裂魂鞭,我这样做换来的不是她的自由,而是换她陷入险境。” 他奋力挣扎,但铁索却锁他尾绡越来越紧,看来对方是无意放他去救人,他之前答应对方替去完成那个他原本并不在乎的使命,原因只为换她,现在他认定对方违反约定,他决定——毁约。 他半回身,伸手向自己的尾梢发力,自他掌心飞出一道灵光,击向缚在他尾绡的铁索上。 “没用的,我的猎魂鞭,受何等强力皆不可破。” 是吗。 他必须将阻止他去救她的障碍全部清除,既然猎魂鞭不可破,那便断尾求自由。 那声源已料到他要做什么,终于化作人形,烈魂鞭在他手中更似一道惊鸿霹雳,由着他的指令,指哪儿攻哪儿。 “苍生浩劫将至,天界需要一位战神,而她便是我们相中的战神候选之一,因此她必须去参加历练,若是她能活下来,天族自会以战神之位,补偿她所经受的一切。” 那执猎魂鞭之人很是清楚,海人这么做便是违反了天族条约,执鞭人并不在乎海人会受到天族降罚,而是这海人是他们选为协助历练战神候选人的目前唯一对象,若这海人因此受罚殒命事小,唯一紧要的是,他们的战神培育计划,也将被搁浅。 海人并不在乎自身安危,只是这执鞭人的回答令她觉得十分荒谬,若是这小合欢花精能活下来,她得到的也仅是战神之位的飘渺尊荣,若是她不幸未能存活,那她所经历的这一切苦难,于她而言,究竟算什么? 海人没有与执鞭人去探讨这个问题,因为他能感觉到对方根本不会在乎他们的存亡。 他是天族的执行者,而天族想要的是一位战神。 他和她生来便是没有自由的人,也根本不配去奢望自由,至少在那些利用他们的人眼中,他们根本不配去拥有这些。 但他们却想要,他们是真的想获得自由,真的想随心而活。 什么战神什么尊容他们并不在乎,甚至根本没有这样的概念。 “你若毁约,不仅你将受到惩罚,九连天族原本欲培育的海人一族,也将因你今时的决议,而背负悲惨命运,有今生没来世,永远求而不得。” 那执鞭人语毕,将海人在问世前所经历的一切,返还回他的记忆中。 海人“看见”他原本是诞生自一块冰晶里,他虽还未苏醒,便已被一股神秘力量控制包围着,那力量不仅赋予他灵力,甚至教授他该如何与生灵交流,向他灌输该如何言谈举止,久而久之在他的潜移默化中,便养成了他这些令人赞颂的美德与风采。 这也是为何她在见他第一面时,便觉他如同谪仙降世,清冷中自携一身傲骨,令人见之便生一眼千年之感。 他在得知这一切之后,更是坚定了要追寻自由的决心,他发猛力将自己的尾绡斩断,随她跃入漩涡之中。 “小花精,我可为你毁约,更可为你一跃而下。” 海人坠落之时,嘴角还微微扬起一抹弧度,他只盼在跃入漩涡之后,就能见到她。 海人身手极快,灵力甚强,这是天族为了让他协助培育战神而赋予他的异能,天族也没想到这异能,竟助得他自执鞭人手中脱困。 执鞭人眼看着一道极光掠过,紧接着又见他似断线的帛坠入漩涡,执鞭人所能握住的仅有他一枚带血的鳞。 以执鞭人的灵力,他若当即随海人跃入漩涡,是有可能将他拽回的,但偏在此时,他的挚爱不知为何从云端跌落,若他不去救她,她迟早也会坠入漩涡。 他在短暂犹豫之后,他还是窜入高空将她接住,在他的手揽住她脊背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海人为何会选择纵身一跃。 他怀抱中的女子一身淡粉色千层裙,领口和袖口处还缀有细布掇的桃花装饰。 她将头顶处的青丝微微隆起,梳一条大长辫,一条坠着桃花绢布装饰的发带至发髻处,一直将整个大辫子都缠绕起来。 观她周身装扮,极似一叶桃花信笺。 “你不该救我,你快去追那个海人。” 那女子自高空坠下,惊魂未定,但她关心的却仅是他因为她而耽搁了任务,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歉疚。 “你怎知海人……中计了!” 第143章 一怒为红颜 那穿着似桃花信笺样的女子心怀愧疚,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补偿她搅和了他的任务,她当即飞出一道灵光附在漩涡里,那灵光直接追踪到海人,并且附在了他的尾巴上。 “墨客,对对对不起,都是我不不好。我已将灵力附在那鲛人身上,你不会找不到他的。” 桃花信笺服饰女子说话磕磕绊绊,她将头低垂着,一副认错模样,她知道这次自己害了墨客,因此就连一眼正眼都不敢再看他。 “鲛人?天族已经决定将海人单归为一个种族?” 女子这回应得还算流利:“是,跟我们楮族一样,自此单成一族,天族原本打算在他达成使命后,将鲛人族也纳入神族之列,但现在……对对对不起,都是我不……” 被他唤作“墨客”的男子是天族的一名执行官,专替天族执行命令,主要负责是各类神只候选人的历练和督促。 与他对话的女子名唤楮君,是楮族首领,楮族也是早年在他督促下历练成神的一大种族。 楮君明知与墨客身份有别,但却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心悦之情,她一直默默追随着他,只要在他面前犯了错,他便羞愧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但一提到正事她却也毫不含糊。 “与你无关,问道讲求机缘和合。” 楮君骤然抬头,她那一双桃花眼的瞳,由于竭力噙泪水的关系,此时红得似石榴果肉一般。 “楮君,你是我带上天界的,你也当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与对旁人是不同的,你无需这般自责,你这样我会心疼。” 他越是这般说,楮君便更是愧疚得紧,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因为她是楮族,畏水。 他频频摇头,摆手:“不是的,我坠落云端并非意外,而是有人知道你在此执行任务,特地将我击落,以分散你的注意力,好使你任务失败。” 楮君告诉他,其他执行官去找寻的战神候选人,他们或是未通过试炼或是因其他原因没有资格晋升为战神,而那小合欢花精是唯一合规的候选人。 正因如此,天族将这次任务看得格为重要,因为小合欢花精是他们最后且唯一的希望。 以天族那帮人刚愎自用的秉性来看,若是此番任务失败,他们定会不问缘由,便直接降罪于任务的执行人,也就是墨客。 反之也有人知道,一旦墨客大功告成,他的地位便会大大提升,因此暗中阻挠者大有人在。 “任务是保密的,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你可看清是何人将你推落云端?” 依照楮君所言,这看似是他的对家在给他使绊子,但往深里想,实则依旧是疑点重重。 “我也想到了,所以我觉得是……是……” 这还是她第一次说正事时磕磕绊绊的,倒不像是说不清楚,而像是在纠结有些话究竟该不该说,或者说是该不该由她说。 他也觉察到她眼中的柔情,逐渐附上迷惘之色,为了使她定心,他将双手轻覆在她双肩上。 “是谁害你,告诉我,我要让他也尝尝坠落云端的滋味。” 这似乎不是重点,但他愿为她出头的感觉,她真的感到好幸福。 那时的墨客尚且年少,血气方刚,对于喜欢的人便会拼尽全力去护,若是有人敢伤他心悦之人半分,他定是要十倍百倍讨回才肯作罢。 那时的他时时刻刻都神采奕奕,那双眸子看向她时,炯炯有神,且含情脉脉,他看向别人时也精神得很,似能将人的三魂七魄都全都看穿了去。 这不他话音未落,便抓住她的手腕直上云霄,既然她不肯说,那他便上天界挨个去问,他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太冲动了,原本除了那个害你人以外无人知晓你也参与了此事,若是让天后知晓,连同你一道责罚,我又怎忍你受牵连……” 他还真的一点儿也不隐藏自己的情绪,喜欢便是喜欢,担忧便是担忧,明明白白传递给她,也好使她心安。 楮君倒还真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与她的楮族是由墨客一手引荐上天,但久而久之楮君的逻辑却比他还要略微缜密一些,对于事有轻重缓急的分析,也比他更明了些。 且她还有一大优点,她鲜少因为感情而行冲动之事,譬如怒气冲冲上天界,挨个问是谁将自己推落云端的事,她是做不出的。 这事不仅丢面的,那些暗中害人者又怎会自己承认,说白了这种做法,除了表达对一个人的在乎以外,也就是图个宣泄罢了。 是以,只有墨客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热血儿郎才做得出来。 楮君笑了,看来墨客是真的很在意自己,她先前说不希望被人知道她掺和了这件事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若那个在暗处害人的人有心要将她也牵涉其中,那么无论她有没有在鲛人身上附着那道灵力,她都是躲不掉的。 奇怪的是他们一路挨个问过去,那些天界之人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待他们走远他们还议论纷纷,传墨客觊觎战神之位,便对所有战神候选人暗中陷害。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能这样!” 这还是楮君第一次看到他为他自己的事儿这么义愤填庸,从来他都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没想到他接下来更加义愤填膺道:“污蔑我就算了,竟然还为了陷害我将你推落云端,若我未及时接住你,你会受伤的。我找他们算账去!” 墨客说着还真的一扯她的手腕,大步朝那些人走去。 看他面部紧绷的肌肉,还有他这眼神就能将人撕成碎片的架势,甚至连他衣袂扬起掠过的风,都满盈着他的怒气。 她眼瞅着大事不妙,前方干架预警,不,是他一道掌风掠过干倒一片的绝杀场面预警。 他适才放走了阻挠战神培育计划的鲛人,那些长舌人又众口铄金说他觊觎战神之位,若此时他再与那伙人干架,更是授人以柄。 “你别去……” 楮君见他一副誓要为她讨回公道的样子,只得将所见如实道出…… 第144章 随宿命飘零 楮君双手抓住他的手腕,她告诉墨客,将她推落云端的正是墨族中人,且他们对于墨客任务的内容明细和进展都十分清楚。 “可就算他们觉得你我身份有别,但他们已忍了这么多年,更不应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对你下手,看来是另有打算。” 墨客虽冲动易怒,可但凡涉及他墨族的事,他向来是思之又慎。 他将此事与先前发生的另一件事联合在一起,发现了一些眉目。 先前墨族中曾有不少人都劝他别再依附于天界,他们觉得墨族已成气候,完全可以自立一派,但当时他寻思着不想与天界起冲突而造成伤亡,便义正辞严拒绝了族人的提议。 墨族族人虽明面上答应他不再筹谋此事,但他清楚,族人一旦有了自立的心,是绝不可能因墨族领头人的劝诫便打消念头的。 “我去向族人问个清楚。” 他一个利落的转身,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他微微一笑:“楮君,谢谢你,若不是你告诉我这些,墨族与天界刀兵相向在所难免,你救了我全族,你莫要再觉得愧对于我了。” “可是你确是因为我,才未擒住那鲛人,我定会将鲛人擒回,以赎己过。” 楮君在那一瞬间心思又骤然缜密许多,她分析,倘若墨客带着她一同去问询族人,那族人难免会怀疑墨客是因她才会与族人起分歧,这样多少会影响他在族人心中的信服力。 “他们可以看轻我,但是他们绝不能因为我而看轻你,我决定不与你同去了,我要下界去擒那鲛人,兴许还能将功折罪。” 墨客起初并不同意她独往,但又拗不过她,且又分析过局势大方向,他终于同意她的决定。 在与她分别前,他还叮嘱她莫要使鲛人知晓她的天族身份,以免鲛人对她产生敌意,伤到她。 “你也要与你的族人冷静沟通,莫要一言不合就动武,发怒并非解决问题的方法。” 墨客笑了,楮君在他的督促下,已然完全能独当一面,将来她定能带领楮族走向繁荣富强。 “我的小楮宝,现在也算是出师了,训起我这个师傅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你也莫光担忧我,你许久未回下界,下界很多事都已沧海桑田,再加之海人灵力高强,总之万事小心。” 楮君正面向他,她微微仰头,他也微微俯首,两人相视,一笑宛然。 “谢谢谢关心……我会很小心的。” 他定定将她望了片刻,缓缓抬手向她的青丝而去,她娇羞地俯下头,却未等到他的爱抚,他抬手,只为将自她云鬓滑落的桃花短簪归回原位。 “神君,为何你的眼中,有比桃花还美的芳菲呢?” 这是他们初见那一面时,她对他说的首句超过十五字的话语。 满覆懵懂的探问,相视而笑,拂手簪花,这一切……恍若昨日。 一抬眸,一俯首,一颦一笑间,时光已逾百年。 这个问题,百年前的他并没有答案,但现下他终于能对答如流。 “我想,是为了让你在遇见我时,一见如故。” 她有此一问,原仅是被他的举动触到回忆,随口一问的。 没曾想,他竟然如此认真作答,且这个答案令她倍感幸福。 这一个答案他已等了许久,就算是给他们这一个故事中,这些奇妙的缘分,寻一个解答。 “这么说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又不是诀别……待我擒回了那鲛人,到时候我就会凯旋而归……你……会来迎接我?” 正事语毕,她又恢复娇羞模样,他的确心有惴惴,总觉得此行并非是短暂分别。 “早去早回。” 墨客向前跨一步,将手轻轻抚在她的后脑,将她的头缓缓朝他这边扳去,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他暗自发誓,待她归来时,他定会让她看到一个成熟稳重的自己。 她也暗自许诺,她将不再这般怯懦,而是变得开朗活泼,爱笑,她知道他更希望看到一个阳光率性的她,而不是总是低着头,连正眼都不敢看别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墨客,我们相信,我们皆能达成使命,因为我们都是最出众的。” 楮君深吸一口气,临道别之际,她转身向他投以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接着幻化作一道灵光往下界而去。 他挺立于云端,目送楮君坠入下界,忽觉有一股不可控的哀伤,正缓缓占据他整个心头。 他莫名感到心绪难安,他深知有种欲随着她跃下的冲动,但他刚起心动念,他的脑海中便会响起她在临行前对他的期许。 他们不仅是爱侣,更是身负使命的天族使者,尤其是楮君,她即将成为楮族领袖,此时她更须建功立业,才能使那些看轻楮族的人噤声,才能为她的种族赢得更多人的尊重。 因此,就算前路满是艰险山霭,甚至向前一步即是万丈深渊,情势都容不得她有丝毫退却。 墨客也因要建立墨族荣光,也为楮君今后能获得更多墨族人的认可与尊重,纵使他对她有千般不舍万般担忧,他都必须放她去独自历险。 这就是他们的宿命,他们的一生,都将傲立于万人中央,承接着万丈荣光,与此同时,他们也必须放弃些许自我,一生随宿命飘零。 位高者心孤,他们实则早已习惯,失去随心而活的机会,他们并不觉得煎熬,幸而,他们时刻都有彼此在身旁,在心上。 怀揣着这一丝慰藉,墨客踏上劝诫同族归心的征途,但无论他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在族人从未获得过的自由憧憬诱惑下,鲜少有族人站在他这一边。 “墨客,我们知道,你是因那楮族女子,才放不下这天族使者身份,既如此,那我们为了自由,就必须要杀了她!” 族中一位颇有声望的前辈发话后,一众族人也开始随着一同将矛头指向楮君,甚至延展到她背后的楮族,看这架势,未待他们与天族决战,他们便先要与楮族为敌了。 “族人们,我墨客并非是因私情误我族前景之人,只是我族现在尚未有能与天族抗衡的力量,我族先挑起站端,只会引起他族对我族的敌视。” 墨客将最重要的一点陈述出来之后,先前以言语引战的前辈再度发声:“倘若我族拥有了能与天族抗衡的力量,墨客首领是否可带领我们反下天去?” 第145章 鲛人 墨客问他们有何种胜算,他们不言,只是以独门传送法阵将墨客直接传送到了指定地点。 他们墨族人不知是天性野蛮,还是对他们这位首领心存怨气,这传送的方法极其粗暴,他一个俯摔,半张脸都快没入土中。 “人,土不能吃的,你要是饿的话,这些果子先给你。” 墨客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没有人说他是会吃土的,他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吃土的人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给他果子的人声音有些耳熟。 他抬起沾满泥土的脸,对上的却是海人真挚的眼神,海人半蹲下身,双手捧着数颗野果,从他的眼神和手势都能感受到他满满的诚意。 海人望着他神情并无几多变化,他还将捧着野果的双手又往前伸了一厘。 墨客一怔,想必是由于他脸上沾着污泥的关系,海人并没有认出他来。 海人见他一动也不动,他微微蹙眉,反思了一下是否是自己的行为存在问题,他还真的找到了自身原因,墨客趴在地上,自己不是先应该将他扶起,再给他递果子? 可是他现在双手都捧着果子,实在腾不出手来扶墨客,他微微偏头想了一下,恍然一笑,他站起身来,仅用一只手肘托着那些果子,另一只手将果子一个一个拿起,以灵力悬浮于半空。 许是他受未出世时潜移默化的那些习惯培育影响,使得他比其他人行为更注重细节,他不仅将果子悬于半空,还将它一寸一寸挪动,使得他们中间相隔的间隙均等。 他的这一细节都被墨客看在眼里,这海人对于先前受到的天族之力培育,看似已成为习惯,想来那股力量不仅赋予他灵力,更是潜入在了他的意识中,如此天族便还有可以控制海人的可能。 海人毕竟是刚刚降生,再加上他刚经历过剧烈情感波动,那时他对于事有轻重缓急的概念还不如常人这般清楚,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这才想起将墨客扶起才是最该先做的事。 “我先扶你起来。” 海人上前一步,墨客注意到他迈这一步时。身子微颤,就连步子都显得蹒跚,墨客这才注意到海人的脚踝还淌着血,应当是对应在受伤的尾绡位置。 海人毫无防备地向墨客伸出双手,墨客将双手搭在他的手肘上,在那一刻墨客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若现在他紧抓住海人的双腕,当即施法,就可以将他的缚住。 海人的尾绡受伤甚重,短时间内海人无法再将双腿幻化回鱼尾,若趁海人去解手上束缚的时间出手,完全有可能将海人擒获。 海人感觉到墨客抓着自己手肘的手指骤然发力,他心下一紧,目光也变得警惕起来,但墨客仅是扶着海人的双臂站起身来,在确认对方不会攻击自己后,海人的目光重新变得友善。 “山中有吸入就会让人犯迷糊的气,你看不清路可能会撞上,我施法降雨,你洗洗脸。” 墨客当即拒绝,一是因为洗脸之后海人便会认出自己,更重要的是既然墨族将海人视作制胜法宝,那势必会对海人不利,天族虽刚愎自用,但他们遴选战神确是为即将到来的邪恶力量做防御,是以战神培育计划必须成功。 海人则是战神培育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因此在将海人擒拿之前,必须先保证海人的安全。 “你是鲛人,不可擅用灵力。” 海人一脸茫然,自他诞生后,拢共也就遇到两个人,他们都没有给他特定的称谓,甚至都没有告诉他,他隶属于哪个部族,忽然有人告诉他,他是“鲛人”,一时间他对于自己这个新身份也是一知半解。 虽然他还无法预料这个新的身份会带给他怎样的悲欢,但是不管他的身份发生何等变数,他为人处事的准则却不会受此影响,这并非是那股神秘力量教授他的,而是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良善本性。 “我是什么人,都不影响我救人。你也看到我受伤了,若你真受那怪气所袭,我没有余力再为你疗伤了。” 海人依旧真挚地望着墨客,不知为何,他从墨客的眼中竟然读出了一丝担忧。 墨客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不是来擒拿海人的吗?怎的现在还为海人担忧起来,虽然他与海人仅接触很短一段时间,但他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关心这个孤独的人。 “你是什么种族?” 海人忽然问出这一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这都给墨客整懵了。 “我目前是天族的使者。” 墨客想着海人这么问,应当也仅是单纯打个招呼,他没有想到海人这么问,实则另有深意。 海人起初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发问的真实缘由告知墨客,直到墨客问起,他也便从实道来,原来问墨客是何族,是想知道对方弱点何在,以防墨客万一要对自己不利,他也好抓住对方的弱点自保。 就在适才墨客朝他脚踝的那一眼中,他便已看出墨客已知尾绡是自己命门所在。 正因如此,他更要知道对方的弱点,才不至于完全陷入被动局势。 这也是在他未出世前那股神秘力量教授他的内容之一,其实那股力量教授他防御他人多于善待他人,但他吸收更多的却是如何与人为善。 “在你已知我弱点的前提下,告知我你的弱点,这是知己知彼,亦是以诚相待。” 这话,无懈可击。 墨客现在终于理解,为何天族会从那么多未知种族中,选中海人作为战神培育的协助者,他对人情事理的活学活用能力当真是优秀。 “我是墨族。” 鲛人双瞳一颤,他一双清澈如万年冰川的眸,自眼底开始微微泛红,他情绪显然有些失控,他陡然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抓住墨客双肩。 “是你!你把她送去了哪里?” 虽然污泥已经将墨客的脸庞都覆住,但是从墨客反常的神态和对答时的措辞,海人也觉出了蹊跷,起先他并不能确定,墨客就是先前控制他行为的人。 但从以下这些细节他大致能确定墨客的身份,最后他问墨宗种族便是彻底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我从未放释过自己的灵力,你是如何确信,我就是先前控制你的人?” 第146章 寻她 鲛人淡然一笑,他觉得也许他不消说出这个答案,他们其实皆已心照不宣。 对方之所以有此一问,倒更像是在试探他思考事物的能力,已到何种程度。 本着以诚相待的初衷,鲛人也没打算遮掩,欲将这一处处可疑的细节悉数到来。 但他既然察觉到对方是在试探他,那么他便有了与其谈条件的前提。 “你觉得,这个答案,是我必须要知道的吗?” 海人笃定道:“你你想知道的并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想透过我的回答,来探测我对于人情世故已熟练到何种程度。” “鲛人,你学东西的确很快,但你有一致命弱点,那便是太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所求,而且你会在为了求得自己的所求,即使面向对你怀有企图的人,你也会有问必答。” 墨客原本以为他将鲛人看穿,鲛人会有失算之感。 但鲛人的反应十分平静,甚至现有几分泰然。 “你清楚我刚降世不久,尚不懂如何防备对我存有坏心思的人,但我却清楚,我所求之人,我定要拼尽全力去求得。” 鲛人的回答让墨客感到十分意外,只是他想不透,为何鲛人仅与那小合欢花精几面之缘,便对她存了这般真挚的感情。 “拼尽全力……即使你会受伤,即使会身陷险境,甚至……受尽人世疾苦,你也要拼尽全力去求你心之所求?” 在遇到楮君之前,墨客是全然无法理解鲛人这般深情的,但现在他似乎能略微感同身受一些,他问向鲛人的问题,皆是他依照当前形势,分析出在鲛人身上可能会发生的困境。 鲛人其声与心皆诚然。 “是,即使我会受伤,会身陷险境,甚至受尽人世疾苦,我都要拼尽全力去寻她。” 人要达成心愿,所经之途,往往道阻且长,但他们的目的有时却竟是那般简单,也许仅是因为一个人,甚至一瞬间的心动,亦或是一刹那的感触,他们便会愿为一件事,终其一生。 就似鲛人,他愿面对未知的所有坎坷,就仅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心愿——寻她。 “神君,请神君引我去寻她,我保证不会再行冲动之举。寻到她后,我随你处置。” 他见墨客虽身形未动,但墨客眼瞳中的光芒分明已现波澜,似是被他说动,又似是在顾虑什么事。 是完成战神培育计划,一举跻身更高神位,还是夺取鲛人之名,自此墨族自成一系,这两个念头在他心里呈势均力敌之势。 墨客清楚族人既已生异心,他们定不会仅将希望寄于他一人身上,他们必会派遣他人一同尾随着鲛人,或许他们现正潜藏于暗处,只待探清鲛人伤势轻重,若他们确定能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生擒鲛人,他们便会出手。 他清楚若是鲛人寻到战神候选人,万一墨族人又对战神候选人起心动念,万一战神候选人出状况,那便是影响后世苍生的大事。 这一层思量,纵使鲛人再睿智,但因他不身在其位,故不谋其政,他对于墨客的立场与所想,自也是无法揣度。 鲛人想不出他拒绝自己的理由为何,但他知道先礼后兵的道理,既然与墨客说不通,那便仅剩以武制胜一条可行之路。 鲛人终还是入世太浅,太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意图,他虽占了身形迅疾的优势,但因墨客已提前觉察出他要动手,故对他有了防备,加之鲛人尾绡伤势未愈,因此二人交战,谁也没有占得上风。 墨客现在思绪很混乱,他深知同族野心,因此他必须时刻看顾着鲛人,但墨客又心系着战神培育计划,两头挂心,终是两头不得兼顾,墨客心下烦恼,出手也不觉重了些。 更为巧合的是,不远处的山头陡然发生剧烈爆破,似是何种生灵瞬间发散出巨大怨气所致。 那股怨气波及范围虽广,但对于山上的一草一木却皆无毁伤,这场爆破……是小合欢花花精的灵力所致。 没有时间再留给墨客犹豫,他当即作出取舍,战神培育之事为重,鲛人安危为轻。 他明知若周遭真有埋伏,鲛人负伤只怕难以脱身,但他还是丢下鲛人,往爆破方向赶去。 鲛人不会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还真让墨客寻到了小合欢花精的下落,他见墨客迅疾遁走,还以为他是想尽快摆脱自己,这才走得这般慌忙。 他知道墨客为了完成任务,定会使他自己与小荷欢花精有所感应,因此他必须追踪墨客,才有可能会寻到小合欢花精。 他下意识想要一跃而起去追踪墨客,但却因尾绡受伤,而无法自如施展灵力。 潜藏在附近暗中观察他的那些墨族族人,见鲛人就连飞身而起的灵力都施展不出,他们在面面相觑一阵后,一拥而上,将鲛人围困其中。 “趁鲛人伤重,杀了他。” “不是只取鲛珠吗?杀了这鲛人,天族不会降罪于我们吗?” “天族才不会管这鲛人的死活,待战神培育计划完成,你们都知道这鲛人的命运是什么。” 鲛人倒是不畏生死,但他要弄清他的宿命究竟是什么,以及他与小合欢花精究竟是共存亡,还是仅能安一方的命运。 这些他必须要先弄明白,才能决定他今后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她。 为将一切弄明白,鲛人大开灵力,与那些墨族族人展开了一场恶战。 墨族族人中,也不乏有一些没有骨气的怂货,在被他打得落花流水之后,终将“天机”道出。 “战神培育计划执行过程中,需要有一方极强灵力从旁辅助才会有所成,而天族为了防止这方极强力量将来与战神相互勾结,在战神诞辰之日,便是那方力量覆灭之时。” 另一怂包还怕他同族表达得不清楚,使鲛人失了耐性,还归纳总结道:“简单来说,就是战神诞生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鲛人听罢,身躯一栗。 原来,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他终是不能与她共存吗? 但若他的覆灭,换来的是她在万丈荣光中新生,那一切便都值得。 寻她,成就她,现在这已非天族赋予他的使命,而是他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 第147章 化心 鲛人虽心性良善,但他终究不是圣人,他也会有喜怒哀乐,也会因自己的不可为而感到悲愤难平。 他随手将瘫倒在地上的怂包抄起,手臂绷直,紧扼住他的咽喉,将他高举至半空,厉声。向这满地的怂包发问该如何才能寻找到小合欢花精,他知道他们与墨客同为墨族族人,也并不臣服于墨客,他们定会对墨客的行踪加以了解,也可能会知道感应小合欢花精的方法。 “墨族之人,虽死不折!” 墨族之人也并非个个都是怂包,也不乏会有血气方刚之士,其中就有一人从地上站起,挺直腰杆,他自知己之灵力与鲛人抗衡,犹如螳臂当车,但他依然没有坐以待毙。 那墨客族人最后爆发的是墨族秘法,用以命相拼的方式,迅速提升自身灵力,这样他至少还能在他牺牲前伤到那鲛人分毫。 虽然这瞬间爆发的力量所造成的伤害或许并不会太重,但至少他还是反击了,这一反击无关胜负,仅为扞卫墨族人的尊严。 那墨族族人行事极端,他不仅搭上了自己的命,更是将这秘术强行施加在他同伴身上,仅在一眨眼间,无论是地上瘫倒着的墨族怂包,还是与他一样奋起反抗的勇士,都在那一瞬间,自曝灵力,形神俱灭。 鲛人一惊,他并未想过要取这些人性命,他的手上也从未沾过鲜血,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生灵当场殒命,尽管并不是他自发出手,但那些生灵终究还是因他而亡。 九重天上,象征着鲛人一族的心形灵石骤然剧烈晃动,继而生出裂痕,而那鲛人体内同等形状的鲛人之心,也开始躁动不安,接着鲛人之心自行将外面那一层保护屏障褪去,原本心形的晶体状鲛人之心,被磨砺成圆珠状。 化心之后,鲛人之心终于彻底成了他们口中的“鲛珠”。 化心之苦远不仅如此,在此同时,鲛人还感到心口剧烈疼痛,仿佛这一颗心正被万千柄尖椎钻着,似要将其心穿透,方才能作罢。 双手不得染血,这也是天族对于培育战神的引渡人所设的限制,天族原本的设想是战神浴血沙场,但也须心怀苍生,刚柔并济,因此战神的引渡人绝不可以是一个满覆鲜血的冷刃,他还必须教会战神,如何兵不血刃使敌方臣服。 鲛人间接使得这些墨木族人殒命,便是违反了此项限制,他也因此受到责罚,为了让他记住这一教训,首次因动杀念而引起的化心之痛,惨烈异常。 经此一事后,鲛人深深铭记,绝不可嗜杀,就算是起心动念也不可以。 “不战而屈人之兵……我一定要教会她,她今后定会是一位造福天下苍生的战神。” 这是鲛人第一次感受到化心之痛,准确来说,是他第一次感知到何为痛感。 那极痛似要将他的心整颗剜了去,痛感逐渐自心头蔓延至全身,他坚挺的脊背微佝起来,他一手扶着心口,缓缓半跪于地,即便急痛肆虐着他,但他心中所想,唯有如何将她培育成能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的战神。 他那时虽知荣耀是什么概念,但因没有切身体会,他那时却没有望她名垂千古的意思,仅是希望她能受到更多人的尊重,能成为被天下人需要的强者,这样才会有更多人在乎她的生死,而不是似他这般,命运低微若尘埃。 鲛人已既定方向,但他却不清楚具体该怎么做,毕竟天族仅教过他与培育战神相关的事宜,至于其他的技能,他依旧是一无所知,需要自己慢慢摸索。 眼下没有任何线索告诉他小合欢花精的去向,他望向之前发生爆破的山头,想着先去寻墨客墨客,毕竟墨客是在这世上他仅知的唯一与小合欢花精有关联的人物,从墨客入手是眼下最合适的方向。 鲛人在斗那群墨族人时,又耗去不少灵力,他的尾绡伤口也因他自身灵力透支,而减缓修复,那时他仅能似平凡人一样,徒步走向那座山。 鲛人赶到那座山上时,早已没了墨客的踪迹,他仔细勘察现场,发现许多地方都已被化为焦土,但那座山上的一草一木却皆是完好无损,似是有人刻意以灵力将花草树木都护了下来。 不,并不仅是那个人对花草树木单方面的守护,而是那些花草树木,已提前收到那个人的预警,自我防护起来。 那个人竟然具有能沟通花木之灵的本事…… 会是她吗? 他忆起自己与小合欢花精在海滨的山上,她也向他示范过那些与花木之灵沟通的法术。 他向其中一棵花木覆手,却他却什么都没有感知到。 关心则乱,他差点儿忘了,自己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多,只是他没想到,就连这探查灵力的术法,他竟也是施展不出来了。 他情急之下高唤一声“小合欢花精”,但他喊了数声之后,又觉得直呼一个妖精种族的名讳有些不妥,他听着该不会生气,更躲着不出来见他。 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又不能喊得过于亲切,因为他知道在战神培育成功之后,他将覆灭于这个世界,他不想与她产生感情,他不愿看到她不舍与他分离的眼神…… 他的使命已经违背了他们追求自由的心,他不能再做亲手推她入苦海的人。 思忖片刻之后,他开始喊:“合欢,合欢你在哪儿……” “合欢”掩藏住了他对她的深情,也寄予了他对她的憧憬。 “合欢,无论你是自由的小合欢花精,还是守护苍生的战神……我都希望你未来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过得合意欢畅。” 他喊了许久,声音嘶哑,喉咙干涸,心口的疼痛又蔓延上来。 他实在跑不动也喊不动,灵力一丝一缕自他体内逃窜出去,他再无气力支撑他能挺直脊背的站着,并非是他想放弃,而是现在他几近成了一个弃子,这是天族对他的惩罚,亦是警告。 他靠坐在一棵古树下,极不情愿地阖上倦怠的双目。 半梦半醒间,飞花落红,纷繁坠花,飘零在他的衣襟之上。 第148章 祝福 纷烟坠花,时疏时密,片片芳菲却只向他来。 “海人,你占了海滨的那座山还不够,这座山你也要占?” 少女之音清脆依旧,却显出几分历经世事的浑厚之感来。 那坠落在他衣襟之上的芳菲,竟是成型的小合欢花朵,飞花落红中,少女重现出人类身形,目光定定地望着已昏厥的鲛人。 鲛人显然已耗尽气力,他背靠着古树的树根,头无力地斜歪着,一只手颓然垂落在衣襟侧,掌心向上摊着,他面唇苍白,就连气息也是若有似无,他脚踝处的伤口还在渗血,鲜血都已染红了一小片土地。 “占领的山头越多,就代表实力越强,就越有可能晋升为战神……初见你时,那感觉……一眼一生。我曾以为,你是我能相伴一生的伴侣,却没想到,我们竟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她已经见过墨客,墨客为了保证天族任务顺利进行,便撒谎道,鲛人与她皆是战神候选者,以占领山头数量作为考量标准,最终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小合欢花精本就心思单纯,加之她先前一直只滞留于海滨那一座小山之上,因为缺乏历练,她的逻辑能力也不是很强,墨客只需将谎话编织周密,她自是难以察觉出端倪。 她先前遇见鲛人时,曾是那般欣喜,之后她认定鲛人一直在欺骗她,这两相强烈落差,更是模糊了她的理智。 墨客告诉她,鲛人在欺骗他之后又继续与其他人斗争,因此负伤,倘若她再见到他,切勿向她寻仇,而是要将他感化,她身为战神候选者,必须学会如何不战而降人之臣。 “我究竟是在学如何不战而降人之臣,还是对他本就下不了手?” 她不想纠结于这个答案,她当即覆手,以灵力替他治伤。 但鲛人受伤甚重,她的这点灵力聊胜于无,她必须改用更加直接的疗伤方式。 小合欢花精幻化出小合欢花朵儿,她捏起花朵,置于他的唇瓣上,再隔着花朵,以口唇向他引渡更多灵力。 “合欢……” 他轻唤出声。 这一声并未带给她几多触动,但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她的心猛颤一记。 “愿你……合意欢畅。” 他……愿她合意欢畅?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祝福,她没想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一个曾经欺骗过自己的人在昏迷中,就这么自然道出声来。 为什么?他与她不是只能活一个吗?他为什么还要向她送这样的祝福? 这个问题她不知答案,但是却迫切想要知晓答案。 她在情绪强烈起伏之下,唇瓣微颤,小合欢花花朵自他们双唇之间坠落,她实实在在地吻在了他冰凉的唇上。 他的唇冷极,但却有股温暖的力量淌入她的心扉,她的心跳动得越来越快,甚至连双颊也微微滚烫起来,她感到有些不适,却不舍挪开他的唇。 好起来……她要他立即好起来,她要问他为何要做这前后不一的事,她要问他,他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她还要问他,为何祝愿她合意欢畅。 “醒过来!鲛人,你快醒过来,我有好多话要问你!” 她终于将唇挪开,疾唤出声。 这一声过后,他的心痛似乎缓释一些,但仅是这一点点好转,并不足以使他醒来。 墨客没有告诉她,鲛人原先仅是情幻之影,在鲛人一族被载入天族典籍之前,他仅是一个依照他人友善之情而生的寄情之物。 这也是先前为何她对他的一点点关切之情,就能缓解他身体不适的原因。 但他现在已不是情幻之灵,而是成为了鲛人,因此他在保留原有属性的基础上,对于能缓解他伤情的关切之情,也有了轻重等级的划分。 普通关心仅能略微缓解不适,但发自内心甚至以命相换的极度真情,便能使他的伤势急速好转。 “海……鲛人,你醒一醒,我不想……我不想你死,你不是还要与我比试吗?你快醒过来,我要同你公平争夺战神之位!” 她这一声比先前倒是情真意切不少,鲛人的心痛之感缓释大半,他手指微微动了动,逐渐呈现苏醒之势。 若这鲛人醒来,二人一交流,小合欢花精便会知道墨客是在欺骗她,到时候她若在追问她与鲛人之间真正的关系,只怕战神历练之事又将受到阻碍,他绝不能让任何可能阻碍计划的事情发生。 墨客一招声东击西,将一处花木点燃,小合欢花精视花木如命,自是不会眼看着花木精灵遭烈火焚烧,而无动于衷。 果然不出他所料,小合欢花精当即朝焚烧处赶去,将鲛人留在原地。 趁着她救火的时间,墨客赶到鲛人身边,正巧鲛人受到小合欢花精的救治,适时苏醒。 “合欢……我感应到是合欢在引渡灵力救我,她就在此处,你可有见到?” 鲛人苏醒之后,依旧有些许不适,但他开口第一句,便是问墨客有无见到小合欢花精。 “见到了,我就是为了她才来找你的。” 鲛人苍白的唇,微微一扬,他相信有了墨客的辅助,小合欢花精的战神晋升之路,必定会更加顺遂。 除了这一点,当他得知是她救了自己后,心中还有些许欣喜。 在昏迷之中,他恍恍惚惚间听见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唤着他,声声情切,也就是凭着这一股声音的力量,他才能逐渐加强想要苏醒的信念,最后醒来。 他在那一瞬间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声音,原来一直是他最美的期待。 “请告诉我,我能为她做些什么?” 在短暂欣喜之后,鲛人的使命感又上来了,他在言归正传后,从眼神到身体的姿势都变得肃穆起来。 墨客将自己欺骗小合欢花精的事,悉数告知教人,因为从先前的试探中,他已确定鲛人是愿为了小合欢花精做出一切付出的,既如此,为了避免事情穿帮,他必须先与鲛人将一切原委都道清。 “我记住了。” 鲛人在听完墨客“诬陷”他的桩桩件件之后,他的眼中有哀伤,有怜惜,有不忍,但却没有怨怼,没有不甘,没有记恨。 第150章 冷漠 那些藤蔓瞄准他们二人,呼呼地直掠过来,鲛人微施展灵,使这些藤蔓相互纠缠在一起作蒲团状,制成一个垫子,然后他陡然松手,小合欢花精坠落在垫子上。 “姐妹们稳住,可不能伤着未来战神。” “是!” 藤蔓齐齐发声,接着互相紧紧搂抱在一起,虽然这个词不甚准确,但是他们为了小合欢花精不至于跌落,已是使尽最大气力将她们编织成一个牢固的垫子。 “你亲到我了,离我远点。” “别吵吵,一切为了战神。” 鲛人天生喜静在,在他与这个世界和解的过程中,他的这一个性逐渐显露出来,他此番不仅是嫌这些藤蔓吵闹,更是为防止她们将战神历练的秘密道出。 鲛人再度调动灵力,使得藤蔓垫子缓缓坠地,虽然这下移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由于小合欢花精没有准备,她依旧觉得有些惊险,直到藤蔓垫子触地之后,她还惊魂未定,一手抚着心口,同时还喘着粗气儿,就连她坐在垫子上的姿势也略显不雅,她也没有心情在顾及这些。 刚才那一下真的是吓到她了。 “鲛人,你明明对我时刻关心,为何非要故作冷……你那个态度叫冷什么……” 她一股脑儿从藤蔓垫子上爬起,将他拦下,借着微醺的劲儿,对她的衣袖又拉又扯,鲛人越是想逃避她,她越是抓得疯狂,最后一下竟直接将他后肩的衣衫扯破。 “你身上是什么印记?好漂亮啊。” 她一面瞪大眼睛,想要看清他后肩上是怎样的印记,他越是闪躲她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通乱挠,将他的衣衫裂口扯得更大了些,印记完整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冷漠。” 他清冷发声,她一下有些接不住前情,轻“啊”一声,双目茫然。 “什么冷漠……谁冷漠……” 她越是乱抓乱挠,他的态度就越是冷淡,他将她一把推搡到藤蔓垫子上,她情急之下狠拽他的衣袖,用力一扯,将他也一同扯到那垫子上。 那些花木精灵,见此良机,立马将藤蔓垫子内卷,将他们二人似卷饼一样包裹其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也来不及反应,只得以手臂和衣袖护着她,那藤蔓垫一下子就卷得很紧,在那狭小空间内,他们终于彼此紧拥。 这突如其来的席卷,使他们都将要出口的话暂且忘却。 她原本是想问他,为何在他的后肩会有合欢花状的印记。 而他原本是想告诉她,他对她的态度是冷淡,从今往后便只能是冷淡,但现在被花木精灵这么一闹,他们之间再度升温,即便是他想一人孤冷,便也是再也冷不起来了。 鲛人时刻铭记着他的使命,他猛然发力,以水流强行将藤蔓冲开,藤蔓四下退散,徒留他们二人浑身湿透,侧倒在地上。 “鲛人,你的后肩上的……” 他被这么当头一脚也是清醒了不少,他有种直觉,这个印记与他身上背负的宿命息息相关,也许弄清这印记的奥秘,也就能破解他为何对她态度冷淡的原因。 鲛人并不知自己身上有合欢花印记一事,他以为他要说的是他后肩处的衣衫破了,还未待她再说下去,他便展开双臂。 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当即朝他扑去,但他却冷冷转身一个回身,手臂在空中掠过一道弧线,紧接着他周身萦绕起冰蓝色的光点,光点消散之后,他便已新袍加身。 “鲛人,你这自然风干的法术能不能教教我?你这衣服这头发全都干了,你教我,我也好快点晾干自己。” 他看着她将头发里的水拧出来,又拼命去领厚重的衣袖,他抬头看了看天,对她道:“跟我来。” “不用了,你在这教我变就行。”她巧笑嫣然,向他展开双臂,“来。” 他轻叹一息,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又看了看自己的腰封,最终自发髻解下一条发纚。 他拽过她的手腕,这一动作看似毫不怜香惜玉,但在他将发纚缠绕在她手腕时,动作却是分外轻柔,她猛然向他靠近,将抬起的双臂都放下。 小合欢花精不懂他此举的意思,在他将发纚系在她手腕后,她还晃了晃手腕,扯了扯他系得整整齐齐的结。 “你这带子打得也太紧了,我手腕都有些疼。” 他将发纚的另一端,一丝不苟地也紧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你我现在不能离开彼此,自然是要系得紧些。” 她一听这话又自己找到了兴奋点,一个劲儿追问,是否因为她在他的心中很重要,所以他们才不能离开彼此。 “不是。” 他答完轻轻一扯自己的手腕,将他的手也连带着往前探了一下,他轻声催促她快些走,她便加紧步伐,乖乖跟随在他身后。 “你教我晾干自己的法术,还要择地教学?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某一方土地里蕴含的灵气尤其充沛,施法那个怎么说来着……就是你施一分的法,就像是十分一样?鲛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当她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中时,鲛人再度冷漠发声:“到了。” “来来,快教我。” 她再度展开双臂,向他绽以灿烂笑容,他却只是抬头望天。 “此处阳光甚好,你先晒着。” 她将笑容凝滞在了脸上,他带她来此处,就只是因为此处阳光甚好? “鲛人你挥挥手就能把自己晾干,那你也挥挥手把我晾干,或者你教我怎么把自己晾干也行。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晒太阳啊?” 她已忍了很久,现在她终于忍不下去,她积攒在心底的委屈,以及对他的不解,终于在此刻爆发。 “鲛人,你先前说我们离不开彼此,现在却将我一个人在这晾着,晒什么太阳,你表面上对我冷漠……漠不关肝,但是在危险时刻,你总是立即出现在我身边,救我于危难之中……我现在就要你说清楚,到底为什么对我这样那样……” 他依旧是一张冷漠脸,那表情淡漠到甚至连眨一下眼,分离出来的目光都是冰冷的。 第151章 泪为心伤所凝 鲛人对于她的胡搅蛮缠依旧是满面冷漠之态,但一旦涉及他使命范围,他也不吝言辞。 “其一,你用错一个词,正确说法是漠不关心,其二,我并未想对你怎样,我在你身边只是……只是我想与你公平争夺战神之位。” 她懒得跟他再起口舌之争,趁他不留心,她凑近他身,将他腕上的发纚迅速解下,接着又迅速缠绕到自己的手腕上。 “现在一点儿不公平,我什么都不会,你什么都会,我们比的话肯定是你赢。” 她原本已有些生气,他接下来回了一句“是的”,似乎他已对战神之位势在必得,这更让她心里感到不爽。 “我会教你。战斗,灵力,修法,还有如何降服敌方,我都会一一将你教会。” “好,今后你教我学,我们之间再无其他。” 他们的第一课,他教给她的便是天下攻防唯快不破。 那些花木精灵先前编织成藤条那般胡闹,此番倒还真让她们有了派上正经用场的时候,鲛人取了他们一丁点灵力拧成鞭子,教她如何在敌人的猛烈攻击下躲避敌人怒招。 “快,快,再快!天下攻防唯快不破。” 他这后半句这几日便成了她最常听到的话,且他的鞭笞从未留情,有几下当真时打在她的要害,起初她还会疼得惨嚎几声,但后来她已习惯,仅是闷哼一声,便继续练习。 待她学有所成时,身上已遍布长长短短数道伤痕。 他终于停止对她的训练,将她一人晾在原地,他踏着月光转身离去,似无半分留恋。 她寻了一块石头,斜靠着坐下,撩起衣袖望着身上的伤痕,发怔。 他并未走远,一直猫在暗处观察,这些伤痛虽是她必须承受的,但每一下打在她的身上,他依旧会感到他的心也似被鞭挞过一样疼。 “合欢,你一定要成为战神,当你重生于万丈荣光中时,希望你那时已将今日痛楚忘却,将我也全然忘记。” 鲛人处世界已有数日,他知晓自己的眼泪能治伤,而他从不轻易落泪,他试过狠狠地拧自己的手臂,甚至以尖锐之物刺伤自己,但这些疼痛都不足以使他落泪。 “泪,为心伤所凝。” 墨客及时出手,打落鲛人欲刺向心口的利器,继而出现在他身侧。 “若无心伤,即使你将整颗鲛珠都剜了去,亦是无法落下一滴泪。” 心伤。 鲛人对情的理解,自伊始便决心刻骨,因此他对于与情一切有关的事物,皆理解得缓慢而仔细,他领悟此情的过程也比他人要漫长许多。 小合欢花精对情的感悟比他要早一些,真正让她感受到痛的是鲛人对她的冷漠。 “为什么我们之间就必须要出一个战神,我们一同在滨海的小山林里……不好吗?” 她思自此处,泪珠滚滚而落,他俯头深埋于双膝,以双臂环抱之,啜泣不止。 泪,为心伤所凝。 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泪水夺眶而出的感觉。 同样他一想到在她成为战神后,他便要与她分开,不知她得知真相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细想之下,他的泪也汹涌而至。 这也是墨客第一次见到鲛人凝泪成珠的场面,他能体会到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里,裹挟了多少无奈与悲伤。 “鲛人,近日天族勘测到邪魔势力逐渐成势,战神历练正是为了阻止邪魔残害苍生,望你理解,你有何余愿皆可到道与我听,我将尽力为你向天族求取。” 鲛人将自脸颊滑落的鲛人泪托在掌心,他抬眸,浅笑哀伤。 “如若有一日,苍生安定,不再需要战神时,恳请,放她自由。” 墨客心酸地缓缓开阖一记双目,接着道:“好,我定会尽力为你求取,还有什么余愿,你可一并道来。” “我仅此一愿。” 墨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鲛人甘愿牺牲性命,甚至连来世都不会有,他所要换取的,仅仅就这一个心愿? 墨客忍不住发问:“再无其他?” 鲛人垂眸,坚定地摇头:“我,仅此一愿。” 鲛人答完转身便走,墨客问他急着告辞是为哪般,鲛人看了看手中的鲛人泪,也不知应该如何称呼这鲛人泪,只得答:“我去送……心伤。” “切记,行事前当牢记你的使命。” 鲛人将“心伤”托于掌心,另一手颓然垂于膝侧,他的脊背依旧如松柏般傲立,但他低着头,顿显出几分颓然之态,就连步履也显得沧桑不少。 在鲛人凝结心伤之时,她由于太累已经进入梦乡,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就这么蜷坐于石头旁,到更显她楚楚可怜。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见自己背靠一棵巨型合欢花树,坐在合欢树下。 他迎面向她走来,手中还托着什么圆珠状的物体,她看不清是何物。 他径直来到她的身前,盘腿打坐,轻柔地将她的双手牵起,将她的掌心摊开熨平,接着将他的双手附在她掌心之上,将手中的圆珠状物体也交托于她的手心之中。 那几颗明珠冰冰凉凉的,令她身上的疲乏之感缓解不少。 还未待她细品,他又轻轻将双掌侧过,掌心那面斜着握住她的手,将那几颗明珠化散,以灵力揉搓入她的经脉之中。 他是进入到了自己梦中,来为她治伤了吗? 她既已感知到自己是在梦中,她便开始试图控制梦中自己的行为,她尝试去睁开双目,她想要去握紧他的手,让他再也无法对她故作冷漠。 但这一切她都没有成功。 她感觉有一双手正轻轻拢着她的眼皮,让她无法睁开眼来。 这不是她的错觉,现世之中他为了让她一直在沉睡的状态下接受他的治疗,他将唇轻轻印在她的眼皮之上,就是在向她灌注灵力,防止她中途惊醒。 这一切她皆能真实地感觉到,但因他灵力所致,她无法切身体会。 她并未就此放弃,她以灵力控制自己的行为,终于能在不影响治疗的情况下,她能自主活动其中一只手,她将手前探,用力一攥,将他的手腕攥出一道红痕。 第152章 只期盼与他一生 小合欢花精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如梦似幻的空间,自己的一只手被人牵住,而身躯则被人从后搂住肩膀。 在那时,她的耳畔交替着两个声音,一个声音告诉她向心而活,而另一个声音则不断提醒她,她只因战而生,成为战神就是她的宿命。 “不!我不想!如若我能拥有强大的灵力,我愿守护苍生,但我不一定非得要成为战神,我不一定非得要与他分开!这一切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她也觉得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似是疯魔了一般,她不知她从哪儿来,更不知她究竟为何而生,但她却强烈想要摆脱与她纠缠不休的宿命。 她现在已是在疯魔的边缘疯狂挣扎。 “我只是小小的花木精灵,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却要我背负战神这样至尊的身份,为什么?” “就算我注定为战而生,但为什么我却注定命中不能与他共存?” “什么公平争夺战神之位,两强择一,实际上是根本只有一人可以活下来,一个人注定要为另一个人失去一切……” 她在睡梦中极力想要苏醒,但她越是挣扎却越是被梦魇困得紧,最后现世中的她浑身颤抖,抓着他手腕的力道也不断加剧,那道红痕,最后发紫发胀,在他白皙的手腕上,显得尤为赫然醒目。 “我连名字都没有,凭什么要接受战神这个莫名尊贵的身份……” 她到最后身躯剧烈颤抖不止,口中也只是含含糊糊地重复这一句话。 “你有名字,你叫合欢,你若不喜,你还可以给自己取别的名字。”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同时感觉到幻梦中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似开始有了温度,而箍着他的那条手臂,同时也越收越紧。 “合欢……合欢……这是我的名字吗?我喜欢这个名字。” 小合欢花精做出反应之后,握着她的那只手更有力了些,但并非是硬生生地攥着她,那只手有力的同时也是温柔得紧。 “箍住我的那只胳膊,虽然有力,但难免太过霸道,而牵着我的那只手,虽然只是在逐渐发力,虽然那只手没有一丝温度,但我牵着他时却只觉心安。” 当她想要最后发猛烈冲出梦境时,只听鲛人发长语怒斥:“她现在还未成战神,你们无权褫夺她的自由,再不放了她的心神,休怪我不再配合你们的任何计划!” “鲛人,你已逾界,还不速速松还战神将军!” 鲛人人依旧在和他们对峙,而小合欢花精的情绪也愈发失控。 “我从未想过当什么战神,我只想和他……在海边的小树林里平凡一生,你们为何非要逼我坐这我不愿坐的位置!” 被困于梦境的小合欢花精一声怒吼,接着一个后肘捅向箍住她的那只手臂所属的身躯,一个同他一模一样的幻影,松开对她的钳制,后退一步,却向她发起攻击。 “我不想当什么战神!我不想!” 她骤然回身,却对上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面庞,她在微怔片刻之后,她幻化出无形之刃,一刃正中他心口。 “合欢,天族将赐予你无上荣耀,而你的自由,灵魂,思想,都将归属于天族!请你选择成为战神,这是你的宿命,亦是你的责任。” 他受伤后显出孱弱之态,但他的声音却依旧坚定,应当说是似被设定好一样,坚不可摧。 “住口!你莫再唤我何欢!你不是他,我最后说一遍,我不愿当战神,我,合欢,只期盼与他一生,仅此一愿!” 她发猛力将那个同他身形别无二致的幻影击散,最后又坚定地补了一句:“我仅此一愿,再无其他!” 那个被他击散的幻影又重新聚形,继而又化作一人,那人她从未见过,但他身上的气息,她虽不知来处,但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与天族也脱不了干系。 “怎么?我刚说我不愿当这个战神,天族就派人来拿我了?” 那人横眉却不冷对,暖眸却不含深情,他面色平静地摇头,以示否认。 “我是情幻之灵,我为争夺月下仙一位而来,我可助你免于被择为战神的宿命,但作为报答,你须将你二人此世深情封存,交于我,我自有他用。” 合欢虽已被战神遴选一事,折磨到心绪紊乱,但也不至于轻易相信陌生人之言。 “你要我二人此世深情何用?我虽极其不想成为战神,但这确是我的责任,我不顾职责已是不该,这深情的用处,你必须原原本本告知于我,否则即便我孤苦一生,也绝不会与你达成共识!” 那人又是淡淡的摇摇头,他的目光变得愈发迷离。 “真不愧是天族连续商榷数日遴选出来的战神候选人……也好,告知你也无妨,我需要这天下间至纯情力,助我修炼通情之法,我想让这六界中的每一个生灵皆能品尝到情爱的甜蜜与苦涩,这就是我的人世理想!” 那人语毕,重新正式地补了一个自我介绍。 “我叫沐川,是情幻之灵,亦是月下仙一职的候选人。” 合欢在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后,再保持原有警惕的基础上,也显出了几分动容。 墨客在找到她后,向她阐述她是战神候选人一事时,她也曾问过还有哪些正在遴选中的职位,其中,她对月下仙一职颇为关注。 “我之所以关注到月下仙,是因为月下仙是掌控天下有情生灵聚散离合的神只,再无他念,还请你不要多想。” 在沐川道明身份和简单阐述他的职责后,合欢丝毫不感到惊诧,为了防止沐川误会自己,合欢特地补充解释道。 沐川对她为何会特别留心自己并不在乎,他只关心他能否与她达成共识,这对他摄取到达成任务所需情力大有助益。 “你不必再补充说明,个中缘由与利害关系我都清楚,但这毕竟是逆天之举,我一时无法给你答复。我需要在清醒过来后思考一茬篝火自然燃烧的时间,之后我会给答复。” “情缘,于有些生灵而言,一眼便是一生,一诺便定一人,你确定只需要一茬篝火自然燃烧的思考时间?” 第153章 拒情 合欢笑而不语,接着突然扳过沐川的手腕,经过这几日的严苛训练,她的身手已如雷似电,沐川在没有防备的前提下自是难逃。 “你从我身上抢夺走了一些情力……” 他停顿须臾,骤然神色一变,警惕道:“你也想成为月下仙?” 合欢仔细观测他说话时的神态,双眸之中的光凝紧,气息略显压抑,看来他是真的很在乎月下仙这个身份。 这还真是人各有命,有人喜欢自由自在,就会有人喜欢被这些华而不实的身份束缚着,甘愿成为他们的奴隶,他们称之为“目标”,她不懂也不想去参透这些。 “我的目标,不是成为月下仙。” 她也将双目凝紧,盯着沐川,由于她对这种尊荣恨到了极致,因此她在“目标”二字上并没有放重音,而是在语句末尾将音调加重。 沐川是临时降临,因此他并不知道合欢的经历,他留心到她的重音排布后,更是起了疑心,以为她是在口是心非。 “我原想在双手不染血的前提下,夺得月下仙之位,但倘若你要与我争抢,我也可同你一样,以鲜血开道。” 沐川知晓天机不可泄露,因此他并未将战神遴选后会发生的事情透露给合欢,而是及时噤声。 即便他没有说,但合欢从他及时止住话语的神态,就已察觉到他对她有所隐瞒。 “以鲜血开道,这是何故?” 她抓住重点,向沐川追问,沐川惨淡一笑,拂袖化作云烟离去。 “沐川,你莫走!将话说清,何以鲜血开道?” 沐川出场的方式这般神出鬼没,很难不让她怀疑,他是在利用幻梦,故弄玄虚,也许他现在就还在幻境里,根本没离开,但他她喊了几嗓子之后,却不见沐川的回应。 他不愿再探究沐川是走是留,她知道,待到她给出答复的时候,总会再见到他的,届时再向他问个清楚。 “合欢,在你能直面自己的使命之前,你将永远被困在梦境中。” 沐川并不是在故弄玄虚,但这个声源却着实令她有些发怵。 “是何人在发声,为何我会觉得压抑得紧,好似我的身体甚至是思想,都将不再属于我自己,是谁……会是墨客吗?” 身体,怎么动不了了,灵力也无法以神志释放…… 她必须尽快离开梦境,这个沐川这么执着于争夺月下仙之位,他只怕没有耐心,在她这边耽搁太久。 更要紧的是这声源控制她的感觉,令她感到莫名的愤怒,她想要摆脱这种控制已经很久了。 “我不能被困在这,我还要与他一生。我一定要出去,谁也别想困住我,谁也不可能困住我!” 她话到尾声,面容也略显狰狞了些,长眉横对,语气也愈发铿锵。 “使劲!用力!你是小合欢花精,你本该有自由的一生,你的一生只该为自己而活,谁都别想束缚你,来,反抗,做回你自己!” 她原本沉静的双目此刻幽黑得可怕,她的双眸甚至周身每一处都开始弥散出乌烟。 很明显,她已呈现入魔之势。 小合欢花精诞生的那个时代,鸿蒙初开,仅在盘古开天辟地后不久,当时还未划分六界,只是分了天与地两族势力,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妖什么魔,正邪对峙尚不激烈。 天族之所以开始培养战神,只是他们预感未来将有异族与他们鼎力相抗,将有不明异势力崛起,他们准备这一切,就是在未雨绸缪。 “是异势力!天族肆无忌惮禁锢我的自由,着实可恶,但他们所预防的异势力,的确可怖。绝不能让他们发展壮大!” 怎么回事,这异势力既然能洞悉她的想法,在她对其势力产生更多敌对情绪之前,那股异势力竟替她消除了原本钳制着她的力量。 她感觉那只从后箍住她的手臂,连同那个奇怪的幻影彻底消失在了幻境之中,而那只伸向她的手,再一次将她温柔地握住。 “鲛人,是你吗?你是想带我冲出这里吗?” 她在脱困之后,立即双手去牵她伸来的手,但她握到的那只手,不仅没有先前那般有力,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鲛人你怎么了?你手怎么这么凉,还在发抖?” 现世之中,鲛人的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 一边有墨客不断在他耳边鞭挞,警告他绝不能逾界之类的话,另外又有另一个神秘声源在“鼓励”他释放自己的真情。 他劝诫鲛人的话语句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他的话语中,能听出他的眼界确比他们都要大许多,单从字面上看似是在劝他直面自己的真心,但隐约之间总带有一些威逼利诱的成分,鲛人感觉有些不对劲,因此并未按照他的话去做。 正因如此,鲛人才被对方以一种神秘的力量钳制住,鲛人一时无法冲破,这才导致灵气在他体内乱窜,就连一只手都无法控制。 “把手……给我。” 鲛人也没有回答手抖究竟妨不妨事,他只是轻柔道了一声,将手又努力向前探了一分。 “我……真的能牵她的手吗?” “我牵了他的手,他会不会受到天罚?这会不会就是沐川说的鲜血开道?” 她的手也开始抖,且震颤越来越密集,她并没有再被什么力量钳制,而是从她心底汹涌而出一阵酸楚,使她浑身如坠冰渊,每当她想要抬手,皆会颤栗不止。 在一番极其冗长的纠结后,她终是没有抬起手来。 她想,在一切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不能贸然给他回应,以免为他带来责罚。 他一直等待着他,那时他多希望能与她执手,但他终是没有等到。 他揣度不清她的想法,其实他迈出这一步,多少有些听天由命的意思,他也想直面自己的感情,但他清楚,宿命不许他这么做,他便想搏一把,倘若此时她与他执手,他或许就将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了。 “双双拒情?情之所至,又岂是你们想拒就能绝的?” 鲛人身躯微颤,他中了沐川发出的突袭,情力被返回现世的沐川强行灌输入鲛人心间。 第154章 悟情 鲛人原就重情,且沐川为夺得月下仙之位,更是苦练操纵情力的术法,那情力便如同花种只消洒入心田便疯狂滋长,瞬时成林。 合欢那时身躯哆嗦愈发厉害,且面色也略显苍白,鲛人见之更是心疼得紧。 “不能继续被困在这里。” “不能再让她继续被困在那里。” 他们的心声首次重合在一起,而他们又同时发力,只为将她带出困境。 她想他并不知道,她之所以身躯颤栗,并不是因为被困于梦魇而感到害怕,而是她恨,恨自己不能直面对他的情感,又无奈,又有些怯懦,不敢太过发力去抗争自己的命运。 她太渺小了,以她之力是无法与天道抗衡的。 仓皇挣扎间,她忽然感觉有一股力量,将她浮躁不安的心定住。 现世之中,鲛人被她攥着的手腕颤抖停止,他微微俯身,将额头与她的前额靠在一起。 这些新涌入的力量足够她冲出梦境了,她借力而出,终于返回现世,醒来后她立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前额上还徒留着着那一片冰凉,但眼前却已不见鲛人的踪影。 “鲛人……是他!他刚才还在这儿。梦境中,指引我冲出阴霾的那个声音就是他,可他现在又去了哪里?” 直觉告诉她,鲛人将有危险,他不再呼喊,而是直接伸手以灵力探测他在何方,奇怪的是先前他与自己并无多强烈的感应,但在他们额头相触之后,他们之间的感应骤然变得十分强烈,以至于他只消稍释灵力便能探测到他的大概方位。 “以他的性子,倘若他是有心让我与他增强关联,他一定会明着告诉我,但现在他不见踪影,他应该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感应已经变得这么强烈,他在哪?为什么他救醒了我,他却不在我的面前?” 出事了!他一定是出事了,否则他不会就这样走。 她只思索了这一瞬,当即利用他们之间的感应,循着方位,疾步赶去。 在找到他时,她确定他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会产生这样强烈的感应,因为他那时正在一个并不隐秘的地方,他的正对面还站着一个人。 他半蹲在地上,那人则居高临下,以睥睨的眼神望着他。 从侧面看过去,他已受伤,在那一刻,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就只想要冲过去护他,但就在那时,墨客却先开了口。 以墨客的灵力在她距离他们尚远时,他便已感知到了,她在暗中观察,墨客接下来的话明面上是在训诫鲛人,但实际上是说给她听的。 “你明知道在她成为战神后,你就将覆灭,你跟她不可能长久,你的悟情天赋我自叹不如,那你更是应该知道,不具未来的许诺最是令人心伤!” “我从未对她承诺过什么,就算有她也不会……” 墨客打断他的话:“她也不会回应你,是吗?你若完成天族赋予你的使命,此生你虽难逃覆灭结局,但我会向天族为你求一个来世,倘若你继续为情所困,只会与她两败俱伤。” “我绝不能回应他的感情,这样他或许还能得一个来世。若我回应了他,他此生覆灭不说,甚至连来世再活一次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她遏制住自己所有的冲动,蓦然转身,却忍不住被泪打湿眼眶。 悟情……结局痛而过程苦。 她对情的感悟能力虽迟缓,但今次也算是有了深刻认知。 “鲛人,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的勇敢。” 她本以为她能故作平静地转身,但在她听到鲛人受到墨客责罚后,竭力抑制的闷哼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双手捂住了耳朵。 她本以为掩住了耳朵不听不闻,就绝了这痛,但她却不知那痛竟是无孔不入。 “鲛人,我现在终于能体会,什么是不战而降人之臣了。我想同你说,并不是你有多强才降服了我,而是我自愿从心底臣服于你了。” 待她走到他们听不到她走路动静的距离后,她放开捂着双耳的手,疾步跑远。 但她知道,他一定还在原地,他定然还在心里等待着,期盼着她的回应。 她想到这里,开始加速奔跑,她以为只要她跑得够快,悲伤就追不上她,她也可以把他的伤痛也一并甩飞。 她跑得的确很快,以至于他因为动情而受到责罚发出的痛呼,她一声都没有听到。 这是鲛人第一次受罚,他没有想反抗,天族为了使鲛人不敢再犯错误,勒令墨客一旦发现鲛人有违逆使命的情况出现,头一次必定降重罚于鲛人。 鲛人和墨客都清楚,倘若鲛人算是有罪的话,那么他的罪也只在于没有全力去完成他的使命,动情并不是罪过。 墨客并没有问他有否知错之类明知故问的问题,而是在按照天族所命对他施以相应的惩罚后,饶过了他。 “这回我先饶过你。或许用饶这个字并不准确,但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是在跟天斗,而是在跟千千万万等待着战神维护安宁的众生斗。” “是我自私,我知罪。” 鲛人受了墨客的夺魂鞭鞭挞,又遭了雷霆重击,那时他一向坚挺的脊背却只得躬着,他半跪于地,还未待他调整好气息,便作出回应。 “你一向能控制自己,今次怎会如此失态?我感觉你的心尖有一股另起的力量,除了我之外你可还有接触过旁人?” 其实在他助合欢突破梦魇时,他也见到了沐川,沐川将对合欢说的话也一字不差地同他说过,他能理解沐川心中的愿景,他希望沐川能求而所得,继而为苍生造福。 悟情虽痛,但情于他是剧毒,但于别人或将甜如花蜜。 他不想因他一人之苦,就绝了这绝妙情感普及向苍生的机会,因此他决定支持沐川,并且自愿帮助沐川隐瞒行踪与身份。 “没有。” 鲛人知晓,以墨客的缜密,他仅犹豫一瞬,墨客便会瞧出端倪,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第155章 阿初 合欢跑着跑着,她的身后和头顶毫无预兆地落下一道又一道雷霆霹雳,隆隆的雷声就炸响在她的耳边,她太累了,有些跑不动了,但她却没有停留在原地。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四周一片萧索,那一刻的环境正如同他们的心境一样。 “鲛人……这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会与他有关吗?那个墨客一直不断提醒我和他要注意彼此之间的距离,他救我出梦境会因此受到责罚吗?” 合欢越想越不对劲,她停下脚步,双手握拳,将手臂绷得笔直以至于拳都已垂于膝关节处。 鲛人在受到重罚过后,他就连自主起身的气力都已失去,他半跪于原地却从声腔里低沉地发出一声凄惨的冷笑。 “呵……还好……” 他勉力重新挺起脊背,在转身之时,他的唇角依旧还保留着微微上扬的弧度。 “还好……我知道,她永远都不会给我回应……我的罪,就还能适可而止。” 在鲛人悲叹出这一声之后,合欢同时松开紧握的双拳,猛然转身,向他在的方向跑去。 这情,他不能承。 但这情,她不承不痛快。 他们受使命所限,即使不能使这情似烈焰般燃烧,但他也愿这情,能如寒冬里的点点篝火,至少能带给他们触手可及的温暖,便已足够。 合欢松开紧握的双拳,猛然转身,朝他在的地方跑去。 裙裾飞扬,在狂奔一阵后,她终于看到了月下那一道孤影,她向那道孤影展开双臂…… 那时她的脑海中又炸响起一道声音,在听完那声源对她说的话后,她骤然止住脚步,将双臂绕体周做施法状,停在原地。 在她放下双臂后,她能清晰看见她瞳中那缓缓熄灭的光。 “对不起,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向你展开双臂,但终究却不能拥抱着你。” 她赶到时墨客已经离开,只有鲛人在原地,鲛人并不善于掩藏自己的情绪,她能明显感觉到鲛人在觉得她要拥抱他后,眼中那又期待,但又不知该如何拒绝的矛盾心情。 “是你在练招唤雷霆的术法吗?” 他背过身去,长身玉立,那一抹剪影,在月下显得愈发孤寂。 “你原本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冷月下,孤影更冷。 她在疑惑心的驱使下,很自然的摇了摇头:“你怎么知道?” “如若你真的是对召唤雷霆的术法感兴趣,你应该问我,你是在练召唤雷霆的术法吗?而不是问,是你。” 她有些动容,又有些震慑,他的那一双眸似真能洞察人心一般。 “看来,我说的话,你早已不再相信。” 他背手而立,似是刚努力按耐下,内心汹涌过的波澜。 “你认真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深信不疑。” 他背对着她,月光投射入他的眼瞳,他的眼中是她从不曾望见的幻灭之色。 “我和你……” 他眼中的幻灭之色渐渐褪去,有一丝希冀重新燃亮了他瞳中的色彩。 “合欢,为我取一个名字。” 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为什么这句平常的话在她听来却满携忧伤? “为什么突然让我为你取一个名字?” “没什么,我只是不想再被人喊作鲛人了。你为我取个名字。” 她不再细究他为何要她取名的缘由,她在凝神仔细思索之后,轻声唤道:“阿初。” 近日她跟墨客学习了不少文化,他记住了一句话叫做“初见即巅峰”,她想,她对他的感觉便正是如此,一眼一生,只要他在身旁,她感觉自己仿佛就已拥有了整个世间。 “我想唤你阿初,你可愿?” 阿初不假思索地点头:“愿。” “阿初,你教我召唤雷霆的法术。” “好。” 她对学习此类法术并无多大兴趣,但她知道自己不得不学,她不得不成为未来苍生所需要的战神,她不得不为此而不懈努力,更重要的是她想让自己刚才用作搪塞的随心之言,变成她认真说出来的话。 “我是真心想学这个术法的,我刚才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 为了打消他的胡思乱想,她趁休息间隙,极其认真地为刚才自己的行为作看似合理的解释。 “我相信。” 二人寻了一棵古树,他背靠古树树根,微微举头望着那一轮清月,而她则在距离他半尺远的地方,规规矩矩地端坐着。 “阿初,我想同你说……” 一道惊雷穿透她全身之后,她已忘记原来要说什么,猛然侧身向他扑去,将他一把紧紧搂住,一团光芒沁入她周身经脉,霎时便消失不见。 “我想同你说,我要和你在一起,直至地久天长!” “不可以说(听)这话!” 他们在轻轻惊呼一声后,又一道惊雷“劈”中她,她骤然浑身瘫软下来,就这么昏厥在他的肩头。 “合欢?合欢!你怎么了!” 她人已昏厥,但她的神志却依旧清醒着,她感受得到他在焦急地剧烈摇晃她的身躯,声声急唤着她的名字。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他轻轻靠在了树根上,他的手离开了她的双肩,却在距离她心脉不足半尺处停滞,将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入她的灵脉,试图使她苏醒过来。 “她身上的伤是……天罚!” 她只听到他这么轻轻惊呼一声,她感到他向她灌输灵力的手倏尔放下,他“噌”一下站起身来,一个利落的转身,听那衣袂呼啸而过的声音,他的衣襟甚至都要扫过她的鼻尖。 “动情的是我,违规的是我,她从未给过我任何回应!为何降天罚于她!要罚就都冲我来!” 原来这叫天罚,她之前都不曾听说过,他怎会知晓?莫非他受过这天罚?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竟然承认他已对她动情,这是会被磨灭来世的滔天大罪。 “阿初,你不能再这么傻下去。我不许你为了我失去今生与来世!我一定要救你!” 她在被怒气攻心后,竟然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可以活动一下,就连腿也可以微微发力,不对,这不是他自主发出的力,而是有人支撑并操纵着她这具身躯在活动。 第156章 他非冷月 操纵合欢身躯的人也是心急,毫无掩饰,就又试图利用她的声腔直接发声。 “沐川,离开我的身体!” 虽然她也想按照沐川所想,自由地过活,但是她也觉察出沐川的目的,似乎并不仅限于争夺月下仙之位。 “是沐川!我绝不能由他再控制合欢……” 她听到声音后抬头,他眼神牢牢盯着在她身上流转的情力,自始至终他都并未开口,但那声音却依旧炸响在她耳边。 这也是他们之间相互感应的其中之一——心声。 她能听得到他的心声,反之他是否也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原来这就是沐川的计划,让他们知道,他们始终彼此关心着,如此来赌他们中终有一方会心软,继而沐川再促使他们在一起。 “沐川,你听着!我绝不会越界,我也知道生命终有时,但我会拼尽全力去保证,他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不会承受他不该承受的痛!” 还好她先前向他学了这定向传递心声的术法,她将心声单独传递给沐川,却得到沐川一声冷笑和一个令她如同五雷轰顶的另一个真相。 “我与你的阿初本属同宗,我们皆是情幻之灵,倘若他失去了你对他的情谊,他的生命也将难以维系,甚至都活不到被天道诛灭之时,你可要思虑清楚。” 沐川说的很可能是事实,他知道这件事吗? 还是他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那他适才向我表达情意时,并不仅仅只是因难掩心中情愫,更是想为自己寻另一种活路啊。 “我收回的那个拥抱,和之前对他说的那些冷言冷语,并不是在替他延长寿命,而是向他下判决书……比死亡判决书更令人绝望的,终生爱而不得的判决书啊!” 她竭力将心中哀伤愤懑的情绪全部敛起,心平气和地问沐川:“你擅使情力控制生灵,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为何我与阿初相识不过短短数日,却生出一种来世再相逢人愿与他约定终身的至深之情?” “约定终身……妙极。有情人的归属就该如此,至于原因为何还是在待他愿像你坦诚一切时,你自行去问他为好。” 合欢彻底冷静下来,她最后向沐川发出心声:“你且安心,我不会再逃避自己的感情,请你离开我的身体,有些话我想单独同他说。” 沐川也不再多做纠缠,利落地从她体内窜出,赶在墨客来找他算账前,已是无影无踪。 合欢惊醒,还未待为她传功导致几近虚脱的阿初向她道出关切之言之前,她便握住他正传功的双手,她留心到,他其中一只手的手腕上还赫然留着被她攥出的红痕。 “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吗?阿初我有话要同你说!” 阿初向她传功已耗太多灵力,若非是他一直在等待着她醒转,他只怕早已昏厥过去,见她苏醒,那支撑着他的力量也正在迅速退散,他知道自己这看似无恙的状态已维持不了多久。 “合欢,你身体还很虚弱,且在这好好休息,有话,等我们都修整好了再说,好吗?” 他都这般说了,她也不好硬扯着他将话说完,她知道他已疲极,她也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想一个最能让他接受的方式,劝说他直面自己的心。 “阿初,你好好休息,等我们都休息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听我说。” 阿初睫羽微闪,清冷月光下,眼前之人,远似天边月,灿若眸中星。 那一刻她觉得他并不是那遥不可及的冷月,他散出的清辉更是让她觉得,只要被他照耀着,她的人生,都似乎从此光芒满路。 “他非冷月,他是我的阿初。” 她见他起身,便也要撑着身子站起来去送他,阿初担心她会再次忽然昏倒,下意识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莫动,你要取什么,我替你去取。” 她宛然一笑。 “我想要的是你的心,我要自己取。” 这是她未说出口的心声,但他却似能听懂似的,立即抬手,屈指成爪,就要朝自己的心口猛扎下去。 “你做什么?” “你要我的心,我便奉上。” 什么情况?他怎么会听得到自己的心声,那之前的他岂不是也……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的手已经蓄满灵力,看来他是要动真格儿的,必须阻止。 “我不是要你的心,我说要你的心,不是这个心……算了,我不同你说这些了,你受了伤又动了灵力,你现在必须要好好休息。” 她忙将手腕一翻,与他掌心相合,十指相扣,这是他们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执手。 “合欢,鲛人动了灵力几近力竭,把他交给我,你也好生休息。” 墨客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赶到,不由分说,直接使蛮力,强行分开他们相牵的手。 “你还杵在这干什么?战神候选者需要休息,你随我走。” 他被她牵过的那只手,有些无所适从,时而微微握拳,时而松开,最后他微俯着头,跟随墨客离开。 墨客将他带至她视线所不能及之处,墨客向他摊开手掌,他看见自从墨客掌心窜出一团乌气,极具杀伤力。 “你受伤了,我的鲛人泪可以治伤,我这就取给你。” 墨客心下一颤,但还是绷紧面色:“不必了,不是我伤,是她。我在将她的手拨开时,对她下了毒,只要你对他起心动念,她便会毒发。战神历练以事不得有误,我不能行差踏错,我有我的苦衷,请你谅解。” “我保证不越界,连起心动念我都不会有!请你为她解毒,如若你还不放心,请把毒下在我身上!” 他说的坚定,他听得悲戚。 阿初从未告诉过墨客,他因自己无法控制情感而为墨客带来困扰,同样也心怀歉疚。 “我知道这样的保证不够诚心,你告诉我怎样才肯为她解毒,我都应。” 墨客的心又震颤一记,阿初满目满心皆是诚挚,墨客背负着阿初对他的这一份歉疚,更是让他难以原谅自己。 第157章 情印 接下来发生的转机,她相信是阿初的诚心感动了墨客。 墨客沉吟须臾:“我可以解她的毒,我也想到了一个足以令天族放心的证物,你留下你的鲛珠……” 墨客许是觉得提出这个法子对阿初委实伤害太大,因此他在道出口后又犹豫了一记,但就仅此犹豫的一瞬间,阿初立即再一次屈指成爪扎向自己的心口。 这一记他并没有扎空,裹挟着他手指的灵力便已将他最外层的心脉震伤。 “住手!不是要你的鲛珠!仅要鲛珠外层一缕残灵即可!” 好在那时墨客及时出手替阿初治伤,并且极其小心地将他剥出的那一缕残灵收集好。 “你今时怎这般冲动,你是协助候选者历练成战神的生灵,你自己都这般冲动,还怎能教她冷静处事?” 墨客这人一向面冷心热,实际上他是可怜阿初频繁受伤,且阿初这一记对他自己下手委屈太重,都险些伤到了他的鲛人之灵。 “对不起,我今后不会了。” 阿初又低俯下头,一副听凭批判的神情,更引得墨客又生出几分不忍,他也知道以阿初的性子,旁人若是不直接向他表达关切之情,阿初是不会感到他是在被关心着的,这并不是因为阿初天性对情愚钝,而是他认定像他这般身份,是不可能受人关切的。 “阿初,你坐下。” 阿初听了墨客的吩咐,立即以半跪的姿势眼底下蹲,他一直低着头,还是一副随时准备接受审判的神态和姿势。 他这副时刻都显得卑微的姿态,不仅是合欢,就连墨客这般看似总是站在背光处冷眼看世的人,都难免会生出几许悲悯来。 “席地而坐就行,我给你看伤。” 阿初一怔,他抬头望了墨客一眼,直到他从墨客的眼中望见怜悯之色,他才缓缓改换姿势,按照墨客所说的席地而坐。 “阿初,协助合欢成为战神,是你的宿命,但在你还在这个世界的时候,你不必……不必过得这么苦。” 阿初一直静静聆听着墨客的话,他眼眶微红,却没有再落泪,他那时确已真切感受到墨客的真心,但他还是觉得他是个不配拥有他人真心的人。 他深知因引得墨客为他感伤而感到歉疚,沉默良久,他开口:“墨客神使,劳你忧心,其实,我挺喜欢这宿命的。” “你说什么?” 墨客以为自己听错,出还真就将他这习惯性的问句,做出极其认真的回答:“我说,我喜欢这宿命。” “阿初,你莫要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害苦了你这一生。” 墨客在替阿初运功疗伤结束后,他将一只手用力按压在阿初肩膀上,以示希望他莫要再自怨自艾下去,阿初知道墨客是误会了他的话,他补充道:“可我不觉得苦,至少,这宿命还允许我目送她走向万丈荣光,见证她的成就,这便足够了。” 就在墨客不知该如何回应阿初时,他瞥见了阿初后肩处的合欢花印记。 “这是什么?你的身上为何会有合欢花状的……印记?” 墨客在道出最后两个字时,心头也是一紧,他感到这战神历练任务,将会因这印记牵扯出的莫名缘分,变得更加举步维艰。 阿初想起先前合欢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但当时他一心只想让她绝了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将印记的事情放在心上。 “我不知道,但请你放心,无论这印记代表着什么,我都不会忘记我的使命。” 墨客心下更紧,他也见过沐川,他向沐川问起过自己和楮君的姻缘,沐川曾告诉他,这世间的确存在命定的缘分,上天在定缘时,也会在被眷顾之人的身上留下烙印为证,是为“情印”。 “你问何为情印,简而言之,你与楮君,若你们是被上苍命定的眷侣,那么不是你的身上会有楮族的标识,就是她的身上会有你墨族的图腾。这就是情印。” “有这情印的人,真的就能永久在一起吗?” “我沐川,以我立誓成为月下仙的诚心作保,千真万确。” 墨客陷入回忆,他清楚自己并无印记,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眷顾,阿初竟然天生注定就能拥有。 阿初感觉到自己的后领被墨客越攥越紧,通过墨客一点点增强地抓力,他能感受到墨客心中骤然汹涌的不甘。 他不敢动也不敢问,只是任由墨客抓着他的衣领。 他后肩的印记更是完整暴露于墨客眼前,还有他一侧肩膀也半露在外。 “对对对不起,我只是想来问问,阿初的伤有没有好一点?” 合欢怎么也没想到,这月黑风高夜,她竟然会撞上这般“香艳”的场面。 墨客先前教过她男女大防,因此合欢对此情此景是又羞又躁,但合欢当时并不知道,阿初还并不懂得这些,他微侧身子,月光撒在他的肩胛处,瓷白的锁骨线反射出清冷的微光。 他还先微调一下气息,那玲珑的骨,更如尘沙中微探的晶石,温润尚存。 她的阿初看似这般清瘦,没想到他的肩膀竟这般宽阔,还有他那…… “合欢啊合欢,你现在怎的还有心思想这些?阿初现在最需要的是被人关心,不是被人占有啊。快把你的春心收一收。” 合欢尽力想要作一个自律的小花精,但是当她看到阿初在墨客的搀扶下起身,他只随手扯了一下衣领,就这么向她走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 “阿初,战神候选者问你话时,你须恭敬作答。” 合欢也被墨客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到,她还不忘替阿初打抱不平:“先前我被困在梦魇里,是阿初救了我,我与他之间,不仅是战神候选人与协力者的关系。” “你和他,只能是战神候选人和协力者的关系。” 她感觉摸了跟忽然变了个人一样,冷血阴森。 她留心到墨客望向他们的目光,甚至都不再专注,但她却从墨客扫来的那一瞥里,读出了浓浓的妒忌与艳羡。 第158章 一人在前 合欢留心到墨客说这句话时,阿初的瞳中又微微闪烁出忽明忽灭的光,但他的气息仍旧还平和,看来他对于这样的鞭笞之言早已习以为常。 她骤然更加心疼他,这样伤人心的话,于他而言已成家常便饭,他甚至已经不会再为此感伤。 “战神候选者,又称战神候选人,她,终将成人。而协力者,却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协力人,你生而为力,你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就战神,你不是人,甚至都生灵都算不上,因此,那些人可以拥有的,你不该奢想。” 合欢在墨客的话后紧跟道:“不。他是鲛人,终有一日,他定也能像人一样活着。” 阿初瞳中的光骤然燃起,他欲言又止,却止不住他再度逐渐湿润的眼眶。 “我的世界,终日风雨,而她,并不是我的伞,却一直在为我遮风挡雨。” 阿初不敢再想下去,他竭力装作心无波澜的样子,故作平静道:“谢谢候选者的青睐,阿初会竭尽全力,相助候选者历练为真正的战神。阿初告退。” 在阿初走后,合欢终于能将心中的怒气全部释放出来,她握紧双拳,向墨客发起挑战,实则是想借此机会,替阿初教训一直对他颐指气使的所谓神使。 墨客心下烦乱,也想找个宣泄口,二人在阿初走远后,公然开始“决斗”。 阿初蕴藏的潜能无穷尽,加之合欢心悦于他,因此对于他教授的技能,她都尽全力去学会,在他这边承业短短数日,她就已经掌握了速度与力。 合欢三拳两掌,仅以力道攻击,便已将墨客呼到一棵古树树干上,她再一个俯冲过去,仅横过一臂,就将墨客牢牢抵在树干上。 她低吼:“墨客,凭什么,你和天族凭什么剥夺他的自由!既然他注定要为战神历练而死,为何在他生时,还要让他伤痛加身!” “你既已知天族历练战神是为天下苍生,你何苦还要与天斗!你与你的阿初,或将不会失散,你们或许会有未来,可我与楮君,我们的未来又在哪里!我们年日一年地替天族遴选各类神只,我们又凭什么要被奴役!” 合欢怔住:“你说什么?何为我与阿初或许会有未来?难道他的死劫有解?你快说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想向苍天问一句,凭什么你与阿初是注定的缘分,而我的情路却前路茫茫!但为大局,阿初必须死,届时我会亲手了断他的命,这就是我的使命。” 合欢闻言,险些将墨客的脖颈压断,但墨客毕竟比他多处世了这么久,在力量上或许敌不过她,但在战略上,脱身反击还是可以做到的。 合欢很快被他反制住,她被擒获之后,还在怒吼:“若是天命如此,我不会逆天而行,但若是你要动阿初,我绝不会放过你!天下地下,今生来世,我都会找你讨还!” 合欢在盛怒之下,竟然化作合欢花树原型,一树枝将墨客击昏,接着又化作人形,找她的阿初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合欢都不曾与墨客交流过半句,不得已,墨客只得让阿初替自己传达命令,让阿初继续教授合欢术法,墨客则在暗处监督。 合欢学得很快,眼看她就要将阿初的本事都学会,那时她虽还不与墨客交流,却也时时盯着墨客,以防在自己学成后,墨客对阿初忽下杀手。 最后一课,也是鲛人的终极绝招,以心境操纵环境。 阿初也知道,他和合欢即将分别,他也不舍,但他的哀思,却不能去言明。 在教授她终极绝招时,合欢再次以及其炽热的态度,向他表明她的情感。 她那时说的话,是她在心底深埋了许久,反复酝酿措辞,才组织完成的承诺。 她说:“阿初,我的树冠不大,但却能保护你不受风雨侵蚀半分;我的花朵不美,却愿为你芳华尽展;我不常认真说话,但每一句你深信不疑的话,我绝不辜负你的信任。” 她说:“生而为花木,我愿作你的伞;生而为人,我愿为你执伞。” 授业中断。 合欢起先并不喜沐川,但她现在却希望沐川立即出现,替她制住即将要来制止他们的墨客。 没想到,沐川还真的空降,直接将墨客定在原地。 合欢无后顾之忧后,终于可以展开许久之前就想拥抱他的双臂,直接扑进他怀中。 “阿初,我要同你永久在一起。” 在那一刻,她感到他的双臂微颤,他有那么一瞬间冲动地想要抬起手,却还是放下。 “我们不可能有永久,你不是我的伞,你不应为我遮风挡雨,你要守护的是众生,不是我。” 她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她只是将他环得更紧。 “我自会为苍生而战,但在我心里,我的使命是守护一人与苍生,一人在前,始终如是。” 他的泪滴落在他自己心间,却反射成了这自然环境,晴空转眼间就转变成铅色苍穹,浓云密布,骤雨忽来。 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他心底的悲伤,化作这漫天雨幕。 “看来,你现在就很需要我这把伞。” 合欢松开手去,手臂轻舒,化作合欢花树原型,她以枝繁叶茂的树冠,结成一柄偌大的伞,在她的伞下,他暂且拥有了一世晴天。 心,逐渐变得柔软。 阿初抬眸,伸手轻触那垂落下来的枝叶,他的指尖,轻轻滑过同样柔软的花瓣儿。 此情此景,他似乎在哪里也经历过。 为何,想不起来了。 他的手停滞在合欢花朵儿上,一直抬眸望着,竭力思索自己在何时也经历过同样的画面。 “是你封存了他的记忆?无妨,就让我来替他寻回。” 沐川微展一掌,一道灵光击在阿初身上。 阿初骤然忆起,在滨海的小树林里,他无助地奔跑,他的心境失控导致漫天大雨,他在雨中,踏过深深浅浅的泥泞,他的衣衫被雨水浸透。 他累极,终于倒在了雨幕中。 第159章 初与君欢见 阿初醒来时,骤雨已微,他发觉自己正背靠在一根较为纤细的树干上,抬头只见满目芳菲,编织成一柄偌大的伞。 他坐直身子,合欢树见他醒来微颤树冠,抖落一抹孤芳,他抬掌,花朵坠落在他的掌心。 那时小合欢花精也是才诞生不久,她尚不能控制自己在树形与人形之间切换自如,也不通人性,性格也没有那么开朗,见到生人还有些怯生生的。 那时的合欢,人如其名,合意欢畅,她虽还有一丝娇羞,有一点点胆怯,但她的生命确是满路阳光。 阿初是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第一个有思想的生灵,那时的阿初还在培育期,他中途从天族设下的禁制中私逃出来,他还未习惯用双足行走,在方才那场大雨中,他不慎擦伤脚踝,合欢见他可怜,便以自己的树冠为伞,替他遮风挡雨。 “他接住了我的花朵,而不是把花朵打落,他可真是个温柔的……嗯,他是什么生灵呢?” 合欢看了看她的双腿,在心里猜想他应该是个人,但她又不敢问,她害怕她的第一次主动与生灵交流,会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阿初那时也不会说话,两人静默一会儿,合欢又抖落一个花朵儿。 阿初又抬起另一只手将花朵接住。 “他又接住了!他真的好温柔啊。” 合欢沉浸在这个抛接花朵的打招呼方式带来的快乐中,她接连又向他抛下好几个花朵儿,将他两只手都装满。 “他都接住了,一朵儿都没有落下!他好厉害啊!” 阿初哪里知道她是在表达友好,他那时还在心里感叹:“好可怜的小合欢花精,这么小就开始脱花?还是救救她。” 阿初站起身,以生疏的法门驱动自己的鲛珠,他半浮于空中,他的双腿逐渐幻化成一条长长的尾巴。 合欢被这绝美的场面震撼到,甚至都忘了继续抖落花瓣,在她牵扯如丝的目光中,美丽的长尾轻轻将她的树根圈住。 “他尾巴内卷的动作好温柔,他是在回应我?” 就在合欢以为自己得到回应的那一瞬间,她仿似忽然开窍,她不再以消耗自己花朵的方式以示友好,而是以幻术营造出飞花落红的景象。 原本半封闭的扇形花朵,在幻术营造的和煦微风中,全都舒展开来,似漫天柳絮翩然而下。 阿初仅以尾巴未稍轻轻柔柔地圈住树根,上半截尾巴连接着他的身子,灵动一绕,似常春藤般蜿蜒直上。 他一个下腰,身子向后倾,他将自己的身形稳定在半空中后,伸手轻抚上树枝。 他将手指空覆过树枝,一寸一寸地仔细寻找小合欢花精脱花的根结。 他寻了半天,最后寻到一处合欢的旧伤,他将手掌轻轻附在她旧伤患处,冰蓝色的光华星星点点丛生,自他掌下流转过整根树枝,又似轻烟袅袅,发散开来,与那淡粉色的落花雨逐渐融为一景。 “他治愈了困扰我多时的旧伤!他真是一条又温柔又强大的人鱼君!” 合欢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看他能在鱼形与人形间切换自如,就暂且给他取了“人鱼君”这个称呼。 初与君欢见,宛若旧时梦。 芳菲何所现,拾忆几世延。 那时的她,并不懂得何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却已对这个治愈了她旧伤,并与她共赏这一树芳华的人鱼君产生了依恋。 她多想看到自己的花朵凝滞在半空,或是他的冰蓝色光芒停止流转,她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 “人鱼君……我是合欢花精,你可以叫我……合欢。” 那时的她还没有名字这个概念,但是她却想听他开口叫这个她还不知道应该被称之为名字的称呼,她也不知道该让他叫自己什么,就取了自己种族中的两个字。 阿初也没有名字,而且他在封闭培育期间只学过如何掌控自己的灵力,对于如何与生灵打交道,他比合欢更加一窍不通。 他将身子向前绕了一些,直面向他认为是正面的那面树干。 “墨客神使,他不过是个陪练者,天后说让他今后单成一族,不过是为避免外族说天族凉薄,才道出的敷衍之词罢了。你何须费心给他赐名?” “他终究也算一个生灵,取名这事我并不擅长,就顺其自然。” 阿初忆得入神,这是他在封闭培育期间,唯一听到的两段完整对话,合欢见他不答,于是组织语言接着问:“你不知道你叫什么?你也是第一次遇到其他生灵?” 她对阿初印象很好,她把胆也放大了些,话也说得越来越顺溜。 “你不知道你叫什么,我给你想一个。” 小合欢花树将一根树枝斜横在自己的树干前,做托腮状。 “你是我第一个遇到的森林,也是第一个听我说话的生灵,我会永久记得你。我……我想叫你阿初。你也是第一次同生灵说话?你不会说话没关系,你要是喜欢我叫你阿初,你就点点头。点头,你会吗?就像这样,你看。” 她那时都已忘了,阿初还在给她愈合旧伤,她本不应该乱动的,她在给阿初做点头示范时,不小心就自己混乱了灵力,阴差阳错地就显回了人形来。 阿初反应极快,他撇了一眼她的身高,估摸着要是自己的尾巴继续圈着她,只怕要勒到她的脖梗,他立即松开卷尾,微一探身,揽住她的后背,带着她缓缓降落回地面。 “都怪我,总是控制不好我的灵力,我每次忽然变回人形,都会摔个开花。这一次好在他救了我……是了!他救了我!这还是我第一次被救!” 她并不知道,那一次也是阿初第一次从人鱼极速变回人形,他原本连双足行走都有些勉强,这骤然坠地对他而言,那更是一场痛的领悟。 他无法直立于地,只得呈半跪姿势将合欢的后背枕在他的腿上,以此来保护她不受缓冲之力伤害,而自己的另一膝却结结实实地磕在地上。 第160章 宛若旧时梦 他们这一闹腾,双方的灵力都出现强烈波动。 他由于受到缓冲力作用,前身下探,与她四目相接,而他鱼尾处的灵力竟然窜上头部,直接从他的前额漫出,自她的额头植入到她体内。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联动体验,那星星点点流转的微光,似在向她宣告,自那一刻起,她的生命将与他达成共存关系,他们虽不一定能彼此拥有,但至少能相望守护。 这感觉甚是奇妙,令她不禁抬起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 阿初也对此感觉产生了一些他自己都无法言喻的情愫,他的眸微微泛起涟漪,显得他那一双本就比俗世之人更加通透的眸子,满覆星光。 他由着她捧着他的脸庞,合欢手指触及阿初侧脸时,被他冰凉的肌肤慑到,她将手掌覆得更近了些,试图将她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 四目相接时,她做了一个当时的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她仰起头,双手将他的脑袋轻轻往下扳过一些,接着在他前额印下一吻。 冰与暖的交织之后,阿初阖上双目,享受着她唇瓣的温度。 那时的他们都不懂得,亲吻代表着什么,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原来称之为“吻”。 她感觉到阿初的脸庞渐渐有了一点点温度,仅是那一点点的暖,足以令她心花怒放。 “我这算是救了他吗?他原本一直在承受着寒冷,也不知道他承受了多久。不过今后我在,他再也不会孤,不会冷,更加不会寂寞。” 阿初在感受到暖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刺痛疼痛攀上他的后肩,在他肩后挺立的脊骨上,一朵合欢花状印记正在逐渐完整成形。 “阿初。”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你还冷吗?” 阿初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她无法想象,他的后肩生出与她相关的印记时,他是在承受怎样的极痛。 也不怪她想象不到,因此在那时,就连阿初自己都不再觉得疼痛难忍。 漫天花雨下,与她目光交织时,二人一景,宛若旧时梦。 所有的痛,似都已变得微不足道。 但上苍赐予他的温暖,在他的一生中,仅是沧海一粟,他还未来得及向她表示感谢,一阵极痛几近要将他的鲛珠炸裂。 是一直在监督着他的人,已发现他私逃,正在召他回去。 “阿初,阿初……你还是很冷吗?我再给你引渡一些灵力。” 她很快乐,但她发觉她的阿初似有心事,他不笑,也不言,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 “合欢。”阿初终于尝试着开口唤了她的名字,“我带你去看水。” “水?我常在花瓣和叶子上看到露水。” 阿初终于浅笑一下:“是很多很多的水。” 阿初的话勾起了她的兴致,她一下挽住阿初的臂膀:“很多很多?是水精灵聚集在一起吗?我从没看过,我要看。” 阿初微微收紧被她勾住的臂膀,接着另一只手召唤来一条藤,自己抓住,飞跃入丛林中。 “阿初,这就是飞的感觉吗?高点,再高点儿。” 阿初在带着她飞到树林不是那么密密匝匝的地带后,松开握着藤条的手,一个飞旋,带她从丛林上空直接朝目的地掠去。 “阿初,我想自己飞。和你一样快!” 合欢的野性一下子释放开来,她松开阿初的臂弯,仅是牵着他的手,与他同翱于云端。 “我,合欢,上天啦!” 合欢这是第一次高空飞行,阿初也是第一次上天,两人都不清楚天与凡界的交界处究竟是在哪里,这一不小心,还真的“上天”了。 阿初体内的强盛灵力,使他轻松就冲破了天界的结界,他们闯入到天界领域,不免会遇到一些无形的关卡。 其中就数一道由万朵云霞排兵布阵的关卡最为惊险,泛泛之辈看到这么多云霞齐刷刷朝自己涌来,不免会被慑到。 合欢却毫无惧态,她与阿初打配合,两人调整姿势,将背靠在一起,各自都斜过身子,反手两手相牵,穿梭于云层间,时不时就会给那些靠近他们的云霞来个连击。 他们在那打云朵打得正酣,天界那边却已是炸开了锅。 众神只分为两派,一队赞成处死擅闯者,另一队得提议纳贤,以日后对抗日渐呈现霸世之态的傩神。 “众神肃静。本座决定,将合欢花精历练成战神,那情幻之灵力量过强,恐日后难以控制。责令墨客神使继续监督训导,就让他成为战神候选人的协力者,待战神临世,将他的灵力取尽皆赋予战神。此事定音,无需再议。” 一群神只,在哪里交头接耳数个时辰,最后由一个至高权位者一锤定音。 仅一场议事,就决定了阿初与合欢的命运。 这何尝不是位高权重者,打着心怀天下的旗号,实则却只是书写了一纸屠杀判决书。 仅因合欢面对天族阵法无法畏惧,她就要被“钦定”为战神。 而她的阿初,仅是因为身怀强盛的灵力,就要背负为战神而牺牲的宿命。 她当时若是能提前知晓这一切,她定然宁可没有这场浪漫心动的云端翱翔,也要换与他一世相安的。 在对未来丝毫无法预判的他们,在未待这场屠杀判决下达之前,便已齐心协力破了这云霞阵。 “阿初,我好累啊。我们一起打跑这么多云朵,我好开心!” 她原本满心喜悦,但在他眼中读出惜别后,她将悦然之情骤敛。 “合欢,我要回去了。” 合欢当然是舍不得他走的,她再次挽住他的臂膀:“阿初,你可以不回去吗?可以和我一同留在小树林吗?” “我……必须回去。” 阿初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升腾起这么强的求生欲,他知道,自己不回去,就会受到一直控制着他的力量给他的惩罚,他或许会就此殒命。 他不畏惧死,他原以为这是生灵的必然规律,但在遇到她后,他体会到,他的世界,终也有风雨停歇的时候,那就是她为他执伞之时。 他想要活下去,他更想要再见到她。 第161章 芳菲何所现 合欢将另一只手也圈住他内侧臂弯,她抬眸,以恳求的目光仰望着他。 “我知道了。” 她忽然沉声开口,她将唇角微微下扯,长眉波折成令人忧伤的弧线。 “你是很喜欢那个有很多很多水的地方,是吗?” 她留心到他的眉宇微凝,唇角却微微平扬出一个极其微末的弧度。 合欢并不知道,她这是给她的阿初出了一个难题。 阿初并没有口是心非过,也从来没有撒谎的概念,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她到现在都无法想象,阿初当时是经历了多么深的思量,才给出了两相宜的答案。 “比起那个地方,我更喜欢你。我要回去,是因为我离开那里太久,可能会死。” 这是她的阿初给过的最完整的回答,也是第一个让他思虑斟酌许久,认真给出的回答。 她万万没有想到,事实会是这样。 “阿初,你快回去!你不用管我了,你快飞回去!” 那时她已经无心体会阿初说喜欢她的喜悦,她只想她的阿初能好好活下去,哪怕她一个人滞留在陌生且危机四伏的云端,哪怕他未曾给出归期…… 她立即松开圈住阿初的手,急切地催促他快些回去,阿初却微微笑着,轻轻揽住她的腰,带着她一同往海边飞去。 “我答应你,带你去看水。” “那再快一点儿!我不想一个人看水!” 合欢紧紧抱住阿初的腰,她尽自己的最大力,将温度通过臂膀传递给他,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做,只能祈祷这个方法,能够帮阿初多争取一些时间。 “别怕,我不会死的。你喜欢云端,我以后还会带你上天,陪你看云海。” 在听到阿初反复保证他不会死之后,合欢终于平静下来,她回顾他做出的承诺,问道:“海,是什么?” “海,就是那个有很多很多水的地方。是我自己想的。” “海……是只有我们知道,那个有很多很多水的地方叫海吗?” “是。” 不知为何,她知道这是只有她和她的阿初才知道的事情之后,她比上天时还开心。 那时还没有“秘密”这个概念,但她却觉得,有了这个“秘密”,她和阿初也就像有了将来。 在未来的某一天,阿初会真的变成她的阿初。 但这已是后话,现在他们即将面临的是第一次分离。 “阿初。”她又轻轻唤他。 她向他展开双手,这个姿势阿初明白,她是又想要去捧他的头,他乖乖将头俯下,她双掌轻贴在他耳朵根儿后的发丝上,在他额前又印下一吻。 “阿初,我想要再见到你。不仅在小树林,也不仅在这个有很多很多水的地方。” 她唇瓣的温热,和她更加炽热的愿望,深深烙印在阿初心里。 他认真记下她的心愿。 “阿初,在你回家前,我想把这个送给你。” 她拂手,漫天飞花如雨坠。 试问芳菲何所现,只盼与君相定约。 “我会再来见你。” 阿初临走时,还回眸一笑,这一转身,他在她心里的影,便再也挥之不去。 即使之后墨客奉命以极度残忍的手段,将他们的记忆双双抹煞,但再相见时,他们依然会一笑宛若初见。 在记忆还未被抹煞前,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她的阿初。 她时常来到这片很多很多水的地方,对着涛涛巨浪,对着静谧微波,感叹:“阿初……终究不是我的,他也许更属于那个很多很多水的地方。” 水下,在她未知的领域,阿初一直在反抗墨客的鞭笞。 “我不想忘,我不能忘,我答应要再去见她……合欢,合欢一定也在等我。” 情幻之灵,说是那时事件最为可悲的生灵也不为过。 阿初之所以能有血有泪地活着,是因为合欢从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思念。 倘若有一日,她彻底将他从她的世界里抹去,从主观上不想再忆起他,那么他将沦为一具携有强盛力量的兵刃。 阿初再也不会温柔地轻唤她,也再也无法感受到喜悲了。 阿初跟她说起过这一点,尽管他只是浅浅地提过一回,她就已将这一信息当做最重要的事,铭记于心。 墨客来取她与阿初相关的记忆时,她知道自己那时硬拼是没用的,她以自由为祭,向当地的山精神灵祈愿,愿以祭献出她的全部自由之灵为代价,换她与阿初再相遇。 山精神灵收走了她所有的自由之灵,却也替她寻到了那时最会操纵情力的月下仙候选者沐川。 在她祭献出自由的同时,阿初再次出逃,虽没有成功上岸,但却寻到一块极具灵力的原石,他向石灵祈愿,愿以生命为代价,换与合欢有一个长久的未来。 “这可是被选做制海神琴的灵石!你竟敢向灵石私自许愿!” 阿初被发现时,祈愿所需的仪式还未完结,墨客怒挥裂魂鞭,猛抽打在他身上,勒令他立即停下,但阿初却一心只专注于仪式,他不是感受不到被鞭打的疼痛,而是他的心,只专注于这一件事,心里,只有这一个愿望,自然就屏蔽了一切外界阻力。 墨客也急了,他发狠力,直接用裂魂鞭将阿初的身躯连同手臂一起束缚住,将他整个儿都拍到后方的冰柱上。 裂魂鞭生出倒刺,阿初却还在拼力挣扎,墨客不敢心软,他将裂魂鞭收得更紧了些,阿初强忍极痛,依旧在心中默念愿望,双臂不能继续祈愿,他便用尾代之,但他的尾也很快被裂魂鞭延伸出的“分身”牢牢锁住。 “阿初向灵石祈愿,愿以我的生命,换让我能再守护着合欢的机会。我向灵石起誓,我愿守护着她,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阿初的血,自裂魂鞭的倒刺上,从一滴一滴到一注一注地淌下。 “阿初,不要!” 合欢惊呼着从梦中醒来,她的眼角还坠着泪滴。 痛呼,呼喊,祈求……这些是没有用的。 “伤阿初者,死!” 合欢攥紧双拳,起身,疾步朝海边进发。 第162章 拾忆几世还 她赶到时,阿初已是遍体鳞伤,从他身上的伤痕来看,他已经反抗过不止一次,却没有一次挣脱裂魂鞭,他每反抗一次烈魂鞭就收得越紧。 阿初远远就已听到她的喊声,他在她未赶来前又尝试发力多次,但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他却没有再挣扎,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灵力场自蓄满力到逐渐消散的过程。 她这一路闯入海,除了受到防御禁制的伤害以外,还有一道一道伤,每隔一段间隙就会加注在她身上,那感觉更像是感应。 直到她看到阿初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何为感同身受。 她从阿初眼瞳中,自涣散到凝聚的光芒,更加确信阿初也正与他感同身受着。 难怪他会放弃积蓄满的力量,那是因为他也知道这痛是由他们彼此共同承担着的。 “他们是命定的情缘,你是拆不散的,我要是你,我就取了这情幻之灵的灵力,代替那小合欢花精成为战神历练者,反正天族要的只是一名兵神,何人不可?” “你是谁?” “月下仙,唯一通关历练者,沐川。” 合欢想起来自己先前向山神精灵许愿时,他们的确提过会尽力帮她寻到可适当助力生灵情缘的月下仙历练者。 山神精灵也告诉过她,由于姻缘匹配,事关天下众生诞生与存亡,因此遴选尤为严苛,目前仅剩下来的也只有一名历练者,也就是沐川。 合欢已无心辨别来者究竟是不是真的沐川,倘若他是真的,那她就更要一下击中他的需求,求得他的帮助。 “沐川,只要你救他,我把对他的所有情力全都给你!” 沐川面无表情:“情之所系,唯有自救,倘若你们足够默契,缘分自将再续。” 沐川说的默契测试很简单,就是普通的快问快答,而他的问题也很简单,无非就是问她愿不愿隔断曾经的一切,包括但不仅限于亲友、身份、环境,将来只与他在他的世界相守。 “我愿!” “不,她不愿。” 阿初紧接着又补充一句:“我也不愿。” 他在说出这句话后,他一点点挣扎的动作都没有了,他进入到深深的思虑中,无暇顾及其他。 沐川的出现让合欢看见了希望,也让她暂时将目光从阿初的身上移开,因此她没有瞧见,阿初在听到她说出“我愿”二字时,他眼瞳中闪烁出的如初升朝阳般的光芒。 这两个字也是他想道出的,但是他不能说,因为在这片海里各处都布满了天族极具伤害性的禁制,还有墨客的实时监督,她根本不可能与他在这里安然相守。 他也见过她清晨亲吻花露的惬意,见过她午后拥抱阳光的欢畅,他知道她舍不下那些花木精灵,更舍不下她曾经出生成长的地方。 合欢完全想不到他会懂得自己舍不下这一切的心情,她很困惑,她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拒绝这个两全的法子。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这个有很多很多水的地方吗?我留在这里陪伴你,不好吗?” 他们那时的知识面都很有限,一时间阿初也想不出什么,能够让她信服的拒绝理由,合欢从他眼瞳中看到了无措,更是紧追着他问原因。 “我知道了,这里是你的地方,我不请自来,你一定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可我是真的担心你,我怕你有危险,所以我才闯进来的,我这一路进来遇到了很多阻碍……阿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想让你知道我救你的心,重于我曾经拥有的一切。” 合欢没有想到她这一些无心之言,倒是给了阿初灵感,阿初终于想到了一个能够让她毫不起疑,看似理所当然的拒绝她的理由。 “是,那些阻碍就是因为我不愿你留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地方,即使我们曾经在一起很开心,但我也不许你进入我的地方。” 领地之争,这是当时唯一可以成立的冲突点。 “阿初,你误会了,这里还是你的地方,我只是想留在这里陪着你。” 阿初微俯首,他的眉蹙得有些紧:“我不需要。” “你是想赶走她,然后独自在这里忍受熬煎吗?这样的苦情故事我看得太多,不想再看了。” 沐川直接幻化成九尾天狐原形,用其中一条毛尾巴将合欢身躯紧紧圈住,越勒越紧。 “你若不给出同她一样的答案,我就让她死在你面前。” 沐川是真的准备下死手的,因为他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倘若阿初与合欢这条线不成,他还可以辅助墨客吸收了阿初的力量,作为交换,他可以与墨客直接交易情力。 沐川和墨客都很清楚,仅凭墨客一人之力,是无法吸收阿初全部力量的,甚至还有可能遭到阿初力量的反噬。 “墨客!墨客!救她,我以后再也不会违抗你的命令,救她,求你!” 阿初从没有求过别人,他不喜欢摇尾乞怜,卑微地活着,而且在他所能掌握的有限词汇中,他也没有积蓄多少哀求人的措辞,最后他只能尽量放低自己的姿态,博取墨客能心软下来。 墨客还在犹豫,助合欢历练是天族下达的命令,但沐川的分析让他豁然开朗,他觉得天族需要的不是一个谨遵命令的执行者,而是真正一个能为天族设想的能人,而他显然是更想当这个能人。 求人不如求己,阿初不再哀求,而是奋力挣脱墨客的烈魂鞭,他的身上又添了许多伤。 不,不能眼看着阿初为自己这样消耗灵力,她必须自己脱困,可是沐川毕竟是九尾天狐,九尾天狐是天族,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圣兽一族最有可能的人选,而她只是小小的合欢花精,她真的能够挣脱九尾天狐的控制吗? 不,这样想是不对的。 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 就是这样,为了她的阿初,她也必须能。 “阿初,今日我救你,这段忆,不需要你拾,不需要你记,更不需要你还。我只要你活下去。” 第163章 永世为期 这回墨客与沐川本着各自的目的,倒是暂且达成一致,他们都希望合欢能认清形势,劝服阿初屈服于他们。 这也是另一种不战而降人之臣,就是利用情为纽带,手法不免卑鄙。 “合欢,现在你还没看清形势吗?你若劝不得阿初舍去记忆,劝不得他从此甘为天族兵刃,你们就都得死。” 他在威胁完合欢后,又转向冷面对沐川:“还有你,要是他们中有一人死,你的情力收集就无法达成。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因小失大。” 沐川原本还想为了达到目的,暂且同这个利用他们真情的卑鄙小人,但现在是墨客先翻脸,他也不再客气:“我不会让他们死,倒是你,不与我联手,你一人有何实力取走并消化他的灵力?” “没看清形势的是你们。” 阿初再度中断挣扎,他声色极冷:“若我死了,无论是灵力,还是情力,你们都得不到。我会将我全副力量赋予鲛珠,随我一同消散。” “阿初,不可!” 合欢与墨客都急了,他们就顾着脱身和斗,都忘了现在决定权其实只掌握在阿初手里。 阿初所言非虚,他真的尽全力调动起灵力,试图将力量都聚集于鲛珠,然后自毁身躯,合欢见他要了结自己,她当即也爆发出灵力,幻化作合欢花树原型,与九尾天狐的灵力相争生机。 她这一用全劲才发觉九尾天狐的灵力中还混杂着另一种灵力,她那时并不知道世间还有青鸾存在,但她能感觉到那股不属于沐川的力量,却一直都在替他承受至少一半的攻击力。 这是合欢在一瞬间感受到的,如此看来,这非天狐族的力量的主人,与沐川应当是十分亲密的关系。 “沐川,你若再不放开我,我便将你尾部的其他灵力毁了去。” 她原本并不确定那灵力的主人与沐川的关系,是都如她设想这般,但在看到沐川略显紧张的反应后,她彻底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敢,我便叫你们永世都不得情缘再续。” 合欢怒极反笑:“你威胁不到我,我相信,缘分和命运,只要我想,就都由不得旁人做主。” “你要知道,我是月下仙候选者,有我的相助,你与他的情路会少很多曲折。” 合欢依旧没有被他的这番劝诫说服,她坚持现在他们是互帮互助的关系,若是沐川一定要与她为敌,两面倒,那么真的有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沐川其实也考虑到这一点,因此他也有第三手准备。 若是他连墨客或者阿初的一方情力都取不到,那么他就会彻底与墨客决裂,他在海里多处禁制都下了解除效应的符咒,因此海中现在几乎是畅行无阻。 沐川试图彻底驱动符咒,先将她送出去,但他的符咒却在那一刻失效,合欢从尾巴中脱身,又遭到墨客缉捕,早已是身心俱疲。 阿初看准符咒生效的时间,在那段时间内,他停止一切挣扎,积蓄力量只为去操纵符咒为自己所用。 他听墨客说起过,那是可以短时间内裂开缝隙的符咒,若是他搏到能将恰巧驱动符咒裂出缝隙的机会,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将她送出去。 也不知他是幸运还是不幸,阿初真搏到了这个机会,他又精确掐算准合欢从狐尾里脱身,奔向他的时候,将符咒的裂缝撑开,接下来不消他再使力,这裂缝所携的力量自会将合欢往里吸摄。 合欢在方才反抗中耗去太多灵力,那时她已无余力再控制自己不被符咒裂缝吸摄,可怜她被吸摄入那个未知但她却知道是生路的旋涡时,她的目光,她的手,依旧还朝向他。 “把手给我!阿初!” 合欢那时所能做的,只有将自己的手尽可能地绷直,努力朝阿初够去,她双眼含泪,她多希望阿初能抓住她的手,但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初为了阻拦试图闭合裂缝的墨客,而被墨客重伤,他的肩颈满覆血迹,后肩处的合欢花印记也被刺伤。 阿初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阿初想,回眸若不能一笑慰佳人,那就只留一个后背给她,也好过,让她看到他也在承受离别苦痛。 阿初早就知道只要他与合欢的记忆还存在他的脑海,墨客就一定不会罢休,他已经尽力过,她也不曾放弃,便已无憾,至于结局那也只能顺其自然。 但阿初还是感到心被烙铁狠狠碾压过一样痛,沐川不敌墨客,最终也只能看着墨客将阿初的记忆消除,阿初泪如雨下的样子,被沐川记在心里。 在记忆被消除之后,阿初后肩的合欢花印记也随即消失,这合欢花在他皮肤上一点点减淡直至完全不见的过程,沐川看着都觉得疼,他不仅是对阿初痛失记忆而感同身受,更是对这印记蕴含的情力就这么被化为乌有而感到无限惋惜。 回忆太苦,他们谁都不愿让这苦再蔓延开来。 合欢在记忆所有前情后,她望向阿初的那一眼,满目离人泪。 “那日,我跃下水桥,我还扬言,说要你同等偿还。现在,我要收回这句话。阿初,就像我当初说的那样,这段忆,你不必拾,更不必记。因为该偿还的人是我,是我该铭记,该刻骨,该永世记得你对我的好。” 合欢语毕,抹去泪水,从腰封中取出早就编织好的花草指环,单膝触地,将指环小心翼翼地捧着,呈到阿初面前。 “阿初,与我相守,永世为期,可愿?” 她见阿初还在犹豫,她将捧着指环的手先放下,接着将指环轻拢在掌心,再扬手将指环轻抛至空中,最后周身一旋,裙踞似群蝶翩飞,香风掠起后,她幻化成合欢花树的原型,用一簇花团将指环接住。 合欢花树轻轻抖落片片芳菲,将指环再度递到他眼前。 她正式发问:“阿初,我愿守护着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你可应?” 沐川在旁已经默声旁观许久,他不懂这彼此相爱的两人,为什么非要保持距离。 他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决定出手帮他们一把。 第164章 我深深喜欢过的阿初 沐川在暗中轻轻发力,将阿初往前一推,他这一记,力是双向的,不仅推动了阿初,也把托着指环的那条藤枝往外拂,眼看指环就要被甩飞,阿初探手去接,指环承载着合欢的期许,在阿初的手指靠近指环时,就自动套在了他的中指上。 “你接受了我的指环,就不许再离开我。” 合欢霎时化回人形,她双手背后轻握,微微踮足,朝前探身,仰头在阿初嘴角轻落一吻。 他们那时谁都不知道,被天族赋予使命的人,未来就已入天族宏图,在他们身体的某一处就会呈现一个能微末揭示未来的“机关”,只要被同样怀有天命的人亲密触碰到,对方的脑海中就会短暂浮现被触机关者的未来宿命。 这是一个天族至今尚且无法修复的漏洞,为了防止天机被窥探,天族严查天命之人相恋,甚至是频繁解除都不许,阿初与合欢这样需牺牲一方的成就关系者除外。 他看到,合欢成为战神,看到她身着战袍,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她究竟为何哭喊,他看不到她那时所见之景,但从她的唇形,他读出了自己的名字。 合欢被阿初猛然推开,阿初的面色不佳,他没有第一时间去取下指环,而是微微俯首,头还不禁微摇,似乎是在思索令他极其害怕的事情。 “阿初。”她温柔唤他,“我会尽全力,不让一切忧烦惊恐扰你。” “不……不用。” 阿初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停止惊慌失措的状态,伸手去摘指环,可指环却似生根一样,瞬间就融入了他的肌肤,连形都一并隐藏。 阿初看不见指环,只得幻化出利刃,她原本以为他不忍去毁伤她所赠的信物,她就没有加以阻止,没想到阿初真的狠下心,不仅毁去了指环,还将他自己的手指也刺得鲜血淋漓。 阿初的利刃也是携灵力的,且他原身的力量就比合欢要强,因此他这一刃下去,指环当即被劈碎,其中一半虽利刃一同消融,另一半被阿初握在手心。 合欢惊了。 她没有想到,阿初真的这么不情愿同她在一起,不惜险些断指都要取下她所赠之物。 那可是裹挟了她灵力与爱的信物啊。 “你知不知道,我用灵力幻化这枚指环,用了多久。” 她终于难掩平静,她伸手抓住阿初的双肩,用尽最大气力猛晃。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俶雩山,我有多舍不下我的花木精灵伙伴。可我还是愿为你,离开我出生成长的地方,从此同你生活在海里!可你……可是你……” 合欢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喊一通后,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她蹲在地上,就在他的衣袂边,她以一只臂弯掩住脸,另一只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她现在已经无法说服自己相信,阿初一再拒绝自己,是真的仅是因为不想让她有危险,她甚至开始怀疑,阿初是真的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喜欢她。 她一直蹲在那哭,她没有起身,她一直在等阿初向她伸手,她还在心里期待,阿初是口是心非,只要她伤得足够深,阿初就会对她心软。 但是阿初并没有。 阿初握紧手,直到破碎的指环碎片刺伤他的掌心,他才佯装漠然地转身离开。 这一个过程里,沐川没有再助攻,因为他发现二人虽然彼此深深喜欢,但是由于阿初心里的执念一直在压抑他的情感,且他对合欢的喜欢真的很深,导致沐川无法抽取到他们的情力。 这一点,沐川之前从没有发现。 “看来,他对她已经不至于喜欢,而是到了一个更深的程度。” 那时在月下仙的术语里,乃至天上地下,都没有“爱”这个字出现过,这个字,正是沐川通过这一场体验,回去之后斟酌许久才拟定出来的。 爱,深于喜欢。 喜欢是炽热的火焰,燃起,便难以熄灭,更难以隐藏。 但爱却是长明的灯芯,或许不会绚烂似一树花火,但却生生不息。 直至生命敲响了丧钟,爱也不会偃旗息鼓。 “阿初,你对我,不是喜欢,是吗?” 由于没有等来阿初的回应,她的心渐渐沉寂,在心彻底死去之前,她最后问了他一句。 “是。”这是阿初道出声的回答。 “我对你,早就深于喜欢了。”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的答案。 合欢咽下最后一滴苦涩的泪水,现在她已明晓答案,又何必再为难她深深喜欢着的阿初。 “阿初,你终不是我的阿初。但你是我深深喜欢过的阿初,这样也好。” 合欢将这句心里话说了出来,因为,她已决定向过去这段喜欢告别。 “阿初,先前你教我的一个法决,我还没学会,你再帮我看一下。” 合欢只给了自己一点点时间,将伤口封存起来,她立即恢复生机,再起身时,她的脸庞上还留着泪痕,但是她的眸中却只有希冀的光芒。 那时满覆生命力和使命感的最耀眼的光。 那道光,不仅燃亮了她的前路,更是照耀在了阿初的黑夜里。 “好。”阿初也敛起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很快沉浸在教学的节奏里。 之后的教学进展得比先前更为顺利,合欢自觉被阿初辜负了痴心,但这并没有影响她学本事,身为爱慕者,她一败涂地,但身为弟子,她却想成为让师父引以为傲的存在。 那时还没有师徒概念,她依旧唤他“阿初”,而阿初也依旧轻柔地唤她“合欢”。 终于,她出师了。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她在得知阿初即将被处以天罚的时候,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提起繁重的战袍,急奔下战神敕封典礼的高台,直奔刑场。 阿初没有食言,这一次,她又被阿初带上了天,但她却要亲眼目送他离开。 永远地离开。 她深深喜欢的阿初,那一刻正被沉重的玄铁链锁着,他双手被平直吊起,他那华美流光的鲛人尾已被强行幻化成双腿,也被玄铁枷锁锁住。 阿初跪在祭台上,目光平视前方,他的眸中,已褪尽悲喜,独留幻灭。 第165章 我深深爱着的阿初 他那时似已感觉不到疼痛,甚至已隔绝外界一切声音,在他幻灭的双瞳中又重新燃起微光,但那光很快暗淡下来,她挣扎哭喊的身影映入他的双瞳。 她被那些神兵拽住,由于距离过远,她看不清他瞳中的微光变化,但她却清楚捕捉到了他唇角扬起的那一抹极微末的弧度。 他是在……向她微笑? 合欢不知道,阿初在承受极刑之前,他曾见过沐川,沐川对他说了一句话,打开了他一直郁结的心结。 沐川说:“我先前已告诉你爱是什么,痛失所爱,已是至苦,你难道还要让她在爱而不得的前提下,痛失所爱吗?” 爱不熄不灭,原来他们之间的爱,是不可能随他消失而被时间淹没,更不可能会被时光的齿轮磨平了锋芒。 合欢怒吼一声,正当她倾尽全力只打退一半神兵时,楮君忽然空降其他击退剩余神兵。 “我拖住他们,你快去同你的爱人告别。” 楮君道出了一个令她陌生的字眼,但她现在已无心去细究这些,她当即急奔到阿初面前。 她掏出自制的新式灵宝玉笛,将玉笛辅以灵力化作利剑,朝玄铁链狠劈下去。 玄铁链没有丝毫毁伤,而她却受到灵力反弹滚落在地。 她没时间再用笨办法硬拼,他调动周身所有灵力与神力,幻化成巨型合欢花树,以万千藤条化作千万柄利刃,叮叮当当直向玄铁链更狠地劈下去。 玄铁链是天族目前最为坚固的枷锁,尽管阿初自愿受刑,但天族还是做足防备,用这玄铁链,将他周身的灵脉和每一处有可能调动灵力的穴,全部锁住。 合欢花树不仅花瓣飘零,甚至连藤枝也接连断裂,从高处簇簇而下,她的每一条藤枝上,几乎都被她的鲜血染红整支主干。 直至她筋疲力尽倒在地上,阿初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冲开了封锁他声穴的天族禁制。 “合欢……我们好好地告个别……好吗?” 阿初的声音微弱至极,但即使他声音沙哑,声穴受损,他的语气依旧极尽温柔。 他原本还想冲开手部的灵脉,但怎奈他已耗尽灵力,他只能微微扯动一下束缚住他手腕的玄铁链,那一声“叮当”声,将她的心扯得生疼。 “阿初,莫要乱动。” 这事你也极尽温柔一如他们在俶雩山上初见时那样。 她幻化回人形,连摸带爬地向他挪去,跪于他的面前。 “合欢,为什么要哭?我不是你深深喜欢……过……的阿初吗?” 他原本是要突出那一个“过”字,但却因气力耗尽,说话已难自主调控轻重音。 “是……” 她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含义,她那时已经不知道还能对他再说些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挽救不回他要在自己眼前覆灭的事实,她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让他走时好过一些。 她将万语千言都化作一个温暖的拥抱,她看到阿初浑身上下皆是伤,是以她只能轻轻搂住他的脖子,让阿初能够将头垂在她的肩侧。 她听到阿初似用尽了所有的情感与气力,在她耳畔说:“你是我深深爱着的合欢。如若有来世,我愿一直守护在你的身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什么? 那时的她,虽还未懂得爱之一字,蕴含了怎样的真挚与深沉,但他的后半句话她完全听得懂,因为那是她曾满覆一片真心,对他许下的誓言。 “再见了,我深深爱着的合欢。” 阿初还有好多好多话来不及同她说,时间已经不容他为这个悲惨的故事,写一个至少不那么遗憾的结局,但幸而缘分也并未完全苛待于他,在他身形消失那一刻之前,她的泪落在了他的后肩。 他后肩的合欢花印记骤然消失,而他心口处的那一个吊坠上,那半圆弧形残骸上,一朵淡紫色合欢花却默然绽放。 阿初的身躯幻化作万千冰蓝色的萤火,那一场绚烂,犹如他与她初次相牵。 在她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呼唤后,阿初的身形彻底消失,一条吊坠静躺在她的手心,那吊坠上的主体,他再熟稔不过,是那日被他毁坏的半枚指环。 指环上还有一滴看似是鲛人泪一样的晶体,里面裹挟着一朵淡紫色的合欢花。 鲛人灵主冰蓝色,合欢花朵主淡粉色,而这紫色正是他们融合之后产生的色彩。 那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色彩,象征着他们的生命在那一刻已相互交融,已无生死之界限,也没有离别之殇,只有与他情牵来世的美好期许。 她停止痛哭,而是与他一样微绽唇角,她站起身,仰头望天,向着那高耸似无顶点的苍穹,报以一个看不透情绪的微笑。 “战神,他还有东西留给你,请随我来。” 身着月下仙朝服的沐川,走到她的身边,将她带至一处隐秘之地。 “这本该是默客应当亲手交给你的,但眼下他的爱人因大闹刑场而被降罪,默客替他爱人求情去了,他特别交托我将这件事转告你。” 这已是合欢数不清多少次听到“爱”这个字眼。 “阿初临走前对我说,我是他深深爱着的合欢,爱,究竟是何含义?” “爱,是已知巅峰的喜欢。” 先前沐川对于此问也没有确切答案,但在他目睹了那场生死离别之后,他终于能笃定地作答。 合欢这才后之后觉地忆起,阿初当时的那句话:“合欢,为什么要哭?我不是你深深喜欢过的阿初吗?” 她的泪点在那一瞬间又被激起:“我当时为什么会说是!我应该说,你是我深深喜欢着的……不对,你是我深深爱着的阿初啊!” “阿初,我之前不知道爱这个字是何含义,若我早些得知,我一定会对你说,你是我深深爱着的阿初!你是我深深爱——着——的阿初啊!” 她将指环吊坠紧攥在手心,那指环吊坠显然已被阿初精心打磨过,已被磨平所有棱角,就算她攥得再紧,也不会划伤她的手心。 第166章 承蒙你的出现 沐川见气氛愈发哀伤,他觉得是时候将这份悲情伤到极致。 他掏出墨客嘱托他亲手交给合欢的绘影石:“那些神只,为了保证战神敕封典礼顺利进行,存心将阿初行刑的消息封锁,就是为了不让你见他最后一面,这是他被处以天罚前,给你留的话。” 合欢将绘影石紧握在另一只手心,直到石头表面发热,其中记录下的影像终于放大呈现在她的面前,画面立体感极强,观看者仿若身临其境。 画面中现场很吵,听得出是墨客在阻止那些刑官提前行刑。 阿初已经被配上沉重的枷锁,但他手部的灵脉还未被锁住,他一手托着那半枚指环,另一手握着幻化出的刻刀,一刻一视,极其专注地在镌刻着那半枚指环。 那半枚指环看似应当快要完工,那光滑的圆弧已有纹路,可以看得出是一条鱼尾,只是由于时间紧迫,他无法将这鱼尾雕刻得尽善尽美,只是刻出大致形体来,但也已显精致。 由于鱼尾带鳞,他还将每一片鳞片都磨得圆润,不至以扎到她的手。 “退散!休得对墨客神使不敬!” 莫看楮君平时面对墨客总是一副娇柔模样,但她对于那些不把墨客放在眼里的人,态度却是极度的横。 楮君帮墨客把那些不听从他号令的神兵打退后,又帮墨客开启了绘影石。 “墨客你负责帮他录,我替你去打跑那些杂碎。” 阿初还没开始留言,画面已经开始,显然是他们对这绘影石的使用并不熟练,接下来墨客总算是将画面对准了阿初。 “合欢,我同你说一个秘密,在我被冠以鲛人之名前,我其实是情幻之灵,是依附他人对我的情感存于天地的。承蒙你的出现,让我感受到被爱的欢畅,这是你当日赠我之物,原谅我将它私自改造,又赠还于你……” 阿初说到这里时,画面里又激起打斗声,应当是楮君与那些神兵又起冲突,中间有一段话合欢没有听清。 幸而阿初说到关键处时,画面又略显安静下来。 “合欢,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的使命是守护一人与苍生,一人在前,始终如是。但我想对你说,这一人也是你要守护的苍生其中之一,我期许你能给苍生足够的爱,也许未来有一天,我会承载着你的这一份爱重生,回到你身边。最后我想对你说,没有我的日子,你也要时时合意欢畅。” 阿初说完这些后,向墨客微微颔首,墨客准备去关闭绘影石,但由于他操作不熟,他一时没能把画面切断。 就是由于墨客的这个失误,合欢亲见那些神兵列队上前,他们在检查过玄铁链禁制没有被破坏之后,启动了附着在上面的伤害禁制。 那不是普通的天罚,而是极度残忍的剥灵之刑。 那个时期是剥灵之刑法创立伊始,其强度极其之大,通过附着在玄铁链上的禁制,进入到受刑者被锁的灵脉深处,将他体内的灵与魂一点一点体内抽离出来。 起先阿初还能强忍着不吭一声,但直到他为尾绡处的灵被全部抽离出体,鱼尾被强行幻化成双腿的那一瞬间,他终于痛号出声。 在那之后原本是禁锢在他尾巴上的玄铁链,轰然一声着地,发出沉重的“哐当”声,他也因此受力双膝跪在地上。 “阿初!不——住手,你们住手!” 由于这身临其境般的画面呈现感和欢的面前,被那伙杂碎冷眼旁观着,时不时还加重禁制伤害的进度,为了能够尽快完成行刑,他们也好结束担心阿初会反悔的恐慌。 以阿初的力量,他怎可能被这区区几条玄铁链就控制住,这一定是他心甘情愿的,为了她能安然步入这万丈荣光,他毅然选择牺牲自己。 “他已经听凭你们处置,为何还要对他下如此毒手?让他走得这般痛苦!” 尽管沐川不停在她耳边提醒这已是发生过的事,并抓住她狂乱挥舞的臂膀,因这声临其境的感受,更因她对阿初深深的爱,合欢始终无法控制自己,她不住地咆哮,乱挥乱舞,恨不能将这些杂碎全都手撕成碎片。 “冷静,战神,听我说!阿初的灵并没有在那一场受刑中消失殆尽,墨客曾留下过他的一缕残灵,接下来只要你按照我提示的去做,你和他终有再相见之时。” 合欢那时很是犹豫,因为沐川告知她的方法与阿初的期许背道而驰。 “他爱你,因此事事为你着想,众所周知,鲛人没有来世,而我的方法至少可以博一个让他斩获新生的机会。这周期会很漫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至少能让他活下去。” “我已经误解了他的心,我不想连他的遗愿都背弃。” 阿初对她的期许,久久回荡在她耳畔,她像遵循命令一样,只想着如何不负他的期许。 沐川的方法是让她做殊死一搏,放弃战神尊荣,也放下一切使命,她自是无法立即接受。 但沐川的话也说到了她心坎里,按阿初的期许活下去,确是不负他的遗愿,但这样做是否真的是为他好? 她心下惘然。 真正让她做出决定的,是沐川在以镜像向她呈现出楮君他们的境遇之后。 楮君因阻止那些杂碎提前行刑,而被天后冠以逆反之罪,而墨客也应替她求情,受到株连。 “那时本就未到行刑时辰,楮君并没有做错,何罪之有?” “权势就是世间最锋利的杀人屠刀。” 合欢冷笑一声,她终于表示愿按照沐川的提示去做。 现在他是天族手里的一柄利刃,她不确定,历经岁月沧桑,她会否成为与天族一样锋利的屠刀。 这不是她要成为的样子,也一定不是阿初想让她成为的样子。 她松开手掌,那指环吊坠就静躺在她的手心,她将吊坠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华服,尊荣,权势……皆非我心之所向。” 她解开斜搭住她战袍的鎏金袍扣,单臂一扬,厚重的战袍在半空中划过大半道圆弧,重重坠在地上。 第167章 终还是她一人收尾 沐川似乎终于等来这一刻,他在合欢离去前,对她道:“记着,若你对阿初的爱,同他予你的一样深,你将收到一份特别惊喜。” 沐川就是喜欢话道出口一半,另一半在心底说:“一个事关他转世为何人的线索。” 合欢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除了阿初复生,其余都不算是惊喜,而她知道,受了剥灵之刑的人,是不可能生还的。 她大步迈出,一个飞身降落在红桥上。 红桥,是天族惩戒犯罪谪仙的地方,她空降时,楮君正面临要被推下红桥的命运。 合欢爆发战神之力,立阻千军,又透支使用神力,破开束缚住楮君的枷锁。 楮君已受过刑。满身伤痕,让她想到了阿初。 倘若她能在阿初受刑前赶到,也这么力挽狂澜,将企图伤害他的力量全部拦下,那么,现在也许她已经与他的阿初跃下天界。 阿初的痴情已经注定悲剧收尾,但她现在却还能救楮君,这个同样因为痴情而面临覆灭的可怜人。 更何况,在阿初的最后时刻,是楮君在助他完成心愿。 她记得,那时墨客不知如何关闭绘影石画面,阿初受刑中还抬眸以唇语问墨客是否已关闭画面,他不想让合欢看到他满身血痕的样子。 墨客这直肠子当然是准备实说:“还……” 他“没有”二字还未道出,楮君忙接过话:“还用问,当然关了。” 楮君那时对墨客说:“他已背负无法与所爱之人相守的遗憾,莫要让他再附有其他遗憾了。” 楮君这一句善心的提醒,于阿初来说,是除了合欢之外,为数不多的真心关怀。 她感激楮君发自内心地为阿初设想过,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要救楮君的决心。 楮君被判散灵之刑,不仅仅是因为阿初一事,天族早已有心抑制楮族发展,今次只是让他们寻了个能堂而皇之处决楮君的理由。 合欢将楮君护在身后,她幻化出玉笛,道道笛音,卷起乱石飞雪,气氛一度冻结。 在凛冽寒风中,上前的天族皆被冻结成冰,继而粉身碎骨。 合欢并不没有要罢手的预兆,这仅是一个开始,是她向天族复仇的开始。 但她始终只有一人,楮君无力再战,墨客囚于天族禁地不得出,现在,她终于能一人当先,与这冷血弑杀的“天道”公然宣战了。 “身为战神,若不能为公理而战,何以护苍生。” 这是合欢面对那些冠冕堂皇的质问,给出的答复。 但这世间,乃至天道,从来都是寡不敌众,更何况众人所站的,都是强权者的立场,这更让她陷入势单力孤的艰难境地。 最终,合欢耗尽神力终保得楮君神魂不灭,而是暂且将她匿于下界隐秘处,也就是后世的九幽镇司,令楮君沉睡千年后苏醒,这已是她那时所能做的极限。 在弥补完自己心中最深遗憾后,合欢覆着满身的战伤,和对阿初未尽的爱,在神将兵刃接踵刺在她身上时,身子向后一仰,自红桥一跃而下。 “阿初,我曾怀着对你的误解与恨,自那冰桥跃下,那时我说,我那时为你一跃而下,来日定要你同等偿还的……这一次,我再为你一跃而下,只希望,你还在等着我。” 那时她是带着恨跃下,因此她脊背朝下,目光还锁定在她恨的阿初身上。 现在,她却是正面向下,展开双臂,作拥抱状,似乎,阿初就在下方等着她。 此刻奇迹降临,一道冰蓝色的幻光自阿初赠她的指环飞出,幻化成阿初的模样,一如既往地轻柔拥抱住她。 “阿初,你是来接我的吗?” “是,我们回海。” 她听见了阿初的声音,她不想去细辨那究竟是不是阿初的声音,她就当真的是她的阿初来接她回家了。 这也算她与阿初这个充满感伤的故事,另一个不那么遗憾的结尾。 至少,他们重遇了。 再跃为他,值得。 “合欢,下一世,我的名字,就藏在指环吊坠里。” 阿初在道出这半句讯息后,消失。 “阿初,别走,我们不是说好,一起回海的吗……” 原来,这个故事,终还是只有她一人收尾。 不对,方才那不是阿初,阿初从不话说一半,这是沐川的个性。 她这才忆起沐川说的那句给她惊喜的话,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个惊喜啊。 阿初下一世的名字。 不,重点是,阿初还有来世!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已穿过天界,直接坠灵入海。 再后来,她失去了神识,也被封存了记忆,那股先前在阿初面世前控制他的力量,现在反过来将她也一并控制住。 无所谓,至少她在失去神识前,知道,她的阿初,自由了。 在梳理完千秋痴恋后,玉合欢轻轻唤了他一声:“初宴。” “初宴,你比我幸福多了,她若赠你指环,你定好生收着。我夙愿已了,愿以残灵换你新生。愿你自由,得一人,以终一生。” 远古鲛人灵将他的全部力量注入初宴灵脉后,阿初终于彻底从这世间消失。 初宴俯首,暗自思忖:“天道,阿初与合欢就是折于天道,我与小欢儿真的终以一生吗?” 玉合欢在唤他多声后,见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忧思中,她轻掂足尖,在他唇角印上一吻。 初宴这才回过神,向她报以歉疚一笑。 “怎的又唤我全名了?”他没话找话地问。 她却答得认真:“我想让自己记住上一世他们的艰辛,提醒自己,要好好珍惜心上人。” “第一世,他叫阿初,她叫合欢;下一世,他叫紫砚,她叫玉将军。你说下一世的我们,会叫什么名字?” 她伸手在他脑门儿轻戳一记:“为何要想下一世,多想想这一世的我们。我问你啊,你说,合欢最后沉入了海,是不是因为她的灵入了海,灵海应此得名?还有啊,合欢是粉色的,阿初是蓝色的,合欢入海总得适应环境,会不会她历经千年,进化成了水母?” 第168章 海水有点甜 玉合欢见初宴情绪不佳,因此想尽幽默的话来逗他笑,没想到他还是那么严谨:“灵海的名称起源,我需要去翻阅海族史册。合欢属于花木精灵,入海也不可能进化成水母,除非得到海族力量产生异变,但据我所知,没有这样的先例。” “据我所知,你现在越来越像阿初了。”她忙更正,“我是说,你说话的样子。你且安心,我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阿初的。” 初宴依旧一本正经:“下回,莫要说笑了,你问的每一个问题,我都会很认真地回答。” “你可真是的,你当是对对子呢,要不要这么工整。” 初宴的心情终于缓释一下,早知道求知欲能让他心情转好,她干嘛还去想这么尴尬的梗来缓解他的忧愁。 “对对子,是什么?”他顶认真地发问,一双充满求知欲的明眸闪啊闪。 “是我们人族过新年的一种寻乐子的……游戏。” “过新年?又是什么?” 他们在开启十万个为什么回答模式时,专注到都没有留心到从神秘力量中,抽出半副残灵的沐川。 直到沐川发声打断他们,玉合欢的眼神才被沐川吸引过去。 “你是……沐川?我竟然见到了活的沐川,故事中的月下仙!你不是被天后囚禁了……” 沐川现身后,转变成玉合欢开启了提问模式。 初宴留心到,自沐川发声,她的视线就一直钉在沐川身上。 这怎么行,他的女人,怎么能对别的男人这般崇拜。 “沐川,我有好多问题问你。” “问我,你的每一个问题,我都会言无不尽。” 玉合欢还真的是低估了一个男人的醋劲儿,初宴明明看到沐川拔出残灵都很吃力,还是毫不犹豫地拽住她就走。 “初宴,你先别吃醋,我真的有问题要问他。” 玉合欢要问的是她会不会被玉将军取代,这个问题折磨她已久。 她毫不犹豫地就挣脱开初宴的手,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她听到他轻唤“欢儿”,尾音下沉,满覆难以掩饰的无奈。 “乖,我和沐川单独说几句。” 她真的是忽略了身旁这个隐忍不发的醋缸子,他见到她的眼神在沐川身上停留都不行,她还想和沐川单独说几句? 妄想。 “我要旁听。” “不行。” “你们要说什么悄悄话,是我不能听的?” 这大醋缸子。 “初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海水不那么咸了?” 她本以为和他说点能让他回归严谨本性的话,这倾翻的醋缸子就能自己正回来。 结果却也是她在妄想。 “不许扯开话题,我要旁听,否则就不许你去。” 沐川真的听不下去了,他的正身确还被天族囚禁着,现在他是他在阿初那一世留下的一点联结,才勉强支撑这一抹残灵在此处现身。 他们要是在持续讨论海水咸不咸的问题,他才真的要悲伤汹涌了。 “你是不是想问,你和玉将军的关系?我说,你与玉将军,就如同初宴和阿初一样,都是彼此纠缠着寄生的关系,玉将军彻底离开你体的情况,也同他差不多。现在该我说了。” “你是说,她也会濒死?什么时候?” 沐川这一段惊人之言打开话茬,他俩都无法平静了。 “你是说,初宴还会再死几次,直到他所有前世的残灵全部离体?” “你是说……”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不间歇提问,沐川真的已是在暴怒的边缘了:“我是说!最先参与制造海神琴的人,是我!你们听到了吗?你们若想都活下去,就必须上天……” 沐川神力耗尽,骤然消逝。 “上天?上天后做什么?” 沐川前世喜欢话说一半,现在倒真是让他自己也体会到了话说一半的难受。 这俩人还在对沐川刚才的发言,对他们还会濒死的话题探讨不休。 海神琴的重点,他们也是听到了,但是在目睹了阿初与合欢的悲剧后,他们更深刻地体会到,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绝不能独留一方孤生于世。 “合欢。” “初宴。” “你先说。” “我们成亲,在我救出阿父之后,就成亲。” 她笑笑,故弄玄虚:“不……” “你还是不愿。我想知道原因,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还是我还不够强,你告诉我。” 她就喜欢看他着急无措的傻样儿,然后她在慢慢悠悠地给他吃定心丸:“傻灰王子,你够好,你够强。我也愿与你成亲。我只是想说,不是你救出阿父,是我们救出阿父之后,就成亲。” 他笑了,她很少在他这张鬼斧神工的脸庞上看到这么憨傻的笑容。 也只有在自己成功撩到他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笑。 “我的傻王子,我深深爱着的傻王子,看到你欢畅,我真的感受到了原来幸福就在我身边。” 她的傻王子终于将先前沉浸在故事中时的阴翳一扫而光,他兴奋到将她抱起腾空旋转,高喊:“我们要成亲啦。” “欢儿,今天的海水真的不咸,还有点甜。” “甜吗?我怎的感觉是酸味更劲呢……” 这真是喜上加喜。 她的灰王子痊愈,而灰王子和傻丫头的故事正在往圆满的走向发展。 与此同时,他们还得到了沐川就是制琴人的关键讯息,只是,这个讯息来得时机太过巧合,而且来得太过容易。 回归到正题后,玉合欢也有同感:“谨慎为上,不能全信沐川的话。更为蹊跷的是,沐川从阿初残存的前世执念中暂且醒来,他一眼就锁定了我们,都没有验明正身,万一我们不是阿初和合欢的转世,他岂非是自寻麻烦?” “是,这点最为可疑。现下有两种可能,一是沐川掌握了我们就是他们转世的证据,二是沐川是假的,三是沐川被人利用或者已另投阵营,连芳落都不曾知晓。” 玉合欢频频颔首:“没错,其三是为棘手的,但愿不是如此。” 上天一事迫在眉睫,只是初宴还有些心神不定,她知道,他是在担心阿父。 “安心,咱阿父不会有事的。” 第169章 锁 初宴太过担忧阿父的安危,若搁在平时,他听到这一个“咱”字,又能兴奋好半天。 “无论阿父是否为?神势力所擒,今次我们都不得不要借天族之力去营救阿父了。” 玉合欢听他这么说,当即急起来:“你要利用天族势力,当心被天族反伤。” “不会,为了阿父,也为了你,我都会小心之至。” “我陪你一起,你别忘了,你说过同我成亲的。” 初宴笑笑:“到死都不会忘。” “不要轻易说死,莫要相信那些就算生命终结,爱也会生生不息这样的鬼话,我们一定会这一世就得到圆满。” 她语毕,仿着前世镜中合欢的样子舒展开双臂,轻轻抖了抖,却没有幻化出花树原形,但她却将自己想象成了一棵花树,用柔软的藤枝轻柔环抱住他。 “我若是发现你要离开我,我就用我的藤枝紧紧把你锁住,告诉这天地间所有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的敌人,你灰王子已经和我傻丫头锁了。” 他的腰肢纤细,她的手臂正巧能锁到他的后腰,还能将双手交叠,他也将双手背后,摸索到她的手指隔空一抽,俯首浅笑:“那我就把钥匙吞了,再没有人能解开这把锁。” “哦,说到锁,我那个指环再过几天就能做好了。没想到阿初和合欢他们前世也有一个指环啊,只可惜合欢没能将指环,亲手戴在阿初的手指上。” 初宴频频颔首,深以为然:“是啊,我留心过那个指环做的很是精致,不过就算你那个救生圈做得再粗……我是说尺寸可能会大,但是我还是会很珍惜的。” “那不是救生圈,那也是指环!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欢宴对戒,你可喜欢?” “对戒”这个词汇在当时还未面世,初宴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合欢引以为豪地解释道:“戒这个字呢是我自己想的,我想既然我有了你,你也有了我,那我们的心中就都应该有一把戒尺,有所约束,这样海水就不会再变酸了嘛。” 初宴引以为戒:“是,你做好后,我一定小心收着。” 不是,他又忽然一本正经,这本来也是她的一句玩笑话啊。 “救生圈的事容后再议,我们还是想想芳落不在,我们要怎么上天。” 她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还没出嫁呢,就已经开始从夫,甚至都开始随他指鹿为马。 “我们第一次随芳落神使离开是在困龙岛,那时神使为了传送我们耗去大量灵力,我在想神使不会让灵力仅使用一次,很可能还留下了能够承载下次传送的法门。” 合欢表示赞同:“天地本无极,神使既然能将我们传送入灵境汀州,应当也能将我们传送到处,若我们能寻到传送法门的阵眼,或许就会有突破。” 她道这话时习惯性地将目光往初宴身上挪,以往这时候,倘若她提议要做的事情存在一点风险,他便会眸光一闪,继而眼神微向偏移,在她的眼角或者是侧脸停留超过一瞬间的时长后,再微微启唇,这之后才会想出措辞来阻止自己。 这时候倘若他也想出措辞来同时阻止他,他一般就会不再执拗于阻止他这一种行为,而是会分心去想该如何让她免除对他的担忧。 玉合欢明白必须占据主动,快想快想,会有什么潜在危险,一定要在他道出声之前说出来。 对,就是不能让他有独揽危险的机会。 既然天地本无极,那么也可以理解为天与地,甚至是万界本是阡陌相通,而一个阵眼,如若找寻不当,寻阵眼者便有可能会误入另一界。 谢天谢地,总算是赶在他捋清思路之前,将这原委原原本本倒了出来,这可真不容易。 “我的傻灰王子啊,看来我要赶紧与你成亲才行。” 不消问玉合欢也能猜出他那时眼神中光芒的变化,他一定是在想,破解之法,难道是需要他们结合才能寻得突破? 下一句他一定会把心中困惑问出来。 果然他问:“天地平衡基于阴阳交融,难道是需要我们成亲才能达以平衡?” 是了,他在经历过一些事后,对于揣测之言也是愈发谨慎,心中没有八九分把握的事,他是断然不会轻易道出声的,哪怕仅仅是作为揣测。 “你还真的深思了这个问题,我就是那么一说,怎么可能会有以成亲作为破局之法的,如此那些尚未寻得佳偶的人,岂不是永无破局机会?” 这话倒是提醒了她自己,还真的有一个人,一直以收集他人情感,或促成他人联姻为己任,除去他可能是过于尽职尽责的原因之外,那么极有可能他是在以此收集一种力量。 “沐川!”他俩异口同声道。 她留心到他的眼神投给了她一个暗示。 “有问题。”果然他们的下一句话,也是不约而同齐声道出。 她的呼吸也开始起伏加剧,沐川是月下仙,他以收集天下人的情力为职责。 她继续深思,初宴的前世阿初是情幻之灵,依存他人情力而生。 如此想来,沐川要收集的情力,正是情幻之灵的生命之源。 不行,他们必须严密防备沐川,初宴救父心切,急于攻上天界难免会有所疏忽,不行不行,必须要阻止他。 “初宴,你且莫心急,攻上天界,并非可一蹴而就之事。” 玉合欢真悔她没揪出那病怏怏的沐川残灵,给他来一顿暴打。 初宴,这就是沐川给他们摆的道,可千万不能中招啊。 但她也清楚阿父在再初宴心中的分量,他那般愚忠,怎能不忧心如焚? 只是玉合欢万万没想到把初宴逼急了,他也会做出疯狂的事。 他竟然会说:“既然沐川的目标是我,那么我们便回困龙岛候他,他定会来找我,届时我们再擒了他,逼迫他与芳落神使取得联系,助我们上天。” “你疯了!沐川是九尾天狐,神籍尚在,挟持神只,那是死罪!” 第170章 引君展欢颜 玉合欢双眸一凝,他那时多想问初宴:“你还记得那些话本里常写的桥段吗?故事的男主角,在向女主角许下承诺后,男主都会因为独揽风险,而失约于女主角。”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她也知道,可她就是想问。 她犹豫一记,这不仅不是儿女私情,她也知道这样说略显矫情,但本着公平公正的心来说,未来的苍生也需要他,他绝不能出状况。 “你不许说不会的,然后再说一些你连自己都安抚不了的话来。” 看他这表情,自己肯定是猜中了,可是他道出口的为何会是:“你话本读得太少,我看到的里面还有男主因为中暗算或遭到背叛而与女主分离。” 他这又是什么反套路回答,现在是探讨话本桥段的时候? 看来他是下定决心要独揽风险,孤身应变沐川可能使出的诡计了。 玉合欢重重嗟叹一声,她只恼自己多费了这番唇舌,浪费时间说了这许多无用的话,她应想到,他向来如此,看来得需经年累月的“疏导”才可能扭转他的想法。 她见到他眸中满覆雾霭,而他的笑所含的暖,却能透过这雾霾,似朝阳般光芒初绽。 玉合欢笑她自己太没出息,怎的上一刻还想着如何感化他,下一刻却已被他感化。 这感觉像什么呢,啊,就像那飘向无尽溪流的莲花灯,在花瓣合上的那一瞬,看似隔断了尘世的浮华,却也将这珍稀的光全都驻留给了彼此。 “走,去困龙岛,一起。” 在向他伸手时,玉合欢留心到他微微一挑眉,眼神专注而凝,看来他也在担心她会做出独揽危险的事。 真是的,他怎么总是想那么多,还总是把他的想法硬是揣摩在她的身上。 “旧地重游之旅即将开启,欢迎您搭乘合欢号飞舟,请上舟。” 遇到这样的情形呢,只有故作轻松或者自己真的先把心放沉下来,发自内心地劝诫自己,让一切顺其自然,只有让他感觉到她自己放下了心中重担,才有可能将他也感染到。 初宴的依旧只是专注凝望,从他微绷紧的唇角,她看得出,他的弦还是紧绷着的。 没关系,要是故作轻松对他没用,那就再勾勾手,蹭蹭头再撒个娇。 他笑了,他终于微微勾了勾唇角,他那满腹繁星秋水的眸,终于散开了雾帘。 这段日子经历了太多事,玉合欢都快忘记了他傲娇的那一面,只见初宴将她原本向上摊的手掌下扳,主动与她十指相扣。 “世子大人,请您随妾身移驾至困龙岛……” 她玉合欢本就不是这种文绉绉的人,这会儿也是编不下去了,直接轻喝一声:“走着。” 在传送法阵启动前的那一刻,玉合欢清晰地听到他也应了一声:“走着。” 那一声轻应,语调轻快,在玉合欢心里,那不仅仅是一声回应,而是代表着他也正在尝试将心里的枷锁卸下。 虽还未完全摆脱这天道,无法去除身上的枷锁,但还可以把枷锁提起来,相互承担,而不是时时想着,让自己和他更加举步维艰,放轻松与身兼重担并不冲突,她如是想道。 “初宴……灰王子,你看,那里不是你用尾巴卷着我的地方嘛。”玉合欢指着不远处那一方空地,又笑又跳,“还有,那里,是我们沐任浴义的汤池。你记不记得,那时你还把沐仁浴义理解成了多人群涮。” 先说笑,再勾勾手蹭蹭头,再来一波回忆杀,总算是将他心里的枷锁松懈不少。 “等救出阿父,我随你去你的家乡见你的亲人。” 玉合欢声情并茂的回忆,使初宴忆一起过往,她原本并不是在提醒他要回去见家长,只是因此他倒是又新添了一桩行程。 “走着,去找法阵。” 面对的总要面对,回忆,并不能让时间停留在那一刻。 玉合欢说出这句后,这才想起自己那时是昏着的,并不知道芳落起阵是在何处,她笑笑,尴尬地止住脚步。 “傻丫头,还是那么喜欢占据主动。” 这一尴尬的步子倒也没白迈,引君展欢颜,值得。 玉合欢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似是有了一丝温度,但还未将手捂热,他们便已到了目的地。 “当时你在哪儿开启传送的?” 初宴仔细回想,然后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位。 “以你的日常步伐向前走十二步,再以左手为中心,转向辰时方向,再走五步,就到了。” 好家伙,最初认识的灰王子回来啦。 现在不是展欢颜的时候,玉合欢想着,趁此良机,得在他们找到阵眼前,跟他好好说道清楚。 既然都要成亲了,那么一些驯夫的手段,现在也可以渐渐的让他适应起来,玉合欢一手提留起他的耳朵,揪着他,按他说的路径走到那里。 “莫看我,给我瞅着那儿,看好,那就是你做错误决定的地方,你要是再敢这样,不管咱俩最后谁活下来了,咱俩之间的感情就都完球!” 玉合欢就知道这不开窍的傻王子肯定不会说出自己想要听的话,干脆自己就直接教他好了。 “你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我告诉你,你记住,以后再有这种情况你只管应我——爱妃我错了,今后再也不敢了。” 玉合欢把他的耳朵松开:“双手捏住耳朵,说一遍。” 她双手环抱于身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按照自己的要求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他说完后没有将双手放开,那一双眼睛,还冲她眨啊眨的。 “我能问个问题吗?” 就知道他有疑问,玉合欢傲娇地微微颔首,就差没有来一句“准奏”。 “为何是爱妃,不是夫人,娘子?你很想当王的女人?” 他认真提问的样子还真可爱。 “我只是很喜欢这个爱字而已。” 她留心到,他在得到自己答复的那一刻,仿若如释重负一般。 不对,这又是什么隐藏故事,他现在是海国世子,百年之后可不就是海国的王? 可他那神情好像是在觉得他不可能坐上那个至尊位置似的。 第171章 良家夫鱼 也无妨,玉合欢微微仰头,想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自己从愿当那盏长明灯伊始,她就知道,融化坚冰也得一点一点来,急不得。 慢慢来,现在还是先找阵眼要紧。 玉合欢本想先暂且放下,可上苍偏偏喜同生灵开玩笑,让他们在已新掘出一条必须走的路之后,又给他们增添各种障碍,使他们不得不回到崎岖的不归路上。 声响由远及近,忽然她被一声急切的高唤打断了思路。 “噢我的苍天,感谢天恩,终于让我找到他了。” 不消去听急促的呼吸声,仅从那腿脚姿势,玉合欢便瞧出对方显然是已在岛上跋涉许久。 奚洲白还是一如既往热情亢奋,还没打上照面呢,他就一眼瞧到了他们,并向他们挥手。 玉合欢看奚洲白这么热情,也不好无动于衷,玉合欢刚抬起手,却在看清奚洲白身侧跟着的那女人时,将手放下。 那是无需看清容貌,便已能令人惊心的美,是鸢尾,玉合欢是真心觉得,鸢尾的每一次出场都能让自己登时黯然无光。 在玉合欢心中,鸢尾就像是能永远活在她记忆中的奇女子,旁人历经沧桑后,多少会有所被磨砺的痕迹,而鸢尾的美却似是永恒的。 在玉合欢艳羡的目光中,鸢尾手持玉箫,轻摇莲步,款款而来,亦如首回登场时那样,不同的是,鸢尾这一回没有着那身华美的深蓝色鎏金长袍,而是。一袭素衣,钗环并褪。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即使鸢尾已尽力克制,但玉合欢还是从她那一对极美的羽玉眉间,觉察出了愈燃愈烈的妒火。 眼看着鸢尾在与自己的隔空对峙中走近,玉合欢还在想该说什么同鸢尾打招呼,却只听那倾世脱俗的鸢尾,向初宴道了一句极其俗套的开场白:“初宴,许久不见,安否?” 没想到驯夫手段这么快就初见成效,只见初宴先是欲言又止,在向自己这边望了一眼后,他才微微颔首,以示应答。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良家妇夫鱼应有的样子。 只是这个画面让玉合欢感觉有些奇奇怪怪的,这整的初宴好像是个处处被管制的小媳妇儿,好在有奚洲白这个大太阳,及时化解了尴尬的场面。 “噢,我的苍天啊,你可算回来了,老伙计!在外没受什么委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哇。” 不是这两大男人之间怎这么说话呀,还真颇有些姐妹阔别许久后寒暄的感觉。 “噢,你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正事,前几日鸢尾测算出你双目有损,可好了?” 俩姐妹,啊不,两兄弟之间说话总算是正常了些。 “不妨事了。” 因为经历过与锦岚的友情,倒是非常能理解奚洲白此刻再见到初宴时的心情,只是奚洲白也太热情过头了,只见他一把将初宴搂住,还用力拍打着初宴的脊背。 奚洲白可要悠着点,与他相比,初宴只是那么小一只,玉合欢都担心他这几巴掌下去,初宴的蝴蝶骨都要被他拍碎了。 “差不多行了,你个大男鲲怎的娘们唧唧的。” 这大巴掌拍在初宴后背上的声音有点瘆人,玉合欢终于上前将初宴从奚洲白的熊抱中“解救”出来。 眼看他青丝微乱,玉合欢上前替他将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撩到脑后。 他这一动作让奚洲白发现了新的惊奇点。 “嘿,朋友,你的头发哪做的?” 这问的……也对,初宴现在还维持着与紫砚相近的发色,也难怪奚洲白会这般惊诧。 可现在也不是研究造型的时候啊。 “打住,你们为何会来困龙岛?” 若不是玉合欢知道奚洲白与初宴的故事,不然乍一看这场面还真指不定会误会些什么。 这奚洲白怎跟个麦芽糖似的,总是喜欢黏着初宴,玉和欢本来是向奚洲白提问的,但见他已经把初宴拽到一旁窃窃私语,只得侧过身去问鸢尾。 玉合欢就料到鸢尾不会给自己好眼色,但她也知道鸢尾是个公私分明的妖,即使鸢尾对自己怀有敌对情绪,但鸢尾还是会回答应答的问题。 但鸢尾的回答一定会是很笼统的答案,譬如她可能会答:“来寻初宴,有事相商。事关海国王族,恕我不便与你相告。” “有事改日再议,眼下我与他要去做一件关乎他性命的事。” 玉合欢一向不喜弯弯绕绕,即使在情敌面前,她也是有一说一,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态度,会令鸢尾感到不适。 “事关海国王室,你非我海国朝堂之人,故你无权干涉。” 也是啊,玉合欢一个海外人的确无权干涉,只是这奚洲白心大,鸢尾呢虽心思玲珑,但玉合欢总觉得她并非是一心仅为初宴。 具体端倪在哪儿玉合欢也说不出来,不想了,等初宴过门儿,不,是她玉合欢过门儿,自己今后就能在朝堂上多帮帮他了。 想远了,还是先办正事,咦,这一眨眼的功夫,这奚洲白又拽初宴去哪儿了? 还没来得及去找,玉合欢就听到奚洲白又一句惊呼:“噢,我的苍天。这地儿还真与你有感应。噢,你这调皮的家伙,你说你何时跟这儿的土地勾搭上了?” 他俩人在那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玉合欢唤了初宴一声,疾步朝他们走去。 为什么他看起来有些紧张,只见初宴当即后撤一步,虽是已将身子转向自己,但他的余光却还时不时的微微偏向之前他盯着看过的地面。 “初宴,你可是有什么发现?” 玉合欢问出声后,还留心了一下初宴和奚洲白两人的神情,只见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后,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复。 “初宴,你不许说话。奚洲白,你说,发现了什么?” 要说气场,谁还能比得过她玉合欢啊,即使目前自己还是无名之士,但就这自携的将军气势,到哪儿不是海后? 玉合欢来指着奚洲白发令道,却见奚洲白一脸酸相,指着那片土地好一顿诉苦。 “那个傻丫头,你看到没?方才就是在这块地上,他,他他……” “他找到了阵眼?” 嘿哟,玉合欢这急脾气又上头了,干脆就直接问。 第172章 恐婚的鱼会变笨 这观感也太奇怪了,奚洲白说就说呗,还垂下唇角,唇瓣还细微颤动着,这给他委屈的。 “他他他,不知道何时跟这的土地都勾搭上了……” 啥?玉合欢侧头向初宴,他双手叉腰,微微俯首,摇头又叹息,奚洲白再说下去后,他连叹气都懒得叹,只是叉着腰将头俯得更低了一些,一只脚还时不时踢着地上的碎石。 未来夫鱼是何性格玉合欢再清楚不过,她瞧得出,他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在旁人看来是因难忍奚洲白的无聊行径,但玉合欢却知道他更多的是在掩饰他内心的惴惴不安。 又来,与其酝酿怎么样认错,还不如就不要犯错,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这良家夫鱼还是欠调教,玉合欢又提留起他的耳朵,拽他到奚洲白所说的位置,指着地面:“你还默许奚洲白胡说,土地公是,你叫一个出来我看看。” 不是,这什么情况,怎么还真从地里蹦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随着奚洲白一声“噢”,一只蛋形物体从地缝中蹦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只。 土地生蛋,众人生平都是第一次见,玉合欢轻呼一口气,偏过头,一双眼微微迷瞪须臾,眼睑又骤然睁开。 “初宴,你之前跟我说过的地蚕,可是从蛋里孵化出来的?” 只见他双唇微张,缓缓摇头后又微微拧起眉。 他与玉合欢对视一眼,那眼神仿似在问:“什么东西这是?” “咚咚”两声蛋竟然自己蹦达起来,它过来了,它过来了。 玉合欢忙从小挎包里掏出一柄锤子,可还没等她落下手,蛋就已经自己蹦达到了她的裙边。 太诡异了,蛋竟然自己伸出手来,那小手就这么一握,锤子就已到蛋精的手上。 噢苍天啊,这是蛋成精了? 她不觉拽住他的坎肩一角,他合上双唇,迅捷抬手,海蝶自他掌间鱼贯而出,径直向蛋精席卷而去。 蛋精被海蝶追着跑,自己磕了一下后,竟然幻化成人形。 “初宴,他是从地里蹦出来的,也不像是蚕宝宝,难道是土地……公?” 好你个傻王子,一点也不傻嘛。为了圆谎竟然还找来帮手,难怪方才奚洲白胡说的时候,他一点儿都没有要反驳的打算。 还有这个奚洲白,自己平时还真的是小看了这个噢噢怪,帮他兄弟圆谎,还真是尽心尽力,就连表情管理都是那么到位,弄得自己差点儿就信以为真。 还装还装,好,那就让她玉合欢一个个打假。 玉合欢一声“哎哟”,手掌一拍,微微弯下腰,并向蛋精伸出一手。 为了完成好这一场打假,她玉合欢堂堂未来海后竟然向一只蛋弯腰哈背,还要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自己还没说什么,蛋精倒还嫌弃了,圆滚滚的身子一扭,“哒哒哒”几下,跃到初宴脚边。 这俩鱼也不知哪找来的陪演,还真一直沉浸在角色里,挺不容易啊,小蛋精。 玉合欢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戳穿这蛋精的把戏,却见又是一阵海蝶鱼贯而出,直接把蛋精抄起来,再掀翻,“嗒”一声,蛋精坠在地上,险些就成了荷包蛋。 “差不多行了,你怎还打个没完。再这么摔下去都得成蛋羹了。” 初宴压根儿没有要收手的打算,他的目光逐渐在蛋精上聚焦,他眼睑微眯,下手又重了一分,那蛋精在他的灵力攻击裹挟下,开始膨胀。 “退后,这蛋精身上,附有上古神灵的气息。” 奚洲白长长地“噢”了一声:“你是说,这蛋精是上古神灵?” 蛋精也是怕了,终于自己挑明身份:“海国世子,你莫再放扑棱蛾子了,我是土地婆,不是蛋精。” 听那自称土地婆的精怪这么一说,奚洲白又激动了。 “撒谎,噢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这个岛,我先前和阿宴勘察过多遍,此地从未有什么土地神。” 蛋精故作挑衅:“那日在海边,我瞧这丫头机灵,不过是想看看她会否走入你们布设的局,这才一直匿身,不让你们察觉。” 听蛋精这语气,也不像是个会省事的主儿,这话里话外一直都在暗示她玉合欢,初宴接近自己是别有目的。 虽说这杠精别有用心,但蛋精倒是确实提醒了自己,自先前从自己与初宴只能活一个的情形,玉合欢已瞧出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并非仅是因前世姻缘再续这般简单。 “我承认,我最初是因需要你的灵力助我修复海神琴,而设计接近你。” 玉合欢却只是笑笑,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一笑倒使初宴目光漂移不定,他的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一会儿微握空拳置于前腹,一会儿又垂于膝侧,还微攥住衣襟。 他的手指越蜷越紧,再放开,双手提留住耳朵:“对不起,我错了,我今后再也不敢了。” 他认错的时候,眼睑微微下垂,目光也往下,直到玉合欢向他伸手,他才抬眸。 四目交接时,玉合欢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有什么事,是一顿乖巧的认错不能翻篇的,要是有,那就让他再来一个补偿。 他这么聪明,应该是能看出自己是为了配合蛋精这么卖力地离间他们,而佯装生气的。 不,好像是自己想多了,真没想到,在婚前考察期的良家夫鱼,会对于自己的每一次情绪微波动都是那么胆战心惊。 他的脖颈处起伏的厉害,那一双眸更是紧紧盯着玉合欢,一眨都不敢眨,就像只要他一眨眼,玉合欢就会离他而去似的。 “我原还以为你是诚心向我道歉,没想到我的话你根本就没想……听。” 玉合欢在“听”字前。微微停顿一记并且将这个字下了重音,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这真是太急人了,要不是有这个有上古神灵气息的蛋精在,要不是考虑到上古神灵可识破一切术法,自己完全可以用心声之类的术法,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打哑谜。 更急人的事,恐婚的鱼会变笨,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正确解读自己的暗示。 第173章 迷雾丛生 自初宴提出与成亲之后,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这根本就是恐婚。 “我们相识后你曾对我说过,就算是心里的话,你也会只同我一个人说,可现在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却只瞒着我。” 这些话初宴根本就没有说过,自己这样暗示,他应该能明白自己这是在提醒他,使用耳钉上的功能了? 初宴起先还是眯缝着眼睛,但后来他浅浅提了一下呼吸,他的双眸射出一道光,融入到玉合欢的眼瞳中。 他抬手了,他抬手了,手指近点再近点,快摁耳钉啊! 什么?他的手指竟然在耳廓前停住了。 他还指着耳廓问:“你想要一个培训礼物?耳钉?” 这一下可好,他这个小脑袋瓜里肯定在想,苍天啊,媳妇儿生气了得哄她开心,怎么哄呢?对了,买礼物!这是对女人百试不爽的招数,话本里也经常出现。 正想着谁能来拯救一下这条笨鱼精,只听奚洲白开口:“那个……傻丫头,我懂了。” 平时还不信救星空降,这下玉合欢还真想说一声“噢,苍天啊,救星来了”。 只见奚洲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初宴身边,随口道了一句“你头发乱了”,就很自然地伸手在初宴的耳钉上一戳,快准狠开启独聊模式。 耳钉在最近一次调整前,设定上了只需一方摁下耳钉,无需另一方接受,就可以开启绝对密闭的独聊环境,这一个改良是奚洲白根据初宴的提议,专门为冷战中的恋人定制。 这奚洲白执行力尚可,但是这理解能力这就有些抱歉,玉合欢万万没想到,奚洲白竟然把这独聊模式建立在了他和初宴之间。 这下有点麻烦,这独聊环境一旦建立,除非双方都自主终止,否则单方无法强行退出,外方也无法介入。 真搞不懂,就奚洲白这样的理解力,是怎样屹立海国朝堂千年不倒的,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奚洲白该不会是存心的,但是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情况不对,且先试试用灵力强攻介入,玉合欢强攻数次皆无果,初宴眉心微蹙,将头微微俯着,末了还缓缓开阖一下眼睑。 他这什么神情,他又独自做了什么决定? 果然,他高呼了一声“合欢,退后”,接着将手肘往里勾,再平直出掌,比先前杀伤力更高数倍的海蝶似惊涛骇浪,奔涌而出,直接形成一个光笼,将蛋精围困其中。 不妙,他虽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却一直在说“杀!杀!杀”,在他发出海蝶之时,周遭的土地有几处灵力场发生流向逆转,所聚焦联结之处皆是他。 那蛋精虽已被围困住,但还是穷尽力量在其中几处蹦达踩点,引得那海蝶一直追着,松松紧紧地束缚着蛋精。 “蛋精这是在做试验?它想知道这片土地所蕴藏的阵法,究竟是否与初宴有关?”玉合欢双瞳紧缩,“若将这这阵法视作一个锁,那么,他就是……密钥?” 谁能给自己解答,不,是谁能给自己想要的回答,玉合欢还在心中问,却听蛋精道:“杀了我,你也救不了她,也救不了你自己。你们还是走不出,只能活一个的命运,你还会因此背负弑神之罪,你且思虑仔细。” 这都什么跟什么,玉合欢听得一头雾水,初宴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困顿。 “杀了你,以你为祭,饲此阵,我们就都能顺利攻上天界。”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且先听下去,看看能否听出一些眉目来,但凡是他不想自己清楚知晓的事情,即使玉合欢开口问,他也不会说,但又会多想自己是否会因为他的态度而生气,反倒是让他徒添困扰。 可蛋精并没有接话,玉合欢将视线转移到鸢尾身上,鸢尾对初宴一直有好感,若初宴陷入危险,鸢尾应当不会袖手旁观,也许从鸢尾这里,可以推测出初宴究竟要做什么。 鸢尾确是走到了初宴身边,但她却是与奚洲白对视一眼后,鸢尾身子微侧背对着初宴,她的目光却也是聚焦在蛋精和那海蝶术法上。 不对,鸢尾也不对劲,初宴将犯的可是弑神之罪,可鸢尾却没有一点要阻拦他的样子。 先前都没有怎么留心过鸢尾,现在看来鸢尾才是最不对劲的那一个,她对奚洲白的目光还是手势交流都过于频繁,倒更像是鸢尾在操纵奚洲白。 鸢尾本职是女巫,她对阵法及操纵术本就精通,若她真有异心,那么这一众人中谁都难逃她的操控。 眼下的情形当真是迷雾丛生。 一边是身怀上古神灵之力却来路不明的蛋精,另一边是可能怀有异心的女巫鸢尾,不管他们中的哪一方有问题,自己都难以招架,若是双方都各怀他心,那这一回还真是在劫难逃。 想她玉合欢自出来闯荡开始,就从未被什么难题真正难住过,但这一次玉合欢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周围人都是什么身份,只能眼看着初宴不停以海蝶向蛋精发动攻击,他们一打一追,玉合欢却不知该从哪里插手。 关心则乱,必须冷静。 奚洲白与鸢尾还有这个不知来路的蛋精,这三者,从心性以及与初宴的亲近程度来看,显然是从奚洲白这里入手,难度应当最为小些。 第一步,先尝试查探奚洲白身上有无被操纵的痕迹,若有,就要想办法尽快破除。 真要命,以自己现在的灵力,根本无法做此类查探,玉合欢还真是关心则乱,竟然忘了这一茬。 “被操纵者,即为傀儡,操纵者为了防止傀儡摆脱控制,操纵者定不会容许傀儡有自主行为的产生,是以定会抹杀其记忆。” 总算是想到了一条可行的办法,找一个奚洲白毕生都不可能忘记的事,试探奚洲白,若奚洲白无动于衷,那他必定已成傀儡。 但自己若突然发问,势必会引起操纵者的警觉。 有了,这个方法,虽然看上去有些憨傻,但总比直接试探要合适。 第174章 心系之处即故乡 这可真是一场灾难,若奚洲白真是傀儡,只怕操纵者会立即解除控制。 奚洲白捂住耳朵,鸢尾以灵力封闭听觉,初宴忙着与蛋精战斗,无法腾出手来,只能微微蹙眉,继续忍受这呕哑嘲哳的噪音。 “奚洲白,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年那场海难中有人看过这首歌?我怀疑这音符中蕴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生硬的过渡,玉合欢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也只能自己揭短。 幸而这招还真顶用,奚洲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须臾,手掌一拍,长长地“噢”了一声:“噢,我的老伙伴,这不是阿宴唱过的那首歌吗?怎么被你翻唱得这么难听,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也难怪奚洲白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这歌的确被自己唱得很难听,只怕不管是谁躲在幕后,只要听了玉合欢唱这歌都会忍不住暴跳出来。 在场众人,包括玉合欢在内,皆作如上感想。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奚洲白是傀儡的可能性很小,玉合欢从奚洲白的神情和反应中,皆未觉察出一丝伪装之色,以她玉合欢洞察人心的敏锐度来看,奚洲白暂时可以排除遭控制的嫌疑。 若是如此,自己跟奚洲白交流,也不必字字斟酌,但迫于还有其他未明敌我的因素,玉合欢不得不继续打哑谜。 “奚洲白,我想帮初宴。你同我一道想想办法。” 玉合欢探出一只指向自己的脑壳,手指划了几个圈,最后指尖对准了自己的耳垂。 这个暗示够明显了,奚洲白再笨也应该可以领会。 既然奚洲白没有问题,那么他就不可能特地给自己施加阻力,奚洲白驰骋海国朝堂这么多年,不应该是一副黄鱼脑子。 先前奚洲白的误操作,应是因他对初宴也是关心则乱,玉合欢如是想到。 “耳钉耳钉!奚洲白你先退出,然后暗示出现也退出,然后让他和我连线,奚洲白你能不能听懂?” 玉合欢真的怀疑奚洲白是不是被人换了脑,只见奚洲白两眼珠子就盯着玉合欢的手指,眼瞳一动不动,盯了许久后,又一拍手掌道:“噢,那个傻丫头,谢谢关心,我的耳朵好得很,不至于听了噪音就坏了。” 谁问这个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还看不懂?自己的手指就指在耳垂这儿,难道就不能联想到自己说的是耳钉? 到底是奚洲白脑子坏了,还是自己觉察有误,没有察觉到什么更高深的控制术法? 玉合欢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洞察人心的敏锐度是否还一如往昔。 情势已容不得玉合欢多想,那蛋精直接蹦达起来就朝玉合欢生扑过去,海蝶也尾随而至。 玉合欢只听得初宴惊呼一声“小心”,但也来不及,蛋精突然打弯儿,海蝶来不及调整轨迹,径直朝玉合欢袭去。 身体怎么动不了了? 本想一个侧转闪避,玉合欢发现自己忽然就动不了身,自己周身灵力也开始流散,而那海蝶攻势甚猛,似一柄铡刀,直接朝自己这边砍来。 玉合欢听到初宴唤了一声“合欢”,在他打算飞升而来的刹那他被一道光链紧紧束缚住,光链的另一端连接着鸢尾的法杖,不知何时,鸢尾将法杖幻化成授仗长短,一手紧握杖身,另一手掌附在握着法杖的那只手的虎口上,鸢尾以手掌作为媒介,向法杖灌输灵力。 鸢尾果然有问题。 可自己还能做什么? 除了能唤几声初宴的名字之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而初宴那边也被光链束缚住大半灵力,他一时也挣脱不开。 奚洲白也没有流露出会偏帮其中一方的态度。 挣扎无用,不如将事情从头到尾都梳理一遍,看看能否从中找到突破。 从他们登岛开始,鸢尾的态度就奇奇怪怪,她一直说寻初宴有要事相商,但又从未主动与发起沟通,反而更多的是将目光停留在她玉合欢身上,起先玉合欢还以为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但现在想来显然不是。 综合种种迹象来看,鸢尾才是真正的战略家,她一直采用稳中求进的方针,就是为了在初宴与她玉合欢皆无防备的前提下,将玉合欢逼入孤立无援的绝境。 可鸢尾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已知玉合欢与海神琴的关联,眼下海国朝堂不稳,她玉合欢虽无法力挽狂澜,但起码还能尽些绵薄之力,鸢尾怎么也没有理由要在这个节骨眼加以暗算。 玉合欢犹记第一次见鸢尾时,鸢尾身上的气场绝非能凭空捏造出来,鸢尾确是个顾大局之人。 这气场给玉合欢的感觉太过强烈,玉合欢坚信自己那时绝对没有看走眼。 不妙,玉合欢祈祷,千万不要发生最坏的情况,那就是鸢尾生了异心。 “鸢尾,你是否已背叛海国?” 鸢尾不答,却笑得痴狂:“我倒想,但我终还是在时时警醒自己,以海国为重,以海族宏图为重,以个人情感为轻。我的情始于海国,海国就是我的故里,我无法同你一样,心系之处即故乡,为了故里安定,我必须,也不得已,要舍弃一些我所珍视的其他。” 之前发生太多事,玉合欢悔自己都没有好好思量过鸢尾。 才发觉鸢尾才是真正的成大事者,这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很近,是玉合欢所或缺的。 且先不细究这些,今次就先将鸢尾这一套问个明白,至于是否自己今后采用还需遇到具体的事件才能判定。 “你说的其他是指什么,譬如?” 鸢尾难道还真能为了大业,将心中挚爱也能一并舍弃? 正想着这个问题,玉合欢就等来了鸢尾的回答。 她答:“譬如,心中所念之人。” 狠角色,当真是狠角色。 玉合欢第一次觉得鸢尾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鸢尾简直狠得那叫一个一骑绝尘啊。 “前世的我曾说过,他与苍生,始终是他一人在前。而今世的我也绝不会放弃他,不管发生何事。” 第175章 一骑绝尘 这就是自己的真心话,玉合欢从不觉得这是一句玩笑,但在鸢尾眼中,她的抉择无非是一场笑话。 果然,鸢尾单侧唇角上扬,而她的羽玉眉却微微蹙起,她那眸中似笼薄雾。 鸢尾这是在感伤? 玉合欢怀疑自己一时眼花,但鸢尾语调却是下沉数度。 她们都是女人,女人的情绪时常会产生共鸣,玉合欢读懂了鸢尾的心,但鸢尾眸中的那一抹薄雾,骤然又重新转变为出云破晓的利芒。 果然,女强者是不会留给自己太多时间去做无谓感伤的。 怎又扯话题了,真的是从来没有这样关心则乱过,玉合欢已没有心思再斟酌鸢尾话语的真伪,也不想再做什么过渡,只想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要对他做什么?” 鸢尾朱唇微启,就在她即将道出答案时,初宴一声闷吼,挣断光链,那些光链条却似爬山虎一样,断裂之后又扎根,朝他齐齐甩来,只见他旋转飞跃,犹如一柄骨架半撑的伞,他衣袂飞扬之下,万千冰蓝色光刃如暴雨梨花,齐腰斩断所有光链。 怎么会,他的灵力怎会在瞬息之间,精进这么快! 什么!这光链禁制,对他忽然就形同虚设一般?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玉合欢就连眼皮都不敢再颤动一下。 他现在简直快如影动如风,身怀灵力的高手,即使能够使用瞬移,但他们在移动身形的同时,是无法将灵力也同时到位的,总会有那么一刹甚至是再一瞬的延迟,而初宴却是完全同步。 从鸢尾的神情,玉合欢读出了她的心里话:“就是要这样!” 还未待玉合欢捋清其他细节,初宴已一个闪身护在她身前,并对鸢尾怒目而视。 他对鸢尾横眉冷对,他一双向来清冷的眸子,此刻却燃起熊熊怒火,他的每一个字眼语调皆沉,自他的眼神中似正迸发出万千暴雨梨花,恨不能将鸢尾万箭穿心。 但在穿心前,他还是强压住怒火,等鸢尾给出答复。 鸢尾神情淡漠,她周身升腾起的,甚至是比男子汉还英武的气概,在那一瞬,玉合欢产生了一个错觉,这鸢尾的前程并不仅仅止步于海国朝堂。 “鸢尾,也许你才是当战神的料。” 深入了解鸢尾后,玉合欢还真想发自内心地问候一句苍天,天界的神只啊,走过的路过的都请来看一看,这才是战神的最佳人选啊,比小合欢花精比她玉合欢都更合适战神之位。 并不是凭本事能上天的人就适合当战神,像鸢尾这样,一心只思虑着如何不负重担的女强者,不是比她玉合欢更适合成为战神,更适合拯救苍生重担一肩挑? 这倒不是她玉合欢又扯开了话题,而是这一问题已困扰她许久,若是能借此良机与鸢尾做个“交接”,那自己未来也可以与初宴安然相守了,前提是在这苍生没有遭到挪神迫害情况下。 可横亘在玉合欢面前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鸢尾已对自己动了杀机,自己必须要想办法,在尽量少依靠初宴保护的前提下自己活下去。 初宴确是一柄能让自己时时心安的保护伞,但自己想要存活于无风无雨的世界,不能仅仅依靠这柄伞的保护,玉合欢要凭己身之力撕破阴霾,再塑晴空。 第一步,自己想要知晓的答案,自己亲口问。 “初宴,让我来问。” 从这柄伞的保护中走出后,玉合欢的眼中也迸发出灼人的利芒。 此举不仅是在保护自己,更是在守护自己与他的未来。 她玉合欢必须自立自强。 鸢尾的双瞳中也有着相似的光芒,更似燎原之火,既灼烧到了玉合欢身上,却更是燃亮了海国的未来,目前仅是如此,但玉合欢有预感,鸢尾所燃亮的不仅仅是海国,鸢尾究竟还燃亮了什么,玉合欢那时也道不清楚。 一弯一绕这么久,鸢尾终于直诉心声:“我确是倾心初宴,但他在我心目中,除了是我恋慕之人,更是海国未来,我必须守护着他,替他扫清一切可能危及他的障碍,而你便是其中之一,且是最大的阻碍。” 从初宴这儿,玉合欢听他提过几次鸢尾扶植他的旧事,从他的字里行间中,玉合欢能感知到初宴对鸢尾的赞许,玉合欢自己也对鸢尾直言敢谏的个性钦佩有加。 今日可算是亲见鸢尾这直言敢谏的场面,尽管玉合欢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受到了冲击。 这个一骑绝尘的奇女子,她说的每一个字,玉合欢都是信的。 玉合欢知道,初宴也信。 鸢尾是个奇女子之类的赞许,玉合欢已在心里默诵数遍,但她也知道自己所钦佩的那份勇气,在初宴的心中却全是导火索。 鸢尾说得都没错,这也是玉合欢心中所期盼的,可她光顾着赞叹鸢尾,一时间竟恍了神,没能及时制住他的怒气。 “海国未来,除了我还可以有别人,但我却只有合欢一人,一人在前,始终如是!” 这句玉合欢前世说过的话,没想到今时竟会如此自然地就从他的口中道出。 听来,恍若隔世,却是又是那么相亲相近。 “你是海国唯一的世子,舍你其谁?” 这语气……还有内容,有点不像是站在鸢尾的立场上,会看重的事情。 且有一个细节,玉合欢之前忽略了,鸢尾虽口口声声道是一心为了海国未来,但她却始终未曾使出过强硬手段,多处细节还流露出对初宴的在乎。 鸢尾这是在顾虑初宴的感受? 可这又和鸢尾一心为了海国未来的宏愿相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有哪些是自己没有留心到的线索? 更让玉合欢看不透的事情还在后面,奚洲白忽然断喝一声:“莫在为难,我来!” 方才玉合欢暗中调动了一些鲛妃令的灵力,才能让自己的冲穴变得略微顺畅一些,但玉合欢也清楚,她是断然是避不开奚洲白突袭的。 危急时刻,三道不同方向发出的灵光,在玉合欢面前相撞,爆开。 第176章 一网打尽 冰蓝色的光对着奚洲白的灵力,还有另一束光源冲撞在一处。 要自己性命的人并非仅是奚洲白,还有那蛋精,那蛋精究竟是什么身份? 事已至此,再清楚不过,鸢尾同奚洲白与蛋精是同一阵营,他们的目的都是想要自己死。 这三者对于自己的态度又不尽相同。 细究下来,倒更像是蛋精怂恿了他们二人,具体说应该是先怂恿了鸢尾,而鸢尾又说动了奚洲白,因为他们三人对于想自己死的这一想法的展现,也是有前有后。 有一点玉合欢尚不明白,为何鸢尾说动了,奚洲白态度这般明确,而鸢尾这个最先采取主动的人,却略显犹疑。 鸢尾究竟在顾虑什么,还有什么能让这个一骑绝尘的奇女子如此不定。 已无时间容玉合欢细想,蛋精这次施展出的全是上古神力,即使仅是零星一点,但足以将初宴困住。 那神力那是何门道,玉合欢一点也瞧不出来,只见那一丝丝一缕缕如蚕丝状的光线,编织成一张巨型的网,自初宴头顶上方笼罩下来。 这张巨网上所附的禁制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自己一定是见过的,一定能想起来。 这绝不是普通的缚神网之类的灵器,在他抬手抓住网格的那一瞬间,那张网就已经开始剥离他体内的灵气。 不是抵制灵力或暂且封锁灵力这样的手法,而是将灵力直接就从目标身体里抽了出来。 如此情况只有一种术法能够展现,那就是剥灵之术。 此法自远古流传下来,由于太过残忍,因此一直被天界禁用,除了天界处罚罪人时会作为刑罚使用之外,其余零散的生灵根本就不允许施展此法,更不许私自修习。 可这蛋精在挥甩出这张巨网时,动作这般娴熟,显然他对剥灵之术已是了如指掌。 在未明敌方身份的情况下做挣扎,这着实是一件危险的事,不能再让他这么下去了。 “初宴,莫再碰那网。” 鸢尾眉头紧促,她知道只要玉合欢不脱险,初宴就会一直反抗,即使遍体鳞伤也不会停下。 但她却还是没有唤蛋精停手,虽说在实力上,蛋精更胜一筹,但以鸢尾的秉性,她自是不会因此就让自己低人一等,只因如此失的不仅是鸢尾的颜面,更是整个海族的气度。 鸢尾没有唤蛋精住手,想必是另有打算。 这也就罢了,令玉合欢更摸不着头脑的是,鸢尾竟然还有心思问:“被这网剥离的灵力都去了哪里?” 鸢尾这问题显然是目的性极强,只是这目的究竟为何,那便是仁者见仁。 这网困住了初宴,玉合欢想,鸢尾终还是不忍初宴受伤,是以鸢尾才会有此一问,更何况玉合欢也感觉得到这网上的剥灵之术,较之自己先前在暗狱中见到的要弱很多。 蛋精也没有立刻给出回答,果然,蛋精也是在斟酌鸢尾此问的目的,且玉合欢能确定,蛋精所想同自己应当是一样的。 如此蛋精应当会给出一个,不完全符合事实,但却能令鸢尾放心的答案。 譬如:“灵力不会消散,而是会被留存在剥灵网中。” 果然,这虽然不是蛋精的原话,但所表述的重点确是一致,鸢尾在听闻此回答之后,浅浅地纳了一声,鸢尾眼虽有释然之光,却将眉蹙得更紧。 从鸢尾的面色中,玉合欢读出了一句话:“那就好。” 只是这鸢尾年纪轻轻,怎她表露自己心思的样子却显得暮气沉沉,瞅她这模样,眸色之下浅藏着些许欣慰,但却被她这严肃的神情给完全掩住了。 鸢尾给玉合欢的总体感觉就俩字儿——深沉。 那是深入骨髓,又似是饱经世事后,将一切都看得云淡风轻的深沉。 此疑点且先记下,再做观察,先解了这剥灵网的谜团再说。 有一点玉合欢能确定,那就是剥灵网的危害一定不像他说的那般轻巧。 危险四伏,可鸢尾为何还不出手? 再看向初宴那边,他正双手紧赞攥网格,手臂用力拉伸,他这应该是想手撕了那网,但那网太过坚固,且上面还附着着神力,凭他使出再大力量也不可能撕碎。 停手,快停手啊。 声声禁制与摩擦的声音,在玉合欢耳中,就如同是鞭挞一样,一下一下很抽着自己的心,那禁制每伤他一记,玉合欢就连呼吸都会停滞须臾。 玉合欢吼出声:“莫再伤他,要剥就剥我的灵!” 吼完玉合欢更加用力挣扎,此时玉合欢已无心衡量危机,自己必须赶在下一道伤害落在他身上之前,救他。 只顾着挣扎,玉合欢都没有留心到,自己在吼出这一句话之后,鸢尾朝自己掠了一眼,鸢尾那略显混沌的眼瞳在那一刻亮起了光。 钳制着自己身躯的禁制忽然松动,显然是有人用灵力在帮自己脱困。 是鸢尾? 先不管那么多,救初宴要紧。 身体忽然就变得轻盈,一股力量席卷着自己腾飞起来,准确来说玉合欢就似,入大油锅用猛油煎的煎饺,就这么被抄起来,朝初宴在的方向飞跃过去。 没有一句呼喊,玉合欢的手也抓在网格上。 果然有用,自己也成了剥灵网目标,现在自己已然能替初宴承受一半伤害。 这傻王子肯定不会由着自己分走这一半的伤害,他怎么又动用了鲛珠的力量,可不能由着他这么来,自己必须要激发出更多力量,只要剥灵网认准自己为目标,应当也就能放开初宴。 “玉合欢你怎这般无用,关键时刻总是救不了他……鲛妃令,鲛妃令,请赐予我力量。” 祈祷果然有用,玉合欢又一次接收到来自鲛妃令的力量。 感谢鲛妃令,今次玉合欢的力量竟然和初宴达到均衡,眼见剥灵网由一个半圆形的笼,竖直起来,最后与地面完全垂直,那一张网到更像是一纸棋盘。 “合欢,你放手。” 放手?这话倒是提醒了她,玉合欢一手仍抓着原来的网格,另一手却附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那一刻,剥灵网灵力流发生大逆转,直接朝玉合欢笼下去,却将初宴也一同卷在其中。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转移目标,怎么就变成了一网打尽? 第177章 转世之谜 空气怎的越来越稀薄了,这些网格还在,只是上面好像又覆了另一层禁制,这张网自己卷成了一个密闭空间。 心跳和呼吸就在自己耳边,呼吸声怎么越来越急促,但又越来越微弱,这是他的呼吸声。 他适才反抗剥灵网时,受了不少灵伤,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样。 这个力量为何一直把自己往他那边推,直将自己推到他的怀里,这样会把他压坏的,可是偏偏就是直不起身,后脑还撞在了他的手臂上。 不好,自己的头上还戴着头花,没想着好歹也是上天,可不能失了体面,这才精心打扮了一番,可现在这头花偏偏就成了利器,扎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一定很疼? 晚了晚了,这网就像两堵墙不停挤压他们,就算是他想放下手也没有缝隙抽手,更何况他根本不会放下手来。 这傻王子脑瓜不好使,但动作却总一直那么快。 都怪自己是这凡身,如若自己是玉将军那般英明神武的人物,他也不必时时想着如何保护自己这个傻丫头了。 “初宴,对不起啊。” 这墙壁,啊不,是这网能不能别再挤压自己了,再挤压下去,玉合欢可就要变成干花了,就连心里话都要忍不住,一股脑全部都被挤出来。 这不,已经被挤出来第一句了。 什么网这是?怎的还有携有逼说真心话的功效? “到底是谁,出来。” 玉合欢话还没喊完,自己的唇就被初宴吻住。 除了唇瓣上突袭而来的冰凉,玉合欢还感到他的手肘轻轻蹭过自己的肩膀,应当是在做抬手之类的动作,通过手肘弯曲程度所造成的着力轻重,他应该是够到了他自己齐耳的位置。 这网已完全隔断了外界的动静,玉合欢那时并不知道,奚洲白在得到鸢尾的指令后,解开了他与初宴的独聊环境。 她更不会听到鸢尾发出的那一声嗟叹:“阿宴,好好道个别,这也是阿……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那张网在承受过数次他们灵力的反抗后,终于形成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构造与海神琴有几分相似。 在密闭空间形成之后,挤压着他们的阻碍,向后退散,空间里终于显现出第三人。 “沐川前辈?”两人异口同声地向凭空出现的沐川发出问候。 这就是默契,接下来他们又同时发声:“为何伤他(她)?” 沐川一身宽大道袍,由于他周身萦绕着灵光,他们看不清道袍具体是什么颜色,只看到一片白,不知何处拂来的微风轻轻撩动着他的衣袂,还有他高束冠发的丝缎也是白兮兮的素色。 他一手背后,一手托着一团冰蓝色的光,置于腹前,那团冰蓝色的光可谓是他周身最绚丽的色彩。 那不是在回忆境中,墨客从阿初身上剥离出来的那一小团灵力吗? 为何会在沐川的手里? 心里有许多疑问,只听沐川道:“阿初,小合欢花精,当年是我骗了你们,我并未物归原主。阿初的灵力被天族炼成了至尊灵宝,用于囚禁灵力高强且备受他们忌惮的生灵,我便是其中之一。” “阿初的灵力怎会为天族征用,此事必有因果。” 恍然忆起初宴以前说过的,凡事必有因果,那时自己还觉得许是因他太过敬畏神只,才会有此一言,现在看来他所言非虚。 沐川绝不是个简单的人,这一切的过往推演,极有可能与沐川甚至是他们自己的行为有所关联。 玉合欢如是思量。 “是,一切皆是因我当年一时贪念所致。” 事情进展竟如此顺遂,沐川怎么也算是前辈,他竟如此就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可观其双瞳黯然失色,沐川蹙眉时,发际线处隐有青筋暴起,不似虚情。 再者道,沐川也无需在他们两个小辈面前伪装什么。 “原来当年你给小合欢花精的,并非是阿初的灵力团。你是用绘影石画面吸引了小合欢花精的全部关注,让她无心去辨别这团灵力的真伪,然后你又特地让旁人向她抛来楮君被罚的讯息,更是让她无暇再去顾及其他。” 沐川对一切都供认不讳,只是纠正了一点:“不是她,是你。” “不用太关注这些细节,前辈,我还有个问题想请问您。” 话还没道完,沐川为何如此急于打断自己的提问,自己将小合欢花精与自己看作两个独立的生命体,但沐川却执着地将她们视作同一体,自己仅是说了几个“她”,沐川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还如此严肃地纠正。 还有沐川适才言,由于他当年动了将鲛人之灵占为己有的贪念,导致他的月下仙神通发生反常,只有初宴活着,他才能继续承载月下仙的身份,这又是何故? 虽然尚有诸多疑问,但沐川这句话中有一个重点是自己所希望的,玉合欢终于能确定,沐川绝不可能伤害初宴。 可这却不是初宴希望听到的答案,只听初宴连炮式地发问:“你要对合欢做什么?奚洲白他们为何听命于你,你从何时开始潜伏在这座岛上?” 不愧是她玉合欢相中的未来夫君,他这三问看似有些像关心则乱,实则是想确认三个重要讯息点:其一,是他要知道该如何才能护住玉合欢。其二,沐川是否会危害到海国。其三,他要弄清为何芳落还拜托他们去救沐川,但沐川却能在下界穿梭自如。 这沐川还是像千年前一样,喜欢话说一半,今次他连一半都没有说到,只是模棱两可地答了初宴的第一问。 “鲛人没有来世,你可有想过,为何你会有转世轮回?” 好家伙,自己还在细品,初宴就已经风影一掠,闪现到沐川面前,扼住沐川的喉咙。 沐川的故弄玄虚,已消磨光初宴对神只的敬畏心,他手指微微扣紧,一双清眸,此刻迸射出如鹰隼般犀利的光芒。 他这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在沐川轻语数句后,骤然全无,他颓然放下手去,头也微微垂下。 第178章 你只会毫发无伤 他为何又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塑,难道是沐川道出了什么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 上一次他这般颓废模样,是因何?是了,是因为她玉合欢,看来自己又将面临劫难。 先前这步步杀招皆冲自己而来,再回想,凡事皆有因果,前世的阿初为助小合欢花精步入那万丈荣光,甘愿舍弃性命。 流转千年,这果依旧是要结的,难道这一世的自己会为了他而覆灭? 多思无益,不如试他一试,以他这喜怒形于色的性子,有什么心事,也就都写在眉宇之间了。 “又在担心我?” 直接发问是他最不能招架的,从他的眼神中,玉合欢就能判别出是她自己没有得救,还是他又要牺牲他自己来换她安。 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密闭空间里不知何处散下的光,洒在他的身上,那一幕就如回忆镜中,在月下,怆然独立的阿初。 眼前之人,远若天边月,灿若眸中星。 还未待自己看清他的眼神,初宴就展开一臂,紧紧搂玉合欢在怀中。 “我不会再担心你。我会一直守护着你,你只会毫发无伤。” 他的字里行间透出浓浓的忧伤,但却一点都分辨不出是以上哪一种情形。 不行,但凡是他有一点要舍己救人的念头,就必须给他扼杀在摇篮里。 双手绕过他的腰间,玉合欢抬臂一把揪住混杂在他那齐腰青丝里的那一股儿发辫。 这哪是揪小辫子,简直是在强行薅头发啊,玉合欢这猛一拉扯,初宴不禁轻“啊”一声。 “啊什么啊,听好了,你别再想着像阿初一样,牺牲你一个,幸福我一个。你知不知道世间千万种药草里,哪一味儿最苦?” 这话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更别说是他了,初宴又习惯性地轻啊了一声,他一动不动,唯有那黑晶石般的瞳微微烁了一记。 他松开玉合欢,微微撅唇,摇了摇头,接着又抬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玉合欢道:“不知。” 不知就不知,只要自己告诉他后,他能记住,这就行。 这可太行了,自己还可以借着这由头让他答应自己,绝不做自戕的事情。 放下揪着他小辫子的手后,玉合欢双手捧住了他的脸,轻轻一揉。 玉合欢这俩小手掌这么一揉搓,初宴就只能嘟着嘴,他那脸蛋儿一削尖啊,倒显着他那俩大眼睛更加水灵活泛。 怼着他的脸好一顿儿蹂躏,揉够了,玉合欢才道:“你答应我,永远不让我尝到这一味药,我就告诉你。” 就知道他这直肠子,哪晓得什么话外之音啊,看他这两大眼珠子定定的,一转也不转,他肯定真就以为自己就是在说那药呢。 果然,他点点头,眼睑微微上抬,目光依旧定定地望着玉合欢:“我答应。” “你且记好,这世上最苦的药,是独活。” 他双唇微启,欲言又止,终于眨了眨许久不动的眼睛。 瞅瞅他这一副中计的表情,想反悔可已来不及,没错,玉合欢就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你这什么表情?你要是敢让我尝这味药,那我就一定会让你也尝一尝。” 初宴眨巴两下眼睛,由于玉合欢还捏着他的脸,他只能囫囵地回应:“你捏着我,我没法管理表情。” 这直肠子真的是,他们是在讨论表情的问题吗……也是,这个话匣子好像是自己先打开的,那自己就再把这话匣子给他转回来。 “我放开你,你认真地向我保证,绝不会让我独活。” 就知道他是个极重承诺的人,办不到的事情绝不会轻易许下诺言,可这话对他来说是一句承诺,但对自己而言就是一颗定心丸,必须得吃,而且自己现在就要吃。 “快吃您……不,快说,您嘞。” 这给她急的,玉合欢不知哪里听来的方言都秃噜出口了,他叫什么灰王子,整这一条墨鱼啊。 留下的那个人最痛苦,这个道理想必他也是知道的,但是若换做是自己,自己也会选择让他活下来,不是因为不想尝这独活的苦,而是但凡有生机,总是会想着留给自己深爱的人。 这是人之常情,那肯定也是鱼之常情啊。 这两人在这腻腻歪歪磨磨唧唧的,沐川终于也是看不下去了,打断道:“别介你俩,放心您嘞。他不会死,您也请放心,她也会有生机。” 这言语还能传染,就连沐川也开始秃噜起,这不知道从哪个旮瘩听来的话。 说的什么这都是,沐川这话里有话,还不如直接给他俩来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沐川应该又要玩一个失踪了,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沐川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缕青丝,坠落在这密闭空间的地上。 玉合欢瞧得真切,那是一缕橘金色的断发。 “这有点像紫砚前辈的头发。” 这一缕断发捧在手心,只瞧了一眼,玉合欢便忆起了在哪里见过。 断发捧到他面前,他捻了捻,而后道了一个“是”,这怎的,他还能通过触感来判定? 自己捏了捏,并没有发现有何不同之处。 玉合欢眨眨眼:“我怎的摸不出来?” “不是摸,我是在感知这发丝上残余的灵力。”他微展唇角补充道,“许是因我是紫砚前辈的后世,是以才会有所感知。” 紫砚前辈的发,因何会在沐川手里? 他似是已知自己心中疑惑:“沐川前辈道,欲知缘由,待我们看到玉将军与紫砚前辈那一世,便会知晓。” 欲知详情如何,还是得上天。 可现在自己与他被困在这个空间,得先想办法出去,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如何,鸢尾和奚洲白态度不明,且这二人身上皆尚存诸多疑团未解,他们会否加以阻止,会否毁去传送阵法。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二人怎会听令于沐川? 沐川又为何会选中他二人,其间究竟还有何隐秘? 心中忐忑,足下的路也开始不再平坦,这个空间又开始朝中心挤压。 还来,如此消磨力量不是办法,看来必须得放个很招。 第179章 信我 这空间又开始挤压他们,他又抬臂,不行,他手臂上还有伤,不能再当人肉垫子使。 抢在他之前,玉合欢横过手臂,与他手肘相贴,又扯了自己一段衣袖,将他的伤口快速包扎起来,与他的手臂捆在一起。 “护我之前要先护住你自己。” 他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抬眸,观测周遭环境,玉合欢扳过他的脸,放大声量道:“你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他点点头,玉合欢才不信呢,但凡是让他多照顾他自己一点的话,他一概都是穿耳而过。 “把我说的重复一遍。” 眼下这个困局,倒更像是一个通道,玉合欢晓得反抗无用,还不如顺其自然,看看这通道会否是通向上天的另一条栈道。 当人陷入困境的时候,是就这么静待着转圜,还是做点什么,将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先安定下来呢,玉合欢显然只会选择后者。 而于玉合欢而言,最想安定下来的因素,便是让他舍了那一颗舍己救她的心。 他倒真的是有些心不在焉,因为这个空间的确犹如他们二人猜想的那样,是一个极为隐秘的通道,里头飞散着点点翎羽之力。 果然他们在整合了灵力之后,还真就寻探到了芳落的灵力。 难怪他们在适才遇到蛋精的那块空地上一无所获,原来芳落所留下的通道是在这里。 不对,难道鸢尾是特地要让自己也一同进入这个通道,而并非是要杀自己? “莫思其他,集中心神或可通天。” 也罢,先莫再给自己找疑团,一切等上了天再做判定。 此通道是芳落用自己的灵力搭建起来的,因此里头的灵力场十分紊乱,震幅之剧,颇令人心悸,玉合欢只觉他另一手轻搭住自己的肩,他将身子附在自己肩头,一阵冰蓝色的光芒似飞星乱舞,他骤然幻化出鲛人尾,与自己的裙摆纠缠在一处。 这一幕与数千年前,小合欢花精自红桥一跃后,阿初的幻影来接她回海的情景极似。 情境却是大为不同,那一跃,小合欢花精是绝望中孕育出那一抹曙光,而他们这一坠,却如同没入一汪深潭,不见底,也无力回到上游。 他的手虽只是轻轻搭在自己的肩头,但玉合欢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仿似那一只并不是手,而是金铠,遮她鳞伤,替她挡万千风霜刀剑。 强光掠过她的眼前,玉合欢只得合一下眼睛,再睁眼时,只见氤氲缭绕,粉雕玉砌,金龙盘旋于擎天柱之上,拱门上的栾凤祥云活灵活现,流光溢彩,好不恢宏壮美。 修罗万象,大气恢宏,这里是……天界? 尚未见世面前,玉合欢觉得幻月阁是这世上最壮美辉煌之地,后来见识了海宫,又被海宫的海纳百川之象所震慑,如今再见了天界,这才领悟到何为气象万千。 玉合欢拽着初燕的手,来到拱门之下,举头望着那雕梁画栋的门面,几乎原地蹦起来。 “好精致的雕工,你看,这里头还有好几道这样的拱门。天界,真的是大气恢宏啊。” 自己这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番都差点又蹦又跳,而初宴竟仅是淡淡地抬眸,扫视一眼她所提及之物,就连脖颈都未抬一记。 他满脸满目不以为然:“金玉其外,扬奢靡之风罢了。” 他这句话怨怼之气足得勒,可他又不是一个喜记仇的人,也不应当会因前世受到冤屈,就对这静物也撒了气去。 她双手挽住他一臂:“那你倒是说说,何出此言?” 他还真的说出了个所以然来,还一条一条,头头是道:“你瞧,拱门主体是龙与凤,而这些珠玉碎石也是上等的好物,却只因要陪衬这龙与凤,便遭碾压切割,连形都不得完整。” 他这是话中有话?且再听他说下去。 “你瞧那头那块冰蓝色的猫眼石,猫眼石多为翡色,冰蓝色实属罕见,有此色,此石必然已开灵识,却将他剥夺了生命,嵌在这拱门之上,只为扬这奢靡之风,天族,当真是无道之极。” 原来他还真的仅是在就事论事,感叹这些石头悲惨的命运。 “初宴,我知你素有怜悯之心,但你也……” 这后一句“也得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玉合欢还未道完,只见初宴手掌一抬,再闻一声爆破声震耳,他一掌劈碎拱门,那门瞬间就成断壁残垣。 自己还真是个人才,玉合欢也无法理解,自己的未来夫君闯了这么大的祸,可自己竟还有心思去留心他那劈向的位置并没有伤到那龙与凤,他的悲悯超乎了玉合欢的想象。 尽管那些石灵是因那龙与凤而破碎,可他并未将怒气迁到这龙凤之上。 在遇到他之前,玉合欢从未相信有人会真正摒弃前嫌,做到绝对的公平公正,今时她信了。 “劈得好,给我留几个。” 还真是看闯祸不嫌事儿大,玉合欢摸索向腰间,幸而自己那随身携带的挎包也跟着自己一同被带了上来,玉合欢从包里摸出一柄弓箭,将箭架好。 “我可不像你那么英明神武,大掌一挥就把那拱门劈得粉碎,不过我有这神箭,这箭可厉害着呢,是我师傅博览古籍,仿上古大羿射金乌那箭的原木所制。” 初宴盯着那弓瞅了许久:“听声就知道你没有拉满弓,握弓的手要发力,持箭的手臂要向后使力,且力要聚集于上臂。” “真奇了,别人都是看位置判断,你这靠听声?” 他对于玉合欢的玩笑之言充耳不闻,又一本正经起来:“莫要打趣,双眼紧盯目标,莫要看手。张力不是拉满最佳,只消静心去听拉弓时的声响,莫要去看那弦。” “不是,我看话本里公子教女主角射箭,都是让她们把弓拉满。怎的到你这儿,变成只要听就行了呢?” 这不过就是开玩笑,玉合欢就知道他这铆劲儿又要上来了。 “我故事的女主角,只消信我。” 他朗声道出此言后,又自己微声咕哝一句:“这些个坑男女主角的作者,回头可再不买他们的书了。” 第180章 在泪雨里重生 这回是玉合欢变成了“啊啊怪”:“作者?什么啊?” 他轻“嗨”一声,微微偏头,浅浅一笑,一对儿小嘴窝攀上他的唇侧。 “这是一句鲛人语,用人类的话说应当是着书人或撰文先生,也有地方称这一类人群为执笔人……” 大兄弟你且等等,现在不是长知识的时候?他才刚刚说过,瞄准目标的时候要全神贯注,一心只听声音,不分心关注其他,怎的到他自己这两相标准了呢。 也不知道又触碰到了这只敏感笨鱼精的什么回忆杀,他微微垂下头去,语调也变得慢吞吞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听我阿父说过,规矩于弱者而言,看似是禁锢,实则是鞭策,当你足够强时,回望那些你曾遵守过的规矩,你会感谢因它们的存在,而迫使你逐步变强。” “我明白了,我曾听到有些作者抱怨,他们的师父给他们的故事规定了框架,让他们依葫芦画瓢,现在看来之所以有了这个葫芦,才造就了他们未来可能成神的机会。” 在绵长地“哦”了一声后,玉合欢松开挽着他手臂的双手,轻轻击掌一记,眸光骤然亮起,似是骤然领悟了什么了不得的道理。 行行,他强他怎么说都有理,现在别叨叨这许多,还是先瞄了准头再说。 “我们说话时我已整好张力,你只消绷紧手臂,侧耳听,我说放的时候立马放箭。” 这笨鱼精且先别得瑟,总有一天自己会比他强的,玉合欢如是想到。 明白了,他说要调整张力,是想把这所有的拱门全部都一箭射穿,且自己还听到有兵卒朝这边疾步赶来的声响,看来他们适才炸门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天族的关注。 瞧来这聆听动静的能力,自己还得好好跟他学习学习。 这声响在自己感知到,已在距离他们不足十里的距离,今次若不是有他在,这拯救石灵们的计划,只怕得泡汤。 正做着自我反思,忽听他一声“集中心神”,好家伙,这一声严厉的训斥,全然颠覆了他以往温柔的模样,看来他这是想要严师出高徒,当师父的这般尽心尽力,自己这高徒也得努力配得上这师父才行。 第一步噤声,第二步竖起耳朵,第三步维持住手臂力量。 最后一步,发射。 这太壮观了,这发出的不似一柄利箭头,倒像是一颗彗星,拖曳着电光火石,划过一道凌厉的平弧,直接将后面的那几扇拱门门面一箭对穿。 “轰隆”一声,后面几扇拱门轰然坍塌,龙与凤完整坠落在地,而镶嵌着石灵的那根横梁坠落在地后,那些石头如同石榴籽,迸了一地。 “万恶的天族,可太残忍了,你瞧那些石灵大半灵识尚在,显然是近期新砌上去的。这跟活鱼现炸有什么区别?” 这个比喻似乎不大恰当,自己这嘴总是管不住,想什么就不过脑子说了出来。 他倒还又顶真了:“此种手段比活鱼现炸更残忍,活鱼现炸,鱼在出锅后,多半是已死透。而这些石灵,多数是半生半死。” “你要用鲛人之灵救他们?” 这话问的又慢了一拍,只见他已缓缓阖上双目,眉心微蹙,一滴晶泪自他睫羽径直坠下。 在泪坠至下颚处时,他捏出法诀,鲛人泪在吸摄了灵力后,化作一颗晶莹的圆珠。 这一滴颗泪珠,在他灵力的裹挟下,越裹越大,且外部还覆上了雷霆霹雳般夺目的光芒。 待泪珠完全变成一颗璀璨的硕大明珠后,他这才由双手掌心向上托着圆珠的姿势,调换成斜抬一臂,另一手作剑指抵在肘关节内侧,再持续发力,那颗泪珠骤然高窜入半空,倏尔似焰火般绽放开来。 冰蓝色光弧上,坠着同色光点,似倒垂下来的紫金藤,又是万千飞流直下的流萤。 在泪雨中重生,极光荟萃,美轮美奂,又携着磅礴而来的新生气息,难忘之极。 只瞧见那些冰蓝色的光点散落在石灵们身上,那些神识尚未枯萎的石灵沐浴在这一场流星飞雨之中,逐渐恢复了生命力。 冰蓝色泪点如雨缓坠,而石灵则从地上生腾起金色光球,两束光源交融汇聚,远观极似他们联手擒龙时用过的那樽沙漏,不同的是,那形似沙漏的光芒框架逐渐探出了手与足,最终幻化作一名女子。 玉合欢双目瞪得像铜铃,缓缓歪过头,微微抿唇思索一阵后惊叹:“是石之尊!” 瞧他这瞠目的神情,看来这一个称谓,人类语言与鱼语之间也有出入。 行了大兄弟,就别再眨巴那双美丽而又清澈的大眼睛了,给大兄弟来个翻译:“石之尊,我们这儿就是石头精怪一族,本族的守护神。这个用鱼语怎么说?” “撕洞。”他回答就回答,还竖摊手掌,配以宣讲手势,“人类有一个词曰坚若磐石,鲛人族也认为石头是这世间最坚固的存在,由于没有缝隙故也难以收纳灵力,故认为他们成精的几率极小,即使成精也或将灵智有缺,难以与之交流。是以还没有给他归纳细称,暂且将他们统称为撕洞。” “原来如此,那这一趟回去,海族的异族认知图谱又要更新喽。” 他微微一笑,这个新的任务他看似又安排上了。 “不对,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尊重撕洞,我们得先问问他们有没有自己既定的称谓。” 他轻“嗯”一声,继而抬眸望向那唯一幻化作人形的撕洞,“被缚灵许久的生灵在化形时最忌受到打扰,现她已化形成功,我们可以提问了。” 这么精准的吗? 在听完撕洞的回复后,玉合欢对初宴的敬佩之情又增强数分。 “这位鲛皇族贵公子所言非虚,我们石灵一族确是世间灵族中最难成功化形的生灵。” 心怀大爱,雷厉风行,学识渊博…… “鲛皇族贵公子……果然到哪儿都光彩耀人,我玉合欢的眼光可真是太好了。” 好话不说第二遍,在他问了一句“什么”之后,玉合欢只一笑:“别问,问就是我在夸你。” “要问,她是在自夸。” 难怪他说石灵一族“即使成精,也或将灵智有缺”。 所言非虚啊。 第181章 一起生孩子的璧人 俗话说得好,没有什么尴尬的场面,是一个宠妻的夫君所不能化解的。 只见他上前一步,又习惯性地护玉合欢在身后:“是我多此一问。” 要的就是他这觉悟,得劲儿!玉合欢原本挠着太阳穴的手移至脸侧碎发边,中指轻轻一卷发丝,嘚瑟地一扬唇角,玉合欢一笑,腮边就隐隐浮起两弯新月。 那“神智或将有缺”的撕洞又开始说大实话:“小合欢花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跟鲛皇族贵公子真像一对儿夫……那叫什么来着?真像一对儿一起生孩子的璧人。” 这小活宝,她想说的是夫妻? 不过这倒是句大实话,玉合欢蜷起三根手指,只用拇指和食指托住下颚,微微颔首,腮边的新月轮廓又愈加清晰了些。 在听完初宴的回应后,玉合欢再无法维持托头偷笑淑女仪态,本性展露,忍不住笑出了声。 咱这位热衷于纠错的傻王子又较了真儿:“不是像,我们就是一对儿一起生孩子的璧人。” 气氛忽然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这一对儿一起生孩子的璧人,也觉得就像是在玩过家家一样,一父一母带着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玉合欢正偷着乐呢,只听那孩子一指前方,颤声惊呼了一句“他们来了”,话音还未落,那孩子就往玉合欢的身后缩,紧紧抓住玉合欢后背的坎肩,可怜那薄纱坎肩被那孩子都抓出了两团花球。 “我保护你,你别拽我衣裳,乖啊。” 眼瞧初宴已摆开架势,玉合欢本想与他一同战斗,却被那孩子紧紧拽住坎肩,那孩子应当是惧怕极了,攥着坎肩的手指还在不停微幅收放抓力。 “小合欢花……花姑娘我不行,你可否留在我身边保护我?” 看来自己还是留在这孩子身边,初宴对付这些天族,应当不在话下,自己在这孩子眼里就如同一块盾。 过往的自己也曾渴求过有人以身为盾护佑自己,终于自己半年前在灵海海滨等到了命中的这块儿盾,虽迟但到…… 不,她玉合欢盾在十年前已出现,只是自己那时并未察觉,想来,谁都希望自己命中的盾能及早出现,如今自己有这个机会,不妨就当一回旁人命中的这个救星。 如此一来还是有些对不起这傻孩子,这傻孩子怕是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在许诺保护她时,其实还存着另一份心思,想着石灵一族,受天界欺凌已久,若是能劝其与海族联盟,多少也能给海族一些助益,更何况,天族单单挑中石灵族来装点门面,想必是其族也定有过常之处。 泪雨重生之力下,唯有这一位撕洞幻化作人形,显然她就是石灵族目前已知的最强者,若是能收服她的心,便等同得到整个石灵族的支持。 这般思量下来,玉合欢更是要将“护犊子”进行到底。 对不起啦,傻孩子,先给这傻孩子吃一颗定心丸。 空口无凭,还得来个实际行动,玉合欢当即展开双臂,一副老鹰护小鸡的姿势,还将自个儿的脊背挺得如同松柏含翠一般。 可惜就玉合欢那小身板,就算挺成一条直线,由于个头略矮,还是无法完全遮住撕洞的视线。 好,这定心丸有点儿……不妨事,身高不够气势来凑。 只听玉合欢怒斥一声:“天族杂碎,你玉合欢奶奶在此!莫再欺凌林撕洞!” 中气十足一声吼,吼完向他一扭头,只听玉合欢奶奶又大喝一声:“初宴,上!” “好。”他也朗声应一句,边积蓄灵力,边扭头问玉合欢,“不一起?” “不了,你主外我主内,我还得在这儿看护孩子。” 玉合欢还没说完,那孩子的手指张力变动愈发频繁:“玉合欢奶奶,鲛皇族贵公子,你们可否先帮我打跑这些杂碎,再一起生孩子?” 这傻孩子怎会往这方面想? 玉合欢又羞又燥,朝初宴一甩头:“一起什么一起,你自个儿上。” 咱这傻王子的耳根温度可不比自己低多少,她没再吱声,直接抬臂发出海蝶,他那海蝶成群列队,犹如猛龙过江,所掠之处,那帮杂碎片灵不存。 “孩子她爹,干得漂亮。”玉合欢高举一臂欢呼。 可这天族杂碎就如洪水泛滥,一浪接替一浪。 “孩子她爹!玉合欢奶奶!他们又来了!” 自己背后这孩子还没颤栗完,那边的杂碎也开始颤栗起来,只听他们慌里慌张地喊:“是那个鲛人杀回来了!快去禀告天后,那个鲛人!他杀回来了!”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这边的“他们来了”眨眼间就被那边的“他杀回来了”秒杀。 杂碎就是杂碎,势强凌弱,欺软怕硬,且看自己的未来夫君给他们来一记横扫千军。 他的海蝶扫荡之处,唯独仅留下一个跑腿送信的杂碎,其余皆是灵散当场。 “呜呼,孩子他爹威武!” 大扫荡完成后,玉合欢高举双臂欢呼出声,她背后那孩子也终于放开坎肩儿。 玉合欢这贤妻良母还当上瘾了,此时还不忘教育撕洞:“你看,你若一味惧怕,敌人就一直在那儿,只有自己变强,把他们干倒才能脱险。我也不可能一直在你身旁护着你,你得学会自立自强,可记下了?” “记下了。璞玉日后也会像孩子他爹一样威武的。” 玉合欢撸这撕洞的头忽然停下:“璞玉?这是你的名字?” 璞玉乖巧地点头。 这个名字当真应景,璞玉待琢,只是不知璞玉可否接受自己当这个琢玉之人? 道来也奇怪,这位“神智或将有缺”的璞玉,今时却似开了窍一般,还未待玉合欢道出口,她就自己采取了主动。 璞玉朝玉合欢跪下:“璞玉待琢,不知璞玉可否有幸请来一位愿琢玉的师父?”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玉合欢挺直腰板,准备接受璞玉的拜师。 万万没想到,璞玉接下来的话,却当头给自己浇下一盆冷水。 第182章 紫雾海 终究还是璞玉啊。 瞧璞玉这真挚的小眼神儿,目光就像是拉丝的糖人,就粘在玉合欢身上,且还向玉合欢拱手行礼,但璞玉想的却是,请玉合欢帮忙牵线,璞玉想拜的师,是初宴。 也罢,这事虽然有些膈应人,但听在璞玉一口一个“玉合欢奶奶”叫着的份儿上,自个儿都奶奶辈儿了,又何苦与这刚重获新生的孩子一般见识。 但她玉合欢到底也还是个凡人,难免还是觉得有些不爽的。 玉合欢随性地一抬手:“行行了,这礼就留着给你师父行去。” 璞玉鸡啄米似地点头,玉合欢这一“鼓励”,璞玉的胆子倒是大了些。 “是,师娘,璞玉这就去给师父行礼。” 这熊孩子改口倒还挺快,这腿脚也够快,一眨眼功夫,璞玉就已跑到初宴面前,璞玉这礼可比适才给自己行的那个还要端正。 虽说璞玉木讷了些,但这孩子拜师的心确是诚然,且她现在已对初宴产生了敬畏心,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可以为今后自己替海族获取石灵族的支持打基础。 只是初宴一向崇尚自由,忽然收个徒弟,他能答应吗? 上一刻雨,玉合欢还在想,说服他收徒的理由,可下一刻就听到他答应了收璞玉为徒。 这不应该啊,以他如此单纯的性子,不应该也会想到这一层啊。 难道他想的跟自己一样?得去问问他,玉合欢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指了指自己的耳廓。 幸而这一回他明白了自己的暗示,立即开启独聊,玉合欢在密聊环境中问他为何答应收璞玉为徒。 他答得倒是清楚:“未雨绸缪。海国势弱,无力抗衡众族,我要与石灵族结盟。” “我支持你。”玉合欢知道,他的阿父被掳对他打击甚大,他现是在故作坚强,只为希望他不知在何处的阿父能够安心。 这一个孝字,他时刻刻在心间。 “阿父会平安的。”玉合欢在坚定发声后,结束了密聊,他们这一段时间相互对视不说话,这般异于寻常的神态,就算璞玉当下不会觉察出破绽,但若璞玉神智清晰后想起,势必也会与他们产生距离感,若真如此,再向玉合欢提出结盟请求,那便不太合适了。 “合欢,我们兵分两路,我去找天后谈双方休战之事,你领璞玉去寻芳落安置,之后与我在红桥会合。” 论侦察力与筹谋,她玉合欢自是没得说,但要论心细,玉和欢还真不如他。 也不知道他脑子里存了多少枝枝蔓蔓,他的思路就似是一桩花树,每一个分支末梢都能再延展出许多新枝来。 这整的玉合欢,不得不由衷感叹一声:“还是你思虑周全。那便按你的来,不过我们得有言在先,你不可趁我不在时,自闯险境。” “是,爱妃。” 他这一瞬的转身比平时都要利落,他橘金色的发卷儿高扬,险些掠到她的脸颊,而他肩后的披风,那一掀,更是掀出惊涛骇浪的气势。 他身后伸展出的是……羽翼? 彩灵羽轻曳不坠,流珠蔓非雪华瑞。 绝无仅有的华美之女,唯玉和欢独有。 这厢并非是玉合欢过于自赏,而是自己在回忆境中见过小合欢花精化作花树时的模样,便就是这般光景,只是与那时不同,他背后的光树之影还萦绕着冰蓝色与紫色渐变的流光华羽。 “初宴,你的后颈……何时有了与阿初一样的印记?”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总之觉得惴惴不安得很,玉合欢不禁瞠目,他背后的流光溢彩当真美极,但玉合欢却无心欣赏,仅是莫名觉得不寒而栗,他有了与阿初一样的印记,接下来会否重复阿初的命运? “初宴。”在又唤了他一声后,一向直言直语的玉合欢,思维在此刻也分出了枝蔓。 玉合欢强忍住想对他说“我们莫再分开”的冲动,道出的却是:“红桥上,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他不像话本里的男主角那样,在被迫与爱人暂别前,留下一丝眷恋的眼神或一抹劝慰的微笑,他仅是淡淡应了一句。 这仅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暂别,他与她皆如是想。 玉合欢抬眸,深深望着他,玉合欢能感觉到他也有未道出口之言,只是他们早已心有灵犀,他不说,便不问。 差点儿都忘了,自己身旁还有个童言无忌的孩子。 玉合欢好不容易忍住不问,可这孩子却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一问倒还问出了险情。 听完璞玉的话,玉合欢合欢控制不住双手按住璞玉的肩膀,手劲儿使得有些大,璞玉瘦弱的身躯都跟着摇摇曳曳。 玉合欢哪还有心思保持温柔,近乎吼道:“天族已寻得五大圣物,鲛人不在圣物之列,故天族已决定将其铲除,可是真的?” 为爱人而狂躁不安的女人,简直就是一个大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仿似玉合欢那大口一张,就能立即变身成饕餮一类的怪物,将那些企图伤害其未来夫君的人,还有那些知情瞒报的人,全都生吞了去。 瞧给璞玉吓得,舌头都直打哆嗦,一股寒气由心头直窜上舌尖,璞玉只觉她一开口,那寒力就能将她的唇瞬间冻住。 她这一句“我也没听真切”,“我”了半天也没道出一句完整的来。 自己必须要去找他,倘若天族真定决心,那么他此去必有天罗地网候着他,他很危险。 但璞玉又是未来的同盟,自己也不能撂下璞玉不管。 自己也太粗心了,明知道他一向重规矩,即使面对憎极了的天族也不例外,他放海蝶时还留了一个杂碎去给天后报信儿,天族早有埋伏,自己当时应当阻止他留下活口,如此天族也就不会这么快知道璞玉被救出一事,自己也好先将璞玉妥善藏匿,没准儿关键时刻璞玉还能与他们来个里应外合。 可现在一切计划几乎都泡了汤。 是了,红桥。 他特地嘱咐让自己在红桥等候,莫非另有玄机? “璞玉,领我去红桥。” 璞玉俯下头,缓缓地摇:“璞玉也不知红桥在何处,只听说,临着……紫雾海。” 第183章 清辉寒 紫雾海,这个名字实在熟悉。 毕竟自己没有亲身走过那个地方,玉合欢也不确信紫雾海具体位置究竟在哪里,但玉合欢依稀记得在回忆境中,见过一片紫色的花海。 那确切来说并不是一片紫色的“花海”,只是在那一梭烟雨之下,紫雾荼靡,在微风中摇曳生姿,那如梦似幻的一片海,这那一座火红的拱桥,画面犹如暖阳伴星辉,无欲无争。 应景如人,那片海中那个曾经的身影,数世之前的“她”曾是那么喜欢。 现在依旧喜欢。 回忆在脑海中定格,玉合欢都忘记要松开抓着璞玉双肩的手。 璞玉虽是磐石成精,但这性子却是软弱得很,她被抓着连告饶都不敢,只顺着玉合欢道:“璞玉愿领师娘去寻紫雾海。” 玉合欢仍没撒手,而是弯下腰去,这事儿可容不得差池:“你是何时被擒上天界的?你可是见过紫雾海。” 璞玉敛了怯色,她回身,望向数百里开外的云海。 若不是璞玉回身去望那片云海,玉合欢都没有留心到那片云海,那仅是薄薄的几缕氤氲,比人间街市上贩卖的还要稀薄。 璞玉也指着那片云海,问:“师娘,你瞧那片云海。” 玉合欢想,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璞玉眼瞳中倒映着云彩的样子。 那一片普普通通的云海,绵绵柔柔的,却透射得出胜似冷月的清辉,再细看,原是因为璞玉的瞳中,不知何时,散出了寒光。 在望过云海之后,璞玉也变得怪怪的,就连她的声音也忽似能反射出寒光,她整个人的气场较之那蔚蓝色猫眼石更冷。 就这一个眼神,让璞玉看起来,倒像是个怀春的姑娘。 正欲问问她因何惆怅,却听璞玉道:“你在人间见到的绵绵细雨,有的就是那片云海所凝。” 看来这是璞玉身上的故事,自己究竟该不该问,倘若璞玉故事里的人在还天界,那倒是可以先将璞玉寄存在那里,自己也可以安心地去找初宴。 “你为何这般喜欢那片云海?” 由于对璞玉怀有目的,是以玉合欢对璞玉道每一句话,都必须斟酌再推敲。 玉合欢不能直接问璞玉与那片云海是否有故事,如此显得目的性太强,她不得不精心做好每一场铺垫。 璞玉果然没有察觉出异样,与其说是璞玉没有察觉出异样,倒不如说璞玉完全又沉浸在了与那片云海的故事中。 她说:“我就是为了那片云海中的人,才上天的。” 那片云海中的人。 璞玉对她故事中的人,为何会是这般敬而远之的态度,她都能为了那个人来到陌生的天界,可她为何竟然只是称对方为“那片云海中的人”。 这团疑云玉合欢还没琢磨明白,只听璞玉又道:“这个故事是我的,但那个人不属于我。” “何为不属于你?闻你之言,你并非是被擒,而是自愿来此寻他,难道是他负了你?” 璞玉眼中的光,又敬又畏,其间还潜藏着不少被迫参杂入内的疏离感。 “是,也不是,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石灵一族神智或将有缺,但就是我这么一块磐石偏偏却动了情,那日……” 璞玉的故事在玉合欢听来,是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而在璞玉自己看来却是一场笑话。 她为之甘入险境的人,并非仅是她那日所见降雨的小神使,而是天界位高权重的热神。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玉合欢正愁着该如何完成上古雪灵前辈的遗愿,寻热神复仇,没想到璞玉会和热神有牵连。 可如此也是喜忧参半,玉合欢对璞玉的目的又多一重,也代表她和璞玉的知交也将变得更为繁复,每一步每一句话都需经过更周密的思索。 这当真是琐尾流离,原以为可以将璞玉暂时安置在她故事中的那人身旁,但那人是热神,这个计划就不得不暂且搁置。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自己现在急于去救初宴,倒是可能会弄巧成拙,还不如自己先去完成上古雪灵前辈交托的任务,与他双管齐下是目前最好的抉择。 尽管心中尚有担忧,但玉合欢在冷静到极致后,更多的是相信初宴能自行化险为夷。 计划已经定出新的走向,但也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前功尽弃,玉合欢过渡了一句“我未曾想到,磐石亦有如此痴心”,她再发自内心感叹数词后,自然地转回正题。 “此地不宜多留,你且捎带上这些尚有得救的石灵,我们去红桥。” 玉合欢留心到,璞玉在答自己的话时,偶有揉搓肩膀,她伸手替璞玉轻轻揉着:“适才我太心急,下手没轻重,待到红桥,我给你找一些伤药。” “好,只是璞玉被带到此地,途中是经过紫雾海,但天族全程锁了我的视脉,我只能凭感觉去寻紫雾海,且我听他们说,紫雾海中遍布一种叫情雾的氤氲。是以一会儿,还请师娘跟紧璞玉,莫要失散。” 璞玉这会儿话也能说得十分顺溜,她果然并非是新生石灵,而是因遭天族不平等对待,这才变成了这般“神智或将有缺”的憨傻样儿。 如此想来,璞玉当真可怜。 玉合欢同情心泛滥,轻轻握住璞玉的手腕,跟着璞玉边躲避天族的搜寻边赶路,弯弯绕绕的,终于寻到了传说中的紫雾海。 紫雾海并非海,远观其就是由千里绵延的浅紫色氤氲铺展而成,在氤氲中还隐约可见许多同色系的彼岸花形药草在轻轻摇曳。 璞玉松开玉合欢的手,上前一步,双目瞠然:“就是这个味道。我上回经过这里,就闻到淡淡的药草香,这里莫非是一片药田?” 她再上前一步,紫雾海里骤然升腾起星星点点的浅紫色光点,下一瞬,那光点又转变为冰蓝色,再下一瞬又转变回浅紫色,如此变换数回之后,那药田骤然飞出一只巨型大鱼。 璞玉大惊,转身便跑回到玉合欢身后,又将玉合欢的坎肩攥出两团花簇。 第184章 谁引君顾盼 玉合欢似先前一样,展开双臂将璞玉护在身后。 “什么大鱼?在哪儿呢?”她随口接过璞玉的话。 玉合欢定睛瞅了半天,也没有瞧见,自己先前一直在思虑,就这么放弃去营救初宴是否太无情,她这一路都惴惴不安,也就没有留心药田里升腾起了何种奇景。 玉合欢平时那果决的性子在那一刻也不那么清冷了,自己始终是无法一心二用,玉合欢自己也没有留心自己适才那一句话道得是否显得漫不经心。 直到璞玉一个劲儿的哀求她相信,玉合欢这才惊觉自己太不沉稳。 “玉合欢啊玉合欢,你既然已经决定先执行惩戒热神一事,又何必瞻前顾后?” 自己适才那话在璞玉听来,难免会显得太随性,换位思考,倘若是自己被惊慑到,而自己的师父也不探明情况,就随口否决徒儿所见之物为虚,这也太不尊重人。 玉合欢立即补错,她回身,冲璞玉报以一个歉疚且温暖的微笑:“我方才走神了,忽略了你的感受。你且站在此处莫动,我去紫雾海里头瞧个究竟。” 璞玉显然是怯极,她起先还是抓着玉合欢的坎肩不松手,玉合欢有啥法子,先前在幻月阁的时候,由于自己来历不明,平日里也只有师父和锦岚同自己走得近些,但她们也从未在玉合欢跟前展过弱态,因此玉合欢也确不知该如何安抚他人。 这已经是玉合欢所能展现出当长辈的姿态中,最和蔼可亲的一面了。 在又好一顿哄劝后,璞玉终于敛了一些怯色,松开手,玉合欢在璞玉单侧肩头轻拍一记,继而转身步入到那片紫雾海里。 这片紫雾海里,除了有浓而不散的氤氲之外,并无其他异象,更没有璞玉所说的大鱼幻影。 究竟是自己错过了,还是璞玉一时情急眼花,玉合欢不得而知,她穿梭过紫雾海,那些氤氲起先仅是弥漫在她四周,紧接着距离她愈来愈近,玉合欢时不时顾盼四周,并且在暗中积蓄灵力,以备应对突袭。 但那些氤氲似没有要袭击她的势头,向玉合欢聚拢,到更像是在簇拥着她。 玉合欢摸出玉笛,顶着向自己靠近的氤氲好一通挥舞,那灵光直接将氤氲对穿,似打开帷幕一般,里头藏着的好戏终于展现于她眼前。 她看见,那一片如花似雾的紫雾海里,有一身着单薄绫罗衣,单耳挂着珍珠圆弧状耳坠,发髻上还斜佩着鱼鳍状发梳,双手捧着一束淡紫色花儿的小鲛仙,他的身影隐在那一片梦幻紫中,且瞧不清他的样貌。 他翘首以盼,长身玉立于花间,却还时不时前探起身,似在候着什么人。 他的侧影映入玉合欢眼帘,玉合欢只读取到两个字:顾盼。 谁引君顾盼? 这一个疑云还未拨开,玉合欢又闻德璞玉一声惊呼。 自己在转身之前,望璞玉的那一眼时,自己明明已经与璞玉下了连身咒,怎的这咒术竟没有传递给自己璞玉有难的预警? 先莫想这许多,玉合欢当即朝璞玉赶去,璞玉还在原地,见玉合欢这一脸急切的神情,璞玉反倒歉疚地笑笑:“师娘,许是璞玉太惊惧了,竟将远处那株花儿看成了天将。” “你因此事惊呼?”玉合欢总觉得哪里不对。 璞玉那一声惊呼惊恐至极,即使是虚惊一场,但以璞玉这胆怯的性子,缓过神也需得须臾半刻的,可自己是听闻惊呼后,当即使用瞬移赶到,前后不过眨眼间隙,璞玉的情绪平复不该如此之快。 玉合欢佯装宽慰地在璞玉肩膀轻搭一记,实则是在试探自己所下的连身咒是否还在,她怀疑眼前之人并非璞玉,而真正的璞玉在方才已被掉包。 可璞玉的身上却有她下的连身咒,难道是这连身咒连带着自己的残灵,这残灵入了璞玉的灵脉,将她的胆儿也给撑大了? 不,此处可是在天界,一丁点儿的细枝末节都不能忽视。 玉合欢且先记下这一疑点,对璞玉道:“我适才也在里头见到一些奇景,许是曾到过此处的谪仙,所留下的回忆镜。且先不管则个,热神有负于你,师娘领你去讨公道。” 璞玉点头:“好。师娘,天族强悍,这片药田里有不少灵药,师娘且先揣上一些。” 玉合欢从璞玉话中听出了破绽,其一,璞玉怎就坚信此地是药田。其二,以璞玉的软糯性子,即使她看上这灵药,也该是询问自己能否揣上一些,而不是直接唤师娘去备一些。 先记下这新的疑点,玉合欢还是信自己那句话,疑点再多,只要循着正确的方向抽丝剥茧,真相终会水落石出。 “好,你且在原地莫动,我去采集一些。” 玉合欢临走前,还佯装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你瞧我这脑子,给你画个牢,凭他天王老子来了,都伤不到你。” 还未待璞玉道“不用”,她大掌一挥,“嚯嚯”几下就画地为牢。 若她是璞玉,这牢可作防护;若她不是,这牢可作钳制。 左右都是好东西。 玉合欢微微一笑,转身再入紫雾海。 有一点“璞玉”说得不错,那就是这一片紫雾海里,全是极品神药。 刚扎进去那会儿,玉合欢还以为就是各式各样紫色系的花儿,再笼了些烟雾,形成了一片紫色的海洋,在阿初的那一世回忆镜中,玉合欢就看出天族就喜欢整些华而不实的噱头。 但她适才凑近一瞧,那些花儿实则皆是灵药,仅是形似花朵儿,实则皆是真真儿的极品神药,玉合欢早就有捎带一些的打算,但碍于现在自己是师娘,在小辈儿面前做这个,显得多不靠谱,若再因此影响收拢石灵族的大计,多得不偿失。 玉合欢正懊恼着呢,就听闻璞玉那一声惊呼,她这才暂且绝了这个念头。 如今也算是天助她也。 不管璞玉因何提议,但这神药确是实打实的好,莫再顾虑,先采为敬。 经过玉合欢这一顿大扫荡,她这收获得满载而归,而那片花海也不见得就清减多少。 在见到玉合欢携着丰收的喜悦离开花田时,璞玉的唇角斜勾一记。 璞玉终于等到了好戏开场的那一刻。 第185章 心徘徊 玉合欢还没出花田,璞玉便迎上去,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玉合欢鼓鼓囊囊的挎包。 璞玉还是那个璞玉,尽管心中有太多好奇,但是她还是只敢微微伸一下脖子,明明想知道玉合欢究竟采了哪些药草,但她就是不敢问出口。 瞧着璞玉怯生生的模样,让玉合欢感觉之前的璞玉又回来了,她笑道:“璞玉是不是想看我都采了哪些药草?” 璞玉这胆怎么又缩回去了,现在璞玉怎的连点头都不敢,玉合欢轻叹一声,打开挎包,将口微张开,对着璞玉。 天界的药草都是有灵根的,即使已被采集下来,他们的生命力还在,因此那些药草虽已被装包,却还在微微晃动,惊得璞玉猛一后撤。 她捂着心口,气息也加重了,就连微张的双唇都还未来得及阖上。 璞玉指着挎包的手指,还有她的声音都在颤抖:“这这这药草还是活的?” “这大抵是回光返照。” 玉合欢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自己先前一直怀疑这个璞玉是否被人调包,现在正好趁此良机试她一试。 这话已经够瘆人的,玉合欢还将其中一株晃动的药草拿在手里,直接朝璞玉递过去。 璞玉哪敢接啊,她惊呼一声,直接窜到玉合欢身后,又紧紧攥住那已被她抓得花团锦簇的坎肩儿。 得嘞,这人的音容笑貌,行为习惯等或将还可以模仿,但人在受到刺激后的本能反应,是极难模仿的,看来眼前之人确是璞玉。 现在玉合欢必须给自己这个幼稚的行径寻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自己留给璞玉的印象就是——不正经。 “师师师……娘你快拿开。璞玉最惧半生不死之物。” 璞玉在道完这一句话后,她的眼中也有一道狡黠的光,稍纵即逝。 有办法圆场了。璞玉的话给了玉合欢灵感,她依旧将药草往璞玉的手边凑,这会儿动作变得沉稳多了,不似在开玩笑,玉合欢正经道:“怕什么就更要多接触什么,万一今后有人就逮着着你这一弱点,让你翻不了身呢?你必须克服自己心中最恐惧的东西,无畏,是你变强的第一步。” 既要把场子圆过去,又要循循善诱,像个良师益友一般,这实在是太难! 若不是自己在回忆境中,看到过阿初教导小合欢花精的画面,就算是脑袋开一万次窍,玉合欢也断然想不出这些说辞来。 幸而自己这急中生智,还真把场面对付过去了,只见璞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就在璞玉欲回缩手时,玉合欢轻道一句“莫怕”,璞玉最终还是克服恐惧接过药草。 这叫什么事儿,璞玉明明是拜初宴为师,可到头来还是自己在教导。 不过如此也算是替他分忧解难了,幸而璞玉也算是孺子可教,不枉自己一直都在酝酿,如何投射出温柔与严肃并存的目光鼓励璞玉。 为人师表本就难,怀揣着目的,再竭尽全力去当一个好师父,更是难上加难。自己这眼睛都快瞪瞎,容自己缓缓先。 玉合欢急速眨巴几下眼睛。可就这一眨眼的功夫,璞玉的手指轻轻划过药草,从药草中迅速剥离出一缕灵气,只发射向了何处,在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璞玉忙将药草递回给玉合欢。 璞玉又重现出怯懦之态,她只敢以双手指尖捏住药草的根须,双眼紧闭,恳求道:“师娘,璞玉当真惧极,还请师娘收回药草,求求师娘了。” 这一记确实有些操之过急,瞧璞玉惊得都已淌下两行清泪,玉合欢也着实于心不忍,就接过药草,顺带还安抚了璞玉几句。 两人继续寻找红桥,忽闻远处传来惊天爆破。 “那里好像是瑶鑫殿。” 这殿名怎如此耳熟? 是了,那里是墨客受罚与天族一刀两断的地方,那岂不是天后处理政务的殿堂,也就是现下初宴与天后谈判的地方! 何事?那里发生何事? 此时若自己还能冷静,那就不是因为什么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的性格,而是根本就没那么在乎。 可她在乎啊,他的命就等同于……不,是更似于她的魂。 倘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的魂儿也就跟着一并丢了。 “你留在此地等我,我去瑶鑫殿。” 较之这些奇怪的药草,瑶鑫殿里的那数位神只才更为可怖,玉合欢如是思考着,这才决定将璞玉留在此地。 哪知璞玉宁愿跟着玉合欢去瑶鑫殿,也不愿留在这里。 由于忧心初宴,玉合欢没了先前那般好的耐心。 她急声道:“听话,这些药草不会伤人,而那些神只才是真的可怖。” 原以为璞玉见识过天族的冷血冷心,自己。一番话定能将她唬住,可没想到璞玉这会儿胆子放大不少,她抬脸直视玉合欢,眼神虽依旧胆怯,但语气却坚若磐石。 “正因他们可怖,璞玉才不放心师娘独身前去。” 自己这便宜师傅教导璞玉也都是现学现卖,对璞玉好还因怀揣着目的,可反观璞玉,那么胆怯的一个小石灵,却愿与自己共赴险境。 在听完璞玉的话后,玉合欢心中只有两个字:感动。 在那一刻,玉合欢骤然体会到,最初与自己相识时的灰王子有多么不易,一面心徘徊一面又要真挚以待,七分真心三分目的,这着实令人倍感熬煎。 不,她玉合欢是活生生的人,并非是砧板上的肉,釜薪中的豆萁。 她完全可以自己缓释这一份熬煎。 莫再犹豫了玉合欢,初宴要救,璞玉也要护得周全。 一定可以的,不用做抉择而是两方兼顾,只要自己足够细心,只要自己足够勇敢。 她玉合欢一定可以做到。 这就出发,领着璞玉去瑶鑫殿。 在牵起璞玉的手时,玉合欢感觉到璞玉的手拔凉拔凉的。 也是,璞玉这般胆怯,瑶鑫殿又是何等豺狼虎豹聚集之地,璞玉显然已是惧极。 “璞玉莫怕,我会护你周全。” 璞玉的声音依旧打颤,看来定心丸已经不足以安抚璞玉,可玉合欢现已实在是没心思放在如何平复璞玉情绪上,她必须尽快赶到瑶鑫殿。 一路辗转,终至瑶鑫殿外,芳落已在殿前,等候玉合欢多时。 第186章 只影向谁来 瞧芳落这欲言又止的的样子,显然是有话要同玉合欢说,但在她在看到璞玉时,先是微张一记瞳孔,接着目光定了须臾,这才朝她们招呼过去。 以玉合欢的聪颖,芳落出现在此,已让玉合欢心生疑窦,更何况芳落的神情还这般不自然。 芳落亦是何等心思细腻之人,她也觉察出玉合欢已对自己的行踪和态度产生怀疑,幸而这璞玉的身份敏感,倒是可以用其身份挡上一挡,只可惜芳落在侦查力方面远不及玉合欢,她所能想到的应对之法,玉合欢也早已想到。 果不其然,瞧芳落问的这一句“适才是你炸的的天门”,就已是漏洞百出,倘若那时芳落便觉出是玉合欢炸毁天门,那以她的行动力不可能在他们炸毁第二扇天门前赶不到。 除非芳落也有心释放出石灵族,可她这么做又是为何? 由此分析,情势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复杂。 且先不掰扯这些理儿,初宴还在瑶鑫殿内,自己得尽快进去。 可芳落拦住她的路:“合欢,鲛人在里头与天后谈事,你莫要擅闯。” 谈事?看来芳落还是站在了天后的那一边。 “神使可否告诉我,他们所谈何事?” 玉合欢犀利的发问,难住了芳落,芳落只得顾左右而言他:“未知,待他出来,你便知晓。” 待他出来?呵,天族设了个圈套,就等他来钻,还会放他出来? 再也不想和这个愚忠的神使多费口舌,玉合欢掏出玉笛,横在身前,就要往里闯。 芳落见她这架势,也不再含糊其辞,暗自积蓄起灵力,准备应战。 一向胆怯的璞玉竟没有来劝架,而是开始为玉合欢呐喊助威,璞玉所出之言,看似是在助阵,实则更似是在挑起战端。 璞玉并非璞玉,芳落也违背了初心,玉合欢只觉腹背受敌,但眼下这情形,她不得不战。 殿内的初宴正孤身立于大殿中央,周遭的天兵天将皆对他虎视眈眈,紧盯着他的每一寸呼吸,那些天兵天将的目光算不得豺狼虎豹之芒,因为他们的瞳中皆有惧色。 他只顾着与天族谈判,都没有留心这殿内的环境,脊梁细雕鎏金,四周矗立的擎天柱上盘龙飞凤,祥云霞光缭绕,天后金座靠背是巨型孔雀尾羽,流光烁烁,华美非凡。 就连座侧持仪仗的侍女,手中所持皆是巨型凤尾,其扇面由千万根凤尾金羽精编而成,金光熠熠,殿内之物,无一不象征着天族顶级尊贵的地位。 但就是那端坐于金座之上,身份顶顶尊贵的女人,在这鲛人面前,她的眸中也迸射不出豺狼虎豹之色,甚至连王者气度都欠几分。 因为她也惧怕这鲛人身负的鼎盛力量。 这一场谈判,天族望鲛人能放弃这一身的力量,将鲛珠锁于天界,天族也能求个心安,作为交换,天后愿下令,众天族今后不得不再打压为难鲛族。 在这令没下之前,所有的条件都是空口白话,天族曾经出尔反尔过,初宴信不过他们也在情理之中。 更何况他现在不能放弃这一身灵力,因为他还需要这力量去救阿父。 若是就为了天族这一个还不知能否兑现的许诺,就放弃这一身灵力,初宴觉得自己的这个决断就像是一个笑话。 天后也觉得自己开出的这一个条件也像一个笑话,她自诩六界至尊,竟应忌惮一个鲛人,而与之谈起条件,若搁在以前,天后想夺取一妖族的力量,还不是一刹那的事。 更让天后觉得可笑的是,堂堂天后放低姿态,得到的却是鲛人的拒绝。 尽管愤懑难耐,但天后还是按耐住怒火,继续规劝:“鲛人,我已知晓,沐川便是当年参与建造海神琴的其中一人,你欲重塑海神琴,势必需要他的协助,我可放他自由,加之先前的条件,换你的全副力量。” 加码了这是? 初宴没想到他这一声拒绝后,天后并未放弃,而是开出了更为诱人的条件,他思量着,若是能救出沐川,即便他寻不到热神,至少也能先度过这一场危机。 但是横亘在他面前的却是关乎于整个鲛族命运的未知风险,倘若天后出尔反尔,借此将鲛人一族一网打尽,他便成了鲛族的罪人,对不起阿父,更对不起自己的万千同胞,甚至对不起那一片灵海。 热神一事若不成,承担后果的也仅是他自己,但若此番做出错误决断,遭难的就是整个鲛族。 他不敢赌,也绝对不能赌。 他在心中问自己,此番只影向谁来? 他今次来到天界,除了与天族商榷释放沐川一事外,还肩负着歼灭?神的艰巨使命,他不能因小失大,此番若是将心中所思如实禀告给天后,势必会使天族与鲛族更生隔阂。 眼下能让天族觉得不那么丢面的理由,唯有自己还要营救阿父这一条。 即使如此会让天族觉得他公私不明,但他眼下也只能这般回应。 天后闷叹一息后,终于使出杀手锏:“你阿父就在天界。” 他起先自是不信,他对天后也略有了解,其中天后给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天后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今次他已见识到天后为达到目的而放下威严,若真逼急了天后,她会信口开河也未可知。 天后并不知她在旁人眼中是这般印象,只是这话的确难以令鲛信服。 瞧得出天后已是做了最后的让步,她从金座上站起身来,恢复往日威严,大唤一声芳落的名字,天后原是要下令让芳落领初宴去寻他阿父,可哪知芳落正在殿外与玉合欢酣战。 这一战双方几乎都使出全力,玉合欢现如今虽已无神籍,且自身灵力不强,但她有鲛妃令傍身,使的又都是夺命招,这才勉强与芳落打成平手。 原本驻守在殿外的天族,压根儿没想到玉合欢一介凡身,今次能与芳落神使打成平手,慌得忙进殿禀告。 天后被拒绝数次,正憋着一股火,唤芳落也不见人影,逼得天后终于按耐不住权贵本性,她终于又显出说一不二的气势,命人一酒盏递到初宴面前。 第187章 饮浊酒一盏换汝安 初宴紧盯着酒盏,就连呼吸也敛了,天后瞧见他这副神情,她一想到这鲛人再强也终有束缚,不禁微绽出权力者独有的淡然一笑。 “鲛人且安心,此非毒酒,适才谈判不成无妨,本座且与你来一个更为公平的交易。此为交换酒,你我饮下之后,只要你我一方条件达成,另一方也将同时获利。” 天后语毕,羽袖一挥,她的面前也腾空出现一樽一模一样的酒盏。 “何解?”天后毕竟比初宴多活了这上千年,她的城府岂是初宴所能及的。 当然,以初宴的睿智,他也没有这么快就卸下防备。 初宴拂手变出一只转盘,转盘上有两个底托,正巧是酒盏底端的尺寸。 “将酒放在托盘上旋转,你我各饮距离自己近的那盏。” 转盘也是初宴的自行发明的成品,除了能够做寻常转盘之用外,还能检测转盘上之物是否受到其他灵力的控制,这一招完全可防天后使诈。 他未将转盘的妙用告知天后,因为他知道天后早已料到这些,现在他只消仔细观察天后的神情,若天后真有使诈,自己这一招反将军,天后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除非天后另有高招。 但他从天后的眼神中只捕捉到一丝不屑,他料想天后当时一定在想:“想她堂堂天后,何必大费周章对一个鲛人使手段。” 也是,自己除了一颗鲛珠,还有什么值得天后忌惮。 天后谑笑一记:“你先选。” 在天后的心里,只要能瓦解鲛珠的力量,大费周章又有何妨。 初宴并不知晓这一步棋,天后已酝酿许久,实则天后只消这一杯交换酒便能达成目的。 天后提前了解过,似初宴这般多思多虑的,她若直接用这一招,势必会引起他的怀疑,因此天后这才大费周章布局,先由得他拒绝一回,再使出这一招,天后笃定,初宴定会饮交换酒。 天后早就已掌握初夜阿父的行踪,也知晓他的阿父确已到达天界范围之内,届时只消派芳落引初宴去寻到他阿父,交换便可达成。 其实无所谓初宴寻不寻得到他阿父,双方饮下交换酒后,只消时辰一到,初宴的灵力就会转嫁到天后身上,初宴毕竟还是妖族之身,他所制的灵宝也仅能探查异常的灵力与妖力,而天后却是在使用神力使诈,且是五大圣兽汇成的神力。 这就是天后另藏的高招。 天后料事如神,且她与初宴有一点像极,即是他们皆极会掐算时间,她早料到这个点儿芳落与玉合欢已决出胜负,此番再唤芳落,芳落定能进殿听令。 目前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但天后还是棋差一着,她没有料到芳落没能拦下玉合欢,竟让玉合欢闯进殿来。 天后更没料到玉合欢伸手竟如此迅捷,灵力使用也格外娴熟,尚为凡身的玉合欢竟抢在她之前,夺过酒樽,将交换酒一饮而尽。 玉合欢就这么在天后心痛至极的目光下,饮完了融合过五大神兽灵力的交换酒。 天后仅在那么一瞬对他二人怒目而视后,紧绷的面色重新恢复成波澜,不惊无妨,此番失算并不致命,她后面还有更具决胜力的招。 “合欢!可有不适?” 玉合欢这一招突击行动,不仅惊到了天后,就连初宴也是毫无防备,担忧得紧。 虽说初宴远不及天后城府深,但他的洞察力堪称卓绝,在他将酒盏放入转盘时,他便已觉察出这一切是天后布的局,但他又能确定这两盏酒中皆没有掺杂其他控制系灵力,他那时虽觉出有异样,但却看不出问题根结何在。 他之所以没有再度拒绝天后,一是生怕天后恼羞成怒对鲛族不利,二是他的鲛珠确已感应到自己的阿父就在附近。 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以身试险,换鲛珠长治久安,换阿父平安无语,但他唯一失算的仅是没想到,玉合欢竟会冲进来,还抢着饮下另一盏交换酒。 瞧他忧心的模样,他又独自赴险境了不是。 “劝君莫饮敌赠酒,只怪我来迟一步,无法阻止你赴险境,好在我还来得及与你共赴。” 玉合欢泪光闪烁,她在想,倘若自己晚进来一步会怎样?倘若是天后饮下这樽交换酒,又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 融合了五大圣兽的特制酒,着实苦涩,也罢,浊酒一盏换汝安,值得。 天后没有给他们预留相互关怀的时间,她直接下令,命芳落领他俩一同去与初宴的阿父汇合。 “阿父怎会在天界?”玉合欢蹙眉,她心里有一句“你莫要被天后诓骗了”,玉合欢又一思索,自己闹这么一出,初宴与天后的谈判已陷胶着,再把这句话倒出来,无疑是火上浇油。 这一方面初宴也抱有怀疑,但他的鲛珠确实感应到阿父就在附近。 “边走边说,莫要使芳落神使难做。” 这善良的傻王子,都这般境地,还能考虑到芳落,他可不知道适才芳落在殿外都做了些什么,不过现在闹起来的确也不得宜,不如暂且听他的。 初宴临走时还不忘向天后行礼,玉合欢当即夫唱妇随,礼毕,才随着他离开。 走出瑶鑫殿后,他们言语终于能够自由些,玉合欢接着问:“阿父是被傩神所擒,此时不可能出现在天界,其中必有蹊跷。” 玉合欢连问的数句,都没有听到他的应答,她偏头望去,只见他一直微微侧俯着头,蹙眉,嘴唇时而微抿,时而又无声的开阖,她读懂了他的唇语,他在唤“阿父”。 现在的他可能更需要冷静,好,那就先做别的,这会儿他们要去见的是他的阿父,那也就是璞玉的师祖? 这关系微紊乱,一时间也理不清,罢了,还是先教璞玉唤人,还得把教得有礼有节,给阿父留个好印象,毕竟这也是自己帮忙牵线收的徒弟,玉合欢真正想的是自己能在阿父的心里留下一个靠谱的印象。 想到这里,玉合欢猛然转身,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瞧自己这粗心的,先前就已发现璞玉不对劲,竟然还把她看丢了。 自己总是这般不靠谱,要获得阿父的认可,得好好改头换面。 一边埋汰自己,一面又在心里安抚自己“来日方长”。 当时的玉合欢并不知道,来日已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长。 第188章 无言亦无惘然 玉合欢不再发声,这一路来,自己心中已积攒太多疑点,若不能自己逐一击破这些疑点,它们就似乱石堆山,就一直积压在心头,莫说翻身,就连喘息都难。 “初宴,璞玉不见了。” 这莫名的不安,就似有人扼住自己的咽喉,幸而自己的身边有他,他就像一柄铡刀,能瞬间将扼住她咽喉的魔爪斩断。 这也是玉合欢觉得他身上最闪光的地方,即使他心中存着再重的心事,他也会认真聆听自己所道的每一字每一句,仔细揣摩自己的每一寸情绪,直到他抚平每一寸不该在她心中存在的褶皱,他才会再全然沉浸入自己的心事中。 凡人常会道一句玩笑,倘若你爹和你媳妇儿同时遭难,你会选择救谁? 在他那里此问从不是抉择,因为哪一方他都不会自主放弃,直到比海还深的漩涡,将其中一方卷入他无法抵达的深渊。 他果然停下脚步,也不顾芳落的催促:“莫忧,我这就分出一缕灵力,去寻璞玉,若她有危险,你不必顾这边,只管去救她便是。” “可是阿父一事太过蹊跷,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玉合欢从不与亲近之人客套,她也是发自内心地担忧他与阿父这边的情况,毕竟他这边的疑点也并不比自己这边少。 “我可以。我们新收的徒弟,就弄丢,阿父又该觉得我们不靠谱了。” 他以余光瞥了一眼芳落,微微勾头压低声音道:“璞玉事关联盟大计,我们必须确保她无虞。” “可是……”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但接下来要说什么,玉合欢自己也没想好,刚启唇便语噎。 他的瞳漫射出一道光芒,似丝绸围绕她周身,那无形的温柔替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肩。 但有的褶皱可以温柔抚平,但有的却注定成为一道横亘在心中的沟壑。 即便是沟壑,为了他深爱的玉合欢,为了他热爱的家园,为了他甘愿背负的重担,他都能自己踊跃跨过,即使会伤,即使会痛,即使会造就遗憾,他都甘愿忍受。 但这些却是玉合欢想陪他一同承担的,只是因为她也有要肩负的重担,她也有想要维护的家园,她也有自己挚爱的人。 命运弄人,玉合欢心中承载的这些爱,导致她无法在最关键的时刻,陪在他的身边。 玉合欢知道他心中所想,也清楚他想得有道理,总有些艰难险阻,并非是他们共同承担就可化解。 这一次情势所迫,他们也只能分头行动。 “我总觉得不安心,这个你戴上。” 玉合欢解下原本佩戴在自己脖间的鲛妃令,戴到他的脖子上。 在做出这个动作后,玉合欢就知道,他会定定地望着她须臾,之后他会抬手绕过后颈,去摘鲛妃令,因为在他眼中,这已不仅仅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更是保命符。 他怎会由着她摘下保命符,但玉合欢也不会由着他拒绝。 “你且安心,我饮的是天后原是要饮的那盏,绝不会有问题。倒是你这边,我很是担心,你戴着鲛妃令,我多少也能安心些。” 这样说显然是不够的,接下来的话才是让他放心的关键。 自己只有就让他将鲛妃令,视作会威胁自己安全的物件,能说服他允许自己摘下鲛妃令。 玉合欢思索须臾,同时撩出他被鲛妃令箍住的头发:“再者说,你不是一直担心我会滥用鲛妃令中的灵力嘛,这会儿鲛妃令在你这里,你也能安心不是?” 这话简直是王炸,他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左右都不是。 果不出玉合欢所料,他在沉默须臾后,眉心蹙得又紧了些,他边叹息边道:“好。” “安心啦。”玉合欢微微耸了耸肩,捋顺他的头发后,又将他低开的衣领微微朝里收了些,最后把鲛妃令妥善安放在亵衣里。 在替他整理衣冠时,他一直乖乖双手贴于双腿侧,微微俯首,矗立着。 每回在他们无言相对,又相视诚然时,玉合欢都觉得,那是他们与其他眷侣最与众不同的相处之道。 也就仅是在静默那么一瞬之后,他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他从不喜在暂别前做什么腻歪的动作,仅是一个眼神,他就已传递出自己所有的关切之情,而玉合欢也在同时全盘接收,并且给予他回应。 每一回玉合欢都会以眼神真切地对他道:“你且安心。” 这一回也是如此,他们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在他满覆担忧的目光下转身。 玉合欢没有回头,她也不敢回头,因为她也隐隐感觉到,这一场也许不仅是普通的暂别,未知的变数,未明朗的情势,不知又会将他们推向何方深渊。 即使可能一回头便再也不会相见,但玉合欢也没有回头,人总不能因为惧怕别离,惧怕失去,就背离自己既定的道路。 就在那一刻,玉合欢忽然忆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即使风雨再大,也要一往无前,不要害怕,更不要放弃。” 背对着他,玉合欢笑了,她在心里对自己道:“初宴,你且安心。即使风雨再大,我也能自己执伞,不会害怕,更不会放弃,为了我们的未来,我定能一往无前。” 无言亦无惘然,如此也好。 就算没有回头望一眼,玉合欢也能想象到,他对着她的背影,他的目光会渐渐凝聚成一个点,恨不能将自己揉进他的瞳中。 不妨事,不妨事的,虽然无法与他融为一体,甚至无法与他实时在同一处,但是自己与他的心却如同水滴融入大海,随着浪花,不觉疲惫,奔涌流浪,无惧无畏,亦一往无前。 今日生情微多,因为玉合欢知道,许是已不剩多少时间可容自己感慨。 因为玉合欢知道,她即将奔赴的也是一个险境。 她大致已知璞玉会在何处。 璞玉在介绍自己前来天界的往事时,她的瞳中无一丝欺瞒之色,想必她所言属实。 如此推想开来,璞玉在天界唯一相识的也仅有热神,而唯一能使璞玉奋不顾身去冒险的人,也仅是热神。 她甚至有一个更刺激的猜想…… 第189章 舍牵绊 璞玉与热神定有关联,且璞玉之前的状态,时而胆怯,时而又颇有些颐指气使,玉合欢起先怀疑璞玉被人附身,但倘若璞玉是被人附身,周遭的灵气流应当会有变动。 但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感觉到,灵气流有哪怕一丁点细微变化。 难道一开始方向就错了,璞玉并非是被热神附身,而是她从始至终就是热神,她先前那些胆怯,甚至是她的出场,都是热神精心布设的局。 若此成立,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见到璞玉,一直与他们接触的都是热神。 热神伪装成璞玉出场,搞出如此大的动静,显然他的这一计划,天族定然也是全盘知晓,且默认配合热神行动。 那么热神先前对自己抛出的紫雾海,想必就是热神现在所在的位置。 玉合欢那一路寻去,都没有在遭到天族阻挠,一路顺遂地抵达紫雾海。 “热神!莫要再伪装了。”玉合欢冲着紫雾海中那个形似璞玉的身影,笃定发声。 “璞玉”转身,笑容烂漫,她的手中捧着玉合欢先前采集过的所有药草品类,璞玉,不,热神用药草扎了个花束,冲玉合欢轻轻摇晃。 璞玉原本的面容姣好,但却因被拧巴成现在这副表情,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随手缝制的一个人偶,笑容凝滞,就连身躯及动作都逐渐僵化。 人偶斜咧的嘴微张,发出沉闷的男声:“好戏,即将开场。” 玉合欢起先不懂热神究竟在得瑟什么,直到自己的挎包开始剧烈晃动,玉合欢解开袋口,只见星星点点的华光自药草上漫射出来。 再望向热神手中的那束药草,情形与自己所采集的药草是一样的。 不妙,这是一种灵力联动。 只是不知道,这番联动,所连接的另一处目标究竟是何人。 瞧热神这一抹看似胜利者的笑,能让他这般得瑟的,看来那端连接的是……初宴。 事到如今,这一切疑点几乎已能全部对上,难怪先前芳落在看到自己身后的“璞玉”时,芳落会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是热神与芳落早有预谋,他们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是初宴的鲛人力量。 刨根揪底,他们都是在为天后做事。 好一出扮猪吃虎的连环计。 一个个的都在算计他是? 好得很,那就让这伙恶人全都落入自己亲手精心设置的陷阱里。 玉合欢仔细捋思路,在这一出连环计中,自己唯一占据主动的点,就是自己饮下了那樽交换酒,也不知是否与自己前世前的身份是战神有关,其实玉合欢在饮交换酒之前,她就已明确觉察到那酒里,融合过几大圣兽的神力。 现在回想的都是至关重要的讯息,也许其中就潜藏着决胜的关键因素,尽管现在情势再紧迫,玉合欢知道,自己也必须静下心来,将所有细节一一捋清楚。 “我现已是凡身,不应还能动用前世的神力,但我却能察觉出那樽酒盏里融合了几大圣物的神力,而他却察觉不出来,若我与他前世皆具有令神也为之忌惮的力量,那么他当时逊于我,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鲛妃令。” 鲛妃令的来源,定然不仅是沐川所说的,由执念与爱所化。 现下暂时寻不到沐川,这一疑团也只能暂且搁置心底,玉合欢已经理清大致脉络,鲛妃令在他那里,他就有转危为安的可能,玉合欢也愿相信他。 现下还有一点无法解释,明明热神与天后已沆瀣一气,为何自己却能觉察到周遭有天族在暗处,似是想要伺机而动。 那些天族的目标是他们二人,玉合欢从她探查到的冰族灵力与另一方可与海族灵力形成克制作用的力量。 既如此,那就让她玉合欢指引他们来一出自相残杀。 玉合欢一面同热神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面暗中蓄力,直到力量蓄满,她果决出手却像盯梢着热神的冰族击中。 她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冰族也没有料想到玉合欢竟然这么快就看穿了天族的真实计谋。 “好戏,即将开场。”玉合欢将这一句话原封不动还与热神。 热神也是一惊,目光转移到冰族那边。 “冰族?此地为何会有冰族?” 就是这个表情,热神应当很快就能料想到天族的真正目的。 “我一直在你的坚持之下,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将冰族招来的?” 玉合欢这一句话嘲讽劲儿十足,就差没直接告诉热神,他都要被人卖了都还不知晓。 情形不对,自己不能坐山观虎斗,因为天族派来盯梢的兵卒,形成的阵法是万灵杀阵。 热神的关注点却不在阵法之上,因为前来盯梢他的兵卒皆是石灵。 “璞玉。”热神喃喃出声。 难测如热神,竟也会难舍牵绊。 原本是欲同他说,自己愿摒弃前嫌,暂且与他联手破敌,但在听到他这一声轻唤后,玉合欢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朝他走来的那名小石灵,那是,真正的璞玉? 可是这真正的璞玉,却同热神所扮演的璞玉简直判若两人。 且不说璞玉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单说她眼中的神采就无半分怯懦,俨然一副女战士的……视死如归。 “闪开!她要与你同归于尽!” 热神身上还有太多谜团未解,他不能死,玉合欢发出全力击退璞玉。 与璞玉的灵力流相撞时,玉合欢眉头一蹙,璞玉与自己的灵力强度为何如此相当,还隐隐透射出一些神力。 盯梢的天族一跃而上,根本没有给玉合欢思索的时间,玉合欢与热神不得不连成同一战线。 不对劲,连同这些天族也具有灵性一点的神力,那不是普通的神力,而是融五大圣兽相融的力量。 万灵杀阵,阵法中的各方还都具有对等的神力。 原来如此,神力是为了让他们各方的实力达到均衡,万灵杀阵则是确保他们无一存活。 好毒的计策。 原来自己饮下那樽交换酒,并非是天后失策,而是自己失策。 “璞玉停手!我们中计了,天后是要把全歼我们。你再不住手,不仅是热神,你,还有你的石灵族同胞们都会折在这里。” 第190章 惊觉离人已不在 璞玉朝玉合欢这边走来,她身躯之僵硬,就如同农田里的稻草人,她早已干涸的嗓音发出两声苦笑,她并没有答玉合欢的话,只是偏头向热神,微抬一双不甚清澈的眸,幽怨地将热神望着。 “世上已无石灵族,你再清楚不过。” 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玉合欢还是从璞玉的瞳中读出了恨。 热神随即接话道:“石灵不会灭,只消你在。” “我在?”璞玉这会儿连干笑都断断续续,她就似一只机栝陈旧的傀儡,内部零件随时都有可能崩坏。 璞玉的那一双眸,从眼底开始泛起猩红,那抹红,犹如在黑暗中渐渐探头的彼岸花蕊。 “若不是我信错了你,你石灵族定不会覆灭。若与我可换族人安,我宁愿世上再无璞玉!” 璞玉的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热神猛一把拥她入怀中,热神的眼底也泛起猩红,但渐渐地这抹红就被晕染开,一滴热泪,在热神的眼眶中打转,迟迟没有落下。 璞玉没有挣脱开热神的怀抱,想必璞玉还是心系着热神的。 玉合欢如是想到。 “噗”的一声,璞玉猛然推开热神,身子一栽,地面星星点点,一树红梅。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就连璞玉自己都没有准备,微乱后,璞玉摸向自己的脉搏,璞玉眼底展出的那一片彼岸花蕊,也逐渐开始晕染开。 “是……万灵杀阵。” 璞玉的身躯瘫软下来,热神托住她的后肩,随着她缓缓下蹲。 玉合欢也半蹲在朋友身前,察看她究竟发生何事。 “什么万灵杀阵,你到底何处不适?” 热神并不知晓,何为万灵杀阵,他亦不知经天族加固过的杀阵,若入阵者放弃诛杀自己的目标,就会遭到阵法反噬,灵血气尽而亡。 仅数语的时间,地上星星点点的红梅便连结成花树,继而成为一汪血潭。 “你……没有察觉到,那些天族的……都不再攻击我们了吗?” 在他们“叙旧”时,玉合欢就有此一问,为何那些天族竟然由着他们,一来一回说这么多句话,也不趁势进攻。 望着璞玉血色急退的脸,想必热神也没有心思去弄清这疑团,他现在唯一想的,应当就仅是如何挽救璞玉的性命。 但璞玉此时偏要与他对着来,热神无心求解,璞玉就偏要说个明明白白。 “那是因为……我消散了我所有的灵,强行凝固了沙阵。” 璞玉语毕,她鲜血奔涌的唇角微微一勾,似是得逞了什么精心策划的阴谋。 璞玉知道她这一句话便犹如一发利箭,刺中热神的心,而璞玉那一刻的神情就似猎人,望着受创的猎物,欣赏着他濒死挣扎的绝望之态。 虽说热神是玉合欢要猎杀的目标,但她也能感受到热神对璞玉的一片真心,一码归一码,她不愿目睹有情人因外力离间,而分崩离析。 玉合欢一面从挎包中掏出金针,锁住璞玉的命穴,一面劝道:“作为旁观者,我都能感受到热神对你情义非虚,你们二人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会有什么误会,一切都是我的亲身经历,自那一日他来石灵族领地布雨,他便已怀揣着要覆灭我族的决心。” 再回转,却惊觉,离人已不在。 璞玉兀自落泪,也不理会热神的解释,自顾自地讲述着她与热神的故事。 在璞玉的讲述中,玉合欢的脑海中逐渐构想出一些画面。 天真烂漫的石灵族少女,在雨幕中旋转跳跃,飞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的裙裾上,成为她这块儿磐石坚硬表面上斑驳的痕迹。 如珠似玉,迷幻至极。 透过还未来得及坠落在地的水珠,璞玉看见热神的身影裹在水滴中,璞玉虽看不清他的样貌,但在就那一瞬,璞玉觉得那水滴中的身影,就如同蚌壳中的沙砾,终会破壳而出,熠熠生辉。 “喂,裹在水滴中的影子,你是雨神吗?” 璞玉被蒙在那磐石壳子里太久,话都有些说不利索,这一个“雨”字她都给发音成了“女”。 “我是男神。”热神道出这一句后,连忙改口,“我目前还不是神只,我是热神候选者。” 这是璞玉第一次接触到与天族有关的人,璞玉也道不清楚当时她为何会有一眼即认定的感觉,在璞玉的眼里心里,眼前之人一定会成为未来的热神。 “你不是雨神,你是热神?可你为何在此地布雨,你不是应该发光发热什么的吗?” 热神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热神”,不是在接受敕封的时候,而是在这个不知名的地域,这个只望了他一眼,只听过他道一句话的石灵族少女自然而然地唤了出来。 璞玉清澈的眸,就如同她原本光滑且闪着柔和的光的石面,她的瞳没有一丝棱角,就像一颗圆润的猫眼石,将热神望着。 璞玉一点也不反感这个外来者,还闲扯着向他打听天界是何种模样。 那时的她,想不到这个即将成为热神的人,会对自己有何企图。 璞玉也更加不会想到,“热神”出现在此,就是为了接近她,继而覆灭她的整个石灵族。 她太寂寞了,放眼整个石灵族,已开灵识的石灵寥寥无几,能与她聊到一处的更是屈指可数。 璞玉太想要一个伴儿,一个知己,或者仅是一个能听她陪她说话的人。 “布雨之后,你能陪在这儿留我一会儿吗?” 热神笑了,那时的热神也一点儿都不清楚,他为何会笑,可璞玉却说她知道。 “你之所以笑,是因为你愿留下,你还愿带我上天界去。” 璞玉那时说话十分流利,根本不会打弯儿,她的肠子一直到底,心里想什么便都会倾倒出来。 她知道热神听进了这一句话,并且热神定还真的想过,未来的某一天,带她上天界看看。 “你愿……你想上天看看?你不怕?” 面对热神的回答,璞玉想都没想,就报以一笑:“有你在,怕甚?” “喂,你这什么表情啊?你是觉得我一块小石头上不了天吗?你知不知道,在那苍穹之上九天星河,那里的星星陨落之后,皆会变成石头坠入凡间,反之我们在凡间的石头怎么就上不了天?” 第191章 千载缘回还 璞玉连珠炮似地好一通质问,热神朝天望了一眼,目光又转移回她身上。 热神终于下定决心:“布完雨后,我就带你上天。” 布雨期间,热神与璞玉度过了一段短暂却又愉快的时光,之后热神真的带璞玉上了天界。 “你在此门下等我。” 热神仅对璞玉道出这一句话,但璞玉却愿全身心地相信他,她道:“我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璞玉等啊等啊,天界没有日夜更替,也没有四季交换,璞玉也不知道她究竟等了多久,她没有等来热神,却等来了一队号称是因热神提供位置,而赶来擒拿她的天兵。 璞玉只记得天兵道了一句,“热神这趟可算立了大功,这石灵在天门下立了这许久,灵力流早已融合,倒是帮助我们擒她……” 他们之后说了什么,璞玉一句也记不进去,这句话就是一道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直至她被敛去灵力,砌入这天门,璞玉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他接近自己的动机。 “我有重大情况禀告,热神企图取代金乌大神,成为六界唯一可散发热量的神只。” 既然他不仁,那就休怪她不义。 璞玉如是想着,她忆起热神曾对她提过,总有一日,他要取代金乌大神一事,璞玉当时还鼓励热神要向着目标不懈发力,没想到今次却成扳倒热神的控诉。 “理睬她作甚,谁知道她说真的假的,先解决她再说。” 一名天兵还接了璞玉的话茬,另一名天兵似乎急着完事儿,让他莫要理会璞玉。 “是真的,我就是来检举此事的!倘若你们错放时机,你们上头的神责怪下来,你们担得起这责吗?” 那时的璞玉一点儿也不怯懦,说起事儿来条理清晰,天兵闻言,面面相觑须臾。 他们交头接耳一阵,一名天兵前去禀告,其余则留在原地看守璞玉。 原以为危机会就此结束,没想到却撞上芳落从下界办完事回来,正巧路过天门,向天兵询问此事后,当即放出真心之试,璞玉所言,真假当下立判。 “若你真心皈依天族,真心之试自会放你自由。” 就这样,芳落扬长而去,璞玉则被定入天门之中,连同她带上天界的众多石灵,也一同被困在这雕梁画栋的囚笼里。 有一点芳落没有欺骗璞玉,在璞玉坚定决心,因报复热神而皈依天界时,真心之试确还了璞玉自由,但璞玉的族人们却并未得到赦免。 石灵族众人,是天族制衡璞玉的筹码,自是不可能放他们生还。 至此璞玉成为天族走狗,行了许多违心之事,热神由于被璞玉检举一事,没能登上热神之位,退而成为光神。 回忆至此处全盘结束。 “你可知我为何在伪装你时,将你塑造成这般怯懦的性子?” 这也是玉合欢的疑问,但璞玉却丝毫没有想要得到答案的兴趣,热神兀自给予解答:“璞玉,你真的相信,是真心之试感应到你皈依天族的决心,才放你自由?是我,是我扮演的你,以可让天族放心的卑微之态,不断与他们交涉,让他们看到你的诚心,换你的元神得以解放。” “你……你说什么?”缘回还,再度相对,璞玉还是愿再信热神一回。 璞玉道出口的虽是“你道,我倒要看看,你又要编出什么理由道与我听”,但玉合欢从璞玉的眼神中读出的却是“你快说,我也相信,这是个误会”。 “你可知剥灵之术?此术原由不明海族所创,后传入天界,经我改良,成为能无痛暂分生灵元神与灵魂的术法。” 热神说到这里,璞玉的目光开始闪烁,她的面上就只写着一则疑问:真的是她错怪了热神? “不对,你又骗我,剥灵,需两股绝强力量,其中有一股须得是上古之力方可。你一人根本无法达成。” 热神就接着璞玉的话答,一点空隙都没有间隔:“不错,是以我抢了上古雪灵族的灵力,启动了剥灵。” “你覆灭雪灵一族,原是为了……” 玉合欢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从璞玉的眼中已见歉疚,自责,悔恨种种情绪,皆化作奔涌而出的泪水。 潜移默化间,玉合欢也渐渐变得开始多思多虑,她知道再说下去,璞玉的这些情绪所凝结而出的,就不仅仅是奔涌的泪水。 原来热神覆灭雪灵一族,竟是为了替他心爱之人赢得自由。 启动剥灵之术的人,本身也承受着巨大的反噬风险,热神能为璞玉做到这一步,足见他有情有义。 千载缘回还,昔日的默然相守,今时的深情依旧,此情何其珍贵。 自己当真要为了千年前的夙愿,亲手毁掉这一对幸福璧人的未来? 情势根本不容玉合欢细想,只听热神道:“万灵杀阵,万变不离其宗,见血方收,我以己身为祭,万望你带璞玉安然出阵。” 因果业报若此,玉合欢想着,那就顺其自然,可璞玉硬是不从,挣扎着数回都要去中断热神的献祭。 看来热神不脱险,璞玉是不会随自己出阵的,而且自己当初答应上古雪灵前辈,定会亲手替他手刃热神,玉合欢也不想借外力之便。 “万灵杀阵,见血方收,那就以我为祭。只是热神你且记着,你欠下的血债终须偿还!” 若热神安然脱险,他是不会轻易舍命去偿还血债的,这一点玉合欢很清楚,除非摆在他面前的是,他与璞玉仅能活一个的难题。 在起阵的混乱之间,玉合欢施展周身全部灵力,施展出雪灵大阵,将他二人困在阵中。 雪灵大阵,顾名思义,入阵者必将全身血液冻结而亡。 玉合欢发起的并非是普通的雪灵大阵,而是凝结她体内潜藏的神力,以及上古雪灵前辈的余愿所发起的绝杀阵。 以璞玉的灵力一时根本无法抵挡,若热神不忍璞玉受难,势必要散尽自身所有热力,方能救璞玉。 他热力散尽之刻,便是覆灭之时。 若热神没有选择救璞玉,这雪灵大阵便会一直持续,直至热神的力量逐渐消耗殆尽。 第192章 若鲛人泪倾不尽伤怀 璞玉何辜。 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玉合欢都是仅使璞玉呈现一种假死状态,待热神消亡之后,璞玉便会重获自由。 之后,雪灵大阵里的阵中阵便会开启,阵法之力会将璞玉传送入下界灵海地带,远离天族追杀。 此法玉合欢早就筹谋完备,玉合欢使的是神力,以璞玉的修为,根本不会看出是玉合欢在谋算热神。 先前热神在上古雪灵的幻境中,以热力灼伤初宴,现下热神将面临同等生存难题,也算是因果业报之故。 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一个细节。 这一节骨眼上,玉合欢哪里还想得到,自己与初宴还存在着“互补之后只能活一个”的法则。 在身祭之后,玉合欢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正一点一点,似缓缓凋零的花瓣一样,剥离出体,飞散向既定的远方。 才想到这一点,也好,舍她一副身躯,换他此生安然,也是值得。 也不知他那边如何了,芳落在他身旁,会否对他暗算陷害…… 还真是不经念叨,才闭上眼,玉合欢的耳畔就响起他的呼唤。 “合欢,别走!” 幻觉……许是上苍可怜她与他有情人无法成眷属,在她生命消逝前,最后留了一场幻梦给她。 须速速封闭五感。 不闻呼唤,便不会心生眷恋,便不会不舍离去。 她玉合欢也不至于坚强一世,末了离开时,满泪辛酸无人拾。 不,这一幕并非幻影,他的灵力还有她的灵力,交织萦绕在玉合欢身边。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应是他在感应到自己的灵力四散,当即利用移形换位来到这里。 由于他们之间有特殊感应,是以不难比芳落要快一步。 声声呼唤,字字锤心。 玉合欢的心正淌着血,呼唤声戛然而止,他明明已距离自己很近,却一个腾空扑来。 “咚!” 直至见到他整个人扑到地上,双手抓空,玉合欢这才惊觉,自己的身躯已成半透明状。 “罢了,既然逃不掉分离,那就留一个时间好好道别。” 抬起那张就连轮廓都已不清晰的脸,玉合欢还是冲他绽出一个微笑,一如十年前那样,只是这一回,她这微笑所含的力量,有了接收对象,一切都不算太晚。 如此珍贵的时间,玉合欢自不会用来说什么承诺,眼下最实际的话无疑是:“莫忘大计,海国需要你。” “可我也需要你!别走!一回海,我们就成亲……” 从无阴晴变化的苍穹之上,此刻阴翳笼罩,“哗”的一声,鲛人泪瞬间倾覆了整个天界。 “海……我是回不去了,我试试可否进入到你的心里……今后,光耀海族,修复海神琴,对抗?神,我们……一起。” 幸而有玉将军残灵在,容她还能与他正式道别。 瞧自己这记性,都忘了要给玉将军一个交代,所有他们也能勉强算是异灵共生,自己就这么单向抉择生死,玉合欢总觉得有些对不住玉将军。 “玉将军,我知道你在。对不起,但我还是必须祈求你,恳请你保佑初宴大计得成。” “玉将军你还在吗?对不起,我是真心要向您道歉。” “玉将军,您见证了灵海的诞生,灵海也是您的心血,万望您一定要保佑初宴大计得成!玉合欢顿首。” 玉合欢在心中一遍一遍祈求,并非是她不想让其他人听到,而是她现在已是半灵状,已俨然不能似常人那般开口说话。 在这世上,并非所有的芳华凋零,皆是落红无情,谢幕有时也能似璀璨银汉,以极其炫目的方式,在证明自己闪耀过,再离开。 她离开的方式,还真如同她所要的那样,身躯散作万千飞花,似漩涡急转而上,那万千花朵层层叠叠,俯瞰下去犹如一朵闪耀着光芒的至尊牡丹。 玉合欢如此夺目的离别“仪式”,却更显得那伏在地上,双手不停拢着花灵的鲛人愈发无助。 在这一阵飞花旋风的掠影下,他屈双膝跪在地上,双手直撑着地面,鲛人泪“嗒嗒”坠在地上。 “我以为……避开前世我们所有忽略的细节……这一世的我们,结局就会不一样。” 鲛人泪倾于在花雨幕下,他就这么跪着哭着,囫囵不清地唤着她的名,直到一双有力的手搀扶住他的臂膀。 “初宴,她已经走了。” 鸢尾的气力比以往大不少,她的力量,甚至是她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不容他人质疑的强势气魄。 王者的气魄。 可不管鸢尾是劝诫还是劝慰,初宴都只是哭,他拢鲛妃令在手心,双手十指紧扣,仿似只要他不留一丝缝隙,他就能留住那些与她有关的一切。 “鲛妃令还在,你看,还在……她就还在,她没有离开。” 初宴浑话不断,鸢尾终于忍下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直接拎他起来。 “你瞧瞧你现在,为了这个凡人女子,你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他是什么样子还重要吗?无论是振作还是颓废,她都看不到了。 初宴对鸢尾的话充耳不闻。 他只是兀自重复着“鲛妃令还在,她就还没离开”仅这一句话。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不是他累了,也不是他已认清现实,而是他捧在掌心中的鲛妃令消失了。 他拼命拢紧掌心,鲛妃令是玉合欢存在过唯一的凭证,必须留下。 可鲛妃令幻化成的灵,就如同指缝间的沙漏,他攥得越紧,灵流失得也就越快。 “这下你该死心了,鲛妃令已毁,她确已不在。” 鸢尾牢牢揪住初宴的衣领,连同他瘦弱的身躯使劲晃。 可她再怎么使力,都难摇醒这个生存欲念薄弱的伤心人。 若鲛人泪倾不尽伤怀,又谈何可愈离殇。 过不去了,这道坎要跨也不能这么过去,初宴在心底发誓,他定要天族付出代价。 “初宴,为一人而舍家园,这难道是这凡人女子所希望看到的吗?你且好好思虑清楚。” 鸢尾再度显出与之阅历不符的深沉。 悲戚在他心上蔓延成海,他原本敏锐的神经,却如同在洪涝里浸泡许久的枯木,就这么摧枯拉朽。 第193章 若雨太凄然 青色翎羽似纷繁飘絮,漫天飘洒间,玉合欢留下的合欢花雨随之无影无踪。 芳落急坠,她原是携着迫使初宴放弃全副能力的使命而来,热神伪装璞玉时诱使玉合欢入花海采集药草,热神也采集同类药草,因此双方形成联动。 芳落在执行使命前,天后曾告知她,有一位神只会配合她获取玉合欢的灵力,施以神咒,继而控制玉合欢的生死。 那一抹灵力,通过瑶鑫殿前芳落与热神的眼神传递,已移交至芳落手中。 原本是要以玉合欢的性命来威胁初宴,哪知计划赶不上变化,现线下只能已尝试使玉合欢重生为条件,与初宴作交换。 “在殿外与玉合欢打斗时,天后曾用天族秘术透心语,让我听到店内谈话内容,天后说海皇在天界,我本以为是在诓鲛人,可适才与他一同去寻鲛时,那令人压抑的王者之力,确能与海皇功力对得上。” 芳落冥思苦想,终于有了些眉目。 这个鸢尾不管是从处世,心胸,还有体内潜藏的灵力来看,都还真有那么些王者之风,且鲛人难有来世,即便有,也难以一世顺遂。 莫非是初宴后续遭遇灾劫,最终并未登上海皇之位,这个叫鸢尾的女鲲妖,代他成为了新的海皇? 海国王室之事,芳落无心窥探,由于当年雪灵族一事也影响到了沐川,是以芳落与热神。也一直不对付,但这一次她所是真心感谢热神。 若非热神与雪灵族结怨,热神也不会自食其果被困于雪灵阵中,玉合欢也就不会散全身之灵而暂且消弭。 按照原本的计划,是要玉合欢的命,但现计划有变,这抹灵反成了助玉合欢重生的最重要因素。 一切都已不再重要,反正天后之令,是要取初宴的全副灵力,至于玉合欢如何,只要她能达成使命,天后应当不会太过计较。 现下麻烦的是,这个鸢尾定然不会由着初宴放弃这一身的鲛人之灵。 如此,那便只有一个法子。 芳落不再犹豫,她驱动翎羽,烟青色水袖轻挥,有几发翎羽极精准地抵在芳落所知的鲲妖要害之处。 没想到这鸢尾灵力竟如此醇厚,翎羽怎么说都是以芳落的神力所化,不该如此轻易就被她震开了几发,且那几处都是可使鲲妖致命的要穴。 仅以目前芳落与他们二人交手的经验来看,鸢尾的灵力更为深不可测。 若是轻举妄动,只怕是威胁不成,还可能被反制,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 芳落心下这番思量,但她的手,甚至是浑身的力量都不听使唤。 烟青色水袖似山峦叠翠,芳落今次使出惊涛骇浪般的力量,她那一双玉臂就是被牵丝一般,芳落本无没有伤人之心,但她的手却丝毫不听号令,又接连发出数枚翎羽。 “住手,快住手!” 先前时常因各种缘由,勒令他人住手,每每皆是他人迫于芳落的权势,心有不甘地停下手去。 芳落万没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她勒令自己住手,但她的手却一点都不听从她的号令。 难道这是她芳落的因果业报? “鲛人!鲲妖!小心!” 太过诡异,先前芳落自主发出翎羽时,翎羽是精准瞄着鸢尾的,哪怕一毫一厘的误差都不曾有,更莫提会牵连无辜。 现下这翎羽就是发了狂,直接就是一通大扫射,就连在远处,刚刚才从雪灵大阵中脱身出来的璞玉也没能幸免,璞玉沉浸在热神为救她而牺牲的悲痛之中,对于外界攻击全无防备。 “璞玉闪开。” 初宴竟会抛下青梅竹马,不,至少是他的左膀右臂鸢尾,挺身去救与他相识不足两个时辰,且尚且阵营不明的璞玉。 “是因为玉合欢除去了璞玉的爱人,他在替玉和欢作补偿?”芳落如是想。 更让芳落不解的是,鸢尾不仅没有一丁点怨怪之色,她的双瞳中甚至流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欣慰。 “结交势力,是他先前最不屑做的事。如今他总算也会顾全大局,不再仅是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这位被众人揣摩心思的主儿,可没想这许多,他之所以去护璞玉,仅是因刺向璞玉的翎羽,瞄准的角度更为精准,倘若那几发翎羽落在璞玉身上,璞玉必死无疑。 不管多危急的情形,他这精准测算的能力始终都没有丢,经过测算他能确定,功向鸢尾的那几发翎羽,角度皆没那么精准,即使鸢尾被伤到,她最多也仅是被划到灵脉而已。 只要是同玉合欢无关的事情,他都能绝对冷静的处理。 这一点,是初宴的阿父对他最放心的下的地方。 因此他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绝对冷静,在他心里,始终认为这是阿父唯一看得上他的地方,他不想令阿父失望。 “你滚开。”璞玉冲他怒吼。 翎羽就从璞玉的肩侧擦过,若非是他相救,这一发翎羽只怕是要直接刺穿璞玉的咽喉。 这一回,并未含任何谋算,初宴是真真救了璞玉的性命。 “热神都告诉我了,你,还有玉合欢,身负为雪灵报仇的使命,你们一早就计划杀了热神。先前你们有许多机会,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考虑到我与热神的关系。你们还想利用我,促成石灵族与海国结盟之事,我告诉你,休想!” 初宴一直一言不发听着,他也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一段时辰,究竟发生何事,玉合欢究竟因何殒命。 璞玉在经历过这一场极痛后,竟开了窍,她一眼就看穿了面前之人心中所想。 这一对“璧人”利用她,又杀了她的爱人。 今次她定要让他们所有的盼望都落空。 “是,我仅是石灵族幸存者,比不得你们,你们一个是上古战神,一个是……” 璞玉语出一半,停顿一记,这才接着道:“是,诚如你所想,你的爱人可是战神啊,仅一个雪灵阵怎会夺得了她的性命?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先前有一段时辰,你鲛珠的裂缝逐渐愈合,就连先前受的灵伤皆在逐渐呈现好转之势吗?你可有想过这是为何?” 第194章 若心已惹尘埃 初宴闻言,眼睑微微上移,双手紧贴裙缝,攥衣襟在手中。 “合欢,是为了救我……” 瞧他这犹疑不决的性子真是难忍,明明心里已如明镜,偏要旁人将这答案道出,他才强迫着自己去相信。 左右她璞玉也再不是从前那个单纯无邪的小石灵,那就在这情伤难愈的痴情人心上再撒一把盐又何妨。 “不错,她就是为了让你活下去,才牺牲自己。” 芳落可忍不了这一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情,他们这来来回回,相信又否决,否决又相信。 翎羽攻击停止,芳落高举玉合欢的灵在手中:“鲛人,天后要的从来都是你的全副灵力,若你肯献出你的力量,我或可助玉合欢重生,我不具神力,所以此番成功的几率是……” 在敛了翎羽攻击大阵后,芳落忽又变得同寻常一样,执事严明,但又并非真的冷血无情。 不算芳落与玉将军的交情,单就仅见到初宴这颓然的模样,芳落也终是于心不忍,她也不打算骗他,毕竟助人复生一事,芳落也并无多少把握。 细想这一路走来,芳落已利用他们太多次,这一回,不管她的使命能否达成,芳落都不想再欺瞒他们一星半点。 “适才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可我再不想骗你,我无法保证定能救活她,但我会尽力……” 芳落言犹未尽,却听他坚定道:“好。” “什么?”芳落还以为她听茬,如此几率不平等的交易,他竟如此痛快答应? 芳落留心到,初宴的眼睑依旧紧绷,但他紧攥着衣襟的双手却略微松弛下来,他的瞳似守得云开的皓月,清冷之芒幽寒,却无半分灼人之力。 他眸中确藏着一柄杀人寒刃,但这刃尖对准的却是他自己。 “是,你们都道我精于衡算,但合欢的命,可换她安便是我之幸,无所谓舍与得。” 在得到初宴的答复后,芳落顿觉体内先前失控的力量,已尽数归位。 之前芳落还以为她是遭人控制,现下看来应当是她存着既想完成使命,又不忍再伤害他们的矛盾心理,加之多思多虑,导致的暂时性感知紊乱。 接下来只消布一个外力无法侵扰的法阵,将他二人暂困于阵中,直到初宴的灵力全然散尽,她便可使命达成。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在使命达成后,助玉合欢重生一事,她也会全力以赴。 芳落在心里暗暗发誓。 没有想到这才仅是这一场好戏的开篇,之后只会愈来愈琐尾流离。 还没有结成法阵,只见鸢尾衣袖一展,直接就击碎了她凝结成的形似栅栏的光柱。 鸢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费尽灵力才换去你这一身的骨血,续命何其艰难!而你呢,就为了这一凡人女子,就要放弃自己的全副灵力!你如此做,对得起阿父……” “我对不起阿父。”初宴直面向鸢尾,“我愧对阿父如此费心为我绸缪。就算我舍去全副灵力,我也定然会救出阿父。” 也难怪鸢尾听了会暴跳如雷,在芳落听来,他这话也像是没过脑一样。 “初宴,鲛人一生仅倾心于一人,这是我们鲛人族的特性,我知道这怪不得你。” 鸢尾先柔后刚,就像刚给人的伤口抹上膏药,又立即给人来一记鞭挞。 “你要切记,责任为重一人为轻!若你本末倒置,必将什么也抓不住!” 她语出一半还停顿一记,倒不像是在斟酌措辞,要更像是在声嘶力竭的怒吼过后,需要缓上一缓。 鸢尾瞳中折射出的,是比初宴要更深数度的沧桑。 他二人自携的沧桑之感,不同之处在于,初宴的沧桑是由心境所凝,先前他的心仿佛被深埋入尘埃里,无人拂拭,甚至无人会俯首掠他一眼,久而久之便蒙了灰,光芒不再。 无论是人还是妖,若心已惹尘埃,便会如此,而玉合欢是唯一救他出世的光,只可惜…… 倘若将初宴的沧桑之感,比拟为冰封的山涧水,那么鸢尾身上所折射出来的沧桑,便如同真正的万年冰川。 管她鸢尾有何秘密,今次鲛人之灵,她芳落势在必得,此番她也不算是强夺,毕竟是初宴亲口承诺,愿以鲛人之灵与她做交换。 都是鸢尾,都是这个碍事的鸢尾,原本水到渠成的事情才会又变得这般波折。 杀了鸢尾,杀了鸢尾! 在芳落的心里不断涌起这个声音,确切来说,是一直有股未知的力量在操纵着她,先前是已成功操纵了芳落,现下对方是在企图重新掌握对于芳落的控制。 初宴终于也从芳落身上觉察出了杀气。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详细分析,就听鸢尾一声断喝:“小心!他不是芳落!” 芳落的神识瘫痪仅在一瞬间,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清澈又混沌,不似寻常附体,更像是她被完完全全侵占去全副灵魂。 对方竟能悄无声息地控制芳落,实力不容小觑。 且他显然是急了,在被识破后,他也不辩解,直接朝初宴探掌,强行去夺他的灵力。 他还不忘习惯性地继续蛊惑目标心神:“你不是想救玉合欢吗?放弃你的全副灵力,我就替你救活她。来,灵力交给我,让我把你与她的灵力融在一起,她就能活。” 梦魇似的念叨,并不是为弥补他这过于冒失的举动,这仅是他习惯性的举动,边强取豪夺,边心神蛊惑,这也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术法。 不知发生何事,竟逼得?神从幕后转至台前。 凡人有句话,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没想到应用于?神身上亦是如此。 原本?神还真有几分概率,可以等到初宴自行放弃灵力,但现下初宴对?神有了防备,再欲取他的鲛人之灵,便将困难重重。 果然,初宴再感性也能辨清奸佞。 一瞧就知道这定不是?神本尊,也许又是?神麾下的某位特使。 同样的不带脑子,又是一个赛一个的心狠手辣。 在傩神麾下特使再度出手之际,初宴双瞳一凝:不对,这朝向,这力道,?神的目标不是他,而是赶来护他的鸢尾。 第195章 可愿听我一言 鸢尾挡在初宴身前,她确是耗尽全力,虽然她是用身躯替他做了屏障,但她的手却似夺食的鹰隼利爪,直冲?神特使手上的玉合欢残灵而去。 凭傩神特使那不中用的脑子,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鸢尾也算是初宴的爱慕者,如此关乎性命的危急关头,她不应该全力保护初宴吗? 为何鸢尾还有余力去抢夺玉合欢残灵? 不带脑的?神特使,手倒是辣得很,不管这鸢尾有何目的,只消她是?神的敌手,那就先除之而后快。 鸢尾未一心护初宴,但她却被?神特使重伤,伤重至无法立稳于地。 “鸢尾,你怎样?”即使遭人虚情相待,初宴对待同伴的关心,却仍是满覆诚然。 鸢尾受了?神特使这一记,已无多少生命体征,她抓准最后的时光,半扶着初宴的手臂。 她的嘴角一直在不停淌血,她急语道:“记住,你阿父授予你这一身骨血,才会会无法控制灵力,以致被擒。我的这一身骨血也给你,切记,不许再为非我族人而涉险。回海后,你即刻前往龙宫,与龙王商议迎娶玄凝公主,不得有误。” 鸢尾道遗言,没有停顿,字字铿锵有力,还未待初宴作出回应,她已一伸手抚上初宴眉稍原本淡淡的印记,一朵极其抽象的鸢尾花化烙印攀上他的眉梢。 毫无征兆地,又是一副全新的骨血涌入他的灵脉。 那力量极其霸道,且征服力极强,很快就与他原本的骨血融在一起。 不对,这两方力量之所以能够相融,并非是因为孰强孰弱,而是两者之间定然有着某种联系。 他身体里存在着的是阿父的骨血,能够与之产生密切关联的,除了他自己也就只有阿娘。 “你不是鸢尾。”他欲运力终止骨血传送,可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因为鸢尾,不,是这个披着鸢尾面相的妖,根本就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 先前这女妖的话仅是普攻,接下来的话才是穿心剑。 女妖终于承认:“宴儿,我是母妃。你必须娶龙族公主,在获得龙族支持后,将鲲族彻底铲除。待你至龙宫,会有人告诉你其中缘由。在此之前,你只管照做。” 初宴双目圆睁,事实太出乎预料,眼下即使海族王后未控制他的身形,极惊之下,他的双臂也已麻木。 “母妃?您是我的阿娘?” 在海难过后,其实初宴对于他母妃的记忆已十分朦胧,但他偶尔会听到有些胆大的海族,在私底下浅谈他母妃的秉性。 在那些海族的口中,他的母妃是一位温柔善良,爱子如命的贤德王后。 再多以美好臆想包裹的糖衣,在被现实的沸水冲泡过后,终会淌出最真实的苦涩。 在强行给他塞了这一身的骨血之后,这位被初宴唤作“阿娘”的女人,终于流露出寻常慈母应有的神态,王后的手轻轻柔柔地划过他的面颊,正巧拾到他滴落的那一颗泪珠。 “初宴,记住母妃的话,你必须照做,承担起你该承担的责任。” 初宴又落下一滴泪,只是这一滴泪不再滚烫。 眼前之人,是海国的王后,他的母妃,并非是他心目中的阿娘。 母妃既毫不顾惜他的幸福,眼下这温柔爱抚,又算什么? 出于对他的愧疚?还是那一丁点尚未泯灭的母性使然? 不管是因什么,他只怕今后再无机会能感受到,母妃的生命体征正在加剧消失。 他只觉脖颈一阵冰凉,微末灵力流转在母妃手指尖,鲛妃令又重新幻化回他的脖子上,这新的“鲛妃令”是由玉合欢残灵所化。 以灵力化物,先覆有灵,再具有形。 在实物形体还未结成之前,母妃紧握鲛妃令吊坠在掌中,很狠一碾。 “不要!”那可是玉合欢的灵啊,是她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即使是他的母妃,也不能毫无缘由就毁去,他捧在掌心中最珍视之物。 知子莫若母,这一点倒是共通,他的母妃也知道,她这乱中相认,再寥寥数语不足以让他牢记自己的遗命,倘若再加上杀母之仇呢? “宴儿,记住,当年母妃是死于幻月阁中人之手。幻月阁一宗,真正目的是要取我鲛人族至强灵力,以羽化登神!” 身为海国王后她绝不会凭空捏造,她道出的确是事实:“由于母妃死前还放不下你父王,深情招致月下仙相助,因此母妃才能凭着这一缕残灵,附身于鸢尾,等待与你相见。宴儿且安心,这一段记忆不会在鸢尾的脑海中,不会留下一点印象。” 直至王后的灵完全消散,她都没有问过一句,他这些年过得如何,都没有表达过半分,身为母亲,对孩子的思念。 一句没有,一个字眼也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有过。 母妃留给他的,除了那三个“记住”一个“切记”之外,徒留恨。 原来,儿行千里母担忧的情形,于他,不过是奢望。 玉合欢并没有散灵而去,而是求着玉将军,凭借花雨掩护,与其一同来到与初宴所在的地带,近乎呈平行之态的异度空间。 之所以没有告知初宴,只因她在请求援手之时,玉将军也没有给她明确回应,玉合欢在散灵时,她自己都认为注定难逃此劫。 只因玉将军的灵力也已近乎消耗殆尽,是以玉合欢仅能旁观着,她无法扭转局势,甚至无法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 海国王后对初宴的叮嘱,处处皆藏疑窦。 王后既如此肯定是幻月阁中人杀害了她,可为何她要初宴答应的,竟是覆灭鲲族,而非幻月阁? “你当真了解幻月阁?”玉将军忽而发问。 玉合欢不置可否:“幻月阁,虽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但我确是不甚了解,尤其是缔结恶妖契约一事,我至今尚未查出个所以然来。” 事关鲛人一族,玉将军趁眼下自己尚未完全散灵,她也想追根究底查个明白。 只是眼下这些疑团,玉将军也无头绪:“皇后之言,信几分?” “皇后所言皆是实情。不知他听过之后,还愿不愿再信我一言。” 第196章 我愿执剑护你万世全 玉合欢摊开手掌,掌心之上浮起的是改良版的真心贴。 “先前我觉鸢尾可疑,便在她身上下了真心贴,此物可探测到单体身上所有蕴藏之灵,其所言之真伪,没想到,今时竟会甄别到海国王后之言。” 玉将军在困龙岛,也见识过初宴是何等愚孝之鲛,由此她很为玉合欢担心。 她上前一步,一掌轻扶在玉合欢肩上,重噫一声道:“再世是重逢是何等缘分,若你们因使命责任而散,虽可叹,但至少无悔。倘若你们因误会而散,那真真是太可悲可惜。” 玉合欢闻言,唇角似微绽兰花,乍笑还无,她坚定地摇摇头:“不会的。较之愚孝,他更明别是非。我相信他,即使信他母妃之言,也定不会做出留有遗憾的决定。” 玉将军听过之后,也只是淡淡颔首,人对于事不关己之事,时常会秉持着较为淡漠的态度,即使是以入神籍的玉将军,也难逃俗世之态。 这一点玉合欢也很清楚,玉将军的忧心,并不会对事件的发展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关键还是得看她玉合欢自己,能否针对当前困境作出正确的行动。 “就算他相信我,我也不能仅是静待事态发展,什么也不做。” 先前一直是他在守护着她,今次这执剑者,就由她玉合欢来当。 护他周全,再不仅是一句承诺。 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后,玉合欢问询道:“先前我闯入瑶鑫殿时,留心到到殿内较为空旷,桌椅皆有被刚挪动过的痕迹,且应是因筹办宴席之需,加紧做出的调整。玉将军可知天界是否将有盛事举行?” 玉将军摇头:“往年此时从未有过盛事,你确定瑶鑫殿内,陈设皆有被挪动的痕迹?” “是,痕迹勘测是我的专长,我绝无可能看错。”玉合欢自信满满道。 玉将军双手背后,轻声踱步,微微蹙眉,综合玉合欢先前说的这些,倘若天界是要宴请六界众人,便绝无可能由着象征天族门面的天门损毁到如此程度。 就算先前假璞玉和芳落等等事件的触发,都是为初宴设的局,那么天族也定会为了颜面,尽量规避为初宴设局和宴请六界众生这两件事的时间点重合。 “玉将军,这两件事之间会否有何关联?我可否再借您神力一用?我要亲自奔走,查清此事。” 玉合欢抬眸,不知为何,玉将军总比她高一点,她微微扬起脖,仅仅是这一个坚定的眼神,就将玉合欢周身都渲染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武将气魄来。 那一瞬,玉合欢感觉到玉将军望向她的目光,颇有些长江后浪推前浪的赞许感,玉将军在放下轻搭在她肩上的手之前,还在她肩头沉沉地拍了两记。 “我的神力迟早都会为你所用,需要尽管来取就是。只是现今我已无法自如操纵神力,无法为你维持人形,更无法建立你与他之间的感知与联系,但这也便于你行走天界。” “足够了。”玉合欢频频颔首几记。 事情远没有玉合欢所想得那么一帆风顺,玉将军语调一沉,原来接下来她说的才是重点。 “我的神力只能援助你最多不逾十二个时辰,但天界没有昼夜之分,我们根本无法计量过了多少个时辰。子弹玉石,你非但无法再调动我的神力,你凡身的灵力也无法施展,且还会显形于众生前。你若不借用我的神力,我在不受外力攻击的前提下,还能陪你较多时日。” 生死玉合欢她早已置之度外,只是莫要连累了玉将军。 这是她自己的事,没道理要玉将军折了寿数,又借出神力,也不知玉将军是否还有未完的心愿。 需求归需求,恩情归恩情,玉合欢从不将两者混于一谈。 “玉将军,我就实话实说了。我需要您的神力,但这会影响您在世间留存的时限,但我不会因此打消向您借取神力的念头。您还有何未了心愿,我定当竭尽全力,为您达成。” 这已是玉合欢记不清多少回,玉将军对她流露出赞许之情。 今次与以往皆有不同,颇有些临别赠言之感。 “我愿助你,并非因为你是我的后世,而是你的身上,有一种比将领之风更难能可贵的不卑不亢。我反思过,我与紫砚的那一世,正是因为我没有你这番气魄,这才造就我与他故事终以悲剧收尾。” 这一点,玉合欢还真可谓是当局者迷。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上有玉将军所言的那种气魄,玉合欢之所以会以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立世,是因为她深刻感悟到,示弱并不能扭转困境,以激进的态度做无谓的反抗,亦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是了,我并没有经历过你曾遭受的这些。自我有记忆起,我便是天族认可的强将,我遇见他的那一年,我根本都不懂得这些。倘若那时我没有在不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若那时我能劝得他莫要以是激进的方式,证明他对我的心。我们的结局,许就不会是那般……” “请开始。待此间危机缓解后,我会设法进入您与紫砚前辈的回忆境。无需待因果业报循环,我定要那些辣手无情之辈,为他们所做之事,承担后果!” 玉将军也抬掌,提前绽出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微笑:“抬掌。” 她轻轻一语,玉将军的笑似一朵微绯的合欢花,她的双颊也渲染出烟霞。 玉将军是忆起了什么美好的往事? 且为玉将军再留一些美好的时刻,也不负她助自己良多,玉合欢并非是模仿,却做出与玉将军相同的姿势。 自玉将军的内侧手腕,延展出一丝红线,那根红线从玉将军的手腕中完全脱离出来,攀上玉合欢的手腕,继而消逝不见。 “玉将军,您这是在做什么?”玉合欢不解。 玉将军没有放下手臂:“玉合欢,我知道你并非是想作为我的后世存在,你与初宴的感情,你也从未将你对他的情,看作是我与紫砚故事的续写。这缕红线,就当做是我对你们的祝福,希望你能与他同归一海,两心如一。” 第197章 牵一线 玉将军亲见红线完全移交给玉合欢,她才放下手臂。 “初逢相见欢,合赴人间宴。花魂心上镌,别后续新缘。” 这是玉合欢第一次看到玉将军双眼含泪的样子,玉将军一届女神将,也不该对着后辈,流露出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才是。 果不其然,玉将军还是同往常一样,从不说废话。 这定是重要的信息,否则玉将军也不会边满眼含泪地吟诵,双目却一眨不眨盯着玉合欢。 只听玉将军特别嘱咐道:“这是我在亲手毁去紫砚身上关于我们缘分的印记时,在我脑海中显现出的诗。但直至他跃……直致我们的故事终结,这诗中的内容都没有返成现实。我想,有可能会印证在你们这一世上。” 玉合欢在完整无误地重复一遍这几句诗后,彻底从感慨中抽身出来。 “我记住了,我先将眼下困境突破,眼下情形极有可能与?神有关,事有轻重缓急,容我处理好后,再去寻回前世境。” 玉合欢语毕,身躯一震:“神力皆已在这红线里?” “我方才试过以其他方式向你注入神力,但我的神力却仅能以红线作为依托,与你共存。” 不妨事,能借取到玉将军的灵力,玉合欢便已知足,且自古以来红线皆是姻缘的象征,这根红线又承载着玉将军的祝福,玉合欢相信,这根红线亦能给自己带来好的转机。 在完全融合灵力后,玉合欢终于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行动。 先前已耽误太多时辰,线下必须尽快去寻有用的线索。 方才在力量传递时,玉合欢与玉将军几乎都已达到一种无我的境界,对于外界的感知也薄弱许多。 再回神时,那边的情形已是一团乱。 恢复神识的鸢尾,一遍遍催促着初宴,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璞玉杀红了眼,叫嚣着要杀了初宴,为热神报仇。 先前控制着芳落的力量似乎已转移了目标,但那力量在离开芳落身体前,还抽带走了芳落体内所有可转移的神力。 被抽离了全副神秘的芳落,轰然倒地,气血全无,就连完成一段完整的呼吸都已成奢望。 一向骄傲的芳落,此刻却再难抬起她那始终高昂的头颅,连她那一身流光溢彩,绝美非常的翎羽,此刻都已似残絮。 芳落已难维持人形,巨大的尾羽就这么铺散在地上,耷拉着,与一柄旧蒲扇无异。 她可是春之神使。 她总是高高在上,她自也无法接受自己这副颓然的模样,只是她不明白是什么迅速消解了她的神力,以至于她如此轻易就被那股力量附了身。 旁人绝无可能揪住她的破绽,除非是她亲近之人。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芳落喃喃自语的模样,玉合欢看着都觉得揪心,她循着芳落的目光看去,却见沐川在一团乌烟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沐川已决心不再伪装。 他轻轻抬手,乌烟覆上他的掌心与手背,他就似提着木偶傀儡丝线的操纵者,仅那样轻轻一勾手指,芳落就重新幻化回人形,且自行站起身来。 无形的力量可操纵高傲的春之神使,对操纵者言听计从,却熄不了她瞳中的怒火,更灭不了她那颗不曾屈服的心。 仅一瞬,芳落的眼底漫起杀气,她使出全部残力,控制翎羽径直发向沐川要害。 毫不留情,那一记,真真切切是欲取沐川的性命。 下一刹那,这名操纵者就不再占有主动权,他甚至连芳落发出的翎羽都难以抵挡。 “我的情力……”沐川双目瞠极,难以置信,他正在逐渐失去他引以为傲的月下仙独有的情力。 他发疯似地嘶吼:“还我情力!?神……我杀了你!” 强烈想要杀了?神的,并非沐川一人,在初宴的灵力流转之下,沐川的这一句口号,已成为现实。 他拼尽全力探测到傩神特使的具体位置,沐川并没有援手,而是趁傩神特使分心之际,从特使那里夺回了自己的情力控制权。 与此同时,初宴也施展出另一股灵力,维持住芳落的生命体征。 他没有发全力,他那时应是想着,芳落与沐川,千年情深,在沐川的心中,月下仙的能力。自是远远不及心上人重要。 玉合欢直在心中道他太傻,并非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一心钟爱一人。 即使现下出手,会暴露自己还存在的秘密,但更也不能见死不救,玉合欢清楚,若自己不出手,芳落的神力消散之际,便是其生命体征完全消弭之时。 情深之至,思想与秉性,皆会与心上人交融,此言果然非虚。 玉合欢自己也没有觉察到,不知何时,她内心深处那份毫无目的的纯良,也会在没有一丁点犹豫的情况下,就这么自然挥发出来。 为何要救芳落。 此问自她心间和沐川的口中同时发出,她与初宴,所答一致:“不能见死不救。” 芳落双目圆睁,她的下眼睑紧绷,竭力托住那两滴不欲坠落的泪滴。 她重新扬起高傲的头颅,声音啼血:“没想到,对我见死不救的人,会是你。” 芳落也是一个极善隐藏自己悲怆的人,但她的眼眶却还未学会如何故作坚强,眼眶被滚烫的热泪灼痛,似抛烫手山芋般将泪珠接二连三地抛下。 沐川却仅是微红了眼眶,他那一双散播过无数美好情愫的手,现下所俨然成了一双傀儡师才会拥有的提线工具,他的引线紧紧连结着那一团,裹挟着他情力的力量。 在夺回自己情力的同时,他还分出另一股余力制衡住初宴的灵力。 太过分了,就算他想要维持住月下仙身份的心再强烈,见死不救,已然是辜负了芳落对他的深情,他现在竟然还在阻止旁人救芳落。 那是芳落的生机,绝不能就由他这样夺走。 玉合欢与初宴同时出手,他俩这天注定的姻缘果然非同凡响,他们一人钳制住沐川,另一人迅疾夺下生机,注入芳落体内。 第198章 攥紧在掌心的缘 情势急迫,即使众人都皆察觉到这多出的第三方灵力,但谁都没有去细究这一点。 直至沐川的情力完全融入芳落体内,沐川还是毫无悔感,他所关心的还仅是可象征他月下仙身份的力量。 芳落那时也并不明白,她心底究竟是何种情愫。 是恨?不是。是悔?也没有。 她可清晰感觉到的仅有不甘,她的翎羽在获得情力的滋养后,重新恢复流光溢彩的光辉,淡青色的翎羽是雄鹰之翼,自她脊骨双侧延展开。 芳落又重新昂起她那高傲的头颅,她那时俨然一副女王之姿。 她的话锋也颇显女王之果决:“沐川,先前我视你为我的翎羽,爱之惜之。就在方才,我懂得了,我欲振翅高飞,所能依赖的不是我的翎羽,而是我自己。若我自己的心,够坚决够强大,即使折翼,我亦能翱翔九天。” 沐川在玉合欢心中一直是前辈一样的存在,对于沐川她了解不多,但芳落为沐川所做的这些事,十有五六分玉合欢都已看在眼中。 也不能以偏概全,也许事情是有什么反转呢,也许沐川是有什么苦衷。 并非是还有闲心去梳理旁人的感情,而是玉合欢发现自己所处的这一未知空间,其构造,有其屏蔽感知的方向流,与自己和他那时被困在海神琴中的感觉有许多相似之处。 从自困龙岛来到天界,到自己造成散灵假象,被困于这未知空间之中,再到沐川适时出现,这一切的连锁,并非是偶然。 “玉将军,您是否也……”出于礼貌,玉合欢在发问时,还扭头望向玉将军,却已不见其踪。 她又唤了几声,但再也没有得到玉将军的回答,甚至是与玉将军有关的哪怕一点点力量,她都已感知不到。 唯独可告诉她,玉将军是真实存在过的,仅有那一根红线。 玉合欢终于得到她一直以来渴求的独立存世,却又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因为她知道,玉将军此去,便再也不会回返。 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未知空间里困多久,也不知是否只消自己攥紧这根红线,是否就可紧攥缘分在掌心里面。 玉将军走了,留下这一疑问,许是此问真的很深沉,无法以她一人缘分的故事作答,甚至在她阅尽千帆之后,依旧不得其解。 权且不想这许多,不能因得不到答案就放弃博览,就眼下,沐川与芳落一事,她玉合欢这个红娘是当定了,是误会还是负心,她都要助他们做一个了断。 就在芳落狂性大发,挥动灵力欲取沐川性命时,玉合欢适时出手,挡下攻击。 幸而此空间仅是困住她的身形,并未阻止她的灵力流动,如此她还可以去做许多事。 沐川绝不能出事。 现下已知海神琴是沐川所造,此度空间与海神琴这般类似,极有可能也与沐川有关。 但她玉合欢动作再快,都赶不上一个疯子的行动力,沐川现在已然疯魔,眼看他的灵力已与芳落融为一体,他的念头甚至都打到了初宴身上。 “不妨事,你且收着。我还有鲛人之灵,鲛人一生仅深爱一人,他的灵力亦可助我重新拥有情力。” 什么?这还是芳落同她提起过的那位“视她如命的”心上人吗? 这些芳落已不打算再问,寻常女子在遭受爱人背叛后,大多皆会哭着喊着讨一个说法,但芳落可是女王,女王遭受背叛,只会反思是否是她本身不够强,绝不会怨天尤人。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沐川一直执着于他那月下仙的身份,此身份在他眼中高于一切。 与其道是沐川在求取这样一个身份,不如说他已经成了月下仙这一虚名的奴隶,他早已忘却自己当年立志要成为月下仙,是因为什么。 “鲛人,你莫再费力,我早已想清楚,他若诚挚待我,我便如是待他。他若负我,我便不再纠缠,只恨我自己虚度年华罢了。” 闻此言时,芳落眼底的绯红不知何时已消逝不见,她的眼底,犹如干涸的河床,甚至已全然寻不见曾被泪水泛滥过的痕迹。 倒是沐川眼底泛起猩红,他似与芳落情绪对调一样,这会儿要是纠缠不清起来。 “芳落,我如此执着于月下仙的身份,确是为你。只是后来,我迷失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在追求这一份尊荣,还是在维护与你的……” 沐川语出一半,由远及近的天族步履声,打断了他的独白。 那伙人在沐川身后的方向,芳落微微抬眸,仅淡然道了一声:“来找你的。” 天族杂碎来势汹汹,显然应当是冲着沐川或者初宴其中一方来的,看来芳落再也不会护着沐川了,综上所述,多种迹象都指向是沐川迷失自我,但其一事情并未明朗,其二,即使确是沐川负心,但沐川作为关键人物,绝不能再落入天族手中。 她思量着,初宴虽感性,但沐川事关海神琴,若沐川有危险,他亦不会袖手旁观。 出乎玉合欢预料的是,直到天族杂碎将沐川团团围住,初宴都没有一点要蓄力的打算,这不像他啊,他虽感性,但更攻公私分明。 就算他为他尊敬的春之神使鸣不平,但海国之事向来在他心中重如泰山,再不出手,沐川就要被那伙儿天族杂碎带走了。 “沐川,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若非是你将情力看得重于一切,鲛人也不会因你失去对情力的掌控,甚至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已暂失。” 芳落这话头很不对劲,这并非是芳落想通看开,而是芳落也走入了歧途。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芳落也魔怔了。 芳落这是要毁掉沐川最珍视的一切,情力,还有他身为月下仙的尊荣。 好她个芳落,先前玉合欢还敬芳落是女王,现下看来也不过是为情所困俗女罢了,她欲报复沐川固然是情有可原,但她这牵连无辜的做法,实在太过偏激。 “芳落,住手。”玉合欢知道自己的声音不可能传到芳落耳中,但她还是本能地呼喊出声。 第199章 花魂下重演 玉合欢蓄力之时,芳落已似拉满张力的弓,化翎羽为利箭,箭在弦上,似掠影惊起。 初宴那时就如同断桥残垣上的石柱,静默着一动不动,直至沐川与天族杂碎战成一团,他才猛然抬眸,双手集聚蓄力,双臂延展持平,同时向两侧发力,击退天族。 “又是他又是他!那个鲛人他怎会还活着?” 这些个天族杂碎履行职责,干啥都不行,虚张声势,摇旗呐喊的那些事儿,其中最简单的空喊口号,他们每每都是第一名。 惹人忍俊的是,这伙杂碎每回喊的口号都颇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感,若搁在平时,玉合欢难忍一笑,但现下芳落与沐川双双发狂,最受牵连的却是她的初宴。 幸而她的初宴并非等闲之辈,就这一点情力紊乱还不足以使他不知所措,在那一记发出之后,他的双眸复又发出,可迸发出万千锥心利刃之凌厉。 他的双瞳燃起电光火石,是在向企图扰乱他的力量宣战:谁都别想控制他。 没错,就是这样,那个小欢儿深深崇敬的鲛仙哥哥,他回来了。 “对不起,我被困在这里,神力时强时弱,这会儿又无法挥发力量。我所能为你做的,仅有不停歇地为你祈祷,你定要安然脱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玉合欢紧握住收纳了红线的那只手腕,另一手探两指,抵在眉心,她这祈祷的姿势虽与寻常人等不同,但以此祈祷所激发的愿力,却似漫天烟火,华宇流光萦绕过玉合欢周身,再穿透过未知空间的屏障,似飞红坠花,尽数飘洒在他的身上。 她的愿力似九连环,环环相扣,最后此厢愿力皆扣上他的心头,飞花携雨沐春风,点点滴滴,皆滋养在他的鲛珠之上。 他再延展双臂之时,玉合欢隔着屏障,都能感受到蓬勃而生,源源不断的力量,以他为中心,整圆状向四周迅疾扫荡开去。 是鲛人之灵,还有情力,双相交织再彼此成就,终结成这绝杀的力量,掠及之处,无一生还。 天族杂碎的应对阵法又是万灵杀阵,这一回玉合欢瞧得十分真切,天族杂碎这回有了充足的时间严密布阵,却在吃了他这一记横扫千军之后,刹那间,仅余满地萧条。 这才是他真正的爆发力。 先前的他太过冷静,全然瞧不出先是失了爱人,后又被生母诛心的疲态,那样的他,就如同一朵强撑着没能绽放的食人花,由着那些花刺赐他遍体鳞伤。 这不是坚强,这仅是不知该如何承受极伤的留白而已。 极重感情的他,自也难逃这情力沼泽。 是了,情力。 他先前突破万灵杀阵所用的时间,虽快,但也不至于快过一眨眼的间隙,但今次他消灭天族杂碎,在保证己身不受伤害的情况下,完美破阵,却逾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那可是困扰他们许久的万灵杀阵,且还有天族之力加持,难道是……情力可破阵? 不可茫然试验,玉将军留给自己的神力都并非取之不尽,若是这情力也是用至限额便会枯竭,那接下来,自己拿什么来守护他。 思自此处,玉合欢不再维持祈愿姿势,看着沐川力量减弱之际,玉合欢自行拓展了未知空间,离他又近数尺。 有点不对劲啊他。 他这不是振作,而是也陷入疯魔。 只见他迅即转身,双掌齐出,电光火石自他掌下席卷过地面,掌力掠过之处,就连百里开外的天族也一击至魂飞魄散。 他已经杀红了眼,在感受到身后有与他相悖的力量扫来时,他也不看对方是谁,一击劈下,原本欲攻击沐川的芳落,瞬时倒地。 这三方强者先后魔性大发,场面陷入混乱。 沐川倒是比玉合欢更希望他能够冷静,毕竟那些已融入芳落体内的力量取之极难,但鲛人本身所具有的情力,获取起来便会容易许多。 在这些情力未入手之前,沐川势必会保证初宴的安全。 不行,玉合欢太了解他,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只消有一点点似是在关心他的力量,他都会深深铭记,今后再做决断前,都会优先听取那个关心他的人所道之言。 尤其是在他刚领受过生母的无情之后,友人便成了他最大的支柱,但那个人不当是沐川。 “鸢尾,带他走。”玉合欢在一旁看得心焦。 她看不懂,这个鸢尾不是一直倾心于他吗? 怎的在他这会儿最难的时候,鸢尾却一言不发,一句关心的话都未曾道出口,甚至就眼睁睁看着他胡闹,也不加以阻止,难不成鸢尾也被困在了另一个空间? 更令玉合欢看不懂的是,鸢尾非但不加以阻止,还在旁开始怂恿他与天一斗。 “这是让他去送命吗!我不答应!” 在听完鸢尾的无稽之言后,玉合欢挥动双拳,奋力锤打屏障,屏障被他拍得砰砰响,只可惜这声响仅能单侧反弹入玉合欢的耳朵,却传递不到他那一边。 “不要听她的,莫要为我报仇!我还在,我在!” 不行,这样干喊无济于事,绝不能由着他继续疯下去。 尽管成功的几率很小,玉合欢依旧拼起全力,她自身潜藏的所有灵力,在情力的加持下,全部激发。 玉合欢试图以双力融合产生的极强震幅,打通此度空间与外部的联系。 就算没能打通联系也不打紧,只消让沐川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凭着沐川急于要寻回月下仙能力的心,他定也会想方设法助自己冲破此间困境。 可惜,所能成立的仅有设想,现实却始终一窍不通。 极力冲击之下,合欢花根茎潜藏的灵力确已尽数激发出来,但所造就的,仅是玉合欢在那一瞬花魂绽放,美极炫极,除营造此番盛景之外,再无他用。 不,有用。 他似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风拂起他衣袖间的轻纱,似数世轮回前的阿初一样,他抬手,欲去拾那纷繁飘落的合欢花瓣,却落了空,复又颓然垂下手去。 第200章 若情至深可倾覆苦海 那些真情愿力,起先如绵绵细雨,滋养着她这一棵花树蓬勃生长,玉合欢的枝蔓繁多至像一座满载着彩旗的城。 她就如同站在城墙上挥舞着战令,调动千军万马从容作战的女将军。 原来先前那一树花火,那所有象征着美好的星星点点,并非是所谓的花魂,而她现在绽放的才是,如花似锦又携千军破晓之力,才是属于她玉合欢的魂,真正的战魂。 “我一定要冲出去,否则我都对不起支撑着我的这一缕魂。” 在心中呐喊数声后,玉合欢实现了真正的人树合一,那战魂为她披上无形的铠,再一发力后,玉合欢终于感知到外界的一丝气流。 手,手已经感知到未知空间之外的情力场,再往前一点再用力一些,撕破这麻袋一样的未知空间,也许自己就能突围出去。 “啊”的一声,玉合欢终于成功突围。 她一解脱出来就急急地奔到初宴的身旁,习惯性地去牵他的手。 他却似没有看见她一样,迅疾闪身至沐川身侧,他的双侧小臂成十字形交叠于颈前,完成蓄力后,伴随着一声闷吼,在天族杂碎完成复活前,又是一记横扫千军。 玉合欢又跑到他的身侧,她双手握住他的其中一只小臂:“这不是寻常的万灵杀阵,这些天族杂碎都已被灌溉过圣物之灵,杀不完的。” 在她发言时,沐川也来到他的身侧,做了与玉合欢相同的姿势,同时沐川的嘴唇开阖,在她话音落下后,沐川也住了口。 “奇怪,为何我听不见沐川的声音,他为什么会和我做相同的姿势?为何在我说完话,他的话也恰好说完?” 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这一切定有因果关联。 难道是因为情力场大乱,神力也不受自己控制,是以才造成这番紊乱的局面? 苦思无用,还是静观其变,玉合欢松开手,并往后退了一步。 沐川又做出与她相同的动作,这时初宴回应道:“没有杀不完的灵,只有不够强的杀力。” 在沐川第二次与玉合欢做出相同动作后,初宴才延迟给出她第一次与沐川同步时的回应。 没有什么能乱她玉合欢的心神,除非是她的心不够沉着冷静。 玉合欢静下心来,仔细回想自己所掌握的知识,这是与在和灵镜汀州时一样的镜像?显然不是,可反射画面,但却无法完全同时传递给接受方的……难道是云海镜像? 是了,在他们刚攻陷天门,见到那片云海时,玉合欢记得自己还问过“为何这一端和彼端的云海似是成对称状?” 那时的她还调侃:“你说,会不会是为了守护彼此?我师父从小就教导我,要相信万物有情,许多的奇迹正是因情而生哪。” 思至此处,玉合欢双瞳一亮。 许多的奇迹正是因情而生,情至深时,真情愿力倾覆苦海,也未可知。 先前种种迹象已给出有力的佐证,玉合欢愈加相信她的师父所言非虚。 胆大心细,再发力一次。 在发力前玉合欢还需先做好规划,眼下留在天界并非是处理事情最合适的方式,目前的最佳选择,无疑是同鸢尾说的那样,回到灵海,一切从长计议。 既然自己的行为都可以同步沐川身上,那么就让沐川来当一回说客。 玉合欢控制下沐川,双手按住初宴的肩膀,迫使他们目光交汇,继而扩声道:“天族迫使你与傩神同时出现在天界,又由着你毁了天门,安排热神与芳落全程监视你,其中必有阴谋。依我看,你还是回灵海,再从长计议。” 所有的一切都已梳理清楚,唯独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还在这里,是因为她,先前是为守护她,而现在是为替她报仇。 在发现自己百密一疏后,玉合欢仅是停顿一刻,去想该如何圆这一个缺。 也就是这一刹那的时间,沐川挣脱他的控制。 璞玉没来由地开始狂笑:“什么天族,什么月下仙,不过是被我傩身耍的团团转的傀儡罢了。” 众人齐回头,璞玉的双瞳漫可怖的红光,她狞笑着,薄薄的唇斜得似一弯血月。 傩神自芳落体内离开出后,便附上璞玉的身,那时他们皆各自陷入困境,根本无暇顾及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璞玉。 “本座早就同你们说过,静中见险。” ?神抬起璞玉的小手掌,轻轻一撇,登时整个天界陷入一片动荡,云海倒灌似洪水泛滥,擎天柱断裂,瓦砾横飞,上头原用于装饰的灵石,坠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不会又是傩神的第几号特使,前来请罗神开路,不对,是丢面的。 不仅是玉合欢作此想,瞧这一众人未显出丝毫慌张的神情,玉合欢就知道,他们显然也没有将这个自称是傩神的家伙放在眼里。 尤其是初宴,丝毫没有被这些小插曲打动,他甩开沐川的手,朝瑶鑫殿的方向大步迈去。 “杀尽天族,为合欢报仇!挡我者死!” 玉合欢恨不能蹦到他眼前,紧紧捧住他的脸,让他好好地看清她,看清她还活着,她就在他的身旁,他所执着的仇恨皆是莫须有。 现下可与玉合欢关联的仅有沐川,总不能借着沐川的身子,做这一系列动作,还煽情兮兮地告诉他:“我就是玉合欢,我还活着,我就在你的身边。” 这话她一直都说不出口,正思量间,玉合欢只听得心里涌现出一个陌生的声音:“你想劝他回灵海,你想告诉他你还活着,你想救他。对吗?玉合欢。” “?神,是你在说话?”声音席卷着极恶力量,在场众人中,仅有傩神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傩神道也不喜绕弯子:“正是本座。玉合欢,你欲做的一切,本座都可助你达成。” “我的人,我自己救。”玉合欢断然拒绝挪神的诱惑。 他说过,傩神,由远古祭祀之灵幻化而成,其异能便是洞察人心,将人一切可利用的情绪扩大,并加以利用,迫使对方完全为自己奴役。 第201章 若记忆犹在 ?神依旧秉持着旁人看不出喜悲的淡然态度,在璞玉原本清澈的瞳中,骤然升腾起,一股与之不符的睥睨之态,居高临下地将所有人望着。 璞玉仅勾勾手,原本混迹于芳落体内的情力,傩神轻易地就收入囊中。 看来这确是正牌傩神,不是之前什么滥竽充数的特使。 鲜少有人知道,寻常生灵会有爱恨嗔痴,皆是由于情力的维系,只有极个别的灵可在没有情力维系的前提下,依然可收放自己的感情。 较为遗憾的是,这极个别的物种,不以灵力的强弱或心智的坚定来划分,而是其种族若天生就具有可随性收放情感的能力,就不必依赖于情力来把控自己的情感。 合欢花灵一族,并不在此个别种族范围之列。 至于谁在此之列,天底下竟仅有傩神知晓。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就盛行各方祈福仪式,所谓诛邪纳福,实则都离不开一个“净”字,然凡灵之力太过渺小,无法自行趋吉避凶,他们便寄希望于祈福仪式,渴望以此来引起神只关注,获得庇佑。 据玉合欢所知,最盛行的祈福仪式,名曰“傩舞及净”,据说举行过此种祈福仪式的生灵,都得到了神只的护佑,你们便广而纳之,傩神便是集祈福之力而诞生的灵。 傩神自以为可成神,久而久之误入歧途,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初逢相见欢,合赴人间宴。花魂心上镌,别后续新缘。” 傩神自顾自诵毕,奸佞一笑:“前两句你与他已经历过,后两句本座倒是很猎奇,你与他至此一别后,他又会与谁续新缘?” 傩神在完全收复情力之前,玉合欢留心到,这情力中还混杂着星星点点的冰蓝色华光,那鲛人之灵。 又一波天族杂碎的喧嚣打断了玉合欢的思绪,来者个个全副武装,但却对待傩神却是一副待客之道:“尊敬的贵宾傩,天后有请。” 傩神在天族杂碎的簇拥下离开后,接下来玉合欢终于见到传说中的几大圣物,蛟龙与麒麟,麒麟是完体,蛟龙仅是以龙魂的形式存在。 蛟龙并非是先前遇到的那头,二圣兽合力擒住初宴后,不知蛟龙附在初宴耳边说了什么,竟让他不再挣扎,戴上枷锁,随着他们跟在迎接挪神的队伍后边,缓步而行。 又回到瑶鑫殿前,傩神进殿,玉合欢陪着初宴在殿外,远远向他们走来一人,竟是龙宫宫主万俟烎。 也听到初宴唤他“龙王”后,万俟烎浅叹一声:“莫再唤我龙王,天族之下再无王族。天后已下令,六界之中,除了那九幽地界,其余族群,若想得天必佑,须先俯首称臣。” 初宴闻言,唇角微斜,付之以轻笑,直至万俟烎道明正事,他才作出回应:“天族以获悉,无需五圣物配合,就可融力之法?” “千真万确,是以你的性命,还有那九尾天狐的性命,现下都捏在天后的手中!你别不信,天后派来杀你们的那伙杂碎,表面杀机是在万灵杀阵,实则是在他们体内已融合的五圣物之力上,天族是想借万灵杀阵致使双方同归于尽!” 万俟烎声声急切,说了一大堆,初宴却仅是淡然发问:“说办法。” “什么办法?你有在听吗?我跟你说现在事态真的非常紧急,事关你的小命……” 真不晓得为啥他这忧郁内敛型,结交的全是话唠友人,玉合欢与他异口同声:“说办法。” “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觉着,你肯定不会答应,办法就是……若目标与天族认可的联盟对象有姻亲关系,便或可幸免于难。” 万俟烎说了一大通,还不如初宴这一句重点归纳:“与龙族通婚?” 未待万俟烎答一声“是”,初宴就已淡漠发声:“不必。” “对不起了,兄弟。”万俟烎这会儿反应迅疾得很,一手握小药瓶,另一手摁在初宴的后脑,一小瓶药汁就已灌下。 由于枷锁上的禁制多少钳制住了他,他这会儿慢了一拍,在能作出反应时,药以顺喉淌下,眼下他仅能手抚住咽喉处,向万俟烎怒目而视。 错已酿成,万俟烎只能不住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兄弟你也知道,我有多疼我那个妹妹。自十数年前你救了我龙族一脉后,我妹妹就对你敬爱之至。这趟又听说与你联姻,又可救你性命,是以我才……迫你饮下若梦河水,助你忘却前尘往事,对不住了兄弟。” “若梦河水一旦入体,便会混入骨血之中,与血脉再难分离。”玉合欢昂首长叹。 难道这就是玉将军所预言的“别后续新缘”? 若梦河水,就算是散尽浑身骨血都不一定能…… 玉合欢在心中暗呼一声“不妙”,果然,这傻王子也想到用散尽骨血的方式,逼出若梦河水。 他挣脱开束缚住他手脚的枷锁,紧接着他直接幻化回鲛人身原形,熠熠生辉的鲛人尾在低空中扫射过一道圆弧,似一发刺鞭,鞭子末梢掠过麒麟的头角,险些将那如劲枝般。阴部吹的头角都给削平了去。 他目光掠及之处,就两个字:来战。 万俟烎真的是被惊到,他没想到初宴竟会为了留住一个已经故去之人的记忆,拼到如此程度。 “初宴!你疯了,适才你就打不过他俩个,现下还有禁制余力在,你觉得你有几分胜……” 他的话在初宴这就犹如耳旁风,鲛人尾横扫开去,冰蓝色的寒光与地面摩擦,迸发出如同打树花般绚烂的火焰。 沐川,对,可以控制沐川助战。 在玉合欢灵力的调动下,沐川奋力挣脱开天族的钳制,天族将压制重力都放在初宴这边,因此玉合欢只消稍稍使力,沐川便恢复自由身,加入战斗。 不对劲了,沐川身上除了还有零星一点的情力之外,其余力量已所剩无几。 玉合欢拼尽全力,却还是仅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击中,吐血,跌倒又站起,循环数回。 正酣战时,瑶鑫殿殿门敞开,一位面生的传令女官高捧着天后的法旨,高声嵩呼:“天后圣令,海国世子初宴速来领旨。” 第202章 若心满覆期盼 在听完传令女官的颁旨后,初宴断然拒绝:“我拒绝龙族联姻。” 传令女官也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站在阶梯上,俯视初宴,她虽未接话,却用眼神告诉他:抗旨无效。 不知殿内发生何事,初宴的鲛人之灵正一点一点被封锁,他也已感知到,他仅在蹙眉一记之后,便甩给传令女官一个犀利的眼神,似在明确表示,他绝不屈服。 传令女官在原地怔过须臾,似是在接受天后的新令,之后她一拂袖,编织起一副画面,在画面中有一只青色鸾鸟,正在投掷万千碎石,已填灵海。 很明显,天后是在警告他,这就是他抗旨的后果。 “我族已与傩族缔止戈条约,且已集齐五大圣兽之力,若你不听从天后的安排,那你族也无存在的必要了。天后既知灵海因何而生,自也知晓如何覆灭灵海。之前一直没动手是不欲将事情做绝,你好自为之。” 他微斜血迹未干的唇角:“呵,不欲将事情做绝,是之前还没有覆灭灵海的力量。” “狂妄鲛人,胆敢非议天后!” 传令女官衣袖一挥,玉合欢觉出她欲施传送法阵,霎时附灵在万俟烎身上,一阵极光炫目,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身在天族密牢。 这一趟折腾后,未知空间对于玉合欢的限制又减弱不少,她借万俟烎的身,冲囚笼之内的初宴喊:“若梦河水生效尚需时间,倘若你不想忘记她,我可以替你求取消除若梦河水效力的方法!你莫要再做傻事!” 隔着囚笼栅栏,玉合欢眼睁睁地看着,从刑架上延展出的禁制锁链,缚住他的双手,一记狠拽,他的后背重重撞击在刑架上,锁链攀上他的双臂,狠狠一锁。 接着玉合欢又听到锁链不断与刑架摩擦的声音,由于刑架挨着囚笼一侧墙壁,她已看不见他的身形,但他的怒吼却声声入耳。 他喘息有些重,语句断断续续,但气势上却不认输:“你们敢伤我海族生灵,我定血洗天界!” 鲛人之声,本就蕴含强力,他这盛怒之下发出的怒吼,都震颤得囚笼栅栏上的禁制流动都产生紊乱。 囚笼的门“哐当”一声敞开,两名天族杂碎逃也似地窜出,迅速合上门。 在他们走后,玉合欢双手握在栅栏上,心想着上两回自己稍显出独立之态,这是因为被自己附身的对象遭受到灵力流波动,才导致未知空间对自己的钳制松释不少。 都道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赛一个疯魔。 囚笼外,玉合欢强忍着禁制锥心刺骨之痛,也要融禁制之力,结束自己作为透明人存在的过程。 囚笼内,初宴猛然发力,在地面泼洒上一片罂粟花田之后,锁链横飞开去,砸在壁上,“哐当”一声,重坠在地。 囚笼空间不小,另一侧壁上还悬着不少刑具,旁侧还立着一架火盆。 “我不能忘,我不想忘!合欢,合欢,玉合欢……” 他从心口处的衣襟内摸出一束干花,而后走到玉合欢的视线范围之内,只见他双手捧着干花,玉合欢忆起,那束干花是他们在荆棘林,他失明的那段期间,她赠予他的。 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贴身收藏着。 很快,攀上她唇角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瞬时凝滞在玉合欢的脸上。 他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干花,凝视好一阵,接着又看向岩壁上的刑具,取下一柄锥形状尖棍,他也不知那是用来做什么的,盯着那尖锥发怔须臾,又搁下。 他边挑选刑具,还边喃喃自语:“这个不行,不适用于镌刻。” “他要做什么!什么镌刻?”玉合欢发出微末声音,果然有用,现下她的声音已不会呈回声之态,回荡在她耳边,看来这未知空间对她的限制也已是强弩之末。 可他的疯魔之举还是比她快了一步,一声惊心的“滋啦”声后,玉合欢抬眸,却惊见他一手紧攥着垂落于壁侧的玄铁链,一手竟然……竟然紧握住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直接就落在他的心口处肌肤上。 “初宴!住手!你在做什么!” 极忧之下,玉合欢爆发出全副灵力,虽然未能达成所愿,但她却成功越入囚笼。 她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烙铁,他却先她一步将烙铁移开,许是过于灼痛,甚至都没有习惯性地去捂心口,持烙铁的手轻抵在壁上。 玉合欢窜到他身前,她清晰地看见,她这双手不再是万俟烎的手,而是她自己的手。 成功了,她就要成功了! 他很快就能看见她了。 玉合欢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看向他被烙铁烙过的肌肤,晶莹剔透的锁骨之下,她清晰地看见那是一朵合欢花形的烙印。 再扭头看向烙铁,烙铁的铁面不知何时竟被他改良成合欢花形。 “你怎么那么傻?” 她不敢去触碰他刚烙印完的肌肤,就微微弯下身,抱住他的腰,脸紧紧贴在他的心下。 玉合欢抱着他,泪如雨下:“你怎么那么傻,我一直都在啊。就算你忘记我,我们也可以重新开始,你莫要再做犯傻了!” 初宴基本听不见她的声音,他在紧蹙着眉,急喘数声后,持烙铁的手又缓缓移向自己的心口,还喃喃自语道:“我不能忘!合欢,合欢……” “不要再来了!”玉合欢急唤一声后,紧紧攥住他持烙铁的手腕。 初宴的手不再移动,他的目光也不再移动,他抵在壁上的那只手,骤然放下,下一瞬就按住了玉合欢的肩。 “合欢,是你吗?” 在听到他的轻唤后,玉合欢心下一沉:对母亲的美好幻想破灭,与爱人离散,海族面临存亡危机,这一系列磨难,终于将一向临危不惧的他击垮了吗? 再下一瞬,玉合欢惊觉,自己的出现于他并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存在。 她终于突破未知空间,他终于看见了她! 原来,心中的期盼不灭,就真的会迎来奇迹。 重逢的极悦无法言喻,相思离愁,尽在这一个满覆深情的相拥里。 第203章 我高举手中剑 玉合欢感觉自己等这个拥抱已等数度春秋,但这温暖仅持续了一刻,接下来这副宽阔的臂膀就倾倒在她的肩头。 “初宴,你的伤要紧……” 许是不想令她忧心,他凭着仅存的一丝气力,答道:“我只是太累了,许久没有打过群架……你就容我靠一会儿。” 也是,方才的他多英勇啊,一身傲骨挣脱禁制,以一人之力,迎战两大圣物。 玉合欢延展双臂揽住他,扶着他慢慢坐到地上。 她轻声细语:“好,那就休息一小会儿,我们需尽快离开这里。” 初宴极轻地“嗯”一声,在坐到地上之后,他攥住自己的一只手腕,微微发力,即使自己不会昏睡过去。 在留心到他这一细微动作之后,玉合欢拨开他攥着手腕的那只手,紧紧牵住。 他欲扭头问她为何这么做,却已无气力,玉合欢另一只手从他背后绕过,轻轻抚着他的脑袋,轻抵在自己肩头。 囚笼阴冷,玉合欢本是想搂住他半个身子,无奈手臂太短,是以只能改换成这个姿势。 她与他的头靠在一起,轻语:“莫要再自残,我唱歌给你听,就我这跑调的歌声,保管你不可能睡得着。” “不一定,饿了吃什么都香,累了听什么都困……” 算了,他已累极,权且就不计较他这说话的艺术了。 玉合欢又展了展手臂,够到他的肩头,轻轻拍着。 她的声音极轻极轻,就似浪花飞掠起的小水珠,轻轻地吻落在礁石上。 “好好休息一会儿,到时间我会叫醒你。” 时光仿似回溯到他们刚到困龙岛时,那时玉合欢酣睡在他的鲛人尾里,梦中的歌声编织成美好的幻乐。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歌声有多惊天地泣鬼神,但眼下自己握着他的手,他依偎在自己的身旁,又让玉合欢联想到在那场海难中,那一瞬由他守护着的静谧时光,她伴着回忆,柔声哼唱。 一曲唱毕,玉合欢的头扳回与肩颈垂直的位置,侧面向他,轻轻晃了晃他的肩。 温柔叫醒服务适时响起:“初宴,我们该走了。” 他纹丝不动,也不睁眼,玉合欢稍微加一些力道,松开牵着他的手,双手去晃他的肩,她这一松手,却见他的手颓然垂落。 玉合欢双眸一凝,捧起他的脸,先前就已留心到他面唇苍白,眼下渡灵之类寻常的救治方法,显然已起不到多大作用。 莫在犹豫,直接上灵珠。 玉合欢吻上他的唇,双舌缱绻之时,裹挟着淡淡合欢花香的灵珠,在玉合欢灵力的推动下,缓缓滑入他的咽喉。 这一颗灵珠自是不足以使他苏醒,且玉合欢失了灵珠,原就灵力微弱的她,力量变得愈加渺小,在击断囚笼栅栏时,玉合欢灵脉都快被汹涌的力量撑爆。 在栅栏断裂的同时,玉合欢偏头,绽出一地红梅。 她当即抹去唇角的血迹,背起他,疾步朝囚笼外走去。 幸而鸢尾已在囚笼门外,匿藏身形,苦候多时,她一直在等劫狱的机会,但天族牢狱重地,守卫是何等森严,直到玉合欢背着初宴杀出来之前,鸢尾都仅能在暗处干着急等候。 玉合欢背着他出来时,牢笼里的狱卒也都卒得差不多了,在确认内外皆没有援兵会抵达后,鸢尾歼灭掉镇守在外围的天族,后与玉合欢汇合。 “阿父,是阿父。”他忽然醒传,“阿父真的在天界。” 他每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后,偏头看了看承载他身躯的脊背,茫然发问:“你是谁?为何背着我?” 难道是若梦河水开始生效了? 鸢尾心有不甘:“初宴,你饮了若梦河水,可你为何还记得合欢这个名字?” “若梦河水……是什么?”初宴又偏头看向鸢尾,眨了眨清澈如山涧潭水的眼瞳。 不对劲,先前只消是玉合欢同他说话,他的的目光只会停留在玉合欢这边,现下却是谁发声,他的目光就偏向哪边,是忘情还是失忆? “鸢尾,你为何不回答?” 他还记得鸢尾,且他说话的语调也同以往大不相同,倒像更似孩童。 鸢尾博览群书,很快便想到答案,她没有答初宴所问,而是开释了玉合欢的疑惑。 “若梦河水确可消弭生灵的前尘往事,自亦有忘情之效,但倘若遇自身携有对情力极强把控力之人,也会有失灵的可能。也就是说,他不一定会永久忘情,但却可能会有其他症状,譬如心智回退,亦或是忘却用情至深时那一段的记忆。” 玉合欢听毕,兀自低语:“这就是,别后续新缘吗?” 现下没有时间留给她感慨,玉合欢仅微抬眼睑,睫羽轻颤几记,当即就有了新的决定。 “他现已不记得我,倒也免得受我拖累,你速速带他离开天界。” 若非是性命攸关,玉合欢怎会将他托付于旁人,可她没想到鸢尾竟会断然拒绝。 鸢尾的理由竟然是,海皇尚未脱险,她不该临阵脱逃。 “有时候,秉持错误的原则,还不如没有原则。” 玉合欢也承认,她道出这一句话确是有些过激,但她更知道,她要护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我仅说一点,初宴与海神琴息息相关,海神琴是对抗傩神的利器,更是护佑海国安泰的圣物。我护他,并非仅为私情。” 这一点确是事实,当她高举起手中利剑,不仅是为护他,更是要护住他所在乎的一切。 “你想多了。”鸢尾依旧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海族生灵,自当共同进退。海皇未脱险,我不会走,他更不会走。” 二人虽未达成共识,幸而鸢尾并未冷心肠至置初宴安危于不顾的地步,最终鸢尾还是答应护着初宴在暗处。 初宴伤情很是严重,在高呼数声“救阿父”之后,他又陷入昏厥。 接下来玉合欢在明,鸢尾护着初宴在暗,鸢尾大义凛然的性子,此刻却总抓不着重点,她一边感应海皇的境况,一边又分神看顾着初宴,果然一心无法二用,鸢尾还未察觉是何人近身,便已吃一记黑棍。 来者是万俟烎,这个号称龙族第一大冒失鬼的霸王,有一大优点,那就是有恩必报。 初宴可是他豁出命也要报恩的对象,他的性命,怎容他人这般轻视? 第204章 不容旁人置喙和指点 先前说这龙宫宫主万俟烎,最大优点是有恩必报,现在就来说说他这最大的缺点,便是摇摆善变,没个定性。 先前为了其妹玄凝公主,他抹杀去初宴对玉合欢的记忆,现又一想,若日后初宴忆起玉合欢,再离开玄凝公主,届时对玄凝的伤害只会更大。 是以他现下发力,不仅是为唤醒初宴,更是辅以龙灵,欲强行解除若梦河水的效用。 为何龙灵能解若梦河水,这要从天后与?神在首回会晤之后,发现天族先前锁定的五大圣物名单有误说起。 现下天后已更正名单,其余种族尚还无法确定,但蛟龙一族确是五大圣物之一,因此东西海的龙族,也因此受到特权褒奖,其力大幅提升。 原本万俟烎并无法如此顺利解除若梦河水效用,但加之初宴有玉合欢的灵珠,可辅助留存他对玉合欢的记忆,因此破除若梦术法的过程就变得相对容易许多。 “万俟烎,你又要做什么?” 在经历过万俟烎的若梦河水暗算之后,他对他这个友人也有了提防,他都没有听完万俟烎的话,只在万俟烎提到玉合欢的名字后,他不顾身上伤痛,直接运起感应力,循着玉合欢在的方向急奔而去。 玉合欢原本是要引开前来缉捕越狱鲛人的天族,不知是中间是哪一环节出问题,海皇,也就是初宴的父亲,竟然会和?神在一队天族的簇拥下,一同前来。 不用问,这定又是天后的阴谋,果然那对天族一改簇拥之态,将海皇与?神围困。 玉合欢自然是要尽力去救海皇,可就在他出手之时,傩神与海皇先动起手来,且与海皇合为一体。 只听海皇大喝“欲夺我族之灵,休想”之后,他就被?神彻底占据身体。 看来情形远比自己设想要复杂,且先静观其变。 明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现下天族没有诛灭她玉合欢的理由,便想借她之手灭海皇,挑起幻月阁与海族的矛盾。 玉合欢才不会让天族的阴谋得逞,她摸向随身携带的小挎包,幸而里头还有几块绘影石,接下来发生的事她都给录下来,如此就算天族构陷也不怕。 “一,二,三……古籍上有写,绘影石在历经千年之后,效力或将有所减弱,不过这些应当够我录下全程了。” 玉合欢启动绘影石,仅在冷静须臾后,便决定全力营救海皇。 只是海皇与?神两强相斗,玉合欢根本插不上手,那只灵珠也不在她体内,她的力量还未附着到目标身上,便已消散在半道。 “玉合欢!聚力于玉箫!” 在手足无措时,还是海皇先给了她提醒。 也是,这柄玉箫,是初宴所制,其构造又是尽数还原紫砚的箫,也算是两强之力交相融合。 玉箫认主,玉合欢所有能调动的灵力很快便尽数注入玉箫,她集中念力,就在她的灵力逐渐能收放自如之时,又听海皇喊道:“攻击我。” 海皇这是欲与?神同归于尽?不可! 玉合欢怔正在原地,就在此时,来了一大波天族与六界众生,看这架势,他们多半是天族搬来围观事实的旁观者。 除了他们的神态以外,玉合欢也没有探测到他们有多少神力或灵力存在,这么一大波废物来,这不是来围观还能是来做什么的。 想看误会吗,那他们可就都打错了算盘。 她,玉合欢,从不容旁人置喙与指点。 但他们围观到的,并不是海皇与?神械斗,玉合欢故念私情放走?神。 众目睽睽之下,玉合欢的玉箫放射出极光,万丈光芒接连穿透海皇的身躯。 好一举大义灭亲! 在做出决定后,她的心都在滴血,凡灵有时真的太无力,除了喊一声以宣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怎样,才能让自己不崩溃。 玉合欢在高喊一声“初宴,对不起”之后,推出全力,一击将海皇击飞。 她是凡灵,之所以能重创海皇,是因为海皇在面对她攻击时,骤然撤力。 在场众目皆是瞠极,初宴也是怔在原地,他血色半褪的唇微张,在怔愣须臾之后,他启唇,大唤一声“阿父”。 玉合欢亦是大惊。 他怎会在这儿,他看到了多少? ?神欲附海皇之体,两方力量相互制衡,是诛灭傩神的绝佳时机。 玉合欢自是不会放过这一机会。 不管天后对?神是何打算,但玉合欢清楚,?神绝不会放弃危害苍生。 此时不诛,更待何时。 她真的这么做了,当然她这大义灭亲的全过程,也被绘影时完整记录下来,但由于过程太长,是以分了两块石头才得以完整记录。 苍天同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这两块石头所分别记载的画面,单看就是绝对的断章取义。 玉合欢缓缓放下发力的手,她眼睁睁看着初宴急奔向他的阿父。 海皇先前也已受伤,但最终夺取他性命的,确是玉合欢那一记。 ?神也因此受到重创,从他先前预留好的后路逃窜向下界。 初宴扶起他的阿父,他的阿父还有呼吸,不知初宴听了他阿父什么临终遗言,他的喊声戛然而止,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他的阿父,在他的臂膀之间散作泡沫。 短短一趟天界之行,他就经历了这么多场生死离别,他现在的心情也一定也在崩溃边缘。 玉合欢快步跑到他身边,伸手欲去扶他的肩,他却伸手猛一把撩拨开玉合欢的手。 他的头微微低垂着,颀长的睫羽遮蔽了他眼底的那一抹猩红。 他始终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这不像他,犹念与他初见时,他那时也是刚刚失去阿姐,但对于与他陌生的玉合欢,他对自己的态度却也是尊重有加。 “初宴,你还好吗?”许是他过于伤心,他也需要一个宣泄点,而玉合欢又是他身边为数不多的亲近之人,适应他在玉合欢面前,才不再维持陌生的礼节。 “海神琴,真的可以诛灭傩神吗?” 他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玉合欢再度朝他伸手,他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整个人朝她扑去,将她重重压在地上。 第205章 再幻灭 初宴眼泛起漩涡,那迷蒙前路的惨淡光芒,他的双瞳中,仿似匿藏着齿轮,碾碎了极寒之力,再从目光中迸发出来。 他的力道极大,他从未使这么大力攥过她的手腕。 玉合欢吃痛,轻呼,他的眼神,冰冷而陌生,使得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阿父说,十年前我与海神琴建立感应,成为琴心,仅有身负海皇之力的鲛人,才可修复海神琴。” 他这一段话说得极不连贯,他瞳中迸发出的凌厉之芒,更是如同冰刀霜剑,急坠而落。 这不是自己最初接近他时所怀的目的吗?为何他阿父在临行前会对他说起这些? 离间计。 玉合欢的脑海中仅蹦出这三个字。 回忆以往,海皇向来反对她与初宴在一起,海后在散灵之前,也一直在重复嘱托他定要与龙族联姻。 难道就连海皇与?神同归于尽,其间也怀揣着离间之计? 玉合欢只觉自己的双瞳也漫过一阵寒凉,自他瞳中落下的冰刀霜剑破开她冰冷的深潭。 海后还提到,要他覆灭鲲族,鸢尾的态度亦是阴晴不定,还有在困龙岛,奚洲白对于鸢尾唯命是听,难道就连他们也从未对初宴真心相待过? 原来,在他的身边,竟没有人从始至终地真心对待过他,包括,最初的她。 证据就在手中,只要给他一观,他便能知事情的真相,但聪颖如他,怎会揪不出其中缘由? 致使他愚孝百年的阿父,竟只将他看作修复海神琴的力量源,较之这一真相,让他觉得是她负了他,对他的伤害也许会小许多。 更何况眼下无论是他还是海族,都急需龙族的支持。 “对不起,初宴,就容我伤害你一回。” 若再一度的幻灭能换来更适合他的未来,那就让过往的这些美好全都烟消云散。 “你阿父说得不错,这也是他一直阻止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他早就看出我接近你,就是为了获取至尊力量,再利用你对我的情感,占有全部力量。我要诛灭?神,除了出于惩恶扬善的心之外,我也是想,成为受到众生敬仰之人……” 什么话诛心,玉合欢就说什么。 玉合欢是真的不擅长放狠话,说着说着,她就红了眼眶。 “嗒”一声,冰凉的鲛人泪,凝聚成珠,砸在她的额头上。 这个由玉合欢真实情感与经历逆向改编的悲情故事,真是闻者落泪,诉者伤心。 “初宴,谢谢你将我放在心上如此重要的位置,若非如此,你不会再听了你阿父的话后,还是给了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是以,我也必须对得起你的深情,请原谅我,再一次骗了你。” 滚烫的泪水终于从玉合欢眼角滑落。 “我不信,我宁愿是阿父骗我……我也不想,一直在骗我的人,是你。” 初宴依旧紧攥着玉合欢的手腕,他的目光随着她眼角滑落的泪流转。 他颤声:“那你为何哭?” “我吃痛。”玉合欢依旧嘴硬。 他仍没有放弃去寻她的每一个破绽,他的眸底那片猩红似傍晚的烟霞迅速蔓延扩散,他的眼中都浮起血丝。 “灵珠蕴含着你的全部力量,为何给我?” 他骤然松开他的手腕,双目依旧紧紧盯着玉合欢的眼睛,再度发问。 玉合欢顺势将他推倒在侧,初宴之前也是一直在强忍着极痛,受她这用力一推,整个人侧倒在地上,他的目光依旧没有半分偏倚。 他不是在等她的回答,而是在等她绽出无言以对的慌张之态。 他想说服自己,她所说的那些伤人之言,都是在骗他。 既决定幻灭,那就莫再留下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 “灵珠?你提醒我了,那是我的!万俟烎他们很快就到,他一心想要你做他的妹婿,自会救你性命。灵珠,我就先收回了。” 心一横,玉合欢迅即起身,正对向他,绷紧手臂再屈指成爪,利用本体感应,强行从他体内掘出灵珠。 极伤难愈。 先前在天族囚笼中,酷刑加身,禁制几乎撕裂他的灵脉,他都从未哼一声。 但就在她亲手掘灵珠时,他心痛到仿似要绝了呼吸,一声冗长的闷吼,前身显痛,后声却满覆无力与绝望。 他眼底的烟霞,似漫山红,瞬时燎原。 他已无力挣扎,仅微微偏头,身侧之地便已是彼岸花盛放。 玉合欢微调力度,在心中祈祷,万俟烎快些赶到。 灵珠离体,若万俟烎未及时向他注入新的生命力,他会否真的哀莫大于心死,心死继而身死…… 玉合欢竭力驱散瞳中烟雾,但她朦胧的视线却再难清晰。 就在这一瞬,他骤然翻身而起,中断她的灵力,即将出体的灵珠,又回到他的心腔内。 “灵珠是你的,这一身骨血是母妃给我的,力量是属于鲛人族的。你休想牵带!” 他终于又变回那个心思缜密的海国栋梁。 玉合欢还打心底里为他开心,但她却不能有丝毫展现,所做出的回应,也只能是冷漠发声:“好,你自己取。” 初宴站直身子,挺直脊背,伸手掘向自己的心口,万俟烎终于赶到,他施展屏障,将万俟烎阻隔在外。 在万俟烎奋力锤打屏障的呼号声中,在她冷漠而决绝的目光注视下,他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掘出灵珠,却牵带出另一方力量,那力量攀上他的颈…… 鲛妃令,重新幻化成型。 当掘出灵珠时,他摊起一掌,空托住灵珠,在感知到鲛妃令的化形后,他当即覆下手掌,极速推动灵珠,灵珠直接入体,根本没有玉合欢预留承受的准备。 这才是他身为海国栋梁,应有的王者之风,果敢而决绝。 “玉合欢,你且记好,先前我护着这一颗心,是因贪恋为你心动的感觉。现在,我只会心系我的族人,我的使命,再不会心系着你。” 他语出一半,话锋急转:“若你真可诛灭?神,我愿成为你聚集力量的工具。这是我的使命,与你无关。若有一日我为你而死,也与你无关,与我们过去的记忆无关。” 。 第206章 逆转在记忆的缘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玉合欢终于忍不住泪水滂沱。 玉合欢多想告诉他“你不是工具,从来都不是”,但她不能这么说,消除误会容易,可消除误会之后呢,一切就会回到所有人皆不期盼的轨迹上。 现下的局势虽然与天后原本想要记录下的有些偏离,但那伙旁观者很快又找到施压的点。 这会儿在他们口中,鲛人成为了与?神殊死相搏的英雄,而玉合欢则变成伤害英雄的罪人。 在看到众杂碎围困住玉合欢时,初宴还是忍不住止住脚步,她没有听见他转身的声音,却听到万俟烎恨铁不成钢的责备:“她都这般对你了,你还想要去救她!不许回头。” 可他从来都是自己情感的主人,他还是回过头,却见玉合欢甩出,除了录制有刺杀海皇真相以外的所有绘影石。 原来,这就是事实的全过程。 不错,这就是玉合欢需要他认定的真相,玉合欢自己也不知道,苍天是在同她开玩笑还是在遂她的心愿,即使去掉那一段,其余的回忆也全部都可以无缝衔接。 不管是在谁的眼中,都会认为这就是真相。 “你看,我就说没有误会。她从头至尾都是在利用你!跟我走……” 在玉合欢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出现,初宴甩开万俟烎的手,径直朝玉合欢那边跑去,他猛然发力,向四周扫荡开去,震起的灵力流,震落所有的绘影石,除了玉合欢攥在手心里的那一块。 “你这是为何?”他难道还没有对自己死心?玉合欢有些慌乱。 初宴再一回习惯性护她身前,他的声音冷到是在冰川中洗涤过一样,他那一双满覆猩红血丝的瞳,似能即刻渗出血来。 他仅道了一声:“伤她者,死!” 他浑身满覆戾气,与先前判若两人,只听他又道:“我只是工具,需有人操纵方能发挥力量,是以,你不能死。” 具有至强力量的工具吗?而她是工具的操纵者? “你是在报复我吗?以如此稚气的方式?” 不行,不能由着这股异样的情绪在他心中发酵下去,观他这情形,他的心中似乎还有一窜小火苗,只消她的心稍稍柔软下来,便可再度燎原。 玉合欢必须自行掐灭这星星之火:“初宴,我的确对你动过心。那时我对你说,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如此说,就是想终止这一段孽缘。可你太执着,你执着地想要同我在一起,如今便是你自食其果。” “是,从前是我活该,今后,再不会了。” 他语毕,抬起头颅,狠狠扫视一眼周遭那一圈杂碎,他虽没有再发声,但他的眼神却在向那伙杂碎甩出警告:“想死的尽管上。” 杂碎面面相觑,再加之玉合欢自己还留有证据,且万俟烎他们也都看在眼里,此时杂碎们已无法按照天后的交代,构陷玉合欢。 玉合欢也已觉察出这一点,她的傻王子即便附上戾气,即便心死,但他依旧还是会将心事情感,印在瞳中,写在面上。 他终究还是没能放下她,玉合欢都知道。 再一次在朦胧的眼帘中,目睹着他转身离开,这一回他再也没有回身。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玉合欢骤然捏碎握在手心里的绘影石,杀他阿父的真相就此在她的掌心中化为乌有。 “初宴,对不起,今次杀你一亲,来日定护你一族。” 就让缘分在记忆中逆转,所有的反伤就都由她玉合欢一人承受。 玉合欢在心中暗自许下誓言后,她以杀气开道,迫使那伙杂碎自行为她开道,上一刻她还是众人眼中的罪人,但这一刻她却似凯旋归来的大将军,就这么高昂着头颅阔步行过。 直至她来到瑶鑫店门前,她的头颅都不曾俯低一度。 殿前,芳落在亲手送沐川回囚笼后,一个人矗立在殿外冷静。 “我要见天后。”玉合欢还只对芳落说了一句话。 芳落点点头,她对着玉和欢又展出以往的高傲:“我感谢你为我费心良多,但只消有我在,天界,便由不得你横行。你眼中满覆杀气,想见天后,便在此候着,不得乱闯。” “好,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就在这里等着。烦请你为我通传。” 海皇已死,就算这一切是天后的计谋,或是天后错信?神,但这一切已经造就,她再闹又能如何? 眼下,不宜树敌。于自己,于幻月阁甚至于鲛人族,玉合欢都必须竭力冷静。 芳落很快便从殿内通川出来:“天后不想见你,我晓得你会觉得天后虚伪又好面子,但六界之内除了天后,你还能寻出第二个可掌管天界的人选吗?” 玉合欢发出一声冷笑:“就因如此,天后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我们都要奉承遵从吗?” “你不该将你与他情断一事,怪到天后头上。趁傩神无法分心之时,刺杀他与他的宿体,是你的决定,那时你也知道,你这一击过去海皇必死。你还在愤懑什么呢?” “身为六界最高掌权者,天后应将众生放在心上,而并非玩弄于鼓掌之间。” 玉合欢语毕,抛所有的绘影石至芳落周围,绘影石聚集于一处,形成硕大的画面框。 “还少一段。”芳落直接了当发问,“是被你销毁了吗?那时我就在现场。” 玉合欢没有理会芳落的问题,至于芳落在现场是奉了天后的指令没有出手,还是她有其他的难言之隐,此与玉合欢而言,已然不重要了。 “我来,是要与天后商榷善后事宜。烦请你再代我通传。” 玉合欢此行并非是来讨说法,而是来解决问题,未得天后明确答复玉合欢绝不会罢休。 芳落终于切回正题:“我已禀告天后,然后允许你可自由出入六界,已弥补海皇之死的过失。我是说,恳请你莫要声张此事,代天后偿还罪孽。” “代天后偿还罪孽……是不是位高权重者犯错,都可以轻描淡写传一句话,就让他人代为偿还。热神一案如是,海皇一案亦如是。” 第207章 又何惧终结 芳落苦笑一声:“我知你心有不甘,打个比方,天后好比一杆秤,而你和你所说的其他代赎罪之人好比秤下筹码。失衡时,你觉得是换秤,还是换筹码更为合适?” 是吗?但倘若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筹码,却始终无法维持平衡,那秤否有想过自己偏移几寸找到最佳平衡点? 玉合欢没有道出内心想法,她不想再与芳落争辩:“我无暇同你讲道理,我现下只想为我自己做的决定承担后果,你们将他安排在何处?” “在天池顶后方的废弃行宫。”芳落言简意赅地回答,她似也不想与玉合欢再多做纠缠。 芳落给了玉合欢一张绘有天池后方所有行宫排布的地图,为避免玉合欢再乱走,芳落还特地圈出初宴与万俟烎所在行宫的位置。 玉合欢长眉一蹙,这座行宫的位置并不算最偏僻,且也不是最年久失修的那一座,只是其所在,正巧在所有行宫的正中央,从这地图上看,即使线条有被明显修饰过的痕迹,但还是不难看出这些行宫排布列序,极似一个古老阵法。 真后悔自己在出来闯荡前没有恶补阵法知识,玉合欢搜肠刮肚,总算想出一个与之匹配的阵法——记忆回溯大阵。 此阵的效力是通过挖掘目标心中最深藏的那一段记忆,将目标困于阵中。 这又是何种情况? 早就料到天后一计不成不会罢休,但对于解阵,玉合欢还真是一窍不通。 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于他。 尽管玉合欢相信,他定会先于自己察觉端倪,但玉合欢就是容不得自己有疏忽。 在玉合欢抵达红圈所指之地时,她还抬头望了望古老建筑门庭上的横匾。 这座宫殿与天族其他行宫的金碧辉煌不同,外围围墙是烟青色的瓦砾,鳞次栉比。 玉合欢抬眸,发觉每一块瓦砾外围都包有淡灰色的全透明石料,这整一块瓦砾,单看起来有点就似外头裹着糯米的青团。 如此装饰低调内敛,但又内涵奢华之气,不比那些金玉宫檐要可入目得多,可下一瞬玉合欢便不作此想,那青色的馅儿竟然是琉璃石灵,且还是活的。 虽披着清艳离殊的外表,可里头却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勾当。 “轰隆”一声,玉合欢出掌击向琉璃瓦,瓦砾一片接着一片挨个爆破。 响声惊动了行宫外围守卫,玉合欢高昂着头颅,不卑不亢:“我仅是想救出这些被困的石灵,不想徒添杀孽。但阻我成事者,我必杀之!” 玉合欢声声铿锵,她就似碎落在地上的瓦砾碎片,虽仅是散着淡淡的光芒,但她自身的锐气。根本无需这些外在因素加以震慑。 在经历近期这些事后,玉合欢深谙一理,立场与观念不同的对象,是不可能被感化的,如遇此类群众,无需与其多费唇舌,只当是障碍,扫除便是。 再度出掌,杀气似一柄挥发着不寒不暖光芒的圆月弯刀,刀锋掠过,无一生还。 玉合欢单膝跪地,横一臂于身前,目光凌厉似豺狼,她半蹲在地上,身形虽是那么小一只,却浑身散着比野兽还要可怖的气场。 那是极强的速杀之气。 下一瞬,她的杀气便与另一股灵力流冲撞在一起。 海蝶从他侧颈灵脉不足半厘处掠过,继而消逝在她的肩头上方。 玉合欢起身,只见他一身缟素,他一头橘金色的长卷发归拢于脑后,仅留一小撮从右侧肩颈旁侧垂落至小腹处。 一向妆发精致他,却连发髻都没有绾,仅是将拢至肩颈后处的长发,以同色系发纚松散系着,上佩一支镌刻有海浪纹理的长簪。 他置一手于腰封前,掌心微拢微敞,托着一团冰蓝色光华。 “你的眼睛……”在他的面前,她自然就可心细如尘。 他向她走来的这几步,步履沉重,双肩持平,手臂紧绷,周身满覆杀气,但他的双瞳却平静似一坛静水,毫无波澜,甚至都不再流动。 “怎么?嫌工具有残缺,会用得的不顺手吗?” 他一句话就冰冻了她的整颗心。 生而为工具,这个梗,怎么还过不去了? 玉合欢惨淡一笑:“如此自怨自艾,你大可不必。尽管我们不是同路人,但至少并肩而行过,我自也不愿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还真的就对工具这个梗绕不过去,“难道连工具的外观,你都有所要求?” 玉合欢一时语噎,他现在这副颓然模样,她见之,又于心何忍。 但她还能怎么做,流露出心疼的神情?还是清楚明了告诉他“你非工具”? 海皇一案的真相如同一柄尖锥,她的心穿了孔却不能喊疼,仅能将被刺伤的部分遮起,不让他瞧见,甚至都不让她自己瞧见。 她的关切之情是真,但她的字字锥心,听起来也并非虚言。 真不晓得她心里究竟是作何想。 他是要做什么?玉合欢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发怔,他的手太快,她刚起身,还没有挺直。脊背,他就攥住她的手腕,她吃痛,却挣脱不开。 有似无的感知力,攀上他的手指,侵入她的腕部灵脉。 他攥着的恰巧是她收纳红线的那只手腕,玉合欢只觉一阵急痛刺向她的灵脉,本收纳入体的红线,也似活了一般,似奔涌的浪,一刻不得消停。 这才是红线真正的效力,玉合欢那时并不知晓,就在他攥住自己手腕的那一刹那,海皇一案的真相也随之映入他的脑海。 也就是说,在这一刻,他什么都知道了。 两人就这么面对着面,矗立着,静默须臾,谁都没有率先发声。 玉合欢是真的觉得很痛,但她强忍着未吭一声,实在忍不住,就不自主地轻颤两记手腕,就仅是这一丁点儿的颤动,他感觉到后,当即松开她的手腕。 “我要成亲了。”他淡漠发声。 “恭喜。”她的声音更是冷的掉渣,如此太显情绪,玉合欢随即补了一句,“你已失去石灵族扶持,身为曾经的同行人,我提醒你,莫要再失去龙族的支撑。” 缘分已至尽头,又何惧终结,如此收场也好。 第208章 再联结 玉合欢垂下手去,都顾不上去揉已被攥出淤痕的手腕。 她的目光就似晨曦第一缕从树叶间隙中穿透的暖芒,想要照亮他混沌不清遍布迷雾的双瞳。 可他那一双瞳,在看尽尘世心酸后,拨云又见氤氲,玉合欢惊觉她已看不透他瞳下的世界。 他在放手后小退一步,显然是在与玉合欢保持距离,但他周身的戾气却已消逝得所剩无几。 是他发现了什么破绽吗? 不可能,这一怀疑仅在玉合欢脑海中闪现一瞬,就被她从脑中甩飞出去。 她承认这仅是她第二次违心的表演,技巧方面皆不娴熟,但她太了解他了,就他这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倘若觉察出破绽,他的神情语气必定一秒破冰。 更别提他会亲口告诉她,他要成亲,并且还提出让她安排婚礼事宜的要求。 也不能这么笃定,人或妖都会在经历事情后成长,也许他是在隐忍着什么,权且试他一试,这一回的离别大戏必须按照既定的结尾收场,玉合欢绝不容许剧情出现反转。 “你心里还是放不下我,不然你为何还留着鲛妃令?你们鲛人一生不是仅定一人吗?缘分已灭,还留着信物作甚?” 他念旧,不到缘分穷尽时,他绝不会舍弃信物。 但她毕竟也是他的爱人啊。 当玉合欢看到他双唇微启,唇角微微向后垂,就连他已无神采的瞳也未微沉入眼睑时,玉合欢的心还是被扎痛了。 “喀”一声,鲛妃令银链上的搭扣被猛力扯开,他抬掌托鲛妃令在手中,玉合欢正要抬手去接,却见他掌心骤然捏成拳,灵光自他指缝间四散而出。 他再摊掌时,鲛妃令已化为云烟,他的声音,也如云烟,掠过玉合欢的耳畔,随风而逝。 他说:“自此,世上再无鲛妃令。” 心,痛极。 但不会比看到他知道他活了这么多年,都一直是亲近之人眼中的工具之后的颓然模样更痛。 初宴在碾碎鲛妃令后,还朝某一个方向弹了弹手指,就似这灵光中掺杂了万千尘埃,怎么都弹不干净。 是啊,他的情感就是一纸白宣,沾染上她这一个污点,当然是怎么也清不干净。 玉合欢骤然呼吸加重,自是避不开他的感知,他的心也痛极。 “我的傻丫头啊,你的灰王子怎忍心视这一段感情为尘埃,又怎忍心挥之即去?” 在他的心里,他甘愿成为情感线上的工具人,他视他们的感情为一盘纵横之局,即使他也知这一比拟极不恰当,但他仔细思量过,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就似一个个网格,联结起来便,是一张完整的网。 若他私自解开其中一个结,这张网很有可能就散了。 为维护玉合欢精心编织的网,他竟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隐藏情绪。 此事道起来还真令人难以置信,在某一特定情形下,表演能否打动观众,无关乎是第几次开场,只要绝对用心,就能达到预期效果。 “玄凝公主即将抵达长宫,迎接事宜就由你全权负责。” 他越是轻描淡写,她的心中就更是波澜翻涌,说好就此陌路,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我为何要帮你处理这些?” “生为工具,我并不懂这些,还请你多费心。”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挺好,玉合欢蒙紧覆在心上伤口的纱,也许这就是他们现下相处最适宜的态度。 没有执念,心中的坚冰也已不再凝结。 他们终于成为陌路,那就陌路相依,也挺好。 他不仅态度显得极其尊重,甚至还做出他面对陌生人才会行的低头礼,玉合欢也礼貌回应。 只觉血气皆往头上涌,双眼酸胀又疼痛,在俯首时,玉合欢微微凌乱的碎发散落下来,正巧遮住她的眉目,也遮住了她坠落的泪滴。 怎么办?为何悲伤依旧如此汹涌?是了,可以用回想他的话来阻断悲伤。 玉合欢抬起头:“你是才说长宫?” “此地名唤长宫。玉合欢,你连身处何地都不清楚,我如何放心……如何放心将玄凝公主交由你保护。” 一向敏锐的玉合欢,在他强装的冷漠面前,竟变得如此愚钝,甚至都听不出他话里潜藏的关切,但他的这一句话却点醒了玉合欢。 此地的确暗藏颇多玄机,她必须时刻戒备才是。 在玉合欢梳理思绪时,他已转身离去。 长宫,就如同众多山峦中最飘渺的那一座高峰,眼下这一片无人问津的地域却因为龙族玄凝公主的到来而变得喧嚣起来。 在见到龙族公主之时,玉合欢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身处天界还是在尘世。 除了海族一行人外,还有许多赶来围观热闹的闲杂人等,这一众人与先前那伙杂碎不同,瞧得出他们是纯粹带着看热闹的心态而来。 难怪会来这么多人,这龙族公主绝殊离俗之资,在那一袭火红嫁衣的映衬下,鲜嫩得如同随时都可浸出水分的夹竹桃一般,玲珑之下,又显娇羞。 就在众人皆被玄凝公主的美貌瞠目的同时,玉合欢的视线仅紧流连于她的凤冠霞帔之间。 他说过玄凝公主洗尘世婚俗,若非因为关注,他怎会知晓这些。 “变心”二字,刚横立在玉合欢心头,便瞬间破碎。 在众人的又一声惊呼中,玉合欢回身望去,只见他亦是一袭火红嫁衣,他的的妆发眉目皆精致至如同水墨线条,细化勾勒,每一笔皆显匠心。 初宴盛装而来,踏上玉合欢亲手铺展的大红色喜毯,玉合欢站在铺设着喜毯的高台之下,微微仰头望着,他那火红色的长袍拖尾,就这么从她眼前呼啸而过。 这是他的婚服吗?不,这是一身战铠,为宣告他们感情终结而着。 不仅心痛,承载着红线的那只手腕,更是骤然剧痛,一缕极其细微的情力,自她偾张的血脉中游离出来,就这么从玉合欢眼前掠过,她却不曾察觉。 玉合欢捂住手腕,却未呻吟一声。 这一场纵横局是她亲手布设。 痛又何妨,只要能成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她玉合欢也不枉当一回负心人,断肠人。 第209章 任他远赴海角天边 玉合欢微微促眉,他的脚步时缓时轻,即使衣袍有厚重,他的步履也不该紊乱至此。 难道是锥心之痛影响到他的鲛珠,致使他无法自主控制气息? 初宴就连一束余光都未在玉合欢这边停留,他径直走到玄凝公主身前,他的目光紧紧钉在玄凝公主的嫁衣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牵起玄凝公主的手,手指微微收紧,由于他依旧无法视物,是以他盯着玄凝的目光,戾气也略微消减了些。 围观群众中有人先“唔”了一声造势,有纯粹好奇这对新人情感发展之众,不少略知他与玉合欢的故事,看热闹不嫌事大者。 初宴可没给他们看热闹的机会,他抬手唤起喜红色幔帐,仅为围住他与玄凝,其余一干人等,包括玉合欢在内,皆仅能在慢账外探头了望,却什么都望不见。 有些天族还腾空而起,企图俯瞰为幔帐内情形,不管他们跃得再高,幔帐的高度始终比他们高一头。 场面已够混乱,偏偏还来了一大队石灵聚众闹事,为首的竟然是璞玉。 璞玉怒极失语,玉合欢从她眸中清晰解读出三个字:纳命来。 只见璞玉展开双臂,她的周身万千石灵萦绕,就连她本身也如同一座磐石塑像,与石灵之力融为一体。 乱石飞花相撞,玉合欢灵珠已失,她不具杀伤力的自卫力量,显然无法与绝杀攻击抗衡。 先是手腕,再是手臂,紧接着是整具身躯,都开始颤抖。 看来她所剩时间已然不多。 当生命的长明灯即将熄灭,应当去寻求时机,还是在这段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地挥发自己的力量与价值? 为何决定好的事,总是要瞻前顾后,玉合欢憎极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玉合欢的眉蹙得愈发紧了些:“杀他一亲,护他一族,许下的诺言就应当去遵守不是吗?” 全力以赴之后,她才能泰然道一声:“如此也算不渝此情,从此任他远赴海角天边。” 玉合欢幻化出花树原型,承受下璞玉的再一记猛击之后,她做了个喊停的手势:“璞玉,诛灭热神的是我,与他无关!莫再毁他喜宴,你我至别处了结。” 璞玉并未亲临雪灵托付余愿的现场,但她却对每一个细节都清楚知晓,但那时绝无可能存在。同步画面之类效用的力量。 这一切的因果,璞玉又是如何知晓? 倘若这背后,真有人在一步步牵引璞玉加深对他们的仇恨,那么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此事容后再思量,眼见璞玉又要发起攻击,而帷幔的力量似乎正在逐渐减弱。 玉合欢的神情也逐渐淡漠:“也好,生无法同衾,死可同穴,亦是一种圆满。那就……让我们同归于尽。” 若道是心理博弈战场上的常胜者,舍她其谁。 果然,璞玉一听这话当即怒道:“我绝不会让你如愿,我要让你们死生两隔!我要让你们也好好感受感受我所承受的痛苦!” 谁生谁死,这一抉择的结果,也不在玉合欢的预料之中。 目前玉合欢已无几多生命体征,只消是有些灵力的人,歼灭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更何况,她的灵珠…… “你所言倒也在理,我知晓一处你我作了结的绝佳之地。” 璞玉无需再说下去,二人各自闭目,同时消逝在两阵闪光之中。 再睁眼时,玉合欢被眼前所见的断壁残垣怔住。 眼前的这些个可以算是残骸……竟然是海神琴! “海神琴怎会在此?”玉合欢骤然噤声,她联想到地图里隐藏的玄机,十面埋伏的情势本就于他不利,天族又大费周章搬运来海神琴,这其中定有关联。 此厢她能说动璞玉来到此处,玉合欢还当璞玉还是那个单纯的性子,许是因为愧疚淡化了她的感知力,毕竟是自己杀了热神,致使璞玉独活于世。 但璞玉又怎会还能感受到玉合欢的这一份包容,璞玉狞笑道:“情力,是维系你们生命的关键因素,第一世他因你的情力而留存于世,这一世你又依赖他的情力,至今苟延残喘!玉合欢,你真以为你能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想他好好活着,你休想!” 玉合欢悔恨自己的愚钝,原来璞玉的目标是他! 就在玉合欢急切转身,欲奔向喜宴现场方位时,却听璞玉又发出一声冷哼:“跑快些,兴许还赶得上与他一同赴死。” 这不是玉合欢想要的,可怎奈灵珠遭受重创,人族灵珠一旦离体,即使能再被重新收纳,也无法再给原身供给力量。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玉合欢从未同其他人说起过。 玉合欢已无余心再凄凄哀哀,目前最重要的是获取到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救他。 明明已服下诸多可延长寿命或激发灵力的丹药,可力量还是如同从指间流逝的沙,不管如何收放皆难以留住。 玉合欢不喜借助外力,但眼下已至绝境,她是真的希望会有奇迹降临。 可奇迹是什么?是苦候上苍赐予生路,还是自己奋力去争取些什么,去触发奇迹呢。 “世上再无鲛妃令。” 不管多虔诚的祈祷,她都不可能再忽然获得磅礴的力量了,这一点玉合欢十分清楚。 在玉合欢思虑出路的时候,璞玉也没有闲着,斜睨着玉合欢,向她讲述天族接下来会如何彻底摧毁海神琴,继而倾覆整个海族。 她那兴奋的神情就如同在期待着什么仪式,璞玉。滔滔不绝的描绘着海神琴被摧毁时,会是怎样的画面,还有灵海,将会怎样被磐石大军填平。 璞玉的话滚珠流利,就似她已亲临过现场。 海神琴! 十年前,是海神琴赐予了她一线生机,玉合欢思量着当年就是因为她完全处于被动,这才致使他为了救她,鲛珠受到重创,至此之后,十年如坠炼狱。 如今困境更胜当年,目前又将面临抉择,这是上苍在给自己第二次机会吗? 十年后,海神琴畔,又响起歌声。 其声满覆希冀,似万千飞花齐淬炼成利剑。 这才是海神琴真正的威力,也是?神惧点所在——傩舞及净。 第210章 再一世痴恋 远古最盛大的祭祀仪式“傩舞及净”,就在这一堆断壁残垣之前,悄无声息地进行。 一切也没有那么安静,璞玉看清玉合欢要做什么之后,她忙调动起全力,冲海神琴发去。 玉合欢一惊,可现在却移又不开手,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连接自己与海神琴之间的感应力,倘若稍有分神,使得联结产生缝隙,目的未达事小,若扰乱海神琴的灵力场,殃及无辜,那才是真真儿的罪过。 “这样会造成反伤的,你快住手!” 璞玉非但没有住手,反而用尽全力增强灵力输出。 “玉合欢,你恨就恨,杀就杀,何必要做出这副虚伪的样子!还有,你恨的是我,为何要杀我的族人!” 何时杀过石灵,在长宫,她还救了不少石灵……现在回想来,偌大的长宫,为何她偏偏就来到那一处宫檐之下,还碰巧瞧见被困的石灵。 “那些石灵怎么了?”玉合欢微微偏头,凝眉,“我方才瞧见他们随你而来,现在……” “你见的是我族人的残灵,我答应过他们,让他们亲见我杀了你!” 转念一想,她在璞玉眼中已是仇敌,璞玉又怎会相信,玉合欢对后来发生之事毫不知情,定然只当玉合欢是在明知故问。 璞玉才不会正面回应,她边持续发力,边在口中念念有词,她念的内容玉玉合欢一个字都听不懂,又长又快,在语落时,那些石灵族人的残灵骤然围到玉合欢身边。 “你打着放我们生路的幌子,却在暗地里杀了我们,纳我们的灵供你滋养灵珠!虚伪的人类,纳命来!” 滋养灵珠?难道石灵族人也知晓自己曾献出灵珠之事,可他们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现在的问题是,不管玉合欢说什么,璞玉和他的族人都不会相信。 石灵族如此笃定认定是玉合欢杀了他们,显然是亲身经历,看来是有人暗中做局,这个时候解释不仅显得苍白无力,更显得虚伪造作。 除非是玉合欢豁出命去救他们一回,否则又如何让他们相信这是个误会。 正无策时,玉合欢的手不可控地剧烈颤抖起来,向海神琴借力,灵力还有施法的手势,都不能中途有变,否则会产生什么后果,谁都无法预料。 “海神大人在上,信女玉合欢在此诚心祈求,我愿身祭海神琴。求海神赐予我决胜力量。” 一方面是担心喜礼上会再生变数,另一方面玉合欢也想不到,用什么方法能够证明她对石灵族并无加害之心,除非她死。 终归是要死的,若还能同时消除掉石灵族的误会,她必须立即消除掉璞玉对她的仇恨,在璞玉冷静下来之后,在分析对方可能酝酿的阴谋计划给璞玉听,不管怎样都要把璞玉争取到与海族同一战线上。 璞玉不聋,自己刚才说的身祭誓言,想必璞玉也听到了,如此玉合欢也不必再分神同璞玉解释,可没想到石灵族残灵竟会趁她在海神琴专心起誓时,发动偷袭。 “住手!”十年前的景象再度涌入脑海,继而反映成现实。 与海神琴建立联系,同石灵族发起突袭,几乎是在同一瞬,玉合欢根本无力腾手,在海神琴的感应力增强到极致时,玉合欢整个人都腾空飞起。 如此发展下去,石灵族残灵就会同自己一样,皆成为海神琴的祭品。 “傩舞及净,需要极强的念力,至纯的心,可还有一个舞字尚未破解。” 玉合欢用尽全部气力去移动手臂和身躯,可为何根本就动不了,这个“舞”字究竟该做何解? 许是欲营救石灵族的余愿太过强烈,玉合欢竟然在灵力透支的情形下,还能幻化成花树。 “谢谢……”为何要说这一句谢谢,又是对谁说的,玉合欢自己也不知道。 这真的不是幻觉,真的有另一股能量注入她的体内。 是谁?是他吗? 可他不是应该在喜礼上吗? 漩涡般的力量打断她的思绪,如十年前一样,玉合欢只觉自己似一只风景,而海神琴就是缠着风筝线的手柄,她所渴望的自由与爱都被这一线牵制,求而不得。 但这手柄却还是给了风筝一场极美的幻梦,给了她再一世痴恋。 这梦真好,几乎全了她所有的心愿,在那一场幻梦中,她依然矗立在铺设着红绸的高台下,但他却在经过她眼前时停住脚步,他向她伸手,柔声道:“手给我。” 她就真的抬起手来,牵住他的手,玉合欢迈上高台,与他并肩行在她亲手铺设的红毯之上。 直至走完这红毯,来到一处正圆形坛上,他轻轻解开系在他左肩肩胛骨处的飞鱼形鎏金搭扣,接着一挥衣氅,那极致耀眼的红直接在半空中划过整道圆弧,似泼洒出的红颜料,染红了她那颗无色的心。 “这是喜服,你……” 经过这许多磨难,玉合欢想着他多少也该成长起来,可他都做了什么? 牵新娘以外其他女子的手,还当众脱下喜服,竟然还将喜服披在玉合欢的身上。 曾幻想过无数回,自己披着火红的嫁衣,立于他身旁的时刻,玉合欢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情景。 他的喜服竟还这般合身,在玉合欢语出一半时,他替她拢住衣领,轻轻合上位于她左肩肩胛骨处的合欢花形鎏金搭扣,那处略微有些磕骨头。 飞鱼搭扣就在合欢花搭扣的背面,怎么会不磕骨头? “我没有见过人间的喜服,这是我依照话本所述,为你定制的。” 为她……定制。 难怪不管是全衣尺寸,还是衣领的高度,衣袖的长短……说到衣袖的长短,玉合欢抬袖细看,要说完全合手也不尽然,衣袖的设计是窄口,但却从腰侧却延展出两段红纱系在腕部,美则美矣,但是舒适度必定也就无法顾全。 原来是件两生衣,所花心思,可不比美观与舒适度更为重要? “我,初宴,于今日求娶玉合欢为妻,与我妻共赏庭前雪,共渡苦情海,共赴人间宴。” 这一句誓言之后,他紧紧拥她在怀中。 第211章 再不会搁浅 为何眼睑愈来愈重,就似缓缓向下延展的画轴,眼前之景愈发朦胧,但心中之象却时时刻骨。 喜礼,红毯,火红的嫁衣…… 一切又为何不见了?耳边是谁在轻唤,潮来汐往,一舒解心事,再展上心头。 一切就要结束了,风筝终还是逃不脱手柄的牵制。 玉合欢吃力卷起遮住她视线的画轴,粗纱制的衣衫由于她今日颠沛流离,已磨得有些发白,上头还散着朵朵飞红。 也不记得是何时受的伤,飞溅出的血滴子落在衣袖上,玉合欢也没觉得哪儿疼,只是觉得双肩一暖。 温柔轻唤,声声入耳:“合欢,合欢,留下来。” 海神琴之力已穿透玉合欢周身数处极为要紧的灵脉,其中控制着灵识的那根灵脉几乎已被撕成碎絮,这会儿她怎还能清醒? 可耳畔这一句又一句“留下来”,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但为何又似魔咒,字符声音皆化作力量,助她一点一点将眼睑抬起。 是他,他身上已无喜服,他所着依然还是在长宫宫檐下见她时所穿的那身缟素,只是外头又披了一件无袖开襟长褂衫,倒是比平日着装更要周正不少。 见她完整抬起眼睑,他那神情几近是要喜极而泣,只因眼下情势险峻,他无暇释放感情,在唤醒玉合欢后,他换了三个字:“手给我。” 手?那刚才揽住自己双肩的是……竟是那件喜服,已不是一件完整的衣裳,末端一点点散去,化作合欢花絮飞漫天。 在缤烟如雨的花絮之中,玉合欢由花树原身又幻化回人形。 世间无情者众,他的生身父母,他的同袍挚友,还有那许许多多他付之以真心的人,皆不曾回返他半分以真。 到头来,却倒是这无心无命的海神琴,始终对他倾力相护,尽管这相护并不是他所求。 在海神琴内呼啸起一阵飓风,风吹起他的衣衫与长发,似乎是要将他揉进风里才肯罢休,这陡然筑起的宫墙,竟是那番坚固,凭他耗尽气力,也无法穿透风墙,牵住她的手。 甘后回苦,他喜极而泣的泪,终又翻涌起苦涩的浪。 “放下,放下手去,你身上有至纯至善至强的力量,海神琴会一直守护着你,我也会守护着你,我从未离开过,又来留下一说?” 玉合欢心境平和道,第一声放下是劝他放下她,放下与她的一切回忆,第二声放下,是劝他放下手,珍重自己,莫要再为她犯傻。 可这两个放下,他却一个都没有放,一个都不想放。 “都想要我的力量,我舍了便是。我只想要你。” 玉合欢原以为他只是说说浑话,没想到他竟真的付诸于行动,可他这又在做什么,这可是剥灵之术! “听我说,听我说!”玉合欢拼尽气力大喊,她是真的急切了,“犹念我遇见你时,你遍体鳞伤,便就是为守你的力量,不为奸佞所获。那时你知道,护着你的心,可你现在怎这般苛待自己?还是为了一个杀了你阿父的仇人……” 他不再朝她伸手,而是延展双臂,强行与海神琴建立联系。 她说了这许多,他就仅是静静地听,玉合欢真的是慌了急了,她不知道,是因为他在进行剥灵无法分神,但是他又在痴痴地聆听着他的话。 静默许久后,他犹如猛兽觉醒,“啊”地一声闷吼过后,他整个人都不动了。 冰蓝色的硕大鱼尾如万莲齐放,随风飘逸的鲛绡,似万千彩旗飘扬,又似灵动的纱。 接下来玉合欢所见,正是她在紫雾海所见过的那一道人鱼幻影,再定睛一看,却是他已完成剥灵,幻影便是他分化出来的那一缕灵。 “快回到身体里去,你这样会死,你知不知道!” 面对玉合欢的又哭又喊,他却仅是淡然微笑:“我只想留住你。” 一切仿似又回到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他那时所愿,也仅是想留亲人在身边。 玉合欢都知道他那时身负重伤,在那之前定然是经历过一场鏖战,那时他也仅是寥寥数语,玉合欢便能觉察出他对亲人的一腔真情。 回忆历历在目,玉合欢忽然又有了一些旁的想法,他这回豁出命也要留住她,深情之外是否还有一些……害怕。 他从未怕过什么,但害怕是万物生灵的自有天性,无论是强者还是弱者,都会害怕失去最重要的人。 是时候该助他解开这一心结了。 “初宴,你可记得十年前,你鼓励我时,曾说过什么?”玉合欢自问自答道,“左右你现在都不会忆起这些,我便借此机会也劝你一回。痛,证明我们在成长。不管是你的阿姐还是我,这所有的痛都不会白受。” 他不言语,仅是满眼噙泪地摇头。 “由于我的不周全,已让海族失去时石灵族这一方可能促成的盟友,你切莫再失了龙族。回去,回到你的身体里去,回到喜礼上,完成与龙族公主的大婚。” 他尽力抬起下眼睑,托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 他不再摇头,哽咽道:“这不是权宜之计,是屈服。今次让我背弃我的心,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尊严,使命还是信仰?也许你会认为我自私,不顾全族存亡。我要的不仅是保住族人们的命,更需要保住他们的魂。” “可你不保住他们的命,用何谈保住他们的魂,你快回去!同龙族公主完婚!” 他没有再应声,但他的眼神却已给出回复,就两个字“绝不”。 “你怪我孤勇妄为,你何尝又不是如此,你想要断情,我绝不答应。” 这一句之后,他那被强行分出的灵似乎能够略微活络一些,只觉手腕一凉,一缕发丝缠上她的手腕。 “这是沐川被芳落送回囚笼之前,给我紫砚前辈之发。在困龙岛寻找法阵时,他就是凭借这一缕弱化幻化成为土地神,他在天界和灵海的数次现身,也是凭借这一缕落发上残留的灵力。” 原来一切都早有安排,再一世痴恋,再不会搁浅。 这是巧合吗?他缠绕发丝的位置正是她收纳红线之处。 他再度紧紧拥她入怀中,修长的鲛人尾,自她的腰间缠绕到她的脚踝。 一念沁凉,仿若纵穿千年。 前世境,终于要开启了吗? 第212章 紫砚 “紫雾海,清辉寒,谁引君顾盼……” 是谁在轻声哼唱,又是谁寻着歌声而来? 紫雾海,并不是一片真正的海,而是一片药田,一望无垠。 能在这片药海里生长的可接是仙草仙药,瞧那最边缘的那一小片药田,所栽种的药株其状似彼岸花,但又更为玲珑,其叶也如玛瑙,花蕊似明珠,有花有叶,由此可见绝非彼岸花。 药田显然被精心修砌过,守田人在保证其药性的前提下,将这些药草高低严格把控,使其形成花浪,又以自身灵力幻化无数浅紫色飞蝶,萦绕穿梭于药田之间。 这般的静谧美好,起先这位女武将还真是欣赏不来,只听她断喝一声:“战火未熄之际,何人在此吟唱靡靡之音?” 她这断然一身大斥,惊得那些浅紫色的飞蝶凌乱起来,漩涡聚拢又散去,最终竟萦绕在女武将身侧。 “靡靡之音”戛然而止,女武将自腰间取下一柄小杖,握在手中一抖擞,那原仅有一支发簪长短的小杖登时就化为一柄长戟,尖端还伸出厉刺无数,那尖刺也是有规律的,远观就如一条蛟龙盘踞于长戟尖端。 女武将长戟一挥,在以往无生灵能从她的戟下生还,可现而今,这些海蝶竟个个都完美闪避开尖刺,排列成队形,齐整得就如一浅紫色长缎从她眼前掠过。 “这位武神大人,请手下留情。” 女武将朝发声处望去,许久都没有人对她冠以“武神大人”之类的敬称,不过这不是重点,以女武将的勘测力,她当即就辨认出发声之人与方才哼唱靡靡之音的实为一人。 她正欲问责,但对方根本没有给她接话的机会,自己就絮絮叨叨地接上话:“这位武神大人容禀,您刚才欲伤,可是守护玉将军那片药田的灵蝶。这可伤不得,若是您伤了灵蝶,灵蝶就无法滋养药田,药田得不到滋养,玉将军所需的伤药就无法按时炼制。综上所述,还请您高抬贵手,不对,是高抬贵棍。” 对方还挺奇怪的,他的话又多又密,现身的速度倒是不疾不徐。 在话音落下之后,女武将才见到边转移海蝶边降落在她身前的守田人。 女武将一介武夫,对方的精致装扮却是她见所未见,面前之人斜披着一件浅紫色薄纱坎肩,坎肩前身呈圆弧状褶皱,自褶皱中延展出一串珠链,直搭在他的左肩头银质搭扣上,是搭扣下垂落几股银质吊坠,末端连结着一只银色飞鱼吊坠。 他内着一身纯白纱衣,女武将光顾着观他的衣着,打量一番后才转移目光至他的脸庞。 眉若翠竹横斜,锋利的眉尾末端染着淡淡的紫,他的一双眸波光潋滟,却又折射出似太阳般夺目的光辉,他眉目如画却又不显女相。 不管是他的目光,还是周身气场,浩然正气磅礴尽现。 守田人发现女武将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隔空伸手在女武将眼前挥了挥。 女武将回过神来,重新思量方才的问题。 原来这些灵蝶是滋养药田的原料,那倒真还伤不得,这守田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女武将抓住了两点讯息,一是灵蝶的用途,二是他的身份。 眼前之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扮相皆这般出尘绝艳,想必他就是为天族所乐道的鲛仙紫砚。 “武神大人,武神大人,你还在吗?哦,对了,我忘记说,方才你所说的什么大米之音小米之音的,那是我为了查看每一块药田的情况,就用歌声来检测每一处的风力大小。” 这武神大人就不明白了,为何要用歌声检测? 紫砚絮絮叨叨的回答,真比这药田里灵蝶都多,女武将虽从未有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她也明白误会别人就要致歉的道理。 只是该如何开口才合适? 她思量间一直都没有开口,紫砚道完这一长串都没等来她的回复,他抬起双臂,在手中空摸几记,缓缓向前踱步,一面摸索一面问:“武神大人,武神大人,你还在吗?” “你看不见?”之前他一直是站定在那里,女武将都没有留心到他竟然是双目失明。 这可真真奇怪了,那些天族没事就喜欢嚼舌根子,与紫砚有关的事儿他们都津津乐道,女武将想着战争已然屠戮将士生命,在不乱军纪的前提下,就让他们说去。 因此女武将听了满耳朵关于紫砚的各种传闻,却从未听到从未有人提及过他双目失明一事。 女武将倒不是个爱打听的,倒是紫砚实在话太多,自个儿给她开解了谜团。 他倒是一点都不惧怕他心目中的“武神大人”,还向武神大人提起要求:“武神大人,您下回若再来紫雾海,可否莫要再伤这些灵蝶?其实不仅是您,其他武将也总伤灵蝶,但我没了灵蝶帮衬,就无法兼顾整片药田,但我要救灵蝶就要释放灵力,可天足不许我动用灵力,他们也不许我唱歌。可受伤的武将大人们又需要我的药治伤,我可太难了。” 如此听来,他的确是太难。 女武将正欲回应他,告诉他,自己会替他向将士们传达他的难处,可紫砚又没给她接话的机会,犹自继续叨叨:“武神大人,我知道我不该抱怨,虽然看不见你,但我却觉得你与其他武将大人们不同,您会听我的心声。即便您不会替我传达,但我只消能找个生灵说说话,便也知足了。耽误您的时间了,药材我很快为您配好。” 女武将这会儿在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她便应声:“有劳。” “不劳不劳。”紫砚终于不再絮叨,“我无法视物,只能继续吟唱,还请武神大人容忍。” “是我伤灵蝶在先,你调用灵力才会失明。我当做些弥补才是,药田在何处,你抓着我的兵器,我领你去。” 紫砚频频摆手:“不敢不敢,您是伤者,又是武神大人。我怎可劳驾您。” 女武将一笑,怎的这会儿紫砚倒是有些惧她? “莫再唤我武神大人,今后,你可唤我玉将军。” 第213章 难为他心无嘲哳 画面骤然静止,这并非是玉将军的错觉,而是连同紫砚在内的周遭药草皆不再拂动。 见他的第一眼,玉将军只觉他如同那紫雾一般,寥寥绕绕,淡漠澄明。 但在她做了这番自我介绍后,她感觉紫砚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就如同要穿透云雾的旭日,潜藏的万丈光芒终于全数挥发出来。 怔了须臾后,紫砚跪伏在地,那些药草也仿着他,折下腰去。 “小奴问玉将军安。”他再也没有多话,仅此一句之后,整个人伏地,向玉将军行大礼。 这礼着实有些重,且他为何自称为“小奴”,而不是末仙,小仙之类? 将军最不喜将领凭战功,欺压其他非军籍的天族,这一点她倒是要问个明白:“你为何自称小奴?” 紫砚再未主动抬头望她,从他的语气中玉将军能感觉到,在他心中,她就是那高高在上的武神,见他不答,玉将军上前几步,半蹲在他跟前。 “为将者,无非一个定字。攘外,乃是定苍生;安内,则是定人心。你且记好,在此地,无将无奴,仅有守药田者与求药人。” 这一番道理于他还是太过生分,玉将军弯下身双手托住他的双侧外肩,轻声道:“站起来,告诉我,我想知道。” 紫砚只觉双肩一暖,他缓缓抬起头来:“玉将军想知晓,我原是该本本分分告知将军,可我不能说,不可说……又该如何?” “紫砚,告诉我,我想知道。”这一句语气又柔软不少,终于将他的心打动。 “他们说,鲛人极擅惑人心,是以,我不可同他人诉我的心事,不敢让其他人了解我,我怕我惑了他们的心,使他们因我而做出一些荒唐事来。” 玉将军只觉心头一紧,想她浴血奋战只为平定苍生,可总有些人不在苍生之列,凭她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都护不得他周全。 为将为兵者,亲见他们的苦难,却不敢用手中利刃护他们,亦不敢为他们发声,他们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但他们的心却从未定过。 玉将军骨子里的血气方刚,竟会因为这一只小鲛仙而激发出来,她自己都没有想到。 她扶着他站起身,与他四目相接道:“忘记他们所说的那些荒唐话,倘若你自己都心不能定,又有谁能够帮你?” “不妨事,谢谢玉将军,谁都不用帮我,只要我忍,就可以与他们相安无事。” 不是这样的,玉将军再清楚不过,合群最快的方式便是随波逐流,虽不知晓缘由,但因天后忌惮鲛人,天族大多也对鲛人苛待之,就是随波逐流,也是在天界的生存之道。 今日闲暇玉将军本想好好开导他,却闻远处一阵喧嚣,紫砚迅疾扭头:“玉将军,药田有异动,我去看看。” “我同你一道去。”闻玉将军回应后,紫砚未再多言,两人一同飞身来到发声处。 在坠地时,身形轻盈的他竟打了个趔趄,玉将军抬眸,只见数只灵蝶散落在地,化为乌有。 “武将大人,请手下留情。”紫砚声音微虚,看来这灵蝶与他一脉相承,灵蝶受损,他自身也会受到反伤。 “你这贱奴!不好生照看幻月将军的药田,竟还有闲暇哼唱靡靡之音!” 又是幻月将军麾下那伙颐指气使的武将,要说这幻月将军与玉将军这一触即发的紧张关系,天界可是人尽皆知。 这二位将领,幻月将军气焰嚣张,而玉将军则包容大度,两人除了在行军作战计划商榷时,难避争执之外,其余时候玉将军多半也愿退一步。 玉将军虽随紫砚前去查看,但她便是幻月将军麾下兵卒,她便隐于药田并未现身。 即便她知紫砚所发并非靡靡之音,她也没有为他发声。 出乎她预料的是这话多的紫砚,今次竟然吞下冤屈,他再度折腰:“小奴知罪,二位武将大人所需仙药,小奴这就去取。” “你这贱奴自是有罪!吾等心胸宽阔,不计你过!不必舍近求远,就用此药田中的药,快取。” 一名武将指着玉将军的药田,高声呵斥。 “不可不可,这位武将大人,你且听我言。小奴依照前线传回的伤情训报,为每一位武将大人皆配置了专属药田,此药田是依据玉将军的伤势特制作,并不适合幻月将军。” 玉将军心下一颤,她与幻月将军的紧张关系人尽皆知,紫砚不可能不知道,但他的态度却依然这般不卑不亢,倒是难得。 微微撩拨开遮住视线的药草,只见紫砚展开双臂,护在药田前。 两名兵卒哪听他的劝,直接上手推搡他,紫砚不可释放灵力,又失明,就这么侧倒在地上。 “不可以!谁不可以动玉将军的药田!” 紫砚循着声音去拦他们,却被他们先绕开,眼瞅着他们就要踏入药田,那些仙药,登时皆高抬起头颅,伸出他们的“手”,去推去挠两名兵卒。 玉将军总算见识到,何为“惑心”,这些药灵不管是开灵智还是灵智未开,皆揭竿而起,只为替守田人教训欺负他的杂碎。 许是功勋加身,她在经年累月中已失了那一颗赤子之心。 “住手。”玉将军终于现身。 她扶起紫砚,还未待她训斥那俩杂碎,那俩杂碎倒是恶人先告状:“我说这贱奴怎会有这般胆子,原来是为了奉承战功赫赫的玉大将军。” 紫砚双瞳一凝,他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他躲开玉将军的手,只是摇头:“不是的,我没有。”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仙。”玉将军的眸中也闪现出一丝光亮。 天界太乱,众神仙心中靡靡之音太多,难为他心无嘲哳。 他的心境如此至纯至静,身为将领,她又怎忍他倍受欺凌而不护? 玉将军站到紫砚身前,对两杂碎怒目而视:“无故滋事,依照军规,当通名批判。” 俩杂碎自恃是幻月将军的心腹,又怎会将玉将军放在眼里,他们就当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玉将军,我看您是脑子也给闪伤了,就为这一贱奴,对有功之士,通名批判?” 第214章 赤子之诚弭繁杂 这俩杂碎即使对着玉将军也是斜目蔑视,玉将军倒没有计较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倒是紫砚激动道:“玉将军镇守天界数千年,正因有玉将军,天界才不受敌族滋扰。两位武将大人,请莫因玉将军与幻月将军不合,便对玉将军不敬。” “笑话,玉将军麾下杂灵混数,若非有幻月将军,此战怎会告捷?” 杂碎还未嚣张几时,玉将军当即击掌而出:“寻衅滋事在先,道紊乱军心之言在后,这一掌就当给尔等一个教训。”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教训幻月将军麾下将士?” 那杂碎也不知得了幻月将军何种许可,竟愈发不把玉将军放在眼里,玉将军那一掌实则也真是小惩大诫,杂碎竟自己激化矛盾至台面上。 虽说幻月将军同自己时有摩擦,但幻月将军也是治军甚严,不当会教养出这般杂碎为士。 “你非我天族兵士。”伪装成天族兵士的异灵绝非等闲之辈,就连玉将军这等人物都查不出他的真身,对于察觉他的存在亦是慢了一拍。 在反思自己疏忽的同时,玉将军这才真正见识到紫砚这惑心的本事。 若非是杂碎伤了紫砚,引药灵对杂碎群起围攻,杂碎根本不可能暴露其异灵身份。 令玉将军惊叹的远不止这些,正当玉将军欲出手钳制异灵时,紫砚倏尔旋身过来,抬臂倾覆在她手背上:“玉将军,他只是被附身,不全是异灵。” 只是被附身?可为何自己竟无察觉,玉将军侧望向他,也真是奇了,他的眼瞳是有雾霭遮蔽了原本的山峦清明,但却是那般纯净,不染一丝尘埃,使人不由自主地就会去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皆为真。 “不知是何种异灵,因此我分开他们。你可有办法?” 紧急关头,玉将军也不避讳暴露自己的短板,而是向眼前这个一直将她视作武神大人的卑微仙奴求问。 “我试一试,只是我必须要动用灵力了。” 不知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就连他想要帮助别人,都还如此卑微地祈求他人的许可。 “不怕,若有人追究,只需直言是我令你使用灵力。” 紫砚另一只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抬起:“这样不会连累到玉将军吗?” “莫思虑这许多,救人要紧,快试一试。” 玉将军再次下令后,紫砚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还搭在玉将军的手背上,这是极其不敬的举动,可他更知轻重缓急,他无暇致歉,而是先尝试解救被附身的幻月军兵士。 在玉将军错愕的目光下,紫砚拔下头簪,一簪扎向自己的心口。 “你这是做……” 玉将军噤声,再看下去,她就明白了。 从紫砚心口飞溅而出的鲜血腾到半空,凝为血珠,停在与他心口齐平的位置,紫砚仅轻轻一覆手,血珠尽数幻化为灵蝶,这一波灵蝶与玉将军先前见到的那些不同,双翼呈蓝紫渐变,通体呈半透明状,幻美之至。 玉将军的目光被灵蝶吸引,但又很快回到紫砚身上,他心头起伏加剧,呼吸微湍,他的身体情况有些不妙。 紫砚却没有给她预留忧心的时间,他双臂探直,灵蝶如潮汐奔涌,困住被异灵附身的兵士。 他操纵灵蝶时,气息时湍时缓,双侧太阳穴处皆隐有青筋暴起,很显然,这他应该是第一次使用灵力战斗。 “控制气息,必须一击即中。”玉将军正欲抬手帮他,他骤然加大力度。 “玉将军,您别上手,倘若有什么闪失,便是我一人之责,与玉将军无关。” 玉将军灵力已运起,岂有收回之理,也不知何来的气性,玉将军边出手边嗔责:“你不该隐瞒这是你第一次战斗,你可知这样,既可能解救不了他,还会伤到你自己?” 紫砚没有接话,他双瞳一闪,心中暗喜:“玉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他没有道出声,玉将军的关心让他浑身又再度积蓄起力量,这记歪打正着地还真的把那异灵给甩飞出去。 这异灵着实凶残得很,都已离开宿主,却还能操纵对方,朝玉将军他们发起攻击。 “莫动!”紫砚高声一呼,一个旋身来到玉将军身前,生生挡下那道攻击,再一回身海蝶齐掌而出,仅一眨眼的功夫便歼灭异灵。 玉将军瞠目,扶在他的双肩:“此等攻击我完全可闪避开,你为何要替我挡?” “我不想你……落人口舌。此处没有可为你作证的生灵,若他们说你仗势欺人……我不忍见你受不白之冤。” 活了这上千年,玉将军头一次感觉到,这生灵之间的关系,竟还能这般繁杂。 但他的这一颗赤子之心,对旁人事无巨细思量,总是把自己置之度外。 他心诚然,自就消弭了一切繁杂,他,正是她期盼自己成为的样子。 但她身为将领,心系时局,又要心系军中将士,必然要先保全自己,这一颗赤子之心,她终还是没能留住。 玉将军从未想到过这些,直到现在她都不能全然开悟:“何为此处没有可为我作证的生灵?你不就是目击者吗?” “旁人都可,唯独是我,反倒会害了玉将军。” 玉将军还真是心思愚钝,紫砚的这番话,就连那两个杂碎都已听出门道。 “适可而止,若真伤了玉将军,她是将,事态闹大,天后也只会站在她那边。” 被附身的杂碎清醒过来,当即拽着另一名杂碎落荒而去。 危险消除后,紫砚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触地,他这受的可是实打实两面夹击,玉将军这才留心到他心口处的创伤,犹如山涧野泉,涓涓而出。 “你伤得不轻,原地坐下。”他救了自己,替他疗伤,也是她应该做的。 可他非但没有坐下,还强撑着身子要站起来。 玉将军忙过去扶他,他竟还推开她的手,向旁侧小撤一步:“玉将军,小奴救你,只因事发紧急,今后小奴对将军定然会敬而远之。” 第215章 何处寄情向天涯 微风拂过,掠来几朵蒲蓉,在风中飘飘扬扬打了好几个旋儿,才坠在他的衣袂边。 玉将军这才发觉,他已退至距离她至少十步开外处。 “为何要对我敬而远之,又是他们说?”玉将军这会儿有些生气,“你为何又自称小奴?我不管你现在是仙是妖,我看到的,是我军将士皆是因你的药而好转。你就是我的同伴,今后我不会对你自称本将,你亦不许对我自称小奴!” 紫砚没有应答,而是自己走到异灵被击垮处。 沙场点兵这些年,还没有人胆敢把背影留给她,玉将军也不喊什么站住,直接冲上前去拦他:“回答我。” 玉将军快走几步就追上他,却去与他一同站定,他蹲下身,抬手在异灵上方拂了拂,接着绷直手掌,灵光自他掌下似山涧清泉潺潺而出,已没有先前营救幻月营杂碎时那般流利。 “你做什么?”一开始玉将军是真的没有看懂他要做什么,“异灵殁在天界,必须交由九幽天殿店检验死因后,方能决定是否入转世道。你的灵力留在异灵上,届时你如何自证?” 玉将军没有告诉他,自己也是不可以当作证者的,因为她还有玉团军军,军不可无将。 可她又如何开口对他道这些,他是那么纯净,心有繁杂的,是她。 他们的灵魂是不一样的,玉将军第一次感觉自己就连看他一眼,都显得那么不敬。 “玉将军,我敬您重您,但请您不要因我身份低微便欺骗于我。” 他蹲着身,玉将军俯视下去只能看到他的侧面,虽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玉将军却能感觉到他心底的哀伤,准确来说应该是悲悯之情。 他在怜悯这个异灵?可为何他说自己在骗他? “我没有骗你,九幽天殿亦称九幽冥府,你一直在药田或许不知道,冥帝欲自成一派未果,蒙天后宽容,准许其于天界成立执事处命名为九幽天府,尊上神之荣华。但作为条件,他们也必须遵从天后的一切安排。” 自己为什么要同他解释这些,因为不想他误会自己吗?不想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崩塌,可这又是为何?他们不是才仅见数面的陌生人吗? 何处寄情向天涯?原来,天涯未远,只因从前无他。 玉将军向来快人快语,但这一次她的思绪却也开始开枝散叶,她也知道用这个词形容她现在的思绪极不准确,但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包括她从不轻易曲折的双膝,竟然也为他弯下,玉将军蹲在他身旁。 感觉到玉将军蹲在身侧,紫砚微微闪了闪眸,但手上依旧未停:“玉将军,是我失言。你久在沙场,或有所不知,所谓检验但不过是做给他族看的。只消是曾抗衡过天族,包括天族兵士的异灵,天后都不会容他们有转生之机。” “你为何如此笃定?又是听他们说?” 玉将军心里一直想起一个声音在呐喊“相信他”,但他说的太匪夷所思,玉将军的理智告诉她,不可偏听偏信。 “我不会骗将军。”紫砚在道出这一句后,气息大乱。 玉将军再度瞠目:“你手腕上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听他们称这为光链,是用来禁锢我灵力的……法器。” 这哪里是法器,简直就是刑具,光链从表面上看只是锁住他的手腕,实际上光链内部的禁制早将他的灵脉也环环扣住,只怕是他的灵骨也已被禁制穿透。 这上千年他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 玉将军终于出手,是担当还是冲动,她很清楚是前者,在那一刻她恍然大悟,她之前的犹豫并非是冷静,而是她还不知何为担当。 两方灵力交汇之后,异灵终于获得可再世转身的身份凭证,那看起来就是比恶妖契约还要小的一卷画轴,就是这一卷小小的画轴,却是许多灵在往生之后都求而不得的东西。 “愿你再世无苦难,无身不由己……”紫砚以还未消散的灵蝶环绕在异灵周遭。 “且慢,容我问他几句。”玉将军知道因为她忽然觉醒的担当,定会给她的玉团军造成困扰,是以她必须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冲动”,不管事实如何,只有让天后认定她功过相抵,玉团君才能无虞。 天族营中混入异灵,这是何等大事,必须弄清异灵的来处与图谋。 玉将军知道紫砚受灵伤甚重,打断他的祈愿仪式,更会让他受到反伤,玉将军自问对不起紫砚,但她问明白这一切。 紫砚的灵力输出,同他的呼吸一样,也变得时湍时缓,他渗出血渍的嘴角微颤:“玉将军救了你……她会受到连累,请你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玉将军也一同劝着异灵,异灵终于被劝动,他自己撑起残破的身躯,在他们的灵光中显现出完整的人形。 异灵化形后,第一眼望向玉将军:“多谢这位将军助我入转生之道,只是我本族,我族之灵无灭无休,我并没有死。将军只消将我埋入富有灵气的土壤,以灵浇灌,我便能活来。待我活来,一切我定告于将军知。” “你没有资格谈条件!你若不说,我们便立即撤手,让你魂飞魄散。” 玉将军真的怒了,她真切瞧见光链正逐渐扣紧他的灵脉,他手腕处的皮肤已显半透明状,内部经络依稀可见,光链的环扣扣住他多处骨髓,骨骼连接处有点点星光飞散而出,应当是他的灵骨碎末与灵血混合物。 这可不妙,倘若再持续下去,他定然会灵脉尽断,灵骨尽碎,这整只手就再也驱动不了一点灵力,若是断裂在主灵脉,他更会有性命之危。 紫砚如此尽心尽力救这异灵,可这异灵竟然有心思还同她讲条件,白白损耗他的灵力。 “紫砚,撤力!”看来必须要给这异灵来一记狠招,玉将军断然大喝后,自己率先撤去灵力。 见紫砚没有撤力的打算,玉将军厉声重复一遍命令。 玉将军万没有想到他非但没有听从她的命令,反而还加大力度,异灵竟然还半活了过来。 第217章 迷路 这一发动作就像牵动了什么机栝一样,战场骤然阴风骤起。 紫砚没有再拘泥于身份俗礼,他由着玉将军就这么牵着他的手,只是因为他也察觉到了他们背后的杀机。 “小心!”他扭转身子,挣脱她的手,下一瞬他就又要当人肉盾牌。 这回玉将军却是快他一步,狠一拽他的手腕,直接拽他到身侧,紫砚的肩重重撞在她的肩头,两人几乎要脸挨着脸,连呼吸都快要交缠在一起。 再下一瞬,玉将军自己当上了人肉盾牌,她一只手一直牵着他,只用另一只手发力。 怎会如此,原本她预估敌手不过人,可在她一掌发出后,那人分身又分身,竟形成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阵法。 即便感到莫名不安,她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手,在受了阵法攻击之后,玉将军整个人向后弹飞开去,这才松开手来。 “玉将军!”在惊呼一声之后,紫砚想都没想,就推出双掌代替玉将军抵抗来敌。 这是他第二次使用灵力,如此生疏,他怎有把握能击退来敌。 天界,不,这世上怎还会有他这么傻的仙? 在又大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后,玉将军挣扎着起身,却见他双掌交叠之下,迸发出极强灵光,那莫名的阵法登时化作云烟。 玉将军终于明白为何天后如此忌惮鲛人族。 想她征战沙场数千年,面对这莫名的阵法,都难以匹敌,可他仅仅只调动过两次灵力,就能将对方击退,这需要多强大的潜能才能做到。 倘若他可收放灵力自如,倘若他又存有一点点异心,那么天界必遭生灵涂炭。 不,她怎么能够认同天后的做法,天后对鲛人一族所做的桩桩件件不公之事,她既如此清楚,又怎该认同天后? 更何况紫砚可是又救了她。 他那么恪守规矩,却为了她接连违反天族规定两回,不知道他会为这两次“冲动”,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是后话了,现在玉将军该担心的是,这究竟是什么杀阵,在方才对上敌方攻击时,玉将军就已感觉到有一股肃杀力量纠缠上她。 只是玉将军没想到,这一记竟然还能让紫砚开窍。 “你怎样?有没有受伤?”玉将军冲到他身侧,靠他很近,他没有闪躲,仅是她原本欲去捂心口的手缓缓放下。 他的手原本是要做什么,去抚伤口吗? “伤到哪了?我看看。”由于这一个小动作,玉将军认定他是负了伤。 在听到玉将军的关切之言后,紫砚微微一颤眸,紧接着他又抬起手,两根手指一挑垂落在身前的发丝,他……嫣然一笑。 他这笑容玉将军还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是他的笑容就像一道阳光照在她的心上,令她移不开眼,玉将军话音都有点打颤:“你……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他一面否认,一面双手握住玉将军的手腕,轻轻地摇,“我没笑啊,只是我的嘴角伸了个懒腰。我怎么敢笑玉将军呢?不敢不敢。” 他这样子好没正经,莫不是攻击力冲撞了脑袋? “你真的没事吗?”玉将军另一只手轻抚在他一侧脑门。 “我没事,能跑能跳的,倒是将军受了伤,快走快走,我们去疗伤。” 他双手松开,单手牵住玉将军的手掌,玉将军很自然地自己拢紧他的手,极轻地问一句:“我们?” 紫砚牵着她在战场乱转了一圈,玉将军也没吭声,他的感知力比她要敏锐,想来可能是他又发现了什么潜藏的危机,在不动声色地探查。 在又转了一圈后,玉将军忍不住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紫砚停住脚步,扭头向玉将军,又是一笑。 接下来,他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我发现……我迷路了。” 听听他这都是什么语气,好像迷路对他而言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玉将军恨不能捶倒她自己,他被软禁在药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然会迷路,她怎么能由着他在战场上乱转,现在才问。 所以现在又是怎样?这局面怎么越来越不受她控制? 紫砚竟然敢打断她的话:“你的伤,回玉团营来不及,我们寻个隐蔽处先疗伤。” 玉将军跟在他身后快步走,他们来到一处高垛,仅有一个坡,其他地方皆无遮挡。 “这就是你说的隐蔽处?”玉将军抬手与肩齐平,探一根手指指了指高坡,剑眉微挑。 紫砚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他的唇角又打了个懒腰,干笑两声:“是不够隐蔽。” “有了,你等我一下。”在紫砚松开手的那一瞬间,玉将军微挑起的眉就凝在那里。 她没有听错,刚才他称呼她时,只用了一个“你”,而不是什么将军或武神大人。 这还不是最反常之处,接下来他竟然搬动周遭的骸骨,搭成一道简易围墙,可是不久前他才说过,此地不管天族兵士还是敌军,都是战死的英魂,他连踏足此地都是不敬,可现在他又在做什么? “抱歉抱歉,各位勇士,我们疗伤需要一个隐蔽之地,借各位骸骨一用。”他一面搬弄骸骨,一面又像哄稚桐一样轻声说,“劳驾各位排排坐手拉手,不许偷看不许动。” “你跟这些骸骨说什么?”天知道玉将军为什么要陪同他在这儿瞎胡闹,尽管将军知道他们这是在消耗光阴,但她还是希望时光就此停住,哪怕他们永远停留在这一片瘆人的地方。 紫砚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可别这样说,这些骸骨都是有灵的,我们用他们做围墙,当然要跟他们打招呼,要不然我们疗伤到一半,他们突然动手……咦,想想都可怕。” 他这一声“咦”还延长声调,一波三折,听得玉将军浑身一颤。 “那你同他们……”这一段时间里,玉将军已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打断她的话。 为了掩饰心里的那一份小悸动,玉将军转移话题道:“你话真多,要疗伤赶紧,玉团营还有一堆军务要处理。” 紫砚应该是听进了她的话,但他却是对着骸骨道:“玉将军赶时间,我就不把你跟他手牵手了,你们就抱着。” 第218章 想你就来寻你 这话说的可真是……不仅奇怪,还有一股魔力,迫使玉将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骸骨。 那两句骸骨,其中一具已经支离破碎,仅有手臂骨骼还算完整,另一具虽然身形完整,但心口处有贯穿伤。 但这些都不能并不阻止他们紧紧相拥。 “玉——将军!”许是最近领军作战太累,在紫砚唤她数声后,玉将军才回过神。 真是丢面,她在他心里的完美形象,经过这几次发怔应该也毁差不多了。 好心烦,从来没有这么心烦过。 玉将军挑起的眉归位,又恢复了往日严厉:“吁什么吁,我又不是战马。”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他这认错的态度,难道原先那个他又回来了? 不对,她为什么要说“又”? 她不想这个问题,就方才那个问题,玉将军发觉自己又想多了,只听他道:“我知道你在想,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没有见过天界的战马,但我可知道,那些天界的战马啊早已被驯服,像玉将军这么凶的战马可没有。” “你……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知道我比战马凶?” 话出口玉将军也发现这话有哪里不对,她赶紧纠正:“我这是身为天族将士应有的素养,严于律己,我哪里凶……” 语出一半,将军忽然哽咽,咳嗽起来。 “你怎样?”紫砚靠近一步,轻轻拍着她的背,扶着她在骸骨围墙中央坐下,“不许说话不许动,我为你疗伤。” 紫砚的手太快,玉将军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不可再动用灵力,他掌心流淌出灵光就已温柔环抱住她,鲛人族属寒,灵力也多半是水系或冰系,但这道灵光萦绕在她身侧时,只觉温暖。 玉将军解下战袍内侧的一枚金属勋章,这枚勋章是在一场险些全军覆没的战役,她被敌军击落冰渊,不仅没有死,还拼尽力歼灭敌军后,天族为她特别定制颁发的勋章。 勋章呈合欢花型,在合欢花的花蕊处,有一条小小的银鱼,其尾如莲。 玉将军不记得这条小银鱼代表着谁,至今她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如此坚持定要加一条银鱼在勋章上。 这枚勋章里,玉将军附着了一些应急灵力,本是留着救命用,但现在玉将军却释放灵力,形成再一座堡垒。 紫砚自方才探直双臂替她疗伤开始,手臂就没有动过,目光也没有一丝的犹疑。 不消问,他也能察觉到,玉将军此举是为了封住他向外飞散的灵力,不让天族发现他在调动力量。 玉将军也没有乱动,生怕搅乱他的灵力流,因此她也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四目相接许久后,她问:“你明知道离开药田会受责罚,为何还要来?莫要再说什么是来送药的之类的理由,我要听的,是你心里的回答。” “想你就来寻你啊。”他声音嘶哑,但笑容却依旧携着拨云开雾的力量。 “你的声音……”玉将军一时语噎。 她问他为何来战场寻她,又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陪他耗在这里。 答案却如出一辙。 “紫砚,不知为何,我感觉……我们似已认识了很久。” 玉将军终于将心底翻涌得越来越剧烈的想法道出,紫砚还是一动不动,但他的眸光却是明显闪烁一记,玉将军都看在眼里。 他睫羽频闪两记,欲言又止:“我们说好的,疗伤期间不许说话,闭眼。” “为什么要闭眼?”玉将军就多余一问,她知道这是个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因此在问出口之后,她就乖乖照做。 在见她的眼帘完全闭合后,紫砚也阖上双目,他的睫羽环抱住晶莹的泪珠,就似点水的蜻蜓,翼上拖着露珠,又不舍放下。 冰冷的气息距离她的侧颊愈来愈近,再睁眼时,玉将军的目光正对上他心口处的伤,额上那轻轻柔柔的感觉,冰凉的唇瓣,却燃起了她的心。 紫砚……这是在……吻她! 这一吻终结了极痛难忍的疗伤过程,在他移开唇后,玉将军终于能动,她没有睁眼,只是凭感觉轻轻扬起头,一下吻在他的嘴角边。 “留在玉团营,好吗?以后你想我,不必来寻,我就在你身边。” 疯了,一定是疯了,要是没疯她堂堂玉将军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没想收回,即便想要收回也为时已晚。 他迅疾应声:“好。” 心头汹涌而上的欣喜冲昏了她的头,她甚至都忘记移开唇,直到他先移开脸,大力拍拍她的肩:“你看你看,他们入转生之道了。我就知道你我的灵力交融,可助他们入转生道,不会被天族察觉,这也算是行善积德。” “你是说我杀生太多,需要行善积德?还有,原来你不是要救我,你在利用我的灵力救他们?” 面对她的质问,他的手摆得都扇起呼呼劲风,回答更似连珠炮一样:“不是不是!我是想救你,我想救的从来都是你啊,我想你来寻你就是为了救你……好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说话语气随性得就像在唠家常,末了他还嘟囔一句:“我对你那么好,你干嘛总是误会我……” “什么?”玉将军是真的很想捋清他们的关系,“紫砚,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好亲近。” 紫砚眸光又是一烁,他以极小的幅度微微摇摇头,他抬眼,继而仰头须臾,在玉将军放眼过来前,他微转眼瞳,险些夺眶而出的泪被他挪到眼角淌下,后又矫正视线平视着玉将军。 “因为我想入你的玉团营,当驻军医官啊。你不喜欢我之前的态度,我转变态度不好吗?”他笑着说,说着笑,一切都是那么云淡风轻。 他语毕,偏头看像周遭的骸骨,他瞳中的雾霾骤然尽散。 他复明了? 不知不觉间,玉将军的唇角也伸了个懒腰。 这一笑,让玉将军有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她笑着问,问着又笑:“你……你能看见了?” 又是一声绵长的“咦”之后,紫砚再度牵过她的手:“你这个锅罩得太好了,既然这范围内的灵都可被隔绝,我们就把这些灵都送入转生之道,好吗?” “可是这样,你可能会……” 语出一半,玉将军又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手,同他一道奔向前方。 第219章 再见你一面 迎面呼啸而来的是刺骨的阴风,还夹杂着腐朽之气,眼前这一片屠场,曾飞沙漫天,曾血流成河,但现在却胜似她的心上花园。 玉将军感觉自己就像一滴小水珠,飞奔向汪洋的拥抱,彼岸,是她梦中的海。 在每一回战事胶着时,支撑着她奋力突围的信念,也正是她心中梦中的那一片海,她不知道那片海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那一片海在何方,但她坚信她一定会去到那里。 因为那是一个约定,有人会在那片海,等她。 他们跑过一个又一个地方,灵力一次又一次交织,救赎了一个又一个,在天族安排下本无未来的灵魂。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天后的话语骤然炸响在玉将军耳边,她手掌一颤,为何耳边会如此清晰地回荡起这一句话,好似之前天后真的这么对他说过。 不知为何,玉将军莫名地憎恨这句话,不知因果,就是没来由的恨。 但这句话就像个魔咒,再度应验,不知在救助多少个灵魂之后,他们以灵力撑起的屏障终于破碎。 “你快走,我来救他们。”面对余下的几缕待救灵魂,他们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时不我待,他们谁都没说什么“你不走我也不走”之类的废话,同时出掌,以最快的效力完成送灵。 “我们一起承担。”两人一同望向急速赶来的天族,再度心有灵犀。 领天族前来擒他们的竟是芳落,玉将军从芳落眼中探到杀气,她很清楚,芳落为维护玉将军。在众将士心中无损的形象,定然会令紫砚承担一切罪责。 在芳落下达就地诛杀紫砚的命令后,玉将军当即高举起勋章:“天后亲赐特赦功勋在此,玉团营首将承天后恩泽,特请恕鲛仙紫砚之罪。” 她声声铿锵,在场之人皆是一怔,谁都没有留心到,勋章上的银色小鱼,正逐渐转变成紫色。 这可是天后亲赐的特赦勋章,放眼天界,目前独此一枚。 玉将军竟然用特赦勋章,救这个鲛仙? “不要!”紫砚双腕已被天族扣住,他本就没想反抗,只是想阻止他的阿玉做傻事。 天族对他忌惮已久,见他微动,就当即念咒收紧光链,他未哼一声,只是对她大声喊:“阿玉!不要!” 阿玉……阿玉…… 他声声唤着她的小名,玉将军原属人族,没有原声,也没有名字,她身边亲近之人,就一直唤她“阿玉”。 他怎会知道她的这一个名字? 他们果然曾相识过! “你……你是……”到口的名字呼之欲出,玉将军呼觉肩膀一疼,接着便昏倒在地,她倒地时,还维持着高举勋章的姿势。 在她倒下后,紫砚也不再呼喊,由着光链穿碎他的手骨。 “再见,阿玉。有生之年,能再见你一面,已然很好了。” 他的唇角承载太多离殇,已不复先前那般随性慵懒,再也伸不起懒腰,但他还是想有一个仪式,他还是想以最佳姿态与她道别。 天族给他另加了枷锁,用力推搡着他,再回身时,他望着她,轻轻柔柔地笑:“阿玉,不要伤心。我们约定好的,想你我就会来寻你,你想我时,不必来寻,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这一句话并没有说完,玉将军在心里回应道:“我会一直守护着你,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再后来,她的神识彻底朦胧,她的神识空间里仅有一道轮廓,那就是他回转身,向他微笑告别的样子。 “紫砚……紫砚……”简易的木板床上,玉将军单手紧攥被褥,伴着芳落一声叹息,她猛然睁开双目。 玉将军一下坐起身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芳落自是要拦她,玉将军就是负伤去药田,尽管玉将军连声告诉她,紫砚已替她疗过伤。 芳落见拦不住她,只得实话实说:“阿玉,你是我的知己,我不想再瞒你。那鲛仙所有的灵力都仅是虚无!” “何为虚无?天族到底还对他做了什么?你说,你说啊!” 玉将军用劲一喊,她就也感觉到自己的伤势,确实没有好转,玉将军勒令自己不能再冲动,她必须先弄清楚前因后果,才能用最正确的方式去救他。 “数年前,他因犯错,被天后禁锢所有力量。除了无法自主攻击其他生灵以外,他的疗伤灵力也仅是障眼法,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为了不让他发现这一点,天后软禁他在药田,让他没有同其他生灵接触的机会。” 芳落在解释完前因后果后,还不忘替天后开释:“阿玉,你莫要怨恨天后,天后如此决定,也是……也是不想他因此反抗造成天界混乱。” “够了。”如此无力的解释,连芳落自己都说服不了,还想要说服她? 为什么她的知己要帮着权威者,伤害她在乎的人,玉将军终于忍不住,怒吼道:“反抗?他从不会反抗,都是天后以为,你们以为!凭什么因为你们的猜忌,他就要受这么多苦,凭什么!这不公平!” 玉将军也知道在天界谈公平,也太幼稚,可就连在知己面前都不能随性一回,是不是也活得太累了? “他没有反抗,是因为你在。”芳落垂眸,音调也陡然一沉,她的声音中似见飞沙滚石,“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战死沙场,他还会甘受欺凌吗?” “原来都是因为我。还有你说他犯错,就是……在那一场我玉团营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役,是他在冰渊下救了我,是吗?” 玉将军高举起勋章:“这个,根本不是什么荣誉勋章,是可以抽离我记忆的法器,是不是!” 芳落游移的目光已给了玉将军答案,玉将军“啊”一声怒吼,掷勋章到地上摔得粉碎,缕缕紫烟凝聚成一道极光,“咻”一下钻进玉将军的前额。 那段尘封已久的冰渊下的记忆,如潮浪汹涌…… 遍体鳞伤的身躯,好似一片轻鸿,就这么坠入从不知多少丈深的冰渊。 忽然,她的后腰被什么东西轻轻拦住,下坠有风力,玉将军重伤在身,也无气力偏头,她仅是用余光朝身下瞥了一眼。 托住她身体的,竟然是一条硕大的鲛人尾。 第220章 极伤即愈 这不是救命稻草。 玉将军有一个致命缺陷,她是人族,通常也是以人的惯性思维来想问题。 譬如在她才在对战的敌军里见过鲛人,这会儿看到鲛人尾,她怎会有得救的感觉? 一只手轻轻柔柔地揽住她受伤的肩膀,极速下坠时,对方也没有看清,不小心就触到了她的伤口,可玉将军并没有觉得疼。 直至坠地都没有。 只听“啪哒”一声,冰面被撞裂的声音混合着鲛人尾坠地的声音,玉将军留心到她是被整个儿卷在尾巴里,而“救”了她的那只鲛人,在用尾巴托住她后,才松开揽着她肩的手。 极伤即愈。 这是玉将军遇到他后,唯一的感觉。 “啊,我认得你,你是玉将军。” 他双手揽住玉将军的肩,迫使玉将军也仅能目不转睛盯着他。 那是怎样一双清澈的眼瞳,瞳中有繁星万千,又有流水潺潺,他的瞳孔本是漆黑的,却泛着隐隐幽幽的冰蓝色微光,就像如蓝色海洋的冰糖,微甜又微深邃。 就是这样一双眸,似星钻,烁得玉将军移不开眼。 这只鲛人话还真多,见她不回应,她还是说个不停,他虽然话多,但都不是废话,都是玉将军想要了解的讯息。 “我叫紫砚,是天族豢养的活灵。原本天族是想造一片供同我一样的族群生存的地方,但又不放心,是以他们造出一件神器,外宣称可庇护一方生灵,实则是天族的窥探法器,此器需要活灵方能正常运转,是以天族就收容了我。” “为何要对我说这些?”玉将军不明白,他们才见第一面,他何以要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活灵的寿命是有时限的,我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像玉将军一样,活成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我出现在这里并非是偶然,而是一直随行在将军看不见的地方。” 伴随着乱石飞沙的这些年,玉将军早已拉满警觉,她才不会如此轻信这只鲛人说的话。 玉将军一手撑地,骤然弹身而起,另一手攥住紫砚的一只手腕,整个人就像日晷的指针,从他身侧斜掠过,折过他的手臂,反制住。 “啊,疼疼疼!玉将军,我说的都是真话。” 他哭丧着脸,扭头冲玉将军,飞快眨了几下眼睛,还嘟起了唇。 传闻鲛人野性嗜血,可眼前这只,他这是在撒娇,告饶,乞怜? 玉将军正这么想着,紫砚还配合地摆了摆尾。 小兄弟,你不是狗好吗? 许是瞧懂了玉将军心中所想,他正准备扭转回正常的神情,忽然他瞳中的冰蓝色光芒一闪,紧接着他的眼神也凌厉起来:“有危险正在逼近。” 忽觉掌心中淌过一阵冰凉柔软,再一抬眼,紫砚不知用何种方式已挣脱开她的反制,玉将军身受重伤,灵力受限,因此她仅调动起足够自卫的力量。 冰蓝色的水流似游龙,掠过她的眼前,又幻化回紫砚的模样,他双拳紧握,双臂抬到与肩齐平,他浅天蓝色的衣袂翩然,他在风中的影,就像是一座至美的箜篌。 那份美丽不仅存于表象,而是他的发肤甚至每一寸脉络,都在熠熠生辉。 在极其短暂的静谧过后,四面响起的爆破声,震耳欲聋。 深渊的岩壁,甚至是散落在地的冰块,皆骤然探出万千利刺,如同无数颗六芒星交汇,再接下来,这周遭所有的力量,皆为他所有用。 这瞬时发起的力量,绝杀前来追击他们的敌军于数里之外,他虽满覆力量,但实战经验还是太少,潜藏在暗处的危险,趁他们不备袭向玉将军。 又是一阵冰凉席卷住她全身,只听“咻”的一声,似是有什么利刃与他们擦肩而过,以玉将军的洞察力,她很清楚,敌方的暗器肯定已经伤到肌肤。 但她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又一道杀气,歼灭敌士。 突袭太过突然,以至紫砚以掌心护住玉将军的后脑,如此亲昵举动玉将军也没有反感。 在确认安全后,玉将军习惯性地查看己方伤势,只见紫砚缓缓移开脸,正巧轻风拂过,拂起他的发丝。 这是幻觉吗?自他的背后,翩然舞起几只浅紫色的灵蝶。 “小心!”不管多幻美的异象,在玉将军的眼中,都仅是暗器。 情急之下,玉将军一把扳过紫砚的肩膀,却在转眸间,好似看到他微微一笑。 在下一瞬他竟然大胆扶住她的双肘,笑道:“不是暗器,是我的血。” “这些浅紫色的灵蝶,是你的血?”这倒还真是新奇,玉将军双眉微微一抬,似想到了什么,补问道,“别个吐血,你吐蝴蝶?” 紫砚没有应声,而是先嫣然一笑。 玉将军虽读书不多,但她也知道用“嫣然一笑”来形容一只雄性生灵不太合适,但这却是他的笑容留给她的第一印象。 这一笑,似携满园芬芳,就连周遭的血腥气都被消弭得一干二净。 他摇摇头:“不是不是,只有外伤的血才会化为灵蝶。” “小兄弟,你这是何等神奇的灵脉构造?” 玉将军为自己的幼稚提问感到懊悔,她埋汰自己怎还会如此天真地以为,这一只不明原由出现在这里的小鲛人,会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在接收到玉将军投射出“你在逗我”回应的目光后,紫砚迅即抬起手掌。 “你做什么?”玉将军扣住他的手腕,再度将他的手臂往后一折。 “啊,疼疼疼疼!玉将军不是不相信嘛,我只是想掌劈自己,证明给将军看。” 他边替自己申冤,还边抬起头来,飞快眨眼,又是那一副无辜撒娇的神情。 掌劈自己?就为了证明内伤的血不会化为灵蝶? 他真的很疯,但也很有趣。 但作为一名将领,她是绝不会容许同伴做出自残的荒诞行为。 “不必了,我信你。”这才刚松开他,他又轻握住玉将军的手腕,猛一拽就拽她到身前,这是玉将军第一次同异性生灵靠得这么近。 可为何她但不反感,竟然也很想向他靠近? 第221章 花魂燃冰桥 冷到骨子里的水流似冰昙,花开千树萦她身,他松开手,仅以手掌做半弧形,置于她的心脉前方,他另一手臂绕过她的后肩,也没有再触到她的身躯,仅是隔空向她释放灵力。 治愈系的力量令她既感到莫名的轻松又觉不安,但只消她抬头看到他,就会觉得莫名的心安。 “你的伤已经痊愈了,快走快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他的手又伸了过来,玉将军忙把手背到身后:“我从不欠人情,你救了我,又治愈我的伤,我便随你去那个地方。之后,你我各走各路。” “好啦,将军话真多,快走。”紫砚掌心向上,做出邀请她的手势。 “你叫紫砚?我记住你了。”听闻玉将军的轻语后,紫砚在原地怔了须臾。 他停住身,声音不似先前那般俏皮,多了几分沧桑,他问:“是,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将士们皆唤我玉将军,我身边之人皆唤我阿玉。玉,或许是我在飞升前的姓氏。” 名字一事,玉将军原本没有过多在乎,但就在那一刻,她却渴望有一个名字,她不想他也像旁人那样称呼她。 “哪有灵没有名字的,也许你只是忘记了而已,快来。” 紫砚身形一旋,化作一抹浅紫色灵光,灵蝶随光浮动,一溜烟就甩下玉将军很远,玉将军立马追上,她也化作一段灵光,两束光源,就这么你追我赶,来到他所说的那个地方。 “我的好将军,你可要快一些,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来过这里。” “他们是谁?你在怕什么?”又是一阵刺骨极寒,打断她的思维。 由远及近排山倒海的声音,为何那般熟稔? 玉将军抬头,灵蝶翩翩架桥来,转瞬间她的面前便拱起一座冰桥。 “冰灵化物,即伤即愈,这就是你的灵力擅长域?” “当然不是。从前,我想我应该是忘记告诉你。鲛人之灵,只为幻美,至幻至美。” 原来,美并不仅限于视觉,就连他的声音,都让玉将军觉得唯美灵动。 再抬眼时,紫砚已飞身落在冰桥至高处,他前探双臂,这个姿势有些像人间帝皇在唤“平身”时所做的手势。 “不战而降人之臣?”玉将军自己也不知为何内心会涌出这样一句话。 她在心中栉风沐雨,而眼前却是万分旖旎。 冰面上霓虹与飞花齐绽,就在他抬臂之时,冰蓝色的桥身骤然攀上无数粉紫色的花朵,自携烛火,犹如万千盏明灯,燃亮整座桥。 “快来,必须在花魂熄灭前来到我身边。” 这只鲛人好生奇怪,凭什么向她玉将军发号施令,他自己又为何要站定在那不动,他是在控制各种机栝? 若失控又会如何? 玉将军悄然运起自卫灵力,接着疾步踏上冰桥,就在她即将来到他身边时,冰桥似一轮新月,骤然发生翻转。 “抱紧我。”紫砚根本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直接幻化出尾巴,卷她在其中,玉将军整个儿扑倒在他前身,他一手紧揽住她的后背,一手护着她的头,他自己整只呈轻舟状,赶在另外半边冰桥消逝前,护着她滑至底部。 “不好,他们应是追来了。”紫砚就知道玉将军不会轻信自己,幸而这回局势无需他扯谎,他如实道,“是敌军。” “不错,此处可有隐蔽地?”玉将军不傻,她的自卫灵力也探测到了敌军。 “有有有!这边!”紫砚的反应很是激烈,就像他等这一问等了很久。 紫砚在前面带路,不得不佩服鲛人族的体力还真是异于常灵,这一路折腾下来,玉将军都感觉有些身僵体乏,何况此地也算极寒之地,就算她伤势尽愈都不免觉得困顿。 可他这还受着伤,也没有见他自愈,一路还释放过如此多灵力,他竟然还能跑能跳? 玉将军一面跑,思维还在飞速旋转,她仔细回想,先前他在说“他们来了”之类的话时,她也仅是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焦急,并无惊慌失措,更无畏惧。 玉将军自觉有些失言,她不该问他“你在怕什么”,因为他是那么的……临危不惧,温柔强大。 思至此处,玉将军聚焦目光,用心打亮一眼正在她前方上蹿下跳的鲛人。 这小兄弟,确定不是鱼和猴子杂交? “来不及了,对不住将军。” 猴子忽然停止跳跃,闪身至他身前,他的身手实在太快,玉将军根本来不及防备,倘若他存有异心,玉将军只怕是在劫难逃。 其心有异,自然也包括生情。 在他的手掌再一度轻轻覆在她的后脑,他冰凉的唇瓣亲吻在她的前额时,玉将军彻底失去反抗行动力,因为她相信,他绝不会伤害她。 再后来玉将军只觉自己的身体就像是一阵清风,随风飘洒向远方,再睁眼时,他们已至一处中,很是空旷,其中只有一块巨型冰石。 “这块冰石里,怎会封印着一只什么空什么猴?” 就仅是这一瞬愣神期间,紫砚就又抓住她的手腕,强行按她的手在冰石上。 “你做什么?”未待玉将军自己抽回手,冰石整块消失,她整个人向前俯冲下去,紫砚轻轻一拽她的手腕,想她堂堂玉将军,这么短时间内就已经被他拽了多少回! 玉将军微愠,她这一回狠狠扳过他的手臂,只听“喀”一声,他的手臂似是脱臼,但他却很快挣脱开她的钳制,快到她甚至都没有看清他是往哪边侧身,就直接被她推飞出去。 玉将军的后背撞在岩洞另一侧岩壁上,又是“喀”一声,她应是磕到了骨头。 怒视向他,却见一阵极光穿透过他的身躯,因要推开玉将军,使他慢了一瞬,在受下这一猛攻后,他迅即回身,双掌齐出,他身后的杀机,在灵蝶绚浪下,化为乌有。 在灵蝶与杀机同归于尽后,他单手撑地,这样他的膝就不会触到地面。 在看清他这一细节后,玉将军嗟叹,没想到他还有这一身傲骨。 他在半蹲须臾,又微微一俯头后,自己一咕噜爬起来,指着地面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眉眼弯弯道:“快来看,快来看,我没有骗你!” 第222章 是你 玉将军听到他的呼唤,立即挺直脊背,但她方才那下实在是磕得不轻,她揉了好几下后腰,这才赶到他面前。 “你让我看的就是这滩……不对,你是仙身,你的血怎无一点灵气?” 紫砚站起身来,笑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看我受内伤吐出来的血,真的是不会化成灵蝶的。我没有骗你。” “你的血能化灵蝶,说明是灵血。”玉将军语毕,一手轻搭在他的肩膀,另一手撩开他后背的长发,只见他后侧后肩有一道伤口,自后肩沿一直蜿蜒到脊骨,创口处还冒出星星点点的灵光。 他是铁打的吗?受这么重的伤还能跑能跳? 紫砚一点都不在乎他的伤势,他微微侧过身,轻轻拨开玉将军的手:“不妨事,玉将军,方才你在过冰桥时可有想到什么?” “你还有心情关心我过桥时的感受,你可知你的伤再深一寸,伤及心脉便很难治愈了!” 玉将军一面运起灵力准备替他疗伤,一面发号施令:“原地坐下。” “玉将军,我真没……” 玉将军直接打断紫砚的话:“闭嘴,坐下,莫动。” 紫砚乖乖坐下,一道灵光自她心脉,蔓延而出,淌过她的手臂,渗入他的脊骨,最后流转入他的心脉。 这心力相连的感觉,恍若隔世,就像是数千年前他们在俶雩山相遇时那般,他清晰记得那时她为他疗伤,说的也是这样一句话。 不知道方才在冰石上他们双掌相触,有没有让她想起什么? 紫砚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置于双膝,那拳头握得手背上的青筋都快要爆起。 玉将军留心到他这一细微动作,声音放柔:“你的伤极近心脉,我也必须用心头之力为你疗伤,会很疼,你且忍着些。” 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在紫砚心里却如同阳光普照大地,也不知是哪句话燃起他心里的小火苗,他就像麦杆上腾起的火,盘着的双腿还没松开,就想原地窜起,他这一动自己扯到了灵脉,疼得一身闷哼。 “让你莫动,乱折腾什么?”这一句之后紫砚放开双拳。 他微微偏过头去,不让她看见他在笑,就怕玉将军觉得他心智有失,会不想再同他说话。 他的这点小心思自是不会告诉玉将军,玉将军见他偏过头去,还当他是疼痛难忍,又怎会想到他心中的这些弯弯绕绕。 “合欢,我知道我们鲛人的多思多虑,会让你觉得我们不够爽利。但上苍既给了我们重逢的机会,我希望这一世的你,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余下的都交给我。” 自由是什么?玉将军从未想过。 她戎马裹飞沙,只有偶尔在午夜梦回时,她会想象自己,是一片飞花,飘洒过叠翠山峦,跨越过沧海巫山,甚至腾飞上过九天云霄……再回到那片,海? 心力交缠,他们脑海中同时浮现出相近画面。 还是他先轻唤出声:“合欢……合欢……是你,是你!” 玉将军剑眉一紧。 要不是疗伤太过痛苦,他神智几近崩溃时,想起了心中的人? 合欢,是他恋慕的人吗? 奇怪,他思念他的心上人,为何她心中会泛起一股酸涩? 玉将军的心猛颤一记,她当即双手扶住在她面前倒塌的身躯:“紫砚,你怎样?你醒一醒!” 电光火石在他心口处剧烈频闪,这不可能,明明是在替他疗伤,他怎会受到如此严重的反伤? 在他的脸侧轻拍几记后,紫砚苍白的唇颤动一下:“我甘愿受罚,我还要亲手……为她争得自由。” “什么?你说什么?”他声音太轻,玉将军是真的没有听见,一向威严的她,却将脸挨着他,俯耳在他唇边,连呼吸都摒住,就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这个时候他拼尽气力说出的话,应该是解释他受反伤的原因和挽救办法,一定是这样,若是他再说,必须听清。 可紫砚再没有开口,他已然昏死过去。 “坚持住,我带你回营疗伤。”玉将军单掌一摊,一只微型挎包静躺在她的掌心,“委屈你缩小身形先在里面待一会儿。” 玉将军撑开挎包口袋,弯下腰,另一手掌在他上方轻拂一记,紫砚登时幻化为一尾小小鱼,小小鱼在地上扑棱两记尾鳍,这下彻底不动了。 他连自主化为灵光的灵力都不剩了。 心好痛,眼也酸,就连手都开始颤栗起来,小挎包都显些滑落在地。 玉将军轻叹一声后,整个儿蹲下身去,竖起小挎包放在地上,撑开袋口,接着她双手掬起小小鱼,捧在掌心,如珍似宝。 没想到她的心也能这么细,细到不让手指搁到他尾部铺展开的,似半绽合欢花朵儿的尾绡。 “为了你,我都把我最心爱的小挎包放在了地上。你一定要坚持住,否则我绝不会再理你!” 小小鱼听到她的“威胁”,赶紧轻轻晃了晃尾绡。 这时候只要听着就行,不用再给回应,万一再伤到可如何是好。 “别再动了,再动我也不理你。”这傻小鱼还真是听话,她不让动,他就干脆身子挺得笔直,这个姿势实在是太难受,挺得他鱼筋都快抽抽了,他都没敢再动一下。 从她手掌滑落到小挎包里时,他也是笔挺着身子,还真把玉将军给吓到,在小挎包里施了一个隔绝外切一切干扰的术法后,玉将军立马离开。 在她身后未曾留心到的地方,有几束微弱灵光转瞬即逝。 探测过外围已无敌方势力,她更是马不停蹄地急奔向营地。 玉将军安置紫砚在主帅营,幻化回人形,被她放平在床榻上后,紫砚眨了好几下眼睛,头也不敢偏一下,仅微启双唇:“我可以动了吗?” “你怎么还想着动……你不会告诉我,你在挎包里,一下都没动过?” 这小傻鱼不至于这么一根筋? “是。”紫砚瞪着一双明澈的大眼睛,“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莫名有些感动。 接着玉将军又有一些感慨,若是她营中将士都能如他这般,将军在与不在一个样,她们营出战必定是捷报连连,一点不比神族仙族逊色。 第223章 我恋慕你 有一个问题,在玉将军心里已经憋了许久。 不问不快。 “你非我营中人,为何对我的命令唯命是听?” 紫砚眸光微烁一记,其实有一些话在她心里也藏了许久,因此好不容易逮着这一番机会,他也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恋慕你,就算为你死都甘愿。” “为我死?是那你的合欢呢?” 想必是真的吃醋了,玉将军才会携有赌气的性质问道,紫砚听她提及“合欢”这一名字,当即双目一瞠:“你怎会知道合欢……” 瞧瞧,一提到合欢瞧他这反应,玉将军双手抱臂,一句话都不想再同他多说。 紫砚也清楚她是生气了,为了这个莫须有或者说本身就是另一个看不见的她而气,她本该是开心的,但现在他却无暇欣喜。 很快,她就会忘记这一切。 “他们来了,我还有好多话,都来不及同你说。” 紫砚缓缓抬起眼睑,望向帘帐在被掀开时透射进来的光,光影在他瞳中交织,掠过的阴影就似扑火的蝶,即使受伤,即使几近毁灭,都义无反顾,奔向爱人在的方向。 “你想说就说啊……管什么他们!”玉将军话音未落,就隔空受一重击昏倒在地。 “合欢!”他翻身下床欲去扶玉将军,却也被一道灵力击昏,剥忆如抽丝,记忆从他脑海中一点一点被抽离出来的感觉令他极不好受。 他倒在地上,伸手去够玉将军的手,他牵住他的手,却无法阻止记忆,从他们双方脑海中离散,他们的心口都各自泛起微光,再一度的同时心力交织,再一度的感同身受。 “我不能忘,我不想忘!合欢!”他不再仅是无助呼喊,而是屈指成爪,直接掘向他的心口。 他疯了,他疯了。 从昏迷中骤然挣扎出来的玉将军,竭力向前探臂,欲去抓他的手腕:“你重伤未愈,不可……” “我不想忘记你,你就是合欢,你就是合欢!” 这一句话似惊雷炸响在她耳边,她是合欢,她就是他所恋慕之人? 现在哪还有心思去纠结这些,要紧的是阻止他再伤害他自己。 “你有什么不想忘的,我们一起留住那段记忆。” 玉将军吃力挪动身躯,那一记完全将她重新梳理通的灵力流又全都打乱,她仅能伏在地上,根本站不起身,就连探臂都伴随着颤抖。 在竭力绷直指尖后,玉将军只觉她的眼睑都快撑爆,眼角躺下苦涩的泪,她的唇却勾起从未有过的温和弧度,她柔声向他:“紫砚,把手给我。” 紫砚这边的行动也同等困难,为接玉将军递给他的勋章,他屈指成爪的手忽然攥住一团小光滑于掌心内,另一手掌心向上摊着,去承接那枚勋章。 这一回执手竟是这般艰难,好在他们终于相牵。 在勋章入手后,他迅疾印拳在勋章之上,速度之快,不逊于挽留指尖流沙。 “合欢,我恋慕你。”在听到这一声呢喃后,他们双双昏厥过去。 他们相牵的双手同时泛起浅紫色微光,掌心里勋章上篆刻的银色小鱼,吸摄所有紫色光芒。 原来这就是勋章的秘密。 故事到此处还未告一个段落,剥忆完成后玉将军,将与他的记忆忘却的一干二净,并以奸细之罪亲手给他佩上枷锁,那道枷锁禁制,就是光链。 至此,这一段回忆竟才是告一段落。 “我不叫阿玉,我叫合欢,我是他所恋慕之人。” 在得知全部前情后,玉将军就跟魔怔一样,只是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谁同她说话都不理,谁问她都不答。 “阿玉!你清醒一点,你可是战功赫赫的玉将军!是令万界敌方都闻风丧胆的不败战神!你不该是现在这般颓靡的样子!” 玉将军就像是一座冰雕,芳落话现在于她而言就连耳旁风都不是,一阵风拂过,至少都能吹拂起她的发丝,青丝乱了心也会乱。 可现在,她的心再不会乱了,因为她的心已经凝结住。 玉将军正在原地,就由着泪水如瀑而下。 她又换了另一句话不断重复:“我恋慕你,紫砚,我也恋慕着你啊……” 人称的转换,也是在宣告,至此,她的眼里心里只会有他。 芳落真的急了,她一巴掌呼在玉将军脸侧:“阿玉!醒醒,你要为那只卑贱的鲛人,舍弃你现拥有的一切吗?”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芳落的话玉将军还是听进去的,一切,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什么,敌方闻风丧胆的目光,还是旁人眼中的战功赫赫? 这些怎及他一抹微笑,一个拥抱,一声“我恋慕你”。 玉将军揪住芳落的衣襟,双瞳就似随时都会爆破的霹雳火弹,她已燃尽耐心,她也不想弄得挚友反目的结局收场。 “告诉我他在哪!你不说,我掀翻天界也会找到他!” 面对玉将军的发狂,芳落终于按耐不住怒火,她双手一挡,重重撂开玉将军的手:“好极了,尽管你去掀!光狱暗狱,寒冰炼狱,祭天台,瑶鑫殿前刑场,你一个个去掀!” “你以为我不敢吗?”玉将军在暴怒之下冲出营帐。 在撩开帘帐,看到面前齐整站成数列的玉团营将士后,她的盛怒已消弭一部分,在听完跟随她浴血沙场的忠心部将一番中肯劝告后,她的愤怒又消弭了一部分。 对不起,紫砚。 他可以眼里心里全身心地恋慕着她,他可以转身拥她入怀中,也可以在她身后默默凝视……不管是怎样的守护,他都可以做决定。 但她却不能这么由着自己的心来,跨上战马,背后是将士千万;收队回营,在她面前的皆是生死兄弟。 她背负的担子太重,她不能随心而活,便定然是要辜负他了。 “今次我不会再冲动。并不是因为他是鲛人,是不受天族待见的族群。我今时还在这里,是因为你们唤我一声将军,我当做全军统帅,更应尽照拂将士之责!是非不以数衡量,一人当与全营齐重!” “是非不以数衡量,一人当与全营齐重……” 在听到全营将士振臂高呼后,芳落撩开帘,只见玉将军高举着勋章,她深紫色的披风又飞扬在风中,似凯旋的旗帜。 玉将军都忘了要放下手,她放不下她真的放不下,也不知现在他怎样了。 第224章 她心从未有移 就在玉将军振臂高呼时,她的心口漫出紫色微光。 是勋章里的记忆又开始翻涌。 他在哪里?他还好吗? 许是感应到玉将军的担忧,正在寒冰炼狱里受刑的紫砚抬起倦怠的眼睑,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阿玉”,狱卒听到他开口,高高扬起的刺鞭顿了顿。 “典狱官准备记录。”狱卒还当他是准备招供,忙吩咐准备记录。 紫砚单侧嘴角微扯:“想让我构陷玉将军,我死都不会。” 刺鞭狠狠落在他的身上,相隔很远的玉将军也能感同身受。 “阿玉,你怎样?”玉将军的身子只是微微躬了躬,芳落撑着帐帘的手猛一下后甩帘布,跨到玉将军身侧,轻扶在她的后背,双眉紧促,两道目光也快交织在一起。 “不妨事,芳落,你如实告诉我,天后会如何处罚他?” 玉将军竭力收敛瞳中的水雾,她依旧绷着肃穆的神情,还特地用心声问芳落。 “一两句说不清楚,你先下令让你的将士们照常演练。我们进账说。” 先前一时疏忽,才中了芳落的突袭,要是当时她能避开,紫砚也不会被擒走。 思至此处,玉将军也是眉头一紧,绝不能再把后背留给芳落。 浅紫色的战袍末端轻轻扬起,转过身后玉将军才冷着脸高声道:“列队,演兵!” 一声“得令”后,玉将军向芳落做了个请先行的手势,芳落也觉察出玉将军堤防心甚重,她瞳光微微一暗,接着先行步入帐中。 “现在可以告诉我,天后打算如何处罚他了吗?” 芳落起先并没有正面回答:“你怎料定是天后定罚?幻月将军与你素来不和,交战期间双方又可自由出入对方阵营,以我之见,也可能是幻月将军擒走了他,想要拿住你的把柄。” “她不敢。”玉将军声色冷极,眼底也开始泛起猩红,音调也愈发低沉,“现在是我问你,再不回答,休怪我不念同袍之情。” “此事道来我亦猜不透天后的心思,天后竟然特地下令许你去探视。但你我都清楚天后的秉性,天后最恨底下人失控。数百年前,天后因幻月将军与你公然大闹而中重惩幻月将军,无关孰对孰错,只是天后认定换幻月将军挑衅你,便是罔顾天后定下的纲常法纪。” “回答我的问题!”玉将军耐心耗尽,拳头捏得“咯咯”响。 芳落眼神一硕,她的双瞳就像是被浸在清水中的黑葡萄,只是一不小心这水就溢了出来。 她双臂微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心疼,这一点玉将军也是真切感受得到,玉将军知道,芳落也明白自己不会真的动手,她由着芳落在怔愣须臾后,才作出回答。 “你是说天后忌惮鲛人一族已久,是想借我与紫砚一事,彻底打压鲛人势力?” 玉将军在听完芳落的分析后,心下越来越乱。 在思量许久后,她才半句一顿地发问:“是以只有让天后相信,我与他并无情愫,才可能保全他?” 听闻此言,芳落紧绷的神色缓释些许,趁着玉将军赞同她的观点,她继续道:“阿玉,我知道,在你心中他与全营将士同重。我知你爱将如亲,但平素却是对他们严苛训练,引领他们去到战场如此生死两茫的地方。有时一味的保护,并不能护你在乎之人周全,对于紫砚亦如是。我想这一点他也早已明白。” “我明白,我知晓轻重,我现在只想去见他一面。”玉将军停顿一记,“这一面,我会让他放下我。” “他在寒冰炼狱。天后有令,若你想通,你就可入寒冰炼狱探视他。” 玉将军微斜唇角,却是向下一捺。 又是“天后有令”,她已经多久没有听芳落说这一句话,应是从她们成为挚友的那天开始。 现在玉将军感觉那个冷心冷情的春之神使回来了,而那个知心知底的芳落却又消失不见。 在去见紫砚的途中,玉将军的心中一直有这种得而复失的怆然。 在见到紫砚之后,这一股怆然逐渐转变成穿心剔骨的极痛。 若他的周身几处重要灵脉没有被附着禁制的玄铁链锁死,她也许不会泪目。 若他的身上没有各式刑具落下的伤痕,她也许还不至于心如刀绞。 如果他没有在遍体鳞伤气息羸弱时,还不断重复着“玉将军,她心从未有移”,她绝无可能怔在原地,直至泪雨滂沱…… “住手!”玉将军怒斥的同时,已一阵旋风似的旋身到紫砚身前。 她还是不能够像他爱她那样,深爱着他。 他奄奄一息,却还是坚持着不说一句对她不利的话。 他伤得那样重,可她还是无法出手惩戒那些凌虐他的狱卒。 “对不起!紫砚!你一心为我,可我却无法一心待你,只要玉团营将士们还唤我一声将军,我的一言一行就必须要在确保不会连累他们的前提下,才去做……” 紫砚原是向一侧耷拉着头,在听到她的致歉后,他先是向上猛抬了一下眼睑,但他双瞳下的世界又被雾霾遮蔽了原本的山峦清明。 他的灵脉多处重创,定是又失明了。 也好,这样他就看不见她眼中的泪,她也不用又对他冷言相向,又要端着一副冷面冷心的样子,伤他也伤自己。 紫砚未听到她接话,微侧的侧了侧头颅,他现在已无法调用灵力,仅能凭呼吸声来辨别她的方位。 “不要哭。”在撑着微末气力倒出这三个字后,他微调一下呼吸,完整道出下一句,“你可是玉将军啊。” “你何来的自信,觉得我会为你哭?”玉将军的话如同北风过境,他的眼睑又往上抬了抬。 鲛人之所以滴泪可凝珠,正是因为他们的泪腺处灵脉,非比寻常。 如此明显的泪目,怎可能逃过他的感知。 “我是哭了。为我过往的荒唐行径而哭;为险些被我辜负期待的将士而哭;也为我无法向自由活而哭。我不是圣人,你的遭遇是很惨,我也不可能因你而哭。” 他为她做那么多,忍这么久,受这么多次伤…… 竟然都换不到她的一滴眼泪,还真是应了他的那句“她心从未有移”。 玉将军此言何其狠辣!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第225章 你不配 紫砚失去光芒的瞳微闪微烁,他的唇角微捺,抬起眼睑又覆下去。 玉将军利落转身,在她经过囚笼大门时,“嗒”一声脆响钻入她的耳中。 是凝泪成珠的声音。 没有做一刻停留,玉将军大步迈出囚笼,径直来到典狱官的办公台,亮出勋章:“功勋化令,玉团营领将请求释放鲛仙紫砚。” “请玉团营领将稍候,我等须向春之神使确认鲛仙也在功勋可赦目标范围之内,方可释放。”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以断情,换他自由。 还记得曾有一次闲暇时天后同她谈起过,有无规章可完全束缚住感情,玉将军记得很清楚,仅有那一次她与天后的想法一致,但天帝却不这么认为,天帝为了证明他心中“道”,离开了天界,他与天后约定,若他们中有一方可证明自己的想法为实,他们就能重逢。 情真的能说断就断吗?就连天后这等铁石心肠者都不信此言,更何况是玉将军。 “对不起,紫砚,我狠心,只是为了想让你活下去。” 泪滴还来不及落下,寒冰炼狱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喊:“鲛人越狱了!” 原本欲下翻的手掌又攥紧勋章,玉将军随着众狱卒一同赶回囚笼。 囚笼地上遍地灵蝶,像一只只标本,有的就这么侧立在地上,皆已全无灵气。 除了有几段悬在高处的玄铁链还能找见链条实体外,其余的都已消逝不见。 只觉头脑一阵刺痛,玉将军耳边骤然回荡起芳落的话,“他之所以没有反,是因为你在”。 她怎么能忘了这一方面! 他们相爱,他会为她牺牲,结局是死。 他们不相爱,没了羁绊也就没了约束,他野性爆发,结局还是死。 “典狱官,事情因我而起。若天后遣人问责,请你如实告知,他是因为受到我的言语刺激,才灵力失控导致发狂。我这就去寻他!” 玉将军飞奔出寒冰炼狱,她激荡起灵力,几乎将炼狱周遭都给翻了个遍,终于在一处隐秘地寻到一只他的灵蝶。 这只灵蝶还未死透,在受到玉将军灵力“续命”后,竟然活了过来。 玉将军禁锢住灵蝶,勒令其领路,许是先前在给紫砚疗伤时,双方邻里曾交织在一处,灵蝶竟然听从玉将军号令,真的领她到紫砚所在之处。 “天玄秘库,他怎会到这里?” 天玄密库是天族典籍隐藏之地,天界只有极少数神只知道,此处除了藏有天族典籍之外,还收纳着天后亲下的密旨。 密旨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此存放密旨之地无人看守,是由天后亲设的禁制保护。 整个天玄密库非常大,里头弯弯绕绕犹如迷宫,为防止秘库之物丢失,每一片地域的守卫之间都有紧密联系,在确认己方地域无异常后,他们很快就锁定了出事地点。 只要变装成守卫,跟着守卫们,就能找到他。 果然在一方密旨收纳处,她见到了满覆血痕,周身萦绕灵蝶的紫砚。 “密库众守卫听令!调动至强灵力,绝不能让他取走密旨!” “得令!” 密库督官空降,在密库督官引领下,众守卫皆从心脉迸发出灵力流,灵光凝箭,每一支都欲正中靶心。 “紫砚!小心!”玉将军飞身而起,落在他的背后,以身作盾,接下这万箭穿心。 “你快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这样的话,难道非要她煽情地回一句“不,我不走,要走一起走”,然后他们一起承受攻击,他才会知道,让她一个人走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行,接下来的事绝不能发生。 “我帮你!拿完我们就走!”看来这个密旨不到手,他是不会撤身的。 这明明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可接下来他的这一顿迷惑操作,玉将军当真是有些看不懂了。 他竟然撤出抢夺密旨的一只手,竟然先是反手清除掉那些守卫,再去控制密旨,仅这一瞬的时间空隙,密旨的控制权就旁落在玉将军手中。 玉将军再猛一发力,便取得了密旨。 “拿到了,我们快走。”玉将军在密旨入手的那一刻,想都没想就握住他的手腕,可他却不着急撤离,而是几乎是以偷袭的形式来抢密旨。 由于失明,他没能精准抓取,还因为惯性整个人差点俯冲到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让他不顾一切来抢夺,而且还不让她碰。 可这毕竟是天后的密旨,她再想知道都不能打开。 她的严谨作风,他不可能不知道,可他为什么还要来抢,难道这里面的内容跟她有关? 不,他闯了这么大祸,应该先想着如何替他补救,怎还有心思想旁的这些,就算是跟她有关,那又能怎么样? 天后亲设的禁制,已被他们联手毁灭,密旨暂时不能再放在密库里,必须把密旨拿在手中,再劝他亲手归还,这样他应会被从轻判罪。 这些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他定然是有他的苦衷,否则他也不会不顾身上伤势,这般拼命调动全副灵力,继续抢夺。 力量再度碰撞,燃点正巧迸发在密旨附近,附在密旨上的禁制也被破坏。 怎么会这样?最后一道禁制被破坏后,不光密旨内容,就连颁布密旨时的情形,也会以画面的形式浮现。 “原来……你说为我死都甘愿,只是为了执行天后的密旨。执行成功,世间便从此有海。执行失败,你就会化为泡沫,散灵而去?” 玉将军抬眸,不再去看因为抢夺密旨而负伤侧倒在地上的他。 难道众神都道“鲛人极擅惑心”,原来如此,所言非虚啊。 “这算什么?你沿途留下痕迹,引我来这里,让我亲见密旨内容,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是为执行密旨才来到我身边。你们鲛人一向高傲,你深晓我心不会有移,也知晓你的终局,是以干脆揭开这场骗局,是吗?” 他方才的心情,她终于感同身受:“那你的眼泪,又算什么?” “你的挚友时时监督你,你的将士唤你一声将军,只是为了依傍你,你的身份和使命,会永生永世约束管制着你。你的遭遇是很惨,但我不会为你哭。因为,你,不配!” 他站起身,挺直脊背,抬手碾碎落下的泪珠,故作冷漠道。 第226章 密旨疑云 杀人诛心,复仇当下。 “依天族律规,盗取天后密旨,是为罪一。挑起械斗,致使密旨内容泄露,是为罪二……” 玉将军举头望着逐渐消散的密旨画面,正执行宣判时,心中紧接着响起另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较之紫砚平时的嗓音更加清烈深沉:“欺骗连累阿玉,是为罪三。” “你说什么?”他不该是如此绝情的,这才是他真正的心声,怀揣着一丝希望,玉将军俯下头去,目光又重新钉回在他的身上。 紫砚背对着玉将军,她没能看见他瞳中忽明忽灭的微光,只听他以更冷的声色回道:“我笑我自己,险些都惑了自己的心。我道你其心从未有移时,我是真没有想到,你会如此轻易被我欺骗连累。” 他语音一顿,骤然转过身去:“仅仅是几滴眼泪一句心声,就又让你起了恻隐之心,不是吗?” 从前,他的眼泪似锥,一刀一印记提醒她,不该随心而活,更不配由心去爱。 如今他的眼泪依旧似锥,一刀一伤痕警戒他,动摇信念是罪,虚妄奢香更是罪。 “我犯下的罪我自会领受,但现在,我要先将你缉拿归案!” 又是一度激烈的灵力冲撞,他双掌齐出,玉将军的灵力却逼着他步步后撤,她的灵力似铡刀,抽刀断水,断翼灵蝶残落满地。 “咣当”一声,他的后背撞击在他身后的巨型烛台上,整个人在空中一翻,重坠在地,他还没有放弃,还想挣扎起身,玉将军也双掌齐出,“叮当”一声,极光化链,紧锁他双腕。 这光链也是天后亲赐,是六界之中对束缚者侵害力最强的枷锁。 他本就身负重伤,枷锁上身更是生不如死,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你杀了我,杀了我!” “想死?没这么容易,我会把你交给天后,我要你生不如死!” 天后最恨人失控,天界之内无生灵不知天后这一秉性,他也知道,落在天后手中定然是生不如死。他声音中的力量削减不少,沙哑着道:“杀了我,给我一个快死……玉将军,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上前猛一把攥起他的衣襟,他们的脸近在咫尺,近衣领处,玉将军瞧见他的心上有一道极深的贯穿伤,创口处还飞散出微光字符。 被眼泪心声骗得还不够吗?就是一道伤而已,她可不能心软。 玉将军移开目光,紧盯着他的瞳,几乎一字一顿地道:“我,死都不放!” “阿玉,你不是有天后亲赐的先斩后奏特权吗?杀了我,不杀我,你会后悔……” 就是这最后一句话,心里的怒气瞬间满格,玉将军到底是凡灵晋升为神,要做到清心寡欲,时刻保持泰山崩于前而处变不惊,这怎么可能? “收起你的惑心之术!否则,我现在就让你生不如死!” 当她傻吗?真是太可恨了,还以为她会一直被他的眼泪欺骗? “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吗?你害得我差点……你该死!若不是事关密旨,我定会亲手杀了你!” 玉将军没有再废话,直接扣住他的手腕,仅一眨眼功夫,他们便出现在瑶鑫殿前。 瑶鑫殿外,所有守卫皆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天后亲设的结界,此结界不仅可隔断杀伤力与干扰,甚至连声音也被一并隔绝在外,仅可与天后相通。 这结界竟然比密旨存放处的禁制,还要坚不可摧。 不对劲,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还是先别让他进去,天后的手段她是清楚的,玉将军绝不允许自己在没有完全弄清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亲手送人上祭台,尤其是他。 “你在外候着……” 话音还未落,一阵飓风拂面,瑶鑫殿大门骤然敞开,从门内发散而出的极光,强烈到就像是有无数只太阳堵在门前,就是这么习惯性地抬手遮目,她这么亲手隔断了他的生机。 “轰”地一声,瑶鑫殿大门重重阖上。 不对劲,其中必有隐情。 “玉团营领将阿玉,请求谒见天后陛下!” 尽管她已知自己的声音不可能穿透结界里去,但玉将军还是扯着嗓子拼命大喊。 这样喊下去不是办法,除非戳到天后痛点:“阿玉亲见颁旨景象,也已猜到天后陛下为何要颁布这道密旨!阿玉请求谒见天后陛下!” “阿玉!莫要胡说!”紫砚在心底呐喊一声。 他发动最后一丝余力,挡开天后按在他天灵穴上的手。 “晚了,你的心声,本座已经听到。”天后大掌一抬,殿内双侧立柱上延展出的光链,扣在玉将军用光链锁住他的同一位置,彻底将他的全副灵力都锁死。 这是怎样的极痛,他要用这般原始的嘶吼才能宣泄。 “你是我的情识所化,竟妄想摆脱我的控制,还妄想做你自己,还想要为她争自由?告诉就算你死了,我也会让她与我的下一缕情识相爱!自由,本座永远不会给你们!” 这又是怎样的秘密?天后对他竟然自称“我”,直至句末,天后才又回归掌权者姿态。 “天后陛下,我愿以死偿还我的罪孽,只求你放过阿玉!” 光链势如破竹,不仅是锁死他腕部灵脉,极速蜿蜒至他全身,犹胜凌迟! 他虚弱至极,血已无法再化作灵蝶,就这么一滴一滴落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地砖上,犹如红梅坠入白雪,红得诡艳。 “以死偿还?入了烈魂狱,你只会生不如死!” 天后冷叱一声,凤袍一挥,就送他入了裂魂狱。 送走紫砚之后,天后敞开店门,传唤玉将军入内。 “凭你与他之间的心灵感应,想必已知晓他去了哪里。本座容许你去探视他。不过,休怪本座没有提醒过你,不该问的莫要去问。” 天后这一句提醒,真让玉将军有些摸不着头脑。 先不深想这些,先确认想要知晓的答案要紧,玉将军直截了当地问:“我不想他死,我们窥探密旨时,无旁人在场。若我与他继续履行密旨,天后陛下可否免他一死?” 第227章 最后为你抗旨一回 天后拂袖坐回到高位之上,瞳光就如同投射在铁壁上那斑驳的烛火影,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瞬会往哪个方向掠动。 “有些事本座亦是无法评判。你先去见他,就让一切顺其自然。” 玉将军迫切想要弄清真相,急赴向裂魂狱,她当场进入自己营造的传送法阵,走得太急都来不及听完天后最后一声嗟叹:“多思多问,自酿苦果,可怨不得旁人呐。” 烈魂狱不愧为六界之中环境最为恶劣,刑罚禁制最为残酷的炼狱。 玉将军刚踏足烈魂狱的回廊,迎面即见无数残灵残忆飞散而出,整座炼狱里弥漫着各类仙族妖族的染血灵气,各式刑具的鞭笞声覆过被囚者的哀嚎,交汇成嘲哳至极的悲歌,不管定力多强的人来到这里,心都不免会随着旋律越揪越紧。 淌过无数片血雾后,玉将军终于来到他的囚笼。 满笼的血腥气浓得都险些让玉将军错觉来的是战场,雷霆霹雳的刑罚之声不绝于耳,他的侧腰有一道极深的伤口,伤口处就连里头碎裂的白骨都依稀看得见。 听到笼门开启的声音,他全然暗淡的目光迅即投向门边,血色全无的唇颤动:“玉将军,是你吗?” 看来他伤势太重,这回是感知力和视力一同失去,如此她佯装天后被他识破的可能性就又小许多。 仿着天后的姿态,却揣着多情的心,玉将军踏入囚笼。 “是本座。”玉将军沉静发生,即使深知冒用天后名义罪无可赦,但比起不明真相的恐慌感,对于今后领罪一事玉将军竟然全无畏惧。 目前已知的仅有密旨的内容,和他达成密旨使命后的奖励,是属于他的一片海,还有鲛人独立成一族。 这些都不难理解,他的真实身份应是天后自行剥离出来的一缕情识,何为情识,说白了就是一缕不被身体宿主接纳的“软弱”情绪罢了。 天后想保住高高在上的姿态,又不想放弃潜藏在心中的情愫,双重矛盾之下才想到,分离出那一面软弱的自己,制造成一个全新的生灵,替她去弥补遗憾。 如此想来,事情始末便都能说得通,但玉将军总觉得还缺失了些什么。 不可掉以轻心,就算他现在失去感知,但以他的机警,零星一点的破绽都会被他识破身份,他的能力既然是来源于天后,那么天后的工于心计,他多少也该会“继承”到一些。 “天后……为何是您?您不是应允我,许我见玉将军最后一面吗?” 他为何要见她最后一面? 玉将军啊玉将军,之前被他惑心的教训还不够惨烈?竟然又动了恻隐之心! “最后一面?你还不清楚?进了这里,你想生,就偏要你死,反之亦然!” 悲戚之色满覆他的双瞳,但他很快暂放下悲伤,接过话头:“我不能死。天后陛下,我知道您痛恨失控的感觉,但一切皆因我而起,我愿与旁人继续执行密旨……求您,放过玉将军!” 又是惑心? 难道他已洞察出她不是天后? 正思量时,鲛人血的甜香混杂着被刑具浸染的血污,骤然掠起一阵腥风,这是前所未有强劲的杀戮之气。 高举起头颅玉将军,极睁灵目,她才探测到位于囚笼正上方的剥灵杀阵阵眼。 剥灵杀阵之下,没有生灵,能够再自如施展灵力,除非有比杀阵更强劲的力量,以己身灵力为载体,逆行倒施,被杀阵控制的对象才有可能获取到灵力。 但前提是必须是强过杀阵力量十倍以上,才能做到这一点。 是谁在“逆行倒施”? 不对劲,这不是他的囚笼,而是他们的屠场! 未知真相,她不甘心就这么命丧于此。 可他却没有一丝慌乱,微微阖上双目,似乎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刻会降临。 治愈性力量透过玄铁锁链,浸染入他的周身灵脉,在替他疗伤的同时,也在剥离他的记忆。 “依天后陛下规定,鲛人用情不专等同叛族。我愿与旁人牵缘,继续执行密旨。完成使命后无论是死,还是永远困在这里,我都甘愿领受,求天后陛下……求您……” 他在封闭灵脉! 封闭灵脉,那些修复之力就无法再浸染入他体内,也就是说他的周身灵脉将无限承受禁制损伤,直至散灵而死。 “你做什么!”玉将军一声怒斥。 “我是情幻之灵,只有我才能完成使命。若天后陛下不肯放过玉将军,恕我再抗旨一回!我死了,天后就再难……” 他语出一半,前身微倾,灰色地砖上猩红彼岸花疯狂滋长。 “阿玉,我恋慕你,为你死都甘愿。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最后为你抗旨一回了。” 他血迹未干的唇微微一展,许是在欣慰,幸而自己灵力枯竭,这样她就不会再感应到他的心声。 他的阿玉虽感知不到他的心声,但阿玉却能感觉得到,他此刻更像是在向这些禁制宣战,禁制能抽干他的血液,粉碎他的灵脉,那又如何? 又有什么能禁锢他心之所向的自由,还有他的情。 只可惜这份感悟,千年前大约的两位尊神从没有体会过,不然也不会有他们这一世和上一世的身不由己。 阿玉并没有深想到这些,她只是有些惊诧,他这是在笑? 也是,公然戳天后痛处,他料到天后应该会怒不可遏。 可连抗旨这样罪无可赦的事他都做了,何谈是道出天后的秘密,更何况现在他面对的是“天后”,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再难什么?这就是天后颁旨的目的……偏偏此时,他灵力受阻,停顿一记,之后就又回到原先的话题。 “恳请天后放过玉将军!” 修复之力受到阻拦,整间囚室上方悬着的玄铁链,都开始叮叮当当晃动起来,似乎在警醒天后,已无时间供她犹豫了。 心,为何会这么疼? 并非因亲见爱人受难,而感同身受的苦痛,是灵珠似乎随时都会炸裂开。 玉将军捂住心口,却捂不住从她心间漫射出的灵光。 竟然也是修复之力! 与先前在密穴时一样,他们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彼此依偎,相互治愈。 第228章 没能给你一个家 紫砚阻挡住禁制的修复之力,却没能拦住玉将军的灵力。 可那时的他,却已虚弱到觉察不出这灵力的主人是谁。 若非如此…… 他也不会凭着这零星一点的修复之力,硬是汇聚于心脉,牵动整颗鲛珠的力量,爆发出所能调动的全力,猛然争断束缚他周身的玄铁链。 这一记后,他的灵力全然耗尽。 原来,他根本就没想走出这囚笼。 这一世的深情,他终还是因她错付了。 若换作是她,在散灵而尽前,拼尽全力做的最后一件事,会是为他抗旨吗? 玉将军真恨不得此刻双目失明的是自己,这样就不会亲见他,亲见他……挣断这玄铁链竟然只是为了……向天后下跪。 双膝同时触地的声音之后,玉将军又听见他双膝摩梭过灰石砖上的声音,再亲身感受着他的灵力,从她的手背,肩侧,甚至发丝擦过,再然后,他的双手无力地攥住她的衣裙下摆。 玉将军才惊觉,维持他感知力的那根灵脉早已不在。 惑心?真是可笑,真正蒙住她心的根源,从来都不是他,是她的自以为是。 “紫砚,对不起,我又误会了你。” 这是玉将军的心声,但她不能说出口,她必须要知道天后真实目的,才能想出对策救他。 天后已经在这囚笼埋下杀机,目标是他,也可能是他们。 “本座怎还能信你?你可还记得本座因何要你执行密旨?” 快回答,快回答,只要得到答案,就立即救他离开这里。 没有时间了,要使他的灵脉全部封闭,他就会死在这里。 洞悉天后目的再计划营救,还是现在先拼尽全力救他出来,这个抉择一旦选错,就再没有补救的机会。 到底怎样才能救他! “我本是天后陛下情识所化,在完成使命后,天后陛下大可炼化我获取情力。月下仙说……” 情力?天后为何需要情力? 差一点,就差一点,玉将军的思绪就能突破瓶颈,恰在此时,一柄光刃极速向他袭来,他确是一点洞察力都没有。 “小心!”想都没有想,玉将军直接向他扑去,扶住他双肩挡在他身前。 就在这一瞬,玉将军的身体,就像是被启封的灵力容器,灵力源源不断灌输入他体内。 又是极伤极愈。 幸而他承载感知力的灵脉尚未被完全封锁,在吸纳入灵力后,他感应到玉将军背后的杀机,迅疾扶住玉将军的双腕,猛一转身,以身作盾。 只听“咻咻咻”三声三柄光刃,在极小时间差内,分批刺入他的脊骨。 “天后陛下……”他的轻唤快过她的呼喊。 要没有这一瞬的时间差,只怕她的伪装就要被他识破。 他临时恢复的气力,就这一记便用尽了。 紫砚轰然倒下,玉将军扶着他,她随着他的速度缓缓半跪下身,接着另一膝也跪在地上,揽住他的后肩,让他的头枕在手肘。 直至他的身体平躺到地上,再单手轻覆在他心口上方,又给他渡一会儿灵力后,玉将军才唤一声他的名字。 他看似是有话要说,平放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抬起。 玉将军此时一手揽住她的后肩,另一手在渡灵力,腾不出手来回应。 紫砚却双手轻握住玉将军的手腕。 她看到这一瞬他的双瞳闪烁起一道光,但很快消失不见。 “怎会看成阿玉,对不起……天后陛下,请你看在我一片赤诚的份儿上,放过玉将军……莫要再让玉将军与密旨有一丝牵连……” 他的呼吸急剧加速,话语被急喘急咳打断,看来他的时间不多了。 是现身,让他见自己最后一面,还是继续伪装天后答应他所求? 是她没用!救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让他了无牵挂地离开。 “本座答应你,放过玉将军。” 他的呼吸更加急促,灵力自他周身伤口飞散出来,再度化蝶。 “阿玉,合欢,我前世的爱人,原谅我,终还是……没能给你一个家。” 伴随着自他眼角滑落的泪,他呼吸尽猎魂狱中最后一口悲凉的空气,双手垂落,就这么睁着双目,绝了呼吸。 他的目光,不,他已经没有目光了,只是丝丝缕缕从他眼眸中漫射出来的执念,那些执念欲牵系的依旧只是她——前世合欢,今生阿玉。 “紫砚!”玉将军变幻回身形,阖上他的双目,在痛呼后又发出冗长的嘶吼。 他的执念,远胜于剔骨剥灵,因为她没有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还有他说的前世的爱人,又是怎么回事? 玉将军已无余心想其他,她现在只想紧紧搂他在怀里,她与他只是今生有缘,还是羁绊着前世今生,又有什么关系? 她深深爱过的紫砚,已经不在了,甚至都留不住他的一点残灵。 怀抱中的他化作万千灵蝶,还有无数绚丽夺目的美丽泡沫,似漫天萤火升腾过囚笼顶部的间隙,飘洒向未知高空。 “紫砚!我恋慕你!我恋慕你!你听到了吗……” 玉将军窜起身,想要留住那星星点点的萤火,却被另几点灵力砸中。 玄铁链骤然放出从他脑海中剥离出的记忆,直窜入玉将军的脑海。 俶雩山,冰桥初见,为他一跃而下。 复仇,使命,祭坛上诀别,项链。 “你是我深深爱着的合欢……你是我深深爱着的合欢……阿初!” 凭她泪雨再滂沱,都换不回他的阿初了。 玉将军不在跃起去留残灵,她呆怔在原地,重复道:“原来我就是合欢,我就是合欢啊!” 最后一道回忆…… “原来海是我们的约定!原来你说要给我一个家,不是空话……原来你想自立一族,你向天后提出的交换条件,你完成使命,换世间出现第一片海……都是因为我。”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这柄将他的心捅得鲜血淋漓的匕首,是她亲手所刺。 这柄利刃,不仅伤透他的心,更取了他的命! 玉将军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得知密旨真相后,说的那句“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现在她真的亲手杀了他。 她亲手杀了这个……一心想要给她一个家的人。 第229章 换我来给你 愤怒吗?怒极。 可悲吗?不仅可悲,还可笑至极。 说什么为了玉团营将士,不可随心所欲。 这种话都说得出,她想,自己怕是忘了“玉团营”三字的由来。 她忘了,在那冰渊下,他问:“玉将军的营叫什么名?” “我还没想好名号。”那时玉将军想,全营心在一处就行,名号什么的都不重要。 “不如……就叫玉团营?玉将军莫要误会,不是那个可以吃的芋团,我之所以想出这个名字,是希望将来不管玉将军做出何种决定,将军的将士们都理解你,支持你,永远和你团结一心。” 现在想来这就像个预言。 他说得对,只要将领和将士的心在一处,不管将领做出看似多冲动的举动,只要不违背道义,只要他们之间有信任在,根本不可能因此失人心。 之前她究竟在顾虑什么? 真的是玉团营?还是她自己? “是我太自私!紫砚,从前不敢为你做的事,现在我要一件一件为你去做。从前我不敢承认我恋慕你,现在我要让全天下的生灵都知道,我不想,也绝不会再辜负你!” 今后,她只是他的阿玉。 什么将军头衔,虚无的荣誉,她全都不想再要。 说干就干,玉将军调动起周身全副灵力,大展双臂犹如鲲鹏展翅,一声怒吼之后,脊背延展出万千枝蔓,犹如齿轮急速飞旋,齿轮削这玄铁铸造的囚笼,就像是锯木头一样“容易”。 这“容易”的表象背后,她的灵脉不断遭受囚笼禁制的猛割猛砍,每一片被光刃削成泥的花瓣落下,她的身上便骤添一道伤痕…… 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可远不止这些,有些伤害已侵入她的心脉,潜伏在她体内,还未到爆发的时间而已。 眨眼间,这座囚禁过紫砚的牢笼,已化为乌有。 这样就算复仇?还远远不够! 玉将军横扫一眼向她发出求救的众囚,她半膝触地,一掌拍向地面。 原本飞旋在她身后的花之齿轮,骤然脱离她的脊背,在承载过下一波灵力后,齿轮迅速解体,化作万千柄光刃,以玉将军为中心,齐齐发射。 光刃碰撞之处,玄铁栅栏尽断。 “天后,这是你逼我的,看谁做得更绝!” 站起身,抬眼望向倾巢而出的众囚,玉将军不疾不徐地走在最后。 肩胛骨处的鎏金袍扣不知何时被裂魂狱禁制劈碎一半,侧脸也被划出好几道血痕,鲜血从眼角下方一直蜿蜒到脖颈处,染红她半片衣襟。 战袍末端还淌血她的血,从囚笼一路滴到裂魂狱入口处。 裂魂狱没有出口,毕竟这里的囚,绝无出狱的可能。 裂魂狱没有狱卒,突破裂魂狱的禁制,还能安然离开,谁有这本事? 除了天后。 炸裂魂狱,只是她复仇的开始。 天后因他“失控”就如此残忍地处死他,现在她就要让天后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失控。 下一步,掌劈瑶鑫殿,生擒天后,逼天后解答,他为何终止执行密旨和密旨背后的所有隐秘,不仅如此,玉将军还要报复天后,天后想要利用密旨达成心愿?休想! 她,阿玉,早就该反了。 满覆杀气的阿玉,神行至遥心殿前。 瑶鑫殿外禁制重重,还有大批守卫驻守,戒备比平常森严百倍,守卫阵列成数道杀阵,相互联结,灵力似都往战场方向关联。 管前方是天罗地网还是十面埋伏,阿玉心中只有一个字:杀! 没有一句废话,花枝化利刃,再亮长戟,戟刃满探尖刺。 挥,砍,刺,绞! 腥风血雨破杀阵,哀鸿遍地无人还。 杀光所有守卫后,阿玉手腕一转,血刃对准瑶鑫殿大门,一步一步迈上台阶。 飓风骤起,强劲的阻力终不敌她的战心,阿玉高抬一臂,尖刃迎风而刺。 狂风吹走她的战袍又吹落她的发冠,披头散发的阿玉,胜似从森罗殿杀出的修罗恶鬼。 被风迷眼,阿玉奋力一刺,再睁眼,自己已身在战场。 正好,她还没杀够。 先杀光敌军,再去擒天后也不迟。 沿途寻痕迹,阿玉发现己方都已撤退。 没得杀了?不,远处还有打斗声。 阿玉就像个寻觅到猎物的猎人,她一路寻着痕迹找去,甚至还有些兴奋。 远处有一身披极简斗篷战衣的己方战士,正以一敌众,发着最原始的怒吼,以最原始的手法在战斗。 撕,捶,冲拳……他所掌握的格斗技能里,最与时俱进的招数,也不过以灵力推掌罢了。 但在阿玉眼中,这名战士甚至比传说中的蚩尤还要凶猛。 厮杀,怎可让他一人爽? 阿玉瞬移到他身旁,一同加入战斗,她已经杀疯了,对于一些不致命的攻击,她甚至都懒得闪避,她只想杀敌,多杀一个是一个。 “呃!”原始勇士发出一声低吼,正面向她,一个冲拳消灭攻击她的敌军。 直至敌军身躯化为齑粉,原始将士都没有变动过他冲拳的姿势。 阿玉回转过身,怔在当场。 是她杀红了眼,产生了幻觉? 救她的原始将士,是紫砚! 阿玉猩红的双眸漫起薄雾,她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杀戮。 一步跨到他身后,调动灵珠之力,一记横扫千军,敌军覆灭在她的灵力之下。 再回身,飞奔向他,展开双臂,阿玉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紫砚!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 这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令原始战士有些不适,他高扬一臂,屈指成爪,瞄准阿玉的后肩…… 可就在阿玉唤他时,他的手凝滞在半空,紧屈的手指也逐渐平展,他的手依旧朝着阿玉的后背落下,却没有伤她,而是轻轻地覆在她的后背。 “呃……呃……”他努力想要回应阿玉的呼唤,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紫砚,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不会再放开你,我要为你造一片海,我要给你一个家,你想要给我的一切,现在都换我来给你!” 在一个伴着哭诉的冗长拥抱之后,阿玉才舍得移开身。 第230章 珍珠泪 紫砚没有回一个字,应是中了术法发不了声,但他却愿静静聆听阿玉的话,眸光也定在阿玉身上,在阿玉话音落下后,他眨了两下眼,似是回应。 “最重要的一点,今后你莫要再唤我玉将军,你可以试着唤我阿玉,或者合欢也可以。” “呃!呃!”原始将士重重地发出两声感叹音,他的眸子也微烁一记。 “我们回营。”阿玉留心到他的小腹旁侧,还有手臂上有多处伤痕,都是新伤,由于他方才牵动了灵脉,原本快要止血的伤口又开始大量渗血。 她捂住他手臂上的伤,让他自己捂住小腹上的创口。 他点点头,伸手向自己的小腹,却在一声闷哼后捂住心口。 “是谁用咒术控制你?”这不是伤,而是咒术发作引发的心绞痛。 是谁如此恶毒! 刚平息不久的杀气又窜上心来。 “呃呃呃!”原始战士双手握住阿玉的手腕,他顾不上自己心上的疼痛,但又被疼痛折磨着,无法无动于衷,就只能弓着身子,却还只是聚力量在手上,不让阿玉走。 “很疼吗?快坐下,我给你治伤。” 他还是只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呃呃”声更加频繁。 “玉将军!这是本将的战宠,凭什么跟你走?” 这是怎么回事? 紫砚怎会成为幻月将军的战宠,那他体内的咒也是幻月将军所下? “他是我的战宠,我如何待他,与你何干?”幻月将军怒喝,“还有,我只说一遍,我的战宠他叫小砚儿,不叫紫砚。” 幻月将军微微弓起手指,自她掌中迸发的灵力,全部都刺向小砚儿心口。 是在炫耀一般,幻月将军逐渐一步一步加大施力程度,小砚儿的痛呼也一声比一声惨烈,最后幻月将军绷直手指推掌而出,小砚儿随即爆发出几近原始婴孩的痛呼。 “紫砚!”阿玉出掌,欲中断幻月将军的灵力传输,没想到她这一出手反倒是加速灵力侵入他灵脉的速度,小砚儿身子一栽,大片鲜血染红地上一整具骸骨。 “我杀了你!”阿玉飞掷出刺戟,双掌维持住推动刺戟向前的灵力流,尖刺飞速旋转的声音,覆过灵力流涌动的声响。 “真是好可惜呢,这个好东西原本还想留着杀敌,你这好东西的杀伤力,没准儿我也可以得一个天后陛下亲赐的勋章呢。不过现如今用在你这个头号仇敌身上,也不亏哦?” “万里杀印!不好,杀印指定的杀戮者,是他!” 为什么! 没有人能复活紫砚,除了天后。可天后为何要让他在复活后受尽折磨? 难道是因为她炸了裂魂狱? 天后原本并没有想要他的命,但她却失控炸了裂魂狱,这算是天后对阿玉失控的惩罚? “紫砚,我恋慕你,为你死都甘愿。” 想到这里,阿玉撤力,眼看着他一步步神识崩溃,最后完全被杀印控制,满覆杀气朝她冲来。 “我之所以还想活着,是因为想给你一个家,但现在我真的不忍心你再受一点折磨,让你亲手杀了我,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 阿玉阖上双目,向他展开双臂,最后一次,和他拥抱一次,在他杀她的时候。 “呃——啊!”鲜血飞溅上她的脸庞,身上却无一点痛感。 阿玉睁开眼,却惊见她的刺戟在他的小腹旧伤处狠狠一绞。 “幻月,我杀了你!”阿玉抬手控制刺戟转向,冲幻月将军袭去。 幻月将军闪避开,他的怒气较之阿玉更甚:“你竟敢唆使我的战宠背叛我!” 怒吼音还未落下,幻月将军又狞笑起来:“不过……玉将军,亲见心爱之人,为你再死一回的感觉,是不是心痛得紧呢?” “紫砚!你怎么这么傻?”阿玉哭了,为何他已不记得她,为何他们才重新开始认识彼此,他就又心甘情愿为她而死! “呃……呃呃……啊……”他的喘息听上去虚弱至极,他扶住阿玉的手肘,缓缓摇头。 阿玉的泪蓄在眼眶,就在泪滴坠落之时,他迅疾抬手,在她双目前轻轻一晃。 在感受到一阵冰凉沁入眼部灵脉后,又听见“嗒”一声,在她眼前晃过的手,掌心向上摊开,拾得她一颗珍珠泪。 他的灵力已快耗尽,竟然还这样耗费冰灵,只为将她的眼泪凝结成珠。 “我的小砚儿,还舍不得走吗?”幻月将军撇了她的战宠一眼,“小砚儿”以灵力凝泪成珠的举动,幻月将军都看在眼里。 “紫砚!不要听他的,你不是他的战宠,你也不叫小砚儿,你是我的爱人——紫砚!” 他迅速撤回手,紧攥冰晶在掌心之中,小心翼翼地收藏在贴身衣襟里。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想微笑一记安抚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笑,在他现在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哪个笑颜能让他深深铭记在心。 “呃!”又是一声沉呼,这声回应与之前的急切,紧张,亦或是担忧都不同。 “生气了?息怒,我的小战宠。你想想,你要是不跟我走,你的玉将军……哦,或者说唤她阿玉你更能接受一些?你想想你的阿玉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呃……呃呃……啊……”他紧捂住藏珍珠泪的位置,轻轻定住阿玉,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朝幻月将军缓行而去。 阿玉拼尽全力扭动身子,她也已遍体鳞伤,根本无法再调动灵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尝试着挣脱他的禁锢。 “紫砚!不要去,不要去!同我回家!” 这一句呐喊牵动了他心中最脆弱的情感,他停住脚步。 阿玉期待着他回身,但阿玉终还是低估了他对于情的把控力。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听到“家”这个字时,他想的却是:“阿玉,我不是不想同你回家,若我同你回去,从此你便没有家了……幻月将军都不会放过你。” “阿玉,就让我守护你的家,好吗?即使你的家里永远都不会有我。” 他红了眼眶,却落不下一滴泪来。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挺直脊背,装做未受伤势影响的样子,不让她忧心。 还有,好好珍藏她为他落下的这颗珍珠泪。 第231章 一字待之 阿玉阖上双目,聚力于心脉。 鲛人之力太强,仅是一个定身术,可她调动起周身灵力都没能冲破。 阿玉连手臂都没能颤一下,她尝试着放空思绪,心中仅有一个念头:救他,就算是炸了幻月将军的营,也要救他出来。 “想要救他,即刻至瑶鑫殿面见本座。” 天后?是天后的传音。 冷静。凭情感再汹涌,都不可能放他自由,天后在这个时候传音给她,难道这一切也在天后的掌控之中? 要怎样才能救他?闯营没用,对,对先弄清楚事情的因果。 “我要见天后,我要见天后。”灵力被封的阿玉只能凭自身念力,启动瞬移,好在她成功了。 再睁眼时,她已在瑶鑫殿内,定身之力也已解除。 “天后陛下,你说过,没有人能在你的掌控下失控。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阿玉抬眸,怨恨的目光紧随着天后,盯着天后一步步下金阶,是一道密旨展现在她眼前。 天后没有应声,正好伺机问个够:“密旨执行完后,我与他都会死,对不对?你没有告诉他这个后果,但后来他知道了,所以才终止执行。天后陛下投他入狱不是为杀他,而是要剥离他的记忆,令他继续执行密旨,是不是?” 不对劲,依照天后的秉性,此刻天后应当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等着幡然醒悟的她,道出放过紫砚的请求。 “确实如此,但现在本座有了新的决定。由你和另一位执行者共同履行密旨。” 可天后这一回却是惜字如金,在完全展开密旨后,天后立即隐去灵力,下令。 太好了,他终于可以免去一死。 阿玉的心被这一喜讯击中,天后望着她这副忘乎所以的失态,绽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天后陛下的新令是,我与楮妖发展感情,直至情力达到满格。中途我的心里不得有旁人旁事,不得自行终止执行密旨。阿玉记住了。” 依照天后要求,阿玉重复一遍密旨,在天后的注视下完成缔约仪式。 “天后陛下容禀,阿玉请求天后陛下,解除紫砚与幻月将军的关联。” 两道密旨的执行人里都有她,看来她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在捋清这一点后,阿玉向天后请求恩典的底气也足了许多。 “可以,但你记住了,若你敢抗旨,这一回本座定令他生不如死。” 天后这是在威胁她? 阿玉一怔,天后的秉性她再清楚不过,天后自恃有至高无上的权势在手,天后一向觉得只有没有把握的人,才会用威胁的手段对付别人。 是以在执掌天界这数千年,天后从未如此明着威胁过谁。 阿玉现在哪有心思想这些? 他终于要获得自由了,他最想要给她的,这一回,她终于能替他争取到。 “你想给我的一切,都换我来给你”这一句誓言终于要成真了。 极度的喜悦几乎快要冲昏她的头脑,在接过天后恩赐的特赦法令后,阿玉几乎是携着飞一般的心情快奔出瑶鑫殿。 “情幻之灵,天后情识?令本座葬身于灵海……好得很,那么就让本座送你们一份大礼。” 天后陛下目送着阿玉远去的背影,勾唇一笑。 在他的眼帘中,阿玉一出瑶心殿便立刻神行至幻月将军营地外围。 营地外围设有防入侵禁制,是以神行只能送她到这里。 营地广场中央。 刺鞭与劲风狂舞,满覆鲜血的刑架之上,紫砚挣断束缚着他的玄铁链,从他伤口处飞溅出的鲜血又再度化为灵蝶,蝶似飞刀,又似骤怒放的烟火,刺鞭还来不及落下,飞刀封喉,火星炸裂,正在执行刑罚的将士登时散灵而尽。 “将军有令,必须在将军疗完伤前,抽完将军战宠的全部记忆。全都给我上!” 这刑架上附有幻月将军亲设禁制,不仅能剥离受刑者的记忆,更能对受刑者的灵脉造成毁灭性的摧残。 若是别个被缚在刑架上,只怕早已昏死过去,更别提还有还手的余力。 众将士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 “一群废物!”听到幻月将军的怒斥,众将士连忙闪开一条道。 “呵,原来如此。”幻月将军冷笑一记,抬手空腹在他的心前,“你以为用这滴眼泪封住记忆灵脉,就可以留存住前世记忆?” 幻月将军的面色骤然晴转阴,一掌狠击在他的心口,呈败絮状勉强裹住他身的破损战衣,骤然消失不见,他遍体鳞伤的身体,唯有心口那一寸肌肤完好无损,还泛着点点微光。 “呃!呃!啊——” 边闷吼边蓄力,他目光聚于一线,双臂与身躯齐齐颤动,玄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没用的,我的小乖乖,我要是你呢,我就不会做这些无谓的挣扎。你的这滴宝贝眼泪呐,注定不属于你。就像……你和她的记忆一样。” 他被缚在刑架上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集中心神蓄力,方才他一举灭杀幻月将士,就是他厚积薄发的最好佐证。 鲛人灵珠无可匹敌。 在折磨他无果后,幻月将军的面色由阴转暴风雨,她敛笑:“鲛珠力量还真是厉害,不过你别忘了,我幻月将军最擅长的就是辣手摧灵。我的小砚儿,这可是你逼我的哟。” “住手!”阿玉终于寻到这里,她怎能眼看着幻月将军掘他的心脉而无动于衷。 一声怒斥后,阿玉一记灭杀尽所有拦她的幻月将士。 怕什么?她可是持天后特赦令而来。 就算没有特赦令,她也绝不容许旁人再伤他,不管是谁,她都只一字待之:杀! “杀我将士,好极了,今次我就好好陪你玩玩儿,让你知道什么叫互相伤害。” 其实将士们的性命在幻月将军眼中,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幻月将军的报复动机,从来都是对人不对事,她与阿玉对立已久,今次就算阿玉未伤幻月营一兵一卒,幻月将军都能找到同她械斗的理由。 第233章 一念为君 未待阿玉回绝,紫砚又道:“古语有云,一拍两散。有了这个约定,唯有我们一拍难散。阿玉,请与我一同说——我们,两人一海,相守之诺……” “永世为妻。待未来世间真的有了第一片海,你就是海皇,当真……只娶我一人为妻?” “是。”仅此一字,胜过海誓山盟。 在他的心境幻雨里,阿玉终于放开自己,与他双手相握,指环也碰撞在一起,还有他们的目光和只因彼此而生的执念,化作万点飞星。 凝望着他眸中的星辰漫天,阿玉轻轻晃了晃他的手:“你说,与我两人一海,是因为鲛人用情不专,等同叛族吗?” “不是。”在斩钉截铁的一声应答后,阿玉又听到他的一句心声。 那心声颓然道:“我真的能等到,成为鲛人的那一天吗?” 差点忘了,这里是他的心境,他心绪不稳,这里的环境就会有崩塌的风险。 果然,幻雨之中,又掠起飓风。 “你可以,只要你想,你就能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 寒风阵列,吹散她的话音。 他心境中的梦好美,就算雨会迷眼,但这迷蒙的感觉却令她这般留恋。 好舍不得离开这里,就让她最后,真的是最后再失控一回。 同在现实中一样,阿玉轻轻踮起双足,由于他心颤动引发心境动荡,她偏了一点,未吻上他的唇,这一吻落在他的唇边。 这一吻是告别,也是使命执行。 “阿玉请求调动荣誉勋章之神力,祝阿玉消除,阿玉与紫砚的记忆。” “指环为证,我与阿玉,相守之诺,永世为期。” 这两道令几乎是同时发出。 在又一回相对无言泪双行之后,他们离开了心境。 返回现世,他们的手依旧相握高举过头顶,下一瞬,他就攥住阿玉手腕,向下一扯再往后一扣,力道不轻不重,没有伤到阿玉。 “他终于忘记一切了吗?” “阿玉,相守之诺,就让我一个人铭记。守护一词,没有经历过守,又怎会懂得护的珍贵……就让我在陌路上守护着你——永远在我心上的你。” “紫……小砚儿。”阿玉也不知他是否还留有记忆,“你抓着我的手,是想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吗?” 紧盯着他良久,甚至是他眸中一丝一缕的微光,阿玉都不曾放过。 心,终于安定下来。 看到他眸中迸发出似能吞噬一切的烈焰,又感觉到他稍稍使力折了一下她的手腕,再听到他发出无比沉闷压抑的一声怒喝。 尽管眼前的他变得那般陌生,阿玉还是无法完全相信他已失去所有记忆。 这件事她一刻不能确认结果,就一刻不得安心。 盲猜无用,不如试他一试。 “放肆!宣战将领者,当以军法处置!” 这一声怒斥应当还算像模像样,再加一招反制,若是他果真失忆,应当会回以反攻。 一切正如她预料,她虚晃一招,他立即给她来了一个锁喉。 阿玉阖上双目。 气力霸道至极,接下来他只消轻轻一扣指,掐断她的声脉,还不是手到擒来。 试探前阿玉早就预料到风险,修复之力已蓄满,他一施力,她就立即修复受损灵脉。 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阿玉睁开眼,却见他唇角渗出鲜血,缓缓栽倒。 “紫砚!”深藏在心中的名字,就这样脱口而出。 在这时候昏倒,是最容易让她不再专注于消除他记忆的办法。 阿玉连忙扶住他的双肩,随着他一起缓缓下蹲在地,她微微斜过身,让紫砚靠在她的身侧,再替他紧急治伤的同时,还不忘探测他灵脉受损程度,尤其是记忆灵脉。 怎么会……他的记忆灵脉,不见了! 那他方才费尽全力支起心境,想要留住的又是什么? 情幻之灵,进化而成的鲛仙,究竟是怎样的构造? 盲猜无用,还是在下回向天后汇报使命进程时,问个究竟更为放心。 想到这里阿玉的手颤抖一记,并不是惊叹于他已无记忆灵脉,却还能记得她,而是阿玉惊觉,他的身体是真的已经透支到极限。 可她方才,竟然还怀疑他是在装晕逃避。 “对不起,对不起!紫砚,这是我最后一次让你受伤。” 这一场温情,终于被聒噪的旁观者打断。 幻月将军重重击掌道:“好极了,玉将军,看来这鲛人……噢不不,先前我们都唤错了……应该唤他小鲛仙?不对啊,本将刚刚接受到天后密令,从此以后,他就是你玉将军的战宠了……保护你和你玉团营新监军,就是他的新使命。” 阿玉根本就不想再听她聒噪,她扶起紫砚,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可她仅是微微一动他的身子,他的伤口就立即鲜血如瀑。 “紫砚!坚持住,我们回营。” 尽管他已昏厥过去,不可能听见她的声音,但她还是先轻声安抚一句,再半蹲下身慢慢背起他,他很轻,骨头甚至硌得她的脊背有些疼。 为了尽量减少他的痛楚,她必须要慢慢地起身,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再受不得一丁点损伤了。 一念为君。 阿玉也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心细如尘的一刻。 寒风掠过他的耳畔,像极了他的一声闷呼,阿玉一面慢慢起身,一面接着安抚他。 “再坚持一下,等回到营里,我亲自为你治伤。我现在背你回去,答应我,要是路上醒了,也莫要乱动。” 他苏醒的恰是时候,在话音落下时,阿玉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动。 他原本耷拉在阿玉身前的双臂,手腕自己轻轻扣住,发育感觉到背上人的双肩也微微颤了颤。 “你的凝血脉已碎,伤本就难愈合,若是披了衣服,衣服和伤口的血粘在一起,再分开会特别疼。” 阿玉自己都没留心到,这话说着说着越来越像是在哄小孩子。 背上的人没有吭声也没动,阿玉轻轻提了提自己托着他的手:“冷的话,就抱紧我。” “嗯嗯。”紫砚第一次像人一样应了一声,环着阿玉的双臂又微微扣紧了一些。 第234章 一心所寄 在背紫砚回营途中,阿玉感觉到他的灵力正急速流逝。 他的呼吸灵脉也已残缺不全,但好在还能辨别,他是深度昏迷还是尚留有一缕神识。 “好好睡一觉,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再受累。” 在确认他一点痛觉都感知不到后,阿玉以最快速度神行回营。 第一个来迎她的芳落见她背着紫砚归来,芳落仅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阿玉,先莫管他,你即刻随我去迎接监军。” “既是监军,你领他去验收玉团营便是,捎带我作甚?” “滴答,滴答。” 阿玉微微偏头向己身斜下方侧目,继而蹙了蹙眉。 这是鲛人血的清冽甜香,阿玉记得这种香气,这是她在裂魂狱中,这是唯一一缕让她竭力想要留住的生机。 芳落也蹙起眉,先前她同阿玉闹到几乎断绝姐妹之情,好在现在还有机会修复,可天后的又一道新令如同浇注在铸件上的冰水,总是企图分隔相互依存的玄铁与火。 芳落叹息道:“阿玉,我知道,现下鲛仙伤重,你不忍离开他身旁,但命你亲自接见将军是天后之令,没有谁能在天后的强权下失控。” “我与天后约定在先,天后放紫砚自由,我与旁人继续履行密旨,旁的不在我须履行职责之内。更何况那厮既是监军,应当致力于军务审查,而非这些虚礼。” “你……”芳落放弃劝诫,她轻握住右侧上臂,以双手环胸的姿势对着阿玉。 “行,今次我且替你担下怠慢之罪,以偿我往昔对你的亏欠。” 阿玉一面对答,手也没闲着,扶紫砚到榻上脊背朝上躺平,阿玉跪在床沿,先微调了一下手掌距离灵脉伤处的高度位置,在确保位置调整到最适宜的高度之后,她这才放出灵力,开始替他治伤。 她忘了,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治伤没持续多久,阿玉就轻咳不止,芳落连忙双手附在她后肩。 要说阿玉结交的这位贵为春之神使的挚友芳落,可真是教条又啰嗦,每一回明明情与理皆在阿玉这边,芳落却从不替阿玉说一句公道话,还总是说什么“没有谁能在天后的强权下失控”这样的鬼话。 这话究竟是劝诫多一些还是警告多一些,阿玉想,芳落自己都不清楚。 但每一次阿玉虚弱无力时,陪在她身旁的人,偏偏也是芳落。 这是命运的愚弄,还是深沉的安排? 阿玉与芳落都不清楚。 抛却挚友情谊,直白点说,芳落更像是天后手中的一枚棋子,天后令她落在何处,她便落在何处,而在这一盘棋局中,天后令她牢牢锁困的对象一直是阿玉。 既然是棋局,每一步,便都是一道生机或杀机。 芳落必须亦步亦趋地追随天后的节奏,不敢行差踏错,阿玉又何尝不是面临着一步错步步错的困境,终日如履薄冰。 不管何种境遇,每一个细节她都不能放过。 “今次为何放过我?”在确保气海稳定后,阿玉发问。 “不错,今次确是我心软,不知为何就是很想放你自由一回,我知你与他拼尽全力所求皆是自由,我所能帮你们的也仅有如此。” 阿玉微展嘴角,她自己也不知这是自嘲还是微笑。 自由虽远,但她志在必得。 阿玉曾发誓,绝不当那爱而不得的怨女,遥寄相思于绛河。 “紫砚,我阿玉只有这一颗心,心之所寄也唯有自由,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得到——自由。” 就让承诺先在心底里繁花满枝,终有一日,他与她的期许,定会在现世中芳华怒放。 阿玉许诺时极为专注,若非芳落洞悉以她现在的伤势,不可能调动起令时间静止的术法,单瞧阿玉几近静止的模样,就如同周遭事物都被她禁锢,全都成为她的陪衬。 这一句誓言,阿玉并不是随心而发,而是特地挑选在疗伤过程接近尾声时,才向他许诺。 原本时间把控得刚刚好。 怎料这时她命中煞星偏要硬闯,一下就搅乱灵力流,外力与他体内的灵力登时又相互冲撞。 紫砚双臂灵脉全都开始躁动,应当是恢复了一点神识,为了不让阿玉忧心,他竭力控制自己的双臂莫再颤抖。 可他终究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如此极痛,谁能忍到最后? “玉将军!莫再为我等小奴白耗灵力!” 听,这如此轻飘飘的关心。 看,这不速之客满载妒火的灵力。 从前阿玉还道天界是多么至高无上的存在,是苍穹仰望者心目中的一方净土。 可近年天界越来越不干净。 不速之客,不管是仙是妖,阿玉都不会区别对待。 但眼前这人,他满脸写着妒忌,却还以卑微的姿态道这指责之声,当真是伪善之极。 若不是芳落及时唤他一声“监军”,只怕这伪善之徒免不了受阿玉一顿捏圆搓扁。 “监军来此,可是觉我玉团营有何不妥之处?” 抢在阿玉替这伪善之徒,不,应该是为执行天后的安排而发声之前,阿玉站起身挺直脊背,率先问道。 方才发那一记时,这伪善之徒不是还一副义正词严的模样吗? 怎么她玉将军的威严,还有让人瞬间失声断绪的特效? “你说,我会不会真的发出了可以静止时间的术法?” 她这一句话语速极快,芳落还未听清,阿玉就一把抄起伪善之徒,直接掘了他大量灵力,抓在手掌,迅速拍入紫砚体内。 “阿玉,他可是天后亲派的监军,你怎能……” “若非他情况紧急,我断不会取用一个杂碎的灵力救他。其二,若非他是天后派来我军的监军,我必定取尽他的灵力!” 芳落终于忍不住出手。 她晚了一步,没能拦截灵力进入紫砚体内,但却打伤了阿玉。 阿玉受了这一记,身子一栽,单侧唇沿鲜血如瀑。 “当日若非你频繁告密,他怎会受尽苦楚,还险些殒命!天族典型曾有记载,楮族,极擅无中生有,复刻他人行止神态,给人以虚妄幻想。我不知你用何种手段,引天后指定你为密旨履行者。身为同袍,我奉劝你,若你继续以虚伪之态待人,你永远都不可能达成使命!” 第235章 窥心镜 伪善之徒微微向后退了一步,双臂颓然垂在身侧,微抚俯着头。 这杂碎复刻他人行止神态的本事,这会儿展现得淋漓尽致。 “小奴晓得,玉将军不待见小奴。小奴只想恳请将军……保重身体,目前疗伤才是最要紧的事,还请玉将军随小奴……移步至紫雾海药田……” “紫雾海!”玉将军双瞳中的光芒闪得有些刺眼。 伪善之徒甚至不敢直视之,身子弓得像只虾米,哪有半点监军的样子,倒像是战俘里最懦弱的那一个。 要是给这杂碎一个壳,杂碎都能立马缩回壳里去。 “不许再入紫雾海,否则,提头来见!” 阿玉说完,背过身去,不想再看杂碎一眼,声色冷极:“出去。” 好个伪善之徒,他这卑微到骨子里的懦弱根本无需模仿,他越是特地去模仿紫砚,越是让阿玉反感。 此等杂碎,怎配入他的紫雾海。 阿玉抬手隔空扼住他的咽喉,直接丢他出营帐,还从喉咙里跟斥一声:“杂碎!” 她这尾音还没发全,芳落就攥住她的手腕,瞬移回帅帐。 芳落一把摁住阿玉的肩,阿玉被迫坐定在椅子上。 容不得她拒绝,芳落直接定她身,一顿操作猛如虎,阿玉感觉她的灵伤正在迅速痊愈。 “阿玉,紫砚是连天后都忌惮的人,天后曾下令,不管是谁只要发现他有异动,当立即上报。监军所为并无过错。” 阿玉闻言,抵挡住芳落的灵力,逞强道:“我最恨口是心非之人。我的伤已无碍,你且回。” “现在逞强,回头还不是得我来救你。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你与天后你有嫌隙,若非你是常胜将军,你以为天后能这般容你?那个楮族既是监军,又是密旨执行者,你须同他好好相处才是。” 阿玉双臂搭在椅子扶手上面,紧扣住扶手末端,要不是为了避免撑爆刚修复好的灵脉,她绝对能把自己的拳骨都捏碎。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阿玉紧蹙起眉,她和紫砚还有那个楮族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够乱。 也不知道,失忆后的他是否还会再恋上她。 阿玉有些后悔,刚才她不应该在那杂碎面前,展现出对他的情感。 “我明白,你无非是想让我多关注杂碎,我关注便是。” 在挥手唤出显示杂碎在做什么的画面时,阿玉很明确自己是在赌气,她当然知道芳落这些教条式的劝诫,都是出于对她的关心。 但她现在就是很想证明,她不像芳落想的那般感情用事。 怎么证明,他要芳落跟他一起看杂碎的真面目。 芳落摇了摇头:“明面上跟我赌气,实则确实担心他,你不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别看那杂碎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鬼样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指不定会怎么嚣张呢。 芳落叹她现在怎变得这般多思多虑,可事实诚如阿玉所料那般。 杂碎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重重砸在地上,正巧落在巡逻的将士面前。 监军忽然从天而降,将士们怎么也会关心两句,杂碎装模作样捂住心口:“无妨,本监军方才为战宠疗伤,不慎被反击出去。” “这战宠竟然这般不知好歹!监军神官且安心,吾等这就去通知医官,不必再给战宠送药。” 这杂碎还真是会装,明明心中窃喜,却还装出一副竭力澄清误会的样子,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能理解战宠的心情,要是我被人忽然横刀夺爱,我心里也会有气。我这点伤不妨事,还请你转告医官定要尽力为战宠看伤。” “卑贱药奴!竟敢对玉将军心存妄想,还击伤将军神官。监军神官这般心胸宽广,吾等汗颜!” 在与巡逻将士打了一下关系后,杂碎才问:“过奖。对了,你为何称战宠为药奴?战宠与紫雾海有何关联?” “监军神官!可莫再如此大声提及那个地方!” 巡逻兵将士三缄其口,杂碎知道从对方口中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 杂碎在营地空地的画面告一段落。 下一个画面,是在紫砚安歇的营帐。 杂碎朝紫砚的卧榻走去,中途忽然止步,回头望了一眼。 这一眼回望,杂碎做顾右盼,向后方扫视一大圈,末了他还蹙了蹙眉,这才回过身继续走。 “芳落,你教我的窥心镜,目标会感知到我在监视他吗?” 芳落侧背轻轻靠在椅子扶手上,轻“呵”一声:“怎么可能?我鸾族窥心镜,无懈可击!” 这世间有两点芳落深信不疑,一是天后的命令,二是鸾族的窥心镜。 窥心镜,顾名思义,连目标内心都能窥探清楚,更别提是目标行动画面这类外在因素。 杂碎方才回望的小动作,芳落也厌弃得紧,她双手环臂:“这杂碎不是一贯鬼鬼祟祟的吗?东张西望有何奇怪,与我的窥心镜有何干系?” “这杂碎在做什么?不行,我不许这杂碎在我营里……” 话音未落,阿玉就要起身,芳落忙按住她的肩:“别这么激动,这杂碎不过是在建立战宠与主人之间的联系而已,不是伤害性术法。” “主人?天后亲口允诺放紫砚自由,他再不用受旁人掌控!我要去阻止……” 阿玉再一次试图起身,芳落双掌紧按住她的肩。 “阿玉,冷静!紫雾海他是回不去了,允许他留在玉团营,已是天后最大的宽赦。你莫再去挑战天后底线,难道非要惹得天后再将他下狱,你才不再闹腾?” 这一回芳落在按住阿玉的同时,还向阿玉传输不少静心力量。 阿玉终于不再强撑着起身,她抓着扶手的力道又加紧了些,双目睁到极限,怒气满溢出眼眶。 在芳落的窥心镜中,阿玉眼睁睁地看着,战宠与主人之间的禁锢一道道击在紫砚身上。 紫砚已醒转,他的其余灵脉尚在修复中,唯有痛脉已完全复原。 战宠与其主建立关系的术法虽无实质性伤害,但其感极痛,且痛感仅战宠可觉。 这不公平。 更不公平的事还在后头。 第236章 拍一拍就不许哭 紫砚平躺在榻上,就由着杂碎狠狠摧残他的身躯,始终未吭一声。 他双眸之中的神采,与其说是绝望,不如说已经到了幻灭的程度。 他目光定定地向上方空望须臾,忽而微绽唇角。 这样挺好,虽然他们不可能有结果,但至少他还能够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去拥抱自由。 谁知杂种接下来的一番话幻灭了他的希冀。 紫砚仅微微一展双臂便挣脱开战宠禁锢,闪身至杂碎跟前,一个锁喉,杂碎在他的钳制下,仅能无力地捶打他的小臂,却连求饶都还在虚张声势。 “不想死的话,就把话都说清楚。” 杂碎一开始还略显嚣张地说着什么“战宠弑主,当形神俱灭”之类的威胁,在紫砚加劲力道后,他还不是如实招供? “莫杀我,莫杀我!天后下令由我代替你,同玉将军一道句履行密旨。密旨的内容不变,还是令我与玉将军相互恋慕,将产生的情力献于天后。” 紫砚微微撤了一些力道,让杂碎完整地把话说完,之后又恢复了原先的力道,对杂碎怒目而视:“就这些?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若你有一点隐瞒,我定让你形神俱灭。” “就这些就这些!你知道的,像我们这样的小角色,天后根本不会把重要讯息透给我们!” 在杂碎道出“小角色”三个字时,画面内外的紫砚和阿玉嘴角绽出相同的弧度。 下一瞬,阿玉的唇角又上扬几度。 刚才只顾着收集他们话语中的讯息,都没有第一时间留心到,他竟然又能发声了! 可现在他说的这些话,却让她觉得他有些陌生。 此刻他眸底猩红火芒燎原,面部肌肉微微颤抖,声沉似压到低空的乌云,透着肃杀之气道:“不许对玉将军存非分之想,否则,死!” “可是天后有令……” 若横竖都是个死,杂碎目前还是更怕天后。 紫砚眸光微瞥,补充道:“天后换你代替我,也会换旁人代替你。” 他的话外之音,但凡有脑子的人都听得懂。 杂碎完不成天后的命令,不一定会死。 但倘若敢对玉将军存非分之想,这杂碎就必死无疑。 “哟呵,你的小砚儿这是准备反击?只可惜没有谁能在天后的强权下失控。” 芳落撤去按压在阿玉双肩上的手,扭转过身子正对向画面,单手抚下颚,饶有兴趣地感叹。 她这样子同人间看万花戏的观客无甚区别,要是再给她一点瓜子,没准她还能开展一顿评说。 阿玉可忍不了:“我的自由,无需以他人失控为代价去换,我自己可以挣得!” 一阵劲风从芳落面前呼过,眨眼间,阿玉就以神行至紫砚面前。 她握住紫砚的手腕,沉声道:“放开他。” “阿……啊……呃……”紫砚赶紧打住话头,现在还不是让阿玉知道一切的时候。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有失声,你甚至没有……没有对我坦诚一切。” 阿玉也留了一半话茬,在还没有弄清楚紫砚还瞒了她什么之前,先顺着他的预料来“演”,以防他发现她已识破计划,他再改变战略,她又要重新再捋一遍他的思路,然后再想新的对策,如此太耽误时间。 “阿玉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紫砚收敛所有杀气,他的心有些慌,话也说得不流利。 阿玉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仅是沉声重复道:“放开他,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在命令发出之后,阿玉先是听到“嚓”一声骨头脆响,而后又是“呼”一下,想不到他连撤力都那么狂拽,他就这么一甩手,力量太汹涌,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他“又”把杂碎给击飞出去了。 这道掌风还未散去,他一个箭步过来,握住阿玉的手腕。 一阵极光炫目,阿玉合眼,再睁眼时,他们以神行至紫雾海。 “阿玉,请容许我最后再纠缠你一回。今次相约之后,我们就开启全新的篇章,好吗?” 望着他清澈若春潭的双眸,望着他眸中闪烁的星星之火,阿玉的心颤了一下,最后仅回了一个字:“好。” 紫雾海是见证他们从相识相知,发展为彼此恋慕的地方。 就让这爱而不得的故事在这里终局,有始有终,甚好。 一字足矣,无需其他。 阿玉主动挽起他的手臂,微笑着抬脸:“不知道那些药田怎样了,我们去看看。” “好。”紫砚宠溺地笑笑,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眉骨。 阿玉微微歪过身子,就这么一路枕着他的上臂,缓步至“玉将军专属药田”,他亲手书写上这七个大字的木牌,还杵在药田边缘。 阿玉不禁笑出了声,指着那木牌道:“你这字,怎么一点都不字如其人?” 紫砚忙解释道:“这不是我的字。” 阿玉松开他的手臂,他抬手,又是一道掌风,匿身在药田里的偷窥者当即现形。 竟然是一个女精灵。 紫砚瞳孔微张,仅一瞬错过后又恢复冷厉面容:“何方精怪?” 谁知那女精灵不知同玉将军有多大仇,上来就是全力一击。 好强的杀气,不该如此才对。 顾不上多想,紫砚当即出掌对之,可他忘了,战宠一旦与其主完成关系建立,战宠便再不可私放杀招,若有违背,当受诛心之痛,轻则痛不欲生,重则灵珠爆裂。 他才不怕这些惩罚,可今次他确是一丁点灵力都释放不出来。 “阿玉,小心!”无奈之下,他只能大唤一声,启用最笨的办法。 阿玉可没有给他以身作盾的机会,她绕到紫砚身前,承受下本就该由她受的一击。 紫砚揽着她慢慢坐到地上,抬手覆在她受伤的灵脉上方,给他又忘了,控制治愈系灵力释放也在战宠条约之内。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揽紧他的阿玉,红着眼道:“为什么要替我挡?” “怎是替你挡……这本就是我该受的……只是先前都让你替我受了而已。” 紫砚哭了,泪雨滂沱,却仅有一颗化作珍珠。 阿玉拢起手掌,轻靠在他的脸颊边缘,“嗒”一声,接住他一颗珍珠泪。 如获珍宝似的,阿玉双手捧着珍珠泪,收在自己的贴心衣襟里。 扶着他的肩,阿玉坐起身子,她的头枕在他肩上,手绕到他的后背,轻轻拍着他的脊梁骨。 紫砚也紧拥阿玉在怀里:“拍一拍,你的伤是否就会好起来?” “拍一拍,就不许再哭,你不哭,我的伤就会慢慢好起来。” 第237章 离忆之灵 拍一拍,仅一下便安心,仅一下便似能极伤即愈。 不……不能沉浸其中。 再拍下去,只怕就不忍动手了。 二人同时屈指成爪,他揪住她的记忆灵脉,而她却抓了个空。 “阿玉,不管我有没有记忆灵脉,我都不会忘记与你的曾经。那些回忆在我心里,而你在我心上。我想对你说,我从没有骗过你,先前我确是失了声脉,就连想唤你的名字都做不到。是在缔结战宠条约时侵入我身的灵力助我修复了声脉。” 阿玉双瞳一颤,心下却是一片澄明。 他有没有骗过她,其实她并不在乎,那些为爱而撒的谎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阿玉微微撇了撇头,告诫自己莫再想其他,收回记忆灵脉才是要紧。 怎么会……为何无法收回记忆灵脉? 是谁在紫雾海布下灵阵,若不是这天杀的林震,堂堂玉将军,怎会连自己的记忆灵脉都收回不了? “莫再费力,你方才见到的女精灵是离忆之灵。她所布阵法名为离忆灵阵,此阵会彻底磨灭你的记忆。阿玉,我记得你说过一句关于记忆的话,我稍加改动,变成了我想对你说的话——若回忆予你自由,如若不然,弃之也不可惜。” 阿玉落泪,揪他灵脉的手,颤抖不止,声颤若繁花凋零:“紫砚,我知你一心为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何尝想忘了与你的这一切!你速撤去这灵阵,如若不然,我再不会理你!” “阿玉,你说不想忘记这一切,我又何尝想让你忘记这一切。原谅我,这是我最后一次擅做决定。” 他的泪如同断线珍珠。 躺在他的臂弯里,阿玉感觉就如同置身于溪流之间。 紫砚在她前额轻印一吻,同时揪断她的记忆灵脉。 离忆灵阵已耗去她绝大部分灵力,在加之阿玉认定此番是自己又负了他一回,身心极痛之下,仿似要抽干她全身血液,这一具躯壳,终还是在他的怀抱中暂且沉眠。 悲伤劲儿还未过去,只听身后布阵之人向他疾步靠近,而她的帮手终于也看够了这场深情离别的大戏,朗声发令道:“锦岚,结阵!” 锦岚并没有立即调动灵力:“此法,当真不会伤到他?” 芳落撤去匿身所用的灵力,现身在他们身前,她声色皆冷:“若我说会,你当如何?放弃执行原定计划?” “自是不会。余受天后陛下恩泽,忝居离忆之灵荣位,自当竭尽全力为天后陛下分忧。” 芳落撇唇,微微摇头,在心里感叹:情之一字,还真是众生平等。无论是仙还是妖,甚至是还未成气候的小精灵,都会甘愿为了心中恋慕之人,行力所不能及之事。 她们这你来我往的对话,紫砚都听在耳中,他敛住泪水,缓缓将阿玉放平在地上。 “阿玉,我绝不会让他们摧毁我记忆中的你,死也不会!” 在道出这一句承诺后,他撑膝站起身来,回身朝离忆之灵狠击一掌。 紫砚发出全力破阵,然收效甚微。 他明面上对准离忆之灵出击,却在方落这边留有后手,杀机犹如天狐摆尾,在一道至幻至美的冰蓝色圆弧锐芒极速掠过之后,光刃重击在芳落腹部,芳落登时飞到百里开外的田地上,“咚”一声,芳落后背撞击在干涸的土地上。 从芳落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瞬时给了这片久未逢甘霖的土地,一次尽情的浇灌。 芳落双肘撑地,正欲起身,却在听到灵珠生隙的声响。 自己生死事小,若因此断了鸾族的前程,才是罪过。 思至此处,芳落放弃起身,转而向锦岚发出命令:“刺他鲛珠!” 锦岚没有执行芳落的命令,而是眼睁睁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紫砚。 刚才那一记已经耗去他眼下可调动的全部灵力,此灵阵覆有芳落的鸾鸟真羽,就算是天后,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也难以挣脱灵阵的束缚。 难道这就是那些已开灵识的生灵们,所说的“爱”吗? 爱是什么,锦岚一点儿也不清楚。 在刺中他的心口之前,锦岚所理解的爱,是他想要留住与阿玉相关记忆的那份坚持。 但亲见光刃没入他心口,他身子后仰,一声闷吼过后,光刃却从他脊背迸发而出,他迅即旋身,攥住光刃,鲜血还未来得及落下,他一个反手,光刃从锦岚肩侧擦过。 锦岚侧转身子闪避,光刃仅损得她一缕发丝。 再接下来万千光刃朝他齐发,紫砚双掌齐出,本欲作光盾抵挡攻击,却发不出一点灵力。 他没有犹疑,当即撤手,仅以最基础的闪避招式,避开光刃攻击。 衣袂翩飞,紫绫纱幻若蝶舞。 若他的身上没有骤添数十道血月,若血滴没有如雨急坠,若这血雨腥风没有引得药株险些折腰,没有最后那一记鲛珠受损的声音…… 那应该是极美的画面。 可是现在,徒留伤感与伤情。 伤感之人因心间期盼幻灭,甚至连痛觉都不再敏锐。 “很痛吗?”锦岚停止攻击,捏出法诀,光刃瞬间尽数消失。 锦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犹疑须臾,重新发问:“这里很痛?” 紫砚一向是个多话的,可面对锦岚的发问,他一个字都没有回,在稳落回地面后,他双手背后,一直就这么静静的伫立着。 他不接话,锦岚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下去:“紫砚,我本是因你的灵力幻化成型的药草精灵,可命运弄人,我现在却成为了离忆之灵。而我的第一桩使命,竟是抽离你的记忆。” 芳落可没时间听他们在这里叙旧,无奈又站不起身,莫说发真羽光刃,就连一点点毛绒团都没力气抖下来,她轻轻一抬手,发出一道命令。 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散落在身侧的翎羽,怒道:“锦岚,你我受天后令而来,奉命剥离鲛仙记忆,可你却一再对他心软。我告诫过你,没有谁能在天后的强权下失控,不想自取灭亡的话,速刺他鲛珠。” 锦岚偏头狠瞪芳落一眼,随即再度焕发出光刃,握在手中,朝紫砚刺去。 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在目睹光刃刺穿他手掌后,她立即松开握住刀柄的手。 第238章 天狐沐川 紫砚抬手却没能发出一点灵力,光刃穿透他的手掌,承受下如此攻心剧痛,他却仅是蹙眉一记,当即手握成拳,调转刃尖方向。 光刃在锦岚身前掠过一道弧线,趁锦岚侧身闪避,紫砚瞬移至她身后,一手扣住她手臂,刃尖抵在她咽喉处。 “也就算是抗旨,我也不会伤你。”锦岚语毕,侧脖凑上光刃,重重一抹。 紫砚微微一蹙眉,他虽看不懂锦岚为何会放他走,惊诧过后,他还是按照自己原先设想好的行动,先扣住锦岚推掌而出的手,再屈指成爪空覆在锦岚背后。 “莫再平白耗费灵力,我是离忆之灵,没有人能够抽走我的记忆灵脉。” 诚如她所言,紫砚尝试多次,都没有揪到她的记忆灵脉。 “我可无限修复记忆灵脉,本想碾碎你的灵脉,抹去痕迹,致使天后陛下没有理由怪罪于你。现如今,便是我欠你一恩情,若有机会,必定偿还。” 紫砚边致歉边聚力,待力量蓄至满格,他一刻都未曾耽搁,直接就在锦岚身旁消失。 他身形消失后,光刃也随之不见,锦岚抚了抚还渗血的脖颈,眸中骤然灵光一闪。 锦岚本是受药田灵草之气所感而生,这些本就是毫无章法的虚气,是以她的思维灵脉建设得并不是很完善,锦岚并不在乎这些,她没有多少需要操心的事情,只要理清楚该怎样配合他的行动便可。 “锦岚,你竟敢违抗天后命令!你可知如此行径后果为何?” 芳落习惯性怒斥一声,却见锦岚将从自己脖子上抹下的血滴子炼化为阵,再双掌齐出,血滴阵法犹如囚笼,芳落集灵珠之力,这才调动散落在地上的惨败翎羽,“嗖嗖”几声,翎羽钉在囚笼栅栏上,却没能阻止囚笼朝她飞速袭来。 现下已无灵力再控制翎羽,可她是谁,她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春之神使,就算是死也绝不畏战,用不了灵力,那就用蛮力抵挡。 芳落高扬起拳头,忽而略过一阵暖流,还未来得及冲拳,银灰色大氅在她面前一舞,紧接着飞羽迷眼,似一朵巨大的蒲蓉散出飞絮,满目柳絮蹁跹舞。 身披银灰色加绒大氅,单手戴着绒球手套,头侧还竖着两只毛绒耳朵,单侧眉尾还连着点点白绒,一双桃花眼中魅惑之气若有似无。 在那一阵暖流中,锦岚已觉对方灵力深不可测,是战是遁她也犹豫过,此刻脑海中又闪过一些同紫砚一道在紫雾海的回忆,还有个声音在不断对她说:助他,救他。 “天狐族?你是沐川?”鸢尾缓缓放下手,握紧双拳,呼吸也略显湍急,毕竟天狐族沐川也算是名震六界的风云妖物。 “你恋慕鲛仙紫砚?”沐川的开场白也不走寻常路,只消是与情力有关之事,他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 锦岚没有应答。 她的思维灵脉,尚且支撑不了建立复杂的人脉关系网,除了与紫砚有关的事,她能够逻辑清晰地梳理好一步步行动之外,应对其余事情对她来说都逾过了她的能力范围。 “我知道你不想牵累他,是以步步谨慎行之。可你当知晓,紫砚于天后尚有利用价值,天后尚不会降罪于他。但你于天后而言,可有可无,若你因伤害春之神使而获罪,紫砚身后便少了一位暗中相助他的人。” 锦岚眼瞳微动,她双手背到身后,暗中捏出法决。 沐川弯下身去搀扶芳落,他的手忽就停滞在芳落臂上,目光也变得定定的,此状态仅持续一瞬,他便恢复如常,托住芳落的小臂下侧,扶起芳落后,还不忘关切道:“神使安否?” 芳落一直在暗中调息,可并未有一丝起色,依旧虚弱至极。 可她心中信仰依旧坚若磐石:“安与不安并不打紧,若误了天后之命,那才真的于心难安!” 沐川轻轻叹息一声,绕到芳落身后,双掌齐推,为她疗伤。 如此时宜的偷袭机会,锦岚自不会放过,可当她在以灵血结印朝芳落急袭而去时,沐川骤然上前一步,身子贴在芳落后背,双臂空环过芳落的肩,双掌成十字形交错,右掌掌心覆在左手手背,灵力穿透过他的手掌,眨眼间便粉碎血阵。 锦岚速度极快,为确保芳落不再受伤,他这才行出逾矩之事。 他是管控情力的神只,此等亲昵之举,他已司空见惯。 他的脸就凑在方落的脸颊边,下颚都越过芳落的肩骨,天狐族特有的幽香沁入心脾,他的青丝散落在他的肩头,酥酥痒痒的就像狐狸的绒。 “咚!咚!咚!”芳落闻声,双瞳一颤。 心跳得好快,不是因伤所致,而是因为身侧这个险些与她脸贴脸的狐仙。 “青鸾族,春之神使芳落,因性子急冷,又对天后忠心耿耿,如同天后的左膀右臂,故享有寒冰圣手之美誉。想不到这六界之中,竟还有让寒冰圣手心动之人。” 沐川转过脸去,唇瓣贴在她耳畔,轻声细语。 芳落心跳得更快了,为掩饰慌乱,她放大声量微怒道:“你乃天后陛下亲封的月下仙,见我执行使命受阻,你当尽力助我,而不是在此揶揄我!” “我揶揄你了吗?我只不过是想探听你的……心声。” 沐川移开脸,绕到芳落身前,头凑在她心口处。 狐灵之力,魅中带邪,芳落微微俯头,看了沐川一眼,许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沐川偏头在她心口处蹭了蹭。 这致命的诱惑力,芳落自见到沐川的第一眼起,就如同猫儿见了逗猫草,恨不能直接生扑上去,就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般。 芳落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紫砚私自离开紫雾海,芳落奉命擒他,却误闯入红线天府。 翎羽斩断红缎几缕,引得万千红缎聚拢至一处,如同食人花,齐展出噬人花瓣,顷刻间,红缎拥裹住芳落全身,除双眼处没有被红缎所蒙之外,芳落从头到脚都被红缎裹了个结实。 芳落暗自蓄力,欲撑爆红缎,却听闻声而来之人柔声制止:“莫动,我来救你。” 第239章 心动为谁 现在不是回忆的时候,芳落双瞳一紧,欲推开沐川。 沐川受力,抬起头来,一鸾一狐,目光相接,沐川撇嘴一笑,仰脖同芳落双唇相触。 “春之神使的情力还真是不同于别个,真真儿令人心旷神怡呢。” 芳落哪容人这般撩拨,她高扬起手掌却被沐川抓住,沐川的手指如同他的吻一样霸道,直接钻过芳落的指缝,再一撞她的手腕,便同芳落十指相扣。 “我晓得,你要擒锦岚问罪。可我需要她的情力,是以须尽心护她。还请春之神使看在方才为我心动的份儿上,宽纵我一回可行?” 芳落又羞又气:“做梦!你放跑锦岚,我便擒你去向天后请罪!” “请我?谁都请不动我,情力在何处,我便在何处。不过……若是春之神使相邀,我倒是乐得同神使走一回。” 方落已忍到极限,她手腕一翻,自她腕间蔓延出数发翎羽,连成锁链,攀上沐川的手腕,锁链似攀山藤,从沐川的这只手腕延伸到他另一只手腕再自动缩紧。 莫看这翎羽平日柔柔软软,这一会儿,这会儿却成了坚固无比的镣铐。 “你方才是在给我渡灵力?”芳落在释放出锁链后,反复翻看过自己的手掌,问道。 沐川抬了抬被锁链缚住的双手,又耸了耸肩,答案显然已经昭然若揭,沐川不言不语,反倒让芳落生出一丝愧疚。 沐川笑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我第一次相见,并不在红线天府。” 他语出一半戛然而止,芳落可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废话”,她揪住锁链,形似翎羽的幻光裹挟住一鸾一狐,再睁眼时,他们已至瑶鑫殿前。 反常的是,天后并未责怪于沐川,反而是给了芳落一记重击。 在被击昏后,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她后背轻轻一扶一揪,一阵剧痛袭来,之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再睁开眼时,芳落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紫雾海,再一挪眼,便见到锦岚探过头来,问:“神使可安?” 芳落向后延展了一下脊骨,感觉有些痛,便不再展身:“方才发生何事?” 见锦岚竟然亦是满身伤痕,芳落大致也猜出一些,但职责所在,必须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她还是问了一句。 “紫砚忽然发难,打伤我与神使后逃逸。我与紫雾海药气相互牵制,故伤愈较快,但神使知伤难愈,致神使昏迷良久。神使昏迷期间,我曾代神使接下天后新令。” 这段话所含信息量颇大,锦岚在心中默念数遍后,这才流利道出。 芳落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可不是谁随随便便扯个谎便能蒙过,她瞪着锦岚质问道:“天后陛下向来皆是传唤我入瑶鑫殿接令,今次为何会传令于你?你休得蒙骗于我。” “锦岚不敢蒙骗春之神使,今次是急令,故略去了接旨,直接执行便可。”锦岚奉上新令,一脸虔诚道,“此乃新令,春之神使阅过便知。” 确是天后新令,从锦岚的话里,芳落揪不出一丝破绽,只得暂且搁下这一谜团。 “天后亲令,阿玉与楮族大婚,即令即行……阿玉大婚,我怎可缺席!” 芳落自言自语一句后,发出勒令:“锦岚,速同我前往玉团营。” 神行如电如风,好在芳落总算是赶在婚礼开始前抵达现场。 宾客尚未满座,阿玉同楮族杂碎一道,在帷幕后方,填写红线天书。 阿玉执笔,久未落下。 “新娘……阿玉是我的名字?为何我总觉得我还有其他名字?” 另一边楮族杂碎也在苦恼。 他还没有名字,甚至直到要同阿玉完婚,他都不知道阿玉的真实名字。 杂碎向阿玉走来:“阿玉,我还没有名字,可否请你替我取一个名字?” 阿玉也正烦闷着,就随口回道:“你便叫渣碎。” 踱步至帷幕后方瞧热闹的幻月将军,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般敷衍当真合适?你可知,前后亲赐红线天书,可是多少神只梦寐以求的恩典?玉将军这般草率行事,莫不是还忘不了放不下他?” “他?”阿玉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他是谁?为何会令我忘不了,放不下?” 幻月将军的怒气说来就来:“天后陛下,好生不公平!凭什么你玉将军就可轻易免除相思之苦,不是让你也陷入这爱而不得的艰难尽地,永生永世为他心痛!” “幻月将军,今日是我与阿玉缔缘良日,还请您移步宾客席……” 幻月将军一掌击飞杂碎:“我幻月将军要做什么,还容不得你一个小小楮族干涉!” 这场喜礼毕竟是天后亲自下令督办,还未开席,新郎便受重伤,这不是打天后脸么? 思自此处,阿玉出手挡下幻月将军发出的又一重击,瞪着幻月将军道:“请幻月将军适可而止,若辜负天后恩典,此罪则你我谁都担不起。” 幻月将军怒气骤敛,只是朝阿玉阴阳怪气地笑:“玉将军哪玉将军,我都替你的紫感到心痛呢。谁曾想他这满心深情,竟换得你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紫砚是谁?你究竟想说什么?”阿玉的心又没来由地痛了一下,“紫砚”这个名字令她忍不住泪目,每听到一次,双眼就会酸涩一记。 “阿玉!我要听她胡言乱语。”芳落及时打断她们的对话。 阿玉见到芳落,心情总算好转一些,她上前拽方落到红线天书旁,不再理会幻月将军的聒噪,指着红线天书上空着的新娘一栏,阿玉清澈的眼眸敛起微波。 “芳落,你告诉我,阿玉是我的名字吗?”她紧盯着芳落,不给芳落言辞闪烁的机会,“红线天书为天后所赐,只有双方所填皆是真名,缔缘才会生效。” 说到最后一句时,阿玉心跳加快不少,但尽管如此迫切想要得到答案,阿玉还是不忘补充一句:“我并不是在乎缔缘能否生效,只是我觉得你说得对,没有人能在天后的强权下失控,且我也不可能永远都是常胜将军,是以我的每一步都不可行差踏错。” “这话没法接。”芳落语毕,思虑再三,问道:“你先答我一问,你可有为谁心跳加快过?” 第240章 大闹喜礼 阿玉语调向上“嗯”了一声,她方才确也感觉到心跳加快。 “有,我方才就为你心跳加快了。” 阿玉这一句大实话,噎得芳落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只得轻抚了一下衣袖,以示尴尬。 两人相对无言干站了一会儿,忽闻喜官前来通传:“吉时已至,有请缔缘者步上高台,接受四方来宾祝福。” 阿玉烦躁地一撩裙摆,欲随喜官而去,却被方落拽住:“这红书你不填了?” “险些忘了。”阿玉提笔在红书新娘一栏下填了“阿玉”二字,又以余光瞥了一眼还躺在地上起不来身的杂碎,在新郎一栏填下“渣碎”二字。 “这新郎名字也太……你是认真的?”芳落再度瞠目结舌,从阿玉的脸上很明显就撂着五个大字:这婚不想结。 “我晓得,红书上双方名字填写无误,缔缘才会生效。可我确不知我与那杂碎的名字,就当我与那杂碎着实无缘。” 阿玉语言毕,将红书搁回红架上,避开杂碎从另一侧布上前台,还不忘拜托芳落:“你身上有伤,暂且安歇一下,安歇好后,你帮我把这杂碎拎过来,丢也给我到丢喜台上去。” “交给我。”芳落神情陡然肃穆起来,在阿玉迈出几步后唤住她。 芳落站在原地极其认真道:“若你心里实在难过,这缘不缔也罢,我会替你向天后陛下求情。” 阿玉回身笑笑:“你应是懂我的,就算我心有不甘,我也不是个怯场之人,这台横竖都得上。” 芳落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马后炮,她只能重重地点点头。 阿玉心情烦闷,上台之后除了听喜官道了几句废话,接下来她便都是在敬酒,以此来拖延时间,等杂碎上台。 不多时,杂碎便有着急忙慌跑到台上,接过喜官递来的合卺酒,抢先道:“让众位久候,是我的不是。今次,承蒙天后圣恩,安排我与玉将军缔缘,在此大喜之时,我谨代我妻,邀众位满饮此杯。” 他还未来得及高举起酒盏,阿玉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无须他人待我行事,你亦无需时刻提醒我,我同你皆须遵天后圣恩。” 杂碎摆出一副满腹冤屈的神情,端着酒盏的手,也不知是该举起还是停在原位。 “阿玉,是我失言,你莫生气。你若不想饮这酒,我们不饮便是。” 阿玉最烦他这唯唯诺诺,言语前后不一的懦弱样。 “你不是声声提醒我,不得辜负天后隆恩吗?合卺酒我自是会饮,无需你拿话激我。” 眼见玉将军发怒,喜官端着另一只合卺酒盏的手也微微哆嗦起来,见玉将军一阵风似地伸过手来,喜官的手一晃,合卺酒撒了半盏。 阿玉抄起半盏合卺酒,正欲饮,却见上空盘旋过一队儿灵蝶。 “这些灵蝶,为何如此熟稔?” 阿玉举头,目光渺然,灵蝶飞向何处,她的目光便转移向何处。 杂碎高扬起脖子,神色慌张,口中还含糊不清道:“是他!是他!玉将军他同我有仇,屡次暗算于我,此番他来,定又是一场大闹!” “休再聒噪,我眼不盲心更不瞎!” 阿玉训斥完杂碎,复又举头向灵蝶道:“来者是客,不妨入宾客席就座。” 妖风将她的话音散在风中,阿玉只觉一阵飓风掠过,劲风在撞她手腕时,忽似一块儿翘翘板,风向忽而直接自己拐弯,掀翻她手中的酒盏。 这回,合卺酒洒得一滴不剩。 “杂碎,休要纠缠于玉将军!” 身形未现,灵蝶又至。 数百只灵蝶聚拢在一处,紧密联结成铡刀状,直接抄起杂碎,蝶起刀落。 极速旋风划过众人面前,众人被迷了眼,还都感觉脸颊有些疼,之后他们便见一紫衣仙人,头发蓬乱,衣衫褴褛,下半身似人足又似鱼尾,他的手臂被破开一大道伤口,其间白骨隐现,伤状甚是惨烈。 “还我紫雾海!”紫衣仙人闪身至杂碎跟前,隔空扼住他的喉咙。 听到他的声音后,众人才认出他是紫砚。 “你惑了玉将军的心,那芳落也瞧不起我,你们叫我杂碎,我便要让你们灭于我这杂碎之手……真可惜我在紫雾海放毒,竟没能毒死你和芳落!” 杂碎狰笑,仅以心声作答,除了他自己和紫砚,旁人皆听不到他的回答。 接下来他用正常话音大声喊道:“紫砚!就因我同阿玉缔缘,你便要对我痛下杀手,你以为没了我,阿玉便会倾心于你吗?你注定爱而不得!” 紫砚闻言,手臂微颤。 接下来杂碎又以心声激他:“你明着说要放下阿玉,却还要强留着同阿玉在一起的记忆,你根本就没想放手!我本欲借锦岚之手除掉你,不曾想锦岚对你生情,不忍下手。无奈呐,我只能在紫雾海药田下毒,原以为这毒能将你毒死,又不曾想,这些药草精灵竟为了救你性命,甘愿引爆灵珠枯竭而亡!惑心之术,今次我当真是开了眼!是他们活该,是他们该死!” “是你该死!”紫砚怒斥一声,翻转手掌,控制灵蝶左右开弓,观这架势,誓将这杂碎挫骨扬灰才肯罢休。 阿玉欲冲上前阻止他闹事,却穿不透他的灵力墙,甚至连他何时升起灵力墙都未曾察觉。 在挥掌击打数次后,阿玉顿觉有些头晕目眩。 “休得放肆!速速放开杂碎!” 紫砚听到了她的命令,却加紧攻势,几道灵光闪过,杂碎便已被他砍杀至身形破碎,仅余片片碎纸散落在地。 台上杀气正浓时,帘幕被人重力破开,芳落踉跄着跑上高台,一见到紫砚,当即两眼冒火:“就是他打伤我,阿玉,我们联手击败他。” “好!”阿玉朗声应答,随即猛力破开灵力墙,接着自己架起一道新的屏障,将宾客拦在屏障之外。 “你伤我挚友在前,藐视天后恩泽在后,若再负隅顽抗,仔细你的小命!” 紫砚背对着阿玉,缓缓阖了一下双目,迅速整理好情绪后,他利落转身,佯装出一副妒火中烧的样子。 他快步走到阿玉身前,放大音量,声嘶力竭道:“阿玉,我不许旁人纠缠于你,谁纠缠于你,我便杀谁!” 第241章 真心之试 阿玉闻言,双目几近坠火,她唤出玉戟,直刺入他的心脏。 紫砚握住戟刃,抬眸,目光顺着戟刃,一路蜿蜒开去,最终与阿玉目光交织。 阿玉也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这是她身为将军对待敌手的尊重,在与之交战前,必将对方的相貌及实力接探查清楚。 这一眼望过,阿玉眸中的杀气登时消弭大半。 那是怎样一双清冽沉静的眸子。 他眸中神采,灿若漆黑苍穹之中的那一落绛河,还缀着星星点点的暖芒,微泛着冰蓝色光芒的瞳孔似晶似镜。 “你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堕落至此,可是有何苦衷?” 紫砚闻言一怔。 他笑自己先前竟是那般愚笨,明明阿玉对他亦是情深若许,从前的他竟然一点都未觉察出来,还总是拘泥于身份,对阿玉若即若离。 他希望阿玉能爱其所爱,能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可他又何曾真正做到? 现下他想要对她坦诚心扉,他们却皆以失去随心而活的资格。 “我没有苦衷。”在沉声道出这一句后,他自己遮蔽住眸中似繁星闪烁的光,握住戟刃的手猛一用力,戟身穿透过他的身躯,伤口处鲜血如瀑,灵蝶自他伤口处翩然舞起。 “你的血可化灵蝶?”阿玉双瞳微颤,不知为何,她干涩的眼眶竟有了一些湿润。 忽然有些心跳加速,这就是芳落问她的“心动”? 可为何除了心动之外,更多的是痛呢? 可这痛由何而来,阿玉并不知晓,只是望着眼前这人那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要遮蔽自己瞳中清明之光的雾霭时浓时散,她的心就是这么没来由的痛了。 紫砚看到她微微湿润的眼眸,自是感同身受,她瞳中烟雨迷蒙,他的心中早已悲伤泛滥。 “你要做什么?”阿玉见他的手指乍松乍紧,鲜血自他掌心滴滴坠落,她的戟刃还没在他的心口,她第一次觉得心绪有些紊乱,就连握着戟柄的手,都不知道是该继续紧攥还是放开。 “我杀了你的新郎,你却不忍杀我,还不承认吗?你也恋慕着我。” 紫砚强忍着身心双重不适,道出这一句如此“不要脸”的挑逗之言,可他的阿玉并没有同他生气。 阿玉只是望着他,目光忽明忽灭。 玉戟的杀伤力她是知晓的,眼前之人是感觉不到痛? 不可能,怎会有如此无知无感之人。 他之所以面无一丝苦痛之色,应当是因他心中曾经承载过,比这痛彻千万倍的极痛。 阿玉啊阿玉,此心当真是乱了,否则又怎会觉得他感知不到痛? 若他感知不到痛,他怎会呼吸瞬而变得时湍时缓,淌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阿玉目光移到他的手上,却见他攥着戟刃的手又紧了几分,手背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不可以杀他,杀了他,定会后悔。” 阿玉心里反复翻涌起一个声浪,眼眸中迅速升腾起的薄雾,渐渐模糊了他的身形。 “阿玉,杀了他!” 芳落踉跄着跑到阿玉身后,以灵力幻化作弓弩,弦上之箭,更是极品翎羽——唯有在进行真心之试时,她才舍得忍痛拔下的清光金羽。 “住手!不要伤他!”阿玉由心发出一声急唤。 但为时已晚。 阿玉见芳落动了真格,当即去撤玉戟,可他抓着戟刃,力道之大,就似这戟刃已没入坚冰之下,纹丝不动。 “不想形神俱灭,就快放手!” 阿玉真是看不懂,怎会有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还一心妒恨着每一个纠缠于她的人,甚至拼尽全力都要将每一个纠缠她的人赶尽杀绝。 “纠缠阿玉的人,必须死!” 他眸光一闪,应当是改变了原定的计划,拔出刺在他心口的利刃。 他究竟是个什么生物,他对自己竟也这般辣手无情。 这可是玉戟刃刺出的伤,凭她玉团营中再流血不流泪的勇士,都不敢这么简单粗暴地拔出刀刃,还不止血,而是侧转向袭击他的翎羽,徒手去接! 这可真真是不要命了。 她也是真真的不要命了,阿玉虽不知道为何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诫她,若是她杀了他,一定会后悔。 但现在的情形已经不只是放弃杀他,阿玉甚至没来由地想要去拼命护他,并且已经付诸行动。 先伺机撤回玉戟,紧接着阿玉展开双臂挡在他身前,身后受她相护之人,还有面前向她发出利箭之人,几乎同时高唤了一声“阿玉”。 翎羽穿透过阿玉的心口,没入她体内。 “糟了,为何我的灵力大损竟还能支撑起真心之试?快停下!停下!什么都不要问她!” 芳落双掌齐出,竭力去中断真心之试,怎奈一到关键时刻,她的灵力又枯竭。 “阿玉,莫要相信你在真心之试里听到或者看到的一切!” 芳落喊声戛然而止时,阿玉忽觉心头一直空缺的那一块儿,正被涓涓细流充盈填满。 在缓缓阖上双目之前,她在余光里看到,紫砚瞬移至芳落身前,隔空扼住芳落的喉咙,拎起,芳落整个人悬浮在空中,呜咽着发声:“快,毁掉真心之试。” “阿玉会在真心之试里看到什么?”他沉着音,颤声发问。 “会看到你同她的曾经,至于会看到多少我不……” 紫砚第一次打断他人言语,他追问道:“如何摧毁真心之试?” “真心之试,由真心而生。以真情愿力所支撑起的幻境,其幻亦真,被困于真心之试里的人,所见所感皆是过往发生过的真事……” 芳落语速极快,本欲将真心之试的原理尽数道出,却又遭他打断。 “直说,如何摧毁?”情况如此紧急,他哪忍得芳落说这许多废话。 若阿玉被困其他阵法,他早就以蛮力破之,偏偏是这真心之试,稍有不慎,被困之人便会永远沉浸在幻境中,再不得自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由真心而生,也许真心没了,对,真心没了,你想办法磨灭你们彼此的真心,或许如此阿玉就能回来!” “你……我用灵力,可否进入真心之试?” 明日里瞅着芳落替天后处理事宜,皆是有条不紊,怎到了救自己挚友之时,逻辑竟这般混乱。 紫砚忍下一句“净说些废话”没有出口,持着最后一点耐性,等着芳落的解答。 毕竟这可是真心之试,错一步,便再无可挽回。 第242章 海的好大儿 紫砚深深提了一下呼吸,凝眉沉思。 真心之试,原是芳落为替天后检验臣子忠心,所创的幻境试炼形阵法。 其阵法是以芳落己身灵力为力量源泉,制造出与现世几乎无异的写实幻境,试炼者须完全遵从自己的内心,以真言真知真感,重现自己的经历与内心想法,完成试炼内容后,方可离开真心之试的小世界。 “真言真知真感,才是通过真心之试的关键。”想通这一层关系后,他再度以灵血化蝶箍住芳落的身躯,生生薅下她一枚翎羽。 芳落双臂垂直缚于身侧,她一下都没有挣扎,敢怒而不敢发,只是微微咬唇,以示愤懑。 她忍住一句“我怎会存心害阿玉”没有说出口,她怔在原地,眼睁睁望着紫砚调动她翎羽上的灵力,以此为媒介,进入真心之试幻境。 “看来杂碎虽已神行俱灭,可还会有其他生灵代替杂碎与阿玉缔缘,天后陛下终还是不肯放过阿玉。”一声哀叹后,芳落挣开束缚,“他的苦心怕也是要白费了。” 芳落上前几步,将幻境画面调整清晰,这一回她身为看客,不仅是为了瞧热闹,而是全身心投入,真真正正地沉浸在了他们的故事中。 故事中的阿玉,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芳落看着看着不禁着了迷。 当然,最全情投入的还属这故事中的两位主人公。 阿玉踩着松松软软的落叶,缓步至阳光下,她举头望了望,从云雾中跳脱出来,穿过树梢,最后透过指缝映入她瞳孔的温暖光芒。 微微晃了晃手掌,阿玉探起脖子,轻轻吸了吸鼻翼。 “不是阳光的味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阿玉放下手掌,追寻香气一路找寻,途中经过一片海,她驻足须臾,望着潮起潮落,一时竟恍了神儿。 那飘飘渺渺的香气又乘风而来,阿玉没有立即挪开步子,而是望着海浪,叩了叩自己的脑门儿,又偏了偏头,微微眯缝起双眼,回忆良久后,轻轻道了声:“海?” “我想起来了,这是海,我曾到过并且想停留在这里,但是后来……后来来了好多天族士兵,他们说我是战神,本不应入世,再后来,再后来……” 阿玉使劲叩脑门,却再没有想起来,后来发生何事。 “再后来她成了天界第一战将,玉将军。而我,自重生伊始,就在紫雾海。那里很像我和合欢在处于俶雩山见到的那一片花海。” 轻轻柔柔如海浪吻礁般的男声,传入阿玉耳中。 阿玉迎着大海快跑几步,一阵高浪掀落的水珠溅湿了她鹅黄色的裙裾,引得裙边镶嵌着的小金铃叮当作响。 若万物有灵,可借习习海风传声,那么这声音呼唤着的一直皆是一个名字——合欢。 “合欢,合欢……”阿玉附和那声音唤了两声,她心下很是迷惘,当有人唤她“合欢”时又该如何回应? 对方的名字,阿玉淘遍记忆,就是想不起来。 还有那记忆里的芬芳,似萦绕在她心间,又似乎就混杂在一呼一吸中,阿玉轻轻抬起手掌,微微拢住掌心,望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心下更是迷惘地紧。 这掌心里原是有什么东西的……可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又是为谁而抬掌,阿玉使劲搜刮记忆,依旧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她望着自己的掌心,也不知望了多久,直到有银光烁过,阿玉睁大双目,惊见自己的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指环,环面精雕着海浪纹理,浪中裹挟着一朵合欢花。 轻轻摩梭着指环环面,阿玉不禁轻声哼唱起来:“紫雾海,清辉寒,谁引君顾盼……” 阿玉回身,后方陡然闪现出一幅影像。 “环环扣郎心,阿欢把情定。” 影像中,阿玉看到另一个自己,磨刀霍霍,摧残着一玄铁大环。 身侧白衣仙人托腮静坐在旁,随着磨刀声一左一右有规律地摆头,摆累了便停下,换一只手继续托腮,笑着打趣:“小欢儿,这是你的入海救生工具?好大一个圈啊。” “什么圈啊,这是指环!我跑遍整座俶雩山,问过所有花草树木精灵,又探查过精灵们的记忆,这回我很确定,互赠指环是最牢靠的定情方式!” 小欢儿总是这般经不起他的揶揄。 她当即放下磨刀,说到跑遍整座山那段时,还挥舞双臂空划一个很大的圈,点点淡粉色的花绒,似蒲团,又似轻鸿,就这么随风流浪向远方。 白衣仙人听完小欢儿煞有介事的报告,依旧仅托着腮,微笑。 小欢儿重新握住磨刀,继续蹂躏“指环”,那唧唧复唧唧的噪音,嘲哳至极。 这声响,没法律动。 白衣仙人这回没有晃头,仅探一根手指戳了戳耳廓,本想闭目小憩,可这乱耳噪音,还有闻声赶来的花草精灵却都不放过他,一个震荡着他的耳膜,另一个则是撕扯着他的裙角。 “海的儿子,限你三日内,教会小欢儿游水!小欢儿每日定时在这打磨救生圈,闹得我们都无法午睡了!” 白衣仙人俯头,整个身子都猫下来,双臂交错相环,头枕在交错的手腕间,瞅了一眼扯着他裙角的小小小精灵,他腾出一只手变幻一把高椅,抄起小小小精灵坐到高椅上,又瞅了一眼,接着把椅子高抬半寸。 “高度正好,一厘不多,一厘不少。看来我这量算的本事又精进许多。” 磨刀霍霍的小欢儿停下手中活计,干笑两声:“哪有这么夸自己的?只有我觉得你好,你问问别个,还有谁可觉得你好?” “还有我还有我!我觉得阿初是最好的阿初,他为了同我平等交流,还给我做了一把椅子。他真不愧是海的儿子!我喜欢海的好大儿!” 小欢儿笑弯了腰:“阿初,你何时成了海的好大儿?那我岂不是成了海的好媳妇?” “纠正两点,第一,我不是海的好大儿,我应该算是海中一霸或者海的神话之类的存在。第二,我并不是为了与小精灵平等交流,才给她做这把椅子,我只是不想因为我们的高度,让我在小精灵的视线里形成奇怪的角度,毁了我的形象。” 第243章 背后有人 小精灵听后立即从高椅子上跳下,阿初和小欢儿几乎同时摊掌去接她,两人的手指交触在一起,阿初捧住小欢儿的手,置于前额正中央轻轻一点。 “好漂亮,这是你为我亲手制作的指环吗?” 小欢儿绷直手指,指环套在她的中指上,不大不小正合适,银色海浪拥抱着粉紫色小合欢花。花朵儿,像极了平日里他们缠拥在一起的样子。 阿初捧着她的纤纤玉手,凝视了好一会儿,才蜻蜓点水般一笑:“若我说,这不是我亲手做的,我亲嘴做的,可行?” “还,还亲嘴做的,你说这话,脸没有像火烧一样的感觉吗?” 阿初眨眼一笑,握紧小欢儿的手,顺势轻拽她到怀里,这一拽同他的浅笑一样,都是蜻蜓点水地微微一撩拨,却能让心中的涟漪,似飞鱼摆尾,游曳于浪间,再难若止水。 再一猛浪掀过,唇瓣相依,他们的心又重得宁静,就连海与风,都开始随着他们的心而律动。 “看不见,看不见,小精灵不宜。” 听到小精灵高呼,小欢儿红了脸,猛一拽阿初散落在肩侧的头发。 阿初吃痛轻呼一声,微笑未敛:“好好说话,莫揪头发,仔细将来我们的孩子熬不了夜。” “你才该好好说话,为何预言我们的孩子是秃子?我是合欢花树你是鱼,我们的孩子定然是枝繁叶茂,可上天可入地,可上刀山可下油锅……呃,下油锅就算了。总之,我们的孩子一定是顶厉害的!” 小欢儿话音才落,她刚解放的手又被他牵紧,这回小欢儿学乖了,还未待他来拽就主动朝他怀里靠去,忽觉前额一凉,难道又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静静等待着再次心动降临的小欢儿,等了片刻,还未等到期盼已久的缠绵之感,心中甚至有一些小焦急。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嗯?这个吻所占据的面积有点大? 小欢儿睁眼,却见他将掌腹抵在她的前额,语速湍急道:“孩子能不能上天,不是孩子他娘说孩子能上天就能上天,还得跟着孩子爹,去看那预言镜,才知道孩子能不能像孩子他娘说的上天那样上天。” 孩子能不能上天,不是孩子他娘说…… 管他绕口令有多绕,好在小欢儿揪住了关键词——预言镜。 “预言镜,这是什么?快领我去看。” 阿初似乎一直在等着她说这一句话,他毫不掩饰地绽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直接牵住小欢儿的手,就要领着她往目的地疾步走去,他步履匆匆,好似怕她下一瞬就会反悔似的,倒是小欢儿还不忘一步三回头地要叮嘱小精灵一句“返回林子的路上,要留心附近是否有妖兽出没”。 在看到小精灵向她比出安心的手势后,小欢儿这才转过头去,紧跟在阿初的身后跑。 阿玉的身形也随着他们的转移,来到他们所说的预言镜前。 这镜中景,景中人皆是那么真实,身临其境的感觉,使阿玉都差点儿忘却她现在所身处的并不是真实世界。 但这幻境的小世界却总是明里暗里提醒着阿玉,莫要沉迷于此,就连她欲靠近那所谓的预言镜,都有无形屏障将她拦截在外。 牢不可破的幻境力量,时刻提醒着阿玉:她是外来者,她并不属于这里。 没错,她是外来者。 可那又怎样,难道外来者就该受幻境摆布,对一切未知情境都逆来顺受? 倘若这就是真心之试的通关秘诀,那她现在就摧毁了这不知所谓的小世界去,免得有更多试炼者受此荼毒,“养成”怯懦的性子。 她玉将军,从不临阵退缩,要么战,要么死。 在战士精神的支持下,阿玉向屏障发动第一次攻击。 “咚!”阿玉整个人弹飞出去,后背撞击在坚硬的沙地上,她一掌垫在腰下,重重一顶腰椎,她整个人就如同从砧板上重新跃起的鱼,瞬间战力与气力皆恢复成满格。 动了动胳膊,又试着吐纳一下呼吸,阿玉蹙了蹙眉,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因为幻境并非现世,是以在幻境中受伤,不会伤及灵脉?可为何连痛也感知不到?” 阿玉没有发起第二阵冲锋,而是先原地打坐调息。 目前敌方是未知力量,而她处于孤军作战的状态,若她倒下,这一场战役便再无转圜的机会。 阿玉不畏惧死,但也不能白白耗费自己的力量,她作战从不信什么天时地利人和,在阿玉眼中那些所谓的优势,并不是上天的优待,反倒更像是一个陷阱。 天界众神只皆赞誉玉将军,常胜不败,骁勇善战。 仅有阿玉自己知道,她从无败绩的秘诀,不在于战力有多强,军心有多齐;而是在于她在看似该乘胜追击的时候,从盲目地闷头向前冲,在看似占据优势的前提下,从不盲目“借力打力”。 他们仅看到玉将军凯旋而归时的风光,这些细节有谁看在眼里? 无妨,阿玉也不需要他们的理解。 她的初心本就无需同这些荣光挂钩在一处。 秉持着自己的原则,阿玉发动第二次攻击。 这一回她整个人都被击飞到半空,就在她预感自己会以更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时,忽觉背后有一股无形力量轻轻托住了她。 阿玉似一叶轻鸿,稳落回地面。 不对劲。 这感觉不像是现实中的她与幻境的隔阂,反而更像是……背后有人。 身后那人是谁? 从芳落到玉团营的每一位将领,甚至连她极其厌恶的杂碎都排上号,逐一排查过去,阿玉就是没有想起紫砚。 “不是他们……一定还有一个人,还是于我而言极其重要之人。他是谁?是谁?” 阿玉双手紧捂住脑袋。 好似只要她的手掌扣得够紧,就能锁住那段时不时从脑海中逃逸出来的记忆。 那种感觉很微妙,并不是失忆,而是有人在同她抢夺那段记忆。 这并非假设,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两只小猫咪在抢同一团绒球,愈撕扯,愈紊乱,愈发难理清,更难辨归属。 第244章 以战止杀 身躯一颤后,阿玉惊觉脊骨一阵寒凉,似冰绸绕身,她微抬起手肘,正欲反手擒拿身后之人时,身后那人轻轻唤了她一句:“小欢儿,是我。” “你是……你是……紫……” 篆刻于心上的名字,就在呼之欲出时,忽如其来的头痛打断阿玉的回应。 “阿玉听我说,我们现所处的是真心之试幻境,你速随我返回现世。” 这声音清冽沉静,似可穿透一切,但又不被一切穿透。 阿玉迅即回身,攥住他的手腕,同他短目相接,观察敌情是阿玉克敌制胜的必要手段,他盯着眼前这人,凝视了,凝望过足足半炷香。 “你是何人?为何突袭于我?”阿玉这一声问询声量略大,颇有断喝之感,自从她眸中迸发而出的利芒,似瞄准目标的弩箭,穿透迷雾,直击靶心。 他眸光定然。 阿玉不解,眼前之人明明未曾出现在她现有的记忆中,但却因为他的出现,阿玉脑海中流逝向未知远方的记忆洪水,似被一道闸门骤然拦截。 见他不答,阿玉又重复问了一遍,可他也仅是惨然一笑:“晚矣。” “你究竟是谁?不肯坦诚相告,那便同我一战。” 阿玉甩开他的手腕,小退一步,摆开架势,目光如火如炬,身上那一袭鹅黄色的荷叶边衣裙,毫无征兆地逐渐漫散出鎏金华光,顷刻之间战袍附身。 扬起单侧唇角,阿玉的目光变得更凌厉了些,阿玉对紫砚的看法转变,仅在一瞬间,就在同他四目相接的一刻,阿玉感受到的不仅是从他瞳中漫出的怜惜与哀愁,与此同时,她更是感知到周遭骤然升腾起一股足以改变景物灵场的神识之力。 “我在此所见一切皆非真实发生之事,但皆亦幻亦真。还有,你换我小欢儿时,我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我之前从未在俶雩山见过你,为何我在唤你时,有呼之欲出之感?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此地是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为何你却说此处并非现世?还有……” “还有,你为何总感到有人在抢夺你的记忆?” 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道出心声,阿玉心中刚刚撤下的流火又上了膛。 阿玉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对他有如此大疑心,许是因为他太像记忆中的某个人,一个对她温柔以待,以守护者的姿态陪伴在她身旁,心里打的却是攻山略地,与她为敌的算盘。 没错,太像了从行为举止,甚至是从眼中无心流露出来的怜惜微波,都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他。 尤其是他现在这副,眸中利芒竭力想要穿透那一片遮蔽住他眼中山河清明的氤氲,凭他拼尽全力,却都阻止不了那一片净明之境,崩塌后粉碎。 “你是不愿,还是不敢同我一战?”阿玉维持住摆好的架势,先前对他生发的那一点点恻隐之心,此刻也已磨灭殆尽,阿玉再度微撇唇角,“同我斗战之人,不管输赢,就算力竭身死,我阿玉与皆敬之有胆有量,定替其料妥后续。但对于为战之人,我连一个快死都不会给,对方越是畏死,我越是要让他尝尽死亡的恐惧。这,就是我的应战之道。” “我现在终于知晓,当年天族遴选战神,为何要令我对你倾囊相授了。可是我的小欢儿,你有否想过,真正得力的进攻并非因战而战,不战而降人之臣,方是大道。” 不战而降人之臣。 这一句话甚是耳熟,阿玉连忙晃了晃头,在心中默念数遍:“定是对手在施行惑心之术,不可乱,不可乱。” “要战便战,我只守我的道。” 一滴两滴,似风烟落沙般的雨,飘零在阿玉的额上,猛一抬头,又望不见这雨归于何处,再移转目光,不远处几棵略显干涩之象的椰子树,在接受雨水洗礼时,竟愈发枯竭。 心境化雨? 阿玉生平最厌弃这类妖妖娆娆的惑心之术。 尤其是在对方向她施展惑心之术后,还以一副望之情切的神情,还做出一副势与她同喜同悲的……总之就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态。 阿玉的阅历中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只有战与投,以及同化与被同化的关系。 是以,当他问“就算生而幻灭,就算死亦不休,你都要坚守你的道吗?可你有否追溯过你为何要信此道,以并非因战而生,你本应自由,可却因……” “休再魅惑于我!”阿玉爆发一声怒斥,“要么战,要么死!” 阿玉不会知道,就在她出击之前,他的脑海中急速掠过一些画面,虽仅是残影,但拼凑起来,所有的关键皆在于他的力量,总而言之就是阿玉使命便是获取他的全副力量,众所周知,情幻之灵隶属于天后,只因后续发生一些变故,天后失去了对情幻之灵的掌控力。 这也是天后为何如此憎恨他人失控的症结所在。 如此一道难关摆在他眼前,紫砚怎还有心力去思量如何止戈。 阿玉也瞧出他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但这零星一点的恻隐之心,怎可敌过她心中的一个“战”字。 “罢了,那就以战止杀。” 紫砚语出一半,自己咽下“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这一句极有可能惹得小欢儿怒气飙升的话。 “同。”他的小欢儿,不,现在是满覆杀气的战神,仅冷冷回了一个字,她摆了许久的架势,终于载满力量,极度肃杀之力。 幻境中的场景皆由灵力与记忆共同加持,因此试炼者随身携带的法器,由于与幻境支撑之力相互冲突,多半会处于失灵状态。 加之越来越多的记忆被未知敌方抢夺走,小欢儿彻底忘记了她曾一人一戟,杀敌军毁敌旗,力挽狂澜的峥嵘岁月。 没有趁手法器?无妨,就以自身花枝为刃,给他送上致命一击。 “小欢儿,就算我伤,就算我死,我都不会放弃守护你,我一定会救你离开这里,这里并非现世,请你相信我。” “现世也好,幻境也罢,只有一个人值得我相信,他就是紫砚。” 未待对方作出反应,阿玉的花枝已穿透他的身躯。 她冷声道:“说!他在哪里?” ——本章正文结束,请欣赏:鱼与少女小剧场—— 阿玉:紫砚,有人装你。 紫砚:怎么装?精装,简装,真空包装? 阿玉:不是这个装,是有人模仿你的脸。 (一阵风过,紫砚已经在去打击盗版的路上) 正文后续有反转,敬请期待。 ps:加饭没有达到全勤量,莫得全勤,小剧场纯属放送,加饭从不存心水字数的哈!昨天晚上,加饭在和一位很可爱的大姐办大事,日更晚了,还请大伙儿见谅。 第245章 我需要你时 “紫砚”欲握住戟刃,阿玉冷哼一声,在他心口前一绞。 “喜礼现场,你早就知道他会杀你。你由着他杀,就是为了将我和紫砚的血,同你的血融在一起,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就知道杂碎不可能立即倒出实话,阿玉放开玉戟,猛然释力,玉戟当即飞速旋转。 毕竟这杂碎现在还顶着紫砚的皮囊,阿玉实在不忍见这副皮囊血肉横飞的样子,在惨状发生前,阿玉就已一掌击飞杂碎。 听到杂碎坠地声后,阿玉高喝一声“停”,继而又高抬手掌,杂碎忙缩成一团,低声咕噜着哀求:“莫再绞了,莫再绞了!我全都说,其实我们身处的天界并非现世……” “停。”阿玉在自己心口一掘,一枚翎羽缓缓探出,杂碎亲见此等场面,更是双目极瞠,他本欲起身,忽又双腿一软,整个人微微向后缩。 阿玉掘出翎羽,飞刺入杂碎体内,这枚翎羽是在芳落发出真心之试时,阿玉当时自身力量不够,无法完整逼出翎羽,她一发力,仅是逼出一道幻影。 没想到当时的失利,如今却成了她的助益。 杂碎也终于看懂是怎么一回事,可就在他动手准备逼出翎羽之前,阿玉快他一步,锁住他的灵力,并验出他的真身。 “魅妖?”阿玉双眉一紧。 魅妖不善灵力,却极善仿照他人七情六欲,依葫芦画瓢,无限放大目标心中的恐惧与最不愿面对的事物,其族与傩神有一共通之处,便是都极善利用人性的弱点。 “你再用他的脸对着我,我拧下你的头!” 杂碎不敢再废话,当即恢复成它自己的原貌:“阿玉,我没有与?神沆瀣一气,我从来都只遵循天后陛下的命令!天后陛下向来言出一半,仅下达命令,从不与我道缘由。我也是后来才发现,我们所处的天界并非现世,而是天后依照心中所望构建的虚设!” “你如何察觉?”阿玉向杂碎走去,她每靠近一步,杂碎的脸就惨白一度。 阿玉往上翻了翻眼皮,侧过身子收回玉戟,连一道余光都没有丢给杂碎,又是一声冷哼,阿玉轻轻一扣手指,玉戟末端满腹鲜血的利刃,飞速旋转起来,点点鲜血飞溅在地上,吓得杂碎缩了缩脖子,恐这鲜血也能见血封喉似的,惊恐得紧。 “怎么?还在想哪些可对我说,哪些不可让我知晓?” 阿玉接着笃定发声:“怎么?你善放大他人弱点,竟瞧不出自己的破绽?你明知晓,我绞你这一记,是因你算计于他,但我也不至于伤你性命。你更知晓如今只消你说实话,我不会杀你,你怕,是因为你不打算同我说实话,是不是!” 阿玉还想呵问什么,忽觉侧脖一阵剧痛,痛感直驱而下,一直延展到她的后肩,阿玉反手摁住急痛部位,却摸到鳞状硬物,阿玉双瞳一烁,又仔细摸了两记。 身体竟也发生了异变。 阿玉深提呼吸,先前在窥探魅妖所想时,就已经感知到一股本不属于她自己的力量,这力量在无形间已渗入心脉,阿玉甚至可以窥探到他人心声,甚至还有对方零星一点的记忆。 “鲛妃印记!难怪……难怪……” 果真与他有关。 “何为鲛妃印记?”阿玉飞掷光链,却没能禁锢住杂碎,杂碎不知从何处借来强劲力量,在那力量的支撑下,骤然粉碎光链。 “阿玉,你总嫌我唯诺,觉得我比不得他那般敢作敢为,今次我便狂一回给你看!” “我懒得看!”见杂碎掏出一颗不明药丸就要服下,阿玉一掌劈落,药丸在杂碎手中爆裂,杂碎斜扯唇角,反手推掌,即将散作齑粉的药丸碎末,瞬时拧成一股乌烟,窜入阿玉心口。 不妙,乌烟侵入之处,正是阿玉掘翎羽的位置,那处是她的旧伤。 这尚不是最危险的因素,更为要命的是,此处极近心脉,倘若邪魔之气入侵,以阿玉目前的身体状况,只怕难以抵挡,最严重的情况便是她被邪魔同化。 “稳住内心,不可成魔,不可成魔!” 杂碎狰狞狂笑:“晚了晚了!?神圣尊,今次魅妖族首领扎碎,向?神圣尊献上天族常胜将军玉将军之魂灵,以示投诚!” 呵,改了名字又如何?这样是杂碎一个。 阿玉紧握玉戟的手欲颤欲烈。 “不可成魔,不可成魔!想想玉团赢万千将士,想想他!” “阿玉,你需要我时,我都会在。” 是他,是他的声音。 在心中默念数声“不可成魔”后,阿玉的心渐渐静下来,手亦不再颤抖。 “阿玉,断魅妖心脉。” 在听到他的声音后,阿玉骤觉后肩那什么印记又剧痛起来。 无需确认,阿玉很笃定,这确是紫砚在同她说话。 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见到阿玉恢复大量神力,又见她攥着玉戟,朝这边逼近,杂碎还是只有一个反应:逃。 呵,这杂碎还以为只要他头转得够快,就能够逃掉? 那就从背后刺穿杂碎的心脉,阿玉明白,在限定时间里,转移邪魔之气,她就不会入魔。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是杂碎自找,怪不得她心狠手辣。 玉戟贯穿杂碎身躯,杂碎登时化为乌烟。 一道灵光自杂碎心口处飞出,直钻入阿玉心间,紧接着那道灵光愈合了阿玉的伤口。 还是晚了一步。 她,威震天界的常胜将军,很快就要入魔了。 “紫砚,我就快要入魔了。你在哪里?同我见一面。不知你为何要躲着我,可就在方才,同我说,我需要你时,你都会在。” 阿玉顿了顿,接下来的话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同他说。 “我知你晓大义,可谁都希望所爱之人心中只有他。你帮我做一件事,之后,我的心里便只有你,只有你,可好?我不想入魔,杀了我,你亲手杀了我,可好?” 她不想入魔,是不忍他看到她入魔后的样子。 她太想要自由了,当了数千年的玉将军,今后她只想当他的小欢儿。 “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小欢儿,而你,是我深深喜欢过的阿初。” 第246章 为何你一直都在 阿玉原地打转一周,方才那一道灵力,就是他的鲛人之灵,还有他的声音,并非是什么隔空传音的功法,而是真真切切响彻在她耳畔。 阿初,他就在这里。 “阿初,我本想着同你见上最后一面,再走。可就要来不及了,我不能入魔,我若是入魔,不仅我的玉团营会乱,就连同天界都免不了遭血洗之难。阿初,请原谅我,这一回,我又抛下了你。” 阿玉抬起乌烟缭绕的手臂,习惯性大张手掌,可玉戟并未自动飞入她掌心,阿玉双瞳左右打颤,又是这无力的感觉,真让人不爽。 不爽又能如何,就算她震颤了自己的心,体内神力也再也凝聚不起来了。 “不行,我必须死!” 阿玉嘶吼一声再度发力,可怎奈这玉戟此刻竟也玩了命一般认主,非但不听阿玉的指挥,反而自动发散出灵力,灌入阿玉周身各处灵脉。 “玉戟之灵?你来了正好,我知他不忍动手,请你杀了我。” 虚幻之灵自玉戟中蓬勃而出,瞬时变化作人形,她战铠加身,高马尾犹如凯旋战旗随风飘扬,就连这一头青丝在半空中掠过的每一道弧线,皆宣扬着其主所承载的无上功勋。 “战神玉合欢,你可知为何当年你还是小合欢花灵之时,便被天族钦定为战神候选者?” 阿玉哪还有心绪听她回顾这些,只简短作答:“我知您是千古战灵,请战灵前辈看在阿玉跟随您并肩作战的这些年,从未有辱战魂的份上,还请您答应阿玉最后的请求。” “你无需跪我,亦无需高看我一等,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请你字字谨记。天族钦定你为战神,并非仅因你骁勇善战,从无畏惧,而是因唯有你的神力可与我契合。” 战灵调转玉戟方向,紧握戟刀刃,这玉戟在她手中,柄与尖刺并无分别,本着利刃不对自己人的原则,仅用手柄托住阿玉抱拳的双手。 “玉合欢,你须时刻谨记,你是天地之间唯一的战神!如今,你可还一心求死?” 阿玉本欲求战灵前辈助其自尽,形势紧急之下顾不得威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虽是恳求,却更显虔诚。 求一死本是为众生安定,可现在她若一死众生更是难安。 她不得不惜命。 “可我身负魔气,不可留存于世,战灵前辈可有化解之道?” “数千年前第一场傩神之乱,我为抗魔气而亡,天帝改念我忠心,敕封我为战灵,将我魂灵封印于玉戟内。我沉睡千年,韬光养晦,诚如天帝当年预言所示,我因战而延生,自有因战而舍生之日。” 就杂碎方才行为来看,阿玉已经瞧出自救门道,杂碎心怀恶念,因此魔气相当于是他的生命源泉,而阿玉内心澄静,魔气自然就成了催命之符,若要化解这符咒,除非找到下一个载体。 这下一个载体,绝不可以是战灵前辈。 “还有个法子,我舍去我这花灵之心,将花灵之心剥离出来,作为魔气载体,损去的灵力,我会勤加修炼,及早补回。” “如此也可。莫再犹疑,我为你护法,你速掘心封印魔气。” “不可以!心是万感之源,若失了心,你将会从无知无感之人逐步彻底退化为傀儡!” 他终于又同她说话了。 阿玉眼眶湿润,她想,这许是最后一次为他心痛了。 “喀嚓,喀嚓。” 这鲛珠开裂的声音,竟是从她心口传出。 阿玉迅速重新理了一下思绪,先是寻找下一个载体,再是舍心。 原来阿初早就下定决心,以他自己作为魔气载体,原来他早就算到她会舍弃这一颗心,他提前藏到她的心里,如此她就能在不知不觉间将他舍弃,如此她便不会痛心,更不会因他而误苍生。 只可惜,她还是在动手前,看穿了他的苦心。 “阿初你出来,我不要你替我去死!” 阿玉泪雨滂沱。 原来这才是他说的“你需要我时,我都会在”,而且是真真正正地与心同在。 “阿初,我需要你时,为何你一直都在!可我又能做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 除了崩溃大哭之外,阿玉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开始使劲抓挠自己的心口,可她这一顿抓挠,除了使她心中的画面影像剧烈颤抖,使他还来不及看完她心中所有画面,使他仅能眼看着这些美好的苦痛的,更多是身不由己的她,在他眼前化为乌有之外,其余什么都改变不了。 画面破碎前,显现的最后一幕,是她在玉团营营帐前,高举荣誉勋章,面对众将士保证不会冲动劫狱的场面。 “阿玉,你的将士们只看到你迅速伤愈后,重现铿锵。可有谁,看到了你眼里的泪……也是,这绝不能让他们看到……阿玉,我知道你对我心怀歉疚,可我也没能为你做什么,只能眼看着你身不由己……可我真的奢望有一天,你会把我放在心上,如今我终于等到了。阿玉,莫要觉得你失去了我。请你相信,你需要我时,我就在这里。” “不可以!谁都不得动我的心!” 阿玉双手紧捂心口,不仅是心,就连整个人都几乎要炸开。 魔气加速入侵,她的手臂灵脉满是乌烟缠绕。 她死还是他死,她到底是应该护这一颗心,还是舍这一颗心,阿玉非但确定不了答案,这几股想法还汇聚成声音,在心里脑海不停炸响。 这是阿玉第一次体会到崩溃的感觉,远比无力更令人发狂。 双手逐渐不听使唤,战灵前辈一直在旁劝诫她静心凝神,阿玉却越发不能自已,手也不可控地从心口处移开,紧扣在头颅两侧,还混沌地喊着:“阿初,我不许你死!” “你疯了!你这样会爆体而亡!”战灵出手,却近不了阿玉的身,这是怎样强大的感应力在维护阿玉,战灵不得而知。 更令战灵史料未及的是,战灵本是以冷兵器化魂,对于至情至爱她自是一窍不通。 莫说战灵,就连阿初与阿玉,他们都未曾想到,以心为囹圄的封印,大大增强了他们之间的相互感应力,以至于她的每一瞬悲欢,皆可化作可治愈他的力量。 然万物有恒,在治愈他的同时,她也在逐渐凋零。 第二百四十七章 休想抛下我 在阿玉心中,阿初只见点点飞絮擦身而过,汇作万花流,似绕过天边的云霞,又似璀璨江绛河里一道星途,光芒皆朝同一方向飞散而去。 阿初从阿玉心中的记忆瓦砾中,站起身来,他回望一周,边望边思索阿玉可能会做什么。 一向精于权衡的阿初,这一回却真的失算了,就连同阿玉并肩作战数千年的战灵,都没有料到,阿玉竟然还能用这样的方法,反转局面。 “一旦释放你体内残存的恶妖之灵,将魔气引回你的身体里,不说能否成功,战神之力同这股恶妖之力就会先在你体内冲撞,你依旧难逃爆体而亡的命运,更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阿玉淡然一笑。 战灵不懂,为何他舍了自己,也要救她。 阿玉的那一颗心,忽而成糟粕,忽而又生出新的生机。 战灵不懂,这兜兜转转究竟要轮转几回,新的希望才会在绝境中生发。 “战灵前辈,既然是因我体内与你契合的力量,才使我成为战神,那么是否只要是可驾驭这股力量之人,便是战神?” 战灵前辈看不懂这些门道,她也不想看懂,从来都是实话实说,这一回也不例外。 见到战灵前辈十分笃定地颔首,阿玉更加决绝地释放出体内正邪两股相对的力量,这两股力量就如两条蛟龙,在她体内不断冲撞鏖战,似不死不休。 阿玉的身体半侧散发出金光,半侧乌烟袅袅。 可就在她短暂闭目后再度睁眼时,她的眸中并无一丝戾气,甚至没有一瞬犹疑之光,她高扬起头颅,眉头未蹙一记,眼瞳未颤一下,那一身荣光也从未零落。 “战灵前辈,我阿玉今次正式将我体内的全副力量,引渡给他。即刻起,他便是新的战神,若有可能,请战灵前辈将他锤炼成同前辈一样,其心似铁,永不会再为人心动,永不会再因人心痛的至强战神。” 阿初不再挣扎哭喊,他已捋清思绪,她欲以善恶之力引爆自身,将他从她心中强行放出,那么他就吸摄尽这其中一股极恶之力,是否不存在制衡冲撞,阿玉就不会因此爆体而亡。 阿玉赌的是这并无定数的一线生机,而他所赌的又何尝不是……微若萤火的希望。 “先莫哭了,战神继承仪式,现由我代为督行,承力完成后,我会将新的战神之名上秉天后。请你明确告诉我,阿初与紫砚哪个是他的名字?” “阿初,将来你万丈荣光加身时,摊开手掌,若见到有一抹温柔的紫飞落在你掌心,那便是小欢儿回来了。” 粉紫色飞花幻海,萦绕阿玉周身,似浣花溪流淌过山涧,似蒲绒柳絮漫过天际,更似蝶舞蹁跹御风而来,房事包罗了天下间无尽温柔,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美。 战灵也因此胜景瞠目一瞬,继而继续进程:“听你总唤他阿初,那战神继位申请册封书,我便先申填阿初之名了。” 阿玉没有应声,她空转一周,飞花幻紫如墨,一砚一段情愫,阿玉侧目望了一眼这点点紫光,骤然回想起千年前沐川给她的暗示:“他为你预留的惊喜,便是他下一世的名字。他请我转告你,无论是跨越山海,还是踏破碧落黄泉,只要你唤他的名字,只要你想着他就在这里,他就一直都在。”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一句话,千年前他未能亲口对她说,而如今就连一句誓言都可跨越千年而来,只要相爱,又有什么能阻隔他们? “阿初莫哭,我还没有给你一片海,我不会抛下你,我一定会回来。但你不必等我,你若等我,我的归来便不算是惊喜了。” 阿初几乎耗尽全部力量,都没能从她心里冲出去,最后他瘫倒在地上,双拳依旧没有放弃锤打她内心里的结界。 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却还是一声一声呐喊,从“阿玉,我不许你抛下我”到“你休想抛下我,除非我死”,嗓音也从嘶哑干涸,直至字字啼血。 “莫在只顾着道情话,这新战神册封申请书,还需你的力量作为结印凭证。” 战灵话音刚落,阿玉身子猛然一栽,鲜血飞溅于册封之书上。 “阿玉且安心,有我战灵督造,新战神必定其心似铁!你我并肩作战数千年,向来战气相投,今次我便送你一程。” “还请令他彻底抛却前尘。”阿玉最后向战灵行了一礼。 “阿玉且安……”战灵语出一半,急转语调,“不好,他企图挣脱你我的控制!不是企图,是他已经挣脱,他身负恶妖之力,我必须将他就地诛杀!” “玉合欢!休想抛下我!” 他还是这般喜怒形于色,即使他提前预示自己即将破身而出,可即使如此,阿玉,也就是他记忆中的玉合欢,却无力再封锁他,仅能大展双臂,由他破心而出。 阿初在经历这一道劫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不谈他眸中满腹杀气,就连他周身,甚至是每一根发丝都魔气缭绕。 “他入魔了,必须将他就地格杀!” 战灵没有多废话,直接拼尽全力,可阿初也拼尽己身全副力量,灵蝶附着惊涛翻涌而来,围成一个巨大的蛹,困住战灵。 自他身体散发而出的魔气,污了惊涛,其阵法更胜洪水猛兽。 “天族自诩高高在上,想杀便杀,毫无因由。既然你们天族喜好徒增杀戮,今次便杀个痛快!” 这不可能。 阿玉呆怔在原地,事关苍生,即使她心无法如止水,但也绝不会行差踏错致使他入魔,更何况她方才已经拼出全副力量,他不该能将这恶妖之力吸纳得如此迅速且彻底。 这些恶妖之力,是在她失控摧毁裂魂狱时,妖魔之气不慎竟然入灵脉,这才留存在了她的体内,又因她心中愤愤难除,这才因魔气一直没有被净化,而埋下隐患。 在炸裂魂狱前,阿初明明已经“离开”,因此他不可能沾染到一点魔气。 可为何他体内会有股力量,能与这恶妖之灵相互呼应,更为离谱的是,她之前竟从未察觉? 第二百四十八章 心上囹圄 阿玉无暇细想这些,现下最要紧的就是动用全副灵力,不管怎样都要阻止阿初再造杀孽。 为何加一个“再”字,阿玉心中恍恍惚惚似有了答案。 这一幕似曾发生过,阿玉在残缺不全的记忆里,寻找到一些碎片,上面刻画的也是他即将入魔,而她拼尽全力救他的场面。 在那些记忆碎片里,阿玉看到自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记忆灵脉似藤蔓,疯狂滋长,似是要填平她的心海才肯罢休。 不管植入多少段新的小插曲,过往与现实终会重合。 就似现在,阿玉终于想起了她先前发现的破绽。 世间仅有一个阿初,阿初为天后情识所化,他的力量和感知,甚至是支撑他成为独立个体的“生命”,都应当同天后同宗同源才是。 而现在,阿初竟然会与魔气相呼应。 答案只有一个,阿初并非出自于天后,亦或者说,制造阿初并且操纵阿初命运的人,从来都不是天后。 如此事情就变得十分棘手了。 做一个最危险的设想,倘若制造的是魔,那么这个魔对阿初设下的所有禁锢,还有这个魔看似在阻止她同阿初在一起,但并没有实际的铁腕行动,天后的想法甚至还一时想法变一个样,如此反向推敲,并非是因为情之所至使得天后多变,而是背后操纵者可能从不是天后。 可要是这样,幕后之人究竟想通过他们,达成什么目的? “小欢儿。”阿初忽然停止呼号,看似是短暂恢复神志,他连忙抓准时机对阿玉喊道,“接下我的记忆灵脉,里面有答案。” 阿玉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眼见阿初双手紧捂住头颅,跪伏在地上,连喘息都是有一记没一记,完整道出方才那句话,似是已用尽他全部的气力。 “阿初你入魔了,战灵前辈不会放过你,你快走!” 瞧他这虚弱的样子,想来他已无法自己行动,阿玉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像拔禾苗一样想要把他拔起,可阿初就像是生了根,一动不动盘踞在原地。 “阿初忍一下,你站起来,坐到我的树干上,我发力把你弹飞出去。快,站起来,我就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我是要走……但你不能在我身边,我会伤到你,你快走!” 一人一句“你快走”,听得战灵恨不能把他们一同送走,若不是那一股可以同战灵契合的力量在,战灵也许真的会直接把他们其中一个抹了脖子。 “要么吸摄走他的魔气,要么杀了他,哪那么纠结!”战灵前辈运出真力,她的手中登时出现一柄同款玉戟,毫不犹豫刺向阿初。 为何阿初必须死,战灵也明确给出了答案:“他体内的魔气就是原罪。” “我会将他的魔气除尽,莫要伤他。” 阿玉脑海中骤然映出俶雩山时,她为他治伤时的画面,那时她就这么轻轻拥抱他一下,好像还在他后背轻拍几记,他时湍时缓的气息就慢慢平复下来。 一下两下,直到掌心都拍热,耗去灵力无妨,可白白耽搁这许多时间,还是令阿玉自责不已。 “阿初对不起,方才说到底还是我太自私,本想留下这一副身躯,好日后同你相见,现在我将这一身骨血给你,你千万不要拒绝,好吗?” 阿初依旧紧捂着头,他仰倒在地上,微微昂起脖子,想要凭借着己身最后一点微末生气,来阻止她的合欢做一命换一命的傻事,轻轻从他的脖领位置蜿蜒至咽喉处,那青筋甚是可怖,就似爬山虎扒着破墙一样,拼命锁住他最后一丝生机。 可他偏要将这微末生机,转化成一句只有开头的话,阿初哆嗦着一只手,从小腹旁侧仅抬起几厘的高度,但他却一下就抓住阿玉的手,颤声道:“我不要你一个人走。” “傻瓜,我怎么会一个人走,我有你啊,你就在这里,就在我心上,永远都在。” 阿玉一把抹去挂在眼帘上的泪珠,视线重新清晰后,她看见黑雾一股脑侵入他的双眼,再接下来他微微移了移眼瞳后,双瞳就定住不动了。 真不知是余幸还是雪上加霜,阿玉迅疾一转思绪,也好,趁他还没完全接受双目失明时的这一段空档,阿玉立即见缝插针,通过与他相处的这段时日,阿玉也多少学会了他的精确谋算,莫小看这一段空档,合理填补上这段时间的空白,就足以扭转局势。 “阿初,你不是说过想给我一个家吗?这个家就在我心上,那里曾经有你,更是因你而存在,有你,有家,足矣,我的心也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阿初瞳中原本海晏河清的世界,此刻就似夜幕下又倒映着烟雨的湖面,失了光彩,却蕴染出别样的幽静深沉。 阿初以极难察觉的弧度,微微抽搐一下唇角,似哭非笑道:“家?何以是家?小欢儿,对不起……除了这一座心上囹圄,我又留给了你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阿初语毕,猛然嘶吼一声,单掌拍地翻身而起,在空中旋过两周,他的心口终于精准撞击在战灵的玉戟刃上。 “以我花心花魂,穷我毕生力量,愿阿初即伤即愈。” 阿玉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好在她留有后手,更幸运的是,这一世的她依然可以调用小欢儿的再生之力。 就这样,她微笑着目睹阿初的伤口逐渐愈合,又见证过他被引渡入战神之力,战神力量消弥掉大半魔气,在这一切工序完成后,阿初的面唇微微恢复了几度血色。 阿玉却全然继承,或者说体现到了比小欢儿更为悲惨的命运。 阿初逐渐清醒过来,就连暂时失明的双目,都在眨眼间恢复了光明。 可在他的视线再度清晰时,所见的第一幕,竟是他惜之护之的小欢儿,迅速回退回花树原形,刚化形时,还是繁花满枝头,但下一瞬整根整根的树枝,坠着许多尚未开苞的花朵,就这么一同坠落在地,化为乌烟。 “想不到她竟会用这种方法替你净化魔气,她死定了,那你便杀不得,跟我走。” 战灵前辈见此景象,并无一丝怅然。 然并非是战灵冷血无情,而是她认定凡事必有因果。 第二百四十九章 谢幕 阿玉身躯已全然化作花束,原本位于她后肩处的三朵鳞片,自树干上飞离出来,化作三道冰蓝色的光弧,没入阿初的后肩。 就在阿初身上相同的位置,半朵合欢花花印记赫然傲立于他的脊骨之上。 阿初并未察觉到身体有何异状,他飞跃到半空,大展双臂欲拥抱住花树主干,就在他的双臂内弯即将触碰到树干之时,花树骤然幻化作旋风,席卷上天。 阿初抱了个空,身子重重摔伏在地上,小欢儿死了,他心下崩溃,就连起身的气力都使不出来,他就这么伏在地上,单手握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地面。 “咚咚”的捶地声,配合从天界苍穹边际刮来的飓风,倒也相得益彰。 天界的苍穹其实算不得真正的天空,不仅没有阴晴变幻,甚至连一朵向阳的云雾都没有,除了天界尽头的翻云阵法里,能见到残阳余晖穿透云雾的景象之外,其余各处皆是如同极光般绚烂夺目的烟霞,要不就是如同晶石切面一样亮瞎人双眼的“天极星”。 但阿玉谢幕时幻化成的飞花旋风,既然将天界苍穹的色彩全部溶解,同化成一片暗淡的粉紫色,这还不算是真正的谢幕。 在同化苍穹后,阿玉所剩的最后一点神力,又化作浅红色霹雳电光,数声骇人的碎裂巨响后,苍穹竟真的裂出缝隙来。 “轰隆”一声惊雷炸起,点点残灵,由零散花瓣状,自己滚成一个个小圆球,又骤然腾出火焰来,倒坠,砸向地面。 这知晓实情的,明白是阿玉谢幕,不晓实情的,还当是火山爆发,不,那吞天灭地的气势,可不比火山爆发要轰轰烈烈得多? 瑶鑫殿内的仙婢,不管是如木桩般矗立在殿内的,还是端着琉璃盏,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谨慎前进的,甚至是在天后榻前近身伺候的,皆向“天空”投去惊恐的目光。 “她还想重生?甚好。”天后声音压得极低,近身服侍她的仙婢,立马低下头去,轻敛呼吸,唯恐一个伺候不妥,就成了天后迁怒的对象。 众人皆惶恐,唯有阿初,缓缓抬起头,眸光似一汪静水,一个个火球倒映在他的瞳中,却再燃不起他眼中的炽热,直至战灵说了一句大实话,他的瞳才又现了光亮。 战神说:“她是想重生?” “如何能使她重生?”阿初直截了当发问。 战灵哪管他们这情情爱爱,目前战灵心里就想着一件事:助阿初成为真正的战神。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但战灵说的话,阿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满眼满心想的都是怎样复活小欢儿。 “如何能使她重生?回答我。” 阿初骤然来了劲,撑着地面站起身,微晃身躯,踉跄着步子,来到战灵面前。 战灵一直悬浮在半空中,阿初只能仰面望着她,这一个角度对于战灵而言刚刚好,战灵缓缓慢慢地抬起手掌,这时战灵已经全然化作少女模样,剑眉炎目,上挑的眉尾使她看起来更加英气逼人。 战灵少女的轮廓清晰到宛若真人,但她终究不是真的生灵,不仅内心冰冷无情,就连她的头发丝儿飘扬在空中的幅度,扬起多高后落下再扬起,这一切皆有设定。 这一番变幻后,她说话也愈发生硬:“战灵仅因战而生,所行所言,皆与战有关。旁的事我不必插手。现如今,请你配合我完成战力承接仪式。” 这战灵形式循规蹈矩,毫无情感不说,对于仪式感更是精益求精。 “抬手,辅我共同完成力量交接。” 阿初却还是陷在他自己的思维轨道里,还是方才那个问题,他沉声重复了第三遍,双臂紧贴在身侧,紧攥成拳,似乎随时准备冲拳而出。 他怎么可能抬手,那是属于小欢儿的力量,一旦他吸纳力量,小欢儿对于天族而言,便彻底失去价值,就算小欢儿能够重生,天族也不见得会再给她立足之地。 不能抬手,绝不。 战灵见他还在负隅顽抗,她也失去了耐心,直接施力,自战灵掌心之下,延展出数条无形光链,缠住阿初手腕,当他是提线木偶,直接提溜起他的手臂。 战灵力强,阿初负伤不敌,即便他心中再怨再恨,眼下只能由着战灵操纵。 “这是小欢儿的力量,我不要!” 阿初越是拼命反抗,扣住他手腕的光链就收得越紧,战灵也不多言,直接加大力道,“咔嚓”一声,就连高高在上的战灵,都清晰听到了他手骨碎裂的声响。 “骨头这般硬,普通的攻击还真难伤你入骨,你果然也是因战而生。” 战灵啧啧称赞,双目放光,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佳兵器。 “我只因她而生。这是她的力量,我不要!” 战灵目光逐渐凌厉起来:“战力承接仪式,上达历届战神以正听。发起便不可中断,战力受与不受,由不得你!” “休想控制我,谁都休想!”阿初暴怒,发起余力挣断光链,迅疾起身。 战灵移目,直接幻化出小欢儿的玉戟,飞掷出去,刺中他的后背,戟刃整个儿没入他的脊骨间隙,又是一声碎骨脆响,接下来一道风声啸过,阿初化为光束,飞向未知远方。 “战神,休走!”战灵倾刻间也化作一道光束,对阿初紧追不舍。 “簌”一声闷响,阿初跌落在地,他勾了勾双腿,盘坐起来,他的脊背依然坚挺,他失血过多,他此刻微微耷拉着头,双臂先是缓缓放置在膝上,整个人静止须臾后才开始运功调息。 所谓的风度气场,他从来不在乎,仅是由于他这一身风骨傲然惯了,是以他从无佝偻之态。 好累,好想休息。 不,现在不是停下来的时候,他必须尽快逼出玉戟,待伤势平复到可以支撑他走一段路程之后,就去寻找复活小欢儿的方法。 真言之镜。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有可能找到重生之法的地方。 第二百五十章 彼岸亦无来时路 阿初加急运功,恢复一些气力后就立刻站起身来,可还未待他重新挺直腰杆,便有一道惊雷炸响在他的脚边。 他衣袂半绽,身子旋出一道弧线,躲避开惊雷突袭。 再定睛一瞧,这哪是惊雷,分明是他的小欢儿,在谢幕时坠落的火球。 “小欢儿,你在这里,你在这里是不是……” 他唤声未落,火球铺天盖地砸落在他前方空地上,砸出的坑宽到都凝结成一道沟壑,小欢儿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他,此路不通。 可她忽略了一点,或者说她明知下一瞬会发生什么,她却还要固执地尝试去改变既定的轨道。 小欢儿相信,他人铺设好的路,绝非是她的征途。可偏偏他的阿初也这么想,他们的命运就再度交叠在一起,驻足须臾再回首,却发现彼岸同来时路皆已不见。 管他前方几多艰险,趁现在还有路,那么他这个为爱一往无前的冒险者,便不该有退路。 “小欢儿,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我必须要去真言之……镜?井?” 阿初用力捶打脑袋,但逐渐流逝的记忆,再没回到他的脑海,他第一次感到无助不安,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彷徨的感受,他当即揪紧心口,好似如此便能锁住那些记忆一样,可结果依然仅是多做了一道无用功罢了。 “合欢,合欢,欢儿……欢……”他不再频繁呼唤她的名字,不是因为累了,而是记忆如同指间流沙,他已记不清她的名字,阿初停下脚步,半跪在原地,一拳捶在滚烫的沟壑里。 他抬头,目光顺着前方一路蜿蜒开去。 这一条路,彼岸在何方? 这一条路,可有归途? 还是来时路未见彼岸,彼岸亦无来时路? 心揣疑窦,步伐却异常坚定,心里一直有一个力量在同他说,这就是他必须要走完的路。 “这是我必须要走完的路……且不能借力前行,只能我自己走。” 他并不是个喜自虐的人,但面对滋滋作响还散发着滚滚浓烟的火岩沟壑,他竟然脱下双履,赤足踩在火焰沟壑上,仅深锁一记眉头,连一声轻呻都未曾发出,便拾掇了心绪,缓步向前。 凡间有一习俗,名曰肌肤之亲。 他想,所谓肌肤之亲,大抵就是现下这般感受。 “这些小火球是……欢儿,小欢儿留下的,可她又去了何处?是了,前往真言之镜……管它叫什么名字,找到那个可开解一切疑惑的地方,才是正经。” 犹记深情者,又何止他一人。 小欢儿同样不忍他的阿初受这般折磨,她心下一沉,自苍穹急坠而下的火球,如烟火似剑雨,砸向各个方向。 一阵地毯式摸索后,小欢儿终于寻到一块适合休养生息的地方。 “阿初,你需要我时,我也会一直都在。”心中秉持着这一信念,小欢儿终于成功幻化成半副人形,然天道无情变故仅在旦夕之间,还未带小欢儿吸纳到足够维持人形的灵力,她便被自己的花雨飓风刮至一处熟悉的镜像边。 “这是……最新升华而成的真言之镜?” “真言之镜”这一名儿,小欢儿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至于为何会记得这些,她早已忘却因果。 阿初释然一笑,快步走到真言之镜边,这镜看似是一个平坦镜面,实则成拱弧状向内里凹曲,阿初看到自己在镜中的影,就是波澜湖面中的倒影,更为夸张的是镜中影身形胖瘦两极分化。 “真言之镜,请你告诉我,如何复活小欢儿?” 在镜面中阿初望见另一个自己,荡漾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一步一步朝他缓步而来,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始终不曾变过。 是了,他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 镜面两端,一个是他不得不成为的样子,另一个是他想达成却注定永远无法成真的妄念。 可就算彼岸再山恶水险,这真言之镜,他都闯定了。 镜中的那个妄念对他道:“同我换,我要你的鲛珠,躯壳,以及全副力量。” “好。”镜外的他,想都与没想便应承下来。 镜中的那个他骤然抬手,他的手臂才刚动,手掌便已覆到镜外的他眼前,以掌腹在他额前空点一记,镜中人没有再言语,却似声声牵引着他。 镜外人穿入境中,他看见,他们面对面席地而坐,四掌紧紧相扣,光华在他们掌心间扭转纠缠,冰蓝色与浅粉交融,织成一幅素雅的帛。 二人同时睁开眼,微微抬起下颚,目光温柔包裹住两团光华融合后而产生的新光辉,甚至有些瞠目,似乎从未见过此间色彩。 “小紫雾海,好美。”她轻语呢喃,瞳中世界仿若春风拂尽。 他闻言,却依旧紧绷唇角,轻轻“嗯”一声,这一声应答绝非敷衍了事,从起调到尾音他都发了全乎,且在一生时,他的目光如同牵系着纸鸢的引线,一直停驻在紫色光芒上。 梦幻紫燃亮他们眼瞳里的微灿绛河,观镜像里二人神态,莫说是这两道幻光交汇的盛景,只怕是连紫色他们也是头一回见。 阿初走近两步,却还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仅能从他们的唇形,判断他们可能在说什么。 以他们看到光华融合的反应来看,这应当是他们过去发生过的事,可能又是被他们遗忘在沧海一粟里的零星记忆。 “我问她,为何我……会致使你受伤?” 阿初也仅仅只能猜出几个常用词汇,这一回的画面,相对他先前在其他镜像中看到的零碎回忆来说,连贯性和完整性都强了许多。 “她回答,因为你就在这里,在我心上。” 这一句话,他方才刚刚同她说过,因此匹配唇型反而比他自己的那句容易。 与幻境中的自己同步,他一手紧抚在心口,不同的是镜像中的他,是将她的手覆在心上,粉紫色的灵光如山花绽放,绚烂过后,光亮皆没入他的心脉。 在融入灵光后,镜像中的阿初发自内心地笑了。 不用读唇型,阿初也看得出来,他说了一句“成功了”,可他究竟成功完成了什么事,阿初并无头绪。 就在此时,镜像画面频闪数记,就像是有人遮挡住投射影像的光源,使得画面开始剧烈闪烁一样。 第二百五十一章 归 阿玉,不,应当是正在逐渐恢复完整身形与记忆的小欢儿,她的手触及镜面却未能融入进去,再一发力,手掌终于穿过镜面,但很快又被反弹开来。 镜面骤然迸发出烈焰,灼伤小欢儿的手,火焰直接穿透她的手掌,火苗越窜越高,小欢儿顾不得疼痛,再度朝镜面抓去。 火焰似游龙,从她的手掌一直往她小臂那边窜,直至火焰吞噬整只小臂,她都没有再感到疼痛,冰蓝色华光似惊涛,扼住火龙的命脉,火焰如烟消散。 小欢儿摊开手掌,一颗晶莹剔透的圆珠静躺在她的掌心,很快也化烟散去。 是鲛人泪,而且是那一颗在幻月营,他们分别时,赠予她的那一颗泪珠。 “小欢儿,对不起。”明明已化作纷烟的泪珠,却又凭空变换出无数泡沫,每一颗泡沫都如云似雾,一片云雾中都放映着他们曾经共同经历的画面。 小欢儿心下一紧,她大展双臂欲施法将泡沫汇聚起来,小欢儿最看不得美好的东西消散,更何况这些泡沫与他有关。 这些泡沫似是与她心有灵犀,她越是想要留住这些,这些便消失得越快,严格来说泡沫没有消失,而是钉在自镜面上忽而生长出的一棵半透明晶体花树上,不知为何,小欢儿见此景象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归。 这棵花树于小欢儿而言,似有致命魔力,小欢儿拢起双手,忍不住想要去捧住每一颗泡沫,可就在她触碰到泡沫的同时,花树又漫散出灵光,泡沫里的影像由他们的曾经骤然转变成许许多多陌生的画面。 “这些人是谁?为何他们都是从同一团乌烟中诞生?为何他们才刚诞生,就遇到了自己爱慕之人?” 小欢儿眉头越蹙越紧,这些人的经历,为何同她和阿初的过往这般相似? 她迅速扭转目光,终于在其中一颗泡沫里,找到了一个她不曾亲见过的画面,画面里,阿初应当是要同她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可阿初还未开口就被天族擒走,断了声脉,投入裂魂狱。 画面中来擒阿初的天族兵竟然是扎碎? 可在原有的记忆中,趁她昏迷擒走阿初的分明另有其人,小欢儿冷静思索,其实她先前也感觉到周遭的人事物皆有异常,除了阿初,除了那个她认定也认定她的阿初,其余人皆似幻影。 仅一瞬思虑后,小欢儿决定相信泡沫展现的画面,除了对他一片深情以外,她更是仔细分析过,尽管他的心不是常人这般悲欢如常,也不至于严丝合缝,反倒是他,抛却他情幻之灵的身份不说,他的坚定神志及敏锐度,皆比她要强得多。 更何况他是阿初,他可是阿初啊。 他在,他们就有了最好的真言之镜。 思绪扯回来,倘若泡沫中的景象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么自己之前身处的难道是一个虚假的环境,甚至说是一个虚构的小世界? 是了是了,定是如此。 如此反推下来,阿初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同她离开那个虚假的小世界。 可是他们现在真的已经离开虚假世界了吗? 要是已经离开了,那么这里就应当是真实的世界,他们真的回到了千年前的俶雩山? 可是她又为何会在这里,见到千年前的阿初与小欢儿? 现世之人同过去历史中的人物无法共存,这是人尽皆知的常理。 小欢儿骤然双瞳一颤,她环顾四周,大声呼唤阿初的名字,可没有人应答。 头疼到几近爆炸,小欢儿双掌紧贴在太阳穴,双唇颤栗,自言自语:“是了是了,阿初比我先知道,我们完成契约的结局都是死。他为了救我,才离开我身边。后来我们又发现,应该又是他先发现,我们身处的是幻境,他还想让我回到现世,并且不想我死,那么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是……留我在现世,他自己回到幻境,这样我们就永远分开了……” “不好,这棵花树是……封印!” 小欢儿当即释放出全力去冲击花树,小欢儿的眼眶熬得通红,可她愣是没有落下一滴泪来,她在心里申饬自己,若是阿初回不来,她就连落泪的资格都不配有。 “小欢儿,你可还记得那个有许多许多水的地方?那里本封存着许多我不愿回顾的记忆,自从遇见了你,看到你如此热爱生养你的俶雩山,我甚至也开始热爱那里,我甚至想过,倘若我能够挣脱宿命,我就在灵海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小欢儿抬头,只见阿初从花树上飞身而下,他一袭冰蓝色绫纱,唯美飘逸,他的双腿似又幻化成了鱼尾,他的发丝也如同鱼鳍,轻旋飘扬,甚至是他眸中的那一汪烟海,都仅剩下夜幕。 “小欢儿,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会一同回到灵海。若我不见,你不必寻我,我就在这里,一直都在……” 小欢儿抬眸,只见阿初就漂浮在半空,他的身影早已飘渺无形,但他的目光从未幻灭,他的手依旧留有温度,在他轻轻捧起她的脸时,不消言语,她很清楚地听见他在一遍一遍重复着他的承诺,直至这些字符能凝化足够令她心安的力量方休。 “你骗我!你不会再回来了!我知道你想救我,可我要告诉你的是,真正的幻灭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失去你!你听到了吗?失去你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死期!” 阿初微微翘起双唇,在她前额印下一吻。 他这一回只有三个字“相信我”,这一吻后阿初翩然远去,小欢儿展开双臂同时奋力跃起,可阿初总是快她一步化作云烟散去,这一回小欢儿又是扑了个空,她的身体骤然失重,狠狠摔向地面,整个人俯趴在地上。 小欢儿自诩在作为阿玉的时间段里,她早已淬炼出一副不怕痛的身躯,可那一记带给她的伤害,竟让她没能在第一时间爬起身来,情急之下,她抬起头来,目光直射向镜面。 在那花树光影中,她仿似又见到了千年前依偎在花树边的他,又见他微笑着伸手,托住飘零在他掌心的一片花絮。 “不要!”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后,小欢儿眼睁睁瞧着封印完全闭合。 她和她的阿初,终还是成为了两个世界的人。 第二百五十二章 我以为 小欢儿不再撞击封印,她缓步踱到封印边缘,缓缓慢慢地探手覆在封印上方,她微微一挑眉,继而缓缓慢慢地绽出一个微笑。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不放弃希望,也许希望也不会放弃自己。 “阿初,等我。”通过这一记探索,小欢儿惊觉。在封印形成后,四周的灵力流都以极难察觉的缓慢速度,就像晴天天空中缓缓飘逸的云,一点一点在朝某一个方向流动。 小欢儿后退几步,寻了一根枯树枝,在地面上写写画画,忽而停手,眼瞳迅速左右移转几记后,小欢儿加快了在地上写写画画的速度,很快就绘出一副完整的图。 “我明白了,所谓天圆地方,此处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圆,准确来说,应该是像手链一样的一个环形,世间万物皆有始有终,就算是小世界的构成,亦是如此。 按照阿初所构想的来推算,他们现在身处的是一个真实世界,举个例子,依照常理来说,树的生长是因为有种子,说白了也是一个因果关系。 此世界是一个环形,那么必定有一个联系口,并且这世界内所有的能量应当都应守恒,那么也就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此处便是连接口,阿初利用封印连接口的方式,将她困在这一个世界里。 其二,相对比较冒险,但可能发生性更大。那就是真言之镜并非连接口,而是阿初自行寻找到的一个突破口,他强行破开这里,并且自行缔结封印,目的也是为了将她困在这一个世界里。 “你想让我们分开,以此来改变完成使命后,我会死的命运。”小欢儿停滞一瞬,双目一凝,坚定道:“但我从不信宿命,我只信人定胜天!” 小欢儿一直维持着半蹲在地的姿势,忽而握紧手中的枯枝,枯枝旁侧细小的尖刺划伤了她的手,一注鲜血顺着枯枝淌下,将一整面都染成暗红色,小欢儿没有松开手,紧盯着所绘图案的双瞳又左右快速移动几记。 她紧握着枯枝的手缓缓抬起,再将枯枝抬到与肩齐平的位置时,骤然松开手,同时快速施力,枯枝悬浮在她掌下,小欢儿目光聚集在枯枝上,枯枝的每一下颤动,她都没有放过。 “力量的流动,始终是从东边到西边……若封印处就是原先的连接口,此处力量受到损坏,他处力量必定会源源不断朝此处涌来,以达到能量平衡。可是并没有,可见此处并不是原先的连接口,显然不是离开这一个世界的突破口。” 小欢儿继续深思,按照守恒的法则,突破口处的灵力即使会有轻微流动,但大方向应该是定在那里,不可能像他处的灵力流一样随着别处的变动而流转。 如此分析下来,目前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找到那一处定向不变的灵力源。 “竟然还动用以幻制真的创世法则,天后……不对,应该是那个以天后名义发号施令的人,为达成目的还真是煞费苦心。” 不管这幕后之人究竟有何目的,她小欢儿还是只有那一个原则——人定胜天。 说动就动,小欢儿立即站起身来,不知为何她刚起身,整个人就像瞬间被抽走大半力量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最后整个人仰倒在地上。 再想起身,小欢儿只觉自己头痛欲裂,就在方才被阿初亲吻过的前额,似是有一柄锥子不停。在钻她的额头,就像是想要把她的整个脑海贯通。 经过双方一番相互制衡,虽然谈不上贯通,但确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画面钻入她脑海。 “天后陛下,我是您的情识所化,您大可以将所有罪孽皆归咎于我身上,我只求您道出真相,再欺瞒下去,局面真的会失控!” 就在瑶鑫殿大殿里,浑身散发乌烟的“天后”飞掷出光链,锁紧阿初周身各处灵脉,天后没有应答一句,但从她的目光中,阿初已经接收到答案。 不出所料,向来高高在上且自负自傲的天后,面对阿初不停歇不放弃的劝诫,天后终于忍不住蹦出了两个字:“放肆!” 在低斥出这两个字后,天后周身弥漫的乌烟更浓烈了一些,在邪魔之雾的晕染下,整个画面也变得乌烟瘴气,仰面躺在地上的小欢儿左右频频晃头,在感到一阵剧痛后,她最后看到了一个画面。 画面中,阿初入魔,他骤然停止挣扎,而是用尽余力,将手吃力地移至心口,看得出来这一个简单动作,他做得一点都不流畅,虽然明面上瞧不出有什么禁制锁住他的手腕,但阿初给小欢儿的感觉,就似有一股无形丝线,不,应当是有千万缕齐齐缠住他的手腕,甚至不是缠住那么简单,因为在画面中,阿初手抖得非常剧烈。 她了解他,仅有在极度无助又必须要坚持下去的情况下,他才会流露出寻常人示弱的姿态。 再后来,画面完全被浓烟吞噬。 “阿初,你不能放弃自己,你一定要救你自己!” “不要!小欢儿,这是魅术!不要进来!” 小欢儿不再晃动头颅,他的头偏向一侧,自眼角滚落的泪珠正巧滚落到地上,瞬间化作亮红色的晶体,许是她已预料到睁开眼所见亦是黑暗,她干脆就紧闭双目,画面似氤氲,一点一点占据满她的整片脑海,整颗心。 “不要!”在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唤之后,封印处生出裂痕,镜面之下的阿初齐推双掌,甚至动用整颗鲛珠的力量,强行破开封印,可那封印本就是他为了将小欢儿所在这个世界里,因而动用全副力量制造出的坚固封印,为了结印,他已经耗去大量灵力,而他现在又要破开自己以大量灵力缔结的封印,这无异于是给自己制造难题。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总是自以为是,我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可我都做了什么!小欢儿,等我!” “咔嚓,咔嚓……”这是鲛珠开裂的声音,他很清楚,这并不仅是列出一道细缝,而是已经开裂到甚至能够半窥到能量源的程度。 不断撞击封印的灵力流,也变得时湍时缓。 他尽力了。 为他的那一瞬“我以为”付出了代价。 第二百五十三章 因与果 小欢儿静躺在地上,虽然暂时连手指都无法颤动一下,但她的灵识依旧似飞奔直下九千里的绛河,阿初在哪里,她的心绪就停留在哪里。 “我要你回来,阿初,你回来!” 小欢儿在心里一声接一声呐喊,她周身弥漫起淡粉色灵光,如烟如绸,那灵光飞星点点在她身前自如流转几周后,没入她的手腕,接着引水入渠一般,灵光蜿蜒至她的掌心。 她的掌心缓缓升腾起一朵小合欢花瓣,花瓣飘落在那滴红色血泪旁边,承载起血泪,轻轻悠悠地飘向封印上方。 此间过程中,小欢儿始终都没有睁眼,但她却能感觉到自己同他的灵力交相融汇的全过程。 在血泪之力凝结成的血色光晕与冰蓝色星光彼此相拥后,小欢儿终于醒转,反掌用力撑了一下地面,再一个打挺坐起身子,小欢儿骤然惊觉自己的力量又都回来了。 难道恢复自身力量的方式是灵力交融? 小欢儿仅是条件反射地设想一下,找原因什么时候都可以找,反倒是见阿初迫在眉睫,根据方才的分析,阿初是破开一个新的突破口制造封印,这个封印就随时可能闭合或消失,做个假设,倘若阿初这一回没能顺利冲出封印回到她身边,那么他们很有可能只能就此永别。 每一瞬,每一刹那都不容浪费! 小欢儿疾步跑到封印处,想都没想便探头去查看封印,忽觉脸庞劲风掠过,飓风强劲到令她睁不开眼,小欢儿骤然偏过头去,双手齐下,发出余下全部灵力,企图冲破封印。 就在此刻,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臂膀,将她整个人都滴溜到半空中,在身子悬空后脸旁的强劲风力也消失,小欢儿睁大双眼,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即使眼前一片黑暗,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是他回来了。 她睁着空洞的双目,微微浅笑的模样,倒映在阿初的一双清瞳中,阿初扶住她的手臂,他微微抬眸,却不忍见爱人目不能视之模样,又无力助她恢复光明,只得黯然垂泪。 小欢儿知道阿初不会仅黯然神伤了事,他定会想方设法拯救她,果然不出他所料,阿初将他们的身形定于半空,紧接着将目光凝聚在她的双眸,就这么定然望了须臾,在他们身形之间,骤然现出一颗明珠。 阿初调动起细腻且微乎其微的灵力,推动明珠,明珠在承力后,披上冰蓝色的帛,在原处缓缓慢慢地流转,直到吸摄尽足够力量,明珠骤然炸裂,没有耀眼的利芒以及惊心动魄的爆破声,而是似昙花骤现,由外至里,层层叠叠,竞相盛放。 花开惊心,花谢动魄,在仅一瞬的极致幻美后,化作烟火飞落向大地。 只可惜小欢儿目盲,未能亲见此至美之象,但不妨事,她的阿初就这么静静凝视着她,一面润物细无声地向她输送灵力,一面轻轻柔柔的叙述着这番美景,甚至是有多少光点打着旋儿飘零向大地,那朵灵力幻化而成的优昙,究竟有几层花瓣儿,是左边的花瓣儿先展开还是右边先绽开,阿初一个瞬间都没有错过,如数转与她听。 “阿初,你真是个极致细心温柔的人。”在落地时,小欢儿发自内心地同他说。 “不。”阿初坚定地蹦出这一个字后,低下头,双目缓缓开阖一记,他竭力抑制住声音里的哭腔,停顿须臾,“我心若细,怎会让你受这失明之苦。” “阿初。”小欢儿上前一步,原是想去捧他的脸,手却摸不准位置,轻抚在了他的心口前,阿初立即后撤一步,听声响,他应当还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心口。 小欢儿双眉一凝,语速也比先前快了一些,她问阿初为何闪躲,阿初却仅是顾左右而言他。 “阿初,你记住,我没有因你而受苦,这一切只是因果。爱不是幻影,不会像泡沫一样美丽,向爱而生的路上,沿途并非皆是苦难,便已是大幸。” 小欢儿笑了。 若所爱为珍珠,必先经砂石磨砺,方得见珠华之璀璨;若所爱为星辰,必先穿透挣脱重重云雾,方可拥抱漫天闪耀;若所爱为骄阳,必先熬过炙热灼烧,方能融入这极光如荼。 若所爱是他,那这所有为靠近他,陪伴他,而承受的果,又怎是因他而受? 这一切,皆是因与果,与他无关。 阿初自是无法接受她的安抚之言,他抬头,泪珠划过脸庞,坠在地上。 阿初的呼吸声时湍时缓,双拳紧握又放开,小欢儿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清楚地听见他双手节骨发出的脆响。 “阿初,你在哪里?” 小欢儿也不知道他退到了哪里,她向前探手,手掌在半空中来回地摆,为了准确锁定他的位置,她还摒弃凝神,微偏过头去聆听他的动静。 话音落下后,她立即听到了极轻的脚步声,小欢儿笑容更灿烂了些,她摆动手掌的幅度也变得更加剧烈,含着笑,频频呼唤他。 “我在这里。”阿初终于发声,他躬下身子,拥她在怀中。 小欢儿伸手,虎口撞到他的肋骨,撞得有些疼,小欢儿的心也有些疼。 最近发生太多事,阿初又清瘦不少,不然自己的手又怎会轻轻一撞,痛感就这么明显。 小欢儿努力探索,在阿初的腰身摸索一番,终于选到合适位置,以双臂环住他的腰,在抱住他后,小欢儿竭力向前够了够手臂,将她的阿初紧紧锁住。 “不许再抛下我。”想到先前他竟然想跟自己永别,小欢儿的话音骤添零星一点的怒气。 “嗯。”阿初的声音依旧那般温柔,但小欢儿知道,这一声应答并非是敷衍,而是他发自内心想要向她作出的承诺和抱歉。 他依旧这般不善言辞。 但这才是她深深爱着的阿初,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少一份深沉都不是他了。 “阿初,千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小欢儿重重合上眼帘,却再落不下一滴泪。 不妨事,在此重逢假期,无须泪光渲染,小欢儿只想告诉阿初。 令她心动,让她深深爱着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不善言辞的阿初,到了下一世,他亦无需为她改变什么。 阿玉睿智善战,紫砚温柔强大。 但这就不是他们最原本的样子。 阿初也笑了。 “感恩宿命未曾吞噬这缘分,许我们再世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