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第327章 未来几年,怕是有我受的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陛下的病情,恐怕真的已经很严重了。” 太子宫,侧殿‘讲武堂’。 说是讲武堂,其实也就是从原先的侧殿割出一部分,再用屏风一挡便是。 而这好似从天而降的讲武堂,显然就是刘胜为了迎接同样好似从天而降的周亚夫。 “此话怎讲?” 见周亚夫不假思索的做出推断,刘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7章 未来几年,怕是有我受的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6章 朕,思念梁王了 那一天,天子启同刘胜说了很多。 就像是一位母亲,对即将远游的爱子,永远都有说不完的嘱托。 ——从天下大势,到长安朝堂; 从宗亲诸侯,到功侯外戚; 从内治外交,到将来的宫禁防务、京城拱卫,天子启都事无巨细的做下交代。 若非天子启最终并未睡去,而只是略显疲惫的平躺在榻上闭目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6章 朕,思念梁王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飞将军李广 身体状况实在有些糟糕,请多多见谅。 科普过渡章节,请酌情订阅。 自动订阅可以通过读者群联系我退还点币。 讲讲李广。 · 李广,陇西成纪人,秦朝名将李信之后,其祖李信曾率军击败燕太子丹。 李广老家在长安附近的槐里,后迁徙到成纪,家族世代传习射箭。 文帝十四年(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番外:飞将军李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告假 身体状况着实支撑不起我码完一章正文,也着实不想再发科普章节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 故:告病假一日,望诸公海涵。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告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赵佗的一生 科普过渡章节,请酌情订阅。 最近两个多月,实在是杂务缠身,身体也实在有些残败不堪。 今天凌晨正睡着,突然一阵反胃,跳起来就去厕所一顿吐,吐完两个眼睛红的像苍蝇的眼睛······ 上吐之后,自然就是下泄——拉肚子拉到上午十点半,才上气不接下气的睡去。 实在没力气码字,就用科普章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番外:赵佗的一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5章 天子启:朕百年之后··· 拜别几个‘老家伙’,刘胜纵然还没从呆愕中缓过神,也只得强迫自己敛回心神,搀着天子启沿着田埂走到路边。 不过百八十步的距离,天子启自也不愿费尽周折的乘车,索性便由刘胜搀扶着,漫步朝着不远处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这么一聊,父子二人便从那根老树下,一直聊到了当日深夜······ “当年,先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5章 天子启:朕百年之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4章 都是娃儿啊··· 在太子刘胜的坚持下,贾皇后的诞辰,终还是得意风光大办。 对于这场略显‘靡费’的诞辰,无论是长乐宫的窦太后,还是未央宫的天子启,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愉。 究其原因,不外乎刘胜带着‘为母操办诞辰’的想法前去时,窦太后所道出的那句话。 ——非壮丽,无以立威。 这句曾出自开国萧丞相之口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4章 都是娃儿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3章 轵侯薄戎奴~嗯,就他了 在长乐宫,窦太后拉着姗姗来迟的天子启,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天子启在内的每一个人,觉得窦太后这么做有哪里不妥。 ——宫中的寺人、婢女以及禁侍、中官,大都本着‘事不关己,就不瞎琢磨’的原则,各自顾着本职工作; 至于天子启,显然也从母亲窦太后身上,感受到了一些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3章 轵侯薄戎奴~嗯,就他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2章 窦太后:我孙儿苦啊··· “太子······” “太子对赵王,竟都如此···严苛?” 长乐宫,长信殿。 听闻太子宫中车属令夏雀带来的消息,馆陶主刘嫖只满是惊愕的侧过身,将欲言又止的目光,望向身侧的母亲窦太后。 而在刘嫖侧身的同时,躬身立于殿内的夏雀,也近乎同一时间再一颔首。 “唯。” “殿下同赵王,说起了许多往事,也聊起了过去这几年,殿下和赵王相隔千里的日子里,长安、邯郸发生的一些事。” “最后,殿下婉言告戒赵王:如果不喜欢邯郸的风貌,可以同陛下、太后商议,为赵王另择封土。” “听闻殿下此言,赵王,泣不成声······” 以这‘泣不成声’四个字,结束自己今日的汇报工作,夏雀便小心翼翼的将双膝先后跪倒在地。 而在上首御榻之上,馆陶长公主望向窦太后的目光,却愈发带上了些许幽怨。 “母后~” “太子这,也太过严酷了吧?” “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母同胞、情同手足的兄长啊!” “便是如此,尚且还被太子明里暗里告戒了一番,待来日,女儿在太子哪里,怕也看不到什么好脸色······” “——行~啦~~~” “——都是三个娃儿的娘了,还整日这么聒噪······” 不等刘嫖撒出一个完整的‘娇’,窦太后便不耐的打断了刘嫖的施法; 待刘嫖悻悻低下头去,又委屈巴巴的都起嘴,窦太后才没好气的白了刘瞟一眼。 又稍思虑片刻,才漠然抬起头,大致望向跪倒在殿中央的夏雀所在的方向。 “赵王走后,太子就没交代太子宫上下,不要把这些事传出去?” “还是你这阉庶,视我孙儿、当朝太子储君之令······” “嗯?” 似是不冷不澹,实则却摄人心魄的阴冷语调,都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夏雀方才还谦恭、澹然的面容上,便立时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所充斥! 慌乱间抬起头,极为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似被人扼住喉咙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也就是在这时,先前因为受到嫌弃而委屈低下头去的刘嫖,如同早就排演过这一切般,极其适时的站了出来。 只是这个‘站出来’,并非是直接对窦太后说什么,而仅仅只是两声似随口而发的都囔。 “阿娇倒似提起过,说太子老早就交代了太子宫上下: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瞒着母后和陛下······” 此言一出,窦太后的注意力,便不可避免的被身旁的女儿刘嫖所吸引。 ——最近这两年,窦太后的眼睛,以及愈发的糟糕了。 早些年,先帝尚还健在的时候,窦太后虽也眼花,但也起码能自己走的动路。 至不济,也能在一些正式的场合,比如大朝仪、亲蚕礼等重大仪式上,让人瞧不出什么不对。 到了先帝驾崩,当今天子启继位那几年,窦太后虽已无法独自行走,却也还能模湖的看到人影。 虽然看不清楚五官,但起码能看到一个轮廓,能看到脑袋在哪、身子在哪。 但最近,尤其是今年开春之后,窦太后的眼睛,已经愈发看不清楚东西了。 便说今日,中车属令夏雀受召前来,都走进殿内、跪倒在地了,窦太后都还不知道人已经来了; 要不是夏雀‘贴心’的在叩首时,用了比平日稍大一些的力量,引起了窦太后的注意,再由身旁的女儿刘嫖提醒,窦太后甚至很可能在夏雀到来半个时辰后,不耐的问出一句:那阉庶怎还不来? 而在此刻,当窦太后的注意力,被身旁传来的声线吸引的一刹那,太子宫中车属令夏雀,极为精准的抓住了这根转瞬即逝,且有当朝长公主亲自递上的救命稻草······ “禀、禀太后!” “此事,殿下确曾交代太子宫上下:敢有外泄者族!” “但好几年前,太子就曾交代奴明告太子宫上下: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是太后、陛下问起,便务必知无不言!” “违者······” “违者·········” 话说一半,夏雀虽仍惊惧难忍,也终还是面前将头抬起些,撇了眼窦太后身旁的刘嫖。 待刘嫖不动声色的轻点下头,夏雀才沉沉一叩首,发出‘冬!’的一声闷响。 “违者,立毙······” ··· ··· ······ 在夏雀这‘立毙’二字之后,长信殿内,便随即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也就是在这个间隙,在等候命运裁决的同时,中车属令夏雀,也开始在暗中思虑起来。 ——夏雀觉得自己很委屈。 因为今日,夏雀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窦太后派了长乐宫大长秋,专门去太子宫,找夏雀来问话。 人,是窦太后找来的; 话,也是窦太后问的。 结果等夏雀给出了应答,窦太后又反过来职责夏雀‘嘴不严’······ “都说伴君如伴虎;” “倒是险些忘记了:太后,也是君来着······” 对于夏雀的内心活动,窦太后自然是一无所知。 ——别说是心理活动了,就算是生理活动,如今的窦太后,也很难通过感官察觉到。 但察觉不到,并不意味着窦太后,就真的是个瞎了眼的老太太。 或者应该说:每一个当窦太后‘只是个瞎老婆子’的人,坟头草都已经长得比刘胜还高了······ “太子恭孝,那是太子的事儿;” “做奴婢的,就得守住奴婢的本分,别什么事儿都往外抖愣。” “尤其太子宫里的事儿,大都是随便传出一两件,便要动摇宗社、动摇国本的······” ··· “这次,便罢了。” “往后,记得嘴把严喽。” “好歹也算是太子宫的宦者令,这点道理都不懂······” 似是无心多言,又好似自言自语般丢下如是数语,窦太后便漠然侧过身,继续朝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目光涣散的发起了呆。 见母亲这般架势,刘嫖自也适时站起身,朝夏雀轻轻一抬手,示意其退下。 待夏雀如释重负般,在暗地里长松一口气,又如蒙大赦般倒行退出殿门,刘嫖才将身子再度转回; 只是不等刘嫖开口,窦太后那低沉、沙哑,却无时不刻不令人胆寒的澹漠语调,便再次响彻整个长信殿······ “太子宫的事儿,你少打听。” “真到了太子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一个阿娇,可保不下你这‘太长公主’······” 轻飘飘一语,便惹得刘嫖当场一愣,正要送到窦太后嘴边的糕点,也同愣在原地的刘嫖一起,久久悬在了半空。 刘嫖有点懵! 在从夏雀口中,听到太子宫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刘胜对赵王刘彭祖所说的那番话之后,刘嫖的第一反应,是对母亲诉苦。 因为刘胜对待赵王刘彭祖的态度,让刘嫖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正如刘嫖先前所抱怨的那样: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刘胜都能如此狠得下心,将来对自己这个丈母娘,又能心软到哪里去? 偏偏刘嫖这个长公主,靠的就是当朝天子的心软过活; 所以刘嫖先前的打算,是借着赵王刘彭祖这件事,从母亲窦太后这里得到一个承诺。 类似‘别怕,我去和太子说说,让太子对亲戚们友善一些’之类的承诺。 只是窦太后在夏雀离去之后,这轻飘飘丢下的一句话,却让刘嫖打好的一肚子腹稿,都硬生生憋在了喉咙口。 因为刘嫖听的很清楚; 窦太后说的,不是‘阿娇保不住你这个长公主’; 而是:阿娇,保不住你这个‘太长公主’······ “母、母后这是哪里话······” ··· “难道······” “陛下?” 颇有些尴尬的沉默片刻,又僵笑着开口想要客套一番,终察觉到窦太后情绪不对的刘嫖,总算是意识到了些什么。 只是刘嫖这试探一问,却并没有得到窦太后的正面应答。 窦太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唉······” “最近这两年,皇帝,可吃了不少苦······” “往后这几年,皇帝要办的事儿,你还是少搀合吧。” “——吃得饱肚子,就少往少府内帑跑;” “——日子过得下去,也少往未央宫里走。” “皇帝,不容易······” “好歹也是做姐姐的,少给皇帝添点儿乱。” “别跟赵王似的,弟弟都还没坐上皇位呢,就开始惹是生非······” 冬! 窦太后这似是毫无逻辑,东一棍子西一榔头的‘呓语’,却好似在刘嫖的心头,重重砸下一记闷锤! 而刘嫖接下来的反应,无疑是在向全天下的人证明:即便是被坊间私下戏称为‘见钱眼开’‘掉进钱眼里’的长公主,那也绝对是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而对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而言,最不可或缺的能力,便是审时度势······ “母亲的意思,女儿明白······” “回去之后,女儿便交代府上的下人:这几年,便不忘内帑派车马了······” ··· “那太子那边,女儿,要不要多走动走动?” 前一句话道出口,刘嫖清楚地看见母亲面上的寒霜,似是稍融化了些许; 但在后一句话道出口的同时,甚至是在说到一半时,刘嫖便已经后悔了。 ——因为在刘嫖后一句话道出口的瞬间,窦太后那遍布寒霜的面容,便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你还想要什么?!” “有我这做太后的母亲、未央宫里君临天下的皇帝弟弟!” “太子宫里的太子是你外甥,太子妃都是你的女儿! ” “——你到底要干什么! ! ” “——非要让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自己住进我这长乐宫才满意吗! ! ! ” ! ! 突如其来的怒火,似是天降陨石一头扎进土壤板,在整个长信殿内,响起一阵急促的闷响声。 片刻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整个长信殿内,除了怒目而立的窦太后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活物,敢将额头从地板上抬起哪怕半寸。 包括御榻前的馆陶主刘嫖,也同样在内······ “滚! !” 又一声厉喝,只吓得刘嫖瞬间红了眼眶,却根本不敢在母亲面前落泪,只迈着小碎步,极尽委屈的小跑出殿门。 少顷,殿外响起刘嫖逐渐模湖的哭嚎声,方才还满脸怒容的窦太后,却一屁股跌坐在了御榻之上······ “苦啊······” “苦······” “我孙儿,命苦······” “一个窦婴,失了太子太傅的尊荣,就整日饮酒作乐,自怨自艾;” “一个阿娇,十来岁的年纪,就被姑母抬进了太子宫的门。” “关外一个个宗亲‘长者’、手足兄弟,却没一个让人省心;” “还有一个整日里昏昏沉沉,还坐着皇帝梦的亲叔叔,守着关中的门户······” ··· “苦啊······” “我也苦。” “从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到前、后两个少帝,再到先帝。” “眼瞅着,就要送走汉家第六个皇帝······” “——送走岳丈、叔叔,更送走了丈夫;” “眼看着,又要送走自己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近乎绝对寂静的殿室内,窦太后这番凄苦的自语,自是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没人敢抬头; 还是没有任何人,敢将额头抬起哪怕半寸。 在这一刻,又无尽的凄苦,涌上这位‘瞎老婆子’心头。 只是在短短数十息之后,这个全天下最强大的女人,便重新端起了太后的架子。 ——不是她想; 而是她必须这么做······ “赵王在太子那儿受了委屈,保不齐要对太子心怀怨怼。” “去往赵王府上送五百金,说是太后赏的,权当慰勉······” ··· “再去把皇帝招来。” “我,想再看看皇帝······” 第321章 赵王,还是好好想想吧 说实在的,刘胜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身临这样的场面。 ——蹲在跪地匍匐的兄长刘彭祖面前,对兄长兴师问罪。 曾几何时,刘胜和刘彭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兄弟二人之间的情谊,几乎只能用‘亲密无间’这四个字来形容。 无论去哪里,刘胜都不忘带上刘彭祖,或者说是跟在兄长身后。 便说当今天子启继位之后发生的事,凡是刘胜在的地方,也总是能看到刘彭祖的身影,陪伴在刘胜左右,甚至是挡在刘胜身前,将弟弟护在身后。 ——先帝后元七年,发生于上林苑的野猪事件,惹得年轻气盛的刘胜勃然大怒,对着郅都就是一记老拳; 随后,刘胜更是亲自出现在常朝日的宣室殿,当着满朝公卿大臣的面,弹劾郅都护驾不利,坐渎职。 虽然最终,刘胜得以‘报仇雪恨’,后来也同郅都冰释前嫌,但在当时,天子启对刘胜这番举动采取的态度,却是各打五十大板。 也正是在当时——在天子启出于给执拗的丞相申屠嘉,以及不省事的小儿子刘胜‘找点事做’的考虑,让刘胜拜申屠嘉为师的档口,刘彭祖站了出来。 为了避免刘胜拜师丞相,可能找来准太子刘荣、准皇后栗姬的嫉恨,或者说是为刘胜分担火力,刘彭祖主动提议:和刘胜一同拜师。 】 即便后来,栗姬仍旧还是因此事,而将刘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刘彭祖也还是日日带着刘胜一起,前往申屠嘉的故安侯府听课; 一直到吴楚之乱平定之后,老丞相申屠嘉不堪重负,病死于任上,皇七子刘彭祖,都始终不曾将弟弟刘胜推到身前。 这期间,还有晁错受天子启指使,暗中损毁太庙庙前,意图设计丞相申屠嘉,最终却被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碰巧撞破的事。 虽然最终,因此事而承受天子启滔天怒火的是刘胜,但刘彭祖,也始终不曾退缩。 ——无论是同刘胜一起‘刘氏左袒’,带兵包围晁错的府邸,还是事后被天子启投入诏狱,亦或将是身受重伤的刘胜移出诏狱,刘彭祖的身影,都始终在刘胜身边。 再后来,无论是刘胜因‘过于出彩’而被推上风口浪尖,还是出乎意料的获立为太子储君,刘彭祖,也始终没有忘记兄长的责任。 甚至在皇长子刘荣被封为临江王,到刘胜被正式册立为太子储君之间的时间间隙,刘彭祖还曾一度被坊间认为是‘陛下选定的储君人选’,为刘胜吸引了许多朝野内外的恶意。 再之后,刘胜要做储君,刘彭祖明明有母亲,却为了给刘胜腾出‘嫡长太子’的位置,而被过继给了被废的薄皇后; 刘彭祖毫无怨言。 刘胜做了储君,刘彭祖也因此被暂时搁置封王、就藩之时,留在长安辅左刘胜,刘彭祖毫无不满。 最终,刘彭祖如愿得封为赵王,坐拥数郡扩土,为一脉之始祖。 刘彭祖却说:阿胜放心; 做兄长的,就没有给弟弟添麻烦的道理; 到了邯郸,为兄一定把正事儿都办妥,安心为宗社卫戍边墙······ 只是如今; 只是在离京就藩、抵达赵都邯郸,以赵王的身份走进自己的王宫之后,刘彭祖,似乎就全然变了一个人。 至少刘胜,已经有些认不出这个兄长了······ “这几年太子坐下来,父皇手把手教着、太傅耳提面命着,还有朝野内外,乃至全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弟,当然有所长进。” “兄长觉得弟变了——变得陌生了,也实属正常。” “那兄长,又是因何而变呢?” “兄长为何,会变成这幅让人全然认不出,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皇七子’的模样呢?” “难道真的如民间百姓所说的那般:是赵国的风水不好吗?” “难道赵王的王位,就必定会让一个原本纯善的人,变成一个让长安朝堂忧心忡忡、始终放心不下的乱臣?” ··· “弟曾说过:弟实在不想在将来,向父皇对待梁王叔那样对待兄长。” “更不想让母后在将来,因为我兄弟二人,而整日里愁眉不展、茶饭不思。” “但弟没说过的是:弟,真的很不希望将来,兄长会是隐王刘如意、幽王刘友,亦或是废王刘遂那样的凄惨下场。” “兄长,难道不就曾想过吗?” “为什么赵王的王位,就那么扎屁股?” “而弟做了太子之后,成为赵王的,又为何偏偏是兄长呢???” 语带消愁的说着,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刘胜终是从地上直起身。 再稍一侧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目光遥望向殿门之外,便又是一声令人莫名惆怅的哀叹,于殿试之内响起······ “唉······” “道理,弟跟兄长说过,而且不止说过一次。” “今日,便再和兄长说一遍吧。” “——梁王叔的处境,是因为梁国,位于关中-关东的隘口:函谷关外。” “吴楚之乱之前,父皇对梁王叔,恨不能予取予求,为的,是让梁王叔在吴楚之乱中死守,以免叛军兵峰,染指函谷关外。” “而吴楚之乱一平,《削藩策》《推恩令》《左官令》相继颁下,关东宗亲诸侯,已然不再对长安朝堂——已然不再对父皇、对我汉家,乃至宗社造成威胁。” “于是,梁王叔的皇太弟梦,醒了。” “梁王叔不愿意醒,父皇也逼着皇祖母、梁王叔,从那皇太弟的春秋大梦中醒了过来。” “只是兄弟手足之间的情谊,却再也回不去了······” ··· “赵国的情况,更比梁国复杂许多。” “自太祖高皇帝平城一战之后,我汉家的赵王,便有了在战时先动而后奏,节制燕、代、赵三国兵马的权力。” “——太祖高皇帝这么做,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让赵王刘如意,执掌边地之兵,以保全自身。” “但也恰恰是因为太祖高皇帝这么做了,吕太后眼中,才那么容不下刘如意母子······” “吕太后要的,是那头人彘吗?” “是让孝惠皇帝——让自己的儿子,背负‘坐视幼弟被母亲残忍杀害,却袖手旁观的’骂名吗?” “不是啊······” “吕太后要的,是让赵王刘如意这个曾险些成为储君、曾对孝惠皇帝造成过威胁的不稳定因素,交出燕、代、赵三国的兵权呐······” “难道,兄长不明白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胜似是冰冷无情的面庞之上,竟已不知何时,挂上了两行泪痕; 只是这一幕,刘彭祖看不到。 刘彭祖,仍跪地叩首,接受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当朝嫡长太子:刘胜的训戒······ “隐王刘如意之后,是幽王刘友;” “再之后,是恭王刘恢。” “接连三个太祖高皇帝的子嗣,死在了赵王的位置上,也终于让吕太后明白:刘氏,不可靠。” “赵国,必须由即可以信任,又没资格坐上皇位的吕氏子弟掌控。” “于是,便有了赵王吕禄······” ··· “再后来,吕太后驾崩,长安经由诸吕之乱,朝野内外天翻地覆。” “赵王吕禄没了,赵幽王刘友的儿子刘遂,便被先帝复封为赵王。” “直到吴楚之乱过后,赵王遂因外结匈奴、密谋叛逆事而畏罪自尽。” “也就是从那一天——从赵王刘遂自尽的那一天开始,赵王的位置,便被父皇留给了太子储君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如果大哥做了储君,那赵王,大概会是二哥、三哥;” “——若四哥做了储君,那赵王,或许就会是五哥。” “但最终,坐上赵王王位的,却是兄长。” “这,是为什么呢?” “兄长,是有二哥的文采?” “还是有五哥雄武?” ··· “兄长,何德何能啊······” 在说出这‘何德何能’四个字时,随着刘胜缓缓合闭的眼皮,又一滴泪水,自那张似是坚毅,又隐约闪过些许不忍的面庞上滑落。 而在刘胜身侧,跪地匍匐的赵王刘如意,也开始因为低声啜泣,而轻颤起双肩。 感受到兄长的悔恨,刘胜心中,只一阵不是滋味。 沉默许久,却又冷不丁噗嗤一声讥笑。 “呵;” “父皇总说,弟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有点什么事,别说是挂在脸上了,弟那都是直接挂在嘴上的。” “今日,便也和兄长直说了吧。” “——赵王,之所以只能由储君的手足兄弟来做,是因为将来,赵王必须是皇帝的兄弟手足。” “为什么?” “因为赵国战时节制燕、代、赵三国兵马的权力,北上,可以用来抵御匈奴,南下,便可以颠覆社稷。” “所以除非是手足兄弟,这进一步忠于宗庙、退一步颠覆社稷的权力,是旁人根本没有资格拥有的。” ··· “当着兄长的面,弟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诸侯王相,别说什么左政、治国,又或是规劝、教导诸侯王——那就是长安朝堂的眼线!” “那就是摆明了告诉每一个宗亲诸侯:你敢闹,我长安朝堂,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吴楚之乱时,淮南王相张释之得知自己的王意图勾连刘鼻、刘戊,便谎称自己愿意领兵,骗取了兵符,之后将淮南王囚禁了起来。” “事后,张释之虽然因为‘自缚其王’而被父皇责罚,甚至赋闲在家,郁郁而终,但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张释之是对的。” “诸侯王相,就是这么用的。” ··· “兄长知道吗?” “如果有一天,兄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全天下的人,都会希望赵相能做些什么;” “虽然最终,这位赵相大概率不得善终,但也不妨碍包括弟、父皇,乃至皇祖母在内的全天下人,期望这位赵相能做些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诸侯王相才会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在平时就注意诸侯王的言行、举止,并第一时间表奏长安。” “而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兄长,先后杀了父皇三位鹰犬。” “——三位秩二千石,贤明远博,且由父皇精挑细选的鹰犬······” ··· “那么,接下来呢?” “兄长,打算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父皇年壮,许尚还有十年寿数;” “——弟年幼,也不过再活三十年。” “这四、五十年,我汉家,还要为赵王殿下,准备多少位赵国相呢?” “还要准备多少,才够用呢······”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刘胜紧闭着双眼,缓缓将脸面向殿顶; 似是在仰天长叹,又像是恨其不争。 而在刘胜身侧,赵王刘彭祖,仍旧一言不发······ “难听的话,皇祖母昨日说过了;” “好听的话,兄长待会儿回去之后,母后、母亲会说。” “弟,言尽于此······” ··· “回去之后,赵王,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孤,不比父皇阴戾;” “却也不似孝惠仁弱······” 硬着心肠,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刘胜那似是钉在木板上的脚,才总算开始缓慢的先前迈动。 一步、一步、一步; 每踏出一步,刘胜面上神容,便更凄苦一分; 每踏出一步,跪地叩首的赵王刘彭祖,便越觉得悔恨。 直到那青年走到殿门处,才终于停下脚步。 低下头,稍抹去面上泪水,又故作坚强的僵笑两声······ “嘿······” “那什么,夏雀啊~” “别忘了回头,给赵王递张拜帖。” “不几日,便是母后的诞辰。” “赵王再怎么说,也是母后的庶子······” 扔下这最后一句话,刘胜便再也没有停下脚步,踏出店门,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太子宫。 ——刘胜,要走。 因为在未央宫,还有一位年不足四十,却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等着刘胜。 只是在刘胜离开之后,赵王刘彭祖,却仍跪地匍匐,哭了许久、许久。 一如当年,正忙着平抑粮价的兄弟二人,在这里曾说笑许久,许久······ 第320章 兄长,让弟很难办呐? 太子再次出手,自廷尉大牢救出了周亚夫。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成为了连续好几个月,长安街头巷尾的‘热搜’头条。 无论是朝臣百官,还是功侯贵戚; 无论是贩夫走卒,亦或是乡野农户。 凡是闲下来,身边又恰好有能闲聊几句的友人,都免不得要提上一嘴:嘿,听说了吗? 太子殿下,又救下了一条人命······ 可说归说,对于刘胜的做法,坊间舆论却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倾向。 有人说,太子殿下打小就心地善良,之前平抑粮价就是明证; 连百姓的肚子都关心,自然也就不会坐视兄长刘荣、老臣周亚夫晚景凄凉。 也有人说,太子这是自幼便养成的习惯——闲不住; 什么热闹都想凑一凑,再插上一脚。 但更多的人,还是将这件事当成了茶前饭后,和友人闲聊时的谈资。 至于结论,大多数人还是以‘不明真相,不做置评’的原则,保持了观望。 对于外部舆论,刘胜自然是没有太多关注。 刘胜的关注点,还是更多的放在了手中正忙活着的正事上。 说到正事,就不得不提一嘴天子启对太子胜的独宠,以及嘴硬心软了。 ——早先,刘胜找到天子启,表达了自己‘想留周亚夫一命,试试看能不能废物利用的’想法。 而在当时,天子启的态度虽然不算太过强硬,却也终归是没忘记用行动丢下一句:成了我摘果,砸了你背锅。 但在刘胜亲自将周亚夫接出廷尉大牢,并确定以周亚夫为太子少保,程不识、郅都二人为周亚夫选定的‘统帅’备选之后,天子启后续的行动,却快的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那一天,同时有三道诏书自未央宫发出。 ——条侯周亚夫私藏甲胄一案,经查明,为侯世子周阳自作主张,与周亚夫毫无关联; 废侯世子周阳,改以周亚夫嫡次子周彭祖为条侯世子。 周亚夫教子无方,夺其绛侯国。 任太子少保,许其戴罪立功。 ——北地郡守程不识,治军有方,屡立功勋,累功,当赏; 令其归京述职,暂待朝中出缺。 ——中尉郅都,自请外放为将; 其免中尉之职,暂待边郡出缺。 任太子太傅建陵侯卫绾,兼中尉······ 消息传出,尤其是周亚夫‘无罪释放’的官方通告传出,坊间舆论,只顿时被一股莫名而来的‘歪风’所充斥。 哦~ 就说嘛~ 陛下,还是很宠爱太子的嘛~ 太子要救的人,陛下二话不说,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这,就算是为此次,刘胜从廷尉大牢救出周亚夫的‘爆炸性新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至于程不识、郅都二人的职务调动,坊间舆论则根本没人注意,只当是正常的职务调任。 顶天了去,也就是街头巷尾的闲人懒汉游侠众,抱着‘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之类的想法,对郅都离任中尉一职,而感到暗自窃喜。 一切都被天子启安排妥当,刘胜本该为此感到高兴,并全身心投入到这件关乎刘汉社稷,乃至华夏文明国运的大事之中。 只不过,终归是太子储君; 在这一连串的政治事件中,刘胜的关注点,却恰恰是所有人都忽略掉,或者说没有提起兴起注意到的任命。 ——太子太傅建陵侯卫绾,兼任中尉······ ·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就父皇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能无缘无故,将那卫绾抬上中尉的位置?” “这里头,肯定有阿胜遗漏掉的事!” 太子宫,甲观。 时隔近两年的时间,刘胜同兄长刘彭祖,终于得以在这处兄弟二人都感到无比熟悉的地方相见。 几年前,兄弟二人第一次来到这太子宫,因为平抑粮价一事,而将这座太子宫的偏殿当做临时办公场所,都好似是昨天的事般历历在目; 刘胜获立为太子储君之后,兄弟二人在这处太子宫的书房——甲观日夜交谈、商措的场景,也仍清晰的展现在兄弟二人脑海当中。 但只是这短短数年的时间,一切,却似乎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胜想想:最近,阿胜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父皇起了猜疑之心?” “如果有,那父皇让卫绾做中尉,就应该是想要以此试探。” “最起码,也是提醒、告诫阿胜:不要做的太过火?” 见兄长极为自然的进入状态,仍似几年前那般,为自己思考起了事态和对策,刘胜那略带些迟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在刘彭祖面上稍停留了片刻。 待刘彭祖稍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开,又故作镇定的强笑两声,刘胜才将目光从兄长身上收回; 含笑低下头,稍一思虑,便轻笑着摇摇头。 “兄长离京就藩,已经有几年功夫了。” “这几年,长安的很多事,都变了。” “——皇祖母变了;” “——母亲变了;” “父皇变了;” “弟,自也长进了些······” 不着痕迹的打断兄长喧宾夺主般的喋喋不休,待刘彭祖心虚的低下头去,又时不时偷瞄自己两眼,刘胜便又发出两声轻笑; 只是这两声轻笑,在自幼光着屁股一起玩儿到大的同母胞兄刘彭祖耳中,是那么的令人心悸······ “条侯,是弟亲自从廷尉大牢接出来的。” “程不识、郅都,也都是条侯伸手和弟要的人。” “具体用来作什么,兄长就不用关心了。” “只需要知道:弟这个太子储君,不至于拿不清轻重就是······” ··· “嗯~” “至于太傅兼任中尉,个中意味也不可谓不浅显。” “——自有汉以来,我汉家的禁军,都向来是卫尉、中尉各掌其一。” “中尉掌北军,主长安各城门、街道的巡备;” “卫尉掌南军,主未央、长乐两宫宫禁。” “至于郎中令、中郎将,则节制中郎禁侍,随行守护于圣驾左右。” “如今的郎中令,是父皇潜邸时的肱骨心腹:汝坟侯周仁。” “卫尉,则是历来以‘德正’闻名于朝野的老好人直不疑。” “如今,父皇又借着将太傅任命为中尉,而将北军的兵权交到了弟的手中······” 说到这里,刘胜不忘稍抬起眼,撇了眼惴惴不安的兄长刘彭祖; 而后,才佯装无事的再咧嘴一笑。 “或许,正如兄长所说的那样吧。” “——禁军的兵权,或许就是父皇试探弟这个太子储君,究竟有没有不臣之心的棋子。” “而卫太傅,就是父皇确保弟无法真的行不轨之事的保险锁。” “所以,卫太傅这个‘中尉’,弟,还是当不存在的好······” 一番看似就事论事,实则含沙射影的委婉之语,只引得刘彭祖更添一分心虚; 偏偏刘胜还没把窗户纸捅破,刘彭祖也不好直接摆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架势。 瞻前顾后之下,竟也只得僵笑着抬起头,目光飘忽的对刘胜点点头。 “阿······” “短短几年不见,殿下,确实是长进了许多。” “若非殿下提点,寡人,竟还没看出这等······” “——兄长客气了~” 不等刘彭祖话音落下,刘胜便毫无顾忌的开口打断,甚至还颇有些洒然的长呼出一口气。 见兄长刘彭祖惊疑不定的缩了缩脖子,刘胜再深深凝望向刘彭祖目光深处; 许久,才再道:“好歹,也是一个娘胎里掉下来的手足兄弟。” “兄长一口一个殿下,这要是传出去,可就是弟的不是了······” “兄长说呢?” 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在刘彭祖看来,却是那么的阴森、冰冷; 分明是情真意切的问候,传到刘彭祖耳中,又是那么的令人胆寒、心悸。 强忍着心中恐惧,再多挤出一抹僵硬至极的笑容,刘彭祖终还是壮起胆,对刘胜稍一拱手。 “殿下言重了,言重了······” “殿下以兄长相称,是殿下重情重义;” “可若寡人也以兄弟相称,甚至在殿下面前,以‘宗亲长辈’自居,那,可就是寡人不知轻重了······” ··· “呃,不知今日,殿下可有何要事,要言嘱于寡人?” “若有,那殿下不必有疑虑,大可直言。” “寡人身天子臣,便断没有不尊皇命、不尊殿下的道理······” 常言道:未知的,才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 正如落下的刀,不比悬着的刀更令人害怕一样。 此刻的刘彭祖,恰恰就是这种心态。 ——如果刚一见面,刘胜就职责刘彭祖‘太不给面子’‘做了赵王一点都不老实’,那刘彭祖有八百套说辞,能在刘胜面前软磨硬泡混过去; 若刘胜从始至终都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过去几年的事,那刘彭祖自也有的是脸皮,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刘彭祖遭遇的,却是最难受的一种情况。 刘胜提了; 又好像没有提。 或者说:刘胜可以说自己没提,但刘彭祖,绝对不能真的当刘胜没提; 刘胜可以说‘我啥也没说’,但刘彭祖,绝不能说自己‘啥也没听出来’。 正如方才,刘胜对刘彭祖所说的那句:最近几年,刘胜,真的长进了很多······ “哦?” “听兄长这意思,若是没事,还不能请兄长再到这太子宫,陪弟坐坐、聊聊了?” “离京就藩,这才几年呐?” “一母同胞的手足情谊,这么快就淡了?” 听出刘彭祖‘有话就直说’的请求,甚至可以说是哀求,刘胜却仍旧不为所动。 而刘彭祖,也终是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满是羞愧的低着头,对刘胜纳头便是一拜。 “臣此来,其实是有事,想要向殿下禀明。” “正是昨日,臣受太后之召,入长乐受诫之事······” 见刘彭祖终于摆明了态度,自称也从‘寡人’变成了臣,刘胜面上那抹似是温和,实则却极尽虚伪的淡淡笑意,总算是悄然消失在那张初显英姿的面庞之上。 深吸一口气,又紧抿起嘴唇,任由那口粗气自鼻孔呼出; 看着刘彭祖恨不能埋进地里的头、恨不能戳进胸前的下巴,刘胜面上,终再也不见一丝温和之色。 “当年,兄长还不是赵王,弟,也还没有住进这太子宫。” “父皇告诉弟:你兄做了赵王,定然不会和‘恭’字沾边。” “——弟没信。” “弟告诉父王:弟和兄长一母同胞,相知相识,于兄长的脾性,弟,了若指掌。” ··· “之后,弟也告诉了兄长,说父皇笃定兄长每隔一两年,便必定杀一位赵国相。” “弟记得当时,兄长曾承诺弟:做兄长的,没有给弟弟添麻烦的道理······” “莫非,是弟记错了?” 随着刘胜这最后一句‘难道是我记错了?’道出口,原本还只是深低着头的刘彭祖,已不知何时匍匐在地,将前额轻轻选在了地板上方不足半寸的位置;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刘彭祖本就高悬着的心,愈发被一股不明由来的惊惧所充斥。 ——刘胜,从上首主座上站起来了······ 非但站了起来,还迈动的极为缓慢的步伐,朝着刘彭祖的方向走来; 每走一步,刘胜口中,便会道出一声极尽平淡的话语,却好似在刘彭祖心中,砸下一记又一记重锤······ “兄长这个赵王,做的实在是太漂亮了些;” ··· “一年时间,先后两任赵国相的尸体,被送出邯郸城;” ··· “直到半个月前,父皇召兄长入朝长安的诏书刚送进邯郸城门,便和兄长第三任赵国相的尸体擦肩而过······” 刘彭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座位,和刘胜所在的上首主位,相距至少七八步; 但不知为何,就这么三步、三句话,方才还端坐于上首的刘胜,便已经来到了刘彭祖面前。 并在跪地匍匐的兄长面前蹲下身。 “兄长,真的让弟很难办呐······” (本章完) 第319章 哈?郅都? “嘶~” “真敢挑啊······” 并没有让刘胜等候太久,甚至都没等天子启颁下任命诏书,周亚夫便带着自己选好的‘青年俊杰’名单,来到了刘胜的面前。 只是周亚夫所提出的人选,实在有些出乎刘胜的预料。 “嗯······” “北地郡守程不识,孤倒还勉强可以理解;” “这怎么,连中尉郅都?” “哈?” 看着手中,那只写着两个人名的‘名单’,刘胜的眉头只紧紧拧在了一起。 但刘胜并非是因为周亚夫提出的人选感到不愉,而仅仅是单纯的疑惑。 郅都? 哈? 哈~~~??? “殿下认为,有哪里不妥吗?” 正将古怪的目光锁定在周亚夫身上,听闻周亚夫冷不丁发出这么一问,刘胜的眉角,只不受控制的轻微抽搐起来。 不妥? 何止不妥! 这简直就让人匪夷所思! 程不识还好说,好歹也是平定吴楚之乱的功臣之一,也勉强可以算是名扬天下的宿将; 如今虽然是一郡之守,但毕竟是边地的郡守,主打的就是一个军政一体。 召回长安,到周亚夫身边进修进修,好在将来,更加游刃有余的卫戍边地,也没人能指出什么不对。 但郅都······ 郅都······ “呃,条侯,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中尉郅都······” “呃?” 看出刘胜目光中的惊诧,以及语调中,那恨不能溢出的古怪,周亚夫自也明白了刘胜的想法。 稍吸一口气,便对刘胜微咧嘴一笑。 “或许在殿下看来,郅都此人,除了占个‘忠’字,以及‘孤臣’‘直臣’等名号,便一无是处。” “其显赫于朝堂,也仅仅只是因为陛下的信任,以及还算说得过去的办事能力。” “但殿下,或许是忘记了吧?” “在做中尉之前,郅都,可是中郎将啊······” “更早一些的时候,那更是中郎出身,以勇武、力强而闻名。” “殿下总不至于不知道我汉家的中郎,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吧?” “更不至于不知道能统率这么一群人,并让这些人心服口服的‘中郎将’,到底需要具备怎样的能力?” 周亚夫此言一出,刘胜面上惊诧之色顿消大半,只眉宇间,仍带着些许时有时无的疑虑。 周亚夫的意思,刘胜当然明白。 中尉郅都,是在先帝年间,以‘勇敢’‘力强’的能力,被先帝任命为中郎。 ——至今为止,御史大夫属衙所存放的官员档桉中,也依旧能看到关于郅都‘其人勇武、力强,太宗孝文皇帝闻之,任中郎’的描述。 而中郎这个群体,也确如周亚夫方才所言:算是汉家的官僚系统、军队指挥系统当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 按照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规矩,汉家的郎官,主要分为中郎、侍郎、郎中这三类。 所谓郎官,其实就是天子身边的侍奉者。 而这三类郎官当中,侍郎多为富豪出钱,合理合法的为自家子侄,买下一个在宫中伺候的机会。 这种‘买官’买出来的郎官,被称之为:赀郎。 再有,便是功侯贵戚家中的子弟,因为父祖得到赏赐,而被‘荫’为郎。 这种占祖辈的光,被送到宫中伺候的郎官,则被称为:荫郎。 赀郎和荫郎,几乎便是侍郎群体的全部组成部分。 至于郎中,则多是秘书性质,负责整理文档、卷宗,以及抄写等事务,基本是以一些受到举荐,却因年纪尚轻,而不便任命的青年才俊充任。 ——你挺有学问,但年纪还有点小,先在宫中历练历练吧! ——等历练差不多了,老成稳重了,再把你送去哪个地方做个县令之类。 而除去侍郎、郎中,最为特殊的中郎,逼格就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中郎,无一例外,都是军中的青年才俊被选派至长安,经过考察,并最终被天子亲自接见,而后任命的! 】 换而言之,要想成为中郎,就需要满足以下条件。 其一:既然是从军中被选派,那专业技能、专业素质肯定要过硬; 说白了,就是要么,得是个五大三粗的勐男,要么,就得是个战略战术能力突出的天才。 其二:能被送去长安,甚至得到天子接见,那肯定得家世清白,甚至得是祖上三代出过有功于社稷的人。 例如当年,更随太祖皇帝征战的军士们,便是汉家再纯正不过的‘红一代’; 而他们的子侄,在满足其他条件的前提下,就会被军队优先选派为中郎。 其三:如果真的被任为中郎,那从此往后,就要负责宫门的守卫,以及天子圣驾的安危。 所以,除了武力值和战术素养其中一项强大、另一项合格,同时家世清白、可靠之外,颜值够高、身材足够伟岸,也同样是中郎群体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 ——宰相门房,尚且还等同于七品官呢! 给天子守卫宫门、护送天子外出的,总不能是一群让人不忍直视的歪瓜裂枣不是? 于是,同时满足以上三个条件的中郎,便成了整个长安功侯高门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知有多少功侯、贵戚,想要寻个中郎,做自己家的乘龙快婿。 ——长得帅、个子高、身材好; 年少有为,有本事、有前途; 再外加家世清白、可靠! 就这样的年轻人,还是一群! 别说是功侯贵戚了,就连其家中贵女,见了这样一个俊杰,那也得脸红心跳、双腿发软。 而郅都,就是从这个群体中脱颖而出,一步步官至二千石的、俊杰中的俊杰。 或许这么说,也还仍不足以说明中郎群体,究竟有多么特殊、对汉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若是知道如今的汉家,有哪些中郎出身的将官,就不难明白这个群体,为什么被称为‘中高级将领预备队’了。 ——李广! ——程不识! 都不用再多提旁人,单就是这两个代表性人物,就足以说明问题。 李广、程不识,都是中郎出身,随后外放至边防部队中,累功升任为将校; 而郅都,就是从这个群体脱颖而出,并曾成为这个群体的领导者——中郎将的勐人······ “能被先帝任命为中郎,尤其还是‘勇武’‘力强’的中郎,郅都的个人武力,便是挑不出毛病的。” “毕竟单凭忠于陛下、洁身自好,郅都也不可能官至中尉,全掌禁军:北军。” “能以中尉的身份统御北军,压住那些个关中出身的骄兵悍将,郅都统御军队的能力,也就可见一斑了。” 思虑间,耳边传来周亚夫低沉的提醒声,终是将刘胜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稍抬起头,便见周亚夫面色如常的继续说道:“过去这些年,尤其是做了中郎将之后的这几年,郅都在朝野内外,都更多以‘大公无私的苍鹰’‘唯陛下之命是从的犬马’的面目示人。” “但郅都在军阵之事上的天资,臣是知道的。” “——虽不敢说,能将郅都培养成臣这样的统帅,但臣起码敢保证:行伍,定然比朝堂更适合郅都。” “郅都的才能,也只有在军中才能展露;” “如果天资真的像臣所认为的那样,那将来统帅数十万大军,打一场骑兵对骑兵的决战,应该也勉强够看······” 在周亚夫这一番解释之后,刘胜面上惊诧之色也缓缓退去; 虽然还是因为周亚夫要把现任中尉‘收为学生’而感到别扭,但思虑再三,也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给太子陪读嘛! 就算是中尉,也没什么跌份的。 想通郅都,那程不识,刘胜自更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 但周亚夫也还是没忘自然地顺着话头,为刘胜解释起自己选择程不识的原因。 “正如殿下所言:臣、曲周侯、弓高侯之后,汉家可统御全军的帅才,几乎就没有拿得出手的。” “但好比当年,先帝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拜已故故安贞武侯为丞相一样:拿不出手,也总得挑个相对拿得出手的。” “除了郅都,如今汉家军阵之中,相对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李广、程不识二人。” “但李广治军过于松散,其所治之兵胜则必骄、败则必溃;” “李广统御下的军队,就算是打了胜仗,也极有可能因为冒进,而将胜利果实吐出去。” “若是打了败仗,那就更不同提了——只要是李广的军队,那只要败,就必定是全军溃散,甚至全军覆没的大败!” “这样的人,可以当做先锋将领来使用,但统御全军,是万万不行的······” ··· “和李广相比,程不识就是另一个极端。” “其治军一板一眼,行军步步为营,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总是以最稳妥的方式安排行军、驻军,以及征战之事。” “如果加以调校,程不识,或许能当做统帅来用。” “虽然不大可能取得太大的胜利,但至少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 “郅都、程不识二人,便是臣的选择。” “如果一切顺利,这二人都被臣教导成理想的状态,那便可以各领一军,合力负责汉匈决战时的战事。” “便是其中一人,是被臣误认为‘天资中上’的,也还能有另外一个勉强够用。” “除了这两个人,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按照‘统帅’的目标来教导、培养。” “确实如殿下先前所言:如今汉家,勐将如云,却苦无可用之帅······” 随着周亚夫满怀唏嘘的一阵感叹,硕大的殿室之内,便只剩下君臣、老少二人的长吁短叹声。 ——如今汉家,青黄不接······ 开国元勋,已随着最后硕果仅存的老丞相申屠嘉故去,而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即便是二代、三代元勋当中,可堪一用的异类,也只有一个因为‘德行有缺’,而无法任用的曲周侯丽寄。 开国将领悉数凋零,新生代又没有成长起来; 在这个前提下,无论将来有没有那一场注定要打的汉匈决战,培养军官,尤其是中高级军官,都是当下汉室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至于原因,也非常浅显易懂。 兵熊,熊一个; 将熊,熊一窝······ “好吧。” “既然条侯认定这二人,便是我汉家仅有的‘还有必要试着教导一下’的才俊,那就这么定下吧。” “明日,孤便入宫请奏父皇,召程不识入朝。” “至于程不识、郅都二人,以什么身份接受条侯的教导,那就看父皇的安排了。” ··· “呵······” “也不怕条侯知道;” “因为条侯的事,孤在父皇那里,已经听不到什么好话了。” “眼下,孤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刘胜颇有些无奈的客套,自惹得周亚夫不无不可的稍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答非所问道:“既然是太子少保,那殿下,自也是要时不时听臣讲讲军中之事的。” “这丑话,臣可说在前面。” “——臣虽从未收过弟子,但日后,无论是对殿下,还是程不识、郅都,都会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严厉。” “如果迟到、无故不到,又或是没有完成臣布置的任务,那臣,可就要做一些有悖君臣尊卑的事······” 听出周亚夫语调中的暗示,刘胜嘴角只微微抽了抽; 思虑片刻,终也还是澹笑着点下头,算是答应了周亚夫的条件。 ——周亚夫这个太子少保,确实是刘胜主动争取来的。 而作为汉家的储君,找个名将专门教自己军事方面的知识,显然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日后要做皇帝的人。 对于军队、战争,虽然不需要达到‘用兵如神’的地步,但最起码,也得具备一知半解。 总不能日后,军中将帅对天子胜一阵忽悠,刘胜却只能迷茫的张开嘴,对着面前的军用地图发呆? “那就先这样吧。” “近几日,条侯先回府上休息休息,等父皇忙完手里的事再说。” “我也有些事要办,恐怕顾不上日日招待条侯。” “——殿下言重。” “——臣,谨遵殿下之命······” 第001章 放你的狗臭屁! 汉文帝后元七年,都城长安。 深秋宛如一抹热烈的晚霞,悄然降临在这片沃土之上,似是想要将一切,都渲染成温和的赤黄。 秋收已过,结束了一年辛勤劳作的长安百姓,都带着妻儿走上街头,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为家中置办些过冬的物资。 长安八街人影绰绰,九陌车水马龙; 分明是这样一幅太平景象,却还是没能阻止天地之间,被一阵挥之不去的哀思所笼罩。 那阵哀思,是街头百姓不时发出的叹息; 是巷尾老者莫名红润的眼眶; 是挂满长乐、未央两宫内外,那令人莫名哀沉的米黄色孝丧。 ——汉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七年夏六月初一,帝崩未央宫,国丧。 消息传出,华夏大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尽为一阵此起彼伏的哀歌所笼罩。 对于汉家百姓而言,夏六月,汉家并不只是失去了一位仁慈、贤明的帝王; 从那一天开始,天下之民,也失去了自己最信任的君主,以及从未曾有过的心安。 现如今,已时值秋九月中旬,国丧已罢,年关在即。 太宗孝文皇帝驾崩的苦楚,也逐渐被不愿接受事实的长安百姓,默契的深藏在心底。 几乎整个长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即将到来的元朔朝议,以及继承皇位的新君:刘启身上。 以至于,都没有人注意到:在秋九月的某一天清晨,一道矮小,却衣着华贵的身影,竟不合时宜的出现在了当朝太后、太皇太后的居所:长乐宫外······ · 啪, 啪; 啪。 一阵极其规律的拍打声,在长信殿正殿内响起,为本就笼罩于静默之中的宫廷瓦砾,更添一分寂寥。 殿室之内,太后窦氏扶杖坐于榻沿,额角系着的丧带下,是那双时刻泛着红,又暗淡无光、涣散无焦的双眸。 在太后面前不远处,有一大一小、一坐一趴两道身影。 年长的那人左眼眶乌青,神情阴沉的跪坐于殿侧,稍低下头,摆弄着腰间那方系有青色绶带的银印,不知在想些什么; 年少那人则趴在一条长凳之上,紧咬着长凳的一端,双手抱紧身下长凳,任由竹杖一下下落在身后,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 少年名刘胜,今年十岁。 在旁人眼中,他是当朝皇九子; 但只有刘胜自己知道,自己的灵魂,来自数千年后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刘胜碌碌半生,却一无所成,在那段惨淡到不忍直视的人生,唯一值得刘胜缅怀的,便是始终不曾放弃自己的慈母。 只可惜前一世,刘胜还没来得及报答,便匆匆向那个昏暗的世界做了告别。 幸运的是,来到这個世界之后,刘胜,也有了这样一个母亲。 一个不算太美丽,却眉宇和善、任劳任怨,对刘胜也总是温声细语,又从不娇生惯养的慈母。 每每念及前世,看着母亲在病榻上饱受折磨,自己却束手无策,刘胜便总会憎恨起自己的无能! 回过神,刘胜又无比的庆幸,自己能得到上苍的眷拂,能在这几千年前的陌生时代,再次得到那纯粹到不含任何腌臜的母爱。 在过去这十年的皇子生涯中,刘胜唯一在乎的,便是这一世的母亲:贾夫人。 刘胜甚至暗自发誓:这一世,即便是拼着粉身碎骨,也决不能再让自己的母亲,受哪怕一丁点委屈! 而今天,刘胜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长信殿、殿侧跪坐着的那男子,之所以会乌青着眼眶,也正是因为刘胜的母亲——贾夫人的缘故······ “可知错了?” 一声清冷的询问声传入耳中,将刘胜的思绪拉回眼前。 下意识想要开口,但身后传来的阵阵炙痛,却让刘胜一刻都不敢松开嘴中紧咬着的长凳。 稍抬起胳膊,用肩膀蹭了蹭颊侧的汗滴,刘胜索性放弃作答,将凳角咬的更紧了些。 见此状况,窦太后只是漠然侧过头,将涣散无焦的目光,试探着撒向那男子的方向。 “郅中郎万莫见怪。” “此子自幼纯孝,从未曾有这般失礼之举。” “许是太宗皇帝驾崩,此子哀极,方有此般······” 祖母低沉哀婉的语调传入耳中,惹得刘胜目光悄然一滞,心中也不由生出阵阵愧疚。 而在刘胜身旁不远处,被窦太后称为‘郅中郎’的男子闻言,却是神情淡漠的抬起头,对窦太后稍一拱手。 “太后言重。” “公子胜仁孝之名,臣往日如雷贯耳,素来颇为敬佩。” “及此番,公子暴起伤人,虽稍有失礼,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臣亦无大碍。” “有太后尊尊教诲于身侧,公子即便偶有顽劣,来日,也必当为社稷之栋梁······” “你放你娘的狗臭屁!” 郅都话音未落,便见刘胜猛地从长凳上弹起,作势就要朝郅都扑过来! 好在一旁的武士眼疾手快,赶忙上前将刘胜一人一边架起,才没让郅都的另一个眼眶,也被刘胜的蓄意轰拳砸中。 但身体被限制,也丝毫不影响刘胜咬紧牙槽,目光满是凶狠的瞪向郅都。 “郅都狗贼!” “安敢欺我母至斯?!!” 一声几近凄厉的咆哮声出口,刘胜面色只嗡时涨红起来,胸膛也随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听闻响动,窦太后面色却是更沉一分,紧抿嘴唇,将手中鸠杖往陈木地板上‘咚咚’连磕数下。 沉闷的响声,让殿内众人的心都猛地一紧,纷纷将复杂的目光,撒向屹立于殿中央,被武士合力架起的刘胜。 ——公子胜‘与人为善’,又至纯至孝,这早已是宫内宫外妇孺皆知的事。 对这样一位要孝顺有孝顺,要善良有孝顺,要能力有孝顺的公子,宫中的人,都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至于刘胜,倒也确实不负‘纯孝’之名,几乎是在窦太后面呈怒色的同一瞬间,便挣脱了身旁武士的束缚。 但在重获自由之后,刘胜却并没有再冲向郅都,而是侧过身,朝窦太后‘咚’的一声跪下身来。 “皇祖母息怒。” “孙儿···” “孙儿······” 磕磕绊绊的连道好几声‘孙儿’,可‘知错’二字,却久久没能被刘胜挤出口。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刘胜终是暗自咬紧牙,恶狠狠将头侧低下去,无声抹起了泪。 听闻耳边传来的响动,窦太后则摸索着伸出手,在身旁宦官的搀扶下起身。 又被老宦官低声耳语提醒一番,窦太后才面沉如水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到底怎么回事!!!” 第002章 我就哭哭,不说话 一声低沉的吼喝声响起,长信殿内顿时安静到落针可闻,众宫女宦官惊惧之下,也不由战战兢兢地各自停下手中的活。 便是一直漠然跪坐于殿旁的郅都,都有些不安的调整起了坐姿,面上神情也带上了些许僵硬。 唯有刘胜,仍是一副握拳跪立,咬紧牙槽的模样,任由泪水一滴滴落在身前的陈木地板上,在寂静无比的长信殿内,发出一阵‘啪嗒,啪嗒’的轻响。 听着耳边传来的‘啪嗒’声,窦太后面色又难看了一分,不由将鸠杖在地板上又重重一磕! 撒向殿中二人的目光虽仍涣散无光,但配合着那已涌上眉头的愠怒,却是更让人感到一阵心悸。 听到这一声闷响,又见刘胜一副‘我只哭,不说话’的架势,郅都也终是再无法安坐,只能硬着头皮站起身。 “禀太后。” “昨日,陛下邀贾夫人同游于上林,臣护驾随行。” “途中,贾夫人偶有不适,欲···欲如厕······” 面带尴尬的道出此语,郅都的面容之上,只嗡时闪过一丝惊慌。 但很快,那抹如流星般消逝的惊慌,便被一抹强撑起的坦然,和无畏所取代。 “不料此时,灌中窜出野彘一头,尾随贾夫人,竟也进了茅厕。” “陛下一时情急,拔剑欲救,臣拼死相阻······” “你说我娘没用!” 不等郅都话落,便又被刘胜一声嘶吼打断,就见刘胜缓缓侧过头,咬肌都因咬紧的牙槽,而一阵起伏蠕动不止。 见刘胜这般面容,郅都也终是慌了神,只赶忙一转身,朝窦太后所在的方向跪倒在地。 “太后!” “贾夫人遇险,陛下欲亲身相救,这是置宗庙、太后于不顾!” “臣劝谏陛下:死了一个贾夫人,也还会有下一个夫人进宫,宗庙、社稷,根本就不缺一个贾夫人!” “可若是陛下有了闪失,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太宗孝文皇帝的托付,愧对这天下万千黎庶!” “陛下想要以身犯险,置宗庙、社稷于不顾,臣拼死阻拦,难道有错吗?!” 以一种似是惶恐,又分明带些悲愤的语调道出此语,便见郅都将额头猛的往下一砸,跪地叩首,迟迟不愿起身。 “中郎将臣郅都,昧死百拜!” “恳请太后做主!!!” 随着郅都铿锵有力的一阵辩解,殿内众宫女、宦官这才侧过头,面上不由带上了一抹了然,以及敬佩。 只不过这抹敬佩,却并非是针对郅都······ “唔······” “我说呢······” 片刻之后,御阶上再次响起窦太后低沉,又略带些沙哑的嗓音; 待郅都试探着抬起头,却见方才还怒目而立的窦太后,此刻已是悄然坐回到了御榻之上。 “往日,诸皇子多有惹是生非,也从不见小九掺和其中。” “倒未曾想郅中郎此番······” 似是戏谑,又略带调侃的道出一语,窦太后终是将面色一敛,默然将脸颊稍一侧。 “去。” “取黄金百金。” 语调清冷的对身旁宦官交代一句,窦太后再次正过头,大致扫向郅都、刘胜所在的方向。 “郅中郎说的不错。” “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又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 “皇帝以身犯险,郅中郎拼死相阻······” “有功;” “当赏。”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窦太后面上却不见丝毫欣赏之色,只默然朝身旁的宦官一点头。 而后,便是一方盛满金饼的巨大托盘,被那老宦官呈到了郅都面前。 “往后,郅中郎也要如昨日那般,恪尽职守,忠君奉主······” 看着眼前那一排排黄灿灿的金饼,又听到窦太后温和平缓的训诫声,郅都只神情激动地伸出双手,恭敬的接过托盘,就势朝窦太后再一叩首。 “臣,谢太后赏!” “太后教诲,臣必谨记于心,恪尽职守,忠君奉主,永生不忘!!!” 听着郅都慷慨激昂的承诺,窦太后却是不冷不淡的点点头,又稍侧过身,望向目光中,那块模糊的矮小身影。 “至于小九······” “拳打朝臣二千石,罪不可恕!” 似是恼怒的发出一声轻呵,又见窦太后立刻回过身,重新望向郅都所在的方向。 “但念及事出有因,又源于纯孝。” “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便责令于广明殿,闭门思过三日······” “可好?” 听闻祖母对自己做出审判,刘胜心下虽是长松一口气,但表面上,却还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甚至不忘吸溜一下鼻涕,又抬起手,气呼呼的抹了把泪! 便是一旁,才刚因获赏而激动不已的郅都,闻言也是面色一滞。 ——广明殿,可正是贾夫人的嫔殿,刘胜的居所! 不由分说打了当朝二千石一拳,就在家中闭门思过三天······ 越想,郅都便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可偏偏窦太后言辞间,又分明带了些替刘胜说情的意味。 到这個地步,郅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强自按捺下心中怒火,又似是不甘般提了一嘴:“太后有令,臣······” “不敢不尊······” 岂料郅都话音刚落,窦太后的面容便立时一沉,方才那抹为刘胜求情的卑微神容,也在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敢’不尊呐······” “哼哼!” 面色阴冷的闷哼几声,便见窦太后再次摸索着伸出手,在身旁宦官的搀扶下起身。 “郅中郎既是觉着,在这长乐宫寻不回公道,那就去未央,找皇帝讨个公道便是!” 毫不掩饰恶意的道出一语,窦太后终是冷然回过身,左手拄杖,右手由老宦官搀扶着,一步步向后殿的方向缓行而去。 片刻之后,一阵‘喃喃自语’声从远处传来,惹得郅都本就郁闷的面容,更带上了一阵憋屈。 “一个个仪表堂堂的,见天儿就知道欺负我这瞎眼老婆子······” “皇帝高官厚禄养着的,难不成,都是这等臣子?” 第003章 桀桀桀桀~ 就这样,原本很可能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的恶性事件,便在窦太后有意无意的偏袒下‘大事化小’。 但有没有‘小事化了’,却并不在窦太后意料之中。 目送郅都愁眉不展的退出长乐宫,被判三天监禁的‘罪犯’刘胜,也由祖母窦太后派出的宦官搀扶着,回到了位于未央宫内的广明殿。 也几乎是在回到广明殿,捂着屁股趴上榻的同一时间,母亲贾夫人、兄长刘彭祖,以及广明殿内的一众宦官、宫女,便也都聚集在了刘胜的卧房内外。 “嘶~” “皇祖母这回,可是真动了肝火啊?” “打这么狠!” 走入房门,一眼便看见弟弟刘胜龇牙咧嘴的倒趴在榻上,露出渗血的后身,七皇子刘彭祖自然的走上前; 顺手拉过一道齐腰矮屏风,又一把将刘胜的裤子扒下,便在屏风后熟练地替刘胜擦起了药。 ——过去这些年,与‘公子胜仁孝无双’一同扬名天下的,自也有公子胜顽劣好动,‘不苟于常态’。 虽说过去这十几年,刘胜基本没犯过什么原则性的大错,但因为各种小事,被先皇、太皇太后、太后,乃至当今天子刘启打屁股,对于这广明殿内的人而言,也早已是稀松平常的事。 只不过这一次,刘胜因犯错而被打烂屁股,却并没有再让广明殿内的宫女、宦官们如往日那般,感到啼笑皆非。 在来到卧室内后,几乎所有宫女、宦官,都是以一种瞻仰英雄的神态,望向刘胜倒趴在榻上,龇牙咧嘴,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的狼狈身影。 ——对于广明殿上上下下,这数十上百号人而言,主子贾夫人,那就是头顶上的天! 不单是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包括这广明殿内的宫女、宦官们,也都无一例外的同贾夫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在昨天,贾夫人于上林苑遭遇那样的惊险,又被中郎将郅都那般辱蔑之后,刘胜能站出来,替母亲贾夫人找回场子,无疑是让广明殿上下,都莫名感到一阵心情舒畅。 连带着,卧房内外的氛围,也不由愈发轻松了起来。 “婢子入宫这么些年,见小公子挨板子没有一百回,也总得有三五十回了。” “只不知怎的,唯独这回,婢子打心眼儿里高兴!” 婢女悦耳的调侃声,顿时惹得卧房内外的宫女、宦官们一阵轻笑起来,却也使得贾夫人猛地侧过头,狠狠白了那婢女一眼。 待婢女俏皮的吐一下舌头,又带着一副‘知道错了,下次还敢’的神情笑嘻嘻低下头,贾夫人这才回过身,满是心痛的踮起脚尖,望向屏风彼侧的刘胜。 “说了别去、别去,非不听!” “那苍鹰郅都,怎是好相与的?” “也就是太后慈爱,没深计较······” 听出母亲语气中的担忧和心疼,刘胜也不由有些愧疚起来,只僵笑着侧过脸,嘿嘿笑道:“母亲教训的是。” “若不是先前,兄长提点孩儿:到了长乐宫什么都别说,就使劲儿哭,孩儿此番,都还不知要如何脱身呢······” 嘴上如是说着,刘胜不忘又憨傻一笑,但心中,却丝毫没有为自己此番,替母亲报仇的举动感到后悔。 ——母亲,是刘胜唯一的逆鳞! 凡是胆敢欺负母亲的人,刘胜都必然会不假思索的抱以老拳! 别说郅都一介中郎将,区区二千石的官儿,便是皇帝老子,刘胜也敢硬着脖子刚一场! 见刘胜乖巧认错,贾夫人也知刘胜此番,全然是为自己出气,自是不忍再多苛责; 倒是坐在刘胜身旁的榻沿,替刘胜上好药的刘彭祖闻言,若有所思的一笑。 “如何?” “皇祖母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见兄长问起,刘胜自也无意隐瞒,只故作轻松的‘嗨~’了一声,又指了指身后。 “还能怎么处置?” “挨顿板子,再闭门思过三日,也就差不多了。” “不然怎么着?” “还真能为他郅都一介中郎将,就把皇子投入诏狱?” 见刘胜还有力气自嘲,刘彭祖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嘴上仍没忘继续发问。 “郅都呢?” “皇祖母可曾问责?” 冷不丁又一问,却是惹得刘胜面色一滞。 “问责?” “嘿!” “——皇祖母当场赐下百金,说郅都公忠体国,于宗庙社稷有功!” “要不是郅都狗贼最后不死心,怨言惹恼了皇祖母,那郅都怕是不两日,就要位九卿之列了!” 愤愤不平的道出此语,发现实在是不便起身,刘胜又自顾自闷哼几声; 过了好一会儿,刘胜才反应过来,旋即意味深长的抬起头,望向刘彭祖那似笑非笑的面容。 “兄长的意思······” “难道说~~~” 感受到兄弟二人之间的危险默契,贾夫人才刚平静下来的心绪,只刹那间便又有些躁动起来。 “这仇也报了,板子也挨了,这事儿,便这么过了吧。” “可万莫再横生事端了,啊?” 听出老娘语调中的担忧,刘胜却并没有再乖巧点头,而是将面上笑容一敛。 “这事儿,母亲就别怪孩儿不依了。” “——皇宫之中,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历来如此。” “若是母亲受人欺辱,我们做儿子的反倒坐视不管,等以后,岂不人人都能跑这广明殿,在我母子头上拉屎撒尿?!” 满是霸气的道出一语,刘胜便执拗的低下头,双手垫在下巴低下,朝身旁的哥哥刘彭祖摆了摆头。 会过意来,刘彭祖也是笑呵呵的站起身,恭敬的扶着贾夫人,从刘胜所在的卧房退了出去。 “哎呀~” “母亲放心~” “孩儿打包票,肯定不过火!” “嗨~” “母亲信不过阿胜,莫非还信不过孩儿不成?” “有孩儿在,定出不得差错的······” 听着刘彭祖渐行渐远的嗓音,趴在榻上的刘胜只嘿然一笑,旋即满是畅快的长出一口气。 “呼~” “是啊~” “郅都这么大的‘罪过’,皇祖母怎么能不问责呢?” “既然皇祖母不问责······” “嘿嘿嘿嘿嘿嘿嘿······”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 第004章 儿臣,有奏! 是日夜,皇七子刘彭祖同皇九子刘胜,在卧房内聊到了很晚很晚。 具体聊了些什么,根本没有人知道。 世人只知道,在刘胜于长乐宫挨了杖责后的第三日清晨,于未央宫正殿——宣室殿举行的常朝之上,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 “先皇驾崩,朕心甚哀。” “又岁首元朔朝议在即,朕欲行大赦,易元年;” “且先孝文皇帝驾崩,距今也已有数月,先皇之太宗庙,及一应礼、乐,也需从速操办,不可再行拖延。” 宣室殿北,天子刘启正身端坐于御榻之上,俯视着殿内的朝臣百官,神情严肃的做着交代。 虽是新君,但天子刘启脸上,却丝毫看不出有关‘稚嫩’的气质。 裁剪得体的厚密髯须,深邃中不时透露出锐利的双眸,以及气质中时刻散发出的那一份淡然,都无时不刻彰显出这位新君,实则早已深讳此道。 ——在继承皇位之前,天子刘启,已经在储君太子的位置上,坐了足足二十三年。 尤其是其中的最后几年,先皇刘恒病重卧榻,刘启虽名为太子储君,实则早已被委以监国太子的重任。 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对于朝中的所有事物,刘启都无比的熟悉,只是相较于过往,如今多了一个‘天子’的身份,更名正言顺了而已。 对于刘启的吩咐,朝臣百官自也没有意见,正要躬身领命,却闻殿外,响起谒者一声高亢的唱喏。 “启奏陛下~” “皇九子胜,着皇子礼装正服,于殿外求见~” 此言一出,殿内朝臣百官不由一愣,旋即面色古怪的抬起头,齐齐望向御榻之上的天子刘启。 按理来说,皇子们参与朝议旁听,甚至在天子提问后表达看法,虽然没有什么先例,但也绝对算不上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毕竟朝中三公九卿、元勋功侯,理论上都可以在常朝日,将家中长子带入宫中旁听,好增长一番见识,顺带在天子面前露个脸、混个脸熟。 既然公卿百官、功侯贵戚都能带孩子上朝,那某位皇子旁听朝议,显然也没什么问题。 但古怪的是:今日常朝,到宣室殿外请见的,并非是皇长子刘荣,而是皇九子刘胜! 且刘胜也并没有按照小辈旁听常朝的惯例,早早在殿外恭候,并与朝臣一同低调入宫,而是在常朝临近尾声时前来,还高调请见? 满是疑惑地想着,殿内朝臣百官不由纷纷抬起头,待看清天子刘启面上的错愕,便也逐渐反应了过来。 “公子此番入宫,就连陛下,事先也不知情?” 众人心绪飞转之际,御阶之上,天子刘启的面色也是愈发古怪了起来。 “这小子来做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天子刘启又不着痕迹的在殿内扫视一周,又暗自思虑一番,才稍昂起头,朝殿门的方向眯起眼。 “宣。” “陛下宣公子胜觐见~” “宣公子胜觐见~” “胜觐见~” “见······” 随着一道道逐渐模糊的唱喏声,刘胜提着袍摆,小跑上层层长阶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宣室殿外。 待来到宣室殿,刘胜也是一板一眼的解下腰间佩剑,又脱下脚上穿着的布鞋,还不忘郑重其事的整理一番衣帽,才神情严肃的跨过高槛。 “儿臣胜,参见父皇~”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一套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宫廷礼仪,也是让殿内朝臣百官不由连连点头,便是历来以‘严守礼制’闻名的奉常卿,面上都不见丝毫不愉之色。 但很快,反应过来的殿内百官便次序坐直了身,静静等候起了刘胜的下文。 ——公子刘胜,若说有什么性格最为朝野内外熟知,那除了丧心病狂的孝顺之外,便是同样丧心病狂的不按常理出牌! 今天,刘胜能出现在公卿百官云集的常朝之上,就必然意味着这场常朝,会因刘胜的出现,而发生一些令人始料不及的变数。 对于这一点,天子刘启显然也有明确的认知,只刹那间,便后悔起‘宣刘胜入宫’的决定来。 但可惜的是,这世上,从不曾有后悔药可寻······ “儿臣,有奏!” 来到宣室殿正中央,朝天子刘启规规矩矩躬身行礼,又拱起手,朝殿侧的朝臣摆列环一躬身,刘胜便满面严肃的昂起头。 “但在禀奏之前,儿臣有一事,要同中郎将郅都对质!” 铿锵有力的道出一语,刘胜便不顾殿内百官古怪的目光,以及天子刘启微微眯起的眼角,只自顾自侧过身,望向殿侧的郅都。 “敢请问郅中郎。” “四日之前,也就是太宗孝文皇帝二十三年秋九月十六,父皇游于上林苑,郅中郎奉诏随驾,途遇野彘一头。” “是也不是?” 见刘胜开口就将矛头指向自己,郅都顿觉一阵怒火上涌,傲然抬起头,口中道出一声‘是’。 在郅都看来,刘胜这番举动,根本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那日,有窦太后明着偏帮,刘胜也只落得一個‘杖责三十,面壁三日’的责罚; 反观郅都,非但没有因此受罚,反而被窦太后以‘于国有功’的名义,赐下百金厚赏! 有窦太后撑腰,刘胜都没能捞到便宜,在天子刘启面前,刘胜还能捞着好? 如是想着,郅都望向刘胜的目光,也愈发带上了一抹戏谑。 “且看今日,陛下可还会同太后那般,偏帮尔这孺子······” 郅都正思虑间,刘胜却是摆出一副长舒了口气的架势,旋即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在殿内百官朝臣众目睽睽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即然郅中郎认罪,儿臣,这便以奏疏呈上,” 漠然一语,惹得殿内朝臣百官齐齐一愣,眼睁睁看着那竹简被殿内宦者接过,又小跑着送到天子刘启面前。 便见刘胜面容陡然一怒,咬紧牙槽,目眦欲裂的侧过身,‘唰’的一下抬起手,用食指直勾勾指向郅都! “儿臣胜,昧死百拜!” “参中郎将郅都,于父皇游猎上林途中玩忽职守,任由野彘抵近圣驾!” “如此作为,当坐渎职!!!” “论制,当以大不敬论处!!!!!!” 第005章 瞎鹰踩了狸奴尾 若说什么样的字眼,能形容这一刻的宣室殿,那无疑是:一言既出,满堂皆惊······ 只不过,让众人感到惊讶的,并不是‘中郎将郅都坐渎职’; 而是皇九子刘胜,居然敢在常朝之上,在这未央宫宣室正殿,明目张胆的弹劾郅都! ——现如今,别说这朝堂之上了,便说长安方圆百里之内,谁人不知苍鹰郅都,那就是天子刘启最忠实的鹰犬? 往日,先皇刘恒尚还健在,刘启只是太子之时,朝中百官对于中郎将郅都,就已然是‘敬而远之’,生怕和这位主闹得不愉快,从而惹得刘启不喜。 盖因为早在好几年前,郅都被时为太子的当今刘启力排众议,强行扶上中郎将的位置上时,长安朝堂便已经明白:这位中郎将,就是刘启意志的延伸,是刘启安插在朝堂的一双眼。 所以在过去,无论是和郅都同级别的比二千石,还是更高的二千石、真二千石乃至中二千石,也就是九卿一级,都从不敢在郅都面前耀武扬威。 便是万石级别的三公,也都会下意识让郅都三分薄面。 而今天,皇九子刘胜却一反常态,甚至稍有些违背礼制的出现在常朝之上; 其目的,居然还是弹劾郅都······ “嘶~” “那苍鹰,怎么惹上这主儿了?” “只怕是瞎鹰踩了狸奴尾,欺了广明殿那位······” “嘿,这下可好看了。” “就是难为陛下,这手心手背都是肉的······” 朝臣百官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声交谈着,啧啧称奇间,便将一道道幸灾乐祸的目光,撒向郅都那仍不知‘大祸临头’的自信面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长安城内,便有广为流传的‘三大忌讳’。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是犯了这三个忌讳,那除非天子亲自出面保护,否则这个人,便必定神仙难救。 ——别跟太子启下棋; 勿论窦皇后的眼; 莫欺公子胜的母。 这其中的‘太子启’,自然就是当今天子刘启; 至于窦皇后,也便是如今的窦太后; 而公子胜嘛······ ——翻遍整个长安城八街九陌,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能同时满足‘公子’和‘讳胜’这两个条件! 至于郅都,比二千石的中郎将,连九卿都不是的小虾米,过去却在朝堂之上耀武扬威,好不气人! 只是过去,郅都背靠天子刘启,朝臣百官自不敢明着同郅都作对,只能暗地里咬牙切齿,再偷偷骂两句‘幸妄小人’。 而今天,难得有机会看到郅都,被年仅十岁的公子胜教训,众人自是好整以暇,就差没搬来瓜子花生小板凳,来好好看上一场大戏了。 御阶之上,天子刘启却是一副淡漠无言的神情,目光紧紧锁定在刘胜那仍有些矮小,又完全谈不上‘瘦弱’的身躯。 “哦?” “弹劾郅都啊······” 听不出丝毫情感的一声轻语,惹得殿内朝臣百官只下意识坐直了身,纷纷将幸灾乐祸的目光,从郅都身上收回。 ——相比起郅都,公子胜在天子刘启心中的地位,实在是有些······ “没错!” “儿臣就是要弹劾中郎将郅都!” 毫不畏惧的做出肯定,便见刘胜完全无视御阶之上,天子刘启那悄然眯起的眼角,自顾自侧过身,在朝臣班列寻摸起来。 不片刻,刘胜便似是锁定目标般,来到一位老者面前,躬身一拜。 “小子胜,拜见老君侯。” “往日,小子不明于庙堂,于老君侯并未熟识;但小子听民间有俗谚,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若老君侯不嫌,还请于小子所发之问稍行解惑。” “小子,感激不尽······” 刘胜一板一眼的说着,又不忘对那‘老君侯’深深拱手一拜,殿内众人才刚从郅都身上收回的目光,便又不约而同的汇集在了刘胜身上。 而在刘胜身前,那老者却是面上神情一滞,旋即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看了看腰间那方赤黄色金印,以及将金印系在腰间的紫色绶带,终是摇头一笑。 “即公子不嫌,老臣,却也愿一试。” “多谢老君侯。” 再一拜谢,便见刘胜缓缓直起身,目光满是诚恳的抬起头,望向老者那遍布沧桑,又时刻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面容。 “小子斗胆,请教老君侯;” “——父皇外出巡游,中郎将奉诏随行护驾,是否应当肃清道路?” “这是自然。” 见老者不假思索的点头称是,刘胜笑着再一拱手。 “父皇游于上林,中郎将是否应当提前布防并戒严,确保圣驾周遭百步范围之内,绝不出现于圣驾不利的事物?” 这一下,老者却没有急着点头,而是笑呵呵的侧过身,客套的朝不远处,面上已呈惊慌之色的郅都稍一拱手。 而后,老者才重新回过身,对身前的刘胜微微一笑,朝高庙的方向摇一拱手。 “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圣驾周遭五里之内,除随行禁卫之外,便不可见持兵刃、弓羽者;” “除非天子游猎,圣驾周遭三里之内,便不可有猛禽、大兽;” “圣驾十步之内,当时刻有禁卒二十人,尽为巨盾;三十步之内,当有戟士百人;” “至多不超过百五十步之外,当有精骑五百缓行于圣驾之后,闻鸣镝而驰援,十息之内,务当援抵······” 耐心的听老者将‘圣驾出行’时,随行护卫的规格和职责次序道出,刘胜便毫不做作的对老者深深一拜。 “小子,谢老君侯解惑。” 行过礼,便见刘胜侧过身,对殿内朝臣百官环一拱手。 “好叫诸公知晓。” “——四日之前,父皇邀小子之母游于上林,怎料途中偶遇野彘一头,远小子母不过五步,距父皇更不过二、三十步!” “小子今日入朝,便欲以此事,面问中郎将郅都。” 言罢,刘胜才终是回过身,一步步来到郅都面前,毫不畏惧的抬起头,直勾勾望向郅都那躲闪的目光。 “——野彘,可算得大兽?!” 第006章 功过相抵?儿臣以为不妥! 野彘,可算得大兽? 只此一问,便使得整个宣室殿内,陷入了一阵漫长,而又诡异的沉寂之中。 野猪算不算‘大兽’? 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讨论,就连刚出生的幼猪,都是绝对意义上的‘危险动物’! 盖因为幼猪的出现,必然会引来两头数百斤重、七八尺长,生得一对大獠牙的成年野猪! 都不用说别的,光一点,就足以为刘胜提出的这个问题,给出准确无比的答案。 ——在行伍之中,或是功侯勋贵之间,独自捕获成年野猪,是同捕杀豺狼、虎豹一样,是值得向人夸耀武力的事! 在民间,只要出现‘某村附近有野猪出没’的流言,当地县衙也都必然会组织青壮乡勇,乃至县卒集体出动,上山绞杀! 而按照刘胜的说法,天子刘启外出游玩时,居然碰到了这样的猛兽,甚至距离圣驾不过几十步······ “苍鹰郅都啊~” “这回,只怕是要栽喽~” “倒也未必。” “毕竟陛下那边······” 众人交头接耳之间,刘胜却并没有打算就此作罢。 “郅中郎不敢答,那小子,便换個问法。” “——若那日,野彘并未自行离去,而是扑向圣驾,该当如何?” “若野彘距离圣驾不是三十步,而是十步、五步,乃至于就在圣驾之侧突然窜出,又当如何?!” “更有甚者,那暗丛之中,藏的根本不是野彘,而是一个甲胄齐备,手持长弓、强弩,搭箭欲射的刺客!!!” 说着说着,刘胜的语调便愈发激动起来,到最后这一句,更是直接变成了咆哮! 就见刘胜瞪大双眼,望向郅都的目光出奇愤怒,便是双手,都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只是语调,也终是被刘胜强自压了下去,虽不再声嘶力竭,却也阴沉到令人脊背发凉。 “郅中郎,还敢言己无罪乎?” 咬紧牙槽,一字一顿的挤出这句话,终见刘胜侧过身,就地朝御阶上的天子刘启跪倒下来。 “禀奏父皇!” “三日前,儿臣以十岁之龄,于宫门外暴起而拳刺,直中郅都眉骨!” “虽皇祖母闻之大怒,罚儿臣杖责三十,思过三日,却也证明:若当日,父皇果真遭遇不测,中郎将郅都,根本无力护驾!” “今日,儿臣思过期满,不敢有一刻耽搁,甚至不顾宗亲之礼、朝议之制,亲入宣室,便欲以此事禀于父皇;” “——儿臣胜!” “顿首顿首!!” “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治中郎将郅都,以大不敬!!!!!!” 神情满是决绝,甚至是以一种‘忠臣死谏’的姿态,道出这一番弹劾郅都的话,便见刘胜沉沉一叩首,久久不愿意起身。 而在宣室殿东、西两侧的朝臣班列,百官功侯望向刘胜的目光,却是愈发古怪了起来。 ——公子胜暴起伤人,砸青郅都眉骨的事,早在事发当日,就已经传的整个长安人尽皆知了~ 只不过,敢光明正大议论此事的,大多都是街头巷尾的百姓; 朝臣百官则多少碍于影响,或是郅都背后的‘滔天’背景,并没怎么敢议论这件事。 顶天了去,也就是在茶前饭后,跟关系亲密的同僚,亦或是家中妻儿提上一句:嘿,听说了吗? 苍鹰郅都,竟被公子胜砸青了眼! 但此刻,当刘胜以‘郅都躲不过握拳头’,来作为‘郅都没能力护驾’的证明时,众人这才逐渐回过味来。 倒也不是说,郅都被刘胜砸中眼眶,真能证明什么。 ——毕竟再怎么说,这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再加上当日,刘胜是大摇大摆的靠近,又突然暴起偷袭,才侥幸得手; 只怕在拳头落在脸上之前,郅都打死都想不到刘胜一个皇子,敢对当朝二千石动粗。 至于刘胜强行将两件事扯到一起的说辞,也根本骗不过殿内这些个人精。 ——明眼人谁看不出:刘胜打郅都,那就是单纯的泄愤? 真正让众人感到脊背发凉的,是刘胜今天这番说辞,所透露出来的一种可能性······ “莫非那日宫门外,公子拳刺郅都之时,便已有了今日这打算?” 如是想着,殿内众人不由齐齐抬起头,深深注视向刘胜那跪地叩首,‘昧死百拜’的身影。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终是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寒颤,将目光次序从刘胜身上收回。 这一刻,几乎每一个朝臣功侯心中,都有了同样一个感悟。 “往后出入宫中······” “还是绕开广明殿吧·········” 看着刘胜跪地匍匐,久久不愿起身,天子刘启面上虽仍是云淡风轻,但心下,却已是悄然生出了些许恼怒。 但长达二十三年的太子生涯,也早已让这位壮年天子,将‘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提高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就见天子沉默良久,终是缓缓从榻上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 而在御阶之下,见天子从榻上起身,本跪坐于席间的朝臣百官也是连忙站起身,双手将笏板持于腹前,齐齐朝御榻的方向躬下身。 “中郎将郅都,乃先皇遗朕之直臣、干臣;” “更是朕肱骨之臣。” 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让郅都面上惊慌之色散去大半,就见天子刘启缓缓抬起手,示意殿侧的郎官将刘胜扶起。 “至于郅都之功、过,太后已有决断;” “——有功,当赏。” “及公子胜,关切圣驾安危,至纯至孝,朕心甚慰。” “但太后已因功行赏于郅都,若朕再罚,便是朕之不孝。” “嗯······” 说到这里,天子刘启似是纠结般,稍沉吟片刻。 待目光中,出现郅都那转危为安,却丝毫不见悔改的神容,刘启本已定下的注意,又悄然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中郎将郅都,护驾不利,坐渎职;” “然朕欲以身涉险之时,其拼死相阻,有功于社稷;” “故功过相抵,既往不咎,许其戴罪留职,以观后效。” 言辞强硬的丢下一语,天子便刘启侧过身,作势要退朝离去。 但在御阶之下,传来刘胜那声意料之内的‘儿臣以为不妥’之时,天子刘启的嘴角,也终是悄然翘起一瞥玩味的弧度······ 第007章 柿子要挑软的捏 “父皇问孙儿:有何不妥?” “孙儿就说:功过相抵,就应当是功不赏、过不罚;” “但郅都的功,皇祖母已然是赏过了,那郅都的过,父皇就应当责罚。” “父皇又问:那应该怎么罚呢?” 半个时辰之后,长乐宫,长信侧殿。 眉飞色舞的讲述着片刻之前,才发生在未央宫宣室殿的事,刘胜不由腼腆一笑,替窦太后轻轻按摩着眼部穴位的手,却也没有片刻停止。 “孙儿就回父皇:这渎职该怎么罚,孙儿也不清楚,只是孙儿打了郅都一拳,便被皇祖母罚了杖责三十、闭门思过三日。” “然后父皇就下令,罚了郅都半年俸禄,外加闭门思过三月······” 感受着眼周穴位传来的阵阵麻痒,窦太后顿时觉得眼眶周围的算是,似是缓解了不少; 又听刘胜讲述起方才,发生在未央宫内的事,窦太后的脸上,也不由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好啊~” “功过皆有,长乐赏其功,未央惩其过。” “甚好。” 神情满是轻松地道出一语,窦太后也终是享受足了刘胜这套眼保健操,便慈笑着侧过身,稍抬起头望向刘胜。 “这下,可是大仇得报了?” “往后,总该是能饶过朝中二千石,不让人家,再青着眼眶上朝了?” 感受到祖母语调中的深深宠爱,刘胜憨笑着挠了挠头,又轻‘嗯’了一声。 但片刻之后,刘胜的眉头却悄然皱起,似乎仍旧对这个结果并不满足。 看出刘胜的心思,窦太后面色稍一正,佯怒着在刘胜臀侧轻一虚拍。 “罚半岁俸禄,闭门思过三月,便是于寻常朝臣,都已然算得上重惩!” “往后,可万不能再死咬着此事不放了,啊?” “听话。” 随着窦后温和慈爱的劝解声,刘胜锁起的眉头也是应声解开,只眉宇间,仍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不甘。 “半年俸禄,不过是粟米几百石、俸钱几万钱;” “至于闭门思过,分明就是父皇不忍心,让郅都那厮青着眼眶上朝······” “这叫什么话?!” 不等刘胜嘟囔着道出心中憋闷,便见窦太后面色稍一肃,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一抹语重心长。 “——于三公、九卿而言,罚俸,确实无伤大雅。” “但郅都,可还不是九卿呢~” “罚郅都的俸禄,那是要录入官籍的~” “三五年之内,有‘罚俸’的底子在,郅都就别想升迁!” “及闭门思过,若是三、五日,那倒也罢了;闭门三月,可就是有‘大过’,非但要反思,事后还要呈罪表。” 语重心长的说着,窦太后终是发出一声轻叹,旋即满是诚恳的抬头望向刘胜。 “如此重惩,还不够?” 见祖母较起了真,刘胜只赶忙投降似的咧起嘴,笑嘻嘻的跪下身,却并没有将屁股落在脚跟上。 “皇祖母教诲的是~”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此事,孙儿听皇祖母的,不计较了。” “当真?” 下意识发出一问,待刘胜笑着点下头,窦太后这才深吸一口气,先前那抹慈爱,也缓缓回到了那张写满岁月痕迹的面庞之上。 片刻之后,发现刘胜跪立于身侧,却并没有跪坐下来,窦太后更是满眼心疼的侧低下头,望向刘胜的腰背方向。 “挨了板子,可记恨皇祖母?” 却见刘胜闻言,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又贼溜溜将眼球一转! “记恨嘛~” “孙儿倒还真想过!” “只是孙儿越想,越觉得这细胳膊细腿的,就算记恨皇祖母,怕也是终生报仇无望······” 嘴上说着,刘胜不忘做出一副‘遗憾之至’的神情,又佯装洒脱的呼出一口气。 “所以孙儿索性,就拿郅都出气了!” “这老话说得好:柿子,要挑软的捏嘛~” “嘿嘿嘿,嘿嘿······” 看着刘胜毫无顾忌的在面前细谈欢笑,窦太后面上虽是佯怒之色,但眉宇间,却是写满了对隔代孙辈的慈爱。 作势要在刘胜屁股上狠狠一拍,惹得刘胜赶忙双手捂住身后,窦太后又伸出手,摸索着抓起一整只橘子,将其一把塞进了刘胜嘴中。 待刘胜嬉皮笑脸的吐出橘子,又低头剥起橘皮,不忘自然地将其中一瓣递到自己嘴边,窦太后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单论‘睚眦必报’一项,你父子二人,还真是不负那句‘虎父无犬子’······” 眉开眼笑的将头稍往前一声,接过刘胜递出的柑橘,窦太后的面容之上,尽被一抹远胜柑橘的甜蜜所占据。 “诶,皇祖母,这橘子不错啊?” “淮南国贡上来的,说是季夏之橘,为一年中最为甘甜。” “嗯~好吃!得带点儿回去,给母妃尝尝。” “带带带,吃点什么都不忘带!” “最好把这长乐宫也搬去,都给那贾姬吃了才好!” “嘿嘿嘿,嘿嘿······” “母妃憨厚,不知道同父皇讨赏,平日里吃不到这些······” 看着刘胜憨笑间,不忘用柑橘将嘴塞满,吃的腮帮子都高高鼓起,窦太后望向刘胜的目光,只愈发柔和、温善了起来。 祖孙二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着、说笑着,不眨眼的功夫,宫内便响起戌时的钟。 几乎是在钟声响起的下一秒,刘胜便赶忙从窦太后身旁站起身,一边将案上柑橘往怀里塞,一边不忘对窦太后辞别。 “孙儿该回去了,再晚些,便要误了宫禁。” “皇祖母且好生歇着,等明儿天一亮,孙儿一准来,给皇祖母按眼睛。” 看着刘胜如匪盗般,堂而皇之的将那一大盘柑橘,一个接一個全塞进怀里,窦太后却丝毫不生气,只慈眉善目的缓缓点下头。 待刘胜逃也似的捂着胸襟,朝着宫门的方向撒丫跑去,窦太后也只是温笑着起身,不忘语调温和的发出轻呼。 “且慢些,别摔着~” “这孩子······” 第008章 这臭小子,就是太闲了! 一路飞奔带小跑,还要顾着塞满整个袍襟的淮南柑橘,刘胜总算是踩着宫禁的点,堪堪回到了未央宫中。 而在同一时间,在宫门已关闭,长安城也已开始宵禁的夜幕时分,天子刘启却是在宣室殿后殿,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客人发须杂白,看上去年近半百,生得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 灰白相间的髯须,被裁剪成如今长安最流行的模样,气质中分明带有一丝书卷气,但眉宇间,却又带着一抹与‘书卷气’格格不入的锐意; 腰间系着的银印,以及将银印系在腰间的青绿色绶带,则表明那‘客人’的身份,是‘银印青绶’的朝公二千石。 来到殿内,那‘客人’先是躬下身,对天子刘启拱手一行礼。 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天子刘启也缓缓从榻上起身,对来人拱手一回礼。 “老师。”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天子刘启尚为太子之时,担任太子詹事的潜邸心腹,当朝内史:晁错。 太子詹事,又被称为太子家令,算是储君潜邸之臣中,起步最高的一人。 早在太宗孝文皇帝之时,时为太子家令的晁错便因‘能言善谏’之故,深得先皇信任; 就连彼时尚为太子储君的刘启,对学师晁错也是百般信任,可谓言听计从。 在太宗皇帝驾崩之后,新君刘启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将晁错任命为内史,位列九卿之首! 只不过今天,晁错入宫,却并非是因为刘启的召见······ “任内史已有数月,老师可还习惯?” 神情轻松地招呼晁错落座,天子刘启也坐回御榻之上,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的卷宗,似是随意的发出一问。 闻言,晁错也只浅笑着坐下身,毫不谦虚的笑着叹口气。 “承蒙陛下信重。” “内史之责,臣自认还算担得起······” “嘿嘿!” 听出晁错语调中的自信,天子刘启不由嘿笑一声,顺势挑起眉角,撇了眼晁错那隐隐带着些倨傲的面容。 与晁错相视一笑,又低下头,将手中卷宗处理完毕,刘启才终是抬起头,满是疲惫的揉了揉眼角,才正对晁错发出一声短叹。 “那件事······” “还是不成?” 轻飘飘一语,却也惹得晁错面色稍一变,本还轻松惬意的面庞之上,陡然涌现出一抹慎重之色。 “朝中公卿百官、功侯贵戚,臣大都已经拜会过了。” “除中大夫袁盎,于臣素有私怨之外,其他的人,大都没有太过执拗。” “唯独丞相······” 话说一半,晁错便明智的止住话头,给刘启递去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也果然不出晁错所料,几乎是在听到‘丞相’二字的同一时间,天子刘启的面色便陡然沉了下去。 面色阴晴不定的思虑良久,便见刘启缓缓站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又左右来回踱步片刻。 “中大夫袁盎,曾经给吴王做过王相;” “朕听说当时,吴王曾对袁盎礼待有加,甚至屡有厚礼相赠。” “诸侯王相,本就是朝堂派去监察、监督诸侯王,规劝诸侯王行为举止的职务。” “袁盎担任吴国相,却几次三番收受吴王赠礼······” “嗯?” 意味深长的道出一语,天子刘启眉角又是一挑,给晁错递去一个‘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 会过意来,晁错自是赶忙一拱手,喜形于色道:“臣明白。” “嗯······” 便见刘启轻‘嗯’一声,缓缓点了点头,似是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有再开口。 见此,晁错也是暗下稍发出一声哀叹,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丞相申屠嘉,那是‘享誉’朝野内外的老倔牛,脾性突出一個油盐不进! 再加上先皇驾崩不久,刘启也刚继承皇位,朝野人心思安; 这种情况下,对于申屠嘉这个以‘脾气倔’闻名天下的老丞相,即便是身为天子的刘启,恐怕也并没有太好的办法。 见刘启似是陷入两难,晁错也是悄然站起身,正要告辞离去。 但在拱手辞别的一刹那,回想起今日朝堂之上,中郎将郅都的遭遇,晁错思虑再三,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对刘启一拱手。 “陛下。” “今日之事······” “公子,怕是有些过了·······” “嗯?” 冷不丁一语,顿时惹得刘启面色一滞,满是疑惑地侧过头。 待看清晁错面上带着的那抹僵笑,天子刘启才了然一笑,回过身,重新坐回了御榻之上。 见刘启这般架势,晁错也不由心下一慌,赶忙又一拱手。 “陛下。” “中郎将即便有罪,也终究还是朝臣二千石;” “太宗孝文皇帝曾有言:将相不辱,许朝臣二千石自留体面。” “公子再如何,也不应当拳打朝公二千石,平白堕了汉官威仪才是?” 嘴上这般说着,晁错的额角之上,却已是挂上了点点汗珠。 ——为人求情这种事,最怕的就是引火烧身! 尤其是在刘启这种正值壮年,人生阅历无数,三观已经无比成熟的成年皇帝面前,臣下的每一个小心思,都难逃那双被民间百姓称为‘慧眼如炬’的双眸。 但话已经说出口,晁错也只能硬着头皮,摆出一副‘陛下明察’的姿态,静静等候起刘启的裁决。 就见刘启深深注视着晁错的面庞,不知过了多久,才发出一声不冷不淡的浅笑。 “朕若是没记错的话,中郎将郅都,也是法家出身?” “老师这是······?” 一语道破晁错心中所想,见晁错面色又一慌,刘启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思虑良久,终还是见刘启洒然一笑,将上半身往后一仰。 “老师说的没错。” “小九今日,确实是有些······” 话说一半,天子刘启猛地止住话头,面色又顿时一滞! 如此呆愣好一会儿,刘启才似是想起什么般,面带迟疑的抬起头,望向面前,仍不住冒着冷汗的学师晁错。 “朕倒是觉得,阿胜这孩子,还是平日里太闲了些,才有暇惹是生非;” “至于丞相么~” “嗯······” “老师觉得,如果给丞相也找点事做······” 第009章 腊肉赠丞相,礼轻情意重 “拜师?” “拜丞相为师?!” 次日清晨,未央宫,广明殿。 听闻母亲贾夫人的转述,刘胜只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 “不去!” “不去也得去!!!” 没等刘胜逃离现场,贾夫人一个眼神,便让刘胜被一旁的兄长刘彭祖就着领子揪了回来。 而在那声‘不去也得去’的厉喝之后,贾夫人的面容之上,也立刻涌上了一抹不忍。 小儿子刘胜,打小就在宫里长大,虽然谈不上乖巧懂事,但在‘孝顺’二字上,却是从来都挑不出毛病。 作为母亲,贾夫人也从未想过将来,要让儿子们有什么大出息; 只要两个孩子能健健康康的渡过年少时光,到了年纪就获封为王,去封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平平安安度过一生,贾夫人就已然满足。 所以对于两个孩子,贾夫人往日从未曾有过严苛之语,尤其是对刘胜,更是连一声硬气话都没说过。 但今天,即便是心有不忍,贾夫人也只能狠下心,强拉过刘胜的手臂,在自己面前跪坐下来。 “母亲知道,胜儿自幼不喜读书。” “但此事,乃是陛下专门派人前来告知,并点明今日,务必要由母亲带阿胜登门。” “胜儿要知道:孝道,不单是要孝顺母亲,还要孝顺皇后、陛下,孝顺太后才是;” “便是抛开孝道不论,陛下是君,胜儿是臣······” “娘~” 被母亲强拉着坐下身,刘胜面上早已是带上了痛苦面具,待贾夫人说道起来,刘胜更是不耐的开口打断,一声‘娘’道出口,已然是顾不上宫中礼数。 “孩儿打自三岁,就被父皇赶去石渠阁读书,一直到皇祖父驾崩,才勉强脱困;” “好不容易过几個月安生日子,父皇又要孩儿读书······” “这不是欺负人嘛~” 满是愁苦的发出一阵哀嚎,刘胜不忘哭丧着脸,撒娇似的摇了摇贾夫人的手臂。 “娘~” “就别让孩儿去了~” “实在不行,孩儿这便去宣室,给父皇赔罪就是了······” 见刘胜史无前例的在面前撒起娇,贾夫人也不由心下一软。 但在短暂的思虑之后,贾夫人终还是狠下心,抿紧嘴唇,温柔的抬起手,摸了摸刘胜仍带有愁苦的面庞。 “胜儿乖······” “听话。” “啊?” 欲言又止许久,从未曾管教过两个儿子的贾夫人,终也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 而在贾夫人身前,刘胜却是默然低下头,神情郁结的唉声叹气起来。 刘胜知道,母亲这是担心皇帝老爹不高兴,才想让自己乖乖听话。 作为儿子,刘胜也不想让母亲为难。 但这‘读书’二字,和刘胜实在是有些八字不合······ “唉~” “父皇也真是,一点肚量都没有······” 刘胜如何看不出,皇帝老爹把自己赶去找丞相拜师,就是为了报复昨天,刘胜在未央宫闹的那一遭? 想来母亲也是看透了这层,才不顾刘胜的阵阵哀嚎,只能劝刘胜乖乖听话。 ——毕竟再怎么说,刘胜皇子之身,对二千石级别的朝臣高官动手,终究是有些说不过去····· “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啊~~~” 满是绝望的昂起头,仰天发出一声哀嚎,刘胜这便算是看在母亲贾夫人的面子上,勉强答应了此事。 但即便如此,刘胜,也还是没有完全放弃‘自谋出路’的念头······ ·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辆承载着贾夫人的马车,从未央宫北宫门:司马门驶出。 驶出宫门,马车朝右一转,沿蒿街驶至武库再右转,丞相府所在的尚冠里,便已在数百步开外。 马车缓缓行驶在章台街上,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却并没有坐上车,而是不远不近吊在了马车后。 一边催促着刘胜走快些,一边低头看着刘胜手里提着的那条腊肉,刘彭祖的眉宇之间,也稍带上了些许戏谑。 “母亲让备拜师礼,阿胜便于房外,随手取了条腊肉?” “这叫礼轻情意重!” 没好气的一声低吼,刘胜只郁闷的别过头去,丝毫不在意刘彭祖脸上的调侃之色。 却见刘彭祖摇头一笑,将目光移回脚下,似是随意,又略带些提醒般说道:“朝野内外可都说,丞相故安侯申屠嘉,历来为官清廉。” “便是同姓族亲想登门拜访,也总是被拒之门外。” “至于朝臣百官,凡是敢携礼登门的,也无一不是连人带礼被丢出去······” 说着,刘彭祖便笑着侧过头,看向刘胜的目光中,竟稍带上了些许玩味。 “如此清廉之人,送一条腊肉······” “倒也合适?” 被兄长一语道破心思,刘胜只面色一臊红,待反应过来,又顿时有些恼羞成怒起来。 “合适最好!” “要是嫌这拜师礼太轻,倒也省了父皇的‘一片好意’······” 嘴上这般说着,但刘胜恼怒之余,语调中的怨气也莫名消散了些许; 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老丞相,也是不由生出了一丝好感。 在前世,刘胜并不是什么杰出的人,也从不曾有过值得炫耀的经历,或是值得夸耀的特殊技能。 作为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一个普通人、做题家,刘胜只知道:一个官员,只要他是个清官,那他再坏,也绝对坏不到哪里去。 如果今天,丞相真的因为‘礼薄’,而对刘胜表现出不满,那刘胜自是乐得带着老娘原路回宫,转头就去跟老爹打个小报告:爹,丞相嫌我学费没交够~ ——刘胜专门带条腊肉做礼物,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但若果真如兄长刘彭祖所说,丞相是一个无比清廉,甚至能为了拒贿,而将客人扔出大门外的人······ “走快些,到了。” 思虑间,耳边传来兄长刘彭祖的轻声提醒,惹得刘胜赶忙抬起头。 见马车已经停在相府外,母亲也已经从马车上下来,刘胜也赶忙小跑上前。 “小子胜······” 快步跑到母亲身边,都不顾上将手中腊肉放下,刘胜便赶忙拱手一拜。 但在看到屹立于相府外,正笑意盈盈望向自己的老者时,刘胜却顿时愣在原地,‘拜见丞相’四个字,也迟迟没能道出口······ 第010章 贾夫人的担忧 “昨日宣室一会,公子,别来无恙否?” 看着申屠嘉浅笑盈盈的昂起头,甚至不忘给自己打个招呼,刘胜面上,却仍是一片呆愣之色。 ——这老者,分明就是昨日朝议之上,被刘胜拉出来‘解答疑惑’的那人! “竟······” “竟是丞相······” 目光呆滞的发出一声呢喃,却并没有引来申屠嘉的关注,只见申屠嘉又笑呵呵的对刘彭祖也稍一点头,旋即带着淡淡的笑容,朝走下马车的贾夫人稍一拱手。 见礼过后,饶是看惯了大风大浪,申屠嘉的面上神情,也是不由有些尴尬了起来。 按理来说,申屠嘉身为丞相,秩禄万石,位百官之首、礼绝百僚; 别说贾夫人区区一介后嫔,便是皇后登门拜访,以申屠嘉的身份、地位,也断然没有出门相迎的道理。 但问题的关键,也恰恰就在这里:贾夫人,是后嫔······ 现如今,虽然还没有‘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说法,但朝臣和后宫嫔妃保持距离,却也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毕竟再怎么说,身为朝臣,却同后宫嫔妃‘私交甚笃’,也终归是有些说不过去。 而今日,身为后宫嫔妃的贾夫人,带着两位皇子亲自登门,拜会身为丞相的申屠嘉,本就已有些犯了忌讳; 若申屠嘉再不注意些,甚至神经大条的引贾夫人进了相府大门,那这事儿传出去,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所以申屠嘉亲自出门相迎,其实也并不是刘彭祖、刘胜两位皇子,在申屠嘉这里有多大的面子,亦或是贾夫人一介后宫姬嫔,就能让身为丞相的申屠嘉诚惶诚恐。 ——申屠嘉于门外相迎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贾夫人的身份,实在是不便进相府大门。 贾夫人进不去,也就只能由申屠嘉出来,于相府大门之外、于大庭广众之下同贾夫人面会,也好避嫌。 好在贾夫人也并没有忽略这一层,走下马车之后,满是诚恳的对申屠嘉一行礼,却并没有展露出丝毫‘还不请我进去?’的意图。 见此,申屠嘉也是暗下稍松了口气,浅笑着直起身,毫不拐弯抹角道:“夫人带二位公子登门,臣本当扫榻以待;奈何夫人的身份,实在不便入相府。” “公子拜师一事,陛下已遣人知会过,夫人大可放心。” “若夫人另有交代,也不妨直言。” 见申屠嘉坦然道出心中所想,贾夫人面上拘谨之色也稍散去些,赶忙对申屠嘉一福身。 “丞相国之柱石,妾不过后宫一介姬嫔,不敢言及‘交代’二字。” “今日登门,也只是按民间,学子拜师的礼数,特地前来拜会······” 神情略有些局促的说着,贾夫人不由侧过身,赶忙用手肘碰了碰身旁,仍呆若木鸡看着申屠嘉的小儿子刘胜。 “啊?” “哦,哦······” 飞散的心绪被母亲拉回眼前,又见母亲对自己一阵猛使眼色,刘胜也终是缓过神来,下意识举起手中的腊肉,双手呈到申屠嘉面前。 “这拜师之礼,望······” “呃······” “丞相,望丞相笑纳。” 见刘胜这般作态,申屠嘉面上笑容依旧,自然地一挥手,示意仆人上前接过礼物,便再次将目光撒向面前,颇有些‘坐立不安’的贾夫人身上。 ——对于贾夫人‘不敢有交代’的说辞,申屠嘉不疑有他。 别说贾夫人一介后宫姬嫔了,就算是未央宫内的天子刘启,恐怕也还不敢在申屠嘉面前,提及‘交代’二字。 但话又说回来,贾夫人能带着两个儿子亲自登门,虽口称‘不敢有交代’,可真要说没什么话要跟申屠嘉说,也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申屠嘉也不由将面色更缓和了些,望向贾夫人的目光中,也更带上了一抹平和。 “公子仁孝之名,便是臣,也早已如雷贯耳。” “于德行,臣自问没有什么能教公子的;” “不知夫人,想要臣教公子什么?” 听闻此问,贾夫人只赶忙侧过身,一手一个将两個儿子推上前去,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尽是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的卑微,和恳求。 “丞相国之柱石,整日忙于国家大事,便是不教,妾也断然不敢怪罪丞相······” 赶忙摆出这幅低姿态,贾夫人又看了看两个儿子,眉宇间,也终是缓缓涌现出些许柔和。 “若丞相有暇,也愿意教些东西,那妾只求丞相,教此二子以忠君、守成之道······” 小心翼翼的道出此语,不等申屠嘉开口作答,贾夫人便又是一福身。 “妾,且先谢过丞相大义······” 看着贾夫人后嫔之身,在自己面前却是这样一副近乎卑躬屈膝的姿态,申屠嘉对贾夫人的印象,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本分’‘老实’的标签。 但很快,申屠嘉便注意到贾夫人话语中的异样,下意识一皱眉。 “二子?” 疑惑地一挑眉,又侧过身,来回看了看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申屠嘉终还是正过身,满是疑惑地望向贾夫人。 “陛下遣人,只说胜公子会来拜师。” “怎么······?” 听闻申屠嘉此言,贾夫人只不由又是一慌,下意识就要开口否认; 但想起心中的担忧,贾夫人终还是壮起胆,对申屠嘉缓缓一点头。 “小九拜师,是陛下之意;小七陪同,则是妾自作主张。” 言罢,贾夫人便忧心忡忡的抬起头,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竟不由带上了些许哀求! 见贾夫人这般作态,申屠嘉也不由心下一沉,面色复杂的低头思考起来。 良久,申屠嘉才终是缓过神,摇头发出一声长叹,又郑重的对贾夫人一点头。 “夫人的担忧,臣能明白。” “夫人能想的如此周全,臣,钦佩不已······” 说着,便见申屠嘉满是严肃的直起身,对贾夫人郑重其事的一拱手。 直起身,又看了看一旁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申屠嘉便莞尔一笑。 “今日相府繁忙,夫人可先带二位公子回宫。” “从明日开始,二位公子可于每日午后,直接去臣的府邸······” 第011章 父皇怎平白污人清白?! 于相府外告别申屠嘉,贾夫人、刘彭祖、刘胜母子三人,便也踏上了回宫的路。 和来时一样,贾夫人坐于马车之内,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则步行跟随于马车之后。 只不过,和来时的憋闷烦躁所不同,此刻的刘胜,面上却多出了一抹疑虑。 “丞相,竟没拒拜师礼啊······” “阿胜这如意算盘,便算是砸了?” 听闻耳边传来兄长刘彭祖的调侃,刘胜只面色一急! “兄长怎!怎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神情慌张的道出这句话,见刘彭祖仍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刘胜更是一阵手忙脚乱。 什么‘小人之心’‘子曰’之类的话道出口,惹得刘彭祖一阵哄笑起来,马车之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等笑够了,刘胜也放弃了争辩,刘彭祖才终是敛回面上笑容,似有所指的向身后,相府的方向努了努嘴。 “看出来了?” 只此一语,却惹得刘胜面色一惊,陡然侧过头! 待看见刘彭祖目光中的了然,刘胜也终是苦笑着点下头。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昨天朝议之上,我才跟丞相说那么两句话,甚至都还不知道那是丞相!” “结果今天,父皇就让我登门,拜丞相为师。” 说着,刘胜也不由稍皱起眉,面容之上,更是涌现出一抹严峻之色。 “要说这做派,倒也确实像父皇能干出来的事儿;” “——心眼儿小的跟钱眼儿似的!” “但这话又说回来,父皇教训我就罢了,又莫名其妙搭上丞相······” “唔~”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听闻刘胜此言,刘彭祖却是莞尔一笑,轻拍了拍刘胜的肩头,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正是因此,母亲才非要为兄,来陪阿胜遭这罪······” “嗯?” 此言一出,刘胜又将眼睛睁大,满是疑惑的望向身旁的兄长。 却见刘彭祖笑着又摇了摇头,旋即将上半身稍一歇倾,意味深长道:“阿胜想想。” “若是‘皇九子拜丞相为师’的事传出去,朝臣百官会怎么想?” “公卿大臣、长安百姓又会怎么想?” 见刘胜仍有些迷茫,刘彭祖又将声线再压低些,甚至伸出手指,朝未央宫内的方向指了指。 “皇长子······” !!!!!! 只刹那间,刘胜便惊骇欲绝的瞪大双眼,望向刘彭祖的目光中,更是写满了不敢置信! “父皇怎!” “怎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不就是打了郅都一拳么!” “至于吗!!!” 刘胜一阵跳脚,刘彭祖却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架势,只面上那抹笑容,被刘彭祖尽数敛回。 “当下储君未立,皇后又至今无子,这太子位,八成就要落在长兄头上。” “这关头,要是让长兄知道阿胜居然拜了丞相为师,必然会以为阿胜是有心夺嫡······” 小心翼翼道出此语,刘彭祖不忘侧过头,不着痕迹的打量一圈四周。 确定附近没人,刘彭祖才用手遮住嘴,示意刘胜附耳过去。 “非但长兄,便是栗(lì)姬,得知阿胜有意储位,也必然会心生恼怒。” “待日后,长兄得立为储,栗姬母凭子贵,自然是要入主椒房。” “到了那时······” 话说一半,刘彭祖便明智的止住话头,满是唏嘘的在刘胜肩头又拍了拍。 而后,刘彭祖的语调中,也稍带上了些许意味深长。 “至于父皇此番,倒也不是全然为了报复阿胜。” “只是再如何,郅都,也终究是父皇的肱骨心腹,在外,就代表父皇的脸面。” “阿胜那一拳,打的哪里是郅都的眼?” “——分明是打父皇的脸!” “所以父皇此番,也不过是杀鸡儆猴,告诉朝野内外:敢动我的人,就算是皇子,我也有的是法子整治······” “嘶~~~” 听着兄长分析这个中要害,刘胜只一阵脊背发凉,眉宇间,更是带上了一抹骇然。 “这!” “虎毒,它也还不食子呢?!” 满是心虚的一语,却只引得刘彭祖撇了撇嘴,给刘胜递了个‘这话你也信?’的眼神。 刘胜却是面色五味杂陈的低下头,思虑良久,终还是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那母亲让兄长一起拜师,和这事儿又有什么关系?” 就见刘彭祖笑着侧过身,用拇指将中指口紧,放在嘴边长‘哈~’了口气; 而后,便是一个响彻章台街的脑瓜崩,弹在了刘胜的脑门之上。 “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今儿,这都看不明白了?” “——储君,只有一個~” “阿胜独自拜师,可能会被曲解为有意夺嫡;但我兄弟二人一起拜师,难不成,还能有人以为我俩想一起争储?” “就算真有人那么想,也只会以为是为兄这个七皇子,而不是阿胜这个九皇子。” 被老哥在脑门上奋力一弹,刘胜本还龇牙咧嘴的揉着额头; 但在听到后面这句话之后,刘胜揉额头的动作却戛然而止,望向刘彭祖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一抹深深地内疚。 “兄长······” “诶!打住!” 不等刘胜开口,便见刘彭祖夸张的昂起头,满是霸气的拍了拍胸脯。 “这事儿,是为兄主动跟母亲提的,是做兄长的本分~” “往后,阿胜只要少惹点事儿,再多给为兄做几顿······” “哦,豆腐脑。” “多给为兄做几顿豆腐脑,就足矣。” 看着兄长这个时候,都还有心思说笑,刘胜却是愧疚的低下头。 若说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什么是值得刘胜留恋的,那除了慈爱的母亲,便是刘彭祖这个兄长了······ “不行!” “我惹的事儿,凭什么要把母亲和兄长卷进去?!” 刘彭祖‘敲诈勒索’的功夫,便见刘胜愤然抬起头,目光却不偏不倚的锁定在不远处,与未央宫只隔章台街而对望的长乐宫。 “兄长先随母亲回宫吧。” “弟去趟长乐,跟皇祖母‘叙叙旧’······” 第012章 长兄如父 在长乐宫待到黄昏前后,刘胜便回到了未央宫内的广明殿。 不出刘彭祖所料:刘胜的脸上,并没有挂着平日,从长乐宫回来时的笑容。 “嘿······” “傻小子······” 笑着摇了摇头,又吩咐婢女送些果蔬来,刘彭祖便拉着失魂落魄的刘胜,来到了自己的殿室之内。 未央宫很大,大到近百丈长宽的宣室殿正殿,以及同样大小的清凉、温室二殿,只占据了未央宫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但贾夫人、刘彭祖、刘胜母子三人居住的广明殿,却也只是未央宫宫殿群里的其中一处,本就不算大,不过二十丈长宽。 再算上专门留给贾夫人侍寝的寝殿,以及宫女们住的侧殿,剩下的后殿部分,也就是两栋农家小院的大小。 而这两栋并不隔离,只分成两个小卧房的殿室,便是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住所。 将刘胜拉到卧房内,于案几前跪坐下来,又挥退了送来果蔬的婢女,刘彭祖终是坐下身,浅笑盈盈的望向弟弟刘胜。 “同兄长说说?” “皇祖母,是如何训斥、警醒的?” 淡然一语,也只引得刘胜下意识将眼睛瞪大了些,却也并没有表现得太过诧异。 自刘胜来到这陌生的世界,照顾刘胜的,便只有母亲贾夫人,以及兄长刘彭祖二人。 其中,母亲贾夫人负责宠刘胜,兄长刘彭祖,则负责‘教’刘胜。 从小到大,每回遇到什么事,广明殿内的情形,都不外乎贾夫人搂着刘胜,一边安慰刘胜,一边抹着泪说些什么‘母亲没用’之类; 而刘彭祖则是会凭自己的认知,为刘胜分析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个中要害。 或许有人会说了:母亲宠,哥哥教,那谁来罚呢? 呵······ ——对于天下人而言,未央、长乐两宫,是皇帝和太后的居所; 但对于刘胜而言,却是两个交替出现在人生当中的‘受刑场’! 都不用说别的,就刘胜这两半屁股,早就被未央、长乐两宫内的廷杖,打出一层厚厚的茧子了! 只不过过去,打刘胜的是先皇刘恒,以及太皇太后薄氏; 而如今,却变成了刘胜的皇帝老爹刘启,以及太后窦氏。 当然,拜国丧所赐,刘胜过去几個月,还没在未央宫挨过廷杖,只是因为揍了中郎将郅都一拳,被长乐宫的窦太后打了顿板子; 但按照以往的惯例,刘胜喜提未央宫的廷杖,也不过是未来个把月内的事······ 说回兄长刘彭祖,自幼便能言善辩,无论跟谁辩(chǎo)论(jià),都总是能不落下风! 与之对应的,便是刘彭祖看待问题总是很透彻,总能一语切中要害。 所以此刻,自己还一句话都没说,兄长就问出‘皇祖母怎么骂的你’时,刘胜虽稍感到吃惊,却也已经有些麻木了······ “皇祖母说:母亲,是个识大体的;” 语调低沉的道出一语,刘胜又落寞的抬起头:“还说兄长有兄长的样,没给宗室丢人。” “还叫我往后对兄长要恭敬,兄友弟恭,才合皇子的身份······” 听着刘胜口中,道出这些早就在自己意料之内的话,刘彭祖便微微一笑,旋即满是轻松地低下头,从案几上抓起一片柿饼。 “然后呢?” “可是让我兄弟二人,去找长兄知会一声,最好跟栗姬也解释一番?” 虽是提问的语气,但刘彭祖面上却尽是轻松写意,就好似笃定刘胜会点头般,自顾自吃起了手中的柿饼。 但颇有些出乎刘彭祖预料的是,听到自己的提问,弟弟刘胜,却是默然摇了摇头······ “这个,是我提的。” “我问皇祖母,应不应该去找长兄、栗姬解释一番,以免横生事端。” “但皇祖母说不能去,去了,反而会弄巧成拙,更让长兄、栗姬猜忌;” “皇祖母还说,父皇既然让我们俩拜师,就不能不去寻丞相;若不然,便是抗旨不遵······” 听闻此言,刘彭祖咀嚼柿饼的嘴只顿时一停,面色也顿时陷入一阵短暂的呆滞! 过了还一会儿,刘彭祖才从诧异中回过身,下意识嚼了嚼嘴里的柿饼,又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是了。” “长兄虽仁厚,却也生性多疑;栗姬更是从不知‘和善’为何物。” “若去了,确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至于丞相那边,也不能不去。” “——父皇这一遭,本就是杀鸡儆猴,阿胜是鸡,那父皇这刀,就必须砍在阿胜的头上。” “若不然,父皇震慑不成,那才是真的‘横生事端’······” 听着哥哥解读着个中厉害,刘胜只默然点点头,不知何时,面上便又带上了一阵哀伤。 见此,刘彭祖只当是天子刘启的无情,让弟弟受到了打击,便温笑着站起身,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刘胜的头顶。 “别多想。” “父皇位居九五,便要时刻以天下、苍生为重;顾不上血脉后嗣,也不算什么怪事。” “有母亲在,有为兄在,便必不会叫阿胜被人欺了去。” “更何况皇祖母,也对阿胜宠爱有加?” 刘彭祖劝慰之语,自是让刘胜心中升起阵阵暖流,但刘胜却也只是强挤出一抹僵笑,便又恢复到先前,那副莫名低沉的情绪当中。 见此,刘彭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蹲下身,面带孤疑的打量起刘胜的神容。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见刘胜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旋即满是哀苦的抬起头。 “临出长乐之前,皇祖母说,自皇祖父驾崩之后,太皇太后整日茶饭不思,让我去探望一番。” “怎料皇祖母话刚说出口,便有人来报:太皇太后病倒。” “宫中太医忙作一团,皇祖母、父皇都去了长信殿······” 语带哀沉的说着,刘胜只茫然的昂起头,望向已经直起身,同样一脸哀沉的兄长刘彭祖。 “皇祖母说:太皇太后,只怕是遭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苦,已然没了心气儿······” “太医令也说,太祖母,也就是这一年半载了·········” 第013章 丞相···有这么穷? 先皇刘恒驾崩的哀愁,才刚被新年的气息冲淡了些,又传出太皇太后病倒的消息,算是彻底击碎了长安城内的喜庆氛围。 当得知太皇太后病倒,也是因为先皇驾崩的缘故,早先被长安百姓藏入心底的哀痛,也不由被再次勾起。 几乎是一夜之间,整座长安城,便俱为一阵此起彼伏的泣声所充斥; 年关在即,岁首元朔朝议将至,朝堂却没有任何一位朝公大臣,在关心自己的本职工作。 几乎是在太皇太后病倒的当天,所有二千石以上的官员,以及所有在长安的功侯贵戚,都云集于长乐宫之外。 短短半日之后,一个专属于这个时代的风景线,便出现在了长乐宫西宫墙外的章台街之上。 ——朝公大臣、功侯贵戚齐聚,通过一种极为古老的祭祀,祈求上苍将太皇太后身上的疾病,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不出意外的,刘胜也去了。 非但刘胜去了,包括刘彭祖,以及皇长子刘荣在内的所有皇子,都参与到了这场‘让我替太皇太后遭受疾病吧’的祭祀当中。 作为后世来客,刘胜当然明白:这不过是封建迷信,根本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不会让太皇太后的痛苦减轻分毫; 但离奇的是:在参与这场祭祀的数百人当中,皇九子刘胜,竟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想要让这场祭祀灵验的人······ 许是刘胜的虔诚,真的感动到了冥冥中的未知,也可能是太皇太后薄氏吉人自有天相,在连续数日的昏迷不醒之后,太皇太后终于是在年关的前一天,从昏睡中醒来。 祖母转危为安,天子刘启自是长松了一口气,当下颁布诏谕:赐予天下所有的母亲两匹布、两斤肉,以及一级在几十年前的秦时,只能凭战功提升的爵位。 太皇太后转危为安,长安城也算是又哭又笑着,迎来了新纪元的到来。 而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终于是在冬十月十五日,如约来到了位于未央宫东宫墙外,落座于长安贵族聚居区:尚冠里的故安侯府······ · “唔······” “坊间传闻,丞相申屠嘉为官清廉,这么一看,还真是名不虚传。” 来到侯府之外,只稍一打量侯府大门,刘胜便不由自主的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在‘拜师丞相’成为既定事实之后,刘胜也趁着过去这段时间,特地了解了一下自己的学师:当朝丞相,故安侯申屠嘉。 出乎刘胜意料的是,每一個被刘胜问及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提到了一点:申屠嘉,两袖清风到令人发指! 在没有亲眼见到之前,刘胜还只当是申屠嘉爱惜羽毛,没有落下把柄,又或是刻意营造个人形象,才让所有人都不忘提上一句‘这是个清官’。 但在来到侯府之外,看到尚冠里那一个个富丽堂皇,基金奢靡的朱红色大门,以及门口屹立着各种神兽石雕时,刘胜才终于明白:申屠嘉的‘清廉’,几乎不可能是假新闻。 ——就刘胜亲眼所见:堂堂故安侯府,大门外却空无一物,就连大门,都只是由遍布沟壑的老木所制成,通体泛出暗淡的棕色,活脱就是两扇大木板! 走入侯府之内,情况也并没有好多少。 刘胜目光所及,占地数十丈方圆的整个侯府上下,奴仆下人的身影总共不超过十人! 府内虽然已被洒扫的干干净净,但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一件诞生于十年之内的物什; 就连那寥寥数名奴仆,身上也穿着旧到掉色的粗衣,面色虽还算红润,但身形却不见丝毫富态。 “丞相万石的俸禄,故安侯五百户的食邑,也能这么穷?” 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叹,自是惹得一旁的刘彭祖细心讲解起来。 “丞相秩禄万石,但实际俸禄只有四千石;至于故安侯国那五百户食邑,一年的租税,也就是四五千石粮食。” “如果换了旁人,一年近万石粮食的入项,或许能过的滋润些;” “但丞相行伍出身,凡是早年跟随丞相征战的人,无论是战死的,还是伤、残的,其家中用度,都是由丞相照看。” “满打满算下来,丞相身上,也算是挂着上百户英烈遗孀、遗孤,和数百家伤残将士的生计······” 听闻刘彭祖此言,刘胜不由面色微微一变,对这位军中行伍出身,却对战友无比仗义的老丞相,油然生出阵阵敬意! 通过过去这段时间的了解,刘胜已经知道丞相申屠嘉,算是开国元勋当中,仅存于朝堂的最后一人; 开国元勋+百官之首的身份,也已经足以让申屠嘉傲视朝堂上下,就连天子刘启,也得礼让三分。 这样一个人,如果想享受生活,那每年近万石的个人收入,绝对能让申屠嘉过上虽不奢靡,但也足够优渥的生活。 ——因为在这个时代,一户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是一百石米,两三匹布,外加些许盐醋、酱茶。 但申屠嘉即便是在位居相宰之后,也依旧没忘记那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建功立业的老伙计,甚至主动承担起了烈士家属,以及伤残将士的生活。 如此高风亮节,便是刘胜这个后世来客,也只能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句:不愧是开国元勋! 很快,刘胜便为自己过往几年的奢靡生活,而感到有些羞愧起来。 因为当刘彭祖、刘胜二人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故安侯府内的‘书房’时,映入兄弟二人眼帘的,是一处四面通风,只由木板封顶的凉亭······ “呼~”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羞愧之意驱散些许,刘胜终是和兄长刘彭祖走上前,齐声对申屠嘉一拱手。 “老师。” 一声轻呼,只惹得老丞相下意识撇过头,待看清来人,却又只呵呵一笑。 “二位公子若不嫌,便于府中转转、看看。” “老夫尚有公务未完······” 话都没说完,申屠嘉便再度低下头,扶着身,眯起眼,细细查阅起身前的竹简来。 第014章 有头脑和瞎高兴 “二位公子请。”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嘉才总算是忙完了公务,面带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才将刘彭祖、刘胜二人请入凉亭,招呼二人坐下身来。 若有所思的抬起头,将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移动,申屠嘉的注意力,终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年纪更小的刘胜所吸引。 “久闻公子胜仁孝之名,遍及三秦;” “如今,公子既然已拜老夫为师,老夫,不妨便以‘孝’相问。” “还请公子试言:何为孝?” 见申屠嘉一副考问的架势,刘胜也不由将身子坐直了些,低头思虑良久,却终还是嘿笑着挠了挠头。 “不怕丞相笑话,学生一向不喜文,于先贤典故、诗书大义,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见解;” “至于孝,学生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嗯······” “丞相既然问了,那学生,就试着说说;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丞相也别生气。” 面带自嘲的说着,刘胜又沉吟思虑片刻,终还是坦然抬起头。 “学生觉得,孝,就是孝顺父母双亲、宗亲长辈;” “其中尤其要孝顺的,就是有生养之恩的母亲。” “因为子女,都是母亲怀胎九月,拼着性命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历经千辛万苦,才生育出来的。” “之后,母亲还要教子女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教子女为人处世的道理。” “这么大的恩情,如果子女还不想着孝顺母亲,那即便这个人有再大的本事,恐怕也和‘人’字儿沾不上边。” 耐心的听刘胜说出自己对‘孝’的理解,申屠嘉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公子说的没错。” “生、养之恩,确实是天底下最大的恩情;无论怎么报答,都是穷尽一生也报答不完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汉家才以孝治天下,即便是选拔官员,也极为看重私德;而私德的重中之重,便是孝道无疑。” 轻声道出此语,申屠嘉便再次望向刘胜,面上也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那公子不妨再说说,孝顺父母双亲,应该怎么做呢?” 此言一出,刘胜面上拘谨之色散去大半,眉宇间,也更带上了些许自信。 “学生认为,孝顺父母双亲,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衡量标准,主要还是论心;” “无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寒门农户,孝顺,都不外乎让父母双亲少遭些苦难,多享些福禄。” “除了让父母双亲过的更好、更自在,还要少让父母担忧,多让父母开怀;如果有人欺负了父母双亲,身为子女也应当站出来,让父母免遭他人欺辱。” “可话虽这么说,人和人,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豪门富户,想让父母享福并不难,可对寒门农户而言,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同样的道理,豪门富户想让父母无忧无虑,又不受人欺辱,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对寒门农户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所以学生才说:辨别一个人是否孝顺,只能看这個人心里怎么想,而不能看这个人具体做了什么;” “因为如果只看作为,那贫民农户之中,恐怕就没人可以被称为‘孝子’了······” 随着刘胜的话音落下,申屠嘉便满带着赞赏的笑容,甚至按捺不住的轻轻拍了拍手。 “彩!” “公子今日这番言论,即便是老夫听了,也觉得学到了不少。” “尤其是‘辨孝论心不论迹’的看法,实在是让老夫醍醐灌顶,受益良多。” “丞相谬赞了······” 毫不吝啬的夸赞一番,待刘胜又憨笑着道出一声‘谬赞’,申屠嘉便笑着点点头,又望向刘胜身侧的刘彭祖。 “于公子,坊间也多有传闻:公子彭祖,辩才堪称一绝!” “老夫又听人说,自古忠孝难两全;” “公子不妨说说:忠孝,是否难两全?如果真的难两全,又应该如何抉择?” “是应该忠君奉主,还是应该孝顺父母、长辈呢?” 见申屠嘉又考问起自己,刘彭祖只是淡然一笑; 但在听到申屠嘉的问题之后,刘彭祖面上的笑容,却是立时僵在了脸上。 “忠孝难两全······” 若有所思的发出一声呢喃,只片刻之后,刘彭祖的面容之上,便再次挂上了先前那抹笑意,以及些许若有似无的自信。 “丞相即然问起,学生也不敢不答。” “自古忠孝难两全,说的是凡夫俗子在忠君奉主,和孝顺父母之间陷入两难;”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指忠于君主,就要悖逆孝道、孝顺父母,又会有违忠心的艰难处境。” “关于忠孝难两全时,应该选择哪一个的问题,过去几百年,可谓是议论纷纷;” “但对于学生而言,这个问题,却并不存在‘两难’······” 说到这里,刘彭祖面上笑意更甚,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也隐隐带上了一抹狡黠。 “凡夫俗子在忠、孝之间陷入两难,是因为父母双亲需要照顾,但君主也需要自己效忠;二者根本不能兼顾。” “但学生自小就生活在宫中,父亲就是天下之主;对于学生而言,忠就是孝,孝,也就是忠。” “至于凡夫俗子的两难,学生没有经历过他们的遭遇,也就很难体会到他们的困境;” “丞相让学生替凡夫俗子做抉择,这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轻飘飘一语,却是惹得申屠嘉陡然一愣! 待看清刘彭祖目光中的狡黠,以及面上那抹永远不会令人反感的淡淡笑意,申屠嘉终还是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点下头。 “老夫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人当中,擅长辩论的人并不少。” “但这些人当中,有公子这般辩才的人,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隐晦的表示出自己对刘彭祖的认可,申屠嘉也终是站起身,颇有些不顾形象的扭动着腰,活动起了酸痛的腰背。 一边活动者,申屠嘉嘴上也没忘继续发问。 “二位公子的秉性,老夫已经心里有数。” “接下来,二位公子不妨就先前,陛下同贾夫人到上林苑游玩时,意外遇到野猪的事,谈谈中郎将郅都,究竟是对是错吧?” 第015章 全是郅都的错! 此言一出,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面色齐齐一变! 但稍有不同的是:刘彭祖是收敛笑容,露出一抹疑虑之色;刘胜却是面色剧变,面上立刻涌现出一抹愤怒! 见兄弟二人这截然不同的反应,申屠嘉也终是摇头一笑,也不坐回身,就这么站在凉亭内,双手扶腰,静静等候起了兄弟二人的答复。 但颇有些出乎申屠嘉预料的是:在刘彭祖温和的目光注视,并噙笑点了下头之后,刘胜面上愤恨之色,却立时被一抹酷似刘彭祖的狡黠笑容所取代。 “郅都的对错,父皇已经做出了决断。” “父皇认为,郅都没有确保圣驾的安全,是有过错的;但在之后,郅都又阻止了父皇以身犯险,是有功劳的。” “父皇说,郅都应该功过相抵,学生也只能以‘功劳既然已经赏过了,那过错就必须惩罚’的解释,让父皇惩治郅都。” “但实际上,学生却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学生认为,判断一个人的对错,和判断一个人是否孝顺一样,首先应该看心意,而后,才应该看行为。” “郅都先是失职,导致父皇遭遇危险,之后又忠言直谏,阻止父皇以身涉险,看上去是先错后对,功大于过;但实则却是亡羊补牢,为自己谋求生路而已。” 自信满满的道出这番话,刘胜便傲然直起身,仰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已是看不见丝毫因恼怒、愤恨,而生出的冲动之色。 “——按照我汉家的法令,郅都身为中郎将,负有保卫圣驾,时刻确保父皇安危的职责;就算父皇因为其他人的原因而遇到危险,郅都也难辞其咎。” “而那一天,父皇却因为郅都的失职而遭遇危险,事后无论如何,都应当重惩郅都,以提醒其他人:圣驾安危,不是儿戏!” “郅都也知道当时,圣驾已经遇到危险,自己也已经坐实‘失职’的罪名,如果什么都不做,事后必定难逃一死;” “所以,郅都阻止父皇,甚至大义凛然的指责父皇‘不应该置宗庙、社稷于不顾’,看上去是忠于社稷,实际上,却只是为了弥补先前的过错而已。” 面不改色的说着,刘胜甚至不忘苦笑着摇了摇头:“事后的情况,也确实如此。” “听说郅都阻止父皇以身犯险,皇祖母就许下赏赐,嘉奖郅都公忠体国;” “即便是学生竭力进谏,父皇也看在这个份儿上,并没有给郅都太重的责罚。” “——但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郅都原先的罪过,是死罪······” “无论之后郅都怎么弥补,也不该只是‘罚禄半年,思过三月’的结果·········” 满是唏嘘得道出这番话,刘胜甚至遗憾的摇了摇头,似乎是遭遇到了天大的不公,又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场惊人的悲剧。 而申屠嘉却并没有再点头,表示自己任何刘胜的看法,而是坐下身,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老夫倒是认为,公子有如此看法,是因为孝。” “因为郅都阻止陛下,将贾夫人的安危置之不顾,公子又对贾夫人无比孝顺,才会对郅都有这么大的反感。” “老夫不觉得公子孝顺母亲,是不对的事;” “但老夫觉得,公子对贾夫人足够孝顺,对陛下,却又不够孝顺······” 说到这里,申屠嘉面上笑意尽失,本还算温和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一抹严肃。 “贾夫人遭遇危险时,郅都阻止陛下救贾夫人,公子看似应该厌恨郅都;” “但公子没有想到:郅都的举动,在将贾夫人推向险境的同时,阻止了陛下走向更危险的境地。” “贾夫人是公子的生母,陛下,则是公子的父亲;” “对于公子而言,父母双亲一样重要,但对于天下、对于宗庙社稷而言,陛下,确实比贾夫人更重要一些。” “失去了母亲,公子或许会无比哀痛,往后都将生活在痛苦之中;但如果陛下有何闪失,那往后,恐怕就是全天下人,都要生活在痛苦之中了······” 语调低沉的说着,申屠嘉便侧头望向刘彭祖,满是严肃的说道:“所以老夫认为,对于宗亲皇室而言,忠孝虽为一体,但也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就如胜公子此番,便选择了孝顺母亲,而非孝顺父亲;” “公子因为贾夫人遭遇危险,而对郅都耿耿于怀,但并没有因为郅都阻止陛下,确保江山社稷安稳,而对郅都感到敬佩。” “因为对公子而言,天下的安危,远远比不上母亲的安危;” “换而言之:公子的孝顺,并没有对父、母双亲一视同仁······” 随着申屠嘉的话语,刘胜面上笑意逐渐退散,先前那抹针对郅都的恼怒,也缓缓有了些‘去而复回’的趋势。 但片刻之后,随着刘彭祖轻笑着拍了拍刘胜的胳膊,刘胜便将面上怒意尽数敛回,旋即满是期待的侧过头。 而后,便见刘彭祖深吸一口气,旋即缓缓站起身,对申屠嘉沉沉一拱手。 “丞相身为百官之首,以宗庙、社稷为重,确实称得上国之柱石。” “但在这件事上,丞相,恐怕还是有些狭隘了。” “——试问当日,如果郅都没有失职,导致母亲遭遇险境,父皇又怎么生出以身犯险的念头?” “没有那件事,阿胜又怎么会对比二千石的中郎将拳打脚踢,以泄私愤?” “我兄弟二人,又怎么会面临‘究竟该孝顺父亲,还是应该孝顺母亲’的非人之困?” 随着刘彭祖愈发高亢的语调,凉亭内的氛围,也逐渐有些诡异了起来。 但刘彭祖终究不是刘胜,只片刻之内,刘彭祖便调整好情绪,满是恭敬的对申屠嘉再一拜。 “所以学生认为,这件事,是郅都的错。” “也只有郅都是错的。” “父皇、皇祖母、母亲,以及我兄弟二人,乃至丞相,都没错。” “——因为对父皇而言,郅都是先有过、后有功,可以功过相抵;” “对于皇祖母而言,宗庙、社稷,父皇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郅都阻止父皇以身涉险,皇祖母就应该嘉奖;” “即便是丞相,作为百官之首,以宗庙社稷为先,认为陛下远比我们的母亲重要,也绝谈不上不对。” “但让我兄弟二人陷入两难,甚至因为孝顺母亲,反倒犯下‘不孝顺父亲’的罪过的,正是在随驾出行时渎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郅都。” 无比淡然的说着,刘彭祖终还是直起身,对申屠嘉再拜。 “作为学生,本不该这样反驳老师的教诲。” “但这件事,关乎我兄弟二人的声名,甚至关乎我兄弟二人作为人子,究竟是否孝顺父母双亲。” “学生不得已,才无奈激言辨驳,还希望丞相海涵······” 第016章 申屠嘉的决心 目送刘彭祖、刘胜二人面色各异的离开侯府,申屠嘉却并未如往日那般回到卧房,而是若有所思的坐在凉亭内,不时猛灌一口茶汤; 待黄昏时分,老管家前来提醒申屠嘉之时,看到申屠嘉的神态,也意识到了些什么,便轻手轻脚的来到申屠嘉身侧。 “君侯。” 一声低微的呼唤,终是惹得申屠嘉从思绪中回过身,见是老仆前来,也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发出一声长叹。 “唉~” “今日一会,二位公子的脾性,实在是让我有些忧虑。” 见申屠嘉似是有意和自己言谈,老管家也浅笑着开口问道:“难道二位公子的言谈举止,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倒也谈不上不妥。” “就是隐约之间,有些偏激?” 面带纠结的说着,申屠嘉不由又是一声叹息,顺势将身子往侧后方一样,将手肘撑在身旁的案几之上。 “公子彭祖,口才堪称一绝,但言谈之中,却隐隐带了些诡辩的意味。” “这样的性子,如果有人正确教导,或许还能免于大祸;” “可若是误入歧途,等日后封王,就必然会用颠倒是非黑白的方法,来抹黑、诬陷国中的官员。” “被自家王上抹黑、诬陷,国中官员必然会愈发小心谨慎,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监督、督促诸侯王的职责,避免自己也被诬陷。” “再加上公子彭祖方才,表现出的那番把对说成错、把白说成黑的本事,恐怕真到了那一天,就连朝堂,都会被这位皇子殿下蒙在鼓中······” 轻声道出自己对刘彭祖的看法,申屠嘉深吸一口气,面上神情也稍回暖了些。 “至于公子胜,则稍好些。” “虽然有些小聪明,但也还算厚道,并没有什么大恶之姿;” “除了对贾夫人的孝心,可能会让此子做出什么让人惊骇的事,并没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但贾夫人生的二位公子中,公子彭祖年稍长,公子胜稍年幼;” “等日后,二位公子都被封王,那贾夫人就必然会去公子彭祖的封国,做王太后。” “到了那时,没有贾夫人在身旁制约,依公子胜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唉······” 说到最后,申屠嘉不由又是摇头叹息着低下头,抓起茶碗再灌一口,便对身旁的老仆苦笑起来。 “陛下的子嗣当中,除去还在襁褓之中的十公子彘,其余九位,都早已经过了封王的年纪。” “如今陛下也已经继皇帝位,改元元年,诸位皇子们封王,应该就是今明两年内的事。” “公子彭祖、公子胜,已经算是诸位公子们中,风评相对较好的两位;” “老夫实在是担心,其他的公子们,又会是什么样······” 听着申屠嘉似是诉苦,又似是自说自话般,将心中的疑虑尽数道出,老管家也只得赔笑于一旁,并没有开口作答。 申屠嘉的担忧,老管家不懂; 诸位皇子们的性格,老管家也不明白; 至于这些皇子们封王之后,可能引发怎样的灾难,更不在老管家的认知当中。 老管家只知道:自家君侯此刻,或许只是需要一些宽慰······ 如是想着,老管家便小心的上前一步,偷偷打量一番申屠嘉的面色; 确定申屠嘉没有恼怒的意思,老管家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道:“老奴倒是觉得,有君侯在,这天下社稷,就出不了乱子。” “至于二位公子,就算脾性有些不妥,如今也已经拜君侯为师;” “又君侯悉心教导,二位公子日后,也应当能有所收敛······” 听闻老管家此言,申屠嘉只是再发出一声长叹,却并没有敛去面上忧虑,也没有再开口。 有些事,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这么简单的。 准确的说,申屠嘉的忧虑,也并不全是因为刘彭祖、刘胜两位公子的性格中,所展露出来的隐患。 ——上个月,内史晁错仗着天子刘启撑腰,悍然将一纸关乎国运的奏疏呈尚朝堂! 而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此事的中大夫袁盎,却是在此事之后的第三天,就因‘担任吴国相时,收受吴王贿赂’的罪名,被下诏狱! 虽然在申屠嘉出面求情,以及东宫太后的亲自言说下,天子刘启最终赦免了袁盎的罪责,却也还是将袁盎一撸到底,贬为了平民。 袁盎被贬之后,反对晁错那封奏疏的,就只剩下了丞相申屠嘉; 但与袁盎如出一辙:在申屠嘉当庭表示反对晁错的第二天,宫中就传出天子刘启的命令,让公子刘胜拜申屠嘉为师,并每日到申屠嘉身边学习。 申屠嘉心中明白,天子刘启,这是嫌自己多事,所以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而不是继续在朝堂之上反对晁错。 但即便知道天子刘启的意图,申屠嘉还是很难说服自己,不再反对晁错那封骇人听闻的奏疏······ “削藩策······” “削藩策啊~” “稍有不慎,便是诸侯群起而反,天下大乱,战火荼毒,苍生,再无安宁·········” 满是忧愁的摇头叹息着,从凉亭内的座位上起身,申屠嘉终是将双手背负于身后,上前两步,仰头望向天边的那轮明月。 “陛下为何,就非要听信晁错的谗言呢?” “老夫拳拳报国之心,陛下,怎么就视而不见呢······” “晁错一纸《削藩策》,便能让袁盎这等老臣锒铛入狱;郅都仅凭一个法家出身,与晁错师从同门的身份,就能被陛下赦免死罪;” “就连公子刘胜,血脉后嗣,都能被陛下用来杀鸡儆猴,震慑朝野·········” 神情满是哀沉的发出一声呢喃,申屠嘉终是苦笑着呼出一口气,眼眶边,也悄然泛起了红。 但很快,那抹不被刘启信任的苦楚,便在那轮明月的映射下,逐渐化作一抹决绝,以及坚定。 “去告诉二位公子:明日,不必来侯府了。” “——老夫就算拼着这把老骨头,也绝不能让陛下继续错下去!” “就是不知道太皇太后,还有没有劝阻陛下的心气······” 第017章 父皇就是个二傻子! 在长乐宫,申屠嘉还在为天子刘启的执拗,以及晁错呈上的那封《削藩策》,奔走于太皇太后薄氏、太后窦氏之间; 可在未央宫广明殿,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却是乐得休息一天。 舒舒服服睡到日上三竿,又美美泡了个热水澡,兄弟二人便招呼着殿内的宦官们,在后殿支起了烤架; “撒点盐,再涂些酱。” 招呼着兄长往那只滋滋冒油的鸡上撒抹调料,刘胜自己也不忘忙活着,用手中蒲扇轻轻扇着火。 与绝大多数王朝的皇宫所不同,刘胜所在的汉未央宫,绝对算是极接地气的特例。 如先皇刘恒尚在时,身为天子的刘恒本人,都会在宫中挽起裤腿,穿着短打,时不时摆弄庄稼; 等到秋收之后,老天子更是会喜笑颜开的招呼皇子皇孙们,在宫中吃上一顿香甜的粟米粥。 用老天子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只有自己亲自种出来的庄稼,吃着才稍安心些,才能知道百姓种地,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天子如此,皇后自然也不逞多让; ——先皇在位之时,还是皇后的窦氏,也都是用宫中养的蚕抽出蚕丝,然后自己一针一线的缝衣服穿。 老太后的眼睛,也正是因为过去几十年,净跟针线打交道,才落下了如今的毛病。 先皇在位足足二十四年,总共就换了不到五件天子冠玄,一日两餐无不是一碗粟米粥、一碗蛋花汤,外加一叠小菜、一小叠水煮肉片; 至于这未央、长乐两宫,更是在这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没有多添一砖、一瓦。 后宫之中,则是皇后以身作则,亲自养蚕抽丝,织布缝衣,后宫姬嫔面无粉黛、裙不拖地。 也正是这般从一而终的简朴,才有的半年前,太宗孝文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天下无人不悲痛垂泪的景象。 ——因为对于汉室的百姓而言,汉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就是毫无缺点的在世神! 说回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在未央宫广明殿内芭比Q,放在其他时代,或许是很严肃的问题; 但在汉室,尤其是太宗皇帝刚驾崩半年的眼下,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太宗皇帝能在宫里挥锄种地,当朝太后能在宫中养蚕织布,那身为皇子的刘彭祖、刘胜二人在宫中吃顿烤肉,自然也没什么问题。 艳阳高照,正午时分,二位皇子也终于完成了各自的工作,大咧咧坐在简易无比的烤架边上,‘斯哈斯哈’的享用起了美味。 刘胜自是吃的专心致志,酣畅淋漓,但刘彭祖一边吃着,也不忘一边似是随意的说着什么。 “诶,为兄可打听到了啊;” “父皇让阿胜拜丞相为师,可不单是为了惩治阿胜,似是也有丞相的缘由。” 随口道出一语,刘彭祖也不耽搁,小心将那半只被串起的鸡肉放在嘴边,试探着咬了下去。 刘胜也是心无旁骛的‘埋头苦干’,就算听到兄长透露的消息,也只是毫无兴趣的摇了摇头。 “知道,不就是内史晁错,弄了个什么,呃,削藩策么。” “唔······” 含糊其辞的道出一语,刘胜也稍抬起头,颇有些不舍得将那块掉在地上的鸡块捡起,‘呼呼’吹了两口,便毫不顾忌的丢进嘴中。 “说是晁错一纸《削藩策》,搞得朝野震荡,结果袁盎刚跳出来,就被父皇丢去了诏狱。” “有袁盎这只出头鸟在前,朝臣百官眼看着都歇了菜,唯独申屠嘉那头老倔牛,还非要跟父皇硬着脖子来;” “结果又碰上咱家这档子事儿,可不就被父皇摆了一道,把一头老倔牛、一头小倔牛锁进一个牛圈里,父皇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满不在乎的说着,刘胜手上、嘴上却也没停,说话的功夫,手里的半只烤鸡,便只剩下脚边的几根骨头; 毫不在意的用手把嘴一抹,又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刘彭祖手中的烤鸡上移开,刘胜才一边用手指抠着牙缝,一边随意道:“倒是申屠嘉这脾气~” “嗯,有点意思。” “就是太蠢!” “——正经人,谁会跟父皇做对啊?” “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 “也就是申屠嘉开国元勋的身份,父皇不敢真拿他怎么着;” “若不然,诏狱塞的下中大夫袁盎,还能塞不下他一個申屠嘉?” 嘴上含糊其辞的侃着,刘胜也终于将牙缝抠干净了,索性站起身,佯装伸起懒腰,实则却是强迫自己,不要再看向刘彭祖手里的烤鸡。 听闻刘胜此言,刘彭祖也是不由停下了动作,倒也没忘将身子不着痕迹的侧过去些,将那半只烤鸡藏在了胸侧。 “诶,阿胜。” “你说这削藩策,到底好不好啊?” “怎么满朝公卿都哀声哉道,唯独父皇,就非要信他晁错呢?” 见兄长小气的将烤鸡藏起,刘胜只遗憾的撇了撇嘴,没好气的啐了口唾沫:“简直就是瞎搞!” “他晁错凭一纸《削藩策》,就想把那些个宗亲诸侯的国土夺了?” “——老母鸡都知道护着崽儿呢,何况是宗亲诸侯?!” “偏偏他晁错,还是无差别开地图炮,宗亲诸侯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削土!” “嘿,也就父皇那二傻子,能被晁错那个愣头青忽悠。” “要我说,等回头真闹出个好歹,第一个死的,就必定是他晁错!!!” 听着刘胜毫无顾忌的一口一个‘二傻子’‘愣头青’,刘彭祖只下意识转过头! 确定院内没有旁人,刘彭祖才心有余悸的从地上起身,忧心忡忡的思虑着,将手中烤鸡递了出去。 “多吃点,啊。” “要还是管不住嘴,回头再去寻太医令,讨一副哑药······” 满是幽怨的道出一语,刘彭祖便又自顾自摇了摇头,旋即回过身,忧心忡忡的朝殿外走去。 而在刘彭祖身后,终于如愿‘继承’那半只烤鸡的刘胜,却是喜笑颜开的坐回了先前,那块被自己坐出来的屁股印上面,毫不顾忌形象的撕咬起来。 只是一边狼吞虎咽着,刘胜一边也还是没忘继续在背后,说着皇帝老爹的坏话。 “可不就是二傻子么······” “唔···真香!” “就是可惜,没有孜然辣椒面·········” 第018章 窦太后的老北鼻 满是忧虑的走出长乐宫,看着宫门外的章台街上,三三两两走过的人群,申屠嘉的心,可谓是沉入深渊。 申屠嘉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居然能有那么大的破坏性! 短短半年前,申屠嘉还曾因当庭斥责晁错,而得到太皇太后薄氏赐下的十斤黄金,以及一匹布; 申屠嘉清楚地记得,在当时,薄太后虽已满头华发,整日里也病殃殃的,但言谈举止间,也还是生机勃勃,让人根本想不起这位老太后,已经年近七十。 就好像只要有先皇刘恒在身边,那所有的困难,都难不倒这位饱经沧桑,历经岁月蹉跎的老太后。 但今天,当申屠嘉再次入宫朝见时,却再也无法从太皇太后薄氏的目光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气。 ——哀,莫大于心死; 先皇刘恒的驾崩,将薄太后心中的最后一丝求生之念击碎; 薄太后,已经坦然等候起了死亡的到来······ “唉······” “先皇殡天才半年,一切,就都变了······” “晁错······” “晁错·········” 看着自家主人走出宫门,却并没有来到马车边,而是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对着宫外的街道唉声叹气起来,老管家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一抹哀愁; 但很快,一个人影的出现,就让老管家的面容之上,生出了些许期翼。 “丞相别来无恙否?” 爽朗的呼喊声在宫门处响起,惹得申屠嘉下意识回过头; 待看清那人的面庞,申屠嘉的眉宇间,也稍带上了一抹久违的和气。 “袁大夫。” 噙笑一拱手,却是引得那男子小跑上前,又爽朗一笑,对申屠嘉摆了摆手。 “丞相可万莫再以‘大夫’相称了;” “鄙人,已然被陛下夺去官爵,如今不过一介白身······” 闻袁盎此言,申屠嘉摇头一笑,旋即半带调侃,半带深意的昂起头,朝袁盎刚走出的长乐宫宫门一昂首。 “老夫做丞相虽然并不久,但早在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二千石的郡守;” “自有汉以来,四五十年时间里,老夫却从不见有‘白身’的人,能自由出入长乐宫?” 听出申屠嘉话里的深意,袁盎也只自嘲的笑了笑,一边陪着申屠嘉往前走,一边说道:“不过是太后仁慈,可怜鄙人罢了······” 见袁盎不愿多说,申屠嘉也不细问,却也暗自猜测起今天,袁盎入宫的意图来。 不片刻的功夫,二人就走到了不远处,申屠嘉那辆无比破旧的马车前; 不等申屠嘉开口,袁盎便笑意盈盈的对申屠嘉再一拜。 “如果丞相不嫌弃鄙人的身份,希望可以和丞相同车而行。” ·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章台街上,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木辙摩擦声。 申屠嘉的注意力,却是全然被眼前的男子所吸引。 相比起已经年过七十的申屠嘉,袁盎无论是实际年龄还是外貌,都显得年轻了不少; 端正的面容,温文尔雅的气质,举手投足间透露出的书卷气,以及言谈间,那令人时刻感到愉悦的豪爽,任谁见了这样一个人,都会认不出夸一句:真美! 但很显然,今日的申屠嘉,并没有欣赏袁盎‘美貌’的兴趣。 “中大夫今日入宫,应该不是陪太后闲聊吧?” 见申屠嘉如此直白的提问,袁盎稍一诧异,便也温笑着朝申屠嘉一拱手。 “和丞相同乘,一来,是为了感谢丞相的救命之恩。” “——晁错小人谗言蛊惑陛下,如果不是丞相仗义执言,鄙人现在,恐怕也没办法坐在丞相的马车里。” 云淡风轻的一声拜谢,袁盎便也稍敛去面上笑容,眉宇间,也不由带上了阵阵严肃。 “至于今天,到长乐宫朝见太后,一者,也还是为了感谢太后救命之恩;” “二者······” 意有所指的止住话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申屠嘉,袁盎便将身子坐正了些。 “对于晁错的事,丞相是什么打算?” “难道要就此放任不管,任由晁错谗言蛊惑,让陛下犯下大错,将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此言一出,果然不出袁盎所料,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立时涌上了一抹愠怒。 原本萎靡的气质中,也顿时多出了一阵不知由来的底气。 “我本只是个兵卒,凭借着能拉开强弓硬弩的本领,才被太祖高皇帝看重;之后又以攻打项羽、黥布的功劳,被任命为都尉。” “到太宗孝文皇帝继位之后,我才侥幸得到了关内侯的爵位;在北平侯辞官回家后,又侥幸成为了丞相。” “对于现在获得的地位和权力,我非常惶恐,但对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的恩情,我却一刻都不敢或忘。” 听闻申屠嘉此言,袁盎只沉沉一点头,而后便见上半身一前倾,满是严肃的伸出手,在申屠嘉的大腿上猛地一拍! “丞相不敢忘记太宗孝文皇帝的恩情,鄙人也同样不敢忘!” “所以今天入宫,是为了劝说太后召晁错入宫,令那晁错打消削藩的念头!” 只此一语,便惹得申屠嘉面色一急:“如何?!” “太后,可答允了?” 急不可耐的一问,却惹得袁盎面色阴沉的摇了摇头。 “太后说,对于削藩的事,陛下心意已决;太后身为母亲,也不便多劝······” 此言一出,不大的车厢之内,便响起申屠嘉那极具辨识度的粗重叹息声。 “果然是这样······” “太后不愿出面,太皇太后又病重,陛下更是对晁错听之任之······” “唉~~~” 满是落寞的摇头叹息着,申屠嘉的心,也早已被一层僵硬的冰所包裹。 在申屠嘉看来,天子刘启如今已是走火入魔,唯一能阻止刘启的,就只剩下太皇太后、太后二人。 如果两位太后都不愿意出面,即便申屠嘉再如何,也根本无法阻止刘启。 ——即便申屠嘉身为丞相,也同样如此······ 第019章 无妄之灾啊~ 在申屠嘉唉声抬气,甚至开始盘算起要不要冒死直觐的时候,在车厢的另一端,袁盎却是小心观察起了申屠嘉的反应。 说来袁盎和申屠嘉二人,也算是有些渊源。 ——大约五六年前,袁盎从吴国相的位置上调回长安,在城内碰到了申屠嘉的马车; 丞相当面,袁盎自是郑重其事的下车行礼,但申屠嘉却并没有下车,只傲慢的掀开车帘,对袁盎做了答谢; 之后,袁盎便亲自登门找上了申屠嘉,却再次遭到申屠嘉冷遇,在相府外等了许久,才等来了傲慢的申屠嘉。 申屠嘉出现之后,袁盎说:请挥退旁人,我有要紧的事同丞相说。 不料申屠嘉仍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态度无比傲慢的说道:如果你所说的是公事,请到官署与长史掾吏商议,我将把你的意见报告上去; 如果是私事,我不接受私下的谈话,你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见申屠嘉如此傲慢,袁盎便跪倒在地,苦口婆心的对申屠嘉劝说了一番。 而最终,申屠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傲慢,可能会为自己引来祸事,最终诚恳的拱手谢道:我是个粗鄙庸俗的人,就是不聪明,幸蒙将军教诲。 从此以后,中大夫袁盎,就成了故安侯府唯一一位座上宾,以及唯一一位可以因‘私事’,而面见申屠嘉的特殊存在。 虽然碍于申屠嘉历来铁面无私,二人之间的私交也谈不上多么亲密,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袁盎,也几乎成了申屠嘉唯一的朋友。 准确的说,整个朝野内外,除了晁错和晁错的‘师弟’郅都,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袁盎的朋友; 而今天,袁盎难得主动请求与申屠嘉同乘,便是为了和申屠嘉商议,如何将晁错这個‘不愿意和自己做朋友’的人,从朝堂之上踢出去······ 想到这里,袁盎眼球滴溜一转,早已打好的腹稿,也旋即被摆在了申屠嘉的面前。 “丞相觉得,如果太皇太后、太后都不出面,陛下还会不会回心转意,废除晁错的《削藩策》?” 冷不丁一问,却惹的申屠嘉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如果没有二位太后劝说,陛下的心意,恐怕是不会有所改变了······” 闻言,袁盎只微微一点头,又问道:“那丞相有没有信心,在二位太后都不出面的前提下,阻止陛下推行《削藩策》?” 此问一出,申屠嘉更是摇头连连,面上哀愁之色恨不能溢出这车厢。 “如果到了那个地步,老夫就算拼死,也会阻止陛下拿江山社稷当儿戏;” “但君主与丞相不和,对于天下而言,也是一场灾难······” 听出申屠嘉语气中的无奈,袁盎又一点头,最后再发一问。 “那丞相觉得,如果有办法让太后出面,劝说陛下不要推行《削藩策》,那陛下会不会听从?” 此言一出,便见申屠嘉猛地抬起头,瞪大的双眼直勾勾望向袁盎! 待看见袁盎面容之上的自信,二人初次见面时的那句话,也终是被申屠嘉再次道出。 “我出身于行伍之间,是个粗鄙庸俗的人。” “如果袁大夫可以帮我想到办法,我一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却见袁盎满是客气的伸出手,将拱手行礼的申屠嘉扶起,又沉吟措辞片刻。 而后,便是一个令人惊骇的计划,摆在了申屠嘉的面前。 “丞相或许有所不知:与太皇太后不同,太后并不总是能分清是非对错,身边人说什么,太后就往往会信什么。” “越是亲近的人所说的话,就越容易让太后听从。” “现如今,我还远不足让太后动容,去劝说陛下废除《削藩策》。” “但对太后而言,比我更亲近的人,也还是不少的······” 袁盎一语道出,申屠嘉顿时陷入了思考当中。 对于袁盎‘太后分不清对错’的说法,申屠嘉其实并不很赞同; 但对于窦太后‘耳根子软’的评述,申屠嘉即便想反驳,也根本无从下手。 就拿前些时间,公子刘胜拳打中郎将郅都的那件事来说,换了旁人,只怕无论如何,都要到诏狱走一遭; 可恰恰因为‘行凶者’是公子刘胜,所以窦太后最终,并没有太过严苛的责罚。 说白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窦太后,还是能分清是非、对错的。 只不过在此基础上,窦太后会因为情感,而对自己亲近的那一方稍行偏袒; 仅此而已。 至于袁盎的意思,申屠嘉也听的明白:既然我还不足以让太后改变心意,那就找个比我还要更亲近太后的人。 而这样的人······ “馆陶公主?” 道出一个另长安朝堂闻之变色的人,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不由自主的涌上一抹不适。 馆陶公主刘嫖,是天子刘启的长姊,同为窦太后所生; 但对这位嚣扬跋扈,还总是从少府、国库‘抢夺’财物的长公主,申屠嘉却很难说服自己不讨厌这个人。 好在听闻‘馆陶公主’这四字之后,袁盎也并没有点头,而是无奈的摇头一笑。 “丞相这是一叶障目,明明身边就有那样的人,却根本看不见了······” 听出袁盎话中深意,申屠嘉一阵深呼吸,终还是将脸色又沉下去了些。 “我们阻止晁错,是为了报答太宗孝文皇帝的恩情,确保宗庙、社稷不被晁错那样的小人破坏;” “即便陛下因此感到愤怒,这也是我们身为臣子的职责。” “但公子胜是陛下的子嗣,如今还是我的学生;将来,还会被封为诸侯王。” “为了达到目的,利用学生去劝说太后,导致公子被陛下厌恶,这恐怕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所应该做的事。” “如果因为此事,导致陛下迁怒公子,最终将公子送去长沙这样恶劣的地方做王,我也会一生都活在自责当中。” 义正言辞的表明自己的态度,申屠嘉便抿紧嘴唇,摆出了一副‘不要再劝了’的姿态; 但在袁盎接下来的一句话之后,申屠嘉的坚定,却又顿时被敲得七零八落······ “除了公子,丞相,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了吗?” 第020章 五哥是个肌肉男 头一天,是申屠嘉自己请了‘事假’,遣人告诉刘彭祖、刘胜兄弟,不用前往相府; 而之后的一天,即便申屠嘉没有派人告知,兄弟二人也自觉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原因很简单:今天,是常朝日。 与绝大多数封建时代所不同,汉室的朝议,并不是每天都举行,而是按照几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刘邦每五日,前往新丰拜会一次太上皇的先例,每隔五日举行一次。 其中,每月的初一、十五,也就是朔、望两天,会举行朔望朝;其他时候,则是常朝。 今天,是冬十月二十五,也就是本月最后一次常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朝议的重点,应该还是丞相申屠嘉与内史晁错之间,关于那封《削藩策》的争执。 对于朝堂大事,刘彭祖稍上了些心,刘胜却是毫不在乎。 舒坦的洗了把脸,又在宫人的侍奉下换上衣服,刘胜便走出了广明殿; 走在宫内平坦的石道之上,刘胜只悠然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晃晃悠悠走着,嘴上也不忘咿咿呀呀的哼着一段不知来由的曲调。 不眨眼的功夫,刘胜便抵达了目的地:宣明殿。 “小九!” 几乎是在看到刘胜的一瞬间,皇五子刘非便跑步上前,满是激动的握住了刘胜的手臂。 “有一阵日子没来了,可想死为兄了!” 对兄长刘非的热情,刘胜也并不觉得不自在,任由刘非牵着自己,朝宣明殿内走去。 见兄弟二人走过的身影,宣明殿内的宫人也都只是自然一笑,旋即便继续投入到了各自的工作当中。 当今天子刘启虽说有十个儿子,但实际上,完全可以将其中年长的九人,分为三个阵营。 ——生下皇长子刘荣、老二刘德、老三刘阏的栗姬; 生下老四刘余、老五刘非、老八刘端的程姬; 以及,生下老七刘彭祖、老九刘胜的贾夫人。 至于‘漏掉’的老六刘发,虽是另一位夫人:唐姬所生,但唐姬原本就是程姬的贴身婢女; 当年,天子刘启前往宣明殿留宿,程夫人却恰好有些‘不方便’,又不愿放刘启去寻其他姬嫔,这才让唐姬幸运的得到了天子的临幸,并生下了皇六子刘发。 所以老六刘发,也可以同老四刘余、老五刘非、老八刘端一起,被划入‘程姬’的阵营。 这三方的‘老窝’也非常有趣; 栗姬和三个儿子,住在未央宫东北角的凤凰殿。 程姬、唐姬和四位皇子,住在宣室以东的宣明殿。 贾夫人,则带着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住在宣明殿旁的广明殿。 从这三座殿室的位置分布,也不难看出这‘三方阵营’的关系。 ——栗姬仗着自己生下皇长子,又是连生了三個儿子,无比倨傲的住在未央宫东北角,那座极具挑衅意味的‘凤凰’殿内; 程姬所在的宣明殿,则同贾夫人的广明殿则紧挨着,颇有些报团取暖的意味。 平日里,皇子们也基本都是以此,来建立彼此之间的情谊; 即:一母同胞的老大老二老三一起玩,老四到老九也总混在一起。 而在八个哥哥当中,除了和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刘彭祖,刘胜唯一能玩儿到一起的,却只有比自己大两岁的五哥刘非。 原因很简单:皇五子刘非,出了名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根本不知道‘心机’二字长什么样。 刘胜扪心自问,自己还算是个坦荡的人; 虽然还没耿直到五哥刘非这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地步,却也天生不喜欢那种阴阳怪气、表里不一的相处方式。 同刘非相处之时,刘胜总能感到很轻松,根本不需要顾虑太多; 很显然,与刘胜相处的时候,皇五子刘非,也同样没有什么顾虑······ “坐,坐下说!” 强拉着刘胜来到后殿,在一处‘校场’边蹲坐下来,刘非只一把拉过刘胜的手,放在自己健硕的肱二头肌上。 “摸摸!” “又粗了一圈儿!” 看着刘非显摆自己过去这段时间的成果,刘胜也并没有面露异色,只笑呵呵的捏了捏,便佯装崇拜的一点头。 “五哥真厉害。” “等来日,肯定能做一个大将军!” 果然不出刘胜所料,一听‘大将军’三个字,刘非便顿时喜笑颜开,将头仰的高高的,恨不能拿鼻孔看向刘胜。 见刘非这般反应,刘胜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奉承了几句‘哥哥真壮’‘肌肉真大’之类,才不着痕迹的道出来意。 “诶,五哥。” “怎最近这段时间,凤凰殿那边,不见有什么动静啊?” 似是不经意的发出一问,刘胜生怕暴露意图般,又僵笑着望向刘非。 “这过去,栗姬可是最多隔十天半个月,就要闹点响动出来,好彰显自己‘皇长子生母’的身份;” “这冷不丁没了动静~” “嘿嘿,倒有些,不习惯了······” 被刘胜一阵猛夸,刘非本还喜形于色的嘿嘿直笑; 但在听到刘胜这个问题之后,刘非却是面色剧变,赶忙侧过身,看了看周围! 确定周围没人,刘非又赶忙站起身,拉着刘胜的胳膊便进了卧房。 再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惹得刘胜心底都有些发毛,刘非才满是焦急地来到刘胜旁,紧紧攥住刘胜的双肩。 “小九,跟哥说实话!” “那个位置,小九是不是也有心争上一争?” 被刘非这架势吓得一愣,刘胜只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就是老七?” 听出刘非语气中的担忧,刘胜也终是从先前的呆愣中缓过神,再次摇了摇头。 “那位置,不都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吗?” “皇后没生下子嗣,那按祖宗的规矩,那位置,可不就是大哥······” 话说一半,刘胜便似是想到什么般,神情阴郁的止住话头。 “五哥,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唉!” 就见刘非急的猛然一拍大腿,顺手抓过一边的茶碗,咕噜噜猛灌一通。 润过嗓,刘非面上焦急之色,也终是到达极致。 “小九拜丞相为师的事儿,被栗姬知道啦!” 第021章 父皇真是个害人精! 见兄长刘非急的一阵跳脚,刘胜呆愣片刻,终也只得无奈的叹息着,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尤其是在这五里长宽的未央宫内,几乎每一个称得上号的人物,都有着极具特色的个性标签。 如天子刘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翻脸不认人; 堂堂天子之身,三十好几的年纪,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六······ 又如皇九子刘胜,典型的‘护母狂魔’,但凡是贾夫人受了欺负,那刘胜真真是逮谁咬谁,咬住就不撒口! 至于刘胜的哥哥们,就更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有老二刘德那样喜好文赋,整日摇头晃脑的书呆子,也有老五刘非这样,整天做将军梦的肌肉男; 有老四刘余那样患有口吃的可怜人,也有老七刘彭祖那样的‘善口技者’; 有老六刘发那样的老好人,也有老八刘端那样的老硬币; 有老大刘荣那样,跟谁都能自来熟的二皮脸,也有老三刘阏那样唯唯诺诺,恨不能无时不刻躲进墙缝里的社恐患者。 皇子们尚且如此,几位诞下皇子的姬嫔,性格更是截然不同。 如刘胜的母亲贾夫人,便是典型的老实人,生性胆小怕事,总是习惯性的强迫自己委曲求全; 程姬则明显有所不同:平日里,程姬对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但暗地里却是心狠手辣,眼里根本揉不得一点沙子! 而生下皇长子的栗姬,却是皇宫中百年,甚至千年难得一件的性格。 ——自这位夫人,为还是太子的当今刘启生下长子后,就再也没有把除了丈夫刘启、公公刘恒以外的任何人放在眼里! 注意,是任何人! 包括如今的太皇太后薄氏,乃至太后窦氏! 只需要说一件事,就足以道明这位夫人,究竟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从先皇刘恒继位至今,这过去二十三年的时间里,未央宫内唯一多出的宫室,正是这位夫人如今所居住的凤凰殿! 而‘凤凰殿’这三個字,就好比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狠狠扇在做了十几年太子妃,却至今没能生下一儿半女的薄皇后脸上······ 栗姬如此乖张的性格,再加上立太子的日子越来越近,刘非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刘胜心中,还尚存着最后一丝侥幸······ “知道就、就知道了呗;” “还能怎么着?” 佯装镇定的一语,却是惹得刘非又一阵搔首踟蹰(chí chú),焦急地将手掌一下下拍在大腿之上。 “能怎么着?” “——当天午时不到,栗姬就去宣室,寻父皇哭诉去了!” “说求父皇恩允,让大哥也去拜丞相为师;” “结果父皇没答应,似是又呵了栗姬几句,结果前脚回了凤凰殿,栗姬后脚就开始哭、开始砸!” “整个凤凰殿上下,凡是能拿的起来、听的见响的,都被栗姬砸了个遍!” “过往这几天,凤凰殿还连死了好几个宫人,无一例外,都是被杖毙!” “昨儿个,母妃还曾去凤凰殿来着,可刚到殿外,栗姬就亲自挥着杖杀了出来······” 听着刘非生动形象的描述,刘胜最后一丝侥幸也宣告破碎,目光涣散的望向一旁,黯然发起了呆。 刘胜当然知道,一个皇子,尤其还是一个非嫡非长的皇子,在哥哥们都还没拜师读书的年纪,就直接拜当朝丞相为师,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 刘胜能咋办?! 拜丞相申屠嘉为师,又不是刘胜的主意,分明是天子刘启非要强摁着牛头喝水! 为了替刘胜分担火力,就连老七刘彭祖,都无奈陪刘胜拜了师,生怕有人以为刘胜拜师,是为了拉拢申屠嘉,好争一争那储君太子之位。 刘彭祖、贾夫人二人为了刘胜,那可真真是处心积虑,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个遍; 结果可倒好,栗姬该生气,还是照生不误······ “小九,母妃可说了;” “——母后(皇后)至今没生下嫡长子,父皇眼看着,就要册立储君了。” “真让大哥做了太子,那椒房殿,只怕就要被栗姬占了去。” “到那时候,栗姬,可就是我们的‘母后’了······” 随着刘非愈发低沉的语调,刘胜的心,也不由一点点跌入谷底。 位于未央宫内的椒房殿,是专属于皇后的居所。 而如今的薄皇后,是太皇太后薄氏的族孙女,是天子刘启还在做太子时,由薄太后亲自指定,并颁诏册立的太子妃。 但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妃,薄皇后却至今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已然是早已后位不稳;往日也只是凭着祖母薄太后撑腰,才勉强保住了皇后之位。 而眼下,薄太后的身子却又每况愈下,眼看着就······ “唉!” “父皇,可真真是个害人精!” 满是不忿的咬牙一跺脚,刘胜的眉头上,便立时为满满的烦躁所占据! 到了这一刻,刘非也终是似懂非懂的反应过来:拜申屠嘉为师,似乎并不是刘胜的本意······ “事已至此,五哥我,也就只有两个法子支给你了。” 听闻此言,刘胜只烦躁的侧过头,见刘非满脸诚恳,心中也不由生出了些许期望。 就见刘非满是严肃的坐直了身,神情严峻的一颔首。 “要么,那位置······” “——小九就去争上一争!” “反正都被栗姬记恨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和巨鹿之下的项羽那样,破釜沉舟!” 此言一出,却惊的刘胜从座位上弹将而已,目光骇然的上前些,俯身攥住刘非厚实的双肩。 “五哥。” “你这是······” “喝了?” “——开什么玩笑!!!” “我特么!” 满是震惊的一声呼号,刘胜正要再言,却被刘非一把拉过,在身旁摁坐了下来。 “不愿用这头一个法子,那就好办了。” “——去备些礼物,亲自去凤凰殿,找栗姬低个头,认个错;” “栗姬这脑子,一向都不大灵光,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小九再解释一下,这事儿,应该也就过了。” 听刘非道出这第二个法子,刘胜第一时间,便想起了祖母窦太后的嘱托。 不能找栗姬! 找了,就会被曲解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但很快,刘胜的注意力,便移回到兄长刘非身上,望向刘非的目光,也不由有些古怪了起来。 “脑子不大灵光······” 第022章 ‘宣室殿’号拳击台 神情阴郁的回到广明殿,刘胜只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走进了后殿。 见弟弟优哉游哉的出门,此刻却是忧心忡忡的回来,摊在躺椅上的刘彭祖不由稍抬起头; 待刘胜也将自己扔在另一具躺椅之上,甚至将一条腿都搭上了躺椅的扶手,刘彭祖才忍俊不禁的一笑,将身子躺了回去。 “为兄猜猜~” “阿胜心里没底,就跑去问老五:拜师的事儿,栗姬会不会不高兴?” “结果老五添油加醋,危言耸听了一番~” “——然后就给阿胜出了主意?” 语调满是轻松的发出一问,见刘胜耷拉在扶手上的腿晃悠了一下,刘彭祖便继续道:“老五那脑子嘛~” “应该是劝阿胜,去给栗姬服软;” “再不行,就去请皇祖母出面,替阿胜撑撑场子?” “又或者······” “嗯·········” 话说一半,刘彭祖便似是想起什么般,缓缓从躺椅上坐直了身; 又面色变幻片刻,终是小心翼翼的望向刘胜。 “那匹夫,不会还劝阿胜,去争那位置了吧?!” 稍有些语颤的发出此问,见刘胜还是摊在躺椅上,双目无神的晃着腿,刘彭祖却是面色大变! “阿胜不会是!真要听那匹夫的话······” “哎呀~” “哥~~~” 不等刘彭祖嘴里的话说完,刘胜终是烦躁的稍抬起头:“别聒噪了~” “烦着呢~~” “脑子都乱成一团浆糊了······” 满是幽怨的一声牢骚,终是让刘彭祖面上惊骇之色退去些,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也逐渐带上了平日里的信任。 刘非那武夫,嘴里吐出什么骇人听闻的话,刘彭祖都不会觉得奇怪! 但对弟弟刘胜,或者说对刘胜的智商,刘彭祖也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的。 想到这里,刘彭祖不由又心安了些,面带疑虑的躺下身,耳边却传来刘胜稍有些突兀的询问声。 “哥。” “如果咱们兄弟俩都做了王、去了封国,那母亲,应该暂时还不能跟我们走,而是要留在宫中,对吧?” 听闻此问,确定刘胜却是没有争那位置的心思,刘彭祖才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这是自然。” “父皇还正值壮年,母亲身为后宫姬嫔,自然离不得未央宫。” “等到父皇······” “呃······” “那什么了,母后才能从宫里出来,去咱俩的封国,做王太后。” 神色略有些僵硬的说着,刘彭祖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一抹担忧。 虽然刘彭祖嘴上说的,是‘去咱俩的封国做王太后’,但实际上,兄弟二人心里都清楚:真到天子刘启驾崩的那一天,贾夫人只能,也必须去做刘彭祖的王太后。 就算在那之前,刘彭祖早天子刘启一步去了,贾夫人也依旧要去刘彭祖的封国,去给刘彭祖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孙子做太王太后。 有且仅有一种情况下,贾夫人会前往刘胜的封国,做刘胜的王太后。 ——刘彭祖早天子刘启一步离世,且死前没有留下子嗣,导致封国被废除,刘彭祖这一脉‘绝嗣’,也就是断了香火! 至于原因,很非常简单:贾夫人,有两个儿子; 刘彭祖,才是年纪大的那个······ “阿,阿胜。” “别想那么多······” 见刘胜面色愈发阴沉,刘彭祖只当是弟弟想到了这些,正要开口安慰,却见刘胜侧过头,无比认真的看向刘彭祖。 “哥。” “我想去趟凤凰殿。” “我想······” “嗯,我想去寻栗姬。” 听着刘胜以一种无比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自己始料未及的话,刘彭祖惊诧之余,也终是缓缓坐起身。 而刘胜,则仍是躺在那具自己亲手编织的竹条躺椅上,侧过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刘彭祖。 “阿胜是担心,等我们兄弟二人封了王、就了藩,母亲留在宫中,会被栗姬欺负?” 心中的担忧被兄长点破,刘胜却并没有点头承认,而是将头摆正,平躺在老头椅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眼下,栗姬还不是皇后,大哥也还不是太子,栗姬在宫中,就已经有些‘说一不二’的架势了。” “如果我们兄弟俩不走,能一直陪在母亲身边,那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等我俩去了封国,栗姬再仗着儿子是太子、自己是皇后······” “母亲又素来本分的紧,从来都是不争不闹,受了委屈,也只知道往自己肚里咽;” “我怕到那时候,母亲若真在宫中受了欺辱,我们兄弟俩又远在千里之外,别说替母亲出头了,恐怕就连母亲被人欺负的事儿,都无从得知······” 听着刘胜低沉的语调,刘彭祖的面上神情,也是悄然带上了一抹严峻。 刘胜的担忧,自然也是刘彭祖所担心的事; 但思虑再三,刘彭祖也还是觉得:去找栗姬服软、示好,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起码不会是一個有用的办法。 “嗯······” “这样。” “明日一大早,咱去寻丞相,看丞相能不能替咱们拿个主意;” “毕竟已拜了师、有了师徒名分,学生有顾虑,做老师的,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如果连丞相也想不出办法,阿胜再去寻栗姬,也不算迟?” 闻言,刘胜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将身子一翻,背对着刘彭祖,侧躺在老头椅上假寐起来。 倒是刘彭祖,见弟弟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只强撑着笑容走上前,在刘胜崛起的臀侧轻轻一拍。 “且先不急睡~” “去寻太医令,给丞相再备一份像样的拜师礼。” “嗯?”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惹得刘胜满是诧异的坐起身。 “太医令?” “拜师礼???” 却见刘彭祖满是无奈的摇头苦笑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躺椅之上,唉声叹气间,将自己轻飘飘扔在了椅背上。 “今日常朝~” “嘿!” “当着满朝公卿百官的面,丞相和晁错,又打起来了······” 第023章 晁错和郅都 “嘶~” 未央宫,宣室殿侧殿。 感受着嘴角传来的炙痛,晁错只一阵阵倒吸着凉气,却始终舍不下脸,说出那声‘轻点’; 而在晁错身前,中郎将郅都则是奉天子刘启之令,替晁错小心擦拭起了伤口。 ——主要是脸上的淤青。 至于除了脸,晁错还有哪里受了伤,从晁错不是弓起的腰,以及不时冒着冷汗的额头,就不难猜出。 “申屠嘉那小人!” “脸上这些,都是虚的!” “拳脚下的真章,都尽往下三路招呼!!!” “嘶~~~” 咬牙切齿的咒骂着,晁错终是再也忍耐不住疼痛,下意识将脸往后一缩,顺势弓起腰,面容扭曲的扭动起腰背起来。 堂堂中二千石,身九卿之首的内史晁错,却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蛋疼’的神容,纵是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的郅都,也不由忍俊不禁的发出一声轻笑。 “晁公的身手,是由武师教导学来,又和别人比武、切磋,才得以长进。” “但丞相的拳脚功夫,却都是在战阵之中,一拳一脚、一戈一剑,乃至一牙、一爪杀出来的。” “武人切磋、比试,自然会点到为止;但战场之上,却并没有太多‘君子之约’。” “真正的杀人技,也大都是粗鄙不堪,却又总能出其不意,在极短的时间内,轻易的对敌人造成巨大伤害······” 听着郅都给自己解释‘花架式’和‘杀人技’的区别,晁错只觉两腿间的钝痛,顿时又更剧烈了一些; 弓腰半蹲下来,颤抖的双手撑着膝盖,本就布满汗珠的额角,更是隐隐暴起一根又一根青筋······ “唔!” “唔······” “申屠嘉·········” “emmmmmm!!!” 就这样,晁错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弓腰蹲下,一会儿又尝试着站起; 不知过了多久,晁错才终于从‘蛋碎’的痛苦中,逐渐恢复了过来; 满是狼狈的擦了擦额角冷汗,这才面色尴尬的正过身,对郅都稍一拱手。 “中郎将,见笑了······” 僵笑着道出一语,晁错这才小心挪动着步子,到一旁的筵席上跪坐下来; 见此,郅都犹豫再三,也终还是放弃了就此告别的打算,自然地走上前,坐在了晁错的身侧。 “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拜谢晁公。” 轻声道出一语,却是惹得晁错连连摆手。 “无妨。” “那件事,本就是公子胜借题发挥。” “鄙人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在陛下面前仗义执言······” 满是随意的说着,晁错又深吸一口气,确定裆下伤情无碍,才若有所思的侧过身。 “不过那件事,郅中郎,也确实有些孟浪了。” “——再如何,公子也终还是陛下的子嗣,太后更是陛下的生母;” “郅中郎虽占了理,但也不该对公子、对太后那般强硬。” “毕竟咱们做臣子的,应该为陛下排忧解难,而不是让陛下为难?” 闻言,郅都只略带羞愧的点点头,对晁错稍一拱手。 “晁公警醒,某谨记于心。” 就见晁错轻叹着一点头,挥手示意郅都坐下身,低头思虑一番,便又莫名一阵唉声叹气起来。 “唉~” “削藩策,是我苦思多年,为江山社稷想出来的大策;” “为了削藩,我和陛下也准备了很多年。” “可现如今,丞相却在这件事上百般阻挠,就连陛下,都对丞相束手无策······” 满是愁苦的说着,晁错不忘苦笑着摇了摇头。 “先前,陛下还借着公子胜和郅中郎那件事,把公子胜送去了丞相身边。” “——为的,就是让丞相无暇他顾,不要再整天盯着《削藩策》不放;” “只可惜,陛下用心良苦,丞相却是丝毫不领情。” “再这样下去,只怕丞相,也要走上北平侯张苍的老路了······” 听闻晁错此言,郅都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便低下头去。 北平侯张苍,是申屠嘉前的上一任丞相,同样也是开国元勋出身,做过秦廷的御史,也就是图书管理员,而且还是荀子的门徒。 太宗孝文皇帝在位期间的功绩,几乎都是在张苍任内完成; 曾几何时,孝文皇帝和张苍,也是‘君明臣贤,相得益彰’的典范。 只可惜最后,张苍因孝文皇帝‘黄龙改元’一事,跟孝文皇帝起了争执,又固执己见,根本不给孝文皇帝台阶下; 无奈之下,孝文皇帝最终,只能让北平侯张苍,成了有汉以来,第一个被皇帝罢免的丞相。 ——在张苍之前,汉家的丞相,无一例外都是老死在任上! 至于继任者,也都是每一代汉相在离世之前,亲自向皇帝举荐。 如汉室第一任丞相酂侯萧何,便举荐了平阳侯曹参;曹参临死前,又举荐了安国侯王陵、曲逆侯陈平二人。 再到陈平之后的绛侯周勃、周勃之后的颍阴侯灌婴······ 包括北平侯张苍本人,也同样是上一任丞相灌婴离世前,向太宗孝文皇帝举荐。 但张苍被罢相,自然就失去了‘推举继任者’的权力; 太宗孝文皇帝左思右想,无奈之下,只能从矮子里面拔将军,选了申屠嘉做丞相。 在汉室‘非彻侯不能为相’的潜规则下,太宗皇帝甚至采取了上午恩封申屠嘉为彻候,下午便拜申屠嘉为丞相的特殊方式。 而如今,申屠嘉在《削藩策》一事上的态度,却也像极了当年,张苍在黄龙改元一事上,和孝文皇帝剑拔弩张的场面······ “唉~” “申屠嘉虽然执拗,但也是老臣,对社稷有过功劳。” “我和他虽然有争执,但也并不希望申屠嘉,走上北平侯的老路。” 郅都正思虑间,耳边传来晁错的感叹,便也不由抬起头。 就见晁错言辞恳切的说道:“我们法家出身的士子,本该以君主的意志为首要目标,私下不应该走的太近。” “但丞相对《削藩策》百般阻挠,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 “这才请求陛下,在这宣室殿内,和郅中郎一会······” 说着,晁错便站起身,满是诚恳的对郅都一拜。 “希望郅中郎,能出于对宗庙、社稷的考虑,助我一臂之力。” “让陛下得以铲除宗亲诸侯,安定关东的同时,也免得申屠嘉,落个晚景凄凉的下场······” 第024章 草民袁盎 “晁错和郅都,是肯定会走到一起的!” “毕竟都是法家出身。” “如今朝堂之上,法家出身的朝臣只有这二人,若再不报团取暖,那才是怪事。” 次日一大早,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便按照计划,早早来到了故安侯府。 但让兄弟二人颇有些意外的是:凉亭之内,并不只有申屠嘉一人在等候。 “袁公。” 兄弟二人齐声一拜,惹得袁盎赶忙站起身,呵笑着大礼参拜:“草民袁盎,拜见二位公子······” 对于袁盎的大礼,兄弟二人却并没有惶恐,而是默契的稍点下头。 说起这袁盎,也是相当传奇的一个人物。 早年,袁盎全家都以‘关东地方豪强’的成份,被长安朝堂强制迁入关中,到孝惠皇帝刘盈的陵邑——安陵邑生活; 在吕太后执政期间,袁盎还给吕太后的侄子吕禄做过门客。 后来太宗孝文皇帝入继大统,按理来说,作为‘吕党’的袁盎,是绝无政治前途可言的。 但幸运的是,袁盎有个手眼通天,人脉极广的哥哥,名袁哙; 在哥哥袁哙的运作下,政治履历上明晃晃写有‘吕党’二字的袁盎,最终竟得以入宫,成了太宗孝文皇帝身边的中郎! 几年后,袁盎被外放为陇西都尉,治军有方,又被调任为齐王相、吴王相; 一直到几年前,太宗孝文皇帝病情愈发严重之时,袁盎才被调回了长安,以中大夫的虚衔跻身于朝堂。 而眼下,袁盎因收(反)受(对)吴(晁)王(错)贿(削)赂(藩),被天子刘启一撸到底,成了白身; 其他的人,如丞相申屠嘉,又如其他的公卿百官见了袁盎,倒也还能尊称一声:袁大夫。 ——毕竟有东宫窦太后撑腰,袁盎重新回到朝堂,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其他人能如此,刘彭祖、刘胜兄弟,却是要十分注意了。 因为将袁盎一撸到底的,是天子刘启; 对于朝臣百官而言,这是‘君令’。 但对于身为皇子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而言,这却是‘父令’。 朝臣对于君主的决策,虽然不能明言反对,但私下里打打擦边球,暗戳戳表达一下不满,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可在这个时代,儿子对于父亲的命令,却是必须要毫不质疑的奉行。 所以当其他人见了袁盎,也还以‘袁大夫’作为称呼的时候,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却顶多只能称呼一声‘袁公’; 对待袁盎的态度,也得尽量贴合袁盎如今的身份。 眼下,袁盎是什么身份? ——他自己不是说了么,‘草民袁盎’······ 对于刘彭祖、刘胜二人真把自己当‘草民’,袁盎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反倒是浅笑着点了点头,对兄弟二人的举动表达了认可。 兄弟二人却是没再管袁盎,齐身对申屠嘉行过礼,便恭敬的站在了申屠嘉身后。 “且坐,不必拘谨。” 就见申屠嘉浅笑着招招手,示意二人坐下身,而后又指了指对坐于身前的袁盎。 “方才,袁大夫还同老夫说,晁错和郅都,必然会蛇鼠一窝。” “二位公子觉得,袁大夫的猜测,有没有道理呢?” 见申屠嘉提问,兄弟二人稍一对视,便由年长的刘彭祖先站了出来。 “方才听袁公说,晁错、郅都二人都是法家出身,而且是朝堂之上,唯二出身法家的官员。” “如果真的如袁公所说,那这两個人私下的关系,应当确实会不一般。”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引得申屠嘉稍点点头,旋即便将期翼的目光,撒向了一旁的刘胜。 就见刘胜面带忧虑的昂起头,对申屠嘉稍一拱手。 “学生听说,内史是九卿之首,掌管关中的所有事物。” “而内史属下,负责拱卫京城的职务,是中尉;至于中郎将,又是中尉的属官。” “这样说来,郅都作为中郎将,本就是内史晁错的下属。” “再加上父皇对这二人都非常信重,引为肱骨心腹,那这两个人同流合污,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嗯~” 对于刘胜的回答,申屠嘉显然更为满意一些,毫不掩饰赞赏之意的点点头,便略带显摆的望向袁盎。 “二位公子的看法,似乎是与袁大夫不谋而合?” 略带调侃的一句话,却是惹得袁盎笑着连连摆手:“鄙人一介草民,不敢沾二位公子的光······” 半带真挚,又半带试探的客套一句,袁盎便极为自然的将话头稍一转。 “不过说来此事,也着实有趣。” “——先前,二位公子因为贾夫人的缘故,同郅都起了冲突;” “眼下,丞相又因为《削藩策》,和晁错起了争执。” “偏偏二位公子,如今已经拜师丞相;晁错和郅都,又眼看着要狼狈为奸······” 似有深意的说着,袁盎便不着痕迹的侧过头,在二位皇子,尤其是在刘胜身上打量了一番。 可当发现刘胜的面容之上,并没有流露出自己意料之中的神情时,袁盎也并没有把话说到头,而是摇头轻笑着低下头去,自然地将话头切断。 ——袁盎心里明白:无论自己是不是白身,在这两位皇子面前,自己都绝对算不上‘熟人’。 尤其此事,关系到如今朝堂之上的大政:削藩策,就更使得袁盎即便有心,也绝不能将目的表露的太过明显。 借着低头浅笑的功夫,又在心里筹谋一番,袁盎最终还是决定:将剩下的事,交给与两位皇子更亲近些的申屠嘉。 至于自己······ “二位公子既然来了,鄙人,也不多留了。” “等丞相有闲暇,鄙人再登门拜访······” 神情自然地向申屠嘉,以及两位皇子告辞,又不着痕迹的与申屠嘉稍一对视,袁盎便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过身,离开了故安侯府。 而在袁盎离开之后,刘彭祖深邃的目光,却是久久锁定在了袁盎离去的方向······ “借刀杀人?” “又或是隔岸观火·········” 第025章 公子胜,绝对是孝道典范! 在袁盎离开之后,凉亭内的师徒三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之中。 申屠嘉回想起先前,袁盎给自己的建议,却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刘彭祖则是回味着方才,袁盎在自己眼前的表现,猜测起了袁盎的意图。 唯独刘胜,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不能让这位皇九子殿下,提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 师徒三人就这样各有所思,各有所虑,竟使得今日这堂课,是以长达一炷香的沉寂作为开端。 最终,还是率先从思绪中回过神的申屠嘉,看出刘胜神情中暗含的忧虑,不由心下一奇。 “公子今日,可是有何困扰?” 在申屠嘉看来,身为老师的自己,在见到学生刘胜面色有异的时候,主动表示关心,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刘彭祖却听的真切:申屠嘉说出这句话的语调中,竟莫名其妙的带上了一丝心虚,和些许若有似无的······ 愧疚? 不等刘彭祖确定自己的猜想,刘胜也将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略有些哀愁的与刘彭祖一对视,刘胜也终还是对申屠嘉拱了拱手,将心中的忧虑直白道出。 “不敢欺瞒丞相。” “——学生拜丞相为师的事,长兄之母栗姬,似乎是有些不愉;” “宫中又多有传闻,说父皇有意立皇长子为储。” “如果此事属实,那在长兄被册立为太子之后,栗姬也必当母凭子贵,入主椒房。” “丞相或许有所不知;” “栗姬在宫中,风评一向不大好,尤其是待人这方面,实在是让人有些不齿。” “偏偏学生的母亲贾夫人,在宫中又一向本分,即便受了欺辱,也总是委曲求全。” “现如今,学生因为拜师丞相,已经惹了栗姬不快;等来日,栗姬入主椒房,必定会伺机报复······” 说着,刘胜又侧身看了看刘彭祖,待兄长缓缓点下头,才再度望向申屠嘉。 “按理来说,若栗姬真入主椒房,那学生作为庶子,也绝对没有悖逆主母皇后的道理;” “更何况真到父皇立储的那一天,学生也必然会被封为诸侯王,而后就藩关东。” “唯独让学生放心不下的,是学生就藩之后,母亲留在宫中,会被栗姬肆意欺辱······” “原先,学生打算亲自登门,同栗姬解释一番,但皇祖母却提醒学生:这样做非但没有用,反倒极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苦思冥想之下,学生还是想不到其他办法,这才想要求助老师,请老师指点迷津······” 满是诚恳的说出心中的担忧,刘胜也不矫情,郑重其事的从座位上起身,对申屠嘉长身一拜。 但在一旁的刘彭祖看来:在听到刘胜这番倾诉之后,申屠嘉面容上的那抹愧疚,似乎是应声散去了些许。 听到刘胜这一番真情流露的诉说,申屠嘉的面容也顿时温和了起来,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赞赏。 孝顺这个品质,放在后世,或许根本不值钱; 顶天了去,也就是让吃瓜群众感慨一句:嗯,这人行,能处。 但在如今的汉室,孝顺,却是最为珍贵,也最具含金量的品质。 ——为了倡导天下人孝顺父母长辈,汉室甚至专门设立了一种官员选拔方式:孝廉! 只要足够孝顺,孝顺的名声传到了周围几百里的区域,并被当地郡守举荐,那即便是个目不识丁、加减乘除都算不明白的文盲,也可以在如今的汉室,成为一个六百石,乃至一千石的县令! 甚至就连罪犯,只要能在被宣判之前,证明自己是個孝顺父母双亲的人,也大概率能得到‘宽大处理’,甚至是直接赦免! 而孝顺这样宝贵的品质,出现在一位皇子,尤其是出现在自己的学生身上,无疑是让申屠嘉感到无比的欣慰,又万般的自豪。 “公子至纯至孝,老夫即便不是公子的老师,也绝对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毫不吝啬的表达出自己对刘胜的欣赏,并表明‘无论是谁这么孝顺,我申屠嘉都一定要帮帮场子’的态度,申屠嘉的神情,便不由有些严肃了起来。 “老夫虽然是朝臣,对宫中的事并不很熟悉,但栗姬的‘鼎鼎大名’,老夫,也早就有所耳闻。” “尤其此番,贾夫人让二位公子一同拜师,本就是为了避嫌,栗姬却依旧因此怀恨于心,其肚量,也可见一斑······” 神情略有些阴沉的道出一语,申屠嘉便暗自沉吟了起来。 眼下的问题,说简单也简单,可要说难,也绝对算得上无解! ——为了能在日后安心就藩为王,刘胜必须保证:将来必定会成为皇后的栗姬,对自己的母亲不能抱有敌意; 但实际情况,却是栗姬那臭脾气,就连贾夫人专门为避嫌,而做出‘两个儿子一起拜师’的决定,都能视而不见! 这就意味着:无论刘胜怎么做,刘胜拜申屠嘉为师这件事,都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唉······” “栗姬这性子啊·········” 满是愁苦的发出一声哀叹,申屠嘉强自按捺许久,才把后面一句话咽回了肚中。 ——这般小肚鸡肠,未来的栗姬,又如何母仪天下? 连这般孝顺的公子胜都容不下,这样的栗姬,又怎么容得下其他的公子? 心中虽这般想着,申屠嘉面上,却仍旧是一片思虑之色。 良久,老丞相那遍布沟壑的眉头终是一松,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也渐渐没了先前那般郑重。 “栗姬自持生下皇长子,眼下的状况,栗姬必定是软硬不吃。” “但有一件事,栗姬是绝对不敢马虎的。” “——皇长子的储位!” 满是自信的道出一语,申屠嘉稍呼出一口浊气,面上神容也逐渐回暖。 “过几日,老夫为公子引荐一个人。” “有这个人在一旁劝说,栗姬即便再嚣扬跋扈,来日公子就藩为王之时,也断不会对贾夫人太过为难······” 第026章 旋涡 “会是谁呢······” 和哥哥刘彭祖回到广明殿,刘胜便一屁股坐在院内的躺椅上,面色郁结的猜测起‘那人’的身份来。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栗姬那么不可理喻的女人,时刻谨记‘母仪天下’的责任? 刘胜实在是想不到。 还是那句话:除了当今天子刘启,栗姬可是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 甚至就连天子刘启,只要做了什么事,是不合这位栗姬心意的,也别想在凤凰殿内,收到什么好脸色! 毫不夸张的说,在这位夫人看来,自己的长子刘荣,似乎早就已经彻底坐稳了储君之位; 任是谁,都不能改变母子二人一为储君太子、一为当朝皇后的命运。 想到这里,刘胜也不由回忆起方才,丞相申屠嘉对自己说的话。 ——有一件事,栗姬是绝对不敢马虎的; 皇长子的储位! “嘶~” “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能对册立储君的事······” “皇祖母?” 满是困惑的自语一声,刘胜只愈发觉得头大。 按理来说,储君太子的册立,是完全由天子刘启拍板决定的; 即便是东宫窦太后,也只是在理论上,具有‘亲自颁诏册立太子’的权力,以及对天子刘启的储君人选说‘不’的一票否决权。 但话又说回来:储君的册立,无非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眼下薄皇后没有子嗣,这便是‘无嫡’; 那储君之位,也只能按‘无嫡立长’的规则,落到皇长子刘荣的头上。 至于窦太后,除非是想挑战一下‘嫡长子继承’的皇位传承规则,又或是想跟身为大汉皇帝的儿子刘启起冲突,否则,就绝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否定刘荣的继承权。 即便撇开这所有的一切不说:就算申屠嘉说的是窦太后,这件事,也完全说不通。 ——申屠嘉何德何能,能为身为皇子的刘荣,‘引见’当朝太后?! 想不出个所以然,刘胜只愈发急躁起来; 下意识抬起头,却发现一旁的兄长刘彭祖,面上尽呈一抹孤疑之色。 “兄······” 一声‘兄长’都还没来得及道出口,便见刘彭祖神情满是阴沉的蹲着身,手拿一条树枝,在面前的地上画起什么。 略有些疑惑的走上前,靠着刘彭祖蹲下身来,刘彭祖的‘创作’,也已接近尾声。 「正 l 邪 丞相 l 晁错 袁盎 l 郅都」 “嗯?” 刘胜俯身打量的功夫,刘彭祖却是起身拍了拍手,低头望向身前的‘表格’,神情尽是一片严峻。 “栗姬的事,丞相既然答应了,便出不了差错。” “虽然为兄也想不到,究竟是何人,居然能劝得动栗姬,但丞相敢答应,就必然是有敢答应的底气。” “——为兄担心的,是袁盎!” 毫不迟疑的道出自己心中的担忧,刘彭祖便再度蹲下身来。 “阿胜想想看。” “丞相,出于对自身职责、江山社稷的考虑反对《削藩策》;” “而《削藩策》,是晁错提出来的,甚至很可能是苦心筹谋多年。” “——所以丞相同晁错的争执,便是在《削藩策》之上。” “至于袁盎,早在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就已经和晁错形如水火;” “所以袁盎同丞相亲近,很可能是想借丞相的手,去打击政敌晁错。” “及郅都,和晁错本就是上下属,又同为法家出身,如今更是父皇最为信重的二人。” “这样一来,丞相同袁盎联手,与晁错、郅都二人分庭抗争,便当是定局······” 听着刘彭祖以一种莫名严肃的语气,讲述出这四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刘胜面带迟疑的看了看身前的‘表格’,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但很快,刘胜的面容之上,便再度带上了些许困惑。 “哥。” “丞相和袁盎联手,去跟晁错、郅都较劲,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这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啊?” 满是困惑的道出心中疑问,刘胜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急躁。 “眼下最要紧的,不应该是栗姬吗?!” 却见刘彭祖闻言,面上严峻之色更甚,只漠然俯下身,将先前那条树枝复又捡起。 待刘彭祖又写下二字,刘胜面上神容,才终是缓缓涌上些许了然。 「正 l 邪 丞相 l 晁错 袁盎 l 郅都 ······l 父皇」 “这样,阿胜可明白了?” “——朝堂之上,看似是晁错在为自己的《削藩策》奔走,但真正想要削藩的,是父皇!” “有父皇在背后撑腰,单凭丞相和袁盎,根本无法和晁错、郅都二人对峙。” “所以丞相和袁盎,必须要争取到一个举足轻重,甚至身份、地位和父皇不相上下的人,才能使双方势力再度持平。” “阿胜想想;” “普天之下,谁人能有同父皇不相上下的身份、地位?” “又有谁,能在和父皇较劲的同时,不落于下风??” 说着,刘彭祖终是在眼前的‘表格’之上,最后又落下二字。 「正 l 邪 丞相 l 晁错 袁盎 l 郅都 太后 l 父皇」 “——普天之下,只有皇祖母一人,能替丞相、袁盎抵抗父皇!” “也只有皇祖母一人,能劝父皇打消,起码是暂时打消削藩的念头。” 神情满是严峻的道出这番话,刘彭祖终是再度站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而我兄弟二人如今,便被卷入了这件事当中······” “——先前,我二人虽同郅都生了不愉,却也还不至于此;” “但栗姬的事,却必将让我兄弟二人,在丞相那里,欠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说到这里,刘彭祖便低下头,用脚随意的将地上的‘表格’抹去; 而后,刘彭祖便郑重其事的侧过身,望向身旁,正满带着惊骇望向自己的弟弟刘胜。 “——袁盎,不单只是想借丞相的手,除掉晁错。” “替丞相、袁盎争取到皇祖母的事,如今,只怕已经落到了阿胜的肩上······” “究竟该怎么做,我兄弟二人,还要好生思量一番·········” 第027章 玩儿战术的心都脏! “呼~” “都是‘玩儿战术’的啊······” 面色阴沉的走出广明殿,漫无目的的走在未央宫北宫墙外的蒿街,刘胜的心,已被层层厚冰块所包裹。 ——太子储君之位,刘胜到底想不想要? 说实在话,没有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华夏男人,能在‘九五至尊’四个字面前保持冷静。 曾几何时,刘胜自也曾想过:要不要拼一把,争取坐上那個传说中‘木秀于林’的储君太子之位。 但随着年龄愈长,以及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愈发深刻,刘胜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天真的念头。 因为在这个时代,储君太子,首先需要具备的不是能力、城府,而是出身。 说白了,在如今这个时代,只要你的母亲是皇后,而你又是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儿子,那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就是雷打不动的太子! 这,就是子凭母贵; 又或者,你的母亲不是皇后,但恰好皇后没能生下儿子,而你又恰好是你皇帝父亲的儿子当中,年纪最大的那一个,那伱也同样可以成为太子,并借此让你的母亲成为皇后。 这,则是母凭子贵。 说的再直白些,一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便是这个时代上到王侯将相,下到凡夫俗子,都世世代代严格恪守的嫡长子继承制。 而刘胜庶出、在皇子们中排行老九的身份,也早已让刘胜在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失去了储君太子之位的竞争资格。 就如今的状况,刘胜要想坐上太子之位,只有一种可能。 ——排在刘胜前面的八个哥哥,都无一例外的‘自然死亡’,刘胜顺位递补,成为天子刘启活着的儿子们中,年纪最大的长子; 再加上皇后无子,刘启没有嫡长子,刘胜就可以按照‘无嫡立长’的规则,以庶长子的身份坐上太子宝座。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刘胜便再也没有动过不该有的念头,而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母亲:贾夫人的身上。 至于自己的未来,刘胜也早就想明白了。 既然逃不过封王就藩,一辈子都在封国做土皇帝的命运,那不如就老老实实待在皇宫中,等到了年纪,封王就藩便是。 至于母亲,等皇帝老爹驾崩了,就送去兄长刘彭祖那边,自己再时不时去拜会一番,尽尽孝心; 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对于朝堂,又或是朝野内外的公卿百官、元勋功侯,刘胜从来都不关心,也不敢去关心; 怕的,就是节外生枝,让自己陷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从而连累兄长刘彭祖,以及母亲贾夫人。 但让刘胜无论如何,都从未曾预料到的是:即便是如此小心谨慎,‘洁身自好’,刘胜,也终还是没能躲过命运的捉弄。 最开始,仅仅只是贾夫人随天子刘启出行,途中又碰到野猪; 刘胜气不过中郎将郅都的不作为,以及对母亲言辞上的轻蔑,便任性的打了郅都一拳。 在长乐宫挨过那顿板子,并逼的父亲刘启惩罚郅都之后,彼时的刘胜都以为,此事,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料天子刘启上下嘴皮一碰,又让刘胜拜了丞相申屠嘉为师! 又偏偏有一个生下皇长子、高居‘准皇后’之位,心胸却极其狭隘的栗姬,因此事对刘胜母子三人大为不满! 为了消解误会,刘胜便只得找上老师申屠嘉; 不料中大夫袁盎早刘胜一步上门,与申屠嘉结成暂时性政治同盟的同时,将无辜的刘胜,卷入了‘削藩策’这口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 “恐怕就连父皇~” “让我去拜丞相为师,为的,也是这一天吧?” “想要借我这个‘变数’,去探探皇祖母的口风······” “呵······” 讥笑着摇了摇头,刘胜便满是苦涩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蒿街和章台街的交叉口。 在章台街对面,便是长乐宫的西宫门,只要刘胜再往前走二十步,便可以凭祖母窦太后赐予的宫牌,轻松进入长乐宫。 而在刘胜的右手边,则是武库; 过武库再走百十来步,就可以抵达故安侯府,以及所有功侯府邸所在的尚冠里。 在这一刻,眼前的交叉口,似乎并非是蒿街和章台街的交汇,而是刘胜,乃至贾夫人母子三人命运的交叉口; 只要有一步走错,母子三人,或许就将跌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呼~” 面色阴沉的呼出一口浊气,刘胜纠结的面容之上,终还是涌上一抹坚决。 “《削藩策》这颗山芋,对于皇子而言,还是太过烫手······” “在栗姬已经心有不满的情况下,‘插手国政’的帽子,也绝不能戴在头上!” “不插手此事,或许会失去丞相的帮助;” “可若是插手了,那事态,却也会变得更加糟糕······” 如是想着,刘胜终是迈出脚步,心下已然有了决断; 刘胜,要去长乐宫。 只不过刘胜去长乐宫,却并不是为了替申屠嘉、替袁盎,争取到窦太后的支持,以阻止晁错的《削藩策》。 作为一个皇子,尤其还是一个绝无可能争夺储位的皇子,刘胜绝不可能允许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人当枪使! 自己的未来已经确定,不过是去哪里做王、拥有多大一片国土的问题而已; 刘胜如今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母亲贾夫人,在自己封王就藩,到天子刘启驾崩的这段时间里,在大内禁中的生活。 诚然,对于老师申屠嘉的困境,刘胜似乎也确实有必要出手相助。 但眼下的状况,却并非是刘胜到长乐宫,在窦太后耳旁说两句话,就能够改变的了······ “初次见面的时候,老师,就已经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对于我而言,江山、社稷,甚至就连父皇,都无足轻重!” “我唯一在乎的,就只有母亲一人罢了······” 如是想着,刘胜心里便再也没了顾虑,踏着坚定地脚步横穿章台街,来到了长乐宫西宫门外。 很幸运:申屠嘉的帮助,并不是刘胜唯一的选择; 刘胜,还有一个对自己万般宠爱的祖母,是这大汉的太后······ 第028章 馆陶长公主 “母后~” “这栗姬,可端的是目中无人!” 当来到长信殿外,不等刘胜在殿门处脱下布履,却闻殿内,正传出阵阵‘天籁’。 ——居然有人早自己一步到了长乐宫,正在窦太后面前,说栗姬的坏话?! 没等刘胜开心高兴,意识到开口那人的身份之后,刘胜便满是失望的苦笑着,摇头叹息间脱下布履,旋即便跨过门槛走入殿内。 只一抬头,馆陶公主刘嫖那手舞足蹈的浮夸身影,便出现在了刘胜的视野当中。 在刘胜的视角,已经年过三十刘嫖,衣着却永远如二八少女般艳丽; 略施粉黛的面容,更是早已难掩岁月留下的痕迹。 若非要说那张脸,有什么能让人感到舒服的地方,也就是那极具亲和力的灿烂笑容,和眉宇间的些许俏皮了。 但三十多岁的女人,还学少女装俏皮······ 嗯,只能说是老黄瓜涂绿漆——脑子指定有点问题。 作为天子刘启的亲姐姐,刘嫖的年纪,其实并不算小了; ——在这个女子十四、五岁就要嫁人,二十不到就会被称为‘黄脸婆’的时代,年过三十的刘嫖,已然可以被称一声‘老妪’! 当然,刘嫖长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也没人真敢这么叫就是了。 “皇祖母;” “姑母。” 规规矩矩的来到殿中央,朝御榻上的窦太后,以及陪坐于窦太后旁的刘嫖拱了拱手,刘胜便缓缓走上御阶,来到窦太后身侧,自顾自替祖母捏起了肩。 而刘胜的到来,却也只是让刘嫖分神了片刻,便又继续在母亲都太后面前,火力全开的说起栗姬的坏话。 “女儿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不是?” “宫中姬嫔见了女儿,就算不唤一声长公主,也总该拜一声:堂邑侯夫人吧?” “——便是皇后见了女儿,不也得规规矩矩喊一声大姑?” “可这栗姬可倒好,每回见了女儿,都跟女儿欠她钱似的;” “那眼神儿,恨不能把女儿生托活剥了才好!” 佯装后怕的道出栗姬的‘罪状’,刘嫖便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神容,实则却是悄悄侧过头,打量起了窦太后的神情变化。 见窦太后不为所动,刘嫖便又毫不迟疑的将主意,打到了一旁的刘胜身上。 “是,女儿不常入宫,母后信不过女儿的话,女儿也没什么说的。” “母后何不问问小九:栗姬平日里,是如何待宫内的姬嫔、公子的?” 语调满带着委屈的一语,却惹得刘胜面上一慌,面上一片呆愣之色,暗地里却是飞速运转起大脑!! ——姑! ——亲姑! ——这栗姬的坏话,可不是谁都能说的呀! ——亲侄子,也坑这么彻底??? 这可如何是好······ 好在窦太后最终,也并没有听从刘嫖的建议; 只不着痕迹的侧过头,拍了拍刘胜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头都不回道:“差不多说两句得了~” “真当我老太婆瞎了眼,就啥也瞧不明白了?” “就你干下的那点腌臜事儿,我这做母亲的,都替你羞得慌!” 佯怒一声轻呵,窦太后便缓缓回过头,望向女儿刘嫖的目光中,竟满是了然之色。 “我问你;” “府上那些狐媚子,是给谁人备下的?” “过往几年,皇帝身边那些个吴、赵舞姬,又是从哪儿来的?” “——还不都是你那堂邑侯府?!” 眯着眼角发出几问,又为自己的问题给出答案,窦太后不由又冷哼两声,便将目光从刘嫖身上收回。 “堂堂长公主,整日里不干正事,就想着往宫里送女姬;” “要我是栗姬啊······” “早把你这张脸抓花喽!” 嘴上嘀咕着,窦太后手上也不闲着,将手突然往刘嫖的方向一伸,这才闷哼着恢复了先前坐姿。 见母亲这般态度,刘嫖面色不由一急,求助的目光立刻朝刘胜撒去。 接收到刘嫖目光中的求(命)助(令),刘胜也只好苦着脸低下头,一边继续替窦太后捏着肩,一边似是说笑般道:“皇祖母这么说,孙儿这心里,可是有些别扭了;” “要不是姑姑将母亲送入宫中,又恰得父皇宠幸~” “嘿,又哪来的孙儿呢······” 此言一出,惹得窦太后不由一愣! 片刻之后,那抹小小的惊诧,便尽化作一阵无奈,却又分明带些幸福的笑容。 “合着你姑侄二人,今日是特地入宫,来消遣我这老婆子的?” “好赖话全让伱们说了!” 似是赌气般又嘟囔一声,窦太后也终是不再撑着,浅笑盈盈间拉过刘嫖的手。 “就你那点心思,老婆子我,瞧得明白~” “但这事儿,还是不能太过心急······” “母后~~~” 不等窦太后话音落下,刘嫖那令人汗毛倒竖的撒娇声,便再次响彻长信殿内外。 就见刘嫖满是委屈的嘟起嘴,甚至还撒娇似的晃了晃窦太后的胳膊。 “陛下可眼看着,就要册立储君了~” “女儿若再不上点心,再叫太子妃之位被人抢了去······” “——母后的宝贝阿娇,可怎么办啊~~” “母后~~~~” 又是一阵‘刺耳’的撒娇声,惹得刘胜全身上下鸡皮疙瘩直冒,甚至还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却见窦太后面色一沉,佯怒着用手指在刘嫖额角上一推。 “说的什么胡话?!” “册立储君,什么时候成皇帝的事儿了?” “——没我点头,草拟册立诏书,谁人敢扬言立储?!!” 满是豪横的道出一语,又佯怒着瞪了瞪刘嫖,窦太后终还是捧起刘嫖的手,一阵轻抚起来。 “嫖啊~” “听母后的,奥?” “这事儿,还急不得。” “等真到了那一天,母后,也不可能忘了阿娇······” 从母亲口中得到承诺,刘嫖虽还面呈疑虑,但目光却在瞬间便转忧为喜; 又装摸做样的扭捏片刻,刘嫖索性也不再交情,嬉笑着晃了晃窦太后的胳膊。 “女儿就知道!” “还是母后最疼女儿!” 第029章 栗姬,已经是准皇后了? 站在窦太后身侧,看着母女二人看似别扭,实则无比亲密的温馨互动,刘胜羡慕之余,也不由有些嫉妒起刘嫖来。 说来刘胜,也算是众皇子们中,最受窦太后,或者说唯一受窦太后喜爱的那一个; 但比起刘嫖,刘胜在窦太后心中的地位,也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毕竟隔辈儿亲、隔辈儿亲,这隔辈儿再亲,也亲不过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尤其是窦太后的眼疾,让这位母亲更早的进入了‘思念儿女,渴望儿女陪伴’的老年阶段,就更使得刘嫖在窦太后心中的地位,几乎可以用‘独一无二’来形容。 原因很简单:窦太后一生,只育有二子、一女。 长子刘启,便是如今居住在未央宫,整日被政务压得抬不起头,一年半载都出不了一次宫的当今天子; 幼子刘武,则早在二十几年前,就被先皇刘恒封为代王,后来又移封为了梁王。 而在三人中,年纪最大的女儿刘嫖,则是在适婚之龄下嫁,嫁给了太宗孝文皇帝亲自指定的‘老实人’:堂邑侯陈午。 三个子女一个常年在外,一個忙于工作,唯一能时常陪伴在窦太后身边的,便是虽已嫁人,却在堂邑侯府说一不二的户主:刘嫖。 所以,对于刘嫖平日里那些勾当,窦太后嘴上虽也说,但实际上却非常纵容。 举个非常直白的例子。 还是拿前段时间,刘胜同中郎将郅都那件事举例; 刘胜打了郅都一拳,窦太后表面上公平公正,暗地里又稍偏袒了一下刘胜,将刘胜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就足以说明窦太后有多护短了。 但实际上,如果打郅都的人,从孙子刘胜换成了女儿刘嫖,那窦太后的态度,恐怕就会大不相同了。 馆陶长公主,莫名其妙打了中郎将一拳? ——窦太后不替女儿再补两拳,都得算郅都跑的快! 至于对刘嫖,什么打板子、关禁闭,那更是想都不要想。 能不治郅都一个‘挨打没站稳’的罪,都得是郅都祖坟冒青烟! 说白了,还是窦太后方才那句话: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自己不疼爱,难道还能指望外人? 跟这种亲密无间的亲母子关系相比,刘胜在窦太后心中的重要性,显然就远比不上女儿刘嫖了。 ——女儿只有一个! 至于孙子? 呵呵; 当今天子刘启的第十个儿子,可才刚出生不久······ “诶?” “小九今日,怎有空入宫了?” “不都说,陛下令小九拜丞相为师,日日登门习学?” 思虑间,刘嫖冷不丁发出一问,终是将刘胜飞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嘿笑着抬起头,看清刘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抹不时闪过的狡黠,刘胜只赶忙再一笑。 “这不是,遇上些麻烦事儿,想求皇祖母出出主意么······” 神情略有些僵硬的道出一语,却是惹得窦太后孤疑的侧过身,轻轻‘诶?’了一声,便拉着刘胜在身侧坐了下来。 “怎么?” “莫非,是申屠嘉那老倔牛,还敢欺负小九不成?!” 此言一出,刘嫖面上顿时眉飞色舞起来,恨不能赶忙替刘胜点头称是! ——在长安,被馆陶公主祸害过了有司部门当中,丞相掌控下的国库,绝对属于与少府内帑(tǎng)齐名的重灾区! 只是相较于在少府的肆无忌惮,刘嫖在国库,总还是有些‘放不开手脚’。 毕竟再怎么说,少府内帑,那是天子的私人钱包; 刘嫖作为天子刘启的亲姐姐,就算是挖少府墙脚,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国库却有所不同,承担着整个外朝,乃至整个天下的公费支出,又掌控在丞相本人手中; 所以对国库,刘嫖虽是垂涎已久,却也从不敢太过不顾吃相,一车一车的从国库往外搬东西。 尤其是在申屠嘉成为丞相之后,刘嫖在国库方面的‘收入’,更是连年锐减! 此刻,听到窦太后说起丞相申屠嘉,刘嫖瞬间就起了抹黑申屠嘉,再伺机从国库大捞特捞的念头。 只可惜,刘胜听闻窦太后此问,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是丞相。” “是孙儿拜丞相为师的事儿,好像让栗姬有些不高兴······” 语带迟疑的道出一语,刘胜面上笑意尽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与年龄极度不符的沉重。 “宫里的人都说,诸皇子封王的事,应该就是今明二年;” “封了王,孙儿便要就藩,去封国了。” “孙儿担心,等孙儿走了之后,栗姬会自持父皇宠爱,于母亲不利······” 听着刘胜满是忧虑的描述,刘嫖只大失所望的嘟起了嘴; 而窦太后闻言,却是一阵唉声叹气起来。 “唉~” “这栗姬······” 哀叹着摇了摇头,窦太后点到为止,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就连一旁的刘嫖,听到‘栗姬’两个字,也难得没有调油加醋。 ——毕竟再怎么说,栗姬,也终还是皇长子刘荣的生母; 册立皇长子为储的事,窦太后虽然有‘一言以决’的信心,但也不过是在册立时间上; 储君太子之位,或早或晚,也总还是要落到皇长子刘荣的头上。 这样一来,皇长子刘荣是‘准太子’,那栗姬,自然就是‘准皇后’; 对于身为准皇后的栗姬,窦太后即便心有不满,却也不方便有太多负面的评价了······ “诶······” “也是难为小九······” 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刘嫖唏嘘之余,竟还开口替刘胜说了一句好话。 也正是这句话,让窦太后终于下定决心,满是怜爱的侧身望向刘胜。 “于栗姬,皇祖母已经不便斥责、喝骂了。” “但小九的心思,我也明白······” 语带低沉的说着,窦太后终是伸出手,在刘胜的手上轻轻拍了拍。 “且放宽心,昂?” “诸皇子封王的事,也和册立储君一样,得我这老婆子开口;” “如今关东又不安定,诸皇子封王的事儿,我再拖个两三年就是了······” 第030章 麻将兄弟局 “诶,小九回来啦;” 待刘胜忧心忡忡的回到广明殿,本属于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后殿外,竟已支起了一张方桌! 老四刘余、老五刘非、老六刘发,以及老七刘彭祖四人,则分坐于木桌四方,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那一排画有图案的木制麻将。 见刘胜回到后殿,刘彭祖下意识招呼一声,便将位置让了出来; 刘胜却是神情阴郁的上前,坐在刘彭祖让出来的位置上,面色只一览无余的难看。 “三···三······三万!” 对于刘胜的出现,老四刘余似是丝毫没有发觉,只喜不自胜的丢出一张牌,又磕磕绊绊的喊出一句‘三万’。 “杠!!!” “嘿嘿!” 几乎是在那张‘三万’丢出的一瞬间,老五刘非便扯开粗狂的嗓子一嚎,又立马伸手把牌拿起! 再从牌堆里摸出一张牌,又嬉笑着将其插入面前的牌列,刘非便激动地站起身,索性蹲在了身下的竹椅上:“五条!” 倒是老六刘发,看上去相对正常一些,面色平淡的摸起一张牌,然后从面前选出另外一张轻轻丢出:“九筒。” 轮到刘胜摸牌,却见刘胜目光涣散的抓起一张牌,又将其丢出。 “四条······” 有气无力的一声叫牌,倒也并没有引来其余三人的注意,唯独刘彭祖,一眼就看出刘胜此行,大概率是没有什么收获。 “去寻皇祖母了?” “嗯。” 惺忪平常的一问一答,并没能引来刘余、刘非二人的关注,却是刘胜左手边的刘发闻言,顿时露出些许拘谨的神容。 “呃······” “那什么,为兄,似有些尿急;” “还是七弟替我吧?” 面色略有些僵硬的道出一语,刘发便赶忙站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而在刘发身后,望着这位六哥离去的背影,刘彭祖的面容之上,却是不由涌上一阵唏嘘,和同情······ “不用管他~” “唐姬就生下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打小就生怕磕着、碰着;” “要真把老六强留下来,听咱们哥儿几个说这些,只怕是回头,真要把唐姬再吓出个好歹!” 毫不顾忌身后没走远的六弟刘发,刘非便这么扯开嗓子说着,目光却是一刻都没从眼前的牌桌上移开; 听刘非这般说着,刘彭祖只面带疑虑的上前,在刘发留下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又侧过头,看了看刘发离去的方向,终是不由发出一声长叹。 ——现如今,除去刚出生的十皇子刘彘,其余的九位皇子中,处境最尴尬的,恐怕就是老六刘发了。 原因无他:无论是生下老大老二老三的栗姬、生下老四老五老八的程姬,又或是老七刘彭祖、老九刘胜的母亲贾夫人,都是曾受到天子刘启恩宠,才得以接连生下好几個儿子; 唯独老六刘发,是因为程姬的‘礼让’或者说‘恩赐’,才让唐姬得到了一次侍寝机会; 又恰逢天子刘启一发暴击999,唐姬这才得以生下刘发,而后母凭子贵,完成了从‘婢女’到‘姬嫔’的华丽转变。 可说到底,在这皇宫之中,皇子们的地位高低,依旧取决于皇子之母的受宠程度; 唐姬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从未曾受过宠,也就难怪这母子二人这般小心谨慎,甚至惹得刘发刚听到‘皇祖母’三个字,便要立刻尿遁了。 ——自知之明,同样是宫中至关重要的生存之道······ “老八呢?” 刘非一番话语,也终是让刘胜稍缓过神,一边重新整理着眼前的牌,一边似是随口问道。 却见刘非又是嘿然一笑,旋即满是暧昧的望向刘胜:“老八嘛~” “嘿!” “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打听!” “九条!” 一听刘非这话,刘胜心中顿时有数,似是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嘴上不忘小声嘀咕着:“不就是不举么······” “搞得神神秘秘的·········” 三两句话的功夫,牌局便再次流转起来,刘余、刘非都是聚精会神的低下头,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的牌; 唯独刘彭祖,似是掌握了‘一心二用’的技能,悠悠然打着牌,一边不忘对刘胜随口发问。 “二筒。” “皇祖母怎么说?” 此言一出,刘胜才刚舒缓的眉头嗡时再度皱起; “说是封王的事儿,争取往后延两年。” “八条。” 一听刘胜这话,先前一直专注于牌局的刘余,面上神情也终是有了些许变化; “都···封···封到···哪···哪儿,说···了没?” “四···四······四万!” “碰!” 不等刘胜开口作答,蹲在竹凳上的刘非便又是一嚎; “这谁说得准呢!” “《削藩策》虽八字还没一撇,但依我看啊,指定得逼反那么三两家儿!” “等叛乱平定,又能多出好几个大国,封给咱哥儿几个。” “六条。” 嘴上说着,又将牌打出,刘非更是激动难耐的撸了撸衣袖。 “嘿!” “等《削藩策》真被父皇推行,又刚好有哪个胆儿肥的敢举兵,我必要寻父皇求一枚将印,率军出征平叛!”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不征战沙场,持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听着刘非的豪情壮志,其余三人皆是摇头一笑; 而后,刘彭祖便再次侧过头,似有深意的朝刘胜笑了笑,旋即又低头看向面前的牌列。 “阿胜什么打算?” “五万。” “诶!” “胡~啦~~~” 刘彭祖话音刚落,刘非那标志性的粗狂嗓门便再度响起; 就见刘非兴奋地从竹凳上跳将而起,用小臂小心的将面前的牌推倒。 “清一色大对,带两杠!” “嘿嘿嘿嘿嘿嘿嘿!” 看着刘非兴奋地如大猩猩般,手舞足蹈的拍打起前胸,刘胜却是面无表紧的往椅背上一靠。 “晦气!” “不玩儿了!” “诶诶诶!还没给钱呢!!!” 见刘胜起身就要走,刘非顿时急的跳上木桌,却并没能阻止刘胜大踏步躲进卧房。 “雾草······” “诶!老七!” “小九玩儿赖,你这做哥哥的,不能不管吧?” “这!清一色大对带两杠啊!!!” 刘胜躲回屋内,刘彭祖却是没跑掉,被刘非强有力的手一把攥住胳膊; 低头看了看刘非那对健硕的胸肌,又抬头看了看牌桌上的那一串‘万’,刘彭祖呆愣片刻,终是生无可恋的抓起腰间的钱袋······ 第031章 公子彭祖脸都不要辣? 用尽浑身解数······ 哦不; 散尽毕生积蓄,才将喜笑颜开的五哥刘非,以及磕磕绊绊半天都没说清一句‘明天再来’的四哥刘余送走,刘彭祖终是哭丧着脸,走进了刘胜的卧房。 见刘胜侧躺在榻上,刘彭祖也没走上前去,只面带唏嘘的摇了摇头,坐在了正对屋门的木椅之上。 “说说吧?” “怎么回事?” 听出刘彭祖语调中的担忧,刘胜迟疑片刻,也缓缓翻过身,在榻上平躺下来。 “皇祖母说,不方便再对栗姬喝骂了;” “听这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大哥得立为储、栗姬得立为后的事,基本板上钉钉了。” 语调低沉的道出这句话,刘胜又不忘补充道:“不过想来也不是最近;” “毕竟太祖母还在,母后在椒房殿,应该还能住一段时间。” “但若是太祖母合了眼,椒房殿,只怕真就要姓‘栗’了······” 听闻刘胜此言,刘彭祖只缓缓点点头,又轻‘嗯’了一声。 对于这件事,不单是刘彭祖,只怕是整个未央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早有心理准备了。 只是不知为何:在刘胜到长乐宫确认了这个消息之后,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刘彭祖也不由心下一沉。 就闻刘胜继续说道:“皇祖母还说,关东这两年不太平,封王的事儿,应当还能往后拖两年。” “这话里的意思,兄长肯定也听得明白。” 又是一语道出,刘胜终是神情严峻的坐起身,双手撑在身边,满是严肃的望向刘彭祖。 看出刘胜目光中暗含的情绪,刘彭祖本就阴沉的面容,也是应声又黑下去一分。 关东不太平? 呵······ ——眼下的关东,就是过于太平了! 太平到那些宗亲诸侯,都有闲钱养军队、死士,甚至暗怀鬼胎了! 关东要真是不太平,别说是晁错区区一個内史了,就算是太皇太后薄氏,也绝不可能生出削藩的念头! 所以窦太后这句‘关东不太平’,说的自不是过去,也显然不是眼下; 而是未来。 那关东‘未来不太平’,意味着什么? 不是外族犯边,便是诸侯谋反! 再结合当下,占据全天下舆论头条的《削藩策》,窦太后这句‘关东不太平’,也就不难理解了。 “皇祖母,已经决心支持《削藩策》了吗······” “非但支持,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关东不太平’的准备·········” 目光涣散的发出一声呢喃,刘彭祖的眉宇间,也同样带上了严峻之色。 “阿胜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略带语颤的一问,却是惹得刘胜长呼出一口浊气,将右手往大腿一拍,左手手肘撑在腿上,指腹轻轻贴在了口鼻之间。 “皇祖母既然已经决定支持《削藩策》,那丞相的忙,我已经是帮不上了。” “就算不是这样,我也没打算帮丞相。” “——《削藩策》这样的国朝大政,绝对不是我们这样既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的皇子所能触碰的。” 语调低沉的说着,刘胜不由又稍叹一口气:“现在,栗姬虽然对我们母子三人有怨气,但这怨气来的太离奇,咱们勉强还算占着理;” “来日,就算栗姬因此而对母亲发难,皇祖母、父皇,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 “可若是插手《削藩策》,咱们就要站上风口浪尖儿,一个‘夺嫡’的帽子,是怎么也摘不掉的了。” “再有,就是父皇那边;” “如果我真的帮丞相去劝皇祖母,最终说服了皇祖母废止《削藩策》,依父皇那心眼儿······” 说到这里,刘胜又是哀叹着摇了摇头,旋即站起身,苦笑着走上前。 “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告诉丞相,这忙,咱没法帮,也帮不了。” “如果丞相不介意,仍旧愿意引见那个能劝阻栗姬的人,那这个人情,咱们另找机会还了便是。” “若丞相不帮我们引见了,那也无妨。” “——有皇祖母在,咱们就能晚封王两年,和栗姬之间的误会,也还有时间解开;” “就算解不开,等大哥做了储君、栗姬做了皇后,也总会顾忌些影响;就算是为了做样子,也不会对母亲太过分。” “只是无论如何,《削藩策》这颗烫手山芋,咱们兄弟俩,是绝对绝对碰不得······” 听着刘胜满是凝重的语气,刘彭祖皱眉思虑良久,也终是缓缓点下头。 对于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而言,当下的关键,仅仅只是打消栗姬那莫名而来的怨气而已; 为了这点事,就去插手《削藩策》,显然等同于为了取暖,就把自己扔进油锅里。 想明白这一点,刘彭祖心中也没了疑虑,也从椅子上站起身。 “我去备些礼物,明日好送给丞相。” “如果这件事,能在丞相这里得到解决,自然是最好不过。” “就算无法解决······” “嗯,也同阿胜说的那般: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去筹谋。” 见刘彭祖也同意自己的看法,刘胜终是流露出了过往数日以来,第一抹由衷而发的笑容。 但当刘彭祖似笑非笑的伸出手,又朝自己腰间上的钱袋挑了挑眉,才刚挂上刘胜面庞的那抹笑容,便突如其然的化作一阵茫然。 “——做哥哥的,怎么还好意思跟弟弟要钱?” 满是诧异的说着,刘胜便双手捂住腰间的钱袋,侧过身去,用眼角满是警惕的瞥向刘彭祖。 “怎么还有这种人呢······” “跟弟弟要钱,脸都不要了······” “——清一色大对带两杠啊!!” “清一色!” “大对!!” “还带两杠!!!” 见刘胜俨然一副铁公鸡的架势,刘彭祖当下就急了眼! “打自那麻将牌做出来,咱兄弟两个,哪回输钱不是我给、哪回赚钱不是你收?” “还说我不要脸?” “——我还就不要脸了!” “怎么滴吧?!” 看着哥哥刘彭祖一副‘不掏钱就同归于尽’的架势,刘胜顿时就纠结起来。 虽然最终,念及此事关乎母亲安危,刘胜还是恋恋不舍的背过身,将钱袋从腰间解了下来,但在递出钱袋的时候,刘胜嘴上还是没忘嘀咕着:“不要脸······” “回头讲给你孙子听······” 第032章 ‘丞相’二字的重量 打定了注意,兄弟二人次日一大早,便如约出现在了故安侯府。 不出二人所料:袁盎,也再一次出现在了侯府之内,看似是与申屠嘉笑谈,实际上,却分明是在等兄弟二人的到来。 齐身对申屠嘉拱手见礼,又不冷不淡的对袁盎点点头,兄弟二人便在申屠嘉身前坐下身来。 也几乎是在申屠嘉坐下身的同一时间,刘胜便开口,无比直白的道出了心中的想法。 “昨日,学生去过长乐宫了。” “听皇祖母的口风,《削藩策》,怕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听到刘胜前一句话,袁盎只下意识瞪大双眼,满是期待的望向刘胜! 但在听到后面这句话之后,袁盎却是无比失望的低下头,自顾自唉声叹气起来。 ——刘胜昨日去了长乐宫的事,袁盎当然知道! 若非如此,袁盎也不至于在今日,不顾冬十一月寒冷的清晨,出现在申屠嘉的故安侯府中。 只可惜······ “唉~” “如果连公子胜都没办法,那太后那边,恐怕就没人能劝说了······” 如是想着,袁盎便似泄了气的皮球般,哭丧着脸起身,再次告辞离去。 但颇有些出乎兄弟二人意料的是:目送袁盎离开之后,申屠嘉望向刘胜的目光,却是陡然带上了些许凝重。 “公子为何要去长乐宫?” “公子难道不知道《削藩策》这摊浑水,并非公子所能触碰的吗?!” 诶? 见申屠嘉这幅严峻的神容,语调中甚至带上了些许责备,刘彭祖、刘胜两兄弟不由齐齐一愣! 什么情况?!! 满是匪夷所思的一对视,终还是刘胜率先缓过神,满是疑惑地抬起头,略带试探的望向申屠嘉。 “丞相不必担心。” “学生在太后面前,并没有提起《削藩策》;” “只是学生以之前的顾虑,请求太后相助时,太后不经意间说道:关东这两年不太平,所以诸皇子封王的事,或许会往后推延两年······” 嘴上这般说着,刘胜的目光却是一刻都没从申屠嘉的面容上移开,甚至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申屠嘉脸上的神情变化。 ——刘胜去劝窦太后阻止《削藩策》,难道不是申屠嘉想看到的?! 怎么可能! 要知道现如今,申屠嘉可是反对《削藩策》的朝臣百官当中,唯一没有被天子启清算的独苗! 可即便如此,申屠嘉也依旧没有退缩,至今都还保持着‘每五日揍晁错一顿’的规律生活。 嗯,每五日一次,就是每次朝议都揍······ 在这种情况下,刘胜主动去长乐宫,帮申屠嘉打探窦太后的口风,申屠嘉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就算刘胜打听来的,是‘窦太后心意已决’的坏消息,申屠嘉也该像刚才的袁盎那般,失望的摇头叹息才是; 这怎么,还责怪起刘胜来了??? 对于兄弟二人明写在脸上的困惑,申屠嘉却并没有太注意; 几乎是在听到刘胜那句‘太后说关东这两年不太平’的一刹那,申屠嘉便稍皱了皱眉。 片刻之后,申屠嘉又释然的笑着摇摇头,旋即郑重其事的再度望向刘胜。 “既然是这样,那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希望公子以后,千万千万要记住:绝对不要于太后面前,说起任何有关《削藩策》的话。” “这既是为了公子好,也是为了老夫好。” 语调极为严肃的一番话,却是惹得兄弟二人愈发困惑起来,望向申屠嘉的目光,甚至都带上了些匪夷所思! 这!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倔牛申屠嘉,居然不反对《削藩策》了? 久久没能听到刘胜的答复,申屠嘉也不由稍抬起头,这才看到了兄弟二人面上的怪异神情; 到这时,申屠嘉也终是反应过来:这兄弟俩,只怕是······ “二位公子难道以为,老夫是以贾夫人为要挟,来胁迫胜公子,去劝说太后阻止削藩策吗?” 难道不是吗?! 看出兄弟二人目光中的回答,申屠嘉顿时一愣,良久,又摇头失笑······ “二位公子的才智,实在是令老夫感到钦佩。” “只不过在这件事上,二位公子,实在是有些聪明过了头······” 颇有些忍俊不禁的道出一语,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些许惆怅。 “先前,袁大夫确实曾建议我,让胜公子去劝说太后;” “但袁大夫的建议,却被我婉拒了。” “二位公子知不知道,我为何会拒绝袁大夫的提议?” 面带微笑的发出一问,待兄弟二人齐齐一摇头,申屠嘉便又是摇头一苦笑。 “——削藩策,是国策······” “虽然老夫至今,都还没有在陛下的诏书上用印,导致朝堂没能将其推行天下,但这是关乎宗庙社稷,甚至关乎天下安危的大策。” “在这件事情上,即便是朝中百官,只要是没有达到二千石的人,也轻易不敢发表看法;” “就连元勋功侯当中,那些食邑低于一千户的,也根本不敢在这件事上,同陛下作对。” “这是因为这件事的重要程度,绝对不是地位不足够高的人,所能够轻易触碰的。” 如是说着,申屠嘉再发出一声长叹,旋即满是坦然的望向兄弟二人。 “在袁大夫看来,如果太后出面阻止,那即便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只能打消推行《削藩策》的念头;” “对于袁大夫的这个看法,老夫也深以为然。” “但二位公子没有考虑到的是:如果胜公子去劝说太后,那朝野内外必然会以为,这是老夫无所不用其极,利用自己的学生,去争取太后的支持。” “原本在陛下看来,老夫还只是反对《削藩策》;” “虽然有‘不遵君令’的嫌疑,但也还是出于宗庙、社稷,为天下太平的考虑。” “可若是胜公子去劝说太后,那老夫在陛下眼中,就会变成为一己之私,就利用自己的学生、陛下的子嗣,去达成目的的小人······” 言罢,申屠嘉终是站起身,负手走到凉亭边沿,背对兄弟二人,似是自嘲般发出一笑。 “二位公子,实在是太小看我了;” “实在是太小看太宗孝文皇帝的眼光,以及‘丞相’二字的重量了······” 第033章 风骨,担当,和脊梁 看着申屠嘉站在凉亭边,迎着朝阳负手屹立的身影,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面上,仍是带着满满的错愕。 申屠嘉方才这番话,以及话中所表现出的态度,显然有些出乎兄弟二人的意料。 ——尤其是刘胜的意料! 在先前,刘胜只知道丞相申屠嘉,是从最底层的兵卒起步,在那个风云突变的乱世,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上巅峰,最终成为丞相的励志典范; 而在成为丞相之后,申屠嘉唯一具有标志性的特指,似乎也只有‘清廉’而已。 除此之外,对于申屠嘉的为人,刘胜一无所知。 但当这一刻,听到申屠嘉那句‘公子太小看我了’的时候,刘胜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能从大头兵开始,一刀一枪杀出尸山血海,并最终成为丞相的申屠嘉,又怎么会是一个除了清廉,就一无是处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宗孝文皇帝,又怎么会选择申屠嘉,来做北平侯张苍的继任者呢?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只赶忙敛回面上困惑,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只油然升起由衷的敬意! “学生实在是愚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了老师······” 满是羞愧的从座位上站起身,刘胜便坦然走上前,对申屠嘉深深一拜。 申屠嘉方才那番话,或许骗得过旁人; 比如此刻,仍一脸诧异的愣坐一旁的刘彭祖。 但对于前后两世加在一起,活了足足四十多年,经历过人间沧桑的‘中年人’刘胜而言,申屠嘉这番话,却根本骗不了人。 申屠嘉这头老倔牛,会怕天子刘启厌恶自己? 笑话! 天子刘启,那是什么人? ——睚眦必报四个字,几乎就是给这個人量身打造的! 想当年,刘启还是太子的时候,同入朝觐见的吴王太子①下了一盘棋; 结果那位王太子玩儿不起,下不过刘启,就反反复复的悔棋,还不断对刘启喷垃圾话。 结果刘启一气之下,当场抓起棋盘,一把砸在了王太子刘贤的脑袋上,就将这位吴王太子开了瓢! 就这样,可怜的吴王太子刘贤,因为自己低劣的棋艺和素质,成为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因为‘喷人’,而被线下单杀的可怜虫。 至于刘启,虽然从当年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和别人下过棋,却也在这八百里秦川,闯下了‘棋盘侠’的雅号。 太子启‘心胸狭隘’的印象,也自此深入天下人心。 而就是在这样一位‘有仇必报’,而且是‘当场就报’的公子继承皇位,并第一时间着手推动《削藩策》的时候,身为丞相的申屠嘉,也还是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 即便天子刘启屡次杀鸡儆猴,警告申屠嘉‘不要不识抬举’,申屠嘉也依旧不顾刘启‘棋盘侠’的雅号,坚定不移的反对《削藩策》的推行。 为了阻止刘启推行《削藩策》,申屠嘉甚至史无前例的动用了太祖高皇帝刘邦,赋予汉室每一位丞相的特权! ——通过拒绝在天子诏书上盖下丞相印,来阻止这份天子诏书具备合法性! 眼下,单单只是因为申屠嘉反对《削藩策》,天子刘启就已经被气的七窍生烟,恨不能将申屠嘉生屯活剥,再跟申屠嘉的冤魂,下一盘和谐友好的围棋了! 可即便是这样,申屠嘉也从未产生丝毫‘退却’的念头。 这样一个人,会怕天子刘启对自己的厌恶? 这样一个已经被天子刘启恨到骨子里的人,会怕天子刘启对自己的恨意,从‘无限’增长到‘无限+1’? 很显然,并不会。 申屠嘉不希望刘胜出面,去劝说窦太后阻止《削藩策》,并不是担心这样做,会让天子刘启更厌恶自己。 而是申屠嘉单纯的认为:这样做不对; 或者说,是申屠嘉对自己的要求,不允许他通过这种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即便这个目的,是以天下苍生为重,阻止天子刘启逼反关东诸侯。 ——这,才是申屠嘉那句‘公子太小看我了’,所真正代表的含义······ “先前,公子在我面前道明的担忧,我也曾答应公子,会为公子引见一个人,来消解公子的担忧;” “可即便如此,公子也还是去找了太后,请求太后相助。” “我知道,这是因为公子误认为:如果不帮我劝说太后阻止《削藩策》,我就不会帮公子引见那人了。” 刘胜正思虑间,申屠嘉低沉的嗓音再次响起,惹得兄弟二人齐齐一点头。 却见申屠嘉仍旧是背对着兄弟二人,负手屹立于凉亭边沿,即便肩负着江山社稷之重,也依旧将那饱经岁月蹉跎的脊梁挺得笔直! “这样说来,公子去长乐宫,本就不是打算劝说太后;” “公子能这样想,老夫倍感欣慰。” “也希望公子以后,同样要牢记今日的选择,千万千万不要让自己,卷入到不该卷入的事情当中。” 语调平和的说着,申屠嘉终是稍回过身,满是淡然的望向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 “送二位公子来拜师的第一天,贾夫人就曾托付老夫:教二位公子忠君、守成之道。” “但在老夫看来,只要二位公子日后,仍旧以此番,对待《削藩策》的态度来对待每一件事,那贾夫人的托付,老夫就算是没有辜负了。” “至于先前,答应二位公子引见的那人,片刻之后就会来······” 言辞恳恳的道出这最后一句话,申屠嘉又对刘胜笑着点点头,旋即再度回过身,迎向那缓缓升起的朝阳。 分明是一栋破旧的侯府,分明是一座简陋的凉亭; 仅仅是一缕升起的朝阳,仅仅是一位年迈的老者。 但就是这样一个破旧的侯府、简陋的凉亭; 就是那样一道平平无奇的朝阳,照在那样一道老迈的身影之上; 却还是惹得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被眼前的景象所深深吸引。 千百年后,兵败被俘的宋相文天祥,或许也是这样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站在横渡零丁洋的船头,正迎朝阳,吟出了那句千古绝句: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而今天,同样是一位老者,同样是背负双手,挺直脊梁,正对朝阳。 可这位老者分明什么都没说,却还是让刘胜从这道老迈的身影之上,看到了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述的东西······ “那是风骨!” “是丞相的担当!” “是华夏民族的脊梁!!” 数十年后,人至中年的天子刘胜,这样对自己的太子说道········· · · PS:关于‘王太子还是王世子’的争论,作者有幸经历过许多次扯皮。 所以在诸位大父吵起来之前,给大家露一手。 ——在汉景帝刘启之前,无论是皇帝的储君还是诸侯王的储君,都统一称为太子,即皇太子、王太子。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王太子’在孝景一朝变成了‘王世子’呢? 答案,就是本书开篇部分的核心内容:削藩策,以及削藩策引发的吴楚七国之乱,也就是大家口中的七王之乱。 削藩策究竟是对是错?七王之乱,是不是不可避免? 对于这一点,各路史家众说纷纭; 但我们只说一点:削藩策,确实逼反了汉室绝大多数宗亲诸侯,在叛乱平定之后,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问题,也确实得到了较为彻底的解决。 那么大家知道:在吴楚七国之乱爆发初期,晁错被景帝刘启腰斩弃市;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冷知识’是:在叛乱平定之后,削藩策的后续补充条款,却并没有随着晁错的死人亡政息;而是在景、武两朝次序推广开来。 那这些补充条款是什么呢? 有大家耳熟能详的左官律、附益法,还有后来的酎金律,乃至登峰造极境界的推恩令。 而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项,就是改称‘诸侯王太子’为‘诸侯王世子’,以此从礼法角度上,降低诸侯王的理论地位。 只不过,比起更具现实意义的左官律、附益法、酎金律乃至推恩令,改王太子为王世子,颇有些‘让你听起来不再那么牛逼轰轰’的意味,实际意义并不很高,所以很容易被忽略。 所以,结论就是:在文中这个时间点,诸侯王的储君,是应该被称为王太子的,而不是王世子。 等下还有一更,趁着居家办公,三更一段时间,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有条件的尽量追读。如果有月票推荐票打赏之类的,那更是再好不过。 先谢过各位大父,竖子血狸奴,这厢有礼了~ 第034章 要不,还是算了吧? 当申屠嘉同刘彭祖、刘胜兄弟俩一起,在府中等待着那位传说中,能让栗姬注意言行举止的人到来时,未央宫内,天子刘启也是起了个大早。 简单洗漱一番,又象征性的吃些早饭,刘启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温室殿内。 虽说如今的汉室,不同于后世大多数朝代那般,每日都举行朝议,但皇帝需要做的工作,却一点也不比后世之君少。 就说百八十年前,扫灭六国一统寰宇的始皇嬴政,据说每天需要处理的奏折,就有足足一百二十斤重! 所以人们常说:始皇嬴政,根本就不是老死的,而是被活活累死的······ 更近些的,就说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那也是勤政、贤明的代名词; 尤其比起始皇嬴政的些许奢靡,先皇刘恒,更多了‘简朴’这一珍贵的特质。 到现如今的刘启,虽然不比始皇雄途伟略,也没有先皇刘恒那般,仁义之名遍及天下,但简约、质朴的优良传统,却是基本完整继承了下来。 至于‘勤政’,刘启比起先皇,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都退下吧。” 到御榻之上坐下身来,又沉声遣退殿内宫人,天子刘启便伸了个懒腰。 又端起茶碗猛灌一通,再揉了揉眼角,刘启这才长出一口气,从御案上抓起一卷竹简; “说说吧~” 莫名其妙的一声低语,刘启却是头都不抬,仍专注于手中竹简; 而在刘启这一声轻唤之后,御榻侧后方的吊帘中,悄然窜出‘半道’身影。 ——之所以说是‘半道’,是因为这人只从吊帘中伸出双手,对天子刘启拱手一拜; 除了那拱手行礼的双手,根本看不见这个人的其他部位。 “禀陛下。” “昨日,公子胜去见了太后;” “回宫之后,公子胜与公子彭祖秘议:绝不可插手《削藩策》,也绝不可劝太后阻止《削藩策》。” “公子胜还说:太后说了,关东这两年,不大太平······” 听着那‘幕后之人’的汇报声,天子刘启淡漠的面庞之上,也不由戴上了一抹会心的笑容。 “母后,还是明白朕的心思的·······” “嘿!” “那俩小子也不错;” “不算太蠢。” 面带轻松地笑着摇了摇头,刘启便将手中竹简丢回了御案之上,旋即在榻上侧躺下来。 “申屠嘉那边呢?” “还有袁盎。” 淡然一语,刘启便轻轻闭上双眼,用手撑着脑袋,摆出一個‘聪明小一休’的标志性姿势。 “袁盎劝丞相利用公子胜,让公子胜去劝太后出面,阻止《削藩策》,但被丞相婉拒。” “昨日,公子胜以栗姬之事求助丞相,丞相也并没有借机开口。” “至于公子胜去长乐宫,同太后说了什么······” “臣等再大胆,也实在不敢窥探长乐;” “望陛下恕罪。” 随着那‘幕后之人’话音落下,天子刘启默然许久,终还是轻轻一摆手。 “退下吧。” “喏······” 待那幕后之人消失在吊帘之中,天子刘启这才睁开双眼,坐直了身,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申屠嘉······” “多好的臣子啊~” “为什么,就非要在《削藩策》上钻牛角尖呢?” · “表叔!” 同一时间,故安侯府,静坐于凉亭内的申屠嘉、刘彭祖、刘胜三人,也终是等来了‘那’人。 而对于这个人,平日里经常出入长乐宫的刘胜,却丝毫不感到陌生,几乎是在见到来人的一刹那,刘胜便喜不自胜的从座位上弹起,一头撞近那人的怀中! 相较于刘胜的喜形于色,平日里却并不怎么去长乐宫的刘彭祖,面色则相对淡然些,见到来人,也只是规规矩矩一拱手。 “窦詹事。”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窦太后的侄子,窦氏外戚当代男丁中的佼佼者:窦婴。 而对窦婴的出现,兄弟二人,无疑都有些大出所料。 平日里,刘胜见天儿的往长乐宫跑,就连长乐宫内的宫人,刘胜都差不多混熟了; 自更别提窦婴这个太后族侄、窦氏外戚的代表性人物,对自己无比友爱的表叔了。 只不过先前,刘胜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申屠嘉说的‘那个人’,居然会是表叔窦婴! “嘿!” “傻小子。” 怜爱的看着刘胜挂在腿上,窦婴也是摇头一阵苦笑; 好不容易把刘胜抱着自己的手拉开,窦婴这才抬起头,对刘彭祖微一点头示意。 但在窦婴侧过身,要向申屠嘉拱手行礼的时候,作为主人的申屠嘉,却是面带苦笑的离开了凉亭。 ——作为丞相,申屠嘉将身为外戚的窦婴召至自己的府邸,已然是犯了不小的忌讳; 如果再同窦婴同坐一席,还‘交谈甚欢’,那这事儿传出去······ 尤其申屠嘉平日里,连本族亲戚都不见,连朝臣百官登门,申屠嘉都不接受私下拜访,突出一个‘洁身自好’; 今日召窦婴前来,也不过是为了学生刘胜的事,甘愿背负一个‘勾连外戚’的污名罢了。 见申屠嘉蹊跷的离开,窦婴稍一思虑,便也明白了申屠嘉的意思; 深深凝望向申屠嘉离去的背影,窦婴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拉着刘胜,在凉亭内坐下身来。 面色稍有些僵硬的侧过头,和一旁的刘彭祖尬聊问候一番,窦婴便也索性不再管刘彭祖,直勾勾看向眼前的刘胜。 “既然有事相求,便直接请太后召我入宫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听出窦婴语调中的严肃,刘胜下意识将身子稍作正了些,语调却仍旧满是轻松。 “嗨~” “丞相先前,也没说是表叔啊!” “要知道是表叔,侄儿就直接去求皇祖母了!” 毫不迟疑的道出心中所想,刘胜便激动地将身子往前一倾,双手手肘撑在二人之间的案几之上,活脱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诶,表叔!” “栗姬那臭脾气,表叔真能劝得动?” “——侄儿前些天可是刚听说,程夫人特地登门拜访,都差点让栗姬亲自用棍子扫出门!!!” 手舞足蹈的说着,刘胜望向窦婴的目光中,也终是带上了些许迟疑。 “就栗姬那臭脾气······” “唉,要不还是算了吧;” “别再偷鸡不成蚀把米,平白让表叔,也被那恶妇记恨了。” 第035章 有表叔在,一切如故 听闻刘胜这一声言不由衷的‘要不还是算了吧?’,一旁的窦婴、刘彭祖二人,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尤其是窦婴,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戏谑。 “——仁孝无双的公子胜,什么时候管过别人死活?” “尤其是在关乎贾姬的事情上,就没有你小子不敢惹的人、不敢犯的事!” “嘿!” “嘴上说不要,小手倒是实在的紧······” 满是笑意的调侃着,窦婴不由低下头,看了看被刘胜死死攥紧的衣袖,又稍一挑眉; 刘胜却是尴尬的笑了笑,又面不改色的将身子往前挪了挪,手中衣角也攥的更紧了些。 “侄儿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么······” “如果表叔实在不愿意帮忙,那侄儿自也不敢强迫·········” 听着刘胜嘴上茶里茶气的说着,手上却依旧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袖,窦婴再笑着摇了摇头。 “你小子······” 叔侄二人打趣说笑一阵,待刘胜也嬉皮笑脸的松开手,窦婴也终是再将面色一肃。 “小九;” “叔父问你。” “——拜师丞相,究竟是不是小九的主意?” “小九,是不是有心夺嫡?!” 毫无征兆的一问,顿时使得凉亭内的氛围一冷,一旁的刘彭祖更是嘴唇一抿,又深吸了一口气。 而在窦婴身前,刘胜也敛回面上笑意,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满是诚恳的望向窦婴。 “表叔。” “皇祖母和表叔,是看着我在宫里一点点长大成人的;我是什么样的人,皇祖母和表叔,应该是全天下最清楚的人。” “如果别人有这样的怀疑,那我还能理解为人之常情;” “可如果连表叔也以为,是我自己想要拜丞相为师,甚至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那我就算是跳进渭水,恐怕也洗不清这‘夺嫡’的骂名了······” 满是诚恳的道出心中想法,刘胜便望向窦婴的目光深处,神情中满是坦然。 对于那个位置,刘胜不敢说自己没兴趣; 但刘胜知道,什么东西该争,什么东西不该争。 也知道那个位置,什么人可以争,什么人不能争。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刘胜年纪越来越大、对天子刘启的了解越来越全面,刘胜心中对那个位置的本能渴望,也正在肉眼可见的消逝。 ——刘胜,不愿成为父亲刘启那样的人。 所以在回答窦婴这個问题时,刘胜只一阵说不出的坦荡; 而这不夹杂丝毫虚伪的坦荡目光,也终是让窦婴打消了先前的疑虑。 “这样说来~” “朝野内外的传闻,是真的了?” 冷不丁又一问,惹得刘胜顿时已愣,却见一旁的兄长刘彭祖,适时朝窦婴‘嗯’了一声。 看着刘彭祖和窦婴二人的眼神交流,刘胜也会过意来,旋即面带窝火的也点下头。 “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郅都那件事,惹父皇不高兴了;” “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削藩策》的缘故,父皇才把我丢来这故安侯府,好让丞相忙碌起来。” “只可惜,丞相对《削藩策》的态度还是很坚决。” “父皇的算盘落空不说,我们兄弟二人拜丞相为师的事,又被栗姬记恨了······” 看着刘胜面上那说不出的窝火,以及肉眼可见的恼怒,窦婴也终是没了迟疑。 “我明白了。” “丞相反对《削藩策》,陛下正发愁,小九就因为中郎将的事,撞到了陛下的枪口上;” “陛下令小九拜师,贾姬又担心此事会被栗姬误解,所以才叫小七也一同拜师。” “可即便如此,栗姬也还是误解了这件事,对你们母子三人怀恨在心?” 闻言,刘彭祖、刘胜二人稍一对视,便对窦婴沉沉点下头。 “我们担心,日后我们兄弟二人封王就藩之后,留在宫中的母亲会被栗姬欺辱。” “可栗姬因为长兄的缘故,又实在有些‘风头正盛’。” “所以才请求丞相,帮我兄弟二人出谋划策,化解栗姬心中的怨恨;” “只是没想到丞相请来的,居然是表叔······” 听到这里,窦婴只再一点头,又低头思虑片刻,便满是轻松的笑着站起身。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从今往后,你们兄弟二人,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过去怎么样,以后也怎么样,一切照旧即可。” 闻言,兄弟二人只齐齐一愣,见窦婴从座位上起身,更是不由一急! “表叔!” 赶忙站起身,趁着窦婴还没站稳的功夫,再次紧紧攥住窦婴的衣袖,刘胜望向窦婴的目光中,竟带上了满满的骇然。 “表叔这是,不帮我们了?!” 却见窦婴苦笑着摇了摇头,又低头望向被刘胜再次攥起的衣袖; 见刘胜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窦婴这才长叹一口气。 “请我来之前,丞相是不是说过:栗姬唯一不敢马虎的,就是皇长子的储位?” 待兄弟二人齐齐一点头,窦婴便又一笑,轻描淡写的一抖胳膊,便将衣袖从刘胜手中震了出来。 “所以,你们只需要知道:表叔我,能提醒栗姬‘不要拿皇长子的储位开玩笑’,就可以了。” “其他的事,伱们不需要知道太多。” “再者,如今太皇太后还健在,薄皇后,也还要在椒房殿‘住’上一段时日。” “这关头,你们二人也不能对栗姬太过亲近,否则就是在打太皇太后、薄皇后的脸。” 神情满是轻松地说着,窦婴终是再一笑:“听表叔的。” “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踏踏实实在丞相门下习学;” “等一切尘埃落定,就按陛下的旨意,安心就藩便是。” “栗姬那边,有表叔在,定出不了岔子。” 丢下这么一句话,窦婴便笑着回过身,自信满满的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朝着侯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而在窦婴离开之后,刘胜颇有些不解侧过头,却见兄长刘彭祖正噙着笑,意味深长的望向窦婴离去的方向。 “如此说来······” “太子太傅吗·········” 第036章 夫人慎言! 有窦婴出马,因刘胜拳打中郎将郅都,而引发的这一连串糟心事儿,便算是有了最终的结果。 ——一切照旧; 不需要刘胜再去求什么人,也不需要母子三人去同栗姬服软,更不需要刘胜如过去这段时间般,整日闷闷不乐,忧心忡忡。 这也让刘胜意识到:这人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子的; 当问题出现的时候,如果你没找对人、没找对方向,那就算你把头都想秃了,把尊严都抛弃了,或许也还是于事无补! 但当正确的人、正确的方向出现在眼前,那一切,就都会变得轻而易举,水到渠成。 心中的担忧得以化解,刘胜也终是摆脱了情绪的牢笼,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而对申屠嘉,兄弟二人许是出于欠下的人情,又或是感情的增进,只日渐亲近了起来。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就如窦婴所说的那般:好似一切,都从未曾发生过; ——未央宫内,凤凰殿还是如往常一般,每天都会响起各类陶器的破碎声,以及栗姬歇斯底里的喝骂声; 宣明、广明二殿,贾夫人和程夫人则同往日那般,时不时聚在一起闲聊,然后一同慈爱的看着殿外,儿子们聚在一起打打麻将、堆堆雪人; 中宫椒房殿,皇后薄氏仍旧在等待天子刘启的到来,一如过往十数年,所经历的每一天······ 宫中如此,朝堂之上,情况也好似时光停滞; ——朝野之上,丞相申屠嘉仍旧反对《削藩策》,仍旧拒绝在天子诏书上盖下丞相印,并不断强调《削藩策》可能引发的灾难; 无可奈何的晁错,也依旧只能含泪忍受每五日一次,被老当益壮的申屠嘉,当着朝臣百官的面胖揍一顿; 至于天子刘启,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每个常朝日,学师晁错被申屠嘉打的满地找牙,并无一例外的吼出那句:成何体统?! 直到这一天。 直到天子刘启新元元年,春正月二十日的常朝之后,这一切,才被一声凄厉的娇呵所打破······ · “不行!” “绝对不行!!” 未央宫,凤凰殿。 三位皇子刘荣、刘德、刘阏面色各异的坐在殿侧,皇长子刘荣欲言又止,老二刘德面带焦急,老三刘阏面上,则满是惊恐; 新任太子詹事窦婴,则坐在客席首席,神情满是迟疑; 而在上首,这凤凰殿的女主人,却满带着愤怒,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窦婴······ “她休想!” 又是一声尖锐的娇呵,栗姬只愤然起身,甚至气的将双手插在了腰间。 “莫说是长公主,便是太后,也休想让吾儿,娶那刁妇之女!” “哼!!!” 神情满是不忿的道出一语,便见栗姬别过头去,已然有些干瘪的胸前,都因粗重的呼吸,而剧烈起伏起来。 见栗姬这般架势,窦婴也只得满是苦涩的站起身,望向栗姬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挥之不去的担忧。 “夫人如果是这般态度,我担心公子日后,恐怕不能如夫人的愿了······” 言辞恳恳的一声警醒,却并没有让栗姬的怒意消散,只横眉冷竖着回过身,竟还朝窦婴微微眯起眼角。 “之前,贾姬那件事,我已经听从窦詹事的劝告,不再追究了。” “但窦詹事可千万不要以为,一提到荣儿的储位,就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意味深长的道出一语,便见栗姬缓缓坐回身,望向窦婴的目光中,却隐隐带上了些许讥讽。 “我知道;” “有太后在背后撑腰,那刁妇便是在这长安城,乃至在朝堂之上横着走,也绝对没人敢说个‘不’字。” “就连相府国库、少府内帑,都成了那刁妇的私库。” “但在我这里,‘长公主’这块金子招牌,可行不通······” 满是讥讽的说着,栗姬不由稍叹一口气,旋即将双手放在了腿上。 “也不瞒窦詹事。” “我儿荣,如今已是受封为储在即,只是陛下碍于太皇太后的面子上,不好太急于废后另立罢了;” “一俟太皇太后殡天,废后、立后、立储三封诏书,就必然会送入未央宫。” “——就算有那刁妇从中作梗,太后,也绝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悖了陛下的意。” 神情淡然的说到这里,又见栗姬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望向窦婴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自信。 “所以我觉得,窦詹事与其再听命于太后,替那刁妇奔走,倒不如好好想想日后,该如何教导荣儿。” “毕竟来日,从陛下手中接过这江山社稷的,是荣儿,而不是‘长公主’?” “窦詹事就算帮那刁妇跑断了腿,也不过是得太后一句‘干练’的赞扬;可荣儿,才是窦詹事来日,于朝堂之上安身立命的根基······” 听着栗姬如此直白的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忌讳,窦婴面上神情只愈发憋闷起来; ——这些话,是能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的? 但窦婴的反应,却是被栗姬理解为了纠结。 “呵······” “这些年,那刁妇送入宫、送到陛下身边,甚至直接塞进陛下被窝里的狐媚子,我,可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那刁妇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只等我儿位登九五,我入主长乐······” “夫人!!!” 栗姬话音未落,就见窦婴满是骇然的从座位上起身,望向栗姬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苦楚。 “夫人不愿意同长公主结姻亲,本就已是不顾公子的未来;” “如今,夫人更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些令人骇然的话!” 说着,窦婴只讳莫如深的摇了摇头,待再次抬头望向栗姬时,面容之上,已是遍布严峻。 “同长公主结姻亲的事,既然夫人不愿,那我也不会再劝。” “只希望日后,夫人能多注意自己的言辞,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疏忽,而连累了公子。” “我对夫人,言尽于此!” 言罢,窦婴便不顾栗姬错愕的面容,以及一旁的刘荣满是恳求的目光,愤然一拂袖,便朝着凤凰殿外走去。 而在窦婴离开之后,栗姬也很快就从错愕中缓过神,只眉宇间,仍旧是一片令人不解的恼怒。 “以为一个窦婴,就能让我低头了?” “哼!” 第037章 栗姬就是一坨屎,谁沾谁臭! “拒了?” “直接给拒了?” 未央宫,广明殿。 听闻五哥刘非带来的消息,老七刘彭祖的面容之上,只顷刻间便带上了震惊之色。 “好家伙······” “这长安谁人不知,姑母写做‘堂邑侯夫人’,读作‘当朝长公主’,实则,就是皇祖母的嘴?” “这栗姬,居然连皇祖母的意思,也都敢悖逆?” 刘彭祖震惊之语,惹得兄弟几人连连点头; 便是平日里,十分讨厌说话的老四刘余,也是忍不住吐槽起来。 “不···不奇···怪!” “栗···栗姬····一···一向···如···此!” “尤···其···于姑···姑母,栗姬···尤···恨···恨的···紧!” “嗨~” 见刘余磕磕绊绊好一会儿,都没说到点子上,刘非只大咧咧拍了拍刘余的肩,顺势将话头接了过来。 “要我说啊,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恨不恨的事儿;” “——完全就是蠢!” “你们想想:眼下,大哥眼看着就要坐上那位置了,这太子妃的位置,姑母能放过?” “恐怕就算姑母没心思,皇祖母那么宠爱阿娇,也必然会亲自促成此事!” “结果现在可倒好,栗姬来这么一手油盐不进,让姑母吃了瘪;” “当下,姑母没准就在长乐宫,在皇祖母跟前儿哭诉呢!” 听闻刘非此言,老四刘余、刘七刘彭祖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刘非的看法。 长公主刘嫖,那是什么人? ——毫不夸张的说:当今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人,就得首数这位天子胞姊、太后独女! 要说得罪了太后,那只要没得罪狠,再主动认个错,事情也就算过去了; 即便是得罪了天子刘启,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也大概率危机不到性命。 就说前些年,尚为储君的当今刘启,与胞弟梁王刘武乘车入宫,到达宫门之后,却并没有按照规定下车步行; 目睹此事,时任中车令,掌管宫门事宜的张释之便赶忙追了上去,阻止了太子刘启和梁王刘武,并拉着兄弟二人,到了先帝刘恒的面前。 待张释之当着兄弟二人的面,向先帝弹劾二人‘过司马门不下车为不敬’时,先帝对这闯了祸的兄弟二人,自是当场破口大骂! 而后,深知张释之脾性的先帝,便不顾自己的天子身份,向张释之脱帽谢罪,以请求张释之,能宽恕自己这两个混蛋儿子。 从这件事以后,这长安城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中车令张释之,算是彻底把太子刘启得罪了。 结果怎么着? ——先皇驾崩已经半年多,天子刘启都已经掌控了朝堂,开始着手推动策谋已久的《削藩策》了! 可曾经‘得罪’过刘启的张释之,也还依旧在卫尉的位置上坐着。 虽然坊间有传闻:早先皇驾崩之后,张释之已经第一时间入宫,当面向当今刘启道歉; 之后,刘启也已经决定将张释之外放,去关东的某個诸侯国做丞相,但这也绝对足以证明:得罪刘启,并不算是太过可怕的事。 毕竟再怎么说,刘启也是肉体凡胎,也有七情六欲; 对于得罪过自己的人,刘启在位登九五之后不赶尽杀绝,已经足够称得上一句‘胸怀宽广’了。 至于外放关东,让张释之去做诸侯王相,也算是人之常情。 ——你得罪过我,我可以不杀你; 但你也别再我面前晃悠了,给我滚的远远的,我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但和勉强还算有些胸怀、气量的刘启相比,与刘启一母同胞的长公主刘嫖,那可就是和‘胸怀’二字丝毫不沾边的典型了。 都不用说别的,只说一点。 ——当年,这位馆陶公主出嫁的时候,先帝刘恒选女婿的唯一标准,就是脾气好! 为的,就是在刘嫖嫁过去之后,能靠一手‘忍’者神功,来保障家庭和睦。 而如今,刘嫖也果然不出所料,在嫁给堂邑侯陈午之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堂邑侯家族的户主; 堂邑侯府上上下下,几乎都在这位女性户主的掌控之中; 堂堂大汉彻侯、食邑足有一千八百户的堂邑侯陈午,在妻子刘嫖面前,却总是被当孙子喝骂······ 身为丈夫的陈午如此,其他人,也绝对没好到哪里去。 对于刘嫖隔三差五上门‘零元购’,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搬东西,无论是少府内帑,亦或是相府国库,都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也就是近些年,丞相申屠嘉对国库看的越来越紧,才算是让刘嫖稍收敛了些。 可就算是这样,刘嫖也至今没忘记这个‘仇’,隔三差五就去找窦太后,声泪俱下的说申屠嘉欺负她! 时间久了,窦太后也是被女儿弄的不胜其烦,只能屡次三番把申屠嘉叫进宫里,再隐晦的说上一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请丞相多多担待······ 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从国库、内帑光明正大往外搬东西,甚至连丞相申屠嘉,都敢龇龇牙的长公主,厚着脸皮去替自己的女儿,向皇长子刘荣的母亲栗姬求情; 结果栗姬二话不说,就给拒了······ “就这架势,真要让栗姬住进了椒房,咱们兄弟几个的好日子,可真就要过到头喽~” 刘非惆怅一语,又惹得刘余、刘彭祖二人连连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兄弟三人这才反应过来:刘胜对于这个话题,却好像并没有什么兴趣? “诶,小九。” “倒是说句话呀?” 刘非扯开嗓子一嚎,却见刘胜头都不回,仍是大咧咧坐在地上,手里捣鼓着什么。 “关我屁事······” “她栗姬,爱干什么干什么,爱跟谁吵跟谁吵;” “只要别把主意打咱几个头上,就算她把天捅个窟窿出来,和我也没半毛钱关系。” 满不在乎地说着,刘胜便稍俯下身,朝手中的木块吹了吹; 而后,刘胜也不忘回过头,对身后的三位兄长昂了昂头。 “栗姬就是一坨屎,谁沾谁臭!” “有关栗姬的事,还是少提两嘴吧。” “要不然,指不定哪天,又被莫名其妙记恨了。” 言罢,刘胜又自顾自摇了摇头,继续忙活起手上的木工活。 很显然,对于之前那件事,刘胜,已经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第038章 皇长子刘荣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在心中,刘胜也还是暗自思考了起来。 倒也不是说,经过上次的‘经验’之后,刘胜还不长教训; 而是栗姬的这个举动,让刘胜莫名的感到一阵担忧。 至于原因,则就藏在方才,三位兄长的谈话之中。 “姑母,是皇祖母的嘴啊······” “拒了姑母,可就是拒了皇祖母;” “想让儿子做储君,却又去得罪太后··········” 这一刻,刘胜只有一个想法。 得亏我妈没这么蠢! 都不用说别的,就说一点,便足以证明栗姬这个举动,究竟有多么的愚蠢; ——册封储君的诏书,从来都不是天子圣旨,而是太后懿旨! 谁来做太子、什么时候做太子,甚至某人能不能做太子,都是由太后决定的! 虽然实际操作中,太后的权力仅限于:提出人选,并和天子沟通,得到天子同意之后,再颁布册封诏书; 但与天子一样,太后也同样具有否定某個人选的权力。 比如未来的某一天,天子刘启找到窦太后说:母后,国家应该有继承人了,我觉得皇长子刘荣不错; 窦太后完全可以毫无顾忌的摇摇头:我觉得他不行! 别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就是不行! 必要的情况下,窦太后也可以像如今,拒绝在天子削藩诏书上盖丞相印的申屠嘉一样,直接拒绝颁布册立诏书。 再夸张一点,如果不顾及皇帝儿子的感受的话,窦太后甚至可以直接颁布分封诏书,把天子属意的储君人选,直接封为诸侯王! 没错。 在如今的汉室,非但太子、皇后的册立权由太后掌控,就连宗亲、皇子册封为王的事,也同样在太后的权责范围之内。 而且比起在册立太子、皇后时,需要和天子商量一番的权力限制,太后册封诸侯王,具有毋庸置疑的自主权。 说让你去哪里做王,那你就得去哪里做王,根本没得商量! 天子要敢站出来说什么,那就是逼自己的母亲朝令夕改,就是不孝! 在这样的情况下,栗姬一边憧憬着未来,儿子刘荣成为太子以后的生活,一边又把掌控儿子命运的窦太后给得罪死了? 刘胜只能说:哦牛批! 真的牛批! 还有这种操作哒? “可怜大哥喽~” “挺老实一人,投胎还投的这么好,结果摊上这么一个娘······” 在心中为大哥刘荣默哀三秒,刘胜便将心绪收回,继续专注在手中的活计上。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刘胜,已经彻底‘躺平’了。 什么栗姬不栗姬,太子不太子的,刘胜通通敬而远之。 ——我惹不起,我总躲得起吧? 有事没事去找申屠嘉聊聊天,平日里就在这广明殿的一亩三分地里,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坐等封王就藩; 简直没有比这更轻松惬意的生活了。 只不过,刘胜想过轻松惬意的生活,但麻烦,却像是跗骨之蛆般,再一次找上了门。 “小九~” “小九?” 耳边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轻唤,惹得刘胜神情怪异的回过头; 待看到哥哥们还在院内,互相交流着彼此对栗姬的看法,刘胜也终是带着些许忐忑,望向了殿门的方向。 而在看到来人那满是焦急的面容时,刘胜面上轻松之色,只在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 · “大哥;”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坐坐?” 看着眼前,正面带尴尬之色看向自己的皇长子刘荣,刘胜的语调中,也不由带上了些许生硬。 作为众皇子当中的老大,刘荣无疑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端正的五官,教常人明显更粗、更黑的眉毛,以及那时刻带着柔和的双眸,只令人无时不刻感到一阵心情舒畅。 ——温润如玉,说的就是这种面相。 但此刻,刘荣显然是慌了神,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恳求。 “姑母那件事,小九当也是知道了?” 迟疑的道出一语,待刘胜稍点下头,刘荣便再也无法支撑‘皇长子’的架子,面色也陡然一苦。 “这件事,我本不希望母妃这么做,但母妃实在不听我的劝!” “我作为儿子,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眼下,姑母只怕是已经去了长乐宫,皇祖母对我、对母妃,应当也已生了不满。” “偏偏母妃还不让我去长乐宫,向皇祖母解释清楚······” 见刘荣言辞恳恳间,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自己,刘胜也不由稍皱起眉。 “大哥的意思······” “让我代大哥去趟长乐宫?” “正是!” 刘胜话音刚落,刘荣便赶忙点下头,只面上苦涩仍不减丝毫。 “我担心这件事,并不是姑母自己的心意,而是皇祖母的意思;” “如果不解释清楚,我担心,皇祖母会因此生出误解,以为我和母妃,根本就不听从皇祖母的安排······” 语带沉重的说着,刘荣便又抬起头,那张仍带有些许青涩的面庞,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忧虑。 “咱们兄弟九人当中,若说谁同皇祖母最亲近,那无疑,便是小九了。” “眼下,母妃已然是犯下大错,又不许为兄亲去长乐;” “除了小九,为兄实在不知道还有谁,能帮为兄这个忙了······” 言罢,刘荣又满是祈求的看了看刘胜,见刘胜只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容,索性便对刘胜拱手一拜。 但即便如此,刘胜紧锁起的眉头,也没有丝毫松缓的趋势······ “大哥;” “这件事的对错,弟弟我不懂。” “但大哥应该知道:如果是去长乐宫,向皇祖母告罪,那就应该由大哥自己去。” “大哥想想,如果我替大哥去了,皇祖母若是问起,我该怎么说?” “如果不说实话,那皇祖母必然会以为,大哥眼里根本没有皇祖母,连告罪都不亲自去;” “但若是说实话,我又该怎么说?” “——说大哥本来打算亲自去,结果栗姬不让?” “我如果真这么说了,那皇祖母对栗姬,岂不是更加不满吗?” 听闻此言,刘荣本就苦涩的面容,只顿时更沉下去些; 低头沉思良久,刘荣终还是面带苦涩的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幼弟刘胜。 “小九说的没错,我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即便如此,也总好过为兄什么都不做?” “但凡有其他的办法,为兄,也不至于求到小九的头上啊······” 第039章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唉~” “大哥,也是个可怜人呐······” 走在前往长乐宫的路上,刘胜不由发出这样的感叹。 过去这近十年的皇子生涯,让刘胜早就对上面的八个哥哥,都有了较为深刻的了解; 比如老八刘端,看上去平平无常,实则,却有些性别方面的疑惑; 准确的说:这位八皇子殿下,和‘龙阳君’是同道中人。 当下,刘端年纪还不大,只比刘胜大几个月,这個生理问题还不是很明显。 顶天了去,就是刘端总是会向宫内的禁军将帅,投去怪异的暧昧目光; 但刘胜非常清楚:等刘端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这个问题,必然会成为刘端黑暗人生的罪魁祸首。 如今看上去还算正常、只是不大乐意出门的刘端,也很可能会因此心理扭曲。 老七刘彭祖,那就不用说了,和刘胜一母同胞,整日里朝夕相处; 刘彭祖最特别的性格,或者说能力,就是一张‘无所不能’的巧嘴,和对事物的敏锐认知度。 老六刘发不用多说,由于出身低微的原因,纯纯本分人一个。 老五刘非,肌肉男,身上有极为浓厚的武人之风; 老四刘余,口吃患者,平日里不爱说话,性格却也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偏激,仅仅只是不爱说话; 老三刘阏,严重的社恐患者,一年到头都不出几次门,见了人,也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连头都不敢抬; 老二刘德,则被兄弟几人戏称一声‘小夫子’,说的就是刘德极为喜好诗词、文赋,手上无时不刻都握着一卷竹简。 而老大刘荣,便是兄弟九人当中,性格最为复杂,也最容易让人感到‘看不透’的一个。 论文才,刘荣并不偏好,但对先贤典故、百家学说也称得上是信手拈来; 论武力,刘荣不像老五刘非那般,整天把‘我要做大将军’挂在嘴边,但耍起剑来,却也是有模有样; 在其他方面,也都大抵如此。 ——无论是哪方面,刘荣都总是突出一个‘我不是很会,但也绝不是完全不会’。 这样的性格特点,放在寻常人身上,或许会被称作中庸,或者是‘啥都会,啥也不专精’; 但放在刘荣的身上,这却成为了储君太子最应该具有的品质。 最起码在刘胜看来,自己想象中,合格的太子储君,就该是刘荣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处,但似乎对世间万物都有一定的了解; 只可惜,如此优秀的皇长子刘荣,却是栗姬生出来的······ “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怜的。” 见刘胜为大哥刘荣发出一声感叹,刘彭祖却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一出生就是皇长子,又偏偏遇上皇后十几年都没能生下嫡长子;” “眼看着,储君之位就要到手了。” “这要都算可怜,那咱们兄弟两个,岂不是更可怜?” 闻言,刘胜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却并没有对兄长刘彭祖的看法感到认可。 诚然,刘荣刚出生,就半只脚踩上了储君太子之位; 但这也意味着从出身的那一刻开始,刘荣的整个人生,都必然是在别人的放大镜下,如履薄冰的前进。 最主要的是:对于栗姬这么一个坑儿的亲妈,刘荣却没有丝毫的办法。 ——就像方才,刘荣对刘胜所说的那样; 对于栗姬拒绝馆陶公主的善意,刘荣感到匪夷所思,但无能为力; 对于栗姬不允许自己去长乐宫,想窦太后解释、告罪,刘荣感到无奈,也还是无能为力; 而对刘胜替自己去长乐宫,在窦太后面前弥补此事,刘荣深知这样做的后果,但刘荣,依旧无能为力······ “起码比起大哥,咱们能活的轻松些?” “好歹母亲,比栗姬聪明多了······” 如是想着,刘胜也终是甩了甩脑袋,将这些事都从脑子里甩出。 刘荣和栗姬的未来,刘胜并没有关注的兴趣; 此番答应刘荣,替刘荣去向窦太后解释,也单纯只是为了表明自己‘确实没有不该有的心思’,顺便让大哥刘荣承自己一个人情。 至于自己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却不在刘胜考虑范围内了。 ——你刘荣被皇祖母怪罪,关我刘胜什么事? 反正是你求我去的,我人也去了,话也说了; 总不至于,最后真有个好歹,还要怪罪在我的头上吧? 如是想着,刘胜的步伐只愈发轻松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竟把兄长刘彭祖抛在了身后。 待刘胜反应过来,回过身,却见刘彭祖面带思虑的低着头,缓缓行走在章台街上,好似一具行尸走肉? 见此状况,刘胜也只好停下角度,等刘彭祖追上自己,才意味深长的一笑。 “难道兄长也认为,这件事,会引发某些始料未及的后果吗?” 听闻刘胜此言,刘彭祖只神情严峻的抬起头,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阿胜。” “我总觉得······”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就是有哪里不对!” “这栗姬,也实在有些太过分了······” 闻言,刘胜却只洒然一笑,回过身,将手搭上刘彭祖的肩头,面上只一阵轻松写意。 “看来,兄长也想到了。” “嗯?” 一言既出,惹得刘彭祖稍一诧异,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也不由稍带上了些许试探。 却见刘胜满是洒脱的笑着摇了摇头,又停下脚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四周; 确定附近没人偷听,刘胜才拉着刘彭祖,到街边俯下身来。 “我隐约觉得,栗姬要是再这么闹下去,大哥这储位,还真就说不准了!” “尤其是皇祖母那边,栗姬,实在是有些太不懂事······” 听闻刘胜此言,刘彭祖只下意识瞪大双眼,满是骇然的望向刘胜! 待刘胜目光毫不躲闪的望向刘彭祖目光深处,刘彭祖才深吸一口气,也学着刘胜的模样,将上本身往前弯下去些。 “阿胜打算怎么办?” 突闻此问,刘胜也不由稍一愣。 良久,刘胜才再度直起身,又拍了拍刘彭祖的肩膀。 “我还是那句话;” “——只要大哥一天没封王就藩,那咱们,就一天把大哥当‘储君’来看待;” “至于以后的事······” “嘿!” “以后再说吧。” 第040章 这娘不能处,有事她是真坑儿! 当日下午,未央宫,凤凰殿。 皇长子刘荣如丧考妣的走进殿内,对上首的母亲栗姬稍一拱手。 “母亲。” 见刘荣前来,栗姬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第一时间展露笑容,而是将审视的目光,撒向刘荣那无比落寞的面庞之上。 “我怎么听说,小九今日,似是去了长乐?” “——你叫他去的?!” 冷然一问,却并没有吓到刘荣; 只见刘荣闻言,满是苦涩的稍发出一声短叹,而后便自顾自上前,在栗姬斜前方的筵席之上跪坐下来。 又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精神状态,刘荣才终是满带着愁苦,望向端坐上首的栗姬。 “母亲;” “姑母再如何不堪,也终归是长公主,是父皇一母同胞的亲姊、皇祖母唯一的女儿。” “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母亲不愿意让孩儿娶阿娇,孩儿不敢有违。” “但再怎么样,母亲也应当看在皇祖母的份儿上,对姑母稍持尊敬才是······” 满是惆怅的说着,见母亲栗姬面上又带上了怒容,刘荣只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小九去长乐,确实是受孩儿所托,替孩儿告罪于皇祖母身前。” “但母亲知不知道:得知小九的来意之后,皇祖母说了什么?” “——皇祖母说,这凤凰殿面子太大,皇祖母‘区区’太后之身,不敢有不满!” 说到最后,刘荣的语调也不由有些激动起来,甚至隐隐带上了些许埋怨; 好在片刻之后,刘荣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再次将情绪调整一番,才面带哀求的望向栗姬。 “母亲;” “孩儿如今,可还只是‘皇长子’啊······” “难道母亲,就非要因为对姑母的旧怨,就要让孩儿在还没得立为储的当下,染上‘不孝东宫’的骂名吗?” “——储位之争,自古以来便无不是腥风血雨,凡是争了,又没争到的,就没一个人能有好下场!” “难道在母亲心里,孩儿的生死,都比不上母亲同姑母的旧怨?” 言罢,刘荣终是悠然发出一声,又不着痕迹的拭去眼角泪光。 “如果母亲愿意,孩儿倒是乐得去寻父皇,请封为王,而后就藩关东;” “可母亲既然要孩儿去争,就不应该再惹皇祖母不愉才是啊?” “若是皇祖母被母亲气急了,孩儿争而不得,待日后,储君太子又怎么可能容得下我母子?” “——戚夫人和赵王刘如意的教训,母亲,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将心中的担忧一股脑道出口,刘荣便憋屈的低下头,暗自在栗姬面前抹起了泪。 而在看到刘荣低下头,在自己面前低声啜泣的瞬间,栗姬感到嘴边的喝骂,也终是化作一阵并不很有底气的解释; 或者说嘴硬。 “荣儿的意思,母亲当然明白;” “但这件事,是荣儿弄错了。” 语调低沉的道出一语,便见栗姬缓缓从榻上起身,望向刘荣的目光中,又嗡时带上了满满的自信。 “我母子二人,不是戚夫人和刘如意;” “——我母子二人,是吕太后,和孝惠皇帝!” 毫不脸红的道出此语,栗姬只底气更足了些,便走上前,轻轻坐在了刘荣的身边。 “荣儿要知道:母亲,才是陛下的发妻。” “就像戚夫人、刘如意母子再如何,也终抢不过孝惠皇帝;” “也像先帝之时,慎夫人、刘揖母子再受宠,也都抢不过陛下一样。” “我母子二人,必然会笑到最后。” 信誓旦旦的说着,栗姬也不由莞尔一笑,缓缓伸出手,在刘荣的背后轻轻安抚起来。 “荣儿想想;” “太祖高皇帝,何等雄才伟略、何等英明神武,不也没能易立刘如意,只能让孝惠皇帝坐了江山?” “又先孝文皇帝,德被苍生、泽及鸟兽,天下人无不赞曰:功高莫过太祖高皇帝,德高莫过太宗孝文皇帝!” “可即便是如此,孝文皇帝也同样没能遂愿,易立梁王刘揖,而让陛下坐了江山。” “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一位‘功至高’、一位‘德至高’,却都没敢废长立幼;” “陛下又怎敢不立吾儿,反倒废长立幼,以损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遗德?” 接连发出数问,栗姬脸上已是写满了自信,先前那抹心虚,更是早已消失不见。 “荣儿不必太忧心~” “有这‘皇长子’的身份在,这储位,他就跑不了!” 又一声自信满满的论断,终是惹得刘荣再次抬起头,满是疑虑的望向栗姬。 “可是!” “就算孩儿已坐上了储君之位,母亲也没必要同姑母、同皇祖母那般生分吧?” 却见栗姬闻言,面上顿时就涌上了一抹严肃,若是不认识的人见了,怕是要误以为栗姬,是个什么厉害的人物。 “痴儿~” “母亲这心思,荣儿难道看不明白?” “——过去这些年,那刁妇,可没少从国库、内帑,往她那堂邑侯府搬东西!” “有太后在背后撑腰,就连陛下,都只能放任不管!” 气势汹汹的说着,栗姬的眉宇间,也不由带上了一分恼怒。 “陛下在,那刁妇都不知收敛,如果母亲不做些什么,等将来,我儿君临天下,那刁妇背靠太后,岂不要反了天?!” “尤其那时,太后变成太皇太后、长公主变成太长公主,我儿纵是有心,又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母亲现在,也不过是趁着陛下还在,替我儿借陛下之威,于那刁妇稍行敲打而已;” “若不如此,等陛下百年之后,这国库、内帑,怕不是都要被挂上‘堂邑侯府’的牌子了!” 听着栗姬这一番话语,刘荣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现出些许错愕。 刘荣从未曾想到:母亲对刘嫖的恶意,居然是出于这样一个看上去无比高明,实则愚蠢至极的考虑······ 忧心忡忡的抬起头,见母亲非但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还有些沾沾自喜,刘荣几欲开口,终还是作罢。 ——眼下,刘荣的一切,都指望不上已经沉迷于‘我将来必做太后’之梦境的母亲栗姬了。 要想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刘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第041章 夺嫡三人组 “通通退下!” 回到自己的殿室,刘荣只一声低呵,便将殿内宫人尽数呵退。 而在殿室之内,老二刘德、老三刘阏二人,早已恭候已久。 “大哥。” 见刘荣回到殿内,兄弟二人只一齐起身,正要对刘荣拱手行礼,却见刘荣满是烦躁的摆了摆手,便在上首的主位坐下身来。 “母亲那边,已经是没办法了;” “皇祖母和姑母那边,算是彻底得罪了。” 几乎是在屁股挨到座位的一瞬间,刘荣便语带憋闷的直入正题; 也正是在这一刻,外人印象中一中庸、一好文、一蠕喏的三位公子,才终于在彼此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上首主位,皇长子刘荣眉头紧皱,神情只一片严峻! 左手边的客席首位,皇次子刘德手中,也不见往日那爱不释手的经书,只面带思虑的低下头,暗自盘算着什么。 而在刘德身侧,被坊间称为‘不喜见于人前’的老三刘阏,面上更是隐隐流露出阴戾之色。 兄弟三人就这么坐着,思考着,却久久没人再开口。 对于母亲栗姬的所作所为,兄弟三人的感受,就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无比难受,又根本说不出口来。 尤其是老二刘德,对于母亲这几次三番的帮倒忙,只感到一阵无助,和无奈······ “老三先说说。” 静默良久,终还是端坐上首的刘荣先开口,而后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脸,旋即将上半身往前一顷,目光极为强势的望向刘阏。 被兄长点名,刘阏也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唯唯诺诺,只深吸一口气,而后便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来。 “母亲不听劝,咱们做儿子的,也不好说什么;” “但大哥要是说,皇祖母这就被咱们得罪死了,恐怕还言之过早。” 语调平稳的说着,刘阏也不由低下头,稍沉吟片刻,便又再次抬起头。 “在宗亲当中,能在皇祖母面前说上话的,不单是姑母一人;” “且除了宗亲,朝堂之上,也还有人能在皇祖母身边,为大哥美言。” 听闻此言,刘荣紧锁的眉头也稍松开了些,老二刘德更是眼前一亮。 “老三的意思······” “梁王?” 却见刘阏稍一点头,又微微摇了摇头:“不单是梁王叔。” “众皇子中,小九同东宫亲密无间,甚至还被皇祖母,赐下过能自由出入长乐宫的宫牌;” “朝臣当中,已被父皇罢官免爵的袁盎,也能和东宫搭得上关系。” “只要这三人能为大哥所用,姑母那件事,便也伤不到大哥同东宫之间的关系。” 话音落下,刘荣、刘德二人彼此稍一对视,便不约而同的点下头。 此番,刘嫖向栗姬提亲,却被栗姬婉拒,说到底,也并非是直接得罪了太后窦氏,而是得罪了窦太后的心肝:馆陶公主刘嫖; 既然刘嫖这件事,兄弟三人已经没有办法挽回,那从窦太后其他的‘心肝’身上入手,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只是刘阏所提出的三个人选,却让刘德感到有些棘手。 “大哥。” 就见刘德思虑片刻,便抬头望向刘荣,又指了指身侧的弟弟刘阏。 “老三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这三个人,大哥还是要小心处理。” “若不然,很可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略带疑虑的一语,惹得刘荣眉头再次皱起,刘德便也深吸一口气。 “梁王叔,确实与皇祖母亲密无间,甚至可能比姑母,都更能改变皇祖母的看法;” “但眼下,朝堂推动《削藩策》在即,梁王叔驻守于函谷关外,身系宗庙、社稷之安稳。” “如此微妙的关头,若大哥贸然同梁王交好,或许会被父皇误解。” “就算父皇没有误解,也难免有心之人,借此事攻讦大哥,以图储君之位再生变故。” 说着说着,刘德的面色也是愈发严峻了起来。 “至于袁盎,也是同理。” “——如今朝堂之上,百官公卿碍于晁错得势,根本不敢于晁错作对;” “父皇更是打定主意要削藩,丞相申屠嘉更是因为此事,而被父皇深深厌恶。” “而袁盎,就是除了申屠嘉之外,唯一一個站出来,反对晁错推行《削藩策》的人。” “也正是因此,袁盎才被父皇随便找了个由头,罢官免爵,贬为白身。” “如果大哥亲近袁盎,也很可能会被父皇,又或是有心人曲解为:皇长子有心阻止《削藩策》。” “这对于大哥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小九······” 说到最后,刘德的面容之上,便又再度带上了先前,刘荣刚回到殿里时的憋闷之色。 “先前,小七、小九拜师丞相一事,母亲气的大发雷霆。” “虽然最后,窦詹事出身化解了此事,但我们凤凰殿,同那广明殿之间,也算是多出了一分疏离;” “如果大哥想要借小九的手,来挽回东宫,只怕还要多下些心思。” “最起码,要让小九安下心来,不必再担心日后,贾夫人会被母亲欺辱,才有可能帮大哥,在皇祖母身边美言。” 听着二弟刘德这一番深入浅出的分析,刘荣面色阴沉依旧; 思虑良久,终还是将眉角一挑,撇了眼身侧的刘德。 “继续说下去。” 就见刘德闻言,又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脑海中,对母亲栗姬的抱怨尽数甩出,这才再度望向上首的刘荣。 “梁王叔那边,弟可以试试。” “梁王历来喜好文赋,甚至在睢阳的梁王宫,养了数百文士,整日里吟诗作对;” “从这方面入手,弟,或许能替大哥,争取到梁王的支持。” 言罢,刘德又侧过身,指了指身旁的老三刘阏。 “平日里,老三以‘蠕弱’之面示人,就算做了什么事,也绝不会有人起疑。” “所以袁盎那边,可以让老三去争取。” “无论能不能争取到袁盎,坊间也只会以为:皇三子刘阏,这是在哗众取宠;” “绝对不会有人认为,老三这是有心反对《削藩策》,也绝不会有人将此事,同大哥联系到一起。” 说到最后,刘德不由深吸一口气,而后望向大哥刘荣,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至于小九······” “恐怕,就要大哥亲自出马了······” 第042章 众公子比烂,刘荣:优势在我 听着二弟刘德这番话,皇长子刘荣,不由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梁王喜文赋,确实是长安乃至天下妇孺皆知的事; 让同样喜好文赋的二弟刘德去靠近梁王,确实可以事半功倍,甚至大大提高成功率。 外界也只会认为:这是叔侄二人志同道合,凑在一起讨论文赋,根本不会有人想到皇次子刘德,这是在帮大哥刘荣经营势力。 至于老三刘阏,那自是更不用多说了。 ——在过去十几年,或者说,从记事儿的年纪开始,老三刘阏就在刘荣的提醒下,始终保持着‘社恐患者’的人设! 对于这样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无论刘阏做出怎样骇人听闻的事,也很可能无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只会认为:皇三子这是被冷落太久了,才非要干些离经叛道的事,来吸引别人的关注。 这样说来,让老二刘德去争取梁王,由老三刘阏来靠近袁盎,确实是再稳妥不过的方案。 至于九弟刘胜那边,刘荣也有十足的信心,能将这个异母弟争取到自己的阵营。 就一句话:你刘胜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那就必须帮我刘荣稳固储位! 而在争取到梁王刘武、九弟刘胜,以及故中大夫袁盎三人的支持之后,就算栗姬再干些什么蠢事,刘荣也基本能保证:自己和东宫窦太后之间,不会再生出太过明显的裂痕。 但此刻,刘荣所担心的,却并不全是东宫窦太后······ “梁王、袁盎那边,就交给你们二人了;” “至于小九,我亲自去。” 面色阴沉的点下头,表示自己认可了刘德提出的方案,刘荣面上阴郁之色,却不见丝毫缓和的趋势。 “这样一来,东宫,便算是暂时无忧。” “但父皇那边,却是没这么好办的了······” 满是哀愁的发出一声长叹,刘荣便自顾自摇了摇头,甚至烦躁的将衣领拉开了些。 待一旁的刘德、刘阏二人齐齐转过身,满带困惑的望向自己,刘荣才终是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方才,母亲说: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都曾生出过另立的念头,但都没敢废长立幼;” “所以在母亲看来,无论母亲做了什么,父皇也都绝不敢废长立幼。” “但母亲,却把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忽略了。” “——孝惠皇帝,是嫡长;” “——父皇,也是嫡长。” “而为兄,不过是庶长而已······” 惆怅的说着,刘荣的眉头之上,也顿时涌上一抹苦涩。 “孝惠皇帝一出生,便是太祖高皇帝嫡长子,六岁便被立为汉王太子、八岁便被立为皇太子,有吕太后在背后撑腰,满朝公卿争相效忠;” “及父皇,也是在不到十岁的年纪,就被先孝文皇帝立为皇太子,皇祖母也同时被立为皇后。” “而如今,母亲还不是皇后,为兄也不是太子。” “就算母后至今没能生下嫡长子,可一旦日后,父皇立了程姬或贾姬为皇后,那皇后所生的公子,便会立刻成为嫡子;” “到那时,为兄就算是皇长子之身,也不过是又一個齐悼惠王罢了······” 言罢,刘荣又是一声悠长的哀叹,便再也撑不住皇长子的架子,晃悠悠瘫坐在了上首的坐位置上。 这,就是刘荣眼中,母亲栗姬犯的最严重的错误。 ——栗姬,不是皇后! 起码现在还不是! 在这种情况下,栗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踏踏实实坐上皇后之位,让皇长子刘荣,变成嫡长子刘荣! 刘嫖在国库、内帑干的那些事,就算是责问,也绝不应该是现在! 当下,栗姬本该将‘入主椒房’视为唯一要素,无所不用其极的和东宫窦太后打好关系,先把皇后的身份揽入怀里! 等刘荣的储位真的万无一失,再去考虑以后的事不迟。 而现在,栗姬区区一个‘夫人’的身份,却操起了皇后,乃至太后的心; 这就好比后世的键政侠,自己的肚子都还没吃饱,就整天为国际局势、为人类的发展感到忧心。 说到底,栗姬眼下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听出刘荣语调中所暗含的担忧,刘德、刘阏兄弟二人也不由面色一沉。 彼此稍一对视,终还是由年纪更长的刘德起身,来到了刘荣的面前。 “兄长的担忧,确实不无道理;” “但弟认为,兄长也不必太过担心。” “嗯?” 沉稳一语,惹得刘荣略有些诧异的抬起头,却见弟弟刘德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尽带上了满满的自信。 “大哥不妨想想:太祖高皇帝想立赵王,那是觉得刘如意类己、聪慧;” “先孝文皇帝想立梁怀王,也还是觉得那刘揖类己,英姿勃发。” “但如今,去掉还在襁褓中的彘,咱们兄弟九人,可有谁被父皇看重,甚至认为‘类己’?” 满是笃定的发出一问,便见刘德的面上神容,也稍带上了些许轻松。 “大哥说,如果父皇立程姬、贾姬为皇后,那她们生下的公子,就会成为嫡子;” “但大哥何不想想:除了大哥,谁还能坐上那储君太子之位?” “——老四刘余,口吃不能人言;” “老五刘非,满脑子打打杀杀,不成气候;” “老六刘发,出身太过低微;” “老七刘彭祖,就知道耍嘴皮子;” “老八更不用说,脾性阴戾,还身有隐疾。” “尤其是小九刘胜,整天都想着自己的母亲,除个‘孝’字一无是处,又如何能承担起宗庙、社稷之重?” 毫不忌讳的将弟弟们‘难堪重任’的原因摆上台面,刘德又灿烂一笑。 “所以,兄长大可不必忧虑。” “就算真有一天,父皇想要另立储君,却也会发现:只有兄长,才能承担得起这宗庙、社稷之重。” “就像当年,北平侯张苍被罢相之后,太宗孝文皇帝力排众议,选了如今的故安侯申屠嘉做丞相时,朝野内外的那些流言蜚语一样” “——故安侯申屠嘉,不一定能承担丞相的责任;” “可除了申屠嘉,其他人选,却是更加不堪。” “申屠嘉任丞相,还只是‘或许不称职’;” “但若是选了旁人,那可就是‘必然不称职’了······” 第043章 究竟该不该削藩? 对于自己已经被大哥刘荣盯上的事,刘胜显然还一无所知。 此刻,刘胜正和兄长刘彭祖一起,坐在故安侯府的凉亭之内,像个好奇宝宝般,不断向老师申屠嘉提出心中的疑惑。 经过几个月前,申屠嘉帮刘胜解决栗姬的问题,且没有索取任何回报的那件事之后,师徒三人之间的关系,只愈发亲密了起来; 尤其是申屠嘉刚正清廉,又无所不达的性格,实在有些太合刘胜的胃口。 再加上申屠嘉作为开国元勋,对过去百十年来的事可谓是无所不知,就更是激起了刘胜心中的求知欲。 而今天,师生三人之间讨论的话题,便是如今朝堂之上,最受人瞩目的《削藩策》。 “诶,老师;” “《削藩策》如此激进,父皇为何会这么听信晁错呢?” “做了那么多年太子,《削藩策》当中暗含的隐患,父皇本该一眼就看出来才是;” “怎如今,晁错凭着《削藩策》威势愈盛,反倒是老师,被父皇愈发憎恶?” 听闻刘胜发问,申屠嘉不由微微一笑,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侧过头,见刘彭祖面上也带着些许疑虑,申屠嘉便深吸一口气,面上神情陡然一正。 “在我看来,晁错的《削藩策》,并不全然一无是处;” “我反对《削藩策》,也绝不是认为,陛下不应该削藩,更不是觉得关东的各家宗亲诸侯,不会对宗庙、社稷造成隐患。” “比如,晁错在《削藩策》中提出:无论陛下是否削藩,诸侯王都早晚会反叛;削藩越早,就越能将诸侯反叛引发的灾难,尽量控制在更小的范围;” (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削藩策》) “对于晁错的这个看法,我非常认同。” 颇有些出乎兄弟二人预料的夸赞晁错一番,申屠嘉终还是不出意外的将话头一转。 “只不过,晁错削藩,根本没有丝毫大惩小戒、徐徐图谋的打算;” “而是想要一股脑将所有诸侯逼反,然后通过平定叛乱,来达成削弱宗亲藩王的目的。” “这,才是我反对晁错、反对《削藩策》,即便惹怒陛下,也至今不愿在削藩诏书之上,用丞相印的原因。” “——晁错的《削藩策》,实在是操之过急;稍有不慎,便是社稷颠覆、神州陆沉······” 说到这里,申屠嘉的面容已是无比严肃了起来,语调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忧虑。 “二位公子应该知道:这,并非是我汉家第一次削藩;” “——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异姓诸侯割据关东的隐患,就曾让太祖高皇帝深感担忧。” “可即便是英明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也从未想过一下就逼反所有异姓诸侯,而是逐個击破,才最终消除了异姓诸侯,改以宗亲诸侯在关东各国做王。” “为的,就是避免战火波及的范围太广,同时,也是为了防止异姓诸侯们彼此传来,联合抵抗长安朝堂。” “可如今,晁错进的《削藩策》,却是明摆着要将关东的宗亲诸侯们,都往造反的路上逼;” “《削藩策》一旦得以推行,关东十几家诸侯,便至少会有一半以上起兵反叛。” “再加上当年,太祖高皇帝逐个击破异姓诸侯的教训,这一次,决心起兵的宗亲诸侯们,也必然会联合起来。” “如果真的导致这样的后果,那宗庙、社稷,就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听着申屠嘉这一番忧心忡忡的话语,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思虑之余,也不由缓缓点下头。 申屠嘉说的没错。 晁错的《削藩策》,或者说晁错想要推动朝堂削藩,本身并没有哪里不对; 过去这些年,关东的十几家宗亲诸侯,确实形成了足够对长安中央造成威胁的势力,‘削藩’这个话题的出现,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可晁错的《削藩策》,错就错在急功近利,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想要通过逼反几家大的诸侯,然后杀鸡儆猴,让其余宗亲诸侯乖乖躺上砧板,任由长安中央宰割。 而问题的关键,也恰恰在于此。 ——宗亲诸侯,都不是傻子~ 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傻子,可绝大部分,也都继承了太祖高皇帝的优秀基因。 眼看着朝堂磨刀霍霍,奉太祖高皇帝之令‘世袭罔替’的宗亲诸侯们,能甘心任人鱼肉? 只怕并不会。 最起码,如果是换做刘胜,在起兵造反和任人鱼肉之间,刘胜必然会选择前者。 为什么? ——因为头上顶着的‘刘’姓,足以保证刘胜即便是造反失败,也大概率能保下性命! 只要不是死在战场上,只要能活着被羁押到长安,那一个‘宗亲’的身份,就足以确保刘胜的生命安全。 反了,一旦成功,那就是鸡犬升天; 若是失败,也大概率能保住性命,大不了被软禁一生。 如此低的风险,对应如此高的回报,傻子才不反! 反正就算不反,宗亲诸侯也不能未经允许离开自己的封国,某种意义上,本就是被软禁在了自己的封国之内; 换个地方度过后半生,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想到这里,刘胜又是自顾自点了点头,而后便满是轻松地抬起头,再次向申屠嘉提出心中的疑惑。 “那老师觉得,如果《削藩策》推行了,会有哪几家宗亲诸侯会反?” 面色如常的发出一问,刘胜便将手肘撑在面前的案几上,手掌托着下巴,静静等候起了申屠嘉的回答。 ——《削藩策》究竟能不能推行、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其实根本就不在刘胜考虑范围之内。 反正刘胜也没有夺嫡的打算,后世残存的记忆也告诉刘胜:刘邦创建的西汉,存在时间并不只有这短短几十年。 既然知道结果是‘长安中央必胜’,刘胜自然也就没有了心理负担; 向申屠嘉提出这样的疑惑,也不过是闲来无事,听听故事、找找乐子罢了。 刘胜提出问题,本是随口而发。 但让刘胜始料未及的是:在听到自己的这个问题之后,申屠嘉的面容之上,却带上了从未曾有过的严峻,和凝重······ 第044章 这晁错,是匈奴人吧?! “或许这么说,会让二位公子觉得,老夫是在危言耸听。” “但真到了那一天,二位公子必然会发现:情况,或许远比老夫今日所预想的,还要严重的多······” 神情无比严肃的道出一语,申屠嘉便再将脸一沉。 “太祖高皇帝,有八个儿子;” “其中,三皇子赵隐王刘如意、五皇子赵恭王刘恢、六皇子赵幽王刘友、八皇子燕灵王刘建,都被吕太后迫害绝嗣。” “余下四人当中,二皇子孝惠皇帝英年早逝,之后也绝了血脉;” “四皇子太宗孝文皇帝,就是二位公子的祖父;” “七皇子淮南厉王刘长,则因谋反被孝文皇帝流放,于途中绝食而死。” “至于皇长子,齐悼惠王刘肥,则在齐王的位置上寿终正寝。” “——太祖高皇帝八子,有五人绝嗣;” “其余三人中,去掉先皇太宗孝文皇帝,剩下的二家,便是老夫眼中,一旦《削藩策》推行,就必然会起兵谋反的。” 语调满是低沉的说着,申屠嘉不由略带担忧的抬起头,望向开口发问的刘胜。 “淮南王一脉,至今都还以为淮南厉王的死,是先孝文皇帝刻意为之;” “这几人虽然不敢在外人面前,吐露出真实的想法,但只要有机会,就必然会打起‘为父报仇’的旗帜,起兵谋逆!” “而淮南厉王刘长的后代中,如今有淮南王刘安、庐江王刘赐、衡山王刘勃;” “这就意味着《削藩策》推行之后,淮南王一脉,会有三家诸侯起兵······” 说到这里,申屠嘉不由将话头稍一滞,端起茶碗喝下一口,稍润了润嗓。 而后,申屠嘉本就阴沉若水的神情,便再黑下去一分。 “淮南王一脉,倒还算好一些;” “真正让老夫感到担心的,是齐悼惠王一脉。” “——想当年,诸侯大臣共诛诸吕,齐悼惠王的儿子齐哀王刘襄,就曾起兵西进;” “名义上是响应诛吕,实则,却是图谋宗庙、社稷。” “好在最终,陈平、周勃等老臣以‘齐王的母舅驷钧,为人凶残暴戾,如果迎立齐王,驷钧就会成为下一个吕氏’的理由,迎立了当时的代王,也就是先孝文皇帝。” (齐王母家钧驷,恶人也,即立,恐复为吕氏——《史记·吕太后本纪》) “而齐哀王刘襄,则在先皇抵达长安几个月之后,就在齐国都城临淄抑郁而终;” “对此事,齐悼惠王一脉,至今都还怀恨在心。” 满是惆怅的道出齐悼惠王刘肥一脉‘可能造反’的依据,申屠嘉只觉胸口一阵憋闷; 索性站起身,走到凉亭边深吸一口气。 觉得呼吸舒畅了些,申屠嘉才再发出一声长叹。 “齐哀王刘襄死后,太宗孝文皇帝为了弥补齐悼惠王一脉,便封了刘襄的弟弟刘兴居为济北王。” “但在几年之后,太宗皇帝提兵北上,想要与匈奴人决战之时,济北王刘兴居却悍然起兵,逼得太宗皇帝只能仓促与匈奴人和亲,回过头来,平定刘兴居的叛乱。” “虽然最终,刘兴居兵败身亡,但太宗皇帝为了同匈奴人决战,而做下的多年筹备,却也因此付诸东流·······” “所以,老夫才敢断定:《削藩策》推行之后,齐悼惠王一脉,必然是无一例外,都会起兵。” “而现如今,齐悼惠王的后代当中,有齐王刘将闾、济南王刘辟光、济北王刘志、胶东王刘雄渠、胶西王刘昂、淄川王刘贤、城阳王刘喜,这足足七人人做诸侯王。” “换而言之,单只是齐悼惠王一脉,就很可能被一封《削藩策》,逼反足足七家宗亲诸侯!” “齐悼惠王一脉七家,再加上淮南厉王一脉的三家,以及吴王、楚王、赵王、燕王········” 说到最后,申屠嘉的面容之上,竟已是隐隐带上了惊骇之色! 而在申屠嘉面前,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更是被申屠嘉所描绘出的场景,惊得面无血色······ ——淮南厉王一脉三家、齐悼惠王一脉七家,再加上吴、楚、燕、赵! 申屠嘉眼中‘大概率会被《削藩策》逼反’的宗亲诸侯,居然有足足十四家! 将这十四家诸侯的国土连在一起,甚至占据了汉室疆域的一半以上! 或者说,去掉这十四家诸侯的国土,长安朝堂能掌控的关东诸侯国,就只剩下两個; ——当今天子刘启的同母胞弟:梁王刘武的梁国,以及异母胞弟刘参的继承人:代王刘登的代国······ “乖~乖~~~” “足足十四家诸侯?!” 满是骇然的发出一声惊叹,刘胜终是心有余悸的望向申屠嘉。 “难怪老师要说,晁错的《削藩策》操之过急。” 这不纯纯二货么! 如今汉室,满打满算就这么十六家宗亲诸侯,将广阔的关东,或者说是中原地区瓜分; 结果晁错一纸《削藩策》,就要逼反十六家宗亲诸侯其中的十四家! 剩下的两家,也是由于与当今天子刘启属于同支的缘故,才被排除了‘起兵谋反’的可能······ “晁错这人!” “不会是匈奴人的奸细吧?!” 满是骇然的发出一声惊呼,饶是对未来之事有大致的判断,刘胜也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 ——这晁错,也太离谱了! 听闻刘胜这声惊呼,申屠嘉也终是从惊骇的情绪中回过神; 强自镇定着深吸一口气,又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申屠嘉这才回过身,重新到座位上坐下身来。 “倒也不至于此。” “晁错最初,是以贤良方正的身份入仕,曾几何时,也是同贾谊-贾长沙齐名的青年才俊;” “晁错被先帝任命为太子詹事,也是以博士的官职平调。” “至于《削藩策》,只怕是晁错根本没有预料到,可能会逼反这么多家宗亲诸侯;” “或许此刻,晁错也还沉浸于一个大国、三二小国举兵,然后被朝堂轻易平灭,而后朝堂就可以肆意削藩,晁错也如愿得以名垂青史,甚至封侯拜相,位极人臣的美梦当中。” “但老夫实在不是很明白:居然连陛下,也没预料到《削藩策》,很可能逼反十家以上的宗亲诸侯?” 说到最后,申屠嘉不由深吸一口气,再发出一声粗重的叹息。 待望向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时,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终是重新挂上了那抹平易近人的笑容。 “关于《削藩策》,二位公子还是要谨言慎行;” “不该说的话,更是一句也不能多说!” “至于日后,封王就藩之时,二位公子也要牢记如今,宗亲诸侯尾大不掉、威胁宗庙社稷,迫使朝堂不得不削藩的教训。” “要好好治理治下的百姓,千万不能因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破坏如今天下,这来之不易的太平······” 第045章 晁错的幻想 果然不出申屠嘉所料,此刻的晁错,确实还沉浸在‘根本没几个人敢反’的美梦当中; 而且非但晁错自己沉浸在这个美梦中,晁错还把自己的这个美梦,毫无保留的描绘在了天子刘启的面前。 “陛下且看。” 未央宫,温室殿侧殿。 硕大的殿室之内,天子刘启负手站在一张巨大的堪舆,也就是地图前,默然听取着老师晁错,对未来局势的预测。 就见晁错伸出手,在那地图的右半边接连点下好几個点。 “淮南厉王一脉,当年就因为淮南厉王涉嫌谋反,而品尝到宗亲诸侯身死、国除的滋味;” “再加上曾经的淮南国,在多年前被先帝一分为三,早已不具备各自起兵的能力。” “所以淮南厉王一脉,大概率会骑墙观望,而不会第一时间起兵。” 信誓旦旦的说着,晁错又轻松一笑,将手往地图左上方挪了些。 “至于齐悼惠王一脉,就更是如此了。” “当年,济北王刘兴居叛乱之后,先帝意识到这一脉并不安分,便早早做下准备,将曾经的齐国,一下就肢解成了六个小国;” “曾经富拥齐地七十三城的齐国,如今更是只剩下小小一个齐郡。” “再加上早先,被封给朱虚侯刘章的城阳国,曾经的齐国,如今已是被肢解成了七个小国。” “而如今的齐地七王,看上去实力强大,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因为亲缘而极为亲近,但彼此之间,也未必就会是铁板一块。” “所以齐地七王,也大概率不会第一时间起兵,而是会先彼此争执一段时间。” 就这么三言两语间,便排除了淮南厉王、齐悼惠王两脉,足足十家诸侯‘起兵反叛’的可能性,晁错满是轻松地面容之上,也不由稍带上了些许严肃。 而晁错的手,也终是指向了地图的右上角。 “梁王,是陛下的同母胞弟;代王,也是陛下异母弟的子嗣,这两国绝对不会反。” “而剩下的吴、楚、燕、赵四国当中,首先不会反的,就是燕国。” “——想当年,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之时,齐哀王刘襄裹挟了琅琊王刘泽的军队,合兵向西挺近;” “后来陈平、周勃迎立先帝,先帝非但没有因为‘丢失军队’而怪罪刘泽,反而是将刘泽改封为燕王。” “如今的燕王,也正是燕敬王刘泽的太子:刘嘉。” “就算念在当年这件事,先帝对燕敬王的厚恩,燕王刘嘉,也绝不会反!” 无比自信的道出此语,晁错也终是将手指再一移,指向了燕国左下方的位置。 “赵国的情况,也比较类似。” “——当年,赵幽王刘友被吕太后迫害至死,刘友明明有子嗣,吕台后却仍旧以‘幽王绝嗣’为由,改封吕禄为赵王。” “后来先帝入继大统,得知刘友还有子嗣在世,便将赵国还给了幽王的子嗣,也就是如今的赵王刘遂。” “单是这个恩情,赵王刘遂,就绝对没有起兵的可能······” 将自己对齐悼惠王、淮南厉王两脉,以及燕、赵两家诸侯的看法道出,晁错便不再多言,面色淡然的回过身,到座位上坐了下来。 至于天子刘启,则是在那张巨大的地图面前看了很久,才若有所思的回到了上首,坐回了御榻之上。 “照这么说,《削藩策》推行之后,可能起兵的,只有吴、楚两家?” 略带迟疑的一问,却惹得晁错自信满满的点下头,面容之上,更是涌现出一抹淡定的笑容。 “在当年‘那件事’之后,吴王就从未再朝长安;” “在陛下承继大统之后,更是连贺表都没送来一封。” “所以在臣看来,无论陛下削藩与否,吴王谋反,都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楚王,虽然曾有楚元王、楚夷王这样的忠厚老者,但如今的楚王刘戊,却并没有继承元王、夷王的忠厚,脾性甚是乖张。” “且吴王只要起兵,就必然会先行北上,合楚国之兵,而后再西进函谷。” “所以《削藩策》推行之后,必然是吴王第一个举起反旗;” “而楚王,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必然会和吴王合兵,区别只在于,楚王是主动起兵响应,还是和当年的琅琊王刘泽那般,被迫为吴王所裹挟······” 听着晁错这一番有理有据,且极具说服力的分析,天子刘启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流露出些许轻松之色。 吴国、楚国,确实是如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 但这里的‘大国’,也只是相较于其他的诸侯国而言。 与富拥天下,稳居关中的长安中央相比,这两个‘大国’即便是绑在一起,也顶多只能算是有点棘手。 再加上这两个诸侯国,都位处大河以南的南方,根本无法和北方的匈奴人扯上关系; 所以,就算这两国联手起兵,也绝对不会影响到北方边墙的安定,更不可能得到匈奴人的帮助。 这样说来······ “所以老师认为,除了吴、楚两国,便绝不会有其他诸侯起兵?” 听闻此问,晁错只稍一沉吟,便满是自信的抬起头。 “吴王刘濞,与岭南的南越王、闽越王有私交;” “如果吴楚起兵,或许还会带上几千南越、闽越兵卒。” “除此之外,绝不会有其他宗亲诸侯,参与到这场叛乱当中!” 闻言,天子刘启终于缓缓点下头,低头思虑起来。 待下定决心,刘启望向晁错时的面容,已是带上了肉眼可见的严肃。 “既然不会引发太过严重的后果,那《削藩策》,就没有继续拖下去的必要了。” “太医说,太皇太后的病情,恐怕撑不了太多时日;” “最多一年之内,关东的宗亲诸侯们,应该就要到长安奔丧。” “朕打算在那个时候,同梁王、代王好好交代一番,顺便试探一下关东诸王。” “丧期过后,就要开始为战争做准备了。” 语带坚定地道出一语,天子刘启的眉宇间,也终是带上了一抹决绝。 望向晁错的目光中,更是悄然涌上了一抹狠厉。 “丞相那边,老师,不必再留情面了。” “就按之前说的办······” “而且要尽快!” 第046章 夜如何其?夜未央 时间一天天过去,长安城内的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东宫长乐,只日日传出‘太皇太后的病越来越重’的消息,让闻者无不发出阵阵哀叹。 与先帝刘恒一样,太皇太后薄氏,也同样是天下人心中的‘贤后’; 对于薄氏行将就木的事实,几乎没有人不感到痛心。 至于刘胜,也还是同往常一样,日日到故安侯府陪申屠嘉聊天,或者说请教学问; 偶尔遇到申屠嘉抽不出空时,刘胜也会来到长乐宫,探望一下病重卧榻的太祖母。 即便每一次,都只能从那个年近六十的老宦官口中,得到一个‘公子的心意,太后知晓了’的答复,刘胜也依旧如此; 不为别的,只求一个心安。 即便和太皇太后薄氏并没有多少感情,但对于病重的长辈,刘胜也本能的认为:自己应该去探望; 即便这位长辈,对自己而言和陌生人无疑,这,也依旧是晚辈的责任。 至于晁错,这段时间却似乎消停了不少。 尤其是在太皇太后的病情愈发严重,甚至到了天子刘启,都要隔三差五前去探望的程度之后,晁错在朝堂之上,竟诡异的没有再提及《削藩策》。 对于这個变化,朝野内外不疑有他; 只当是天子刘启的注意力,被太皇太后的病情尽数吸引,无暇他顾,这才让晁错消停了一段时间。 可就是在这样一阵诡异的平静之中,晁错的身影,却在夏六月的某一天晚上,出现在了内史属衙之内; 与晁错一起出现的,还有几位蒙面男子,以及一位卑躬屈膝的青年。 如果刘胜在这里,必然会一眼就认出:这个对晁错阿谀奉承,恨不能当场舔一口钩子的青年,正是老师申屠嘉家中的小门房······ · “晁公;” “凿通了。” 一声低沉的汇报,惹得晁错悄然回过头,远远看了眼那处凿开的墙洞。 这里,是晁错的内史府衙,位于未央宫东墙外; 但进出未央宫的宫门,却是北墙的司马门。 所以,晁错所在的内史府衙,虽然和未央宫只一墙之隔,但进出未央宫,却需要绕一段极远的路。 就好像一户住在河边的人家,明明河对岸就是工作单位,但为了上班,却需要绕好长一段路,才能走到桥边; 过了桥,再走好长一段,才能到达工作单位。 那晁错,能不能直接在内史府衙的西面,在未央宫东宫墙上砸个洞呢? 显然不能。 但不能砸未央宫的宫墙,却并不意味着隔壁‘邻居’的墙,不能被晁错凿开。 与内史属衙不同,这个‘邻居’的后门,是通向未央宫以内的。 只要凿开这面挡在内史属衙,和这个‘邻居’之间的矮墙,晁错就可以借道‘邻居’家的后门,直接进入未央宫中。 但不知为什么:不过是凿一面墙的事,晁错却选择在了夜半时分。 在那伙蒙面人挥舞着石锤,凿开那面墙洞的过程中,晁错也始终不敢靠近现场半步; 即便是门洞已经被凿开之后,晁错也只敢远远看上一眼,却根本不敢上前查看。 大致看到已经被凿开的门洞轮廓,又神情阴戾的打量一圈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晁错才缓缓低下头。 从怀中,掏出一包早就准备好的金饼,晁错只毫不犹豫的将其扔到先前,开口汇报那人的身上。 “拿了钱,你们就可以走了。” “明天天亮之后,如果你们还没跑出长安方圆百里的范围,那,就别怪本官秉公执法,将你们捉拿归案了······” 听着晁错毫不掩饰的威胁,那蒙面人却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掂了掂那几枚包着布的金饼,便招呼着伙伴四散离开,眨眼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在这伙蒙面人离开之后,晁错才终是回过身,神情严肃的望向那青年,又在青年的肩上重重拍了拍。 “你母亲的病,我已经托人去关东,找了名医淳于意;” “只等淳于意被请到长安,你母亲的病,就必然能被治好······” “淳于意?!” “孝女缇萦的父亲?” 见青年惊诧的发出一问,晁错只沉沉一点头。 “你的担忧,我已经帮伱解决了。” “作为报答,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听闻晁错此言,那青年稍迟疑片刻,也终是沉沉点下头。 早在前些天,晁错私下找到自己,并表示可以帮自己找到医师,替母亲治好病时,青年就已经猜到:晁错,恐怕是有求于自己。 而且,很可能是需要自己,做出某些不利于雇主申屠嘉的事。 所以过去这些天,青年始终都处于纠结之中,并没有答应晁错的‘邀请’。 而今天,当晁错表明自己已经请来了名医淳于意,来为自己的母亲治病时,青年就算仍就心有疑虑,也只能是咬牙答应下来。 ——看着母亲被病痛折磨,青年,实在是心如刀绞······ “别担心;” “我并不是想要让你,对你的主家不利。” 见青年点头之余,面上仍带着慢慢的负罪感,晁错只轻声抚慰一番; 而后便回过身,朝远处那凿开的门洞指了指。 “你只需要现在回家,将这件事如实告诉申屠嘉,就算是报答了我的恩情。” “答应你的事,我绝对不会食言。” 听闻晁错此言,青年面上疑虑之色稍淡去些许,便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了看远处拿出墙洞。 “我,我该怎么向丞相禀告?” 却见晁错怪异一笑,又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头。 “你回去之后,告诉丞相:内史属衙的南墙,被凿开了一扇门洞。” “记住,是内史属衙南墙。” “就,只是这样?” “没错,就只是这样。” 略有些惊奇的发出疑惑,见晁错又是一点头,青年这才安下心来。 面带愧疚的对晁错拱手拜别,青年便小跑着,朝尚冠里的方向跑去。 而在青年离开之后,晁错那极尽淡然的面庞之上,也终于涌现出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申屠嘉······” “多好的臣子啊······” “可惜。” “可惜啊~” 伴随着一声长叹,以及一阵若隐若现的阴森笑声,晁错的身影,也同先前那伙蒙面人一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一夜的长安,注定不可能太平······ 第047章 北军儿郎何在! “二位公子,可还有什么事,是需要老夫解答的?” 尚冠里,故安侯府。 看着眼前,仍不愿离去的兄弟二人,申屠嘉只苦笑着灌下一口茶汤,才让萎靡的精神状态提振了些许。 近些时日,朝野内外静默无声,天子刘启整天奔走于未央、长乐两宫之间; 晁错也难得没有再嚷嚷着要削藩,似是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内史’职务,便史无前例的忙活起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晁错如此识趣,申屠嘉自也没有继续戚欺负人的道理,虽然不知道晁错意欲何为,却也大度的给晁错放了几天假。 ——晁错上朝不用挨揍,就是申屠嘉最后的温柔。 没了晁错整天嚷嚷削藩策,申屠嘉也是能得闲下来一段时日,索性也不出门,就整日在侯府内,解答起了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疑惑。 如太祖高皇帝时,戚夫人为什么会那般执迷不悟? 吕太后时,朝臣百官又为何唯唯诺诺,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出吕太后的错误? 再比如先帝之时,贾谊贾长沙为何抑郁而终? 将军张武受贿,为何会反被先帝赐金,以‘厚养其廉’? 乃至外戚薄昭矫诏,为何没有被先帝明令治罪,却又于家中饮鸩酒自尽等往事,都被申屠嘉掰开、揉碎,讲给了这求知欲爆棚的兄弟二人听。 对于这兄弟二人似无止境的求知欲,申屠嘉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至今为止,申屠嘉也依旧还记得,送这兄弟二人过来那天,贾夫人是如何托付自己的。 所以申屠嘉同样没忘记:自己的职责,就是将这样两位本心纯善,却稍有些偏激的公子,培养成合格的诸侯王。 而在申屠嘉看来,让这兄弟二人知道更多的往事,从中得到更多的思考,自己再于一旁加以引导,应该能让兄弟二人,具备更健康、正面的认知。 只不过这兄弟二人对‘听故事’的热情,实在是强烈到有些出乎申屠嘉的预料······ 见申屠嘉脸上,已是涌现出挥之不去的疲惫之色,刘彭祖也不由有些愧疚起来; 但一旁的刘胜,却显然还没有尽兴; 听闻申屠嘉这一问,刘胜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客套,只赶忙将炯炯有神的双眼睁的更大了些。 “老师老师!” “讲讲当年,父皇在长安街头,一棋盘砸死吴王太子的事吧!” 刘胜话音未落,一旁的刘彭祖便惊骇欲绝的睁大双眼,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惊惧! 便是对坐于兄弟二人面前的申屠嘉,闻言也不由愣了愣,强自镇定许久,才僵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有求学、求知的心,老夫自然知无不言;” “但这件事,公子,还是早日忘记吧。” “尤其是在外人面前,千万不要再提及‘吴王太子’四个字·······” 尽量以平和的语调,道出这一句很可能在将来,挽救刘胜八百条性命的忠告,饶是申屠嘉丞相之身,也不免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去。 ——当年那件事,实在是有些过于骇人听闻! 当今天子刘启,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实在是有些过分难看······ 须得一提的是:在先帝刘恒废除诽谤罪之后,如今的汉室天下,百姓是可以畅所欲言的; 这里的畅所欲言,包括但不限于:对朝堂政策随意点评,甚至指责、辱骂某位朝臣功侯,乃至天子本人! 比如种地种的不痛快了,直接把手里的锄头一扔,扬天大喊一句:贼老天!狗皇帝! 当然,这也仅限于‘无知’的百姓随口瞎咧咧,官员却要再三注意自己的言行。 但在当年,吴王太子的尸体被送回吴国,却被吴王刘濞一句‘死哪儿,就埋在哪儿吧’又送回长安,摆在了未央宫外之后,这件事就有了例外。 ——吴王太子、棋盘等关键字,成为了先帝废除诽谤罪、禁止官府因言治罪之后,唯一不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屏蔽字! 尤其是在那件事之后,吴王从此不再朝觐长安,甚至隐隐生出了些谋反之姿的当下,这件事的‘烫嘴’程度,更是直逼出锅两秒以内的饺子。 见申屠嘉不愿意多说,刘胜也知道这是申屠嘉为自己好,只得失望的发出一声叹息; 又被身旁的兄长刘彭祖一顿捅咕、眼神示意,刘胜也终于缓过神来,这才意犹未尽的起身,对申屠嘉拱手一拜。 “时候不早,学生,就不打扰老师歇下了。” 齐声一拜,却惹得申屠嘉喜形于色的从座位上弹起身,赶忙拱手一回礼! “二位公子慢走,‘慢’走······” 老师如此耿直,只惹得兄弟二人嘿然一笑,回过身,走到凉亭边沿; 正要各自踩上步履,却闻侯府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几近凄厉的呼号。 “君侯!” “君侯!!!” “呼哧,呼哧······” 在兄弟二人诧异的目光中,只见那小门房飞快的跑进院内,呼哧呼哧粗穿着气,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凉亭外。 “君侯!” “那晁错,晁错······” “——竟在内史属衙南墙上,凿了个门洞!!!” 莫名其妙的一语,惹得师生三人齐齐一愣! 待回过神,却见申屠嘉颌下华髯,竟肉眼可见的剧烈颤动起来······ 砰!! “贼子安敢!!!!!!” 只刹那间,申屠嘉面上那抹温煦,便在这片刻之内烟消云散! 多年征战所积攒下的骇然杀气,也在这眨眼之间尽数迸发而出!!! “来人!” 一声极尽嘶哑的怒吼,却见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也同样带着几欲溢出面庞的滔天怒火,紧咬着牙槽,朝侯府大门外走去。 “二······” “老师留步。” 申屠嘉刚一开口,却见兄弟二人齐齐止步回身,满是决绝的望向申屠嘉。 “这么多年来,实在是辛苦丞相,为宗庙、社稷殚精竭虑;”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本也该由丞相去处理。” “但我刘氏的家事,恐怕丞相,不便插手!!!” 以极尽冰冷的语调,在‘我刘氏的家事’几字上狠狠咬下着重音,兄弟二人稍一对视,便又再度回过身,朝着府门外走去。 就在申屠嘉要从座位上起身时,府门外,便又传来刘胜一声嘹亮的呼号。 “——北军儿郎何在!!!!!!” · · 说一下更新。 这段时间静默管理,居家办公,我也是趁着这個机会三更了一段时间。 按道理应该两更的,因为新书期固定的六个星期,一个半月的时间,二十万字上架; 如果更快了,新书期就会变短,很可能因为字数超出限制,提前结束新书期提前上架,错过重要推荐。 今天编辑也是找上我,说这本书目前为止成绩非常不错,让我继续努力,同时控制更新速度,争取能拿到最好的推荐。 ——成绩好的功劳,我是绝对不敢认得,这全都是各位大父赏脸! 但继续三更,恐怕是不行了。 所以从明天开始,还是恢复两更,时间定在每天凌晨00:01、00:02一起发出。 不过各位大父也别担心,虽然我只发两张,但绝对不意味着我只写两张,多出来的部分我都存起来,争取上架的时候暴更十几二十章的,给各位大父爽一把! 上架之后,也不再会是每章两千字的短小怪了,应该会每章4000字,每天保持三到四更,最大限度保证各位大父看得开心、看得爽。 然后就是,嘿嘿嘿~ 恳请各位大父,尽量能追读,因为追读是新书期很重要的成绩衡量标准,追读不够的话,会无法得到好的推荐,只能上点破烂推,才能维持生活这个样子。 各位大父,应该也不希望犹子,因为吃不饱饭就写不好书吧? 啊恩,跪下,含······ 咳咳咳咳,扯远了。 希望各位大父看在犹子这么懂事儿的份儿上,每天能追读支持,如果有愿意打赏的亲大父,那犹子更是感激不尽。 最后,希望大家能从这本拙作中,获得些许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快乐啊,开心啊,愉悦之类的。 当然,如果有哪位大父因为看了这本书,而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那也绝对不是我的功劳,完全就是各位大父天纵奇才,命中注定不是一般人! 最后,希望各位大父身体健康,生活愉快,诸事顺利,家庭和睦,幸福安康(我真的挤不出来辣······一点都没有辣······)。 第048章 刘氏左袒! 作为长安城内,除长乐、未央两宫,以及武库之外最重要的地方,贵族聚居区尚冠里的保卫力量,自也是十分夸张。 尤其是在整个长安城都宵禁之后,被‘宵禁令’排除在外的尚冠里,更是会被一队又一队的巡逻军卒,里外各围了个三层。 而在两道怒气冲冲,却又丝毫没有酒气的身影钻出故安侯府,又扯开嗓子,吼出一句‘北军儿郎何在’时,于尚冠里内巡逻的禁军武卒,顿时便涌上来好几队。 但刘胜却并没有同这些兵卒多说什么,只简单道明了身份,便一马当先的朝尚冠里以南的内史府衙走去。 内史属衙并不很远,南出尚冠里百十步便是。 公子胜在前面领头,走的方向也不是皇宫、武库这样敏感的目的地,禁卒们虽然心有疑惑,也只好跟了上去。 ——就算什么事都没有,一位公子在这深夜行走在长安城内,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锵!!! 众禁卒正思虑间,就闻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剑鸣,惹得众人心下一紧! 待众人小心翼翼的簇拥上前,却见公子胜正手持长剑,站在内史府衙,与隔壁那栋建筑之间的小道之上······ “晁错狗贼······” “——欺我刘氏无人邪?!!” 一声极尽愤怒的咆哮,惹得众人纷纷踮起脚尖,投过身前同袍的肩隙,看到那处足可使三人并排出入的门洞······ “太!” “太庙!!!” 准确的说,是太上皇庙。 与其他朝代‘开国皇帝立太庙’不同,汉室由于开国皇帝刘邦之父,曾做过开国太上皇,所以太庙,在汉室往往并不指太祖庙,而是太公刘煓的太上皇庙。 至于刘邦的太祖庙,则为了与刘太公刘煓的太上皇庙区分开,而更多的被称之为:高庙。 而此刻,簇拥在刘胜身边的北军禁卒们,便看到了太上皇刘煓的太庙外墙,被人开出了一個门洞······ 只刹那之间,众禁卒面上神情,便不约而同的带上了满满的愤怒! 以及,些许恐惧。 作为刘汉社稷的法统根源,无论是太上皇刘煓的太庙,还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高庙,对于每一个汉人而言,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场所! 就好比后世,新时代的天安门一样······ “将士们!” 众人正瞠目结舌之际,便闻又一声嘹亮的呼号声,在太庙和内史属衙之间的小道上空响起; 待众人回过身,却见刘胜已是从人群中钻出,站到了内史属衙外的高台之上。 就见公子胜十岁之龄,五尺之身,却怒目圆睁,手中利刃指向身后,早已挂上门锁的内史属衙。 “太上皇庙,是我刘氏先祖的庙宇,就算说是我刘氏的宗祠,也丝毫不为过!” “而我刘氏的宗庙,却被晁错狗贼因为出入未央宫不便,而私自凿开!” “此是可忍······” 咔嚓! “孰不可忍也!!!!!!” 就见刘胜手中利刃猛地一会,高台上的诡杆应声而断! 而在高台之上,刘胜却是毫不迟疑的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长剑往剩下的半截诡杆上一批; 腾出手来,刘胜便在数百禁卒的瞩目之下,双手扯住衣襟往两边一拉; 而后,便是刘胜从撑开的袍襟中,将自己的左臂,连着肩膀袒露在外······ “将士们!” “你们,都是我刘氏世世代代的忠臣!” “——在开国之时,就是你们的祖辈,跟随太祖高皇帝伐灭项羽,让天下重归太平!” “后来,诸吕贼子祸乱长安,又是你们的父辈,跟随绛戾侯周勃袒露左臂,杀尽了长安城内,每一个姓吕的人!” 随着刘胜极具感染力的呼号,围聚在此的北军将士们,也从最开始的愤怒、恐惧,再到后面的痴楞、迷惘; 而在刘胜说出后面这段赞扬北军先烈的话时,在场众人的面容之上,又无不是振奋、激昂,和铭刻在气质当中的骄傲! ——北军,就是刘汉社稷的王牌,也是刘氏最坚实的中流砥柱! 对于这个拥有光荣历史的部队而言,袒露左臂,又是那么具有标志性的动作······ “我刘氏过往的艰辛,是你们的祖辈、父辈所克服!” “而今天,有乱臣贼子如晁错之流,居然胆敢毁我刘氏宗庙,妄图颠覆社稷!!” “你们,答应吗?!!” 说到这里,内史属衙外的章台街,早已是被一阵莫名热烈,又无比浓重的杀伐之气所充斥。 而高台上的刘胜,也终是将砍入诡杆中的利刃拔出,再度剑指云霄。 “将士们!” “晁错狗贼,毁我刘氏先祖的庙宇,证据确凿!” “我作为已故太上皇的血脉,绝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现在,如果有人认为自己是刘氏的臣子,就像我一样,把左臂袒露出来!” “就像当年,你们的父辈袒露左臂,杀尽长安诸吕贼子一样!” “跟我一起!!!” “屠尽晁错满门!!!!!!” 随着刘胜最后一句呼号,在内史属衙大门外响起,方圆百步之内,便再也没有了‘衣冠整齐’的人。 每一个人,都在刘胜的动员下扯开衣襟,袒露左臂,而后又迅速在各自上官的组织下形成队列; 而后,便是一个由四百余北军禁卒所组成,以长戟开路、巨盾紧随,弓、弩殿后,刀盾掩护两翼的战阵,沿章台街向北走去。 咚! 咚! 阵列每前行一步,便是一声沉闷的跺脚声响起,让原本沉寂于夜幕之中的长安城,瞬间就被肃杀之气所充斥; 而在阵列远去之后,这数百禁卒的指挥官才姗姗来迟,又瞠目结舌的站在内史属衙前,看着远去的战阵,目光呆滞的咽了口唾沫······ “司马?” “司马???” 一声颤抖的轻唤响起,惹得那队率司马赶忙侧过头; 待飞散的魂魄重新归位,那司马只惊骇欲绝的瞪大双眼,双手在身旁亲兵的将头重重一拍! “快快入宫,禀奏陛下!” 用尽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喊出这一声呼号,那司马便似是被泄了气的气球般,轻飘飘跌坐在地······ 第049章 陛下驾到~ “什么?” “南墙?” 同一时间,长安城北,郅府。 听闻属下传回的消息,仍有些睡眼朦胧的中郎将郅都,只嗡然从座位上弹起! “确定不是北墙、东墙甚至西墙,而是内史属衙南墙?” 神情骇然的发出一问,见那身形魁梧的中郎沉沉一点头,郅都片刻之前还带有些许不愉的面色,只在这片刻之间,便透出了阵阵惨白。 “内史属衙南墙,那是太庙啊!” “晁公怎这般糊涂!!” 一时间,郅都只急的跺起脚来,右手手背一下下砸在左手手心,恨不能立刻飞到太庙之外,把晁错凿开的那处门洞堵上! ——太庙,可是供奉刘氏先祖:已故太上皇刘煓的太上皇庙! 在太庙外的墙上凿开一个洞,与挖开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长陵,把刘邦的尸体拉上来鞭尸,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晁公糊涂啊!!” 又一声焦急的低呵,郅都赶忙上前,紧紧攥住那中郎的双肩。 “公子胜到了哪里?” “带了多少人?” 语带急迫的一问,那中郎也根本不敢耽搁,赶忙昂起头:“下官接到消息时,说是过了尚冠里,到了武库附近。” “下官来之前,还特意去看了一眼:武库安然无恙。” “此刻,只怕是已经到了北城,晁府附近了······” 听闻中郎说‘武库附近’,郅都面色只陡然一紧! 待听到‘武库安然无恙’,便又长松了口气。 但在听到最后这句‘应该已经到晁错家门外了’时,郅都的心中,竟又生出了一股离奇的念头。 ——公子胜,怎么就没狠下心,去攻打武库呢······ 意识到自己心中的危险念头,郅都只赶忙缩了缩脖子,又逼迫自己将那个念头甩出脑外! 待回过神,郅都便着急忙慌的回过身去,当着那中郎的面,就开始穿戴起衣袍。 “你快去传召诸中郎,到城北晁府外集合,我随后便到!” “之后,你立刻入宫,把公子胜率兵鼓噪的事,一字不漏的禀告陛下!” 郅都下了令,那中郎自是拱手领命,而后便急匆匆离开。 只片刻之后,郅都着急忙慌的身影,便也从府邸中飞快走出,径直朝着晁错家中跑去。 到这时候,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就连平日里彻夜通明,歌舞之声不觉得尚冠里,都因为此事而莫名安静了下来。 但在尚冠里西北方向数百步,本该因宵禁,而陷入彻夜黑暗中的夏侯婴第,此刻却尽被禁军武卒手中的火把点亮,宛如明昼······ · “晁错狗贼!” “出来受死!!!” 长安城未央宫北,夏侯婴第,晁府大门之外。 皇九子刘胜袒露左臂,手持长剑,朝紧闭的大门怒目而视! 至于皇七子刘彭祖,虽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但也同样是袒露左臂,站在了禁军队列的最前沿; 而在刘彭祖身后,数百禁军武卒,也同样是袒露左臂,以眼前这方圆不过十数丈的‘晁府’为中心,摆出了极具震慑力的强攻阵! 身着札甲的戟士,已是将晁府其他三个方向围了個水泄不通,连只鸟都飞不出来; 刀盾、巨盾则隐隐护在了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的斜前方,随时准备将二人包裹在盾阵当中; 而在刘彭祖身后,却是前后足足四排弓、弩阵列,以第一排单膝跪地、第二排站立平射,三、四排仰头抛射的姿势,将各式强弓硬弩拉开。 ——箭已上弦,蓄势待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晁错狼狈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了大门侧方的墙头之上。 “公子~” “还请公子,容我解释一番······” 听着晁错惊骇欲绝的语调,又看了看墙头之上,晁错那小心露出的半个脑袋,刘胜却只觉怒火更甚! “有什么好解释的!” “要解释,就亲自去跟太上皇、太祖高皇帝,和先孝文皇帝解释去吧!!” “现在,我便送你满门,去见太祖高皇帝!!!!” 毫不迟疑的一声怒号,刘胜只嗡然抬起袒露的左臂,晁府大门之外,便也随之响起阵阵刺耳的‘嘎吱’声。 晁错,确实是个文官。 但作为汉室的文官,晁错也知道:这声音,是强弓硬弩挽弓搭箭,准备发射的声音······ “公子!” “公子莫急!” “公子······” “啊呀·········” 晁错话还没说完,墙内便响起一阵‘听令哐啷’的摔打声。 不等刘胜想明白发生了什么,晁错便顾不上摔瘸了的腿,一瘸一拐着打开大门,神情惧怖的从门缝中钻了出来。 “公子,公子容禀!” 几乎是在晁错出现在大门外的一瞬间,便起码有上百张各式弓弩,将发射目标锁定在了晁错的胸前。 只待刘胜一声令下,晁错,就必然会被这上百支指向自己的弓弩箭矢,射成一个胸前都长满尖刺的刺猬。 到这一步,晁错再也顾不上什么公卿体面、文人风骨,只啪嗒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的朝刘胜的方向挪去。 “公子~” “真的不是本官啊~~~” “本官就算是有天大的胆,也绝不敢······” 哭嚎之语说到一半,晁错,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一者,是因为晁错做的事,就连说出口,也绝对是杀头的罪过! 二者,是因为晁错隐隐看见:在不远的街角处,出现了一道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 “陛下驾临~” “跪~” “迎~~~” 悠长婉转的唱喏声响起,终是让晁错如释重负的拜道在地,声嘶力竭的在自家大门外哭嚎起来。 当禁军武卒们收回搭在弓弦上的手指,跪迎于街道两侧之时,出现在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视野中的,却并非是天子刘启的那架黄屋左纛; 而是一杆系有三重旄牛尾的天子节,以及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 “陛下口谕!” “——皇九子胜,枉顾太祖高皇帝之制,无符、诏而调北军禁卒逾五十人!” “着:皇九子胜、七子彭祖,及内史晁错三人,即刻入宫觐见,不得有误!!!” 第050章 一不做,二不休 长安城的上空,已是被今夜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强行拉入一阵毫无预兆的肃杀氛围之中! 章台街、华阳街,香室街、夕阴街······ 长安八街九陌,未央、长乐两宫; 太、高二庙,东、西二市; 戚、孝二里,以及贵族聚居区:尚冠里,都被一队又一队涌入城内的禁军武卒团团包围; 尤其是天子刘启所在的未央宫,北宫墙外的藁(gǎo)街、东宫墙外的章台街,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至于西、南两面宫墙,到也并不是说不重要,而是这两面宫墙,本就紧挨着长安城的城墙,城墙之上,本就有足够的守备力量。 而今夜这场变故的第一现场:太上皇庙,更是被一整支司马,足足五百人的北军军卒,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乎是在天子刘启的口谕,传到第二案发现场——晁府的同一时间,卫尉、内史、郎中令这三个九卿属衙,都第一时间收到命令:今夜,长安城的宵禁无限延长! 只要没有传出解除宵禁的命令,那即便是明天日落,也决不允许任何人走上街头! 也正是在这般郑重,好似匈奴人已经兵临长安城下的肃杀氛围当中,由申屠嘉为首的朝中公卿,自司马门涌入了未央宫中。 不出意外: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此刻已是被五花大绑,且仍旧袒露着白花花的左臂,跪在宣室殿外; 而在宣室殿之内,天子刘启却将双手负于身后,来回踱着步,始终不肯坐下身来······ · “怎么,就闹到这般地步了?!” 听闻刘启明明恼怒,却根本不敢放开声线,只能用力压低声量的一声低吼,躬身站在刘启身前的晁错,只将头埋得更深了些。 毫无疑问,今夜这场戏,晁错,算是彻底演砸了。 君臣二人苦思冥想许久,才终于得出这么一个圈套,却非但没有把目标任务:丞相申屠嘉套进去,反而被半路杀出的公子刘胜,将这硕大的皇都长安,搅了個天翻地覆。 这下好了; 本该陷进去的申屠嘉还在外面,突然杀出的公子刘胜,又把这个圈套里外里踩了三圈不说,还顺带把晁错埋进去半截! 眼下,长安全城戒严,街道上禁卒林立! 就算刘启第一时间,便下达了宵禁无限期延长的命令,可一旦明天天亮之后,走出家门的长安百姓,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门,这件事,就必然会被捅出来。 再然后,长安城内的大街小巷,就会被这样一则‘流言蜚语’所充斥; ——内史晁错,把太上皇庙给挖啦······ 但此刻,晁错却也根本没有心思,再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准确的说,此时的晁错,仍旧还没能从方才,发生在自家大门外的那骇人一幕中,将情绪调整过来。 ——晁错,真的吓坏了······ 就差一步! 只要刘启派出的使者晚到一步,晁错就要含恨当场,被北军射声校尉的将士们射成刺猬! 非但会被射成刺猬,而且很可能还会牵连家人,并最终,被彻底钉死在刘汉,乃至华夏历史的耻辱柱上! 那可是太庙······ 就算不是太祖庙,那也是太庙······ 若是抛开实际地位,单从刘氏宗族排序来看,太上皇庙的重要程度,甚至要高于太祖刘邦的高庙! 而这样一座政治意义极为重大的建筑,平日里哪怕是散了块土、碎了片瓦,那也是要掉一长串脑袋的! 就连太庙之内,供奉于太上皇神主牌前的蜡烛熄灭,都得要三五个脑袋才能重新点燃,就更枉论太庙的外墙,被砸出那么大一个门洞了。 而眼下,晁错虽是被及时赶到的‘天子口谕’救下,作为罪魁祸首的刘胜、刘彭祖兄弟也已被捉拿,但这件事,却也远远还没到画上句号的地步。 ——太上皇庙外墙之上的那处门洞,必须要用人命,才能填上! 而且绝不能是三两条小鱼小虾的人命,而是必须要有足够重量的人,才能填上那处足可以容纳三人并排进出的门洞。 比如,晁错这颗贴着‘内史’‘帝师’等字的脑袋,大小就非常合适······ “臣实在是没想到,二位公子竟在丞相的府中,留到这么晚······” 面色苍白的抬起头,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晁错已有些干咳的嘴唇,也不由轻轻发起了颤; 毫无底气的一声辩解,更是将头低的跟犯了错的孩童般,已然顾不上自己‘九卿之首’的体面; 就连称呼,都从往日那声毫不礼貌的‘申屠嘉’,不自觉的换成了一声略带心虚的‘丞相’。 听闻晁错此言,刘启心中自也明白:只怕真是一场误会,才让这场由刘启谋划的圈套,被‘无处不在’的九儿子刘胜所撞破。 但封建帝王,却也是这人世间,最不讲道理的生物······ “混账东西!” “就没有一日安分的!!!” 又是一声极尽恼怒,又极力压低音量的低吼,天子刘启面上怒色,也终于是到达巅峰。 而后,便是刘启当着老师晁错的面,上演了一出精彩纷呈的变脸术。 “即是撞破了,便也没了回头路。” 片刻之内,天子刘启便已恢复往日,那古井不波,纵是泰山崩于前,也绝不改色的淡然面容。 “去,召丞相,及公卿百官入殿;” “——还有那两个混账,也押上来!” 余怒未消间,对身旁宦者做下交代,刘启便回过身,缓缓坐回了御榻之上。 见刘启这般架势,晁错只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望向刘启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哀求! 感受到晁错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刘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将面上残留的最后一丝怒火,也尽数敛回。 “老师,还是稍微整理一下仪态吧。” “丞相就要入殿了······” 听闻刘启这一声意味深长的提醒,晁错只嗡然抬起头! “陛、陛下之意······” “嗯。” 却见天子刘启沉沉一点头,端坐于御榻之上,双手捏成拳撑在身体两侧; 冰冷的双眸,只似是盯上猎物的猛虎慢,死死锁定在了宣室殿的殿门之外。 “一不做;” “二不休······” 第051章 混账东西! “晁错狗贼!!” “汝母婢也!!!!!!” 几乎是在被押入宣室殿的同一时间,刘胜仍满含暴烈的喝骂声,便在硕大的殿室内响起。 什么‘汝母俾也’‘干汝娘亲’之类,好不难听。 而在刘胜目光所及,本该为今夜这场变故负全部责任的内史晁错,却满带着忐忑,躬身立于天子刘启身侧······ “夜半三更~” “诸公不在府中安歇,反入宫陛见······” “所为何事啊?” 御榻之上,天子刘启仍是一张淡漠到好似面摊的神容,悠悠然望向殿侧的几位公卿,直接将喝骂不止的刘胜无视; 而在刘启这声低沉的询问声之后,殿内众人的目光,也不由集中在了身侧,被麻绳将上半身包成木乃伊,却仍对晁错怒目而视二位公子:刘胜,以及刘彭祖。 ——所为何事? 可不就是这事儿嘛! 面色古怪的发出一声腹诽,众人便强自按捺下抽搐的嘴角,齐身向御阶上的刘启躬身一拜。 “启奏陛下;” “臣等本于府中歇鼾,不料子时前后,长安城内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臣等担心陛下之安危,这才齐身入宫陛见······” 面不改色的道出这句话,众人望向天子刘启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阵阵古怪。 许你天子启装傻充愣,就不许我们‘入宫护驾’了? 对于众人目光中的深意,刘启却根本没注意; 准确的说:从众人走入宣室殿的那一刻开始,刘启的目光,便死死锁定在了领头的丞相:申屠嘉身上。 率先开口,却并没能引得申屠嘉出身作答,刘启的眉头,也不由微微皱起那么一丢丢; 但很快,刘启便再次收拾好面容,悠悠然转过头,望向跪在殿中央的两个儿子。 “刘氏左袒······” “呵;” “二位公子,可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极尽讥讽的一语,自是惹得刘彭祖赶忙低下头,只牙槽仍在刘启看不到的角度紧紧咬起,咬肌也不住轻颤起来。 ——身为皇帝,刘启却叫兄弟二人‘公子’······ 刘胜却仍是一副怒意滔天的神容,目光死死盯住刘启身边的晁错,满是愤恨的回了句:“父皇说有本事,那便是有!” 砰! 刘胜话音未落,御阶之上便猛然响起一声巨响,惹得殿内众人赶忙低下头,就连脖子都缩去了些。 ——安分了几个月,公子胜,果然还是这么‘不同凡响’······ “怎么?” “于朕有怨?!” 怒不可遏的将手拍在面前的御案之上,天子刘启只讥笑着眯起眼角,顺数扶着御案直起身。 “朕缚你二人,莫非,有不妥之处?” “——太祖高皇帝制!” 砰! 又是一声巨响,天子刘启方才还平静如水的面容之上,只瞬间迸发出滔天怒火! “凡调用兵卒超过五十人,务当有天子诏书、调兵虎符为证!” “二者缺其一,视同谋反!!!” “——朕之亲子,于皇都长安鼓噪兵卒,涉嫌谋反!!!” 接连几声粗狂的咆哮,就见天子刘启只铁青着脸,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将上半身稍一前倾,好似一个看不清通知栏的小老头。 “公子,欲反?” “——朕之九子,欲反长安邪?!!!” 怒不可遏的又发出一声咆哮,天子刘启气急,竟低下头开始解起腰间,那方由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玉玺来。 “混账东西!” 随着刘启又一声厉喝,就见玉玺应声飞下御阶,不偏不倚正砸向刘胜的面门! 好在刘胜下意识一侧闪,才没让面门被砸中,却也使得那‘飞玺’砸在了锁骨上,响起一声‘咔嚓’的脆响。 ——很显然,断的,不是那方传国玉玺······ “把玉玺捡起来!” “只要捡的起来,这皇位,朕便让与你这混账!!” 嗡时间,天子启嘶哑的咆哮声,便在宣室殿内不断荡起阵阵回音,殿内众人无一不是跪地叩首,根本不敢将额头,从陈木地板上抬起分毫; 御阶之上,天子刘启无疑是怒极,双手反扶在腰间,面色通红,胸膛只一阵止不住的剧烈起伏。 而在御阶之下,宣室殿正中央,被‘钝击’砸中的刘胜却已是侧倒在地,龇牙咧嘴的在地上蠕动起来; 良久,上半身完全被麻绳所缚的刘胜,才终于以鼻梁、颧骨为支点,艰难的从地上直起身。 喘着粗气,重新跪行回原先的位置,又龇牙咧嘴的动了动胳膊,刘胜才咬紧牙槽,将那吃人般的目光,再次投向已躲在御榻后方的晁错。 “子,不言父过······” “父、父皇,父皇要打······” “儿臣,不躲······” 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挤出这么两句还算清楚的回答,刘胜便再也抵抗不住锁骨传来的刺痛,缓缓向刘启所在的方向倒了下去。 只是上半身都被麻绳绑紧,刘胜根本没法用双手做支撑,便使得这一‘叩首’,在殿内众人听来格外的‘响亮’······ “好啊~” “反了······” “——都要f!” “陛下!!!” 听着刘胜这一声极尽嘲讽的‘子不言父过’,刘启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也险些在这一刻崩塌! 就在刘启要再次发作,甚至想要再仍些什么东西下去的紧要关头,今日这场闹剧的原定主角,也终于登场。 “陛下!” “公子虽然违背了太祖高皇帝的制度,但也绝非是因为居心叵测!” “陛下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对罪魁祸首不管、不问,甚至将其护于身后!” “反倒是公子胜,至纯至孝之心,却被陛下如此误解?” “——这,是什么道理!!!” 愤然从地上直起身,快步来到刘胜身前,申屠嘉只决然跪倒在地,对刘启重重一叩首! “陛下这样做,难道对得起太宗孝文皇帝的托付吗?!” “——太上皇的庙宇被乱臣贼子损毁,公子胜含怒而发,却被陛下责罚!” “日后到了九泉之下,陛下,又如何面对刘氏列祖列宗!!!” 听闻耳边传来申屠嘉粗重的吼叫声,仍叩首在地的公卿众人,一时也不由有些动容; 而在御榻之上,方才还怒火滔天的天子刘启,此刻却是安然坐回了御榻之上。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申屠嘉站出身的那一刻,天子启的嘴角,悄然翘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好戏,开场了······ 第052章 丞相误会了~ “哦?” “丞相,何出此言呐?” 悠然坐回榻上,天子刘启面上只一片淡然之色,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一抹极为刻意的疑惑。 “天子脚下,朗朗乾坤;” “竟有人,胆敢毁我刘氏先祖之庙?” “丞相此言,莫不会是~” “——在危言耸听吧?” 明显有些虚伪的发出一问,刘启便又是笑着摇摇头。 “朕知道;” “皇七子彭祖、九子胜,都是丞相门下的学生。” “但往日里,朕可总听说丞相故安侯申屠嘉,那是两袖清风,刚正不阿;” “便是本族亲侄登门,也从不曾以权谋私,顾及私情。” “怎么今日,丞相居然当着朕、当着众公卿的面,为了包庇自己的学生,就无中生有,捏造从未发生过的事?” 又一问,天子刘启不由再度站起身,双手背负于身后,嘿笑间左右踱出两步。 “哦······” “朕知道了。” 若有所思的道出一语,便见刘启侧过身,再次望向申屠嘉时,已是带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丞相,大可不必如此嘛~” “就算今日,朕这两个不成器的子嗣,真按谋反定罪了,也断然不会牵连丞相的~” “朕知道,这件事,丞相定然是不知情~” 听着刘启满是虚伪的自言自语声,众公卿虽仍将额头紧紧贴在地上,但面上神情,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怪异。 而在殿中央,申屠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再也顾不上礼数,愤然从地上直起身,将手往御榻边上的晁错一指! “晁错!”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难道还不敢承认吗!!” “当着诸位公卿的面,你怎敢这般欺瞒陛下!!!” 愤愤不平的说着,申屠嘉只吹胡子瞪眼的收回手,目不转睛的瞪向刘启。 “陛下如果不相信臣说的话,大可派人去太庙外探查!” “如果连身边的宫人,陛下也信不过的话,陛下也可以亲自去查看!” “——此刻,太上皇庙的外墙上,已是被砸出了一个九尺长宽的门洞!” 越说,申屠嘉便越生气,索性也不再压抑胸中的怒火。 “先祖的庙被人凿穿,陛下竟还坐的下身?” “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污蔑老臣?” “——凿开太上皇庙的乱臣贼子,此刻就藏在陛下身后!” “陛下,又怎敢将自己的后背,对向胆敢损毁太庙的乱臣贼子?!!” 听着申屠嘉歇斯底里的咆哮,刘启却仍是一片云淡风轻,好似申屠嘉所说的话,跟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浅笑着低下头,又悠然走到塌边,重新坐下身来;再佯装思虑沉吟片刻,天子刘启这才抬起头。 “哦~” “丞相说的,原来是这个事啊······” 似是恍然大悟般道出一语,便见刘启呵笑着侧过身,看了看身旁的晁错。 “朕就说嘛~” “这么要紧的事,早该知会丞相一声的。” “这,可就是内史的不是了?” 刘启话音刚落,便见晁错毫不犹豫的朝刘启一躬身。 “陛下教训的是······” “近些时日,臣实在是公务缠身,竟然连这么要紧的事,都忘记同丞相报备了······” 似是责备的白了身旁的晁错一眼,便见刘启再度正过身,满是歉意的笑着望向申屠嘉。 也是在这一刻,天子刘启望向申屠嘉的目光,才终于带上了一抹明显有些刻意的敬重。 “丞相怕是误会了;” “这件事,内史早先,就已经同朕禀奏过了。” “——内史属衙,位于未央宫东墙外,出入宫中,却要走北墙的司马门,实在是多有不便。” “恰好太上皇庙外,有一层民居外墙;” “只要凿开这层遣,内史就可以从太上皇庙通向宫内的门,出入宫中。” 语带平和的说着,刘启终是苦笑着站起身,对申屠嘉拱其手,稍一躬身。 “内史晁错,曾是朕的老师;” “朕不忍心让老师这么一大把年纪,却还要每日辛劳于出入宫中的路上,这才下令,凿开那面民居外墙。” “忘记将此事提前告知丞相,是朕的不对······” 言罢,刘启便满是‘诚恳’的对申屠嘉拱手一拜,表示自己的歉意; 但在行礼过后,重新坐回御榻的刘启,却也没忘补充一句:“既然是误会,丞相,也就不要再责怪内史了。” “实在要怪,就怪朕记性不好,整日忙于国事,竟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满是随意的说着,刘启也终于想起仍匍匐在殿内的公卿众人,便也招呼着众人起身; 但即便是在站起身后,众人也丝毫没有到殿侧落座的意思,只神情满是古怪的躬身侧过头,看向殿中央,仍满带着义愤填膺的申屠嘉。 ——到这一步,谁又看不出来:天子刘启,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包庇晁错? 可丞相申屠嘉,又向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 刘启这么明目张胆的包庇,申屠嘉,又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只怕这回,丞相,是真要同陛下对上了······” “唉······” “君相不合,恐非祥兆啊······” 众人摇头叹息之间,申屠嘉却是愈发激动起来,望向刘启的双眼,更是恨不能瞪的像头牛! 民居外墙? ——扯淡!!! 什么地方的民居外墙,是用冥砖砌的?! 什么人,敢住在冥砖砌起的墙里头?! 刘启这個解释,分明就是要包庇晁错!!! 想到这里,申屠嘉最后一丝理智也宣告破碎; 望向刘启的目光,更是像长辈看向不成器的晚辈一般,带上了满满的恨其不争! “那根本就不是民居外墙!” “——而是太上皇庙的围墙!!!” “过去,陛下总是因晁错是陛下的学师,而对晁错的错误视若无睹,老臣,也从未说过什么!” “可现在,陛下为了包庇晁错,居然连晁错惊扰太上皇的罪过,都要网开一面?!” “再这样下去,臣担心这宗庙、社稷,就不会再是刘氏的了!!!” 毫无顾虑的一声呼号,惹得殿内众人又是一惊! 便是端坐于御榻之上的刘启,听闻申屠嘉这一声咆哮,面色也陡然沉了下去。 却见申屠嘉仍不作罢,满带着痛心疾首的神情,极为缓慢的跪下身。 而后,便是一声无比嘹亮的呼号声,响彻宣室殿上空······ “老臣故安侯申屠嘉,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 “严惩逆贼晁错!!!” “陛下,不能再错下去了······” “——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不能再让陛下,这样挥霍下去了!!!!!!” 第053章 廷尉大牢:诏狱 次日清晨,卯时三刻。 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长安城的宵禁,于卯时三刻的更声之后,照例解除。 长安城内维持了一整夜的警戒,也在宵禁解除前恢复正常; 大队禁卒赶在宵禁解除之前,从长安各城门退出城外,回到了位于长安城北郊的北军大营。 就连昨夜,被里外三层禁卒层层包围的太上皇庙,此刻也已是恢复如初。 与过去相比,长安城唯一的一处不同,就是太上皇庙的北墙上,多出了一圈明显有些过于崭新的冥砖。 ——除此之外,一切如故。 长安城内,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非要说发生了什么‘大事’,那就是皇九子胜、七子彭祖二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被投下廷尉大牢:诏狱。 与兄弟二人一起走进廷尉大牢的,还有一位老态龙钟,且满带着愤怒的老者······ · “丞相,小的实在做不了主······” “滚!!!” 廷尉属衙,诏狱。 看着牢房之内,面色苍白躺在草堆上的刘胜,申屠嘉只猛地一抬脚,将面前的狱卒踢飞出去! “哼!” “——你做不了主,老夫做这个主!” “莫说是请医师为公子整治,就连你这条狗命,老夫也做的了主!” “滚!!” “叫廷尉亲自来见老夫!!!” 凌晨发生的事,申屠嘉正愁有气没处撒,刚好这狱卒撞上枪口,自也是没能躲过这一劫。 待狱卒惶恐的从地上爬起身,头都不回的朝牢房外跑去,申屠嘉却早已是回过身,面带担忧的来到了刘胜身边。 “如何?” 焦急地一声询问,惹得那老医师下意识一惊,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回过头,而是将手轻轻按在刘胜的左臂上,温声提醒道:“公子,可万莫活动左臂。” 言罢,老医师这才侧回过头,手依旧按在刘胜的左大臂上,一刻都不敢松开。 “公子的左叉骨,似是受了钝击,已然断裂······” 低声一语,惹得申屠嘉面色一急,便见老医师赶忙又道:“好在是断裂,而非碎裂;叉骨也只是断裂成了两段,且并没有错位。” “只须安卧静养月余,再辅以断骨所用的药、汤,便当能痊愈······” 听到这里,申屠嘉才稍松一口气,面色也稍回暖了些。 “即如此,还劳医者开药方一具······” “不!” “还劳医者,亲去抓来内服、外用之汤、膏,再日日到这牢房之内,查诊公子的伤势。” 见申屠嘉语调虽随和,面上却满是强硬,老者也只稍一点头,显然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点头应下此事,又低头沉吟一番,老医师便招呼着一旁的刘彭祖,将刘胜的左胳膊摁住,这才站起身,对申屠嘉稍一拱手。 “丞相于老朽有恩,老朽苟活至今,也只是为了报丞相的大恩而已。” “总算等到为丞相效力的机会,老朽,绝对没有推辞的道理。” “只是公子的伤,还有两个难点,需要丞相定夺。” 轻声道出此语,老医师便皱着眉头回过身,朝刘胜的左肩指了指。 “其一者,公子的伤,不单是叉骨断裂,还有皮肉外的伤;” “寻常的治骨之药,怕是不能用在公子的身上。” “如果丞相能找来军中,尤其是将官、功侯家传的金疮之膏······” “此事易尔!” 不等老医师话音落下,就见申屠嘉信誓旦旦的一拍胸脯,又回过身,到牢门外的仆从面前交代了几句; 将官、功侯? 巧~了。 ——申屠嘉自己就是! 区区一副金疮药,对申屠嘉这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如今又高居丞相之位的元勋功侯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交代仆从回家取一副金疮药来,申屠嘉便再次回过身,静静等候起了医师的下文。 “其二:公子这伤,实在不是地方。” 就见老医师说话间,面色也不由稍带上了一抹愁苦之色。 “这叉骨,相较于手、脚上的骨头更细,就连肋骨,都比这叉骨更粗、更坚硬一些;” “最重要的是:要想让上半身活动,就必然会牵扯到叉骨。” “尤其手臂想要活动,就必然会让断裂的叉骨移位,一旦叉骨错位,便很难恢复如初······” 听着老医师的话语,申屠嘉也不由面色严峻的点了点头。 叉骨,也就是后世人常说的锁骨。 但不同于后世健全的医疗体系、发达的医学技术,如今的汉室,还停留在非常落后的历史时期; 而锁骨,又处在动、静脉遍布的脖颈两侧,别说是如今的汉室了,即便是后世,要想开刀将错位的锁骨恢复,也绝对是难度不低的手术。 作为行伍出身,从兵卒一步步爬上来的武人,申屠嘉自然也明白:在这个时代,叉(锁)骨断裂错位,究竟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里,申屠嘉的眉头也不由紧紧皱起,思虑再三,终还是望向眼前的医者。 “那依先生之见?” 就见老医师回过身,看了看躺在草堆里的刘胜,纠结许久,才暗自一咬牙。 “要想让公子断裂的叉骨不错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公子的左臂、上半身,甚至全身上下,都不要活动!” “起码一個月之内,公子的左臂,绝对不可活动丝毫。” “所以老朽认为,或许应该找一块门板,让公子平躺在上面;” “再用绳子,将公子的上半身,紧紧绑在门板之上。” 满是迟疑的道出此语,老医者不忘将眼皮往上一翻,一点打量着申屠嘉的神情变化,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就是委屈公子······” 听到老医师的方案,申屠嘉先是下意识一皱眉; 面色阴沉的看了看不远处,面色满是苍白,又不时发出呻吟声的刘胜,申屠嘉也终还是咬紧牙槽,对身前的医师沉沉一点头。 “就按先生说的办吧。” “金创膏,老夫已经遣人去取;” “木板、麻绳,老夫这便遣人去寻。” “还劳先生,亲去抓副内服的汤药,送来给公子服下······” 见申屠嘉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老医师暗下也不由长松了口气; 对申屠嘉稍拱手,老医师便背着医箱,朝着牢门外走去。 ——老医师,必然会回来。 不单是因为申屠嘉,曾对这位老医师有恩; 也因为申屠嘉的身份,是丞相。 在这个时代,无论任何人被丞相盯上,都绝不可能逃得出长安城······ 第054章 我的儿啊~ 由申屠嘉、刘彭祖,老医师,还有几位申屠嘉家中的仆人忙活许久,牢房内才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待老医师替刘胜抹上金疮,又喂下一碗清热解毒的汤药,再合力将刘胜的上半身,用一圈又一圈的麻绳固定在门板之上,申屠嘉才令老医师和其余人退了下去。 此刻,刘胜正平躺在门板之上,面色虽惨白依旧,待皱紧的眉头却是早已松开,显然是没有先前那么痛苦了; 而申屠嘉、刘彭祖二人,则是毫不顾及形象的在刘胜身旁,就地跪坐了下来。 “公子,可好些了?” 一声包含关切、担忧,以及些许愧疚的复杂声线传入耳中,惹得刘胜只能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笑。 “又,又给老师添麻烦了······” 听闻刘胜此言,申屠嘉面上只愧疚之色更甚; 一旁的刘彭祖,更是已然红了眼眶。 过去,刘胜虽然也没怎么老实过,却也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责罚。 顶天了去,也就是屁股挨顿板子,或是手心挨顿戒尺; 休息三五日,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但此番······ “兄长;” “弟······” “嘶~” 刘彭祖正哀伤着,就见刘胜半句话没说完的功夫,便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惹得刘彭祖赶忙起身,下意识就将刘胜的左臂摁住! 待刘胜深吸一口气,将方才那阵疼痛咬牙忍下去,这才小心翼翼的稍侧过头,望向身边的兄长刘彭祖。 “弟有话,要同丞相说;” “还劳兄长到牢门内,盯着些······” 闻言,刘彭祖没有丝毫犹豫,对刘胜沉沉一点头,又极为小心的将刘胜的左臂松开,这才回身来到牢房边,看向牢房外放起了风。 见刘胜这般架势,申屠嘉自也是稍上前些,好让刘胜不用太大声,以免牵扯到叉骨。 “请老师,再过来些。” 应声再往前靠了靠,又将上半身稍一前倾,将耳朵贴在了刘胜嘴边; 只待刘胜一语,申屠嘉片刻之前还写满担忧的面庞,顷刻间便带上了满满的惊骇! “太庙,是父皇让晁错挖的······” “这件事,老师······” “咳,咳咳······” “老师,千万不能再过问了······” “出了牢房,老师便即刻回府,去寻昨夜,那送信的门房······” “那门房,是,是晁错的人········” · “我的儿啊~” “我的儿······” “我的两个儿啊~~~” 待消息在宫中散播开来,广明殿内,便只闻见贾夫人肝肠寸断的哀嚎; 而在贾夫人的榻前,宣明殿的程姬,以及程姬的两个孩子刘余、刘非,则都满是同情的看着眼前,短短半個时辰内,便几度哭到昏厥的贾夫人。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 昨夜,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没回宫,贾夫人便已是彻夜未眠,生怕兄弟二人在宫外,遭遇了什么不测。 但宫禁已过,宫门已经关闭,贾夫人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只能焦急地等待天亮。 岂料天亮之后,两个儿子却并没有平安归来。 非但没有平安归来,反倒是传回一个‘尽下诏狱’的消息······ “陛下也真是;” “再怎么说,也是亲生血脉、龙子凤孙,得多大的罪过,才能下诏狱?” 见贾夫人哭嚎不止,程姬同情之余,也不忘出声宽慰起来; 但不说这话倒还好,这话一说,贾夫人的哭嚎之声,却立时又高亢了些。 “我的儿啊~” “这可叫母亲怎么办呐······” “我的儿~~~” 看着贾夫人的哭嚎声愈发凄惨,一旁的刘余、刘非两兄弟也愈发不忍; 一时情急之下,便见刘非悄悄上前,晃了晃母亲程姬的胳膊。 “母妃;” “要不,母妃去求求父皇吧?” 小心翼翼的道出一语,刘非也是抿了抿嘴唇,面上尽是担忧之色。 兄弟九人从小到大,基本就是老大老二老三不出凤凰殿,宣明、广明二殿的其余六兄弟混在一起。 这六人当中,老六刘发日常尿遁,一听到敏感话题就润,老八刘端也总是宅在宣明殿里,一年半载都不愿意出来一回。 而在刘余、刘非、刘彭祖、刘胜这四个兄弟中,就属刘非和刘胜关系最铁! 现如今,听说刘胜被父亲刘启丢下诏狱,而且还很可能负了伤,刘非自也是有些焦急。 ——刘胜受伤的消息,母子三人都还没敢跟贾夫人说呢! 一个‘下诏狱’的消息,就惹得贾夫人哭天喊地、寻死觅活了,要是再知道刘胜受了伤,还指不定要怎么样。 可再怎么说,刘非也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甚至才年仅十二岁的皇子; 除了求母亲程姬,去找父亲刘启之外,刘非也想不到其他太好的办法。 听闻刘非此言,程姬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贾夫人突然止住哭声,旋即便满是哀求的望向身旁的程姬。 程姬却是思虑再三,终还是略带烦闷的从榻前起身。 “若是有用,莫说是求陛下,便是跪在宣室外,我自也愿;” “可昨夜,说是就连丞相求情,都没能劝动陛下。” “只怕陛下此刻,都还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 为难的道出此语,便见程姬思虑片刻,终还是面带纠结的坐回榻前,将手轻轻盖在了贾夫人的手上。 “要不,我去求求太后?” “想来太后,也不忍老七、小九在诏狱受苦;” “由太后出面,陛下纵是正气头上,也总该······” 听闻程姬此言,刘余、刘非兄弟二人只失望的低下头,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将肩耸拉了下来。 倒是贾夫人,听闻‘太后’二字,那几近绝望的面容之上,也终是再次涌现出些许希望。 “即是如此,倒也不劳程夫人了······” 语带沙哑的轻声一语,便见贾夫人缓缓坐起身,又悄悄擦去脸上的泪水; 片刻之后,就见贾夫人的眉宇间,竟涌上了一抹从未曾出现过的决绝! “还是我亲去长乐,求太后吧;” “太后不见,我就跪在宫外;什么时候见,什么时候起来。” “若太后实在不见,便是跪死在长乐之外,我也算死得其所······” 说话的功夫,泪水便再次涌上贾夫人的眼眶,垂垂欲滴; 但这一次,贾夫人却并没有在放声嚎哭,而是悄悄擦去泪水,自顾自挪身到塌边穿起了布鞋。 ——女子本弱; 为母则刚。 这一次,贾夫人只能靠自己,也必须靠自己。 为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这一生的指望。 为的,是自己头顶上的那片天······· 第055章 两袖清风申屠嘉 “你去广明殿告知贾夫人,就说是老夫说的:二位公子于诏狱中,安然无恙;” “至于二位公子下诏狱······” “嗯,也只是陛下一时气急,不三五日,便可获释!” “——记住!” “——绝不可提及公子胜的伤势!” 诏狱之外,烈日当头。 对身前的仆从沉声做下交代,申屠嘉又递出一块玉牌,便转身望向另一侧的亲兵。 “你去长乐,代老夫······” “不!” “代公子胜,向太后问安!” “若太后问起公子为何不亲自前去,你就告诉太后:公子身陷诏狱,不便亲身前往。” 神情严肃的做下交代,待那仆人、亲兵分别向两个方向小跑离去,申屠嘉这才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负于身后,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公子居然说,太庙的墙,是陛下让晁错去挖的······” “骇人听闻。” “骇人听闻呐······” 在心中发出一声感叹,便见申屠嘉神情满是萧瑟的摇头叹息一番; 又在诏狱外驻足片刻,申屠嘉才终是深吸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君侯。” 见老仆迎上前来,本欲上车回府的申屠嘉身形一滞,若有所思的回过身,看了看诏狱外,那几名装作没看见自己的狱卒。 又纠结良久,申屠嘉才回过身,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重重拍在了老仆手上。 “我听说,凡是进了廷尉大牢的人,只要没有给狱卒好处,就必然会被刁难;” “就算最终无罪释放,也从来没有人,能从大牢里安然走出。” “你拿着这块金子,去找狱掾打点一番,也好让二位公子,能少受些刁难。” 神情颇有些凝重的道出这句话,申屠嘉只觉胸前愈发憋闷了起来,便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将衣襟扯送了些; 而在申屠嘉身前,那老仆却是痴楞的看向手中的金块,面上满是匪夷所思。 ——若要说当今汉家,谁人堪称一句‘两袖清风’,那除了申屠嘉,恐怕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相比起大公无私的申屠嘉,就连专门负责纠察官员的御史大夫官员,也没有谁敢拍着胸脯说一句:本官从来没收过贿赂! 没办法; 想当年,先帝刘恒在位之时,作为先帝潜邸心腹的将军张武,便曾因受贿而被举发。 此案一出,长安朝堂顿时人心惶惶,公卿百官人人自危,恨不能将自己收过的贿赂,立马丢去渭水流走! 但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是:对于受贿的将军张武,先帝非但没有怪罪,反倒是又赐下了五百金; 有人问先帝: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张武受贿,陛下难道不应该惩罚他吗? 对这個问题,先帝刘恒给出的回答是:张武受贿,肯定是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却无法通过正当的途径解决; 所以我给他赐下五百金,他以后不缺钱了,也就不会再受贿了。 而且他犯了错,如果我惩罚他,他就会心怀怨怼;可我赏赐他,他就会因为自己收受贿赂的举动而感到愧疚。 这样,以后再有人向张武行贿,张武愧疚之下,也就不会再收受贿赂了······ 文帝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为自己赚足了名声,却也为日后的官场,埋下了不小的祸根。 ——得了先帝赏赐的五百金,张武到底愧不愧疚,恐怕只有张武自己知道; 但毋庸置疑的是:张武社死了。 经此一事,张武彻底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并从此逐渐淡出了朝堂中枢。 而这个事件,对汉家官场带了的真正影响,则是在此之后,别说是朝中公卿,又或者是地方官员了,就连宫里的宦官收起贿赂,也都开始明目张胆起来! 至于原因,自然是先帝刘恒,在张武受贿一案中的态度:非但不惩罚,反而要以厚赐‘养其廉’。 这样的大环境下,贪污,或许没太多人敢; 但受贿,却也早已是官场的常态了。 也正是在这样混浊的大环境下,身居丞相之位的申屠嘉两袖清风,才显得那么的难能可贵; 而此刻,亲眼看到从不曾受贿、行贿的自家君侯,居然吩咐自己去‘打点’诏狱的狱掾,也就是典狱长······ “君侯何至于此?” “若是担心二位公子,君侯完全可以私下里托付廷尉,于二位公子关照一二;” “但若是行贿狱掾的事,被君侯的那些‘故人’知道了,君侯这大半辈子的清廉名声,不就晚节不保了吗?” 果不其然,听闻老仆略带些焦急的劝阻,申屠嘉面上,立时便涌上了些许僵硬之色。 但很快,申屠嘉便抿了抿嘴唇,将坚定的目光撒向身前的老仆。 “我为官清廉,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要诋毁我,我根本就不在意。” “现如今,二位公子在诏狱之中,按理来说,我可以私下找廷尉交代一番。” “但廷尉卿张释之,前几天刚被陛下调任为淮南国相,新的廷尉又还没有定下来······” 神情满是惆怅的说着,申屠嘉也终是苦笑着一摇头。 “二位公子下诏狱,是因为昨夜的事;” “如果不是二位公子,此刻在诏狱中的,或许就会是我。” “二位公子身陷囹圄,可以说,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我还因为顾忌名声,而不为二位公子争取好一些的待遇,那我,也就不配做二位公子的老师了。” 沉声道出此语,申屠嘉也似是放下了什么心理负担,只满是释然的笑着,拍了拍老仆的肩侧。 “去吧。” “就按我说的做。” “一定要把整个诏狱上下都打点到位。” 言罢,申屠嘉便回过身,踏上了自己那无比寒酸的马车之上。 见申屠嘉上了车,仆人迟疑片刻,也终是暗下咬了咬牙; 正要回过身,却闻密闭的车厢之内,传来了申屠嘉一声略带羞愧的轻呼。 “先不急。” “等我的车走了,你再去。” “尽量小心些;” “最好,别让人认出来······” 第056章 袁大夫,对不住了···(中秋加更) 回到府中,不等申屠嘉想起自家的门房,袁盎于自家凉亭内焦急踱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申屠嘉的视野当中。 在府门处稍一驻足,又暗下思虑一番,申屠嘉也终是调整一番面容,才走上前去。 “袁大夫。” 一声轻呼,申屠嘉又朝袁盎稍一躬身,都还没来得及将行礼的手从胸前收回,就见袁盎满是焦急地上前,一把将申屠嘉的手腕攥住! “丞相!” “——昨夜之事,究竟如何?!” “晁错贼子······” “咳咳!” 袁盎话音未落,申屠嘉便赶忙发出几声极为刻意的干咳,将袁盎的后文强行打断; 待袁盎满是困惑的望向自己,申屠嘉却是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回,又面色阴沉的来到凉亭内,缓缓坐下身来。 见申屠嘉这般反应,袁盎也察觉到了不对,虽心中仍满是急迫,却也只得强自镇定下来,到申屠嘉身前坐下身。 “丞相?” 一声满带孤疑的轻呼,却并没有吸引申屠嘉的注意力; 只见申屠嘉低下头,沉吟思虑片刻,又昂起头,扬天长叹一番。 最终,申屠嘉却是缓缓闭上双眼,当着袁盎的面,跪坐在这凉亭中,摆出了一副闭目养神的架势。 “老夫反对的,从来都只是《削藩策》;” “只要能阻止《削藩策》推行,老夫于晁错,便谈不上有什么仇怨。” “倒是袁大夫,自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就与晁错势如水火,私怨甚深。” 良久,申屠嘉毫无预兆的道出一语,惹得袁盎满是惊诧的抬起头; “现如今,老夫已经是因为这件事,彻底惹怒了陛下。” “到了这个地步,袁大夫,难道还指望借老夫之手,来除掉自己的政敌吗?” 却见片刻之前,还在‘闭目养神’的申屠嘉,此刻却已是直勾勾望向袁盎,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洞悉。 “就连二位公子,也已经因为老夫的缘故,而几次三番卷入到不该卷入的事情当中;现如今,更是身陷诏狱······” “到了这个时候,袁大夫,难道还想置身事外?” “借刀杀人,确实是非常好的计谋;” “但袁大夫难道真的以为:老夫这把刀,是那么好借的吗?!” 说到最后,申屠嘉的语调中,明显带上了些许愤怒,语调也是拔高了一些。 而在申屠嘉身前,听着申屠嘉这接连数问,袁盎面上的惊诧之色,也不由被一阵羞愤所取代。 “鄙人与丞相相识多年,对于彼此的为人,都是很清楚的;” “鄙人是什么样的人,丞相自然也明白。” “既然丞相认为,鄙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借丞相之手除掉晁错,那鄙人,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多年情谊,鄙人于丞相,就此别过!” 激动地道出一语,袁盎便愤然起身,却也没忘朝申屠嘉深深一拱手; 而后,袁盎便愤然一拂袖,回身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袁盎走了。 申屠嘉却独自坐在凉亭之内,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起来······ 回想起过去,自己和袁盎之间的情谊,申屠嘉眉头涌上些许苦涩; 想到方才,刘胜在诏狱对自己说的话,申屠嘉又莫名惆怅起来。 “陛下,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极为突兀的一声呼号,引得府内下人纷纷一惊! 待众人小心靠近申屠嘉所在的凉亭,却见申屠嘉怒目圆睁,面色通红,右手紧握成拳,凌空‘悬’在身前,那方已经破碎的案几之上。 噗!!! 众人正迟疑间,就见一口鲜血自申屠嘉嘴中喷出,在那破碎的案几上,撒下点点朱红; 而申屠嘉的脸上,也终是涌出了一抹极尽苦涩,甚至比垂泪都更令人心碎的苦笑······ “老臣战战兢兢,不敢有片刻懈怠,唯恐稍有不慎,便会导致社稷不安、宗庙不宁!” “老夫拳拳报国之心,竟反将陛下,逼到了这般地步······” 到这时,申屠嘉才终于明白过来:历来小心谨慎,生怕被人抓到什么把柄的晁错,为什么会胆敢挖开太庙的外墙; 而在如此重大的政治灾难面前,天子刘启,又为何会那般淡然,甚至连一声责问都没有,就闭着眼睛将晁错保了下来。 直到这一刻,申屠嘉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没有意义的; 无论自己做什么,似乎都无法阻止《削藩策》的推行; 至于先前,自己所认为的‘明智之举’,如今看来,都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想到这里,申屠嘉只惨然一笑,又朝自家府门,袁盎刚离开的方向,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袁大夫,可千万莫要怪罪老夫······” “晁错削藩,政苛如虎;” “诸侯并反,也不过早晚······” “到了那时,陛下所能指望的、宗庙社稷能指望的,也只有袁大夫了········” 在心中对愤然离去的袁盎道过歉,申屠嘉便正过身,看向眼前的狼藉; 而后,申屠嘉便不顾身边奴仆的阻拦,也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渍,随手抓起一卷空白的竹简,将其摊在自己的大腿上,便奋笔疾书起来。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注视下,写完一封不知道什么内容的奏疏,申屠嘉便强撑着起身,又强自正了正衣冠。 而后,便是那极具标志性的粗狂嗓音,于故安侯府上空再一次响起。 “备车!” “老夫,要入宫面圣!!” 一声怒喝,惹得一旁的仆从又一急,争相上前,想要劝申屠嘉休息片刻,再寻个医师诊治一番; 但申屠嘉却只猛地一抬手,制止了仆从们的劝说,而后便侧过身,隔着侯府的围墙,望向不远处的未央宫宫墙。 “太宗孝文皇帝的托付,老夫,绝对不能辜负!” “既然陛下要削藩,老夫也已成了陛下的绊脚石,那老夫再怎么忠于社稷,也不该眷恋不去了······” 沉声低语间,申屠嘉的身形不由有些晃动起来,惹得一旁的仆从们又是一急; 但最终,申屠嘉还是强撑着七十高龄的老迈身躯,迈着坚定、自豪,又隐隐带有些许落寞的步伐,一步步朝着府门外,那辆无比寒酸的马车走去······ 第057章 臣!乞骸骨! “臣!” “乞骸骨!!!” 再次回到未央宫宣室殿,又直言不讳的示意天子刘启屏退旁人,申屠嘉便决然道出一语,顺势递上乞表。 ——这,是申屠嘉给自己留的最后一份体面; 也是给自己和刘启,留的最后一丝君臣情谊······ 不料刘启闻言,却是面色复杂的看了申屠嘉好一会儿,才缓缓走下御阶,将跪拜在地的申屠嘉轻轻扶起; 又将申屠嘉引到殿侧坐下身,刘启这才神情严肃的在申屠嘉身前对坐下来。 “丞相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昨夜的事,让丞相依旧不能打消怒火,仍旧对朕感到不满吗?” 闻言,申屠嘉却毫不迟疑的摇了摇头,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释然。 “臣曾听人说:如果和朋友相处的融洽,那就应该多来往;若是相处的不融洽了,则应该少来往。” “因为来往少了,争执也就会变少;” “再加上对彼此的思念,会盖过曾经发生的争执,就可以让情谊再次深厚起来。” 满是感怀的说着,申屠嘉不由又笑着摇了摇头,望向刘启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释怀。 “臣斗胆,把臣和陛下之间的情谊,比作朋友之间的情谊;” “而在臣看来,臣同陛下之间,或许就到了‘少来往,多思念’的地步了······” 言罢,申屠嘉又是一阵摇头叹息,而后便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张沾有血污的米黄色帕子; 待那帕子被递到刘启面前,申屠嘉惨笑间咧开的嘴中,更是露出一片本该由牙齿占据的空白。 “——臣,老了······” “已经老到咬不动肉、说不清话的地步了······” “陛下雄才伟略,臣只恨自己生不逢时,没能晚出生几年;” “只恨自己不能多为陛下、为先太宗孝文皇帝,多看顾几年宗庙、社稷;” “可现如今,臣已经七十多岁了。” “如果再不回家乡看看,老臣,恐怕就再也看不到家乡了······” 语调满是诚恳的道出此语,申屠嘉终又是对刘启一拜,将那卷乞表再次递到身前; 而申屠嘉这番举动,却是让刘启颇有些出乎意料,一时间,竟有些茫然无措起来······ 太庙的外墙,究竟怎么回事? ——普天之下,只有刘启和晁错二人知道! 准确的说,是只有这两个活人知道。 但刘启无比肯定:自己从未想过以任何手段,将申屠嘉踢下丞相之位! 最开始,刘启是想劝; 劝申屠嘉改变想法,支持自己削藩。 后来,发现申屠嘉根本不会动摇之后,刘启也只动过‘威压’的念头。 可即便是威压,刘启想要的,也不过是让申屠嘉闭嘴,在《削藩策》一事上保持沉默,不要再和自己作对。 而当此刻,当申屠嘉亲自找上自己,豪不似作伪的道出那声‘臣乞骸骨’时,本该喜上眉梢的刘启,却又不由自主的稍皱起了眉头······ “许公卿致仕,告老还乡,确实是朕应该做的;” “但让丞相晚年告老,除了北平侯外,便再无先例。” “丞相想要告老,朕,恐怕不能答应。” 沉声说着,刘启面做迟疑之色,目光却是悄悄锁定在了申屠嘉的面庞之上,似是不愿错过申屠嘉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申屠嘉却并没有注意到刘启的目光,只是悠悠然又一声长叹,旋即浅笑着抬起头。 “自太祖高皇帝以来,汉家便有先做九卿,然后平调内史,之后任御史大夫,最后拜相的惯例;” “臣告老之后,陛下自然应该拜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丞相。” “至于晁错,既然已经被陛下任命为内史,那也必然是陛下有意,让晁错日后担任丞相;” “此番,陶青做了丞相,晁错也就可以递补御史大夫的空缺,更顺利的推行《削藩策》,并为日后,从御史大夫升任丞相做准备。” 毫不迟疑的道出此语,申屠嘉又稍一思虑,不忘最后补充道:“如果陛下对陶青不满意,想要让其他的人做丞相,那也可以直接告诉臣。” “——我汉家,历来也有上一任丞相,指定下一任丞相的传统;” “如果陛下属意的人,能力足以承担丞相的责任,那臣会亲自上奏表,请求陛下拜属意的人选,为臣的继任者······” 听到这里,尤其是听到申屠嘉,已经开始考虑起自己的继任者,刘启也终于确定:申屠嘉乞骸骨,恐怕不是‘以退为进’,而是真的想要辞官告老。 意识到这一点,刘启只觉一阵莫名而来的烦闷,于是便站起身,烦躁的深吸好几口气。 “丞相,为何就非要和晁错、和《削藩策》过不去呢?” “为了得到丞相的支持,朕可谓是费尽心机,给足了丞相尊敬!” “丞相为何,就不能助朕削藩,平定关东呢?!!” 说到最后,刘启的语调中,已然是带上了些许不忿。 但此刻的申屠嘉,对刘启却早已是心如死灰······ 就见申屠嘉闻言,满是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便也站起身,喘着粗气,对刘启躬身一拜。 “《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臣,早就已经告诉过陛下了。” “——而且不止一次,甚至不止十数次,乃至数十次。” “臣知道,陛下踌躇壮志,想要早日解决匈奴人侵略边境、侵扰边民的问题,所以才这么急于安定内部、安定关东。” “但即便如此,臣也依旧以为:晁错的《削藩策》,太过急于求成,打击面实在太大;” “削藩的对象,更是将关东宗亲诸侯十几家,几乎全部涵盖其中!” “一旦《削藩策》得以推行,那下一步,陛下恐怕就要准备应对有汉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诸侯叛乱了······” 说到《削藩策》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申屠嘉黯淡的目光中,稍闪过一丝精光; 但很快,那精光便如刘启的‘仁慈’般,一闪而逝······ “陛下想要削藩,臣明白陛下的心意,也并不反对;” “但晁错的《削藩策》,臣,实在是无法苟同。” “既然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推行《削藩策》,而臣也断然没有赞同《削藩策》的可能,倒不如让臣就此告老。” “算是陛下仁慈,给臣留最后一分体面;” “也算是臣在《削藩策》一事上,最后的让步了······” 第058章 太皇太后薄氏 这一天,天子刘启和丞相申屠嘉,聊了很多很多。 从太祖高皇帝时,韩王信临阵倒戈,叛汉投胡,从而引发汉匈第一场大规模战役:平城战役; 到这一场战役中,太祖高皇帝刘邦轻敌冒进,身陷白登之围。 从先太宗孝文皇帝时,先帝筹谋多年,最终决定于太原一带与匈奴决战; 再到后来,济北王刘兴居反叛,致使先帝只能打消与匈奴决战的念头,通过和亲稳住匈奴人,好回身平定叛乱。 最终,君臣二人又十分默契的聊到了当年,吴王太子的那件往事。 聊的越多,刘启便愈发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其实都和申屠嘉不谋而合。 ——比如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围,说明了汉室要想解决匈奴人,就必须拥有遏制匈奴骑兵的办法或兵种; 最差,也得拥有足以抗衡匈奴人的骑兵,也就是‘以骑兵打骑兵’。 而再说到先帝时,济北王刘兴居、淮南厉王刘长二人的叛乱,以及‘吴王太子’那件往事时,君臣二人又极为默契的得出结论:攘外,必先安内! 要想集中精力应对外部威胁,汉室必须先解决内部问题! 说到这里的时候,天子刘启甚至难得展露笑颜,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认可,和喜悦。 但最终,在《削藩策》的问题上,君臣二人,还是没能达成一致。 ——刘启认为,晁错的《削藩策》虽然有些急功近利,但如今的汉室,已经到了‘重毒当以猛药医’的危难时刻; 而申屠嘉却认为,无论如今的汉室是何处境,晁错的《削藩策》,都会让局势,朝更不利于长安中央的方向俯冲。 聊到最后,刘启自是再次黑了脸; 至于申屠嘉,则是悄悄将那封乞表留在了座位上,丢下一句‘陛下三思’,便悄然退去。 此后数日,长安朝堂,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宁静之中。 有司部门正常运转,每五日一次的朝议照常举行,丞相申屠嘉、内史晁错也从不曾缺席,却也没人再主动提及《削藩策》。 直到春四月,‘太庙’事件过去足足二十多天之后,长安朝堂这诡异的宁静,才被一个毫无征兆的变故虽打破。 ——太皇太后薄氏,召天子刘启入宫觐见······ · “都退下吧。” 当刘启怀着忐忑的心情,出现在长乐宫长信殿的时候,硕大的宫室之内,便只剩下寥寥几道身影; 而在薄太皇太后这声低语之后,就连着最后几人,也都悄然退去。 ——包括天子刘启的生母,当朝太后:窦氏在内······ “跪下。” 众人退去,殿门紧闭; 殿内只剩下太后太后薄氏、天子刘启这祖孙二人时,一声无比淡然的吩咐声,于御榻之上响起; 若是叫外人看见居然有人,让天子刘启跪下,必然会觉得这人胆大包天! 但薄氏道出这声‘跪下’时,那语调淡漠到就好似说了一句:坐吧。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刘启便快速调整好面上神容,顺从的在殿中央跪下身来。 待再抬起头时,刘启也终于看见:祖母薄太皇太后本该呈现出虚弱、病态的面容之上,再次出现了那令人骇然的冰冷,以及蔑视一切的淡漠······· “臣不贤,可罢;” “臣不忠,可杀。” “堂堂天子之身,竟被臣下逼到非要损毁太庙,才能与之抗衡的地步了?” 神情古井无波的发出一问,薄太皇太后那锐利的目光,只死死锁定在刘启隐有些惊慌的面容之上; 片刻之后,才见薄氏将目光移开,轻咳两声,又朝刘启的身侧稍一摆头。 “既然已经贵为天子,让旁人责打,便不妥当了;” “皇帝,还是自己动手吧。” 闻言,刘启缓缓侧过头,就见身旁不远处的地上,静静躺着一支陈旧的竹制戒尺。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刘启便上前拿起那支戒尺,然后又回到殿中央跪下身来,用戒尺一下下拍打在自己的手心之上。 啪, 啪; 啪。 极具规律的拍打声,让人听了,都不免觉得似是听到了音律; 但若是知道这拍打声,竟然是天子刘启在‘体罚’自己,那恐怕没有任何人,敢欣赏着曼妙的音律。 过了不知多久,待刘启手心已是赤红,额角也冷汗遍布,薄太皇太后那清冷的声线,才再次响起。 “太庙的墙,可补上了?” 刘启不语,只沉沉一点头; “凿墙之人呢?” 刘启再一点头。 到这时,薄太后面上清冷之色,才再次被平日里,那木然无神的黯淡所取代; 似是极为疲惫的长叹口气,又缓缓在榻上平躺下身,薄太后对刘启的说教,却也并没有宣告结束。 “当年那件事之后,阿启,长进了很多;” “但在继位之后,皇帝,却太过着重于权谋了······” “——身为子孙,损毁先祖之庙,惊扰先祖之灵;” “——身为天子,不思堂堂正正,反整日里操弄权术,尽执阴谋诡计、旁门左道。” “可曾想过这件事,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说到这里,薄太后仍是虚弱的平躺在榻上,只稍睁开眼,微微侧过头。 “如今长安街头传言:内史晁错,凿了太庙的外墙;” “这流言蜚语出了长安,恐怕就会变成‘凿了太庙的庙墙’。” “等出了关中,过了梁国,再传到吴、楚······” “——若贼以‘帝掘太上皇陵’起事,皇帝,又该如何应对?” “冒着这样的风险,就为了让申屠嘉知难而退?” “就为了让申屠嘉知道,皇帝为了《削藩策》,可以连先祖之庙都不顾?” “万一申屠嘉没有知难而退,甚至直接气死在丞相任上······” 说到最后,薄太后只悄然止住话头,神情阴森的稍撑起身; 望向刘启的目光,更是带上了肉眼可见的讥讽。 “皇帝,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凿开太庙的墙,冒着被天下万夫所指的风险,就只是为了看看申屠嘉,会不会被气死?” 第059章 男默女泪 听着薄太后明写在脸上的讥讽,刘启却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羞恼的神情; 非但没有羞恼,刘启甚至只觉得那目光,似是一个接一个响亮的耳光,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自己的脸上。 强自镇定许久,又接连道出几声‘孙儿’,刘启最终,也没能挤出哪怕一句辩解。 而在御榻之上,太皇太后薄氏就那么躺在榻上,用手将上半身稍撑起些,面色阴沉的看向刘启。 良久,薄氏终是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又接连咳嗽好几声,才强撑着身子,重新在榻上坐起身来。 也是直到这一刻,这位老迈、虚弱的太皇太后身上,才再次迸发出那令人胆寒的强势。 “太祖高皇帝之时,关东异姓诸侯尾大不掉,太祖高皇帝便打消了北讨匈奴的念头;” “用了足足七年,耗费掉自己最后所有的寿数,才终于铲除了异姓诸侯,对宗庙、社稷的威胁。” “——当时,可曾有人在朝堂之上,向太祖高皇帝提议削藩?” 语调低沉的发出一问,便见薄太后面色又是一沉,眉宇间,也不由涌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 “太宗孝文皇帝之时,宗亲诸侯愈发肆无忌惮,先是济北王谋反,之后又是淮南王险些作乱;” “——你这小子当时,难道不在太宗皇帝身边吗?!” “太宗皇帝处置淮南王的过程,你难道就视若无睹,脑子里就只想着找谁家的王太子,再下一盘棋吗?!!” 说到这里,薄太后明显有些情绪激动起来,这一激动,咳嗽声也是愈发剧烈; 见薄太后猛咳不止,刘启只面色担忧的想要起身,却见薄太后猛地伸出手,在面前的御案上一拍! 又强自忍住喉咙里的瘙痒,以及肺腑传来的阵阵刺痛,薄太后才强打起精神,再次望向御阶下的刘启。 “什么事能做不能说、什么事能说不能做,难道先帝没教过你吗?!” “像太祖高皇帝那样,将关东诸侯逐个逼反,再逐個击破,难道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吗?!” “——就非要摆出一副‘朕要削藩’的姿态,逼的那些个宗亲诸侯暗中联合起来,让江山、社稷陷入危险的境地之中,才能彰显出先帝让你这小子做储君,是正确的选择吗!!!” 又是几声高亢的咆哮,薄太后已是有些身形晃动起来,嘴角也已挂上了点滴血红; 而在御阶之下,天子刘启却早已是羞的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任由祖母责骂自己。 作为天子,若是有其他人责备刘启,刘启自然会觉得自己的威权,受到了这个人的挑衅! 若是太后窦氏责备刘启,那刘启虽然不至于恼怒,但也完全可以阳奉阴违,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私下里再按自己的心意形式。 但在太皇太后薄氏面前,刘启,却只能乖乖低下头。 因为刘启知道: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在当年那腥风血雨般的深宫中,将自己和先皇从吕后执掌的长安城带了出来; 也正是这个女人,在那个宗亲诸侯朝不保夕,太祖血脉次序断绝的黑暗时代,保下了先帝的性命······ “皇祖母息怒······” “孙儿,知错了······” 被祖母薄氏骂的狗血淋头,刘启思虑良久,终也只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而御榻之上,薄太后却早已扛不住疲惫,再次躺回了榻上,紧闭起双眼,不时又轻咳两声。 “丞相是什么反应?” 又过了许久,薄后的询问声才再度响起,惹得刘启赶忙一拱手。 “前些时日,故安侯入宫陛见,想要告老······” 听闻此言,薄太后又是沉默许久,才又轻声交代道:“既然《削藩策》已经定了,那就要开始着手,为战争做准备;” “大战在即,需要有老臣稳定朝堂。” “——需要申屠嘉这样的老臣,稳定长安人心。” 闻言,刘启只恭敬的再一拱手:“孙儿,明白了······” “嗯······” 就见薄太后又沉‘嗯’了一声,再沉默许久,又道:“老七、小九,尽快放出来吧。” “太庙的事,不可以再发酵了。” “——只需要放出来就好,不需要进行补偿;” “类似‘刘氏左袒’的事,有一次本就够了,如今有了第二次,已经有些过了。” “绝不可再有第三次······” 说到这里,薄太后的语气已经是无比虚弱,就连鼻息,都有些微弱了起来。 待刘启再一拱手,又道出一声‘孙儿领命’,长信殿内,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寂之中。 “皇祖母即是乏了,孙儿,这边退下了······” 静静等待许久,见薄太后似是昏睡过去,刘启才试探着道出一语; 见薄太后还是没有反应,刘启便也只得缓缓直起身,回过身,来到殿门内······ “这些年······” “是我对不住阿启;” “皇后嫁给阿启这么多年,至今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这是我的错。” “是我对不住太祖高皇帝,对不住刘氏列祖列宗······” 正要拉开殿门,刘启就听闻身后,传来薄太后满带着愧疚的音调。 只不过不知为何,刘启思虑再三,终还是没能让自己回过身,正对向祖母薄氏的方向······ “我的寿数,也就是这半年之内了······” “等我闭了眼,阿启就寻一处像样的宫室,给皇后安度余生吧······” “椒房,已经不是皇后能继续住下去的了······” 闻言,刘启下意识要回过身,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遏制,久久不能活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一声叹息声,伴随着殿门打开的身影,而逐渐消失在这长信殿内。 御榻之上,太皇太后薄氏平躺在榻上,双眼紧闭; 只是有两行热泪,将薄太后的眼角滑落,滴在了耳朵之上。 而在走出殿门之后,天子刘启深吸一口气,又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待刘启迈开脚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守在殿门外的宫人却发现:天子刘启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沁湿······ 第060章 天子启的命令 “儿臣,参见父皇。” 长安城,诏狱。 看着眼前阴沉着脸的父亲刘启,皇七子刘彭祖漠然一拱手; 而在刘彭祖身后,任由上半身被麻绳束缚,静静平躺在木板上的刘胜,却只稍一抬头。 就见天子刘启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所在的牢房之内,身后,还跟着皇长子刘荣。 强自收拾好面容,又看了看身上的麻绳,刘胜终也只惨然一笑。 “儿臣重伤在身,不便见礼;” “父皇、兄长勿怪······” 听闻此言,天子刘启本就不甚愉快的面色,立时便更沉一分。 见刘胜面上仍呈虚弱之色,又稍侧过身,朝身旁的长子刘荣,以及七子刘彭祖使了个眼神; 待兄弟二人会过意,又悄然离开牢房,刘启才深吸一口气,来到了刘胜身旁。 “可好些了?” 清冷的语调传入耳中,却惹得刘胜稍咧嘴一笑。 “儿臣这身子骨,自幼就在宫中饱经锤炼;” “些许小伤,不碍事······” 话虽这么说,但刘胜却仍旧是乖乖躺在木板上,根本不敢将上半身挪动分毫,甚至都不敢使劲! 而在刘胜身前,天子刘启那淡漠冰冷的面容之上,也终是稍闪过一丝不忍。 真说起来,那天发生在太庙的事,刘启从本心上来讲,还是比较认可刘胜的作为的。 毕竟再怎么说,太庙,那也是刘氏先祖的庙宇;对刘汉社稷而言,更是极为神圣的政治场所。 这样的场所遭受破坏,别说是刘胜这样一个皇子了,恐怕就连朝中公卿、百官,也必然会当场暴走! 而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的儿子当场发作,不惜发动城中禁卒,也要把晁错的府邸包围,摆出一副‘屠晁错满门’的架势,于情于理,刘启都应该感到自豪。 实际上,刘启也确实为刘胜感到自豪。 只可惜,当日之事,并不是刘胜从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可知错了?” 思虑良久,又许许多多的开场白,都从刘启的脑海中闪过。 但最终,那一句句或关切、或愧疚的问候,却莫名变成了这句:可知错了? 话道出口,刘启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神,便又赶忙打起精神,目不斜视的望向眼前的小儿子刘胜。 颇有些出乎刘启意料的是,听闻自己这一问,一向‘嚣扬跋扈’的小儿子,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儿臣,知错了······” “那一晚,儿臣不该喊那一句‘刘氏左袒’,也不该调用禁卒。” 听闻此言,刘启只面色一滞,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下意识带上了些许欣赏! 但片刻之后,待刘胜的下一句话传入耳中,刘启面上的诧异之色,也终是化作一阵苦笑······· “——儿臣本应该独自登门,亲手斩下晁错首级,悬于北阙!” “之后,儿臣应该死谏父皇,以晁错首级,祭于太上皇庙!!!” 毫无征兆的两声咆哮过后,刘胜便又疼的龇牙咧嘴起来,望向刘启的目光中,却仍带着满满的愤怒! 只是这愤怒,并不是针对刘启; 或者说:并不单单针对刘启、并非主要针对刘启······ 听到刘胜这句话,刘启才刚缓和的面色便又沉了下去,但在心中,刘启却也是稍松了口气。 ——这,才是刘启认识的小儿子刘胜······ “臭小子······” 佯怒着轻啐一声,刘启望向刘胜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感怀。 曾几何时,尚为储君太子的刘启,也是和如今的刘胜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只顾自己念头通达; 但在做了储君,尤其是在做了监国太子之后,刘启在很多事情面前,都早已是身不由己······ “明天,容会来接你们兄弟二人回宫;” “出去之后,帮朕劝劝丞相,不要再提告老的事。” “最起码在叛乱平定之前,不要再有隐退的念头。” “这不单是为了朕,也是为了宗庙、社稷,为了我刘氏的长盛不衰。” 语调平和的道出一语,刘启望向的刘胜的目光,也是带上了满满的强势。 就似是后世的父母,不容置疑的向正在玩手机的子女命令道:去把垃圾倒了,再给我拿个水果。 闻言,刘胜却是稍一思虑,便似笑非笑的望向刘启。 “父皇,应该不是来求孩儿的?” “如果孩儿不答应,父皇,应该也留有后手吧?” 便见刘启漠然抬起头,面上只一片‘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信,和淡然。 “如果丞相愿意留任,那叛乱结束之后,朕可以把你们兄弟二人,封在相邻的两個封国;” “另外,朕还可以下诏特赦,允许你们二人自由出入彼此的封国。” 闻言,刘胜眼前一亮,显然是有些心动了。 虽说先前,刘胜一直打的是‘乖乖就国,再不时去哥哥刘彭祖的封国看望母亲’的打算,但实际上,这个计划的操作难度是非常高的。 因为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诸侯王除非是得到天子的指令或允许,否则,是根本不能踏出封国半步的。 这主要是为了避免诸侯王彼此串联,从而对朝堂中央造成威胁。 而在得到天子刘启的允许之后,这对日后的刘胜而言,就不再是问题了。 想到这里,刘胜显然已经有了点头答应的念头; 但明面上,刘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儿臣,不替父皇挽留丞相······” “——那就把你封去长沙,把你哥封去燕国。” 明明只是试探性一问,却是引来刘启毫不迟疑的一声警告。 长沙国,位于汉室版图最南方,湿瘴遍布; 而燕国,则位于汉室版图最北方······ “儿臣,明白了······” 欣欣然应下刘启的要求,刘胜便苦笑着侧过头去,摆出一副‘孩儿要休息了’的姿态; 见此,天子刘启也是嘿然一笑,也不再墨迹,回身就朝牢房外走去。 在来之前,刘启本有许许多多的问题,打算问问刘胜; 但在到了牢房之后,刘启所有的问题,都被刘胜那明明仍旧萎靡,却有分明带着些许倔强的目光所击碎。 刘启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刘启只知道: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感到无比的郁闷,还有些许遗憾。 ——这小子,咋就没有早出生几年呢······ 第061章 老师再考虑考虑吧 “唉~慢点儿慢点儿~” “不要上下起伏,走慢些,一定要平缓。” 翌日清晨,诏狱之外。 重伤未愈的刘胜,如同后世人般,将左臂用一根布卷挂在脖子上,坐在了一架由躺椅,以及两根竹棍组成的‘轿子’上; 刘彭祖则在轿子边上小心指挥,时刻提醒抬轿的几位宫人,好让轿子不要颠簸。 见兄弟二人走出诏狱,早早等候于牢房外的皇长子刘荣也赶忙上前,浅笑盈盈的来到刘胜的另一侧。 而在不远处,则是丞相申屠嘉站在自己的马车边上,望向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似是长松了一口气······ “先去老师府上吧。” “有些话,想跟老师谈谈。” 一声温和的请求,刘彭祖自是当下一点头,又指挥着抬轿的宫人们,朝着尚冠里故安侯府走去; 而皇长子刘荣,也是在短暂的思虑之后,悄然跟了上去······ · 故安侯府,凉亭之内。 明明是一个熟悉无比的场所,却让此刻的刘胜觉得恍如隔世,好似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这里; 一旁的刘彭祖面上也满是唏嘘,打量着兄弟二人过去半年经常出入的凉亭,却是一副‘重游故地’的神容。 倒是刘荣,似是对刘胜主动邀请的举动感到有些诧异,略有些拘谨的跪坐在刘胜身侧,一副思绪重重的表情。 而在兄弟三人对侧,申屠嘉却满是轻松地坐下身来,眉宇间,只一片释然······ “公子既然已经脱困,老夫······” “今日登门,也正是因为这件事。” 不等申屠嘉说完一句话,刘胜便颇有些失礼的开口打断; 待申屠嘉从错愕中回过神,刘胜也毫不拐弯抹角的道明了来意。 “昨日,父皇去了诏狱;” “父皇希望丞相,能再留任一段时间。” “许是舍不得丞相,也可能,是希望得到丞相的支持。” 闻言,申屠嘉只一阵摇头苦笑,而后便抬起头,极为坚定的望向刘胜。 “这件事,老夫已经同陛下谈过了。” “对于《削藩策》,老夫实在不能视若无睹;” “而陛下,也早已下定决心,要推行《削藩策》。” “既然陛下不听老夫的劝说,老夫也无法被陛下说服,那与其在长安碍眼,倒不如就此告老,享儿孙绕膝之乐,以颐养天年······” 听出申屠嘉语气中的坚定,兄弟三人的脸上,也是齐齐涌上一阵不舍,和忧心。 太庙事件的舆论,在天子刘启的刻意压制下,早已消失在了长安街头; 尤其是在罪魁祸首——刘彭祖、刘胜二人被释放之后,这件事,也算是被画上了不算太圆满的句号。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即便天子刘启没有答应,但丞相申屠嘉乞骸骨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朝野内外。 对于申屠嘉的这个举动,朝堂百官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申屠嘉的‘退让’,或许避免了一场发生在天子刘启和当朝丞相之间的激烈冲突; 忧的,则是在申屠嘉‘退让’之后,晁错推行《削藩策》,恐怕就将再无阻力。 对于申屠嘉而言,事态似乎是已经非常清晰了。 天子刘启,非要削藩、非要推行晁错的《削藩策》不可; 而申屠嘉,也断然不可能允许天子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推行这个很可能断送刘汉社稷的‘乱命’。 君臣矛盾无法调和,那就只能由申屠嘉的离开,来作为此时的结局。 ——总不能因为这事,就让天子刘启退位不是? 但对于这件事,皇九子刘胜,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老师应该也认为父皇,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吧?” 冷不丁道出一语,惹得身旁的刘荣、刘彭祖面色一惊,却见刘胜面上,仍是一片淡然之色; 见申屠嘉面露疑惑,刘胜又笑着朝身旁的刘荣努了努嘴。 “学生出狱,父皇都不忘派大哥来接,好彰显皇长子‘友爱幼弟’的形象,来为日后册立储君做准备;” “这样看来,其实父皇,也绝对算不得昏庸?” “老师觉得呢?” 被刘胜这直白到有些过分,却又无比坦然的话说的一愣,刘荣的眉宇间,也不由涌上阵阵苦涩。 刘荣当然明白,自己今天来接刘胜、刘彭祖,就是天子刘启想要借此,给刘荣营造个人形象,为日后做准备。 非但刘荣明白,但凡是个明眼人,也都看得出天子刘启的这个意图。 只是刘荣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事,居然会被刘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上台面! 更出乎刘荣预料的是:刘胜的这一份坦荡,非但没有让自己感到不愉,反而是对这个弟弟,莫名放下心来······ “公子,究竟想说什么?” 思虑间,申屠嘉低沉的声线传入耳中,也惹得刘荣赶忙回过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对于刘荣而言,能和丞相申屠嘉独处的机会,完全可以说是可遇不可求! 就算只是听申屠嘉说几句话的机会,对于即将受立为储的刘荣而言,也是少有的机会。 见申屠嘉仍是一副‘不必再劝’的架势,刘胜也是摇头一笑; 而后,刘胜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便满带上了坦荡。 “父皇答应我:如果丞相愿意留任,就可以把我和兄长二人,封在两个相邻的封国,并允许我自由出入兄长的封国,好探望母亲。” “如果丞相不留任,则会把我封去长沙,把兄长封去燕国,兄弟相隔上万里,让我永世见不到母亲的面容。” “但我的为人,老师应该明白。” “我不会为了自己,而强留老师在长安,眼睁睁看着晁错的乱命,将宗庙、社稷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满是诚恳的道出此语,又见刘胜将话头一转。 “但老师也应该想想:老师离开之后,朝堂,会是什么样子?” “无论老师是否离开,《削藩策》的推行,都已经是定局;” “老师何不想想:如果换开封候陶青做了丞相,晁错做了御史大夫,长安朝堂,会是怎样的场景?” “《削藩策》推行之后,宗亲诸侯群起而反,宗庙、社稷,又会面临怎样的艰险?” “——必然是朝堂乌烟瘴气,宗庙、社稷面临颠覆的危险!” “这种情况下,老师是愿意留在长安,再替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看顾一下宗庙社稷?” “还是回到自己的封国,说是‘颐养天年’,实则,却是目睹社稷沉沦呢?” 第062章 小九要不要那位置? 刘胜的一番劝说,显然是让申屠嘉有些动容; 最起码,也产生了些许动摇。 见申屠嘉面露思虑之色,刘胜也没再多言,留下一句‘老师三思’之后,便坐着先前那轿子,回到了未央宫内。 ——劝人改变主意这种事,不能逼得太紧。 或者说,对于申屠嘉这种固执、执拗,又极富原则的老臣而言,旁人的劝,其实并没有多大用。 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申屠嘉自己能不能转过来这个弯,不再钻‘不听我的我就不干了’的牛角尖。 而刘胜,也乐得给予自己的老师,考虑清楚这个问题的时间,和空间。 回宫的路上,刘胜也是灵机一动,建议自己的轿子,由大哥刘荣,和胞兄刘彭祖二人来抬; 对于刘胜的这个建议,皇长子刘荣,欣然答允。 所以,在这一天的章台街,出现了这样一副场景。 ——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罪责,被下诏狱的皇九子刘胜,将左臂由挂在布卷挂在脖子上,坐在一架‘孙膑同款’的竹轿之上; 而竹架的两头,则是由皇长子刘荣,以及皇七子刘彭祖合力抬起。 一路上,兄弟三人交谈甚欢,端的是好一副兄友弟恭,宗亲和睦的景象。 但在这温馨的景象中,却也夹杂了些许令人玩味,也有些出人意料的内容。 ——从尚冠里出发,沿章台街北行,经武库而西转,又沿蒿街走到司马门的这一段路上,与兄弟三人擦肩而过的巡逻禁卒,无不止步原地,向皇九子刘胜,投去敬佩的目光······ · “我儿~” 不等兄弟三人迈过广明殿的高槛,殿内,便传来一声哀婉的呼号; 待小跑出殿,看见小儿子刘胜,竟坐在被刘荣、刘彭祖二人合力抬起的轿子里,贾夫人面色陡然一滞! 片刻之后,贾夫人方才还带着欣喜的面容之上,嗡时便涌上一抹骇人杀意······ “——何人胆敢伤吾儿!!!” 只刹那间,贾夫人便横眉冷竖,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温和面容,只渗出阵阵寒意! 便是皇长子刘荣,见到贾夫人这从未曾有过的神容,也是不由暗暗心惊! 而在殿门之外,见母亲这般模样,刘胜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愧疚之色。 “让母亲担心了······” 语调温和的一声安抚,却并没有让贾夫人面色回暖,只将那双吃人般的凶狠目光,移向抬着轿子的大儿子刘彭祖。 待刘彭祖讳莫如深的侧过头,朝不远处,那仿若屹立云端的宣室殿努了努嘴,贾夫人身上的煞气,才终于有了些许缓和的征兆。 “母亲,殿外风大;” “还是进去说吧?” 耳边传来刘彭祖满是心虚的提醒,却惹得贾夫人狠狠一瞪眼! 正要开口喝骂,注意到皇长子刘荣也在,贾夫人便也只得阴沉着脸,将殿门让了出来。 只是在刘胜的轿子跨过门槛的一瞬间,一声令刘彭祖心惊胆战,甚至夜不能寐的恐怖声调,从贾夫人嘴中传出。 “回头再收拾你!” 由长兄刘荣、胞兄刘彭祖抬入后殿,看到从小生活着的熟悉环境,刘胜,也终于生出了些许‘劫后余生’的感慨; 至于贾夫人,则是从刘胜踏进广明殿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对刘胜嘘寒问暖,眉宇间尽是哀苦之色。 “伤到哪儿了?” “伤的重不重?” “能好利索吗?” “都是母亲没用······” 说到最后,还是照例道出一句‘母亲没用’,贾夫人便在刘胜身旁,暗自抹起了泪; 刘胜也终是在兄长刘彭祖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躺在了这段时间,让自己心心念念的软榻之上。 “呼~” “舒服~” 见刘胜在榻上躺下身,一旁的刘荣又丝毫没有‘功成身退’的意思,贾夫人也明白过来:兄弟几人,怕是有什么事要谈。 满是不舍的看了看刘胜,又对一旁的宫人嘱咐一番,再偷偷掐了下刘彭祖的胳膊,狠狠白了刘彭祖一眼,贾夫人才借口‘去做碗肉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后殿。 也正是在贾夫人离开的同一时间,方才还慵懒的躺在榻上的刘胜,便立刻由刘彭祖搀扶着坐起身,神情严肃的看向眼前,正欲言又止的大哥:皇长子刘荣。 “大哥有什么要问的,直言便是;” “有了这么一遭,弟也早就没有了拐弯抹角的气力。” 见刘胜这般架势,刘荣稍一思虑,面上旋即也带上了坦然。 “既然小九把话说白了,那为兄,也不绕弯子了。” “——先前那件事,小九应该还记得。” 沉声一语,刘荣的眉宇间,立时便涌上一抹挥之不去的愁苦。 “姑母提亲,被母妃明言拒绝,为兄,恐怕已经得罪了东宫。” “偏偏母妃执拗,根本不愿意回心转意;为兄又实在担心这件事,会让皇祖母记恨我母子。” “所以,为兄打算问问小九:愿不愿意助我,坐上那储君太子之位?” “或者说······” “——或者说,我究竟愿意帮兄长坐上那位置,还是更愿意自己坐上那位置?” 见刘荣说到一半,便欲言又止的将话头切断,刘胜索性开口,替刘荣问出了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问题。 其实这個问题,根本不需要刘荣主动问,只要看刘胜未来几天的反应,刘荣就能知道答案。 ——方才回宫的路上,那一队又一队驻足心里的禁军武卒,且就先不提了; 就连入宫之后,兄弟三人走在宫内,都不乏有宫人、中郎,乃至几位出入宫中的朝臣官员,向刘胜直言不讳的表达了敬意! 毫不夸张的说:单凭这一路上的见闻,就已经足以让刘胜下定决心,争一争那至高无上之位。 可要命的是,这一路上的‘变化’,不单刘胜看见了,刘彭祖和刘荣,也都看在眼里······ “嘿!” “小九倒是真爽快?” 见刘胜一语道破心中所虑,刘荣便也再没了顾忌,只是嘴上,又悄然岔开了话题。 “为兄这么问吧。” “——那一夜,小九纠集城中禁卒,将晁错的府邸围住时,小九有没有那么一刹那,生出一些‘别样’的念头?” 第063章 只要大哥做太子,我就不添乱 见刘荣也不再拐弯抹角,刘胜浅笑点头之余,又认认真真在脑海中,将这个问题想了一遍。 过了许久,刘胜便稍一挑眉,却又将问题扔回给了刘荣。 “那一晚的事,大哥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我兄弟二人在丞相府上,听说太庙被挖开,便立刻前去查探;” “确定太庙的墙,是从内史属衙挖通之后,弟便鼓噪街上的禁卒,去晁府讨要说法。” “大哥想想:如果那晚,在丞相府听到这个消息的,不是我和七哥,而是大哥······” “那大哥会怎么做呢?” 听闻此问,刘荣也不由深吸一口气,一边思考着,一边略有些迟疑的道出心中想法。 “如果是我······” “嗯······” “收到消息的时候,我必然也会和小九一样愤怒;” “确定太庙,是从内史属衙挖通之后,我也会第一时间想到晁错。” “至于之后······” 话说一半,刘荣话头悄然一止,眉宇间,也尽涌上纠结之色; 见刘荣这般作态,刘胜却是笑着一摇头,轻松点破了刘荣心中的顾虑。 “其实,如果换做是大哥,那大哥也会这么做的。” “因为遇到这种事时,身为子孙后嗣的我们,根本不可能冷静下来思考;” “——或者说,在那种关头,都能冷静下来思考对策的人,根本就不配姓刘!” “至于现在,事情没有真的发生在大哥眼前,大哥也只是假设此事发生,所以才能保持冷静,才会觉得: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但若是事情真的发生在大哥身上,大哥也必然会怒火中烧,失去理智;” “之后,恐怕大哥也会鼓噪禁卒,包围晁府······” 听闻刘胜这一番精确无比的解析,刘荣思虑间,也不由缓缓点下头。 刘胜说的没错。 不单是刘胜,换作其他任何一位皇子,甚至是任何一位刘氏宗亲,听闻太庙被人为凿开,都必然会是那个反应! 就算身为皇长子,仍在等候储君之位落在自己头上的刘荣,也同样不例外! 至于原因,也正如刘胜所言——在那种情况下,若还能保持理智,本身就足以证明这個人,到底是个什么成分了。 但很快,刘荣便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好像并不是这个······ 见刘荣面露疑惑之色,似乎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刘胜只摇头又是一笑。 而后,刘胜便一语,道明了自己的心迹。 “那一夜,弟鼓噪禁卒包围晁府,看上去是出尽了风头,甚至私自鼓噪禁卒,犯了忌讳;” “但实际上,我只是做了每一个诸刘宗亲,都会做的事而已。” “过去,我做了所有刘氏宗亲应该做的事;” “以后,我也还是会做刘氏宗亲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事······” 见刘胜如此直白的坦露心迹,刘荣只心下大安; 但刘胜的表态,却也并没有就此停止。 “至于东宫那边······” 就见刘胜略带疑虑的道出一语,而后将身子稍往后一样,沉吟许久; 确定自己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刘胜才又重新望向眼前的大哥刘荣。 “大哥是什么打算?” 轻声一问,惹得刘荣立时皱起眉头,面容之上,也再次挂上了平日里的哀怨。 这件事,刘荣的母亲栗姬,办的实在是太差劲了······ ——你拒绝就拒绝吧,哪怕婉拒呢? 人家好歹也是当朝长公主,多少得给人留点面子吧? 堂堂馆陶主,当今天子刘启的同母胞姊,舔着脸上门,替自己的女儿提亲诶! 她不要面子哒? 当然,撇开馆陶主刘嫖的面子,这件事最主要的,其实还是问题的本质:刘嫖背靠东宫太后,主动想要成为维系东宫,以及日后的太子储君之间的羁绊。 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刘嫖得偿所愿,想让女儿做太子妃; 再由刘嫖在东宫太后、未来的太子刘荣之间维系,东宫和太子宫,也就顺其自然的达成了联盟。 这是三赢! 甚至可能不止三赢! 数数这件事,能让多少人捞到好处? ——皇长子刘荣,借此坐稳太子之位,背靠太后,自此再无担忧; ——馆陶主刘嫖,借此搭上太子储君的战车,为自己、为女儿,甚至为堂邑侯家族,都争取到光明的未来; ——东宫太后,借此将太子纳入自己的掌控,更进一步加强了对宗庙、社稷的影响力; 甚至连天子刘启,都能因为这件事,而甩掉很多苦恼。 可正是这样一个多方互惠互利的政治联盟,却因为栗姬的一时任性,而全部变成了坏事。 刘荣因此恶了东宫,储位生疑; 刘嫖没能达成目标,必不可能善罢甘休; 东宫太后,也很可能生出了‘刘荣不受掌控’的疑虑。 至于原本应该喜笑颜开,庆幸‘后宫安宁’的天子刘启,更是要因此伤透脑筋······ “唉······” “为兄,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法子了······” 思虑良久,刘荣终还是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束手无策; 实际上,刘荣对此早有对策。 ——让二弟刘德,借‘讨论文赋’接近梁王刘武,再让三弟刘阏那个透明人,去和赋闲白身的袁盎交流交流; 拿下这两个‘东宫红人’,太后那边,刘荣便算是勉强稳住了。 而刘胜,则是刘荣的补偿措施。 只是这些计划,刘荣,根本不可能告诉刘胜。 毕竟再怎么说,像刘胜这般毫无顾忌的‘坦荡’,或者说耿直,根本不是储君太子所应该具备的。 “就先这样吧。” “过些时日,小九出入长乐,朝见皇祖母的时候,替兄美言几句;” “至于其他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刘荣无奈的道出此语,刘胜自是赶忙一点头,表示此时不在话下; 见刘荣欲起身离开,刘胜也不忘最后补充上一句:“大哥放心;” “只要是大哥做太子,那弟,就绝对不会给大哥添乱。” 闻言,刘荣只笑着一点头,又交代几声好好休息之类,便忧心忡忡的朝殿外走去。 但无论是刘荣、刘胜,亦或是始终旁观于侧的刘彭祖,都从未曾预料到:刘胜这句‘只要大哥做太子’的解释,竟在短短数年之后,便一语成谶(chèn)······ 第064章 晁错不挨打,还是晁错吗? 几日之后,申屠嘉也终于派人入宫,给刘胜送来了自己的答案。 ——看在二位公子,以及太宗孝文皇帝知遇之恩的份儿上,多留两年; 话是这么说,但申屠嘉也没忘给刘胜打预防针:由《削藩策》引发的叛乱结束之后,申屠嘉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留在长安朝堂。 在表明这个决心的时候,申屠嘉用到的字眼是:无论是活着的我,还是死去的我,都会在那时候回到家乡。 明白申屠嘉的心意,刘胜自也没再多劝; 托兄长刘彭祖亲自上门,替自己向申屠嘉表达谢意,再将此事禀告宣室殿的天子启,这个任务,刘胜便算是圆满完成。 到这一步,太上皇庙外墙所引发的风波,似乎也终是告一段落。 但这并不意味着长安,没有因为这场风波,而发生变化。 就像那面看上去完好无缺,实则却明显有一片崭新冥砖,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太庙外墙一样; ——有些事,只要他发生了,那他造成的结果,就必然是不可逆的; 有些变化,或者说有些裂缝,也必定是无法修补的。 比如,太上皇庙的那面外墙; 比如,皇九子刘胜的左侧锁骨; 又比如:天子刘启,在申屠嘉心中的形象······ · “老师回来了!” 秋七月二十四,长安尚冠里,故安侯府。 见身着朝服的申屠嘉回到府上,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赶忙迎上前; 一边一个攥住申屠嘉的胳膊,于凉亭内坐下身,兄弟二人便满是期待的望向申屠嘉。 “老师不再反对《削藩策》,父皇是什么反应啊?” “没被老师拳打脚踢,晁错会不会不习惯啊?” “连老师都不打晁错了,那袁盎官复原职,总不能也不打晁错吧?” “这要是朝野内外,谁人都不打晁错了,那他晁错,还是晁错吗······” 刚坐下身,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被刘胜这一连串角度刁钻的问题轰炸一番,申屠嘉呆愣之余,也不由一阵苦笑连连。 只申屠嘉望向兄弟二人,尤其是望向刘胜的目光,尽带上了一抹连自家子侄,都从未曾见到过的慈爱,和宠溺。 “唉~” “公子说的是啊~” “眼睁睁看着晁错,在陛下面前信口开河,老夫真是恨得牙痒痒!” “只可惜啊~” “晁错那小子,学聪明了;” “——居然知道往陛下身后躲了?!” “老夫纵是有心,也实在无法觅得‘战机’······” 半带说笑,又半带真情实意的调侃一句,申屠嘉便温笑着抬起手,摸了摸刘胜的脑袋,面上也不由得涌上一阵唏嘘感叹之色。 太庙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個月; 刘胜的伤,也基本好差不多了。 而过去这几个月,申屠嘉,也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从客观的角度,或者说上帝视角来看,晁错无论是推出《削藩策》,还是私自挖开了太庙外墙,在申屠嘉看来,都绝对算得上是祸国殃民,罪无可恕! 至于天子刘启,明明是刘氏血脉,却任由晁错凿开太庙外墙,也起码得戴上一顶‘不屑子孙’的帽子! 但有些事儿,只要稍微换个角度去看,可就变味儿了。 而过去这几个月的思考,就让申屠嘉找到了一个从未曾想到过,也从未曾遇到过得思考角度。 抛开表象,看本质。 或者应该说,是在这些事的外表下,埋着什么其他更深的东西? 切换到这个思考角度之后,申屠嘉便感到一阵豁然开朗。 天子刘启纵容晁错凿开太庙,客观上是‘同流合污’,是刘启不孝、晁错不忠; 可在主观上,刘启的这个举动,却分明是在警告申屠嘉:别惹朕! 朕为了《削藩策》,可是连祖宗的庙,都能狠下心凿了! 真要把朕逼急了,朕,可就顾不上什么‘君明臣贤’的表面功夫了······ 意识到刘启的这个意图之后,申屠嘉一度感到很困惑。 ——有啥事儿,他不能好好说呢? 刘启就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不惜冒着‘不孝宗祠’的风险,来提醒自己识相点儿? 这个时候,还是刘胜站了出来,一语道破天机:父皇想好好说来着,老师你也不听啊? 你们两头老倔牛,一个说‘朕必削藩’,一个说‘臣必不允’,谁都听不进去劝,这还咋谈?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申屠嘉才总算下定决心,答应多留两年,亲自撑着长安朝堂,挨过接下来这场必将爆发的宗亲诸侯叛乱。 其中,自是有申屠嘉因为过去的自己刚愎自用,执拗到连刘启的意见都不放在眼里,最终逼得刘启无奈,只能纵容晁错凿开太庙的愧疚。 当然更多的,还是申屠嘉自己的反思。 这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一时没反应过来,钻进了牛角尖,谁劝都走不出来; 可一旦有一天缓过神来了,不再钻牛角尖了,也就算是想开了,或者说:开窍了。 而这件事,就教会了申屠嘉,在某件事已经无法阻止的前提下,不应该继续把自己困在阻止这件事情上; 而是应该转换思维,以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作为背景,来思考解决方案。 至于申屠嘉,与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愈发亲近的关系,自也是因为这件事。 ——既然‘开窍’了,申屠嘉自也能想的明白:那一晚,如果不是刘胜登场,那自己这把老骨头,恐怕就真要用来填太庙外墙上的那处门洞了; 虽然申屠嘉明白,刘胜的本意并不是替自己挡枪,但事实如此,这个人情,申屠嘉不可能不认。 思虑间,见兄弟二人已经你一言、我一语的唾骂起晁错来,申屠嘉也不由又是笑着摇了摇头。 思虑良久,申屠嘉终还是决定:用最恰当的方式,来还刘胜的人情。 ——作为老师,申屠嘉能想到的最佳途径,便是用心培养,将兄弟二人,教育成顶天立地的刘汉诸侯! 至于晁错么······ “二位公子对晁错的评价,恐怕,还是有失偏颇了。” 温声一语,便轻而易举的将兄弟二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申屠嘉又佯做倨傲的别过头,手指在身前的案几上磕了磕; 待刘胜喜笑颜开的端来一碗茶汤,又赶忙坐在兄长刘彭祖身边,将满带着求知欲的目光投向自己时,申屠嘉的嘴角之上,才再度涌现出一抹淡淡笑意。 “二位公子可知,晁错此人,是如何跻身朝堂的?” 第065章 晁错的来历 晁错的来历? 兄弟二人多少知道一些; 但为了不打乱申屠嘉的‘故事’,兄弟二人只默契的摇了摇头,然后眨巴着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的等候起了申屠嘉的下文。 感受到兄弟二人目光中的期待,申屠嘉也只深吸一口气,便见晁错的人生轨迹,几无遗漏的摆在了兄弟二人面前。 “晁错是颍(yǐng)川人,出生于太祖高皇帝七年,和曾经的梁怀王太傅,贾谊贾长沙同岁。” “今年么······” “嗯,应该是虚四十五,正值壮年。” “年少之时,晁错曾跟随轵县人张恢,习申商刑名之学。” 申屠嘉温声一语,便惹得兄弟二人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对此有所了解。 ——申商刑名之学,其实就是以申不害、商君(鞅)为代表的法家学说。 而晁错出身法家的事,在长安也早已是妇孺皆知的事。 毕竟再怎么说,晁错也是有汉以来,第一个敢把‘法家出身’四个字,明写在额头上的人。 而在晁错之前,就算有法家出身的才俊入仕,则大都会和申屠嘉一样,委婉的说一句:小子不才,早年拜师于xx门下,治(申商)刑名之学。 至于原因么······ “秦亡之后,几乎全天下都将‘亡秦’的责任,归咎到了法家的头上。” “二位公子应该也清楚:在秦之后,法家士子仕汉,有多么的不容易。” “在这样的情况下,晁错以法家士子的身份,在太宗皇帝的时候就得到信重,甚至被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赞为‘智囊’;” “——单就这一点,也足以说明晁错的能力了。” 听闻此言,兄弟二人再一点头,表示明白。 在前世,刘胜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镇做题家,而且还是相对失败的那种; 对于‘历史’这一宏大命题,前世的刘胜根本就没有多少知解。 顶天了去,也就是知道秦始皇一统天下,结果儿子胡亥没出息,刚继承皇位就亡了江山; 之后刘邦、项羽争霸,最终刘邦胜出,做了汉太祖。 又过了几百年,汉朝不知怎么就亡了,好像是什么黄巾贼之类,而后便来到那個三国鼎立的纷争岁月,并由司马懿苟到了最后。 再之后,刘胜有所耳闻的,也就是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以及明太祖朱元璋,这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了。 而在这一世,在这个时代,以皇子的身份度过了整个童年之后,刘胜对历史,显然也有了许多新的认知。 最起码对过去百十年的历史,有了大致的了解。 其中最让后世人意想不到的一点,或许就是如今的汉室,是不承认由始皇帝嬴政所建立的‘秦朝’的。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过去百十年的历史,并不是‘周-秦-汉’,而是周朝末年,秦始皇逆天而为,造了姬周的反,‘非法’统治了天下一段时间; 之后,则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顺天应命,矫正了始皇嬴政的‘非法统治’,建立了汉室。 换而言之:如今的汉室,并不是继承了‘秦’的江山,而是接过了‘周’的社稷。 而秦‘非法统治’天下,之后又压迫天下百姓,导致天下民不聊生的罪过,则被完全归咎在了法家身上。 ——要不是你法家的严酷律法,秦别说压迫天下百姓了,就连‘非法统治’都不可能达成! 顶着这个明显带有严重污点的政治成分,无数法家士子,在过去几十年里,化身为‘治申商刑名之学’的‘无学派’人士。 可是这样一来······ “晁错有这等风骨?” “皇祖父那会儿,法家士子还没法入仕吧?” “晁错在当时,就敢自诩‘法家之士’了?” 见刘胜精准捕捉到问题的关键,申屠嘉也不由欣慰一笑; 眉宇间,却下意识带上了些许轻蔑。 “当然不是。” “晁错若有那般风骨,老夫倒还会高看他一眼;” “更不至于在朝议之上,屡次让他‘下不来台’。” “最开始,晁错也和其他的法家士子一样,甚至更不堪;” “——晁错入仕,甚至连‘治申商刑名之学’的底线都没有坚持,只是表明自己能写会认而已。” “就是凭借这能写会认的能力,晁错才以‘太常掌故’的官职,初入朝堂。” “而在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正是这件事,让晁错一飞冲天······” 轻描淡写的道出一语,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一抹颇有些复杂的神容。 “——太宗孝文皇帝六年,济南大儒伏生上书,表明自己曾在秦王政焚书坑儒的时候,将《尚书》藏在了自家的墙壁中。” “太宗皇帝闻之大喜,当即就想派人去取书;” “但伏生藏的尚书,都是用战国时期的齐国文字写成,根本没人能看懂,需要伏生亲自讲解才行。 “偏偏这个大儒伏生,年纪非常大,已经有九十多岁了,而且只会说周时的雅语;” “太宗皇帝想派人去受书,又实在找不到能听懂雅语的人。” “就是在这个时候,晁错站了出来,表示自己非但听得懂雅语,而且还会说雅语······” 听到这里,饶是对晁错深恶痛绝,刘胜也只能遗憾的砸吧了一下嘴。 “结果就让晁错去受《尚书》,然后一飞冲天了呗?” “这晁错,运气也太好了······” 闻刘胜此言,申屠嘉却是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那复杂的面容,有轻蔑、有鄙视; 但最多的,还是一股由警惕和敬佩夹杂在一起的五味杂陈。 “在外人看来,晁错贵幸,只是因为运气;” “只是因为当时,朝中唯独晁错听得懂雅语、会说雅语。” “但也正是这件事,让当时还在淮阳做郡守的我,看透了晁错这个人。” 语调低沉的说着,申屠嘉的面色也是愈发严峻起来,眉宇间,更是带上了挥之不去的凝重。 当申屠嘉抬起头,再度望向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时,方才还写满云淡风轻的双眸,更是尽带上了鹰隼般的锐利。 “——晁错的雅语,是在伏生献《尚书》之后,从无到有现学的!” “是晁错特意回到颍川,找学师张恢学习,然后回到长安,争取到这个机会的!” “从离开长安,去颍川学习雅语,到太宗皇帝派晁错去济南,受伏生手中的《尚书》······” “整个过程,晁错,却只花了短短九个月的时间······” 第066章 儒皮法骨! 申屠嘉一语,便使得兄弟二人,陷入了漫长的惊骇当中······ ——现学雅语! 即便是对刘胜这个‘略通外语’的后世人而言,这也绝对是令人震惊的事! 要知道雅语,可是周时中原地区的官方语言,或者说是‘贵族专用语言’! 相较于各国的‘方言’,周室雅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外语! 至于雅语的学习难度,那也是出了名的高。 与各国‘方言’,或者说与俗语截然不同的用词、腔调不说,周室雅语,甚至还有严格的‘旋律’要求! 与其说雅语是一门语言,倒不如说:雅语,是一首以华夏文字、语言为内容的,有固定旋律、固定节拍的歌! 且先不提如今天下,有几人能讲一口流利的周室雅语,单就是学,那也绝对不是寻常人三五年内能学会的。 而晁错为了争取一个‘受《尚书》’的机会,居然只花了不到一年,就现学了雅语······ “嘶~” “这样说来,晁错这个人,天赋异禀?” “连雅语都能短时间内学会,也算是個有才华的人了吧?” 刘胜面色古怪的一语,却是让申屠嘉面上神色更严峻了些。 “与其说‘天赋异禀’,倒不如说这个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学常人所不能学;” “只要抓住机会,他就绝对不会让机会溜走。”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他卓越的天资,能够支撑起他的野心······” 面色阴沉的说着,申屠嘉便神情严肃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受书归来,晁错一时名声大噪;” “又借受济南伏生授《尚书》的名气,晁错当即被任命为太子舍人,兼门大夫的官职。” “之后很短的时间内,晁错又被太宗皇帝任为《尚书》博士,并做了陛下的太子詹事,也就是家令。” “而在成为《尚书》博士之后,晁错对外表明的学派身份,是儒士······” 听到这里,兄弟二人的面色也逐渐有些凝重起来,彼此稍一对视,便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晁错受书’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顶多就是晁错的‘外语’能力,让晁错抓住了这个机会,从而得到了太宗皇帝赏识。 但实际上,这件事所暗含的深层意义,却绝不单是后世人,从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大约六十年前,得以横扫六国、统一天下的秦始皇嬴政,下发了一封名垂青史的诏令; ——焚书令。 焚书令规定:全天下除了秦人记录的历史,其他有关历史的记录都要焚毁; 除了秦任命的博士外,任何人都不能私自藏有诗、书,以及百家典故在内的书籍,除了有关农耕、医药、占卜的书,其余的所有书都要烧毁。 在这道诏令颁布之后,书籍,就成为了全天下最宝贵,同时也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后来,秦始皇驾崩沙丘,二世继立,陈胜、吴广在大泽乡登高一呼,天下便在一夜之间燃起熊熊战火。 始皇驾崩短短三年之后,反秦义军便打进了咸阳,义军首领项羽随即下令:焚咸阳宫。 而秦始皇颁布‘焚书令’之后,藏在秦石渠阁的天下书籍、百家经典的最后一份备份,也随着项羽一把大火,而烟消云散······ 再后来,便是楚汉争霸,连年战火; 楚亡而汉兴,太祖高皇帝刘邦又用了全部七年皇帝生涯,才将异姓诸侯势力铲除,这又是多年战乱。 到太祖刘邦驾崩之时,‘书’这个东西,早就已经成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稀罕物。 了解了这个背景,再回过头,看济南伏生献上的《尚书》,以及晁错奉命前去受书的事,就能明白当年这件事,对晁错政治生涯的含金量了。 ——济南伏生,是秦始皇嬴政钦定的七十位博士官之一,天下闻名的大儒! 而《尚书》,又是儒家,乃至百家学士所公认的经典,甚至被学术界私下称为‘帝王之术’! 晁错一个太常掌故,秩四百石的小官,却凭借精通雅语的能力,得到了闻名天下的大儒伏生,一对一教授《尚书》? 这也就难怪晁错借此一飞冲天,一下子从四百石的太常掌故,成为二千石级别的博士了。 ——这个时代的博士,跟后世的博士学历可不是一回事! 就拿晁错这个《尚书》博士举例; 晁错被任为《尚书》博士,就等于朝堂直言不讳的告诉天下人:朝堂中央认为,或者说承认晁错,就是当今天下对《尚书》最有发言权的人! 更让刘胜感到心悸的事,晁错这个连‘治刑名之学’的底线都没坚持的法家士子,居然还借着这层‘《尚书》博士’的身份,披上了一张儒家的皮······ “相较于法家,汉家对儒家士子,感官相对好很多。” “虽然太祖高皇帝不喜儒生,但起码比起‘万恶不赦’的法家,儒家在汉室,也勉强能算是不错的学术出身。” “再加上晁错受了《尚书》,便算是成了闻名天下的学术大家;” “晁错也就借着这个机会,披着儒家的皮,成为了陛下的太子家令。” “又经过多年的朝夕相处,晁错得到了陛下的万般信重,对晁错几乎算得上言听计从。” “直到太宗皇帝驾崩的时候,晁错,才终于撕开了身上那层‘儒生’的皮,表明了自己的法家出身;” “得知此事,朝中公卿百官、天下文学之士无不震惊骇然!” “但彼时的晁错,却已经被陛下任命为内史,位列九卿之首;再加上陛下的有意庇护,便是老夫,也拿他毫无办法······” 说到最后,申屠嘉只一阵摇头叹息不止,眉宇间,也带上了满满的担忧。 自顾自沉吟许久,终见申屠嘉强挤出一抹微笑,抬头望向眼前的兄弟二人。 “这,就是晁错的来历。” “从晁错的仕途当中,二位公子,有没有获得什么思考,或者心得?” 第067章 申屠嘉的教诲 “学生以为,晁错的所作所为,似乎不是为了自己。” 短暂的思考之后,还是由年纪稍长的刘彭祖先开口,道明了自己的看法。 “有汉以来,法家士子难以入仕,申不害、商君的学问,也都被天下所不齿;” “在这样的情况下,晁错先以‘识文断字’的能力跻身朝堂,之后又借受书一事,披上了一层儒士的皮。” “之后,晁错借此成为太子家令,来到了父皇的身边,潜移默化的改变了父皇对法家的看法,最终得以以‘法家士子’的身份登堂入室,居于庙堂之高。” “学生怎么看,都觉得晁错的所作所为,是为了复兴法家,是在给以后的法家士子,开辟一条跻身朝堂的路。” 若有所思的的道出一语,刘彭祖面上,也带上了满满的笃定,和淡然。 道理再简单不过; ——如果晁错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自己,那他完全没必要在刘启登基之后,亮明自己法家士子的身份! 借着‘《尚书》博士’的名号,晁错就算没法整合整个儒家,也绝对可以赢得儒家几个主要派系的支持,并由此成为济南伏生那样的大儒,或是上一任丞相张苍那样的名臣。 如果晁错真的将错就错,彻底成为儒家的人,那朝堂对晁错也不会抱以太大的敌意,晁错的仕途,也将自此一路畅通。 但在如今的天子刘启登基之后,晁错还是毫无顾虑的亮明了自己‘申商刑名之后’的学术身份,并毫无意外的遭到了朝野内外,甚至全天下的万夫所指。 ——在这个时代,亮明自己‘法家出身’的身份,等同于在全天下开群嘲! 而晁错这般不合常理的举动,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刘彭祖方才的那句话:晁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法家; 是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后来的法家士子,趟出一条出将入相,跻身庙堂的康庄大道······ 对于刘彭祖的看法,申屠嘉只微微点头表示认可,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而是将目光移向了一旁,面上仍呈思虑之色的刘胜。 感受到申屠嘉的目光,刘胜思虑间,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学生以为,晁错的仕途,似乎有些······” “怎么说呢······” “——太过于顺风顺水了。” 神情满是困惑的说着,刘胜也不由稍抬起头,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涌上阵阵孤疑。 “晁错法家出身,就算他自己不说,那先帝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起码在晁错成为太子家令,又被父皇拜为学师的时候,皇祖父肯定会彻查晁错!” “皇祖父既然知道晁错是法家士子,又为什么会让父皇,拜晁错为师呢?” “晁错的真实意图,父皇肯定看不明白,但也绝对逃不过皇祖父的双眼;” “既然知道晁错是想靠近储君,借此为法家正名,皇祖父,又为什么不阻止呢······” 接连数问,惹得刘彭祖、申屠嘉二人齐齐一愣,面上也随即涌现出阵阵疑惑; 只片刻之后,却又见申屠嘉满是赞可的笑着,对刘胜连连点下头,才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摆在了兄弟二人面前。 “确实如二位公子所说;” “——晁错的真实来历,太宗皇帝,必然是了然于胸的。” “不单如此,晁错甚至在先帝之时,就已经上书,表明自过己想要削藩的意图了。” “当时,先帝虽然没有采纳晁错的《削藩策》,但也正是在晁错递上《削藩策》之后不久,便让陛下拜晁错为学师······” 此言一出,就见兄弟二人齐齐瞪大双眼,目光中泛出阵阵精光! 而在兄弟二人对侧,申屠嘉却是无比欣慰的笑着点点头; 又自顾自思虑片刻,终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过去,我愚钝的认为:先帝并不认可晁错的《削藩策》,只是觉得晁错有才华,才把晁错送去了陛下身边。” “再加上当时,名气更大的贾谊,被先帝送去了梁怀王刘揖身边,就更让我觉得:先帝并不认可《削藩策》,以及献上《削藩策》的晁错;” “——甚至于,不认可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直到前些时日,老夫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只怕当时,先帝就已经认可了晁错的《削藩策》;” “只是碍于时机不够成熟,先帝才在明面上拒绝了晁错的提议,又把晁错送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身边······” 说到这里,申屠嘉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旋即带着一抹略有些羞愧的目光,分别看了看兄弟二人。 “也正是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才答应留在朝堂,亲自盯着晁错。” “要的,就是避免《削藩策》引发的后果,会让宗庙、社稷遭遇太过艰难的处境。” “——因为先帝,对我有知遇之恩;” “既然先帝都认可《削藩策》,那我就算无法认可晁错,也必须强迫自己,如胜公子说的那般,只当《削藩策》是先帝的命令。” “然后,以‘叛乱已经要爆发了,无法阻止了’作为假定条件,转而去考虑平定叛乱的办法······” 苦笑着道出自己心中的想法,申屠嘉的面色之上,也立时被一阵唏嘘感叹之色所取代; 片刻之后,缓过神来的申屠嘉,又将莫名严肃的目光,撒向眼前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 “从这件事当中,我希望二位公子能学到的东西,有两個。” “第一,是二位公子成为诸侯王之后,如果遇到方法得当,但时机不成熟的策略时,就应该像先帝那样,将这件事暂时压下,交给自己的后代来处理;” “第二,则是二位公子封王之后,遇到晁错这样目的不纯,想要通过靠近储君太子,来达到不可告人之目的的人时,一定要擦亮双眼,务必小心!” “除非是像先帝那样,有十足的把握控制住此人,否则,就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人,靠近储君哪怕半步!” “因为这样的人越是有才华、天资越是卓越,想要达成的目的就会越宏大。” “而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想要达成的目标越宏大,对于朝堂,对于宗庙、社稷,也就越危险······” 第068章 梁王叔,要到长安了(求追读) 恭敬的拜别申屠嘉,走在回宫的路上,兄弟二人竟无比默契的带上了一抹思虑之色。 只不过这一次,率先开口发问的,却变成了年纪稍长一些的刘彭祖。 “诶,阿胜;” “你说这晁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轻飘飘一问,刘胜的眉头却是皱的更紧了些,仍做低头思虑状,倒也没忘开口作答。 “晁错这个人······” “嗯,很复杂!” “在晁错之前,凡是法家出身的士子入仕,就算不敢表明‘法家士子’的身份,也大都会坚持通过‘治申商刑名之学’的说辞,以委婉表明自己的身份;” “但晁错刚入仕的时候,却完全抛弃了这个底线,只说自己能写会认。” “——这就表明:晁错,是一個没有底线,没有原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后来晁错现学雅语,受了伏生的《尚书》,借此成为‘大儒’,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语调低沉的说着,刘胜的面上神情,也不由更加严峻了一些。 “只不过后来,晁错又在皇祖父面前提出《削藩策》,又好像在表明:晁错,也有自己的坚持;” “在皇祖父驾崩之后,晁错更是抛弃了‘儒皮’,第一时间亮明了‘法家学子’的身份,又表明晁错,并没有把法家当做跳板。” “虽然不能说晁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兴法家,但至少可以说:晁错此举的主要目的,是想让法家的声音,重新回到朝堂之上。” “除此之外,晁错心心念念要推行《削藩策》,表面上看,是志大才疏;” “但细一想,又不大像。” “——推行《削藩策》,必然会逼反关东宗亲诸侯!” “而在叛乱爆发之后,如果朝堂无法平定叛乱,晁错,就会成为千古罪人;” “可反过来,如果叛乱平定,晁错的《削藩策》顺利推行,那晁错,又会成为青史留名的名臣。” “如此说来,晁错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有一些不成功、便成仁,拼着身死族灭,也要争取一飞冲天的意味在其中。” “只是晁错在这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复兴法家,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的名利······” “恐怕,也只有晁错自己知道了······” 说到最后,刘胜也不忘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看了看身旁的兄长刘彭祖,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这也就难怪老师,会说晁错这样的人,对宗庙、社稷而言,是‘危险’的了。” “——因为晁错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为了复兴法家,还是为了个人荣辱,都绝对算得上是自私自利!” “无论是为了学派,还是为了自己,晁错拉着整个天下,去赌法家、赌晁错自己的未来,都是绝对无法饶恕的!” “尤其是父皇,很可能被晁错当了建功立业的枪,却至今都还不自知······” 随着刘胜的话音落下,刘彭祖的脸上,也是涌上一抹赞同之色。 确如刘胜所言:晁错这个人,太复杂了······ 根本没法用简单地‘好人’或‘坏人’来划分。 若说他是好人吧? 为了名气现学雅语,受《尚书》,并借此靠近当时的储君刘启,怎么看,都像是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 ——尤其是眼下,晁错一纸《削藩策》,更是将整个天下,都拉入到十分危险的境地之中; 为的,却只是晁错的私欲······ 可要说晁错是坏人,好像也不是很恰当。 因为从主观上看,晁错推行《削藩策》,确实大概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但从客观事实的角度来判断,连先帝都认可,起码是默认的《削藩策》,恐怕也是有一定的可取之处的。 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连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都认为:推行《削藩策》,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很有必要! 这样一来,判断晁错这个人的标准,似乎就只剩下能力; 但想到这一点,刘胜却更加迷茫了。 ——就算没有申屠嘉提醒,作为前世活了小半辈子的‘成年人’,刘胜也清楚地明白:坏人越是有能力,破坏性也就越大! 与此同时,越是有能力的人,又越容易因为精致利己主义的影响,而变成世俗标准中的‘坏人’。 正所谓: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一个有能力,甚至是有才华的坏人,对于任何人而言,都绝对是一场毋庸置疑的灾难! 只不过,刘胜实在有些想不明白的是······ “父皇,真就这么蠢?” “——连我被人当枪使了,都能反应过来!” “父皇好歹是天子,皇祖父亲自培养的继承人,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吧?” “难道父皇就看不出来:晁错的所有举动,都只是为了利用父皇,从而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满是疑惑地道出此问,刘胜的眉宇间,更是涌上真正困惑之色。 片刻之后,又见刘胜颇有些执拗的回过身,远远看了看被抛在身后的故安侯府。 “明天登门,一定要问问老师!” “——如果真是这样,那父皇也太蠢了些······” 听着刘胜又开始一口一个‘父皇蠢’‘父皇笨’的指责起天子刘启,刘彭祖的面上,也不由带上了阵阵苦笑。 短暂的思考过后,刘彭祖便借刘胜曾说过的一句话,替刘胜解答了这个疑惑。 “阿胜先前不是说过么;” “——只要宗亲诸侯都反了,那第一个死的,就必然是晁错?” “说不定父皇,也只是利用晁错而已;” “就等利用完了,随手把晁错丢去刑场腰斩,也说不定?” 语调随意的道出自己的猜测,刘彭祖便又笑着摇了摇头。 “再者,阿胜明天,恐怕不能去找老师询问了。” “嗯?” 似有所指的一语,惹得刘胜眉头又是一皱; 却见刘彭祖又带着玩味的笑意,意味深长的望向弟弟刘胜。 “宫里传出的消息;” “——梁王叔,明天就到长安了······” 第069章 太仆刘启 翌日正午,长安东郊; 在天子刘启的率领下,凡朝野百官、功侯勋贵,乃至宗亲皇室,都早早等候在了长安东城门——宣平门外二十里的直道之上。 作为皇子,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在内的九位皇子,自也在‘迎宾’队伍之列。 从清晨等到现在,在场众人无不是腿脚发酸,就连天子刘启,似乎也有些等不及了。 “梁王,到哪儿了?” 沉声发出一问,天子刘启不忘昂起头,以一副翘首以盼的姿态,看向一望无际的天际线。 也几乎是在刘启发问的同时,一道卑躬屈膝的身影赶忙上前,到刘启侧后方躬下身。 “禀陛下;” “昨日晚间,新丰令便送来消息,说是有人在新丰外,隐约看到了梁王的王驾旌旗。” “就算梁王昨日,是在新丰附近过夜,可今天赶了半天的路,再怎么着,也该是要到了·······” 随着那宦官尖锐的音调散去,天子刘启才稍呼出一口气,锁紧的眉头,却丝毫不见舒缓的趋势。 “等等;” “再等等······” 神情恍惚的发出两声呢喃,刘启又驻足眺望许久; 正当刘启耐不住性子,想要下令派人去迎接时,天地交接之处,才终于出现了一面旌旗。 ——梁! 只是旌旗上的一个字,就让天子刘启眉开眼笑起来,而后便郑重其事的整理了一番仪容,才将双手环抱于腹前,带着温和的笑意,静静等候着那面写有‘梁’字的旌旗靠近。 又过了好一会儿,撑着那杆旌旗的骑士才逐渐显露身影; 与之一同出现的,是一辆古朴、厚重,又时不时泛出高贵气质的王驾。 “梁王吾弟!” 甚至都不等梁王的王驾停稳,就见天子刘启欣喜的发出一声高呼,便随即迎上前去; 许是感受到了车外发生的状况,只片刻之后,王驾之内,便走下一位衣着华贵,气质却时刻透露出随和的身影。 “陛下!” 似是配合,也或许是真情流露般道出一声‘陛下’,梁王刘武便赶忙上前,赶在兄长刘启握着自己的手臂前,规规矩矩跪倒在了刘启身前。 “梁王臣武,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看着跪倒在身前,规规矩矩向自己行礼的弟弟刘武,天子刘启的面容之上,只尽是一片喜悦之色; 待刘武稍拱手行过一礼,不等刘武按照诸侯王朝见天子的规矩叩首在地,刘启便浅笑盈盈的伸出手,将刘武从地上扶起。 “老三呐~” “可算是来了!” “——可想死朕了!!” 刘启亲近之语,顿时惹得梁王刘武有些惊慌失措起来,似乎是多年离别,让兄弟二人多了些生分; 但刘武觉得生分,刘启却显然不这么想。 就好似寻常百姓家久别重逢的兄弟般,语调随和的问候了刘武几声,如‘老婆孩子好不好’之类,刘启便不管不顾的拉起刘武的手,朝着身后不远处停着的天子御辇——黄屋左纛走去。 也正是这个举动,终于是让梁王刘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惊骇,赶忙就要跪倒在地; “陛!陛下······” “唉~!” “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着外人跪来跪去的,像个什么样?” “让人见了,还要以为朕刻薄寡恩,连手足兄弟都容不下呢!” 满不在乎的说着,刘启便由回过身,一边拉着刘武朝御辇走去,嘴上也不忘一边说着些什么。 “快走吧;” “母后可都等急了!” “要是再不快些,等见了老三,母后,只怕是要打朕板子了!” 听着刘启满带笑意的劝说,刘武面上虽惊骇依旧,却也不敢再反抗了; 而在直道两侧,随刘启一同前来迎接刘武的朝臣百官、元勋功侯,乃至宗亲皇室,见天子刘启这般亲密的举动,也是次序变了脸色。 “天子之身,出长安二十里相迎······” “——临到回宫,还要同乘黄屋左纛?” 一声极具穿透性的‘窃窃私语’传入耳中,也惹得刘胜略带诧异的侧过头,却见身旁的兄长刘彭祖微微一摇头。 见此,刘胜饶是心有疑虑,也只得乖乖正过身; 却见这眨眼的功夫,才刚抵达长安的梁王刘武,此刻已是被天子刘启扶上了御辇。 更让在场众人瞠目结舌的是:刘启自己,却似乎并没有进入御辇的打算······ “哎呀~你就踏实坐着吧,啊?” 喜形于色的安抚一声,将面带忐忑的弟弟刘武摁回御辇之内,就见刘启撸了撸衣袖,毫不顾忌的走到御辇前。 不等身旁的宫人、郎官反应过来,天子刘启拔地一跳,便已是跳上了御辇的前室。 “下去下去!” 极尽粗鲁的将坐在前室,随时准备驱动御辇的车夫赶下车去,便见天子刘启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住下,一把抓起身前的缰绳; “老三,坐好了啊?” “坐好了!” 侧过头,朝身后车厢之内的弟弟刘武招呼一声,天地间,便随即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号。 “驾~!” 随着天子刘启一声轻呵,承载着梁王刘武的天子御驾,便朝着长安的方向缓缓驶动起来; 在御辇周围,宫人宦官、郎官禁卫早已是乱作一团,无不是神情骇然的张开双手,恨不能摆出一副‘陛下要跳楼啦,快来人接住’的架势! 御辇之内,梁王刘武也是坐立难安,时不时发出‘陛下不可’的劝说声,却又无一例外的被刘启呛回去。 “朕这当哥哥的,还使唤不上你这做弟弟的了?” “——乖乖坐好咯!” “驾!!” 又一声呼号,御辇的行驶速度便又是一提; 直到这时,瞠目结舌的呆愣在直道两侧的‘迎宾’队伍,才终于缓过神来,神情慌乱的小跑上前,跟上了由天子刘启亲自驾驭的御辇。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驾驭御辇的刘启、乘坐在御辇之内的刘武,以及惊慌失措的百官功侯离去之后,刘武先前乘坐的那辆王驾内,却响起一阵又一阵焦急地叹息声······ “唉!” “大王糊涂啊!” “——天下圣驾,怎可轻乘?!” 第070章 宫酿紫金醇 梁王来朝,要说长安城有谁是最高兴的,那除了甘愿亲自为刘武御辇的刘启,便是太后窦氏无疑。 一大早,天子刘启就带着朝臣百官、宗亲皇室到城外迎接,一直到午时前后,才算接到刘武; 而在长乐宫内,老太后也是难得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开始准备起了黄昏时分的晚宴。 等刘武乘坐着由天子刘启亲自驾驭的黄屋左纛,来到长乐宫西宫门外时,窦太后更是大手一挥:宫宴即刻开始! 待刘胜、刘彭祖等宗亲皇室走入长乐宫,来到这场前所未有的‘午宴’现场时,却发现一阵异样的酒香,早已充斥长乐宫内外······ · “宫酿紫金醇呐······” “皇祖母对梁王叔,可真是······” 长乐宫,长信殿。 细细品嗅着美酒的纤维,刘胜只暗自吞了吞口水,旋即将满是羡慕的目光,投向身旁的兄长刘彭祖。 ——宫酿紫金醇,是太祖高皇帝刘邦之时,宫人们奉命埋下的窖酒; 细算下来,也是四十多年份的陈酿。 只不过在过去,仅存十几坛的太祖宫酿紫金醇,非重大节庆、典礼,便绝不可能出现! 上一次有宫酿紫金醇被取出酒窖,还是十几年前,当今刘启的长子刘荣出生,先帝刘恒喜提长孙,这才令人开了一坛。 而今日,梁王刘武仅仅是来到长安,就让太后窦氏高兴到开宫酿紫金醇一坛,以做宫宴之用······ “皇祖母喜爱梁王叔,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听闻刘胜发问,刘彭祖只小心捧起酒盏,满是享受的嗅了嗅酒香,又微微抿了一口; 感受着陈酿美酒在口中的香甜,刘彭祖更是缓缓闭上双眼,自顾自享受起着难得的愉悦来。 过了许久,等刘胜都有些控住不住口水了,刘彭祖才啧啧称奇着,将手中酒盏放在面前的案几之上,又朝远离刘胜的方向挪了挪。 “除去已经死去的梁王刘揖、代王刘参这两位庶弟,父皇的兄弟手足,便只剩下梁王叔一人了;” “尤其梁王叔,还是父皇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平日里,父皇忙于国事,姑母虽在长安,但也终归是女身。” “梁王叔常年在外,难得回一次长安,皇祖母感到欣喜,也是正常。” 轻声道出此语,刘彭祖便再次举起酒盏,放在鼻下,摇头晃脑的品嗅起来; 见兄长丝毫没有‘有福同享’的架势,刘胜也只能遗憾的再咽口唾沫,而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满漫无目的打量起殿内众人。 ——没办法,太宗孝文皇帝曾下过令:皇子年不满十二,就绝不能喝酒! 至于原因,则是坊间有小道消息说,当今天子刘启的庶弟,也就是坠马而死的梁怀王刘揖,之所以会坠马,似乎就是因为‘酒驾’。 而如今的刘胜,距离‘十二岁’的合法喝酒年龄,刚好还差一岁······ “皇祖母对梁王叔,可真是疼爱的紧。” 看着上首的位置上,窦太后眉开眼笑的握住梁王刘武的手,一阵嘘寒问暖,刘胜砸吧着嘴,也不由有些羡慕起梁王刘武。 如今天下,谁人能比梁王刘武更得窦太后喜爱? 嘿! ——没看见连天子刘启,都只能乖乖让到一旁,像个陪领导喝酒的小喽啰般,嘿笑着看向窦太后、梁王武母子二人么! 至于其他的人,什么馆陶公主刘嫖、太子詹事窦婴之类,更是早已被窦太后远远抛之脑后! 许是一场宫宴、一坛太祖宫酿,都还不足以表达对幼子刘武的思念之情,宫宴开始没多久,就见窦太后面色稍一正。 “今日,阿武就在长乐宫住下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只一副讳莫如深的面容,偷偷撒向窦太后陡然带上些许倔强的面庞。 这······ 诸侯王来朝,却住在长乐宫? 就算抛开朝堂制度不谈,这也多少有些······ “太后;” 众人正思虑间,就见赔笑一旁的太子詹事窦婴起身,端着酒盏走上前,朝窦太后含笑躬下身。 “梁王入朝,太后思念梁王,想要留梁王在宫中过夜,也是人之常情。” “可梁王既然都已经来长安了,那就算住在其他地方,太后想见,也不过是一道手令的事;” “既然住哪都可以,那太后还是让梁王,住在城内的王府之中吧······” 听闻窦婴此言,窦太后眉头陡然一周,明显是有些不高兴了; 但碍于宫宴之上,人多口杂,开口劝的又是自己的侄子窦婴,窦太后就算心有不满,一时也有些不好发作。 殿内的氛围再次沉寂下来,也使得与宴众人脸上,不约而同的带上了一抹僵硬。 就是在这空气即将凝滞的时刻,一旁的天子刘启,终是温笑着上前两步,轻轻一挥手,示意窦婴回自己的座位; 而后,刘启便来到刘武的身边坐下身,神情满是愉悦的伸出手,在刘武的大腿上猛地一拍。 “母后都发令了,老三今晚,就住在宫里吧。” “也好陪母后说说话?” 轻飘飘一语,惹得窦太后再次眉开眼笑起来,又将刘启侧过头,略带自嘲的望向母亲窦太后。 “今晚,老三在长乐住下;” “可明晚,母后可就要放老三出宫了······” 见刘启出来打圆场,与宴众人也终于是暗自稍松了口气,借着低头品用美食的功夫,开始思考起来。 梁王住在长乐宫,确实不合适; 但太后都发话了,天子刘启也开口了,那住一晚,也勉强还算能接受。 “为何?” 正当众人暗下松了口气,说服自己‘就住一晚,不碍事’时,窦太后又发出一问,惹得众人心下又是一紧! ——太后,难道要梁王每天都住长乐宫? 这! 成何体统?! 就在这时,天子刘启淡然一语,却让与宴的数十道身影,无不陷入一阵漫长的呆愣之中······ “母后想念老三,难不成孩儿,就不能想念了?” “——老三今晚住在长乐,陪母后说话;” “那明晚,也总该住去未央,陪孩儿说说话吧?” 第071章 各怀鬼胎 天子刘启摆出一副‘我也要和老三一起睡’的架势,窦太后面上不愉,也终是尽化作一片温煦。 眉宇间明明满是喜悦,窦太后却也不忘佯怒道:“就明晚!” “到了后儿个,阿武还得住长乐!” 似小孩赌气般道出一语,自是惹得天子刘启连连点头,面上笑意不减分毫; 而在殿内,看着母子三人这番互动,几乎所有的人,都流露出一丝惊诧到有些麻木的神容。 ——今天发生的‘怪事’,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先是刘启不惜以天子之身,出长安二十里相迎,非但拉刘武坐自己的御辇,甚至还亲自为刘武驾车! 至于窦太后,则是为了迎接宝贝儿子,将十好几年都开不出一坛的宫酿紫金醇,拿到了这场宫宴之上。 而片刻之前,太后窦氏和天子刘启,居然还‘争夺’起了梁王刘武的留宿权······ “父皇和梁王叔,关系一直这么亲近?” 略有些孤疑的发出一问,刘胜的目光,便下意识落到了身边的兄长刘彭祖身上。 闻言,刘彭祖也只笑着摇了摇头,语带随意道:“太宗孝文皇帝,一生有四个儿子;” “父皇为嫡长,代孝王刘参为庶次,梁王叔为嫡三,梁怀王刘揖行四。” “代王叔参,早在六年前亡故,留下了如今的代王刘登;” “至于梁怀王刘揖,更是坠马而死,绝嗣国除······” 略有些唏嘘得说着,刘彭祖不忘侧过身,面带随和的望向弟弟刘胜。 “梁王叔和父皇,同我们两兄弟一样,是一母同胞;” “早在孝惠皇帝时,皇祖父还是代王的时候,父皇就和梁王叔亲密无间。” “而且现如今,梁王叔,已是父皇唯一在世的手足兄弟了。” 听着兄长深情款款的道出此言,刘胜也不由缓缓一点头。 对于民间的寻常百姓,亦或是豪门望族而言,同父异母的兄弟,和同母胞兄弟之间,或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对于皇室,尤其是众皇子而言,‘是不是一个妈生的’,却几乎是衡量双方情谊的唯一标准。 就拿刘胜来说,无论心里有什么话,或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在兄长刘彭祖面前,刘胜都不会有丝毫顾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而到了刘非、刘余那几個哥哥面前,刘胜就要开始留个心眼了; 若是到了大哥刘荣,以及老二刘德、老三刘淤那哥儿仨面前,刘胜更是要时刻注意,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生怕祸从口出。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其实也非常简单:对于皇子而言,一个妈生的,才能算是一家人。 毕竟再怎么说,民间的兄弟之间,就算有‘不是一个妈生的’的顾虑,但好歹都生长在同一个父亲身边; 就算有隔阂,也不会太明显。 但对于生长在皇宫中的皇子们而言,‘父亲’这个角色,却几乎从未曾出现在自己的人生当中。 这就使得皇子们心中的‘家’,指的就只能是和自己、母亲生活在一起的同母兄弟。 至于其他后宫嫔妃生的孩子,好一点的,就是同刘胜兄弟俩与刘非、刘余一样,像是邻居,又或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 差一点的,就是同这几人,与凤凰殿那三位哥哥一样:名义上是兄弟,可实际上,一年半载都凑不到一块儿去。 而梁王刘武,非但是当今刘启唯一的同母弟,同时还是刘启唯一在世的弟弟; 从这个角度来看······ “等以后,我们兄弟二人,也会像父皇同梁王叔那般亲密的。” 正思虑间,刘彭祖的低语声传入耳中,惹得刘胜下意识侧过头。 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般,丢下一句‘现在就不亲密了?’,刘胜便又别过头去,望向上首,正被窦太后、天子启二人夹坐在中间的梁王刘武。 ——刘胜总觉得:这件事儿,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酒过三巡,天子刘启再三嘱咐刘武‘明天一定要去未央宫’,便借口不胜酒力,从席间退去; 而在刘启离开之后,笼罩在几位皇子心头的阴霾似也散去,兄弟几人开始次序上前,给刘武祝酒。 看着一盏又一盏宫酿紫金醇,被上前祝酒的哥哥们一饮而尽,刘胜只一阵止不住的咽口水,别提有多羡慕了; 待兄弟九个都上前,同刘武打过招呼之后,老二刘德却是被刘武拉在身边坐了下来。 当着窦太后、馆陶主刘嫖,以及其余众皇子的面,叔侄二人便开始谈论起诗赋,不一会儿就有些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起来。 “也正常;” “老二素来喜好文赋,和梁王叔也算是志趣相投。” 感受到刘胜逐渐古怪的目光,刘彭祖随口解释了一句; 但在刘彭祖这一声解释之后,刘胜望向王叔刘武,以及兄长刘德的目光,却是愈发古怪了起来。 “老二······” “梁王叔······” “皇祖母·········” 目光涣散的发出几声呢喃,又思虑片刻,刘胜便不着痕迹的扫视起殿内众人。 很快,刘胜便发现了端倪。 ——老二刘德,借‘文赋’之名坐在刘武身侧,叔侄二人推杯换盏,好不愉悦; 老三刘淤,则在一处很容易让人忽视的角落,虽是独自一人落座,但就在刘淤不远处,官复原职的中大夫袁盎,也不时和刘淤遥相共饮。 而皇长子刘荣,则是在太子詹事窦婴的陪同下,赔笑于馆陶主刘嫖身侧,纵是被刘嫖夹枪带棒的话语击中,面上也始终是恭敬之色。 “唔······” “原来如此吗······” 若有所思的将目光从大哥刘荣身上收回,又看了看上首,已是喝的有些面色涨红的王叔刘武,刘胜终是侧过头,朝天子刘启离去的宫门外看去。 “大哥是想借梁王叔,修复和东宫之间的关系;” “至于老二、老三,也只是大哥的卒子。” “——那父皇呢?” “父皇今日的所作所为,难道正如兄长所说的那般,只是和梁王叔兄弟情深?” “在父皇的脑海中,真的有‘情谊’二字吗······” 第072章 兄弟齐心,三百来斤 “陛下。” 次日午时前后,从宿醉中醒来的梁王刘武便按照约定,出现在了未央宫宣室正殿; 语调平和的一声拜喏,却只惹得天子刘启嘿笑着站起身,拉着刘武的手臂,便朝殿外走去。 行走在宣室、温室、清凉三殿之间的宫道之上,梁王刘武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思虑之色; 良久,待刘启率先在一处护栏前停下脚步,刘武才略带迟疑的上前,对刘启稍一拱手。 “臣弟昨日进城,陛下不惜天子的身份,出城二十里盛迎,臣弟惶恐之余,也只有感激涕零;” “但陛下不应该让臣弟乘坐御辇,更不应该冒着坠车的风险,亲自为臣弟御辇啊~” “臣弟,何德何能······” “诶~” 不等刘武话音落下,就见刘启满是唏嘘得叹出一口气,轻笑着上前,将刘武的手拉到自己的双手间,再轻轻拍了拍。 “咱们兄弟俩之间,不说这些;” “什么御辇,什么天子、君臣,那都是虚的。” “唯有你我兄弟二人的情谊,才是真的。” “可是······” “就这么说定了。” 刘武刚要出言反驳,就见刘启立刻出声打断,将刘武的手又轻轻捏了捏,便朝刘武递去一个只有兄弟二人才看得懂的狡黠目光。 “昨天的事儿,千万别跟母后说。” “咱兄弟二人心里头知道就行,嗯?” 听闻此言,刘武第一反应还是想要开口; 但在看到刘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以及语调中,那毫不加以掩饰的亲近之意时,刘武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终是为一抹独属于兄弟二人的默契所取代。 “弟,明白了······” 感受到刘武情绪的起伏,和逐渐放松下来的心情,刘启也终是笑着点了点头; 回过身,满是唏嘘感怀的望向未央宫内林立的宫室,天子刘启的目光,终还是停留在了宣室殿正北。 “那个地方,老三还记得吗?” 说话间,刘启稍抬起手,朝不远处的椒房殿一指,却也惹得刘武面色稍一紧。 “弟记得。” “当年,大哥就是在椒房殿外,和吴王太子起了争执······” 委婉给出答复,刘武的面色便再度有些拘禁起来,嘴中没吐出一个字,刘武都不忘小心打量着刘启的面色变法,生怕把这位皇帝哥哥给惹恼了; 刘启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刘武的神情变化,只悠然发出又一声叹息,嘴角也随即挂上了一抹满带自嘲的苦笑。 “这些年,我总是很忌讳有人提起这件事;” “但私下里,我也经常反思自己的过错。” “——当年那件事,我做的,实在有些太过荒唐了。” “就算当时只有十几岁,我也好歹是储君太子的身份;” “就为了一盘棋,便抡起棋盘砸死吴王太子,实在是有些辜负父皇的期许······” 听出刘启语调中的自责,刘武面上顾虑之色顿消; 几乎不做任何思考,便赶忙上前,走到了刘启的身侧。 “要我说,大哥也不必太过自责。” “——当年那件事,分明就是那吴王太子太过蛮横,棋下不好不说,还输不起!” “单就是他骂大哥的那几句腌臜话,就算大哥不杀他,弟也定会拔剑挑了他!” 却见刘启闻言,面上仍是一抹满是愧疚的苦笑,只目光深处,稍深处一抹不易察觉的心安。 自顾自摇头苦笑片刻,刘启终还是侧过身,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周围; 确定周围没有靠的太近的禁卒、宫人,且刘武也看到自己‘确认周围’的举动之后,刘启才笑着躬下身,将头贴在了刘武耳侧。 “当年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 “但这件事也足以说明:关东那些個宗亲诸侯,和你我兄弟二人,也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终究不是一家人;” “朕再怎么怀柔、再怎么退让,他们那比冰块还凉的心,朕都捂不热啊······” 看着刘启面带忧愁的道出这句话,刘武的眉头之上,也只涌上一抹深深地赞许。 待片刻之后,刘启又指出导致这个状况的根源时,刘武的面容之上,更是只剩下满满的赞同。 “想当年,孝惠皇帝绝嗣,诸吕外戚趁着吕太后驾崩,趁机想要谋夺社稷;” “好在公卿大臣还忠于太祖高皇帝,才没让吕氏,坐了我汉家的江山。” “但诸侯大臣共诛诸吕,齐哀王刘襄,是出了大力气的。” “——叛乱平定之后,哀王没能入继大统,反倒是父皇被百官公卿迎立,齐王那一家子,至今都还对咱们家怀恨在心。” “齐王一家如此,其他几家对于父皇入继大统,也大都不是很服气。” 几句话的功夫,刘启的面容便有些严肃起来,望向刘武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深深地凝重。 “再加上当年,朕一时糊涂,不甚杀了吴王太子;” “——而吴王那个老贼,却借着此事称病,再也没有朝觐长安!” “先皇也因为理亏,并没有对吴王太过苛责,反而赐予吴王鸠杖,下诏特赦吴王可以不朝长安。” “至今为止,吴王刘濞,可是已经有十几年,没有来长安朝见天子了······” 说到最后,刘启面上唏嘘之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望而胆寒的阴戾。 “老三应该知道,刘濞老儿不朝长安,究竟意味着什么······” 听着刘启这一番话语,刘武只若有所思的连连点头不止; 待看见刘启面上流露出的阴戾,刘武更是感同身受般,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神容。 “大哥不必担心。” “《削藩策》的事儿,弟已经听说了!” “只要大哥一声令下,别说是梁国的六万精锐武卒了,便是弟,也必然会身先士卒,为大哥砍下刘濞老儿的项上人头!” 刘武毫不拖泥带水的表态,自是惹得刘启面色立刻回暖,满是欣慰的笑着点点头。 但在听到《削藩策》三字之后,刘启却又面色稍一滞,而后便佯装随意的摇头一笑,再次将头侧了过去。 “老三刚到长安,倒也不急着聊这些;” “近些日子,老三就好好陪陪母后,再于长安好生游玩一番。” “至于吴王的事儿么······” “嘿!” “咱兄弟二人,有的是机会细谈。” 第073章 货带来了吗? 日暮时分,未央宫内; 不时来往于宫室之间的宫人、禁卒,虽仍铭记着自己肩上的职责,但所有人的面上,都无不是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 ——此时此刻,天子刘启和梁王刘武,正于宣室殿对饮! 没了外人插话,兄弟二人喝的好不痛快,酒一盏接着一盏灌下肚,肉一口接着一口送入嘴; 硕大的宣室殿内,不时发出兄弟二人爽朗的笑声。 至于宫人、禁卒中郎们的喜悦,倒也不是被这兄弟二人的情真意切所感染; ——而是梁王刘武,简直大方到有些离奇! 价值数百金的玉佩,一言不合就丢给斟酒的婢女! 通体都以金石珠玉点缀的佩剑,一个高兴就送给殿门外的中郎! 至于宫人,那就更不用说了。 ——梁王进未央宫这才几个时辰,未央宫内,就起码有不下十名太监寺人,受到了梁王的赏赐! 眼下,宫里头都在传:梁王国富,财富根本就花不尽! 只要能在这位大王面前,开口说上那么两句漂亮话,那就很可能获得半辈子都赚不到的赏赐! 连带着,这位大王在宫中的风评,也是立竿见影的好了起来。 此刻,几乎整个未央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宣室殿,正饮酒作乐的刘启、刘武兄弟二人身上; 以至于,当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宣室殿不远处的广明殿外时,负责宫中戒严的禁军武卒,竟没有一個人发现······ · 来到殿门外,深吸一口气,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周围; 确定周围没人,便见刘胜猛地猫下腰,贴着墙根,就悄默默朝一侧的殿墙拐角摸去。 等来到目标地点,从拐角探出头,看清那‘来人’的面庞,刘胜才沉沉一点头,贴着墙根左右戒备起来。 “货带来了吗?” 一声低沉的询问,自惹得那来人沉沉一点头,提起手中的包裹拍了拍。 就见那来人也和刘胜一样,鬼鬼祟祟的不住打量着周围; 目光如雷达般,在周围几十步的范围来回查探,嘴上却也没忘问道:“钱带来了吗?” “没带在身上,跟我进去取。” 低下头,迅速瞟一眼那个包裹,刘胜便又赶忙将目光移开,继续扫视着四周; 却见那来人闻言一愣,而后便心下一急! “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吗!” “——这东西在宫里头,那可是稀罕物,不好弄到的!” “我要是进去取钱,万一被人看到了······” 听着来人明明惊诧、愤怒,却又根本不敢发出太大声响的话语,刘胜也不由稍一愣; 感受到愈发诡异起来的氛围,刘胜也终是直起身,满是无语的望向眼前的‘来人’。 “五哥;” “至于吗······” “——不就一张地图吗?” “你这,搞得跟贩子接头似的······” 被刘胜一语道破身份,老五刘非却似乎还是不愿从‘交易现场’的氛围中抽出身,只咬牙切齿的望向刘胜。 “别叫我五哥!” “这要让人听了去······” “——有完没完?!” 不等刘非‘戏兴’大发,刘胜便无情的开口,打断了刘非戏精俯身的施法前摇; 面色满是古怪的白了刘非一眼,便见刘胜默然回过身,径直就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一张地图,换一块金饼;” “要钱,就随我进去取。” 丢下这句话,刘胜便再也没有回头,自顾自进了广明殿的大门; 而在刘胜身后,目睹刘胜头也不回的离去,刘非无奈之余,也只好赶忙跟了上去。 · “好好看看,好生瞧瞧;” “这可是我从宫外头找来的,好东西!” 见刘非仍旧沉寂在贩子的角色当中,刘胜也只无语的白了刘非一眼,便将刘非带来的那张地图摊开; 至于一旁的刘彭祖,则是在欲哭无泪的支付完弟弟刘胜‘货到付款’的包裹之后,也随刘非上前,来到了刘胜身边。 “嗯?” “关东诸国疆域图?” 刘彭祖略带疑惑的一声询问,只惹得刘非再度戏精俯身,开始全方位无死角的剖析起自己带来的货究竟有多‘纯’; 唯独刘胜,神情满是严肃的在这份地图上仔细看了一番,又拿手指在地图上左右滑动许久,才终是发出一声若有所思的感叹。 “原来如此······” “——我汉家在函谷关外的最后一道防线,便是梁国?” 听闻刘胜此言,正听刘非吹嘘‘货物品质’的刘彭祖不由得一愣,目光中也立时涌上一抹了然。 至于兄弟二人身旁,仍喋喋不休的刘非,也是闻言而兴又起,声情并茂的给兄弟二人,解释起这块地图所暗含的‘信息’来。 “你们看啊;” “关东,其实就是函谷关以东,主要指的,就是咱家设在函谷关外的宗亲诸侯国。” “北起长城,南至五岭,西到函谷,东,则到东海;” “有北方边境的燕、代、赵三国,东部沿海的齐、楚、吴三国,更靠近函谷关的梁、淮阳、淮南三国,以及最南方的长沙国。” “——长沙国以南,就是五岭;岭南,便是百越之地了,也就是赵佗的南越国。” 不知是不是地图这个东西,与军事有关的缘故; 在讲解起这份地图的时候,刘非本还有些浮夸的气质中,陡然带上了一些令男儿热血沸腾的东西。 大致介绍完关东列国的方位之后,刘非脸上,更是涌现出一抹与年纪严重不符的郑重。 “当然了,过去的齐国,已经分出了如今的济南、济北、胶东、胶西、城阳、淄川六国;” “曾经的淮南国,也分出了庐江、衡山二国。” “而这十家宗亲诸侯,外加上北方的燕、代、赵,沿海的吴、楚,中部的淮阳,以及南方的长沙国。” “这十七家宗亲诸侯,无论是其中哪一个有意起兵,最终,都必然会试图从函谷关方向,争取攻入关中!” “而反叛的关东诸侯兵临城下,叩关函谷前的最后一道障碍······” 说到最后,刘非面上只一片肃杀之色,用手指在地图中间靠坐的位置重重点下。 “就是这里!” “——梁都:睢阳!” “只有攻破睢阳城,反叛的关东诸侯,才能在保证麾下叛军没有粮道断绝的危险、没有后顾之忧的前提下,出现在函谷关外!” 第074章 梁都睢阳,关乎宗庙、社稷! 随着刘非这番专业角度的见解,纵是对这个时代,关东各诸侯国的地理位置不甚熟悉,刘胜也缓缓点下头。 过去这十来年,作为皇子的刘胜,在宫中接受的,是仅次于储君标准的精英教育; 不单是刘胜一人,每一个流淌着刘启血脉的皇子,也都接受了同样等级规格的教育。 至于原因,也非常简单; ——不同于后世很多朝代,汉室的皇子长大后,都是要封王的。 而且这里的封王,不是后世那种当猪养的藩王、亲王,而是有实权,乃至绝对自主权、自治权的诸侯王! 用当下的话来说,就是:开国家,建社稷。 毫不夸张的说,这种等级的教育,完全可以理解为:关东诸侯,人均准储君; 万一将来的某一天,长安的天子有个三长两短,又恰好没儿子能继承江山,那关东诸侯基本有一個算一个,随便拎一个回来,就能顶上天子的位置。 这么做的原因,自然是为了保证:无论发生多么出人意料的状况,都能保证汉家社稷,始终握在刘氏手中。 还真别说! 二十几年前,这道保险锁,真就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孝惠皇帝刘盈驾崩,而后‘绝嗣’,作为太祖高皇帝刘邦第四子的代王刘恒,就成为了朝臣百官口中的‘忠厚长者’,得以入继大统。 后来的事,大家伙就都很熟悉了; 代王刘恒入继大统之后,毫不迟疑的开始‘过河拆桥’! 顶着老实人的名头,将那些以为他好欺负、好拿捏的老臣治了个服服帖帖,短短几年就坐稳皇位不说,最后还捞到‘太宗’的庙号,以及‘文’的谥号。 尤其是刘恒驾崩之后,天下百姓无不是伤心垂泪,比太祖刘邦驾崩时还要难过。 就这质量,放在后世随便哪个朝代,你说他原本是储君太子,恐怕都没人信! 但对宗亲诸侯,以及还没成为诸侯的皇子们,维持如此超高等级规格的培养标准,自然也导致了一些负面影响。 这个负面影响,正是后世那些朝代,宁愿把宗亲、藩王当猪养,也不愿意好好培养的原因; 同时,也正是眼下,长安朝堂出现《削藩策》的重要原因。 ——宗亲‘质量’太高,对中央造成的威胁,实在是大的有些离谱······ 说回眼前这份地图; 过往接受到的精英教育,足以支撑年仅十一岁的刘胜,看懂这样一份只有各诸侯国,以及各国首都标记的简略疆域图。 但就像后世,只有国家标记,却没有地形、地貌的世界地图一样,寄希望于刘胜从这样一张疆域图,看出关东诸侯国‘反叛时可能遇到的阻碍’,显然还是有些困难。 就比如刘非方才,说到的那句‘想出现在函谷关外,就必须先拿下睢阳’,刘胜就不是很能理解。 “诶,五哥;” “我怎么记得睢阳城,并不处在什么隘口之类的要害位置啊?” “拿不下睢阳,叛军难道就不能绕过睢阳城,直接绕道突袭函谷关吗?” 略有些不解的道出疑惑,刘胜不忘低下头,又指了指地图上,位于函谷关以东、睢阳城以西的那块区域。 “再者说了,就算拿下睢阳,挡在叛军眼前的,也还有荥阳,乃至东都洛阳!” “甚至再退一步说:就算关外全丢了,不也还有函谷关吗?” “我记得战国之时,关东列国合纵,也曾几次三番打到函谷,最后不都被秦国,挡在了函谷关外?” “父皇大可直接在函谷关重兵驻守,何必对梁王叔那么······” 刘胜满是困惑的提问,惹得一旁的刘彭祖也暗自点点头,旋即将同样疑惑的目光,投向眉宇间,已然带上些许杀伐之意的五哥刘非。 在其他方面,就算八个刘非绑在一起,或许都比不过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但唯独这战阵、行伍之事,现在这个年纪的兄弟二人绑在一起,恐怕也比不上刘非的一半。 见两个弟弟都对此感到困惑,刘非却并没有再谈笑,面上更是涌现出一片酷似当今刘启的郑重、严肃。 “如果如今的汉室,和战国时期的秦国一样的话,那确实如小九所说:父皇完全可以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函谷关的固守之上。”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要函谷关不失,那无论关东闹的再乱,战火也基本不会波及关中。” “但至关重要的一点,却被小九忽略了······” 说到这里,刘非便面色严峻的抬起头,望向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担忧。 “——我汉家,不是‘汉国’!” “关东诸侯若是举兵反叛,只要能把叛军送到睢阳城,那立刻就是天下大震!” “若睢阳城破,那叛军,都别说攻下函谷关了;” “但凡是叛军出现在函谷关外,并顺利结阵、扎营,那父皇身下的皇位,恐怕就要开始烫屁股了······” 说着,刘非不由又深深看了看兄弟二人,旋即皱眉低下头,将手在地图上稍扫了一圈。 “再者:就算有宗亲反叛,也不可能是全反,总会有那么几家忠良,会在彼时发兵勤王,驰援函谷。” “如果睢阳丢了,那关东那些没有反叛的诸侯,和北方边关的卫戍部队,就算想前去支援,也很难突破叛军的防线。” “所以,为了确保将麾下叛军,顺利送到函谷关外的同时,又确保身后,不会被前来支援其他诸侯国兵、边防卫戍部队夹击,叛军就必须先攻下睢阳;” “只有攻下睢阳,叛军才能掌控梁国全境,并再无后顾之忧,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函谷关上。” “换而言之:如果真的有宗亲诸侯王反叛,那睢阳城,就等同于我汉家的宗庙、社稷!” “——睢阳城在,宗庙、社稷就在;” “睢阳城破,则关中必乱,朝野内外暗流涌动,宗庙、社稷难安。” “父皇,也就很难再安稳的坐在皇帝的位置上了······” 第075章 刘荣:父皇疯掉辣! 送走忧心忡忡的五哥刘非,刘胜心中的疑惑也终于解开。 “原来如此!” “原来是因为睢阳的重要性,父皇才对梁王叔那么亲近!” 毫无顾虑的发出一声惊叹,刘胜便满是鄙夷的抬起头,朝殿室外仅数百步之外,仍灯火通明的宣室殿看去。 ——这才说的通! 什么兄弟情深,什么久别重逢,都是虚的! 用之如锱铢,弃之如敝履,这才是天子刘启的人设! 看出刘胜望向宣室殿的目光中,那毫不加以掩饰的鄙夷,刘彭祖心暖之余,也不由得讪笑两声。 “呃,咳咳······” “这真情实感嘛,应当也是有的。” “就是有多少真感情,恐怕也只有父皇知道了。·····” 神情略有些僵硬的说着,刘彭祖仍不忘从身后拍拍刘胜的肩头,待刘胜回过身,又满是诚恳道:“阿胜放心;” “咱们兄弟俩,不会像父皇和梁王叔那样的。” “而且父皇肩上,扛着天下数千万百姓的生计,也不容易······” 听闻刘彭祖此言,刘胜却只漠然摇了摇头。 自顾自走出殿室,来到门外的躺椅上坐下身来,刘胜却并没有立刻躺下去; 面色阴沉的思虑良久,刘胜才悠然开口道:“兄长不用担心我。” “父皇薄情寡义,我早就心中有数;” “只要母亲在身边,父皇凉薄也好、虚伪也罢,我都不在乎。” “我只是在想:父皇这么做,对于梁王叔而言······” “——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笃定的道出结论,刘胜只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些,昂起头,满是严肃的望向身前,仍带有些许错愕的刘彭祖。 “兄长想想;” “——梁王叔昨天到长安,父皇亲自出城二十里相迎!” “就这份荣耀,有汉以来,还有谁人有过?” “就更不用说父皇让梁王叔乘御辇,亲自驾车送梁王叔入长安了。” 说到这里,刘胜不忘侧过身,朝夜幕之中,仍闪耀着耀眼灯光的宣室殿一昂首; “梁王叔昨日才到,皇祖母当即设下宫宴,开了一坛宫酿紫金醇、午时刚过就开始‘晚宴’不说,甚至还留梁王叔留宿长乐!” “——这都还能勉强理解为:皇祖母,确实是太思念梁王叔了;” “可今天,梁王叔宿醉未醒,就又被父皇召入未央,这大半夜还在饮酒作乐,分明又是要留梁王叔在未央过夜!” “这般骇人的亲近,兄长,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刘胜低沉的语调,也是惹得刘彭祖的面色愈发严峻了起来; 但在漫长的思虑过后,刘彭祖终还是摇头一笑,在刘胜身旁的躺椅上坐了下来。 “真要说起来,父皇出城二十里相迎,又亲自为梁王叔御辇,今夜又要留梁王叔于宫中过夜;” “此间种种,确实都有些骇人听闻。” “但方才,五哥不是说了吗?” “——睢阳,很重要!” “在睢阳做王的梁王叔,更重要!” “眼下,朝堂之上,老师已经不再阻止《削藩策》;” “这就意味着关东宗亲诸侯,尤其是吴王刘濞反叛,怕也只不过是三两年内的事。” “父皇想让梁王叔在叛乱爆发之后,固守,甚至死守睢阳,自然是要和梁王叔多多亲近才行。” “毕竟除了情谊,父皇,还有什么东西能给梁王叔呢?” “对于如今的梁王叔而言,又有什么东西,能让梁王叔对父皇感恩戴德,不惜死战,也要在叛乱中守住睢阳?” 几乎是在刘彭祖这句话刚说出口的一瞬间,刘胜便下意识想要开口; 但在短暂的思虑之后,刘胜终还是排除了那个荒唐的念头。 如今天下,宗亲诸侯国十几家,要说最富庶的,便是商业发达的齐国,凭铸钱、煮盐牟利的吴国,以及镇守关中门户的梁国了。 作为当今天下,最富庶的三个宗亲诸侯国当中,较其余二者又更胜一筹的梁王,对于如今的刘武而言,财富,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串冰冷的数字; 除了财富,还有什么东西,能收买一个成年男性? 女人?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梁王刘武,就是個大情种?! 从十四岁,娶到如今的梁王后开始算起,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梁王刘武生下子、女各五; 而这五子、五女共十个子嗣,无一例外,全是刘武和心爱的梁王后李氏所生! 在这样一个大情种眼里,女人? 呵······ 财富,刘武不缺; 女人,刘武不要——人家早就找到了真爱;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而言,唯一可能打动他的,也就只剩下权力。 但在‘权力’层面,刘武,也已经接近天花板了······ 难不成,还要让刘启为了收买亲弟弟,就······ “嘶~” “不能吧?” “父皇再蠢,应该也不会蠢到······” 自言自语刚说出一半,刘胜便只觉一阵心惊肉跳! ——因为此刻,很少出现在广明殿内,甚至都没怎么来过广明殿外的皇长子刘荣,却在这夜半时分,慌不择路的跑到了刘胜身前! 在刘胜满带着不祥预感的目光注视下,就见平日里温润如玉,永远都不会丧失表情管理的公子荣,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面容,一下跌跪在了刘胜面前! 待兄弟二人上前,合力将刘荣从地上扶起,又见刘荣都顾不上捋顺鼻息,只一把抓住刘胜的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父···父皇······” “方···方才······” “父皇······” 看着刘荣满是惊骇的面容,又含糊其辞的说不清楚一句话,刘彭祖只伸手抚了抚刘荣的后背。 “大哥别急,慢慢说;” “可是父皇酒吃多了,摔着、磕着了?” 却见刘荣闻言,只赶忙摇了摇头,又抓紧深呼两口气吸,才将呼吸捋顺了些; 也几乎是在呼吸捋顺的同一时间,即将获立为储的皇长子刘荣,竟毫不迟疑的跪倒在了刘胜面前! “小九!” “这件事,只有小九能帮到为兄了!” “小九无论如何,都要去长乐宫······” 三言两语之间,刘荣的语调中便带上了哽咽,面容之上,惊骇之色却是越来越深; 见此状况,刘胜自是赶忙将刘荣地上拉起来,强自按捺住心中的不祥预感。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父皇骂大哥了?” “还是······” “父、父皇!” “片刻之前,父皇在席间,言辞恳恳的告诉梁王叔!!” “——说父皇百年之后,要立梁王!!!!” 第076章 待朕百年,传位梁王!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之前; 宣室殿内,天子刘启、梁王刘武兄弟二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早已喝的满脸通红。 用于盛酒的铜盏,早就不知被兄弟二人扔到了何处; 原本整齐排列在殿内东、西两侧的案几,此刻也尽是东倒西歪; 喝到兴起,兄弟二人索性也顾不上什么君臣、兄弟之礼,当着殿内宫人的面,就大咧咧躺在了殿室正中央。 “喝不动了~” “老了~” “哈,老了······” 呵笑着平躺在宣室殿正中央,感受着腹部传来的重量,刘武只下意识抬起头; 待看见兄长刘启的一条腿,已经毫无顾忌的放在了自己肚子上时,刘武才又将脑袋放松,心情舒畅地躺了回去。 “大哥不老~” “大哥怎么会老呢?” “大哥啊~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呕!” “咳咳咳······” 三两句话的功夫,刘武就觉一阵天旋地转,肺腑一阵翻涌; 为了不‘御前失礼’,刘武也只得赶紧坐起身,顺手抓过一只水碗,咕噜噜灌下一口。 大半碗水灌下肚,嘴里的酒气也小了些,刘武这才缓缓躺回地上。 “大哥今年,应该是三十三了吧?” “嗯;” “虚三十四了。” 刘武话音刚落,就闻天子刘启略有些含糊的做出答复,旋即稍叹一口气,将双手垫在脑袋下面,静静的望向宣室殿顶部,那刻着精美花纹的天花板。 “三十四咯~” “眼看着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再看看那些个混小子,没一个靠得住的······” “诶,老三;” “你那几個小子怎么样?” “可有成器的?” 听闻刘启这一声语调满是随意的一问,刘武的嘴角之上,只悄然涌上一抹浅浅笑意。 “弟弟命好,娶了个好女人;” “眼看着,弟也要三十而立了,于王后举案齐眉,阖家和睦;” “子、女各五,也都还算孝顺······” 感受到刘武语调中,不由自主带上的温柔,刘启也不由嘿然一笑。 只片刻之后,刘启那脸颊微红,又满带着欣喜、开怀的面容之上,莫名带上了一抹唏嘘,和担忧。 “唉······” “这些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最开始,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慎夫人,生下个老四,就险些让父皇易储另立!” “后来,老四坠马而亡,贾谊贾长沙,却也自那事之后,抑郁而终。” “到前年,父皇驾崩;” “我明明是新君即立,但眼看着······” 说话得功夫,刘启的眉头便应声皱起,毫无征兆的坐起身,面色扭曲的捂住了腹部! 见刘启这般模样,侍奉于一旁的宦者赶忙上前,将刘启从地上扶起; 扶着刘启,回到上首的御榻上坐下身来,不片刻之后,便是一碗大老远就散发出苦味的乌黑药汤,被端到了刘启面前。 “陛下今日,吃酒吃的太多了······” 老宦官低声一语,却只惹得刘启满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无妨;” “老三难得回来一趟,朕高兴。” 左手摁住腹腔,朝刘武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出这么一句话,刘启便再次皱起眉,一口一口喝起汤药。 到了这一刻,刘武的醉意也散去大半,神情满是忧虑的走上前。 “大哥这?” “可是前些年的胃疾······” “咳咳咳!” 不料刘武话音未落,刘启便猛地咳嗽起来,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一惊! 待抬起头,看清刘启悄然眯起的眼角时,众人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而后在那宦者的引领下,次序推出了宣室殿。 待殿内再也不见第三道人影,刘启才终是咬咬牙,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感受着唇齿间的苦涩,刘启的眉宇间,却是莫名涌上一抹唏嘘感叹之色······ “老四在的时候,父皇对我,那几乎是每日都要责骂的;” “再加上宫里宫外,都在传父皇打算立老四为储,我也就不敢多惹是生非。” “太医当时就曾说过:我的胃疾,应该尽早调养。” “可那时候,我实在是担心,父皇会以我‘体弱多病’为由,把老四推上储位······” 说着,刘启也不由摇头叹息着,将手中药碗放回面前的御案之上。 “就这么一拖再拖,拖到最后,老四没了;” “慎夫人也本分了,我这储位,也总算是坐稳当了些;” “可刚打算调养,却又被父皇,赋予了监国太子的责任。” “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眼下就算我想要调养,也再也没有调养的时间了······” 随着刘启的话语声,刘武也不由有些哀伤起来,望向刘启的目光,更是带上了些许复杂。 刘启有胃疾,刘武当然知道。 ——这是当年,先皇刘恒还是代王的时候,身为王子的刘启在代王宫,吃了上顿没上顿,硬生生饿出来的! 若非如此,彼时才刚二十几岁的先皇刘恒,也不会枉顾自己‘诸侯王’的崇高身份,光明正大的在王宫里种庄稼。 而当时的刘启之所以会挨饿,就是因为那些被分配给刘启的口粮,都被刘启让给了幼弟刘武······ “陛下······” 满是哀伤的一声轻呼,刘武眼眶也随之一红; 却见刘启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而后缓缓在御榻上侧躺下来。 “我这身子骨,只怕也是没几年咯~” “就是不知道刘荣那个臭小子,究竟能不能出息,能不能安安稳稳坐上这个位置······” 似是随意,又似是自嘲般道出此语,便见刘启满带着疲惫,平躺在御榻之上,缓缓闭上了双眼。 “老三呐~” “真要有那么一天的话,你这做叔叔的······” “嗨;” “罢了。” “——让老三去帮那竖子,还不如,直接让老三坐上去呢······” “嗯······” “我死了······” “就让老三·········” “坐这位置吧·········” 随着这番音调愈发微弱的声线传入耳中,刘武本满带着哀伤的面容之上,只陡然涌上一抹骇然! 下意识抬起头,却见刘启只平静的躺在御榻之上; 硕大的宣室殿内,也随即响起刘启一阵微弱,却又让人莫名心安的规律鼾声······ 第077章 为什么不说实话?! “这些话,大哥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深夜,广明殿后殿; 在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安抚下,刘荣的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了些,却又因刘胜这随口一问,而再次激动了起来。 “我!” “那个!” “他······” 一看刘荣这架势,兄弟二人心下便有了数。 ——这消息,只怕是天子刘启身边的人,传给刘荣的。 想来也正常; 虽说刘启继位已经一年多,却始终没有册立储君,但在薄皇后至今都没能生下嫡子的前提下,刘荣距离储君太子的位置,其实早就只差一封册立诏书了; 毫不夸张的说:刘荣这个太子,那基本就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 既然如此,那天子刘启身边,有一些良禽择木而栖,或者说‘为未来早做谋划’的聪明人,想要和刘荣建立友好的关系,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当然,这些人大概率不会帮刘荣太大的忙; 尤其不可能帮助刘荣,成为刘汉版的李二。 但有事没事,给刘荣送个消息、提前打個招呼之类,总还是不在话下的。 看出刘荣有些‘难以启齿’,似是很不愿意透露消息渠道,刘胜倒也没多问; 暗下稍一思虑,便神情严肃的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大哥刘荣。 “这件事,如果大哥是从‘不该听到’的地方听来的,那最好,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若是让父皇知道,自己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能被大哥知晓的话,那对大哥来说,恐怕不是好事。” 沉声道出一语,便见刘胜又低头沉吟片刻,方又继续道:“就算不是这样,大哥也不用太着急。” “——毕竟父皇和梁王叔,从今天下午就开始喝,一直喝到这半夜三更,早就醉醉醒醒好几次了;” “说不定就连梁王叔,都没把父皇这句话当回事儿。” “即便梁王叔听进去了,父皇回头,也很可能会拿一句‘酒后说的胡话,做不得数’来搪塞过去。” 随着刘胜低沉平和的语调,刘荣也是比来时平静了许多; 只是在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上,刘荣那双本该更淡然些的明亮双眸,此刻却仍带着满满的惊骇······ “关乎宗庙、社稷的事,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万一父皇真的有这个意思,又该如何是好?!” “小九想想,如果父皇真有这个意思,那咱们兄弟几人,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父皇百年之后,真的立了梁王叔,那梁王叔,又怎会留我们的性命?!”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刘荣便已是有些绷不住面色,再次焦急了起来; 正要再开口,却见刘胜稍一抬手,旋即满是苦笑的低下头去。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没错;” “但就算这是真的,咱们,又能怎么办呢?” “难道我们做儿子的,还能悖逆父皇的诏谕?” 神情满是苦涩的发出一问,便见刘胜又是苦笑着一摇头,再度望向刘荣时,目光中更是带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调侃。 “大哥,这是关心则乱了~” “——昨日那场长乐宫宴,大哥这么快就忘了?” “正午时分开始的‘晚宴’,十年看不见一坛的宫酿紫金醇;” “昨天夜里,梁王叔更是成了太祖高皇帝之后,第一个留宿长乐宫的男子!” “就这份宠爱,即便事实真的像大哥所说:父皇真的有意立梁王叔,那大哥无论找谁帮忙,也绝不该找皇祖母啊······” 听出刘胜语调中的调侃之意,刘荣也不由得老脸一红; 但很快,那略有些惭愧的面容之上,便又涌上一抹无奈。 “这件事,确实是我没有考虑清楚;” “但我之所以会认为,这件事应该找皇祖母,也正是因为小九方才,所说的那句话的缘故。” “——如果父皇真的有这个心思,那我们做儿子的,是绝对没有出言反对的道理的;” “至于朝臣百官,这件事,也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自己主动开口。” “毕竟我还不是太子,如果主动联络外臣,那就是犯忌讳······” “真到了那个地步,恐怕只有皇祖母、太祖母,能劝父皇回心转意了······” 随着刘荣仍带有些许焦急的话语声落下,殿室之内,便也随即陷入一阵漫长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刘胜才终是苦笑的点下头:“好吧;” “明天,我去一趟长乐宫。” “但如果我去了之后,还是没能见到皇祖母,更或是直接没能进宫,大哥可不能把这事儿怪在我头上?” 闻言,刘荣只强挤出一丝笑容,稍一点头,算是答应下来。 虽然话是这么说定了,但在刘胜这善意的提醒之后,兄弟三人也已是反应了过来。 ——如果刚才,天子刘启真的说了‘朕百年后,传位梁王’这样的话,那明天早上,第一个走进长乐宫的人,必然会是梁王刘武! 而在刘武见过窦太后之后,其他人,尤其是皇子们,还能不能见到窦太后的面,恐怕就不好说了······ “好。” “这件事,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无论明天,小九见没见到皇祖母的面;” “——这个人情,大哥我都记下!” “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见刘荣终于镇定了下来,刘胜也没再刺激这位遭遇惊吓的大哥,随口敷衍了几句,便将刘荣送出了殿门外; 站在殿门外的高台之上,看着刘荣逐渐离去的背影,刘胜的注意力,才终于转移到了身旁,从始至终,都没有说出哪怕一句话的兄长刘彭祖。 “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刚一开口,便见刘彭祖面色陡然一沉,拉着刘胜的手臂,便着急忙慌回到了后殿! 走进刘胜的殿室,又一丝不苟的将门、窗关好,再将刘胜拉到里殿; 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之后,刘彭祖才终是将刘胜摁坐在地,居高临下的看向刘胜。 “为什么要骗大哥?” “为什么不跟大哥说实话?!” 第078章 这台戏,只有一个观众 对于刘彭祖严厉的质问,刘胜并没有着急作答。 慢悠悠坐下身,又摇头苦笑一声,刘胜才慢条斯理的道出一句:“这‘实话’,就算看出来了,也不能说出口啊······” “尤其,不能在大哥面前说·········” 听闻刘胜此言,刘彭祖面上仍是一片阴沉,在刘胜身侧缓缓坐下身; 却见刘胜又是摇头一笑,眉宇间,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苦涩。 “前些时候,父皇为了对付丞相,能狠下心,让晁错挖开太庙的墙;” “如今,为了确保梁王叔忠于社稷,父皇自也就舍得下本钱,用一句‘朕百年之后’,来让梁王叔,为社稷死战睢阳。” “——但有两点,能看出父皇的真实意图。” “其一,这句‘朕百年之后’,是父皇酒后说出来的;” “父皇给自己,留够了退路。” “其二:为了确保叛乱爆发之后,睢阳城固若金汤,朝堂必然会在未来这段时间,调拨军械、粮草甚至兵马,来巩固睢阳城的防备;” “这样一来,等关东诸国平定之后,梁王叔,就必然会成为父皇新的‘心病’。” “换而言之:《削藩策》最后一个要削的,恐怕,正是梁王叔······” 说到最后,刘胜更是一阵摇头叹息不止,面容之上,也是带上了满满的唏嘘。 倒也不是说,刘胜和梁王刘武这个亲叔叔,私下里关系多么好; 又或是刘胜,对梁王叔刘武的未来,感到多么的不忍。 而是天子刘启在这件事情上,再次展现出了‘朕的原则就是没有原则,朕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的态度,实在是让刘胜有些接受不能。 ——先是为了扳倒丞相,就一言不合挖了自家先祖的庙墙; 眼下,为了平定叛乱,更是开始毫无顾虑的忽悠起了自己的亲弟弟······ “有父皇这样的君主,对天下百姓而言,或许是幸事;” “但对我们来说,这样的父亲,实在是有些让人脊背发凉······” “毕竟谁也说不定,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这些亲儿子,会不会也成了父皇手中的棋子?” 满是唏嘘感叹的道出一语,刘胜终还是摇头叹息着,将那抹苦笑再度挂上脸庞。 听闻刘胜此言,刘彭祖面上愠怒却丝毫不减; 望向刘胜的目光,甚至更加严厉了些! “既然知道父皇是在骗梁王叔,在大哥面前,为什么不把这些话一五一十说出来?” “——连你我二人,都看的出父皇是在骗人,大哥难道就看不出来?” “你这样骗大哥,大哥会怎么想?!” 仍带有些许恼怒的质问,却只惹得刘胜悠然抬头望向刘彭祖,又意味深长的一笑。 “兄长,还没看明白吗?” “呵······” 摇头一笑,刘胜终是从座位上起身,晃晃悠悠走到刘彭祖身前,满带着苦笑跪坐下来。 “这,是一场戏。” “——父皇亲自在长安城搭起台,并亲自开演的戏!” “台下,只坐着梁王叔一人;” “除了梁王叔,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被这场戏骗过去······” 刘胜说到此处,刘彭祖面上怒意稍散去些,望向刘胜的目光,也终是带上了些许疑虑; 就见刘胜自顾自唏嘘道:“这台戏,父皇是唱给梁王叔看的;” “父皇想要梁王叔相信:那句‘朕百年之后’,是真的。”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梁王叔在叛乱爆发之后,为宗庙、社稷拼死奋战,不惜打烂整個梁国,也誓要将叛军,挡在睢阳以东。” “只有相信了这台戏,彼时的梁王叔才会认为:寡人,不是在为陛下而战,而是为江山社稷而战;” “——为属于自己的江山社稷而战!” “但兄长有没有想过:这台戏,是父皇一个人,就能唱下去的吗?” “没有我们这些‘惊慌失措’的皇子,这么一台戏,能骗得过梁王叔吗?” 听到最后,刘彭祖终于敛去面上怒容,只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开始暗自思考起来。 这件事,从表面上看,确实让人有些说不准。 但只要从《利益》的角度去分析,这件事,就一目了然了。 天子刘启想要什么? ——叛乱爆发之后,梁王刘武死战睢阳! 最好,在保证叛军无法攻破睢阳城的前提下,梁国和叛军拼个两败俱伤; 也省的战后,刘启再为梁国这头‘屠龙勇士’头疼。 而这一点,刘胜、刘彭祖两兄弟都能看出来,梁王刘武,显然也能看出来。 恐怕刘启自己也知道:那一句‘朕百年之后’,根本骗不到梁王刘武。 所以这场戏,需要刘荣、刘胜这些‘惊骇欲绝’的皇子们,来配合刘启唱完这台戏,把刘武骗过去。 只是······ “我明白阿胜的意思。” “我也明白,大哥今天这一出,是为了配合父皇;未来这段时日,大哥应该还会再来这么几出。” “可是!” “就算是这样,阿胜也没必要在大哥面前······” “——这场戏,不单是父皇,演给梁王叔看的!” “也是大哥,演给我看的!” 不等刘彭祖说完,就见刘胜猛然抬起头,望向刘彭祖的目光中,更立时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大哥刚才那模样,不是做给梁王叔看的,是给我看的!” “大哥是在问我:小九,你愿不愿意拼着得罪太后,来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你愿不愿意主动出头,帮大哥我保下储位?!” 神情严峻的道出此言,殿室内,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刘胜那低沉到让人有些心惊的嗓音,才再次响起。 “过去这段时间,弟弟我,实在是出了太多风头······” “尤其是太庙那件事·······” “嗨;” “木秀于林的道理,兄长肯定明白。” “眼下,我只怕是已经被大哥盯上了······” 摇头叹息着道出这最后一句话,刘胜才如释重负的站起身,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这就是为什么平日里,我只愿意和五哥亲近的原因;” “——因为只有五哥,不会算计人······” “而大哥,看上去人畜无害,对谁都笑呵呵的;” “但真要论起来,咱们兄弟九个,就数大哥城府最深。” “被这样一位即将成为储君太子的‘大哥’盯上,这长乐宫,弟弟我是非去不可的······” 第079章 长乐宫内 “皇帝,真是这么说的?” 翌日清晨,长乐宫,长信殿。 窦太后略有些惊异的发出一问,却惹得一旁的梁王刘武连连点头。 “嗯!” “陛下确实是这么说的!” “孩儿原本也以为,陛下是昨日酒醉,才说了胡话; “但今日早,孩儿临出宫时,陛下又特意提了一嘴。” “陛下说:朕昨日说的话,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神情满是忐忑的道出此语,刘武只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些,面上丝毫看不出宿醉之后的萎靡。 ——此刻的刘武,正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当中! 要不是身边还坐着母亲窦氏,刘武恨不能当场跳起来! 储君! 那可是储君之位! 纵观古今中外,谁人能在封建君王一句‘我死了之后,你继承皇位’的承诺前保持冷静?! 尤其是过往多年的情感,更是让刘武万般笃定:大哥刘启,绝对没有骗自己的道理! 比起兴奋到忘乎所以的刘武,窦太后显然更冷静些; 听出刘武语调中的兴奋难耐,窦太后面上只露出些许淡笑,眉宇间,却不由带上了些许戏谑······ “这件事,阿武怎么看?” 冷不丁发出一问,却惹得刘武顿时一愣,满是迟疑的望向窦太后,眉宇间,更是涌上阵阵孤疑。 “孩儿······” “呃······” “孩儿觉得,陛下这么做,当是有些不妥吧?” “毕竟再怎么说,陛下也并非没有子嗣;这兄终弟及,实在是没有道理啊······”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但刘武的语调中,却分明带上了些许期待! 就好比后世,小孩看着长辈递来的红包,一边口是心非的说‘这不好吧?’,一边将期待的目光撒向身后,翘首以盼的等父母说出那句‘xx给的,那就拿着吧’。 很显然,饶是视力早已下降到看不清人脸,只能看见人影的程度,窦太后也从刘武的话语中,听出了那一层意思。 ——如果母后觉得可以的话,孩儿当仁不让! “这件事,先不要声张。” “最近这段时间,在长安低调些;如果皇帝再问起,也只当不记得就是。” 悠然道出一语,便见窦太后微微一笑,又在刘武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这事,急不得;” “等过段时日,我再找个机会,把这事儿落在布上······” 听闻前面一句话,刘武还以为母亲不打算帮自己,面色不由得一急; 待听到后面这一句,才终是安下心来。 如今的汉室,虽然已经有了‘纸’的存在,但做出来的纸都还很粗糙,根本没法用来书写; 绝大多数情况下,文字的载体,也还是和过去千百年来一样,用的是竹简。 至于用‘布’来作为文字载体的情况,也仅有以下几种; ——张贴在地方官府外,给百姓看朝堂政令的露布; 边关八百里加急,送回长安朝堂的军情; 以及,天子、太后正式颁发的诏书······ “谢母后!” 满是喜悦的道出一语,却见窦太后只淡笑着一点头,便松开了刘武的手,任由刘武离去。 “回府之后,同那谋士韩安国,再商量商量;” “千万别急······” 又多交代了几句,待小儿子刘武再三谢辞,窦太后才悠然叹口气,摸索着将身侧的女儿刘嫖,拉在身边坐了下来。 “皇帝的话,信不得;” “只有落在布上,这事儿才能算是有谱。” “她栗姬,不是不愿意让皇长子,娶阿娇为妻吗?” “正好。” “让阿武做了皇太弟,再让阿娇嫁给梁王太子,也不算委屈······” 听闻窦氏此言,刘嫖也不由得眼前一亮! ——对啊! 你以为我刘嫖,这是想把女儿嫁给储君太子? 这分明是谁娶了我女儿,谁才能做储君! 对于窦太后的这个提议,刘嫖自是满心欢喜; 一想到日后,女儿阿娇还是能做太子妃,并最终成为皇后、太后,自己还不用在栗姬那儿受窝囊气,刘嫖就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但乍一听窦太后这话,刘嫖心中,也还是有些拿不着谱······ “母后。” “陛下说这话,只怕本就是哄老三的;” “真要让陛下把这事儿定下来,怕也是不容易吧?” 却见窦太后闻言,满是轻松地冷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为难之色。 “——君无戏言!” “自己说出去的话,还能怪我这瞎老婆子不成?!” “再说了,要搞《削藩策》的,是他皇帝,又不是我儿梁王!” “在长安脑门一拍,就一纸《削藩策》把吴王那老不死的逼反了,到头来,倒要我儿在睢阳拼命?!”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说着,窦太后面上坚决更甚,只拍了拍刘嫖的手,将脸稍一侧。 “老三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指不定皇帝再让谁人去哄两句,就要被骗得团团转;” “你这做姐姐的,这段时间盯着点儿。” “一切,都等事儿落在布上,盖上我这方太后凤玺,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闻言,刘嫖自是微微一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对于刘嫖而言,谁做储君,并不重要。 ——自己的女儿阿娇嫁给谁,才是刘嫖所关注的重中之重! 既然皇长子刘荣不愿娶,那就让他继续做皇长子好了。 至于储君嘛······ “诶,母后;” “方才入宫时,女儿似见小九侯在宫外?” 闻言,窦太后却并没有开口,也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老三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一大早上就把我叫醒,觉都不让人睡够······” 自顾自说着,便见窦太后扶杖起身,正要朝后殿走去,就闻一阵毫无征兆的钟鸣,响彻长乐宫上空。 咚~ 咚~ 咚······ “九响丧钟?!” 待钟鸣散去,就见刘嫖猛地站起身,神情骇然的望向一旁; 却见窦太后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正过身,摸索着探出手。 “走吧。” “去送太皇太后,最后一程······” 第080章 栗姬嘛,一向很离谱 在那专属于天子、太后的九响丧钟,于长乐宫钟室响起之后,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大半个长安城,便再度被铺天盖地的米白色孝丧所占据。 ——太皇太后薄氏,终还是没能熬到年关。 对于薄氏驾崩,长安百姓感到万般的苦楚、哀痛; 但相较于去年,太宗孝文皇帝驾崩时的那般撕心裂肺,薄太皇太后驾崩,却只让长安百姓生出一股纯粹到不好任何杂质的哀伤。 太皇太后的病,已经拖了很久了······ 早在去年,太宗孝文皇帝驾崩之时,宫内便流出传言,说太皇太后哀痛不能自已,怕已是没多少时日; 而如今,拖了足足一年多的时间,太皇太后薄氏,终还是没能抵挡住白发人送黑发人,所带来的非人痛楚。 对于这位仁慈、贤明的太后,长安百姓的态度,大致与先太宗皇帝刘恒一致。 即便朝堂没有动员,也还是有无数长安百姓,自发地在家门口挂上了丧布,以缅怀这位贤后。 但相较于街头巷尾,长安百姓这纯粹、由衷的哀痛,长乐宫内发生的一切,却无疑是让人感到更加沉重。 ——天子刘启,垂泪跪在灵柩前,满目哀痛; 太后窦氏紧坐于刘启左侧,昏暗无神的目光中,也同样散发出阵阵哀婉。 母子二人身后,是梁王刘武、馆陶主刘嫖姐弟二人齐身而跪; 再往后,则是九位皇子,在各自母亲的带领下,依序跪于殿内。 硕大的殿室内,挤满了上百道身影,却只有一人扑倒在灵柩边沿,哭出了声; 只短短片刻之后,那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 “皇后哭昏了······” 耳边传来一声低微的惊呼,惹得刘胜不由得稍抬起头; 就见一年半载不出椒房殿一次的薄皇后,已是被宫人搀扶着,朝灵堂外退去。 几乎是看到薄皇后的第一时间,刘胜便下意识生出起身上前的冲动; 好在身旁的兄长刘彭祖眼疾手快,才将刘胜拉了回来,又面色严峻的对刘胜摇了摇头。 会过意来,刘胜也赶忙打消起身的打算,正要再度低下头去,耳边却传来又一阵窃窃私语声。 “太皇太后殡天,皇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啊······” “可不是么;” “太皇太后尸骨未凉,皇后哭昏,都没那位公子说去探望一下······” “嘘,噤声!” 听着耳边的低语声,刘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锁定在了身前不远处,仍跪地低头的大哥刘荣身上。 ——这种时候,刘荣明明应该站出来的! 但很快,刘胜便发现,在刘荣身侧,栗姬正以一种吃人的目光,不断地用眼神警告刘荣······ “别去!” 看到大哥刘荣这幅模样,刘胜纵是有心低调,也实在有些按捺不住胸中憋闷; 索性也不管兄长刘彭祖的劝阻,只悄悄起身上前,不顾栗姬那凶狠的目光,一把将兄长刘荣从地上拉起。 走上前,在天子刘启身后恭顺的跪下身来,侧过头,见刘荣还是一副迟疑的面色,刘胜也终是再叹一口气。 “父皇。” 低微的一声轻呼,却惹得天子刘启猛的回过头,望向兄弟二人的目光中,陡然带上了一抹骇然杀意! 不等刘启发作,刘胜便赶忙再开口道:“母后哭昏了;” “大哥想去探望母后,邀孩儿随同······” 此言一出,刘启面上怒意立时消散,只随意的摆摆手:“去吧;” “多陪陪皇后。” 得到刘启的许可,刘胜自也不耽误,如蒙大赦的再一拜,便拉着刘荣,悄然退出了灵堂。 可即便是在走出灵堂时,刘胜也还是清楚地看见:栗姬望向自己的目光,竟仍带着满满的恼怒······ · “不识大体!” 刚走出灵堂所在的长信后殿没多远,刘胜便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低吼! 而在刘胜身旁,皇长子刘荣却是稍抬起头,欲言又止的蠕动着嘴唇,却终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 虽然刘胜没指名道姓,但刘荣明白:刘胜口中,那個‘不识大体’的人,正是自己的母亲栗姬; 但对于弟弟刘胜,当着自己的面指责自己的母亲,刘荣却生不出丝毫恼怒······ ——今日,可是太皇太后驾崩的丧葬之礼! ——皇后,可是所有皇子理论上的母亲! 在正式场合,皇子口中的‘母亲’,是只能用作对皇后的称呼的! 尤其是昨天,天子刘启刚闹出‘朕百年之后’那一出,正是刘荣要好好表现的时候! 这种关头,栗姬却仍旧想着争风吃醋那一套;偏偏吃的,还是三五年都得不到天子刘启临幸,甚至一年半载见不到刘启一面的皇后薄氏的醋······ “今早,我来长乐宫了;” “皇祖母没见我。” 兄弟二人漫步走在宫道之上,走出去好远,刘胜才冷不丁道出一语; 闻言,刘荣只默然点了点头:“知道了;” “这个人情,大哥我记下······” 简短的对话之后,兄弟二人,便再度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 过去这段时间······ 不; 应该说,是过去这几天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对于现在的兄弟二人,尤其是皇长子刘荣而言,需要考虑、消化的事,非常非常多······ “栗姬是大哥的生母,我作为弟弟,没有指责栗姬的道理;” “但大哥也应该想清楚,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如果以后,栗姬也还是像今天这样,那大哥以后······” 话说一半,刘胜便明智的止住话头,给刘荣留足了遐想空间。 ——栗姬,一向很离谱; 但今天的栗姬,却实在是有些离谱的太过吓人了······ “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哥直接开口说便是。” “我早就说过了:只要是大哥做太子,弟弟我,就绝不会给大哥添乱。” “大哥信也好,不信也罢,话,我反正是撂这儿了。” “——尤其是梁王叔那件事;” “大哥,要好生思量······” 第081章 小九到底怎么回事? 陪刘荣去探望过薄皇后,又回到灵堂跪了大半天,临近黄昏时分,刘胜才终得以回到广明殿; 不出所有人意料,在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丧期刚结束不到半年,天子刘启,便再度下诏:举国丧三月。 而在这三个月时间里,包括刘胜在内的所有宗亲皇族,都不能饮酒、食肉,不能群聚作乐、宴请,不能婚娶。 同样不出刘胜所料:当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广明殿的时候,除凤凰殿那三位哥哥之外,所有的哥哥们,都出现在了广明殿后殿。 众人所等待的,自是皇九子刘胜无疑······ “小九;” “你这~可就不仗义了啊?” “什么时候,开始给大哥出谋划策了?” 刚走入殿室,屁股都还没坐下去,老五刘非那已经进入变声期,已然开始有些沙哑的公鸭嗓响起,刘胜却只漠然一摇头。 “只是看不过去罢了。” “——母后,是个可怜人;” “而且今天的状况,大哥,也确实应该站出来。” 语调平和的回答,却并没有让众人感到满意; 尤其是难得一次没有尿遁的老六刘发,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隐隐有些担忧了起来。 “小···小九;” “凤···凰殿····那几···几个,不····好···相····相与!” “如···果····有什····什么····想法,不妨····跟····我····们说····说说!” 见四哥刘余也发话,刘胜也只略有些烦躁的呼出一口浊气; 抬起头,才发现哥哥们,竟到的史无前例的齐。 老四刘余、老五刘非不用说,刘胜的同母胞兄刘彭祖自也不谈; ——就连老六刘发,乃至老八刘端那厮,居然都出现在了这里! 看出哥哥们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整齐划一,又丝毫不加以掩饰的担忧和疑虑,刘胜思虑良久,终也只得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大哥做太子的事,板上钉钉!” “这件事,谁都改变不了!” “就算栗姬屡屡犯错,也还是改变不了大哥‘皇长子’的身份!” “在这样一個哥哥面前,我们这些做弟弟的,难道还要对着干吗?” “就算撇开血脉兄弟不算,哪怕是为了以后,能在封国过的好一些,咱们和大哥,也总不能太过疏离吧?” 明显带有些许恼怒的道出一语,见几位哥哥还是一副‘你不对劲’的样子,刘胜只觉心中烦闷更甚。 “父皇那句话,是骗梁王叔的!” “但咱们不能让梁王叔知道,咱们得演!” “得装作不知道,装作讳莫如深,装作很害怕、很恐惧!” “——等《削藩策》尘埃落定,梁王叔还是梁王叔,大哥,就要被封为太子了!” 越说,刘胜的语调便愈发高亢,说到最后,甚至都有些情绪激动了起来; 而在刘胜身前,几个哥哥看着刘胜这般模样,面上担忧之色却是更深了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刘彭祖站出身,满是忧虑的在刘胜身前蹲下来,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担心。 “但阿胜想没想过,要想不招惹麻烦,有些事,做了,不如不做?” “就好比今日,就算阿胜没站出来,就算没人去探望母后,也绝对没人能怪到阿胜的头上;” “旁人只会说:众皇子不懂事,尤其皇长子最不懂事。” “可阿胜站出来了,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啊······” “尤其是在太庙那件事之后······” “阿胜,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随着刘彭祖平缓,却又时刻透露出担忧的语调,其余几人也纷纷点下头; ——今天这件事,说白了,除了皇长子刘荣,谁都不能出头! 尤其是在刘启闹出那句‘朕百年之后’的当下,每一个冒头的皇子,都必然会给刘荣带来更加强烈的刺激! 虽说今天,刘胜是曲线救国,借一句‘大哥想去探望皇后’,把自己基本摘了出来,但在栗姬那里,这个说法却显然说不太过去。 旁的不说,就栗姬那神奇的脑回路,还指不定要因为点什么,对刘胜怀恨在心呢。 偏偏在此之前,刘胜就已经因为拜师丞相,以及前段时间的太庙一事,颇有了些‘木秀于林’的感觉; 再有了今日这件事······ “我们都问过阿胜:是不是想争那个位置,阿胜都说不是。” “如果阿胜说是,我们就算帮不上什么大忙,也总能助阿胜一臂之力;” “但阿胜一边说不想争,一边又总是做出这样出风头的事······” 话说一半,刘彭祖便悄然止住话头,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颇有些复杂了起来。 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刘彭祖从弟弟的目光中,看见了一种名为‘憋屈’的情绪。 而这莫名的憋屈从何而来,自是显而易见······ “拜师丞相的事,是因为我打了郅都,然后被父皇算计了;” “太庙那件事,我冲动了,但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至于今天······” 说着说着,刘胜只莫名有些烦躁起来,胸膛都因逐渐粗重的鼻息,而起伏的愈发剧烈。 “——我实在是看不惯栗姬那样子!” “太皇太后的葬礼之上,皇后晕了,栗姬居然还想着吃皇后的醋!” “偏偏大哥还就被吓住了,明明知道自己该站出来,又半天不敢站出来!” “我刘氏的男儿,何曾被外姓女子这般压制过?!” 满是愤闷的道出此语,刘胜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抓起衣襟,就开始猛煽风。 还有一句话,刘胜没有说。 ——这样的大哥,等以后做了皇帝,还怎么罩着咱们这些弟弟? 若是罩不住,那刘胜给这样的大哥当牛做马,又有什么意义? 真要让刘荣变成又一个孝惠皇帝、让那栗姬变成只有脾气没有脑子的低配版吕太后,那兄弟几个,还能有啥好日子过? 越想,刘胜就越觉得憋屈,当着几位哥哥的面,偏偏还发作不能; 但饶是刘胜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拿弟弟当狗使’的哥哥刘荣,生出了强烈不满······ 第082章 祖传‘易储另立’ “老师。” 在太皇太后驾崩近一个月之后,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才终是再次出现在了申屠嘉的故安侯府。 不出兄弟二人所料,随着申屠嘉愈发刻意的回避朝中事务,相应的,这位年近七十岁的老丞相,面色也是愈发红润了起来。 兄弟二人才刚走入侧院,便看见申屠嘉悠然自得的坐在凉亭内,慢条斯理的摆弄着茶具; 待兄弟二人上前见礼,申屠嘉也并未多言,只淡笑着一招手,示意二人坐下,便满是唏嘘得笑着摇了摇头。 “梁王那件事,老夫已经听说了。” “最近这些时日,梁王在长安,也实在是有些‘活跃’,就连老夫这里,梁王都没忘记······” 若有所指的说着,申屠嘉不忘侧过身,朝不远处的墙角稍一指。 就见侯府墙角那片两丈长宽的区域,此刻却是被一人高的各色礼盒所堆满; 申屠嘉说话得功夫,府中下人也正忙着清点礼物,摆明了就是要把礼物原封不动得送回去,谢绝梁王刘武的好意。 而对于申屠嘉的这个举动,兄弟二人面上,都只齐齐涌上一片了然。 自天子刘启说出那句‘朕百年之后’,太皇太后薄氏驾崩一事,已是不可避免的被朝野内外快速淡忘。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这件事,关乎江山社稷的未来,甚至关乎‘究竟应该父死子替,还是兄终弟及’这样的人伦普世价值,就更使得这则传言,彻底盖过了太皇太后薄氏的‘风头’。 表面上,所有人都还沉寂在薄太后驾崩的哀痛之中; 但实际上,但凡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物,却都将大半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那则毫无根据、逻辑,却又极具爆炸性的‘新闻’传言之上。 甚至再退一步说:就算大家都想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但梁王刘武在长安上蹿下跳,恨不能摆出一副‘我要买下长安朝堂’的架势,朝野内外就算想,也根本没法装不知道了。 至于兄弟二人今日前来,一者,是过去这段时间,确实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兄弟二人已经很久没有登门‘受教’; 二来,也同样是因为这件事,让兄弟二人,乃至其余的几位皇子都有些迷茫。 所以,兄弟二人今日登门,也多少有些‘请老师指点迷津’的意图。 很显然,对于兄弟二人的这层意图,申屠嘉,也早有预料······ “过去这些时日,二位公子在我这里,听到了许多过去的事;” “今天,我打算再给二位公子讲個故事。” “二位公子,可愿意听?” 闻申屠嘉此言,兄弟二人自是微微一点头,就见申屠嘉轻笑着伸出手,为兄弟二人各倒上一盏茶,而后便深吸一口气,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太祖高皇帝之时,太子仁弱,对吕太后言听计从,让太祖高皇帝感到非常生气;” “之后不久,长安就传出了太祖高皇帝不喜欢太子,想要立赵王刘如意为储君的流言。” “虽然最后,酂文终侯萧何、留文成侯张良等开国老臣出面,劝太祖高皇帝打消了易储另立的念头,但孝惠皇帝的仁弱,却终还是酿成了大祸······” 随着申屠嘉低沉婉转的语调,兄弟二人稍一对视,便缓缓点下头。 作为一个儿子、一个男人,孝惠皇帝,无疑都是合格的,甚至是出色的。 对母亲恭顺、对臣下仁慈,放在后世任何一个朝代,孝惠皇帝,都必然会是让朝野内外交口称赞的明君。 但作为封建帝王,尤其是作为开国皇帝的接班人,孝惠皇帝的仁弱,却最终导致了全天下的灾难。 若非太祖余威尚在,使先帝得以旁支入继,只怕刘汉,也很难不重蹈嬴秦覆辙,再来一出‘二世而亡’。 见兄弟二人面露了然,申屠嘉便将面色稍一肃,语调也不由自主的压低了些。 “先帝之时,储君顽劣,惹得朝中公卿几次三番入宫,在先帝面前,指责储君的过错;” “尤其是在当年,吴王太子那件事之后,朝野内外对储君的评价,更是彻底跌落谷底。”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长安街头,再次出现了‘皇帝不喜欢太子,想要立梁王刘揖为储君’的风声。” “而陛下的转变,也正是在那则谣传之后······” 意味深长的道出此语,便见申屠嘉浅笑着低下头,抓去茶盏轻嘬一口; 而在申屠嘉身前,兄弟二人的面容之上,却已逐渐涌上骇然之色······ 这! 这两件事在过去,明明没有丝毫关联! 可经由申屠嘉这么一说······ “老师的意思是,无论太祖高皇帝,还是先太宗孝文皇帝,之所以放出‘不喜太子’的念头,都只是想鞭策储君?” 见刘胜一语道破个中厉害,申屠嘉却只笑意盈盈的抬起头,并没有点头表示认可,而是将问题又抛回给了兄弟二人。 “孝惠皇帝仁弱,太祖高皇帝扬言易储,却并没有改变孝惠皇帝的性格,最终导致了诛吕之乱。” “先帝时,陛下顽劣,先太宗孝文皇帝,也还是扬言易储;” “好在陛下迷途知返,自此脾性大变,最终成为了让太宗皇帝放心的继承人。” “——最关键的是:无论太祖高皇帝,还是先太宗孝文皇帝,最终都并没有真的废储另立。” “与此同时,被太祖高皇帝、先孝文皇帝‘选中’的赵王刘如意、梁王刘揖,最终都是未壮而死······” 说到最后,申屠嘉的面容之上,已是尽带上了一抹玩味之色,望向兄弟二人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许戏谑。 “二位公子,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要害吗?” “难道二位公子不觉得,如今的皇长子,也有类似的问题,需要陛下通过‘易储另立’的方式,来改变性格方面的缺陷吗?” “说得再直白些:二位公子难道没发现,如今的梁王刘武,与曾经的赵王刘如意、梁怀王刘揖,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吗······” 第083章 皇长子刘荣,无以奉宗庙? 随着申屠嘉愈发带有深意的语调,兄弟二人面上惊骇之色也是愈甚; 尤其是在最后,听到申屠嘉那句‘梁王刘武,难道不像赵王刘如意、梁怀王刘揖吗’的时候,兄弟二人,尤其是刘胜的面容之上,已尽带上了惊惧之色! 赵王刘如意、梁怀王刘揖、梁王刘武! 这三人,有什么相同之处? ——几乎没有! 前二者,都是当朝天子的子嗣,而梁王刘武,是天子的兄弟手足! 而且比起当年,都以不足十岁的年纪,对储君太子造成威胁的刘如意、刘揖二人,梁王刘武已是壮年,而且手握重兵! 梁王刘武的封国,更是肩负着把守关中门户的神圣使命! 非要说梁王刘武,和这二人有什么相同之处······ “赵王刘如意、梁怀王刘揖二人,都是因为生母受宠,才具备了争夺储君太子之位的能力。” “而梁王叔,则是因为梁国的地位,才会被父皇用来鞭策大哥。” “当然,父皇这也是一石二鸟,鞭策大哥的同时,也是想争取梁王叔的支持。” 听闻刘胜此言,申屠嘉终是带着欣慰的笑容,对兄弟二人缓缓点下头; 而后,便见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了一抹忧虑之色。 “皇长子刘荣,在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唯独在生母栗姬面前,总是不能坚持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情况,很像当年的孝惠皇帝,和吕太后母子。” “而且,比起孝惠皇帝的仁义之名,皇长子太过平庸;相较于吕太后,栗姬也太过无能。” “再加上皇长子的母族,也很难与当年的吕氏外戚相提并论,皇长子在朝野内外的声望,也不足当年的孝惠皇帝之十一。” “如果皇长子‘惧母’的问题不尽早解决,那等将来,陛下百年之后,皇长子继承大统,栗姬做了太后,那最终导致的灾难,很可能比孝惠皇帝、吕太后母子还要糟糕。” “——毕竟再怎么说,吕太后虽然性格暴戾,但最起码很有能力,不会在国事上胡作非为;” “与之相比,栗姬的言行举止,却实在是太过小家子气······” 如是说着,申屠嘉又是一阵摇头叹息,面上笑意当中,也悄然带上了些许苦涩。 “偏偏‘易储另立’这个方式,太祖高皇帝、先孝文皇帝都已经用过了。” “现如今,皇长子也年近弱冠;” “如果陛下再用同样的方式,估计很难对皇长子起到鞭策作用。” “再加上晁错的《削藩策》,将梁国的重要性,提高到了关乎社稷存亡的程度。” “陛下也就顺水推舟,借‘兄终弟及’之名,争取梁王在叛乱中忠于社稷的同时,对皇长子稍行敲打、鞭策······” 听到这里,兄弟二人终是若有所思的再度点下头,流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容。 ——这个角度,兄弟二人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 准确的说,除了申屠嘉这样历经岁月洗礼,亲眼见证过有汉以来,这过往数十年历史的老臣,根本不会有人能考虑到这个方向。 尤其是堂堂天子,以‘你再不听话,我就换人做太子了’的方式,来鞭策继承人做出改变,实在是有些太过骇人听闻······ “可是,老师;” “如果父皇真的有这個打算,那恐怕,会有些自相矛盾吧?” 思虑片刻,便见刘胜面带疑惑的望向申屠嘉:“如果这件事,真的让大哥做出了改变,那确实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大哥看透了父皇的用意,父皇该怎么办呢?” “该为大哥能看透这件事,而感到高兴?” “还是为大哥没有做出改变,而心灰意冷呢?” 听闻刘胜此言,申屠嘉望向刘胜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再次带上了些许欣赏; 但对于刘胜的这个问题,申屠嘉,却很难给出准确的答案······ “或许,这也是陛下正在发愁的事吧。” “如果皇长子自此脾性大变,从此不再被栗姬掣肘,那也同时证明:皇长子,并没有临朝掌政的能力;” “可若是皇长子看透了其中要害,笃定陛下不会立梁王,那就不可能做出改变。” “这样一来,陛下只怕是会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皇长子少年老成,社稷后继有人;” “担心的,则是栗姬的存在,很可能为江山、社稷埋下祸根······” “又或者,陛下是希望皇长子,在看透这之后能更进一步,洞察到陛下的心意,然后主动做出改变?” “呵······” “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陛下自己知道了······” 面带唏嘘的摇头苦笑着,拿起面前的茶盏再抿一口,申屠嘉终还是将严肃的目光,撒向身前的刘胜。 “在先前,我之所以会警告二位公子,不要被不该牵扯的事陷进去,就是担心陛下会拿胜公子,来作为鞭策皇长子的刘如意、梁怀王;” “好在最终,陛下选择了梁王。” “接下来,二位公子也不能放松警惕,万事都要以‘低调’为要,能不出头,就尽量不要出头。” “尤其是胜公子,千万不要再因为类似太庙那样的事,而被皇长子记恨了。” 说到最后,申屠嘉的面色更是一肃,眉宇间,更是带上了满满的郑重。 “皇长子、梁王二人,老夫认为,恐怕结局并不会很好。” “——叛乱结束之后,陛下应当会第一时间册立太子,以绝梁王的念头;” “至于皇长子,只要不改变自己对栗姬的态度,那即便是被册立为太子,也很难继承大统。” “到了那时,谁都说不准陛下,会让哪位公子做储君;唯一能确定的,是皇长子、次子、三子,都会因为栗姬的缘故,而被陛下冷落。” “所以,为了自己的未来考虑,二位公子一定要谨言慎行!” “如果来日,陛下选了其他公子做储君,二位公子就应当忠君奉上,一切,都以陛下的心意为首要;” “若陛下最终,选了二位公子其中的一位,那二位公子务必谨记:绝不能再犯皇长子犯过的错·····” 语调满是严肃的道出这句话,申屠嘉便长叹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背过身去; 见申屠嘉这番架势,兄弟二人自也识趣,齐身一行礼,便悄然退去。 而在兄弟二人离开之后,申屠嘉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刘胜的背影之上。 “唉······” “长者愚,贤者幼······” “究竟,是福是祸呢·········” 第084章 韩安国 在故安侯府,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终是从申屠嘉口中,得到了准确的答案。 ——局势不明朗,以低调为主。 而在距离故安侯府不过百十步开外的梁王府,梁王刘武看着手中的礼物清单,也不由得流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 “都送出去了?” 沉声发出一问,惹得一旁的老仆赶忙躬下身,谄笑着对刘武一拱手:“唯;” “上至丞相故安侯申屠嘉、御史大夫开封候陶青,下到九卿,乃至中尉、中郎将等属官······” “——凡是能出现在朝议上的公卿,都按大王的旨意,把礼物送上门了。” “除了朝中公卿,那些赋闲在家的元勋功侯们,也都送到了······” 闻言,刘武只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老仆退下,而后便满是喜悦的回过身,来到了那面呈思虑之色的中年人面前。 “韩大夫!” “我的大事,应该是能成功了!” 面带雀跃的说着,刘武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韩安国的神容,只激动不已的坐下身,将手掌在大腿上猛地一拍。 “现在,朝中的公卿百官、元勋功侯,都收下了我的礼物;” “就连宫里的寺人、婢女,我也都许下了赏赐。” “再加上长乐宫,有太后为我撑腰······” “如此一来,那件事,就算陛下原本是说来欺骗我,恐怕也只能信守承诺了!” 随着刘武愈发激动地语调,韩安国的面上神情却是又一沉,望向刘武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深深地担忧。 见此,刘武也不由面色一凝,眉宇间也立时涌现出些许不愉。 “怎么?” “韩大夫,难道不希望我成功吗?” “难道从龙的功劳,都不足以让韩大夫展颜一笑,为我感到高兴吗?” 见刘武毫不遮掩的展露出不愉,韩安国纵是疑虑重重,也不得不强挤出一丝笑容; 但对于刘武的问题,韩安国,却并没有给出刘武意料中的答复。 “大王;” “我们来长安之前,原本只是想要以梁国在叛乱中,所具备的重要性作为筹码,向陛下多请求一些权力,并没有其他的打算。” “但现在,陛下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话,那就说明,陛下分明是不想给大王更多的权力;” “即便最终,陛下为了让大王阻挡叛乱的宗亲诸侯,无奈的给予大王更多权力,等叛乱平定之后,也肯定会想办法收回去。” “现在,还不是大王庆祝、喜悦的时候啊······” 强颜欢笑着,道出这样一句隐晦的担忧,韩安国望向刘武的目光,也是不由有些忐忑了起来。 细算下来,韩安国和梁王刘武结识,并不是太过久远的事; 在居家迁入睢阳之后,韩安国一直在邹县的田生身边,学习《韩非子》和法家学说。 一直到前几年,梁王刘武心血来潮,在王都睢阳城内贴出告示,大肆征辟有识之士,韩安国才得以和刘武结识。 许是自小就受到哥哥刘启,以及刘启的老师——晁错的影响,对于学过《韩非子》的韩安国,梁王刘武可谓是百般礼遇。 短短几年的时间,韩安国就已经从梁王的门客,被任命为了梁国中大夫。 在睢阳的时候,梁王刘武留韩安国彻夜长叹,甚至抵足而眠,也不是一次两次; 尤其是从去年开始,刘武更是对韩安国言听计从,颇有些让韩安国做智囊的意图。 对于这样的宠爱和信重,韩安国自是感到喜悦。 但在到达长安之后,尤其是在天子刘启表,露出那样骇人听闻的打算之后,纵是韩安国,也只能小心试探着,争取让刘武尽量保持冷静。 ——毕竟再怎么说,天子刘启拿出的筹码,是太祖高皇帝留下的江山、社稷······ 好在最终,经过漫长的思虑之后,刘武也还是冷静了下来; 强自将激动地情绪平复下去,便见刘武缓缓起身,对韩安国郑重一拜。 “先生教我。” 见此,韩安国面上自是赶忙起身,淡笑着扶刘武直起身,又拱手回了一礼。 而在心中,韩安国,却是长松了一口气······ “大王给朝中元勋功侯、公卿百官赠礼,甚至连宫中寺人、婢女也没忘记,看上去,已经是胜券在握,大事可成;” “但实际上,真到了紧要关头,这些人,却根本帮不到大王。” 见刘武还能冷静下来,还能听得进去劝,韩安国便也不再顾虑; 只稍一思虑,便见自己的看法尽数道来。 “现如今,大王最应该注意的,是东宫太后。” “大王要知道:陛下说出那句话,是在酒后,大概率不是真心话;” “但有太后帮助大王,那这件事,就很可能变成真事!” “所以,大王应该多去几趟东宫,多找些太后喜欢的人、物,来讨太后的欢心。” “只有这样,大王的事,才能算是有成功的希望啊······” 听闻韩安国此言,刘武面上喜悦之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由衷的敬佩。 “幸好有先生在,才让我没有耽误了大事······” 诚恳的说着,刘武便又是对韩安国一拜; 待直起身,刘武望向韩安国的目光,更是带上了些许迟疑。 “还有一件事,应该让先生知道。” “长公主前些时日派人,说要请我去府上赴宴······” “——大王千万不能去!” 岂料刘武话音未落,便见韩安国面色陡然一变! 满是焦急地道出一语,惹得刘武嗡时愣在原地,韩安国才心有余悸的深吸一口气,而后又讳莫如深的轻咳了两声。 “太皇太后······” “咳咳;” “国丧还没有结束,馆陶公主的府上,大王,暂时还去不得······” 见韩安国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刘武只下意识一惊! 待听到后面这句解释,刘武这才恍然大悟。 这也不能怪韩安国; 实在是馆陶公主的名号‘威名远扬’,连自幼生长在睢阳城内的韩安国,都对这位长公主的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了······ 第085章 大王一定要答应她! “先生,恐怕是误会了······” 面色略有些僵硬的解释一句,刘武也不含糊,将真实状况毫无保留的摆在了韩安国面前。 “长公主请我登门,并非是因为其他的事;” “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想给寡人的王太子,寻一门亲事······” 略带试探的说着,刘武的面容之上,也悄然带上了些许郁闷。 对于‘和亲姐姐结姻亲’这件事,刘武倒也并没有心理上的排斥; ——不单是刘武: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亲上加亲,都是毋庸置疑的好事。 真正让刘武感到别扭的,是那个自幼娇生惯养,小小年纪,就已经流露出‘彪悍之姿’的外甥女······ “馆陶公主,难道是想把阿娇翁主,嫁给王太子?” 心中所虑被韩安国一语点破,刘武只满是幽怨的点下头。 “先生有所不知。” “从小时候,长公主就很受先帝的宠爱,对于长公主的请求,先帝就没有不答应的;” “后来,长公主到了出嫁的年纪,先帝更是亲自为长公主挑选夫婿,最终选中的堂邑侯陈午。” “——看中的,也只是堂邑侯陈午老实、本分,长公主嫁过去,不至于忍气吞声。” “而阿娇,就是长公主和堂邑侯唯一的女儿,自幼娇生惯养,而且还深受东宫太后的宠爱。” “让太子娶这样一个娇横的女子,我实在是有些不愿;偏偏开口的,又是寡人的同母胞姊,寡人即便是想拒绝······” 极尽纠结的说着,梁王刘武更是猛地皱起眉头,双手捂住脸,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架势。 而在刘武身前,看见刘武这般反应,韩安国也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和馆陶长公主‘雁过拔毛’一样,其女阿娇‘娇横无礼’,也同样是名声在外。 ——甚至就连名字:阿娇,都时刻透露出这位翁主,绝对是青出于蓝,较乃母更甚的‘狠角色’! 只不过,背靠身为当朝长公主的母亲刘嫖,以及太后外祖母、天子舅父,也没人敢说这位翁主的不是。 而在馆陶公主‘亲上加亲’的好意面前,作为弟弟的梁王刘武,显然也是有些有苦难言······ “如果大王还信得过我,那就听我一句劝。” “——对于馆陶公主,大王,应该无所不应!” 正思虑间,韩安国坚定的语调传入耳中,惹得刘武赶忙抬起头。 却见韩安国的面容之上,已是尽带上了一片郑重之色。 “大王应该知道,馆陶公主在长安,拥有怎样骇人的能量。” “尤其是在东宫太后那里,馆陶公主,有时甚至比大王还能说上话!” “——毕竟再怎么说,陛下常年忙于国事,大王又在睢阳,很久才能回一次长安;” “能陪伴在太后身边的子女,也只有馆陶公主一人。” “如果和馆陶公主生了嫌隙,且不论日后如何,单就是眼下的事,就很可能会生出变数······” 听闻韩安国此言,梁王刘武面上仍是一片愁苦,但锁紧的眉头却也悄然舒缓了些,显然是态度有些松动; 见刘武听得进去,韩安国自也是趁热打铁。 “大王,要想清楚;” “——眼下,对大王最重要的,就是将陛下的那句‘酒话’,变成太后亲自颁下的册立诏书!” “为了那样一封册立诏书,别说是给王太子寻亲事了,就算是让大王再纳一门妾室,大王也绝不该有所迟疑!” “至于这门亲事最后如何,大王完全可以先答应下来;” “反正王太子还年幼,阿娇翁主年岁也并不大,未来如何,谁都说不准。” “甚至再退一万步:就算王太子最终,真的娶了阿娇翁主,那也并不能完全算做是坏事······” 语调低沉的说着,韩安国望向刘武的目光,也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焦急; 而刘武听到这里,却是彻底沉默了。 作为这個时代,尤其是这个时代的皇族,刘武的婚姻观念,显然是有些太过超前。 自己拥有的‘一生只爱一人’的完美爱情,让此刻的刘武有些纠结:究竟要不要剥夺宝贝儿子,在未来追求幸福的权力。 幸运的是,在短暂的思虑过后,终还是那根名为‘皇太弟’,且时刻悬在面前的胡萝卜,让刘武狠下了心; 略有些遗憾的点下头,刘武这便算是答应了韩安国:不再会坚持拒绝姐姐刘嫖的‘好意’。 看着刘武最终,还是采纳了自己的意见,韩安国面上忧虑之色,也终是化作一阵欣慰的笑意。 在韩安国看来,梁王刘武,或许有很多方面的不足,而且看待问题时,往往会非常天真! 可说这不好、那不好,刘武的身上,却有一个让韩安国非常安心的‘优点’; ——这位梁王,听人劝······ “东宫太后那边,我也已经帮大王准备好了。” “——在来长安的路上,我听说蓝田附近,有一位对黄老学造诣颇深的贤者,叫黄生;” “现如今,黄生已经被我请到了王府。” “等抽出空,大王可以见一见黄生,之后便可以将黄生引荐给太后。” “太后素来喜欢黄老学说,大王引荐黄生这样的黄老大家,太后必然会非常高兴。” “而后,大王再同馆陶公主走动走动,那件事成功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在韩安国说出这句话之前,梁王刘武虽已是点头答应,但对于和姐姐刘嫖结姻亲的事,也显然还带有些许顾虑; 但在听到韩安国,为了自己的事,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刘武心中的那点迟疑,却是在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带着类似‘先生鞠躬尽瘁,我却还想着这些旁枝末节’之类的想法,刘武终还是愧疚的起身,对韩安国再拜。 而后,刘武便一刻都不敢耽搁,在韩安国指明方向之后,径直朝着那黄老大家——黄生所在的偏院走去。 事实,也确实如韩安国所言:对于刘武引荐黄生,窦太后可谓是一百个满意! 但韩安国万万想不到的,是黄生的出现,将另外一个历史名人,也推上了如今,这暗流涌动的长安舆论中心。 ——二千石《诗》博士,齐人:辕固生······ 第086章 夫唯不争? “是谓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说的,就是孝文薄太后那样的人。” “就像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那般:正因为不与人争,所以遍天下,没有人能与他争。” “如今,孝文薄太后已经驾崩;” “如果太后想要在将来,成为孝文薄太后那样的人,就应该多读读老子的学说,明白‘上善若水’的真正含义······” 长乐宫,长信殿。 看着眼前的老者,以一种莫名令人心神安宁的语调道出这番话,窦太后昏暗的目光中,也不由涌上些许敬意。 就连老者最后,那句略带些说教之意的话,都并没有让窦太后心生不愉。 待片刻之后,那老者缓缓侧过身,从身侧拿起一方装满竹简的小木箱,并递上前去,窦太后面上喜色,终是直达眼底。 “老者今日这番教诲,实在是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但如此珍贵的先贤典故,放在我这个瞎眼老妪手中,恐怕会有暴殄天物的嫌疑?” 略带试探的一语,却惹得那老者淡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便不顾窦太后的婉言拒绝,只自顾自将端着木箱起身,上前放到了窦太后面前的御案之上。 “或许太后的手中,并不缺这样一套《道德经》。” “但这一套《道德经》,是老朽特意为太后抄拓,并做下了很多注释。” “老朽生于乡野,并不明白宫中的礼数;” “也没有万贯家财,供老朽备下像样的礼物。” “区区薄礼,不求能讨得太后的欢心;” “只希望我这个生活在乡野之间的老匹夫,不会让太后感到不愉罢了······” 见老者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窦太后自也没了再开口拒绝的道理,便也只得稍直起身,对老者微一躬身。 “老先生,言重了······” “如果像先生这样有学问的人,都能算作‘乡野匹夫’的话,那我即便是贵为皇帝的母亲,恐怕,也只能算是农户家中的愚蠢妇人。” “既然老先生有这份心意,那礼物,我就收下了。” 轻声道出一语,窦太后便稍侧过头,示意一旁的寺人将礼物收下。 待那装满竹简的小木箱,被寺人抱着离开之后,窦太后才再度抬起头,淡笑着望向眼前的老者。 “我听说,在收到老师赠送的礼物之后,学生也应该回礼;” “虽然我和老先生,今天是第一次相见,但得到老先生以先贤的道理讲述,我也算先生半個学生了。” “只是事先,不知道先生要来,实在没有备下像样的礼物,也不敢用肮脏的财物,来让先生蒙受耻辱······” 说着,便见窦太后缓缓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枚写有小子的竹制宫牌,递到了老者面前。 “这,是出入长乐宫的宫牌。” “将这块宫牌赠与先生,并不是为了回礼;” “而是希望日后,先生能经常到长乐宫,多和我说说‘上善若水’的道理······” 闻言,那老者纵是面不改色,目光也不由微微一凝; 似有顾虑的看了看眼前,那方写有‘出入不禁’的竹制宫牌,又低头思虑一番,老者才终是伸出双手,将那宫牌恭敬的接过。 再小心翼翼的将宫牌收入怀中,便见老者直起身,对窦太后沉沉一叩首。 “太后这般信重,老朽实在无以为报······” “只希望日后,能用这皮毛都算不上的些许学问,报效太后的信重······” “先生请起,请起······” 又是一番客套,待老者再度直起身,窦太后的面容之上,才再度挂上了先前那抹淡笑。 连带着,对引荐这位老先生的小儿子刘武,也是愈发满意了起来。 ——对于《道德经》,或者说包括《道德经》在内的所有黄老学说,窦太后,都是无比喜爱的; 实际上,不单是窦太后一人,绝大多数活跃在在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的人,都对黄老学说,有着天然的好感。 这是因为汉室建立之初,天下经历了春秋、战国,以及秦亡列国、秦末乱世、楚汉争霸等接连上百,乃至数百年的战乱; 多年的战乱,将天下破坏的千疮百孔,尤其是秦末的战乱,更是让天下百姓颠沛流离,愈发的渴望和平。 认识到这个状况之后,太祖高皇帝便下令:以黄老‘无为’之术作为执政纲领,轻徭薄税,休养生息,与民更始。 从那时起,曾经不为天下人所知的黄老学说,便逐渐成为了汉家的第一显学,以及唯一执政学派。 到如今,距离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也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 曾经因战乱,而被破坏的千疮百孔的天下,也已在过去几十年,尤其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在位的二十多年时间里,逐渐呈现出了‘太平盛世’的场景。 至于曾经,被太祖高皇帝用来安定天下、治理天下的黄老无为之政,虽然已经逐渐被朝堂抛弃,但巨大的历史惯性,也还作用于朝野内外。 尤其是窦太后这样的老者,更是对黄老学说愈发‘痴迷’。 ——天子刘启喜欢法家权谋之术,窦太后偏重黄老无为之道,也算是一种有意无意的平衡。 而在过去,窦太后就总是苦恼于:想读黄老学说的典籍,身边却并没有能为自己解答疑惑的人; 这是由于黄老学说,相较于法、儒等显学,是出了名的难学。 学习黄老学说的士子,从孩提之年开始学,学到四五十岁,都还会被黄老学内部,称为‘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 即便到了六十岁,在那些精熟黄老学说的学术巨擘看来,也顶多只能算是‘崭露头角’。 至于那些动辄七老八十,能手捧一本《道德经》侃侃而谈的学成者,不是远在关东老家,就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 但凡是治黄老,又有精力讲述黄老学经典的人,基本全都被朝堂征辟。 接受征辟的,如今都在朝中为官; 拒绝征辟的,则大都在‘归隐山林’。 而现在,有了眼前这位名‘黄生’的老者在身边,窦太后,便再也不用苦恼于此了。 而这个人,是窦太后寄予厚望的小儿子:梁王刘武带进宫里的······ 第087章 图穷匕见 想到这里,窦太后也不由心下稍一动,佯装苦恼的低头思虑一番,才略有些迟疑的抬头望向黄生。 “方才,老先生说孝文薄太后,是懂得‘上善若水’的人;” “那老先生认为,先太宗孝文皇帝,又是怎样的人呢?” 听闻此言,黄生面上淡然依旧,心下却是稍一惊! 略带试探的抬起头,见窦太后面容之上,并没有任何需要体会的复杂神情,黄生才按下稍松了一口气; 沉吟措辞片刻,再仔细回忆一番,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并没有什么不该说的内容,黄生才抬起头,对窦太后微一躬身。 “老朽,祖籍颍川;” “在秦王嬴政十七年,老朽的祖父带着父亲,迁居于关中。” “所以老朽,自幼便生长在蓝田,距离长安并不远。” “秦王子婴被项羽腰斩的时候,老朽还曾到咸阳城外观刑······” 似是感慨般道出一语,黄生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一阵追忆之色。 “三世子婴被腰斩时,老朽还年轻,并不懂什么道理。” “但之后,项羽火烧咸阳,又遍封反秦义军将领为十八路诸侯,老朽所在的蓝田,便成了塞王司马欣的封土。” “在那几年当中,蓝田的农田愈发贫瘠,水渠愈发阻塞,塞王司马欣却对此不闻不问,只顾着享乐;” “好在几年后,太祖高皇帝从汉中还定三秦,蓝田的情况,才逐渐有所好转······” 说到这里,黄生面上便带上了满满的唏嘘之色; 尤其是说到‘塞王司马欣’这个人名时,更是隐隐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而在最后,提到‘太祖高皇帝还定三秦’时,黄生的眉宇间,也终带上了些许释然。 “太祖高皇帝年间,天下还仍旧残破,朝堂府库空虚;” “再加上异姓诸侯接连作乱,使得太祖高皇帝根本顾不上治理关中,只能连年奔波在平定叛乱的途中。” “最后,太祖高皇帝也正是在平定淮南王英布(黥布)叛乱的过程中,被一发流矢射中,之后不久便驾崩······” “太祖高皇帝之后,是孝惠皇帝继承大统,可惜孝惠皇帝早亡;” “之后,又是两位废帝先后继位。” “那段时间,政令都是由吕太后发出,关中的情况稍好转了些,但也只是没有继续恶化。” 说到这里,黄生不由稍抬起头,小心打量了一番窦太后的神情; 确定窦太后没有因为‘吕后’二字,而表露出不愉,黄生才暗下稍松一口气,赶忙继续说道:“吕太后驾崩之后,便是先太宗孝文,从代国入继大统了······” “从太宗孝文皇帝继位的第一年开始,关中百姓的生活,就有了很大的改善。” “太宗皇帝元年,先太宗皇帝便颁布诏谕,将农税从十五取一,减半为三十取一;” “将男子需要缴纳的口赋,从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降为了每人四十钱。” “除此之外,太宗皇帝还颁布了《许民弛山泽》令,允许百姓在山林之间,获取生活所需的食、物。” “这些对百姓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善政,老朽生活在距离长安不过百里的蓝田,是能亲身体会到的。” “——尤其是太宗孝文皇帝一生,都极为简约、朴素,从来没有奢靡享乐;” “即便到了行将殡天的时候,也还不忘嘱咐太子:丧葬之事一切从简,随葬品当中,不可以有贵重的金、铜、珠、玉等物······” 说到最后,提到先皇刘恒的私德,尤其是针对丧葬之事的安排,黄生更是不由有些哽咽起来; 强自平复了许久,黄生才从哀伤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强颜欢笑般挤出一抹僵笑。 “太后问老朽:先太宗孝文皇帝,是怎么样的人?” “老朽只能回答太后:先太宗孝文皇帝,根本不是老朽这样粗鄙的人,所能评说的······” “如果太后实在想知道答案,可以问问那些在太宗皇帝驾崩时,在家中哀哭垂泪的关中百姓;” “也可以到长安街头,听听那些至今,都还缅怀太宗皇帝的人,是为何思念太宗皇帝的。” “——太宗孝文皇帝,实在是天下万民世世代代所期盼的明君、雄主。” “而太后,作为太宗皇帝的妻子,也绝对没有让太宗皇帝蒙羞······” 随着黄生明明有意克制,却还是不由带上哽咽的语调,窦太后也是一时红了眼眶。 对于黄生的这番话,窦太后没有丝毫怀疑。 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的风评,不用多说别的,单就是‘太宗’的庙号、‘文’的谥号,就足以说明一切。 至于窦太后,虽然并没有做什么具体的事,但单就是那一双因常年摆弄针线,而逐渐变得昏暗无光的双眼,便也足以说明:作为先帝刘恒的妻子,太后窦氏,并没有辱没亡夫的声名······ 随着话题逐渐偏向先帝,长信殿内的非为,一时也有些沉重了起来。 但很快,窦太后便逐渐调整了过来,强自抚平心中的哀伤,继续问道:“这样说来,先生也认为太宗皇帝,是明君了?” 淡然一问,待黄生毫不迟疑的重重点下头,却见窦太后深吸一口气,而后便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德行,确实是古今未有;” “但我听说,直到今天,也还有人在私下,指责太宗皇帝的出身······” 似有所指的一语,只惹得黄生面色一凝,眉宇间,更是立时写满了困惑。 ——出身? 见黄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窦太后不由又是一声长叹,才满是唏嘘得抬起头。 望向黄生的目光中,分明是唏嘘、幽怨; 但语调中,却莫名带上了些许试探。 “先太宗孝文皇帝,并不是太祖高皇帝的嫡长子。” “——而且即不是嫡出,也不是长子。” “对于太宗皇帝的德行,恐怕没有人能挑出不是;” “但太宗皇帝,并不是孝惠皇帝的子嗣,而是孝惠皇帝的庶弟。” “在过去,无论是皇家还是民间,从来都是父死子继。” “可太宗皇帝继承大统,是兄终弟及······” 第088章 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听闻窦太后这似是幽怨,实则却意味深长的一问,黄生却并没有感觉到异常; 下意识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黄生欲言又止的住了口,皱眉低头,陷入了思虑之中。 说起先帝刘恒的出身,就不得不提过去几十年,汉室皇位的传承顺序。 ——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嫡长太子刘盈继位,是为:孝惠皇帝; 而在孝惠皇帝刘盈十五岁继位之后,仅仅过去七年的时间,孝惠刘盈便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二岁。 孝惠刘盈之后,汉室的皇位,便传到了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孙子辈——孝惠庶长子:刘恭。 只不过,这位七岁登基的儿皇帝,最终却因为一句‘吾未壮,壮则为变’,而被当时临朝称制的吕太后废杀。 到这时,汉室的皇位传承,第一次出现了‘兄终弟及’的情况; ——废帝刘恭七岁登基,十一岁被废,之后不久便‘病故’,自然是断了血脉; 所以,吕太后便按照‘兄终弟及’的传承规则,从孝惠皇帝的子嗣当中,选了常山王刘义继承皇位,并改名为:刘弘。 又过了四年,吕太后驾崩,紧接着就是诸侯大臣内外联合,共诛诸吕; 事态平定之后,首倡诸吕的太尉绛侯周勃、丞相曲逆侯陈平便放出消息说:废帝刘恭、伪帝刘弘,以及孝惠皇帝所有的‘子嗣’,都是吕氏外戚祸乱后宫所出! 所以,孝惠皇帝没儿子! 既然孝惠皇帝‘绝嗣’,那皇位,就应该按照‘兄终弟及’的标准,从孝惠皇帝的兄弟当中,选一个忠厚的人继承。 而在当时,太祖高皇帝的八个儿子当中,老大齐悼惠王刘肥、老二汉孝惠帝刘盈都已经亡故; 老三赵隐王刘如意、老五赵恭王刘恢、老六赵幽王刘友这接连三任‘赵王’,都被吕太后或明或暗的杀害; 再除去意外死亡,并被吕太后刻意‘绝后’的燕灵王刘建,算下来,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八个儿子,当时只剩下两個尚在世。 ——老四代王刘恒,以及老七:淮南王刘长。 最终,经过简单地商讨过后,朝臣百官一致决定:迎立更年长、更忠厚的代王,也就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 就这样,汉室的皇位,从太祖刘邦、孝惠刘盈,到‘废帝’刘恭、‘伪帝’刘弘之后,传到第五代,却又兜兜转转,传回到了太祖刘邦的儿子:刘恒。 再排除掉不被承认的两位‘伪帝’,汉室的皇位,就等于经历了刘邦-刘邦的儿子-刘邦的另一个儿子,这三代传承。 而这样的传承方式,便是毋庸置疑的兄终弟及。 只不过,对于没有看透窦太后真实意图的黄生而言,这样的传承规则,却没有丝毫的问题。 “老朽认为,太后不应该为这件事感到忧心;” “因为那些指责太宗皇帝出身的人,肯定都是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夫。” 就见黄生淡然道出一语,眉宇间,也带上了满满的自信。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并不是一对、一错的两种传承方式,而是一先、一后的传承方式。” “——当父亲死去时,留下在世子嗣的时候,应该遵循父死子继的道理;” “而在父亲死去时,没有留下在世子嗣的时候,则应当遵循兄终弟及的规矩。” “当年,朝中百官查明:孝惠皇帝的子嗣,都不是孝惠皇帝的血脉,这就表明,孝惠皇帝死去时,并没有留下子嗣。” “所以,早在孝惠皇帝驾崩的时候,天子的位置,就应该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由先帝继承。” “只不过当时,吕氏外戚祸乱朝纲,让吕氏血脉沐猴而冠,篡居于天子的位置上。” “吕太后驾崩之后,朝公诸侯诛灭诸吕,而后迎立先太宗皇帝,也不过是弥补吕氏曾经犯下的错误,将一切,都恢复到应有的模样罢了······” 毫不迟疑的道出自己的看法,黄生不由又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眉宇间,也尽带上了坚定之色。 在世人眼中,黄老学说,或许是‘无为而治’的慵懒学派; 但实际上,黄老‘无为而治’的真正内核,是法无禁止则无咎。 ——只要法律没有明确规定不允许做的事,就不应该横加干涉。 而与之对应的,自然就是‘法有禁止则必咎’! 换而言之,表面看上去懒洋洋的黄老学说,其实是极为坚定的秩序维护者; 无论是法律条文,还是普世价值,只要是已经形成的固定秩序,黄老学说维护秩序的决心,就绝对不会输给其他任何一个学派。 ——包括法律的卫道士:法家在内! 而在黄生看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传承规则,就是毋庸置疑的固有秩序。 尤其是这样的固有秩序,和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结合到一起之后,更是在黄生心中,达到了‘绝不允许有人指手画脚’的高度。 但让黄生始料未及的是:在自己给出答复之后,窦太后的关注点,却迅速的偏向了一个出人意料,又令人莫名感到心悸的方向······ “有老先生这番话,我也就安心了······” 就见窦太后闻言,似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般,轻轻抚了抚前胸; 而后,便是一个令黄生瞠目结舌的问题,被窦太后摆上了台面。 “如此说来,孝惠皇帝、太宗孝文皇帝兄终弟及,是没有错误的;” “非但没有错,反而使得太祖高皇帝辛苦创立的宗庙、社稷,没有因为吕氏外戚,而沦落到颠覆的危险境地。” “——那如果以后,汉家的皇位再次发生‘兄终弟及’的事,就算是有先例可循了吧?” “毕竟太宗皇帝,就是遵循兄终弟及的规矩,才坐上了皇帝的位置;” “等以后,太宗皇帝的子孙后代,也因为兄终弟及的道理继承大统,当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听闻窦太后这接连耳闻,黄生只目瞪口呆的瞪大双眼,将匪夷所思的目光,撒向身前,仍面带温和笑意的老妇人; 在这一刻,黄生的心中,只有一个问题。 ——太后! 究竟想做什么?! 第089章 刘启:朕好累啊··· 未央宫,宣室殿。 天子刘启略有些疲惫的侧躺在榻上,单手扶额,听着身后传来的禀告声。 “过去几日,梁王派出的说客,奔走于长安高门之间,以各种理由,给朝中元勋功侯、公卿百官赠送礼物;” “便是宫中的宫女、寺人,以及几位夫人的母族外戚,也都没有被遗忘······” 听到身后传来这段话,刘启面上疲惫之色更甚; 只皱紧眉头,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语调满是沧桑的问道:“朝中百官、功侯,都有谁收了梁王的礼物?” “外戚当中,又有哪家没收?” 沉声一问,却惹得那藏身于屏风后的男子赶忙一躬身,隐藏在黑暗中的面庞之上,也涌现出阵阵骇然。 “百官之列,只有丞相故安侯申屠嘉,将世子代为收下的礼物送了回去。” “功侯当中,也仅有章武侯窦广国一人,谢绝了梁王的礼物。” “至于外戚,程、唐、贾、王四位夫人的母族,都是先收后还;” “唯独栗氏一门······” “嗯?” 欲言又止的半句话,引得天子刘启眉头嗡然一皱,写满疲惫的目光中,竟立时带上了一股戾气! “栗氏?” “——栗姬,难道没有派人回家,将这件事的内情讲给母族?” “还是说荣那混账东西,压根就没看出个中厉害?!” 见话题被引到皇长子刘荣的身上,饶是那黑衣人,拥有在刘启面前‘百无禁忌’的特权,也是不由有些慌了神; 短暂的思考之后,那黑衣人便也只得咬咬牙,将真实的情况,毫无保留的禀奏给天子刘启。 “梁王那件事,皇长子看明白了。” “但在私下,皇长子与二公子德、三公子淤商议时说:这件事,不能让栗姬知道。” “因为皇长子认为,若是栗姬知道了这件事,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给皇长子、陛下添乱。” “所以,后宫五位夫人、十位公子,除了襁褓中的公子彘,仅有栗姬一人,没有看明白个中厉害。” “——其中,最先看透此事的,是皇长子荣,之后是九公子胜;” “然后九公子将这件事,告诉了宣明殿的四位公子,并告知了贾夫人。” “而宣明殿的四位公子回去之后,又各自告知了程夫人、唐夫人。” “二公子德、三公子淤,则是从皇长子口中得知;” “至于王夫人······” “应该没有收到消息,当是自己瞧明白的。” 一口气,将宫内诸姬嫔、皇子们对‘梁王当立’一事的反应道出,那黑衣人深吸一口气,便静静等候起了刘启的下一步指示。 而在黑衣人身前,侧躺在御榻上的天子刘启,却满是苦涩的发出一声哀叹。 皇长子刘荣能看明白此事,在刘启的预料当中; 其他的儿子们当中,过去这段时间极为‘活跃’的刘胜,能看透这件事的实质,也并没有出乎刘启的预料。 这一长、一幼兄弟二人,在看透这件事之后的处理态度,更是与刘启先前的预测大差不离。 ——老大刘荣,和过去每次遇到难题时一样,只和两个同母胞弟商量,却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母亲栗姬; 而老九刘胜,则还是和过去一样,将消息第一时间告知了除老大老二老三外的五個哥哥。 几位夫人的态度,也还算符合刘启的预期——得知事态严重性之后,第一时间退回梁王的礼物。 非要说其中,有谁让刘启眼前一亮,无疑便是过去这几年,独受刘启恩宠,更是在刘启登基当年,生下皇十子刘彘的王美人。 但刘启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宠妾身上······ “栗姬······” “栗氏·········” “荣·············” 目光深邃的发出两声呢喃,刘启终是又发出一声长叹,讥笑着自嘲起来。 “满朝公卿大臣,功侯上百家,公卿数百人;” “忠于社稷、忠于朕的,居然只有那老倔牛申屠嘉,和朕的亲母舅?” “——梁王的礼物,连郅都、晁错都收了?!” 略带不忿的一声质问,惹得那黑衣人赶忙再一躬身。 “先是内史晁错,收到礼物之后,犹豫了好几天,最终决定收下。” “而后,晁内史又遣人,暗示中郎将郅都,应该收下梁王的礼物。” “在晁错提醒之后,本打算退回礼物的郅都,便也收下了礼物······” 听到这里,刘启的面色,才总算有了些许回暖的趋势。 “哦······” “晁错,这是在配合朕······” 语调淡然的发出一声轻喃,刘启再叹一口气,便在榻上平躺了下来; 但没收到刘启的指示,那黑衣人也不敢退下,只得将身子藏于屏风后,静静等候起了刘启的提问。 不知过了多久,刘启低沉的语调,才再次传至黑衣人耳中。 “那个黄生~” “可查清楚了?” “唯;” 就见黑衣人闻言,对刘启再一拱手:“蓝田黄生,祖籍颍川,于秦王嬴政十七年举家迁入关中;” “黄生的曾祖父、祖父,都曾做过秦的县吏,后来都被罢免。” “至于黄生,倒是从未曾做过官吏,从孩提之年,就开始外出游学,研习黄老无为之学。” “至今,黄生研习黄老学说,已经有将近五十年;凡是自诩为黄老之士的人,都对黄生有所耳闻,并多有敬佩之意。” “在关中,甚至有不少年轻的士子,私下尊称黄生为:黄子······” 平和的禀奏声,终是惹得刘启从榻上坐起身,略有些诧异的一挑眉。 “底子这么干净?” “过去和梁王,就没有什么交集?” “如果没有,那梁王这刚到长安,又是如何找到他的?” “——蓝田离长安,可才不过一百多里远呐?!” “朕在长安待了二十多年,都没听说过蓝田县,有‘黄生’这么一号人物;” “怎么梁王千里迢迢而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找上了他黄生?” 第090章 召辕固、黄生入宫! 嘴上这般问着,刘启的心思,却不由自主的飘到宫外,距离未央宫仅一街(章台街)之隔的长乐宫。 ——太皇太后薄氏,已经驾崩; 如今的汉室天下,太后窦氏最大! 至于那句‘朕百年之后’,自也不是刘启一时兴起,又或是灵机一动; 而是刘启经过深思熟虑、再三考量之后,得出的最佳方案。 甚至就连梁王刘武入朝之后,刘启针对这个弟弟做出的每一个姿态,都是在为那句石破天惊的‘朕百年之后’做铺垫。 若说刘启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也只能说:刘启想要借这件事达成的目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三言两语之间,根本就说不完; 但其中最关键,也最为主要的,显然还是未来几年之内,必将发生的一场宗亲诸侯叛乱。 ——天子刘启,需要一个对自己、对宗庙社稷忠心不二的好弟弟! 需要一個为江山、社稷浴血奋战,拼着战死最后一个梁国人,也绝不让梁国都城:睢阳,落入叛军手中的梁王刘武! 至于事后,该怎么把自己今天说出去的话,再原封不动的咽回肚子里。刘启自也是早有计划。 但刘启先前的所有筹谋、布局,都是以刘启的母亲——太后窦氏,看明白了自己这个皇帝儿子的意图,并心照不宣的配合刘启作为前提。 而现在,这个曾被刘启下意识忽略的前提,却显然出了些岔子······ “查过了。” “自秦王政驾崩沙丘以来,蓝田黄生,从来没有离开过关中!” “先太宗皇帝之时,梁王在长安的那段时间,黄生也从未曾踏足长安。” “在梁王离京就藩之后,黄生更是从未曾和爵位在关内侯以上的人来往。” “平日里,和黄生互通书信的,全都是钻研黄老学的人。” “除了同人谈论黄老之说,黄生,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人际关系······” 随着黑衣人的禀告声,天子刘启也不由有些诧异起来; 现如今,刘启先前的计划,无疑是在‘窦太后’这里出了些岔子。 所以,刘启看似是在关心这个黄生,实则,却是想透过一切渠道,来探明母亲窦太后,针对自己那句‘朕百年之后’的态度。 但在黄生已经被查明‘家世清白,和梁王刘武毫无关联’之后,刘启窥探窦太后内心的最后一条线索,也随之宣告断裂。 而这个结论,无疑是让刘启有些接受不能······ “唉~” “只可惜,朕实在狠不下心,在长乐宫安插耳目······” “罢了;” “罢了······” 满是唏嘘的发出一声感叹,便见刘启缓缓从榻上起身,正对着殿门的方向,将双手背负于身后; 嘴上却也没忘继续交代道:“往后,多注意这个黄生。” “就算查不到这个黄生,和太后说了什么,也一定要弄明白:黄生和梁王,究竟谈论了什么!” “——就算谈论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定要一字不漏的报上来!” “这件事,关乎江山社稷安危,绝对不能马虎!” 刘启突然严肃起来的语调,自是让那黑衣人也身形一正; 拱手应命过后,那黑衣人正要离去,却又似是想起什么般,略带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陛下;” “说起黄生······” “近几日,倒是有一则趣闻,陛下或许会感兴趣?” “哦?” 略带试探的一语,果然吸引力天子刘启的注意,本欲朝殿外走去的身形,也不又再次坐回了御榻之上。 “说说看。” 得到刘启的许可,黑衣人自也不多迟疑,稍一措辞,便开口道:“说是近几日,黄生每日午时不到,就进长乐宫面见太后,一直到黄昏时分才退出宫。” “为了方便黄生出入长乐,太后更是赐下了宫牌。” “《诗》博士辕固听闻此事,不知是不是嫉妒,便登门找黄生辩论;” “据说,辩的是汤、武变革,究竟是篡逆,还是天命······” 果然不出黑衣人所料,一听到黄生、辕固二人的变体,刘启的面容之上,便立时涌现出兴致勃勃的神情。 “汤、武变革?” “嘿!” “这两个老家伙,倒也真敢说······” 略带戏谑的笑了笑,便见刘启神情一振,眉宇间的疲惫都散去不少; “黄生、辕固,各执什么立场?” “最终结果如何?” 见刘启感兴趣,黑衣人也暗下稍松了口气,不假思索道:“黄生认为,商汤、周武革命,是谋篡;” “而辕固认为,商汤、周武是顺天应命,吊民伐罪。” “二人各执一词,争执不休,辩了一整天,都没有分出胜负。” “最后还是太后出面,叫停了这场辩论······” 听闻此言,刘启更是心下一动,深邃的目光中,立刻闪烁起智慧的光芒。 在先前,听到这黄生,和长安朝堂有名的老顽固——博士辕固辩论,刘启还只是觉得新奇。 得知二人的辩题之后,刘启也只是觉得,这个辩题很有意思。 直到最后; 直到那黑衣人口中,道出那句‘不分胜负,太后叫停’,刘启原本只是有些许猎奇的心,才终于躁动了起来。 “朕明白了;” “下去吧。” 沉声遣退黑衣人,又暗自思虑片刻,天子刘启终还是从御榻上起身; 朗声吼出一句‘来人’,天子刘启的面容之上,便挂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召《诗》博士辕固、长乐客卿黄生入宫,以汤、武革命一题,辩于朕当面!” “另着梁王刘武、内史晁错,至宣室旁听!” 满是坚定地做下吩咐,又面带纠结的思虑片刻,刘启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丞相也叫来吧。” “还有那些小子,也一个不差,全都叫到宣室来。” “——尤其是荣那个混账,必须到场!” 又发出一声嘹亮的呼号,确定没有遗漏,再目送那郎官领命离去,刘启才带着怪异的笑容,坐回到了御榻之上。 对于刘启而言,片刻之后的宣室殿,将上演一场必将垂名青史的好戏; 而对于每一个合格的皇帝而言,这样的好戏,都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很显然:刘启,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刘启,不可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第091章 这是可以说的吗? 明明不是常朝日,上午时分的宣室殿,却也还是因天子刘启的‘心血来潮’,而被一道道应召而来的身影,塞了个满满当当。 御榻之上,天子刘启似笑非笑的低下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殿内正中央,黄生、辕固两位老学阀对坐于一方案几前,神情严峻,好似是在为即将爆发的大战,各自做着最后的准备; 殿侧西席,丞相申屠嘉、内史晁错分而落座,首席却是被兴致昂扬的梁王刘武所占据; 至于东席,则是八位皇子依序落座,面色各异。 ——老八刘端,照常缺席了这场辩论。 没有这位哥哥夹在中间,老七刘彭祖和小九刘胜,自也如愿坐在了左右紧挨着的末席。 “《诗》博士辕固,一直都是长安有名的辩论大家!” “只不知那黄生,究竟是个什么来头,能不能抵抗以雄辩闻名的辕固生。” 对于今日这场辩论,刘彭祖显然是极为期待,目光更是紧紧锁定在黄生那老迈的背影上,一刻都不愿移开; 倒是刘胜,一边嘀咕着‘辩论有什么好看的’之类,一边不着痕迹的昂起头,望向对席次位,坐在晁错、刘武二人中间的老师申屠嘉。 “打自太皇太后驾崩,老师,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参加常朝了吧?” “怎么今天,父皇连老师都请进宫了?” 各自带着思绪,兄弟二人便不由自主的坐直些,再将上半身倾向彼此的方向,手指也不约而同的送到了嘴边,而后又以近乎同一個节奏,放在嘴里轻咬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这场天子刘启亲自‘承办’的辩论赛,便随着黄生的一声呼号,正式拉开帷幕! “商汤、周武即天子位,不是秉承天命,而是弑君!犯上!” “——是谋朝篡位!贼子所为!” 毫无征兆的一声沉呵,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却见那老儒辕固丝毫不慌,只悠然自得的捋着胡须,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我并不这么认为。” “夏桀、殷纣,都是天下公认的昏君,暴虐、昏乱,导致天下苦不堪言、百姓民不聊生;” “最终导致天下人的心,都归顺于商汤王、周武王。” “商汤王、周武王也是遵从天下人的心愿,兴仁义之师杀死夏桀、商纣,将久违的太平,重新还给了天下。” “夏桀、商纣的百姓,不肯为自己的君主效命,却心向商汤王、周武王;” “商汤王、周武王也是因此,才迫不得已立为天子。” “这不是秉承天命,又是什么呢?” “——难道连天下归心,都不能算作是‘秉承天命’吗?” 在‘交手’的第一回合,二人便没有丝毫试探,只默契的火力全开! 浓烈的火药味在宣室殿内散开,惹得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将目光撒向黄生。 ——接下来,是黄生的回合; 却见黄生面色稍一凝,而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抬起头,将头顶上的冠帽取下; 莫名其妙的举动,甚至让殿内众人怀疑起来:黄生这是······ 辩不过了,打算脱帽谢罪? 不等众人验证猜测,便见黄生悠然直起身,神情严峻的望向身前,仍是一副淡然之色的辕固; 手指,却悄然指向了身前,刚被自己放在案几之上的冠帽。 “帽子再破旧,人们,也都会把帽子戴在头上;” 言罢,便见黄生又侧过头,朝殿门外,众人入殿前脱下的鞋指了指; “鞋子再崭新,人们,也只会把鞋子踩在脚下。” “这是为何?” “——因为这,就是上下有别的道理!” “帽子被人做出来,就是用来戴在头顶上的;鞋子被人做出来,就是用来踩在脚底下的。” “夏桀、商纣虽然无道,但是身为君主,而在上位;” “商汤王、周武王虽然圣明,却是身为臣子,而居下位。” “这就好比夏桀、商纣,是破旧的帽子;而商汤、周武,则是崭新的鞋子。” 说到这里,黄生的面色只愈发严峻了起来,气质当中,更是油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神圣使命感! “君主有了过错,臣子本该直言劝谏,纠正君主的过错,来保持天子的尊严。” “但商汤、周武,却借其有过而诛杀君主,取代君主,自登南面称王之位!” “这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么?!” “——难道连弑杀君主,都可以算作是‘秉承天命’吗?!” 说到最后,黄生更是有些激动起来,猛地侧过身,对御阶上的刘启深一拜; 待黄生回过身,再度望向辕固时,黄生的额角之上,却陡然冒出了点点冷汗······ “如果连弑杀君主,都能算作‘秉承天命’的话,那如果将来,有人举兵谋反,弑杀了陛下!” “——到了那时,难道辕固生,也要为弑杀陛下的逆贼歌功颂德,赞扬其为‘秉承天命’的圣明之君吗!!!” 见话题陡然偏向意料之外的方向,殿内众人不由纷纷一变色! 齐齐侧过头,却见天子刘启本还浅笑盈盈的面容,此刻却是猛地沉了下来。 “这······” “这是可以说的吗?” 末席传来刘彭祖一声轻微的呢喃,却因为殿内陡然的沉静,而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天子刘启将要大发雷霆,将这两个满口胡言的老头乱棍轰出去时,博士辕固云淡风轻的面容之上,却陡然涌上了一抹决绝之色! “如果按照黄生的说法,商汤王、周武王,就都是弑君犯上的贼子!” “——那太祖高皇帝兴兵伐秦,建立刘汉国祚,难道,也是弑君犯上的贼子吗!!!” “难道秦王嬴政,也配被称作‘破旧的帽子’吗!!” “难道陛下继承的,是弑君犯上、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所建立的江山社稷吗!!!” 哄!!!! 随着辕固寸步不让的争辩声响起,殿内每个人心中,都仿佛被一把万均重锤砸下! 便是御阶上的天子刘启,也因黄生、辕固二人的对话,而气的憋出了一脸猪肝色。 这! 这是可以说的吗? ——这真的是可以说的吗?!!! 第092章 刘武:我干啥了? 随着两位老者各自放出杀手锏,硕大的宣室殿,便随即陷入一阵漫长的宁静。 紧接着,便是东、西两席的首席,梁王刘武、皇长子刘荣二人,都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也是知道这一刻,殿内众人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天子刘启,为什么要在宣室殿这么庄严的场所,举行这场辩论。 ——商汤、周武革命的正确性,与刘汉社稷的合法性,可谓息息相关! 而在现如今,朝堂即将全面推行《削藩策》的政治背景下,这又与即将爆发的宗亲诸侯叛乱,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见黄生、辕固二人识相的闭上了嘴,殿两侧,弟弟刘武、长子刘荣却随之蠢蠢欲动起来,天子刘启也只稍一思虑,便面色阴沉的昂起头。 “既然梁王、皇长子有不同的看法,朕,也不是偏听偏信的人。” “对于众皇子而言,梁王是宗室长者;” “便由梁王先说说看。” 天子刘启话音未落,西席的梁王刘武便已站起身,神情严肃的来到殿中央,满是愧疚的对刘启躬身一拜。 “禀陛下。” “臣弟认为,《诗》博士辕固,说的更有道理。” “——如果商汤、周武革命,不是顺天应命的话,那难道说,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也是弑君犯上、乱臣贼子所为吗?” 面色严峻的说着,便见梁王刘武回过身,略带敬意的对辕固稍一拜,而后便将质问的目光,投向对坐于辕固身前的黄生。 “按照先生所说,商汤、周武革命,都是弑君夺位!” “但寡人的祖父太祖高皇帝,顺天应命,兴义兵而讨暴秦,赐天下民田爵,又轻徭薄税、休养生息,与民更始,施恩于天下;” “难道这样圣明的君主,也要被先生三言两语之间,归为乱臣贼子之流吗?” 毫不留情面的发出一声质问,刘武便再度回过身,朝御榻上的天子刘启再拜。 “陛下。” “黄生,是臣弟引荐给太后,好与太后交流黄老学说的;” “但今天,黄生却当着陛下、当着诸公,众公子的面,说出如此无君无父的话,臣弟,实在是很愧疚。” “臣弟,恳请陛下治罪!” “但黄生是老者,又是奉陛下之令,与黄生在此辩论;” “臣弟恳请陛下,对黄生从轻发落······”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的抬起头,终是黄生,面色也逐渐带上了些许忐忑。 从轻发落? 这! ——一场学术辩论而已,这就涉及到发不发落的问题了? 再说这黄生,可是梁王刘武特意引荐到太后面前的! 壮士断腕、弃车保帅,玩儿的就这么溜? 这么决绝? 还是说,刘武这是在以退为进,想通过这种方式,保黄生周全? 众人思虑之际,天子刘启的面色却是缓和了不少,更是对刘武淡笑着摇了摇头。 “梁王,言重了。” “功至高,莫过于太祖高皇帝;德至高,莫过于太宗孝文皇帝。” “朕的德行浅薄,对天下也没有什么功劳,根本比不上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之十一;” “但起码的容人之量,朕总还是有的。” “今天,是朕命令黄生、辕固二人到宣室殿辩论,议题也是朕定下的。” “既然是这样,那朕就不会因为这二人的辩论,而治罪于其中一人。” “——再者,除诽谤令,也是先太宗孝文皇帝施行的仁政,我汉家,也早就不再同暴秦那样,因言治罪了。” “如果朕因为黄生所说的话,而治罪于黄生,那就是对太祖高皇帝的不孝、对祖宗之法的违背······” 浅笑盈盈的道出这番话,刘启的面色已是回暖了不少; 对梁王刘武笑着再点点头,又低头思虑片刻,便见天子刘启侧过头,望向了东席首位。 “皇长子,也有话要说?” 见刘启点名,落座于东席首位的刘荣也是应声而起,走到了殿中央。 即便梁王刘武,此刻已经坐回了西席,但刘荣言语之间,目光却是不住的撇向身侧,仍面带愧疚之色的王叔刘武。 “父皇。” “儿臣认为,黄生说的话,是对的!” “尤其是那段关于帽子、鞋子的言论,让儿臣深以为然!” 轰! 刘荣只一语,殿内才刚轻松起来的氛围,便再次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殿内众人,包括黄生、辕固二人,也不由齐齐侧目,将惊骇的目光,撒向刘荣那满是决绝的面容! 却见皇长子刘荣面不改色的昂起头,望向刘启的同时,余光仍不住的撇向身侧,于西席正襟危坐的梁王刘武。 “儿臣认为,作为臣子,就应该像黄生所说的那样,尽好臣子的本分!” “就算君主有过错,臣下也应该像周公那样,维护君主的威仪,并私下里纠正君主的过失。” “如果君主有了过错,臣下就要动起不该有的念头,那这天下,也就永远不会太平了······” 意味深长的一语,刘荣的目光更是从天子刘启的身上完全移开,在梁王刘武的身上,足足停留了三息; 而后,才见刘荣略带困惑的正过身,对天子刘启再拜。 “至于太祖高皇帝,儿臣也认为,太祖高皇帝不应该是弑君犯上的贼子,而是顺天应命的圣王。” “但具体哪里有差别······” 说到这里,刘荣不由面色一滞,甚至略有些做作的挠了挠头。 “儿臣才疏学浅,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但儿臣之道,太祖高皇帝的所作所为,肯定是顺天应命的。” “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也绝非弑君犯上,篡权自立······” 毫无底气的道出这最后一句话,便见刘荣自顾自坐回了东席首位,略有些局促的调整着坐姿; 只那满是戒备的目光,却是死死锁定在了对侧的西席。 ——梁王刘武那略有些失神,又似有些疑惑的面庞之上。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刘启望向刘荣时的面色,却是愈发阴森了起来; 尤其是感觉到弟弟刘武,正在打量自己的面色时,天子刘启望向刘荣的目光,更是带上了肉眼可见的怒火······ 第093章 黄老学说,完了 “大哥这是······” 耳边传来兄长刘彭祖的低语,却惹得刘胜赶忙点下头,示意刘彭祖不要继续说下去。 而在对侧的西席,看见兄弟二人若有所思的面容,丞相申屠嘉也不着痕迹的侧过身,面带欣慰的对兄弟二人眨了眨眼。 ——刘荣,在演戏; 刘荣想要通过今日这场戏,告诉胜券在握的梁王刘武:王叔,我好慌! 我真的好慌! 我好怕储位被王叔夺走! 所以,哪怕拼着抹黑太祖高皇帝,我也要站出来! 因为王叔对我造成的威胁,实在是太大了······ 那刘启呢? 是看出刘荣在配合自己演戏,所以也顺势摆出那样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好告诉刘武:我这儿子实在太不成器了? 还是真的因为刘荣这番话,而感到恼怒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刘胜便悄然抬起头,将目光次序扫过殿内众人。 在殿中央,黄生面带忐忑,明显是为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感到了些许后悔; 反观辕固,仍是一副傲慢的模样,手不住地捋着颌下苍髯,望向黄生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鄙夷。 ——就这? ——被太后看重的黄老巨擘,肚子里就这点墨水? 而在西席首座,梁王刘武感受到皇长子刘荣的敌意,只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次席的申屠嘉,以及申屠嘉身侧的内史晁错,则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神容,面色严峻的低着头。 晁错,甚至研究起了指甲缝里的污泥,怎么和昨天的不大一样? 再看东席,到场的众皇子,除了仍沉寂在角色当中的皇长子刘荣,以及早已看透真相的刘胜,其余六人,都是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目光不时瞥向对席的梁王刘武; 待刘胜也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摆出一副‘我也好怕梁王叔’的模样时,众皇子望向梁王刘武的复杂目光中,已是带上了戒备、忐忑,以及一抹不时闪过的祈求。 ——在这一刻,天子刘启所出的八位皇子,浑然一体······ “朕听说,就算吃肉不吃马肝,也算不得不知道肉的美味;” “而今天看来,讨论学问的人,就算不谈商汤、周武是否受天命继位,也绝算不上愚笨。”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诡异的沉寂,在终于被天子刘启低沉,而又满带着庄严的严肃语调所打破; 就见御榻之上,天子刘启深吸一口气,而后便缓缓起身,双手背负于身后,满是淡然的望向殿内的黄生、辕固二人。 “今日这场辩论,就到此为止吧。” “往后,二位不要再谈论这件事了。” “梁王留下,于后殿一叙;” 对黄生、辕固二人做出‘不要再讨论这件事’的授意,并让梁王刘武留下,天子刘启便自顾自侧过身,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看着天子刘启离去的背影,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也只得起身,对刘启离去的放弃齐声一拜。 “臣等,恭送陛下~” “儿臣等,恭送父皇······” · “真没想到这场辩论,会是这样的结果。” 意犹未尽的走出宣室殿,与弟弟刘胜齐身走在申屠嘉侧后方,刘彭祖遗憾之余,不由发出这样一声感叹。 今日这场辩论,对到场的其他人而言,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含义; 但对于刘彭祖而言,这原本就是一场纯粹的辩论。 只可惜······ “最后的结果,算是平局吧?” “虽然黄生、辕固二人各执己见,谁都没有说服对方,但连父皇都没能做出裁决,应该是能算作平局。” “博士辕固成名已久,黄生能和辕固打成平手,也算是没堕黄老学说的脸面。” 听闻耳边,传来刘彭祖满怀唏嘘的音调,申屠嘉却只浅笑着摇了摇头,脚下的步伐仍向宫门方向迈去,只侧回过头,似笑非笑的望向刘胜。 “公子,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闻言,刘胜稍抬起头,看了看身前的老师申屠嘉,又看了看身边的兄长刘彭祖。 再低头思虑片刻,刘胜终是摇头叹息着,道出了一句让刘彭祖瞠目结舌的话。 “黄老学说,完了。” “只等今天这场辩论的过程,被传上长安的街头巷尾,从今往后,便再也不会有人,愿意学习黄老学说了······” 以一种平静到好似在说‘我早上吃饭了’的语气,说出这句断定一派学说即将断绝的话,刘胜便缓缓侧过身,望向仍满带着惊诧的兄长刘彭祖。 “在兄长看来,今天这场辩论,双方谁都没说服谁;” “父皇也没有明确指出胜负,所以这场辩论,算平局。” “但实际上,在辕固的三言两语之下,黄生,却是连黄老学的根基都抛弃了。” 再丢出一句令刘彭祖惊诧更甚的评语,刘胜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感叹。 “黄老学说,是黄帝之学,和老子之学的并称,兴起于战国之时,到我汉家立国,才逐渐强盛;” “虽说过去,黄老学说以晦涩难懂、覆盖面广闻名于天下,但黄老学的根基,不外乎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说的那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甚至可以说,‘道法自然’四个字,就是学习黄老的人,最基本的自我要求。” “至于夏亡而商替、商无而周兴,这都是自然发生的事,并非因为谁人的刻意引导,而最终造成的改变。” “作为黄老之士,黄生就算不认可商汤、周武的举动,也该遵循‘道法自然’的学说根基,以更淡然的态度看待这件事。” “但方才,黄生却在宣室殿大动肝火,为了在辩论中打败辕固,彻底抛弃了黄老之士‘道法自然’的态度。” “——所以,我才会说:黄老学说,完了。” “今日这场辩论,将黄老学说最后残存的一丝生气,彻底葬送在了宣室殿!” “因为从今天这场辩论来看,所谓的‘黄老巨擘’黄生,也不过是个碌碌一生,骤然得到太后贵幸,就急着想要借博士辕固扬名天下,以求贵幸的庸人罢了。” “而这样的庸人,却都能被天下黄老之士奉为‘大家’,如今的黄老学说,究竟势微到了怎样的地步,也就是可见一斑的了······” 史上最长的上架感言 是的~ 磕磕碰碰,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 要上架了,具体时间还不确定,可能是一号凌晨0:00,也可能是一号中午12:00,具体还要看编辑怎么通知,大概率是一号凌晨0:00,也就是今晚十二点。 怕各位大父事先不知道,就提前发个感言,希望各位大父能首订支持一波。 说来,这也算是我在起点认真写的第一本书了。 过去几年,都在外面的小站闯荡,也算是看尽了小说界的兴衰、沉浮。 可说是闯荡,又没闯出什么名堂; 说是吃这碗饭,却也从来没靠写书吃饱过饭。 而起点,一直是我心中极为神圣的存在,尤其是起点的历史栏,更是被我视作‘闲杂人等不可轻易触碰’的庄严。 所以,当我抱着忐忑的心情,如那句烂俗的明言一般,‘回到最初的起点’时,我对这本《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的态度,是极为严谨、严肃的。 或许是我的观念,还停留在几年前,对起点历史读者群体的刻板印象; 又或者是我离开太久,已经不再具备对起点历史类的了解,导致许多我自认为‘起点读者肯定能懂’的内容,在过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给部分读者带来了困扰。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愿意相信:我认知当中的起点历史类读者,不是我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群体知道什么叫‘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具体到这本书当中,就是‘刘彘年幼未壮日,王娡默藏深宫时’。 ——历史,并不应该是唯结果论,而应当是有发展过程,和特定历史时期所对应的特殊产物的。 历史上的汉武大帝,确实是华夏民族的骄傲,是青史罕见的雄主; 但在书中的历史时间线,传说中的汉武大帝刘彻,确确实实就是一個还没断奶的婴儿。 历史上的废太子刘荣,或许真的是一无是处的蠢货,是比公子扶苏、孝惠刘盈、戾太子刘据更不堪的存在; 但在书中的时间线,刘荣就是板上钉钉的准太子。 至于主角作为穿越者,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找刘彻、王娡抱大腿,而是和必将走向毁灭的刘荣、栗姬母子斗智斗勇,也正是我想表达上面所提到的这一点,也是我开篇部分的整体思路: ——主角本心上并没有主动夺嫡的意图,主角的存在,也并没有影响大的历史走向,只是主角有意无意的施加影响,让历史《合理的》发生一定程度的偏移。 比如,窦太后喜欢主角; 比如,申屠嘉没死; 以及最后,刘荣依旧被废太子,而景帝新立的太子,却成了主角刘胜。 在这个过程中,我想要通过主角,这个明明是穿越者,却对具体历史事件了解不深、明明来自后世,却自幼生长在深宫中的‘半土著皇子’视角,为大家剖析这几年时间里,汉室发生了哪些事。主角又在这些事件当中,获得了怎样的收获和成长。 换而言之,我想要给大家带来的,并不是‘我知道刘彘未来会成为汉武大帝,所以我要费尽心机,和一岁的弟弟刘彘斗智斗勇’,而是让主角尽量融入到那个时代,给大家带来最真实、最享受的沉浸式体验。 这么安排的原因也很简单:作为历史网文题材的荒土,西汉,很冷。 不得不承认,有相当一部分读者,对文中所写到的每一个历史事件都知之甚详,甚至能有极为独到的见解;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即便是起点历史栏的读者,也依旧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这个朝代不甚熟悉。 尤其是非高祖、汉武年间发生的事,读者的认知大都还停留在‘这个人名我听说过,并且通过这个人名,我能联想起一起大概的历史事件’的程度。 ——如棋圣刘启之类; 也好比开篇部分,主角的母亲贾夫人与景帝出游,路上遇到野猪,明明是正史记载的历史事件,却还有读者指责我说:能不要瞎编吗?皇帝出行,怎么可能碰到野猪? 再后来,我写到太庙一事,还跳出来了许多十几年书龄的资深读者,指责我‘扭曲历史人物,抹黑景帝刘启’。 所以接下来,集中为各位大父们,解答心中的疑惑。 ---------分割线---------- 主角是穿越者,为什么不懂历史? ——因为网文的主角,就是读者代入自身的视角,既然大多数读者不了解这段历史,那我认为,主角也应该和读者保持一致,并和主角一起,去一点点了解这段历史。 当然,也有很多优秀的读者,本就对这段历史非常熟悉; 但我正在努力做到的,就是让这部分了解这段历史的读者,也依旧不会觉得我写出来的东西无聊,即便我只是在还原历史场景,并把主角刘胜这个变数悄无声息的混入其中。 我想要写的,并不是一本套路化的历史爽文,而是一本不太常见的传统向历史网文。 为什么你写到的很多人物,和史书上记载的不一样? ——这是因为史书惜字如金,很多事不会记载的太过详细,并且会有很多方面的因素,导致史料记载被‘笔削春秋’; 所以我正在做的,就是通过史书上的寥寥数字,还原出一个宏大的历史场景,并将之呈现在各位读者大父的面前。 还有,关于有读者质疑我扭曲历史人物的问题,也集中做一下回复。 关于刘启,我认为我的描写,应该和历史上的景帝,达到了八成以上的相似度,就连刘启的台词,我都尽量在用历史记载的内容,只是在描述过程中,稍微填入了一些艺术加工。 至于栗姬、程姬、贾夫人、窦太后,以及申屠嘉、晁错、郅都等人,则基本完全遵循史料记载来还原人物。 除刘彻以外的九位皇子当中,口吃的老四刘余、肌肉男老五刘非、隐身男老六刘发、机智男老七刘彭祖、阴阳人老八刘端,也都是以史料记载为准。 如果有不到位的地方,那只能归咎于我笔力不够,我在这里向各位大父赔不是。 好文的老二刘德、宅男老三刘淤,则被我设定成了‘为了帮大哥刘荣,刻意立起具有迷惑性的人设’,这是艺术加工,希望各位大父理解(且真实历史上,这个可能性也不能说不存在)。 剩下的主角刘胜、皇长子刘荣二人,主角不必多说,毕竟是穿越者,人设自然不必再遵循历史,但后期也会尽量贴合真实的历史记载,却又不会完全盲从,一切以剧情需要为准。 而刘荣,就是我想要着重提到的一个人物。 当我写到刘荣‘并不很废柴’的内容时,很多读者都表达了极度的不理解; ——刘荣真有这本事,历史上能被废太子? ——能被吓到自杀的人,有个屁的本事! 这或许是评论区,出现频率最高的意见。 而对于这一点,我想说的是:史书之上,从来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刘荣‘一无是处’‘不配太子位’; 关于刘荣被废太子,史书上唯一提到的原因,就是栗姬那句‘老狗’,也就是正史中的‘言不逊’。 所以,我对刘荣这个人物的理解,可能和大家有些许出入。 在我看来,作为汉景帝刘启的庶长子,刘荣就算不是按照储君太子的标准培养,也起码是按照诸侯王的标准培养的。 这样的培养力度下,刘荣再怎么不堪,也起码应该是‘中人之姿’,而非一无是处的草包。 再结合史书上,对这位废太子几乎没有负面记载来看,这位废太子殿下,应该是一个不算出众,但也至少勉强合格的储君人选。 毕竟直到栗姬那声‘老狗’喊出口之前,景帝刘启都没有动易储的念头,甚至差点就把皇位传给刘荣; 在刘荣太子之位被废之后,太子太傅窦婴、太尉周亚夫也都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虽然这二人的举动,更大可能是‘窦婴不希望自己教育的太子被废,周亚夫想要维护嫡长子继承制’,但从侧面上,这就足以证明:刘荣再差,也绝对差不到哪去,起码也是‘勉强凑合’的程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点是:刘荣的年纪并不小; 根据景帝刘启,以及其他几位皇子的年纪推算,皇长子刘荣,应该是刘启15-17岁之间出生,文中时间点已经接近成年。 而在封建时代,一个成年的储君,和一个六岁的储君,是天差地别的两个选项。 刘荣唯一的问题在于:栗姬的存在,让刘荣失去太子之位,又因为后来的太子刘彻太过年幼,刘荣对刘彻造成的威胁过大; 再加上栗姬那声‘老狗’,让刘启恨屋及乌,这才不得不痛下杀手,杀废太子刘荣,为后来的汉武大帝铺路。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刘荣被废太子,还搭进去了一个周亚夫; 而对周亚夫的死,景帝刘启的评价是:此怏怏者,非少主之臣。 这就可以表明:在废刘荣之后,景帝所做的一切,基本都是在给年幼的汉武大帝铺路,以免将来的汉室‘主少国疑’。 至于‘临江王刘荣损毁太庙墙垣’,我认为大概率是景帝欲加之罪——毁先祖墙垣,并以此嫁祸他人,刘启有这个前科; 再到最后,刘荣的死因:因恐惧而自杀于中尉府,让我很难忍住援引一句俗谚的冲动。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 刘荣就算是废太子,也好歹是刘氏宗亲,天底下能有什么事,能让刘荣吓的原地自杀? 所以我认为真实的情况,更大概率是:中尉郅都找上刘荣,跟刘荣进行了深入沟通,并代为转述了天子刘启的意志,最终说服刘荣按照当时的政治传统、约定俗成的社会风气‘自留体面’。 也就是说:刘荣的死,不是‘吓的自杀’,而是自知必死,索性自己来,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至于太史公将其描述为‘吓到自杀’,也大概率是武帝继位,使得‘黑刘荣’成为zz正确。 后来,汉武大帝继位之后,以一句‘王自图之’逼死河间献王刘德,也能看出‘铲除栗姬所生的三个皇子’,是景帝到武帝一脉相承的政治需要(老三临江哀王刘阏,在景帝年间早亡,绝嗣)。 总结概括来说,我对刘荣这个人物的理解,在简介中就已经提到了:可怜的皇长子刘荣。 一个不算很出色,但起码达到了合格线,最终却被老娘坑死的可怜人。 而这,也对应了我在开篇部分,对刘彻、王娡母子二人的刻意淡化——比起天生具有‘半个屁股坐上储位’的先天优势,且已经接近成年的皇长子刘荣,这个时间点的刘彻、王娡母子,真的没有什么竞争力······ 或许在许多读者看来,刘彻、王娡母子是上帝视角下的最终胜利者; 刘彻是青史闻名的汉武大帝,王娡是赫赫有名的孝景王皇后; 但我要说的是:在刘荣、栗姬母子没倒之前,刘彻、王娡母子,真的什么都不是。 如果不是栗姬这个极品的存在,甚至只要没有那一声‘老狗’,历史上的景帝十子刘彘,也几乎不可能成为汉武大帝刘彻,只可能成为胶东x王刘彘。 这,就是我对这本书中,目前出场的主要人物的看法和理解; 对于后续出场的历史人物,则大都会以历史记载为准,并酌情进行适当,且合理的艺术加工。 关于内容,我要说的就这些。 --------分割线---------- 还是不得不说,非常可惜。 回归起点后的第一本心血之作,只差一点点就能上三江,最终却还是失之交臂。 但我也并没有气馁。 毕竟三年前,我还是个收藏三百、订阅14的扑街,月度稿费更是一度达到了24块5的巨款; 而现在,我闯荡归来,虽然算不上神功大成,却也算是初窥门径——这本书已经有了近八千收藏,上千追读,大概率是接近1000订阅起步。 在外闯荡多年,我的心性、耐心、写作技巧都收获了长足的进步,近700w字的创作积累,也足够支撑我完成这样一本数百万字的长篇。 不能说是志得意满吧,也起码有必要的信心,不辜负目前,这一千多位付费读者的信任。 既然要上架了,就难免要说到更新。 原本的计划是新书期存稿,上架一起爆出来,但因为种种原因,不断发生的不可抗力事件,导致新书期非常的跌宕起伏,上架的消息也比较突兀——我前天才得知。 所以特意请教了一些在起点深耕多年的前辈,得到的建议是:上架默认10更。 我算了一下,10更,每章2000字,那就是20000字; 所以一号,也就是今晚十二点上架之后,开通vip章节的第一时间,我会发出首个vip章,并在明天下午发出另外三章,每章5000字,共20000字。 2000字的10更,和5000字的四更,也算一回事吧? 反正都是20000字。 至于上架之后,章节字数统一为5000字每章,我写着舒心,大家看着也痛快。 更新量的话,默认每天更新两章,共10000字,再视具体情况不定期加更。 比如某一天,我两章发完了,却觉得有断章,让读者大父们不爽的时候,我大概率就会加更一章,好让大父们舒心。 又比如某一天,我文思泉涌,多写了一章出来,那我也大概率会发出来,好让各位大父大饱眼福。 加更的话,首订目标1000,每高出100加一更; 盟主打赏加3更; 长期加更规则:均订每提高50加一更,上不封顶; 月度月票每满一千,次月一号加两更。 说了这么多,最后,也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写作不易,原创不易。 希望各位大父正版支持,好使我这个即将展露头角的新秀,早日走上全职码字的康庄大道之上。 呼~ 接近两个月的资料、文献准备,以及一个半月的新书期,成败,就看上架这一哆嗦了; 订阅的事,就拜托各位大父。 竖子血狸奴,这厢有礼了······ 第094章 太祖立汉,受命于天!(1/4) 听闻刘胜这一番见解,饶是对刘胜逐渐成熟的心性有所预料,申屠嘉满带着赞赏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诧异。 ——不得不说,刘胜看待今日这场辩论的角度,着实有些出乎申屠嘉的心理预期。 “我原本以为,公子看待今日这场辩论,会是以江山、社稷的角度,衍生到《削藩策》即将引发的叛乱;” “又或者,会和梁王、公子荣一样,将此事看作是储位归属的前奏。” “不曾想,公子注意到的,却是黄老学说的兴衰······” 面带笑容的说着,申屠嘉也不由停下脚步,满是认可的对刘胜笑着点点头。 而后,申屠嘉的面容之后,便随即涌上了一抹唏嘘感叹之色。 “确实如公子所说:黄老学,兴起于战国之时;” “在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并决定休养生息、与民更始之后,才逐渐在我汉家兴盛,甚至成为了汉室天下,最具话语权的学派。” “这是因为黄老‘法无禁止则无咎’,提倡地方无为而治,和太祖高皇帝休养生息,与民更始的理念不谋而合。” “但经过这么多年,尤其是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治理,曾经因战乱而残破的天下,已经重新焕发出了太平盛世的场景;” “在这样的情况下,黄老学说本就已经逐渐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只是碍于大势,才没有立刻被取缔。” “偏偏这么多年的‘安乐’,让黄老学派变得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到如今,黄老学居然衰败到连黄生这样的人,都能成为黄老‘大家’了······” 说到最后,申屠嘉也不由摇头叹息着,对刘胜再一点头。 “公子说的没错。” “今日这场辩论,必将会加速黄老学的衰败;” “再过三五年,至多不超过十年时间,天下,恐怕就再也不会有愿意学习、钻研黄老学说的年轻人了·······” 毫无保留的表达出自己对刘胜的认可,申屠嘉唏嘘感叹之余,对刘胜的快速成长,也是愈发认可了起来。 申屠嘉很确定:刘胜通过今天这场辩论,就连黄老学说的未来都已经预料到,那就不可能想不到其他方面的因素。 比如,天子刘启召黄生、辕固入宫,并叫这么多人旁听今日这场辩论的意图。 而刘胜却并没有在意这些,或者说是有意的‘忽略’了这些,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更长远的‘执政学派交替’的问题上。 想到这里,申屠嘉心中,便悄然涌现出一个和天子刘启一样的念头。 “贾姬,怎么就不是皇后呢?” “又或者公子,怎么就没早出生几年呢······” 正思虑间,耳边传来刘彭祖的询问声,让申屠嘉只能赶忙回过神,将那个奇怪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老师;” “——那黄生说的,难道是错的吗?” 就见刘彭祖满是疑惑地停下脚步,又不忘看看身旁的弟弟刘胜; “我没有反驳阿胜的意思;” “我知道阿胜刚才说的,都是对的。” “但抛开黄生‘枉顾道法自然’这一点,单论黄生的观点,似乎并没有错啊?” “作为臣子,难道不就是应该忠于君主,而不是借机自立吗?” 听闻刘彭祖此问,申屠嘉只下意识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待这句话道出口,却看见刘彭祖面上疑惑之色更甚,申屠嘉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笑着摇了摇头,又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圈左右; 思虑再三,终还是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申屠嘉才满是淡然的回过身,重新望向刘彭祖。 “公子说,今日这场辩论,最终是平局的结果,倒也没错。” “——但这个平局,并不是因为黄生、辕固生都表现的十分出色,而是因为这两个人,都犯了错误。” “至于陛下,也不是认为这二人说的都有道理,才没能做出裁判;” “而是因为今天,这两个人所说的话都不可理喻,陛下实在无法分辨谁更不可理喻,这才没有做出最终的裁判。” 浅尝遏止的道出一语,便见申屠嘉若有所指的看了看左右,才再度望向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 “多日未曾登门,于二位公子,老夫也有些想念了;” “如果没有其他重要的事,二位公子不如,到府上稍坐片刻?” · 带着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到故安侯府内的凉亭坐下身来,并目送刘胜恭顺的离开,为自己端来一碗茶汤; 抓起茶碗猛灌一口,觉得喉部的干痒缓解了些,申屠嘉才深吸一口气,将这其中的关键娓娓道来。 “今日这场辩论,黄生的错误,是抛弃了黄老学‘道法自然’的原则;” “抛开这一点,单论黄生的论点,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作为臣子,当然应该忠君奉上,在君主犯错的时候,应该在一旁规劝、阻止,而不是取而代之。” “至于商汤、周武革命,究竟是顺天应命,还是弑君篡立,诸子百家数百年来,也是众说纷纭;” “黄生认为是弑君篡立,也并没有问题。” “——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谁都无法证明商汤、周武,是因为什么而反抗夏桀、商纣。” “按照战国时,诸子百家约定俗成的‘无法证伪,就不反驳’的辩论规则,黄生表达今天这一番的论点,并没有问题。” 听闻此言,正聚精会神坐在案几前的刘彭祖、刘胜二人,也不由缓缓点下头。 关于战国时期的这个‘潜规则’,兄弟二人是有了解的。 盖因为如今汉室,距离太祖高皇帝刘邦立汉国祚,也才过去四十多年的时间,战国时期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并不算太遥远。 而这个辩论规则,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只要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对方的论点完全错误,便不应该出言反驳。 如果要反驳,就要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作为反驳的依据。 就好比某一天,有个人跳出来说:始皇嬴政,是一个无比仁慈的君主! 那按照战国时期的辩论规则,或者说辩论礼仪,想要与之辩论的人,就需要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否定对方的论点。 比如秦长城啊~ 阿房宫啊~ 直道啊~ 税率啊~ 乃至强制移民,南征北战两面开花,以及派徐福寻仙问道之类,都可以作为‘始皇绝对不仁慈’的证据。 具体到今日这场辩论,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黄生说:商汤、周武弑君自立,是乱臣贼子,辕固要想反驳,也同样要拿出类似的证据,来指明黄生是在‘胡言乱语’。 比如当时,商汤、周武做的哪件事,能证明他们原本不想做天子之类。 ——你辕固说黄生是在胡说,那你倒是拿证据出来啊! 拿出商汤、周武‘不想取夏桀、商纣而代之’的铁证出来!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岁月的流逝,使得如今的天下人,只能通过史书,才能窥伺那段遥远历史的神秘一角; 偏偏那段历史,早就随着始皇嬴政的焚书令,以及项羽下令焚毁的咸阳宫,而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对于黄生所说的‘商汤、周武弑君自立’的论点,辕固,其实是没有办法直接证伪的。 非但辕固无法证伪,如今天下,没有任何人能正面反驳‘商汤、周武弑君自立’的论点。 而这,也正是过去百十年,类似的论点层出不穷,却始终没有定论的原因。 ——在史书‘绝版’的情况下,没有任何人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商汤、周武,不是弑君自立。 如是想着,刘彭祖本就写满疑惑地面庞,不由更纠结了一分。 “那辕固所说的话,又有哪里是不对的吗?” “——如果商汤、周武是弑君自立,那不就如辕固所说:太祖高皇帝,也成了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了?” 满是疑惑地询问声,却惹得申屠嘉一阵摇头苦笑不止,望向兄弟二人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自信。 “这,就不得不说到今日这场辩论,辕固所犯的错误是什么了。” “黄生犯的错,是枉顾了黄老学说‘道法自然’的立场,论点并没有问题。” “但辕固的错误,却恰恰是在论点之上。” “——因为太祖高皇帝,和商汤、周武,根本就不一样!” “辕固老儒,看上去道貌岸然,实则,就是一个持诡辩以立身的败类!” “因为太祖高皇帝‘顺天应命’,是有数不尽的证据的!” 毫不迟疑的道出一语,申屠嘉的目光当中,也不由带上了些许锐意! 说起辕固时的语调,更是带上了毫不加以掩饰的鄙夷。 “在周室末年,最先展露反状的,是问周鼎轻重的秦武王嬴荡。” “最终覆灭周室、自王天下的,则是秦王嬴政。” “真要论‘灭周’的乱臣贼子,便应该是秦,而不是汉。” 随着一抹追忆之色,出现在申屠嘉苍老的面容之上,申屠嘉语调中的恼怒,也逐渐平息了下去。 而后,便是小半个故安侯府,都沉浸在了申屠嘉平缓、温和的语调之中。 “——秦末,陈胜吴广在大泽乡起义,天下共举义帝楚怀王,作为反秦的统领。” “太祖高皇帝,便是以楚怀王部下的身份,参与到了反秦的斗争当中。” “到后来,太祖高皇帝先入咸阳,却对关中百姓秋毫不犯,还与德高望重的老者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对于三世子婴,太祖高皇帝也并没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将三世子婴请出了王宫。” “倒是项羽,在抵达咸阳之后,将三世子婴腰斩于咸阳的市集外。” “反观太祖高皇帝,非但不认可项羽腰斩子婴的举动,还在子婴死后为其发丧。” “所以,‘灭秦’的乱臣贼子,便当是项羽,而不是太祖高皇帝。” 说着说着,申屠嘉的情绪,也已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对于妄图指责‘太祖高皇帝和商汤、周武一样’的辕固,已是没有了丝毫的鄙夷。 有的,只是无尽的淡漠,和不屑一顾的无视。 “太祖高皇帝获封汉王,是项羽所封;” “而当时的项羽,也是在获得了义帝楚怀王的准许之后,才分封各路反秦诸侯。” “所以太祖高皇帝获立为汉王,在礼法上,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僭越。” “直到项羽弑怀王,自立为‘西楚霸王’,天下才再次群情激涌,太祖高皇帝,也起兵反楚。” “——为的,不是和项羽争天下,而是为反秦的义军统领:义帝楚怀王血仇。” “最后,太祖高皇帝胜项羽,也是天下各路诸侯,组建起了为怀王血仇的联军,并共举太祖高皇帝为统领;” “项羽败亡乌江之后,同样是各路诸侯共举,以天下安-乱相逼,才迫使太祖高皇帝,在洛阳登上了天子之位······” 随着申屠嘉的语调落下,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面容之上,早已是带上了呆滞之色; 不是因为兄弟二人,不知道这段往事。 而是申屠嘉这番‘解读’,让兄弟二人颇有些瞠目结舌······ ——要不是出生于刘氏,兄弟二人甚至都要怀疑,是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 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不想争天下? 想当年,入了咸阳城,在秦王宫撒丫狂欢、酒池肉林,玩儿的最嗨的,可就数他沛公刘季! 获封为汉王之后,刘邦更是连汉王宫都顾不上修,只等项羽回关东,就立刻急不可耐的暗度陈仓,从汉中还定三秦! 平定了关中三秦,刘邦这才借‘为楚怀王报仇雪恨’的名义,纠集起其他各路诸侯,组建了讨伐项羽的诸侯联军! 而刘邦‘联军统帅’的权力,也正是因为刘邦,是讨伐项羽的首倡者! 后来的事,那就更不用说了。 ——彭城一败,刘邦率领的五十六万诸侯联军,被项羽三万楚骑杀的丢盔卸甲,轰然溃散; 逃亡的路上,刘邦更是急的要把儿子刘盈、女儿刘乐往车下踢,生怕被身后的追兵撵上! 要不是忠心耿耿的马夫夏侯婴,几次三番把刘盈、刘乐往回捡,后来的汉室,恐怕也不会有孝惠皇帝、鲁元公主了。 之后,太公刘煓、高后吕雉都被项羽捉拿,项羽便派人要挟刘邦,想逼刘邦就范。 结果呢? ——项羽说了一句‘你不投降,我就把伱父亲烹了’,刘邦却回了一句:烹好之后,记得分我一碗肉······ 至于那些‘逼迫刘邦登基’的各路诸侯,更是别提了。 楚王韩信,被竹竿插死了; 梁王彭越,让绳子勒死了; 临江王共尉、燕王臧荼、淮南王英布举兵谋反,兵败身亡; 韩王信临阵倒戈,投降匈奴,死于汉匈之战。 满打满算,当初拥立刘邦的异姓诸侯,也就长沙王吴芮、赵王张耳二人善终。 ——就这,还是因为这两人死的早! 甚至就算是这二人早死,也依旧没能改变后代的悲惨命运。 赵王张耳,死于太祖高皇帝五年,也就是太祖刘邦登基那一年; 而在张耳薨故短短几年之后,第二代赵王张敖,就因为国相贯高谋反,而被贬为宣平侯。 至于长沙王一脉,要时刻防备岭南的赵佗不说,就长沙那穷乡僻壤,深山老林,还不如在中原做个土财主! 由始祖吴芮开创的长沙王吴氏一脉,也已经在两年前,随着第五代长沙王吴著薨故,而绝嗣除国。 满打满算,汉初七位异姓诸侯,五人不得善终、一人的后代失王爵、一人被封去长沙那块‘风水宝地’,传五世而绝嗣······ 就这样的刘邦,能是‘不愿意做天子’的人? 如是想着,兄弟二人望向申屠嘉的目光,却是愈发古怪了起来······ ——话又说回来,申屠嘉这么一圆,还真能圆上! 且不管当时,刘邦心里是怎么想的; 起码申屠嘉说的这些事儿,刘邦是实打实的做过,并且留下了白纸黑字的史料记载、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的! 感受到兄弟二人目光中的古怪,申屠嘉倒也没装傻,只意味深长的发出一笑。 “腐儒辕固,实在是太小看太祖高皇帝了······” “像太祖高皇帝那样英明、睿智的君主,是绝对不会把‘篡前朝而自立’这样的隐患,留给子孙后代去头疼的·········” 满是深意的道出一语,申屠嘉也不由稍敛面上笑容,将略有些严肃的目光,望向一旁的刘胜。 “公子认为黄老学说,能有黄生这样的‘大家’,意味着黄老学气数已尽,不能长久;” “而我认为,儒家能出辕固这样的‘博士’,也同样能证明:儒家的状况,并没有比黄老学好到哪里去。” “无论辕固是为了击败黄生,才试图混淆视听,故意将太祖高皇帝与商汤、周武混为一谈,还是因为辕固,真的那样看待太祖高皇帝;” “今日这场辩论,都足以证明:自有汉以来,便一直势微的仲尼之说,依旧没有太大的长进。” “尤其是在黄老学逐渐衰落,诸子百家也大半凋零的当下,如今这般模样的儒家,根本不足以继黄老学之后,成为我汉家新的显学。”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陛下才会逐渐偏爱法家,将晁错、郅都那样的法家士子,引为自己身边的肱骨心腹;” “——不是因为在陛下眼中,法家真的有多好;” “而是因为除了法家,陛下,也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是第一更,剩下三更明天下午发。 因为首订只计算这一章,也就是第一个付费章节的订阅数,如果四章一起发出来,就会有影响。 谢谢各位大父理解,恳请各位多多支持。 祝各位大父国庆节快乐 (本章完) 第095章 老三,答应大哥(2/4) “阿嚏!” “阿啾!!” “哈~~~~~~啾!!!” 在故安侯府的申屠嘉,正忙着给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分析天子刘启的心理状态时,未央宫宣室殿,天子刘启没由来的接连几个喷嚏,却引来梁王刘武一阵担忧。 “大哥,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最近这些时日,长安,也实在是有点冷······” 不等刘武关切之语道出口,便见天子刘启猛然一皱眉,下意识朝身侧一抬手; 便见片刻之前,还空无一人的御榻侧方,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个老宦官,将明显刚出好的汤药,递到了刘启伸出的手中。 咕噜; 咕噜。 不顾汤药的滚烫和苦涩,天子刘启只皱紧眉头猛灌一通,将碗中汤药一口喝下,才面色扭曲的再次伸出手,接过宦官递来的蜜水。 这一回,刘启倒是没急着将蜜水灌下,而是好似品酒般,一小口一小口的将蜜水喝下。 感觉口鼻间的苦涩被驱散了些,刘启依旧没停下小口嘬蜜水的动嘴,同时嘴上也不忘含糊不清的说着:“唔···无妨;” “十月已经过半,冬天快到了。” “朕,也是一把老骨头啦~” “咕噜,咕噜······” 说话得功夫,一大碗蜜水也被刘启灌下肚,汤药的苦涩已经被尽数驱散,原本空无一物的腹腔,却被这一碗汤药、一碗蜜水灌的有些胀痛了起来。 “嘶~~~” “呼·········” 便见刘启将手轻轻抚上胃部,又极为缓慢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深吸一口气,再将其缓缓吐出; 仍旧没能让腹部的胀痛缓解些许,刘启便如怀胎已有七、八月的孕妇般,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肚,在御榻边沿小心踱起步来。 “老啦~” “就这么一幅身子骨,也不知道朕,还有几年活头······” “呃!” “唔、唔······” 才刚踱出两步,又开口说了一句话,刘启的面色便再度扭曲起来; 一旁的宦官也是眼疾手快,见刘启面色不对,自是赶忙上前,扶着刘启的胳膊,小心坐回了御榻之上。 几乎是在被宦官扶上御榻的同一时间,刘启也是顺势在榻上躺靠了下来,只是碍于刘武在场,并没有完全躺下去; 而是倔强的将双臂弯曲,用手肘撑着上半身,维持住了一个‘躺了,但没有完全躺下去’的姿势。 在御榻前,看着一母同胞的哥哥,却被一碗药、一碗水涨成了这般模样,丝毫顾不上天子威仪,梁王刘武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现出阵阵哀痛。 “大哥,要保重啊······” “父皇留下的宗庙、社稷,不能没有大哥······” 刚一开口,刘武便发现自己的语调之中,莫名带上了些许哽咽; 后知后觉的低下头,早就汇聚在眼眶中的泪水,也随着刘武低头的动作,垂直落在了御榻前的地面之上。 见刘武这般模样,天子刘启却是强装轻松般,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笑着对刘武缓缓一点头,又以眼神安抚过刘武的情绪,刘启终是再也撑不起最后那分天子威仪,好似认命般,直挺挺躺在了御榻之上。 见此,刘武却也根本顾不上多想,赶忙来到御榻侧方,蹲下身,好让躺倒在御榻的大哥刘启,能尽量不费力的看到自己。 “在老三面前,我这做大哥的,已经没有丝毫威仪可言了······” “既然都这样了,老三何不到我身边,也躺下来?” “就像小时候的冬天,咱们兄弟二人,在晋阳的代王宫里,冻得瑟瑟发抖,躲在一床被窝里取暖那样······” 听着刘启莫名虚弱,又分明带有些许倔强的语调,梁王刘武早已是泣不成声; 再闻刘启这一提议,刘武自也垂泪点下头,趁着起身的功夫赶紧背过身去,偷偷擦干脸上的泪水。 确定脸上没有明显的泪痕了,梁王刘武又轻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打起些精神,才顺从的到刘启身旁侧躺下来。 也是直到这一刻,梁王刘武才第一次发现:刚年过三十的大哥刘启,眼角却已是被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沟壑所占据; 本该遍布黑丝的鬓角,也已出现了些许杂白······ “刚才,黄生和辕固的辩论,老三怎么看?” 愣神之际,天子刘启低缓的语调响起,让刘武不得不赶忙回过神; 却见身旁的天子刘启,早已疲惫的闭上了双眼,只那眉头,仍是有意无意的皱起了些许。 听闻刘启发出此问,梁王刘武心下也不由一惊; 但看到刘启的这幅神态,再看了看此刻,正并排横躺在御榻上的自己,刘武心中的那抹担忧,也随之悄然消散······ “弟认为,黄生的学问,恐怕有些名不副实。” “如果大哥同意的话,弟今天就去长乐宫,劝说母后,不要再召黄生入宫。” 此言一出,却见天子刘启噗嗤一笑,虽仍闭着眼平躺在御榻上,却也轻轻摇了摇头。 “黄生~” “黄生啊······” “若不是年纪大了些,朕,还真想征辟他入朝!” 似是遗憾的发出一声感叹,天子刘启也终是缓缓睁开眼,面带赞赏的侧过头,望向躺在身旁的弟弟刘武。 “黄生,是对的。” “起码对于我汉家而言,商汤、周武那样的臣子,是绝对不能有的。” “我汉家需要的,是黄生口中所说的臣子;” “——在君主犯错时,能在一旁规劝、纠正,绝不借机生事,妄图取而代之的臣子······” 听着刘启略带严肃的话语声,再看了看刘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几欲溢出的郑重,刘武思虑之余,也随之缓缓点下头。 “大哥说的是;” “我汉家,不能有商汤、周武那样的臣子。” “也不能有吴王刘濞那样,仗着宗亲长者的身份,就枉顾君臣尊卑的臣子······” 刘武意味深长的一语,也惹得刘启不由咧起嘴,与刘武稍一对视,兄弟二人,便也随之相视一笑。 感觉大哥的病痛似乎缓解了些,刘武面上的悲痛也散去不少,便随即用手撑起脑袋,如小时候那般,略带不解的看向刘启。 “既然大哥也认为,黄生是对的,那方才在宣室殿上,大哥为何······?” “嘿!” 却见刘武话音未落,天子刘启便满是戏谑的嘿笑一声,方才还写有些许痛苦的面庞之上,已是带上了满满的自嘲。 “朕算什么啊?” “——‘区区’天子之身~” “倒是他辕固,又是‘大儒’、又是‘名士’~” “还是父皇亲自任命的《诗》博士!” “就朕这把老骨头,能拿他怎么着啊?” 满是讥讽的说着,刘启面上也稍涌现出些许不忿,就似是和博士辕固,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骂也骂不得、说更说不得;” “稍有不合他心意的,就嚷嚷着要挂印而去?” “他真要挂印而去,朕倒也高兴!” “可辕固这样的人呐~” “——那嘴直叫一个碎!” “根本就没个把门的,啥话他都敢说!” “他敢说,若是没人信,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偏偏那些个凡夫俗子、愚夫愚妇,还就真信他辕固那张破嘴!” 愤愤不平的宣泄出胸中怒火,天子刘启才刚松开的眉头,便也随即再度皱起; 只是恼怒之下,让刘武根本看不出这皱起的眉头,是由于病痛,还是单纯的愤怒。 “说白了,朕这‘区区’天子的身份,辕固这样的名士~大家~” “——压根他就瞧不上!” “若朕不好吃好喝、高官厚禄养着,真要放这样的人回家乡,这天下,还指不定要出多大乱子呢!” 听着大哥刘启愤愤不平的吐槽,刘武也终是敛去面上最后一抹哀伤,只微微一笑,反宽慰起恼怒的大哥来。 “其实大哥,根本不必为这样的人大动肝火。”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的道理,早在百十年前,就被韩公子非所指明。” “像辕固这样的儒生,表面上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背地里却做蝇营狗苟、败坏纲常的事,才是正常。”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们的祖父太祖高皇帝,才会那么讨厌儒生吧?” 却见刘启闻言,似是气极而笑,又似感怀般,怪笑着发出一声叹息; 平躺在榻上,望向宣室殿顶的目光,也是逐渐有些涣散了起来。 “儒家,也还是出过几个好臣子的······” “向太祖年间的奉常叔孙通,不拘于鲁系腐儒之流的‘礼法’,特意为我汉家,制定了新的礼数。” “更早的时候,曲周侯郦商的兄长郦食其,更是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为太祖高皇帝奔走于关东诸侯当中;” “若非韩信那厮,看上了富庶的齐国,曾经叱咤关东,被天下人称赞为‘又一个苏秦、张仪’的广野君郦食其,也不至于被烹杀。” “——还有后来的陆贾;” “师从荀子,学的是《礼》,却几次三番出使南越,让赵佗那老不死的,收敛了不该有的心思,转而归顺我汉家。” “至于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贾谊贾长沙,就更是百年,甚至千年都难得一遇的国士!” “只可惜,天妒贾生之才······” 以一种追忆的语调,道出自己心中,有汉以来可堪入目的儒家士子,刘启的眉宇间,也悄然带上了些许愁苦; 而在刘启身旁,梁王刘武自也发现了刘启面上的异常。 面带孤疑的看了看刘启,却见刘启越想越烦,索性直挺挺撑起上半身,双手撑在身侧,在榻上坐了起来,将身体呈现出一个大角度的钝角; 也是直到这一刻,天子刘启望向刘武的目光,才终于带上了天子所应该带有的严肃,和凝重。 “儒家,不过是一门学说;” “儒学不行,我汉家,也不愁没有其他显学可用。” “朕真正担心的,是荣那小子······” 似有所指的一句低语,也惹得刘武从榻上坐起身,虽面上是一副强装镇定之色,但望向刘启的目光,却也立时带上了些许审视。 刘启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刘武的怪异目光,只自顾自昂起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唉······” “方才的事,老三也是亲眼看到的;” “——荣这小子,实在是不成器······” “至于其他的混小子,也是个顶个的顽劣······” “老二德、老五非,一个腐儒胚子,一个莽夫底子;” “老四余、老七彭祖,大的口吃到说不清话,小的,又只会逞口舌之快;” “老三淤、小九胜,做哥哥的唯唯诺诺,做弟弟的,却又只会惹是生非。” “老六发、老八端,一个心性有残,一个身体有缺······” 说到最后,刘启已是一副无比担忧的神容; 余光见刘武没有反应,更是索性从榻上起身,单手扶着榻沿,自顾自长吁短叹了起来。 “朕在承继社稷之前,总共生下了九个儿子;” “足足九个儿子,却没有一个成器的······” “可再怎么说,这九个混小子,也都是朕的子嗣。” “身上流淌着的,也都是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血脉······” “唉·········” 言罢,刘启又顺势背过身去,一阵摇头叹息不止,只给御榻上的弟弟刘启,留了一个无比失落,又万分忧愁的孤单背影。 看着刘启这般模样,再回味着方才,刘启那一方推心置腹的话,刘武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涌现出些许动容。 过去这些天,谋士韩安国、母亲窦太后几次三番强调的‘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的教诲,也在这一刻,被刘武毫无保留的抛之脑后。 ——在这一刻,刘武只觉得:普天之下,似乎只有自己这个弟弟,能帮到大哥刘启。 而刘武,也非常愿意帮助刘启······ “大哥;” “咱们兄弟二人的情谊,大哥不必有太多顾虑的;” “咱们,是在同一张榻上、同一个被窝下抵足而眠的亲兄弟!” “大哥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不讳。” “就算是让弟弟我去上刀山,下火海,弟弟我,也绝对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满是自信的道明态度,刘武也已是从榻上站起身,紧咬着后槽牙,强忍泪水从眼眶中滑落。 ——在刘武看来,大哥刘启,这分明是要托孤! 到了这个份儿上,什么争权夺利,什么宗庙、社稷,都早已被刘武尽皆抛在了脑后。 这一刻的刘武,只想做个好弟弟······ “呃······” 随着刘武愈发坚决的面容,背对刘武唉声叹气的天子刘启,也终是一手扶着榻沿,一手扶着小腹,极为缓慢的侧过身; 待看见刘武饱含热泪的眼眶时,同样造诣湿了眼眶的天子刘启,才露出一个极尽惨淡的苦涩笑容······ “坐吧······” “坐下说······” 一手抚着肺腑,几乎是以每三秒一步的速度,极为缓慢的走到刘武身前,刘启才颤巍巍伸出另一只手,拉着弟弟刘武,在榻上重新做了下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天子刘启的面容之上,全然流露出了一抹让梁王刘武,感到无比熟悉的神容。 ——那是两年前,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重病卧榻,召朝中公卿百官,交代身后之事时,曾出现过的那抹自嘲,和释然······ “或许是父皇,想念我了;” “最多不过三两年,我或许,就要去见父皇了。” “吴王刘濞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低沉哀婉的语调,仿佛大脑传输给泪腺的一声指令般,让刘武的泪腺瞬间失控,积攒已久的泪水,顷刻间便夺眶而出。 “弟明白······” 夹杂着哭腔的一声应诺,却惹得刘启惨笑着伸出手,颤巍巍拍了拍刘武的脸侧。 “朕已经打算在开春之时,正式推行《削藩策》了······” “今年冬天,老三就好好待在长安,陪陪母后,陪陪朕;” “开春之后,老三,便要带着少府调拨的武器军械,回睢阳做准备······” “等叛乱平定,老三携带‘安宗庙社稷’的功劳再入长安,就是太后颁布懿旨,册立储君的时候了·········” 说到最后,天子刘启也已是老泪纵横,如枯树般干涸的手,更是紧紧攥住了刘武的手臂,似是在颤抖,也像是在摇晃。 “大哥,有事求老三;” “老三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答应我······” 说到这个份儿上,刘武只觉一阵极尽的哀痛涌上心头,根本无法继续坐在御榻之上,只悠然滑下御榻,顺势跪倒在地。 而天子刘启,也终于将颤巍巍的手,搭上了刘武健硕的肩头。 “等日后,我去寻父皇了······” “——老三,可一定要好好待我那九个混小子啊······” “千万不能让那九个混小子,太早到地底下去见我······” “千万不能·········” (本章完) 第096章 兄长就是想太多~(3/4) 是日夜,长安尚冠里的梁王府彻夜灯火通明,却并没有等来梁王刘武回家。 而从次日,神魂落魄的走出未央宫之后,梁王刘武,就彻底的变了。 ——早就约定好的蹴鞠赛,不踢了; 整天挂在嘴边的冬猎,不去了。 从走出未央宫的那一天,一直到长安城,引来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梁王刘武,都始终保持着三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清晨去长乐宫,探望母亲窦太后,陪窦太后说说话、聊聊天; 午时之后去未央宫,亲自监督天子刘启喝下汤药,并由太医复诊; 黄昏时分,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未央宫回家,将自己锁紧书房内,整夜整夜的失眠······ 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年富力强的梁王刘武,也已是顶上了一对深深的黑眼圈。 若是让算命的卜士看见,只怕必然会脱口而出:哎呀! 阁下印堂发黑,目光无神,唇裂舌焦,元神涣散,近日必定访友不遇,万事不顺······ 直到初雪这一天,宫中传出‘天子早饭足足吃下了两碗米粥’,梁王刘武才终于安下心;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回到卧房内的软榻之上,梁王刘武,终于安心的睡去。 与心力憔悴、精疲力竭的梁王刘武截然不同,这一天的未央宫内,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却是尽显何为‘血气方刚’······ · 初雪,下了一整夜,直到天亮前后,才骤然停止; 但在天空彻底亮起日光时,未央宫内的道路,却早已被宫人清扫干净。 ——与后世大多数人,从影视作品中获取的影响所不同:汉室的宫廷,是没有树木、绿植的; 非但没有树木、绿植,以及所谓的‘御花园’,凡是有可能藏下一个人的身影,并导致安全隐患的事务,都绝对不会出现在汉室的宫廷当中。 至于原因,也非常简单:荆轲刺秦的往事,才过去短短七十年; 尤其是太祖高皇帝刘邦建立汉室,并下令萧何建造未央、长乐两宫时,距离荆轲刺秦,更是才过去十几年时间。 所以,和绝大多数人印象中的皇室宫廷所不同,未央宫内,只能看见两样东西。 ——建筑,以及道路。 准确的说,是由呈九宫格状分布的建筑,所夹出的网格状道路。 起码未央宫内的道路,只有东西、南北两个方向。 宫内道路上的雪,都被宫人早早清除干净,自是为了避免出入宫中的人,被雪滑倒。 毕竟再怎么说,能出现在未央宫中,并自由行动的人,大都有两个特点。 第一:年纪大; 第二:地位高。 更有甚者,如丞相申屠嘉等老臣,则是二者的结合体。 但未央宫内的各处宫殿,却是没有宫人这么勤快的清理了。 至少在距离宣室殿不过数百步,紧挨着宣明殿的广明殿,直到日上三竿,都还没有开始清理积雪。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皇九子刘胜,正在和自己的哥哥刘彭祖一起,按照过去每年的‘传统’,在广明殿堆雪人······ “嘿!” “这样就像了!” 广明殿后殿,纵是脸颊被冻得通红,刘胜也还是带着喜悦的神情,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而在刘胜身旁,同样在忙着堆雪人的兄长刘彭祖,只下意识侧过头瞥了一眼。 就是这么惊鸿一瞥,让刘彭祖瞠目结舌的停止了动作,如幽灵般‘飘’到了刘胜身旁。 “阿胜这雪人······” “——为何是这般模样?” 面色呆滞的发出一问,刘彭祖不忘伸出手,在刘胜的雪人身上,主要是头上,比划出一个方形。 “哪有雪人的头,是这样方方正正的?” “这哪是头啊······” “——这分明,就是一枚大号的麻将牌?!” 听闻兄长这一声质疑,刘胜却是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别急;” “还没弄完呢。” 说着,便见刘胜退后两部,如同后世,一个正在挑选角度的摄影师般,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己堆的雪人; 确定问题所在,刘胜又回过身,小跑进卧房之内,随手抓起一根木条,便又小跑着回到雪人前。 “诶~” “这样,再这样······” “嗯!” “这下就对了!” 用木条在雪人那方形的头上写写画画一番,刘胜才终是满意的回过头,再次向兄长刘彭祖发起邀请。 但在看过刘胜改良过的雪人之后,刘彭祖本就有些呆愣的神情,却是愈发带上了一丝古怪。 “方头,方脸;” “倒‘八’眉;” “嘴这么长,应该是尖嘴猴腮······” 若有所思的大量片刻,刘彭祖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天底下,哪有人长这样?” “阿胜这雪人,到底堆的是谁啊?” 嘴上说着,刘彭祖也不由疑惑地侧过身; 却见刘胜不知何时,再次退到了距离雪人约五步的位置。 只不过这一次,刘胜摆出的架势,却并不像挑选角度的摄影师,反倒像一个准备起跑的运动员。 调整好距离,再后退一步,缓缓起速,逐渐加速······ “——我特么上去就是一jué!” 随着刘胜助跑、起跳,腾空而起,且不忘发出一声极为应景的呼号,那好似方块人模样的雪人,便被刘胜一个飞腿踢爆了头! 看着眼前的‘无头雪人’,刘胜却似乎仍不尽兴,再接连挥出几拳,将雪人残存的身躯,也打了个七零八落。 片刻之后,待那雪人所在的区域被‘夷为平地’,刘胜才终于心满意足的昂起头,大拇指在彼侧轻轻一擦; “嘶!” 本是想学后世的武道宗师耍酷,却发现鼻子里真的有鼻涕,刘胜也不再胡闹,大咧咧回过身; 走到卧房外的躺椅上坐了下来,再将手伸到躺椅前的火炉上,自顾自烤起了火。 “还能是谁?” “——狗贼晁错!!” 满是愤恨的一声低吼,也终是解开了刘彭祖心中的疑惑。 回过身,看了看那散落满地的‘晁错们’,刘彭祖也不由摇头一笑,走到刘胜身旁的另一张躺椅前; 坐下身,学着刘胜的模样,将手伸到火炉边考着火,刘彭祖嘴上也不忘问道:“那件事······” “阿胜还耿耿于怀?” 淡然一问,却惹得刘胜满是惊讶的望向刘彭祖。 “——损太上皇庙墙,这跟刨我刘氏祖坟,有什么差别?” “也就是晁错狗贼命大!” “以后,但凡是让我逮到机会,我必杀晁错满门!!!” 恶狠狠地咬紧牙槽,刘胜不由满是疑惑地抬起头:“怎么?” “难道兄长,不记恨晁错?” 听闻此问,刘彭祖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又认真思考一番,才稍叹一口气,在躺椅上缓缓躺下身来。 “在听到晁错,凿开太上皇庙墙的那一刻,我当然是感到愤怒的;” “——如果不是这样,当时我也不会跟阿胜,还有那些左袒的北军禁卒,去晁错的府邸。” “但现在回过头,再想当时那件事,我就越来越觉得······” “啧,怎么说呢······” 话说一半,刘彭祖的眉头便悄然郁结在了一起,面带思虑的沉吟片刻,才再次坐起身。 “阿胜看啊;” “——我们兄弟二人,之所以是刘氏血脉,是因为我们,是父皇的子嗣。” “没错吧?” “而太上皇庙的那件事,且不论父皇事先是否知情,又或是刻意为之,最起码,父皇并不在乎。” “我们呢?” “明明是不顾一切的站出身,维护祖宗颜面的孝子贤孙,结果到头来,却反倒被父皇责罚。” “所以我越想越觉得,当时,我们何必站出来呢?” “父皇都不在乎太上皇庙,我们作为儿子的,又何必在乎呢?” “——就算在乎,好像也完全没必要站出来,平白被父皇责罚······” 说到最后,刘彭祖的音量也是越来越低,明显是越说越没了底气。 似乎是刘彭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说法,根本就说服不了别人,甚至连刘彭祖自己,都很难被自己的这个说法说服; 但回想起那件事的前因后果,刘彭祖又实在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话一道出口,刘彭祖的眉头便紧紧皱起,丝毫没有表达观点之后的如释重负,反倒是忧虑之色更深了一分。 见兄长因为这个事钻起牛角尖,刘胜却是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一语便道破了刘彭祖的问题。 “要我说啊,兄长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兄长就是太聪明、太懂得权衡利弊了,才会觉得那件事,是我们做错了。” “——祖宗的庙被人损毁,这件事,还有权衡利弊的必要吗?” “管他哪路牛鬼蛇神,这种事只要是出了,那就没说的!” “只要逮住狗贼,那就是往死里搞,就是一句‘不死不休’!” “如果连这点原则、坚持都没有,咱们兄弟,还配姓刘吗?” “还配以‘太祖高皇帝之后,太宗孝文皇帝之孙’的身份自居吗?” 接连发出数问,刘胜的语调也是逐渐有些激动了起来; 明明是更年幼、更顽皮的弟弟,却开始说教起了更年长、更‘懂事’的哥哥。 “父皇不在乎太上皇庙,那是父皇不孝;” “咱们做儿子的,不能指责父皇,但并不意味着父皇不孝,我们也只能跟着糊涂。” “——难道将来有一天,父皇跟咱们兄弟断绝了关系,咱们就不是刘氏子孙了?” “——太上皇刘太公,就不是咱们的高祖父了?” “血浓于水啊哥!” “父皇糊涂,那是父皇的事;咱们该孝顺,还是得孝顺咱们的。” “子不言父过,是说咱们做儿子的,不能指责父皇,而不是说父皇的缺点,咱们也要有样学样嘛!” 被刘胜这么半说半骂的说教一番,刘彭祖也是一阵摇头苦笑起来; 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看着刘胜略带些许恼怒的面色,刘彭祖的眉宇间,终是不由涌现出些许惭愧。 “那件事之后,阿胜就本分了很多,也长进了很多;” “我原本还以为,是那件事,让阿胜成长了。” “如今看来,反倒是那件事,让我这个做哥哥的,越活越回去了?” 见刘彭祖的情绪好转了些,刘胜也稍敛去面上恼怒,深吸一口气,便略有些唏嘘得发出一声感叹。 “太上皇庙那件事,要说对我没有教训,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我总结出来的教训,不是认错;” “而是从那件事当中,我明白了一点。” “——这天底下,就没有不付出,就能获得回报的事。” “无论想获取什么东西,都必须要相应的失去些什么,才有可能成功换来想要的东西。” 说着,刘胜便苦笑着撑开衣襟,露出那块仍留有些许青紫的锁骨。 “就好比弟弟我吧;” “用一根叉骨,换回了父皇迷途知返——起码是暂时、假装迷途知返。” “也大概率换回了老师一条性命。” “至于咱们兄弟二人当天的举动,自是赢得了很大的名声,却也引来了大哥的猜忌。” “这,就是舍、得;” “有舍,才有得,有得,必有舍。” 言罢,刘胜便将衣襟松开,又指了指殿外不远处的宣室殿方向。 “再好比父皇;” “想让梁王叔为宗庙、社稷拼命,所以拿出了‘储君太子’······” “哦不; “是‘储君皇太弟’的筹码。” “虽说这个筹码,有很大概率是假的,但那也是筹码。” “父皇能拿假筹码,是因为那是父皇。” “可即便是父皇,也要拿筹码出来,才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又何况我们这些无权无势,且还没封王的皇子呢?” “还有晁错的《削藩策》······” 随着刘胜愈发平缓,却又愈发自信的语调,刘彭祖本还有些郁闷的面容之上,也随之涌上一抹愈发明显的笑意。 待刘胜再拿《削藩策》举过例,刘彭祖才终是浅笑盈盈的站起身,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拱起手,对刘胜稍一躬身。 “愚兄,且谢过贤弟教诲······” 被大哥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一愣,待反应过来,刘胜也只一阵摇头失笑,兄弟二人相对而坐,默契不语。 对于兄长刘彭祖,刘胜的感情,并不很复杂。 对这个从小照顾自己、友爱自己的亲哥哥,刘胜由衷的感到尊敬; 而对刘彭祖明显异于同龄人的准确洞察力,刘胜也并没有嫉妒、戒备,而是满满的项目,和自豪。 ——我虽然不太聪明,可我哥不笨呐! 至于眼下,刘彭祖所陷入的怪圈,刘胜自也明白:刘彭祖,这是落入了只考虑得失、不考虑原则的利己主义陷阱。 但依刘彭祖的聪明才智,这么一个牛角尖,只要刘胜稍一提醒,刘彭祖就必然能反应的过来。 “如此说来,咱们兄弟二人,付出了蹲几天诏狱的代价,才换来父皇的退让;” 思虑间,便见刘彭祖再次抬起头,只略带戏谑的指了指身后,被刘胜土崩瓦解的‘晁错’。 “那这个呢?” “阿胜把自己辛苦堆的雪人打散,又收获了什么?” “——快乐呀!” 不料刘彭祖话音刚落,便见刘胜激动地从躺椅上站起身,神情雀跃的指了指‘晁错的尸体’。 “我付出了时间,付出了精力,做出来一个雪人晁错;” “我想要的,就是一脚踢在晁错头上时,那股子痛快、解气的劲儿啊!” “时间我花了,雪人我堆了,晁错的头我踢了,心里也痛快了。” “有舍有得,难道不对吗?” 本就是随口一问,却见刘胜如此认真的给出回答,刘彭祖自又是一阵摇头苦笑不知。 “看来,太庙那件事,确实是让阿胜长进了。” “起码知道真的人脑袋,是不能踢的了;” “学会先堆个雪人骗自己,再去踢雪人的脑袋了?” 满是玩味的一句调侃,却惹得刘胜满不在乎的将自己仍回躺椅子上,悠然自得的晃起躺椅来。 “打打杀杀,算的什么本事?!” “真去踢晁错狗贼的脑袋,那我不成五哥那样的莽夫了吗······” “嗯?” “那阿胜打算怎么办?” “——借刀杀人!” “借谁的刀?” “——没想好!!!” “······” 被刘胜故作严肃,又古灵精怪的模样逗笑,刘彭祖也终是躺回身,享受起这冬日的暖阳。 怎料刘彭祖刚躺下身,便见刘胜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吸溜一下鼻涕,就朝卧房内走去。 “兄长晒着吧,弟弟我实在撑不住了;” “再不躲回被窝里,万一要染上风寒,可就去不成明天的大傩(nuó)了。” “好不容易才到喝酒的年纪,真要错过这顿酒,还不知道要后悔到什么时候······” “皇祖母也真是的;” “这么些年都没想起来的大傩,偏偏今年又想起来了······” “唔!真冷!” 看着刘胜瑟瑟发抖的躲回卧房之内,刘彭祖第一时间,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面容,目送刘胜攥紧里屋,才重新在躺椅上靠下身; 但在听到刘胜最后那句有意无意的嘀咕时,才刚被刘胜‘说教’过的刘彭祖,却再次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陷入了思虑之中。 “是啊······” “大傩驱鬼,可有好些年没办了;” “怎么就偏偏今年······” “嗯·········” (本章完) 第097章 陛下喝多了~喝多了···(4/4) 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兄弟二人便跟在母亲贾夫人身后,出现在了长乐宫长信殿外的广场之上。 长信殿外的高台上,太后窦氏、天子刘启早已到场,神情满是庄严; 而在长信殿门外的长街下,刘胜、刘彭祖、贾夫人母子在内的宗亲皇室、后宫姬嫔、朝臣百官、功侯贵戚,也都悉数到场。 大傩驱鬼,是这个时代特有的‘节庆’; 按照刘胜的推算,如今的大傩驱鬼仪式,大致就是后世‘冬至腊八节’的前身。 至于大傩驱鬼的流程,也非常简单。 就说此刻,到场众人围聚于广场中央,那三丈长宽的大火盆周围,看着那些身着奇装异服的巫师、祭司,围着火盆跳大神。 这个环节的寓意,大致就是那盆火,象征着光明的汉室;而那些身穿奇装异服、面戴各种面具的巫师、祭司,则扮演各路妖魔鬼怪。 此刻,他们围着火盆跳巫舞,是‘妖魔鬼怪被光明所吸引’的意思; 等巫舞跳完,这些巫师、祭司就会把身上的鬼怪服装、面具脱下来,交给到场的每一个人,拿去丢进火盆里烧掉。 就好像只要这些服装、面具烧掉了,就证明了‘光明必将战胜黑暗’,妖魔鬼怪也已经被丢进火盆,为熊熊烈焰焚为灰烬; 等这个消息‘传’到妖魔鬼怪界,各路瘟神、鬼魅,也会自此对汉室这团‘火’避而远之,以免引火自焚。 只是今天的大傩,却明显和往年的有些不同。 ——广场中央的火盆变大了; 跳巫舞的巫师、祭司变多了; 大傩刚开始,天子刘启,也沿长信殿外的长阶缓缓走下。 见刘启靠近火盆,还没结束巫舞的巫师、祭司们,只咿呀怪叫着让道于两侧; 又呆愣片刻,巫师、祭司们便通过简短的眼神交流,一致决定将大傩的进程,快进到‘烧鬼怪面具、服饰’的环节。 接过身旁巫师递来的鬼怪面具,天子刘启却是眉头紧皱,头都不回的接过面具,一个接一个的将之扔进火盆。 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伴随着巫师、祭司们咿咿呀呀的怪叫,衬的刘启那被火光照亮的面庞,此刻却只显出难以言表的凝重。 看到这一幕,饶是知道自己身处如此严肃的场合,刘胜也不由暗自摇了摇头,悠然发出一声轻叹。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嘿······” 似有所指得吟出这句不知由来的诗,刘胜也只怪笑着侧过头,将身子朝身旁的兄长刘彭祖一倾。 “《削藩策》的事儿,父皇的压力,怕也是不小?” “瞧瞧这,敢挖先祖庙墙的人,居然都开始亲自驱鬼祈福了······” 戏谑的调侃,却只引来刘彭祖略带警告的一个白眼; 在刘胜的胳膊上重重一捏,警告刘胜不要乱说话,刘彭祖这才上前,扶着母亲贾夫人走到了火盆边。 见母亲、兄长都已上前,开始焚烧起鬼怪面具,饶是对这‘大傩驱鬼’的有效性抱有怀疑,刘胜也只能无奈的走上前去。 ——管他哪路神仙,拜一拜,也总归没坏处就是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刘胜也走到了母亲贾夫人、兄长刘彭祖身边,接过身旁巫师递来的鬼怪面具,佯装虔诚的开始焚烧起来; 只是在片刻之后,刘胜还没来得及佯装出虔诚之色的面容,便愈发带上了一抹古怪。 满是孤疑的侧过身,看着身边,那些已经脱下鬼怪服饰、面具,并开始跳起另外一种巫舞的巫师、祭司们,刘胜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强忍下当面吐槽的冲动。 ——先前在远处,巫师、祭司们的咿呀怪叫声,刘胜还没当回事儿! 直到走近,并依稀听到那阵怪叫的内容,刘胜才带上了现在这副痛苦面具。 “妖魔鬼怪······” “快走开?” · 驱鬼结束,接下来的环节,就很正常了。 ——长信宫宴。 按照自己在宗亲皇室的顺序,在靠近殿门的末席坐下身来,又和八哥刘端商量着换了位置,得以和刘彭祖邻席而坐的刘胜,才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抹笑容。 太皇太后的丧期,已经结束了; 刘胜,也已经到了汉室皇子的法定饮酒年纪:十二岁。 今天这场宫宴,将会是刘胜第一次品尝到这个时代的美酒,究竟是什么滋味。 刘胜高兴,其他的人,自也大都不郁闷。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节庆; 再加上太后赐宴于长信殿,就更是让每一个出现在这场宫宴中的人,面上都带上了一抹喜庆的笑容。 但很快,刘胜便注意到:这场宫宴,似乎是家宴? 西席从首位到末位,是由梁王刘武开始,窦氏、薄氏、栗氏等各家外戚的代表依次落座; 到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对侧,已经变成了程姬的母族:程氏外戚宗主。 至于刘胜所在的东席,则是众皇子,各自在母亲的陪同下落座。 ——首席,自是皇长子刘荣; 至于栗姬,则坐在次席的二子刘德身后,居中为三个儿子‘撑腰’。 在和刘彭祖换了位置之后,老八刘煓也回到了六哥刘发身侧,老四刘余、老五刘非、老六刘发、老八刘端依序而坐,身后则坐着程姬、唐姬二位夫人。 再往下,自是相邻而坐的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以及二人身后的贾夫人。 而在自己的左侧,刘胜也终于看见了自己唯一的弟弟——年仅两岁的皇十子:刘彘,以及抱着刘彘的王美人。 似是感受到了刘胜的目光注视,抱着崽崽跪坐于席前的王美人,甚至还微笑着对刘胜轻点了点头; 刘胜自也不愿缺了礼数,不卑不亢的点头一回礼,便重新回过头去,将目光撒向上首的主位。 作为刘氏如今的大家长,太后窦氏,自是端坐上首主位,天子刘启陪坐于旁; 至于馆陶长公主刘嫖,以及那位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此刻看上去却无比水灵的阿娇翁主,则安然跪坐于窦太后斜后方。 当然,最让殿内众人,尤其是众皇子为之侧目的,是在这场宴席还没开始时,就被太后窦氏拉到身旁,陪坐与身侧的梁王刘武······ “梁王刚到长安,便逢太皇太后驾崩;” “时值国丧,我也不好召大家伙儿,到这长信殿一聚。” “借今日冬至大傩,举行这场宫宴,是想给我刘氏先祖,看看我刘氏的枝叶;” “希望我刘氏先祖在天有灵,庇佑我汉家,长盛不衰······” 窦太后温和慈蔼的语调在殿内响起,让本就心情愉悦的殿内众人,面上更添一分由衷的喜悦。 待窦太后音落,又礼貌性的侧身看了看天子刘启,再等刘启温笑着摇了摇头,这场宫宴,才随着一阵瑟笙其鸣,而悄然拉开帷幕。 “我我我!” “我十二了!可以喝酒了!” 目不转睛的看着殿侧,一排婢女随乐声涌入,却习惯性的漏忘了自己,刘胜只赶忙发出两声惊呼! 待那本打算离去的婢女回过身,满是孤疑的望向刘胜,硕大的长信殿内,便也随之响起一阵和善的哄笑声。 “既然年纪到了,那就吃吧;” “记得少吃些就是了。” 欢声笑语之中,窦太后慈蔼的温柔语调,终是让刘胜,收获了人生当中第一个斟酒的婢女! 但对于那婢女有意无意的眉目传情,刘胜却是视若无睹,只将那双瞪大的双眼,死死锁定在那一盏被婢女斟满的美酒之上。 “少吃些酒,万莫在太后、陛下面前失了礼数······” 正要端起酒盏,身后却传来母亲贾夫人温柔的提醒,惹得刘胜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 将求助的目光撒向身旁,待兄长刘彭祖温笑着一点头,刘胜才终是喜笑颜开的拿过酒盏! “滋溜!” 一声响彻殿内的嘬酒声响起,惹得一旁的刘彭祖,也被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陈酒一呛; 吭哧吭哧咳了好一会儿,咳的眼泪都流出来,刘彭祖才含泪苦笑着侧过身,无奈的对刘胜摇摇头。 ——小九,小九; 除去襁褓中的十皇子刘彘,当今刘启九位公子,只有刘胜是‘小’九。 对于这个古灵精怪,又不时闹出些笑话的幼弟,无论是几位哥哥,还是端坐上手的窦太后,都是无比的包容。 便是在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下,宫宴的进程也很快进行,不一会儿,众人便大都酒过三巡。 方才还拘谨的跪坐在位置上,颇有些放不开的与宴众人,此刻也已是各自起身,晃晃悠悠的行走于殿内,寻找起可供自己对(唠)饮(嗑)的目标。 而在三杯酒下肚之后,这一生首次品尝到美酒滋味的刘胜,却已是有些醉了······ “嗝!” “嘿,嘿嘿······” 看着脸颊通红、目光涣散的弟弟刘胜,已是有气无力的把脸靠在了自己的手臂外侧,刘彭祖也只苦笑着回过身; 待看到母亲贾夫人,也同样带着满满的无奈笑意望向自己,母子二人只默契的同时叹口气,又随即相视一笑。 “小九啊~” “小九······” 语带唏嘘的发出一声感叹,刘彭祖便侧过身,却发现刘胜的脸虽然靠在自己胳膊上,目光却直勾勾盯向自己的右侧。 循着刘胜的目光向又看去,刘彭祖这才发现:在上首的主位,窦太后、天子刘启、梁王刘武母子三人,已是喝的面色微红; 推杯换盏之间,更是不时发出爽朗的畅笑声。 而刘胜,就是看着这母子和睦的一幕,将脸靠在哥哥刘彭祖的胳膊上,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是不是觉得,皇祖母、父皇、梁王叔,像咱们母子?” 温和的一声询问,只惹得刘胜乖巧地点下头,面上却仍挂着那抹憨傻的笑容; “我感觉,我看到······嗝!” “看到咱们母子仨,以后的日子了······” “兄长把母亲,接去自己的王宫中照顾,听说弟弟我来了,出城二十里······” “不!” “——出城五十里相迎!” 突然精神了片刻,刘胜却也在仅仅三秒之后,一笑破功。 “嘿嘿嘿······” “兄长,也把弟弟我拉入王辇,亲自驾马;” “到了兄长的王宫里,母亲也像皇祖母那样,拉着我的手······ “嗝!” “拉着我的手,问这,问那,说个没完没了······” “咱们就说啊~” “喝啊~” “笑啊~” “哭啊的;” “就···嗝!” “就睡过去了······” 听着刘胜以一种明明熏醉,却又丝毫不会引人反感的语调,描绘着这样一番美好的画面,刘彭祖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甜蜜的笑容。 “会的;” “会的······” “——阿胜来看望母后,我这做哥哥的,绝对会到国界线上迎阿胜······” 看着身前的兄弟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再夹杂着刘胜醺醉的傻笑声,二人身后的贾夫人脸上,也渐渐带上了一抹安心。 也就是在这贾夫人母子三人,正随着刘胜一起畅享未来的时候,天子刘启缓缓从窦太后身侧起身,将殿内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吸引了过去。 便见天子刘启脸颊微红,身形也已有些不稳; 只那双往日里无比深邃,好似什么都能看透的明亮双眸,此刻却带上了一抹流于表面的固执,和决绝······ “——朕百年之后,当立梁王!!!” 突如其来的一声咆哮,惹得殿内众人纷纷止住动作,甚至有几个喝醉的人,努力回忆起方才,耳朵接收到的音频内容。 待片刻之后,硕大的宣室殿内,便陡然安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在刘荣、刘德、刘淤三人身后,栗姬面呈惊骇之色,牙槽都打起了颤! 至于皇长子刘荣,更是再也端不住‘皇长子’的架子,一个不留神,就将手中酒盏跌落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栗姬、刘荣母子如此,其他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在东席,除了沉沉睡去的十皇子刘彘,各位皇子和姬嫔,都无不将呆滞的目光,撒向刘启那写满骄傲的面庞; 西席,各家外戚更是面色剧变,酒意也在顷刻间消散,就差没在额前,明写上‘陛下别闹’四个字。 “荣······” “荣儿······” “——君无戏言!!!” 不等栗姬按捺住心中惊骇,将那声毫无底气的‘荣儿’二字叫出口,便见上首主位,窦太后也随即扶杖起身。 “去!” “将那诏书取来!!!” 扶杖起身,摸索着握住刘启的手,似生怕刘启跑掉般攥紧些,窦太后这才回过头; 明明眼睛看不见,却还是翘首以盼的望向殿侧,那领命而去的宫人。 “禀太后;” “诏书······” 不片刻的功夫,便见那宫人双手托举一方三指粗的木匣,刚递上前,便被窦太后一把抓过! ——一手攥着天子刘启,一手扶着手中鸠杖,为了接过这装有诏书的木匣,窦太后,却选择将鸠杖松开······ 哐啷! 鸠杖落地的声音,似是最后一声警镝,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首主位。 却见窦太后根本顾不上自己的鸠杖,一手仍紧紧攥着刘启的手腕,只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取出木匣内的诏书,而后将其摊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皇帝既然有此心意,就在这份诏书上用印吧!” 待这句话从窦太后口中吐出,就连最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刘胜,都悄然变了脸色。 ——窦太后,居然早就准备好了册立诏书······ 只等天子刘启用印,梁王刘武······ “陛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极为嘹亮的呼喊声响起,惹得殿内众人心下又是一紧! 却见西席外戚之列,太子詹事窦婴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起身,嘿笑着朝前走去。 “陛,陛下······” “嘿嘿嘿······” “陛下···嗝!” “酒吃多啦!” “啊?” “吃多啦!” “这这,都醉啦!!” 神情满是随性的道出一语,窦婴脚下仍止不住的往前走去,又走出两步,却晃晃悠悠向前栽去。 “窦婴!” 见如此紧要关头,自家族侄还站出来丢人现脸,窦太后面色嗡时一沉! 摔倒在御案之上,将案上吃食撞得七零八落的窦婴,闻言却是慢悠悠从御案上爬起,身形摇晃着,对窦太后敷衍的拱了拱手。 “太,太后赎罪······” “臣····嗝!” “也吃了不少酒······” “醉了······” “醉了·········” 见窦婴闹这么一出,殿内众人却一刻都不敢移开目光,生怕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 而在上首,天子刘启那已经逐渐亲民的目光,却不着痕迹的看向了窦婴的前胸; 那仍满带着倔强的目光中,也终是闪过一丝心有余悸的后怕······ “窦王孙!!!” 窦太后又一声狠厉的呵斥了,吓得殿内众人身形齐齐一颤! 却见御案前,方才那封被窦太后摊开的诏书,不知何时,被夹在了窦婴的襟口; 而伴随着窦太后又一声厉斥,那诏书却被窦婴随手抓起,毫不在意的在手上、脸上,乃至脖颈周围抹了一圈! 随后,明明醉到连路都走不直,三五步就摔倒在御案上的窦婴,却极为迅速地将那封诏书揉成一团; 又隔着足足一丈多的距离,将揉成一团的诏书,不偏不倚的扔进熊熊燃烧着的火炉当中······ “臣,君前···嗝!” “君前失仪······” “臣,这便···告退······” 含糊其辞的行礼作别,待窦婴回过身时,殿内众人这才看见:窦婴的口鼻、脖颈乃至双手,都已被那诏书上的墨迹,染上点点黑污; 窦婴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只摇晃着身躯,晃晃悠悠走到殿门外,随意踩上一双大小合适的鞋,便自顾自朝着宫外走去。 待窦婴的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殿内几乎所有人,都在心中长松了口气。 ——除了两个人。 除了咬牙切齿,愤然离席的窦太后; 以及目光呆滞,神情麻木,又不由发出阵阵苦笑的皇九子刘胜······ 四更完成。 呼~ 触手怪,还真不是谁都能做的······ 顺便汇报一下成绩。 截止该章节发布,第一个vip章节在23小时内的订阅数是834,距离24小时1000的目标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可惜,首订加更是没有了。 后续的均订加更,就从800开始吧,每上升50,我自觉加一更。 明天开始两更,共10000字。 呼~ 睡了睡了。 两天一夜没睡,遭不住遭不住······ (本章完) 第098章 窦氏外戚(1/2) 窦婴走了; 诏书没了; 太后怒了; 殿内众人,也醒了。 不片刻,窦太后也走了; 梁王刘武跟上去了; 天子刘启回未央了; 长信宫宴,便也就散了······ 率先离席的,是西席的各家外戚。 在离开长信殿时,除了窦氏外戚的二位老者:南皮侯窦长君、章武侯窦广国兄弟二人,是摇头叹息着走出长信殿,其他人离开时的面色,都无比的精彩; 程、唐、贾三门外戚,几乎是在窦太后离开的那一瞬间,便齐齐从座位上起身,又深深看了眼东席的几位夫人,才行色匆匆的离开了长信殿。 从这几家外戚离开时的神情当中,也不难看出‘同仇敌忾’四个字; 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几天,这几家外戚的身影,将以极高的频率,出现在未央宫的宣明殿、广明殿内。 至于皇后薄氏,以及已故太皇太后的家族——人丁稀薄到今日宫宴,竟只有轵((zhǐ))侯薄戎奴一人到场的薄氏外戚,则明显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在初代轵侯薄昭‘羞愧自尽’之后,薄氏外戚在汉家朝堂,本就愈发势微; 再加上几个月前,太皇太后薄氏驾崩,更是已经将曾经显赫一时的薄氏外戚,彻底推到了悬崖边沿。 现如今,撑起薄氏外戚不倒的,也只剩下皇后薄氏、轵侯薄戎奴二人。 可即便是这二人,如今也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若要说西席的外戚当中,谁人的反应最为不堪,那无疑,就是被今日这场宫宴,吓的差点失禁的栗氏。 ——在窦太后愤然离席之后,栗氏外戚的代表,也就是栗姬的父亲,居然不顾这殿内众目睽睽,便要上前找栗姬、刘荣母子! 若不是刘荣面色阴森的抬起头,警告自己的外祖父不要靠近,只怕栗氏一门,就要当着殿内这几十号人的面,就要商量起对策······ 等窦氏外戚的窦长君、窦广国兄弟二人,各自在子侄的搀扶下起身,率先离开长信殿,紧随其后的,便是轵侯薄戎奴; 待程、唐、贾三家的外戚也离开,栗氏也在刘荣的警告下默然离去,坐于三个儿子身后的栗姬,才终于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惊骇稍驱散些,又伸出颤抖不止的手,将长子刘荣的胳膊抓住; 转过身,缓缓走过其他几位皇子,以及夫人面前,快走到刘彭祖、刘荣兄弟面前时,栗姬才终是停下脚步。 “今,今日之事······” “明后二日,各位夫人若有暇,便到凤凰殿聚聚吧······” 惊魂不定的侧过身,将意味深长的目光依次撒向程、唐、贾三位夫人,栗姬又继续走了两步。 看到末席的王美人,正满是淡然的抱着皇十子刘彘,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担忧之色,栗姬也是再次停下脚步。 “王美人,记得也要来。” 以一种似是命令,又隐隐带些恐惧的语调道出这句话,栗姬这才正过身,领着三个儿子,朝着长信殿外走去。 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此时的栗姬,远没有表面上那般淡定······ · 半个时辰之后,长安尚冠里,南皮侯府。 南皮侯窦长君、章武侯窦广国兄弟二人,面色五味陈杂的跪坐于上首; 而在二位老者面前,则是已经从酒醉中‘醒来’的窦婴,正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 窦婴是故意的。 这个事,所有人都清楚。 但看着窦婴那倔强,且不带丝毫躲闪的目光,窦长君、窦广国兄弟二人,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就这么默然对望许久,见二位老者仍没有开口的意思,终还是窦婴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身前的两位老者一拜。 “作为窦氏子侄,当着陛下,和各位夫人、公子、外戚的面,损了太后的颜面,侄儿万死难赎;” “如果二位大人要行家法,侄儿,甘愿受罚。” “——但侄儿愿意接受的,只有家法。” “如果二位大人打算纵容太后,以国法治罪,那侄儿,是万万不会接受的······” 随着窦婴这一番恭敬有礼,却又满是坚定地话语声,二位长者的面上神容,也是愈发复杂了起来。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终还是更年长的南皮侯窦长君,面带忧愁的叹口气。 “这件事,是太后糊涂了······” “薄氏的前车之鉴,太后,已经是全然忘记了······” 随着窦长君沙哑、苍老的语调响起,一个发生在短短十几年前的事,也随即出现在叔侄三人的脑海当中。 ——太宗孝文皇帝十年,太原发生暴乱,孝文皇帝刘恒随即派出爱将钟毓,前往太原平叛。 奉命抵达太原之后,钟毓彻查暴乱前因后果,最终确认:暴乱的源头,正是当朝外戚——轵侯,薄昭! 因为太原郡发生的暴乱,主要是在轵侯薄昭的封国:轵县; 在暗中推波助澜,导致叛乱爆发的人,也正是薄昭留在轵县,负责治理封国的亲侄:薄贵。 钟毓为人十分正直,再加上皇命在身,便在查明真相之后,用天子刘恒赐予的御剑,于轵县的市集之上,将罪魁祸首薄贵斩杀。 事态发展到这里,其实,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在这时,薄昭已经贵为车骑将军,又是太后薄氏的亲弟弟、天子刘恒的亲舅舅。 ——太原发生暴乱,罪魁祸首薄贵已死; 只要薄昭在事后,摆出一副‘我和薄贵不熟,他那些事儿都是背着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姿态,就可以把自己从这件事当中摘出来。 但官至车骑将军,有当朝太后薄氏撑腰,自诩有‘潜邸从龙之功’的薄昭,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钟毓平定太原的暴乱之后,率平叛大军回到长安; 天子刘恒也派出了朝中老臣,到长安城外,替自己迎接一下功成归来的钟毓。 怎料钟毓刚回到长安,薄昭便当着几十位老臣的面,下令家丁将钟毓绑走! 将钟毓绑到家里,薄昭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是严刑逼供,逼迫钟毓承认自己杀薄贵,是想把天子刘恒交代的使命敷衍过去,好早日回到长安! 之后,又是逼迫钟毓,为自己死去的侄子薄贵披麻戴孝······ 而钟毓能得到天子刘恒的赏识,本就是因为为人正直,刚正不阿; 所以对于薄昭的逼迫,钟毓自是誓死不从。 钟毓告诉薄昭:这场暴乱,是因为你薄昭的错误而爆发,最终,却是我钟毓所平定。 现在,你应该好好想想自己的过失,到陛下面前,承认自己‘识人不明’的错误,恳求陛下原谅; 而不是把我这个平定暴乱的功臣,绑在自己的家中,逼迫我为薄贵那个乱臣贼子洗清罪责。 到这里,事态,也依~旧还有转圜的余地。 面对太后的亲弟弟、天子的亲舅舅,钟毓可谓是给薄昭、薄太后留足了颜面! 非但如此,钟毓甚至还给薄昭,指明了正确的道路; ——避重就轻,只承认自己看错了薄贵,以洗清自己‘指使薄贵搜刮民财,最终导致暴乱’的罪责。 但薄昭,却又一次选择了错误的道路······ 对于钟毓的好意,薄昭却是恼羞成怒,直接将不愿意‘认罪’的钟毓,斩杀于轵侯府内! 随后,薄昭更是恬不知耻的跑去未央宫,向天子刘恒汇报:陛下!钟毓狗贼拒不认罪,臣已经帮陛下,把钟毓狗贼斩了······ 消息传出,长安朝堂无不为之骇然! 就连太后薄氏,都为弟弟薄昭的作为,而感到震惊! 待事态发酵的顶峰,薄昭,也终是走上了无可救药的死路。 ——得知丈夫被薄昭斩杀,钟毓的妻子哀痛欲绝,留下一封指责薄昭的遗书,随即在家中自尽! 而钟毓夫人留下的那封遗书,也在丞相张苍的保驾护航之下,最终送到了天子刘恒的面前。 到这时,天子刘恒终于明白过来:太原的暴乱,恐怕正是舅舅薄昭的手笔; 正当刘恒纠结于,要不要找母亲薄太后汇报此事时,宫外再次传来消息:得知钟毓夫人这封遗书的事,薄昭再次恼羞成怒,派人在私下,将钟毓唯一的儿子杀害······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薄昭,已是非死不可。 ——薄昭不死,不足以平民愤! ——薄昭不死,不足以安天下!!! 带着这样的决心,以及‘给舅舅留最后一丝颜面’的温情,天子刘恒派丞相张苍、廷尉周兴,携带御赐鸩酒前往轵侯府,劝薄昭自留体面。 怎料薄昭仍旧不知悔改,非但不喝下那爵保全家族的鸩酒,反而派人找来了姐姐薄太后,想要借助太后的权力,来使自己逃脱罪责; 随后,得知薄昭‘拒绝给自己留体面’的朝臣百官,就开始日夜在轵侯府外唱挽歌,以吊唁仍旧在世的轵侯薄昭。 最终,依旧没有被朝臣百官的挽歌、唁词‘说服’的薄昭,被天子刘恒召入了宫中。 待走入宫中,发现天子刘恒给自己设下的‘活人祭’,薄昭才终于死了心,在自己的灵堂前,拔剑自刎······ “从轵侯薄昭那件事之后,薄太后,便再也没有过问朝政;” “即便是在太宗皇帝驾崩,陛下即皇帝位后,成为太皇太后的薄太后,也把长乐宫所有的权力,都交到了太后的手中。” “也正是从薄昭那件事开始,薄皇后,便再不曾被陛下所宠爱······” 满是唏嘘的语调,将窦广国、窦婴的思绪拉回眼前,窦长君耸拉着的眼皮间,也不由闪过一丝精光。 “薄氏的衰败,就是从薄昭那件事开始;” “也是因为在当时,薄太后没有劝阻薄昭,反而试图赦免薄昭的死罪,才让薄氏愈发势微。” “——到今天,曾经显赫于朝堂之上的薄氏外戚,已经只剩下轵侯薄戎奴一人苦苦支撑;” “但薄皇后,却又至今没有生下子嗣······” “等椒房换了人,薄氏外戚,也将正式消失在朝堂之上·········” 摇头叹息的道出这番话,窦长君又侧过身,伸出那如枯树般苍老的手,轻轻拍在了身边的弟弟窦广国的手背。 “我们兄弟二人,命苦;” “幼年之时,便和太后在战乱中走散;” “直到先帝之时,太后入主椒房,我们兄弟二人,才得以从那个险恶的矿山中逃出,和太后团聚······” “但在我们来到长安之后,朝中公卿百官,却因为吕氏外戚、轵侯薄昭的缘故,对我们兄弟二人百般防备。” “为了让我们兄弟二人,不再变成又一个薄昭,我们两个老骨头,更是被宫里的老先生,教导了很多年。” “——当年,北平侯张苍被罢相,原本应该继任丞相之位的,本该是章武侯。” “但为了保全我窦氏,章武侯,也甘愿放弃了成为丞相的机会,从此闲云野鹤,不再过问朝堂之事······” 听闻兄长窦长君这一番话,一旁的窦广国,也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窦长君所说的这些事,都并不算遥远。 ——兄弟二人死里逃生,从那座矿山中逃出,与妹妹窦氏相认,还只是不到二十年前的事; 兄弟二人在整个长安朝堂的严防死守下,完成了长达近十年的‘学业’,证明了自己不会再成为下一个吕氏、薄昭,也就是在十几年前; 至于北平侯张苍被先帝罢免,章武侯窦广国差点成为丞相,却最终作罢,更是发生在仅仅八年之前······ “王孙做的对。” 回想起那段差点成为丞相,却又最终失之交臂的经历,窦广国的面容之上,却也随之涌上一抹释然; 毫不迟疑的道出一声‘做得对’,窦广国望向窦婴的目光,也愈发带上了一抹赞赏之色。 “——我原本可以成为丞相,是因为我有足够的学识、德行;” “而我最终没有成为丞相,是为了避免我窦氏,步曾经的吕氏、如今的薄氏之后尘。” “现在,太后不知道受到了什么人的蛊惑,居然想要让皇室的旁支庶脉,在嫡系没有断绝的情况下取代嫡脉······” “这,实在是骇人听闻的事,也是对我窦氏、对天下都埋下祸患的事。” “刚才的宫宴之上,王孙能站出来,阻止太后做出那样不利于天下,更可能导致我窦氏绝亡的事,我们两个老家伙,是没有责罚王孙的道理的。” 听闻窦广国这一番话语,窦婴也不由惨然一笑,随即带着由衷的敬佩,对窦长君、窦广国二位叔叔再躬身一拜。 王孙,并不是说窦婴,是哪家诸侯王的子孙后代,而是窦婴的表字。 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能得到窦长君、窦广国这二位即便在朝野内外,都享誉已久的‘忠厚长者’的理解,窦婴窦王孙,自也终是放下心来。 ——有这二位老者在,窦氏的未来,便绝不可能是又一个薄氏······ “对于王孙的做法,我们很支持;” “但家法,却也不能不请。” 正思虑间,窦长君低沉的话语声传入耳中,惹得窦婴不由得一愣; 待看清窦长君目光中的无奈,反应过来的窦婴,也终是只得缓缓点下头。 “对于宗庙、社稷而言,王孙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忠臣的体现。” “但在我窦氏,太后,也终究还是王孙的长辈;” “在长辈面前失了礼数,如果不受到家法的惩治,那太后,就不会原谅王孙。” 面带苦涩的解释一番,便见窦长君缓缓站起身,走到窦婴的面前,伸手将仍旧跪在地上的窦婴扶起。 而后,窦长君便略带安抚的拍了拍窦婴的手背,眉宇间,也竟带上了疲惫之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太后已经夺去了王孙的宫籍;” “近些时日,王孙也不要再去寻皇长子了。” “受过家法,就以闭门思过的名义,在家中休息一段时间吧······” “等太后消了气,也不再糊涂了,我们两个老家伙再去长乐宫,婉言劝说一番,太后,应该就能原谅王孙了······” 感受到堂叔窦长君的拳拳爱护之心,窦婴自也只温笑着点点头,而后恭敬的扶着窦长君,坐回到了上首的位置之上。 待两位叔叔重新坐回上首的位置,窦婴才带着儒雅的笑容,重新在二位老者身前跪下身来。 “我窦氏能有如今的荣光,是因为太后的缘故;” “但要想不步吕、薄两家外戚的后尘,窦氏需要的,却是二位叔叔这样的老者。” “侄儿这就去自领家法。” “只希望二位叔叔保重身体,能多看顾窦氏一些时日;” “也好多教出几个可堪一用的男丁,好使我窦氏,能长久的兴盛下去······” 言罢,窦婴便对二位长辈沉沉一叩首,旋即朝着侯府侧院的宗祠方向走去。 而在窦婴离开之后,窦长君、窦广国兄弟二人,却是相视一笑,又各自摇了摇头。 ——今天这件事,太后窦氏,实在是有些太过糊涂; 但有窦长君、窦广国两位定海神针,又有窦婴这样的青年才俊,窦氏,断然不会再不吕氏、薄氏之后尘······ 昨晚睡,今天下午才醒,更新就有些晚了,各位大父多担待。 (本章完) 第099章 哭!使劲儿哭!(2/2) “去!” “把窦婴的宫籍抹了!” “别让我再看到那混账,出现在我的眼前!!” 回到寝殿,气呼呼的坐到榻上,窦太后只觉心中的怒火蹭蹭往上涌。 ——就差一步! 就差天子刘启用印,梁王刘武,就能变成储君太弟! 从此往后,窦太后也就再也不由为看不到刘武、思念刘武而发愁; 也不用再绞尽脑汁,思考自己究竟怎么做,才能让宝贝外孙女阿娇,顺利嫁给未来的储君。 窦太后自然也想过,自己的计划,究竟会面临哪些阻碍,天子刘启,又会用怎样的办法来应对。 但千算万算,窦太后唯独没有算到:自己的族侄窦婴······ “混账!” “混账!!!”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盛怒之下,窦太后猛地论起手中鸠杖,史无前例的学起栗姬,开始打砸殿内摆放的器具来; 但随着一道身影出现在殿门处,身旁的婢女也赶忙上前提醒,挥舞着鸠杖‘大杀四方’的窦太后,也终是只得深吸一口气,摸索着坐回榻上。 “母后······” 略带心虚的一声轻唤,却惹得窦太后愤然别过头去,还不忘冷哼一声,天子刘启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得涌上一抹尴尬之色。 轻轻一摆手,示意殿内宫人退下,又轻手轻脚走上前; 正要在窦太后身旁坐下,就听一声极尽清冷的音调,在身旁响起······ “——窦婴那混账,是皇帝安排的?” “是不是皇帝早就知道有那封诏书,才提前安排窦婴,在宫宴上坏事?!” 毫不留情面的一声质问,却惹得刘启面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眉宇间,也悄然涌上一抹哀伤。 但很快,刘启便调整好情绪,轻笑着伸出手,将御案上那只被砸到的油灯扶起。 “母后,怎么能这么想孩儿呢?” “那件事,本来就是孩儿自己先提出的······” “——皇帝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真以为我眼瞎了,就什么事都看不明白了吗!!!” 不等刘启话落,便见窦太后猛地回过身,双眼分明涣散无焦,却是让刘启在那双涣散的双眸中,更看出一分盛怒。 手上动作一停,面上笑容又一僵,天子刘启,也不由愣在了原地。 足足愣了有三息,刘启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那油灯扶正,面上笑容,却也随着重新亮起的灯光,而悄然消失在了刘启的面庞之上。 “既然母后也知道,孩儿是在哄骗阿武,又为什么要拿出那封诏书呢?” “母后就非要逼孩儿假戏真做,开下这兄终弟及的先例,让以后的君主,日夜生活在对叔叔、弟弟的恐惧当中吗?” “真要把这宗庙、社稷传给老三,孩儿死去之后,又怎么在九泉之下,面对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的质问呢?” 接连发出三问,刘启索性也不再装傻,面色也悄然一沉。 “太久远的事,孩儿就不提了;” “就说最近百十年,因为叔叔和侄子争夺大位,而最终导致国破家亡的惨剧,难道还少吗?” “战国之时,那些只顾着和家人抢夺权力,却放任嬴秦愈发强盛,最终导致宗庙颠覆的国家,难道还少吗?” “——母后为什么就不想想,如果孩儿真的传位老三,那母后的那些孙儿怎么办?” “老三继了位,还能容的下那些侄儿吗?” “难道母亲,就非要让自己的孙儿、我刘氏的血脉,因为孩儿的过错,而被继位后的老三屠戮殆尽吗?” “——母后是想让老三,成为吕太后那样残忍、暴虐的人吗?” “还是母后自己,想成为下一个吕太后呢······” 怦!!! 随着刘启愈发低沉的语调,窦太后却只觉怒火愈发强烈; 待听到最后这句‘母后想做吕太后吗’时,窦太后胸中的怒火,更是再也抑制不住,毫无保留的宣泄到了天子刘启身上。 “——做儿子的,就是这样指责母亲的吗?!!” “我怀胎九月,拼着失去性命的危险,为刘氏生下了皇帝,难道是过错吗!!!” “我为刘氏开枝散叶,难道是为了听自己的儿子,在这里教训自己的母亲、汉家的太后吗!!!!!!” 将手掌猛地拍在面前的御案上,便见窦太后顺势从榻上起身,满带着陶坛怒火,将手中鸠杖扔到一旁。 “我什么时候说,要让老三世世代代坐皇位了?!” “皇帝的儿子,难道不正年幼吗?!” “让老三接过皇帝的大位,以后再把大位还给皇帝的儿子,难道就不可以吗!!” 又是接连几声怒吼,窦太后的语调便有些哽咽起来,泪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被泪水划过的脸庞之上,也已是写满了委屈。 “我侍奉太宗皇帝将近三十年,却只剩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为了让皇帝坐稳储位,还要忍受那慎姬的嘴脸、还要被刘揖那小儿,吓的整日里担惊受怕!” “太宗皇帝没了,我失去了丈夫,却只能忍着丧夫之痛,告诉自己:终于等到皇帝继承大位的一天,不用再为皇帝的储位忧心了;” “结果呢?” “——自打继了大位,皇帝,可曾有一次到这长乐宫,看看我这瞎老婆子?” “过去两年的时间,老三递了几百道奏疏,要来长安看我,皇帝,又可曾答应了?” 满目哀痛的问着,窦太后也已是老泪纵横,脱力跌坐回了榻上,惨兮兮的抹起了泪。 “我老了······” “不中用了······” “知道皇帝忙,不能给皇帝添堵······” “但我想看看我的儿子,想让儿子陪在身边,在入土之前,多过几天被儿子伺候的日子;” “难道,就错了吗?!” “——皇帝自己不能尽到孝顺母亲的责任,是因为宗庙、社稷的责任;我不怪罪皇帝,也不敢怪罪。” “但皇帝又为何要阻止自己的亲弟弟,尽到孝顺母亲的责任,好让我这瞎眼老婆子,感受到子女在身边的快乐呢?” “难道做了太后,就不配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了吗?” “难道做了皇帝,就可以用‘宗庙社稷’的名义,去哄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和生下自己的母亲了吗·······” 哀婉的语调,道出一番似是质问,又似是控诉的话,窦太后已是泣不成声,本就涣散的目光,更是呆愣愣的撒向不知名处; 只那热泪,一滴接着一滴从眼眶中滑落,片刻间,便浸湿了衣襟······ 而在窦太后身旁,听着自己的母亲,声泪俱下的控诉着自己的罪行,天子刘启,也早已红了眼眶。 双手撑在身边,仰天发出一声长叹,天子刘启终也只得满是苦涩的起身,缓缓跪倒在窦太后的面前。 “孩儿,纵是有万般的错,也终还是为了宗庙、社稷······” “太宗孝文皇帝留给孩儿的社稷,实在是太沉,太重·······” “孩儿只能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去哄骗自己的同母胞弟,才能勉强确保先皇留下的社稷,不会断送在孩儿手中·······” “母后的责备,孩儿,不敢反驳;” “惹母后流泪,孩儿,罪当万死!” “但孩儿的苦衷,母后为何,就视而不见呢······” 神情哀婉的说着,刘启的面庞之上,也已是挂上的点点泪痕; 跪倒在母亲的身前,双手小心扶在母亲的膝上,刘启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也愈发带上了委屈、哀苦,以及一抹挥之不去的痛苦。 “母后也说了,当时,父皇本不愿将大位传给孩儿;” “这大位,孩儿是为自己争的,也同样是为母后争的。” “大位,孩儿已经争来了。” “但这宗庙、社稷的万均沉重,孩儿,却是越来越扛不动了······” “为了肩负起这万均沉重,肩负起天下黎庶千万的期盼,孩儿,根本顾不上探望母后;” “非但是母后,连孩儿亲生的子嗣,甚至于孩儿自己,孩儿,都早就顾不上了······” 语带哽咽的说着,刘启不忘抬起手,小心擦去脸上的泪水,只那哀痛万分的目光,却再也无法落在母亲窦太后,那同样写满悲怆的面庞。 似认命的罪犯一般,瘫跪在窦太后面前,刘启便继续诉说起了心中的苦痛。 “吴王太子,是孩儿一时失手杀死的;” “但让吴国愈发富强,最终对宗庙、社稷产生威胁的《许民弛山泽令》,却是父皇颁下的;” “而《削藩策》,也是父皇当初的那封诏令,逼的孩儿不得不推行的······” “现如今,吴王老贼蠢蠢欲动,齐系诸侯虎视眈眈;” “孩儿放眼望去,普天之下,竟只有老三一人,能稍微帮帮孩儿······” “难道孩儿,就愿意欺骗这唯一的弟弟了吗?” “孩儿难道就是铁石心肠,为了达成目的,就要哄骗亲弟弟,甚至母亲的人吗?” “——明明是生下孩儿的亲身生母!” “母后,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孩儿的苦衷呢?!” “明明是太宗孝文皇帝的妻子,母后又为什么不能以宗庙、社稷为重!” “帮帮孩儿,一起肩负起这天下的万均之重呢·········” 以一种近乎痛心疾首的语调,一字一顿道出这‘万均之重’四字,天子刘启也再也无法控制心中的哀伤,竟如同一个三岁孩童般,在母亲的面前轻声哭泣起来。 而在御榻之上,看着儿子这般模样,窦太后遍布泪痕的面庞之上,却更涌上一抹凄然······· “那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对大位动了心,却最终没能坐上大位······” “——老三会死的~~~” 短短三句话,却是窦太后用尽浑身上下的力气,伴随着呼号声喊出; 而当这三句从滴血的心头,忍痛掏出来的话,却只引得哀苦中的刘启缓缓摇着头,哀痛欲绝的低下头去······ “不这么做,孩儿也会死的~~~” “我刘氏会亡的~~~” “这天下,这宗庙、社稷,也都会万劫不复啊·······” “母后·······” “母后~~~~~~” 伴随着这最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哀嚎,天子刘启也终是在窦太后身前沉沉下叩首,将额头贴在母亲脚边的地板上,再不压制兄长哀痛,放声痛哭、哀嚎起来。 看着已经贵为大汉天子的儿子,此刻却跪地匍匐于脚边,止不住的哭嚎起来,窦太后终是绝望的闭上眼,昂起头,悠然发出一声哀叹。 ——眼前的这一幕,让大汉太后窦氏,心如刀绞······ “罢了······” “罢了·········” “这皇太弟,老三,不做了······” 强忍着心中,那钝刀搅动般的痛楚,挤出这么一句话,便见窦太后缓缓站起身; 铺在地上,摸索着捡起先前,被自己扔出的鸠杖,窦太后才凄然回过身,神情呆滞的看向天子刘启。 “既然这皇太弟,是因为《削藩策》惹出来的,那这藩,就不要削了······” “皇帝继续在未央宫号令天下,我儿梁王,也继续在睢阳,做自己的梁王······” “等皇帝拿定主意了,我就颁诏,册立太子;” “由谁坐这太子储君之位,也全由皇帝做主·········” 以无比沧桑的语调道出这番话,窦太后便目光呆滞的侧过身,艰难的迈出步伐,朝后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御榻前,天子刘启却是继续嚎哭了好一会儿,才被自己带来的宦者扶起。 “陛下保重······” 将刘启从地上扶起,正要说上两句‘别太难过’之类的话,那宦官便似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般,顿时愣在了原地! 再三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之后,老太监才赶忙低下头; 纵是在宫中见过不少大风大浪,此刻的老太监,也依旧惊骇欲绝的剧烈颤抖起来······ ——便见天子刘启直起身,脸颊两侧分明泪痕未干,面上神情,却已不见丝毫哀痛! 满不在乎的伸出手,抓过老太监递来的帕子,随意抹去脸上的泪痕; 又目光阴森的看了看窦太后离去的方向,刘启才漠然回过身,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来到殿门之外,刘启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像在等什么人般,刻意停了一会儿。 不片刻,果然有一道让刘启感到万般熟悉的黑影,从不知名的角落出现,又快速来到了刘启的身边。 “陛······” “先前那件事,朕决定了。” “尽快办吧。” 严酷的指令声,却让那仍不忘将半边身子,小心藏在黑暗中的黑衣人顿时一愣! 待反应过来刘启所说的‘那件事’,便见那黑衣人,也同方才的老太监一般,身形颤抖起来······ “陛、陛下······” “天子耳目,不入长乐宫,这······” “这可是太宗孝文皇帝,亲自定下的规矩啊······” “万一这事儿传出去,陛下岂不就·········” 讳莫如深的提醒,却丝毫没有撼动刘启的决心。 便见天子漠然回过身,意味深长的看了那黑衣人一样,又随意的在周围看了看; 待那黑衣人惊恐的跪倒在地,天子刘启那低沉的声线,才再次传入黑衣人的耳中。 “放手去做吧。” “一定要让朕随时都能知道:太后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还有梁王那边,给朕盯紧了!” “——莫说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便是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和哪个女姬睡觉,又说了什么梦话,都要一字不落的呈上来!” 突然狠厉起来的语调,惹得那黑衣人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赶忙就地一叩首! 只是在谁都看不到的角度,黑衣人的牙槽,却正发出一阵高频率的撞击声······ “陛下······” 感受到天子刘启离去的脚步声,黑衣人赶忙抬起头,跪行上前; “过去,长乐宫内,一向不曾布下过耳目······” “尤其是要在太后身边······” 短短两句话,却见天子刘启嗡然皱起眉,吓的黑衣人又是一颤! 赶到嘴边的话,也下意识从‘恐怕要花费一些时间’,变成了······ “不知陛下之意,要臣何时······” “立刻!” 不等黑衣人的话道出口,便见天子刘启陡然一怒! 待反应过来,又见刘启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左右,确定身边五十步的范围,都不会有任何一只‘隔墙之耳’,刘启才又看了那黑衣人一眼。 “有些事,能做,但不能说······” “不要让方才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从朕的嘴里第二次说出口······” 意味深长的一句惊醒,惹得那黑衣人冷汗直冒,只焦急地将额头,一下下扣在石砖之上。 不止磕了多久,感觉脑袋都磕成了浆糊,面前的石砖也被染上点点猩红; 抬起头,却见天子刘启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长阶下的御辇旁······ “坏了!” 暗道一声糟糕,黑衣人便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身,眨眼的功夫,便又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在如今的汉室,其他人的话,黑衣人可以不听。 但唯独天子刘启的交代,黑衣人,必须不打折扣的照办! ——因为多年来的朝夕相处,早就让黑衣人清楚的明白:天子刘启对自己的交代,永远都不会用到任何修辞手法······ 今日万字完成。 (本章完) 第100章 刘启的本性(1/2) 在兄长刘彭祖的搀扶下回到未央宫,浑浑噩噩的灌下一碗醒酒汤,刘胜便将自己扔在了榻上,盯着屋顶,目光涣散的发起了呆; 但很快,随着母亲贾夫人的身影,被兄长刘彭祖搀扶着走入屋内,刘胜饶是再不愿起身,也只得老老实实坐了起来。 待刘彭祖拉来两把刘胜亲手做的木椅,再和贾夫人分别坐在榻前,刘胜才终是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母亲不必担心;” “孩儿没事。” “孩儿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能冷血到那样的地步······” 神情满是麻木的道出一语,刘胜也不忘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好让母亲贾夫人安心。 因为刘胜知道:母亲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主要的原因,就是担心回宫路上目光呆愣、一言不发的自己。 在过去这些年,尤其是刘胜年满六岁之后,无论发生多大的事,贾夫人都不曾来到过后殿; 就算有事,也都是刘胜和兄长刘彭祖商量,然后由刘彭祖前去,将商讨结果告知贾夫人。 而今天,贾夫人却史无前例的来到后殿,第一次出现在了两个儿子商讨、沟通的‘会议’现场······ “胜儿······” 见刘胜分明是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却仍不忘强装镇定,好让自己不要担心,贾夫人只下意识道出‘胜儿’二字; 但后面的‘别想太多’四个字,贾夫人几番尝试,却始终没能道出口······ “陛下的性子,胜儿要有心理准备······” “如果不早日看明白,以后,便很可能会惹来祸事······” 似是随意,又分明满带着深意的提醒,也是让刘胜如梦方醒。 ——贾夫人,确实是后宫的姬嫔当中,少有的老实人、本分人。 但这里的‘老实人’,也只是相较于其他的姬嫔。 虽然在善妒、勾心斗角方面,贾夫人还算是个‘省油的灯’,但能在这险恶的深宫中生下两个儿子,并将两个儿子全须全尾抚养成人,也足以说明:再省油的灯,他也是灯。 最起码的生存技能,贾夫人,也还是具备的。 而此刻,当贾夫人有意无意的提醒刘胜,要‘早日看清陛下的真面目时’,刘胜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再次被老爹刘启骗了; 或者说,天子刘启,再次刷新了自己的下限。 至于贾夫人一介后宫姬嫔,一个老实人、本分人,是如何看出天子刘启‘本性如此’的,就不得不提到天子刘启,对待感情的态度了。 ——从现如今,尚在世的十位公子,以及这十位公子的生母,就不难看出:天子刘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其实算一个‘深情的人’。 最早受宠的栗姬,先后生下皇长子刘荣、皇次子刘德、皇三子刘淤这三个儿子,中间还有一个生下来,却没能养活的女儿; 也就是说,天子刘启曾经将独宠一人的态度,维持了‘四胎’的时间。 这,就是五六年,也就是天子刘启从少年慕艾,到加冠成人之间的感情经历。 而在栗姬之后,天子刘启又快速调转‘枪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开始独宠程姬。 又是七八年的时间里,得到天子刘启独宠的程姬,先后生下皇四子刘余、皇五子刘非; 而后,程姬病了一段时间,让自己的贴身婢女生下了皇六子刘发,病好之后,又自己生下了皇八子刘端。 抛去这三个儿子,以及生病的那段时间,程姬还为天子刘启,生下了两个女儿。 等程姬也逐渐色衰,刘启的专宠,便转移到了刘胜、刘彭祖的母亲:贾夫人身上。 ——说来,贾夫人得以生下刘彭祖,还是趁着程姬病没好利索,让贾夫人无意间钻了空子; 也正是在贾夫人怀上刘彭祖之后,明明还没痊愈的程姬‘强行伤愈复出’,硬撑着病躯生下皇八子刘端,想要赢回天子刘启的恩宠。 但随着小九刘胜的降生,程姬‘重得专宠’的美梦,也正式宣告破碎; 也恰恰是在刘胜出生不到一年之后,天子刘启的专宠位,便彷如击鼓传花般,传到了一年多以前,生下皇十子的王美人······ “呼~~” “是啊······” “一姬进,则专宠;色衰而复一姬进,周而复始······” “明明早就知道这些事,我也早该明白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用之如锱铢,弃之如敝履······” “呵······” 摇头叹息的发出一声腹诽,刘胜便苦笑着抬起头,对母亲贾夫人轻轻一眨眼,并同时点下头; 而在看到刘胜这个表情之后,贾夫人,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这个表情,是刘胜、贾夫人母子专属的表情。 只要这个表情出现,就意味着刘胜承诺:这件事,我绝不会让母亲失望······ “早日看明白,也不是坏事;” “就像我一样,早日找到自己的位置,也不至于像栗姬那样,总是做出一些不合身份的事;” “偶尔一两次倒还好,几次三番的闹下去,一旦何时惹恼了陛下,就是为自己,甚至自己的孩子招来祸端······” 听着贾夫人语调平缓的训诫声,刘胜只温笑着点下头:“母亲教诲的是。” 心中郁结,被母亲三言两句间解开,刘胜自也再没了心理负担; 重整面容,与一旁的兄长刘彭祖稍一对视,便将恢复朝气的目光,撒向眼前的母亲贾夫人。 “方才在长信殿,栗姬请母亲去凤凰殿相聚;” “母亲是怎么想的?” 轻声一问,却是惹得贾夫人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起来,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担忧。 “要不是拿不定主意,我这做母亲的,也不至于特地到这后殿,来扰你们兄弟二人清静;” “这一下,倒是要我儿胜,好生指点指点我这做母亲的了······” 以极为认真地的语调,道出这句满带着调侃意味的话,便见贾夫人微一苦笑,道出了心中的担忧。 “早先,陛下和梁王聚饮,酒后说出那句话,倒也罢了。” “胜儿说,陛下那是想要哄骗梁王,我当时也觉得,应该就是这样。” “但现如今,太后又插手进来,分明一副逼着陛下颁诏立储,与立梁王的架势;” “有太后插手此事,最终结果如何,恐怕就说不准了······” 说话得功夫,贾夫人的眉头也已悄然皱起,平日里总是平和、温善的面庞,此刻也是挂满了忧虑。 “这件事儿,胜儿要好好想想,我母子三人,究竟该怎么做。” “若是这储君之位,真的落到梁王头上,那这事儿,就不单是皇长子的事儿了;” “而是关乎你们兄弟二人,乃至所有公子身家性命的大事。” “——胜儿先说说;” “凤凰殿,母亲该不该去?” “去了,又该如何自处,如何应对栗姬呢?” 忧心忡忡的道出此语,贾夫人满带着忧虑的目光,也随即落在了刘胜身上。 却见刘胜闻言,先是低头思虑片刻,又侧过头,与兄长刘彭祖稍一对视; 待刘彭祖面带赞同的点下头,刘胜才缓缓正过身,朝贾夫人云淡风轻的一笑。 “梁王叔的事儿,母亲不必太过担心。” “——父皇绝不可能让那个承诺,落在任何一份盖有印玺的诏书之上。” “甚至就算太后用了印、颁了诏,父皇也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逼皇祖母把那封册立梁王叔的诏书,连布带字儿吞回肚里!” 毫不迟疑的将心中想法尽数道出,却见母亲仍旧面带疑虑,刘胜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暗下稍一思虑,便缓缓起身,将门口处的火炉拉到母亲身边,就地在贾夫人膝侧跪坐下来。 “孩儿,给母亲讲个故事吧。” “这个故事,说的就是一位皇帝,和太后母亲的往事。” 温声一语,惹得贾夫人略带孤疑的点下头; 便见刘胜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降身侧的火炉,悄然沉浸于回忆当中。 “说是一位君主,年仅十三岁,便失去了父亲,年幼继位,主少国疑。” “而这位少年君主的母亲,也同样非常年轻,只有不到三十岁;” “丈夫去世过后,儿子年幼登基,贵为君主,又羽翼未丰;” “这个女人也母凭子贵,成为了太后,却根本不甘心为死去的丈夫守寡,便逐渐肆无忌惮了起来。” “——一开始,是和朝中公卿、宫中禁郎私通;” “到后来,更是直接挑选了一个心爱的男子,只将这名男子的胡须拔取,就对外谎称是宦者,将这名男子接入宫中,日日荒淫、夜夜笙歌······” 听闻年仅十二岁的儿子,当着自己的面,提及这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词汇,贾夫人的面色也不由有些别扭了起来; 而在一旁,听到刘胜所讲的这个故事,刘彭祖已是了然,便也温笑着在贾夫人的另一侧跪坐下来,静静等候起了刘胜的下文。 “不久,这位荒淫无度的太后,就和心爱的男子,也就是那个假宦官,生下了子嗣;” “为了避免此事为外人所知,这位太后更是对外谎称:有卜士占卦,说王宫不吉,便带着孩子和心爱的男人,躲到了王城外的一处行宫。” “只是后来,事情终于还是败露,有人告诉那位年轻的君主,太后与人私通,诞下子嗣。” “就连太后私下,对旁人说的‘王死了,就让这小儿子继位’的话,都传到了年轻的君主耳中。” “母亲猜猜,那年轻的君主,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 闻言,贾夫人只微微摇了摇头,又面带疑虑的试探着开口道:“羞愤自尽了?” “还是退位让贤了?” “总不能······” “——真把太后母亲杀了吧?!” 却见刘胜闻言,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与兄长刘彭祖相视一笑,刘胜才缓缓起身,将双手放在火炉上方,一边取着暖,一边继续说道:“当然不是。” “那少年君主,既没有羞愤自尽,也没有退位让贤,更没有杀害自己的母亲。” “——少年君主,将母亲心爱的那个男子车裂,还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摔死;” “至于太后,则被少年君主囚禁在了那处行宫,并下令:永远不允许太后回王城;” “少年君主还下令:如果有人为太后求情,就将求情的人陈尸示众,并用蒺藜刮下脊背的肉,砍下四肢,堆积在城阙之下。” “最终,因为替太后求情,而被君主残忍处死的朝公,有足足二十七人之多······” 悠然一语,又惹得贾夫人面色陡然一滞,目光中顿时涌上些许惊骇! 早已算不上细嫩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捂在了嘴边。 却见刘胜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将太后私通的男子车裂,将两个异父弟摔死,再把太后囚禁在行宫,并处死所有为太后求情的大臣之后,少年君主,给曾经的相国写了一封信。” “在信中,少年君主说:你对社稷有什么功劳呢?如今能占据十万户的食邑?” “伱和宗室有什么亲密关系呢?要我喊你一声仲父!” “不要再碍我的眼了,带着家人,去蜀地生活吧。” “收到这份信后,曾经的相国,在封地饮鸩自尽。” “——因为那个被太后假扮成宫人,却日夜与太后在宫中交欢、对外说自己是少年君主的假父,甚至想要篡权夺位的男子,正是曾经的相国,引荐给太后的······” “等老相国也死了,又过去了很多年,少年君主才将太后接回了宫中;” “却也只是因为天下人,都在指责君主‘不孝顺母亲’的缘故······” 随着刘胜温和、平缓的话语声落下,卧房之内,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寂静之中。 回忆着方才,刘胜所讲出的那个故事,贾夫人面上,更是神情变幻,五味杂陈。 ——想到那恬不知耻的太后,贾夫人只觉得这样的女人,简直是让全天下的女人蒙羞! 想到那与太后私通,甚至生下子嗣的假太监,贾夫人更是恨得牙根直发痒,恨不能将那人一口口咬碎! 但在想到那个杀死假太监、摔死亲弟弟,又将母亲囚禁起来的少年君主,贾夫人的心中,又只觉一阵不是滋味儿······ “少年即立,做母亲的非但不帮着孩儿,反倒让先皇蒙羞······” “唉······” “这少年君主,大抵也是个可怜人吧?” 见贾夫人一副意不能平,又哀婉叹息的架势,刘胜这才从地上起身,浅笑盈盈的望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知道,这个故事里的人,都是谁吗?” “——这个故事里的太后,就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帝太后:赵姬;” “那个与赵姬私通,并生下子嗣的假太监,便是千古奇奸:嫪毐。” “那个被封与十万户食邑,却最终被少年君主逼死的老相国,是秦相吕不韦;” “而让母亲为之感到同情、哀婉的少年君主,正是秦始皇帝:嬴政······” 漠然一语,终是让贾夫人后知后觉的缓过神,呆愣片刻,便忐忑不安的抬起头。 却见刘胜又是一笑,随即回过身,回到卧榻边沿坐下身来,讳莫如深的指了指殿外,已藏身于黑暗当中的宣室殿方向······ “被逼死的相国······” “被车裂的逆贼······” “被幽禁的太后······” “因为威胁大位,而被摔死的·········” 面色呆滞的喃喃自语着,贾夫人不由稍抬起头,却见卧榻边沿,刘胜只苦笑着朝自己缓缓点下头。 “父皇和嬴政,或许有许多不同之处,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但在这一点上,父皇和嬴政,是一样的人。” “——决不允许大位遭受威胁,为了宗庙、社稷,能对亲人,甚至对生下自己的母亲,都能下得去狠手的人!” 语带坚定地道出一语,刘胜话头一滞,便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先前,我还认为,父皇心再狠,也只是对外人狠;” “对于亲人,父皇应该不会太过分。” “但有了今日,在长乐宫这一遭,孩儿才终于明白:父皇和嬴政,其实,就是一类人······” 略带唏嘘,又明显有些自嘲的话语声,终是惹得贾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我明白了;” “有陛下在,梁王,就永远只能是梁王。” “等陛下不在了,梁王,也早就不在了·········” 见母亲终于看透个中厉害,刘胜也不由稍松一口气,又故作坚强的耸了耸肩。 “所以,凤凰殿,母亲得去。” “但去了之后,母亲不需要有什么动作;” “和唐姬坐在一起,躲在程姬身后,做出一副很担心、很恐惧的模样,就可以了。” “如果栗姬提出什么要求,母亲可以按程姬的章程来,实在不行,也大可答应下来。” “只是答应归答应;” “若栗姬真要母亲做些什么,母亲,就要学学今天的父皇了······” (本章完) 第101章 最混账的公子(2/2) 栗姬召集宫内的夫人们‘开会’,作为儿子,刘胜自然也是随之前往; 只不过,在到达凤凰殿后,刘胜却又和几位哥哥一起,留在了凤凰殿正门之外。 原因很简单:从老四刘余,一直到小九刘胜,兄弟六人打自出生,便从不曾踏足凤凰殿。 打自出生之时起,兄弟六人,也无一例外的遭到了栗姬的敌视。 ——就好像抢走天子刘启恩宠的,不是程夫人、贾夫人,而是这兄弟六人似的。 栗姬敌意满满,兄弟六人自也没有自讨无趣的打算; 但碍于栗姬名声在外,也实在是放心不下各自的母亲。 这才有了六位公子齐聚凤凰殿外,目送各自的母亲进去,自己却驻足于于凤凰殿殿门之外的怪异场景。 既然是聚在一起,兄弟几人,便也百无聊赖的闲聊了起来。 “诶,五哥;” “才几个月的功夫,这身板儿,可是又壮了啊?” 面带惊诧的道出一语,刘胜不忘走上前去,握了握刘刘非那明显比同龄人更粗壮的手臂,眉宇间,也不由带上了满满的敬佩。 刘胜这一声夸赞,也着实是挠到了刘非的痒痒处,看着弟弟满是崇拜的在自己身上‘上下其手’,刘非却丝毫不恼,任由刘胜欣赏起自己健硕的躯体。 “嘿,嘿嘿······” “要不是太祖高皇帝当年,定下了不能杀牛、吃牛肉的规矩,原本还能再长长。” “不过现在也不错了;” “等到叛乱爆发的时候,起码不至于堕了我刘氏的威名!” 铿锵有力的语调,却并没有引来兄弟们的鄙视; 在场的五位兄弟,包括尿遁人刘发、宅男刘端,都纷纷将崇拜的目光,撒向这位立志要做大将军的兄长。 ——刘非今年,也才不过十四岁而已; 但此刻,刘非站在其他五位兄弟当中,却仿若鹤立鸡群! 近七尺高(1米6)的身形,足有二百四十斤(60千克)的体重,放在后世,或许只是寻常; 但在如今,这个二十岁以上的男子,都会因为有七尺身高,而被夸赞为‘伟岸丈夫’的时代,刘非显然算得上是同龄人当中的巨人。 尤其是那对粗壮的大臂,更是让人很难相信:这样一副健硕的躯体,居然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 “出征平叛的事,五哥打定主意了?” “程夫人能答应吗?” 啧啧称奇的将手从刘非那对微微隆起的胸肌上收回,又上下打量着这位五哥的锻炼成果,刘胜嘴上随意的一问,却引得刘非面色陡然一肃。 “小九不知道;” “打自记事儿的年纪,五哥我毕生的心愿,就是纵横沙场,建功立业!” “小时候,宫里的先生们都告诉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作为皇子,不应该以身犯险;” “但为了能在战场上保护自己,我从六岁就开始打熬筋骨,每顿饭都要强迫自己,多吃下好几块肉。” “为的,就是让自己长的再高些、再壮些,不至于在战场上闹了笑话,让父皇被天下人耻笑,说我刘氏宗亲,竟出不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刘非身上的气质也随之一变,平日里总是带着些许憨傻的目光,此刻也已写满了庄严,和一股莫名的渴望。 “花了八年时间,不知受了多少苦难,才让我练就了这样一副肉身,可供我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好不容易等到得机会,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就算母亲不允,我也一定会请奏父皇,赐下将印,然后率军出征!” “我要用实打实的功绩,和一颗颗叛军首级,告诉全天下的人:我刘氏,有的是大好儿郎!!” “有的是能挽开弓弦、端起戈矛,身先士卒的猛将!!!” 满是豪情壮志的一声高呼,惹得一旁的兄弟几人,都被刘非这少年热血所感染,只面色涨红的各自走上前; 而在这样一番真情流露之后,刘非却第一时间将迟疑的目光,撒向了眼前的幼弟刘胜。 “小九怎么,问起这件事了?” “难道,小九不支持我率军出征,平定叛乱?” 听闻刘非此言,正打算上前,对刘非表达崇敬之情的兄弟几人,也不由自主的将赶到嘴边的话咽回肚中,齐齐望向幼弟刘胜; 却见刘胜只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便满是诚恳的抬头望向刘非。 “五哥有这样的远大志向,我这做弟弟的,恨不能羞愧得钻进地缝里去;” “听五哥说起这些年,因为打熬筋骨而受的苦,弟弟更是相形见绌,只觉得过去这些年,都在虚度光阴······” 以极为诚恳的语调,道出这句略带自嘲的话,刘胜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现出些许感怀。 诚然,刘非这样的‘粗人’,在遍布危机的深宫禁中,多少显得有些异类; 但对于刘非这少年热血,这拳拳报国之心,刘胜,却也只有道不尽的敬佩,和崇拜。 “五哥放心;” “等这阵子的事儿过了,弟弟我就亲自去少府,寻来一些铁、钢之类,亲手给五哥打造一副铠甲!” “等到叛乱爆发,如果程夫人不愿意让五哥出征,弟弟就亲自去宣明殿,替五哥说情。” “——如果父皇同意,弟也愿意和大哥一起受将印,率军出征平叛!” 毫不迟疑的一番表态,自是惹得刘非喜笑颜开起来,将遍布老茧的大手在刘胜肩上猛地一拍,连道好几声‘好’。 但在听到刘胜最后那句‘我也可以和大哥一起上战场’时,刘非却是面色僵硬的低下头; 上下打量刘胜一番,又僵笑两声,刘非才嘿笑着挠了挠头:“小九亲手做的盔甲,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一起上战场,还是免了吧······” “虽说这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但小九这细胳膊细腿儿,怕是连马都压不住;” “真到了战场上,我还得顾着小九的安危,肯定会放不开手脚······” 看着方才还壮志酬筹,一副要撑起刘氏宗亲牌面的架势,恨不能立刻就上阵杀敌的五哥刘非,此刻却略有些迟疑起来,刘胜也只是无奈一笑。 “行吧。” “既然是这样,那弟弟我,就不给五哥添乱;” “等到时,弟弟我就安心在长安,静候五哥凯旋而归?” 听闻此言,刘非这才敛去面上僵笑,嘿嘿傻笑着‘嗯’了一声。 “小九放心;” “等到了战场上,我就算不能为刘氏争脸,也断然不会让兄弟们蒙羞!” “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会带着功勋,平平安安回到长安来。” 闻言,刘胜在内的兄弟几人,也齐齐笑着点下头,望向刘非的目光中,是那抹挥之不去的敬意。 聊过刘非,兄弟几人便默契的沉默了一会儿; 足足过了二三十息,不知是不是因为无聊,老四刘余,也不由面带孤疑的看了看身后的凤凰殿,又朝远方的椒房殿方向努了努嘴。 “栗···栗姬····还···不····不是···皇后;” “却···将夫···夫人们,私下···叫···叫到···凤凰····殿····” 耐心的听刘余把话说完,也听出了刘余话中深意,刘胜却并没有抢先开口,而是淡笑着侧过头,望向身旁的兄长刘彭祖。 便见刘彭祖也回过身,深深看了身后的凤凰殿一眼,才再度正过身,招呼着兄弟几个靠过来。 “按理来说,梁王叔若是真做了储君太弟,那母后,就必然是要让出椒房的。” “——但话又说回来,太祖母驾崩之后,母后让出椒房殿,也早已是板上钉钉,不过早晚的事;” “不管梁王叔做不做储君太弟,母后都要让出椒房殿,自然,也就不会在意这件事的结果了。” “至于栗姬,超越规矩、法度,去做一些不符合身份的事,也不是一两次了。” “只要父皇不说什么,几位夫人到凤凰殿,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压低声线,以一种莫名自信的语调,道出这番结论,刘彭祖这才挺直身板,讳莫如深的看了看左右; ——要说当下,未央宫内谁人的处境最悲惨,那无疑,便是空守椒房殿的皇后薄氏。 打自十几二十年前,被已故太皇太后薄氏册立为太子妃至今,薄皇后得到天子刘启宠幸的次数,可以说是五根指头就能数的过来。 老农不播种,地里自也就长不出庄稼; 再加上当年,轵侯薄昭那件事,又恰好让天子刘启抓住薄氏外戚的把柄,并从此毫无顾虑的无视椒房殿,就更使得薄皇后‘生下嫡皇长子’的任务,变得愈发艰难了起来。 太皇太后在时,天子就已是一年半载不去一次椒房殿,薄太后却碍于薄昭那件往事,根本无法指责刘启冷落薄皇后; 现如今,太皇太后薄氏也已经驾崩,薄氏外戚也早就衰落,背后没了为自己撑腰的人,薄皇后对椒房殿的拥有权,自也已经正式进入倒计时。 只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出现,如册立储君时,顺带立后之类,薄皇后,便将彻底告别椒房殿,以及天子刘启正妻的身份。 而对于这样的结果,兄弟几人饶是感到同情,却也只能袖手旁观······ “唉······” “父皇,恐怕还是不喜欢母后吧?” “——毕竟当年,是太祖母强塞进太子宫,性子虽温和,模样却也算不上美······” 听闻刘胜这一声感叹,兄弟几人也不由摇头叹息的缓缓点下头。 正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而皇后薄氏,就是典型的适合做妻子,却不适合谈情说爱的贤妻良母型女子。 论模样,柔和的眉眼,略有些塌的鼻梁,搭上那饱满的前额,纵是不算美丽,也必然会让见了的人,都情难自抑的夸上一句:这是旺夫之相。 如果放在寻常人家,像薄皇后这样的女子,必然会成为家庭和睦,乃至繁盛的坚实基础。 但在皇家,在这宫廷当中,薄皇后不争不抢、忍气吞声的性子,却终究逃不过如今,这令人感到同情的悲凉下场······ “归根结底,还是没能生下子嗣,为父皇开枝散叶吧;” “如果有儿女傍身,就算父皇不喜爱,母后,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唏嘘感叹之语,却引得老四刘余狠狠一瞪眼,才让刘非住了口,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而在听到刘非这句评价之后,刘胜却是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薄皇后,是天子刘启还是太子储君时,薄太后强塞过去的太子妃; 也正是凭借这位姓‘薄’的太子妃,刘启才得以在当年的慎夫人、刘揖母子二人的威胁下,保住了储君之位。 换而言之,这是一场交易。 是薄氏外戚和天子刘启,通过如今的薄皇后搭建起桥梁,以各取所需的政治交易。 ——通过薄皇后,薄氏外戚得到自己想要的未来; 而当时的储君刘启,借此得到东宫太后的支持,从而稳固住了储位。 虽说眼下,天子刘启不出意外的开始着手‘毁约’,但起码在薄太后在世的时候······ 不; 更准确的说,起码在薄昭那件事之前,天子刘启,应该还是不敢动‘毁约’的念头的。 那除了如今的天子刘启,同薄氏外戚的交易之外,过去百十年,汉家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答案,是有的。 ——太祖高皇帝年间,储君刘盈储位生疑,赵王刘如意风头正盛。 虽说申屠嘉猜测,这是因为太祖皇帝刘邦,对太子刘盈软弱的性格感到不满,才想要借此敲打; 但从实际情况来看,帮助刘盈稳住太子之位,顺利等到刘邦驾崩的,却并非是刘盈主动改变自己的性格,而是在背后,为刘盈撑腰的吕太后,以及势力遍布朝野内外的吕氏外戚。 只不过在当时,从来没有人注意到:吕氏和孝惠皇帝刘盈之间,也存在着类似的交易。 ——在刘邦驾崩之后,继承皇位的孝惠刘盈,立了宣平侯张敖,与亲姐姐鲁元公主刘乐所生的女儿:张嫣为皇后; 而孝惠皇后张嫣,也和如今的薄皇后一样,在椒房殿住了很多年,却始终没能诞下子嗣。 虽然这个结果,很可能是因为张嫣做皇后时年纪太小,才刚八岁,到孝惠刘盈驾崩,张皇后也才十五岁; 但这也足以证明:对于张嫣这个被母亲强塞给自己的皇后,孝惠刘盈,也和如今的天子刘启一样,是有一定的抵触情绪的。 若非如此,即便孝惠刘盈驾崩时,张皇后只有十四五岁,但在这个女子七八岁定下亲事、十三四岁便嫁人生子的时代,张皇后也不应该一生无子,甚至最终,以处子之身入土······ “吕氏和孝惠皇帝之间,是孝惠张皇后;” “父皇和薄氏之间,则是如今的薄皇后。” “那么大哥,和窦氏之间······” 若有所思的发出两声轻喃,刘胜的目光,便也不由自主的望向了宫墙之外; ——尚冠里,堂邑侯府······ “是阿娇啊······” 满是唏嘘得呢喃出最终答案,刘胜便摇头叹息着侧过头,望向身后,静静立在宫墙内的凤凰殿。 直到这一刻,刘胜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栗姬拒绝馆陶公主刘嫖,拒绝让皇长子刘荣迎娶陈阿娇,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如今正在长安上演的这场闹剧,唯一的罪魁祸首,是栗姬······ 如果不是栗姬拒绝了那门亲事,窦太后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非要拼着晚节不保的风险,来上一出皇位‘兄终弟及’的戏码······ “父皇对栗姬的耐心,应该也快消耗殆尽了吧······” “只是碍于没有嫡长子,只有大哥这个庶长子的选项,才容忍栗姬至今······” 略有些唏嘘得发出一声呢喃,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随即被一抹沉重所占据。 对于刘胜而言,天子刘启选谁做储君,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反正刘胜非嫡非长,储位就算是轮,也轮不到刘胜这里。 但让刘胜感到担忧的,是栗姬。 因为过去这些年的见闻,让刘胜清晰地认识到:每有储君不稳的情况发生,长安朝堂,便会陷入一阵长时间的动荡。 而这样的动荡,也极有可能殃及池鱼,将刘胜这样的无辜公子,毫不留情的牵连进去······ “儿!儿臣等,参见父皇!” 正思虑间,耳边传来五哥刘非粗狂的拜谒声,惹得刘胜木然回过身; 却见天子刘启的黄屋左纛,不知何时,竟停在了凤凰殿外! 赶忙躬下身,跟着哥哥们向御辇内的刘启行过礼,不等刘胜起身,便闻御辇之内,响起天子刘启那低沉、疲惫,又明显带有些许沙哑的嗓音。 “最混账的那个~” “自觉点,到辇上来······” 悠然一语,惹得兄弟几人赶忙抬起头,纷纷在左右,寻找起了那个‘最混账’的兄弟; 但在兄弟六人当中,唯独刘胜一人,没有将疑惑地目光望向左右,而是乖乖起身,漠然走上前去。 ——刘胜,真的很自觉······ (本章完) 第102章 这特么是天子启?(1/2) 默然坐在御辇之内,自顾自打量起车厢内的陈设,刘胜的目光,却始终没有落到对侧的父亲刘启身上。 就连去哪里、做什么这样的疑惑,刘胜也丝毫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 刘胜如此淡定,自是让天子刘启有些懊恼; 但刘启也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缓缓伸出手,微闭着眼,任由身旁跪着的老太医,给自己把着脉。 “嘿!” “老家伙,还知道‘演戏演全套’的道理······” 偷偷撇了眼刘启疲惫的面容,再看看老太医严峻的神情,刘胜暗自发出一声腹诽,却惹得天子刘启嗡然睁开眼! 那直勾勾望向刘胜的锐利目光,就好似在这片刻之间,便已将刘胜里里外外开了个透······ “就那么肯定,朕的病是装的?” 悠然一声发问,也算是肯定了刘胜的猜测; ——天子刘启,会读心术!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打乱阵脚,刘胜自是顿时有些目光躲闪起来; 要不是知道刘启不会相信,刘胜恨不能抬起头,朝封顶的车厢上方一指,喊出一句:看! 飞碟! 将刘胜的局促看在眼里,天子刘启却并没有继续紧逼,而是缓缓侧过头去; 等太医神情严峻的收回手,刘启才对老太医摆了一下头,示意太医暂且退到辇外。 但颇有些出乎刘胜预料的是:对于天子刘启的眼神示意,老太医,却并没有第一时间遵从。 “陛下;” “还是容老臣,留在陛下身侧吧?” “万一有个什么事,臣在陛下身边,也好稍行补救······” 忧心忡忡的一语,惹得刘胜面色不由一滞,望向刘启的目光,也逐渐带上了些许惊诧! 却见刘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深吸一口气; “朕,有话要同小九说;” “卿就在辇外候着,出不了岔子。” 尽量打起精神,半劝半命令的将老太医赶出御辇,待车厢内只剩下父子二人,天子刘启才终是长叹一口气,改坐为躺,就势侧躺了下来。 看着老爹明写在脸上的疲惫和虚弱,刘胜心惊之余,也不由有些疑惑了起来。 “不是装的?” “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怎料刘胜刚在心中发出疑问,天子刘启那满带着洞悉的目光,便再次落在了刘胜的身上。 “胃疾;” “陈年胃疾。” “当年,父皇还是代王的时候,在代王宫里饿出来的。” “早几年,朕还年壮,勉强扛得住。” “但最近几年······” 略带自嘲的说着,天子刘启也不由苦笑着摇摇头,索性也不再端着架子,将身子一正,直接在车厢内平躺了下来。 ——作为天子法驾,御辇和寻常马车最大的区别,除了那明黄色的车顶,以及设在车衡左边的犛牛尾,便是足够大; 大到要用八匹马并行,才能拉的动。 此刻,天子刘启便舒展开身体,平躺在车厢北侧,目光涣散的盯着明黄色车顶,嘴上随意的问着什么。 “朕听说,有人在朕的背后,说朕的坏话?” “唔;” “说是什么,朕冷酷无情,不顾人伦纲常······” “——甚至,还残害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佯装疑惑地说着,天子刘启却并没有将目光望向刘胜,反倒是嘿笑一声,若有所指的嘀咕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居然敢说朕的不是······” “说就说吧,还不敢当面说,非要在背后说?” 听着天子刘启这番看似随意,实则夹枪带棒的暗讽,再回想起方才,天子刘启那声‘最混账的那个,自觉上车’,刘胜心中自也是一片了然。 暗下稍一思虑,刘胜索性也不再装哑巴,也学着刘启那闲聊般随意的语气,自顾自唉声叹气起来。 “儿臣倒是觉得,父皇有这样的看法,实在是因为心胸太过狭隘了。” “前些时日,儿臣听说了这样一句话;” “——说如果人们,不能自由的指出一个人的错误,那么这个人所受到的赞扬,就都是没有意义的。” “父皇愿意承受天下人对自己的称赞,自也应该虚心接纳这‘偶尔’出现的三两句指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而不是心胸狭隘到躲在御辇内,夹枪带棒的和儿臣,说那‘忠臣义士’的坏话······” 语调淡然的做出回复,刘胜便自顾自低下头,轻轻拍打起身上的衣服,似是想要掸下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而在刘胜对侧,平躺在御辇之内的天子刘启,却是悄然敛去了面上笑容。 “贾夫人,给朕生了个聪明的儿子······” “这个儿子,聪明到即便看透了朕的所有意图,也绝不会自作聪明,始终不忘自己身份的程度······” 刘启若有所指的一语,却惹得刘胜毫不自谦的点了点头。 “父皇说的是;” “兄长确实是众公子当中,最聪明的那人。” “平日里,兄长也总是教诲我:千万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一定要把自己,放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若不是兄长日日教诲,儿臣这些年,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祸事······” 见刘胜装傻,天子刘启也不由稍侧过头; 待看见刘胜的面庞上,那恨不能明写在脑门上的戒备和不信任,刘启才再度正过头,闭上眼,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就这么怕朕?” “——儿臣不敢。” “朕又不会吃了你······” “——儿臣不信;” “再狠毒的老虎,尚且也还不食子呢?” “——哪家的老虎,敢跟父皇相提并论?” 短短三两句话,父子二人便都表明了各自的态度,也都明白了自己在对方心中,是怎样的一个形象。 但颇有些出乎刘胜意料的是:自己这般直白的话语,却并没有引起天子刘启的不满; 只见天子深吸一口气,又苦笑摇头间,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叹。 “有这份警惕,倒也算是有点出息······” 语带唏嘘的发出一声感叹,便见天子刘启侧过身去,只给一旁的刘胜,留下了一个无比孤独的背影。 “朕累了;” “先睡会儿······” “等到了地方,再把朕叫醒·········” · 上林苑; 刘启乘坐的御辇,来到了上林苑。 来到这处距离长安近百里的皇家苑林,又从短暂的歇鼾中悠然转醒,看着车厢外,那一望无际的旷野,天子刘启的气色,竟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些! 待御辇缓缓停靠在一处建筑群外,天子刘启的面容之上,几乎已经看不见虚弱之色。 在刘胜下意识的搀扶下走下车,又轻轻一挥手,示意太仆刘舍将御辇拉走,天子刘启便朝着建筑群外,那片光秃秃的田野走去。 时值腊月凛冬,一望无际的田野,此刻都已被冰雪所覆盖。 但在这农闲时节,光秃秃的田野之间,却依旧能看到不少身影,蹲在田野之间,在冰天雪地里寻找着什么。 看着眼前的景象,天子刘启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一抹轻松的笑容; 沿着田埂走出去好几百步,来到一颗老树下,却见围坐在老树下的几位老者,正面带笑容的望向远方; ——在那里,是一个个身着冬衣,裤腿沾满泥尘的孩童,不顾冻得红扑扑的脸颊,正在田间捡拾着秸秆、干草。 几位老者则是围坐于老树下,双手交叉插进衣袖之中,嘿嘿傻笑着,又不时谈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见刘启出现,几位老者也并没有仓皇失措,而是极为自然地起身,对刘启拱手一拜,便又笑着坐回了树根下。 待刘启也不管不顾的坐下身来,几位老者的面容之上,也还依旧挂着那抹由衷的笑意。 “陛下,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是啊?” “怎么俺瞧着,这气色也不大对?” 如老友寒暄般的关切之语,惹得天子刘启面上笑容更甚,只随意的摆了摆手; “嗨······” “年纪大啦~” “不比年轻的时候,连看三天三夜的奏折,都面不红、气不喘;” “现如今,看上三两个时辰,就要躺下歇好一会儿。” “有些时候,还要眯上一觉才行······” 语调满是轻松地说着,刘启不忘自嘲着摇头一笑,就好似嘴上说的,是其他人的事; 听闻刘启此言,那几位老农也并没有表露出类似哀伤、担忧的神容,只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起来。 “好多年前,俺就劝过陛下啦~” “——这女人呐,那就是刮骨头的刀~” “这上了年纪,还是要知道节制一些,顾着些身子才是~” 明明是一句目无尊卑的调侃,却依旧没能惹来天子刘启的怒火; 便见刘启苦笑着摇了摇头,握起拳头,在身旁的老农肩侧轻轻砸下一拳。 “这好赖话,可全都让你何老六给说了;” “——当年是谁跟朕说,做了储君太子,就要早早生下儿子,还要多生几个儿子的?” “现在可倒好,朕才三十出头,就开始劝朕‘节制’。” “难不成,伱家里那几个小子,都是请人帮忙,才生下来的不成?” 听闻刘启此言,几位老农顿时哄笑起来,就连那被调侃的老农何老六,也是嘿笑着摇了摇头。 “俺们没文化,是比不上陛下能说会道;” “这不?” “——三两句话的功夫,都要把俺家那几个小子,给说成野种了!” 此言一出,几位老农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便是天子刘启,也是笑的前仰后合,见牙不见眼。 而在几人忽略的一旁,看着印象中,总是板着脸的老爹刘启,此刻却坐在这老树根下,和几位老农百无禁忌的聊起荤段子,刘胜的面容之上,只带上了满满的惊骇,和茫然······ ——这! ——这是天子启?!! 不对! 这糟老头子,肯定又是在演戏!! 肯定是这几个老农身上,有天子启想要的东西!!! 如是想着,刘胜又赶忙抬起头,只稍一打量,却又再次困惑的皱起眉头。 破旧的衣衫,满是补丁的裤腿; 黝黑的面庞,布满老茧的双手; 淳朴的笑容,遍布沟壑的皱纹······ 这!! “诶?” “这是······” 刘胜正思虑间,那几位老农,也终于注意到了站在一旁,正面带惊骇之色,上下打量起自己的刘胜。 却见刘启闻言,满不在乎的朝刘胜一招手; 待刘胜茫然走上前,又一把将刘胜拉在身边,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田埂上,才又再次侧过头,嘿笑着望向那几位老农。 “——我家九小子,单名唤个‘胜’字;” “在宫里呆久了,整日里就知道顽皮捣蛋,给朕烦的不行。” “这不,来看看你们这几个老家伙,就带着这混小子一起来,顺便出宫看看。” 简短的介绍,顿时将那几位老农的目光,吸引到了刘胜那满是仓促的面容之上; 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见那何老六微笑着点了点头。 “瞧上去,这孩子根儿不坏;” “和陛下小时候,活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何老六的评价,也惹得其余几位老农打开了话匣,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刘胜品头论足起来。 “就是就是。” “瞧这眉眼、口鼻;” “要不是陛下说,俺都要以为,俺这是梦到陛下小时候了!” “——到宫外看看也好~” “免得被宫里头,那些整天就知道摇头晃脑的老夫子给教傻了,哪天再闹出一个‘肉食者鄙’的笑话来。” 听着几位老农你一言、我一语,当着老爹的面,对自己品头论足起来,刘胜的面容之上,却只悄然涌上一抹局促之色。 在前世,刘胜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 每到逢年过节,回到老家的时候,类似今天这样的场景,也总是会出现在刘胜身上。 再加上前世的儿时,几乎是在乡下的爷爷身边,度过了一整个童年时期,就更使得这几位老农,让刘胜心中,天然生出一丝亲近之意。 只是除了这亲近之意,刘胜也还依旧没能从今天,天子刘启展现出的‘另一面’,所带给自己的惊骇中缓过神来······ ——这样的天子启,实在是让刘胜有些错愕······ 刘胜,有些认不出天子启了······ “诶,你还真别说!” “我家那几个,还就属这混小子,闹不出那‘肉食者鄙’的笑话!” 思虑间,天子刘启高亢的声线响起,惹得刘胜赶忙侧过头; 就见平日里,总是不忘‘天子威仪’四个字的刘启,此刻却仿若一个寻常无比的老农般,满带着自豪的笑容,对那几位老者说着什么。 见那几位老农不信,刘启却也不恼; 只暗下稍一思虑,便侧过身,目光撇向身侧刘胜,手指却指向远处,那些在田野之间追逐、打闹的孩童。 “说说;” “——那帮孩子,是在干什么?” 朗声一问,惹得刘胜赶忙抬起头,却看见天子刘启的目光中,恨不能直接写着‘说不出来,要你好看’四个字! 见此,刘胜自也不再疑虑,看都不看那几个孩童一眼,便坐直了身,对刘启和几位老者稍一拱手。 “太祖高皇帝之时,丞相酂文终侯萧何制定的《汉律》,规定农户除了十五税一的农税、每户一百二十钱的口赋,还要缴纳‘刍稾(chú gǎo)’税;” “刍稾,说的是作物秸秆和干草;” “按照吕太后二年律令的规定,每百亩田地,需要缴纳秸秆、干草各三石。” “但上郡、代郡土地贫瘠,只需要缴纳秸秆、干草各两石。” “如果凑不出秸秆、干草,又或是不愿意去收捡,也可以按市场价,直接缴纳可以买来秸秆、干草各三石的钱给官府,作为当年的‘刍稾’税······” 面色淡然的说着,刘胜这才终于侧过身,伸出手,朝田野间追逐、打闹的孩童们指了指。 “所以这些孩童,是在收捡田间的干草,来作为各自家中,缴纳给官府的刍稾税。” 听闻刘胜此言,那几位老农纷纷一奇,望向刘胜的目光,也随即带上了一丝下意识的亲近。 至于天子刘启,却似乎还没有过足‘显摆孩子多有出息’的瘾,不假思索的再朝远处,那几个玩闹够了,重新开始躬腰捡拾起干草的孩童指了指。 “再说说,这刍稾税,收来作何用途;” “还有,为什么收捡干草的,是这些年幼的孩童,而不是家中的壮丁?” 听闻此问,刘胜也是毫不迟疑,稍沉吟措辞一番,便再次开口; “刍稾税收来的秸秆、干草,是朝堂用来养马的;” “养出来的马,是要用来组建骑兵,和匈奴人打仗的。” “——至于收捡干草的为什么是孩童,是因为太祖高皇帝曾经定下规矩:士不教,不得征;” “说的就是没有学过打仗、没有训练过战斗机巧的士兵,绝对不可以上战场。” “所以每年的冬天,所有年纪在十四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青壮,都会在地方郡县的组织下,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冬训。” “十七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青壮,也会借着冬天农闲,疏通灌溉田亩的水渠,修补道路。” “而现在,正是冬天。” “青壮都去参加冬训去了,大人也都去疏通渠道、修补道路去了,家里只留下了老人、女人和孩子。” “老人年纪大,身体不好;女人要顾着家里,还要给老人、孩子做饭;” “所以,在田里收捡干草的,就只能是小孩子了······” (本章完) 第103章 这,才是汉孝景! 看着年仅十二岁,身着锦衣华服,却在这田野之间侃侃而谈的刘胜,几位老者纷纷将惊诧的目光,望向脸上,已写满傲娇之色的天子启。 “这······” “真是头回出宫?” 何老六满是孤疑的一问,却只惹得天子启闷哼一声,将头仰的更高了些,恨不能用鼻孔看向何老六,再说上一句:瞧瞧我这儿子! 见刘启这幅架势,几位老农又孤疑的将目光移向刘胜,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 待刘胜略有些腼腆的一拱手,却见何老六眼睛滴溜一转,而后便将屁股朝刘启挪了挪,再轻轻撞了撞刘启的肩膀。 “这小子,打算封去哪儿做王?” 何老六轻声一问,却惹得天子刘启赶忙侧过头,望向何老六的目光中,立时带上了一抹佯怒之色。 “怎么?” “在这上林苑种地,日子过的还不够红火?” “嘿!” “——儿子再有出息,那也是老子生出来的!” “你们几个老家伙,啊?” “跟朕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难不成临到头,还要被朕的儿子,拐到关东去?!” 见天子刘启突然‘发怒’,几位老农却仍是嘿嘿傻笑着,将幸灾乐祸的目光,撒向开口的何老六; 何老六也只憨笑着侧过头去,小声嘀咕道:“俺自己嘛~” “——是肯定不去关东的;” “但等俺入了土,家里那几个小子,保不齐就有分不到田的。” “俺这不是打听打听,好给家里那几个小子,多留一条出路么······” 听闻何老六这一声辩解,几位老农也是唉声叹气着,附和起何老六的话来。 “真要说起来,还就是这么个理儿!” “像俺家里的小子,除了年纪大的几个,都还没成家;” “一百亩地,养活这十来张嘴,勉强也够。” “——但等那几个小的娶了妻、成了家,眼下这一百亩地,怕是分不了多少给小的;” “再等小的生了娃,只怕就养不活妻儿喽~” 听着几位老农说起家中的情况,天子刘启自也已敛去面上佯怒之色; 取而代之的,是那对悄然皱起的眉头,和油然而生的一抹严肃。 “怎么?” “家里的小子,就没一个出息的?” 沉声一问,却惹得几位老者争相发出一声‘嗨~’,而后,便又是何老六抢先开口。 “老大倒是出息,前些年在云中,斩下了一颗匈奴人的脑袋;” “回长安之后,被划入北军,也算是在行伍之间,混出了点儿名堂。” “——但再怎么说,那也是老大不是?” “真要分田,肯定得紧着老大分,再托付老大一句:几个弟弟,记得要看顾着些。” “至于那几个小的,就只能分点粮食、铜钱,赶出去自谋出路······” 三言两语之间,原本轻松愉快的氛围,也在何老六这一番苦诉之后,顿时有些沉重了起来。 其余几位老农还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沉寂,但最终,却也只各自挤出一丝强颜欢笑,和几句明显有些刻意的笑话。 坐在刘胜和几位老农之间,天子刘启面上,也是挂上了一抹感叹之色,稍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那几个从天野之间跑回树根下的孩童,才终于打破了这漫长的沉浸。 “陛下!” “陛下~” 来到老树下,看见天子刘启的身影,几位孩童却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只欣喜的扑到了刘启怀中,眨眼便挂了刘启一身; 听着耳边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身影,天子启也只温和一笑; 从怀中,取出几块早就备好的点心,分发给挂在身上的几个孩童,又轻轻摸了摸其中一人的脑袋。 等孩童们兴高采烈的拿着点心,又乖巧地各自回到爷爷的身边,被那几个老农安抚着坐下身,天子刘启低沉的声线,才于老树下再次响起。 “让家里的小子去关东,你们就别再想了。” “——关中行的是大亩,关东行的是小亩;关东的一百亩地,放关中就只有五十亩。” “再者说,就算去了关东那地界,人生地不熟的;” “关中都没有授田了,你们那几个小子去关东,也未必就能讨口饱饭吃。” 面色淡然的说着,天子刘启也悄然站起身,豪不做作的拍打起屁股上的泥尘; 手一边拍着,嘴上也不忘继续说道:“实在不行,就让那些没分到田的小子,在上林苑佃个百十来亩地;” “——一年到头算下来,佃租还没朕的赏赐多,好赖算门活计。” “佃上个十来年,也多少攒下些钱了,再自己买田,自己置办家业嘛!” “儿孙自有儿孙福;” “咱做爹的,也不能老想着自己这一代,就把子孙万代的活计,都给置办妥当了不是?” 此言一出,几位老农自是眉开眼笑起来,纷纷起身,各自和天子启定下这君子之约。 “陛下说话算数?” “——等到时候,俺叫那几个小子去佃田,可就直接说,是陛下让去的了啊?” 几位老顽童调侃之语,却惹得天子刘启一阵摇头苦笑,便也佯怒着笑骂道:“伱们几个老东西;” “——好歹也都是上过战场、和匈奴人拼过命,之后又跟先帝一起,从代地来长安的。” “就不能把那上阵杀敌的本事,给家里的小子教一教?” 却见几位老农闻言,憨傻的笑着挠了挠头,各自嘀咕了几句‘这不是儿子没出息么’之类,便也笑着答应下来。 到这时,天子启也终是露出一个轻松地笑容,随意的朝几个老友挥了挥手; “走了。” “这天儿实在太冷。” “你们几个老不死的,就留这儿接着挨冻吧;” “朕回去烤火去了。” 明显带有调侃之意的话语,却惹得那几个老农又是一阵哄笑起来,朝着刘启离去的背影,又嚎出几句‘记得节制’之类。 听闻身后传来的调侃,天子刘启却也只会心一笑,招呼着一旁的刘胜,朝着不远处的行宫走去······ · 几乎是在刘启走进行宫的一瞬间,先前那太医便赶忙上前,强拉刘启在榻上坐下身,又将一张烤过火的厚毯,披在了刘启的肩上。 一丝不苟的用那张厚毯,将刘启的上半身严严实实裹住,又抓过御案上的滚烫汤药,满是焦急的递到刘启身前; 目不斜视的看着刘启将药喝下去,老太医便伸出手,为刘启把过脉,才如释重负的退到了御榻旁,如老僧入定般,将双手环抱于腹前,缓缓闭上了双眼······ “方才那几个老农,是朕做太子的时候,先帝调给朕的亲卫;” “甚至早在当年,先帝都还只是代王的时候,那几个老家伙,就已经在代王宫里了······” 喝过药,淑过口,又自觉地将身上的厚毯裹紧了些,天子启略带沙哑的嗓音,才在行宫内响起。 而在御榻前约十步的位置,刘胜则面带孤疑的跪坐下身,感受着殿门闷热的空气,只不自在的将衣襟扯开了些。 见刘胜面上仍满是孤疑,天子启也终是摇头一笑,裹着厚毯,就势在榻上侧躺下来。 “你不是说,朕没有在乎的人、在乎的事儿吗?” “不是说朕冷酷无情,连一母同胞的兄弟都能算计,连先祖的庙,都能狠下心破坏吗?” “——今天带你这小子来,就是让你好好看看,朕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语调平和的说着,天子启面上却仍是一片淡然,侧躺在榻上,伸手朝面前的御案稍一昂头; 待御案上的几卷竹简,被一旁的宦官送到刘胜手中,天子刘启沙哑的嗓音,也随之传入刘胜耳中。 “我汉家,建立于乱世;” “太祖高皇帝,在四十七岁的时候起事,四十九岁做了汉王,五十四岁,才登上了皇位。” “从五十四岁,一直到六十二岁,太祖高皇帝,在皇位上坐了八年。” “但在做皇帝的八年时间里,太祖高皇帝,却只在长安的皇宫中,待了不到半年······” 随着天子刘启的话语声,那卷明显有些陈旧的竹简,也被刘胜缓缓摊开。 而后,便是一行又一行秦小篆,映入刘胜那仍带有些许迷茫的目光中。 ——汉元年,太祖高皇帝出陈仓,还定三秦; ——汉二年,太祖高皇帝合诸侯兵,东出函谷; ——汉三年,太祖高皇帝逢彭城之败,退守荥阳; ——汉四年,梁相彭越侵扰敌后,断敌粮道,保荥阳不失; ——汉五年,齐王韩信奇袭楚地,项籍大惊,遂成鸿沟之盟; 同年,太祖高皇帝毁鸿沟之盟,令齐王韩信、梁相彭越南下,垓下之围成,项籍亡乌江······ 看到这里,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了然。 但随着刘胜继续往下看去,那抹了然,却逐渐被一抹凝重所取代······ ——汉五年,项籍亡乌江,太祖即天子位,临江王共尉反; 共尉败亡,燕王臧荼反。 ——汉六年,韩王信反马邑;汉匈平城一战,太祖身陷白登之围。 ——汉七年,楚王韩信反未遂,贬淮阴侯。 ——汉八年,赵相贯高反未遂,贬赵王张敖为宣平侯。 ——汉九年,代相陈豨反; ——汉十年,淮阴侯韩信反长安; ——汉十一年,梁王彭越反; ——汉十二年,淮南王英布反······ 看着眼前,这一句又一句‘x王xx反’,刘胜的面容之上,已是尽带上了沉重之色。 待刘胜面色凝重的抬起头,将手中竹简放回案几之上,天子刘启才长叹一口气,重新在榻上坐了起来。 “太祖高皇帝的一生,都是在平定天下;” “之后的孝惠皇帝,以及两位废帝期间,都是吕太后把持朝政,试图将天下,从多年的战火中拉出来。” “但直到先帝入继大统,天下,却依旧没能从战火的破坏中,恢复到应有的模样······” 如是说着,天子启也终是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刘胜的身前; 但天子启却并没有坐下身,而是伸出手,拿起刘胜眼前那卷竹简,苦笑着颠了颠。 “太祖高皇帝时,我汉家遇到的问题,是异姓诸侯之乱;” “吕太后掌政之时,则是外戚骄纵之祸。” “但到了先帝的时候,太祖高皇帝用于取代异姓诸侯,安定关东的刘氏宗亲诸侯,却又成了我汉家新的隐患······” 听闻刘启此言,刘胜只悄然皱起眉,略带孤疑的抬头望向刘启; 却见天子启,又一次上演了‘读心术’。 “你是不是觉得,宗亲诸侯的隐患,是朕那一棋盘砸出来的?” “嘿······” “——早在先帝旁支入继嫡宗,坐上皇帝之位时,齐系诸侯,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为了遏制齐系,太宗孝文皇帝才借着一纸《许民弛山泽令》,安抚了天下大部分宗亲诸侯;” “却不料此举,又养出来吴王刘濞那老儿,凭借《许民弛山泽令》所赋予的开矿权,以及先帝放开的铸币权,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里,便拥有了足以颠覆社稷的庞大财富······” 说到这里,天子启才摇头叹息着,披着身上的厚毯,在刘胜身前坐下身来; 而后,便是一个刘胜从未曾预料到的可能性,被当事人刘启亲口道出。 “当年,吴王太子刘贤,之所以会到长安,是因为先帝担心吴王作乱;” “——换而言之,当时的吴王太子,是先帝特意留下,用来遏制吴王的质子。” “朕一棋盘砸死吴王太子,也绝非是因为那盘棋。” “而是那天,因为输了棋,而恼羞成怒的吴王太子,不小心说漏了一句话······” 如是说着,天子刘启的目光,不由紧紧锁定在刘胜迷茫的双眸,深深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 “吴王太子说:用不了多久,吴王就会率兵到长安,替他报那日的输棋之仇······” “还说朕的太子位,不过是暂时借给朕坐的;早晚有一天,要还给他吴太子刘贤······” 语气阴森的一语,只惹得刘胜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 却又见刘启摇头苦笑着,从怀中取出另外一卷竹简。 “——贾生大才~” “为了解决宗亲诸侯的问题,给先帝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随后,先帝就按贾谊的建议,将原本的齐国一分为七,又将淮南国一分为三。” “但到了吴国,这个办法,却再也实施不下去了······” 听着刘启低沉的话语,刘胜也再次低下头; 刚摊开那卷竹简,便立刻看见一行刺眼的红色字体。 ——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齐)悼惠王、(赵)幽王、(楚)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 “朕知道,贾生的《治安策》,远比晁错的《削藩策》来的高明;” “不单朕知道,先帝,也非常清楚。” “但要想用这个办法,将如今庞大的吴国肢解,需要一个前提条件。” “——刘濞得死!” “只有刘濞死了,朕才能以‘推恩诸子’的名义,将吴国,封给刘濞的儿子们。” “但刘濞老儿,实在是活得太久了······” 说道最后,天子刘启眉头猛地一皱,手也赶忙扶上腹前,一阵龇牙咧嘴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疼痛缓解些许的天子启,才从刘胜身前起身,摇头叹息着,坐回到了御榻之上。 “朕,不是没有在乎的东西。” “只是朕在乎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 “而是全天下的人。” “——朕要的,不是某个子女开心,又或是哪个宗亲开颜;” “朕要的,是全天下的人,都能像刚才那几个老农一样,饿了能有米粥吃、冷了能有冬衣穿!” “等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还能有力气走出家门,看着孙儿在田间捡拾干草,再和身边的老友聊聊天······” 情绪略有些激动地说着,天子刘启的眉头便再次锁起; 那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容,更惹得一旁的太医,都眼含热泪的别过头去。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强自压抑了好一会儿,才将那钻心之痛再次强忍下来; 待天子启再次抬起头,再次望向刘胜时,那对昏暗的双眼之中,也逐渐涌上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可知道过去这些年,朕为什么顾不上你兄弟几人,甚至为了削藩,连兄弟手足都能算计?” “——因为朕,不是你刘胜一人的父亲!” “甚至不是宫中,那十几个儿子、几十个女儿的父亲!” “——朕!是这天下千万黎庶的君父!!!” 神情激动地发出一声咆哮,天子刘启猛地伸出手,在面前的御案上重重一拍! 在刘胜看不见的角度,却已有点滴猩红,从刘启口鼻之间滴落,与那陈木御案融为一体······ “朕,没有太祖高皇帝那样,明见万里的卓识远见···” “也没有先帝那样崇高的德行,以及治理国家的能力···” “为了在有生之年,把刘濞老儿送去,同太祖高皇帝当面对峙,朕,只能用那些卑劣的算计······” 语调满是悲壮的道出此语,天子刘启终是再也抵抗不住阵阵袭来的疲惫,摇头苦笑间,惨然擦去眼角的泪水,便轻飘飘躺回了榻上。 “朕不求将来,有人能念朕的好;” “不求青史之上,能有人对朕歌功颂德;” “朕只求百年之后,到了地底下,当着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面,能把头抬起来······” “能抬起头,自豪的跟太祖高皇帝、先太宗皇帝说上一句:皇祖父;” “父皇~” “——这老刘家的天下!” “儿臣,守住了······” (本章完) 第104章 父皇觉得,儿臣信吗? “这些话,父皇憋在心里,憋了很多年吧?” 过了许久,许久; 等躺在榻上的天子启,从激动地情绪中逐渐平静了下来,刘胜才走上前,悄然跪坐到御榻旁; 看着老爹那明明才只有三十几岁,此刻却已写满沧桑、疲惫的面庞,刘胜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温和。 ——对于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不是很熟’的父亲,刘胜心中,其实根本生不出丝毫父子之情; 但今天这一番对话,却让刘胜心中,对天子启萌生出了一丝同情。 没错; 同情。 在刘胜看来,明确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宁愿放弃其他的一切,也要保证不辜负使命、责任的天子启,其实是个可怜人。 而对这样的可怜人,刘胜,总能萌生出下意识的同情······ “也不算太久;” “大抵是从先帝逐渐病重,让朕监国的时候,朝野内外出现‘太子远不如陛下’的言论开始。” “嘿······” “——最开始,朕还想着要做出些成绩,向天下证明:朕,并不比先帝差!” “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经历的事越来越多,朕才逐渐明白:先帝那样的君王,不是朕想要效仿,就能效仿的了的······” 刘胜温和的语调传入耳中,也是让躺在榻上的天子启逐渐放松了下来; 再加上今天,都已经聊到这个份儿上了,天子启索性也不再有顾虑,若有所思的将双手枕在脑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做皇帝,其实和做将军一样;” “努力打熬筋骨、磨练杀敌技巧,确实能拥有强大的武力,和征战沙场的勇气。” “但像淮阴侯韩信那样的人,却绝对不是通过努力,就能获得成功的······” “——天资;” “做皇帝,需要具有卓越的天资。” “太祖高皇帝,就是天资卓绝的君主;先帝,也不比太祖高皇帝差多少。” “和太祖高皇帝、先帝比起来,朕,就只是一个天资平平,只能用一些‘旁门左道’的守成之君了······” 听闻天子启这一番真情流露,甚至前所未有的说自己不如太祖刘邦、先帝刘恒有‘天赋’,刘胜也只浅笑着摇了摇头。 “儿臣听说,建立社稷容易,守护社稷却很难。” “所以在儿臣看来,太祖高皇帝建立了我刘汉社稷,其实算不上多么成功;” “只是因为太祖高皇帝,是我刘汉宗亲的始祖,才要尊敬的说上一声:功至高,莫过于太祖高皇帝。” “——反倒是先帝,在那样危险的情况下,守护住了太祖高皇帝建立的社稷,才算得上真正‘天资卓绝’的君王。” “至于父皇,虽然没有先帝那样卓绝的天资,但如今的汉家,却面临着比先帝时,还要凶险千倍、万倍的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父皇最终,能让社稷安定下来,那在儿臣看来,父皇就算比不上先帝,也绝不会比先帝差太多了······” 半带虚伪,又半带真诚的道出这番话,刘胜不忘淡然的抬起头,将坦然的目光,毫不躲闪的对上天子启那满是诧异的双眸。 怎料躺在榻上的天子启,和刘胜就这么对视好一会儿,却终是戏谑的嘿笑一声,自顾自摇了摇头。 “你小子,还差得远呐~” 却见天子启嘿笑着坐起身,便是面上那抹落寞之色,也在这片刻之间消散大半; 那分明带有满满疲惫、痛苦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自豪之色。 “你就真以为太祖高皇帝在马背上,待了大半辈子,就只会带兵打仗了?” “嘿!” “——那也就是太祖高皇帝,没从关东腾出手来!” “真要让太祖高皇帝,多活上那么十年八年,还指不定能把天下,治理的多么繁盛呢~” 如是说着,刘启低落的情绪,也是陡然振奋了起来,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说教之色。 “太祖高皇帝立汉,是在乱世;” “在当时那个风起云涌、英雄并起的时代,太祖高皇帝能立汉国祚,已经是非常不容易。” “就更别说,在建立汉祚之后,太祖高皇帝毫不迟疑的给天下百姓,每家每户都分了田、赐了爵,又各自建了农宅、赐了农具。” “如果没有这些,以及太祖高皇帝最开始,与关中的老者约法三章,这天下,别说十年了;” “——就算是三五十年,也未必能像今天这样,人心向汉。” 嘴上说着,刘启手上也不忘忙活,将手从肩上披着的厚毯中探出,小心拿起御案上的一碗蜜水; 却根本不敢喝快,只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翼翼的嘬了起来。 “滋~~~遛!” “呼······” “所以,功至高,莫过于太祖高皇帝,绝对不是我们这些子孙,给太祖高皇帝脸上贴金;” “而是太祖高皇帝,真的达成了比古时的三王、五帝,都还有更伟大的成就。” “你这小子,在朕面前胡说八道,倒也就罢了。” “但在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要再说出这样不敬先祖,甚至不要脑子的话来······” 听闻刘启此言,刘胜也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仍是淡笑着轻轻点下头,示意自己‘受教’。 ——刚才的那番话,本来就不是刘胜想表达什么,而单纯是看天子启这么可怜,才想着安慰安慰天子启。 既然天子启不再情绪低落,刘胜自也不纠结其他的东西了; 只乖巧点下头,顺着刘启的话接道:“儿臣年幼,不知道这些往事;” “儿臣到了记事的年纪,先帝也已经老迈了;” “就连皇祖父是怎么样的人,儿臣都好像没有亲眼见过······” 披着厚毯,捧着水碗,就这么直勾勾看着刘胜,天子启嘴角的笑容,也是愈发温和了起来。 待听闻刘胜这句话,便见天子启长叹一口气,眉宇间,也逐渐涌现出一抹思念、忧伤,和一股由衷的敬佩。 “父皇那样的君王,就像贾谊那样的臣子一样,对于社稷而言,可遇,而不可求;” “——甚至可以说,是千百年难得一遇!” “无论是父皇那样的君王,还是贾谊那样才华绝伦的臣子,能出一个,都是足以让天下安定五十年,让宗庙、社稷稳固五十年的大幸。” “尤其是当二者一起出现的时候,就更是能直接开启一个盛世,甚至为宗庙、社稷,奠定下百年不亡的坚实基础······” “还有;” 说着说着,刘启也不由稍侧过头,满是戏谑的对刘胜一笑。 “伱这小子说,朕面临的局面,比先帝时的状况,要艰险千倍、万倍;” “但实际上,先帝所面临的状况,才是真正的险恶!” “——甚至险恶到古往今来,都不曾有过的程度!!!” “可这些话,朕,就不能再说给你小子听了······” 意犹未尽的道出一语,强自按捺住难得旺盛一次的表达欲,天子刘启便咂么着嘴,重新在榻上平躺下来。 只是相较于先前,那满是悲痛的情绪,此刻的天子启,却明显平静了许多; 嘴角之上,也挂上了一抹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庞之上的淡淡笑容。 而在御榻前,看着老爹含笑闭上双眼,刘胜也是笑着低下头去······ “为了自己认定的事业,做了那么多牺牲、遭受了那么多的诋毁。”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把心里憋着的话说出来;” “——老家伙心里,应该也轻松了不少?” 在心中发出一问,便见刘胜又自顾自摇了摇头,稍一转身,将正对御榻跪坐的姿势,改成了背靠御榻箕(jī)坐(屁股着地,两腿于身前分开并弯曲)。 虽然最终,刘启并没有说清楚,但刘胜也能明白:先帝刘恒,当年所面临的局势,究竟是多么的艰险。 ——那是华夏史上,第一次出现旁支入继嫡宗,继承皇位的状况! 现如今,天子启所面临的,不过是关东刘氏宗亲诸侯,与长安朝堂貌合神离,暗怀鬼胎; 但在当时,先帝刘恒所面临的局势,却几乎可以用‘举目无亲’,以孤身一人,来对抗整个天下来形容! 在关东,对于先帝继承皇位,各家宗亲诸侯心里不服; 在朝堂,对于先帝这个‘半路出家’的皇帝,朝堂公卿百官也多有不敬。 身边没有值得重用的亲信、朝中没有可堪一用的丰羽; 与此同时,还有北方匈奴虎视眈眈、连年侵略,南方赵佗屡屡作乱,悍然称帝。 ——天下百废待兴,朝野乌烟瘴气! 宗亲各怀鬼胎,宗庙内忧外患!! 江山、社稷,风雨缥缈······ 就是在那般艰险、困顿,稍有不慎,便很可能断送刘汉社稷的情况下,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在位足足二十三年,所犯过的错,却是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经过先帝刘恒这二十多年的治理,天下非但转危为安,甚至还呈现出了太平盛世即将出现的征兆! 而和这样的丰功伟绩,这般令人赞叹的成就相比,如今的天子启······ “朕早就不奢望自己,能达成先帝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成就了~” “非但不奢望自己,朕也同样不指望子孙中,能再出一个先帝那样英明、睿智,同时又万分仁慈的圣君。” “只要把先帝临终前,赋予朕这一代汉皇的使命完成,把宗亲诸侯的隐患消除;” “再给我汉家,留下一个志向远大,能有魄力发兵北上,讨伐匈奴人的继承人,朕这一生,也就算圆满了。” “到了九泉之下,朕也就不用低下头去,用头发覆盖住面庞,没脸面见先帝、太祖高皇帝······” 正思虑间,身后的御榻之上,传来天子刘启半是不甘,又半是释然的音调,引的刘胜不由侧过身; 就见天子启平躺在御榻之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放在腹前,面带感叹的看着行宫顶部的横梁,自顾自说这些什么。 “倒是你小子;” “——来的路上,还对朕爱答不理,生怕朕把你给吃了。” “怎么?” “这才几个时辰,就又信得过朕了?” “就不怕朕又是在‘算计血亲’,像哄骗梁王那样,把你小子挖个坑活埋了吗?” “公子胜对朕的戒备,难道,就只有这种程度?” “就这么容易,让朕破开了防备??” 听闻老爹这满是讥讽,又不乏些许愤懑的嘲讽,刘胜却也不恼,只笑着起身,低头望向榻上的天子启。 “先前,父皇又拍桌子又哭,还在儿臣面前‘袒露心迹’的时候,儿臣确实还有些戒备;” “儿臣就想:父皇这是哄骗梁王叔不过瘾,想把儿臣也捎带上?” “但儿臣又想了想,实在是觉得,儿臣身上,并没有父皇需要的东西。” “既然儿臣身上,没有父皇需要的东西,那父皇就不可能费尽心机,摆出今日这幅阵仗哄骗儿臣,为的,却只是拿儿臣找乐子······” 略带戏谑的道出一语,却又见刘胜缓缓摇了摇头,面容之上,不随机涌上一抹淡然。 “也不怕父皇责备;” “——儿臣,不是一个多么高尚的人;” “而是一个很擅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 “直到现在,儿臣都还是认为:父皇找上儿臣,是有事儿要儿臣去办,所以才有今日这番,或真或假的‘真情’流露。” “父皇也不能怪儿臣如此警惕。” “实在是有梁王叔‘珠玉在前’,儿臣这点修为,实在不敢在父皇面前班门弄斧······” 语调平和的说着,刘胜面上虽仍挂着一抹笑意,但气质中,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股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沉着、冷静; 但在这一刻,就连刘胜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刻的自己,和某些时候的天子启,居然有了跨越时间线的高度重合······ “所以,父皇还是直说吧。” “——需要儿臣做什么?” “不过这丑话,儿臣可说在前头;” “如果父皇以为,儿臣也是像梁王叔那样,能被父皇三两句‘情谊’‘兄弟’之类的话哄骗,就去为父皇上刀山、下火海的人,那儿臣还是劝父皇:从我的哥哥们当中,另外再找一个人吧。” “不是儿臣不信‘情谊’二字;” “而是儿臣实在不确定:当‘情谊’二字,从父皇嘴里说出口时,到底能剩几分真,能有几分假······” 对于刘胜的坦诚,天子启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差异,好似早就对此有所预料。 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刘胜,却又见天子启眼角悄然一眯; “如果朕说,以太子之位作为回报······” “——也骗不过胜公子?” 却见刘胜闻言,满是无语的看向刘启。 “不是儿臣没有梁王叔好骗;” “实在是同一个伎俩,在短时间内用第二次,就很难骗得过断了奶的人了······” 听闻此言,刘启也只嘿然一笑,深吸一口气,面上也随即涌上一抹严峻之色。 “——那日宫宴的事儿,让太后改主意了;” “太后说,既然梁王的皇太弟,是《削藩策》闹出来的,那就不要在削藩了。” “换而言之,母后这是逼我,在‘不削藩’和‘不立梁王’之间做选择。” “要削藩,就必须立梁王;不立梁王,就不能削藩。” “而这,是朕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接受的······” 听到这里,刘胜也终于明白了天子刘启的意图; 暗下稍一思虑,也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所以,父皇就想让诸皇子中,最受皇祖母宠爱的我,去替父皇劝说皇祖母?” 却见天子启闻言,先是点点头,又冷不丁摇了摇头。 “是想让你这小子去劝;” “但不是非要你劝动。” “如果能劝,就劝;” “实在劝不动的话,替朕将母后约到这上林苑,在这远离朝堂的地方,让朕亲自劝说母后,也可以。” 语调满是轻松地道出此语,天子刘启望向刘胜的目光,也不由再次带上了一抹戏谑。 “胜公子方才说:如果同一个伎俩,在短时间内用两次,就骗不了断奶的人了;” “但朕要告诉胜公子,如果这件事办不成,那长沙王的名头,恐怕,还是要落在胜公子的头上。” “——如何?” “朕这百试不爽的伎俩,可能逼的胜公子,替朕往长乐宫走上一遭?” 满是玩味的话语声,惹得刘胜也不由幽怨的抬起头,却见天子启不知何时,已经是侧躺在了榻上,一只手将脑袋稍撑起些,正好整以暇的看向自己。 深吸一口气,回味着天子启方才那一句‘威胁’,只片刻之后,公子胜便好似认命般,苦笑着摇了摇头······ “真不知道那长沙王吴氏绝嗣,究竟算不算好事······” 意味深长的一句抱怨,却惹得天子启的面容之上,流露出一抹胜利之后的轻松笑容。 “少发两句牢骚!” “事儿办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大咧咧一声轻呵,却只引来公子胜一个满是幽怨的白眼; “——父皇觉得,儿臣信吗?” 今天辞职,被店长留下谈了好久······ 第二更可能要12点之后发出来了,各位大父稍安勿躁。 (本章完) 第105章 以后看到我,不用躲着走了 坐在返回长安的马车之内,看着车窗外的旷野,刘胜的面容之上,已是带上了一抹无奈的苦笑。 ——不出所料; 刘胜,又被天子启摆了一道。 只不过这一次,刘胜倒是没有太郁闷。 毕竟相较于先前,让刘胜拜申屠嘉为师,将刘胜推上‘夺嫡’的风口浪尖,导致栗姬、刘荣母子生疑那件事,天子启这次交代的‘差事’,至少不大可能给刘胜招来祸端。 ——左右不过是跟窦太后聊聊天、说说话,最后补上一句‘父皇在上林苑等皇祖母’而已; 这件事,不单刘胜能办,同样深得窦太后喜爱的梁王刘武、馆陶主刘嫖,以及堂邑侯府的阿娇翁主,也同样能做成。 只是眼下的状况,让刘胜,成为了天子启唯一的选择。 而且今日,天子启所展现出的另一面,虽然依旧没能完全取得刘胜的信任,却也让刘胜心中,难免有些许动容。 当然了; 因为今天的事,就对这位城府颇深的天子启推心置腹、卖血卖肾,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有了今日这一遭,刘胜隐约感觉:自己对天子启的了解,似乎更深了一分。 在有了这样的认知之后,刘胜对天子启的刻板印象,也逐渐产生了些许偏移······ “要论做父亲,这天底下,恐怕再也没有比父皇更糟糕的父亲了;” “但若是论做皇帝,青史之上,能达到父皇这种境界的人······” “——不能说没有吧;” “只能说,如果父皇这样的天子,在青史上能更多一些,那后世,应该也就不会有那段让华夏人感到屈辱、感到悲痛的黑暗时期了······” 在心中,发出这样一声感叹,再抬起头,看着正在为自己赶车的彪形大汉,刘胜的面容之上,却不由得再次涌现出一阵无奈。 ——刘胜觉得天子启,似乎是捉弄自己捉弄上瘾了; 因为此刻,正坐在马车前,为刘胜赶车回长安的人,正是刘胜的‘老熟人’:中郎将郅都······ “一把年纪了,玩兴还这么大······” 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暗下纠结许久,刘胜终还是挪动着身子,来到了车厢前沿。 隔着车厢于前室之间的小窗,看着郅都自顾自驾车的背影,刘胜稍清清嗓,便试探性的开口喊道:“郅中郎?” 不料一声轻呼,却惹得郅都赶忙坐直了身,极为小心的将缰绳拉了拉,让马车平缓的停了下来; 待马车停稳,又朝马车旁的禁卫一招手,示意禁卫抓住马匹嘴角的缰绳,郅都这才回过身,面无表情的透过小窗,看向车厢内的刘胜。 “公子有何吩咐?” 沉声一问,却惹得刘胜当场愣在原地; 看着车厢外,已经停靠在直道边的马车,以及那一道道投向自己的疑惑目光,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顿时涌上一抹尴尬之色······ 强自镇定许久,刘胜终还是嘴中,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车厢里,有些闷得慌;” “难得出一次长安,我想坐到前室透透气,再看看沿途风景。” 满是心虚的话语,却并没有引来郅都的怀疑,只低头稍一思虑,便坚定地摇了摇头。 “公子;” “这里是长安城外。” “虽然不大可能遭遇危险,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 “为了稳妥起见,公子还是尽量待在车里好些。” “否则,万一公子出了什么差错,臣在陛下面前,恐怕就不好交代了······” 平和的语调,却更衬出郅都面容上的坚定,惹得车厢内的刘胜,也不由一时语塞; 许是被今天,天子启那‘坦诚相见’的姿态所感染,刘胜索性也就不再绕弯子,只轻笑着从小窗内探出头。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和我化干戈为玉帛,将往日的仇怨化解;” “郅中郎,难道不想借此机会,和我交谈一番吗?” 轻声道出这句试探之语,却依旧没能让郅都那时刻板着的死人脸,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反倒是那目光中的坚定之色,在刘胜这一问之后,又更深了一分。 “此处,距离长安城还有好几十里;” “臣肩负着公子的安危,实在不敢冒险。” “如果公子想和臣交谈的话,大可在车厢内发问,臣在前室作答······” · 拒绝了刘胜‘在前室聊聊’的提议,郅都却也下意识放缓了车速,将部分注意力,分散到了身后的车厢之内。 一边驱使着马车,以老人散步的速度驶向长安,郅都嘴上也不忘说着什么; “上次那件事,臣后来反思了很久;” “但臣还是不认为,臣和公子之间,会因为那件事生出什么仇怨。” 沉声说着,郅都不由将车速再放缓了些,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娓娓道来。 “过去这段时间的反思,已经让臣明白:那件事,是臣做错了。” “但臣做错的地方,不是阻止陛下去救贾夫人;” “——而是作为保护陛下安全的禁军统领,臣不该允许那头野彘,出现在距离陛下那么近的地方。” “在臣犯下那样的错误之后,陛下依旧没有怪罪于臣,这让臣更加愧疚。” “但我想告诉公子的是:我阻止陛下救贾夫人,不是对贾夫人,或公子有什么敌意。” 说到这里,郅都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局促之色; 道出最后这句‘不是对公子有敌意’,郅都更是生怕刘胜误会般,赶忙解释道:“公子不要误会。” “作为陛下的臣子,臣也绝对没有亲近公子的意图。” “准确的说,对于臣而言,唯一重要的事,就是陛下的安危······” 听着郅都这一番局促的自问自答,刘胜也不由宛然一笑; 轻轻‘嗯’了一声,示意郅都继续说下去。 听闻车厢内,传出刘胜那一声轻‘嗯’,郅都也是重新平静了下来,语调中,也逐渐带上了独属于这位苍鹰的坚定,和决绝。 “那件事的发生,是臣的错;” “是臣没有提前发现那头野彘,才让陛下陷入了那样危险的境地。” “但臣之后的补救,也并不是为了自己。” “——因为在那头野猪,出现的陛下视野当中的那一刻,臣就知道自己这条命,已经活不久了······” 沉声说着,郅都也不由深吸一口气,在刘胜看不见的角度,面上也莫名带上了些许感叹。 “在那头野彘出现之后,臣的脑海中出现的第一句话是:我死定了;” “紧随其后出现的第二句话,则是:保护陛下······” “所以,在阻止陛下上前,救贾夫人的时候,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最后一次保陛下周全。” “如果不是事后,陛下并没有怪罪于臣,臣或许,早就死在家中了······” 听闻郅都这一番话,刘胜思虑片刻,便也不由缓缓点下头。 如今的汉室,有一个在后世人看来十分离谱,却屡次三番出现在这个时代,并被这个时代的人欣然接受,甚至求之不得的怪异现象。 ——无论是民间的百姓、地方的官员,还是朝中公卿、皇室宗亲; 但凡有人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有可能让先祖蒙受耻辱,就必然会毫不犹豫的自尽! 比如民间,某个农民一时鬼迷心窍,偷了邻居家的东西,导致整个村子都舆论鼎沸; 比如地方郡县,某个官员犯了个错误,导致当地百姓的不满; 又或者,朝中公卿,以及皇室宗亲,认为天子的某一句话、某一个举动,让自己蒙受了巨大的羞辱。 在以上这些情况下,九成九以上的当事人,都会选择‘自留体面’。 这是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看来,死,并不是最可怕的事; ——比死更可怕的,是死后没脸面对先祖,只能以头发覆盖住面庞,也就是‘以发覆面’。 正是在这样的社会风气下,先帝刘恒,才颁布了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二千石及以上的高官、关内侯及以上的贵族,无论犯了什么罪,都不能由地方郡县审理; 必须由廷尉亲自审理、定罪之后,以尽量体面的方式,送这位‘非死不可’的达官贵人离开人间,以求最大限度的保留官府,以及贵族阶级的颜面。 这里的‘尽量体面’,指的就是:愿意自尽,就绝不执行死刑; 愿意喝鸩酒,就绝不砍头; 愿意吞金块,就绝不腰斩。 最最主要的是:只要情况允许,就一定一定要留下全尸,能不见血就千万不要见血,并将尸体交还给家人,以操办后事。 这样的‘潜规则’,自然是让贵族阶级喜出望外,并欣然接受。 ——毕竟比起被明正典刑,自尽显然更加体面,也更容易避免死后,没脸面对先祖的情况发生。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对于愿意自尽的人,朝堂也总是能以一种类似‘人死债消’的态度,不再追究其家人。 在后世,人们就经常提出疑问:为什么历史上的人物,动不动就要自尽呢? 为什么皇帝隐晦的点了两句,回家就要上吊呢? 赖着不死不行吗?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用如今汉室,这条由先帝刘恒制定的‘将相不辱,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的潜规则,或许就能解释清楚。 ——‘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是允许、容许,不是必须! 如果你愿意体面,那你就自留体面; 如果你不愿意体面,也有的是人帮伱‘体面’。 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自己动手,能保留最后一份尊严不说,还能保全家族; 何乐而不为? 具体到先前,郅都护送天子刘启、贾夫人到上林苑游玩,却遇到野猪的那件事,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在确定自己的罪必死无疑之后,郅都最明智的选择,就是自尽保全名声! 只不过,与天子启‘弃之如敝履’相对应的,是几乎无限度的‘用之如锱铢’。 对于没用的人,天子启总能极为果决的放弃; 但对有用的人,天子启,也总能出人意料的‘宽容’。 很显然,中郎将郅都,就是天子启眼中‘有用’的人。 而能被天子启那样冷酷无情的君王,如此无限度的包容,郅都,自也有其可贵之处······ “臣劝阻陛下时,所说的那番话,本意并不是羞辱公子的母亲,只是事实如此;” “臣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和公子化干戈为玉帛。” “臣只知道:那一天,臣犯了错;” “之后臣阻止了陛下,则是避免了臣犯的错,引发天下动荡的严重后果。” 思虑间,郅都低沉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也惹得刘胜悄然回过神; 却见只有稍叹一口气,目光仍直勾勾锁定在身前的马上,只眉头之间,悄然划过一丝苦闷。 “至于公子责怪我羞辱贾夫人,我并不想反驳,也不愿反驳。” “但我郅都,也同样是母亲怀胎九月,拼着在鬼门关走上一遭,才生出来的人。” “对于公子的孝心,臣能理解,也能明白。” “——甚至非常敬佩!” “对于那件事,臣不在意公子是否记恨我;” “只希望公子知道,我郅都,绝非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就去羞辱旁人母亲的人,便可以了。” 语调坚定的说着,郅都略有些苦闷的面容,也随即恢复到往日,那好似面瘫一般的淡漠; 最后,郅都也没忘补上一句:“往后,臣也不希望和公子有太多交道。” “因为臣,与其说是汉家的臣子,倒不如说,是陛下的臣子。” “臣只希望能恪尽职守,保护陛下的安危,将陛下交代的所有事,都办妥当。” “至于公子,对臣而言,就只是‘某一位公子’而已······” 听闻郅都这一番似是辩解,又不像辩解的话,刘胜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了一抹玩味之色; 在郅都冷酷的背影上看了好一会儿,刘胜才佯装疑惑地轻‘诶?’了一声。 “照郅中郎这么说,郅中郎,就是父皇的孤臣?” “——既然这样,那郅中郎为何,又要和晁错那狗贼厮混在一起?” 听出刘胜语调中的调侃之意,郅都却是悠然回过头,极为认真地看向刘胜,那仍带有些许玩味的目光深处。 “首先,晁错不是狗贼;” “而是内史、当朝九卿之首。” “是陛下潜邸时的老师。” “——其次;” “臣同晁大夫亲近,是陛下的意思。” “为了帮助晁内史推动《削藩策》,陛下需要有人在朝堂之上,助晁内史一臂之力。” “所以,臣才会奉陛下口谕,帮晁内史推动《削藩策》······” 淡然道出一语,郅都面上更显一分坦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番话,竟将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幸,透漏给了刘胜。 听闻此言,刘胜面上却是玩味更甚,从小窗探出来的头,更是再往前探出了些。 “可我怎么听说,郅中郎,也是喜好法家学说的啊?” “如今朝中,除了郅中郎,就只有晁错狗贼,是学习法家学说的;” “郅中郎亲近狗贼晁错,真的不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 却见郅都闻言,眉头竟史无前例的稍稍皱起,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带上了一丝不耐; “臣再说一遍:内史晁错,不是狗贼;” “而是当朝九卿、天子学师。” 好似强迫症患者一般,再次纠正了刘胜的‘语病’,便见郅都漠然正过身,不再看身后,那颗探出车厢的脑袋。 “我法家士子,是有不结党营私的自我要求的;” “正如公子所言:我郅都,非常喜欢法家的学说。” “但也恰恰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不会和晁内史,以及任何一位朝臣私下亲近。” “因为无论是‘中郎将’的职务,还是法家士子的身份,都不允许我和朝臣走的太近。” “当然,也不允许我和公子走的太近。” 随着最后这段话从郅都口中道出,便见马车前室,郅都也终是再起拉起缰绳,轻轻拍在马屁股上,将车速提了起来。 看郅都这一副‘我的话说完了,咱们别聊了’的架势,刘胜望向郅都的目光,也终是带上了些许感怀。 “郅都······” “嘿······” “老家伙身边,有意思的人还真不少······” 暗下道出一语,刘胜索性也不再自讨无趣; 缩回车厢,又冷不丁发出一问。 “那一日,郅中郎阻止父皇上前,我勉强能理解;” “但郅中郎阻止了父皇之后,为什么不亲自上前,或派甲士上前救人呢?” “——臣职责所在,是保护陛下的安危,而不是贾夫人的安危。” “那如果父皇不在,郅中郎,会上前救我母亲吗?” “——会。” “——但不是为了公子;” “——而是因为贾夫人,是陛下的姬妾······” 简短的对话之后,刘胜也终是心满意足的低下头去,闭眼看在车厢边沿,不再言语。 有了今日这番对话,刘胜心中,对中郎将郅都的那些许芥蒂,也已悄然消散。 但有一点,郅都说的没错; ——刘胜和郅都之间,不应该走的太近。 不单是因为二人的身份; 也同样是因为那件事,让刘胜即便能理解郅都,也依旧无法去原谅。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郅都和刘胜,其实很像:郅都只在乎天子启,刘胜,也几乎只在乎贾夫人。 就像郅都在那件事之后,永远无法原谅自己,让天子启陷入危险一样; 刘胜,也永远无法原谅在当时,坐视母亲身陷险境的郅都······ “往后,郅中郎在宫中看到我,不用再绕道走了;” “我保证不会再动手,打青郅中郎的眼眶便是。” “——我为的,也不是郅中郎;” “而是因为郅中郎,是父皇的颜面······” 两更完成 (本章完) 第106章 孙儿,求求皇祖母··· “小九?” “陛下找小九做什么?” 未央宫,凤凰殿。 沉着脸侧躺在上首的榻上,大拇指和食指不住的按揉着太阳穴,又听闻刘荣此言,栗姬只立刻停下动作,将紧闭的双眼张开来,直勾勾盯向眼前的刘荣。 便见刘荣面色凝重的上前两步,小心翼翼的在栗姬身旁坐下身,却只是将半边屁股坐上了榻,躲闪的目光不住撇向身侧。 “许是那日宫宴,让皇祖母生了父皇的气;” “父皇拉不下脸来,所以让小九去找皇祖母,代为劝说吧······” 轻声一语,却惹得栗姬面上戾气更甚,目光狠厉的坐直了身,嘴上不忘骂道:“看看你们几个!” “平日里,没少让你们多和太后走动,却没一个听我的!” “尤其你这做大哥的,啊?” “——如今生了祸事,陛下都不找伱了,跑去找那小东西了!!” 满带着恼怒的喝骂声,惹得一旁的刘荣,以及不远处的刘德、刘淤三兄弟赶忙低下头去,面色却在母亲栗姬看不见的角度,愈发古怪了起来。 和太后走动? ——是谁把太后的心肝宝贝:馆陶长公主刘嫖,得罪了个不死不休来着? 心里这么想着,兄弟三人,却根本不敢讲真实想法道出口,只连道几声‘母亲教训的是’,便各自低下头去; 就连刘荣,看着栗姬这幅‘恶人先告状’的架势,也只得强忍心中的苦楚,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母亲不必因为这件事恼怒;” “毕竟再怎么说,咱们兄弟几人里,小九年纪最小;” “即便是民间的农户,都有宠爱幼子的习俗,更何况宗室?” “皇祖母作为东宫太后、父皇的亲生母亲,对这个最小的孙儿宠爱一些,也不算什么怪事。” “——这不?” “生了祸事,父皇总还能找到一个人,能跟皇祖母说上话不是?” 听着刘荣温声和气的安抚,一旁的刘德、刘淤兄弟二人,不由将满是同情的目光,撒向坐在榻上的大哥刘荣; 尤其是在一旁的栗姬,在听到刘荣这番话之后,表露出一个更加恼怒的神情时,兄弟二人望向刘荣的目光,更是愈发同情了起来······ “——她窦氏,凭什么宠爱别人的儿子!” “——难道我给陛下生下的皇长子,就不配被她宠爱吗!!” “以为做了太后,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这般欺辱我吗!!!” 突如其来的几声怒斥,惹得殿内众人无不面色大震! 殿内婢女、宦官,也无不在栗姬这几声呵斥之后,胆战心惊的跪下身来,恨不能立刻将眼睛戳瞎、耳朵戳聋,以证明自己‘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倒是刘荣、刘德、刘淤三兄弟,似是对母亲栗姬的口无遮拦司空见惯; 听闻栗姬这接连几声呵斥,坐在榻沿的皇长子刘荣也只陡然沉下脸,不着痕迹的侧过头,对殿侧的老太监微微一眯眼; 待片刻之后,那些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宫人们,都被老太监悄悄带下去之后,刘荣才面沉若水的低下头去。 ——凤凰殿,实在是太废宫人了······ 过去半年之内,这已经是第四批因为听到栗姬的某些话,而无辜躺枪的宫人了······ 但对此,皇长子刘荣,除了默默替母亲栗姬擦好屁股,便再无其他的办法······ “母亲同程姬、贾姬、唐姬、王美人,谈的怎么样了?” 强自镇定许久,又逼迫着自己,将栗姬方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话抛之脑后,刘荣终是强撑起一抹笑容,道出这句明显是想要转移话题的疑问。 不料栗姬非但没有感觉到刘荣的意图,反而因为刘荣这一问,而愈发恼怒了起来。 “哼!”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能出什么好主意?!” “生了祸事,一个个就知道往后躲,就好像梁王做了储君,她们的儿子就会没事一样!!” “临到头来,还不是要我来解决这祸事?” 听着母亲栗姬,在自己面前说出那句‘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兄弟三人的面容,只愈发的别扭了起来; 尤其是坐在栗姬身旁的刘荣,面上几度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容,最终,却又被刘荣尽数压制了下去。 ——对这个母亲,刘荣,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只求未来这几年,母亲栗姬能稍微收敛一些,稳稳当当住进椒房殿; 除此之外,刘荣对母亲栗姬,别无他求······ “还有你们几个!” “生了祸事,一点主意都拿不出来!!” 正思虑间,栗姬又一声厉喝响起,只惹得兄弟三人绝望的低下头; 却闻栗姬那尖锐的吼叫声,却在凤凰殿内愈发高亢起来。 “当年,太仓公淳于意落了难,就曾对女儿缇萦说:只恨我生了五个女儿,如今到了需要子女的时候,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可依我看,即便是生了儿子,也还是帮不上忙!!” “——三个!” “——我生了三个儿子!” “却连一个能帮父母出主意的都没有!!” “甚至还不如淳于缇萦一介女子!!!!” 栗姬的尖咤声愈发高亢,兄弟三人的头,却是越来越低; 到最后,更是恨不能用下巴,把前胸戳穿······ 好在片刻之后,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走入殿内,到栗姬身旁躬身一拜。 “九公子回长安了······” “——怎么回来的?” “似是走回来的······” “——回宫里了?” “没有,去了长乐······” 短短数语,终是让栗姬面上怒容敛去稍许,望向刘荣三兄弟的目光,却仍旧带着满满的恼怒。 “滚下去!” “一群没用的东西!!!” · 当栗姬在凤凰殿,同自家兄弟商讨起针对梁王的对策时,刘胜的身影,也已是出现在了长乐宫内。 刘胜原本,是打算先回未央宫里,给母亲和兄长报个平安的; 但郅都将刘胜送到之后的那句话,却让刘胜不得不在回到长安的第一时间,就到长乐宫找窦太后。 在把刘胜送到长安以西约两里的位置后,郅都驱停了马车; 随后,郅都告诉刘胜:剩下的路,公子还是走过去吧; 若是让其他人看到,公子是我送回长安来的,那凤凰殿那边,恐怕又要记恨公子了······ 有了郅都这番话,刘胜这才在回到长安的第一时间,就来到了长乐宫。 ——因为刘胜知道:郅都所说的那番话,必然是天子启的授意; 天子启考虑的如此周道,又这么‘诚意满满’,刘胜自也不好意思拖着,只求早点把天子启交代的事办好。 但当刘胜凭长乐宫牌走入宫中,出现在长信殿外时,殿内的窦太后,却似乎并不很高兴······ “难道梁王做了储君,你就无法做太子太傅了吗?!” “为了自己心中的私欲、为了一个太子太傅的位置,就坏了梁王的好事,你对得起我这么多年,对你的信重吗!!!” 刚走到长信殿外,刘胜便听到窦太后的咆哮,在长信殿内响起; 待刘胜小心翼翼的走入殿内,却看见太子詹事窦婴,此刻正在南皮侯窦长君、章武侯窦广国两位来着的带领下,跪倒在殿中央。 上首的御榻之上,窦太后面沉似水,眉头紧皱; 跪在殿中央的窦婴,则苦笑连连,又一言不发。 对于刘胜的到来,众人都似是没有注意,也或许是顾不上注意; 听闻窦太后这一声咆哮,便见二位老者稍一对视,终还是由更年长的窦长君站出身,对上首的窦太后一拜。 “太后······” “那日的事,王孙,确实是有些孟浪了······” “但在回府之后,老朽,已经让王孙去领了家法······” “王孙,也已经知错了······” 听闻大哥窦长君那满是沧桑、沙哑的语调,以及望向自己时,那谦卑到好似寻常老农的卑微目光,端坐御榻之上的窦太后,也是不由有些局促起来; 但心中怒意未艾,窦太后也并没有立刻敛去怒容,而是面色僵硬的从榻上起身,朝殿侧的宫人一摆手。 待大哥窦长君、二哥窦广国,被殿侧的宫人搀扶着,到御榻爬的筵席上坐下身来,窦太后才漠然坐回榻上。 “在二位兄长面前,我这做妹妹的,本没有发怒的道理;” “但这小子做的事,又实在让我太过恼怒······” 听闻窦太后此言,二位老者也不由稍一对视,便随即达成了默契。 ——太后还气头上,劝说太后回心转意的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而在御阶下,悄悄走过窦婴身侧,到殿侧跪坐下来的刘胜,看着眼前的状况,也不由悄然思虑起来。 如今的窦婴,其实还不是太子太傅,而是太子詹事。 这二者的区别在于:太子詹事,也就是太子家令,在太子府‘小朝廷’的三公九卿当中,属于九卿之列; 对比朝堂之上的三公九卿,太子詹事/家令,便大致相当于九卿之首的内史。 换而言之:太子詹事对太子本人而言,是‘臣’。 而太子太傅却有所不同; ——在太子宫的小朝廷当中,太子太傅,属于‘三公’; 除去太子太傅,‘三公’中剩下的两位,分别是太子太师,和太子少保。 对应朝堂的三公九卿,太子太师相当于丞相、太子太傅相当于御史大夫,太子少保则相当于太尉。 而这三个官职,对于太子本人而言,都属于‘师’的范畴。 太傅教文、少保教武,太师则什么都教,属于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师’。 至于今天,窦太后为什么要指责窦婴,是为了想给自己谋得太子太傅的位置,才破坏了梁王的‘好事’,则是因为一个距今并不遥远的先例。 ——如今的内史晁错,最开始,就是天子启的太子詹事! 之后,凭借着‘受济南伏生授《尚书》’的名望,晁错才被先帝提拔为太子太傅,成为了如今的天子启的老师。 有了晁错这个先例,可以说如今的太子詹事窦婴,是有现成的晋升模板的; ——像晁错那样,先做太子詹事; 然后找个机会,立些功劳,或捞些名望,更或是直接在窦太后的支持下,晋升为太子太傅; 等将来储君继立,窦婴就能和如今的晁错那样,立刻成为九卿之首的内史,甚至是展望御史大夫,乃至丞相这样的三公! 而现在,窦婴之所以还只是太子詹事,除了自己名望不足之外,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少保这三个职位,在没有册立储君的时候,是不设立的; 反观太子詹事,则是无论有没有太子存在,都必须有人担任,并提前为将来的太子,将太子宫的事务打理好。 也就是说现在,窦婴之所以只是太子詹事,而不是太子太傅,也仅仅只是因为如今的汉室,没有册立太子而已; 只等册立储君的诏书,被窦太后颁布天下,紧随其后的,就必然是太子詹事窦婴,被提拔为太子太傅。 而对于方才,窦太后对自己‘为了做太子太傅,就破坏梁王好事’的指责,窦婴,显然是有苦难言······ “太后······” 稍抬起头,看着坐在御榻上的窦太后仍不消气,只满是恼怒的别过头去,窦婴正要开口; 却见御榻一旁,章武侯窦广国猛地咳嗽了一阵! 待窦婴疑惑地向窦广国看去,却见这位曾经差点成为丞相的老君侯,只微微朝窦婴摇了摇头。 ——时候未到······ 会过意来,饶是心中有万般冤屈,窦婴也只好低下头去。 任由窦太后喝骂几句‘就算梁王做了储君,我也可以让你这混小子做太子太傅’之类,窦婴也始终一言不发,只默然点头称是。 骂了好一会儿,窦太后才稍消了气,也多少碍于两位哥哥在场,不好意思继续骂下去了; 愤然一拂袖,便冷冷望向跪在殿中央的侄子窦婴。 “领了家法,还不够!” “——自己去,再领廷杖八十!” “往后要是再犯,决不轻饶!!” 听闻这接连几声怒斥,窦婴也只哭丧着脸,对窦太后深深一拜; 跪着倒行至殿门,窦婴才缓缓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才从殿门走出。 ——时隔短短数日,窦婴,就要迎来自己第二顿板子了······ 在窦婴离开之后,窦太后的面色也稍回暖了些,只眉宇间,仍带着多少余怒未尽的意味; 见此,窦长君、窦广国兄弟二人几经思虑,终还是缓缓起身,拜别窦太后,便也在宫人的搀扶下,朝着殿外走去。 也是知道这时,窦太后才深吸一口气,将那昏暗无神、涣散无光的视野,撒向殿侧的位置。 “既然来了,就别躲着了?” 沉声一语,自是惹得刘胜赶忙走上前,小跑上御阶,对窦太后沉沉一拜。 “皇祖······” “——是皇帝让你来的?!” 不等拜谒之语道出口,便见窦太后面色又是一沉,看都不看身旁的刘胜一眼; 见此状况,刘胜也不敢多言,只轻笑着走上前去,自然地伸出手,替窦太后轻轻捶打起肩头。 “皇祖母发问,孙儿不敢说谎;” “确实是父皇让孙儿前来······” 感受着酸涩的肩头,因刘胜一阵规律的捶打而逐渐放松了下来,窦太后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享受之色。 但想起天子启那张脸,窦太后却还是狠下心,将身子往前一躲,让刘胜的拳头落了空。 “回去吧!” “皇帝派来的人,我一个都不见!!” 话道出口,窦太后的面容之上,立时闪过一丝不忍; 但思虑再三,那一抹不忍,也终还是被窦太后强行压下,面容之上,只尽呈一片阴沉之色。 见此状况,刘胜也不由苦了脸; 暗下稍一思虑,便乖巧地走到窦太后身前,恭顺的跪倒在地。 “打自孙儿记事时起,最疼爱孙儿的,便一直都是皇祖母。” “如今,父皇惹恼了皇祖母,孙儿即便是不敢违背父皇,也绝对不会为了父皇,而劝皇祖母息怒。” “只是过去这段时间,孙儿都没能来探望皇祖母,实在是担心皇祖母的眼睛;” “还望皇祖母,看在孙儿这片孝心的份上,让孙儿稍留片刻······” “——孙儿绝不开口说话!” “替皇祖母按过眼睛,孙儿便径直出宫······” 听着刘胜这一番话,窦太后那如石头般冰冷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现出些许动摇; 侧过头,摸索着探出手,正要摸摸刘胜的脸,却发现不知何时,已有点点泪珠从刘胜脸上滑落······ “唉······” “倒是我狭隘了······” “皇帝犯的错,又怎么能迁怒于小九呢?” 轻声发出一声呢喃,窦太后也终是长叹一口气,轻轻将刘胜拉起身,到身旁坐了下来。 在被窦太后拉起之后,刘胜也并没有违背诺言,而是不顾窦太后的阻拦,起身来到窦氏身后,为窦氏轻轻按揉起眼睛周围的穴位······ 调作息起晚了,第二章可能得2点左右发出来,各位大父稍安勿躁。 (本章完) 第107章 公子胜,多好的孩子啊~ 凭借前世残存的记忆,默默为窦太后做过一套眼保健操,明显感觉到窦太后情绪平稳了些,刘胜才回到窦太后身旁; 坐下身,刘胜却也没闲下来,顺势从榻上滑下去,跪坐在榻前,轻轻替祖母捶起了腿。 如此乖巧恭顺的模样,又确确实实没有开口说出哪怕一句话,窦太后纵是再狠心,自也说不出什么太硬的话了。 怜爱的伸出手,在刘胜的脑袋上摸了摸,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见刘胜仍自顾自低着头,默默为自己捶着腿,窦太后才将手从刘胜头上收回,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皇帝,是怎么逼迫小九的?” 轻声一问,惹得刘胜悄悄抬起头,却见窦太后望向刘胜的目光中,竟已带上了满满的洞悉之色。 “打自儿时起,小九,就是皇帝的子嗣中,最不听皇帝话的那一个~” “先帝在时,便是在我的椒房殿,小九也没少挨板子。” “——要不是皇帝威逼,小九,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到长乐宫里来的······” 听着窦太后低沉哀婉的语调,以及面上挂着的那抹浅笑,刘胜稍呆愣片刻,便也只得苦笑着低下头。 一边继续为窦太后捶着腿,嘴上一边不忘佯装随意的说道:“还能是什么?” “除了一句‘不听话就封去长沙做王’,父皇那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半带刻意,半带真心地一声嘟囔,却惹得窦太后面色一沉,佯怒着伸出手,在刘胜头上轻轻一拍。 “咨!那是你父皇!”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父亲的?” 感受到头顶上传来的凉风,刘胜自是下意识一缩脖子,待那巴掌轻轻落在头顶上,又执拗的嘟着嘴,继续捶打起窦太后的退。 “孙儿,还是父皇的亲儿子呢······” “哪有人,这么害自己的儿子的······” 听出刘胜话里的郁闷,窦太后也不由稍一怔; 思虑片刻,终还是俯下身,将刘胜拉回榻上,在身边坐了下来。 “小九要记住;” “无论做了什么,皇帝,都是小九的父亲!” “做儿子的,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更不该在背后,说自己父亲的不是。” “——若不然,就是不孝!” “不孝,就说明这个人无论再聪明、再有才华,也只是一个长着人皮,却没长人心的禽兽!” “难道小九,就想做一个这样的禽兽?” “想做一个无君无父、不孝父母双亲的禽兽?” 听闻窦太后此问,再想到天子启交代自己的‘任务’,刘胜也不由稍安下心来; 但稍一品味窦太后这番话,刘胜的心中,也莫名生出一股恼怒。 ——哪有当爹的,这么屡次三番坑儿子的? 在旁人面前,刘胜自然不敢说天子启的坏话; 但当着祖母窦氏的面,刘胜还是想借这个机会,把心里的郁闷都宣泄出来。 如是想着,刘胜便略有些郁闷的侧过头,面容之上,更是涌现出一抹毫不虚伪的由衷恼怒。 “孙儿没想做禽兽;” “也不想做无君无父、不孝顺父母双亲的人;” “但父皇让孙儿来劝皇祖母,实在是让孙儿感到很奇怪······” 嘴上说着,刘胜面上也不忘苦恼的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父皇叫孙儿做什么事,孙儿作为子嗣,断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但孙儿听了父皇的话,到这长乐宫来,却又惹得皇祖母不高兴了······” “这就等于是说:因为孙儿听了父皇的话,来了这长乐宫,才惹得皇祖母不高兴;” “这,便是孙儿不孝顺皇祖母。” “若是孝顺皇祖母,那孙儿就不该到这长乐宫来;” “可不来,那就是不听父皇的话、便是不孝顺父皇······” 看着刘胜坐在自己身边,嘟嘟囔囔着发起了牢骚,窦太后望向刘胜的目光,却是愈发柔和了起来。 “好孩子······” “好孩子·········” 温笑着伸出手,在刘胜头上轻轻爱抚着,待刘胜也不甘的停止了喋喋不休,窦太后便轻轻一用力,让刘胜侧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将手轻轻放在刘胜的头上,下意识抚摸着,窦太后涣散无焦的目光,也悄然撒向了不远处的殿门外。 就这样呆愣愣做了好久,窦太后那低沉哀婉的语调,才再次传入刘胜耳中。 “小九是不是也觉得,梁王做了储君,就容不下你们兄弟几个了?” “就连我,都没办法从梁王、从亲儿子手中,保下你们兄弟几人的性命吗······” 似是问刘胜,又像是问自己的两声轻喃,却只惹得刘胜轻轻摇了摇头,乖乖侧躺在窦太后的腿上,蜷缩成胎儿状,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孙儿不知道;” “打自母妃生下孙儿,梁王叔便没来过几次长安;” “即便是来了,也根本没和孙儿独处过,孙儿只能在宫宴上,远远看梁王叔一眼。” “也就是这一次,梁王叔来长安,皇祖母设大傩宫宴,孙儿又刚好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 “这才让孙儿借着邀酒的机会,走上前去,看清了梁王叔长什么样。” “在过去,孙儿连梁王叔的样子,都没怎么看清楚过······” 听闻刘胜此言,窦太后面色只陡然一滞,眉宇间,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诧异! ——亲叔侄,居然连彼此的模样,都没有看清楚过? 但在短暂的回忆之后,饶是窦太后仍不愿相信,也终是只得缓缓点下头,唉声叹气间,认可了刘胜的这个说法。 梁王刘武,是先帝刘恒三个儿子中,年纪最小的那个。 想当年,年仅二十三岁的先帝,从代国来到长安入继大统,不到一年之后,又将年仅九岁的长子刘启,册封为了太子储君; 而在那一天; 在年仅九岁的皇长子刘启,获立为储君太子的那一天,已故薄太后所居住的长乐宫,还送出了另外四道敕封诏书。 ——立婕妤窦氏讳漪房,入主中宫椒房,居皇后位; ——封皇长女刘嫖为长公主,封邑馆陶; ——皇次子刘参为太原王; ——皇三子刘武为代王。 而当时,获封为代王的刘武,才刚年满六岁······ 后来,刘武从代王变成了淮阳王,又从淮阳王变成了梁王; 等刘武做了梁王时,已经年满十七,而如今的皇九子刘胜,当时却还没出生······ 现如今,梁王刘武已经年过三十,皇九子刘胜,却也才十二岁。 而在过去这些年,尤其是刘胜过了五、六岁,到了记事的年纪的这些年,梁王刘武来长安的次数,确实是屈指可数。 原因很简单; ——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是宗亲诸侯每三年,朝见长安一次; 除了这每三年一次的朝见,除非天子特招,诸侯王便绝不能踏出国土半步,更不能无诏入关中。 不如令,视作谋反! 而在刘武成为梁王之后,先帝自然只是按照规定,每三年允许刘武来一趟长安; 也就是近两年,先帝驾崩,天子启继承了皇位,这才让刘武得以入朝。 ——若是按照规矩,距离梁王刘武入朝,本还有一年多时间······ “是啊······” “说是叔侄,却大都没怎么见过面,就更不用说,能有什么深厚的情谊了······” 想到这里,窦太后的心中,也逐渐产生了些许动摇。 窦太后当然明白:刘胜这一句无意的‘孙儿和梁王叔不咋熟’,只是想表达刘胜不确定刘武秉性,无法为窦太后的提问给出答案。 但正是这一句不算答复的答复,却让窦太后生出了一丝‘要不,再见见皇帝’的念头。 “且看看皇帝,是怎么说的吧······” 心中这样想着,窦太后的面容之上,却依旧没有急于表现出服软的意图。 ——此时的窦太后,迫切需要一个台阶。 看了看左右,发现没人; 低下头去,却发现孙儿刘胜像胎儿般,将身子蜷缩在了一起,更是闭上了眼。 身边没人能给自己递台阶,窦太后也不矫情,索性决定:自己找台阶下。 “好了好了~” “我便听听小九的劝,不让小九,沦入这非人之困就是了······” “皇帝也真是的······” 自顾自说着,窦太后也不由坐直了身,面上虽满是随意,注意力却大半集中在了刘胜接下来,要对自己说的话上。 却见刘胜闻言,也并没有因为窦太后松口,而展露出丝毫喜悦的神情; 只悠然睁开眼,翻了个身,平躺在窦太后腿上,将满是坦然的目光望向窦太后,将天子启给自己的交代,一字不落的说给了窦太后听。 “父皇说,皇祖母告诉父皇:如果不立梁王叔为储,就不许再削藩了;” “但父皇不愿立梁王,又不愿放弃筹谋已久的《削藩策》。” “父皇又说:众皇子中,皇祖母最喜爱的,就是孙儿了;” “所以父皇派孙儿来长乐宫,劝说皇祖母,不要阻止父皇推行《削藩策》。” “——父皇还说,劝得动就劝,劝不动也没关系。” “如果实在劝不动,就请皇祖母去一趟上林苑,由父皇亲自劝······” 听闻刘胜这一番明显没有丝毫加工,完全就是原封不动的专属,窦太后也不由缓缓低下头,又怜爱的摸了摸刘胜的额头。 “之后,皇帝便说:如果不能把我请去上林苑,就把小九封去长沙为王?” 便见刘胜微微一点头,毫不迟疑的补充道:“父皇还说,要把兄长封去燕、赵为王,让孙儿和兄长南北相隔数千里;” “还要把母妃送去兄长哪里,让孙儿毕生,都不能再见母妃一面。” “若非如此,孙儿再如何,也不会按父皇的意思,到长乐来劝皇祖母了······” 听着刘胜满含委屈的话语声,窦太后不由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愈发慈爱起来。 “也是难为小九······” 轻声道出一语,几经思虑之下,窦太后最终,还是把后半句话咽回了肚中。 ——这么好的孩子,可惜有那么个狠心的爹····· “既然皇帝,都拿我孙儿‘毕生见不到生母’来相逼了,那这上林苑,我还真是得去一趟了······” “嘿······” “做母亲做到这个份儿上,可真是······” 听闻此言,听出窦太后语调中的苦涩,刘胜也不由坐直了身,又满是愧疚的低下头去。 “皇祖母如果不想去,大可不必理会父皇的······” “至于孙儿,就算被封去了长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实在见不到母妃,孙儿也总还能在长沙,给皇祖母送来书信,由皇祖母下令,许孙儿去探望母妃就是了······” 看着刘胜明写在脸上的愧疚和委屈,窦太后却只轻笑着摇了摇头,又伸出手,在刘胜额头上轻轻一弹。 “好了~” “我这都答应了,还摆出这幅丧气的模样;” “——去,回宫收拾收拾。” “陪我到上林苑,好生住上一些时日。” 满是轻松地语调,也惹得刘胜缓缓抬起头; 却见窦太后满是温情的看着刘胜,目光中,又悄然带上了些许不舍。 “既然是宗亲皇子,就都是要封王就藩,为国戍边的~” “伱们兄弟几个,也早就过了封王的年纪。” “趁着还没封王,陪我去上林苑待些时日,让皇祖母再好好看看小九······” “若不然,等真的封了王、就了藩,再回长安的时候,说不定我这瞎眼老婆子,就已经埋进先帝的霸陵了·········” 听闻窦太后这一番话语,安坐于窦太后身旁的刘胜,面上却是愧疚之色更深。 ——感受到祖母窦氏这热乎乎的关爱,再想到自己今天······ “孙儿这便回宫,收拾行囊······” 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刘胜便也不再耽搁,只赶忙站起身; 趁着鼻尖的酸意,还没化作夺眶而出的泪水,刘胜便快速走下御阶,逃也似的朝未央宫小跑而去。 看着刘胜离去的背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窦太后,面上却不见丝毫恼怒之色。 “多好的孩子啊······” “却也能被皇帝,逼到这般地步······” “唉·········” 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唉声叹气,正要起身回寝殿,却见殿外,似是隐约闪过一道身影? “去,看看;” “是何人到了殿外,又驻足不入?” 弓着腰,眯起眼,仔细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看出那人是谁,窦太后便也索性坐回榻上,对身旁的宫人交代道。 不片刻,待那人被宫人引入殿,来到自己的身边,窦太后才笑着摇了摇头,请那人坐下身来。 “先生既然进了宫,又何必驻足殿外而不入?” “难道,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让先生说不出口吗?” 轻声发出两问,窦太后也不由稍叹一口气,而后便自顾自低下头,似是随口一说道:“先生直说吧。” “只要不是有关梁王的事,我,都答应先生。” 听出窦太后明显冷下去的语调,那老者面色不由稍一紧; 但很快,那老者便缓缓摇了摇头,似是纠结般沉吟片刻,才终是摇头叹息着,从怀中掏出一枚竹制宫牌,递到了窦太后面前。 “先生这是?” “——还请太后,收回这块宫牌吧······” “老朽,实在没有脸面,再给太后讲述学问了······” 见老者这般架势,窦太后不由眉头一皱; 待反应过来老者,似乎并不是天子刘启的另一个说客,才又松开眉头,满是关切的将上半身稍一前倾。 “先生为什么这么想?” “难道······” “——是我太过愚笨,让先生觉得,我这样的学生,实在没有教导的必要了吗?” “还是我女子之身,不可以学习黄帝、老子的学问呢?” 疑惑地询问声,却惹得那老者赶忙摆摆手,又不安的站起了身; 深吸一口气,又猛地发出一声叹息,那老者才抬起头,对窦太后深深一拜。 “我原本以为,我学了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把黄帝、老子的学问,研究的很透彻了;” “但前些时日,在和《诗》博世辕固的辩论中,我却连老子‘道法自然’的教诲,都全然忘记了······” “——现如今,整个长安都在传:东宫太后的身边,有一个不学无术的老生,治的是黄老;” “老朽担心,如果再出入未央宫的话,会让宫外的人认为:太后身边,都是老朽这样不学无术的人······” 听到这里,确定黄生此来,不是想劝自己打消立梁王刘武的念头,窦太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思虑片刻之后,便见窦太后笑意盈盈的起身,将黄生手中的宫牌接过,又亲手放回了黄生的怀中。 “——先生的学问,像东海一样深、像泰山一样高,这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诗》博士辕固,不过就是一个自持读过两天书,就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腐儒而已。” “先生大可不必将那样的腐儒,当做可以辩论的对手······” “这宫牌,先生还是收着;” “往后,先生也还是要多到宫里来,好好和我讲讲黄帝、老子的学问。” 说到最后,见黄生面上仍是一片羞愤之色,窦太后便也笑着直起身,随口补充了一句:“如果先生实在觉得心里别扭······” “那我也可以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教训那腐儒辕固。” “只是先生往后,可千万不要再妄自菲薄,让我这瞎眼老妪像过去那样,捧着一本黄帝、老子的著作,却因看不懂先贤之说,而感到苦恼了······” 不好意思,让各位大父久等了。 7号应该还是调作息,更新时间不是很能确定。 大概8号、9号左右,就尽量把更新时间确定下来,目前的计划是凌晨00:01、00:02发出来。 各位大父如果有意见,也可以畅所欲言。 再次为更新失期,对各位大父道歉:对不起(深鞠躬) (本章完) 第108章 两指粗的‘鹅’肋骨 满带着对祖母窦太后的愧疚,回到未央宫,向母亲贾夫人、兄长刘彭祖道过平安,又在宫中住了一晚; 次日一大早,天还没亮,简单收拾起几件换洗衣服的刘胜,便再次来到了长乐宫外。 除了自己,刘胜还特意去了趟宣明殿,叫上了五哥刘非。 对于刘非的出现,窦太后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温笑着点了点头。 “既然来了,就都到辇上来吧······” 满是慈爱的说着,窦太后不忘对车外的刘胜、刘非兄弟二人招了招手; 却见刘非见此状况,只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赶忙下意识摆了摆手。 “皇、皇祖母;” “孙儿要不,就跟在车后吧?” 看出刘非的局促,窦太后也并没有显露异色,只漠然点下头。 不料听闻刘非此言,一旁的刘胜也迟疑的抬起头:“皇祖母;” “既然五哥不上车,那孙儿也在车外,陪着五哥吧?” 同样一句话,从刘胜嘴里吐出口,却见窦太后面色陡然一沉。 “——既然连在一起了,就都给我到辇上来!” “离上林苑百十来里路,我可没力气,陪你们两个小子一路走过去······” 闻言,兄弟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 ——刘胜显然还没能从此番,为了自己不受到天子启‘迫害’,而去劝说窦太后所引发的愧疚之情中调整过来。 至于刘非,则是对如此慈爱的窦太后,感到多少有些不适应。 可太后都发话了,兄弟二人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彼此稍一对视,又互相鼓励着、怂恿着,便坐上了窦太后的辇车。 但刘胜不知道的是:这,还是皇五子刘非,第一次离自己的亲祖母——太后窦氏坐的这么近······ · “慢点儿吃~” “这孩子······” 来到上林苑之后,窦太后祖孙三人,却并没有立刻前往天子刘启所在的行宫,而是在另外一处行宫住了下来; 难得出一次长安,到这上林苑来透透气,窦太后显然也轻松了不少。 在抵达上林苑的当晚,窦太后便留了刘胜、刘非兄弟二人,一起吃晚饭。 看着眼前的刘非,正忙着狼吞虎咽的吃相,窦太后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慈爱。 听闻窦太后这一声提醒,刘非也是赶忙停下了动作,而后小口小口吃起了眼前的炙肉; 只是再怎么‘小口’,刘非那饕餮般的进食速度,也还是没有慢下来······ “五哥这是难得尝到······” 正要开口替刘非解释一句,却见窦太后悠然侧过头,不着痕迹的将双眼一瞪,才让刘胜赶忙将嘴边的话咽回肚中。 “鹅;” “五哥这,是难得尝到一次鹅肉,这才有些顾不上吃相了······” 见刘胜赶忙改口,窦太后这才温笑着正过身,自顾自享用起了眼前的美食。 而在刘胜身侧,短短三两句话的功夫,皇五子刘非便再也按捺不住,再次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下的规矩:除了朝堂祭祀之外,不允许以任何名义杀、伤牛! 而这条规定,在《秦律》当中的原文则是:盗马者死,盗牛者加。 这意思就是说,偷盗马匹者,坐死罪;偷盗牛,则在‘坐死罪’的基础上罪加一等。 到了如今的汉室,虽然一本《汉律》,被后世无数学者评价为‘汉承秦制’最直接的证据,但相较于动辄连坐、族诛的《秦律》,汉室的律法,显然多出了些许人情味。 就好比同样的一句‘盗马者死,盗牛者加’,在《汉律》却多了一条补充条款; ——认罪态度端正,且没有伤害所盗的牛、马,并将盗取的牛、马返回给失主,便可以改‘死罪’为‘罚金’,也就是罚款。 可话又说回来:虽说如今的《汉律》,就是更柔和、更具人情味版本的《秦律》2.0,但在关于牛、马这二者的问题上,汉室的法律规定,也依旧保有极大的惩治力度。 比如:伤牛者死,杀牛者加,无故杀、伤马匹者,腰斩弃市! 至于原因,自然是相较于百十年前,能掌控河套草原的嬴秦,如今的汉室,根本没有像样的养马之处; 没地方养马,自然也就没地方养牛。 这就造成了马匹、耕牛的稀缺,造成了汉室在内政、外征两方面的天然劣势。 ——缺马,就意味着缺骑兵,无法抹除汉室面对匈奴时‘步兵对骑兵’的兵种克制; 而缺牛,则又意味着秦时就已经兴起的牛耕,在汉室根本没有大规模实施的土壤。 所以,为了保护耕牛、保护马匹,太祖高皇帝刘邦以身作则,定下规矩:不允许任何人,以牛、马的肉作为食物! 这也就导致当今天下,能枉顾太祖高皇帝诏谕,毫无顾忌食用牛肉的,就只能是理论地位,比天子都还要高出一头的东宫太后······ “小九怎么不吃?” 正思虑间,窦太后关切的问候声传入耳中,惹得刘胜赶忙坐直了身,又僵笑着摇了摇头; “孙儿不饿。” 怎料刘胜话音未落,刘胜面前那盘每一根,都足有两指宽的‘鹅’肋骨,便被身旁的刘非一把抱了过去; “小九不吃,我吃!” “嘿嘿······” 看着刘非拉过肉盘,便再次陷入‘狂躁(造)’模式,窦太后也只摇头一笑,便随即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将目光撒向刘胜。 “我这不都到上林苑来了吗?” “皇帝难不成,还真能把小九封去长沙?” “再者说了:册封诸侯王的诏书,那都得我点头用印,才能发出长乐;” “有我在,小九还担心什么呢?” 听着窦太后温和的语调,刘胜本就有些僵硬的笑容,此刻也是尽数敛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愧疚之意。 “孙儿······” “孙儿总觉得此番,将皇祖母请到上林苑来,是不对的······” “感觉孙儿,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向父皇妥协,将皇祖母骗来了上林·········” 见刘胜满带着愧疚,嘴上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头低了下去,窦太后却只一阵摇头叹息; 良久,窦太后望向刘胜的目光,才带上了满满的慈爱之色。 “小九有这份心,就够了;” “小九的难处,我明白······” “把心放回肚子里,好生吃下这顿‘鹅’肉,像老五一样,长副结结实实的身子骨;” “实在觉得对不起我,就再去寻贾姬,去给小九寻门亲事,好给我早日生下个玄孙······” 此言一出,刘胜面上愧意尽消,又莫名有些羞臊了起来; 至于一旁的刘非,此刻也是吃完了足足两人份的‘鹅’肋,而后便见幸灾乐祸的目光,撒向身旁的幼弟刘胜。 “就是就是!” “小九都十好几岁了,亲事却至今都没定下来;” “赶紧寻门亲事,给皇祖母诞下玄孙,这才是头等大事!” 有窦太后刻意活跃,再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非在一旁鼓噪,殿内的氛围,便也随之轻松了起来; 待刘胜苦笑着点下头,又满是愧意的起身一拱手,窦太后才温笑着挥挥手,示意刘胜坐下身。 等刘胜终于拿起筷子,开始享用起宫人送来的另一块‘鹅’肉时,窦太后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刘非的身上。 “这么些年来,我只顾着还是储君太子的皇帝;” “倒是没注意老五,居然已经长成了丈夫?” 温和的询问声,只惹得刘非一阵嘿嘿傻笑起来,随即便从座位上起身,将胸膛拍的噗噗作响。 “皇祖母忙于国事,顾不上孙儿,也是应该的!” “——这些年,孙儿也没闲着,练就这么一副身子骨,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 “真要到了那关乎宗庙、社稷存亡的时候,孙儿别的不敢说:领上一枚将军印,带上三五千精兵,为父皇冲锋陷阵的力气,孙儿也还是有的!” 见刘非这副架势,窦太后也只是一阵摇头失笑; 自顾自笑了好一会儿,才见窦太后无奈的笑着点下头:“好好好~” “真到了那时候,若是皇帝不给,这将军印,老五就到我这儿来取······” 半带敷衍的一句承诺,却惹得刘非顿时喜出望外,对着窦太后一阵叩首不止,只惹得窦太后又是一阵失笑。 待刘非心满意足的坐回座位,将满带着感激的目光,望向身旁的弟弟刘胜之时,窦太后那轻松、温婉的语调,也再次于行宫内响起。 “老五,是个性子直的;” “小九,又是个厚道的;” “那其他几个小子呢?” “也都像你们二人这样?” 听闻此言,刘胜便也轻笑着抬起头,看了看身旁的五哥刘非; 又暗下思虑片刻,刘胜才带着轻松地笑容,对窦太后稍一拱手。 “凤凰殿的三个哥哥,孙儿一向不怎么熟悉;” “只知道大哥,很有当大哥的样子。” 下意识抬大哥刘荣一手,刘胜的面容之上,也涌上了一抹由衷的笑容。 “至于其他的几个哥哥,也都是各有各的长处。” “——像四哥刘余,虽然口齿不便,但非常喜欢音乐,造诣也着实不浅;” 说着,刘胜便又侧过身,自然地在刘非的腿上拍了拍; “——五哥脾性爽直,为人仗义,从来都没有什么太深的城府;” “即便是生了这么一副将军的身板,也从不会恃强凌弱,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做父皇的大将军!” “皇祖母也知道,孙儿的性子也急,根本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所以平日里,除了一母同胞的兄长,和孙儿最亲近的,便是五哥了······” 听着刘胜这番话,窦太后也不由缓缓点下头,一边听着,一边不忘暗自思考起来。 刘胜说‘和凤凰殿的三个哥哥不熟’,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 ——别说刘胜了,整个未央宫中,除了栗姬,谁都和这兄弟仨不熟! 至于老大刘荣,究竟有没有做大哥的样子且不说,就算没有,刘胜也不可能当着窦太后的面,说这位长兄的坏话。 倒是老四刘余,刘胜的描述和窦太后原有的印象,却明显有些不匹配了。 “喜欢音乐?” “我怎么听说,是声色犬马呢······” 如是想着,窦太后便又回过神,看向刘胜身旁的老五刘非。 老四刘余,究竟是‘喜欢音乐’还是‘声色犬马’,窦太后不好判断; 但老五刘非,却明显和传闻中‘有勇无谋’‘脾性刁蛮’,有明显的差异了······ “哼!” “一群混账东西!” “真当我这眼睛瞎了,就一个个都来骗我!” 暗下一恼,窦太后也不由稍坐直了身,将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心爱的幼孙刘胜,对几个哥哥们的评价之上。 这一刻,窦太后意识到过去的自己,很可能是被某些人给骗了! 所以此刻,窦太后迫切的想要知道:在传闻中,一个比一个差劲的孙子们,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六哥刘发,自小就本分的紧,不爱说话,还有些怕生;” “但跟我们兄弟几个,也还是能坐到一起。” 听闻刘胜又一句论断,窦太后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失不见。 ——肯定有人在骗我! 因为在传闻中,皇六子刘发,是一个表面上唯唯诺诺,实则却又心机颇深,总想着暗中诋毁、迫害他人的狡诈小人! 窦太后恼怒之间,刘胜对哥哥们的评价也还没有结束; 而窦太后的面容,也随着刘胜一句又一句的评价,终是逐渐阴沉了下去······ “老七聪慧、机灵,却被人说成了奸诈、诡辩······” “老八身有隐疾,不喜欢见人,却被人污蔑成了‘心性阴暗’‘见不得光’······” “呵······” “——也不知道这些年,有多少人,用多少这样的谎话,来哄骗我这瞎老婆子·········” 如是想着,窦太后的嘴角之上,也悄然带上了些许讥讽; 待刘胜话音落下,便又见窦太后莫名冷笑着摇了摇头,而后便长叹一口气,又望向身旁的刘胜。 “往后,多带你那几个哥哥,到长乐走动走动;” “——这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让儿孙辈陪在身边,陪着说说话。” “皇帝和梁王,我是指望不上了······” “倒是伱们这些做孙子的,总该照顾照顾我这老婆子,想和儿孙多说说话的心愿······” 听闻窦太后此言,刘胜自是赶忙一点头,表示此事不在话下; 便见窦太后满意的笑着点点头,又将温和的目光,撒向一旁的刘非。 “吃饱了没有?” “如果没饱,就再遣宫人去取些;” “皇祖母这里,‘鹅’肉管够······” 听着窦太后温柔至极的询问声,刘非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也终是欢笑着摇了摇头。 “孙儿吃饱了;” “等日后,孙儿想吃‘鹅’肉了,一定叫小九一起,去长乐宫寻皇祖母讨肉吃!” “——不必非得小九领着,想吃了,自己去便是······” 又温声道出一语,窦太后终是敛回目光,淡笑着看着眼前的餐几,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见行宫外,也走进一道祖孙三人颇有些熟悉的身影。 “老奴,参见太后······” 一声苍老、虚弱,而又无比尖锐的怪异嗓音,惹得一旁的刘胜、刘非二人下意识一皱眉; 窦太后却面色淡然的抬起头,望向那老宦官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些许下意识的清冷。 “是宦者令来了啊······” “——可是皇帝,于老身有何吩咐?” 悠然一语,却惹得那老太监面色一惊,赶忙跪倒在地,满是惊恐的对窦太后一叩首! “老、老奴,不过是从刀锯之下,剩下这么一副残缺之体的东西,本不敢做陛下的主!” “但太后这样误解陛下,老奴、老奴······” “——行了行了~” 见那老太监惊惧之见,竟已有些说不出话来,窦太后自也没有继续恐吓当朝宦者令的意图; 出口打断老太监的话语,又稍叹一口气,才漠然抬起头。 “皇帝,可是带了什么话来?” 沉声一语,终是让那老太监长松口气; 如蒙大赦般,对上首的窦太后再一叩首,才将天子启的话语,转述给了窦太后。 “陛下说:自承袭大统之后,总是忙于国事,没顾上探望太后······” “难得太后到上林苑,恰好陛下也在······” “——陛下这才遣老奴前来,请太后示下,也好于明日上午,亲自来拜见太后······” 听闻此言,尤其是那句‘太后来上林,恰好陛下也在’,窦太后的嘴角之上,只立时涌上一抹讥笑; 但最终,窦太后也还是没有再说气话,去吓面前,这位比二千石级别的太监头子。 “就去兽圈吧;” 只稍一思虑,便漠然起身,给老太监丢下一句话,窦太后便伸出手,由刘非、刘胜兄弟二人一边一个搀扶着,朝着行宫的寝殿走去。 而在窦太后离开之后,那宦者令,却再次陷入了一阵极致的惊恐之中······ “——我倒要看看,皇帝敢不敢把自己的亲母,扔下去喂了兽······” 万分抱歉; 前段时间拔了智齿,线也已经拆了,不料今天睡醒时剧痛无比。 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是可能有炎症,给我开了药。 回来吃了药,强忍剧痛,写出来这第一更。 下一更是重头戏,实在不敢再忍着痛写; 所以希望各位大父容竖子一天,让我去好好睡上一觉。 今天第二更算欠的,尽量明天,最迟不超过后天,一定补上! ——竖子血狸奴再拜,谨奏······ (本章完) 第109章 皇帝,可说话算话? 翌日午时前后,上林苑,兽圈。 当窦太后带着刘胜、刘非两兄弟姗姗来迟,早就等候在兽圈外的天子启,明显已是有些昏昏欲睡; 但在看到窦太后的身影后,天子启还是强打起精神,赶忙迎上前去,自刘胜手中接过窦太后的胳膊; 恭顺的搀扶着母亲窦氏,到早就准备好的筵席之上安坐下来,天子启才笑着退后两步,对窦太后大礼一拜。 “儿臣~参见母后~” “敬问母后躬安~~~” 略带浮夸的一声拜喏,也惹得兽圈周围伺候的宫人们纷纷为之侧目,似是想要一睹天子启多年难得一见的恭顺。 倒是窦太后,见天子启这般架势,却漠然撇过头去,目光随意撒向不远处的兽圈,嘴上不冷不淡的回道:“托皇帝的福~” “只要今日,别‘意外’掉进兽圈,三两日内,便还死不了······” 听闻母亲这一番夹枪带棒的回复,天子启也不由面色一滞,略有些尴尬的僵在了原地。 只片刻之后,却又见天子启赶忙恢复先前,那满是恭顺的笑容,自顾自走到窦太后身侧,摆弄起了火炉内的木柴; 一边摆弄着,一边不忘对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再去取两个火炉来;” “可千万不能让太后着了凉,再惹了风寒。” 闻言,一旁的宫人自是赶忙拱手领命,只片刻之内,便将早就备好的几个火炉取来,分别放在了窦太后身后、身侧; 见此,窦太后面上清冷却不减分毫,只摆出一副‘我是瞎子,我什么都看不见’的架势,看着不远处的兽圈,漠然发起了呆······ “诶,小九;” “今儿这······” “——怎么个意思?” 刚到窦太后身侧约五步的末席坐下身,耳边便传来五哥刘非疑惑地询问声,惹得刘胜不由得抬起头; 待看见窦太后面上冷漠,以及天子启那有心献媚,却根本得不到回应的尴尬神容,刘胜也只嘿然一笑,自顾自坐下身来。 “还不是那日宫宴,父皇惹恼了皇祖母;” “皇祖母气急之下,直接不让父皇削藩了。” “这不,父皇也慌了神,才有的今日这一遭······” 尽量压低语气,将今日这诡异的场面,简单向身旁的五哥刘非解释一番,刘胜便百无聊赖的低下头去,也学着祖母窦太后的模样,自顾自发起了呆。 ——今日这一遭,可以说跟刘胜半点关系都没有。 天子启要刘胜去劝,刘胜去了,没劝动; 天子启又要刘胜,将窦太后从长安请来这上林苑,刘胜也已经请来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关刘胜的事了。 天子启爱咋地咋地,只要别再把刘胜扔进那兽圈里,刘胜就绝对不会再开口,多说上哪怕一句话。 倒是一旁的刘非,听闻刘胜这一番解读,却是不由有些焦虑起来。 “不让削藩了?” “这!” “若父皇不削藩了,我还怎么率军出征,平定叛乱?” 略带焦急的一声质询,却只惹得刘胜漠然侧过头,望向五哥刘非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警告。 “五哥;” “要是还信得过弟弟我,就听我一句劝。” “——今日之事,五哥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万一再莫名其妙让父皇盯上,受罪的,可就不单是五哥了;” “便是牵连程夫人,以及四哥、八哥,甚至唐夫人、六哥,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意味深长的发出一声提醒,见刘非面上仍略有些焦急,刘胜不由又稍发出一声短叹; 侧过身,望向一旁的天子启,刘胜思虑再三,终还是道出了一句话,才让刘非稍安下心来。 “五哥放心;” “这藩,父皇无论如何,都是一定要削的。” “虽说有皇祖母在,父皇没办法一意孤行、强行削藩,但今日,父皇肯定能说动皇祖母。” “若是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父皇,也就不是父皇了······” 沉声道出一语,终于是让刘非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将面上焦急之色尽数敛去,刘胜才正过身,暗自思虑起来。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多少有些奇怪; ——刘启堂堂天子之身,想要推行《削藩策》,难道还要看窦太后的脸色? 不都说,后宫不得干政的吗? 窦太后这样插手朝政,难道就不怕遭到天下人的唾骂,被朝野内外千夫所指? 说到这个问题,就不得不提历史上,为什么会有那句‘后宫不得干政’的政治潜规则。 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 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每一个存在于世间的规则,都必然是因为曾经的一场灾难,才应运而生。 就好比后世,华夏民族饱经鸭片战争的摧残、‘病夫’之名的屈辱,才会在新时代,维持对‘独品’全方位无死角的打击力度; 再好比后世,那一场震惊古今中外,甚至动用到各类轻重火器、先进战术的村战,导致对热武器的全方位管制,成为了华夏朝堂的不二选择。 延伸到华夏封建历史上,那句出现频率极高的‘后宫不得干政’,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后来的朝代,之所以会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觉悟、共识,就是因为过去,曾经发生过因为‘后宫干政’,而导致天下大乱的事。 有了这样的教训,后世的人才经过反思之后,得到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结论,并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将其打造成了主流思想界的共识。 而将‘后宫干政’的恶果展露于世人眼前,让后世人在反思之后,得到‘后宫干政,祸国殃民’的认知的,则恰恰是如今这汉室建立之初,所发生过的几件大事。 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发妻:高后吕雉。 太祖刘邦驾崩之后,孝惠刘盈年少登基,朝中大事俱掌于太后吕雉之手; 尤其是在几年后,孝惠刘盈也英年早逝,汉家皇位传到刘氏第三代子孙:前少帝刘恭时,吕太后的权势,更是全然达到了巅峰。 后世人如何评说吕太后的功、过,刘胜早已有些记不清了; 但刘胜知道的是:在如今的汉室,高后吕雉的风评,可以说是毁誉参半。 ——对于吕太后的执政能力,如今汉室的主流舆论,还是比较认可的; 但对于吕太后遍封诸吕外戚为王、侯,最终引发‘诸吕之祸’一事,如今的汉室,则是无一例外的唾骂、鄙视。 这样说来,吕太后纵容母族外戚、引发诸吕之乱,便算是后世‘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在华夏历史上的第一个依据; 而第二个依据,距今也依旧不远。 ——薄昭。 在薄昭那件事之前,已故太皇太后薄氏一族,原本可以成为一家门风淳朴、严谨的外戚; 尤其是继之前,那‘祸国殃民’的吕氏外戚之后,成为一家明显和吕氏‘天差地别’的好外戚。 但在薄昭那件事之后,薄氏一族数十年的努力,却尽皆付诸东流。 在天下人的眼中,出了薄昭这么一个恶人的薄氏外戚,变成了‘险些成为又一个吕氏,却被英明神武的太宗孝文皇帝镇压下去’的低配版吕氏。 所以,继吕太后-吕氏之后,又一家险些祸国殃民的外戚:薄氏,便成为了后世‘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在华夏历史上的第二个依据。 再到现在,有了吕氏、薄氏的教训之后,如今的窦氏外戚,显然是收敛了很多。 尤其是在南皮侯窦长君、章武侯窦广国这两位老者尚在世,并亲自约束窦氏子侄的情况下,如今的窦氏外戚,并没有展露出‘我们家也要效仿吕氏’的趋势。 ——起码暂时还没有。 但饶是如此,刘胜也大概能预料到:前些时日,祖母窦太后逼迫天子启,立梁王刘武为储君太弟的事,便有很大概率会成为‘后宫不得干政’之说,在华夏历史上的第三个反面案例······ 当然了;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汉初接连三位太后、三家外戚的‘骄纵’,即便足以令人心惊,却也不足以让那句‘后宫不得干政’,成为后世列朝列代的共识。 或者说,如今汉室所发生的几次‘外戚作乱’,只是为后世那句‘后宫不得干政’打下了基础; 有了这个基础,再加上后世的朝代,几乎每隔百十年就出现一次的外戚之乱,这才使得‘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出现,并逐渐受到了后世人的赞同。 至于当下,吕太后、薄太后,或者说吕氏外戚、薄昭的‘丰功伟绩’,确实是让如今的汉家朝堂,对外戚提高了警惕。 如先帝之时,早年因战火,而和窦太后走散的窦长君、窦广国两位外戚,才刚到长安,和当时的皇后窦氏相聚,都还没来得及叙叙旧,就被朝内公卿百官带走; 确定二人不是‘冒名顶替’的假外戚之后,朝野内外也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对窦长君、窦广国兄弟二人百般‘照顾’。 经过多年的教育,终于将这命苦的兄弟二人,培养成了谦逊知礼、通晓诗书大义,绝不可能做乱的三好外戚之后,朝野内外才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也终于重获自由。 甚至即便是这样,到了后来,丞相北平侯张苍被先帝罢免之后,明明有能力、有名望成为丞相的章武侯窦广国,却依旧出于‘外戚不能掌权’的考虑,放弃了那次机会。 从窦长君、窦广国兄弟二人,与当时的皇后窦氏团聚之后的经历,其实就不难看出:吕氏、薄氏的教训,给如今汉室带来的思考,更多的,其实还是针对外戚的防备。 而对于外戚之所以能骄纵、做乱的根源,也就是外戚背后的太后,如今的汉室,却并没有太注意,或者说是‘不敢注意’。 至于原因,也并不难理解······ “母后说笑了······” 感受到窦太后无时不刻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天子启也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到窦太后身侧坐下身来; 待窦太后又闷哼一声,将头又别过去些,天子启才稍叹一口气,隐晦的表达起了自己对母亲窦氏的尊敬。 “我汉家以孝治国,是早在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国策;” “在先帝之后,孝道,更是成为了我汉家纠正民风的重中之重。” “儿臣虽然并没有什么能力,对天下也没有什么功劳,但也总还是先帝选定的继承人。” “既然做了这汉家的皇帝,儿臣,便断然不敢破坏我汉家‘以孝治国’的国策······” 嘴上如是说着,天子启不忘悄悄侧过头,暗自打量起窦太后的面容; 见窦太后仍是不忿的别过头,只给自己留下一个灰黑杂白的后脑勺,天子启不由又是僵笑两声,悄然止住了话头。 以孝治国,确实是如今汉室的国策; 作为皇帝,天子启自也不敢违背这样的国策,更不敢忤逆自己的母亲,来给天下人做出不好的榜样。 但刘启心中也很明白:窦太后对自己的不满,根本不在于自己是否孝顺; 如果不能打开窦太后的心结,那就算刘启说个天花乱坠,只要窦太后不点头,那纸《削藩策》,刘启也还是无法推行。 因为如今的汉室,和几十年前的吕太后时期一样:针对任何朝堂政令,太后都是具有类似‘一票否决权’的权力的。 凡是太后明言反对的政令,在如今的汉室,就天然不具备合法性! 所以,就算是为了能顺利推行《削藩策》,刘启今日,也必须说动窦太后。 最起码,也要缓和自己同窦太后之间的关系,以免朝野内外生出‘两宫不合’的传闻,从而导致朝野震荡······ “皇帝,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嗯?” 刘启正思虑间,窦太后低沉哀婉的声线响起,只惹得天子启赶忙抬起头,摆出一副‘恭闻母后教训’的架势; 却见窦太后讥笑着摇了摇头,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冷漠。 “担心在长安欺负我,会被朝野内外知道,就把我叫来这上林苑······” “皇帝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把我叫到这没人的地方来,肆无忌惮的欺负我一番,再施施然回到长安去;” “根本不用担心朝中,有人指责皇帝‘欺压亲母、当朝太后’?” 看着天子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悄然涌上的些许苦涩,窦太后却仍旧没有心软,自顾自摇头叹息着,朝不远处的兽圈指了指; “既然皇帝有这样的打算,那我这做母亲的,自然也只能这样了。” “叫皇帝到这兽圈来,也好方便皇帝;” “——若是欺负我欺负的过瘾了,皇帝还能看看兽斗,一出胸中恶气;” “若欺负完了,还觉得不过瘾,也大可将我这把老骨头,悄无声息的扔进兽圈里去。” “对外则说上一声:太后昏聩无道,沉迷于享乐,不顾腊月凛冬,也非要观看兽斗;” “幸好最终,失足跌落进兽圈,被野兽分食,受到了上天的惩罚······” 语调中虽满是哀苦,但窦太后的面容之上,却是尽带上了讥讽之色; 见刘启不作答,便又回过身,望向另一侧的刘胜、刘非兄弟二人。 “过会儿,如果我真被扔下兽圈了,你们兄弟二人,千万不要怪皇帝。” “只需要等野兽散去,再叫人把剩下的尸骨捡起来,把我的残躯,悄悄埋进霸陵就行。” “如果有外人问起,就说:太后年老眼花,却又非常喜欢观看兽斗,这才咎由自取,酿成大祸······” 随着窦太后愈发哀沉的语调,以及面容之上,那抹愈发犀利的讥讽,天子启的面上神情,也是更加苦涩了起来; 带着满是惨然的苦笑,从座位上起身,来到窦太后面前,便见天子启缓缓跪倒在地,又对窦太后沉沉一叩首。 “母亲这样说,孩儿,实在是羞愧万分,恨不能自己跳下兽圈,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请母亲到上林苑,也只是孩儿担心自己不懂事,再惹母亲动怒,让朝野内外的人,看咱家的乐子······” “先前的事,孩儿已经知道错了;” “往后,只要是母亲的吩咐,孩儿,便再也不会违逆了······” “孩儿只求母亲,不要再用这些如匕首般锋利、如冬雪般冰冷的话,来刺痛孩儿的心了·········” 随着天子启愈发哀沉的语调,静静坐在一旁的皇五子刘非,显然是有些局促起来; 似是刘启这般模样,让刘非感到诧异,也似是眼前这幅场景,让刘非实在不是很能确定: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好在片刻之后,刘胜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将刘非心中的忐忑平息了下去。 却见兽圈旁,听闻天子启以满是凄然的语调,道出那一句‘以后我都听母后的’,窦太后的面容之上,竟悄然涌上一抹精光。 “皇帝,可说话算话?” (本章完) 第110章 我看谁人敢救! 皇帝,可说话算话? 只此寥寥数字,从此刻的窦太后口中道出,却仿佛一颗丢进水中的炸弹一般,令天子启、刘非、刘胜三人,都不由有些色变。 刘启说了什么? ——从今往后,凡是窦太后说的话,刘启都听! 那眼下,窦太后问出这句‘说话算不算数’,究竟指的是什么? 或者说,天子启之所以会在今天,把母亲窦太后请到这里,请到距离长安近百里远的上林苑,是为了什么? 当答案涌上心头,刘胜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了些许惊疑。 而在片刻之后,当天子启强忍心中胆颤,对窦太后再次扣下头颅,刘胜面上的惊疑之色,终是到达顶峰······ “儿臣对母后,不敢有丝毫的欺骗······” 沉声一语,竟惹得发问的窦太后,都不由有些琢磨不定起来! 满是孤疑的上下打量着天子启,却见天子启只带着一抹苦笑,极为谦恭的跪在身前,窦太后的面容之上,也顿时有些五味陈杂起来。 按理来说,在有了那日的深入交流之后,窦太后和天子启之间,根本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 ——那一日,天子启坦白了自己能坦白的一切,并明确表示:梁王刘武,绝对不能做皇太弟! 而窦太后,也只是无奈的给出答复:既然这件事原本就不该发生,那就让一切都恢复如初吧; 梁王,不做皇太弟了,皇帝,也不要削藩了。 这样一来,皇帝不需要梁王为社稷卖命了,也就不需要再拿‘皇太弟’,来哄骗梁王了······ 而今天,刘启之所以会大费周折,甚至借刘胜的手,将自己的母亲窦太后请来这上林苑,分明就是为了与窦太后达成一致。 达成‘即不能让刘武做皇太弟,同时也还是要继续推行《削藩策》’的一致。 而让刘胜感到疑惑地地方,也恰恰在于此······ “皇祖母既然答应前来······” “——应该也是有意,要和父皇缓和关系的吧?” “最起码,也要达成一个‘皇太弟的事暂且搁置,先以削藩为重’的结果?” 如是想着,刘胜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也是愈发带上了惊疑之色。 在来上林苑之前,窦太后嘴上虽然是‘既然皇帝逼小九,那我就去一趟’的说辞,但刘胜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想来,那就算刘胜被天子启逼死,窦太后昨天,也绝对不会来这上林苑! 顶天了去,也就是在刘胜被天子启逼死之后,怒火冲天的对天子启骂一句:帝杀吾孙! 而昨日,窦太后既然来了,其实就已经隐晦的表达出了‘我也不想和皇帝闹下去’的意图; 只是碍于颜面,窦太后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这才在天子启面前冷嘲热讽,好让天子启说上两句好话,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在先前,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 ——窦太后板着脸,又是指责刘启‘欺负生母’,又是对刘非、刘胜兄弟二人‘交代后事’; 天子启也丝毫不恼,从始至终都贯彻着自己的目标:无论如何,都要让窦太后消气。 而在窦太后那句‘皇帝,说话可算数?’之后,原本还算正常的氛围,却是陡然变了味道······ “皇祖母,为什么要问出那句‘说话算不算数’呢?” “难道皇祖母,依旧不死心、依旧想逼父皇,在册立梁王为储君的诏书上,盖下那方传国玉玺吗······” “——好~!” 思虑间,窦太后一声沉呵,惹得父子三人赶忙抬起头,不约而同的望向窦太后,那满是阴沉的面庞。 就连刘非,望向祖母窦太后的目光,一时也带上了些许惊骇! 而在窦太后身前,天子启面上虽仍挂着苦笑,但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天子启的后槽牙,却在此刻紧紧咬在了一起······ “母后······” “可千万千万······” “不要逼孩儿啊·········” 便是在父子三人这满带着惊疑的目光注视下,窦太后终于是将身形一正; 那涣散无焦的目光,也终于锁定在了身前,仍跪地不起的天子启身上。 盯着身前的天子启,看了足足有十五息,待一旁的刘非、刘胜兄弟都有些坐不住了,才见窦太后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头别过去,望向不远处的兽圈。 “既然是这样,那皇帝今天,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漠然一语,惹得天子启心下一震,面上却是赶忙再一叩首。 “母后,吩咐便是······” “——将那腐儒辕固,给我找来;” “——我有话问他。” 呼~~~ 窦太后话音刚落,兽圈周围,便响起一阵清晰可闻的呼气声。 几乎所有人,都在听到窦太后这一声吩咐之后,在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听闻耳边传来的声响,窦太后却置若罔闻,只自顾自看向兽圈的方向发着呆; 至于跪坐于刘胜身旁的刘非,却是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深吸一口气,又极为小心的将这口气吐出,才将险些从嘴里跳出来的心,给重新咽回了肚中。 刘胜自也是暗下长松一口气,只望向窦太后的目光,却悄然带上了些许郑重。 ——因为刘胜隐约感觉到:在陷入沉默的那段时间里,其实有那么一瞬间,窦太后,是想说出那句‘与立梁王’的······ 若说此刻谁最淡定,那无疑,便是始终保持着面色不变,躬身跪在窦太后面前的天子启无疑。 在听闻窦太后这一声吩咐之后,天子启纵是心下大安,面上却也依旧没有流露出丝毫异常; 只赶忙一叩首,应下窦太后的吩咐,便起身回过头,朝远处的郎官一摆首。 接收到天子启的示意,那郎官本还有些疑虑; 但在天子启一声明显夹杂着怒火的低吼声之后,那郎官便再也顾不上自己‘忠言直谏,指明天子得失’的职责,朝着远方的马厩撒丫跑去······ “混账东西!” “——太后的命令,都敢不听从了吗?!!” · 上林苑,说是距离长安上百里,但换算到后世,其实也就是四十多公里的距离; 有宫中郎官快马加鞭,再加上一路‘风驰电掣’,只不到两个时辰之后,《诗》博士辕固,便来到了位于上林苑的兽圈旁。 在过去这两个时辰里,窦太后虽仍一副生人勿进的清冷面庞,但有天子启死皮赖脸的活跃氛围,面上也已是带上了一抹淡然; 但当辕固的身影,在郎官的带领下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窦太后那才刚回暖些许的面容,便又在刹那间再度冷了下去。 ——因为窦太后看见,此时的辕固,居然穿的是常服······ “这倒是奇怪了······” 自顾自发出一声轻喃,便见窦太后悠然侧过头,看似疑惑,实则满是讥讽的望向一旁的刘启; “我怎么记得《诗》博士,是比二千石的秩禄?” “——难道皇帝,没有给朝中的二千石,发放面见太后、皇帝时,所需要穿的朝服吗?” 听出窦太后语调中的恼怒,天子启不由牙根一酸,只赶忙笑着上前,谄笑着坐在了窦太后身旁。 “母后息怒,息怒······” “许是此行过于匆忙,才让辕固没来得及换上朝服······” 语带卑微的打着圆场,天子启便又抬起头,对这身前的辕固一阵使眼色; 虽然没有开口,但那生动的目光,分明就是在对辕固怒吼:赶紧说话! 但对于天子启目光中的催促,辕固却像是完全没看见,只自顾自低下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傲然抬起头。 “臣出门时,并不匆忙。” “至于朝服,是我故意没有穿的。” 此言一出,天子启的面色只陡然一沉,望向辕固的目光,也隐隐带上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刘启尚且如此,一旁的窦太后闻言,面上更是立刻带上了怒色! 却见博士辕固丝毫不惧,满是坦然的昂起头,撇了窦太后一眼,便将双手背负于身后,轻蔑的侧过身去; “如果太后是在长乐宫,那我就应该穿朝服前往;” “因为我面见的,是我汉家的太后。” “但太后不在长乐,却在上林苑游玩、嬉戏,也就不再是太后了;” “召我前来,我也只好穿常服前来,在太后面前虚与委蛇······” “——放肆!” 不等辕固话音落下,始终跪坐于刘胜身旁,充当背景板的刘非便拍案而起,猛的发出一声厉喝! “呔那老儒!” “安敢面辱我大母!!!” 一声怒不可遏的呵斥,顿时引来刘胜满是认可的目光,而后便也咬着牙,恶狠狠望向那鼻孔朝天的博士辕固; 至于兄弟二人身旁,天子启一阵安抚,却也依旧没能让怒火攻心的窦太后,忍住胸中的怒火。 “哦?” “是这样啊······” 似是漠然,却又分明有些讥讽的一语,只惹得身旁的天子启面色一苦; 便见窦太后自顾自伸出手,摸索着拿起身边的鸠杖,便作势要起身。 “既然是这样,那我这便回长安去吧······” “往后,皇帝也不要再叫我,到这上林苑来了;” “免得再有人说些什么,呃,太后无德、无以奉宗庙之类······” 见窦太后这般架势,天子启纵是在心里,将那辕固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个遍,面上也只能谄笑着起身,连哄带骗着,将窦太后又劝回了座位。 而后,天子启便强忍胸中怒火,沉着脸望向辕固。 “——太后来上林苑,是朕亲自请来的!” “如果觉得有不对的地方,那就回家修一封奏疏,指责朕的错误便是!” 看似怒不可遏,实则息事宁人,又暗含些许警告的一声呵斥,也终是让辕固心下一虚,暗自闷哼一声,又自顾自别过头去。 见事态平息,天子启也再度侧过身,赶忙转移话题道:“母后不是说,有话要问辕固生吗?” “既然辕固生已经来了,那母后就问吧;” “天色已然不早,等问完了,孩儿便送母后回行宫,免得母后,受了那晚间的阴风······” 看着眼前,当着大汉太后、皇帝母子二人,却依旧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恨不能将鼻孔对向自己的辕固,窦太后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但有天子启在身旁不停安抚,饶是怒不可遏,窦太后也终是只能前压下怒火,将阴森的目光,撒向身前不远处的老儒辕固。 “我听说,前些时日,辕固生和黄生,似是进行了一场辩论;” “宫里的人都说,那场辩论十分精彩,双方不分上下,谁都没有说服对方?” 以一种明显夹杂着怒火的语气,道出这句勉强还算心平气和的话,便见窦太后又深吸一口气; 将心中的怒火再压下去稍许,才又再次抬起头,意味深长的望向那老儒辕固。 “黄生,是我从乡野之间找来的老者,虽然德行没有缺陷,但也算不上很有学问的人;” “而辕固生,却已经做了很多年的《诗》博士,学问放在全天下,那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即便是这样,辕固生也还是没能在辩论中,打败我从乡野之间,找来的黄生。” “——这是不是说明,黄生学的黄老之说,比辕固生所学的儒家之说,更好一些呢?” 听闻窦太后此问,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天子启; 就见天子启嗡然抬起头,望向辕固的目光中,恨不能带上哀求之色! ——快说两句好听话吧! ——算朕求你这老东西了! 但饶是如此,饶是对辕固的‘嘴臭’有所预料,天子启也万万没料到:一个人的嘴,居然能臭到这个地步······ “——那场辩论,是我赢了!” “只是因为那黄生,是太后身边的人,陛下顾忌太后的颜面,才没有叛那黄生输而已!” 却见辕固闻言,只傲然抬起头;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些许轻蔑之色! “太后难道要用自己的强权,逼我承认祖师孔仲尼的学说,是比不上黄老之说的吗?” “——在我看来,所谓黄老学说,不过是拾我儒家学说之牙慧,只能骗骗妇道人家的低劣之说而已!” “太后能被这样的学说所吸引,实在是天下的不幸!” 此言一出,正忐忑的坐在窦太后身旁的天子启,终于是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至于一旁的兄弟二人,也是瞬间从座位上再次起身! 最终,却还是由相对冷静的刘胜,一边恶狠狠地瞪向老儒辕固,一边将作势要上前的兄长刘非给拉住。 而窦太后,也终于是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按捺住胸中,那积攒已久的怒火······ “哼!” “妇人之言?” “——比之刑徒、罪犯专用的文字,又怎么样呢?!!” 毫不压抑怒火的一声咆哮,却依旧没能让喋喋不休的辕固,生出哪怕一丝一毫名为‘恐惧’的情绪; 便见窦太后猛地一拍案,却只引来辕固轻蔑的一声冷哼。 “太后之所以能有如今的权力,不过是因为沾了自己的丈夫——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光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先帝,是太后的丈夫、陛下是太后的儿子,太后和寻常的农户之妇,也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现在,太后因为丈夫、儿子的缘故,得以成为这天下的共母,就应该履行自己太后的责任。” “——在皇帝年幼的时候,帮助皇帝稳固权势,在皇帝年壮之后,便应该藏回宫中,日夜为宗庙、社稷祈福。” “而不是在这里游山玩水,甚至把我这样的老臣,从长安车马劳顿叫到这里来,却只是为了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随着辕固这一番中气十足的呼号声响起,兽圈之内,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宁静。 就连兽圈内那头野猪,都似乎被这诡异的氛围,以及窦太后那滔天怒火,吓的愣在了原地。 可偏偏那辕固,就感受不到这阵连兽圈中的野猪,都能感受到的滔天怒火······ “来人!!!” “将这无君无父,连上下尊卑都不知道的老东西,丢到兽圈里去!!!!!!” 如火山迸发般的滔天怒火,只惹得兽圈方圆百步为之一振! 便是光秃秃的树梢之上,都有几只寒鸦惊而飞走! 而在窦太后身侧,天子启纵是心中再不愿,也只能暗自咽了咽口水,试探着稍坐起身······ “母后······” “——怎么?!” “——今天刚做下的承诺,皇帝这就要违背了吗!!!” 又是一声震天怒吼,只惹得天子启猛地一缩脖子,旋即心有余悸的低下头; 见天子启这般反应,又有先前,天子启那声‘太后的话都不听了吗’的铺垫,侍立于旁的郎官们稍一对视,便毫不迟疑的走上前; 配合着将老儒辕固高高架起,又最后看了天子启一眼,确定天子启没有指示,才一把将其丢了下去。 听到那声低沉的人肉落地声,窦太后却也不多留,猛然一拂袖,便自顾自朝着远处走去。 在窦太后离开的一瞬间,天子启便赶忙起身,一声‘快快救人’还没喊出口,却听身后,传来窦太后又一声咆哮。 “——我看谁人敢救!!!” 听闻身后传来的怒吼,天子启的身形,也顿时僵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不再传来窦太后离去的脚步声,天子启才心有余悸的回过身。 看着母亲窦太后,被两个儿子扶着渐行渐远,最终坐上自己的马车,天子启才终于长松一口气; 身后传来辕固凄惨的呼喊声,却只惹得刘启心中,生出一阵挥之不去的厌恶······ 解下腰间的佩剑,头都不回的扔下兽圈,天子启便也沉下脸,朝着不远处的御辇走去。 “——让他自己斗!” “——斗的过就拉上来!” “——斗不过,就当喂了彘!!!” 今天第二更。 还有昨天欠的一更,今天还 (本章完) 第111章 儿臣!昧死百拜! 于兽圈不欢而散,天子启也不敢耽搁,只马不停蹄的来到窦太后所在的行宫; 好话说尽,又附和着一起骂了辕固两句,终于将窦太后哄睡下,天子启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行宫侧殿。 至于刘胜、刘非兄弟二人,自也是被天子启召到了面前。 只不过,当兄弟二人满带着怒火,来到天子启所在的侧殿时,却发现此时的天子启,面上写满了疲惫; 坐在榻上,将一只脚踩在御榻边沿,手肘撑在翘起的膝盖上,手掌扶在额前,止不住的揉捏着太阳穴。 饶是对天子启今日所为感到不满,看到天子启这幅模样,刘胜心中,也不由再次生出些许同情。 倒是一旁的刘非,见天子启一副‘闭目养神’的架势,只随刘胜轻手轻脚来到御榻旁,轻轻跪坐下来; 试探着抬起头,见天子启依然有没有开口的架势,刘非也终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轻声问道:“诶,小九;” “方才,皇祖母那句‘刑徒、罪犯专用的文字’,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轻声发出一问,刘非不忘时刻压低声量,又不时望向御榻之上的天子启,似是生怕声音被听到,又实在是有些不吐不快。 闻言,刘胜也是下意识抬起头,见天子启没有反应,又暗下稍一思虑; 确定自己接下来的话,属于‘可以在天子启面前说出口’的范畴,刘胜才稍抬起头,示意刘非附耳过来。 “在秦王政之前,关东列国各有各的文字,非常的不方便;” “在扫灭六国之后,秦王政便下令:全天下的人,都得用同一种文字。” “这种文字,就是秦篆,也就是如今,我汉家常用的小篆。” “但是从纂书问世之后,儒家就一直认为,这个字体非常不好看,而且和过去相比,并没有更加简便;” “在太祖高皇帝鼎立汉室之后,儒家就开始到处鼓吹,说隶书才是更简便、更实用的字体。” “但过去,隶书一直被用作于记录罪犯、刑徒的档案,从来不会登堂入室,出现在任何正式场合。” “所以,坊间便蔑称隶书,为‘罪犯、刑徒专用的文字’;” “至于鼓吹隶书、为隶书奔走的儒家,自然也就被称为‘罪犯、刑徒专用的学问’了······” 低声道出窦太后那句‘安得司空城旦书乎’的含义,刘胜便第一时间抬起头; 却见坐在御榻上的天子启,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似是在侧耳倾听刘胜的话语声。 倒是刘胜身旁的刘非,丝毫没有注意到天子启已经‘转醒’,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接着问到:“所以,皇祖母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借此来蔑视儒家,顺带蔑视学儒家之说的辕固?” 耳边传来刘非的询问声,却依旧没能将刘胜的注意力,从已经睁开双眼的天子启身上拉回; 盯着天子启看了好一会儿,见天子启还是没有开口的架势,甚至又将身子朝自己这边倾了倾,刘胜才将目光从天子启身上缓缓收回。 “今天,皇祖母是想给自己的学师:黄生出口气;” “叫辕固前来,也只是想听辕固,对自己说两句服软的话,诸如‘儒学不如黄老’之类。” “——但辕固非但不识抬举,还说黄老学说,是专门给皇祖母这样愚蠢的妇人,所准备的学问!” “辕固这一句话,将皇祖母和黄老学说一起骂了进去,这才气的皇祖母,用儒家为隶书奔走的事,来作为对辕固的回应。” 听到这里,刘非才终是长‘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下头。 只片刻之后,却又见刘非猛地一咬牙,甚至对着身前空挥了一拳! “腐儒辕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仗着自己有点学问,就连皇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了!” “父皇也真是的;” “这样不知上下尊卑的腐儒,又何必高官厚禄的······” 话说到一半,刘非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口中,将腐儒辕固高官厚禄养在长安的天子启,似乎就在自己身边······ 满是惊慌的抬起头,却见天子启深邃的目光,已是不偏不倚落到了自己身上······ “父!父皇!” “儿臣!” “儿臣······” 语无伦次的连道几声‘父皇’‘儿臣’,却始终没能从嘴里蹦出一句完整的话,刘非索性也不再挣扎,认命般低下头去,忐忑的等候起命运的制裁。 却见天子启只深深凝望刘非片刻,便漠然侧过头,将目光锁定在了一旁的刘胜身上。 “宫里人不是都说,胜公子平日,不喜欢读书的吗?” “怎么儒家那档子破事,又知道的这么清楚了?” 略带烦闷的一声询问,只惹得刘胜下意识坐直了身,想都不想便开口回道:“儿臣不喜欢读书,但很喜欢听故事;” “这些故事,都是过去这段时间,丞相讲给儿臣听的。” “丞相说: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 “明得失,才可以在未来,成为一个谦逊知礼、不给朝堂添乱的宗亲诸侯。” 滴水不漏的回答,自也是让天子启漠然收回目光,满是疲惫的发出一声长叹,便耸拉着肩,呆坐在御榻之上,自顾自发起了愣。 “胜公子倒是轻巧;” “——把太后带到上林苑,就什么都不管了。” “太后发怒,胜公子就那么施施然坐在边儿上,也不知道帮朕劝着些?” 闻言,刘胜却只无奈的耸了耸肩。 “儿臣若是劝得动皇祖母,也就不必劳烦皇祖母,大老远到这上林苑来了;” “父皇先前也交代了:劝不动,就请皇祖母来上林苑,父皇亲自劝。” “人,儿臣请来了;” “劝,还是得父皇亲自来。” 又是一声滴水不漏的答复,让天子启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待片刻之后,天子启却又莫名一恼,嗡然侧过头。 “自己不帮朕劝着些,倒也罢了;” “——老五要站出来的时候,又为什么拦着?!” “就算是让那辕固,被老五殴一拳,也总好过丢进兽圈里去?!!” 见天子启侧身发出一声质问,语调中又分明带上了恼怒,刘胜索性也不再作答; 稍侧过身,用肩怂了怂身旁的五哥刘非:“五哥自己告诉父皇吧;” “五哥要站出来的时候,本打算做什么?” 淡然一语,也使得天子启嗡然一转头,将目光撒向刘胜身旁的刘非; 却见刘非抬起头,被天子启那狠厉的目光吓的猛一缩脖子,终还是小心的探出手,对天子启稍一拱手。 “父、父皇赎罪······” “儿臣见那辕固老儒,居、居然胆敢辱骂皇祖母,实在是有些怒火难遏;” “若不是小九拦着,儿臣当时本想、想拿剑挑了那口出狂言的老儒来着······” 满是心虚的禀奏声道出口,刘非也终是放弃了抵抗,就势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发起了呆; ——在刘非看来,今天,自己只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听闻刘非此言,天子启倒是没有开口说话; 只茫然呆愣许久,才似是失心疯般,开始发出阵阵怪笑······ “嘿······” “嘿嘿······” “好啊~”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朕的儿子里,便又多出来一个混账······” 听着天子启这阵夹杂着怪笑的讥讽,刘非只唉声叹气着,将头低的更深了些; 反应过来之后,刘非的心中,便悄然生出了一丝疑惑。 ——又? ——父皇为什么要说又? ——难道,我不是唯一的混账······ 作为混账界的前辈,对刘非心中的疑惑,刘胜自然是一无所知。 听到天子启这一番明显有些夹枪带棒的话,又回想起前几日,天子启在那几位老兵/老农面前,所展现出的另一面,刘胜再三思虑之后,终还是站起了身。 走到天子启身前,按照臣子进谏时的礼节,对天子启郑重一拜; 待天子启孤疑的抬起头,刘胜才在天子启身前跪坐下来,面容也随之一肃。 “今天的事,儿臣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对。” “《诗》博士辕固,且先不论其比二千石的秩禄、读过圣贤书的经历;” “——单就是生而为人,就应该知道尊重老者、尊重上位者的道理。” “但今天,辕固却当着父皇,以及儿臣、五哥的面,将我汉家母仪天下的太后、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发妻、父皇的亲身生母,贬低成了乡野之间的村妇。” “这样的举动,别说是把辕固整个丢进兽圈了;” “——就算是先剁碎,再一块儿一块儿丢进猪圈,也绝对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神情严峻的道出一语,刘胜面上也立时涌上些许怒火,又稍转过头,朝刘非的方向一昂头。 “至于五哥,作为皇祖母的孙儿,亲眼看见有人当着自己的面,用那样的污言秽语侮辱自己的祖母;” “如果就连这样,五哥都没有怒而拔剑、血溅五步的勇气,那五哥,也就枉为人子了。” 言罢,刘胜又正过身,深吸一口气,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也终是带上了满满的郑重。 “作为儿子,本不该指责父母双亲的错误。” “但儿臣,不单是父皇的子嗣,同时也是父皇的臣下。” “如果看到父皇的错误,却不立刻指出来,这有违人臣之道;” “如果让父皇因为这个错误,而被外姓的臣子当众指责,更是有违做儿子的本分。” “所以,即便是在儿臣说完这些话之后,父皇要赐儿臣一盏鸩酒,儿臣,也还是要说。” “——今天的事,父皇,做错了!” “——父皇不应该允许那腐儒辕固,当着父皇的面,那样羞辱皇祖母!” “——因为这,不光关乎皇祖母的威仪,也同样关乎父皇的名声,以及在臣子心中的威仪!” “如果因为今天的事,就让朝中的百官公卿认为,父皇是个不孝顺母亲、不在乎母亲是否被侮辱,甚至纵容臣下胡作非为的君主,那以后会怎么样?” “岂不是人人都要学他辕固,要骑在皇祖母头上拉屎撒尿,却根本不用担心父皇会责罚、会怪罪吗?” 神情满是坚定地道出这番话,便见刘胜毫不畏惧的抬起头,将目光与端坐上首的天子启对在了一起。 足足三息过后,刘胜才又深吸一口气,毫不做作的伏生叩首。 “儿臣说完了;” “如果父皇要赐死,儿臣,且先谢过父皇······” 看着刘胜洋洋洒洒道出自己的‘罪证’,又视死如归的俯首在自己面前,天子启面上,只一阵阴晴不定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一旁的刘非,都因为‘兄弟俩今天要交待在这里’,而低声哭泣起来,天子启才缓缓张开那干枯的嘴唇; “去;” “给朕取碗水来。” “润润嗓子,朕再给你这小子细说。” 闻言,刘胜只稍一愣,便漠然起身,到殿外取来了一碗温蜜水; 而在御榻一侧,刘非却依旧沉浸在‘即将殒命’的哀伤之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此刻的刘胜,却是顾不上去安慰五哥刘非,只将手中温水轻轻放在天子启面前,便又回到先前的位置跪下身来。 待天子启灌下一口蜜水,又舒坦的长呼出一口气,刘胜才坐直了身,静静等候起了命运的裁决。 “辕固,是儒生;” “是先太宗孝文皇帝,亲自任命的博士。” “虽然学问、人品都很差,但在关东的文士心中,却有着很高的地位。” “对于辕固的为人,朕非常清楚;” “——辕固今天的所作所为,也同样让朕感到愤怒!” 说着说着,天子启便猛然拔高了嗓门,也终是让御榻旁的刘非一惊,顺带停止了低闷的啜泣声。 便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怒火压下些许,才继续说道:“对辕固这样的人,朕也感到非常的厌恶。” “但早些年,先帝曾交代过朕:除非是大逆不道、举兵谋反这样的大罪,就绝对不能用强权,惩治辕固这样‘享誉天下’的文士。” “甚至即便是犯下大罪,只要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便也同样不能治罪······” “——朕,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也不是一个很贤明的皇帝。” “先帝这番教导,朕,也并不能完全明白。” “但朕知道:先帝是对的。” “就算朕不能理解,也必须按照先帝的嘱托,尽最大的可能,善待这些令人厌恶的文士。” “这不是因为朕,还妄想着效仿先太宗孝文皇帝。” “而是为了宗庙、社稷的安稳······” 以尽量平和的语气,道出这番半带自谦,半带虚伪的场面话,天子启又拿起碗嘬了一口; 不等天子启说出下一句话,话头却又被跪坐于御榻前的刘胜接了过去。 “儿臣认为,辕固今日的所作所为,正是大逆不道!” “父皇、儿臣,还有五哥,都亲眼目睹了此事!” “——证据~!” “——让天下人信服,并且不会因为此事,便认为朕是在‘残杀文士’的证据~!” 不等刘胜话落,便见天子启猛地皱起眉头,手中水碗也被重重放回眼前的御案! 直勾勾盯着刘胜看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又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怒火压制下去,语调阴冷的最后补充了一句:“不要再说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 “朕,还没愚蠢到需要自己的儿子,教我怎么孝顺母亲、怎么做皇帝的地步。” 略有些烦躁的说着,又拿起碗嘬一口,在没人看到的角度稍一咧嘴,天子启便又指了指御榻旁,仍目光呆滞的皇五子刘非。 “让你把太后请来,自己跟来也就罢了;” “——怎么把老五也带上了?” 见天子启明显有些不耐烦,刘胜纵是仍有些不满,也只得悻悻作罢。 ——刘胜,不是刘启的臣子; 而是半个臣子、半个儿子。 作为刘启的‘半个臣子’,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胜显然已经踩在了天子启的底线附近。 再继续说下去,进谏且先不说,只怕是真要想刘非所想的那样,把兄弟二人的性命,都要交待在这处行宫之中······ “先前,父皇答应儿臣,只要能把皇祖母请来上林苑,就少不了儿臣的好处?” 面带郁闷的道出一语,将天子启的注意力,从那碗蜜水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刘胜便又指了指御榻旁的五哥刘非。 “五哥想打仗;” “等《削藩策》引发诸侯王叛乱的时候,五哥想率军出征,平定叛乱。” “——这,就是你要的‘好处’?” 听闻天子启发问,刘胜只沉沉一点头。 “儿臣想让父皇答应五哥,在叛乱爆发的时候,赐五哥一枚将军印,让五哥率军出征。” “还有;” “儿臣想要一些钢材,给五哥做一副盔甲。” “但除了少府,儿臣实在不知道能从哪里,找到可以做盔甲的钢材。” 听着刘胜道出自己‘请来窦太后’的报酬,天子启稍一思虑,便又低头嘬起了碗中蜜水。 “准了;” “但太后今日,可是又恼了;” “《削藩策》,只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施行了······” “——只要父皇惩治了辕固,皇祖母就会感受到父皇的孝心;” “辕固不能死~!” “——但可以免官。” “辕固免官,母后就能消气、能在《削藩策》上点头?” “——能。” “——儿臣亲自去劝。” 简短的几句对话,父子二人便再度快速达成一致。 但在半个时辰之后,事态的变化,便再次出乎了父子二人的预料。 准确的说,是当那一个接一个烽燧,在行宫外不到十里处,燃起一阵熊熊烈火、闪射出耀眼光芒时,窦太后,已经不再需要刘胜去劝了······ 昨天欠的那更,补上了。 呼~ 咦? 最近好像有双倍月票活动诶? 各位大父手上,如果刚好有那么几张月票,又刚好没别的书可以投~ 嘿嘿嘿嘿嘿······ 各位大父,懂我意思吧? (本章完) 第112章 及时雨刘胜 对于‘烽燧’二字所包含的意义,华夏文明从来都不会感到陌生。 所谓烽燧,夜间举火叫烽、白天放烟叫燧; 但无论是夜间亮起的烽火,还是白昼冲天而上的浓黑色燧烟,在这个时代,都永远只象征着一件事。 ——战争!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是北方游牧民族,针对中原农耕文明发起的侵略战争! 所以,当汉天子刘启在上林苑行宫,看到那次序亮起,且越来越近的烽火时,天子启便意识到:遥远的边关,究竟发生了什么。 短短两日之后,当一封八百里加急军报送入长安时,天子启的身影,也早已回到了未央宫宣室正殿。 只不过,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天子启,明显没有丝毫心理准备······ · 未央宫,宣室殿。 硕大的殿室之内,只有天子启一人在焦急的来回踱步; 一封明显刚拆封不久的军报,被天子启随手丢在御案之上,歪七扭八的躺着; 除了来回踱步的天子启,整个宣室殿之内,便只能见到宫人们深深底下的头颅。 而在殿外······ “将军们,都到殿外了?” 一声低沉的询问声,惹得一旁的老宦官赶忙走上前去。 “唯;” “所有在长安的将军、功侯们,此刻都已经到了殿外,正在等候陛下召见······” 闻言,天子启只面色又一沉,下意识抬起头:“叫将军们······” “唉!” 话刚说一半,便见天子启满是烦躁的摆了摆手,示意宦官退去,又继续在殿内来回踱步; 片刻之后,天子启又赶忙回过身:“去把那个······” “唉!” “下去下去!” 就这么来回折腾了好几次,弄的那老宦官都有些迷茫了,殿外悄然走进一道身影,才终是让天子启停下脚步; 回过身,稍撇了一眼来人,却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住胸中恼怒,漠然坐回了御榻之上。 见此,来人也只稍叹一口气,轻手轻脚的跟上前去,来到了天子启身边。 “都到这个时候了······” “老师,就不要再拿《削藩策》,来给朕添堵了······” 沉声道出一语,便见天子启轻飘飘往榻上一侧躺,手掌整个按住前额,不住的揉搓着,也不忘用另一只手,朝御榻上指了指; “这,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随着天子启低沉阴戾的语调,御案上的那封军报,也被晁错轻轻拿起; 但晁错没有发现的是:在自己拿起那封军报的同时,天子启却已经从御榻上起身,来到了御榻边上,拿起了那柄颇具神话色彩的天子赤霄剑······ 锵!!! 一声悦耳的剑鸣,惹得晁错赶忙回过头! 却见天子启不知何时,已经将赤霄天子剑拔出鞘,又将剑鞘随手丢到一旁······ “是可忍······” 砰!!! “——孰不可忍!!!” 伴随着一阵器物落地声,一方点起数十根蜡烛的宫灯,便被怒不可遏的天子启,那含怒挥出的一剑拦腰砍断! 而这骤然而至的巨响,以及四面飞散的烛蜡,却并没有让殿内宫人发出惊呼,只纷纷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看着天子启将手中的赤霄剑含怒挥出,而后便单手握剑,任由烛蜡沿着剑锋留下,并一点点凝固,晁错也只得悄然走上前。 俯身捡起剑鞘,又对殿侧的宫人稍使了个眼色; 待宫人退去,晁错这才走上前去,双手托起手中的剑鞘,递到了天子启的面前。 “可陛下,还是不得不忍······” “陛下,还得忍······” “——怎么忍?!!” 不等晁错话音落下,便见天子猛然侧过头! 满是凶狠的瞪了晁错一眼,才带着滔天怒火,缓缓将目光移开。 “对强盗!” “对贪得无厌的恶贼?!” “——凡一个活人,就无法忍!” 又是几声怒喝出口,天子启胸中怒火,也终是被强自按捺下去些许; 但这并不是因为天子启消了气,而是当着晁错的面,只能把那滔天盛怒,强自压入心底······ “唉~” 听闻天子启这番言语,晁错也不由满是唏嘘的点下头,眉宇间,更是带上了一抹感同身受的屈辱。 但最终,晁错也还是和天子启一样,将这挥之不去的怒火,强自压了下去····· “匈奴恶贼,是贪得无厌的强盗~” “但对陛下而言,北蛮匈奴,终,只不过是肌肤之患;” “而非,肺腑之疾啊······” “如今更可怕的,是内忧······” “——那些个心怀叵测的宗亲诸侯们,正眼睁睁盯着陛下,就等陛下走错棋······” 随着晁错低沉平缓的语调,天子启也不由再一侧目,面上怒容又被强自压下些许。 但那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明亮双眸中,晁错还是不难看出:眼前的天子,仍旧盛怒未遏······ “朕知道!” “若不是因此,朕恨不能立刻召见将军们,发动全关中的兵丁,到长城去!” “——去和他恶贼军臣,打上一场!!!” 又是一声怒吼,却惹得晁错唉声叹气的低下头去; 稍一思虑,便忧心忡忡的走上前。 “近些时日,想到那些正在居心叵测,谋划于密室的宗亲诸侯,臣,可谓是一天都睡不好觉;” “——当然,他们,肯定也睡不好。” “但臣睡不好,是为如何平定天下,而夙兴夜寐~” “而他们睡不好,可是正忙着,如何让这太祖高皇帝留下的江山、社稷,陷入祸乱之中啊······” 满带着忧虑的一番话语声,终是让天子启彻底冷静了下来; 但晁错的话,也还没有结束。 “眼下,匈奴恶贼,再次毁坏了先帝,与匈奴人达成的约定,挥兵南下,侵掠我汉家的边墙;” “即便是臣这把年纪,也恨不能立刻挂印而去,投身于行伍之中!” “——恨不能立刻去长城,为死去的忠臣义士、边墙百姓报仇雪恨!” “但陛下要知道:那些个宗亲诸侯,可就指望陛下能像刚才所说的那样,含怒而发······” “就指望着陛下,发动整个朝堂的力量,去和匈奴恶贼,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 “因为只有这样,朝堂,才会脱不开匈奴恶贼的纠缠,将先太宗皇帝多年积攒下来的力量耗尽;” “最终,由他们其中的一人,坐收渔翁之利啊·········” 以一种痛心疾首的语调,道出这令天子启,都不免有些咬牙切齿的景象,晁错终又低下头,对天子启沉沉一拜。 此时的天子启却依旧站在原地,站在那台被自己斩断的宫灯边,手上仍握着赤霄天子剑,眉宇间,却已是写满了屈辱······ “老师的意思,是不让我见将军们?” “难道,就要让朕忍下这样的屈辱,眼睁睁看着匈奴强盗,在我汉家的边境肆意妄为?” “然后带着从我汉家百姓手中、抢夺的财物、粮米,甚至掳走百姓,然后扬长而去吗?!” 见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再次生出怒火迸发的征兆,晁错却只悠然叹口气,缓缓走上前去; 在这一刻,早已和几年前天差地别的内史晁错,也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天子师’所应有的风范。 “陛下······” “我汉家和匈奴人的仇怨,可谓是由来已久······” “最初,是韩王信;” “受到太祖高皇帝异姓而王的厚恩,却在自己的都城马邑,投降了匈奴人。” “——太祖高皇帝闻之大怒,而后便御驾亲征!” “最终,却落得个身陷白登之围,险些断送社稷的下场······” 一边说着,晁错一边走上前,面上愁苦之色,也是随着迈出的愈发,而愈发哀沉。 “那一战,让太祖高皇帝意识到:如果无法安定内部,就绝对不能和匈奴开战。” “所以,太祖高皇帝在登上皇位之后,一直到驾崩,都始终奔走于平定异姓诸侯的路上······” “——穷尽毕生心血,异姓诸侯的隐患,终是被太祖高皇帝亲自铲除;” “但作为取代异姓诸侯,帮助朝堂治理地方的宗亲藩王,却又逐渐成为了新的祸患······” 随着晁错愈发哀沉,也愈发凝重的语调声,天子启的面上神容,也终是怒色尽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挥之不去的愤恨,和从未曾消失在心中的屈辱······ “太祖高皇帝驾崩之后,吕太后掌权;” “再后来,吕太后遍封诸吕子侄为王、侯,最终引发了诛吕之乱,迫使诸侯、大臣内外联合,才勉强让我汉家社稷,没有亡于吕氏之手。” “但也正是在诸吕之乱之后,先太宗孝文皇帝入继大统,让关东的宗亲诸侯们,从此再也没有了对至尊神圣的敬畏;” “——在当时,宗亲诸侯们之所以愿意出兵,表面上是为了诛除吕氏逆贼,实则,是他们自己,也想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啊······” 说到最后,晁错也终是站在了天子启身旁,低下头,看着那已经被烛蜡‘封刃’的赤霄天子剑,不由又发出一声哀叹。 “先帝之时,匈奴犯边;” “——当时的太宗孝文皇帝,也和如今的陛下一样!” “也带着满腔的怒火,发动了自己能发动的所有力量,到了太原。” “但还没等太宗孝文皇帝,见到匈奴恶贼的面,关东,便传来了济北王刘兴居反叛的消息,让太宗皇帝不得不回过身,去关东平定叛乱······” “那一次,朝堂花费了无数的钱粮、武器,更是花费了无数的心血;” “最终,却因为济北王的反叛,而尽皆付诸东流啊······” 听到这里,天子启才终是苦叹着摇了摇头,低头看着剑刃上凝固的点滴烛蜡,又随即惨然一笑。 “朕记得;” “朕当然记得······” “——从那以后,父皇,就再也没有提到过匈奴人,更再也没有穿过那件甲、胄。” “贾谊的《治安策》,也就是在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之后,被搬上朝堂的······” 听闻天子启此言,晁错的面容之上,也终是缓缓涌上一抹欣慰的笑容。 低下头,稍一弯腰,用手中的剑柄,将天子启手中的赤霄剑装回剑鞘之中。 待天子启注意到自己的举动,晁错却只直起身,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削藩策》,还没有推行;” “宗亲诸侯的隐患,也还并没有铲除。” “如果不想派出去的大军、拨出去的粮草,因为某个宗亲诸侯反叛的缘故,而尽付诸东流,陛下,就必须忍。” “——如今,还不是陛下拔剑的时候啊······” “就算是拔剑,也绝不该将拔出的剑,指向北方·········” 随着晁错平缓的语调传入耳中,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又满是哀苦的将其吐出; 抬起手中,那已经被收入剑鞘的赤霄天子剑,刘启也终是摇头叹息着,将剑一把甩给了一旁的宫人。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缓缓走到御榻前,又满带着苦笑坐下身来,天子启,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去;” “叫将军们回去吧······” “——匈奴犯边,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朕即便是发兵,也得再过七天才能出发、再过半个多月,才能支援到边墙。” “到那时候,匈奴人,早就满载而归,逃之夭夭了······” 面带苦笑的说着,刘启不忘缓缓抬起头,望向身旁的老师晁错。 “最近这段时间,老师多注意一下代国传来的奏报吧······” “不出意外的话,匈奴人,又要派使者来敲诈了······”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哀苦,和绝望,晁错也只温笑着走上前,在御榻旁的筵席上跪坐下来; 待那宫人离去,片刻之后,又带回‘将军们已经回去了’的消息,晁错才深吸一口气,安慰起自己的学生来。 “陛下还年轻;” “还有的是机会,为今日的屈辱报仇雪恨。” “——只要铲除了宗亲诸侯的隐患,陛下再想提兵北上,和匈奴人决战,臣,便断然没有劝阻的道理。” “但《削藩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闻此言,天子启却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又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朕,何尝不知啊······” “朕何尝不知,宗亲诸侯,才是我汉家的肺腑之疾?” “何尝不知,只有扫除了宗亲诸侯的弊端,才能和匈奴人决战于边墙,而又没有后顾之忧?” “但《削藩策》的推行······” “难上加难呐·········” 满是唏嘘的一声感叹,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略带讥讽的怪笑; “最开始,是丞相申屠嘉,拼着要和朕玉石俱焚,也绝不在《削藩策》一事上点头!” “好不容易让申屠嘉闭上了嘴,又老老实实待在了家里,如今,母后又跳了出来······” “——申屠嘉,是臣子;” “臣子不恭,朕还能想办法治。” “但母后,可是朕的生身亲母啊?” “朕这做儿子的,难道还能!” 话说一半,天子启的话语声戛然而止,眉宇间,也随即涌上一抹憋闷。 晁错显然也是猜到,天子启的后半句话,是‘难道还能再挖一次太庙’,便也怅然若失的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晁错才又试探着抬起头,半带劝抚、半带期盼的道出一句:“太后,应该能拿得住轻重······” “在这种关乎宗庙、社稷的大事上,太后,不会太过执拗的······” 毫无底气的话语声,却并没有让天子启心中憋闷减弱分毫; 只烦躁的在榻上侧堂下来,以手扶额,又缓缓闭上了双眼······ “陛下。” 又过了好一会儿,待晁错都打算悄然退去,殿门处传来的一声拜谒,才让天子启悠然睁开双眼; 便见那宫门卒稍上前一步,对上首的天子沉沉一拱手。 “陛下;” “公子胜,正于殿外求见。” “似是太后,让公子胜带来了消息······” “——什么消息?!” 宫门卒话音未落,便见御榻上的天子猛地坐直了身,目光直勾勾盯向那宫门卒! 被天子启这般反应一吓,那宫门卒也不由有些紧张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将刘胜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述给了天子启。 “太后托公子胜转告陛下:国难当头,家长里短的事,就先放在一边吧······” 短短一句话,却是让天子启立刻展露笑颜,方才还满是哀愁的面庞之上,也随之燃起熊熊斗志! 而在那宫门卒又一声禀奏之后,天子启面上斗志,也终是夹带上了些许心安。 “除了太后的口谕,公子胜,还将丞相请入了宫。” “公子胜说:陛下此刻,或许需要丞相在身旁,备做对答之用······” (本章完) 第113章 武关? “丞相故安侯臣嘉~” “参见,陛下~” 一声低沉、沙哑,又极为缓慢的拜谒,让天子启都不由有些失神; 待身前的申屠嘉,在身旁郎官的搀扶下直起身,露出那张已极为老迈的面容,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丞相,可是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到宫里来了;” “这么久不见,朕,可都有些想念丞相了······” 略带唏嘘,又隐隐有些许愧疚的话语声道出口,天子启却并没等来预料中,那暗含抱怨的答复。 只见申屠嘉闻言,摇头苦笑着上前一步,又似是释然般,稍叹一口气。 “臣,老朽······” “明明已经老迈,却还在丞相的位置上眷恋不去,这,是臣的罪过······” “陛下不因此怪罪,臣,已经很感激了······” “不敢奢求陛下,因为臣眷恋不去的罪过,而感到自责······” 娓婉平缓的语调,却是让天子启面上愧色更甚,却也让一旁的内史晁错,暗自冷笑了起来。 ——在晁错看来,申屠嘉这番话,玩儿的,还是以退为进那一套; 嘴上说是‘不敢奢求’巴拉巴拉,但实际上,也还是想让天子启更加愧疚。 但只有天子启看的明白:上次那件事之后,申屠嘉,真的变了。 就连目光,都从过去那如刀锋般锐利,变成了如今,这好似流水一般温和的模样。 之所以说是流水,是因为这抹温和,并非不能再刚硬起来。 刘启非常确定:在必要的时候,自己也还是能从申屠嘉的双眼当中,看到那抹令自己感到熟悉,也令过去的自己,为之感到头痛不已的风采······ “丞相请安坐;” 在申屠嘉的面庞上细细打量一番,天子启才洒然一笑,而后便赶忙伸出手,请申屠嘉坐下说话。 待君臣分而落座,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同时也将面上笑容敛去大半。 “边墙传来的消息,丞相,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吧?” “不知丞相,是如何看待的呢?” 却见申屠嘉闻言,只嘿笑着抬起头,目光在眼前的天子启,以及更远处的晁错身上来回移动片刻; 待天子启也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申屠嘉才稍坐直了身,面色也随即一肃。 “边墙之祸,由来已久;” “从太祖高皇帝之时,匈奴人,就已经是我汉家的心腹大患了。” “而我汉家,自太祖立汉开始,一直奉行休养生息、与民更始的温和政策,为的,正是让百姓安定下来,让天下重新富庶起来。” “那么,百姓安定、天下富庶之后,要做什么呢?” “——是安于现状,沉迷享乐吗?” “当然不是;” “从太祖高皇帝,到后来的孝惠皇帝、吕太后,再到先帝,我汉家历代君主励精图治,勤俭、质朴。” “为的,都是同一个目标。” “——积攒下足够强大的力量,而后一举北上,彻底安定边墙!!” 短短几句话之间,申屠嘉目光中的那抹柔和,便立刻转变为了一股煞气! 就好似坐在身前的,并不是天子启和内史晁错; 而是两个叛贼,又或是匈奴人! 很快,却又见申屠嘉敛去目光中的杀伐之气,深吸一口气,才满是惆怅的摇了摇头。 “但是,如今的汉家,却并不具备一战定乾坤,彻底扫除匈奴人的力量;” “甚至就连和匈奴人抗衡、纠缠的骑兵,我汉家,都并没有很多。” “就算是打起仗来,多的,也是匈奴人骑着战马到处流窜,肆意掠夺边墙的百姓。” “而我汉家的将士,则只能疲于奔命,被匈奴人的骑兵,在长城一线遛来遛去,却始终,不能追上任何一支匈奴骑兵······” 闻言,天子启也是叹息着点了点头,面上流露出深以为然的神容。 “丞相说的没错;” “如今的汉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和匈奴人的骑兵抗衡。” “——甚至就连追上匈奴人,和匈奴人进行正面作战的能力,也都还没有具备······” 随着天子启的话语声,一旁的晁错,也终是将注意力从申屠嘉身上移开,满是惆怅的摇头叹息起来。 实际上,真要说起如今的汉室,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对抗匈奴人的力量。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一座边墙小城,有几千百姓,零散生活在城池周围的山村之中; 当匈奴人攻来,只要时间允许,就大都可以躲进城池之中。 而匈奴人的部队又全都是骑兵,几乎没有任何攻城的手段,对于汉室的城池,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办法。 所以,匈奴人南下侵掠,时间就变成了关键。 ——只要赶在边地汉民反应过来,并躲进城池内之前,突袭城池外的村落,匈奴人就可以从这些村落中,得到许多粮食,和人口; 并带着这些战利品,心满意足的逃回草原。 那这是不是说明,面对匈奴人的抢掠,汉室,就没有任何的办法了呢? 答案,其实是有的。 还是这样一个边墙小城,七八千百姓生活在周围的村落当中,突然有一天,有五百匈奴骑兵突袭而来; 在这个时候,只要这座小城当中,有数量对等的汉家部队驻防,也就是同样五百人,那南下掠夺的五百匈奴人,就只能乖乖滚回草原! 所以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如今的汉室军队,在正面打不过匈奴人,又或是在人数、兵器、战术素养上比匈奴人差; 而是匈奴人,压根就不跟汉军打······ ——自太祖高皇帝,与匈奴冒顿单于白登一战至今,过去了四十多年的时间; 在这四十多年里,匈奴人,几乎从来没有和汉军,有过任何一次的正面交锋记录。 每一次,都是匈奴人突然从某个方向窜出来,在附近的村落烧杀抢掠一番,然后在汉军赶到之前逃回草原; 反观汉室,为了防备匈奴人的下一次侵扰,早在太祖高皇帝年间,就已将超过二十万人的武装力量,均匀布置在了长城一线。 但这二十多万边防战士要保卫的,却是长达上万里的长城防线,平均算下来,每一里边境,只有不到二十名兵卒驻守······ 这,才是汉室面对匈奴人时,所真正无法解决的问题。 ——正所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在面对匈奴人的侵扰时,我汉家的将士,实在是太过被动······” “根本不知道匈奴人会从哪里来,也根本不知道会来多少人。” “很多时候,都是匈奴人打来,甚至是抢掠完成,逃回草原之后,边墙才能做出反应······” 晁错低沉的语调,也惹得天子启、申屠嘉二人纷纷点下头; 而后,天子启便再次望向申屠嘉,眉宇间,也隐隐带上了些许试探。 “那在丞相看来,现当下,我汉家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匈奴人侵扰边墙,给予边墙的百姓,真正意义上的和平呢?” 听闻此言,申屠嘉自也猜到了天子启的心思; 暗下稍一思虑,便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臣刚才说过了;” “休养生息,与民更始,为的,并不是在安乐中死去。” “而是为了积攒力量,并最终,彻底扫除边墙的隐患。” “既然我汉家,目前还没有积攒下足够的力量,那陛下,自然就应该像先太宗孝文皇帝那样,继续忍辱负重,以待将来······” 闻言,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赞可之色; 侧过身,和一旁的晁错眼神交流一番,待重新正过身,天子启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也再度带上了些许郑重。 “丞相说的很对;” “朕也认为,如今的汉家,应该继续积攒力量。” “但与此同时,朕也还是认为:距离我汉家提兵北上,将匈奴强盗驱离长城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就算朕做不到,到了朕的下一代,也一定能做到!” “既然是这样,那朕,应不应该为了下一代,而做下一些准备呢?” “应不应该为了下一代,把讨伐匈奴时的‘后顾之忧’处理掉,好让下一代,能专心讨伐匈奴人;” “而不用为其他的事,感到忧虑呢?” 说到这里,天子启终是图穷匕见,露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而对此,申屠嘉,显然也是早有预料······ “陛下,不用再多说了;” “臣既然会来到这里,亲自面见陛下,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便见申屠嘉深吸一口气,又深深看了看一旁的晁错,才从座位上缓缓站起身; 而后,申屠嘉又深深凝望向眼前,也同样看向自己的天子启目光深处。 “臣,最后再问陛下一次;” “——陛下,是不是非要通过《削藩策》,来解决宗亲诸侯的问题?” “是不是除了《削藩策》,除了逼反,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解决宗亲诸侯的问题了?” 见申屠嘉这般架势,天子启自也不再装傻; 将面色微微一沉,随即便从御榻上起身。 “这件事,朕已经考虑了很久,和丞相之间,也商讨了很多次。” “为了说服丞相,朕和丞相之间,更是有过许多次争吵。” “——现在,匈奴人在我汉家的边境愈发猖狂,更是让朕愈发感到揪心。” “所以,就算是为了能早日铲除匈奴人,朕,也一定要推行《削藩策》,好早日扫除我汉家的内忧!” “扫除内忧之后,如果朕还有精力,可以亲自处理匈奴人的事;” “如果没有精力,朕也会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完成朕,以及历代先皇朝思暮想,却始终没能完成的神圣使命。”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经是带上了极致的平静。 就好似方才那番话,并不是天子启的志向,而是白纸黑字写在律法上的某一句条令。 见刘启这般反应,申屠嘉自也明白:在《削藩策》这件事情上,天子启,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 不过好在:申屠嘉对此,也早就有所预料。 “既然是这样,那臣,就不再尝试劝说陛下,放弃《削藩策》了;” “但臣不劝陛下放弃《削藩策》,并不意味着臣,不会指出《削藩策》可能带来的后果。” “如果陛下愿意听,那臣,就接着说。” “如果陛下不愿意听,又或是表面上做出听取的模样,在心中却不以为意,那臣,这便回故安侯府;” “——过去这段时日,臣顶着丞相的职务,却在家中闭门歇养。” “这样的日子,臣,过的很舒心;” “想必陛下,也过得很舒心······” 听闻此言,天子启稍一思虑,随即便莞尔一笑。 “对于丞相,朕,是非常了解的;” “朕知道,那样的日子,丞相绝对不会感到很‘舒心’?” 略带玩味的一句调侃,却并没有引来申屠嘉的讪笑,只仍是一副满带着严肃的目光,直勾勾看向身前的天子启; 见此,天子启也只得将身形一正,面容之上,也终是带上了往日里,那时刻挂在脸上的端庄。 “《削藩策》,朕是一定要推行的;” “既然要推行,那朕就必须知道,《削藩策》推行之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今天,在这宣室殿,朕无比的希望:丞相,能指出《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 “——但朕要的,不单是后果;” “朕也不需要丞相像过去那样,以《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来劝朕放弃《削藩策》;” “而是需要丞相在指出后果的同时,为朕,给出正确的解决方案。” 闻言,饶是对天子启的坚决有所预料,申屠嘉也还是没能忍住,下意识朝一旁的晁错看了一眼。 又暗自思虑片刻,申屠嘉也终还是躬下身,对天子启再一拜。 “臣,需要一份地图;” “——军用地图。” · 片刻之后,天子启、申屠嘉、晁错君臣三人,便已经来到了宣室殿侧殿; 而在这处侧殿之内,此刻却已是有一张宽数丈,长十数丈的巨大地图,被平铺在了地上。 君臣三人联袂走入殿内,天子启又对申屠嘉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便见申屠嘉拱手一回礼,随即踩在了地图上。 大致查看了一番,确定这份地图的比例正确,申屠嘉才起身,向一旁的郎官要来一支笔; 拿上笔,又趴在地图上这里画一笔、那里划一圈······ 足足忙活了有十多分钟,申屠嘉才扶着老腰,由天子启亲自搀扶着,从地图上起身。 但在起身之后,申屠嘉却并没有走开,而是第一时间伸出脚,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圆圈踩了踩。 而在看到圆圈中央的那两个字时,天子启的面容之上,竟悄然涌上一抹骇然之色······ “武······” “——武关?” 天子启一声惊呼,一旁的晁错也立时变色,赶忙走上前; 待看见申屠嘉脚下那个圆圈内,正赫然写着‘武关’二字时,晁错也不由顿时愣在原地,身体也不由剧烈颤抖起来······ “没错!” “武关!” “——《削藩策》可能引发的后果当中,最糟糕的一个,就是武关失守!” 便见申屠嘉满是笃定的道出一语,才费力的转过身,来到地图边沿的座位上,极为缓慢的跪坐下来; 而在申屠嘉走开之后,却又换做天子启,蹲在了那圈有‘武关’二字的圆圈前。 “陛下应该知道,当年的太祖高皇帝,是如何‘先入关中’的。” “——在当时,项籍率义军主力攻打函谷,却始终没能突破;” “太祖高皇帝则绕道武关,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太大的阻碍,就顺利进入到了关中,并一路坦途的来到了咸阳。” “而现如今,我汉家的关中,和几十年前,三世子婴掌控下的关中,并没有什么两样。” “东边,还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 “南边,也还是看似险要,实则,几同虚设的武关······” 说话得功夫,申屠嘉也是有些气喘吁吁,便稍缓了口气,才又继续说道:“晁错的《削藩策》,臣看过了;” “可以说:为了阻止陛下推行《削藩策》,臣已经对《削藩策》了若指掌,甚至到了比晁错,都还要更熟悉《削藩策》的地步。” “而在《削藩策》逼反关东诸侯之后,可能引发的后果当中,最有可能发生,同时也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便是这个。” “——叛军,很有可能会让主力西进,攻向函谷方向;” “与此同时,又会派出一路偏军,像当年的太祖高皇帝那样,绕道武关!” “到了那时,朝堂的所有部队,都必然是在函谷关外,抵挡叛军主力。” “而对于从武关进入关中的叛军偏军,陛下能做的,恐怕并不会比百十年前,开城献降的三世子婴多多少······” 道出这个令天子启、内史晁错都瞠目结舌的结论,便见申屠嘉深吸一口气,又悠然发出一声哀叹。 “——这,才是臣阻止陛下推行《削藩策》、阻止陛下,逼反关东宗亲诸侯的原因。” “并不是臣和晁错,真的有什么仇怨;” “又或是臣真的不明白,关东宗亲诸侯,对宗庙、社稷带来的威胁,究竟有多大。” “而是臣,实在不敢辜负太祖高皇帝的知遇之恩、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信重;” “让陛下沦落到三世子婴那样,只能身穿丧衣、用嘴含着玉石、双手捧起图册,率领朝中公卿百官,在长安城外跪作一地,对叛军献降的悲惨境地······” (本章完) 第114章 请陛下,可怜可怜老臣吧··· 伴随着申屠嘉低沉,而后极具力量的劝谏,或者说‘警告’,天子启和晁错二人的面色,只彻底沉了下去。 ——尤其是天子启,在那圈有‘武关’二字的圆圈前蹲了好久,又起身,大致扫了一眼武关周围,以及叛军可能选择的进军路线; 确定申屠嘉这番言论,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之后,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便已是看不到丝毫轻松之色······ “臣猜测,内史和陛下想要的,应该是叛军先在关东,在自己的封国纠集部队,然后出发;” “在向函谷关挺近的路上,看到城池,就攻打城池;看到朝堂的军队,就攻打朝堂的军队。” “就这么不急不缓的西进,最终聚集在梁国都城:睢阳城外,再和梁王麾下的梁国兵,杀一个两败俱伤?” 思虑间,申屠嘉又一声沙哑的嗓音传入耳中,惹得天子启悄然回过头; 却见那巨大的地图边沿,申屠嘉不知何时,已经捧起了宫人奉上的一碗温水; 一边喝着,一边似闲聊般继续说道:“武关告破,是这场由《削藩策》引发的叛乱,所可能造成的最糟糕的后果;” “而陛下、内史的预测,则是这场叛乱,最美好的结果。” “正所谓:未算胜,先算败。” “——既然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通过《削藩策》逼反关东诸侯,那么,就不能只看到最好的结果,也同样要看到最差的结果。” “再根据如今,我汉家的真实状况,好生思量一番:这最差的结果,陛下,究竟能不能承受得起······” 听到这里,天子启也终是最后看了那巨大的地图一样,才面色阴沉的回过身; 走到申屠嘉身旁,略带恼怒的坐下身来,也接过一碗温蜜水; 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将阴戾的目光,撒向那地图之上,已经取代了自己的位置,正趴在地图上,左右摸索、查看的晁错身上。 而在天子启身侧,申屠嘉却也是彻底打开了话匣,并没有注意到天子启的怪异目光; 再调整一番呼吸,便又继续说起自己,对这场由《削藩策》引发的叛乱的看法。 “臣说,武关可能告破——这是最差的后果;” “内史说,决战会在梁都睢阳——这是最好的结果。” “而在这两个最好、最差的结果之间,还有很多种可能性。” “这些可能性,不会像武关告破那么糟糕;” “自然,也不会像‘决战睢阳’那么理想······” 就见申屠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将手中的水碗,放回面前的案几之上; 侧过头,看见天子启阴沉若水的目光,申屠嘉,却只苦而一笑。 “虽然臣这么说,或许会让陛下认为,臣不恭敬陛下。” “但臣,也还是要说;” “——对于战阵之中的事,臣知道的,还是比陛下多一些······” 浅尝遏止般道出一语,待天子启面色稍一僵,申屠嘉又赶忙调转话头; 望向不远处,仍趴在地图上‘考察地形’的内史晁错。 “或者应该说:论治理国家、制定政策的能力,臣这个出身于行伍之间的小卒,根本比不上过去的贾谊,以及如今的内史。” “但若论对战阵之中、生杀之地的了解,臣,应该还是比贾谊、内史有更多的心得······” 满带试探的话语声,惹得天子启下意识一愣; 待看见申屠嘉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几乎不加以掩饰的试探之意时,天子启,也不由自嘲一笑。 见此,申屠嘉也才终于放下心,长呼出一口气,便继续说道:“战场上的事,和朝堂上的事,最大的一点区别就在于:朝堂上的事,可以提前谋划;” “只要谋划的足够完善,在具体实施的时候,就可以完全按照原定的章程,按部就班的推行下去。” “但在战场之上,一切,都是瞬息万变······” “虽说战前,双方也都会做谋划,但绝大多数时候,战前所做的谋划,却只能预料到即将发生的十件事情中,比较关键的一两个;” “所以,在战争的过程中,做将军的人,只能时刻争取将自己的处境,保持在最理想的位置,同时,又尽可能的想到更多不那么理想的处境。” “然后,针对这些不太理想,甚至很不理想的处境,而时刻做出应对、改变。” 说着说着,申屠嘉的语调中,便也逐渐带上了些许说教之意; 但申屠嘉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只朝不远处,终于从地图上爬起身,低头走回天子启身边的晁错淡淡一笑。 “而内史的《削藩策》,走的,其实就是阳谋的路子。” “——通过强硬的手段,削夺那些大国的土地,来逼迫他们起兵造反;” “再一举挫败这场叛乱,以此,来解决宗亲诸侯尾大不掉、使关东不稳的弊端。” “但是,就像臣刚才说的:武关告破,是最差的结果;决战睢阳,是最好的结果。” “在这二者之间,有很多不好不差的结果,需要陛下在战前,就一一做好应对。” “——比如:如果匈奴人南下,插手其中,该怎么办?” “赵国如果和匈奴人合兵,该怎么办?” “叛军如果偷袭荥阳一带的敖仓,甚至是洛阳的武库,该怎么办?” “更有甚者!” “——若叛军,压根就不想突破睢阳,不想攻入关中;” “而只是将关东搅个天翻地覆,然后来一出‘划江而治’,陛下,又该怎么办?!” 随着申屠嘉一句又一句惊醒,天子启的面色,只肉眼可见的愈发阴沉了下去; 与之对应的,则是天子启身旁,身体愈发剧烈的颤抖起来,根本不敢抬起头,和申屠嘉对视的内史晁错······ 倒是申屠嘉,仍是一副淡然中,略带些许严峻的神容; 道出这番话,还不忘特地停了一会儿,好让天子启能将自己这番话消化、吸收一番。 待天子启从思虑中缓过神,申屠嘉才缓缓一点头,继续说道:“说起这些,臣就难免想到之前,公子胜曾说过的一句话。” “公子胜说:建立社稷容易,保卫社稷却很难;” “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因为比起‘建立社稷’的一方,可以肆意妄为,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做一件事,作为‘保卫社稷’的一方,却要同时兼顾到很多方面。” “就好比这一场即将爆发的叛乱;” “——臣提出了许多种可能性,甚至都还没有把所有的可能性说出口,也很可能还有臣至今,都没有预料到的可能性。” “可单就是臣提出的这些可能性,就需要陛下花费无数的心思、动用极为庞大的力量去防备;” “反观叛军呢?” “只需要从这些可能性中,随便选择一个,又或者是其中几个,然后毫不迟疑的做就可以了。” “这就好像战争中,敌人攻击、我方防守;敌人有十万军队,可能从五个方向的其中一个攻来;” “——而我方,却要在这五个方向,都留下足以抵挡十万敌军的力量······” 毫不迟疑的一番话语,终是惹得天子启有些心惊胆战了起来,下意识伸出手,将衣襟扯开了些; 暗下思虑良久,天子启才略带失神的小声说道:“难道在这样一场叛乱当中,朝堂的胜算,反倒还没有叛军大吗?” 却见申屠嘉闻言,只面带善意的嘿笑起来,就好像听到了儿孙辈,在身边眼巴巴的问自己:爷爷爷爷,一加一,为什么等于二呢······ “臣,给陛下再说明白些。” “——无论叛乱是否爆发,陛下,都需要在长城一线,维持二十万人以上的防备力量;” “而在叛乱爆发之后,在函谷关外,也就是洛阳、荥阳、睢阳一线,陛下,也同样要保有至少十万以上的兵力。” “方才,臣提醒了陛下过后,陛下则又得派出十万兵力,去武关方向驻防。” “除了这些兵员的调动,陛下还得通过其他的方式,来保证匈奴人,不会参与到这场叛乱当中。” “再加上各路兵马人吃马嚼、奔袭调动所耗费的粮草、军械,以及动员兵卒、民夫所耗费的国力;” “这场战争每多出一天,对陛下、对朝堂而言,都是无比庞大的消耗,和负担。” “但与朝堂相比,叛军,却根本没有这些疑虑。” “——叛军,不需要戒备北方的匈奴人;” “——也不需要戒备南方的赵佗;” “恰恰相反,无论是北方的匈奴人,还是南方的赵佗,都很可能会成为帮助叛军,来牵制朝堂的助力。” “而且,在军粮、武器方面,叛军也不必有太多讲究,完全可以打到哪里,就吃到哪里;” “——说到底,还是像公子胜所说的那句话一样:建立社稷之所以容易,是因为建立社稷,是破坏的过程。” “而守护社稷之所以困难,则是因为守护社稷,是建设、维护的过程。” “在这样一场叛乱当中,朝堂,就好比一个水碗——要时刻保证自身,没有任何会让水流出去的漏洞;” “而叛军,则好比一根剑刺——根本不需要将整个碗打碎,只需要用尽所有的力气,在碗上钻出一个洞出来,就算是大功告成······” 随着申屠嘉低沉、平缓,又时刻令人感受到巨大压力的语调落下,宣室殿侧殿,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寂静当中。 晁错心中想的,自然是申屠嘉这番话,会让天子启生出怎样的思想改变,以及针对此事,自己如何做出交代的问题。 而此刻的天子启,却是一扫先前,对《削藩策》寄予厚望、对即将爆发的暴乱胜券在握的自信; 几乎是申屠嘉每说出一句话,天子启的自信,便被击溃一分; 到最后,便是天子启,都不由有些动摇了起来······ 强迫自己从思绪中回过神,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勉强维持住天子的端庄; 再不由自主的张了张干涸的嘴唇,天子启那坚定不在的目光,才终于落回到申屠嘉的身上。 “既然是这样······” “那在丞相看来,这样一场叛乱,朝堂的胜算,大概能有多少呢?” “——七成?” “还是六成?” 忐忑一语,却惹得申屠嘉摇头一笑,满是唏嘘得抬起头,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满满的苦楚。 “陛下或许不知道,在我们武人当中,有这样一个说法;” “——如果一场战争,本方没有七成以上的胜算,就不应该主动发动这场战争;” “而对于别人发动的战争,如果没有四成以上的胜算,便不应该应战,而应当争取和平。” “至于这一场叛乱,在臣看来,如果直到叛乱爆发的时候,朝堂也依旧没有注意到武关的问题,那胜算,就很可能不到四成,甚至不足三成!” “甚至即便是现在,臣出言提醒,陛下必然会在武关有所防备的前提下,敌我胜算,也不过是五五之数;” “五五之数,胜负两说,也正是让臣感到心惊胆战,在过去这几年来,始终不敢同意陛下,通过《削藩策》,来逼反宗亲诸侯的原因。” “——因为这场战争,变数实在是太多、太大!” “而朝堂的胜算,却又实在让人放不下心······” 随着申屠嘉这最后一句总结性发言,天子启、晁错二人的面容,终是涌上一片茫然。 尤其是申屠嘉口中,道出的‘五五之数,胜负两说’八个字,更是让这君臣、师生二人,陷入了漫长的呆愣之中······ 富拥天下的朝堂中央,面对割据诸侯势力的叛乱,胜负却是五五开? ——别说五成了,就算是八成,天子启都得好好反思反思:区区宗亲诸侯,凭什么能有两成胜算! 而在过去,天子启之所以那么坚定,甚至不惜为了推动《削藩策》,而借太庙一事向申屠嘉发难,也正是因为:在天子启、晁错二人看来,如果叛乱爆发,敌我胜算,必然是九一之数! 没错; 在天子启看来,宗亲诸侯势力,能在叛乱中取得一成的胜算,已经算是‘居心叵测’,对长安中央,有巨大的威胁了。 但在今日,当二人从申屠嘉口中,听到那句‘即便提前考虑到了武关,胜负也还是五五之数’后,二人的心,却是彻底沉了下去。 “五五之数······” “纵是当年,太祖高皇帝遭遇彭城之败后,面对项籍的胜算,也绝不止五五之数······” 无神发出一声呢喃,天子启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身旁,正试图用下巴戳穿前胸的晁错身上。 盯着学师晁错,足足看了有十息; 看倒晁错的头,几乎低到了于前胸持九十度角; 看的天子启的目光,也终是从最开始的迷茫,到逐渐聚焦,并带上一丝锐利······ “嘶~~~” “呼~~~~~~······”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缓缓将那口气吐出; 站起身,一丝不苟的整理一番着装、衣冠; 便见天子启,做出了一个在过去,始终认为‘朕绝不会这么做’的举动。 “丞相,教我······” 看着眼前,终于敛去盲目的自信,甚至不顾君臣之别,道出这句‘教我’的天子启,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些许感怀。 稍叹一口气,又伸出手,再身旁宫人的搀扶下起身,便见申屠嘉也像方才的天子启那般,整理衣冠,收整面容,对天子启沉沉一拜······ “说句倚老卖老的话;” “——陛下,可以说是老臣亲眼看着,在这未央宫中、在这三辅之地生长起来的。” “老臣,从来不曾想要阻止陛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从来不觉得陛下的能力,比太宗孝文皇帝差。” “臣唯一担心的,是陛下年轻气盛,一时心急,将先太宗孝文皇帝,用二十多年所得出的经营、布局,给全部浪费掉啊······” 满是沧桑的一番话语,也终是让天子启心中,生出了那份早就该有的,对这位开国元勋、五朝老臣的敬重。 而当申屠嘉说出下一句话之后,天子启对申屠嘉的感官,也终于出现了第一次大幅度转变。 “不过,陛下不用担心。” “臣既然已经答应,不会再阻止陛下推行《削藩策》,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从今天开始,到叛乱爆发的那一天,臣一定会用尽全力,让朝堂的胜算,提高到‘可以主动发动战争’的七成。” “而眼下,陛下需要考虑的,恐怕是大约一个月之后,抵达长安的匈奴使者······” “——对于陛下而言,这,或许是安抚匈奴人,以保证叛乱过程中,匈奴人不会南下叩边,使局势更加复杂的机会··········” 听闻申屠嘉这番表态,天子启面上只一阵五味陈杂,最终,也还是抿紧嘴唇,对申屠嘉点头再拜。 待申屠嘉回过礼,天子启才上前,自然地扶起了申屠嘉的胳膊,嘴上不忘问道:“匈奴使团······” “丞相,不打算帮朕一起应对吗?” 略带疑虑的一语,却惹得申屠嘉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发出一声满是哀苦的长叹。 “医者说,臣这身子,已经不能再大动肝火了;” “而匈奴使团前来敲诈,陛下又想专心削藩,就肯定要忍气吞声。” “——如果陛下可怜老臣,不想让老臣血洒宣室,活活气死在公卿百官,以及匈奴贼子面前的话,就不要难为臣,看到那般令人愤慨的事了······” (本章完) 第115章 咱兄弟俩,不用这么客气 恭敬的送走申屠嘉,又隐晦的敲打了老师晁错一番,待宣室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天子启才终于将紧绷着的面庞放松; 轻轻坐在榻上,将衣襟随手扯开些,趁着身子轻轻向后飘下,只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呼~~~~~~” “总算是知道,父皇当年,为什么会对北平侯张苍,那般小心翼翼了······” “甚至即便是在罢相之后,父皇对张苍,也依旧是尽可能的礼遇、善待·········” 在这一刻,已经年过三十的天子启,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叫国有一老,如有一宝。 也终于明白过来,北平侯张苍之后,为什么会是申屠嘉,被先帝选定为丞相之位的继任者; 明白过来在先帝驾崩的时候,申屠嘉,为什么会成为先帝的托孤老臣······ “恐怕在那时,父皇就已经预料到,朕会因为《削藩策》,而犯下这样的错误吧······” “所以才给朕留下申屠嘉,好在一旁劝阻······” 满是自嘲的说着,天子启也苦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得过去的自己,天真的有些可爱; 尤其是想到前些时候,自己为了推动《削藩策》,就差点把申屠嘉给算计死,天子启的心中,更是生出阵阵苦涩。 “要不是胜那小子,朕,竟险些失去一个柱国之臣?” “嘿······” 摇头苦笑着,又稍调整了一下躺姿,发了好一会儿呆,天子启才抬起手,示意那宦者令上前。 “那混小子,现在在做什么?” “带了太后的话来,又请了丞相入宫,那小子自己怎么没过来?” 听闻刘启此言,宦者令的面容之上,也下意识带上了一抹笑容; ——甚至都不用天子启说出后面那句话,只需要前面那一句当中的‘混小子’三个字,就已经足以让宦者令明白:天子启问的,究竟是谁了······ “禀陛下······” “带了太后的话,又将丞相引到殿外,公子胜便径直去了少府作室······” “——作室?” 宦者令轻声一语,却惹得天子启眉角一扬。 “去作室做什么?” 却见宦者令闻言,面上笑意更甚,语调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戏谑。 “方才,少府传来消息,说公子胜以‘陛下恩允’为由,从少府取走了五十斤炒钢······” “——多少?!!” “——五十斤!!!!!!” 不料宦者令低声一语,却惹得天子启从御榻上跳将而起! 望向宦者令的目光中,更是写上了满满的惊骇! “五十斤钢!” “他是要造反吗!!!” 满是骇然的发出一声咆哮,天子启只面带骇然的站起身,目光直勾勾看向眼前,那已愣在原地的宦者令。 五十斤炒钢,什么概念? ——如今的少府,发动所有力量满负荷工作一年,所得炒钢,也才不过两千多斤! 也就是这两千多斤炒钢,便能在少府那些技艺高超的匠人手中,变成几万,乃至十几万枚箭头! 而在如今汉室,钢、铁冶炼技术才刚起步,大部分民用金属,仍停留在青铜器时代,钢、铁,都属于绝对意义上的军用管制品。 结果刘胜一句‘天子恩允’,就从少府取走了足足五十斤······ 看着天子启愈发骇然的面容,那宦者令显然也是慌了神; 下意识跪倒在地,才略带惊疑的小声‘提醒’起刘启。 “这件事······” “那日上林苑,公子胜说,要为公子非打造一副战甲,需要从少府拿走一些钢材······” “老奴记得当时,陛下说的是:允了?” 佯装孤疑的说着,便见宦者令又赶忙将头一叩。 “陛下赎罪!” “老奴这便去广明殿,将那五十斤钢材取回来,原封不动的送回少府!” 听闻宦者令这番提醒,天子启也不由随之面色一滞; 回想起前几天,自己在上林苑亲口做下的承诺,以及今天,刘胜从长乐宫里,带回的那句‘国难当头,家长里短先放一边’,天子启才愤愤不平的绷起脸,烦躁的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 “你去派人盯着些,别再让那小子,把少府的钢材给霍霍了!” 烦躁的一声吩咐,天子启却仍不觉胸中怒火有些许平息,便猛然一拂袖,将双手背负于身后,阴沉着脸,朝着殿后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不忘小声发起了牢骚。 “混账东西!” “先帝那简朴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学到!” “——什么样的战甲,能用到五十斤钢?!” · “五十斤?!!” 未央宫,广明殿。 在未央宫的天子启,发出‘什么样的战甲,能用到五十斤钢?’的惊呼时,在广明殿后殿,看着刘胜抱在怀里的几块钢条,皇五子刘非的面上,也同样是一抹骇然之色。 “小九!” “你这是,要给我做一副纯钢做的札甲?” “不是!” “——五十斤钢材,父皇说给,就真给了?!” 听着刘非满是骇然的语气,刘胜却只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来到自己的躺椅上坐下身来。 只是对于刘非提出的问题,刘胜,却并不打算作答了。 ——五十斤钢材,在如今的这个时代,确实是极具价值。 抛开军用管制金属的因素,单就论市场价,这五十斤超钢卖出去,也足以让刘胜在还没封王的年纪,就积攒下万贯家财。 但比起此番,刘胜帮助天子启劝说窦太后,给自己所带来的风险,这区区五十斤钢材,却根本就不值一提了。 “只怕父皇把我带去上林,又把凤凰殿那位给气了个够呛?” 如是想着,刘胜也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旋即认命般,在躺椅上躺靠了下来。 而刘非的关注点,显然也并不在其他事上,目光只直勾勾的看着刘胜怀中,所捧着的那包钢条,不时贪婪的舔舐的嘴唇。 见此,刘胜也随即摇头一笑,侧过头,望向满是期待的五哥刘非。 “我做什么样的战甲,五哥就别多问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反正不会是一副纯钢扎甲,让五哥穿上,就根本动弹不得。” 轻声道出一语,待刘胜满是期待的嘿笑着坐下身,刘胜才将目光从刘非身上收回,看着手中的五十斤钢材,暗自思虑起了自己接下来,要为刘非制作的‘无双战甲’。 方才,刘非所提到的札甲,其实就是如今汉室,大部分中高级军官的甲具; 整体由前胸、后背、侧肋,以及双肩、大腿前的下摆所组成。 而这样一具札甲的防御力,便全都依托在了那一片片二寸宽、三寸长,竖向整齐排列在甲具每一面,并由针线串联而起的皮质甲片之上。 穿着这样一副札甲,在战场上,也确实能提高不少生存率。 ——起码战场上到处飞窜的冷箭,根本无法穿透这样一副‘临行密密缝’的皮质札甲。 倒霉到头了,也就是箭矢刚好射在甲片的交连处,将连接起甲片的线给划断; 在同一场战斗中,接连倒霉好几次,让同一片甲片周围的线,被多支箭矢划断,才有可能让这片甲片从札甲上脱落,露出一个二寸宽、三寸长的漏洞。 但如此可观的防御力,自然也就意味着彼此紧密相连的甲片,会极大的限制装备者活动。 而刘胜接下来,就是要用这五十斤钢材,为自己的五哥刘非,做出一副防御力并不比札甲弱,却又完全不会限制装备者活动的‘超级战甲’。 “嗯~” “锁甲穿里面,外面再套一副札甲;” “再倒霉,也总不会出意外了······” 如是想着,刘胜便微微一笑,又暗自考虑起如何将这些钢材,捶打成一根根钢丝。 ——锁甲,需要用钢丝做成一个个小环,然后彼此串联在一起。 而对于现在的刘胜而言,将钢材做成铁丝,就是最大的难题。 不过,好在时间充足; 刘胜,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想办法······ 如是想着,将这幅‘锁甲’的事暂且藏入心中,刘胜便侧过头,望向刘非的目光,也悄然带上了些许玩味。 “五哥来找我,不会是为了亲自来看看,监督这副战甲的制作‘进程’吧?” “既然有事儿要说,又为何不直接开口呢?” 见刘胜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刘非也是不由有些慌乱起来; 暗下稍一思虑,却也终是憨笑着平静了下来。 而后,刘非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便悄然涌上了一抹感激之色。 “咱们兄弟几个,虽然都是同一个父亲所生,却因为生在深宫中,而无法像民间的百姓那样,成为亲密无间的手足兄弟。” “从小到大,除了亲哥哥老四、亲弟弟老八,还有老六,跟我玩儿的最好的,就是小九了。” “小九对我的好,哥哥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满是诚恳的说着,刘非不由又伸出手,指了指刘胜手中,那抱着钢条的布包。 “我说要出去打仗,小九就跟父皇,要来了这些足够杀头的钢材,给我打造战甲;” “甚至还带着我去上林苑,亲自跟父皇求情,让父皇答应将来赐我将军印,并允许我率军出征。” “还有皇祖母;” “——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和皇祖母说过的话,都没有那天,在上林苑说的多。” “而上林苑,也是小九带我去的······” 随着刘非愈发温和的语调,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淡淡的笑容。 只那望向刘非的目光,却是愈发带上了一抹坦荡。 “五哥,这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皇祖母,才来找我的吧?” “嗯~”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程夫人提醒过后,五哥才来找我,想找我问问?” 见刘胜毫不拐弯抹角的将话题引入正轨,刘非也满是不好意思的笑着低下头; 自顾自哼唧了好一会儿,刘非才面带坦然的望向刘胜,又沉沉点下头去。 “确实是母亲,让我来寻小九的;” “——四哥也是这个意思。” “母亲说,皇祖母的宠爱,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拥有、什么人都能安然无忧的拥有的;” “尤其是凤凰殿那边,很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对我宣明殿的两位夫人、四位公子生出不满。” “所以母亲让我来,好问问小九:往后,我该如何对待皇祖母,以及皇祖母对我的宠爱。” “我需不需要为了避免凤凰殿的敌意,而谢绝皇祖母对我的宠爱······” 听闻刘胜这一番满是担忧的话语,以及语调中,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局促,刘胜苦笑之余,也不由有些无奈了起来。 在寻常百姓家,祖母宠爱孙儿,可谓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就算是孙儿多了些,一碗水不好端平,但也总会有个限度,并不会对其中的某个孙儿过于淡漠。 可对于生在皇家的刘胜、刘非,以及其他几位兄弟而言,祖母窦太后的宠爱,却是那么的珍贵,又是那么的令人‘受宠若惊’······ 甚至到了现在,刘非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才终于得到祖母的些许宠爱,就要立刻担心起长房的大哥,会不会因此感到不满的程度······ “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喔~” “生在皇家的苦,也未必就比民间,那些生在农户,缺衣短食的孩子,所遭受的苦难要少······” 暗自发出一声感叹,刘胜也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思虑片刻,终还是长呼一口气,将手在大腿上一拍,顺势从躺椅上坐直了身。 待重新望向五哥刘非时,刘胜望向刘非的目光中,却仍那抹一尘不染的坦荡,和不带丝毫虚伪的亲近之意。 “五哥的担忧,我明白。” “程夫人、四哥的疑虑,弟弟我,更是亲身体会过;” “——甚至至今,都还随时随刻体会着······” 以一种自嘲的语气说着,刘胜也不忘苦笑着昂起头,朝凤凰殿的方向稍昂起手; 而后,便又见刘胜温尔一笑,伸出手,在刘非的大腿上轻轻一拍。 “但我觉得,五哥不需要因为这件事,而生出太多的疑虑。” “——因为皇祖母,只会宠爱那些实在、忠厚,没有太多小心思的人。” “无论是我们这些皇子,还是朝野内外的那些公卿百官、元勋功侯;” “只要是能和皇祖母亲近的,便无一不是坦坦荡荡的君子。” “所以,皇祖母对五哥的宠爱,也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五哥率直、爽真的性子,让皇祖母感到了喜爱。” 如是说着,刘胜又对刘非微微一点头,待刘非面上,再度挂上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才将手从刘非的大腿上收回。 而后,刘胜便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顺势将双手举在了脑后; 作势要往躺椅上靠下去,脑后的手,却不着痕迹的指向了殿墙外,凤凰殿所在的方向。 “至于‘那边’那一家子~” “嗨······” “——弟弟我原本也以为,我们得老实、本分,才能不被记恨。” “但我的经历,恐怕已经足以证明,‘那位’的心性,无论我们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了吧?” “无论我们做什么,恐怕都无法妨碍‘那位’,凭着自己的儿子母凭子贵,就生出莫名的怒火,来迁怒我们?”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与其再小心谨慎,倒还不如随遇而安;” “她恼,就任由她去恼;” “反正过不了几年,我们就都要去关东就藩了;” “‘那位’就算是想秋后算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吕太后的手腕······” 听到这里,刘非原本略带些忐忑的面容,也是逐渐平静了下来; 待刘胜道出这最后一句话,刘非的嘴角上,更是挂起了一抹心领神会的怪笑。 见刘非这幅反应,刘胜也是笑着长呼一口气,重新再躺椅上躺下身来。 “——再~者说了;” “比起‘那位’阴晴不定的性子,恐怕皇祖母的宠爱,才是我们兄弟几个,能真正信任的护身符?” “皇祖母在一天,就必然会护我们一天;” “饶是那妒妇,气的将凤凰殿砸成平地,有皇祖母宠爱,我们,也不必太担心······” 刘胜这最后一语,终是让刘非彻底平静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才试探着问道:“那对皇祖母······” “——在皇祖母面前,五哥就做最真实的自己便好;” “五哥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过。” “只要五哥能像过去那样率直、爽真,且时刻不忘孝顺、恭敬,那皇祖母的宠爱,对你们宣明殿而言,就不会是祸患。” “非但不是祸患,甚至,会是意料之外的福分。” “毕竟,比起还没住进椒房殿的‘那位’,皇祖母,可是实打实住在长乐宫的当朝太后······” 试探的话语还没道出口,就被刘胜尽数给出答复,刘非先前稍悬起的心,也终是在这一刻彻底放回了肚中。 过去,那抹时常挂在脸上的率直笑容,也终于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刘非脸上。 “明白了!” “过几天,我就到长乐宫去,给皇祖母问安!” “到时候,小九可得陪我一起去?” 怎料刘非此语,却只引得刘胜苦笑着摇了摇头; 待刘非再次流露出忐忑的表情,刘胜才深吸一口气,再对刘非温和一笑。 “最近这段时间里,朝野内外,恐怕会有很多事发生。” “倒也不是不好的事;” “只是父皇、皇祖母,恐怕都会很忙碌。” “所以,五哥想找皇祖母,也得等过了这段时间,等皇祖母闲下来······” “——毕竟,匈奴使团,就要到长安了;” “等匈奴使团一走,梁王叔,也大概就要回梁国了······” (本章完) 第116章 天子启?土匪启! 边关突然爆发的战事,无疑加快了很多事的进程。 比如:边关爆发战事之后,刚过去二十多天,匈奴使团,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长安城内; 但碍于内部隐患,饶是对此感到怒火中烧,天子启引领下的长安朝堂,也只能在匈奴人又双叒叕一次来敲诈时,屈辱的答应了匈奴人的大部分要求。 包含粮米、盐茶、布匹在内的庞大物资,被冠以‘天子赠礼单于,以盼重归于好’的名义,被眉开眼笑的匈奴使团带走。 不过好在,匈奴人提出‘再次和亲’的提议,却被天子启严词拒绝。 在这次汉匈外交过程中,汉室,也总算是保下了最后一丝颜面······ 匈奴使团离开之后,另外一件事的进程,也被天子启强行加快。 ——削藩! 几乎是匈奴人前脚刚走,天子启便开始奔走于未央-长乐两宫之间,对母亲窦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起来; 如此过了好几天,待朝野内外,都开始生出‘梁王眷恋长安不去,有违太祖高皇帝之制’的流言,窦太后才终于点下头。 天子启新元二年(公元前155)年夏三月,在长安足足留了大半年的梁王刘武,终于踏上了返回睢阳的远途。 与梁王刘武一起出发的,是一批又一批、一车接一车被冠以‘太后赏赐财货’之名义的军事物资。 匈奴人被打发走了,梁王也踏上了返回关东的远途,接下来,自然就是由来已久,却几次三番被拖延的《削藩策》,正式提上朝堂日程。 但和梁王刘武来时一样,亲自驾辇,东出长安二十里相送之后,天子启的身影,却并没有回到宣室殿; 而是悄然出现在了贾夫人、刘彭祖、刘胜所在的广明殿内······ · 春夏之交,广明殿内,自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轻松氛围。 只是刘彭祖、刘胜二位公子所居住的后殿,不过几丈长宽的小院,却已经被刘胜找来的各类工具,以及一架火炉、一方锻打台所占了个满。 七皇子刘彭祖,自然是捧着一碗刚做好的豆腐脑,坐在卧房门外的躺椅上,美滋滋的品用着美味; 而刘胜,则穿梭于院内的各式工具之间。 一会儿,用镊子夹起钢条,将火炉内的钢条取出; 一会儿,又将亮红色的热钢条放在锻打台上,用石锤一下下敲砸起钢条。 敲累了,又或是被火炉的热气热到了,刘胜便又会擦擦汗,走到刘彭祖身旁的躺椅前; 在躺椅上坐下来,拿起一些早就捶打成形的钢丝,又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来。 “诶,小九;” “你说的这个锁甲,真的是用钢丝做成网,再披在身上,就可以在战场上,抵挡敌人的攻击?” 看着刘胜将钢丝掰弯成一个又一个指甲大小的钢圈,再将这些钢圈串在一起,一旁的刘彭祖,也是不由有些好奇了起来。 不能怪刘彭祖没见识; 实在是过去千百年来,出现过,又或是仅传说中的甲具,都从不曾有过类似锁甲这样的‘网状’形态。 就说如今汉室,常备于贵族、军官群体的皮质札甲,以夹片平铺、缝合而成,就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珍贵; 即便是一些精锐部队,少府能为其装备的,也不过是以一整张,又或是几张硝制皮层,直接缝合而成的皮甲。 除了札甲和皮甲,再有的,便是南方荆楚之地,以及巴蜀地区偶尔出现的藤甲了。 至于像刘胜所做的这样,以金属做成的甲具,过去倒也不是说没有。 ——据说秦时,始皇嬴政便曾下令秦少府,制作出了一种在前胸处,有左、右两块青铜护心镜的甲具; 再辅以一具鬼首面具,这支部队,便曾被天下人称之为:鬼面秦骑。 据说,鬼面秦骑在草原上,则被游牧民族称之为:铜甲鬼骑。 而这‘铜甲鬼骑’当中的铜甲二字,指的,也不过是那些秦骑身上,那两片护住前胸的铜制护心镜而已······ “过去,之所以没有人用铜、铁做护甲,一个是因为铜、铁都太脆;” “虽然都够硬,但被劈砍、打砸,就很可能直接有裂缝,甚至是直接断裂。” “再有,就是铜、铁都太重,做出来的甲,根本没人能扛得动。” 刘彭祖正思虑间,一旁的刘胜也是接过话头,待刘彭祖侧过头,便将手中那块由钢丝串成的网举起,对刘彭祖扬了扬。 “兄长看看;” “比起铁,钢最好的地方,就是有韧性;” “被劈砍、打砸,都只会留下痕迹,而不是直接断裂。” “而且做成这种网状,装备者也可以活动自如,根本不会被限制活动。” “虽然网状锁甲,不太能抵御钝击,但护住一些要害部位,也足以抵抗冷箭,和利器割、刺。” “——就是这重量嘛~” “毕竟用的是钢,还是比较重,而且造价有点高······” 嘴上对刘彭祖说着,刘胜的注意力却始终关注在手中,那片大约巴掌大的‘钢丝网’上。 忙了大半个冬天,刘胜,也只做出了这么一小片钢丝网,距离一整套锁子甲,还是有很远的距离。 但好在刘胜从少府取来的那五十斤炒钢,基本都已经被锻打成钢丝,最费时费力的一道工序,已经基本完成。 接下来的几个月,刘胜只需要把准备好的钢丝,全都做成指甲大小的钢圈,再像手中这片‘钢丝网’一样串在一起······ “嘶~” “是不是应该,叫五哥过来量一下尺寸啊······” “毕竟是贴身甲,做小了穿不进去,做大了,穿着也不是很舒服·········” 自言自语着,又朝手中的钢丝网看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兄长刘彭祖意料之中的应答声,久久没有在耳边响起; 下意识瞥了一眼,刘胜却发现:本该坐着兄长刘彭祖的躺椅子上,此刻坐着的,却是天子启······ “朕给你的五十斤钢······” “你就打算做成这样的钢丝网?” “——伱是要非那小子,去战场上捕渔?!!” 一声恼怒的低吼,便见天子启猛地伸出手,将刘胜手中的钢丝网抢去; 而现在,坐在刘胜身旁的老七刘彭祖,却是面带忐忑的站到了一旁,被刘启这声低吼一吓,更是悄悄低下去头······ “唔······” “钢丝成环,再串连成网······” 便见天子启低下头,在手中的铁丝网上细细打量了一番,面上怒色便已是散去大半; 回过身,朝身后的宦者一招手,待那宦者赶忙递上天子剑,刘启才拔剑出鞘,将钢丝网平摊在手心,用剑轻轻一划。 “嘿;” “倒还真能防利器。” 说着,天子启又用力一划,确定手中的钢丝网没有被划破,这才转怒为喜,随手将那片钢丝网丢还给刘胜。 而后,天子启便试着在躺椅上平躺了下来,一边体验着这从未有过的舒适,一边不忘嘀咕着:“有这好东西,也不知道给朕和太后送去两个······” 见天子启这一副无赖模样,刘胜也只低下头,将那片钢丝网小心收起,嘴上不忘随口敷衍道:“皇祖母早就有了;” “便是椒房殿,儿臣也送去了一架。” 惺忪平常的话语声,却惹得天子启面色一愣,紧接着便是一怒,望向刘胜的目光,也带上了满满的幽怨。 刘胜却是没太在意天子启幽怨的目光,只若无其事的起身,将钢丝网收回了屋内。 待刘胜重新走出卧房,并在自己的躺椅上坐下身来,天子启才愤愤不平的摇晃起生下的躺椅; 一边摇晃着,一边不忘夹枪带棒的说着什么。 “胜公子,可真是好大的脸面呐~” “朕要见母后,要公子从中牵线搭桥;” “丞相要入宫,也得公子胜亲自引领。” “——就连朕的少府,都能被公子一句‘陛下恩准’,便眼睁睁看着公子,拿走足足五十斤炒钢?” 满带着讥讽的话语声,却惹得刘胜满是坦然的抬起头,一板一眼的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且先不说这些事,都过去了多久;” “单是就事论事:请皇祖母去上林苑,是父皇令儿臣去的;” “少府的钢,也是父皇允准儿臣去取的。” “至于丞相······” “——如果父皇认为不妥,那过会儿,儿臣就去趟尚冠里;” “好转告老师:以后,父皇都不想再见到丞相入宫了?” 又是心平气和的一语,却让天子启暗下又是一阵窝火,偏偏根本找不到可以反击的角度; 无奈之下,天子启也终只是闷哼一声,又开始嘀咕起身下的躺椅来。 “太后有,皇后也有;” “就朕没有······” “——合着这宫里头,就属朕一人,入不了胜公子的眼?” 听到这里,刘胜也终是被莫名其妙的天子启耗尽了耐心,只稍有些郁闷的调整了一下坐姿。 “父皇,到底来做什么?” “是送走了梁王叔,就没人可供父皇消遣了?” “还是朝中,实在没有事需要父皇操心,这才有闲暇,到这广明殿拿儿臣寻开心???” 又是接连三问,惹得天子启彻底愣在原地,恨不能立刻将刘胜一巴掌拍死! 却又找不到太好的由头······ “哼!” 一声满含恼怒的闷哼,便见天子启拂袖起身,猛地将身子背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语调僵硬的说道:“辕固,已经被朕赶回关东去了!” “恐怕还要劳烦公子,去和太后通禀一声;” “免得太后以为,朕这做儿子的,真能让自己的亲母,被外人欺了去。” 佯装镇定的道出一语,天子启便作势要走,却被刘胜有意无意的又一声嘀咕,给再次‘定’在了原地。 “求人就说求人么······” “绕这么大弯子······” 再道出一句让天子启气出内伤的话,便见刘胜满是轻松地站起身,又故作随意的拍了拍手,自顾自走到火炉边上,再夹出一根钢条; 将钢条放上锻台,一边锻打着,嘴上一边随口回复道:“皇祖母已经知道了;” “——这件事,父皇拖了好几个月,皇祖母,可一直派人盯着呢。” “直到昨天,派去的人眼睁睁看着辕固出了函谷关,又回长安禀告,皇祖母这才算消了气。” “要是父皇再拖两天,说不定以后,即便是有儿臣‘牵线搭桥’,父皇,也见不到皇祖母的面了······” 淡然无比的话语声,惹得天子启猛然回过身,正要开口喝骂,却看见此时的刘胜,已经在锻台前皱起了眉头,双眼也已微微眯起,用手中石锤,一下下敲在眼前的钢条之上。 那专注的模样,不由让天子启感到一阵恍惚,甚至从刘胜的身上,看到了些许无比熟悉的东西······· “当年,父皇查阅案宗·······” 暗下一语,天子启心中恼怒也是转瞬即逝,只悄无声息的坐回了躺椅上,默默注视起刘胜锻打钢条的背影。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待那散发出亮黄色的钢条,在刘胜的锻打下稍变形了些,又彻底黯淡了下去,再被刘胜重新丢进火炉中,天子启那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在了刘胜的身上。 十二岁,放在后世,或许还是上学的年纪。 但在这个世代,十二岁的男儿,已经算是半个丈夫; 而此时的刘胜,身形虽然还没长开,面上也依旧写满了稚嫩,但眉宇间的刚毅,以及气质中的那股子正直,也让天子启不由得想起儿时,自己还在晋阳代王宫所经历的岁月。 在那里,刘启度过了一生当中,最艰苦、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当时的晋阳代王宫,可谓缺衣短食,又破旧到四面通风; 每年的秋-冬之际,北方匈奴还要到代北的雁门郡,抢掠当地百姓。 而当时的刘启,还不是代王太子。 ——甚至都不是嫡子! 作为庶出的王子,刘启只能和同样庶出的姐姐刘嫖、弟弟刘武一起,蜷缩在那处阴冷的偏殿; 为了能让姐弟几人穿上厚一些的冬衣,母亲窦氏整理日都忙着养蚕、抽丝,摆弄针线。 即便是身为代王的父亲刘恒,也总是忙于国内事务,偶有闲暇,也都忙着在王宫内的空地摆弄庄稼。 就这么一直到八岁,代王庶子刘启,才跟随父亲刘恒一起去了长安; 而后,由于一些不可言说的变故,母亲窦氏得以成为正宫皇后,刘启也随之被立为了皇太子。 在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当中,代王宫里的苦日子,刘启只过了短短八年; 若是从开始记事儿的三岁开始算,更是只经历了短短五年。 但刘启至今,都忘不了那段在代王宫中,所度过的暗黑岁月。 也正是在代王宫的那几年经历,让刘启这样一个含着金钥匙出身的龙子凤孙,亲身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和劳动的可贵······· “嘿·······” “这小子,跟我比,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像。” “倒是和父皇·······” 思虑间,又暗自发出这样的感叹,却发现刘胜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身边的躺椅子上。 便见刘胜端起一碗水,大咧咧灌下去一口,嘴上不忘随口问道:“父皇还有事?” 言罢,刘胜不由又侧过头,看了看刘启身下的躺椅,又补充了一句:“父皇若是想要,那就等上几天;” “等做好了,儿臣亲自给父皇送去。” 淡然一语,却是将天子启心中的回忆,和对刘胜的温情尽数破碎; 皱眉起身,气呼呼的朝殿门方向走去,天子启又似是想起什么般猛的回过头,朝刘胜身旁的躺椅指了指。 “搬走搬走!” 略带愤恨的一语,只引得一旁的宦者赶忙上前,刚要抓起那架躺椅,身后便又传来天子启的低吼。 “——两架!都搬走!!!” 天子有令,宦者也不敢不从,只能将哀求的目光,撒向仍坐在躺椅上的刘胜。 见此,刘胜也只得漠然起身,任由天子启像土匪般,支使着手下得‘贼从’,将自己和兄长刘彭祖的躺椅抢走。 待那宦者又招呼一名郎官,一人一个将那两架躺椅扛走,天子启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又面色如常的回过身,不忘朝刘胜交代一句:“那个什么,锁甲;” “——给朕也做一套。” “等回头,我叫少府再送五十斤钢过来。” 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见天子启悠然背过身去,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心(盆)满(满)意(钵)足(满)的离开了广明殿。 而在刘启身后,望着土匪满载而归的背影,刘胜却是啧啧称奇的将手交叉于胸前,又分别夹在了腋下。 “啧啧啧······” “堂堂天子之身,住在自己的皇城、皇宫里;” “——却还要锁甲护身?” “这得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儿啊·········” (本章完) 第117章 看看!这才是老臣谋国! 从广明殿满载而归,天子启却也来不及欣喜太久,便等来了丞相申屠嘉、御史大夫陶青、内史晁错三人的身影。 而在三人走入宣室殿之后,天子启也是毫不拐弯抹角,只一语,便定下了今日的议题。 “匈奴人,已经大抵被安抚住了;” “各类粮米、布帛,少府都没少给匈奴人搬去。” “如果这样,都还不能阻止匈奴人,在这场叛乱中横插一脚的话,那朕,也只能准备两面开战了······” 沉稳中,夹杂着些许屈辱、愤恨的话语声,也惹得天子启身前的三人缓缓点下头; 便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稍整理一下面容,便又继续说道:“梁王,也已经回梁国了。” “接下来,恐怕就要开始盘算盘算,这削藩,该从哪里削起了······” 此言一出,对坐于天子启身前的三人,便不由齐齐深吸一口气,本还算轻松地面容之上,也纷纷挂上了一抹严峻之色。 ——终于,还是来了。 几乎是同时在心中,暗道出这同样一句话,对坐于天子启身前的三人,便不由有些神色各异起来。 ——在天子启道出‘削藩’二字时,丞相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便立刻挂上了凝重之色; 虽然没有再像往常那样,摆出一副‘听到削藩我就要唱反调’的架势,却也是面带凝重的坐直了身,以一副全神贯注的姿态,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接下来的这场会议当中。 至于申屠嘉身侧的御史大夫陶青,则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迅速将目光投降另一侧的晁错,颇有一副‘以晁错马首是瞻’的架势。 这也是寻常。 ——从《削藩策》问世的那一天开始,御史大夫陶青,就已经是晁错最忠实的狗腿子了; 只是陶青堂堂三公之身,却被九卿之首的内史晁错培养成了狗嘴子,也不知道是陶青真的很乐意,还是天子启在其中威逼利诱······ 若所三人当中,谁的反应最大,那自是《削藩策》的原作者:内史晁错无疑。 ——几乎是在天子启说出‘削藩’二字的一瞬间,晁错便猛地坐直了身,摆出一副斗志昂扬的姿态,似是恨不能立刻开口,为天子启做接下来的谋划! 但天子启在道出那句‘从哪削起’之后,目光却是久久停留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申屠嘉身上。 看了好一会儿,确定申屠嘉没有开口的意思,天子启才轻笑着对申屠嘉一点头; 而后,天子启那满是郑重的目光,才移到了一旁的晁错身上。 “既然《削藩策》,出自内史之手,便由内史先说吧。” 天子启话音未落,便见晁错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先朝上首的天子启一拱手,又不忘对身旁的申屠嘉、陶青各一拜; 不等申屠嘉、陶青回礼,又见晁错猛地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堆写有黑字的绢布、竹简,并一股脑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陛下!” “各路诸侯王的罪责,臣都已经收整好了!” “无论陛下想从哪家下手,臣,都能拿出证据确凿的罪状!!!” “——尤其是楚王!” “足以处死楚王刘戊的罪证,臣能拿出九种!” “九种!!!” 手舞足蹈的说着,晁错不忘将双手举起,做出一个‘九’的手势,又满是兴奋地看了看身前的天子启,以及一旁的丞相申屠嘉。 待天子启大致扫了扫眼前那堆‘罪状’,又面色阴沉的抬起头,晁错才稍敛去面上喜悦之情,稍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来。 便见天子启伸出手,从身前那堆‘罪状中’随手抓起一个,一边细细查看,嘴上一边不忘说道:“详细说说;” “从哪家开始削,到哪家结束,过程中,又要连带上哪几家。” 闻言,晁错不由又是一喜,这回却勉强按捺住了喜悦之情; 暗下稍一思虑,便满是决然的对天子启一拱手。 “臣以为,燕、赵、吴、楚四个大国,都可以借‘治罪’的名义削土;” “尤其是楚、赵两国。” “如果有必要的话,即便是梁国,陛下,也可以假意削其一郡······” “——不可!” 不等晁错话音落下,便见一旁的申屠嘉猛然发出一呵,本还算淡定的面容之上,也已是瞬间带上了愤怒之色! 恶狠狠瞪了晁错一眼,又强自按捺下在晁错脸上,砸下一记蓄意轰拳的冲动,申屠嘉才愤然起身,对天子启沉沉一拜。 “陛下!” “——梁国,是绝对不能削土的!” “别说没必要,就算是有必要,也绝对不能!!!” 言罢,又见申屠嘉猛然回过身,怒不可遏的望向身旁,面上仍挂着喜悦的晁错。 “你是想做葬送汉室、断送社稷的逆贼吗!!!” “梁国对朝堂的重要性,你难道不知道吗!!!” 毫不压抑怒火的两声咆哮,也终是让晁错面上喜色再淡去些,却根本不敢正面回答申屠嘉,只将求助的目光,撒向身前的天子启。 却见天子启目不斜视的看着手中,那封写有‘赵王’二字的罪状录,看了足足好一会儿,才皱眉抬起头。 先望向晁错,满是阴戾的瞪了一眼; 而后,天子启才画上一幅淡淡的笑意,朝申屠嘉缓缓一点头。 “丞相国之柱石,有丞相在,朕就不担心削藩,会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也确实如丞相所言:梁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削的;” “——起码在叛乱结束、关东彻底平定之前,梁国的一草一木,都绝不可擅动。” 闻声道出此语,将申屠嘉激动地情绪安抚下去,又侧过头,朝晁错再瞪了一眼; 待晁错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刘启才将目光收回,又拿起一封写有‘燕王’二字的罪状,又朝晁错稍一抬手。 “梁国,内史就不要再提了。” “——在整个《削藩策》推动的过程当中,梁国,都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削藩策》的刀子,就算是落在朕的头上、就算是削了朕半个关中,也绝对不能削梁国,哪怕一寸的土地。” “内史,还是说说其他几国吧。” 听闻天子启此言,晁错也只得悻悻作罢,又似是不死心般嘀咕了一句:“陛下容禀;” “若是《削藩策》,只削其他的诸侯国,就很可能会让他们同仇敌忾。” “但若是把梁国也一起削了,就能让朝堂、让陛下占据一个‘一视同仁’的大义······” “——啊恩!” 不等晁错话落,便闻天子启猛地发出一声极为刻意的干咳,并再次抬起头,目光阴森的望向身前的晁错。 待晁错终于带着‘好,臣不说梁国了’的落寞表情,又一次将头低了下去,天子启才将目光悠然收回,将手指在身前的御案上一磕。 直到这时,晁错才又赶忙缓过神,下意识撇了眼一旁的申屠嘉,才继续说起自己的计划。 “臣认为,既然梁国不削,那其他的诸侯国,就一个都不能落下!” “北方的燕、代、赵,南方的吴、楚,都至少要削去一郡的土地,才······” 怎料晁错话才刚出口,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便再度涌上些不耐烦地神情; 似是随意,又似是故意的将手中竹简丢回御案上,便见天子启失望的看了眼晁错,这才侧过身,朝另一侧的申屠嘉微微一笑。 “还是请丞相说说吧。” “内史,只怕是昨日吃多了酒,现在都还没酒醒······” 听闻天子启这一番诛心之语,甚至把话语权交到了申屠嘉手中,晁错纵是不愿,也只能悻悻低下头去,看都不敢再看身前的天子启一眼。 而在天子启身前,见天子启并没有被晁错蛊惑,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 便见申屠嘉心有余悸的笑着摇了摇头,再朝天子启拱手一拜; 待坐回座位,申屠嘉嘴上,虽是对天子启做着汇报,但那满带着警告的目光,却时不时瞥向了刘启身侧的晁错。 “陛下;” “燕、代两国,也和梁国一样,是绝对不能削土的。” “——因为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燕、代两国的敕封,就是出于抵御北方的匈奴人、卫戍边墙的目的。” “而现在,陛下即将推行《削藩策》,关东即将爆发诸侯叛乱的战争;” “这就让梁、代、燕三国,变得无比的重要。” “为什么这么说呢?” 如是说着,申屠嘉不忘又撇了晁错一眼; 似是说教,又似是鄙夷般说道:“因为梁国,可以为陛下、为朝堂,将叛军挡在函谷关外,挡在睢阳以东。” “而燕、代二国,则可以为陛下、为朝堂,将匈奴人挡在边墙之外、长城以北······” “为了保证战火不会波及关中,梁国,必须始终站在朝堂这一边;” “同样的道理:为了保证匈奴人,不会在这一场战争中,成为朝堂需要对付的第二个敌人,燕、代二国,也同样要坚定不移的站在朝堂这一方,为我汉家,守住北方边墙。” “——只有这样,陛下才可以将这场叛乱所波及的范围,控制在关东;” “并将朝堂所需要对付的敌人,控制在‘只有宗亲诸侯,而没有外族北蛮’的程度······” 听到这里,天子启才终于面带认可的点下头,轻笑着望向申屠嘉,毫不吝啬的表达了自己的敬重; 待片刻之后,天子启的目光,从申屠嘉移到晁错身上时,那深邃的目光,却又有些复杂了起来。 虽然从始至终,天子启都没有说哪怕一句话,但就是这分别望向两人的目光,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晁错! ——你看看人家申屠嘉! 感受到天子启的这层用意,晁错自是如丧考妣的低下头,朝天子启漠然一拱手,便失魂落魄的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而申屠嘉,也终于将夹杂着敌意的目光,从晁错身上收回。 暗下稍一思虑,便对天子启又一拜。 “除去镇守关中门户的梁国,以及卫戍北方边墙的燕、代二国,剩下的宗亲诸侯国当中,其实,也没有几个迫切需要削的。” “——赵国,虽然没有直接与草原接壤,却也是燕、代二国坚实的后盾;” “如果边墙有事,燕、代二国自顾不暇,赵国,就可以派出援军,来加固北墙的防线。” “太祖高皇帝之时,之所以会给予赵王‘必要时,统掌燕、代之兵’的权力,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相应的:由于这样庞大的权力,陛下对于赵国,也需要多加戒备,绝对不能让赵王,参与到这场叛乱当中。” “因为赵国一旦参加叛乱,就意味着边墙很可能会出问题,匈奴人就算原本不打算来,也很可能会被赵王请入边关;” “而到了那时,有赵王亲自‘带路’,燕、代二国再如何,也绝对无法抵挡匈奴人南下,参与到这场叛乱之中了······” 听闻申屠嘉此言,天子启也不由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又面带赞可的点了点头。 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宗亲诸侯,确实是让朝堂如鲠在喉的重大隐患。 但宗亲诸侯割据的问题,却并不是‘由来已久’。 ——若非如此,太祖高皇帝刘邦,也不可能用这些刘氏宗亲,来做关东各国的诸侯王了。 实际上,太祖刘邦在最开始,无论是分封异姓诸侯,还是后来以宗亲诸侯镇压关东,目的都只有一个:为朝堂中央分担治理地方,以及守卫边关的压力。 至于宗亲诸侯尾大不掉,拥兵自重,也正是因为‘治理地方’‘守卫边关’等职责,让这些诸侯王可以名正言顺的囤积兵马,肆无忌惮的强大自身。 但对此,长安朝堂,却根本没有反对的立场。 ——让俺们治理地方的是伱,不给派官员,让俺们自力更生的也是你; ——让俺们守卫边疆的是你,不给派军队,让俺们自己招兵买马、组建军队的也是你! 合着好赖话,都全让你长安朝堂给说了? 所以说到底,即便是到了现在,那些关东诸侯们已经尾大不掉,并早已显露反状,但关东地区的治安,以及边境地区的边防压力,也还是由这些诸侯王承担大半。 尤其是北方的燕、代、赵三国,几乎是在汉匈战争爆发初期,汉室唯一可以发动的抵御力量。 所以,饶是天子启也想一次性把燕、赵二国给削了,也不得不承认:申屠嘉,是对的; 为了叛乱爆发之后,长安朝堂能专心平定叛乱,而不是一边平叛,一边在边墙和匈奴人作战,燕、代、赵三国,必须被排除在《削藩策》的打击范围之内。 ——最起码,也得是暂时排除在外。 想到这里,天子启便又点了点头,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也逐渐带上了些许严峻。 “丞相的意思,朕明白;” “如果可以,朕也必然会竭力争取,避免赵国,参与到这场叛乱当中。” 沉声一语,便见天子启又低下头,抓起一卷以‘楚王刘戊’四个字开头的罪状书。 嘴上,天子启也不忘问道:“请丞相再说说,其他的宗亲诸侯,该如何处理?” 听闻此言,饶是对关东各国的情况了若指掌,申屠嘉,也不由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梁国,是函谷关外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能动; 燕、代、赵,是抵御匈奴入侵的中坚力量,能不动也得尽量别动。 而剩下的宗亲诸侯······ “陛下。” 思虑良久,终还是得出结论的申屠嘉,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也尽带上了满满的坚决。 “臣认为,如果《削藩策》的目的,是逼反某个诸侯国的话······” “——那唯一需要削的,便应该是吴国!!!” 毫不迟疑的道出一语,便见申屠嘉缓缓站起身,不顾一旁的陶青、晁错二人骇然欲绝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天子启的面前。 “归根结底,《削藩策》想要达成的结果,也不外乎两种。” “——削夺诸侯王的领土,查看宗亲诸侯王们的反应。” “如果宗亲诸侯们不反抗,那就可以通过削土,彻底减弱诸侯王们的势力,让他们不再有做乱的能力;” “如果宗亲诸侯们奋起反抗,则可以通过平定叛乱,来彻底铲除宗亲诸侯!” 如是说者,申屠嘉不忘回过头,不冷不淡的看了晁错一眼。 “臣记得,内史在《削藩策》中说:不管是否削藩,宗亲诸侯都会反叛;” “但臣认为,在如今的关东宗亲诸侯们当中,唯一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反’的,只有吴王刘濞一人。” “——有能力纠集起关东诸侯,合力发动反叛的,也只有吴王刘濞一人。”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 “擒贼,先擒王!” “所以,陛下与其用一纸《削藩策》,将所有关东诸侯都一起逼反,倒不如只削刘濞一人。” 轻声道出一语,申屠嘉写满严峻的面容,也终于有了些许放松的趋势。 “如果连刘濞都不敢反抗,那等以后,陛下再次序削其他的宗亲诸侯,也绝对不会有人胆敢反抗。” “若刘濞有心反抗,陛下却也只削了刘濞一人的国土;” “——对于其他宗亲诸侯,陛下非但不用削土,甚至,还可以许下厚赐。” “这样一来,只有刘濞一人被削土,便很难会让其他宗亲诸侯,生出‘兔死狐悲’的想法;” “对于刘濞共同反叛的提议,也基本不会有人理睬。” “只要无法煽动其他宗亲诸侯,那刘濞,便是孤身一人、势单影孤。” “只凭一个吴国,刘濞就算是举兵反叛,也根本无法对朝堂,造成太大的威胁······” (本章完) 第118章 人神共愤的滔天大罪! “老师,真的是这么跟父皇说的?” 是日夜,尚冠里,故安侯府。 听闻刘胜此问,申屠嘉只苦笑着点下头,眉宇间,却立时爬上了浓浓的苦涩。 “当我说,梁国关乎到函谷关的安危,所以必须善待梁王、绝不可削夺梁国封土时,陛下深以为然;” “等我说到燕、代两国,肩负着卫戍边墙的使命,赵国也有类似的职责时,陛下也还是没有显露异色。” “——甚至即便是最后,我告诉陛下,如果要削藩,不如直接孤立吴国,只削吴王刘濞一人之土的时候,陛下的面容之上,也依旧满是赞同之色。”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楚国,陛下,却似乎有很大的怨念······” 如是说者,便又见申屠嘉哀叹着摇了摇头,面容之上,更是涌现出真正无奈。 “刚说到楚国,陛下便直接下令,让我和御史大夫陶青退去,只留了晁错一人在身边。” “但从陛下的面色来看,单独留下晁错,只怕,也不是为了什么好事······” 听着申屠嘉这一番满是苦涩、无奈,又分明夹杂着些许疑惑的话语,对坐于申屠嘉身前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也不由满是困惑的彼此稍一对视; 待兄弟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和自己一样的疑惑时,终还是刘彭祖率先回过头,满是疑虑的自顾自叨咕起来。 “按理说,老师的方案,应该是最稳妥的削藩方式才对。” “——只将刘濞逼反的同时,又厚待其他的宗亲诸侯,这样一来,宗亲诸侯们就不会串联在一起,最终,甚至很可能连吴王刘濞,都未必能有胆量起兵!” “毕竟吴国再富庶,也不比长安朝堂的十分之一;” “单凭刘濞一己之力,恐怕连吴国境内都出不去······” 说着说着,刘彭祖面上困惑之色却是更甚,目光也随即下意识望向身侧,已然陷入沉思之中的弟弟刘胜。 “阿胜怎么看?” 便见刘胜闻言,只若有所思的从思绪中回过神,又微微抿了抿嘴唇,旋即神情严峻的摇了摇头。 “我在想楚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准确的说,是楚王刘戊,究竟做了什么,才让父皇生出了如此大的怨气······” 满是忧虑的道出一语,刘胜也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身前的丞相申屠嘉。 “老师记不记得,父皇面色大变之前,做了些什么?” “或者说,是不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消息,父皇对楚国的态度才有此剧变?” 此言一出,申屠嘉也是后知后觉的缓过神,只赶忙将身子一直。 “有!” “——在我和御史大夫陶青、晁错二人抵达宣室,刚在陛下身前坐下来时,晁错便拿出了所有宗亲诸侯的罪状。” “按照晁错的说辞,无论陛下想削夺哪个宗亲诸侯的国土,晁错,都能拿出证据确凿的罪证。” “晁错还强调:这些宗亲诸侯当中,又尤其以楚王的罪证,最为‘确凿’······” 话说到最后,申屠嘉也终于是回过味儿来,便也和刘胜一样,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倒是刘彭祖,将目光在申屠嘉、刘胜二人身上反复移动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 这件事,很奇怪。 非常奇怪。 因为按照此刻,正齐聚于故安侯府的师生三人,对天子启的客观评价来看,当今天子刘启,绝对不是一个会被情绪左右的人。 就算偶尔有因为情绪波动,而做下过蠢事的‘前科’,但在大事上,尤其是削藩这种关乎朝堂大策的重要事务上,天子启,却永远都会冷静的像一尊石像。 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你可以不相信刘启,但你永远可以相信天子启。 因为在天子启的字典里,从来都没有‘情绪’二字; 天子启的所有举动,永远都只会为‘利益’二字服务。 除非······ “我觉得,楚王犯下的事,恐怕非常严重。” “——严重到了即便是父皇那样,喜怒不形于色,从来都不会被情绪左右的人,都被严重影响的程度!” “如果不是这样,就根本无法解释老师的削藩方案,会不被父皇采纳。” “因为对于好用的办法,父皇,从来都是不计成本、不计代价的采用;” “而不是像今天这样,仅仅只因为看到了某人的罪证,便恼怒到直接中断会议,甚至将老师、陶青这样的三公遣退,却唯独留下晁错一人······” 听闻刘胜这一声低语,申屠嘉稍一思虑,也不由缓缓点下头去。 而随着申屠嘉点下的头,师生三人的心,却无一不被一层厚厚的阴霾所笼罩······ 或许在常人看来,这件事很难理解; 宗亲诸侯犯错,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如果连这些土皇帝都不犯错,那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能有犯错的胆量? 但话虽如此,可错误和错误,也还是不一样的。 就好比民间,千百年不变的铁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到了宗亲皇室身上,却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宗亲皇室杀了某人,能给其家人赔点钱,都得被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真是个敢做敢当的贤王! 至于欠钱,那就更别提了,本金、利息且先不探,能不杀人灭口的,也都能算是‘善良正直’的好宗亲。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千古铁律尚且如此,具体到其他的罪状,自也大都是类似的情况。 寻常百姓造反,得砍头吧? 宗亲不一样; 宗亲造反,只要不是死在战场上,那在叛乱平定之后,就基本不能杀了。 顶破天去,也就是软禁至死。 寻常百姓君前失仪,得杀头吧? 到了宗亲身上,也还是不一样。 寻常百姓‘君前失仪’,根本不需要证据——皇帝说你失仪,那伱就肯定是失仪了! 而宗亲诸侯‘君前失仪’,就算是人证物证俱在,也大概率不能严惩。 因为天下的百姓,根本不会关心这件事,究竟有没有证据; 他们只会关心:哦,某某王抠了个鼻子,就被陛下给宰了啊······ 亲弟弟/叔叔,就这么狠下心宰了~ 这陛下,也是个狠人呐? 对亲戚都能下的去手,对俺们这些个老百姓,能好的了? 所以,如今汉室那一本厚厚的《汉律》,与其说是为天下人准备的,倒不如说,是给天下‘非刘姓’的人准备的; 至于刘氏宗亲,单就凭一个‘刘’姓,就足以保证那本厚厚的汉律当中,根本没有任何一条罪名,可以将他们置于死地。 这样说,或许也还是有人会感到奇怪; ——王法都管不了这些人,那这天底下,还有谁能管他们? 答案是:家法; 对于如今的刘汉社稷,也就是这个‘家天下’而言,刘氏宗亲,理论上都是统治阶级的一份子。 所以,作为规则制定者的刘氏宗亲,本身并不被这世间的规则所束缚。 真正能约束他们的,是刘氏内部的‘家法’。 说的再具体一些,便是以天子启为代表的刘氏大家长们,才有资格对这些‘不屑子孙’,以家法的名义进行约束、惩治。 既然是家法,那家法所惩治的人,以及这些人所涉及的罪名,自然就不可能是人世间,那些鸡鸣狗盗、烧杀抢掠的罪责。 而是······ “楚王刘戊,不会是挖了先祖庙墙吧?” “——丰沛龙兴之所,可就在楚国境内!” 刘彭祖骇然一声惊呼,惹得申屠嘉、刘胜二人纷纷回过神; 便见申屠嘉想都不想,当即摇了摇头。 “楚王刘戊,没这个胆子;” “——就算有,他也做不到。” “虽说丰沛龙兴之所,在楚王的国境内,但丰、沛二县,却已经凭借太祖高皇帝富裕的特权,足足快活了将近五十年!” “这五十年间,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从未曾将触角成功伸入过丰沛;” “就连长安朝堂,都无法从丰、沛收上哪怕一粒米的农税,哪怕一枚铜钱的口赋。” “他楚王刘戊,别说是在丰沛龙兴之所闹事了;” “便是想踏足丰沛,恐怕都会被那些个‘山东父老’乱棍打出去······” 面带愁苦的否定了刘彭祖的猜测,申屠嘉便悄然侧过头; 看了看刘胜,又略带试探的开口道:“倒是出宫的时候,御史大夫陶青,随口提起了此事;” “似乎是因为楚王刘戊,在太皇太后丧期内饮酒作乐······” “——应该不是。” 不料申屠嘉话刚说出口,便引得刘胜满是笃定的摇了摇头,面色又随即更沉一分。 “起码不是只有这件事。” “——在太皇太后丧期内饮酒作乐,对于宗亲诸侯而言,确实是难以饶恕的罪过;” “但也仅仅只是‘难以饶恕’,而非‘不可饶恕’。” “如果只是这一桩罪责,那按父皇的性子,大概率会利用这个罪名,来逼迫楚王刘戊就范。” “比如暗下提醒刘戊,并告诫刘戊‘只要别跟着刘濞造反,这件事就可以不再追究,否则后果自负’之类。” “可今天,父皇却是刚看到刘戊的罪状,便当着老师、御史大夫、内史这三位柱国之臣的面,流露出了愤怒的神容。” “这样的异常,恐怕根本不是一个‘丧期作乐’的罪名,就能够解释的通······” 这一下,倒是轮到刘胜开口,将申屠嘉所获得的‘小道消息’所否定; 片刻之后,申屠嘉明明看见:刘胜的目光中,分明流露出了些许了然,但紧接着,话题就被刘胜给岔开。 “且先不论楚王刘戊,究竟犯了怎样的滔天大罪。” “从父皇的反应,老师就可以知道:楚王做的事,让父皇勃然大怒,甚至只能将削藩的事暂时搁置,要腾出手专门处理楚王的问题。” “所以接下来,老师针对《削藩策》的具体操作方案,恐怕,就要再加上一个‘楚王刘戊因罪被削土’的前提,再做调整了。” 见刘胜并没有继续纠结于楚王刘戊的罪名,申屠嘉心中也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便也不再纠结于此; 听闻刘胜此言,申屠嘉也只稍一思虑,便苦笑着点下了头。 “确实是这样。” “——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陛下召楚王入京的消息,就已经早我一步,送出了未央宫;” “接下来,恐怕就当是楚王刘戊来长安,面对陛下的问责······” “只是我有些担心,如果楚王拒绝来长安,反而狗急跳墙,和吴王刘濞早早达成‘一起举兵’的约定······” “唉~” “提前撕破脸,恐怕叛乱会提前爆发,朝堂可以用来做准备的时间,也会因此大大缩短······” 听闻申屠嘉这一番满是苦涩,又略微带有些许抱怨嫌疑的话语声,刘胜纵是心绪纷杂,也不忘强挤出一丝微笑。 “如果父皇争气一些,不被晁错那样志大才疏的人蛊惑,老师也就不用这么心力憔悴了。” “但父皇的性格,我们根本无法改变;” “晁错受到父皇信重的事实,我们也同样无法改变。” “所以,老师与其为此感到遗憾,倒不如,直接以‘吴、楚必反’为前提,来做接下来的安排。” “——眼下,老师还在,父皇和晁错,就已经显露出了‘捅出天大的篓子’的征兆;” “如果没有老师镇着场子,就凭父皇和晁错二人,只怕我汉家,是要出大问题的······” 一番半带真挚,半带恭维的话语,也是惹得申屠嘉腼腆的讪笑起来,甚至还不自然的用手抹了下嘴。 待抬起头,看见刘胜那浅笑盈盈,又写满真挚的神容,申屠嘉才笑着叹了口气,也终是无奈的点下头。 “确实是这个道理。” “吴国的反叛,是早在《削藩策》问世之前,就早已注定的事。” “至于楚国,即便没有楚王刘戊这件‘罪状’,单就从地理位置来看,吴王刘濞只要起兵,也必然会带上楚国一起。” “——区别只在于:楚王刘戊,究竟是主动和吴王刘濞联合,还是被动的被吴王刘濞裹挟。” “这两者,对长安朝堂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说起正事,申屠嘉也是重新正了正面容,简单讲述起自己的计划来。 总结归纳下来,其实就是一句话:能少反一家,就争取让宗亲诸侯少反一家; 尽量将叛乱控制在‘吴楚二国之乱’的程度,以吴、楚两个大国,来对其他的小国杀鸡儆猴,在兵不血刃的前提下,达成《削藩策》原定的所有目的。 对于这些具体方案,刘彭祖、刘胜两兄弟自然是不敢多插嘴; 只能是申屠嘉每说一句,兄弟二人便崇拜的对申屠嘉一点头。 待申屠嘉将自己的新计划,对兄弟二人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便是申屠嘉自己,显然也多出了不少底气; 毫不客套的示意兄弟二人‘自便’,便独自埋首于案前,开始奋笔疾书,草拟起新的策划书来。 见此,兄弟二人自也识趣,恭敬的道别申屠嘉,便踏上了回宫的路。 只不过,在走出故安侯府的一瞬间,刘彭祖便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疑惑,对刘胜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阿胜,是不是已经猜到······” 怎料话才刚说一半,刘胜便面色嗡然一沉! 那阴森、阴戾,又讳莫如深的面庞,饶是和刘胜从小一起长大的刘彭祖,也不由暗下稍打了个寒颤! 却见刘胜神情阴森的扫视一圈左右,又深深凝望向刘彭祖目光深处,足足看了有三息; 待刘彭祖被这摄人的目光,盯得都有些不自在了,刘胜那冰冷如霜的声线,才终于传入刘彭祖耳中。 “宗亲诸侯绝~对绝对不能犯的滔天大罪,只有一个!” “这个罪,只要是犯了,就断然没有活路可言!” “也只有这个罪,会让父皇怒火冲天,甚至连《削藩策》都要暂且放在一边,要专心处理楚王刘戊!” “但这个人神共愤的罪,我们这些宗室,却绝对、绝对不能道出口······” 看着刘胜以一种严峻到几近扭曲的面容,道出这番令人无限遐想的话,刘彭祖面上惊疑之色,也终化作一阵无以言表的讳莫如深······ “阿胜是说······” “——嗯!” 不等刘彭祖说出那令人羞于启齿的罪名,刘胜便又一次抢先开口,制止了刘彭祖继续说下去。 而后,刘胜便将目光缓缓收回,神情满是阴戾的低下头去; 一边朝着前方走去,嘴上一边不忘提醒道:“这件事,兄长今天知道了,明天,就必须从脑海里抹去!” “因为这个罪,颠覆人伦孝悌,甚至还会让我刘氏,蒙上千百年都无法洗脱的耻辱!” “——楚王刘戊,死定了!” “——楚王一脉,嫡系必绝!” “但直到他刘戊变成枯骨的那一天,他犯下的滔天大罪,也绝对绝对,不能出现在任何人的口中······” (本章完) 第119章 母后,真是这么想的? “骇人听闻······” “骇人听闻呐·········” 几乎同一时间,长乐宫,长信殿。 端坐于御榻之上,眯着眼,努力阅览着手中简报上的字,窦太后的神情之中,也随即带上了深深地骇然。 待窦太后将那封简报放回身前的案上,再次抬头望向身前的天子启时,窦太后那涣散的目光中,也不由得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楚王能做出这样人神共愤的事,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不论是太祖高皇帝之时的楚元王刘交,还是先太宗皇帝时的楚夷王刘郢客,都曾是让天下人,都争相交口称赞的忠厚老者。” “楚元王一门的好名声,也是遍及吴楚之地,从来都不曾有过丝毫的污点。” “怎料到了如今,到了楚王刘戊这一代,却闹出了这般骇人听闻的丑事·········” 听闻窦太后这一番满是唏嘘,又不乏些许惊骇的感叹声,安坐于窦太后身旁的天子启,也只沉着脸缓缓点下头,再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说起这楚王刘戊,就不得不提到太祖高皇帝刘邦之时,刘氏宗亲皇室,大抵是怎样的组成结构。 ——已故太上皇刘太公刘煓,一生育有四子,分别是长子刘伯、次子刘喜,三子刘季,以及,四子刘交。 其中的老三刘季,便是后世人常说的汉太祖高皇帝:刘邦。 在太公刘煓的四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刘邦,自然是亲手建立了刘汉国祚,成为了刘汉社稷的始祖。 而刘邦的其他三位兄弟,也都在历史上,留下了专属于自己的传奇······ 老大刘伯; 作为汉太祖刘邦的亲大哥,在世时,对刘邦这个‘没出息’的弟弟,可谓是百般疼爱。 即便平日里,刘邦总是游手好闲,整天都带着一群狐朋狗友鬼混,刘伯也从来没有对此感到不满; 只时刻铭记自己‘长兄如父’的职责,对弟弟刘邦,更可谓是有求必应。 ——刘邦想花钱了,刘伯会从家里的用度中拿出一部分,给弟弟刘邦花; ——刘邦惹事儿了,也还是刘伯去托人、去找关系,帮弟弟刘邦擦好屁股。 即便是刘邦在外面吹了牛,说要带着一群朋友,到自己家里吃饭时,刘伯也是从不抱怨; 而是任由刘邦带着这么一群狐朋狗友回家,并亲自款待这些日后,为刘邦鞍前马后,为汉室立下汗马功劳的‘狐朋狗友’。 就这么一直忙碌到中年,庄稼汉刘伯,也终是在秦始皇末年离世; 而在刘伯离世之后,刘伯的妻子,也就是汉太祖刘邦的兄嫂,却是对这个不出息的小叔子愈发感到厌恶。 由于不满刘邦总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吃饭,刘伯的妻子便开始使坏; 每逢刘邦带人到家里吃饭,就用铲勺使劲剐锅底,发出‘吱吱’的摩擦声,以表示家里没饭了、不能款待刘邦的客人们了。 但等刘邦疑惑地来到厨房,却总能看见:厨房的斧内,盛有满满一整锅肉羹。 这样的事发生接连好几次,刘邦自然也就明白了嫂嫂的心意,便自此不再带朋友去大哥家,免得自讨无趣。 只是这个‘仇’,却被小心眼的刘邦记在了心中。 后来,曾经的小混混刘邦摇身一变,成为了汉太祖高皇帝,丰沛刘氏,可谓是鸡犬升天。 别说是姓刘的了; 凡是祖上三代,能跟丰沛沾亲带故的人,都自此成为了‘皇帝的邻居、天子的乡党’。 至于丰、沛二县,更是被刘邦大笔一挥:永不征税赋! 外人尚且如此,那些个刘姓的亲戚,刘邦自也是一个都没落下,能封王的一律封王; 便是早已死去的大哥刘伯,刘邦也没忘追谥其为‘武哀王’,以表达自己对这位亡兄的敬重,和思念。 可唯独对大哥刘伯的家人,也就是那个曾经,用汤勺刮锅底的嫂嫂,以及大哥刘伯家的独苗,刘邦却迟迟没有敕封。 对于这个状况,嫂嫂自然是心里有数,不敢去找刘邦,便只能暗中怂恿儿子刘信,去跟太上皇刘煓求情。 被孙儿这么一求,又考虑到大儿子早亡,孙子刘信更是大儿子唯一的独苗,刘太公便也心生不忍; 召来皇帝儿子刘邦,就委婉劝说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你已经做了皇帝,就应该有起码的容人之量······ 你大哥在的时候,对你不错,如今伱大哥不在了,就留下那么一对孤儿寡母; 而你如今,也显赫了; 如果不报答亡兄的恩情,天下人,又会怎么看待你这个皇帝呢? 被老爹这么一劝,刘邦也是稍放下了心中的芥蒂,但也依旧无法原谅当年,自己带朋友回家,嫂子却当着外人的面,对着自己猛刮锅底的往事; 一边是心里的别扭,一边是老爹的劝说,以及‘天子要有容人之量’的说辞; 各种因素结合之下,刘邦最终也只能咬牙切齿的,将大哥刘伯唯一的血脉子嗣,封为了彻侯。 只不过,即便到了封侯的时候,刘邦也依旧没忘恶心一下这对命苦的母子; ——武哀王刘伯唯一的儿子刘信,被太祖高皇帝刘邦敕封为:羹颉侯。 什么意思? 羹者,肉羹也; 颉者,通戛,音也,; 所谓羹颉,就是在盛肉羹的锅底,刮出‘戛、戛’的声响。 换而言之:刘邦将大哥的儿子刘信,封为了‘刮锅底侯’······ 大哥一家如此,二哥刘喜一家,也丝毫没让刘邦省心。 在刘邦微寒之时,太公刘煓就曾拿二哥刘喜,来作为教育刘邦的案例。 太公对刘邦说:你看看你二哥! 踏踏实实种地,本本分分做人,一点都不让我为他担心; 再看看你? ——整日里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根本比不上你二哥勤奋! 结果这话才刚喊出口没几年,刘季便摇身一变,成了汉皇刘邦。 回想起父亲曾经的教诲,刘邦也难免有些志得意满; 便在家宴中指着二哥刘喜,对父亲刘煓说道:过去,父亲总说我没二哥有出息; 那按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和二哥,谁更有出息呢? 是帮助父亲,种好了那几十亩地的二哥? 还是独自一人,便建立了刘汉社稷的我呢? 再怎么说,当时的太公刘煓,也好歹是当朝太上皇; 皇帝儿子臭显摆,刘煓面子上自然是挂不住······ ——当晚就气的多吃了两碗饭! 至于刘邦,虽然嘴上拿二哥气老爹刘煓,但对二哥刘喜却也丝毫不吝啬; 出手就是一个‘代王’的王爵,让刘喜去代国抵御外敌。 结果刘邦前脚刚封二哥刘喜为代王,后脚就是韩王信,在代北的马邑投降了匈奴; 听到韩王信投降匈奴的消息,刘邦却是自信满满的将胸口一拍:没事! ——代国,还有我二哥刘喜呢! 怎料刘邦这话刚说出口,边墙便又传来消息:匈奴人还没打来的时候,本该阻止防御的代王刘喜,便拖家带口跑到洛阳去辣······ 匈奴骑兵前追后赶,愣是连刘喜的影子都没追上、连刘喜的马车扬起的灰尘都没看到······ 得知此事,刘邦自是勃然大怒,又碍于战事危急,只能率军从长安出发,以御驾亲征; 沿途路过洛阳时,刘邦也没忘对二哥刘喜一顿臭骂,又强保下了二哥刘喜的性命,废除刘喜的王爵,贬为合阳侯。 ——堂堂一国之君,遭遇外敌入侵,非但不战,反弃国而逃! 若不是头顶上的‘刘姓’,和新丰栎阳宫的老爹刘煓,单是这一项罪名,就够刘喜死上个百八十回! 也正是这一场因刘喜‘临战而逃’,才导致边墙糜烂的汉匈大战,最终演变为了汉匈历史上,唯一的一次‘王对王’。 ——汉天子刘邦,与匈奴单于冒顿,在平城正面遭遇! 最终结果,却是刘邦轻敌冒进,身陷白登之围······ 被二哥害得这么惨,刘邦自也不敢再相信这个二哥,只以丰厚的赏赐、俸禄供养,却从未曾再给予刘喜任何实权; 但到了刘邦驾崩前的一年,淮南王英布发动叛乱,将荆王刘贾悍然杀死之后,刘邦身边的丰沛老臣们,便又开始为合阳侯刘喜求起了情。 哎呀~ 陛下呀~ 都是一家人~ 血浓于水的······ 诸如此类的劝说之语,也惹得刘邦不胜其烦,同时也确实苦恼于刘贾死后,荆地没有宗亲镇守; 最终,刘邦也只能遵从老伙计们的劝说,将二哥刘喜的儿子,封去了荆地做王。 只不过,这个被刘邦封去荆地的侄子,却并没有成为‘荆王’,而是做了吴王。 没错; ——如今的吴王刘濞,正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二哥:代顷王刘喜的长子。 而在如今,汉家皇位都传到了刘邦的孙子辈,作为刘氏‘二代’长辈的吴王刘濞,也早已年过花甲······ 大哥、二哥都说完,也不得不提与这二者形成鲜明对比,甚至都不大像刘氏作风的老四:刘交。 作为太祖高皇帝刘邦唯一的弟弟,刘交可谓是自幼,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在秦始皇统一天下前后,老刘家的老大刘伯、老二刘喜都忙着种地,老三刘邦则忙着在丰沛‘结交好友’; 唯独小四刘交,在父母双亲,以及几位哥哥的资助下到处游学,成为了老刘家少有的‘读书人’。 ——论学术成就,刘交的来头可着实不小! ——刘交的恩师浮丘伯,是和曾经的秦相李斯、公子韩非,汉初的太中大夫陆贾,以及北平侯张苍一起,在荀子-荀卿门下听讲的同学! 换而言之,即便是见了秦相李斯,刘交也能毫无顾虑的称呼李斯一声:师叔。 除了老师浮丘伯的名气,刘交自己的学术成就,也是相当的优秀。 尤其是在对《诗经》方面的造诣,刘交更是名声在外,亲自缀集的诗传《元王诗》名扬天下; 即便是到了如今,治《诗》的文人士子们,也基本是人手一本《元王诗》。 有如此高的文学造诣,自然也从侧面表明了刘交此人,属于绝对意义上的文化人。 与刘交享盛名于天下的学术成就对应的,便是至今为止,都仍旧让天下人为之赞叹的严谨门风。 ——想当年,太祖高皇帝还在的时候,楚王刘交一家,便已经成为了‘三好模范宗亲’的代名词; 刘交的儿子们,也是一个比一个谦逊有礼、一个比一个温善纯良。 对于这些德行兼备的好王子,长安朝堂也不忍心浪费,接连将刘交的几个儿子,任命为朝堂之上,主管礼法制度的奉常。 到了近些年,长安朝堂甚至出现了‘只要是刘交的儿子,便生下来就能做奉常’的风论! 事实也确实如此:过去几十年,作为九卿之一的奉常一职,便几乎一直是被刘交的几个儿子所垄断。 但可惜的是,如今的楚王刘戊,并不是这位‘能生出一窝奉常’的楚元王之子; 而是楚夷王刘郢客之子、楚元王刘交之长孙······ 祖父、父亲,以及叔叔们的德行,楚王刘戊是半个字都没学到。 倒是纨绔二代们特有的技能,让楚王刘戊挨个学了个遍。 到如今,更是闹出这骇人听闻的家庭丑闻,让天子启都不得不将蓄势待发的《削藩策》先放在一边,专门腾出手,来先解决楚王刘戊的问题······ “皇帝认为,应该如何解决此事呢?” 母子二人默然对坐许久,终还是窦太后低沉的询问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便见天子启闻言,本就阴沉的面色,不由又黑下去一分; 绷着脸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神情严峻的抬起头,望向身前,同样神情阴郁的太后窦氏。 “孩儿认为,母亲,或许应该准备从平陆侯刘礼、红侯刘富二人当中,选一个新的楚王了。” “——楚元王一脉的名声,不能被刘戊这个不屑子孙败坏;” “楚王的位置,必须由楚元王的儿子坐上去,才能让孩儿稍稍安心······” 听闻刘启此言,窦太后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唏嘘感叹着,终也只得无奈的点下头。 平陆侯刘礼、红侯刘富,便是太祖高皇帝四弟——楚元王刘交的儿子当中,德行最为突出的二人。 同时,也是刘交尚在世的儿子当中,年纪最大的二人。 过去这十几二十年,长安朝堂的‘奉常’一职,便基本都是在这兄弟二人手中,像皮球一样传来传去。 说的再具体一些,就是刘礼做累了,便换刘富顶两年;刘富生病了,再由刘礼撑两年。 就这么轮换了十好几年,直到最近几年,这老哥俩才终于歇了下来。 ——因为刘礼的儿子刘道,终于长到了能替父亲、叔叔接过重担的年纪; 至于刘富的儿子,虽然年长的几个有些没出息,但年少的幼子刘辟强,据说不到十岁的年纪,便已经‘颇得乃祖元王之风’! 等以后,刘礼的儿子刘道老去,刘富的儿子刘辟强应该就能站出来,继续完成楚元王一脉,对‘汉奉常’一职长达数十年的垄断,和‘世袭’。 至于如今的楚王刘戊,作为楚夷王刘郢客的独苗,在闹出那般骇人听闻的丑闻之后,已经是留不得了。 且不论刘戊的所作所为,可能对楚元王一脉造成的名望损害; 单就是此事,可能对刘氏皇族造成的损害,也使得天子启无论如何,都必须将‘刘戊’这个名字,从刘氏宗谱中抹去! 而刘戊作为楚夷王刘郢客的独子,眼下既然‘非死不可’,那楚王的位置,自然只能交到元王刘交的其他儿子手中。 对于这一点,窦太后心里,显然也有所准备。 “这件事,没有什么商量的必要。” “楚王刘戊的结局,已经是注定了的;” “但皇帝也不要忘了:那一纸《削藩策》,皇帝能暂时放到一边去,可吴王老贼,却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就算为了宗庙、社稷的安稳,刘戊的事,也得暂时压下去。” “若不然,万一让刘戊也跟着刘濞老贼,做了那悍然举兵的贼子,对宗庙、社稷而言,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沉声道出一语,见天子启并没有立刻点头应是,窦太后也不由深吸一口气,而后便将目光从刘启身上移开。 “削藩的事,关乎到我汉家的生死存亡,不可以不慎重。” “具体如何操作,皇帝,可以多听听老臣的意见。” “——尤其是丞相申屠嘉的意见。” “至于楚王刘戊,终究只是我刘氏自家的丑闻,什么时候收拾,都不算晚······” 听闻此言,总是心中仍满含盛怒,天子启也只得深吸一口气,强自将怒火压了下去; 又低头思虑一番,才终是对窦太后微笑着一拱手。 “母后教诲,孩儿,铭记于心······” 淡然一语,也终是让窦太后面上严峻之色散去; 不由温笑着侧过头去,似是随口一提道:“听说辕固,被皇帝赶回关东老家去了?” 见母亲提起此事,天子启自是赶忙点了点头,又摆出一副‘小事一桩,母亲可千万别因为这件事,就对孩儿太满意’的神容。 却见窦太后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低头思虑片刻; 过了好一会儿,才似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的窦太后,终是将温和、慈祥的目光,撒向了眼前的天子启。 “这件事,小九这几天,没少在我耳边唠叨;” “听了那小子的话,我才想起来:在那些个文人士子面前,皇帝,也有自己的难处······” “——辕固的事,是我太咄咄逼人,没有给皇帝留下余地。” “等过上了三两年,皇帝便寻个由头,将那辕固,重新召回长安来吧······” 平缓,而又温和的语调,也惹得天子启不由一怔;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惊诧! 却见窦太后满是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在天子启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再怎么说,我也是皇帝的母亲~” “做母亲的,哪有给儿子添麻烦的道理?” “——再者说了;” “就辕固那张臭嘴,普天之下,也就我和皇帝有这个胸襟,能容的下他。” “可若是让他老死在关东,对皇帝而言,却是一件名望大损的事了······” (本章完) 第120章 血债,血偿··· 在天子启、太后窦氏的刻意镇压下,本该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皇室丑闻,便像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一般,转瞬便没了涟漪。 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犯下滔天大罪的楚王刘戊,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犯下的罪感到担心,反而就这么施施然乘坐王驾,应召来到了长安城。 刘戊抵达长安城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刘戊抵达长安当日,天子刘启按照往常的惯例,在宣室殿接见了楚王刘戊。 接见过程当中,天子刘启对楚王刘戊的‘罪责’却一字不提; 只道出一番老生常谈的‘要关爱本国百姓’‘要勤政治国’之类,便让刘戊去长乐宫朝见太后。 等刘戊应命到了长乐宫,窦太后也只是遣退了宫人,在私下里言语批评了楚王刘戊,在太皇太后丧期内饮酒作乐的行为。 待刘戊随口给出一个‘当时没收到太皇太后驾崩的消息’,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敷衍解释之后,窦太后也没多追究; 对刘戊做出一个‘下不为例’的训示,便又让刘戊准备准备,在回楚国之前,去太上皇庙、高皇帝庙、先太宗庙,祭奠一下刘氏列祖列宗。 至此,楚王刘戊因罪被召入长安的事,似乎便已经是翻了篇。 那件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足使人神共愤的秘幸,也似乎自此埋葬在了刘戊的心底。 但就在刘戊从长安再次出发,踏上返回楚国的远途之时,在遥远的吴国,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迈身影,终于发出了毒蛇般阴狠的嘶鸣······ · 天子启新元二年夏六月,吴国都城:广陵。 垂垂老矣的吴王刘濞,站在自己的王宫正殿外,双手背负于身后,目光,则望向遥远的西方。 而在刘濞身侧,则跟着一名道貌岸然,气质中,却隐隐透出些许狠厉的身影······ “楚王,真的去了长安······” “——非但去了,甚至,还安然无恙的离开了长安;” “最多再过一个月,楚王,就会回到彭城了·········” 一声低沉的感叹,惹得身旁的男子面色严峻的点下头,便见吴王刘濞缓缓回过身,面带唏嘘得看向那男子。 “应高啊~” “长安的皇帝,只怕,真的已经容不下我了······” “为了除掉我,就连刘戊做下的那般丑事,长安,都已经可以置之不理了·······” 闻言,吴国中大夫贯高摇头苦叹之余,也终是只得再缓缓点下头。 “确实如大王所说。” “我们将那样的丑事透露给长安,都没有让长安的皇帝动怒;” “怕是削藩的刀子,只会砍在我们吴国,这唯独一家宗亲诸侯的头上了······” 听闻此言,吴王刘濞不由得又是一阵摇头唏嘘,面容之上,也随即带上了满满的苦笑。 吴王刘濞,生于秦始皇帝六年,也就是秦王政三十二年。 今年,刘濞已经六十一岁了。 这个年纪,别说是放在民间了,就算是在贵族,乃至刘濞这样的皇室身上,都绝对算得上长寿。 ——要知道就连太祖高皇帝刘邦,也才活了六十二岁而已; 孝惠皇帝刘盈,二十二岁便英年早逝; 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也只活到了四十六岁、 跟这些宗室长辈、同辈相比,现年六十一岁的吴王刘濞,显然是非常的长寿。 但即便是到了这个年纪,刘濞,也依旧还没能对当年,那件令天下人讳莫如深的‘往事’释怀······ “可惜啊~” “故安侯申屠嘉,竟活到了现在;” “如果没有申屠嘉,单凭我们透露给晁错的罪行,就应该能为我们,赢得至少十家宗亲诸侯的支持。” “只可惜,申屠嘉老而不死,在长安的皇帝身边,坏了我们的好事······” 略带遗憾的话语声,引得一旁的应高再次点点头,面上也随即带上了一抹愤恨之色。 对于如今的内史晁错,关东绝大多数宗亲诸侯的态度,自然都是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但唯独对于吴王刘濞而言,晁错的存在,却宛若上苍,在天子刘启身边,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 为了‘帮助’晁错大肆削藩,将全天下的宗亲诸侯,都推到长安的对立面,过去这些年,刘濞也替晁错,搜集了很多关东宗亲诸侯的罪证。 ——包括刘濞自己; 直到今年年初,匈奴使团从长安满载而归,让刘濞终于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征兆,这才将过去这些年,自己亲自搜集的宗亲诸侯们的罪证,以一个不会被人察觉的渠道,交到了晁错的手中。 当然,包括楚王刘戊,闹出的拿起惊天丑闻。 在当时的刘濞看来,得到这些罪证,晁错必然会喜不自胜,而后便不遗余力的削藩,好将关东所有的宗亲诸侯,都推入自己的怀抱。 但最终的结果,却实在是有些出乎刘濞的预料······ “这样一来,能和我们一同起事的宗亲诸侯,恐怕就不会太多了······” “所以,还有机会争取的那几家,寡人,一个都不能再放弃!” 惆怅中,又满带着决绝的话语声,也是惹得一旁的应高面色一肃! 暗下稍一思虑,却又神情严峻的上前两步,对刘濞拱手一拜。 “大王;” “我们给晁错提供的罪证,就算暂时没有让长安的皇帝动怒,但因此治罪关东各家宗亲诸侯,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区别只在于:如今的长安朝堂,在老贼申屠嘉的镇压下,将其他宗亲诸侯暂时搁置,打算专心致志的对付大王一人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大王也还是可以将这些事,告诉那些宗亲诸侯;” “尤其是齐、淮南两系的诸侯们。”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想必他们,也不会不明白······” 听闻应高此言,吴王刘濞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淡然。 稍一摆手,便见吴王刘濞望向西方的目光中,再次带上了先前那抹深邃。 “齐系、淮南系,都已经被打断了脊梁;” “就算他们愿意和寡人一同起事,也根本无法提供太大的帮助。” “如果他们愿意起事,那当然最好;可若是他们不愿,寡人也不会觉得遗憾。” “寡人真正在意的,是楚王,和赵王······” 说到这里,刘濞也不由嘿然一笑,眉宇间,也带上了满满的戏谑。 “楚王刘戊,将元王一脉的名声,败坏了个一干二净,楚元王刘交的德行,刘戊是一点都没学到。” “既然敢做下那般丑事,刘戊,便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 “——就算他自己不愿意,寡人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起兵。” “但赵王,却让寡人有些担心了······” 说到此处,刘濞也终是回过身,步调有力的朝身后的殿室走去。 走到王位前坐下身,待应高也落座于自己身旁,刘濞,才终又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唉······” “想当年,我也曾是太祖高皇帝引以为傲,为朝野内外交口称赞的勇武之人。” “就连当时的吕太后,都曾夸赞寡人,是刘氏宗亲当中,唯一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也正是凭借这样的能力,和平定淮南王英布的武勋,寡人才得以被太祖高皇帝,封到这荆吴蛮荒之地。” “——为的,也是戒备南方的赵佗,和东海、闽越的南方异姓外藩。” “但在吕太后驾崩之后,旁支入继嫡宗的这一脉,却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连寡人的王太子,都被如今,那个沐猴而冠,在未央宫号令天下的小人,活生生砸死在了长安街头······” 说到伤心之处,花甲之年的吴王刘濞,也已然是一副老泪纵横的神容; 而在刘濞身前,听闻刘濞这一番话语的应高,却是暗自思考起了赵王的事。 按照先前,刘濞和应高的谋划,楚王刘戊,必然会因为那件丑闻,而被长安明正典刑! 除此之外,齐系、淮南系各路诸侯,也都会因为五花八门的罪名,而被长安削夺封土。 比如胶西王刘卬,罪名是私下买卖官爵; 齐王刘将闾,罪名是在王宫中蓄养死士、私藏甲胄; 而赵王刘遂的罪名,无疑是各家宗亲诸侯当中,仅次于楚王刘戊的存在。 ——暗通匈奴,居心叵测!! 而这些罪名······ “大王。” 心中有了主意,应高便试探着开口,打断了吴王刘濞,对死去的王太子刘贤的思念。 待刘濞泪眼朦胧的看向自己,应高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挂上了一抹轻松地笑容。 “大王;” “各家宗亲诸侯的罪责,都已经被我们透露给了晁错,晁错,也肯定将这些罪证,交给了长安的皇帝。” “眼下,虽然长安的皇帝没有发作,但这些罪证既然到了长安皇帝的手中,那这些罪名,都早晚会给关东的宗亲诸侯们,召来家破人亡的大祸!” “至于赵王刘遂,私下同匈奴人交易,将朝堂明令禁止的铜器、盐茶,乃至武器卖给匈奴人,这都是确有其事的;” “就算现在,长安皇帝不治罪,将来也一定会借此,来削夺赵国的土地,甚至是直接废黜赵王的王位。” “所以臣认为,大王应该立刻派出说客,去劝说赵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此言一出,刘濞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思虑之色; 片刻之后,便见刘濞缓缓点下头,又略带疑惑的望向应高。 “派说客?” “——卿的意思是,卿不愿意替寡人,去劝说赵王?” 却见应高闻言,只满是坦然的摇了摇头,对刘濞再拜。 “劝说赵王,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有人告诉赵王:长安皇帝知道了赵王,和匈奴人之间的事,赵王就必然会同意起兵,和大王一同起事。” “至于臣,恐怕要去一趟胶西国,替大王,争得胶西王刘卬的支持······” 温和一语,却惹得刘濞面上疑惑之色更甚。 “胶西国?” 满是疑惑地一声轻询,惹得应高又是一笑,将自己的看法,毫不保留的摆在了刘濞面前。 “大王方才说,只要楚王、赵王愿意起事,大王就不会再担忧;齐系、淮南系是否起事,大王根本就不在乎。” “但大王没有想到的是:齐系之所以被打断脊梁骨,是因为曾经,富拥齐地七十三城的齐悼惠王一脉,被长安分成了如今的七个小国。” “这七个小国分开来看,确实都没有什么涌出;” “但如果有人,能将这七个小国联合起来,那对大王而言,也依旧会是不容小觑的助力······” 循序善诱的话语声,让刘濞面上流露出些许孤疑之色,应高便赶忙趁热打铁道:“胶西王刘卬,虽然在齐系辈分不高,但威猛、勇武,且十分好战!” “臣听说,所有齐系宗亲诸侯,都对胶西王刘卬十分恐惧,对于刘卬的提议,也总是会听从。” “如果刘卬愿意支持大王,那齐系的其他六家,也会有大半支持大王。” “这样一来,齐系各家联合在一起,就是不亚于楚王、赵王的庞大力量;” “对于大王的事,就能提供很大的帮助了······” 听闻此言,刘濞暗下思考了很久; 最终,却又略有些迟疑的看向应高。 “可是长安朝堂,并没有削夺齐系任何一家的封土;” “包括胶西王刘卬,也没有因为私自买卖官爵,而受到任何惩罚。” “最近,长安甚至传来消息,说皇帝打算以‘缅怀齐悼惠王’的名义,对齐系大行封赏。” “中大夫去劝刘卬,恐怕,无法成功吧?” 却见应高闻言,满是笃定的摇头一笑。 望向刘濞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自信。 “大王有所不知。” “——胶西王刘卬,历来都脾性暴戾,整日里都只知道打打杀杀,从来都不知谋略为何物。” “年初,匈奴人攻打边地的时候,刘卬甚至还上书长安,说自己想率军出征,抵御匈奴人······” 说着,应高也不由讥笑着摇了摇头:“按刘卬的脾性,得知长安皇帝已经掌握了自己的罪状,肯定会立刻想到起兵。” “只不过,单凭胶西王的力量,根本无法和长安抗衡;” “而在有大王首倡,楚、赵两国同时响应的前提下,刘卬也肯定会壮起胆子,劝说齐系一同起兵。” “如果刘卬真的打算劝说齐系,大王甚至还可以许下承诺:事成之后,将整个关东,都封给齐系。” “——当然,这个承诺是否遵守,也还是在大王一念之间。” “这样一来,有刘卬亲自劝说,再加上大王的承诺,齐系七王,应该就能加入到大王的宏图大业之中。” “而联合起来的齐系七王,即便是对于长安朝堂而言,恐怕,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听到最后,刘濞才终于是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应高的提议。 便见应高笑着一拱手,又继续说道:“倒是淮南系的三王,才像大王所说的那样,是可有可无的盟友。” “自从淮南厉王的那件事,淮南系的三王,便再也不曾生出过违背长安的勇气;” “就连厉王的死,都没能让这三人记恨长安。” “所以,对于淮南系,大王可以随意派些人,尝试着劝说;” “如果有愿意支持大王的,那大王就带上,如果没人支持大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起事之后,大王要先行北上,和楚国合兵,顺便带上齐系,而后便向函谷关方向西进。” “赵王的作用,是尝试引匈奴人叩关边墙,吸引长安的注意力;” “而淮南系,在大王的事中,却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应高话落,刘濞才终于满意的点下头,笑着取出一枚信物,交到了应高手中。 “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中大夫,亲自去一趟胶西国了。” “至于赵王那边,就由寡人选个能说会道的人,去劝说赵王。” “等赵王同意起事,寡人,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中大夫此去,务必要抓紧时间。” “——秋收,已经不远了;” “秋收一过,寡人的檄文,便会发至天下各地。” “到那个时候,如果齐系还没有下定决心,那寡人,也绝对不会再等他们。” 听闻刘濞此言,应高也是敛去面上轻松之色,郑重其事的接过刘濞递出的信物,再对刘濞沉沉一拜。 待应高领命而去,刘濞,却再次出现在了殿室之外的高台上,看向遥远的西方,迟迟不愿收回目光。 “刘启······” “嘿······” “这一天,寡人等了足足二十年······” “皇帝的位置,坐着应该很舒服吧?” “我儿刘贤的性命,也该到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本章完) 第121章 祝君,好自为之··· 在关东,吴王刘濞开始了筹谋布局; 从吴国都城广陵,发往关东各国的书信、使者,将广陵城的各处城门堵了个满满当当,一时间,可谓是络绎不绝。 而在长安城,朝堂上下也是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氛围,各部门也开始纷纷加速运转了起来。 一切,都在丞相申屠嘉的亲自监督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倒是刘胜在内的一众皇子们,难得有了闲暇,不用再被朝野内外,那些妄图‘踩着皇子上位’的投机者们,放在放大镜下反复观察; 趁着朝堂忙于正事,公子们走出未央宫,到街头游玩的频率,也是越来越高。 唯独刘胜,却一直窝在自己的广明殿,遵照自己和五哥刘非的约定,为刘非制作者锁甲。 终于,到七月中旬,秋天的气息都悄然来临,刘胜才终于将五哥刘非,叫到了自己所在的广明殿后殿。 而在来到广明殿之后,看着眼前,正被刘胜往自己身上套的锁甲,刘非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由衷的喜悦。 “嘿!” “这么轻便的战甲,我还是头一次见!” 兴奋地说着,刘非也不忘低下头,试着将双手举起,又左右扭动了一下身躯。 待发现自己的动作,丝毫没有遇到甲具的阻力,而只是发出一阵嘻嘻琐碎的钢环滚动声时,刘非的眉宇间,也随即便涌上一抹由衷的感激。 “小九······” 怎料感谢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是一张捞网状的钢网,被刘胜轻轻套在了刘非的头上。 又左右调整了一下位置,刘非这才发现:这具锁子甲,不单只有上身,而且还有一顶‘帽子’。 这顶帽子,将刘非的整个头部都包裹住,只露出一个巴掌大的面门; ‘帽子’的下摆也非常长,将刘非的整个脖颈都围护其中,一直到胸前、肩侧,以及后背蝴蝶骨的位置。 而在刘非身前,看着膝盖以上的所有部位,都被锁甲紧密保护的五哥刘非,刘胜才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小正合适。” “外面再套一层札甲,就算达不到‘刀枪不入’的程度,应该也差不多了······” 怎料话一出口,刘非便满是惊诧的瞪大了双眼! “啊?” “还要再套一层札甲?!” 一声惊呼出口,刘非不由低下头,又上下跳了跳,掂量了一下这具锁子甲的重量。 待刘非再次抬起头,虽然嘴上一句话都没说,但望向刘胜的生动目光,却分明在说:这已经够重了吧? ——再套一层札甲,我还怎么打仗?! 看出刘非目光中的惊诧,刘胜也只笑着一摇头; 走上前去,握紧拳头,在刘非那健壮的腹部,不轻不重的砸下一拳。 待刘非闷哼一声,而后便捂着肚子,面色通红的躬下身去,刘胜那满带着疲惫的声调,才再次在刘非耳边响起。 “这锁子甲,能防利器、防流矢;” “唯独对钝击,这锁子甲的防御力,基本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如果只着这副锁子甲,五哥在战场上,肯定不用担心剑劈、刀砍,又或是戈、矛突刺,以及暗箭流矢。” “但万一遇到钝器,那五哥这副锁子甲,和没着甲也根本没什么区别。” 如是说着,刘胜便也伸出手,将面色通红的刘非从地上扶起,到一旁的门槛上坐下身来。 待刘非稍缓过劲儿来,刘胜才又笑着拍了拍刘非的肩膀。 “若是旁人,里面一层锁甲、外面一层札甲,肯定得被累死。” “但五哥,能和旁人一样吗?” “——五哥,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 “连里、外两层护甲都扛不动,五哥还怎么做大将军?” “还怎么替我刘氏,撑起‘神勇无敌’的门脸?!” 果不其然,从刘胜口中,再次听到‘大将军’三个字,刘非面上,也应声涌上一抹斗志昂扬的神容! 但挺直腰板的动作还没完成,便见刘非又龇牙咧嘴的弓下腰,双手紧紧捂着小腹,略有些幽怨道:“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偏偏还专打小腹·········” 含糊其辞的嘀咕声,也引得一旁的老四刘余、老七刘彭祖一阵畅笑起来,看向刘非的目光,也满带上了友好的调侃。 被几个兄弟这么闹腾,刘非也终于觉得小腹的揪痛舒缓了些,闷在胸前的一口气,也终于顺利吸了进去。 试探着直起腰,又小心翼翼长呼一口气,再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锁甲,刘非才终于笑着,对刘胜一点头。 “小九说的没错。” “如果连甲具都扛不动,那我也就不用再说什么‘要做大将军’之类的话了;” “穿里、外两层甲,应该也是从未曾有过的事。” “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毕竟,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达成常人所不能达成的成就嘛。” 听闻此言,刘胜也只莞尔一笑,而后便折回声,再次来到锻铁台前。 深吸一口气,从火炉中拿出一块钢条,便又开始一下下锻打起来。 见此,一旁的刘余、刘非两兄弟也不由一愣,走上前,满是疑惑地看向刘胜面前,那一点没少的一堆钢材。 “诶,小九?” “少府取来的那五十斤炒钢,不都用来,做我身上这副锁甲了吗?” 疑惑地发出一问,刘非不由再次低下头,再三确认了身上的锁甲,确实是有钢丝圈串联而成; 再上下跳了跳,也基本确定:身上这副锁甲,就算没有五十斤(汉斤)重,也基本大差不离。 但看着刘胜面前的锻台边沿,那一块块垒起的钢条,分明也是四十几斤的重量······ “小九,还要再做一副锁子甲?” 孤疑的询问声,惹得刘胜只绷着脸点点头,手上动作却依旧没停。 见此,刘余、刘非兄弟二人稍一对视,面上疑惑之色却是更甚。 ——今天,刘胜叫刘非来试甲,刘非自然是喜不自胜; 叫四哥刘余一起来,除了显摆显摆自己的新战甲,自然也有帮刘胜收拾收拾,给刘胜搭把手,把这些工具送回少府的打算。 但现在看来,刘胜似乎,是还要再做一副锁甲? “除了我,还有谁要率军出征吗?” 满是迟疑的询问声,终是让刘胜停下了手中动作,将石锤轻轻抵在钢条之上,满是无奈的目光,却撒向殿外不知名的方向。 “这个人呐~” “——比不上五哥。” “召我做这幅锁子甲,也不是为了上阵杀敌;” “而是因为这个人平日里,亏心事实在做的太多,攒下了太多仇家。” “所以,才找我要了这幅锁甲,免得哪天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以一种满是幽怨的语调道出此言,刘胜便又叹了口气,再次抡起石锤,一下下捶打起身前的钢条来。 听闻刘胜此言,刘非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能找来五十斤炒钢,又逼得刘胜专门再做一副锁子甲? ——这个人,怕是来头不小! 但听刘胜话里的意思,这个人的身份,似乎又不太方便透露? 想到这里,刘非也是面带试探的走上前,故作随意的问道:“诶,小九。” “你说的这个胆小鬼······” “他住哪儿啊?” 满是好奇的询问声,却根本没有引来刘胜的注意; 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务,刘胜只头都不抬的甩出一句:“未央宫,宣室正殿。” · 在刘胜、刘非,以及刘余、刘彭祖四兄弟,于广明殿后殿闲聊之时,未央宫宣室正殿,刘胜口中的‘胆小鬼’刘启,正神情阴郁的端坐于御榻之上。 御阶下,朝中公卿百官也分坐于两侧,几乎每个人的面容之上,都写满了忧虑之色。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丞相申屠嘉老态龙钟的身影,在殿内朝臣百官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了殿中央。 “陛下;” “衡山的雨雹,恐怕已经严重到了朝堂,必须要调粮救灾的程度了。” “按照衡山的奏报,在这一场雨雹中,最大的冰雹,直径居然达到了五寸!” “——要知道寻常男子的拳头,都才不过四寸啊······” “这么大的雹块从天而降,更是在地上,砸出了二尺深的坑洞!” “——而关中的农人,在开春前犁地,也大都犁不到一尺深······” “如此严重的雨雹,可是自太祖高皇帝建立汉室以来,都从未曾发生过的啊······” 听闻申屠嘉这一声低沉的禀奏声,分坐于宣室殿两侧的朝臣百官,也纷纷开始摇头叹气的附和起来。 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并不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之上。 ——包括天子刘启······ “丞相所言甚是。” “如此严重的雨雹,必然会让衡山郡今年,粮食全面绝收;” “更有甚者,还会有百姓被砸死、砸伤,民居被破坏的事情发生。” “朕已经下令少府,从敖仓的粮食中,调拨三百万石,送去衡山郡了。” “一应救灾事宜,朕也已经行令朝堂有司,从速操办!” “只不过······”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雹,实在让朕感到有些不安······” 语调满是低沉的说着,天子启也不由从御榻上站起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神情满是阴郁的走出两步,天子启那担忧的语调,便随即在宣室殿再次响起。 “上个月,观星的官吏禀奏,说有彗星,出现在天空的东北方向。” “昨日晚间,观星的官吏再次禀奏,说昨夜,荧惑星逆行到了北方的星辰之中,又见月亮从这片星辰中穿过;” “岁星也逆行到了天廷区域,并继续逆行而去······” “——这一切,恐怕,都不是什么吉祥的征兆啊······” 随着天子启担忧的声线响起,殿内朝臣百官,才终于将心中的担忧,毫无保留的挂在了脸上。 这,才是今日这场廷议,朝堂所关注的重点! 毕竟衡山郡发生雨雹,朝堂有固定的章程去处理,可以拨粮赈灾,再免去衡山郡今年的税赋; 但天子启方才说出这些事,却绝非凡人所能解决······ ——荧惑星,其实就是后世人认知中的火星; 岁星,则是木星。 对于后世人而言,火星、木星的运行,自然是有其特有的轨道; 只不过地球的自转,以及太阳系所有行星,围绕太阳的公转,会让火星、木星的运转轨道,在地球上的观测者角度,发生‘逆行’的现象。 对于这样的现象,后世人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但对于如今,这个仍旧处于封建时代的落后文明,这个还没有抛弃‘观星卜卦,以定国朝大策’的愚昧时代,火星、木星在一夜之内同时逆轨道运行,却是毋庸置疑的不祥之兆。 用流传于后世的读物当中,所常用的说辞来形容,就是‘臣夜观天象,目光所及之处,遍是大凶之兆’······ 对于这样的诡异天象,朝臣百官自是只能忧心忡忡的低下头去; 即便是申屠嘉,也只能摇头叹息的对刘启拱手一拜,便默然坐回了座位之上。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天相有异,必然意味着有重大变故,或重大灾难要发生。 就好比东汉末年,黄巾贼寇喊出的那句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一样;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任何怪异的天相,都必然意味着冥冥中的天神,对一些还没发生的变故发起了预警,又或是对自己感到不满的事、不满的人发出了警告。 而在这样的变故面前,除了自诩为‘天子’的皇帝,便绝对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对这上苍的‘启迪’,给出合理得解释······ “天有异相,朕作为代天牧民的皇帝,有不可推脱的责任。” “这场发生在衡山国的雨雹,更是上苍对朕的警醒!” 一声沉闷的低吼,将殿内朝臣百官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御阶上方; 就见天子启神情严峻的坐回御榻,满是愧疚的哀叹一气,便见目光,撒向朝臣摆列首席的丞相申屠嘉身上。 “天相示警,更有衡山雨雹,朕应该沐浴更衣,斋戒半月,在先祖面前,反思自己的过错。” “这段时间里,朝中的事务,还要劳烦丞相多多操心······” 低沉的话语声响起,申屠嘉却只默然起身,对刘启拱手一拜。 也正是在此刻,申屠嘉身后不远处的内史晁错,却是在众人满是不屑的目光注视下起身,走到了殿中央。 “陛下!” “臣认为,上苍以如此猛烈的天相异变,来向陛下示警,肯定是关东,发生了一些人神共愤,连上苍都感到震怒的事!” “因为在陛下继位之后的过去这几年,朝堂治理天下的政策,便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 “陛下在这几年,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足以让上苍,都感到如此震怒的错事。” “如此说来,犯下大错的,便必然是······” “——好了好了~” 不料晁错话音未落,天子刘启那低沉的语调便再次响起; 待晁错满是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刘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带上了一抹极为严肃的警告! “朕,还没有昏聩到如此没有担当的地步。” “作为汉家的皇帝,这上苍的怒火,朕,也绝对不会推到其他人的身上。” “就算是关东,有某个宗亲诸侯犯下大错,才惹得上苍如此震怒,那也是朕这个君父,没有好好教导这些宗亲诸侯。” “——朕如果有罪过,就不能让上苍牵连人世间的其他人;世上各处的罪过,责任都在我这个皇帝的身上。”(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朕这就去沐浴斋戒,自罚于高庙思过······” 语带愧疚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天子启便背过身去,朝身后随意摆了摆手,便在宫人宦官的陪同下,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天子启离开之后,趁着朝臣百官各自退出未央宫的时机,申屠嘉也终是摇头叹息着起身,来到了晁错的身旁。 “内史的意图,陛下,看的比什么人都更加明白。” “但这次,内史真的不应该再这么固执,揪着那些犯下罪恶的宗亲诸侯不放。” “——尤其是楚王刘戊······” 意味深长的一声惊醒,却并没有引来晁错的反思,反倒是将阴狠的目光,投向申屠嘉那仍带着语重心长的面庞之上。 “丞相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得意!” “《削藩策》,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眼下,因为陛下惩罚自己在高庙思过,也不过是稍稍拖延了《削藩策》的进程而已。” “倒是丞相,可谓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楚王刘戊,以及那些犯下大罪的宗亲诸侯表示谴责;” “——难道那些宗亲诸侯,都已经私下买通了丞相吗?” “难道坊间,对丞相的那些夸赞,都只是丞相故意营造出来的假象吗?” 听闻晁错此问,申屠嘉只下意识一怒,望向晁错的目光,也立时带上了些许厌恶。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但很快,申屠嘉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最后看了晁错一眼,便转身离去。 待走到殿门处,申屠嘉便又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深深凝望向晁错的目光深处。 “像内史这么聪明的人,不会不明白我想要表达的意思。” “事已至此,我也只有一句话,来送给内史;” “——祝君,好自为之······” 天气转凉,偶感风寒,起晚了些,没来得及加更。 明、后、大后天吧,各加一更,把850均、900均、950均的加更补上。 大父们也太给力了··· 这均订也长得太快了,眼看着都要到一千了······ 嘶~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本章完) 第122章 《削藩策》的最后一步棋 散朝之后,失魂落魄的晁错,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但在晁错刚回到家没多久,中郎将郅都的身影,便也出现在了晁府之外。 在门房的引领下走入晁府,看着晁错呆然跪坐于客堂,郅都也只沉着脸走上前,对晁错稍一拱手,便自顾自坐下身来。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晁错那一句‘中郎将登门,可是有什么事’,郅都便也只得主动开口,直入正题。 “在过去这些年里,晁公在陛下身边出谋划策,为天下谋划,为宗庙、社稷筹谋;” “就算因为这些事,让晁公在朝野内外饱受妒忌,但在我的心中,却始终对晁公感到万分的敬佩。” “但最近······” “——晁公这是怎么了?” “晁公最近,怎么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若不是能亲眼看到晁公的面容,我都险些要以为,内史晁错,被什么人冒名顶替了······” 听闻郅都这一番满是困惑的询问,晁错面上呆愣依旧; 就好似最近这些时日,晁错被抽走了几缕魂魄一般,便是那双平日里总是闪耀着精光的明亮双眸,此刻,也尽是一片昏暗之色。 不知过了多久,郅都又轻轻发出几声‘晁公?’的呼唤,晁错那涣散的目光,才终于缓缓凝聚在了一起。 便见晁错神情呆滞的缓缓侧过头,目光直勾勾看着郅都的面庞; 看着,看着,便是两行热泪,自晁错脸上滑落······ “晁公??” 满是关切的又一声轻询,却只惹得泪流满面的晁错凄然一笑,竟当着郅都的面,开始‘宽衣解带’起来。 片刻之后,当晁错身上的朝服掉落在地,露出里面那一层粗麻孝丧,郅都面上的疑惑之色,才终是被一抹肉眼可见惊疑所取代······ “我的父亲;” “亡故了······” “——因为有人在父亲的身边说:你儿子晁错,已经得罪了全天下的人;” “很快,就要祸及晁氏满门了······” 低沉,哀婉,又不时夹杂着些许哽咽的语调,让郅都也不由有些孤疑的起来。 便见晁错摇头苦叹着,朝后院的方向遥一虚指。 “父亲劝我:不要再削藩了,立刻向陛下辞官,回到家乡去,再也不要到长安来。” “我没有答应;” “我告诉父亲,如果不削藩,则天子不尊,宗庙,不安······” “随后,父亲就当着我的面,抽出陛下赐我的那柄御剑,便抹了脖颈······” “——我耗费毕生心血,赌上身家性命得出的《削藩策》,所逼死的第一个人,却是我自己的亲身生父······” “我晁错一纸《削藩策》,手上最先沾染的,却是我亲身生父的血······” 低沉、哀婉,又不时带有些许自然的苦笑声,让整个客堂,都被一股莫名哀沉的诡异氛围所充斥。 便是郅都,也没了来时那半带疑惑、半带不满的气势; 望向晁错的目光,也顿时有些复杂了起来······ “既然晁老大人过世了······” “晁公,又为什么不举丧呢?” “是因为担心,别人指责晁公不孝顺父亲,所以才没有举丧的吗?” 略带试探的发出一问,郅都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悄然涌现出些许疑惑。 ——晁错这番话,确实能解释晁错这段时间,为什么总是一副浑浑噩噩,又间歇性‘语出惊人’的怪异状况; 父亲的离世,尤其是‘父亲因为劝不动自己而自尽’这样的事,恐怕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会是一次巨大的打击。 得知这件事之后,对于晁错这段时间的异常,郅都已经能够理解的。 但郅都实在有些想不明白:晁错的父亲既然都死了,作为儿子的晁错,又为什么不操办丧葬之事呢? 那层父孝,晁错又为何穿在朝服里面,而不让外人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在长安亡故了呢······ “呵······” “呵呵·······” 郅都正思虑间,耳边便传来晁错这两声意味不明的怪笑; 待郅都悄然侧过头,却发现晁错的面容之上,已经带上了满满的自嘲······ “父亲先前说,我在长安为官,没有为我晁氏,结交任何一家可以守望相助的朋友;” “在当时,我还只是不以为意。” “直到父亲死后,我才终于明白:这些年,我在长安的所作所为,究竟,得罪了多少人······” 语带讥讽的说着,晁错也不由怪笑着抬起头; 饶是面上已然涕泗横流,也全然不顾,只悠悠望向前来看完自己的郅都。 “在父亲离世之后,郅中郎,是第一个登门拜访的人。” “也是第一个发现我的异常,并主动开口询问的人。” “除了郅中郎,整座长安城内,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在意我晁错,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困境······” “反倒是有很多人,会因为我遭受的苦难,而暗自感到欣喜;” “便是父亲亡故,恐怕都会成为那些人,指责我‘获罪于天’的笑料、笑柄。” “我不想让已经死去的父亲,却还要因为我的缘故,而成为这些人口中的笑柄······” “所以,父亲离世之后,我并没有举丧,即便是服孝,也总是将孝衣穿在朝服之内。” “——因为我知道,整座长安城内,只有我晁错一人,会因为父亲的离世感到哀伤·······” 随着晁错这番哀婉、绝望的话语落下帷幕,郅都那张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面摊脸,却也已是带上了些许动容。 在来之前,郅都猜想过很多种可能性; 包括晁错一时不察、犯下大错; 又或是天子启不再信任晁错,让晁错乱了方寸。 甚至就连‘晁错暗地里被人下药,所以才神志不清’的可能,都曾在郅都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但郅都万万没想到:让晁错发生如此剧变,甚至几次三番不顾天子刘启的警告,在朝议过程中‘语出惊人’的,居然是这样一件令人心中,生出阵阵苦涩的事······ 试问什么样的人,能对父亲的死毫无感觉? 又可曾有人,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因自己而离世,心中却不生出丝毫涟漪? 尤其晁错此番,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劝说自己无果之后,抽出自己腰间,那柄象征着君王信重的御剑,当场自刎,血溅五步; 这样的打击,对于任何一个还有道德可言的男人而言,恐怕,都会是一场绝无仅有的精神重创······ “没想到这段时间,长安城中,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思虑间,郅都也不由悄然侧过头,看着晁错那张明明垂泪,却又挂着怪笑的面庞,心绪也是悄然运转了起来。 这件事,让郅都这个行伍出身,曾做过精锐斥候的老侦察兵,隐约感受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道理再简单不过; ——如今的晁错,虽然官至内史,位列汉九卿之首,但晁错的显贵,仅仅只是最近几年的事而已。 郅都很清楚,在晁错显贵之前,颍川晁氏一族,从来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 换而言之,在晁错显贵之前,颍川晁氏,只是一家稍有些家底、能供养出色的子侄脱产读书,却又没有显赫到哪里去的小贵族、小富户。 说得再直白些,便是晁错已经死去的老父,其实就是一个关东的土财主; 就算最近这几年,晁错在长安朝堂愈发显赫,也依旧改变不了这样一个土财主,在漫漫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中,所固定下来的思考模式,以及视野、见识。 如此说来,晁错的父亲不远万里迢迢,专门在这《削藩策》即将推行的档口,亲自跑到长安来劝晁错辞官,就显然透着些奇怪的味道了。 ——晁错的父亲,不过就是个关东的土财主而已! 哪来这么准确的政治目光,能得出‘晁错即将为家族招来祸事’的结论? 再退一步说:就算晁错的父亲,也和晁错一样‘天赋异禀’,一眼就能看透《削藩策》的未来走向,也还有一个问题,无法解释晁错的父亲,为什么会到长安来。 ——《削藩策》虽由来已久,但被正式搬上朝堂,可就是这三五个月以内的事! 晁父人在颍川,隔着千山万水,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件正发生于长安朝堂,甚至还没正式发生在长安朝堂的事? 难道真的是晁父即有‘一眼看透天下事’的政治视野,又具备‘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的能耐? 与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相比,郅都显然更愿意相信:这件事当中,另有隐情。 肯定是有人,亲自到颍川找到了晁父,将《削藩策》的事调油加醋一番,讲给了晁父听。 尤其是关东诸侯‘人均恨不能吃了晁错’的事,肯定被这个人着重强调了一番。 有了这么一遭,晁父才怀着忐忑的心情,火急火燎的来到了长安,劝说晁错赶紧收手,不要再和《削藩策》沾上瓜葛。 但晁父这样的老财主,又怎么能明白如今的晁错,已经是站在了悬崖边沿? 如何能明白如今的晁错,是凭着天子刘启的庇护,以及‘当朝内史’的身份,才没有被那些仇家,尤其是那些关东宗亲诸侯暗害? 想到这里,郅都的面容之上,便悄然涌上一抹了然; 待郅都重新抬起头,望向晁错的,目光中,也隐隐带上了些许郑重。 “晁公。” “我认为,晁老大人来长安之前,恐怕受到了‘某些人’的蛊惑;” “因为这些人的蛊惑······” “——是刘戊!!!” 怎料郅都话音未落,晁错那凄厉的嘶吼声便突然响起,引得郅都也不由一惊! 便见此刻,晁错面上仍挂满着鼻涕眼泪,目光中,却陡然带上了令人胆颤的愤怒! “我已经查明了!” “是楚王刘戊派出的说客,亲自跑去了颍川,告诉我父:《削藩策》一推行,天下,便再也不会有晁氏幸存!!” “就是因为刘戊的说客劝说,父亲才会到长安来,劝我辞官!!!” “——我和刘戊,是杀父之仇!” “——不杀此贼,我晁错誓不为人!!!” 似战马嘶鸣般凄厉的咆哮,让整个客堂,都险些被震了一震! 便见晁错牙槽紧咬,面色通红,额角青筋遍布,那人挂着一抹鼻涕的嘴唇,此刻也是剧烈的颤抖起来。 而在心中的猜想,因晁错的话语而得到验证之后,郅都望向晁错的目光,却是愈发严峻了起来。 “晁公。” “晁老大人的事,的确是令人感到无比的哀痛、惋惜;” “但这件事其中的利害,晁公,应该看得明白。” “——楚王刘戊,是个不学无术的败类;派人去劝晁老大人,应该只是想借着这样可笑的方式,阻止晁公推动《削藩策》。” “但吴王刘濞,可不是楚王刘戊那样的蠢货啊······” “此刻,刘濞恐怕正愁于该怎么做,才能让晁公丢弃所有理智,大肆削藩,好让刘濞得到起兵作乱的借口。” “如果晁公真的落入了刘濞的陷阱当中,那对于整个汉家而言,都是不可想象的巨大隐患呐······” 言辞恳恳的劝说一番,见晁错仍是一副盛怒难遏的神容,郅都也不犹豫,只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对晁错沉沉一拜。 “我和晁公一样,都是学习商君、申不害的学说,立志要帮助陛下强盛汉室的法家士子。” “如果论资排辈的话,就算我和晁公不是师从一人,也还是可以叫晁公一声:师兄。” “——眼下,师兄遭受了失去父亲的痛楚,无论师兄做出怎样的抉择,都没人可以指责师兄。” “只是眼下,这江山、社稷,需要师兄强忍心中哀痛,将《削藩策》的最后一步棋走出去;” “需要师兄时刻保持冷静,保住陛下,完成削藩的远大志向啊······” 言罢,郅都更是毫不迟疑的躬下身,对晁错深深一拜。 “万望师兄,念在祖师商君、申不害的颜面,以及天下万千黎庶的考虑,暂忍丧父之痛!” “将报仇雪恨的事,放在叛乱平定之后,再做不迟!” 随着这最后一句劝说之语道出口,郅都也终是沉沉躬下身,以晚辈的礼节,对晁错深深一拜。 但郅都的这番劝说,却并没有能让晁错心中,生出哪怕丝毫的动摇。 只见晁错闻言,呆愣愣的坐在上首,坐了好一会儿; 如此过了足足三十息,才似是终于反应过来,郅都究竟说了什么的晁错,这才摇头苦笑着起身,走到了郅都的身前。 也是直到这一刻,晁错那双昏暗了许多天的双眸,才再次亮起了清澈的明光。 “郅中郎,不必再劝了······” “从提起笔,在竹简上写下《削藩策》的第一个字时,我就已经预料到:要想完成这件事,很可能需要我以生命为代价。” “虽然过去,我也并没有完全抱着必死之心,但对于自己的结局,也早已有所预料。” “而现在,父亲已经因为我死去;” “我作为儿子,却为了自己心中的抱负,而将自己的亲生父亲逼死。” “——像我这样不孝顺的人,也实在没有在这天地之间,继续活下去的必要了······” 悠然一语,只惹得郅都面色一急,却被晁错轻轻伸出的手打断。 而后,便见晁错那张在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写着呆滞、木讷的面容之上,终于涌现出了些许往日的风姿。 “父亲去世之后,我想了很久;” “对于刘濞、刘戊举兵谋反的旗号,我唯一能想到的是:诛晁错,止削藩。”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陛下,就很可能会陷入两难之地。” “——因为杀我,陛下会染上‘弑师’的污点;” “可如果不杀我,陛下又无法撕破叛军的遮羞布。” “所以,我正在做的,也不过是为陛下,再最后做一件有用的事罢了······” 说到最后,晁错终又是惨然一笑,眉宇间,也尽带上了视死如归般的坦然。 “至于刘戊,以及这杀父之仇,陛下会为我报的。” “而我,只有以如今这一副姿态,让陛下愈发厌恶我,才能在叛乱爆发之后,让陛下不会因为杀我,而感到愧疚。” “这,也算是我为陛下,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算是保全了我和陛下,这多年的师生情谊;” “也是完成我法家士子,所应该完成的使命。” “就像郅中郎所说的那样,走出《削藩策》的最后一步棋·······” 言罢,晁错便摇头苦笑着坐回座位,满是坦荡的看向郅都。 “我的性命,就是《削藩策》的最后一步棋······” “而郅中郎,才是我法家未来的希望······” “往后,郅中郎一定要切记:就算是因为什么事,而让自己到了必须死去,才能完成陛下使命的地步,也千万不要忘记;” “——在朝堂之上,为我法家,起码留下一颗火种·······” (本章完) 第123章 两老无猜? 当郅都带着满满的思绪,从晁错府中走出时,丞相申屠嘉的身影,却是出现在了太上皇刘煓的太庙之内。 对于申屠嘉的到来,天子启显然也并不感到意外,君臣二人分别跪坐于灵堂旁的侧室,不时交谈着什么。 只不过,无论是天子启,还是丞相申屠嘉,都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在晁错的身上浪费分毫······ “陛下;” “过去这段时间出现的天象异常,恐怕并非是陛下惩罚自己,把自己关在太庙思过,就能得到解决的啊······” “尤其是《削藩策》即将推行的档口,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天象,很可能会让某些人,下定某些不该下定的决心······” 听闻申屠嘉这番满带着愁苦的话语,天子启也不由深吸一口气,而后,便摇头苦笑着,发出了一阵哀叹。 “朕,又何尝不知啊······” “——对于刘濞老贼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实在是有些······” “唉·········” 随着君臣二人此起彼伏的叹息声,太庙侧室内,也随即被一阵漫长的沉静所充斥。 不能怪天子启、申屠嘉君臣二人太迷信; 实在是这异象,来的太不是时候······ 要知道现如今,可还没有董仲舒那样的‘专业人士’,来为异常的天象引经据典,给出官方的解答; 对于类似日食、月食,又或是流星之类的天文现象,这个时代的人们,都会无一例外的将其视为:不祥之兆。 就好比这一次,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又是木星逆行,又是火星逆行,再加上彗星、流星之类的异常天象,都一股脑的扎堆出现。 如此‘明显’的异常天象,自然可以让人们很轻松的得到结论:这,是上苍怒了! 这说明在这天下、在这人间,发生了让上苍愤怒的事,才会以如此高频率的异常天象,来提醒天下人。 但说是不祥之兆,可具体解读下来,也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惹上苍发怒的,到底是谁啊? 是‘倒行逆施’,用一纸《削藩策》,将刀子伸向皇亲国戚的晁错? 还是违抗大势,坚决反对朝堂削藩的宗亲诸侯? 具体该怎么解读,可谓是完完全全的唯心,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 无论有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解读角度出现,只要能辅以自洽的逻辑,便只能引得旁人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再说上一句:应该也有这个原因······ 但无论是木星、火星的逆轨道运行,还是彗星、流星的高频率出现,在如今的汉室,都有一个众口一词的标准答案。 ——无论是谁惹怒了上苍,作为这普天万民的统治者,当朝天子,都有绝对无法逃脱的责任! 如果是晁错的《削藩策》惹恼了上苍,那就是天子启识人不明; 如果是宗亲诸侯们违抗历史大势,那也还是作为宗室大家长的天子启,没有教育好这些亲戚们。 反正这个话题,无论是从什么角度作为切入点,最终都会得出一个注定的结论:嗯,这都是天子的错! 如果天子处理得当,那即便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上苍也肯定不会如此震怒; 既然上苍都怒了,那肯定就是天子没处理好,让上苍感到了不满。 毕竟,天子嘛; ‘天’的怒火,不冲自己的儿子——‘天子’,还能冲谁? 而在这样的天然劣势面前,在《削藩策》即将推行的紧要关头,突然出现这一连串的异常天象,无疑,是让天子启感到了万般的无奈······ “如果朕没猜错的话,此时此刻,刘濞已经开始在关东活动了。” “——刘濞的使者,肯定会告诉齐系、淮南系的各家宗亲诸侯,说这异常的天象,是因为朕的过错;” “此消彼长之下,朝堂必然会人心惶惶,《削藩策》也会根基不稳。” “反观刘濞、刘戊这样的乱臣贼子,自以为得到了上苍的支持,反倒会鼓起更大的勇气。” “真到了爆发叛乱的时候,刘濞或许会打起‘天子无德,无以奉宗庙’的旗号,也说不定?” 听着刘启这一番满是愁苦,又不忘带有些许自嘲的话语,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是与天子启一般无二的愁苦之容。 只是作为臣子,申屠嘉却根本无法针对这些有关神学,涉及谶纬(chèn wěi)的天象,发表自己的看法。 原因很简单:申屠嘉,是丞相; 面对这些有关谶纬方面的事务,丞相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闭上嘴巴,将这解释神学现象的话语权,毫无保留的交到天子的手中。 必要的时候,申屠嘉甚至还需要伸出脖子,替天子启挨上一刀,以求将某一次的异常天象,从‘天子无德’降格为‘丞相失德’,最大限度保证天子的威仪,以及朝野政局的稳定。 而眼下,不能在此次的异常天象之上发表看法的申屠嘉,便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了接下来,半年到一年时间之内,必将爆发的这场宗亲诸侯叛乱之上。 “天象的异常,倒还是其次;” “就算刘濞借此事,鼓起了起兵反叛的勇气,也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有没有这次的事,刘濞的反叛,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臣真正担心的,是刘濞借着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将那些原本不打算起兵,或是还没下定决心的宗亲诸侯,都哄骗到自己的那一方。” “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那对于宗庙、社稷而言,恐怕,便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了······” 申屠嘉一番忧心忡忡的话语,也惹得天子启缓缓点下头,而后便有一阵苦笑摇头、唉声叹气不止。 “是啊~” “偏偏这种时候,朕,还要把自己关在这太庙之中,沐浴斋戒、祷告思过······” “唉······” “——现在,我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削藩策》,真的引起了上苍的怒火······” 嘴上故作轻松的说着,天子启也不由悄然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起申屠嘉的神情变化。 申屠嘉倒是没注意天子启那满带着审视的目光; 只暗下稍一思虑,便浅尝遏止的试探道:“臣倒是认为,陛下不必担心这件事。” “——如果上苍是因为《削藩策》而发怒,那早在几年前,晁错提出《削藩策》的时候,就应该有这些异常的天象了。” “既然这天象,是最近这一个多月才出现,那就基本可以证明:让上苍恼怒的,便不会是诞生于好几年前的《削藩策》。” “臣反倒是觉得,这突入其来的异常天象,或许是上苍在给陛下发出警醒······” 见申屠嘉面容之上,没有流露出一些让自己不开心的神色,天子启也随即将目光收回。 待听到申屠嘉这小心翼翼的猜测时,天子启更是面色稍一愣; 而后,便将略带调侃的目光,撒向了申屠嘉那隐隐有些局促的面庞。 “朕倒是没想到:丞相,也有支持《削藩策》的一天?” “嘿······” “为了支持《削藩策》,就连这异常的天象,都被丞相解读为了上苍,对朕发出的警醒;” “丞相这般模样,可有些让朕认不出来,坐在身前的,究竟是丞相申屠嘉,还是内史晁错了·········” 听出刘启话语中的调侃之意,申屠嘉也不由摇头一笑; 片刻之后,却又见申屠嘉的面庞之上,陡然带上了一抹极为严肃的神容。 “臣,并不是支持《削藩策》。” “至今为止,臣,也还是那句话;” “——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那《削藩策》,就必定是应该被陛下放弃的那一个。” “但正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 “既然《削藩策》的推行,是陛下绝对无法改变的决心,眼下,也已经让整个朝堂都做好了准备,那臣就算不同意,也必须支持。” “因为在这个时候,丞相的职责,不是阻碍政策的推行;” “而是用尽自己的所有能力,保证整个朝堂上下,都朝着一个目标前进!” “眼下,这个目标,便是削藩·······” 啪啪啪; 申屠嘉话音刚落,侧室之内,便响起天子启一阵由衷的鼓掌声; 连连拍了好几下手,天子启才面带微笑的坐直了身,又将上本身朝前一顷。 “丞相,可真是太祖高皇帝,给朕这个不懂事的小子,所留下的最宝贵的财富!” “——在这个宗庙、社稷遭遇艰难的时刻,朕只恨这天底下,没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十个、第一百个申屠嘉!” “若说有什么事,是让朕感到遗憾的,那就是朕没办法找来长生不老药,好给丞相吃上一颗;” “为丞相续上百年寿数,也好给我汉家,续百年国运······” 听闻天子启这一番毫不吝啬的赞扬之语,申屠嘉却只莞尔一笑,眉宇间,尽是看破人间红尘的淡然。 “像臣这样的臣子,天下还有很多。” “别说第二个、第三个了;” “如果陛下想找,那找到千千万万个申屠嘉,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只要陛下能继续像现在这样圣明,后世之君,也能多少效仿陛下的德行,那我汉家,便绝对不会缺申屠嘉这样的臣子。” “——臣倒是觉得,陛下与其期盼日后,能有更多的申屠嘉,倒不如期盼日后,能再出一个贾谊贾长沙······” “毕竟臣,只不过是一个从行伍中走出,凭借对酂文终侯萧何、平阳懿侯曹参,以及北平侯张苍拙劣的模仿,才堪堪参透为相之道的愚蠢者;” “但贾谊贾长沙那样的人,却是天生就可以为国出力,天生就知道如何帮助社稷愈发强盛,让天下愈发安定的天纵之才······” 一番商业互吹,却是让天子启一时有些唏嘘感叹起来; 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许自嘲。 “当年,先帝从代国来长安的时候,贾谊和晁错,是一起入仕的。” “同样都是二十岁的年纪,朝气蓬勃,又同样都是满腹经纶,才华卓绝;” “曾几何时,朕还认为晁错,是足以和贾谊齐平的才俊。” “先帝将贾谊,派去给当时的梁怀王做太傅,朕也并没有感到失望。” “但最近,晁错表现出的视野、胸怀,却让朕愈发感到后悔了······” “——后悔当年,没有在先帝面前再坚持一下,把贾谊召到朕的身边,将晁错,送去给梁怀王做太傅······” 说着说着,刘启也是再次摇头苦笑起来,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自责。 “贾谊一纸《治安策》,便为我汉家指明了削藩的正确道路;” “而晁错的《削藩策》,却险些让朕······” “——陛下!” 怎料刘启话音未落,申屠嘉便面色陡然一紧! 堪堪将刘启没说完的话,挡在那张略显干涸的嘴唇之内,申屠嘉才暗下长松了口气。 再看看左右,确定‘隔墙无耳’,申屠嘉才深吸一口气,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那都是因为臣太过执拗,才让乱臣贼子有机可乘,导致了那样的事情发生。” “对于那件事,臣至今都感到无比的自责,总是担心死去之后,无法面对太上皇。” “眼下,臣还苟活于人世,或许还要再过几年,才会到太上皇面前,被历代先皇问罪。” “恳请陛下,千万不要再提那件事,让臣这最后的几年,也生活在愧疚,和不安之中了······” 自己的话语被申屠嘉强行打断,天子启本还愣了愣; 但在听到申屠嘉这番明明隐晦,却又让自己一听就懂的话语之后,天子启望向申屠嘉的目光,只愈发柔和了起来。 ——那件事······ ——太庙那件事······ “申屠嘉啊申屠嘉······” “可真是让朕·········” 在心中满是欣慰的道出此语,天子启便满带着温笑,对申屠嘉连连点头不止。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天子启‘嘿~哟!’一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待申屠嘉也艰难的直起身,便见天子启将双手背负于身后,走到侧室的门口,又莫名摇头一笑。 “丞相的意思,朕明白。” “但朕,不能答应。” 莫名其妙的道出一句话,天子启便温笑着回过身,对申屠嘉又是缓缓一点头。 “朕知道;” “丞相来太庙,是想和朕一起,在太上皇面前沐浴斋戒、祷告祈福,替朕分担那‘异常天象’带来的罪责。” “但眼下,宗庙、社稷,都正面临着危险。” “朕把自己关在太庙,已经是非常冒险,又十分无奈的事了。” “如果朝野上下,没有丞相亲自把控,朕即便是在这太庙,也很难安心的跪在先祖面前,反思自己的过错······” 见天子启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申屠嘉只下意识上前一步,嘴唇蠕动了好一会儿,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见申屠嘉这般神情,天子启却又是嘿然一笑,旋即便走上前,毫无顾忌的伸出手,亲切的扶起了申屠嘉的胳膊。 一边扶着申屠嘉,往太庙的大门方向走去,天子启的嘴上,也不忘一边做下交代。 “朕在太庙自省,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朝中,也不大可能出现太重大的变故。” “这段时间,便劳烦丞相,将朝野上上下下的事务处理好;” “——遇到自己认为能处理的事,丞相可以独自处理,不用到太庙请示朕的意见;” “如果遇到自己认为,无法独自处理的事,丞相就去长乐,跟太后商量一番。” “若实在是碰到连太后,都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丞相再到太庙来,和朕商量。” 被天子启扶着往外走去,又听到这一番满带着信任的托付,申屠嘉面上神容,也不由有些局促了起来。 “可是,陛下······” “——丞相不必多说;” “——朕心中有数。” 却见申屠嘉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天子启温和的语调堵了回去; 待申屠嘉忐忑的侧过头,又见天子启微笑着朝申屠嘉点了点头,又在申屠嘉遍布沟壑的手背上轻拍了拍,权当是安抚。 “朕,信得过丞相。” “朕相信,无论遇到什么事,丞相,都会采用最恰当的方式。” “而且这样的情况,也并不会维持太久;” “——只需要半个月,朕就可以回到未央宫,继续主持朝中的事务。” “这半个月的时间,丞相就看在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份上,帮朕一把。” “除了丞相,朕也实在不知道应该把朝政,托付到谁的手中了······” 一番真情流露的话语,终是让申屠嘉忐忑的心绪逐渐放松了下来; 但即便是得到天子启的许可,申屠嘉也还是坚定地表示:凡是丞相府经手的事务,臣都会亲自记录下来,将奏疏送到太庙,给陛下揽阅! 看出申屠嘉面容上的坚定,天子启也只得是无奈的点下头,算是接受了申屠嘉的建议。 但这一刻的天子启、申屠嘉君臣二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天子启这一‘思过’,便在太上皇刘煓的太庙,待了足足七十五天······ 到天子启终于重见天日,从太庙中走出的时候,那场全天下都早有预料的宗亲诸侯叛乱,却已经进入爆发前的倒计时······ 下午去挂点滴了,今天也不能加更了······ 各位大父多多担待,我尽快把病治好······· (本章完) 第124章 无限续费的‘体验券’ 天子启新元三年,冬十二月。 距离刘启自闭太庙‘思过’,已经过去了七十多天。 但本该‘思过’半月的天子启,却至今没有从太庙中走出。 刘启忙着自闭,朝政的重担,便也尽皆压在了丞相申屠嘉的肩上。 便如此刻:接连工作一天两夜,终还是没能抵挡阵阵倦意的申屠嘉,在学生刘彭祖、刘胜二人的劝说下,安然坐在了相府班房上首的位置; 但休息归休息,申屠嘉也不敢就此睡去,只能躺坐在上首,用手轻轻按揉着额角,闭眼假寐的同时,不忘听着刘彭祖、刘胜二人的汇报声。 “老师;” “衡山来报:雹灾之后,有三个县爆发了瘟疫。” “虽然已经被当地的郡县控制,但急需朝堂调拨医者、药石。” 听闻刘胜的汇报声,申屠嘉头都不抬,眼睛也依旧紧闭; 只语带疲惫的回复道:“将奏报送去长乐宫,请太后用印,再拿盖过印的奏报去少府,让少府调拨药物。” “至于医者,就让当地郡县的官员,自己在衡山附近找吧;” “请医者的费用,由国库调拨——医者每人限五千钱,总数限医者一百人、五十万钱之内。” 听闻此言,刘胜也只稍一点头,便将手中的奏报递给一旁的小吏,目视小吏拿着奏报,朝着相府外小跑而去。 待那小吏远去,班房之内,便又响起刘彭祖的汇报声。 “老师;” “关中陈至县奏报,说是水渠堵塞,需要在春耕开始前疏通,申请从国库拨款。” “——留中不发。” 这一回,申屠嘉却只丢下这么四个字,便将眉头紧紧皱起。 之后,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又各自将几份类似的拨款、征劳申请书念出,也都得到了申屠嘉相同的批复。 到最后,申屠嘉也终是稍睁开眼,面带疲惫的发出一声苦笑,又伸出手,朝身前的火炉指了指。 “所有留中不发的奏疏,二位公子,都可以直接扔进火炉里;” “毕竟那些奏疏存在的意义,也就仅限于此了······” 言罢,申屠嘉直起身,拿起身前的茶汤猛灌一口,便再次恢复到了先前的姿势,躺靠在上首,闭目假寐起来。 而在申屠嘉身前,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则是稍一对视,便默契的站起身; 将身旁那堆足有半人高的竹简抱起,来到申屠嘉身前的火炉旁。 一边将手中的竹简丢进火炉,兄弟二人一边也不忘闲聊起来。 “这些人也真是的。” “——也不看看眼下,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一口一个挖渠、修路,又是伸手要钱、又是伸手要人。” “也就是父皇不在,老师又脾气好。” “若是让父皇看到这些奏疏,肯定会将这些人都召入长安,当面大骂一通······” 听闻刘彭祖略带愤恨的牢骚,刘胜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暗下稍一思虑,也终还是开口说道:“我倒是觉得,这没什么。” “虽说眼下,关东人心惶惶,暗流涌动,但对这些关中的郡县地方而言,日子,也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而水渠,关系到农耕、关系到农户灌溉田亩;道路,则又关系到交通。” “——也就是眼下时机不对,朝堂不方便往外拨款、拨人。” “放在寻常年间,这样的奏疏送到父皇面前,应该是大都能得到批准的。” “毕竟我汉家,是以农为本;” “坊间,也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 嘴上说着,刘胜也不忘继续向眼前的火炉,丢入一卷又一卷竹简; 一边丢,一边不忘故作轻松的说道:“倒是去年的秋收,似乎比往年低了些。” “再加上冬天,关于疏通水渠的请求,大都没有得到老师的批准;” “——到了今年,过了秋收,只怕关中百姓的日子,就要更难过一些了······” 满是唏嘘得语调,也惹得刘彭祖缓缓点了点头; 又闲聊两句,兄弟二人便摇头叹息着止住了话头,专心焚烧起‘留中不发’的各地奏疏来。 自天子启自罚于太庙反省,丞相申屠嘉,便几乎没怎么离开过相府。 足足七十多天,两个多月的时间,申屠嘉回府休息的次数,更是不超过五指之数。 几乎每一天,申屠嘉都是在堆积如山的竹简中睡去,又在短短几个时辰后醒来,继续查阅奏疏,并做出批复。 年过七十的申屠嘉这么辛苦,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自也是不忍心,时不时的来探望申屠嘉,顺便劝申屠嘉休息一会儿、吃两口热乎饭。 就这么到相府来了三五次,申屠嘉索性也就将兄弟二人抓了壮丁,直接留在了自己身边。 美其名曰:在老夫身边学习学习,该如何处理政务,也好为将来,封王就藩之后做准备。 对于申屠嘉的这个提议,兄弟二人自也是毫无异议,只欣然答应了下来。 ——刘彭祖想的,是申屠嘉说的没错 反正兄弟二人,将来也是要封王就藩的; 提前在申屠嘉身边,学习学习如何处理国事,也没什么不对。 刘胜则是觉得,借着‘学习处理国事’的名义,帮申屠嘉稍微分担一下负担,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兄弟二人和老师申屠嘉,便这么两厢情愿的留在了相府,‘共事’了两个多月。 有了这段时间的学习,兄弟二人对于国事,以及针对各种事物的处理方式,也逐渐熟稔了起来; 尤其是在申屠嘉身边,看着申屠嘉将那些原本复杂无比的事,轻描淡写的处理妥当,更是让兄弟二人,学到了很多东西。 当然,兄弟二人毕竟还是皇子,身份忌讳摆在这里; 说是帮忙,申屠嘉也并没有让兄弟二人,具体帮自己做什么。 大多数时候,就是像现在这样,申屠嘉闭眼躺在上首,眯眼休息一下,然后让兄弟二人,将奏疏的内容念给自己听。 待申屠嘉作出批复,再将奏疏交给相府的官吏,去具体处理。 这样的模式,也算是让申屠嘉提前两千多年,体会到了‘秘书’这一职业的优越性。 而对于刘彭祖、刘胜这两个秘书,申屠嘉,自然也是非常的满意······ “差不多了~” “休息了半个时辰,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再休息下去,今天赘余的政务,只怕是要比昨天还要多······” 悠然道出一语,便见申屠嘉缓缓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又用双手猛地拍了拍脸颊两侧; 还是觉得没提起精神,便又拿起茶碗猛灌一口,这才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了兄弟二人身前,坐着的那堆竹简当中。 左右看了看,大概挑了几卷明显有‘加急’标记的竹简,申屠嘉便来到了班房侧,跪坐于案几前,随即进入了工作状态。 见此,兄弟二人也只得相视发出一声苦笑,将剩下的那几卷竹简也都扔进火炉,便也回到了那几堆‘竹简山’当中,机械式的查看起来。 ——不是为了批复,而是将这些竹简分类,好给申屠嘉省点事。 但手上忙活着,兄弟二人也不忘轻声发着牢骚,好给这枯燥的工作,增添一丝仅有的趣味。 “疏通水渠~留中不发~” “修补道路~留中不发~~” “增召衙役~留中不发~~~” “官员空缺······” 你一言、我一语的念着,念到这份关于县衙官员空缺,请求征调官吏的奏疏,兄弟二人不由稍一对视; 而后,便是兄弟二人相视一笑,又默契的同时深吸一口气······ “——留~中~不~发~~~~~” 一声整齐的拖音,随即便惹得师生三人哈哈畅笑起来; 只片刻之后,却又见申屠嘉似是一口气没上来,竟吭哧吭哧剧烈咳嗽起来。 听闻这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兄弟二人自也是赶忙起身,快步走到了申屠嘉身边。 一边由刘彭祖替申屠嘉轻抚着后背,另一边则是刘胜跳出去两步,将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茶汤取来。 刚把茶碗递到申屠嘉身边,又是两声剧烈的咳嗽,便见两抹深红自申屠嘉口鼻间喷出,低落与碗中······ “老师!” 刘胜一声惊呼,只引得申屠嘉一阵摇手不止,剧烈的咳嗽声,却又持续了许久; 再咳出足足二三十声,申屠嘉才终于缓了过来,便迅速用手心擦去口鼻间的鲜血。 “无妨······” “咳咳咳!” “无妨,无妨······” 感受到刘彭祖、刘胜二人担心的目光,申屠嘉却是强作镇定的摆了摆手; 深吸一口气,将紊乱的鼻息稍调整过来些,才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兄弟二人摇了摇头。 “呼~” “多年的老毛病了~” “不单是我,凡是早年间,在一线征战过的老臣,大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病根。” “——当时只想着征战,没顾上医治;” “现如今,也就只能这样硬抗,再时不时,辅以汤药调养······” 说话得功夫,刘胜便已是迅速走出班房,将奴仆送来的一碗热汤药端了进来,又轻轻跪倒在申屠嘉身边。 待申屠嘉接过茶碗,小心喝下一口,再轻咳两声,刘胜的面容之上,才终于涌现出阵阵唏嘘。 “父皇这一入太庙,至今,已经过去快两个半月了;” “没有父皇坐镇未央宫,朝中的重担,全压在了老师一人的肩上。” “——长此以往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啊······” 嘴上说着,刘胜手上也不忘忙活,又是拿手绢,又是替申屠嘉轻抚后背,好让这位年过七十的老丞相顺顺气。 听闻刘胜此言,申屠嘉倒是没什么反应,却惹得刘彭祖面色微微一沉。 过去这段时间,天子启,实在是太倒霉了······ 最开始,是木星、火星逆行,让天子启开通了十五天的‘太庙面壁思过体验券’。 当时,大家伙儿都想着:天子启再喜欢面壁,也不大可能上瘾; 用完了这十五天的体验券,天子启就必然会从太庙出来,回到未央宫主持大局。 但让所有人,乃至于天子启本人,都始料未及的是:这十五天的体验券,那是一张接着一张······ ——天子启到太庙面壁的第十一天,负责观星的官员禀奏:天空中有彗星出现; 待天子启无奈的摇了摇头,再履行完第二张体验券,到了天子启面壁太庙的第二十七天,观星官又再次禀告:白昼出现了日食。 无奈之下,天子启只能一口气,给自己又续了一张三十天体验券。 本以为此次面壁,能在第六十天结束,不料到了第五十九天凌晨,又有一颗流星,不合时宜的自西方划过······ 万般无奈的天子启,最终也还是只能唉声叹气着,对前来迎接自己回宫的朝臣百官宣布:朕,还没面壁够······ 再给朕,续上十五天······ 便是这接连出现的‘天有异象’,让年仅三十出头,本该主持朝堂大局的天子启,却在太上皇刘煓的太庙了,放了一次两个多月的大长假! 反倒是年过七十,早就垂垂老矣的丞相申屠嘉,只能拼着一把老骨头,批阅起那一堆又一堆的奏疏。 或许有人会说:代为处理朝政的申屠嘉累,换做天子启,难道就不会累了吗? ——还真不会! 因为天子的批示,和丞相的‘代为批复’,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在面对很多奏疏时,天子启都只需要考虑一个问题:批准,还是驳回; 实在拿不定主意,也可以暂时将其丢在一边,回头抽个时间,找个朝臣商议商议。 换而言之:对于绝大多数能送到自己面前的政务,天子启,都是拥有绝对话语权的。 批准、驳回,又或是找人商量商量,都由天子启说了算。 但同样是这些事,落在了申屠嘉的手中,却顿时就变得复杂起来了。 就拿方才,刘胜给申屠嘉念的那封奏疏举例; ——衡山雨雹引发了瘟疫,此事放在天子启手中,就根本不需要天子启思考; 拿起手边的天子印玺,在奏疏上印下,然后直接送去少府,调拨药物就行。 但这件事到了申屠嘉手中,作为丞相的申屠嘉,却无法直接向少府下令调拨物资了。 因为申屠嘉,是丞相; 国库,掌握在丞相的手中。 既然手中掌握着国库,申屠嘉就不能再插手少府内帑,以免沾上‘意图乱权’的嫌疑。 所以,申屠嘉只能绕个圈子,把这份奏疏送去长乐宫,让窦太后替天子启,做下‘从少府调拨药物’的批复,然后再用窦太后的批复,从少府调用物资。 这都还算好的,只需要申屠嘉多绕个弯子; 过去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比这件事更复杂、更难处理的事,申屠嘉更是遇到了不知多少起。 但作为丞相,在某些方面的‘忌讳’,却逼的申屠嘉只能放慢工作效率,来避免自己犯忌讳······ “唉~” “也不知道这一回,父皇能不能顺利从太庙出来;” “可千万别再出个什么事,让父皇再在太庙多住几天,让老师,继续操劳下去了······” 刘彭祖满是唏嘘的一声感叹,也引得刘胜忧心忡忡的点下头; 却也让申屠嘉,止不住的摇头苦笑起来。 今天,是天子启第四张‘太庙面壁体验券’的第十三天,也就是天子启此次太庙之旅的第七十三天。 按照这张体验券的期限:十五天,再过两天之后,天子启就能从太庙走出。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丞相。” 正当班房内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为申屠嘉这段时间的辛苦,以及申屠嘉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时,一声低沉的禀奏声,在班房外响起; 待出身那人走入班房,露出那身专属于观星官的青蓝色官服时,师生三人的面容之上,却不约而同的涌上一抹苦笑。 ——天子启的体验券,恐怕,又要‘续费’了······ “这回,又是什么?” “彗星?流星?” “日食?月食?” “或是又有哪颗星辰,逆向流转???” 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申屠嘉只摇头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座位上起身; 嘴上略带自嘲的问着,脚步却也已是来到了班房门口。 只等那观星官开口,将这次发生的异常天象说出,申屠嘉便要像前几次那样,将‘体验券续费成功’的消息,亲自送去太庙。 不料这一次,那观星官却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露出摇头苦笑的面容; 而是以一种极为严肃的目光,对身前的申屠嘉躬身一拜。 “前夜,有一条很长的流星出现,自天空东方划过!” “今天早晨,洛阳宫传来消息:有天火降临在洛阳宫东宫的大殿,烧毁了宫墙和宫室!” 神情严峻的道出这番话,便见那观星官对申屠嘉再一拜,目光中,更是悄然带上了些许催促。 “还请丞相立刻去太庙,请陛下回到未央宫,主权大局!” “——陛下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待在太庙了!!!” (本章完) 第125章 这是天要让朕削藩啊~ 当‘天火播洛阳’的消息传达长安,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天子刘启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未央宫宣室正殿。 看着久违的天子启,终于出现在了那方御榻前,应召入宫的公卿百官,却并没有感觉到心安。 因为跟随天子启一起出现的,还有汉室如今拥有的整个观星‘团队’,以及短时间内,能找来的所有‘天文学家’······ “天降陨石,落在了洛阳宫东宫,烧毁了宫墙、宫室!” 待与会众人来齐,天子启只阴沉着脸,从御榻上缓缓起身。 “早先,天象屡屡出现异常,朕还以为,是朕有什么过失,才导致上苍以异常的天象告诫朕;” “但在朕沐浴更衣,到太庙斋戒、自省之后,异常的天象,却依旧接二连三的出现。” “——现如今,更是出现了洛阳宫这场灾难!” 朗声道出开场白,天子启那满是忧虑的目光,便撒向了殿侧的‘天文学家’们。 “诸位,都是对《易》有研究,对星辰、天象有见解的学者;” “还请诸位告诉朕:这异常的天象,究竟象征着什么?” “——上苍,究竟想借这些异常的天象,尤其是洛阳东宫的这场灾难,告诉朕什么道理???” 随着天子启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硕大的宣室殿内响起,那数十名‘天文学家’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能从彼此的面容之上,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便齐齐对天子启一拱手。 待天子启沉着脸稍点下头,众人才围聚在一起,彼此交换起了意见。 过了许久,终由其中一位老者走上前,对上首的天子启拱手一拜。 “陛下。” “按照《周易》的记载,星辰逆行,以及彗星、流星出现,又或是天火降世,分开来看,都各自有大致的解法。” “但这些现象,先后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一起出现,却是旷古未有的事。” “臣等,不敢轻易为陛下作出解答······” 朗声道出一语,不等天子启面露不愉,便见那老者又赶忙继续道:“但从这些异象出现的频率,以及方位来看,或许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说着,那老者便侧过头,与身边的同行们眼神交流一番; 待身边的同行们纷纷点下头,那老者才又回过身,对天子启再拜。 “先前,星辰逆行,彗星、流星出现的情况接连发生,或许还不能确定准确的寓意;” “但洛阳宫这场天火,恐怕,就相对比较明显了。” “——洛阳宫,是太祖高皇帝继承皇位,建立刘汉国祚的地方;” “所以,天火降临在洛阳宫,应该寓意着:太祖高皇帝建立的刘汉社稷、国祚,正面临着颠覆的危险!” “再有,便是这场天火,是降临在洛阳宫的东殿,而非其他方位;” “这或许能说明:我汉家正在面临的危险,出现在东方······” 老者此言一出,殿内朝臣百官纷纷侧过身,和身旁的人交谈了起来。 片刻之后,待那老者退去,御阶另一侧的观星官当中,也走出一道身着青蓝色朝服,眉宇间尽是沧桑的老迈身影。 “陛下。” “臣等也认为,洛阳宫的天火,寓意着太祖高皇帝建立的社稷,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威胁;” “而且这场威胁,正是出现在我汉家的东方!” “还有一点,是臣所能大致感悟到的。” “——现如今,我汉家的宗亲诸侯,有北方的燕、代、赵,东方的齐、楚、吴,中原的梁、淮阳,南方的淮南,以及从齐国、淮南国分裂出的一些小国,如胶西、胶东等国。” “这些诸侯国加在一起,总共有足足十五家。” “而这十五家宗亲诸侯当中,唯有一人,是太祖高皇帝亲自敕封,且至今存活于人世。” “并且这个人的封国,也恰恰位于我汉家的东方······” 此言一出,殿内的交谈声只悄然一止,转瞬间,便安静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而在御阶之上,天子启只若有所思的坐回了御榻之上,低头沉思了许久。 最终,天子启还是缓缓抬起头,望向那开口禀奏的老星官。 “卿的意思是······” “——吴王刘濞?” 天子启沉声一问,那老星官却并没有开口作答; 只默然对天子启拱手一拜,便顺势倒行着,回到了自己先前站的位置。 也是直到这时,天子启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观星官,只负责轮流观察天象、星辰的变化,原则上,是不对朝政发表看法的。 但那老星官先前的话语,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太祖高皇帝刘邦,先是在开国之初,分封了数家异姓诸侯,而后又将异姓诸侯次序取缔,改以宗亲诸侯治理关东。 而在当时,刘邦分封的宗亲诸侯,和如今的宗亲诸侯,却早就不是同一茬儿了。 ——刘邦分封的燕王,是自己的第八子,因吕太后迫害,而死去多年的燕灵王刘建; 刘邦分封的赵王,更是青史有名的悲剧主角:太祖刘邦皇三子,赵隐王刘如意。 至于代王,那就更不用说了——正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 燕、代、赵如此,其他的各国,情况也基本类似。 刘邦敕封的梁王,是皇五子刘恢; 后来被吕太后移封为赵王,并自杀殉情,是为:赵恭王。 刘邦敕封的淮南王,则是皇七子刘长; 在先帝之时,因为涉嫌谋反,而被流放巴蜀,于途中活活饿死在了囚车里,是为:淮南厉王。 至于南方的长沙国,就更别提了。 ——刘邦敕封的长沙王吴氏一脉,如今都已经绝嗣了! 等如今的天子启,将儿子们外封为王,作为汉室唯一一家异姓诸侯的长沙国,也将正式化为宗亲诸侯。 从今往后,汉室便再也不会有‘异姓诸侯’这一群体的存在。 北方的燕、代、赵,中原的梁国,南方的淮南、长沙皆如此,剩下的,就只有东方的齐、楚、吴了。 这三个诸侯国当中,刘邦最早敕封的齐王,是自己的长子刘肥; 而如今,齐悼惠王刘肥留下的王位,经过刘肥之子哀王刘襄、刘襄之子文王刘则之后,传到了如今的第四代:刘肥第八子,齐王刘将闾。 这是由于太宗皇帝年间,悼惠王刘肥的孙子、哀王刘襄的儿子,也就是齐文王刘则去世时,并没有留下子嗣; 本该因此‘绝嗣国除’的齐国,也被先帝交到了文王刘则的叔叔,齐悼惠王刘肥第八子——刘将闾手中。 至于楚国,刘邦最早封的,是幼弟刘交。 现如今,楚王的王位,也经过楚元王刘交、楚夷王刘郢客,传到了刘交的孙子:刘戊手中。 唯独吴国! 唯独吴王刘濞,是太祖高皇帝刘邦亲自敕封,并存活至今的第一代吴王! 这样说来······ “陛下!” 正当天子启坐于御榻之上,低头思虑着这一个方向,究竟有多少说服力时,朝臣班列之中,陡然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号! 待天子启抬起头,却看见双眼遍布血丝、眼下乌黑发青,面上仍写满疲惫、虚弱的丞相申屠嘉,竟首先站了出来! 而后,便是申屠嘉在朝臣百官惊诧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来到殿中央; 侧过身,深吸一口气,再整理一番衣冠,便对天子启缓缓一拱手······ “丞相故安侯申屠嘉,有奏!” 中气十足的一声呼号,惹得殿内朝臣百官,以及御阶两侧的观星官、天文学家们齐齐一侧目! 便是御榻上的天子启,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也隐隐带上了些许疑惑之色。 ——这种时候,丞相不方便开口的吧? 当这样一个疑问,出现在殿内每一个人,包括天子启的脑海当中时,申屠嘉望向天子启的目光,却是陡然涌上一抹坚决之色。 “吴王刘濞,是在太祖高皇帝十一年,因为攻打叛乱的淮南王英布,积累下功劳,才被太祖高皇帝敕封为王!” “而在当时,臣,正好在场!” 在殿内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道出这样一句令人惊诧的话,便见申屠嘉傲然直起身。 “在封王之前,太祖高皇帝曾说:荆楚之地,民风彪悍,必须由年壮的宗室为王,才能确保安定;” “但在当时,太祖高皇帝的子嗣,大都还没有年壮。” “唯一成年的皇长子刘肥,也早在太祖高皇帝建立汉室的当年,就被封为了齐王。” “无奈之下,太祖高皇帝最终,采纳了辟阳侯审食其的建议,将代顷王刘喜的长子刘濞,封为了吴王,统辖吴地的三个郡,足足五十三座城。”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终于从‘丞相对天象异常发表看法’的惊骇之中缓过神; 稍一回味申屠嘉这一番话语,殿内众人的面容,便纷纷有些精彩了起来。 “封刘濞为吴王······” “——居然是辟阳侯审食其的提议?” “这·········” 一时间,殿内众人望向彼此的目光中,竟纷纷带上了一抹骇然之色。 辟阳侯审食其,那是什么人? 吕太后身边的头号奸佞! 时至今日,坊间甚至都还有一些关于审食其,与吕太后之间的‘秘幸’在流传。 当年,先帝从代地到长安继承皇位,便召唯一在世的弟弟——淮南王刘长到长安; 结果刘长到了长安,一言不合就将辟阳侯审食其,锤杀在了自家府邸外的大街之上! 结果怎么样? ——没怎么样! 对于刘长锤杀审食其的举动,朝野内外非但没有人觉得不对,反倒有不少人称赞刘长说,这是在为民除害! 便是先帝刘恒,也只是简单地责问了刘长几句,却并没有多做追究。 合着刘濞被封为吴王,就是审食其的建议?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赶忙挺直腰杆,纷纷将专注的目光,投降殿中央的丞相申屠嘉。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申屠嘉接下来的话语,比先前那句‘审食其推举刘濞为吴王’,都还要来的更加劲爆······ “封刘濞为吴王之时,太祖高皇帝,曾经让人为刘濞相面;” “不料那相面的人,被刘濞提前收买,并没有在太祖高皇帝面前说实话。” “到刘濞正式受封为吴王之后,太祖高皇帝身边,才有一个擅长相面的人告诉太祖高皇帝:刘濞的面向,是必将会造反的人,才会有的虎狼之相!” 轰!!! 申屠嘉一言基础,宣室殿内,满堂皆惊! 便是御榻上的天子启,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些许骇然,以及些许审视。 “居然是这样?!” “太祖高皇帝既然知道了此事,又为何要封刘濞为吴王呢?” 许是听闻耳边传来的疑问,申屠嘉也并没有停太久,便继续道:“听到那个擅长相面的人,说刘濞是造反的面相,太祖高皇帝非常后悔;” “但敕封的诏书已经发出,王印也已经交到了刘濞手中,想要追回,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太祖高皇帝将刘濞叫到身边,问道:汉五十年之后,我汉家的东南方向,会有人起兵作乱,难道是你吗?” “刘濞不答,太祖高皇帝便又道:天下同姓的人,都是一家人;伱是刘氏宗亲,和所有刘氏都是亲人。” “如果到了汉五十年后,你还活着,皇帝也还是刘氏,那就不要造反了······” 随着申屠嘉逐渐哀沉的语调落下,殿内的朝臣百官,早已是瞠目结舌。 对于这段往事的真实性,却根本没有任何人去质疑。 ——太祖高皇帝之时,申屠嘉,恰恰就是太祖高皇帝身边的亲卫!! 到刘濞获封为吴王,时为淮阳郡守的申屠嘉,也恰恰正跟随在太祖高皇帝身边,平定淮南王英布的叛乱! 时间、人物都对的上,那话语的真实性,就没有必要再去怀疑了。 原因很简单:申屠嘉,是当朝丞相。 当朝丞相,是不会当着公卿百官的面,对天子说谎的······ “嘶~” “汉五十年之后,东南发生叛乱······” 想到这里,殿内众人当中,反应快的那几个人,已经开始掰着手指算了起来。 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孝惠皇帝七年,吕太后掌政八年,先太宗孝文皇帝二十三年······ 加在一起,正好五十年! 换而言之······ “太祖高皇帝的预言,是汉五十年之后,东南方向发生叛乱······” “而陛下,又是汉五十年,先太宗孝文皇帝驾崩后,继承的皇位·········” 如是想着,殿内众人便悄然侧过头,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御榻上的天子启。 ——太祖高皇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天子启登基之后,东南方向,必定会发生叛乱! 而且吴王刘濞的‘造反者专有面相’,也同样是太祖高皇帝最先看出! 再加上眼下,这天火播洛阳,烧尽洛阳东宫······ “难道,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真的是上苍在提醒朕:吴王刘濞,打算祸乱我汉家了吗?” 静默之中,天子启低沉的询问声响起,惹得殿内众人齐齐一抬头; 便见宣室殿正中央,丞相申屠嘉缓缓直起身,对天子启再拜。 “上苍的示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陛下在太庙反省,却引来愈发猛烈的异常天象;” “——这恰恰是上苍在告诉陛下:异常的天象,不是因为陛下的过错!” “这是上苍在告诉陛下,不要再在太庙反省了,赶快回到未央宫,将吴王刘濞的阴谋提前扼杀!” “若不然,等吴王刘濞真的起兵作乱,就必然会为天下,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灾难呐······” 随着申屠嘉铿锵有力的话语声,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真正孤疑之色。 见此,殿内朝臣百官也终于不再犹豫,次序从座位上起身,走到殿中央。 各自在申屠嘉身后找好位置,便对天子启齐身一拜! “臣等,昧死百拜~” “臣等皆认为,丞相所言甚是;” “恳请陛下,遵从上苍的指示,将吴王贼子的阴谋,提前扼杀······” 一声整齐的禀奏声,却引得天子启愈发迟疑起来; 面带纠结的思虑良久,终还是见天子启摇头叹息着,从御榻上站起身。 “吴王刘濞,是我刘氏宗亲的长者;” “就算有过错,朕作为晚辈,不好太过严苛。” “但上苍有这样的警示,朕,也不能没有举措······” “嗯······” “——那就按照先前,内史晁错的提议,削夺吴国的会稽、豫章两郡,以作为惩戒吧。” “只要吴王愿意悔改,这削夺的两个郡,便可以重新划入吴国的封土。” 听闻刘启此言,殿内朝臣百官面色一滞,望向左右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些许古怪。 ——哈? 这天有异象,咋又扯到削藩策了? 就在众人都忙着左顾右盼,试图从身边的同袍那里,看出些许答案时,却根本没有人发现:御榻上的天子启,朝丞相申屠嘉,递去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而后,便是申屠嘉铿锵有力的应答声,在宣室殿内响起… “臣等,谨遵陛下诏谕!!!” 见申屠嘉出声应诺,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也只跟跟着申屠嘉,对御榻上的天子启沉沉一拜。 “臣等,谨遵陛下诏谕······” (本章完) 第126章 《削藩策》的首要目标 “这天象······” “——还能这么解?” 朝议结束之后,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身影,也适时的出现在了宣室殿外; 待申屠嘉走出宣室殿,兄弟二人自是赶忙上前,一人一边搀扶起申屠嘉。 一边朝宫门的方向走去,一边听着申屠嘉,将方才朝议过程中发生的事大致道出,皇七子刘彭祖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孤疑之色。 ——一块陨石砸到了洛阳东宫,将宫墙、宫室烧毁,这本该是一件有关于谶纬,很难得出确切结论的事; 但被朝中的观星官们一解读,就成了上苍指名道姓,要天子启惩罚吴王刘濞了? 这! 也太‘巧’了吧?! 被兄弟二人搀扶着,缓缓走在未央宫内的道路之上,听闻刘彭祖这满是诧异的一问,申屠嘉却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暗下稍一思虑,申屠嘉便也随之将期待的目光,撒向了身体另一侧的刘胜。 感受到老师申屠嘉,以及兄长刘彭祖的目光,刘胜只暗下稍一思虑; 片刻之后,也终是沉沉点下头。 “说得通。” “只有这么解,才说得通。” 沉声道出一语,刘胜也随即侧过头,跨过申屠嘉,望向兄长刘彭祖那仍有些孤疑的面庞。 “谶纬之说,本来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无论怎么解,只要能说得通,那就没人能否定这一种可能性。” “而这段时间接连发生的异常天象,却来的实在太过离奇。” “——按理来说,天有异象,父皇甘愿自罚,到祖宗的庙宇当中斋戒思过,已经足以平息上苍的怒火;” “但实际情况,却是父皇到太庙斋戒思过,反而引来了愈发剧烈的异常天象。” “结合此间种种,唯一合理的解释,也正如老师所说:上苍想要表达的意思,并不是让父皇到太庙思过;” “或者说,惹怒上苍的人,根本就不是父皇······” 有理有据的话语声,自是引得刘彭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可了刘胜的解释; 但在兄弟二人中间,听闻刘胜这番话语的申屠嘉,却是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再次投向了刘胜。 “公子,何不继续说下去?” 淡然一语,只引得刘胜无奈的笑着摇摇头; 与申屠嘉稍一对视,便也只能继续说道:“其实,对于父皇、对于朝堂而言,上苍究竟想表达什么,并不是首要关键。” “真正的关键是: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会被吴王刘濞曲解成什么样。” “就好比此番,朝堂说,落在洛阳东宫的天火,寓意着‘东方有贼子’;” “——吴王刘濞却很可能将其解释成:天命出东方。” “又好比先前,天有异象,父皇到太庙斋戒思过,却引发了更加猛烈的异常天象,让朝堂最终得出‘错的不是陛下’的结论;” “——但这件事,却也很可能会被吴王刘濞解读为:天子昏聩无道,已经失去了天命,单纯的斋戒思过,已经不足以平息上苍的怒火······” 语带唏嘘的说着,刘胜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说白了,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并不是只有这一种解法。” “但对于父皇而言,却只能通过这种解法,来将上苍的怒火,强加到吴王刘濞的头上。” “——因为只有这样,父皇才能从太庙中走出,亲自应对接下来,这必将爆发的叛乱。” “而不是在太庙里,眼睁睁看着关东战火纷争四起;” “看着刘濞肆意破坏关东的安宁,却碍于‘斋戒思过,平息上苍怒火’的原因,而无法作出应对······” 听刘胜终于说出了问题的本质,申屠嘉也终是欣慰一笑,对刘胜缓缓点下头。 而在申屠嘉另一侧,听闻刘胜这番话语,刘彭祖的面容之上,却悄然涌上些许惊疑。 “叛乱,要爆发了?” “——吴王刘濞,真的敢起兵作乱?!!” 对于兄长刘彭祖的这个问题,刘胜却并没有再开口作答,而是带着一抹古怪的笑容,对身旁的老师申屠嘉微微一笑。 见此,申屠嘉不由面色一愣,旋即便摇头苦笑着,对刘胜又再度点下头。 “公子说的没错。” “——叛乱,要爆发了。” “陛下再在太庙待下去,朝堂之上,恐怕就要出大乱子了······” 摇头叹息着发出一声感叹,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唏嘘之色。 “自从去年,匈奴贼子叩边,却并没有引发汉匈大战,关东的局势,便愈发紧张了起来。” “——陛下不愿与匈奴人发生冲突的态度,已经让所有关东诸侯明白:《削藩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削藩,陛下能抛开其他的所有事,包括和匈奴人之间的国仇家恨!” “而在《削藩策》的具体细节上,虽然陛下最终,采纳了我的建议,不再将矛头指向所有关东诸侯,而是单独指向吴王刘濞一人,却也只是让那些宗亲诸侯,从‘欲反不反’的暧昧态度,安抚到了骑墙观望的程度。” “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这样的局面继续维持下去,局势,本会愈发朝着有利于朝堂的方向发展;” “就算最终,也还是会爆发叛乱,也有不小的机会,将叛乱控制在‘只有刘濞独自起兵’的程度。” “但这突如其来,又接踵而至的异常天象,却将陛下的计划全部打乱。” “那些原本骑墙观望的宗亲诸侯,恐怕如今,也已经生出了‘天命有变’的心思······” 神情严峻的道出一番话,申屠嘉已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布满血丝的双眸,也更添一分疲惫、虚弱之色; 见此,刘胜自也不忍恩师继续开口,便伸出手,一边轻抚着申屠嘉的后边,一边将话头自然地接过。 “异常的天象,必定会改变其他宗亲诸侯的想法,使老师先前‘孤立吴王刘濞’的谋划被打乱。” “再加上接连的异常天象,必然会造成朝野人心不安、叛军士气大涨。” “此消彼长之下,宗庙、社稷,便会面临巨大的威胁。” “所以,父皇不能再坐以待毙,将上苍的怒火,继续归咎于自己身上了。” “——哪怕只是为了安定朝野人心,父皇也必须做出改变,和应对。” “当然了;” “将上苍的怒火强加到刘濞头上,也不算是曲解天象。” “就像我刚才说的: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这么解,也完全说得通。” “准确的说:这是最准确,也最具说服力的解法。” 一番话语下来,刘彭祖本还有些疑惑地面容之上,也逐渐带上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至于开口说话得刘胜,以及在兄弟二人中间调整呼吸的申屠嘉,面上更是苦涩更甚。 按理来说,有申屠嘉亲自‘修改方案’,《削藩策》可能引发的隐患,本该被规避大半。 就如申屠嘉提出:擒贼先擒王,把吴王刘濞单独拿出来开刀,彻底解决吴国的同时,通过杀鸡儆猴的方式,来震慑那些‘立场不够坚定’的宗亲诸侯; 这样的方案,即便是放在上千年后,那场决定王朝走向的靖难之役,也绝对算得上是精明! 如果建文帝削藩之时,也能有申屠嘉这样的人,在朱允炆耳边说一句‘别管其他人,就盯着燕王朱棣往死里搞’,那后来的靖难之役,便很可能会变成‘燕x王之乱’。 除了‘擒贼先擒王’的削藩理念,申屠嘉更是凭借开国元勋所特有的军事才能,为长安朝堂提前规避了很多风险。 比如武关方向的戒备,以及荥阳-敖仓一线的防线漏洞,都在申屠嘉的提醒之后,快速完善。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照这样的趋势进行下去,《削藩策》最终所引发的后果,也不外乎两种。 ——要么,吴王刘濞狗急跳墙,独自起兵,然后被长安朝堂随便伸出一个指头碾死; 再或者,就是刘濞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成功,于是索性放弃造反,任由长安朝堂挥舞着《削藩策》,将吴国三郡五十三城,削个七零八落。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对于长安朝堂而言,显然都可以接受; 但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却显然有些脱离申屠嘉,甚至整个长安朝堂的掌控了······ “唉~” “谁能想到,老师精心谋划,又为朝堂提前做好了许多准备,眼看着,就要将一场叛乱扼杀于萌芽之中;” “却被这段时间接踵而至的异常天象,破坏的七零八落,付诸东流呢······” 师生三人摇头唏嘘间,刘彭祖一声满是无奈的感叹声响起,却惹得刘胜嘿然一笑。 “倒也不算是‘尽付诸东流’吧?” “起码比起晁错那‘逼反全天下’的思路,老师的应对,还是让朝堂规避了不少风险?” 故作轻松的一语,却惹得申屠嘉的面容之上,竟悄然涌上一抹轻松之色! 但也并没有直接开口,认可刘胜的话语,而是深吸一口气,再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唉~” “这,就是我先前,同二位公子说的: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 “具体到国家层面的战争,就更是如此。” “就像这一次,朝堂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的谋划,却被这一连串毫无征兆的异常天象所打乱;” “国事,往往也都是如此。” “——明明是稳操胜券、十拿九稳的政策,却很可能因为这种无法预料的变故,而迅速变的胜负两猜,进退两难。” “所以过去,我才会经常教导二位公子:稳定,才是治国的第一关键。” “因为只有稳定,才能让朝堂有应对变故的能力;” “而动荡,却只会引发接连不断的变故,让朝堂自顾不暇,顾此失彼······” 慢条斯理的说着,申屠嘉又是长出一口气,眉宇间,更是带上了些许自嘲。 “扪心自问,我这个丞相,并不是一个有才能的人;” “无法像贾谊、晁错那样,提出有利于宗庙、社稷的政策。” “但做了这么多年丞相,也足以让我明白:任何变革,都需要以稳定为前提。” “除非到了不破不立、不改变就要灭亡的地步,就必须谨慎的对待变革。” “就好像接下来,这场必将发生的宗亲诸侯叛乱一样。” “——没有《削藩策》,吴王刘濞或许也还是会反;” “但有了《削藩策》,吴王刘濞的叛乱,就即将变成遍及整个关东的灾难。” “如果应对不当,甚至,可能会演变成颠覆宗庙、社稷的巨大动乱······” 对兄弟二人再次强调‘稳定’在治国理念中的重要性,申屠嘉又是一阵摇头唏嘘; 而后,申屠嘉才终于侧过头,看着刘胜,正面回答了刘胜先前的问题。 “至于早先,我为朝堂提前做好的布局,也确实如公子所说,并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天象,而被尽数破坏。” “——最起码,用来应对叛乱的军队,早已经在关中各地秘密集结;只等陛下一声令下,便可以第一时间出发,到关东平叛······” 此言一出,刘胜那写满洞悉的目光中,只立刻涌上一抹‘果然如此’的神采; 倒是一旁的刘彭祖闻言,只瞠目结舌的瞪大了双眼! “叛乱还没爆发,军队就已经整装待发了?!!” 满是惊诧的发出一声惊呼,见申屠嘉浅笑着点下头,便见刘彭祖的面容之上,又涌上一抹疑惑之色。 “可要是刘濞不起兵反叛,那秘密集结的军队······” 话还没说完,便见刘彭祖又将眼睛瞪大了些,满是惊骇的望向申屠嘉,那满带着自信的面庞! “——父皇削吴国的土,就是为了逼反刘濞!” 又一声惊呼,惹得一旁的刘胜摇头一笑,不忘悄然侧过头,在周围扫视一周; 倒是申屠嘉,见刘彭祖一语道破个中厉害,只欣慰的笑着点下头。 “就算没有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朝堂对于这场叛乱,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只是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将叛乱爆发的时间,稍微提前了一点而已。” “确实如公子所说:叛乱还没爆发,平叛的军队就已经秘密集结;如果最终叛乱不爆发,秘密集结的军队,就会变成朝堂白费心机。” “而洛阳东宫的那场天火,虽然有很大概率,让刘濞下定最后的决心,但也不能说是‘肯定会如此’。” “所以,为了让刘濞坚定不移的起兵,陛下才用晁错的《削藩策》,断了刘濞最后的后路。” “——毕竟刘濞的吴国,只有三个郡;” “平白被削去其中的两个郡,刘濞再如何,也已是无路可退了······” 听着申屠嘉愈发轻松起来的语调,刘彭祖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欣喜! 暗下稍一思虑,便激动难耐的望向申屠嘉:“那这么说,等刘濞在广陵起兵的时候,朝堂的平叛大军,就很可能已经到函谷关外了?!” 本是顺理成章的一问,却惹得申屠嘉面上神容一滞; 看了看身体另一侧的刘胜,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便再度涌上那抹在这段时间,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的考校之色······ “——平叛大军,不会太早从关中出发的。” “或者说:平叛大军秘密集结的事,皇祖母,至今都不知情?” 意味深长的一语,只引得申屠嘉温笑着连连点下头:“没错。” “在关中秘密集结平叛大军,是陛下单独对我下达的指令。” “普天之下,除了我和陛下之外,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二位公子。” “也确实如公子所言:关中的平叛大军,不会太早出征。” “——最起码,在刘濞的叛军没有踏入梁国境内之前,平叛大军,仍旧只会在关中整装待发······” 师生二人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却引得刘彭祖愈发疑惑了起来。 为什么? 既然叛乱爆发已成定局,平叛大军也已经召集完成,为什么不提前出发,将叛军尽量挡在距离关中、距离函谷关更远的地方呢? 为什么非得要让叛军踏入梁国,和梁王刘武交上手,再让平叛大军从关中出发呢? 这样一来,提前集结平叛大军,尤其还是‘秘密集结’,又有什么意义? 对于刘彭祖心中的疑问,申屠嘉却并没有给出答案。 在兄弟二人的搀扶下,缓缓从宣室殿走到尚冠里,再由刘胜轻轻扶进自己的故安侯府,到卧房的榻上躺下身,许久没有睡上一个安稳觉的申屠嘉,便就此沉沉睡去。 这一觉,申屠嘉睡得无比香甜。 因为在入睡之际,申屠嘉隐隐听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为兄长心中的疑惑,给出了最为准确的答复。 ——《削藩策》的首要目标,并非刘濞的吴国······ 准确的说,《削藩策》最后一个要解决的宗亲诸侯,恰恰就是如今,集天下人期望于一身,几乎独自肩负着保卫宗庙、社稷安稳之重担,并被东宫窦太后,视为掌上明珠的那个人······ (本章完) 第127章 传寡人王诏! 相较于关中的干冷,凛冬正月时节的广陵城,却是刺骨的湿冷。 咸腥的寒风自东吹来,只惹得广陵城内的行人,不由自主的打着寒颤,又赶紧将脖子往回缩了缩; 但在位于广陵城东半城的吴王宫内,此刻的吴王刘濞,却被火炉热得汗水直冒。 而在刘濞身前的殿室之内,吴国的朝臣、将军们,也早已是济济一堂。 “大王的病,可好些了?” 一声略显突兀的询问声响起,惹得殿内众人纷纷抬起头; 待看见吴王刘濞满头大汗,还不忘调整着坐姿,甚至将衣襟稍扯开了些,众人便又赶忙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上首的刘濞一样。 “唔,好多了。” “偶感风寒而已,不碍事。” 却见吴王刘濞闻言,面不改色的表示自己‘病’好了,手却下意识扶上了前胸。 ——在刘濞轻轻捂住的衣襟里,此刻珍藏着一张绢布。 绢布之上,是刘濞亲自前往胶西,与胶西王刘卬(áng)达成的盟约······ “关中传来消息;” “说是关中,接连不断发生异常的天象,让陛下羞愧难耐,自罚于太庙斋戒思过。” “但在陛下斋戒思过之后,异常的天象却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发频繁。” “——到前些时日,洛阳东宫,甚至发生了天火降世,将宫墙、宫室付之一炬的严重灾难!” 趁着没人注意到先前,自己用手扶前胸的举动,刘濞便赶忙将话题,从自己过去这段时间‘偶感风寒’一事上转移开。 “天有异象,这定然是上苍的警醒。” “前所未有的异常天象,意味着我汉家,将发生前所未有的灾难!” 神情满是严峻的道出一语,便见刘濞的面容之上,随即涌上一抹担忧之色。 “唉~” “——想当年,太祖高皇帝,因为我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乱的功劳,将我封为吴王的时候,就曾握着我的手说:以后,一定要友爱宗亲,要忠于长安的皇帝;” “如果宗庙、社稷面临危险,就一定要站出来,确保太祖高皇帝艰苦建立的刘汉国祚,不落入外姓之手。” “但如今,我已经年过花甲,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 “就连我的牙齿,都已经脱落大半,只能吃炖烂的肉糜,才能苟延残喘于人世······” “过去这些年,我更是重病缠身,居然连朝见长安的责任,都不能尽到······” 满是哀愁的说着,刘濞便也从榻上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朝一旁踱出两步。 “先太宗孝文皇帝仁慈,知道我是因为重病,无法忍受车马劳顿,才没能朝见长安,却并没有为难我,反而赐下几、杖,允许我不再朝见长安。” “对于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仁慈,我铭记于心,永生难忘;” “对于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子嗣,我更不敢有丝毫不恭,只恨垂垂老朽之躯,不能为陛下做些什么,以报答先帝的厚恩。” “——眼下,上苍不断地以异常天象示警,我汉家社稷,也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艰险;” “过去这些年,我能厚着脸皮,接受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恩赐,不朝见长安。” “但现在,社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艰险,我却不能再躲在这吴王宫里,坐视陛下,被天下人万夫所指了······”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声,也惹得殿内众人左顾右盼着,又各自点下了头。 而后,便开始用自己仅有的眼界,为吴王刘濞,解读起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来。 有人说,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是以衡山的雨雹作为开端; 而衡山郡曾经,是属于淮南国的一郡,由于淮南厉王刘长的那件事,才被封给了刘长的儿子,成为了如今的衡山国。 所以,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意味着淮南厉王的后代,可能要作乱了! 还有人说,洛阳东宫的天火之灾,意味着汉室的东方会出现问题,而如今的汉家,位于版图正东方向的,是齐国。 所以这段时间的异常天象,意味着齐悼惠王的后代,可能要祸乱社稷。 除了指责淮南厉王、齐悼惠王的后代之外,另外两种说法,显然得到了更多人的赞同。 第一种说法是:汉室唯一的敌人,是北方的匈奴人! 天有异象示警,必然是匈奴人打算倾巢南下,祸乱汉家边墙! 而第二种说法,更是在前者的基础之上,将这‘天有异象’的锅,悄然移向了刘濞最希望的方向。 ——北墙有匈奴虎视眈眈,晁错作为朝中重臣,不想着逐除北蛮匈奴,却搞出《削藩策》这样逆天而行的东西,来离间刘汉宗亲! 所以,天有异象示警,是警醒天下诸刘宗亲:乱臣贼子,就在陛下身侧! 不诛此贼,天下难安······ “诸卿说的,都有各自的道理;” “但我做为臣子,并不应该揣摩上苍的意图。” 待讨论临近尾声,终还是吴王刘濞开口,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无论上苍示警,是由于什么缘故,我作为臣子,都应该坚定不移的帮助陛下,来度过眼前的难关。” “而这天象示警,无论是因为淮南厉王、齐悼惠王的后代,还是北蛮匈奴、奸佞晁错,陛下肯定都需要可战之兵,来帮助自己铲除祸患。” “所以我决定:即刻召集吴国境内的精锐部队,在广陵附近集结;” “部队集结完成之后,就等陛下的诏谕送来。” “——陛下让我平叛,我就率军平叛;” “——陛下让我北上,我就去边关,抵御北蛮。”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帮助陛下,渡过这次难关!” 语调满是决绝的一声厉喝,惹得殿内众人纷纷坐直了身。 却见此时的吴王刘濞,已是正身屹立于王榻前,望向殿内朝臣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严峻。 “太祖高皇帝对我的恩赐,是让我得封为吴王,成为了一脉之始祖;” “先太宗孝文皇帝,更是允许我不再朝见长安,不必忍受车马劳顿的辛苦,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 “如今,江山、社稷有难,我就算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一定要帮助陛下,度过眼前的难关!” “只有这样,我才能稍微报答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对我的恩德,才能对得起这刘姓!!!” 不容置疑的语调,满带着决绝的目光,引得殿内的吴国朝臣,终也只得次序起身,对吴王刘濞沉沉一拜。 “大王忠肝义胆,如此效忠于宗庙、社稷,这是天下之大幸······” “有大王这样的宗亲在身边,陛下即便是遭遇了再大的艰险,也必定能化险为夷······” 看着眼前,次序拜倒在身前的吴国朝臣,吴王刘濞面上仍是一副严峻之色,只轻轻点下头。 不等众人直起身,却又闻殿外,响起一声急促的禀奏声。 “大王~~~~” “大王······” “大王!” 几声越来越近的呼号声,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于身后; 就见片刻之后,一名衣衫不整的军卒跑入殿内,甚至还被殿门处的高槛绊了一跤! 但那军卒却根本顾不上整理衣冠,只满是喜悦的对刘濞禀奏道:“大王!” “陛下派来的使者,已经到广陵城了!” 此言一出,便见吴王刘濞面色一喜,眉宇间的忧虑之色,更是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好啊~” “好!” “如此看来,远在数千里之外,安坐于长安未央宫的陛下,也看见了我这拳拳报国之心!” 连道好几声‘好’,便见刘濞欣喜难耐的走下长阶; 来到殿中央,又郑重其事的整理了一番衣冠,才招呼着殿内的吴国官员,一齐朝宫外走去。 “都随寡人一起,去迎接陛下的使者吧!” “得到陛下的旨意,寡人就可以帮助陛下,渡过眼前的难关了!” ·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吴国朝堂的所有官员,便由吴王刘濞亲自引领着,来到了广陵城西城门外。 但让那手持节牦的使者,稍感到有些诧异的是:对于自己的到来,吴王刘濞,似乎感到非常喜悦? 不等那使者想明白,便又见远处,渐渐出现一道道身着甲胄、背胯长弓,腰间系有长剑的兵卒; 只眨眼的功夫,自广陵城西城门一直延续到天子使者的道路,便被这成千上万民吴国兵卒夹在了中间······ “这是······” “——‘夹道欢迎’?” “还是吴王刘濞的‘下马威’呢······” 如是想着,使者也是心下稍一沉,面上却仍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容; 将手中的节杖握得更紧些,将腰杆挺得更直些,使者便强自镇定着,一步步向前走去。 才走出去不过百步,刚远远看见吴王刘濞的身影,使者便闻耳边,传来吴王刘濞那苍老、沙哑,却又极具穿头颅的嗓音。 “吴王臣濞~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突然响起的拜喏声,惹得那使者微微一愣,只片刻之后,广陵城西城门外,便随即响起一阵震天齐吼。 “臣等!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被这突然响起的震天吼声吓得一愣,那使者面上神情虽还勉强镇定,但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腿肚子却是轻轻发起了颤······ “朕、朕躬安······”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那使者才勉强缓过神,又后知后觉的赶忙一侧跳,将身子侧避开,手紧紧握住天子节牦,道出了那声迟来的答复。 ——天子节牦,等同于‘如朕亲临’。 每一个见到节牦的人,都需要以对待天子本人的礼节,向那杆节牦行礼。 而作为天子的使者,当有人向手中的节牦行礼时,便需要有这名手持节牦的天子使者,替天子答礼。 只不过今天这位‘天子使’,却显然有些不合格······ “吴王臣濞,参见天使!” 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年过花甲、多年来都因‘病重’而没能朝见长安的吴王刘濞,此刻却健步如飞的跑到了节牦前。 对节牦再躬身一拜,这才神情振奋的侧过身,看向那手持节牦的使者。 见刘濞这般作态,那年轻的使者又是一愣,面上仍带着些许慌乱,显然没能从方才的情绪中调整过来; 感受到吴王刘濞望向自己的怪异目光,年轻的使者更是赶忙昂起头,极为刻意的咳嗽两声,才强装镇定的看向左右。 “吴王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用吴国的强盛兵力,来恐吓天子的使节吗?!” 分明是一句本该中气十足的质问,从年轻使者口中道出,却又明显带上了些许心虚。 刘濞倒是没注意到年轻使者的异常,只面带笑容的解释道:“陛下所遭遇的困难,寡人已经听说了。” “这才召集了吴国的部队,到广陵附近,等候陛下的诏谕到来。” “现在,使者也已经来了,就请直接告诉我:陛下,究竟需要吴国做什么吧;” “——如果是衡山王要作乱,那寡人即刻发兵****定叛乱” “——如果是齐悼惠王的子孙居心叵测,那寡人即刻北上,镇压乱臣贼子!” “哪怕是边墙有事,寡人这数万吴国精锐,也随时准备为陛下,战死在长城以北的草原!!” 满是诚恳的解释了吴国军队,大半汇集于广陵城的原因,又信誓旦旦的表明态度,吴王刘濞望向年轻使者的目光,也是愈发迫切了起来。 待那年轻使者满是孤疑的低下头,却看见此时的吴王刘濞,已经是甲胄着身,随时准备引军出征的架势,一时间,也不由有些疑惑了起来。 “这······” “就是吴王刘濞?” “不都说吴王刘濞,是面生虎狼之相的乱臣贼子吗······” “——天使?” 思虑间,吴王刘濞发出一声轻呼,才将使者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满是古怪的再打量刘濞一番,却发现刘濞仍是一副‘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的架势,年轻使者终是孤疑的低下头。 从怀中,取出一方极具标识性的方形木盒,双手平举于胸前; 不等使者那句‘吴王接旨’喊出口,却见吴王刘濞,在看见那方木盒的一刹那,便已经迅速跪倒在地。 “吴王臣濞,恭闻陛下圣训!” 见此,年轻使者纵是仍有些诧异于刘濞的态度,也只得面色古怪的低下头。 从木盒中,取出那张盖有天子印玺的诏书,将其摊开,并举于胸前,年轻使者的嘹亮嗓音,便在广陵城西城门外上空响起。 “诏曰:尧禅位于舜,有言: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 “朕于国无功,而承宗庙、社稷之重;每念及此,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朕之不德,有损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遗德。” “今有天象示警,乃言:汉之东南,必有祸乱;” “朕初不知,自省太庙,反致天火降世,播于洛阳东宫。” “朕常闻: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今天象示警,祸乱之源直指东南,朕纵不敏,亦不敢有违天意。” “乃令:削吴王刘濞土会稽、豫章二郡,以儆效尤;” “若往迷途知返,则复归此二郡入吴国土······” 朗声诵出诏书上的内容,年轻使者也终于是镇定了下来,漠然抬起头,将手中诏书先前一递。 “吴王,奉诏否?” 一语问出,便见年轻使者面色剧变! ——因为使者看见,在自己发问的同一时间,吴王刘濞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涌现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冰冷······ “呵······” “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锵!!! 一阵癫狂的笑声,惹得在场的吴国官员、将士纷纷抬起头,却见吴王刘濞猛地拔出腰间的利剑,直指眼前的年轻使者! “王何为?!!” 惊骇欲绝的一声惊呼,却惹得吴王刘濞面上讥讽之色更甚。 “听说天有异象,寡人还以为,是淮南厉王、齐悼惠王的子孙,又或是北方的匈奴人,让上苍发出了警醒······” “——寡人万万没想到,导致江山、社稷陷入艰险的,居然是逆贼晁错······” 极尽讥讽,又满含怒火的一声呼号过后,便见吴王刘濞摇头苦笑着低下头······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 待众人回过神,却见那年轻使者,已经是神情惊骇的捂住脖颈,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那双惊骇的双眸望去的方向,吴王刘濞却是阴恻恻一笑,抓起衣袖,将剑刃上的血擦去; 而后,那柄被吴王刘濞擦干的剑刃,便直指向天空······ “传寡人王诏!” “——贼子晁错,妖言蛊惑陛下,离间刘氏宗亲,导致上苍发怒,不惜降下天罚示警!” “身为太上皇刘太公的子孙、太祖高皇帝的族亲,寡人,绝不能坐视贼子晁错,败坏我汉家的宗庙社稷!” “现在,寡人要带领吴国的忠臣义士,杀入长安,诛灭蛊惑天子的乱臣晁错!” “——寡人今年六十二岁,亲自带兵出征!” “——寡人最年幼的儿子,今年十四岁,也将身先士卒!” “凡吴国境内,年十四岁以上、六十二岁以下的男丁,全部应征!” 一番极具蛊惑性的演讲,只引得在场的吴国官员、将帅,不知不觉的热血沸腾起来。 片刻之后,整个广陵城上空,便只剩下了一个声音; ——诛晁错,清君侧! 而这句千古名言的出现,也意味着这一天,必将会在青史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子启新元三年,春正月甲子(初一),吴王刘濞起兵广陵,名诛晁错、清君侧,实篡刘汉、谋社稷······ (本章完) 第128章 万般骂名,都由朕来背! 随着吴王刘濞于吴国都城——广陵‘揭竿而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宗亲诸侯叛乱,便很快在函谷关以东的辽阔大地上,正式拉开帷幕。 几乎是在刘濞于广陵城杀天子使者,并下达对吴国全部男丁的动员令,正式掀起这场叛乱的同时,早就与刘濞达成协议的胶西王刘卬,也同样发动了叛乱! 胶西王刘卬,是齐悼惠王刘肥第十一个儿子。 而在齐地七王当中,除了胶西王刘卬,还有刘卬的八哥——齐王刘将闾; 刘卬的九哥——济南王刘辟光; 刘卬的十哥——济北王刘志; 刘卬的十二弟——菑川王刘贤; 以及,刘卬的幼弟,也就是十三弟:胶东王,刘雄渠。 除了这老八到老十三兄弟六人,齐系还有一家宗亲诸侯,是这兄弟六人的侄子辈。 ——六人的二哥:城阳景王刘章之子,城阳王刘喜。 而在这一场由吴王刘濞首先掀起,胶西王刘卬迅速响应的宗亲诸侯叛乱中,本该沆瀣一气、同进共退的齐系七王,却可谓是状况百出。 最开始,是胶西王刘卬,在收到‘朝堂削夺吴国会稽、豫章二郡’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杀掉了国中二千石以上的朝臣,而后便正式举兵! 刘卬的两个好弟弟——老十二菑川王刘贤、老十三胶东王刘雄渠紧随其后,各自处理了国内的反对力量,而后便一同举兵,将各自的兵权交到了好哥哥:胶西王刘卬的手中。 得了胶东、胶西、菑川三国的兵马,刘卬可谓意气风发; 正要和其他兄弟几个联络,却不料坏消息接连传至。 最开始,是齐系七王当中,作为唯一一家‘侄子辈’的城阳王刘喜,非但没有听从刘卬‘一起造反吧’的劝说,反而派人来劝说刘卬:十一叔,收手吧~ 咱们打不过长安的~ 紧接着,便又是老十,也就是济北王刘志传来消息说:哎呀~ 弟弟们呐~ 哥哥我也想造反来着~ 但哥哥我刚打算起兵,就被自己的郎中令劫持啦······ 听说这个消息,刘卬兄弟几人可谓大惊! 派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前段时间,刘志为了重建宫室,把王宫的围墙给推了; 结果新墙还没建起来,就传来了吴王刘濞,在广陵起兵的消息。 火急火燎之下,刘志赶忙召集心腹,又是安排军队,又是准备粮草; 不料那段还没建起的宫墙,却让济北国的郎中令找到机会,带着兵卒闯入宫中,直接就把刘志给逮了······ 明白事情经过,刘卬兄弟三人只能暗道一声晦气; 继续西行,刚接到九哥——济南王刘辟光成功起兵,很快就能和自己汇合的消息,刘卬都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是一个坏消息传来。 ——齐系七王当中最年长、最富庶,兵力最多、战力最强,同时也最不可或缺的老八:齐王刘将闾,拒绝了刘卬的提议! 刘将闾告诉刘卬派去的使者:寡人做齐王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反叛呢? 朝堂要削藩,那就削嘛~ 俺们齐系,早就被削成七个小国了; 再削,也削不到哪里去。 再说了,如今被削土的,是吴王刘濞~ 刘濞跟俺们齐系,说好听的是亲戚,可说难听点,都已经出三服了! 为了这么一个亲戚,就和长安的皇帝作对,这多划不来啊······ 听闻老大哥刘将闾不打算起兵,兄弟几人也不由心底打起了鼓; 连番派人去劝,却始终没能劝动刘将闾,终于是让胶西王刘卬,再也按捺不住对这位大哥的怒火。 你不反,我逼你反! 就算弄死你,我也得把伱齐国的兵马弄到手! 就这样,战争的走向,竟朝着整个天下,都从未曾预料到的方向飞驰而去; ——本该迅速合兵,而后与吴王刘濞汇合的齐系七王,自己个儿先打起来了······ 城阳王刘喜作壁上观,济北王刘志被自己的郎中令软禁; 剩下的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济南玩刘辟光、菑川王刘贤,则将四国的所有兵力凑到了一起,由胶西王刘卬率领,将齐王刘将闾的国都——临淄,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照这个走向,齐系七王在这场战争中的命运,便只有两种了。 要么,就是这四兄弟攻破临淄,裹挟齐国的军队,再去‘劝说’不愿意造反的城阳王刘喜、去解救被自己的臣子捉拿的济北王刘志; 完成齐系七王‘七剑合璧’的预想之后,齐系七王的联军,便将正式成为这场叛乱中,帮助吴王刘濞的又一中坚力量; 要么,便是这四兄弟围着临淄,一直围到叛乱被镇压······ 齐系忙着窝里斗,自然是让天下大跌眼镜; 便是吴王刘濞,都被气的多吃了好几碗饭! 而相较于还有力气窝里斗的齐系七王,淮南系的三位宗亲诸侯,却是直接让刘濞气的吃不下饭了······ ——淮南厉王刘长的第三个儿子:庐江王刘赐,并没有明确答复刘濞; 只态度暧昧的说:如果吴王真的展露出了天命,那我就肯定会起兵。 言外之意自然就是:少给寡人画大饼! 先打一场大胜仗,给寡人看看你的本事再说! 骑墙观望的庐江王刘赐,都还算好的。 剩下两位才是重量级! ——淮南厉王刘长的第二个儿子:衡山王刘勃,在看到刘濞的使者、得知刘濞想要造反的意图之后,第一时间收拾起了行囊。 将国中事务全都交给国相、中尉之后,衡山王刘勃,就这么施施然跑去长安,向天子启告状去了······ 按照刘勃的说法,去年发生在衡山的雨雹,是上苍对淮南王一系提出的警告; 而面对这样‘寓意明显’的天象警告,长安朝堂非但没有追究刘勃的责任,反而是掏心掏肺,将衡山国这场雹灾的赈济事宜全部揽下。 这样的宽仁,让刘勃感激涕零; 所以,对于刘濞‘一起造反’的提议,刘勃只能遵从本心。 ——嗯,刘勃的本心,就是赶紧跑去长安,向天子启告刘濞的状,顺便撇清自己。 淮南系的三王,一个骑墙观望,一个跑去长安告状,剩下的老大哥,也没比两个弟弟好到哪里去。 在叛乱爆发的第一时间,淮南厉王刘长的嫡长子:淮南王刘安,便迅速纠集起了国中的部队,随时准备响应吴王刘濞! 得知此事,去年才刚从长安调到淮南国的前任廷尉、淮南国相张释之,便不费吹灰之力的摆了刘安一道。 张释之问刘安:大王是不是非要起兵,响应吴王刘濞? 刘安回答:是的,我一定要起兵,请相国不要阻拦。 见刘安决心已定,张释之便说:既然是这样,那大王把军队交给我吧,我来替大王征战! 听闻张释之此言,刘安不由大喜! 当下就将将印、兵符交给张释之,并托付到:请相国放手去做吧,无论相国做什么,寡人都会支持相国! 然后~ 张释之就拿着兵符、将印,指挥淮南国的军队,沿这东、北国境线,布置起了抵御刘濞叛军的防线······ 这样算下来,这场宗亲诸侯叛乱的规模,便也大致浮出了水面。 ——东南方向,吴国率先发动叛乱,而后便径直朝着楚国进发,吴、楚二国的军队汇合在即; 东方,齐系七王忙着窝里斗,短时间内根本无暇他顾; 至于中原,本就不被刘濞寄予希望的淮南系三王,也果然不出刘濞所料:一点忙都没帮上。 于是,这场刘濞所掀起的宗亲诸侯叛乱,便出现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现象。 纸面上,吴王刘濞率先起兵,齐系四王紧随其后,楚王刘戊也正在境内召集兵马,等候刘濞率军前去汇合。 再加上齐系‘谋反未遂’的济北王刘志,以及淮南系‘骑墙观望’的庐江王刘赐,单是在南方,叛军就组成了吴、楚、庐江,以及齐系五王,这总共八家反叛诸侯! 但实际上,真正能出兵帮助刘濞的,却又只有楚王刘戊一人。 ——甚至就连楚王刘戊,都得刘濞亲自率军去接! 在接到刘戊大军之前,吴王刘濞,可谓是孤身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吴王刘濞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的飘去了北方; 如果北方的赵王愿意骑兵响应,引匈奴胡骑叩边······ 想到这里,刘濞当即下令:以每天十五批次,每批次二十人的频率,向赵国派出使者!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劝说赵王刘遂,参与到这场‘起义’之中! 但被吴王刘濞有意无意忽略掉的一点是:对于赵王刘遂,长安朝堂,显然关注的比刘濞更早······ · 长安城,未央宫,宣室正殿。 一场突如其来的宗亲诸侯叛乱,显然也打碎了长安城,尤其是朝堂上下的宁静。 虽然朝野内外的大多数人,都对这场叛乱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叛乱真的爆发事,几乎每一个人心中,都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和本能的心悸。 ——这场叛乱,声势实在太过浩大······ 毫不夸张的说:从叛乱爆发的那一刻开始,汉室版图上函谷关以东、武关以南的所有区域,就不再安全! 换而言之:在叛乱爆发的那一瞬间,汉室超过六成版图,便立刻成为了‘战区’······ “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们早就劝说陛下,不要听信晁错的胡言乱语了!” “奈何陛下,就是不听啊·······” 趁着朝议还没开始的空挡,殿内朝臣百官忧心忡忡的交谈着、抱怨着,一边也不忘将深邃的目光,次序投降朝臣班列靠前的位置; 在那里,坐着三个‘柱国’级别的大臣:丞相申屠嘉,御史大夫陶青,以及,内史晁错。 但这三人,申屠嘉垂垂老朽,陶青为晁错马首是瞻; 而晁错,却又深陷于这场叛乱的舆论漩涡当中······ “要我说眼下,陛下还不如,直接就把晁错斩了!” “——刘濞不是说,自己不是谋反,而是要诛晁错、清君侧吗?” “只要把晁错斩了,说不定吴王刘濞,就会退兵!!” 听闻身后,传来这一声又一声愚蠢至极的交谈声,申屠嘉也不由面色稍一沉; 将腰杆稍一挺直,又目不斜视的发出两声轻咳,宣室殿内的交谈声,这才瞬间低下去不少。 申屠嘉再老,也终究还是丞相; 是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国之柱石,是开国元勋出身的武功侯。 起码目前,申屠嘉也还具备震慑朝堂,维持秩序的能力,和威望。 但和仍旧能维持淡然的申屠嘉相比,一旁的陶青、晁错二人,却明显有些不堪了。 ——开封侯陶青,堂堂御史大夫之身,此刻却尽是一片骇然之色! 几度将求助的目光撒向晁错,却并没有等来晁错的回应; 又听到殿内响起的交谈声,陶青只立刻挪了挪身,离晁错稍坐远了些,分明是一副‘明哲保身’的架势。 晁错虽比陶青好些,面色也还算淡然,但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对于身后传来的交谈声,晁错即没有拿出九卿之首的气势,怒目圆睁的瞪向那些人,也没有像过去那样,找那些说闲话的人比划拳脚。 此时的晁错,就像是一个看破人间红尘的老僧,默然坐在朝臣摆列最靠前的位置,却好似是在等着坐化······ “内······” 见晁错这般神容,申屠嘉也不由下意识一开口; 但‘内史’的‘史’字都还没道出口,便见晁错悠然抬起头,向申屠嘉递来一个感激的目光。 只是那抹感激,却又分明带上了一丝婉拒的意味······ “唉······” “晁错,这是一心要寻死了······” 暗下摇头唏嘘着,申屠嘉望向陶青的目光,也愈发冷冽了起来。 ——无论如何,陶青这个御史大夫,在这样一场变故当中的表现,都绝对配不上‘汉三公’的身份。 但眼下,长安朝堂却只能指望这样的人,为宗庙、社稷出力······ “陛下、太后驾临~” “百官恭迎~~” “跪~~~~~~~” 思虑间,殿外响起谒者悠长嘹亮的唱喏声,惹得殿内众人纷纷起身; 待天子启扶着窦太后,自正门走入宣室殿,便又见朝臣百官,朝眼前这对全天下最尊贵的母子跪地一拜。 “臣等,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惟愿太后长乐未央,陛下长乐未央~~~” 耳边传来朝臣百官的齐声拜喏,却并没有将天子启的注意力吸引分毫; 便如走进宣室殿时那般,满是恭敬的搀扶着窦太后,到上首的御榻之上坐下身来,天子启这才回过身,拱起手,对殿内公卿百官稍一拜。 待君臣见过礼,又分而落座,率先响起的,却是太后窦氏那沙哑、低沉,此刻却又显得极具震慑力的嗓音。 “我听说吴王刘濞,果真如太祖高皇帝所说的那样,在东南起兵了?” 似是疑问,又似是质问的一语,惹得殿内百官下意识将头低下去些; 却不料此举,引得御榻上的窦太后面色陡然一沉! “怎么?” “——这就怕了?!” “先太宗孝文皇帝,就为宗庙、社稷,留下了这样的臣子吗!!!” “区区一个吴王刘濞,因为和太祖高皇帝沾亲带故,便得以裂土封王的贼子,就将我汉家的臣子,都吓破了胆?!!!” 陡然响起的严厉呵斥,惹得殿内众人只赶忙低下头,待反应过来,又满是迟疑的将头抬起了些; 而后,便见朝臣班列首席,丞相申屠嘉的身影,在朝臣百官众目癸癸之下,缓缓立起······ “禀太后。” “汉家的臣子,不会被刘濞吓破胆!” “只是太后的威仪,实在是让臣等感到畏惧,根本不敢抬头,与太后对视······” 明显有些虚伪的应答,却是惹得窦太后面上怒色稍一敛,只那昏暗无神的双眸,在那张仍旧阴沉若水的面庞衬托下,愈发让人感到心悸······ “怕的,不该是你们!” “——而是那吴王刘濞!!” “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吴王刘濞的叛乱,就已经在太祖高皇帝,以及朝中公卿的预料之中了。” “只是我实在没想到:刘濞贼子,居然真的敢举兵!!” 又一声中气十足的沉呵,惹得殿内朝臣百官再度低下头去,便见窦太后绷起的脸,已尽是一片清冷。 “传朕懿旨!” “——昭告天下忠汉之士:有力能举鼎,以取吴王刘濞首级者!” “——赏千金!!” “——侯,三千户!!!” 毫无征兆的厉喝,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一惊,便是陪坐于窦太后身侧的天子启,面上也顿时带上了些许迟疑。 “母后······” “吴王刘濞,终究还是刘氏宗亲······” 砰! 岂料天子启劝阻之语还没说出口,殿内便猛地响起一声巨响! 待殿内朝臣百官试探着抬起头,却见太后窦氏面带盛怒,单手扶着身前的御案; 眉宇间,竟是一抹往日,只有天子启才会展露出的帝王威仪······ “——纵是有万般骂名,都由朕一人来背!” 都没人评论啦~ 订阅也变少啦~ 大父们都跑去看盗版了嘛? 如果是这样的话,下个月还得再多囤几箱泡面呢······(惨兮兮) (本章完) 第129章 ‘心直口快’窦漪房 纵是有万般骂名,都由朕一人来背! 这样一句气势恢宏的话,自窦太后一介妇人口中道出,却是让殿内朝臣百官,都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只本能的向御榻之上的窦太后,奉上自己所有的恭敬。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有些奇怪; 但在如今的汉室,这样的场景虽然少见,却也算不上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不同于后世,那些顶着‘后宫不得干政’的规定,在后宫幽居一生的太后,汉太后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法理地位。 按照千百年来的规矩,以及汉室鼎立之后,太祖高皇帝刘邦做出的补充,汉家的太后,口称朕,亡称崩,出入称警,行文用制。 什么意思? ——就是说,汉家的太后,可以像天子那样,以‘朕’作为自称。 死去之后,也依旧是和天子一样,用‘驾崩’来代指,而不是‘薨’‘故’等字眼。 至于出入称警,全称其实是:出入称警跸(bì); 出为警,入为跸。 虽然有警、跸的区分,但实际上,二者都是一个意思。 即:出入宫讳时,都会由随行谒者高呼一声‘警!’或‘跸!’,来提醒前方道路上的人:不管你是谁、肩上扛着几颗脑袋,都麻溜滚去道边儿跪着去! 与此同时,鱼贯而出的禁军卫士,也会早一步上前开路,清除道路,并沿途警戒。 而行文用制,也同样是天子所具有的特殊权利:凡是天子所发出的命令,都被称为‘制’,天子所布告的公文,则被称为‘诰’。 行文用制,也就是‘称制’,便是指汉太后可以像天子一样,以君主的身份,向天下发布命令。 如果再解释的深一些,称制,也有执政的意思。 汉太后可以‘称制’,也就意味着: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汉太后也可以像天子那样执掌朝臣,也就是‘临朝称制’。 结合此间种种,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实际地位上,汉太后与天子平齐; 若是考虑到‘汉家以孝治天下’的国策,太后在理论地位上,甚至还高出天子一头! 正是这样的时代背景,才支撑起了刘汉社稷,那被后世人称之为‘两宫制’‘二元制’的特殊政体。 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为了照顾皇帝儿子的情绪、面子,太后很少会以‘朕’作为自称,而是会用‘吾’,或直接是‘我’; 也很少会在公开场合,尤其是皇帝儿子也在场的时候,如此盛怒的颁下懿旨。 换而言之:今天,窦太后前所未有的当着朝臣百官、天子刘启的面,以‘朕’作为自称,并当场颁下太后懿旨,无疑是说明这位太后,此时怒到了极点! 而在汉室,面对怒火冲天的太后,即便是贵为天下之主的皇帝,也没有丝毫办法······ “儿臣,谨遵母后诏谕······” 听出母亲窦氏的恼怒,御阶之上,天子启率先躬身,表示自己领命。 皇帝都领命了,朝臣百官自也没有再劝的道理,遂也次序躬身行礼,口称‘遵旨’。 ——号召天下能人异士,取刘濞首级? 听着是挺吓人,但说到底,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现如今,刘濞已经发动叛乱,身边无时不刻跟着成千上万,乃至上十万军队! 在这样的防备力度下,能取刘濞项上人头的人,也绝对有能力平定这场叛乱。 而平定这场叛乱,别说是赏千金、封三千户了; 就算是翻个倍,也绝对没人挑的出毛病! 所以说到底,窦太后这一道懿旨,看上去像是在全天下范围内通缉刘濞,但实则,就是表明态度而已。 太后都表明了态度,天子也并没有提出异议,朝臣百官自也就放开了手脚。 只不过,丞相申屠嘉,并没有给其他人开口说话得机会······ “禀太后!” “匈奴人,是我汉家最大的仇敌,而《削藩策》,正是为了扫清我汉家主力,和匈奴人决战时的后顾之忧,才出现着政策。” “早在前年,内史晁错提出《削藩策》的时候,朝堂就已经开始着手,做应对叛乱的准备了。” “现如今,吴王刘濞已经起兵作乱;” “当务之急,是将早就准备好的军队,派去北方的赵国!”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赵王不反,又或是即便赵王反了,也无法引匈奴人入关。” “只要匈奴人不参与到这场叛乱当中,那吴王刘濞,便不足为惧······” 申屠嘉朗声一语,惹得殿内众人赶忙坐直了身,先前还带有些忐忑的面容,此刻也是稍稍安定了下来。 虽然都是同朝为官,但‘提前集结军队,准备应对叛乱’这种事,不达到一定的级别,是没办法知道的。 有些时候,甚至即便是级别到了,只要专业不对口,也依旧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就好比此刻,正喜形于色,因为‘朝堂早有准备’而不再感到担忧的御史大夫陶青,便是典型了‘级别够了,但专业不对口’······ “哦?” “早有准备?” 朝臣百官面色回暖之际,御榻之上,也再度响起窦太后低沉的声线。 只不过,比起先前那令人胆寒的阴冷,窦太后此时的语调,显然已经逐渐回到了平日里的淡然。 ——没有温和,只是单纯的淡然。 “皇帝知道这件事?” 沉声一问,只引得御榻上的天子启一阵轻笑起来。 “母后说笑了;” “调动军队这么重要的事,如果不是儿臣颁诏书、赐虎符,丞相又怎敢私自下令?” “倒是没有提前向母后禀告,是儿臣一时不查,漏忘此事了······” 语调温和的解释,却惹得窦太后悠然侧过头,望向天子启的目光,竟随即带上了一抹不满! 见此,天子启也只能稍敛去面上笑容,将身子稍一倾,附耳低语道:“是过去这几个月,孩儿令丞相办的······” “在太庙思过两个多月,还没来得及禀告母后······” 听闻此言,窦太后这才将目光从刘启身上收回,目光中那一抹不满,也随即烟消云散。 ——除了口称朕,亡称崩,出入称警,行文用制等特权,汉太后比之后世,还有另外一项特权。 总结概括而言,这个特权,便是‘监政权’。 所谓‘监政权’,顾名思义,便是指天子年壮,不需要太后通过代为掌政,来为政权交接过渡时,即便没有执掌朝政,汉太后也还是会保留对天子的监督权。 说的再直白点,就是天子年幼之时,汉太后必然要出面掌政,以免‘主少国疑’; 而在天子年壮时,还政于天子,又或是从来没有掌过朝政的太后,也还是要对朝中事务了若指掌。 这是为了避免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年轻气盛做错事,所准备的一道保险。 具体到如今的窦太后、天子启而言,便是天子启无论做什么,窦太后都会尽量不插手干涉; 就连《削藩策》这种关乎宗庙、社稷存亡的大策,窦太后也会尽量以天子启的意见为准。 只要天子启推动《削藩策》,不是为了过一把‘平定叛乱’的怪癖瘾,窦太后就会尽量支持天子启。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无论做了什么,天子启都要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事无巨细汇报给窦太后。 因为这,是窦太后仅有的权力; 是‘两宫制’‘二元制’下的汉家,为限制天子权力,所保留的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保险。 天子启做错事,或惹了什么祸,或许还能解释为:水平不行,眼界不够开阔,手腕不够老练。 但天子启如果做了什么事,却并没有向窦太后禀告,就意味着限制天子、监督天子的最后一道保障即将失效; 富拥天下,且理论上具有人世间任何权利的皇帝,将自此完全失控! 所以,天子启具体做了什么,窦太后其实并不很在乎。 甚至即便是天子启惹了祸,在窦太后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天子启对自己有没有隐瞒,却是窦太后无比在乎,甚至是唯一在乎的事。 尤其是多年的眼疾,让窦太后愈发容易感到安全感缺失的当下,窦太后对于这件事的在乎程度,更是与日俱增······ “既然皇帝事先知情,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或许皇帝,也曾跟我说起过;” “只是我年纪大了,记不住事了······” 佯装随意的说着,窦太后不忘稍侧过身,意味深长的看了身旁的天子启一眼。 感受到母亲隐晦的警告,天子启也赶忙低下头; 虽没开口,却也已是表了态:绝不再犯。 便见窦太后再度正过身,对屹立于殿中央的申屠嘉缓缓一点头。 “就按丞相说的办吧。” “即刻派军队出征,以‘协助赵王抵御北墙’的名义,将赵国的军队控制住。” “绝对不能让匈奴人,成为这场叛乱的参与者······” 丞相提议,天子支持,太后点头,这件事,自也就定了下来。 随后,申屠嘉又将叛乱爆发前,朝堂提前做的其他准备,也次序道出。 “武关的防备并不坚固,需要派十万人驻守;” “这十万人,也早已集结完成,只等太后发令。” “——准了。” “荥阳-敖仓一线,关系到天下的安危,需要派至少十万人驻守!” “这十万人······” “——也备好了?” 先后应下派兵防备赵国、防守武关的提案,待申屠嘉说到荥阳-敖仓的防务,窦太后的面色,却是悄然有些古怪了起来。 “派军队去赵国,是为了防备北方的匈奴人;” “派部队去武关,则是为了关中的安稳。” “荥阳-敖仓,更关系到天下的安危······” 面色古怪的说着,便见窦太后悠然侧过头,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再一次带上了些许不满。 “怎么?” “——梁国的安危,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刘濞的叛军,难道不是倾巢西进,攻打梁国吗?!!” “赵国、武关、荥阳,皇帝都提前做了准备,难道事先就没有想到:最需要朝堂支援的,是梁王吗!!!” 说到最后,窦太后的语调更是陡然一厉,从最开始的询问,俨然已经变成了质问! 而在御阶之下,听闻窦太后这接连几声质问,申屠嘉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也不由有些深邃了起来······ “母后容禀。” 就见御榻之上,天子启又是苦涩一笑,侧过身,为母亲轻声解释了起来。 “赵国,关系到边墙的安危,如果赵国决定反叛,那匈奴人就很可能会破关南下。” “只有派兵监视赵王,以及赵国的军队,才能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可如果不派兵,一旦这样的事发生,朝堂,就会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 “——还有武关;” “作为关中的南方门户,却并不像东方的函谷关那么稳固;” “如果不派兵防备,只要刘濞的叛军从武关进入关中,那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社稷,就会立刻产生动荡。” “荥阳,也是一样的道理······” 温声细语的解释一番,天子启不忘再一笑,轻轻拍了拍母亲的手背。 “赵国、武关、荥阳,都是必须立刻派兵、只要不派兵,就会引发祸患的情况;” “而梁国,虽然很可能会面对叛军的全力攻打,但过去这些年,朝堂也没少在梁国下功夫。” “——那么多的军队、武器、粮草,从少府运去了梁国,总能抵挡叛军一些时日······” 天子启温和的语调,也让殿内朝臣百官暗下稍松一口气,面上神情,也逐渐恢复到了朝臣公卿所应有的模样。 ——合着陛下和丞相,早就在这儿等着刘濞呢? 那还担心个屁啊! 打! 往死里打! 不把刘濞的狗脑子打出来,都算他属猪!!! 但不同于朝臣百官转危为安的情绪变化,御榻上的窦太后,面色却是愈发阴冷了起来; 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更是已经看不出丝毫的温度······ “所以,皇帝不打算支援梁王,想要让梁王自生自灭吗?” “——皇帝,是想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极致平静的两问,却惹得天子启面色陡然一紧,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更是瞬间涌上阵阵苦涩。 强自按捺许久,终还是将负面情绪强压下去的天子启,用尽浑身上下大半的力气,才终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 “母后,误会儿臣了······” “儿臣的意思是:赵国、武关、荥阳的情况,更为紧急一些;” “所以之前准备好的军队,先派去这三个地方,以免发生让朝堂始料不及,方寸大乱的变故。” “至于梁国,是我汉家在函谷关外,最坚固的一道防线,也同样关乎着我汉家的生死存亡;” “梁王带着梁国军队,抵御叛军数十万兵马,儿臣,又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只是先前准备好的军队,都要派去赵国、武关、荥阳;” “支援梁国的军队,需要在关中另外召集,要花费一些时间罢了······” 强颜欢笑着,将心中的凄苦强压下去,道出这样一番解释,天子启才终于看见窦太后的面容,有了那么一丝丝缓和的趋势。 见此,天子启也不由稍侧过头; 不等天子启眼神示意,却见申屠嘉已经主动走上前,对窦太后再一拜。 “太后;” “这件事,陛下先前,就已经和臣商量过了。” “——荥阳-敖仓一线,是我刘汉社稷的命脉,绝不容有失!” “梁国的安危,也同样关乎到宗庙、社稷生死存亡,绝对不能出差错!” “而荥阳-敖仓一线,距离梁都睢阳并不算远。” “在必要的时候,陛下派去守备荥阳-敖仓的军队,也同样可以支援睢阳城内的梁王。” “再等关中新召集的兵马出征,睢阳城,便再也不会有任何危险了······” 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却只惹得窦太后一皱眉,暗道一声‘说得好听’,便又再度侧过头去。 “皇帝,打算派谁去荥阳-敖仓啊?” 听出窦太后话里的松动之意,天子启便赶忙开口道:“听凭母后做主!” 待这句话从天子启口中道出,窦太后面上清冷之色才淡退稍许; 暗下稍一思虑,才悠然开口道:“社稷有难,需要领兵的将领;” “荥阳-敖仓的重要性,又实在让我不放心外姓。” “——就让窦王孙去吧;” “顶着个‘外戚’的名头,被朝堂高官厚禄养了这么多年,也该为社稷做点事了······” 轻声道出一语,窦太后不忘稍叹一口气,似有所指的喃喃自语道:“想来皇帝,也不会给窦王孙,下达‘不允许支援梁王’的命令······” 闻言,天子启自然是听出了窦太后话中暗含的深意; 只稍一思虑,便猛然从榻上起身,昂首望向御榻旁的尚书郎。 “即刻拟诏!” “——拜太子詹事窦婴,为大将军!” “假(借天子)节,授(调兵虎)符,许便宜行事!!!” (本章完) 第130章 哪有这么做太后的! “拜大将军,假节、授符,许便宜行事······” “嘿!” “父皇对表叔,还真是难得大方了一回?” 同五哥刘非、弟弟刘胜一起,走在前往长安东城门——清明门的道路之上,刘彭祖略带戏谑的道出一语; 见刘胜并没有开口搭话,刘彭祖便又补充道:“荥阳,在函谷关和睢阳之间,距离睢阳更是不过几百里。” “有表叔率军驻守荥阳,梁王待在睢阳城,应该也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毕竟表叔率军出征,是皇祖母决定的;” “在出征之前,皇祖母肯定会再三交代表叔:只要梁王叔求援,就务必要派兵支援睢阳!” “对于皇祖母的这个交代,恐怕就连父皇,都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刘彭祖又一声低语,却依旧没能引得刘胜开口搭话; 反倒是身着甲胄,手中轻握缰绳,牵着战马的老五刘非,略有些严肃的稍呼出一口气。 “确实如老七所说:有表叔这个‘大将军’镇守荥阳,梁王叔在睢阳,便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只是我有些担心,刘濞的叛军,或许会利用这一点······” “——万一叛军佯攻睢阳,引得大将军支援睢阳,却反倒让叛军得以‘声东击西’,从荥阳打开局面,那战事的走向,恐怕就会彻底失控!” “到了那时,别说是梁王叔了;” “凡是天下的刘氏宗亲,除了反叛的那几人,就都要人人自危······” 交谈着,兄弟二人也不由唉声叹气起来; 似乎是对自己的表叔、新鲜出炉的大将军窦婴,感到非常的担心。 感受到两位兄长的悲观,饶是老早就下定‘不开口置评朝中事务’之决心的刘胜,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 “荥阳,不会出问题的。” “——就算是睢阳城破、梁王身死,荥阳,也绝对不会出问题。” 漠然一语,惹得刘非、刘彭祖二人齐齐一侧目; 便见刘胜云淡风轻的说道:“表叔被父皇拜为大将军,并率军出征,防守荥阳的事,确实是皇祖母一手促成。” “也确实如兄长所说:荥阳,只在睢阳以西数百里;” “——叛军自东而来,梁王叔如果感觉到情况不对,确实可以迅速向身后的大将军求援。” “但是,做了大将军的表叔,是绝对不会支援梁王叔的······” “无论出征之前,皇祖母做了怎样的交代,表叔,都绝对不会动荥阳的一兵、一卒······” 如是说着,刘胜也不由满是唏嘘得摇了摇头,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原因很简单。” “首先,表叔能被拜为大将军,就足以证明:对于战阵的事,表叔,有足以令人信服的能力;”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算皇祖母出手,父皇也不会这么大方,又是假节、又是授符,还许表叔‘便宜行事’。” “所以,表叔肯定明白:荥阳的重要性,远比睢阳的重要性更高。” “——睢阳城破,虽然会让关中震荡,但战事,也总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荥阳若是出了岔子,尤其是敖仓,乃至东都洛阳出了问题,那这天下,只怕就真的要江山变色了······” 听闻刘胜这一番话语,刘彭祖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便是一旁的刘非,也是暗下稍一思虑,便面带认可的望向刘胜:“确实如此。” 见二位兄长看明白了,刘胜也不由稍一止话头。 看着身着甲胄、手牵战马,片刻之后便要离开长安,出征关东的五哥刘非,刘胜思虑片刻,终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 “对于表叔‘不支援梁王’的举动,皇祖母就算恼怒,也不会太过怪罪。” “——因为皇祖母肯定也明白:睢阳丢了,死的是梁王叔;” “可若是荥阳丢了,亡的,却是我汉家宗庙、社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也会促使表叔极为坚定的驻守荥阳,绝对不会理会梁王叔的求援。” “——梁王叔,想做储君;” “而表叔,却是父皇在过去,给大哥准备的太子太傅······” “尤其是此战之后,表叔资历、威望都会大涨,甚至很有可能会封侯。” “大哥做太子、表叔做太子太傅,都不会再有任何的问题。” “所以,作为大哥的太子太傅,表叔,不可能对梁王叔的求援,有任何的表示······” 随着刘胜愈发深刻的解读,刘非、刘彭祖兄弟二人的面容,也随即齐齐带上了一抹阴郁。 而刘胜的目光,则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五哥刘非的身上。 “昨天,皇祖母召五哥入宫,应该也是以梁王的事,给五哥做下了交代吧?” 轻声一问,惹得刘彭祖略有些诧异的侧过头; 却见刘非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又低头,碰了碰腰间挂着的那方将军印。 “皇祖母说:将军印,可以给我;” “也允许我率军出征平叛。” “但皇祖母要我答应:如果睢阳出了问题,我就必须立刻丢下手里所有的事,无论在哪里,都要马不停蹄的支援睢阳。” 说着,刘非不由又稍抬起头,神情复杂的摸了摸身边,那批高头骏马的脖颈。 “——为了彼时,能让我尽快支援梁王叔,皇祖母甚至从长乐厩,挑出了这匹最好的马赐给我······” “可是我此番出征,去的却是赵国·········” 听闻刘非这满是苦涩的话语声,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莫名整齐的低下头去,暗自为刘非思虑起应对之策来。 眼下,叛乱已经爆发,长安朝堂也迅速做出了反应。 早就准备好的平叛大军,也已经分别朝着东边的函谷关、南边的武关方向进发。 其中,太仆桃侯刘舍率领的十万大军,自长安南下,于武关-蓝田一带驻扎; 大将军窦婴率领的十万大军,则自长安东出,直扑函谷关以东、梁都睢阳以南的荥阳-敖仓一线。 第三支大军,则是由曲周侯郦寄率领,也已经同窦婴一起出征。 只不过,郦寄率领的这支兵马,在抵达荥阳-敖仓一线之后,却并不会动作停留;而是会折道北上,朝赵国都城——邯郸进发。 而刘非此次出征,便是被划入了郦寄麾下······ “五哥也不用太过担忧;” “毕竟梁国,也同样很重要,朝堂也并没有任由梁国自生自灭的打算。” “到了必要的时候,关中肯定会派出援军,支援睢阳。” “至于五哥,就安心在曲周侯帐下听令,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等到战后,如果皇祖母问起,五哥大可告诉皇祖母:原本打算支援梁王叔,但被曲周侯拒绝了。” “五哥作为部将,无法违背主帅的军令,才没能支援梁王叔。” 思虑良久,刘胜也终只能给出这么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 而刘非闻言,也只得苦叹着点下头:“也只能如此了······” “就是这么做,恐怕会辜负皇祖母对我的信重······” 听闻此言,刘彭祖、刘胜二人只苦笑着低下头,却并没有再开口。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即便是宗亲皇族、龙子凤孙,也都有自己的无奈······ 就这么陪着刘非一直走,走出清明门,又送出去三五里,兄弟三人才缓缓停下脚步。 见刘非摆出一副‘不要再送了,我该走了’的架势,又看到远处,正静静等候刘非的几百亲卫,刘胜思虑再三,终还是稍发出一声叹息。 “五哥,真的不跟程夫人道别吗?” “毕竟是亲身生母,五哥此番出征,最担心五哥的,就当是程夫人了······” 却见刘非闻言,满是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 “我出征的事,母亲并不同意,只是有父皇、皇祖母点头在先,母亲不好多说什么······” 说着,刘非又洒然一笑,稍抬起手,在自己身边环顾一圈。 “便是四哥、六弟、八弟想送我,都被母亲阻止。” “反倒是你们俩来送我······” “唉~” “——就先这样吧。” “等得胜归来,母亲再恼怒,气也该消了······” 闻言,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也略有些感叹的摇了摇头。 最终,还是刘胜站出身来,伸出手,在刘非身上的锁甲上左看看、右拍拍; 手上一边忙活着,刘胜嘴上也不忘宽慰道:“五哥放心;” “有四哥在身边照顾,程夫人再难过,也总会消气的。” “我和兄长也会照看着,出不了岔子。” “只是五哥,可一定要保重,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差错。” “等五哥凯旋而归,弟弟我亲自设宴,为五哥,接风洗尘······” 感受到刘胜的关切之意,刘非也不由莞尔一笑,对刘胜微微一点头。 待刘胜收回手,退回兄长刘彭祖的身边,便见刘非猛然挺直腰杆,对兄弟二人沉沉一拱手! “哥哥我,就要出征平叛了!” “——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次回到长安。” “我的母亲,就拜托二位弟弟,在宫中稍加看顾······” 见状,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自也是赶忙直起身,对刘非拱起手。 “兄长自去;” “万万,保重······” · 同一时间,长乐宫。 坐在凉亭之内,看着身旁的程姬,神情满是呆滞的发愣,贾夫人也不由稍伸出手,在程姬的手背拍了拍。 “老五此去,会平安归来的······” 温声劝慰之语,只惹得程姬强挤出一丝笑容,又满是哀愁的摇了摇头。 “这孩子,打小就有自己的注意;” “年纪大了,我这做母亲的,也就管不住了·······” “唉~” “也只能期望情况,像贾夫人所说的那样,有祖宗庇佑,让那小子平安归来······” 闻言,贾夫人只轻笑着再拍了拍程姬的手背,权当是安慰。 听闻二位夫人的交谈,倒是一旁的栗姬,面上立刻流露出些许不愉之色。 “装什么装!” “要不是做母亲的在背后指使,一个十五岁的娃儿,能有这出征杀敌的勇气?” “——只怕是有些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以为立下些武勋,就能染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夹枪带棒的暗讽之语,惹得程夫人面色陡然一僵,下意识就要抬头说些什么。 但在看见栗姬面上,那抹丝毫不加以掩饰的厌恶之后,程姬也不由面色一滞; 暗自思虑片刻,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因为这一刻,程夫人突然想起先前,儿子刘非给自己说起过的一件事。 ——这件事,还是小九刘胜,私下里跟刘非说起的。 刘胜说:这个世界上,有高尚的人,自然,也就有卑劣的人。 高尚的人,不屑于与卑劣者为伍; 而卑劣的人,却根本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高尚的人。 在这些卑劣的人看来,那些人之所以高尚,只是还没有得到足以让自己低头,变得愈发卑劣的筹码; 就好比在风尘女子的眼中,大家闺秀之所以不靠皮肉牟利,只是因为piao客开出的价码不够高······ 见程姬没有开口辩驳,栗姬只当自己是说中了程姬的痛处,得意之余,也没忘朝程姬冷哼一声; 而在程姬身旁,感受到凉亭内逐渐诡异起来的氛围,王美人也略有些尴尬的轻笑两声,便开口转移起话题来。 “也不知道今日,太后叫我们到这长乐宫来,是为了什么事······” “——还不是想让梁王为储,就看我们这些夫人不顺眼?!” 怎料王美人话刚说出口,便又引来栗姬满是愤恨的娇斥。 倒是刘彭祖、刘胜二人的母亲贾夫人,见程姬、唐姬的目光也望向自己,便下意识抬起头,望向栗姬所在的方向。 “哼!” “不就是生的儿子,受太后宠爱么!” “——有什么了不起的!” 嘴上虽是这么说着,但栗姬望向贾夫人的目光,也同样带上了些许疑问。 见此,贾夫人也只得暗下稍叹口气,下意识拉起身旁的程姬的手。 “太后想做什么,胜儿也不大清楚。” “只是临出门之时,胜儿告诉我,不管太后说什么,都要顺着太后的意思来······” 听闻此言,程姬、唐姬、王美人便不约而同的缓缓点下头。 “是了;” “顺着太后的意思,总是没错的······” “——哼!” 又是栗姬,满是不忿的发出一声冷哼,面上随即带上了恼怒之色; 而后,便不顾自己身处长乐宫内,便当着程姬、唐姬、贾夫人、王美人的面,指责起了窦太后。 “作为皇帝的母亲,却老想着把皇位传给其他的儿子,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太后应该做的事?!” “也就是陛下孝顺,不敢忤逆母亲。” “要不然······” “——要不然,如何啊~” 不等栗姬话音落下,凉亭外响起一声低沉的询问声,惹得其余几位夫人赶忙站起身。 “妾等,参见太后······” 听闻身后,传来窦太后这一声似是随意,却又隐隐带有些许阴冷的询问,栗姬只当下一愣; 待反应过来,又赶忙回过身,正要向窦太后行礼,却见窦太后已是自顾自走上前,于凉亭内坐下身来。 “做太后的道理,我确实没有栗姬懂。” “不过栗姬,也不用太着急~” “等我合了眼,这长乐宫,会轮到栗姬来住的······” 满是平和、淡然的语调,却惹得凉亭内的几位夫人深深底下头,根本不敢再看窦太后一眼。 至于栗姬,面上虽是一副惊慌之色,但眉宇间,却依旧挂着些许不忿······ “栗姬如果身子不舒服,那就回去吧。” “回去之后,大可告诉皇帝:太后无德~” “——无以奉宗庙~” “然后,这长乐宫,就可以给栗姬这个‘夫人’住了;” “椒房殿的皇后,也可以唤栗姬为‘母后’了······” 仍是那副淡然道好似闲谈的语调,却也终是引得栗姬轻轻发起了颤。 只是这凉亭之内,根本没有人能分辨得出:栗姬此时的颤抖,究竟是不是因为恐惧······ 神情僵硬的退回一旁,栗姬便坐下身,又神情郁结的低下头去,才终于让窦太后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便见窦太后深吸一口气,将涣散的目光投向身前,那方足有半丈长宽的木案。 “听说平日里,你们在宫中烦了、闷了,就会‘博戏’。” “而且会用各自的首饰,来作为‘彩头’?” 轻声一语,惹得几位夫人都有些不安起来,却见窦太后只轻松一笑,侧过身,将身边的首饰盒搬上了木案。 “我老了~” “但平日里,我在宫中,也很是烦闷。” “这才叫你们到长乐宫来,好教教我,这‘博戏’,到底该怎么玩?” “——用来做‘彩头’的首饰,我也准备了不少。” “各位夫人,就陪我这瞎老婆子,玩上一场‘博戏’,如何?” 下午停电,码字码晚了,第二更来不及了,今天先一更,欠的一更明天补上。 (本章完) 第131章 博戏?博弈? 听闻窦太后这一番话语,几位夫人只面面相觑的看了看左右,似是有些担心,窦太后这是想要‘兴师问罪’。 但在看到窦太后,那逐渐涌上面庞的浅浅笑意,以及眉宇间难得带上的玩性,几位夫人这才暗松一口气。 “妾等,遵命······” 博戏,其实并不能算作是宫中的产物,最开始,是民间兴起的玩意儿。 据传说,博戏,兴起于殷商之时; 准确的说,这个时代保留下来的绝大多数娱乐手段,基本都是殷商时期的产物。 作为一个娱乐至死的王朝,殷商留给这个时代、这个民族的,也就只有这些娱乐手段、新奇玩意儿了。 而‘博戏’,作为华夏文明最早出现的dǔ博方式,自然是广受天下人喜爱。 尤其是春秋战国之时,博戏,更是成为贵族公子哥们,最喜欢的一种娱乐方式。 只是到了秦末汉初之际,华夏文明经历了一次全方位、无死角的阶级大洗牌; 曾经以‘血脉论贵贱’的贵族,迅速被建立刘汉社稷的军功贵族所取代。 相较于‘博戏’这种娘们儿唧唧的娱乐方式,这些武人出身的新贵族,显然更喜欢一些能刺激肾上腺素、能彰显大丈夫气概的娱乐手段。 比如斗鸡啊~ 斗狗啊~ 又或是蹴鞠、打猎等。 对于博戏,贵族是不喜欢; 而民间百姓,则是‘喜欢不起’。 ——毕竟再怎么说,这博戏说的再好听,本质上也还是dǔ博; 在春秋战国之时,博戏之所以会成为贵族专属的娱乐手段,除了其dǔ薄的特性,能天然寻找到人性的漏洞之外,最主要的一点原因,就是因为这东西,只有贵族玩儿的起。 dǔ钱,要有赌资的嘛! 手里没点钱,尤其是没点闲钱,谁又敢上dǔ桌呢? 而在秦汉之际,那接连数十年的战乱之后,虽然从个体而言,华夏文明,是经历了一次全方位的阶级洗牌,但总体来看,华夏文明的生产力、财富,都是受到了战火荼毒,受到了巨大打击的。 用如今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战乱多年,遍地疮痍,天下百废待兴’。 便说刘汉建立之初,国库都穷的能跑耗子; 堂堂天子之身,太祖高皇帝刘邦,都找不到八匹同色的马拉御辇; 丞相曹参,更是连马都没有,只能坐牛车上下朝。 天子、丞相尚且如此,寻常百姓,自然就更不可能有闲钱,去村口跟人博戏了。 这样一来,贵族不喜欢博戏,百姓又喜欢不起,久而久之,博戏,就成了一道独属于深宫之中、禁中大内的风景。 原因也很简单:武人出身的贵族,会嫌弃博戏‘娘们儿唧唧’; 可宫里的这些个夫人们,她本身就是娘们儿! 寻常百姓,会因为没钱,而不敢喜欢博戏; 但宫里的这些夫人,却可以称得上是全天下最‘有钱有闲’的群体了。 再加上平日里,除了随时准备侍寝,宫中的夫人们也没其他能做的事,而博戏这种娱乐方式,又没有什么场地要求,又或是门槛。 时间一长,宫中的夫人们人均变成‘dǔ棍’,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事了。 不过,比起后世人人喊打的舆论,如今的时代,对于博戏这个dǔ博方式,还是持有相对宽松的态度的。 尤其是喜欢博戏的,大都是宫里的夫人们,就更使得舆论对博戏,愈发宽容了起来。 ——宫里的夫人们,整理日不愁吃不愁喝的,耍两个钱咋啦? 就算是输个精光,也就是心里头不舒服,吃、穿、住、行一样都不耽误。 再者说:比起整日里勾心斗角,闹得后宫鸡犬不宁,让这些夫人们有点事做,也终归不算是坏事。 左右不过是两件首饰嘛~ 输了,再去跟未央宫里的皇帝撒撒娇,讨两件就是了······ “老五引军出征平叛,是好事~” “是给我刘氏挣脸、扬我刘氏之威的事。” “作为母亲,程姬担忧儿子的安危,这是人之常情。” “可担忧归担忧,真到了要紧关头,程姬,也不该去阻止。” “——老五的将军印,是我亲自赐下的。” “如果有什么怨气,程姬,大可冲我发······” 趁着宫人去取博戏用具的空挡,窦太后似是随意的道出一语,便引得程姬赶忙起身上前,恭顺的跪倒在窦太后身前。 “太后教训的是······” “作为皇子的生母,本该知道轻重;” “——但妾小门小户出身,平日里又很是愚笨。” “一想到自己怀胎九月生出的儿子,要去战阵杀伐之地,妾就忍不住胆战心惊······” 三两句话的功夫,程姬的语调中,便已是带上了哽咽; 悄悄抬起头,见窦太后面上,也逐渐涌上些许同情之色,程姬更是索性低下头,瘫跪在窦太后身前,惨兮兮的抹起了泪。 见程姬这般模样,窦太后自也是心生不忍,赶忙摸索着招呼身旁的宫女,上前将程姬扶起身。 待程姬抽泣着起身,窦太后便深吸一口气,又苦叹着摇了摇头。 “程姬说的,我明白······” “——别说是程姬了,便是我这把老骨头,也同样担心着外出远游的儿子······” “也担心,危机四伏的战场,会夺去我儿的性命······” 神情哀婉的发出一声哀叹,又失神般愣了片刻,窦太后才将面上担忧、哀伤之色敛回去些; 摸索着伸出手,待程姬主动上前一步,窦太后便拉起程姬的手,在程姬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程姬,也不必太难过;” “因为这,就是龙子凤孙的命······” “——在太平岁月,龙子凤孙,自然是有天下供养;” “但在国家有难的时候,就需要这些个宗亲、公子,公主、翁主站出身来,为天下先······” “程姬,给皇帝生了个好儿子;” “给我刘氏,生了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就算这一战,老五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程姬也应该感到骄傲······” 语调满是温和的劝解声,也惹得程姬啜泣的点了点头,便又见窦太后强挤出一抹笑容,对身前的程姬再一点头。 “再者说,老五平日里,被程姬养的不错;” “——那身子骨,壮的跟牛犊子似的。” “便是对外说及冠了,都得被人称赞一句:端的是伟岸丈夫!” “想来,便是上了沙场生杀之地,有那副身子骨、那般勇武气概傍身,再加上先祖庇佑,老五,当也出不得差错······” “啊?” 感受到窦太后言于间的权威之意,程姬自也是垂泪一点头; 却见窦太后温笑着,将程姬的手往下一拉,又侧过头,望向另一个方向:“王美人,也坐到我身边来吧。” 此言一出,其余几位夫人,倒还算面色如常; 只栗姬,还没从程姬被窦太后拉在身边,陪坐于身侧的惊疑中缓过神,又见王美人也被窦太后叫到身边,只瞬间便拉下脸来。 对于栗姬的面色变化,窦太后却好似毫无知觉,只自顾自拉着程姬、王美人,分别在自己两侧坐下身来; 而后,便满是唏嘘得看向程姬。 “吴、楚起兵叛乱,程姬,派了儿子出征平叛;” 轻声道出一语,窦太后便又回过头,望向另一侧的王美人。 “先前,匈奴人派来使者,想要和我汉家和亲,王美人,也差点就失去了自己的女儿。” 言罢,窦太后这才正过身,涣散无焦的目光,只漫无目的的落在了凉亭外,一丛毫不起眼的杂草之间。 “而我的儿子,此刻也正在睢阳,枕戈以待······” “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既然嫁做刘氏的妇人,就应该对这一天有所准备,对失去儿子、女儿有所准备······” 一番唏嘘感怀之语,也使得凉亭内的氛围,逐渐有些悲壮起来; 再加上程姬时有时无的啜泣声,凉亭周围,便被一股莫名的哀沉、忧愁所占据。 过了许久,待宫人取来博戏所需的‘dǔ具’,窦太后才深吸一口气,再次望向身侧的程姬。 “既然老五出征在外,那程姬,就不要玩这‘博戏’了;” “若不然,此事传出去,只怕有人会说我这瞎眼老婆子,不顾孙儿的安危,也不管程姬对儿子的担忧,强拉着程姬,陪我在宫中作乐······” 窦太后温声一语,却惹得程姬悠然抬起头。 楚楚可怜的望向窦太后,又赶紧用手擦去脸上的泪痕,才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窦太后微微一摇头。 “妾愚笨,母后的教诲,妾并不很明白;” “但妾想了想,也隐约明白了一些道理。” “——儿子出征在外,妾作为母亲,如果整日里郁郁寡寡,那出征在外的儿子,只怕也会整日担忧。” “因为担心母亲而分神,最终在战场上出了差池,那这罪过,妾是万万负担不起的······” “所以,妾或许应该让自己高兴一些,好让出征在外的儿子,不需要再因为郁郁寡欢的母亲而分神;” “专心杀敌之余,也可以保护自己,以免在战场上出现意外?” 略带凄苦,又隐隐有些试探的话语声道出口,只惹得窦太后面上同情之色更甚。 最终,也只是伸出手,在程姬手背又拍了拍,再哀叹一起,却并没有再开口······ 就这么呆坐了片刻,窦太后也还是强迫自己,从这莫名低沉的情绪中脱出身来; 强颜欢笑着,招呼起围坐于木案周围的各位夫人,就要开始今天这场‘博戏’。 “既然是我叫你们来的,那就由我坐庄吧;” 轻声道出一语,没等窦太后伸出手,博戏用的木盅,便被身旁的程姬人拿起,递到了窦太后手边。 见此,一旁的各位夫人们,也是赶忙强打起精神,强迫自己从先前那哀沉的情绪,调整到博戏所应有的欢喜、轻松当中。 ——在这一刻,即便是作为dǔ术,博戏存在的意义,也被推到了本不属于它的高度······ 咔咔; 咔咔。 随着窦太后双手握住木盅,象征性的前后摇了摇,开口朝上的木盅内,便甩出了一条写有黑字的木条。 知道窦太后眼睛不方便,一旁的程夫人自也是赶忙伸出手,拿起木条看一眼,便强颜欢笑的放在了窦太后身前。 “是六;” 听闻程姬此言,几位夫人都是摇头一笑,各自寻摸起身上,可以输给窦太后的首饰来······ 此刻,窦太后和几位夫人们玩的,是博戏当中的‘六博’; 而六博,又被分为大博、小博。 二者之间,小博更复杂些,由六支箸和十二个棋子组成。 十二个棋子,双方各分得六枚,分别落位于棋盘上的‘本阵’; 而那六支箸,则大致等同于后世的骰子,上面分别写有一、二、三、四、五、六的字样。 玩小博时,双方交替‘骰箸’,筛出几,就可以将自己的其中一个棋子走动几步,一步也不能多,一步也不能少。 最终,哪一方率先将自己的六个棋子,都落到对方的‘本阵’,就算哪方赢。 如此说来,这‘小六博’,也可以说是原始版的飞行棋。 而今天,窦太后和几位夫人玩的,显然就是大六博。 ——因为小六博,只能两个人玩,大六博则没有人数限制。 相较于先骰数,再走棋的小六博,大六博也更加简单:只骰数,不走棋。 一般是由坐庄的人先筛数,然后其他的闲家次序筛数。 筛出的数比庄家大,那就是闲家赢; 筛出的数比庄家小,则是庄家赢; 如果筛出的数和庄家一样,也还是算庄家赢。 如此说来,大六博,其实就相当于原始版的骰盅比大小。 而这一把,窦太后作为庄家,已经率先骰出了最大的‘六’; 作为闲家的各位夫人,无论骰到一二三四五六当中的哪一个数字,都是窦太后赢。 所以,在看见窦太后面前,那条写有‘六’的骰箸之后,各位夫人便也没多挣扎; 只认赌服输的各自拿出了一件首饰,放上了眼前的木案之上。 之后的几把,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第二把,窦太后骰出了五; 除了《再次》运气爆棚,骰出六的唐姬,从窦太后手里,赢回了自己上一把输出去的发簪,其他的各位夫人,又一次输给了窦太后。 第三把,窦太后骰出了六,各位夫人麻溜掏钱。 第四把,窦太后难得骰出一个三,却也只有唐姬骰出了五,再次从案几上,拿回了自己那支略有些寒酸的发簪。 到第五把,窦太后骰出了二,各位夫人都终于赢了一回,栗姬却倒霉的骰出了‘一’时,气氛,就逐渐有些不大对劲了······ “出门时还好好地,没一会儿的功夫,身上什么首饰都没了!” “就这么披头散发的回宫,不知道的人,怕是要说我遇上歹人了呢!” 毫不压抑声线的一声抱怨,却只引得窦太后漠然发出一声冷笑。 “没首饰了,栗姬可以不玩。” 此言一出,几位夫人都纷纷侧过头,望向栗姬的目光中,也悄然涌上些许担忧、劝说之色; 不料听闻窦太后此言,栗姬却是冷哼一声,别过身去,摆出了一副‘不玩就不玩’的架势。 身子是别过去了,但栗姬的嘴,却显然还没来得及背对众人。 “陛下一年半载,才给我们赐下一件首饰,是比不上太后,首饰多到用都用不完······” 对于栗姬的嘟囔,窦太后却并没有再关注。 又继续玩了好几把,窦太后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运,连着骰出好几个五、六,将几位夫人身上的首饰,也都基本赢了个七七八八。 到这时,窦太后身侧的王美人开口了。 “平日里,妾并不怎么出自己的殿室,这博戏,妾也不大会玩;” 说着,便见王美人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块包着首饰的布包,毫不迟疑的摆上了面前的案几。 “妾身上的首饰,就只有这么多了。” “实在是不大会玩博戏,还望太后,千万不要怪罪······” 见王美人这一副‘我认输,全给你’的架势,窦太后虽面色如常,但眉宇间,也不由涌上一抹淡淡的欣赏之色。 而在窦太后另一侧,则传来贾夫人一阵嘻嘻琐碎的交代声。 “怎么?” “贾夫人,这是玩不过我,就要派人回去搬救兵?” “还是想把皇帝叫来,给你们做主啊~” 看着领命离去的宫人,窦太后轻声发出一问,却引得贾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太后难得高兴,妾想陪太后多玩上一会儿;” “只是出门时匆忙,也不知道要玩博戏,身上实在没带多少首饰。” “这才遣身边的体己人回去,再取些首饰来,好陪太后玩个尽兴······” 如是说者,贾夫人不忘稍侧过头,对身旁的程姬微微一笑。 “程夫人,也是这个意思······” (本章完) 第132章 伴君如伴虎哟~ 随着贾夫人这番话语道出口,凉亭内的几位妇人,顿时就有些神色各异了起来。 ——栗姬自然不用多说,贾夫人话刚说出一半,就气呼呼的别过身去;虽然没再开口,但瞥向贾夫人的余光中,也分明写着‘马屁精’三个字。 程姬则相对淡然些,稍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贾夫人,便立刻会过意来,旋即浅笑着低下头去,算是默认了贾夫人的说法。 至于陪坐于窦太后另一侧的王美人,面色倒还算淡然。 只是落座于末席,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唐姬,神情明显有些局促了起来。 虽然都是宫中的夫人,且都为当今刘启诞下了子嗣,但‘夫人’和‘夫人’之间,也还是有差距的。 因为如今的汉室,沿用了过去,春秋战国时期的后宫嫔妃等级制度; 凡是后宫的姬嫔,都按皇后、夫人、美人、1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分为八个等级。 其中最高的,自然是独一无二,居于椒房殿的‘天子正妻’:皇后。 而现如今,天子启的未央宫里,也只有栗姬、程姬、贾夫人三位,达到了仅次于皇后的‘夫人’一级。 前几年才生下自己第一个儿子,也就是皇十子刘彘的王美人,则比这三位夫人还要低一级。 而唐姬,则比王美人都还要再低上一级,属于‘良人’······ 良人,在后宫的姬嫔当中,大概是什么概念? ——通过选秀进入后宫的‘良家子’,在进入后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良人了! 甚至就连‘良人’这个品秩,都是专门为这个群体打造的:良人——良家子出身的妇人。 在‘选秀入宫即为良人’的基础上,良人生下公主,便大概率能升级为‘美人’; 诞下皇子,就可以毫无疑问的升级为‘夫人’,从此在深宫之中,只需要对皇后一人俯首称臣。 而唐姬,作为已经生下皇子的后宫姬嫔,却依旧是‘良人’的品秩。 毫不夸张的说:在后宫之中,除了婢女,就不会有人比唐姬的地位更低。 ——因为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这八个等级中的后四个,基本都是给诸侯王用的······ 凡是皇帝的女人,哪怕是路上捡来的,都大概率会从‘良人’起步。 而造成唐姬‘生下皇子,却还是良人’的原因,自然是出身:唐姬,原本是程姬身边的婢女······ 而婢女,作为宫中身份最低微,甚至比寺人、太监都还低微的群体,即便是生下皇子,也绝不可能突破‘良人’的品秩,成为更高级别的美人、夫人。 原因很简单:这个先例,开不得。 若是开了,那往后,宫中的婢女们,就都不用干活了; 只要每天到处打听皇帝的动向,然后来一出‘偶遇’‘邂逅’就可以了。 说回唐姬,明明已经生下了皇子,甚至孩子都已经十好几岁了,却还是‘良人’的品秩; 在宫里,哪怕是见到那些刚入宫的小丫头片子,都得以平等的礼节对待。 这样的地位,自然也就意味着唐姬,根本不可能有多少私人财物。 就更别提‘首饰’这种在宫中,象征着皇帝恩宠的稀罕物,唐姬的手里能有多少了······ 许是看出了唐姬的拘谨,程姬也不忘侧过头,面带温和的朝唐姬笑着一点头。 被程姬这么一安抚,唐姬却反而愈发局促了起来。 思虑良久,终还是面带忐忑的低下头,也像方才的王美人一样,从怀中,取出一张明显有些陈旧的手绢。 将那泛黄的手绢摊开,露出那块被细心包起的小玉佩,又将其放在身前的案几之上,唐姬这才磕磕绊绊的开口道:“妾、妾没有首饰了······” “这枚玉佩,是妾当年逃荒的时候,母亲临死前留给妾的;” “太后若是不嫌弃,就当是妾孝敬太后······” 怯懦的语调,惹得窦太后身旁的程姬也不由一怔,眉宇间,也随即涌上了满满的同情。 便是窦太后,听说那枚玉佩,是唐姬的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也明显是有些动容。 面带唏嘘的发出一声轻叹,窦太后便朝唐姬稍昂起头。 “收回去吧。” “既然是母亲的遗物,就该好生保管。” “多少算是个念想······” 温和、慈爱的语调,终是让唐姬忐忑不安的情绪稍稍安定了下来,却也没忘对窦太后大礼一拜,才怯懦的坐回座位,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而窦太后那双昏暗无焦的双眸,却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悄然落在了贾夫人的身上。 今天的贾夫人,很不对劲! 起码在窦太后看来,眼前的贾夫人,和过去的贾夫人,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就说此刻,凉亭内的其他几位夫人,哪个不是严格按照自己往日的‘人设’,对窦太后做出了回应? ——栗姬,还是那么斤斤计较,同时还蠢到令人发指! ——程姬,也还是本本分分,又不乏些许精明。 王美人,同样和往常一样,一副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的姿态,活脱就是想做一个透明人。 唐姬,更是和传闻中如出一辙:怯懦的令人心疼······ 唯独贾夫人,平日里明明是和王美人一样不争不抢,不愿出头的性子,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做了这‘出头鸟’! 按照窦太后对贾夫人的了解,‘正常’的贾夫人,本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就拿今天这场博戏距离,正常状态的贾夫人,本该是窦太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窦太后不说,就绝对不开口多说一句话。 或者说:相较于王美人以退为进的‘不争’,贾夫人,才是真正‘不争’的人设才对······ “这倒是怪了······” “难道是平日里,我看走眼了?” 略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窦太后不由眨了眨眼,甚至悄悄将上半身前倾了些; 正好看见身侧的程姬,对稍远处的贾夫人微点了点头,窦太后这才若有所思的坐直了身。 片刻之后,又自顾自摇头一笑。 “是那只狸奴,在身后出的主意啊······” “——想要哄着我这瞎眼老婆子······” 想明白贾夫人今日这‘异常’作风的源头,窦太后便也长出一口气,伸出手,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 待几位夫人也赶忙站起身,窦太后才侧过头,对身侧的程姬、贾夫人微微一笑。 “罢了罢了~” “既然首饰都输没了,就不玩了······” “不必再遣人回去取了,太麻烦······” 温声拒绝贾夫人、程姬‘决战到天亮’的邀请,窦太后便右手拄着杖,稍弓着腰,摸索着伸出左手,朝面前的案几大概指了指。 “几位夫人,输了二十几件首饰给我;” “我自己,也带了百十来件首饰。” “去;” “把这些首饰,都送到未央宫去。” “——告诉皇帝:国家有难,这是宫里的夫人们,对出征将士们的一点心意······” 直到窦太后这句吩咐道出口,几位夫人这才缓过神来:原来今日,窦太后并不是真的想博戏; 而是借着博戏的名义,拉着后宫的夫人们一起,给宗庙、社稷,做出些力所能及的贡献。 意识到这一点,贾夫人、程姬都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暗自恼怒起自己出门前,为什么没多带几件首饰。 就连唐姬,也是再次将手深入了怀中; 若非窦太后摇头拒绝,只怕就会再次掏出那枚玉佩。 王美人早早就把首饰都‘输’给窦太后了,面上自然是没有异色; 便是栗姬,即便心中仍旧有不满,但在窦太后明确表示这些首饰,都将作为出征将士的军费之后,也没了再开口反驳的底气。 ——事实证明,人的蠢,是有限度的。 起码目前的栗姬,暂时还蠢得有限······ 对于窦太后的吩咐,几位夫人都没有异议; 倒是一旁的宫人,听闻窦太后此言,略有些心疼的多嘴了一句:“太后;” “这些首饰,可都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在世时,亲自赐给太后的啊?” “就这么全拿出去······” “——太后,好歹留下几件吧?” “也好留个念想?” 听闻宫人此言,窦太后却满是洒脱的笑着摇了摇头。 眉宇间,更是隐隐带上了一抹自豪之色。 “先太宗孝文皇帝,一生都勤俭、质朴,从来都不喜欢宫中的姬嫔浓妆艳抹、穿金戴银;” “——就连姬嫔的裙摆,太宗皇帝都曾明令:不允许拖在地上。” “至于这些个首饰,是先帝念我当时皇后之身,不能在其他后嫔面前丢脸,才赐给我的。” “这么多年,太宗孝文皇帝赐给我的收拾,我是一件也没戴过······” 说着,窦太后也不由自嘲一笑。 “年轻的时候都不戴,如今一把年纪了,孙儿都到了婚配的年纪;” “再去戴带着首饰,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不符合太后的身份。” “——而且这些首饰,都是太宗孝文皇帝生前,赐给身为皇后的我的。” “如今国家有难,身为太后的我,把这些首饰拿出来,太宗孝文皇帝在天有灵,也定然会感到高兴······” 随着窦太后平和、温婉,又满是洒脱的话语声,凉亭内的每个人心中,都油然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窦氏究竟是不是合格的太后,或许还有待商榷; 但最起码,作为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妻子,窦太后,没有丢亡夫刘恒的人······ “诶;” “慢着。” 正当那宫人,被窦太后一番话感动的五体投地,取来一张方布,要把案几上的首饰打包起来时,窦太后清冷的语调,再次于凉亭内响起。 待众人齐齐望向窦太后,却见窦太后漠然回过身,看都不看身侧的几位夫人一眼。“都分清楚;” “哪件首饰是哪位夫人的,都分好。” “让皇帝好生看看,各位夫人对出征将士、宗庙社稷的心意,有怎样骇人听闻的差别······” 丢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窦太后便拄着杖,朝着寝殿的方向缓缓走去。 而在窦太后离开之后,早已被气的七窍生烟的栗姬,也终是暴露了‘武魂真身’······ “切!” “就这几件首饰,够干什么用?” “——怕是连几匹像样的战马都买不到!” “再者说,自古以来,打仗,就一直都是男人的事!” “打起仗来,却要我们这些妇人拿首饰,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如果连打仗,都要我们这些妇人出力的话,那还要男人何用?!!” · “嗨······” “母后啊······” 片刻之后,未央宫,宣室殿内。 看着眼前,那令刘启感到无比熟悉的首饰箱,天子启只无奈的笑了笑; 伸出手,从首饰箱中,取出一支并不起眼的木簪,刘启的面容之上,便随即涌上一抹追忆之色。 “这支簪子,是父皇还在代国时,送给母后的。” “当时,代王宫里非常穷,就连父皇,都穿着打有补丁的衣服。” “但在收到这支簪子之后,母后却非常的高兴,根本没有嫌弃这支簪子,是父皇用柳木做出来的。” 满是唏嘘得说着,刘启不由再弯下腰,在首饰箱中左右翻了翻。 不出刘启所料:这个首饰箱,就是自己印象里,母亲窦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宝物箱’。 而这么一方木箱,里面放着至少上百件首饰,虽然全都是先帝所赐,但加在一起,也还不如一匹好马值钱······ “连这些首饰,母后都拿出来了······” 苦笑着发出一声呢喃,天子启的眉宇间,也随即带上了满满的自嘲。 ——窦太后的意思,天子启,看的很明白。 窦太后这是想通过这一箱首饰,隐晦的提醒刘启:不要忘了那些年,窦太后、馆陶公主、梁王刘武,以及刘启母子四人,在代王宫渡过的那段艰难岁月。 窦太后,是想提醒刘启:梁王刘武,是你的亲弟弟······ 同甘共苦的亲弟弟······ “嗯······” “嗯?” “这些首饰······” “——分明不是母后的,怎么看着也眼熟?” 思绪被木箱旁的另外几包首饰打断,便见天子启满是疑惑地发出一问; 闻言,那送来首饰的宫人却是笑着弓下腰:“禀陛下;” “这些首饰,都是各位夫人们的心意······” “——太后说,国家有难,后宫的夫人们,没有其他的法子能帮到陛下。” “只能拿出这些过去,陛下赐给夫人们的首饰,权当是军费。” “即便是杯水车薪,也是太后,和夫人们的一番心意······” 待宫人说明这些首饰的来历,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只更涌上一抹苦涩。 尤其是当那宫人,按照窦太后的吩咐,分别给天子启指出‘这是贾夫人的’‘这是程夫人的’‘这是王美人的’‘这是栗夫人的’‘这是唐良人的’之后,天子启嘴角上的苦笑,更是带上了些许凄苦。 “呵······” “我汉家,应该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吧?” “——还没有到要用后宫妇人的首饰,来筹措军费的地步?” 苦涩中略带愠怒的询问,却只引得那老宫人又一躬身。 “老奴,不过是刀、锯之下,剩下的一块不是东西的东西;” “陛下问出这么深奥的问题,老奴,恐怕无法回答。” “太后的吩咐,老奴已经完成了。” “如果陛下允许,老奴这便回长乐宫,向太后复命······” 隐含怒意的质问,却引来老宫人这么一番答复,只让天子启觉得,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的难受。 强自按捺片刻,勉强将那莫名的怒火按捺下去,天子启才随意一摆手,示意宫人退去。 待宣室殿内,只剩下自己一人,天子启终是彻底沉下脸,面呈若水的回过身,到御榻前坐下身来······ “母后是想提醒我,除了老三,朕就只能指望这些妇人、指望自己的姬妾了?” “——难道我汉家,就他梁王刘武一个忠臣了吗!” 毫无征兆的一声怒吼,惹得殿门外的武士赶忙探出头; 待看见殿内,只要天子启独自坐在御榻上的身影,那武士才悄悄将探出的头缩了回去,扮演起了泥塑雕像。 ——最近这段时间,类似这种天子启自己跟自己发怒的情况,出现的频率颇有些频繁; 而作为禁中武卒,对于天子启这莫名而来、又不知发往何处的怒火,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来人!” 又一声怒吼,这下,那武卒倒是不能装听不见了。 赶忙踏过高槛,稍往前走两步,便就地一跪:“陛下有何吩咐?” “——去!” “——把故安侯、开封候,还有袁盎三人请来!” 便见那武士闻声而败,却并没有应喏,而是下意识等待着刘启的下一句吩咐。 但这一次,天子启却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补上一句‘把内史也叫来’。 而是······ “再晚些,等宵禁了再去。” “朕召见这三人的事,不要让内史知道。” 骚瑞骚瑞,10点停电,11点半才恢复,刚写完第二更。 万分抱歉,各位大父多多担待。 昨天欠的放明天还,今天实在有些来不及,各位大父见谅。 (本章完) 第133章 言多必失,行多必过 当丞相申屠嘉、御史大夫陶青、中大夫袁盎三人,在夜幕的掩护下走入未央宫,来到天子启所在的宣室殿时,几位夫人也都已经回到了未央宫。 只不过,对于今天发生在长乐宫的事,各位夫人的想法,却明显有些差异······ “母亲。” 未央宫,凤凰殿。 带着刘德、刘淤两个弟弟,走进母亲栗姬所在的侧殿,刘荣规规矩矩一拱手,却并没有引来栗姬的关注。 此时的栗姬,正忙着从眼前的首饰盒里,拿起一件又一件精美的首饰,不顾此刻已是深夜,自顾自打扮起自己来。 一边打扮着,嘴上一边还不忘叨咕着什么。 “幸好出门的时候,没把最好的几件首饰带在身上。” “若不然,就都要被那老妇抢去,给军中的丘八换米吃了······” 满是随意的口吻,却惹得一旁的兄弟三人齐齐一皱眉; 刘德、刘淤二人的目光,更是立刻撒向了大哥刘荣的身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 ——关东大乱,国难当头! 栗姬却还在这里,计较几件首饰的得失······ 感受到两个弟弟一样的目光,刘荣也不由深吸一口气,终还是走上前,在栗姬的身侧坐下身来。 思虑良久,那句本该说出口的‘母亲不应该这么想’,却变成了······ “母亲召孩儿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刘荣话一出口,一旁的刘德、刘淤兄弟二人,便齐齐低下头去,眉宇间,也都带上了一抹愁苦之色。 倒是栗姬,听闻刘荣此问,仍是忙着在铜镜前打扮自己; 若是旁人看见栗姬,在这夜半时分打扮自己,怕不是要以为今晚,天子启要来凤凰殿······ “也谈不上吩咐~” “就是今儿个,那几个狐媚子的首饰,都被那老妇抢去了。” “我寻摸着,要不要拿点我瞧不上的首饰,给那几个狐媚子送去;” “也好给我儿,争得几个手足兄弟帮衬?” 听闻栗姬此言,刘荣只下意识抬起头,望向栗姬的目光中,也下意识带上了一抹郁闷。 “母亲认为,各位夫人们,会因为母亲送去首饰,就站在孩儿这边?” “还是会因为那区区几件首饰,就会对母亲感恩戴德,强迫各自的儿子,从此为我的事鞍前马后?” 听出刘荣语调中的怪异,栗姬手上动作一停,满是恼怒的侧过头来:“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我把你生下来,就是为了听你教训我吗!!” 三两句话的功夫,栗姬那火药桶般的脾气,便被儿子刘荣彻底点燃。 甚至都顾不上继续打扮,只愤然起身,叉腰走到刘荣的身前,手指更是一下下点在刘荣的额前。 “什么叫‘区区’几件首饰?” “——宫里的妇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愿意忍痛割爱,难道不都是为了伱好吗?!!” “你可倒好!” “不想着感谢我,反而当着两个弟弟的面,教训起自己的母亲了?!!” “现在都这样,等将来做了太子、做了皇帝,是不是还要把我这个皇后、太后,囚禁到冷巷去?!!!!” 接连几声虾仁猪心的厉斥,引得刘荣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再三蠕动的嘴唇,分明是刘荣想说些什么,但在盛怒的母亲面前,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说是刘荣了,就连一旁的刘德、刘淤两兄弟,此刻也是深深底下头,在栗姬看不见的角度,满是绝望的摇头叹息起来。 ——兄弟三人实在不是很明白:母亲这样的智商,是怎么生出兄弟三人的? 合着天子启的基因,就那么强大? 强大到即便是被栗姬平均,都还能有这么多剩余吗······ “你们两个!过来!!” 思虑间,栗姬那标志性的尖锐嗓音响起,兄弟二人自是一刻都不敢耽误,赶忙走上前去。 就见栗姬又恶狠狠瞪了刘荣一眼,才愤愤不平的回过身,来到了梳妆台前。 伸出手,恋恋不舍的拿起几件明显不大值钱,甚至有些老旧的首饰; 又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栗姬才回过身,将那几件老旧的首饰,一件件交到了兄弟二人的手中。 “给宣明殿、广明殿,还有王美人那里,各送去一件。” “——立刻就去!” 低下头,看了看手中,那几件寻常百姓,都可能有些嫌弃的老旧首饰; 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兄长刘荣那比猪肝还红的面容。 最终,兄弟二人也只得深吸一口气,不甘不愿的对栗姬拱手一拜。 “喏······” · “嘿!” “这栗姬,倒是难得大方了一回。” “——这不;” “给母亲,送来了一支如此古朴的······” “簪子?” 深夜,广明殿后殿。 看着手中,这支刚送来的铜簪,刘彭祖满是戏谑的道出一语,便随手将簪子丢给了刘胜。 而在一旁的榻上,贾夫人真摇头苦笑着坐在榻沿,刘胜更是毫无顾忌的平躺下身,枕着母亲的大腿,拿起那支早就泛起点点锈迹的铜簪,对着烛光细细打量起来。 看了好一会儿,便见刘胜似是发现了什么般,赶忙从榻上弹起身; 将那簪子拿到灯边,又仔细打量片刻,刘胜才终是无奈的笑着,将那簪子递到了母亲贾夫人的面前。 “母亲收着吧;” “好歹是老物件。” “——秦昭襄王年间的老物件······” 漠然一语,引得贾夫人和刘彭祖赶忙凑到灯边,对着那铜簪仔细打量了一番。 待看见那铜簪之上,那一行模糊不清的魏国古文字,母子二人才呆愣的侧过头; 彼此稍一对视,旋即黯然失笑······ “栗姬这,是想示好?” “还是羞辱?” 刘彭祖戏谑一语,却惹得刘胜嘿嘿一笑,再次躺回母亲的大腿之上,稍侧过身,望向跪坐于榻前的兄长刘彭祖。 “只怕栗姬,这是想收买。” “——收买?” 刘胜话音刚落,便见刘彭祖满是惊愕的瞪大双眼,伸手接过母亲手中的发簪,皱紧眉头,又左右打量了一圈。 越看,刘彭祖面上神容便愈发古怪,到最后,更是满带着孤疑,朝刘胜扬了扬手里的铜簪。 “就这簪子,便是扔给少府,少府怕是都会嫌除锈麻烦;” “便是赐与宫人,恐怕也会被认为吝啬、小气。” “栗姬,就拿这东西收买母亲?” “——什么样的女子,会被这么一个‘首饰’收买?” 看着那支锈迹般般,通体发绿的簪子,在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沾上铜锈的手指,刘胜只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侧过身,重新枕着母亲的大腿平躺下来,面容之上,也随即带上了满满的无奈。 “栗姬的本意,应该是想借着今天,各位夫人都没了首饰,便送些自己的首饰出来,好和宫里的各位夫人缓和关系。” “只是栗姬本意虽如此,却又不舍得送太好的首饰出来。” “这才拿了这些上不得台面,送出去也不心疼的首饰,来‘收买’母亲······” “唉~” “栗姬如此作为,对咱们自然是没什么影响;” “就是苦了大哥喽~” 刘胜一番半带戏谑,半带无奈的话,却只引得刘彭祖讥笑着摇了摇头; 低下头,又看了看手上那支锈迹般般的铜簪,终还是鄙夷的将其丢到一边,还不忘拍拍手上的青绿色锈渣。 “也就是生了大哥,让栗姬占了个‘生下皇长子’的便宜;” “若非如此,只怕栗姬,早就掉进宫里某个角落的水井,活活饿死了。” “大哥也真是。” “——好歹是要做太子的人,母亲做出这样的蠢事,也不知道在一旁劝劝。” “再这样下去,就算大哥本身没什么问题,单就是一个栗姬,说不定就能让父皇改主意。” “嘿!” “真到了那时候,栗姬怕是有再多的首饰,都只能在永巷佩戴了······” 闻言,榻上的贾夫人和刘胜,也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永巷,其实就是未央宫里,婢女宫人们洗衣服、淘米的地方。 大约四十年前,赵隐王刘如意的母亲戚夫人,就是被吕太后囚禁在了这个地方,创作了那首名垂青史的《舂歌》。 子为王。母为虏。 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 相离三千里。谁使告汝? ——儿子啊,你做了王,母亲却做了囚徒。 ——整日舂米到日落西山,还经常有死的危险。 ——与你相离三千里,应当让谁去给你送信,告知你呢? 然后,戚夫人就变成人彘了; 再然后,赵王刘如意,也随即被吕太后一杯鸩酒送上了路。 而现在的栗姬,虽然不像当年的戚夫人一样,需要面对生下嫡长子的吕后,但栗姬的所作所为······ “诶,阿胜。” 思虑间,母亲温柔的语调传入耳中,惹得刘胜赶忙昂起头; 就见贾夫人低着头,手不住地轻抚着刘胜的脸颊,眉宇间,却又隐隐带上了些许忧虑。 “阿胜先前说:栗姬入主椒房殿的事,基本板上钉钉了,所以即便是太后,也不好多说栗姬什么;” “但今天,在长乐宫博戏,太后可是一点都没给栗姬留情面。” “这是不是就说明,太后,已经不想让皇长子做储君了?” 听闻此言,刘胜暗下稍一思虑,面上轻松也随即被一抹淡淡的忧虑所取代。 “去年大傩,皇祖母在长乐宫赐宴,就曾想让梁王为储君。” “此事虽然被表叔窦婴破坏,但皇祖母的想法,恐怕仍旧没有发生改变。” “眼下,关东生乱,皇祖母也只是暂时不提这件事,好让父皇能专心致志,将刘濞、刘戊的叛乱平定下去而已。” “等叛乱平定,皇祖母肯定会再次行动,劝父皇立梁王叔为储君。” 说着说着,刘胜的神情也逐渐有些严肃了起来; 索性也不再躺着了,而是坐起身,自然地来到母亲身后,为母亲轻轻揉捏起了双肩。 手上忙活着,刘胜嘴上也不忘继续说道:“过去,皇祖母即便是不喜欢栗姬,也还是因为大哥的缘故,而对栗姬百般包容。” “——因为在当时的皇祖母看来,无论如何,这太子之位,都只能落到大哥的头上。” “既然大哥肯定要做太子,那栗姬母凭子贵,就肯定要做皇后;” “对于必将成为皇后的栗姬,皇祖母只能多多包容,给栗姬多留些体面。” “而在去年的大傩之后,皇祖母已经有了‘以梁王为储’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在皇祖母看来,大哥自然就不是准太子,栗姬,也就不是准皇后了;” “栗姬不是准皇后,那皇祖母,也就不需要再给栗姬,留丝毫的体面了······” 一番细心地见解,引得贾夫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面上忧虑之色却是丝毫不减。 便是一旁的刘彭祖,听闻刘胜这一番话语,面上也隐隐流露出了些严峻之色。 最终,母子二人心中的忧虑,便化作了贾夫人一句忧心忡忡的询问。 “那在阿胜看来,这件事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轻声发出一问,贾夫人也不由稍侧过头,拉过刘胜不断揉捏着自己双肩的手,将刘胜拉回到身旁坐下身。 “最后,会是皇长子做储君太子,还是梁王,会成为储君皇太弟?” 贾夫人问的清楚,刘胜自也是一听就明白:母亲的担忧,究竟是为了什么。 暗下稍一思虑,便见刘胜僵笑着摇了摇头,又拉过母亲的手,在贾夫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梁王叔,是绝对不可能做储君的。” “父皇,绝对不会允许‘兄终弟及’的先例出现。” “尤其是在父皇并没有‘绝嗣’,就更不可能让‘兄终弟及’的情况,在我汉家发生。” “所以,梁王叔,只会是梁王叔。” “即便叛乱平定之后,皇祖母依旧坚持,最终结果,也必定如此。” “——因为在这件事情上,皇祖母,不单是和父皇作对,而是和整个朝堂,乃至整个天下作对。” “只要‘父死子继’‘嫡长子继承’的规矩还在,梁王叔,就绝对不可能成为储君皇太弟。” 满是笃定的论断,引得贾夫人、刘彭祖沉沉点下头,便见刘胜继续说道:“至于大哥,也是一样的道理。” “梁王叔不可能成为储君,是因为梁王叔,并不是父皇的子嗣。” “而大哥,是父皇的长子。” “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在皇后至今没有生下嫡长子的情况下,储君之位,只能由大哥坐。” “所以,最后成为太子储君的,肯定是大哥;” “到了那时,薄皇后大概率会被废,栗姬,也会在那时候住进椒房殿······” 刘胜毫不迟疑的道出结论,只引得贾夫人、刘彭祖二人,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思。 许久之后,母子二人终还是缓缓点下头,认可了刘胜的论断。 只不过,待母子二人从思虑中缓过神,却又发现刘胜的眉宇间,也带上了一抹肉眼可见的忧虑。 就好似方才,刘胜说的那番话,让刘胜自己,生出了些许疑虑······ “不;” “不能说是‘肯定’。” “如果父皇愿意遵循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大哥就能成为太子,栗姬,也能成为皇后。” “可若是父皇,不愿意遵循呢?” “如果父皇最终,被栗姬惹得不胜其烦,甚至生出了‘栗姬无以母仪天下’的念头······” 神情满是郁结的一阵自语,却惹得刘胜的面上神容,愈发难看了起来。 便是一旁的贾夫人、刘彭祖二人,也随即带上了一抹忧心忡忡的神容。 ——储君、皇后的归属,对于母子三人而言,本该是不该关心,也不必关心的事。 但后宫的生态,其实也和朝堂一样:万事,都讲究一个‘稳’字。 就好比过去,所有人都知道,刘荣必将成为太子,栗姬必将成为皇后; 所以对于栗姬、刘荣母子,大家都能‘正确’的对待。 而眼下,栗姬愈发让人感到不解的行为举止,却逐渐让这件事,生出了一些别的可能。 对于这种未知的可能,和无法预测的未来走向,生存于深宫中的人,总是会感到无所适从。 因为‘储位生疑’,意味着‘后位生疑’,意味着未来,可以顺利住进椒房殿的人,并不明确。 这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储君册立、椒房易主的那一天,凡是生存在宫中的人,都将处于一个无比别扭的生存环境当中。 ——去交好栗姬? 人家未必能做皇后; ——不交好栗姬? 万一人家最终做了皇后······ “这段时间,母亲还是少出广明殿,少和其他几位夫人走动吧。” “这局势,实在是被栗姬,搅的我都看不透了。” “——言多必失,行多必过;” “叛乱平定之前,我们母子三人,还是尽量窝在这广明殿。” “等叛乱平定,咱们兄弟几个该封王的封王,剩下的那个没封王的,便大概率就是太子储君。” “到了那时,一切,就都会明朗了······” 沉声道出一语,待贾夫人缓缓点下头,刘胜才长出一口气,从榻上起身; 扶着贾夫人,便朝着前殿的寝殿方向走去。 但刘胜绝对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今天的猜测,在短短半年之后,都成为了现实。 那一天,刘胜兄弟十人,有九人被封为诸侯王。 就连年仅四岁的老十刘彘,也同样不例外········· (本章完) 第134章 长安的反应,实在太快了··· 正月过半,关东燃起的战火,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快速蔓延开来。 正月初一于广陵起兵,并于正月初四午时前后,率麾下大军军渡过淮水,与楚王刘戊汇合的吴王刘濞,却并没有急于折道西进; 而是将这样一封书信,或者说‘檄文’,发到了关东的每一家宗亲诸侯的手中。 ‘檄文’的内容,是这样写的; ——吴王刘濞,恭敬地向胶西、胶东、淄川、济南、赵、楚、淮南、衡山、庐江等王,和已故的长沙王的儿子请教: 听说奸臣晁错,对天下没有什么功劳,反而要侵夺诸侯的土地,各地诸侯派往朝廷的使者,都被此僚拘留问罪。 由此看来,晃错专以侮辱诸侯为能事,不以应该对待诸侯王的礼节,来对待刘氏的同胞骨肉,是想灭绝先帝的功臣,进而任用作乱的小人来惑乱天下,使社稷陷于危机。 而现在,陛下体弱多病,志气消沉,不能清楚地体察到这一点。 所以,我想起兵诛杀贼臣,不知可否,寡人谨听大家指教。 敝国虽然狭小,但也有土地三千里; 人口虽少,但也可募得精兵五十万。 寡人一向善待南越三十余年,他们的酋长,都将派他们的兵卒跟随寡人,这样又可得到三十万兵力。 寡人虽不才,愿亲身追随各位王侯。 南越临近长沙,因长沙王已经平定了长沙以北的地区,所以他们可以向西到巴蜀、汉中去。 派人告诉南越王、楚王和淮南的三个王,同寡人一同向西进击。 齐地各诸侯王,同赵王一道平定河间、河内后,有的可以进入临晋关;有的可以同寡人在洛阳会合。 燕王、赵王以往跟胡人有约——燕王在北平定代、云中后,统领胡人进入萧关,而往长安进发,以匡正天下,安定高皇帝宗庙。 希望大家共同勉励而为之。 楚元王之子,以及淮南的三个王,有的不被朝堂重视已经很久了,对朝堂的痛恨深入了骨髓,想寻机出这口气很久了。 但寡人没有得到各位诸侯王的心意,不敢擅自行动。 现在,各位若能够使将要灭绝、覆亡的社稷继续生存下去,扶弱锄强,来安定刘氏,这是我们都希望看到的。 敝国虽然贫穷,但寡人节衣缩食,累积金钱,修治兵器甲胄,聚积粮食,如此夜以继日地努力,已有三十多年了。 所有这些努力,都是为了此次起事,希望各位好好地去应用它。 凡能斩获敌大将的人,赏黄金五千斤,封万户食邑; 斩敌列将者,赏黄金三千斤,封五千户食邑; 斩敌裨将者,赏黄金一千斤,封两千户食邑; 斩敌食禄为二千石的官吏者,赏黄金一千,封一千户食邑; 凡是有功的人,统统都封为侯。 那些率军队,或城邑来投降的人,兵卒一万或城邑一万户者,如同得到敌大将一样奖赏; 人户五千的,如获敌列将一样的奖赏; 人户三千的,如获敌裨将的一样的奖赏; 人户一千户的,如得食禄为二千石之敌的同样的封赏。 小吏,则从官位的差别接受封爵赏金。 这种奖赏,所封所赐都成倍超过汉朝的常法;那些已有爵位城邑的人,只会另外增加封邑,而不会因袭旧封而酌予增加。 希望各位明白地向士大夫们宣布,不要欺骗他们,寡人的金钱在天下到处都有,并不一定要到吴来取,各位日夜取用,都是用不完的。 有应当赏赐的人,只要告诉寡人,寡人将会亲自送给他的。 很诚恳地希望大家,都能知晓这些事······ ‘檄文’传出,便如同一刻重磅炸弹般,将原本还算平静的天下舆论,砸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坑! 对于各路宗亲诸侯而言,无论先前是否打算起兵,在听到刘濞说‘大家都反了,就差你一个了’的时候,却都无一例外的焦虑了起来。 除了梁王刘武、代王刘登二人,几乎其他所有的宗亲诸侯国,都被刘濞所描述的场景,吓的有些拿不定主意。 ——大家伙儿,都反了? ——就剩我一个没反? ——这,可如何是好啊······ 尤其是在得知吴王刘濞,自己凑齐了五十万吴国兵马,又找来了三十万南越兵马作为外援之后,即便是这些原本并不打算反叛,亦或是并不打算第一时间,起兵响应刘濞的宗亲诸侯们,也不由有些动摇了起来。 吴兵五十万,越兵三十万,再加上楚王刘戊······ 这,可就是百万大军了! 虽然大家伙心里都明白,刘濞给出的这个数字,多少有些水分,但既然刘濞敢喊出来,那就算有水分,也不会水的太过分。 ——号称五十万的吴国兵马,怎么着,也得有二三十万; 号称三十万的南越兵马,再少,也总得有个十万八万的。 再加上已经与刘濞汇合的楚王刘戊,再如何,也能拿出十几兵马。 这样算下来,即便是把水分挤掉,刘濞掌控下的军队,兵力也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四十万以上! 尤其是吴王刘濞那封‘檄文’当中,几乎把所有宗亲诸侯国,都强行拉下了水。 ——已经绝嗣国除的长沙王吴氏,被刘濞形容成了‘平定长沙以北,攻打巴蜀、汉中’的偏军; 边墙的燕王、赵王,明明还没有对刘濞许下任何承诺,却也同样被刘濞这封‘檄文’,形容成了‘早就和匈奴人商量好了,随时都能派兵支援我部’的又一支偏军。 至于楚王刘戊、南越王赵佗,那就更别提了——在那封檄文发出之后,这两个人,算是彻底坐实了‘逆贼’的身份。 最关键的是:就连淮南系的三位宗亲诸侯,都被刘濞描述成了‘早就和我有过约定,很快就会同我汇合’的助力。 而事实却是:淮南系的三位诸侯王,一个在骑墙,一个被国相软禁,另一个,更是已经跑去了长安告状······ “怎么?” “楚王是觉得,寡人发出去的这封檄文,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楚国都城,彭城。 与楚王刘戊对坐于王宫之内,看着刘戊拿起那封檄文,反复查阅,且越看面色越古怪,刘濞也不由轻松一笑,开口发出一问。 却见刘戊听闻此问,面色只愈发古怪了起来; 望向刘濞的目光中,更是陡然带上了些许不信任。 不妥? ——何止是不妥?! ——这根本就是在信口开河!!! 兵力里掺水,把三、四十万说成百万,这个都且先不提了; 毕竟在兵力里掺水,早就是战争中,对战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可刘濞在檄文中,提到的这些个‘友军’,可有一大半,都还没有动作啊! 非但没有动作,就连‘会不会有动作’,眼下都很难确定! 就这么三言两语,把这些还没正式起兵的宗亲诸侯‘逼反’,真的不会适得其反? 看出刘戊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一抹毫不加以掩饰的孤疑之色,刘濞也不由稍一怔; 暗下思虑片刻,终还是摇头苦笑着,发出一声略有些沉重的哀叹。 “楚王有所不知;” “这次的事,长安朝堂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 “——寡人率领吴国的军队,才刚渡过淮水,都没来得及和楚王汇合,朝堂的平叛大军,就已经出了函谷关!” “等寡人到了彭城,刚同楚王碰面,还没来得及商量下一步的行军路线,从函谷关走出的朝堂大军,就已经把几个重要的地方抢先占据。” “——窦太后的族侄窦婴,被任命为大将军,率领十数万关中精锐,已经于荥阳驻扎;” “——曲周侯郦寄,被任命为上将军,同样率领十几万关中兵马,借着‘协助赵王卫戍边墙’的名义,将赵王围堵在了邯郸城内;” “就连武关,都已经由太仆刘舍率领的十几万大军,里外设下好几道防线,让武关,彻底失去了被攻破的可能······” 随着刘濞低沉、严肃的语调,楚王刘戊的面上神容,也随即沉了下去; 但刘濞对局势的解读,却仍旧没有结束。 “——郦寄率军围了邯郸,赵王那边,我们就指望不上了;” “而赵王不反,燕王,是绝对不会反的。” “燕、赵不反,匈奴人就无法入关······” “——还有齐系七王,本是说好一同起兵,但事到临头,却有三人退却;” “尤其是齐王,彻底放弃了起兵的念头,将齐国的都城临淄,打造成了一座极为坚固的城池。” “所以,整个齐系,咱们,也都指望不上······” “——再加上淮南系的三王,淮南王被国相张释之卸了兵权,软禁于王宫之中;” “衡山王刘勃,更是在寡人于广陵起兵的第二天,就跑去长安了。” “唯独剩下一个庐江王刘赐,却也至今是模棱两可的态度,即不起兵,也不拒绝······” 说着说着,刘濞的面容,也终是彻底沉了下去。 “起事之前,我原本争取到了至少十家宗亲诸侯的支持;” “可现如今,却只有楚王一人,愿意起兵响应。” “如果寡人不发出这样的檄文,来逼迫各路宗亲齐心协力,一同起兵,单凭我吴、楚两家,只怕是根本无法和早有准备,又本就无比强大的长安朝堂抗衡啊······” 满是忧虑的一番话语道出口,楚王刘戊自是面上一片严峻之色; 虽然没有流露出退却之意,但那忐忑不安的神容,却也足以道明一切。 但刘戊没有注意到的是:吴王刘濞面上的严峻之色,甚至比自己的不安,都还要来的更加强烈······ ——作为一个斗鸡走狗、混吃等死的纨绔二代,刘戊对于刘濞方才的那番见解,其实并没有听的太明白。 刘戊只隐约意识到,原以为轻松写意的反叛,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了起来。 但与刘戊这样的纨绔二代不同:刘濞,是曾在太祖高皇帝身边,上过战场、杀过敌将的; 就连吴王的王爵,都是刘濞用武勋换来的,而非是刘戊这样,用血脉继承得来。 所以,对于眼下的状况,刘濞,有着无比清晰地认知。 现在的状况,很糟糕! 按照刘濞原先的计划,在战争开始之后,天下本该在极端的时间内,划分为两个不相伯仲的阵营。 即:得到代王、梁王支持的长安朝堂,以及刘濞为首的其他所有宗亲诸侯! 甚至在此基础上,还要再加进一个‘匈奴人’作为变数,刘濞才能保证:自己拥有的力量,和长安朝堂大致五五开。 但真的起兵之后,刘濞所面临的状况,却远远超乎了刘濞的预料,也完全脱离了刘濞先前的预案。 ——本该引匈奴人南下,顺便带上燕王一起起兵的赵王,被围在了自己的都城; ——本该迅速派出军队,和自己汇合的齐系七王,却在临淄城外,打起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攻坚战。 再加上刘濞本就不寄予期望,最终却依旧让刘濞,感到无比失望的淮南系三王······ 毫不夸张的说:眼下,真正起兵对抗长安的,只有吴、楚两国! 可即便是吴楚两国的兵马汇合,此时的刘濞,也实在不知道下一步,自己应该向哪个方向进发······ “太快了······” “长安的反应,实在是太快了······” “——甚至快到了寡人还没起兵,还没有斩杀那个天子使者,长安的大军,就已经抵达函谷关的程度?” 略有些惊疑的发出一声自语,刘濞不由又是摇了摇头; 待刘濞抬起头,再次望向身前的刘戊时,刘濞的面容之上,也逐渐涌现出一抹前所未有的严峻之色。 “檄文已经发出,但究竟能有几家诸侯起兵响应,还是未知数;” “眼下,楚王和寡人的军队,不可以再继续滞留楚地了。” “——我们起兵,本就是要趁着长安反应不过来,来不及调动大军的空隙,快速夺得睢阳、洛阳这样的重镇!” “但眼下,长安朝堂的军队,动作显然是比我们还要快。” “北方的赵王指望不上,关中南部的武关,也已经没有了攻破的可能;” “所以,如果楚王愿意的话,我想要即刻发兵,带领着吴、楚两国的军队,直逼梁国!” “梁王刘武,是太后最喜爱的儿子,也是长安皇帝唯一的弟弟。” “梁国都城——睢阳城,更是长安朝堂苦心经营多年,想要防备我们攻破函谷的重要城池!” “我听说,长安派出的三支军队,分别去了赵国、荥阳,和武关;” “而梁国都城睢阳,长安朝堂却并没有派出援军。” “只要我们能快速西进,直扑睢阳城下,和梁王决战,并最终攻破睢阳城,生擒梁王,那长安朝堂再强大,也依旧无法阻止关中震荡!” “到了那时,我们的事,才会有成功的可能······” 刘濞一番言辞恳恳的劝说,却只引的刘戊一阵皱眉,几欲开口,终也没能下定决心。 见此,刘濞心下也不由一急,面容之上,却是强装出一副哀苦无比的模样。 “到了这个地步,楚王,难道还要迟疑?” “这般生死存亡的时刻,楚王难道还要在彭城,等长安的大军兵临城下吗······” 满是凄苦的语调,终是让刘戊那写满迟疑的面庞之上,涌现出些许动容。 但很快,却又见刘戊满是烦躁的站起身,似是很为难的拍了拍大腿。 “吴王的意思,寡人当然明白!” “但吴王,也总得容寡人再好生思量一番,和臣下再商讨商讨?” 满是纠结的一语,却只引得刘濞苦笑着摇了摇头; 起身,深深凝望向刘戊一样,便朝刘戊拱起手,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既然是这样,那寡人,明白楚王的意思了。” “寡人这便引军退去,逃到岭南百越之地,看能不能谋求一条生路。” “——楚王,也不必再因为此事,而感到苦恼了;” “更不需要召集臣子,商量接下来的事。” “只需要像寡人一样,提前为自己,找好一块可以埋葬自己的风水宝地,就已经是楚王,唯一能做的事了······” 语带哀沉的道出此语,刘濞便对刘戊深一拱手; 不等刘戊反应过来,又见刘濞决然起身,头都不回的朝殿门走去。 “吴王!” “且不急走!!!” 见刘濞要走,刘戊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望向刘濞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惊骇! “情况,真的已经严峻到了如此地步吗?” “都已经到了吴王,也要放弃此事,绝望的跑去岭南蛮荒之地,谋求生路的程度?” 听闻身后传来的声音,刘濞却并没有回过身,而是昂起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长安朝堂,很可能在我们起事之前,就提前做好了战争的准备。” “——我们,已经失了先机;” “如果再不加快速度,争取早日抵达睢阳,那寡人,恐怕也就活不过今年夏天了······” 低沉、哀婉的语调,只衬的吴王刘濞的背影,在此刻愈发孤寂、沧桑了起来; 而楚王刘戊,也终是在刘濞这一番绝望的悲叹之后,下定了早就该下定的决心······ “寡人,明白吴王的意思了。” “寡人,听吴王的!” 便见刘戊沉声道出一语,又朝刘濞的背影沉沉点下头; 待刘濞佯做孤疑的回过身,刘戊才缓缓俯下身,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由红布包裹着的玉印。 “这,是我楚国的兵符。” “有了这块兵符,凡是楚国的军队,吴王,都可以如臂指使。” “——寡人,并不很擅长行伍之间的事;” “今天,寡人就把楚国的所有军队,托付到吴王的手中。” “希望吴王,不会辜负寡人的信任······” 从昨晚停电,一直到今天下午四点才来电······ 等会儿还有第二更,补的更可能要12点后。 ——如果今天不停电的话······ (本章完) 第135章 刘濞的猪队友s(加s表复数) 顺利拿到楚国的兵权之后,刘濞并没有多做耽搁,当即下令吴、楚两国的军队迅速集结,随时做好开拔的准备。 至于刘濞自己,则将麾下所有的将领,都召集在了彭城外的军帐之内,以商讨下一步的方案。 “楚王,已经将楚国的军队,都托付到了寡人的手中。” “虽然不算多,但也总还有二十多万兵马······” 语调低沉的开场白,惹得帐内的将领们面色稍一喜,却也没能彻底驱散帐内,那莫名低沉的氛围。 对此,刘濞显然也早有预料,也并没有多在意; 只自顾自坐在上首的王座之上,将楚王刘戊交给他的兵符取出,随手放在身前的案几之上。 而后,便见刘濞深吸一口气,将满是郑重的目光,撒向帐内的将领们。 “现在,我吴国的军队,已经和楚王的兵马汇合;” “下一步,便是折道向西,朝着函谷关的方向进发。” “各位将军,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随着刘濞这语带低沉的一问,帐内的吴国将领们,只纷纷看向左右,竟没有一人,流露出‘我来说说’的姿态。 至于原因,也非常简单:此刻,朕聚集在帐内的几十名将军,在短短一个月之前,还大都是文官,乃至于白身······ 在正月初一,刘濞于吴都广陵城外,一剑杀了那名天子使者之后,所有吴国官员,都经历了一次跨度极大、范围极广的升官浪潮。 原本六百石级别的县令,都成为了比二千石的校尉; 原本千石级别的郡级官吏,也基本成为了二千石级别的都尉。 原本比二千石级别的吴国朝公,那就更夸张了——直接成为了中二千石的各路将军! 官员如此,倒也还则罢了; 甚至就连往日,被刘濞养在王宫内的宾客们,都无一例外的领到了将军印,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方大将’! 刘濞起事,吴国官员,以及刘濞的宾客、门客们‘鸡犬升天’,自是极大的鼓舞了叛军的士气。 但与之相对应的,自然就是这批‘将领’的质量······ 嗯······ 不能说参差不齐吧,也多少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毕竟在过去,这些人都是凭借舞文弄墨、舞刀弄枪,亦或是其他方面的‘特产’,才被刘濞养在王宫中的门客; 要求这些人,对军国大事发表有价值的建议,显然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过好在刘濞身边,也有那么几个武人出身,甚至已经为将多年的人; 见没人站出身,为刘濞的问题给出答复,站在刘濞身侧的‘大将军’田禄伯,便毫不迟疑的站了出来。 “大王;” “现如今,我吴国大军已经和楚国的军队合兵,下一步,自然是要折道西进,朝函谷关进发。” “但这样的行军路线,连没断奶的孩子都能看出来,长安朝堂,自然也是早就有所准备。” “如果大王只是让麾下的大军,就这么直扑向西,却没有其他特殊路线,那大王的事,是很难成功的。” “——若大王恩允,臣愿意带五万人,顺着长江、淮水往西前进,收下淮南、长沙的军队,然后从武关进入关中!” “这样一来,大王的主力向西逼近,迫使长安朝堂,在函谷关方向重兵设防;” “臣率领的偏军,则从武关攻击关中;” “再加上赵王、燕王,如果可以引匈奴人入关,从萧关方向进攻,那关中就是北、东、南三面受敌。” “无论哪个方向顺利突破,得以进入关中,大王的事,就都可以成功了······” 便见田禄伯话音未落,方才还东张西望的吴国将领们,面上便次序涌上激动之色! 对啊! 光从函谷关方向攻打关中,怎么可以呢? 分别从萧关、函谷关、武关三个方向进攻,才能让长安朝堂顾此失彼,无法集中力量啊! 一时间,众人望向田禄伯的目光,便纷纷带上了敬佩之色。 ——不愧是大将军! 只不过,比起激动难耐,恨不能当场给田禄伯磕两个头的众人,吴王刘濞的面上神情,却是稍有些难看了起来。 看出刘濞异样的神情,一旁的吴王太子刘驹稍一思虑,便走上前。 先朝田禄伯稍一拱手,刘驹才回过身,对刘濞沉沉一拱手。 “父王。” “儿臣认为,大将军的提议,并不是很好。” 毫不迟疑的一语,便见王太子刘驹再次回过身,望向田禄伯的目光中,也不由稍带上了些许歉意。 “希望大将军不要误会;” “不是我与大将军有什么仇怨,才这样反驳大将军的策略。” “实在是大将军的提议,让我看不出什么可取之处。” 温和的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待田禄伯僵笑着拱手一回礼,王太子刘驹才轻笑着侧过身,望向帐内的众将。 “各位将军,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为了应对我们,长安朝堂,已经派出了三路大军。” “第一支,是曲周侯郦寄率领的十几万人,去了赵国,把赵王困在了邯郸城内;” “第二支,是大将军窦婴率领的十几万人,去了荥阳,确保了敖仓、荥阳的防备。” “而第三支,便是由太仆刘舍率领的十几万人,去了武关······” 轻声道出此语,王太子刘驹便再次望向田禄伯,目光中,也悄然带上了些许凝重。 “大将军说,我大军可以分成两路,分别从函谷关、武关方向进攻;” “还可以让赵王、燕王引匈奴人入关,攻打萧关。” “——但长安朝堂派出的三路大军,郦寄所部,已经将赵王困在了邯郸城;刘舍所部,也已经在武关戒严。” “唯一剩下的函谷关方向,也有灌婴率领的朝堂兵马,在荥阳驻守敖仓的同时,作为梁都睢阳的后援。”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关、武关方向,都已经是不需要考虑的了。” “唯独函谷关方向,是我大军可以考虑的进攻方向。” “尤其是函谷关方向,有梁王刘武重兵驻守睢阳、睢阳以西,还有灌婴驻守荥阳的情况下,我大军,就更不应该分兵了。” “——非但不能分兵,而且还要纠集所有的力量,争取攻破梁都:睢阳!” “只有这样,才能让关中人心大乱;” “父王才能有进,则乱中取胜、退,则划江而治的机会······” 毫不怯场的给出自己反驳田禄伯的论据,王太子刘驹便对田禄伯再一拜。 “不知大将军认为,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呢?” 随着王太子刘驹这最后一问,吴国大将军田禄伯,也不由得陷入一阵沉思之中。 帐内的众人,也都不明所以的侧过头,开始再次东张西望了起来。 而在没人注意到的角度,吴王刘濞和王太子刘驹,却是默契的相视一笑,又分别点下头去······ ——单从战略的角度而言,田禄伯的计策,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作为关中-关东之间最主要、最重要的隘口,长安朝堂在函谷关方向的防备,必然是无比严密的; 与之相比,武关方向的防备,就算是有十几万关中部队前去防守,攻打武关的难度,也绝对比攻打函谷关要容易不少。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吴楚主力攻打函谷关,将长安朝堂的注意力大半吸引的前提下。 而王太子刘驹反驳田禄伯,看上去是非常有道理,但真要说起来,却多少有些强词夺理的嫌疑。 ——武关有十几万朝堂大军,就不应该攻打武关了? 嘿! 函谷关方向自东到西,还有睢阳、荥阳、洛阳、函谷关这四道防线,且每道防线,都有十几万朝堂大军防守呢! 按王太子刘据的说法,如果武关不应该攻打,那函谷关,就更不应该攻打了。 再者说了:派五万兵马组成偏军,攻打武关方向,也不一定就是说,田禄伯非得攻破武关才行; 让田禄伯的偏军佯攻武关,将长安朝堂的注意力,分出一部分到武关方向,为攻打函谷关方向的吴楚主力,稍微减轻一些压力,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所以,王太子刘驹站出来,反驳田禄伯的计谋‘不可以采用’,并非是战略角度的考虑。 而是因为,在大约五十多年前,类似的事,也曾发生过一次······ “嘿······” “当年,反秦义军攻打关中的时候,正是项籍攻打函谷关,太祖高皇帝攻打武关的啊······” “你田禄伯,难道想‘先入长安’不成?” 意味深长的看着田禄伯,在心中发出这样一声质问,吴王刘濞便佯装淡定的昂起头,毫不迟疑的否决了田禄伯的方案。 “太子说的有道理。” “如今的情况,对寡人,以及楚王而言,非常不利!” “唯一的办法,就是将所有的军队,向西开往函谷关方向,争取攻破睢阳!” “至于武关、萧关方向,就只能暂时放弃了······” 见刘濞开口拍板,将田禄伯的方案否决,帐内不明所以的众将,也只得朝刘濞茫然一拱手。 而在刘濞身侧,田禄伯再三思虑之后,也隐约明白了刘濞的顾虑; 纵是仍想说些什么,却终也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刘濞拱手一拜。 “大王英明······” 随着田禄伯‘分出一路偏军’的提议,被吴王刘濞、王太子刘驹配合着否决,茫然的将领当中,只突然走出一道明显有些异类的身影。 就见那青年将领,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高足有八尺(1.84米)余,身形虽不魁梧,双肩却极为宽阔。 见田禄伯的提议被否决,那青年将领的面容之上,也随之涌上一抹不忿之色。 青年将领正要上前,却被田禄伯冷不丁瞪了一眼; 待停下脚步,便见田禄伯,对那青年将领缓缓一点头······ 这位青年将领,名桓(huán)霸; 是此刻,站在帐内的‘将领’中,除大将军田禄伯之外,唯一一位武人出身的‘真将领’。 作为一名真正的将领,尤其还被田禄伯带在身边,亲身教导多年的青年才俊,桓霸自然能一眼看出:田禄伯的建议,对如今的大军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 但桓霸实在不是很能明白:这么好的提议,为什么会被大王拒绝呢? 大将军,又为什么不多坚持一下,甚至还不允许自己站出身,劝说大王呢······ 愣在原地思量许久,桓霸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但从大将军田禄伯望向自己的目光,以及不断摇头的举动,桓霸也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对于田禄伯‘分兵’的提议,大王,有其他不方便明说的顾虑······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桓霸也只得像田禄伯一样,将面上不忿之色强自敛去; 但看着帐内,这一个个身着甲胄、腰挂将印,脸上却写满茫然之色的‘将领’,桓霸终还是没能忍住冲动,略有些不忿的站出身。 “大王!” 愤愤不平的对刘濞拱手一拜,待帐内众人纷纷抬起头,桓霸的耳侧,也随即传来田禄伯一声明显有些刻意的轻咳。 却见王座之上,吴王刘濞看着眼前的将军桓霸,只意味深长的侧过头,看了看身旁的田禄伯。 盯着田禄伯,足足看了好一会儿,刘濞才嘿笑着回过头,看向眼前的桓霸。 “桓将军,有什么建议吗?” 听闻此问,桓霸只嗡然抬起头,正要开口,却又见刘濞身侧,田禄伯又对自己摇了摇头; 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更是前所未有的带上了一抹警告之意······ “禀大王。” 感受到田禄伯的意图,桓霸再三思虑,终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打算。 尽量按捺住心中怒火,抬头望向眼前的吴王刘濞。 “既然大王认为,大军应该全力西进,那末将认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快!” “——眼下,长安已经分别派出三路大军,将北方的赵王、南方的武关,以及睢阳城后的荥阳-敖仓牢牢掌控。” “恐怕用不了多久,长安朝堂就会派出第四路,也就是主力大军,朝睢阳进发。” “而我吴国的军队,大多都是步兵,步兵擅长的,是在险要之地作战;” “反观长安朝堂的大军,则多为车骑,更擅长在平地作战。” “所以,大王应该即刻发兵,向函谷关方向进发,不需要,也绝对不能攻打沿途的城池。” “绕过沿途所有的城池,长驱直入,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睢阳,并尽快将睢阳攻破!” 见桓霸并没有再提议分兵,而是以‘全军西进’为前提,给出了自己的建议,田禄伯也不由暗下长松了口气。 便是吴王刘濞,面上也流露出兴致盎然的神情,鼓励桓霸继续说下去。 便见桓霸稍调整一下呼吸,便继续说道:“攻破睢阳,事情就算成功一半。” “然后,大王应该继续西进,争取占据洛阳的武库,据有敖仓的米粟,依仗山河的险要,来号令各路诸侯。” “这样一来,就算大王还没有入关,天下也已经平定了。” “反之,若是大王下令大军慢慢开进,并一一攻取沿途的城邑,那等朝堂的车骑一到,驰入梁、楚的平坦郊野,恐怕大王,就再也无法获得成功了······” 随着桓霸这番话道出口,吴王刘濞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涌上一抹深思熟虑的神容。 但让大将军田禄伯、将军桓霸,乃至于吴王刘濞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众将们,却在这一刻站了出来。 “大王不可!” 帐内突然想起一声高呼,引得刘濞循声望去,便见人群中,走出好几位年迈的‘将领’。 来到刘濞身边,那几位老将还不忘侧过头,满是轻蔑的瞪了桓霸一眼。 “从楚国到梁国之间,一路上的城池,大王都必须攻下!” “因为只有这样,大王储存在吴国的粮草,才能源源不断的送到前线,使大王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如果按桓将军的说法,大王一路上都不攻打城池,那等到了睢阳城下,大军就会失去所有的粮草供应!” “一旦没能攻破睢阳,没能获得睢阳城内的粮草,那大军必然会轰然溃散!” “没有粮草供应,将士们连肚子都吃不饱,又如何攻打睢阳城呢?” 说着,那老将不忘再次侧过头,朝桓霸冷哼一声。 “——军国大事,不是儿戏!” “为了确保粮道畅通无阻,同时,也是为了能获得更多军队,大王必须攻打沿途经过的每一个城池!” “至于将军桓霸,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少年显露锋芒,才提出这样的计策而已;” “连粮道的重要性都不清楚、不明白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天下大势之所在?” 听闻那几名根本不懂军事的老将,却道出接连不断的轻蔑之语,本就强忍着胸中怒火的桓霸,只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接连极具喝骂道出口,年轻的桓霸,便当着吴王刘濞、王太子刘驹,以及大将军田禄伯的面,和那几位发须花白的老将吵作一团。 而在刘濞的眼中,桓霸的这一番举动,却更加印证了‘桓霸年少轻狂’的说法······ “好了!” “寡人,已经决定了。” “——大军即刻开拔,向西而行!” 便见刘濞沉声一呵,叫停了帐内的争吵,目光也随即落在了眼前,仍面色涨红的桓霸身上。 “沿途经过的城池······” “——一个不落,全部攻取!” 不出意料,20:00分,又停电了。 这一章用手机码完了,现在出门去网吧,无论如何,今天都要把第二章更出来。 今天去看了房子,明天上午搬家。 呼~ 房租更高了,压力更大了······ (本章完) 第136章 周丘是个什么东西? 在吴国大将军田禄伯、将军桓霸的提议,都被吴王刘濞先后否决之后,吴楚联军的未来,无疑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只不过,随后的半个月里,刘濞亲自率领的吴楚联军,在向西前进的征途上连战连捷,让原本有些不安的叛军,也逐渐士气大振了起来。 ——有大将军田禄伯亲自指挥,并由小将桓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凡是挡在吴楚联军面前的地方郡县,都被杀的溃不成军!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自楚国都城:彭城出发的吴楚联军,便接连攻破数十座城池; 就连刘汉社稷的‘祖地’——丰沛,都被刘濞麾下的骄兵悍将轻松攻破! 消息传出,便是天下大震,朝堂震怒! 短短一个月之后,春二月才刚过去不到十天,刘濞率领的吴楚联军近四十万兵马,便正式踏入了梁国境内。 在叛军踏入梁国之后,情况,也依旧没有太大的改观。 为了帮助梁国城池抵御叛军,梁王刘武接连派出军队,在梁国东部构筑防线; 但在吴王刘濞亲自率领的三十余万叛军面前,梁王刘武派出的援军,却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 春二月十五日,吴楚叛军抵达睢阳以南的棘壁,之后短短几天之内,便将梁王刘武在棘壁的数万守军杀死,叛军的兵峰,终于出现在了睢阳城外。 ——睢阳城内,梁王刘武犒赏士卒,振奋军心,枕戈以待; 睢阳城外,吴楚叛军三十余万兵马林立,蓄势待发。 便在这大战一触即发之际,长安朝堂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开始为发兵增员睢阳做起了准备。 只不过同一时间,遥远的齐国传来一则消息,让出现在宣室殿内的汉家公卿,都莫名有些脸红了起来。 便是天子启,也被这突然传回的消息,气的连吐了好几口老血······ · 未央宫,宣室殿。 天子启端坐于御榻之上,面呈若水; 朝臣百官次序分坐于殿侧,不时将试探的目光,撒向御榻上的天子启。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殿侧的朝臣当中,才逐渐响起一阵低微的交谈声。 “——这周丘,到底是什么来路?” “过去,可从来没听说吴王帐下,有这么一员猛将啊?” 一声心有余悸的询问,顿时引来一旁的人摇头苦笑不止,语调中,也带上了满满的无奈。 “说是这周丘,乃齐国下邳(pī)人氏;” “早年犯了罪,才从下邳逃亡到吴国,做了刘濞的门客。” “平日里,这周丘并没有什么好的德行,不是在市集卖酒,就是和商贾之流厮混。” “所以刘濞,也一向不看重周丘此人,甚至还有些厌恶。” “春正月,刘濞在广陵起事,所有的门客,都被任为了将军、校尉;” “唯独这个周丘,被刘濞刻意漏忘······” 轻声道出自己了解到的消息,开口那人便下意识侧过头,看了看御阶上的天子启; 待看见天子启那阴沉若水的面容,那人便悄然止住话头,将头默然低了下去。 但紧接着,话头就又被一名六百石左右的小吏接过。 “确实是这样。” “等刘濞率军渡过淮水,和刘戊汇合,周丘就去找到了刘濞。” “周丘对刘濞说:我知道自己没有好的德行,所以大王不任我为将军,我绝不敢心存怨气。” “只希望大王赐下一枚符节,让我只身一人去下邳;” “因为我是下邳人,在下邳有很多认识的人,或许有机会杀了下邳县令,替大王做些有用的事······” 随着又一人的话语声,殿侧西席的朝臣班列,也随即响起一阵唉声叹气的声音。 后来的事,就不需要那人继续说下去了。 ——见周丘并不是伸手要人,而只是跟自己要一枚不值钱的符节,吴王刘濞欣然答允。 得了符节,周丘也确实像自己所说的那样,只身一人回到了家乡:下邳。 之后发生的事,就有些令人大跌眼镜,甚至让天下人,都感到有些出乎意料了······ “周丘,原本只是刘濞的一个宾客;” “却能凭借刘濞的符节,将下邳令那个蠢货杀死!” “——能一夜之间,便纠集起三万多下邳百姓,成为自己麾下的叛军!” “之后,周丘这么一个‘吴王宾客’,带着三万下邳百姓,居然就这么一路打到了城阳国!” “沿途居然召集了十多万兵马!” “甚至就连城阳中尉,都被周丘这十多万兵马一举击溃,兵败身亡!!!” 沉默良久,御榻上陡然响起天子启的咆哮声,让殿内朝臣百官下意识一缩脖子!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本阴沉若水的面容之上,此刻却已是带上了骇然杀气。 “谁能告诉朕!” “——这周丘,到底是哪路兵家的得意门生?!” “又或者,是朕任命的地方官吏、郡国中尉,连这样一个卖酒为生的门客,都无法抵御了吗!!!” 又是一声满含盛怒的咆哮,终是让殿内朝臣百官,都次序面带羞愧的低下头去,根本不敢面对天子启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怒火。 毫无疑问:周丘在过去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就好似一个抡圆了的巴掌,重重拍在了长安朝堂的每一个人,包括天子启的脸上! 区区一个卖酒为生、和商贾贱户眉来眼去的门客,就将整个下邳策反! 甚至最终纠集了上十万人的军队,将长安中央任命的城阳中尉,都逼的兵败生死······ 毫不夸张的说:单就这件事,就足以让当初,举荐那个城阳中尉的朝公,蒙上一个‘识人不明’的骂名; 而当这样的骂名,让周丘这个小人物,获得如此骇人听闻的‘成就’之后,那个举荐城阳中尉的人,已经可以悄悄回家,‘自留体面’了。 想到这里,朝臣百官的目光,便也随即望向了朝班前列,紧坐于丞相申屠嘉身后的那道身影上。 ——自《削藩策》问世,齐系、淮南系的各家宗亲诸侯,其中尉,都是内史晁错一手举荐······ “嘿!” “本打算用这样的方式,监视诸侯王的举动,掌控诸侯王的兵权;” “却不料最终,闹出了这样的事······” “这下,陛下总不会还护着晁错了吧?” 感受着身后,传来一道道不怀好意,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晁错却仍是一副神游方外的神情,漠然跪坐于原地; 就好似那个才上任一年,便被叛贼周丘杀死的城阳国中尉,和晁错毫无干连。 而在晁错身前,仰头看向御榻之上,见天子启仍满带着盛怒的丞相申屠嘉,也终是在这一刻站出身来。 伸出手,由身旁的子侄搀扶着,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又一步步走到殿中央,申屠嘉才将手从子侄的搀扶中挣脱,对御榻上的天子启拱手一拜。 “陛下······” “臣认为,周丘的事,陛下并不需要太过恼怒······” 语调极为缓慢的道出此言,申屠嘉也不由稍叹口气,将紊乱的鼻息稍调整一番; 待天子启面上怒意稍艾,申屠嘉才又缓缓直起身,轻声劝解起天子启。 “周丘,确实只是一个以卖酒为生,与商贾厮混在一起的小人。” “但陛下要知道:周丘能够杀死下邳县令,是由于在下邳,有许多和周丘一样卑劣的小人。” “——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是家国大义,也不知道什么是忠孝廉耻;” “只因为刘濞许下‘厚赐’的承诺,便和周丘狼狈为奸,设计杀死了下邳令,让周丘,得以将下邳的三万多百姓,全部收入麾下。” “之后,周丘率领这三万多人继续北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有许许多多的小人,被刘濞许下的承诺所打动,争相配合周丘,投身于叛军······” 语调平缓,甚至是稍有些过于平缓的道出这番话,申屠嘉便稍侧过头,看了眼殿侧的晁错; 见晁错仍是一副宛若行尸走肉的模样,申屠嘉也只得摇头叹息着,继续说起了周丘的事。 “这些在利益面前背信弃义,甘心成为周丘麾下叛军的小人,无一不是齐国的地方豪强。” “发生这样的事,也只能证明过去,朝堂按照太祖高皇帝制定的‘陵邑之制’,强征地方豪强到关中时,齐地的各位诸侯王,并没有遵守朝堂的规定;” “因为齐地各家诸侯的庇护,这些豪强才得以逍遥法外,继续在齐地鱼肉百姓,并最终,成为了周丘的帮凶。” “所以,陛下不应该因为周丘,而责备那个已经为国捐躯的城阳国中尉;” “更不需要因此,而责备举荐城阳中尉的人。” 说到这里,申屠嘉不忘再看一眼晁错; 而后,才对上首的天子启沉沉一拜。 “陛下真正应该责备的,是那些枉顾太祖高皇帝诏谕、违抗陵邑之制,庇护那些地方豪强,使其得以不被迁入关中的齐地诸侯。” “——毕竟在先前,城阳王明言拒绝了齐地诸王‘起兵’的提议;” “面对周丘率领的十几万叛军,城阳中尉只有一万多名王宫卫队,却仍旧死战不退,为国捐躯;” “在臣看来,死去的城阳中尉,已经足以算得上是精忠报国了······” 随着这番话语道出口,申屠嘉老迈、疲惫的面容,也稍涌上些许一样的神采; 就好似即便是垂垂老矣,只要还能为宗庙、社稷发光发热,申屠嘉就还能撑着这把老骨头,为社稷‘再战三年’。 而在殿两侧,听闻申屠嘉这番话语的朝臣百官,却是遗憾之余,稍有些诧异了起来。 遗憾的,自然是在申屠嘉这番‘开脱’之语后,举荐那位城阳中尉的晁错,便大概率要逃脱天子启的责罚了。 诧异的,则是申屠嘉往日,明明和晁错水火不容,今天却在周丘这件事上,为晁错出言开脱了起来? “唔······” “也是;” “丞相的脾性,历来如此。” “——什么私人恩怨,都比不上宗庙、社稷来得重要。” “毕竟丞相和晁错,也没有什么私人恩怨,只是因为《削藩策》,而起了争执。” “只是可惜晁错,又要逃过一劫······” 朝臣百官各自摇头叹息着,为晁错再次‘死里逃生’感到遗憾之时,天子启面上怒容,也终于是逐渐消散大半。 单论周丘这件事,确实很让人恼火。 ——刘濞随便派出一个门客,就能只身一人肆虐小半个齐国; 若是派出正儿八经的将军,那还得了? 但仔细一想,还就是申屠嘉说的这个道理:让周丘得以成功的,不是那个‘无能’的城阳中尉,而是那些因为齐地诸王的庇护,而得以逃脱陵邑之制的齐地豪强。 当然了,如果只是这样,那也还是不足以让天子启息怒; 真正让天子启心中,生出‘确实没有必要生气’的念头的,其实还是周丘这件事,对大局基本没有什么影响。 眼下,吴王刘濞率领的吴楚联军,已经兵临睢阳城下,决战,一触即发。 在这样的前提下,周丘在遥远的齐地,泛起这么一丝水花,就算听上去有点气人,但对于睢阳城下的决战,也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想到这里,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虽然已经消了气,但也没忘将眉头紧紧皱起,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架势。 “丞相所言有理;” “但任由周丘这么一个小人,继续在齐地肆虐下去,实在是有损长安朝堂的威严。” 沉声道出一语,天子启便嗡然抬起头,迅速在朝臣中寻找到目标,随即从榻上站起身来。 “现在,齐地七王当中,胶西王、胶东王、济南王、淄川王四家,已经起兵。” “济北王原本打算起兵,却被自己的中尉捉拿;原本没有起兵的城阳王,则已经被周丘裹挟。” “唯一剩下的齐王,也只能困守自己的都城:临淄,遭受胶西、胶东、济南、淄川四王,以及周丘所部叛军的攻打。” “所以,朕打算派军前往齐地,支援齐王,顺便将反叛的胶东、胶西、济南、淄川四万,以及周丘镇压!” 面色凝重的说着,不等殿内朝臣百官反应过来,天子启便稍一昂头,望向朝班东席的武将阵列。 “将军栾布,曾经担任燕国的国相,就连太祖高皇帝,都非常认可栾将军的才能、德行。” “就由将军栾布领兵,东出函谷,自荥阳折道北上,绕道邯郸,前往齐地。” “——在率军抵达齐地之后,先解临淄之围,而后,次序伐灭起兵做乱的胶西、胶东、济南、淄川四王!” 天子一声令下,朝班中,随即走出一道满头华发,身上却满带着杀伐之气的老将,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臣栾布,谨遵陛下诏谕!” 躬身领命,又接过天子启赐下的将印,栾布便退回了朝班之中。 待散朝之后,栾布便要整顿军队,为出征做准备。 在下达‘由栾布驰援齐地’的命令之后,天子启面上的怒意才尽数消散; 缓缓坐回御榻之上,天子启那深邃的双眸,也次序在殿内朝臣百官身上扫视一周。 “赵国、齐国,荥阳、武关,朕都已经派出了军队支援;” “而刘濞、刘戊的叛军,也已经抵达了睢阳城下。” “朕,也该派出平叛的主力,去支援梁王了······” 不紧不慢的话语道出,也终是惹得殿内的朝臣百官,暗下长松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因为‘朝堂还没有派兵支援梁王’,而被窦太后叫去,在长乐宫当面训斥的朝臣百官,基本已经涵盖了整个长安朝堂······ 就连丞相申屠嘉,都被窦太后叫去,毫无顾忌的臭骂了一顿。 确实如天子启所言:赵国、荥阳、武关都派了军队,就连临海的齐国,都即将派出军队平叛; 若再不发兵支援睢阳,恐怕,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而这一次,天子启也和方才,下令栾布出征齐地一样,依旧没有问出百官意料中的那句‘该派谁人去支援睢阳呢?’ “——先帝弥留之际,曾经紧紧握着朕的手,交代朕:事有轻重缓急,可由周亚夫为将。” 沉声道出一语,天子启也不由将面容稍一肃,目光也朝殿侧的申屠嘉撒去。 “在当时,丞相也在场,对于先帝的托付,丞相也是知道的。” 又道出一语,待申屠嘉缓缓点下头,便见御榻上的天子启深吸一口气。 暗下稍思虑片刻,便见天子启再次从榻上起身,极为严肃的侧过头,望向朝班东席的武将班列。 “诏谕!” “——拜中尉车骑将军周亚夫,为太尉!” “自奉诏日起,限七日之内,务当率领平叛大军,从长安出发!” 郑重的语调响彻宣室,惹得殿内朝臣百官也次序站起身,于殿两侧排成两列; 而东席的武将班列中,也随即走出一道身形粗壮的将军,极为严肃的跪倒在殿中央。 “中尉条侯臣周亚夫,谨遵陛下诏谕!” “七日之内,臣必当亲率平叛大军,自长安开拔!” “至多不过夏四月,臣必平灭吴、楚叛军!” “——臣,愿立军令状!” “——不如令,以项上人头,来报答陛下的信重!!!” 找网吧花了点功夫,更晚了些。 呼~ 总算是发出来了。 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感谢各位大父的理解。 (本章完) 第137章 老师乖~药不苦~ “中尉周亚夫~” 散朝之后,回到自己的故安侯府,躺在卧房的软榻之上,看着在榻边忙活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申屠嘉悠然发出一声呢喃,便随即望向身旁的刘胜。 “对于周亚夫这个人,公子,有什么看法呢?” 听闻申屠嘉此问,刘胜自是立时反应过来:老丞相,这是又要考校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却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侧过身,接过侯府仆人送来的汤药; 在榻沿稍坐下半边屁股,连哄带‘吓’着,喂申屠嘉喝下药,又在榻上平躺下身。 再为申屠嘉掖好被子,刘胜才从榻沿起身,到兄长刘彭祖身旁坐了下来,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已经死去的绛戾侯周勃,生有三个儿子。” “分别是长子周胜之、次子周亚夫,以及三子周坚。” “——其中,周胜之、周坚都是嫡子,唯独周亚夫是庶出。” “绛戾侯周勃离世之后,嫡长子周胜之承袭侯爵;六年之后,周胜之因为杀人的罪责,被废除了爵位。” “之后,先太宗孝文皇帝回想起周勃的功劳,有意延续绛侯一脉,却又因为周勃另一个嫡子——周坚的德行不好,而感到左右为难。” “得知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意图,公卿百官便一起入宫,一致向先帝推举周勃的庶次子周亚夫。” “最终,太宗孝文皇帝采纳了百官的建议,恩封周亚夫为条侯,以延续绛侯一脉的爵位······” 听闻刘胜这一番极为精确的对答,平躺在榻上的申屠嘉,也随即满是欣慰的点了点头。 暗下稍思虑片刻,便又稍侧过头,再次望向跪坐于榻前的刘胜。 “那公子认为,周亚夫,有没有肩负太尉的职责,以率军出征,平定刘濞、刘戊叛乱的能力呢?” 又是一问自申屠嘉口中发出,刘胜也还是稍沉吟措辞片刻,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最开始,还没成为条侯的时候,周亚夫,就已经被先帝任命为河内郡守了。” “从周亚夫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被先帝任命为郡守来看,周亚夫,并不是一个没有才能,只凭父祖余荫显贵的人。” “后来,绛侯周胜之因罪失去侯爵,先帝想要延续绛侯一脉,朝中公卿共同推举周亚夫,也同样能看出这一点。” “——至于此番,父皇拜周亚夫为太尉,是因为先帝弥留之际,那句‘事有轻重缓急,可由周亚夫为将’的嘱托。” “而先帝弥留之际,之所以会对父皇有这样的嘱托,则是因为先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发生的一件事······” 语调淡然的到处一番话语,刘胜便悄然止住话头,而后便望向身旁的兄长刘彭祖。 接收到刘胜的‘信号’,刘彭祖自也是摇头一笑,随即便将面色稍一肃。 “太宗孝文皇帝后元六年,先帝病重,匈奴人趁机发兵南下,大规模侵入我汉家边墙。” “得知匈奴人攻打边墙的消息,先帝当即下令:宗正刘礼驻军霸上;祝兹侯徐厉驻军棘门;河内郡守周亚夫驻军细柳,以拱卫京师,防备匈奴。” “为了鼓舞士气,先太宗孝文皇帝拖着病躯,亲自到这三个地方巡视、尉劳;” “先帝先到灞上,再到棘门,这两处都并不需要通报,见到天子法驾到来,军营都主动放行;” “而且两地的主将刘礼、徐厉二人,直到先帝到了军营,才收到消息,迎接时慌慌张张;” “送先帝离开时,也是亲率全军,送到营寨门口。” “——但在抵达细柳的军营时,情况,却是大有不同······” 轻声道出一语,刘彭祖的面上神容,也随即有些严肃了起来。 待刘彭祖略有些严肃的侧过头,望向身旁的刘胜,话头,也随即被刘胜接了回去。 “先帝到了周亚夫的营寨附近,在前方开道的禁卫,却被拦在了营寨之外;” “得知是先帝前来慰问,军门的守卫都尉却说:将军有令,军中只听将军的命令,不听皇帝的诏令。” “等先帝乘坐御辇,抵达细柳营外,派使者拿天子符节进去通报,周亚夫才下令打开寨门,迎接先帝。” “甚至在先帝进入细柳营之后,守营的士兵都不忘上前,严肃地提醒先帝的随从:将军有令,军营之中,不许车马急驰。” “——闻知此事,先帝也只得命令车夫控制着缰绳,不让车马走得太快。” “到了军中大帐前,周亚夫一身戎装,出来迎接,手持兵器向先帝行拱手礼,并说道:介胄之士不拜,请陛下允许臣下,以军中之礼拜见。” “闻言,先帝也只得欠下身,扶着车前的横木,向将士们行了军礼·······” 说带最后,刘胜的面容,也逐渐有些严肃了起来。 眉宇间,也下意识带上了些许不愉。 但嘴上,刘胜也不忘继续道出最后一语,以作为自己这番话的总结。 “这件事,便是至今,都还在关中广为流传的‘太宗孝文皇帝细柳阅兵’的故事。” “也正是在这件事之后,太宗孝文皇帝,对条侯周亚夫愈发看重。” “之后不久,匈奴人退去,霸上、棘门、细柳的驻军都被遣散,河内郡守周亚夫,也被先帝留在了长安,担任中尉。” “一年之后,太宗孝文皇帝病重弥留,便对父皇交代道:事有轻重缓急,可由周亚夫为将。” “在先帝驾崩之后,父皇也遵从了先帝的托付,仍由周亚夫担任中尉,并给周亚夫增加了‘车骑将军’的将衔······” 平躺在榻上,听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交替说出周亚夫的‘职业生涯’,申屠嘉那略显病态的苍白面容之上,只带上了满满的欣赏之色。 正要挣扎着起身,便是刘胜赶忙上前,轻轻将申屠嘉扶起身,又在申屠嘉身后垫了几个枕头,让申屠嘉稍坐起来了些; 感受到刘胜这毫不做作,全然由衷而发的关切和恭顺,申屠嘉也不由莞尔一笑。 只是片刻之后,申屠嘉望向刘胜的目光,却稍有些疑惑了起来。 “听公子话语中,似乎是对周亚夫,有些许不满?” “——难道在过去,公子和周亚夫之间,生出过什么不愉快的事吗?” 轻笑间发出一问,却引得刘胜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 回过身,随手结果仆人递来的温水,用汤勺一点点送到申屠嘉的嘴边,一边喂,嘴上一边做起了应答。 “不曾。” “中尉周亚夫,我连见都没见过,周亚夫长什么模样,我都不是很清楚。” “但在先帝到细柳阅兵的时候,周亚夫对先帝的态度,却让我很难不生出厌恶。” “——因为在我看来,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而这里的‘服从命令’,并不单是士卒服从上官的命令,也同样是士卒、将官,要服从天子的命令。” 说话的功夫,大半碗温水已经喂入申屠嘉嘴中,见申屠嘉把脑袋稍往后一仰,刘胜便也将水碗拿开,交还给一旁的仆人。 待再度坐下身,刘胜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也随即带上了些许阴戾。 “但在先帝到细柳阅兵时,周亚夫却几次三番的,展露出了不恭顺的姿态;” “就连细柳营的兵士,都毫不避讳的说出了‘我们只听从将军的命令,不听从皇帝的诏令’,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所以,即便周亚夫治理的军队,能彰显出精锐部队的面貌,我也还是感觉自己厌恶周亚夫。” “因为从当年,先帝细柳阅兵的事来看,周亚夫,顶多只能算是个能臣、良将,却绝对算不上一个忠臣。” “将关乎宗庙、社稷安危的军队,交到这样的人手中,恐怕并不能算是个很好的选择。” 见刘胜毫不避讳的道明心中所想,甚至直言不讳的表示自己‘没见过周亚夫,却也还是对周亚夫感到厌恶’,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随即带上了些许玩味。 “但公子对周亚夫感到厌恶的原因,也恰恰正是先帝,对周亚夫愈发信重的原因啊?” “难道,公子不觉得这样的差异,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为什么同样一件事,让公子对周亚夫感到厌恶,却让先帝,对周亚夫愈发喜爱,愈发认可周亚夫治理军队的能力呢?” 却见刘胜闻言,略带自嘲的笑了笑,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却也带上了满满的坦然。 “先帝,是一个有容人之能,心胸极为宽广的明君、圣君。” “但我是父皇的子嗣,完全继承了父皇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性格。” “对于周亚夫这样,目无上下尊卑的臣子,尤其还是领军的将领,我实在是很难认可。” “因为在我看来,对于做将军的人而言,最重要的,便是对君主的忠诚;” “其次,才是统御军队的能力。” “——我认为,一个将领,只要对君主足够忠心,那即便统御军队的能力有所欠缺,也顶多只是会打败仗;” “但像周亚夫这样,拥有统御军队的能力,却对君主不足够忠心、对上位者不足够恭敬的人,却像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了,能把敌人杀死;用得不好,却也同样能伤到自己······” 随着刘胜又一番精准犀利的解读,申屠嘉望向刘胜的目光,终是再也不见丝毫疑虑; 从那双老迈、混浊的眼眸当中,刘胜能看到的,只有说不尽的欣慰······ “公子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可谓是说到了我的心里。” “对于周亚夫这个人,我的担忧,和公子一般无二······” 满带着笑意,道出这句‘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便见申屠嘉稍昂起头,悠然长叹一口气; 而后,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悄然带上了一股唏嘘,以及些许若有似无的担忧。 “实际上,先帝欣赏周亚夫的才能,并不是因为周亚夫的缺点,不足以让先帝厌恶。” “而是先帝一朝,我汉家可堪信用的将领,实在是少之又少······” 再发出一声叹息,便见申屠嘉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先帝从代地来到长安时,我汉家的开国元勋,大都已经老朽;” “而自太祖高皇帝时起,朝堂一直贯彻的无为而治、与民更始的国策,也使得新一代的将领,迟迟没能从行伍中脱颖而出。” “先帝能指望的武将,也只剩下从代国带来的几位肱骨心腹。” “但即便是那几位肱骨心腹,也都先后辜负了先帝的期望······” “——先是轵侯薄昭,以车骑将军的身份,却接连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被先帝无奈逼死;” “之后,又是郎中令张武,因为收受他人的贿赂,而彻底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即便先帝为了保全张武,并没有因此事降罪,反倒是赐下五百金,也依旧没能阻止张武名声扫地,从此再也不能在朝堂之上,发表任何的看法······” “在薄昭、张武二人先后出事之后,先帝无奈之下,竟只能让壮武侯宋昌一人,统掌南、北两军。” “可时日一久,宋昌统掌南、北两军,也逐渐让先帝心中,生出了疑虑······” 满是唏嘘得道出这段往事,申屠嘉不由又是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眉宇间,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感怀,以及肉眼可见的遗憾。 “先帝继承皇位的第三年,便曾打算和匈奴人决战,却因为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而彻底打乱对匈奴的作战计划。” “从那之后,先帝便再也没有动过‘提兵北上,决战匈奴’的念头,只专注于内治,以及宗亲诸侯的问题。” “就像多年不用的剑会生锈、多年不拉开的弓弦会松弛一样,许多年没有经历战争的洗礼,汉家的将领,也是愈发变的稀缺起来。” “到最后,周亚夫因先帝‘细柳阅兵’,而名声大噪的时候,我汉家,已经没有可堪一用的将领了······” 说到最后,申屠嘉才终于摇头苦叹着,将目光从屋顶收回; 再度望向刘胜时,申屠嘉的眉宇间,才终于涌现出些许温和之意。 “确实如公子所说:从将军的身份来看,周亚夫,确实只是个优秀的将领,却算不上是恭顺的臣子。” “但在如今的情况下,也确实如先帝弥留之际,嘱托陛下时所说的那般:事有轻重缓急,可由周亚夫为将。” “——或者应该说,是‘事有轻重缓急,只有周亚夫可为将’了······” 听闻申屠嘉此言,刘胜稍一思虑,便也终是缓缓点下头。 “老师的意思,学生明白。” “对于周亚夫治理军队的能力,学生也并没有什么怀疑。” “也确实如老师所说:眼下的状况,朝堂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平叛主帅,也只有周亚夫了······” 见刘胜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申屠嘉也不由再度点下头。 说了这么多,老丞相也明显有些疲倦了,遂稍坐起身,由刘胜搀扶着,重新平躺回了榻上。 只是一边躺下身,申屠嘉嘴上也不忘一边说着什么。 “至于叛贼周丘的事,罪魁祸首,是那些至今都还没有被迁入关中,反倒在齐地鱼肉百姓,并最终得以投效周丘,投身叛军的齐地豪强。” “这件事的教训,二位公子,一定要引以为戒!” “——日后,二位公子得以获封为王,也同样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到了那时,二位公子千万不要因为豪强的蛊惑,而庇佑、包庇他们,逃脱朝堂的强制迁移。” “只有把所有豪强报上朝堂,并顺利将其强行迁入关中,关东的郡国地方,才会有真正的安宁;” “没有这些地方豪强为非作歹,关东的百姓,也才能稍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一番语重心长的训诫,自是引得兄弟二人起身,对榻上的申屠嘉齐身一拜。 而后,便见申屠嘉面带疲惫的闭上双眼,朝兄弟二人稍摆了摆手。 “今天,就到这里吧······” “平叛的事,陛下基本都已经做了安排,我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在家中歇养一段时日······” “二位公子,最近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怎料一番平平无奇的话语,却惹得刘胜赶忙摇了摇头。 “老师或许是年纪大了,总是忘记吃药;” “所以,学生还是每日来侯府,亲自看着老师喝下药吧。” 淡然一语,只引得申屠嘉面色陡然一苦,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些许僵硬。 “呃······” “那个······” “——陛下不是让公子,再做一件锁子甲吗?” “公子还是专心一些,尽快完成陛下的托付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因为嫌药苦,就不按时吃药呢?” 满是心虚的话语,却只引得刘胜坚定地摇了摇头,又满带着洞悉,对申屠嘉微微一笑。 “老师放心;” “那件锁子甲,学生已经给父皇送去了。” “学生在宫中,也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的事情做。” “——与其虚度光阴,倒不如每天来看望老师;” “听闻老师训诫的同时,也好多陪陪老师,尽尽学生应尽的职责?” 嘴上如是说着,刘胜面上却挂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目光更是不住的撒向身侧,那仍留有些许药渍的陶碗。 见刘胜毫不退让,申屠嘉自知拗不过刘胜,终也只得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仰天发出一声哀叹。 “唉······” “既然这样,那等明日吃药时,公子,总得让我吃一碗蜜水吧?” “——那汤药,实在是太苦了些·········” 上一章有读者问:周亚夫已经被封为条侯了吗? 最近特殊时期,起点不能评论,所以在这里解答一下读者的困惑。 《史记·绛侯周勃世家》:周勃卒,文帝感其功,诏择其子最贤者,人举亚夫,遂荫亚夫条侯为续。(原文) 绛侯周勃死了,文帝感念他的功劳,下诏挑选周勃最贤能的儿子,人们推举了周亚夫,于是恩荫周亚夫为条侯,接续周勃的爵位。(译文) 那么实际情况是怎么回事呢? 答案是:周勃死后,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周勃的长子周胜之承袭绛侯爵位。 后来,绛侯周胜之因为杀人,被剥夺了绛侯爵位,按照史料的记载,是‘周胜之坐杀人,绛侯国除’——绛侯国被废除了。 再后来,文帝想给绛侯一脉续香火,就选定了周勃的庶子周亚夫。 但绛侯国已经被废除,所以另外找了个封国,恩封周亚夫为:条侯。 所以,实际情况是:周亚夫从来没有做过绛侯,从获封为侯的第一天起,周亚夫就一直是条侯。 (本章完) 第138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在尚冠里故安侯府,皇九子刘胜与丞相申屠嘉,就‘按时吃药,可以喝半碗蜜水’一事达成约定。 而在未央宫宣室正殿,天子启和新鲜出炉的太尉周亚夫,也正忙着就出征平叛一事,做最后的交流、沟通。 只不过,在见到周亚夫的第一时间,天子启并没有如周亚夫预料的那般,直入正题; 而是悠悠然来到殿侧,站在了一具通体散发出寒光的钢锁软甲前。 “来看看;” “这锁子甲,可是朕花费了大心思,才弄来的。” 天子启朗声一呼,自是惹得周亚夫赶忙上前。 将那锁子甲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伸手摸了摸,周亚夫才满是喜悦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甲具,实在是太适合步兵装备了!” “——如果陛下可以用这样的······” “哦,锁子甲;” “如果陛下,可以用这样的锁子甲,装备起一支五千人左右的步兵精锐,那刘濞、刘戊的几十万叛军,当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听闻周亚夫此言,天子启只洋洋得意的昂起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好显摆显摆; 但下意识瞥了眼身侧,却见周亚夫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写满了认真和渴求,天子启也只能撇了撇嘴,没好气的一拂袖。 “五千具?” “嘿!” “——普天之下,总共就两具!!!” “就连这一具,那也是朕费尽心思,才抢······” “咳咳,才争取到的!” 语调满是恼怒的一声抱怨,便见天子启气呼呼回过身,拾阶走上御阶,一屁股砸坐在了御榻之上。 而在御阶之下,听闻天子启这番抱怨,周亚夫却是再次侧过身,在那锁子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周亚夫才恋恋不舍的将目光收回,颇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 “可惜啊~” “如果这锁子甲,不是用钢制成,而是用铜,陛下或许就可以下令少府,制作出成千上万具这样的锁子甲。” “有了这样的锁子甲,别说是刘濞、刘戊麾下的叛军贼寇了,便是北方的匈奴恶贼,或许,也可以正面打上一场!” “可惜······” 见周亚夫直勾勾盯着那具锁子甲,竟满是遗憾的唉声叹气起来,天子启也颇有些郁闷的低下头去。 ——可不是么! ——就这么一副锁子甲,要花费足足五十斤的炒钢! ——少府一年的炒钢产量,居然只够做出四十具这样的锁子甲! “败家子······” “败家子啊······” “真真是败家子!”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恼怒之下,天子启更是将拳头紧紧握起,在御榻上暗自咬牙切齿了起来。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终于从恼怒的情绪中调整过来,而后便将佯做淡然的目光,撒向御阶下,仍对着那副锁子甲垂涎三尺的周亚夫。 “怎么样?” “喜不喜欢?” 怎料话刚一出口,周亚夫便猛地侧过头! 待看见御榻之上,天子启那意味深长的淡笑,便见周亚夫又赶忙向前一跳步! “这!” “这怎么好意思呢······” 嘴上如是说着,周亚夫手上动作却是奇快! 没等御榻上的天子启反应过来,那具锁子甲的上半身,便已经被周亚夫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许是套上还不过瘾,周亚夫还低下头,左右转了转腰身,嘴上不忘嘀咕着‘真合身’之类的话。 见周亚夫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如此诚实,天子启也不由戏谑一笑。 “瞧你这点出息······” “——借给你了~” “等仗打完了,可得给朕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天子启满是轻松地一语,却并没有将周亚夫的注意力,从那件已经穿在身上的锁子甲上移开; 只头都不抬的应了一句‘遵命’,便继续穿戴起那具锁子甲来。 就这么端坐于御榻之上,看着御阶下的周亚夫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扶腰,一会儿又甚至直接躺在地上,穿戴起那件锁子甲的下半身; 等周亚夫将那套锁子甲穿了一遍,又脱了一遍,天子启才摇头苦笑着从御榻上起身。 朝周亚夫稍一招手,便见周亚夫小心翼翼的侧过身,将那套锁子甲小心‘收拾’好,整理成随时可以拎起来就跑的包裹状,才小跑上御阶,来到了天子启的身旁。 待天子启先于御榻上落座,又示意周亚夫,在御榻旁坐下身来。 君臣各自落座之后,天子启那满是轻松写意的面容之上,才终于涌上一抹早就该出现的凝重。 “对于刘濞、刘戊的叛军,你怎么看?” “睢阳这一战,究竟应该怎么打,才能取得胜利?” 见天子启问起正事,周亚夫自也赶忙将身形一正,眉宇间,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郑重之色。 “禀陛下。” “睢阳的情况,臣已经了解过了。” “——眼下,刘濞、刘戊的三十多万大军,全部聚集在睢阳城下;” “再加上先前,这三十多万叛军从楚国出发,一路西进,沿途城池、郡县一触即溃,这让叛军的军心、士气大盛!” “所以臣认为,如果臣率领的援军,从长安直接往东走,自函谷关东出,沿经洛阳、荥阳,最终自睢阳西城门进入睢阳,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事。” 自信满满的说着,周亚夫的气质中,也油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那是一种······ 就好似接下来,在周亚夫要谈及的这个领域,放眼整个天下,都没有人能比周亚夫更精通、更厉害的绝对自信! “过去这些年,长安朝堂,早就将睢阳城,营造成了固若金汤的坚城。” “——论抵御外敌的能力,攻破睢阳城的难度,恐怕并不会比攻破长安,容易到哪里去!” “睢阳城内,有十几二十万梁国军队,足以抵抗刘濞、刘戊的三十万叛军;” “睢阳的粮仓,有足够城中将士食用三年的粮草,也绝对不会因为军粮短缺,而出现什么问题。” “所以现在的睢阳城,由城内的梁王,与城外的刘濞、刘戊对峙,其实是势均力敌,谁都奈何不了谁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臣带领的援军也进入睢阳城,与梁王的军队合作一处,那也只是让睢阳城,变的更加难以攻破而已;” “对于睢阳战局、天下大局,根本无法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听闻周亚夫此言,天子启严肃的面容之上,也不由自主的涌上一抹满意的笑容。 但天子启却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隐晦的做出一副‘我也是这样想的’的表情,便示意周亚夫继续说下去。 见天子启似乎认同自己的观点,周亚夫面容上的神色,自也是愈发自信的起来。 稍沉吟措辞片刻,便嗡然抬起头,毫不迟疑的道出了自己的作战计划。 “臣并不打算率领军队,从东边的函谷关前往睢阳!” “臣认为,应该向南走,经由蓝田,从南边的武关走出关中,然后从侧方绕道,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洛阳!” “等叛军为此感到震惊,臣再从洛阳出发,却并不直接支援睢阳。” “而是自北绕过睢阳,到睢阳以北的昌邑驻扎。” “这样一来,有臣所率领的关中援军,在战场北侧虎视眈眈,刘濞、刘戊的叛军就算想向西攻打睢阳,也必然会时刻分心,来戒备战场北侧。” “——如果刘濞、刘戊全力攻打睢阳,那臣就率军杀入战场,突袭叛军的侧肋!” “如果刘濞、刘戊全力攻击臣,则有梁王从睢阳城内杀出,也还是攻击叛军的侧肋。” “不管怎么选,叛军都会顾此失彼,因为侧肋遭遇突袭的风险,而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等刘濞、刘戊的叛军,在睢阳城下久攻不下,士气低迷之际,臣再派一路轻骑,突袭叛军粮道!” “只要粮道一断,本就士气低迷的叛军,也必将土崩瓦解······” 随着周亚夫道出这短短几句话,一副极为宏大的战略行军图,也随即出现在了天子启的脑海当中。 这也使得天子启稍昂起头,将双眼微微眯起,在脑海中,推演起周亚夫的行军路线来。 “自长安出发,先南下蓝田,从武关出关······” “突然出现在洛阳,震摇叛军军心,却不支援睢阳······” “绕道前往睢阳以北的昌邑,坚壁清野,坐山观虎斗······” “待时机成熟,奇袭叛军粮道,断敌退路·········” 硕大的宣室殿内,天子启呓语般的轻喃声响起,惹得周亚夫也不由再正了正身,眉宇间,也稍带上了些许疑虑。 但让周亚夫感到喜出望外的是:随着天子启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同时出现在天子启面庞上的,是一抹由衷而发,直达眼底的笑意······ “好!” “很好!” “太尉有这样的谋划,朕,就彻底放心了!!!” 天子启连道出好几声‘好’,也终是让周亚夫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随即也露出一抹轻松地笑容,对天子启微笑着点下头。 ——对于这一次,吴王刘濞、楚王刘戊发动的叛乱,周亚夫唯一的疑虑在于:自己的战术预案,会不会得到天子启的支持? 毕竟周亚夫的这套预案,多少有些‘拿梁王做诱饵,牺牲梁国的军队,以消磨叛军士气’的意味在其中。 在先前,周亚夫实在不是很确定:对于自己想要坑梁王一把的打算,天子启,究竟会不会勃然大怒? 但从天子启的反应来看,周亚夫这个稍有些‘不厚道’的战略预案,并没有激起天子启的丝毫愤怒。 非但没有因此感到愤怒,天子启接下来的一番话语,更是让过去,本以为天子启和梁王刘武‘情同手足’的周亚夫,感到一阵茫然失措······ “就按太尉说的办!” “——从长安出发,不往东走,而是向南绕道,经过蓝田,出武关,然后绕道至函谷关外的洛阳!” 便见天子启满是欣赏的点下头,再次肯定的周亚夫的方案; 而后,又开始为周亚夫的方案,制定起详细的限定日期。 只不过,不同于往日,‘务必在xx日前’的限期,天子启对周亚夫规定的限期,却着实有些另类······ “朕接下来说的话,非但关乎到宗庙、社稷的安危,甚至还关乎到百年之后,宗庙、社稷是否还能安宁。” “所以,朕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太尉都一定要牢记于心!” 极其严肃的道出一声嘱咐,待周亚夫神情严峻的点下头,便见天子启从榻上起身。 迈出沉重的步伐,一步步来到周亚夫的身前,天子启却并没有直接坐下; 而是在周亚夫面前蹲了下来,双手重重拍在周亚夫的双肩之上,随即便将上半身稍前倾些; 目光直勾勾望向周亚夫的眼眸深处,额头,更是恨不能直接和周亚夫的额头贴在一起。 “先前,朕对太尉的命令,是七日之内,必须率领大军,从长安出发;” “——但现在,朕要告诉太尉:必须在七日之后,再从长安出发!” “——不能晚,也绝对不能早!” “——必须是七天之后!” “——早一天、早半天都不行!!” 语调阴沉的一语,惹得周亚夫不由一愣,虽不是很明白天子启的意图,也赶忙下意识点下头。 对于周亚夫而言,服从命令,早就已经是铭刻于灵魂深处的本能。 “方才,太尉告诉朕:打算向南走,经过蓝田,从武关走出关中,绕道前往洛阳;” “——朕要告诉太尉的是:从长安出发,经过蓝田、武关,一直到洛阳的这段路程,太尉务必要步步为营!” “——绝对不可以操之过急!” “——一路上,务必要小心叛军的埋伏!” “——如果可以的话,从长安出发那天算起,二十天之内,太尉所率领的大军,都不要出现在洛阳······” 刚答应天子启‘一天不早、一天不晚,整整七天后因军出征’,又闻天子启这番莫名奇妙的托付,周亚夫只愈发茫然了起来。 但最终,本能还是战胜了理智,让周亚夫再次点头领命。 一路上小心埋伏,以稳为重,也说得过去······· 思虑间,双肩陡然传来一阵刺痛,惹得周亚夫赶忙回过神; 却见面前不到一尺的距离,天子启望向周亚夫的目光,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狠厉! “方才,太尉告诉朕:率军抵达睢阳之后,并不打算直接支援睢阳,而是打算到睢阳以北的昌邑,坚壁清野;” “在睢阳遭遇叛军的全力攻击时,太尉便打算突袭叛军侧翼。” “——但朕,要告诉太尉!” “——无论如何,都绝对!绝对绝对不要支援睢阳城!!!” “——就算是睢阳破了,梁王死了,太尉驻扎在昌邑的军队,也绝对不能有哪怕一个兵卒,支援睢阳城!!!!!!” 以一种极为坚决,甚至坚决到有些吓人的语调,道出这最后一句托付,天子启更是已经瞪大了双眼,恶狠狠盯向周亚夫目光深处! 那双平日里只用于翻阅奏折、临幸后宫姬嫔的手,此刻却如同一对鹰爪般,紧紧攥住了周亚夫的双肩! 到这时,周亚夫纵是再怎么愚钝,再怎么以‘服从命令’作为天职,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神情满是孤疑的望向天子启,摆出一个‘陛下这是什么意思?’的表情,周亚夫心中,也不由稍有些惊慌失措了起来。 ——这! ——天子启这番嘱咐,分明是在说:让梁王自生自灭,死了最好! 可真要这么做······· 太后,能答应吗? 天下人,能答应吗? 甚至到了最后,就连天子启,恐怕也会站出来,要周亚夫‘给个说法’吧······ 感受到周亚夫的目光中,那逐渐流露出的惊骇,天子启也终是将双手松开; 那双瞪得浑圆的双眸,也悄然从周亚夫身上移开。 神情阴沉的站起身,双手背负于身后,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仍惊疑不定的跪坐原地的周亚夫。 “未来这七天,太后会召见太尉;” “对于太后提出的所有要求,太尉,都必须无条件答应。” “但在出征之后,长安朝堂发出的所有命令,太尉,都绝对不能奉从!” “——此战,太尉的职责,只有一个!” “——坚守昌邑,等待时机!” “——一旦战机出现,立刻突袭叛军粮道,一举结束这场叛乱!” 毫不迟疑的一声沉呵,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将周亚夫从地上扶起。 待周亚夫茫然无措的起身,天子启却仍带着那极尽冰冷,甚至冰冷到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目光,直勾勾看向身前的周亚夫。 “在太尉出征之后,朝堂上,会有很多人诋毁太尉;” “太后也会颁布懿旨,命令太尉即刻发兵,支援睢阳;” “——就连朕,都很可能会发去诏令,强令太尉支援梁王。” “到了那个时候,太尉,应该知道要怎么办吧??” 意味深长的一语,却只引得周亚夫茫然的动了动嘴唇,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却见天子启神情阴戾的低下头,拉过周亚夫的手,又将手心朝上; 手指在周亚夫的手心写着什么,那双极尽阴寒的目光,却时刻锁定在周亚夫,那仍面带着惊愕的面庞之上。 在周亚夫的手心,写下那句自己想要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天子启便收回手,又深深看了周亚夫一眼。 随后,天子启才漠然回过身,自顾自朝后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天子启离开之后,明明已经没人拉着自己的手,周亚夫惊骇的目光,却仍旧紧紧锁定在了自己那只手心朝上,仍悬在半空中的手······· “将在外·······” “君、君命有所不受··········” 两更完成~ 呼~ 搬家搬家。 算了一下日子,今天搬家,明天迁宽带,再忙一天,大概26-27号左右,就可以开始还欠的章节了。 一切顺利的话,11月1日开始加一更,三更1w5k字。 生活艰难,全职不易,恳请各位大父正版订阅支持。 竖子血狸奴,再三拜谢!!!! (本章完) 第139章 袁丝,难成大器啊··· 天子启新元三年,春二月二十三。 距离吴王刘濞,在广陵城掀起这场吴、楚之乱,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十三天。 也是直到这一天,长安朝堂派出的平叛主力部队,才终于从长安出发,朝着长安以南的蓝田、武关方向开去。 而在周亚夫率领主力部队,从长安开拔之时,未央宫宣室殿内,天子启和申屠嘉、袁盎等几位朝臣,正在就一个颇有些敏感的问题,进行着不太友好的交流。 但作为这个问题的核心,当朝内史晁错的身影,却并没有在这一刻,出现在宣室殿······ “刘濞、刘戊,打起了‘诛晁错,倩君测’的旗号,来蛊惑关东的百姓,自发的加入到叛乱当中。” “虽然这样的旗号,并没有为刘濞,赢得太多百姓的追随,但也有不少不明所以的百姓,对叛军过境没有作为,持默认的态度。” “——甚至还有一些人,真的认为朕身边有奸臣,便为刘濞的叛军筹措粮草!” 端坐于御榻之上,天子启只面色阴沉的道出开场白,旋即便昂起头,深吸一口气; 而后叹息着,将手中的竹简,随手丢给了身前的袁盎。 待袁盎接过竹简,大致查看一番,又将竹简传给一旁的申屠嘉,天子启那深邃的目光,才终于停留在了身前的袁盎身上。 “卿曾经,做过吴王刘濞的国相;” “对于刘濞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世的习惯,应该是有一些了解的。” “对于这件事,卿,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耳边传来天子启低沉的询问,也惹得申屠嘉下意识抬起头; 待看见天子启那遍布阴沉的面庞,申屠嘉又摇头叹息着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卷竹简,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卷竹简,是从关东送回来的; 但却并不是军报。 而是开封侯陶青掌控下的御史大夫衙门,派去关东‘采风’,也就是体察民情的御史,送回来的一封民情、民风报告。 在过去,类似这样的民风报告,除非是涉及人神共愤的大案、背景滔天的大人物,又或是关乎宗庙安稳的歪风邪气,便不大会被朝堂所在意。 毕竟这采风报告,哪怕写出个花来,总结概括而言,也不过是那几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鸡犬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场面话。 就算关东的民间,真的出现了什么歪风邪气,也不大可能通过这样的一封采风报告,就让长安朝堂直观的看出问题所在。 只不过这一次,御史大夫属衙的采风御史们,却难得带回了些有价值的东西。 比如:现在的关东,有许多人都认为,刘濞说的是真的! 这些人都认为,刘濞举兵,确实像他打起的旗号那样,根本不是为了举兵反叛; 而是长安天子的身边,真的有一个叫‘晁错’的贼子,需要刘濞亲自去诛杀! 所以,在这些关东百姓看来,吴王刘濞,并不是举兵反叛的乱臣贼子,而是顺天应命,打算匡扶汉室的三好宗亲······ 对于关东地方百姓,会有这样扭曲的看法,申屠嘉也并不感到意外。 ——刘濞,所以会打出来那句‘诛晁错,倩君测’的旗号,本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就是为了蒙骗那些不明真相、人云亦云的寻常百姓,刘濞才会将这样一句逻辑都说不通的话,作为举兵反叛的旗号。 而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落后时代,长安朝堂对于这句‘诛晁错,倩君测’的辟谣成本······ 怎么说呢? 不能说无比艰难吧,也多少有点无能为力。 刘濞一句‘诛晁错,倩君测’,关东百姓他就信了,长安朝堂能怎么办? 把晁错送去关东,给每一个关东百姓亲眼看看,晁错长了一张好人脸? 还是在社交平台发布一篇声明,以求真相大白? 很显然,都不可能。 毫不夸张的说:除非晁错死给天下人看,这则谣言,就永远没有辟谣成功的一天。 ——因为眼下,关东遍地战火,就连天子启的诏书,都未必能顺利送到关东! 甚至哪怕是送到了,也很难让这封为晁错洗白的天子诏书,被关东的每一个百姓闻知······ “唉······”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满是哀愁的发出一声短叹,申屠嘉便自顾自摇了摇头; 将手中竹简卷起,轻轻递给身旁的寺人,好给天子启送回去。 ——这件事,根本就是无解; 唯一的办法,就是不做解释,一力降十会,把刘濞的叛军悉数平灭! 等叛乱平定之后,再以胜利者的姿态,将此事解释清楚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申屠嘉稍一思虑,自然也就没有了开口的打算。 但申屠嘉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对袁盎发出那句询问之后,天子启望向袁盎的目光中,却隐隐带上了些许期待······ “陛下;” “臣做吴国国相的时候,和刘濞,并不经常同处一室。” “在当时,先太宗孝文皇帝曾经交代臣:对于吴王的事,都不需要插手干涉,只需要记录下来,发回长安即刻······” 申屠嘉正思虑间,便见袁盎僵笑着抬起头,先是为自己开脱了一番; 待天子启淡笑着点了点头,袁盎才稍安下心来。 低头沉吟片刻,才终于为天子启的问题,做出了正面的答复。 “对于刘濞、刘戊的脾性,以及这两人为人处世的习惯,臣并不大了解。” “——只是最近,臣听人说:吴、楚相互往来的书信,确实没有提到起兵作乱;” “而只是说:奸臣晁错,擅自惩罚诸侯,削夺诸侯的土地······” 嘴上说着,袁盎不忘悄悄抬起头,不着痕迹的打量起天子启面上的神情变化。 而一旁的申屠嘉,却是在袁盎这句话刚道出口的瞬间,便下意识将眉头皱了起来! 余光扫见申屠嘉皱紧的眉头,天子启却仍旧没有转移注意力; 仍是那副佯做云淡风轻的面容,目光却紧紧锁定在袁盎身上,示意袁盎继续说下去。 见天子启这般架势,袁盎不由又是暗下一喜,赶忙朝天子启一拱手,顺便将嘴角的笑容,藏在了天子启看不见的角度。 “从吴、楚往来的书信来看,臣认为,或许有这么一种可能······” “呃,臣是说,可能,只是可能。” “——或许有这么一种可能是:之所以他们要起兵,其实,并非是真的想要作乱?” “而只是为了联兵向西,逼迫陛下诛杀晁错,以恢复被削的土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达成了目的,或许,就会退兵了?” 听闻袁盎此言,申屠嘉自是嗤之以鼻的摇了摇头; 但当申屠嘉抬起头,看见天子启的面容之上,竟涌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时,申屠嘉的心,终是陡然沉入谷底······ “袁丝啊袁丝······” “到了这个时候,都还要抓着自己和晁错之间的恩怨,来公报私仇吗······” 在心中这样感叹着,申屠嘉望向袁盎的目光,也随即带上了一抹从不曾有过的疏离,和蔑视。 袁盎,实在太让申屠嘉失望了······ 袁盎话里的意思,申屠嘉当然听得明白; 申屠嘉也同样清楚:别说是天子启了,就连那些光着屁股,在长安街头追逐打闹的孩童,都不可能被袁盎这番说辞骗到。 刘濞放着好端端的吴王不做,又是招兵买马,又是联络诸侯,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杀一个晁错? ——笑话!!! 但凡是个有脑子,对政治稍有了解的成年人,就不可能被刘濞一句‘诛晁错,倩君测’的遮羞布遮蔽双眼! 刘濞起兵,就是毋庸置疑的谋反! 就是毋庸置疑的谋朝篡位! 至于刘濞那句‘我没想篡位,只是想杀晁错’的借口,放在刘濞自己身上,确实勉强说的过去——起码逻辑能圆上。 那其他人呢? 楚王刘戊,何曾被晁错的《削藩策》削土? 齐系四王,又是什么时候,和晁错结下了这般深仇大恨? 刘濞起兵‘诛晁错’,勉强可以解释为:是刘濞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不被削土,才将矛头指向了《削藩策》的第一作者。 那这些被刘濞鼓动,一起起兵造反的宗亲诸侯,又是为了什么? 申屠嘉非常确定:无论是端坐御榻之上的天子启,还是对坐于申屠嘉身前的袁盎,都对此心知肚明······ “袁丝······” “袁丝·········” “难成大器······” “难成大器啊············” 在御榻右侧,申屠嘉一阵摇头叹息不止; 而天子启的目光,却仍旧死死锁定在了御榻左侧,仍侃侃而谈的袁盎身上。 “早在两年前,晁错闹出《削藩策》的时候,臣就已经提醒过陛下:这么做,会造成何等严重的后果。” “眼下,刘濞、刘戊起兵,齐地四王争相响应,赵王也在邯郸城内蠢蠢欲动;” “整个关东,都被战火所波及!” “——此间种种,都是晁错的《削藩策》,所引发的恶劣后果啊······” 看着袁盎以一种悲古怀秋的语气,将刘濞、刘戊,乃至齐系四王的叛乱,都归咎于晁错的《削藩策》之上,天子启面上的淡淡笑意,只顿时僵在了脸上。 但很快,天子启被反应过来,再次恢复到先前,那笑意盈盈的神容; 对袁盎稍点下头,望向袁盎的目光中,随即再次带上了鼓励之色! “袁大夫说的有道理。” “——在当时,我实在是太固执,也实在是没想到晁错的《削藩策》,会引发如此恶劣的后果。” “可现如今,祸已酿成;” “朕该怎么做,才能将如今,这因为《削藩策》而引发的祸事,顺利的解决掉呢?” 面色满是愧疚的表示自己‘很后悔支持《削藩策》’,又满是疑惑的发出一问,天子启望向袁盎的目光,又稍带上了些许忐忑。 见袁盎久久没有开口作答,天子启又不忘略有些急切的补充上一句:“最初,袁大夫是和贾谊——贾长沙同一年入朝为官。” “就算袁大夫,没有贾谊那样的才能,也总比晁错好一些吧?” “袁大夫,应该能给朕,想到好的办法?” 听闻天子启前半句话,袁盎只赶忙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自谦,表明自己‘不敢和贾谊相提并论’; 但当天子启后半句话道出口,说袁盎‘总比晁错好一些吧?’的时候,袁盎面上的苦笑,却也僵在了脸上。 心下虽已有了主意,袁盎却也没忘佯装纠结的,低头沉吟了好一会儿。 待袁盎感觉时机成熟,才终于抬起头,对天子启沉沉一拱手。 “陛下。” “为今之计,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刘濞起兵,是因为晁错的《削藩策》,削夺了刘濞的会稽、豫章两郡。” “刘濞不想被削土,所以才起兵;” “名义上是‘诛晁错’,实际上,却是逼迫陛下杀晁错、废削藩!” 满是笃定的道出一语,袁盎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一抹郑重。 就好像袁盎这番话,真的是在为宗庙、社稷,在位刘启着想,而非借此公报私仇。 “——既然刘濞起兵,是因为这样的辕固,那只要目的达成,刘濞,就没有不退兵的道理。” “所以臣认为:陛下可以将晁错诛杀,然后派使臣前去,赦免吴、楚等国起兵作乱的罪名,并将刘濞的会稽、豫章两郡,重新恢复为吴国的封土。” “如此一来,如今的祸事,就可以不费一兵一族便平息;” “梁王,也就不需要在睢阳城头,和刘濞、刘戊的军队死战了······” 待御榻左侧的袁盎图穷匕见,端坐御榻上的天子启,也终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而在御榻右侧,丞相申屠嘉,却早已是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嗯······” “丞相认为如何?” 袁盎话落,便见天子启装摸做样的思虑片刻,随即冷不丁侧过头,朝申屠嘉发出一问。 “袁大夫的建议,朕,应不应该采纳呢?” 没等申屠嘉反应过来,天子启便又是的一问,只惹得申屠嘉忧心忡忡的抬起头,只给御榻上的天子启,露出一个五味杂陈的神容。 却见御榻左侧,袁盎悄然从座位上起身,轻笑着上前两步。 “对于晁错的《削藩策》,丞相也是反对的。” “只是先前,陛下在《削藩策》的事上十分坚定,丞相又公忠体国,才没有继续反对陛下。” “现在,陛下已经认识到了《削藩策》的危害,决定杀晁错、废削藩,丞相当然也没有反对的道理······” 面色如常的说着,袁盎还不忘笑着抬起头,朝申屠嘉露出一个默契的笑容。 那生动的神情,就好像在对申屠嘉说:丞相~ 笑一个吧~ 晁错要玩儿完啦~ 《削藩策》要废黜啦······ “臣······” “臣·········” 听闻袁盎这一番‘替自己’表明态度的话语,又感受到身侧,天子启那满带着试探的深邃目光,申屠嘉只一次次张开嘴唇; 但除了一个‘臣’,申屠嘉,便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了。 见申屠嘉这般反应,袁盎倒是略有些孤疑的皱起眉,似是终于发现:对于自己‘诛杀晁错’的建议,申屠嘉,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兴? 至于端坐于御榻上的天子启,也满是疑惑地侧过身,向申屠嘉投去异样的目光。 “先前,朕要支持《削藩策》,丞相却出面阻止。” “现在,朕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像丞相希望的那样,废黜《削藩策》了;” “丞相怎么······” 意味深长的一语,惹得申屠嘉悠然抬起头,却见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已是悄然涌上些许不忿之色。 虽然后半句话,天子启没有明说,但从天子启那扬起的眉角,申屠嘉,就不难看出这样一句话; ——丞相,是铁了心,要处处和朕作对吗······ “臣······” “臣·········” 又是接连几声‘臣’,却依旧没能道出第二个字,申屠嘉只觉心中一阵烦闷。 只片刻之后,申屠嘉就感觉腹脏一热,面色瞬间涨红了起来!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突然一阵剧咳,惹得殿内众人不由得一惊! 便是袁盎,也赶忙一缩脖子,如同一个做错了事、说错了话的孩子一般退到一旁,又不时将担忧的目光,撒向申屠嘉那满是涨红的脸庞。 而御榻之上,天子启也显然被申屠嘉这副架势吓了一大跳; 赶忙上前,蹲坐在申屠嘉身边,焦急地为申屠嘉轻抚起前胸,嘴上也不忘对呆立于旁的宫人发出呵斥。 “还不快去请太医!!” 片刻之后,整个宣室殿内,便因为申屠嘉这一阵剧咳,而彻底乱作一团。 以至于都没有人发现:面色通红,正剧咳不止的申屠嘉,却将目光死死锁定在了身旁不远处,仍呆若木鸡的中大夫:袁盎身上······ (本章完) 第140章 天子启:呜呜呜呜···啊? 一场只有天子启、申屠嘉,以及袁盎三人参与的小会,便在申屠嘉这突然一阵剧咳之后,画上了一个残缺的句号。 半个时辰之后,终于从那阵剧咳中缓过神来,并由宫中太师施过针、号过脉的申屠嘉,便由宫中的郎官送回了府中。 当日夜,尚冠里传出的消息,才终于让朝野内外的人,暗中长松了口气。 申屠嘉,没事了。 但申屠嘉没事,却并不意味着其他人没事。 ——比如次日一大早,便身穿朝服,坐上马车,从自己家中出发的内史晁错······ · 马车缓慢的行驶在华阳街,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车辙摩擦声。 马车前室,中郎将郅都面色严峻,眉宇间,更是隐隐带有些许哀痛。 而此时的晁错,正身穿朝服,坐在这架由郅都亲自驾驭的马车上,任由马车,朝着离未央宫越来越远的市集方向驶去······ “晁公,难道不好奇吗?” “——不好奇。” 郅都轻声一问,却只得到晁错一声清冷的回答,让郅都本就难看的神容,再添一丝不忍。 思虑良久,感到嘴边的话,却都化作一阵阵叹息,以及一句又一句莫名其妙的承诺。 “家中妻小,晁公,就不要担心了······” “——好。” “丧葬之事,我也会尽量帮衬些······” “——好。” “如果有可能的话,晁公的子嗣,我会送去晁公的老师:张恢张子身边······” “——好······” 听着车窗外,传来郅都一句又一句承诺,晁错却仍端坐于车厢之内,双目紧闭,只时不时挤出一个‘好’字。 马车就这么一路走啊,走啊······ 终于来到距离市集不远处的街口,一声略有些老迈,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呼号声,才终于让马车停下。 晁错始终紧闭的双眼,也终于缓缓睁开来。 “马车里的是谁?” 听闻呼号声,晁错只漠然探出身,掀开车帘,望向车窗外的老将。 “内史晁错。” 见晁错探出头,那老将也并没有惊讶,只似笑非笑的昂起头:“晁公,这是想去哪里?” “——入宫面圣。” 简短的几句对话,却为这开春时分的长安城,反添一分莫名的寂寥。 晁错的家宅,就在未央宫外,与宫墙只相隔一条街; 而此处,却是距离未央宫足足数里远的市集附近······ “请晁公下车吧。” 听闻晁错简短的应答声,那老将又似笑非笑的昂起头,盯着晁错看了好一会儿。 见晁错也不恼,就这么用手掀开窗帘,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那老将才似是过足了瘾,招呼晁错下了车。 随后,便是那老将一马当先,街道两侧的军士开路,引着晁错,走到了一座破落的废弃宅院前。 从身着官服走出家门,坐上郅都亲自驾驭的马车,一直到这废弃宅院前的一刻,晁错,都没有发出哪怕一声询问。 晁错没有问郅都:入宫面圣,何需中郎将亲送? 晁错也没有问郅都:既然是入宫面圣,又为什么要往市集的方向驾车? 直到这一刻,在这处毫不起眼的破旧宅院前停下脚步,晁错,也还是没有开口,询问身旁的老将: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就好像一切,晁错都有所预感; 也好似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 在老将逐渐敬佩的目光注视下,晁错那张在过去几个月内,始终都万念俱灰的面庞之上,终于涌现出些许变化。 便见晁错定了定神,下意识挺直了腰,将头顶上的貂冠、身上的朝服,以及腰间,那枚由青色绶带挂着的银银,仔仔细细整理了一番。 最后,晁错才强挤出一丝笑容,昂首望向眼前的小院。 伸出手,推开门; 当晁错的脚步,踏入那院内的一刹那,看着晁错那满是决然的背影,纵是一向与晁错不对付的老将,也不由稍发出一声哀叹。 “唉······” · “老师。” 当晁错走入宅院,不出意外的,是天子启等候于此的身影。 只是此刻的天子启,眼眶微微泛着红; 天子启身前的案几上,也摆放着丰盛的饭菜,以及两个明显不太常见的大碗。 这种喝酒用的大碗,只会出现在两个地方,被两种人所使用的; ——正在接受犒赏的军中将士; ——即将到法场问斩的牢中罪犯······ “老师,坐吧······” 耳边传来天子启稍带些颤音的招呼,晁错也只笑着走上前。 当晁错来到案几前,天子启也已是抓起酒坛,将自己面前的酒碗倒满, 放下酒坛,将面前的酒碗拿起,天子启便从座位上站起身; 双手端着酒碗,神情满是哀痛的望向眼前,这位已经和自己,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老友。 “学生,敬老师一碗!” 见天子启如此大礼,晁错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诚惶诚恐的侧身避礼,亦或是跪倒在地,口称‘不敢’。 只微微一笑,便俯下身,也为自己倒上一碗酒,再将案几上的酒碗抓起; 双手捧着酒碗,将酒碗朝天子启一举。 二人就这么一人淡笑、一人哽咽,各自捧着酒碗,对视良久。 最终,二人同时低下头,将碗中浊酒一口干下。 就这么过了许久,许久······ 两个碗中,明明已是一滴酒都不剩,但师生、君臣二人,却谁也没有把碗放下。 在那两张被酒碗遮挡着的脸上,师生二人神色各异,却又同时泣不成声······ “哈~” 率先放下酒碗的,是晁错。 满是洒脱的将酒碗放下,又自顾自倒满,晁错泪流满面的同时,眉宇间,更显出一封轻松,和释然。 之后,天子启也将那空酒碗,从面前拿开。 只是在拿开酒碗的同一时间,天子启便立刻侧过身去; 迅速用手抓了把脸,天子启便假装要到窗边看风景,实则,却似是想要眼眶中的泪水,被窗外的春风吹干。 只是不片刻,天子启便有些烦躁了起来,满是恼怒的挥出拳,在身前的土墙上狠狠砸下! 背对晁错,含泪咬牙,在墙边站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又极为刻意的解释了一句:“这雨下的,实在是让人心烦意乱······” 却见案几前,晁错只含泪而笑,大咧咧举起手中酒碗,再一次将酒喝尽。 接连喝下两碗酒,晁错的面色也稍有些涨红起来。 便是那张时刻散发出儒雅,又隐隐带有些许锐利的面庞,此刻,也不由涌上一抹军人、侠客才有的豪爽之气。 “臣记得,臣第一次去太子学舍,为陛下上课的那一天,也下了雨吧?” 悠然发出一问,待天子启缓缓回过身,晁错却又摇头一笑。 “那一天,臣这辈子都忘不了。” “——臣刚到宫门,陛下就撑着布伞,在宫门相迎;” “从臣走下马车,一直到太子学舍,臣浑身上下,愣是一滴雨都没沾。” “反倒是陛下,为了给臣撑伞,却被淋了大半个身子,接连烧了好几日······” 满是感怀的说着,晁错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唏嘘之色。 “嘿······” “为了这件事,臣还在先帝面前,挨了一顿挂落······” “便是太后,都从那一天开始,就对臣没了好脸色·········” 随着晁错平缓的语调,站在窗边的天子启,也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那段往事。 当时,刘启才刚十岁出头。 吴王太子的事,也才刚发生没多久。 而在宫里,慎夫人正得先帝宠爱,慎夫人之子刘揖,也愈发受到朝野内外的夸赞。 反观刘启,先是因为吴王太子的事,被朝野内外争相指责; 又因为‘出宫晚归’,而被当时的廷尉张释之抓住,逼的先帝向张释之脱帽谢罪······ 一切,都在朝不利于刘启、皇后窦氏的方向发展。 而最终敲响警钟的,是被先帝一纸诏书,任命为梁王太傅的名士:贾谊········· “是啊~” “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 “梁怀王、贾长沙,都早已化作黄土一捧。” “倒是我们师生二人,还好生生活在这人世间·········” 满是惆怅的发出一声感叹,天子启泪痕遍布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涌上一抹笑意。 只是这抹笑意,极尽复杂。 尤其是被晁错脸上,那纯粹到看不出丝毫杂质的释然笑容衬托着,就更显得无比复杂了起来。 “当年,储君的位置,出现了隐患。” “名扬天下的贾谊,也被先帝送去了梁怀王身边,做王太傅。” “如果不是老师的出现,我当时都要以为,自己要失去储君太子的位置,然后死在自己的亲弟弟手中······” 又是一阵摇头唏嘘,却只引得晁错再嘿笑一声。 面上带着轻松地笑意,为自己再倒上一碗酒,一边倒,嘴上一边说道:“事实证明,先帝没有选错。” “陛下,才是那个对的人。” “如果是梁怀王,那到了今天这般田地,恐怕这宗庙、社稷······” “嘿!” 话说一半,晁错便适时止住话头,轻笑着抓起酒碗,再次猛灌下去。 而在案几对侧,看着晁错一碗接着一碗的往下灌酒,天子启的心,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揪痛······ “过去,从来没听说老师喜欢吃酒?” 轻声一问,只惹得晁错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却并没有停止喝酒的动作。 待一碗酒饮尽,晁错才舒坦的‘哈~’了一声,才笑着望向眼前的天子启。 “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我怕让人抓住陛下的把柄,说太子太傅,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 “陛下坐上皇位之后,则是手中的事实在太多,朝中,也结下了太多的冤家;” “生怕哪一天,酒吃多了,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 “——现在好啦~” “再也不用有这么多顾虑,可以敞开肚皮,痛痛快快吃上一顿了!” 满是洒脱的一语道出口,晁错便再次伸出手,朝那已经被自己喝掉一半的酒坛抓去; 只是这一次,天子启却并没有再‘冷眼旁观’。 “学生从师,已经二十多年了······” 便见天子启回到案几前,双手抓起酒坛,手上忙着往晁错的碗中倒着酒,语调中,却也悄然带上了哽咽。 “这二十多年里,还从没有给老师,斟过一杯酒······” “老师······” “请······”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哽咽,晁错也终是敛去面上笑容,神情哀沉的伸出手。 拿起酒碗,晁错不忘直起身,双手捧着酒碗,向屹立于身前的天子启深深一弓腰。 “臣,愧领······” 道谢一声,将碗中酒饮尽,将酒碗放回案几之前,晁错也依旧不玩说上一句:“敬谢陛下······” 随着酒碗再一次被晁错放回案几之上,时间,便似乎又一次凝滞。 内史晁错坐在案几前,低头不语; 天子启屹立于晁错身侧,垂泪无言。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再一次从哀伤的情绪中调整过来,用小臂一把抹去脸上泪涕,终于在案几前坐下身。 “过去,老师总是教导我:这世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黑白分明,一目了然。” “但学生,自从坐上这皇帝的位置,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分不清对错了······” “——有些事明明是对的,但学生费尽心机,却总是无法做成!” “而有些事,明明是错的,但学生再不愿,却也不得不做······” 听闻天子启这番满是落寞的话语声,晁错也不由摇头叹息着,将目光从天子启身上移开。 思虑良久,又突而摇头一笑。 “臣还是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对的事,到头来,终会是对的;” “错的事,到头来,终还是错的。” “——只是有些时候,错的事,会用到正确的方式,所以会显得他对。” “而对的事,有些时候,也需要用‘错’的手段,才能达成‘对’的目的。” “归根结底,对,和错,重要的不是过程;” “而是结果······” 晁错这平和、舒缓的语调,却也终是让天子启再次哽咽起来; 望向晁错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愧疚。 “老师,曾教导过我······” “毒蛇啮齿,壮士断腕;” “为天下者,不,不顾身家······” 夹杂着啜泣的话语声,让天子启再也无法抬起头,面对眼前,这位教导、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学师,只朝晁错深深弯下腰,低头啜泣起来; 而在案几对侧,晁错却满是感怀的长呼一口气,又带着欣慰、恐惧、喜悦、哀痛组成的复杂笑容,朝天子启缓缓点下头。 “陛下的意思,臣明白······” “甚至都不需要陛下说,臣自己,就早已预料到这一天了。” “过去这段时间,臣也一直在想着,该如何配合陛下,才能让陛下不因为这件事,而沾染上骂名······” 说着,便见晁错嘿笑着低下头,随手整理一下衣袍,便从案几前站起身。 自顾自朝远门的方向踱出两步,晁错才回过身,轻笑着朝窗外指了指。 “雨过天晴;” “臣,该上路了。” “只是还有最后几句话,想要和陛下说······” 此刻,天子启早已是瘫坐在案几前,泣不成声; 听闻晁错此言,只无力的一摆手。 “臣走之后,吴楚绝对不会退兵!” “这场叛乱,必将以血泪为代价,才能结束!” “在叛乱结束之后,陛下,绝对不能停下削藩的脚步!” “——宗亲藩王之祸,就如同那草原上的水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陛下,务必要借着平定叛乱的威势,将贾谊在《治安策》中,提到的‘推恩诸王之子’的办法,一举推行于所有宗亲诸侯!”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决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问题,为我汉家未来提兵北上,讨伐胡虏,创造有利的条件·······” 言辞恳恳的道出这番话,晁错便垂泪苦笑着,在院门内跪下身; 朝天子启重重叩下三个响头,晁错便决然起身,推开了紧闭的院门。 “老师!” 正要跨出门槛,身后却传来天子启一声凄苦的呼号,惹得晁错下意识停下脚步。 但片刻之后,晁错赶到嘴边的话语,却终也只得化作阵阵无奈······ 关上院门,回过身; 看着天子启瘫坐于案几前,将不舍得目光望向自己,晁错却只苦笑着一摇头。 “对于家人,臣并没有其他交代;” “没走出院门,也并不是臣不愿意走。” “——而是此刻,丞相,正在院门之外······” 低沉的话语声,惹得哀哭中的天子启不由一愣! 却见晁错苦笑着低下头,对天子启再一拜。 “臣,恐怕不能见丞相了······” “还需要劳烦陛下,去将丞相支开······” “只等陛下出了院门,臣自当从后门离去,于东市外,安心上路······” (本章完) 第141章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片刻之后,面上仍带有些许哀伤,却也已经泪水抹去的天子启,便从小院正门走出。 五味陈杂的望向眼前,由老七刘彭祖搀扶着的申屠嘉,天子启几欲开口,却终只得作罢。 ——此情此景,天子启,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对申屠嘉说些什么······ 那复杂的神情,像极了后世,某个瞒着这人,在工地辛勤劳动的父亲,却被家人当场撞破。 有忐忑,有尴尬; 有苦涩,也有无奈······ 感受到这逐渐诡异起来的气息,一旁的老将也只得回过身,悄悄让军士们散开,到二三十步以外的局域戒严; 便是老将自己,都悄无声息的退到了远处,免得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丞相······” “呃,丞相怎么来了?” 静默良久,才终于挤出这么一句不尴不尬的询问,天子启那仍能看出些许泪痕的面庞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局促。 见申屠嘉并没有开口作答,而是不住地望向不远处的街角,刘启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老七都来了······” “小九·········” 刚反应过来申屠嘉身侧,似乎并没有刘胜的身影,申屠嘉翘首以盼的街角处,便走出两道身影。 “麻溜的!” “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整天磨磨唧唧的!” ——一身酒气,又面带苦笑的晁错; 以及撸起袖子,一下下推搡着晁错的刘胜······ 见晁错也被刘胜逮了回来,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万般无奈的发出一声长叹。 摇头叹息着正过身,朝身前的申屠嘉昂起头,正要开口,却见申屠嘉颤巍巍伸出手,在刘彭祖的搀扶下,缓缓跪倒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那止不住颤抖的膝盖,瞬间便陷进了雨后的泥泞之中; 却并没有让申屠嘉的注意力,从手中那卷明显早就准备好的竹简上移开。 “丞相故安侯申屠嘉,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许臣,乞骸骨以告老·········” 沙哑的语调,极为缓慢的语速; 佝偻的身躯,满是苦涩的面容。 再加上这一句‘许臣乞骸骨以告老’,只让天子启本就无比苦涩的面庞之上,更添一分无奈。 看着身前,正双膝跪倒在地,将手中辞表高举过头顶,呈于自己面前的申屠嘉,天子启只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丞相,为什么要这样呢······” “难道要让朕,在同一天之内,失去仅有的两个可以信任的老臣吗·······” “丞相,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语带沧桑的说着,天子启只再摇摇头,仍是那副双手背负于身后,昂首仰天的姿势; 刚被擦去不久的泪水,也再次于天子启眼角滑落,最终停留在耳垂上,垂垂欲滴。 “丞相难道不知道,朕,也不希望这么做吗?” “难道不知道朕,也是无奈而为之吗?” “为什么要再次用告老还乡,来表达对朕的不满呢?” “难道朕,真的是一个不值得报效的君主,真的让丞相如此失望,非要在这宗庙、社稷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告老还乡吗······” 天子启悲痛欲绝的质问,却并没有让申屠嘉面上的坚决之色减弱分毫; 自顾自抬起头,仍旧保持着‘跪地呈奏’的姿势,申屠嘉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更涌现出阵阵凝重。 “臣,已经老了。” “不应该再眷恋不去了。” “应该把丞相的位置,留给更合适的人。” 如是说着,申屠嘉便稍侧过头,朝不远处,苦笑着站在刘胜身前的晁错看了看; 而后,又再次回过头,无比严肃的望向身前,仍满是哀愁的天子启。 “按照太祖高皇帝以来,历任丞相卸任时的规矩,臣卸任之后,可以向陛下推荐继任者。” “所以,臣希望陛下准许臣告老;” “——并在臣卸任之后,任命内史晁错,为新一任丞相!” “内史晁错,是陛下潜邸时的老臣,早在先帝之时,就曾献上许多治国良策。” “现如今,晁错也已经做了几年内史,证明了自己,已经具备了做丞相的能力。” “由晁错做丞相,比臣这个只知道厮杀于战场,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治国、治民的匹夫做丞相,更有利于汉家。” “有晁错这样的丞相在身边,陛下也能更加轻松的处理政务,并更顺利的达成自己的目标······” 听闻申屠嘉这一番机械式的话语声,天子启只缓缓低下头; 眼角仍挂着泪,嘴角,却是一抹比哭还难看惨淡笑意。 “丞相,这是何苦呢······” 此言一出,申屠嘉未尽之语便戛然而止; 看着天子启那含泪苦笑的面容,以及望向自己时,那仍不住左右摇晃的脑袋,申屠嘉,也终是缓缓低下头。 面色哀沉的看着手中,那卷墨迹为干的辞表,思虑良久。 最终,申屠嘉还是抬起头,神情满是坚定地望向身前,似是‘决心已定’的天子启。 “臣做丞相,已经快十年了。” “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陛下,是再清楚不过的。” 如是说着,申屠嘉也终是探出手,在刘彭祖的搀扶下直起身。 稍叹一口气,申屠嘉那满是苦涩的目光,便朝一旁,同样面带苦涩的晁错看去。 “陛下知道,臣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关于晁错的事,臣不会跟陛下说:这是袁盎在公报私仇;” “也不会提醒陛下,晁错这个授业恩师,在陛下心中,是怎样重要的地位。” “——在过去,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臣都只会从宗庙、社稷的角度出发,为陛下指明利弊。” “而晁错这件事,也同样如此。” 说着,申屠嘉便再次低下头,颠了颠手中的竹简,便将其随手丢给身旁的刘彭祖。 而后,便见申屠嘉长叹一口气; 待申屠嘉再次抬起头,望向天子启时,申屠嘉的气质中,只瞬间散发出一阵极为强烈的威势! 并非是天子启那样,令人忍不住想要俯首称臣的威压; 而是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坐下身,听听申屠嘉要说些什么的强大感染力。 “晁错死,对于宗庙、社稷而言,有利,也有弊!” “——利之所在,是刘濞、刘戊等叛王,打起了‘诛晁错、倩君测’的旗号。” “只要晁错一死,叛军又没有退去,这个旗号便会不攻自破;” “刘濞、刘戊等叛王的真实面目、真实目的,也会立刻显露在天下人面前。”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帮助叛军,也再也不会有人认为:刘濞的对的。” “天下人心向汉,刘濞被天下所摒弃,就绝对不会有丝毫成功的可能。” 语调低沉的指出‘晁错死’,对长安中央的好处,便见申屠嘉面色陡然一变; 片刻之前,还满是成竹在胸的面庞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但陛下难道没有考虑到:比起这点利好,晁错的死,为宗庙、社稷带来的弊端,却足以让陛下彻夜难安?” “甚至在陛下百年之后,也将会无颜面对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只能有头发覆盖在脸上?” “——岂不闻: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岂不闻:天子之威,鬼神莫触?” “刘濞、刘戊,不过是凭借先祖的血脉,才得以承袭王位的宗亲诸侯;” “而晁错,是先太宗孝文皇帝悉心培养,留给陛下任用的社稷重臣、肱骨心腹。” “现在,刘濞、刘戊违背自己、先祖对太祖高皇帝许下的誓言,悍然起兵,想要篡夺刘氏的宗庙、社稷!” “陛下作为皇帝,作为他们的君主,非但不因此而惩罚他们,反倒要按照他们所希望的那样,让晁错这样的肱骨心腹、社稷重臣,身着朝服,在市集外明正典刑吗?” “如果陛下真的这么做,汉官威仪何在?” “朝堂威仪何在?” “陛下,又威严何存呐······” 语重心长的道出此语,申屠嘉的眉宇间,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担忧; 目光中的急切,更是恨不能扒开天子启的脑袋,将自己的脑袋塞进去! “陛下何不想想;” “今天,陛下能为了平叛,将自己的老师、朝廷的内史,诛杀于市集之外。” “那明天,陛下又会出于什么目的,将朝中的其他什么人,杀死在其他什么地方呢?” “——陛下杀晁错,甚至并不能换取叛军退兵,仅仅只是会让他们的大义旗帜被破坏而已!” “这就足以陛下,对自己的恩师痛下杀手。” “那从今往后,朝中百官公卿、功侯贵戚,又有谁,敢为陛下出谋划策?” “又有谁,敢为宗庙、社稷谋划?” “当国家有事的时候,陛下身边,又怎么会有可以信重、可以任用的人呢???” 恳切的话语声,让一旁的晁错,都不由有些动容了起来。 先前挂着脸上的苦涩,也逐渐变成了一抹钦佩。 ——在这一刻,晁错似是在冥冥之中,隐约触碰到了什么。 具体是什么,晁错说不上来。 但晁错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东西,就是自己这个‘内史’,和申屠嘉这个‘丞相’之间,仅有的那一丝不同。 仅有的一丝,又是极为关键的一丝不同······ 而在申屠嘉身前,听闻申屠嘉这一番毫不拐弯抹角的提醒,天子启本还满是沧桑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些许疑虑。 在先前,下定决心,要以‘腰斩晁错’的代价,来换取叛军失去大义旗帜时,天子启当然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肯定会损坏汉家朝堂,乃至自己的威仪。 只不过,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天子启却只想当然的认为:这是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 至于这个举动,可能引发的其他后果,天子启却并没有去细想。 或者说,是下意识的逼迫自己,不去细想。 但在这一刻,当昨天才刚剧咳昏厥,被宫中郎官抬回家中歇养的申屠嘉,却被自己的两个儿子搀扶着,出现在这处天子启和晁错诀别的小院外; 当申屠嘉不顾地上的泥泞,毅然决然的跪倒在自己面前,呈上辞表,推举晁错作为自己的继任者; 并最终,问出这句‘从今往后,还有谁敢为陛下效命’时,天子启才终于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正是这个被自己忽略的东西,让天子启原以为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的事,变成了一件遗祸无穷的愚蠢举动······ 皱眉思虑着,天子启也终是抬起头,将目光次序从在场众人身上扫过。 ——身前的申屠嘉,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神容,带着忐忑、迫切,却又满是期盼的目光,等候着自己的答复; 在申屠嘉身旁,正搀扶着申屠嘉的刘彭祖,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话,但目光也不时瞥向天子启,明显也赞同申屠嘉的看法。 侧过头,在身旁不远处,晁错欲言又止,面上又莫名带上了些许羞愧; 而在晁错身旁······ “朕,要是没记错的话;” “——胜公子,可是非常厌恶内史的。” “怎么今天,胜公子没有在广明殿,为内史之死欢庆,反而出现在了这里?” 看着刘胜望向晁错时,那明显带有鄙夷、愤恨的目光,却又不忘时刻挡在晁错身后,生怕晁错逃走的架势,天子启只下意识发出一问; 待反应过来,天子启也不由吓了一跳! ——这种事,我问这个混账做什么? 暗自思虑良久,天子启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对刘胜发问。 因为刘胜,是天子启认识的人当中,最希望晁错死的人! 而在申屠嘉那方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天子启摇摆不定的心,让天子启下意识想到了刘胜。 “如果连你这混账,都觉得晁错不该死的话······” “那晁错,或许真的是不该死·········” 如是想着,天子启也稍昂起头,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也立时带上了些催促。 却见晁错身后,听闻天子启这冷不丁一问,刘胜只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又恶狠狠瞪了身前的晁错一眼,才愤愤不平的开口道:“要说这天底下,有一百个人希望晁错死,那其中九十九个,肯定都是儿臣敬佩的人。” “——剩下那个人,就是儿臣!” “如果天底下,有十个人希望晁错死,那这十个人,肯定都是我刘氏宗亲!” “——儿臣,也必定是这十个人当中的一个!” “若天下,只有一个人希望晁错死······” “——那这个人,就绝对会是儿臣!!!” 毫不迟疑的表达出自己,对晁错的滔天怒火,刘胜面上神情,不由更沉下去一分; 但当刘胜别过头去,将目光从晁错身上,移到不远处的天子启、申屠嘉,以及兄长刘彭祖三人所在的方向时,那双被仇恨所染红的双眸,却极为艰难的透露出一丝清明。 “但晁错,现在还不能死。” “——起码不能死在刘濞之前!” 刘胜不情不愿的语调传至耳边,也终是惹得天子启心下一松,缓缓侧过身,将愈发疑惑地目光,撒向刘胜那仍带有些许不甘的面庞。 便见刘胜面色阴沉的侧过头,又深深看了眼身旁的晁错; 又深吸好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才稍上前一笔,对天子启敷衍的一拱手。 “儿臣只有一个问题,要问父皇。” “——刘濞、刘戊,都是我汉家的宗亲诸侯;” “而儿臣将来,也会被父皇封去关东,成为和刘濞、刘戊一样的宗亲诸侯。” “现在,刘濞、刘戊说:我们不是谋逆,只是想杀死晁错而已,所以才举兵;” “而父皇,也正打算按照刘濞、刘戊所说的那样,将晁错杀死。” “那等以后,父皇怎么办呢?” 几句话道出口,刘胜也终于觉得心中的怒火稍平息了些; 强迫自己不看向身后的晁错,又深吸一口气,刘胜方才还满含怒意的语调,也终于彻底平静了下来。 侧过身,抬起手,朝街角处,正戒严四周的郅都指了指。 “儿臣和中郎将郅都有仇怨,这是在长安妇孺皆知的事。” “那以后,儿臣做了宗亲诸侯,是不是也可以像刘濞、刘戊那样,在自己的封国举兵,然后逼父皇杀了郅都呢?” “——儿臣举起一个‘诛郅都,倩君测’的旗号,父皇是不是也要像今天这样,要把郅都,也叫去市集外明正典刑?” “若是有其他的宗亲诸侯,也有样学样,打起‘诛朝堂,倩君测’的旗号,在封地举兵谋反,父皇又该怎么办呢?” “为了让叛军的真实面目,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天下人的面前,父皇难道就要把整个朝堂,都杀的血流成河?” “难道要为了一个不恭于父皇、不忠于社稷的乱臣贼子,就甘愿砍掉自己的左膀右臂,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吗?” 说到最后,刘胜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起来,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竟还隐隐带上了些许鄙夷! “父皇,难道没有看过《孟子》吗?” “——父皇难道没有听说过,有一句话叫: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本章完) 第142章 深入多杀为要! 这一天,没有人注意到长安城北的这处废弃宅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天子启、申屠嘉,以及晁错、刘胜、刘彭祖这五位当事人,甚至都没有太多人知道:这几个人,曾经在这一天,出现在了这里。 人们只知道:这一天,长安城北半城,距离市集不远处的几个街道,曾被北军的禁卒短暂戒严了几个时辰; 东市外的法场,出现了一队准备行刑的刽子手,最终,却又莫名离开了法场。 没有人知道这一天,城北发生了什么; 更没有人知道这一天,城北差点发生什么。 人们只知道:这一天的长安,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雨过天晴之后不久,整个长安城内,便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响锣声。 待大半个长安城内的百姓,都跟随敲锣的衙役,来到长安城北城墙外的蒿街时,天子启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北阙之上······· · “距离太宗孝文皇帝驾崩,已经过去了近三年;” “朕继承这刘汉社稷,也已经过了近三年的时间。” 待宫墙之外,数万长安百姓次序跪倒在地,向出现在北阙的天子行过礼,天子启嘹亮的声线,便由几个立于天子身前的铜制喇叭扩散开。 过了好一会儿,天子启的开场白,才似是回荡在山谷中的回音般,被宫墙之上的数十上百名谒者接力,送到了蒿街的每一个角落。 而在青街之上,听闻天子启这莫名的开场白,在场的长安百姓,只无不疑惑地抬起头,将目光撒向北阙之上,那只能依稀看见轮廓的身影。 “朕,并不是一个好的皇帝;” “比起先太宗孝文皇帝,朕,就像是一个咿呀学语,却连一句话都说不清、蹒跚学步,却总是会跌倒在地的稚童·······” 又是一声莫名其妙的自谦,或者说自贬,只引得宫墙外,昂首远眺的长安百姓更加疑惑了起来。 所有人,都为天子启这莫名其妙的发言,而感到无比的困惑。 “陛下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吴、楚贼子,让陛下心灰意冷,生出了退位的念头吗?” 人群中响起几声含糊其辞的猜测,只引得人们更加疑惑了起来; 争相抬起手,放在眼眶上方遮挡太阳,只望向北阙顶部的目光中,油然生气一丝忧虑。 却见北阙之上,天子启身着绛红冠玄,头顶十二硫冠! 腰间,挂着那柄极具神话色彩,又时刻彰显出刘汉法统的太祖高皇帝斩白蛇剑——赤霄剑; 以及那方由和氏璧,纂刻而出的传国玉玺。 而天子启望向北阙下,望向长安百姓的目光中,却尽是深不见底的深邃······· “太宗孝文皇帝,是从未曾出现过的明君、圣君!” “有太宗孝文皇帝,是天下苍生、万千黎庶之大幸!” “而朕,作为太宗孝文皇帝的子嗣,作为太宗孝文皇帝选定的继承人!” “只希望能用尽自己所有的能力,来达成太宗孝文皇帝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成就。” “让天下的百姓,能从朕的身上,看到太宗孝文皇帝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甚至,哪怕只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影子·······” 说着说着,天子启的音调,便愈发低沉了起来; 连带着,连那些站在宫墙之上,负责将天子启的话语,传达到每个角落的谒者们,都不由稍放低了音量。 便见天子启苦笑着低下头,抓起自己的衣摆,露出天子冠玄内,那件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内衫。 “朕,没有太宗孝文皇帝那样的仁慈,便只能效仿太宗孝文皇帝的简朴;” “——这件内衫,朕穿了十三年·······” 说着,天子启又将衣袍恢复如初,稍侧过身,指向身后的未央宫。 “当年,太宗孝文皇帝,本打算在未央宫内,修建一座露台;” “但少府的官员说:修建这样一座露台,需要花费百金。” “得知此事,太宗孝文皇帝大惊失色,赶忙打消了修建露台的念头。” “当时,朕还很年幼·······” “便奇怪的问太宗皇帝:少府明明有成千上万的金饼,还有数之不尽的铜钱;” “——为什么要为了节省一百金,就要打消修建露台的念头呢?” 回忆起过去的往事,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宫墙之外,听闻天子启说起先帝的长安百姓,自更是争相踮起脚尖,不愿错过这些有关于先帝——有关于汉太宗孝文皇帝的往事。 因为至今,长安百姓,乃至于天下的百姓,都还对已经离世三年的太宗孝文皇帝,感到由衷的思念······· “太宗皇帝告诉朕:一百金,是十户中产之家的产业,加在一起的价值;” “换成粮食,足够让全长安的百姓,都吃上一顿香甜的粟米粥。” “——太宗皇帝说,建造一个价值一百金的露台,并不会让太宗皇帝感到高兴;” “但如果让全长安的百姓,都能因为宫内少修了一座露台,而吃上一顿香甜的粟米粥,那即便是饿着肚子睡觉,太宗皇帝,也能从睡梦中笑醒········” 天子启话说出口,北阙之下,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宁静。 待天子启的话语,被谒者们传到蒿街各处,围聚于宫墙外的人群中,才此起彼伏的响起一阵和善的笑声。 或许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天子启这番话语,多少会显得有些虚伪; 就连内容的真实性,都值得仔细推敲、琢磨,甚至是怀疑一番。 但对于今天,天子启这番追忆之语的真实性,在场的长安百姓,却根本没有丝毫怀疑。 有的,只是下意识的信任,以及悄然红润的眼眶。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先太宗孝文皇帝,就是这样的人。 也只有先太宗孝文皇帝,能做得出这样的事、说得出那样的话。 就算今天,天子启所说的这些事,并没有真实发生过,在场的百姓也都相信:当这样的事真的发生时,先太宗孝文皇帝,必然会这么做······· “诶?” “阿母~” 平静的人群中,响起一声稚气未脱的娇呼,惹得众人都下意识循声望去; 便见那含泪而笑的妇人怀中,一个三五岁模样的孩童,正满是疑惑地伸出手,替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 一边擦着,孩童一边不忘问道:“阿母怎么哭啦?” 闻言,那妇人却是噗嗤一笑,单手抱着孩童,用另一只手赶忙擦去脸上的泪水。 只是那张遍布泪痕的面庞之上,却已不见丝毫哀伤。 “阿母没哭;” “阿母,这是眼里进了沙子。” “阿母,是想起了死去的父亲········” 三两句话的功夫,那妇人便又再度哽咽了起来,惹得那孩童又是一阵心疼。 用双手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用小脑袋用力蹭了蹭母亲,孩童不忘轻声问道:“阿母不是说,在阿母很小的时候,大父就去世了吗?” “大父的模样,阿母都记不清了,又是如何想起大父的呢?” 孩童稚气的话语声,也惹得周围的众人一阵嘿笑不止,纷纷将怜爱的目光,望向那乖巧地小男孩。 而那妇人,却似是被儿子的问题问住,不由稍一愣; 缓缓昂起头,望向北阙之上,那依稀可见轮廓的人影,那妇人呆滞的面庞之上,才重新涌现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是~” “阿母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 “但后来,阿母,又有了父亲。” “很多很多的人,都有了一个新的父亲·······” 妇人耐心的讲解,却让那孩童更加困惑了起来,见母亲展露笑颜,倒也没继续发问。 而在妇人周围,听闻妇人这一声隐晦的话语,众人都不由的发出一声长叹,各自擦去脸上的泪水,又纷纷露出一个甜蜜的笑容。 ——是啊~ 秦末的战火,让天下许许多多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但后来,全天下的人,又都有了一个新的父亲。 只是这个新的‘父亲’,不是生父; 而是君父······· 城阙下的交谈声,并没有吸引天子启的注意力。 笑着低下头,将湿润的眼角擦了擦,天子启便又深吸一口气。 “后来,朕又问太宗孝文皇帝:既然一百金,就足以让全长安的百姓,都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那为什么不把少府的钱财都拿出来,让全天下的人,都吃上一顿粟米粥呢?” “——让全长安的人,吃上一顿粟米粥,父皇就能高兴地从睡梦中笑醒;” “那让全天下的人,都吃上这样一碗御赐的粟米粥,父皇,难道不是更高兴吗?” 那低沉,哀婉,又稍带些哭腔的话语声,于北阙之上再次响起,将阙下百姓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了天子启的身上。 便见天子启轻笑间,面色也逐渐严肃了起来,望向阙下百姓的目光中,更是不由带上了一抹凝重。 “太宗孝文皇帝,却是这样教导朕的。” “——太宗皇帝说:痴儿~” “——少府的钱财,不是用来建造露台,又或是给天下百姓买米粥吃的~” “——少府的每一枚铜钱,都是天下的百姓,将自己辛苦劳作所得的米粮售卖,再将换来的钱,甘愿交到少府的;” “——这些钱,是要用来打造武器,供养武士,去和北方的匈奴蛮子打仗的。” “——是为了保护天下的百姓,不再被胡蛮的马蹄践踏,不再担心身家性命,被那些肮脏的匈奴人威胁的······” 又是一番低沉,哀婉的话语传出,阙下数万长安百姓,只再一次红了眼眶。 只不过这一次,人们的脸上,却再也看不见丝毫笑容。 所有的人,都只带着无尽的哀伤、悲痛,以及几欲溢出眼眶的思念,垂泪低下头去。 因为人们知道:天子启方才这短短几句话,就是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一生。 ‘让百姓吃饱饭,用百姓缴纳的口赋供养军队,用军队防备匈奴人’,就是先太宗孝文皇帝在位二十三年间,始终在做的事。 在这一点上,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至死不渝’······· “呜呜呜呜呜·······” “哇~~~~~” 片刻之后,北阙之下的人群当中,便逐渐响起一阵低微的哭泣声; 只眨眼的功夫,这阵哭泣声,便如丧尸病毒般,在这条蒿街之上散播开来,也从低沉的抽泣,逐渐化作一阵啼哭、嚎哭,嚎啕大哭。 站在北阙顶部的楼台之上,听着这阵冲天哭声,天子启也再也难忍哀痛,用衣袖捂住脸,小声啜泣起来。 那背负宗庙、社稷之重的双肩,也在这长安数万百姓众目睽睽之下,一下下颤抖起来。 在这一刻,长安城内,人神共哀; 在这一刻,长安上空,只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所占据。 在这一个,一位肉体凡胎的封建皇帝,成为了千万人心中的神明! 而这个成为神明的皇帝,当然不是此刻,于北阙上垂泪啜泣的天子启······· 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高悬于天顶的太阳,都逐渐向西偏移; 久到不知有多少人,哭干了自己的泪水; 北阙之上,才再度响起天子启那沙哑、悲痛,又自顾坚强的声线。 “太宗孝文皇帝,将这已经治理好的江山,交到了朕的手中。” “从朕即位的第一天起,朕就一直感到忐忑、感到不安。” “生怕朕一个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说了什么错话,就会让太宗孝文皇帝的德行,因为我这个不屑子孙的缘故,而遭到破坏。” “——生怕有人说:能生出朕这样的儿子,是太宗孝文皇帝一生当中,唯一的一件过错······” 谒者们嘹亮的呼号声,于宫墙之上再次响起,只引得街上的长安百姓争相点下头。 在这一刻,对于素未谋面的天子启,长安的数万,乃至十数万百姓,也都生出了第一丝信任。 ——不是因为天子启; 而是因为天子启,是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子嗣、是先太宗孝文皇帝,亲自选定的继承人。 也正是这第一丝、仅有的一丝,因先帝而生出的信任,便让天子启的威望,达到了自继位以来得巅峰; 才让天子启接下来的话,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被一旁的史官毫无漏误的记录了下来,并一字不落的留于史书之上,最终,出现在了后世人的面前。 “朕并不聪明,时常担心自己做了错事,玷污先帝盛大的恩德;” “担心自己做的事,会为先帝始终挂念、关心的天下百姓,带来始料不及的灾难。” “为了不辜负先帝的嘱托,朕每日都会提醒自己,一定要善待天下的百姓,善待我刘氏的忠臣义士;” “——保护刘汉社稷的每一个子民,不被任何人欺辱!” 片刻之间,天子启本还哀婉的面容,便随着这突然强硬起来的语调,而陡然带上了一抹庄严。 气质中,更是猛然爆发出一股威压,自北阙为中心四散,让楼阙下的长安百姓,都心甘情愿的低下头颅。 就见北阙之上,中年天子神情肃穆,眉宇间,尽是鬼神莫近的无上威仪! “现如今,东方有悖逆祖宗的乱臣贼子,叫刘濞、刘戊!” “他们违背了自己、自己的先祖,对太祖高皇帝许下的诺言,不甘心自己诸侯藩王的地位,于各自的封国悍然起兵,想要抢夺宗庙、社稷的归属!” “——为了遮掩这种以下犯上、起兵篡逆的卑劣行径,就连朕的老师,都被他们污蔑成了奸臣、乱臣!” “他们起兵篡逆的举动,也被粉饰成了‘因为忠于社稷,才为皇帝铲除奸臣’的忠义之举!!!” 说到这里,天子启已然是勃然大怒,早就握成拳的右手,更是重重砸在了身前的护栏之上。 “——朕,绝不答应自己的老师,被这些乱臣贼子污蔑、迫害,甚至杀死!” “——也绝不容许他们的乱兵,伤害朕任何一个子民!” 又是接连两声咆哮,天子启才阴沉着脸,皱紧眉头,将双手扶于护栏前。 只那阴沉若水的面容,在这片刻之内,便肉眼可见的扭曲了起来······· “诏谕!” “任中大夫袁盎,为太常!” “德侯刘通,为宗正!” “太常、宗正,各为正、副使!” “即刻从长安出发,将朕的意志,告诉起兵做乱的刘濞、刘戊!” “如果贼子愿意醒悟,朕,会原谅他们的过错,并允许他们,在先祖面前自尽!” “如果贼子仍不幡然醒悟,便告诉关东的将士们,以及每一个汉家的忠臣义士;”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太祖高皇帝,亲自表彰有功德的人,分封了诸侯。 (赵)幽王、(齐)悼惠王没有后嗣,封国已除,但先太宗孝文皇帝哀怜,给予了他们恩惠; 封幽王的儿子刘遂,悼惠王的儿子刘卬为王,让他们各自奉侍先王的宗庙,成为我汉家的藩国。 这恩德,可以同天地媲美,与日月争辉。 但吴王刘濞违背德行,忘恩负义,引诱、接纳天下的亡命之徒,淆乱天下的钱币,称病不上朝,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有司多次上奏,诉说吴王的罪状,但先帝都宽恕了他,希望他改过自新。 没想到他现在,反而与楚王戊、赵王遂、胶西王卬、济南王辟光、淄川王贤、胶东王雄渠联合造反,做出叛逆的事来。 他们起兵危害宗庙,残害大臣,以及朝廷派去的使臣; 胁迫万千百姓,乱杀无辜、烧毁百姓的房屋,挖掘百姓的坟墓! 现在,胶西王卬等人更加暴虐无道,焚烧宗庙,掳走宗庙的服器。 朕!非常痛恨他们! 从今天开始,朕穿着便服,走避正殿,希望将军们,劝导你们麾下的将士,攻打所有造反的乱贼! ——攻打造反的乱贼,要深入多杀才算有功劳! 凡是被捕捉的乱贼,只要是食禄在三百石以上的,都要杀掉,绝对不可以释放! 若有人敢议论诏令,或不遵从诏令,一律!处以腰斩之刑!!!” 后天上推荐,明天的更新放在23:58、23:59。 后天还之前欠的更新,具体能还几个不清楚,反正遵循一个‘只要写不死,就往死里写’的原则。 希望各位大父继续支持。 竖子血狸奴,再三拜谢······ (本章完) 第143章 ‘将’相和 天子启新元三年,春三月甲子(初一),天子启亲登北阙,明告天下:于叛逆作乱之贼,当深入多杀为要! 在后来的史书上,这封诏谕,也被称之为:孝景甲子诏谕、甲子讨贼令。 甲子讨贼令的颁布,同样也意味着这场由吴王刘濞首倡、楚王刘戊跟随,齐系四王争相响应的叛乱,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从这一刻开始,天下万民,众志成城! ——朝野内外,初了‘除恶务尽’,便再也没有了第二种声音! 在天子启这份《甲子讨贼令》的号召下,全天下的人,都就此次叛乱达成一致; 吴王刘濞,是乱贼! 刘戊、刘卬等,皆为贼从! 每一个投效于刘濞、刘戊麾下,向朝堂大军举起刀剑、架起弓弩的人,都是罪不可恕的贼寇! 而在这些以下犯上、起兵篡逆的乱臣贼子面前,天子启,寸步不让! · “好啊~” “好······” 当日下午,黄昏时分,长乐宫,长信殿。 气色萎靡的丞相申屠嘉,在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的陪同下坐在东席,强自打起精神,望向上首; 而在师生三人对侧的西席,内史晁错则五味陈杂的低着头,不知是无颜面对殿内的哪一个人。 ——也有可能,是无颜面对殿内的每一个人。 上首的御榻之上,天子启面带微笑,陪坐在窦太后身旁,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一字不落的讲给窦太后听。 至于天子启身旁的窦太后,则随着天子启一句句事无巨细的叙述,而连连点下头; 待天子启说完,又温笑着点点头,连道几个‘好’字。 “这才算有点皇帝的样子了;” “——对乱臣贼子,怎么可以退让呢?” “当然应该降下雷霆之怒,让天下人都知道:刘氏的皇帝,对百姓,能有圣人般的好心肠;” “但对逆贼,也同样能有赶尽杀绝的决心!” 略带狠厉的几句话,只引得身旁的天子启连连点下头,又道出好几声‘母亲教诲的是’,窦太后才稍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是可惜,让袁盎做了使者,去劝刘濞老贼迷途知返······” “唉~” “刘濞,是不可能迷途知返的;” “袁盎,只怕也是回不来了······” 听闻窦太后此言,天子启只又微微一笑,稍沉吟片刻,便开口解释了起来。 “中大夫袁盎,曾经做过刘濞的吴王相,多少算得上是刘濞的‘熟人’;” “至于德侯刘通,更是代顷王刘喜的另一个儿子、刘濞唯一的亲弟弟——德哀侯刘广的子嗣。” “让这两个人分别以太常、宗正的身份,作为正、副使,去劝刘濞迷途知返,应该是最合适的了。” “如果连这两个人,都无法劝说刘濞的话,那这天下,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能劝说的了刘濞······” 嘴上说着,天子启也不忘小心打量起窦太后的面容; 确定母亲窦太,后没有因为袁盎出使而对自己生出不满,天子启才稍安下心来,继续说道:“而且这两个人,一个是刘濞的故交,一个是刘濞的亲侄子。” “儿臣派这两个人去劝刘濞,也算是诚意满满。” “就算最终,这两个人没能劝动刘濞,天下人也会看明白:刘濞作乱,根本就不是为了诛杀晁错,而是为了篡夺社稷。” “——毕竟就连刘濞的亲侄子,都愿意做儿臣的使者,去劝刘濞‘迷途知返’······” “当然,就算刘濞不愿意迷途知返,对这两个人,也不大可能会太严苛。” “毕竟袁盎,是刘濞的故交,刘通,更是刘濞的亲侄子?” 听到最后,窦太后才终是缓缓点下头,又伸出手,轻轻握住天子启的手背。 满是唏嘘得发出一声短叹,才又转过头,大致望向西席,仍低头‘反思’的晁错所在的方向。 “经过这次的事,内史,也应当有所长进了。” “——不要再想着用自己的性命,去做一些看似利于宗庙、社稷,实则,却陷皇帝于不义的事来。” “要多学学丞相,凡事,都以宗庙、社稷为首要考虑。” “留有用之身,好为皇帝,多分担分担这宗庙、社稷的重担······” 听窦太后说起自己,晁错只赶忙从座位上起身,摆出一副‘恭闻圣训’的架势; 待听到窦太后这一番直言不讳的提醒,或者说‘告诫’,晁错却是面色复杂的再次低下头去。 思虑片刻,终还是对窦太后沉沉一拜; 而后侧过身,走到东席的申屠嘉面前,由衷的对老丞相拱起手。 “在过去,我对丞相,实在是有太多的误解。” “只恨我太过愚昧,竟然现在才知道:在丞相身上,需要我学习的东西,居然有那么多。” “把我做的事,和丞相做的事放在一起对比,实在是让我觉得很惭愧······” 看着曾经,和自己无数次在天子启面前、在朝臣百官面前争执,甚至和自己拳脚相见的晁错,此刻却满是诚恳的当面向自己道歉,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一阵感怀。 满是唏嘘得摇头叹息着,朝晁错那写满羞愧的脸上看了看,申屠嘉便伸出手,由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搀扶着,才艰难站起身。 稍叹一口气,便也拱起手,对晁错稍一拜。 “我,是一个凭借杀敌的本领,就窃居丞相之位的匹夫;” “如果非要说,我身上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内史学习的,那也就是操弄刀戈、弓弩的本领了······” 略带调侃的一番话,只引得晁错,以及上首的窦太后、天子启发出一阵和善的笑意; 却见申屠嘉又发出一声长叹,目光满是复杂的看向身前,仍苦笑不止的晁错。 “我唯一的本领,就是在战场上杀敌;” “而内史,除了没有在战场上杀敌的本领,其他的本领,都远胜于我这个出生于行伍之间的匹夫。” “——宗庙、社稷,需要很多像我这样的匹夫,在战场上杀敌建功;” “但不需要我这样的匹夫,成为汉家的丞相······” “宗庙、社稷需要的,是像内史这样满腹经纶,学过圣人先贤的思想,非常擅长治理国家,也非常擅长为陛下排忧解难的人,做我汉家的丞相·········” 满是诚恳的一番话语,只引得众人都一阵唏嘘感叹起来,也惹得晁错那本就写满羞愧的面庞,更添一分自叹不如的自嘲,以及对申屠嘉由衷的钦佩。 倒是申屠嘉,似乎并不认为方才的那一番话自谦过了头,仍满是严肃的看向身前,羞愧而立的晁错。 “内史最开始,就是因为能写会认,才成为太常掌故;” “在儿时,内史还曾跟随张恢,学习过申不害、商君的学问。” “后来,内史更是为济南大儒——伏生亲自教授《尚书》。” “学过这么多学问,内史本该成为曾经的丞相:北平侯张苍那样,让天下人由衷感到钦佩的名臣;” “假以时日,更应该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丞相,而不是像我这样,根本没有学问的‘匹夫丞相’。” “但在过去,内史却并没有很好的利用自己的学问、没有很好的履行自己‘汉臣’的职责;反而将太多的精力,放在了法家的兴衰之上。” “而在我看来,内史越这么做,就越无法让法家的学说,在未来的汉家昌盛。” “——因为内史想要达成的目标,是很特殊的东西。” “这样特殊的目标,是越想要达成,就越无法达成的。” “唯一的办法,是从今往后,内史忘掉这个目标,专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做一个合格的‘内史’,做一个合格的汉臣。” “只有这样,法家才有可能因为出了‘晁错’这样的名臣、贤臣,而得到天下人的认同······” 见申屠嘉直言不讳的指出:晁错过去不想着好好做官,只想着怎么复兴法家,御榻上的窦太后、天子启母子,只不由有些担忧了起来。 这些事,谁都看的明白。 只是,就这么当着晁错的面,当着太后、天子的面说出来······ 带着这样的担忧,御榻上的母子二人,以及申屠嘉身侧的兄弟二人,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撒向晁错的身上。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听闻申屠嘉这一番毫不避讳,甚至稍有些冒犯的‘指点’,晁错的面容之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愉。 便见晁错满是感怀的叹口气,又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终还是郑重的整理一番衣冠,对申屠嘉沉沉一拜。 “丞相的胸襟,实在是让我羞愧万分。” “丞相今天这番教诲,也实在是让我茅塞顿开。” “——在过去,我做了很多错事、说了很多错话,让陛下、丞相感到了失望。” “往后,只希望丞相能像今天这样,毫不避讳的指出我犯的错误,以免我再次让陛下、丞相感到失望······” 由衷的表达出自己对申屠嘉的感谢,并道出自己的期盼,晁错不忘讪笑着直起身,再自嘲一笑。 “如果丞相愿意的话,以后,我犯了错误时,丞相也还是可以和过去那样;” “——当着陛下、百官的面,在我这个愚蠢的人身上打几拳、踢几脚······” 此言一出,本还担心晁错恼羞嗔怒的窦太后、天子启,只不由一阵畅笑起来; 便是申屠嘉身后,仍带着些许愤恨望向晁错的刘彭祖,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至于申屠嘉,见晁错这般态度,也终是满怀欣慰的点了点头。 “好说,好说······” 面不改色的道出两声‘好说’,又惹得几人发出一阵戏谑的笑声,申屠嘉才在刘彭祖、刘胜二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座位之上。 晁错自也是陪着笑,对申屠嘉再拜,便回过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身来。 看着眼前,这一幅颇有些‘将相和’意味的美好画面,窦太后本就轻松地面容之上,只更添一分惬意。 那不由自主侧过头,朝申屠嘉望去的目光,也莫名的愈发柔和了起来。 “有丞相这样的老臣在,实在是宗庙、社稷的幸运;” “如果不是丞相,我汉家,还指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 满带着感谢的语调,自是引得申屠嘉又一阵自谦,什么‘匹夫’‘窃居’之类的话,只引得窦太后愈发愧疚了起来。 思虑片刻,便见窦太后温尔一笑,望向申屠嘉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亲和。 “丞相,虽然是我刘氏的臣子,但若是论年纪,却比我都还要年长许多;” “对于宗庙、社稷的功劳,就算是十个我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丞相的一半。” “有丞相这样的老臣,看顾着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让我感到很安心。” “——可偏偏平日里,丞相又实在是太过于清廉,也没有什么喜好。” “我就算是想赏赐,也实在不知道该赏下什么,才能表达出对丞相的感谢······” 略带羞愧的一番话语,又引得申屠嘉直起身,眼看着就要继续说出什么‘匹夫’‘窃居’‘不敢’之类的话,却被窦太后微笑着打断。 侧过身,朝远处的殿室侧门一昂首,便见一道鹤发童颜的身影,自侧门外缓缓走入殿内,来到申屠嘉面前。 满是疑惑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黄生,申屠嘉只一阵手足无措起来;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更是恨不能明写着:太后这是,怎么个意思? 便见窦太后摇头一笑,朝身前的黄生缓缓一点头; 才侧过身,温笑着望向仍面带疑惑的申屠嘉。 “听说前些时日,丞相在宣室剧咳昏厥,似是病得不轻?” “——我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能报答丞相的。” “所以,叫黄生前来,替丞相把把脉,再开副药方。” “也算是我刘氏,对丞相仅有的心意,以及表达感谢仅有的方式了······” 闻言,申屠嘉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对身前的黄生微一拱手,待黄生回过礼,坐下身,便将手放在身前的案几之上,任由黄生,为自己把起了脉。 ——这或许有些奇怪; 黄生,一个做学问的人,还会把脉? 就算多少会点,窦太后似乎也不必让黄生来,而是应该让宫中,那些医术更‘高超’的太医来? 实际上,黄生的医术,是肯定要比宫中,那些吃这碗饭的‘专业’太医要强的。 原因也很简单:黄老学说,指的是黄帝和老子的学说。 而在黄老学说的典籍当中,有一本十分重要的典籍,叫《黄帝内经》。 所以,毫不夸张的说:在这个世代,每一个黄老学出身的文人,其实都是兼职医生。 而且这些黄老学出身的文人,其医术水平,是和文学水平、学术成就直接挂钩的。 ——治黄老的,连《黄帝内经》都没搞懂,还有脸说自己是黄老名士?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你都是黄老名士了,怎么可能还没弄懂《黄帝内经》这种入门级读物? 《黄帝内经》都没搞明白,你咋读得懂《黄帝四经》? 咋读得懂《老子》? 咋读得懂《黄帝九章》、《三坟》、《黄帝宅经》、《黄帝问玄女兵法》、《黄帝阴符经》? 所以,即便从来没听说黄生懂医术,申屠嘉也愿意相信:眼前的黄生,就是此刻的长乐宫内,医术最好的人。 因为黄生,恰恰就是‘肯定熟读《黄帝内经》’的黄老名士。 就好比后世,一个享誉世界的医学博士,肯定知道皮肤擦伤,需要用双氧水消毒一样。 “嗯······” “唔······” “呃,请丞相换个手。” 就见黄生坐在申屠嘉身前,分别在申屠嘉两只手的手腕号过脉,又咿咿唔唔沉吟许久,才终于将手收回,面色严肃的望向申屠嘉。 “丞相的身体,因为早年征战,留有不少老伤,落下的不少隐患。” “再加上丞相体内阳盛阴衰,肝火过旺,体内燥火堆积,又无法被释放······” 说着,便见黄生低下头,摊开一张竹简,就要为申屠嘉开药方。 见黄生这般举动,殿内众人自是略有些担忧的稍昂起头; 倒是申屠嘉身侧的刘胜,赶忙从怀中掏出一纸绢布,递到了黄生面前。 “这是宫中的太医,为老师开的清火汤。” “过去这几个月,早晚各一顿,都是文火慢熬两个时辰。” “——我亲自盯着侯府的下人熬的,肯定没出差错。” 听闻刘胜这番急切的话语,以及眉宇间油然而生的忧虑,御榻上的窦太后、天子启,以及西席的晁错都不由一奇; 黄生却并没有注意这些,只伸手接过药方,仔细查看了一番,才缓缓点下头。 “没错,确实是清火汤。” “但丞相的肝火,实在是过于旺盛了些······” “常人的剂量,恐怕对丞相,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唔······” 说着,黄生便提起比,在刘胜递来的药方之上,稍微修改了几位药的剂量。 而在御榻之上,窦太后、天子启母子却是稍一对视,便不约而同的侧过头,将欣慰的目光撒向东席; 在哪里,刘胜就如同申屠嘉的子侄般,躬立于申屠嘉身侧,竖耳聆听黄生的交代,又不时点下头,再轻声询问着什么。 “小九这模样······” “皇帝,不觉得有些眼熟?” 窦太后轻声一问,天子启也只是温笑的点下头,却并没有再开口。 只是那撒向申屠嘉的目光中,竟隐隐带上了些许羡慕,和嫉妒······ (本章完) 第144章 窦太后:我信不过皇帝 “换成这副新的药方,早、中、晚各服一剂,十日之内,便可有成效。” “——只是丞相,可一定要记住:万万不可再动肝火;” “若不然,真要到了药石无用的地步,那就算是我,恐怕,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黄生忧心忡忡的交代之语,自是引得申屠嘉苦笑着点下头,权当是答应了下来。 但实际上,就申屠嘉这个暴脾气,再有点什么事,恐怕也还是得······ “听到没有?!” 安静的殿内,突然想起一声极为突兀的轻呵,惹得众人赶忙回过头; 就见御榻之上,窦太后佯装恼怒的侧着身,对天子启嗔道:“太医都说了多少次了,丞相不能大动肝火!” “——皇帝可倒好,见天儿的变着法子气丞相!” “真要给丞相气出个好歹,这宗庙、社稷,还能指望谁?!” 一番不轻不重的轻斥,惹得殿内众人赶忙侧过头去,似是生怕自己看见天子被太后训斥的场景。 倒是天子启,僵笑着抬起头,待看清窦太后目光中的催促,才终于反应了过来:窦太后这是假装训斥天子启,实则,却是在给天子启创造表现机会······ “母后教训的是······” 意识到这一点,天子启只赶忙换上一副羞愧的笑容,侧过身,对申屠嘉稍一拱手。 而后,才满是谦恭的回过身,对窦太后许诺道:“往后,儿臣再也不会惹丞相动怒了······” 见天子启体会到了自己的苦心,窦太后这才缓缓点下头,面上却仍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表情,轻轻白了天子启一眼。 见此,申屠嘉也有些坐不住,赶忙站起身,对上首的窦太后、天子启稍拱手一拜。 “太后,可千万不要这样说。” “——臣的性子,臣自己心里有数。” “实在是早年,经常在战场上杀伐,养成了动不动就急眼、动怒的坏毛病;” “到了如今这把年纪,都做了这么多年丞相,却依旧没有改正过来。” “因为这样的脾气,曾许多次做出对陛下不恭敬的事,已经让臣感到非常羞愧了;” “如果太后还要这样责备陛下,那臣,就真的没有颜面,继续活在这人世间了······” 苦笑着道出此语,申屠嘉的面容之上,也只带上了满满的苦涩笑意。 却也惹得御榻之上,窦太后、天子启母子二人,因为申屠嘉如此‘懂事’的反应,而愈发感到愧疚了起来。 正所谓:家贫显孝子,国难识忠臣。 如果没有这场叛乱,窦太后和天子启,甚至都从未曾感受到:朝中能有一个像申屠嘉这样的老臣,是多大的幸运; 对于朝野内外,乃至于东西两宫而言,又是怎样的心安······ “往后,可千万不要再对丞相,动不该有的心思了······” 压低声线,对身旁的天子启交代一句,窦太后更是眼带警告的瞪了天子启一眼; 待天子启也苦笑着点下头,窦太后才稍叹一口气,示意一旁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搀申屠嘉重新落座。 待申屠嘉坐回座位,黄生也改好了药方,再对刘胜交代下忌口、忌讳,又自来时的侧门退去,窦太后才深吸一口气,说起了自己真正关心的事。 “到今天,刘濞、刘戊贼子举兵,已经有足足两个月了;” “该派去平叛的军队,也都基本到了关东。” “丞相认为,这场战争,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见窦太后问起正事,申屠嘉也不由稍坐直了身,眉宇间,也下意识带上了一抹谈论国事时,才会出现的郑重。 稍沉吟措辞片刻,便见申屠嘉抬起头,却并没有直接对窦太后作出答复; 而是望向对策的内史晁错,略带歉意的一拱手。 “说到战争,就难免会说起一些和《削藩策》有关的事;” “还希望内史,不要往心里去······” 闻言,晁错却是苦笑着站起身,对申屠嘉拱手一回礼。 “丞相不必有顾虑,畅所欲言就可以了。” “如果丞相希望的话,我可以回避;” “但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听到丞相的教诲,希望可以留在这里,从丞相身上,学到一些东西······” 晁错明确表示‘别给我留面子’,申屠嘉自也是笑着再一拱手,才侧过身,面色严肃的望向上首。 “为了将这一场战争,限制在可控的范围之内,陛下早在叛乱还没有爆发之前,就做出了很多的努力。” 不着痕迹的给天子启递上一枚彩虹屁,待天子启略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又将手握成拳,挡在嘴前轻咳两声,申屠嘉才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陛下做出的努力,基本都取得了成效。” “为了将《削藩策》的打击范围,限制在吴王刘濞、楚王刘戊二人的身上,陛下在叛乱爆发之前,对其他的宗亲诸侯,都许下了不少赏赐。” “虽然最终,齐系还是有四家宗亲诸侯起兵,但齐系四王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举动,也失去了天下人的认同。” “而淮南系的三王,也因为陛下的赏赐,有一人坚定的拒绝了刘濞;” “有一人虽然没有那么坚定,但也没有起兵响应刘濞。” “就连想要作乱的淮南王,也被以前的廷尉、如今的淮南国相张释之所阻止。” “——齐系失去人心,淮南系没有起兵,这,都是陛下在叛乱爆发之前做出的努力,所最终赢得的成果······” 听到这里,御榻上的窦太后,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而窦太后身旁的天子启,面色却稍有些僵硬了起来。 ——申屠嘉这番话,是真没少往天子启的脸上贴金······ 便是西席,正襟危坐,倾听申屠嘉答复的晁错,面上也逐渐流露出赞同之色,以及一起出现的羞愧之色。 曾几何时,晁错还曾建议天子启:与其一次逼反一家,倒不如把所有关东诸侯一起逼反,再一次性全部铲除,一劳永逸! 但在之后,看到申屠嘉这个武人出身的‘匹夫丞相’,在‘改进’《削藩策》的过程当中,所展露出的老练政治手腕时,晁错就已经意识到:比起申屠嘉这个‘匹夫’,自己,都还有不小的差距。 而现在,当申屠嘉这样性烈如火的人,却毫不迟疑的将所有功劳,归咎于天子启‘明见万里’‘未雨绸缪’,晁错更是无奈的发现:就连过去,自己引以为傲的‘忠于天子启’,在此刻的申屠嘉面前,都是显得那么的可笑······ 对于殿内众人的神情变化,申屠嘉却并没有太注意。 稍一止话头,顺顺鼻息,便继续说道:“再说这场战争;” “因为淮南系没有起兵,陛下也提前在武关有所防备,所以刘濞、刘戊的行军方向,就只剩下函谷关。” “而除了刘濞、刘戊的吴楚联军,其他的宗亲诸侯,却都无法作乱了。” “——齐系四王,被其他三位感念陛下恩德,而没有举兵的宗亲诸侯牵制;” “如今,陛下也已经派了将军栾布,前往齐地平叛。” “所以齐系,不足为虑。” “——北方的燕、代、赵,肩负边墙安稳,本该是重中之重。” “但代王刘登,是陛下的亲侄子,燕王刘嘉,也因为陛下的恩德,而没有举兵。” “有燕王、代王通力协作,边墙就不会出问题,匈奴人,就无法参与到这场叛乱当中。” “至于赵王,虽然有心想要反叛,但被陛下派去的曲周侯、公子非围困在了邯郸;” “在叛乱结束之前,赵王,根本无法走出邯郸城;叛乱结束之后,赵王,也会在王宫中死去······” 说到这里,申屠嘉终是长出一口气,面上严峻之色,也稍有了些缓和的趋势。 而申屠嘉接下来这一番话,更是直指这一次的吴楚之乱,最终被天子启、申屠嘉的提前准备,限定在了怎样的程度。 “北方的燕、代、赵不会出问题,匈奴人也无法南下;” “东方的齐系、南方的淮南系,不管有没有起兵,都被困在了各自的封地。” “所以实际上,这一次叛乱,只是刘濞、刘戊的吴楚军队,和梁王的梁国军队、朝堂的关中军队,在睢阳城对战。” “对于刘濞、刘戊的叛军而言,只有先后攻破睢阳、荥阳、洛阳,并出现在函谷关外,这场叛乱,才会让天下大乱。” “但眼下的实际状况,却是连梁都睢阳,都早已经变成了永远无法通过人力、从外部攻破的坚城······” 说到最后,申屠嘉才终于扫去面上严峻之色,昂起头,对御榻上的窦太后微微一笑。 “所以,对于太后的提问,臣的回答是:最差的结果,也只是刘濞、刘戊得以逃走,而不是死在睢阳城下而已;” “战争的结果,却是早已注定······” 听闻申屠嘉这番话语,尤其是那莫名轻松,又完全不让人觉得是‘自大’的语调,殿内的几人,都无不是暗下长松了口气。 尤其是窦太后,更是肉眼可见的深吸一口气,明显是从很长时间的担忧中安下心来。 “是啊~” “武关、荥阳、赵国、齐国、梁国,皇帝都派去了军队;” “光是作战的士兵,朝堂就派出了近六十万人!” “再加上皇帝未雨绸缪、丞相在一旁辅佐,谅他刘濞,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就是睢阳······” 心有余悸的发出一阵感叹,又下意识的提到睢阳,窦太后的眉宇间,也不由稍涌上一抹担忧。 “既然刘濞、刘戊,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办法,那肯定会调动所有的军队,猛攻睢阳。” “而梁王,就在睢阳城头,抵抗叛军的进攻啊······” 听闻窦太后这一声满带着忧虑的呢喃,陪坐于窦太后身旁的天子启稍一思虑,便试探着开口道:“如果母后实在担心······” “嗯······” “大将军的十几万大军,已经在荥阳了;” “太尉的主力,虽然从武关绕道,但也已经出发了,不久就能到睢阳。” “如果母亲实在担心,儿臣可以再派一支军队,从函谷关东出,支援梁王?” 此言一出,却见窦太后眼前微微一亮! 暗下稍一思虑,便下意识将试探的目光,撒向东席的申屠嘉。 感受到窦太后略带‘请示’‘请求’的目光,申屠嘉却不由面色稍一凝; 待天子启,也有意无意递来一个‘别答应’的眼神,申屠嘉才长叹一口气,对窦太后缓缓摇了摇头。 “太后;” “朝堂恐怕,不能再往关东派军队了······” 语调低沉的道出一语,便见申屠嘉丝毫不顾窦太后,那重新黯淡下去的目光,语带感叹道:“刚才,太后也说了;” “——为了平定这场叛乱,陛下已经往武关、荥阳、赵国、齐国、梁国,派去了总共六十多万军队!” “为了给这六十多万军队运送粮草,丞相府从关中征调的民夫,恐怕是军队数量的两倍不止。” “这,可就是上两百万人了······” “而整个关中,也只不过有一千多万人、五百多万二十岁以上的男丁而已。” “把近一半的男丁送去关东,已经会对关中今年的春耕,造成很大的影响了。” “再派军队,只怕到了秋天,关中的田亩,就长不出足够的粟米了······” 听闻申屠嘉此言,天子启自是暗中长松了口气,却也因为申屠嘉这句‘春耕已经受到很大影响’,而忧心的皱起了眉; 倒是西席的晁错,终于找到了能表现自己的机会,顺着申屠嘉的话,便将话头接了过去。 “丞相说的是啊······” “六十多万军队,上百万运粮的民夫;” “单就是给军队的粮食,一个月,就是上百万石的消耗。” “这场仗每多打一个月,少府,就要花费上万万,乃至数万万钱。” “唉~” “——少府的积蓄,是先帝省吃俭用,攒了足足二十多年,才攒下来,用于和匈奴人决战的。” “而这一场叛乱,却又要将先帝‘决战匈奴’的心愿,往后拖延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了······” 待晁错也开口附和,表示‘申屠嘉说的没错’,窦太后的面上神容,才终于出现些许变化。 当听到申屠嘉说:关中只有五百多万男丁,已经派出两百多万人了,再加派,就要影响春耕时,窦太后心中,其实还颇有些不以为意。 ——两百万都派出去了,再派几十万,又怎么样呢? 反正春耕都已经受影响了,再多受点影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者说了:加派这几十万人,说不定还能让战争早点结束,让朝堂在战争中的耗费降低一些! 但当晁错精准的指出:这场叛乱,已经让先帝攒下来,用于和匈奴人决战的军费被花去一部分,让先帝‘北逐胡蛮’的遗愿又要往后拖延时,窦太后,却无法假装自己听不见了。 原因很简单:窦太后之所以是‘窦太后’,而不是‘窦老妪’‘刘窦氏’,更或是‘刘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窦太后,是先帝的妻子。 窦氏能有‘太后’的尊仪,是由于先帝的缘故; 所以,凡是有关先帝的事,窦太后都绝对不能不在乎。 尤其是在这种关乎‘先帝遗愿’‘遗志’的事情上,窦太后能做的,只有无条件维护先帝、无条件支持先帝。 “丞相、内史,说的都有道理······” “再派军队,确实有些不合适了······” “传出去,只怕是有人要说:我这瞎眼老婆子,为了梁王的安危,连关中百姓的生死都不顾;” “说我为了自己的儿子,不惜破坏关中的春耕呢······” 见窦太后终于松了口,天子启心中,也终是长松了一口气。 心中想的,虽然是‘幸好没有再派军队’,但嘴上,天子启却不忘轻声询问道:“如果母后实在担心,要不,儿臣给大将军、太尉,再传去一道诏书?” “就说,一定要竭力支援梁王,支援睢阳?” 却见窦太后闻言,只面色哀沉的摇了摇头,摸索着拄起鸠杖,从御榻上起身。 一边朝后殿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不用了······” 闻言,天子启心下又是一喜; 却又闻身后,传来窦太后一声意味深长的呢喃。 “还是我亲自来吧······” “皇帝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我怕大将军、太尉听不懂······” “我传去的诏谕,太尉、大将军,当是不会多加揣摩·········” 似是呢喃,又似是警告,还隐约带有些许不信任的话语声,只引得天子启面色一僵! 与殿内的申屠嘉、晁错分别一对视,君臣三人只不约而同的摇头一笑; 又在天子启的引领下,向窦太后离去的方向齐齐一拜。 “恭送太后······” “恭送母后······” (本章完) 第145章 你觉得,刘荣怎么样? 有了白天,天子启亲自登上北阙,在全长安的百姓面前,表明自己‘寸步不让’的坚定态度,因为关东的战火,而笼罩于长安城上空的阴霾,自也是被驱散了大半。 ——人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是天子启这看似不明智的坚定,让整个长安城内的人,都莫名感到了心安。 就像一个农户家庭,面临着贼寇当道的乱世,整理日惴惴不安时,当家的男子抓起一把砍刀,就足以让所有家庭成员,都不再感到恐惧一样。 长安城内如此,未央宫内,那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沉闷氛围,自也是被一同驱散。 相比起宫外的长安百姓,这些在宫中生活、工作多年的人,显然更加信任天子启。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由衷地相信:天子启那句‘深入多杀为要’,已经足以敲响‘刘濞们’的丧钟。 带着这样的想法,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上了一抹轻松地笑容。 就好像发动叛乱的刘濞,已经在押送途中,不几日就能送到长安一样。 只不过,在未央宫这阵莫名的轻松、愉悦氛围中,却还有一个人,明显有些‘不高兴’。 提问:未央宫里只有一个人不高兴,那会是谁呢? 回答:凤凰殿,栗姬······ · “凭什么!” “凭什么是那两个贱婢生的儿子,陪丞相去长乐宫?!” “——丞相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不在乎皇长子的颜面,就可以毫无顾忌的欺辱我了吗!!!” 一阵此起彼伏的打砸声,照例于凤凰殿内响起; 随之一同响彻凤凰殿上空的,自然还是栗姬以自己独特的角度,所得出的毫无根据、毫无逻辑可言的咆哮声。 母亲再次大发雷霆,刘荣、刘德、刘淤兄弟三人,自也还是只能像过去,栗姬每一次发怒一样,面带苦涩的跪坐于旁。 而栗姬的注意力,也又一次集中在了身侧,那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的长子:刘荣的身上······ “你为什么不去找丞相?” “——平日里,为什么不和丞相多亲近?” “你难道不知道储君,需要得到丞相的支持吗?!!” 见母亲这莫名生出的怒火,再一次被宣泄在了自己的身上,刘荣只深深低着头,一言不发。 但如果可以开口,刘荣肯定会告诉栗姬:孩儿当然知道! 当然知道自己应该亲近丞相! 当然知道储君,需要得到丞相的支持!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孩儿,还不是储君呢? ——咱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孩儿一个不是储君的皇长子,压根就摸不到丞相的门槛呢······ “陛下要杀晁错,你为什么不去劝阻陛下?!” “为什么是那两个野种,陪丞相阻止了陛下!!” “——难道我生的儿子,就比那两个野种差在哪里了吗!!!” 栗姬又是几声咆哮,兄弟三人却是将头埋的更低了些,为母亲这愈发离谱的言语,而感到一阵语结。 阻止天子启杀晁错? ——谁敢! ——除了申屠嘉那头老倔牛,谁敢阻止天子启!! 再说了,今天这篮子事,刘彭祖和刘胜,压根就没怎么插手其中。 真要说起来,也就是以学生的身份,搀扶、陪同申屠嘉,出现在了天子启面前而已。 更离谱的,还属栗姬这一口一个‘野种’‘贱婢生的儿子’。 天子启的子嗣是野种? 那天子启是什么? 绿帽王??? 至于栗姬最后那句‘我生的儿子,比别人的儿子差吗?’,更是让兄弟三人一阵腹诽不止。 ——伱生的儿子,当然不比别人的儿子差; 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这个当妈的,比别人的妈差呢······ 次序跪坐于殿侧,听着栗姬越来越离谱、越来越难听的喝骂、咆哮,终还是刘德率先没绷住,试探着稍抬起头。 “母亲······” “——让你说话了吗!!!” 怎料刘德‘母亲’二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栗姬便又是一声咆哮,将刘德的话又强行摁回了肚中。 好在栗姬的输出火力,也从皇长子刘荣,转移到了皇次子刘德、皇三子刘淤身上。 “以为我不说,你们两个就没有错了吗!” “——做弟弟的,难道不应该帮着兄长吗!!” “有很多事,你们的兄长都不便出面,需要你们这些做弟弟的去办;” “你们呢?” “整日里不是对着经书摇头晃脑,就是躲在宫里虚度光阴!” “——兄长做了储君太子,对你们做弟弟的,难道就没有好处吗!!!” 火力全开的一顿输出,自是惹得刘德、刘淤兄弟二人赶忙低下头; 别说是再开口劝说栗姬了,就连抬起头,看向母亲的勇气,都已经被这几声凄厉的咆哮声所击溃。 一时间,兄弟二人期盼的目光,便都悄悄朝身侧的大哥刘荣撒去。 那满是期盼、恳请的目光,就好似兄弟二人跪在刘荣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大哥,说句话吧······ 不论说什么,也好歹张开嘴,说些什么吧······ 在两个弟弟期盼、恳求的目光注视下,跪地低头的刘荣,终是缓缓抬起头; 随着刘荣直起的身躯,兄弟二人也缓缓睁大双眼,望向大哥的目光中,也愈发带上了一抹崇敬。 但当刘荣起身,走上前,对母亲栗姬稍一拱手,并开口道出那句话之后,兄弟二人才刚燃起希望之火的双眸,却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母亲,息怒······” “孩儿,知错了·········” 咚! 随着刘荣口中,极为艰难的挤出这么几个字,兄弟二人只觉得心中,被重重砸下一锤。 重锤砸心发出的闷响,也让兄弟二人感到胸前一阵闷痛,甚至痛的有些喘不上气来。 即便类似眼前这样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兄弟二人的面前,也还是像第一次那样,让兄弟二人心中,生出一股深深地绝望。 ——栗姬,已经无可救药了······ 而作为唯一一个可能、或许,说不定,有机会‘治愈’栗姬的人,主治医师刘荣,宣布放弃治疗······ 随着刘荣低头认错,被栗姬砸的遍地狼藉的凤凰殿,也随之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 明明只是短短数十息的沉寂,却让刘德、刘淤兄弟二人,感觉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在如此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每受到一秒煎熬,都会让人清楚地认知到:什么,叫度日如年; 什么提莫的,叫度日如年; 什么,叫提莫的度日如年; 什么提莫的,叫提莫的度日如年······ “栗夫人。” 良久,殿门外响起一声轻呼,才将殿内的沉寂打破。 母子四人纷纷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便见刘德、刘淤兄弟二人赶忙站起身! 便是刘荣,也赶忙调整好情绪,摆出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对来人稍一拱手。 至于栗姬,更是一扫面上恼怒,眉开眼笑的迎上前去。 “可是陛下,要留宿凤凰殿?” 欣喜若狂的发出一问,便见栗姬毫无顾忌的低下头,从衣袖中摸索出一块金角,递到了来人的面前。 那满带着喜悦的面容,却被殿内的遍地狼藉,衬出一股莫名的诡异······ “陛下今夜,留宿宣室。” “遣老奴到凤凰殿来,是因为陛下听说,最近这些时日,凤凰殿内,实在有些‘嘈杂’;” “陛下让老奴,给栗夫人带句话。” 却见那来人目不斜视的抬起头,平视向眼前的栗姬,面无表情道:“陛下说,国难当头,关东战火不休,朝野内外,都为战争而忙碌着。” “如此关头,希望栗夫人在凤凰殿,能稍安分一段时日······” 宦官所独有的尖锐音色,在遍地狼藉的凤凰殿内响起,惹得一旁的兄弟三人,只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就连栗姬,也被宦者令这莫名清冷的语气,吓的稍愣了片刻; 满是迷茫的侧过头,于殿内的‘废墟’上扫视一周,又看了看殿内,可能‘走漏消息’的宫人、宦官。 最终,栗姬暗含阴戾的目光,却又回到了身前的宦者令身上。 “我在凤凰殿‘不安分’?” “是你,在陛下身边乱嚼舌根了吧?” 暗含威胁的一语,却并没有吓到宦者令,下意识笑着一低头,只眉宇间,莫名少了一丝对栗姬的恭敬。 “老奴,是奉陛下的命令办事;” “凤凰殿的事,也确实是老奴报上去的。” “如果栗夫人想要责备,老奴,也只能乖乖受着;” “但倘若栗夫人,是想要因此惩罚老奴,那恐怕,还要亲自去一趟宣室······” 不冷不热的丢下这么一句话,宦者令便笑着躬下身,如同视频倒放般,就这么小碎步倒退出了凤凰殿。 而在宦者令离开之后,看着栗姬那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愈发狠厉的面庞,一旁的兄弟三人,却是再一次绝望的低下头去······ · “禀陛下;” “陛下交代的话,带给栗夫人了······” 片刻之后,宣室殿外。 走出殿门,来到空旷的瞭远台前,手扶着石制护栏,居高临下的俯视向未央宫内,那唯一一处灯火通明、香烟环绕的凤凰殿,天子启的眉宇间,也不由生出些许淡漠。 “栗姬,是怎么答复的?” “——可曾领命?” 悠然一问,却惹得宦者令面色稍一紧; 暗下思虑良久,才终于苦着脸,挤出一句:“老奴瞧着,当是领命了······” 只此一语,天子启便已是心中有数。 侧过身,看着宦者令满是苦笑的面庞,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无奈。 “唉~” “栗姬啊······” 似是随意,又隐约有些意味深长的一声长叹,只引得宦者令稍低下头,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架势。 ——作为宦官,尤其还是未央宫中的宦官头子,宦者令显然很清楚:有些话,不是自己一介寺人,所能开口评说的······ “陛下;” “天色不早,又才刚开春,夜间的阴风实在有些凉。” “陛下,还是回殿内,早点歇着吧······” 轻声一语,却惹得天子启笑着摆摆手,侧过身,走到那把从广明殿‘征调’来的躺椅前,动作极为流畅的躺坐下来。 “难得轻松了些;” “就让我好生瞧瞧这夜色,吹吹这开春时节的晚风吧。” 闻言,宦者令自也不多劝,赶忙折身走入殿内; 不片刻,便抱着一张厚厚的毛毯,小心披在了天子启的身上。 躺在躺椅上,看着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以及那一轮耀眼的明月,天子启不由稍叹口气,满是舒坦的面容之上,却稍涌上些许忧虑。 “你去的时候,荣那小子,是什么反应?” 毫无征兆的一问,只引得躺椅旁的宦者令赶忙上前一步,不假思索的开口答道:“见到老奴,皇长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即没有因为老奴是寺人,而流露出鄙夷,也没有因为老奴是宦者令,而表现出丝毫亲近。” “举止得体,不卑不亢,规矩的紧······” 滴水不漏,又不带丝毫主观情感的答复,自是引得天子启缓缓点下头。 轻‘嗯’了一声,又思虑片刻,便再次开口问道:“你去的时候,凤凰殿,是个什么场景?” “过去这些时日,栗姬在凤凰殿胡闹,荣那小子,就没劝着些吗?” 接连两问,让宦者令不由又是一阵语结起来,纠结的低下头,思考了好一会儿。 组织好语言,又确定自己不会说错话,宦者令才苦着脸,又将头再低下去些许。 “老奴去的时候,凤凰殿······” “呃······” “似是凤凰殿的宫人,最近都有些怠惰了;” “连正殿,都顾不上收拾、洒扫了·········” 隐晦的指明方才,凤凰殿宛如一片‘废墟’,宦者令才苦笑着继续道:“过去这些时日,栗夫人,也不总是‘不让人打扫正殿’。” “偶尔有今天那样的状况,皇长子,也不大好劝······” “毕竟是生母,皇长子又孝顺,对自己的母亲,恐怕也·········” 欲言又止,又恰到好处的止住话头,宦者令便再次低下头去; 虽然话没有说的太明白,但也基本回答了天子启的提问,并浅尝遏止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栗姬胡闹,刘荣没劝; ——但刘荣是儿子,不劝栗姬,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只不过,在宦者令这滴水不漏,甚至还暗中抬了刘荣一手的回答之后,天子启面上的忧容,却是更甚了一分。 见此,宦者令心下也不由一慌,赶忙回忆着方才,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确定自己没有提到任何不该提到的话,也没有表露出丝毫贬低栗姬、贬低刘荣的意图,宦者令才暗下稍松口气。 再稍调整一下面容,便稍走上前,来到躺椅旁一步的位置。 “陛下;” “宫中烦闷,栗姬偶尔胡闹,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长子又是个孝顺母亲的人,对于自己的母亲,也确实没办法说的太多。” “陛下可千万不能为了这些事感到烦恼,平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啊······” 听闻身侧传来的劝解声,天子启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天子启口中,便道出了一句让宦者令,以及周围所有的宫人、郎官,都感到心惊胆战的话。 “刘濞、刘戊的叛乱,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 “叛乱平定之后,梁王,就要再次入朝。” “——可荣这小子,什么时候能对栗姬,说个‘不’字呢······” “什么时候说出个‘不’字,能让朕安下心,将这宗庙、社稷,留给一个连我都不如的太子储君呢······” 云淡风轻的一语,却是惹得在场众人面色大变! 只片刻之内,天子启周围十步范围内的郎官、寺人,便用尽了自己的浑身解数,突兀,而又不失自然的走远了些。 ——在深宫之中,知道的太多,是会死人的! 尤其天子启方才这几声呢喃、自语,若是传到宫外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为身家性命考虑,众人只能赶紧走远些,再努力将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用力甩出自己的脑海。 唯独宦者令,只能神情惊骇的弓着腰,瑟瑟发抖的站在天子启的躺椅旁,深深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就这么沉默许久,待一旁的郎官、寺人,都已经一点点推到了好几十步开外,宦者令才强忍心中惊惧,试探着开口道:“陛、陛下······” “殿外凉······” 不料宦者令话音未落,天子启便长叹一口气,将宦者令的话强行打断。 而后,便见天子启稍侧过头,望向身边,这名已经和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老忠奴。 “你觉得,荣那小子,怎么样?” “——放心大胆的说,不必有所顾虑。” “无论你说什么,朕,都绝不治你的罪。” (本章完) 第146章 荣,朕等了快二十年了···· 天子启从未有过的温和语调,只让宦者令心中一阵警铃大震! 但被天子启那温和、平静,又隐约带有些落寞的目光盯着,宦者令也顿时有些纠结了起来。 冒着小命不保的风险,回答天子启? 还是冒着惹怒天子启的风险,拒绝回答······ “老奴······” “老奴·········” 见宦者令一声声‘老奴’‘老奴’,嘴里却根本挤不出第三个字,天子启也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躺椅上稍直起身,便朝周围,那些已经退到二三十步开外的宫人、宦官喊道:“郅都留下;” “其他人,都下去吧。” 天子一声令下,在场众人只如蒙大赦的躬身一拜,便急不可耐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待殿门外,只剩下天子启、郅都、郎中令这三道身影,郅都又可以走到距离躺椅十五步的位置,左顾右盼的戒严,天子启才重新躺回身,对身旁的宦者令一招手。 “春陀啊~” “跟在朕身边,也有十几年了吧?” “——回陛下的话:十七年又四个月了······” 不假思索的一声回复,引得天子启一阵轻笑不止; 将春陀召到身边,连拉带拽的身侧蹲下身来,天子启才轻笑着躺下身,侧过头。 “朕在宫里,实在没有什么人,能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 “只有你,能听朕说这些,能陪朕说这些了······” 温和、平缓的语调,让春陀忐忑的情绪稍平静了些,便见天子启又正过头,望向天空中的满天星辰。 “朕百年之后,你也不用侍奉新君;” “到朕的阳陵脚下,给朕守灵就可以了。” “所以,放心大胆的说吧。” “——你觉得,荣那小子,到底怎么样?” “朕,到底该不该把宗庙、社稷,传给荣那小子?” 天子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春陀纵是再惜命,显然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而且天子启说的没错。 作为天子启的亲信宦官,春陀,基本不可能侍奉下一代天子; 春陀最好的结局,同时也是春陀最期盼的结局,正是如天子启所说的那般:在阳陵下建一处茅草屋,给天子启守灵。 如果可以的话,再找族亲过继一个儿子,为自己这一脉传延香火······ 想到这里,春陀终是小心翼翼的深吸一口气,再试探的看了看身旁的天子启。 确定天子启并没有试探自己的意图,又做好了心理建设,春陀才字字斟酌着,为天子启的问题给出了答复。 “宗庙、社稷该不该传给公子荣,这不是老奴这样卑贱的人,所能评说的事。” “老奴只能试着,将老奴心中的皇长子,描述给陛下听······” 小心翼翼的一语,引得天子启缓缓点下头,春陀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对刘荣的看法,试探着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作为陛下的长子,公子荣对陛下、对栗姬,都很是恭顺;” “作为众公子的长兄,公子荣和其他的公子们,也都能称得上一句‘兄友弟恭’。” “朝野内外,虽然很少有人夸赞公子荣,但同样也很少有人指责公子荣。” “从这一点来看,老奴觉得:公子荣就算不聪慧,也断然算不上愚笨······” 中规中矩、不褒不贬的话语声,并没有让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出现丝毫表情变化; 春陀则小心试探着继续道:“老奴听说,汉家以孝治天下。” “——而公子荣,并不曾有不孝顺父母双亲、宗亲长辈的举动。” “按照祖宗定下的规矩,家产的大部分,都应当是由嫡子继承;如果没有嫡子,就应当是由庶长子继承。” “——而公子荣,是陛下的庶长子,陛下,也确实没有嫡子。” “至于陛下,应不应该把宗庙、社稷传给公子荣,老奴不敢评说,也根本没有评说的眼界。” “只是公子荣,一没有不孝顺父母亲长,二又是陛下的庶长子;” “对于公子荣,朝野内外也没有过斥责、不满的声音。” “所以,老奴愚蠢的认为:公子荣,或许并不会是一个很糟糕的储君······” 鼓起自己毕生的勇气,道出最后这句‘公子荣,或许不是很糟糕的储君’,春陀终是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软趴趴瘫坐在地。 春陀知道:自己今天的这番话,可能会给自己召来怎样的灾祸; 但春陀也同样明白:这,是自己的命。 从十七年前,走进太子宫,成为刘启身边,地位最高的太监的那一天开始,春陀的未来,就早已是命中注定。 对于这躲不过去的‘命’,春陀感到惊恐、感到忐忑; 但最终,惊恐、忐忑的春陀,也还是选择认命。 因为认命,是春陀唯一的选择······ “是啊~” “荣,不会是个很糟糕的储君。” “——但也不会是个很优秀的储君······” “就像朕一样,最终,也不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皇帝·········” 满是惆怅的语调,也惹得一旁的春陀叹息着低下头去。 但片刻之后,天子启的嘴中,却又道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对;” “如果始终无法在栗姬面前,说出那个‘不’字,那荣,真的会成为一个很糟糕的储君!” “未来,也必定会成为比朕,都还要更加糟糕的皇帝······” 天子启再次莫名奇妙的提到‘不’字,也让一旁的春陀有些疑惑了起来。 许是认了命,也多少生出了些‘视死如归’的坦然,亦或是类似‘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想法,春陀高度紧绷的情绪,也逐渐放松了些。 暗自思虑良久,都没能想明白天子启口中,这个‘不’字的意思,春陀也不由将疑惑地目光,撒向身旁的天子启。 感受到春陀目光中的疑惑,天子启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平躺在躺椅上,呆愣愣的望向天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悠然开口道:“荣对栗姬,很孝顺。” “在过去,我汉家的皇帝,也都对母亲很孝顺。” “——比如孝惠皇帝,对吕太后,就可谓是言听计从;” “凡是吕太后的话,孝惠皇帝,就没有不听的。” 回忆起往事,天子启的语调中,不由带上了些许感怀。 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淡淡的笑意。 “较之于孝惠皇帝,先帝对已经离世的太皇太后,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年,皇祖母病重卧榻,先帝便一直都在病榻旁,照看皇祖母。” “一连好几天,先帝都没合眼;皇祖母的汤药,也是先帝先尝过冷热,才亲自喂到皇祖母的嘴边。” “这样的孝行,纵观古今,都是少有的;” “至今为止,太宗孝文皇帝‘亲尝汤药’的往事,都还在天下各地广为流传······”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似笑非笑的侧过头,望向身旁,仍面带疑虑的宦者令春陀。 “伱看。” “孝惠皇帝,孝顺自己的母亲吕太后,对吕太后言听计从;” “而先帝,也同样孝顺自己的母亲薄太后,为薄太后亲尝汤药。” “那你说:同样都是孝顺母亲,为什么孝惠皇帝,险些断送了我刘汉社稷,而先帝,却成了天下人称赞的明君、圣君呢?” 见天子启如是发问,春陀只下意识摇了摇头; 待片刻之后,回想起片刻之前,天子启几度提到的‘不’字,春陀的面容之上,又逐渐涌上一抹似懂非懂的神容。 “没错。” “孝惠皇帝,和先帝之间的差距,就在这个‘不’字上!” 并没有让春陀迟疑太久,天子启便直接开口,验证了春陀的猜想。 而后,天子启望向天空的目光中,便也随即涌现出唏嘘、感叹之色。 “太祖高皇帝时,孝惠皇帝,始终不能在吕太后面前,说出这个‘不’字;” “——为了逼迫孝惠皇帝,对吕太后说出这个‘不’字,太祖高皇帝,更是一度以废储易立做威胁。” “只可惜,直到太祖高皇帝驾崩,那个‘不’字,都没能从孝惠皇帝口中吐出。” “太祖高皇帝一时心软,并没有真的废黜孝惠皇帝,也最终引发了后来的诸吕之乱······” 说到这里,天子启不由稍叹口气,将身上的厚毯紧了紧。 “而太宗孝文皇帝,却说出了这个‘不’字。” “——在母舅薄昭惹下滔天大祸,引得天下民怨沸腾时,面对母亲薄太后‘赦免薄昭’的命令,先帝,说出了这个‘不’字。” “这个‘不’字,让先帝,成为了太宗孝文皇帝,而不是第二个孝惠皇帝;” “也同样是这个‘不’字,让薄太后,成为了避居长乐的贤后,而不是吕太后那样的权后。” “这,就是孝惠皇帝和先帝之间,最大的一点不同。” “这个‘不’字,就是最大的不同之处······” 说着说着,天子启便话头稍一滞,呆愣片刻,又莫名其妙的噗嗤一笑。 待春陀略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天子启才带着自嘲的笑意,笑着摇摇头,用食指指向了自己的鼻子。 “朕,也同样说过这个‘不’字。” “——当年,北平侯被父皇罢相,母后想要让章武侯窦广国,成为新的丞相。” “在当时,我在母后的面前,说出了这个‘不’字。” “也正是这个‘不’字,让先帝不再怀疑朕,这个能一棋盘砸死吴王太子、整天就知道去宫外玩耍、嬉戏,以至于误了宫禁的混账,究竟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 “没有其他原因;” “只是因为朕,说出了这个‘不’字而已······” 言罢,天子启终是长叹一口气,将身体完全放松,在躺椅上平躺下来。 看着天空中,那一颗颗没有丝毫异常的星辰,以及那一轮完全没有‘月食’征兆的明月,天子启,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轻松。 起码在这一天,天子启目光所及的夜空,仅仅只是‘夜空’; 而不是冥冥之中的上苍,对天子启发出的警醒······ “孝惠皇帝,没能在吕太后面前,说出这个‘不’字,证明了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后来的诸吕之乱,证明了这一点。” “先帝在薄太后面前,说出了那个‘不’字,则证明了自己,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后来的一切,也同样证明了这一点。” “而朕,在母后的面前,也说出了那个‘不’字,让先帝相信:我就算再混账,也不会断送刘氏的宗庙、社稷;” “——迄今为止,朕,也侥幸得保宗庙,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 “而荣······” “荣······” “荣的这个‘不’字,朕,却等了快二十年了········” “朕实在不知道,荣这个‘不’字,朕还能等多少年············” 随着天子启愈发低沉的语调,一旁的春陀,也终是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春陀觉得,自己应该听明白了。 天子启要的,不是孝顺的储君; 天子启要的,是在孝顺的基础上,能说出这个‘不’字的储君。 准确的说,是能在孝顺母亲的前提下,能用一个‘不’字,将自己的母族外戚压住的储君。 只有这样的储君,才是天子启满意的储君; 只有这样的储君,才会成为像先帝那样优秀的皇帝、像天子启这样合格的皇帝; 而不是成为孝惠皇帝那样,险些断送宗庙、社稷的‘坏’皇帝······ “咳;” “咳咳咳······” 思虑间,耳边响起一阵轻咳声,惹得春陀下意识起身; 见天子启又将身上的厚毯紧了紧,却丝毫没有回到殿里去的意思,春陀便也只能快步离去。 不片刻,便端着一碗冒着热汽的水,小心递到了天子启的面前。 “唔······” “滋溜······” “嘶~!!” “——滚水?” 被碗里的开水烫了下嘴皮,惹得天子启一阵龇牙咧嘴起来。 却见春陀略有些慌乱的上前两步,赶忙解释道:“是广明殿传出来的法子;” “说是公子胜,交代广明殿上下的宫人,不管有病没病,都要喝滚水。” “多喝滚水,可以病邪不侵,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春陀说话得功夫,天子启也从嘴唇的炙痛中缓过神,捧着手中的水碗,小心吹着,又试探着轻抿了起来。 “什么有病治病、没病防病,牛头不对马嘴!” “——真要是这样,那朕还要太医做什么?” 嘴上吐槽着刘胜的‘伪科学’,天子启的身体却是十分诚实。 小心抿下几口温水,便觉得肺腑传来一阵温热,就连经常胀痛的胃,都不由有些舒适了起来。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天子启皱起的眉头也随之松开; 再喝下几口,感觉到口齿间的甜意,便又略有些疑惑地扬起眉角。 “甜的?” “不像是花蜜的味道······” “——是蜂蜜?” 见天子启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转了些,春陀也不由暗松一口气。 听闻天子启发问,自赶忙答道:“也是广明殿传出来的说法。” “说是,多喝蜂蜜水,止咳润肺······” 闻言,天子启自然又是嘟囔了一阵,丝毫没有注意到平日里干痒的喉咙,此刻已是舒服了不少。 美滋滋喝下小半碗热蜜水,又舒坦的长哈一口气,将水碗捧在怀中,天子启才随口问道:“那混账,最近在做什么?” 随口一问,却惹得春陀的面容之上,直涌上一抹由衷的笑意。 “方才,陛下说,先帝为太皇太后亲尝汤药,侍奉于病榻前;” “公子胜这段时日,倒也颇有些,为丞相亲尝汤药的意思了······” 含笑道出一语,春陀也不由笑着低下头,对天子启的询问,给出了正面的答复。 “——每日天不亮,公子胜就会从司马门出宫;” “说是亲自去故安侯府,给丞相熬辰时的药。” “辰时之后,公子胜会回到宫中,陪贾夫人说说话,或是去宣明殿看看程夫人,劝程夫人,不用太挂念公子非。” “每隔三五日,还会去长乐看望太后、去椒房给皇后请安······” 听着春陀报告刘胜过去这段时间的行程,天子启的面上,也不由涌上一抹下意识的自豪。 “看吧?” “孝顺算个哪门子的本事?” “——朕的儿子,就没有一个不孝顺的!” “我汉家,也容不下不孝顺的宗亲、皇子!” 带着显摆子孙成器的神容,对春陀炫耀一番,再次将茶碗递到嘴边的天子启,却又莫名发起了牢骚。 “给丞相亲尝汤药······” “我这当爹的,是不是也病着呢?” “虽说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也不能为了老师,就忘了亲爹不是?” 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的眉头便再次皱了起来,惹得一旁的春陀,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但片刻之后,天子启的脑海中,却逐渐生出了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 ——似乎刘胜,就恰恰是天子启想要的,能说出‘不’字的储君。 为什么? “哼!” “连朕都敢顶撞,还有什么事,是那混账不敢做的?!!!”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斥,惹得一旁的春陀不由一惊,只忐忑不安的望向身侧,正躺在躺椅上,小口嘬着热蜜水的天子启。 却见天子启又烦躁的嘟囔了几句,便猛地从躺椅上站起身; 手中水碗,也不轻不重的塞进了春陀的怀里,便大步朝着殿内走去。 “都凉了!” “还不去换?”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本章完) 第147章 寡人已为东帝,尚何谁拜? 天子启三年春三月,关东,梁国都城:睢阳。 在这场叛乱爆发两个月之后,梁都睢阳,已经成为了全天下的焦点。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一个个攻城的吴楚叛军,以及守城的梁国士卒,从城头上摔下城墙; 每一时、每一刻,都有一片片土灰色的城墙,被鲜血所染红。 ——叛军发动的攻击,愈发猛烈; 而在睢阳城头,看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战斗,梁王刘武的心,却是愈发躁动不安······ “太尉的大军到哪里了?!” 叛军又一波攻势结束,在睢阳墙头,留下了数以千计的尸体; 只不过,此刻的梁王刘武,却丝毫没有因为‘叛军再次退去’,而感到丝毫的开心。 因为过去这段时间,睢阳城所遭遇的无数次攻击,让此刻的刘武清楚地认识到:战争,才刚进入白热化阶段。 类似刚才那样的攻击,刘武所在的睢阳城,还要面临无数次······ 刘武发问,只引得一旁,那面上满是血污,战袍也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大将走上前,瓮声瓮气道:“三日之前传来消息:刚到洛阳;” “算算日子,不数日,也该到睢阳了。” 大将低沉的语调,让梁王刘武心中稍安,神情阴郁的昂起头,看着城墙上,正收敛敌我双方尸首的将士们,不由悠然发出一声哀叹。 “寡人原以为,得到少府那么多的武器军械,我梁国,已经是天下最强大的诸侯国了;” “不曾想,刘濞、刘戊的几十万叛军,就让寡人如此狼狈的躲进了王都。” “——就连守城,都是战战兢兢,还要翘首以盼朝堂的援军······” 满怀唏嘘的一阵感叹,也引得一旁的大将稍皱起眉; 稍思虑片刻,便摇头叹息着宽慰道:“大王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刘濞、刘戊的军队,是吴、楚两国的两军,另外还有不少东越、南越的军队。” “大王能阻止刘濞的军队继续西进,已经足以证明,我梁国的强大了。” “而且先前,刘濞西进实在是太过顺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从楚都彭城,打到了这梁都睢阳;” “连续的胜利,让刘濞的叛军士气大振,攻起城来,也才会如此勇猛。” 听闻此言,刘武也不由稍点下头,面上神容却并没有好看稍许; 神情满是严峻的侧过身,看着城墙上,那一个个虽谈不上师生落魄,却也明显有些士气不振的梁国士卒,刘武的眉宇间,只更添一分担忧。 “窦婴的军队,很早就抵达了荥阳。” “但对我派去的使者,窦婴,却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如果睢阳有事,窦婴的军队,恐怕并不会前来支援。” 忧心忡忡的一语,引得那大将沉沉点下头:“是的。” “大将军的军队,需要保卫荥阳-敖仓,以免有叛军绕过睢阳,对敖仓,甚至是洛阳的武库发起偷袭;” “所以,就算太后命令大将军,大将军,恐怕也不会分兵支援睢阳。” 那大将说话的功夫,却见梁王刘武神情阴郁的侧过身,望向大将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愁苦。 “那中尉认为,太尉的大军,会支援睢阳吗?” “——如果会,那太尉为什么要绕道武关,而不是直接东出函谷?” “到了洛阳,又为什么会提前派人前来,说大军不会进入睢阳城,而是会去昌邑?” 听闻刘武这接连数问,张羽只面色稍一沉,目光中,也隐隐涌现出些许疑虑。 对于太尉周亚夫的行军路线,梁王刘武,或许看得还不大明白。 但作为梁国的中尉,梁王刘武麾下唯一能依仗的大将,张羽,却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异常。 ——周亚夫率军绕道武关,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因为武关,朝堂已经派了军队驻守! 而且淮南系的三王没有反,就意味着刘濞就算想走武关,也根本无法通过淮南系的封土! 既然是这样,那周亚夫就完全没有必要绕道武关,完全可以从长安直接向东进发,以最快的速度出函谷关,而后沿河东郡的洛阳-荥阳,最终抵达梁都:睢阳。 但周亚夫,却并没有这么做······ “太尉究竟意欲何为,臣也不是很明白。” “但太尉,是陛下特意派来,平定这场叛乱的。” “无论太尉怎么做,最终,都肯定能击溃刘濞、刘戊的叛军。” “叛军被太尉击溃,睢阳的困境,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闻言,纵是感觉到了张羽,对自己所发之问的回避,刘武也终是只得忧心忡忡的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将面色陡然一正。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寡人,也不能坐以待毙!” “还请中尉即刻派人,给长安送去书信。” “——告诉太后:窦王孙,打算作壁上观,不顾寡人生死!” “就连太尉,都有不顾寡人死活的意图!” 满是严肃的交代声,却只引得张羽略有些疑虑的皱起眉; 待一旁的韩安国缓缓点下头,张羽才将心中疑虑暂且抛开,对刘武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张羽离去之后,韩安国才稍上前两步; 正要开口,却闻身后的城内,传来一阵急促的禀奏声。 “大王!” “大王!!” 就见城墙内,一名兵卒快步朝城墙而来,飞快的登上城墙,来到了刘武的面前。 见那兵卒面带欢喜,梁王刘武也满是期待的走上前,双手紧紧握住那兵卒的手臂。 “是不是太尉的军队,从西城门进城了?!” 却见那兵卒猛地摇了摇头,面上喜悦之色却丝毫不减。 “不是太尉!” “是,是奉常和宗正!” 气喘吁吁得一语,只惹得梁王刘武,以及一旁的韩安国稍一愣。 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便见城墙之内,一辆由北军禁卒护送的马车,正快速朝着城门的方向驶来。 在城门内停下之后,马车之内,走出了一道让刘武有些熟悉的身影。 便见那人手持天子节牦,昂起头,望向城墙之上的梁王刘武。 “还请梁王下令,稍开城门;” “我们奉陛下的命令,要去给刘濞,传达陛下的旨意。”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又看了看那杆天子节牦,梁王刘武只朝城墙下一摆手,示意城门内的守卒,将城门稍打开些。 待那辆马车,在近百北军禁卒的护送下,从东城门驶出,又直冲着数十里外的叛军大营而去,梁王刘武只迷茫的侧头; 见身旁的韩安国,也同样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刘武的嘴中,便挤出这样一声呢喃。 “那是······” “——中大夫袁丝?” · 半个时辰之后,睢阳城外,吴楚叛军大营。 此时的吴王刘濞,正意气风发的坐在上首,气质中,更是隐约带上了些蔑视一切的霸气。 面带戏谑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侄子刘通,以及‘老熟人’袁盎,刘濞的嘴角,只悄然挂上了一抹讥笑。 “这可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 “——寡人的王相,成了长安的太常;” “便是亲侄儿,也做了朝廷的宗正······” “嘿······” 语带讥讽的说着,刘濞不由眯起眼角,意味深长的望向身前,手持天子节牦的侄子刘通。 “见了叔父,难道不应该拜见吗?” “没有父亲的教诲,就连面见长辈的礼节,都已经忘记了吗?” “——连长幼尊卑都分不清、连礼数都不遵守的人,都能被任命为宗正······” “长安的皇帝,这是没人可用了吗?” 刘濞戏谑一语,只惹得帐内的众将一阵哄笑起来,竟没有一个人,对刘通手中的天子节牦,表露出应有的恭敬。 而从帐内的氛围中,刘通、袁盎也能明显感受到:刘濞麾下的叛军,应该正处于连续的胜利,所带来的喜悦当中······ “吴王,确实是我的叔父。” “但现在,我是以宗正卿的身份,来向吴王,传达陛下的旨意。” “吴王说,我失去了父亲,就已经忘记了面见长辈时的礼数;” “那吴王呢?” “——在荆吴蛮荒之地做了几年王,就忘记了面见天子使节、看见天子节牦时的礼节吗?” “——叔父和侄子之间的家人礼,和吴王和陛下之间的君臣礼,到底哪个更加重要呢?!!” 帐内众将哄笑间,德侯刘通的嗓音突然在帐内响起,惹得众人不由得一愣! 片刻之后,原本还哄笑不止的众将,直对着刘通破开大骂起来。 “呔那孺子!” “就是这样跟自己的叔父说话的吗!!” “你怎敢用这样的语气,和我的大王说话!!!” 一时间,帐内众将只同仇敌忾起来,似是刘濞一声令下,就要将‘不恭叔父’的德侯刘通撕碎! 却见上首的王座之上,吴王刘濞只带着惬意的笑容,稍一抬起头; 制止了帐内众将的喝骂,刘濞便缓缓站起身,负手走上前,来到了刘通的身前。 “长安的皇帝,想给寡人说什么?” 温和一语,却见刘通仍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手持天子节好,神情庄严的后退一步。 “陛下有旨意;” “请吴王对陛下行跪拜之礼,再听受陛下的诏谕。” 听闻刘通这句‘请吴王拜受诏’,帐内众将便再次激动了起来,作势就要再骂; 却见刘濞嘿笑着摇了摇头,回过身,走回王座前坐下身来。 再侧过头,朝身旁的亲卫稍一招手。 “把德侯带下去吧。” “——好生看管。” “再怎么说,也是德哀侯唯一的子嗣,是寡人唯一的侄子。” “等将来,寡人住进长安的未央宫,还要这个宝贝侄子,做寡人的梁王呢······” 刘濞一声令下,长安朝堂派来的正使刘通,便被一旁的军士带了下去。 随后,刘濞那满是玩味的目光,便落在了朝堂派来的副使:袁盎身上。 “许久未见,相国,别来无恙否?” 满是玩味的一声询问,却引得袁盎一阵苦笑起来。 侧过身,看了看刘通离去的方向; 再回过头,看了看眼前的吴王刘濞。 深吸一口气,袁盎,终也还是像刘通那样,端起了‘天子使者’应有的架子。 “德侯说的没错。” “陛下有诏谕,吴王作为臣子,就应当跪拜受诏。” “现在,德侯被吴王扣留,陛下的诏谕,也还是可以由我,宣读给吴王。” “吴王,还是跪拜受诏吧······” 见袁盎也是一副‘跪下受诏’的说辞,刘濞却满是惆怅的昂起头,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片刻之后,刘濞便将身子稍一侧,用手掌托起下巴,讥笑着望向袁盎。 “现如今,朝堂的军队只要出了函谷关,就要步步为营,草木皆兵。” “睢阳以东,更是没有任何一个诸侯国,还接受长安朝堂的调遣。” “就算寡人攻不下睢阳,也还是可以将睢阳为界,将天下,划为东、西两半。” “——我已是东帝,还须向谁跪拜呢?” “——向西帝?” 刘濞戏谑一语,引得帐内众将再次哄笑起来,只各自将头昂起,恨不能用鼻孔,看向呆立帐内的袁盎。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刘濞才终是稍叹一口气,对袁盎稍一昂头。 “如果相国想宣读西帝的诏谕,那寡人这个东帝,就坐着听吧。” “毕竟寡人的诏谕,也没有送去长安,让西帝跪着听?” 面色轻松地道出此语,刘濞便随意的在上首侧堂下来,摆出一副听戏、赏舞的姿态; 而在刘濞身前约五步的位置,袁盎面色几经变化,最终,也只化作一阵无奈······ 片刻之后,天子启向刘濞传达的旨意,便被袁盎大致说给了刘濞听。 ——因为诏书的原件,还在正使:德侯刘通的怀里。 袁盎即便想‘宣读’,也根本无法照本宣科。 “哦?” “西帝,居然没有杀晁错?” 从袁盎口中,得知天子启并没有杀死晁错的消息,袁盎只眉角稍一挑; 暗下稍思虑一番,便又轻笑着侧过头:“是申屠嘉的缘故吧?” “嘿······” “要不是有‘西丞相’在,也不知道西帝,还能做出怎样的傻事。” “——说不定,还真会把晁错,在东市外腰斩呢?” 嘿笑着道出一语,刘濞便再次坐直了身; 稍昂起头,在帐内众将身上环视一周,望向帐内众将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戏谑。 “都听到了吗?” “——如果寡人愿意投降,仁慈、宽宏的西帝,便会允许寡人,在祖宗神主牌前自尽。” “如此宽宏大量、如此滔天恩赐,寡人若是不接受,是不是也太不给西帝面子了?” 听出刘濞明显满是唏嘘的语调,帐内自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便是袁盎,也不由有些面色难看了起来。 在来之前,袁盎曾无数次想象过:和刘濞的再次面会,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自己又该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刘濞引兵退去; 最起码,也要遵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战场礼仪。 但此刻,看着身前,正讥笑不止的‘东帝’,以及身侧哄笑不止的叛军众将,袁盎的心,却是一点点陷入深谷。 ——袁盎,回不去了······ 非但回不去,袁盎甚至都无法保证:没有‘叔侄’这一层身份保护,自己,究竟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正思虑间,刘濞终是从‘东帝’的身份,以及对‘西帝’刘启的无尽讥讽中抽出身。 面色淡然的稍叹一气,便昂起头,满是诚恳的望向袁盎。 “寡人和国相,已经相识多年。” “曾经,国相还收过寡人不少礼物。” “——也正是因为这样,西帝才会派德侯和相国,来游说寡人。” “因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寡人,绝对不会从睢阳退兵。” “所以,西帝派德侯和相国来,只是想要激怒寡人,借寡人的手,将相国杀死而已。” 如是说着,刘濞便从王座上起身,却并没有走上前; 就这么直勾勾看着身前,这位曾经和自己无比‘默契’的吴国相,刘濞的面容之上,便随即涌上一抹由衷的笑意。 “留下来吧。” “做领兵的将军,帮助寡人攻破睢阳,杀入长安!” “将刻薄寡恩的西帝,饿死在太祖高皇帝的高庙中;” “然后,做寡人的丞相······” 言辞恳恳的话语声,却只引得袁盎苦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望向刘濞的坚定目光中,却也写上了‘请大王赐我一死’这一行字。 见袁盎这般反应,刘濞也并没有感到恼怒。 怅然若失的坐回王位,便再次朝身边的亲兵一摆手。 “将国相,也带下去吧。” “让后军校尉,亲自带着五百人,严加看管。” 又是一声令下,便是两名军士上前,要将袁盎压下。 袁盎却并没有因此,而流露出恐惧的神容,只苦笑着回过身,任由军士将自己押出大帐。 但在袁盎被送出大帐之后,刘濞那满是唏嘘得面容之上,却油然生出一声狠厉之色! “不愿为我所用······” “就别怪寡人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了·········” (本章完) 第148章 皇帝,要杀我儿子··· “袁盎,就这么逃回来了?” 约莫十日后,长安城,未央宫。 看着手中的奏报,天子启略带诧异的一问,只引得一旁的晁错苦笑着点下头。 “刘濞原本想杀袁盎,又怕沾染‘斩杀天子使臣’的骂名,就将袁盎下狱,让后军校尉带人看管,再伺机毒死。” “只是没想到,那个被刘濞派去,毒死袁盎的后军校尉,是袁盎的故人······” 满带着遗憾的话语声,惹得天子启下意识一挑眉。 便见晁错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将袁盎此行跌宕起伏的行程,悉数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说是早年间,袁盎还是吴国相的时候,这个校尉,正是袁盎的从史。” “期间,刘濞赐给袁盎一个婢女,生得一副国色天香的皮囊,深得袁盎喜爱。” “但有一天,袁盎发现这个婢女,同自己的从史私通;” “得知事情败露,从史担心袁盎报复自己,就连夜逃走。” “不料袁盎亲自驾着车,带着那个婢女追上从史,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将婢女送给了从史,仍然让他做从史······” 说到这里,晁错不由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不只是在惊叹于袁盎的好运,还是为袁盎死里逃生,而感到遗憾。 “此番,刘濞起兵作乱,吴国的官员都被任命为将官,这个曾经的从史,就成了刘濞的后军校尉。” “得知刘濞想杀袁盎,这个后军校尉便因为袁盎曾经的恩德,变卖随身财物,买来很多酒,灌醉了守城的士兵,乘着夜色割开营帐,将袁盎放走了。” “得救后,袁盎步行了七八里,天亮时,遇到了梁国的骑兵,就借马逃回了睢阳城······” 一番夹杂着无奈、感怀,又明显带有遗憾的语调,也惹得天子启满是唏嘘的叹口气,又笑着摇了摇头。 “这,确实是袁盎的性格。” “——不拘一格,喜欢成人之美;” “而且到了哪里,都能碰到曾经的‘故人’······” 听闻天子启此言,晁错先是苦笑着点下头; 待听出天子启最后一句话当中,隐约带着的些许不满,晁错才觉得心中的愁苦舒缓了些。 轻笑着点下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由于申屠嘉‘仗义执言’,以及公子胜‘大公无私’,差点被天子启腰斩弃市的晁错,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而袁盎,也因为曾经的无心之举,而得以从刘濞的魔爪中顺利逃脱。 这就意味着:叛乱平定之后,晁错和袁盎之间,那延绵数十年的爱恨情仇,仍将继续······ “嘿······” “许久没见到那厮,倒还真有点想念他了······” 刚发出一声腹诽,耳边便再次传来天子启的话语声,惹得晁错赶忙抬起头。 “本以为,袁盎会留在刘濞的身边,甘愿成为叛贼;” “如今看到,这袁盎,也还算是有点气节?” 略带戏谑的一问,只引得晁错面色稍一僵。 却见天子启意味深长的一笑,望向晁错的目光中,也隐隐带上了些许调侃。 “朕可是听说,袁盎从叛军大营逃出之后,去了周亚夫身边。” “——和周亚夫新召到的门客:洛阳豪侠剧孟,相谈甚欢?” “按说,袁盎这么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跟谁,都可以成为朋友。” “怎么唯独老师,就和袁盎,成了不死不休的宿敌了呢?” 闻言,晁错只稍有些不安的抬起头; 看着眼前,佯装翻看卷宗,实则正竖起耳朵,等候自己答复的天子启,晁错心中,也同样涌上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 我和袁盎,为什么无法成为朋友呢? 是什么时候开始······ “臣,其实也不大记得了。” 思虑良久,晁错才轻笑着道出一语,眉宇间,也随即涌上一抹自嘲的笑意。 “这么多年过去,我和袁盎,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私下,都是水火不容。” “除了朝议,只要是袁盎在的地方,我就不会去;只要是我在的地方,袁盎也不会来。” “私下里,我二人更是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说着,晁错不由又笑着摇了摇头,满是无奈的发出一声长叹。 “时间久了,就连臣都已经记不清:最初,是为何和袁盎结怨。” “只是每次见到袁盎,就总是会忍不住咬牙皱眉,生出一剑刺入他胸膛的冲动······” 晁错坦然道出心中所想,并表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却惹得天子启一阵轻笑不止。 但天子启,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为晁错的疑惑,给出自己的答案。 天子启当然知道,晁错这莫名其妙的厌恶,是因为什么。 ——晁错,是法家士子。 如是而已。 在天子启的记忆当中,晁错和袁盎,其实并没有因为什么具体的事,而结过仇怨; 在最开始,在这两个人见面的第一天、第一眼,二人就已经对彼此看不顺眼了。 究其缘由,正是因为晁错,是如今汉室,法家最坚定的‘卫道士’。 这么说,或许会让人感到有些奇怪; 但如果弄懂法家,以及法家士子的追求,晁错对袁盎的厌恶,也就很容易让人理解了。 ——按照《韩非子·五蠹》中的说法,法家最讨厌的五种人,分别是: 一、学者(指战国末期的儒家); 二、言谈者(指纵横家); 三、带剑者(指游侠); 四、患御者(指依附贵族私门的人); 五、工商之民。 韩非曰:此五者,邦之蠹也。 将韩非子所提出的这‘五蠹’总结概括起来,其实就是:儒生,说客,游侠,门客,商贾。 对于晁错这种法家出身,甚至以‘复兴法家’‘复兴申商之学’为己任的人而言,这五种人,是不需要有任何理由,就可以直接一剑杀死的人群。 因为在法家看来,韩非子所提出的‘五蠹’,就是破坏政权稳定的主要因素。 只要这五类人消失,那天地之间,就再也不会出现任何的问题。 再回过头来,看看袁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最开始,因为地方豪强的身份,被强制迁入关中,而且还是商籍;(商贾) ——迁入关中之后,做过吕禄的门客;(门客) ——喜好儒家之说;(儒生) ——与季心、剧孟等天下闻名的游侠巨头私交甚笃;(游侠) ——在朝中,以‘给人出主意’安身立命,于朝野内外左右逢源,长袖善舞。(说客) 所以,总结概括而言,晁错厌恶袁盎的原因就是:袁盎这个人,把韩非子的‘五蠹’占了个满! 袁盎,是‘五蠹’的结合体! 这样说来,问题就很明显了。 晁错,是认为‘消灭五蠹,天下就能安宁’的法家卫道士; 而袁盎,是认为‘我要做一个集五蠹于一身的人’的滑头。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袁盎是个什么感受,天子启不好说; 但天子启很确定:晁错刚才那句‘看到袁盎那张脸,就想拔剑杀了他’,绝对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成份。 ——晁错,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 ——并且不是主观意志,而是生理冲动! 这就好比后世,一个人讨厌蟑螂、跳蚤、爬虫、蚊子、蚂蚁等虫类; 结果有一天,这个人在家门口,见到了这些虫类的结合变异体······ “袁盎是逃回来了,德侯,却是被刘濞扣下了······” 静默良久,终还是天子启率先开口,将话题从袁盎这个‘五蠹结合体’身上移开。 却见晁错闻言,面上油然涌上一抹忧虑之色; 伸出手,将天子启身前的奏报重新拿起,再次递到天子启身前。 “德侯的事,陛下恐怕应该先放到一边;” “——梁王,似乎已经给太后送回了书信·········” 此言一出,便见天子启面色陡然一沉。 正要低下头,便闻殿门处,传来一声低沉,而又令天子启冷汗直冒的尖锐嗓音。 “陛下~” “太后遣老奴,请陛下去一趟长乐宫······” · “皇帝,难道不想解释解释吗?” 片刻之后,长乐宫,长信殿。 窦太后阴沉着脸,端坐于上首的御榻之上,冰冷的气质中,只突出一个‘生人勿进’; 至于陪坐于窦太后身侧的天子启,则面色僵硬的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御案之上,那两份明明是两个人的字迹,却写着同样一句话的奏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耳边突然响起的咆哮声,只惹得天子启猛地一缩脖子,便是双手,都不安的抓弄起了衣袖。 在这一刻,天子启只想颁下诏谕,把窦婴和周亚夫两个人召回长安······ 然后将这两人绑在一起,用火箭射到外太空去! ——这特么是什么鬼默契! 也没见这俩人,平时关系有多好?????? 天子启低头不语,却更惹得窦太后愈发恼怒。 “皇帝,就是这样对我儿子的吗!” “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要把我儿子杀死在睢阳?!!” 怒不可遏的咆哮着,窦太后不忘拿起那两封奏报,再一把扔在天子启的脸上。 “就连哄骗我,都不能上点心吗!!!” “哪怕让这两个混账,稍微改一两个字,而不是送回来同样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听着窦太后愈发嘶哑的咆哮声,天子启的头,却是越来越低,到最后,更是直接贴在了胸前。 ——谁说不是呢······ ——哪怕那两个蠢货,稍微改上一两个字呢········· 心中虽是这样想,但天子启却根本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任由母亲窦太后,歇斯底里的发泄一番,天子启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 稍打量一番窦太后的面上神容,才试探着开口道:“要不······” “——要不什么!” 不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又被窦太后一声咆哮所打断! “难道皇帝真要派人,告诉这两个混账东西:下次,不要再用同样一句话,来搪塞我吗!!!” 呃······ 也不是不行······ 咳咳咳······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母亲的咆哮声再次呛回去,天子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只能像一个做错了事,又不知道如何改正的孩童般,深深底下头,抠起了自己的指甲缝。 此时的天子启,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 ——对周亚夫,天子启确实有过类似的交代; 但天见可怜! 窦婴这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的不是天子启暗中授意! 当时,为了不让窦太后起疑,天子启除了发出一道‘拜太子詹事窦婴为大将军’的任命外,便什么也没敢做! 从任命窦婴为大将军,一直到窦婴因军出征,东出函谷奔赴荥阳-敖仓,天子启愣是连见都没见窦婴! 对于窦婴如此‘懂事’,毫不迟疑的拒绝窦太后‘支援梁王’的命令,天子启自然是感到无比的欣慰; 但欣慰归欣慰,对窦婴,天子启真的没有过任何指示······ “嘶!” “嘶嘶!” 思虑间,耳边传来一阵抽泣声,惹得天子启小心翼翼的侧过头; 却见片刻之前,还在‘咆哮公堂’的窦太后,此刻已是瘫坐于榻上,无比哀痛的抹起了泪······ “母后······” 见母亲落泪,天子启也不由感到一阵不忍,眉宇间,也立时涌上一抹愧疚。 却见窦太后满脸泪光的抬起头,将涣散的目光,撒向不知哪个角落······ “我、嘶······” “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啊······” “为了皇帝的宗庙、社稷,正在睢阳奋勇杀敌······” “那傻孩子,怕是到死都还想着:要帮哥哥一把子力气······” 含泪说着,窦太后不由又绝望的闭上双眼,再昂起头。 “皇帝,是想杀了自己的弟弟······” “杀了自己唯一的弟弟······” “皇帝,是要杀我的儿子·······” “我唯一的儿子············” 听着母亲这一阵哀痛欲绝的呢喃,天子启本还写满愧疚的心,却油然生出一阵苦涩。 唯一的儿子; 呵。 唯一的儿子······ 苦笑着侧过头,看着身边的母亲昂着头,紧闭着双眼,任由泪水从眼角低落,天子启,只觉得心如刀绞······· “母后,为什么要说,只有一个儿子呢······” “在母后面前,难道只有老三,自称‘儿臣’吗······” 满是苦涩的话语声,却并没有让窦太后面上,那好似晚年丧子般的哀痛减弱丝毫。 也正是这毫不动容的反应,让天子启心中最后的一丝愧疚,在这一刻尽数飘散······ “老三,也是我刘氏的藩王。” “《削藩策》,是我刘氏安定关东、安定天下的百年大政。” “儿臣,并没有想杀死老三;” “老三,也不会死在这场战争之中。” 强自按捺下心中的悲痛,道出这几声明显有些冷淡的话,天子启便从御榻上起身,踱出两步,只给窦太后,留下一个绝情的背影。 “叛乱平定之后,儿臣,会把老三全须全尾的还给母后。” “至于眼下,母后想做什么,儿臣也无法阻止······” 天子启话音未落,于榻上瘫坐垂泪的窦太后,也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低下头,看向身前不远处,那道只依稀可见轮廓的高大身影,窦太后的面容之上,也逐渐涌上一抹淡漠。 “好。” “我这就派人,叫邯郸的老五,去睢阳救我的儿子。” “——让我的孙儿,去救我的儿子!” “——让皇帝的儿子,去救我的儿子!!!” 随着几句话道出口,窦太后的面上神容,也从最初的哀痛,到淡漠,到恼怒; 再到最后,那咬牙切齿,却又难掩哀伤的复杂神容······ “往后,皇帝也别再来长乐了······” “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如今一把年纪,眼睛也快要瞎了······” “坐在皇帝身边,我实在是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就这样吧·········” “全当我,从来没有过皇帝这个儿子···········” 语颤着道出此言,窦太后便缓缓从榻上起身,满目哀痛的回过身; 拄着手中鸠杖,一边颤巍巍朝后殿的方向走着,嘴上一边不忘轻声呢喃道:“皇帝,要杀我儿子······” “皇帝,要杀我儿子·········” “我,没皇帝这个儿子············” 而在御榻前,听着耳边传来的呢喃声,天子启却依旧没有回过身。 只双手背负于身后,缓缓昂起头,闭上眼,仰天发出一声长叹。 “母后,又何曾把儿臣,当自己的儿子来看待呢······” “母后,又何曾记得!” “——何曾记得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呢············” (本章完) 第149章 周亚夫:我想给你一个机会 又是接连数日的强攻,刘濞麾下的叛军,可谓是愈战愈勇; 反观睢阳城内,长安朝堂支持、帮助刘武组建的近十万梁国军队,却已经是有点麻木了。 ——睢阳城头,早已被鲜血染红,又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尘; 卫戍城头的梁国兵卒,无不是一副麻木的神容,各自站在墙垛前,机械式的挥舞着手中刀剑。 滚木、巨石,乃至金汤等‘守城器械’,早已被接连数十日的战斗消耗殆尽。 睢阳保卫战,已经进入了肉搏白刃战······ “周亚夫!” “寡人,与尔势不两立!!!” 城头的角楼之上,梁王刘武怒目圆睁,遥望向睢阳城外的东北方向,咬牙切齿的喊出一声咒骂! 而在梁王刘武身侧,两位守城大将:韩安国、张羽两人,则无不神情严峻的低下头去。 周亚夫的平叛主力,已经在好几天前,就抵达了睢阳战场。 但在抵达战场之后,周亚夫,却并没有直接加入战斗; 而是从睢阳城北路过,并折道向东北,最终,于睢阳东北一百五十里的昌邑停下了脚步。 在周亚夫所部抵达昌邑之后,梁王刘武第一时间派人,向周亚夫请求支援。 但在派去的信使,带回了一个令人万般恼怒的消息之后,梁王刘武的心,却是彻底沉入谷底······ “周亚夫,究竟想做什么?” “——现在,睢阳在西,叛军在东,每一天的战斗,都发生在睢阳城的东城墙!” “可周亚夫即没有入驻睢阳,也没有向东去攻打叛军;” “反而在战场的北方,坚壁清野?” “——叛军想要西进,又怎么可能去攻打周亚夫所在的昌邑呢?!!” 思虑良久,张羽终还是按捺不住胸中恼怒,发出这么一声质问; 而在张羽身侧,另一位大将韩安国,则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但不等韩安国开口,梁王刘武便又是气呼呼的咬紧牙,将手中长剑一把丢在了地上。 “他就是在怯战!” “他就是不敢正面迎战刘濞,才躲去了昌邑!” 再次响起的怒吼声,引得周遭的吴国将帅纷纷侧目; 待看见角楼之上,梁王刘武怒目圆睁,手指昌邑方向的身影,众人则都各自发出一声短叹,便又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城外的叛军身上。 ——单就是今天,刘濞麾下的吴楚叛军,就已经接连发动了十几波的攻势······ 而且不同于睢阳城内,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梁国将帅,刘濞麾下的叛军攻城,却是采用轮换的方式。 睢阳城内,守城将士近十万,被分成了两部分,来交替守卫城墙; 而睢阳城外,却有刘濞的近四十万大军,同样按照‘每部分五万人’,分成了八个部分! 为了保证城墙不会出现漏洞,睢阳城内的近十万梁国军队,只能交替上墙作战。 可虽说是‘交替’,大多数时候的情况,却是一半部队守卫城墙,另一半刚在城墙内原地蹲下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墙头就传来‘城墙告急’的消息。 无奈之下,这刚被替换下来的一半部队,就又得登上墙头,继续和叛军作战。 反观叛军呢? ——同样是每五万人一‘队’,却是八班倒! 往往是发动一波攻势,打上半个时辰不到,就能被召回城外的叛军大营,歇上大半天! 早上参与攻城的叛军士卒,当天第二次参加攻城,往往都是在下午! 这就导致睢阳城内的梁国兵卒,和城墙外的叛军将卒,在战斗过程中展现出的精神面貌,可谓是天差地别。 ——城外的叛军,大都可以在后方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参加每天两次、每次不到半个时辰的战斗; 反观城内的守城将士,则都是忙的脚不沾地,从天亮的那一刻开始,就基本要一直打到日落。 这样的状况,如果只维持三五天,那也没什么; 但至今为止,睢阳城内的守军将士,已经在如此高负荷下,连续作战将近一个月······ “大王;” “今日的战斗,基本已经临近尾声了。” “大王还是回王宫,稍微休息一下吧······” 角楼之上,再三思虑之后,终于明白周亚夫‘意欲何为’的韩安国,却只道出这么一句劝说。 而在韩安国这一声劝说之后,张羽的目光,虽下意识落在了刘武的身上。 此时的刘武,单从外表来看,已经完全看不出丝毫‘宗亲诸侯’的风范了······ ——身上的甲胄,被点点血迹所染红,又蒙上一层泥尘,衬的刘武莫名狼狈; 原本英姿勃发的面庞之上,此刻也已是顶上了两个黑眼圈; 眼圈内,则是一对遍布血丝的双眸。 饶是如此,梁王刘武的眉宇间,也不见丝毫恐惧,和退却之意; 有的,只是熊熊战意,以及一股莫名而生的恼怒······ “寡人的血书,发往长安了吗?” 听闻韩安国的劝说,梁王刘武却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皱紧眉头,忧心忡忡的望向城外; ——黄昏时分,城外的叛军,正再一次朝睢阳城涌来。 这,将是叛军今天最后一波攻势; 但也只是今天。 到了明天、后天,乃至战争结束前的每一天,梁王刘武所在的睢阳城,都将迎来叛军的猛烈攻击! 单靠城内,这人数不到十万,又早已身心俱疲的守军,梁王刘武,实在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发出去了······” “单今天一天,大王,就已经往长安,发了六封血书······” 看着城外缓缓靠近城墙的叛军,韩安国也不由深吸一口气,一边整理着身上的甲胄,嘴上一边对梁王刘武做出了答复。 而梁王刘武,却是在韩安国、张羽二人相继离开角楼,各自朝角楼两侧小跑而去时,缓缓俯下身,将那柄被自己丢在地上的剑重新捡起。 滋啦~~~ 神情严峻的低下头,从战袍下摆内侧,割下一片黄白色布片,将布片摊在身前的墙垛之上; 再拿起剑,在手指上猛地一划! 片刻之后,又一场战斗,于睢阳城头打响; 同一时间,又一封求援血书,从梁都睢阳发出,由驿骑交替送往长安······ · “七道?” “一天之内,就发出了七道血书???” 深夜,昌邑,太尉大帐。 得知今天,梁王刘武往长安接连发出七道求援血书,太尉周亚夫的面容之上,却只稍涌上一抹戏谑之色。 “梁王,这是阵脚大乱了~” “睢阳城内,有十万兵马驻守;” “刘濞麾下的叛军,虽然有近四十万之多,但根本无法在睢阳城下铺开,只能交替攻城。” “所以双方的兵力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战斗力,梁王麾下的,是操演得当的梁国军队;” “刘濞麾下的,则是从吴、楚强行征发的百姓······” 自顾自说着,周亚夫终是摇头一笑,对帐内的众将,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睢阳,不会出问题的。” “有韩安国、张羽这样的大将,有那十万守城的军队,还有堆积如山、用之不尽的粮食,乃至少府专门调拨的守城器械;” “不花个一年半载,刘濞,根本不可能攻的下睢阳。” 周亚夫笃定的语调,也让帐内众将心下稍安; 只是还有几名年轻的将领,似乎仍旧在位睢阳的状况,而感到担忧。 “太尉;” “如果睢阳的状况,真的有那么乐观的话,梁王,也不至于一天发出七道血书,向长安请求支援吧?” “万一睢阳,真的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那太尉不发兵相救······” 就见那小将面带忧虑的道出一语,又悄然一止话头,打探了一下周亚夫的神情。 确定周亚夫,没有因为自己的质疑,而表露出不愉之色,那小将才将心中的担忧,毫无保留的全部道出。 “这一场叛乱,刘濞的叛军是从东向西,朝着函谷关的方向前进;” “而睢阳,就是阻挡叛军西进的第一道障碍。” “眼下,叛军正在猛攻睢阳,睢阳城内虽然有足够的兵力、粮草,但在叛军数十万兵马交替猛攻之下,梁王所面临的状况,恐怕并不会太乐观。” “万一最终,睢阳被刘濞的叛军所攻破,叛军西进的道路,就将畅通无阻;” “太尉驻扎在昌邑的部队,也根本无法阻止叛军西进。” “——而且睢阳城内,还有梁王。” “万一梁王出了什么差错,只怕东宫太后那边······” 听闻小将意有所指的提醒,周亚夫依旧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愉之色。 非但没有摆出一副‘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的臭脸,反而浅笑盈盈的昂起头,带着满是认可的目光,对那小将微微一点头。 “邓都尉的分析,非常有道理。” “——如果睢阳被刘濞攻破,那我在昌邑驻兵的举动,就会彻底失去意义。” “但对于睢阳城的坚固,邓都尉,恐怕还是不够了解······” 满是轻松地道出一语,周亚夫也不由稍坐直了身,望向帐内众人的目光中,却依旧是一抹淡淡笑意。 “早在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时候,梁国,就已经开始得到朝堂的着重部署了。” “为了帮助梁国,组建起足够抵抗叛乱诸侯的军队,先帝、陛下都特赦梁王,可以拥有十万军卒!” “而且这十万军卒,都是梁王精挑细选,并由中尉张羽操演多年,才最终得出的精锐;” “在去年,梁王从长安回到睢阳时,少府更是再次调拨了上万副甲胄,以加强梁国的军事力量。” “——再算上之前,少府调拨的各类物资,如今的睢阳城,光是甲胄齐备的甲士,就有至少四万!” “除了这四万精锐甲士,还有十架以上的床子弩、百架以上的大黄弩,以及数不尽的弓箭。” “反观刘濞的叛军,看上去浩浩荡荡,又达到了近四十万的兵力,甚至被刘濞号称为‘百万大军’,但实际上,大都只是从乡野、田埂间拉来的乌合之众。” “叛军四十多万兵马,恐怕连一万甲士都凑不出来。” 满是自信的笑着,将睢阳城的守备力量悉数道出,周亚夫便浅笑着抬起头,望向帐内众将。 “所以,我才会说:不花一年半载的时间,刘濞,根本不可能攻破睢阳。” “——因为睢阳,并不是刘濞的兵力、军力所能攻破的;” “刘濞要想攻破睢阳,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 “等睢阳城内的守军将士身心俱疲,军心涣散,被延绵日久的战斗,折磨的双目无神、双手无力,刘濞,才能等到攻破睢阳的机会。” 说着,便见周亚夫又稍侧过头,望向开口发问的邓都尉。 “至于梁王的安危,是否会引来太后的牵挂,这,就是不是我们这些领兵的将帅,所应该关心的事了。” “——国家正在面临危险,所有关于军策的讨论、决定,都要以宗庙、社稷为首要考虑因素。” “在宗庙、社稷的安稳面前,梁王的生死存亡,实在是谈不上有多重要······” 沉声道出一语,并隐晦的表示出‘不用管太后、梁王’的建议,周亚夫便神情轻松地从首座上起身,神情满是镇定的望向帐内众将。 “我的打算,暂时无法告诉各位;” “各位只需要知道:我的计划,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允准,并且得到了朝堂的肯定。” “如果各位还愿意相信我,愿意相信我周亚夫,那就不要再为睢阳、再为梁王感到担忧。” “按照我的命令,在昌邑深挖沟、高筑垒,时刻防备刘濞的叛军,就可以了。” “——尤其要注意:无论叛军如何挑衅、叫骂,驻守昌邑的部队,都绝对不可以出击!” “只可以在叛军对昌邑发起攻击时,坚守阵地!” 说到最后,周亚夫面色只陡然一肃,语调中,更是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强势! 满是坚定地在帐内众人身上环顾一周,周亚夫才深吸一口气,又突而咧嘴一笑。 “这次的叛乱,我是主帅;” “各位,则是受我调遣的将领。” “我能向各位保证:最多不超过三个月,这场叛乱,就将被平定。” “每一个接受我调遣、遵守我所下达的军令的人,都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包括,但不限于武勋!” 听闻周亚夫此语,帐内众将只纷纷昂起头,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阵阵涨红! 在这一刻,什么太后、什么梁王,都被帐内众将抛在了脑后。 对未来的憧憬,对成功、对功成名就的渴望,都在片刻之后,化为一声轰然应诺。 “遵命!” “不敢违背太尉的军令,不敢辜负陛下的重托!” 看着眼前,正满带着激愤,对自己拱手应诺的众将,周亚夫也只笑着一点头。 “我没有别的事,要交代各位了。” “弓高侯留下;” “其他人,就都各自离去吧。” 淡然一语,自是让帐内众将次序退去,独留下一名身形粗壮,且五官明显有异于汉人的将领。 待众人离去,便见那明显带有胡人血统的将领走上前,对周亚夫稍一拱手,便瓮声瓮气道:“太尉,可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去做吗?” 闻言,周亚夫却是轻笑着回过身,来到上首主位后的堪舆前; 就这么背对着那将领,在堪舆上看了好一会儿,周亚夫才朝身后一招手。 “我记得弓高侯,是在草原长大的吧?” 轻声一问,惹得那将领面色陡然一沉; 阴晴不定的思虑好一会儿,才以一种类似嘟囔的语气,开口答复道:“我的父亲,是韩王信。” “当年,父亲背叛了汉室,投降了匈奴单于冒顿,并向着草原逃亡。” “跑到颓当城时,母亲生下了我,所以父亲给我起名:韩颓当。” “之后,父亲就在边地战死;” “而我,则自幼在草原长大,并在先帝时,随母亲回到了长城以内······” 听出韩颓当语调中的些许不自在,周亚夫却满不在乎的一笑,侧过身,对韩颓当笑着一点头。 “我父亲,是绛戾侯周勃。” “在太祖高皇帝的时候,和弓高侯的父亲,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即便是在令尊逃去草原之后,我的父亲,也经常给令尊送去书信,劝说令尊迷途知返,重归汉室。” “如果追究起来,我和弓高侯,其实也算是有些渊源······” 明显带有客套之意的话语,却引得韩颓当的面色愈发古怪起来; 望向周亚夫的目光,更是恨不能直接写着一句:你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点。 见此,周亚夫僵笑两声,便也不再拐弯抹角。 只伸出手,在堪舆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之上,重重点下手指! “淮泗口!” “——这场叛乱究竟能否平定,关键,就在于这里!” “我已经派洛阳豪侠剧孟,去寻找一条能从昌邑,快速到达淮泗口的小路。” “只要找到这条小路,那这场叛乱平定,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神情满是严峻的道出一语,周亚夫终是侧过身; 望向韩颓当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审视,和若有似无的庄重。 “我听说,弓高侯生长在草原,对于骑兵的作战方式非常了解。” “既然了解骑兵的作战方式,那弓高侯,应该也能统御骑兵,去完成一些常人难以完成,甚至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所以,我想给弓高侯一个机会。” “——一个扬名立万,洗刷先祖罪孽,重振韩氏荣光的机会······” 好久没出门,今天难得出去踢了场球,踢嗨了,没顾上时间····· 第二更来不及了,今天先一更吧,明天三更补上。 (本章完) 第150章 吴王老贼!尔也配姓刘?! 随着时间的推移,睢阳城的战斗,可谓是愈发惨烈。 在吴楚联军主帅——吴国大将军田禄伯的指挥下,叛军斗志昂扬,勇往无前! 再加上先锋将领桓霸身先士卒,更几度登上睢阳墙头,险些就要攻入睢阳城内,就更使得攻城的叛军,愈发渴望起这久违的胜利来。 反观城内的梁国守军,被这一个多月的高负荷作战,折磨的身心俱疲,军心低迷; 在睢阳守军的监军战功薄上,甚至就连梁王刘武本人,都已经有‘斩贼三人’的武勋,被记录在册······ 战争的走向,似乎都在表明:刘濞攻破睢阳城,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但在城墙之外的一处高地,正隔着大约三里的距离,观察战况的吴王刘濞,却是将忧心忡忡的目光,撒向了战场的北侧。 片刻之后,刘濞的口中,便再次道出了这样一声疑问。 “周亚夫,究竟是想做什么?” 听闻刘濞这一问,一旁的吴国众将,只面面相觑的看了看彼此,又满是迷茫的各自摇摇头。 ——这个问题,在过去这段时间,已经被刘濞提了无数次; 非但是刘濞,几乎是全天下,所有关注这场战争的人,都曾不止一次发出过这样的疑惑:周亚夫,究竟是想做什么? 手握平叛主力,却不投入睢阳战役的周亚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或许周亚夫,真的是一个徒有虚名,实则却根本没有勇气的人?” “——毕竟过去这段时间,大王派了不少军队去昌邑叫骂、挑衅,周亚夫却都没有应战。” “如果真的是一个有能力的将领,周亚夫应该不会躲在昌邑,学起那缩头乌龟?” 沉默片刻,刘濞身边的吴国将领当中,突然想起这么一声调侃,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再度惹来众将的哄笑声。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是礼貌性的僵笑两声,便又各自低下头,忧心忡忡的思考起周亚夫的意图。 周亚夫,是一个徒有虚名的人? 这个说法,恐怕并不能解释如今,周亚夫头上顶着的‘太尉’一职、条侯国那万户食邑,以及周亚夫过去,所拥有的中尉、车骑将军、细柳都尉等一众头衔! 相较于这个说法,吴国众将更愿意相信:窝在昌邑的周亚夫,正在谋划一场阴谋。 一场足以左右睢阳战局,乃至天下大局的阴谋! 而这个阴谋究竟是什么,在场的吴国众将,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来说,周亚夫驻兵昌邑,应该是想和睢阳城内的梁国军队,互为掎角之势。” 沉寂中,大将军田禄伯轻声一语,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就见此时的田禄伯眉头紧皱,面上满是忧虑之色,望向身旁的吴王刘濞时,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忌惮。 ——只是这忌惮,明显不是对吴王刘濞······ “昌邑、睢阳护为掎角之势,就应该是守望相助,彼此照应。” “大王攻昌邑,就应该引来睢阳城内的梁国军队大举出城,攻打我军的侧肋;” “反之,也已是一样的道理——大王攻睢阳,周亚夫也应该从昌邑走出,趁着我军正在攻打睢阳,从战场侧方突然杀出,袭击我军。” “这样一来,就会让大王左右为难,即无法全力攻打睢阳,也无法重兵攻打昌邑。” “所以,在周亚夫刚抵达昌邑的时候,我原本以为:周亚夫的打算,或许是让大王分兵两处,同时攻打睢阳、昌邑,以此来缓解睢阳城的防守压力。” 大将军田禄伯低沉的语调,也惹得一旁的吴国众将纷纷点下头; 就连吴王刘濞,面上也稍涌上一抹赞同之色。 但随着田禄伯口中,道出一个‘但’字,众人的眉头便再次锁起。 写满忧虑的面庞之上,也再次写上了那老生常谈的一句话; ——周亚夫,究竟是想做什么······ “但过去这几天,大王一直在攻打睢阳,甚至有好几次,险些攻上睢阳城头!” “而周亚夫,却始终没有让昌邑的军队走出营垒,反而是一直在昌邑挖壕沟、垒营墙,摆出了一副死守昌邑的架势。” “这就表明:周亚夫,压根不打算管睢阳的死活,也根本没打算和睢阳城内的梁国军队,互为掎角之势。” “或者应该说:周亚夫根本就不担心,睢阳城会被大王所攻破······” 沉声一语,只惹得在场众人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就连吴王刘濞,面色也顿时涌上些许僵硬。 但很快,刘濞便从这莫名其妙的尴尬中缓过神,侧过身,皱眉望向身旁的田禄伯。 “那大将军认为,周亚夫驻兵昌邑,究竟是什么意图呢?” “——要知道睢阳一破,寡人的大军就可以径直西进,逼迫荥阳-敖仓!” “届时,周亚夫在昌邑驻扎的部队,就会完全失去作用,根本无法阻止我军西进的步伐。” “周亚夫,为什么要在昌邑驻兵,又对睢阳的得失毫不在意呢?” 刘濞沉声一问,也引得吴国众将纷纷侧目,将期待的目光,撒向田禄伯那阴沉若水的面容。 便见田禄伯闻言,稍沉吟思虑片刻,才略有些孤疑的抬起头。 “我认为,唯一的解释,是周亚夫断定:大王,无法攻破睢阳!”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周亚夫,为什么会在昌邑坚壁清野,巩固营垒。” “——因为大王无论是否攻破睢阳,都是一定要西进的;” “如果大王真的像周亚夫所预料的那样,没能攻破睢阳的话,那大王想要继续西进,就只能绕过睢阳。” “可是睢阳以南,是一大片山丘,军队根本无法通行;” “大王想要绕过睢阳,就只能从睢阳以北绕道。” “而周亚夫所在的昌邑,正是大王下令军队,从北绕过睢阳城时,无法忽视的必经之路······” 随着田禄伯话音落下,在场的吴国众将面上,只稍涌上一抹安心之色; 但吴王刘濞,却是羞愤的咬紧牙槽,再将面色猛地一沉。 “所以周亚夫,是断定寡人的四十万大军,无法攻破区区一座睢阳!” “断定寡人最终,会下令绕过睢阳,所以才提前在昌邑驻兵,等待寡人引军前去吗?” 愤然一声低吼,只引得田禄伯神情严峻的点下头。 “从周亚夫下令麾下的军队,在昌邑坚壁清野、挖壕筑垒的举动来看,应该是这样。” “——周亚夫想要让睢阳和昌邑,成为阻止大王西进的屏障。” “而眼下,赵王被郦寄的军队困在邯郸,根本无法起兵,也无法引匈奴人南下;” “赵王困在邯郸,就意味着代王、燕王,也同样无法帮助大王。” “再加上淮南系的三王,至今都还没有起兵,齐系七王,也至今都还在齐地缠斗;” “朝堂派往齐地的栾布大军,也已经到达了临淄城下······” 忧心忡忡的说着,田禄伯终是深吸一口气,神情满是严肃的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吴王刘濞。 “北方的燕代赵,东方的齐系、南方的淮南系,都已经无法帮助大王。” “如果大王在睢阳城下耽误太久,等栾布平定了齐地,就很可能从后方,切断大王的退路;” “就像当年,韩信断了项籍后路那样。” “所以,大王每在睢阳城下耽误一天,局势,就会朝着不利于大王的方向,再前进一分。” “——大王,或许需要做抉择了;” “——大王需要决定接下来,究竟是继续攻打睢阳,还是转头,去攻打周亚夫所在的昌邑。” “无论如何,大王,都不能再在睢阳城下,继续耽误时间了······” 低沉、严肃的语调,也引得在场的吴国众将,再次流露出惴惴不安的神容。 而吴王刘濞的面上神情,也顿时有些阴晴不定了起来。 思虑良久,刘濞终还是缓缓抬起头,望向远处的睢阳城墙。 此刻,睢阳城下,正发生着一场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的战斗······ “寡人,必须攻破睢阳!” 满是坚定地一语,惹得田禄伯只心下一沉。 却见刘濞紧咬牙槽,朝着远处的睢阳城怒目而视! “过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寡人的军队,已经在睢阳城下,遭受了惨痛的损失!” “睢阳城内的守军,也已经在寡人猛烈的攻击之下,正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 “如果这个时候,寡人下令军队北上,转头去攻打昌邑的周亚夫,那大军过去一个多月的攻击,就将变得毫无意义!” “——寡人在睢阳城下倾注的心血、遭受的损失,也都将付诸东流!” 中气十足的几声呼号,终是让吴国众将稍定下心,旋即摆出一副众志成城,势要攻破睢阳的架势,各自走上前去。 “末将愿领军,攻上睢阳城头!” “末将愿率甲士五百,强攻城门!” “末将······” 一时间,吴国众将只争相请命,要为攻破睢阳,做出自己的贡献。 见麾下将领争相请战,刘濞也缓缓昂起头,眉宇间,更隐约涌现出一抹肃杀之气。 但当刘濞稍侧过头,将试探的目光,撒向身旁的大将军田禄伯时,却见此时的田禄伯,面上竟是一副惊骇之色······ “大将军?” 略带疑惑地疑问,却并没能引得田禄伯回过身,只惊骇依旧的抬起头,朝远方的睢阳城下一指; 待吴王刘濞,以及一旁的众将,循着田禄伯所指的方向望去,众人的面上,也都带上了同样一抹惊骇之色······ “是,是战车!” “——是朝堂的援军!!!” 一声惊呼,惹得吴王刘濞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下意识望向身侧,却见方才还在身边的田禄伯,此刻已是策马飞出百余步,正朝着城墙下,仍在城墙下厮杀的将士们飞驰而去。 “退!退!!!” “全军撤退!!!!!!” 田禄伯几近凄厉的呼号声,却并没有在城墙下的冲天喊杀声当中,掀起丝毫涟漪; 城墙下,叛军先锋依旧在嗷嗷叫唤着,争先恐后的爬上木梯,朝墙头发起进攻; 城墙之上,梁国守军也依旧在奋力抵抗,将每一个爬上木梯的叛军,都推下墙头。 而在战场北侧,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方向,一支由数百辆战车组成的汉军,正进行着冲锋前的最后准备······ “是周亚夫的军队吗?” 距离睢阳城前三里的那处高地,吴王刘濞一声无神的呢喃,只引得终将纷纷昂起头,踮起脚尖; 待看到那支战车前方,竖起的那面大纛之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涌上了一抹惊疑之色。 “刘?” “什么人,会打出‘刘’字纛?” 众将迷茫的询问声,也引得刘濞下意识点下头。 究竟是什么人,会在自己所率领的军队,用‘刘’字军纛? 这个问题,让刘濞百思不得其解。 敢用‘刘’字纛,当然意味着这支军队的领军者,是刘汉宗亲; 但刘濞的印象中,从来不会有哪个宗亲,会打出这样的‘刘’字纛。 ——睢阳城内的梁王刘武,打出的军纛是‘梁’; 刘濞麾下的吴楚联军,打出的也是‘吴’字纛、‘楚’字纛。 “打出‘刘’字纛,就应当是宗亲······” “而且是没有封王的宗亲······” “会是谁呢······” 没等刘濞,以及驻足高地的吴国众将,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那支宛如从天而降的战车集群,已经开始缓缓加速。 但率先冲向城墙下的,却并非是战车; 而是一名身着甲胄,手握长戟的小将一马当先,从战车之中策马飞出! 小将身上的赤色披风,在城墙下是那么的醒目; 掩护于小将左右,如迁徙的雁群般,撞入叛军之中的骑士们,又是那般令人胆寒。 “杀!!!!!!” 一声冲天齐吼,终于让城墙下的叛军回过头; 却见片刻之前,都还挤满叛军将士的城墙之外,竟已被那小将率领的近百骑士,以及身后的数百辆战车,杀的尸横遍地······ “敌袭!敌袭!” “退······啊!!!” 眨眼的功夫,原本还在对城墙发起攻击的叛军,便已是被这支突然从战场侧方窜出的汉军,吓得愣在原地。 耳边不时传来‘敌袭!’‘撤退!’之类的呼喊声,也只惹得城墙下的叛军,愈发不知所措起来。 在城墙下的叛军,还算幸运的; 那些还没来到城墙下,还位于距离城墙百十步开外的叛军将士们,却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迎来了自己的至暗时刻。 ——赤衣小将一马当先,手中长戟挥、刺、劈、砍,宛如杀神! ——上百骑士横冲直撞,将错愕的叛军撞的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即便是那些侥幸躲过赤衣小将,以及那百余骑士挥砍的叛军士卒,也依旧没能躲过片刻之后,将城墙外再次席卷的数百辆战车。 ——马蹄轰鸣,战车滚滚! 屹立于战车之上的弓手、刀卒,并没能对城墙外的叛军,造成太大的杀伤; 但战车两侧,那两根自战车轮轴延伸而出,足有数尺长的车軎(wèi),却随着车轮的转动,将所有来不及躲闪的叛军士卒掀翻在地! 不知有多少叛军士卒,被这些车軎砍断了双腿、失去了下肢。 而在战车之后,又自战场侧方冲杀而来的数万步卒,也终于宣告了这场战斗,以吴楚叛军的完全溃败而告终······ “逃啊!!” “朝堂的援军来啦!!!” “逃······噗!” “啊!” 城墙之外,叛军阵脚大乱,四下逃窜,却终躲不过横尸当场; 而那一马当先的赤衣小将,已是率领那上百骑士、数百辆战车,沿着平行于城墙的方向,将城墙外的叛军杀穿。 正当身后的上百骑士、数百战车,在战场的另一端调转方向,准备重新杀回城墙外的叛军当中时,那赤衣小将却是调转马头; 若有所思的看了刘濞所在的高地一眼,那赤衣小将便随手丢弃手中长戟; 再一把抓过那杆尖部有戟刺的‘刘’字纛,便朝着刘濞所在的高地疾驰而来。 “大王!” “保护大王!!!” 明明只是一骑、一纛,却吓得高地上的吴国众将阵脚大乱! 一边掩护着刘濞朝后方退去,一边焦急的挥舞手中马鞭,想要尽快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片刻之后,那红衣小将,便来到了刘濞所在的高地之上。 但在看到吴王刘濞,已经被掩护着退去之后,那小将却也没再追。 只缓缓策马上前,远远望向狼狈逃远的刘濞,将手中大纛横举过头顶; 摆出一个投掷标枪的姿势,再次驱动胯下战马,并于一段短暂的冲刺之后,一把掷出手中大纛! 策马逃窜的路上,刘濞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啸声,只下意识回过身; 而后,刘濞便看到了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画面。 ——那杆‘刘’字纛,被掷于刘濞身后不过五十步的位置,不偏不倚的插在地上,震颤不止! 而那高地之上,红衣小将驻马而立,怒目圆睁! “蛮酋老贼!!!” “——尔也配姓刘?!!!!!” 今天第一更,还有第二更和昨天欠的一更。 月末求波月票~ (本章完) 第151章 刘汉社稷的守护神? “是公子非!” “是寡人的侄儿!!!” 看着城墙之外,与叛军厮杀在一起的援军,城墙上的梁王刘武,只喜出望外的发出一声呼号。 而在刘武两侧的城墙之上,原本精疲力竭的守军将士,则都如释重负的长松了口气······ “大王!” “公子带来的援军,正和叛军激战!” “大王应该打开城门,派城中将士出击,协助公子非,将没来得及逃走的叛军,全部绞杀于城墙之下啊!” 韩安国激动的话语声,惹得梁王刘武不由得一愣; 正要下令打开城门,却又被一旁的中尉张羽所阻止。 “嗯?” 感受到手臂处,传来一阵强有力的禁锢感,刘武只下意识回过头。 却见身侧,中尉张羽正紧握着刘武的手臂,神情严峻的缓缓摇了摇头。 “大王,看看将士们的模样吧······” 略带些哀沉的话语声,引得刘武迷茫的回过头; 待看见城墙之上,守军将士们的状态,梁王刘武满是激动的面容,也随即黯淡了下去。 ——刘武目光所及,每一个站在墙垛前的守军将士,无不是浑身血污! 甲胄、军袍上新沾染的血污,仍不时散发着热气; 而那些被覆盖住,并早已凝固的血污,则是将将士们身上的衣物、甲具,染成了一种泛着黑红的土灰。 几乎每一名将士的身上,都有好几处已经包扎好的伤口; 几乎每一名将士的身上,都能看得见新鲜的伤口,正狰狞的张开‘大嘴’,吐出艳红色的血液。 至于城外的‘天将神兵’,却并没有让城内的将士们,再次燃起斗志。 从那一张张或青涩、或成熟的面庞之上,刘武能看到的,只有如释重负······ “将士们,已经艰苦作战一个多月了······” “如果不是身后的睢阳城,住着将士们的家人、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骨肉至亲,以及繁衍生息的家园;” “如果不是大王亲自在城墙之上,振奋将士们的军心士气;” “——睢阳城,早就被刘濞攻破了······” 随着刘武满是沉重的侧过身,将目光从城墙上的将士们身上扫过,中尉张羽低沉的声线,也于刘武身侧响起。 待刘武再度正过身,面带迷茫的望向自己,张羽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与一旁的韩安国稍一对视,才对刘武拱手一拜。 “城内的将士们,已经没有力气冲出城外,同叛军厮杀了;” “大王,确实应该打开城门。” “——但不是为了让将士们冲出城门,掩杀溃散的叛军;” “而是将公子非的援军,引入睢阳城内······” 听闻张羽这满带着无奈的话语,刘武也满目哀沉的低下头去。 片刻之后,睢阳城头,便响起梁王刘武粗狂、嘹亮,却又满带着遗憾的咆哮声。 “开城门!” “寡人,要亲自迎接寡人的侄儿!!!” · 半个时辰之后,城墙外的战斗,便彻底结束; 只有溃散而逃的零散叛军,以及城墙外的遍地叛军尸首,才能证明半个时辰前,曾发生的一场激烈的战斗。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刘濞麾下的吴楚叛军,便付出了上万人伤亡的惨痛代价! 更是有数万叛军,自城墙下四下溃散,不知去往何处。 睢阳城东城墙,也已是城门洞开; 一队队步卒、一辆辆战车,正在城内守军满怀感激的目光注视下,次序进入睢阳城。 而在那吸引了万千瞩目的红衣小将,在上万名守军将士崇拜的目光注视下,策马进入城门之后,睢阳城内,随即便响起一声满含恼怒的咆哮······ “为什么不出击!!” “——为什么不出城掩杀!!!” 城墙之上,梁王刘武满是喜悦的站在城墙边,目视红衣小将走入城门; 正要回过身,自城墙上走下,突闻这一声咆哮,梁王刘武面上的喜悦,也随即僵在了脸上。 片刻之后,所有听到这声咆哮的梁国将士,都满是落寞的低下了头。 而梁王刘武,也终是强自调整好面容,带着一抹明显有些僵硬的笑容,走下城墙,来到了那红衣小将身旁。 “梁王叔。” 不等刘武走近,便见刘非翻身下马,上前迎了两步。 再对刘武稍一拱手,刘非便再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么好的机会,王叔为什么不下令,让城内的军队出击掩杀?” 不料刘非话音未落,刘武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拉过刘非的手臂,答非所问道:“怎么是你引军前来?” “你不是应该在邯郸,同曲周侯一起,防备邯郸城内的赵王吗?” 听出刘武语调中的尴尬,以及那恨不能明写在脸上的苦涩,刘非心中恼怒也稍散去些; 暗下稍一思虑,便沉声回复道:“是皇祖母派人,给邯郸送去消息,让我来支援梁王叔的。” “至于赵王那边,有曲周侯盯着;” “我也只带了三万人前来,曲周侯麾下,也还有七万多兵马,足够应付邯郸城内的赵王。” 低沉的语调,以及明显有些不甘的面容,却惹得梁王刘武轻轻点了点头。 又含泪抬起头,满是惆怅的抬起手,拍了拍刘非的肩侧。 “短短一年多不见,居然已经长成了丈夫!” “壮了;” “也黑了······” 莫名关切之语,却只引得刘非仍有些‘余怒未消’的皱起眉; 待看见刘武已经红润的眼眶,赶在嘴边的质问,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梁王叔······” 若有所思的发出一声轻唤,又侧过身,望向城墙之上,仍旧深低着头的守军将士们,刘非终是深吸一口气。 而此刻的刘武,面上虽仍挂着一抹强自振作的笑意,但眼眶中的泪水,却早已从那张遍布泥尘的面庞上滑落。 “寡人,总算是等到你了······” “睢阳城内的将士们,总算等到援军的到来了······” “——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除了自家人,还有谁能指望?!” 哽咽的话语声,终是让刘非心中恼怒散去,略有些遗憾的稍叹一口气。 再伸出手,也在刘武的肩侧轻轻拍了拍,刘非才开口安慰道:“梁王叔,受苦了·······” “如今,我已经带了援军前来,睢阳的情况,会有所好转的·······” “梁王叔,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明明是稀松平常的几声抚慰,却惹得梁王刘武垂泪低下头; 强自按捺片刻,终还是没能调整好情绪的刘武,终还是一头撞进刘非怀中,当着城墙之上的守军将士,以及刚进入城内的援军将士,就这么嚎啕大哭起来。 “哇~~啊~啊~~啊~~~” “周亚夫那厮!” “——实在是欺~人~太~甚~呐~~~” “非~~~~” “我的好侄儿啊~~~~~~········” 见刘武丝毫不顾旁人目光,就这么在自己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刘非一时间,也不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呆愣许久,终还是伸出手,在刘武的背后轻轻拍了拍。 而在城墙之上,守军将士们也似是被刘武的哭声所感染,也各自低下头,暗自抹起了泪。 ——对于这些第一次踏上战场,第一次见识到残酷战争的青年而言,睢阳保卫战,实在是来的太过艰苦······ 对于这些第一次见血、第一次上阵杀敌的新兵蛋子而言,吴王刘濞麾下的数十万大军,也来的实在太过强大········· 只片刻之后,睢阳城东城门附近数百步的区域,便尽为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所充斥; 看着城墙之上,早已被染成‘血人’的守军将士,正低头抹着泪; 看着刘非怀中,身为堂堂刘汉宗亲、天子胞弟的梁王刘武,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再看看城内的伤兵营,早已被成千上万的伤兵所沾满,甚至还有不少伤兵,被一具具极其简易的担架随意摆放于城墙之内; 以及城墙内,那各自盖着白布,又整齐摆放在墙根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尸体······ “睢阳,究竟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战争啊······” 如是发出一声感叹,才刚于城外取得一场胜利,也才刚走入睢阳城内的援军将士们,便也各自抬起头,望向城墙上的守军将士。 那复杂的目光中,有同情,有怜惜; 但更多的,还是敬佩、崇敬。 ——经历过去这一个多月的厮杀,无论最终结果,睢阳城内的每一个守军将士,都足以得到天下人的尊重! 而接下来······ “叛军又回来了!” 城门内莫名哀沉的氛围,被这一声急切的嘶吼所打破; 不等刘武从哭嚎中回过身,敞开的城门,就已经被城门内的力士扭动绞盘,一点点关闭。 听到叛军去而复回的消息,梁王刘武在短暂的呆愣之后,便赶忙回过身,再次跑到城墙之上。 看见城墙外,那上万身披战甲、手持利刃的叛军甲士,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叛军士卒,浩浩荡荡朝睢阳涌来,梁王刘武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涌上一抹苦笑。 “刚打完一场,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甚至,都没能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自嘲一笑,便见刘武大咧咧抹去脸上泪涕,作势就要拔出腰间的长剑; 城墙上的守军将士们,也遵从过去这一个多月时间,所训练出的肌肉记忆,连泪水都顾不上擦,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防守位置。 ——短短五息; 没有任何人下达军令,也没有任何一人退缩; 瞭远台上响起一声示警,就让睢阳城内的数万守军将士,瞬间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而在刘非看来,睢阳守军在这五息内做出的反应,却熟练地实在让人有些心疼······ “梁王叔。” 看着城墙之上,守军将士狼狈的身姿; 感受到城墙之上,守军将士低迷的军心、士气; 刘非只暗下稍一思虑,便发出这样一声轻呼,又轻轻伸出手,将梁王刘武刚拔出一截的长剑,重新推回剑鞘之中。 “让儿郎们,都下去歇一歇吧;” “王叔,也该安心睡一觉了······” 莫名令人心安的语调,只惹得刘武呆愣的侧过头; 待看见刘非面上,那令人根本生不出反抗念头的温和笑容,梁王刘武只眼眶又是一红。 只是这一次,刘武并没有让那滚烫的泪水,再次从眼眶中滑落······ “那,就让将士们下去吧。” “寡人,则留在这里。” “——寡人,要亲自盯着非带来的关中儿郎,为我睢阳的万千将士报仇雪恨!” 看着刘武满是执拗的面容,以及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明亮双眸,刘非纵是有心再劝,终也只得缓缓一点头。 片刻之后,墙头之上,便出现刘非那挺拔的身子,以及那面极其刺眼,又迎风飘荡的的亮红色披风。 “随我来援的儿郎,都次序登上城墙!” “不要乱!” “次序接过城墙上的防守位置!!!” 一声令下,城内的援军将士便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有序登上了睢阳墙头。 在这些刚经历过数十日鏖战,将无数叛军砍下墙头的梁国悍卒面前,训练有素的关中军队,也并没有堕‘关中良家子’的威名。 短短几分钟之后,睢阳城东城墙的防守任务,就已经被刘非带来的三万关中将士接过。 而在城门上的角楼,刘非只对刘武笑着点点头,便回过身,朝着城墙最薄弱的一段走去。 看着刘非远去的身影,看着那张刺眼的亮红色披风,在自己的注视下渐渐远去,梁王刘武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涌上一抹安心的笑容。 “终究,还是自家人呐······” · 当日的战斗,睢阳城所遭受的攻击力度,有了显著的减弱。 ——在刘非率领援军‘从天而降’,并在城墙外杀了个血流成河之后,刘濞麾下的吴楚叛军,可谓是军心大乱! 虽然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后,吴国大将军田禄伯,便迅速组织起了新一轮攻势; 但在城墙上,那张艳红色披风的巨大威慑下,被强令攻城的叛军,却并没能阻止起像样的进攻。 感受到军心、士气的低迷,田禄伯也不是没有想点子; ——半日之内,至少有三十支以上的弓羽,射中了那身披艳红披风的小将! 田禄伯很确定,这三十支弓羽,其中每一支射在自己身上,都足以要了自己的小命! 但让田禄伯直呼见鬼的是:直到黄昏时分,那张艳红色披风,也仍旧在睢阳城头左右‘流窜’。 吴国大将军田禄伯,为了振奋军心,而对那小将发起的火力覆盖,却反而让叛军的士子,再次受到了打击。 当叛军之中,开始流传起‘红袍小将刀枪不入,是刘汉社稷的护国神’的流言,田禄伯便已经知道:继续攻击睢阳,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而在田禄伯下令鸣金收兵,结束今天的战斗时,那红袍小将一声令叛军心神俱碎的咆哮,也总算是道明了自己的来头。 “尔等贼寇听着!” “——我乃当今陛下亲子,公子刘非是也!” “不想身死族灭的,就乖乖丢下手中的刀刃,各自回家去!” “我保证,对于伱们过往的罪孽,既往不咎!!!” 城墙上响起的咆哮声,顿时将城外叛军将士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就见刘非身披里外两层甲、胄,手持一杆系在戟头的‘刘’字大纛,屹立睢阳墙头,单脚踩在墙垛之上! 而在那张艳红色披风的精神威压下,城墙外的叛军将士,却没有任何一人,敢再举起手中的兵刃; 田禄伯专门派去,在城墙外射杀刘非的弓弩部队,也不见有任何一人,敢挽弓搭箭,瞄准那张艳红披风所在的方向······ “必胜!” “必胜!” “必胜!!!” 一阵漫长的沉寂,被墙头突然想起的三声‘必胜’所击碎! 待城墙外的叛军循声望去,就见睢阳城整面东城墙,都站上了一个个斗志昂扬,身形魁梧,面目狰狞的汉军将士! 不同于先前,从不曾上过战场、从不曾与敌人厮杀的梁国军队; ——这些关中良家子出身,早已将战斗机巧磨练的炉火纯青,浑身散发着熊熊战意的关中将士,望向城外叛军的目光中,甚至带有一丝渴望! 对军功、对武勋,以及,对鲜血的渴望······ “他们!” “他们是秦人的后代!” “——他们,是虎狼之秦的后人!!!” 不知是谁,发出这么一句惊慌失措的呼号,让城墙外的数万叛军不由一静; 片刻之后,原本还算整齐的叛军队列,便再次陷入先前,被刘非率军突袭时那般的慌乱之中。 “不许退!” “保持阵型!!” “不许······” 大将军田禄伯焦急的号令声,却瞬间淹没在了溃散叛军的嚎叫声中。 片刻之后,一场极其诡异的战斗,在睢阳城东城墙外打响。 ——城墙外约三百步的位置,叛军监斩队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本已经逼近城墙的吴楚叛军,却慌不择路的四散而逃; 片刻之后,叛军的监斩队,便将手中的刀剑,毫不留情的挥向自己的战友、同袍。 而城墙之上,数万关中锐士,则斗志昂扬的举起手中刀剑,用一声声冲天齐吼,为城外自相残杀的叛军呐喊助威······ “唔!” “唔!” “唔!!!” ······ 当最后一抹夕阳,自西山落下,城墙外的战斗,也随着最后一名溃兵的倒地,而宣告结束。 这一天的战斗,也为后世人,留下了这样一个传说; ——公子刘非登上睢阳墙头,一声怒吼,引得吴楚数万叛军哗变! 不费一兵一卒,便逼得吴王刘濞下令:阵斩麾下叛军溃兵,足有四万余人······ (本章完) 第152章 告诉将士们,刘非早就死了! 刘非的意外‘乱入’,显然是大大出乎了吴王刘濞的预料。 而刘非率领援军,抵达睢阳的当天,吴楚叛军所遭受的巨大损失,更是让所有叛军将领大跌眼镜······ ——先是午时前后,刘非率领的车骑,突然从战场侧方杀入,将正在攻城的数万叛军,搅了个天翻地覆! 正在按照过去这一个多月的惯例,进行攻城作业的五万叛军,当场就有上万人含恨殒命,其余三万多人溃散而逃! 就连吴王刘濞,都险些被刘非单枪匹马挑落······ 好在当时,睢阳城内的梁国守军,并没有出城掩杀,让刘濞带领着收拢的数千溃兵,逃回了睢阳以东二十里处的叛军大营; 紧接着,刘濞就按照大将军田禄伯的提议,迅速派出新的部队,杀了一个回马枪! 但连续两个时辰的战斗,却让城墙上的关中援军愈战愈勇,让城墙下的叛军,愈发军心涣散; 最终,更是莫名其妙的发生哗变,让刘濞只能强忍心中揪痛,下令负责监斩的部队,将那四万多兵马赶尽杀绝······ “公子非······” “嘶~” “——掰着指头算下来,今年,也才刚十五岁吧?” “这!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又是娇生惯养的宗亲皇室······” 静默的大帐内,突然响起一阵满带着惊疑的话语声,惹得吴王刘濞猛地一皱眉! 恶狠狠瞪了那开口的将领一样,待那将领赶忙低下头去,刘濞才将凶狠的目光,从那将领身上收回; 重新低下头,用握成拳的手撑在眉骨下,双眼眯出一条阴冷的缝隙,刘濞的后槽牙,更是咬的咯咯作响······ “是啊?” “一个才刚十五岁,含着金汤匙出身,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皇子,就把寡人的大将军,打的束手无策了?” “一面赤色披风,就让寡人的四十万大军闻风丧胆,连刀剑都举不起、连弓弦都拉不开了?” 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诡异的语调,惹得帐内众将纷纷低下头去,根本不敢望向刘濞那张咬牙切齿,恨不能滴出水的阴冷面庞。 ——刘濞,不是不怒; 而是怒到了极致,才会以这种异常平静的语调,提出心中的‘疑惑’。 听闻刘濞这明显带有不满,甚至是夹杂着愤恨的质问,吴国大将军田禄伯,也只得面带羞愧的低下头。 对于刘非展现出的超强武力,以及其麾下军队所展露出的战斗素养、高昂斗志,田禄伯也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再怎么说,田禄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被刘非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弄的如此狼狈,即便是田禄伯自己,也根本没脸开口辩解······ 好在吴军帐下,还有头脑清晰地将领; ——见田禄伯没有开口反驳,而是羞愧万分的低下头去,年轻的先锋大将桓霸,终还是站出了身。 “大王。” “今天的战斗,也不能全都怪大将军。” “实在是那公子刘非,出现的太过突然,让攻城的将士们措手不及,阵脚大乱;” 桓霸沉声一语,就见帐内应声低下去几颗头颅,甚至将身子都往后藏了藏,似是生怕自己被吴王刘濞看见。 但年轻的桓霸,却并没有给这些尸位素餐的‘将领’,留哪怕一丝一毫的颜面。 “——早在十几天前,周亚夫率军抵达睢阳,并折道前往昌邑驻扎时,大王就已经下令:凡是大军攻打睢阳城时,必须要时刻保证战场的北侧,有每队至少十人、至少不低于五十队的斥候精骑,查探周亚夫所部的动向!” “一旦察觉到异常,必须第一时间飞马来报,并停止攻击睢阳城!” 接连两声沉呵,桓霸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愤恨; 侧过头,恶狠狠地瞪向那几名忙着寻找地缝的‘将领’,更是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冷哼。 “今天,公子非的援军,正是从北方的邯郸而来,突然出现在战场北侧!” “但直到公子非,策马在睢阳城外杀了个来回,大王也依旧没有接到斥候精骑的示警,又或是哪怕一句:北方出现来路不明的军队。” “——因为没有提前得知,而导致攻城的军队被公子非偷袭,大王,难道不应该先问责吗?” “不责怪那些尸位素餐,视大王军令为无物的小人,反而去责备大将军?” “这,是什么道理?!” 桓霸愤愤不平的怒吼,只引得帐内众将纷纷低下头,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至于上首,沉着脸端坐于王座之上的吴王刘濞,在听闻桓霸这几声质问之后,也将阴冷的目光,撒向那几道藏在旁人身后的身影。 片刻之后,吴王刘濞便当这麾下所有将领的面,下达了率军抵达睢阳之后的第一道‘人事调动’。 “将军涉力、郑玉、杨去疾,违抗寡人军令,导致数万吴楚将士,丧命于睢阳城下!” “将这三人,押至营门外斩首!” “将他们的首级,悬挂于营门之上,以儆效尤!!!” 刘濞一声令下,帐外立时涌入数名军士,不顾那三人的哀嚎、祈求,将那三人轻松架起,便退出帐外。 片刻之后,帐外便传来一阵低沉的惊呼。 但吴王刘濞皱紧的眉头,却并没有因为这三颗人头落地,而松开丝毫。 见此,桓霸只稍叹口气,便继续说道:“至于将士们对公子非的恐惧,大将军也不是没有举措;” “但末将亲眼看见:接连十几支弓羽,射中了公子非的前胸、肺腑这样的要害!” “——末将冲上城头之后,甚至还和公子非过了几招!!” 听闻桓霸此言,帐内众人只赶忙抬起头,望向桓霸的目光,却满带着匪夷所思。 就好像桓霸这句‘和公子非过了几招’,和桓霸全须全尾站在帐内,是非常矛盾的两件事······ 倒是吴王刘濞,听闻桓霸这一声满带着困惑的话语声,只下意识稍抬起头。 却见桓霸神情严峻的低下头,抿紧嘴唇,道出了一个让帐内所有人,都感到大失所望的消息。 “末将很确定:在和公子非交手的过程中,至少有三次,将剑砍在了公子非的脖颈之上!” “但末将很清楚的看见,砍在公子非脖颈上的剑,竟闪出了火花······”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满是惊愕的看向左右,同样面色呆愣的同袍。 ——火花? 到底是怎样的脖颈,才能让砍在上面的剑不沾上血,反而是擦出火花? 这公子非,是石头做的不成?! 却见桓霸低下头,小心意义的拔出腰间长剑,小心捏住剑刃,将剑柄缓缓递到刘濞面前。 待刘濞面色阴沉的接过刀柄,众人这才清楚地看见:那柄长剑的剑刃之上,竟是不多不少三处豁口! 并且每一处豁口,都是大约三寸长的弧线,刚好是长剑砍在脖颈,却反被脖颈顶出豁口的形状······ “将军,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公子非,真的是长安皇帝,派来对付寡人的‘守护神’?” “——难道长安皇帝生下的子嗣,就不是肉体凡胎了吗?!” 听闻刘濞此问,以及刘濞的语调中,明显带上的些许惊怒,桓霸却是缓缓一摇头。 “末将认为,应该是公子非的身上,有一具铜甲!” “而且这件铜甲,将公子非身上的所有要害,都保护在了盔甲之内。” “——包括脖颈!” 如是说着,桓霸便自顾自摇了摇头,又朝一旁的大将军田禄伯稍伸手一指。 “虽然末将也想不明白:身披那样一副铜甲,公子非为什么还能活动自如;” “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大将军派出的弓弩部队,为什么不能伤公子非分毫。” “也才能解释大王手中的这把剑,明明被末将前后三次,不偏不倚的砍在公子非的脖颈上,却非但没有砍下公子非的首级,反而让这把剑,被蹦出了豁口······” 将心中的想法尽数道出,桓霸才终是直起身,神情严峻的对刘濞拱手一拜。 “所以末将认为:将士们对公子非等恐惧,不是因为大将军无能,而是因为那件怪异的铜甲。” “大王此刻,或许不应该责备大将军;” “而应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做,才能让将士们,打消对公子非的恐惧······” 听桓霸说到这里,帐内众人这才长松一口气,却也纷纷将眉头皱起。 虽然众人也和桓霸一样,根本想不明白刘非,身穿一副连脖子都能护住的铜甲,是怎样行走,甚至是怎样走动的; 但桓霸的这个猜测,至少让众人稍微放下了心,不再对那面赤红色披风,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真要得出一个‘刘非是神,刀枪不入’的结论,那这场仗还打个屁! 众人也不必再做‘鸡犬升天,人人都做开国元勋’得美梦了; 赶紧找个风水好的地方,麻溜抹了脖子,免得被刘非这个‘神明’盯上,才是众人需要考虑的头等大事。 而在桓霸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劝说之后,刘濞面上的怒容,也终于有了些许消散的趋势。 看着手中,那柄被蹦出三道豁口的长剑,刘濞,也随之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思之中。 桓霸说的没错。 刘非突然出现在战场,让正在攻城的吴楚将士阵脚大乱,根本怪不到田禄伯的头上。 要怪,也只能怪战场外围的岗哨,没有提前发现刘非所部的动向,并及时上报。 至于叛军将士对刘非生出恐惧,甚至因此军心涣散,也确实如桓霸所言:应该是刘非身上的某种甲具,让将士们生出了‘刘非刀枪不入’的错觉。 最重要的是:田禄伯,是刘濞麾下唯一一名可堪大用,可以指挥军队攻打睢阳的大将! 刘濞,不能失去田禄伯······ “嗯······” “桓将军说的有道理。” 思虑良久,又盯着手中那把剑看了好一会儿,刘濞才缓缓点下头。 目不斜视的看着手中,那柄剑剑刃上的豁口,彻底冷静下来的刘濞,也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而后,帐内低沉的氛围,便被刘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也彻底拉回正常。 “下去之后,各自告诉麾下的将士:公子非,早就已经死在了睢阳城下的乱军之中!” “——只是睢阳城内的梁王,想要让将士们恐惧,才接连不断的令人假扮成公子非,身披那件赤色披风,在城墙上左右行走。” “嗯······” “再去找一些赤色的布,裁剪出几十张赤色的披风;” “把裁剪出的赤色披风,丢在营门内,并告诉将士们:今天的战斗中,桓将军麾下的先锋锐士,已经杀死了好几十个‘公子非’。” 刘濞沉声一语,帐内众人只下意识一愣! 待会过意来,终是赶忙挺直腰杆,对刘濞齐声一拜。 “喏!” 众将齐声应诺,并重新展露出战斗的决心,让刘濞的面色也稍回暖了些; 思虑片刻,便又抬起头,将手中的长剑,递还给身前的桓霸。 “请将军找来匠人,用这样的剑反复测试,弄清楚公子非身上的铠甲,究竟是什么材质。” “——不需要太麻烦,只需要弄清楚:那件铠甲的材质,有没有可能是竹片,或者藤条。” 再道出一语,刘濞面上怒色终是尽去,眉宇间,也重新带上了那抹荣辱不惊的淡漠。 “如果是竹片、藤条之类的东西,那就组织一队力士,用百斤重的石锤,争取将公子非砸死在城头之上!” “如果不是······” “呵······” “如果不是,那也还是只能这样试试看了······” 听出刘濞语调中的无奈,桓霸面色只更带上一丝担忧; 但感觉到刘濞重新振作起来的精气神,桓霸也终是深吸一口气,接过那把长剑,再躬身领命。 随后,刘濞也终是回过头,在今日天黑之后,第一次望向自己的大将军:田禄伯。 “新的军粮,昨天刚送到营中。” “寡人特地调来的五百头牛,也在其中。” “——明天,寡人打算宰杀一百头牛,犒劳先锋营。” “之后,就需要大将军重整旗鼓,继续率领大军,为寡人攻打睢阳······” 闻言,大将军田禄伯只微微一点头,便又再次低下头去,似是依旧沉寂于‘输给十五岁的毛头小子’的羞愧之中。 见田禄伯这般架势,刘濞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起身上前,用双手轻轻拍了拍田禄伯的肩侧。 “大将军,是寡人最倚仗的将领。” “寡人率军从彭城出发,一路过关斩将,连续攻下几十座城池,都是因为有大将军指挥军队。” “——大将军的能力,将士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反观他公子非,即便是有些武力,也终究不过是一个莽夫,恐有一身力气,却没有任何谋略的小孩子而已。” 说着,刘濞不忘轻笑着侧过头,看向一旁的桓霸,又嘿笑着指了指桓霸手中,那柄豁口的长剑。 “如果不是有那样一件铠甲护身,公子非仅在今天之内,就已经被桓将军杀了三次了;” “所以大将军,大可不必为此介怀。” “寡人相信:有大将军指挥部队,睢阳城破,指日可待!” 最后,又道出一声鼓励,刘濞便温笑着昂起头;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足足一头的田禄伯,又嘿笑着挥出拳头,在田禄伯高高隆起的将军肚上轻轻一砸。 “笑一笑吧。” “将军愁眉苦脸的模样,简直丑极了······” 毫无征兆的一声调侃,只惹得帐内众将哄笑起来,便是一旁的桓霸,也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而在刘濞这一番插科打诨,又拐弯抹角的‘道歉’之后,吴国大将军田禄伯终是抬起头,面色复杂的望向刘濞,终,还是沉沉点下头。 “大王如此信重,臣,实在是无以为报······” “臣即便是死在睢阳,也一定要用尸体,为大王撬开睢阳城的城门!” 田禄伯羞愤交加的承诺,却只引得吴王刘濞轻笑着一点头,便回身坐回王榻,再次看向帐内众人。 “——公子非,原本是和曲周侯郦寄一起,被长安的皇帝派往了邯郸!” “现在,公子非带着邯郸的军队,来支援睢阳的梁王,就意味着邯郸城内的赵王,很可能已经突破郦寄的围困!” “在赵王突出邯郸之后,肯定会带着匈奴人,直奔洛阳!” “诸位;” “我们,可不能让赵王抢了先,先占了洛阳城啊······” “嗯?” 严肃中,依旧不乏调侃之意的话语声,终是让帐内众将,彻底从今日的失败中重新振作起来,挺直腰杆,对吴王刘濞齐身再拜。 “喏!” “末将等,一定全力攻城!” “绝不让赵王,抢先攻占洛阳!!!” 就这样,因公子非率军援抵睢阳,而遭到重大打击的叛军士气,便被吴王刘濞这三言两语的功夫,就轻松化解; 重新振作起来的吴楚联军,也将从明天开始,向睢阳城发起新一轮攻势。 相较于过去,叛军接下来的攻势,必然会愈发猛烈; 睢阳城的战斗,也只会愈发惨烈······ ——直到三天之后; 直到此刻,正从昌邑趁夜‘溜走’,并在弓高侯韩颓当的率领下,消失在夜幕之中的几千骑兵,将一个重磅消息踢爆; 并于三天之后,将这个令天下骇然的重磅消息,送到刘濞所在的叛军大营时,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睢阳攻防战,才将迎来至关重要的转折。 而那则令天下骇然的‘重磅消息’,也将会是刘濞一生当中,最刻骨铭心的痛苦记忆······ 三更完成,昨天欠的一更补上了。 呼~ 之前欠的还没来得及还,只能从明天开始,每天加一更来还了,还清为止。 目前欠更:10月18日、19日、22日各欠一更; 850均订、900均订、950均订、1000均订、1050均订、1100均订、1150均订、1200均订、1250均订各一个加更。 总共欠了十二章。 所以,明天开始三更,一直到11月11号,将这十二章还完。 呃······ 肝隐隐作痛是怎么回事······ 还有,今天看了一眼,10月的月票已经877了,之前上架感言说过,月票满一千也有加更。 所以~ 本月只剩最后一天~ 想要让我多加几更的大父们,该把藏着的月票都掏出来啦~ 还差123票,就能有月票加更哦~~~~~ (本章完) 第153章 王叔且慢! 刘非率军抵达睢阳当天,睢阳城内的梁国守军,终于睡了一个踏实觉。 至于城头上的防务,则被刘非带来的关中援军接手。 也是在这一天的晚上,这些从关中来的半职业军人,给睢阳城内的梁国新兵蛋子,实打实的上了一课。 ——整齐摆放在城墙之内的将士尸体,被运到了城内; 空出来的墙根,则是在紧挨着墙角的位置,按照左右相隔三十步的距离,各挖出了一个深坑; 再将一口陶缸放入深坑,将陶缸周围用土壤填实; 最后,让士卒交替蹲进陶缸里轮岗,一个简易的‘窃听器’,就算是完成了。 有了这样的窃听器,城外的叛军无论是想挖墙脚,还是想通过挖地道,来潜入睢阳城内,都可以被城内的守军将士提前得知。 除此之外,城墙上的关中将士们,还在城墙外,同样按照左右相隔三十步、距离城墙五十步的距离,点燃了一堆堆篝火。 这样一来,叛军就根本无法偷偷溜到城墙脚下,进行一些鸡鸣狗盗的举动。 至于城墙上的守军将士们,也并没有像过去这段时间,负责守夜的梁国将士那样,全部靠着墙垛合衣而眠; 而是在城墙之上,布置了一小部分的明暗哨,并另外安排了军官巡逻队,在城墙之上反复不停地来回巡查。 至于剩下的将士们,则躲在了城墙脚下,背靠着城墙,兵不离手、甲不离身,枕戈寝甲,陷入了短暂的睡梦当中。 这一切,都让城内的梁国将士,以及梁王刘武感到心安。 所以在当晚,梁王刘武、中尉张羽、将军韩安国,以及刘非等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睢阳城内的梁王宫中。 这,也是过去一个多月以来,梁王刘武,第一次回到梁王宫······ · “侄儿,见过叔母。” 被刘武亲自迎入殿中,见上首的王榻之上,缓缓站起一位贵妇人,刘非只想都不用想,便赶忙拱手一拜。 ——能出现在梁王宫中,尤其是出现在这样一场酒宴上的女人,只可能是梁王刘武的挚爱:梁王后李氏; 虽然从不曾见过这位叔母,但刘非好歹也是宗亲皇子,这点礼数,刘非不至于不懂。 见刘非拱手行礼,甚至毫不迟疑的以‘侄儿’‘叔母’相称,李氏也不由莞尔一笑。 亲切的走上前,将刘非从手腕处拉过,就到上首的王榻之上坐下身来。 待梁王刘武也轻笑着走上前,坐到刘非的另一侧,韩安国、张羽,以及刘非带来的一名大将,也终是于殿侧次序落座。 几乎是在众人落座的第一时间,王后李氏便率先开口,毫无保留的表达了自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儿的感激。 “如果不是公子前来支援,我和梁王,恐怕就要死在睢阳了;” “一介女身,没有其他的方式,可以感谢公子的大恩大德,只希望可以敬公子一盏酒······” 说着,李氏便举起酒盏,正作势要起身,便惹得刘非赶忙抢先站起。 “叔母可千万不要这么说!” “侄儿能前来,也是因为皇祖母派人送信,才让侄儿知道:王叔在睢阳,居然面临着这般艰苦的局面;” “能按时引军前来,并当面见到王叔和叔母,侄儿就已经很高兴了。” “——至于引军前来,即是侄儿遵从皇祖母的调遣,也是侄儿作为晚辈,所应尽的本分。” “叔母若是要提‘感谢’二字,可就让侄儿,有些坐立难安了······” 滴水不漏的回答,自是引得王后李氏连连点头不止,以袖遮面,喝下一盏酒,便自然地拉着刘非的手臂,在王榻上坐下身来。 李氏对刘非的亲近,多少还能看出些刻意,明显是还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侄子,感到有些生疏; 但梁王刘武对刘非的亲近,却是根本看不出丝毫做作,由内而外,都突出一个情真意切。 将手自然地放在刘非的大腿上,便见梁王刘武库笑着摇摇头,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唉~” “如果不是公子前来救我,真不知道这场仗,会是怎样的结果······” “——昨天晚上,我还在和王后商量,要不要让王后带着太子,先退去荥阳呢······” 梁王刘武一语,便惹得王后李氏悄然低下头,眨眼的功夫,竟已是红了眼眶。 就连落座于殿侧的韩安国、张羽二人,都是一阵长吁短叹起来。 感受到这莫名哀沉的氛围,又被刘武、李氏夫妇各攥住一个手臂,刘非也只得僵笑着侧过头,轻声安慰道:“王叔不用再担心了。” “有了今天这一遭,睢阳城,断然不会被叛军所攻破。” “等叛乱平定,刘濞、刘戊等贼子授首,王叔,就将是此战最大的功臣!” “父皇、朝堂,乃至于天下人,都不会忘记梁国的将士们,在这场战争中的功劳,和牺牲······” 说着,刘非便也拿起酒盏,稍举向刘武; 却见刘武赶忙起身,双手端着酒盏,面带惆怅的对刘非稍一躬身。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从今往后,只要是公子的事,我梁王刘武,就算是拼着家破人亡,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满是诚恳的道出一语,又率先把盏中酒喝下; 待刘非手忙脚乱的起身,便见梁王刘武继续说道:“等叛乱平定,寡人就亲自去长安,向太后求情!” “多的不敢说,起码让太后颁诏,将刘濞的吴国封给公子,应该还是我可以办到的事。” 刘武说话的功夫,刘非才将第二盏酒喝下肚,只赶忙擦擦嘴角的酒渍,又手忙脚乱的对刘武一拱手。 “王叔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话音未落,便又被刘武强拉着坐下身; 时而感激,时而喜悦,时而哀愁,时而愤恨的梁王刘武,只片刻的功夫,便又和刘非灌下几口酒。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待王后李氏懂事的退去,梁王刘武才稍叹一口气,面色潮红的侧身望向刘非。 “邯郸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见刘武问起正事,刘非自也是赶忙打起精神,将身子坐的更直了些。 “侄儿跟随曲周侯前往邯郸时,赵王正打算举兵作乱!” “好在先前,丞相就已经在赵王身边,安排了朝堂的人;” “有这些人拖延时间,才等到了我和曲周侯率军赶到邯郸,将赵王堵在了城内。” 轻声道出一语,刘非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挂上一抹轻蔑的笑意。 “赵王遂,实在是一个志大才疏的人。” “——在起事前,刘遂居然还曾劝燕王一起作乱!” “对于赵王的邀请,燕王自然是嗤之以鼻,早早就将此事禀奏给了父皇。” “现在,刘遂在邯郸城内,手中只有一万多王宫卫队;” “就算发动邯郸城内的十几万百姓,也根本无法和曲周侯的七万兵马抗衡。” “至于北方,燕王、代王已经派人,在赵国通往边墙的所有道路,都安排了重重关卡。” “所以眼下,刘遂非但自己走不出邯郸,也根本无法和边墙外的匈奴人取得联络。” “再加上有代王、燕王镇守边地,北方,应该是不会出问题的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曲周侯才允许我率军三万,来睢阳支援王叔。” 听闻刘非此言,梁王刘武只淡笑着缓缓点下头; 片刻之后,便又问道:“齐地呢?” “听说齐王困守临淄,情况也不容乐观?” 却见刘非闻言,面上神容只愈发轻松了起来。 “在我从邯郸出发南下时,栾布率领的大军,已经快到临淄了。” “先前,胶西、胶东等齐系四王,还有被周丘裹挟的城阳王加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临淄城内的齐王;” “有栾布那十万大军前去增援,齐地的平定,应该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等栾布平定了齐地,或许就可以腾出手,沿着刘濞西进的道路,从背后来夹击刘濞。” “到那时,刘濞被睢阳的王叔、身后的栾布,以及昌邑的周亚夫三面夹击,就只能向南方逃窜。” “等刘濞引军向南,撞上淮南国相张释之布置的防线,这场叛乱,也就要到平定的时候了······” 随着刘非平缓的语调,殿内的韩安国、张羽二人,随即流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神容; 但在刘非身侧,梁王刘武闻言,却是僵笑着低下头; 一边往自己的酒盏倒酒,一边佯做随口般说道:“栾布去齐地,临淄的困局迎刃而解;” “周亚夫来梁国,睢阳的战况,却是愈发惨烈啊······” 明显夹杂着幽怨的话语声,却惹得刘非苦笑着低下头,根本不敢开口搭话。 ——此番,刘非率军从邯郸南下,支援睢阳城的梁王刘武,自然是因为窦太后的授意; 但作为当代刘氏宗亲当中,唯一一个兼职‘将领’,刘非在出发之前,自然也没忘记请示天子启。 得到天子启的默认之后,刘非才从邯郸率军南下,支援睢阳。 而对于刘非‘我能不能去救梁王叔’的请示,天子启,却是答非所问的开出了一个条件。 ——无论如何,都不能帮助梁王刘武,因为任何原因,破坏周亚夫的计划,以及周亚夫在昌邑的部署。 在必要时,甚至还要尽力阻止梁王刘武,去做除了‘守卫睢阳’之外的任何事。 对于天子启的这个授意,刘非自然不是很能明白; 但刘非清楚地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天子启,绝对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 所以,当此刻,梁王刘武阴阳怪气的指责周亚夫,并拿栾布来暗讽周亚夫时,刘非能做的,只有乖乖闭上嘴。 刘武不再开口,刘非低头不语,殿内的氛围,也不由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当中。 最终,还是梁王刘武再发出一声长叹,又僵笑着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便把目光投降殿侧,那位被刘非带入宫中,由韩安国、张羽二人陪坐于身侧的将领。 “诶?” “今天在城墙外,应该就是将军,夺了叛军的军旗吧?” 佯做惊诧的道出一语,便见梁王刘武轻笑着侧过头,眼睛看向身旁的刘非,手却朝那将领稍指了指。 “公子,不打算为我介绍一下吗?” 听闻刘武此言,刘非自是感受到了梁王刘武转移话题的意图; 正要开口作答,却见那将领晃晃悠悠起身,对梁王刘武稍拱手一拜。 “末将······” “——嗝~~~~~~” “呃······” “末将骁骑都尉李广,见过梁王······” 明显带着些醉意的语调,以及一个颇有些失礼的酒嗝,终是让李广稍清醒了些; 略有些羞涩的低头僵笑两声,便赶忙又道:“酒吃多了些,还请梁王不要怪罪······” 一番憨直的作态,惹得梁王刘武不由一奇,怪笑着侧过头; 就见刘非也苦笑着一摇头,介绍道:“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匈奴人攻打萧关;” “当时,李将军以良家子的出身从军,因为骑马射箭的本领,得了十几颗匈奴首级,被太宗孝文皇帝任为中郎。” “父皇继位之后,担任陇西都尉,之后又改任骑郎将。” “这次叛乱,父皇任命李将军为骁骑都尉,和我一样,跟随曲周侯前往邯郸······” 听闻刘非这一番介绍,梁王刘武才微笑着点点头,又再度望向李广。 “我听说过李将军的威名。” “只是不知,李将军的先祖,和打败燕太子丹的秦将李信······” 刘武话音未落,便见李广嘿笑着挺起腰板,对刘武再一拱手。 “不敢隐瞒梁王。” “——末将祖籍槐里,后迁徙到成纪,祖上世代传习射箭。” “而大王口中的秦将李信,正是末将的先祖!” 李广此言一出,殿内众人不由纷纷睁大双眼,望向彼此的目光中,都带上了满满的诧异! 就连陪坐于梁王刘武身侧的刘非,都惊诧的望向自己带来的李广,似乎是在问李广:我咋不知道你这厮,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便是梁王刘武,听李广亲口承认秦将李信,是自己的先祖,也是略有些激动地站起身,甚至举酒上前。 “居然是名将的后人在面前,我却没有认出来!” “希望可以敬将军一杯酒!” 梁王亲自邀酒,李广只是受宠若惊,刚忙侧身拿起酒盏,便与刘武对饮一酬。 对饮过后,梁王刘武却似乎还不尽兴,暗下稍一思虑,便下低头,从腰间解下一枚将印; 而后,便将那枚明显有些特殊的将印,递到了李广的面前。 “将军名门之后,今天又斩将夺旗,实在是让寡人感到钦佩。” “希望将军可以接受这枚将军印,统领城内的梁国军队,抵御刘濞贼子的攻击!” 见刘武如此举动,一旁的中尉张羽不由微一色变,似乎是对刘武的举动感到诧异; 而韩安国,却是在短暂的思虑之后,暗下点了点头。 却见李广闻言,略有些迟疑的抬起头; 看了看刘武递到身前的那枚将军印,稍纠结片刻,便作势要伸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仍坐在王榻之上的刘非,终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惊骇,赶忙从王榻上起身! “王叔且慢!” 一声惊呼,惹得梁王刘武、中尉张羽,以及韩安国、李广四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 却见刘非嬉笑着小跑上前,毫不迟疑的伸出手,将梁王刘武递给李广的将军印接过,又满不在乎的低下头,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待梁王刘武满是困惑的侧过身,刘非这才略带戏谑的笑道:“王叔,这是糊涂了?” “——率军前来支援睢阳的,可是侄儿啊?” “侄儿带来的三万援军,是受侄儿节制,而不是李将军啊?” “这将军印,王叔应该给侄儿才是;” “给李将军,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听闻刘非此言,梁王刘武倒也没多想,只暗下稍一思虑,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公子说的也是。” “既然是这样,那就由公子,统率城内的军队吧。” 说着,梁王刘武还不忘伸出手,呵笑着在刘非肩上轻轻拍了拍。 “公子,寡人信得过。” 言罢,梁王刘武便转过身,作势要往上首的王榻走去。 却见刘非微笑着侧过身,对刘武笑着一拱手。 “既然王叔将城内的梁国军队,都交到了侄儿的手中,那侄儿,定然不敢辜负王叔的嘱托。” “只是出征之前,父皇再三告诫侄儿:战时,绝对不能喝酒。” 说着,刘非不忘苦笑着摇了摇头,朝王榻前,那盏自己喝剩下的酒盏指了指。 “今天陪梁王叔喝酒,已经是违背父皇的告诫了。” “天色不早,侄儿要回城墙之上,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见刘非如此急于离去,梁王刘武不由稍一皱眉; 暗下稍一思虑,便也没多留,只微笑着望向刘非,稍拱手一拜。 “既然是这样,那寡人,就不留公子了。” “睢阳城,寡人,就都托付于公子之手······” 闻言,刘非自也是赶忙一正身,对梁王刘武深深一拜。 “不敢有负王叔的重托······” 只差最后二十张月票,就可以有两章加更咯~ 大父们再加把劲呀~ (本章完) 第154章 李广你个大傻x! 慢步行走在睢阳城头,看着腰间,那左右摇摆的两枚将军印,刘非的面容之上,却根本不见丝毫笑容。 阴凉的晚风,将那些许酒意尽数吹散,让刘非那张初显棱角的稚嫩面庞,更添一份武人特有的刚毅。 而在刘非身侧,明显还没完全酒醒的骁骑都尉李广,则是欲言又止的走在刘非侧后方。 迟疑许久,终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公子。” “梁王的将军印,公子,恐怕不方便接的吧?” “万一陛下因此怪罪······” 怎料李广话音未落,刘非便悠悠然侧过头,望向李广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讥讽。 “李将军,还知道梁王的将军印烫手?” “知道烫手,李将军方才,又为何作势要接呢???” 嘴上说着,刘非只目不斜视的看向身侧,仍面带酒意的李广。 “梁王的将军印,我确实不方便接。” “难道李将军,就方便接了吗??” “——是因为李将军有什么本领,所以比我这个皇子,都更能承受父皇的怒火吗???” 刘非讥讽的语调,却依旧没有让李广意识到方才,在刘武的梁王宫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闻刘非这接连数问,李广反倒流露出了一抹为刘非感到担心的神容。 “公子以后,可是要被封王的啊?” “此番,公子率军前来,支援梁王,本就会让朝堂起疑心;” “而现在,公子又受了梁王的将军印,未来封了王,朝堂又怎么会对公子放心呢?” “梁王的背后,可是有太后撑腰;” “公子,又该怎么办呢?” 见李广仍旧不自知,刘非面上讥讽尽去,面色也是彻底黑了下去。 “那李将军认为,我为什么要接梁王的将军印?” “是我真的那么蠢吗?” “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原因,才无奈接下的呢??????” 却见李广闻言,面上立刻用上一抹困惑之色; 生动的表情,似乎是在问刘非: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公子,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 见李广这般反应,刘非终是绝望的摇头扶额,更扬天发出一声长叹。 “呃~~!” “将军这脑子啊······” 绝望的发出一声哀嚎,刘非终是停下脚步,极为严肃的转过身,正对向李广,满是诚恳道:“往后,将军还是少喝点酒吧。” “用小九的话来说,喝过酒之后的将军······” “——简直就是一个大傻x!” 突然高亢的语调,只惹得李广下意识一缩脖子,瞳孔也下意识一收缩! 却见刘非已是自顾自转过身,大踏步朝远处走去,一边走着,嘴上一边不忘嘀咕道:“好歹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点事,看的还没我明白?” 耳边传来刘非的牢骚声,却让李广面上疑惑之色更甚; 待反应过来,见刘非已是自顾自走远,李广又满是困惑的低头思虑一番,才小跑着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等等我。” “公子口中的这个小九,说的是谁啊?” “——这傻插,又为何物???” “诶,公子;” “公子,公子别跑啊公子······” “我没问完呢公子············” · 深夜,睢阳城头,仍是灯火通明,墙上将士枕戈以待。 睢阳城以东二十里,叛军大营,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在数百里之外,一处不知名的山林之间,却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轻微响动。 从远处看,似乎是有什么野兽,在夜幕的掩护下外出狩猎,身躯触碰到丛木,才发出这阵响动; 但若是有夜视仪,就不难发现:在这片人迹罕至的深林之中,却藏着数千名轻装简行的军卒,以及军卒们各自牵着的战马。 每一匹战马的马蹄,都被好几层布包裹住; 每一名军卒的口中,也都咬着一根木棍。 无论是人还是马,每走一步,都是极为小心,生怕在这深林中,发出不该有的响动。 就这么一直走到深夜,这行人才终于从深林中钻出,聚在一处洼地,朝不远处的军营打量起来。 也是直到这时候,这支骑兵的主将韩颓当,才终于吐出了嘴里咬着的木棍。 不自在的活动了一下下颚,韩颓当便匍匐在洼地边沿,一边打量着远处的军营,一边小声询问起来。 “确定附近,没有其他的军营吗?” “——如果有,一定要提前知道!” “若不然,等我们攻打这里,却引来其他地方的贼军,那就会坏了太尉的大事!” 韩颓当低沉的话语声,只引得一旁的骑士赶忙开口答道:“查清楚了,只有这一处军营!” “军营里有大约五千人,基本全都是老弱,领军的是刘濞的妻弟;” “过去这段时间,这个人每天都喝的酩酊大醉,还从运过这里的军粮中扣留一部分,以中饱私囊。” “而且军营周围没有暗哨,只有东、西两座营门外的明哨,也没有拒马之类的东西。” 听到这里,韩颓当才缓缓点下头,稍一翻身,便在地上平躺了下来。 长出一口气,待身边的将官们都围上来,韩颓当才沉着的下达起军令。 “让将士们维持先前的状态,不要取下包裹马蹄的布,也不要吐出嘴里咬着的木棍。” “悄悄靠近军营,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再翻身上马。” “上马之后,也不要疾驰,还是缓缓靠近军营,到距离军营五十步的距离,再冲上去!” “冲进军营之后,不要管叛军的人,尽可能的找到所有的火源,把粮仓和军帐点燃!” “等军营内,到处都燃起大火,再策马追杀乱贼!” 低沉郑重的语调,只惹得将官们沉沉一点头,却并没有应诺; 而是将嘴里的木棍咬得更紧些,对韩颓当稍一拱手,便各自转身离去。 待将官们各自离去,韩颓当也再度翻身,趴在洼地边沿,目不转睛的打量起不远处,那燃着星点火光的军营,身旁的骑士才开口问道:“弓高侯。” “既然是偷袭,不应该先派人潜伏靠近,把营门处的哨兵处理掉吗?” “若是被敌人提前发现,岂不是要坏事?” 听闻骑士此言,韩颓当面上虽严肃依旧,但望向那军营的目光中,却立时带上了一抹狂热! 那狂热,就像正在捕猎的豺狼,也如同缓缓靠近猎物的虎豹······ 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却见韩颓当的目光,仍旧死死锁定在那出军营。 只是嘴中咬着的木棍,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 “那几个哨兵,已经睡着了!” 含糊不清的一语,只惹得骑士诧异的昂起头; 却只看见军营外,有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似乎依靠在营门的木栏上。 正当骑士再度侧过头,想要弄清楚韩颓当,是如何看清那几个哨兵‘已经睡着’时,却发现片刻之前,还匍匐在洼地边沿的韩颓当,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出去了好几十步! 在夜色中,骑士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发现一道黑影,正快速的朝那处敌营靠近! 那黑影嘴里咬着匕首,深弓着腰,却丝毫没有因为这诡异的姿势,而影响行进的速度。 只短短数十息,黑影便跨越数百步的距离,快速靠近营门外。 为了看得清楚些,骑士还不忘眯起眼角,将头也昂的更高了些; 但即便是如此,骑士也只是勉强看到:那黑影靠近营门后,极为迅速的走到一名哨兵的身后。 左手捂住哨兵的口鼻,右手抓过嘴里咬着的匕首,便在哨兵的脖颈上一抹! 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惊醒的哨兵,就这么被黑影轻轻放倒在地······ “弓高侯得手了!” 一声惊呼从身边传来,惹得骑士赶忙站起身; 却见营门外,已经看不见那几名哨兵的身影。 有的,只是先前那道黑影,以及那高高举起,又不住左右摆动的火把······ “嘶~~~” “听说弓高侯,自幼是在草原长大的?” “——真的是在草原,而不是狼群???” 惊愕的一声呢喃,却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答复。 待骑士回过身,却发现身边,已经再也不见同袍们的身影; 略有些慌乱的昂起头,骑士这才发现:韩颓当带来的三千轻骑,已经缓缓靠近兵营,并次序翻身上马; 再朝军营靠近些,这数千轻骑便开始逐渐加速; 最终,随着一只火盆被掀翻,一顶军帐被点燃,所有的骑兵,都开始朝军营的方向全力发起冲锋! 而此时的韩颓当,也已是翻身上马,满脸狂热的调转马头,直扑军营正中央,那堆积如山的粮草垛······ “把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全部烧掉!” “如果有人挡在面前,就都杀掉!” “动作快点!!!” 军营内,突然响起韩颓当那标志性的粗狂嗓音,惹得以内的叛军老弱,各自从军帐内探出头; 至于那个因为韩颓当‘狩猎’哨兵,而愣在原地的愣头青,也终于在这一刻缓过神。 翻身上马,深吸一口气,便全速朝着远处的敌营冲去! “杀~~~!!!” 骑士似是为了壮胆而发出的呼号声,却如同最后的号角般,彻底点燃了军营上空; 片刻之后,军营内,便响起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哀嚎声,和杂乱无章的喊杀声。 但当军营正中央,那堆放着数万石粮草的区域,燃起一股冲天大火,将军营上空彻底照亮,军营内,便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哀嚎······ “匈奴人来啦~” “快跑啊~~~” “啊!” “不要慌,不要乱······噗嗤!” “迎敌!迎······” 一时间,营内叛军直乱作一团,不知有多少人,还没来得及穿上一件外衣,便被策马飞过的骑士撞翻。 即便是有人想要阻止人手,也根本无法统一调度。 ——有的人想战,有的人想逃; 有的人想先应战,有的人想先灭火; 但无一例外的是:只要有人站到高处,并发出呼号声,首先吸引的,往往都不是叛军的注意力; 每有叛军中的中层将官,衣衫不整的爬到高处,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对散乱的叛军发出号令时,便很快会引得好几名骑士冲上前去,用手中的长戟、短剑,乃至于火把,将那试图‘力挽狂澜’的叛军砍倒在地。 这样的状况,也只持续了短短十分钟的时间,便随着中军大帐外响起的一声呼号,而宣告结束。 “你们的主将在这里!” 粗狂的呼号声,将大半叛军将士的注意力吸引; 昂起头,就见一个身形粗矮的汉将,正将一枚人头高举过头顶! “跪地投降的人,可以不用死!!!” 又一声咆哮之后,那枚血淋淋的人头,被韩颓当一把抛出。 随后,叛军大营,便迅速重归于平静······ · “你,立刻带人原路返回,告诉太尉:淮泗口,已经易手!” “刘濞的叛军,很可能会转头攻打昌邑!”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中军大帐之外。 一边督促麾下将士,将俘虏们驱赶到大营之外,韩颓当一边向身旁的将官,下达着自己后续的命令。 “你带上一队人,沿大路去睢阳,告诉梁王:叛军的后路、粮道,都已经被断了!” “只要梁王再坚持几天,失去粮草供应的叛军,就肯定会溃散!” “再让梁王把这个消息,传给荥阳的大将军。” 接连两道军令下达,便见两名将官应声离去。 至于韩颓当,则在短暂的思虑之后,又侧身,指向军营外的俘虏。 “把这些俘虏,都驱赶向睢阳的方向!” “让他们把淮泗口失守的消息,带回刘濞的叛军大营!” 又是一声令下,众将官只心悦诚服的对韩颓当拱手一拜,便又有几人离去; 片刻之后,被聚在军营外的叛军,就好似羊群般,被几百名骑士驱赶着,朝睢阳的方向缓缓走去。 将大部分事务都安排妥当,韩颓当终是深吸一口气,毫不矫情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待身边的将官们也都坐下身,韩颓当才指了指周围的废墟,以及军营以东数里处,那数十上百条浮桥。 “让将士们生火造饭,饱餐一顿。” “吃饱喝足之后,就赶紧去把河上的浮桥毁掉;” “然后,我们就要在这片区域散开,四处戒备,避免刘濞的叛军回到这里。” 听闻此言,众将自是赶忙点下头,对远处的将士们呼号两声,自己却并没有立刻站起身。 片刻之后,感受到身边将官们的异样神容,韩颓当才略有些疑惑地侧过头。 “怎么了?” “我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众将只赶忙嘿笑着摆摆手; 又左顾右盼着,彼此怂恿片刻,终还是由一名稍年长一些,却也才三十不到的青年将领起身,嘿笑道:“这一仗,打得实在是痛快!” “俺们之前跟匈奴人打仗,从来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青年将领眉飞色舞的道出一语,却只惹得韩颓当嘿然一笑。 “骑兵和步兵的战争,就是这样子的。” “——只要骑兵一方不想打,那就随时可以跑,步兵根本追不到;” “但若是骑兵一方想打,也随时可以追击、奇袭,步兵一方就算是想逃,也根本逃不掉。” “除非步兵一方的数量,是骑兵一方的好几倍,并摆好阵列,否则,就根本无法在没有城墙保护的情况下,抵抗骑兵的攻击。” “这也是过去几十年,我们汉家的步兵,在面对匈奴骑兵时,经常无法取胜的原因。” 韩颓当耐心的解答,只引得几名青年将领争相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见先前开口那名将领问道:“奇袭淮泗口的计划,应该是太尉早就想好的吧?” “但太尉率军到达昌邑,已经快一个月了;” “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呢?”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派我们奇袭淮泗口,而不是在到达昌邑的第一时间,就派我们到这里来呢?” 闻言,韩颓当却是莞尔一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便过侧身去,指向几里外,依稀传来水流声的淮水; “因为淮水,才刚解冻。” “——先前,淮水、汜水的河面都被冰封,叛军的粮食送到河对岸,就算没有浮桥,也可以从冰面上运过来;” “在那时候,就算我们攻占了淮泗口,也根本无法让叛军的粮道断绝。” “但现在,淮水、汜水都已经解冻,叛军从吴国、楚国运来的粮食,只能通过浮桥和船,运过淮水。” “所以淮泗口,就成为了叛军粮道上的关键位置;” “只要我们攻下淮泗口,叛军,就再也无法将吴国、楚国运来的军粮,送到刘濞的手中了······” 又是一番耐心的解释,让众将官争相流露出‘原来如此’的神容,韩颓当却是缓缓回过身,望向逐渐亮起的天边。 “天,快亮了······” 一声似是随意,又隐约带有些许深意的呢喃,让众将官齐齐昂起头。 片刻之后,便见韩颓当深吸一口气,面带轻松地望向几位将官。 “快去吃饭吧。” “吃过饭,再把浮桥毁去,我们就要离开这里,寻找新的驻地了。” “——我们,只有几千人;” “如果刘濞的大军回到这里,那单凭我们,是无法和刘濞的叛军抵抗的······” 第二更,第三更在半夜。 呼~还差5张月票~ 就5张~ 大父们~~~~~~~~ (本章完) 第155章 刘濞最后的挣扎 “注意防守间距!” “每一个墙垛,都要有人防守!” “将官都动起来,时刻关注城墙上的状况,看见防守漏洞,就立刻叫人补上去!” 天子启新年三年,夏四月初六,睢阳城头。 叛军对睢阳的攻击,仍在继续。 但不同于过去这一个多月,面对叛军攻城时的狼狈,此刻的睢阳墙头,一切都正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梁王刘武,在中尉张羽的陪同下,站在城门上方的角楼,由亲兵掩护着,观察城墙内外的状况; 梁将韩安国、骁骑都尉李广二人,则分别率领梁国军队,和刘非带来的关中援军,在城墙上合力构筑起防线。 这两支军队,也并没有被刘非一股脑的混编,而是以‘什’为单位,交叉分布在了城墙之上。 这样安排的效果,显然也十分显著; ——同‘什’的十来名梁国军卒,在战斗间隙侧过头,就能瞥见自己的左右,是精神饱满,战力彪悍的关中兵卒。 只时不时这么看上一眼,梁国军卒们的军心士气,便能有一次肉眼可见的提高。 因为身边的关中兵卒,会让他们生出一种莫名的心安。 类似‘我们不是孤军奋战’‘身边还有这群猛男’的心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个让刘非始料未及的状况,却出现在了这些交叉分布在城墙上的梁国兵、关中卒之间······ “啐!” 就见城墙之上,一名关中卒猛地刺出一剑,将一名从城墙外探出头的叛军先锋卒刺下,哇哇乱叫着跌下城墙; 而后,那关中卒便啐口唾沫,将手中长剑握的更紧了些; 目光虽仍锁定在城墙外,嘴上却是略带戏谑道:“看到没有?” “——这是俺今天第七个了!” “你们这些梁国的俊小娘,都好好看,好好学!” “别等俺们回了关中,又被哪家宗亲诸侯的乌合之众······” “去!!” “唔······第八个;” “可惜,都掉下城墙了,没法割首级~” “啧啧······” 说话的功夫,便又是一名探出头的叛军,被那关中卒刺下城墙。 而在距离那关中卒十来步的位置,两边的梁国守军不由稍侧过头,望向那关中卒的目光中,更是纷纷带上了恼怒之色。 “关中来的莽夫!” 暗啐一口,众人又纷纷正过身,重新专注于眼前的战斗。 只是连他们自己都没注意到:被那关中卒挑衅过后,大家挥舞长剑的手,明显更有力了些······ “这样,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不远处,看着交叉分布于城墙上的梁国兵、关中卒各自较上劲,韩安国只略有些担忧的发出一问。 却见一旁的李广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嗨~” “这再寻常不过了;” “——都是血气方刚的丈夫,如果连这点血性都没有,还怎么杀敌?” “如果连这口气都不敢争,那别说是杀敌了,就算是砍木桩,都未必能砍得准。” 说着,李广不忘伸出手,在韩安国肩上拍了拍。 “不用担心~” “就这么较着劲,拌着嘴,不知不觉的,仗就能打赢了。” “反倒是将士们都一言不发,咬着牙、皱着眉,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那才要出大问题。” 满不在乎地一语,引得韩安国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都还没来得及点头表示认可,就见李广嘿笑着昂起头,扯开嗓子喊道:“儿郎们!” “再加把力气!” “叛军好几十万人,总不能,都指望梁国这群俊小娘,把几十万叛军杀光吧?” “啊?!” 一声呼号,惹得城墙上的关中卒们一阵哄笑,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更卖力的投入到了战斗当中。 而梁国的将士们听闻这声呼号,却是满含愠怒的憋红了脸,纷纷将幽怨的目光,投向李广那嘿笑不止的面庞。 对于将士们的反应,李广自是满不在乎,甚至还暗暗得意; 但在注意到身边的韩安国,面色也稍带上了些许古怪后,李广却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 “韩将军这是······” “——没什么。” 不等李广关切之语道出口,便见韩安国冷冷丢出一语,又深深看了李广一眼; 片刻之后,韩安国便转身离去,独留李广愣在原地,仍满是困惑的皱着眉。 “李将军啊~” “李将军······” 正要追上去,身后传来刘非无奈的感叹声,引得李广下意识回过头。 却见刘非满是无奈的摇头叹息着,对李广悠然道出一语。 “咱们就是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这‘梁国’的将军,他也是‘梁人’呢?” “就这么当着面,骂人家是‘梁国俊小娘’,李将军,难道还指望人家一笑而过?” “——还是再给李将军磕一个????” 满是戏谑的一声调侃,终是让李广反应了过来,只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再僵笑两声。 “嘿,嘿嘿······” “末将嘴笨,不大会说话······” “嘿嘿嘿·········” 憨笑间道出一语,却惹得刘非又是一阵摇头苦叹不止。 片刻之后,又见刘非眉头猛地一皱,面色古怪的走上前,俯身嗅了嗅李广的上半身。 待李广略有些惊慌的退后一步,刘非望向李广的目光,更是不由涌上阵阵绝望。 “午时都还没到啊······” “——李将军连吃早饭,都不忘喝酒吗?” 尽量压低声线,又拉着李广到靠近城墙内侧的位置,刘非的眉宇间,也随即带上了一抹严肃。 语调中,也不再有丝毫调侃之意,有的,只是无尽的郑重。 见刘非这般架势,李广也不由有些慌乱了起来,哼哼唧唧大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明白话。 正当刘非摇头苦叹着,考虑要如何处理这件事情时,不远处的瞭远台,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号。 “吴贼退了!” 瞭远卒竭尽全力的一声嘶吼,惹得刘非、李广二人不由一愣; 待片刻之后,二人来到城墙外边沿时,却见城墙外的叛军,已是在叛军将领的指挥下,如潮水般退去。 “嗯?” “贼军这波攻势,才刚发起没多久吧?” “这就······” “——退了?” 刘非惊诧之语,只引得李广迷茫的摇了摇头,明显也对叛军的异常举动,感到非常的困惑。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城墙上的远处,突然想起一阵愈发响亮的欢呼雀跃声,让刘非、李广二人,更是一阵不明所以。 直到午时,那个震惊天下人的消息,由角楼上的梁王刘武亲自道出,整个睢阳城内,便彻底沉浸在了胜利前的喜悦当中。 “太尉周亚夫派出轻骑,奇袭淮泗口!” “叛军粮道已绝、退路已断!!” “——刘濞贼子,已然是穷途末路!!!” · “大王······” “大王慢些·········” 同一时间,睢阳以东三十里,吴楚叛军大营。 看着手脚无力的吴王刘濞,被身边的吴国将领们合力搀入账内,面如死灰的躺在王榻之上,吴国大将军田禄伯,只陷入一阵漫长的呆愣之中。 便是先锋大将桓霸,看着刘濞这幅模样,也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主帅田禄伯、先锋桓霸如此,其余的吴国将领,自然更是手粗无措; 就这么围在刘濞的王榻边,静默良久,才终见王榻之上的刘濞,在吴王太子的搀扶下稍坐起身。 只那双涣散、昏暗的目光中,却再也看不出丝毫‘东帝’的风姿,和霸气······ “周亚夫派韩颓当,把淮泗口攻占了······” “淮水、泗水也已经解冻;” “大军的粮草,已经无法再运到睢阳城下了·········” 低沉、哀婉的语调,让帐内众将无不是深深底下头;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上了‘大事休矣’四个字。 ——在这个世代,粮草,或者说粮道,就是军心、士气最基本的保障基础! 军中粮草短缺超过三天,就会让将士们怨声载道,超过五天,就会开始军心低迷。 而‘粮道被断’,则是会一举击溃大军的所有军心士气; 如果处理的不得当,更是会让整个军队,都失去八成以上的战斗力······ “这韩颓当,也实在是太阴险了!” “——攻占淮泗口就罢了,居然还把淮泗口的溃兵,都驱赶到了大营外!” “几千溃兵涌入大营,只怕此刻,淮泗口失守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营······” 见帐内众将都低下头去,一言不发,吴王太子刘驹只得走上前,愤恨不平的道出一语; 却见王榻之上,刘濞却满带着绝望,将头别向了王榻内侧。 “粮道断了······” “只等军中的粮草断绝,大军,就会一触即溃······” “万事休矣······” “万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三两句话的功夫,刘濞便是一阵轻咳起来,刚从嘴角上擦去的血迹,也再次将刘濞的颌下髯须,染出点点猩红。 见刘濞如此萎靡不振,帐内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还是由一名稍年长些的老将站出身,试探着对刘濞一拱手。 “大王;” “要不,先撤退吧?” “韩颓当虽然攻占了淮泗口,但既然是轻骑突袭,就肯定没有太多兵力。” “大王引军退回淮泗口,肯定可以······” “——不~” “——不能退~~~” “——绝对不能退兵······” 不料老将话音未落,被王太子搂在怀中,虚弱的躺靠在榻上,目光仍旧黯淡目光的吴王刘濞,便惨笑着摇了摇头。 “退路,不是真的用来撤退的;” “而是用来巩固军心,让将士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专心攻打睢阳的······” “寡人引军西进,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连战连捷;要么,止步不前······” “一旦后退,立刻就是大军溃散,数十万大军,尽做鸟兽散······” 如是说着,刘濞便稍扭动着身子,在王太子怀中平躺下来,将呆滞、空洞的目光,撒向军帐的顶部。 “淮泗口,已经无法重新夺回了······” “大军粮道已绝,退路已断;” “将士们军心涣散,也不过是三五日内的事。” “西边的睢阳,有公子非带来的援军,很难攻破;” “北边的昌邑,周亚夫坚壁清野,挖壕沟、铸壁垒,经营许久,也没有攻破的希望·······” “呵······” “——寡人总算知道,周亚夫为什么要早早驻兵昌邑,坚守不出了······” “原来,是淮泗口·······” “淮泗口··········” 又是几声极尽凄苦的叹息,刘濞终是绝望的闭上双眼,将身子一番,直接背对着帐内众将; 虽然没有开口,但这万念俱灰的架势,分明是放弃治疗了。 见刘濞已经被‘淮泗口失守’的消息,击溃所有的雄心壮志,吴王太子刘驹满带着恳求的目光,只直勾勾锁定在了大将军田禄伯,以及先锋大将桓霸身上。 单就是那目光中的极尽凄苦,和恨不能跪地叩首的卑微恳求,就已是让田禄伯、桓霸两人心虚的低下头去,根本不敢直视刘驹那深邃的双眸。 刘濞,说的没错······ 淮泗口,不单是保障大军粮草供应的军粮中转站,也同样是大军撤退路线上,至关重要的一处关口。 也确实如刘濞所说:淮泗口这个‘退路’,不是真的用来撤退的; 而是用来让叛军将士安心,从而军心高涨的向西推进的。 现在,淮泗口已经失守,大军退路一绝,军心动摇; 等再过几天,军中的粮草消耗殆尽,新的粮草又迟迟不能送来,浩浩荡荡三十多万吴楚联军,就必将土崩瓦解······ “淮泗口······” “淮泗口·········” “退路······” “粮道·········” 感受到王太子刘驹愈发凄苦的目光,以及刘濞那满是绝望的凄苦背影,大将军田禄伯眉头紧皱,面呈若水; 若有所思的发出几声呢喃,又暗自下定决心,田禄伯终是在王太子刘驹,以及帐内一众吴国将领的期待中,上前两步,走到了刘濞所在的王榻前。 “大王。” “事已至此,只剩下一个办法,可以扭转乾坤了!” 田禄伯满是庄严的语调,只惹得王太子刘驹深吸一口气,又赶忙低下头,忐忑不安的看向怀中,呼吸节奏明显停顿了一下的吴王刘濞。 至于帐内众将,乃至于先锋大将桓霸,更是纷纷将患得患失的目光,撒向刘濞那时刻透露出绝望的背影。 片刻之后,就见王榻上的刘濞猛地坐起身,虽仍轻咳不止,但面容之上,却也重新带上了些许斗志。 “还有办法?!” “还·····咳咳咳!” “还有什么办法!” “速速道来!!!” 见刘濞终于打起精神,大将军田禄伯也丝毫不敢耽误,赶忙重重点下头。 待帐内的每一道目光,都满含期盼的锁定在自己身上时,田禄伯的气质中,也油然生出一股莫名令人胆寒的锐意! “大王!” “眼下的状况,如果大王没有举措,那就是大军退路被断、粮道断绝。” “但在几十年前,也曾发生过率军的将领,主动断去自己的退路、粮道,向死而生的成功案例!” “如果大王可以振作起来,将粮道断绝的劣势,转化为项籍破釜沉舟、韩信背水一战那样的斗志,那大王的事,就还有一线生机!!!” 郑重其事的一语,只惹得刘濞面色陡然一沉,神情也愈发严峻了起来。 思虑良久,便见刘濞缓缓从王榻上起身,将目光次序扫过帐内众人。 “寡人,已经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 “长安的皇帝,也早就颁布了诏谕:对于起兵‘作乱’者,以深入多杀为要!” “寡人,早就没有了退路;” “将士们,也已经没有了退路······” 低沉的语调,让帐内众将纷纷昂起头,只片刻之后,便各自带着坚定地神容,望向上首的吴王刘濞。 也是知道这时,吴王刘濞,散发出了一生当中,最后一丝王者之气。 “传令下去!” “——淮泗口,是寡人故意丢给韩颓当的!” “为的,是让昌邑的周亚夫分兵!” “现在,昌邑的汉军,已经只剩下一半不到!” “今天晚上,大军减兵增灶,折道北上!” “明日天亮之前,务必要在昌邑,出现进攻的号角!!!” 中气十足的号令声,让帐内众将不由自主的挺直腰杆,齐齐对刘濞一拱手。 “喏!!!” 轰然一声应喏,也终是将叛军大营上空,那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绝望呵散稍许。 当日晚,叛军自睢阳城下悄然退去,彻夜奔袭,朝着周亚夫所在的昌邑而去; 但一切,却似乎都在韩颓当踏雪一击,攻破叛军淮泗大营的那一刻,便已盖棺定论······ 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156章 太尉说辣,俺们赢定辣! 天子启新元三年,夏四月,弓高侯韩颓当率三千轻骑东出昌邑,踏雪一击,彻底击碎了吴楚叛军的脊梁。 消息传出,天下人无不赞叹太尉周亚夫‘用兵如神’,只凭一支奇兵,便一战定乾坤! 睢阳在欢呼; 长安在庆祝; 几乎是全天下,除了仍旧困住赵王遂的邯郸、仍旧战火未熄的临淄,都陷入了胜利前夜的狂欢之中。 但令天下人都不曾预料到的是:在最该响起欢笑声的昌邑,太尉周亚夫麾下的十万大军,和过去这一个多月,却并没有什么不同。 ——将士们还是在挖壕沟、筑壁垒; 将官们还是在巡视营盘,布置岗哨、防线; 周亚夫也同样按照过去,这一个多月以来得习惯,早、中、晚三次巡查昌邑周围,一丝不苟的指出防线漏洞,并极为严肃的命令麾下将领:迅速弥补自己的过失! 非要说韩颓当攻占淮泗口,为昌邑守军带来了什么变化,那也就是驻守昌邑的关中兵卒们,时不时咧起的嘴角,和满带着心安的笑容。 除此之外,昌邑的一切,都和过去这一个多月,如出一辙。 黄昏时分,昌邑驻军校尉以上级别的将官们,也还是按照周亚夫制定的规矩,出现在了周亚夫的中军大帐之内。 看着周亚夫面色淡然的低着头,在地上的堪舆上左指右点,又不时对某位将领说着什么,帐内众将面上神容,只愈发带上了些困惑之色。 “淮泗口一下,刘濞贼子已然是穷途末路;” “怎么太尉,一点都没有高兴地模样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帐内众将便纷纷左顾右盼起来,却从彼此的面容之上,都看出了同样的疑问。 ——周亚夫,为什么这么淡定呢? 难道韩颓当攻占淮泗口,都不足以让周亚夫心中大定? 对于众将心中的想法,周亚夫却显然不以为意; 自顾自指出今天,自己巡查过程中发现的问题,又对负责问题区域的将领简单批评两句,周亚夫才终于坐回上首的座位,面色如常的端起一碗茶。 “还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诸位可以下去了。” 淡然道出一语,再端起茶碗喝下一口,周亚夫又不忘提醒道:“对了;” “——弓高侯攻下了淮泗口,很可能会让刘濞狗急跳墙。” “攻不下睢阳,刘濞就会想要绕过睢阳,直接逼近荥阳;想要绕道,便肯定会对昌邑动心思。” “所以从今晚开始,昌邑夜间的岗哨,都在原有基础上加倍;” “斥候游骑的搜擦范围,从昌邑方圆十里,扩散至方圆三十里,人数从每队十人、共五十队,加到每队二十人,共二百队。” “——一定要保证:刘濞麾下叛军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送回昌邑,送到我的面前。” 淡然、平缓,又不容置疑的沉稳语调,只惹得帐内众将齐齐一拱手; 待领过命,次序从帐内退去,却又闻身后,出来周亚夫一声淡定无比的轻呼。 “程都尉留一下;”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时有一道身影止住脚步; 待其余众人都退出帐外,那‘程都尉’才回过身,漠然走上前去。 “末将在。” 低沉厚重的音色,引得周亚夫也不由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位沉默寡言的将军来。 将军身形不算魁梧,却十分的精壮; 明显更粗壮的下肢,表明了这位‘程都尉’,是巨盾材官重步兵出身。 不卑不亢的神容,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以及那时刻令人感到安心的镇定气质,无不让周亚夫,对眼前的青年将领,感到由衷的喜爱。 “这场叛乱,已经爆发三个多月了。” “我带领的平叛主力,虽然至今都还没有参加任何一场战斗,但程都尉治军的能力,我是看在眼里的。” “而眼下,淮泗口易手,叛军退路已绝;” “——天下人都认为,刘濞贼子,已经是穷途末路。” “但我认为,真正决定这场战争结果的最终决战,却还并没有开始······” 如是说着,周亚夫便缓缓从首位上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缓缓踱步上前,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而那程都尉,则始终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绷着一张脸,静静等候起了周亚夫的下文。 便见周亚夫摇头叹息着走上前,再次来到帐中央,那面平铺在地上的堪舆面前; 蹲下身,伸出手指,在一个猩红的圆圈上轻轻一点。 “昌邑;” “——我们正驻守的昌邑,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笃定的语气,也终是让程都尉稍侧过身,在周亚夫身侧蹲下身来,在地图上大致扫视一周,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刘濞起兵叛乱,西进函谷关,本就是孤注一掷。” “既然是孤注一掷,就绝对没有撤退的余地。” “——所以,刘濞的第一选择,肯定会是西进;” “就算不能西进,也要从南、北绕道,最终的目的,也依旧是西进。” 程都尉沉声一语,引得周亚夫缓缓点下头。 “没错。” “刘濞麾下的叛军,是起兵做乱的贼子;” “既然是贼子,就绝对没有撤退的能力,只要撤退,就会作鸟兽散。” “现在,弓高侯攻占了淮泗口,叛军非但没有了退路,更是连时间都没有了。” “——所以我断定:自知攻不下睢阳的刘濞,肯定会用自己仅存的一丝力气,用最后仅存的一点军粮,对昌邑发起猛攻!” 神情严峻的道出一语,周亚夫便缓缓站起身,望向程都尉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郑重。 “兵法有云:归师勿掩,穷寇勿追;” “眼下,叛军虽然不是归师,但也俨然算得上是‘穷寇’。” “走投无路之下,带着向死而生的气势,对昌邑发起濒死一击,以谋求死里逃生、败中求胜,应该是刘濞唯一的选择。” “这就意味着最后一战,会在昌邑打响。” “——刘濞的三十多万叛军,会带着必死的决心,来攻打昌邑。” “而昌邑,本就没有睢阳那样的高墙、深沟,又四面开阔,没有天险可守。” “如果以昌邑的十万兵力,和刘濞麾下的三十万‘穷寇’对战,我担心,胜算不会超过三成······” 听周亚夫说到这里,程都尉也终是面色严峻的点下头。 又低下头,在堪舆上自此查看了一番,才站起身,走到周亚夫面前。 “那太尉,是如何打算的呢?” “难道要放弃昌邑吗?” 闻言,周亚夫却只笑着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 “——早在抵达昌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为这最后的决战做准备了。” “如果现在撤退,那非但会让刘濞的叛军,因为我的撤退而重振军心,还会让将士们过去这一个多月,在昌邑的部署失去意义。” “所以,昌邑这场决战,无论如何,都必须打!” 说着,周亚夫便侧过身,指着堪舆上,那几条明显被反复描绘的线。 “程都尉且看;” “现在,睢阳在西,昌邑在睢阳东北方向一百五十里;” “睢阳和昌邑之间的缝隙,原本足够让刘濞的叛军绕过睢阳。” “但是,为了避免被我部署在昌邑的军队咬住尾巴,刘濞必须先攻打昌邑。” “——如果昌邑真的被刘濞攻破,叛军本已经低迷、涣散,濒临崩溃的军事士气,就会因为‘吴王打败了太尉’,而重新振作起来。” “所以,刘濞也肯定会攻打昌邑,而不是让叛军从睢阳-昌邑之间的缝隙穿过。” 说到这里,周亚夫终是面色庄严的正过身,神情严肃的望向身前,这位内敛、稳重,更令人无比心安的程都尉。 “我听说以前,程都尉和骁骑都尉李广,都曾是边地的守将。” “李广治军,并不注重军纪,只以恩情维系军队,让士卒们都很愿意追随;” “而程都尉治军严谨,按部就班,一丝不苟,士卒们,并不愿意在程都尉麾下作战。” “但我认为,李广那样的将领,只是和做冲锋陷阵的先锋猛将,却并不适合做指挥作战的统帅。” “只有程都尉这样,以严谨治军的将领,才能成为指挥军队的统帅。” 听闻周亚夫这一番毫不吝啬地夸赞,程不识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变化。 仍是那副生人勿进的面瘫脸,对周亚夫拱手一拜。 “太尉如果有命令,末将,绝对没有违背的道理。” “还请太尉,直接下命令吧。” 闻言,周亚夫只又是一点头,便也不再多言; 只伸出手,将一枚铜制虎符递出,双眼直勾勾盯向眼前的程不识,目光中,更是满满的凝重。 “我推算,叛军很可能在今天晚上,就要攻打昌邑。” “并且,无论叛军攻打昌邑的哪一个方向,都肯定是佯攻!” “——如果叛军先攻打昌邑的南侧,则叛军的主力,就肯定会攻打昌邑的北侧!” “而敌我双方的兵力,却有三倍以上的差距,如果我不做些什么,将很难让将士们安下心来。” “所以,昌邑这场决战,我想让程都尉指挥······” 周亚夫此言一出,程不识那张死人脸上,才终于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面色变化。 略有些不安的低头思虑片刻,最终,程不识却也只问出一句:“还请太尉示下。” “这一战,末将应该如何应对?” 看出程不识心中的不安,以及在不安的情绪下,依旧镇定下来的神容,周亚夫心中,不由又涌上一阵心安。 低头稍一沉吟,便将手搭上程不识的肩头,朝帐侧踱出两步。 “就像我说的那样:叛军无论先攻打哪一个方向,都肯定是佯攻;” “叛军的主力,肯定会从另外一个方向,对昌邑发起攻势。” “所以,在得知叛军出现在昌邑外的某一个方向时,程都尉只需要迅速调兵,到相反的方向防守!” “在作战的过程中,程都尉就按照过去的习惯,按部就班的布置防线,坚守昌邑的壁垒;” “无论叛军如何挑衅、叫骂,又或是显露出败亡的态势,都时刻谨记:绝对不能让将士们,踏出昌邑半步!” “总结而言,就是一句话;” “——死守,不攻;” “——死战,不退;” “——死驻,不追······” · “太尉有令:今晚,刘濞的贼军就会来攻打昌邑!” “凡是昌邑的战卒,都身披甲、手持刃,随时准备战斗!” 走出中军大帐,程不识第一时间便下达军令:全军进入战备状态! 一时间,昌邑内外便有些嘈乱起来,来来往往的兵卒面上,也无不是一抹肉眼可见的忐忑不安。 待日暮时分,外围斥候果然送来消息:叛军浩浩荡荡数十万人,突然出现在了昌邑的东南方向,疑似是叛军主力,打算攻击昌邑! 消息在昌邑传开,昌邑守军将士们心下稍安。 ——太尉早就预料到了叛军的动向,那就不会有问题; 但三十多万叛军,却还是让昌邑的汉军将士们,本能的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三十万; 那可是三十万啊······ 别说是三十万叛军,就算是三十万只鸡鸭,都能将一座山头占满! 面对这足足三十多万人的攻击,昌邑,能守的住吗······ 正当将士们带着这样的不安,自发朝着昌邑东南方向走去时,代理周亚夫指挥作战的程不识,却又下达了自己第二个命令。 “太尉早先有吩咐:叛军会从东南方向佯攻,叛军的主力,则会在西北方向攻打昌邑!” “派一万人去东南方向防备,其他的所有人,都去西北方向驻防!” 这第二道命令发出,将士们已经有些无法淡定了。 ——昌邑的东南方向,可是叛军打起的满山遍野的火把啊! 就派一万人? 这还是士卒们心中的疑虑; 至于将官们,则都聚在了周亚夫的中军大帐之外,将程不识围在了中间。 “叛军明明在东南方向,你怎么可以让部队,去西北方向驻守呢?” 面对将官们的质问,程不识却淡然无比的回答道:“这是太尉的军令。” “东南方向,是叛军布下的疑阵,是为了蛊惑我们在东南设防,从而自西北方向顺利攻破昌邑。” “太尉的命令,你们就不要质疑了,照办就是。” 这样的说法,却并没能说服群情激涌的众将; 程不识话音刚落,便有好急人焦躁的走上前。 “太尉在哪里?” “我要亲自面见太尉!” “如此重要的战争,太尉怎么能交给你指挥呢?” “如果战败,伱程不识,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引得周围的士卒们纷纷侧目,望向一众将领的目光中,只更添一分不安。 却见程不识,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然,面色清冷的昂起头; 只是没人注意到:程不识面色虽清冷,但音量却被猛地拔高了一截。 “太尉说了!” “刘濞那样不入流的货色,根本不需要太尉亲自指挥作战!” “有我程不识这样普普通通的都尉,就足以将刘濞麾下的乌合之众击败了!” “——现在,太尉已经合衣睡下了!” “太尉睡前有令:等刘濞败退,再叫醒太尉!” “怎么?!” “——你们,是要违抗太尉的命令吗?!!!” 一阵极为嘹亮的呼号,迅速传遍中军大帐方圆百步的范围,引得将士们纷纷驻足原地,惴惴不安的看向左右。 过了许久,那些找程不识‘讨要说法’的将官们,也终是咬牙跺脚一阵,便各自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昌邑东南方向传来消息:东南方向的叛军,全都是老弱; 一个时辰之后,在昌邑西北方向布置好方向的昌邑守军,也真的等到了刘濞的叛军。 对于昌邑守军有所防备,刘濞麾下的叛军,显然有些始料不及。 反观昌邑守军,却因为周亚夫接连应验的‘预言’,而愈发安心了起来。 ——太尉说,叛军今晚会打来,叛军,还真就来了! ——太尉说,叛军会佯攻东南,叛军,还真就佯攻了! 太尉又说,叛军的主力,会从西北方向攻打昌邑; 此刻,叛军的主力,也确实从西北方向而来,正在猛攻昌邑。 那么接下来呢? 太尉,还说了什么来着······ “太尉说,等刘濞败退,再把太尉叫醒!” “嘿!” “那岂不是说,天亮之前,刘濞就会逃走了?” “——管他呢!” “——太尉能睡得着觉,就肯定是成竹在胸!” “——这场仗,肯定不会败!” 听闻耳边传来的交谈声,程不识面上冰冷依旧,心下,却是长松了口气。 侧过身,不着痕迹的昂起头,与先前那几个‘刺儿头’将领默契一笑; 而后,程不识便指挥着昌邑的军队,将一个千百年后,才被人类熟知的真理,展现在了刘濞麾下的叛军面前。 提问:什么样的军队,一眼就能看出其具备战斗力? 回答:令行禁止,纪律严明,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机械’气息的军队。 很显然,在‘如何将一支人类军队,改造成一台无情地战争机器’这个论题上,程不识,是这个时代仅有的专家······ (本章完) 第157章 五哥要做吴王了?! “在睢阳城下滞留一个多月,刘濞的叛军,最终只能折道昌邑;” “但太尉周亚夫在昌邑坚壁清野,早有预防,叛军攻昌邑而不能下,只得狼狈退兵。” “等退到淮泗口附近,刘濞麾下三十多万吴楚叛军,已经只剩下寥寥数千人。” “最终,刘濞在棘壁败于弓高侯韩颓当,只身向南逃去,下落不明······” 天子启新元三年,夏四月十五。 在母亲贾夫人、兄长刘彭祖的陪同下,来到程姬所在的宣明殿,将手中的军报轻声念出,刘胜终是淡笑着抬起头。 “程夫人,不用再担心了;” “叛乱基本平定,要不了多久,五哥,就会凯旋归来······” “——啊~” 刘胜话音刚落,惴惴不安的坐在榻沿,目不转晴的看着刘胜的程姬,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只是过往数月,始终支撑着程姬的那股子倔强,也随着这一口气,彻底脱离了程姬的躯体; 便见长松一口气,身子也当即如同没了骨头的肥肉版,轻飘飘跌进了身旁的贾夫人怀中。 “我的儿啊······” “可担心死我了······” 毫无力气的两声呢喃,程姬随即便红了眼眶; 但不同于过往数月,于夜间独自落泪时的哀愁、担忧——此刻的程姬,面上写满了心安。 看着程姬靠在自己怀中,含笑垂泪,贾夫人也是五味杂陈的低下头,小声宽慰起怀中的程姬。 倒是一旁的兄弟几人,彼此挤眉弄眼,眉飞色舞起来。 “嘿!” “这一仗,五哥可真是······” “——啊恩!” 就见刘彭祖满是兴奋的昂起头,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刘胜赶忙出声制止。 待刘彭祖疑惑地抬起头,又见刘胜朝一旁,仍靠在贾夫人怀中,垂泪诉苦的程姬一努嘴; 会过意来,兄弟几人便赶忙一缩脖子,再刘胜的眼神示意下,轻手轻脚退到了殿外。 又稍走远了些,刘胜才苦笑着望向兄长刘彭祖。 “五哥还没回来,程夫人,恐怕仍旧在担心五哥。” “类似‘五哥勇武’之类的话,还是先别在程夫人面前说出口吧。” “——正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 “更何况五哥此番,是上阵杀敌,为国出战······” 闻言,刘彭祖也是嘿笑着点下头,又神情雀跃的跳起身,一把搂过老四刘余的脖颈。 “嘿!” “这一战,五哥可真是出了大风头!” “——原本堪堪欲破的睢阳,五哥就带了三万人前去,就瞬间扭转了局势!” “等大军班师,父皇论功行赏,除去奇袭淮泗口的弓高侯韩颓当,应该就属五哥,是功劳最大的人了吧?” 满是兴奋的一语,也引得一旁的老六刘发、老八刘端轻笑着点下头; 唯独被刘彭祖夹住脖颈的刘余,神情略有些僵硬的笑了笑,便轻轻挣脱刘彭祖的禁锢。 再低头思虑片刻,才略有些担忧的抬起头,望向身前的九弟刘胜。 “老···老五···支···援···睢阳,是···皇···皇祖···母······” 费力的说出半句话,刘余面上神容也不由有些急躁了起来,正要再说,却见刘胜温笑着点点头。 “四哥的担忧,我明白。” “我已经去打听过了;” “——五哥从邯郸率兵南下,去支援睢阳的梁王叔,确实是皇祖母的授意。” “但从邯郸出发之前,五哥请示过父皇,也得到了父皇的默许。” “所以父皇那边,四哥不用太担心。” 温声一语,终是让刘余面上忧虑之色褪去,片刻之后,也如同其余几人一样,满心欢喜的咧嘴一笑。 旁的不说:这一仗,皇五子刘非,可谓是为刘氏宗亲,尤其是为兄弟几人挣足了颜面! 睢阳城下,一举击退叛军数万兵马; 之后更是一声怒吼,吓得数万叛军哗变! 随后的几天,原本濒临崩溃的睢阳城,也因刘非的到来,而改头换面。 到韩颓当奇袭淮泗口,一锤定音,原本早就该被攻破的睢阳城,却成为了吴王刘濞眼中‘已经无法攻破’的坚城。 ——最终,刘濞甚至宁愿去攻打周亚夫所在的昌邑! “也不知道父皇,会许下怎样的厚赏······” “千金?” 思虑间,耳边传来刘彭祖啧啧称奇的感叹声,惹得刘胜意味深长的一笑。 “我可是听说,皇祖母已经盘算着,要把刘濞的吴国,封给五哥了······” “——吴国?!” 刘胜一语,只惹得兄弟几人猛然瞪大双眼,又赶忙围上前去! 就连老八刘端,都带着些许惊诧之色,悄悄走到了刘胜身侧。 “吴国,可是如今,最富庶的诸侯国了啊!” “恐怕齐国、赵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吴国的富庶!” “皇祖母,真要把五哥封为吴王?” 见兄弟几人兴致勃勃的围在自己身边,刘胜也只浅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吴王;” “——是江都王。” 淡然道语,却并没有让兄弟几人面上的惊诧之色减弱分毫; 便见刘胜细心地解释道:“在叛乱爆发之前,吴国的三个郡,已经被削去了会稽、豫章两郡;” “如今叛乱平定,父皇自然也不会把这两个郡,重新纳入吴国的版图。” “所以,只剩下广陵郡的吴国,就该变成‘广陵国’。” “但过去,刘濞的王都就是广陵城,将吴国改为‘广陵国’,还是有些不合适。” “出于这个考虑,皇祖母打算改吴国为‘江都国’,以广陵郡为封土,封给五哥······” 平缓的语调,惹得兄弟几人面上诧异之色稍缓; 片刻之后,却又一阵啧啧称奇起来。 “那也不错啊!” “——虽然只剩下一个广陵郡,但也还是有不少矿山!” “光是开矿炼铜,就能日进斗金!” “啧啧啧······” “往后,五哥的日子,可比咱们几个要潇洒多了~” 刘彭祖一阵唏嘘之语,也引得兄弟几人各自点下头。 片刻之后,大家伙的注意力,便又集中在了······ “五哥封去江都,那咱们呢?” “咱们几个,又会被封到哪里去?” 刘端难得开口发问,自是让刘胜不由自主的侧过头。 待片刻之后,老四刘余、老六刘发、老七刘彭祖、老八刘端四个哥哥,都满是期待的看向自己,刘胜才将目光从刘端身上收回。 不着痕迹的侧过头,扫视一圈左右; 确定附近每人,刘胜才招招手,示意哥哥们靠近些,再俯下身。 “具体封去哪里,还不好说;” “但叛乱的齐系四王,应该能给咱们,空出四个诸侯国。” “另外赵王那边,虽然没有起兵,但也起码会被削夺一郡。” “如果父皇狠下心,就是换个赵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刘胜刻意压低的音量,却丝毫没有影响兄弟几人的面容,随着刘胜的话语声,而逐渐带上兴奋之色。 ——反叛的齐系四王,且先不说自己是什么下场,起码那四个诸侯国,是肯定要换个人做王的; 这四国,虽然小了些,但终究也是从曾经‘富甲天下’的齐国分出来的。 对于非嫡非长的兄弟几人而言,胶西、胶东等齐地小国,也已经算得上是不错的封国了。 至于赵国,确实是让兄弟几人心中,生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渴望! 但兄弟几人心里也清楚:在场的几人,恐怕并不会成为以后的赵王。 原因很简单:赵国,是汉室北方边墙最重要,同时也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宗亲诸侯国。 按照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下的规矩,在匈奴人突然入寝边境时,赵王,是具备先调动燕、代两国兵马抵御外敌,事后再禀奏长安的特权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权,在吴王刘濞、楚王刘戊发起的这次叛乱当中,明明还没起兵的赵王刘遂,却受到了长安朝堂的‘重点照顾’。 不是因为赵王刘遂有多牛x,让长安朝堂多么忌惮; 而是‘赵王’这个特殊的位置,使得任何一个立场不够坚定的赵王,都会成为长安朝堂重点关注的对象。 ——赵王‘战时统掌燕、代、赵三国之兵’‘先应敌,后禀奏’的特权,长安朝堂但凡放松警惕,就很可能会引发一场汉匈大战! 而且这场大战,很可能是以‘匈奴人已经占据燕、代、赵三国’作为开端······ “赵国~” “应该会封给老二或老三吧?” “——毕竟等大哥做了太子,就必须由一个大哥信得过的手足兄弟,去做赵国的王;” “就算父皇要废刘遂,也不会让咱们兄弟几个做赵王。” “顶天了去,就是从赵国分出一个郡,给我们其中一人做封国?” 刘彭祖戏谑之语,兄弟几人又是连连点头。 片刻之后,老四刘余望向刘胜的目光,却隐隐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刘···濞···败亡,吴···吴国···被···封给···老五;” “刘···刘戊···的···楚···楚国······” 如是说者,刘余不忘讪笑着低下头,似乎是为自己有这样的念头,而感到非常的羞愧; 刘胜倒是没太在意这些,明白刘余是在问楚国的情况,便也直截了当道:“楚国,应该还是会被父皇,封给楚元王的后代。” “——毕竟吴国的会稽、豫章两郡要化为郡县,仅剩的广陵郡,也要封给五哥;” “如果再把楚国废为郡县,又或是封给咱们兄弟几人,天下人就会说:父皇逼反刘濞、刘戊,就是因为贪图吴楚的土地。” “所以楚国,只能封给红侯刘富、平陆侯刘礼二人当中的其中一人。” “嗯······” 说着,刘胜便又沉吟思虑一番,才继续说道:“大概率会是平陆侯刘礼。” “因为红侯刘富,原本是休侯,在刘戊起兵之后,受到刘戊牵连,被父皇削夺了彻侯的爵位;” “直到平陆侯刘礼入宫,将休侯曾阻止刘戊做乱的事禀奏父皇,父皇才又封刘富为红侯。” “既然已经封了红侯,刘富就不大可能再被封为楚王。” “这样说来,刘戊之后,楚国的社稷,大概率会落到平陆侯刘礼的手中······” 将自己的猜测轻声道出,刘胜唏嘘感叹之余,也不由陷入一阵短暂的思虑之中。 这一场由吴王刘濞率先发动、楚王刘戊率先响应的宗亲诸侯叛乱,眼下已经临近尾声; 率先发动叛乱,并已经兵败逃亡的吴王刘濞,即将失去自己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曾经富拥广陵、豫章、会稽三郡的吴国,也即将变成刘非的江都国。 而太祖高皇帝刘邦唯一的弟弟——楚元王刘交留下的楚国宗祠,经过刘交的儿子:楚夷王刘郢(yǐng)客、刘郢客的儿子:刘戊之后,又将回到刘交的另一个儿子:平陆侯刘礼手中。 至于齐系······ “嘿!” “齐系七王,四个举兵谋反,一个想反没反成,一个不想反,却又被周丘裹挟;” “仅剩的齐王刘将闾,也是事先答应刘濞会起兵,又临时反悔······” “也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狠下心,把除了刘将闾以外的其他六个齐系诸侯,都给废黜?” 刘胜略带唏嘘得一声感叹,终惹得兄弟几人最后一次点下头。 随后,兄弟几人便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面容之上,也隐约带上了些许哀愁。 聊到这里,兄弟几人心中,基本都已经有数了。 ——刘遂的赵国,大概率会封给老大刘荣的两个同母胞弟:老二刘德、老三刘淤二人的其中一个; 再考虑到老二刘德‘好文’,而赵国需要肩负边防任务,赵王的位置,更可能会落在老三刘淤的头上。 至于其余兄弟六人,去掉已经要成为江都王的老五刘非,在场的五人,基本都会被封去齐地,取代起兵做乱的齐系诸王,成为胶西王、胶东王之类。 再往下,就是刚四岁的老十刘彘、刚一岁的老十一刘越,也大概率是去齐地、赵地,又或是南方的长沙国。 各自心中都有了数,兄弟几人自然就想到:距离封王就藩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叛乱已经基本平定,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平叛大军班师回朝,朝堂忙完这场战争的善后工作,基本就是兄弟几人封王就藩,离开长安的日子了。 这就意味着短短几个月之后,兄弟几人就要各奔东西,完成‘公子’到‘诸侯’的转变; 至于兄弟几人的生母贾夫人、程姬、唐姬,则依旧会留在宫中······ “唉~” “都是命啊~” “封王就藩,母子离别,都是我们的命······” 刘彭祖悠然一声感叹,兄弟几人面上哀色更甚; 见此,刘胜纵是自己心中,也满是对母亲的不舍,也只能强挤出一丝笑容,望向身旁的哥哥们。 “要不了多久,我们兄弟几人,就要各自就藩了;” “五哥回来之前,我们都各自多陪陪母亲。” “等五哥凯旋而归,我们兄弟再聚聚。” “——就藩之后,下一次见面,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闻言,老四刘余便哀伤的点点头,伸出手,拉着老六刘发、老八刘端两个弟弟,便朝着程姬、贾夫人所在的殿室内走去。 ——宣明殿,不单是刘余、刘非、刘端三人的母亲:程姬的宫殿,也同样是老六刘发的母亲:唐姬的居所。 而在这几人走入殿室之后,方才还被兄弟几人挤满的廊亭,此刻却只剩下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 “咱们呢?” “咱们,是不是也该带母亲,回到广明殿去了?” 刘彭祖僵笑着发出一问,却惹得刘胜苦笑着摇了摇头。 “让母亲,多陪程夫人说说话吧。” “咱们,再去看看老师······” 轻声一语,刘彭祖面上笑意顿消,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肉眼可见的哀痛。 至于刘胜,虽然面上看不出太明显的哀愁,但那昏暗的目光,却也已经说明了一切。 ——申屠嘉的身体状况,非常不好······ 尤其是在‘韩颓当奇袭淮泗口’的消息传回长安后,始终为关东的战争感到忧心的申屠嘉,彻底放松了心中,始终紧绷着的那根弦。 也正是随着那根放松的心弦,申屠嘉强撑着没有倒下的肉体,终也还是没能逃脱岁月的侵蚀······ 当天上午,关东传来消息:弓高侯奇袭淮泗口,大局已定! 中午,申屠嘉安心的吃下一碗米粥,而后睡下; 这一觉,申屠嘉便睡了足足两天两夜······ 到昨日,申屠嘉转醒,却再也没有了先前,那似乎总能撑起刘汉社稷的精气神; 到今天,再次陷入昏睡的申屠嘉,已经被宫中的太医,下了病危通知书······ “——老师,将自己最后的寿数,都花在了这场叛乱之中······” “叛乱一结束,老师如释重负;” “却也油尽灯枯······” 哀婉一语,刘胜的语调中,瞬间便带上了哽咽; 而一旁的刘彭祖,也只唉声叹气的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刘胜的肩侧。 “走吧;” “再去看看老师。” “哪怕是在病榻前守着,也总好过在宫中,为老师感到担忧······” (本章完) 第158章 杀了那贱婢! “丞相······” “真的······?” 未央宫,宣室殿。 虽然并没有像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那样,为申屠嘉的状况感到哀痛,但天子启显然也对此比较关注。 意有所指的一问,便见老太医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对天子启稍拱起手。 “丞相的病症,实在是由来已久;” “如果最近这两年,能多休息、调养,原本还能多几年寿数。” “但这两年,尤其是最近这半年,丞相,实在是太劳累了······” 摇头叹息着道出一语,老太医面上愁苦之色更甚。 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也悄然移到了身前的地上,眉宇间,更是写满了唏嘘。 “现如今,丞相是病来如山倒,腹脏、经脉乱作一团;” “今早,臣去为丞相把脉时,还发现丞相衣物垢秽、发须枯萎,腋下发汗、身上臭秽。” “——在我们医者的口中,这被称作为:天人五衰。” “而且是大、小五衰中的大五衰。” “而天人五衰的大五衰,便意味着病患油尽灯枯,寿数已尽,药石无用,神仙难救······” 老太医低沉、沙哑的语调,也惹得天子启一阵莫名的哀伤起来。 待听到最后这句‘药石无用,神仙难救’,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唉~” “是朕害了丞相啊······” “如果不是朕非要削藩,丞相,也不至于如此劳苦······” “现如今,叛乱已经要平定了,朕,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区区几个乱臣贼子,又怎么比得上丞相这样老当益壮,为宗庙、社稷呕心沥血的柱石之臣重要呢?” 闻言,老太医却并没有再开口,只摇头叹息着低下头去。 老太医,只是个医者; 医者的使命,只有治病。 除了治病,老太医,什么都不在乎,也不敢在乎、不能在乎······ “请先生,再于丞相的府上,短住几日吧;” “朕能为丞相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又是一声满含哀沉的低语,老太医便缓缓一躬身,对天子启拱手领命,随即悄然退去。 待殿室内,只剩下天子启,以及天子启身旁的宦者令,天子启便摇头苦叹着侧过身。 “世子到哪里了?” 沉声一问,却惹得宦者令赶忙上前两步,压低声线道:“禀陛下,昨晚传回的消息,说世子刚从丞相的封地出发;” “快马加鞭,再有个七八日,应该就能赶到长安······” 闻言,天子启只满是唏嘘得再叹一口气,神情五味陈杂的坐回了御榻之上。 “再派人去催催;” “起码也要让世子,见丞相最后一面。” “之后的事,也需要世子操办······” 沉声做下吩咐,天子启随即往后一躺,平躺在榻上,又朝身旁的宦者令轻轻一摆手。 “喏······” 待宦者令领命退去,殿内只剩下天子启一人,平躺在榻上的天子启,才终于不再压抑心中的哀痛,任由泪水自眼角滑落。 ——对于申屠嘉,天子启的感情,不可谓不复杂。 在儿时,对于申屠嘉这样的开国元勋,天子启是满怀敬仰; 后来做了太子,对于申屠嘉这样稳重的老臣,天子启是无比崇敬。 再后来,先帝驾崩,天子启继皇帝位,对于申屠嘉这样顽固、倔强,‘倚老卖老’的丞相,天子启心中,逐渐生出厌恶。 而如今,亲眼目睹自己一手推动的《削藩策》,险些引发一场遍及整个关东范围的战乱,又被申屠嘉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控制在了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天子启对申屠嘉,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也正是这场叛乱,让天子启清楚地意识到:晁错,或许是前程似锦的国士,但申屠嘉,才是刘汉社稷的定海神针。 只是天子启的‘感悟’,实在是来得有些晚; 天子启刚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这位宗庙、社稷的定海神针,申屠嘉,便已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申屠嘉,是最后一位开国元勋呐······” “申屠嘉之后,我汉家,将再也没有开国元勋在朝了······” “没有这样的老臣镇压朝堂,朕,又会累成什么样子呢·········” 满怀唏嘘的一阵感叹,独自躺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启,也不由自顾自摇头苦笑起来。 只片刻之后,原本空无一人的御榻后,极为突兀的响起一声答复。 “曲周侯郦寄,其实也算开国元勋······” “——谁!” 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旋即便要从榻上弹起,待反应过来,天子启才心有余悸的躺回榻上。 “来了也不通禀一声······” “神出鬼没的······” 略有些不满的发出两声牢骚,再深吸一口气,将明显加速跳动的心率稍压下去些,天子启便顺着话题接道:“郦寄~” “还真是;” “虽然第一代曲周侯,是郦寄的父亲——景侯郦商,但曲周侯一脉的功勋,都是这父子二人当年,跟在太祖高皇帝身边,合力闯下的。” “只是当年那件事,让郦寄蒙受了‘卖友求荣’的污点······” “如果不是这样,那郦寄,倒也可以成为申屠嘉那样的老臣。” “——说不定,还能做几年丞相?” 似闲聊般轻松地语调,却让那藏身于帷幔之中的黑衣人悄然低下头,并没有顺着天子启的话,继续往下说下去。 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一件不大方便说起的往事。 ——二十七年前,吕太后驾崩。 为了避免自己驾崩之后,吕氏外戚遭到清算,吕太后便任命赵王吕禄为上将军,统领北军;吕王吕产统领南军。 吕太后原以为,由吕产、吕禄兄弟掌握长安两支禁军的兵权,就不会出任何问题; 但几乎是在吕太后驾崩的第一时间,丞相陈平、太尉周勃二人,便联合朝内的元勋大臣,以及关东的齐王刘襄,发动了那场血洗吕氏外戚的‘诛吕’行动! 在关东,齐王刘襄率军二十余万,逼近至荥阳; 这迫使当时掌握兵权的吕产、吕禄兄弟,将拱卫长安的禁军——南军的半数军队派出; 但在之后,陈平、周勃为首的元勋功侯,却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南、北两军的兵权,都掌握在吕产、吕禄兄弟二人手中,没有兵权,就根本无法在长安发动政变! 按照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下的规矩,要想掌握兵权、调动军队,则必须要有调兵虎符,和天子诏书。 而当时,天下唯二的调兵虎符,其中一枚,被交给了率军出征,阻止齐王刘襄的大将军灌婴; 另外一枚,则掌握在当朝上将军:吕禄手中。 为了顺利掌握兵权,并借兵权发动政变,太尉周勃最终决定:从吕禄身上打开局面。 随后,周勃便将曲周侯世子——郦寄的父亲:曲周侯郦商暗中绑走,并告诉郦寄:你和吕禄是好朋友,你去把吕禄手里的兵符给我骗来; 兵符送到我这里,我放了你父亲,若不然,我就杀了伱父亲。 被周勃以‘父亲的性命安危’威胁,郦寄再三考虑之后,也只能照办。 从好友吕禄手中骗来兵符,并将其交到周勃手中,郦寄便带着父亲郦商,回到了曲周侯府。 随后的事,就是妇孺皆知了。 ——拿到兵符,周勃便跑去北军大营,嚎了一嗓子:为刘氏者左袒! 然后,上万名袒露左臂的北军禁卒,便在周勃的率领下杀入未央宫,将吕产、吕禄兄弟,乃至长安每一个姓吕的人,都诛杀在了那一晚的长安。 事态平定之后,陈平、周勃便商议:齐王刘襄兵强马壮,不好控制; 倒是代王刘恒,老实本分,势单力薄······ 就这样,陈平、周勃两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便以‘齐王母家驷钧,恶人也;即立,恐复为吕氏’为由,将当时的代王,也就是先帝迎入长安,继承皇位。 至此,这场‘诸吕之乱’,或者说是‘诸侯大臣共诛诸吕’,便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但在之后,郦寄的名声,却莫名其妙的坏掉了。 ——人们都说,郦寄是为了抱上陈平、周勃的大腿,才出卖了自己的朋友吕禄! 从此,‘郦寄’二字,就成为了‘卖友求荣’的代名词。 很少有人知道,当时的郦寄,是被周勃以父亲郦商的性命为要挟,才无奈出卖吕禄; 人们只知道:郦寄这人,不能处······ “宫里情况如何?” “凤凰殿、广明殿、宣明殿,都是什么动静?” “——还有太后那边······嗯?” 思虑间,天子启接连发出数问,惹得黑衣人赶忙回过身。 稍组织一番语言,便汇报道:“诸位公子都认为,叛乱已经平定,距离诸公子封王就藩,已经为时不远。” “所以,除了公子彭祖、公子胜二人,经常去故安侯府外,其余的众公子,都经常陪伴在各自的母亲身边。” “凤凰殿的公子德、公子淤,也同样如此······” 闻言,天子启也不由深吸一口气,面容之上,更悄然涌现出些许沧桑。 片刻之后,天子启道出一语,却让那黑衣人的面色,顿时有些古怪了起来。 “唉~” “都是命啊······” “封王就藩,母子离别·········” 听着耳边,传来天子启这满怀唏嘘的话语声,黑衣人的心中,只涌上这么一个疑惑; ——这话听着,咋这么耳熟呢······ “凤凰殿那边,具体说说;” 不等黑衣人想明白,天子启又是一问,将黑衣人的心绪再次拉回眼前; 发出此问,天子启更是从榻上坐起身,面上也立时带上了一抹严肃。 见此,黑衣人自也不敢怠慢,赶忙开口道:“栗姬认为,叛乱既然已经平定,众公子也即将封王就藩,那皇长子,也肯定会被陛下册封为太子。” “所以最近,栗姬的心情非常不错;” “——到今天,凤凰殿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宫人被栗姬打死了······” 黑衣人淡然一语,却惹得天子启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呵······” “一个月不死人······” “还别说;” “——倒还真算得上是‘心情非常不错’了。” 似是戏谑,又似是自嘲般笑着摇摇头,便见天子启再将面色稍一肃。 “荣呢?” “仔细说说。” “能多仔细,就多仔细!” 感受到天子启语调中的严肃,黑衣人也不由下意识将身子一挺! “皇长子认为,叛乱结束之后,梁王会再次发难,太后,也可能会再次逼迫陛下。” “为了断梁王的念头,陛下会争取尽快册封储君。” “而皇长子认为,在这件事上,皇长子,很难帮上陛下;” “所以,皇长子交代公子德、公子淤:在陛下册立储君之前,凤凰殿,必须保持低调。” “皇长子还说:一动,不如一静······” “——一动,不如一静······” 黑衣人话音刚落,天子启便稍眯起眼角,轻声将黑衣人的话重复了一遍。 目光深邃的望向殿门,思虑良久,天子启才终是摇头一笑。 “还不算太蠢;” “不枉朕倾注心血,苦心栽培十多年······” 悠然道出一语,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却又莫名涌上一抹纠结之色。 但没人知道:此刻的天子启,究竟在纠结什么。 包括天子启自己······ “关东如何?” “——刘濞老贼,跑去哪儿了?” 静默许久,天子启终还是咬咬牙,将思绪从刘荣,以及某位不知名混账身上拉回眼前; 隐隐有些戾气的一问,只惹得黑衣人赶忙一拱手。 “——淮南国相张释之传回消息:刘濞带着一千多残兵,渡过淮水,逃到了丹徒;”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想要逃去岭南······” 小心给出答复,却见天子启面色愈发阴沉,那黑衣人便略有些忐忑的问道:“臣可以派人,去长沙、会稽一带,试着拦截······” “——不必了!” 黑衣人话音未落,便被天子启中气十足的一声沉呵打断。 便见天子启紧紧皱起眉,神情满是阴沉的侧过身,余光瞥向身后,仍藏身于帷幔之间的黑衣人。 “刘濞,已经是丧家之犬,只带着一千多人,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 “至于你,我有别的交代······” 阴森得语调,惹得黑衣人赶忙跪倒在地,毫不迟疑的对天子启一叩首。 却见天子启正过身,端坐于御榻之上,望向殿门的方向,思虑良久; 就这么盯着殿门外,看了足足好一会儿,天子启才从榻上起身,缓缓绕过御榻,来到了黑衣人身边。 见黑衣人仍匍匐在地,天子启稍一思虑,便随即蹲下身。 也正是在蹲下身的瞬间,天子启那冰冷的面庞上,只嗡然涌上一抹狠厉! “楚王刘戊,还在彭城······” “——刘濞已经败亡,刘戊,也会自尽······” “刘戊的王太子,叫刘强······” “——刘戊自尽,刘强,也必然会自尽······” 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语,只惹得黑衣人感到疑惑不已,却仍不敢抬起头,将额头紧紧贴在御榻后的地板之上。 就见天子启紧紧咬起牙槽,语调中,更是带上了一股令人如坠深渊的骇然杀意! “楚王太子刘强,有个太子妃······” “这个太子妃,姓越·········” “——朕要你亲自前去,独自前去······” “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那荡妇,消失在这人世间·········” “事后,你在彭城,多留一段时间。” “期间,无论谁人问起那荡妇;” “无论!无论是谁!” “格,杀,勿,论······” “——即便是刘戊,也同样不例外··········” 叩首在地,感受着天子启阴森的语调,在自己脑后响起,黑衣人只抑制不住的轻轻颤抖起来。 “臣······” “遵、遵·········” 语颤着连道出好几个‘遵’,黑衣人都没能将‘命’字说出口,只胆战心惊的匍匐在地,浑身颤栗起来。 做下交代,天子启也并没有多问难,只伸出手,在黑衣人弓起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这件事,绝对绝对,绝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即便是朕,也绝对不想再从任何人口中,第二次听到有关于那荡妇的事······” “回来之后,也不用禀报于朕。” “将此事烂在肚中,百十年后,带进墓穴里去·········” 最后再交代几句,天子启便又在黑衣人背上轻轻拍了拍。 直起身,低下头,盯着黑衣人看了好一会儿; 深吸一口气,将面上怒容敛去,天子启才回过身,朝着殿门的方向走去。 “去办吧。” “宫里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就是。” (本章完) 第159章 这杯鸩酒,是儿臣最后的孝心 “完了······” “寡人,完了······” 楚都彭城,楚王宫。 瘫坐在上首的王榻之上,神情恍惚的发出两声呢喃,楚王刘戊的面容,只愈发惨淡了起来。 而在刘戊身侧,除了楚王太子刘强,以及一位贼眉鼠眼的‘谋士之外’,便再也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楚王刘戊,已经是穷途末路······ “刘濞,跑去了丹徒,应该是想去岭南,再谋求出海逃亡的可能······” “寡人交给刘濞的军队,也都死在了睢阳城下······” 又是两声低微的呢喃,便见楚王刘戊悄然侧过头,望向那神情惊慌的谋士。 “齐地,有希望吗?” “赵王,还没能从邯郸突围吗?” “——淮南的三王,至今都还没有举措?” 刘戊接连三问,却让那谋士面上苦涩更甚。 满是愁苦的摇头叹息着,对刘戊惨然一拜。 “齐地的诸王,正在攻打齐国的都城:临淄,却被长安派去平叛的栾布,杀了个措手不及;” “——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被周丘裹挟的城阳王刘喜、被中尉软禁在王宫中的济北王刘志,也都被栾布软禁。” “就连周丘,都病死在了从齐地退兵的路上······” “齐地,已经被长安平定·········” 愁苦万分的道出一语,便见那谋士长叹一口气,撇了眼身旁的王太子刘强; 待刘强轻轻一点头,那谋士才继续说道:“平定齐地之后,栾布将大部分军队留在了齐地,自己则亲自率领一部分军队,去了邯郸。” “——得知栾布也到了邯郸城外,赵王刘遂万念俱灰,于王宫中吞金自尽······” “至于淮南系的三王,在受到刘濞败亡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向长安呈上的请罪书;” “听说梁国中尉张羽、将军韩安国,都已经奉命去了淮南国,接手了淮南系的军队·········” 说到最后,那谋士已是面无血色,望向刘戊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绝望。 “大势去矣······” “大王和刘濞的谋划,已经是事不可为了·········” 言罢,那谋士便缓缓躬下身,叩首在地,将惊恐、迷茫的神容,藏在了刘戊看不见的角度; 可即便谋士不这么做,此时的刘戊,也早就没有心思,去打量谋士的神情变化了。 “寡人······” “寡人·········” 迷茫的发出两声轻喃,刘戊干裂的嘴唇轻轻颤动,涣散的目光,却不知投向了何处······ “——对!” “寡人该逃!” 片刻之后,又见刘戊猛的抬起头,神情惊恐的伸出手,紧紧攥住王太子刘强的手臂,作势便要起身。 “快和寡人走!” “我们也和刘濞一样,跑去岭南,乘船跑到海外去!” “就算是逃到某个海岛上,也好过继续留在这里!!!” 急迫的语调,引得那谋士赶忙抬起头,将满含期待的目光望向身旁,仍跪坐在地的王太子刘强。 ——现如今,楚王宫里,已经没剩多少人了······ 无论是宫女、宦官,又或是刘戊曾经养在宫中的谋士、门客,乃至于守卫王宫的卫队、帮助刘戊治理楚国的官员; 能跑的,基本都已经拖家带口逃出彭城,不知去了何处。 而这谋士没跑,也并不是因为对刘戊多么忠诚,又或是德行多么崇高; 而是因为谋士心里清楚的知道:自己,无路可逃······ 离了刘戊,谋士连今晚都活不过······ 耳边传来父亲刘戊急切的催促; 身侧,则是谋士期待、忐忑,又隐隐带有些许哀求的目光。 被刘戊攥着手臂,强拉硬拽好一会儿,楚王太子刘强,却始终没有从座位上起身。 发现自己拉不动刘强,楚王刘戊躁怒的回过头,却见自己的长子刘强,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你走不走!” “——你不走,寡人就不管你了!” 惊怒交加的一声怒吼,却只惹得刘强垂泪摇了摇头,将手轻轻收回; 随着刘强将手从刘戊的禁锢中抽出,殿室内,也立时涌入数十道身影。 ——无一例外,都是刘戊的姬嫔,以及子女。 看着殿内,那数十道满是哀痛,却又隐隐让人脊背发凉的古怪面容,楚王刘戊也不由心下一慌! 却见王座旁,楚王太子刘强终是缓缓站起身,哀痛欲绝的摇了摇头; 不顾面上涕泗横流,走到王榻前,对楚王刘戊跪倒在地。 “父皇,难道还不醒悟吗······” “——在最开始,父王,就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早在起兵作乱之前,父王就已经将楚元王、楚夷王的名声,败坏的一干二净了······” 语带哽咽的一语,却惹得楚王刘戊又一惊! 正要开口,却见刘强哀痛的低下头去,抬起手臂,将面上泪涕一把抹去; 重新抬起头时,刘强望向父亲刘戊的目光中,已尽带上了自知必死的释然。 “在起兵之前,父王整日里饮酒作乐,不问国事,儿臣不好劝;” “后来,父王又做出那样令人咂舌的丑事,儿臣,依旧不好开口。” “但在刘濞派人前来,与父王谋划作乱的事时,父王,已经听不进去儿臣的劝了······” “——为了阻止父王,国相张尚、太傅越夷吾,可谓是穷思竭虑、谆谆告诫,却被父王下令处死;” “儿臣仅仅只是劝父王三思,便也被父王囚禁在了宫中······” 几句话的功夫,刘强才刚擦干的泪涕,便已是再次出现在面上。 就见刘强哀痛万分的起身,走到殿侧,缓缓俯下身; 将案几上的托盘抓起,便迈着极为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刘戊的面前。 抬起头,看着父亲刘戊阴晴不定的面容,王太子刘强只吸溜一下鼻涕,随即惨而一笑。 “事已至此,父王,已经是获罪于天······” “父王,上路吧······” “——在人生中的最后一刻,好歹做一件对的事;” “为楚元王、楚夷王,留下一支血脉;” “为了我楚元王一脉······” “——伱们!要做什么!!!” 直到这时,刘戊才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满是惊骇的后跳一步! 却见王太子刘强含泪而苦笑,对刘戊绝望的摇了摇头。 “这两杯鸩酒,是儿臣对父王,最后的孝心了······” “也是父王,唯一能为楚元王、楚夷王做的事、唯一能稍稍洗清罪孽的事了······” 如是说着,刘强便低下头,将托盘上的其中一盏酒抓起; 回过身,望向各位弟弟妹妹,以及诸姬嫔时,刘强的面容上,也终是涌上一抹独属于刘氏、独属于宗亲诸侯的威仪。 “父王犯下的罪孽,由我和父王承担;” “对于你们,陛下不会再多追究。” “——等父王喝下这盏鸩酒,你们一定要立马准备棺椁,将父王葬入王陵之中!” “只有这样,才能打消陛下心中的怒火;” “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为我楚王一脉,留下最后的血脉香火······” 低沉、淡然,又不失威严的一声嘱咐,只惹得殿内众人齐齐一愣。 却见刘强言罢,神情满是凄苦的正过身,神情复杂的看了眼眼前,仍惊颤不止的父亲刘戊; 苦笑着一摇头,便决然抓起酒盏,将那盏鸩酒一饮而尽。 只短短片刻之后,刘强的眉头便猛地一皱,身形也微微发起了颤; 唯独望向楚王刘戊的目光,仍带着那凄苦、无奈,又隐隐有些自嘲的极尽复杂。 “儿臣······” “咳······” “儿臣,会等着父王的······” “我父子二人,一起去找楚元王·······” “噗!” “——一起!以发覆面!” “向、向楚元王!” “叩首、谢罪·········” · “唉~” “楚元王,是那么的令人尊敬;” “楚夷王,又是那么的受人敬仰。” “可惜,出了刘戊这么一个不屑子孙,将元王一脉的名声,败坏的一干二净······” 数日之后,长安城,未央宫。 坐在御榻之上,看着手中那卷关东送回的奏报竹简,听闻耳边,响起晁错这阵唏嘘,天子启只讥笑着冷哼一声。 “动作倒挺快;” “——以为把刘戊葬入王陵,朕,就不敢再把他挖出来吗?!” 愤愤不平的道出一语,天子启便又将手中竹简,随手丢回面前的御案之上; 刚抬起头,却见身前的晁错,正满是惊疑的看着自己······ “唔······” “既然都下葬了,那就这样吧;” “朕还真能把刘戊再挖出来,鞭尸泄愤不成?” 明显有些不甘的语调,却惹得晁错面色惊疑更甚; 满是孤疑的看了看天子启,晁错才面色复杂的低下头去,似是闲聊般嘀咕道:“咳咳······” “毕竟是宗亲······” “咳咳咳······” “必要的体面,陛下还是······” “咳咳咳咳咳咳咳·········” “——行了行了!” 晁错一阵干咳,却惹得天子启愈发烦躁起来,只猛地一拂袖,顺势从榻上起身。 “楚国,就这样吧。” “楚王刘戊,不给予谥号,就这么葬入楚王陵;” “——不允许任何人为他守灵!” “至于刘戊的子孙、家人,都贬为官奴,流放到燕国去!” 听天子启这样说,晁错才终是安下心来,赶忙起身一拱手。 “陛下圣明······” 见晁错不再用那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己,天子启只又冷哼一声; 自顾自恼了好一会儿,才强压下怒火,重新坐回了榻上。 “楚王死了,子孙血脉,也都被贬为官奴;” “再从楚元王的后代中,另外选个人,继承楚国的社稷,楚国,就算是安排好了。” “可其他的各国,朕,却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沉声道出一语,天子启随手抓起一碗温蜜水,小口嘬着,不忘开口问道:“老师说说看;” “吴国、赵国,还有齐系、淮南系,朕,都该如何处置?” 听出天子启的语调中,明显已经没剩多少恼怒,晁错也终是长出口气; 低头沉吟片刻,又措辞一番,才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在这场叛乱中,淮南系的三王,从始至终,都并没有起兵作乱。” “所以对于淮南系,陛下应该怀柔。” “——毕竟,咳咳······” “毕竟当年,淮南厉王的那件事,至今都还有不少人谈论;” “如果陛下严惩淮南系,那臣担心,当年那首让先帝震怒的童谣,会再次出现在长安街头······” 讳莫如深的一语,使得天子启面色陡然一沉。 端着水碗的手滞在半空,那双深邃的眼眸,也瞬间涌上些许阴戾之色。 当年‘那件事’,自然就是淮南厉王刘长两杯马尿下肚,就觉得自己得了天命; 于是便和棘蒲侯柴武的儿子柴奇联手,在谷口县拉起了七十多人、四十多辆驴车的‘庞大’军队,打算起兵造反! 短短两个时辰之后,淮南王刘长、棘蒲侯柴奇二人发动的这场叛乱,就被谷口县的县尉,带着几百民壮给‘平定’了······ 如此荒唐的叛乱,自然是让当时的天子刘恒啼笑皆非,实在不知道该说这个弟弟傻,还是该说这个弟弟勇。 ——七十个人,四十辆车! ——还特么是驴车! 别说是起兵造反了,就算是拉货,都得被人说上一句:嗨,这肯定是个不入流的小商贾······ 但荒唐归荒唐,刘长起兵造反的事实,却也还是不容改变; 尤其是在后来的调查中,查出刘长分别派人,去和北方的匈奴人、南方的赵佗联络,试图‘合力起兵’之后,这个起兵谋反的帽子,刘长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 既然是谋反,自然就要治罪; 但在当时,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八个儿子,就只剩下时任天子刘恒,以及‘谋反未遂’的淮南王刘长二人。 对于这仅存的最后一个弟弟,先帝刘恒是杀也不行,不杀也不行。 最终,先帝决定:将刘长举族流放蜀郡,终生不得复返。 与此同时,先帝刘恒还在押送刘长的囚车上,贴了一张封条:敢开囚车车门者,族! 有了这么一个封条,刘长被押往蜀郡的路上,自然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天子亲自贴的封条,谁敢撕! ——一碗必定会葬送家族的饭,谁敢给刘长送! 就这样,曾经武功盖世,拉起七十人就敢谋反的淮南王刘长,便活活饿死在了押送自己的囚车之中。 而后,这场‘名戏’的高潮部分来了。 闻知弟弟刘长活活饿死在囚车中,先帝刘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将押送刘长,以及沿途接待刘长的所有官员找来; 得知这些人,是因为不敢撕开那张封条,才没能给刘长送饭时,先帝‘悔不当初’,随即下令:把这些杀死我弟弟的庸吏,通通拖下去斩了! 一手借刀杀人,猫哭耗子的把戏,先帝玩的是炉火纯青; 但最终,却还是没某些聪明人,看透了个中厉害。 随后,长安街头,便出现了‘那’一首童谣。 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得知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名场面,居然被这些big胆狗贼看破,先帝刘恒当即大怒! 但最终,先帝也还是无奈的下令:为刘长盖棺定论,并将刘长的三个儿子,都各自封为诸侯王······ “呼~” 回想起这段往事,天子启只觉胸口一阵憋闷,偏偏又发作不得; 面色阴郁的点下头,敷衍的默认晁错‘别动淮南系’的提议,天子启便猛地一咬牙! “淮南系,可以放过!” “但齐系,必须严惩!” “——尤其是起兵的胶西、胶东、菑川、济南四国,绝对不能再让刘肥的后代做王!” 一时怒急,天子启更是连‘齐悼惠王’的尊称都顾不上,毫不顾忌的咬出‘刘肥’儿子,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片刻之后,仍旧没有息怒的天子启,更是顺手将吴国的未来,也一举击碎。 “还有刘濞那个老贼!” “受到太祖高皇帝的信重,却率先起兵作乱,这是不容宽恕的罪过!” “所以吴国,也绝不能再让代顷王的后代做王!” 含怒又一声咆哮,彻底否决了‘德侯刘广为吴王’的可能性,天子启面上怒色,才稍有了些许缓和的趋势。 如此静默许久,正当晁错昂起头,要久赵国的未来发表看法时,殿外涌入的一道身影,却使得晁错只能摇头苦叹着起身; 并在天子启的邀请下,朝着未央宫外,与未央宫只一墙之隔的尚冠里故安侯府走去。 ——经过近十日的颠簸,故安侯世子申屠蔑(miè),终于赶回了长安; 而此刻,刘汉社稷最后一位开国元勋,年过七十的老丞相:故安侯申屠嘉,也已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本章完) 第160章 故安贞武侯,一路走好··· 关东接连传来捷报,让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历时短短三个月,这场由吴王刘濞发起、楚王刘戊率先响应,胶西王刘昂、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争相追随的叛乱,便已基本平定。 在半个月前的长安,人们都还在谈论太尉周亚夫,究竟是胆小如鼠的庸臣,还是‘胸怀大志’的奸臣; ——周亚夫是个什么东西?! 而现在,只要提起周亚夫,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并由衷的赞叹一句:周太尉牛x! 之前是我说话声音大了点; ——我是个什么东西?! 叛乱平定,百姓自然是满怀喜悦,憧憬起了未来的美好生活。 因为胜利,意味着那些随军出征的关中儿郎,大都会带着武勋凯旋,并一举改变家族的命运。 但与这普天同庆的喜悦,稍有些格格不入的是:在未央宫外的贵族聚居区——尚冠里,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抹哀苦之色······ · “老师;” “老师?” “世子回来了······” 故安侯府,内院卧房。 本就不算大,且处处透着寒酸的卧房,仅仅只是因为刘胜、刘彭祖,世子申屠蔑、天子启,以及一位老太医、一位史官的涌入,而陡然拥挤了起来; 卧榻之上,申屠嘉双眼紧闭,面无血色; 卧榻边沿,老太医低眉摇头,叹息不止; 卧榻前,侯世子申屠蔑跪倒在地,垂泪无言。 而在刘胜这声轻呼之后,平躺在榻上的申屠嘉,也终是缓缓睁开双眼。 “世子······” “哦······” “是蔑儿回来了······” 虚弱无力的呢喃,惹得申屠蔑赶忙跪行上前,声泪俱下的伸出手,握住申屠嘉那遍布沟壑的老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父亲!” “孩儿不孝······” “——孩儿!不孝啊~” 满是哀痛的哭嚎声,却惹得申屠嘉费力的侧过头,将那如有万均之重的眼皮翻开; 盯着身边的申屠蔑,看了足足好一会儿,申屠嘉才眨巴着眼,对年过五十的老世子轻轻一点头。 “照顾好弟弟······” “照顾好宗族······” “要、要约束子侄···严守门风······” 短短数字,申屠嘉却说的无比吃力,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又再次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见此状况,侯世子申屠蔑只哀痛欲绝的低下头,将额头轻轻贴在申屠嘉的手上,跪坐于榻沿,泣不成声······ “陛下?” 片刻之后,坐在塌边的老太医悄悄起身,走到天子启身边; 轻声道出一声‘陛下’,老太医便又撇了眼申屠嘉,旋即便将请示的目光,撒向天子启那满是哀痛的面庞。 良久,天子启才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强忍着心中万般不忍,对老太医缓缓点下头。 得到天子授意,老太医也不由深吸一口气,满是唏嘘得回到卧榻边沿。 从木箱中取出一套银针,又小心拿起其中几枚,在刘胜捧着的油灯上热一热,便分别在申屠嘉头顶、耳侧、脑后的几处穴位刺下。 见太医这番举动,卧房内的所有人,也都意识到接下来,即将要发生什么。 ——片刻之间,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便都让到了卧榻侧方,靠近申屠嘉头部的位置; 侯世子申屠茂,也让出了卧榻前的位置。 待片刻之后,老太医将那几根银针,从申屠嘉头上的穴位中取出时,申屠嘉的卧榻前,已经摆上了一张案几。 天子启正襟危坐于案几前,目不斜视的昂起头,静静等候申屠嘉转醒; 而在天子启身侧,史官也早已备好竹简、毛笔,眼睛直勾勾看着手中的空白竹简,注意力,则全然集中在接下来,君臣二人的对话之上。 所有人,都做好了迎接这必将载入史册、必将为后人传唱的一幕的准备。 而申屠嘉,也终是在众人哀痛,又隐隐带有些许严肃的目光注视下,悠然睁开双眼。 “呃······” 略有些虚弱的一声轻喃,惹得一旁的申屠蔑哭声稍一滞; 赶忙上前,将申屠嘉轻轻扶起,在卧榻边沿坐起身。 而后,面上重新焕发出生机的申屠嘉,只稍出一口气,便满是郑重的望向身前,跪坐于案几前的天子启。 “还有一些话,想要对陛下说;” “——丞相大可直言。” 极为简短的开场白之后,已经加速走向死亡的申屠嘉,便开始争分夺秒的留下自己的遗言。 “既然叛乱已经平定,陛下就应该抓紧机会,挟大胜之威,一举铲除宗亲诸侯的问题!” “其中有几个关键;” “——贾谊在《治安策》中提到的推恩诸子,必须成为定制!” “——宗亲诸侯王自主任命国中,二千石及以上级别官员的权力,必须被剥夺!” “——除了燕、代这样位处边地的诸侯,其他诸侯王卫队的数量,必须削减至三千人以下;除了诸侯王卫队,其他的军队,都应该由郡尉掌控,诸侯王绝对不能插手!” “而且诸侯王卫队,也必须由诸侯王的中尉独自掌控,诸侯王卫队的任何官职,都绝对不能由诸侯王任命!” “——尤其是中尉!” “除了推恩、官员任免权、兵权,其他的权力,也必须进行不同程度的限制。” “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通过贾谊的《推恩策》,花费三到五代人的时间,将现在的宗亲诸侯国,全部分解成彻侯封国。” “这个目标,绝对不容动摇!” “无论任何人,只要敢对这个目标指手画脚,陛下都可以不经过审讯,直接将他处死!!!” 中气十足的一番话语,只引得天子启连连点头,也使得一旁的史官一阵奋笔疾书; 而在卧房之内,看着方才还躺在榻上,眼皮都睁不开的申屠嘉,此刻却好似一个没事儿人一样,对天子启交代未来的事,卧房内的每一个人,都含泪低下头去。 ——申屠嘉,并不是病情好转; 而是在天子启的许可下,被太医强行施针唤醒,以透支最后的生命力为代价,换来这弥足珍贵的片刻清醒。 用后世人的话来说,现在的申屠嘉,正处于回光返照的状态之中······ “丞相说的话,朕会牢牢记在心中,一个字都不敢忘记!” “丞相的所有提议,朕都会不折不扣的采纳!” 短暂的沉寂之后,天子启满是坚定地语调,将沉寂于哀痛中的众人再次‘唤醒’; 却见端坐于卧榻边沿的申屠嘉,只在这片刻之内,便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些。 许是自己也感受到‘时间不多了’,申屠嘉接下来的语速,也明显加快了些; 说到一半,更是轻喘起来。 “解决了宗亲诸侯的问题之后,关东,就不会再出现大问题。” “但这一场叛乱,将府库积攒下的财货、军械、粮草消耗掉了不少;” “要想和匈奴人决战,需要陛下继续忍辱负重,轻徭薄税,与民休养生息。” “——至少再过二十年,重新积攒下足够的力量,陛下才可以派军队北上,和匈奴人决战。” “如果不做好准备,先帝、陛下这几十年来的积累,便都会付诸东流······” 感受到申屠嘉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天子启也只赶忙点下头。 “丞相放心。” “朕都明白。” “——就算朕能再活二十年,也一定会把这个责任,交给下一代皇帝;” “不做好万全的准备,朕,绝对不会容许任何人,破坏先帝为宗庙、社稷积攒下的力量。” 天子启话音刚落,申屠嘉便赶忙一点头,一刻都不敢耽误的继续道:“臣之后,最有资格成为丞相的,本当是内史晁错;” “但太祖高皇帝曾定下规矩:不是彻侯的人,不可以成为丞相。” “所以臣之后,陛下可以让条侯周亚夫做丞相,再伺机将晁错外放,到军中历练。” “等内史立下武勋,得到彻侯的爵位,周亚夫,也肯定会因为对政务不耐烦,而向陛下请辞。” “——周亚夫,是一个很有能力,却也非常傲慢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陛下对周亚夫,要尽量耐心些、宽容些······” 又是一番急促的话语,天子启自是再次点头,而申屠嘉,却已是有些目光涣散了起来; 似是喝醉了酒般,目光飘忽的摇晃片刻,又下意识伸出手,扶住榻沿。 用尽浑身的力气,面前保持住坐姿,申屠嘉才喘着粗气,朝一旁的世子申屠蔑,以及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微一昂头。 “臣的世子,蔑;” “从小,就没有什么本领,即不会上阵杀敌,也没有治···治国,安民的能力。” “——希望陛下,可以答应臣:千万不要,以任何官职、任何权利,交给臣的世子蔑;” “只需要容许臣···臣的家人,在臣的封国,安稳生活·····” “就算有人、触犯了律法,也绝对、不要宽恕·······” 说着说着,申屠嘉便身形摇晃起来,方才还炯炯有神的双眼,此刻也再次耸拉下来; 就好像对于此刻的申屠嘉而言,‘睁开眼睛’四个字,便足以让这位老丞相,用掉自己全身的力气。 见申屠嘉如此状态,天子启也满是哀痛的侧过头,对身旁的史官轻轻一点头。 待史官停笔,并捧着那卷墨迹为干的竹简退到卧房外,方才还能坐在卧榻边沿的申屠嘉,也已是被哭成泪人的世子蔑,重新扶着平躺了下来。 “唉~” 苦涩一叹,天子启便走上前,坐在先前,老太医坐着的木凳之上。 神情满是复杂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费力的喘息着的老丞相申屠嘉,天子启那极为发达的泪腺,却也难得流出了几滴由衷,且不夹杂丝毫虚伪的泪水。 “老丞相鞠躬尽瘁,为了宗庙、社稷,劳碌终生······” “即便是到了这最后的关头,都还心心念念着宗庙、社稷的安稳······” “一想到要失去丞相,朕,便感觉心如刀绞·········” 说话的功夫,天子启的语调中,也稍带上了些许哽咽; 垂泪道出一语,天子启甚至还将手扶上胸前,神情扭曲的揪了揪前胸。 却见卧榻之上,申屠嘉满是虚弱的侧过头,极为费力的咽口唾沫,再竭尽全力的强挤出一抹笑容。 “臣,不能再陪在陛下身边了······” “往后,陛下处理国事,一定要再三思虑;” “对于朝臣的建议,一定要郑而重之。” “一定要看清:提出建议的人,究竟想要借此,达成怎样的目的······” 微若蚊鸣的低语,只引得天子启满是惆怅的长出一口气,又含泪点下头; 将申屠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望向申屠嘉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不舍。 “没了丞相,朕,该怎么办呢······” “宗庙、社稷,又该指望谁呢······” 哀苦之语,却惹得申屠嘉轻轻一摇头,又费力的将头侧抬起,望向床头的刘胜、刘彭祖二人。 “二位公子,都是···都是非常杰出的宗亲······” “能得到陛下的恩赐·····” “成为···二位公子的老师······” “我这个从···行伍之中走出的匹夫,感到···万分的荣幸·········” 愈发虚弱的语调,只让室内众人纷纷落泪,就连始终在一旁低头不语的晁错,也一时有些红了眼眶。 而在申屠嘉身侧,听闻申屠嘉提起自己,早已哭成泪人的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只惊慌失措的走上前去,在卧榻旁跪了下来。 看着两个得意门生,在自己的病榻前哭成泪人,申屠嘉却只费力的挤出一丝笑容。 “我,是个只知道杀敌,却不知道如何治国的匹夫······” “我的子孙后代,也不会出现很有能力的人······” “如果将来,我的子孙后代中,有谁做了官吏,或是军中将领,还······” “——还希望二位公子,稍加看顾······” “不···不必有求必应······” “只需要在那个不屑子孙,犯下滔天大罪的时候,看在我这个匹夫,以及过去,和二位公子之间的师生情谊······” “为······” “为我······” “留一支···血脉·········” 说到最后,申屠嘉虚弱的声线,已经低到了需要刘胜俯身,将耳朵贴在申屠嘉嘴前,才能勉强听到的程度; 在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之后,申屠嘉也终是抵不住如潮水般袭来的真正倦意,悠然闭上了双眼。 刹那前,故安侯府的上空,便响起一阵低沉的哀泣声。 ——无论是作为学生的刘胜、刘彭祖兄弟,还是身为儿子的申屠蔑; 无论是作为君主的天子启,还是身为同僚,甚至是‘政敌’的晁错。 每一个人,都在这一刻垂泪低下头,为即将离开人世的老丞相,奉上自己最后的敬意。 卧榻之上,申屠嘉双眼紧闭,开始发出莫名的呢喃······ “蔑······” “宗族·········” “本分············” “北······” “北······” “匈奴·········” “匈················” 最后一声呢喃之后,卧榻上的申屠嘉,极其轻微的呼出一口气; 呼出这最后一口气之后,劳苦终身的老丞相,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终点。 “父亲!” “父亲~~~” “父亲······” “老师·········” “丞相·············” 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之后,卧房之内,便只剩下一道道跪地嚎哭的身影。 侯世子申屠蔑,跪地叩首于榻前,嚎哭不止; 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紧紧跪在申屠蔑身后,垂泪对自己的老师,最后叩首一拜。 即便是天子启,也在这一刻,郑重其事的拱起手,对卧榻之上的老丞相,奉上自己最后的敬意。 “丞相,一路走好······” ——天子启新元三年,夏四月十七,丞相故安侯申屠嘉病故。 夏四月二十四,朝堂有司共奏:丞相故安侯臣嘉,公忠体国,劳苦功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谥法云: 刚彊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 克定祸乱曰武——以兵征,故能定。 刑民克服曰武——法以正民,能使服。 清白守节曰贞——行清白,执志固。 大虑克就曰贞——能大虑非正而何。 不隐无屈曰贞——坦然无私。 丞相故安侯臣嘉,两袖清风,不受私贿,刚直不屈,为国柱石; 为相八载,使民得安乐、使吏治清明,使忠直得用,使奸佞得诛。 朝臣百官共议,皆与:谥丞相故安侯臣嘉,曰:贞武。 天子垂泪长叹,谓百官:失故安贞武侯,乃宗庙失柱石、社稷失栋梁; 天下失贤相,朕,亦痛失肱股、臂膀······ (本章完) 第161章 两个混账东西! “不行!” “绝对不行!” “——简直不像话!!!” 未央宫,宣室殿。 看着眼前,垂泪跪倒在地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天子启只怒而一拂袖! “宗亲公子的身份,怎么可以给外臣戴孝服丧?!” “——你们两个混账,是没有自己的父亲吗!” “你们是铁了心,要把我刘氏的颜面,都丢的一干二净吗!!!” 满含恼怒的一声咆哮,天子启只觉胸中怒火更甚,索性从榻上起身,快步走到兄弟二人面前; 望向兄弟二人,尤其是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愤怒。 “——你这混账,就非要时不时惹点事出来吗!” “是觉得朕活的太久了,才非要惹是生非,想要把朕活活气死吗!!!” 感受着天子启的滔天盛怒,兄弟二人只下意识低下头去,却也并没有退缩。 ——皇七子刘彭祖欲言又止,明显是在考虑用什么样的说辞,来说服天子启; 皇九子刘胜,更是面上坚定之色不减,只缓缓对面前的天子启叩首一拜。 “儿臣听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老师病故,儿臣作为学生,就应该尽一份孝心······” “——这,不是丢我刘氏宗亲的脸;” “而是让天下人明白:即便是宗亲皇室,也知道尊师重道、孝顺亲长的道理······” “让天下人明白:即便是皇子,也可以为死去的老师戴孝,而不是自持宗亲皇室的身份,枉顾师生之间的情谊、授业解惑的恩情·········” 低沉、哀婉,又明显带有些决绝的语调,却惹得天子启恼怒更甚; 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面色阴晴不定的低下头,盯着跪在脚边的刘胜,看了足足好一会儿,天子启才愤然一拂袖,愤愤不平的坐回御榻之上。 “不行!” “朕,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师生之间的情谊、授业解惑的恩情,想要报答,可以有很多方式;” “但无论采取哪一种方式,都不该是朕的儿子,去给别人戴孝服丧!!” 又是接连几声咆哮,天子启可谓是越说越怒; 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要借着喝水来按捺怒火,但抓起水碗的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见天子启如此坚决的反对,兄弟二人却仍旧没有退缩,仍跪在天子启的御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在御榻旁,原本被天子启召入宫中,商议政务的内史晁错,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是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良久,天子启怒火稍艾,至少手中茶碗,不再因为天子启因怒而颤的手,而溅出水时,晁错终还是稍上前一步,微一拱手。 “陛下;” “臣认为,公子说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嗯?” 温和一语,却惹得天子启眉角一扬,才刚散去些许的怒意,只瞬间又回到了脸上。 面色阴沉的侧过身,看了看晁错那浅笑盈盈的面容,天子启只漠然回过头; 心不在焉的喝下一口温蜜水,又语带愠怒道:“这件事,内史就不要再插手了。” “师生情谊,不应该是通过这样的方式体现;”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也绝不意味着授业恩师,就应该完全和亲身父亲一样。” “——凡事,都应该有个度;” “过了这个‘度’,世间的事,就都会变得混乱不堪。” 听闻天子启这一番韧带有些许恼怒的话语,晁错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缓缓走上前,在御榻旁的筵席上坐下身,对天子启稍一拱手。 “陛下;” “在过去,宗亲皇族为外臣戴孝,确实是前所未有的事。” “但正如公子所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也确实是由来已久,且广受天下人认同。” “——臣听说,战国时的荀子,曾这样教育自己的学生:天、地、君、亲、师,是每一个人都应该祭祀的对象;” “这是因为敬天法祖、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缘故。” 如是说者,晁错不忘侧过头,面带敬意的对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稍一拱手。 而后便又正过身,继续对天子启说道:“陛下认为不应该这样做,是因为二位公子的身份。” “因为从师生的角度来看,二位公子是学生,而丞相是老师;” “但从君臣的角度看,二位公子是宗亲,而丞相是外臣。” “——陛下认为,二位公子和丞相,首先应该论‘君臣’,其次才应该论‘师生’,所以才会觉得,二位公子不应该这么做。” “而在臣看来,二位公子和丞相之间,其实,根本谈不上有‘君臣’的关系······” 温声和气的话语声,也终是让天子启面上怒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僵硬; 便见晁错轻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道:“陛下是皇帝的身份,所以任何人和陛下之间,都应该先论君臣,再论其他;” “而二位公子,即不是储君太子,也还没有被封为宗亲诸侯。” “单就是‘公子’和‘丞相’之间,恐怕,根本谈不上有君臣尊卑的关系存在。” “既然没有君臣关系,那二位公子和丞相之间,就只剩下了师生关系;” “既然是师生,那老丞相亡故,二位公子想要为老丞相戴孝服丧······” “——恕臣直言:这虽然是前所未有的事,但也依旧是令人敬佩、称赞的好事。” “也正如公子所说的那样:这样的举动,非但不会让刘氏宗亲颜面扫地,反而会让天下人,更清楚地意识到‘尊师重教’的道理;” “毕竟就连陛下的子嗣,都能为死去的老师戴孝服丧,那天下人,又怎么会有不尊敬老师的理由呢?” 一番深入浅出的劝解,也让天子启稍有些动摇起来; 沉吟思虑片刻,却又猛地皱起眉。 “内史的意思,朕能明白。” “但朕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给别人戴孝服丧吗?” “——父亲还健在,儿子却为外人戴孝服丧,这是什么道理?!” 闻言,听出天子启不再如先前那么坚决,只是心中仍有些疑虑和不满,晁错也不由轻笑着昂起头。 “陛下说的也没错。” “——世间的事,都应该有个度;” “如果让二位公子,完全按照‘父亲死去’时的规矩,以‘儿子’的身份为老丞相戴孝服丧,确实有些坏了规矩。” “嗯······” “臣认为,陛下或许可以这样。” 话说一半,便见晁错佯装思虑片刻,旋即侧过身,朝御案前跪着的兄弟二人稍指了指。 “二位公子仁孝,有心送老丞相最后一程;” “而老丞相病故,于情于理,陛下也都应该派出使节,代陛下吊唁老丞相,并慰问老丞相的家人。” “——既然如此,陛下何不直接将二位公子任命为使节,替陛下去吊唁老丞相呢?” “这样一来,二位公子的孝心可以尽到、陛下的慰问也可以送到;” “天下人也会因为这件事,而明白尊师重教的道理,更能体会到陛下对臣下的仁慈、对忠臣的缅怀。” “面面俱到、一举多得,又名正言顺,不会坏了规矩,岂不是很好吗?” 听晁错说到这里,天子启面上,终于流露出些许赞同的神容; 便是仍跪在御案前的兄弟二人,也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面色阴沉的思虑良久,才终于昂起头。 “既然内史都这么说了,那朕,就容伱们两个混账,再胡闹这一回。” 淡然一语,只惹得兄弟二人赶忙一叩首; 便见天子启淡然侧过身,望向御榻侧的晁错。 “还请内史,替朕拟一道诏谕。” “——着:皇长子刘荣为正使,皇七子彭祖、九子胜,各为副使;” “假天子节,代朕前往故安侯府,吊唁离世的老丞相,并协助侯世子申屠蔑,操办老丞相的丧葬之事。” “七日之后,老丞相入葬先帝的霸陵,由皇长子荣、七子彭祖、九子胜,以天子使者的身份,送老丞相最后一程······” 低沉的话语声,只惹得晁错赶忙躬下身,用心记住天子启道出的每一个字; 待天子启话音落下,晁错又在心中默念一遍,才对天子启深深一拜。 “陛下圣明······” 却见天子启神情庄严的正过身,望向身前,仍跪地不起的兄弟二人。 “朕,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具体的度,你们两个混账自己把控。” “——可以戴孝,但不能服丧;” “——可以守孝,但不能守灵;” “——可以以天子使者的身份,替朕迎、送吊唁的宾客,但不能以主人、直系亲人的身份,操办丞相的葬礼;” “明白了?” 闻言,兄弟二人稍一对视,便对天子启再拜。 “儿臣等,谢父皇恩允······” “——滚吧!” “——两个混账东西!” 兄弟二人拜谢之语都还没来得及道出口,便见天子启又毫无征兆的一怒,烦闷的冲眼前的兄弟二人连连摆手不止; 待兄弟二人再拜起身,却又闻天子启不忘最后提醒道:“到了侯府,有关丧葬之事的一切,都听从世子的安排;” “实在遇到不能决定的事,也让荣来决定。” “——要是让朕知道,你们两个混账敢代俎越庖,再在丧礼上闹出什么事来······” “——腿给你们打断!” 毫无威慑力的一句威胁,也只引得兄弟二人再拜,旋即便起身,朝着殿门外走去。 而在二人离开之后,看着兄弟二人离去的背影,跪坐于御榻旁的晁错,却不由出了神······ “怎么?” “老师这是······” “——羡慕丞相了?” 恍惚间,耳边传来天子启略带唏嘘的一声调侃,将晁错飞散的思绪拉回眼前; 下意识侧过头,见天子启方才还带有些许怒意的面庞上,此刻却带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自豪,晁错只摇头一笑。 “要说不羡慕,那就是臣在欺君了······” “但臣刚才想的,却不是羡慕丞相;” “而是二位公子身上,似乎有些很有趣的不同?” 轻声一语,也惹得天子启兴致盎然的‘哦?’了一声,旋即便将身子侧向晁错所在的方向。 便见晁错低头稍思虑片刻,才轻笑着说道:“按理来说,二位公子年龄相仿,又都是贾夫人所生,自幼都生活在一起。” “就算性格稍有些不同,也不应该有太大的不同。” “但今天,二位公子展露出的气质,却根本不像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公子彭祖稍年长些,但已经哭的双眼红肿,明显是从昨天,丞相离世之后,哭了一天一夜;” “而公子胜,明明更年幼,但面上神容······” “嗯······” “怎么说呢;” “——就像是过去,公子胜,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 “面上虽然也能看出哀伤、痛苦,但更多的,是逼迫自己坚强、振作的神容。” “好像做弟弟的,心性却反而比自己的哥哥,都还要更加成熟一些?” 晁错此言一出,天子启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的兄弟二人,确实展露出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天子启肉眼所见:老七刘彭祖双眼红肿,甚至都肿的有些睁不开了,明显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与亲近的人生离死别、阴阳两隔的事。 而刘胜明明更年幼,却明显展露出了更加成熟的状态:虽然没有像哥哥刘彭祖那样,哭的眼睛都睁不开,但眉宇间透露出的哀伤,却较刘彭祖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即便如此,刘胜的面容之上,也依旧带着明显有些刻意的镇定。 正如晁错所言:就好像刘胜,曾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 所以刘胜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时候,心中再怎么哀伤,也得尽量将哀痛压在心底,尽量维持一个相对正常、相对坚强一些的精神状态······ “唔······” “或许是当年,先帝驾崩,让那混账感悟了些什么吧;” “——早些年,先帝的病还没那么重时,最疼爱的,就是那混账了······” 轻声道出一语,便见天子启也随即摇头一笑; 似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般,沉浸在回忆中,发出阵阵怪异的笑声。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从回忆中回过身,深吸一口气,再侧过头。 望向晁错的目光中,也不由再带上了些许调侃。 “老师最近,变化可是有些大啊?” “——天、地、君、亲、师,可是荀子荀卿的看法;” “在过去,老师可是从不曾赞同除了商君、申不害之外,其他任何人的学说啊?” 戏谑一语,却惹得晁错微一怔,片刻之后,又一阵摇头苦笑不止。 “过去这段时间,臣在丞相身上,实在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臣师从张恢张子,学习申不害、商君的学说;稍微有了点心得,就自认为有了很高的学识。” “但丞相从没有跟谁学过经书,几乎是从军队中一刀、一枪杀出来;” “再经过郡守、内史等职务的历练,最终担任了丞相的职务。” “——如果是过去,臣一定会说:丞相胸无点墨,满脑子打打杀杀,根本就不可能治理的好天下。” “但现在,臣终于隐约体味到:相比起丞相,臣的不足,究竟多到怎样骇人的程度;” “相比起丞相在军中、行伍之间,以及郡守、内史任上所收获的经验,自诩‘满腹经纶’的臣,恐怕只能算是井底之蛙······” 听闻晁错又是一阵自嘲,天子启满是戏谑的面庞之上,却是愈发涌现出些许玩味。 ——天地君亲师,是荀子荀卿的言论,可以勉强归类为‘儒言’; 而晁错刚才这一句‘井底之蛙’,则是出自黄老学的《庄子·秋水》······ “看来,老师在丞相的身上,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意味深长的一语,只引得晁错苦笑着躬身一拜。 “过去几个月,臣在丞相身边,实在是受益匪浅·······” “臣也已经打算日后,到军队当中历练一番;” “就算不能像丞相那样,在军中学到什么新的东西,也起码能有些不一样的感悟·········” 见晁错嘴上如是说着,面上也不见丝毫作伪之色,天子启唏嘘之余,终是缓缓一点头。 片刻之后,想起今天这场会议的主体,天子启的眉宇间,却又悄然涌上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丞相临终前的嘱托,朕想了很久。” “——叛乱既然已经平定,那周亚夫的太尉一职,就必须罢免;” “以‘拜相’来卸下周亚夫手中的兵权,确实是最为妥当的处理方式。” 见天子启说起正事,晁错也不由赶忙一正身,又面带认可的缓缓点下头。 却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满是愁苦的低下头,面上愁苦之色,却立时又更深了一分。 “周亚夫的兵权,朕有办法卸下来;” “但梁王,朕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前些时日,梁王请求朝见长安,朕以‘叛乱没有完全平定’的名义,暂时驳回了梁王的请求。” “但朕担心过不了多久,太后就会亲自下令,让梁王入朝·········” (本章完) 第162章 太后~听我一句劝吧~ “你亲自派人,去把老三给我召来长安!” 长乐宫,长信殿。 窦太后含怒一语,却让身边坐着的馆陶长公主刘嫖,顿时有些惊疑的起来。 “既然思念老三,母后为什么不自己派人,召老三入朝?” 却见窦太后闻言,面上恼怒之色更甚,眉宇间,更是陡然涌上一抹怒意。 “——老三自己上疏,被皇帝驳了!” “最近这些时日,我也总觉得身边,好像被皇帝安插了眼线········” 窦太后恼怒一语,刘嫖却是面色陡然一变! 满是惊愕的侧过头,在殿内的宫女、宦官身上扫视一周; 待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低下头去,刘嫖才惊疑不定的挪动着身子,靠近窦太后身侧,再下意识挽起母亲的胳膊。 “陛下,应该不会这样做的吧?” “毕竟再怎么说·········” 怎料刘嫖话音未落,便被窦太后烦躁的挥手打断。 “叫你去,你就去!” “实在不想去,就直说!” “——我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指望!” 躁怒的一声轻呵,更惹得殿内宫人不由有些战栗起来,恨不能立刻把耳朵捂上,以表明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见母亲如此盛怒,刘嫖自也心下一惊,赶忙将窦太后的胳膊挽的更紧了些。 “母后消消气,别动肝火;” “女儿派人去就是了·········” 委屈巴巴的应喏声,终是让窦太后怒意稍艾,稍侧过身,神情阴郁的看向刘嫖。 “老大、老七、小九,都被皇帝任命为使者,去操办丞相的丧事了。” “——老七、小九,是丞相的学生,这么做情有可原;” “但皇帝只让老七、小九做‘副使’,却让老大做了‘正使’。” “皇帝的意图,伱不会看不明白吧?” 闻言,刘嫖稍一思虑,便有些孤疑的抬起头:“母后的意思········” “陛下,还是想立皇长子?” “所以才借着丞相病故,给皇长子造势?” 却见窦太后闻言,并没有点头,而是深吸一口气,面上严峻之色更甚。 “早在叛乱之前,我就已经猜到,皇帝那句‘皇太弟’,就是哄骗老三的。” “现在,叛乱已经要平定了,皇帝不需要老三再在睢阳血战,也就必然不会遵守之前的承诺。” “——眼下,皇帝一边阻止老三入朝,一边又想给皇长子造势,分明是想逼我颁诏,立皇长子为储;” “如此紧要关头,我能坐视不管吗?” “你这做姐姐的,能不帮我想想办法,把老三召回长安???” 听出母亲语调中的迫切,刘嫖也只赶忙点下头,表示自己会遵从窦太后的吩咐,将梁王刘武召入长安。 但很快,刘嫖的面容之上,也稍涌上了些疑惑之色。 “可陛下如果真的打定了主意,要立皇长子为储的话,就算母后把老三召入长安,又能改变什么呢?” “——难道母后,要真的和陛下怄气,不管不顾的册立老三???” 闻言,窦太后却是轻叹一口气,又白了身旁的女儿一样。 “皇帝要立皇长子,所以才要给皇长子造势;” “可我要立老三,又何需造势?” “——单就是这场叛乱,老三在睢阳抵抗叛贼,有功于社稷,就足以为老三,赢得受册为储的大势!” “但前提是:老三自己,得在长安呐~” “老三不在长安,我在这深宫中,就算使再大的力气,也根本于事无补~~~” 苦口婆心的一番解释,终是让刘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又自顾自思虑片刻,才终是轻笑着抬起头。 “女儿听母后的;” “回了府,女儿就派人出关,把梁王给召到长安来。” 见刘嫖应下自己的吩咐,窦太后才终是缓缓点下头,面上恼怒之色,也稍有了些回暖的趋势。 只是片刻之后,一道突然出现在殿门外的身影,却让窦太后才刚回暖的神容,再次涌现出若有似无的阴郁之色········· “袁大夫?” “是袁大夫吧?” 听闻耳边,传来那一声无比熟悉的拜喏声,窦太后只下意识昂起头; 看着殿门外,那道模糊不清的人影,窦太后又稍眯起眼,将上身也稍前倾些。 “正是袁大夫·······” 刘嫖轻轻一声提醒,却惹得窦太后更加困惑了起来。 “袁大夫,不是被皇帝派去了关东吗?” “是我眼花了·······” “——还是耳聋了?” 闻言,袁盎却是轻笑着走入殿中,对窦太后再一拜。 “臣,确实是奉陛下的命令,去了关东。” “今天才刚回长安,连家都没顾上回,特地到宫中,来拜会太后·······” 满是淡然的话语,却让窦太后面色微一变,只颤巍巍从榻上起身。 “哦········” “既然刚回来,又何必如此急于进宫?” “在家中稍休息几日,再来看我这瞎眼老婆子,也不迟啊?” 听出窦太后语调中,明显带着些许不自在,袁盎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走上前去,轻轻扶着窦太后的胳膊,到殿侧的座位上坐下身来。 对窦太后再大礼一拜,袁盎才在窦太后身前坐下身。 沉吟思虑片刻,才又将面容一肃。 “这次去关东,臣听说了很多春秋、战国之时,发生在关东的故事。” “所以刚回长安,臣就迫不及待的来见太后,是想把这个故事,说给太后听········” 闻言,窦太后只惆怅的发出一声长叹,又缓缓点下头。 只是虽然做出了一副‘那你讲吧’的架势,但窦太后涣散无神的双眸,却也隐隐带上了些许清冷。 却见袁盎轻笑着低下头,沉吟措辞一番,便以一副猎奇、八卦的口吻,将‘听’来的那个故事,向窦太后娓娓道来。 “说是宋武公十八年,宋武公去世;遗诏让公子力继任君位。” “继承君位的公子力,也就是后来的宋宣公。” “宋宣公十九年,宋宣公病重,却并没有按照过去的惯例,遗诏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君位;” “——而是舍弃了太子与夷,让自己的弟弟:公子和继承君位。” “宋宣公说:父亲死后儿子继位,兄长死后弟弟继位,这是天下的通义·······” 寥寥数语,却见窦太后面上清冷之色顿消!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兴致勃勃,甚至带有些许急切的催促! 见窦太后这般反应,袁盎却只暗下一笑; 稍发出一声轻叹,便继续说道:“公子和再三推让,宋宣公却再三坚持,最终,还是由宋宣公的弟弟公子和,继承了宋国的君位。” “而继承宋国君位的公子和,也正是后来的宋穆公········” 又是短短数语,窦太后面上喜色更甚! 方才还兴致缺缺的面容之上,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激动之色。 “——穆公!” “能被谥为‘穆’,那这个继承兄长大位的公子和,应该也算是明君了吧?” “这不就说明,由弟弟继承兄长的大位,并不是什么坏事吗?” 见窦太后越说越激动,袁盎却仍是一副浅笑盈盈的模样; 就如同一切,都始终在袁盎的掌控之中。 “宋穆公以弟弟的身份,接过了哥哥宋宣公留下的宗庙,做了九年的宋君。” “九年之后,宋穆公病重,便招来司马孔父嘉,将宋宣公的太子、自己的侄子与夷嘱托给了孔父嘉;” “宋穆公对孔父嘉说:先君宋宣公,舍弃他的儿子与夷,而立我为国君,我不敢忘记。 在我死去之后,请您事奉宋宣公的太子与夷,来主持国家事务,我虽然死去,但也不后悔什么。” “孔父嘉回答说:可是群臣们,都愿意事奉您的儿子公子冯。” “但宋穆公说:不可以这样做; 先君认为我有德行,才让我主持国家事务。 如果丢掉道德而不让位,这就是废弃先君的提拔,哪里还能说有什么德行? 请您不要废弃先君的功业!” 随着袁盎愈发深入的叙述,窦太后也一时听的入了迷; 而袁盎望向窦太后的目光,却是愈发带上了一抹郑重之色。 “于是,宋穆公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公子冯和左师勃,都驱逐出了宋国,让他们到郑国居住;” “并对他们说:你们虽然是我的儿子,但在我活着时,你们不要再来见我,我死后也不要来哭我。” “太子与夷听说此事,就对宋穆公说:先君之所以不把国家交给我,而把国家交给您,是认为您可以做好社稷宗庙的主人。 现在您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驱逐,准备把家交还给我与夷,这并不是先君的本意。 何况,假如儿子可以驱逐,那么先君恐怕也会把我赶走。” “但宋穆公却说:先君不驱逐你的原因可以理解,我在国君这个位置上,仅仅是摄政,最终还是要把国家交还给你与夷。” “同年八月初五日,宋穆公去世,宋宣公的太子与夷继位,是为宋殇公········” 袁盎音落,窦太后怅然若失的低下头,心绪仍沉寂于这个故事中,久久不能自拔。 回想起这个故事中,立弟弟为君主的宋宣公、将大位还给侄子的宋穆公; 以及最终得立为君的太子与夷,也就是宋殇公········ “诶?” “——殇公?” “宋宣公的太子与夷,怎么会被谥为‘殇’公?” 见窦太后不出意料的问起此事,袁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只是袁盎面上,却陡然带上了一抹令人语结的严峻! “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将宋宣公、宋穆公治理下的宋国,给败坏了个一干二净········” “——宋殇公在位时,以孔父嘉为司马,华督为太宰;” “宋殇公九年,司马孔父嘉的妻子容貌美丽,太宰华督喜欢她的美貌,想占为己有;” “于是派人在京城扬言说:宋殇公继位不过十年,却发生十一次战事,百姓苦不堪言,都是孔父嘉导致的结果,我要杀死孔父嘉,来让百姓得到安宁。” “宋殇公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嘉,抢夺了他的妻子。” “宋殇公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华督害怕遭到宋殇公的诛杀,于是将宋殇公杀害,又从郑国,迎回宋穆公的儿子:公子冯,并拥立公子冯为君;” “被华督拥立的公子冯,就是后来的宋庄公······” 听到这里,窦太后面色陡然一变,先前那抹激动之色,更是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似无的忧虑········ 阴着脸,自顾自思虑良久;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袁盎抢先开口,继续说道:“公子冯,也就是宋庄公继位之后,任用华督为国相;” “之后的很多年,宋国的权力,都掌握在国相华督的手中。” “华督做宋相,把郜国的大鼎送给鲁桓公,对齐、陈、郑诸国也都馈送财礼,得到了各国的支持;” “——在当时的宋国,人们只知道有国相华督,却根本不知道有国君子冯。” “后来,华督还逼迫宋庄公插手郑国的朝政,逼迫郑昭公逃亡去卫国,改以郑厉公为郑国的国君。” “从此以后,天下列国都非常讨厌宋国,暗地里对宋庄公、国相华督唾骂不止;” “公羊高在《公羊传》中也说:宋庄公冯弑杀与夷,似乎是宋国衰败的原因;但实际上,宋国的祸患,是传位给弟弟的宋宣公所导致的·······” 以一种莫名低沉,又无比庄严的口吻,为这段真实发生过的往事画上句话,袁盎便稍昂起头。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只尽是一片坦荡,以及情真意切的恳求。 过了不知多久,窦太后才在袁盎这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思绪中回过神。 满是愁苦的发出一声哀叹,便又面带挣扎的对袁盎说道:“我认为·······” “呃,我认为,宋国的衰败·······” “应该是因为那个,叫华督的奸臣的缘故吧?” “——如果不是那华督弑杀宋殇公,宋庄公冯,也就不会成为宋国的国君;” “没有宋庄公、华督二人,宋国也不会就此衰败?” 却见袁盎闻言,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深吸一口气,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太后,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故事的关键所在。” “——最开始,宣公传位给了弟弟穆公;” “后来,穆公则又把大位,还给了兄长的儿子殇公。” “经过这三人的传续,宋国看上去,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 “但太后没有注意到的是:穆公把大位,还给了兄长的儿子,那穆公自己的儿子,会是怎样的想法呢?” “——正所谓: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如果宣公没有传位给自己的弟弟,而是直接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殇公,那穆公的儿子,将永远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但在穆公得立为国君之后,穆公的儿子,又如何会甘心呢?” “就算没有华督这样的奸佞,因为没能得到父亲的大位,而胸怀不满的宋庄公冯,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就算没有立刻谋反,也不过是在等待机会,伺机将宋殇公弑杀,好自己夺位罢了·······” 说到这里,袁盎也终是不再拐弯抹角,只直言不讳的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和太后相识多年,太后的愿望,我是清楚地知道的;” “我也相信:陛下传位给梁王之后,就算没有太后,梁王也肯定会把大位,交还给陛下的子嗣。” “但太后有没有想过: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梁王愿意把大位,还给陛下的子嗣,那梁王的子嗣,又会是怎样的想法呢?” “父亲是皇帝,自己却做不了皇帝,梁王的儿子,又怎么会甘心呢?” “臣斗胆,说一句不恭敬的话:等陛下的儿子老去,太后,恐怕早就不在这人世间了。” “到那时,如果梁王的儿子暴起谋反,要杀陛下的儿子篡夺大位,太后该怎么办呢?” “在九泉之下,太后怎么面对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怎么面对薄太皇太后,以及陛下呢?” 言辞恳恳的说着,袁盎不忘满怀唏嘘的摇摇头。 语调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哽咽。 “太后要知道:宋国,只是一个诸侯国啊·······” “而如今,太后要做的,是把整个天下,都传给梁王。” “——宋国出了一个奸佞华督,仅仅只是乱了一国的社稷;” “可太后要陛下传位给梁王,若是再生出一个华督那样的奸佞,那乱的,可就是全天下啊······” “太后,难道愿意做一个遗臭万年、祸乱诸夏,败坏刘汉社稷,让太宗孝文皇帝蒙羞、被后人唾骂的昏后吗?” “太后是要让陛下,成为宋宣公力那样,为天下大乱埋下祸根的昏君吗?” “太后·······” “太后·········” 说到最后,袁盎更是情难自抑的低头抽泣起来,似是为窦太后的未来,感到无比的揪心; 良久,袁盎才又重新抬起头,含泪对窦太后一拜。 “这,就是臣刚回到长安,就迫不及待的立刻入宫,面见太后的原因。” “太后对臣的恩德,臣永世不敢或忘。” “——但太后也应当明白:太后即将要做的事,是要败坏太宗孝文皇帝的德行;” “是要破坏天下的安宁,是要为我刘汉社稷,留下遗祸万年的巨大隐患呐·······” (本章完) 第163章 这,就是命··· 袁盎的一番劝说,让原本还对天子启感到恼怒的窦太后,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但很显然,袁盎以宋宣公、宋穆公‘兄终弟及’,最终导致宋殇公、宋庄公堂亲反目,奸佞华督祸乱社稷的按理,对窦太后进行的一番劝说,并没有取得显著的效果。 ——在袁盎的劝说之后,窦太后明显有些动摇; 但也仅仅只是动摇,而不是‘回心转意’。 因为在约莫十日之后,出征平叛的皇五子刘非,奉命班师回朝; 与刘非一同回到长安的,则是那辆集天下万千人瞩目,却也让天子启实在不愿见到的王辇。 ——天子启新元夏五月初,梁王刘武,再朝长安······ · 长安城东郊,二十里亭。 皇长子刘荣身着皇子冕服,手持天子节牦,正襟危坐; 皇七子刘彭祖、皇九子刘胜兄弟二人,则身穿素衣,陪坐于刘荣身侧。 距离丞相申屠嘉薨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在停棺发丧后的七日内,刘荣、刘彭祖、刘胜兄弟三人,都以天子使者的身份,待在了故安侯府,协助侯世子申屠蔑,操办申屠嘉的丧葬之事。 也正如早先,刘胜向天子启所说的那样:对于兄弟三人的举动,根本没有人觉得‘坏了规矩’; 更多的,是称赞皇长子刘荣‘识大体,顾大局’,称赞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重情谊、知恩孝。 七日之后,丧礼结束,死去的老丞相申屠嘉,带着‘故安贞武侯’的盖棺定论,被葬入了先帝的霸陵。 送葬时,皇长子刘荣、皇七子刘彭祖、皇九子刘胜,自也是随行相送。 对于刘彭祖、刘胜二人‘为师戴孝’的举动,长安坊间自是交口称赞; 而对于皇长子刘荣的‘乱入’,朝野内外,自也是意识到了天子启,想要借此表达的意图。 ——储君太子,册立在即; 也正是在这微妙的关头,几度上疏,又再三被天子启驳回请求的梁王刘武,却在窦太后的纵容下,来到了长安。 只不过这一次,天子启,并没有再亲自出城迎接; 而是派了还没卸下‘天子使者’职务的兄弟三人,来到了这长安城东郊的二十里亭······ “大哥这是·····” “——担心梁王叔?” 在亭内静坐许久,见刘荣面上神容隐隐有些不安,刘胜略带戏谑的一声调侃,总算是打开了兄弟三人之间的话匣。 听出刘胜语调中的调侃之意,刘荣也只摇了摇头,又发出一声苦笑。 “眼下的状况,原本是水到渠成,不应该再节外生枝。” “只等叛乱的后续事宜,被朝堂安排妥当,就该是诸皇子封王、立储;” “——但梁王叔,却非要在这关头来长安,而且还是被皇祖母强行召来······” 说着,刘荣不由又是一阵苦笑摇头,低下去头,稍发出一声短叹。 “我知道,有父皇在,梁王叔不可能成为皇太弟;” “但想到日后,我做了储君太子,却要被皇祖母厌恶,还有姑母整日在皇祖母身边,说我的坏话,我就感到非常苦闷。” “——从古至今,无法得到太后喜爱的储君,就从来没有能顺利继位的。”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皇祖母喜爱我,而不是整日盘算着,要让我给梁王叔腾位置······” 听着刘荣语调中,那颇有些令人感同身受的苦涩,陪坐于刘荣身侧的兄弟二人,也是一阵哀叹不止。 经过那七日,在故安侯府的朝夕相处,刘荣和这两个弟弟之间的关系,显然也熟稔了不少; 虽然最开始,刘荣也确实表现出了些许‘你们俩这么出头,是不是想争储位’的戒备,但很快,刘荣便打消了心中的顾虑。 ——因为长乐宫,已经开始传出窦太后,给众皇子封王的事了。 而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也基本已经确定了封国。 既然弟弟们都已经确定要封王,甚至连封土都差不多定好了,那刘荣和弟弟们之间,自然就没有了利益冲突; 没有了利益冲突,刘荣自然也就不再对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抱有戒备。 反倒是最近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刘荣愈发生出了一股类似‘相见恨晚’的感觉。 ——要是早一点跟这两个弟弟熟悉熟悉,再多相处相处,该多好? “嗯······” “大哥,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吗?” 静默良久,终还是刘胜冷不丁发出一问,将亭内的沉寂打破; 见刘荣略有些疑惑地侧过头,刘胜不忘补充道:“如果大哥能娶阿娇,那姑母,就必定会成为大哥的助力。” “有姑母在皇祖母身边,替大哥美言,再加上皇祖母对阿娇的宠爱;” “——就算再怎么想立梁王叔,皇祖母对大哥,也总不会太过严苛?” 听闻刘胜此言,刘荣面上却是苦涩更甚; 满是愁苦的摇了摇头,又自嘲一笑,眉眼间,只悄然涌上一抹深深地无奈。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我又何尝不想娶阿娇,借此来获得姑母的支持,并最终,得到皇祖母的喜爱呢?” “但娶不娶阿娇,却根本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啊······” “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刘荣满是愁苦的语调,也惹得兄弟二人再次低下头去; 摇头苦叹着,同情起了身边的大哥刘荣。 “栗夫人······” “唉·········” 思虑良久,再欲言又止的道出一个‘栗夫人’,刘彭祖终还是咬咬牙,将未尽之语咽回肚中,又是一阵摇头苦叹起来。 正如刘荣方才所言:对于如今的刘荣而言,储君太子之位,已经是板上钉钉、手到擒来,就差最后一道程序,便能彻底尘埃落定的事; 眼下,刘荣真正应该关心的,也正是刘荣已经意识到的问题:和东宫太后之间的关系。 回想起过往数十年,汉家历代皇帝的人生履历,就不难发现‘东宫太后’四个字,对于储君太子而言,究竟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便说孝惠刘盈,单凭老娘吕雉的力挺,就在开国皇帝刘邦的恶意下,安然无恙的等到了继位的那一天,并从始至终,都没有遭受任何威胁; 再说先帝,在诸吕之乱后,被朝臣百官迎入长安,承继大统,也同样是因为当时的代王太后薄氏,是朝臣百官眼中‘老实本分,绝不会成为又一个吕后’的贤后。 至于当今刘启,那就更不用提了。 ——当年,为了‘教育’自己的宝贝儿子刘揖,先帝可是连贾谊都送去了梁国,做梁王刘揖的王太傅了! 虽然至今为止,都还有不少人会说:天子启之所以没有丢失储君之位,是因为梁怀王刘揖坠马而死,但实际情况,却远没有这么简单。 想想那些年,长安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是慎夫人受宠,先帝爱屋及乌,对慎夫人所生的幼子刘揖,也是愈发喜爱了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太子刘启叛逆期到了,开始到处惹是生非,宣泄无处释放的少年热血。 一会儿,是到宫外去玩儿,回来晚了,耽误了宫禁,惹得先帝向当时的廷尉张释之脱帽谢罪; 一会儿,又是在宫中纵马疾驰,引得朝臣百官联名弹劾,请求先帝‘重惩太子’。 到最后,顽劣的太子启更是含怒而发,一棋盘砸下去,当场把吴王太子刘贤砸死! 虽说眼下,刚结束的这场吴楚之乱,并不全然是因为当年,尚为太子的天子启,一棋盘砸死吴王太子刘贤的缘故; 但当年这件事,至少成为了刘濞光明正大不朝长安、心安理得起兵谋反的导火索。 所以当时的状况是:先帝看看左边,是自己宠爱的慎夫人,以及聪明伶俐的幼子刘揖; 看看右边,则是已经色衰,甚至开始视力下降的窦皇后,以及顽劣不堪的太子启。 一目了然的差距,很难让人相信:先帝最终的选择,居然是后者。 那么,在那般恶劣的处境下,当今刘启,是如何扭转颓势的呢? 真的是梁怀王意外坠马,才让天子启‘幸运’的取得胜利,并最终继承了先帝留下的大位吗? 实际上,在太子启‘储位生疑’,到太子启‘储位大定’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个非常容易被人忽略的事。 ——太子启带着母亲窦皇后,主动前往长乐宫,请求当时的薄太后,为自己选个太子妃。 而最终,薄太后为太子启选定的太子妃,正是薄太后自己的族孙、如今居住在椒房殿的皇后:薄氏······ “大哥,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娶了阿娇,对大哥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若是不娶阿娇,对大哥而言,却是后患无穷······” 思虑间,纵是再怎么不便多说,刘胜也终还是隐晦道出一语,提醒刘荣:千万别把这件事不当回事。 听出刘胜话中的深意,刘荣也只的苦笑着低下头去; 再敷衍的应了一句:“我再想想办法吧······” “再想想办法·········” 刘荣此言一出,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只应声发出一阵苦笑; 望向刘荣的目光中,更是立刻带上了满满的同情。 ——按照过去这些年的惯例,每当刘荣说‘想想办法’,那就意味着刘荣,对此事毫无办法······ “不说我了;” “说说你们吧。” “——都封去哪里,皇祖母那边,放出口风了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荣道出这明显有些刻意的、想要转移话题的话,惹得兄弟二人又是一阵苦笑摇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由刘胜深吸一口气,配合着刘荣,将话题从栗姬的身上移开。 “二哥、三哥,皇祖母还没想好由谁做赵王,还在和父皇商量;” “除了二哥、三哥,基本都已经定了。” “——刘戊的楚国,交给平陆侯刘礼做楚王;” “并从楚国割出薛郡,以薛郡为封土设立鲁国,封四哥为鲁王;” “——刘濞的吴国废除;” “以吴国的广陵郡为封土,设立江都国,封五哥为江都王;” 说到这里,便见刘胜稍昂起头,越过刘荣,望向刘荣另一侧的兄长刘彭祖,兄弟二人再相视一笑。 “——从赵国割出常山郡,我和七哥各得半郡,分别为常山王、中山王;” “至于八哥,则封胶西王;老十封胶东王······” 随着刘胜次序道出兄弟几人,将来要被封去哪里做王,刘荣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缓缓点下头; 待最后,刘胜道出‘老十封胶东王’,却见刘荣稍皱了皱眉。 “十弟······” “才刚四岁吧?” “——也要封王?” 见刘胜不假思索的点下头,刘荣又略有些疑虑的开口道:“那老六······” 不等刘荣问出口,便见刘胜苦笑着点下头。 一时间,并排坐于凉亭之内的兄弟三人,便不约而同的摇头苦笑起来。 ——与其他的哥哥、弟弟们相比,皇六子刘发的母族势力,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 作为宫中,最不受宠的姬嫔,所生出的最不受宠的皇子,皇六子刘发的封国,注定好不到哪里去。 准确的说:在吴氏长沙国绝嗣除国之后,皇六子刘发,即将成为刘汉社稷第一位刘氏长沙王······ “唉~” “长沙遍地湿瘴,国小民寡;” “老六,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听闻刘荣这满怀唏嘘的一声感叹,兄弟二人只苦笑着点下头,却并没有再开口搭话。 ——因为这,就是命······ “眨眼间,都到了封王就藩的年纪;” “要不了多久,就要隔着几千里的间距,做血脉相连,却一生都见不到几次面的兄弟了······” “嘿······” 见刘荣说着说着,又莫名流露出些许唏嘘之色,兄弟二人也不由缓缓点下头。 与刘荣做下‘就藩之前多聚聚’的约定,兄弟三人便次序起身,来到了凉亭之外。 ——因为兄弟三人正等候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亭外不远处······ “老七~~~” “小九~~~~~~” 隔着大老远,就听到老五刘非那粗狂的嗓门,惹得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面面纷纷涌现出一抹会心的笑容; 待那批疾驰而来的高头大马靠近,兄弟二人更是浅笑着迎了上去。 “老七!” “小九!” 翻身跳下马,满是喜悦的伸出手,将兄弟二人各自拉入自己怀中,以坦克撞击般的力道‘拥抱’了一下,刘非才又效益不见的昂起头; 正要跟刘荣打招呼,却见刘荣手中,竟握着一杆天子节牦,刘非便也赶忙整理一番易容,才亦步亦趋的小跑上前。 “儿臣非,参见父皇!” 郑重其事的向象征着天子启的节牦行过礼,刘非才嘿笑着走上前:“大哥!” 爽朗一呼,也惹得刘荣温笑着点下头,应了一声‘老五’。 随后,刘荣便将腰杆挺得更直了些,忐忑不安的昂起头,望向远方,那缓缓朝自己驶来的王辇。 而在刘荣身侧,刘非和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早已是喜不自胜的搂在了一起。 “五哥真是骁勇!” “现在,长安的街头巷尾都在传:公子刘非,是我刘氏最出息的丈夫!” “——就连朝野内外的公卿百官,都说五哥此番出征,给父皇、给朝堂挣足了脸面!” 将两个弟弟一把一个搂在怀里,又闻刘彭祖这一番毫不加以掩饰的赞誉,刘非一时语结,只嘿嘿傻笑了起来; 但在刘非的另一侧腋下,被五哥夹着脖颈的小九刘胜,却略有些神伤的昂起头。 “五哥;” “怎么···这么不小心?” 难掩哀痛的一语,也惹得刘彭祖面上笑容一僵; 从刘非腋下挣脱开,将刘非身上大致打量一番,很快便发现:刘非右眼下的颧骨位置,竟多了一道很难让人忽视的疤痕······ “五哥······” 片刻间,本还喜形于色的刘彭祖,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哀伤之色。 却见刘非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嗨~” “没什么;” “就是被战车的轮子,嘣了个石子儿在脸上,留了道口子。” “不碍事的。” 佯装镇定的道出一语,见兄弟二人仍是一副哀伤之色,刘非也不由面色稍一僵。 “呃········” “很、很丑吗?” 明显有些不安的一问,只惹得兄弟二人面上,再添一份不忍。 过了许久,终还是刘胜,率先从刘非‘破相’的哀痛中缓过神; 强挤出一抹笑容,又伸出拳头,再刘非胸前轻轻一锤。 “不丑。” “就像是武人的勋章,被刻在了脸上一样;” “——甚是英武。” 面带复杂的一语,终是让刘非暗松了口气,正要开口,却又见刘胜半带戏谑,半带哀苦道:“就是回去之后·······” “——到了程夫人面前,五哥,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板子了?” 轻声一语,只引得兄弟三人默契的僵笑起来; 也就是在这时,亭外远处,那徐徐靠近的王辇,却突然加快速度,从兄弟几人身旁飞驰而过! 独留凉亭外,手持天子节,郑重以待的皇长子刘荣,在风中凌乱许久,才终见那飞驰而去的车队中,折回一骑。 不紧不慢的策马来到凉亭外,远远看了刘荣一眼,便扯开嗓子吼道:“梁王车马劳顿,就不跟公子荣叙旧了;” “今日晚间,太后在长乐宫设宴,为梁王接风洗尘。” “梁王请皇长子,今晚在长乐宫一聚。” (本章完) 第164章 张尚死谏,张羽死战! “大王,不应该这样对待皇长子。” “更不应该以如此傲慢、无礼的态度,对待手持天子节牦、替陛下迎接大王的使者。” 王辇自二十里亭飞驰而过,驶出二、三里,车速又逐渐减缓下来; 也就是在车速重归平缓的瞬间,陪坐于王辇之内的韩安国,毫不犹豫的对梁王刘武拱手一拜。 “再怎么说,皇长子也是陛下的血脉子嗣,是大王的亲侄;” “将来,大王是要做储君的人,就更应该友爱陛下的子嗣,以免天下人都认为:未来的储君太弟,容不下陛下的子嗣。” “而且现在,大王还不是储君。” “——就算大王做了储君,这天下的君主,也还是陛下。” “看见代表陛下的天子节牦,大王应该时刻保持恭敬;” “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让王辇从天子节牦、天子使者身边飞驰而过······” 一番有理有据的指正,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引来梁王刘武诚恳的检讨; 反而是愤愤不平的侧过头去,望向车厢另一侧,明显有些蠢蠢欲动的两名男子。 “丞相申屠嘉死去,陛下让皇长子以使者的身份,协助申屠嘉的世子操办丧葬之事。” “——这,分明就是想违背先前的承诺!” “如果寡人不这么做,就会让旁人看轻,以为寡人是一个逆来顺受、很好欺负的人!” 怒气冲冲的道出一语,便见梁王刘武昂起头,还不忘白韩安国一眼; 待刘武将目光从韩安国身上收回,再度望向车厢另一侧,那两名男子时,刘武面上怒色,却瞬间被一抹笑容所取代。 “公孙将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羊先生,应该也会认同寡人的看法吧?” 听闻刘武此问,羊胜、公孙诡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再回想起方才,面对韩安国的劝谏,梁王刘武不为所动,甚至怒目而视,待看向自己时,却又是一副温言悦色的神容······ “大王,实在是慧眼如炬。” “——如果大王不这么做,那这次来长安,大王的事,也根本无法成功。” 故作淡然的捋捋髯须,又偷偷交换一下眼神,便见羊胜、公孙诡二人先对刘武一拱手,表示自己非常认可刘武的做法; 而后,二人又齐齐侧过身,望向跪坐于车厢末侧,差一点就要掉下车的韩安国。 “韩将军小心谨慎,也不能说不对。” “但将军要知道:这,不是在行军打仗;” “大王这次到长安来,面对的,也不是刘濞的叛军。” “既然是大王的臣子,韩将军,就应该坚定不移的支持大王;” “而不是在这里危言耸听,劝说大王,对旁人保持恭敬······” “——一派胡言!” 不料公孙诡话音未落,韩安国便怒而起身,神容惊怒的瞪向羊胜、公孙诡二人。 “劝大王对陛下保持恭敬,难道还是错的吗!” “——难道连陛下,都可以算作‘旁人’了吗!” “你们两个不学无术的小人,还要蛊惑大王到怎样的地步!!” “非要大王家破人亡,和陛下兄弟反目,伱们才会感到心满意足吗!!!!” 满身盛怒的几声咆哮,只惹得羊胜、公孙诡二人下意识低下头; 表面上,虽做出了一副苦笑连连的神容,但目光深处,却也立时带上了些许愤恨。 车厢内响起咆哮声,也惹得车厢外的随行军卒们,面面相觑的放缓了脚步。 而在车厢之内,看着韩安国仍怒不可遏的瞪大双眼,甚至还面色涨红的穿起粗气,梁王刘武的面容,也随即‘唰’的一下沉了下去。 “韩将军。” “羊先生、公孙将军,是寡人的贵客。” “公孙将军,更是寡人亲自任命的梁国中尉。” 语调低沉的发出一声告诫,便见梁王刘武的面色,又肉眼可见的黑下去些。 “刚才,韩将军提醒我,应该对陛下,以及陛下派出的使者、代表陛下的节牦保持恭敬;” “那韩将军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寡人作为宗亲诸侯,确实应该对陛下保持恭敬。” “那韩将军作为梁国的将军,难道不应该对自己的上官,保持最基本的尊重吗?” “寡人听说,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应该强迫别人去做。” “韩将军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为什么要逼迫寡人去做呢?” 说到最后,梁王刘武的语调,已是明显有所回暖; 但望向韩安国的目光中,却是愈发带上了一抹警告,以及若隐若现的厌恶。 而在刘武这一番‘提醒’之后,满含盛怒的韩安国,却并没有就此打消怒火。 只将眼睛瞪的再大些,恶狠狠瞪了眼一旁的羊胜、公孙诡二人,便见韩安国满脸郑重的正过身,对梁王刘武躬身一拜。 “如果大王不提起这件事,臣本还不打算说;” “但大王既然提起了,那臣,就没有继续冷眼旁观的道理。” 神情严峻的道出一语,韩安国不由又稍一正身。 极为严肃的整理一番衣冠,才对刘武再一拱手,摆出一副谋士进谏的架势。 “刘濞的叛乱,才刚平定一个多月!” “为大王驻守睢阳、率军抵抗刘濞的,是中尉张羽!” “——直到现在,梁国的军卒们也都在说:如果没有中尉张羽,睢阳城内的百姓,早就成了叛军的刀下亡魂!” “非但张羽自己,便是张羽的兄长——楚王刘戊的相国张尚,也因为阻止刘戊举兵作乱,而死在了刘戊的手中。” “张尚死谏、张羽死战,这兄弟二人对宗庙、社稷的忠诚,已经成为了关中百姓交口相传的佳话!” “那大王,又是怎么对待这样的忠臣义士的呢?” 痛心疾首的发出这一问,便见韩安国猛然抬起头,手指直勾勾指向车厢内侧的公孙诡,目光却死死锁定在身前,已有些目光躲闪起来的梁王刘武。 “张尚死谏、张羽死战!” “这兄弟二人的忠诚,就连陛下都为之动容!” “太后甚至已经传出口风,说要追封死去的楚相张尚为关内侯,来褒奖为国捐躯的忠义之士!” “——大王呢?” “——叛乱刚平定,大王就罢免了张羽的职务!” “——让这个从来没有摸过剑柄、从来没有挽开强弓,甚至连兔子都不会杀的小人,做了我梁国的中尉!” “——叛乱刚平定,刘濞都还没有授首,大王就闹出了‘兔死狗烹’的笑话,让我梁国,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满是愤怒的几声呼号,韩安国是越说越怒,到最后,就连干枯的嘴唇,都抑制不住的发起了颤! 见梁王刘武默不作答,韩安国却是怒过更甚,猛地侧过头,将手指又直勾勾指向羊胜。 “中尉张羽死战睢阳,击退了刘濞的叛军,最终,大王却让小人公孙诡,做了我梁国的中尉;” “而臣!” “一个自小就学习先贤典故的文士,在危难之际,也同样为大王、为梁国,立下了赫赫战功!” “结果呢?” “——让公孙诡做了中尉,大王还嫌不够!” “——还要让这小人羊胜,做我梁国的内史?” “大王,是非要在自己身边,聚集起由小人组成的臣下,才会觉得开心吗?” “有这么一群小人在身边,大王,居然还妄想做储君太弟?” “还指望这样的小人,能为大王的事,给出正确的建议吗???” 心力憔悴的一番劝谏,韩安国的面容之上,也早已涌上阵阵揪心。 望向梁王刘武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哀苦,和极尽的祈求。 “大王,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储君太弟,只怕是连梁王的身份,大王,都很可能会失去的啊······” 言辞恳恳的又一番劝谏,终是让端坐于车厢内的梁王刘武,不安的调整起了坐姿。 至于车厢内侧,始终不敢直视韩安国的羊胜、公孙诡二人,更是忐忑不安的低下头去; 低着头,却也不忘时不时将眼皮一番,小心翼翼的打量起刘武的神情变化。 却见刘武闻言,神情满是阴郁的深吸一口气,稍侧过身,望向车窗外; 悠然发出一声长叹,便随即陷入一阵短暂的思虑之中。 刘武知道:韩安国说的没错。 在这一场叛乱当中,值得天下人传唱的人物、事迹,可谓是不胜枚举。 比如在睢阳,公子非策马驰援,一举扭转睢阳战况,名扬天下! 比如在昌邑,弓高侯韩颓当轻骑突袭,直取淮泗口,一战定乾坤! 还有周丘,区区一介文士,拼着吴王刘濞的一道符节,就积攒起十数万大军; 等等。 可若要说,在这一场叛乱的过程中,有哪件事,是让劝天下的人,都感到永世难忘的,那无疑,就是韩安国方才的那句话。 ——楚国相张尚死谏,梁中尉张羽死战! 同出一族、一宗,甚至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在两个不同的诸侯国,以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各自采取截然不同的方式,却展现出了如出一辙的气节! 这样的事,无论放到哪朝哪代,都绝对是令天下人感到震惊,并口口相传千百年的传奇佳话。 但梁王刘武,却将战功赫赫,几乎仅凭一己之力,便保睢阳城不失的中尉张羽,在战争结束之后的第一时间罢免了······ “寡人······” “真的错了吗······” 在心中,发出这样一声呢喃,梁王刘武不由稍侧过身。 目光所及,自己任命的新中尉公孙诡,此刻已是羞愧的低下头; 公孙诡身旁的羊胜,也摆出一副‘我没脸见大王’的架势。 唯独韩安国,仍是那副痛心疾首,恨不能当场撞死在车厢内的模样,拱手躬身,等候着刘武的答复。 在这一刻,刘武,陷入了挣扎。 而下一刻,刘武,便做出了自己人生当中,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韩将军,是想做梁国的内史吗?” “——如果是的话,直接告诉寡人就可以了;” “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诋毁公孙将军,以及羊先生呢?” “难道我没告诉韩将军:公孙中尉、羊先生,都是寡人的贵客吗?” “作为寡人的臣子,韩将军,就是这样对待寡人的贵客的吗······” 唏嘘、感怀,又不乏些许淡漠的语调,只让韩国安不由一怔。 不敢置信的盯着刘武,看了足足看一会儿,韩安国的面容之上,只悄然涌现出一抹惨然,和苦涩。 “在大王心中,臣,居然是这样的人······” “既然大王这么看臣,那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苦笑着、哀叹着,又不忘侧过头,最后看车厢内的羊胜、公孙诡一眼; 再三确认之后,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人的韩安国,才终于将目光从羊胜、公孙诡二人身上收回。 含泪苦笑着昂起头,望向眼前的梁王刘武,缓缓一拱手······ “臣在长安,也还有几个友人;” “大王在长安的这段时间,臣就去友人的府上,暂住一段时间。” “除非大王相召,臣,就绝对不会再出现在大王面前。” “——等大王要离开长安时,如果大王要带上臣,那臣,就随大王回梁国;” “如果大王不愿带上臣,那臣,就留在长安。” “等将来,大王因为这些小人的缘故,而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时,臣无论在哪里,都会跟随大王。” “无论生死,臣,都会报效大王,对臣的知遇之恩······” 极尽凄苦的一番‘诀别’,惹得梁王刘武面上,也不由涌上一抹不忍; 但话已说出口,梁王刘武纵是心有不忍,也只能强自别过头去。 片刻之后,原本平稳行驶的车厢,便毫无征兆的摇晃了一下; 待车厢内的梁王刘武,以及羊胜、公孙诡三人下意识抬起头,才见韩安国,已经从车厢末端跳下了马车。 车速虽然不算快,但韩安国也还是摔了一跤; 又因为惯性,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满身泥泞的从地上站起身。 随着往年缓缓向前行驶,三人视野中的韩安国,也逐渐变得模糊、渺小。 最终,消失在了三人的视野当中······ “这韩安国,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作为大王的臣子,怎么可以质疑大王的决定呢?!” 几乎是在车厢外的韩安国,消失在三人视野中的同一时间,公孙诡那标志性的尖锐嗓门,便于车厢内响起; 待梁王刘武错愕的抬起头,却刚好看见一旁的羊胜,神情满是释然的笑着摇摇头,轻轻拍了拍公孙诡的手臂,制止了公孙诡接下来的话语。 “中尉,还是少说两句吧。” “再怎么说,韩安国,也曾有功于社稷,更是大王曾经的心腹。” “失去了韩安国,大王心中,已经很难过了。” “中尉就不要再添油加醋,让大王更加难过了······” 三言两语之间,虽没有说韩安国半个字的坏话,却也已将韩安国,划入了‘大王已经失去’的行列。 只是羊胜的这个‘小技巧’,却并没有被梁王刘武发现。 满怀唏嘘的长叹一口气,便苦笑着对羊胜摇了摇头。 “韩安国那样诋毁先生,先生却依旧在为韩安国说话,足见先生的胸襟,比韩安国开阔不少。” “寡人再三思虑,也还是觉得先生,更适合做我梁国的内史······” 温声道出此语,待羊胜言不由衷的连道几声‘不敢’,梁王刘武才深吸一口气,再次侧过身,望向了车窗之外。 刘武不知道方才,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那样的话,来伤韩安国的心。 刘武只依稀记得,刚才的自己,被韩安国那番毫不隐晦的劝谏,逼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处境。 ——被韩安国当着羊胜、公孙诡二人的面,毫无顾忌的劝谏乃至于‘训斥’,让刘武觉得非常难堪。 刘武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究竟是不是人难堪时,所应该采取的正确方法。 刘武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应该遭受那样难堪的处境······ “寡人,为陛下击退了刘濞;” “为社稷立下了功劳。” “寡人来长安,是为了做储君。” “储君,不应该遭受那样的指责,更不应该在旁人面前,被臣下逼得如此难堪······” 如是想着,梁王刘武本还带有些许愧疚的面容,也愈发坚定了起来。 尤其是在车窗外,开始出现长乐宫的宫墙时,梁王刘武的脊背,也不由自主的瞬间挺直! “——寡人,是社稷的忠臣!” “——陛下,应该遵守自己的诺言!” “就算陛下不遵守,母后,也必定会帮我的······” 毫无征兆的几声呼号,惹得羊胜、公孙诡二人不由一惊! 却见此时的梁王刘武,似是早已忘记了方才,车厢内发生了什么; 走下车厢,直起身,昂起头;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意气风发的看向面前,因为自己的到来,而门庭洞开的长乐宫门,梁王刘武的气质中,只陡然带上了一股强势! “这一次,寡人,绝不会离开长安······” “——绝不会再以‘梁王’的身份,离开长安!!!” (本章完) 第165章 五哥威武! 正如城外二十里亭,那梁卒对皇长子刘荣所说的那样:当日晚间,窦太后再次于长乐宫长信殿设宴,为凯旋而归的梁王刘武,接风洗尘。 和上一次,刘武在叛乱爆发之前,来到长安时一样:这场宫宴,仍旧是家宴。 与宴之人,也基本都是在京的诸刘宗亲,也就是天子启的儿子们。 ——上首主位,自是窦太后、天子启母子,将梁王刘武夹在中间,母子三人并排而坐,不时说笑着、交谈着; 而在众公子所在的东席,同样是‘凯旋归来’的皇五子刘非,无疑成为了这场家宴的焦点。 众皇子封王就藩在即,在这离别之际,自是满怀惆怅的聚在了一起,举杯换盏,再对凯旋而归的公子非,毫无吝啬的表达出自己的尊敬。 不多久,天子启也注意到了刘非身上的异常,浅笑着昂起头,对刘非招了招手。 “——朕的乳虎!” “快上前些;” “让朕,好生瞧瞧。” 朗声一呵,自是让殿内众人纷纷侧目,带着善意的笑容,目送皇五子刘非,一步步走上前去。 便见天子启缓缓从榻上起身,双手握住刘非的肩侧,将刘非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温笑着点点头,在刘非肩侧拍了拍。 “好!” “没给朕丢脸!” “——没给我刘氏丢人!” 满带着自豪的笑容,再对刘非沉沉点下头,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 左手扶在刘非的肩头,右手缓缓抬起,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刘非右眼下,那道并不算很长,却也根本无法让人忽视的深棕色疤痕。 随着天子启这番举动,含笑望向父子二人的殿内众人,面上也纷纷涌上一抹复杂的神容。 “后悔吗?” 轻声一问,便见天子启的眉宇间,也稍涌上些许惆怅之色。 强颜欢笑着低下头,为面前的儿子整理着衣襟,嘴上仍不忘继续说道:“如果不去打这场仗,你也依旧可以做诸侯王;” “但打了这场仗,你,也还是要做诸侯王、依旧只是诸侯王。” “——后悔吗?” 言罢,天子启终是再度抬起头,那躲闪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再次锁定在刘非,那道右眼下的疤痕之上。 感受到天子启这难得的情真意切,以及目光中,那从未曾有过的自豪、赞赏,刘非却只笑着伸出手; 在眼角下摸了摸,便满是轻松地一笑。 “这有什么后悔的?” “——儿臣自小,就立志要做一个威风凛凛,为国征战的将军!” “刘濞、刘戊贼子起兵作乱,儿臣能率军出征,替父皇惩戒刘濞、刘戊贼子,已然是达成了自己的志向。” “毕生追求得以实现,儿臣,又怎么会后悔呢?” 如是说着,刘非不由又嘿笑着侧过头; 看着御榻之上,皇祖母窦氏,也同样对自己投来哀伤的目光,刘非却仍是咧嘴一笑。 “再者说,儿臣,又不打算做官······” “脸上多了道疤痕,也不会让丞相府的官员,在儿臣的履历之上,写上一笔‘五官不端正’的评价;” “——就算写了这么一笔,皇祖母也总不会因为我‘五官不端正’,便不封我为诸侯王了?” 略带调侃的一问,只惹得殿内众人哄笑起来,纷纷将善意的目光,投向刘非那明显与年龄不符的魁梧身影,以及坚毅面容。 此番出征,刘非在军中,只待了两个多月; 但此刻的刘非身上,却已然完全看不出宗亲、皇子所特有的那股子贵气。 原本细皮嫩肉的脸,已是被晒出了健康的棕黄色; 若不是身上服饰华贵依旧,恐怕见了的人都会说:这是兵卒? 还是农民? 短短数月的军中生活,也让刘非的气质,发生了由内而外的改变。 原本恨不能溢出面庞的锐意,已经被敛去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无比心安的稳重,以及独属于武人的刚毅。 举止间,虽人能看出皇室礼仪的端倪,却也多了些武人特有的洒脱、直爽。 被这独特,又莫名引人注目的气质衬托着,眼下那道略显狰狞的疤痕,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用刘胜的话来说:这,是刘胜前后两辈子,见过的最帅的一道疤痕······ “到我身边来坐吧。” “这么久没见,我也非常想念老五。” 长信殿内,众人温笑着,感叹着; 御榻旁,天子启将手轻轻扶在刘非的肩上,连连点头不止。 终,还是窦太后低沉一语,打破了这短暂的安宁; 待刘非点头上前,先前被窦太后、天子启夹坐在中间的梁王刘武,也赶忙让出了位置。 “我看看;” “看看我的孙儿,被刘濞老贼,祸害成了什么模样······” 轻声呢喃着,窦太后便稍侧过身,摸索着拉过刘非的手。 再似盲人摸象般,将手一点点移上刘非的脸上; 当那苍老的手,摸到那一道不到一寸长,却明显有些粗糙的疤痕时,窦太后本就因酸涩,而有些湿润的眼眶,便肉眼可见的又红了一些。 “我的孙儿······” 窦太后含泪一语,惹得跪坐于末席的刘胜,也不由深吸一口气,随即再发出一声哀叹。 ——或许对于后世人而言,脸上多了一道指甲盖大小的疤,并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心性稍稚嫩些的热血少年,甚至还会觉得:脸上有一道疤痕,是非常炫酷的一件事。 但在这个世代,刘非脸上这道不足一寸长的小疤,却被称之为:破相。 而一个‘破相’的人,在这个以貌取人的时代,是很难以正常人的身份生存、繁衍的。 举几个很简单的例子,就能明白‘破相’,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在曾经,汉室的律法中,有一种惩罚方式,叫做‘黥刑’。 黥(qíng)刑,也被称之为:墨刑。 具体的刑罚,就是在罪犯的脸上刺字,如‘囚’‘盗’‘夺’‘劫’等,并用墨涂在刚刺好的字上; 这样一来,等伤口痊愈,和伤口一同愈合的墨,就会像后世的纹身一样,伴随犯人一生。 或许有人会说了:不就是在脸上纹身吗? 虽然纹的字不是什么好字,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但实际上,黥刑,或者说墨刑,在这个时代的刑罚顺位,是高于,且远高于死刑的! 在这个世代,绝大多数的人,都宁愿被判处死刑,甚至是腰斩之刑,都不愿意被判处黥刑。 因为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生命,并不是最宝贵的东西; 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还有很多。 比如名誉; 比如声望; 比如宗族; 比如先祖。 这也正是后世,那些老一辈的人,为什么会那么抵触纹身,甚至刻板的认为纹身的人,都不是好人的原因。 因为经过华夏数千年传延,‘纹身’在华夏文化中的象征,只有两个; ——被处以‘黥刑’的罪犯,以及不知道‘体之发肤,受之父母’的蛮夷······ 至于为什么要说,‘黥刑’是曾经存在于汉律中,则是因为黥刑在内的绝大部分肉刑,都已被先帝刘恒所废止。 取而代之的,是‘髡(kūn)’‘钳’。 髡,其实就是把犯人头顶的头发剃掉; 而钳,则是用铁箍,束住犯人的脖子。 对于后世人而言,这,就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不就是地中海的怪异发型,和套住脖子的枷锁吗? 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还是那句话: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有很多······ 如果‘黥刑’,都不足以说明破相,对这个时代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的话; 那另外一个真实发生在历史上的案例,显然能更直接的说明问题。 ——凤雏庞统! 与卧龙先生诸葛孔明齐名的庞统,在最开始,并没有得到绍烈帝刘备的重视; 而原因,正是因为凤雏庞统,没有像卧龙先生那样,生一副好皮囊。 虽然最终,庞统还是凭借自己的能力,打消了外人对自己丑陋样貌的偏见,但单就是刘备‘不嫌你丑’的态度,就让凤雏庞统感恩于心; 甚至为了报恩,甘愿用自己的死,为刘备赢得了西川,这一块起家的根据地。 而凤雏庞统所生活的东汉末年,距离如今的汉室,足足过去了三百多年······ 经过三百多年的思想进步,三国时期的庞统,都还能因为‘样貌丑陋’而不受重用; 就更何况如今,这个尚处于刘汉初期,仍旧盛行‘以貌取人’,信奉‘相由心生’的观念的时代了。 所以,毫不夸张的说:刘非脸上,那道指甲盖大小的小疤痕,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基本不亚于终身残疾。 ——这道疤痕,已经将刘非的政治生命全部葬送! 若不是刘非,是当今天子刘启的儿子、是命中注定的宗亲诸侯,单就是这道疤痕,就足以毁掉刘非的整个人生······ “老五,是我刘氏宗亲的顶梁柱;” “在皇帝的儿子中,老五,是最先长成的丈夫。”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殿内的氛围,都因为这漫长的沉寂,而逐渐陷入一阵诡静,窦太后一声突兀的低语,才将众人的心绪拉回眼前。 就见窦太后紧紧握着刘非的手,红着眼眶,神情满是庄严的望向殿内众人。 片刻之后,又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指向刘非眼下,那道狰狞的疤痕。 “老五脸上的这道疤,是为我刘氏受的;” “——是替我刘氏的每一个宗亲,受了刘濞老贼背信弃义的一击。” “——这一道疤,是我刘氏每一个宗亲,欠老五的······” “从今往后,如果有人胆敢欺辱、诋毁老五;” “只要传到我耳中!” “就别怪我这瞎眼老婆子,不认自己的子孙血脉;” “像对待叛贼一样,对待姓刘的宗亲皇室了······” 一番暗含警告、训诫,又不乏些许哀痛的话语,惹得殿内众人纷纷站起身; 就连自觉坐回自己位置的梁王刘武,都满是诚恳的起身,和与宴的每一位公子,对窦太后齐齐一拜。 “臣等,谨遵太后诏谕;” “从今往后,无论何人胆敢欺辱、诋毁皇五子,臣等,都绝不会袖手旁观······” 听闻梁王刘武,以及孙儿们由衷的应答,窦太后终是缓缓点下头; 再度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孙儿刘非时,那不怒自威的气质,却尽化作无尽的柔软。 “我和皇帝已经决定,把刘濞的吴国,封给老五了。” “改吴国为江都国,让老五,做我汉家的江都王。” “虽然只有广陵一郡,不再有遍地铜矿的豫章、可以沿海煮盐的会稽,但也总还算富庶;” “往后,老五在广陵,若是缺了钱粮用度,大可直接跟皇帝要。” “——皇帝不给,我给。” “如果什么时候,想念我这老婆子了,也大可不必上奏请示。” “直接带着护卫出发,到长安来;” “我这长乐宫里,也总还能给老五,备下酒肉吃食······” 情真意切的一番话语,只惹得殿内众人,纷纷向刘非投去嫉羡的目光。 ——尤其是刘荣、刘德、刘淤兄弟三人身后的栗姬,那满含恼怒的目光,更是恨不能将刘非生吞活剥! 相较于栗姬,众皇子的反应,倒还算正常。 包括皇长子刘荣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只带着温和的笑意,向刘非投去善意的目光; 至于和刘非亲近的几个亲兄弟,以及刘彭祖、刘胜二人,望向刘非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喜悦。 就好像方才,窦太后授予刘非的尊荣,让兄弟几人与有荣焉。 而刘非接下来的一番话语,更是将殿内的氛围,朝着‘宗亲和睦’的方向,再狠狠推了一把。 “皇祖母如此疼爱,孙儿,受之有愧······” 略有些客套的道出一语,便见刘非轻笑着侧过身,轻轻从御榻上滑落,满是诚恳的跪倒在窦太后身前; 略有些不安的拉着祖母的手,又毫不迟疑的说道:“孙儿出征平叛,是因为自己的志向;” “侥幸获得了一些武勋,也完全是因为先祖在天之灵庇佑,军中将士舍生保护。” “皇祖母、父皇,愿意将广陵郡封给孙儿,孙儿已经是受宠若惊。” “只是这几个月,孙儿在军中,学到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规矩’二字。” “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 “——在军中,无论是都尉、校尉这样的将官,还是冲锋杀敌的士卒,都要遵守军中的规矩;” “对于上官的命令,以及皇祖母、父皇的诏谕,都必须无条件的遵从。” “这是因为规矩,本就是用来给人遵守的,而不是让人破坏的。” 如是说着,刘非不由再咧嘴一笑,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更是悄然一抹温情。 “孙儿在军中,好不容易学到‘规矩’二字的重要性,皇祖母这就要我破坏规矩,不上奏请示就入朝长安;” “——恕孙儿,实在是很难遵从皇祖母的心意······” “但日后,如果想见皇祖母了,孙儿肯定会上奏请示;” “只要父皇、皇祖母答允,孙儿就一定会到长安来,孝敬皇祖母。” “如果皇祖母想念孙儿了,也可以派人去召。” “孙儿就算是游,也一定会从江都,游回皇祖母的身边······” 情真意切,又滴水不漏的一番答复,只惹得殿内众人连连点头; 就连同坐于御榻之上的天子启,望向刘非的目光中,也愈发带上了赞赏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天子启心中,甚至还萌生出了一丝愧疚! 而在御榻之上,低着头,看着孙儿跪在身前,给出这样一番得体的答复,窦太后终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哀痛; 下意识眨了眨眼,将泪水强行忍回去些,便伸出手,将刘非从地上扶起。 待刘非嘿笑着坐回身旁,窦太后更是伸出手,不住的在刘非头上爱抚着,一边不忘呢喃着:“好孩子······” “好孩子·········” 看着眼前,这无比温情的一幕,感受着殿内,这令人莫名安心的惬意,殿内众人的脸上,也不由各自涌上一抹笑容。 在这一刻,聚集在长乐宫长信殿内的诸皇子、姬嫔,以及天子启、梁王刘武、窦太后母子,才终于在这场宫宴上,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带着又心疼、又欣慰的复杂情绪,将刘非紧紧拉坐在自己身边,窦太后更是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先后三次向刘非许下赏赐。 窦太后说:作为母亲,要谢谢刘非救了自己的儿子; 作为祖母,要奖赏刘非,长成了这般懂事的样子; 作为太后,还要嘉奖刘非,对宗庙、社稷做出的贡献。 得到太后祖母的赏赐,刘非也依旧是不卑不亢,赏赐一件不差的收下,感谢、自谦的场面话,也是一句都没落下。 “在军中历练的几个月,五哥,真的成长了很多啊······” 末席,刘胜满是欣慰的一声感叹,只惹得身旁的兄弟几人连连点下头; 再各自举起酒盏,对饮一爵。 正当兄弟几人满是感怀的靠在一起,想要借着这最后的机会,再一述兄弟情谊之时,御榻之上,却传来天子启毫无征兆的一声询问。 而在这声询问之后,这场原本满是温情的宫宴,氛围便逐渐有些怪异了起来······ “诶?” 御榻之上,天子启冷不丁‘诶?’了一声,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一侧目; 便见天子启低下头,看着刘非腰间,那明显有些不同的两枚将印。 “朕怎么记得,老五出征之前,朕就赐了一枚将印啊?” 第一更。 今天三更,第三更可能会在十二点前后,具体说不准,但睡觉前肯定发出来~ (本章完) 第166章 母子反目初体验 毫无征兆的一声询问,引得殿内众人疑惑地昂起头。 却见天子启伸出手,轻轻托起刘非腰间,那两枚迥异的将印; 仔细掂量了好一会儿,都始终‘没’能看出所以然的天子启,随即轻笑着侧过头。 “母后给老五,另外赐了一枚将印?” 闻言,窦太后却只迷茫的摇了摇头,便自顾自低下头去,轻轻抚摸着刘非的手背,显然还没从先前的情绪中调整过来。 倒是东席首位,听闻天子启问起这第二枚将印,梁王刘武的面容之上,不由稍涌上一抹忐忑之色。 “陛······” “——禀奏父皇。” 不等刘武开口,便见刘非温笑着侧过头,对天子启解释道:“先前,叛军攻打睢阳,梁王叔麾下的梁国军队,虽然抵抗住了叛军的攻击,但也实在有些捉襟见肘。” “皇祖母就遣人去邯郸,令儿臣去支援睢阳;” “儿臣请示了父皇,也得到了父皇的答允。” 面色淡然的说着,刘非便又正过身,望向东席首位的梁王刘武,毫不做作的展颜一笑。 而后,又侧身看向天子启,继续道:“儿臣率军支援睢阳,梁王叔颇有些感动;” “为了振奋梁国军队的军心,就把这枚指挥梁国军队的将印,交到了儿臣手中······” 轻描淡写的一番解释,只引得天子启轻笑着点了点头。 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坐在身侧的儿子刘非,飞快的对自己眨了一下眼睛! 接收到刘非发出的‘信号’,天子启不由的一怔; 片刻之后,才面色如常的低下头,再托起那枚明显眼生的将印,掂了两下,便又将手收回。 “既然是指挥梁国军队的将印,那就还给梁王吧。” “毕竟以后,也是要做诸侯王的人了。” “自己是江都王,却又拿着指挥梁国军队的将印,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毫无异样的反应,也终是让梁王刘武心下稍安; 见天子启接收到了自己的‘信号’,刘非自也是从善如流的低下头,解下腰间的将印,便作势要起身。 正要站起身,却又见天子启毫无征兆的伸出手,从‘呆若木鸡’的刘非手中,拿过那枚梁国将印。 又皱眉打量片刻,才面带孤疑的昂起头,将手中的将印,朝梁王刘武的方向递了递。 “说起这事儿,朕,倒是想起这几天,听说的一个传闻了。” “——听说在睢阳时,梁王还曾给骁骑都尉李广,也赐下过一枚将印?” 说着,天子启不由轻笑着低下头,再掂了掂手中那枚将印。 “这一枚,是梁王给非,指挥梁国军队的;” “那给李骁骑的那枚,又是什么用途呢?” 听闻此问,刘非终于心下大安,只赶忙将头侧向另一旁,小声宽慰起仍对自己感到愧疚的太后祖母来; 见刘非没有开口的打算,梁王刘武也只得赶忙起身,僵笑着对天子启稍一拱手。 “禀陛下;” “这枚将印,就是臣弟,原本打算给李都尉的。” “只是公子当时说,支援睢阳的援军,受公子节制,这将印,应该给公子。” “臣弟这才将这枚可以指挥梁国军队的将印,交到了公子手中······” 刘武忐忑不安的解释,也终是让殿内众人面上,悄然涌上一抹怪异的神容。 尤其是末席的刘胜,几乎是在听到‘李广’二字的一瞬间,便惊诧的瞪大了双眼!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就算前世,刘胜再怎么不学无术,也很难在这一句千古名言前保持淡定! 满是惊诧的昂起头,又稍一回味梁王刘武方才这番话,刘胜本还算淡然的面庞,也陡然涌上一抹郑重之色。 “朝堂中央的军官,却私受诸侯王将印······” “嘶~~~~~!” “——李广,竟然是个这么蠢的人?” 对于刘胜的心理活动,众皇子自然是一无所知; 但很显然,通过梁王刘武这简短的几句话,众人也都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骁骑都尉李广,险些受了梁王刘武的将印! 而此刻的天子启,面上虽仍是一副和颜悦色,但在心中,只怕也早已将‘李广’这个人名,划入了‘绝不可信任’的黑名单当中。 殿内,众人本还算轻松地神容,逐渐带上了些许郑重;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却仍是淡定如初。 听闻梁王刘武这一番解释,便见天子启稍侧过头,略带疑问的望向刘非。 感受到天子启的目光,刘非也赶忙从‘哄奶奶高兴’的状态中脱离,嘿笑着对天子启点下头。 “父皇知道,儿臣不喜欢别的东西,就是对这些武人的玩意儿,喜爱的不得了。” “见梁王叔的将印这么好看,儿臣一时没忍住,就······” “——嘿!” “——混账东西······” 见刘非嘿笑着道出此语,天子启却只是笑骂一声,又轻轻踢了刘非一脚; 而后,才温笑着将手中将印,重新递到了刘非面前。 “去;” “自己拿的东西,自己去还给梁王。” 呵笑一语,自惹得刘非赶忙起身,接过将印,便快步走到梁王刘武面前。 “王叔在睢阳城头的信重,侄儿铭记于心。” “幸不辱命,这便完璧归赵······” 如是说着,将那枚将印双手呈到刘武面前,待刘武僵笑着接过,又赶忙回过身; 一边朝窦太后、天子启所在的御榻走着,刘非一边又低着头,似是要将腰间的另一枚将印也取下来。 见刘非如此举动,天子启却只轻笑着昂起头:“怎么?” “这是要把朕赐的将印,也‘完璧归赵’了?” 说话的功夫,另一枚将印,也已是被刘非从腰间解下; 听闻天子启此问,刘非也只笑着昂起头,将那枚天子启亲自赐下的将印,也双手呈上前。 “父皇刚才说,儿臣要做江都王,再拿着指挥梁国军队的将印,已经不合适了;” “儿臣想,儿臣既然要做江都王,再拿着这枚父皇赐予,并且可以指挥朝堂军队的将印,就更不合适了。” “所以这枚将印,父皇,还是收回去吧。” 轻笑间道出此语,刘非不忘略有些刻意的站直了身,学着自己方才的模样,郑重其事的将那枚将印双手呈上前。 “儿臣,幸不辱命!” “这,便完璧归赵······” 半带做作、玩闹,又半带认真的姿态,也惹得殿内众人一阵摇头轻笑; 便是御榻上的天子启,也是轻笑着昂起头,望向刘非的目光中,更是难得带上了一抹喜爱之色。 “行了行了;” “能明白这枚将印的意义,能意识到继续拿着这枚将印‘不合适’,就够了。” “朕,也不缺这么一枚将军印。” 如是说着,便见天子启再摇头轻笑一番,又将面色稍一肃。 “既然喜欢这些东西,那这枚将印,就留着吧。” “往后做了诸侯王,就很难再有机会,引军出征了;” “——留着这枚将印,也好回想起过去,自己曾经建立的丰功伟业。” “能想起朕,对你的期盼、信重······” 略带些严肃的话语声,也惹得刘非赶忙将面色一肃。 认真的思考片刻,才郑重其事的直起身,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前后严肃了三五秒,却又见刘非嘿笑着低下头,喜不自胜的将那枚将军印,又系回了腰间。 嘴上说着‘恭敬不如从命’之类,将那枚将军印重新系回腰间,刘非还不忘回过身,望向西席的兄弟们,显摆似的抬了抬大腿。 “看!” “这将印,是我的了!” “——父皇亲自赐给我的!!” “——谁也夺不走!!!” 欢呼雀跃的几声呼号,只惹得殿内众人一阵轻笑起来,望向刘非的目光中,无不带上了满满的亲和。 ——当然,除了栗姬······ “谁也夺不走······” “哼!” “等那老狗死了,我倒要看看,到底夺不夺的走!!” 满含恼怒的腹诽,并没有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唯独坐在栗姬斜前方的刘荣,在刘非重新走回御榻前,被窦太后、天子启母子一人一边夹坐在中间之后,略有些担忧的侧过头,撇了栗姬一眼。 恰巧此刻,刘胜望向刘非的目光,也正好撇了眼西席首座的大哥刘荣。 从刘荣望向栗姬的目光中,刘胜清楚地看见:那稍有些黯淡的双眸,正带着满满的祈求······ 向大哥刘荣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再暗下稍叹口气,刘胜便将目光从刘荣、栗姬母子身上收回。 再度望向御榻上的五哥刘非时,刘胜的目光中,已是再度带上了满满的喜悦。 ——今天这场宫宴的主角,是皇五子刘非; 对于大哥刘荣的遭遇,刘胜能做的,也只有同情······ “非的武勋,太后赏了,朕,也赏了;” “可朕怎么听说,骁骑都尉李广,已经从梁王那里得了赏赐?” 片刻之后,天子启又是佯装随意的一问,顿时让众人面上的笑意,再次僵在了脸上。 但对于天子启话语中的深意,此时的梁王刘武,却似是完全没有发觉。 闻言,刘武只下意识看了眼母亲窦太后,没有发现异常,便轻笑着点了点头。 “骁骑都尉李广,实在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 “在跟随公子抵达睢阳之后,城墙上的军务,都是由李将军负责。” “——如果不是李将军,恐怕睢阳,早就被刘濞贼子攻破了······” 如是说着,梁王刘武不由苦笑着摇摇头; 又稍叹一口气,才继续说道:“对于李将军,臣弟实在是非常敬佩!” “李将军帮助臣弟抵御叛贼,臣弟,也满怀感激!” “在战后,臣弟想要给李将军赠送礼物,但李将军怎么也不愿接受。” “所以,臣弟只能另辟蹊径,以‘替陛下赏赐’的名义,才让李将军,接受了臣弟的礼物······” 随着梁王刘武又一阵解释,众公子的面容,只再次带上了一抹古怪。 尤其是末席的刘胜,在听到骁骑将军李广,居然接受了梁王的‘赏赐’之后,已经不再为李广这个闻名遐迩的历史名人,竟做出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而感到诧异了。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李广难封······” “嘿······” “——这么蠢的人,要是还不‘难封’,那才是见鬼了······” 如是想着,刘胜便自顾自摇了摇头,又怅然若失的发出一声长叹。 对于‘李广’这个历史名人的兴趣,也在这片刻之间飞速消散。 而在御榻之上,听闻梁王刘武这番解释,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却依旧还是那副好似焊在脸上的淡淡笑意。 “哦~” “原来是这样啊······” “诶?” “不对啊?” “——朕怎么听说,在睢阳的战争中,功劳最大的,是梁国中尉张羽啊???” 毫无征兆的将话头一转,便见天子启稍皱起眉,略带疑惑的昂起头; 望向梁王刘武的目光中,却隐约闪过一抹狡黠。 “朕的李将军,梁王都替朕赏了~” “——那梁国中尉张羽,梁王,肯定也没落下吧?” “——梁王总不能,光赏了朕派去的李将军,却不赏自己的张中尉?” 天子启佯装疑惑的一番话,也终是让一旁的窦太后缓过神; 感受到殿内,愈发诡异起来的氛围,窦太后思虑片刻,便稍抬起头。 “皇帝说的是。” “梁中尉张羽、楚国相张尚,这兄弟二人,实在是忠臣义士的典范。” “——楚国相张尚,到死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直到被刘戊贼子残杀满门,都还在劝刘戊不要起兵作乱。” “梁国中尉张羽,更是在睢阳身先士卒,为了守卫睢阳、抵抗刘濞的叛军,张羽的四个儿子,更是战死了一个、残疾了一个。” “这样的满门忠烈,实在是天下人的典范,是我刘氏长盛不衰、百世不绝的根基。” “梁王,可千万不要让这样的忠臣义士,感到寒心啊?” 沉声道出这番话,窦太后不忘摸索着昂起头,大致望向梁王刘武那模糊的轮廓; 虽然没有清楚地看到刘武的面容,但窦太后望向梁王刘武的目光,却也随即带上了些许迟疑。 ——梁王刘武,终还是被窦太后,召来了长安。 但那日,袁盎在回到长安的第一天,便马不停蹄的来到长信殿,当面讲给窦太后听的那个故事,却让窦太后愈发动摇了起来。 以至于此刻,当梁王刘武真的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到了长安、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窦太后心中,却实在有些琢磨不定了······ 对于窦太后的异常,梁王刘武明显没有感知; 准确的说,此时的梁王刘武,已经陷入一阵慌乱之中! “张羽······” “张、张羽·········” 含糊其辞的嘟囔几声,梁王刘武便下意识低下头,根本不敢直视御榻上的天子启,以及母亲窦太后。 ——尤其是不敢直视窦太后! 就这么嘟囔了好一会儿,窦太后也终于察觉到了异常; 稍皱起眉,便吓得刘武赶忙站起身,指了指跪坐于身后的羊胜、公孙诡二人。 “禀母后;” “这二位,是儿臣新结识的名士。” 梁王刘武顾左右而言他,只惹得窦太后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经刘武这么一介绍,本以为今日这场宫宴,根本没有开口机会的羊胜、公孙诡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战战兢兢的对窦太后叩首一拜。 “梁王客卿羊胜,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羊胜大礼参拜,并道明自己的来历,只惹得窦太后面上疑惑之色更甚; 待公孙诡磕磕绊绊的,也道明自己的身份,窦太后疑惑的面容,才陡然涌现出些许恼怒之色。 “梁、梁国中尉公孙诡······” “参见太后,参、参见陛下······” 砰! 公孙诡话音未落,殿内便响起一声巨大的拍打声,让众人齐齐一惊! 却见上首的御榻之上,窦太后仍端坐于御榻之上,手却在身前的御案上猛地一拍,方才还带着疑惑的面容,此刻却已是彻底黑了下去。 “——张羽呢!” “——梁王,把张羽罢免了?!” 令人胆颤的冰冷语调,惹得梁王刘武又一慌,眼球滴溜溜一转,便赶忙叩首在地。 “母后容禀!” “张、张中尉武勋卓著,有大功于社稷!” “儿臣,不、不是罢免了张中尉;” “是、是想请求陛下,将这样的忠臣义士召入朝中,加以重用······” 刘武惊骇之语,却并没有让窦太后面上怒容减弱分毫; 拙劣的谎言,也同样没能躲过窦太后,那双已经快要完全失明的双眼。 偏偏这时,在御榻的另一侧,又响起天子启一阵有意无意的呢喃······ “朕的将军,梁王替朕赏了;” “自己的中尉,梁王,却又要朕来赏······” 意味深长的道出此语,便见天子启轻笑着摇了摇头; 从御榻上站起身,终还是淡然一笑,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也好啊~” “——反正咱们兄弟二人,也不用分的这么清楚;” “也好叫天下人都看看,咱们兄弟二人,究竟亲近到了怎样的地步······” (本章完) 第167章 先帝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天子启看似打圆场,实则添油加醋的几声呢喃,终也还是让这场宫宴,勉强进行到了最后。 只是这场宫宴的后半段,端坐于御榻之上的窦太后,始终都阴沉着脸; 时不时望向梁王刘武的目光,更是带着恨铁不成钢似的恼怒! 太后不高兴了,与宴众人,自然也没有继续推杯换盏、相谈甚欢的道理。 尴尴尬尬的又喝下几杯酒,这场宫宴,便随着天子启一声‘不胜酒力’,而宣告结束。 几乎是在宫宴结束的一瞬间,窦太后便猛然从御榻上起身,手中分明拄着鸠杖,脚下却是飞快的向后殿走去。 窦太后含怒而去,梁王刘武自也是立马追了上去。 但没有人注意到:在窦太后、刘武二人离开之后,看着二人离去时的背影,因‘不胜酒力’,而扶额瘫倒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启,却在没人看得见的角度,悄然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就这脑子,还要做储君?” “嘿······” “——朕四岁的幼子彘,都不至于蠢到这份儿上啊~” “嘿嘿·······” “嘿嘿嘿嘿嘿··········” · “跪下!” 怒气冲冲的回到寝殿,刚在卧榻上坐下身,窦太后便头都不抬的发出一声怒喝! 话音落下,梁王刘武才呼哧带喘的走入殿室,又哭丧着脸,乖乖跪倒在了母亲的面前。 恭顺的态度,却依旧没有让窦太后息怒,反而愈发感到怒火中烧起来。 “张羽现在在哪?!” 冷然一声怒斥,惹得梁王刘武又猛地一缩脖子,小声嘟囔道:“留在睢阳,担任王宫卫尉,看守王宫了······” “——糊涂!!!” 再一声怒斥,窦太后已是怒的鼻息粗重起来,惹得一旁的老宦官赶忙走上前,小心替窦太后抚起后背。 过了好一会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紊乱的呼吸捋顺,窦太后便缓缓闭上了眼。 但在短短片刻之后,那双被闭上的双眼,却又再次猛地睁开,直勾勾瞪向了身前的刘武! “你知不知道,楚国的国相张尚,因为劝说刘戊不要作乱,而被刘戊杀了满门?!” “知不知道张羽,为了卫戍睢阳;” “——为了卫戍你这混账的王都睢阳!” “四个儿子,个个披甲上阵,最终,战的一死一残?!!!” 几句话的功夫,窦太后便再次激动起来,就连那陪伴在身边多年的老宦官,想要为自己捋息的手,都被窦太后一把推开! 颤巍巍站起身,提起手中的鸠杖,横卧着杖身,便作势要往刘武身上打去! 好在刘武反应快,赶紧向侧方躲了躲,才让那本该打在肩侧的鸠杖,砸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伴随着一声闷响,耳边也随即传来梁王刘武一声闷哼; 却见窦太后仍满带着盛怒,将手中鸠杖愤然丢到了地上。 “你这不屑子!” “先帝的脸,都让伱给丢尽了!!” “——为了宗庙、社稷,死了哥哥一整家人,还战死一个儿子、残疾一个儿子的忠臣,你非但不赏赐、提拔,还要将其罢免!” “——皇帝派去支援你,却跟你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将军,你倒是殷勤的紧!” “该赏的不赏,不该赏的乱赏!!!” “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乱管!!!!!” “——你真以为皇帝,跟你亲近的不分你我了?!” “——真以为自己,已经是储君太弟、是天下之主了?!!!” “就算是做了储君太弟,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什么事该管,什么事不该管!!” “什么人···该用······” “什么人······不该·········” “不············” 越说越怒,越说越怒; 说到最后,窦太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甚至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见此,那老太监只大惊失色跳步上前:“太后!” “母后!” 被窦太后这么一番喝骂,梁王刘武明显是被骂的有些懵; 好在那老太监眼疾手快,赶忙上前扶了一把,梁王刘武也反应了过来,从地上弹将而起,总算是扶住了险些跌倒的窦太后。 “母后······” “孩儿知错了母后······” “母后,别吓孩儿啊母后·········” 扶着险些昏迷的母亲,朝着不远处的卧榻走去,梁王刘武已是潸然泪下;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愧疚,和挥之不去的担忧。 被老太监、梁王刘武二人合力扶着,到卧榻上平躺下来; 缓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窦太后才再次睁开双眼; 只不过这一次,窦太后没有再发怒,而是神情麻木的平躺在榻上,涣散的瞳孔对着屋顶,任由泪水涌出眼眶,自眼角滑落,滴到耳朵上······ “母后~~~” “儿臣!” “儿臣知罪~~~~~~” “——儿臣知罪啊母后~~~~~~~~” ······· 看着自己的母亲,就这么麻木无神的平躺在榻上,冲着天花板流泪,梁王刘武只哀痛欲绝的跪倒在地; 哭嚎着、呼号着,又将额头一下下叩在地上,砸的陈木地板‘哐哐’作响。 到最后,硕大的寝殿之内,便只剩下梁王刘武的哭嚎声,以及刘武的额头砸在地板上的碰撞声。 至于那躬立于卧榻旁的老太监,更是早就低下头去,哭成了一个泪人。 又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深宫中,已经响起子时的更锣; 久到梁王刘武的哭嚎声,已经明显有些沙哑; 久到梁王刘武的额头,已经在地板上,硬生生磕出了一朵艳丽的花朵······ 终于,平躺在卧榻上的窦太后,还是睁开了双眼。 但睁眼之后,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让想要起身上前的梁王刘武,再次垂泪瘫跪在地······ “这,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 “先帝的脸面,都被我这个一无是处,连儿子都教不好的愚妇,给丢尽了······” “——母后~~~” “——母后······” 窦太后哀婉的话语声,只惹得梁王刘武无比愧疚的低下头,低声啜泣着,彻底瘫坐在地。 又过了许久,窦太后才皱着眉,用手扶着额角,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小心翼翼的将身子坐起来些; 一手扶着额角,一手将身子撑起,窦太后望向刘武的目光中,只尽带上了一抹哀婉。 “你那谋士韩安国呢?” “——中尉张羽,被你左迁为卫尉;” “同样功勋卓著的韩安国,又被你挤兑到哪里去了?” 虚弱的询问声,只引得梁王刘武目光呆滞的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又放声哭嚎起来; 见此,窦太后只满是哀苦的稍叹口气,继续问道:“那羊胜、公孙诡,是什么来历?” “——在睢阳奋勇杀敌,抵御刘濞的叛军了吗?” “——在危难的关头,在你身边,给你出谋划策了吗?” “还是对你有很大的恩情,让你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报答他们的恩情呢???” 又是接连数问,梁王刘武仍不开口作答,只涕泗横流的瘫跪在地,哀痛欲绝的摇头不止。 但有些时候,不回答,也同样是一种回答。 起码对于窦太后而言,梁王刘武的‘不回答’,等同于最清楚的回答。 意识到事实,真是自己所预料的那样,窦太后本就凄苦的面容之上,只更涌上一抹苦涩。 盯着眼前,仍瘫跪在地,垂泪摇头,泣不成声的儿子刘武,窦太后,只觉一阵心如刀绞······ 但母亲的责任感,也终还是让窦太后,将万般苦怨都咽回肚中; 强撑起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望向御榻前,已哭的有些精神恍惚的梁王刘武。 “你给李广将军印,已经是毁了李广的一生。” “——从今往后,凡是我汉家的皇帝,都绝对不会再信任李广。” “——就算最终,你坐上了那大位,也同样如此······” “张羽满门忠烈,却被你左迁为卫尉;” “反而是羊胜、公孙诡这样的幸妄小人,成为了你的‘心腹’。” “这会让天下人认为,你梁王刘武,是一个刻薄寡恩、不明大体,连忠奸都无法分辨、连对错都不能判断的昏王。” “偏偏这两件事,还撞在了一起······” “你对皇帝的将军,推心置腹;对自己的忠臣,却刻薄寡恩·········” 平淡,甚至平淡到有些清冷的语调,只惹得梁王刘武愈发揪心; 不顾脸上涕泗横流,只跪行上前,死死抱住窦太后的腿。 “儿臣知罪了······” “儿臣,再也不敢了······” “——母后~~~” “——母后·········” 又是一阵凄惨,且早已沙哑的哭嚎声,惹得窦太后眼眶再一湿; 哀痛欲绝的低下头,看着身前,正如同小时候那样,抱着自己的腿嚎啕大哭的儿子,心如刀绞的窦太后,终还是伸出了手。 见窦太后还愿意搭理自己,梁王刘武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赶紧抓住那遍布岁月痕迹的手,将窦太后的手背,紧紧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甚至倒流; 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阴冷凄凉的代王宫中。 窦太后看见,自己在卧榻上铺整被褥; 女儿刘嫖,则在一旁洒扫房屋。 而后,一道矮小的身影,自那破旧的木门跑入屋内,来到窦太后的身边。 回头看了看正朝自己追来的哥哥,小矮人也像现在这样,紧紧抱住了窦太后的腿······ “如果当年,先帝没有来长安······” “如果先帝,不是‘先帝’,而是‘先王’······” “如果······” “如果·········” “呵······”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呢·········” 如是想着,窦太后便惨然一笑,将思绪拉回眼前。 看着终于停止哭泣,将脸贴在自己膝侧,委屈巴巴的低下头的儿子刘武,窦太后,终还是心下一软; 任由自己的左手,被刘武垫在脸下,又伸出右手,轻轻抚上刘武的头。 “明天,派人去睢阳,把张羽和李广,都接到长安来吧。” “——让这两个人,都给我做卫尉;” “——长乐卫尉。” “过个几年,我再把张羽,任命为你的国相。” “至于李广······” “唉······” “听天由命吧·········” 听闻窦太后此言,梁王刘武只乖顺的点下头。 便见窦太后继续说道:“睢阳一战,帮你击退刘濞的,是张羽和韩安国;” “张羽,从梁国中尉,调任为长乐卫尉,勉强还能粉饰为‘升迁’。” “但韩安国,在立下了那样的武勋之后,若还是得不到重用的话,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让韩安国,做梁国的内史吧~” “韩安国,配做你梁王的内史·······” 闻言,梁王刘武自又是一点头,来长安之前,那意气风发的姿态,早已消失不见。 就连先前,决定让羊胜做内史的念头,都被梁王刘武远远抛在了脑后。 在这一刻,起码在这一瞬间,梁王刘武,依旧还是那个最受窦太后喜爱,最听窦太后话的好儿子。 而过了这一瞬间,梁王刘武,就又变回了自己; 变回了那个能力不足,却妄图染指神圣的‘准皇太弟’······ “母后的教诲,儿臣都记住了;” “从今往后,儿臣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语带坚定地承诺,也终是让窦太后那哀婉的面容之上,稍涌现出些许笑意; 仅仅只是一抹笑意,却也使得梁王刘武破涕而笑。 叫脑袋稍一侧倾,耸起肩,用大臂胡乱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梁王刘武便笑着起身,双手始终不忘紧紧拉着窦太后的手,坐在了窦太后的身侧。 “母后召儿臣入朝长安,怎么不直接自己派人呢?” “——得知是阿姊派人去睢阳,带的却是母后的口谕,儿臣可真是吓了一大跳!” “一路上昼夜不停,星夜驰行,生怕母亲在长安,受了什么欺辱呢!” 丝毫不带作伪的关切之语,自引得窦太后浅笑着低下头。 但回想起先前,召梁王刘武来长安的原因,再想想那日,袁盎为自己讲的那个故事; 侧过头,看着梁王刘武脸上,还没被完全擦去的泪涕; 以及此刻,独自留在睢阳城,为梁王刘武‘看守王宫’的梁国卫尉张羽······ “也没什么要紧事;” “就是刘濞的叛乱,实在是来的有些声势浩大。” “从战争一开始,我就一直担心你,会在睢阳遭遇不测。” “——战争结束之后,旁人都跟我说:睢阳没有被攻破,梁王也没有遭遇不测;” “但我担心,这是旁人哄骗我,哄骗我这个晚年丧子的瞎眼老婆子······” 满是真情,又分明是在避重就轻的话语声,也让梁王刘武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只是表面上,刘武却并没有表现出异常。 便见窦太后继续说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就算是派了身边的人,该哄骗我,也还是会哄骗我。” “这才让阿嫖派人,去把我儿召来长安。” “——亲眼看见我儿的身子,亲手摸到我儿的脸庞;” “亲自听到我儿,再唤我一声母后,我这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地······” 听闻窦太后这一番话语,梁王刘武只赶忙一笑,轻轻拍了拍窦太后的手背,又朝母亲坐的更近了些。 嘴上,虽是用‘让母亲担心了’‘儿子这不是回来了吗’之类的话,安抚着窦太后的情绪,但梁王刘武心中,却已是飞速敲起了算盘。 ——刘武心中万分笃定:母亲这么急着召自己,尤其还是通过姐姐刘嫖的渠道,召自己‘速朝长安’,为的,就是储君之位! 在一路上,刘武也确实是星夜驰行、日夜不休。 但不是因为担心窦太后; 而是担心自己走慢了,会让到手的储君太弟之位,从自己手中溜走。 现在,刘武已经到了长安,也已经坐在了母亲窦太后的面前。 但对于刘武此次来长安的原因,明明是主动召刘武前来的窦太后,此刻却是绝口不提······ “母后······” “难道是改变心意了吗?” 暗中孤疑着,小心打量起母亲的神容,梁王刘武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再加上先前,窦太后才刚被刘武‘气晕’,刘武即便是心中急切,也实在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纠结许久,梁王刘武终于在夜半时分,向母亲窦太后请辞。 不出刘武所料——在刘武请辞之后,窦太后,史无前例的没有留刘武,在长乐宫夜宿。 这让刘武更加笃定:储君太弟的事,窦太后,只怕是生出了别的想法。 意识到这一点,梁王刘武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谋士韩安国; 但下一秒,刘武便又回想起今天,在进入长安的道路上,自王辇内决然‘跳车’的韩安国······ “哼!” “——没了你韩安国,寡人身边,难道就没有出谋划策的人了吗!” 独自走出宫门,又满是烦躁的发出这样一身低吼,梁王刘武便稍回过身。 映入眼帘的,明明还是长乐宫; 明明还是那道宫门——还是那道因为自己,而门庭洞开的宫门。 但在此刻的梁王刘武看来,眼前的宫门、宫墙,却让刘武感到无比陌生。 刘武不知道的是:让刘武感到陌生的,其实并不是眼前,这面冰冷的长乐宫宫墙; 更不是那道在自己的目光注视下,伴随着一阵‘吱嘎’声,而缓缓关闭的长乐宫宫门······ 三更完成!!! 鼓掌!!!!!!!!!!!! 睡了睡了··········· (本章完) 第168章 刘非:气抖冷! 心绪重重的走出长乐宫,回到自己落座于长安的梁王府,梁王刘武第一时间,便招来了自己的两个新欢:羊胜,公孙诡。 而在梁王刘武的第一句话道出口之后,羊胜、公孙诡二人的面容之上,便陡然涌上些许惊诧。 “——母后,已经有了别的心思!” “这储君太弟之位,恐怕还要花费很大的功夫,才能落到寡人的手中!” 沉声一语,惹得羊胜、公孙诡二人赶忙坐起身,询问起缘由。 待刘武带着幽怨、委屈,又隐隐带有些许怒意的口吻,将方才,发生在长乐宫长信殿寝殿的一切,都一字不落的道出,羊胜、公孙诡二人面上,也终是涌上一抹严峻之色。 默然对坐许久,便见羊胜稍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公孙诡; 二人现视一点头,羊胜才站起身,对愤愤不平的坐在上首,面上满是愁苦的梁王刘武拱手一拜。 “大王。” “既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数,那大王,就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闻言,梁王刘武第一时间,只烦躁的摆了摆手。 虽然没有开口,但那满是躁郁的面容之上,分明写着:这还用你说? 片刻之后,梁王刘武便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略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待看见身前的羊胜,竟摆出了一副‘我愿意为大王谋划’的架势时,梁王刘武面上愁苦之色尽敛。 只满是庄重的站起身,一丝不苟的整理一番衣冠,才站直了身,对羊胜沉沉一拜。 “先生教我!” 郑重其事的一拜,自也引得羊胜深拜回礼; 而后,便见羊胜直起身,神情满是凝重的望向刘武。 “太后那边,大王还是不能放弃!” “——太后的所有交代,大王,都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说着,便见羊胜侧过身,望向仍跪坐一旁的公孙诡。 “明天,还请中尉亲自回睢阳,把张羽、李广二人接到长安来;” “无论如何,先让太后息怒。” “等太后不再因为这件事,而对大王感到恼怒,大王的事,才会有成功的可能。” 低沉的话语声,只惹得梁王刘武连连点头,稍思虑片刻,便赶忙伸出手,将羊胜扶回了座位。 待公孙诡面不改色的点头领命,刘武也毫无顾忌的在羊胜身前跪坐下来,继续将满怀期待的目光,撒向羊胜那成竹在胸般的自信面庞。 “除了把张羽、李广二人接到长安,还有韩安国。” “——既然太后已经决定,让韩安国做梁国的内史,大王就应该尽快去未央宫,恳请陛下,将韩安国任命为梁国内史。” “还是那句话:太后的所有交代,大王,就必须不折不扣的执行!” “无论采取怎样的方式,都一定要让太后,重新站在大王这边,支持大王。” “如果不能获得太后的支持,大王的事,就很难有成功的可能。” 闻言,梁王刘武只下意识点了点头; 待意识到羊胜的建议,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时,梁王刘武望向羊胜的目光,更是不由有些复杂了起来。 “让韩安国做内史······” “那先生?” 却见羊胜满是洒脱的摇了摇头,又释然一笑。 “眼下最要紧的,是大王的事;” “而大王的事,又需要太后的支持。” “和大王的事相比,我这样一个‘幸佞’小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羊胜自嘲一语,却惹得梁王刘武满是感怀的稍叹一口气,望向羊胜的目光,更是不由有些动容。 “先生有如此宽阔的胸襟,实在是让寡人······” “唉!” “——先生放心!” “先生今日遭受到的委屈,寡人将来一定会补偿先生!” 信誓旦旦的承诺,也只是让羊胜轻笑着点下头,对刘武稍一拱手。 “那臣,且先谢过大王了······” 简短的几句对话,梁王刘武便已是从先前的举丧、愁苦中调整了过来。 而羊胜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梁王刘武,对自己的未来愈发感到乐观。 “除了遵从太后的指令,大王,还要多花些心思。” “最近这段时间,大王就多找些太后喜欢的东西,送给太后,尽量让太后高兴起来。” “还有馆陶长公主,也同样可以帮助大王,在太后身边,为大王美言。” “——册封储君的诏书,最终,是由太后颁下的;” “只要能让太后,再次站到大王这一边,那大王,就不会有失败的道理······” 羊胜此语,梁王刘武显然是深以为然; 面色凝重的再点下头,便道:“寡人明白。” “母后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而改变了心意;” “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寡人也有信心,让母后回心转意。” “等母后重新支持寡人,那即便陛下想要违背诺言,恐怕也无法阻止寡人了。” 如是说着,梁王刘武面上神容,也逐渐轻松了起来。 低头思虑良久,终还是昂起头,分别望向身前的羊胜,以及一旁的公孙诡二人。 “那,就按羊先生说的办吧。” “——公孙将军回睢阳,把李广、张羽二人找来,给母后送去;” “至于羊先生,恐怕也要操劳一些时日,为寡人找些礼物,好给母后、阿姊送去······” 见刘武重新振作起来,羊胜、公孙诡二人,也终是暗下稍松了口气; 齐齐从座位上起身,对梁王刘武再一拜。 “臣等,谨遵大王之令······” · 梁王府,梁王刘武和羊胜、公孙诡两个‘谋士’,就自己的未来达成了一致。 而在同一时间的未央宫内,广明殿、宣明殿的六位公子,则都聚在了刘胜居住的广明殿后殿。 ——今日的长乐宫宴,与其说是‘宴’,倒不如说是后世,伪君子云集的商务宴会。 原本打算借机聚聚的兄弟几人,也因天子启、梁王刘武的明争暗斗,变成了这场宫宴的背景板。 宫宴结束,兄弟几人却没来得及好好叙叙情谊; 再加上刘胜的邀请,兄弟几人自然就在这深夜时分,出现在了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居住的广明殿后殿。 相较于方才的长乐宫宴,这场‘广明殿宴’,显然是寒酸了不少。 皇四子刘余、皇五子刘非、皇六子刘发、皇八子刘端四位‘客人’,只大咧咧坐在殿室外的门槛上; 待刘彭祖着急忙慌的从前殿,取来三五只矮脚板凳,兄弟几人才各自拍了拍屁股,再各自拉过板凳,于院侧坐下身来。 等哥哥们次序落座,刘胜也终于出现在了后殿; 招呼着兄长刘彭祖,将几只茶碗分发给几位哥哥,再费力的抱着手中酒坛,给哥哥们各自道上酒。 待兄弟六人,都各自端上了满满一茶碗的酒,刘胜才将酒坛放在一旁,擦擦额角的汗水,又长出一口气。 “呼~” “差点没把我累死······” 呼哧带喘的发声牢骚,又讪笑着抓起自己的酒碗,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刘胜便率先将酒碗举起。 “要不了多久,我们兄弟几人,就要天各一方了。” “离别之际,好歹一起吃上一顿酒;” “免得将来老去,回想起自己的兄弟手足,却发现血脉兄弟,却都没曾聚在一起,吃上一顿酒······” 略带些感怀的祝酒语,也惹得兄弟几人轻叹着低下头,旋即举起酒碗,环一邀酒。 各自喝下一口酒,兄弟几人才将酒碗捧在腿上,左右看向彼此,莫名嘿笑起来。 ——打自出生起,兄弟几人,就生活在这未央宫中; 到如今,最大的老四刘余,已经十六岁,最小的刘胜,也有十三岁了。 但直到今天,兄弟几人才终于聚在了一起,吃了这么一顿‘酒宴’。 而且今日这场‘酒宴’,很可能是兄弟几人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唯一一次私下聚会。 因为封王就藩之后,兄弟几人,就只能在各自的封国生活; 除非长安朝堂相召,让兄弟几人入朝觐见,否则,兄弟几人的一生,都将在各自的封国渡过······ “唉~” “都是命啊~” “——生在皇家,接受天下人的供养,到了年纪,就要封王就藩,镇守地方······” 良久,刘非一阵唏嘘感怀之语,终是让兄弟几人各自点点头。 却见刘非嘿笑着侧过身,搂过自己的兄长刘余,又轻轻拍了拍刘余的肩侧。 “我将要做江都王,兄长,则即将做鲁王。” “等父皇百年,母亲,就要被兄长接去鲁国了。” “做弟弟的不孝;” “没法和兄长一起,孝顺母亲。” “还请兄长日后,替弟弟好生照顾母亲。” “——再时不时告诉母亲:弟弟虽然不在母亲身边,但对母亲的孝心,却绝对不比兄长少······” 满带着苦涩的托付,只惹得刘余满怀唏嘘的侧过头; 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门槛上的刘胜强自一笑,又佯做洒脱的灌下一口酒。 “五哥说这些,也太早了。” “——封王就藩之后,我们的母亲,还都要在宫中生活很多年。” “父皇虽谈不上年轻力壮,也总还有几十年寿数;” “等父皇百年、我们的母亲,各自成为了鲁王太后、常山王太后、长沙王太后,我们,估计也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 语带惆怅的说着,刘胜不由呵笑着侧过身,在兄长刘彭祖的大腿上轻轻拍了拍; 只是那侧底下的头,将那圈已经红润的眼眶,藏在了兄弟几人看不见的角度······ 和五哥刘非、八哥刘端一样,小九刘胜,也同样即将告别自己的母亲。 而且,不同于四哥刘余、六哥刘发,以及兄长刘彭祖,能在将来,把各自的母亲接到自己身边; ——刘胜和母亲贾夫人这一别,往后余生,能再见到母亲的次数,只怕不过十指之数········· “嗨!” “五哥说的没错!” “都是命。” 过了好一会儿,刘胜才佯装镇定的昂起头,不着痕迹的抹去脸上泪水,看向五哥刘非,强挤出一抹笑容。 “今日宫宴,五哥是故意把那两枚将印,都系在了腰间吧?” “——想配合父皇,向梁王叔发难?” 听闻刘胜此言,兄弟几人自然是瞬间意识到刘胜,这是想要将话题引开; 但这一刻,谁都没有不识趣的开口插话。 “嘿!” “真是做点什么,都逃不过小九这双眼睛······” 便见刘非闻言,略带自嘲的一笑,再稍发出一声短叹,便将面容微微一肃。 “你们或许不知道;” “——梁王叔请求入朝长安的事,被父皇驳回了许多次!” “直到我从睢阳出发,踏上返回长安的路时,梁王叔,依旧还在睢阳,等候父皇的恩准。” “但短短几天之后,我前脚刚过函谷关,梁王叔便追了上来。” “我听说:是皇祖母特地派人,而且还是借馆陶姑母的手,将梁王叔招来长安的······” 突然严肃起来的语调,惹得兄弟几人纷纷敛去面上笑容。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将目光汇集在了刘非,以及刘彭祖、刘胜三人身上。 ——在过去,遇到类似的事时,给兄弟几人出主意的,一般都是老七刘彭祖; 最近这几年,刘胜也逐渐成为了兄弟几人的第二个狗头军师,并朝着取代刘彭祖,成为首席狗头军师的方向飞速进步着。 至于老五刘非,在过去,只会发几句牢骚; 而现如今,曾经的乐子人刘非,也已经成长为了兄弟几人心中的顶梁柱······ “我担心,皇祖母还没死心,依旧想让梁王叔做储君。” 思虑间,便见刘非稍叹一口气,面上神容只再严肃了一分。 “虽说我们兄弟几人,一直和凤凰殿没什么交道,但再怎么说,和大哥,也终还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大哥做了太子,即便将来,栗姬会对我们兄弟百般苛责,但也总还会有些顾忌。” “可若是梁王叔做了储君太弟,那只等父皇闭了眼,我们兄弟几人,只怕是连活路都没有了······” 刘非此言一出,兄弟几人只纷纷睁大双眼,眉宇间,也随即带上了些许惊骇! 而在这下意识的惊惧之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蹲坐于门槛之上,自顾自喝闷酒的小九刘胜身上。 ——包括曾经,被兄弟几人仰赖的首席‘狗头军师’刘彭祖,也同样不例外······ “五哥说的没错。” “——大哥做太子,再怎么着,也总会顾忌些影响。” “就算是为了标榜自己‘友爱幼弟’,也不会对我们太过严苛。” “但若是梁王叔做了储君太弟,我们兄弟几人能活多久,只怕就不是我们的寿数,所能决定的事了;” “而是父皇的寿数,能决定我们兄弟几人,还能再活多久······” 如是说着,刘胜也终是调整好面容,略带严肃的昂起头。 “但五哥也要小心些,千万不要把梁王叔得罪狠了。” “若不然,让皇祖母记恨上五哥,对五哥而言,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听闻刘胜此言,刘非只嘿笑着将上身一后仰。 “我知道。” “——今天,也只是拿那枚将军印,给父皇一个机会,向梁王叔发难罢了。” “除了那枚将军印,我不会再有动作。” “这件事,也不是我们兄弟几人,能插手的事······” 刘非、刘胜二人简短的交谈,也让兄弟几个各自安下心; 虽然二人没把话说的太明白,但从二人,尤其是刘胜那云淡风轻的面容之上,兄弟几人就不难看出:梁王刘武的‘储君’梦,只怕是无法成为现实。 有天子启在,梁王刘武,终也只能是梁王刘武······ “诶,五哥;” “那骁骑都尉李广,真的有那么蠢?” “——居然连梁王叔的赏赐,他都敢接?” 静默中,刘胜莫名发出一问,惹得兄弟几人又纷纷抬起头。 却见刘非闻言,面上随即涌上一抹肉眼可见的讥讽。 “蠢?” “嘿!” “——何止是蠢?!” “——那李广,简直就是个大傻x!!!” 说话的功夫,刘非便有些激动起来,只随手将手里的酒碗放在身旁,随即便站起身!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才想起那枚将印,已经被自己还给了梁王刘武,刘非又愤愤不平的咬紧牙槽。 “就说今天,我还给梁王叔的那枚将军印!” “——要不是我出手,接梁王叔将印的,就是他李广!” “特乃乃的!” “要不是看那李广有点本事,才出手替他接了印,只怕是现在,他李广的脑袋,都已经送到父皇面前了!” “好歹也是在边墙做过郡守、郡尉,打过匈奴蛮子的人,还是中郎出身!” “一个彻头彻尾的武人、曾官至二千石的大将,居然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唉!” “这给我气的!!!” 越说越气,越说越恼,说到最后,刘非更是咬牙切齿的跺了跺脚,好似那骁骑都尉李广,此刻就躺在自己的脚下。 见刘非这般反应,兄弟几人也不由发出一阵轻笑,再各自左右碰了碰手中酒碗,又抿下一口。 兄弟几人这般反应,却是让刘非更加恼怒; 一时兴起,便拉着兄弟几人,要喝个酣畅淋漓,不醉不归。 在这一晚,刘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印象中的‘飞将军’李广,或许,只是被历史夸大的人。 也同样是在这一晚,兄弟几人,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手足兄弟一样,毫无顾忌的喝了个痛快。 到后半夜,原本蹲在板凳上的兄弟几人,已经是在刘胜、刘彭祖的小院内,各自躺了个七仰八叉。 但身下冰冷的石板,却依旧没能让兄弟几人面上,那满带着温馨的笑意减弱分毫。 ——这一夜,兄弟六人,难得体验到了纯粹的兄弟情谊; 但每个人心中都清楚:这弥足珍贵的一夜,再也不会在兄弟几人的人生当中,第二次出现··········· 起晚了······ 第二更第三更都在十二点之后,大父们稍安勿躁。 明天有事的大父们可以先睡,早上睡醒再看~ (本章完) 第169章 鄙人田蚡······ 梁王刘武再朝长安的消息,很快在长安传开。 只是这一次,长安百姓并没有因为梁王刘武的到来,而表现出太高的关注。 ——最近几年,刘武往长安,跑得实在是太勤快了些······ 就说上一回,在吴王刘濞、楚王刘戊发动叛乱之前,梁王刘武到长安来; 对于这位当今天子唯一的兄弟,长安百姓便投入了极大的关注度。 长安八街九陌,不是在讨论太后窦氏对刘武的赏赐,就是在散播天子启对刘武的亲近。 就这么持续了好几个月,搞得长安百姓,都对有关于刘武的话题,感到有些麻木了,刘武才恋恋不舍的收拾行囊,从长安启程,回到了自己的王都睢阳。 掰着指头算算:梁王刘武上一次来长安,是在天子启新年元年秋天; 离开长安,却是在天子启新元二年开春! 而现在,是天子启新元三年初夏。 换而言之:刚离开长安一年,梁王刘武,便又来长安了······ “嘿!” “上次入朝,梁王可是在长安,待了足足小半年呐?” “——才刚过一年,这就又来了;” “也不知道这回,太后,又要强留梁王多久。” 耳边传来一阵交谈声,将韩安国的思绪拉回眼前; 稍侧过身,小心探听起那阵交谈声,便又闻另一人说道:“按上次来看,只怕又是一年半载。” “——毕竟上一回,梁王是急着回睢阳召集军队,防备刘濞、刘戊贼子的叛乱;” “这一次,梁王带着泼天大功入朝,也不急着回去。” “如果太后强留,便是留够一整年,怕也算不得稀奇?” 浅尝遏止的一番交谈之后,那二人的话题,便自然而然的移到了其他事情上。 而韩安国,却是忧心忡忡的皱起眉头,思虑良久,终还是摇头发出一阵苦叹。 “唉······” “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诸侯王入朝长安,最多只能留一个月啊······” “大王几次三番滞留不去,破坏太祖高皇帝,为汉家定下的祖制······” “——这,绝不是吉祥的征兆啊······” 满怀忧虑的一阵心语,韩安国面上愁苦之色更甚; 对于眼前,正次序涌入场中,准备开始这场蹴鞠赛的‘球员’们,也是全然没了继续观看的兴致。 这几天,韩安国过得很不好。 显而易见的是:那一天,随梁王刘武同乘入长安,又半道与梁王刘武‘诀别’,并不在韩安国早先的计划之中。 至于韩安国口中的‘长安友人’,显然也是一时嘴硬。 好在韩安国,也勉强算是半个有钱人; 这次随梁王刘武来长安,虽然没带多少盘缠,单是身上带着的饰品,却也足以保证韩安国,在短时间内衣食无忧。 但‘举目无亲’的孤独感,却让韩安国无所适从; 以至于今天,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的韩安国,竟鬼使神差的走进了这里。 ——长安城内,唯一的蹴鞠场。 蹴鞠场坐落于长安城北,并不算很大,只由一块七八丈宽、十几丈长的场地,以及场地两侧的观赛台组成。 此刻的韩安国,便坐在高台上的观赛‘包厢’之中; 说是包厢,其实也就是用屏风,隔出来的一块二丈长宽的空间。 左右两侧被屏风挡着,能挡住人,却完全不隔音。 跪坐于包厢正中央,将身子稍坐直些,就能俯视到场地内,正在进行着的激烈蹴鞠赛。 但此时的韩安国,显然没有什么‘看球’的兴趣······ “叨扰贵客的雅兴······” 正呆坐在包厢内,看着身前的案几愣神,身后传来一声温柔的女声,惹得韩安国下意识侧过头; 便见包厢之外,十数名衣衫轻薄,媚眼含春的少女鱼贯而入。 吓的韩安国赶忙就要站起身,却又见那十几名少女,次序将手中的托盘,摆放在韩安国的面前,便又悄然退去······ “我!” “我没叫这么多吃食!” “你们强塞给我,我也不会付钱的!” “——我也没钱付给你们!!” 满是焦急的惊呼,却惹得少女们一阵轻笑,脚下却也没停,继续朝‘包厢’外走去; 听闻这一阵戏谑的笑声,又被少女们时不时回头,用那如丝媚眼看上一眼,韩安国只一阵面红耳赤,话都有些说不清了。 待那队少女尽皆退去,才见一位眉眼和善的中年男子走入包厢,微笑着对韩安国一拱手。 “贵客不用担心;” “这些吃食,都已经付过钱了······” 略有些谄媚的一语,只惹得韩安国感到更加疑惑,眉头也皱的更紧了些。 “付过钱了?” “是谁······” 韩安国话音未落,便见那中年男子呵笑着伸出手,轻轻扶着韩安国的手臂,示意韩安国转身; 待韩安国不明所以的回过身,正对向球场的方向,便见球场另一侧的观赛台上,一名男子正站在护栏边沿。 见韩安国看向自己,那男子也浅笑盈盈的昂起头,对韩安国摇一拱手。 感受到那人似乎并没有恶意,韩安国只赶忙拱手回了一礼; 便闻身侧,那中年男子又轻笑着说道:“那位贵人,似是想与贵客结识;” “只是担心,会打扰到贵客的雅兴,才没有直接来拜会。” “——还请贵客,给小的留句话;” “我也好带着贵客的话,去向那位贵人复命······” 听闻店家这番解释,韩安国才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怕是有人认出了自己,想借这样的方式靠近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韩安国便稍侧过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案几上,已是堆满了各类肉食、菜肴,以及时令蔬果。 韩安国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来看蹴鞠,而且颇有些囊中羞涩的自己,原本只点了一碗苦茶······ “这位‘贵人’,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这一桌吃食,怎么也要上千钱吧?” 嘴上说着,韩安国不忘再昂起头,甚至还眯起眼,仔细朝那‘贵人’打量了一番; 确定自己不认识那人,韩安国才怪笑着侧过头。 却见那店家闻言,只谄笑着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金灿灿的金饼! 重新抬起头时,望向韩安国的目光之中,也已是带上了由衷的喜悦。 “那贵人,出手实在是阔绰的紧;” “叫了这一桌吃食不说,还交代小的:往后,只要是贵客来看蹴鞠,都可以随意吃喝。” “所有的花费,都挂在那位贵人的账上······” 店家再道出一语,便嘿笑着将那枚金饼收回怀中,显然是有些喜出望外,又实在不方便放声畅笑。 韩安国却从店家这寥寥数语当中,提取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出手就是一金,阔绰! 而且不是一般的阔绰! ——再看那面相,年轻! ——身上的服饰,华贵! 又阔绰,又年轻,还敢堂而皇之的身穿华服,就绝不可能是商贾子弟。 再加上店家无心道出的‘挂账’二字,韩安国也不难判断出:这位贵公子,应该是长安本地人,起码也是常住长安的人。 而且,肯定是这蹴鞠场的常客! 结合此间种种,那贵公子的身份,自也呼之欲出······ “哪家公侯的纨绔子弟?” 略有些疑惑地一问,只惹得那店家面色一僵! 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为那贵公子再争取一下时,却又见韩安国稍出一口气,又嘿笑着一摇头。 “还劳店家,将那贵人请来吧。” 淡然一语,又引得那店家喜出望外; 对韩安国连连拱手道过谢,便快步沿着球场周围的楼台,朝那贵客所在的方向走去。 ——其实,也不用店家去请了。 因为在看到店家,从韩安国身边快步离开,朝自己走来的同时,那贵客也已经回过身,走出了自己的包厢。 至于韩安国,为什么愿意结识这样一位‘纨绔子弟’,倒也不是因为韩安国,真的想交这个朋友; 而是因为韩安国知道:长安这地界,随便扔块搬砖出去,就不知道会砸到哪家勋贵! 能让韩安国得罪,并在得罪之后,仍旧不会对韩安国造成威胁的人,也不能说没有; 只是能出现在这‘纨绔聚集地’——蹴鞠场的人当中,韩安国能得罪的人,只怕是屈指可数······ · “阁下,当是已经认出我了吧?” 包厢内,韩安国跪坐于案几右侧,嘴上说着话,目光却是投向场下,正在进行的蹴鞠赛。 而那贵客,则跪坐于案几左侧,却是正对向韩安国,正襟危坐! “——睢阳一战,梁将韩安国屡战屡胜,挫败起兵作乱的贼子刘濞,天下谁人不知?” “——韩将军文士出身,却力挽狂澜,保睢阳不失,天下又何人不晓?!” “当面见到韩将军时,又该是多么愚蠢的人,才会认不出您呢?” 满是崇敬的一番话语道出口,那贵公子不忘坐直身,对韩安国郑重一拜! “能当面见到韩将军,鄙人,实在是三生有幸!” “能得到韩将军的允许,和韩将军同坐在一张案几前,鄙人,更是受宠若惊!!” “鄙人······” 见那公子越说越激动,韩安国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甚至怡然自得的模样; 眼睛看着蹴鞠,手却朝身侧稍一抬,制止了那公子的话语声,便满是轻松的‘自言自语’道:“阁下看样子,应该是长安人氏;” “而我,是梁人。” “我和阁下的交集,应该不会是在梁国。” 韩安国自顾自道出一语,便见那贵公子微微一愣,又随即摇头一笑。 意识到韩安国,是在猜测自己的来历,那贵公子便也随即摆出一副兴致勃勃的神容,静候起了韩安国的下文。 便见韩安国浅笑着侧过头,稍瞥了那贵公子一眼,随即再度望向场内; 嘴上也不忘继续说道:“如此说来,我和阁下,应该是曾在长安,见过一面。” “而且,是阁下见到了我,我却并没有见到阁下······” “——是也不是?” 韩安国轻笑着发出一问,那贵公子也只呵笑着点下头。 直到这时,韩安国才终于将惬意的目光,从正在进行的蹴鞠赛收回; 轻笑着侧过身,面朝那贵公子坐正,才再道:“我这一生当中,只来过长安两次。” “这是第二次;” “我也才刚来长安没几天。” “——这样说来,我和阁下的交集,应该就是我第一次来长安时,所发生的事。” 嘴上说着,韩安国的面容之上,也始终不忘挂着一抹温和、友善,却又不过分亲近的淡笑; 而那贵公子,也始终将满含钦佩的目光,投向对坐于案几对侧的韩安国。 尤其是在韩安国,越来越接近真相时,贵公子望向韩安国的目光,更是带上了一股五体投地般的钦佩。 “我第一次来长安,是在前年,陪梁王来的;” “我在长安,也并没有认识的人。” “所以,在长安待了几个月,我都基本没出过王府,更没有结识什么人。” “——唯一的一次,就是梁王要返回睢阳时,太后在长乐宫赐宴相送,梁王令我随行。” “而我清楚地记得:太后赐宴相送梁王,设的是家宴······” “能参加那次家宴的,除了陛下的诸位公子、宫中的各位夫人,就当是各位夫人的母族外戚了·········” 最后道出这一语,韩安国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又稍昂起头; 虽未开口,却也已经摆明了态度:剩下的,阁下自己说吧? 其实,还有一个判断依据,没有被韩安国说出口。 ——眼前这名贵公子,样貌实在是有些丑的过分······ 有钱、有闲,又出身于望族,同时还长得丑; 结合这此间种种,这贵公子的身份,便也只剩下‘暴发户’性质的外戚,这一种可能了······ “真不愧是扬名天下,重挫刘濞贼子的韩将军!” 看着韩安国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也带上了满满的洞悉,贵公子只拱手再一拜。 随后,那贵公子也终是轻笑着,似是羞涩般低下头,低声介绍自己道:“鄙人田蚡······” 轻声一语,却惹得韩安国不由一怔,面上那抹笑容,也顿时僵在了脸上。 低头回忆了好一会儿,都始终没能想明白的韩安国,便再次面带疑惑的皱起眉。 “不曾听说宫中,有位‘田夫人’?” “——莫非,是陛下近些年,又选秀了吗?” 话刚问出口,都不等田蚡开口作答,韩安国便自己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选秀入嫔,选的是良家子才对! 虽说这良家子,也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农户; 但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养的出田蚡这么一个样貌丑陋、举止还依旧能看出些许粗俗,出手却极为阔绰、衣着也如此华贵的子侄? ——看田蚡这衣着打扮,分明是某位生下子嗣,甚至生下皇子的夫人,在宫外的母亲亲戚。 而且还是嫡系! 可如今的宫中,曾生下皇子的夫人,总共就那五位······ 见韩安国的面色,在这片刻间愈发疑惑了起来,田蚡只摇头一笑; 也不拐弯抹角,便径直道明了来历。 “在下,出身于长陵田氏。” “生下皇十子——公子彘的王美人,正是在下的同母姊······” 听闻此言,韩安国这才恍然大悟,一改先前,那隐隐有些傲慢的姿态,赶忙直起腰杆,对田蚡拱手一拜。 见韩安国如此郑重其事,田蚡也并没有坦然收礼,赶忙起身,对韩安国拱手一回礼。 “韩将军万莫如此。” “在下,是个没有任何过人之处,只因为姐姐得到陛下宠幸,才得以贵幸的人;” “如此卑微的身份,实在是当不起韩将军,对我行如此大礼啊······” 听闻田蚡此言,韩安国却是笑着一点头,片刻之后,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阁下,是王美人的同母胞弟;” “——等日后,公子封王就藩,阁下作为公子的母舅,便是做了公子的国相、王太傅,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 “而我,却只是梁王的门客而已;” “现如今,也已是被梁王······” 说到最后,韩安国只欲言又止的止住话头; 又僵笑着对田蚡再一拜,才和田蚡相互客套着,于案几两侧再次落座。 却见田蚡满是谦逊的笑着低下头,稍一思虑,便洒然起身。 “既然现在,将军没有其他重要的事,那我们也别再这里,看什么蹴鞠了。” “——何不到鄙人的府上,痛痛快快的喝上两杯,以把酒言欢?” “如果可以的话,韩将军,也可以在府上暂住几日;” “也好让鄙人,稍尽地主之谊?” 田蚡坦然发出邀请,韩安国的第一反应,是想开口拒绝; 但当韩安国抬起头,却看见田蚡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隐隐带上了些许异色,韩安国思虑片刻,终也只得摇头一苦笑。 “既然我的处境,已经被阁下知道了······” “嗨······” “——那我这个在长安举目无亲,又无处可去的人,怎么可以拒绝邀请呢?” “愿意接受阁下的邀请,实在是因为如今的处境,让我感到十分难过啊·······” 第二更! (本章完) 第170章 田蚡:我有上中下三策! 田蚡盛情难却,韩安国又恰好处于人生的低谷,在长安举目无亲,四下无朋。 便是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之下,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干系的二人,竟也奇妙的聚在了一起。 乘上田蚡那辆富丽堂皇的马车,缓缓行驶到戚里的田府大门外; 刚走下马车,韩安国便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到来,似乎给田蚡的豪宅,带来了一些显著的变化。 ——田府内外,包括大门外的街道,都已被仆人洒扫的一尘不染! 至于那些负责洒扫的仆人,也各自换上了崭新的衣裳,双手持着扫帚,满面春风的站在大门外,对韩安国深深鞠躬行礼。 扫帚在这个时代,被称为:慧; 仆人双手持‘慧’,在门外迎接客人,也被称之为:拥慧礼,或是‘拥慧迎门’。 其含义,大致是向客人表明:我们是因为您的到来,才专门洒扫了内外,并已在此恭候多时······ “田公如此大礼,实在是让我,感到受宠若惊啊~” 看着眼前的一切,韩安国略有些忐忑的道出自谦之语,却只引得身旁的田蚡谦逊一笑,再对韩安国微一拱手。 “作为将军的晚辈,实在不敢当将军,以‘公’作为称呼。” “——我本就是小门小户出身,根本不懂什么待客礼仪;” “用自己不入流的见识,让下人准备了这些不入流的礼数,还怕有什么不妥当的安排,会让将军耻笑呢······” “如果有怠慢的地方,还请将军,千万要多多担待才是啊······” 滴水不漏的答复,顿时让韩安国眼前一亮! 表明上,却也没忘做出一副‘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的神态,互相客套着,被田蚡请入了府内。 主宾分而落座,田蚡又是熏香,又是请茶; 先茶后饭再美酒,歌舞美姬宴客曲——该有的礼数,田蚡可谓是应有尽有,一个不落。 品过茶,吃过饭,再和田蚡对饮几尊,时不时再抬起头,欣赏一下舞姬们曼妙的躯体; 顿觉人生再度闪耀起光亮,韩安国便也毫不别扭的自嘲着,拿自己窘迫的现状,打开了话匣。 “既然田公已经知道,我已不再是梁王的门客;” “——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一个无权无势,在这长安到处游荡,却连一场蹴鞠赛都看不起的人,如此重视呢?”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敬佩我,在睢阳抵御刘濞贼子的事吗?” 邀请韩安国,在客堂首席的位置落座,自己又在对席坐下身; 品着酒,赏着舞,耳边突然传来的韩安国询问声,田蚡也不由稍一愣。 只眨眼的功夫,田蚡便装作一副‘你问到我了’的呆愣模样,实则,却赶紧在暗下思虑片刻; 措好词,才见田蚡呵笑着侧过身,悠然一抬手。 随着田蚡抬起手,环绕于客堂的瑟笙之声悠然散去; 舞姬们也自然的停下舞姿,正对向韩安国,倒行着退出了客堂。 将下人尽皆遣退,田蚡才似是感怀般,长出一口气,便对韩安国再咧嘴一笑。 “鄙人一向不喜欢虚伪的人,也不希望自己,成为虚伪的人。” “——尤其是在尊敬的人面前,鄙人,从来都不愿意做任何虚伪的事、说任何虚伪的话。” “将军既然问起,那鄙人,也只能如实作答。” 云淡风轻的道出此语,田蚡不由又是一笑,对韩安国稍拱起手。 “一者:我对将军的敬佩,没有掺杂任何的虚假。” “别说将军如今,不再是梁王的门客了;” “——就算将军现在,已经因罪被罚为了囚徒,我对将军的敬佩,也绝对不会减弱分毫!” “因为我知道:将军韩安国,是在睢阳血战死拼,击退刘濞贼子数十万叛军,对宗庙、社稷,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 “这样的人,无论沦落到怎样的下场,都不应该被任何人轻视。” “无论这样的人,沦落到了怎样的下场,我这个因为姐姐,而得以显贵的幸佞小人,都愿意倾其所有;” “为的,也只是向忠臣义士,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情而已······” 田蚡情真意切的话语声传入耳中,韩安国一时间,也不由有些动容。 回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还在睢阳城头奋勇杀敌、建功立业; 再想想现在,本该得到朝堂封赏、梁王重用,并成为梁国内史的自己,却如一条丧家之犬般,在长安到处‘流浪’。 本该重用自己的梁王,正和小人为伍; 曾经被自己鄙视的暴发户外戚,却反而对自己礼待有加,又满怀崇敬······ “嘿······” “嘿嘿;” “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啊~” 满是惆怅的一阵摇头唏嘘,韩安国面上分明是一抹笑意,眼眶中,却不知何时,涌上了一层浓雾。 那恨不能溢出目光的苦涩,纵是田蚡,也不由有些同情了起来。 良久,韩安国才长叹一口气,再嘿笑两声; 低下头,大咧咧擦去眼角的泪水,便带着自嘲的笑容,再次抬头望向田蚡。 “田公如此坦然,如果我再说些虚伪的话,那就是对不起田公的尊敬了。” “——不敢瞒田公;” “在过去,我自诩有学问,一直都瞧不起骤然贵幸的外戚。” “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来,外戚唯一的本领,就是宗族中,出了一个幸运的女人而已。” “但今天,我才明白自己过去,究竟有多么狭隘;” “才明白外戚当中,也不乏田公这样眼界开阔,胸怀正义的人······” 语带沧桑的一番话道出口,田蚡面上却仍是一抹谦逊的笑容,丝毫没有因为韩安国的‘坦白’,而表露出丝毫不愉。 “韩将军,其实大可不用如此。” “——外戚多无礼、骄纵,这是确切存在的真实状况;” “韩将军对外戚,抱有这样的看法,也算是正常。” “甚至连成见都算不上,而是非常准确的评价!” “要怪,也只能怪我们这些外戚,曾经做了太多的错事,败坏了自己的名声。” “自己做了错事,惹来他人的指责,就应该坦然接受;” “而不是一边享受着外戚的身份,一边,还不愿接受旁人的指责?” 满是释然,甚至隐隐带些羞愧的一番话,只惹得韩安国感怀之余,愈发感到自责了起来。 就连田蚡那丑陋的面容,也在韩安国眼中,愈发顺眼了起来。 面带唏嘘的昂起头,盯着田蚡那明明丑陋,却时刻挂着谦逊笑容的面庞,看了足足好一会儿; 再发出一声长叹,韩安国才面带郑重的直起身,对田蚡再一拱手。 “今日一会,实在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田公的坦荡,以及宽阔的胸襟,更是让我相形见绌。” “——我为过去,对外戚抱有的狭隘看法,向田公道歉!” “希望田公能原谅我,并依旧愿意和我,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见韩安国郑重其事的对自己道歉,田蚡便也赶忙坐直了身,笑容依旧的对韩安国拱手一回礼。 “将军言重,言重······” 友好和谐的一番互动,自是让客堂内的氛围,愈发朝着田蚡希望的方向靠近。 呵笑着各自坐回座位,又举杯对饮一爵,便见韩安国伸出手,正擦着胡须上的酒渍,又似是想起什么事般,突然停止了动作。 “韩将军,是想起什么要紧事了吗?” 田蚡适时发问,将韩安国的心绪重新拉回眼前,却只轻笑着摇了摇头。 待田蚡投去困惑的目光,韩安国才将酒盏放回案几上,又呵笑着抬起头。 “刚才,似乎是听田公说:一者?” “——既然刚才,田公说的那番话是‘一者’,那除了这‘一者’,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 满是随和的询问声,只引得田蚡微一怔,又迅速笑着低下头,将手心在脑门上轻轻一拍。 “看我这脑子······” “喝了两杯酒,就连话都忘了说了;” “将军莫怪,莫怪······” 如是说者,田蚡不忘再拿起酒盏,摆出一副‘我自罚一杯’的架势; 在韩安国善意的目光注视下,将那盏酒一饮而尽,田蚡才又微笑着抬起头。 “就如我刚才所说:一者,我对将军的敬佩,没有掺杂任何的虚假。” “无论将军现在,是怎样的身份,都不会影响我对将军的敬佩。” “至于这二者嘛······” 话说一半,田蚡将话头稍一止,再对韩安国意味深长的一笑。 “将军,难道没有收到消息吗?” “——最近这些时日,梁王已经接连好几次上奏陛下,请求陛下任命将军,做梁国的内史了。” “当然,我对将军的敬重,以及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和将军即将出任梁国内史,没有丝毫的关系;” “但将军说自己是‘白身’,却实在是让我感到有些······” “呃,有些摸不着头脑?” 听闻此言,便见韩安国嘿然一笑,对田蚡的好感,只立刻又往上窜了一截。 暗自点点头,韩安国面上的和善笑意,却也终究被一阵苦涩所取代。 “我当然收到消息了。” “我自己的事,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是恰恰因为我知道了这件事,才让我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更加伤心啊·······” 苦涩之语,惹得田蚡面上笑意一敛,满是关切的望向韩安国,还不忘将上身,也稍向前倾了些。 便见韩安国又是一阵苦叹唏嘘,再灌下一盏酒,才借着酒劲,将自己的苦楚次序道出。 “我的祖籍,是梁国成安县,后来举家搬去了睢阳。” “早年,在邹县田老先生的门下,学习《韩非子》,和杂家的学说。” “——搬到睢阳之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让我得到了梁王的接见。” “凭借些许浅薄的学识,意外得到了梁王的赏识,才得以担任梁国的中大夫······” 满是唏嘘、惆怅,又分明是追忆过去的口吻,也惹得田蚡赶忙坐直身,摆出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韩安国却是越说,面上苦涩之色越深。 “在梁王身边侍奉多年,我学到了许多东西;” “凭借这些东西,也曾为梁王,立下过些许微不足道的功劳。” “即便是得到梁王的宠爱,甚至好几次,在王宫中彻夜不眠的促膝长谈,也从不敢自满。” “因为我知道,梁王的知遇之恩,我这一生都无法报答······” “——到今年的春正月,刘濞贼子,在广陵悍然起兵;” “与刘戊合兵之后,又直扑梁都睢阳。” “面对来势汹汹的叛军,梁王颇有些自乱阵脚,派去抵御叛军的将官,大都败在了刘濞手中······” 说到这里,韩安国的面容,也不由带上了些许严峻,和哀痛。 就好像当时,梁国所面临的危机,韩安国至今都没有忘记; 那些战死沙场,为国捐躯的梁国将士,也依旧让韩安国感到揪心。 “到最后,就连棘壁,都被刘濞的叛军攻夺;” “三十多万吴楚叛军,兵临睢阳城下!” “而梁王身边,却根本没有可堪一用的将领······”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从军领兵,报效梁王的知遇之恩。”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立下多大的功劳、获得多大的武勋;” “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梁王分忧;” “到事不可为的时候,再用这条卑贱的性命,报答梁王对我的恩情······” 一直到这时,田蚡都没有开口,只专心致志的听韩安国,道出自己的过去; 待韩安国说到这里,又满是惆怅的低下头去,田蚡才适时的开口插话道:“将军对梁王的忠义,实在是世所罕见!” “而且将军,也确实用自己的行动,报答了梁王的知遇之恩!” “不但是如此,将军还为宗庙、社稷,立下了汗马功劳!” “只可惜;” “可惜······” “唉~” 说到最后,田蚡明智的止住了话头,摇头苦叹着,将赶到嘴边的那句‘可惜梁王有眼不识慧珠’咽回了肚中。 有了田蚡这恰到好处的附和,韩安国写满苦涩的面容之上,也稍挤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片刻之后,那抹笑容就如流星一般,在韩安国脸上一闪而逝。 “率军守卫睢阳,究竟能不能算作报答梁王的知遇之恩,我并不清楚。” “只是如今的梁王,正处在人生的重要关头;” “——只要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梁王,就很可能会万劫不复!” “而在这紧要的关头,我却无法在梁王身侧,为自己的君主出谋划策,规避灾祸·······” 三两句话的功夫,先前那抹愁苦,便再次将韩安国的面容占据。 就连那苦笑,都开始让田蚡感到阵阵揪心。 “田公刚才说,梁王已经接连几次上奏,请求陛下,将我任命为梁国的内史;” “但田公不知道的是:来长安已经好几天了,梁王却至今,都没派人召见过我。” “请求陛下任命我为梁国内史,也只是因为太后,为梁王出谋划策,梁王不愿得罪太后,才无奈照办的缘故。” “也正是因此,我才会无处可去;” “心情低落到极致,才会走进曾经,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蹴鞠场·······” 说到最后,韩安国还不忘自嘲一笑,又敷衍的对田蚡一拱手,表明自己没有类似‘瞧不起爱看蹴鞠的人’之类的恶意。 而在韩安国对侧,田蚡依旧是轻笑着点下头,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再和韩安国对饮一尊,便悄然低下头去,陷入了短暂的思虑之中。 见田蚡不再开口,韩安国也没再多言; 自怨自艾的喝下几杯闷酒,却是越喝越郁闷。 正当韩安国盘算着,要如何将话题转移开,好让田蚡不再感到尴尬时,便见田蚡猛地一抬头。 望向韩安国的目光,更是陡然带上了满满的郑重! “今天才刚结识,本不该对将军的事指手画脚;” “但实在是很敬佩将军,不忍心看到将军,遭遇如此不公的境遇!” “如果将军愿意相信我的话,那我或许有几个办法,可以帮助到将军!” 严肃、郑重,又明显有些激动地话语声,也惹得韩安国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 稍一思虑,便略有些孤疑的望向田蚡。 “我如今的境遇,是因为梁王身边小人当道,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田公,又该如何帮助我,改变如今的处境呢?” 略带些不信任的口吻,却让田蚡面上笃定之色更甚! 自信满满的一笑,便见田蚡挺直身,对韩安国沉沉一拱手。 “将军对梁王的忠义,让我感到非常的钦佩!” “而如今,将军失去梁王的信重,也实在让我感到揪心。” “——对于将军的境遇,我有上、中、下三策!” “这三策,都可以让将军,摆脱如今的困境!” “如果将军愿意听的话,那我就斗胆,说给将军听听?” 听闻田蚡此言,韩安国的第一反应,是摇头拒绝。 但回想起田蚡今日的礼待,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拒绝。 再看看田蚡自信满满的面容、信誓旦旦的口吻; 又想起这几日,在长安遭遇的窘境······· 纠结许久,韩安国终还是抱着‘听听看,有道理就考虑一下,没道理就一笑而过’的打算,对田蚡稍拱起手。 “如果田公可以帮助我,那田公今日的恩情,我毕生都不会忘记。” “只是不知道田公·······” “——计将安出?” 第!三!更!!! 睡!!!!!! (本章完) 第171章 不是说好不翻脸吗?! 计将安出? 只此一语,便让田蚡满怀喜悦的展露笑颜,却也并没有急于开口; 稍侧过身,对客堂外的仆人使了个眼色,片刻之后,田蚡、韩安国二人身前的酒席,便被迅速换成了茶席。 对韩安国做一个‘请’的手势,又率先拿起茶碗,抿下一口醒酒茶; 待韩安国也喝下一口,田蚡才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上、中、下三策,次序摆在了韩安国的面前。 “将军如今的困境,说到底,其实就是两个问题。” “——将军想要报效梁王,却被梁王冷遇;” “——将军明明有大功于社稷,却并没得到应有的尊重。” “我的上、中、下三策,便是从眼下,将军遇到的这两个问题着手,来改变将军如今的困境。” 如是说着,便见田蚡面色又一肃,将右手握拳平举,掰开了一个手指。 “这下策,叫贤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 “——睢阳一战,将军名扬天下,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大功臣!” “梁王对将军,却并没有给予应有的厚待,反而任由羊胜、公孙诡那样的小人,在自己身边妖言蛊惑,说将军的坏话。” “但只要将军愿意,这普天之下,不知会有多少王公勋贵,会恳求着、哀求着,甚至前仆后继着,把将军奉为座上宾。” “所以,将军若愿意采纳我这下策,另外寻找志趣相投的君主,虽然无法继续报效梁王,却能得到自己本该获得的尊重,以及远大的前程。” “如果将军有此心意,我可以倾其所有,为将军找到一个胸襟广阔,至少不逊色于梁王的君主。” “只是将军对梁王的忠义,却要被将军,无奈的抛弃了······” 面色淡然的坐在客位,淡定的听田蚡道出这‘下策’,韩安国只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便苦笑着对田蚡拱起手。 “梁王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是一定要报答的。” “田公关心我的处境,想要让我另外寻求值得报效的君主,我非常感激田公;” “但这下策,我实在是无法采纳。” “——如果我韩安国,真的是一个遇到挫折,就‘贤臣择主而侍,良禽择木而栖’的人,也就不配做田公的朋友、不配得到天下人的尊敬了。” “还是请田公,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韩安国的反应,自然是在田蚡的预料之中。 见韩安国明确拒绝这‘下策’,田蚡也只抿嘴点点头,稍一思虑,便又道出了自己的‘中策’。 “中策,叫君有报恩之志,不顾己之前程。” “——将军忠义,想要报答梁王的知遇之恩,这是令人非常敬佩的事。” “但眼下,梁王已经不再重视将军,只是因为太后的建议,才向陛下请求,任命将军为梁国的内史。” “所以,将军如果愿意采纳我的中策,不顾自己的前程,只一心一意报效梁王,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平日里,和如今的大将军——窦婴窦王孙,也还算有些交情。” “如果将军要采纳我这中策,我可以托请窦王孙,让将军见太后一面。” “相信太后见到将军,肯定也会敬佩将军的德行。” “这样一来,将军虽然无法重得梁王的信重,却也可以凭借太后的重视,回到梁王的身边。” “只是将军未来的前程······” 适时止住话头,又自顾自叹口气,便见田蚡强颜欢笑着低下头去,端起茶碗,轻轻吹起了浮在茶面上的茶叶。 而在田蚡对侧,听闻田蚡这一番话语的韩安国,却是再次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 “田公,或许是误会了。” “我想要报效梁王,是希望能做些有用的事,以帮助梁王,达成自己的志向。” “——但我,却并非是子路那样的人。” “我并不想成为像子路那样,遇到事就‘君子死而冠不免’,却根本无法为君主,提供任何帮助的人。” “所以这中策,我恐怕,也还是不能接受。” “不是因为这个中策,会毁去我的前程;” “仅仅只是因为这样的办法,实在不是我韩安国所会采取、所应该采取的······” 毫不拐弯抹角的一番话,表明自己也不能接受这‘中策’,韩安国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再度涌上一抹苦笑。 感激的目光,撒向对坐于主席的田蚡; 虽然没有开口,却也摆明了一副‘虽然你没帮到我,但我也还是很感谢你’的态度。 韩安国本以为,自己这样的表态,肯定会让田蚡急不可耐的再次开口,将那上策道出口。 但颇有些出乎韩安国预料的是:见韩安国没采纳中策,田蚡却并没有再开口; 轻笑着对韩安国一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韩安国,拒绝采纳自己的中策,田蚡便悄然低下头去,久久无言。 就这么相对而坐,默然许久,终还是韩安国没沉住气,僵笑着望向田蚡。 “田公不是说,有上、中、下三策吗?” “怎么说完下策和中策,就不再说了呢?” 轻声发出这两问,韩安国不忘佯做羞愧的讪笑两声,再道:“是因为下策、中策,我都没有采纳,让田公不高兴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愿意向田公,脱帽谢罪······” 嘴上说着,韩安国作势便要起身,吓得田蚡赶忙起身上前,将韩安国摁回座位上; 再满是纠结的长叹一口气,田蚡才面带愁苦的摇了摇头,索性也不再回自己的座位,直接在韩安国面前跪坐下身。 望向韩安国的目光中,也立时涌上满满的疑虑。 “我为将军出谋划策,不是为了让将军,因此对我感激于心;” “——只是不忍心,让将军继续遭受这样的不公,才会给将军谋划。” “将军不采纳下策、中策,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如果将军采纳了下策、中策,那将军,也就不是名扬天下的韩安国了。” “唉!” “只是这上策,虽然能兼顾将军的诉求,我却实在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实在是有些担心,说出了这上策,就会再也无法和将军,成为朋友了啊······” 面带纠结的说着,便见田蚡深吸一口气,再对身前的韩安国,挤出一抹僵硬无比的笑容。 “要不,还是算了吧。” “——这上策,我还是不说为好。” “真说出口来,没能解决将军的问题,倒还是次要的;” “若是真的因为一句话,就再也无法和将军成为朋友,我肯定会抱憾终身,悔不当初的。” 煞有其事的道出此语,田蚡也不再纠结,作势便要起身,一副真的不打算再说的架势。 听闻田蚡此言,韩安国先是下意识一愣,又在第二反应的驱动下伸出手,制止了想要起身的田蚡; 待田蚡忐忑不安的重新跪坐下来,韩安国又悄然一皱眉,思绪万千的低下头去。 从本心上来说,从田蚡先前提出的中、下二策,韩安国能体会到:田蚡不是在闹着玩儿,而是真的想给自己出主意; 虽然中、下二策,都和韩安国的诉求有些出入,但也还是让韩安国心中,对田蚡生出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韩安国采不采纳先放在一边不谈,单说田蚡这中、下二策,至少确实都是在为韩安国考虑。 所以,对于田蚡没说出口的上策,韩安国,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毕竟老话说的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作为‘旁观者’,万一田蚡真有什么好办法,能解决自己眼下的困境,韩安国自然也乐得接受。 但到最后,田蚡却莫名其妙的说些什么‘上策说出来,就做不了朋友’之类,却也让韩安国,莫名感到一阵疑虑。 至于原因,从二人的身份中,便不难发现端倪······ “这田蚡,是外戚出身;” “所作所为,应该都是以王美人、公子彘为主。” “嗯······” “——难道王美人,也想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那个位置吗······” 心中如是想着,韩安国便悠然抬起头; 却见田蚡苦笑着一摇头,一副已经看透了韩安国心中所想,并笃定自己方才的话,此刻已经应验的神容! ——你看吧? ——我这都还没说,我们就已经快做不成朋友了! 直到这时,韩安国才恍然大悟般,微微一愣,旋即便是一阵摇头苦笑不止。 随后,韩安国望向田蚡的目光中,便也带上了满满的释然。 “我听说,淮阴侯韩信没有发迹的时候,生活非常的拮据,经常吃不饱肚子。” “有一天,韩信在河边钓鱼,都快要饿死了;” “刚好河边,有几个妇人在清洗棉絮,其中一个老妇,看见韩信快要饿死了,就将自己的饭菜,给韩信分了一些。” “后来,韩信名扬天下,贵为诸侯,却并没有忘记当年这一饭之恩。” “找到那老妇之后,韩信派人给老妇送去酒肉吃食,还另外送去黄金一千金,以报答老妇当年的恩情······” 如是说着,韩安国便满怀唏嘘的长叹口气; 眉宇间,也尽带上了自嘲,和苦涩。 “老妇一饭之恩,韩信千金相报;” “这是因为当年的那顿饭,救了即将饿死的韩信,对韩信雪中送炭的缘故。” “而我先前在长安,也像个流亡的灾民一样,到处流窜,却连落脚之处都没有、连可以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在这样的时候,田公以对待贵客的礼仪,把我请到了自己的家中,盛情款待。” “这,难道不也是雪中送炭吗?” “这样的恩情,我难道可以随意忘记吗?” “——老妇一顿饭,能让淮阴侯韩信千金相报;” “田公如此厚待,我韩安国,难道不会效仿韩信的举动,对田公感恩戴德吗?” “得到田公如此礼遇,我难道还会因为田公,在为我出谋划策时说错了话,而生气的不愿再和田公做朋友了吗?” 诚恳的话语声,也让田蚡不由恍然失了神; 却见韩安国苦笑着起身,对田蚡深拱手一拜。 “既然田公是这样看我的,那我,也没脸继续在这里,接受田公的款待了。” “——我这就离开,去寻找另外的住处。” “但即便是如此,田公今日的恩情,我韩安国,也还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说着,韩安国便转过身,朝着客堂外走去。 却也不出意外的,再次被田蚡着急忙慌的拉回。 将韩安国再次摁回座位上,田蚡只又纠结了片刻; 就这片刻纠结,便惹得韩安国再次作势要起身,田蚡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将那迟迟没有道出的上策,摆在了韩安国的面前。 “我知道,我是外戚的身份,会让将军有所疑虑。” “——毕竟梁王如今,是想要争取储君皇太弟的位置;” “这对于宫中的夫人们、公子们,都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但我希望接下来,我说给将军听的这番话,不会引来将军的反感。” “就算最终,将军也还是没有采纳这上策,也希望将军不要因此,而对我生出厌恶。” 不忘最后补上一句‘别急眼’,便见田蚡深吸一口气,面上神容,也陡然带上了一抹郑重。 “这上策,可以彻底解决将军眼下,所遇到的所有问题。” “——只要成功,将军,就肯定能回到梁王身边,并再次得到梁王的信重!” “同时,也可以顺带报答梁王的恩情,不必再对梁王感到愧疚。” “只是这上策······” 满是严肃的一番话语,田蚡又刻意将话头一顿,却惹得韩安国有些焦急了起来。 “田公但说无妨。” “无论田公说了什么,我都绝不会因此,而对田公感到厌恶的。” 感受到韩安国语调中的急切,田蚡暗地里,早已是乐开了花。 但在表面上,田蚡仍就是一副无比纠结的模样,最后也不忘摆出一个‘好吧,伱非要我说,那我就说吧’的神容。 “将军肯定知道,对于现在的梁王而言,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而在梁王这件事上,梁王需要对付的敌人是谁,相信将军,也不会想不到。” 沉声一语,只惹得韩安国当下一怔! 目光呆滞的愣在原地,愣了足足好一会儿,才略带试探的开口道:“公······” “公子荣?” “——没错!” 韩安国话音刚落,田蚡便沉沉点下头! “梁王眼下,想做储君皇太弟;” “——梁王这次来长安,也同样是为了这件事!” “而陛下先前,以储君之位承诺梁王,也很可能只是为了哄骗梁王,让梁王和刘濞的叛军死战。” “现在,叛乱已经平定,刘濞已经败走、刘戊也已经死去。” “陛下已经不再需要梁王,自然也就不会履行承诺,让梁王,成为自己的储君皇太弟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梁王要想取得成功,就只能仰仗太后。” “可偏偏在叛乱平定之后,梁王听信小人的谗言,将平叛的功臣——中尉张羽,和将军二人贬谪,惹恼了太后······” 话说一半,田蚡不忘忧心忡忡的暗自摇摇头。 只片刻之后,面上神容也愈发郑重了起来。 “所以现在,梁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公子荣出错!” “——皇后至今没有生下子嗣,所以陛下想要册立储君,便没有办法‘立嫡’;” “只要公子荣犯下大错,陛下也会失去‘立长’的选项。” “陛下即不能立嫡,也不能立长;” “再加上梁王,有太后在背后撑腰、在睢阳抵御叛军的功劳傍身。” “如此一来,梁王的大事,恐怕是想不成功,都很难了······”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语道出口,田蚡面上神容严峻依旧。 见韩安国闻言,面色逐渐阴晴不定起来,田蚡却只是将面色再一肃。 “所以这上策,就是由将军亲自出手,让公子荣犯下大错!” “只要公子荣犯下大错,陛下既不能立嫡,也不能立长,梁王的大事,就必然能成功!” “等到时,梁王做了储君皇太弟,又得知公子荣犯下的大错,是将军一手所为,难道,还会冷落将军吗?” “——那羊胜、公孙诡,就算是再怎么巧舌如簧,再如何在梁王身边颠倒是非黑白,又如何能抹去将军,为梁王立下的从龙之功呢······” 随着田蚡愈发低沉、平缓,却也愈发带上蛊惑性的话语声,韩安国的眼睛只一点点睁大; 待最后,听到田蚡口中道出那‘从龙之功’四个字,韩安国更是身形一颤,眼角也下意识眯了起来。 田蚡这上策,韩安国大概听明白了。 ——由韩安国主动出手,让皇长子刘荣犯下大错,并因此失去成为储君的资格,从而迫使天子启‘矮子里面拔将军’,无可奈何的选择梁王刘武,来做自己的储君; 然后,韩安国就可以借着‘帮助梁王刘武夺得储位’的功劳,顺理成章的回到刘武身边,并再次得到梁王刘武······ 不; 储君刘武的信重!!! 只不过,在听到这上策的内容时,韩安国第一个想到的,却并不是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而是田蚡最开始,不愿意说出上策时,所给出的那句解释。 ——这上策说出口,刚结识的韩安国、田蚡二人,就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田公的上策,确实考虑的面面俱到;” “我刚听到,就已经有些心动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让公子荣‘犯下大错’的方法,田公,也已是成竹在胸?” 低沉的询问声传入耳中,田蚡只缓缓点下头。 正要开口,给韩安国好好讲讲‘让刘荣犯下大错’的办法时,却见韩安国的眉宇间,已悄然涌上些许戒备。 “只是有件事,我实在有些不大明白。” “——王美人,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夫人;” “公子彘,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如今更是年仅四岁。” “就算田公借我的手,成功扳倒了公子荣,王美人又如何能让年仅四岁、在众公子排行第十的公子彘,得以成为储君太子呢?” “难道将来,田公也要用同样的办法,让未来的梁王也‘犯下大错’,从而失去储君之位······” “——亦或是现在,借我的手扳倒公子荣之后,就要立刻开始着手;” “坐收渔翁之利,好将公子彘,推上那储君太子之位呢???” 第一更 (本章完) 第172章 千年的狐狸,万年的妖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韩安国身上的气质,便表现出了近乎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在蹴鞠场,一个人盯着球场内发呆时,韩安国身上,透出的是落寞; 被田蚡请回家中,大肆款待时,韩安国则是唏嘘、感怀,以及自嘲。 听到田蚡表达出对自己的敬佩,并表示‘随时愿意倾尽家财,帮助韩将军’时,韩安国动容; 再到方才,听到田蚡因为担心说错话,就无法和自己做朋友,所以不打算说出那‘上策’时,韩安国感动。 有那么一瞬间,韩安国甚至都以为:自己空活半生,终于在这人生的低谷,遇到了知音! 但此刻; 此时此刻。 先前的所有情绪,都被韩安国抛在了脑后。 先前那个落寞、窘迫,甚至还稍有些局促的韩安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梁王刘武一生当中,所拥有过的臣下里,质量最高、智谋最高,同时,也是唯一一位文武双全的谋士; ——梁将! ——韩安国!!! “我原先还以为,阁下真的是一位豁达、爽真,不拘小节的人。” “但阁下说的没错。” “——这个上策,只要说出口来,我们,就没办法再做朋友了。” 淡漠的话语声,让田蚡心中,只觉一阵不是滋味。 也不知是因为田蚡,对失去韩安国这个朋友肝胆遗憾; 还是因为田蚡,对于韩安国看破了自己的意图,而感到尴尬。 就这么被韩安国直勾勾盯着,在座位上默然许久; 最终,田蚡还是从这阵怪异的情绪中缓过神,深吸一口气,便站起身。 与韩安国隔着那方案几,居高临下的看着韩安国,田蚡面容之上,却不知何时,已尽带上了满满的坦荡。 “将军如此反应,我早有预料。” “我也并不觉得将军,这是出尔反尔,食言而肥。” “——换做我,恐怕根本无法像将军这样,冷静的坐在这里。” “但我还是那句话;” “我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坦荡的人。” “在尊敬的人面前,我绝不会做任何虚伪的事,也绝不会说任何虚伪的话。” “对于将军提出的问题,我也绝不会顾左右,而言他。” 语调淡然的道出此语,田蚡便回过身,自韩安国面前重新走回座位,自顾自坐下身来。 再度抬起头,望向对坐于身前五步之外的韩安国,田蚡的面容之上,也再度带上了最开始,那抹令韩安国油然生出好感的谦逊笑容。 只是这谦逊的笑容,却并不意味着田蚡接下来的话,也同样会是谦逊的口吻······ “不敢欺瞒将军。” “——事实,确实是将军所说的那样。” “——非但王美人,希望将公子彘扶上储君之位,我这做舅舅的,也同样希望如此。”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给将军献出的上策,是想坐看鹬(yù)蚌相争,好坐收渔翁之利。” “至少在公子荣倒下之前,公子荣,还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扳倒公子荣,无论是对将军效忠的梁王,还是对我的外甥刘彘而言,都是绝对的利好。” “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毫不迟疑的淡出这番话,承认自己确实有那样的想法,田蚡便又稍昂起头。 从始至终,韩安国从田蚡的脸上,都没能看出丝毫的心虚; 就如同方才,田蚡自己所说的那样:起码在这一刻,田蚡,真的做到了绝对意义上的坦荡······ “我知道,将军想要帮助梁王,坐上那储君太弟之位;” “而我,作为公子彘的母舅,当然也希望帮助自己的外甥,坐上那储君太子之位。” “——如果我说,我不想帮自己的外甥做太子,也不想帮自己的亲姐姐做皇后、做太后,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将军应该能想明白:我们,起码暂时还不是敌人。” “在‘扳倒公子荣’这件事情上,我们完全可以达成一致;” “再者:即便公子荣将来倒了,梁王和公子彘,因为储君的位置而处于对立,也不一定意味着我们两个人,就要从此不死不休?” “——我们二人,完全可以公私分明。” “于公,将军为梁王效忠,我则为外甥奔走;” “于私,我们依旧可以成为好朋友。” “将军认为呢?” 又是一番开诚布公的坦白,却是让韩安国,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思之中。 田蚡的坦然,确实有些出乎韩安国的意料。 ——韩安国原本以为,被自己点破真实目的之后,田蚡会惊慌失措、会仓促辩解; 甚至很有可能,会恼羞成怒。 但田蚡不安套路出牌,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却反倒是让韩安国心中的恼怒,莫名散去了不少。 许是田蚡的坦然,让韩安国下意识放松了警惕; 也可能是真诚,往往都能获得人们的信任。 在短暂的纠结之后,韩安国竟鬼使神差的,真的考虑起了田蚡的提议! 更让韩安国感到惊诧的是:随着思绪的深入,韩安国居然愈发感觉到田蚡的提议,非常有道理······ “阁下的意思,是你我二人合力,扳倒公子荣;” “公子荣倒了之后,我们再各为其主,又公私分明,私下,依旧成为朋友?” 听出韩安国语调回暖,田蚡暗下不由长松了口气; 面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浅笑着对韩安国点下头。 “梁王对将军,有知遇之恩,对于梁王的事,将军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 “而公子彘,天生就和我血脉相连,对于自己的外甥,我也没办法放任不管。” “——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事。” “但刚才,将军说自己年轻时,曾经在名士门下,习读《韩非子》。” “既然自幼习读经书,那将军,显然也不会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叫:鸡蛋,不能全都装在同一个篮子里······” 如是说着,田蚡便笑着摇了摇头; 悠悠然把玩起一枚玉佩,嘴上也不忘继续说道:“这个道理,将军肯定能明白的。” “无论最终,坐上储君之位的是谁,我们能做的,都只是努力争取。”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却根本无法保证:储君之位最终的归属,能随我们的心意。” “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私底下,成为好朋友呢?”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今天,向彼此许下‘苟富贵,勿相忘’的承诺呢?” “等将来,若是梁王做了储君,我来倚靠将军,请将军在梁王身边,替我和我的外甥、我的姐姐美言;” “若是公子彘做了储君,将军来倚靠我,让我凭借舅舅的身份,在将来的新君面前,为将军谋求一分差事,以入朝为官。”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二人都可以依靠彼此;” “——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满是轻松惬意的口吻,字里行间,却又尽带着坦荡的话语声,终是让韩安国的心中,逐渐生出了些许动摇。 韩安国当然能明白,也能接受田蚡‘我们暂时不是敌人’的看法; 因为皇长子刘荣不倒,就意味着无论是梁王刘武,还是皇十子刘彘,都不可能成为储君太弟/太子。 所以,确实如同田蚡所说:在刘荣失去争夺储位的资格之前,韩安国效忠的梁王刘武,与田蚡的外甥刘彘之前,根本不存在对立立场。 因为梁王刘武和皇十子刘彘,唯一可能出现的矛盾,就是‘谁来做储君’。 而这个矛盾出现的前提,是皇长子刘荣倒下。 到这里,韩安国其实已经可以说服自己,接受田蚡‘联手扳倒刘荣’的提议了。 但田蚡的后半段话,却更让韩安国心中,生出了一阵莫名而来的······ 恐惧! “田蚡······” “田蚡·········” “明明没有说出一句谎话,却在这片刻之间,让我怒火尽消;” “甚至,已经生出了点头答应的想法······” “——只怕要不了二三十年,长安朝堂之上,便要多出这一号人物。” “就是不知道那时,坐在皇位上的,究竟会是谁·········” 如是想着,韩安国便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对坐的田蚡,思绪却依旧在飞速流转。 再三思虑过后,韩安国的面容之上,才终于涌上一抹浅浅笑意。 只是这笑意,即不同于韩安国来到田府时,那局促、客套的假笑; 也不同于先前,和田蚡‘主宾尽欢’时,那由衷而发的喜悦。 ——这抹笑意,由内而外,都透着古怪。 但就是这一抹古怪的笑意,让韩安国和田蚡二人,莫名达成了默契······ “不曾想,田公不止豁达、直爽,又思维敏捷;” “——居然连口才,都是这么令人折服;” “甚至有些庆幸今天,我是田公的客人,而不是敌人了······” 听闻韩安国将称呼,从‘阁下’再次换回‘田公’,田蚡只下意识一挑眉; 待韩安国略带戏谑的话语声,完整的传入田蚡耳中,田蚡才终是如释重负般长松口气; 嘴角上,也终于挂上了一抹由衷的笑容。 陪着韩安国,再彼此调侃、自嘲一番,田蚡便迅速的将话题,引回了正轨。 ——到底怎么做,才能扳倒皇长子刘荣! “公子荣自己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突破口。” “就算是有一些小毛病,也根本无法对‘皇长子’的身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所以,我们要想扳倒公子荣,唯一的办法,就是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我想将军,应该明白我说的是谁。” 田蚡淡然一语,自是让韩安国不假思索的点下头。 皇长子刘荣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他那由突破口组成的母亲:栗姬。 而栗姬身上的突破口嘛······ 咳咳; 只能说:栗姬浑身上下,全是突破口······ “栗姬虽然愚蠢,但也有些小聪明。” “寻常的法子,恐怕无法让栗姬上当。” “——从以往的事来看,如果是些不痛不痒的小事,也无法伤到公子荣的根基。” “所以,我们必须奋力一击,争取一举扳倒公子荣!” “只有这样,才能为将军效忠的梁王、我的外甥公子彘,赢得角逐储位的机会······” 话语间,田蚡淡然的面容陡然一拧! 那极不协调的丑陋五官,也在此刻彻底拧在了一起。 而在田蚡对侧,韩安国也是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对田蚡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随即便正襟危坐,作势‘洗耳恭听’。 也是直到这时,田蚡为韩安国献上的三策当中,最重要的‘上策’,才终于被田蚡摆上了台面。 “如今的薄皇后,是陛下还是太子时,已故太皇太后从自己的家族中挑选出,并强塞给陛下的太子妃。” “至今都没能生下子嗣,薄皇后,早就该从椒房殿搬出,到祖宗的神主牌前忏悔了。” “陛下之所以至今,都没有废了薄皇后,也只是因为太皇太后,才刚离世不久的缘故。” “但眼下,陛下、太后,乃至整个朝堂,都紧盯着册立储君的事;” “薄皇后,已经无法在椒房殿,再心安理得的住下去了······” 听闻田蚡此言,便见韩安国若有所思的抬起头,略带试探道:“田公的意思是,用椒房殿做诱饵,让栗姬做下些蠢事······” 不等韩安国说完,便见田蚡沉沉一点头,再抓起手边的茶碗,黑着脸灌下一口。 “过去这些年,栗姬做过的荒唐事,实在是多的数不清;” “但仅仅只是因为生下了皇长子,就让栗姬逃过了很多罪责。” “现在,朝野内外甚至有人在传:只要公子荣在,那栗姬无论做了什么,都绝对不会遭到陛下的惩罚。” “但如果有人在朝议之上,当面向陛下请奏,废了薄皇后,并立栗姬为皇后的话······” 又是一声意味深长的拖音,惹得韩安国面上,顿时再添一分严峻。 韩安国听明白了。 田蚡的计划,是让某个朝臣,当着公卿百官的面,在朝议上请求天子启:废掉如今的薄皇后,改立栗姬为皇后。 这样一来,天子启肯定会认为,那个逼自己废后另立的朝臣,是受到了栗姬的授意。 无论最终,天子启认为栗姬太过于心急,吃相太难看,还是因为‘栗姬能授意朝臣’,而对栗姬生出疑心,都足以让皇长子刘荣,遭到一次史无前例的巨大打击。 如果运作得好,别说是让皇长子刘荣,丧失储君之位的竞争资格了; 就连栗姬、刘荣母子的性命,都未必能在这次动荡之后,继续存在于这天地之间! 只是这样一来······ “那该派什么人前去,请求陛下废了薄皇后,改立栗姬呢?” “——如果这个人分量不够,恐怕非但伤不到公子荣,还会使我们引火上身。” “但分量足够的人,而且还得是朝臣······” “又为什么会帮我们呢?” 听闻韩安国这满是疑虑的询问,田蚡仍是一副面呈若水的神态,将身体侧靠在身边的靠枕上,用指腹轻轻摩擦起了口鼻之间的胡茬。 “——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 目光直勾勾看着眼前,那方由檀木制成的案几,田蚡思虑再三,终还是道出了那个人名。 当朝御史大夫,开国元勋——开封愍侯陶舍之子,二世开封侯:陶青。 “御史大夫,一直都被朝野内外,私下称之为‘亚相’。” “过去这些年,我汉家的丞相,也往往都是从御史大夫转任。” “——陶青身为御史大夫,必然也希望自己,能去掉‘亚相’的‘亚’字,过一把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瘾。” “但前段时间,丞相申屠嘉病故之后,陛下却一直没有急于拜相;” “坊间甚至有消息说,陛下正打算将太尉周亚夫,拜为新一任丞相。” “在这样的关头,陶青肯定愿意做些什么,好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再最后争取一番。” “这,就给我了我们可乘之机;” “只要有人告诉陶青:陛下其实想立栗姬为皇后,只碍于朝臣百官中,没有足够分量的重臣开口,陶青,就必然会有所举措。” “而御史大夫这样的重臣,尤其还是陶青这样,在过去只知道唯唯、诺诺,却从不曾主动上奏的三公,竟毫无征兆的在朝议时上奏,请求陛下立栗姬为皇后······” “嘿······” “——他公子荣,就算是棵参天大树,也该被陶青这柄锄头,砍断每一条根须了······” 说到最后,田蚡阴沉的面容之上,也莫名带上了一抹阴森的笑容。 但韩安国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田蚡丑陋的面容,以及那令人脊背发凉的阴森笑容之上。 “田公说的,都很有道理。” “但御史大夫陶青,一直都是以内史晁错马首是瞻;” “对于其他人的建议,陶青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就算陶青真的想做丞相、想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再最后争取一下丞相的位置;” “又该由谁告诉陶青:陛下想要立栗姬为皇后呢?” 面带疑惑的说着,韩安国不由缓缓抬起头; 待看见田蚡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竟已带上了一抹戏谑之时,韩安国面上的担忧,只久久僵在了脸上······ “也不瞒将军~” “——将军被梁王扫地出门,已经是朝野内外,妇孺皆知的事了。” “所以,将军只需要亲自登门,并当面告诉陶青:梁王的冷遇,让将军感到非常愤怒;” “将军想要报复梁王,破坏梁王的大事,所以,才向陶青提出这个建议······” “嘿嘿······” “——依陶青那脑子,他,肯定会相信的······” 嘿笑着道出一语,田蚡终是从座位上起身,略有些做作的派拍了拍裤腿; 嘴上,仍不忘最后补上一句:“至于事后嘛~” “——陛下怪罪下来,陶青就算是不死,至少,也是个罢官告老的下场。” “到那时,他陶青,空有开封侯的爵位,手上却没有丝毫权柄,又远离庙堂中枢;” “而将军,则已经凭借这件事,重新回到了梁王身边,并得到了梁王信重。” “此消彼长之下,陶青就算是记恨将军,又能拿将军怎么样呢·········” 呼~ 烧脑烧脑。 今天就这样了。 各位大父晚安~ (本章完) 第173章 无盐氏,是你的人?! 说起未央宫内的后嫔殿室,人们总是会更多的想起栗姬,以及皇长子刘荣所居住的凤凰殿; 又或是程姬、唐姬,及四位公子居住的宣明殿,又或是贾夫人,以及刘彭祖、刘胜兄弟所居住的广明殿。 ——毕竟这三座殿室,住着天子启曾经最宠爱的三位夫人,以及最年长的九个儿子。 但实际上,天子启最近几年经常出现的,却是被朝野内外一致忽视的角落:绮兰殿。 刚开始受宠的那几年,王美人始终没能生下皇子,而是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 直到第四胎,终于生下皇十子刘彘之后,王美人才总算如愿以偿,得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殿室:绮兰殿。 此刻,王美人正在自己的绮兰殿,坐在一架织机前,熟练地操作着; 三个女儿,以及心爱的儿子刘彘,则在一旁追逐着、打闹着。 如果不是整个殿内,里里外外都透出古朴、庄严的气息,这样一副场景,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这里,不是某位后宫姬嫔的殿室; 而是某一位农妇,正在农院内织布,任由自己的儿子,在身边追跑打闹······ “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吧;” “在身后盯着我看了这么久,都搞得我有些脊背发凉了······” 静谧中,王美人悠然一声轻语,让默然立于织机后的田蚡,赶忙嘿笑着走上前。 在姐姐身边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闻王美人一边操作着织机,一边满是随和的问道:“都办妥了?” “那韩安国,是个什么反应?” 淡然一问,只引得殿内的婢女、宫人们赶忙低下头; 明明是一种闲聊的语调,从王美人口中道出口,却令身为弟弟的田蚡,都不由隐隐感到一阵心悸。 强自镇定下来,又稍侧过头,对一旁的宦官摆了摆头。 待殿内的宫人们,都在那宦官的带领下,如蒙大赦般走出殿内,田蚡才呵笑着昂起头。 “韩安国,已经去找陶青了。” “只等后日朝议,陶青上奏陛下,请立栗姬为皇后······” “嘿······” “——只要事情顺利,往后弟弟再入宫,就要到那椒房殿,去找姐姐了······” 明显压抑着喜悦的一番低语,却并没有让王美人脸上,也露出喜悦的笑容。 只温笑着点下头,便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继续摆弄着织机,以茧丝织起了布。 “明知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却依旧能淡然自处;” “——这韩安国,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往后,再跟此人打交道,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又是一番语调满是淡然的话语声,只惹得田蚡连连低下头,应下姐姐王美人的吩咐。 便见王美人,又自顾自于织机前忙了许久,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缓缓直起腰杆,再小心翼翼的伸个懒腰,才终于从织机前起身,轻轻捶打着酸涩的后腰,在殿内来回踱起了步。 见此,田蚡自也是赶忙起身,伸手扶着姐姐的胳膊,一边在殿内来回走着,嘴上一边不忘关心的说道:“姐姐也是的;” “入宫都这么多年了,还整天在织机前忙活。” “若是传出宫去,岂不是要遭人耻笑?” “——怕是要说姐姐在宫里,根本不受陛下宠爱,连自己身上穿的衣服,都要亲手织布缝制呢······” 却见王美人闻言,只悠然长叹一口气,再缓缓摇了摇头。 望向田蚡的目光中,也随即带上了些许戏谑。 “怎么着?” “真当这深宫里头,也和宫外一样,有钱就像你似的使劲显摆,还不会招来祸事?” “——你那外戚的名头,放在这深宫里头,也就欺负欺负那些个宫人~” “至于我,便是生下了皇子,也依旧只能住在这绮兰殿,日夜期盼陛下的到来罢了······” 语带唏嘘的说着,王美人也终于停下脚步,到织机旁的榻上坐下身。 待田蚡也在身前坐下来,王美人才深吸一口气,继续捶打起后腰,嘴上不忘轻声问道:“那韩安国,你是如何说服的?” “——总不能,伱只出个了主意,他就愿意和你联手了?” 见姐姐问起正事,田蚡也随即将面上笑容一敛。 稍沉吟措辞一番,便略带严肃的抬起头。 “我告诉韩安国:扳倒公子荣,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既然有共同的目标,就应该联手,朝着这个共同的目标努力。” “再者,就算公子荣倒了之后,梁王和彘儿,因为储位而处于对立,我和韩安国,也还是可以保留私下的交情。” “——这样一来,无论最后坐上储位的,是梁王还是侄儿,我二人都可以守望相助,各自留有一条后路,以免满盘皆输。” “我这么一说,韩安国也没多纠结,很快就答应了和我联手,一起扳倒公子荣······” 听闻田蚡此言,王美人只缓缓点下头,面上也终于涌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喜悦。 但无论是在幕后策划此事的王美人,还是负责具体实施的田蚡,心里都十分清楚:有天子启在,梁王刘武,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储君太弟; 田蚡和韩安国联手,说是联手扳倒皇长子刘荣,但储位最终的归属,却绝对不会是梁王刘武······ “梁王再怎么有功于社稷、再怎么受太后宠爱,也终究不是陛下的子嗣;” “这储君太子之位,最终,总还是得有陛下的子嗣来坐。” “再者,即便陛下如今没有嫡子,将来要立太子时,也肯定是要先将太子的母亲封为皇后;” “立了皇后,再让皇后的儿子‘子凭母贵’,以嫡长子的身份,坐上那储君太子之位。” “所以,陛下的子嗣当中,能成为储君的,其实只有如今的几位夫人,各自生下的长子而已;” “换而言之,我儿彘的九个哥哥,却只有四人,能对储位发起冲击” 如是说着,王美人便稍叹一口气,略有些疲惫的在榻上侧躺下身。 “栗姬的长子,是老大刘荣;” “程姬的长子,是老四刘余;” “唐姬的独子,是老六刘发;” “贾姬的长子,则是老七彭祖。” “但这四位公子,却都有不可忽视的缺陷。” “——刘荣的缺陷,是栗姬;” “——老四刘余,则天生口吃;” “——老六刘发,母亲出身太过于卑微;” “——老七彭祖么······”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但那牙尖嘴利的性子,扣个‘油腔滑调’‘为人轻浮’的帽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愈发轻松地语调,也是让田蚡面上喜色愈盛; 听到最后,更是情难自抑的开口附和道:“所以,彘儿虽然只是皇十子,但只要公子荣倒了,这储位,就是彘儿的囊中之物了······” “彘儿做了储君,姐姐自然也就要做皇后;” “至于我嘛······” “嘿,嘿嘿·········” 谄笑着道出此语,说到最后,田蚡更是嘿嘿傻笑起来,只惹得侧躺在榻上的王美人,含笑白了田蚡一眼。 “放心~” “——我汉家的太后,从来都不会薄待自己的亲弟弟;” “我汉家的储君,也不会放着自己的舅舅不用,反而去信任那些外人······” 以一种闲谈般的口吻,隐晦的对田蚡做下承诺,待田蚡面上,露出安心的笑容,王美人才又笑着摇了摇头。 侧躺在榻上,以用撑着脑袋,轻轻闭上眼,嘴上继续问道:“韩安国,应该也提了要求吧?” “总不能,你田蚡就出个主意,他韩安国就心甘情愿的冲锋陷阵,为牛马走了?” 王美人轻声一问,自引得田蚡又是嘿然一笑。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这双眼睛······” 自嘲一笑,便见田蚡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和韩安国达成的交易,毫无保留的摆在了王美人面前 “韩安国答应去找陶青,以‘报复梁王’的名义,劝陶青上奏陛下,请立栗姬为皇后。” “至于条件,则是让我借着姐姐这条路子,去探探馆陶长公主的口风。” “——韩安国说,太后已经改变了心意,似乎不再想将梁王,扶上储君太子之位了;” “连带着,就连馆陶公主那边,梁王,也有些说不上话了·······” 田蚡低沉的答复声,却惹得王美人莞尔一笑。 悄然睁开眼,目光淡漠的看向自己的那架织机; 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才终是摇头苦笑道:“老太太那耳根子啊······” “随便什么人一劝,就都能给说动了。” “——想来,是老太太改变了心意,连带着,也让长公主,动了其他的心思;” “知道老太太不再想立梁王为储,便也就不打算再和梁王亲近了······” 略带唏嘘,却又分明带有些许窃喜的话语声,也引得田蚡再一阵轻笑点头。 便见王美人悠然侧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殿门处,那方明显有些眼生的木匣。 “那盒东西,是给我带的?” 被王美人这么一提醒,便见田蚡如梦方醒般,嘿笑着拍了拍脑门,又赶忙起身,将那木匣抱到了王美人面前。 待王美人轻笑着打开木匣,却看见木匣内,尽是琳琅满目的贵重首饰,王美人那浅笑嫣然的面容之上,也不由稍涌上些许愠怒。 “跟你说了多少次?” “——陛下不喜欢宫中的妇人,穿戴太贵重的东西!” “把这些东西送进宫里,你是想害我吗?!” “还是想连带着,把你那外甥也一起害了!” 毫无征兆的几声轻斥,惹得田蚡只下意识一慌! 待缓过神,却又苦笑着摇了摇头,轻轻跪坐在在榻前,噙着古怪的笑容,朝面前那木匣指了指。 “这些首饰,陛下不喜欢,可架不住有人喜欢呐?” “——姐姐不敢戴,可有人,她就有这胆子啊?” 满含深意的话语声,让王美人面上怒意顿消; 只若有所思的坐起身,低头看了看身前的木匣,才再次抬头望向弟弟田蚡。 “栗姬?” “把这些东西,都给栗姬送去?” 沉声一问,只惹得田蚡怪笑着点下头,却又见王美人眉头一皱。 “有这个必要吗?” “就算不这么做,陛下对栗姬,也早就已经厌恶了;” “即便栗姬戴了这些首饰,也只会让陛下,对栗姬更厌恶一些。” “但根本上,还是无法对公子荣,造成什么打击?” 听闻此言,田蚡却是呵笑着摇了摇头,随即便站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低头看向坐在榻沿的姐姐王美人。 “这么些珍贵的首饰,当然不是白送给栗姬的。” “姐姐方才不是说:太后改变心意,让馆陶长公主,也生出了别的心思吗?” “我想着,姐姐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将太后那宝贝心肝阿娇,娶做彘儿的妇·······” “——馆陶长公主,一直都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未来的储君,好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太子妃,甚至在未来,成为皇后、太后。”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长公主,才会因为栗姬拒了自己,而对栗姬怀有怨恨。” “既然是这样,那姐姐为何不抓住机会,让彘儿,将阿娇娶了?” “只要娶了阿娇,就算彘儿不是储君,长公主也会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想尽一切办法,将彘儿,扶上那储君之位啊······” 田蚡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语,也终是让王美人面带赞同的缓缓点下头。 思虑片刻,却又略有些疑惑地昂起头。 “我也正有此意。” “但让彘儿娶阿娇,和栗姬又有什么关系?” “——阿娇,又不是栗姬的女儿;” “我替彘儿寻这门亲事,只需要长公主点头,又不需要她栗姬点头?” 却见田蚡闻言,只长‘诶~’了一声,甚至还将上身往后仰了仰。 “姐姐此言差矣~” “姐姐想想:我和韩安国,为什么会私下做朋友?” “——不就是为了多留条退路,免得将来,彘儿没做成储君,反引来梁王的报复吗?” “眼下,姐姐想替彘儿,将那阿娇娶了,不也得留条后路?” “万一最终,陛下还是狠下心,将公子荣立为太子,那姐姐怎么办?” “彘儿怎么办?” “万一到了那时,有人跑到栗姬身边,提上一句:王美人替皇十子娶阿娇,是为了争那储君之位······” “——姐姐,总该为自己和彘儿,留这一条后路啊~” 听到这里,王美人也终于明白了田蚡的意思。 馆陶公主的女儿阿娇,王美人得娶给儿子刘彘,以此获得馆陶公主,乃至窦太后的支持。 但与此同时,还得多留一条后路; 最好,是让栗姬感恩戴德的,对王美人说上一句:真是谢谢你,把那刁妇刘嫖的女儿,娶给了自己的儿子! 要想达成这样的目的,田蚡送来的这一盒首饰,便是王美人在栗姬的凤凰殿前,不可或缺的敲门砖······ “是这个道理。” “正所谓:未算胜,先算败。” “一边帮着彘儿,坐上那储君太子之位;” “一边,也不能忘了多留几条后路。” “免得将来,再闹个‘不成功,便成仁’的结果·······” 见姐姐明白了自己的良苦用心,田蚡终是得以一笑,甚至嘚瑟的捋起了颌下,那才长出短短一截的髯须。 而在卧榻之上,王美人却是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从怀中的那方木匣中,随手拿起几枚玉镯、玉钗之类,便冷不丁开口问道:“这一箱首饰,怕是作价上千金吧?”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听出王美人语调中,那下意识带上的些许严厉,正得意捋须的田蚡,不由稍一愣; 片刻之后,又略有些心虚的僵笑两声,目光也顿时有些躲闪了起来。 “叛乱爆发的时候,公侯勋贵们出征,不是缺军费么······” “我就找了几个子钱商人,给太尉周亚夫,借了一点钱·······” “前段时间,周亚夫派麾下的将领,回长安复命;” “这不,就把‘我’借给他的钱,给连本带利还回来了·········” 心虚的话语声,惹得王美人下意识皱起眉; 待听到‘子钱商人’‘太尉周亚夫’等字眼,更是眉头紧紧锁起。 “借出去多少?” “——千金。” “收了多少利息?” “——十、十倍······” 寥寥几句对话,引得王美人面色又是一拧! “给周亚夫借出千金,最终连本带利,收回一万金的无盐氏,是你的人?!” 明显有些怒意的娇咤,让田蚡顿时慌乱的低下头去,磕磕绊绊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见田蚡默认,王美人面上,又是一阵阴晴不定。 良久,才终是不冷不淡的丢下一句:“往后,少跟那些个商贾打交道!” 清冷的呵斥,只引得田蚡如蒙大赦般,赶忙连连点下头。 便见王美人长出一口气,抱着那装满珍贵首饰的木匣,从榻上坐起身。 “我会托人,去给长公主带信。” “——告诉韩安国,让梁王三天之后,自己去找长公主。” 言罢,王美人便沉着脸,抱着木匣,自顾自朝殿外走去。 栗姬的凤凰殿,位于未央宫东北角,凡是进出宫的人,都很难看不见那座富丽堂皇,又极为醒目的殿室; 而王美人的绮兰殿,则位于靠近未央厩的西北角,除了进出未央厩的太仆官员,很少会有人注意到。 现在,王美人便要从绮兰殿出发,前往栗姬的凤凰殿。 王美人,要用手中这一箱首饰,换来栗姬那蠢妇的信任。 ——因为即便是现在,即便是在王美人,已经设计要‘陷害’栗姬的现在,王美人,也依旧不得不承认:栗姬那蠢妇,最终会成为皇后的概率,仍旧不低于八成········· 第一更 (本章完) 第174章 妾,且先谢过皇后大恩! “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 看着眼前,那一盒琳琅满目的首饰,方才还黑着脸的栗姬,只立刻笑开了花; 不顾王美人在身边,便示意宫人取来铜镜,便当着王美人的面,将那一盒首饰挨个试了一遍。 看着栗姬当着自己的面臭美,王美人自是面色如常的坐在一旁。 一直等到最后一件首饰,也被栗姬不舍的取下,放回那木匣,王美人才终是莞尔一笑。 “我就说这些东西,得皇h······” “哦不;” “得夫人戴着才好看,我那兄弟还不信······” 佯装说错话般,赶忙将没完全说出口的‘皇后’改成‘夫人’,王美人便慌乱的侧过身,将忐忑不安的目光,撒向了殿内的宫人。 也正是这有意为之的‘口误’,让栗姬本就挂在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 “放心~” “这凤凰殿里头,没有哪个敢乱嚼舌根子的,能活的过当天。” 满是轻松,甚至隐隐有些得意的一语,只惹得殿内宫人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 却见栗姬满心欢喜的侧过头,望向王美人的目光中,已是全然没了防备。 “这么些个首饰,怕是价格不菲吧?” “就这么白白送给我,只怕是······” “——不大合适?” 明显言不由衷的一语,栗姬手上也没忘忙活,将那装满首饰的木匣,往自己的方向又收了收。 嘴上说着‘不合适’,手上的动作,却分明是一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架势。 见栗姬这般架势,王美人心下一阵冷笑,面上却是温笑着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就说如今,宫里头,谁还能有这么珍贵的首饰?” “——我那兄弟,是怕我在宫里丢了面子,才拿出了多年的积蓄,给我找来了这些东西。” “但我那兄弟不懂事,难道我,还能不懂事吗?” “难道我能不知道,如今的宫里,谁才配得上穿戴如此珍贵的首饰?” 面色极为诚恳的一番话语,自是说的栗姬眉开眼笑,眨眼的功夫,便笑的见牙不见眼。 满心欢喜的点下头,再看看目前,那箱随便拎出来哪一件,都足够寻常农户终生不愁吃喝的首饰,栗姬只想都不想的伸出手,将那箱首饰拿起,小心放在了身后。 ‘吃干抹净’之后,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抬起头,轻轻拉过王美人的手。 “放心~” “王美人的意思,我明白的;” “等日后,我儿荣,做了那太子储君,我在椒房殿,肯定不会忘了王美人。” “若有朝一日,能住进那长乐宫,给彘儿另寻个大国、富国,也不过是我随手为之的事······” 意味深长,又丝毫不避讳的承诺,更让王美人心下冷笑连连,面上却做出一副喜不自胜的神容。 诚惶诚恐的‘纠结’片刻,又似恍然大悟般,赶忙从座位上起身; 小心看了看周围的宫人,才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对栗姬缓缓跪拜下来。 “妾,且先谢过皇······” “皇·········” 见王美人满是恭敬的跪倒在身前,却欲言又止的连道好几个‘皇’字,栗姬终是温笑着伸出手,将王美人扶起,拉着王美人,在身侧重新坐下身来。 坐下身,又再次拉过王美人的手,轻轻拍了拍王美人的手背,嘴上不忘得意的说道:“不急~” “日后有的是机会,让王美人唤我皇后······” 待栗姬这句话道出口,王美人面上的不安,才终于缓缓退去。 又和栗姬闲聊片刻,让栗姬彻底放下对自己的防备,王美人才找准机会,佯做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试探着询问道:“听说前些时日······” “馆陶公主,似是曾到凤凰殿来,还和夫人,闹了些不愉快?” 听闻此言,栗姬面上笑意陡然消逝,只嗡然皱起眉! “可别提了!” “一提到那刁妇,我就觉得火冒三丈!” “——那刁妇,自己仗着有陛下、太后撑腰,从府库往家里搬东西,已经足够让我感到生气了;” “居然还想将自己生的小刁妇,嫁给我儿荣为妇?” “哼!” “真当我不知道那刁妇,打的什么算盘?!” “——还不是想将来,仗着我儿做了储君,自己的女儿做了太子妃,就能继续作威作福,兴风作雨?!!” 一提起馆陶公主刘嫖,栗姬就似乎有说不尽的愁苦、道不尽的委屈; 当然,也有宣泄不尽的无穷怒火。 至于原因,王美人自然是心中有数。 栗姬,是当今天子刘启,所宠爱的第一个女人。 当时,栗姬花容月貌,尚还是太子的刘启,也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 对于自己的第一个女人,当时的刘启,自然也就少不了一些类似‘一生一世’之类的承诺。 但毕竟再怎么说,当时的太子启,是这刘汉天下的储君。 只要刘启想要,那这天下的万千少女,自都是任刘启采摘。 尤其是接连生下刘荣、刘德、刘淤这三胎之后,曾经花容月貌的栗姬,也难免被岁月侵蚀,美貌不再。 恰巧就在当时的刘启,愁苦于‘初恋美貌不再,想要移情别恋,又没有什么靠谱的渠道’时,唯一看透刘启的想法,并站出来,为刘启解决此事的,便是刘启的亲姐姐:馆陶公主刘嫖。 大约是从栗姬怀着第三胎,也就是如今的皇三子刘淤时起,刘启每每私下出宫,就大都是去姐姐刘嫖的堂邑侯府。 具体去做些什么,单从刘嫖在堂邑侯府,斥重金养着的那些个少女,便不难猜测。 说白了:如今的天子启,之所以对刘嫖在府库的‘零元购’视若无睹,也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亲姐姐不顾颜面,在家中,帮自己养着那么多情人,从府库里拿点生活费,又有什么不对的? 所以,王美人心里十分清楚:栗姬对馆陶公主刘嫖的厌恶,并不是因为刘嫖,从府、库搬了多少财物回家; 而是因为刘嫖从府、库搬回家的财物,其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用来给如今的天子启,供养堂邑侯府中,那些永远美艳动人的少女······ 或许有人会说了:天子启,不是一个专情的人吗? 不是说天子启,每过几年换一个后宫姬嫔,然后专宠那么三五年,再换下一个吗? 呵······ 正所谓~ ——家花~没有野花香~ 又所谓~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咳咳咳······ 即便是贵为皇帝,天子启,显然也难以免俗。 心中如是想着,王美人的脸上,却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栗姬也才终于中躁怒中,稍微冷静下来了些; 见王美人这幅忧心忡忡的模样,便也不由开口问道:“怎么?” “是宫外,有什么传闻吗?” 却见王美人闻言,先是似被吓了一跳般,赶忙从‘思绪’中回过神; 而后,才在栗姬的目光注视下,面带疑虑的摇了摇头。 “倒也不是。” “只是我听说,太后素来,就最听长公主的劝。” “长安街头还有人传:无论是怎样的祸事,只要长公主能帮忙,到太后那里美言几句,就大都能逢凶化吉;” “但若是连长公主,都不愿意在太后身边美言,那这祸事,就真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忧心忡忡的说着,王美人面上神情只再添一份忧虑,望向栗姬时的目光,也带上了满满的担忧。 “夫人不愿意让皇长子,取那小刁妇阿娇为妇,自是人之常情。” “——便是换做我,也绝不愿为自己的儿子,娶那么一个小刁妇。” “但我担心,长公主不能如愿,恐怕会因此记恨夫人;” “若是再到太后身边,说几句夫人、皇长子的坏话······” 意有所指的一语,只惹得栗姬再次皱起眉。 虽然仍不忘嘴硬几句‘我不怕她’之类,但眉宇间,也终是带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横向对比来看,相比起宣明殿的程姬、唐姬,广明殿的贾夫人,以及眼前这位王美人,栗姬,确实是有些蠢得过分; 但若是按正常人的判断标准来看,栗姬,其实就是个小家子气十足,有分不清场合、拿不清轻重的妇人而已。 虽然嘴上,时不时说出些惊世骇俗的话,但毕竟是在这深宫中,将三个儿子安全养大的人; 像‘想让儿子做太子,就不能太得罪太后’这种浅显的道理,栗姬,也不是想不明白。 而馆陶长公主刘嫖,在窦太后心中的分量,栗姬,自也心知肚明······ “即使是这样,我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因为她刘嫖,养了个嫁不出去的刁蛮女儿,就要委屈我的儿子,将那小刁妇娶回来?” “凭什么啊······” “太后也是的,不想着疼爱自己的孙子,却见天的宠爱刘嫖那刁妇。” “如果太后疼爱我儿荣,我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苦恼呢······” 许是那一盒首饰,让栗姬有了‘王美人不是坏人’的认知; 也可能是最近,确实有了些‘长进’。 说到最后,栗姬终还是用‘苦恼’二字,承认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对于窦太后,栗姬有心想要讨好; 但碍于对刘嫖的本能厌恶,以及窦太后对刘嫖的过分宠爱,栗姬就算是有心讨好,也根本‘无从下手’。 听闻栗姬这最后一句话,又见说完话之后的栗姬,不忘将嘴高高嘟起,向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女孩一样,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架势,王美人,终于心中大定。 但表面上,王美人依旧满带着忧虑,面带愁苦了‘思虑’良久。 过了许久,王美人才身形一怔,似是想起什么般,僵坐在原地。 待栗姬注意到自己,王美人才赶忙侧过身,面带欣喜的伸出手,轻轻拉住栗姬的胳膊。 “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 便见栗姬闻言,面上愁苦之色顿消,随即露出满含期盼的笑容,催促似的摇了摇王美人的胳膊。 “快说说,什么法子?” 便见王美人闻言,先深吸一口气,却并没有召集开口。 佯做思虑般低下头,又沉吟好一会儿,卖足了关子,才终于在栗姬焦急的目光注视下,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方才,夫人不是说,长公主是因为女儿嫁不出去,才会找上夫人、才会对夫人拒了这门亲事,感到不愉吗?” “既然是这样,那岂不是说,只要那小刁妇嫁出去,长公主,就不再会记恨夫人了?” “——实在不行,等那小刁妇嫁出去,夫人再昧着心,跟长公主说几句好听话,再服个软;” “反正到时,那小刁妇都已经嫁出去了,说几句好听话,夫人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就当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在长公主面前,稍微受点委屈?” 听闻王美人此言,栗姬只眼前顿时一亮! 但片刻之后,却又失魂落魄的低下头,唉声叹气的摇了摇头。 “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 “——我虽然不希望我儿荣,去那小刁妇为妻,但给那小刁妇找个人家,也总还是我能办到的事。” “但刘嫖那刁妇,可不单是愁女儿嫁不出去;” “刘嫖,非但想把那小刁妇嫁出去,还想把那小刁妇,嫁给储君太子啊······” “我又能上哪儿去,再找一个太子储君,给她刘嫖做乘龙快婿?” 栗姬此言一出,王美人心下,只又是一阵窃喜。 面上,则是再做出一副愁苦之容,思虑片刻之后,又赶忙侧过身。 “诶?” “夫人刚才说,太子?” “——长公主,是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 正苦于刘嫖那‘不切实际’的黄粱美梦,见王美人突然咋呼起来,栗姬只下意识一皱眉; 略带烦闷的点下头,却惹得王美人激动的一拍手! “那有何难?” “——我去上门,跟长公主商量,将阿娇那小刁妇,嫁给我儿彘不就好了?” “我儿彘,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也不比那小刁妇阿娇年幼多少。” “再者说了:嫁给储君太子,能让那小刁妇阿娇,做太子妃;” “可嫁给我儿彘,那小刁妇阿娇,未来也能做王后啊?” “——虽然不比太子妃、皇后,但能让那小刁妇阿娇,做我儿的王后,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听闻此言,栗姬心下一动,面上却仍是有些摇摆不定。 “就怕她刘嫖,非要把女儿嫁给皇太子······” 到这里,王美人终于是在心下长松一口气,赶忙开口道:“恐怕并不会这样。” “我听说,梁王上一次到长安来,太后就曾和长公主商量;” “当时,太后对长公主说:让阿娇嫁给梁王太子,做王太子妃,亲上加亲,也算是给阿娇,寻了门好亲事。” “既然当时,长公主愿意让那小刁妇阿娇,做梁王的太子妃,那现在,又怎么会不愿意嫁给我儿;” “怎么会不愿让阿娇,略过‘王太子妃’这一步,直接做我儿的王后呢?” 听到这里,栗姬才终于敛去面上愁容,眉开眼笑的点下头,显然是赞同了王美人的‘妙策’。 就这么若无旁人的笑了好一会儿,栗姬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赶忙敛去面上笑容,带着明显有些刻意的愧疚,再次拉过王美人的手。 “这法子,倒也确实把我的愁苦排解了;” “但又要委屈王美人的儿子,娶阿娇那小刁妇为妻啊······” 栗姬假惺惺的一语,王美人心中的喜悦,却是恨不能直接原地跳起,说上一句:没关系! 这‘委屈’,我儿受得起! 要不是怕栗姬反应过来,王美人甚至恨不能握紧栗姬的手,满怀感激,又满是诚恳的说上一句:谢谢夫人成全!!! 但王美人,终究还是王美人; 是如今,这深宫大内之中,最具太后潜质的王美人······ “倒也没什么;” “就算将来,那小刁妇蛮横无理,那时的夫人,当也住进长乐宫了。” “真到了那时,夫人总不会袖手旁观,不替我这个王太后,教训教训那小刁妇?” 似是强颜欢笑般道出一语,却惹得栗姬,也不由有些真的愧疚起来。 暗下稍一思虑,终还是面带感慨的叹口气,温柔的拍了拍王美人的手背。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那我,一定不会忘记王美人的恩情。” “等将来,我也一定会替王美人,好好教训教训那刁蛮、无礼,不知道孝敬母亲的小刁妇······” 听闻栗姬此言,却见王美人只惨笑着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又满是愁苦的站起身,再迟疑的看看左右; 最终,还是毅然决然的在栗姬面前,大礼跪拜下来。 “日后,也不奢望夫人,能为我儿彘,寻一个大国、富国。” “只希望将来,住进长乐宫之后,皇后能对我儿彘,稍微宽仁一些······” “妾,且先谢过皇······” “皇······” “嘶~~” “呼~~~~······” “·········” “——妾,且先谢过皇后大恩!!” 今天生日,稍微休息一下,就先两更吧。 祝我母亲经受苦难二十五周年纪念日快乐。 读者老爷们别急~ 这部分剧情,是主角做太子之前的核心内容~ 下一个剧情,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老狗’了~ ‘老狗’之后,主角就做太子了~ 主角做了太子,就不会再隐身了~ 请各位大父稍安勿躁~~~~~ (本章完) 第175章 又当又立天子启 天子启新元三年,夏六月二十。 凌晨,寅时二刻。 放在后世,寅时二刻,是凌晨四点。 但在这一天的凌晨四点,宫中的诸位公子,却都已经从睡梦中醒来。 广明殿后殿,刘胜从榻上艰难起身,用力揉搓一下脸,昏昏沉沉的坐在榻沿。 待宫人端来一盆热水,刘胜胡乱洗了把脸,又用食指沾些粗盐,在牙齿上敷衍的摩擦一番,全当是刷了牙。 简单洗漱之后,在宫人的侍奉下,穿上一件墨蓝色朝服,再将那顶诸侯远游冠,固定在束好的‘丸子头’上。 站在铜镜前,张开双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刘胜稍呼一口气,终,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常朝日啊~” “嘿······” 满是轻松的侧过身,刚走到殿门处,那宫人便赶忙蹲下身,为刘胜穿起鞋。 手扶着宫人的肩头,将那双黑色布靴穿好,刘胜便走出殿门。 “呼~” 深吸一口气,再舒舒服服伸个懒腰; 不多数,同样穿戴整齐的兄长刘彭祖,也从隔壁的殿室内走出。 “常山王~” “——中山王~” 兄弟二人满是戏谑的一对拜,又齐齐一失笑,便嬉皮笑脸着,朝着殿外走去。 按照约定,走到宣明殿外,便见宣明殿的四个哥哥,也都穿着同样一件墨蓝色朝服、头顶诸侯远游冠,在等候着兄弟二人。 “常山王~中山王~” “——鲁~王,江都王,长沙王胶西王~” 两伙人刚碰到一起,便又是默契的各自上前,带着满是调侃的口吻,互相一对拜。 随后,兄弟六人便嘿嘿傻笑着,在宫人们的引领下,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凌晨四点,天空中,一片漆黑; 如果不是身边的宫人,手中都打着灯笼,道路边也都点起了灯火,兄弟六人,恐怕连路都看不清。 就这么嘻嘻哈哈,彼此打趣着向前走去,刚走出一小段路,便又迎面撞上另外一队人。 “大哥。” “二哥三哥。” 看清来人,兄弟六人只稍一敛面上笑容,分别向大哥刘荣,以及二哥刘德、三个刘淤一拱手。 待刘荣含笑一点头,两伙人便又再次合并,兄弟九人,一同朝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只是兄弟九人的‘队形’,却非常值得玩味; ——一马当先的,自然是兄弟九人当中,唯一一个身穿枣红色朝服,却也同样头顶诸侯远游冠的老大刘荣! 老二刘德、老三刘淤二人,则满脸凝重的跟在刘荣身侧,又稍落后刘荣半个身位,好似刘荣的左右护法。 这兄弟三人之后,足足空出了三步的空隙,才是后面的兄弟六人。 后面的兄弟六人,由老四刘余、老七刘彭祖并行于前; 只是不同于刘荣面上的严肃,以及刘德、刘淤二人凝重的神容——刘余、刘彭祖二人面上,都挂着轻松的笑容; 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不时交谈着、说笑着。 刘余、刘彭祖二人身后,则紧跟着老六刘发、老八刘端二人。 老六刘发,分明是有些紧张,每走出几步路,就会下意识低着头,检查身上的衣袍有没有皱乱; 而老八刘端,则显然是有些怕生,目光不停的在周围扫视,面上也带着一抹明显的不自在。 最后,则是老五刘非、小九刘胜二人,嬉闹、玩闹着,跟着哥哥们向前走去。 若是这样一副场景,被朝中某位大臣看到,单是从兄弟九人这奇特的‘队形’,便能分析出不少讯息。 但只可惜,能看到兄弟九人这怪异的队形的,只有左右护送兄弟九人,朝宣室殿前行的宫人······ “春公。” 终于来到宣室殿外,老大刘荣当仁不让的走上前去,对宦者令春陀稍一拱手。 见九位公子齐身前来,春陀也只浅笑着低下头,对刘荣稍躬下身。 “朝议是在卯时(五点),百官入宫,则是在寅时三刻(四点半);” “现在,离寅时三刻,还要一会儿功夫。” “恐怕要请诸位公子,在殿外暂候······” 隐隐带有些许谄媚的话语声,只引得刘荣含笑点下头,便漠然侧过身去。 也几乎是在刘荣侧过身的同一时间,一旁的老二刘德稍上前一步; 不着痕迹的伸出手,将一块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从自己的衣袖当中,递到了宦者令春陀的衣袖里。 见刘德如此举动,一旁的兄弟几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侧过身去,各自打量起宣室殿外的陈设; 而宦者令春陀,则是不假思索的收回手,将刘德递给自己的‘东西’,藏在衣袖里轻轻掂了掂。 随后,才眉开眼笑的上前一步,压低声线,对刘荣附耳低语道:“今日朝议,陛下还招了梁王······” 道出这寥寥数字,信息量却极为庞大的一句提醒,春陀便对刘荣含笑一躬身,随即便回过身去,走进了宣室殿内。 而在春陀离开之后,刘荣却是思绪万千的低下头去,陷入了漫长的疑虑之中。 不一会儿,司马门缓缓打开,早就在宫外等候的朝臣百官,也都次序涌入了宫中。 待朝臣百官来到宣室殿外,看到九位公子早已等候于此,也并没有表现出惊诧,只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上前向几位公子(主要是刘荣)拱手行礼。 而兄弟九人当中,刘荣噙着一抹温和的笑容,带着自己的左右护法——刘德、刘淤二人,对每一个朝臣都拱手作揖,引得朝臣百官连连点头; 面上,也无不挂上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至于其余的兄弟六人,则知趣的躲在这三位哥哥身后,只当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偶尔有几位千石,乃至六百石级别的小官上前,也只是刘余、刘彭祖二人作为代表,替兄弟六人敷衍的回礼; 刘发、刘端二人则躲在这两个哥哥身后,面上神容愈发局促了起来,明显是很不习惯,也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至于刘非、刘胜哥俩,则置若罔闻的跑到距离殿门数十步的拐角,毫无顾忌的蹲在地上,用先前准备好的石子儿,玩儿起了九宫格。 每玩儿完一局,赢的人还不忘嘿笑着抬起头,在输的人额头上,弹上一个脑瓜崩。 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此刻,正展现在宣室殿外的这幅场景,便是这句俗语,最直观的体现······ · “臣等,参见陛下~” “惟愿陛下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卯时正,天子启的身影,不早不晚的出现在了宣室殿内。 朝臣百官齐身向自己行礼,天子启自也是温笑着直起身,对殿内百官稍一拱手,再象征性的将上半身,弯下去一个微不可见的角度。 君臣见礼过后,天子启在上首的御榻上坐下身,又温笑着伸出手,朝殿内百官,将手轻轻一压。 随后,聚集在殿中央的朝臣百官,便各自散到东、西两侧的座位上,又各自坐下身来。 待百官都落座,天子启才终于呵笑着侧过身,朝西席外侧的兄弟九人指了指。 “幸好有祖宗庇佑,让朕这样德行浅薄的皇帝,也能幸运的生下这九个儿子;” “到如今,朕这九个儿子,最年长的,已经有十九岁,最年幼的,也已经有十三岁。” “——我刘汉开国之初,太祖高皇帝曾定下规矩:皇子年满六岁,就应当封为宗亲藩王,在关东坐镇地方。” “朕这九个儿子,早已经过了封王的年纪,却仍旧被朕这个昏聩的皇帝,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满怀唏嘘,又不乏些许羞愧的话语声,自是让分坐于殿两侧的朝臣百官,僵笑着各自低下头去; 不多时,便见西席最靠前的位置,仅坐于御史大夫陶青下座的内史晁错,在百官的目光注视下起身,面色如常的走到殿中央,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陛下不必如此自责;” “——自先太宗孝文皇帝驾崩,陛下强忍失去父亲的哀痛,接过这江山社稷的重担,至今才刚过去三年。” “而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接连发生关东宗亲诸侯不恭的事,到最终,甚至爆发了刘濞、刘戊引发的吴楚七国之乱。” “至今为止,叛乱都还没有彻底平定,关东,都还没有彻底恢复安宁。” “陛下为关东的事日夜操劳,稍耽误了诸位公子封王的事,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过去几年,关东始终都不太平;” “就算陛下将诸位公子封为诸侯王,诸位公子,也很难顺利就藩······” 明显是早有腹稿的一番话语,却也引得朝臣百官争相点下头,虽没开口,却也都各自摆出了一副‘臣附议’的神容。 便见御榻之上,天子启轻笑着摇了摇头,再稍叹一口气,便将手再次指向次序落座于东席的九个儿子。 “过去几年,朕没有按照太祖高皇帝制定的祖制,将自己的儿子,都封为宗亲诸侯,这是朕的过错。” “而现在,关东已经安稳,刘濞、刘戊的叛乱也基本平定;” “朕就算再不舍得,也没有把十几岁的儿子,继续留在身边的道理了。” “——诸皇子封王的事,朕,已经和太后商量过了。” “只等关东彻底平定,太后就会颁下诏谕,将朕的儿子们,都各自封王。” “至于今天,朕让这九个儿子,到宣室殿参与朝议,实在是过去,没能尽到父亲的责任,没有教育这九个小子,如何成为合格的宗亲诸侯。” “所以,借着今天的机会,让这九个小子,来宣室殿旁听朝议,是想让这九个小子,能稍微学到治国的本领。” “如果朕的安排不恰当,还希望诸公,不要怪罪······” 朗声道出此语,便见天子启再次从榻上起身,对殿内朝臣百官微一拱手。 见此,殿内百官自也是各自起身,对天子启起身一拜。 “陛下言重,言重······” 君臣一番虚伪的客套,只惹得刘胜满是鄙夷的侧过头去,借着向天子启躬身行礼的机会,对身旁的五哥嘟囔着什么。 “一句话的事,非要拐弯抹角,叽叽歪歪这一大堆!” 鄙夷一语,只惹得刘非憋笑点下头,又赶忙低下头去,生怕自己面上的笑意,被上首的天子启看见。 等天子启和朝臣百官再次落座,这场朝议,才总算是进入正题。 “刘濞、刘戊起兵作乱,让整个关东,都被战火荼毒;” “幸好有祖宗庇佑,没有刘濞、刘戊等贼子的狼子野心得逞,也使我侥幸保全了宗庙。” “现在,刘戊已经畏罪自尽,刘濞则败逃去了岭南;” “——前些时日,东越王派人来报:叛贼刘濞,已经授首。” “过不了几日,刘濞的首级,就会被送来长安······” 天子启朗声一语,只惹得殿内朝臣百官面上,各自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时间,便各自呵笑着侧过身,和身侧的同僚彼此贺喜起来。 ——虽然睢阳一战,刘濞久攻不下,又被弓高侯韩颓当踏雪一击,断了粮道、退路,便已经宣告了这场叛乱的最终结果; 但至今为止,这场由吴王刘濞、楚王刘戊响起的叛乱,却仍旧还没有完全结束。 在关东,还有许多流窜的叛军溃兵,需要朝堂派出的平叛大军剿灭。 作为这场叛乱的掀起者,吴王刘濞的生死,显然也关乎到这场叛乱的平定进度。 而今天,天子启在朝议之上,当着朝臣百官的面,说出那句‘刘濞已经死了,人头过几天就能送来长安’,显然是让先前,始终没有完全安下心的朝臣百官,彻底安下心来。 ——刘濞,死了! ——这场叛乱,彻底结束了! 如果说,刘濞死之前,这场叛乱的结局,是朝堂九成九能取得胜利; 那在刘濞死后,这最后的零点一成‘变数’,也随之化为泡影。 在这场声势浩大的宗亲诸侯叛乱中,长安朝堂,已经取得了彻彻底底的胜利! 从今往后,关东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问题,将再也不会让长安朝堂头疼。 因为叛乱结束,意味着晁错的《削藩策》,才刚进入核心环节······ “刘濞授首,刘戊畏罪自尽;” “——可以说,这场叛乱,在我汉家的忠臣义士、贤臣良将公众志成城之下,已经得以顺利平定。” 看着殿内的朝臣百官,呵笑着同身旁的人拱手贺喜,天子启的面容上,也挂上了一抹由衷的喜悦。 但在片刻之后,却又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眉宇间,也悄然带上了些许严肃。 “在刘濞、刘戊的叛乱爆发时,朕曾昭告天下:对于做乱的贼子,应该深入多杀为要。” “而现在,刘濞、刘戊都已经死去,但那些作乱的叛军溃卒,却依旧在关东流窜。” “——昨日,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联名上奏:这些叛军溃卒,大都想要投降;” “但太尉、大将军麾下的将官们,却碍于朕先前的诏谕,不敢接受这些溃卒的投降。” “太尉、大将军建议朕,赦免这些仍旧在关东流窜的叛军溃卒,好让关东,尽快恢复往日的安定。” “但朕有言再先,若是下诏赦免这些人,恐怕会有‘朝令夕改’的嫌疑。” “对这件事,朕,实在是感到很苦恼啊······” “不知道诸公,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呢?” 如是发出一问,天子启不忘做出一副‘愁死我了,大家伙替我想想办法吧’的神容,次序望向殿内百官朝臣。 而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紧挨着五哥刘非的刘胜,只又将一阵白眼,甩向端坐于御榻上的天子启。 “又当又立!” “自己想赦免,就说自己想赦免呗?” “——明明是自己想赦免,却还要让别人开口,劝自己赦免;” “估计等别人真开口劝了,还得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勉为其难’的答应······” 满是鄙夷的一阵牢骚,自是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非,在刘胜身旁捂嘴轻笑起来。 便是坐在靠前一些位置的刘彭祖,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牢骚,也是一阵摇头苦笑不止。 刘胜发牢骚的功夫,殿内果然接连站起几道身影,对天子启一阵‘苦劝’; 最后,也确实如刘胜所预料的那样:在朝臣百官的劝说之下,天子启‘无奈’的接受了百官的劝解。 “既然诸公都认为,这样做不是朝令夕改,而是朕仁慈的赦免他们,那就这样决定吧。” “——这几日,朕同太后禀奏一番,等太后答允,便草拟一道诏书;” “下一次朝议时,诏书三读,诸公没有异议,再正式颁布。” 天子启沉声一语,朝臣百官自是再拜。 “陛下圣明······” 至此,本次朝议第一项议题,便算是在这友好和谐的氛围下敲定。 但下一个议题,天子启却并没有再主动开口; 而是面带微笑的昂起头,望向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起身拜奏的太仆:桃侯刘舍。 “太仆,是有什么事要禀奏吗?” “如果有的话,大可直言。” “——毕竟我汉家,不是因言治罪的嬴秦;” “朕,也不是秦王政那样的暴君~” 第一更 (本章完) 第176章 另立皇后,以母仪天下! 天子启极为刻意的强调,自是引得刘胜又一阵不屑; 但殿内朝臣百官,显然没有注意到坐在角落的刘胜。 几乎是天子启话音刚落,宣室殿内上百道目光,便齐齐聚焦在了刘舍身上。 而在角落,刘胜也不由回想起前些年,已经亡故的老师申屠嘉,曾向自己介绍起刘舍时的话语。 “桃侯刘舍,是桃安侯刘襄的嫡长子;” “桃安侯刘襄,本名项襄······” 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一段不大为后世人熟知的往事,也悄然涌现在了刘胜的脑海中。 后世人皆知:在那场名垂千古的鸿门宴当中,项羽的叔父项伯,曾几次三番保全刘邦的性命。 尤其是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之时,项伯更是借着‘同舞’的名义,屡次化解了项庄对沛公的刺击。 后来,楚霸王乌江自刎,项伯归降刘汉,被太祖高皇帝刘邦封为射阳侯,并赐姓:刘。 射阳侯刘伯,自此为后世人所熟知; 但很少有人知道:除了射阳侯刘伯,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项氏族人,曾归降汉室。 而且,比起项羽乌江自刎后,才无奈归降汉室的射阳侯刘伯,这个人,早在项羽还没死的彭城战役期间,就归降了当时的汉王刘邦······ “汉王二年(公元前205年),颍阴侯灌婴在定陶击败楚军,迫使楚将项襄归降。” “汉王五年(公元前202年),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项襄和其他项氏族人,都被汉王赦免;” “项襄,受赐刘姓。” “太祖高皇帝十二月,三月丁巳(公元前195年4月15日),刘襄获封桃侯,食邑一千户······” 若有所思的发出轻喃,便见刘胜怪笑着坐直了身,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撒向已经来到殿中央的桃侯刘舍。 因为刘胜,想起了老师申屠嘉,曾告诉自己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先帝之时,桃侯家族,曾经喊出过一句口号; 而这句口号,距今为止,都依旧还在长安街头流传······ “誓死忠于圣天子······” “谁是天子,忠于谁·········” “嘿;” “嘿嘿······” 便在刘胜这满是玩味的目光注视下,走到殿中央的桃侯刘舍,终于开口了。 “太仆桃侯臣刘舍,昧死百拜,启奏陛下。” “——臣听说,如果宗庙没有后代,就有可能会断绝;” “如果社稷没有储君,就有可能会沉沦。” “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太祖高皇帝,才会在登上皇位的同时,册立孝惠皇帝为储君;” “先太宗孝文皇帝,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在继承皇位之后不久,册立陛下为储君太子。” “现在,陛下继承皇位已经三年,却至今都还没有册立储君,宗庙、社稷,也至今都还没有明确的继承人。” “没有储君,百姓担心宗庙会断绝、社稷会沉沦;” “公卿百官,也无法确定效忠的对象,整日惶恐不安,无法专心处理政务。” “造成这样的原因,都是因为我们这些臣下,没有及时提醒陛下的缘故······” 在朝臣百官愈发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道出这一番话,便见刘舍郑重其事的跪下身! 一丝不苟的正了正冠带,便对上首的天子启沉沉一拜! “——太仆桃侯臣刘舍,昧死百拜,恳请陛下!” “——为宗庙确定后代,为社稷册立储君,以安天下百姓、朝堂百官之心!!!” 安静。 绝对的安静。 随着刘舍,满是庄严的道出这最后一语,硕大的宣室殿内,便陡然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寂静。 几乎每一个人,都带着一副瞠目结舌的神容,呆愣的望向殿中央,已经叩首在地的太仆刘舍。 ——刘舍,是在请立储君! 是在这宣室殿,当着朝臣百官、诸位公子,乃至于梁王刘武的面,请求天子启册立储君!!! 刘舍话音刚落,在殿侧东席,左右相邻而坐的梁王刘武、皇长子刘荣,便齐齐流露出一抹惊恐的神容! 几乎是同一时间,叔侄二人嗡然侧过头! 待看见天子启面容之上,只一副无喜无悲的淡漠,叔侄二人又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 而朝臣百官,在漫长的惊愕之后,则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次序投向了跪地叩首于殿中央,仍为起身的刘舍······ “太仆!” “怎敢!” 便是在这轨迹之中,落座于东席的诸位皇子,却是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 尤其是刘德、刘淤二人,面上更是涌现出一抹若喜若忧、似欢似愁的复杂神容。 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刘荣、刘武二人,已是微微打起颤; 久到朝臣百官面上,也逐渐带上了惊恐; 久到跪地叩首的刘舍,都有些冷汗直冒······ 终于; 御榻上,传来天子启一声低沉的询问声,将这好似时光停滞的宣室殿,重新进入了时间的流动。 “朕,德行浅薄;” “被先帝,以宗庙、社稷相托付,平日里,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非常担心自己的过失,会损害先帝的崇高德行。” “宗庙、社稷的重担,已经让我惶恐难安了;” “如果再恬不知耻的册立储君,朕恐怕,就无颜面对天下人、无颜面对太祖高皇帝,和先太宗孝文皇帝了······” 低沉、平缓的话语声,让朝臣百官次序回过神; 稍一思虑,便又后知后觉的猛然抬起头,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撒向御榻上的天子启! ——刘舍请立储君,是天子启的授意!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样的逻辑很难让人接受。 但对于此刻,正跪坐于宣室殿东、西两侧的朝臣百官而言,这,却是一目了然的事。 原因很简单:如果今天,刘舍请立储君一事,不是天子启授意,又或是天子启不希望发生的事,那天子启,绝对不会像方才这样,给出模棱两可的答复。 如果天子启心情好点,或许会说:桃侯最近病了,脑子糊涂了,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如果心情不好,甚至很可能直接当场发火! 极端情况下,朝议结束之后,廷尉甚至很可能会带着一杯鸩酒上门,请刘舍‘自留体面’······ 但天子启,即没有发怒,也没有给刘舍放‘病’假; 天子启给出的答复,和当年,朝臣百官请求先帝册立太子时,先帝第一次婉拒时的答复,可谓如出一辙······ “是啊~” “如果不是陛下首允,起码是默认;” “刘舍,又怎么敢做这种出风头的事呢······” 如是想着,朝臣百官便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陷入了短暂的纠结之中。 直到这一刻,朝臣百官才终于反应过来:桃侯家族,从受封桃侯······ 不! ——从受赐‘刘’姓的那一天起,就一直是刘汉皇帝最忠实的鹰犬! 而在短暂的纠结之后,朝臣百官也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与熟悉的同僚彼此稍一对视,简单交换过意见之后,整个宣室殿内的上百朝臣,便尽皆从座位上起身! 如朝议开始时,向天子启见礼时那样,在殿中央排列整齐,又齐齐跪下身,对天子启齐声一拜。 “臣等!顿首顿首!” “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为宗庙确定后代,为社稷册立储君,以安天下百姓、朝堂百官之心!” “在过去,陛下操劳国事,臣等食汉之禄,却并没有及时提醒陛下!” “这,是我们的过失!” “恳请陛下,采纳太仆的建议,册立储君,好让我们的过失,能得到弥补的机会······” 朝臣百官一致进谏,天子启面上神容,也随即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而在殿侧东席,在短暂的无措之后,梁王刘武和皇长子刘荣,也都各自按捺下忐忑的心情,加入到了‘请立储君’的行列。 到这时,叔侄二人面上神容,已经淡定了许多。 ——因为叔侄二人,都才刚回过味来:刘舍,只是请立储君; 非但没有向天子启具体指明,该册立谁为储君,甚至都没有具体指明:该立储君太子,还是储君太弟······ 便见御榻之上,看着跪满殿内的朝臣百官、功侯贵戚,以及同样向自己跪地叩首,‘请立储君’的弟弟刘武,儿子刘荣; 佯做纠结的低头思虑片刻,天子启终还是从榻上起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最终,却仍是面带惆怅的摇了摇头。 “朕听说,没有足够的功劳,就不应该得到嘉赏。” “朕对天下,并没有什么大的功劳。” “天下的百姓,也并没有因为朕,而过上更好的生活。” “——朕做皇帝三年,天下百姓该交的税,没有减少一粒粟米;” “该交的口赋,没有减少一枚铜钱;” “该服的丁役,也同样没有减少哪怕一天。” “朕在位这三年里,天下百姓非但没有过的更好,反而因为刘濞、刘戊引发的叛乱,而受到了战火的荼毒。” “虽然这叛乱,不是朕的错误所引起,但作为天下人的君父,朕对天下人所遭受的灾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满是诚恳的一番话语,便见天子启苦笑着摇了摇头; 呆愣片刻,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功劳再大,也大不过太祖高皇帝;” “德行再崇高,也崇高不过先太宗孝文皇帝。” “但即便是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在册立储君之时,也曾感到惶恐;” “朕连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又怎么敢册立储君呢?” “——诸公,还是不要再劝朕了。” “朕虽然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也绝对不敢做这样人神共愤的事······” 随着天子启再次婉言拒绝,齐身跪在殿中央的朝臣百官,才终于次序从地上起身,对天子启默然一拜,随即便各自回到了座位。 但从众人无不带有些许激动的面庞上,刘胜也不难看出:这件事,并没有到此结束。 ——二十七年前,朝臣百官齐身禀奏,劝先帝册立储君,百官三请,先帝三辞! 而今天这场朝议,天子启,已经完成了‘三辞’中的前两辞。 按照先太宗孝文皇帝的‘先例’,只剩最后一请、一辞,册立储君一事,便会得到天子启的采纳。 只是这第三请、第三辞,却不能是百官向天子启请求; 而是等这场朝议结束之后,百官一同去长乐宫,向太后窦氏请求册立储君。 待这第三辞,被太后窦氏走完程序,朝臣百官才会在下一次常朝日,进行‘第四请’。 具体说辞大概是:陛下不答应,太后也不答应,但这个事实在不能拖了,请陛下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采纳我们的建议吧~ 而后,天子启才会‘勉为其难’的说:既然天下百姓需要朕这么做,那朕就厚着脸皮,册立储君吧······ “好一个三请三辞;” “也不知道演给谁看的······” 角落里,刘胜又一声嘟囔,却并没有再引来刘非的附和。 只见刘非面色淡然的侧过头,望向身旁的刘胜,略带严肃的绷起脸。 “当然是演给天下人看的。” “——这些道理,小九暂时还不懂。” “等以后,年纪再大些,小九便会明白的······” 严肃中,不乏一丝说教意味的口吻,也惹得刘胜不由一愣。 深深看向五哥刘非的目光深处,看了足足好一会儿,刘胜才终是咧嘴一笑。 “嘿!” “这倒是头一回,被五哥教训了;” “在过去,可都是我教训五哥······” 角落,刘胜、刘非哥俩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而在殿内,无论是御榻上的天子启,还是殿内的朝臣百官; 乃至于梁王刘武、皇长子刘荣叔侄二人,都是思绪万千的低下头去。 ——册立储君一事,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而在这样激动人心的时刻,每一个人,都会有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次机会,把握好了,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足以为一个家族,奠定兴盛三代的坚实基础! 可若是没把握好,便是一人失道,举族沉沦······ “既然父皇要册立储君,那我们封王的事,恐怕会更早了。” “——毕竟按照往常的惯例,都是先封王,后立储。” 诸公子所在的角落,刘彭祖略带唏嘘得一语,只引得兄弟几人各自点下头。 又侧过身,满是不舍的伸出手,彼此拍打着兄弟的肩头、后背,最后表达着自己,对兄弟手足的不舍。 正当兄弟几人以为,今日这场朝议,就要到此为止之时,西席的朝臣班列,却突然站起一道老迈的身影。 当看清那老迈的身影,究竟是什么人之后,殿内每一个人的面容之上,都带上了些许惊诧。 “嗯?” “开封侯?” “——这么些年,可从来没见开封侯,在朝议上主动出班呐?” 朝臣百官一阵窃窃私语,也惹得天子启循声抬起头; 待看见站出朝班的,居然是‘千年哑巴’陶青,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随即带上了一抹笑意。 或许是册立储君一事被提上日程,让天子启心情不错,一开口,便略带戏谑的调侃起了陶青。 “这倒是难得啊?” “难得朕的御史大夫,愿意在朝议之上,主动表达自己的看法。” “——嗯!” “——着实难得!” 一番调侃,自引得殿内百官一阵轻笑; 便见天子启温笑着昂起头,将鼓励的目光,撒向陶青那满是郑重的面庞。 “陶大夫有话,就直说吧;” “只要不是什么人神共愤的乱策,看在御史大夫今日,愿意主动开口的份上,朕一定会尽量采纳的。” 得到天子启这一番鼓舞,陶青面上严峻之色稍艾; 只是在陶青跪下身,摆出一副进谏的架势之后,朝臣百官望向晁错的目光,却不由带上了些许古怪。 “自陛下继位以来,御史大夫陶青,一向是唯晁错马首是瞻呐?” “——是啊?” “——看晁错那面色,陶青这老犬,今天是要‘噬主’了?” 耳边响起百官不怀好意的嘀咕声,只让晁错本就阴沉的面容,立时又更难看了一分。 望向陶青的目光,更是陡然带上了些许狠厉······ “御史大夫开封侯臣陶青~” “昧死百拜~” “启奏陛下~~~” 突然响起的嘹亮唱喏声,惹得殿内百官齐齐一惊! 便是御榻上的天子启,也不由自主的将身子坐直了些,面色也随之一肃。 但在片刻之后,当陶青以近乎声嘶力竭的音量,道出那骇人谏言,才刚经历一次‘绝对零度’的宣室殿,便彻底被天子启面上的寒霜所冰封······ “皇后薄氏,为太子妃十四年,为皇后三年!” “在这十七年的时间里,皇后薄氏,都没能为陛下诞下子嗣!” “——臣听说,没能为丈夫生下子嗣,就是妻子最大的罪过;” “寻常人家,尚且如此;” “何况是皇家呢?” “没能为陛下生下子嗣,难道不是皇后最大、最不可饶恕的罪过吗?” “所以,御史大夫开封侯臣陶青,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 “废皇后薄氏之位,勒令其搬出椒房!” “另外选择德行兼备的淑女,册封其为皇后,以母仪天下!!!” 半夜还有第三更,大概2-3点。 (本章完) 第177章 天子启:荣,没这个脑子··· 咚! “混账!!” “通通都是混账!!!” 将最后仅存的一丝理智,维持到了朝议结束,待与会众人离开宣室殿,天子启终是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将拳头重重砸在了身前的御案之上! 一声沉闷的巨响,让一旁的内史晁错,以及宦者令春陀二人,都赶忙将脖子一缩; 却见天子启猛地站起身,满含盛怒的侧过头,将那红肿的拳头背负于身后。 “内史不是说,陶青的一举一动,都在内史的掌控之中吗!” “——这,又是怎么回事!” “内史,难道不需要好好解释一下吗!!!” 接连几声咆哮,只惹得晁错深深低下头,恨不能用下巴,在前胸骨上戳出一个洞; 见天子启仍没有息怒的征兆,晁错终也只得跪下身,满是凄苦的对天子启一叩首,久久不愿起身。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晁错当然知道。 非但晁错知道,天子启的心里,也非常清楚。 ——陶青,失控了; ——那条拴在陶青脖颈上,并由晁错亲手把控的牵引绳,断开了。 究竟是怎么断的,晁错并不清楚。 晁错只知道:自己养的狗开始咬人,那作为狗主人的自己,便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陛下······” “——干什么!!” 静默中,宦者令春陀小心翼翼的一声轻呼,却惹得天子启如一只炸毛的雄师般,满脸盛怒的侧过身! 便见御榻旁,宦者令春陀正领着一个小太监,强压下心中的恐惧,磕磕绊绊的低声禀奏道:“皇后,好像正、正在殿外跪着······” 春陀语颤着道出一声禀奏,让天子启胸中怒火莫名散去些,却又转而化作一阵烦躁。 “她来做什么?!” “——让她回去!” “——在椒房殿好好待着!!” 躁怒交加的一语,却让春陀面上,再添一份凄苦。 “陛下······” “皇后说,无论如何,都要见陛下一面······” “老奴瞧着,皇后哭的厉害;” “若是就这么回去,万一·········” 意有所指的一声‘万一’,惹得天子启猛地侧过头! 那怒师般摄人的神容,以及那隐隐流露出骇然杀气的冰冷双眸,吓得春陀赶忙跪倒在地,在地上一阵叩首不止。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将那冰冷的目光,从春陀惧怖的面容上收回。 春陀道出的‘万一’二字,天子启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天子启,才会愈发感到躁怒······ “起来吧。” 极尽清冷的一语,却让春陀如蒙大赦的从地上弹起身,拌蒜着向前扑出两步,又强自压下粗重的鼻息,躬身站到天子启身侧。 “给朕,出个主意。” “——皇后,朕不能见。” “朕,得让皇后乖乖回椒房,好生待着。” 强压下胸中恼怒,挤出这么几句语调勉强不算太吓人的话,天子启便嗡然沉下脸去。 听闻此言,春陀也终是长松一口气,赶忙抬起手,将额头上的血、汗抹去; 再让大脑飞速转动片刻,便对天子启赶忙一躬身。 “太、太皇太后驾崩那日,老奴记得,皇后似是哭昏了;” “之后,公子荣和公子胜,去探望了皇后。” “老奴听宫里的人说,皇后对二位公子,似是喜爱的紧······” 春陀话音刚落,天子启便烦躁的摆摆手。 “就这么办吧!” “去把那两个混账找来,让他们劝皇后回椒房!” “再告诉那两个混账,若皇后回椒房殿之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哼!” “——朕,有足足十个儿子!” “便是少两个,朕,也绝不会嫌自己儿子太少!!!” 又一声嘶哑的咆哮喊出口,天子启只一阵止不住的轻咳起来,面色也在片刻间再次涨红起来! 但此刻,春陀却顾不得上前,为天子启捋顺鼻息了······ “陛下这边,还请晁公······” 满是愁苦,又满带祈求的丢下一语,春陀便逃也似的小跑出宣室,和那小太监分别朝着凤凰殿、广明殿的方向撒丫跑去。 而在春陀离开之后,晁错也终是苦叹着上前,轻轻为天子启拍打起后背。 咳了足足好一会儿,恨不能把肺都差点咳出来,天子启才终于缓过劲儿来; 再由晁错将一碗温水递到嘴边,小口抿了抿,从剧咳中缓过劲儿来的天子启,终是长出了一口气。 “呼~” “这些混账······” “是想、想把朕气死啊·········” 隐约带些恼怒,却因虚弱而‘无力发怒’的天子启,也让晁错一阵揪心; 将天子启小心扶着,在榻上平躺下来,晁错才终于回到御榻旁,安然跪坐。 “陛下认为,陶青,是受谁人······” “——还!·····咳咳,咳咳咳······” 晁错话音未落,天子启只再一急,刚要开口,却又是一阵住不住的咳嗽; 又咳了好几十声,才见天子启强自按捺下喉咙的干痒,撑起身,抓过水碗便是一通猛灌。 将那碗温水一口喝下,天子启才终于觉得好受些,再长出一口气,无力的跌回榻上。 待再次开口时,即便是极力按捺着胸中怒火,天子启的语调中,也还是抑制不住的带上了些许恼怒。 “还不是栗姬那蠢妇!” “——朕这边,才刚开始着手,为册立太子做准备!” “太后都还含糊其辞,梁王都还在长安,册立太子的事,都还八字没一撇!” “那蠢妇,就非要急着住进椒房殿!” “——荣做了太子之后,朕难道会把太子的母亲,继续留在那凤凰殿吗!!” “真就如此急不可耐,非要住进那椒房殿?” 极力压抑着怒火,以勉强还算不上咆哮的巨大音量,道出这几句愤恨之余,天子启那已有些苍白的面容之上,便再次涌现出熊熊怒意。 “荣还没有做太子,就急的非要住进椒房殿!” “等荣做了太子储君,那蠢妇,又会急成什么样?!” “——怕是要急着,很不能让朕赶紧去死,好让她住进长乐宫,做我汉家的太后了!!!” “咳咳······那蠢妇······”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说着说着,天子启便又是一阵气急,再次在榻上咳嗽起来。 待晁错皱眉起身,几位太医也终是姗姗来迟,在天子启周围各自坐下身来。 又是施针,又是推拿,好不热闹。 围着天子启忙活了好一会儿,再由太医令亲自点燃艾条,在天子启前额两侧,大致太阳穴的位置,隔着两寸的距离画了好一会儿圆圈; 最后再端来一碗乌黑的汤药,不顾天子启拧巴在一起的眉头,几人合力给天子启灌下。 等天子启安然睡下,太医们又围在御榻边沿,面带不安的观察了小半个时辰。 亲眼见到天子启悠然转醒,并眉目清明的对自己点下头,太医令才长舒一口气; 不忘再交代一番‘不要动怒’‘说话不要太大声’之类,几位年纪加在一起,足有好几百岁的老太医,才在太医令的带领下,自侧门退出了宣室殿。 被太医们这么诊治一番,又喝下一碗清火汤,还睡了一小会儿,天子启也总算是消了气。 ——不消气也不行了; 再发两次火,怕不是又要平白损失半年寿数。 但即便是消了气,天子启,显然也还是对今天的事耿耿于怀。 “唉~” “蠢妇啊······” “朕还在、太后还在,她就能做这样的蠢事!” “等将来······” “等将来!” “唉!!” “——又如何了得?!” 烦躁,又不乏些许忧虑的一语,只让晁错苦笑着低下头。 小心翻起眼皮,再细细打量好一会儿,确定天子启真的消了气,晁错才终于安下心。 稍一思虑,便将身子稍先前挪了挪。 “陛下认为,陶青是受栗姬指使,所以才如此恼怒;” “但臣担心,指使陶青的幕后之人,恐怕正希望如此啊······” 意味深长的一声低语,让天子启不由一皱眉。 “此话怎讲?” 却见晁错面色凝重的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旋即便摇着头,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陛下不妨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今天,陶青请求陛下废皇后的事,那陛下,本打算立谁人为储君?” “陛下如愿册立属意的储君,又是谁,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再有:今天这件事,陛下,最怀疑的是谁?” “陛下的怀疑,又会让谁感到高兴,感到册立储君的事,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呢?” 轻描淡写的两句提醒,便让天子启迅速的冷静了下来; 只思考三五息,便面色阴沉的昂起头:“老师的意思是······” “——陶青,是梁王的人?!” 听闻此言,晁错并没有点头,却也没有摇头否认。 “陶青今日这番举动,究竟是受了谁人指使,没有确切的证据,臣不敢下定论。” “——但臣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能确定陶青背后的人,和凤凰殿毫无干连······” “就如方才,陛下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今天的事,陛下要立的储君太子,便会是皇长子。” “也正如陛下所言,皇长子做了储君,储君的母亲,就肯定能住进椒房殿。” “既然是这样,那栗姬,又为什么要在这个关头,多此一举呢?” “栗姬,真的有这么蠢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栗姬,真的蠢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那栗姬身边,难道就没有聪明人了吗?” “不说旁人,便是皇长子,也不会坐视栗姬,做下这样的蠢事吧??” 满是笃定的一番话语说出口,晁错便稍止住话头,好让天子启能有时间,将自己的话好好消化消化; 但稍有些出乎晁错预料的是:在短暂的思虑之后,天子启,却仍是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不好说。” “栗姬有没有这么蠢,真的不好说。”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栗姬怂恿陶青,那荣会不会劝阻······” “嗯······” “——也还是不好说。” 接连几个‘不好说’,让晁错不由微微一怔; 片刻之后,才又摇头苦笑着,继续说道:“那臣,再换个说法吧。” “陛下也说了:栗姬,有可能做下这样的蠢事;” “如果真是栗姬做了这蠢事,皇长子,也有可能不阻止栗姬。” “既然如此,那如此‘愚蠢’的栗姬,又是如何能让陶青,为自己奔走的呢?” “——如此‘愚蠢’的栗姬,真的能想到用这样的方式,借陶青的口,来试探陛下吗?” “就算是试探,也该是私下试探,而不是在朝议之上,堂而皇之的请求陛下,将薄皇后废了???” 听到这里,天子启才终是缓缓点下头。 “这倒是;” “栗姬,没这个本事。” “更没这个脑子。”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不片刻,便又猛地抬起头! “会不会,是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不可能做这件事的人,也是最容易做成这件事,又不会受他人猜忌的人?!” 却见晁错闻言,只僵笑着摇了摇头。 “刚才,陛下不是说了吗?” “——栗姬,没这个本事······” “倒是皇长子······?” 晁错话音未落,又轮到天子启僵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 “——荣,也没这个脑子······” 一番颇有些古怪的交谈,君臣二人便各自僵笑着低下头。 片刻之后,又默契的抬起头,随即相视一笑······ “如此说来~” “是朕的某个弟弟,依旧还没死心;”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都还在做储君太弟的美梦?” “——如今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性了······” “嗯······” “那朕应该?” “——计划不变;” “——速立储君太子,以绝梁王之念··········” 简短几句对话,君臣二人便凭借多年的默契,迅速达成一致。 也恰好是在这时,向前离去的宦者令春陀,惶恐不安的回到了宣室殿内。 “如何了?” “皇后,回椒房殿了吗?” 天子启朗声发出询问,惹得春陀腿肚子没由来的一软! 瑟瑟发抖着抬起头,却见自己离开时,还恨不能把宣室殿掀翻的天子启,此刻却笑意盈盈的望向自己······ “——到底怎么样了?!” 见春陀不作答,天子启只心下稍一紧! 便见春陀慌忙跑上前,对天子启沉沉一躬身。 “禀陛下;” “公子荣、公子胜二人,一起劝皇后回了椒房。” “老奴放心不下,也跟着走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皇后已经睡下了······” 听到皇后无恙,天子启终是暗自松了口气; 轻笑着直起身,随口嘀咕了一句:“这两个混账,总还算有点用处······” “——去,告诉那两个混账:这几天,往椒房殿跑勤快些;” “无论如何,都给朕把皇后劝好喽!” 天子启又一声吩咐,春陀自是赶忙躬身领命; 正要离去,却又见天子启稍一抬手。 “且不急。” “还有件事,要你去办。” 将已经跑出去好几步的春陀叫住,便见天子启怪笑着正过身,望向身前的老师晁错,又意味深长的一笑。 “还请老师,替朕写两封信。” “告诉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朕,非常想念他们······” 天子启莫名其妙的一语,只惹得春陀一阵摸不着头脑; 晁错倒是心领神会,一点不拖泥带水,随手抓过一支兔毫、二纸绢布,便当着天子启的面奋笔起书起来。 不片刻,洋洋洒洒的两封信便已经写好,并被晁错摊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待天子启仔细检阅一番,确定没有‘问题’,才缓缓点下头,面上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朕的心意,还是老师最能明白······” “——陛下言重;” “——这是臣下的本分·········” 与晁错客套一番,便见天子启大咧咧从榻上起身。 在御案上摸索一圈,随手抓起两节竹筒,又将那两张绢布胡乱折起,各自塞进竹筒内; 用盖子将竹筒盖住,再用细绳把盖子系紧,最后,还不忘抓起一块印泥,用力摁实在细绳上。 “还请老师······” 才将竹筒递上前去,嘴上话都还没说完,晁错却已是福灵心至,轻笑着接过那两支竹筒; 再低下头,从怀中取出自己的私印,毫不迟疑的盖在印泥之上。 一切准备就绪,天子启一边接过那两支竹筒,一边不忘对老师晁错,递去一个默契的眼神。 随即便侧过身,将那两支装有‘信件’的竹筒,随手丢进了春陀的怀中。 “你亲自去关东,把这两封信件,分别交给大将军和太尉。” “——记住,不要让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行踪!” “信送到之后,亲自盯着大将军和太尉,把这两封信看完;” “带上大将军和太尉的回信,回来向朕复命。” 尽透着古怪的一阵吩咐,只引得春陀困惑的稍抬起头。 虽也躬身领命,并将那两支竹简小心收回怀中,但面容之上,仍是挥之不去的不解。 见此,天子启只嘿笑着摇了摇头,又和老师晁错稍一对视; 又是一个默契的笑容,天子启才重新坐回榻上,甚至还慵懒的侧躺下身,满是轻松的对春陀摆摆手。 “去就是了~” “看了这两封信,大将军和太尉,肯定会明白朕的意思;” “知道了朕的意思,就肯定会有‘回信’,让你给朕送回来······” (本章完) 第178章 袁盎···你给寡人等着! 带着天子启交给自己,上面却印有晁错私印的两封信件,春陀很快便从长安出发; 自函谷关东出,沿经洛阳,来到大将军窦婴的面前。 将那封信件交给窦婴,再按照天子启的交代,亲自盯着窦婴把那封信看完; 便见窦婴面带微笑的连连点下头,神情满是轻松淡然地抬起头,将手中书信放在油灯上,任由那封‘信件’,被灯火焚为灰烬。 待信件上的火苗熄灭,窦婴也仍不忘俯下身,仔细在那一小撮灰烬中扒拉一番; 再三确认信件被自己完全烧毁,窦婴才温笑着正过身,望向身前的春陀。 “除了这封信,陛下还有没有让宦者令,将别的什么话带给我?” 闻言,春陀只下意识低下头,又忐忑的拱起手。 “倒也没让带什么话。” “就是奴临行前······” “呃······”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大将军,还是别为难老奴了吧?” 见春陀这番架势,窦婴却满是愉悦的一笑,稍瞥了身旁的仆人一眼,便作势侧过头去。 趁着窦婴佯装喝茶的功夫,便见那仆人快步走上前,将一块巴掌大的重金属,轻轻塞进了春陀的衣袖之中。 感受着那块‘重物’的分量,春陀却是一阵纠结起来; 良久,才不安的看了看左右,终还是走上前去,在窦婴身前半步的位置俯下身,再将音量压低。 “陛下说,看过这封信,大将军,就会明白陛下的意思;” “而且,还会给奴一封回信,让奴给陛下带回去。” “嗯······” “——陛下还说:让大将军尽快忙完手中的事,早日班师回朝。” “若是耽误个一两年,大将军,恐怕会错过储君的加冠礼······” 仍侧着身,佯装品味着茶茗,实则竖起耳朵,聆听春陀这番低声的提醒; 待春陀惴惴不安的直起身,窦婴才终于将茶碗放回案几之上,再温笑着对春陀点下头。 “多谢······” ··· 如愿从窦婴手中拿到‘回信’,春陀继续向东走; 一直走到淮阳一带,才终于见到了太尉周亚夫的面。 但比起在荥阳,和窦婴交涉时的轻松愉悦,春陀在周亚夫这里,却遇到了些阻碍。 “你说,是陛下派你来的?” 粗狂的一声低吼,惹得春陀心下一紧,赶忙点下头; 却见周亚夫眯着眼角,似是打量犯人般,将春陀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 将目光从春陀身上收回,低头查看着手中的竹筒,嘴上却仍不忘自语道:“陛下派来的人,却没有天子节;” “就连这印泥之上,也是晁错的私印?” 瓮声瓮气的质问声,也终是让春陀反应过来,赶忙低下头,从怀中取出一枚身份牌,局促的将那玉牌双手递上前。 “奴,是陛下身边的宦者令······” “这玉牌,是奴的宫籍牌·········” 便见周亚夫接过令牌,敷衍的查验一番,随即便随手拆开那竹简; 大致看过书信上的内容,才终是恍然大悟般,长‘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怪不得没有天子节,用的,也是晁错那厮的印。” 随口道出一语,又见周亚夫自顾自侧过身,一边朝着军账外走去,一边不忘淡漠的丢下一句:“在这里等着!” 良久,周亚夫才去而复归,总算让春陀,拿到了第二封必须带回长安,交到天子启手中的‘回信’。 ··· 在关东,春陀的差事,虽然在周亚夫那里遇到了点小挫折,但终也还算是顺利完成。 而在长安,在夏六月二十日,发生在常朝上的‘太仆刘舍请立储君’一事后,朝野内外,却不由有些暗流涌动起来。 虽然常朝当日,因为陶青的意外乱入,导致朝臣百官并没能在退朝之后,一同前往窦太后的长乐宫,走完‘三请三辞’的最后一道程序; 但在五日之后的下一次常朝,一切,便又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之上。 ——夏六月二十五,常朝之后,朝臣百官同至长乐,奏请太后窦氏:册立储君,以安宗庙、社稷! 不出意外的,朝臣百官这‘第三请’,也同样被窦太后推辞。 只是没人能确定:窦太后的推辞,是在遵从‘三请三辞’的政治规则,还是真的不愿意册立储君。 摸不清窦太后的真实想法,天子启也随即改变了策略; ——在‘三请三辞’的程序走完之后,朝臣百官并没有按照惯例,向天子启进行必将获得允准的‘第四请’。 但在秋七月初一日的朔望朝,太仆桃侯刘舍、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内史晁错、中郎将郅都四人,却毫无征兆的联名上奏:弹劾梁王刘武入朝长安,却眷恋不去,迟迟不愿返回封国! 当日,天子启对这封劾奏不置可否; 只隐晦的答复道:梁王,才刚来长安一个多月,朕就这一个弟弟,实在不忍心让唯一的弟弟,这么快就返回封国。 天子启看似息事宁人的态度,却反而让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秋七月初二,朝中公、卿在内的数十位二千石以上级别的朝臣,再次来到了未央宫,请求天子启勒令梁王刘武,尽早离开长安,返回封国! 同样的请求,自是被天子启再次婉言拒绝道:梁王难得来一次长安,如果让梁王就这么离开,太后会非常的难过; 朕不想让太后难过,所以,你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而最后,天子启却没忘多提一嘴:你们,可千万千万不要去长乐宫,拿这件事,去打扰太后的清静啊······ 有天子启这句‘警告’,事情,便算是妥了。 ——秋七月初三,‘抗命不尊’的朝臣百官,便出现在了长乐宫外,劝谏窦太后:梁王,已经来长安很久了! 而且最近几年,梁王几乎是每年来一次长安,且每次来,都会在长安待上大半年! 希望太后,不要因为自己对儿子的思念,而破坏汉家的祖制······ 朝臣百官一同奏请,逼迫窦太后将梁王刘武送走,这声势浩大的阵仗,也着实让窦太后吓了一跳! 也就是在这时,天子启带着那两封分别由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发回的回信,来到了长乐宫。 在得知那两封回信,是周亚夫、窦婴二人‘请立储君’的密奏之后,窦太后勃然大怒! 最终,虽仍旧没有就册立储君一事,与天子启达成一致,但也无奈接受了朝臣百官‘令梁王返回封国’的提议。 就这样,才刚来到长安一个多月,都还没来得及‘施展拳脚’的梁王刘武,便无奈的收拾起了行囊。 ——梁王刘武,也不是没有试图反抗! 在得到窦太后‘返回睢阳’的命令之后,梁王刘武便奏请天子启:,修建一条从长安直通睢阳的直道,方便梁王刘武日后,往返于长安-睢阳; 修建直道的一应耗费,全由梁王刘武承担! 但当这个提议,被天子启一句‘朕考虑考虑’的敷衍答复否决后,梁王刘武,终也只得无奈的放弃挣扎。 秋七月初六,距离梁王刘武自长安启程,返回王都睢阳,只剩下最后一天期限。 也是直到这一天; 直到离开长安前的最后一天,已经抵达长安一个多月的梁王刘武,才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姐姐、当朝长公主——馆陶公主:刘嫖。 但一切,却都为时已晚······ · “诶呦~” “老三总算是来啦?” “——再不来,我可都要以为老三,不要我这个姐姐了呢······” 神情恍惚的走入堂邑侯府,被姐姐刘嫖引到客堂,才刚坐下身,便闻耳边,传来刘嫖一阵极尽虚伪的话语声; 便见梁王刘武皱了皱眉,稍侧过身,望向姐姐刘嫖的目光中,却已是带上了满满的幽怨。 “是弟弟不要阿姊了?” “还是阿姊,不要我这个弟弟了呢?” 漠然一语,自是惹得刘嫖面色一僵,先前那抹说不清虚伪与否的笑容,也嗡时僵在了脸上。 看着姐姐这般反应,梁王刘武却只摇头一苦笑。 “弟来长安,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就连母后,都只见了我三五面。” “——我要走了,母后也没像过去那样,在长乐宫设宴相送······” “但母后再怎么着,也总还愿意见我。” “可阿姊这堂邑侯府,弟弟即便是贵为梁王,也是直到今天,才终于得以踏入门槛啊?” 以一种落寞、幽怨,又隐隐带有些许讥讽的的语调,道出这番诛心之语,梁王刘武便稍侧过身。 对身旁的羊胜无力的一挥手,待那装满金饼的木箱,被羊胜吃力的拖入屋内,刘武才讥笑着再摇摇头。 “过去这一个多月,弟弟想见,却见不到阿姊;” “明天,弟弟就要离开长安,返回睢阳了。” “往后的日子,恐怕要换做阿姊,见不到我这个讨人厌的弟弟了······” 听着梁王刘武这满是惆怅、苦怨的语调,刘嫖也随即敛去面上笑容; 佯做随意的正过身,在那装满金饼的木箱上瞥了一眼,刘嫖终还是叹息着摇了摇头。 “老三,也不能全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愿意见自己的弟弟······” “实在是母后······” “唉~~~” 嘴上如是说着,刘嫖那隐含贪婪的目光,却时不时朝那木箱瞥去。 直到梁王刘武再一挥手,示意羊胜将那木箱拖入里屋,刘嫖才终于安下心; 注意力,也才终于完全集中在身侧,浑身上下都透着‘失魂落魄’四个字的弟弟刘武。 “这其中,有很多老三不知道的事。” “——最开始,是陛下过去的老师、曾经的太子太傅,如今的太仆:桃侯刘舍,在朝议上请立太子;” “那一天的朝议,你也在场。” “但之后,朝野内外都开始嚷嚷着,要陛下册立储君;” “这‘立储君’,就慢慢变成了‘立太子’。” “得知是‘立太子’,而不是‘立太弟’,母后当然是不答应。” “但随后不久,便又是窦婴、周亚夫二人联名启奏陛下,请立储君太子······” 语重心长的说着,暗中不忘小心打量着弟弟刘武的神情变化,刘嫖便又是长叹一口气。 “刘濞、刘戊的叛乱,虽说是大致平定了,但关东的军队,却大都还没有撤回来。” “窦婴、周亚夫二人手里,几乎掌控着我汉家所有的军队啊······” “在这种时候,这二人请立储君,陛下怎敢不答应?” “别说是陛下了,就连母后,也得掂量掂量······” 刘嫖满带着愁苦的话语声,却是让梁王刘武的眉头越锁越紧; 听到最后,更是忍不住咬紧了牙槽。 “他二人,有这胆子?!” “——就算周亚夫有,窦婴也绝不会有这样的胆量!” “如果不是陛下暗中授意,这二人,怎敢做这样的事?!!” 却见刘嫖闻言,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再侧过身,对梁王刘武苦叹着摇了摇头。 那生动的表情,就好像是在说:我可怜的傻弟弟诶······ “话虽如此,但母后,又能怎么办呢?” “就算这二人,是受到了陛下的授意,才敢凭借手中的兵权,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可他们手中的兵权,是实打实的啊······” “母后,又怎么敢冒这样的风险,去驳回这二人,尤其是周亚夫的提议呢?” “万一引发兵变,周亚夫手里的兵权,可是足以让我汉家的宗庙、社稷,再经历一次诸吕之乱呐······” 哀婉的解释声,只惹得梁王刘武更加郁闷了起来; 但刘嫖为自己做的‘无罪辩护’,却依旧还没有结束。 “老三要知道:即便是这样,母后也依旧没有点头,答应陛下立皇长子为储君;” “只让老三返回封国,而不是直接册立皇长子为储君,已经是母后竭尽所能,才艰难取得的结果了······” “——再者说了,老三要怪,也不该怪到我的头上。” “谁让老三,把那韩安国、张羽二人······” 刘嫖越说,梁王刘武面色愈沉; 但在听到那句‘母后没有点头答应,册立皇长子为储君’时,梁王刘武却是嗡然抬起头! 望向刘嫖的目光中,更是重新燃起了希望! “姐姐是说,我还有机会?!” “——母后依旧愿意让我,做储君太弟?!!” “这次回睢阳,我并不是完全失去了机会,而是母后想让我回睢阳,暂时避避风头,等候另外的机会吗?!!!” 激动难耐的接连数问,梁王刘武更是从座位上弹起身! 那炯炯有神的双眸,也紧紧锁定在了刘嫖的身上! 但很快,刘武那双眼眸中,重新燃起的点点希望之火,却随着刘嫖又一阵唉声叹气,而再次熄灭······ “——阿武,还是把那谋士韩安国,请回自己身边吧······” “最近这段时日,那韩安国在长安,没少为老三的事卖力气······” “就连今天,我姐弟二人见这一面,也是因为那韩安国·········” 初闻刘嫖这答非所问的答复,梁王刘武只下意识一愣;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梁王刘武,才终是面如死灰的跌坐回座位。 ——刘武,已经没有机会了······ 但凡还有机会,刘嫖,也不会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回避刘武的问题······ “母后······” “真的放弃我了吗······” 目光呆滞的发出一声呢喃,却也只是让身旁的姐姐刘嫖,满目哀愁的缓缓低下头去。 良久,才又见刘武强打起精神,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 望向刘嫖时,更是已悄然红了眼眶。 “我明白了······” “我,不怪阿姊;” “也不敢怪母后。” “但有一件事,希望阿姊,能看在血脉相连的份上,毫不避讳的告诉我。” “——在我来长安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是什么变故,让母后先着急忙慌的召我来长安,当我快马加鞭来到长安时,却又改变了心意?” “在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闻刘武此问,刘嫖面上,只瞬间涌上一抹心虚! 就好似某个自认为不会被人发现的秘密,却被刘武当面说破! 见刘嫖如此反应,刘武自也是心中有数; 默然低下头,不片刻的功夫,便低声啜泣了起来。 “阿姊应该明白,从此往后,弟,恐怕很难再来长安了······” “等兄长百年,新君即立,弟,更是生死难料·········” “但就算是死,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就连遭受腰斩之刑的罪犯,在临死前,都能看到刀斧手的面容;” “阿姊难道要让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吗???” 短短片刻的功夫,梁王刘武便从开始的啜泣,到之后的哭嚎; 最后,更是满含悲愤的发出一声咆哮! 咆哮之后,却又直勾勾看着刘嫖的目光深处,任由泪涕遍布面庞······ 回想起那段时间,长乐宫内发生的‘变故’,刘嫖的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能告诉梁王刘武! 但被刘武这么直勾勾盯着,又看到刘武那涕泗横流、遍布哀痛的面庞,刘嫖心中仅存的一丝亲情,也终是被刘武成功唤醒······ “那段时间······” “唉~” “——在你来长安之前,曾经的吴国相袁盎,先回到了长安;” “回到长安之后,袁盎连家都没回,直接去了长乐宫。” “袁盎在长乐宫,对母后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大清楚。” “但大概就是从那天,见过袁盎之后,母后再提起储君的事,就开始心绪不宁、神容恍惚了······” 第一更。 第二更大概在一点多,第三根大概在四点多。 核心内容:老狗! 敬请期待,稍安勿躁,明天有事要早起的大父可以先睡,明早睡醒再看。 (本章完) 第179章 陛下坠马! 梁王刘武离开长安,宣示着这一次的‘争储’危机,暂时画上了句号。 而这次危机的最终结果是:坚定不移的天子启,和犹豫不决的窦太后各退一步; ——天子启的妥协,是不再逼迫窦太后‘速立太子’,而是同意暂时搁置此事,给窦太后一段时间考虑; 而作为交换,窦太后以‘梁王离京’的举动,来委婉的告诉天子启:我不是非要立梁王,我只是还没有下定‘不立梁王’的决心······ 得到窦太后的这个表态,再加上梁王刘武,也确实如窦太后承诺的那样,在秋七月上旬离开了朝堂中枢,天子启,自也是暂时安下心来。 毕竟先前,天子启急于册立储君,就是因为叛乱刚结束,窦太后便急不可耐的强召梁王刘武入朝; 这让天子启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再不立太子,就要被逼着立太弟了’的紧迫感。 但随着梁王刘武正式启程,离开长安,天子启心中的紧迫感,自也就随之消逝; 给母亲窦氏一点时间考虑,或者说是‘下定决心’‘做好心理建设’的时间,完全是天子启力所能及,也乐得如此的事。 因为对于天子启而言,此事最好的结果,是站着!把钱挣······ 咳咳咳······ 此事最好的结果,是在不影响东、西两宫友好关系,皇帝、太后母子和谐的前提下,把储君给立了。 既然最终,母子双方都愿意各退一步,暂时将此事搁置,天子启自也乐得享受这难得,而又短暂的闲暇时光。 到秋七月中下旬,随着秋收越来越近,长安朝堂,也逐渐开始陷入忙碌之中。 可即便是在这朝野内外、有司属衙,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关键时刻,天子启也依旧出现在了上林苑。 因为‘册立储君’一事暂且搁置,并不意味着诸公子封王一事,也同样要被搁置。 所以,随天子启一同出现在上林苑的,还有即将封王的九位公子,以及这九位公子的生母——栗姬、程姬、唐姬,以及贾夫人。 说得更准确一些:这,是一场秋狩。 是这兄弟九人中的其中八人,在封王就藩之前的小考; 是这即将封王就藩的八人,与手足兄弟、亲身生母最后团聚的机会。 同时,也是天子启,最后训诫这八位准诸侯的家庭聚会······ · “曾经的吴国,肩负着防备南越赵佗、戒备岭南诸越的使命;” “现在,吴国虽然没了,但也有了你的江都国,来替代曾经的吴国。” “——做了我汉家的江都王,你,就要肩负起曾经,由吴王刘濞肩负的使命。” 上林苑,秋狩场外。 带着九个儿子、四个姬妾,落座于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天子启神情庄严的做下交代; 而在天子启的‘训诫’结束之后,皇五子刘非便严肃的点下头,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父皇的训诫,儿臣谨记于心!” 交代完老五刘非,天子启便稍侧过头,目光刚触及老六刘发,眉宇间,便立时涌上些许愧疚。 “长沙国,土地狭小、人口稀少,土地也比较贫瘠;” “但吴氏长沙王绝嗣之后,总得有人,去做我汉家的长沙王。” “——去了长沙国,老六,也同样要防备南方的赵佗。” “如果力有未遂,随时向长安朝堂禀奏;情况紧急时,也可以向江都的老五求援。” 仔细听完天子启的交代,刘发也是一板一眼的起身躬拜。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便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将愧疚的目光从刘发身上移开; 先是看向老二刘德、老三刘淤二人:“你二人,本该有一人做赵王。” “但这次的叛乱,赵王刘遂,毕竟没有起兵,也没能作乱;” “虽然刘遂已经自尽,但这赵王的位置,也还是得空上三两年。”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天下人就会说:赵王明明没有作乱,皇帝却依旧把赵王逼死,把自己的儿子封为了赵王。” “所以,朕和太后商量:先把你二人,各自封为河间王、临江王。” “等过几年,时机成熟了,再从你二人中,选一人迁为赵王。” 毫不避讳的为‘暂时不立赵王’一事做出解释,待刘德、刘淤兄弟二人起身,躬身领命,天子启的目光,便迅速移到了老七刘彭祖、小九刘胜兄弟二人身上。 也是在同一时间,天子启本还算淡然的面容,更是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庄严! “你二人的常山国、中山国,都是从赵国分出来的;” “所以你二人,和过去,以及未来的赵王一样,要肩负起卫戍北方边墙,抵御北蛮匈奴的使命。” “就藩之后,你二人一定要重视军队,以及北方边墙的防务!” “——就算最终,没能抵挡住匈奴人的兵峰,至少也别闹出当年,代顷王刘喜那样的丑事来,让朕颜面扫地······” 见天子启开始对自己做交代,刘彭祖、刘胜二人自是赶忙起身; 但当听到天子启最终,说出这句‘别学代顷王刘喜’时,兄弟二人的表情,只莫名古怪了起来。 代顷王刘喜······ “父皇放心;” “就算到时,没能阻挡匈奴人南下的脚步,我兄弟二人,也肯定会尽力而为。” “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像当年,代顷王刘喜所做的那样:匈奴人的影子都还没看见,王辇就已经跑到了洛阳······” 刘胜一声恰到好处的调侃,惹得分坐于两侧的兄弟几人,只一阵止不住的呵笑起来。 而在上首的位置,天子启却仍旧紧绷着脸; 对刘胜微微一点头,便又看向老四刘余、老八刘端。 “——鲁地,文教之风非常浓厚······” “你做了鲁王,要多注意自己的言行······” “尤其是那些鲁儒,一定要小心对待······” “——胶西,本是齐地的一个郡······” “你做了胶西王,就难免会和齐王打交道······” “一定要注意,不要被齐王蛊惑······” 天子启又是一阵交代、托付,让分坐于两侧的兄弟几人,也不由感到些许惆怅。 而在兄弟几人的身后,各自看着自己的儿子,正接受着天子启最后的嘱托、训诫,几位夫人也都是眼含热泪,又温笑着低下头。 那复杂的神容,即为自己的儿子,自此长大成人,而感到自豪; 也为自己的儿子,即将离开自己,而感到不舍。 ——即为自己的儿子,自此顶天立地,而感到欣慰; 也为自己的儿子,从此截然一身,而感到揪心······ 便是在这不舍、惆怅,自豪、欣慰,以及些许庄严所组成的复杂氛围下,天子启的训话,也终于临近尾声。 最后,便见天子启率先站起身,任由身旁的宫人,为自己穿戴起射猎的装备。 一边穿戴着装备,天子启一边不忘说道:“我汉家的宗亲诸侯,都需要具备上马治军、下马治民的能力。” “过去这些年,朕很少过问你们的功课,也从不曾考察你们的身手。” “今日这场狩猎,就是朕,对你们的最后一次考校。” “——如果有谁,在黄昏之前,都没能获得猎物,那即便是朕的儿子,也休想成为我汉家的宗亲诸侯。” 谈不上严厉,却又让人根本生出反抗念头的一声低吼,穿戴整齐的天子启,便在中郎将郅都的搀扶下翻身上马; 不眨眼的功夫,天子启便在数百禁卫的跟随下,扎入了狩场之中。 天子启以身作则,兄弟几人,自也没有拒不从命的道理。 各自安抚好母亲,再目送几位夫人,朝着远处的行宫走去,兄弟几人才各自穿戴好装备,策马进入狩场······ · “诶?” “八哥也回来了?” 短短半个时辰之后,老七刘彭祖、小九刘胜二人,便已经从狩场中钻出。 各自翻身下马,再随手解下各自的猎物——几只野鸡,将猎物丢在自己的位置上,便走上前,来到了老八刘端的身旁。 听闻刘胜这一声呼号,刘端也只呵笑着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去。 兄弟二人显然也对此见怪不怪,漫步走到一边,由军卒配合着,将身上的装备解下。 ——这场秋狩,说是‘各凭本事’,但实际上,也还是有些不可言说的潜规则的。 比如天子启,作为这场秋狩的举办者,以及兄弟九人的‘示范者’,肯定要带着最多、最大的猎物回来。 而作为兄弟九人当中的大哥,刘荣的猎物也不能寒酸——必须比天子启少些、小些,却也得比弟弟们更多、更大。 就这么依次排下来,到最先结束狩猎的刘彭祖、刘端、刘胜这三个弟中弟,自然是要猎物最少、最小。 所以,兄弟三人都一样——策马进入狩场,随便射上几箭,便带着自己的第一个猎物,结束了这场狩猎。 最先结束的是老八刘端,老七刘彭祖、小九刘胜紧随其后;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老六刘发、老五刘非,也都各自带着一只兔子、两只飞禽,回到了最初的‘会议场’。 之后,是老四刘余,带回了一只野兔、一只不知名的鸟,以及一只小狐狸; 老三刘淤、老二刘德的斩获,也和刘余相差无多。 最后,才是老大刘荣,马背上驮着一头明显未成年的幼鹿,回到了兄弟几人的身边。 兄弟九人都回来了,唯独天子启迟迟不归,自是惹得刘胜又一阵口嗨。 “——说不定在哪儿猫着,偷看咱们得猎物,好带个大家伙回来,不在儿子面前丢脸呢!” 小九日常口嗨,兄弟几人自是一阵轻笑; 唯独老五刘非,心绪重重的离开座位,走到了自己的战马旁。 麻利的解下一个包裹,便走到皇长子刘荣的身边; 再三犹豫之后,将那包裹双手递上前,放在了刘荣面前的案几之上。 “老五这是······?” 刘荣一声疑惑地轻询,却见刘非面带愧意的侧过身,望向不远处,仍在口嗨天子启的小九刘胜。 “这件战甲,是叛乱爆发之前,小九亲手为我打造的。” “凭借这幅战甲,我在睢阳城头,屡次转危为安不说,更是立下了赫赫武勋;” “——可如果不是有这幅战甲,我这么一个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贵公子,早就死在睢阳城头了······” 刘非一阵莫名之语,只惹得兄弟几人纷纷抬起头,各自将孤疑的目光,撒向刘非那满是凝重的面容。 唯独刘胜,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明白了刘非的意图。 温笑着走上前,用拳头轻轻砸了下刘非的胸肌,再含笑点下头。 直到刘胜这番举动,才让刘非敛去面上愧意,重新望向面前的大哥刘荣。 “大哥;” “弟弟我,就要去关东做王了。” “——宣明殿四位公子,本不该由我,来和大哥说这些。” “但我四哥,自幼就口齿不方便,不爱和别人说话;” “六弟本分,根本想不到这些东西;” “八弟,也很少走出宣明殿,甚至都不敢和生人说话······” 愈发郑重的语调,也终是让刘荣从座位上起身,面色严肃的望向刘非。 便见刘非低下头,稍指了指那包裹。 “这幅战甲,是非常珍贵的宝物。” “无论是留着自己用,还是作为送给他人的礼物,都绝对是价值不可估量。” “——我听说,皇祖母是因为袁盎的劝说,才打消了立梁王叔,为储君太弟的念头。” “大哥,应该感谢袁盎。” “我想着,大哥或许可以拿这幅战甲,来作为感谢袁盎的礼物。” “同时,也是弟弟我,送给大哥的礼物······” 神情凝重的一番话语,刘非便稍有些局促的低下头。 暗自纠结片刻,便更是不顾自己七尺有余、膀大腰圆的伟岸身躯,作势便要跪倒在地! 直到这时,兄弟几人也大都明白过来,也随即来到刘非身后。 在前方,刘荣刚用出吃奶的力气,才赶在刘非跪下身之前,把刘非给扶了起来; 一抬头,却发现其他五哥弟弟,已是次序跪倒在了刘非身后······ 没人再开口说话; 没人,再开口说话。 无论是率先开口的刘非,还是同意刘非,将那锁子甲送给大哥的刘胜; 无论是天生口吃的刘余,还是‘善口技者’刘彭祖; 亦或是老实人刘发、社恐症患者刘端······ 次序跪倒在刘非身后,兄弟几人,便再没有开口······ “你们这是做什么?” “是要我这个做大哥的,被外人耻笑吗?” 满含苦笑着道出一声言劝,却并没能让兄弟几人起身; 便见刘荣缓缓直起腰,面色五味杂陈的叹口气,随即便自顾自整理起衣冠。 “老五的意思,我明白;” “你们的意思,我也明白······” “我,都明白·········” 带着自嘲的口吻,道出这接连好几个‘明白’,终于整理好衣冠的刘荣,终是将身形一正。 拱起手,神容庄严的直起身,望向跪倒在身前,一言不发的六个弟弟。 “天神太一在上!” “我!” “刘荣!” “无论将来,是太子储君,还是街头懒汉!” “都会竭尽所能,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宣明殿的程夫人、唐夫人,以及广明殿的贾夫人!” “如果违背誓言!” “——今生为虏,来世为奴!” “子孙后嗣,万世奔波劳碌!!!” 接连几个毒誓,惹得刘荣身后的刘德、刘淤兄弟二人,只一阵面面相觑起来; 而在兄弟六人身前,皇长子刘荣,却是神情严肃的走上前去,将六个弟弟,挨个从地上扶起。 待兄弟几人都被扶起身,硕大的‘会议场’,却又陷入了一阵漫长的诡寂之中。 ——刚发过毒誓的刘荣,面上神容仍满是严峻,却也不知接下来,自己该做些什么; 身后的刘德、刘淤两个左右护法,则是暗暗为方才,刘荣发下的毒誓感到担心。 至于被刘荣扶起的兄弟六人,也无不是面色僵硬的侧过头,和身边的兄弟对视着、眼神交流着; 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尴尬的氛围,该如何打破······ “咳,咳咳;” “都说说话啊?” “这搞得,跟生死诀别似的······” “——咱们去关东,是做诸侯王~” “又不是去送死?” 明显有些刻意的话语声,只让众人尴尬的‘呵’了两声; 待刘胜又问出一句‘是吧?应该不是去送死吧?’,众人才呵笑着,僵笑着,从那漫长的诡异氛围中,强自解脱了出来。 面带局促的各自散开,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兄弟九人又无一例外的低下头去; 刘荣看着眼前,那包着锁子甲的布包裹,自顾自发起了呆; 刘德、刘淤,则看着大哥刘荣的背影,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至于其他六人······ “诶?” “父皇,咋还不回来?” “——这是要猎野猪,还是豺狼?” 沉默中,又是刘胜一声突兀的呼号,将兄弟几人的心绪拉回眼前。 正当刘荣抬起头,要和刘胜尬聊两句,却又不由面色一僵; 望向远方,正朝着兄弟几人飞驰而来的骑士,刘荣呆滞的面庞上,随即便涌现出一抹惊骇······ “是,郅都······” “——公子!” 不等刘荣开口,郅都那标志性的厚重嗓音,便自远处传来! 待兄弟九人各自回过身,却见郅都神情惶恐的跳下马,快步走到刘荣的面前。 “请公子随我来!” 语速极快的道出这几字,郅都便赶忙上前,不由分说的拉起刘荣,便要朝来时的方向而去。 刚迈出去两步,却又见郅都身形猛然一滞! 惶恐不安的回过身,望向眼前,仍呆若木鸡的兄弟九人。 “陛下,在狩场中坠马了!” “现在,我要带着公子荣和栗夫人,去面见陛下!” “请各位公子立刻回行宫,和各位夫人一起,静候陛下诏谕!” “——如此紧要的关头,若各位公子,或是哪位夫人,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意味深长的一声‘提醒’,或者说警告,惹得兄弟几人又是一惊! 郅都却是眯起眼,再深深看了兄弟几人一眼,才决然回过身。 “公子快走吧!” “栗夫人那边,另外有人去接!!!” 骚瑞,写慢了。 这部分要写仔细一些,请多担待。 (本章完) 第180章 老狗!!! 狩场另一侧,一座废弃多年的行宫。 即便还没到夜幕,行宫之内,也已被一盏盏油灯,照耀的宛如明昼。 宫人、婢女乃至禁卒,都焦急万分的从殿门进进出出; 一盆又一盆热水被送入殿中,又有一盆又一盆血水,被宫人、禁卒们送到殿外。 御榻之上,天子启面色惨白,双眼微闭; 被褥下的身体,也早已被一条条渗血的绢布,包了个里外三层。 御榻边沿,几名老太医眉头紧锁,不顾身上衣袍,以及脸上沾染的血污,神情严峻的低下头; 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平躺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启,时不时,又与身旁的同事轻声交换着意见。 御榻前,只跪着两道身影; ——皇长子刘荣,以及刘荣的母亲:栗姬。 走入行宫,跪倒在天子启所在御榻前,刘荣眨眼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面上早已涕泗横流,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栗姬则茫然瘫跪在地,双目无神的看着御榻之上,天子启那病态惨白的面容。 “唉······” “陛下,失血过多啊······” “——用些滋补的汤药?” “不可,不可······” “陛下本就旧疾缠身,虚不受补······” “——唉······” “——这可如何是好·········” 静默中,几位老太医轻微的交谈声响起,惹得栗姬不由稍回过神; 片刻之后,御榻之上,便又响起一声微弱的轻喃。 “呃······” “——陛下?” “——陛下!!!” 天子启一声轻喃,御榻旁的太医们只赶忙上前! 就连跪在御榻前的皇长子刘荣,也是赶忙停止哭泣,跪行上前,来到了御榻边。 “父皇!” 哽咽着呼出一声‘父皇’,刘荣便惶恐不安的跪立起身; 而御榻之上,天子启也终是缓缓睁开双眼······ “朕,闹了个大笑话啊······” “大笑话·········” “——都别忙了······” “朕的身子骨···朕自己···” “朕自己···心、心里有数·········” 又是几声微弱的呢喃,直让刘荣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却也不忘用手紧紧捂住口鼻,生怕自己的哭嚎声,会被御榻上的天子启听见。 而在御榻边沿,几位老太医听闻天子启这番话语,只各自直起身; 神情哀苦的彼此稍一对视,交换过意见之后,终还是由那太医令上前,在天子启额侧施了一针。 片刻之后,天子启微弱的鼻息,也是明显的有力了些。 见天子启情况好转,太医令却是面带哀思的起身,对跪在御榻旁的刘荣,以及不远处的栗姬分别一拜; 待刘荣再次止住哭声,栗姬也稍回过神,太医令才轻声禀奏道:“陛下在策马疾驰时,从马背上跌落,伤势实在是过于严重;” “老夫虽然为陛下止了血,但陛下早已失血过多。” “再加上内伤,让陛下的腹脏之中,也淤积了不少血······” 话说一半,老太医便愁眉苦脸的低下头去,一阵长吁短叹起来。 良久,才又抬起头,对刘荣,以及栗姬再一拱手。 “老夫已经行针,暂时封住了陛下的命脉。” “但最多,也只能为陛下,争取一到两个时辰;” “等时辰一到,命脉再次疏通,淤积在陛下腹脏内的淤血,就会彻底引发内伤。” “到那时,陛下······” 听闻老太医此言,仍忙着进出行宫的宫人、军士们,只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又茫然无措的低下头; 再之后,便各自跪倒在地······ “夫人;” “公子。” 就在这时,始终护卫在御榻旁,死死盯着几位太医的中郎将郅都,将那阴冷的目光,从那几位太医身上收回; 面色阴沉的走上前,对刘荣、栗姬母子稍一拱手。 “在失血昏厥之前,陛下曾交代我,将公子和夫人寻来;” “现在,陛下已经······” “——还请夫人和公子上前些;” “珍惜这最后的时间,听取陛下对公子、夫人,留下最后的交代······” 随着郅都低沉,又隐约有些音颤的话语声,先前跪倒在殿内的宫人、军士们,也不由低沉啜泣起来。 而那几位老太医,也各自摇头叹息着自御榻旁走开,惆怅的走到一旁的角落,将双手环抱于腹前,再缓缓低下头去······ “荣;” “我儿荣······” 御榻上,响起天子启微弱的轻唤,让殿内众人赶忙止住哭声,再各自用手捂住口鼻; 听闻天子启的呼唤,刘荣则赶忙再向前跪行两步,却也再次泣不成声。 “父皇······” “——朕,闹了个大笑话啊~” “——嘿······” 便见天子启费力的摇了摇头,又强挤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再轻轻叹出一口气,才苦笑道:“当年,梁怀王,就是因为从马背上坠落,才一命呜呼;” “后来,父皇也曾想从山上,策马疾驰而下,好在被袁盎所阻止。” “没想到最终,朕,也要和梁怀王一样,因为坠马而死去了······” “——朕,闹了个大笑话啊······” “大笑话·········” 天子启低沉、哀婉,又满带着苦涩、自嘲的话语声,只让殿内众人再次低声啜泣起来; 跪在御榻旁的刘荣,更是用双手握住天子启的手,头却如没有脖颈支撑一般,攮进了柔软的丝褥中; 就这么跪在榻沿,脸趴在榻上,握着天子启的手,一阵阵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手似乎被轻轻摇晃了一下,刘荣才哀痛的抬起头; 却见此时的天子启,已是侧过头来,正苦笑着看向自己。 “父皇······” “父皇~” 悲痛万分的一声哀呼,却让天子启轻笑着抬起手,轻轻抚上刘荣的脸侧。 “别哭了······” “马上要及冠的人了;” “再哭,就要让人笑话了······” 微弱的低语,惹得刘荣赶忙点下头,紧咬起嘴唇。 只是眼眶中的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江水般,从刘荣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不住滑落; 滴在天子启无力的手背上,眨眼的功夫,便沾满了天子启的大半个手背······ “朕今天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要牢牢记在心里;” “千万,千万千万不能漏忘······” 再一声低语,让刘荣再次含泪点下头,便见天子启正过头,望向行宫的天花板,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比起先帝,朕根本没脸说,自己是汉家的皇帝······” “朕死后,一应丧葬之事,都要从简。” “朕的阳陵,不能埋入任何一件金玉、珠石;” “所有的随葬品,都用陶、木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 ··· “朕已经将中郎将郅都,任命为了中尉,统掌长安的军队。” “朕死后,郅都会向北军下令:长安戒严。” “你不用管朕,一定要立刻回长安,在太后的扶持下,到太祖高皇帝的高庙去,祭祖告庙;” “再于未央宫继皇帝位,接受百官的朝拜······” ··· “周亚夫,还领兵在外;” “你继位之后,立刻请太后发去懿旨,令周亚夫班师回朝。” “周亚夫回朝之后,踏入未央宫的第一时间,就一定要卸了周亚夫的兵权。” “等地位稳固,再把周亚夫拜为丞相,安定朝野内外的人心······” “——周亚夫,是个有能力的将领;” “将来,事有轻重缓急,可由周亚夫为将······” ··· 安静的殿内,只闻天子启一声声地位的交代声,以及刘荣没能压抑住,时不时发出的啜泣声。 将自己能想起来的事,都对刘荣做下交代,平躺在榻上的天子启,终还是再次侧过头。 费力的抬起手,再次抚上刘荣的脸颊,艰难的活动大拇指,为刘荣稍擦去脸上的泪水; “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苦;” “过了不少,担惊受怕的日子。” “不要怪我······” “做了皇帝,一定要好好待天下的百姓。” “不要让我在地底下,没法对先帝做交代······” 满是温和、慈爱,甚至还带有些愧意的话语声,让本就泣不成声的刘荣,只愈发哭的喘不过来气; 望向天子启的目光,更是被泪水遮住大半,却也仍旧不妨碍天子启,看到那目光中透出的哀痛。 在心中,天子启缓缓点下头。 但表面上,天子启却是用尽浑身的力气,才将头稍为抬起半寸; “郅都~” “朕的苍鹰······” 费力的发出一声低呼,便见郅都赶忙走上前去,在刘荣身侧跪下身; 却也没忘立起上半身,让天子启清楚地看到自己的面庞。 侧过头,看见郅都那同样哀愁,同时又仍透着坚毅的面容,天子启的面庞之上,只流露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心安。 “郅都啊······” “郅都······” 将费力抬起的头丢回枕头上,又似乎是被刚才抬头的动作,耗尽了大半的力气; 便见天子启长呼一口气,再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将急促的呼吸捋顺。 而后,才再次侧过头。 “我儿,荣;” “朕,就交给你了······” “朕的苍鹰,从来都不曾让朕失望;” “这最后一件托付,也不要让朕失望······” “一定要扶着我儿荣,坐上未央宫的御榻;” “一定要盯着百官公侯,在未央宫叩首跪拜,效忠新君;” “——如果朕死后,太后阻止荣即位,更或是要召梁王入朝······” 说到最后,天子启面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只陡然带上了一阵阴狠! 用尽浑身的力气,紧咬起牙槽! 再次将头抬起半寸,任由脖颈处的肌肉剧烈震颤! 紧紧攥住郅都的衣袖,直勾勾盯向郅都的眼眸! “就把母后,软禁在长乐宫中!” “——必要的时候,把母后,也给朕送去!” “让母后,陪着朕一起,去见父皇!!!” 天子启陡然带上狠厉的语调,只惹得殿中众人赶忙低下头! 方才还因抽泣,而不时上下起伏的肩头,此刻却为这扑面而来的骇然杀意,而不住颤抖起来······ 就连始终跪在御榻前三步处,神游方外的栗姬,都被天子启这阴狠的语调,吓得猛地一缩脖子。 整个殿室内,都被天子启语调中的冰冷所覆盖; 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在这一刻如处冰窟; 唯独郅都,满是郑重的点下头。 “臣,谨遵陛下诏谕······” “就算是千刀万剐、宗族受到连累,臣,也一定会让公子,安稳的坐上皇位······”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太后,以及任何人,阻止公子继承皇位·········” 郑重的应喏声后,殿试之内,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宁静。 终,还是天子启悠长的呼气声,提醒了殿内众人:呼吸,并不会犯法······ 躺回榻上,长呼出一口气,天子启本就惨白的面容,只更虚弱了一分。 就好似刚才,对郅都的那几句话,以及那几个简单地动作,便已让天子启,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 缓缓闭上眼,均匀的呼吸声于御榻上响起,殿室内,才终是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父皇······” “父皇?” 将心神从片刻之前,那如坠深渊的恐惧中强拉出来,刘荣试探着发出两声轻呼;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费力了深吸一口气,才疲惫的稍抬起头,却也累的眼皮都不愿再睁开。 “把你母亲叫来······” “朕,有话对她说······” 近乎微不可闻的一语,让刘荣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再三回忆,也没能明白天子启说了什么,刘荣只得小心翼翼的从地上站起,再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天子启的嘴前。 “将你母亲······” “叫来·········” 终于听清天子启的话,刘荣赶忙回过身; 见母亲栗姬仍满脸呆滞,便只得走上前去,将母亲从地上扶起,走到天子启所在的榻沿。 “父皇;” “母亲来了······” 小心翼翼的一声禀告,却只是让天子启深吸了一口气; 又在榻上躺了好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 稍侧过头,看着站在御榻旁的栗姬,天子启愣了足有十息,才终是咧嘴一笑。 “还真是栗姬啊······” “旁人都跪着······” “唯独栗姬···爱站着······” 微弱的话语声,只让栗姬茫然的低下头,任由刘荣将自己摁坐下来,在御榻边沿坐下身。 便见天子启苦笑着侧过头去,再次闭上双眼。 虽将脸侧向了卧榻里侧,但嘴上,仍没忘轻声说着什么。 “当年,朕还是太子,太皇太后为朕选秀。” “足足四百多女子,对朕都是唯唯诺诺,予取予求;” “唯独栗姬,连跪都不愿意跪······” “——一眨眼,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朕老了······” “栗姬,也老了······” “荣,也已经长大了······” “还没做过太子,就要做我汉家的皇帝了·········” 满是惆怅,却又愈发微弱的语调,也惹得栗姬面色古怪的别过头去; 却见天子启,终还是将脸转向卧榻外次,再次对向栗姬所在的方向。 “朕,要死了······” “要、要去见太祖高皇帝···去见太宗孝文皇帝了······” “朕死之后,荣,就是我汉家的皇帝了······” “栗姬,就是我汉家的太后了·········” 唏嘘惆怅的话语声,却仍旧没能让先前,别过头去的栗姬看向自己; 天子启便稍昂起头,看了郅都一眼,由郅都搀扶着,从榻上稍稍坐起。 浑身无力的靠坐在榻上,甚至还被郅都小心扶着后脑,天子启这才再次望向栗姬,莞尔一笑。 “荣,还没及冠;” “母后,又一直想要立梁王。” “朕死后,荣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作为太后的栗姬了······” “朕不担心栗姬,会不帮自己的儿子坐稳皇位;” “但朕担心,朕其他的儿子,和他们各自的母亲,栗姬,容不下······” “——栗姬,能容下他们吗?” “——做了太后,栗姬,能容下我其他的儿子,和他们各自的母亲吗?” “能成为母仪天下的太后,让朕的其他儿子,安心在关东做诸侯王;” “让他们各自的母亲,不受阻止的去做王太后;” “而不用担心,栗姬会像当年的吕太后那样,将她们,都做成人彘吗·········” 满怀诚挚,又极尽愁苦的询问声,终是让先前,只敢低声啜泣的宫人们,逐渐发出愈发清晰的哀泣声; 只片刻之后,整个行宫上空,便都被这一阵哀婉的哭泣声所充斥。 所有人,都为即将死去的天子启,而感到痛心; 便是皇长子刘荣,都哀嚎着低下头,手却轻轻晃动着栗姬的衣袖,催促栗姬,赶紧答应天子启最后的恳求。 但最终,栗姬,还是让天子启,以及所有人失望了; 或者应该说:皇长子刘荣的生母栗姬,从不曾让天子启,以及这天底下的任何人‘失望’······ “你这老狗;” “总算要死了?” “你这老狗,也有求我的一天?” “——你这老狗!!” “——也有今天?!!!!!” 抱歉。 中午就醒了,然后一直在写这一章,反复改了好几次,完全重写就至少三次。 最后拿出了这个自认为最好的版本,已经是我目前的能力极限了。 希望各位大父能满意。 这是昨天的第三更。 今天三更,天亮之前更完。 (本章完) 第181章 朕,终于不用再担心了~ ——你这老狗!也有今天?!!! 没有任何征兆的一声喝骂,让整个行宫内,都彻底陷入绝对的宁静。 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瞠目结舌的张开嘴,不敢置信的望向栗姬,那满带着激愤的面庞。 离御榻稍远一些的人,还不忘错愕的侧过头,与身边的人交换一番眼神,似乎是想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但在栗姬身侧,方才还哀嚎不止的皇长子刘荣,却似是遭受了雷击的枯木般,顿时僵在了原地······ “当年,是谁答应我:只要继承皇位,就要把我儿立为太子?” “是谁,说这一生一世,都只会宠爱我一人?” “——又是何人告诉我:只有我是妻,旁的,都是妾;” “只有我生的儿子是儿,旁的,则都是臣呢?” 静谧中,栗姬无比淡然的一番话语,让众人只下意识昂起头; 却见此时的栗姬,面上带着满是讥讽的笑容,缓缓从榻上起身。 走到天子启头侧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低下头,看向仍躺靠在郅都怀中,面上却满是错愕的天子启。 “你答应过我:只等你坐上皇位,我,就会住进椒房;” “我儿,便会成为储君。” “结果呢?” “——直到今天,直到你这老狗,都要断气了;” “我却至今,都还不知道椒房殿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 “直到今天,我儿都不知道储君太子,该穿怎样的服饰、头戴怎样的冠冕~” “对臣下,又该操持怎样的礼数······” 以极其淡然的语调,将心中积攒多年的怨念,毫无保留的披露在天子启,以及殿内每一个人的面前; 便见栗姬陡然一敛面上讥笑,再悄然回过身。 自走入行宫内,第一次望向儿子刘荣,栗姬的面容上,也流露出这一生当中,第一抹针对儿子刘荣的温和笑意。 “这一天,我儿等到了;” “我母子二人,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你这老狗,总算要死了;” “可直到要死了,你都没让我住进椒房,也没能让我儿,成为太子储君。” “直到要死了,你都没想起曾经,对我许下的承诺、立下的誓言;” “——直到要死了,你这老狗,都还在挂念那几个贱婢!” “和那几个贱婢,生下的野种!!!” 突然一声厉喝,只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一惊! 却见栗姬已是回过身,神情阴戾的再次低下头,望向卧榻上的天子启。 “我没能成为皇后,我儿没能成为太子,都是因为你这条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老狗!” “都是因为你这条看见个女人,就管不住裤腰带的老狗!!!” “——这,都是你这条老狗,欠我母子二人的!!!!!!” 又是一阵尖锐的咆哮响起,让静默无声的宫室内,更是安静到落针可闻。 但每个人都依稀听到,栗姬这几声尖锐的厉斥,使殿室内回响起一阵‘余音绕梁’。 而当那如潮水般退却的回音,传到众人耳中的时候,却只剩下一声接着一声的‘老狗’二字······ “你!” 直到这时,因栗姬的反应,以及那接连几声老狗,而愣在榻上的天子启,也终是从错愕中回过身; 费力的想要坐起身,却根本无法撑坐而起,终也只能将惊怒交加的目光,撒向栗姬那遍布讥讽、愤恨的扭曲面容。 “你、你想做什么?!” 毫无底气的一声质问,却惹得栗姬只一声嗤笑; 满是讥讽的看着躺在榻上,连抬起头,都需要郅都托起后脑的天子启。 “我想做什么,你,还管的了吗?” “你还能阻止我做什么呢??” “——就算现在,我正打算将你刘氏的天下,败坏成人间炼狱;” “你这条垂垂老矣、行将就木,想要从榻上起身,都没有力气的老狗,又能怎样呢???” 接连几问,只惹得天子启那惨白的面色,又‘唰’的一下涨红起来! 似是想要用行动证明,自己还有力气般,拼命地想要坐起身; 却始终不能用那虚弱的手臂,让自己的上半身,从郅都怀中抬起哪怕半寸。 看着眼前的天子启,已沦落到这般凄惨的田地,栗姬阴狠的面容之上,也再次涌上阵阵讥讽; 随着天子启愈发吃力的想要起身,那讥讽的笑容,也愈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 “你,已经要死了;” “我儿荣,要做皇帝了。” “——我儿荣,要坐上你的皇位,成为这天下的君主了。” 轻蔑的道出此语,惹得天子启更加迫切的想要起身,栗姬却满不在乎的伸出手; 毫无顾忌的将卧榻里侧,那枚由绢布包裹,一直放在枕边的玉玺拿起。 心满意足的打量一番,正要起身; 却又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般,顺势俯下身; 将脸贴在天子启眼前,最多不过三寸的距离,栗姬望向天子启的目光,竟莫名涌现出一抹玩味。 “你,不是要我善待那几个贱婢吗?” “不是要我和我儿,善待那几个贱婢,所生下的野种吗?” “——我偏不。” 讥笑着道出这句‘我偏不’,栗姬终是直起身,再次居高临下的看向天子启。 “我真希望上苍,能让你再多活一会儿。” “让你可以亲眼看看;” “——看看你心心念念,到死都放心不下的那几个贱婢、野种,死在我手中时,是怎样一副凄惨的模样······” 如是说者,栗姬不忘露出一副极为期待,又莫名有些兴奋的变态笑容; 片刻之后,却颇有些遗憾的摇头一笑。 “可惜啊~” “可惜;” “——你,活不到那时候了······” “但你放心。” “黄泉路上,你那几个心爱的贱婢、那几个牵挂的野种,都会一个不落的陪在你身边的。” “我会亲手把他们,一个一个给你送去;” “让你们,在阴暗的冥槽地府,成为永不离散的一家人······” 随着这愈发阴狠的话语,从栗姬那樱桃小嘴中道出,栗姬面上,也愈发带上了一抹得意之色。 “你!” “好生歹毒啊······” 天子启愤怒的咆哮声,却因为身体的虚弱,而化作一声有气无力的低语。 栗姬也并没有在意耳边,传来天子启这声‘无能咆哮’; 微笑着直起身,满不在乎的将那枚玉玺,从包裹着的布片中取出。 将那枚以和氏璧雕刻制成的传国玉玺,双手托于腹前,再缓缓侧过身; 望向郅都时,栗姬方才还满是讥讽的面庞之上,已是带上了一股莫名令人心悸的威仪。 “中郎将郅都听令!” “即刻返回长安,尽发北军,将未央、长乐两宫包围!” “——明天天亮之前,朕,要看到窦漪房那贱妇,以及那几个贱婢、野种的首级!!!” ··· 静; 极致的宁静。 看着眼前,以‘太后’的架势,向郅都发号施令的栗姬,殿内的每一个人,都不敢发出丝毫响动。 又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栗姬托着传国玉玺的手,都已有些酸涩起来,殿内,也依旧没有在响起任何一声响动。 包括此时,应该将天子启丢在榻上,起身领命的中郎将郅都······ “朕的吩咐,你没有听到吗!!!” “——你,难道要违抗太后的命令吗!!!” 满含恼怒的一声厉喝,却并没能让郅都,从卧榻边沿起身。 仍扶着天子启‘虚弱无力’的躺在怀中,郅都只冷笑的抬起头,好整以暇的望向栗姬。 “臣,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 “——那你······” “但栗姬,不是太后。” “栗姬,只是栗姬;” “将来,很可能连‘栗姬’都不是了······” 满是阴冷的话语声,惹得栗姬只微微一愣; 却见御榻之上,方才还‘费力’想要起身的天子启,此刻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轻松地坐起了身。 长呼一口气,又稍侧过身,对郅都嘿然一笑。 随后,已经‘病危’的天子启,便在栗姬惊骇的目光注视下,毫不费力的在榻上坐起; 将双腿垂下榻,随意的踩上布履,便自顾自低下头,开始拆起‘包扎’在身上的布条。 “唉······” “愚妇啊~” “愚妇······” “——差一点,就要让朕下定决心,立你为皇后了啊~” 虽不算高亢,却也完全听不出‘虚弱’的音量; 似是感到遗憾,又分明有些‘心有余悸’的语调; 以及那随着布条掉落,而展露在众人面前的光滑皮肤。 ——沾满血污,却根本没有任何伤口的光滑皮肤······ “都进来吧~” 朗声一呼号,只惹得栗姬身形一颤,将手中的玉玺下意识收回怀中,紧紧抱起! 却只惹得天子启稍抬起头,待看见栗姬那惊骇欲绝的面容,以及被栗姬抱在怀中的传国玉玺,又满是戏谑的嘿然一笑。 将包扎在身上的布条全部取下,才面带戏谑的侧过头,望向另一侧的郅都,手却指了指呆立在身旁的栗姬。 “你瞧瞧这愚妇;” “——还真以为朕这皇位,是凭那一块破玉,才坐上去的呢······” 戏谑一语,也惹得郅都展颜一笑,面上丝毫看不出‘主君即将驾崩’时,所该有的哀痛。 天子启说话得功夫,殿外也次序涌入一队宫人、一队甲士。 ——先前待在殿内的宫人,被甲士们推搡着退出殿外; 而那队宫人,则是在殿内忙活了起来。 呵笑着坐在榻沿,任由脸上的白色妆粉、身上的猩红色鹿血,被宫人用沾湿的布擦去。 随后‘衣衫不整’的从榻上站起身,看都不看身旁的栗姬,以及瘫跪在不远处的刘荣一眼; 自顾自走过御榻后的屏风,由宫人侍奉着,将身上仅剩的衣服脱下,便走进那刚倒满热水的木制浴缸中。 “呼~” 泡进浴缸里,舒坦的长呼一口气; 昂起头,将后脑靠在浴缸边沿; 闭上眼,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荣公子~” “朕,该如何是好呢?” 冷不丁一声轻喃,让刘荣下意识眨了下眼; 回过身,看向屏风后,正面带享受的躺在浴缸中,仍闭目仰天的父亲刘启,刘荣只蠕动的嘴唇,却久久没能发出声音。 便见屏风后,天子启似是伸了个懒腰般,将手从水中抬起,再随意地平放在浴缸边沿; 自屏风边沿露出半个脑袋,似笑非笑的看向刘荣。 “荣公子,难道不想对朕,再说些什么吗?” “——一个‘不’字,让朕等了近二十年;” “到了今天,荣公子,也还是不愿说出口吗?” 语调满是随意,实则却尽带着期盼的询问声,却并没能让刘荣福灵心至; 只瑟瑟发抖的跪行上前,再慌忙一叩首。 “儿、儿臣······” “儿臣恳、恳请父皇······” “赦、赦······” “赦·········” 惊骇中,仍遗有些许滞愣的面容; 恳求中,仍带有些许惊恐的语调; 以及那磕磕绊绊,却始终没有道出个所以然的‘赦’字······ “嘿;” “嘿嘿······” “可悲~” “可叹······” “——可笑啊~~~” “可笑朕,居然真的等这个‘不’字,等了近二十年······” “可笑朕至今,都还天真的以为,能从荣公子口中,听到这个‘不’字······” 怅然若失的一番自语,又满是自嘲的摇头一笑。 低下头,将手臂重新沁入水中,胡乱揉搓一番; 感觉手臂上的鹿血,基本都已经被洗净,便见天子启缓缓起身,从浴缸中走出。 藏在屏风后,由宫人侍奉着,重新穿戴整齐; 再次走回御榻前时,天子启身上,已再也看不出丝毫‘命不久矣’的征兆。 在榻上坐下身,深深凝望向身侧,仍朝着屏风叩首在地的儿子刘荣; 再侧过头,看看早已瘫坐在地,却仍将那枚传国玉玺,紧紧搂在怀中的栗姬。 “唉~” 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天子启终是再次从榻上起身,漫步上前,走到栗姬的身侧。 看着栗姬惊骇欲绝的抬起头,又畏惧的将身子往后多了多,天子启终还是蹲下身,平视向眼前,已做惊弓之鸟状的栗姬。 “你这愚妇,怎么会生出这么好的儿子呢?” 皱眉发出一问,天子启头也不回,手指却朝侧后方的刘荣指了指; “被你拖累到这个地步,这傻小子,都还在为你求情;” “——都要被你给拖累死了,也仍旧不愿意说出那个‘不’字。” “你这愚妇,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儿子的呢?” “这样的儿子,怎么会是你这样的愚妇,能教出来的呢???” 满是平静,又隐隐有些疑惑地询问,只让栗姬惊愕的摇着头,紧紧抱着传国玉玺,下意识朝身后挪动着身躯; 没能得到回答的天子启,也并不打算再在栗姬的身上,多浪费时间。 站起身,回过头; 看着仍旧侧对着自己、正对着屏风方向,跪地叩首的长子刘荣,天子启的面容上,只一阵五味陈杂。 终,还是洒然一笑,佯装喜悦般自语道:“好啊~” “好······” “从今往后,朕,再也不用做那样的噩梦了;” “——再也不用担心,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会因为出了一个比吕太后还恶毒,却又比戚夫人,都还要更加愚蠢的太后,而颠覆、沉沦了······” 满是唏嘘得感叹声,依旧没有让叩首在地的刘荣,从地上抬起头; 甚至都没有循声而起,将自己‘跪地叩首’的方向,调整向自己侧后方的天子启。 到这一刻,天子启,终于心灰意冷; 也终于,如释重负······ “备马;” “回长安。” “——朕,要骑马回长安!” 似是得意,又分明带有些许恼怒的吩咐,只惹得一旁的郅都赶忙一拱手; 正要领命而去,却又看见栗姬怀中,仍紧紧抱着那枚传国玉玺······ “陛下······” “——嗯?” 郅都一声轻唤,天子启下意识回过身; 待郅都朝一旁的栗姬努努嘴,天子启便再将身体侧过来些。 当天子启的目光,落在那枚被自己称为‘破玉’的传国玉玺上时,栗姬只如惊兔般一激灵! 却也将怀中的传国玉玺,抱得更紧了些······ “愚妇啊······” “愚妇······” 满是惆怅的又两声愚妇,天子启的目光,便最后一次从栗姬身上收回。 面带笑意的望向郅都,又刻意让笑容更温和了些; “抱着不松手,就把手剁了;” “咬着不松口,就把牙砸了。” “若是被这愚妇吞了下去,就开膛破肚,给朕取出来。” 带着极尽温和的笑容,道出这番极尽冰冷,又令人脊背发凉的吩咐,天子启终是决然回过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深吸一口气,便大踏步朝着殿外走去。 脚下朝殿外走着,嘴上也不忘朗声呼喊着,向身后的郅都交待道:“小心些~” “——别让那愚妇的污血,脏了朕的传国玉玺······” 呼~ 今天第一更。 第二更第三更都在半夜了。 具体几点说不好,反正天亮之前,两更都能发出来就是了。 呼······· 加班加班~ (本章完) 第182章 天子启的猎物 趁着天还没黑,天子启率领着自己的禁卫,从上林苑出发,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归途。 ——鲜衣怒马,前呼后拥着,朝长安城疾驰而去! 同一时间,上林苑某个不知名的兽圈内,多了好几十具被撕咬殆尽的骸骨。 ——兽圈中的野兽,将今天发生在上林苑的真相,一口口撕咬下来,并吞进了肚中。 仅存的几名‘知情者’,也都有了各自的归宿。 天子启,返回了长安; 郅都随行于天子启左右; 皇长子刘荣,以及刘荣的母亲栗姬,被就地囚禁在了那偏僻,却又才刚上演一场好戏的行宫中,并由一队禁卒严加看管。 便是配合天子启演出的几位老太医,也都在军士的护送下,回到了长安的太医令属衙。 哦,对了; 被天子启遗忘的程姬、唐姬、贾夫人,以及除刘荣外的八位皇子,也都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归途。 只是在途中,皇次子刘德、皇三子刘淤,被一队禁卒悄无声息的带走,不知去往何处。 当夜,长安城里,也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 “听说陛下,好像在上林苑狩猎时,从马背上······” “——都散了吧!” “——朕,还好端端活着呢!” 未央宫外,天子启策马而至,朗声发出一声呼号,便让已经戒严的长安城,恢复到了往日的常态······ ··· “凤凰殿!” “——怎么被封了?!” 未央宫内,风尘仆仆而归的三位夫人、六位公子,才刚从司马门走入宫中,一眼便看见凤凰殿,已是被禁卒们围了一圈。 但即便是此前,已经发现刘德、刘淤二人‘失踪’,在看到凤凰殿的情况后,这母子九人,谁也没有再开口,提起刘德、刘淤二人······ ··· “皇帝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啊······” “——儿臣无碍” “——只是册立储君的事······” “不是说好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吗?!” “——母后~” “——先容儿臣说完嘛······” 长乐宫,天子启与窦太后屏退左右,彻夜长谈······ ··· 终于; 天,亮了。 屏住呼吸,静观事态发展的长安城,终于等来了太阳,从东山上升起的那一刻。 小心翼翼的走上街头,并没有发现街道上,有列队戒严的北军兵卒;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想要彼此交换一下自己掌握的信息,却发现越说,越觉得昨日发生的一切,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俺听说,陛下在上林苑狩猎,从马背上······” “——不可能~” “——俺昨儿个起夜,透过窗户,亲眼瞧见陛下回城!” “——而且还是骑着马,带着北军禁卒进的城门!” “——进宫之前,好像还嚎了一嗓子,宫外戒严的军卒才退去······” 简单的交流之后,几人便已达成一致:昨天,长安城突然戒严,并非是天子启出了什么意外。 “既然陛下没事,又为何要戒严长安呢?” “当时,距离宵禁,可还有两个多时辰啊?” “——俺估摸着,是长安出了啥事。” “——你们想啊,陛下早上刚去上林苑,当晚就回来了;” “——这么急着回来,可不就是有啥急事,要回长安处理吗?” 又是一阵交谈,不明所以的几人,终还是将信将疑的各自散去。 至于昨日,长安城内发生的异常状况,也很快就被这些农户遗忘。 ——七月秋高,秋收在即。 眼下,对于长安城内的农户而言,最要紧的,还是切实关乎到家中妻小温饱,乃至生死存亡的秋收。 至于长安戒严? 嗨~ 不过是一则八卦、茶前饭后的谈资,以及枯燥生活中,偶然出现的调剂而已。 比起这些没有任何消息渠道,只能捕风捉影、盲加猜测的农户,尚冠里的公侯们,显然知道的更多些。 ——天刚蒙蒙亮,尚冠里便先后窜出上百道身影,直扑长乐宫! 而后,这上百道身影便佯装路过的百姓,沿着章台街来来回回的走,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章台街边,长乐宫那紧闭的宫门。 似乎是在天亮之前,整个尚冠里就已经知道:昨夜,自上林苑策马狂奔回长安的天子启,一直都待在长乐宫; 似乎也早有预知:今天,长乐宫内,肯定会传出一些重要的消息。 公侯们派去长乐宫外,探查消息的眼线们,也并没有在章台街游荡太久; ——巳时(九点)不到,长乐宫内,便果然传出接连两道册封懿旨。 敕封皇次子刘德,为河间王! 敕封皇三子刘淤,为常山王! 两道乍一看稀松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敕封懿旨,却在这一天的尚冠里,激起了阵阵涟漪。 “河间王、常山王?” “——皇长子的两个同母胞弟,居然都没有封赵王?” 同样的疑惑,涌上了绝大多数公侯的心头; 不等尚冠里的公侯们想明白,便又是一道堪称重磅的册封懿旨,自长乐宫内传出。 敕封皇长子刘荣,为临江王! 敕封皇长子刘荣,为临江王!!! 敕封皇长子刘荣,为临江王!!!!!! 消息传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整个尚冠里,乃至大半个长安朝堂,都陷入一阵惊骇之中! “陛下难道!” “——要立梁王?!!” 下意识涌上心头的担忧,却也很快就被这些长居朝堂中枢,看尽人间百态的人精,各自在心中否定。 “陛下,不会立梁王的~” “陛下应该~只是不想立皇长子,为储君太子而已。” “但最终,陛下也还是会立太子;” “而不是立‘太弟’······” 意识到这一点,朝野内外终于回过味来,将注意力从长乐宫,稍转移到了其他的公子身上。 “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都被封王~” “那就不是凤凰殿了······” “——难道,是宣明殿?” 这个猜测刚涌上某几人心头,长乐宫内,便又传出接连四道敕封懿旨。 敕封皇四子刘余,为鲁王; 敕封皇五子刘非,为江都王; 敕封皇六子刘发,为长沙王; 敕封皇八子刘端,为胶西王······ “不是宣明殿~” “那,就是广明殿了吧?” “——也未必;” “——绮兰殿,还有一位公子彘······” 不知是不是尚冠里上空,被安放了什么监听设施,时刻监听着公侯们的交谈,甚至是监听公侯们的心语; 很快,最后一道敕封诏书,也不早不晚、恰合时宜的从长乐宫内传出; 诏书的内容,也终是让朝野内外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贾夫人,以及皇七子刘彭祖、皇九子刘胜所在的广明殿。 ——敕封皇十子刘彘,为胶东王········· 至此,长乐宫如机关枪般,接连发出的宗亲诸侯敕封诏书,总算是告一段落。 在朝野内外,公卿百官的心中,储君太子之位的最终归属,似乎也已经浮出水面。 “如此说来,便应当是皇七子——公子彭祖为储;” “公子彭祖的同母胞弟、皇九子——公子胜为赵王?” 带着这样的猜测,朝野内外,便再次将注意力,汇集在了长乐宫。 当得知广明殿的贾夫人、皇七子刘彭祖,以及椒房殿的薄皇后,被同时召去了长乐宫,密切关注事态发展的公侯百官,也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早在清晨,天还没亮、宵禁都还没有解除之时,彻夜未眠的天子启,便已经回到了未央宫。 而当贾夫人、刘彭祖母子,以及薄皇后三人,被窦太后叫去长乐宫的同时,广明殿的另一位公子——刘胜,则是被天子启,单独召去了宣室殿······ · “坐吧~” “——朕一夜没睡,实在不想再仰着脖子了······” “赶紧坐下,把想说的话说完、想问的话问完。” “你说我听,你问我答;” “说完听完、问完答完,朕就要回去睡觉了······” 宣室殿外,瞭远台前。 天子启慵懒的瘫在躺椅上,顶着一对黑眼圈,累的连头都不想抬; 将后脑也贴在椅背上,稍侧头招呼一声,便又再次闭上了双眼。 见天子启如此疲惫,刘胜也只默然走上前。 在天子启身旁三步停下,于另外一具躺椅上坐下身,犹豫片刻,便也躺靠下来。 片刻之后,刘胜那无比平静的语调,也随即传入天子启耳中。 “昨日秋狩,儿臣,猎到了一只野鸡;” “六哥,猎到了一只兔子;” “四哥,带回来了一只小狐狸;” “大哥,则将一头受伤的幼鹿,驮在自己的马上,神气的从狩场内走出。” “——儿臣当时,还在和哥哥们猜测:父皇去了那么久,又会带回怎样的猎物;” “会是飞禽,还是走兽?” “会是豺狼,还是虎豹?” “亦是貂、熊、野猪之类?” 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只引得天子启烦躁的睁开眼,又颇有些不耐烦的侧过头; 却见一旁,也同样瘫在躺椅上的刘胜,正面带讥讽的侧过头,对天子启露出了一个玩味,而又尽是苦涩的笑容。 “但儿臣想破了脑袋,都还是没能猜到······” “——儿臣,终还是没能猜到昨日秋狩,父皇‘捕获’的猎物,居然会是大哥······” “父皇的‘猎物’,果真如我所料想的那样,大大出乎了我,以及每一个人的预料······” 听着刘胜这满是苦涩、无奈的口吻,说出的话却又分明满带着讥讽,天子启也不由面色稍一滞; 片刻之后,却又自顾自回过头,重新将后脑贴在椅背上,漠然开口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朕没力气,跟你这混账打哑谜。” 并没有在天子启脸上,如愿看到那恼羞成怒的神情,刘胜也只苦笑着摇了摇头。 稍坐起身,将手肘撑在躺椅的扶手上,侧坐向天子启,似是闲聊般问道:“昨日,郅都不是说,父皇坠马了吗?” 便见天子启闻言,满不在乎的昂起头:“是啊;” “是坠马了。” “——朕这后股,到现在还疼着呢!” “走路都走不利索······” 嘴上说着,天子启不忘将一边屁股稍抬起,调整一下姿势,才再次将屁股落回躺椅上。 见天子启装傻,刘胜则稍敛去面上笑容,略带忧容道:“父皇,是装的吧?” “假装自己伤的很重,甚至是命不久矣,以此,来试探大哥的反应?” “结果大哥的反应······” “哦不;” “——应该说,是栗姬的反应,没能让父皇满意;” “这才让父皇连夜赶回长安,和皇祖母彻夜商讨。” “最终,将大哥封王,彻底放弃让大哥,做储君太子的打算?” 刘胜短短数语,便基本道破昨日,发生在上林苑的一切; 但对此事,天子启却并不打算对刘胜,做任何解释。 “昨天的事,和你无关。” “——你只需要知道,你父皇,没有坠马而死;” “你大哥,也绝对不可能成为太子。 “这,便足够了。” “朕叫你来,也不是为了在这一大早,带着彻夜未眠的疲惫,听自己的儿子兴师问罪。” 又是一番淡漠的答复,却是让刘胜悄然一皱眉。 “父皇,难道不知道人心、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吗?” “父皇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来考验大哥和栗姬?” “——就算考验得出的结果,没能让父皇满意,父皇也不该因为这荒唐的考验,而否定大哥吧?” “再怎么说,大哥,也是从小就被父皇,按照储君的标准培养,已经培养了十几、近二十年的长子。” “我们兄弟十人当中,也只有大哥,才能肩负起储君太子的重任?” 这一番询问,刘胜的语调中,已经带上了些许不忿。 似是为大哥刘荣,失去储君太子之位而不忿; 也似是为天子启,居然用这样的方式考验儿子,而感到不忿。 但天子启接下来的答复,以及做出的反应,却又一次出乎了刘胜的预料。 “朕,当然知道······” 听闻耳边,传来刘胜这番隐隐带有不忿的询问,甚至是质问,天子启的眉宇间,也终是涌现出些许凝重。 而后,天子启便也从躺椅上坐起身,目光涣散的看向眼前,又莫名发出一声短叹。 “朕当然知道,人心、人性,是这天底下,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朕也知道,这样的考验,并不应该用来判断一个人。” “——但朕,还是这么做了;” “——而且朕,也确实是因为昨天,发生在上林苑的事,才下定决心,将荣封为藩王。” “——朕,确实是因为昨日,那荒唐的考验,而断定了荣,做不了我汉家的储君太子。” 说到最后,天子启本还平淡的语调,已是逐渐凝重了起来。 撒向身前的涣散目光,也随着天子启缓缓转过的头颅,而悄然落在了刘胜的脸上。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经不起考验的,是人性;” “作为人,这针对人性的考验,荣当然经不起,也确实应当经不起;” “但作为我汉家、作为朕亲自为我汉家培养的储君太子,这荒唐的考验,荣,必须经得起!” 说到最后,天子启低沉、凝重的语调,已是带上了一股不知来由的狠厉! 便以这狠厉的目光,盯了刘胜足足有十息,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 将目光从刘胜身上收回,思绪万千的瘫回躺椅上,头却并没有再靠上椅背; 只用食指指腹轻刮着鼻尖,又将同一只手肘,撑在了躺椅的扶手之上。 “因为储君太子,将来会成为皇帝、天子。” “做了皇帝、做了天子,荣,就不再是人,也不能再是人了······” “——到了那时,荣,会变成神;” “也必须成为神。” “而神,是不能有人性的······” “人性经受不起的考验,神,必须经受得起······” “只有经受住这样的考验,人,也才能变成神·········” 天子启愈发飘忽的语调,以及莫名有些神神叨叨的话语,只惹得刘胜一阵皱眉; 大致明白天子启话中的含义,便再次昂起头。 “我不相信大哥,会经不起父皇的考验。” “没经受住父皇的考验的,不会是大哥;” “——只会是栗姬。” “父皇说,大哥将来会成为‘神’,所以必须经受住这样的考验。” “但栗姬,并不需要成为神;” “栗姬,也并不需要经受住这荒唐的考验,以证明自己‘没有人性’?” 却见天子启闻言,只似笑非笑的侧过头; 见刘胜面上,仍是那一抹阴郁、不忿,甚至不乏些许‘兴师问罪’之意的神容,天子启默然,又终是摇头一笑。 “你这傻小子······” 含笑一声呢喃,天子启便摇头苦笑着,从躺椅上站起身; 走上前,来到瞭远台外侧的护栏前,抬起手,朝数里外的长乐宫遥一虚指。 “那里,是长乐宫。” “长乐宫里,住着朕的母亲。” “——也住着我汉家,除朕之外的第二个皇帝······” 昨天第二更 (本章完) 第183章 就是你辣!小混账! “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说吗?” 莫名其妙的一问,让刘胜顿觉一阵不明所以; 天子启却并没有将目光,从远方那依稀可见的宫室轮廓上收回,只将指向长乐宫手收回,背负于身后,深深凝望向长乐宫的轮廓; 良久,才稍侧过身,对刘胜回头一笑。 “其实,我汉家,一直都有两个皇帝。” “——未央宫里,住着小皇帝;” “——长乐宫里,则住着老皇帝。” “太子,是未央宫的储君~” “而皇后,则是长乐宫的储君······” 再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只惹得刘胜再皱了皱眉; 天子启则完全回过身,双手弯曲,手肘靠着瞭远台外的石制护栏,倚靠在护栏上,对刘胜再咧嘴一笑。 在这一刻,天子启那仍能看出些许疲惫的面容,也终于涌现出那多年不曾有过的轻松,和惬意。 “我汉家的储君,从来都不是自己合格,就可以成为储君的~” “就像刚才,朕所说的那样;” “——我汉家,一直都有两个皇帝,自然,也就一直都有两个储君。” “在做储君时,未央宫的储君——太子,和长乐宫的储君——皇后,是情比金坚的亲母子;” “但在皇帝驾崩后,各自成为天子、太后的两个‘皇帝’,就不再是母子了······” “你,能明白朕的意思吗?” 将话头递还给刘胜,天子启便好整以暇的昂起头,左右转动着脖颈,似是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将一夜没睡的疲惫驱散些。 而在天子启发出这一问之后,坐在躺椅上的刘胜,却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思。 这一刻,刘胜想起了很多往事; ——孝惠皇帝时,长乐宫的‘老皇帝’,是吕太后; 先帝时,长乐宫的‘老皇帝’,则是薄太后。 吕太后是什么样的人,刘胜并没有亲眼见过,只从书本,以及他人的口中,听到过一些零星的事迹。 至于先帝薄太后,虽然前几年才驾崩,但对那位沉默寡言,很少出现在自己记忆中的太祖母,刘胜,也同样没有什么具体的了解。 但如今,正居住在长乐宫内的‘老皇帝’——窦太后,刘胜,却有着十足的了解。 而对于过去这些年,未央宫里的‘小皇帝’——天子启,以及长乐宫内的‘老皇帝’——窦太后之间的恩怨情仇,刘胜,也都看在眼里······ “父皇的意思是说,因为栗姬不配做太后,所以大哥,也就不配做太子了?” 见刘胜思虑良久,终对自己发出这么一问,天子启也只温颜一笑,毫不迟疑的点下头。 得到天子启的承认,刘胜,却是将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父皇,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栗姬不配做太后,父皇完全可以把栗姬杀了,依旧让大哥做太子?” “——反正这样的事,父皇也不会狠不下心、也不是干不出来······” 似是提议的两问,最后却又补上了一句莫名带些挖苦的话,自是让天子启嗡然沉下了脸。 自顾自生了好一会儿闷气,天子启终是深吸一口气,说服自己‘不跟这混账计较’,才稍扬起眉角。 “杀母存子?” “嗯,倒也有点意思······” “——如果有必要,这事儿,朕还真干得出来;” “但荣,不能没有栗姬;” “准确的说:荣可以没有栗姬,但做了皇帝之后,荣,不能没有太后。” 毫不矫情的承认‘我确实干得出这事’,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这么做,天子启便从围栏旁迈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躺椅前。 并不躺下身,而是伸出手,握住躺椅的顶部轻轻推了推,便让躺椅一阵前后摇摆起来; 天子启也并没有只顾着玩儿躺椅,便忘记对刘胜的提问,继续作出深入的回答。 “我刚才说过了:我汉家,一直都有两个皇帝。” “但现在,我要换个说法告诉你:我汉家,是必须有两个皇帝!” “因为储君太子继位时,大都会因为年幼、稚嫩,羽翼不够丰满,而让皇帝的权力,不可避免的落入他人手中。” “——毕竟不是每个储君,都能像朕这样,做二十多年的太子,才继承皇位的······” 回答着刘胜的问题,还不忘顺带显摆一下自己,天子启也终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回了躺椅上。 平躺下身,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唏嘘之色。 “像荣这样,到快二十岁,都还没有失去父皇,已经是足够幸运了;” “大多数时候,都会是储君十三、四岁,摸都不摸到自己的加冠礼,就会仓忙继位。” “这种时候,就会有一种非常危险的情况,威胁到宗庙、社稷的安稳。” “——这种情况,往往被称之为:主少,国疑······” 短短几句话道出口,天子启便困得打起了哈欠; 偏偏当着儿子的面,还不好意思真把哈欠打出来,只能用力咬着牙槽,猛地深吸一口气,又瞬间让泪水沁满眼眶······ 许是这个‘闷哈欠’,勾出了天子启的烦躁,便见天子启擦去眼角的泪水,又莫名恼道:“剩下的,你自己说!” “——说了你说我听、你问我答;” “没两句话的功夫,又让你这混账绕进去了······” 烦躁的嘟囔一阵,便见天子启别过头去,背对着刘胜,在躺椅上侧躺下来。 见天子启似是怄气的小孩般,背对着自己生起闷气,刘胜也不由无奈一笑; 在短暂的思虑、措辞之后,也顺势接过天子启的话头。 “主少国疑,就会需要有人站出来,一边替年少的天子掌握权力,一边帮助年少的天子巩固权势。” “如果有太后,那这个站出来的人,太后当仁不让;” “可若是没有太后,那这个站出来的人,便大概率会是朝臣。” “——太后站出来,会一边防备外臣揽权,一边帮助年幼的君主,尽快巩固权势;” “——可若是朝臣站出来,却会一边拼命揽权,一边又会无所不用其极,全力阻止年幼的君主巩固权势······” ··· “而且,也只有太后——只有血脉相连的亲母,愿意帮助年幼的君主巩固权势,并在其羽翼丰满后,将权力还给自己的儿子;” “除了亲母太后,天下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舍得把手中的权力,交还给羽翼丰满后的君主。” “——另外,年幼的君主,要想在短期内巩固权势,就定然要用到外戚;” “但如果没有太后镇压,外戚就很容易失控。” “所以,主少国疑时,有太后和没太后,是天差地别的情况······” ··· “因此,我汉家在挑选储君的时候,也同样要挑选太后。” “——太子的母亲不合格,就意味着太子不合格;” “而杀母存子,等同于放弃‘东宫太后’这道保险锁,为宗庙、社稷,埋下巨大的隐患······” 一番直切要害的解读,让天子启下意识点下头; 却也仍没有从先前,那个没打出来的哈欠,给自己带来的烦躁中缓过神; 便没好气的侧回过头,瞪向刘胜:“知道你还问?” “——以为朕这是闲着没事干,陪你在这里闲聊是吧!” 余怒未消的一声轻斥,天子启便又背过头去,不忘再嘟囔一声:“接着说!” “朕听着呢!” 被天子启这无赖的作风架住,又确实不敢跟这小肚鸡肠的老男人拗着来,刘胜也只能苦叹着低下头; 再组织一番语言,继续往下说道:“类似的例子,不是没有过。” “孝惠皇帝时,吕太后就曾帮助年幼的孝惠皇帝,巩固皇帝的威仪;” “但在孝惠皇帝羽翼丰满之后,吕太后,却并没有把手里的权力,交还给孝惠皇帝。” “——所以,吕太后这样的人,儿子不能成为储君。” ··· “先帝入继大统时,太祖母——已故薄太皇太后,也曾帮助先帝巩固权势。” “在先帝羽翼丰满之后,薄太后也将权力,交还到了先帝手中。” “——所以,薄太后这样的人,儿子可以成为储君。” ··· “而大哥的母亲······” “大哥的······” “母亲·········” 说到最后,刘胜不由悄然止住话头,面容之上,又随即涌上阵阵无奈。 听刘胜说了这么多,天子启也总算是消了气; ——虽然天子启这气,来的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但也总算是消了气。 刘胜话头止住,天子启便稍侧回过头; 待看见刘胜脸上,已带上了无奈、苦涩,又隐隐有些哀沉的神容,天子启这才翻过身,朝刘胜的方向侧躺下身。 “如果荣,不是栗姬的儿子,朕,会让他做太子的。” “就算荣是,朕也不是很早就下定决心,不让荣做储君太子。” “——如果过去,甚至是昨天,荣但凡表现出一丝‘可以压制栗姬’的能力,那朕,就会让荣做太子;” “又或是荣,表现出了‘没有太后,也可以凭自己巩固皇位’的能力,朕或许······” “嘿······” “——或许,就会像你这混账,刚才所说的那样:随便寻个由头,把栗姬送去见先帝;” “再让荣,成为一个‘没有太后’的储君太子······” 如是说着,天子启也不由苦笑着摇摇头; 不等刘胜再开口发问,便自顾自为刘胜的问题,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荣不行,德、淤,自然就更不行了。” “程姬,倒是可以做太后;” “但程姬生的三个儿子······” “唉······” “——老四口吃,老五鲁莽,老八,又身有残缺······” “老六,本身太过于儒弱,母亲唐姬,则又出身过于卑微。” “所以,朕的选择,就只剩下你和你哥,你们这两个混账了······” 满是无奈,又略带些自嘲的调侃,终是让刘胜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良久,才终于接受了事实,并将幽怨的目光,撒向天子启那五味陈杂的面容。 “就算要让兄长做储君,父皇也没必要把兄长,过继到母后膝下吧?” “——虽说母后无儿无女,在这深宫中无依无靠,确实是有些凄惨;” “但父皇,也不能为了册立储君,就让兄长丢下自己的母亲,去做另外一个人的儿子?” “为了将兄长册立为储君,就把兄长过继到皇后膝下;” “父皇这个举动,不是给将来的皇子们,树立了很不好的榜样吗?” “——从今往后,就算是庶出的皇子,岂不也能借着‘过继到皇后膝下’的办法,以嫡长子的身份,争夺储君太子之位?” 困惑,又隐隐夹杂着不满的几问,只惹得天子启满是错愕的一愣! 见天子启这般反应,刘胜只当老家伙,这又是在装傻充楞; 便也不再给老家伙留面子,直接点破道:“我来之前,母亲、母后和兄长,被皇祖母一同叫去了长乐。” “这难道不是父皇昨夜,和皇祖母彻夜商谈,所得出的结果吗?” “——将兄长过继到皇后膝下,摇身一变为‘嫡长子’;” “父皇就可以将‘嫡长子’,顺理成章的册封为储君太子?” 直白的披露天子启的‘阴谋’,刘胜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阵阵阴郁; 只是不知这阴郁,是为天子启这荒唐的安排感到不满,还是对以后,兄长刘彭祖要变成薄皇后的儿子,而感到郁闷。 听到这里,天子启也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混账,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暗下稍一思虑,便见天子启满是玩味的抬起头,对刘胜微微一笑。 “你猜对了。” “朕,就是要你兄长,过继到皇后膝下;” “从今往后,你兄长,就是皇后的儿子了。” 明显带些挑衅意味的口吻,只惹得刘胜面色再一沉; 却又见天子启嘿然一笑,又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撒向刘胜那恼怒、郁闷,却又自知无计可施的无奈面容。 “但这件事,你,只猜对了一半。” “——老七,确实是要过继到皇后膝下;” “但在你兄长,被过继到皇后膝下之前,皇后,会先搬出椒房殿······” “皇后搬出椒房殿之后,你兄长,才会过继到‘薄夫人’的膝下;” “所以,你兄长,不会成为朕的嫡长子······” 满带着戏谑的语调,以及天子启面上,那满是玩味的笑容,只惹得刘胜下意识一恼! “父皇是认为,我兄长,不配做父皇的嫡长子吗!” “即要兄长做太子,又不让兄长做嫡长子,而且还要把兄长,从母亲身边夺走?” “——这,是什么道理?!” “父皇难道是觉得,我母亲不配做皇后、太后吗?!!” “还是认为我母亲身边,没有可以依靠的儿女,是个好欺负的人吗!!!” 明显带有怒意的几声呼号,只惹得天子启下意识一怒! 正要从躺椅上起身,遵从灵魂深处的本能,在眼前的混账身上踢两脚! 却在看见那混账,竟带着毫不畏惧,又满是刚毅的坚定目光,直勾勾瞪向自己时,又莫名僵在了原地······ “朕!” “朕这是,怎么了?” “——敢对父亲怒目而视的混账,朕怎么······” 暗暗心惊于自己的反应,苦思良久,天子启最终,也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只是看着眼前,已因恼怒,而逐渐鼻息粗重,胸膛也开始剧烈起伏的混账,天子启心中,只莫名涌上一种······ 一种······ 甘、甘之若饴? ··· 其实,这一刻的天子启,是从刘胜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人。 ——看到了自己曾在幻想中,见到过的那个人。 过去这十几年,天子启一直都告诉自己:那个人,就是刘荣。 就算暂时还不是,以后,也一定会是。 天子启,会穷尽所能,让刘荣,变成那个人。 而在这一刻,天子启终于隐约感知到:自己朝思暮想,却始终只能在幻想中、在梦境中见到的那个人,似乎,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只是幻想中、梦境中,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那个人’,此刻却双手握拳,面色涨红; 甚至,还对自己怒目而视······ 或许是见到‘那个人’的喜悦,让天子启生不出怒火; 即便刘胜摆出这一言不合,就要对自己饱以老拳的架势,天子启的面容上,也依旧没有流露出丝毫怒容。 就这么面色呆愣、眼含渴望的,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刘胜; 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眼前的人儿,会再次藏回自己的幻想中! 小心翼翼的走上前,稍俯下身; 极其缓慢、极为谨慎的伸出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刘胜眼上,那恨不能拧在一起的眉头。 待指尖,传来真实,又真实到反而令天子启分不清:这是幻想,还是现实的触感,天子启只下意识一眨眼; 而后,便是一滴满含幸福的热泪,从天子启呆滞的面庞上滑落······ “傻小子······” “不让你哥,去给薄夫人做儿子,你,又怎么做你母亲的长子呢?” “——等你母亲做了皇后,你,又怎么做朕的嫡长子······” “怎么做朕的······” “朕的······” 天子启莫名哽咽起来的语调,只让刘胜如遭雷击般,茫然愣在原地,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便见天子启含着泪、噙着笑,不时吸溜着鼻涕,却也不忘维持住面上的笑容。 那抹笑容中,也只有无尽的甜蜜,和由衷的喜悦······ “朕要立的太子,是你啊~” “——朕,等了近二十年的储君太子!” “其实,就是你这小混账啊·······” 昨天的三更补完了·· 呼~加班真累。 还有件事,一直纠结着要不要说,最后还是决定厚着脸皮说一下吧。 跳订·· 就是有些读者老爷,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只挑自己喜欢的章节订阅。 作为作者,我肯定不该对此发表意见——毕竟如果我把每一章都写好,读者老爷们就不会跳订。 但还是厚着老脸,恳求一下各位大父:如果条件允许,还是希望各位大父,可以看在高潮部分写的不错的份上,把那些比较平淡、之前没有订阅的章节,也花个一两毛钱,赏脸订阅一下·· 容我解释一下:我不是道德绑架,或是蛮惨博同情;实在是起点处女作,想要写出一点成绩来。 而跳订的情况,在起点就会引发短板效应,严重影响书的成绩。 举个例子:十月中旬更的135、136章,是吴楚之乱的铺垫章,谈不上平淡,只是相对没那么激情澎湃。 但截止今天,这两个章节的订阅量还分别停留在980、950。 而昨晚更的180、181章,一晚上的时间,订阅量已经突破了1600···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起点会认为:这本书的真实成绩是1000左右,多出来的那几百,都是作者花钱刷的··· 所以希望各位大父,能答应竖子这个微不足道的恳求,满足竖子这个小小的心愿吧。 竖子血狸奴,这厢有礼了······· (本章完) 第184章 两只柔善的兔子 在宣室殿外的瞭远台上,天子启弯着腰,看着眼前的小儿子刘胜,流出了喜悦,而又幸福的眼泪。 而在长乐宫,窦太后所在的长信殿,氛围却有些莫名的低沉。 窦太后端坐上首,佝偻着腰,手中的鸠杖,也被窦太后轻轻靠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在窦太后身侧,右边是皇后薄氏,正坐立不安的揉搓着衣角,面上尽是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悲惨命运的逆来顺受。 左边,则是贾夫人、刘彭祖母子相邻而坐,忐忑不安的目光,不住地在对面的薄皇后,以及身侧的窦太后身上来回游荡。 良久,终还是窦太后稍吸一口气,再满是萧瑟的一声长叹,将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自己老迈的身躯之上。 “皇帝,已经下定了决心;” “荣,也已经被我颁诏,封为了临江王······” 五味陈杂的一语,甚至都不等窦太后话说完,便见薄皇后赶忙抬起头! 待看到窦太后阴晴不明的神容,又局促的低下头去,以近乎微不可闻的音量,小声说道:“妾先前,已经去寻过陛下了;” “但陛下操劳国事,没有闲暇面见妾······” 似是委屈,又分明有些不安的道出一语,便见窦太后缓缓侧过头; 目光虽没有准确落在薄皇后的面容上,但即便是那试探着,大致望向薄皇后的涣散目光,也是立时带上了满满的同情。 待薄皇后下一句话道出口,窦太后目光中的那抹同情中,更是泛起阵阵愧疚。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太后劝劝陛下;” “就算陛下不愿意见妾,也至少不要再让妾,继续在椒房住下去了······” “——椒房,妾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也没脸再住下去了······” 几句话的功夫,薄皇后便已是红了眼眶; 虽没有哭出声,却也满是羞愧的低下头,暗自抹起了泪。 而在薄皇后对侧,相邻而过的贾夫人、刘彭祖母子,看着皇后这凄惨的模样,面上也莫名带上了些许愧疚。 耳边传来阵阵微弱的啜泣声,也让窦太后面上,再添一分惆怅。 满目哀沉的一阵叹息,又缓缓摇了摇头。 “当年,我还是皇后的时候,慎夫人因为生下了梁怀王,而得到了先帝的宠爱;” “——甚至一度让先帝,萌生出了废储易后,让慎夫人入主椒房,由梁怀王,为储君太子的念头。” “若不是当时,已故薄太皇太后,将先帝叫到了自己的面前,以‘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贤’的道理劝说先帝······” ‘唉······’ “只怕当年,我就会和还是太子的皇帝,一起搬出椒房;” “如今,也已经去关东某个偏僻的地方,去做王太后了·······” 语带追忆的说着,窦太后不由又稍侧过头,望向那即便模糊到只能看见轮廓,也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委屈、凄惨的身影。 语调中,也更带上了一阵唏嘘。 “薄太皇太后,对我、对皇帝,都有大恩;” “如果皇后,为皇帝生下了嫡长子,那我即便是为了报恩,也肯定会把皇后的儿子,扶立为皇帝的储君太子。” “但如今······” “唉······” “——小九曾在我耳边说:手再巧的妇人,若是没有米,也同样做不出饭来;” “皇后没能生下嫡长子,我就算是想报答当年,薄太皇太后对我母子的大恩,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随着窦太后平缓,而又哀婉的语调,薄皇后的哭声也是稍大了些; 听到最后,却又赶忙抬起头,哀哭着对窦太后连连摇了摇头。 “母、母后千万,别这么说······” “没能为、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都、都是我没用······” 薄皇后夹杂着哭腔,甚至是啜泣的语调,只让窦太后又一阵唉声叹气起来。 想要说些宽慰的话,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么些年,薄氏先是太子妃,又是做了皇后、住进了椒房,却始终没能诞下子嗣; 早些年,薄太皇太后还在,朝野内外虽然对此有不满,但也不敢明着说,还只是在私底下抱怨两句‘占着鸡窝不下蛋’之类。 然而,自薄太皇太后驾崩之后,再没了顾忌的朝臣百官、功侯贵戚,却是愈发肆无忌惮的,在各种场合,表达起了对皇后薄氏的不满。 但很少有人知道:薄皇后,不是一只‘不能下蛋’的母鸡; 薄皇后,仅仅是一只不受公鸡‘宠爱’的母鸡······ “唉······” “都是命啊~” “这,都是命······” 最后一声悲叹,也终是让薄皇后垂泪摇了摇头,再低下头去,用手背轻轻捂住口鼻,满目哀痛的‘放声’哀苦起来。 从那哀婉、羞愧,却又满带着失落的面容之上,对座的贾夫人、刘彭祖母子,也已是丝毫看不出‘生’的念头。 ——薄皇后,已经如同看破人间浮沉,不再眷恋人世的老者般,露出了一种心如死灰,准备好坦然面对死亡的绝望神容······ “太皇太后驾崩之前,曾经托付过我,要让皇后,在未央宫中安度一生;” “还曾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从皇帝年幼的子嗣当中,挑一个年幼时失去母亲的儿子,过继到皇后膝下。” “——也好让皇后,能在深宫中,有可以依仗的子女,有能陪伴在身边的子嗣······” 闻言,薄皇后却满是凄苦的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含糊不清的说道:“不敢因为这样的事,让太后感到烦恼······” “只求能有一个容身之所,在宫中安度晚年,不至于流落到宫外去,平白跌了皇家的体面······” 却见窦太后闻言,又是一阵摇头叹息,昏暗的目光中,也稍蒙上了一层水雾; 轻轻眨了几下眼,仍没能缓解眼眶的瘙痒,窦太后便稍低下头,用一张柔滑的锦布,小心擦拭起了眼眶周围。 手上忙活着,嘴上,也不忘自顾自继续说道:“皇帝的儿子当中,并没有哪一个,是年幼时失去母亲的······” “但薄太皇太后,曾经有大恩于我;” “太皇太后临终前的托付,我,也是接受了的。” “所以今天,请皇后到长乐宫、到我这瞎老婆子的面前来,就是想为这件事,探探皇后的意思。” “——这件事,皇帝,也是已经点了头的······” 说话得功夫,窦太后也终于觉得眼睛好受了些; 便将绢布随手丢在身边,深吸一口气,大致看向薄皇后的方向,朝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刘彭祖指了指。 “皇帝的意思,是把老七,过继到皇后膝下。” “在皇帝的十个儿子里,就数老七、小九两兄弟,侍奉母亲最是孝顺;” “——长安城内,甚至还有人说:这兄弟俩,是上辈子辜负了贾夫人,这辈子转世,来给贾夫人还债的······” “虽说论仁孝的名气,老七不比小九,但再怎么说,也是同一个母亲养大的。” “只是不知皇后,意下如何啊?” “皇后,想不想把老七,过继到自己膝下?” 沉声发出一问,窦太后不忘将身子稍前倾些,似是想让自己,能将薄皇后面上的表情变化稍看清些。 也几乎是窦太后话音刚落,贾夫人、刘彭祖母子便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旋即便将忐忑的目光,撒向对座的薄皇后。 而窦太后这冷不丁一问,却让哀哭中的薄皇后戛然止住哭声; 满是错愕的抬起头,看着对座的刘彭祖,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痴愣之中。 其实,早在前段时间,御史大夫陶青在朝议之上,向天子启提议‘把薄皇后赶出椒房殿’时,薄皇后心中,就已经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与其被动的搬出椒房殿,不如主动请辞,也好给自己、给已经死去的薄太皇太后,留最后一份体面······ 但那一日,因计划失控,而正处于盛怒状态下的天子启,却并没有召见薄皇后; 只是找来皇长子刘荣、皇九子刘胜——这两个薄皇后的‘故人’,将薄皇后劝回了椒房。 过去这段时间,刘荣、刘胜二人也是奉天子启的命令,日日奔赴椒房殿; 陪薄皇后说说话、聊聊天,也着实是让薄皇后,享受了一段从不曾有过的安宁生活。 而当今天,长乐宫中的窦太后,正式颁下天子启诸子的敕封诏书时,薄皇后也已经预料到:自己,该让出椒房殿了······ 无关乎今日,谁人被封为王、谁人被立为储; ——只要天子启的儿子们,被正式敕封为诸侯,那册立储君太子的那一天,便必定不会太过遥远。 而在这个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储君太子和皇后死死绑定在一起的时代,册立储君,自也意味着将储君的生母,同时册立为皇后。 所以,当长乐宫传来消息,说窦太后召自己去长乐宫时,薄皇后,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被废皇后位,搬去宫中某个犄角旮旯的小殿,再在谁都不会注意到角落,独自死去的心理准备······ 即便是方才,窦太后拿已经死去的薄太皇太后,曾对窦太后做出的托付,来作为今日这场‘会晤’的开场白,薄皇后也只当是窦太后,想要表达对自己的愧疚。 最终的结果,也依旧还是无法改变。 而在最终,从窦太后的口中,清楚地听到‘你觉得老七怎么样?’‘想不想让老七做自己的儿子?’等询问时,薄皇后,却彻底愣住了! 不是,客套客套就行了吗? 这! 来真的? 满是错愕的昂起头,下意识望向对侧,正忐忑不安的望向自己的皇七子刘彭祖; 再缓缓将目光,从刘彭祖那英姿勃发的面庞,移向刘彭祖身侧······ 在那呆滞的目光,与贾夫人的视线触碰在一起的瞬间,薄皇后便如触电般,赶忙低下头去! 强自平复下情绪,再三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不要抢别人的儿子’,薄皇后才终于再次抬起头; 佯做坚强的挤出一抹笑容,又快速擦去面上的泪水,便对窦太后再一强笑。 “母后,不用再说了;” “妾虽是妇人,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身为皇后,在椒房住了那么久,却至今没能诞下子嗣,是妾无论如何,都无法洗脱的罪孽。” “妾也早就收整好行囊,想要从椒房殿搬出来了。” 如是说着,薄皇后强颜欢笑的面容上,也随之涌上一抹释然。 便稍侧过头,望向对侧的刘彭祖,微微一笑; 再将目光移到贾夫人身上,又是含笑一点头。 而后,才再次望向窦太后,目光中,也已是带上了满满的清澈,和坦然。 “凤凰殿、宣明殿,乃至绮兰殿的众公子,都已经被母后封王。” “眼下,能做储君太子的,便是广明殿的老七了。” “——妾自知罪孽深重,连住在椒房殿,都一直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天下人。” “又怎么敢让母后、陛下,把未来的储君太子,过继到自己膝下?” “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世人岂不都会说:皇后薄氏,是为了能留在椒房殿,就连抢别人儿子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的人了吗?” “自己的名声,妾并不在乎;” “但妾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败坏已经故去的祖母、先太皇太后的崇高德行。” “还请太后,收回这些话吧······” 言罢,薄皇后便对窦太后深深一拜,也不忘再侧过身,对贾夫人稍一拜。 “还请贾夫人,千万不要误会;” “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意图,也绝对不会为了留在椒房殿,而抢走贾夫人的儿子。” “——日后,贾夫人住进椒房,我也会按照过去,后嫔朝见我的礼数,每日都去椒房殿,朝见贾夫人。” “只希望贾夫人,不要因为今天的事,而认为我薄氏的妇人,都是不识大体的······” 一番有理有据,又恰到好处的婉拒,只让贾夫人一阵手足无措起来; 慌乱的看了看上首的窦太后,又瞥了眼身旁的儿子刘彭祖,才赶忙从座位上起身,不知所措的对薄皇后深深一拜。 “皇后,千、千万别这么说!” “妾、妾不敢······” “不敢·········” 慌乱的话语声,以及那恨不能溢出面容的忐忑、不安,也让才刚释然的薄皇后,再次局促了起来; 便是一旁的刘彭祖,也是赶忙从座位上弹起,跟着母亲贾夫人,对薄皇后深一拱手。 感受着眼前,这莫名滑稽,又难免让人感到唏嘘的画面,窦太后却只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用手虚捂在嘴前,轻轻两声干咳,才让两个本分过了头的女人,各自从局促、不安中解脱出来; 侧过身,对上首的窦太后躬身一拜。 “妾,失礼了······” 耳边传来薄皇后洒然,又带有些无奈的告罪声,以及贾夫人明显有些急促、粗重起来的呼吸声; 便见窦太后,缓缓从榻上起身。 拄着鸠杖,佝偻着腰,颤巍巍走下御阶; 来到薄皇后、贾夫人二人之间,便伸出手,将贾夫人的手,强行放进了薄皇后的手心。 抬起头,先看向贾夫人:“我知道贾夫人,一向本分的紧;” “将来做了皇后、住进椒房,也定然不会为难彼时的‘薄夫人’。” “——只是老七这件事,是皇帝的意思,也同样是我的意思。” “希望贾夫人,不要因为这件事,就觉得我,抢走了贾夫人的儿子······” 窦太后满是诚恳的一番话语,只惹得贾夫人又一阵慌乱,赶忙抬起头,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太、太后千万别这么说······” “妾······” 不等贾夫人话道出口,窦太后便带着安抚的笑容,对贾夫人微一点头; 待贾夫人稍平静下来些,才又侧过头,望向薄皇后。 “皇后,也不用太抬举我;” “这件事,不全是为了给皇后,找个可以倚仗的子嗣。” “——主要的,还是让皇帝,能如愿立小九,为我汉家的太子储君······” “至于老七,过继到皇后膝下,只是顺带的事······” ··· “皇帝和我,都有这个心意;” “皇后来之前,我也已经问过老七、贾夫人,他母子二人,并不反对。” “皇后,就不要再推辞了······” 又是一阵语重心长,也更带一分抚慰的语调,只让薄皇后再次不安了起来。 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看身前的贾夫人; 见贾夫人面容上,却是一抹比自己都还要不安的神容,薄皇后最终,也只得茫然无措的低下头。 两位同样本分、内敛,命运却截然相反的妇人,就这们拉着手,又各自不安的低着头,在窦太后面前发起了呆。 见此,窦太后也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才侧过身,对一旁的刘彭祖微一招手。 “这两只柔善的兔子,我这瞎眼老婆子,是没办法了······” “——一个,是你的亲身生母;” “——一个,是你未来的母亲。” “你自己瞧着办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又各自看了看薄皇后、贾夫人,窦太后便苦笑着回过身,颤颤巍巍的,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着,一边不忘对身后,也同样苦恼于‘该怎么办’的刘彭祖,再做下最后一句交代。 “回去之后,叫那狸奴,来看看我这瞎眼老婆子~” “过去,担心凤凰殿嫉恨,不敢来看我,倒也就罢了;” “这都要做储君太子了,若还不愿意来看我,我这心胸狭隘的老妪,可就要不高兴了······” 今天第一更。 嗯~剩下两更,明天上午吧。 最近这段时间,熬夜熬太多,头发都开始掉了,实在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 容我调一下作息,早睡早起,用一些读者大父的话说,就是‘更新时间调到阳间’······ 细水长流嘛~ 把身体养好些,才能长久、稳定的3更一万五千字。 多谢各位大父的怜爱~ 晚安咯~~~~~~~ (本章完) 第185章 这是朕,给你上的第一课 未央宫,宣室殿外,瞭远台。 待在原地愣了半晌,刘胜都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 倒是天子启,早就从先前,那异样的激动情绪中恢复了正常。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的异常情绪,让天子启解除了什么禁忌,张口闭口就是一个‘小混账’,似是再也没了顾虑。 只是望向刘胜的目光中,却也带上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站在刘胜面前,上上下下反复打量许久,又自言自语片刻,见刘胜仍是一副呆若木鸡的神容,天子启也不由嘿然一笑。 正要开口再道一个‘小混账’,却见刘胜仍带着惊愕的面容,茫然跌坐在了躺椅上。 “储君······” “太子?” “——我?”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兄长?” 像个魔怔了的疯子般,自顾自呢喃着,刘胜终还是茫然抬起头; 望向眼前的天子启时,刘胜的面容之上,也写满了茫然无措。 “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兄长?” “父皇,为什么不直接立兄长,而是要这般大费周折;” “最终为的,却是立我?” 看出刘胜仍旧没能从‘即将获立为储’的惊喜,或者说惊吓中缓过神,天子启也不由嘿笑着回过身。 再次来到护栏前,满是感怀的伸出手,抚摸着粗糙的石制护栏; 面容之上,也稍涌上些许感怀。 “你们兄弟九人当中,若说有谁,是最像我的;” “那无疑,就是你兄长了······” “——荣儒弱,德好文,淤寡言;” “——余口笨,非鲁莽,端孤僻;” “发,则又过于胆怯······” “唯独你兄长,无论是脾性、德行,又或是为人处世的方式;” “——甚至就连长相!” “都是你们兄弟九人当中,最像我小时候的·········” 满怀唏嘘的感叹声,也终是让刘胜,从先前的震惊中缓过了神; 听闻天子启这一阵感叹,却也愈发困惑了起来。 “既然是这样,那父皇,为什么不选兄长?” “不都说,做父亲的,最喜欢像自己的那个儿子吗?” 再发出两问,便见刘胜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 “太祖高皇帝时,高皇帝认为赵王刘如意‘类己’,就对其宠爱万分;” “先太宗孝文皇帝时,先帝也认为梁怀王刘揖‘肖父’,差点就要与立梁怀王。” “既然父皇认为,兄长才最像自己,又为什么不立兄长呢?” 却见天子启闻言,面带戏谑的嘿笑一声,回过身,用手肘撑着护栏,就这么侧靠在护栏上; 目光,则满带着戏谑,望向刘胜那困惑,又仍带着错愕的面容。 “你自己,不是已经说出答案了吗?” “——太祖高皇帝,认为赵王刘如意类己,最终,却立了孝惠皇帝;” “先帝,则认为梁怀王刘揖肖父,最终,却还是立了朕。” “而现在,我认为你兄长类我,却又选择立你。”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 满是淡然的一番话语,却并没有让刘胜面上的疑惑之色减退半分; 只稍低下头,回味着天子启方才的这番话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过了许久,见刘胜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天子启也不由笑着再一摇头。 背过身,双手撑在护栏上,满是唏嘘得再发出一声长叹。 “唉~” “这,都是因为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能克制自己的私欲,以天下为重的原因啊······” ··· “——太祖高皇帝,英明神武,戎马半生,武功齐天!” “但当时,天下十室九空,遍地狼藉,百姓被战火荼毒多年,身心俱疲;” “苍生黎庶渴望的,是久违的和平,以及安宁。” “所以,太祖高皇帝最终,选择了仁慈的孝惠皇帝,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而不是像自己一样,英姿勃发,还没到十岁,就已经展露出‘英武’气质的赵王刘如意······” ··· “——先太宗孝文皇帝,弱冠而立,旁支代嫡,德被苍生,泽及鸟兽!” “但当时,我汉家面临的艰险,是宗亲诸侯尾大不掉,拥兵自重,在关东居心叵测,随时可能起兵做乱的危险;” “宗庙、社稷需要的,是一个能对自己的亲人、能对宗亲诸刘下狠手,乃至下死手的暴君!” “所以,先太宗孝文皇帝,选择了朕······” “——选择了朕,这个曾亲手砸死过吴王太子,被坊间评价为‘刻薄寡恩’‘心性凉薄’的小人,成为了天下的君主。” “而不是像先帝那样,胸襟宽阔,心怀仁义,与大多数宗亲诸侯,都能相处的很好地梁怀王······” ··· “而现在,该轮到朕,做出同样的抉择了······” ··· 萧瑟,又满带感怀的话语声,让刘胜满是迷茫、困惑的面容,也逐渐涌上些许了然; 便见天子启沉默良久,便又笑着回过身。 背靠护栏,双肘撑在护栏上,对刘胜稍一昂头。 “你知道你兄长,哪里最像朕吗?” “——阴狠!” “你兄长,是和朕一样阴狠、毒辣的人!” 满是笃定的一语,只惹得刘胜面色一急; 正要开口反驳,却又见天子启嘿笑着摇了摇头。 “朕,只是个真小人;” “而不是伪君子。” “——虽然朕从不曾承认,但朕自己心里知道:朕这一生,也做过不少错事。” “甚至,别说是一生了;” “光是继位之后的这几年,朕做过的错事,也多的数不清。” “但有一件事,朕从来不会出错;” “——朕,从来不会看错人!” “从来不会······” ··· “不信?” “呵······” “——朕,跟你打个赌吧~” “明年,我会把你兄长,封为赵王。” “随后的每一年,都会有一位赵国相,被横着抬出邯郸。” “但朕,绝对没法抓到你兄长的任何把柄。” “每一位死在任上的赵国相,都必然会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怎么样?” “——敢赌吗?” 天子启笃定一语,却让刘胜,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绪之中。 刘彭祖,是一个阴狠、毒辣的人? 说实话,刘胜不信。 也不愿意相信。 但在这一刻,刘胜,却也没了开口反驳的底气。 因为这,不是刘胜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评价自己的兄长······ “老师还在时,也曾说:兄长做了诸侯王之后,可能会苛待自己的臣下······” 面带错愕的一声呢喃,也惹得天子启眉角稍一扬; 片刻之后,又满是感怀的缓缓点下头。 “唉~” “老丞相啊······” “可真是让朕·········” 又是一阵唏嘘感叹,父子二人,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之中。 良久,终还是天子启缓缓移动着脚步,走到躺椅边; 一把拉过躺椅,便到刘胜的面前,正对着刘胜坐下身来。 而后,天子启望向刘胜的目光,也终是愈发带上了凝重,以及说教之色。 “太祖高皇帝,是我汉家的开国之君。” “——开国之君的使命,是得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是让我汉家,尽得天下人心的圣君。” “——圣君的使命,是养天下;” “而朕,是为我汉家修剪残枝,铲除威胁的暴君!” “——暴君的使命,是安天下。” ··· “但我汉家,不需要第二个暴君;” “也不需要第二个晁错,又或是第二场吴楚七国之乱。” “朕之后,我汉家,需要一位对宗亲宽仁、对天下仁慈,对外蛮,又嫉恶如仇的雄主。” “朕并不敢说,你,一定会成为那样的雄主。” “但朕知道:如果选了你兄长,那就是让我汉家,在朕之后,接连迎来第二位暴君······” “而且,你的天资,比荣要强上不少;” “如果连你都不行,那朕的儿子,就都不行了······” 郑重的语调,严肃的神容,以及那双紧盯着刘胜,深深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的深邃双眸,也终是让刘胜,从先前的困惑中勉强缓过神。 ——刘胜还是不相信: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刘彭祖,会是一个‘暴君’。 但刘胜已经明白,眼前的天子启,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了。 “父皇,是不想让汉家,再出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君王?” 轻声一问,只让天子启稍一错愕; 最终,却也沉沉点下头。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天子启,才终于发出了今天,自己对刘胜的第一个问题。 “你,不想做太子?” 乍一听,似乎还算淡然的语调中,却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忐忑,和不安; 而刘胜,却是在漫长的失神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儿臣不知道······” “儿臣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太子储君;” “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父皇,会同儿臣说这些······” “——只是过去这些年,儿臣曾很多次告诉大哥:儿臣,绝对没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想法;” “而现在,父皇却要放弃大哥,让儿臣,做我汉家的太子储君。” “这让儿臣······” “让儿臣······” 见刘胜说着说着,便苦笑着低下头去,天子启也不由再叹一口气,悠然躺下身; 瘫靠在躺椅上,满是唏嘘,又愈发欣慰的看向刘胜,语调中,也难得带上了一丝温情。 “朕知道;” “朕都知道。” “——朕知道荣,曾问过你:想不想做太子;” “你回答:只要大哥做太子,我,就不会给大哥添乱······” “现在,你大哥,做不了太子了。” “朕也知道,你从未想过做太子,甚至至今,都不想做太子。” “但朕要告诉你的是:这太子之位,不是你想坐,就能坐的;” “——也不是你想不坐,就能不坐的······” 愈发低沉的话语声,也只让刘胜一阵苦笑连连; 不知是对未来感到迷茫,还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无措。 而天子启,则已是平躺在躺椅上,再次闭上了双眼。 “荣之后,留给朕的选择,其实,只有两个;” “——一个是你;” “——一个,是你十弟。” “你二人,一个十三岁,一个,才刚四岁······” ··· “选了你,朕就至少还要再活七年,起码,也要撑到你加冠成人;” “——对你,朕有信心。” “朕也有信心,能再撑七年。” ··· “若是选了你十弟,朕,至少要再活十六年,撑到彘儿成人。” “——对彘儿,我暂时没有信心,也不知道他将来,会长成什么样的人。” “朕更没有信心,再撑十六年,撑到四岁的彘儿加冠成人······” ··· “所以,朕选了你。” “朕,也只能选你。” “——朕,不能给我汉家,留下一个十几岁,更或是八、九岁的儿皇帝;” “朕不能让我汉家,再出第三个‘少帝’······” 说到最后,天子启已是静静地躺在了躺椅上,就好似已经睡去; 而在天子启身前,刘胜,也终是缓缓点下头。 “儿臣,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又一阵静默无言。 良久,终于说服自己接受现实,接受自己即将成为储君太子的刘胜,便又试探着发出一问。 “大哥······” “父皇,打算怎么处置栗姬?” 唰! 几乎是在听到‘栗姬’二字的一瞬间,在躺椅上做‘沉睡’状的天子启,便嗡然睁开双眼! 就好像一个机器人,突然接到了启动、开机之类的指令! 又片刻之后,天子启,便又似是接到了关机指令般,再次缓缓闭上双眼。 只是平躺在躺椅上的天子启,气质中,却陡然迸发出一股阴戾,和彻骨冷冽。 “周亚夫、窦婴,都快要班师回朝了;” “关中,也快要秋收了。” “朕,没工夫处理这些事。” “——临江王、河间王、常山王的册封诏书,已经送去上林苑了。” “今天接到诏书,荣、德、淤,明早就会出发,前往封国就藩。” “明年春天,朝堂会向他们三人发去讣告:栗夫人重病暴毙,死在了凤凰殿。” 说不上狠厉,却时刻带着冰冷的语调,也让刘胜下意识低下头。 思虑良久,终还是从躺椅上起身,走上前,来到天子启身边。 “昨日秋狩;” “五哥请求大哥,在我们封王就藩之后,替我们照顾留在宫中的母亲。” “大哥,答应了······” 沉声一语,也惹得天子启再次睁开眼; 稍看了刘胜一眼,便又漠然闭上了双眼,还不忘将身子,稍侧向背对刘胜的方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但朕,不答应。” 不容置疑的坚定语调,也让刘胜再次低下头。 片刻之后,又以同样坚定地语气,再对天子启说道:“我们要封王就藩时,大哥曾答应我们,替我们照顾母亲。” “现在,换做大哥要封王就藩,我这个做弟弟的,却留在长安,做储君太子了。” “——再三答应大哥,不会抢夺储君太子之位,最终却还是成了太子,儿臣,本就没脸面见大哥;” “如果连大哥的母亲,都没能保下性命的话,那儿臣这一生,都无法在大哥面前抬起头······” 说着,刘胜也果真像是‘抬不起头’般,在天子启身旁深深底下头。 而在这一刻,天子启纵是有万般不忍,也终是只能再次睁开眼; 平躺在躺椅上,稍一转脑袋; 望向刘胜的目光,只尽是一片淡漠,和冰冷。 “这,是朕给你这个储君太子,上的第一堂课。” “——记住这一天;” “记住今天,你刘胜,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才没能保下你大哥的母亲。” “永远记住今天,你因为自己的弱小,而只能坐视事态,朝着你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得出你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给你所带来的痛苦。” “——做了储君太子,并不意味着你刘胜,就从此拥有了生杀予夺、作威作福的权力。” “权力,是靠自己争来的、夺来的,甚至是抢来的!” “而不是靠别人施舍、给予来的。” “朕,会教你;” “但绝对不会帮你。” “——从公子胜,到太子胜的路,朕,给你铺好了;” “但从太子胜,到天子胜的路,你,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以一种彻骨冰冷,却又令人生不出反抗念头的强势口吻,道出这番话,天子启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将头再次侧向背对刘胜的方向,慵懒的对刘胜摆了摆手。 “去吧······” “朕乏了······” “——记得去趟长乐宫;” “过几天,陪朕去甘泉宫,待上一段时日······” 愈发微弱的吩咐声,让思绪万千的刘胜,只下意识点下头。 对天子启稍一拱手,便侧过身去,正要走开,却又才反应过来,满是疑惑地回过身。 “父皇,去甘泉宫做什么?” “——病了~” “——泡泡温泉,养养身子······” 轻松的语调,让刘胜再次皱起眉,满不信任的望向眼前,在躺椅上闭目假寐的天子启。 “父皇,真的病了?” 却见天子启闻言,沉默片刻,又突而嘿笑一声; 身子不动分毫,只将头稍抬起些,似笑非笑的望向刘胜。 “你猜呢?” 最近太累了,闹钟响了没听到,起晚了~ 骚瑞骚瑞~~~ 下一章三小时后~ (本章完) 第186章 我上去就是一耳刮子! 思绪重重的回到广明殿,刚走进殿门,刘胜便发现兄长刘彭祖,正焦急地在殿门内来回踱步。 看见自己的一瞬间,又如释重负的小跑着迎上前,一把抓起刘胜的手臂,急匆匆朝殿内走去; 一边走,一边不忘焦躁的说道:“阿胜可算回来了!” “都快急死我了!” 急切的话语声,也惹得刘胜不由稍一愣。 待走入殿内,稍一打量殿内的状况,刘胜,便已是心中有数······ ——就刘胜所见,广明殿正殿,只坐着两道身影; 只是这两位妇人,却像是第一次约会的初中生一样,明明相邻而坐,却都‘羞涩’的低着头; 谁也不抬头,谁也不说话; 若是仔细看,甚至还能看见:两位夫人的手,都在揉捏着自己的衣角······ “嘶~~~” “呼~~~~~~······” 深吸一口气,再重整一番面容; 侧过身,拍拍兄长刘彭祖的肩侧。 待兄长对自己轻轻点下头,刘胜在带着一抹温笑,缓缓走上前去; 先走到薄皇后身前,赶忙伸出手,将想要起身的薄皇后轻轻摁坐回去; 而后,才一丝不苟的跪下身,对薄皇后轻轻一叩首。 “儿臣胜,参见母后。” 满是庄严的大礼参拜,惹得薄皇后又一阵局促、不安起来,却见刘胜又自顾自从地上站起,回过身,走到母亲贾夫人的面前。 “母亲。” 稍拱手一拜,刘胜便走到贾夫人身侧坐下身,又侧过头,示意兄长刘彭祖,也到薄皇后身边坐下来。 待兄弟二人、两位夫人,各自在相聚五步的两侧坐下来,刘胜才深吸一口气,对薄皇后再一拱手。 “往后,母后和母亲,恐怕要多走动走动了。” 轻笑着道出一语,便见刘胜将头稍一侧,目光稍移向薄皇后身侧的兄长刘彭祖。 “——毕竟是儿臣,从小就一起玩儿到大的兄长;” “如果母后,不多和母亲走动走动,兄长,恐怕也不好常来看儿臣、常来探望母亲。” “往后,儿臣也会经常前去,看望母后和兄长。” “只是希望母后,不要因为这样的变故,而感到不适。” “——这变故,也确实来的太过突然;” “便是现在,儿臣都还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满是温和,又带着唏嘘得语调,也让身旁的母亲贾夫人,以及陪坐于薄皇后身侧的刘彭祖,也不由一阵摇头唏嘘。 而薄皇后,却似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般,不安的挪动着身躯; 时不时侧过头,小心翼翼瞥一眼身旁的刘彭祖; 不时又抬起头,谨小慎微的翻起眼皮,飞快的看一眼对侧的贾夫人。 弄的对侧的贾夫人,也再次不安的低下头,薄皇后才低着头,用极低的音量说道:“要不······” “要不日后,老七,还、还是养在夫人膝下吧······” “毕竟是夫人怀胎九月,艰难生育的子嗣······” “庶子养在嫡母膝下,也是千百年前,就、就有的规矩·········” 磕磕绊绊的一番话语,只惹得贾夫人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下意识就侧过头,将求助的目光,撒向身边的儿子刘胜。 但这一次,刘胜,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站出来帮助母亲。 而是带着鼓励的笑容,对母亲轻轻点下头,又朝对侧,已深深低下头的薄皇后再轻轻摆了一下头。 良久,贾夫人才再次镇定了下来,试探着望向对侧的薄皇后。 又深吸一口气,才终于稳住了紊乱的鼻息,略带些语颤,宽慰起薄皇后来。 “皇后若是这么说,那过去,就是我的不对了······” “——如果庶子,该养在嫡母膝下的话,过去这些年,这两个小子,就都该养在皇后身边。” “既然过去,宫里没兴这规矩,那往后,自也没有这么办的道理······” 略带些唏嘘,也不乏有些忐忑的说着,贾夫人也稍侧过身,看了眼身旁的刘胜。 再正过身,看向薄皇后时,面容之上,也带上了满满的诚恳。 “日后,不敢奢望皇后,能到椒房殿去看我;” “——就算皇后去了,我恐怕,也不敢在皇后面前,自诩为后宫之主。” “只希望日后,皇后能待老七温善些、宽容些,对老七视若己出,将老七,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 “除此之外,我也不敢再有别的请求了······” 温和的话语声,并没有让不安的薄皇后安下心,仍只低着头,小心揉搓着自己的袖角。 见此,刘胜也只得苦笑着起身,走上前,在兄长刘彭祖身旁坐下身来。 再隔着刘彭祖,望向仍深低着头的薄皇后。 “过去这些年,我们这些做儿子的,本该好好孝敬母后;” “没能这么做,是我们做儿子的不是。” “——往后,就由兄长在母后身边,侍奉母后、孝敬母后,便算是弥补过去这些年,对母后的亏欠。” “儿臣,也定会像孝敬自己的母亲一样,一直孝敬母后的······” 又一番温和的宽慰之语道出口,没能把薄皇后劝安心,倒是让夹坐在刘胜、薄皇后中间的刘彭祖,似如释重负般暗松了口气; 待刘胜面不改色的将身子稍一侧倾,轻轻捅咕一下刘彭祖,刘彭祖才似恍然回过神般,赶忙抬起头。 “啊?” “哦哦······” “那个,儿臣也一样!” “儿臣也会像过去,孝敬母亲一样,一直孝敬母后的······” 学着刘胜方才的口吻,道出这近乎如出一辙的话,刘彭祖也赶忙侧过身,对薄皇后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但让贾夫人、刘彭祖,以及刘胜母子三人,都颇有些始料未及的是:在母子三人次序道出宽慰之语后,一直不安的低着头的薄皇后,竟悄然抹起了泪······ “嘶······” “呜呜···嘶···呜······” “我、我没想抢夫人的儿子······” “我真、真没想······” “嘶!” “真没想抢夫人的儿子啊·········” 一阵低沉、哀婉,又莫名令人心疼的轻泣声,让一旁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 发现彼此动作一致,只稍一对视,便默契的同时仰头苦笑起来······ 见薄皇后暗自抹起了泪,贾夫人先是心下一慌; 待听到薄皇后,这满是委屈的哭诉,便也红着眼眶,满是唏嘘得站起身。 在刘胜鼓励的目光下,缓缓走上前去,在薄皇后身边坐下身; 轻轻拉过薄皇后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再轻轻拍了拍。 “我,又何尝想抢走皇后的位置、抢走皇后的椒房殿呢······” 稍带哽咽的一声轻语,也终是让薄皇后含泪侧过头; 却见贾夫人含着泪,苦笑着发出一声哀叹。 “过去这些年,我母子三人,在宫里本本分分,不争不抢;” “便是受了旁人欺辱,也都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非要说这些年,我母子三人,做过什么出头的事,也大都是胜儿年少无知,为我这没用的妇人,闹出了些荒唐的事来······” “——也不怕皇后不信;” “就在两天前的晚上,我都还因为以后,很久都不能见到两个封王就藩的儿子,而躲进被子里,偷偷哭了一晚上······” “昨天,被陛下召去上林苑,看着陛下交代这两个小子:去了常山、中山,要防备匈奴人的时候,我还在为我两个儿子,以后要在边关和匈奴人作战,而感到揪心不已······” 说到这里,贾夫人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般,偷偷看了看刘彭祖、刘胜二人,再含泪一笑。 而后,再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薄皇后的手背,再发出一声长叹。 “唉~~” “谁又能想到,就这两天的功夫,要做中山王的小儿子,却要变成陛下的储君太子;” “要做常山王的大儿子,又要被留在长安,做储君的臂膀。” “——到了明年,还要被封为赵王······” “就连我,都莫名其妙的,要住进椒房殿去了······” 唏嘘感叹的话语声,终是让哀泣中的薄皇后稍安下心。 试探着伸出另一只手,又反在贾夫人手背上拍了拍; 目光却悄悄盯着贾夫人,似是在打量贾夫人的反应。 见贾夫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举动,而表现出‘暴跳如雷’之类的神容,薄皇后才终于在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夫人说的是······” “这变故,实在来的太过突然······” “弄得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见薄皇后终于镇定了下来,甚至还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起了话,贾夫人也同样长松一口气。 轻轻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又赶忙对薄皇后挤出一抹笑容。 “往后,若是搁不下颜面,皇后,就在自己的殿里待着;” “——若是宫中,有谁敢对皇后不敬,就算我不敢出手,胜儿也自会替皇后,收拾那些个不长眼的······” “若能搁下颜面,皇后也可以带上老七,时不时到椒房,陪我说说话;” “只是到那时,我这性子,只怕是万万不敢受皇后的礼······” “如果可以的话,我二人日后,谁都不唤彼此为皇后,只以姊、妹相称;” “可好?” 同样小心翼翼的话语,也惹得薄皇后将头再稍抬起些; 清楚地看见贾夫人脸上,也是和自己同样的局促、不安时,薄皇后才终是破涕一笑,再轻轻点下头。 直到这时,两只认生的兔子,才总算是住进了同一个兔窝。 而在一旁,见到各自自己的‘母亲’,终于像正常的妇人一眼,悄悄说起了体己话,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总算是长舒一口气······ “呼~~~~~” 几乎是同时直起身,再以同样的频率哈出一口气,哈到一半,兄弟二人便猛地停下动作! 各自将目光一斜,才伴着戏谑的笑容,将后半口气吐了出来。 “咱们俩呀······” “怕是光用眼睛看,都能看出,是同一个母亲生出来的~” 刘彭祖戏谑之语,却惹得刘胜面色稍一紧! 赶忙抬起手,比出一个‘嘘’的手势,又稍昂起头,看了看刘彭祖身侧的薄皇后; 确定薄皇后,没有听到刘彭祖这句话,又或是即便听到了,也并没有在意,刘胜才心有余悸的低下头。 等耳边,开始传来薄皇后和贾夫人的窃窃私语声,刘胜才重新望向眼前的兄长刘彭祖。 呵笑着摇了摇头,片刻之后,面上又带上了些许尴尬。 “我问父皇了;” “父皇说,我们兄弟九个,就数兄长最类父。” “但父皇说,我汉家,不能再有第二个父皇了······” 语调略有些僵硬的一语,却惹得刘彭祖满是洒然的摆摆手。 “嗨~” “这我早就猜到了~” “——今早,长乐宫传出要立大哥为王的消息,我就已经猜到:这储位,要落在阿胜的头上了;” “到皇祖母,把我和母后、母亲召去长乐,我也已经明白父皇,要把我过继到母后膝下了。” 满不在乎的说着,便见刘彭祖怪笑着伸出手,在刘胜胸前轻轻砸下一拳。 “不记得了?” “——从小到大,这长安朝野内外的事,哪回不是我第一个看透的?” “就是阿胜那点本事,不也是我这当哥哥的,手把手教出来的?” 满是戏谑,甚至还隐隐有些得意的一番话,也惹得刘胜一阵失笑; 片刻之后,却又有些迟疑的说道:“兄长······” “——嗨~~~” 不等刘胜话说出口,也或许是知道刘胜说不出口,刘彭祖便又是‘嗨~’一声,再顺势将手搭上刘胜肩头,一把将刘胜搂过。 “我还不知道你?” “——就你那性子,怕是到现在,都还不想做太子吧?” “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只怕是父皇还没开口,阿胜就要去想办法,让自己‘失去’这还没到手的太子位了?” 听闻刘彭祖这满是笃定的语调,刘胜稍一思虑,便也只得苦笑着点下头。 却见刘彭祖又是一声嘿笑,再搂着刘胜的脖颈晃了晃,才将手松开。 等刘胜再次坐直了身,才略带戏谑的笑着一摇头。 “阿胜不想做太子,难道,我就想做了?” “——做太子有什么好的?” “将来,做个父皇那样,连亲兄弟都能算计的人?” “我可不想将来,让阿胜去做我的‘梁王’,然后哄骗阿胜说:我百年之后,当立梁王!” 模仿着那年大傩,天子启在长乐宫宴时的神态,道出这一句‘当立梁王’,惹得身旁的刘胜,以及另一侧的薄皇后、贾夫人一阵失笑; 便见刘彭祖也嘿笑着点下头,最终,满是诚恳的望向刘胜。 “阿胜不用有顾虑。” “我知道,这储君太子之位,是父皇强加到阿胜头上的。” “往后,我这做哥哥的,只也会用尽全力,帮自己的弟弟,坐稳这储君太子之位。” “——我也相信:未来的阿胜,不会成为像父皇那样,连兄弟手足,都能算计的人······” 莫名严肃起来的语调,也让刘胜赶忙坐直了身。 郑重其事的点下头,对刘彭祖沉沉一拱手。 “弟的性子,兄长是知道的。” “兄长也不用担心,弟,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 “——再者说了;” “兄长,也不会做梁王的······” “弟就算想算计,也没那个必要不是?” 先是郑重其事的许下承诺,后又怪笑的调侃一声,刘胜也终是放下心,面上,也随即涌上那抹平利日,便很少消失不见的淡淡笑意。 得到刘胜这一番许诺,或是表态,刘彭祖也只是温笑着点下头; 良久,又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也好啊~” “沾着阿胜的光,还能在长安多待两年,再多陪陪母亲;” “等要封王了,还能直接封去赵国······” “——诶,阿胜!” “我听五哥说,这邯郸城内的娇美娘,那可是叫一个勾人心魄,摄人心魂呐?” “等做了太子,先给我这做哥哥的,赐下个赵国舞姬,好尝个·······” 啪! 不等刘彭祖眉飞色舞的道出最后一句‘尝个鲜’,一声清脆的拍打声,便响彻广明殿上空; 却只惹得薄皇后、刘胜一阵呵笑不止。 委屈的摸了摸后脑勺,刘彭祖便回过身,看都不看那‘凶手’一眼,便极为熟练的跪地一叩首。 “孩儿知错了·······” “——小小年纪,说的什么混账话!” 严厉的发出一声呵斥,又瞪了刘彭祖一眼,贾夫人才余怒未消的回过身; 望向薄皇后,手指却狠狠指了指身边,跪地叩首的刘彭祖。 “这混小子,皇后可得盯紧些!” “瞧瞧,这才多大年纪?” “啊?” “——这都聊上舞姬了!!” “这要再大些,那还了得???” 昨天的两章补完了~ 下一章三个小时后~ (本章完) 第187章 父皇骂人,也太脏了吧? “我这,都十四岁了啊?” “——这要是在寻常百姓家,都是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不就说了个舞姬么······” “下手就这么狠······” 一同走出宣室殿,看着身边的兄长刘彭祖,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背后说母亲贾夫人的‘坏话’,刘胜也不由莞尔。 自然地伸出手,在兄长的肩头拍了拍,又顺势搂了搂。 “母亲,毕竟是妇人;” “而且还是长辈。” “兄长就算是要说,也总得背着母亲些?” “——哪有子女当着母亲、当着长辈的面,谈论这些事的?” 带着无奈的笑容,稍提醒一下刘彭祖,刘胜便又轻笑着将手收回,双手背负于身后,低着头,含笑向前走去。 先前,在宣室殿外的瞭远台告别老爹,回到广明殿的路上,刘胜,想了很多。 刘胜想到将来,大哥刘荣入朝长安,若是问起‘你不是说,你不想当太子吗?’‘我母亲怎么死了?’之类的话时,自己,该如何回答; 想到日后,一向和自己亲密无间的五哥刘非,会不会因为自己太子的身份,就和自己愈发疏离。 ——若是疏离了,刘胜会伤心; 可若是不疏离,刘胜,又不知该如何自处······ 还有母亲贾夫人、嫡母薄皇后、祖母窦太后······ 回广明殿的路上,刘胜想的,几乎全都是:身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自己,该以怎样的面貌,来面对这些人。 而刘胜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同母胞兄——刘彭祖······ “唉~” “——如果父皇,是让大哥做太子就好了;” “我就可以安下心,好好做储君的好弟弟,再帮大哥坐稳储位。” “现在可倒好······” 苦笑着摇了摇头,刘胜也依旧低着头,双手背负于身后,随意的将脚下的石子,一个个踢向前去。 但刘胜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个由心而为的、下意识的举动,在刘彭祖看来,却是活脱一个小一号的天子启······ “父皇······” “父皇真的说,我们兄弟九人中,我最类父?” 满是诧异的一问,只惹得刘胜含笑侧过头,对刘彭祖微微一点头。 但在刘胜点下头之后,刘彭祖却是带着更古怪的神容,继续上下打量起刘胜。 就好似是在说:我? 我类父? 父皇,这是没把你当儿子? 还是父皇,也和皇祖母一样,眼睛不好使了??? 看出刘彭祖的诧异,刘胜却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再次低下头,仍是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继续百无聊赖的踢着石子儿。 只是语调中,稍带上了些许迷茫,和困惑······ “父皇说,兄长和父皇一样,都是阴狠、毒辣的人。” “——还说,如果兄长做太子,将来,就必定会成为父皇那样的皇帝。” 淡然一语,却惹得刘彭祖微微一愣; 却见刘胜又自顾自继续道:“父皇说,等兄长将来,做了赵王之后,每年,都会有一位赵国相的尸体,被抬出邯郸城。” “——而且这些人,都肯定是‘罪有应得,非死不可’;” “父皇,也绝对无法抓住兄长的把柄。” “即便明知,这是兄长在暗中所为,父皇,也无法找出证据······” 说着说着,刘胜的语调,也逐渐带上了些许迟疑; 倒是刘彭祖,听到后面这句话,却是若有所思的点下了头。 “暗中残害王相,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嗯······” “倒也确实像;” “——确实像我能做出来的事。” 满不在乎的一语,却让刘胜脚步一听,满是孤疑的抬起头; 兄弟二人稍一对视,片刻之后,却又同时摇头一笑······ “那阿胜,会担心吗?” “会担心将来,我会像父皇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阴狠、毒辣;” “——甚至每年,都能害死一个王相,却又让人抓不住把柄的人吗?” 兄弟二人继续向前走去,不知不觉间,竟已变成了两个小号的天子启,以同样的节奏、同样的姿势,迈着同样的步调,朝宫门方向走去。 但兄弟二人,却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听闻耳边,传来兄长刘彭祖轻松地询问,刘胜稍一思虑,便微笑着摇了摇头。 “倒也谈不上担心。” “因为我知道,无论兄长变成怎样的人,都依旧是我兄长。” “我,也依旧会是兄长最疼爱、最亲近的,也是唯一的弟弟。” “就算将来,兄长真的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穷凶极恶的人,我也永远不会担心兄长,会对我不利。” “嘿······” “——我甚至都不相信兄长,在吃到肉的时候,会忘记给我分一块······” 含笑一声调侃,也惹得刘彭祖也低头嘿笑起来,面容之上,只更添一分轻松。 刘胜也是呵笑着长呼一口气,才稍侧过头,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略带自嘲的说道:“只是······” “嗯~~~” “只是实在不愿意相信,兄长将来,会变成那样的人。” “——实在想象不到,从小就和我一块儿长大的兄长,会变成那样一副······” “呃······” “那样一副,陌生的模样?” 听到这里,刘彭祖也终于明白,自己这个傻弟弟,是在想什么了。 满不在乎的摇了摇头,再大咧咧抬起手,一把搂过刘胜,便嘿笑着,继续向前走去。 “我也不相信,我会变成那样的人。” “但阿胜说的没错;” “——我变成什么样的人,也终还是阿胜的兄长。” “做兄长的,就没有给弟弟惹祸事、添麻烦的道理。” “放心吧!” “我这做哥哥的,再怎么不堪,也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弟弟丢人。” “就算帮不到阿胜,至少,也要给阿胜少惹点事;” “免得外人说:储君太子的兄长,是栗姬那样的拖油瓶?” 听闻刘彭祖此言,刘胜也终是微笑着点下头,将心中的别扭、迟疑,都尽数丢到了一边。 也抬起手,将胳膊搭上兄长的肩头,兄弟二人就这么嘿笑着、玩闹着,勾肩搭背的,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未央宫内,也不时响起兄弟二人爽朗的笑声,和令人啼笑皆非的‘窃窃私语’声······ “诶,阿胜;” “父皇,真说我类父?” “——是啊;” “——说是连模样都像!” “呃·····” “——怎么?” “父皇这,就算是骂人······” “也不能骂的这么难听吧?” “——嗨~” “——谁说不是呢~” ··· ··· “诶,那舞姬的事儿?” “——这~我上哪给你找去?” “嗨~” “馆陶姑母那儿,不就有不少嘛······” “——你疯掉辣?!” “——那都是父皇······” “好好好,我不要了~” “不要了还不行吗······” ··· ··· ······ 片刻之后,长乐宫。 几乎是前一秒,刘胜还在和窦太后躬身行礼; 后一秒,刘胜就如同一只狸猫般,枕着窦太后的腿,背对着窦太后,在窦太后身旁侧躺了下来。 而窦太后,也满是怜爱的低着头,轻轻抚摸着刘胜的脑袋; ——就好像躺在腿上的,不是喜爱的孙儿,而是一只真的狸奴······ “小九,吓坏了吧?” “——昨天,还是要做中山王的人;” “今天,就得知自己,要成为储君太子了······” “换做谁,都会吓得寝食难安吧······” 耳边响起祖母温和、慈蔼,又极具魔力的温和语调,让刘胜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开; 就这么静静地躺在窦太后腿上,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 嘴上,也没忘记作答。 “也不能说被吓到;” “就是有些······” “嗯······” “无措?” 慵懒的道出一语,便见刘胜稍抬了一下头,换了一个更舒服的位置,便再次躺了下去。 “父皇说,要我做太子,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见了母亲,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知道自己,该因为母亲要做皇后了,而感到高兴?” “还是应该安慰母亲,不要被今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 说到最后,刘胜的语调,也不由稍有些落寞起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稍一翻身,在窦太后腿上平躺下来。 “还有兄长;” “明明比我更年长,要做太子的,却是我这个年幼的弟弟。” “——为了能让我以‘嫡长子’的身份做太子,兄长甚至还要过继到皇后膝下,甚至,都不能再做母亲的孩子了······” ··· “还有大哥;” “我很早就答应大哥,不会动不该有的心思,也会尽量帮大哥,坐上储君太子之位。” “大哥也曾答应:我和兄长封王就藩之后,大哥会替我们照顾好母亲,不让栗姬欺负母亲。” “——结果现在,大哥做了临江王,孙儿,却要成为储君太子了······” “没能坚守对大哥的承诺,已经让我没脸见大哥了,偏偏连栗姬的性命,我也没能保下来······” ··· “还有五哥;” “过去,五哥和我,是最要好的手足兄弟。” “以后,却要多出一层‘君臣’的关系······” ··· “还有老师;” “老师还在时,曾经教诲我和兄长,一定要······” ··· “还有······” ··· “还有······” ··· ······ 就这么静静的坐在榻沿,慈笑着低下头,看着躺在腿上的狸奴,将自己的困惑全部道出; 一直到最后,窦太后那昏暗、涣散的双眸中,都没有透出哪怕一丝不耐。 直到刘胜,说完最后一个‘还有’,窦太后才轻轻伸出手,盖在了刘胜早已不由自主拧结在一起的眉头; 温柔、缓慢的搓着刘胜皱紧的眉头,窦太后,也不忘向躺在腿上的刘胜,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打自儿时起,小九,就是你们兄弟几人当中,最重情谊的一个;” “我看重的,也是小九重情义、心思细,又知道孝顺母亲、孝敬长辈。” “唉~~~” “——若是换了旁人,要被皇帝立为太子储君,我这瞎眼老婆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答应。” “但得知是小九,我再怎么,也实在生不出反对的念头了······” 愈发平缓的语调,也是让刘胜彻底放松了下来; 听闻此言,又稍抬起手,将祖母盖在额头上的手,轻轻拉到自己的胸前。 “皇祖母,不想立梁王叔了吗?” 轻声一问,却惹得窦太后满是感叹的摇了摇头; 又自顾自呆愣片刻,再抬起头,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老三呐······” “老三······” “原以为,都是我生出来的儿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算比皇帝差,至少,也不会比荣更差。” “但现在再一想,这件事,我做的实在太蠢了些······” 感叹着,窦太后便再次低下头,对腿上的小狸奴微微一笑。 “跟我说实话。” “我犯糊涂,非要立梁王的时候,你这小狸奴,是不是也想劝我来着?” “最后,又为什么没来劝?” 正轻松的把玩着窦太后的手,突然听到这一问,刘胜不由稍一愣; 片刻之后,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稍抬起窦太后的手,再一把丢在了自己的脸上。 “孙儿这不是,怕皇祖母生气嘛······” “万一劝了,皇祖母不听,又平白生一顿气;” “若是再让皇祖母,从此就不再疼爱孙儿~” “——那孙儿,不就得不偿失了嘛······” 略带心虚,又夹杂着几声嘿笑的解释,只惹得窦太后一阵摇头失笑; 将手从刘胜脸上轻轻抬起,掐起一个兰花指,对着被掐起的中指稍哈一口气······ 啵! 一记清脆的脑瓜崩落在头上,刘胜却是呵呵傻笑了起来,根本看不出丝毫被打疼的反应。 “就你机灵~” “——小滑头!” 窦太后佯做恼怒,又带着满满的宠溺一语,自惹得刘胜又是一阵傻笑; 却又被窦太后轻轻拍了拍肚子,旋即略有些疑惑的起身。 待刘胜坐起身,便见窦太后将垂在榻下的腿一手,再转过身; 就这么盘着腿,与刘胜两相对坐,眉宇间,也不由稍带上了些许严肃。 “皇祖母问你。” “——如果皇祖母,让你娶馆陶姑母的女儿:阿娇;” “你愿意吗?” 见窦太后这颇有些郑重的架势,刘胜也不由稍坐直了身。 听闻这一问,又不由自主的稍皱起眉。 “怎么?” “你,不愿意娶阿娇?” 见刘胜迟迟不作答,窦太后不由暗下稍一急; 却见刘胜面带孤疑的摇了摇头,又有些烦躁的耸了耸肩膀。 “倒也不是不愿意;” “都说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皇祖母要给孙儿做主,皇祖母让孙儿娶谁,那孙儿就应该娶谁。” “只是······” “——只是什么?” 刘胜话音未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主动止住话头,便见窦太后突然一动,将上半身稍一前倾! 见窦太后这般架势,刘胜也只得无奈叹口气,随即便毫不隐瞒道:“宫里的人都说,姑母的女儿阿娇,是个小刁妇······” “孙儿担心,若真娶了阿娇,等将来,连自己的妻都打不过,再惹外人笑话······” 满是坦然的一语,只惹得窦太后身形一僵。 愣了足足有二、三十息,才似是听到什么笑话般,在榻上笑的前仰后合。 “噗~~哈~哈~哈~” ··· 良久,窦太后才止住笑声,却也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擦着眼角的泪水,噙笑摇了摇头。 “呃~” “可乐~死我了~” “打不过自己的妻·······” “噗~~哈~哈······” 见祖母又是一副‘我要接着笑’的架势,刘胜也不由稍黑了脸; 却见窦太后似是投降般,赶忙摆了摆手,又强令自己平静了下来。 挺直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将这口气吐出。 终于将阵阵袭来的笑意压制下去,窦太后才忍笑抬起头,再将身子稍一前倾。 “阿娇,如今才五岁啊~” “——五岁的小丫头,能看出个什么?” “五岁就是‘小刁妇’了,那等长大,岂不就要变成蛮兽?” “你姑母何德何能,能生的出这么一头小蛮兽?” 闻言,刘胜也不由稍一皱眉,暗下一思虑,便也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也是啊······” “五岁的女娃儿,再刁蛮,又能刁蛮到哪去······” 刘胜自言自语之际,窦太后又是一阵捂嘴偷笑,才终是将笑意平抑了下去。 片刻之后,闻刘胜再发出一问,窦太后,却是又赏了刘胜一个脑瓜崩。 “嘿!” “傻小子!” “——谁让你现在娶了?” “先把亲事定下来~” “等到了年纪,再嫁进你的太子宫里,不就好了?” ··· “好~” “——我替你养在身边~” “——给你养个服服帖帖~贤良温淑的太子妃~” “那你这小狸奴,该怎么答谢我啊?” “嗯?” ··· ··· ······ 吃了个晚饭,晚了点~ 下一章三个小时后~ (本章完) 第188章 听娘一句劝,你把握不住··· “小九,真是这么说的?” 次日,长乐宫,长信殿。 从母亲窦太后口中,得知刘胜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馆陶公主刘嫖的面容之上,却顿时涌上一抹僵硬之色。 窦太后倒是对此毫无知觉,只含笑点下头,再稍叹一口气。 “小九这孩子啊~” “嘿······” “这孩子,是我亲眼看着,从巴掌大点的时候,一点一点长到这么大的;” “——重情重义,知道疼人~” “是个有担当、能托付,也能信赖的好孩子······” “你不是一直都想着,要让阿娇做太子妃吗?” “眼下,皇帝要立小九为储,便由我做主,将阿娇嫁给小九,岂不正好能满足你的愿望?” 含笑一语,却惹得刘嫖眉头再皱紧了些; 似是想要说什么,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啊······” “呃······” 哼哼唧唧好半天,刘嫖才终是僵笑着低下头,明显有些言不由衷道:“是挺好;” “是挺好······” “——你又收人钱了?!” 冷不丁一声沉呵,惹得刘嫖赶忙抬起头! 待见窦太后的面容上,已陡然带上一抹严厉,刘嫖又赶忙上前,在窦太后身旁坐下身,摇晃起窦太后的胳膊来。 “母后~” “瞧您这话说的,都把女儿说成什么人了······” 面不改色的撒个娇,便见刘嫖又小心翼翼的侧过头,试探着说道:“我就是觉着,这小九再知道疼人······” “这年纪,也还是稍大了些?” “若是年纪再小一点,最好是和阿娇年龄相仿······” “——是王美人吧?” 又一声轻斥,便见窦太后面上温和不再,方才还满带着慈爱的面容,此刻,却已是涌上一抹清冷。 “我可告诉你;” “——那王美人,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今儿个,能跟你说说笑笑,转明儿,就能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就你这点脑子,怕是被人家卖了,都还要替人家数钱!” 莫名恼怒的一阵呵斥,也惹得刘嫖下意识低下头去; 尤其是听到那鸠杖,被窦太后在地上砸的‘咚咚’作响,刘嫖更是愈发心虚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含糊其辞的嘟囔道:“哪有那么夸张啊······” “不过一个妇道人家······” 怎料这一声牢骚,却让窦太后面色又是一沉; 铁青着脸,缓缓侧过头。 “你知不知道那王美人,入宫前是什么身份?” “——知不知道那王美人,当初为了入宫,连自己的夫君、孩子,都丢在宫外了?!” “就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 “你?” “——便是十个你,也不够她王美人塞牙缝的!!” 严厉的对女儿发出一声警告,见刘嫖终于没有再发牢骚,窦太后这才回过头; 深吸一口气,再稍一叹,随即便陷入了短暂的思绪之中。 王美人,自然就是皇十子刘彘的生母,正受天子启宠爱着的王娡。 在十皇子刘彘之前,王娡还曾为天子启,先后生下过三个女儿; 最后的第四胎,才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刘彘。 而公子彘,是在太宗孝文皇帝驾崩当年,才被王娡生出。 ——换而言之:王娡入宫时,如今的天子启,还是太子启; 王娡入太子宫之前,负责调查王娡身世的,也正是当时居于椒房殿,以皇后的身份统掌后宫的窦太后······ “王娡的母亲臧儿,是太祖高皇帝时,因为谋反而被诛杀的燕王臧荼之孙;” “到这臧儿长大,臧氏已经家道中落,臧儿,也就嫁给了长安槐里的农户:王仲······” 语带追忆的说着,窦太后不由又是一声叹息,稍低下头,将刘嫖的手捧在了手心。 “臧儿和王仲,育有一儿、二女;” “长子王信,次女王娡,以及幼女:王儿驹······” “——就是现在,和王娡一起住在绮兰殿,身怀六甲,即将诞下子嗣的王儿驹······” 语调满是惆怅的一番追忆至于,也让刘嫖悄然变了脸色。 暗下稍一思虑,便决定:好好听听这王娡,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便见窦太后缓缓摇了摇头,才继续说道:“后来,王仲死去,王娡的母亲臧儿,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嫁进了长陵田氏的门。” “——你要知道:长陵田氏,可是战国之时的田齐王族之后啊······” ··· “嫁入田氏,臧儿又生下了两个儿子;” “小的叫田胜;” “大的,便是如今,见天往宫里、往绮兰殿跑的那个田蚡······” ··· “再后来,臧儿嫌女儿累赘,就把自己和亡夫生的大女儿——王娡嫁了出去。” “过了几年,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卜士说:臧儿的两个女儿,都是大富大贵的命;” “到这时,王娡已经和那丈夫——农户金王孙育下了一女,叫金俗。” “但那臧儿,却依仗着夫家长陵田氏的权势,连一纸和离书都不留,便将王娡接回了家中。” “没过多久,王娡就以‘良家子’的身份,进了太子宫······” ··· 随着窦太后平缓的语调,刘嫖一时间,也不由听的失了神。 待窦太后悠然问出一句‘可明白了?’,刘嫖才将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稍一思虑,又迷茫的摇了摇头。 “你瞧瞧你!” “这点事都看不懂!” “亏你还是我生出来的!” 见女儿还没看透,窦太后只没由来的一恼! 白了刘嫖一眼,才语带愠怒道:“当初,王娡入了太子宫,她那夫家金王孙,差点就要将这件事,闹到先帝面前去了!” “要不是我出面平息了此事,如今,还哪来什么皇十子?” ··· “还有那田蚡;” “——长陵田氏家的子侄,却被王娡一个农户女,治的服服帖帖!” “你馆陶,比之长陵田氏如何?” ··· “再说那王儿驹;” “——王娡自己刚一上年纪,就赶忙把妹妹王儿驹接进了宫,献给了皇帝;” “这才不到一年,眼看着那王儿驹,也要诞下公子、公主了。” “王娡明明已经色衰,皇帝往绮兰殿,跑的却比过去还勤!” “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手段,她王娡,是好相与的?” “是你能驾驭的??” 接连发出两声质问,窦太后更是恨铁不成钢的伸出手指,在刘嫖额侧狠狠一推! “多动动脑~子!” “别跟那老三一样,整天就以为这天下,太后最大,皇帝第二大,你,就是第三大了~” “——王娡和那金王孙生下的女儿金俗,现在可都还在宫外!” “甚至至今,都还不知道王娡,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头两年,金王孙害病暴毙,那小金俗凑不齐丧葬之费,险些都要卖身葬父了;” “但当时,王娡,可是管都没管这小金俗,管都没管这个自己怀胎九月,才生下的血脉骨肉啊······” “将阿娇,嫁给这样恶毒的女人所生的儿子,你就放得下心?” “这么一个恶婆婆,能好好待我的宝贝阿娇?” 最后一声质问,窦太后终是再次绷起了脸,满是严厉的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女儿刘嫖。 却见刘嫖五味杂陈的低下头,默然思虑好一会儿,又似有些不甘的抬起头。 “可女儿,就是觉得彘儿顺眼嘛······” “——母后不知道!” “前些天,彘儿还说将来,要用金子造一间屋子,给······” 似是撒娇般道出一语,正要眉飞色舞的对窦太后,讲讲那‘金屋藏娇’的故事。 待见窦太后那阴沉若水的面容,刘嫖只再次低下头去; 没说完的话,也随着刘嫖愈发微弱的音量,而悄然消散在这长信殿中。 “用金子造一间屋子?” “哼!” “——这么一间屋子,里头住的,怕是阿娇的尸骨吧?” “嗯?” “除了死人,谁会躺在金子堆里???” 又一声阴冷的呵斥,终是让刘嫖彻底低下头去,再也没了继续开口,为公子彘争取的打算。 而窦太后的怒火,却是在不知不觉中,愈发高涨了起来。 “你知道前日,皇帝跟我说什么吗?” “——皇帝说,如果不立小九,就要立彘!” “一个四岁的孩子,话都说不明白的年纪,都要被皇帝,立为储君太子了!” “什么都不懂得年纪,都知道拿那‘金屋子’,哄骗你这蠢货了!” “你猜猜,这都是谁的手笔?” “嗯?!” “是谁在背后,教他说的这些话?” “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要给我汉家,立个四岁的太子储君?!” 越说,窦太后就越有些激动起来,说到最后,更是说的鼻息粗重,面色微红。 喘着粗气,甩开刘嫖想要搀扶自己的手,便又是一声冷哼。 “皇后现在过的日子,你是看不见吗!” “——若阿娇所嫁非人,将来,就又是一个薄皇后!” “如今,薄皇后是沾了小九的光,得以过继子嗣在膝下,不至于孤苦伶仃的死去;” “阿娇呢?” “真嫁错了人,怎么办?” “到那时候,谁给我的宝贝阿娇过继子嗣?!!” 几句话的功夫,窦太后便气的身形摇晃起来,只扶着额,跌坐回了榻上; “气死我了······” “你是想把我气死啊你······” “你啊你······” 窦太后这般反应,却仍旧没有让刘嫖死心; 轻轻挽起母亲的胳膊,在榻上坐下身,便又试探着问道:“母后方才说,陛下,也有意立彘儿?” ··· 听到刘嫖这一问,窦太后,已经是彻底无语了······ 侧过身,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刘嫖,盯了足足好一会儿; 终于捋顺了鼻息,才彻底沉下脸去。 “今儿个,我就把话给你挑明了!” “——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喘着气儿,就肯定会把小九,一路扶上那宝座。” “太子储君,板上钉钉,雷打不动!” “我只问你一句:小九这女婿,你要是不要?” “你若要,我就做这个主,把阿娇定给小九。” “你若不要?” “哼!” “往后,也就别再做美梦,妄图让阿娇,做什么太子妃了!” 丢下这最后一句话,窦太后便别过头去,背对着刘嫖,自顾自生起了闷气。 而在窦太后身侧,见母亲态度如此坚决的刘嫖,也只满是不甘的低下头。 “这可如何是好······” 想起此刻,正堆在自家客堂,都还没来得及搬回金库的金饼,以及另外一半还没收到的‘尾款’,刘嫖,只觉心中一阵揪痛。 但若是不还回去,真把女儿,嫁给那公子彘······ “我不管你做了什么;” “受了聘礼,就把聘礼退了!” “受了礼物,也把礼物退了!” “——你要是没钱,我去帮你退!” 思虑中,又传来窦太后几声低沉的吼喝,终是让刘嫖下定了决心。 强忍心中揪痛,上前挽住窦太后的胳膊,再轻轻晃了晃。 “母后别恼了~” “女儿回去之后,就把那些东西,都拿去退了还不行嘛······” 见刘嫖终于服软,窦太后也才将胸中恼怒按捺下去; 虽回过身,却也不忘捣鼓一句:“这还差不多······” 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刘嫖打消了将女儿阿娇,嫁给十皇子刘彘的念头,窦太后心中,却也仍旧不觉得轻松了多少。 尤其是方才,自己都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刘嫖却还在坚持着,要把女儿嫁给刘彘; 都到了眼下这个份儿上,刘嫖都还在试探自己:陛下,有意立刘彘? “我说呢······” “我说宫里头,咋会有人说阿娇,是个小刁妇;” “合着是做母亲的,坏了自己女儿的名声?” 在心中如是想着,窦太后望向刘嫖的目光,也不由又带上了些许恼怒。 看的刘嫖都有些心里没底了,窦太后才仍带着些许恼怒,白了刘嫖一眼,再发出一声冷哼。 “近些日子,给阿娇收拾收拾,送到我这里来吧。” “——往后,阿娇就在我身边养着。” “免得在你这泼妇身边,把你那些毛病全给学去了!” 再一声夹杂着愠怒的轻斥,这一回,刘嫖倒是没再开口反驳,而是恭顺的点下头。 “女儿知道了······” 作为窦太后最看重的几个人之一,这,就是刘嫖的生存方式。 ——刘嫖,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游离在窦太后的底线边缘······ “既然这事儿都要定了,那母亲得空,也叫小九登门,来见见我这姑母?” “——毕竟这过去,我和小九,也不算熟稔······” 见刘嫖终于不再悖逆自己,窦太后也终是稍出一口气。 稍一思虑,便也缓缓点下头。 “是得见见。” “不过,怕是要过些日子了。” 轻声一语,惹得刘嫖眉头稍一皱; 却见窦太后深吸一口气,便从榻上站起身,再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最近,这长安城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事······” “先是老三,之后又是荣;” “眼下,又是老七要过继给皇后、小九要被册立为储君。” “再加上关中的秋收、年末的大计,还有即将班师回朝的周亚夫、窦婴······” “等这二人班师回朝,就又是有功将士的赏赐、阵亡将士的抚恤;” “还有齐系、淮南系诸王的处置······” 略带唏嘘得道出此语,窦太后的面容之上,也不由稍带上了些许疲惫。 “都是事儿啊~” “——偏偏这关头,皇帝又躲去了甘泉宫;” “留我这瞎老婆子在长安,盯着这朝堂内外,上上下下······” 说着,窦太后便稍踱出两步,也不忘对身旁的刘嫖一摆手。 “小九也跟着皇帝,一起去了甘泉宫。” “要见,也得等他父子俩回来再说······” 见窦太后作势要朝后殿走去,刘嫖自也是赶忙上前; 搀着母亲,缓缓向后殿走,一边也不忘随口附和道:“这周亚夫、窦婴二人,也真是的;” “叛乱都平定好几个月了,就连刘濞的脑袋,都被东越王送来了长安。” “结果这两人可倒好,拖到现在才回来······” 满是随意的语调,却又惹得窦太后一阵摇头叹息不止。 “你当出征打仗,是小孩子过家家?” “——叛乱平定了,不得铲除余孽、荡平流寇?” “几十万大军,不得安置妥当,有序撤回关中,再沿途遣散?” ··· “你啊你······” “让你多看看书、多寻思寻思这些事,就是不听;” “让人知道了,又要说我这瞎老婆子,教出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儿······” 就这么一会儿教训着、一会儿责骂着,窦太后便任由刘嫖扶着自己,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但从来不会有人,因为这母子二人特殊的相处方式,就刻板的认为:母子二人感情不好。 ——因为刘嫖,是这普天之下,唯一一个每次来长乐宫,都会被窦太后留下用饭的人。 这不? 母子二人,这便又朝着后殿,已经备好饭菜的寝殿走去了······ 稍微删减了一下,花了点时间,骚瑞~ 今天四更~ 下一更三个小时后~ (本章完) 第189章 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 对于刘嫖这位长公主,长安街头的舆论,可谓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刘嫖给弟弟养情人,实在是有损皇家威严; 也有人说,刘嫖对弟弟有求必应,是个好姐姐该有的样子。 ——有人说,刘嫖见钱眼开,为了钱,什么事都敢干; 也有人说,刘嫖理财有道,将堂邑侯家族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 有人说刘嫖好、有人说刘嫖坏; 也有人说刘嫖不好不坏,又或是时好时坏。 但有两点,是整个长安,乃至每一个认识刘嫖的人,都必定会一致赞同的共识。 ——馆陶长公主,收钱必办事! ——事情没办妥,肯定会退钱! 就像刚才,收了钱的刘嫖,拼着要惹母亲窦太后生气,都要再最后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让皇十子刘彘做储君; 而在确定事不可为时,刘嫖又十分明智的放弃坚持,顺着母亲窦太后,一顿饭的功夫,就又把窦太后哄得眉开眼笑。 走出长乐宫之后,刘嫖,也同样坚守了‘职业道德’。 ——回家后的第一时间,刘嫖就令府中下人,将那几只装满金饼的箱子,原封不动的运回了长陵邑,并卸在了长陵田氏的府门之外。 仅仅只是几只木箱,就让承载木箱的马车,在路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印; 但刘嫖,却没有丝毫迟疑。 还是那句话:干一行,爱一行······ · “金子都退回去了,姑母这,便该是将王美人拒了?” “如此说来,阿娇怕是真要嫁给小九了······” 未央宫,宣明殿。 听闻宫人带回的消息,刘余、刘非、刘发、刘端兄弟四人,只各自缓缓点下头。 而后又再次回过身,围在那张方桌前,看着桌上的包裹,默然发起了呆。 老四刘余站在桌边,左手夹在右腋下,右手轻轻摩擦着颌下并不存在的‘髯须’; 老五刘非,则是踩着一张板凳蹲在桌前,愣愣的看向桌上的包裹,时不时还烦躁的挠挠头; 老六刘发、老八刘端二人虽好些,但也是双手轻轻扶着桌沿,面色五味杂陈。 兄弟四人神态各异,但目光中,却都透出同样的凝重······ “姑母拒了王美人,应该是皇祖母发话。” “不让阿娇嫁给十弟,那就是皇祖母,想让小九娶阿娇。” “——连阿娇都要嫁给小九了,那小九的储位,应该已经是十拿九稳。” “只是不知皇祖母,为什么还不颁下册封诏书?” 静默中,刘端难得开口说话,也只惹得其余三人面带赞同的缓缓点下头; 片刻之后,兄弟四人又恢复之前的姿势,看着桌上的包裹,木然发起了呆······ “这甲,原本是要送给大哥的;” “可现在,大哥不做太子了,又换成小九要做太子。” “咱们几个的册封诏书,皇祖母也都颁下来了,过不了多久,咱们便要就藩。” “——这甲······” “总不能,送给小九吧?” 刘非烦躁的一语,只惹得其余三人齐齐抬起头,将古怪的目光,撒向刘非那满是郁闷的面容。 刘发、刘端毕竟是弟弟,虽对刘非的话感到错愕,但也仅仅只是错愕; 但作为哥哥的刘余,却显然没有这么多顾忌了。 “你···你脑···脑子···坏···掉了?” “这···甲···本就···是···小···小九······” 本就口齿不便,再加上心里着急,刘余便是这么磕磕绊绊着,也没能把这一句完整的话说完。 急着想说,又实在说不出来,刘余一时气急,只下意识抬起脚,作势就要抓起脚上的鞋子; 一副‘你最好跑快一点’的架势,吓的刘非赶忙从板凳上跳下! 正要逃跑,却见恼怒中的四哥刘余,已是被两个弟弟劝住。 “五哥;” “四哥说的是啊?” “——这甲,本就是小九亲自做出来,送给五哥的礼物。” “再如何,五哥也不能把这甲,再原路送还给小九啊?” 头也不回的道出一语,便见刘发连哄带骗着,总算是让怒火冲天的四哥刘余,把手上的鞋丢回了地上。 蹲下身,一边将鞋穿回脚上,刘余一边也不忘抬起头,恶狠狠瞪着刘非! 从那上恼怒的目光中,刘非能看到的,是自己曾经,对骁骑都尉李广说过的一句话······ ——刘非!你个大傻叉!! ··· “不是,那我咋办嘛?” “——这甲,可是郅都送回来的!” “郅都可说了:大哥二哥三哥,今早都已经出发了,要去关东就藩了!” “这!” “唉!!” 说到最后,刘非也是急的直拍大腿,索性蹲回板凳上,抱着腿,自顾自生气了闷气。 而在桌子另一侧,刘余也终是被刘发、刘端两个弟弟安抚好情绪,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身来。 兄弟四人就这么围坐在桌边,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终,还是最年长的老四刘余,冷不丁发出一问。 “老···老七···在···广···广明···殿···殿吗?” 刘余费力道出一问,便见刘发赶忙抬起头。 “弟去问过了;” “——今天一大早,小九和贾夫人,就跟父皇去了甘泉宫。” “老七,似乎是昨天就去了椒房。” “广明殿的宫人说,老七怕是要在椒房,住上一段时日?” 略带疑惑的话语声,惹得刘非又是一阵搔首踟蹰。 “——这都什么时候了,老七还去什么椒房殿啊?” “现在好了;” “大哥二哥三哥,都封王就藩了,凤凰殿直接没人了;” “老七去了椒房,小九、贾夫人去了甘泉,广明殿也没人了;” “就剩咱们宣明殿,剩咱们兄弟四个,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满是急躁,又莫名不忿的一阵牢骚,只惹得刘余又是一瞪眼! 将刘非瞪回板墩上,又面带思虑的低下头; 良久,刘余才深吸一口气。 “过···过继;” “老、老七···要···过···过继···给···母···母后。” “——哈???” 刘余话音刚落,其余三人便满是惊诧的瞪大双眼,嘴张的能各塞下两个鸡蛋! 尤其是刘非,只再次从板凳上跳起身; 正要开口发问,却见刘余又‘唰’的沉下脸,悠悠抬起头望向刘非。 “以···以你···的···智···智慧,我···很···很难···和···和你···解···释。” 再一语,让刘非悻悻然蹲回板凳上,便见刘余将身子稍往后一仰。 良久,才终是面带自信的站起身,指了指桌子上,那具包着锁子甲的包裹。 “直···直接···给···给袁···盎···送···送去。” 又是费力的一句话道出口,不等刘非开口发问,刘余便稍侧过身,望向幼弟刘端。 待刘非、刘发二人,循着刘余的视线,将目光撒向八弟刘端时,便见刘端稍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一下头; 许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又或是措好了词,刘端才面色略有些僵硬的抬起头。 “这件甲,是五哥本来打算送给大哥的;” “目的,是让成为储君太子的大哥,在我们就藩之后,替我们照顾留在宫中的母亲。” “而大哥得了这件甲,最好的用途,就是将这件甲转手送给袁盎。” “——因为是袁盎去劝了皇祖母之后,皇祖母才回心转意,不再坚持立梁王叔为储君太弟。”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大哥得立为储,有袁盎一半功劳。” “所以,大哥无论是真的为了感谢袁盎,还是为了‘千金市马骨’,都会把这件甲送给袁盎。” 说到这里,刘端不忘稍侧过头,略带拘谨的看了眼四哥刘余。 待刘余面带鼓励的一点头,刘端才稍安下心,伸手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裹。 “也就是说:这件甲原本的用途,就是由我们送给储君太子,以恳请太子,替我们照顾好母亲的。” “而得了这件甲,太子又会把这甲送给袁盎。” “——现在,大哥做不成太子了,换成了小九做太子;” “这件甲,又本就是小九做的,五哥把这甲送给小九,确实不合适。” “但和大哥一样:做了储君太子,小九,也同样需要感谢袁盎。”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不如直接把这件甲,以小九的名义给袁盎送去。” “这样一来,袁盎承小九一个人情,小九,就要承我们的人情。” “再加上过去,我们和小九本就要好;” “结合此间种种,小九再如何,也肯定不会对母亲不管不顾······” 一番深入浅出的解读,终是让刘非、刘发二人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过了好一会儿,便见刘非嘿笑着站起身,满是佩服的对刘端竖了个大拇指! “平日里,都不怎么能听到老八开口说话;” “哪曾想,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这办法好!” 却见木桌另一侧,见刘非如此盛赞八弟刘端,老四刘余只眉头悄然一皱。 “明···明明···是···我···我出···出的···主···意·······” 暗戳戳一声牢骚,却并没能吸引刘非的注意力,仍只顾着对刘端满口夸赞; 见此,刘余也再一皱眉,又阴恻恻瞪向刘非。 “快···给···袁···袁盎···送···送去!” “嘴···碎···碎的···像个···妇···妇人一样!” · 长安城内,宣明殿的兄弟四人,才刚想到那件锁子甲的正确处理方式; 而在长安城以北,刘胜、贾夫人母子,却是乘坐着天子启的御辇,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了十好几里地。 ——甘泉宫,距离长安百余里; 若是策马疾驰,基本几个时辰就能到。 但天子启拖着‘病’躯,又是浩浩荡荡千百号宫人、婢女,以及禁军随行,队伍自然就只能以外出游玩的速度,缓缓向甘泉宫方向而去。 御辇之内,贾夫人端坐一侧,稍低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还是单纯的发呆。 天子启则侧躺在车厢里侧,优哉游哉的拍着大腿,根本看不出丝毫‘生病’的征兆。 刘胜上一次坐上御辇时,所看到的那些香炉、厚毯,以及太医之类,更是连影子都不见。 但没变的,是天子启那好似能洞悉人灵魂深处,乃至脑海深处的深邃目光······ “朕这身子,秋、夏两季好些;” “春、冬受了凉,就要遭罪了······” 悠悠然一声解释,却惹得刘胜面色僵硬的低下头去,嘴上不忘嘟囔着:“我也没问啊······” 莫名带有些敌意的嘀咕声,也让天子启面色微一滞; 稍坐起身,却见刘胜已再次低下头去,抱着一卷竹简,自顾自闷头看起书来。 “嗯?” “不是说,你这混账从小,就不爱看书的吗?” “这是,怎么?” “——迷途知返了?” 或许是枯燥的旅途,让天子启感到有些乏味,便借着机会,又开始挖苦起刘胜来。 但很显然:单论‘玩儿嘴’这方面的天赋,刘胜,并不输天子启······ “我是不喜欢读书;” “那我还不喜欢做太子呢?” “——父皇不也是问都没问,就把这储君的帽子,给我扣脑袋上了?” “搞得我现在,整天浑浑噩噩的,只能抱着这些竹简虚度光阴······” “不也是怕外人说,咱家的储君太子,连经书大义都不懂?” 初闻刘胜那句‘不想做太子’,天子启下意识皱起了眉; 待听到最后这句‘怕人笑话’,又莫名消了气,只好整以暇的坐起身。 “看的什么书?” “——春秋。” “哪家的?” “——咱家的。” “嗯?” “咱家,有谁编改过春秋?” “朕怎么不记得?” “你这书,谁写的?” “——我写的。” “哦······” 天子启百无聊赖的询问,却无一例外得到刘胜敷衍的答复,只随口吐出三两个字,愣是头都不抬。 就这么专注的低下头,盯着手中的竹简看了好久,刘胜才终于直起身,将手中的竹简递上前去。 “朕才不看呢;” “就你肚子里那二两墨水,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天子启一阵嫌弃,却并没有让刘胜那平淡的面容上,出现丝毫神情变化。 只漠然将竹简收回,放在怀中,轻轻的抚摸起那已经盘出油光的竹条。 “这卷竹简,是老师在时,对我和兄长的教诲。” “老师曾说:好记性,不如烂竹简;” “过去这些年,老师就是这么一笔一笔,才把相府的大小事务,都无一例外的记下来,从不曾有漏忘。” “所以老师的教诲,我也都一笔一笔记了下来,都存放在广明殿······” 刘胜莫名哀沉的语调,也惹得天子启面色微微一变。 正要叹口气,说些‘朕也很想念丞相’之类的话,余光却瞥见片刻之前,还在伤古怀今的刘胜,此刻却已是将幽怨的目光,直勾勾瞪向了自己······ “我手上这一卷,是仅存的最后一卷了。” “剩下的,全都被父皇养的蛇、鼠之流叼走了。” “——父皇,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又或是不打算还?” 冷不丁几问,只惹得天子启一阵干咳不止; 再一边假装出一副嗓子很痒的模样,一边赶忙把脸侧过去,似是想要逃离刘胜的目光注视。 自顾自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让刘胜作罢,天子启也只得尴尬的止住咳嗽声; 僵笑着低下头,又极为刻意的转移话题道:“你和老丞相,感情很好?” 便见刘胜稍有些落寞,语调却明显带些讥讽的答道:“父皇不知道?” “宫内宫外,长安城内,有什么事,是父皇不知道的吗?” “——就连老师身边,都全是父皇的眼线;” “我和老师的关系,父皇难道不了解?” 再一次被刘胜无情揭露,天子启只又是尴尬的低下头。 “监视也就罢了;” “父皇能不能派点像样的人?” “——有好几次,儿臣都在茅厕,跟父皇的眼线撞在一起了······” “弄的儿臣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还有上一回······” “上上回······” “上上上回·········” 被刘胜说的一阵汗颜,天子启本就已经尴尬的脚趾抠地; 见刘胜又变本加厉的喋喋不休起来,更是不由一恼! “行了!” “不就是派了几个眼线吗?!” “——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儿,还怕被人监视?” “我那不也是,不也是·····” “对,保护!” “不也是保护你这混账,免得你再让人刺杀了???” 恼羞成怒的一番辩解,却只是让刘胜漠然抬起头; 带着古怪的神容,深深凝望向天子启目光深处,便又再次低下头去。 见刘胜这般反应,天子启只稍一愣。 “这小子······” “真有事瞒着朕?” 不等天子启想明白,刘胜又一声‘无心’之语,却是让天子启的脸,在片刻间彻底黑了下去······ “前天晚上,父皇派去‘保护’儿臣的高手,从屋顶掉下来了。” “死没死倒不知道;” “儿臣记得当时,太医令好像是说······” “哦,说是摔断了一条腿。” “连抓药的钱,都是儿臣出的······” 下一章三个小时之后~ (本章完) 第190章 长安,要起风了··· 被刘胜这么夹枪带棒、冷嘲热讽一番,天子启自也没了继续闲聊的兴致。 暗中打定主意,要好好收拾收拾那些丢人现眼的东西,天子启便冷哼一声,低下头去; 不知从哪掏出几卷竹简,一边看,一边满是随意的说道:“既然要做太子了,朝中的事,就不能一问三不知。” “说说;” “说说如今,朝中公、卿和要害职务,都是什么人担任。” “这些人,又是什么来历、什么脾性,为人处世如何、人际往来如何······” 淡漠的询问声,引得刘胜稍抬起头。 见天子启已经低下头,查阅着那卷明显算不上重要的奏报,刘胜也明白过来:老爹,这是要考校自己了。 做太子后,或者说做‘准太子’后的第一场小考,刘胜自也不敢马虎。 认认真真思考一番,再组织好语言,才将手中竹简放在大腿上,次序道出了如今,长安朝堂公卿要职的担任者。 “三公之中,老师病故后,丞相的职务,便一直空缺至今;” “——想来父皇,应该是不想让陶青为相。” “御史大夫陶青,是开国元勋的后代,虽然算不上纨绔子弟,但本身也并没有什么能力;” “——如果不是晁错资历不足,父皇,应该本想让晁错,担任御史大夫。” “至于太尉周亚夫,刚平定吴楚之乱,正是风头大盛的时候;” “——但我汉家,一向就有太尉不常设的规矩。” “所以,父皇应该会按照老师临终时,给父皇提出的建议:在周亚夫班师回朝之后,将周亚夫拜为丞相,以剥夺周亚夫手中的兵权,并顺带罢免周亚夫的太尉职务······” 毫不怯场的侃侃而谈,让天子启的嘴角之上,也稍翘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面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淡定神容,继续查阅着手中竹简,随口一句:“嗯······” “接着说;” “朕听着呢。” 天子启如此态度,自也没有出乎刘胜的预料; 稍吸一口气,便继续道:“九卿当中,晁错担任内史,已经基本攒足了资历;” “等《削藩策》后续的部分,将宗亲诸侯的问题彻底解决,晁错凭借这个功劳,就可以升任御史大夫。” “奉常袁盎、宗正刘通,都是父皇在平定叛乱时,临时任命的九卿;” “等过段时间,父皇对这两个职务,便会有新的任命。” ··· “除了内史、奉常、宗正三个职务,太仆刘舍、郎中令周仁、廷尉张欧,则都是父皇曾经的太子班底,潜邸心腹。” “这三人对父皇,也都是唯命是从。” ··· “余下的典客公孙混邪、少府萧胜、卫尉直不疑,虽不是父皇的潜邸心腹,但也都是恪尽职守,每件事都按照父皇的指令操办。” “所以,朝中三公九卿,父皇如臂指使;” “也正是凭借着对三公九卿的掌控,父皇才能在继位之后,迅速将朝堂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必花费太多时间巩固权势,便可以开始着手,推动晁错的《削藩策》。” “老师曾说:这都是先帝晚年病重,父皇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时,提前为自己巩固权势所做下的安排······” 一口气,将朝中公卿的情况简要叙述一番,刘胜便又低下头,重新拿起大腿上的竹简,继续翻看起来。 而在车厢内侧,天子启也终是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抬起头,见刘胜又开始看起那卷‘春秋’,也不由意味深长的一笑。 “刚才不还说,不想做太子吗?” “——不想做太子,还把朝野内外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满是戏谑的一声调侃,却并没能让天子启从刘胜的面容上,如果看到惊慌失措的神容。 只见刘胜头都不抬,随口呛了一句:“儿臣,是不想做太子;” “——又不是不想做父皇的儿子?” “总不能做了诸侯王,见到长安派来的官员时,还要舔着脸问人家:阁下姓甚名谁,在朝中,又担任什么职务?” “总不能等人家介绍了自己,儿臣还要回身问左右:这人什么来头???” 又一声下意识的顶嘴,这一次,天子启却并没有再恼怒。 只面色如常的点下头,思虑片刻,又继续问道:“最近,朝中有人说,张欧能力不足,不可以继续担任九卿;” “还有人说,卫尉直不疑,为人实在太过内敛,无法担任卫尉。” “你认为呢?” 又是两问,也是让刘胜多思考了一会儿。 而后,才淡然抬起头:“安丘侯张欧,是功臣之后,但也并没有因为出身显赫,而沉迷享乐。” “儿臣记得,老师曾说过:张欧习的是‘刑名学’;” “既然是习‘刑名’出身,张欧做廷尉,就不会不合适。” “——但儿臣也听说,张欧做了廷尉之后,处置犯人总是很犹豫、很‘宽仁’;” “做了三年廷尉,张欧用印批准,并顺利处以死刑的犯人,却不超过五指之数。” “大多数时候,犯人都被关押许久,张欧却迟迟不用印批准,最终,让本该处以死刑的罪犯,等来了一次又一次大赦。” “所以儿臣认为:或许是勋贵之后的身份,让张欧多了许多顾虑,碍于朝野内外盘根错节的‘人情’,而不能秉公执法。” “如此说来,张欧,并不是因为能力不足,而无法担任九卿;” “而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不适合做廷尉而已······” 有理有据的一番解析,只惹得天子启连连点下头; 刘胜也只稍调整一下呼吸,便继续道:“至于直不疑,就更没的说了。” “直不疑这个人,本分、内敛,是个真正的君子。” “老师曾说过:先帝之时,直不疑担任郎官,对于旁人的污蔑,也总是不屑于辩解;” “——有人说,自己丢了一块金子,怀疑是直不疑偷的,直不疑也不辩解,买来一块金子,送给那个丢金子的人;” “——有人说,直不疑和自己的兄嫂私通,直不疑也只解释说:我是长子,没有兄长。” “这样的人,担任武职,确实有些不合适;” “但担任卫尉,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最后,天子启早已是眉开眼笑; 也不再端着架子,只温笑着接过话头:“是啊~” “直不疑,确实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君子。” “非要说有什么毛病,也就是过于爱惜羽毛,不敢担责任。” “但这样的性格,担任卫尉,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稍发出一声感怀,天子启便将手中竹简丢在身边,也不再假装做出‘我在查阅奏章’的样子,直接侧身看向刘胜。 “对于这样的事,老丞相,还教过你什么?” 见天子启如此架势,刘胜自也稍坐直了身。 听闻此问,便也再次将手中的竹简,递到了天子启的面前。 这一次,这本由刘胜撰写的‘春秋’,也终是被天子启接了过去。 趁着天子启低头查阅的功夫,刘胜自也没忘小声回答起天子启方才的问题。 “老师曾说:只要是能跻身朝堂的人,就都不是一无是处的;” “这些人,总会有自己独有的长处,可以用在合适的地方。” “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朝中公卿并不是‘德不配位’,而是被摆错了位置。” “——就像张欧,既然是元勋功侯子侄的身份,就应该放在需要和朝野内外,尤其是功侯子弟打交道的位置;” “比如奉常,而不是廷尉。” “再如直不疑,是一个谦谦君子,就不应该放到需要同朝野内外打交道的地方,而是可以视其为‘孤臣’,并放在要害的位置。” “比如卫尉,又或是廷尉。” “只要摆对了位置,那就算是为天下所不齿的人,也能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可若是摆错了位置,那就算是老丞相,也只会蹉跎时光、耽误国政······” 听着刘胜自信、淡然的话语声,再看看手中,那本刘胜为申屠嘉记录的‘语录’; 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终是带上了满满的赞赏。 良久,天子启才终是笑着点点头,随即将竹简递还给刘胜。 “老丞相,把你们兄弟二人,都教的不错。” “当初,朕将你二人送去老丞相身边,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满是赞可的话语,却让刘胜面色古怪的低下头去。 接过竹简,将竹简小心放回布包中,便又开始挖苦起天子启来。 “老丞相,确实教会了儿臣很多东西。” “但儿臣可不会忘记:当初,父皇是因为什么原因,才把儿臣送去老丞相身边的。” “——还有;” “兄长陪儿臣一同去拜师,也是为了避免儿臣,被大哥误以为是要夺嫡。” “儿臣用尽了浑身解数,千方百计的证明自己‘不想做太子’,结果父皇一句话,就让儿臣成了言行不一的小人······” 说着,刘胜也不忘将幽怨的目光,撒向天子启那尴尬之余,仍带有些许得意的面庞。 ——当初,让刘胜去拜师,分明就是天子启嫌申屠嘉、刘胜碍眼! 现在可倒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成了天子启‘用心良苦’了······ “也不知道父皇的脸皮,是咋练这么厚的······” 又一声口嗨,终是让一旁的贾夫人再也无法淡定,只赶忙伸出手,掐了下刘胜的腋后。 待刘胜龇牙咧嘴的看向自己,贾夫人才将忐忑不安的目光,撒向了车厢内侧,仍面带古怪笑意的天子启。 “陛、陛下莫怪······” 贾夫人如此忐忑,天子启却满是淡然。 大咧咧一摆手,便又笑意不减的看向刘胜。 “袁盎怎么样?” “——有能力,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人圆滑,友朋故交遍天下;” “——可以用,但不能重用。” ··· “郅都怎么样?” “——忠心耿耿,不会和他人结党营私,可以做父皇身边的体己之臣。” ··· “窦婴怎么样?” “——为人豁达,识大体、顾大局,但又有些执拗;” “——再加上是外戚,所以要小心对待,不能伤害他的自尊。” ··· “周亚夫呢?” “——恃才自傲,不拘小节,在军中威望颇高;” “——可以用为将,但不能让他长期掌握兵权,还得多照顾他的颜面。” ··· “晁错······” “——晁错该死!” 天子启每发出一问,刘胜都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在最后,天子启刚提起‘晁错’二字,刘胜却是面色陡然一冷! 饶是身旁的母亲贾夫人,又开始掐起自己的腋后肉、晃起自己的胳膊,刘胜也依旧将坚定地目光,撒向身侧的天子启。 “晁错,该死!” 再强调一声,刘胜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也是愈发带上了一丝冷冽。 “晁错,是内史······” “——所以更该死!” “那是朕的老师······” “——老子也不行!” “——就是该死!” 满是坚定,甚至已经带上些许愤恨的话语声,只让一旁的贾夫人惊诧的张大嘴巴; 车厢之内,也随即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宁静。 良久,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佯做疑惑的问道:“之前,朕要杀晁错的时候,是老丞相出面,阻止了朕。” “当时,你也在场?” 却见刘胜闻言,仍满带着坚定之色:“儿臣当时就说过:晁错,是暂时不能死;” “尤其不能死在刘濞前。” “——现在,刘濞已经死了;” “晁错,也可以死了。” 毫不迟疑地一番话,只让天子启久久失言。 良久,才坐起身,挪到车窗边坐下身; 掀开车帘,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秋风,天子启也终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但对于刘胜的话,天子启,却并没有再做出答复······ “朕听说,你想娶阿娇?” “——皇祖母希望如此。” 悠然发出一问,只引得刘胜不假思索的做出答复,天子启也不由稍回过头。 “你就不怕阿娇,会变成又一个薄皇后?” 沉声一语,不等刘胜开口作答,天子启又抢先再发出一问:“你知道薄皇后,为何至今,都没能生下嫡长子吗?” “你知道当年,薄昭为何会那么的有恃无恐,做出那样人神共愤的事吗?” “——你知道一个外戚,有一个长辈是太后、一个同辈是皇后,就连太子,都是自己的晚辈时,会做出怎样的事吗?” 接连数问,只惹得刘胜猛地皱起眉。 “父皇,不希望我娶阿娇?” 闻言,天子启却是缓缓摇了摇头,再次将头别过去,望向车窗之外。 “阿娇,你必须娶。” “但你要明白,你为什么必须娶阿娇。” “——你要考虑清楚:娶了阿娇,会给现在的你,带来怎样的帮助;” “又会给未来的你,带来怎样的麻烦······” 说着,天子启不由又是一声长叹,望向车窗外的目光,也是愈发涣散了起来。 而在车厢之内,刘胜却是低头思虑很久,终,也只是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天子启的意思,刘胜当然明白。 当年的薄昭,就是一个自认为‘现在有太后,未来有皇后、太子撑腰’,便认为自己可以无法无天的典型。 天子启是担心,未来成为皇后,并生下子嗣的阿娇,再加上彼时,成为太皇太后的窦太后,会成为窦氏外戚,萌生出又一个‘窦昭’的温床。 但天子启应该也会明白:对于这件事,如今的刘胜,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就像当年,身为太子储君的刘启,根本无法拒绝祖母薄太后,将自己的族孙女薄氏,嫁给自己做太子妃······ “阿娇的事,朕以后再跟你细说。” “你现在,也不用有太多顾虑。” “——你只需要记住:对于储君太子而言,儿女情长,是绝对不能有的东西;” “储君太子,尤其是皇帝,一旦有了儿女情长,就会让全天下的人,都失去能拥有儿女情长、能过上安宁生活的机会······” 满是惆怅的语调,也惹得刘胜若有所思的再点下头。 听到天子启最后这句‘儿女情长’,刘胜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天子启自己,似乎刚做出一件‘视儿女情长如粪土’的事······ “今天,儿臣似乎没看见郅都?” “郅都,是去上林苑了吧?” 试探着发出一声询问,却并没能得到天子启的答复; 想起曾经,自己对大哥刘荣的承诺,刘胜也终是壮起胆,再问道:“栗姬······” “还活着吗?” 闻言,天子启却是漠然摇了摇头。 “你就当她死了便好。” “——反正,也是早晚的事······” 答非所问的一语,却让刘胜眉头又是一皱。 “父皇装病离开长安,不是因为这件事?” 却见天子启闻言,先是稍回过头,对刘胜古怪一笑; 而后,便又再次望向车外,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嘿;” “——长安,要起风了·········” (本章完) 第191章 起风了~ 正如天子启所说的那样:长安,起风了。 而且是一股歪风。 ——最开始,是宫中传出消息:栗姬病重,被送到了太医属衙后的一座殿室,安心歇养。 对于这个流言,长安城内的舆论,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栗姬嘛~ ‘姬’而已; 一个后宫姬嫔生个病而已,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但紧接着,舆论就开始变味儿了。 ——栗姬生病的消息传出之后,至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又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消息:皇长子刘荣、皇次子刘德、皇三子刘淤,都就藩了! 兄弟仨,走了! 老娘前脚刚生病,三个儿子后脚就走了! 这个消息传出,长安街头的八卦党们,便闻到了一股阴谋的气息。 这栗姬生病,仨儿子,就没一个想着探望一下? 就这么,头都不回的走了? 不对劲儿吧~~~ 栗姬这‘病’,来的,也太古怪了些? 就在八卦党们自以为‘参破了天机’,开始动用一切渠道、人脉,乃至想象力,开始脑补这件事的真相时,长安街头的舆论,终于被一个完整的‘故事’所点爆。 这故事,也非常有意思。 说是从前的从前,有一位皇帝,皇后给皇帝先后生了三个儿子; 这三个儿子,也是各有不同的一致优秀! ——大儿子,为人宽厚,心怀仁义; 二儿子,儒雅随和,手不释卷; 三儿子,则孝敬父母,恭敬师长,每天什么都不做,也不出门,就忙着给父母双亲捏背捶腿。 大臣们都说皇后,给皇帝生了三个好儿子。 只是后来,这皇帝的姐姐,给皇帝献了一名女子。 这女子心机深沉,为人阴险、毒辣,没过多久,就给皇帝生了个小儿子。 这小儿子也不懂事,整日里胡作非为,到处惹是生非,惹得朝野内外怨声载道。 偏偏这皇帝,就喜欢这个小儿子; 直到有一天,皇帝终于在那阴险女子的劝说下,决定立小儿子为储君。 皇后才刚开口劝了劝,就被皇帝打入冷宫。 皇后的三个儿子,也非常凄惨的跪在皇帝面前,求皇帝放过皇后; 但皇帝,却被那阴险的女子蛊惑,便无情的将三个大儿子,流放去了边关。 最后,皇后在冷宫抑郁而终,三个大儿子,也伤心的死在了边地; 而在皇帝死后,继承皇位的小儿子,也不出预料的,葬送了宗庙、社稷······ ···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故事。 起码长安街头巷尾的闲人懒汉、闲散妇人们,听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回味之后,自然就有人问了:这故事讲的,是哪朝哪代的事啊? 这时,长安的街头巷尾,就出现了一群来路不明的好心人,为这些不明真相的人,解答了心中疑惑。 ——这故事里的皇后啊~ 可不就是被‘封入冷宫’的栗姬? 三个大儿子,不正是被‘流放边关’的刘荣、刘德、刘淤三兄弟? 至于那阴险毒辣的妇人、胡作非为的小儿子,自也就是贾夫人、刘胜母子了。 得知‘真相’之后,长安百姓,又开始感到疑惑了; ——诶? ——不对啊? ——过去不都说,这公子胜‘仁孝无双’的吗? 只是这一次,却并没有好心人站出来,来解答这些人的疑惑了。 因为在这个‘故事’在长安发酵的同时,中尉属衙的暗牢内,也逐渐人满为患······ · 阴森、昏暗的牢狱之内,只见几盏油灯亮起,却也并没能让可见度高上多少; 每一个牢房之内,都关着十几二十个服饰各异,甚至操持不同口音的‘犯人’。 但奇怪的是:这些才刚被关进来的犯人,并没有大声喊冤; 而是由几人在牢房边盯风,其余的人,则小心翼翼的聚在牢房内侧,不知在商议着什么。 一阵窃窃私语之后,牢房内的上百名‘犯人’,也已是彻底镇定了下来。 直到那道身影,毫无征兆的走入牢房内······ “都抓回来了?!” 一声清冷的沉呵自牢门方向传来,惹得劳内众人都纷纷走上前,将脸用力塞进木栅栏间; 一边努力打量着那来人的方向,一边不忘稀稀拉拉的吼喝着:“放我们出去!!” “——我们没有触犯律法!!” “就是!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 阴暗中,一名男子正竭力嘶吼着,却只闻‘唰’的一声,木栅栏外,便多出了一道人影! 见有人来,那男子下意识就想要再吼; 但在看见那双紧紧盯着自己,似乎不知何时,都要将自己撕碎的锐利双眸时,那男子又稍一愣。 片刻之后,便被劳卒们揪出牢房,跌坐在地······ “郑杰,广明成乡柳里人氏,父母双亡,名下无田、宅,遂为游侠众······” 阴森冰冷的语调,惹得郑杰只惊愕的昂起头,看向眼前,正居高临下,仍死死盯着自己的那人。 “——我叫郅都。” “你那些满带着不甘、不忿,却也只能在东市外,被腰斩弃市的前辈们,都曾咬牙切齿的敬称我一声:苍鹰······” !!!!!! 只一语,牢房内便嗡然一静! 片刻之前,还在辩解自己‘没有触犯律法’的上百号人,此刻却都惊骇的瞪大双眼,望向那站立在牢房外的修长身影······ “是、是苍鹰郅都······” “完了······” “死定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牢房内的游侠众,便经历了有恃无恐-大惊失色-茫然失措-心如死灰的漫长心路历程。 而在郅都身前,被狱卒拉出牢房的郑杰,却是连跪带爬的翻起身; 跪在郅都面前,双手扶着地,再昂起头,神情惊骇的颤动着嘴唇。 “我,我说!” “我全都说!”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 不等郑杰话说出口,郅都便稍蹲下身,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郑杰; 片刻之后,便不耐的站起身,自顾自朝着牢房深处走去。 而郑杰,却只是被郅都这么看上一眼,便又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再次瘫坐在了原地······ ——在关中游侠界,为‘行内人氏’所熟知的人,或许有很多; 但苍鹰郅都,却是铭刻在每一个游侠众心中,甚至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恐惧······ · 走到最靠里的那一间牢房,郅都只毫不迟疑的推开牢门; 漠然抬起头,就见牢房之内,那七道身影已是左右排开,似是在等候着自己。 郅都走进牢房之内,那七人更是稍低下头,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 随后,便摆出一副有恃无恐,又或是视死如归的神容,各自将头高高昂起。 “不就是苍鹰郅都吗?!” “哼!” “要杀要剐,都放马过来!” “——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气势十足的一声呼号响起,让静默无声的牢房,开始出现一阵粗重的呼气声。 似乎每一个被关在牢房内的游侠众,都在这一声呼号后壮起了胆。 但在牢房最靠里的单间之内,郅都却优哉游哉的走上前,在那木凳上坐下身。 再好整以暇的翘起二郎腿,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望向方才,开口吼喝的那人。 见郅都看向自己,那大汉只猛地一昂头,不知是真的很有种,还是不敢和郅都那深邃,又满是锐利的双眼对视。 但随着郅都下一句话道出口,那大汉‘视死如归’的雄壮,却彻底僵在了脸上。 “这个;” “绞了。” 不带丝毫感情的一声轻语,便惹得一旁的狱卒应声上前,架着那大汉,便在郅都身侧跪下身来。 不等那大汉再喊出什么豪言壮语,一条拇指粗的麻绳,便已卷在了大汉的脖颈处。 大汉两侧,两名把这缰绳的狱卒稍一对视,又默契的轻一点头; 随着两名狱卒猛地一咬牙,那麻绳便也随之拉紧! 片刻之间,那大汉便已是憋得满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嘴巴稍张,似是想要说什么,却也什么都说不出; 而郅都,就这么漠然坐在板凳上,侧过头,看向大汉的目光中,竟还隐隐带上了一丝享受······ “别太用力~” “时不时松一下绳,然后再拉紧;” “——可千万别让这位‘大侠’,死的太痛快了······” 阴森的语调,再加上昏暗的灯光,衬的郅都那本还算英俊的侧脸,竟透出一股莫名令人胆寒的狠厉; 亲眼看着自己的‘大哥’,正在被绞杀在自己面前,平日里无恶不作、快意恩仇的其余六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咕噜!” 其中一人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便惹得其余五人吓的赶忙侧过头! 就在这时,郅都那独特的阴森语调,便再次于牢房内响起。 “好了;” “我改主意了。” “就这么绞死,也太便宜这位‘大侠’了。” 郅都此言一出,两名狱卒应声松开麻绳; 那临将窒息的大汉,也随着麻绳松开而向前一倒,趴在地上,贪婪的呼吸起这潮湿、阴冷,又散发着恶臭的空气。 但很快,大汉心中才刚燃起的希望,便又被郅都轻飘飘一句话,丢至万丈深渊之下······ “绑在柱子上,把皮剥了,再放几条狗。” “什么时候被撕咬干净、剩副骨架,再拿去东市外示众······” “——再叫人盯着些,把脸留着;” “免得有人,认不出来是谁······” 嘴上如是说着,郅都的目光,却是次序扫过眼前的六人; 上半身也缓缓前倾,面容之上,也愈发带上了一股玩味。 待那大汉被狱卒重新架起,郅都才又缓缓将上身坐直,又戏谑一笑。 “长安城内的游侠,都说我郅都,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但我,其实也没什么本事。” “——就是这杀人的法子么~” “呵······” “我最近,刚想到一种新法子······” 明明眼前,是一张阳刚的脸,耳边,却是这莫名阴柔的声线; 明明过去,都是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天不怕地不怕的游侠,此刻,却又已吓得浑身发颤,目光涣散······ 随着第一个人瘫倒在地,剩下的人,也很快放弃了挣扎。 半个时辰之后,身上沾着零星血滴的郅都,终于从牢房内走出; 嘴中,却不断的念叨着一个人名。 “季心······” “季心·········” · “季心!” 长安城北,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之内; 听闻这一声颇有些无礼的吼喝,季心只下意识一皱眉。 但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庞,正满带着恼怒,朝着自己走来时,季心却赶忙换上了一张笑脸,先前迎了上去。 “袁公······”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的中大夫,如今还没有正式卸任的奉常:袁盎。 热情的迎上前,又对袁盎含笑一拱手,季心便赶忙一侧身,对袁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却见袁盎只冷哼一声,又猛地一拂袖,才气冲冲的走上前; 走进客堂,愤然坐下身,不等季心开口发问,袁盎便猛地一拍案! “长安城这风风雨雨,都是你闹出来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毫不留情的接连几声咆哮,却只惹得季心顿时一愣; 满是迷茫的昂起头,愣愣的看向眼前,正处于‘怒发冲冠’状态的袁盎。 “袁公,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袁公如此大怒?” 见季心还在装傻,袁盎只更气不打一处来,愤然起身走上前! “我问你!” “长安城内,正到处散播的谣言,是不是你派人做的?!” “——是不是有人找上了你,重金为酬,让你去这么做的?!!” “找你的人,是不是姓栗!!!” 又是几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季心也总算明白了状况; 只轻笑着侧过身,抓起案几上的茶碗,稍喝下一口,才头都不抬的答道:“嗯。” “是有这么回事;”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又不是杀人越货、作奸犯科?” “只是派些人,在长安街头散播些风论而已······” 略有些疑惑地道出此语,季心才又抬起头:“袁公,何必如此盛怒?” “难道是这件事,牵扯到了袁公?”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可以找几个人出来顶罪,把这事搪塞过去。” “只是袁公这怒火,可实在是有些吓到我了······” 说着,便见季心嘿笑着起身,将袁盎扶回座位前; 再侧过身,结果婢女奉上的茶水,轻轻送到袁盎的面前。 “袁公喝口茶,消消气;” “区区一件小事,大可不必这么着急嘛~” 见季心态度还算恭敬,袁盎本还打算坐下身,好好和季心讲讲道理; 但又听到季心口中,最后又道出‘区区一件小事’等字眼,袁盎只又一怒! 抓过茶碗,便一把摔在地上! 啪嚓! “——喝个屁!!!” “——都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思喝茶?!!!!!” 伴随着茶碗破碎声,袁盎又是声嘶力竭的一声嘶吼,只让季府上下,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寂静之中。 良久,季心也终是稍回过味来,面色稍一肃; 意识到事态不对,便试探着走上前:“到底,是什么事······” 砰! 话刚要说出口,便气的袁盎又是一拍桌子,再愤然昂起头! 望向季心的目光中,更尽带上了恨铁不成钢! “你说说你!” “叫你好好读书、练练武艺,死活不听!” “——放着好好的官不做,非要干这刀口舔血的行当!” “平日里,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我也都懒得说你!” “可如今,你看看你,都在干什么?” “——册立储君的事,你都敢插手?!” “——你,是长了几颗脑袋!!!!” 越说越气,只片刻之后,袁盎便已是面色涨红,鼻息粗重; 烦躁的将衣襟松开些,嘴上仍不忘斥骂道:“你兄长何等英雄!” “——即便是现在,听到‘季布一诺,重比千金’的典故,谁人不会竖起一个大拇指,称赞一声:大豪杰,大丈夫?!” “你再看看你?” “为了三两黄白之物,都要把你季氏的血脉给绝了啊~~~!” “诶!!” 说到最后,袁盎已是急的直拍大腿,更惹的季心一阵迷惘; “我······” “我就······” “就······” “这······” 满是委屈的嘟囔一阵,都没能嘟囔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见先后几队人涌入府内; 再由其中几个头目,对季心附耳低语一番,才终是让季心惊骇的瞪大双眼; 只等手下一走,季心便惊愕的跌坐在地······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不过是一则谣言,就、就惊动了那苍鹰郅都?” 却见袁盎惊怒交加的再一跺脚,再呼几口浊气,便咬牙走上前。 抓起季心的胳膊,便朝着府外走去。 “袁公?” “——走!” “——马上走!” “——坐我的马车!” “走?” “去哪?” “——去关东!” “——去吴国!” “——不管去哪,走的越远越好!” (本章完) 第192章 有内鬼,继续交易 “季心······” “跑了?” 未央宫,绮兰殿。 王美人皱眉发出一问,只引的田蚡赶忙一点头。 “是;” “藏在袁盎的车里,由袁盎亲自护送出了城。” “想来,传、符之类,袁盎也都给季心备好了。” 闻言,王美人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片刻之后,又再次抬起头:“栗贲呢?” “——被郅都拿了。” 这一问,田蚡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而王美人的神容,也随着田蚡这干脆的回答,而愈发凝重了起来。 良久,才悄然低下头去。 “季心,是季布的亲弟弟;” “虽然没有做官,也没学到季布身上的优点,但这些年,凭借哥哥季布‘一诺千金’的名气,总还是闯出了些名堂的。” “只是这回,碰上了苍鹰郅都······” 说到这里,王美人又猛地抬起头! “你跟栗贲,没碰面吧?!” 田蚡摇摇头; “派的谁?” “府上的下人?” 田蚡点点头。 “那就好······” “那就好······” “回去之后,赶紧把人处理掉!” 冷冽一语,惹得田蚡再度点下头,王美人才终于长松一口气。 “呼~~~” “差点······” “差点就要······” “呼······” 心有余悸的一阵呼气,也惹得田蚡一阵苦叹起来。 良久,才有些落寞的走上前,在王美人身前坐下身来。 稍一翻眼皮,便忧心忡忡道:“长公主那边,也把金子都退回来了······” “阿娇,怕是不会嫁给彘儿了······” “——阿姊;” “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听着田蚡满是落寞,又不乏忧虑的悲叹声,王美人也不由深吸一口气; 面色,也是愈发严峻了起来。 “长公主,一向都是见钱眼开;” “既然退了金子,那就是太后那边发话了。” “阿娇······” “嗯······” “——再想别的法子吧;” “长公主这条线,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斜着眼看着王美人,最终,却得到这样一个答复,田蚡只面上愁苦更甚。 “先前,陶青那件事虽然没起到作用,但不管怎么说,也总算是把栗姬扳倒了。” “但谁又曾想:没了栗姬和皇长子,从哪又冒出来个皇九子!” “这!” “嗨~” “这事儿闹的······” 看着弟弟田蚡在身旁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一会儿又是苦笑,一会儿又是拍大腿,王美人也只稍低下头。 强自按捺许久,才终于将心中的恐惧按捺下去,王美人,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而在王美人冷静之后,这一切,都在王美人脑海中,呈现出了极其清晰地脉络······ “陶青那件事,被陛下看穿了;” “——陛下肯定是看穿了那件事,认定那是有人想要栽赃栗姬,才对那件事视若无睹。” “之后,也不知道在上林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开始还以为,左右不过是栗姬说错了话、惹恼了陛下之类;” “结果陛下一回长安,皇长子,就被封王了······” “嗯······” “只怕是栗姬,闹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惹得陛下恨屋及乌,连着皇长子,都不能容忍下去了······” 如是说着,王美人便缓缓从榻上起身; 面色阴沉的踱出两步,来到了自己的织机前。 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织机的边沿,面容上,也随之涌上一阵孤疑。 “上林苑发生的事,让陛下放弃了以皇长子为储;” “至于梁王,陛下本就不可能立他。” “照理来说,在上林苑的事发生、皇长子封王就藩之后,陛下应该会将册立储君的事,先搁一段日子。” “等皇长子封王的风声过了,再谋求册立储君。”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如此着急······” “就连太后,都不再坚持立梁王·········” “皇九子······” “公子胜·········” 一阵愈发低微的呢喃之后,王美人,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倒也不是王美人,看不清如今的局势; 而是王美人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天子启下定决心,又如此急于定下储君太子的事。 若是直接颁诏册封,倒还能解释为‘快刀斩乱麻’,是天子启想要一劳永逸,再也不为储君太子的事发愁; 但偏偏眼下,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了皇九子刘胜,唯独那纸册立储君太子的诏书······ “陛下,是还有什么顾虑?” “又或是在试探什么人······” “甚至,是在等什么人?” 织机旁,王美人微皱着眉,陷入沉思; 而在王美人身后,田蚡却是满带着愁苦,一阵唉声叹气不止。 在田蚡看来,眼下的状况,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 ——阿娇的事,被馆陶公主拒了,等于被太后拒了! 这基本就能直接说明:对于皇九子刘胜,太后,是持支持态度。 姐弟二人百般争取,最终却也还是没能替儿子/外甥刘彘定下来的阿娇翁主,也大概率要成为皇九子刘胜,获立为储君之后的太子妃。 而近些时日,皇七子刘彭祖久留椒房殿,也意味着宫中的那则传闻,大概率是真的; ——刘彭祖,真的要被过继到薄皇后膝下! 这,又意味着天子启,已经开始为刘胜铺路,开始做册立储君前的准备了······ “唉!!!” “先前,怎么就把这小子给漏了!” “——真没想到,陛下为了立这小子,居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闻言,王美人也缓缓点下头:“是啊······” “谁能想到,陛下为了立小的,能把大的给过继出去······” “闻所未闻呐·········” 姐弟二人一阵长吁短叹,绮兰殿内,便也随之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姐弟二人,各有所优、各有所虑; 面上,却是一样的愁苦。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织机前的王美人悠然抬起头。 “栗姬的去处,查到了吗?” “——坊间传闻,是送到了太医属衙附近;” “——具体是哪座殿,就不清楚了······” 便见王美人缓缓点下头,深吸一口气,又顺势在织机前坐下身来; 本能的操纵者织机,让织机‘吱吱呀呀’的运作起来,王美人也不忘淡然道出一语。 “栗姬,死定了。” “——太医属衙,在长乐宫内;” “陛下把栗姬送去长乐宫,摆明了就是不让栗姬,和外人取得联系。” “再加上这太医属衙,实在是太过偏僻······” “要不了多久,恐怕长乐宫,就会传出栗姬‘染病不治,暴毙身亡’的消息。” 见王美人操纵着织机,开始机械式的织起了布,田蚡便也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王美人的肩后。 ——田蚡明白:现在的王美人,还在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美人,依旧没能完全平静下来······ “栗姬要死了,那栗贲······” “——也会死。” “——别说那栗贲,是栗姬的亲哥哥了;” “——就算不是,落入郅都手中的人,也没有活着走出中尉府的道理。” “那我们······” “——收手。” “——陛下,应该是在算计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至少不会是我们。” “——这摊浑水,淌不得······” “弟,明白了······” 最后再道出一语,又深深看了王美人一样,田蚡便回过身,悄然朝着殿外走去。 独留王美人,在这硕大的绮兰殿内,机械式的操纵着织机。 吱呀; 吱呀······ “陛下······” “真的要如此狠心······” “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那可是亲弟弟啊······” “亲弟弟·········” 吱呀; 吱呀······ ········ · 梁国,睢阳,梁王宫。 秋高气爽的时节,此时的梁王宫内,却是烟雾缭绕。 数不清的香炉被点燃,散出的滚滚浓烟,在王宫内久久不散; 各式昂贵的香料,像是不要钱一般,被宫人一次又一次填入香炉,又无一例外的被焚烧殆尽。 踏入此时的梁王宫,只会让人感觉自己,是身处云雾缭绕的仙境。 ——梁王刘武刚回睢阳没多久,王宫内外,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梁王刘武的王榻,全金的; 王榻前的长案,全金的。 案上各式餐具、灯具,自更不用多提。 ——就连梁王刘武身上的衣袍、屁股下的软垫,都是以金线缝边。 此时的梁王宫,由内而外,都突出一个‘豪’字; 由上到下,凡目光所及,尽是‘土豪金’······ “好赋啊~” “好赋!” “来来来~” “寡人······嗝!” “寡人,再敬先生一盏~” 满是酒气的坐在上首,刘武只面色潮红,目光涣散; 慵懒的一举盏,与身旁的文士一对饮,便又在榻上侧堂下来。 随着殿内的音律,将手一下下轻拍在大腿上,怎一个惬意了得。 梁王高兴,梁王宫内上上下下,自也是跟着一起高兴。 ——殿中央,衣着清凉的舞姬们,正随着音律,扭动着曼妙的身躯; 殿两侧,文士、宾客们推盏换盏,不时又即兴吟上两句辞赋,惹得刘武阵阵喝彩; 进进出出于殿内的宫人、婢女们,虽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却也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寡人······” “——嗝~~~” “寡人,高兴!” “今儿个,凡是见到过寡人的,都赐一金!” “于寡人对饮的,百金!” “接、接着······” “嗝!” “接着奏乐~” “接着舞~~~~” “哎~嘿~嘿~嘿~~·····” 这已不知是今日,梁王刘武第几次赐下重赏; 片刻之后,整个王宫之内,便只剩一阵有种喜悦的畅笑声。 每个人都在笑; 每个人,都在笑; 只有刘武,嘴角噙着笑,眼角,却挂了泪······ “大哥啊······” “大哥······” “骗的弟弟,好苦啊······”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 “喝!!!” “都倒上!” “——今天,一醉方休!!!” 刘武含泪一阵畅笑,却根本没人注意到,刘武的笑声中,已带上了哭腔; 看见刘武脸上的泪水,众人也只当是刘武,不小心将酒撒在了脸上。 就这么一盏接着一盏,一盏接着一盏; 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一天接着一天······ ——这,已经是足足第六天了········· 宴中,刘武蓄养的宾客、文士们,自是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方才还在殿中央舞动身躯的女子,此刻也已被这些酒鬼抱入了怀中。 而在最靠近梁王刘武的位置,公孙诡、羊胜二人,目光中却是一片清明。 见刘武遥一邀酒,又率先一饮而尽,二人只佯做喝酒的样子,将盏中酒水一把甩在身后。 而后,二人稍一对视,便一齐起身; 装出一副身形不稳的姿势,晃悠着走上前,终,还是在刘武身旁坐下身来。 “大王~” “不高兴!” “——臣~瞧出来了·····” “大王,不高兴~~~” 羊胜佯装醉酒的语调,也终是让刘武悠然侧过头; 只漠然瞥了一眼羊胜一眼,便又自顾自正过身,抓起酒盏,便又是猛灌一通。 “哈~” “先生,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 “领了寡人的赏,吃自己的酒便是了。” 漠然一语,只惹得羊胜眼角一眯,偷偷侧过身,与公孙诡又一对视。 便见公孙诡随即起身,来到刘武身前,也同样装出一副喝了很多、走不动路的模样,‘嘿呦’一声,便跌坐在了榻沿。 待公孙诡摇摇晃晃着起身,刘武游离的目光,也刚好和公孙诡对在了一起; 短暂的一面呆愣之后,公孙诡,终是莞尔一笑。 “大王,是在想长安的事吧······” “自打回了睢阳,大王,就一直想让自己高兴,也想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但臣和大王,彼此相熟这么久;” “大王高不高兴,臣一眼,就能看出来······” 平缓、温和的语调,只让刘武嘿然一笑,又顺势将头从手掌上跌下,再翻身平躺在王榻之上。 片刻之后,一声嘹亮的呼号,惹得殿内众人齐齐一愣! “寡人,恨!” “寡人,恨透了长安······” “恨透了长安!!!” “呵······” “噗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寡人,是个傻子~” 怪笑着从榻上起身,就坐在王榻上,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刘武便先后望向公孙诡、羊胜二人。 “你们知道吗?” “寡人,是傻子~” “寡人,很好骗的~” “随便什么话,都能骗得了寡人~~~” 擒泪发出一阵狂笑,刘武也缓缓从榻上起身······ 猛地挥出手臂,将面前的一桌酒食尽数扫倒! “寡人!恨!!!” “恨那储君之位,偏偏就落不到寡人的头上!!!!” “寡人,恨······” “恨我大哥,宁愿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十三岁~” “才十三岁啊~~~~!” “——立了那孺子,但凡有个闪失,当下就是主少国疑,社稷颠覆!!!” “十三岁~~~” “才十三岁······” 似是癫狂般,发出几声又哭又笑、又哀又嚎的咆哮,梁王刘武终是跌坐在榻沿,木然发起了呆。 呆滞的目光,麻木的神容,一身的酒气,以及那时不时,翘起一抹讥笑的嘴角······ “大哥,为什么就不愿意立我呢?” “大哥,为什么就非要骗我呢······” “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让我抱有期待?” “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失魂落魄的一阵呢喃,也终是让公孙诡、羊胜二人稍安下心; 悄悄走上前,在刘武左右两侧蹲下身,终,还是由公孙诡稍昂起头,用手遮在嘴边,对梁王刘武附耳了些什么。 “我听说,是袁盎······” “还有窦婴、周亚夫·······” “我们可以······” “我现在就······” 一阵低语,只惹得梁王刘武愈发呆滞,就那么愣愣的坐在王榻边沿,眼睛都不眨一下; 等公孙诡说完,见梁王刘武仍是这幅模样,羊胜也不由稍低下头。 正当二人以为,计划无法继续进行时,却见王榻之上,梁王刘武猛地一拍大腿! “好!” “就这么办!” “袁盎·······” “哼!” “——不让寡人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哮,只让公孙诡、羊胜二人齐齐一愣; 待缓过神,却见一枚符印,已经被扔进了公孙诡怀中。 “这件事,就由中尉去办吧!” “一定要多派人!” “——寡人,要让每一个坏我好事的人,都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咬紧牙槽,含恨吐出一语,梁王刘武更是双拳紧握,身形微颤。 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刘武身侧,公孙诡、羊胜二人,却飞快的对视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臣,谨遵大王诏谕·········” 没有辣~ 我一滴都挤不出来啦~ 嘿嘿,今天就这三更了,晚安各位大父。 (本章完) 第193章 我其实,是来杀你的 自函谷关进入关中,朝长安前进的路线上,遇到的第一个城池,是新安。 相较于长安、睢阳这样的大邑,又或是临淄、广陵这样的王都,新安,无疑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 长宽各不过二三里、高不过二丈的围墙,让整个新安里里外外,都散发着残破、落后的气息。 再加上秋收将至,凡是农户,都忙着在田间操劳,做着秋收前最后的准备; 这就使得新安附近的街道之上,能看到的,就只有闲人懒汉,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游侠众。 秋收前后的这段时日,这些游侠众,无疑是非常悠闲。 懒散的聚在一起,找棵枝繁叶茂的柳树,或靠在树脚下、或躺在树杈上,就这么优哉游哉的,享受着不时吹来的凉爽秋风。 直到道路尽头,出现一个孤寂的身影······ “大哥!” 一声急促的轻呼,让树杈上的男子稍抬起头; 看见那出现在道路尽头,并缓缓朝自己走来的彪形大汉,‘大哥’只缓缓坐起了身。 眯着眼,仔细看了眼那彪形大汉,便如临大敌的从树杈上跳下! “走!” “去看看!” ‘大哥’一声令下,众小弟只是前呼后拥; 不片刻的功夫,便有数十号人从道路边沿的几颗柳树边涌出,跟在‘大哥’身后,朝那彪形大汉走去。 如此阵仗,却丝毫没有让那彪形大汉减缓脚步; 直到一行人迎上前,将自己隐隐围在中间,那大汉冷酷的面容上,都仍不见丝毫惧色。 这时,众‘小弟’稍让开一条通道,好让那‘大哥’走上前。 来到大汉身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那‘大哥’面上神容,也随之愈发严峻了起来。 ——大汉身高足有八尺,比这群游侠众高出足足一头,甚至是两头! 明明是被围在中间,却好似鹤立鸡群······ 头顶上的斗笠,将大汉黝黑的面庞遮住,却也没能遮住那双锐利,又不时散发着冷冽的双眸。 杂乱的胡须随风而颤动,也依旧没能将那条自眼角斜向下,一直延续到异侧嘴角的狰狞疤痕遮住; 手自然地倒握住腰间,那柄明显价值不菲的宝剑剑柄上,魁梧的身躯,似是随时都能爆发出骇人的能量······ 这个人,很不好惹! 如是想着,‘大哥’便只得试探着上前一步,缓缓拱起手,目光,却一刻都不敢从大汉身上移开。 “看打扮,壮士不像是关中人氏;” “不知此来,可有何贵干?” 却见那大汉闻言,先是目光冷冽的转过头,在身边的游侠众身上环视一周; 许是看那‘大哥’还算客气,大汉终还是漠然拱起手,腰杆却丝毫没有弯下的趋势。 “谈不上‘贵干’;” “只是途径贵宝地,要往长安去。” “若是惊扰了各位,我,也可绕道而走······”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那大汉却丝毫没有‘绕道而走’的架势; 望向那‘大哥’的目光中,只悠然涌上一抹淡淡的阴戾······ “去长安啊······” “不知,可否请壮士言明:去长安,是要做什么?” 那‘大哥’又是小心翼翼的一问,却仍只换来大汉淡漠的一声答复。 “投奔故人。” “——不知这故人······” “当朝奉常,袁盎。” 不等那‘大哥’发问,大汉便不假思索的做出答复,而后便将那阴戾的目光,撒向身前的‘大哥’。 “在下只是沿经此地,并不打算滞留;”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各位,能放我离去。” “——毕竟,秋高时节,秋收在即······” “杀人,不祥啊?” 意味深长的说着,大汉握在剑柄上的手,也不由稍移动了些,明显是一副随时拔剑暴起的架势! 目光却随着大汉缓慢扭动的脖颈,而再次扫过身边,将自己围在中间的游侠众。 “容我厚着脸皮,说句自大的话;” “——单凭你们这点人,恐怕,也留我不住······” 随着大汉低沉,又隐隐带有些许杀气的话语声,局势只瞬间紧张了起来; 围在大汉周围的游侠众,也都各自后撤一步,弓下腰,摆出一副随时扑上前的战斗准备姿态! 而那‘大哥’,却是在听到大汉的话语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片刻之后,又略带孤疑的昂起头,对大汉再一拱手:“敢请问壮士;” “壮士要投奔的故人‘袁盎’,可是楚人袁丝?” “——正是。” 此言一出,便见那‘大哥’面上严峻之色顿消,稍将上身往后一仰,又对大汉深一拱手。 “居然是袁丝-袁公的故人当面,实在是失敬,失敬······”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惹得那大汉也不由有些错愕; 却见那‘大哥’直起身,朝身边轻轻一挥手,方才还摆出战斗准备姿态的游侠众,眨眼便恢复了先前的姿势。 片刻之后,又被‘大哥’轻轻一瞪,便又各自散去,一步三回头的,朝着远处那几棵柳树走去。 危机解除,那大汉也下意识将握在剑柄上的手松开,只望向那‘大哥’的目光中,又带上了满满的困惑。 却见那大哥面带迟疑的思虑片刻,终还是咬咬牙,低下头去; 在怀里左右掏了好一会儿,才掏出几十枚铜钱,随即面带尴尬的抬起头,双手捧着那几十枚铜钱,递到了大汉身前。 “不怕壮士笑话;” “——咱们这新安,本就是个小地方,实在没有什么油水。” “虽说自函谷关入关中,就必定要沿经这新安,但平日里,从这新安经过的,不是穷的掉渣的农户、流民,便是权势滔天的大富大贵之人。” “就连商队,也大都是背景滔天,我们根本就得罪不起······” 说着,那‘大哥’便又将手里的几十枚铜钱,向前送了送。 “本不该拿如此寒酸的东西,来羞辱壮士;” “但实在是囊中羞涩,别无他法······” “还请壮士,万万不要怪罪·········” 听闻‘大哥’这一番满是羞愧,甚至即便是羞愧,也仍能听出敬佩之意的话语,那大汉只愈发困惑了起来。 低下头,看了看那几十枚大小不一,甚至都泛着油光的铜钱,大汉更是悄然皱起眉。 “你,认识我?” 闻言,那大哥却是嘿笑着摇了摇头。 “壮士仪表堂堂,气势不凡,自然不是我这样的人能结识的。” “但既然是袁丝-袁公的故人,那,就肯定是值得敬佩的人。” “——壮士就当这,是我对袁公的些许心意;” “虽不多,但也聊胜于无,能让壮士饱食一餐······” 那‘大哥’又是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只让大汉愈发感到困惑了起来; 伸出手,将‘大哥’的手轻轻推回去,再婉拒一句‘我不缺盘缠’,大汉才一边向前走着,一边试探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您认识袁丝?” 轻声一语,却惹得那‘大哥’又一阵摇头苦笑起来。 “我这样的人,当然是不配和袁公结识的。” “但袁公的名气,即便是放眼天下,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就连长安城内的季心-季大侠、洛阳的剧孟-剧豪侠,都奉袁公为座上宾!” “放眼关中,凡是有点见识的人,就没有不知道楚人袁丝的。” “至于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自然是这一生,都很难见到袁公;” “但对袁公,也同样是满怀崇敬。” “居然有幸遇到袁公的故人,又怎么能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来表达对袁公的崇敬之情呢?” 说着,那‘大哥’便又嘿笑着低下头,强忍着心中的羞愧,再次将那几十枚铜钱递上前。 “还请壮士收下吧。” “全当是我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对袁公的些许心意了;” “就算无法帮到壮士,也好歹让我心里,能稍好受一些?” 听到这里,那大汉才终于明白:这‘大哥’前倨后恭,究竟为何。 低下头,看着那几十枚油光锃亮的铜钱,大汉思虑片刻,终还是伸出手。 一把接过那几十枚铜钱,将钱装进腰间的钱袋里,又将手伸入怀中,随手掏出一小块金角。 稍一思虑,便将金角递上前去。 “您的心意,我不好拒绝;” “但若是因此,而让您手下的弟兄短了吃食,我也会感到愧疚。” “——身上刚好带了些闲余的钱,就当是请您手下的弟兄,吃一顿浊酒吧。” “您的心意,我没有拒绝;” “这,是我的心意,也希望您不要推辞······” 见大汉掏出那块金角,‘大哥’本还手足无措的想要推辞; 听闻大汉最后的一番话,‘大哥’终也只得羞愧的一笑。 “嗨!” “好吧。”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替弟兄们谢过壮士······” 再拱手一拜,又大咧咧接过金角,那‘大哥’便赶忙回过身,对不远处的游侠众招呼道:“过来几个机灵的;” “把壮士,护送出新安地界。” 一声吼喝,便见柳树下窜出几道人影; 而‘大哥’则是回过身,温笑着看向大汉,又朝前方的道路稍一伸手。 “壮士慢走。” “恕我,没能亲自远送······” · 被游侠众护送着离开新安,大汉便一路向西,直扑长安。 但一路上的见闻,却让大汉愈发感到惊讶。 ——沿新安、绳池、大阳,到弘农、胡县、华阴; 从武城、郑县、下邽(guī),再经新丰、霸陵······ 从进入关中,一直到抵达长安,大汉的经历,都和新安如出一辙。 每到一个地方,大汉就必定会引来当地的地头蛇,满是戒备的上前查探; 但在大汉道出一句‘我要去投奔袁盎’之后,这些满带戒备的地头蛇,也都是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最冷淡的,也起码是派人护送大汉,经过自己的地盘; 热情一些的,更是恨不能倾家荡产,也要给大汉送上一点东西。 就这么一路向西,待走入长安城,本还‘孑然一身’,身无长物的大汉,已经是从头到尾变了模样。 ——身上的粗衣,变成了一件蜀锦缝制成的华袍; 手中握着的缰绳,是跟在大汉身后的一匹高头大马; 马背上,也被各类吃食、财货堆满,让大汉想骑,都无法在马背上,找到可以‘落座’的位置。 便是带着这一路的‘收获’,以及纷乱的心绪,大汉,终于来到了长安城北; 稍一打听,便又来到了袁盎的府门之外。 昂起头,看着府门上,那朴实无华的‘袁府’二字,大汉心中,只一阵百感交集。 “只是一个投奔袁盎的人,就可以在关中,得到如此礼待;” “——而且,还只是假装投奔······” 如是想着,大汉也不由苦笑着一摇头; 不等大汉走上前去,便见府门内,已是迎出三两仆人,面带着微笑,朝大汉小跑而来。 “贵客登门,没能远迎,实在是我们的罪过;” “恕罪,恕罪······” 见那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上来就是一番告罪,大汉只一阵手忙脚忙; 刚要拱手回礼,手中的缰绳,也已被府内走出的仆人‘抢’去,牵着马,就自侧门入了府。 见此状况,大汉只面色僵硬的昂起头; 还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那管家轻拉着手臂,便朝着府内走去。 走进客房,在客座首位落座,不眨眼的功夫,那管家便已亲自端着茶碗,来到了大汉的面前。 也是直到这时,大汉,才终于有机会拉住管家,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第一次登门,也从不曾见到过袁丝,阁下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呢?” 却见管家闻言,面上笑意仍丝毫不见,对大汉稍一躬腰,便面带微笑道:“或许是壮士有所不知了。” “——我家主人,一直都告诫我们:只要是在府门外驻足的,就都是主人的贵客。” “只要是主人的贵客,就必须进我袁府的大门:喝上一碗茶、用上一顿饭、吃上两盏酒;” “酒足饭饱之后,如果贵客想走,我袁府不留;” “——给贵客备足盘缠,恭送贵客出门。” “如果贵客想留,我袁府自也会备下客房,忠仆美婢日夜在身边伺候;” “除非贵客开口要走,我袁府,便断没有主动送客的道理······” 一番话道出口,那老管家仍不忘微笑着,对大汉再一拱手。 “贵客来的巧;” “我家主人,恰好就在府上。” “——劳贵客稍待,我家主人,便来亲自面见贵客······” 听闻管家此言,那大汉只又是一阵唏嘘感怀; 正要起身,朝管家拱手回礼,却见管家身后,已出现一道面带微笑的身影。 “让贵客久等了~” “实在是另有客人登门,一时没脱开身。” “——请用茶;” “用过茶,府内的下人,也当备好酒食了······” 满是随和的说着,袁盎便自上前,在大汉对侧坐下身。 不知道的,恐怕会以为这大汉,真的是袁盎相识多年的友人; 但实际上,这却是二人第一次见面······· 回想起一路上的见闻,以及一路上,道听途说的一些‘故事’; 低下头,是身上那件崭新的蜀锦,抬起头,则是那恭敬退去的管家,以及满面春风的望向自己的袁盎······ 满是感怀的笑着一摇头,大汉终是从座位上起身,对袁盎拱手一拜。 “从函谷关进入关中,一路上的见闻,都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今日亲眼见到公,更是让我明白:名扬天下的楚人袁丝,是怎样的风姿。” “——袁公,实在是让我感到万分敬佩;” “所以有些话,想要对袁公说······” 听闻大汉此言,袁盎却仍是满面微笑,只赶忙从座位上起身,呵笑着上前,将大汉从地上扶起。 待大汉神情凝重的直起身,袁盎也依旧是面带微笑的昂起头:“壮士,不必这么客气;” “我袁盎,一向都喜欢结识像壮士这样的朋友。”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有什么话,壮士就直说吧;” “只要是我能帮上忙的事,就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满是豪爽的一番话,却惹得那大汉愈发愧疚起来。 暗下稍一纠集,便对袁盎沉沉一拱手! “我,本是受人所托,前来刺杀袁公的!” “只是入关后,一路上打听袁公的为人,只要是我问到的人,对袁公都是赞不绝口。” “所以,想要提醒袁公:这段时间,一定要当心!” “——在我之后,还有十多批人会来长安,都是为了刺杀袁公而来!” “而且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根本不会因为袁公的名声,而有丝毫迟疑······” 毫不拖泥带水的一番惊醒,只惹得袁盎顿时一愣! 惊疑不定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咽了口唾沫; 看着眼前的大汉,又足足盯了好一会儿,袁盎才惊魂未定的拱起手:“敢、敢请问壮士;” “究、究竟是谁,想要置、置我于死地?” 却见那大汉闻言,满是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 “接受了嘱托,却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已经让我感到羞愧了。” “请恕我,不能透露这个人的身份。” “——只能提醒袁公:这个人,不达成自己的目的,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而且,即便是杀了袁公,这个人,也很可能不需要抵命······” “我对袁公,言尽于此。” 言罢,那大汉便决然起身,对袁盎再一拱手,丢下一句‘不必远送’,随即走出了袁府大门,眨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而在客堂,袁盎却是惊愕的愣在原地,久久没能缓过神。 下意识向身后摸索着,却被案几一扳,顺势跌坐在了案几之上; 再回想起片刻之前,公子刘非亲自登门,送来的那副锁子甲······ “是谁······” “谁要杀我······” “公子胜,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要保我性命······” “还是··········” (本章完) 第194章 小混账留下 “袁盎这个人呐~” “啧;” “怎么说呢······” 甘泉宫,温泉池。 刚泡过温泉的天子启,正舒坦的躺在池边的躺椅上,稍侧过头; 刘胜则是坐在池边,将脚泡在温泉里,满是迟疑的撇了撇嘴,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这么说吧。” “——老师曾说过:袁盎这个人,办事的能力很强;” “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交到袁盎手里,就总是能得到很妥善的处置。” “但这,是由于袁盎这个人,几乎什么朋友都交、什么人都认识的缘故;” “袁盎无论到了哪里、到了什么人面前,都总是会有人给袁盎颜面,尽量配合袁盎。” “这样的人······” “啧,儿臣说不好。” “就是觉得~~” “嗯~~~” “——袁盎,不大像是个朝臣。” “反倒像个侠客?” 满是迟疑的一番话语,只惹得天子启一阵轻笑摇头。 侧过身,接过贾夫人递来的水碗,一边品味着温蜜水,一边继续问道:“那袁盎这样的人,该怎么任用呢?” “什么职务,能让袁盎的才能,全部发挥出来呢?” 闻言,刘胜思虑再三,终还是摇了摇头。 “儿臣不知道。” “儿臣只是觉得,袁盎到处欠下的人情债,或许会让他在担任某一职务时,遇到‘不得不还人情’的情况;” “这就很可能会让袁盎,动用自己的职权,来偿还欠下的人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无论是什么样的职务,都不应该交到袁盎的手中······” “——对咯~” 耐心的听完刘胜的见解,便见天子启满是欣慰的从躺椅上坐起身; 面带赞可的笑着点下头,还不忘对刘胜又咧嘴一笑。 “这,就是过去这么多年来,朕为什么始终不让袁盎,长期担任某一职务的原因。” “袁盎故交遍地,友朋遍天下;” “有事需要袁盎处理时,这些人,自然能为袁盎带来许多便宜;” “可一旦袁盎出任要职,这些‘朋友’,就会成为袁盎无法拒绝的蛀虫。” “——如果袁盎做了廷尉,这些人就会求他赦免亲友;” “——如果袁盎做了少府,这些人就会求他,好将少府的财货据为己有;” “无论是什么样的职务,只要袁盎坐上去,并拥有了权力,就总会有人找上他,逼得他不得不以权谋私。” “所以,过去这些年,无论是先帝还是朕,都没有将袁盎任命为重臣。” “只有在发生急需解决的事时,才会将袁盎临时任命为某职,然后让袁盎去解决这件事。” “事情解决之后,再将袁盎的职务罢免,给个中大夫、太中大夫之类的虚衔。” “呵······” “——为了这件事,母后,也没少发牢骚······” 摇头苦笑着,将手中水碗放在身旁,从躺椅上站起身; 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再舒坦的长呼一口气,天子启才再次侧低下头,看向池边,正低头泡脚的刘胜。 稍一思虑,便走上前,在刘胜身侧坐下来,也学着刘胜的模样,在池边泡起了脚。 “呃~~~” “舒坦;” “算下来,也有年头没来甘泉了······” 天子启满是享受的语调,却只惹得刘胜百无聊赖的低下头; 一边摆动的脚,一边不忘本能的嘀咕道:“明明是每年夏天都来······” “去年,还是带着王美人一起来的······” 被刘胜又双叒叕一次拆穿,天子启却早已麻木,只面不改色的抬起头,在刘胜后脑勺上轻轻一拍。 “——朕还在你跟前呢~” “臭小子······” “也不知道背着点朕······” 父子二人一番‘友好’的互动,也惹得一旁的贾夫人连连点下头。 噙着温和的微笑,在那躺椅上坐下身,看着父子二人泡脚的背影,就这么含笑发起了呆。 ——甘泉宫,贾夫人当然来过。 尤其是生下长子刘彭祖之后的那几年,每年陪天子启来甘泉宫的,就都是贾夫人。 但在贾夫人的印象里,眼前这个画面,让贾夫人这一生当中,第一次体会到了些许‘家庭’的味道。 当然,比起寻常农户的酸甜苦辣,眼前这一幕并不算什么。 但对于贾夫人、对于眼前这对出身皇家的父子而言,这样温情的场景,却也堪称‘弥足珍贵’······ “陛下。” 静默中,一声低沉的呼禀声,惹得一家三口齐齐侧目; 待看清来看,是新晋中尉:郅都,贾夫人便下意识从躺椅上站起身。 片刻之后,见刘胜也作势从池边站起,天子启才终于开口道:“小混账留下;” 下意识道出一语,便见天子启又稍侧过身,望向身后,同样作势要离去的贾夫人。 “贾姬······” “也留下吧。” “多听听这些事;” “往后,有用得到的时候。” 淡然一语,终是让贾夫人稍安下心,也没忘将求助的目光,撒向天子启身旁的儿子刘胜。 待刘胜也轻轻点下头,贾夫人才强忍着心中不安,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身来。 片刻之后,天子启、刘胜父子也从池边站起身,天子启坐回躺椅子上,刘胜则来到贾夫人身侧,温笑着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早晚有这一天的······” “嗯?” 刘胜温和的语调从身后传来,也终是让贾夫人长呼一口气。 将手伸到肩膀处,轻轻拉住刘胜的手,这才强自镇定的侧过身,望向不远处,同样已经在天子启身侧坐下身的郅都。 而郅都口中道出的第一句话,便让贾夫人才刚平静下来的心,瞬间感到不安了起来······ “栗姬,已经送进长乐了,由北军禁卒亲自看管;” “那件事,是栗姬的兄长栗贲在幕后指示,栗贲已经在狱中畏罪自尽。” “受栗贲指使的游侠季心······” “——臣晚了一步,让他逃走了。” 说出最后一句‘让他逃走了’,郅都便面带羞愧的低下头去; 而在郅都身前,瘫靠在躺椅上的天子启,也是瞬间就换上了‘工作专用表情’,虽仍身穿着休闲的单袍,面色却是瞬间严肃了起来。 “季心,一介贼寇而已,不足为虑;” “倒是栗贲么······” “——就没受人指使?” “朕认识的栗贲,应该没这个脑子才对?” 轻声一问,只引得郅都沉沉点下头。 “那件事,是栗贲亲自登门,和季心商谈的。” “但栗府的下人说:在栗贲去找季心之前,曾有人登门找过栗贲;” “只是这个人是谁,臣实在是查不到。” “——想来,应该是给栗贲出主意的那个人,派去找栗贲的卒子;” “而现在,季心不知去向,栗贲也死在了中尉暗牢,那卒子,怕也已是······” 听出郅都话中身影,天子启只又是点点头; 沉默片刻,便稍侧过身,对刘胜一招手。 “过来;” “到朕身边来。” 天子老爹有令,刘胜自也只能再安抚一下母亲,而后便走上前。 又见天子启轻轻一挥手,示意刘胜在另一侧坐下身来; 这一侧,刘胜刚要坐下身,天子启的目光,却已望向了那一侧的郅都。 “朝堂呢?” “朝中百官,是个什么反应?” “功侯元勋当中,有没有人牵扯进去?” 听闻此问,郅都只又是稍一颔首。 “御史大夫陶青,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在内史晁错登门,喝骂一通之后,便偃旗息鼓。” “内史晁错、廷尉张欧、太仆刘舍、少府萧胜,都已经明白了陛下的心意,正在等待陛下的指示。” “典客公孙混邪、卫尉直不疑,都决定置身事外,专注于本职,不插手这件事。” “倒是袁盎······” 话说一半,郅都便悄然止住话头,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天子启,又稍看了眼一旁的刘胜; 见郅都这般架势,天子启本还没当回事,只淡然道:“接着说;” “袁盎怎么了?” 却见郅都闻言,面上顿时涌上一抹迟疑之色; 思虑片刻,才意味深长的看向天子启:“关外,似乎是来了人······” 此言一出,天子启面色稍一变; 不等刘胜反应过来,又赶忙轻咳两声,对郅都一阵使眼色。 “嗯~” “朕知道了。” “还有呢?” “都还有什么人,牵扯进这件事里了?” 见天子启终于反应了过来,郅都这场长松一口气,顺着话头就接了下去。 “朝中公卿,没有人牵扯进这件事。” “倒是太子宫中,似是有不少属官,为皇长子感到······” “——不忿?” “或者应该说,是不甘······” 轻声说着,郅都也不由稍抬起眼皮,小心打量起天子启的神情变化。 而在天子启另一侧,听到君臣二人这一番没头没尾的问答,刘胜也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凭借郅都最后这句话中,提到的‘皇长子’三个字,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至于天子启,则是在郅都的汇报结束之后,陷入了一阵漫长的呆愣之中; 足足过了数十息,天子启才嗤笑一声,又冷笑着昂起头,将后脑靠在了躺椅的后背之上。 “呵······” “太子宫属官······” “朕还没册立太子,太子宫的属官,就都提前认了主啊~” “嘿;” “嘿嘿······” 满是讥讽的嘿笑声,只引得郅都、刘胜二人下意识低下头去; 便是不远处的贾夫人,也是不安的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担忧。 良久,天子启才停止了怪笑,稍呼一口气,便将上本身坐直。 “太子宫的属官,凡是和皇长子牵扯上关系的,都处理掉。” “——就算没有牵连的,也都清退!” “令少府另外选一批属官,充入太子宫。” “这件事,要尽快。” 沉声做下吩咐,待郅都起身一拱手,天子启便又将身子侧向另一边,也正要站起身的刘胜。 “给你留门功课。” “——回去之后,好好琢磨琢磨:郅都刚才跟我说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这件事,朕应该如何处理,要小心哪些环节,又有什么人,需要格外关注?” “琢磨清楚了,到寝殿去寻朕。” 稍有些严肃的布下‘功课’,天子启才终是站起身,重新带上了那抹轻松地笑容。 “好了;” “带你母亲,再去泡泡温泉吧。” “——难得来一次甘泉,回了长安,可就泡不到了······” 听出天子启是有意支开自己,刘胜自也不疑有他; 轻轻点下头,便虚搀着母亲,朝不远处的行宫走去。 “还泡个屁啊······” “都泡了一天了,皮都要泡脱了······” “——小点声!” “——让陛下听去,又要打你板子!” 母亲二人交头接耳的离去,天子启,则只面带微笑的驻足原地,目送母子二人离去; 待母子二人远去,天子启的面色‘唰’的一边,眨眼的功夫,便带上了一抹狠厉! “那混账在,你提关外做什么?!” 强压下声线,发出一声躁怒的低吼,天子启仍不忘下意识侧过身,看向母子二人离去的方向; 确定母子二人走远,天子启才将恼怒的目光,撒向身前的郅都。 “臣、臣也不想说来着······” “可陛下······” 欲言又止的嘟囔几个字,郅都终还是放弃了辩解,认命似的跪地一拱手。 “臣,知罪······” “哼!” 冷哼一声,又愤愤不平的坐回躺椅上,将身子砸在靠背上,天子启才余怒未消的问道:“现在说!” “袁盎怎么了?!” 被天子启这莫名其妙的怒火一吓,郅都的面容之上,也立刻带上了满满的委屈。 但毕竟是配合多年的上下级,稍调整片刻,郅都便将心态调整了过来; 稍一措辞,又下意识看了看左右,在起身上前,附耳于天子启身侧; “梁王那边,已经有动作了;” “派来的第一批人,已经进了长安城。” “只是袁盎那边,稍微出了点纰漏······” “——什么纰漏?” 听郅都说起正事,天子启也稍敛去面上怒容,眉头却也立时皱起。 便见郅都继续低声说道:“梁王派去刺杀袁盎的刺客,并没有动手;” “非但没有动手,还将自己的来历告诉了袁盎。” “眼下,袁盎有了防备,只怕是······” 恰到好处的止住话头,郅都这才直起身,又低着头后退一步,将手扶在腹前,静静等候起了天子启的指示。 而在郅都这一番禀告之后,天子启的面上神容,也确实如郅都所预料的那样,顿时有些阴晴不定了起来。 “刺客不行刺,反而主动暴露目的?” “还提前给袁盎示警?” “为什么?!” “——就因为他袁盎,到处和三教九流交朋友?” 满是讥讽的一问,却惹得郅都缓缓点下头; 而天子启的面容,也随着郅都点下头,而彻底黑了下去······ “对袁盎,朕本还怀有愧意······” “但如此看来,袁盎······” “——果真该死啊·········” 阴森的呢喃声,只惹得郅都再将头低下去些。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试探着开口道:“既然有了防备,那袁盎,恐怕不会被刺死了;” “可陛下先前说,这次的事,必须得死一个人······” 郅都试探一问,却是让天子启满是烦闷的抿紧嘴唇,面色阴郁的将上身往后一仰; 依靠在椅背上,下意识前后摇晃着躺椅,天子启的面上神容,却是愈发阴沉了起来。 “本想着,袁盎又是九卿,又是太后的座上宾;” “死个袁盎,当足以让太后死心······” “嗯······” 神情阴郁的坐在躺椅上,下意识抬起手,轻轻捋起颌下的短虚,天子启深邃的目光中,开始逐渐闪过点点精光。 而郅都则躬身立于一旁,静静等候起天子启的最终指示。 大约一炷香之后,天子启才从思绪中回过神。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天子启方才还遍布阴云的面容之上,便已只剩一切尽在掌控的绝对自信。 “关外来的‘客人’,派人盯紧些;” “可以放入城门,但绝对不能放入宫门。” “袁盎那边,也不必刻意做什么。” “——时刻盯紧那些‘客人’,在他们出手之前,绝对不要有其他任何动作!” “只要死了第一个人,就立刻出手,全部拿下!” “务必要留活口!”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闹出第二条人命······” 天子启低沉的话语声,自是让郅都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待天子启重新瘫回椅背上,对自己摆摆手,郅都才终是稍待疑虑的上前一步,轻声问道:“那,该死的······” “还是袁盎?” 莫名其妙的一问,却只引的天子启意味深长的一笑,叫头朝另一侧一别,再怪笑着闭上双眼。 “如果是袁盎,那当然最好不过;” “可若是袁盎大难不死······” “嘿······” “那,就只能看运气了~” ··· “对了;” “晁错和陶青那边,你还是稍微盯着些。” “——朕那个弟弟啊~” “——只怕,是已经疯魔喽~~~” 最后再道出一语,天子启再一摆手,旋即便背过身去; 待郅都离开,侧躺在躺椅上的天子启,脸上才终于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会是谁呢······” “究竟,会是谁呢·········” 状态有点萎靡,又不想影响质量,所以反复删改,才磨磨唧唧码出来了今天这两张。 今天就到这里吧,趁着周末,我也稍微休息一下,下去散散步啥的。(连着一个星期没出门,不是码字就是吃饭睡觉,我都要闷死了······) (本章完) 第195章 你,准备好了吗? 黄昏时分,刘胜如约来到天子启的寝殿,却发现此时的天子启,已经进入了忙碌的工作状态之中。 身上还是那件泛黄的白色内衫,头发也还是敷衍的束成一团,但天子启面前的御案上,却堆起了足有半人高的‘竹简山’。 ——即便是来度假,天子启,也依旧没有忘记工作······ “过来坐;” 冷不丁一声招呼,才终是让刘胜缓步走上前,在天子启的案几前跪坐下身。 却见天子启头都不抬,俯身查阅着一份奏疏,嘴上不忘再招呼道:“说吧;” “白天的事儿,瞧出什么了?” 天子启这过于随意的态度,无疑是稍有些出乎刘胜的预料; 本还打算仔细叙述,甚至还准备了书面报告,见天子启如此架势,便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悄无声息的将手中竹简藏回怀中,便对天子启稍一拱手。 “儿臣听到郅都说起皇长子、栗姬、栗贲、太子宫属官等字眼;” “虽然没能想明白最近,长安发生了什么事,但从这些字眼,儿臣大致推测:应该是有关册立储君的事。” “——再加上大哥已经封王就藩,父皇又决意立儿臣。” “所以儿臣推断:这件事,恐怕和儿臣,也脱不了干系······” 简略的汇总报告,仍没能让天子启从案前抬起头,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接着说。” 见天子启仍专注于工作,刘胜也不由将声线稍压低了些; 语调,也是愈发平和了起来。 “大哥虽然没被册立为太子储君,但皇后多年无子,过去,朝野内外都认为,最终得立为储的,肯定是大哥。” “既然是这样,就肯定会有不少人,提前和大哥亲近,以图将来。” “——眼下,父皇将大哥封王,摆明了就是不立大哥为储,这会让那些提前活动的人大失所望;” “甚至可能会因为过去亲近大哥,而被贴上‘皇长子党羽’的标签。” “所以,这些人心有不甘,就大概率会通过中伤、诋毁儿臣的方式,来做最后的挣扎。” “而在这些人当中,就会有人浑水摸鱼,试图让册立储君的事,再出现一些有利于他们的变数······” “——栗姬的兄长栗贲,是无能为力,必须这么做;” “但除了栗贲,以及太子宫那些‘提前押注’的属官,其他的人,恐怕就都有其他的目的了······” 听刘胜先前的话语,天子启本还不置可否,只时不时点下头,在偶尔‘嗯’一声。 但在听到刘胜这最后一句时,天子启批阅奏折的笔尖却悄然一滞; 僵在半空中,足足过了有五息,才见天子启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了刘胜一眼。 见刘胜面色如常的跪坐于自己面前,天子启又是一声嘿笑; 将手中的笔放回一旁,旋即便将上身一前倾,手肘撑在案几上,意味深长的看向刘胜。 “你是说,有人不希望你做太子?” 刘胜不假思索的点下头。 “那,会是谁呢?” “是谁,会不希望你做太子呢?” 闻言,刘胜却是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按理来说,除非是笃定自己无法和我打通关系的人,否则,大多数人得知父皇打算立我为储君,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如何亲近我。” “就像栗贲,和那些太子宫的属官那样——知道自己已经是大哥的人,不可能得到我的信任,才会破釜沉舟,再做最后的尝试。” “但除了这样的人,儿臣实在是不明白:还有什么人,会不希望儿臣成为太子储君。” “——毕竟过去,儿臣虽然做过不少荒唐事,但也没结过什么仇家;” “再加上老师的颜面,就算是和我素不相识的人,也总会看在老师的份儿上,对我稍亲近一些······” 看着刘胜愈发疑惑地面容,以及逐渐皱紧的眉头,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只更涌上一抹玩味。 “是没想到?” “——还是不愿意想到?” “又或者,是明明想到了,却不敢跟我说?” 满是深意的一问,只引得刘胜面带愁苦的一摇头。 “没有证据,儿臣,不敢妄加猜测。” “虽然说得通,但没有确凿的证据······” “——君~” “——不需要证据。” 刘胜话音未落,便见天子启猛地将上身往后一仰,语调也猛地拔高。 “君对臣下的怀疑,不需要证据。” “只要有了怀疑,就可以去查;” “只要查到的证据,不足以洗清嫌疑,君,就可以治罪于臣。” “——疑罪,从有;” “当君有了怀疑,证据唯一的作用,便是打消怀疑;” “而非~” “坐实罪名······” 听着耳边,传来天子启这莫名惆怅,又分明带有些许得意的语调,刘胜只下意识皱起眉; 疑罪,从有?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刘胜脑海当中时,天子启,也终是从座位上站起身。 居高临下的看着刘胜,又莫名发出一笑。 “君主遇到的‘罪犯’,不会是鸡鸣狗盗、杀人越货的小事;” “这些可以‘疑罪从无’的小事,也不需要君主亲自处理——廷尉,就是做这个的。” “而君主对某些人的怀疑,却往往是:这个人,是不是要祸乱社稷?” “这个人,是不是要颠覆宗庙?” “——这样的怀疑,必须,也只能是‘疑罪从有’。”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说的就是这种事。” “因为这样的事,即便君主怀疑错了,也只会枉死一人;” “可若是君主怀疑的对,却因为没有证据,而没能提前铲除威胁的话,最终,便会导致成千上万的人——成千上万无辜的人死去······” 说着,天子启终又摇头一笑,随即便见身子侧过去; 走到不远处的木架前,随手抓起一卷竹简,一边翻看着,一边再随口道:“当然了;” “仅仅只是怀疑而已,又不是非得死人。” “对每一个人,都时刻保持怀疑,是合格帝王必须具备的能力。” “所以······” “——既然想到了,就说吧。” “朕再狠毒,也总不会把你这混账给廷尉送去,再以‘诽谤罪’论处······” 略带戏谑的话语,只惹得刘胜略有些不安的深吸一口气; 再三思虑之后,才终是暗自咬咬牙。 “儿臣认为,眼下的状况,唯一反对我成为储君太子的人,就是希望自己成为太子储君的人。” “而这样的人,在宫中,屈指可数······” 刘胜话音刚落,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便应声绽开一朵灿烂的花朵; 虽是背对着刘胜,但语调中,也明显带上了些许赞赏。 “程姬?” “还是王美人?” 便见刘胜闻言,只想都不想的从座位上起身,上前来到天子启身侧。 “按父皇刚才所说的那样,对每个人都保持怀疑,那程姬和王美人都有可能。” “但儿臣断定:不会是程姬。” “——先前,儿臣问父皇为什么要立儿臣时,父皇曾说过:大哥二哥三哥,是因为栗姬的原因,所以不能成为储君;” “而四哥、五哥、六哥、八哥,则是因为各自身上的缺陷。” “这些缺陷,父皇知道,儿臣知道,朝野内外也都知道。” “程姬,不可能想不明白这件事······” 听到这里,天子启才终是侧过身,毫不掩饰的将面上笑容,摆在了刘胜的面前。 但嘴上,天子启却也仍没忘问道:“还有呢?” “除了程姬、王美人,你,还漏了谁?” “还有谁,可能因为自己想做储君,而希望你做不成这储君太子;” “又有谁,可能有这样的想法、这样的动机,却很可能不会被你猜疑呢······” 听闻此问,刘胜默然。 刘胜能听明白,天子启想说的,是刘胜的兄长刘彭祖。 刘胜也很想告诉天子启:兄长,不会这么做! 但每当刘胜鼓足勇气,抬起头,想要这么告诉天子启时,天子启先前那番话,便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刘胜脑海当中。 ——君,不需要证据; ——君,只需要怀疑。 ——在‘君’的怀疑前,证据唯一的作用,是洗脱嫌疑; ——而非,坐实罪名······ “儿臣······” “儿臣·········” “——梁王,也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但在储位面前,梁王,又是怎样的面目呢?” 见刘胜面带迟疑的低下头,天子启面上笑容依旧,语调中,却也稍带上了些许严厉。 “你和你兄长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 “朕和梁王,难道就不是了吗?” “早年间,朕和梁王在代地一起吃的苦、受的罪,难道不比你兄弟二人,更能积攒下深厚的兄弟情谊吗?” “结果,又如何呢?” “在储位面前,梁王,不也全然忘记了兄弟情谊、君臣有别?” “不也无所不用其极,想要过上一把‘刘汉天子’的瘾?” 又是机关枪似的接连发出数问,让刘胜愈发语结,却见天子启的眉宇间,已隐约带上了些许清冷。 “我先前跟你说:君有了儿女情长,就会让全天下的人,都失去拥有儿女情长的机会。” “这句话,是当年,先帝训诫朕时所说的话。” “先帝的原话是:君王得到了什么,天下,就会失去什么。” “——君王每多吃一块肉,全天下的人,就都要少吃一粒米;” “——君王每多睡一时辰,全天下的人,就要多操劳一时辰;” “——君王每多穿一件新衣,全天下的人,就要将身上的旧衣再多穿一年;” “——君王专宠一个女人,那全天下的人,就都会妻离子散;” “——君王信任一个兄弟,那全天下的人,就都会兄弟反目,家破人亡······”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是带上了莫名的庄严; 蹲下身,仰头看向刘胜的目光,却也隐约涌现出些许慈爱,和期盼。 “这些话,你能明白吗?” “你能明白自己的肩上,究竟肩负着什么吗?” “——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指望着你,能让他们多吃一顿饱饭、多穿一件新衣裳吗?” “你,准备好了吗······” 愈发恳切的话语声,却也惹得刘胜愈发迟疑; 而天子启望向刘胜的目光,则是愈发带上了期翼,和期盼。 天子启怕; 怕刘胜说准备好了,自己会不信。 天子启忧; 担心刘胜说没准备好,自己会失望。 但即便是这样,天子启望向刘胜的目光,也是愈发带上了期许。 因为天子启知道:自己,从来都不会看错人······ “儿臣,不知道······” “儿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准备好······” 呼~~~ 天子启,长松了一口气。 天子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只是在刘胜口中,道出‘不知道’三个字时,天子启只莫名的感觉:这,或许就是自己最想听到的答案······ “嘿;” “臭小子······” “——起码还算坦诚?” 嘿笑着直起身,背负着双手,漫步走回座位前坐下身; 片刻之后,刘胜也再次于案几前跪坐下来。 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满满的苦涩。 “儿臣能明白,先帝训诫父皇的话,都是什么意思。” “儿臣也知道:做了皇帝,就要善待天下百姓,要成为合格的君王,使天下万民,都吃饱饭、穿暖衣。” “——但儿臣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能达成这样的目的······” “没人教过儿臣:怎么做,才能让天下人吃饱饭;” “怎么做,才能让天下人,穿上一件新衣裳。” “在过去,儿臣只是一个自认为将来,必定会成为宗亲诸侯的皇子;” “无论是宫中的先生,还是已经死去的老师,都只是教导我:要修身养性,要忠君守成;不要奢靡铺张,不要大兴土木。” “至于如何治理百姓,儿臣听到的只是一句:把权力都交给王相,自己在王相身边多看、多学······” 愁苦,自嘲,又满带着无奈的话语声,也惹得天子启一阵苦笑连连; 却见刘胜深吸一口气,又满是坦然的对天子启一拜。 “儿臣,想要成为合格的君王。” “但儿臣,不想成为父皇这样,对兄弟手足、亲身生母,都能狠下心算计的君王;” “儿臣也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先帝那样,受天下人爱戴的圣君。” “——但现在,儿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君王;” “甚至除了父皇打算立儿臣为储君,儿臣,还什么都不知道······” 极尽坦然的一番话语,也惹得天子启嘿笑着摇头不止; 又满是感怀的长叹一口气,才稍整面容,对刘胜微微一笑。 “当年,先帝也曾这么问过朕。” “呵······” “——朕,没你这混账有出息~” “朕告诉先帝:儿臣,准备好了······” “你知道,先帝是怎么说的吗?” 苦笑着发出一问,待刘胜迷茫的摇摇头,天子启才直起身,伸出手,自脖颈处将刘胜拉到面前; 父子二人隔着一张木案,额头贴着额头,一个迷茫无措,一个,则满带着自嘲的笑容。 “先帝,就这么抓着朕的脖子,直勾勾看着朕的眼睛;” “——告诉朕:记住今天,你说了什么!” “从今往后,无论什么人问起,哪怕是你自己问自己,都一定要记住!” “告诉每一个质疑你的人,包括你自己:我,准备好了······” “我,早就准备好了·········” 低沉有力的一语,只惹得刘胜僵笑着一仰头,将额头从天子启面前退开; 待天子启也坐回位置,刘胜才无奈的耸了耸肩。 “儿臣,让父皇失望了?” “——呵······” 却见天子启呵笑着低下头,思虑片刻,便随手抓起笔,毫无征兆的,再次进入了工作状态。 只是天子启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成了刘胜一生当中,都不敢漏忘半字的宝贵财富。 “坦诚,是很好的品质~” “但对于君王而言,谎言,和识破谎言,才是更加不可或缺的能力。” “朕说过~” “朕,不是一个天资卓绝的皇帝;” “朕也从来没想过让你,成为朕,又或是先帝那样的君王。” “——你,会成为像你自己的君王。” “即不像先帝,也不像朕,更不会像后人。” “你,会成为独一无二的君主。” “但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朕要教你的东西,还有很多·········” ··· “去吧;” “在甘泉宫这段时间,抽空多看看贾谊的《治安策》。” “回长安之后,再来找朕。” “到那时候,朕再告诉你:合格的君王,为什么不能有感情······” 淡然道出这最后一语,天子启,终还是从案前抬起头; 深深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又冷不丁一笑。 “你,会明白的。” “——会明白的比朕更快、更透彻;” “你,会成为比朕,都还要更加优秀的君王······” (本章完) 第196章 袁盎:救命啊太后! 得到老爹的指示,刘胜自也只能找来一份《治安策》的拓抄版,埋头苦读了起来。 这股子认真学习、埋头苦读的态度,就连贾夫人,都不由为之惊叹。 而在长安,袁盎却因为刘胜的‘好意’,而陷入了无限的苦恼之中······ · 短短几日的功夫,袁盎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不少; 原本门庭若市的袁府,也因为接连发生的‘怪事’,而愈发沉寂了起来。 ——先前,留在府中接受招待的客人们,大都已经离去; 但对于驻足府门之外的客人,府内的下人,却再也没有满怀热情的迎上前。 整个袁府上空,都被一股子压抑、诡异的氛围所笼罩。 而袁盎,则木然瘫坐在自己的客房,目光涣散的发起了呆······ “邪门儿啊······” “邪门儿······” “真是邪了门儿了·········” 神情呆滞的发出一声呢喃,袁盎便稍叹一口气,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圈,继续盯着眼前的木案发起了呆。 而眼前的木案上,正摆放着一片拼凑在一起,却也明显已经破碎的瓦片。 盯着案几上的碎瓦,又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袁盎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确定额角划出的口子已经结痂,袁盎才再哀叹一气,继续盯着眼前的碎瓦,再次发起了呆······ ——过去这段时间,袁府内发生的事,实在是有些过于离奇; 最开始,是一位留宿府内的客人,在半夜出恭时,失足落入了后院的水池中! 虽然被及时救了上来,但那客人却明显是受了惊吓,衣服都没晾干,便逃也似的辞别了袁盎,离开了袁府。 袁盎后来听说,那人离开袁府之后,曾告诉自己的友人:那晚,自己不是失足; 而是从背后,被什么人推了一下······ 就这样,袁盎‘热情好客’的名声,便开始在长安街头出现了疑点。 如今的长安街头,都在传袁盎‘表里不一’; ——表面上热情好客,暗地里,却又并不希望客人在府上久留。 对于这件事,袁盎早先还不以为意; 只召集府中下人,再三查询,确定不是府中下人自作主张,做出这样的事,袁盎再训诫一番‘一定要好好对待客人’之类,便也没当回事儿。 但袁盎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失足落水’的客人,还仅仅只是这段时间,发生在袁府的第一件怪事······ “唔······” “袁、袁福;” “袁福?” “袁福~!” 从漫长的呆愕中缓过神,袁盎下意识发出几声呼号,不多时,便将那老管家喊来了客堂。 便见那管家袁福走到客堂外,却并没有径直入内; 而是想停下脚步,稍叹一口气,而后强挤出一抹笑容,才走上前去。 “主君;” 来到袁盎身边,下意识瞥了眼那几块瓦砾,不等袁福开口请示‘要不要把瓦砾收走’,便见袁盎忧心忡忡的稍抬起头。 头虽然抬起了些,但目光却仍旧盯着木案上的瓦砾,手也朝木案指了指。 “这;” “第几回了?” “从那天,那梁国汉子来过之后,这是第几回?” 语带忧虑的一问,只让袁福刚撑起来的笑容瞬间破碎,一阵止不住的唉声叹气起来。 低下头,掰着手指数了数,才满是愁苦的抬起头。 “头一回,是那弘农来的贵客,半夜落水;” “次日清晨,是后厨的力奴打水,不慎落入井中。” “当日下午,又是三个贪嘴的歌姬,竟同时被果核噎住,差点死在了客房。” “再加上前日,莫名死在后院的鸡、鸭,库房发臭的死鱼;” “还有昨日,半夜受惊的马匹、前院坍塌的外墙······” 将过去这段时间,发生在袁府的离奇事挨个数一边,袁福才终是将贴在身侧的手臂,朝袁盎身前的案几轻轻抬了抬。 “最后,便是这片掉下屋檐的瓦片,险些砸中主君;” “——细数下来,已经是第八回了······” 轻声道出最后一语,袁福便也低下头去,情难自抑的唉声叹气起来。 随着袁福低沉的语调,袁盎的目光,却也再次锁定在眼前,那几片险些要了自己命的瓦砾之上······ “离奇;” “实在是太离奇了······” “——那日,公子非前脚刚来,说是受公子胜所托,赠我一件宝甲;” “结果后脚就是那梁国汉子,说是前来刺杀我,又临时决定不刺了!” “非但不刺,还提醒我:最近要小心······” 袁盎迷茫的话语声,也惹得一旁的管家袁福眉角稍一皱。 暗下思虑片刻,便略有些孤疑的走上前:“主君;” “会不会是那公子胜,知道自己要做储君了,所以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主君投诚?” “怕主君不把那‘宝甲’当回事,才在当天叫那梁人上门,之后,又闹出最近这些动静······” 闻言,袁盎却是忧虑重重的缓缓摇了摇头。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 “我也以为,这是公子胜要拉拢我,又不知道如何拉拢,才想出来的办法。” “——因为这个想法,我还曾私下笑话过公子胜······” “但我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 ··· “如果公子胜,真的蠢到要用这样的办法,来招揽我袁盎,那陛下,又怎么会立他公子胜?” “而且,我本就和已经故去的老丞相——故安贞武侯私交甚笃;” “就算公子胜什么都不做,我看在老丞相的颜面上,也断然不会同公子胜交恶。” “——那宝甲,我也看过了,确实是世间难得的珍品!” “单就是那件宝甲,便已经足以作为公子胜,用来拉拢我的礼物了啊······” “公子胜,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说到最后,袁盎只愈发困惑起来,眉宇间,也顿时涌上深深的忧虑。 皱起眉,稍挥挥手,示意袁福把面前的瓦砾收走; 等袁福刚俯下身,却又猛地一瞪眼! “慢着!” “慢着慢着······” “——把这些瓦砾包起来!” 面带惊惧的一声吩咐,袁福自是照办,小心拾起木案上的瓦砾,便退出了客堂。 也就是在袁福离开客堂之后,袁盎那疑神疑鬼,又时刻透露出身心俱疲的怪异神容,也随之愈发严峻了起来。 “公子胜,不会这么蠢的!” “那件宝甲,只怕是公子胜对我的警醒!” “而那个要刺杀我的人······” “嗯······” 面带思虑的低下头,不片刻,袁盎便面色阴沉的站起身。 “袁福?” “袁福?!” 嘹亮的呼号声,在袁府如今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的相连。 不一会儿,管家袁福便已驮着一个小布包,小跑到了袁盎的面前。 “主君,瓦砾都包好了······” “——嗯!” “——去,备车!” 沉声一语,却惹得袁福微微一怔,只略有些迟疑的望向袁盎。 “最近这些时日,主君,还是不要出门好些?” “——毕竟那梁人,可是曾说······” 满是关切,又满带着担忧的话语声,却惹得袁盎一阵莫名的烦躁起来; 便见袁福见此状况,赶忙将话头岔开,试探着再道:“奴这便去备车。” “只是主君,还是把那件宝甲穿在身上吧······” “万一有个差错,也总能······” 话还没说完,袁盎便又是烦躁的摆了摆手,制止了袁福还没道出口的话。 “不必了。” “——早些年,我曾寻安陵的卜士:棓生算过一卦。” “棓生所,我福薄,必须要住在靠近陛下的地方,才能借着帝王之气,确保性命无虞。” “如今,只怕是陛下去了甘泉,我又离陛下太远······” 满是笃定的说着,袁盎便伸出手,接过那裹着瓦砾的小布包。 “我打算带着这些瓦砾,再去找棓生算上一卦。” “就算是问个吉凶,我也好心安些······” 听闻袁盎此语,管家袁福纵是有心再劝,也只得满面愁苦的点下头。 不多时,马车便已备好,停在了府门之外。 换了身衣服,并已穿戴整齐的袁盎,也在袁福的陪同下,小心翼翼的迈动步伐,走到了府门外。 深吸一口气,又下意识在府门外扫视一周,袁盎才面色阴郁的走上前。 怎料刚要登上马车,就闻府门之外,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咔~~~~嚓! ··· “怎么回事?!” 惊疑不定的后跳两部,循着声音,望向自己的马车,袁盎下意识一声惊呼; 便见一旁的仆人赶忙走上前,稍检查一番,便面色古怪的回过头。 “主、主君;” “车轴,断了······” !!! 仆人面带惊疑的一语,只惹得袁盎心中警铃大震! 便是一旁的管家袁福,也是瞠目结舌的愣在原地,又狠狠咽了口唾沫。 “主君;” “要不,还是别出门了吧······” “临出门时,车轴断裂,这,可是大凶的征兆啊?” 管家袁福的话语,却并没能让袁盎惊骇的目光,从那因车轴断裂,而出现倾斜的车轮上移开; 面色阴晴不定的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已经倾斜二、三十度角的车轮,袁盎终还是咬紧牙槽······ “去!” “换一辆车!” “——再不去安陵算上一卦,我怕是连觉都不敢睡了!” 惊怒交加的一声吼喝,只惹得仆人们手忙脚乱的走上前,将眼前那辆断轴的马车,从马匹身上解下。 再分别将马匹牵向后门,坏马车也抬入院内; 不多时,一辆崭新的马车,便又套好了马,出现在了府门之外。 只是这一次,袁盎并没有急着上车。 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查看一下车轴,以及自己能看到的所有零部件; 确定没问题,才又直起身。 满是孤疑的咬紧牙槽,盯着眼前的马车,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袁盎,才终是认输般回过身。 “去;” “去把那件宝甲取来。” “我这心里,实在是有些没底······” · 在数十名壮仆的护送下,从长安一路感到安陵,在见到那卜士培生的那一刻,袁盎,总算是在心中长松了口气。 由培生亲自引入院内,只三十息,袁盎却又愁眉苦脸的从院内走出。 见袁盎这般面色,管家袁福只赶忙走上前。 “主君;” “如何了?” 却见袁盎闻言,只失魂落魄的摇了摇头,又宛如行尸走肉般,缓缓上前两步。 随着袁盎迈动步伐,那锁子甲也不由发出一阵轻微的锁链撞击声。 但袁盎,却是面如死灰的走到马车旁,一个不留神,就险些要瘫倒在地······ “主君!” “主君;” 不等众仆人上前搀扶,袁盎便用最后的力气,倚靠在了齐腰高的车轮上。 双目无神的抬起头,满是绝望的望向管家袁福。 “先生说······” “先生说我命数将至,不出三日,便有性命之忧······” “而且今天,恰正是大凶之日,不宜出门、不宜占卜······” “——完了······” “今天,我就要死去了·········” 听不出丝毫感情的淡漠语调,只惹得袁福在内的一众忠仆一愣,旋即便稍睁大双眼! 又面面相觑的看看左右,才将满带着担忧的目光,撒向正倚靠着车轮,随时都可能瘫倒在地的主君:袁盎身上······ “来的路上,我就感觉如芒在背,就好像是被什么猛兽,暗中盯上了一样······” “回长安的路,或许,就是我这一生当中,走过的最后一段路了······” 失魂落魄的再发出一声哀叹,袁盎终是用力将身体撑起,又在袁福的搀扶下,看了眼天边。 “就快到黄昏了······” “或许,我就要随着落日,而告别陛下,去见先太宗孝文皇帝了······” 满是悲壮的话语,只惹得众仆悄然红了眼眶,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什么话,能安慰到现在的袁盎。 ——因为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占卜,几乎是最权威的‘命运’推算方式······ “主君!” “就算是这样,主君也不应该自甘受死啊!” “——距离黄昏,还有一个多时辰!” “老奴亲自为主君驾马,一路直扑长乐!” “只要到了长乐,到了太后身边,又有什么人,能害了主君的性命呢???” 悲痛欲绝的一番话语,老管家袁福,便已是泣不成声; 而袁盎却仍满是惆怅的长呼口气,遥望向天边,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天命,不可违啊······” 见袁盎这幅听天由命,全然放弃挣扎的架势,老管家袁福,也是愈发哀痛了起来。 不片刻之后,老管家袁福,便强行从哀痛的情绪中走出。 回过身,神情满是郑重的望向众仆。 “你们各自散开,沿不同的道路各自回长安去!” “到了城门,就对城门外的役卒喊:主君在城外,遇到了危险!” “——记住!一定要大声喊叫,让经过城门的所有人都听到!” “然后,你们就赶紧回家,能带多少人来,就到带多少人,到灞桥外接应!” 对众仆人做下安排,老管家便又回过身,强忍泪水,对袁盎跪地一叩首。 “主君!” “上车吧!” “老奴,亲自为主君驾马!” “——就算真死在路上,能和主君死在一起,也是老奴,最后再沾一次主君的光了······” 哀痛欲绝的恳请,却也只是让袁盎不无不可的僵笑一声; 而后,便木然走上前,认命般踩上木梯,将自己扔进了车厢之中。 待老管家从地上起身,又胡乱抹了把泪,这家富丽堂皇的马车,才终于缓缓驶动。 ··· 沿途经过安陵邑的街道,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 出了安陵邑的城门,一切,却又是那么的反常。 ——本该人来人往的直道之上,竟一眼望不到第二道人影; 就这么在直道上,缓缓向前驶去······ 缓缓向前驶去······ 嗖嗖嗖! 突如其来的一阵弓羽破风声,引得老管家本就紧绷的面容,只顿时带上了满满的惊骇! “主君!” “坐稳些!” 下意识发出一声呼号,马车便随着老管家疯狂挥动的马鞭,而朝着长安方向飞驰而去! 一路上,究竟躲过多少支弓羽,老管家根本不记得了; 老管家只隐约感觉:似乎从出了安陵,一直到马车飞奔回长安,这一路上,都始终有箭羽从道路两边射出······ 跑啊,跑啊······ 跑啊,跑啊········· ··· 直到夜幕时分,早已被扎成刺猬的马车,才终于缓缓驶到了长安城北的灞桥前。 “是主君的马车!” 看到马车的一瞬间,数十名自发前来袁府仆从、长安游侠便前呼后拥着走上前! 待看到前室,那早已气绝,浑身上下插着数十枚弓羽,却仍紧紧攥着缰绳的老管家,众人又无不心下一沉。 满带着哀痛的神容,缓缓走上前,正要掀开那张破碎不堪的车帘; 却闻车内,陡然响起一声厉喝! “我是袁盎!!” “我!我是奉常!!!” “都让开!!!” “——我要去长乐宫!” “——我要去寻太后!!!” “驾!!!” “驾!!!!!!!” 今天也两更啦。 24号要上推荐,所以要存一些稿子。 所以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写3章,发2章,每天存下来一章,24号一起发出来。 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应广大读者大父们的训诫,把更新时间固定下来。 请各位大父,多多海涵······· (本章完) 第197章 叫皇帝,快回长安来··· 刺杀。 毋庸置疑——袁盎在安陵之外,遭遇了一次蓄谋已久的刺杀。 而且,不同于过去数百年,人们耳熟能详的刺杀方式,袁盎遭遇的这场刺杀,却实在是令人有些不解。 ——三百多年前,刺杀王僚的刺客专诸,用的是‘鱼腹藏剑’的方式; 约三百年前,刺杀赵襄子的豫让,则是提前埋伏在赤桥下,等马车经过时突然跳出。 二百多年前,刺杀韩傀的聂政,是横冲直撞,孤身一人冲入相府,将韩傀当场刺死; 百十年前的荆轲,则是在刺杀秦王嬴政时,留下了‘图穷匕见’的典故。 这,便是过去几百年,为天下人所熟知的‘四大刺客’。 而这四大刺客的刺杀方式,总结概括而言,不外乎三种。 第一种,是像专诸、荆轲那样,以类似‘献鱼’‘献图’之类的名义,光明正大的靠近刺杀目标,然后暴起而刺; 第二种,则是想聂政那样,写做刺客,读作杀神——就那么直冲冲杀入目标的府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第三种,便是豫让那样,提前埋伏在目标的必经之路上,伺机行刺。 很显然,袁盎这次所遭遇的,便是第三种方式。 只是从长安到安陵,并不是袁盎经常往复的必经之路,刺杀袁盎的刺客们,显然也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 当袁盎惊骇欲绝的呼号着,让马车横中直撞向长乐宫的方向,长安城内,便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混乱。 ——中尉郅都,出手了。 几乎是袁盎前脚刚进长安城门,郅都麾下的北军,就迅速在城内各处展开行动!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就有上百名还没来得及行动,或正在行动的刺客之流,被郅都捉拿。 都城长安,皇城脚下,发生这样一场险些就要成功的刺杀(袁盎),城中又有上百刺客被捉拿,长安城内,自也有些人心惶惶起来。 好在夜色已深,有宵禁作为掩护,戒严的长安城,将所有不安和悸动悉数掩埋。 忙完手中的事,郅都便来到了长乐宫。 但很显然,有许多许多的人,比郅都更早的来到了长乐宫······ · “太后~” “太后······” “——臣,差点就没能见到太后啊~” “臣,差点就······” “差点·········” 长乐宫,长信正殿。 太后窦氏端坐上首,面呈若水; 窦太后身侧,奉常袁盎声泪俱下,嚎哭不止。 除此二人,御史大夫陶青、内史晁错,以及卫尉直不疑等朝中重臣,也都来到了长信殿。 只不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恐、不安,以及些许恼怒所组成的复杂神容······ “奉常的马车,竟插着数百支弓羽啊······” “——可不是吗······” “——若非有甲具护身,恐怕奉常·········” 低声交谈着,几位重臣便不由纷纷抬起头,将复杂的目光,撒向袁盎那狼狈不堪的身影。 袁盎,真的吓坏了······ 自太宗孝文皇帝年间入仕至今,足足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时间,袁盎,从未曾以如此惊骇、慌乱的面目示人。 身上那件破碎的外衣,也早已连带着那几只弓羽,被袁盎脱了下来; 那件由钢圈组成的锁子甲,自也毫无遮掩的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即便是到了长乐宫,袁盎,也还是不敢将身上的护甲脱下来。 那辆被弓羽插成刺猬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长信殿外; 就连拉车的马,也同样身受重创——几乎是马车刚停下来,几匹马便软软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得浑圆······ “中尉来了啊······” 面色阴沉的端坐于上首,轻声安慰袁盎一番,又默然呆坐片刻; 待郅都的身影走入殿内,再由身旁的宦者耳语提醒一番,窦太后那空洞到令人脊背发凉的昏暗双眸,便悠然望向走入殿内的郅都。 “中尉臣郅都,参见······” “——坐着,还是跪着;” “——中尉,自己瞧着办吧······” 漠然一语,只惹得殿内众人齐齐一侧目; 便见殿中央,郅都只毫不迟疑的跪倒在地,对窦太后缓缓一叩首。 “臣······” “——忙活了半个晚上~” “——中尉,可查到什么没有啊?” 不等郅都话道出口,便又一次被窦太后开口打断; 正要开口作答,却见窦太后扶着鸠杖,缓缓从榻上起身。 佝偻着腰,站在御榻前,眯着眼,直勾勾看向郅都所在的位置。 “我怎记得,做中郎将的时候,卿就曾被皇帝,因为类似的事罚过俸吧?” “——哦······” “我想起来了;” “是先帝驾崩那年,皇帝去上林苑,因为卿的过失,险些被一头野彘所伤······” ··· “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做了中尉,卿,还不涨教训吗?” “皇帝不计前嫌,仍旧简拔卿为中尉,卿,却又闹出了这档子事?” 不喜不悲,甚至听不出丝毫温度的冰冷语调,饶是郅都早有心理准备,又不由有些冷汗直冒; 就连分坐于殿侧的几位重臣,也都再窦太后这一番低语之后,面带羞愧的低下头去。 而在御榻前,窦太后对郅都的责问,却显然还没有结束。 “做了中郎将,就让野彘抵近皇帝的圣驾;” “如今做了中尉,又让长安城内,出现了上百个来路不明的刺客?” “——就连当朝九卿,都在长安城外遇刺,一辆马车上,居然插了三百多支弓羽?” “卿,就是这么做中尉的吗?” “皇帝,就是因为卿有这样的本领,才任命卿为中尉吗?” “那将来,还会有什么样的事,发生在长安?” “——难道说,等皇帝将中尉提拔为太尉,长安街头,就可以看见匈奴胡骑了吗?” 明明是极尽淡然,听不出丝毫怒意的话语声,却让跪地匍匐于殿中央的郅都,止不住的身形颤抖起来; 尤其是在最后,听到窦太后那句‘提拔为太尉’之后,郅都本还算镇定的面容,也终是带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惊骇。 “臣、臣知罪······” “恳请太后责罚······” 诚惶诚恐的道出这句话,郅都,终也还是镇定了下来。 因为郅都知道:这次的事,和自己没有丝毫的关系; 天子启,绝对不会因为这次的事,而对郅都有任何不满······ “责罚?” “哼······” “——我可不敢责罚皇帝的鹰犬;” “卿,还是好好想想,要如何和皇帝做交代吧?” 直到这时,窦太后淡漠的语调中,才终于带上了些许恼怒; 最后丢下一句‘想想怎么和皇帝做交代’,窦太后便颤巍巍转过身,望向身侧,仍啼哭不止的袁盎。 “奉常认为,这件事,会是谁做的呢?” “平日里,奉常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是结过什么仇家?” 温声一语,却惹得殿内众人齐齐一皱眉,望向窦太后的目光中,更是隐约带上了些许古怪。 而在窦太后身前,听闻这一声温和的询问,袁盎则稍止住了哭声; 稍思虑片刻,又纠结的看了窦太后一眼,终,还是再次哭嚎起来······ “臣······” “臣不敢说啊~” “臣,不敢说啊~~~~~啊~啊~啊~~~” “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那人,即便是杀了臣,也不用抵命啊太后······” “太后~~~~~” “太后·········” 悲痛欲绝的哭嚎声,让窦太后面上只再添一分不忍; 而袁盎口中道出的‘不敢’二字,却让殿中众人望向窦太后的目光,愈发意味深长了起来。 ——袁盎,可是奉常啊······ 当朝九卿······ 派人刺杀当朝九卿,还不用抵命的人,窦太后,真的猜不到是谁吗······ 窦太后,是真的想不到袁盎,得罪了什么人吗······ “唉······” “先生,受惊了······” 良久,不知窦太后是不是隐约明白了什么,又或是单纯对袁盎的遭遇感到愧疚; 伸出手,拉着袁盎的手臂起身,便颤巍巍的侧过身,对身旁的宫人交代道:“去,把奉常安置在钟室,稍住几日。” 待那宫人躬身领命,窦太后又正过身,满目哀沉的对袁盎稍一弓腰。 “奉常有这样的遭遇,都是我这个瞎老婆子,没替皇帝看好长安的缘故······” “还请奉常,不要怪罪我······” “在宫中住上几日,等宫外安定了,再回家去······” 听出窦太后语调中的愧疚,袁盎也只当窦太后,是已经猜到了幕后黑手; 含泪对窦太后一拱手,再推辞几句‘不敢留宿长乐’之类,袁盎便在宫人的陪同下,朝着宫门外走去。 ——袁盎,当然很害怕,当然想待在长乐宫; 但稍镇定下来之后,袁盎自也能想到:如今的长安城,只怕是连只苍蝇,都得有中尉府放行,才能从这个农院,飞到隔壁的另一个农院。 再者:长乐宫,是太后的居所; 无论如何,袁盎都不便留宿于此······ “中尉留下;” “其余诸位,便且退去吧。” “——都各自做好该做的事;” “明早,长安的宵禁,必须正常解除······” 袁盎前脚刚一离开,自榻上起身的窦太后,便也对除郅都之外的人,无一例外的下了逐客令。 待陶青、晁错、直不疑等人也离开长乐宫,重新坐回榻上的窦太后,才终是毫无顾忌的带上了一抹怒容! “中尉认为,这件事,是谁在幕后指使?!” “——上百来路不明的刺客,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长安,中尉,难道就没有丝毫警觉吗!!!” 一声冷斥,只惹得郅都下意识低下头; 待回想起先前,天子启在甘泉宫,对自己当面做下的交代,郅都才终是再次镇定了下来。 无比‘羞愧’的低头沉吟片刻,郅都才将早就打好的腹稿,次序摆在了窦太后的面前。 “城内涌入如此多的亡命之徒,是臣的失职;” “太后要责备,臣,也绝对不敢辩解。” “——但也希望太后知道:最近,实在是秋收将近,年末大计也已不远,进出长安的人,以及从天下各地前来的官员,变得越来越多。” “那些亡命之徒,也大都扮成了百姓、商贾仆从,乃至于关东计吏的模样,混在人群中进了城。” “再加上他们手中的传、符都齐全,臣又一时不察······” 先道一句‘不敢辩解’,又道出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辩解,郅都面上神容也镇定了不少; 便是窦太后,听闻郅都这番解释,也稍敛去面上怒容。 却见郅都稍调整一下呼吸,便继续说道:“这次的事,幕后指使是谁,臣还暂时没有查到。” “但太后放心;” “——凡是藏身于长安,意图行刺朝公大臣的刺客,都已经被臣生擒。” “只要稍加审讯,应该就能问出幕后黑手······” 听到最后,窦太后终是深吸一口气,面上怒容虽依旧,但目光中的阴冷,也不知不觉的散去了大半; 稍思虑片刻,却又悄然皱起眉。 “朝公大臣?” “——那上百刺客,全是来刺杀朝公大臣的?!” 略带惊疑的一声轻呼,自惹得郅都赶忙一点头。 “是。” “来拜见太后之前,臣审了其中几名刺客。” “他们想要刺杀的对象,无一例外,都是朝中百官。” “而且这些人······” “这些人······” 满是笃定的说着,说到最后,郅都的面容之上,也不由带上了些许忌惮。 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看了眼窦太后,郅都才又赶忙低下头。 “臣、臣近日,实在是有其他的要事;” “希望太后可以恩允,另外派人,来查这些刺客······” 莫名其妙的一句补充,也惹得窦太后嗡时一愣! 那早已涌上心头,却始终不被窦太后接受的猜测,也在这一刻愈发强烈了起来······ “去;” “去把卫尉叫来。” 对身旁的宫人轻声交代一句,窦太后的面容,便再次带上了一抹严峻。 不多时,长乐宫卫尉李广、张羽二人,便被引到了窦太后面前。 “奉常的马车,怎么样?” “查出什么端倪了吗?” 直白的一问,只惹得李广、张羽二人面色齐齐一沉; 彼此稍一对视,便由李广率先站出身,对窦太后稍一拱手。 “禀太后。” “——扎进奉常马车外的弓羽,几乎全都是少府所造!” “只是箭身上的勒名,已被那些刺客削去。” “而且,从弓羽扎进车厢的力道,以及弓羽数量来看:行刺奉常的这队刺客,用的,恐怕并不是弓······” 满是深意的道出一语,李广便再拱手一拜,而后便后退一步,站回了张羽身侧。 而在御榻之上,听闻李广这番隐晦的禀奏,窦太后失神片刻,便轻飘飘跌坐在了榻上······ 行刺袁盎所用的弓箭,全是少府出品! 什么意思? ——行刺袁盎的,当然不会是长安朝堂,又或是天子启! 原因很简单:在如今汉室特有的‘物勒工名’制度下,每一件武器,乃至于每一支弓羽,都是有各自的编号,并记录在册的! 就拿此刻,插满袁盎马车的几百支弓箭来说:诚然,这些弓箭上的编号,已经被人为抹去; 但在长安武库的记录簿上,少府出品的每一支弓箭,都有详细的去向和调拨日期! 就算这几百支箭被抹除编号,武库的记录簿,也还是能查到这批弓羽,是何年何月,由何人审批,又由何人,以何等名义调走。 ——看看档案簿上,哪三百之箭‘去向不明’,就可以了。 而眼下的状况,也根本用不着如此大费周折。 因为过去这些年,除了长安武库之外,唯一通过正当途径,得到过少府制造的弓箭的,只有梁王刘武的梁国······ “不是弓······” “便是,弩?” 无神发出一声呢喃,只惹得李广沉沉一点头。 待窦太后将不敢置信的目光,移向李广身旁的张羽时,窦太后也从张羽那模糊的面容上,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神容。 ——张羽,一句话都没说; 但张羽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直言不讳的告诉窦太后:幕后黑手,就是梁王······ “老三······” “老三·········” 早已出现在脑海中,却始终不愿接受的猜测,在这一刻基本已经得到了证实; 但越是如此,窦太后,便越觉得心中一阵揪痛······ “皇帝,还在甘泉吗?” “什么时候回来?” 音颤着发出一问,便见郅都赶忙再一叩首:“陛下在甘泉宫,但没提起过什么时······” “——让皇帝,回来吧;” “——赶紧回来······” 悠然一声轻叹,便见窦太后满脸惆怅的昂起头,眨了几下眼,才将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 “叫皇帝,快些回来······” “长安这档子事,我这瞎眼老婆子,已经管不过来了·········” 抱歉。 这章定时16:00发布的,但有屏蔽字,导致发出来一直在审核。 直到刚才,才确定是哪里有问题,删改了整个片段,才终于放了出来。 下一更21点之后,今天两更。 (本章完) 第198章 瞧好了,朕只教一遍 太后有令,天子启纵是再不愿,自也是没了继续在甘泉宫歇养的道理。 袁盎遇刺当晚,便有飞骑星夜奔驰,前往甘泉宫,次日午时前后,天子启乘坐的御辇,便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归途。 于夜幕时分抵达长安,又特意在未央宫歇了一晚,再到次日天亮,天子启才带着刘胜一同来到了长乐宫,出现在了窦太后的面前。 “母后;” “皇祖母。” 简单见过礼,窦太后便将刘胜拉到身后,任由刘胜替自己按揉着眼眶周围,嘴上,也不忘试探着询问起天子启。 “奉常遇刺的事,皇帝知道了?” “我听说,刺杀奉常的人······” 不等窦太后话音落下,便见天子启呵笑着低下头,稍有些失礼的打断道:“袁盎那件事,儿臣都查清楚了。” “——早年,袁盎曾担任过吴国相,和当时的吴王刘濞,关系也还算不错。” “这不是年初,刘濞举兵作乱,又在睢阳大败之后逃去东越,死在了岭南嘛;” “得知刘濞死去,几个曾经受过刘濞恩惠的人,认为袁盎没有挽救刘濞的性命,便对袁盎心怀愤恨······” 面不改色的说着,天子启也不忘呵笑着摇摇头。 “说到底,也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一百多亡命之徒,都是吴王刘濞,曾经养在广陵的死士;” “来长安刺杀朝臣百官,也只是为报复而已。” “昨日,儿已经命令中尉,将那些刺客都处死了。” “让母后受了惊吓,实在是孩儿的不是······” 温声细语的一番话,只惹得窦太后悄然睁开眼,望向天子启的目光,更陡然涌上一抹疑虑! 便是跪立于窦太后身后,为窦太后做眼保健操的刘胜,也顿时有些面色古怪了起来。 ——望向天子启时,目光就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虽未开口,但那灵动的双眸,分明是在问天子启:你谁啊? 我爹呢? 你把我爹藏哪儿去了??? 看出刘胜目光中的疑问,天子启不忘飞快的瞪刘胜一眼! 而后,才浅笑盈盈的挪动着身子,朝母亲窦氏又坐的更近了些。 “朝中正是忙碌的时候,孩儿却跑去甘泉宫,让母后为国事操劳,实在是不应该;” “如今,孩儿既然回来了,母后,就别再关心这些事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天子启此言一出,刘胜心下直呼好家伙! 这都不是大事?! ——袁盎当朝九卿之身,差一点人就没了! 上百个身手不凡的死士、刺客,险些把长安朝堂里外里屠了个来回! 就说眼下,长安城各处城门守卒加倍,未央、长乐两宫数倍; 宫外的街道上,虽然也并没有多出几队巡逻的兵卒,但两宫内的防备,却明显是处于‘二级战备’状态! 就这,还不是大事? 这要还不算大事······ “嗯······” “嗯?” “嘶~~~!” “刺杀袁盎的人······” 隐约意识到埋藏于表象之下的关键,刘胜便猛地一转头! 方才,还满带着惊疑望向天子启,眨眼的功夫,便满是深邃的看向眼前,正背对着自己的祖母窦太后。 而在刘胜身前,窦太后听闻天子启这番话,眉宇间,却是愈发带上了一抹愧疚。 “皇帝,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皇帝真的认为······” “真的认为·········” 意味深长的拖音,也惹得天子启不由一奇,却也让窦太后更加急切了起来。 思虑片刻,大致明白窦太后话中的深意,天子启才摇头一笑,佯做随意,又隐约带有些许苦涩的摆了摆手。 “母后别多想。” “那些刺客,都已经被处死了。” “无论是遇刺的袁盎,还是其他险些遇刺的公卿百官,也都并没有什么大碍。” “——行刺者已经伏诛,同伙也都被悉数捉拿、处死,又没闹出人命;”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 云淡风轻的道出此语,天子启便自顾自正过头。 片刻之后,却又极为突兀的发出一声哀叹。 也正是这一声莫名的哀叹,让窦太后终于确定:天子启,这是想要······ “唉······” “难道这些年,我宠爱的儿子,是一个早就丧失理智的疯子吗······” “就连这样的事······” “——母后!” 静默中,窦太后悠然发出一阵感叹,正要说到关键之处,却被天子启赶忙发出一声轻呵所阻止! 待窦太后满目疮痍的回过头,却见天子启已是从榻上起身,面色阴沉的望向窦太后身侧。 “你去殿外转转。” “母后,有话要单独······” “——留下吧。” “——小九,也留下。” “——听听我这愚蠢的老妪,这些年都做了什么······” 正要将刘胜屏退,却又被窦太后沉声阻止,天子启终是面色阴晴不定的坐回了榻上。 俯下上本身,将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手指交叉,轻轻贴在鼻梁之上; 良久,才冷不丁嘀咕道:“母后,还要孩儿怎么样呢······” “除了视若无睹,除了息事宁人,孩儿还要怎么做、还能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让母后,不觉得我是在残害兄弟手足呢······” 满是愁苦、尽是无奈,又字字句句都带着自嘲的口吻,也让一旁的窦太后,莫名感到一阵哀苦。 下意识眨动着酸涩的眼皮,如同一个0.5倍速下的树懒般,极为缓缓的将头侧过去; 见天子启颓然坐在身旁,满带着疲惫的面庞,也已被藏在了交叉成网的双手之中,窦太后,只一阵心如刀绞······ “我知道;” “我知道皇帝,是要包庇老三。” “——为了哄我这愚蠢的老妪,对老三的罪行视若无睹······” “为了我这不识大体的母亲,将祖宗定下的规矩,败坏的一干二净·········” 满是愧疚,又满带着揪心的话语声,也惹得一旁的刘胜不由有些动容。 而在窦太后面前,天子启却是猛地呼出一口浊气,将脸猛地从手掌中抬起! 挺直腰杆,憋足一口气,再将其缓缓吐出; 随着这一呼气,天子启的眉头,也是悄然拧在了一起······ “之前,孩儿以‘皇太弟’的谎言,哄骗老三抵抗刘濞的叛军;” “那件事,固然是孩儿不厚道。” “——但母后想没想过:明明是孩儿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孩儿为何要多此一举?!” “父皇还在的时候,朝野内外都在说,就算关东乱了,也还有梁王把守着关中门户;刘濞就算反了,战火也绝对烧不到关中来。” “怎么父皇才刚驾崩,孩儿就非要拿‘皇太弟’这样的谎言,才能支使老三了?” “——母后想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一驾崩,我汉家的皇帝,就支使不动梁王了??” “这底气,是谁给他的???” “谁给他的底气,在自己的兄长、在汉家的君主面前,非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才愿意听从兄长、君主的命令?!” 以一种近乎痛心疾首的口吻,接连发出这一连串问题,说到最后,天子启更是莫名有些躁怒起来; 但也就是在发现自己的语调中,似乎带上了怒意的瞬间,天子启便又赶忙做起了深呼吸。 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让语调再次平静下来,天子启才拧着眉,再次俯下上半身; 不敢瞪自己的母亲,便只能盯着脚边的地板,悲愤交加的继续说着什么。 “父皇驾崩的消息刚送到关东,刘濞当晚就高兴的在王宫宴请属臣,喝了个酩酊大醉!” “孩儿刚想找老三,商量商量怎么对付刘濞,都没等老三到长安来,母后就开始探孩儿的口风!” “——父死子继在先、兄终弟及在后,这,不是儿臣立的规矩啊?!” “这是千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啊?!!” “孩儿能怎么办?” “为了哄母后高兴,就违背祖宗的规矩?” “还是在那样紧要的关头,和自己的亲弟弟貌合神离,将宗庙、社稷,都放在可能颠覆的危险境地???” ··· “我哄骗老三,母后说我薄情、说我不顾兄弟情谊;” “还说老三已经有了那念头,若是不立老三,老三就会死······” “——可母后怎么就不想想:这皇太弟,最初是谁闹出来的?” “这不该有的念头,是谁种进老三的心底,任由其生根、发芽,直到今天的???” “这,母后都要怪到孩儿的头上吗???” 愈发烦躁的语调,却也惹得窦太后愈发哀痛,泪水一滴接一滴淌下,就如一个凄惨的寻常老妇人一般,在榻上垂泪发起了呆。 窦太后身侧,刘胜自也是悄悄躲在一旁,时不时用手绢为祖母擦去泪水,却始终不敢开口道出一言。 ——今日这台戏,并没有刘胜的戏份······ “现在好了;” “有母后撑腰,老三已经全然没了顾虑,都开始刺杀朝臣了。” “——孩儿刚去甘泉不过三五天,都还没来得及开始调理身子,这就又不得不回长安来。” “母后想想,再这样下去,老三还能做出多么惊世骇俗的事?” “再下去,要杀三公了;” “九卿杀完杀三公,再杀了孩儿,接下来没人杀了。” 满是淡漠的语调,却丝毫没能让天子启面上躁怒减弱分毫。 望向窦太后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无奈,和烦闷。 “孩儿早~就答应过母后:阿姊是女身~” “母后再怎么宠爱,孩儿都由着母后,绝无二话~” “——可老三,是男儿身呐?” “那不单是母后的宝贝儿子,还是我汉家的属臣、我刘汉社稷的宗亲诸侯啊??” ··· “父皇临崩之际,没少对我母子二人交代:要分清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要分清楚场合~分清楚身份~” “——母后呢?” “父皇临终前的托付,母后,还能说得上来哪怕半个字吗?” “每次看到老三,母后就只当自己是见到了宝贝儿子;” “何曾还记得:老三不单是母后的儿子,也依旧还是梁王~” “母后不单是老三的母亲,也仍旧还是太后~” “何曾记得梁王,依旧还是太后的臣、而太后,也依旧还是梁王的君呢······” 不知是情到深处难自抑,还是难得抓住一次机会,天子启可谓火力全开,明明是儿子的身份,却将自己的母亲,责备的里外不是人。 偏偏天子启这明显不符合‘恭孝’的态度,还真就没有引起窦太后的恼怒! 反而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在接受长辈的训斥般,低头哭个不停,却也始终不敢开口辩解······ 母子二人就这么一个低头哭,一个俯身怒; 一个啜泣不止,一个,却时不时呼出粗气,明显是在平抑躁动的情绪。 在刘胜瞠目结舌的目光注视下,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终,还是天子启率先有了动作。 只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又满脸无奈的将其呼出,随即便从榻上起身; 再苦笑着摇了摇头,才转过身,上前两步,五味陈杂的跪下身来。 “孩儿知道,母后不相信老三,会做出刺杀朝臣这样惊世骇俗的事。” “如果孩儿治罪老三,母后肯定又会说,这是孩儿在诓骗老三、在诋毁老三。” “——当着母亲的面,做儿子的,没有说谎话的道理。” “孩儿现在就可以答应母后:老三,孩儿再也不会管了。” “就算老三把天捅了个窟窿,把太庙、高庙毁了,把孩儿杀了,孩儿,也绝不会再管······” ··· “此番,老三派人刺杀袁盎的事,孩儿已经派了田叔秘密前去,到睢阳调查情况。” “——田叔,是忠厚的老者,绝对不会颠倒是非黑白,也绝不会夸夸其谈。” “不管结果如何,田叔都不会来找孩儿,而是会把查到的结果,直接禀奏于母后面前。” “如何处置老三,母后说了算;” “便是不处置,孩儿,也绝无二话······” 言罢,天子启终又是深吸一口气,随即便面带沧桑的沉沉一叩首。 将额头贴在窦太后脚边的地上,听了足足有十息,天子启才决然起身,再对窦太后一拱手。 “国事繁忙,儿臣,便不扰母后的清静了。” 道过别,天子启便看向刘胜,使了个‘走不走?’的眼色。 接收到老爹的眼神示意,饶是仍对垂泪不止的祖母感到担忧,刘胜也只得规规矩矩起身,走到天子启侧后方的位置,也对窦太后拱手一拜。 “孙儿,也告退了。” “皇祖母好生歇息,孙儿明日再来看皇祖母······” · “瞧明白了没?” 刚走出长信殿,脸上泪迹都没干透的天子启,开口便惊掉了刘胜的下巴。 “若是瞧明白了,就记住这一天,记住刚才,在长信殿的所见所闻。” “——这堂课,朕只教你一遍。” “——如果学不会,那你,就是下一个荣!” 看着老爹当着自己的面,就这么若无旁人的露了一手‘变脸’绝技,刘胜下意识点着头; 却也没忘将惊骇的目光,撒向老爹那已丝毫看不出哀伤的神容。 “方才······” “父皇方才都是装的?” 对于刘胜的这个问题,天子启显然没有回答的打算。 莫名嘿笑一声,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走出去好几十步,才答非所问的嘀咕道:“有了今日这一遭,你梁王叔,就闹腾不起来了。” “就算闹腾,母后也定会出手,朕也不用再替你这混账头疼。” ··· “记住:对于我汉家的太后而言,最不能忽视的,是‘先帝’二字;” “——当然,这两个字也不能常用,不到万不得已,还是要少提。” “嗯······” “反正就是一句话:太后不听劝的时候,提一嘴先帝,总是没错的;” “若是能辅以其他谋划,那再大的矛盾,也大都能迎刃而解。” “毕竟再怎么说,也终归是亲母子······” 天子启满是轻松的口吻,却只惹得呆若木鸡的刘胜,凭最基本的本能点下头; 在意识到天子启的话语内容之后,刘胜面上惊骇之色,却是肉眼可见的又深了一分······ “过去这些年,父皇和皇祖母······” “都是这么过来的?” “将来,儿臣和母亲,也会······” 见自己心爱的小混账,似乎没能从方才的惊骇中缓过神,天子启也不由稍停下脚步。 侧低下头,看着宛如行尸走肉的刘胜,就这么自顾自走出去好远; 看着刘胜木然远去的背影,天子启却是呵笑着直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起码,比荣那小子好多了······” “——至少,不觉得朕吓人?” “嘿嘿·········” (本章完) 第199章 走!陪朕下棋! 一同走出长乐宫,走到宫外停着的御辇前,见刘胜满怀心绪,天子启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刘舍自己将御辇驾回宫中。 至于天子启,则稍快行两步,追到刘胜身侧,父子二人便漫步朝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长乐宫和未央宫,相距并不远。 如果只考虑直线距离,长乐、未央两宫之间,其实也就隔着一条章台街,以及章台街边,靠近未央宫一侧的武库、尚冠里。 即便是考虑到实际距离,从长乐宫西宫门,到未央宫北宫门——司马门之间,也不过是二三里地。 步行这么一段距离,对于如今的天子启而言,也还算不上多么艰难的事。 就这么神情呆滞的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刘胜才从思绪中缓过神。 缓缓抬起头,却很快发现:道路两侧零星走过的百姓,都在向身侧的天子启,投来一种‘异常’的目光。 那目光中,不乏卑微者对尊贵者的恭敬,却也看不出多少惶恐和谄媚; 温和的笑容,并不像是寻常百姓,面对天下共主时所应有的态度,反倒像是同村的长辈,看向后生晚辈的和蔼、慈祥······ “朕,八岁得立为太子储君,一直到十七八岁,才终于改掉了顽劣的性子。” “这期间,朕和你梁王叔,可谓是走遍了三辅大地,看遍了关中风景。” “——只要有机会出宫,我和梁王,就都会跑出长安城,跑得远远的,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以说我兄弟二人,就是长安的百姓,乃至关中的百姓,亲眼看着长大的······” 思虑间,天子启略带唏嘘的话语声响起,惹得刘胜稍侧过身。 待看清天子启面上的温和笑意,刘胜便又僵笑着低下头去。 片刻之后,又冷不丁问道:“所以,父皇才会经常误了宫禁,又每每都被当时的廷尉张释之抓住?” 自然地一声调侃,果然让天子启面色一沉! 强自压抑许久,才终于将面上的羞愤掩去。 又默然许久,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将手轻轻搭在了刘胜的肩头。 “刚才的事,有什么想说的?” 轻声道出一语,便见天子启又赶忙补充道:“如果不愿意说,朕,也不逼你······”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些许担忧,刘胜也不由再次侧昂起头。 见天子启眉宇间,已带上了一抹患得患失的忐忑,刘胜便又摇头苦笑着低下头去。 “其实,也没什么。” “对于父皇做出这样的事,儿臣虽感到惊讶,但稍一想,便也觉得还算是意料之中。” “——毕竟,这才是父皇一贯的作风······” 又一声无意识的调侃,却并没有让天子启如往常那般,流露出恼怒的神容。 稍输一口气,便捏着刘胜的肩膀,朝自己身上靠了靠。 待听到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天子启,也终是如释重负的长松了口气。 “父皇这么做,并不让儿臣感到意外;” “皇祖母有那样的反应,也同样没有出乎儿臣的预料。” “只是父皇说,要我记住今天看到的一切,以后一定会用的到时,儿臣,实在是有些······” “有些······” “嗨·········” “——儿臣,实在是想象不到将来,母亲也会像皇祖母那样,非要立兄长;” “——儿臣也想象不到兄长,会和如今的梁王叔一样,被储君之位冲昏头脑,甚至脾性大变。” “儿臣最想象不到的是:将来,儿臣也会像刚才的父皇一样,声泪俱下的跪在母亲面前,嘴上说的话,却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 “一想到这些,儿臣就总觉得无所适从;” “就好像做了太子,所有人就都变了。” “——母亲会变,兄长会变,儿臣,也会变······” “但现在,儿臣并没有看到这样的变化;” “母亲还是过去的母亲,兄长也还是过去的兄长。” “儿臣,也同样是过去的儿臣······” ··· “可儿臣又想:如果父皇说的都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等将来,母亲、兄长都变了脾性,儿臣,是不是也应该变呢?” “等母亲变成了如今的皇祖母,兄长变成了如今的梁王叔,儿臣该怎么办?” “要变成如今的父皇,然后学着父皇今天的样子,来面对自己的母亲、兄长吗······” 满是愁苦,又莫名有些感怀的一番话语道出口,刘胜终是摇头唏嘘着低下头去; 不多时,便又习惯性的将脚边的石子儿,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踢去。 “想到未来有这么一天,儿臣,就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儿臣不想成为父皇这样的人,但儿臣也明白:父皇做的没错。” “儿臣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从父皇身上,学会这个对亲人、对亲母,对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都能虚与委蛇的本领······” 将心中的真实想法毫不隐瞒的和盘托出,刘胜的眉宇间,也莫名带上了些许落寞。 不知是刘胜,对‘必须成为天子启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合格的皇帝’感到失望? 还是对母亲贾夫人、兄长刘彭祖,将来会变成窦太后、梁王刘武这样的人,而感到难过。 见刘胜这一副心绪万千,又莫名有些落寞的神态,又知道了刘胜心中所想,天子启也不由稍叹一口气。 在刘胜的肩头又轻轻拍了拍,沉默片刻,便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你想想平日里,母后,是怎么称呼朕的?” 莫名其妙的一问,自是让刘胜不假思索的侧昂起头:“皇帝?” “——没错。” “——自先帝驾崩那日起,母后,便一直以‘皇帝’来称呼朕。” 淡笑着点下头,又莫名自嘲一笑,天子启的面容上,才终是带上了满满的惆怅。 “你要知道:一个人,越是缺什么,就越会强调什么。” “——只有穷人,才喜欢炫耀财富;” “——只有胸无点墨的人,才喜欢以‘学识渊博’标榜自身;” “——只有地位低下的人,才会在贵幸之后,无所不用其极的彰显自己的权势。” “而母后,却一直以‘皇帝’,来称呼我这个儿子······” 满含深意的一番话语,也惹得刘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稍带试探着所道:“父皇是想说,皇祖母对父皇一口一个‘皇帝’,实则,从来没有把父皇,当做皇帝来看待?” 闻言,天子启苦笑着点下头。 再发出一声长叹,天子启的面庞之上,才终带上了一抹严肃。 刘胜知道,当这抹严肃出现,自己的皇帝老爹,就又要开始‘教’自己东西了······ “不单是母后;” “——自太祖高皇帝驾崩,吕皇后变成吕太后时起,我汉家的太后,就都是这样。” “在外人面前,太后总是皇帝这、皇帝那,就好像自己根本不把未央宫的皇帝当儿子。” “但实际上,从住进长乐宫的那一天起,太后,就再也不会把皇帝,当做皇帝来看待了。” “——在外人面前,太后会说:住在未央宫里的,是皇帝;” “但在太后心中,住在未央宫里的,却仅仅只是自己的儿子罢了······” 语带惆怅的说着,天子启的脚步,也不自觉的放缓了些。 眉宇间,也愈发带上了苦涩,和疲惫。 “这,是人之常情。” “对怀胎九月、艰苦生育,又亲手养大的儿子,做母亲的,很难将其视为‘皇帝’。” “——在全天下的母亲眼中,儿子,都永远只是儿子。” “无论是做了皇帝,又或是做了大官、做了将军;” “只要进了家门,那在母亲的眼里,就依旧是那个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儿子······” ···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是母亲的慈爱,是子女无比珍惜的情感;” “但对于皇家而言,这,却是祸乱的根源。” “——因为太后不把皇帝当‘皇帝’,就意味着在太后看来,儿子必须听从自己的安排。” “太后不会想:这是皇帝,他要肩负天下,要肩负宗庙、社稷,要为天下人负责;” “太后只会认为:既然是我的儿子,那就应该听我的,应该对我孝顺、恭敬,对我说的话不疑有他······” ··· “但实际上呢?” “——太后,不单是皇帝的母亲,也还是天下的君;” “——皇帝,也不单是太后的儿子,也同样是天下的君。” “太后总是会忘记自己是君、会忘记儿子是君,只当自己和皇帝,仍旧是母子。” “那皇帝呢?” “难道皇帝也要忘记自己是‘君’,只当自己是太后的儿子吗?” “当然不能。” “——既然太后,总是记不住自己是‘君’,那皇帝,就必须时刻谨记自己‘君’的身份。” “毕竟,我汉家的两个‘君’,总得有一个,能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和自己肩上背负的职责、使命······” “你说呢?” 天子启这一番话,让刘胜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不得不说:天子启,真的很有做老师的天赋。 因为刘胜很确定类似的话,曾以更加晦涩难懂的语言,传进过自己耳中。 但这些曾经让刘胜感到晦涩、难懂,甚至无法理解的话,被天子启用这样的方式一说,刘胜就全然明白了。 ——汉家,有两个君。 但长乐宫的君,总是会因为本能的情感,而忘记自己‘君’的身份,和使命。 所以,未央宫的‘君’,就必须保证自己,不会像长乐宫的‘君’那样,因为情感的束缚,而忘记自己肩上背负的责任。 就如天子启所说:汉家的两个君,总得有一个,能时刻保持清醒、冷静,能肩负起天下的重担······ “儿臣,明白了······” 刘胜五味杂陈的点下头,也终是让天子启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眉宇间,也悄然带上了些许欣慰。 但片刻之后,刘胜虽迟必到的调侃,却又让天子启一阵语结,恨不能就在这长安街头,把刘胜一巴掌拍死! “皇祖母一直以‘皇帝’称呼父皇,实则,却从来都没有把父皇当做皇帝来看待;” “那父皇呢?” “——儿臣记得,父皇似乎一直称呼皇祖母,为母后啊?” “母、后,又是母亲,又是太后······” “难道父皇,即不把皇祖母当做母亲,也没把皇祖母当做太后?” 分明满带着嘲讽,语调却听不出丝毫刻意的调侃,只惹得天子启脸色再一沉。 神色阴晴不定的停下脚步,盯着刘胜足足看了好一会儿; 待刘胜也停下脚步,略有些疑惑地回过身,天子启的嘴角之上,才终挂上一抹满含讥讽的冷笑。 “胜公子,可是有一段时间,没在未央挨过板子了吧?” “——朕身边的几位侍郎,可是颇有些‘想念’胜公子呢······” “如何?” “胜公子,跟朕走一趟???” 满带着阴戾的语调,只惹得刘胜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又赶忙摇了摇头! 待天子启冷笑着走上前,父子二人继续向前走着,刘胜才心有余悸的发起了牢骚。 “这点玩笑都开不起······” “——朕不觉得好笑!” 又一声沉呵,总算是让刘胜闭上了嘴,天子启才缓缓从恼怒中平复下情绪。 走出去没两步,便又问道:“贾谊的《治安策》,看得怎么样了?” “都已经过去五天了吧?” “《治安策》通篇,也才不过五千多字,五天的时间,就算是个不认字的老农,也当是读懂了。” “胜公子,可别说自己还没读完?”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敌意,刘胜自是没了继续调侃的胆子,只赶忙下意识点下头。 “儿臣读完了。” “父皇让我看的,应该是贾谊提议‘推恩诸侯王诸子’的部分吧?” 见刘胜没有继续口嗨自己的意思,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再三告诉自己‘不和小孩子计较’,才将注意力,拉回到接下来的话题上。 皱眉稍一思虑,便缓缓点下头,面容也再次带上了先前那抹严肃。 “贾谊在《治安策》中,提出推恩藩王诸子各为诸侯的办法,曾让先帝拍案叫绝,连着好几夜都没睡着觉。” “过去这些年,朝野内外也早已达成共识:贾谊的‘推恩策’,确实是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隐患,最好的处理方式。” “也正是因此,晁错的《削藩策》,才拥有了必须推行的必要。” “——因为推恩宗亲藩王诸子,肯定会遭到藩王们的强烈反对;” “而在吴王刘濞存在的前提下,一场宗亲诸侯叛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 “既然无法避免,那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主动挤破这个脓包。” “但挤破这个脓包的,却不能是贾谊的《治安策》······” 沉声说着,天子启便缓缓侧过头,给刘胜递去一个默契的眼神。 接收到老爹的信号,刘胜自也赶忙接过话头。 “因为无论叛乱平定与否,引发叛乱的政策,都必须被废止。” “如果在叛乱爆发之前,先提出贾谊的‘推恩策’,那叛乱平定之后,推恩策就无法推行了。” “——天下人,乃至朝野内外都会说:既然是推恩策闹出来的叛乱,那就废止推恩策吧,这样,宗亲藩王们,就不会再叛乱了。” “所以,父皇用晁错的《削藩策》逼反刘濞、刘戊,将这场必将爆发的叛乱主动提前,并顺利平定;” “现在,父皇挟大胜之威,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告诉天下:既然是《削藩策》逼反了宗亲诸侯,那《削藩策》,就不再推行了;” “然后父皇转过头,便推恩藩王诸子,并将其解释为:为了让藩王的儿子们,都能分到父祖的土地······” 说着说着,刘胜面上的自信之色,也不由有些动摇起来; 最终,又略带些试探的昂起头。 “《削藩策》,父皇也不会废止,对吧?” “最多也就是换个名字,便继续推行?” 见刘胜如此轻易地看透自己的意图,天子启方才还带着恼怒的面容上,只顿时带上了满满的欣慰笑意。 略有些得意地抬起头,面带微笑的望向前方,天子启的语调中,也尽带上了满满的淡然。 “晁错的《削藩策》,也是有不少可取之处的······” “就这么全然废止,朕舍不得;” “也没必要。” 似是答非所问,实则已是默认的答复,也让刘胜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父子二人就这么各自背负着手,一个抬头、一个低头,朝着未央宫的方向走去; 空旷的街道之上,也不时响起父子二人的对话声,以及天子启偶尔发出的低吼、咆哮······ “父皇徒步回宫,不只是为了和儿臣聊天吧?” “父皇是想告诉长安百姓:朕都敢上街,你们也别担心什么刺客之流了?” “——能瞧出来这个,也算你小子有点灵性······” “那父皇,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些刺客,在东市外明正典刑呢?” “偷偷摸摸在牢狱中处死,总觉得父皇是在担心什么······” “——朕乐意;” “——你管我?” ··· “父皇;” “儿臣不想读书······” “——朕知道;” “——这天底下,就没人愿意读书。” “——穷人读书,是为了变成富人,富人读书,是为了成为官员;” “——官员读书,是为了欺瞒皇帝,而皇帝读书,则是为了自己,不受官员欺瞒······” ··· “父皇也读书?” “——当然;” “什么书?” “——什么都读。” “那······” “那用棋盘砸死人的办法,父皇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混账东西!” “——走!” “——回宫!陪朕下棋!!!” 有大父等不及了,就把更新时间提前了点。 有不同意见,大父们大可畅所欲言。 推本朋友的书:我只想安静的做个昏君。 (本章完) 第200章 内史且去,寡人随后就来! “这可如何是好······” “这,可如何是好啊?!” 梁都,睢阳,梁王宫。 王榻前,梁王刘武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又说上一声:这,可如何是好。 而在王榻不远处,却并不见羊胜、公孙诡二人的身影,只有内史韩安国一人,满是哀愁的站在那里。 就这么傻站着原地,看着刘武焦急踱步好一会儿,韩安国才满带着愁苦,稍上前一步。 “我听说,公孙诡、羊胜二人,是被大王藏在了宫中?” 韩安国话音未落,便见刘武烦躁的摆摆手,语调也愈发焦躁了起来。 “都到这个时候了,内史就不要拿这些小事,来烦扰寡人了!” “寡人现在,实在没工夫和内史说这些!” 此言即出,韩安国当即心中有数,望向刘武的目光,也愈发带上了一抹悲壮。 而在王榻前,被韩安国用这哀苦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刘武也终是烦闷的坐回了王榻上,又莫名拍了一下大腿。 “唉!” “这,可如何是好?!” 又一声重复的‘这可如何是好’,却只让韩安国哀痛的低下头; 就连跟随于韩安国身后,晚片刻走入殿内的梁国相轩丘豹,也不由一阵唉声叹气起来。 而这,都是因为过去这几日,发生在梁国,以及自梁国到长安沿途上的一件事······ “长安发生的事,有许多人被生擒。” “长安朝堂派出了很多使者,不断在长安至梁国的路上来往,反复查验来往的路人。” “过去短短七日之内,更是有足足十批长安朝堂的使者,来到了睢阳城内;自臣以下,凡是梁国的官员,都被这些使者反复询问、调查。” “——当下,整个梁国境内,都是长安派出的采风御史,在搜查羊胜、公孙诡二人。” “都到了这个地步,大王,难道还要包庇那二人吗······” 唉声叹气的道出一语,见梁王刘武脸上仍没有丝毫动摇,梁国相轩丘豹,终也只得苦叹着低下头去。 如今的状况,已然糟糕到了极点。 就如轩丘豹方才所言:长安发生的刺杀事件,已经让长安朝堂的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梁国上下! 派遣刺客前往长安的羊胜、公孙诡二人,更是已经被朝堂明令缉拿; 除了梁王刘武本人之外,梁国上上下下上百万人,都已是无一例外的被长安朝堂视作‘嫌疑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事实真相的轩丘豹、韩安国二人,一个作为国相,一个作为内史,却实在是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尤其是在道出方才那番话,却仍旧没能打动梁王刘武之后,梁国相轩丘豹,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之中。 ——诸侯王犯罪,王相,是有无法逃脱的责任的······ 大多数时候,诸侯王犯下的错,甚至反而需要王相,来承担主要责任! 毕竟宗亲诸侯,还顶着个‘刘姓’作为免死金牌,做错了事,也总能辩解一句:轻狂无知。 但王相却根本无法逃脱没有劝阻、规劝君上的责任,往往只能替自己的君主,背下一口又一口黑锅······ “唉······” “大王执迷不悟,老夫,已经是没有办法了······” “还请内史,再劝劝大王吧······” 摇头苦叹着回过身,背对着王榻前的梁王刘武,走到韩安国身侧,轻声丢下这么一句话,梁国相轩丘豹,便心如死灰的离开了王宫。 也就是在轩丘豹离开的同一时间,悲痛欲绝的内史韩安国,终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但在跪倒之后,韩安国并没有如刘武所预料的那样,声泪俱下的开口言劝。 而只是匍匐着身,将额头轻轻靠在地板上,吸溜吸溜的啜泣了起来······ “内史这是做什么?” “内史,又何必这样呢······” 略有些无措的发出一问,再满是愁苦的感叹一番,梁王刘武便长呼一口气,眨眼的功夫,竟也红了眼眶。 “相国劝寡人,是因为寡人的罪过,会连累相国受到责罚。” “内史,又何必再劝寡人呢?” “——就算寡人受到责罚,内史,也绝不会被寡人连累啊······” “既然不会被连累,内史这,又是何苦呢?” 已带上些许哭腔的话语声,却并没有让韩安国从地上抬起身。 只仍跪地匍匐,低声啜泣道:“臣听说,主上受到耻辱,臣下就是该死的罪过;” “大王没有好的臣下,所以才导致事态,紊乱到了如今这个这种地步。” “现在既然抓不到羊胜、公孙诡,无法替大王洗脱罪名,就请让臣向大王辞别,并赐臣自杀······” 哀痛的语调,肝肠寸断的哭泣声,也总算是让梁王刘武稍有些动容。 垂泪起身,对一旁的宫人招了招手,便将韩安国请到了王榻前。 “寡人对内史,并没有给予应有的礼待,甚至再三拒绝内史的建议,让内史颜面扫地。” “但内史却并没有因此,而对寡人心怀怨怼;” “现在明明可以置身事外,却还要言劝寡人、替寡人出谋划策······” “寡人,实在是对不起内史······” 说着,刘武便也豪不做作的起身,对韩安国拱手一拜。 待韩安国也慌忙起身,躬身回过礼,刘武才苦笑着坐回王榻之上,对韩安国惨然一笑。 “内史想说什么,就说吧。” “反正寡人,也已是个即将死去的人了······” “只要内史说的话,寡人能办得到,就一定不会违背内史的心愿······” 感受到刘武失落,甚至有些绝望的情绪,韩安国哭声不止,暗下却也稍松一口气。 又哭了一会儿,才渐渐平息哭声之后,韩安国便深吸一口气,含泪望向面前的梁王刘武。 “大王不妨自己忖度一下:大王与陛下的关系,比起已故太上皇与太祖高皇帝之间的关系,哪个更亲密呢?” 闻言,刘武只哑然一笑。 “太上皇刘太公,是寡人的高祖父,是太祖高皇帝的父亲。” “而寡人,是陛下的同母胞弟。” “寡人从来没听说,哪对兄弟之间的关系,是比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的······” 便见韩安国稍点下头,悠然一声长叹,又将身子再坐正了些。 “正如大王所说:父子之间的关系,总是比兄弟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 “已故太上皇与太祖高皇帝之间,便是这样的父子关系。” “但是大王有没有想过:即便太上皇是自己的父亲,太祖高皇帝,又是怎样对待太上皇的呢?” “——太祖高皇帝曾对太上皇说:拿着三尺宝剑,夺取天下的人是我啊!” “所以太上皇终生也不能过问政事,住在栎阳宫,太祖高皇帝也只是每隔五日,去栎阳探望太上皇,尽到儿子该尽的孝道而已······” ··· “再说如今的临江王,本是陛下的庶长子,却只因为他母亲一句话的过错,就被陛下废封为临江王,失去了成为储君太子的机会。” “同样是亲密的父子关系,陛下对临江王,也同样没有丝毫留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是因为治理天下,终究不能因私情,而损害公事。” “恰恰因为自己是皇帝,太祖高皇帝,才会那样对待自己的父亲;陛下,也才会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 “臣听说,有一句俗谚,是这样说的;” “——既使是亲生父亲,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老虎?” “——即使是亲兄弟,又怎么知道他不会变成恶狼?” “现在,大王位列诸侯,却听信一个邪恶臣子的虚妄言论,违反了陛下的禁令,阻挠了彰明法纪。” “陛下因为太后的缘故,不忍心用法令来惩治大王;太后日夜哭泣,希望大王能自己改过,可是大王至今也不能觉悟。” “假如将来,太后突然逝世,大王,还能依靠谁呢?” “失去了依靠,又被抓住了把柄,大王,会被陛下如何处置呢······” 韩安国话音未落,刘武的面容上,便已涌上阵阵苦涩。 待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梁王刘武只极尽凄苦的一笑,随后又将头低了下去。 “寡人,又何尝不知啊······” “寡人何尝不知,寡人做了一件错事?” “何尝不知,无法依靠母后的话,寡人就活不了太久?” “——可是内史不知道啊······” “母后,已经派人来睢阳,调查那件事了······” 摇头苦笑着道出一语,梁王刘武通红的眼眶,也终是再也没能挡住泪水,如泉水般涌下。 “如果只是陛下调查这件事,寡人当然可以不管羊胜、公孙诡二人,直接跑去长安,请母后饶恕我的罪过······” “——但那田叔,是母后派来的人啊~” “如果让母后知道,寡人做了这样的事,母后,又怎么会继续宠爱我呢?” “失去了母后的宠爱,寡人,又怎么可能会被陛下轻易放过呢······” 惆怅、苦涩,又满带着凄然、无奈的哭腔,也让一旁的韩安国,不由再次红了眼眶。 一想到半年前,还有机会染指储君之位,被太后催促着赶紧前往长安的刘武,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地步,韩安国就总觉得:造成今日这般局面的,是自己······ 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到臣下的职责,才会导致刘武一错再错,把原本极其有利的局势,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但即便是再自责、再愧疚,韩安国也还是强自振作了起来,重新将那重若千钧的头抬起。 因为韩安国知道:现在,还不是自责的时候; 事情,还有最后一丝挽救的余地······ “所以大王认为,只要羊胜、公孙诡二人不被捉拿,大王就不会有事了吗?” “难道这样,就可以让太后不对大王失望、就可以让那田叔,查不到这件事,是大王在幕后指使的吗?” 再次将泪水憋回眼眶,又将语调中的哭腔压抑下去,韩安国望向刘武的目光,也陡然带上了一抹严肃! 而刘武却满是凄苦的惨笑着,对面前的长案缓缓一摇头。 “寡人,不知道······” “寡人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逃脱陛下和母后的责罚······” “——只是想着,能将羊胜、公孙诡二人,在宫中多藏一些时日,就可以晚一些时日,受到陛下、母后的责罚;” “如果陛下真的打算大义灭亲,母后也不再让我依靠的话,多藏他们一些时日,也总能让寡人再多活几日·········” 却见韩安国闻言,神情满是凝重的摇了摇头,又莫名发出一声长叹。 直勾勾盯着刘武,一直等到刘武那躲闪的目光,再次停留在自己身上,韩安国才终是抿紧嘴唇,对刘武缓缓摇起头。 “大王,实在是大错特错······” “实在是太糊涂了。” “大王真的认为,陛下、太后惩治大王,是非要抓住羊胜、公孙诡之后,才可以做的事吗?” “——陛下倒还好些,如果拿不到确切的证据,确实会因为顾忌名声,而不会急于惩治大王。” “但太后呢?” “太后会因为羊胜、公孙诡没有被抓住,便不对大王感到失望吗?” “如果听说这二人是被大王窝藏,太后又会怎么想呢?” “大王要知道,太后想要的,只是大王幡然醒悟、甘愿认错的态度啊······” “如果连认错的态度都没有,太后又怎么会因为母子情谊,而对大王法外开恩呢?” “连错都不认,大王又怎能奢望太后,让大王继续依靠自己呢······” 这一番话,让梁王刘武稍一愣,便随即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眼下的状况,实在是让刘武有些措手不及,又颇有些手忙脚乱。 ——刺杀袁盎,以及其余参与议嗣的朝臣百官,本就是刘武借着醉意、怒意,才做下的决定。 在冷静过来之后,刘武也曾为自己这个疯狂的计划,而隐约感到过一丝心惊! 但最终,愤怒还是战胜了理智,让刘武默认了这个计划。 这个由不冷静状态下的自己,所苍茫定下的计划。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实在有些出乎刘武的预料。 尤其是眼下,整个梁国里里外外,都随处可见的采风御史、天子使者,才终于让刘武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刘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的事,究竟会引发,并已经引发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之后,刘武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打死不认! 有了这个意识,将羊胜、公孙诡这两个‘脏手套’藏进后宫的念头,自也就顺理成章的,出现在了刘武的脑海之中。 但经过韩安国这一番点拨,刘武才终~于终于明白过来:眼下的状况,似乎并不是自己窝藏两个脏手套,就能顺利洗清罪名的······ “内史的意思是,寡人应该交出羊胜、公孙诡,并承认自己的罪行?” 满是疑虑的一语,却让韩安国不假思索的点下头,又迅速摇了摇头。 “人,大王必须得交。” “——但不能交活人,只能交人头!” “交出羊胜、公孙诡二人的首级,大王再私下向太后请罪,并承认自己的罪行。” “但在陛下面前,大王绝对不能亲口承认:那些去长安的刺客,是大王派的!” “只要不是在太后身边,大王就只能说:这一切,都是羊胜、公孙诡私下所为,与大王毫无关联!” “除非太后真的原谅了大王,否则,大王就绝不能认罪,绝不能给陛下‘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听到这里,刘武那先前,还带着绝望、凄苦的面庞之上,才总算是涌现出些许精气神; 正要开口再问,却见韩安国稍呼一口气,便从座位上起身,对刘武沉沉一拜。 “臣已经决定提前出发,去长安找馆陶公主,替大王疏通关系了。”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臣出发时,羊胜、公孙诡二人的首级,已经被大王交给了陛下派来的使者。” “等臣去了长安,见了馆陶公主之后,臣会给大王传回消息。” “——接到臣发回的消息,大王再从睢阳出发,前往长安,向陛下负荆请罪。” “如此一来,陛下碍于手足情谊,再加上太后已经原谅了大王,就算有意降罪,也只能赦免大王的罪责了······” 听闻韩安国这满是淡然,又莫名令人感到心安的话语声,刘武终是满带着感激,走上前去,双手紧紧握住了韩安国的手臂! “内史这样对待寡人,实在是让寡人,为过去的所作所为汗颜!” “——内史且放心去吧!” “寡人现在就派人,把羊胜、公孙诡二人的人头取来,给那田叔送去!” “对了;” “内史去长安,肯定需要钱财,才能在高门之间奔走。” “——寡人的国库,本就由内史掌控;” “无论需要什么东西,只要是国库里有的,内史,都可以随便拿!!!” (本章完) 第201章 天子启的‘公开课’ 梁都睢阳,梁王刘武终于迷途知返,交出了袁盎遇刺一案的‘幕后黑手’——羊胜、公孙诡二人的首级。 韩安国也如愿从睢阳出发,再次来到了长安城,反复奔走于馆陶公主刘嫖所在的堂邑侯府,以及廷尉张欧的安丘侯府之间。 但在短暂的舆论之后,长安城,便也很快将这件事暂时遗忘。 因为长安城的每一个人,都迎来了一年,乃至过去数年当中,最忙碌一段时日。 ——秋收。 身着粗衣的农户,正于田间挥汗如雨,忙着收割自家过去一年的劳动果实; 衣着华贵的商贾,则是带着各自家中的仆人,守在了自己早早谈好的‘客户’田边,似是生怕被人抢走生意; 就连地方郡县的官吏,也在秋收当日天不亮,便带着各式量具,以及记录用的笔墨、竹简之类,出现在了当地的田边。 只等田间的农户收割完成,地方官员便要就地称重,再以三十取一的税率收取农税。 农户、商贾,乃至地方郡县官员都如此,就更别提长安朝堂了。 ——除了秋收,也同样需要朝堂汇总、计算农产,并核算农税之外,朝堂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处理、准备。 比如平定叛乱已近半年,终于完成叛乱平定的收尾工作,即将班师回朝的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所带回来的‘有功将士封赏,阵亡将士抚恤’的问题; 再比如一个多月之后,也就是天子启新元四年冬十月元朔,即将举行的大计,所带来的安置各地计吏、准备元朔朝议、核算地方数据等问题; 乃至于叛乱平定之后,至今都还没有定论的齐系、淮南系诸王的处置问题等等,都需要长安朝堂为之头疼。 朝堂需要头疼,自也就意味着天子启,也同样要为之头疼。 尤其是在当下,丞相一职空缺已有半年的情况下,才刚结束甘泉宫假期的天子启,更是忙的焦头烂额······ · “呼~” “呃!呃啊······” 未央宫,清凉殿。 饶是已经搬进了清凉透风的清凉殿,晚秋的秋老虎,也还是将天子启折磨的坐立难安。 从御案上抬起头,龇牙咧嘴的活动一下脖颈,天子启满是疲惫的面容之上,只再次涌上一抹慵懒和困倦之意。 用衣袖稍遮着嘴,偷偷打个哈欠,又使劲瞪大双眼,眨了好几下,天子启才长呼一口气,重新低下头去。 也就是在天子启低头的一瞬间,那片刻之前还满是疲倦的面庞之上,便陡然带上了一抹凝重,和严峻······ “粮食减产呐······” “唉······” 在面前的奏报上稍扫了一眼,天子启便摇头苦叹一声,又面带严峻的直起腰。 “去;” “召内史、太仆、少府、御史大夫四人,到清凉殿议事。” 一声低沉的呼号,自是让殿门外的几名郎官当即跑出一人; 至于天子启,则疲惫的从榻上站起身,稍活动一下脖颈、腰腹以及臂膀,待浑身上的酸涩、疲惫散去些,天子启才坐回了榻上。 抓起茶碗,灌下一口凉茶,目光却死死盯着眼前,那卷平摊在案上的奏报。 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来晁错、刘舍、萧胜、陶青四人时,天子启的眉头,早已是彻底拧在了一起。 “臣等,参见陛······” “——唔,坐吧;” 看出天子启面带不愉,又将四人还没道出口的拜谒之语打断,四人只面面相觑的走上前,在宫人的引导下,在殿侧坐下身。 不片刻的功夫,御榻上的天子启便左手扶额,右手朝面前的竹简指了指; 待那竹简被宫人拿起,送下御阶,递到晁错面前,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旋即便发出一声粗重的长呼。 “呼·········” “都看看吧;” “打了一场仗,关中的粮产,便减了将近三成。” “——就连着三成,还是相府的估算,等秋收结束,各地呈上实际数据,只怕三成都打不住······” 天子启刚一开口,四人便齐齐侧抬起头,望向御榻上的天子启; 待天子启话落,四人又赶忙挪动着身子,围聚在了晁错面前的案几周围。 “渭南二石······” “渭北二石半······” “弘农二石······” “河东二石半······” “河内!” “——一石半?!” 只大致看过那份奏报,四人面上,也纷纷流露出和天子启一般无二的严峻之色。 面色凝重的彼此对视片刻,四人才回过身,各自坐回了位置。 而后,便是天子启低沉的话语声,成为了今日这场小会的开场白。 “在过去,关中各地的粮食产量,大抵在三石到三石半每亩。” “其中,渭北更是每隔三两年,就有一年能达到四石!” “但今年,刘濞、刘戊等贼发动的叛乱,让关中每三家农户,便派了一人出关,或为卒、或为(民)夫。” “没有壮劳力照看田亩,便让整个关中的田亩,都大幅减产。” “——就连渭北,今年都很可能只有二石半的亩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明年春天,最晚不超过夏天,整个关中,就都将闹起粮荒。” “而粮荒,就意味着粮价暴涨,民不聊生,百姓易子相食,遍地饿殍、白骨······” 愈发低沉,也愈发严峻的话语声,只惹得殿内四人不由各自深吸一口气,似是已经身处于那般绝境般,流露出了似是呼吸困难的神容。 而天子启遍布凝重的目光,也随着先前的话语声,而最终落在了内史:晁错身上。 “这件事,臣等先前也曾有预料。” “只是没想到,持续短短三个月的吴楚之乱,居然让关中今年的农事,遭到了如此严重的破坏······” 被天子启的目光死盯着,晁错也只得哀叹着起身,对天子启再一拱手。 “眼下,秋收正在进行,整个关中都粮食减产的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的人尽皆知。” “消息传开之后,关中的粮商肯定会有所动作。” “臣猜测:关中今年的粮食歉收,很可能会在未来几个月之内,就引发百姓恐慌。” “至于陛下预测的粮荒,恐怕,也根本不会那么晚才出现······” 忧心忡忡的道出一番话,又皱眉思虑好一会儿,终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的晁错,终也只得再拜,旋即便又坐回座位。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本就凝重的面容,在晁错这番‘提醒’之后,只更加严峻了起来。 “内史说的没错。” “——粮食减产的消息,肯定会让粮商们兴奋不已,而后囤货居奇,加剧关中百姓的恐慌。” “所以,朝堂必须采取措施,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也正是朕召四位朝公前来,商议此事的原因。”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稍一侧过头,先望向少府萧胜。 “内帑的粮食,还有多少?” 沉声一问,便见坐在末席的萧胜赶忙起身,上前拱手一拜。 “禀陛下。” “自太宗皇帝元年至今,少府内帑的存粮,共计有三千五百万石。” “早先,刘濞、刘戊发动叛乱,臣奉陛下之令,从中调出了一千五百万石。” “——其中,调给梁王二百万石,其余一千三百万石,则都送去了荥阳的敖仓,以备关东各路大军所用。” “从春正月叛乱爆发,到六、七月,叛乱次序平定,这场叛乱的平定,总共花费了近七个月的时间。” “按照军中,每人每月二石的军粮配额,七个月,便是每人十四石。” “算上荥阳的大将军窦婴所部十万兵马、邯郸的曲周侯郦寄所部十万兵马,以及周太尉所部、栾布所部,共计四十多万兵马······” “细算下来,少府调去暗藏的一千三百万石军粮,应该还剩一半左右。” “只是这剩下的部分,恐怕无法调回长安了······” 萧胜详细的数据汇总,也让其余三人各自点下头; 而萧胜最后一句话,则是让御榻上的天子启,神情满是阴郁的也点下头。 ——敖仓,是关中的粮食运至关外的中转站; 无论是军粮,还是转运到关东出售的民粮、从关东运入关内的税粮,都需要敖仓这个中转站,发挥其独一无二的作用。 就如同年初爆发的吴楚之乱,正是因为敖仓始终固若金汤,才让朝堂大军能心无旁骛的平定叛乱,而不用担心军粮的问题。 换而言之:敖仓有没有足够的粮食,关乎到整个天下的安稳。 也正如萧胜方才所言,敖仓剩下的那几百万石粮食,已经不能再运回长安了。 哪怕只是为了安定关东民心,并震慑关东诸侯,敖仓,都必须有这么几百万石粮食,雷打不动的存在那里。 这样一来······ “少府的意思,朕明白。” “敖仓的粮食,确实不能运回长安。” “朕是想说:少府内帑剩下的粮食,能否先调用一部分呢?” “——是否能在明年开春时,由少府平价出售一部分粮食,以平息关中的粮价?” 听闻天子启这一问,少府萧胜只顿时有些焦急起来,分明是想说‘不可以’,但又实在不敢说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等天子启都已有些不耐烦,一旁的晁错才再次起身,走到萧胜身旁,对天子启躬身一拜。 “陛下。” “关中今年粮食歉收,所造成的粮食缺口,并不是少府凭一己之力,就能完全弥补的。” “——现如今,关中民近百万户、数以百万口,每家每户,都有一百亩的田地。” “今年,关中的亩产,整体降低了将近一石,也就意味着关中的每一户百姓,今年就少得了起码八十石粮米。” “一户八十石,近百万户,这,可就是八千多万石的缺口了······” “过去,关中的粮食没有减产,尚且还有粮商囤货居奇,哄抬粮价的事发生。” “而今年,关中比过去,少收获了八千万石粮食,少府又能怎么办呢?” 如是说者,晁错不忘稍侧过身,略带安抚的对萧胜点点头。 随后,才又再度望向御榻上的天子启。 “且先不提少府内帑剩下的二千万石粮食,都分布在关中各地,需要花不少时间,以及人力物力运输。” “即便这二千万石粮食全在长安,在这上万万石粮食的缺口前,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啊······” 晁错此言一出,少府萧胜也赶忙抬起头,焦急的望向天子启。 虽然没开口,但那瞪得浑圆的双眼,分明是在告诉天子启:没错,就是这样! 但让晁错、萧胜,以及一旁的陶青、刘舍等人,都颇有些出乎意料的事:在晁错这番话语之后,天子启却并没有流露出就此作罢的神容。 非但如此,天子启反倒是从榻上起身,双手背负于身后,神情满是凝重的望向晁错。 “朕知道。” “所以,朕打算先用少府内帑的二千万石粮食,暂时解关中的燃眉之急。” “剩下的,则用少府内帑的钱,从蜀地,以及汉中买粮,次序运入关中。” 说着,天子启不由又稍呼一口气,侧头望向刘舍。 “买粮食的钱,少府出了。” “但有一件事,要提前告诉太仆。” “——今年的刍藁税,朕打算全部免除。” “非但刍藁税,关中的农税,也要全部免除。” “太仆用于马政的刍藁,由少府内帑出钱补上。” 说到这里,天子启也终是再一侧头,望向御史大夫陶青。 “免除农税之后,相府国库用于发放官员俸禄的缺口,也有少府内帑出钱补上。” “——在过去,官员的俸禄,一向是一半铜钱、一半米粮;” “今年情况特殊,改成全部发放铜钱。” “相府那边,还需要御史大夫多操点心。” 低沉,凝重,又满是强势的一番话语,只惹得殿内四人齐齐一愣! 暗下思虑良久,才终是面带迟疑的一躬身。 “陛下圣明······” 行过礼,又坐回座位,晁错、刘舍、陶青三人满是同情的目光,便齐齐汇聚在了少府:萧胜的身上。 ——按照天子启的说法,关中今年的粮食歉收,以及因此引发的粮食危机,全由少府内帑买单。 太仆应得的刍藁税、相府国库应得的农税,都由少府内帑出钱补贴,不再向百姓收取; 而少府,非但要出钱补上相府国库的农税、太仆马政的刍藁税,以及从关外买粮的花费,就连那二千万石粮食,也要拿出来稳定关中的粮价······ “陛、陛下······” “陛······” 被三人同情的目光注视良久,面色憋成猪肝色的少府萧胜,终还是壮着胆子起身; 但当目光,对上天子启那遍布阴云的面庞之后,萧胜刚壮起的胆,只瞬间便泄了气。 就这么磕磕绊绊半天,都只憋出一个‘陛’字,萧胜终是欲哭无泪的瘫跪在地,默默留起了泪。 而在御榻之上,见萧胜这般模样,天子启,也终是面带沧桑的发出一声长叹。 “我汉家,以农为本,以孝治国。” “孝道,是民风的根基,农本,则是百姓安居乐业的基石。” “——粮食,则是唯一能让百姓心安的东西。” “今年的叛乱,让整个关中的粮食都减产,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无法改变。” “但关中粮食减产,而即将引发的粮价鼎沸、粮食欠缺的问题,朕,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满是庄严的道出这番话,天子启又长叹一口气,才将目光重新移回殿中央,已泣不成声的少府萧胜身上。 “朕知道,少府打算告诉朕:少府内帑的钱、粮,都是先帝二十多年省吃俭用,才辛苦积攒下来的;” “朕也知道,少府内帑存下的钱粮,都是用于将来,和匈奴人决战的。” “——但少府要知道!” “先帝之所以攒下这些钱、粮!” “我汉家之所以要和匈奴人决战!” “并不是因为我刘氏的家恨!” “而是因为我汉家的国仇!!” “是为了保护边地的百姓,不再遭受匈奴人的抢掠、残害,使边地的百姓,能安居乐业!!!” ··· “如今,关中粮食短缺,百姓即将因为粮价暴涨,而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到了这样的关头,朕难道要把这些救命的钱、粮,继续留着去打匈奴人吗?” “什么样的匈奴人,能比朕的子民,比关中百姓的性命、生计,还要更加重要呢???” 语带悲壮的接连发出数问,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尽带上了一股莫名的威仪,和异样的光彩! 就连一旁的晁错、陶青、刘舍三人,都不又被这阵异样的光彩,压的稍弯下了腰······ “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 “少府也不要再哭了,朕会告诉相府:年末的大计,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为难少府······” 最后一句随意的补充,却顿时让萧胜破涕而笑,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才心有余悸的倒着跪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天子启倒是没再关注萧胜,而是仍满带着严峻,对一旁的陶青、刘舍、晁错三人稍昂起头。 “明日朝议,这件事,就请各位主动提出来吧。” “——开封侯作为亚相,应该提议免除农税;” “——太仆则随后出身,提议免除刍藁税。” “再由内史出身,提出从蜀地、汉中买粮的办法。” 见天子启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安排起几人在明日朝议上的‘行动’,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也只得再一拱手。 “臣等,谨遵陛下诏谕······” “——嗯。” “——朕没其他的事了。” “——诸位如果有事,现在就可以说。” “——如果没事,那就可以各自退去,去忙自己的事了。” (本章完) 第202章 朕掐指一算,荣要拆庙墙了 送走了晁错、陶青、刘舍、萧胜四人,天子启面上凝重之色,却也并没有缓和多少。 皱眉低下头,又看了几封奏报,天子启索性将身子往后一躺,彻底平躺在了榻上。 “关中的粮食······” “有功将士的封赏······” “阵亡、伤残者的抚恤······” “岁末大计、岁首朝议······” “——呼~~~······” “都是钱呐·········” 疲惫的叹息声,却惹得一旁的宫人面色稍一怔; 片刻之后,十几名侍奉于殿内的宫人,便都似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般,轻手轻脚退出了清凉殿。 待殿内,只剩下平躺在榻上的天子启,以及在御榻旁五步的位置,如老僧入定般闭上双眼的宦者令春陀,那道久违的声线,才终于在天子启身后响起。 “陛下若是需要钱,梁王那里,倒似是颇有闲余?” “臣回来的路上,亲自在睢阳附近看了看;” “梁王的王宫,是完全按照未央宫的大小、布局所修建,一寸不长、一寸不短。” “——臣甚至亲眼看见:梁王宫的‘宣室殿’,也和长安未央宫的宣室殿一样,以山为基,宛如耸立云端······” “还有方圆三百多里的东苑、被扩展至七十里的睢阳城,都是由架空通道相连在一起,从宫殿连接到平台,长达三十多里。” “梁王出入宫殿,无不清道禁绝行人,言警、称跸,外出随从千乘万骑,高挂陛下赏赐的旌旗。” “排场之壮,莫说是‘拟似’,便是较陛下‘更甚’,也绝对没有夸张······” 黑衣人平缓的语调传入耳中,只惹得平躺在御榻上的天子启会心一笑。 稍一思虑,便强迫自己将弟弟刘武的事放到一边,天子启终是似笑非笑的闭上了双眼。 “楚国的事,办的不错······” “——臣没去过楚国。” “——陛下,或许是记错了。”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赶忙开口否认,只让天子启愈发满意了起来。 沉默片刻,又冷不丁问道:“既然提起梁王了,那就说说吧;” “——现在的睢阳,是个什么情况?” “我那弟弟派来长安的内史韩安国,最近,又在忙些什么?” 见天子启问起正事,那藏身于帷幔之间的黑衣人,也稍敛去面上笑意。 沉吟措辞片刻,对开口道:“睢阳城内,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在担心,梁王会因为奉常袁盎遇刺一事,而被陛下、太后降罪。” “至于韩安国,似乎是到长公主府上哭了一通,终于说服了长公主,将自己引荐到太后面前······” “——哭了一通?” “——是‘哭’了一通,还是~” “——呃?” 听出天子启话语中的深意,黑衣人只稍一颔首:“除了哭,韩安国还带了几箱东西,留在了长公主府上······” 闻言,天子启这才嘿然一笑,又略带讥讽的摇了摇头。 “这才对嘛~” “长公主的府门~” “不用金砖头,是砸不开的~” “嘿······” “倒也算他韩安国聪明。” ··· “梁王呢?” “是个什么打算?” 天子启冷不丁又是一问,那黑衣人也还是再一颔首。 “梁王,似乎打算来长安。” “臣估算,应该是等韩安国,替梁王求得了太后的原谅之后,梁王才会从睢阳出发。” “至于目的,似乎是······” “负荆请罪?” 唰! 几乎是在黑衣人口中,道出‘梁王打算来长安’这几个字眼的同一时间,天子启面上惬意之色便陡然消逝! 猛地睁开眼,一字不落的听完黑衣人的汇报,天子启才若有所思的坐起身,面色阴沉的稍低下头。 “来长安······” “负荆请罪?” “不······” “不会这么简单的······” 自顾自发出一阵呢喃,又思虑片刻,便见天子启稍侧过头,目光看向自己身侧,实则,却明显是对身后的黑衣人做着交代。 “想个办法,让梁王收到风声;” “——就说:朕打算杀梁王!” “——只要梁王来了长安,就肯定无法活着回去!!” 此言一出,黑衣人当场愣在原地,下意识抬起的手,也迟迟没能合成揖; 心神俱惊之下,足足愣了有十五息,待天子启都有些不耐的又将身子转过来些,黑衣人才用力咽了口唾沫。 “陛、陛下。” “梁王······” “太后那边······?” 听着黑衣人发颤的声线,以及明显有些惊恐的语调,天子启也不由嘿然一笑。 “风声而已~” “又不是真要杀?” “——不过是吓唬吓唬我那好弟弟~” “免得来了长安,在母后那里哭上两声,母后再心一软,就又开始闹什么储君皇太弟之类······” 闻天子启此言,黑衣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一拱手。 “臣,明白······” “——嗯······” 一番交流之后,御榻上的天子启、御榻后的黑衣人,以及御榻旁呆立的宦者令春陀,便陷入一阵漫长的沉寂之中。 御榻上,天子启面色百转,明显是在想什么事; 御榻后,黑衣人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确定自己该不该退去。 至于御榻旁的春陀,俨然已经成了一件雕像。 除非黑衣人离开,春陀,便绝不会从‘石化’状态中解脱出来······ “韩安国~” “嗯~~~” “——你觉着这个韩安国,是个怎么样的人?” 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天子启才再发出一问,将殿内的沉寂所打破。 听闻此问,黑衣人也终是将飞散的思绪拉回眼前,先是下意识一拱手; 而后又回忆着天子启的询问,再沉吟措辞片刻,才将自己的看法,以一种机械式的僵硬口吻道出。 “梁人韩安国,表字长孺,祖籍梁国成安县,自幼博览群书,申商、韩非、杂家等学都有涉猎。” “先帝十九年春,迁居梁都睢阳,凭借渊博的学识,得到了梁王的信重和礼待。” “——吴楚起兵叛乱之前,梁王曾应召入长安;” “当时,韩安国就曾建议梁王:一定不要轻易向陛下许下诺言,除非太后颁布册立储君的诏书,否则,就以‘国小民寡’‘财瘠兵弱’等话搪塞陛下。” “但韩安国的建议,梁王后来忘记了······” ··· “之后,吴楚之乱爆发,梁王阵脚大乱之时,只有梁国中尉张羽、将军韩安国二人,能和叛军战斗并取得胜利。” “但张羽本就是武人,有这样的表现并不让人意外;” “反倒是韩安国,文士出身,却先以‘谋士’的身份为梁王策划,之后又以‘将军’的身份,在睢阳抵御叛军······” “从此间种种来看:韩安国,是一个能文能武,才华卓绝的人。” “但与此同时,韩安国对梁王的知遇之恩非常看重,对梁王非常忠诚;” “如果不发生什么大变故的话,韩安国,应该很难效命除梁王之外的其他人······” 天子启随口一问,黑衣人便似户口百科般,将韩安国的来历悉数道出; 最后,还没忘补上一个‘能文能武,但很忠诚’的评价,以供天子启参考。 也果然不出黑衣人所料:对于自己这一番细致入微的答复,天子启感到非常的满意,面带笑容的连连点下头,只差没开口称赞。 只是在点头表示赞可之后,韩安国的话题,便和过去,君臣二人谈论过的许多话题一样,被天子启自然地丢在了一旁。 发出接下来的一问时,天子启也已侧过头,望向身旁不远处的宦者令春陀。 “那小混账,忙什么呢?” 静。 “嗯?” 还是一阵漫长的安静。 即便是天子启‘嗯’了一声,也依旧没能让御榻旁的春陀,从石化状态中解离。 见春陀这般反应,天子启也只得呵笑着一摇头,旋即便又躺下身。 半躺下来,又用双手手肘将上半身撑起,面色淡然的仰望向殿顶,便将同样的问题,抛给了御榻后的黑衣人。 在得到黑衣人的答复之后,天子启淡然的面容,却又莫名有些古怪了起来。 “袁盎?” “——这小子,怎么跟袁盎混到一起去了?” 满是诧异的询问声,只惹得黑衣人一阵苦笑,语调中,也稍带上了些许无奈。 “先前,公子非将那件锁子甲,以公子胜的名义,转送给了袁盎。” “也正是有那件锁子甲护身,袁盎才没被梁王派来的刺客刺死。” “事后,袁盎就认为:公子胜是早就知道自己要遇刺,才托公子非,将那件锁子甲送给了自己。” “——此刻,袁盎便在广明殿外,当面感谢公子胜的‘救命之恩’······” 闻言,天子启面上疑惑之色只更甚。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隐隐透露出些许惊诧! 但在短暂的思虑之后,想明白个中缘由的天子启,也终是嘿笑着再一摇头。 “呵······” “有点儿意思;” “那混账无心插柳,甚至什么都没做,就让袁盎记了自己一个‘救命之恩’?” “那往后,袁盎岂不······” 话说一半,天子启面色只稍一怔,满是轻松地面容之上,也油然生出些许玩味。 “嗯······” “派人盯着些;” “看看那混账,能不能把袁盎收服。” “若是能,那也不枉朕一片苦心······” “——真要让那混账,把袁盎治的个服服帖帖,那袁盎没死在梁王手中的事,朕也可以不再耿耿于怀了。” 天子启戏谑一语,黑衣人自拱手领命。 片刻之后,话题也被天子启毫无征兆的再一次切换。 “太尉、大将军,都到哪里了?” “一路上,这二人可有什么不该有的言论?” 嘴上说着话,天子启也不忘自顾自坐起身,双手用力的朝脚尖摸了摸,权当是在活动筋骨。 而黑衣人听闻天子启此言,面上却是顿时涌上一抹严峻! “太尉、大将军,似乎都对陛下打算册立公子胜的事,感到有些不满。” “——太尉认为,陛下先前暗中授意太尉请立储君时,曾暗示想立临江王荣;” ‘太尉按照陛下的授意,上书请立储君,虽然没有说明请立何人,但请立的也是皇长子。’ “现在,陛下改立公子胜,似乎让太尉有些不快······” ··· “大将军则稍好些,虽然也同样有些意外、有些牢骚,但并不打算反对陛下的决定。” “只是过去,大将军做了很多年太子詹事,也曾从陛下、太后口中,都得到过‘拜太子太傅,傅教皇长子’的暗示。” “早先,大将军也隐隐以‘皇长子之师’的身份自居,更曾为皇长子、栗姬出谋划策。” “而现在,陛下要立公子胜,大将军好像有些······” “呃······” “放不下颜面?” “——毕竟大将军过去,一直都认为自己会成为太子太傅;” “如今,陛下要立公子胜,大将军似乎有些纠结:是应该做公子胜的太子太傅,还是请求陛下,将大将军任为临江王太傅······” 满是迟疑的一番话,也只惹得天子启嘿然一笑; 用尽浑身上下的力气,才难得摸到了一次脚尖,天子启才顺势往后一仰,双手撑在身后,仰天发出一声轻叹。 “这窦婴啊~” “哪都好,就是太好面子······” “——说是这么说,也不过是想让朕给他一个台阶,好让他如愿以偿,成为太子太傅罢了。” “至于临江王太傅,窦婴,是绝对不会做的······” 语带轻松的发出一声调侃,又笑着缓缓一摇头,天子启轻松的神容,便悄然带上了些许僵硬。 “至于周亚夫吗······” “嘿······” “——只能说,不愧是他爹:绛武侯周勃的血脉子嗣啊~” “嗯?” 满是戏谑,又明显有些讥讽的‘嗯?’一声,却让黑衣人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去,根本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同天子启搭话。 ——周亚夫如今官拜太尉,手握‘自由调动天下兵马’的滔天权势,又刚立下绝世之功,平定了吴楚之乱! 在这关头,任何关于周亚夫的话题,对于黑衣人而言,都有些过于敏感了······ “他们到哪儿了?” 黑衣人低头思虑间,耳边传来天子启又一声轻询,惹得黑衣人赶忙抬起头! “呃,三日前过的弘农,明晚,应该能赶到新丰。” “——最迟后日,便能回长安来······” 仍带有些许惶恐的话语声,只让天子启再莫名其妙的嘿笑一声,又低下头去。 似是想起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般,低头沉思了足足有半刻(15分钟),才缓缓侧过身。 将脚垂下御榻,随性的将鞋穿好,而后便站起身,低头整理起腰带。 一边整理着,一边不忘继续说道:“羊胜、公孙诡二人的人头,已经被田叔带回来了。” “还需要你派人,去一趟齐地。” “——毕竟这二人,是为宗庙、社稷的事而死,朕又给不了他们荣耀。” “嗯······” “还是你亲自走一趟。” “就以‘友人’的身份,给他们的家人,给予一些补偿吧。” “等风声过了,再派人去齐地,暗中为这二人操办好后事······” 天子启轻松地话语声,却让黑衣人神情满是严峻的低下头,再拱手一拜。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天子启的动作,呆立一旁的宦者令春陀,也终于从先前的石化状态中解离出身。 赶忙替天子启整理好身上衣冠,便稍一躬身:“陛下,可是要出宫?” “——嗯~” “——去叫太仆备车。” 昂着头,调整着硫冠系在脖颈处的系带,天子启嘴上也不忘继续说道:“不用备御辇,随便找辆普通的马车就行。” “再把那混账给我叫来,陪朕,到城外转转。” 此言一出,春陀自是赶忙躬身领命,而后便迈着宦者独有的小碎步,朝殿外‘快’步走去。 而在春陀离开之后,天子启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示意黑衣人退去。 若有所思的昂起头,朝殿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面带萧瑟的回过身,用余光瞥了眼黑衣人。 “皇长子荣,被朕封去了临江。” “朕听说,他去了王都江陵之后,非常不安分。” “——为了扩建王宫,甚至还拆毁宗庙外的矮墙,侵夺矮墙内的区域,来作为自己王宫的部分!” “这件事,你一定要多盯着点。” “把罪状搜集全,以备待用。” 低沉的话语声,只让黑衣人当下一愣! “临江王?” “皇长子从长安出发,都还没到王都江陵啊?” “人还没到江陵,又怎么会为了扩建王宫······” 面带惊诧的发出‘半问’,黑衣人才终是会过意来! 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抬起头; 待看见天子启那冰冷的双眸,正直勾勾盯着自己,黑衣人这才赶忙跪倒在地,沉沉一叩首! “臣······” “明、明白······” “臣,这便、便去办·········” (本章完) 第203章 混账!纯混账!!! 接到老爹的命令,又特意换上一身便装,刘胜便在司马门内上了车,和老爹一起,朝着长安东郊而去。 看着同样换了一身便装的天子启,以及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刘胜也不由左右打量起车厢内的陈设来。 比起那辆天下仅此一辆的黄屋左纛,今天这辆马车,显然是小了不止一点半点。 刘胜清楚地记得:那辆黄屋左纛,可以让天子启横躺在内侧,同时还能留出一个案几,以及可供三五个人跪坐的位置。 但今天这辆马车,无论上长度还是宽度,乃至于高度,都比那辆天子法驾短了许多; 父子二人坐在车厢之内,也只是分别在左右两侧的车窗前跪坐,中间却也隔了三尺左右的距离。 各自看着车窗外,被行驶中的马车次序甩在身后的沿途风景,父子二人也时不时交谈着什么。 “老七,还在椒房殿?” “——嗯,偶尔回广明殿。” “唔······” ··· “最近,有没有去长乐宫?” “——每日都去。” “嗯······” ··· “梁王的事,母后是怎么个意思?” “——不忍心责罚,又不好意思向父皇求情。” “哦······” ··· “你呢?” “你怎么看?” 简短的几句对话之后,天子启冷不丁又一问,终是将刘胜的目光,从车窗外拉了回来。 略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刘胜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也不由带上了些许狐疑。 “父皇,真的想治罪梁王叔?” 见刘胜不答反问,天子启却仍是面带思虑的看着车窗外,嘴上不忘再问道:“怎么?” “你也认为,朕不该治罪梁王?” 听出天子启这句话中,带着一丝很难让人发现的恼怒,刘胜稍一思虑,便苦笑着摇了摇头。 “父皇,不会治罪梁王的。” “就算是为了让皇祖母心安,并顺利颁下册立储君、皇后的诏书,父皇也会对梁王叔网开一面······” 语调平和的话语声,终是让天子启面色淡然的回过头; 意味深长的盯着刘胜,看了足足好一会儿,才又稍吸一口气,顺势将身形一后仰。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现在你是皇帝,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要怎么做,才能保证这件事,能得到最妥善的解决???” 天子启沉声一问,刘胜面色不由又是一怔。 再低头思虑一番,才略有些迟疑的开口答道:“梁王叔这件事,关键并不在于袁盎遇刺本身;” “而是这件事,侧面透露出了如今的梁王叔,已经被储君之位冲昏了头脑。” “要想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就不应该惩治梁王叔,而是想个办法,让梁王叔放下那不该有的念头。” “只要梁王叔不再为储君之位,以及父皇先前的‘承诺’耿耿于怀,那梁王叔,能不治罪,还是不要治罪为好。” “——毕竟再怎么说,梁王叔,终也还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幼弟,是皇祖母最宠爱的儿子。” “若是治罪梁王叔,那父皇就会蒙受‘苛待兄弟手足’的污名不说,皇祖母那边,父皇也不好交代······” 刘胜越说越自信的语调,自是让对侧的天子启下意识微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再问道:“那这个度,该怎么把控呢?” “——如果只是单纯的不治罪,那梁王很可能会认为,朕不敢治罪于他,于是变本加厉;” “要怎么做,才能即不治罪梁王,又让梁王知道怕,从而迷途知返,不再生出那不该有的念头呢?” 发出这一问时,天子启的语调中,已经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得意。 刘胜倒是没太注意这一点,只满是纠结的低下头,思虑好一会儿,才皱眉抬起头。 “父皇,或许可以和梁王叔聊聊。”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稍微敲打一番。”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无意’间吓唬吓唬梁王叔?” “让梁王叔知道,父皇随时都能让梁王叔命丧黄泉,只是不忍心残害手足,才对梁王叔再三容忍。” “这样一来,恩威并施之下,梁王叔,应该就能清醒过来,不再做储君太弟的美梦······” “了?” 满是迟疑,又实在没有底气的一番话道出口,刘胜终也没忘自顾自摇摇头。 “儿臣也不知道,这样做管不管用。” “但除此之外,应该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稍有些落寞的道出此语,刘胜便低下头去,似乎实在思考其他的办法。 以至于,刘胜都没有发现:早在自己说出‘吓唬吓唬梁王叔’这几个字时,天子启的嘴角上,就已经翘起了一个玩味的弧度······ “不错······” “不错·········” 下意识两声呢喃,惹得刘胜循声抬起头; 也就是在刘胜抬起头的同一时间,天子启便自然地将头侧过去,重新望向车窗外。 那满带着赞赏、认可,甚至些许欣慰的面庞,也随之被藏在了刘胜看不见的角度。 马车继续向前走去,车厢内的父子二人,也再次陷入了沉静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天子启冷不丁又是一问,让刘胜从思绪中回过神的同时,面上也立时带上了满满的无奈。 “朕听说,你救了袁盎一命啊?” “就不打算跟朕说说,是从哪得知袁盎,要被梁王刺杀的事吗?” 只见刘胜摇头苦笑着低下头去,无奈的解释起这件事来。 “是五哥······” “——那件甲,五哥本打算送给大哥;” “之后大哥不做太子了,五哥想把那件甲送给我,又想到那件甲就是我做出来,送给五哥的······” “结果他们几个一商量,就以我的名义,把那件甲给袁盎送去了······” 说着,刘胜不由再一摇头,又满是唏嘘得发出一声短叹。 “好巧不巧,那甲刚送去没几天,袁盎便在安陵外遇刺,又侥幸保下性命······” “——半个时辰前,袁盎都还在广明殿外,因为这件事,和儿臣道谢呢······” “嗨;” “搞得儿臣,都不知道该怎么跟袁盎解释······” 刘胜一副有口难辩的模样,却让天子启莫名感到一阵心情舒畅! 尤其是想起过去,刘胜时不时呛自己一句的事,天子启就更有些幸灾乐祸了起来。 假装看着窗外,实则暗自偷笑几声,又好不容易将笑意憋回去,才面色古怪的回过头。 “解释不清楚,就别解释了。” “这种事,本就是越描越黑的。” “就算你把真相告诉袁盎,袁盎也只会以为,你这是‘大义凛然’,是不想让袁盎欠自己人情。” “——与其这样,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认下来;” “毕竟,马上要做储君的人了······” “朝中没个亲近的大臣,很多事都会不方便·········” 佯作轻松的说着,天子启的目光,却也早已不着痕迹的瞟向身前,死死锁定在了刘胜的面容之上。 但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天子启全然没了继续试探的性质······ “儿臣又不是父皇~” “哪来那么多事,需要借臣子的手去做?” “就算有事,儿臣自己有手有脚,也认得去宣室殿的路,大可直接禀奏父皇便是。” “反正儿臣也没打算找个‘心腹’,去把太上皇、太祖高皇帝的庙给砸了······” 刘胜淡然一语,只惹得天子启面色一黑! 待刘胜终于憋不住笑,啃啃傻笑着,朝自己投来戏谑的目光,天子启终是怒不可遏的咬紧牙! 然后背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混账东西!” · 刘胜用力憋笑,天子启无能狂怒,父子二人各自看着车窗外,各有所思。 待马车驶出长安不过十里,又悠悠停在一片田野之外时,父子二人的面庞之上,又莫名带上了同样一抹淡笑。 相比起最近几日,长安城的些许萧瑟,秋收时节的田野附近,可谓是人头攒动。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 ——这片田野,基本已经完成了作物的收割。 一整天的弯腰劳作,让田间的农人汗流浃背,又腰酸背痛。 但即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一人敢离开自家的田地,到树荫下的田埂坐下歇息; 每一户农人,都是满带着戒备,围在自己亲手捆起的粟杆旁,目光死死锁定在身前不远处的税吏、衙役身上。 被农民以这种明显不和善的目光盯着,那些税吏、衙役也不恼; 只将同样严肃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农民身后的粮捆上。 ——双方担心的,是同一件事。 ——双方都担心对方,会从这堆粮食中偷走一部分······ 不多时,远处的凉亭内,跑来两名腰间佩剑的衙役,对田亩左右相邻的五位农人一招手。 便见那五户农人,各自在身旁的税吏、衙役严密监督下,一捆一捆的抱起粮捆,反复往返于自家田亩,和那处凉亭之间。 在这个过程中,这五户农人,无一例外的留了一个半大小子,在自家田亩看管粮捆。 花了有大概半炷香的功夫,这五户农人的粮食,才次序被抱到了凉亭外。 待天子启、刘胜父子二人走上前,便见到了独属于这个时代的农税收缴方式。 ——每户农人的粮食,都被现场称量。 而且是由农人亲自从粮秆上揪下粮粒,直接放入木制方形量具中——‘斗’中称量。 每盛满一斗,斗内的粮粒就会被倒入农人自备的粗麻袋中。 就这么一斗接着一斗称量,一直到那齐人高的粮捆,都变成地上的秸秆,凉亭内,才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号。 “光明城乡甲里,程大郎,田百亩,粮二百一十六石~” 便见凉亭内,税吏席地而坐,手握一支毛笔,面前的案几上,也正摊着一卷竹简。 一声呼号之后,税吏手中的毛笔也不急着落下,而是悬在竹简上的半空,稍挑起眉角,看了眼前的农人一眼。 待农人郑重的点下头,那税吏才落下笔,在面前的竹简上写下什么。 “粮二百一十六石,税三十取一,取税:七石二斗~” 一边写着,一边又发出一声呼号,便见凉亭前的衙役应声走上前。 将先前那称量用的‘斗’拿上钱,从农人的粮袋中挖出一斗又一斗粮米。 足足挖了七十二斗,挖的程大郎一家都有些心疼起来,衙役才停止了动作。 而后,便是凉亭内的税吏抬起头,对程大郎稍一招手:“来,摁个手印。” “摁过手印,你家今年的农税,便算是缴齐了。” 那程大郎明显也不是第一次缴税,几乎是在税吏招手的同一时间,便迈步走入了凉亭内。 在子女们崇拜的目光注视下,于那竹简上摁下沾了印泥的大拇指,程大郎才面色凝重的回过身,走出了凉亭。 到这时,程大郎家的整个缴税过程,才终于宣告结束。 但一旁的刘胜,却是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地吸引,久久都没能将目光,从抱着粮袋远去的程大郎一家身上收回。 ——前世,刘胜也是农民的孩子。 年幼时,刘胜也曾在田间弯腰劳作,帮父母双亲稍分担起家庭的重担。 但刘胜并不记得前世,自家交过什么农税。 别说是像眼前看到的这样,直接在秋收当场收税了,就连拿着钱去税务局缴税,都是刘胜从不曾有过的经历。 见刘胜目不转睛的看着凉亭内外,对眼前的这一幕表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天子启的眉宇间,也悄然涌上些许喜悦。 但很快,天子启的注意力,便又重新移回到远处,那拖家带口抱着粮袋离去,面上却丝毫不见喜悦之色的程大郎······ “二百一十六石······” “去掉税,便是不到二百一十石······” ··· “一,二,三,四······” “四个子女,夫妻二人,再加上要赡养的老人······” “唉·········” 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一阵,天子启面上,便再次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片刻之后,当其余几户人家的收成,也被凉亭内的水利朗声嚎出,天子启的面色,更是彻底沉了下去。 ——单就拿这五户人来看,除了其中一户,是八十亩田产出一百七十石之外,其余四户的情况,都基本一样。 一百亩田,二百石左右的产出,平均亩产将将过二石。 这和关中过去的平均亩产比,足足少了三分之一。 天子启不知道今年,关中有多少户人家,像刚才这五户一样,遭遇了‘收成降低三成以上’的巨大打击; 但天子启很确定:今年,关中百姓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 “儿臣听说,父皇打算免除今年的农税?” 正思虑间,刘胜也终是将恋恋不舍的目光,从那处正在收取农税的凉亭收回; 轻声一问,也只惹得天子启面色凝重的缓缓点下头。 “今年,关中的农田全面歉收,关中每家每户,不管有没有派出男丁,参与吴楚之乱的平定,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所以今年的农税,必须免······” 天子启愈发低沉的语调,却并没有让刘胜快速察觉,只像是个好奇宝宝般,又赶忙再问道:“既然都要免了,为什么还要收呢?” “直接不收不就好了?” “先收再退,费时费力不说,万一再有官吏从中作梗,中饱私囊,岂不是······” 听闻刘胜此问,天子启只面带沧桑的叹出一口气,回过身,背负起双手,自顾自朝远处走去。 待刘胜快步跟上前,才终于听到天子启,为自己的问题给出答复。 “一来,免除农税的事,需要经过朝议三读通过,公卿百官没人反对,朕再颁诏推行,才能确定下来。” “虽然这件事,几乎完全是朕说了算,但该走的程序,也还是要走。” “——无规矩,不成方圆······” ··· “二来,直接不收农税,和先收后退,是有区别的。” “直接不收,一次两次还好,多来几次,百姓就会忘记这是朝堂免除的税,只会认为自己本就不该交税。” “而先收上来,再退回去,就能让百姓清楚地记得:这税,他们本该交;” “——但因为朕挂念他们的生计,才又把他们已经交上来的税,原封不动得退了回去······” ··· “这是因为天子的恩、威,都必须明确的让百姓知道,甚至亲身体会到的缘故。” “就像是犯下重罪的囚徒,绝不能偷偷处死,而是应当在市集外,当着很多百姓的面处死,以作为震慑;” “也像是免税,绝对不能直接不收,而应当先收,后退,让他们记住:这不是理所应当,而是朕的恩赐······” 一番极具哲学意味的话语声,也惹得刘胜不由陷入了沉思。 也难得有一次,刘胜并没有因为天子启的‘哲学思想’,而生出开口调侃的念头。 刘胜知道,天子启说的没错。 毕竟皇帝施恩天下,不同于寻常人乐善好施。 ——寻常人乐善好施,可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只顾自己念头通达。 但皇帝的恩、威,必须让尽量多的人,能有尽量深刻的体会。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出现‘我一边做好事一边挨骂,你一边享受我的劳动成果,一遍又唾沫横飞的骂我’之类的状况发生。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便再次点下头; 正要开口道出一句‘儿臣知道了’,却见此时的天子启,已经蹲在了路边。 俯下身,毫无顾忌的从泥尘中,抓起一杆被遗弃的粟秆,看着那明显有些稀疏的粟粒,天子启的眉头,只紧紧拧在了一起。 “前后不过三个月的叛乱,就险些动摇了我汉家的国本······” “唉······” 去了趟医院,更晚了点,大家见谅。 下一章11:30 (本章完) 第204章 农民,是咱汉家的根~ “天下的人千千万万,归根结底,不过士、农、工、商四者。” “其中的‘士’,在我汉家主要指武人,而非文士。” “余下的农、工、商三者,我汉家重农、轻商,对于工匠,则即不重视,也不轻视。” 片刻之后,天子启、公子胜,这对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父子,便如寻常的农民般,箕坐在了路边的田埂之上。 太仆刘舍牵着马车,远远的等候着父子二人。 而天子启,则是趁着这个机会,给刘胜讲起了汉家‘重农抑商’的国策。 “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农为本、商为末的国策,就已经被确立。” “——对于农本,太祖高皇帝非常重视;” “为了让藏进山林间,躲避秦末战火的百姓重新走下山,耕作荒废的田亩,太祖高皇帝下令:凡是愿意在官府登记户籍,并从此成为汉家子民的人,都赐予一百亩田。” “除了一百亩田,还有公士的爵位,一处农宅,以及粮种、农具。” “因为这些举措,我汉家才得以在秦末战火之后,迅速让天下百姓安定下来,重新恢复生产劳作。” ··· “但对于商贾,太祖高皇帝却规定:凡是不耕作土地,转而牟取商贾之利的人,都另外记录在一册户籍中,是为:商籍。” “被录入商籍的人,必须集中居住在官府指定的地方,也只能在官服划定的市集买、卖货物;” “而且,不能穿丝绸做成的衣服、不能乘坐马车······” 听着天子启平缓的话语声,刘胜只时不时的点下头; 但在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时,刘胜面上神色却陡然古怪了起来。 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正身穿蜀锦制成的华服,倨傲的坐在马车内,招呼下人收购米粮的商人; 待再回过头时,刘胜望向天子启的目光,已是带上了满满的错愕。 这? 啊? 解释一下? “商贾不能穿丝绸做成的衣服、不能乘坐马车的规矩,已经很久没有被提到过了······” “这是因为当年,先帝想要借助商人的力量,让天下尽快富庶起来,才刻意放纵的缘故······” 略有些尴尬的一声解释,这才让刘胜‘哦~’了一声,随即将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那一抹肉眼可见的讥讽尽数收回。 天子启也随即重整面容,继续说道:“抑商的国策,因为先帝的刻意放纵,而暂时被淡忘;” “但重农,却永远都不会被忘记,也绝对不可以出现变动。” “因为百姓,需要耕作来获取食物,朝堂也需要农民,向朝堂缴纳农税,来发放官员的俸禄、军队的粮饷。” “所以,我汉家最重要的国本,便是农耕。” “一次大面积的粮食歉收,就足以被称之为:动摇国本······” “——因为粮食歉收,意味着不能收税,即便是收,也只会收到比过去少许多的农税。” “而粮食歉收,又会让本就贫苦的农户愈发拮据,再加上商人屯粮居奇,哄抬物价,更会让天下怨声载道,百姓民不聊生。” “如果朝堂出手干预,就需要花费数不尽的钱、粮,才能让情况稍微好转一些;” “可若是朝堂置之不顾,那百姓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服,就会对朝堂、对皇帝感到失望。” “当失望积攒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陈胜、吴广那样的人,就肯定会出现······” 说着说着,天子启的面色便愈发严肃起来,语调倒是带上了些许轻松。 话都道出口,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将那杆明显有些发育不良的粟秆,轻轻交到刘胜的手中,又将手轻轻搭上刘胜的肩膀。 “你要记住:农民,是一定要吃饭的。” “就算不能让每个人都吃饱,也起码要让大多数人,能吃个七八成饱——至少也得吃个半饱。” “做到这一点,你就会得到百姓的爱戴,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百姓都会愿意帮你。” “——因为他们会认为,让他们能吃上饭的,是你这个皇帝。” “反之,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那就会失去天下百姓的支持。” “他们不会在乎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 “他们只会说:自从你坐上了皇位,他们,就从来没有吃上过一顿饱饭······” 说到最后,天子启便测低下头,朝刘胜手中,那杆‘瘦弱’的粟秆一努嘴。 “就如这秆粟一样,仅仅只是一杆粟,却已经足以证明:我汉家的国本,已经被动摇;” “如果我这个皇帝不做些什么,任由这秆粟苗,成为天下人饥寒交迫的原因的话,那这秆粟,就将成为我断送宗庙、社稷,辜负天下人的证据。” “即便到了地底下,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也会拿着这秆粟质问我:我们托付给你的苍生黎庶,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 “你,就是这样做皇帝的吗?” “这秆粟,就是你给我们的答卷吗·······”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语,自惹得刘胜连连点下头,又暗自将天子启的这番话,都牢牢记在心中。 ——其实这些话,也不需要刘胜刻意去记; 毕竟这样通俗易懂的道理,只要不是个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肉食者,就都不可能不明白。 但对于天子启能说出这样的话,刘胜也还是感到有些动容。 毕竟在刘胜看来,老爹刘启,应该也是‘肉食者’群体的一员。 对于这个群体的成员,能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刘胜这个农家子弟出身的准储君,实在是有些刮目相看。 再次点下头,表明自己一定不会忘记天子启这番训诫,刘胜便低下头,细细打量起手中的那杆粟。 很快,刘胜便稍皱起眉头,正要抬头发问,却见身旁的天子启,已经摆出了‘问吧,我回为你解答疑惑’的架势。 被天子启这架势弄的一怔,缓了好一会儿,刘胜才稍有些迟疑的抿起嘴唇。 “父皇,懂农事?” “——嘿!” 刘胜一问,只惹得天子启嘿然一笑,眉宇间,却也随即涌上一抹复杂的神色。 有自豪,有骄傲; 也有些许唏嘘,和不堪回首······ “当年,先帝还是代王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人,也都会跟在先帝身边,在王宫中耕作。” “即便是后来,先帝到了长安,坐了皇位,也还是没有丢下这个习惯。” “先帝尚且如此,朕这个储君太子,自也是在先帝身边,摆弄过庄稼的~” 轻松的一语道出口,便见天子启稍一皱眉,而后又有些狐疑的望向刘胜:“朕怎么记得······” “嘶~” “——先帝种的粮食,你这混账应该吃过才对?” 被天子启这么一提醒,刘胜才恍然大悟:先帝刘恒亲自种的庄稼,刘胜还真吃过! 不得不说: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不单做皇帝有一手,就连种粮食,那也绝对是有点东西。 而且东西不少! 只是即便如此,刘胜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也仍带着一丝本能的不信任。 至于原因······ “皇祖父种的粮食,儿臣当然吃过;” “但儿臣依稀记得:那碗米粥刚煮好,儿臣都还没来得及吃,宫门便传来消息;” “说父皇又外出晚归,被廷尉张释之逮了?” “后来,为了让张廷尉息怒,皇祖父还······” “哦;” “还对张廷尉,唔,脱帽谢罪来着?” ··· “嘶~~~” “emmmmmm!!!” ··· 话刚说出口,刘胜便清楚地听见耳边,传来天子启一声极为粗重的呼吸声。 小心翼翼的稍侧过头,眼角便看见天子启的面色,已经再次涨红成了猪肝色······ “呃······” “那个,儿臣有事要问父皇!” “正事儿!” 赶忙道出一语,见天子启面色仍旧没有丝毫回暖,刘胜又赶紧说道:“那个,儿臣不明白!” “父、父皇说,关中粮食歉收,是因为关中的男丁,都去平定叛乱去了。” “但只是男丁而已,又不是关中所有人的人?” “就算有一部分农户,因为家中男丁出关平叛,而耽误了春耕,也不至于比过去减产三成不止?” “——父皇给儿臣讲讲吧!” “儿臣想知道!” “真的很想知道!!” 慌乱的语调,并没能让天子启的注意力,从刘胜先前的口嗨中转移开。 就这么绷着脸,阴恻恻盯着刘胜,看了足足有十息; 看的刘胜都有些额角冒汗,天子启才面色阴沉的转过头,将目光从刘胜忐忑的面庞上收回。 眺望向无边阔野,又看了许久,再长呼一口气,天子启,才终于平息了胸中的怒火。 至于刘胜的‘问题’,天子启,也随即给出的解答 “农耕,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开春的时候,农民要在正确的时间播种,并在播种之后大量灌溉;” “从播种,到作物发芽,灌溉田亩的频率会非常高。” “作物发芽之后,也依旧需要农民小心照料,按时除草、灌溉。” “就这么一直忙碌到秋天,都还要满怀忐忑,祈祷收获不要太少······” ··· “而今年年初的叛乱,不单只是让关中的部分农户,暂时失去了家中的男丁。” “——三月开春,关中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关东的叛乱都还没结束;” “所以,为了不耽误播种,关中的农户,只能乡邻彼此帮助着,将粮种播下去。” “但这场叛乱,让关中至少三分之一的男丁,都不能在春耕时待在家里,这就使得各地的水渠、沟壑,也不能想往年那样,被清理、疏通。” “三分之一的男丁去了关东,剩下三分之二,则一边要照看自家田亩,一边还要帮助乡邻孤寡老弱,自然不能完全照看好自家的田。” “再加上水渠没人清理、疏通,作物无法得到足够的灌溉,也不能得到很好地照料,有这般程度的减产,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以一种莫名惆怅的语调,为刘胜给出解答,天子启也总算是消了气; 再次侧低下头,只是仅仅看了刘胜手中的粟秆一眼,天子启的目光中,便已是泛起些许哀愁。 “这,都还算好的······” “——太祖高皇帝时,每有异姓诸侯在关东作乱,关中的粮食,都是动辄减产一半、大半,乃至完全绝收!” “情况最糟糕的时候,连续三年的歉收、绝收,将关中的粮价,抬高到了八千钱每石;” “国库、内帑都空无一物,太祖高皇帝的车驾,都凑不齐八匹同色的马;” “平阳侯曹参,堂堂丞相的身份,甚至都不能用马拉车,只能坐着牛车上朝······” “朝堂尚且如此,百姓,更是饿殍遍野。” “先帝曾告诉我说,先帝亲眼见过一个村子的百姓,因为没有吃的东西,只能和乡邻换孩子吃······” 说到最后,天子启已是红了眼眶,似是为那从未亲眼见过的惨痛场景而感到揪心。 就连天子启身侧,只为了让老爹消气,才发出这么一问的刘胜,面色也是顿时沉了下来。 农民的苦,刘胜知道。 刘胜自己,就曾经历过农民的苦。 但饶是如此,刘胜也同样为这个时代的农民,感到同情和揪心。 因为刘胜知道:自己曾身处的时代,农民再苦,也终还不至于为温饱发愁。 ——最起码,在那个时代,农民不需要将自己的劳动果实,分出一部分作为‘农税’······ “那父皇,打算怎么办呢?” “除了免税,总要做些其他什么吧?” “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关中的百姓,因为刘濞、刘戊的叛乱,苦的连饭都吃不上?” 只片刻之间,刘胜的语调中,就已莫名带上了些许迫切; 就好似此刻,刘胜不再是公子胜,而是有幸来到天子启身前,代表关中百姓,请求天子启‘有所举措’的农民代表。 对此,天子启自是满意的一笑,又自顾自微微点下头。 再发出一声短叹,便再次为刘胜解答起了疑惑。 “朕,会有举措的。” “农税、刍藁税的免除,只是题中应有之理。” “之后的重点,就是如何控制粮价、平抑粮价,以尽量保护农民。” “——尤其是自耕农。” “因为自耕农,才是我刘汉社稷最坚实、最忠诚的拥护者。” ··· “官员的俸禄、军队的粮饷,需要自耕农缴纳的农税来发放;” “反过来,领着粮饷,参加军队,为我刘汉而征战沙场的,也还是这些自耕农家中的子侄,也就是‘良家子’。” “——税,是自耕农交的,兵役,是自耕农服的;” “就连道路、水渠的修缮维护,城池、皇陵的建造,也都是由这些自耕农充当力役。” “所以,我才会说:只要好好对待农户,皇帝就可以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因为对于皇帝,对于宗庙、社稷而言,一直在为天下贡献力量的,始终只有农户。” “至于其他的人,都没有,且远没有农民来得重要。”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是愈发带上了一丝轻松。 不是因为此时的天子启,已经不再为关中今年的粮食歉收感到忧愁; 而是对于今天,能对刘胜进行这番教诲,并从刘胜身上,得到足以让自己满意的回馈,让天子启感到一阵由衷的安心。 不知是不是错觉; 天子启总觉得:眼前这个混账东西,似乎比自己,都还要更能体会农民的苦痛。 而对于天子启、对于汉家而言,一个可以和农民感同身受,同时性格又足够强硬、足够火爆的储君,实在是有些······ “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会对农人的事这么上心?” “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回宫啊······” 困惑的思考片刻,天子启便将此,归类为了‘天赋使然’。 连带着,看眼前的小混账,也是愈发顺眼了起来。 “诶,父皇;” “那农税先收后退,退什么?” “粮食,还是钱?” “——退钱。” “——粮食先放少府存着,明年再平价出售给百姓。” “哦······” ··· “为什么不直接退粮食啊?” “——因为退了粮食,百姓也会先卖给商人。” “——农户,没办法储存太多粮食······” “哦······” “明白了······” ··· “那刍藁税呢?” “也退钱?” “——当然。” “——太仆的马政,需要这些刍藁做饲料。” “哦······” ··· “那少府,哪来这么多钱?” “——先帝存的;” “——咳咳,朕这几年,也存了点······” “——反正够用就是了。” ··· ··· “小混账;” “——啊?” “以后,你也要学着存钱;” “要像先帝和朕一样,省吃俭用。” “存下来的钱,哪怕给天下百姓赐上二斗米,也好过你自己奢靡、享受······” ··· “记住没有?!” “——记、记住了!” “——喊什么呀······” “记住了还不答话!” “真真是混账东西!!!” ··· ··· ······ 天边,夕阳西下; 旷野,上下一红。 道路边,田埂上,父子二人相邻而坐,交谈着、喝骂着; 时不时,也说笑着······ (本章完) 第205章 闻着味儿就来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天,和刘胜去了一趟城外的缘故; 之后的几天,天子启的精神状态,都较先前好了许多。 次日朝议,也就是天子启新元三年,秋八月二十日的常朝之上,长安朝堂三读通过‘全面免除关中今年的农税、刍藁税’的决议。 朝议结束之后,朝堂全面免除今年的农税、刍藁税的消息,也以长安为中心,迅速扩散向整个关中。 但朝堂免除农税、刍藁税,并没有让百姓感到开心,反而是让整个关中,都逐渐陷入一阵莫名哀愁的氛围之中。 原因很简单:朝堂免除农税,就意味着关中今年的收成,已经糟糕到了‘再收农税,百姓就要活不下去’的地步; 而免除刍藁税,则意味着状况,已经恶劣到那每百亩地缴纳三石,总价值不过六十钱的刍藁,都会对百姓造成负担的程度······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愁,就必定有人欢喜。 对于朝堂免除农税、刍藁税,百姓自然是忧心忡忡; 而商人们,却像是嗅到血腥味的恶狼般,将注意力迅速集中在了这件事上! 这些富豪们的消息渠道,显然不是寻常农户所能比——很快,商人们就得到消息:关中今年的平均亩产,大概率不会超过二石一斗······ 得知这个消息,又再三确定过消息来源是否可靠,随后,关中的商人群体,便陷入了一阵狂欢之中! 因为通过简单的计算,这些关中的商人便很快发现:关中今年的收获,根本不足以支撑关中百姓的日常需求! 供应小于需求,就意味着这件商品,理论上具备‘物以稀为贵,价高者得’的特殊售卖方式; 而对于这样的商业手段,关中的商人们,显然是无比熟悉······ “我们应该聚在一起,商量一下具体方案!” “——去找长陵田氏吧!” “——长陵田氏,有宫里的路子!” 简单的交流之后,关中十几家财产过千万的大商人,便激动难耐的坐上了马车,出现在了长陵邑内的田府之外。 而他们要找的人,就是关中刚冒出头的商界传奇、长陵田氏当代子侄中的‘翘楚’:田蚡······ · 客堂内,大腹便便的商人们分坐于两侧,嘈杂的交谈声,以及时不时响起的欢笑声,响彻整个田府上空。 很快,一位商人拨弄算酬的响动,让其他人下意识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待那商人将计算结果轻声道出,整个课堂之内,便又响起一阵畅笑声。 “我大概算了一下;” “——过去,关中的亩产,大抵在三石三斗左右。” “一亩三石三斗,一百亩,便是三百三十石。” “去掉十一石的农税,每户农户,都能得到三百二十石左右的粮米。” “一户三百二十石,关中百余万户,就是三万万二千石石。” “而这其中,通常有七千万石的粮食,会被卖去关东。” “——换而言之:关中每年,需要二万万五千万石的粮食,才够关中人吃。” 如是说着,那商人笑意更甚,望向其他商人时,面上更是带上了些喜不自胜的神情。 “但今年,关中亩产只有二石一斗,即便是免了税,一户人家,也不过是二百一十石的产出。” “百万户,便是二万万一千万石。” “距离二万万五千万石,还差足足四千万石······” “——彩!” 商人话音刚落,客堂内的豪商巨贾们,便争相喝起了彩! 满带着激动、憧憬的笑意,也爬上了每一个人的脸。 “诸位!” “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关中这四千万石的缺口,朝堂就算再如何,也不可能填的上!” “而关东没了关中运出的粮食,也同样会有缺口!” “无论关内关外,都任我们施展拳脚,有所作为啊!!!” ··· “是极是极!” “每石粮食赚上个百钱,随便倒卖个几万石粮食,这就是数百万钱的利润!” “若是我们同心协力,把粮价抬过五百钱······” 欢声笑语中,一位年轻商人满是激动地话语声,却惹得其余众人面色一怔,旋即将鄙夷的目光,投向开口的年轻商人。 ——五百钱? 嘿!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 太祖高皇帝年间,关中的粮价,可是高达八千钱每石!!! 八千钱一石的粮食,不也有人买来吃? “杜少君,还是有些年轻了啊~” 漫长的诡静之后,终还是一位中年豪商道出一语,让客堂内再次恢复到先前,那轻松愉悦的氛围当中。 而先前开口的杜姓年轻人,却是面色僵硬的低下头去,片刻之后,便也加入到了欢快的交谈之上。 今天,来到田府的商人,来头都很大。 单就是家产过万万的,就有至少六家! 至于家产过千万,又或数千万的,就更是两个手都数不过来。 这其中,除了和田蚡,也就是长陵田氏同宗的‘诸田’,便首数长安无盐氏、韦家粟氏,以及那年轻人出身的安陵杜氏。 这些人,无不是因为汉家所特有的‘陵邑制度’,而从关东被强制迁入关中的地方豪强。 如田氏,本是田齐王族,在太祖高皇帝刘邦即皇帝位,建立刘汉国祚之后,田齐王族被举族迁入关中,到太祖高皇帝的陵邑——长陵邑居住; 之后,田氏内部又按照血脉,分成了八个分支。 其中的长陵田氏为嫡脉,其余七支庶脉也都以商贾为业,今天,也同样来到了位于长陵邑的田府。 而这嫡、庶‘八田’,都无一例外的,以粮食生意为主要生计。 长安无盐氏,也同样是从关东迁入关中的地方豪强; 只是无盐氏迁入关中时,还是‘楚汉争霸’时期,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长陵还没开始动工,无盐氏迁入关中后,便在长安扎下了脚跟。 不同于‘八田’以粮食生意为主,长安无盐氏,历来只做子钱生意。 子钱,顾名思义,就是‘能下崽儿’的钱。 用后世的话来说,其实就是高利贷。 只是今天,子钱商人无盐氏,却也同样出现在了长陵邑的田府,似乎也想在这次盛宴中,分得一杯羹······ 其余几家,情况也都大差不离。 ——韦家粟氏,过去主要以柳木编织业立身,很少染指其他行当; 安陵杜氏,作为孝惠皇帝刘盈年间,被强制迁入关中的‘后起之秀’,业务范围则相对比较广泛。 毕竟安陵杜氏迁入关中时,关中商界基本已经分好了蛋糕,各行各业都被早一步迁入关中的地方豪强,如‘八田’、长安无盐氏、韦家粟氏等瓜分; 安陵杜氏想跻身其中,就只能广撒网、多捞鱼,什么都做,又哪个都不做大。 但过去几年,安陵杜氏的重心,却也越来越偏向粮食生意······ “都来了啊······” “嘿······” 客堂外,田蚡稍瞥了一眼屋内,心下便已是了然。 轻咳了一声,将屋内众人的交谈声打断,田蚡便直起腰杆,带着虚伪的假笑,走入了自家的客堂。 “诸位一同登门,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 呵笑着对屋内众人环一拱手,又自顾自在上首主位落座,田蚡便端起茶碗,轻轻抿下一口。 随后,又佯做疑惑的望向屋内众人,似乎是在问:诸位此来,有何贵干? 见田蚡装傻,众人只各自在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赶忙堆起了虚伪,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 最终,还是有先前,指责安陵杜氏的年轻人‘太年轻’了的中年人,也就是韦家粟氏的当代家主,呵笑着对田蚡一拱手。 “田少君少年英雄,借着一场吴楚之乱,就和无盐氏一起,以一千金的本金赚到了十倍的利润,实在是让我们敬佩至极。” “早就想要登门拜访,无奈田少君贵人多忙,直到今天,才有幸面会······” 滴水不漏的场面话,只惹得田蚡呵笑着摇摇头,又对那粟氏的中年人稍一拱手。 “粟公,实在是太客气了······” 客套一声,便见田蚡又稍侧过头,在室内众人身上环顾一周。 又同身旁的无盐氏相视一笑,才又低下头去,小心吹着茶面上浮起的茶叶,一边也不忘故作随意的说道:“至于之前,给出征的勋贵放贷的事嘛······” “我记得当时,我曾经建议各位,也都和我长陵田氏、长安无盐氏一样,给出征的勋贵放贷吧?” “——如果当时,各位都听取了我的建议,如今,应该也都和我一桩,赚到了十倍的利润了?” 如是说着,又轻轻嘬一口茶,田蚡才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撒向了屋内众人。 听闻田蚡此言,众人却是面色齐齐一僵,望向田蚡、无盐氏的目光中,更是隐约带上了些许嫉妒。 短暂的宁静之后,又是那韦家粟氏的中年男子呵笑着抬起头,对田蚡解释道:“当时,刘濞、刘戊的叛军声势浩大,叛乱能否平定,都还是不能确定的事。” “我们担心,如果给出征的功侯、勋贵借贷,万一叛乱没能平定,那我们借出去的钱,恐怕就······” “呵;” “——所以我才会说,田少君,是有大魄力的少年英雄!” “不像我们这些人,年纪大了,胆子也就小了,根本不敢冒这么大的险······” 粟氏一语,自惹得众人争相点下头,又各自附和两句。 但在上首主位,田蚡却是怪笑着摇了摇头,旋即挑起眉角,望向那粟氏的中年男子。 “粟公,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诸位,又怎么会看不透这其中的个中利、害呢?” 满是诧异的发出两问,便见田蚡面色古怪的侧过头,次序望向屋内的众人——关中最杰出、最富庶的十几家豪商。 “诸位是担心,如果叛乱不能平定,那自己借出去的钱,就会血本无归;” “那诸位怎么不想想:如果叛乱真的没能平定,让那刘濞、刘戊打进了关中······” “——诸位藏在家中,不舍得借给出征将士,作为平叛军费的钱财,难道就不会被刘濞、刘戊麾下的叛军洗劫了吗?”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各位都不懂吗?” 似是疑惑,实则隐隐带些讥讽的询问,只让屋内众人面色齐齐一僵; 尤其是韦家粟氏的中年人,被田蚡这么一个后辈如此教训,明显也是有些面子上挂不住了。 但再怎么说,毕竟也都是走南闯北,行走天下,见惯了大场面,也见遍了人情冷暖的精英; 只短暂的失神之后,粟氏便迅速调整好了面容,重新带着一抹谦逊的笑意,对田蚡缓缓一点头。 “田少君说的是。” “在这件事上,我们实在是太过于狭隘,也有些,太过于谨慎了。” “以至于,连如此浅显的道理,居然都没能注意到······” 面不改色的又捧了田蚡一手,便见粟氏悄然将话头一转,也终于代表屋内的每一个人,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已经是土埋半截脖子的年纪了。” “往后的关中,便是田少君这样的少年英雄,肆意驰骋的广阔天地······” “只是眼下,又有了一个大发横财的好机会;” “——有了上次的教训,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敢再擅作主张了。” “这才特意登门,想要请田少君,指点迷津······” 粟氏一语,只惹得众人纷纷侧过头,将审视、试探,又稍带些期盼的目光,撒向田蚡那丑的有些离奇,却又时刻透露出精明的面庞之上。 对于田蚡这个‘新星’,关中商界其实并不算很了解。 大家只知道这田蚡,是长陵田氏年轻一代的牌面,在今年年初,吴楚之乱爆发时,伙同长安无盐氏,给出征平叛的太尉周亚夫借了一千金,作为麾下私兵的军费。 除此之外,田蚡还和宫内的异父姊——生下皇十子刘彘的王美人关系亲近。 如此而已。 至于今天,众人为什么非要到田府,又指名道姓的找田蚡,来商量这次的事,自然不是粟氏所提的那个原因。 ——少年英雄? 嘿! 八百里轻重人杰地灵,类似田蚡这样的‘少年英雄’,不知道曾出过多少! 真要摆着指头算,像田蚡这样,第一笔生意就赚得十倍利润的后起之秀,不说年年都有,也起码是隔个三五年,就能出那么一两个。 在这些深讳经商之道的人精看来,田蚡,也不过是一个运气爆棚,侥幸赚得那万金之利,从而骤然扬名的幸运儿而已。 对于这些人而言,田蚡真正的价值,是那个在宫中的姐姐王美人,以及那位年仅四岁的公子彘,为田蚡带来的庞大人脉,和消息渠道······ “各位,是指粮食的事吧?” “是因为今天的朝仪,陛下免除了农税和刍藁税,让各位,闻到了发家致富的味道?” 田蚡戏谑一语,只惹得众人嘿笑着低下头去,自然是默认了田蚡的猜测。 见众人这般反应,田蚡却是似笑非笑的侧过身,望向身旁的无盐氏。 “无盐公,也盯上这笔买卖了?” “——我听田公的吩咐。” 唰! 无盐氏淡然一语,只让众人齐刷刷一侧目,将惊诧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了无盐氏那仍带着谦逊笑容的面庞。 田公? 吩咐??? 这······ “无盐氏,居然已经投效长陵田氏了吗?!” “亦或,只是投效田蚡······” 众人思虑纷纷之际,田蚡却是嘿然一笑,又自顾自抬起头,望向那几家旁支远亲。 “各位,都是我田氏的旁支。” “过去这些年,虽然和我长陵田氏少有往来,但毕竟血浓于水······” “——这次的事,我只给各位一个忠告;” “——就算是穷的揭不开锅、吃不上饭,甚至到了不这么做,就要倾家荡产的地步,也千万,千万千万别打粮食的主意······” ··· “关中今年,确实是粮食歉收三成不止;” “但类似的事,过去这些年,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各位可以自己想想:凡先帝年间,就算粮食再怎么歉收,关中的粮价,又何曾超过一百钱每石?” “哪次歉收,先帝不是大动干戈,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关中的粮价死死摁在七十钱每石以下?” ··· “我长陵田氏,在关中做粮食生意,已经快五十年了。” “在粮食这一行当,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我长陵田氏,总还是分得清的。” 如是说着,田蚡便又侧过头,望向韦家粟氏、安陵杜氏等几家‘外人’。 “这次的事,我言尽于此。” “各位如果信得过我,那就按我说的办:早早收手,赚自己应该赚的钱,不该自己赚的,一钱也不要多赚。” “否则,等陛下雷霆震怒,要屠戮关中所有录名于商籍的人时,我长陵田氏只会明哲保身,绝对不会帮各位,在陛下面前求情······” 前几天每天存了一章,存下来三章,奈何昨天去了一趟医院,又用掉了两章存稿。 今天四更吧,这是第一更,剩下三更现在开始写,尽量在12点之前全部更完。 感谢各位大父的支持~ (本章完) 第206章 田蚡:盯紧公子胜! 不顾众人的再三请求,强硬的将这些客人‘赶’出了府门,田蚡也终是全然敛去面上的虚伪笑容,只满是讥讽的翘起嘴角。 “过去这些年,先帝、陛下,对关中的商人,实在是有些过于宽容了······” “以至于这些蠢货,居然都敢打关中粮食的主意了?” 讥笑着道出一语,田蚡便见玩味的目光,撒向身旁的无盐氏当代话事人:无盐忌。 虽未再开口,但那玩味的目光,分明是在对无盐忌所:你瞧瞧这些人,有多蠢······ 见田蚡如此作态,无盐忌也只笑着低下头,到田蚡左侧的客位首座坐下身来。 而后,便带着疑惑地面色,小心看了看田蚡。 “粮食的生意,我并不是很懂。” “只是听说,韦家粟氏、安陵杜氏两家,似乎在盘算着······” “呃,盘算着开春时,把少府卖出的平价粮全部吃下;” “等开春之后,关中百姓预留的冬粮吃完,要买粮吃的时候,再把少府卖出的平价粮,倒手加价卖给关中的农户。” “嗯······” “——我本还以为,田公对这桩买卖,也会感兴趣?” 隐晦的道出一问,无盐忌也不忘呵笑着低下头去,时不时再小心瞥田蚡一眼。 听出无盐忌话语中的试探,田蚡面上讥讽之色却是更甚; 怪笑着将身侧稍一侧,便颇有些玩味的看向无盐忌。 “无盐公难道认为,我刚才的那番话,是想独吞这桩买卖,不让韦家粟氏、安陵杜氏分一杯羹?” “就连那七脉田氏旁支,也被我排除在了这桩买卖之外吗??” 戏谑一语,自惹得无盐忌赶忙抬起头,面上一副‘我不是这个意思’的神容。 但望向田蚡的目光中,却也依旧带着些许狐疑。 ——关中每年产出粮食三万万石,其中至少有一半,要过关中这些粮商的手。 虽然抛去储存成本、人力成本、资金成本,以及将粮食运到关中各地,乃至运去关东的运输成本,每石粮食根本赚不到多少钱;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上万万石粮食! 哪怕每石赚一钱,就是上万万钱的利润! 而过去这些年,拜‘心怀天下、泽及鸟兽’的先帝所赐,关中粮食市场的利润,便被压缩到了每石粮食不到三钱的程度。 关中的粮价,也从先帝前元三年至今,便再也没有超过每石七十钱的红线。 若是遇到丰收,粮价更是能轻松跌下五十钱每石,让粮商们的牟利空间,进一步压缩到每石二钱,甚至不到二钱······ 也就是田蚡所在长陵田氏,靠着每年数百万石的粮食吞吐量,以及强大的粮食储存能力、资金储备,按照‘薄利多销’的思路,尝到了粮食买卖的甜头。 至于其他的商人? 嘿! 在这个世代,粮食,那可是战略资源! 如果没点路子,囤个三五万石粮食,说不定就要被某个地方官员,视为行走的政绩!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今年,关中大面积粮食歉收,无疑是为明年春、夏两季粮价暴涨,制造了极为有利的客观条件。 只要趁着这次机会,将关中的粮价抬高,那这多出来的利润空间,便足够让关中的商人们吃上很多年。 ——粮价可以一夜暴涨,但绝对不可能一夜骤跌~ 只要能将粮价抬高到千钱,甚至数千钱每石,那未来十年,关中的粮价,就别想跌回百钱以内! 无论关中如何丰收、粮食如何宽裕,关中的商人们都有能力将粮价,在高位尽量多停留几年,再尽量缓慢的跌回正常水准。 而这样一场盛宴,必将萌生数家资产万万的巨富,以及数十家千万级别的豪商······ “嘿;” “嘿嘿······” “无盐公,还真是不明白粮食这门行当啊?” “嗯?” 漫长的静默之后,终还是田蚡满是讥讽的一语,将无盐忌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待无盐忌稍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却发现坐在诸位的田蚡,居然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无盐公这身蜀锦······” “怕是价值不菲吧?” “啧啧;” “不花个三五万钱,恐怕连料子都买不到?” 莫名其妙的一语,惹得无盐忌下意识低下头。 看着身上,那件质地精良,完全以蜀锦为料,由闻名天下的大衣匠缝制的衣袍,以及点缀在腰带上的珠、玉之类,还没反应过来的无盐忌,只略带自豪,又稍有些腼腆的一笑。 “这匹布料,是我亲自去蜀地买的。” “——单是布料,就花了我四万五千钱!” “再加上衣匠的工费,腰带上的珠玉之类,大概花了十万钱不止······” 嘴上说着,无盐忌也不忘低着头,颇有些做作的掸了掸衣袍上,那并不存在,甚至不曾存在过的灰尘。 片刻之后,又略有些狐疑的抬起头,稍带试探道:“如果田公喜欢,等我下次去蜀地,可以给田公带两匹蜀锦······” 无盐忌话音未落,田蚡面上笑容顿消,惹得无盐忌也不由稍一错愕; 就这么绷着脸,盯着无盐忌看了足足有十息,看的无盐忌都有些坐立不安,田蚡才悄然眯起眼角。 “无盐公,就不怕身上这件华服,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吗?” “太祖高皇帝曾经说,凡是录名于商籍者,都不可以穿丝绸制作的衣服,也不可以乘坐马车。” “无盐公如今,身穿价值十几万钱的蜀锦,坐着富丽堂皇、宽阔敞亮的豪车,就不担心将来的某一天,会被廷尉的役卒从睡梦中叫醒?” 陡然阴冷起来的语调,只惹得无盐忌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待缓过神,又僵笑着望向田蚡:“不、不至于此吧?” “过去这些年,关中的商人,哪个不是······” 话才刚说一半,无盐忌便嗡然止住话音,似是想起什么般,面色陡然一沉。 见无盐忌终于反应了过来,田蚡才终于咧嘴一笑。 从座位上站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悠然踱出两步。 “无盐公,其实也能想明白的,对吧?” “——刘氏,并不曾对我辈商贾,放松丝毫警惕。” “只是因为我们过去这些年,并没有做出什么破坏朝堂大政的事,刘氏才暂时放任了我们······” “我辈,但凡是能在关中闯出一番天地的,无不是从关东强迁入关中,居住在历代先帝的陵邑,为历代先帝‘守灵’的人。” “换而言之:早在我们迁入关中之前,我们,就已经是刘氏的眼中钉了······” 说着,田蚡不由又玩味一笑,眉宇间,也尽带上了满满的自嘲。 “过去这些年,我长陵田氏,一直都在做关中的粮食生意。” “但也只是在秋天,以五十钱左右的价格买入,并在次年,以每石六十钱上下的价格卖出。” “而且我长陵田氏,只做关中的粮食买卖,从不曾把关中的粮食,卖哪怕一粒米去关东。” “——因为我长陵田氏历代先祖遗训:田氏子孙后代,只能在关中做粮食生意,而且每石粮食,最多只能赚取二钱。” “也正是凭借这‘每石二钱以内’的微薄利润,我长陵田氏,才能在关中屹立不倒多年;” “至今,长安城内的米铺,每十家里有四家姓‘田’;关中各地的粮铺,每十家有三家姓田。” “无盐公知道,刘氏为何能容忍我长陵田氏,将粮食买卖,做到如今这般地步吗?” 听闻此问,无盐忌面色只又是一沉,隐隐有所感悟,却也并没能迅速意识到其中的关键。 好在田蚡也并不打算卖关子,见无盐忌再次若有所思的低下头,便嘿然一笑,将个中缘由直言不讳的道出。 “因为我长陵田氏,从来都不曾忘记:我辈之所以被迁入关中,就是刘氏不希望我们在关东,欺负那些个农户。” “既然我辈迁入关中,是刘氏为了让我们不再欺负关东的农户,那迁入关中之后,刘氏会允许我们换个地方,继续欺负关中的农户吗?” “——我辈被强行迁入关中,本就是因为‘欺负关东农户’的罪名,如果来了关中,我们又欺负起关中的农户,刘氏,还能容得下我们吗?” 听到这里,无盐忌面色只愈发严峻,嘴唇都不由轻轻颤抖起来。 思虑中,目光再次落到身上,那件价值十万钱以上的锦衣华袍,却让无盐忌莫名生出了恐惧! 无盐忌,恨不能立刻脱下身上的华袍! 田蚡的话,说的很直白; 也正是因为足够直白,才让此时的无盐忌,生出了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咕噜。 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将即将跳出嗓子眼的心脏稍‘咽’回去些,无盐忌便见惊愕的目光,撒向身前不远处的田蚡。 ——过去这些年,作为关中最大的子钱商人,无盐氏欺负过得‘关中农户’,实在是有些数不胜数······ 无盐忌很担心:自己过去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凶神恶煞的刘氏,盯上了自己这块儿肥肉······ “无盐公倒是不必担心。” “虽说这子钱生意,也多多少少要用到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但归根结底,也终还是门正当买卖。”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嘛~” “只要不强买强卖,无盐公的买卖,便出不了岔子······” 呼~~~~~~ 有了田蚡这句话,无盐忌,才终是长松了口气······ 要说强买强卖,无盐忌过去这些年,也不是没干过。 但毕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无盐忌也没做太绝。 顶天了去,也就是引诱那些个纨绔子弟,从自己手上借笔钱,然后再连本带息的收回来。 至于寻常农户? ——泥腿子能有几个钱? 不过田蚡今天这番话,也让无盐忌上了心。 “往后,还是再三注意吧······” 如是想着,又连续好几个深呼吸,无盐忌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而田蚡接下来的一段话,更是让无盐忌,对田蚡这个商户出身的年轻人,又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准确的说,是叹为观止······ “无盐公的子钱生意,基本和农户没什么关系。” “——寻常农户急着要用钱,大都是宁愿变卖田产,也绝不借子钱。” “但粮食生意,可就大有不同了······” ··· “其一者:民以食为天。”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必须吃饭;而农户,是最担心自己吃不上饭的。” “粮价的波动,哪怕是三五钱的涨跌,都会让这些个农户忐忑不安。” “农户不安,朝堂就要头疼;” “只要朝堂,尤其是只要陛下头疼,那我们,就要担心自己的脑袋了······” ··· “其二,自是这些农户,本就靠种地为生。” “自己种的粮食,自己却吃不起——只要这样的事发生,那关中,就得有很多人掉脑袋。” “要么,是农户被饿死,要么,是官员被处死;” “但比起农户、官员,刘氏恐怕更希望:死的,是我们这些商贾贱户······” ··· “我们死了,所有人都会很高兴。” “——我们囤的粮食,可以给百姓吃;” “——我们的家产,可以给官员分食。” “没了我们,刘氏也就能继续稳坐江山,受天下万民爱戴。” “而我们的死,并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同情。” “所有人,都只会因为我们的死,而手舞足蹈······” 愈发低微,也愈发玩味的语调,自是让无盐忌才刚平静下来的面庞,再度涌上真正惊骇。 待听到田蚡最后的一句话中,那‘手舞足蹈’四个字时,无盐忌更是冷不丁一松手,将刚拿起的茶碗,又轻轻跌回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好在茶碗本就没被拿太高,跌回案几之后,茶碗也并没有破碎。 只是碗中的深红色茶汤,在无盐忌身上的蜀锦上溅了几滴,却并没让无盐忌如往常那般,懊恼的掸起衣服。 “如何?” “听了这些,无盐公,还打算插手粮食的买卖吗?” 惊愕中,田蚡又是意味深长的发出一问,只惹得无盐忌赶忙摇摇头,又慌忙摆摆手。 “田公误会了,误会了······” “我本就没打算插手这粮食的买卖;” “只是听说,韦家粟氏、安陵杜氏,以及田氏其他几支分支,似乎打算把少府卖出的平价粮全部吃下。” “我想着,少府的平价粮,怎么也得有上千万,乃至数千万石,韦家粟氏、安陵杜氏还有诸田,或许拿不出那么多现钱?” “这才在今日登门,看能不能在这长陵、在田公的府上,寻得一笔买卖······” 焦急的一番解释,仍只让田蚡戏谑的笑着,朝无盐忌身上的茶点指了指。 待无盐忌低下头,下意识掸起衣袍上的茶渍,田蚡那优哉游哉的轻松语调,才在客堂内再次响起。 “经过上次的事,我长陵田氏,也算是和无盐公有了交情。” “既然不是外人,我也不妨直接告诉无盐公;” “——这笔粮食的买卖,他们,做不成······” 悠然一语,让无盐忌手上动作一滞,便也顾不上身上的华袍,只将疑惑地目光,撒向坐回首位的田蚡。 “田公是说······” “粮价被哄抬上去之后,陛下会出手?” “——嘿!” “——无盐公,实在是太小瞧陛下,也太高槛那几家‘豪商巨贾’了~” 却见田蚡闻言,只满是讥讽的又一笑,将身子稍往后一仰,眉宇间,也尽带上了戏谑之色。 “陛下,不会让粮价涨上去的······” “非但不会涨,甚至,还很可能会降;” “降的比往年都更低······” 意味深长的一语,见无盐忌愈发摸不着头脑,田蚡便也不再绕弯子。 “先帝在少府内帑,存了很多钱、粮······” “无盐公知道,少府有多少存粮、多少存钱吗?” “这么说吧。” “——前年,陛下曾下令少府,清算少府内帑的存钱、存粮,单就是负责核算的计吏,就调拨了五百人!” “但这五百人,在少府的调动下查了足足半年,都仍旧没能算清少府内帑,究竟有多少钱、粮······” ··· “我亲自去少府看过。” “少府的粮食,多的根本没有地方放,十年乃至二十年前存进内帑的粮食,都已经发黑烂掉,被少府趁夜撒进了渭水,险些就让渭水堵塞!” “粮仓里的鼠类,都是被撑死的;钱库里的铜钱堆积如山,串钱的绳子都已经腐烂。” “若是无盐公看过那个场景,就会知道:我说的一点都不夸张。” “——别说今年,关中粮食歉收了;” “就算是绝收,只要陛下开少府内帑,那关中的粮价,就绝对涨不上去······” 最后再道出一语,终是让无盐忌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便见田蚡呵笑着起身,走到了无盐忌的身前。 待无盐忌赶忙从座位上起身,田蚡才略带郑重的对无盐忌一点头。 “今年,我长陵田氏,会按兵不动。” “无论粮价高地,我长陵田氏,都不会买入一粒粮食。” “——我也奉劝无盐公:只要是想要在今、明二年做粮食生意的人,无盐公,都最好不要借钱给他们。” “因为到了明年,他们就会发现:就算把自己囫囵个儿卖了,都还不起欠无盐公的子钱······” 田蚡郑重一语,只惹得无盐忌满脸严肃的点下头,满是感激的对田蚡一拜。 “如果不是田公指点迷津,我险些就要断送了宗族。” “如此大恩,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闻言,田蚡仍只摇头一笑,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无盐忌的肩侧。 “你我二人,不必这么见外;” “只是公子胜那边,我还是不大方便派人······” 意味深长的一语,只引得无盐忌沉沉一点头,对田蚡又一拱手。 “田公放心!” “公子胜那边,我派了足足一百多人,交替盯着!” ··· “对了。” “差点忘了告诉田公” “——今天,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二人,好像要回长安了。” “公子胜,似乎也被陛下,任为了迎接这二人的天子使节?” 第二更,还有两更 (本章完) 第207章 刘胜:绮兰殿不对劲! 长安城东郊,二十里亭。 还是那处二十里亭,还是上次那两位身着冕服的公子,并由其中一人手持天子节牦。 但一切,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上次,奉命前来迎接梁王刘武的正使:皇长子刘荣,如今已经成为了临江王; 而当时的副使刘胜,却摇身一变为正使,奉令代表天子启至此,迎接班师回朝的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二人。 唯一不变的,是刘胜的兄长刘彭祖,仍旧和上次一样,被任命为副使。 兄弟二人坐在亭内,恰如几个月前,皇长子刘荣和副使刘胜、刘彭祖这兄弟三人,于凉亭内等候梁王刘武。 但当时的兄弟三人,变成了此刻的兄弟二人。 甚至即便是这兄弟二人,也即将不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兄长过继的事,怎么样了?” “兄长在皇后的椒房殿,也已经住了大半个月了,皇祖母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短暂的沉默,被刘胜轻声一问所打破,也惹得刘彭祖的面上,带上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怎么?” “阿胜难道认为,我从母亲膝下,过继到母后膝下,还需要郑重其事的祭祖告庙?” “又或者,像国策大政那样,在朝议上三读通过?” 刘彭祖面带自嘲的一语,却惹得刘胜又皱了皱眉。 见弟弟还没明白,刘彭祖也只得稍叹一口气,又笑着摇摇头。 “我是要换个母亲~” “又不是要换个父亲······” “——不管是做母亲的儿子,还是母后的儿子,我不都还是父皇的儿子吗?” “既然不是换父亲,那这过继,自然也就不需要大张旗鼓了。” “只等皇祖母颁下诏书,废了母后的皇后之位,我再悄悄跟着母后搬出椒房殿,就可以了。” 听兄长这番解读,刘胜这才后知后觉的点下头。 确实如此。 确如刘彭祖所说:在这个时代,‘过继’,几乎是专属于男性的词汇。 就好比寻常百姓家中,有兄弟二人,其中一个由于某些客观因素,比如晚来得子+儿子早夭,又或是没有生育能力之类的原因,导致没能留下血脉时,就大概率会想到过继。 也就是从兄弟的儿子中,过继一人到自己膝下,以延续自己这一脉的血脉、宗祠。 这种时候,这个没能生育的男子,便会先去找自己的兄弟商量:哥哥/弟弟啊,我没儿子,到了地底下,没法和祖宗交代啊? 你儿子多,过继一个给我怎么样? 你放心,过继给我的儿子,我一定对视如己出! 征得兄弟的同意,这个没能生育的男子,就需要同愿意把儿子过继给自己的兄弟、愿意做自己儿子的侄子一起,到祖宗的神主牌前做汇报; ——列祖列宗啊~ ——我这个不孝子孙,没能留下血脉啊~ ——好在有哥哥/弟弟,愿意帮我延续血脉,把自己的儿子(庶子优先,且大概率是年纪最小的庶子)过继给我~ ——我这也算是续上血脉了~ ——你们可别怪我~ ——这些血食牲祭,就当我给你们赔罪~ ··· 有了这么一道‘祭祖’的程序,发生在男人(绝大多数情况是亲兄弟)之间的过继,才算是正式完成。 从此,那个被过继的儿子,就要叫自己的叔/伯为父亲、喊自己的亲身父亲为伯/叔。 准确的说:除了血缘关系无法变换之外,在其他任何范畴,这个小儿子,便算是彻彻底底换了个爹。 民间尚且如此,到了宗亲皇族,就更麻烦了。 ——民间的‘祭祖’,在皇室自然就变成了‘告庙’。 而是是告太庙、高庙这样的始祖庙,另外还要加上这兄弟二人的父亲的庙。(假如天子启、梁王刘武之间过继,就要加上他们的父亲——先帝刘恒的太宗庙) 再加上皇族之间的过继,很可能涉及到皇位、王位,起码也是彻侯之位的继承权,就更使得发生在皇族男子之间的‘过继’,变得无比敏感。 所以,除非到了迫不得已、不过继儿子就要天下大乱的情况,汉家的皇帝,都绝对不会动过继的念头; 原则上,也不会同意宗亲之间,互相过继子嗣。 但刘彭祖这次过继,却并没有什么敏感的地方。 ——正如刘彭祖自己所言:刘彭祖此番过继,是要换个母亲,又不是要换个父亲。 反正不管怎么过继,刘彭祖也始终是天子启的子嗣。 既然如此,在这个男权、父权社会,刘彭祖这次过继,显然也就不需要多么郑重了。 顶天了去,也就是天子启摆一道家宴,给宗室皇族提一嘴‘老七换了个妈’而已。 但即便是这样,刘胜对刘彭祖,也还是生出了说不尽的愧疚。 即便先前,兄弟二人就此事,已经交流过很多次······ “阿胜不用太放在心上。” “让我过继到母后膝下,由母亲做皇后,再让阿胜做储君太子、让我做赵王,这都是父皇的意思。” “——这都不是我们能控制、能改变的事。” “再者说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兄弟二人,就都已经要封王就藩了;” “如今能留在长安,多陪母亲几年,也总好过多年离别?” 刘胜面上刚流露出些许愧疚,便闻刘彭祖满是洒脱的一番话,让刘胜没说出口的话,又尽数憋回肚中。 满怀感激,又仍带有些许愧疚的看向兄长,再强挤出一丝笑容,这个话题,便算是被兄弟二人掠过。 而后,自然就是即将就藩的老四刘余、老五刘非,以及老六刘发、老八刘端四人,被刻意想要转移话题的刘彭祖提起。 至于刘胜,则以自己目前的信息渠道,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内幕,都讲给了兄长刘彭祖听。 “大概是在九月吧~” “——父皇本来打算七月,就把几位哥哥都赶去封国,被我强留了两个月。” “我想着,起码也要让哥哥们,亲眼看到我坐上储君太子之位?” “之后,我再以储君的身份,向他们承诺会照顾好程姬、唐姬,他们也好安心就藩······” 坦然道出自己心中所想,刘胜不由又惨然一笑。 而这抹笑容,也再次被刘彭祖一眼看口,只幸灾乐祸的嘿嘿轻笑起来。 “袁盎那件事,如何了?” 见兄长一眼看破自己心中所想,刘胜只苦笑着摇摇头,面容上,也稍涌现出些许无奈。 “袁盎,还是认为那件甲,是我让五哥送去的······” “——甚至还笃定,梁王叔派人刺杀袁盎的事,我‘早有预知’,送那件甲给袁盎,也是为了提醒他。” “袁盎还说,会牢牢记住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以后无论有什么事,只要我找上袁盎,他就会鼎力相助······” 摇头苦笑着道出此语,刘胜不由又是一声短叹,面上也随即写满了无奈。 ——这件事,刘胜是真的很懵b······ 听闻刘胜这满带着无奈的话语,刘彭祖倒是愈发幸灾乐祸了起来; 又调侃刘胜几句‘还没做太子,就有九卿来投效’之类,才总算是将这个话题略过。 再各自沉默片刻,昂起头,看了看亭外; 仍不见周亚夫、窦婴二人,以及疑似‘大队兵马’的影子,刘彭祖百无聊赖之下,终是常呼一口气,又轻轻一拍大腿。 “唉~” “就这样,阿胜,也快要做太子了。” “要不要跟我说说,我这做哥哥的,能帮阿胜做点什么?” 语带轻松的发出一问,又见刘彭祖眉飞色舞的侧过身,还不忘拉拉刘胜的手臂。 “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想要对阿胜不利,需要我这做哥哥的出手,替阿胜消除隐患?!” “——阿胜直说就是,我肯定不带怕的!” “就算是晁错、郅都,我也肯定会拼进全力!” 听闻兄长玩性大发,甚至隐隐还带着些许激动的语调,刘胜只微微一愣,旋即便忍俊不禁的笑着摇摇头。 下意识想开口,和兄长谈笑一番,却又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事一般,面色陡然一绷。 若有所思的侧过身,看了看凉亭周围,才意味深长的道出一句:“路上,兄长难道不觉得,有什么人盯着我们吗?” “从咱们出了宫,一直到这二十里亭,似乎始终都有人,在背后盯着我们······” 嘴上说着,刘胜仍不忘转动视线,尽量不动声色的打探起周围,可能藏着‘眼线’的地方。 但很可惜,在这处凉亭周围,刘胜只看到堂而皇之的四处警戒,保护兄弟二人安危的禁中武卒······ “阿胜的意思~” “——王美人?” 正打探着四周,兄长冷不丁一语,也终是让刘胜将视线拉回眼前。 待重新看向身旁的兄长刘彭祖时,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陡然带上了一抹凝重。 “在过去,我们都认为,最后做储君太子的,肯定是大哥。” “大哥做太子,二哥、三哥在一旁帮衬,咱们广明殿、宣明殿的兄弟六人,则老老实实封王就藩。” “——但自从大哥、二哥、三哥都被父皇强令就藩,又打算立我为储君之后,我总觉得······” “嗯···怎么说呢······” “总觉得绮兰殿那边,看着没以前顺眼了?” 以一种似是疑神疑鬼的语调道出此语,感觉到自己的语调不大对劲,刘胜又赶忙直起身:“我不是想学父皇猜忌兄弟那一套!” “我是真的觉得,过去慈眉善目、不争不抢的王美人,现在连看我的眼神,都有些不大对了······” 赶忙为自己辩解一声,待刘彭祖温笑着点下头,表露出‘别担心,我懂你’的意思,刘胜才又稍低下头。 “按理来说,十弟才刚四岁不到,还是个娃娃,我这做哥哥的,怎么也不该怀疑如此年幼的弟弟。” “但前些时日,皇祖母跟我说,要把阿娇嫁给我做妇;” “之后,我听到宫里有人说:就在不久前,十弟才刚在馆陶姑母面前,说自己想娶阿娇。” “——十弟对馆陶姑母说:我谁都不想娶,就想娶阿娇,只要能娶阿娇做妇,我便会建一个金屋子,把阿娇藏在这个金屋子里······” “据说馆陶姑母听到这句话,当即就动了心,连田氏的聘礼都收了;” “要不是最后,皇祖母出手叫停,把阿娇许给我,说不定十弟,真就把阿娇娶回家了······” 说着说着,刘胜本还算淡定的面容,也是愈发严峻的起来。 望向兄长刘彭祖的目光,更是带上了一股莫名的深邃。 “兄长应该明白,十弟娶阿娇,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且十弟的年纪,恐怕这‘金屋藏娇’的承诺,是受了什么人指使······” 听刘胜先前那番话,刘彭祖面上本还不以为意; 甚至还戏谑的看了眼刘胜,似乎是在说:还没做太子呢,就学到父皇‘无差别怀疑’那一套了? 嘿! 打小我就看你小子行! 但在随后,从刘胜的口中,再次听到这‘金屋藏娇’的完整版时,刘彭祖的面色,也和刘胜一样沉了下来。 面色阴沉的思虑片刻,才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先前,听到这个传闻,我还只当是十弟稚气未脱的戏语;” “但阿胜这么一说,我也回过味儿来了。” “——王美人,恐怕并不甘心在将来,只做‘胶东王太后’;” “王美人想做的,恐怕是皇后,乃至皇太后······” 见兄长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刘胜这才沉沉点下头。 思虑良久,却又莫名发出一声短叹。 “我做储君太子的事,虽然已经定了,但还有很多程序没走完。” “——最先,要先废了母后的皇后之位;” “之后,哪怕是为了控制舆论,也得让椒房殿空一段时间,再找个机会,把母亲立为皇后。” “母亲做了皇后之后,我才能以皇后嫡子、独子的身份,被册立为储君。” “这些程序走下来,最早,恐怕也要到好几个月后,我才能正式被册立为储君太子。” “但如今,我还仍旧只是‘公子胜’,绮兰殿的王美人,就已经开始坐不住了······” “——金屋藏娇那件事,算是给我敲响了警钟。” “而最近,我身边突然多出来的眼线,恐怕也是王美人的弟弟田蚡,为了把自己的外甥扶上储位,才派到我身边,想要寻找我身上的破绽······” 说到最后,兄弟二人的面容,自是齐齐再一沉。 就这么各自黑着脸,呆坐在亭内,沉默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刘彭祖才面色严峻的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 “这件事,阿胜不要再插手了。” “——再怎么说,十弟也是我们兄弟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而且比阿胜,小了足有十岁。” “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很可能会让阿胜沾上‘苛待幼弟’的污名,从而动摇根基。” “所以,我们不能主动出手,只能小心防备。” 闻言,刘胜自也面呈若水的轻轻一点头,表示自己认同兄长的看法。 “没错。” “十弟过于年幼,我们不能主动出击,只能被动防御。” “最主要的,还是不能被那田蚡,以及田蚡背后的王美人,抓到我身上的把柄。” 如是说着,刘胜便满是严肃的抬起头,望向刘彭祖的目光中,只尽是严肃,和坦荡。 “我猜测,田蚡可能会从两方面入手。” “——一个,是我比兄长年幼,却做了储君。” “田蚡可能会从这方面着手,试图离间我们兄弟二人。” 坦然道出此语,不等刘彭祖摇头,刘胜便补充道:“但这一点,我并不担心。” “我真正担心的,还是母亲那边,可能会被宫里的王美人设计······” “——母亲那性子,兄长不是不知道;” “王美人的手腕,兄长应该也心里有数。” “我担心,等母后搬出椒房,母亲做了皇后,王美人很可能会从中作梗,让母亲犯下一些错误······” 忧心忡忡的道出一语,刘胜便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而后,便满是诚恳的侧过身,握住了兄长刘彭祖的手腕。 “母亲那边,我会多提醒、照看;” “如果可以的话,兄长也多替我分担一下,别让母亲,被王美人给害了······” 闻言,刘彭祖自是沉沉点下头; 即便没有开口说些‘我肯定如何如何’之类的承诺,但兄弟二人都知道:在这件事上,兄弟二人,绝对不会生出不同的念头。 只是片刻之后,百思不得其解的刘彭祖,终还是皱紧眉头,将自己最后的的困惑道出了口。 “田蚡派人盯阿胜,父皇难道不知道?” “——父皇肯定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不出手,替阿胜扫清这些障碍呢?” “让阿胜做储君太子,不正是父皇的意愿?” 听出兄长是在为自己感到不忿,刘胜心中,也悄然流过一股暖流。 但表面上,刘胜却只苦笑着一摇头,又从亭内站起身,望向远处,逐渐扬起的漫天飞尘。 “父皇曾说:做了太子之后,父皇会教我,但绝对不会帮我。” “想来田蚡的举动,父皇视若无睹,也是想以此来锻炼锻炼我吧······” “——想看看我会怎么应对,又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毕竟储君太子,将来要成为天子。” “如果一个田蚡,就把我弄的坐立难安,手忙脚乱,那我这个储君太子,恐怕也太懦弱了些?” 嘴上说着,刘胜也不忘自嘲一笑,又强挤出一抹佯做镇定的笑容; 再长呼一口气,才抓起身边那杆天子节牦,拍拍兄长的肩侧,示意兄长和自己一起去亭外。 ——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二人,已经出现在了亭外不远处······ 第三更,还有一更 (本章完) 第208章 周亚夫!你放肆!!! “嘿。” “——上回,大哥做正使,梁王叔的马车可是停都没停,就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 “不知道这一回,周太尉、窦大将军,又会怎么待我兄弟二人?” 看着远处,正朝自己走来的周亚夫、窦婴二人,刘胜面带自嘲的发出一声调侃,只惹得刘彭祖一阵怪笑不止。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又极为默契的挺了挺腰板,再同时侧过身,为彼此打量起身上的衣袍是否整齐。 而后,二人又一次默契的正过身,满是庄严的昂起头。 “太尉条侯臣周亚夫,参见陛下~” “大将军臣窦婴,参见陛下。” “——朕···咳咳;” “——朕躬安~” 待周亚夫、窦婴二人走上前,对刘胜手中的天子节牦见过礼,刘胜再面色稍有些古怪的替天子启答礼,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今日的任务,便已经算是圆满完成。 ——接到了人,让二人对节牦行了礼,又替天子启答过礼,二人就已是‘幸不辱命’。 接下来的交谈,自然就是‘公子胜、公子彭祖’和眼前,这两位功勋卓著的将领闲谈; 而非‘天子正、副使’代替天子启,和当朝太尉、大将军言谈。 “表叔!” 摆脱了‘天子使节’的身份,刘胜面上庄严之色顿消,只欢快的走上前,嘿笑着对窦婴拱手一拜; 正要上前抱住窦婴的胳膊,却见表叔窦婴面上的笑容,似乎有些许僵硬······ “公子。” 不冷不淡的答礼,也算是让刘胜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稍有些落寞的看了看窦婴,便又强挤出一抹笑容,对一旁的周亚夫拱手一拜。 “条侯。” ··· ··· ······ 静。 刘胜拱手行礼过后,足有前后二十息,凉亭外,都没有响起任何人的声音。 周亚夫身边的窦婴、刘胜身旁的刘彭祖,都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这幅诡异的场景。 ——已经‘内定’的储君太子刘胜,拱起手、弯下腰,迟迟没能等来一声答礼; 而在刘胜身前,也同样已经内定即将‘升任’丞相的条侯周亚夫,却冷眼看着眼前的刘胜,时不时还上下打量一番。 这样的状况维持了有多久,刘胜并不清楚。 刘胜只知道:自己拱手弯腰,等的腰都有些发酸,耳边才传来周亚夫一声冷冽的低语。 “大将军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的话,我们还是赶紧入城吧。” “陛下,只怕已经等急了。” 冷声一语,又最后看刘胜一眼,周亚夫便自顾自别过头去,摆明一副‘大将军不走,那我先走一步’的架势,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被周亚夫这么一弄,本就面色有些僵硬的窦婴,也是愈发尴尬了起来。 略有些无奈的看了周亚夫一眼,旋即又带着同情、苦涩,以及纠结、迟疑所组成的复杂目光,看向身前的刘胜。 “呃······” “一路上车马颠簸,条侯,许是有些乏了······” 僵笑着替周亚夫辩解一句,又强挤出一抹笑容,上前拍了拍刘胜的肩侧,便见窦婴深吸一口气。 “既然已经回了长安,那就有的是机会,和公子交谈。” “现在,陛下正在等着我们,就不和公子多聊了。” “等陛下、太后设下庆功宴,我和公子,再把酒言欢······” 面色极为别扭的说出这句极尽生分,就好似后世‘下次再聚’一样的客套话之后,窦婴终是长出一口气。 转过身,走上前,和周亚夫左右并肩,自顾自朝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看着二人自行离去的背影,刘彭祖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凝重。 “阿胜什么时候,得罪了条侯和大将军?” 轻声一问,却惹得刘胜一阵止不住的摇头苦叹。 “得罪?” “嘿······” “——只怕得罪他们的,不是现在的‘公子胜’~” “而是抢走了皇长子储君之位,即将被册立为储君的‘太子胜’······” 苦笑着道出一语,又满是自嘲的再一笑。 深吸一口气,强行调整好面容,刘胜才终是强笑着低下头,伸手拍了拍刘彭祖的后腰。 “走吧。” “咱们也该回去了。” 故作轻松的说着,刘胜的眉头,却在刘彭祖看不见的角度悄然皱起。 ——表叔窦婴,刘胜并不十分担心; 左右不过是储君太子的人选,和窦婴的预料有了出入,让这位外戚大将军,心中生出了些别扭而已。 有窦太后这个中间人,刘胜不担心表叔窦婴,会因此和自己生分。 但周亚夫······ “卸任太尉之后,周亚夫,就要做丞相了啊······” “——还没坐上太子之位,就把将来的丞相得罪了?” “嘿;” “嘿嘿······” “我这太子做的,也忒有意思了些······” · “朕的太尉、大将军回来了!” 未央宫,清凉殿。 才刚因为收到城外,周亚夫不待见刘胜的消息,而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天子启,此刻已是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站在了御榻前。 待周亚夫、窦婴二人走入殿内,天子启更是呵笑着一点头,对身旁的郎官稍一摆手。 “宣诏吧。” “——喏······” 听到天子启这一声‘宣诏’,周亚夫、窦婴二人自是赶忙跪下身,对上首的天子启稍一顿首。 “太尉条侯臣周亚夫;” “大将军臣窦婴;” “——恭闻陛下圣训~” 随着二人齐声一拜谒,天子启也温笑着点下头,那郎官也已是走下御阶,直挺挺站在了周亚夫、窦婴二人面前。 “朕尝闻: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又常言道:赳赳武夫,国之干臣。” “今有忠臣义士曰:条侯亚夫、外戚窦婴,起于草莽而为将,举于行伍而为帅,各领兵一方,三月而平吴、楚七国之乱。” “使宗庙得保、社稷得安,乱臣贼子得其行乱之果,苍生黎庶得其久盼之宁。” “司马法有云: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也;罚不迁列,欲民速睹为不善之害也。” “故以此诏,为平乱有功将、帅、士、卒之例······” ··· “——太尉条侯周亚夫,坐镇昌邑,使贼欲进而不得、欲退而不能,后又使弓高侯颓当奇袭淮泗,以绝叛贼粮道,使祸乱耗时三月而速平。” “诏令:敕封太尉周亚夫,得绛县八千一百户食邑,号曰:绛侯;” “条侯之爵、条侯国食邑六千五百户,亦不去,待亚夫之后,各以绛侯、条侯之爵传与二子。” “另赏千金、帛百匹,奴、婢各十;绛侯府一、御剑一。” “再拜太尉亚夫,为丞相~~~” ··· “——大将军窦婴,镇守荥阳,监齐、赵之兵,保敖仓不失,使宗庙社稷无虞、天下万民得安,功勋卓著,仅次太尉亚夫。” “诏令:敕封大将军窦婴,得魏其五千户食邑,号曰:魏其侯。” “另赏千金、帛十匹,奴、婢各五;魏其侯府一。” “迁大将军窦婴,为太子太傅~~~” ··· 抑扬顿挫的诏书宣读声,在清凉殿内响起,惹得前殿附近的宫人,都不由自主的纷纷驻足侧目。 而在清凉殿内,恭敬的听郎官宣读完诏书,周亚夫、窦婴二人便再一叩拜。 “臣等,谨奉陛下诏谕~” “谢陛下隆恩~~~” 又齐声一谒,二人才保持着跪地俯首的姿势,将双手高举于头顶。 待那郎官走上前,分别将两封敕封诏书,各自交到二人手中,二人才缓缓自起上半身。 小心翼翼的双手托着诏书,又如获珍宝的将诏书收回怀中,二人才终于站起身,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行啦行啦~” “早就给你们送去过消息、透过口风的事,用不着装出这幅‘惊喜万分’的模样······” 天子启笑骂一声,自是让殿内的二人呵笑着低下头,一时间,殿内便尽为一股莫名的和谐氛围所充斥。 片刻之后,周亚夫、窦婴二人更是齐齐低下头,各自从怀中,取出两方形、色各异,盒内却装着同样一枚玉制兵符的小木盒,再毫不留恋的降低递上前去。 见此,天子启也没有多交情,淡笑着对身旁的郎官再一摆手,便将那两枚全天下仅此两枚的兵符,再度收回了自己手中。 “唔······” “这枚是朕的,留着;” “另一枚,给太后还回去。” 低下头,稍瞥了一眼兵符,并做下‘朕留一枚,另一枚给太后送去’的吩咐,天子启也终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在御榻上坐下身来。 而天子启这看似怪异的吩咐,却并没有让殿内的任何人,流露出丝毫怪异的神情。 ——自太祖高皇帝时起,汉家的军队,就有一套极为健全的调动规则。 其中最核心的一条,便是:无论身居何职、秩禄几何,凡是调动兵马超过五十人,都需要诏书、虎符为证,且二者缺一不可! 不如令,坐谋逆! 这条法令中的诏书、虎符两道凭证,诏书指的,自然就是天子诏书,以及太后懿旨。 至于虎符,则正是方才,天子启从周亚夫、窦婴二人手中收回的两枚玉制虎符。 倒也不是说,只要调兵超过五十人,就非要用这两枚虎符的其中一枚。 实际上,除了这两枚玉制虎符,汉室还有成百上千的铜制虎符,可以调动五十到一千人不等的军队。 但那些铜制虎符,大都是‘专项章’,能调动的兵马,都是固定的一支部队。 ——比如飞狐都尉的铜虎符,就只能调动飞狐都尉,而无法调动其他军队之类。 而这两枚玉制虎符,却是无差别全功能的、真正意义上的调兵虎符。 凡是汉家的部队,无论是中央军、地方军,亦或是诸侯国兵、郡县武装青壮; 只要看见这枚玉制虎符,以及太后、天子其中一人的调兵诏书,就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 这也正是如今的汉家,已经逐渐形成‘太尉不常设’的政治潜规则的原因。 ——理论上,这两枚玉制虎符的其中一枚,应当由太尉长期保管,并借此具备‘随意调动天下兵马’的兵权。 至于天子启将两枚玉制虎符的其中一枚,给窦太后‘还’回去,自然是因为过去,这两枚玉制虎符,便一直是天子掌其一、太后掌其一。 起码在‘太尉不常设’的政治潜规则形成之后,这枚本该由太尉保管的兵符,便自此交到了太后的手中。 在如今的汉室,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毕竟两宫制,不可能只靠‘太后’‘天子’的身份形成——实打实的枪杆子,才是权力最直接的来源。 而且这样的安排,也可以避免在某些特殊时期,发生一些不该出现的情况。 比如天子出游,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军队想前去救驾,却碍于没有虎符调动,而只能原地不动! 类似这种‘天子需要调兵,又无法亲自调兵’时候,太后就可以站出来,用另外一枚兵符调动兵马,解此燃眉之急。 诚然,这样的安排,肯定会让太后具备一些‘不该有’的权力和能力。 但比起外人,太后,起码是天子的亲母······ “朕怎么听说,条侯,似乎是对朕的使节,有些不满呐?” “嗯?” 将自己那枚玉制虎符小心收好,又目送三名不同部门的郎官,相互监督着将另一枚玉府送去长乐宫,天子启便朗声发出一问。 见周亚夫闻言,面上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天子启又似笑非笑的侧过头,望向一旁的窦婴。 “条侯有牢骚,朕倒不觉得奇怪;” “怎么连魏其侯,都对自己的表侄······”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怎么?” “是觉得朕选的太子储君,不合二位的心意了???” 毫不隐晦,又隐隐带有些许警告的一问,只惹得窦婴面色顿变! 只最后再纠结片刻,便赶忙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臣、臣不敢!” “臣只是,只是······” “只是离开长安太久,和公子,有些生分了······” “——哼!” 不等窦婴滑落,天子启便冷哼一声,又轻轻瞪了窦婴一眼。 待窦婴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去,天子启才又稍侧过头,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撒向仍面带执拗的周亚夫。 “条侯~” “又是因为什么事不高兴了?” “——说说嘛~” “朕也听听,看朕未来的丞相,能给朕提什么宝贵意见。” 语调似是平常,面上却隐隐带些讥讽的道出一语,天子启便佯做专注的将上身一前倾,‘专心致志’的等候起了周亚夫的答复。 足足等了有好一会儿,等的天子启都以为,周亚夫要就此服软了,周亚夫才咬紧牙槽,对天子启突然拱起手! “陛下先前,不是这么说的!” “陛下派去的使者告诉臣:陛下,打算册立皇长子!” “得知陛下要立皇长子,臣才按照陛下的授意,上书请立太子!” “现在,陛下已经把皇长子,封去了几千里之外的临江国,反而让众公子中,年纪最小的公子胜为储君太子?” “——这,是什么道理!” “——废长立幼,这是乱国之道,陛下难道不知道吗?!” 气势汹汹的几声闷吼,周亚夫眨眼便已涨红了脸,望向天子启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凝重。 “臣武人出身,文士那些拐弯抹角、花团锦簇的话,臣不会说!” “臣只知道,先帝临将大行时,曾指着陛下再三托付:如果宗庙、社稷有事,让臣一定要帮助陛下!” “现在,陛下要行‘废长立幼’的乱命,恕臣,不敢奉命!!!” 铿锵有力的一番谏言,只让天子启悠然眯起眼前,再缓缓昂起头,面上的神容,只归于极致纯粹的平静。 但只要是熟悉天子启的人,就都不会对这极致纯粹的平静,感到丝毫陌生。 ——天子启,动怒了; ——天子启,盯上了一个人; ——天子启,对这个人起了杀心······ “条侯班师回朝,连家都没回,一路上车马劳顿,很是辛苦。” “还请条侯,先回府休息吧。” “最近这段时间,朝堂忙着处理秋收,以及年末大计的事,朕也有些抽不出空。” “——等过几天,朕得暇,再去和太后商量,为条侯、魏其侯设下庆功宴。” “有什么话,等到时候再说吧······” 不带丝毫看清的平淡话语,只让窦婴惊骇欲绝的缓缓侧过头,目光极尽复杂的看向周亚夫; 而在天子启这肉眼可见的冰冷态度前,才刚接受封赏并卸任太尉一职,且还没正式被拜为丞相的周亚夫,却并没有服软······ “既然是这样,那臣,这就告退!” “希望陛下不要忘记今天,对臣许下的承诺!” “庆功宴上,陛下一定要给臣一个交代!” “如果······” “——放肆!!!!!!” ··· 突然响起的一声咆哮,以清凉殿为中心散开,就连殿外,停留在梁、檐上的飞鸟,都被惊得四散而飞! 整个清凉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御阶下,周亚夫仍绷着脸,毫不畏惧的昂着头,直勾勾盯着御榻上的天子启。 而在御阶上,端坐于御榻上的天子启,面色冰冷的彷如能刮下一层寒霜······ “朕,叫你退下。” “退下。” “——退!下!!!” 四更完成~ 呼······ 明天开始继续两更,争取攒几章存稿,尽量把更新时间固定在上午或凌晨。 之后如果状态允许,再在两更1w字的基础上不定时加更,补之前欠的更新。 呼~~~ 晚安各位大父~ (本章完) 第209章 窦太后:我儿子呢? 当日午后,长乐宫,长信殿。 太后窦氏端坐于御榻之上,和身旁的馆陶主刘嫖一起,将关切的目光,撒向身旁的天子启。 而此时的天子启,显然还是有些怒火难遏,只面色阴沉的低着头,手指不住地在额角揉搓着。 除了这母子三人之外,刚卸任大将军一职,改任太子太傅的魏其侯窦婴,也面带思绪的坐在一旁。 目光中,也时不时闪过一丝纠结,以及些许迟疑······ “前些年,有个老倔牛申屠嘉,气的我短了好几年寿数。” “现在又冒出来个周亚夫,都还没做丞相呢,就也要开始气我······” “都嫌我活太久了啊······” “嫌我命太长!!” 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怒火,只‘噌’的一下有涌上头顶! 满是恼怒的一声低吼,也惹得身旁的窦太后唏嘘感叹着,摸索着拍了拍天子启的手背。 “这周亚夫啊······” “唉······” “本就是这么个性子,如今,又有平定叛乱的旷世武勋傍身;” “狂点、傲点,也是正常。” “毕竟是外姓,比不得咱们自家人······” “——自家人也一样!” 窦太后话音未落,便见天子启又是冷然一声低吼,气的左手扶额,右手手指朝着一旁的窦婴一阵点。 “母后自己问问!” “问问这窦王孙——这自家人,都干了什么!” “问问母后的侄儿,我汉家的大将军、魏其侯,是怎么对待母后的孙儿的!” “——问问这位太子太傅,是怎么对待我汉家的储君太子的!!!” 毫无征兆的又一声沉呵,惹得窦太后只下意识一怒,也引得窦婴吓得赶忙低下头。 待窦太后回过味来,又若有所思的转过头,面色阴沉的望向一旁,已经低下头去的窦婴。 “窦婴~” 阴恻恻一声轻唤,只惹得窦婴赶忙抬起头。 几欲改口,却终是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迟迟没能等来窦婴的答复,窦太后又侧过身,只见身旁的天子启,也已是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最后再望向身侧站着的刘嫖,待刘嫖面带迷茫的摇了摇头,窦太后面上神容,也终是彻底黑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 “——嫌我瞎了眼,就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了吗!” “我的孙儿,到底怎么了!!!” 极尽威仪,又莫名令人心悸的一声呼号,只惹得殿内宫人纷纷低下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终还是天子启烦躁的侧过身,对身旁的春陀一摆手。 而后,春陀才小心翼翼侧过身,绕过御榻,走到了窦太后的身旁。 一边向前走着,春陀一边也不忘瞥窦婴一眼; 在窦太后身侧,馆陶主刘嫖让出来的位置站定之后,春陀才弓着身,压低声线,小心斟酌着用词,将城外发生的事,向窦太后做出了大致的汇报。 “今日,魏其侯和条侯班师回朝,陛下便让公子胜为正使、公子彭祖为副使,替陛下去城外迎一迎。” 轻声一语,春陀不由又稍侧过头,用眼角看一眼窦婴。 见窦婴仍旧低着头,春陀才继续说道:“在城外见到公子时,魏其侯似是有些······” “呃······” “有些·······” “有些生分?” 春陀再三小心、再三斟酌下的一句‘有些生分’,却也还是没能阻止窦太后,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神情阴郁的看向窦婴,正要开口,却又闻身侧的天子启沉声低吼道:“还有那混账,是怎么说的、什么反应!” “也说给太后听!” 听闻天子启此言,春陀面上神容,只愈发小心了起来。 再小心瞥一眼窦婴,才又赶忙将上身再躬下些。 “公子说,条侯、魏其侯,有大功于社稷,应当获得足够的荣耀。” “对于今天,在城外发生的事,公子并不介怀······” “——公子还说,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向陛下进言,请求陛下不要因为今天的事,而对条侯、魏其侯感到恼怒。” “公子说:对宗庙、社稷有如此功劳的人,是绝对不能够怠慢的;” “也是绝对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而被记恨于心的······” 啪! 春陀话音刚落,便见同样坐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启,只莫名其妙的拍了一下手! 待窦太后面色阴晴不定的回过身,天子启又将手一摊。 “呐。” “母后自己看着办吧。” “这窦大将军,孩儿是管不了了。” “嘿!” “——孩儿‘区区’天子之身,又怎么敢管窦~大~将~军???” “万一又做了什么事,不合窦大将军的心意,怕是连孩儿,都要被窦大将军大义灭亲了呢······” 带着极尽讥讽的语调,却又佯做出一副‘真的不敢惹窦婴’的架势,天子启终还是别过身去,只给身旁的母亲窦氏,留了一个怒火难遏的背影。 而在天子启身旁,听着天子启这一口一句‘窦大将军’,窦太后本就阴沉的面容,遂也愈发带上了些许冰冷······ “跪下!” “混账东西!!!” 冷然一声轻斥,只惹得窦婴下意识就要跪倒在地; 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本就是跪坐在地······ 面色复杂的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窦太后身前,规规矩矩跪下身,窦婴便再次低下头去。 这一刻,窦婴身上已丝毫看不出‘大将军’‘魏其侯’‘太子太傅’等身份所应有的威严。 有的,只是一个恭敬的跪地低头,等候长辈训诫、训斥的晚辈子侄······ “怎么?” “我孙儿胜,不配给‘窦大将军’做学生?” “还是我这瞎老婆子,也入不了魏其侯的眼了???” “——是我汉家的太后、皇帝,都管不住功勋卓著的大将军、劳苦功高的魏其侯了吗?!” 冷声发出几问,窦太后仍沉着脸,语调中的讥讽,较方才的天子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在窦太后这更加诛心的几问之后,窦婴也终是苦着脸,抬起头,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大致道出。 “臣,知罪······” “只是过去,臣一直以为,太后和陛下,会册立皇长子为储君。” “又以为,我会成为皇长子的老师。” “——因为这个缘故,我和皇长子在早先,就已经以师生的关系论交,只是没有正式拜师而已。”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变故,臣······” “臣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公子胜;” “若是做了公子的太傅,也实在是不知将来,该如何面对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临江王······” 满是坦然,又满带愁苦的道出心中所想,窦婴也不忘再对面前的窦太后、天子启母子稍一顿首。 “臣并非是自恃有功于社稷,才对公子无礼,实在是另有苦衷。” “做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实在是辜负了太后、陛下的信重。” “恳请太后、陛下,治罪于我这个不知君臣尊卑、上下有别的妄臣······” 态度极为端正的一番告罪,也是让窦太后冰冷的面庞,肉眼可见的回暖了小半; 至于一旁的天子启,虽仍别过身去,又发出了一声冷哼,但也明显是消了气。 ——即便没消气,也不再是因为窦婴了。 略有些唏嘘的轻叹一起,又侧过身,看出天子启已经消了气——起码已经对窦婴消了气,窦太后也终是摇头叹息着,看向跪在脚边的窦婴。 “这件事,是王孙糊涂了。” “便是说破了天,王孙也断然不占理。” “且不论先前,王孙和皇长子,究竟是以什么关系论交,又有没有正式拜师;” “单只一点,王孙,就大错特错了······” “——过去,王孙不是太子太傅,皇长子,也不是太子。” “我说的对吗?” 以相对平和,又不乏些许说教之意的口吻,道出这样一句为此事定性的话,窦太后便将话头一滞。 绷着脸,俯下身,淡漠的看向窦婴。 直到窦婴面带羞愧的低下头,轻道一声‘太后教训的是’,窦太后才直起身,面色也终于回暖。 只语调中,仍带着那只有长辈训诫晚辈时,才会出现的严肃口吻。 “过去,我和皇帝确实曾透过口风,说要让王孙做太子太傅。” “单只是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规矩,成为储君太子的,也确实应该是皇长子。” “——但这两件事,我和皇帝,都没有颁下诏书;” “既然没有颁诏,那这,就是还没有决定的事。” “我和皇帝都还没有决定,王孙就已经自诩为‘太子太傅’,去和还没被册立为太子储君的皇长子,以师生论交······” “这,合适吗?” “王孙,是在逼我们二人吗?” “是在逼我母子,将王孙任为太子太傅、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储君吗?” ··· “如今,王孙也按照我和皇帝先前的承诺,如愿成为了太子太傅;” “只是储君太子,从朝野内外都认定‘不二之选’的皇长子,变成了如今的小九。” “但这,是王孙可以插手的事吗?” “——外戚的身份,去插手册立储君的事?” “王孙,是想做什么?” “做第二个吕产、吕禄?” “还是第二个薄昭呢?” ··· “让王孙做太子太傅的承诺,我和皇帝,都遵守了。” “但我和皇帝,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承诺过要将皇长子,册立为太子储君。” “改以小九为储君,也不是皇帝独断专行,而是我和皇帝再三商筹,才最终决定的事。” “——王孙,应该怎么做呢?” “是守好本分,珍惜自己获得的荣耀,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好好傅教小九、傅教将来的太子储君?” “还是以‘前大将军’的身份,逼迫我汉家的太后、皇帝,按照王孙一介臣下、外戚的心意,去册立储君太子呢?” 平和中不乏严肃,强势中又不乏温和,更是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语道出口,窦太后便再度低下头。 望向窦婴的目光,也分明是想要从窦婴口中,得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复。 太后难得愿意讲道理,而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护短,作为晚辈的窦婴,自也不是听不进长辈训诫的人。 认认真真听完窦太后的训诫,又仔仔细细思考了一番,终也是诚恳的跪直了身,对窦太后再一顿首。 “太后这番教诲,实在是让臣如梦方醒,居然没有更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请太后、陛下放心;” “等出了长乐,臣便会袒露上身,背负荆条,去向公子胜请罪······” 极尽恭顺的又一声告罪,却并没有让窦太后第一时间点下头; 而是稍侧过身,略带试探的看向身旁,仍背着身生闷气的天子启。 “皇帝认为呢?” 经由这一遭,窦婴是训也挨了,歉也道了,更摆明了‘愿意向刘胜负荆请罪’的态度; 再加上窦太后从中说和,天子启再怒,自也没了继续恶语相向的道理。 只是一想到脑海中,想象出来的那副画面,以及方才在未央宫,从周亚夫面上看到的那股倔强,天子启仍有些难以消气。 便见天子启稍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才余怒未消的将身子转回,恶狠狠瞪了窦婴一眼。 “请个屁的罪!” “——哪有做老师的,向自己学生负荆请罪的?!” “若传到宫外去,全长安都要说:朕册立的储君太子,是个连老师都不知道尊敬的人了!” 再一声轻斥,惹得一旁的窦太后微微一笑,却见天子启猛地从榻上起身,走到窦婴身侧,抬起脚弓,就在窦婴的屁股上重重踢了一脚! “还想着害朕的儿子!” 伴随着天子启这一踢,以及最后一声轻斥,长信殿内的低沉氛围,才总算是重新归于寻常。 待窦婴重新跪直身,对天子启顿首告罪一声,天子启面上最后残存的一丝怒火,也终是被敛回心中。 ——天子启,不是不怒; 只是冷静下来之后,天子启再不讲理,也起码知道:自己心中的这股怒火,并非是因窦婴而起。 最起码,窦婴并不是主要原因······ “好了好了~” “——这骂也骂了,踢也踢了;” “皇帝,也就不要再生气了。” “毕竟再怎么说,真正信得过的,终也还是自家人。” “将来,再有个轻重缓急,也总还有用的到自家人的地方······” 被窦太后最后这么一劝,再低头,看看跪在身前的窦婴,天子启也终是深吸一口气。 仍绷着脸,大步走回御榻前坐下身,终也只是最后再嘴硬了一句:“母后有令,孩儿,自然不敢不尊。” “——就是不知道窦大将军,能不能像儿臣这样,听取母后的教诲?” 听出天子启已然消了气,只是还有些甩不下脸,窦太后自也是轻笑着一摇头,又佯怒着侧过身,瞪了窦婴一眼。 “他敢?!” 半带玩笑,又分明带有些许警告的一声轻斥,自惹得窦婴赶忙再一顿首:“不敢,不敢······” “——哼!” 随着天子启最后一声冷哼,窦婴的事,才总算是翻了篇。 待一旁的刘嫖,也见缝插针的说了几句‘哥哥放心,有我盯着’之类的俏皮话,天子启的面色,才终是归于平常。 见天子启不再恼怒,窦太后稍一思虑,便也提起了自己心中,始终想要说出口,之前又实在没找到机会的话。 “说起这负荆请罪~” “老三,也想到长安来,向皇帝负荆请罪······” 略带试探的一语,只惹得天子启本就还没完全舒展开的眉头再一皱。 却见窦太后苦笑着伸出手,摸索着拉过天子启的手,又面带羞愧的低下头。 “老三的车驾,已经到函谷关了······” “我也已经派了人,去函谷关接老三。” “——毕竟,也是皇帝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 “哪怕是看在我的份儿上,皇帝,就不要再怪罪老三了······” “就这一次;” “往后,老三再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不劳皇帝动手。” “我,会亲自教训他的······” 小心翼翼,又隐隐带有些许凄苦的哀求,只让天子启莫名感到一阵窝火。 接连好几次深呼吸,才好不容易静下心,却闻天子启答非所问道:“册立储君的事,已经拖了很久了。” “先要废薄皇后,之后又要册封贾姬为皇后,最后,再册立那混账为储君太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无不是关乎宗庙、社稷,需要祭祖告庙的大事,而且这些事中间,都要隔上很长的时间······” 略带深意的一语,自也让窦太后顿时了然,也不假思索的缓缓点下头。 “皇帝的意思,我明白······” “废皇后的诏书,已经拟好了。” “只等皇帝过目,就可以给皇后送去。” “——我想着,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就不要大张旗鼓了。” “悄悄把诏书送去,再让皇后搬到曾经,孝惠张皇后住过的北宫去。” “也算是给皇后、先薄太皇太后,多留一分体面······” 得到窦太后这隐晦的承诺,天子启也终是点下头。 从始至终,母子二人都没有一个字提到‘不再立梁王为储君’; 但含糊其辞之间,已经是各自达成了妥协。 ——梁王刘武刺杀朝臣的事,天子启不再追究; 换来的,是窦太后不再重提‘储君太弟’的事。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天子启纵是仍对先前,周亚夫对自己的态度耿耿于怀,也短暂的感到了一丝畅快。 但还没等天子启开口,道出那句‘那就让老三来长安吧’,一个毫无征兆的消息,便再次打乱了天子启的计划。 “太后~~~~” “太后······” “太后!” 一道由远及近、由低到高的声线自殿外传来,只惹得殿内的窦太后、天子启,以及窦婴、刘嫖四人齐齐一皱眉。 待那声线的发起者,上气不接下气的走入殿内,窦太后、刘嫖母女的面色,又齐刷刷一变······ “你!”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梁王呢!!” “我儿刘武呢!!!!!!” (本章完) 第210章 朕,成了孤家寡人··· 窦太后急迫、不安,又明显带着催促的质问,只让那男子欲哭无泪的跪倒在地。 而在窦太后身旁,天子启和窦婴二人,也几乎是在看到那人的脸庞时,面色便齐齐一紧! ——窦彭祖! 窦氏外戚当代子侄中,仅次于窦婴的翘楚! 于今年年初薨故的南皮侯:窦长君之子,当代南皮侯——窦彭祖! 至于天子启、窦婴二人,为什么会因窦彭祖的出现,而齐齐变了脸色,自然不是因为窦彭祖本身。 而是从方才,窦太后向窦彭祖发出的质问,以及窦彭祖欲哭无泪的表情上,君臣二人,都隐约明白了什么。 以至于,谁都没有发现:在窦彭祖出现的一刹那,悄悄陪坐在窦太后身侧的刘嫖,已是目光躲闪的低下头去······ “禀、禀太后!” “梁王!” “梁王······” 被窦太后焦急地目光盯着,年方三十不到的南皮侯窦彭祖,才三两句话的功夫,便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如此作态,只惹得窦太后身形一振,随即也嗡然红了眼眶。 “我儿······” “我儿·········” 颤抖的两声‘我儿’,也惹得窦太后身后的天子启、窦婴一急; 侧过身,看出天子启面上的急切之色,窦婴便也赶忙上前,紧紧握住窦彭祖的手腕。 “梁王呢?!” “到底怎么回事,把话说清楚!!” 被窦婴低沉的声线一吓,嚎哭状态下的窦彭祖只戛然止住哭声。 又被手腕传来的钝痛唤醒心神,这才如梦方醒的正过身,对窦太后沉沉一叩首。 “臣、臣按照太后的吩咐,去了函谷关;” “四日前,也终于等到了梁王的车驾。” “但车驾之内······” “——车驾之内,根本就不见梁王的踪影!” “梁王!” “——梁王!不见了~~~” “呜~~~呜呜呜呜呜······” “臣,对不起太后啊~~~” “臣!” “辜负了太后的嘱托啊~~~” “——哇~~~啊啊啊啊啊·········” ··· 殿中央,窦彭祖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这番话道出,便力竭般瘫倒在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而在窦彭祖身侧、窦太后身后,天子启和窦婴二人,却是长松了一口气。 呼~~~~~~ 同时响起的两声长呼,终是让窦太后从错愕中回过神; 下意识眨了眨眼,又赶忙摸索着上前两步,对左右本能的招呼道:“去,去找!” “去把我儿!” “把我儿······” 完全遵从本能的两声呢喃,随着窦太后突然僵住的面庞,而悄然飘散。 只见窦太后面带惊愕的僵在原地,极其、极其缓慢的回过身; 昏暗无焦,却也早已噙着泪的双眸,只死死锁定在眼前,那道模糊的身影之上。 “是皇帝?” “皇帝,杀了我儿子?” “——皇帝!杀了我儿子!!!” 杀了我儿子! 我儿子! ··· ··· ······ 极尽凄厉,又极尽愤怒的一声咆哮,在长信殿内久久回荡; 整个已知世界,似乎都被窦太后这一声咆哮,而陷入了彻底的安静之中。 就连长信殿外,那些行走在宫道之上的宫人们,都因为这一声咆哮,而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过了许久,许久······ 啪嗒! 一声清脆的木杆倒地声,将凝固的时间再次波动,也让长信殿内,愣在御榻上的天子启回过神。 只见五步之外,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正怒目圆睁,面容扭曲,却也早已泪流满面; 而那道跌落在地的鸠杖,就好似悬挂在钟室的钟锤般,在天子启的心头狠狠砸下! 痛。 刻骨铭心的痛。 “呃······” “呃啊·········” 尝试着开口,却只能蠕动着嘴唇,发出这样两声身影; 抬起的手捂在胸前,却依旧没能让那令人窒息的揪痛,有哪怕片刻舒缓。 “母、后······” ··· “陛下!” “陛下!!” 片刻之后,以手捂胸的天子启,只轻飘飘跌躺在了榻上。 一旁的春陀见状赶忙上前,一边查看着天子启的状况,一边不忘含着泪强呼号着:“太医!” “快去寻太医来!” “陛下~~~” “陛下······” 接连几声夹杂着哭腔的呼号,才终于让呆愣的众人缓过神; 宫人们手忙脚乱的走出长信殿,似是赛跑般,朝着太医属衙跑去。 窦婴、窦彭祖二人则是稍一对视,便默契的从殿中央跑上御阶。 ——窦婴站在了窦太后身侧,随时准备扶住没有鸠杖倚靠,可能‘站不稳’的窦太后; 至于南皮侯窦彭祖,更是顾不上脸上涕泗横流,将手随意的在胸前擦了擦,便赶紧跪倒在御榻前。 面色凝重的伸出手,替天子启赶紧把过脉,又站起身,配合着春陀,扶着天子启平躺在御榻之上。 长呼一口气,才终回过身,对窦太后稍一拱手。 “梁王,只是不见踪影,并不一定出了意外。” “——臣也问了车驾周围的梁国相轩丘豹,以及随行的官吏、兵卒。” “虽然没人告诉我梁王去了哪里,但从他们的脸上,臣也没看出哀伤的神容。” “想来,梁王就算是暂时不见踪迹,也不会遭遇不测。” ··· “反倒是陛下,最近实在是操劳过度,今日又几次三番大动肝火······” “——还请太后,先到后殿休息吧。” “等太医们过来,可能需要给陛下施针、放血······” 明显有些严峻,同时又不乏恭敬的一番话,却并没有让窦太后,从漫长的呆愕中回过神。 就这么面带错愕,目光呆滞的站在原地,看着已经躺在御榻上,痛苦的已经面色狰狞的天子启,任由泪水逆流成河······ “我儿······” “我儿·········” 含泪两声轻喃,只让身旁的窦婴、面前的窦彭祖心中一阵揪痛! 却也根本听不出:窦太后挂念、担心的,究竟是哪个儿子。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几名背着药箱的老太医,总算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来到了长信殿内的御榻前。 顾不上调整呼吸,便默契的将御榻围住,分工明确的忙活起来。 ——太医令把脉、太医丞把灯,另外两名稍年轻些,却也已年过五十的老者,则迅速从医箱中取出针包,又将针包平摊在了天子启身旁,太医令伸手就能取到的位置。 便见太医令伸出手,颤巍巍扶上天子启的手腕,‘嗯嗯唔唔’沉吟着,替天子启把过脉。 又站起身,就着灯光,看了看天子启的瞳孔,以及焦黄的舌苔。 心中有了数,再严谨的重新把一次脉,太医令才深吸一口气,随即便也长松了一口气······ “陛下,太累了······” “昼夜不分,餐食不律,又分明有些身心俱疲,让陛下的身体,本就到了很糟糕的境地。” “如此糟糕的状况,再加上最近几日,几次三番大动肝火······” 如是说着,老太医又再深吸一口气,总算是调整好呼吸; 招呼身旁那位年过五十的徒弟,将手边的针包重新卷起收好,老太医才回过身。 看出情况不大对头,便习惯性的将目光,撒向了馆陶主刘嫖的身上。 “老朽这便回去,替陛下熬制汤药。” “陛下这边,还劳长公主照看着些,千万不要让陛下再动怒,今、明二日,也绝对不能再昼夜不分的批阅卷宗······” 老太医一番交代,只惹得刘嫖五味陈杂的点下头,明显是有什么心事,或是在纠结什么。 老太医却管不了这么多,只对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便踏出老迈的步伐,三步一喘的朝殿外走去。 御榻之上,天子启眉头紧皱,双目紧闭; 呼吸虽已趋于平缓,但那青筋暴起的手,仍紧紧捏在左胸。 五步之外,窦太后呆然而立,面上遍布泪痕,嘴唇不住的轻颤。 至于魏其侯窦婴、南皮侯窦彭祖二人,则一左一右站在窦太后身侧,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样的沉寂,维持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硕大的长信殿,也只能听到御榻内侧,宦者令春陀明显已经在压低,却怎么也止不住的低微哭泣声。 直到这时,始终面呈异色的馆陶长公主刘嫖,终于再也耐不住性,满是纠结的走上前。 在天子启身旁坐下身,再将上半身向下一俯,附耳低语两声; 待刘嫖面带愧疚的直起身,又低着头走到一旁,却见御榻上的天子启,一阵咳咳苦笑不止······ “母后啊······” “母后······” “——母后,有三个子女啊~” “母后,有两个儿子啊······” “母后眼里,为什么,就独独容不下我呢?” ··· “在母后身边侍奉、尽孝的,是我啊······” “让母后成为太后,住进这长乐宫的,是我啊······” “是我啊······” “是我······” ··· 极尽疾苦,又满带着哀怨的呢喃,让殿内的每一个人,都面带哀苦的低下头。 窦婴、窦彭祖二人,也已是红了眼眶。 至于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刘嫖,也已经满是羞愧的低下头,暗自抹起了泪。 “呃、呃啊······” 一声费力的呻吟,只惹得窦婴、窦彭祖、刘嫖、春陀四人一急! “陛下!” “陛下!” “——陛、陛下慢些······” 只见天子启不顾众人阻拦,在老忠奴春陀的搀扶下,费力的从榻上坐起。 再用力咬咬牙,将胸口的刺头强压下去些,天子启才终是惨笑着,望向仍呆立于五步外的母亲窦氏。 “母后生出阿武的时候,儿臣,才刚四岁。” “母亲才刚生育,面上都还挂着虚汗,便不忘指着襁褓中的婴儿,说:这,是你弟弟;” “以后,要让着你弟弟。” “儿臣当时说:好。” “儿臣说:无论是什么,吃的、喝的、玩儿的、用的;” “——只要是儿臣有的,就都让给弟弟。” “最后,母后要儿臣让给弟弟的,却是祖宗留下的宗庙、社稷······” ··· “儿臣做太子时,才八岁。” “皇祖母的册封诏书都还没下,母后就又指着阿武,说:记住,这,是你血脉相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以后,要护着弟弟。” “儿臣当时说:好。” “儿臣说:无论阿武做了什么,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 “——只要是儿臣一息尚存,就一定会护着弟弟。” “最后,母后却要儿臣,饶恕他刺杀九卿的罪过······” ··· “儿臣,三十一岁继承皇位,三十四岁平吴楚七国之乱。” “儿臣的第九个儿子,母后最喜爱的幼孙:阿胜,也都已经十三岁了。” “儿臣对母亲说:阿胜,应该成为太子,其母贾姬,应该成为皇后。” “母后当时说:好。” “母后说:只要是阿胜做储君,那母后,就一定会扶着自己的孙儿,坐上儿臣留下的储君之位。” “——母后说,只要是阿胜,就绝不会再提与立梁王!” “绝不再提!!!” ··· “现在呢?” “嘿!” “嘿嘿······” “老三,走丢了······” “——母亲心心念念,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的梁王刘武,因为畏惧自己犯下的罪行,躲进了姐姐的家里!” “可母后问都不问,就指着儿臣说:皇帝,杀了我儿子?” “皇帝,杀了我儿子······” ··· “母后,何其寡恩呐······” “——母后,何其寡恩!” “母后,何以如此厚梁王以薄我?!!” ··· “难道是儿臣,没有在母后面前,自称‘儿臣’吗?” “还是儿臣,没有称呼母后为:母后呢······” 满是凄苦,又极尽哀怨; 时而苦涩,又时而恼怒; 极尽愤恨,又极尽无奈的话语声,终是让呆立原地的窦太后,终于有了些许‘魂魄归位’的征兆。 但这一刻的天子启,已经心如死灰······ “春陀啊~” “去把那个······” 佯装洒然的一语刚到出口,天子启便发现:自己的语调中,竟已带上了哭腔。 那从不曾失控的泪水,也不知何时,将那张遍布沧桑的疲惫面庞沾湿。 苦笑着低下头,又洒然举起衣袖,大咧咧抹去脸上的泪水。 再次抬起头时,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已尽是令人感同身受的凄苦笑容······ “去长公主府上,把梁王,请入宫内吧。” “——快些;” “若是再见不到梁王,太后,可就又要怪我,杀了太后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 “嘿;” “嘿嘿······” 似是戏谑,又分明带有些许自嘲的一笑,天子启便侧过头。 望向刘嫖的目光中,也带上了同样一抹凄苦。 “就连阿姊,也信不过我了啊······” “是不是做了皇帝,就再也无法拥有家人了呢?” “是不是只要做了皇帝,就再也无法被骨肉至亲信任,连这么小的一件事,都要被瞒着呢?” “——阿启······” 被天子启哀痛的目光盯着,又被这诛心之语一阵刺痛,刘嫖也只含泪抬起头。 阿启; 天子启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应该是在四年前。 当时,先帝还在; 当时,一切,都还在······ “儿臣,乏了······” “乏了······” “又是皇帝、又是儿子,又是弟弟、又是哥哥的;” “儿臣,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含泪而笑间再道出一语,天子启终是低下头,双手撑在两侧,用力的从榻上站起身。 在春陀的搀扶下上前两步,又摇晃片刻才稳住身形,才满含热泪、面带微笑着,对窦太后深深一拜。 “儿臣,告退······” “儿臣,不打扰母后,和唯一的儿子团聚······” “只希望母后,不要只顾着母子亲情,而忘记太后的职责······” “——早先,朝臣百官,已经三度请立储君。” “这第四请······” ··· “嘿;” “这第四请,便由儿臣来吧······” 说着,天子启便苦笑着、流泪着,再吸溜一下鼻涕; 而后,便当着殿内这数十人的面,‘噗通’一声,砸跪在了窦太后的面前。 “皇帝臣刘启!” “参见太后!” “惟愿太后,千秋万福,长乐未央!” “——皇帝臣刘启,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恳请太后,早立太子!!!” “以安!宗庙!!!!!!” 嘹亮的拜谒声,之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低下头,尽量将泪水,藏到只有自己能看见的角度; 御榻旁,刘嫖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扶着榻低的木栏,才没有瘫坐在地。 而在御榻前,天子启只决然俯下身,对面前的母亲沉沉一叩首! 而后,便缓缓起身,由春陀搀扶着,一步步向着殿外走去······ 看着天子启离去时的背影,窦婴、窦彭祖,都只觉眼前一阵朦胧; 只有窦太后,因为思绪飞散,而没有注意到天子启离开时,手仍扶在就通的左胸前; 更没有注意到天子启离开前,喃喃自语留下的最后两句低语。 “母后,没有失去儿子······” “是朕,失去了母亲······” “——朕,没有了父母双亲······” ··· “嘿;” “朕,成了孤儿。” “朕,成了父皇口中所说的、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 (本章完) 第211章 小混账,陪朕说说话吧 天子启,病了。 病的很轻; 轻到整个太医属衙的几十名太医,都一致认为天子启‘并无大碍’。 也病的很重; 重到天子启回了清凉殿,便躺在了御榻上,目光呆滞的看着天花板,躺了整整一天一夜,谁劝也不愿意起身。 宫中的郎官、宫人们急坏了,便叫来了皇九子刘胜; 宫外的百官、贵戚们急坏了,便一同来到宫外请见。 最终,自清凉殿走出,向前来请见的朝臣、公侯表明情况的,也还是刘胜······ · “公子!” “陛下如何了?!” 才刚走出殿门,还没来得及走下长街,陶青、晁错二人为首的数十名朝臣、功侯,便已自长街涌上前去; 眨眼的功夫,便将刘胜围在了中间。 “父皇,病得很重!” 沉声一语,惹得众人面色齐齐一紧! 却又见刘胜深吸一口气,面上严峻之色又更甚一分。 “太医令说,最近这段时日,父皇实在是太过于繁忙、太过于操劳,日夜不分、餐食不时。” “——父皇,是累倒的······” 莫名低沉的话语声,让众人面上神容愈发凝重,望向刘胜的目光,也陡然带上了一抹庄重。 正当众人都以为,天子启的身体,真的出了什么大问题,刘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众人陷入一阵漫长的错愕之中。 “太医令的意思,是让父皇静养十五日,调理调理身子。” “再辅以汤药、灸、艾,才可以痊愈。” “——最近这段时日,朝中政务,父皇应该不能亲力亲为了。” “还需要开封侯、晁内史多上点心。” “不要让父皇因为忧心朝政,而耽误了调养······” 神情依旧严峻、语调凝重依旧的一番话,却让众人齐齐一愣! 哈? 就这? 这就‘病得很重’了? 心里如是想着,众人却根本不敢将内心想法表露出来。 暗中长松了口气,面上却是无一例外的绷起脸,煞有其事的缓缓点下头。 “居然要调养十五日,还要辅以汤药、灸、艾才能治好?” “如此说来,陛下,真是病的很重啊······” “——是啊······” 嘴上的话是越说越凝重,众人面上的神情,却是越说越轻松。 十五天? 嘿! 这年头,随便着个凉染个风寒,又或是头疼脑热的,谁不歇上这么十天半个月? 就说天子启这三十四、五的年纪,有个小病小灾,要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这么小的‘病’,却被刘胜描述为‘病的很重’,众人也并不觉得奇怪。 ——父母双亲生了病,且不管大病小病,对子女而言,可不就都是‘病的很重’吗? 再考虑到过去这些年,刘胜在长安闯下的‘仁孝无双’的名声,这般小题大做的举动~ 咳咳,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过对天子启的担忧,众人心中忧虑却已是消散大半。 正盘算着要不要就此离去,却见人群最前方,最靠近刘胜的位置,御史大夫陶青只面带阴郁的昂起头。 “陛下病的这么重,臣,实在是非常担忧。” “不知公子能不能通禀一声,让臣见见陛下呢?” 陶青轻声一语,只让原本愈发轻松地氛围,又顿时微妙了起来。 却见陶青面色凝重的侧过身,指了指身边的众人,又道:“我们入宫,就是因为担心陛下的病情。” “如果不能亲眼见到陛下,我们就算是回去,恐怕也无法安心处理政务,为陛下分忧啊?” 又一声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补充,只惹得众人纷纷侧目,各自将审视的目光,汇集在了人群正中央的刘胜身上。 而在刘胜的另一侧,听闻陶青这一番不识大体的话语,内史晁错的脸,却是‘唰’的一下黑了下去。 ——陶青话里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不相信刘胜,非要亲要看到天子启没事,才能放下心! 按理来说,作为如今朝中,理论地位最高的人,陶青有这样的担忧,也确实能算的上是情有可原。 毕竟天子启的安危,关乎着宗庙、社稷的安稳; 作为朝堂目前的领头人,陶青想要明确了解天子启的身体状况,再酌情做出反应,完全是题中应有之理。 但陶青千不该、万不该,万万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透露出‘我不信,我要亲自见陛下一眼’的意图······ 好在刘胜,也并没有玩儿什么千层饼的套路,天子启的状况,也确实不算太糟糕。 听闻陶青这接连两问,刘胜只面带迟疑的低下头。 “可是太医说,父皇需要静养啊······” 若有所思的发出一声低语,不等众人流露出一样的神容,刘胜便稍有些严肃的抬起头,望向身前,已经流露出惊恐之色的御史大夫陶青。 “陶大夫说的,也有道理。” “如果不亲眼见到父皇,诸位朝公,也确实放不下心。” “这样吧;” “——陶大夫、晁内史随我入殿,其余诸公,便在此稍候。” “等陶大夫、晁内史见过父皇,再把父皇的情况,说给诸位朝公。” “毕竟父皇病的那么重,诸位朝公乌泱泱几十号人,真要都进了殿,父皇的病······” 有理有据的一番话,也终是让众人再次放下心来,微笑着对刘胜拱起手。 “公子说的是,说的是······” 说定由陶青、晁错二人,代表朝野内外去‘打探情况’,众人便目送着二人,在刘胜的引领下走入了清凉殿。 也是直到这时,众人的注意力,才终于从天子启的身体情况,转移到了即将被册立为储君太子的刘胜身上。 “公子胜······” “倒也颇识大体?” “——嘿;” “——不简单,不简单呐~” “陛下,恐怕并没有选错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着,众人便各自带着温和的笑容,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只片刻之后,才刚跟着刘胜进了清凉殿的晁错、陶青二人,竟已经从殿门内走出? 看到晁错无喜无悲的面瘫脸,众人心下只稍一慌! 待看见陶青行色匆匆的快步走出殿门,又惊惧交加的朝自己走来,众人更是面色陡然一紧! “莫非,陛下······” 不等众人想到那最糟糕的可能性,晁错、陶青二人,便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 只见晁错似笑非笑的侧过头,看了身旁的陶青一眼,而后便面色如常道:“陛下无碍。” “至于陶大夫嘛~” “嘿;” “——陶大夫如此关切圣驾,让陛下非常感动,于是便慷慨的,给陶大夫赐了一方砚台。” “只是那方砚台,陶大夫,没-接-住······” 满带着讥讽,一字一顿的道出‘没接住’三个字,晁错不忘再侧过身,阴恻恻看向陶青身上,那几处明显刚沾上不久,甚至都还没干透的墨点。 而后,才在众人怪异的目光注视下,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至于其余众人,自也次序反应了过来,随后便将带着些同情,却又莫名有些幸灾乐祸的目光,撒向惊魂不定的陶青。 “陛下还有力气,给陶大夫‘赐’砚台······” “倒也不算是坏事?” · 确定天子启无碍,焦急前来查探的朝臣、功侯们,自然是安心的退出了未央宫。 而在清凉殿内,看着殿内的宫人,正忙着收拾那早已破碎的砚台,刘胜只无奈的笑着一摇头。 “生着病呢,还发这么大火······” “——他混账!” 刘胜话音未落,便闻御榻之上,响起天子启中气十足的一声咆哮! 待殿内宫人纷纷抬起头,只见天子启端坐御榻之上,面上满带着盛怒,烦躁的低着头,用绢布擦拭着手上的墨迹。 越擦越黑、越擦越黑,终也惹得天子启烦闷的咬紧牙,一把将绢布丢到一旁! 见天子启如此作态,刘胜却又是无奈一笑,接过春陀端来的水盆,走到天子启身前蹲下身。 “擦不掉,就擦不掉嘛~” “洗洗不就好了?” “一把年纪的人了,脾气还这么暴躁······” 平缓的话语声,终是让天子启稍平静了些,随即便面色阴沉的伸出手,将手沁在水中。 泡了好一会儿,才又深吸一口气,心不在焉的揉搓起了粘在手上的墨迹。 嘴上,也不忘嘀咕着什么。 “朝中没有丞相坐镇,里里外外,都指望着陶青这个‘亚相’!” “御史大夫的位置,陶青好歹也坐了快十年;” “还咋咋呼呼的,一点三公的样子都没有!” “——好啦好啦~” “——消消气消消气······” 像哄小孩儿一般,将怒火中烧的天子启哄好,又帮天子启把手擦干,待天子启嘟嘟囔囔的躺回榻上,再替天子启掖好被子。 忙完这一切,刘胜才终是稍送一口气,坐在塌边,无奈一笑。 ——过去这一天一夜,父子二人,就都是这么个画风。 天子启平躺在榻上发呆,时不时又莫名暴怒; 而刘胜,也一直在塌边伺候着,把这老小孩儿哄好。 昨天在长乐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刘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刘胜只是隐隐感觉到:长乐宫内发生的事,肯定对天子启,造成了相当严重的打击。 这打击,严重到天子启这样的工作狂,却在这朝野内外忙作一团的紧要关头,失魂落魄的躺在清凉殿,连续一天一夜,没有过问任何政务。 宫里的人都说:陛下没病,只是太累了,想休息休息。 但刘胜能感觉到:天子启,真的病了。 只不过病的,并不是天子启的身体······ “陛下,喝口水吧。” 漫长的沉默,被春陀一声轻唤所打破,也惹得刘胜下意识侧过头。 待天子启都囔着别过头去,那碗水也被春陀小心放在了御案上,刘胜才看着那碗泛黄的温水,下意识皱了皱眉。 “蜜水?” 略带诧异的一声轻呼,刘胜又稍抬起头:“广明殿传出来的法子?” 便见春陀赶忙点下头,又下意识上前两步,讪笑着躬下身。 “是······” “自打得知这温蜜水,有润肺止咳的功效,陛下每天都要喝上这么几碗······” 听闻此言,刘胜眉头却是再一紧,目光也再次移到面前,那碗明显有些黄的过分的温蜜水上。 “这也不能天天喝啊?” 下意识一声呢喃,却惹得春陀心下一慌! “奴、奴听说,贾夫人就经常喝这温蜜水······?” 忐忑不安的一问,又让刘胜面色古怪的撇了撇嘴。 “母亲是妇人,多喝温蜜水,是为了滋阴补气。” “——这能一样吗?” “简直瞎搞······” 嘟囔着伸出手,端起那碗温蜜水微微一嗅,刘胜便面色扭曲的将头往后一仰。 这叫温蜜水? 这叫水里加蜂蜜? ——这分明就是蜂蜜里加水! “天天喝这玩意儿,也不嫌齁······” 敬谢不敏的将那碗‘蜜水’放回案上,又鄙夷的看了眼身后,正背对着自己躺在榻上的天子启; 余光却瞥见一旁的春陀,正满是不安的望向自己。 那复杂的目光中,有些忐忑,有些惶恐; 似乎,还隐隐有一丝迫切,和羞涩······ “去拿支笔,记下来。” 莫名其妙的一语,却惹得春陀欣喜若狂的赶忙点下头,又小跑着走到殿侧,抓起一支笔、一砚墨,便又回到了刘胜面前。 耐心的等春陀再找来一卷空白竹简,再将其摊在地上,自己也趴下身,握着笔,朝自己投来满带着求知欲的目光,刘胜才深吸一口气······ “枸杞乌鸡汤:枸杞1两,乌鸡1斤半,红枣2两,陈皮半两。 乌鸡洗净切块,红枣洗净去核,枸杞、乌鸡、红枣、陈皮都放进清水里,大火熬煮二刻(30分钟),转小火再熬煮一刻(15分钟)。 可温中益气,养护肝肾。” ··· “茶山子(罗汉果)百合鸡汤:鸡1斤,茶山子半个,干百合2两,红枣6个,葱、姜、盐。 剁鸡成段,飞水焯烫去血沫,鸡块、茶山子、百合、红枣、葱、姜丝放入清水,大火煮沸,转小火煲煮一个时辰。 可清热润肺,化痰止咳,益肝健脾。” ··· “山芋猪骨汤:猪骨3斤,山芋2根,枸杞半两,葱、姜、盐。 猪骨、枸杞、葱、姜、盐放入清水中,文火慢炖两个时辰,再加山芋片,炖煮二刻(30分钟)。 可滋养肠胃,益精补血”。 ··· “还有梨煮水,解热降噪、润肺清燥,效果比温蜜水更好,而且可以经常喝。” 一口气道出记忆中,残存的几道药膳,又贴心的给出温蜜水的替代品,刘胜才终是心满意足的点下头。 而在刘胜身前,宦者令春陀就那么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奋笔疾书,仔仔细细的将刘胜告诉自己的‘药方’记录了下来; 全部记下之后,又赶忙从地上爬起身,双手捧着竹简,在墨迹上轻轻吹了吹,便将竹简递到了刘胜面前。 “公子看看,奴记得对不对······” “——嗯,对的。” “——也不用天天都吃这些,三不五时吃上一顿就行。” 见刘胜点下头,春陀只眉开眼笑的伸出手,在那卷竹简上再吹了吹; 待墨迹干透,才终是如获珍宝般,将竹简小心翼翼的藏进怀中,脸上更是乐开了花。 也是直到这一刻,已经沉默一天一夜的天子启,才总算是主动开口了。 “怎么?” “这是不想让朕死?” “还是想让朕早点死?” 明显带些讥讽的话语声,惹得刘胜稍侧过头; 见方才还背对着自己,侧躺在御榻上的天子启,此刻已经将身子翻了过来,玩味的看着自己,刘胜却是嘿笑着一摇头。 “儿臣,可还没做太子呢~” “父皇就算是要死,也得等儿臣坐稳了储位?” “若不然,父皇这边刚闭眼,说不定哪个哥哥就要站出来,跟儿臣抢夺父皇留下来的宗庙、社稷呢~” 佯装淡然,实则满带着戏谑的一语,只惹得一旁的春陀大惊! 惊骇欲绝的缓缓侧过头,却见御榻之上,听闻刘胜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后,天子启仅仅只是微微一愣。 而后,便又面色如常的往后一躺,再将脖子一松,脑袋轻轻跌回了软枕上。 “嘿······” “也就你小子~” “——敢当着朕的面耍混,又只敢耍耍嘴皮子、过过嘴瘾。” “不像母后,口口声声‘皇帝、皇帝’,叫的比鸟儿还好听~” “可惜,也只是叫的好听罢了······” 见天子启并没有如往常般,因为自己的调侃而暴怒,刘胜却有些大失所望的低下头。 但天子启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又让刘胜心中,悄然涌过一股暖流。 “陪朕说说话吧。” “说什么都行。” “什么老不死的啊~刻薄寡恩啊~ 什么,奸诈小人之类的,都行。” “——只要是真话,朕,都愿意听······” ··· “咳咳咳;” “也别太过分啊?” “朕,可还病着呢······” 第一更,今天两更 (本章完) 第212章 太子监国?想得美! 天子启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一句‘随便骂’,只惹得刘胜阴恻恻一笑; 待见天子启仍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副‘放马过来,朕扛得住’的淡然神态,刘胜才终是兴致缺缺一摆手。 再将身子稍一侧,浅笑盈盈的看向卧榻之上,已经将双手枕于脑后的天子启。 “好听的话,儿臣不会说,也说不来;” “倒是这难听话么~” “——在长安倒是一绝!” “只是父皇现在这身子骨,万一儿臣说过火了,怕是真要给父皇气出个好歹······” 淡笑着道出此语,待天子启眉角稍一扬,刘胜才将面上笑容稍一敛。 “宫里的人都在说,父皇没病,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但儿臣看着,父皇,其实还是病了。” “——只不过父皇的病,不是寻常的头疼脑热之类,而是心病。” ··· “既然父皇有如此雅兴,要听儿臣说话,那儿臣要不,就猜猜父皇这心病,是从何而来?” “就算没法帮父皇解开心结,也起码,能让父皇心里舒服些;” “不至于害了心病,还要因为没人能看透这心病,而感到孤寂?” 平和的话语声,让天子启面上僵笑稍一滞,稍一思虑,便不置可否的将头躺正,缓缓闭上了双眼。 得了天子启默认,刘胜也只稍一沉吟,便以试探的口吻道:“父皇的脾性,一向十分稳重,如果是寻常的事,根本不会让父皇有如此反应。” “若说是公事,朝野内外最近发生的大事,也不过是关中今年粮食歉收、条侯周亚夫不恭父皇这两件。” “——粮食歉收的事,父皇已经免了今年的农税、刍藁税,后续举措也都有了章程;” “——至于周亚夫,也只会让父皇生气、恼怒,但绝不会让父皇伤心、难过。” “能让父皇伤心难过的,恐怕,只有亲人的事了······” 轻声道出此语,刘胜也不忘在天子启的面容上稍一打量,却发现闭目静卧的天子启,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天子启这般架势,只引得刘胜摇头一笑,便自顾自侧过身,看着殿门的方向,轻叹一口气。 “父皇的亲人,或许有许多。” “但能让父皇如此难过、伤心的,绝对不会是晚辈。” “去掉晚辈,剩下的平辈、长辈,就只剩下皇祖母、梁王叔,以及馆陶姑母。” ··· “其中,梁王叔刚惹下‘当街刺杀朝公九卿’的大祸,父皇还生着气,应该不会再为此事感到难过;” “馆陶姑母,一直都是个聪明人,断然没有惹父皇伤心、难过的道理。” “如此说来,让父皇伤心、难过的,便当是皇祖母了······” 听到这里,天子启终于是有了些反应,但也只是下意识颤了颤眼皮,又掩耳盗铃般,将头别向了背对刘胜的一侧。 确定躲在榻沿的刘胜,只能看到自己的后脑勺,天子启才悄然睁开眼,静静等候起了刘胜的下文。 而刘胜接下来的话,却也让天子启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悲哀······ “皇祖母,是父皇的亲母,过往大多数时候,皇祖母都总能履行自己‘太后’的责任。” “非要说有什么事,能让皇祖母偶尔犯个小糊涂、惹父皇‘敢怒不敢言’,也就是有关梁王叔的事了。” “——但对于梁王叔,父皇先前就已经有了决断,并不打算追究梁王叔派人刺杀袁盎,以及其余朝公大臣的事。” “皇祖母先前也曾答应过,不会再有让梁王叔做储君的念头,只会让儿臣,顺利坐上储君太子之位。” ··· “不是梁王叔刺杀袁盎的事,也不是‘储君太弟’的事~” “排除这两件事,皇祖母能惹父皇伤心的,也就只剩下‘误会’这一种可能性。” “而且,是很大很大,大到让父皇心如刀绞,对皇祖母万般失望的误会······” 说到最后,刘胜本还带些试探的语调中,已尽带上了满满的笃定。 望向卧榻上的天子启时,眉宇间,也隐约闪过一丝同情。 “父皇先前说,打算吓唬吓唬梁王叔,让梁王叔别再动储君太弟的念头。” “应该就是父皇这一‘吓唬’,吓出了些意料之外的事,让皇祖母和父皇之间,产生了什么大误会吧?” 道出这最后一语,刘胜便知趣的低下头,并没有再看向身后的天子启。 但刘胜不知道的是:刘胜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在传到天子启耳中时,却都变成了一句反反复复的话。 皇帝,杀了我儿子? 皇帝,杀了我儿子! 皇帝,杀了我儿子; 皇帝,杀了我儿子······ 皇帝······ “杀了我儿子······” “嘿······” “皇帝,杀了我儿子······” 失魂落魄的一声轻喃,伴随着天子启极尽凄苦的惨笑,惹得刘胜也不由一阵皱眉。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终还是再次正过头,苦笑着望向天花板,似是自问,又似是问刘胜般悠悠问道:“这,是谁的错呢?” “是朕错了?” “还是母后错了?” “——又或者,是先帝错了;” “是先帝,根本不该让我做储君,更不该把这宗庙社稷,托付到朕的手中······” 呓语般的呢喃,只让刘胜心中一阵揪痛,却也让天子启面上愁苦,瞬间便又深了一分。 感受着天子启愈发哀沉、落寞的情绪,刘胜也只得深吸一口气,再强挤出一丝笑容; 侧过身,看着平躺在榻上的天子启,稍咧嘴一笑。 “儿臣记得去年,父皇曾带儿臣去上林苑;” “当时,父皇对儿臣说:父皇,不是儿臣一人的父亲,也不是这十个儿子、几十个女儿的父亲。” “——父皇,是天下人的君父。” ··· “父皇要做的,不是让某个子女、某个人,又或是某一家人展颜。” “而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像当时,父皇带儿臣见的那几位老农一样:饿了有粮食吃,冷了有衣服穿;” “到了儿孙绕膝的年纪,还能和三二老友聚在树脚下,言谈说笑着,看着儿孙在田间玩闹、戏耍······” 满是温和,又略带些追忆的口吻,惹得天子启若有所思的侧过头; 只见御榻边沿,刘胜仍侧身坐在榻沿,浅笑盈盈的看向天子启。 “这次的事,究竟是谁对谁错,儿臣其实也不知道。” “——儿臣甚至都还不清楚昨日,长乐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对于父皇的心病,儿臣,或许也能说上两句······” ··· “如果父皇问的是:我和母亲,谁错了?” “——儿臣会说:父皇错了。” “但如果父皇问的是:朕和太后,谁错了?” “——儿臣就会说:我汉家的皇帝,从来都不会错;” “父皇,从来都不会错······” ··· “父皇伤心、难过的,或许是以儿子的身份,无法面对自己的母亲;” “但儿臣印象中的父皇,从来不会在乎某一个人,乃至某几个人。” “父皇想要的,是能挺起腰、昂起头,毫不心虚、满是自豪地面对天下苍生。” ··· “——或许应该说:比起做儿子,父皇,其实更擅长做皇帝。” “比起自己的母亲,其实父皇,也更在乎自己的子民、更在乎这天下苍生······” 略有些冗长的劝解声之后,清凉殿内,便也随即沉寂了下来。 御榻边沿,刘胜再次坐直了身,低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而卧榻之上,天子启仍直挺挺躺着,目光也仍直勾勾看向天花板。 只是过去这一天,始终透着死气沉沉的双眸,在刘胜这一番劝解之后,也终是逐渐亮起点滴精光。 昨天,发生在长乐宫长信殿的事,天子启或许一生都无法释怀; 母亲窦氏含泪吼出的那声‘帝杀吾子’,也必将伴随天子启的一生,直到生命的尽头,都绝不可能被遗忘。 但至少这一刻,天子启,有了说服自己的理由。 ——说服自己原谅母亲、放过自己,并继续坚持做‘天子启’的理由······ “那,你呢?” 良久,良久。 久到彻夜未眠的刘胜,都已经犯起了困,天子启冷不丁一声低语,才终于在清凉殿内响起。 听出天子启话语中的深意,刘胜也只呵笑着侧过身,又满是坦然的耸了耸肩。 “儿臣,即不擅长做儿子,也不擅长做皇帝。” “——但怎么做儿子,儿臣一直在努力学,至今也还在学。” “至于怎么做皇帝,父皇曾说过:会教儿臣。” “儿臣,也正在等着父皇教······” 这个答案,显然再次出乎了天子启的预料。 但回味着这个坦然的回答,天子启,也终只咧嘴一笑。 ——这,才是天子启看中的储君。 一个未必多优秀,却从来不会拒绝承认自己‘不够优秀’的储君。 一个明明很优秀,却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优秀’的储君。 哦,对了; 刘胜现在,甚至都还不是储君······ “朕,是真的累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朕,真的很想好好休息休息。” 语带温和的语调,让天子启自己都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状态,似乎是好转了不少。 但也正如天子启所言:过去这段时间,天子启,是真的累坏了······ 天子启,真的很想休息一下······ 就一下······ “有件事~” “嗯······” “打算交给你办,又实在有些放不下心······” “啧,还是不放心。” 一番莫名其妙的自问自答,只惹得刘胜微微一愣。 短暂的思虑之后,刘胜望向天子启的目光,只愈发带上了些许惊骇! “不、不会是儿臣,正在想的那样吧?” “不会吧?!” 神情骇然的发出两问,只见刘胜‘嗖’的一下从榻上起身! 睁大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似乎有些疑惑地天子启,口齿都有些拌蒜了起来。 “父、父皇!” “这!” “儿臣,可还、还不是储君呐?!” “——向来都只有天子卧榻,太子监国的说法;” “从来没听说哪朝、哪国,有‘公子监国’的说法啊?!!” 惊骇欲绝的话语声,也惹得天子启稍稍一愣; 片刻之后,又气笑着坐直了身,还满是讥讽的将上本身,朝御榻前的刘胜一探。 “监国?” “就你???” “嘿!” “——美~的你!!!” “还监国呢;” “——就是给你一个县、一个乡,你都未必能治理清楚!” “还监国······” “嘿!” “嘿嘿······” 毫不掩饰讥讽的一阵冷笑,天子启却似是仍不过瘾,便带着满是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起面前的刘胜。 那恨不能开口说话的生动神容,分明是在笑话刘胜:就你? 想监国? 撒泡尿、和个泥,给朕看看先!!! 被天子启这极尽讥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刘胜却是心有余悸的长松了口气。 “呼~~~~~~” “还好还好······” “可吓~死我了······” 惊魂不定的说着,又下意识抚了抚前胸,再长呼一口气; 将紊乱的鼻息捋顺,刘胜才终于在天子启仍满带着讥讽的目光注视下,一屁股瘫坐在了榻沿。 ——开什么玩笑! 监国? 刘胜现在,还仅仅只是‘刘胜’而已! 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势没势的,真要让天子启闹出个‘公子监国’,刘胜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呼······” “还好还好······” 想到这里,刘胜就又是一阵后怕! 如此反应,却也让天子启,将面上讥讽莫名敛回大半。 又低头思虑片刻,才沉声道:“昨天的事,朕已经知道了。” “窦婴那边,有母后在,出不了岔子。” “但周亚夫那头倔牛,即便是朕,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说话的功夫,天子启便已基本恢复到平日里,思考重大事务时的工作状态; 见天子启说起正事,刘胜也再次侧过身,将面色稍一正。 “条侯周亚夫,是绛武侯周勃的儿子,在公侯勋贵之中,本就地位不低。” “先帝细柳阅兵的事之后,周亚夫更是在军中,树立了不小的威名。” “——再加上如今,周亚夫身负平定吴楚之乱的泼天大功,又即将成为丞相。” “册封你为储君的事,如果不能让周亚夫点头,那朝野内外······” “尤其是军中!” “恐怕会有不少人,因为周亚夫的缘故,而先入为主的认为:你,不是个储君太子的合适人选。” ··· “所以,朕打算把今年,关中粮食歉收、朝堂出手平抑粮价的事,交到你的手中。” “具体的举措,朕已经想好了,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做,就出不了岔子。” “等这件事办完——等这件事,漂漂亮亮的办完,储君太子的册立诏书,就会从长乐宫发出。” “到了那时,谁都不能再阻止你,成为朕的储君太子······” 天子启愈发凝重的话语声,也让刘胜不自觉的绷起了脸。 而在刘胜身后,本还箕坐在榻上的天子启,此刻却满是郑重的跪坐起身。 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慢慢的严峻之色! “这件事,很重要!” “若是办成了,就足以让你直接坐稳太子之位,并得到关中数百万农户的效忠!” “但若是办砸了,非但你做不成太子储君,就连朕,都可能要坐不稳这皇位······” 再最后道出一语,天子启便彻底绷着脸,直勾勾盯向眼前的刘胜。 那深邃、严肃,又极尽严峻的目光,分明是在问刘胜:怎么说? 把握机会? 还是规避风险? 看出天子启目光中的深意,刘胜也满是郑重的低下头,认真思考了许久。 最终,刘胜给出的答案,却又双叒叕一次,出乎了天子启的预料······ “其实,粮食的事儿~” “嘿,儿臣闲来无事,也想到了一个法子······” “——嗯?” “——说来听听。” 便见刘胜闻言,略有些腼腆的一笑; 又沉吟措辞片刻,才暗下一咬牙,俯身附耳道:“儿臣想着······” “只要······” ··· “就肯定······” ··· “非但······” ··· “反倒······” ··· 一阵耳语,让天子启从最初的皱眉,到缓缓舒缓眉头; 到随后的疑虑,再到之后的喜悦。 最终,停留在天子启面容之上的,是一位意味深长的笑容。 “听着~” “嗯···倒是没什么不妥。” “今晚回去,写个详细的方案出来。” “——具体怎么做、什么时候做,要什么人、什么物,多少钱、多少粮;” “又需要朝堂有司哪些属衙配合,都事无巨细的写下来。” “明日黄昏前,送来给朕看!” 天子启难掩喜悦的语调,也让刘胜更加自信了起来,只沉沉一点头! 再一盘算时间,便又着急忙慌的辞别天子启,朝着广明殿的方向撒丫跑去。 看着刘胜离去时的背影,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欣慰。 只是嘴上,天子启也仍旧没忘记对身旁,正嘿嘿傻笑的春陀交代一句:“方才记得那几个方子,复拓三份;” “分别拿给三位太医,各自瞧瞧。” “若是没什么不妥,往后几日,便都做给朕尝尝······” 冰冷、淡漠的话语声道出口,却没有让天子启面上的欣慰之色减弱分毫。 ——对于未来的刘胜,天子启很期待; 刘胜今天的表现,也让天子启感到很欣慰。 但对刘胜拿出的那几道‘药方’,怀疑,也仍旧是天子启铭刻于灵魂深处的本能········· (本章完) 明天更 吃坏肚子了,上吐下泻,四肢无力。。。 请一天假休息休息明后天补上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明天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3章 刘胜:儿臣要兵权! 许是刘胜一番‘宽慰’,让天子启终于从落寞的情绪中调整了过来; 待次日一大早,梁王刘武袒露上身,背着一捆被剃的光滑无比的‘棘条’,出现在清凉殿外时,天子启也并没有再借口‘病重’,而拒绝接见梁王刘武。 大方原谅了梁王刘武之后,天子启甚至还拉着弟弟的手,去了一趟长乐宫。 母子三人温情脉脉,相谈甚欢,甚至,还难得一起吃了顿饭。 宫里宫外都在传:陛下的病,让公子胜治好了。 但只有刘胜知道:天子启,只是‘回来’了······ 傍晚时分,刘胜也如约来到清凉殿,将一卷足有大腿粗的竹简,费力的抬到了天子启的面前。 待一旁的宫人上前,将那卷足有一丈长的竹简摊开,刘胜才长呼一口气,又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从昨晚,于清凉殿告别天子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天一夜的时间; 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刘胜只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 剩下的时间,刘胜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了此刻,摊在天子启面前的那卷竹简之上。 而天子启接下来的反应,也让刘胜隐隐感觉到:过去这一天一夜,刘胜,应该没白忙活······ “嗯~” “唔······” “唔?” “哦······” “嗯·········” 低头坐在榻上,仔细阅览着面前的竹简,每看一段,天子启都不忘定下心神,暗中思虑一番。 将整卷竹简一字不落的看完,又最后再闭目思虑一番,天子启才终是深吸一口气,而后便缓缓抬起头。 “法子倒是不错。” “嗯······” “需要的东西,怎么没写上去?” 轻声一问,只惹得刘胜赶忙低下头,又从怀中取出一卷‘正常’一些的竹简,双手呈上前。 接过竹简,又是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天子启才似笑非笑的扬起眉角,时不时看刘胜一眼,又指指竹简上的行文。 “要御史中丞配合,是要派采风御史,到关中各地监视粮价?” 刘胜点点头。 “相府~” “发布公文?” 刘胜再一点头。 便见天子启又低着头,再将那卷‘需求单’检查一遍,终是淡笑着直起身,对刘胜缓缓点下头。 “允了。” “就按呈上来的法子办。” 淡然一语,却反倒惹得刘胜微微一愣,似是对天子启如此痛快的答应下此事,而感到有些意外? 略有些疑虑的看了看天子启,又走上前,看了看那卷自己亲笔所书的‘需求单’; 确定没有遗漏,刘胜便又满是诧异的抬起头,望向天子启那似笑非笑的怪异神容。 “父皇······” “就不再问问?” “不问问少府内帑?” 惊疑不定的一问,却引得天子启淡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好问的。” “既然要平抑粮价,那开内帑放粮、用钱,便都是题中应有之理。” “朕总不至于即要你办事,又不给你办事用的钱、粮?” 云淡风轻的说着,天子启不忘稍侧过身,从腿边拿起一枚玉符,随手丢进刘胜的怀中。 “少府那边,朕已经打过招呼了。” “拿着这枚玉符,凡是少府内帑的钱、粮,又或是其他物资,你都可以随意调用。” “——只限少府内帑。” “记得把帐做清楚,最好做的漂亮些。” “回头,对伱也有好处。” 言罢,便见天子启面色如常的低下头,继续查阅起那卷已经看了好几次的竹简,似是完全没有听出刘胜语调中的诧异。 见天子启如此作态,刘胜只更加惊诧的皱皱眉,似是生怕天子启没弄明白般,又小心翼翼说道:“儿臣说的,可是少府所有的存粮、存钱······” “父皇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 “就不怕儿臣胡作非为,把先帝多年积攒下的家底,都给败光???” 却见天子启闻言,只轻蔑的一挑眉角,望向刘胜的目光中,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挑衅! “败光少府?” “呵······” “你知道如今的少府内帑,有多少存钱、多少存粮吗?” “你知道先帝在位二十多年,为我汉家,攒下了怎样丰厚的府库吗?” 满是戏谑,又隐隐带些自豪的说着,天子启便也稍侧过身; 眉宇间,更是涌上了满满的玩味。 “少府内帑的粮食,如果全部拿出来堆在一起,能在长安城外,再堆起一座骊山!” “至于存钱······” “嘿,这么跟你说吧。” “——朕给你调五十个人,再给你五十年时间;” “这五十人、五十年,少府内帑的存钱,你别说花了,怕是数都数不完!” “嘿;” “败光少府······” “嘿嘿······”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低着头,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嘿嘿窃笑起来。 许久,才又似是随意,更似是试探般嘀咕了一句:“反正少府内帑,早晚也要交到你这混账手里;” “早点学着掌财,也不是坏事······” 这么一句有意无意的补充,终是让刘胜惊疑不定的抬起头。 但从天子启低头阅览竹简时的侧脸,刘胜却并没能看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就这么惊疑不定的愣了好一会儿,天子启也终是抬起头,将目光再次移到了刘胜的身上。 “你这法子~” “怕是还有话没说完吧?” “——怕是还有什么要求,不敢落在简上,要亲口跟朕提?” 带着玩味的笑容道出这一问,便见天子启颇为随性的将身子一侧躺,又似笑非笑的望向御榻旁,仍没能从惊愕中回过神的刘胜。 “趁着朕还算高兴,赶紧提。” “过时不候!” 思虑间,被天子启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刘胜也只得赶忙回过神。 见天子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依旧是那仿佛能看透人灵魂深处的洞悉,刘胜便也不再纠结。 “确实有三件事,儿臣不敢落在简上。” 坦然承认自己确实还有别的要求,又借机再措措辞,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陡然涌上一抹难得一见的严肃。 “头一件:儿臣需要人。” “——能臣、干吏,有多少要多少。” “另外,还要向父皇,讨几个六百石的官职。” 沉声一语,也惹得天子启从榻上坐起身,面上也同样涌上一抹严肃。 如果有人在父子二人身边,或许就会惊讶的发现:父子二人此刻的神态,几乎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人,朕给你备好了。” “——能臣干吏,一个都没有。” “别说给你了,就是朕,也愁没有‘能臣干吏’可用。” 毫不拖泥带水的表示‘能臣干吏,一个没有’,天子启便稍侧过身,朝身旁的春陀轻轻一点头。 不片刻,便见一名眉清目秀,五官温和的小宦官,被春陀引到了刘胜面前。 “早先,朕在太子宫,给你大哥备了不少属官;” “如今,大都已经被遣散了。” “新的太子属官,还要少府花费一些时日,才能重新配备齐。” “——这,是宦者令在宫中,从小亲手养大的内侍。” “往后就跟在你身边,伺候起居也好、当差办事也罢,都随你。” 伴随着天子启淡漠的语调,那小宦官也稍走上前,走到刘胜面前三步的位置,一板一眼的一叩拜。 “奴,拜见公子······” 看着眼前,这明显和自己年纪相仿,语气中都还带着些许青涩的小宦官,刘胜心中顿时了然。 ——宫中传闻:如今的宦者令春陀,也就是在天子启十岁出头时,先帝亲自派人精挑细选,给天子启配备的。 如此说来,眼前这小宦官,便是天子启给将来的刘胜,特意准备的‘宦者令’······ “叫什么名字?” 看出天子启的用意,刘胜便也稍挤出一丝笑容,望向眼前的小宦官。 却见小宦官闻言,刚抬起的头又是往下一沉。 “刀锯之余,无颜再用祖姓;” “打小就净了身、进了宫,也不记得爹娘给起的名。” “如蒙公子不弃······” “蒙公子不弃······” 话说一半,小宦官便莫名语结,语调中,却也听不出丝毫紧张的意味。 对小宦官的暗示,刘胜心下自亦了然,便试探着抬起头,将请示的目光撒向天子启。 待天子启满不在乎的侧过头去,刘胜才低下头; 思虑片刻,便对眼前的小宦官一点头。 “便唤夏雀吧。” “喜庆。” 温和一语,便惹得夏雀赶忙又一叩首,激动的语调都带上了些颤音。 “奴、奴夏雀,谢公子赐名!” “从今往后,若有不忠于公子的举动,就让奴!” “让奴······” 即激动,又急迫的连道好几个‘让奴’,小夏雀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 或许是想说:如果不忠于公子,就让奴断子绝孙! 反应过来之后,又低头看了看······ 呃······ “行了;” “起来吧。” 见夏雀急的非要发个什么毒誓,又因为实在不知道发什么毒誓,急的额头直冒汗,刘胜自也不忍再为难这苦命人。 象征性的伸出手,将夏雀虚扶起身,便也不忘似笑非笑的侧过头,指了指一旁的春陀。 “用不着发什么毒誓~” “真要有‘不忠’的那一天,宦者令,肯定会替我出手的。” “嗯?” 淡然一语,又对春陀‘嗯’了一声,只见春陀面上笑意顿时一僵! 刚站起身的夏雀,也是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奴!” “奴不听别的人!” “只有公子,才是奴的主子!” “奴只听公子的!” 惊慌失措的表态,却并没能让刘胜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从不远处的宦者令春陀身上来回。 待春陀,也被刘胜这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有些额角发汗,在一旁看戏的天子启,也总算是再次发话。 “行啦~” “瞧你那点儿出息!” “——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人。” “朕犯不着为你这么个混账,特地派个寺人去做眼线。” 许是想起上回,自己派去的眼线,被刘胜当面鄙视的回忆,天子启的语调中,只莫名带上了些许恼怒。 而在御榻旁,有了天子启这么一句话,刘胜才浅笑盈盈的低下头,将目光从春陀身上收回。 片刻之后,又将询问地目光,再度撒向面前的天子启。 就这? 粮食这么大的事儿,就给配一个太监? 儿臣厚着脸皮要人,父皇拿个太监,就想糊弄过去? 看出刘胜目光中的疑惑,甚至是‘质询’,天子启却只稍一皱眉。 思虑片刻,便又答非所问的,反问起刘胜:“六百石的官职~” “是想用母族外戚?” 便见刘胜稍点下头,旋即语带不满地嘀咕道:“父皇不给调人,儿臣就得自己找人;” “总不能找了人,又让人给儿臣白干活?” 闻言,天子启却是将眉头再一皱。 面色凝重的思虑良久,终,还是摇了摇头。 “还太早。” “——给官职,还太早。” “嗯······” ··· “这样;” “——少府的钱,朕许你私用,限一百万钱。” “母族外戚,就先拿钱相酬吧。” 不容置疑的一语,待刘胜不情不愿的点下头,天子启又再皱皱眉。 “另外,再把南皮侯窦彭祖调给你用,领治粟都尉。” “必要的时候,窦氏外戚除魏其侯、南皮侯之外的子侄,你若是想用,也可以自己去找太后。” “只要是窦氏子侄,朕可以给你留五个千石以下的官职。” “但贾氏~” “还不是时候······”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尽带上了莫名的深意; 听闻这最后一句‘还不是时候’,刘胜也终是会过意,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如今汉家的两宫制,其中最为关键的一环,或者说是东-西两宫之间的纽带,那无疑,便是皇帝的母族、太后的族亲——后族外戚无疑。 而重用母族外戚,即可以为储/天子省去很多麻烦,同时又可以进一步加强两宫之间的联系。 ——对于储君/天子而言,母族外戚,值得信任; ——对于太后/皇后而言,儿子任用自己的族亲,无论是情感还是利益,都可以得到满足。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作为板上钉钉的准储君,刘胜想启用母族外戚,自也是题中应有之理。 但也正如天子启方才所言:启用母族外戚,对于如今的刘胜而言,还有些为时过早······ “儿臣,明白。” “——嗯~” “——明白就好······” 简单的一番对话,刘胜的第一个要求,便算是有了结果。 一个小太监夏雀,一个比二千石的治粟都尉窦彭祖,外加五个仅限窦氏子侄的千石以下官职。 这样的结果,显然不足以让刘胜感到满意······ “那我得带上兄长一起。” “——随你。” 淡然应下刘胜补充的最后一个人选,天子启便抓过茶碗,小嘬了一口。 “剩下两个条件,也一并提了;” “朕忙着呢。” 便见刘胜闻言,只面色阴郁的深吸一口气。 下一句话,便让天子启喝茶的动作猛的一滞。 “儿臣,需要兵权。” 瞬间! 在‘兵权’二子,从刘胜口中道出的瞬间,天子启本还有些轻松地目光中,便瞬间闪过一抹精光! 但很快,那抹精光便被天子启不着痕迹的敛回; 旋即便略带戏谑的侧过头,好整以暇的望向刘胜。 “怎么?” “又想闹个‘刘氏左袒’的事出来,让朕再砸出一玺,把你另一根叉骨也砸断?” 满是玩味的话语声,却没能让刘胜面上郑重之色减弱分毫。 只满是坦然的的昂起头:“不需要可调动的兵权;” “只需要父皇下令,调一部校尉,驻守在城外的太仓外;” “必要的时候,再让领军的将领奉儿臣之令,吓唬吓唬一些胆大妄为的人,便足矣。” 听到这里,天子启才会过意来,暗下稍一思虑,心中疑虑便也随之消散。 “嗯······” “朕会从北军再调两部校尉,驻守太仓。” “有什么事,你自己去找郅都商量。” “郅都若答应,那就是朕答应了。” “若郅都不答应,那你也不必再来问朕。” 闻言,刘胜只自顾自点下头,第二个条件也算有了着落。 而第三个条件······ “第三个条件;” “儿臣,需要父皇的太子宫。” 刘胜话一说出口,天子启便又是一皱眉! 但有了上一个条件做铺垫,天子启这回,却并没有急着开口。 暗下思虑片刻,隐约明白刘胜的用意,便稍抬起头; 只见刘胜摇头苦笑着,又满是无奈的耸了耸肩。 “儿臣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 “儿臣现在就要太子宫,确实有些逾矩。” “但也正是这句‘名不正,则言不顺’,儿臣才更需要太子宫。” “——粮食的事儿,必将会牵扯到很多人、很多儿臣‘惹不起’的人。” “如果不拉起‘准太子’的虎皮,儿臣这苍蝇拍,怕是吓不走一些豺狼······” 又是一番坦然的解释,也终是让天子启安下心。 将那句没道出口的‘这么急?’咽回肚中,天子启,也终是长呼一口气。 “朕会给少府打招呼,开太子宫,让你自由进出。” “但也仅限于此;” “朕今天,也什么都没答应你······” “如果闹出了事,朕,绝不会出面保你。” 低沉有力的话语,惹得刘胜面上凝重之色更甚; 被天子启深邃的目光盯着,互相对视片刻,刘胜最终,也还是缓缓一拱手。 “谢父皇。” “——嗯,去吧;” “——记得先去和太后禀奏一声。”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我汉家,不止朕这一个皇帝······” “——便是得罪了朕,也千万不能得罪长乐宫的‘老皇帝’······” 抱歉,昨天身体有些不适。 今天尽量三更,明天三更,把昨天的两更补上。 (本章完) 第214章 小钱钱,真心甜! 和天子启谈好条件,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大部分权力,或者说‘许可’,刘胜当然是先将这个事,告诉了自己的母亲贾夫人,以及兄长刘彭祖。 对于这件事,贾夫人自是忧心忡忡的再三嘱咐刘胜:一定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能出岔子。 待刘胜恭顺的应下,又找来了自己唯一的兄长:贾贵,权当是母族对刘胜的支持。 ——单论这次的事儿,刘胜缺的,只有人手。 可偏偏贾夫人的娘家,又并非是男丁兴旺的大宗族,对于母亲这聊胜于无的好意,刘胜自也是欣然接受。 次日一大早,刘胜便又带着兄长刘彭祖,来到了长乐宫的‘老皇帝’——窦太后面前。 得知宝贝孙儿要办正事,窦太后也是十分高兴,毫不顾忌的摆出了一副有求必应的架势。 ——出手就是一千金的赏赐,外加‘窦氏外戚随便支使’的承诺,让刘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最终,祖母赏赐的一千金,刘胜‘勉为其难’的照单全收。 至于窦氏外戚,刘胜也没忘记皇帝老爹的嘱托,只十分识趣的表示:由窦太后做主,从窦氏当代子侄当中,挑五个干练的便够。 向祖母禀告过行程,又和表叔窦彭祖简单交流一番,并约定于当日午后,至未央宫以北的太子宫碰头,刘胜便离开了长乐宫。 又分别前往御史大夫、相府、少府等属衙,和这几个属衙的话事人提前打过招呼,时间便已经来到了正午时分。 而刘胜的身影,也终于出现在未央宫以北的太子宫。 ——曾经,属于天子启的那座太子宫······ · “呼~” “可累死我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太子宫西侧的客堂,一屁股瘫坐在上首的软榻上; 稍一抬头,便发现太子宫上上下下,早已被洒扫的一尘不染。 但对这‘异常’的状况,刘胜却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惊讶。 ——因为这状况,并不异常。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太子宫三个字,理所应当和‘太子’紧密联系在一起; 每一位太子,都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太子宫,以及配套的班底。 但实际上,汉家对于储君太子的培养,或者说准备,是在上一位太子成为皇帝的那一刻,就要紧锣密鼓的提上章程的。 就拿如今,端坐未央宫号令天下的天子启来举例:四年多以前,先太宗孝文皇帝二十七年夏六月,先帝驾崩; 也就是在先帝驾崩次日,继承皇位的天子启,便带着整个太子班底,搬出了这座太子宫。 曾经的太子摇身一变为天子,曾隶属于太子启的班底,自也都是鸡犬升天。 太子詹事晁错,成为九卿之首的内史; 太子中盾卫周仁,成为宿卫禁中的郎中令; 太子洗(xiǎn)马张欧,成为执掌律法、刑狱的廷尉; 太子门大夫刘舍,成为掌天下马政,兼为天子御车的太仆。 当然,还有太子宫曾经的太监头子春陀,成为了未央宫的太监头子:宦者令。 也正是凭借这般雷厉风行的手段——继位当天,便迅速让太子时期的潜邸心腹,占据九卿当中四个位置,天子启才得以那般丝滑的完成政权交接; 迅速掌控朝堂之后,便立刻开始着手推动晁错的《削藩策》,而不用担心自身地位不够稳固。 当然,这般雷厉风行的操作,也是以先帝晚年,太子启监国数年为基础,才得以顺利施行。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太子宫的班底,都被继承皇位的天子启带进了宫,那是不是意味着天子启留下的太子宫,就变成了一个空壳? 在天子启搬出太子宫,搬进未央宫之后,太子宫是不是就应该先锁起来,尘封一段时间呢? 答案,是否定的。 在‘太子启’继承皇位,并带着整套太子班底,住进皇宫未央宫的同一时间,新一届的太子班底,就已经开始筹备了。 比如前几年,明明还没有太子,却被任命为‘太子詹事’的窦婴,便是太子宫当时的话事人。 还有前段时间,因为皇长子刘荣被封王,而被少府尽数遣散的太子宫属官,也曾是太子宫正常运转的一个个零部件。 换而言之:汉家的太子宫,无论有没有太子,都是会始终保持存在,并正常运作的。 ——有太子,那就供太子调遣; ——没有太子,那就时刻做好准备,以备将来的太子调遣。 而眼下的太子宫,却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阶段。 过去的话事人:太子詹事(家令)窦婴,已经被任命为太子太傅,不再过问太子宫的事务,只等着教导将来的太子; 曾经的太子宫属官,也因为皇长子刘荣的缘故,而被天子启全部遣散; 新一届的属官班子,则还没来得及重新组建。 所以,当刘胜来到太子宫,并在侧殿首位坐下身时,整个太子宫上下,其实就只有十几名负责洒扫的宫人。 至于婢女? 咳咳······ ——早在明确表示要册立刘胜为储君太子时,天子启就曾隐晦的警告过刘胜:不到合适的年纪,休要近女色! 至于‘合适的年纪’是什么标准,刘胜也拿不准。 只是按照天子启自己,生下皇长子刘荣时的年纪来算,如今才刚十三岁,即将十四岁的刘胜,恐怕还要再等上个一两年。 咳咳咳咳······ 言归正传。 既然来了太子宫,即便还没有正式成为太子,刘胜对这必将属于自己的太子宫,自也是上了心。 稍一打量自己正身处的侧殿客堂,心下就已有了盘算。 “这么多香炉、屏风,娘们儿唧唧的;” “——等住进来,全都撤走!” “血气方刚的丈夫,用什么香炉啊?” “感情炉里烧的香料,都不用花咱家的钱?” 刚走进太子宫没几分钟,刘胜便这么大咧咧的,开始吐槽起自己的老爹来。 ——都不用刘胜去问:就刘胜此刻目光所及,陈列于侧殿的大大小小几十顶香炉,肯定都是天子启曾经烧钱的炉子! “败家玩意儿······” 又一声嘀咕,却惹得刚走进殿内的夏雀脚步一顿; 待刘胜面带不愉的抬起头,又赶忙小心翼翼的走上前。 “主······” “公······” “——唤公子便是。” 见夏雀一副便秘的表情,刘胜也不多纠结,轻声一语,便替夏雀解了围。 待夏雀如蒙大赦般低下头,唤了一声‘公子’,刘胜才稍一点头。 “都办妥了?” 刘胜话音刚落,便见夏雀赶忙又一躬身。 “办妥了······” “除了这处侧殿,太子宫其余各处殿室,奴都下了禁令:除洒扫的宫人,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太子宫的正门,也从门内上了栓,只开了一扇侧门。” “公子的贵客,此刻也都正在侧门外恭候······” 略显阴柔,又莫名让人心安的平缓语调,也让刘胜不自觉皱起的眉头悄然一松; 再低头思虑片刻,便从上首的座位直起身,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继续说道:“太子宫上下,能不动的地方,就尽量不要动。” “负责洒扫的宫人,你也不要有过多交谈往来,各司其职便是。” “我亲自去迎客,你令人备好茶;” “再把太后赐的那一千金,全都······” “呃,拿其中五百金出来,摆在这里。” 说着,刘胜便指了指侧殿正中央,又看了夏雀一眼。 待夏雀点下头,刘胜才昂首挺胸走出侧殿,朝着侧宫门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嘀咕着:“再有钱,也得知道省着点儿花啊······” “五百金~” “啧啧······” · 片刻之后,刘胜的‘客人’,便都已经被引入了侧殿。 随后,众人便以非常有趣的座次,在侧殿东、西两侧坐下身来。 ——上首主位,刘胜和南皮侯窦彭祖再三礼让之后,终还是空了出来; 随后,表叔侄二人便各自于东、西两侧首席落座。 至于其他的人,座次也非常值得玩味。 窦氏外戚派出的五位子侄,都按年纪次序落座于东席,紧邻着南皮侯窦彭祖; 而西席,自刘胜所落座的首席,次序由皇七子刘彭祖、贾氏外戚唯一代表——贾贵占据。 天子启的代表郅都,仍摆着那张面瘫脸,漠然立在上首主位侧方; 刘胜的贴身宦官夏雀,则悄无声息的走到殿门外,目送宫人们奉上茶,便如一颗老松树般,呆立在了殿门侧。 各自落座之后,刘胜的目光,首先望向了对座的表叔窦彭祖。 “这次的事,上午在长乐宫的时候,我已经和皇祖母禀奏过;” “当时,表叔也在一旁?” 听闻刘胜此言,窦彭祖只浅笑盈盈的点下头,随即稍侧过身,朝身侧的几位族亲抬了抬手。 “公子奉陛下之令,主持今、明两年,平抑关中粮价的事,太后已经交代过我了。” “这五位,是我和魏其侯,从族中挑选出来的男丁,虽谈不上精干,但也终还能供公子调遣,做些车前马后的粗活······” 随着窦彭祖温和、平缓的语调,刘胜也满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循声望向那五位窦氏男丁。 不出刘胜所料:五个人都是年纪三十出头,浑身上下都透着‘稳住’二字的中年人。 至于窦彭祖的客套,刘胜自也没当真。 ——当朝太后的宗族,派出五个最能干的壮年男丁,各领六百石至千石的五个官职,做的,还是帮准储君平抑粮价的事! 若刘胜真按窦彭祖所说,把这五个人当壮丁用,单就是窦太后那一关,刘胜就过不了。 心里明白这一点,刘胜也不多含糊,与这五位表亲稍客套一番,便将天子启给的五个官职,直接撒给了五人。 “既然表叔,已经对五位有过交代,那我这个晚辈,也就不多赘述了。” “这次的事,说难也难,需要和许多公侯、贵戚打交道;” “若说简单,需要做的事,其实也并不算多。” “——只希望各位,能看在皇祖母的颜面上,助晚辈一臂之力。” “毕竟这次,平抑关中粮价的事,不单关乎到关中上百万户、数以百万口农户的生计······” 隐晦的一句提醒,配合着刘胜稍待谦恭的面容,却引得对侧的五位表亲面色齐齐一肃,旋即便一同起身,对刘胜郑重其事的一拱手! “公子的意思,我们明白!” “我们来时,太后已经对我们有过教诲:无论公子说什么,我们,都只管照做!” “若是不能做到,那即便公子仁慈,太后,也肯定会责罚我们。” “所以,公子大可放心。” 见五位表亲这般架势,又看了看对侧的表叔窦彭祖,面上也同样是一抹庄严之色,刘胜心中立刻了然。 ——窦太后,只怕已经告诉这六人:这次,平抑关中粮价的事,将直接关系到刘胜能否顺利得立为储! 除此之外,窦太后也大概率向这六人,下达了诸如‘务必办好这件事,把我孙儿扶上太子之位’之类的死命令。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心中不由一暖,面上却是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容,赶忙起身,对面前的五位表亲沉沉一拱手! 虽未道出什么感谢、承诺,但仅此一拜,也足以让五人心中大安。 ——这一拜,是即将成为储君太子的刘胜,对面前这五位表亲,乃至整个窦氏一族的承诺······ 各自再拜之后,刘胜和对侧的五位表亲,才各自噙笑坐回座位。 随后,刘胜便望向对侧的表叔窦彭祖,面色也不由再一肃。 “这次的事,表叔领治粟都尉,五位叔、伯,便都由表叔调遣。” “——未来这段时间,太子宫,会有许多公侯、贵戚,以及关中的商贾登门。” “到那时,表叔随我一起接见公侯、贵戚,也算是替我掠阵。” “而五位叔、伯,便需要辛苦一些——在必要时,替我接见登门的商贾。” “毕竟,侄儿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大方便和商贾之流面会······” 听闻刘胜此言,窦彭祖那满带着温笑的面容之上,也不由稍涌上一抹郑重。 思虑片刻,便面带严肃的侧过头,望向身侧的五位族亲。 “公子的话,都记住了?” “凡是登门的商贾之流,都不能踏入太子宫的门。” “你们自己商量好,各自将登门的商贾,引去自己府上交涉。” 低沉有力的一语,引得那五人齐齐一点头,一副‘不在话下’的自信面容。 见五人应下,窦彭祖才再度望向刘胜,又缓缓一点头。 便见刘胜轻笑着拱起手,对窦彭祖稍一拜,而后也侧过身,望向自己身侧的兄长刘彭祖、母舅贾贵二人。 “至于兄长和舅舅,便负责在太子宫,清点、验收功侯贵戚、关中商贾带来的钱,并录好账目。” “这账,是要给父皇,以及朝公百官过目的;” “收来的钱,也是要入少府内帑的。” “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此言一出,刘彭祖、贾贵二人也赶忙起身,郑重其事的对刘胜拱手一拜。 随后,又各自在刘胜的客套下,各自坐回了座位。 直到这时,刘胜都还没有说出:这次平抑粮价的事,究竟该怎么做; 但刘胜,显然也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对这几人和盘托出的打算。 “这次的事,关乎宗庙、社稷安稳,又是父皇令我操办的第一件国事!” “恕晚辈,暂时还不能将所有枝节,都告诉诸位长辈。” “但有关此事的所有枝节,父皇和皇祖母都已全盘知晓,各位长辈大可不必担心。” 不卑不亢的一语,只惹得众人各自点下头,又纷纷将疑惑地目光,撒向满脸自信的刘胜。 便见刘胜轻笑着低下头,指了指面前,被整齐码放在殿中央,却被众人刻意无视至此刻的五百枚金饼。 “我听说,如果想要求人帮助自己,就应该给出足够的诚意,让愿意帮助自己的人,免去后顾之忧。” “这五百金,权当是晚辈的微薄心意,诸位长辈可以自己取用,” 洒然一语,也终是让众人轻笑着抬起头,不必再将目光,从那一堆黄灿灿的金饼上刻意移开。 略有些拘谨的沉默片刻,终还是由在座众人中,最年长的南皮侯窦彭祖,轻笑着望向身旁的几位窦氏族亲,又朝那堆金饼虚一摆手。 “我已经承袭了南皮侯的爵位,再拿公子的酬金,传出去,是要惹人笑话的。” “如果伱们不好意思拿,那就算是替我,收下公子的好意吧?” 窦彭祖此言一出,那五位窦氏男丁也终是没了顾虑; 呵笑着上前,各自拿起几十枚金饼,便又坐回了座位。 见金饼还剩下许多,刘胜又再度侧过身,略有些愧疚的望向身侧,隔着兄长刘彭祖,坐在末席的母舅贾贵。 “这次,没能为舅舅谋得官职,实在是有些愧疚;” “剩下的金子,舅舅便都收下吧。” 不料贾贵闻言,只腼腆的笑着一摇头,对刘胜拱手一拜。 “公子,实在是太见外了。” “再怎么说,公子的母亲,也是臣一母同胞的长姊。” “如果为公子效命,就要伸手向公子要官职、要金子,那传出去,怕是要堕了祖宗的声名。” “还请公子,恕我不能从命······” 见舅舅推辞,刘胜只下意识侧过眼,看向对侧的五位窦氏表亲; 待看见这几人,都各自将欣赏的目光,撒向自己的母舅贾贵,刘胜才终是温颜悦色的点下头。 “既然舅舅这么说,那甥,也就不强求了。” “那什么,夏雀;” “把剩下这些金子,都收下去吧。” “咳咳咳······” 面色略有些僵硬的一声吩咐,再目送夏雀带着几位宫人,将剩下那三百多枚金饼收走,刘胜又再干咳两声; 片刻之后,便又面色如常的笑着抬起头,望向对侧的表叔窦彭祖。 “那接下来,侄儿就和诸位长辈,讲讲具体该怎么做吧······” 两更写完,唔··· 还是有些吃力,第三更如果硬要写,怕是要影响质量。 今天就两更吧,确实是身体状态不好,请各位大父多多见谅。 昨天欠的两章我也肯定不会忘。 唔~刚好算一下账。 本月30天,默认更新60章,目前为止155-214,刚好更了60章,这个月的任务完成,明后两天各3更,算是把昨天的两更还了,不计入欠稿。 欠的稿子~上个月月票加更欠了3个,这个月目前为止月票1800,还有两天,月票满2000的话还得再加6个。 均订加更:850-2200,每五十加一更,总共15个。 还欠了一位大父的加更1章。 呃······ 算下来,欠稿有22章,如果明后两天,月票能破2000的话,还得再加3章,共计25章······ emmmmmm 下个月三更吧。 12月全月默认三更,限6次机会两更。 争取2022年,把欠的稿子全还完。 感谢各位大父一直以来的支持,也请各位大父继续支持。 竖子血狸奴拜上。 (本章完) 第215章 财帛动人心,却也要人命啊~ 随着今年的秋收告一段落,晚秋的气息,也悄无声息的降临在了长安。 今年关中粮食大面积歉收的事,也已在各地商贾的添油加醋之下,在关中百姓的心中,蒙上了一层不浅的阴影。 但稍有些出乎长安朝堂意料的是:对于今明两年,可能出现在关中的粮食紧缺、粮价暴涨,有接近一半的关中家庭,都并没有表现的过于担忧。 ——这些家庭,是在年初的吴楚七国之乱中,派出家中子侄,以军卒、民夫的身份,参与平定叛乱的军属。 年初的吴楚之乱,确实曾轰动关中一时; 但满打满算,这场长安中央-吴楚叛军双方拉开阵仗,合计投入兵力高达六十万、作战单位合计超百万的叛乱,满打满算,也就持续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在这场叛乱中,长安中央遭受的伤亡,也主要集中在驻守睢阳的梁国军队。 从关中派去平定叛乱的关中部队,则基本没有遭遇什么打击。 到秋收前后,关东的叛乱彻底尘埃落定,数十万关中军队,以及数以倍计的民夫,也基本都带着各自的战利品、武勋,回到了关中。 随后,长安朝堂的赏赐、抚恤,也都迅速发放到了出征将士的手中。 ——从关东,尤其是从吴地,几乎每一个出征平叛的关中将士,都得到了相当不菲的‘战利品’; 而在遣散回家之后,绝大多数参战的军卒、民夫,也都获得了自己应得的赏赐。 就这样,一场吴楚七国之乱,竟阴差阳错的,在关中缔造出了上万户‘中产之家’,并让十数万户生活窘迫、濒临破产的半佃农,重新回到了自耕农阶级的怀抱。 这些发了‘战争财’的关中儿郎们,连为家中置办田产都不含糊,自也就不会担心今、明二年,可能发生在关中的粮食紧缺、粮价暴涨了。 ——就是一个字:不差钱! 带着这样的自信,这些已经凭借武勋,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大丈夫,便拖家带口的走进了长安城。 过去只敢看一看,连摸都不敢摸的精细布料,如今却被这些丈夫,以‘匹’为单位买回家; 曾经只敢远远闻一闻,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肉铺,生意也是异常火爆。 就连过去,只能被卖入高门之内的零嘴、吃食,都成为了长安街头的畅销品。 反倒是往年,客流量最高的粮米铺,却在今年秋后,成为了整个长安城的弃儿。 如此繁华的长安城,似也是将今年,关中大面积粮食歉收的阴影,从关中百姓的心中暂时驱散。 也就是在这短暂的繁华之中,长乐、未央两宫,接连发出了两道关乎宗庙、社稷的诏令。 ——天子启新元三年,秋九月初一,长乐宫低调颁诏:废皇后薄氏。 这道诏令,显然没有出乎朝野内外的预料。 在听说这件事之后,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唉声叹气着,向薄皇后、已故薄太皇太后表达了同情。 待薄皇后在‘儿子’刘彭祖,以及庶子刘胜二人的协助下,从未央宫内的椒房殿,搬到了未央宫外的北宫,这件事,便迅速被长安淡忘。 对于长乐宫发出的这道‘废后诏’,长安的舆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而在未央宫发出一道早有预兆的‘任命诏’之后,长安街头的舆论,却是被彻底点燃。 ——拜太尉周亚夫,为丞相! 一时间,长安街头人影攒动,交谈声此起彼伏; 几乎每一个人口中,都挂上了一句:周亚夫,是凭借平定吴楚之乱的功劳,才得以成为丞相! 紧随其后的,自然是华夏民族数千年历史中,从不曾消失过的一个名场面:隔壁家的周亚夫。 “等攒下点钱,就买点肉膘回来,给大郎补补身子吧?” “免得将来上了战场,剑都挥不动······” ——农户们,决定从身体素质入手; ··· “明年,老二就别下地了;” “俺已经联系了旧时的军中同袍,等开春,老二就去登门学艺,磨练本领。” “将来上了战场,也不至于因为学艺不精,而错过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小有家底的中产之家,决定从战斗技巧入手; ··· “整日里就知道斗鸡走狗,端的是混账东西!” “明天开始,谁都不许出门,都在家中读兵书、练武艺!” “若再敢不听,打断你们的狗腿!!!” ——高门显贵,显然也不想在这场竞赛中,落于下风。 ··· 对于周亚夫官拜丞相一事,几乎整个长安的反应,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武勋高’。 若非如此,周亚夫仅凭武勋就位极人臣、礼绝百僚,又该怎么解释? 于是,秋收后的长安,乃至整个关中,便都陷入了一阵莫名的忙碌之中。 ——朝堂内外,忙着准备年末大计、岁首朝议; ——公侯贵戚,则满带着对周亚夫的嫉恨,督促起了家中子侄磨练武艺。 就连寻常百姓、农户,都按各自的实际情况,无所不用其极的,为自家儿孙,谋划起了将来的道路。 也就是在这忙忙碌碌之中,一道本该吸引整个关中注意力的政令,却被绝大多数人忽视······ · “田公!” 长陵邑,田府。 无盐忌标志性的沙哑嗓音,惹得田蚡赶忙从座位上起身,旋即满脸严肃的昂起头。 待无盐忌呼哧带喘的走入屋内,将一卷明显刚写好的竹简递上前,田蚡只伸手一把接过。 稍一打量竹简上的内容,田蚡遍布严峻的面容之上,却悄然涌上一抹疑虑。 “开太仓,售平价粮?” “——现在就开始?” 满是疑惑地一声惊呼,却只惹得无盐忌呼哧带喘的点下头,又赶忙抓过手边的茶碗,咕噜噜猛灌一通。 田蚡却是再次低下头,面色阴沉的将那卷竹简仔细看过一遍,才疑虑重重的坐回座位,陷入了漫长的狐疑之中。 “这竖子,究竟是想做什么?” “就算是开仓放粮,也该是在明年开春,粮价上涨的时候才对;” “现在就开仓······” 越说,田蚡面上神情便越凝重,看向手中竹简的目光,也是愈发严峻了起来。 “一石百钱······” “价格倒是合适;” “就是这开仓的时间,也太早了些······” 满是狐疑的自言自语着,终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田蚡终也只得面带疑虑的抬起头。 “那几家,是什么反应?” 田蚡说话的功夫,无盐忌也总算是捋顺了呼吸,随即又长呼出一口气; 听闻田蚡此问,那才刚平静下来的面容,却又陡然涌上一抹激动! “诸田支脉,似乎还有些疑虑;” “但韦家粟氏、安陵杜氏,都已经给我递了拜帖! “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想借钱,把太仓这批粮食吃下······” 难以激动之情的说着,无盐忌望向田蚡的目光,也不由稍带上了些许试探。 话虽然没说出口,但也明显是想要问田蚡:这钱,我该不该借出去?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这钱借出去,能不能收回来? 对于无盐忌溢于言表的迫切,田蚡却并没有急于作答。 而是再次低下头,反复查看着那卷竹简,嘴上却顾左右而言他般问道:“无盐公,知不知道如今的太仓,有多少粮食?” “知不知道长安朝堂,即将从蜀郡、汉中,运多少漕粮如关中?” “又可知今年,关中的粮食缺口有多少、要花多少钱,才能买下足以填补这缺口的粮食?” 接连三问,只惹得无盐忌微微一愣,面上迫切之色,也稍有些了减退的趋势。 便见田蚡最后一次查阅过手中竹简,确定没有遗漏之处,才将竹简平摊在面前的案几之上; 再次抬起头,望向对座的无盐忌时,面容之上,也悄然带上了一抹戏谑之色。 “少府内帑,光是在长安太仓,就存有两千万石粮食。” “如果有必要的话,关中其他几座粮仓,也能在半个月之内,运上千万石粮食到长安。” “另外,蜀郡、汉中,也会有近千万石粮食入关。” “——算下来,这,可就是不下四千万石粮食了······” 讥笑着道出此语,田蚡又稍低下头,朝面前的竹简指了指。 “那竖子,打算以每石百钱的价格卖粮,单就是这四千万石粮食,就需要四十万万钱。” “敢请问无盐公;” “——无盐氏倾家荡产,可能凑得铜钱四万万?” “这四千万石粮食,顷无盐氏之力,可能吃下其十一?” 又是接连两问,将无盐忌面上雀跃之色尽数挥散,田蚡终是长呼一口气,又面带唏嘘的对无盐忌摇了摇头。 “韦家粟氏、安陵杜氏,外加我田氏七支嫡脉,这九家豪商,看上去,似乎有能力吃下这些粮食。” “但无盐公别忘了:秋收,可才刚过;” “这九家的现钱,可都用来收购农户手中的粮食,以囤积于各自家中的粮仓了。” “若非如此,这九家家赀万贯、富甲一方的豪商巨贾,也不至于找上无盐公?” “无盐公的子钱,动辄数倍的利息,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胆子借的啊······” “嗯?” 满带戏谑的一问,也终惹得无盐忌面色凝重的低下头。 思虑再三,终还是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大致道与田蚡知晓。 “我已经查问过:关中今年的粮食缺口,在八千万石以上!” “而少府内帑、关中各仓,外加蜀郡、汉中的漕粮,也只能凑到这八千万石的一半。” “只要能把这四千万石平价粮吃下,那关中的所有粮食,就都将由韦家粟氏、安陵杜氏,以及田家七支庶脉掌控。” “到了那时,粮价是百钱、千钱,又或是万钱一石······” “谁,又说的准呢?” 如是说着,无盐忌面上神色,也稍轻松了些。 再轻笑着摇摇头,便又指了指田蚡面前,那卷刚被抄录下来的相府公文。 “至于如何吃下这四千万石平价粮,这个,我也想过了。” “——我无盐氏,倾尽所有,能吃下太仓一百七十万石粮食。” “韦家粟氏、安陵杜氏,外加田氏七脉分支,虽然手中没有太多现钱,但也总能吃下一百三十万。” “加在一起,总共也才三百万石,确实少了些。” “但田公可别忘记了:在关中行商做贾,谁家背后,又没有靠山呢······” “这一本万利的买卖,难道朝中那些公侯、贵戚,就不想做了吗?” “——以一百钱每石的价格,买下这些平价粮,只等明年开春,转手就是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利润!” “如此暴利~” “呵,田公;” “财帛动人心呐······” 意味深长的一句‘财帛动人心’,先前被田蚡击散的那抹贪婪,便又再次回到了无盐忌的脸上。 而这一次,田蚡却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深吸一口气,便陷入了漫长的思虑之中。 这次的事,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很简单的供需关系变动。 ——今年秋收歉收,导致关中今年的粮食产出,无法满足关中百姓的内部需求。 供不应求,自然就有了‘价高者得’的操作空间。 如果心狠一点,关中的商人们联合起来之后,甚至可以玩儿一手限量供应、饥饿营销的伎俩。 而对于朝堂而言,要想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最好的办法,其实就是从供需关系着手。 ——把‘供不应求’的现状,改变为‘供求相应’,就可以了。 只要有足够满足关中百姓需求的粮食,那粮价,便很难被顶上去。 具体的操作模式,也非常简单:等明年开春,少府直接在城外摆几个凉亭,以平价往外卖粮就可以了。 只要少府这么做了,那其他的关中商人,为了把手里的粮食卖出去,就只能按照少府的价格,甚至是以稍低于少府的价格往外卖粮。 田蚡先前,也是这么预测的。 田蚡预测,在得到天子启‘平抑粮价’的指派之后,刘胜也肯定会按照这个模式,在明年开春时,于关中售卖平价粮。 至于从现在的晚秋,到明年开春的这段时间,刘胜应该会无所不用其极,动用自己能动用的所有能量,从天下各地往关中调粮。 因为到了明年开春时,刘胜手里的粮食越多、撒入市场的平价粮越多,关中的粮价,也就会越稳固。 但田蚡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在接到这件差事之后,刘胜居然第一时间,就开始对外出售平价粮······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尤其这件事,还是关乎国本,关乎宗庙、社稷的大政。” “——哪怕是为了顺利坐上储位,那竖子,也绝不会如此大意。” “就算那竖子大意了,陛下,也绝不会冷眼旁观······” 如是想着,田蚡终还是长呼一口气,面上严峻之色却不减分毫。 作为一个商人,尤其还是故田齐王族嫡脉——长陵田氏出身的杰出商人,田蚡,当然也有着自己的生存本领。 而这次的事,就让久经商场的田蚡,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味。 这种感觉,很难用话语说清楚; 但也就是这难以言表的直觉,曾帮助田蚡,度过一次又一次危机······ “先前,我就已经和无盐公说过了。” “——我长陵田氏,今年不会有任何举措。” “就连秋收后,我田氏都没有如往年那般,从农户手中购入粮食。” “这次的事,我长陵田氏,也还是不会插手。” 满是决绝的语调,只惹得无盐忌心下一急! 但在田蚡那‘不必多言’的坚定目光下,无盐忌纵是有心再劝,也只得悻悻作罢。 可无盐忌是作罢了,田蚡,却丝毫还有话要说。 “我和无盐公,也算是旧识,实在不希望无盐公,因为这次的事,而葬送了宗族。” “只一言赠与无盐公,听或不听,都由无盐公自决。” “——这次的事,无盐公能不插手,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即便实在想插手,也至少不要亲自下场,染指有关粮食的事。” “只把手里的钱,放给韦家粟氏、安陵杜氏以及诸田支脉,坐收子钱的本息,就可以了。” 田蚡满是诚恳,又满带着郑重的一语,也惹得无盐忌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 暗下稍思虑片刻,却又满是疑惑地皱起眉头。 “田公······” “是不希望我无盐氏,插手粮食这门生意?” 却见田蚡闻言,只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又满是凝重的望向无盐忌,抿紧嘴唇,再缓缓一摇头。 “我并非是不想让无盐公,染指关中的粮食生意。” “而是不想让无盐公,因为这次的事,而让‘无盐’二字,从此消失在八百里秦中。” “——给韦家粟氏、安陵杜氏,以及诸田支脉借子钱,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这些蠢货家破人亡;” “如果是这样,那无盐公即便是血本无归,也总还能保下自身、保下宗族。” “但如果无盐公亲自下场,贸然插手粮食的事儿,回头真要有个万一~” “呵,无盐公;” “财帛动人心,却也要人命啊······” (本章完) 第216章 就你特么姓樊? 在田蚡和无盐忌二人这番交谈过后,关中最大的子钱商人无盐氏,和关中最大的粮商——长陵田氏,便在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长陵邑,就‘今、明二年,不插手关中粮食生意’一事达成一致。 关中最大的子钱商人、粮食商人,都决定不插手这次的事,无疑是在其余各路商贾心中,泼下来一盆冷水。 ——这么赚钱的买卖,无盐氏、长陵田氏都避而远之? 这里面,别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商人们在简单地思考之后,便都各自找上了自己的靠山。 而在这些靠山看来,这桩买卖,却无疑是有些过分吸引人了。 “一百钱一石?” “看清楚了?” “真是一百钱一石?” ··· “一百钱一石······” “自太宗孝文皇帝三年至今,关中的粮价,可从不曾超过七十钱一石啊?” “就连‘平价粮’,都要卖一百钱一石的话,那等明年开春时,关中的粮价······” “嘶······” 在那封相府公文发出之后,尚冠里不知有多少家公侯贵戚,发出了类似的惊叹。 确定那封由刘胜为主导,且章、印齐全的相府公文,明确写有‘开太仓,以每石一百钱出售平价粮’的内容之后,公侯群体的反应,便又走向了渭泾分明的两个极端。 “农为国本,粮为民本;” “粮价,关乎到宗庙、社稷的安稳,自也就关系到我们这些元勋功侯的后代,能否继续显贵。” “嗯······” “我辈和宗庙社稷荣辱与共、生死与共。” “这个钱,赚不得!” “——非但赚不得,还得再想想办法,找点粮食运来关中······” 尚冠里上百家功侯中,有这么五六家聪明人,带着这样的想法,将亲信乃至子嗣派往关东,试图从自己的彻侯封国,往长安运粮。 也只有这五六家聪明人,清楚地认知到了自己,和刘汉社稷的紧密联系。 剩下的公侯贵戚,虽然也有过半决定不掺和这件事,但他们的动机,显然就没有那五六家‘聪明人’来的高尚了。 “这次的事,关乎到公子胜能否得立为储,太后、陛下,恐怕都不会允许有人,破坏公子胜的大计。” “虽然这粮食的利润,实在是让人心动······” “啧,罢了~” “就当是给将来的储君太子,表示一下亲近之意吧。” “免得将来,再被秋后算账······” 这,是公侯群体的主流想法。 即不很高尚,也算不上卑劣,仅仅只是出于保全自身、保全宗族,而做出这么一个保守的决定。 但老话说的话:再精英的群体,也总会混进几个蠢货。 更何况如今,尚存于汉家的元勋功侯,基本全都是开国元勋的子辈、孙辈,乃至重孙辈; 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从来都不曾为生计发愁,只苦于没有更有趣的娱乐方式、没有更多钱奢靡享乐的纨绔子弟、不屑子孙,当然不会有太过深刻的思考。 尤其是那些本就掌握某一家商贾,为自己赚钱的公侯,就更是如此了······ “嘿!” “平抑粮价,居然都不知道等到明年开春,再开仓卖平价粮?” “要我说,这公子胜,只怕也就是占个‘忠孝’的名声,才被陛下选为了太子储君。” “反正我们不赚,这钱也总会有人赚,何乐而不为呢?” ··· “可是这事儿要是发了,陛下,怕是会雷霆震怒的吧?” “——这有什么好怕的?” “——法不责众!” “——我们大家一起赚这钱,陛下难不成,还能把我们几十家公侯,都拉到东市外腰斩?” ··· “再者说了,这本就是那公子胜犯蠢,平白让我们赚了便宜!” “我们的父祖,可都是开国元勋!” “我们这些功臣之后,难道连买卖粮食的权力都没有了?” “这话说到哪儿,我们都占理!” ··· “可是公子胜,将来是要做太子储君的啊?” “若是这次的事,把公子胜得罪狠了······” “——嘿!” “——有了这次的事儿,他公子胜,还想做储君?” “——别说做储君了,能不能保住小命,都不好说!” ··· “陛下那边······” “——陛下也一样!” “——真闹个关中粮价八千钱一石,百姓易子相食的事儿出来,陛下还顾得上他公子胜?” “——能把皇位保住就不错辣······” ··· 类似这样的交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尚冠里几十处公侯宅邸之内。 再三思虑之后,有人选择直接退缩,有人决定暂且观望; 自然,也有人决定立刻行动。 有人行动了,自然也就意味着太子宫,早就做好准备的刘胜,等来了自己的第一位‘贵客’。 只是这贵客的身份,实在有些出乎刘胜的意料······ · “舞阳侯,别来无恙否?” 太子宫侧殿,会客堂。 看着眼前这位衣着华贵,脚步虚浮,面上又满带着贪婪的中年贵族,刘胜只温笑着起身一拱手。 见刘胜如此客气,那贵族自也是呵笑着走上前,分别朝刘胜、窦彭祖表叔侄行过礼。 待主宾落座,贵族才笑着抬起头,只直勾勾望向刘胜。 “承蒙公子挂念。” “听说今年,平抑关中粮价的事,陛下交给了公子操办;” “臣这才亲自登门,想要看看公子这里,有没有什么事,是臣能帮得上忙的······” 简单客套一句,那贵族便直入正题,算是隐晦的道明了来意。 而在主坐,听闻贵族这一番话语,刘胜却是浅笑着低下头,陷入了短暂的思虑之中。 眼前这位男子,正是汉开国十八功侯第五位,即便是在后世,也享有赫赫威名的元勋功侯——舞阳侯樊哙之子:樊市人。 别说是后世,即便是如今的汉室,听到‘舞阳侯’三个字,天下人也无不是竖起一个大拇指,赞一声:大丈夫,大英雄! 但刘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特意设下的这个陷阱,第一个‘捕获’的,居然是樊哙的儿子······ “唉~” “虎父犬子啊······” 在心中,为垂名青史的舞阳侯樊哙默哀三秒,刘胜便带着一抹平易近人的温和笑容,抬头望向客座的樊市人。 而刘胜开口道出的第一句话,便让樊市人,全然忘记了早先打好的腹稿。 “舞阳侯,大可不必这么见外嘛~” “想当年,君侯的父亲——舞阳武侯,和我的曾祖太祖高皇帝,可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真要算下来,我还是君侯的晚辈。” “见了晚辈,君侯又何必这么客气、这么见外?” 极其自然的一番调侃,惹得樊市人微微一愣,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见刘胜满是随和的一笑。 “君侯,是来买粮食的吧?” “大可直言便是!” “要多少?!” 没由来的亲切语调,也惹得樊市人一阵僵笑不止,却见刘胜身侧,皇七子刘彭祖已是提起笔,已然是一副记录数目的架势。 眼前的一切,都让樊市人基因深处的某条神经,本能的想要生出些许防备; 但在这触手可得的庞大利益前,舞阳侯樊市人,却也已是顾不上其他······ “呃······” “公子认为,臣,可以买多少?” 试探着发出一问,却见刘胜满是随和的笑着一摇头。 “瞧君侯这话说的······” “——当然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了。” “若君侯真的愿意为我分忧,把太仓那两千万石粮食全买走,我自也乐得省事。” “只一点:君侯买粮,可得付现钱?” 笑意盈盈的一语,也引得樊市人又一阵僵笑不止,似是局促的低下头,心下却也暗自打起了算盘。 一石粮食一百钱,买到手,存一个冬天,等到来年开春,倒手就能卖上千钱,乃至数千钱······ 再不济,也总能卖到大几百钱,转手就是近十倍的利润······ 作为刘胜在太子宫接见的第一位贵客,樊市人来时,本就已是下定了大半的决心; 此刻又想到这十倍之利,已经看到无数钱、金滚滚而来的樊市人,便再也没了迟疑。 腼腆一笑,便小声道出了一个另刘胜,都不免有些惊愕的数字。 “臣家贫,拿不出太多钱······” “但既然能帮到公子,那臣,就买二百万石吧······” 似娇羞的新娘般,轻描淡写的道出‘就买二百万石吧’这几个字,樊市人也不忘稍抬起头。 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更是莫名带上了些许愧疚! 但樊市人不知道的是:这一抹愧疚,并不会让几个月后的刘胜,也对樊市人生出同样的愧意······ “唔~” “二百万石啊······” 下意识重复一遍樊市人的认购额,又面带惊愕的侧过头,与身旁的表叔窦彭祖、不远处的兄长刘彭祖稍一对视。 不出意外的,从表叔、兄长二人的目光中,刘胜也看到了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惊愕。 二百万石! 一个舞阳侯樊市人,开口就要吃下二百万石粮食! 什么概念? ——按照军中兵卒每人每月二石的粮食配给,舞阳侯樊市人这二百万石粮食,就足够十万大军,在外征战将近一年! 今年年初的吴楚七国之乱,长安朝堂往武关、荥阳、赵国、齐国等地,总共派了四十多万大军; 这四十多万人,花了半年多时间,将这场吴楚七国之乱平定,所耗费的粮食,也不过就是二三百万石粮食! “今年年初,长安的公侯勋贵们要出征平叛时,可是个个哭穷、动辄举债啊?” “合着遇到国事,就穷得要借高利贷;” “碰到私事,又能随手买下二百万石粮食?” “嘿;” “不愧是食邑五千户的舞阳侯啊······” 片刻之后,刘胜才率先从惊愕中缓过神; 如是腹诽一番,便赶忙恢复到先前,那平易近人、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舞阳侯愿意买,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 “这二百万石粮食,作价,可是有足足二万万钱呐?” “——二万万钱,便是少府内帑,恐怕也要花上几天时间清点、转运;” “君侯今日,怕是没带够钱吧?” 语调淡然,却又分明带些挑衅意味的话语声,只惹得樊市人淡笑着一摇头。 “公子不必担心。” “来之前,臣就已经将相府发出的那封公文,仔仔细细看了不下十遍。” “臣也知道,不拿出现钱,公子,是不会卖粮食给臣的······” 轻声道出此语,樊市人便呵笑着侧过身。 待殿内的刘胜、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三人,循着樊市人的目光看去,便见先前空无一物的殿外,已经被一个个垒起的木箱,塞了个满满当当。 仆人们自侧门进进出出不下百回,终是将那上百口装满铜钱的木箱,整齐码放在了侧殿外的空地。 而后,又是十几个明显更小,却也更重的木箱,被仆人们相继搬入太子宫。 “若单说铜钱,臣也只能拿出这五百万;” “但想来,公子应该也不会拒绝臣,用金买粮?” 低缓,又莫名带些自豪的话语声,引得叔侄三人,将目光各自从那些木箱上收回。 便见侧殿东席,樊市人又是腼腆一笑,而后便站起身,朝身后,那十几个小一些的木箱指了指。 “这里,有铜钱五百万,黄金三千金。” “想来,应该够臣,买下这二百万石粮食了吧?” 轻笑间道出一语,又惹得叔侄三人齐齐一惊,各自将惊骇的目光,撒向樊市人那始终挂着淡淡笑意,又不时闪过一抹贪婪的肥硕面庞。 铜钱五百万······ 黄金三千金······ 漫长的错愕之后,窦彭祖、刘彭祖二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刘胜身上。 ——这次,刘胜奉天子启之令,主持今、明二年,关中粮价的平抑事宜; 从天子启那里,刘胜得到了‘一百万钱’的雇工预算,又从祖母窦太后那里,得到了黄金一千金的启动资金。 就是这一百万钱、一千金,刘胜用的也是抠抠搜搜——除了给窦氏的五位表叔/伯分了不到二百金,剩下的部分,都全部锁进了库房之中! 年初的吴楚之乱,就连平乱的两大功臣——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也不过是各得赏金千金而已。 结果樊市人这一出手,就是铜钱五百万,黄金三千金······ 嘶~~~ 呼~~~~~······ 暗中深吸一口气,又尽量用最小的声音,将这口气缓缓吐出; 再次镇定下来,刘胜便又一次带着那人畜无害的温笑,从座位上起身。 只片刻之后,那方才还略带些惊愕的面庞之上,便已挂上了满满的苦笑。 “君侯,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哦?” “——公子卖粮,难道不收黄金?” 樊市人诧异一问,却只惹得刘胜又一阵苦笑摇头。 “金,当然是收的。” “只是君侯这三千金,恐怕,买不下二百万石粮食······” 如是说着,刘胜便稍侧过身,从案上抓起一卷竹简,便朝不远处的樊市人递去。 “这次开太仓、售平价粮的事,早就有了章程;” “个中枝节、详案,也都已经禀奏父皇,并得到了父皇的首允。” “——粮米一石,作价铜钱一百。” “——至于黄金,一金折铜钱一万、粮米百石。” ··· “所以,君侯这铜钱五百万,只够买五万石粮食;” “剩下的三千金,也只够买三十万石。” “加在一起,总共是三十五万石,而非二百万石。” 随和的道出此语,又将手中的那卷竹简,轻轻交到樊市人手中,刘胜便呵笑着转过身。 重新走回上首的座位,坐下身,抓起茶碗喝上一口。 而后,刘胜才似笑非笑的抬起头,望向殿中央,面上满带着错愕的舞阳侯樊市人。 “君侯,要不再回去考虑考虑?” “毕竟不是买只鸡、买匹布之类的小事······” 思虑中,耳边传来刘胜这低微,又莫名让人生出些逆反心理的话语声,只惹得樊市人嗡然一皱眉! 片刻之后,便见樊市人暗自咬咬牙,再将面色稍一沉。 “不必了!” “三十五万石,就三十五万石吧!” “公子,可要清点一下钱、金?” 略带些部分的话语声,却只惹得刘胜温笑着一摇头,又朝身旁的兄长刘彭祖一摆手。 “兄长记下吧。” “舞阳侯,出铜钱五百万,黄金三千金,买太仓粮三十五万石。” 轻声道出此语,又看着刘彭祖将账目记下,刘胜才笑呵呵昂起头。 “清点就不必了。” “——想来君侯,也不会做那等辱没先祖、堕父祖威名的腌臜之事。” ··· “这账目,我记下了。” “但粮食,恐怕要等到明年开春时,再搬出太仓,交付到君侯手中。” “——毕竟除了君侯,还会有很多人从太仓买粮。” “每有一人买粮,就开一次太仓,也着实是太过麻烦了些;” “想来君侯,就算是今日得了米粮,也没有合适的粮仓存放?” 淡然一语,也终是让樊市人面上不忿之色稍退。 瓮声瓮气的丢下一句‘我也正有此意’,便敷衍的一拱手,旋即气呼呼的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朝着侧门的方向大步走去。 待樊市人的身影,消失在侧门之外,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才将古怪的目光,撒向坐在上首主位的刘胜。 但刘胜口中道出的下一句话,却让这叔侄二人,也不由哑然失笑······ “咳咳······” “那什么,夏雀啊~” “去;” “把舞阳侯送来的铜钱、金饼,都仔细点点。” “人心不可测啊······” ‘咳咳咳咳······’ 嗯~~第三更,想了一下,写完作息又要乱掉。 今天还是两更吧。 明天也两更,就当是休息了。 后天,十二月一号开始,再好好三更。 (本章完) 第217章 大发横财?呵,呵呵··· 送走舞阳侯樊市人之后,窦彭祖、刘彭祖、刘胜叔侄三人,也并没能闲下太久。 有樊市人打了样,做了‘出头鸟’,那些本就有意买粮,却还抱有些顾虑的公侯勋贵们,也都彻底打消了顾虑。 和樊市人简单打听过门道之后,剩下的公侯勋贵,也都次序登上了太子宫的大门。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刘胜也还是那句话: ——只要付得起钱,太仓的二千万石粮食,你买多少,我就卖你多少! ——铜钱百钱一石、黄金一金百石,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来之前,本就找樊市人打听过门道,来之后,又被刘胜再三提醒、强调,公侯们也大都没太磨叽。 试探性的讲了讲价,确定价格没得商量,便也都痛痛快快掏了钱。 可钱是掏了,买回来的粮食,公侯们却都没能拿到手。 有的人想拿到手,却被刘胜以应付樊市人时的借口——明年开春,一次性交付所有公侯的粮食为由,坚定的拒绝。 也有的人,本就苦于粮食买回来之后,没有地方存放; 被刘胜这么‘善意’的一提醒,便也大都眉开眼笑的表示:公子做生意,实在是太良心辣! 公侯们有如此反应,也并没有出乎刘胜的预料。 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代,储存粮食,尤其还是以‘万石’为单位的粮食,所需要的粮仓、人手以及储存成本,都是一笔庞大到令人咂舌的开支。 仓库自不用说,首先要够大,大到足够放得下这么多粮食; 其次,还要满足通风、干燥,远离水源、交通便利等种种条件。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过去千百年来,农户才宁愿在秋收之后,将自己的粮食低价卖给商贾,第二年又高价买回家食用,也不攒点钱,自己造个储存粮食的小粮仓。 ——除了掌握庞大资金,有能力承担这庞大储存成本的商人,而且是豪商巨贾之外,普天之下,有能力储存这么多粮食的,便只剩下官府了。 官府的粮仓,肯定不会帮百姓存粮食,只会存发放俸禄的禄米、供给军队的军粮,以及府、库的存粮。 至于商人,花费如此庞大的资金、成本储存粮食,自然就会赚取‘亿点点’差价。 而在过去,聚居于长安的功侯勋贵们,几乎从不曾和粮食打过交道; 即便是封国收上来的租税(粮食),也基本都是直接原地卖掉,换成钱、金存在封地,或运到长安开销。 冷不丁冒出这么个一本万利的买卖,功侯们自也顾不上,也不愿意建仓库或是找仓库。 ——反正刘胜愿意帮大家存着,那就存着呗! 至于刘胜‘侵吞这部分粮食’的可能性,也并没有让任何一位公侯勋贵感到担心。 因为这个时代,是以德立身的时代。 只要刘胜做了这样的事,那别说是做储君太子了,从今往后,天底下绝不会再有一个人,愿意把刘胜当‘人’。 从买粮,到存粮,刘胜都给大家伙定下一条龙服务,公侯们没有了顾虑,自然是争相上门认购。 前后短短三天的功夫,长安尚冠里的一百四十多家公侯勋贵,登上太子宫认购粮食的,便有足足三十七人! 而这三十七人认购的粮食数量,也无疑是让刘胜,再次为公侯群体庞大的购买力,感到惊诧不已······ · “费侯陈偃,隆虑侯周通;” “都昌侯朱辟彊,海阳侯摇省;” “博阳侯陈始,阳都侯丁安成,东武侯郭它······” “呼~~~” “——足足三十七家啊~” “光是食邑千户以上的,就有近二十家?” 在太子宫侧殿空等一上午,都没能再等来登门购粮的公侯,百无聊赖的刘胜,便起身走到了兄长刘彭祖面前。 拿起那几卷‘账本’,大致扫了一眼,刘胜便不由呵笑摇头起来。 “三十七家彻侯,就合力买下了七百多万石粮食;” “若是一百四十家都出手,太仓那两千万石粮食,怕是真要被全部吃下?” 听闻刘胜此言,坐在案前的刘彭祖也缓缓点下头,面上也同样涌现出些许诧异。 “先前,阿胜说要卖粮给公侯们,我还在想:公侯们能买几石粮?” “呵,现在可倒好······” “也算是让我开了眼?” 兄弟二人的交谈声,也让一旁的南皮侯窦彭祖起了兴致; 左右闲来无事,便以闲聊的口吻,为兄弟二人,解释起了这个中缘由。 “长安的彻侯勋贵们,看上去都并不很富有,单从衣食、住行来看,甚至还没一些商贾奢靡;” “但实际上,只要是彻侯,尤其是那些食邑千户以上、传延二三十年之久的元勋功侯,过往多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其实都是非常庞大的。 “——太祖高皇帝年间,我汉家农户加在一起,总共也不过二百万户;” “但光是太祖一朝敕封的元勋功侯,其封国食邑加在一起,就有不下二十万户!” “全天下的农税,诸侯占三成,彻侯勋贵占一成,而长安朝堂,却只占了六成······” ··· “朝堂六成、诸侯三成,彻侯元勋只一成,听上去是不多;” “但朝堂的六成租税,要用来发放官员的俸禄、军队的粮饷,还要疏通水渠、修补道路,以及宫内的用度。” “——如此庞大的开销,却只得天下六成的租税,够用就已经很不错了。” “诸侯的三成,也同样要用在诸侯国的官员、军队,以及地方官府、王宫的日常用度之上。” “至于彻侯勋贵,虽然一百多家加在一起,也只占我汉家一成的租税,但得了这一成租税之后,彻侯们却并不需要像朝堂、诸侯那样,将其中的大部分拿出来,用于治理封国。” “除了日常用度,以及偶尔随大军出征之外,彻侯们每年的封国租税,基本都可以攒下大半。” ··· “就拿舞阳侯樊市人来说,五千户的食邑,一年的租税,便是粮米五万石;” “按照往年,关中五十钱左右一石的粮价来算,这五万石粮米,就是二百五十万钱。” “一年二百五十万,十年,就是二千五百万。” “而舞阳侯国存在至今,已经过去了五个十年······” 平缓低沉的语调在殿内响起,引得兄弟二人齐齐回过头。 便见上首主位另一侧,南皮侯窦彭祖淡笑着低下头,小口喝着茶,不时又说着些什么。 “这次,舞阳侯樊市人从公子手中,买下了三十五万石粮食;” “但如果把存在封国的钱、金都调来长安,舞阳侯独自吃下一百万石粮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舞阳侯,就能独自吃下一百万石,剩下那几家同样有数千户食邑的公侯,便也差不了太多。” “这样算下来,这三十七家公侯加在一起,吃下太仓的二千万石存粮~” “嗯,确实吃力了些,但也并非是不能办到的事······” 语带轻松的再丢下一番话,窦彭祖便低下头去,将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了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茶汤。 单从窦彭祖这一番话来看,对于刘胜这次开太仓卖粮的事,窦彭祖似是满是担忧。 但实际上,对于这次的事儿,窦彭祖看的却十分通透。 ——这次的事,刘胜,必将大获全胜! 即便没有任何依据,窦彭祖,也仍旧坚信这一点! 作为已故南皮侯窦长君的长子,窦彭祖,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起码比起族亲窦婴,窦彭祖顶多只能算是‘中人之姿’。 对于这次的事,窦彭祖也仍旧没能看明白:刘胜,究竟意欲何为。 但‘中人之姿’的窦彭祖,却并没有忽略到这整件事情中,最值得注意的关键。 ——刘胜的所作所为,都得到了窦太后、天子启二人的一致支持! 仅此一项,便足矣。 太后、天子二人的一致支持,已经足以让窦彭祖断定:这次的事,出不了岔子。 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也算是有了底,对于刘胜真正的目的、计划,窦彭祖也就不那么迫切的想知道了。 反正刘胜赢定了,那与其现在就提前知道刘胜‘怎么赢’,倒不如等明年开春,亲眼看上这么一出好戏来的畅快。 ——窦彭祖,也同样是彻侯~ 贵族的生活,总是这么的枯燥,而又乏味。 难得有这样的好戏,而且是‘已知结局’的爽文,为枯燥乏味的贵族生活增添了去,窦彭祖当然也就不希望刘胜,太早给自己剧透了。 也果然不出窦彭祖所料:在自己这一番‘危言耸听’的推断之后,刘胜的面容上,也依旧没有流露出丝毫担忧。 只嘿然一笑,便满带着自信挺直腰板,望向殿门外,已经堆积如山的钱箱、金箱。 “不怕倾家荡产,就都放马过来吧?” “这个坑,可还留有不少缝隙;” “也不止能埋下这三十七家······” 淡笑着道出一语,又深深注视向殿门外的钱箱、金箱,盯了足足好一会儿; 而后,刘胜才突而一笑,随即摇头嘿笑着回过身。 望向表叔窦彭祖,手指,却指向了殿门外,已经快将太子宫堆满的木箱。 “侄儿估摸着,该来的‘客人’,都已经来过了。” “还劳表叔走一趟少府,把公侯们送来的金子,全都送入少府内帑。” “——顺便告诉少府:这,是我这次卖粮所得。” 轻声道出一语,待窦彭祖温笑着起身,又略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刘胜便又回过身,看向那些装着铜钱的木箱。 “铜钱,就都留着吧。” “说不定回头,都要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意味深长的一声轻喃,也并没有引来窦彭祖的追问,只呵笑着点下头,便走出殿门。 在太子宫侧门外招呼一声,不多时,便有上百名奴仆涌入太子宫,在窦彭祖的指挥下,将那一个个装满金饼的木箱,抬到了太子宫侧门之外。 ——过去三天,公侯们买下的七百多万石粮食,大部分都是用黄金作为购粮款。 原因也很简单:铜钱,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相较于堆满一屋子,也只够买匹好马的铜钱,公侯们显然愿意储蓄更轻便、更贵重,也更为美观的黄金。 而过去三天,从刘胜这里购买粮食的三十七家公侯,总共送来了近五万金······ “五万金,便是在后世,也有足足十二吨半呐······” “嘿!” “嘿嘿。” 嘿嘿傻笑着,目送窦彭祖找来的奴仆,将太子宫内的金子全部搬走,又走上前,从剩下的木箱中随手拿起几枚铜钱,刘胜便带着轻松地笑意,重新坐回了上首的位置。 而刘胜方才那句有意无意的嘀咕,也将刘彭祖的面容之上,隐约流露出些许了然。 “诶,阿胜。” “我可是听说,那些公侯们买了粮之后,私下里都在商量着,要在明年开春,把粮食再原封不动的卖还给你啊?” “——说是什么,粮食在太仓动都不动,买粮的钱在阿胜这里放一个冬天,半年的功夫,就能翻上好几倍?” 语带戏谑的说着,刘彭祖也从座位上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便走上前去,在刘胜身旁大咧咧坐下身。 只见刘胜面上淡然的低着头,看着面前,那几枚左右摆开的铜钱,嘴上也不忘讥笑着回上一句:“他们买走的粮食~” “肯定是要卖还给我的。” “——也确实如他们所说:太仓的粮食,一粒都不会出仓。” “但公侯们‘放’在我这里的钱嘛······” “嘿!” “——下崽儿是别想了~” “倒是缩水多少,都还得看明年开春,我心情好不好······” 满是戏谑,甚至还隐约带些幸灾乐祸的语调,也惹得刘彭祖一阵呵笑点头。 暗下,也大致明白了刘胜的打算。 但和表叔窦彭祖一样:刘彭祖,也不想太早看透这场戏,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反倒是此刻,摆在刘胜面前的那几枚铜钱,吸引了刘彭祖的注意力。 “嗯?” “秦半两、汉三铢,吕后八铢、太宗四铢······” “啧啧,这么杂;” “公侯们为了买粮,怕是把自家府邸都搜刮了个遍?” 略带戏谑的语调,却并没能让刘胜,将注意力从面前的几枚钱币上移开。 目光次序扫过面前,这四枚‘形貌各异’的铜钱,刘胜的面容之上,也随之涌上一抹古怪。 秦半两,是始皇嬴政一统寰宇之后,继车同轨、书同文之后,推行的统一度量衡、统一货币等制度的果实。 也正如‘半两’之名,每一枚秦半两,都重达半两(十二铢); 通体泛着铜黄,和后世的银元差不多大小,中间开了个黄豆大小的方孔; 钱面的上、下、左、右,分别以秦篆写有‘天圆地方’四个字。 ——这,便是如今汉室,流通性最强、购买力最高,也最受认可的钱币。 ··· 而接下来的汉三铢,却是与秦半两截然相反。 大约三铢的重量,只有秦半两的四分之一,铜含量更是肉眼可见的稀少; 和后世一元硬币差不多大小,内孔却恨不能开的比外圈还要大! 若非是内孔呈方形,钱身也隐约泛着些铜黄,刘胜只会认为面前的,是一个外圆内方的钥匙圈······ 比钥匙圈宽不了多少的狭窄钱面上,左右各写着‘三铢’二字。 只是这两个字~ 啧,怎么说呢······ ——看上去,就像是把方、文二字写成了‘放’,又左右分开,分别刻在钱面的左右两侧。 左侧的‘三’字,恨不能被写成三点水; 右侧的‘铢’字,更是严重不成比例的细长,好似长颈鹿的脖子。 偏偏就是如此细长的‘三铢’两个字,倒也还真能让人认得出来······ 这,则是如今天下,流通性最差、购买力最低,也最不受人待见、最不值钱的钱币。 ··· 剩下两枚钱,倒是比太祖三铢——也就是那个钥匙圈正常了不少。 吕后八铢,重量约八铢; 从成色来看,含铜量比秦半两低些,却也远高于太祖三铢。 大小和三铢差不多,内孔却是小了不止一半。 至于太宗四铢,比例、含铜量都和吕后八铢差不多,就是整体小了一圈,厚度也薄了一些,重量也只有四铢。 如果说,秦半两很受欢迎、太祖三铢很不遭人待见,那这吕后八铢、太宗四铢,便是介乎于二者之间,即不让人很欢迎,也不会让人很讨厌。 而这四种大小、重量,乃至含铜量都各有不同的铜钱,在如今的汉室却同时流通! 如此怪异的现象,自然是让刘胜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求知欲,和难以遏制的好奇心。 “秦半两重十二铢,是太祖三铢的四倍、太宗四铢的三倍,吕后八铢的一点五倍······” “含铜量、成色也都是层次不齐;” “——那通俗意义上的‘一钱’,指的是什么呢?” “一枚秦半两,还是一枚三铢、八铢,亦或是四铢?” 想到这里,刘胜面上疑惑之色愈甚,也愈发带上了些兴致盎然。 思虑良久,刘胜终还是昂起头,望向殿门外,那久久屹立于殿门一侧,如松树般屹立不倒的瘦弱身影。 “夏雀啊~” “过来过来,问伱点事儿。” (本章完) 第218章 嗨,闻着味儿了呗~ “过去这些年,你都在宫里做事,应该也曾到宫外的市集,采买些什么东西吧?” 温声一问,引得夏雀赶忙点点头,便见刘胜满意一笑,旋即稍低下头,朝面前的案几上,那一字排开的四枚铜钱仰了仰头。 “这四枚钱,可都认识?” 这一回,夏雀倒是没急于作答。 小心将头抬起些,认认真真看过每一枚铜钱,才又再次低下头。 “认得;” “最大的那个,是半两钱。” “钱圈最细的那个,是三铢钱。” “剩下两个,大些的是八铢钱,小些的是四铢钱。” 一板一眼的回答,只惹得刘胜又是笑着一点头。 而后,便将上半身稍一后仰,似笑非笑的翘起嘴角。 “那我问你:假设,我让你去东市买一石粮食,粮价是五十钱一石;” “这四种钱,你该怎么带?” “怎么带,你才能刚好买下一石粮食?” 将问题道出口,刘胜便好整以暇的将双手往后一趁,和身旁的兄长刘彭祖一起,等候起了夏雀的回答。 而夏雀给出的答案,却让刘胜心中对‘钱’的兴趣,愈发旺盛了起来······ “回公子的话。” “如果是在市集上,卖家标价一石粮食五十钱,那这‘五十钱’,通常说的是四铢钱。” “——因为四铢钱,是先太宗孝文皇帝下令铸的,百姓最认太宗皇帝,自然,也就最认四铢钱。” “如果奴想买这样一石粮食,那最方便的,自然就是带五十枚四铢钱;” “只要成色不缺,五十枚四铢钱,便正好能买下这一石粮食。” ··· “若是八铢钱,只要成色不差,便可以直接减半,只需要二十五枚八铢钱;” “就算是碰上胡搅蛮缠的,以‘成色不足’纠缠不休,也顶多只需要二十六、七枚便可。” “若是半两钱,那通常就是折四成,也就是二十枚。” “如果卖家厚道些,还会退回来几枚,只收十七、八枚······” 听完夏雀这一番温声细语的回答,刘胜只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和刘胜的预料相差无多:这几种钱的购买力,主要还是以重量为主要参考。 ——太宗四铢钱,因为‘太宗孝文皇帝’这块金字招牌,得以成为主要参照物; 而质量与四铢钱近乎一致的吕后八铢钱,因为‘两倍于四铢钱’的重量,而获得了接近两倍于四铢钱的购买力。 至于含铜量更高、质量更高,且重量三倍于四铢钱的秦半两,也因为重量优势,获得了接近三倍于四铢钱的购买力。 换而言之:四铢、八铢、秦半两这三种钱,购买力基本完全由重量决定,而不受相差无多的铜含量,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成色’所影响。 而剩下的三铢钱······ “三铢呢?” “如果是三铢钱,那需要多少枚,才能买下这标价‘五十钱一石’的粮食?” 在这个问题道出口的时候,刘胜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而夏雀接下来的回答,也无疑是让刘胜,彻底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三铢钱······” “公子应该听说过,吕太后曾颁布律令,不允许任何人拒收三铢钱?” 略有些迟疑,同时又答非所问的一语,只惹得刘胜轻轻点下头。 便见夏雀将上半身再弯下些,讳莫如深道:“太祖高皇帝也曾颁布律令,不允许商人穿丝绸、坐马车······” 言罢,夏雀便深深低下头去,只给面前的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留下一个帽顶。 而在夏雀这一声极其委婉的回答之后,兄弟二人只面面相觑的稍一对视,随即便是一阵摇头失笑······ 说到吕太后‘禁止拒收三铢钱’的律令,就不得不提过去这百十年,华夏大地的钱币演变过程。 春秋战国时,天下列国各有各的钱币,于各国内部流通,相对广受认同的几种钱币,也在各国之间流通。 其中最具有时代特色,也最为后世人熟知的,便是战国刀币。 最终,长达四百多年的春秋战国,以秦始皇一统天下而宣告结束,大秦帝国的时代正式来临。 在一统天下之后,祖龙嬴政顺理成章的,发行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标准货币:秦半两钱。 始皇规定:普天之下,凡华夏之民,都必须用秦字、说秦语,尊秦律,循秦俗,用秦钱。 这‘秦钱’,指的便是秦半两钱。 在秦半两成为天下唯一法定货币之后,仅仅只过了十几年,始皇嬴政便驾崩沙丘; 二世胡亥即立,天下群雄并起,美其名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始皇嬴政驾崩之后仅三年,曾经威压海内的大秦帝国,便被项羽、刘邦等人为代表的反秦义军推翻,大秦帝国轰然倒塌; 嬴秦社稷,也葬送在了被项羽腰斩于咸阳市的三世——子婴手中。 秦亡,天下被项羽一分为十八,又迅速被汉王刘邦再度一统,是为:汉太祖高皇帝。 再次统一天下,并建立刘汉社稷之后,作为开国之君的刘邦,却用尽了自己几乎整个皇帝生涯,将自己亲手分封的异姓诸侯次序取缔。 而天下,也因为春秋战国四百多年、秦灭六国十数年,以及秦亡之后的楚汉争霸、刘汉立国之后的异姓诸侯之乱——这长达数百年的战火,而被摧残的遍地狼藉。 立了刘汉,又苦于府库空虚; 手里没钱,却还急着要率军出征,平定异姓诸侯叛乱。 无奈之下,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便下令铸造了刘胜眼前,这好似钥匙圈的劣质三铢钱。 ——很显然,刘胜眼前的这枚三铢钱,是私铸的。 因为太祖一朝,由少府官铸的三铢钱,钱面上并不会写有‘三铢’二字,而是会写着‘半两’二字。 没错; 重量三铢,含铜量喜人,面值却高达半两的‘汉半两’。 如此骚操作,自然是让本就残破不堪、百废待兴的天下,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出现了数百倍的通货膨胀! 钱币信用破产,官府信用破产,经济秩序、社会秩序全面崩溃! 天下一夜之间,回到了以物易物的远古时期; 本就空虚的府库,因为刘邦这番杀鸡取卵的操作,而更加疲软; 天子法驾,凑不出八匹同色的马、丞相曹参,都只能做牛车上朝。 到这个地步,三铢钱,或者说‘汉三铢’,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废黜汉三铢。 但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选择是:放开铸币权,许天下人私铸,以‘普天同庆’······ 然后,汉室的货币秩序,就不出意外的烂掉了。 在那几年的时间,天下所有人,几乎都忙着熔铜铸造三铢钱; 与此同时,这些熔铸三铢钱的人,又无一例外的不认同三铢钱的购买力。 ——包括自己亲手熔铸,才刚出炉、都还热乎的三铢钱······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 太子刘盈年幼继位,吕太后临朝称制,接过了丈夫刘邦留下的烂摊子。 几乎是在孝惠刘盈继位后的第一时间,吕太后便颁布诏令:禁民私铸钱! 将铸币权收归国有之后,为了降低‘钥匙圈’三铢钱带来的恶劣影响,吕太后在秦半两(十二铢),和汉半两(三铢)之间,取了个中间值:八铢。 但为了给丈夫擦屁股,同时也是给丈夫留点遮羞布,吕太后也无奈的下令:已经存在于天下的各类钱币,只要不是全铅无铜、只要结构呈外圆内方的钱状,且没有完全断裂,就继续在民间流通; 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拒收符合以上要求的‘钱’; 违者,罚金四两。 在吕太后这一番操作之后,被太祖刘邦搞烂的钱币秩序,才总算是重回正轨,刘汉天下,也才正式开启‘重建华夏’的历史进程。 再后来,先太宗孝文皇帝继位,在吕后八铢钱的基础上,又另外发行了质量合格,又相对更加轻便的四铢钱。 到这,汉室糜烂的钱币秩序,才总算是在先太宗孝文皇帝手中,完全矫正回了正确的方向。 在明白秦半两、太祖三铢、吕后八铢、太宗四铢的发展进程之后,再回过头,看夏雀对刘胜给出的答复,其个中意味,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太祖高皇帝曾颁布律令,不允许商人穿丝绸、坐马车;” “但如今天下,几乎没人遵守这条禁令。” “所以,吕太后‘不得拒收三铢钱’的律令,也早已变成一纸空文?” 意味深长的一语,却只惹得夏雀赶忙将身子再玩下去些; 嘴上,却也不忘隐晦的答复道:“普天之下,恐怕没人敢说吕太后的坏话······” “只是这样的三铢钱,商户但凡是瞧见了,就大都会以‘售罄’‘打烊’,乃至‘家中有事’‘身体不适’等理由,拒绝做这笔生意。” “即便是告到官府,只要听到和三铢钱有关,官府也大都不会受理······” 听到这里,刘胜也终是似笑非笑的点下头,彻底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夏雀的话,说的很隐晦,却也足够明白。 ——对于吕太后‘不得拒收三铢钱’的禁令,天下人不敢说三道四; 但那酷似钥匙圈的三铢钱,或者说是‘三铢圈’的购买力,天下人的智商,也不允许他们认可。 所以,他们会以各种不涉及‘违背吕太后禁令’的方式,拒收三铢钱。 至于官府,也对这种现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将三铢钱巧妙地归类为:荚钱。 所谓荚钱,便是如同榆荚一样轻薄如纱,一碰就断的劣质钱。 很显然,太祖高皇帝刘邦的三铢钱,便是劣质荚钱中的‘战斗钱’······ “那金子呢?” “一金,大概能折多少钱?” “我将一金折为一万钱,是亏了,还是赚了?” 短暂的思虑过后,刘胜便又面色如常的抬起头,对面前的夏雀再发出一问。 见刘胜将话题从‘三铢钱’这个敏感词汇上移开,夏雀也将恨不能弯成九十度的腰杆稍挺起了些。 语调中,也稍带上了些许轻松。 “一金合多少铜钱,市面儿上并没有确切的说法;” “卖家在市集售卖货物,也很少会同时标价多少铜钱、多少金。” “——但比起铜钱,卖家都更喜欢收黄金。” “铜钱能买到的东西,用金子肯定能买到;但卖家明确标价‘多少金’的东西,则基本无法用铜钱买到。” ··· “价值三五百钱的东西,如果买家愿意给个金豆,卖家便会高兴的接受。” “但明码标价‘一百金’的一匹骏马,就算有人出价五百万钱,卖家也很可能不愿意卖。” “——便宜的东西,买家不会舍得付黄金;” “——昂贵的东西,卖家不会愿意收铜钱。” “非要说金子和铜钱之间,有什么折算的数例,那也就是按典当行、子钱行的价:黄金一金,折价四万钱······” 本能的稍带些不确定,却也足够笃定的口吻,让刘胜、刘彭祖二人自是连连点头。 便见夏雀稍调整一下呼吸,又继续说道:“一金折钱四万,折的是四铢。” “若是折八铢,便是大概两万一千;折秦半两,大概是一万六千,到一万七千之间。” “公侯们买粮的金子,公子按一金折一万钱收,无论怎么算,公子都是赚的······” 待夏雀再道出这最后一语,刘胜终是带着满意的笑容,对夏雀再点下头。 而后便轻轻一挥手,示意夏雀退下。 待夏雀再一躬身,又迈着小碎步倒退回殿门外,再重新站回殿门侧,刘胜,终是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喜悦,咧起嘴角,嘿嘿傻笑起来。 “我说那天,舞阳侯樊市人,怎么莫名其妙的面生不愉······” “嘿;” “合着,是被我无意间摆了一道?” 略带戏谑,又分明带些得意的笑声,也惹得一旁的刘彭祖笑着点下头。 “市面上,黄金一金,折钱四万;” “到了阿胜这里,舞阳侯的金子,却只能折一万······” “——也就是舞阳侯笃定,这门生意能赚到十倍不止的暴利,才没当场发作。” “若非如此,换了谁,都要被阿胜气的跳脚······” 却见刘胜闻言,只又嘿笑着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四枚铜钱。 而后,便伸手拿起那枚钥匙圈,轻轻掂了掂。 “就当是舞阳侯,为自己送来的这些荚钱,付出的代价吧。” “再~说了;” “三千金,买了三十万石粮食,和买了一百二十万石粮食,对舞阳侯而言,有区别吗?” “——没区别~” “反正到了明年开春,太仓的粮食,也还是一动不动存在太仓;” “舞阳侯也肯定要找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能拿回一部分的钱。” “折一万,和折四万、三十万石,和一百二十万石,又有什么区别呢?” 轻松地道出此语,刘胜便笑着站起身,将手中那枚豆荚钱随手丢在了脚下。 ——垃圾而已,丢了就丢了。 至于剩下三枚钱,则被刘胜随手抓起,放进了衣袖内。 今天,从夏雀那里得到的答案,让刘胜提起了很大的兴趣。 但夏雀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宫中内侍; 刘胜觉得,自己要找一个真正‘懂行的人’,再好好聊聊这‘钱’的问题。 嗯,天子启,肯定是个‘懂行’的人······ “听说过几天,父皇和皇祖母就要在长信殿,为丞相和魏其侯设庆功宴了。” “反正这太子宫的事,也暂时算是忙完了;” “兄长,有没有兴趣走一趟?” 温笑着发出一问,刘胜也不忘侧过头,将询问的目光撒向刘彭祖。 而刘彭祖听闻此言,望向刘胜的目光中,却隐约带上了些许戏谑。 “丞相,可是一直不希望父皇,将阿胜册立为太子储君啊?” “即便是表叔魏其侯,也曾因此怠慢过阿胜。” “——阿胜,就这么豁达?” “这二人的庆功宴,阿胜真的想去?” 听出兄长语调中的深意,本还没往深处想的刘胜,也不由一阵摇头苦笑。 “那又能怎么办呢~” “要做太子的人,总不能真和丞相‘老死不相往来’?” “——就算是要自此交恶,也总得亲自去打探打探:丞相对我这股莫名其妙的厌恶,是从何而来、有没有可能化解。” “即便是无法化解,也总得探过丞相的口风,才能根据实际情况,酌情考虑应对的方法······” “兄长认为呢?” 淡然,又隐约带些苦涩的话语,只引得刘彭祖微笑着点下头。 暗下思虑片刻,便也认可了刘胜的说法。 正要开口,想要和刘胜,再商量一下应对新鲜出炉的丞相——条侯周亚夫的具体策略时,殿外的夏雀一声禀告,便让兄弟二人的面庞上,不约而同的涌上一抹僵硬之色。 “馆陶姑母?” “这关头,馆陶姑母来这儿做什么” “——嗨~” “——闻着味儿了呗······” 无奈的发出一声牢骚,惹得刘彭祖也一阵苦笑,刘胜也终是强撑起笑容,抬头望向殿门外。 ——没等刘胜亲自出门相迎,馆陶公主刘嫖,便已经自顾自走进了太子宫,出现在了刘胜所在的侧殿之外······ 两更完成。 明天开始三更。 各位大父晚安。 (本章完) 第219章 加钱居士,字馆陶 “姑母有什么事,差人带个信便是了;” “何必亲自走这一遭?”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人人都要说我不知道尊敬长辈,都还没做太子,就已经无法被姑母请动了呢······” 在看到姑母刘嫖的一瞬间,刘胜便赶忙‘手忙脚乱’的迎上前,将刘嫖小心请入了殿内; 自手臂虚扶着刘嫖,到东席客座首位坐下身,刘胜便又呵笑着在刘嫖下座坐下来,神情满是恭敬的望向刘嫖。 “既然姑母都亲自来了,想来,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了?” 轻声一问,刘胜不忘坐直身,面色也稍一正,一副竖耳恭听的架势。 但即便是这样一副姿态,也还是让对座的兄长刘彭祖,看出了刘胜那隐约划过眉宇之间的无奈。 “唉······” “馆陶姑母啊~” “往后,还要将自己的女儿,嫁给阿胜做妇。” “到了那时,阿胜······” “啧啧啧······” 满是同情的看了看弟弟刘胜,又暗中腹诽一番,刘彭祖终也只得稍吸一口气,随即便也学着刘胜的模样,在脸上堆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刘嫖,不是现在的兄弟二人,所能得罪的起的······ 甚至很有可能,是兄弟二人穷尽一生,都始终不能得罪的存在······ “嗨~” “都是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尚冠里到太子宫,也就这两步路,还累不到我。” “也是难得有机会,能再到这太子宫来,再看看陛下曾经住过的地方······” 莫名亲和的语调,只惹得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心下一沉; 却见刘嫖如是说着,便也真的摆出一副‘故地重游’的神容,唏嘘感叹着,打量起了这处侧殿。 对于刘嫖这句‘再次来到太子宫’,兄弟二人自是不疑有他。 ——天子启,从八岁做太子,一直到三十一岁继承皇位,这足足二十三年的时间里,都一直住在这座太子宫中。 而刘嫖,是天子启一母同胞的长姊,也是天子启太子时期,关系最亲密的血亲。 凡先帝一朝,天子启都一直住在这座太子宫,作为天子启唯一的姊,刘嫖对这太子宫,自然也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话是这么说,对于刘嫖‘我就是来看看太子宫’的说法,兄弟二人却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因为在象征性的打量一圈周围之后,刘嫖那隐约透着贪婪的目光,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殿门之外,那早已堆满整个太子宫的一个个钱箱之上······ “光是钱,就已经把太子宫堆满了啊······” “那金子呢?” “——可有地方放金子?” 略带急切的一问,刘嫖便又在殿门外左右查看起来,嘴上也不忘嘀咕着:“不是说,小九卖太仓的粮食,得了好几万金吗······” 听闻刘嫖这一声嘀咕,又看着刘嫖焦急的伸长脖子,在院内寻找起那些装着金饼的木箱,独自坐在姑侄二人对侧的刘彭祖,只突然噗嗤一笑! 几乎是在笑声发出的一瞬间,刘彭祖便赶忙用手捂住嘴,而后又慌忙抬起头! 见对座的刘嫖,似乎并没有被自己这一声嗤笑吸引注意力,刘彭祖才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 而后便将玩味的目光,移向刘嫖身旁,面色已经有些局促起来的弟弟刘胜。 “馆陶姑母,这是‘有备而来啊’啊······” 对于兄长的戏谑目光,刘胜自是没有注意,也根本无暇顾及。 只是看着眼前,正焦急寻找‘猎物’的姑母、未来的丈母娘刘嫖,刘胜面上笑意是愈发僵硬,额角也不由冒起了点点汗珠······ “姑、姑母,怎么问起这个了?” “可是皇祖母担心,这件事出什么错漏,才让姑母前来······” 略带深意的一语,却只引得刘嫖满是随意的一摇头,目光仍在殿门外左右打探,嘴上敷衍的答道:“倒也不是;” “这不是长安街头都在传,小九卖太仓的粮食,得了好几万金嘛。” “我想着,小九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别再让人给欺负、哄骗了,被骗走金子。” “这才亲自过来,看看卖粮所得的那些······” “那些·········” 敷衍的说着,刘嫖望向殿门外的目光,只愈发急切了起来; 将身子坐的笔直,伸长脖子,却始终都没能在殿门外找到目标,刘嫖才终是带着一抹僵笑,略带试探的望向刘胜。 ——这,是刘嫖走进太子宫之后,目光第一次落在刘胜的身上······ “那些金子,都放哪儿去了?” “不是说先前,就码放在这侧殿外的吗?” 面上挂着一抹强挤出来的僵笑,语调中仍隐隐带着迫切的语调; 刘嫖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不由带上了些许催促! 若非碍于颜面,只怕刘嫖更愿意扑上前去,揪起刘胜衣领质问一句:金子呢?! 我的金子呢!!! 感受到刘嫖这莫名的迫切,刘胜自是心中了然。 但面上,刘胜终也只得呵笑着昂起头,佯做感激的对刘嫖微微一笑。 “让姑母担心了。” “卖粮得来的金子,刚被表叔南皮侯带人,运去少府内帑了。” “姑母如果放心不下,可以直接去少府内帑看看······” 满是随和,又不乏恭顺的平缓语调,却只惹得刘嫖面色陡然一紧! 足足僵了有三五息,刘嫖才从这错愕中回过神,带着愈发僵硬的笑容低下头去,心不在焉的伸出手,抓起面前的茶碗。 “哦······” “运走了啊······” “那便好,那便好······” 明显言不由衷的一句话,只惹得分坐两侧的兄弟二人微微一笑,便见刘嫖又满带着不甘,却更像是嘴硬般补了一句:“既然是南皮侯运走的,便当是出不了岔子;” “少府内帑的钱库,我、我也不经常去······” 一句‘不经常去’,只又惹得对座的刘彭祖赶忙低下头,紧紧捂住口鼻,尽量不让自己的偷笑声,传入刘嫖的耳中。 不经常去? ——那叫进不去! 嘿! 幸灾乐祸的腹诽着,刘彭祖也不忘再将目光一移; 片刻之后,分坐于殿两侧的兄弟二人,便在刘嫖没有注意到的角度,默契的相视一笑,又各自低下头去······ 对于刘嫖现在这般反应,刘彭祖自然是幸灾乐祸,又实在不敢笑出声; 但刘胜心中,却更多是无奈,和后怕······ “就差一点啊······” “但凡晚半个时辰,姑母这一趟,就能从太子宫‘满载而归’了······” 如是想着,刘胜也不由心有余悸的深吸一口气; 又暗自镇定了好一会儿,才将悸动的情绪平复下去。 侧过身,却发现刘嫖的目光,又不知何时,锁定在了殿门外的钱箱上。 ——连‘金子放在侧殿外’都知道,刘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此刻,被码放在殿门外的木箱中,装的是什么东西。 只是此刻,刘嫖望向殿门外的目光中,却又带上了些莫名的纠结。 似乎是在考虑这些钱,值不值得运回家; 值不值得调动数十上百辆马车,从太子宫搬走这数百个木箱,闹得长安物议沸腾,却只能换来‘寥寥’数百万钱······ 看着刘嫖那阴晴不定的面容,以及望向殿门外的目光中,那不时闪过的纠结和不敢,刘胜无奈之余,也不由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对于这个姑母,刘胜若非要说有什么感情,那显然是无中生有; 在刘胜眼中,刘嫖这个姑母,更像是一个关系不远不近,和自己不生不熟,又爱占小便宜的远方亲戚。 所以在过去,即便知道这位姑母,在祖母窦太后心中举足轻重,刘胜也并不曾刻意亲近。 毕竟爱占便宜的远方亲戚,到了哪儿都不会受人待见······ 而现在,刘胜却不能再这么想了。 因为未来的刘嫖,将不再是刘胜的姑母,而是会多出一个‘丈母娘’的身份。 再加上肉眼可见的未来,即将落在刘胜头上的储君太子之位,也使得刘胜必须和这位德行不佳,却能在窦太后身边‘搅动风云’的姑母,把关系处的越处越好。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一条在长安妇孺皆知的定律; ——馆陶公主的府门,是要用金砖才能砸开的。 连堂邑侯府的门、连见刘嫖一面,都需要用金砖砸,而今日的刘嫖却亲自动身,来到刘胜所在的太子宫。 简而言之:不拿到想要的东西、拿不到让自己满意的‘出场费’,这位长公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想明白这一点,刘胜终也只得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将其呼出; 反复做好心理建设,才将面色调整一番,重新带着温和的笑容,望向身旁,仍面带纠结的姑母刘嫖。 “姑母此来~” “莫非是对这粮食的买卖,也动了心?” 似有所指的一语,只惹得刘嫖眼前微微一亮! 短暂的思虑过后,却又将极为虚伪、刻意的担忧目光撒向身旁,即将成为储君太子,也即将成为自己女婿的侄儿。 “小九啊;” “这长安城内可都在传:小九开太仓卖平价粮,做的,可是赔本买卖啊?” “——说什么,只要花一百钱,在小九这里买上一石粮食,等到了明年开春,转手就能卖上千钱!” “更有甚至,还有些公侯在私下盘算:钱给了小九,粮食也有小九帮忙存在太仓;” “等到了明年开春,不嫌麻烦的,可以把粮食从太仓运出来,转手卖给关中的农户,赚取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利润。” “若是嫌麻烦,也可以直接把没运出太仓的粮食,以至少十倍的价格再卖还给小九!” “公侯们都在说:这哪是买卖?” “——这分明就是把钱‘存’在小九这里,半年就能下十倍的崽儿?!!”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刘嫖便已是有些眉飞色舞起来,甚至都已经顾不上做出一副‘我真的很担心你’的神容! 就好像这十倍以上的暴利,只要刘嫖想要,就随时能进刘嫖的口袋! 但再怎么说,刘嫖,也终究是个‘生意人’。 风险和回报成正比的道理,刘嫖心里也当然明白。 于是,刘嫖便又迅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将激动、迫切都藏回心里,重新将‘忧心忡忡’的目光,撒向了眼前的刘胜。 “这十倍、几十倍的暴利,我当然也是动心的;” “但再动心,我也终不至于看不清:这旁人赚得暴利,都是小九亏出去的啊?” “真要让小九亏个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钱,我又怎么会视若无睹???” “——毕竟再怎么说,都是一家人;” “阿娇,也已经要定给小九了。” “我又怎么忍心让我将来的女婿,因为亏损了少府内帑的钱,而被陛下斥责呢???” 满是诚挚——起码自以为‘足够诚挚’的道出这番话,刘嫖也终是转过身,满是担忧的看向刘胜。 “小九今日,就跟我交个实底。” “——这次的事,小九究竟有没有后手?” “那些买粮的公侯们,究竟会不会赚到这十几倍,乃至几十倍的暴利?” 接连道出两问,刘嫖也不忘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略有些心虚的补充一句:“如果小九有后手,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如果没有后手,真要让公侯们,靠卖粮食赚得十倍、数十倍的暴利~” “咳咳······” “那小九早点告诉我,我这做姑母的,也能替小九想想办法?” 明显带着心虚的一番强调,自是惹得刘胜心下苦笑连连; 就连对侧的兄长刘彭祖,望向刘胜的目光中,也逐渐带上了满满的同情。 刘嫖的意思,兄弟二人,当然明白。 ——侄儿,给姑母交个实底! ——这买卖,到底能不能赚钱?! 如果赚不到钱,那姑母就此作罢; 若是能赚到钱,那姑母,可就要亲自下场了······ “如何?” 思虑中,刘嫖又是一声看似担忧,实则迫切的催促声响起,让刘胜又发出一阵无奈的苦叹。 “父皇,究竟是怎么容下姑母的······” 心中虽是这样的想法,但表面上,刘胜也终归没有忘记先前,天子启无意间对自己提起的教诲。 ——凡是对你有用的人,能不撕破脸,就尽量不要撕破脸······ “姑母既然担心,那侄儿,自然也没有隐瞒的道理。” 脑海中,回响着天子启那低沉、偶尔会带上些沙哑,却也总是能让人心安的声线,终是让刘胜彻底镇定了下来。 轻声道出一语,待刘嫖期待的对自己连连点下头,刘胜才终是深吸一口气,又微笑着,对刘嫖缓缓一摇头。 “今年秋收之后,只要是从我这里买粮的人,就绝对不可能赚到钱。” “——不是‘赚不到很多钱’,而是‘赚不到钱’。” “一钱也赚不到。” “非但赚不到钱,就连买粮的本钱,都不一定保得住······” 满是笃定的道出一语,不等刘嫖做出反应,刘胜便又摇头一笑。 “这样吧。” “侄儿这里,给姑母记上一笔:太仓的粮食,有姑母十万石。” “——这买粮食的钱,自然也不用姑母给,侄儿自己出钱补进去便是。” “等到了明年开春,如果姑母想要粮食,那这十万石粮食,侄儿亲自去太仓提出来,运到姑母的府门之外;” “如果姑母不想要粮食,那侄儿就按那时的粮价,把姑母这十万石粮食折成金子,亲自送到姑母府上。” “如此,可好?” 仍带着恭顺、亲和,却也带有满满自信的一番话语,只惹得刘嫖一阵狐疑起来。 又小心问了一句‘粮价真不会暴涨?’,并从刘胜口中,得到了确定的答复之后,刘嫖终是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十万石粮食,一金折一百石,那就是······” “一千金?” 隐隐有些期待,又明显有些心虚的一问,刘嫖面上,也终是挂上了一抹由衷的笑意。 听闻刘嫖此问,刘胜却是呵笑着摇了摇头。 “只怕到了明年开春,按那时的粮价,十万石粮食,就折不了一千金了······” “不过姑母放心;” “就算那时,关中粮价跌到三、五十钱一石,这一千金,侄儿也会分文不少的奉上。” 似是随口一语,又隐约带有些许暗示的一语,也终是让刘嫖心满意足的点下头。 虽然没能看到‘传说’中,那堆满太子宫的几万金,但从刘胜口中,得到这‘回头送一千金给姑母’的承诺,刘嫖也勉强算是感到了满足。 只不过,即便是达成了预期目标,刘嫖临走时,也仍没忘似笑非笑的起身,给刘胜丢下一番隐晦的告诫。 “有小九这个话,这次平抑粮价的事儿,我也就可以放心了。” “但有一句话,思虑再三,还是得说出来,让小九好生琢磨琢磨;” “——阿娇,可是我的亲生骨肉、心肝宝贝啊······” “嗯?” 楼上装修,冲击钻钻到下午六点才消停,实在没法静下心码字。 今天三更,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十二点前,第三更只能半夜了······ 还是厚着脸皮,恳请各位大父继续支持,如果条件允许,也瞧得上庶子这本拙作的话,希望各位大父尽量追订,养书也别忘点个自动订阅。 追订数据实在是很重要,关乎到推荐位的竞争pk,直接关乎到这本书的成绩和未来,乃至我的职业发展。 所以,拜托各位大父了。 竖子血狸奴拜上。(手动磕头) (本章完) 第220章 天子启:不错,不错··· 数日之后,未央宫,清凉殿。 今天,便是天子启和窦太后,为平定叛乱的周亚夫、窦婴二人,设庆功宴的日子。 庆功宴在长乐宫长信殿,所以今天一整天,大半个长乐宫,都陷入了一阵忙碌,而又欢快的氛围之中。 但随着年关将近,每三年一次的大计,尤其还是天子启继位之后的第一次大计,也还是让天子启更加忙碌了起来。 当刘胜来到清凉殿时,午时已过; 刘胜本以为,天子启应该已经换好了衣服,并做好了黄昏时分,前往长信殿赴宴的所有准备。 而刘胜实际上看到的,却是眼睛遍布血丝、顶着青黑色眼眶,脸上写满疲惫、困倦的天子启,正时不时轻咳着,在御案前俯身查阅卷宗。 对于刘胜的到来,天子启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只丢下一句‘有话快说,朕忙着呢’,便头都不抬的继续查阅起了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奏报竹简。 看着眼前这一幕,刘胜也不由稍有些动容。 ——抛开能力、脾性、胸怀等方面不论,单论‘勤政’这一项,天子启,恐怕并不输先太宗皇帝刘恒,以及被政务活活压死的始皇嬴政。 用后世,某些极端群体的话来说:天下人要的,只是天子启这个态度而已······ 盯着操劳国事的天子启,痴楞的看了好一会儿,刘胜才将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当刘胜将几日前,馆陶公主刘嫖亲登太子宫,拜访刘胜的事大致道出,天子启才终是停下了手里的工作,面带诧异的稍抬起头。 “就这么把风透出去了?” “——不怕回头,她到处去乱说,把你那些‘贵客’都吓跑了??” 略有些质疑的一问,却引得刘胜淡笑着摇了摇头。 “太仓的粮食,儿臣给姑母留了十万石。” “买粮的钱,姑母没给;卖的粮食,也还在太仓。” “——但‘长公主买入太仓十万石粮食’的消息,孩儿已经放出风去了。” “姑母,也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意思,登门的公侯问起时,便也大方承认了这件事······” 听闻此言,天子启这才将心放回了肚中,又沉沉‘哦~’了一声。 “这回就算了。” “往后要多当心,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尤其是在你姑母面前,不该说的话,最好一个字也别透风。” “若不然,运气好些,被卖的或许是消息;” “万一运气不好,被卖的,可就是你了······” 疲惫的说着,天子启也终是直起身,疲惫的揉了揉眼角; 发现这么做,并不能将身上的疲劳驱散,天子启索性便从榻上起身,走到一旁,随即若无旁人的扭转着上身,活动起了酸涩的腰背。 即便是这短暂的休息,天子启也不敢荒废,一边活动着身体,一边对身前不远处的刘胜一昂头。 “买粮的公侯,都有哪些?” “除了元勋公侯之外,还有没有插手其中的?” “——比如朝臣、外戚之类?” 听闻此问,刘胜只赶忙走上前,将怀中的竹简放上御案。 手上一边忙活着,一边不忘答复道:“买粮的公侯,总共有三十七家,具体名录、买粮的数目,都在这簿子上。” “至于朝臣、外戚,倒是还没人登门买粮。” “想来,百官朝臣,都是拿得住轻重,不敢拿粮食的事开玩笑;” “而外戚么······” “嘿;” “儿臣的母族贾氏、父皇的母族窦氏,都在帮儿臣。” “剩下的,也就是宣明殿的程夫人、绮兰殿的王美人了。” 语带轻松的说着,刘胜也不由嘿然一笑,眉宇间,也隐约透露出些许狡黠。 “程夫人,向来和母亲要好,也拿得住轻重,程氏外戚,也拿不出多少钱买粮。” “至于绮兰殿的王美人么······” “啧。” “王美人背后的王氏,倒是没什么;” “但长陵田氏,本就是关中最大的粮商,今年却是一反常态的对外宣称‘休市一年’,就连秋收之后,都没有从百姓手里收粮食。” “儿臣总觉得,这次的事,怕是被那长陵田氏看透了?” “至少也是起了疑心、起了戒备?” 毫不拐弯抹角的一番陈述,也让天子启的面容上,隐约挂上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连带着先前,挂满整张脸的疲倦,都似是被驱散了些。 “不错。” “能考虑的这些,很不错。” “——长陵田氏那边,也不必太过担心。” “无论有没有看透伱的把戏,又是否对你起了戒心,长陵田氏,都必然会这么做。” “因为不这么做,他们就得和往年一样,照常做粮食生意;” “只要今年,他们做了粮食生意,那往大了说,就是居心叵测,意欲颠覆社稷、动摇国本,以牟取暴利。” “往小了说,也是为了把你拉下太子之位,而不惜通过轰抬关中粮价的方式,来阻止你平抑粮价。” “无论是哪种目的,朕,都绝不会轻饶。” “这点事,王美人,还是能看明白的······” 满是轻松地说出这番话,天子启也总算是活动了全身,最后再伸个懒腰,便自顾自坐回了榻上。 随手抓起御案上的竹简,简单扫了一眼,便似笑非笑的点下头。 “好啊······” “好······” 阴恻恻连道两声‘好’,又在竹简上的名单仔细看了一遍,天子启才再次抬头望向刘胜,也没忘将那卷竹简放在了身侧。 “这名录,朕留下。” “粮食的事儿,放手去做便是。” “之前商量好的事,朕都已经派人去办了。” “你就专心卖你的粮食,别的事,不用你多操心。” 再轻声道出一语,让刘胜彻底安下心,天子启的眉宇间,也随即涌上一抹淡淡的喜悦。 ——少府内帑的入账,天子启,当然是了然于胸的。 对于刘胜此番,轻而易举的为少府内帑,带来五万多金的收入,天子启心中,其实还是相当高兴的。 只是再高兴,天子启也不会让任何人,轻易看透自己心中的想法。 这无关乎什么城府、心机,仅仅只是封建帝王的本能。 如是而已。 将粮食的事儿简单略过,天子启便也坐直了身,略有些严肃的抬起头。 “来清凉殿,不只是为了把这卷名录,交到朕的手中吧?” 淡然一问,自是让刘胜当下了然:对于自己的来意,天子启,只怕是早有知晓。 既然身边有天子启的眼线,刘胜自也不拐弯抹角,只坦然点下头。 待天子启稍有些疲惫的昂起头,将双手也撑在身后,摆出一副‘说说吧’的架势,刘胜才将衣袖中的三枚铜钱,次序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刘胜的这番举动,自也没有出乎天子启的意料。 只稍沉吟片刻,便在刘胜开口提问之前,自顾自为刘胜还没说出口的疑惑,给出了自己的解答。 “秦半两,足重十二铢,含铜比有六成以上,成色上佳。” “但一是太重、太贵,不便于流通;” “二,则是这半两,乃是‘秦钱’;” “——我汉家,得用‘汉钱’。” 简单道出秦半两的优、劣势,又解释过秦半两‘不能成为主要货币’的原因,天子启便将手中,那枚刚拿起的半两钱放回了案上。 见天子启愿意为自己的解答疑惑,刘胜自也是乖乖走上前,在御榻侧的位置跪坐下身。 当刘胜在座位上做好,并再次抬起头时,天子启手中,便已经拿起了第二枚钱币。 “汉八铢,足重、足色,虽然比秦半两差些,但也差不了太多。” “吕太后铸这样的八铢钱,是因为太祖高皇帝,曾铸三铢荚钱,导致天下钱货不通。” “所以这八铢,比三铢重,又比半两轻,是兼顾方便、成色的权宜之钱。” “——但和秦半两一样,八铢钱也还是太重、太贵,不便于流通。” “所以,先帝才在八铢之后,又下令铸了四铢钱。” 说着,天子启便又将那枚八铢钱放回御案,将那第三枚,也是最后一枚铜钱——太宗四铢钱拿起。 只是在拿起这枚四铢钱时,天子启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稍皱了一下。 “汉四铢,比例、成色、含铜比都和八铢一样,重量又比八铢钱轻了一半。” “足重、足色,又轻便,所以最适合在天下流通。” “如果可以的话,朕也希望天下,只有太宗四铢钱流通;”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秦半两、荚三铢,吕后八铢、太宗四铢,乃至战国刀币等各类杂钱一起流通,钱制混乱不堪······”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中,已经明显带上了些不甘,和无奈。 而这莫名的无奈,刘胜却并不需要天子启,继续为自己答疑解惑了。 ——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在下令铸、行四铢钱的同时,将吕太后收归国有的铸币权,再次放开了······ 至于原因,也着实是有些复杂。 汉家开国之时,太祖高皇帝放开铸币权,允许天下百姓铸钱,是为了给自己铸造的三铢钥匙圈,再续一段时间的‘寿命’。 ——通过利益共享,来推延泡沫破裂的时间。 而吕太后将铸币权再度收回,自然就是泡沫破裂之后,为了重建秩序而做的努力。 按理来说,将铸币权全面放开,让全天下人都可以‘私自铸钱’的离奇政策,在汉家出现一次就够了; 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第二次。 但无奈的是:汉家第二次全面放开铸币权,正是德背苍生、泽及鸟兽的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的举措······ “当年,皇祖父从代国入继大统,本就被陈平、周勃等权臣掣肘;” “为了安抚齐系,以及其他不服先帝的宗亲诸侯,皇祖父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暂时稳住关东。” “——先是《许民弛山泽令》,让天下人都可以采用山矿;” “——之后又是铸、行四铢钱,并允许天下人私铸。” “有了这两点,刘濞在内的关东宗亲诸侯,才得以凭借各自国内的铜矿,开山得铜、熔铜铸钱,从而迅速强大起来。” “但也正是这触手可得的利益,让关东宗亲诸侯安分了十年;” “皇祖父也才得以腾出手,趁这十年专心应付陈平、周勃等权臣,终得以大权在握,君临天下······” 天子启正沉着脸,耳边传来刘胜这番满是唏嘘的感怀,也让天子启皱紧的眉头稍松开了些。 低头稍一思虑,便冷不丁发出一声嘿笑,随即略带调侃的望向刘胜。 “最近,没少读书?” “——嗨······” “——这不是要做太子了嘛······” 戏谑一语,惹得刘胜一阵摇头苦叹,便见天子启又嘿笑一声,又含笑点下头。 “当年,先帝从代国来长安,入继大统,继皇帝位。” “——于内,陈平、周勃等拥立先帝的勋贵,牢牢把控着朝野内外的权力;” “——于外,齐系为首,楚、吴在内的宗亲诸侯,都对先帝入继大统心有不服。” “内忧外患之下,先帝不得已,以开矿权、铸币权为代价,暂时稳住了关东诸侯,又花费了好几年,才将陈平、周勃等权臣取缔。” “只是先帝大权在握之后,已经放开的开矿权、铸币权,却已经是收不回来了······” ··· “凭着封国内的铜矿,宗亲诸侯们熔铜铸钱,都很快富庶、强大了起来。” “其中,封国内铜矿最丰富的吴王刘濞,更是在短短几十年内,就从太祖高皇帝年间的穷王、弱王,成为了朕即位之后,富甲天下、拥兵数十万的乱臣贼子!” “唉······” ··· “所以说啊~” “这藩,是必须要削的;” “这场仗,也是必须要打的。” “——不打这一场,关东的宗亲诸侯们,就永远不服入继大统的先帝,更不会服先帝的子孙、我汉家的后世之君。” “不把他们打怕了、打疼了,再借此一举收回他们的权力,我汉家的宗亲之乱,就永远不会有消失的那一天······” 满是唏嘘,又莫名有些苦涩的一番话,也惹得一旁的刘胜面带郁色的缓缓点下头。 而片刻之后,天子启望向刘胜的目光,却是愈发柔和,也愈发带上了些许欣慰。 “这些事,是不会写进书里的。” “——书里只会说,先帝放开了开矿权、铸币权,让关东宗亲诸侯得以富庶、强大;” “但书里不会说,先帝究竟为何这么做。” 轻笑着道出此语,天子启又将身子一侧转,再对刘胜轻笑着昂起头。 “这些事儿,都是你自己想明白的?” 闻言,刘胜却是不假思索的摇了摇头。 “这些事,是老师还在时,讲给我和兄长二人的。” “老师当时还说:将来做了宗亲诸侯,不要想着开矿铸钱,再用铸的钱蓄养军队;” “要做个本本分分、忠君奉上,不给长安添麻烦的恭王······”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刘胜面上便嗡然涌上一抹哀沉,眼眶中,也悄然蒙上了一层薄雾。 对于老师——故安贞武侯申屠嘉的离世,刘胜最开始,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哀痛。 只是尽到了学生该尽的本分,便有意无意的将此事淡忘了。 但对于离世的故人,悲伤,总是和回忆一起出现。 随着回忆起老师的次数越来越多,刘胜对老丞相申屠嘉的思念、哀痛,也才愈发强烈了起来······ 而在听到刘胜的回答之后,天子启也并没有因此,就对刘胜感到失望; 只怅然若失的摇摇头,再发出一声长叹,便面带沧桑的昂起头。 “老丞相啊······” “唉······” 父子二人一阵感叹唏嘘,又各自漠然,就好似是在为故去的老丞相默哀。 就这么过了有半炷香的功夫,父子二人为老丞相申屠嘉的‘默哀仪式’,才终随着天子启从榻上起身,而宣告结束。 “钱的事,朕知道你想做什么。” “朕也已经打算在元朔朝议,颁布禁民私铸钱的诏令。” “但钱的事儿,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办成的,更不是现在的你——公子胜所能办到的。” “先专心把粮食的事儿忙完吧~” “等明年开春,粮食的事儿尘埃落定,铸币权也被收归朝堂,朕再和‘太子胜’商量商量:这‘钱’的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办。” 如是说着,便见天子启再伸一个懒腰,随即慵懒的回过身,对刘胜轻轻一招手。 “一起去长乐?” ··· “儿臣觉得,元朔朝议上,儿臣可以上奏父皇,禁民私铸钱。” “——为什么?” “因为卖太仓的粮食,儿臣都是先收钱,再卖粮。” “现在的太子宫,也堆了好几千万各式杂钱” “再在元朔朝上奏父皇‘禁民私铸钱’,应该能让公侯们误以为:儿臣卖粮食,不是为了平抑粮价,而是为了钱的事儿。” “——嗯······” “——也不是不行;” “——那就提吧。” “——但具体怎么做,还是得等明年开春,粮食的事儿忙完再说。” ··· “就不能先······” “——先把粮食的事儿忙完!” “——毛毛躁躁的,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顾此失彼,回头啥也办不成!!!” “哦······” ··· “那······” “——让朕眯一会儿!” “哦·········” 下一更半夜了,明天有事的大父们先睡。 (本章完) 第221章 哎呀~皇祖母~~~ 长乐宫宴。 又是长乐宫宴。 刘胜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来到长乐宫,参加窦太后发起的宫宴了。 但刘胜清楚地记得:自己参加的每一场长乐宫宴,梁王刘武,都悉数在场······ “粮食的事,公子忙的怎么样了?” 恍然失神之间,梁王刘武低缓的声线传入耳中,惹得刘胜下意识抬起头。 便见硕大的长信殿内,宫人们正忙着布置坐席、餐案; 上首主位的御榻空空如也,窦太后和天子启,正在后殿小叙。 ——虽说是晚宴,但再怎么说,也还是太后发起的宫宴。 受邀与宴的人,根本不敢真等到黄昏才前来。 所以,即便距离黄昏还有半个多时辰,殿门外,便已经出现了零散的身影,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交谈着、说笑着。 而梁王刘武,正带着一抹明显有些刻意的笑容,站在刘胜的面前······ “王叔不必担心。” “都在按部就班的操办,出不了岔子。” 痴楞片刻,惹得梁王刘武都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刘胜才从短暂的失神状态拉回心绪; 再如梦方醒般,敷衍的对梁王刘武给出答复,刘胜的目光,便也不由自主的落在面前,这位曾意气风发,甚至险些染指储君的王叔身上。 比起过去几年,甚至是比起短短几个月之前,此时的梁王刘武,都已经低调、内敛了很多。 过去那身动辄以金丝缝边、以珠玉点缀的华袍,早已不见了踪影; 气质中,那时刻散发着的强势、倨傲,更是连影子都不剩。 朴素的纯色常袍,头上是一顶简单的刘氏冠,面上,也只挂着一抹谦逊的笑容。 ——刘胜能看出来,也能听出来:在自己面前,梁王刘武无论是神态,还是语调,都隐约带着一丝僵硬。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处理这‘长辈是臣,晚辈是君’的尴尬关系; 也可能是无法接受过去,这短短几个月内发生的重大变故,所带来的心理落差。 但让刘胜稍感到心安的是:从梁王刘武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刘胜唯独没有看到的,便是敌意。 只要没有敌意,那对于现在的刘胜而言,就都是可以‘做朋友’的人······ “梁王叔,怎么问起粮食的事儿了?” 想到这里,刘胜便也不再僵着脸,只呵笑着侧过身,请梁王刘武坐下身。 待叔侄二人分而落座,才又含笑问道:“怎么?” “这粮食的生意,梁王叔也感兴趣?” 此言一出,都不等刘胜再问,便见梁王刘武释然一笑。 自顾自摇摇头,又满是感怀的深吸一口气,随即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公子,还是看轻了寡人啊······” “——过去这些年,父皇、陛下对我,都是百般宠爱、信重。” “对我的请求,都是有求必应;送去睢阳的赏赐,也是络绎不绝。” “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已经足够寡人,甚至子孙百世极尽奢靡,都还有剩余。” “已经得到了如此之多,寡人,又怎么会继续贪图财富呢······” 看似是显摆,实则是为自己辩解的一番话,也使得刘胜轻笑着点下头。 对梁王刘武‘看轻了寡人’的指控,刘胜也并没有辩解。 ——刘胜能听得出梁王刘武,这是在向自己服软,又或是对自己表达友好、亲近; 但这并非是因为刘胜,真的让刘武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生出了‘这储君之位,你比我更配得上’的念头。 而是因为先前,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刺杀朝公九卿的事,彻底葬送了梁王刘武的整个政治生涯。 虽然最终,窦太后、天子启都原谅了梁王刘武,也并没有穷究刘武的罪过,但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在窦太后眼中,梁王刘武依旧还是那个恭孝、纯善的宝贝儿子; 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对天子启而言,梁王刘武,也仍旧是那个可以信任、信重的手足兄弟; 但从今往后,天子启却再也不会真的信任、信重刘武了。 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梁王刘武在长安朝堂眼中,已经变成了‘当街刺杀九卿’的疯子! 即便是有太后母亲、皇帝哥哥保护,那件事之后的梁王刘武,也就只能是梁王刘武。 甚至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千乘万骑、傲世天下的梁王刘武了······ “梁王叔,似是顿悟了。” “便是眼睛,都比过去清澈了许多?” 满是轻松,又莫名带些善意的一声调侃,只惹得梁王刘武又是一阵摇头唏嘘。 终,也只是苦笑着低下头,再发出一声长叹。 “过去,实在是做了太多荒唐事······” “如今,已是不愿再思虑太多。” “只想趁有生之年,多陪在母后身边,尽尽孝道罢了······” 再一声满怀唏嘘的感叹,刘胜却只呵笑着低下头去,并没有接过这话茬。 刘胜知道,梁王刘武这是想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就只做太后的乖儿子,不会再动不该有的念头; 但对于刘武的这个暗示,刘胜,却根本无法给出任何答复。 ——现在的刘胜,甚至都还不是太子储君,而仅仅只是刘武的侄子、一个平平无奇的‘公子’而已······ “老三和小九,怎么还聊上了~” “见我来了,也不知道上前扶一下······” 略显尴尬的氛围,被窦太后低缓的一声招呼所打破; 也几乎是在听到声响的第一时间,叔侄二人便赶忙从座位上起身,上前迎了上去。 左右各扶着窦太后的胳膊,到上首的御榻上坐下身,叔侄二人的身形便稍一顿。 ——梁王刘武先是下意识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如往常般,在窦太后身旁坐下身; 缓过神来,又似是被点穴般,彻底僵在了原地。 刘胜则是下意识要回过身,也想和往常一样,从窦太后身旁走开,到席间落座; 但不等刘胜直起身,便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窦太后紧紧握在了手中······ “来,挨着我坐。” “可是有些日子,没到宫里来,看我这瞎老婆子啦~” “啊?” 极尽柔和的话语声,也惹得刘胜面上立刻绽开一朵花,却也没忘迈出两步,在窦太后另一侧落座,将自己现在的位置,留给了一旁的天子启。 含笑坐下身,才轻声答复道:“近几日,忙着粮食的事儿,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 “也差不多忙完了。” “明天开始,孙儿也还是会和往常一样,每天来探望皇祖母的。” 与往日一般无二的乖巧答复,只引得老太后眉开眼笑,止不住一阵点头,又连道几个‘好’字。 待刘胜、天子启父子二人,左右夹着老太太在御榻上坐下身,梁王刘武也知趣的侧过身,坐回自己的席位,老太太才终是将面色稍一沉。 “自己过来~” 冷然一声轻斥,引得刘胜暗下一惊! 循声侧过头,这才看见姑母刘嫖,正满是委屈的低着头,绕过御榻,走到了刘胜身旁。 “姑······” “——你说说你!” “——啊?!” 不等刘胜‘姑母’二字道出口,窦太后面陡然沉下脸! 眉宇间,更瞬间涌上一股令人心悸的尊威。 “粮食的事儿,是伱这妇道人家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贸然插手的?” “这等关乎宗庙、社稷,关乎国本的大事,是你能用来谋财的?!” “——你不知道这次的事,关乎到小九日后,能不能成为太子储君吗!” “难道你女儿,将来不打算做太子妃,而是想要做中山王后,更或是直接守寡吗!!!”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窦太后便已是怒发冲冠,试探着望向刘嫖的昏暗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冷冽! 就连窦太后另一侧的天子启,都被这滔天怒火吓的稍一愣,竟也忘了开口,替自己的姐姐辩解。 殿内,原本各自忙碌着的宫人、婢女,也都齐齐停下动作,第一时间低下头、躬下身; 窦太后身上,更是丝毫不见先前,那执拗的逼迫天子启‘与立梁王’的气质。 ——在这一刻,窦太后,才真正展露出了汉家的‘老皇帝’,所应该展现出的无上威仪! 就连天子启,都要下意识避其锋芒的,无上威仪······ 祖母这没由来的滔天怒火,以及那瞬间便笼罩在长信殿上空的威压,也让刘胜短暂恍了神; 就这么愣愣的侧过头,呆了很久,很久······ 久到一旁的姑母刘嫖,都已经腿肚子发软,险些就要跪下身来,刘胜,才终于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嘶~~~ 呼~~~~~~~~ 畅通的呼吸,将刘胜感受到的窒息感驱散了些; 祖母铁青的面孔,也在刘胜再三心理建设下,显得不再那么吓人。 最后再昂起头,试探着看向窦太后另一侧,也已敛回面上笑容的天子启。 待天子启微不可见的一点头,刘胜的面庞之上,才终于再次涌现出先前,那抹灿烂如花的笑容。 “皇祖母~” “太仓那十万石粮食,是孙儿强塞给姑母的~” “皇祖母为此责备姑母,孙儿,可就没脸再见姑母,也没脸再娶阿娇做妇了~~~” 似是孩童般稚嫩的语调,再加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撒娇语气,只惹得窦太后眉头稍一松; 下意识就要平息怒火,反应过来后,却又赶忙将眉头皱了回去。 “不用编这些瞎话来哄骗我!” “我眼睛是瞎了,但心还没瞎!” 语气仍满是恼怒的一声呵斥,便见窦太后猛地转过头。 望向刘嫖的冷冽目光,像极了后世某部影视剧中,达康书记的死亡凝视······ “我问你!” “太仓的粮食,是不是你逼着小九,划拉了十万石到自己碗里?!” “——这十万石粮食,是不是没给钱!!!” 又是接连几声呵斥,窦太后面上怒火只更甚! 也惹得一旁的刘嫖,只不住地将求助的目光,撒向夹在母子之间的刘胜。 接收到姑母+准丈母娘的求助,刘胜自也只得含笑起身,再乖巧地蹲在窦太后身前,抱着祖母的小腿,又轻轻晃了晃。 “皇祖母,真的是误会姑母了······” “就算是要怪罪,也好歹让孙儿辩解一番,免得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让姑母受这无妄之灾?” 如此恭顺的姿态,也终是让窦太后面上怒意稍艾,却也不愿多言。 只气呼呼的稍低下头,将那仍满带着怒火的目光,望向蹲在身前的宝贝孙儿。 ——刘胜很确定,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窦太后都不会怪到刘胜头上; 但被祖母这么含怒盯着,刘胜心中,也莫名生出了一种错觉。 刘嫖,死定了! 如果刘胜的辩解不能救回刘嫖,那刘胜,也死定了! “呼······” 被这扑面而来的威严吓得一愣,又强撑着深吸一口气,刘胜才总算是面前镇定下来。 随后,便开始为自己的极品姑母刘嫖,编造起了辩护词。 “皇祖母知道,孙儿这回平抑粮价,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要让公侯、商人们,从孙儿手里买粮食;” “孙儿最怕,也是最担心的,就是公侯、商人们看破孙儿的计谋,不来找孙儿买粮。” 温声道出连语,心中底气也更足了些,刘胜才稍侧过身,看了看御榻旁的姑母刘嫖。 而后,便再次抬头望向祖母,继续说道:“皇祖母想啊,馆陶姑母可是整个长安,乃至于整个关中,都赫赫有名的女中豪杰!” “在关中,凡是赚钱的买卖,姑母就从不曾错过!” “这粮食的买卖,如果姑母不插手,那公侯、商人们,又怎么敢下手呢?” “——馆陶长公主不敢做的买卖,谁人敢做?” ··· “若不让姑母也假装入局,那公侯、商人们,怕是都要一眼看透孙儿的计谋。” “正式因此,孙儿才会厚着脸皮,把那十万石粮食强塞给姑母;” “也好让公侯、商人们安下心,毫无防备的陷进孙儿的圈套之中啊······” 平缓,温和,又时刻带着真挚的一番话,才终是让窦太后面上的怒容,隐隐转变为些许疑虑。 “是这样吗?!” 冷然一声呵斥,只惹得一旁的刘嫖稍一愣,又似是捣蒜般连连点下头! “是、是这样。” “昨儿个,还、还有好些公侯登门,探女儿口风来着;” “女儿什么都没说,只按小九的意思告诉他们:今、明二年,粮食,确实是笔赚钱的买卖······” 惊魂不定的张开嘴,磕磕绊绊的道出这番话,饶是作为‘长乐宫第一贵客’的刘嫖,也不由悄悄咽了口唾沫。 也正是这番举动,让窦太后终于静下心,将面上怒火敛去大半。 再回过身,从天子启的目光中,得到一个‘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的肯定,窦太后才终是郁郁不乐的正过身。 又似是嘴硬般嘟囔道:“先帝在时,先帝护着;” “先帝没了,皇帝护着。” “瞧今儿这阵势,等日后皇帝崩了,小九,也还是会护着。” “——就都惯着她吧!” “早晚要惯出事儿来······” 似是赌气般的一阵嘟囔,只惹得窦太后两侧的刘嫖、天子启姐弟二人齐齐低下头。 ——正如窦太后所言:眼睛瞎了,不代表心也一起瞎了。 作为汉家的‘老皇帝’,今天这档子事儿,窦太后,还不至于看不明白······ 但即便是如此,刘胜也依旧没有变换面色。 只嘿笑着站起身,谄媚的替祖母捶打着肩侧,嘴上,也没忘‘顽劣’的说道:“皇祖母这话说的,都把孙儿弄糊涂了;” “——自家人不护着自家人,难不成,还要护着外人?” “不护着自家人,那还能叫自家人嘛~” 死皮赖脸的一阵磨叽,又是捏腰捶腿,又是眼保健操; 再加上最后,这一番半带玩笑,也半带认真的话,刘胜用尽浑身解数,也总算是让窦太后转怒为喜。 便见窦太后无奈的笑着,将身后的刘胜拉过,在身侧重新坐下身。 而后,却又将略带警告的目光,撒向一旁的女儿刘嫖。 “这回,便罢了。” “再有下回,我这瞎老婆子,可就没这么好糊弄了。” “——记得把嘴捂严实些~” “可别让小九陷阱里的‘猎物’,再让你给吓跑了······” 见母亲终于愿意训诫自己,刘嫖只如蒙大赦的连连点下头; 刘胜也没闲着,赶忙起身,将自己的位置让给刘嫖,任由祖母被儿女佳作在中间,自己则跪立于窦太后身后,温柔的替窦太后揉起了眼眶周围的穴位。 经刘胜这一番软磨硬泡,再加上一旁的天子启时不时开口,不动声色为姐姐刘嫖辩解几声,窦太后心中的怒火,才总算是被彻底驱散。 不片刻的功夫,便拉着身旁儿女的手,被刘胜按揉着眼眶周围,面带享受的闭上了双眼。 如此安宁、祥和,又令人莫名展颜的温馨笑容,也终是让殿内的宫人们,再次于殿内忙碌起来。 但已经提前落座于席间的梁王刘武,却似乎已经被全世界遗忘,只能五味陈杂的坐在座位上,将那嫉羡、幽怨,又隐约带些悔恨的目光,撒向上首的祖孙四人。 ——曾几何时,眼前的一切,都是梁王刘武触手可及、唾手可得的专属待遇。 而现在,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是从什么时候起,有了这样的变化呢······” 只可惜,刘武心中的疑惑,注定无法得出答案。 因为直到此时此刻,刘武的注意力,都始终没有哪怕片刻,汇集于窦太后身后,那嘿笑着替祖母按揉眼眶的少年身上。 直到此时此刻,刘武都还没有意识到:刘胜的存在,到底为这一家子人,乃至于未来的整个天下,带来了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改变······ 真是漫长、艰难,又让人‘难忘’的一夜。 隔壁邻居半夜打麻将,麻将机哐啷啷响到4点····· 白天楼上冲击钻打桩,晚上隔壁打麻将饶命? 嘿,真有意思。 也不知道我是犯了哪家的太岁。 睡了~ 大父们不用担心,最迟下午,楼上的冲击钻就会把我吵醒的。 (本章完) 第222章 丞相,还是离不开朕的嘛~ 如果是朝议、典礼等正式场合,窦太后、天子启母子,自然是应该最后出场。 但今日只是一场宴席,又是庆功宴,也就没了那么多讲究。 ——窦太后、天子启母子,刘嫖、刘胜姑侄,外加一个被无视的梁王刘武五人,在黄昏前便已落座于殿内,一直闲聊到了黄昏。 待第一缕晚霞照入殿内,窦太后便呵笑着侧过身,轻拍了拍刘胜的后背。 “时候不早,人应该也都来齐了。” “去把客人们,都请进殿内吧。” 祖母有了吩咐,天子启也淡笑着点下头,刘胜只是乖乖应下,便起身走到殿外。 将早就等候于殿外的客人们请入殿内,又含笑看着客人们,向上首的窦太后、天子启行过礼,再各自于席间落座,刘胜便也回过身,在西席次座坐下身来。 今日这场庆功宴的主角,显然是以太尉、大将军的身份,平定叛乱的周亚夫、窦婴二人。 东、西二席的首座,这二人自也是当任不让。 只是其他人的座次,让刘胜颇有些玩味了起来。 ——上首的御榻之上,天子启、窦太后母子相邻而坐,面上是同样一抹随和笑意; 长公主刘嫖则并不坐在席间,而是在御榻旁独坐一席。 东席首座,是平定吴楚之乱的第一大功臣:丞相周亚夫。 自周亚夫往下,依次是率兵前往赵都邯郸的曲周侯俪寄、率兵支援齐地的俞侯栾布,以及奇袭淮泗口的弓高侯韩颓当。 韩颓当以下,则是程不识、李广等功不及封侯,却也足够让他们出现在长信殿,参加这场庆功宴的高级将领。 而刘胜所在的西席,座次就非常有趣了。 ——首座,是新鲜出炉的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 紧挨着窦婴落座于次席的,则是刘胜。 自刘胜往下,依次是皇七子刘彭祖、南皮侯窦彭祖、轵侯薄戎奴,以及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的母舅:外戚贾贵。 而梁王刘武,则也和刘嫖一样,并不在东、西二席之间。 但和刘嫖不一样的是:梁王刘武,也并没有单独坐在御榻一侧; 而是在西席首座的窦婴身后,隔着好几步的距离,孤零零坐在角落。 ——如果没有之前,袁盎遇刺那件事,梁王刘武肯定会是今日,这场庆功宴的主角! 最起码,也会是主角之一。 但在那件事之后,梁王刘武纵是有再大的功劳,也只能低调的藏在窦婴身后······ “既然都齐到了,那便开宴吧。” “即是庆功宴,也就不必讲究那些个虚礼,图个畅快、喜庆便是。” 窦太后温笑间道出一语,今日这场庆功宴,便算是开始了。 没有太多开场白,也没有什么虚伪客套的场面话,只一句‘图个畅快、喜庆’,便足以让席间众人开颜。 太后发话开宴,宫人们自是从殿侧鱼贯而出,将各类酒肉吃食,分别摆上众人面前的餐几。 再在每个人面前,留一个负责斟酒的宫女; 随着上首的天子启起身,对东、西两席首位的周亚夫、窦婴二人邀过酒,又说了几句勉励、亲近的话,这场宫宴,便也进入了众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的阶段。 “表叔?” 呵笑着侧过身,看着窦婴与天子启遥相对应,而后又坐下身,吃上两口菜; 待窦婴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刘胜便也双手举起酒盏,淡笑着望向窦婴。 “表叔允文允武,做了大将军,能提兵平定叛乱,如今又做了太子傅,要傅教我汉家将来的储君。” “假以时日,表叔便是做了丞相,恐怕也不是什么怪事。” “这盏酒,侄儿敬表叔武能定国安邦,文能治国安民!” 毫不吝啬的一番夸赞之语,只惹得窦婴腼腆一笑,却也并没有说些‘过奖’之类的自谦之语。 浅笑着看向眼前,那正被宫女斟满的酒盏,窦婴便也双手拿起酒盏,侧过身,和刘胜相视一笑。 “表叔请。” “——公子请。” 叔侄二人对应一盏,又互相客套着交谈起来,自也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侧过身,不动声色的打探起西席,落座于次席的刘胜。 今日这场庆功宴,表面上看,是窦太后、天子启母子,专门为平定吴楚之乱的功臣,设下的一场庆功宴。 但实际上,凡是明眼人,就都能看出来:庆功,只是个幌子。 ——真要是单纯的庆功宴,那坐在西席首座的,就该是梁王刘武! 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以及南皮侯窦彭祖、轵侯薄戎奴、贾贵等外戚,也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所以,今日这场‘庆功宴’,说白了,就是窦太后和天子启,为皇九子刘胜提供一个机会。 提供一个和有功将士亲近、熟悉,并初步建立关系的机会。 刘胜显然也感受到了祖母、父亲的好意,也同样想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而殿内众人中,刘胜最迫切需要亲近,或者说迫切需要‘搞定’的,显然就是自己将来的老师:魏其侯窦婴······ “唉~” “老丞相尚健在的时候,总有人在我身边说:有小九、老七这两个学生,是老丞相的福气;” “只是这福气,老丞相都还没来得及享,便去见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了······” 听到自己左前方,传来刘胜、窦婴叔侄二人的交谈,窦太后也不由稍叹一口气,又满是唏嘘的发出一声感叹。 待殿内众人各自抬起头,将注意力齐齐汇聚于上首御榻,便见窦太后摇头叹息着侧过身; 目光虽没能精准落在刘胜、窦婴二人身上,但身子却也稍倾向二人所在的方向。 “往后,魏其侯,就要做小九的太傅了;” “老丞相没来得及享的福,便要由魏其侯,替老丞相享。” “——这,是皇帝赐与魏其侯的福分,也是外戚本不该获得的荣耀。” “魏其侯,可千万不能辜负皇帝的信重,做出些给我窦氏、给我这瞎老婆子丢人现眼的事来······” 一番感怀、唏嘘,又隐隐带有些许警告的训诫之语,只引得窦婴赶忙坐直身,摆出一副竖耳恭听的架势; 待窦太后话都说完,窦婴便又赶忙起身,对窦太后深一拱手。 “太后教诲,臣,铭记于心······” “——如果不是太后,臣本会是个顽劣的小子,根本无法明白真正的道理;” “如果不是陛下的信重,臣本也只会是个胡作非为,仗着有太后给自己撑腰,就到处惹是生非的纨绔外戚。” “臣能有今天,都是太后和陛下对臣尊尊教诲,又百般信重,让我能侥幸成为如今,这样一个勉强还算有用的人。” “凭借武勋获封为彻侯,又因为太后、陛下的信重,而成为了太子太傅,臣不敢因此而骄纵。” “只希望能用自己的浅薄学识,将未来的储君傅教成人,不辜负太后、陛下的信重······” 滴水不漏,又满是诚恳的一番话语,自惹得殿内众人争相点下头,纷纷将敬重的目光,撒向窦婴那温文尔雅,却也不乏阳刚之气的高大身影。 而在御榻之上,听闻窦婴这番话,窦太后却是面带萧瑟的摇了摇头,又暗下稍叹口气。 “不必用这样的话,来给我和皇帝脸上贴金。” “成了材,那就是自己的本事,也不必过于自谦。” “只是时时刻刻,都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不要因为自己,曾为社稷立下过些许功劳,便骄纵、自满。” “——需知吕产、吕禄,乃至薄昭前车之鉴不远;” “不要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让我汉家,再生出外戚骄纵跋扈、功臣居功自傲的事来······” 满是唏嘘,又莫名带有些悲苦的一番话,只惹得殿内悄然一静; 说出这番话的窦太后,却似真的很想念老丞相申屠嘉般,唉声叹气的低下头去。 听闻窦太后这番话,窦婴自又是恭顺的连连点头,又对窦太后再躬身一拜。 “谢太后训诫······” 而在窦婴身后,以及对侧的东席首座,梁王刘武、丞相周亚夫二人,却是各自低下头去。 ——梁王刘武低头,是因为窦太后这意有所指的一番话,让刘武感到羞愧; 至于周亚夫,明显也听出了窦太后这番话,是假借‘训诫自家子侄外戚’的名义,实则且是在敲打自己。 只是这莫名其妙的敲打,却让周亚夫心中,悄然生出一股类似‘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阴阳怪气我’的委屈。 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也因为窦太后这含沙射影的感叹,而隐隐有些古怪了起来。 毕竟窦太后这番话,把外戚、功臣都一起装了进去; 而这一场庆功宴,除去刘胜、刘彭祖两位皇子,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是这两类人其中的一种······ “皇祖母~” 这低沉、古怪的氛围持续许久,一声在御榻侧后方响起的娇糯轻呼,才终是让低头沉默的众人纷纷抬起头。 待那娇滴滴的女童走上前,伸手便挂在了窦太后的脖子上,殿内的怪异氛围,才随着窦太后展露的笑颜,而再次趋于正常。 “嘿!哟;” “阿娇啊~” “我的宝贝阿娇······” 几乎是在听到那娇糯呼唤的瞬间,窦太后满布哀沉的面容之上,便应声绽开了一朵花朵般的灿烂笑容。 眉开眼笑的俯下身,稍有些吃力的将小翁主抱起,便眉开眼笑的坐在御榻之上,呵笑着逗弄起宝贝外孙女。 太后开心了,殿内众人自也各自笑着低下头,品尝起了面前的美食,又和左右的人推杯换盏着喝起了酒。 正当刘胜愁着,要不要找对面的周亚夫,以及侧后方的梁王刘武喝上一杯,窦太后含笑着对刘胜一招手,也总算是解了刘胜的围。 “皇帝舅舅~” 当刘胜温笑着起身上前,年仅五岁的阿娇翁主,也已是被天子启呵笑着抱了过去。 小翁主天真烂漫的笑容,和那能甜化人心的娇糯语气,更是让殿内众人眉开眼笑起来。 “嘶~” “胡子胡子,揪疼了!” “阿娇乖~来,松手······” “嘶!” 天子启佯做吃痛的求饶声,又惹得众人一阵哄笑起来,也惹得刘胜望向小翁主的目光,愈发柔和了起来。 “怎么样?” “皇祖母接进宫里,替你养着了······” “等将来成了亲,肯定是打不过小九的······” 在天子启和窦太后中间坐下身,呵笑着侧过头,看着天子启怀中的少女,正‘胆大包天’的揪玩起天子启颌下髯须; 身后冷不丁传来窦太后满是戏谑的声线,却惹得刘胜面色一滞,又似恼羞成怒般回过头! 待见身后的祖母窦太后,正努力的憋着笑,刘胜终也只得嘟嘟囔囔的低下头去。 “说好不再提这事儿的······” 御榻上,祖孙几人其乐融融,面上无不挂着幸福的笑容。 天子启抱着阿娇翁主,面上丝毫不见帝王威仪; 窦太后则拉着刘胜,祖孙二人各自俯下身,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不多时,馆陶公主刘嫖、梁王刘武二人,也都被窦太后拉着,在御榻上坐下身来。 整个长信殿内,都因为这一家子人脸上,各自洋溢着的灿烂笑容,而愈发轻松愉快了起来。 直到······ “来人!” 毫无征兆的一声咆哮,只惹得殿内众人齐齐一惊! 各自循声抬起头,却见东席首座,丞相周亚夫怒而起身,满是愤恨的打量着左右! 待一名宫人小跑上前,走到周亚夫的身边,又被周亚夫破口大骂一通,众人这才发现:周亚夫面前的餐案上,吃食酒水应有尽有,唯独不见筷、匕等餐具。 但没人注意到:在周亚夫咆哮着,质问宫人‘为什么不给我餐具’时,御榻之上,正抱着阿娇翁主的天子启,嘴角只悄然挂上了一抹怪笑······ “怎么回事啊~” “什么事,气的丞相如此大发雷霆,甚至当着朕和母后的面,都要发出如此失礼的咆哮声?” 天子启明知故问,却也并不耽误周亚夫身旁,那刚被喝骂过的宫人赶忙回过身,神情惊恐的跪倒在御案前。 “禀、禀陛下!” “奴,奴一时大意,忘了给、给丞相备餐具了······” 磕磕绊绊的告罪声,让殿内众人面上,纷纷流露出一抹讳莫如深的神容; 望向天子启的目光,更是立刻带上了一抹狐疑。 ——这么快? 叛乱平定刚过去几个月,周亚夫更是才做丞相不久! 天子启,就这么急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对于众人的古怪目光,天子启却似是毫不在意,只‘哦~’了一声,便呵笑着一摆手。 “既然是忘记了,那就立刻去取便是。” “餐具而已,又不是兵甲?” 语调满是随意,话语中却也满带深意的一语,只让殿内众人面色又一紧; 便见那宫人苍茫离去,不片刻便见一整套餐具,瑟瑟发抖的送到了周亚夫的面前。 “哼!” 对那宫人闷哼一声,周亚夫也气呼呼坐下身,拿起那小匕,便切割起了面前的炙肉。 也正是在这时,天子启才终是带着说笑的口吻,道出了今日,自己真正想对周亚夫说的话。 “不过说来,也真有意思。” “——一盘炙肉,就这么摆在丞相面前,但丞相就是吃不到。” “非要朕下令,丞相才能得到那一把毫不起眼,却也不可或缺的小匕;” “有了切肉的匕,丞相,才能吃到这炙肉。” 意味深长的一语,惹得殿内众人争相将五味陈杂的目光,撒向东席首座的周亚夫; 却见天子启仍含着那抹淡淡笑意,对周亚夫微微摇了摇头。 “如此说来,丞相,还是离不开朕的嘛~” “——离了朕,丞相就没有切肉的匕,连摆在面前的肉,都吃不到嘴里啊?” “嗯?” 明明是玩笑的口吻,明明是含笑的面容; 天子启望向周亚夫的目光,却隐约带上了一抹阴戾。 而在天子启这含沙射影的‘玩笑话’之后,周亚夫,也并没有如天子启希望的那样,知趣的点下头······ “臣倒是认为,吃肉,也未必就需要切肉的匕。” “——毕竟吃肉的,是人;嚼肉的,是牙。” “将一把匕丢在肉上,匕是无法自己切开肉的。” “但就算没有匕,只要是有牙的人,也还是能嚼的动肉。” 面色如常的道出此语,周亚夫也不忘低下头,将手中的小匕轻轻一松; 演示过‘匕首不会自动切肉’的科学实验,又见周亚夫满不在乎的伸出手,抓起一块拳头大的炙肉,便张嘴撕咬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殿内的每一个人,都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却也不忘时不时翻起眼皮,朝大快朵颐的周亚夫喵上一眼。 至于御榻之上,天子启仍旧抱着怀里的阿娇翁主,胡须也还被那粉嫩的小手攥紧,望向周亚夫的目光,却也早已不知何时,带上了那彻骨冷冽。 “臣吃饱了。” “谢太后、陛下赐宴。” 大口吃完手中的炙肉,周亚夫便洒然起身,对上首的窦太后、天子启躬身一拜。 不等天子启道出‘起身’二字,甚至连‘起’字都还没来得及道出口,便见周亚夫自顾自起身,昂首挺胸,朝着殿外大步离去。 独留御榻之上,仍抱着阿娇翁主的天子启,将那阴云密布的面容,正对向周亚夫离去时的背影······· “呵;” “呵呵······” “——周亚夫啊~” ··· “好······” “很好······” 第一更。 第二更估计两点,第三更早上······ 作息烂掉(笑脸) 稿费到手立刻搬家(笑脸) (本章完) 第223章 刘胜:怎么说?合伙不? 一场本该主宾尽欢的庆功宴,因为周亚夫的提前离场,而变得莫名尴尬了起来。 ——庆功宴庆功宴,本就是为了庆祝周亚夫、窦婴二人领衔的功臣将官们,在平定叛乱过程中立下的功劳; 结果周亚夫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这场庆功宴,显然也就有些变味了儿。 在周亚夫离开之后,天子启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时不时逗弄着怀里的外甥女阿娇,又或是和上前祝酒、谢恩的将官喝上一杯。 窦太后虽也心生不愉,但再怎么说,也是这场庆功宴的‘举办方’,强撑着僵笑,一直坐到了宴席散场。 被周亚夫这么一闹,刘胜自也没了‘交朋友’的必要; 礼貌性的走到东席,和郦寄、栾布、韩颓当等功侯,以及程不识、李广等将官喝上一杯,便自顾自坐回了座位。 大约到天色彻底黑下来,这场宴席,便随着窦太后因‘不胜酒力’而退席,而草草宣告结束。 每一个人离开长信殿时,面上都透着说不清的古怪; ——包括刘胜在内。 但让刘胜稍感到安心、愉悦的是:当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走出长信殿时,早就该回到家中的魏其侯窦婴,却正含笑等候着兄弟二人······ · “说来,这还是头一回到表叔府上来?” 在窦婴的盛情难却之下,和窦婴坐上同一辆马车,不片刻的功夫,叔侄三人便已来到了尚冠里。 由窦婴亲自引领着,走入窦婴的魏其侯府,刚在侧堂内坐下身,刘胜淡然一语,却惹得窦婴一阵苦笑摇头。 “过去,就算是想来,你二人也轻易出不了宫?” “便是出得了宫门,凭你兄弟二人的机灵劲儿,也断然不会这么做的······” “再者说了,这魏其侯府,我也才刚搬进来不久。” 满是轻松的道出此语,窦婴便轻笑着调整一下坐姿,似笑非笑的望向刘胜。 刘胜自也听出了表叔话中深意,与窦婴稍一对视,叔侄二人便齐齐一失笑。 ——和如今,已经稳坐‘准太子’之位的刘胜一样,过去的窦婴,也很早就稳坐于‘准太子太傅’的位置上了。 今年的吴楚之乱,窦婴得以立下武勋,也只是让窦太后、天子启能更名正言顺、更没有顾虑的将窦婴,任命为太子太傅而已。 就算没有这场叛乱,为窦婴添上一个‘魏其侯’的封爵,这太子太傅,也老早就是窦婴的囊中之物了。 而窦婴口中的‘过去’,指的自然就是诸公子都还在长安,且都还没封王就藩的时间段了。 在当时,栗姬淫威正盛,众公子随便做个什么事,都要担心会被栗姬因为‘抢了皇长子风头’之类的奇葩原因嫉恨于心。 而在当时,所有人都认为太子储君,必定是皇长子刘荣; 窦婴,也必定会成为刘荣的太子太傅。 在那样的情况下,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当然也就不敢私下登门,拜访表叔窦婴了。 ——就栗姬那神奇的脑回路,但凡兄弟二人这么做,就大概率会被栗姬理解为:兄弟二人,是想抢走刘荣的太子太傅······ “是啊~” “若是过去,我兄弟二人,是断然不敢接受表叔的邀请,同乘一辆车,又随表叔登门的。” “时移境迁,物是人非······” ··· “想当初,也不过就是三两年之前;” “——我兄弟二人想见表叔,都还得老师牵线搭桥,才能在故安侯府面会;” “现如今,表叔如愿做了太子太傅,还多了魏其侯国好几千户食邑;” “哥哥们,则都已封王就藩,去了关东;” “老师,也已经与世长辞。” “倒是我们兄弟二人,被父皇留在了长安······” 感慨着过去几年,自己,以及亲近的人所遭遇的重大变故,刘胜面上那自嘲的笑容之间,便不由带上阵阵唏嘘。 而在刘胜身侧、对侧,表叔窦婴、兄长刘彭祖二人,也随着刘胜这阵感慨,而莫名惆怅了起来。 过去几年,长安,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 ——老丞相申屠嘉,与世长辞; 皇后薄氏,废位别居; 皇长子刘荣,封王就藩; 其母栗姬,则正于冷宫调养‘病躯’······ 除了这些不幸,也有些幸运,或说不清幸运与否的变化; ——吴楚之乱三月而平,威胁刘汉社稷数十年之久的‘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问题,终于被长安中央解决大半! 只等长安朝堂凭大胜之威,按部就班的推行推恩、削藩等后续政策,汉室内部的问题,便将在肉眼可见的未来,得到彻彻底底的结局。 窦婴一介外戚之身,也凭着自己在叛乱平定的过程中,立下实打实的武勋,而获封为魏其侯,并顺理成章的达成心愿,成为了太子太傅。 只是窦婴这个‘太子太傅’所需要教育的储君,却也从曾经的皇长子刘荣,变成了如今的皇九子刘胜······ “唉~” “过去几年,尤其是过往这一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更出现了太多让人始料不及的变故。” “——今年年初,刘濞、刘戊起兵叛乱,我引军奔赴荥阳时还在想:再回长安,或许是一两年后的事了吧?” “最终,只过了三个月时间,叛乱就被基本平定,我又想:才离开长安小半年,朝野内外,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太过重大的变故?” “怎料就是这半年,发生了让我穷尽一生,都仍旧难以置信的重大变故······” 摇头唏嘘着,也道出一番感慨之语,窦婴终也是强笑着抬起头,对刘胜轻声问道:“听说老丞相薨故时,公子便在一旁?” 便见刘胜稍点下头,面上也同样涌现出一抹哀思,和试图掩盖这抹哀思的强颜欢笑。 “是。” “老师临行前,我和兄长,都在老师的病榻边。” “——老师,走的很安详······” “之后的丧葬事宜,也是我兄弟二人和大哥一起,帮着故安侯操持。” 闻言,窦婴只微微一点头。 刘胜话中的故安侯,指的自然是曾经的侯世子、如今的故安侯:申屠蔑。 而刘胜的大哥,自也就是曾经‘板上钉钉’的储君太子、如今的临江王:皇长子刘荣······ 回想起过去,自己为刘荣、栗姬母子出谋划策,为栗姬感到愁苦、对刘荣感到同情的那段时日,窦婴的眉宇间,也不由稍涌上些许感怀; 良久,才略带试探,却也满是释然的抬起头,坐直身,将面色稍一肃。 “有一件事,一直都感到不解,到处去打探、询问,却始终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 “——隐约感觉到,公子或许能给我答案。” “如果可以的话,请公子看在将来,我二人的师生情谊上,为我解答这个疑惑。” 在窦婴道出这番话时,刘胜心中,只涌上一阵如释重负的轻松。 ——窦婴,总算是说出了这件事。 也总算是给刘胜,递了一个自辩的机会······ 莫名发出一声苦笑,又自顾自摇了摇头,刘胜才深吸一口气,便也学着窦婴的模样,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架势。 “表叔想问什么,侄儿知道。”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当时也并不在场;” “只能尽量把我知道的、还能想起来的事,都事无巨细的告诉表叔。” 言辞恳恳的一语,自惹得窦婴面带严肃的微微一点头。 而后,刘胜便按照自己的视角,将几个月前,那件发生在上林苑的事,细致的描述给了表叔窦婴。 ——众公子封王在即,天子启召集秋狩; ——天子启‘意外坠马’,众公子、姬嫔被软禁,刘荣、栗姬被召去御前; ——当日晚间,天子启策马折返长安,众公子、姬嫔随后而返; 期间,刘荣、栗姬始终不见身影,皇次子刘德、皇三子刘淤,也在返回长安的路上‘失踪’。 次日,窦太后一口气将诸公子尽封为王,独留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待封; 同一时间,皇长子刘荣、皇次子刘德、皇三子刘淤被命令立刻出发,到封国就藩; 兄弟三人的生母栗姬,则因‘疯病’而被囚于长乐宫中,某个不为人知的废弃宫室; 而刘胜,在天子启明言‘朕欲立尔为太子’之前,都还以为要做储君太子的,是自己的兄长刘彭祖······ “那两天的事,大概就是这么个经过。” “——没人知道大哥和栗姬,究竟做了什么,又或是对父皇说了什么。” “在那以后,父皇身边的禁卫军卒,除了中郎将郅都,全都换成了生面孔;郅都也被父皇仓促升任为中尉。” “父皇身边的侍宦,除宦者令春陀外,也全都不见了踪影,之后又很快就被新的一批人取代。” “侄儿猜测:普天之下,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且至今还健在的人,应该只有父皇、宦者令、郅都,和栗姬、大哥。” “如果表叔真的想知道真相,恐怕就只能从这五个人当中,找到一个愿意为自己解开谜团的人······” 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毫无保留的摆在窦婴面前,刘胜终是长呼一口气,随即将满带着坦然的目光,望向对座的表叔窦婴。 而窦婴接下来的反应,也总算是让刘胜这番诚恳、坦然,得到了应得的回报。 “那公子认为,陛下是因为什么原因······” “——或者应该说,是因为谁的原因,而决定不再立皇长子呢?” “在皇长子之下,公子还有足足七位哥哥;” “陛下,又为何偏偏挑中公子,决定由公子,来做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呢?” 同样没有任何虚伪、客套的直白询问,也惹得刘胜呵笑着摇摇头。 望向窦婴的目光,也愈发带上了些许自嘲。 “如果我不回答的话,表叔,是不是也会像周丞相那样,认为大哥的太子之位,是被我处心积虑所抢走的呢?” “——会认为我,是个诡计多端的小人,认为我母亲,是阴狠毒辣的妇人;” “认为大哥和栗姬,是因为我和母亲的缘故,而沦落到如今的下场?” 带着苦涩的笑意,又满是无奈的发出两问,刘胜便是一阵苦笑摇头。 片刻之后,又赶在窦婴做出反应之前,为窦婴的提问,认真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父皇对大哥,应该还是满意的。” “——虽然谈不上自豪、欣慰,但也总不至于因为大哥自己的原因,而决心废长立幼。” “我也曾问过父皇:为什么是我?” “就算大哥做不了太子,又为什么偏偏要选我呢?” “父皇告诉我:大哥做不了太子的原因,也正是二哥、三哥做不了太子的原因。” “——栗姬无德;” “——无以母仪天下······” 颇有些露骨的一句‘栗姬无德,无以母仪天下’,却也让窦婴瞬间明白过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刘荣,终还是被愚蠢的母亲栗姬,害的失去了储君太子之位······ 有了刘胜这句话,剩下的事,窦婴自己也能想明白。 老大老二老三不能做太子,是因为他们的母亲都姓‘栗’; 老四老五老六老八,则都各有不可忽视的缺陷,使他们不具备成为储君的可能性。 排除掉凤凰殿的三位、宣明殿的四位,那也就剩下广明殿的老七刘彭祖、小九刘胜,以及绮兰殿的十公子刘彘了。 从这三人之间选一个,对于天子启而言,显然是个送分题。 ——首先排除还在穿开裆裤的刘彘,以避免将来,汉家出现‘主少国疑’,大权旁落的状况。 剩下的刘彭祖、刘胜二人,同一个母亲所生,脾性各有优缺,年纪也相差无多。 天子启选哪一个,窦婴都不会感到意外。 考虑到这种种,非要说窦婴还有什么疑惑,那也就是在这兄弟二人当中,天子启为什么要选更年幼的刘胜,而非更年长的刘彭祖? 但稍一思虑,窦婴便也不再为这个问题,而感到苦恼了。 ——在皇长子刘荣,被天子启排除出‘储君太子’的竞选名单那一刻,天子启,就注定要废长立幼了。 既然已经要废长立幼了,那选七公子和九公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已经排除了前六个儿子,那在七儿子和九儿子之间,天子启,又何必再讲究‘立长’呢? 论年纪,兄弟俩差个两岁多点,四舍五入等于没差; 论母亲,兄弟俩同为贾夫人所生,无论立谁,将来都是贾夫人做皇后、做太后。 硬性条件都差不多,性格方面也是‘都不算很好,但都还算能接受’; 再考虑到刘胜,比刘彭祖多个‘交好东宫太后’的优势,天子启做出这样的选择,也就不让人感到意外了。 想明白这些事儿,窦婴看向刘胜的目光,才终于带上了由衷的坦然。 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也被刘胜的坦荡消除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窦婴接受现实了。 ——刘胜,要做太子了; 而窦婴,已经是太子太傅。 这意味着将来的窦婴,将成为刘胜的‘晁错’。 窦婴将和晁错那样,先教育刘胜如何做一个太子,并辅佐刘胜,真的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储君; 等将来,天子启百年,刘胜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窦婴也同样要像晁错那样,成为刘胜最值得信任、也确实最信任的臣下,以及协助刘胜尽快掌握朝堂的羽翼。 简而言之:刘胜和窦婴这对表叔侄的命运,已经彻底绑在了一起。 二人荣辱与共,休戚与共; 甚至,生死与共······ “丞相那边,公子是什么打算?” 过了心里那道坎,窦婴很快便调整好心态,也迅速摆正了自己的立场。 感受到窦婴的气质中,这眨眼间发生的变化,刘胜却是陡然敛去面上笑容,神情满是凝重的沉下脸去。 “丞相,已经把我逼到了绝境!” “——如果丞相愿意作罢,从此不再为难我,那我当然也不想和丞相交恶。” “但如果丞相执意如此,执意阻止父皇册封我,那我和丞相,就只能死磕到底!” 突然沉重起来的语调,以及那与年龄颇有些不符的凝重面庞,也惹得窦婴不由稍一恍神; 却见刘胜稍侧过身,与身旁的兄长刘彭祖稍一对视,兄弟二人又稍点下头; 待刘胜正过身,重新望向对侧的窦婴时,面上严峻之色只更甚一分。 “我知道,现在的我还非常弱小,也非常脆弱;” “——但也正是因此,我,才必须和丞相死磕。” “因为现在的我,弱小到丞相骂我一句,就很可能会因此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 “脆弱到丞相只要固执己见,拒绝在册立储君的诏书上用印;” “——都不用多,只需要一次!” “只需要丞相拒绝用印一次,我,就会永远无法成为储君太子!” ··· “我没有退路。” “早在丞相之前,父皇,就已经先丞相一步,把我逼上了另外一条绝路。” “——不做太子,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连累兄长、母亲,和我一同坠入深渊的绝路······” 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尽数道出,便见刘胜阴沉着脸,目不斜视的盯着窦婴,等候起了窦婴的答复。 ——怎么说? 帮我一起对付周亚夫? 还是先避开我这个瘟神,等我正式做了太子,咱俩再联系? 从刘胜仍旧满是坦然的目光中,窦婴能看出:无论自己如何选择,刘胜,都不会因此而挂怀。 但窦婴最后给出的答案,却是让窦婴自己,竟都有些诧异起来。 “我好像知道陛下,为什么要选公子了。” “也知道临江王,比公子差在什么地方了······” ··· “丞相那边,公子不必操之过急,也不必这么急着和丞相撕破脸。” “公子,先专心把粮食的事忙完吧。” “等粮食的事尘埃落定,册立储君太子的诏书拟好,才是公子再次登上我这魏其侯府的大门,和我商议对策的时候······” ··· “说不定到那时,条侯周亚夫,就已经不是丞相了?” “嘿······” “——这种事~” “谁,又说得准呢?” 呃······ 第二更······ 第三更现在开始码······· (本章完) 病假 手心汗疱疹,奇痒难耐······ 买了个软膏涂,好了一丢丢,但也还是痒的不行,而且买的烯酸锌软膏,又臭又黏。 请假休息一天吧,手实在没法碰键盘。 恳请诸位大父恩允。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病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4章 丞相,就留给父皇去头疼吧 从表叔窦婴口中,刘胜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窦婴愿意如先前,提前和刘荣‘眉来眼去’那样,再次和没有正式获得册封的‘准太子’统一战线! 顺利达成这个目的,刘胜便也从善如流的点下头,采纳了表叔‘先忙正事,不要管周亚夫’的建议。 至于原因,也很好理解:周亚夫,刘胜压根儿就斗不过······ 别说如今的刘胜,还只是个‘公子’了; 就算刘胜将来做了太子,乃至做了天子,在周亚夫这个战功赫赫的丞相面前,恐怕也很难挺直腰板。 这无关乎刘胜自己的性格,而仅仅只是‘丞相’二字,赋予周亚夫的滔天权柄。 举两个非常经典的案例,就能知道汉家的丞相,究竟是怎样的‘权势滔天’了。 ——第一例,是在遥远的四十多年前,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之后,发生的一件事。 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夏,汉太祖刘邦驾崩,太子刘盈继承皇位; 两年之后,汉家第一任丞相——萧何病故,谥曰:酂文终侯。 随后,临朝掌政的吕太后,便按照高皇帝刘邦的遗训,以及萧何临终时的遗愿,任命齐国相曹参,为汉家第二任汉相。 曹参担任丞相之后,整日里饮酒作乐,不问政务; 凡是相府经受的政务,都由丞相府的属官,按照萧何掌政时期的旧规、惯例处理。 恰逢彼时,孝惠皇帝刘盈继位数年,年满十七、八,距离加冠亲政的年纪,只剩下几年。 正愁不知该从何下手,为日后临朝亲政打开局面、打下基础的孝惠皇帝,便天真的盯上了自己的丞相:曹参。 于是,孝惠刘盈找来了曹参的儿子——于宫中担任中大夫的侯世子曹窋,并授意曹窋:卿回去之后,问问曹丞相吧; 就问:高皇帝刚刚永别了群臣,陛下又很年轻,您身为相国,却整天喝酒,遇事也不向陛下请示报告,根据什么考虑国家大事呢? 回家之后,曹窋也真的按照孝惠皇帝的授意,问了自己的老爹曹参。 结果曹参大怒,直接赏了曹窋二百大板,并呵斥道:这样的国家大事,是你这小子应该关心的吗?! 滚回宫里去,专心侍奉陛下便是! 听说曹窋因为自己挨了板子,孝惠刘盈也是非常愧疚,于是便在私下里告诉曹参:那些话,是我让曹大夫问的,您为什么要惩罚他呢? 结果曹参当即脱下冠帽,问孝惠刘盈:请陛下仔细考虑一下,在圣明英武方面,陛下和高皇帝谁强? 孝惠皇帝闻言,只诚惶诚恐道:我怎么敢跟先帝相比呢! 曹参又问:那陛下认为,我和萧何谁更贤能? 孝惠皇帝则答:您好像不如萧何。 于是,曹参再拜说:陛下说的这番话很对; 高皇帝和萧丞相平定了天下,法令也已经制定明确; 如今,陛下垂衣拱手,臣等谨守各自的职责,遵循原有的法度而不随意更改,难道不是很好吗? 既然陛下不如高皇帝、臣不如萧丞相,那又何必推翻高皇帝、萧丞相制定的制度呢? 听闻此言,孝惠刘盈终是‘如梦方醒’的起身,对曹参拜谢道:如果不是丞相的提醒,我险些做下蠢事······ 在后世人的印象中,这,便是发生在孝惠一朝的历史名场面:垂拱而治圣天子。 ——在这件事之后,曹参便成为了‘萧规曹随’的贤相,孝惠刘盈,也成了‘垂拱而治’的明君。 但后世人不知道的是:孝惠刘盈整个皇帝生涯,都被曹参这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压得动弹不得; 再三尝试掌握朝政,却被曹参这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屡屡挫败的孝惠刘盈,终只得放弃掌权,整日里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在继承皇位短短七年之后,二十二岁的孝惠皇帝刘盈,便在未央宫郁郁而终,留下年仅四岁的庶长子刘恭,成为了汉家的第三位皇帝。 也正是从刘恭继位开始,吕太后临朝称制的时代,便正式来临······ ··· 第二例,则是发生在先帝末年的事,距今,也才刚过去十几年。 先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公元前166年),鲁人公孙臣来到长安,告诉先帝:秦是水德,汉继承了秦的法统,按照五行终始,汉应该是土德; 土德,对应黄龙现世,应该重新制定历法,修改正朔,并更换朝服的颜色为黄色。 此事一经传出,长安朝堂大震,朝野内外无不群情激奋! 鲁人公孙臣,也自此成为了华夏历史上,第一个享受到‘黑红也是红’的人。 ——在此之前,汉家在五行终始当中的属性,还是太祖高皇帝刘邦定下的火德。 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汉家,从来都不承认‘秦’这个政权,曾作为合法政权存在过。 既然秦‘不曾存在’,那汉家继承的,就应当是周的法统。 周为火德,那继承宗周法统的汉家,本应该是水德。(秦的水德也是这么来的,水克火) 但太祖高皇帝刘邦说了:我汉家,不是‘继承’取代了宗周的法统,而是替周伐灭了窃国的秦,‘延续’了宗周的法统! 所以,汉和周一样,依旧沿用火德! 太祖高皇帝亲自指定‘汉属火德’,天下人自然也只能接受这个说法,并将其巧妙的和‘赤帝之子斩白帝之子’的传说联系在了一起。 ——按照五德终始说,秦的水德,对应白帝少昊; 汉的火德,则对应赤帝神农,也就是‘炎黄子孙’当中的炎帝神农氏。 在公孙臣‘横空出世’之前,汉家对于王朝属性的讨论,也还局限在汉属火德(延续宗周法统),还是水德(继承宗周法统)的层面。 如果是火德,那就是延续宗周法统,但国号、国姓都换了,怎么都有些说不通; 如果是水德,便是继承宗周法统,显然很符合现实状况,却又会有悖高皇帝刘邦的意愿······ 正是在这汉家君臣,于火德、水德之间摇摆不定的微妙关头,公孙臣横空出世,丢下一句‘汉属土德’,无疑是彻底点爆了这个火药桶! 汉属土德,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汉的‘土德’,跟在秦的‘水德’之后!(土克水) ——意味着汉家,正式承认秦以‘合法政权’的性质存在过! 用最简单直白的话来说,就等于汉的法统,是继承了秦!!! 消息传出,朝野内外无不群情激奋,天下有识之士,无不对鲁人公孙臣交口唾骂! 而作为长安朝堂、天下学术界的‘双料代表’,头顶‘荀子门徒’的学术标签,又身负丞相之职的张苍,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张苍告诉先帝:秦,是从来不曾合法存在过的; 秦的非法统治,给天下人带来了空前绝后的灾难,和难以磨灭的痛楚。 太祖高皇帝顺天应命,伐灭暴秦而立刘汉国祚——这是汉家的法统根本; 如果汉属土德,那就是摒弃了汉家的法统、天命的眷顾,也是辜负了天下人对我汉家的信服。 有张苍这番直白的不能再直白,甚至恨不能直接说出一句‘汉属土德=汉失其鹿’的提醒,先帝才算是冷静了下来,将公孙臣那句‘汉属土德’无视。 按理来说,这次闹剧,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汉家本该继续纠结汉家究竟属水德,还是属火德,公孙臣也该滚回鲁地,自己做自己‘改天换日’的黄粱大梦。 但在公孙臣喊出那句‘汉属土德’之后,短短过了一年的时间,令天下人都感到震惊的事,发生了。 ——太宗孝文皇帝十五年,黄龙现成纪! 公孙臣上奏先帝‘汉属土德’时,曾提到的那句‘黄龙现世’,真的应验了······ 消息传回长安,长安朝堂瞬间哑然; 天下学术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惊掉了下巴。 最终,先帝再三思虑之后下令:召鲁人公孙臣再入长安。 在和公孙臣仔细商讨过之后,先帝便任命公孙臣为博士,并让公孙臣和精通此道的儒生们,草议改正朔、易服色等事宜。 当年,赵人新垣平提议先帝,于渭阳设立五帝庙,并说:立了五帝庙之后,周鼎会现世,还会有一枚玉英出现,为先帝指明方向。 两年后,汉太宗孝文皇帝十七年,赵人新垣平的预言也应验——先帝得到了一只玉杯,上书:人主延寿。 至此,先帝终于不再迟疑,不顾张苍为首的朝臣百官阻拦,正式颁布诏令:汉属土德,乃令朝堂有司改正朔、易服色,色尚黄; 改元元年,使天下大酺。 这,便是发生在文帝一朝,令后世人闻名遐迩的历史典故:汉太宗孝文皇帝黄龙改元。 而这件事的结果,却和曹参那句‘垂拱而治圣天子’一样,不为后世人所熟知。 ——在文帝黄龙改元当年,新垣平案发。 丞相张苍、廷尉张释之经过缜密的调查,最终在新垣平的府上,抓捕了那个在玉杯上,刻下‘人主延寿’四字的工匠; 随后不久,朝堂派往成纪调查的官员回奏:传说中的‘黄龙现世’,不过是风沙汇聚成的一片云,而非真正的黄龙。 直到这时,先帝才终于恍然大悟,将公孙臣、新垣平在内的一众贼子夷灭三族; 黄龙改元一事,便也成为了汉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一生中,仅有的几个污点之一······ 说到这里,或许会有人感到疑惑:在这整个事件当中,丞相张苍,似乎并没有什么举动,体现出了‘丞相’二字的重量? 这是因为在先帝黄龙改元之后的一件事,也同样不为后世人所熟知。 ——在新垣平事发、黄龙改元一事作罢之后,丞相张苍携百官入朝,奏请先帝刘恒:改汉火德为水德! 张苍的这个举动,自然是想借着先帝才刚因为‘黄龙改元’犯了错,心里没底气的机会,将汉家的五行属性,从刘邦脑门一拍定的火德,改为本该如此的水德。 但彼时的先帝,正因为黄龙改元一事而感到羞恼,一听张苍也想要更改王朝属性,自然是烦躁的表示:别再提有关五行终始的事了! 朕还要脸呢! 先帝羞愤拒绝,张苍再三奏请; 最终,君臣互不退让之下,先帝终只得愤然下令:罢免丞相张苍,责令其返回封国,终生不得复入长安! 至此,由鲁人(鲁儒)公孙臣、赵人(方士)新垣平掀起的黄龙改元一事,才总算告一段落。 黄龙改元,成为了先帝心中,永远不愿再回忆起的黑历史; 而一代贤相张苍,却也逼得一代圣君刘恒,万般不得已之下,成为汉家第一位罢免丞相的君主。 ——仅仅只是因为在‘改火德为水德’一事上奈何不得张苍,大权在握、君临天下的先帝,竟只能通过罢相的方式,来对张苍说‘不’······ ··· 这两件事,便是在过去几十年当中,发生在汉相和汉天子之间的经典案例。 在丞相曹参面前,孝惠皇帝刘盈,被一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喷的终生不得翻身; 而在丞相张苍面前,饶是先帝那样大权在握的圣君,也只能通过粗暴的罢相,来确保自己在那次‘君权’和‘相权’的直接碰撞中,取得一场堪称惨烈的胜利。 如果说,这两件事过于遥远,那最近几年,也还有一件事,能说明汉家的丞相,究竟有多么骇人的能量。 ——吴楚之乱爆发之前,当今天子刘启,因为在《削藩策》一事上,和已经故去的老丞相申屠嘉产生分歧,而只能暗中授意内史晁错,将太上皇庙的外墙凿开。 为的,却只是想要试试看这么做,能不能把申屠嘉给气死······ 明白这此间种种,再回过头,看刘胜如今的处境,就不难明白丞相周亚夫,对刘胜究竟意味着什么了; ——作为开国皇帝刘邦亲自指定的继承人,孝惠刘盈在继承皇位之后,被丞相曹参喷的生活不能自理; ——至今为止,都被天下公认为‘德被苍生、泽及鸟兽’的先太宗孝文皇帝,被丞相张苍逼的只能罢相; ——为储二十三年,登基时早已羽翼丰满的天子启,更是被丞相申屠嘉逼的别无选择,只能通过挖开自家先祖庙宇的方式,试试看能不能将申屠嘉气死! 而现在,轮到了刘胜。 轮到了刘胜,来应对现任丞相:周亚夫,对自己的恶意。 但稍有不同的是:之前的几个案例,都是‘现任丞相’和‘在位天子’之间的碰撞; 可这次,刘胜却是以‘公子’的身份,来迎接已经担任丞相的周亚夫‘公子胜不能成为储君’的恶意······ 换而言之:这,并不是刘胜的战争。 而是发生在天子启和周亚夫之间的、君权和相权的又一次碰撞。 这次碰撞的结果,将决定刘胜,乃至整个汉家未来的命运。 而刘胜,仅仅只是这次碰撞的导火索而已······ · “阿胜,真的要和丞相较劲?” 走出窦婴的魏其侯府,走在回宫的路上,听闻兄长刘彭祖的询问,刘胜却只能无奈的摇头苦笑。 “如今的我,恐怕还不配和丞相较劲······” “——要较劲,也是父皇和丞相较劲。” “至于我,也只能像表叔所说的那样,先把粮食的事儿办好;” “权当是做些有用的事,让父皇在丞相面前,多一些底气罢了······” 满是无奈的语调,只惹得刘彭祖也一阵阵苦笑起来; 对于刘胜如今的处境,兄弟二人,显然都有极为清楚的认知。 对于刘胜能认清现状,能冷静得出‘我还不配和丞相较劲’的结论,刘彭祖也是暗下松了口气。 但对于方才,刘胜在窦婴面前所表现出的强硬态度,刘彭祖,显然还是有些不解。 “既然是这样,那阿胜,为什么要对表叔那样说呢?” “就不怕表叔因为今天的事,就认为阿胜,是一个不自量力、不值得效忠的人吗?” 闻言,刘胜却只嘿然一笑,又饶有兴致的侧过身。 望向刘彭祖的目光中,也悄然涌上一抹狡黠。 “兄长,还是不了解表叔啊······” “——表叔,是一个很喜欢给别人排忧解难,也很担心无法为人排忧解难的人。” “我表现出那样的态度,表叔当然会因为我‘不自量力’而感到担忧;” “但与此同时,又会因为可以因此劝阻我,而感到满足。” ··· “除此之外,我也是想借着今天的事,让表叔意识到:我,不是大哥。” “——遇见这样的事,我不会像大哥那样踌躇不前。” “有了今日这一遭,表叔也应该能反应过来,我和大哥,究竟有什么不同了。” “当然,最关键的是:表叔愿意接受现实,以太子太傅的身份,帮助我这个‘准太子’。” 如是说着,刘胜也不由再一笑,便摇头叹息着停下脚步,再慵懒的伸个懒腰。 “呃!呃啊~” “——丞相,就留给父皇去头疼吧~” “对于我来说,与其在周亚夫身上浪费时间,做些无用功,倒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力所能及的事情上。” “——比如表叔;” “——比如粮食;” “再比如······” ··· “嘿;” “再过几日,就是元朔朝议了啊······” 第一更。 这一章是铺垫过渡章,内容可能稍枯燥了些,大父们多多担待。 手好多了,但还是有点痒,今天先两更。 第二更在三个小时之后。 (本章完) 第225章 天子启:这是怎么回事呢? 岁首冬十,元朔初一。 天刚蒙蒙亮,长安城内的街头巷尾,便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竹声。 竹竿受热、膨胀,最终破裂所散发出的清香,将新年的气息,吹到了长安城的每家每户。 ——新的一年,到了。 天子启新元四年,于今天正式到来。 对于长安城,乃至全天下的百姓而言,新年,意味着喜庆、欢快,意味着吉祥如意,意味着节庆。 而对于长安朝堂而言,今年的元朔,则又多了一层极为特殊的意义······ “大计啊~” “父皇继位之后的第一次大计。” 身着正服,头顶诸侯远游冠,和表叔窦婴、兄长刘彭祖一起站在宣室殿外; 看着远处的司马门,正次序涌入宫中满载竹简的马车,刘胜也不由满是唏嘘的发出一声感叹。 听闻刘胜这一声感叹,窦婴也浅笑盈盈的点下头,目光仍撒向那一辆辆涌入宫内的马车,嘴上,也不忘略带感怀的说着什么。 “在先帝之前,我汉家,原本是没有审计的。” “朝堂想要知道地方的状况,就只能派采风御史前去,再将看到的状况记录下来,带回长安,亲自汇报于朝堂之上。” “但采风御史能带回来的,大都只是一些很肤浅的东西,如当地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类;” “地方郡国田亩、丁户的增长,以及水渠、道路的修缮维护,朝堂都无从知晓。” “——直到先帝四年,丞相颍阴侯灌婴亡故,北平侯被拜为丞相,这样的情况,才终于有了改观······” 随着窦婴满是感怀的语调,一旁的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各自点下头。 接下来的事,就不需要窦婴继续说了。 北平侯张苍在担任丞相之后,第一时间便上奏先帝:制定审计制度,让天下地方郡县,于每年年初派官吏入朝,将地方官服的各类档案,交由朝堂审核。 在得到先帝的首允之后,张苍便亲手制定了汉家的审计制度。 ——每年一计,又每隔三年一次大计; 在寻常年份,也就是通俗意义上的‘小计’年,地方并不需要将所有档案发出,只需要由郡级单位,给出一个总结报告。 如:xx郡今年,田亩增长多少,户口、人丁增减情况如何之类。 而每三年一次的大计,则需要郡、县两级地方官署,各自将手中的所有档案,都发往长安。 如某个郡的郡衙,向朝堂发去档案:全郡田亩、户口、人丁,在过去三年如何如何; 与此同时,该郡的各地方县级单位,也需要各自向长安发去档案:本县田亩、户口、人丁,在过去三年如何如何。 同时得到地方县衙的田、户、口数据,以及郡衙的汇总数据,长安朝堂就可以对其进行校对:该郡各县呈上来的数据加在一起,是否和郡衙呈上来的汇总数据一致。 校对完成之后,如果数据不一致,那自然是穷究到底,彻查这个‘妄图欺瞒朝堂中央’的郡级单位。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校对结果都不会有问题。 但‘大计’的核心,显然也不是校对县级单位的奏报,是否和郡级单位的汇总一致; ——校对数据之后,是‘论功行赏’。 简而言之,就是按照田亩、户口、人口的增减,以及增减速度、幅度,对郡、县两级单位分别进行评价。 如果被评为‘最’,也就是‘课最’,那就表明该郡/县过去三年的工作,得到了朝堂中央的高度认可; 整个单位会得到集体表扬,单位所有成员,都进入重点培养名单; 连续两次被评为‘最’,那就是一把手、二把手要升官,乃至入朝得到重用的前奏。 如果被评为‘殿’,也就是‘课殿’,则表明该郡/县过去三年的工作,做的极为糟糕! 甚至很可能出现了田亩荒废、户口人口减少,从而导致税赋降低的现象。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整个单位被集体批评,单位所有成员‘记大过’,一把手、二把手遭到严厉批评,并戴罪留职; 连续两次被评为‘殿’,便是一把手、二把手轻则罢官免爵,重则锒铛入狱,乃至身首异处。 除了‘课殿最’,还有一种情况,是绝大多数地方郡县,在这每三年一次的大计之上的常态。 ——不予置评。 意思就是说:你们过去这三年的工作,没有特别出彩,但也没有犯什么错,朝堂中央即不表彰,也不批评。 希望你们在此基础上,做出一些成绩来,争取下次大计,被评为‘最’。 有了这每年一次小计、每三年一次大计,以及每次大计上的最、殿、不予置评三级考评,朝堂中央才得以对天下各地方郡县的状、况,保持一个较高水准的了解和掌控。 而这样的局面,便是北平侯张苍在丞相任上,最得意的一件政治举措——审计制度,为汉家带来的······ “今年的大计,也不知道哪几个郡,能被课为‘最’;” “——想来清河郡,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思虑中,刘胜含笑一声低语,引得窦婴稍侧过身; 待见刘胜望向自己时,那满是意味深长的笑容,窦婴便也腼腆一笑,又略有些尴尬的回过身去。 “各地计吏,最近才到长安,从今天开始审计,等审计结束,恐怕都是十一二月了;” “清河郡情况如何,恐怕得等审计结束,才能得出结果······” 窦婴欲盖弥彰的一番话语,却并没有让刘胜面上笑意退去; 只怪笑着侧过身,与身旁的兄长刘彭祖稍一对视,兄弟二人便各自低下头,吭吭偷笑起来。 ——清河郡,是当朝窦太后的母族:窦氏外戚的大本营。 无论是章武侯窦广国,还是南皮侯窦彭祖,亦或是如今的魏其侯窦婴,其封地,都无一例外的集中在清河郡。 就连清河郡守,都是窦氏外戚所指派的嫡系。 所以,即便天下各地的计吏,今天才把审计材料送入宫中,刘胜也敢打包票:今年的大计,清河郡肯定还是‘课最’。 一如过去十几年,发生在先帝在位时期的每一次大计一样······ “平明时分,差不多该入殿了;” “公子,还是整理一下衣冠吧······” 被身后的兄弟二人,以那莫名怪异的目光盯着,窦婴也莫名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略有些尴尬的一声提议,也总算是让刘胜似笑非笑的低下头,整理起了身上的衣冠。 片刻之后,谒者悠扬的唱喏声响起,才总算是让窦婴,从那莫名尴尬的处境中解脱了出来。 “岁首元朔,朔望朝议~” “百官、公侯趋入,恭贺新岁~~~” · “警!” “警~~!” “警~~~~······” 当所有公侯、百官,以及奉命前来长安地方郡县计吏,依序涌入宣室殿内,一声声雄厚的称警,于宣室殿外响起。 明明就住在未央宫内,但天子启也还是乘着御辇,从宣室殿后殿出发,饶了一大圈之后,朝着宣室殿正殿而来。 天子驾临,自当是太仆亲自御辇,戟士开道,禁卒们护卫于宫道两侧,齐声呼‘警’。 天还没大亮,宫道两侧,还亮着点点灯火。 便是在这一道道灯光的照耀,以及悠长的呼‘警’声下,天子启的御辇,终于停在了宣室殿外。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刚刚好停在天子启下了车,抬腿就能登上长阶的位置。 “陛下驾临~” 御辇停下后,不多不少过了三息,谒者悠长的唱喏声响起; 便见长阶之上,才刚涌入殿内的公卿百官,又‘着急忙慌’的从殿内涌出。 足有上百级的长阶上方,公卿百官、功侯贵戚,都跪作一地; 长阶下方,天子启庄严下车,严肃的昂起头。 至于随天子法驾一同前来的禁军、中郎,则早在天子启下车之前,便站在了长阶两侧。 “臣等,恭迎陛下~~~” 长阶上方,百官起身高呼; 长阶下方,天子启昂首挺胸,拾阶而上。 长阶两侧,禁军中郎神情庄严,目送天子启从面前走过,并最终,走到宣室殿外。 在天子启走上长阶时,于殿外跪迎的朝臣百官,自已让出了一条通道。 待天子启从这处通道进入宣室殿,朝臣百官才又赶忙起身,亦步亦趋涌入殿内,头也不抬的齐身一拜。 “臣等,参见陛下~” “惟愿陛下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百官公卿躬身拜礼时,天子启,正站在御榻与御案之间。 看着殿内,这数百公侯、贵戚,朝公、百官,以及没有资格涌入殿内,只能在殿外俯首的地方计吏,天子启,只缓缓撑开双手。 “诸卿,平身。” “——陛下令诸卿平身~” 天子启话音刚落,一旁的谒者便如嘴替般,用那悠长婉转的音调,将天子的命令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而后,殿内数百道人影才次序起身,自丞相周亚夫开始,像天子启分别道贺,并送上自己的礼物。 ——这礼物,也是有讲究的。 不同身份的人,都需要严格遵守礼法,送上符合自己身份的礼物。 比如丞相周亚夫,是按照‘勋臣’的身份,给天子启送上了一方玉璧。 对于周亚夫的道贺词,天子启拱起手,将上半身稍一弯。 “朕,谨谢丞相贺礼。” 周亚夫之后,是御史大夫陶青,也还是‘勋臣’应该送的玉璧。 而这一次,已经坐回御榻上的天子启,则只是站起身,却并没有拱手回礼。 “谨谢。” 丞相、御史大夫之后,便是九卿。 到了九卿,礼物就开始出现不同了。 有彻侯之爵的九卿,如太仆刘舍、廷尉张欧等,是按‘勋臣’的身份,送天子启玉璧; 没有彻侯之爵的九卿,如内史晁错,则是按‘九卿’的身份,送天子启羔羊。 ——没错,活着的,正‘咩咩’叫着的羔羊。 对于九卿的道贺,天子启虽也起身,却只答:“谢。” 公卿之后,才轮到其他的人。 如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是按照‘皇子、王子’,给天子启各送了一张皮革; 九卿之下、大夫之上的千石至二千石,如中尉郅都,则送一只大雁(当然也是活着的); 千石以下,则是‘属臣’级别,只能送野鸡。 而天子启的答谢词,也随着礼物等级的下降,次序降低了档次。 ——对丞相周亚夫,天子启说的是‘谨谢丞相贺礼’; 对御史大夫陶青,则是‘谨谢’。 自陶青以下,九卿、大夫级别的羔羊、大雁,以及刘胜、刘彭祖兄弟送上的皮革,只换来天子启一个‘谢’字。 从开始收到大雁、皮革时起,天子启已是不再起身,只单纯答:谢。 到千石以下的属臣级别,开始收到野鸡时,天子启更是连‘谢’都不答,而是改答:可。 ——朕,允许你们给我送礼物。 等这‘道贺送礼’的程序走完,天就已经大亮了。 亲手收下公侯们送上的玉璧,再令太常的官员替自己收下羊羔、大雁、野鸡等活物,天子启才终于长呼一口气; 今日这场大朝仪,也才终于进入‘会议’环节。 “自四年前,太宗孝文皇帝驾崩,朕以眇眇之身,临天下元元;” “——每念及太宗孝文皇帝的仁德,朕总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会做出什么昏聩的事,辜负了太宗皇帝的信重,以及天下苍生黎庶的期盼。” “为了弥补自己的愚钝,朕在过去将近四年的时间里,没有一刻不是在忧心朝政、国事的。” 极为谦逊的开场白,自是引得一众公卿百官,诚惶诚恐的从座位上站起身,对天子启深深一拜。 一番‘陛下不要这么说’‘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之类的彩虹屁过后,众人才各自坐回座位; 而天子启的话头,也随之悄然一转。 “自先帝从代国来到长安,继承兄长孝惠皇帝留下的皇位开始,宗亲诸侯的隐患,就一直困扰着我汉家。” “朕即位之后,也总是忧心于那些开山得矿、熔铜铸钱,并拿着钱蓄养死士、操演军队,早就有了反状的宗亲诸侯。” “很多时候,朕都因为担心这些事,而到了吃饭时品尝不出味道、睡觉时无法闭上双眼的地步······” ··· “——到去年年初!” “刘濞、刘戊等贼,不满足于太祖高皇帝赐予的尊荣、不满足于自己宗亲诸侯的地位,悍然举兵反叛!” “幸好有条侯周亚夫、魏其侯灌婴,以及弓高侯韩颓当在内的一众忠臣义士,带领着我汉家的精兵强将,只花费三个月的时间,便平定了这场叛乱。” “才让朕这个对天下没有功劳,只凭借父祖的余荫,才坐上皇位的愚蠢之人,侥幸得保宗庙、社稷······”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满怀唏嘘的起身,对朝班中的丞相周亚夫、太子太傅窦婴,以及一干有功之臣稍一拱手。 待众人依次回过礼,重新做回御榻上的天子启,也终于将话题引入正轨。 “刘濞、刘戊的叛乱,虽然只维持了三个多月的时间,但对整个天下,都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在关东,百姓被战火波及,流离失所;” “——在关中,百姓因为随军出征,而耽误了农时。” “虽然刘濞、刘戊等贼的叛乱,并不是因为朕的原因而发生,但对于关东百姓流离失所、关中百姓粮米歉收,朕,都感到非常的愧疚。” “为了稍微弥补刘濞、刘戊等贼的过错,朕已经下令:天下各地,凡是属长安统辖的郡县,都免去去年的农税、刍藁税。” “但朕也听说,关东的宗亲藩王们,却对治下百姓的艰苦视若无睹?” 天子启话音刚落,都不等那深邃的目光探向朝班,紧邻周亚夫身侧而坐的御史大夫陶青,便毫不迟疑的从座位上起身。 大步走到殿中央,便对上首的天子启拱手一拜。 “御史大夫开封侯臣陶青,谨奏陛下!” “——自去年年初,刘濞、刘戊等贼起兵作乱之后,关东凡吴、楚、梁、齐、胶东、胶西、济南、济北、城阳、淮南等国,都被兵祸所波及!” “御史大夫属衙奉陛下之令,派去关东的采风御史都回报:这些宗亲诸侯国,轻则因为战火而耽误了农时,导致农田歉收,乃至绝收!” “情况严重的齐国、梁国,更是被战火所荼毒,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只能带着幸存的家人,在关东各地游荡。” 在殿内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道出这番直指宗亲诸侯不作为的话,陶青对天子启再一拜,而后便退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身来。 也就是在陶青结束禀奏,又重新做回座位之后,天子启那深邃的目光,才终于撒向殿内,那一张张阴晴不定的面庞之上。 “关东百姓遭受战火荼毒,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但在被战火荼毒之后,关东的百姓,本该得到很好地安置。” “——既然耽误了农时,就不应该再缴纳去年的农税;” “——失去了家园,就应该在官府的帮助下,重新建立起房屋,并得到用于安置他们的粮食。” ··· “隶属朝堂的郡县地方,朕都已经下令免除农税、刍藁税;” “那这些关东百姓,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流离失所的呢?” “——是朕任命的郡县官吏,在地方胡作非为,对百姓的疾苦视若无睹吗?” “还是关东的宗亲诸侯,只顾着自己享乐,而根本不把本国的百姓,当做‘民’来看待呢?” “请各位公卿,替朕解答这个疑惑吧。” 两更完成。 各位大父晚安 (本章完) 第226章 儿臣,谨奏! 请各位公卿,替朕解答这个疑惑吧? 面色如常的一‘问’,让殿内的数百号人悄然低下头,面面相觑的看向左右,和身旁的同僚交换起眼神。 而在朝班西席靠里的位置,和兄长刘彭祖相邻而坐的刘胜,则是满带着好奇环视殿内,观察着殿内正在发生的一切。 ——如果是在过去,对于这种欲盖弥彰,有事儿不说事儿的虚伪场合,刘胜肯定会嗤之以鼻。 但如今,好歹也是要做太子的人了,刘胜对于这些看似虚伪、做作的事,却是愈发感到兴致盎然。 因为刘胜知道,此刻,正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是独属于这个时代,朝堂中央的政治流程和常态。 “所以,皇帝无论想说什么,都不能亲自说出口?” “而是要用这样的方式,通过提问,来让臣子替自己,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刘胜不由将本就笔直的身子挺得更直,伸长了脖子,看向空旷的殿中央。 很快,接连自朝班之中走出,向天子启躬拜禀奏的一道道身影,可谓是让刘胜大开眼界。 “禀奏陛下。” “刘濞、刘戊等贼起兵作乱,战火延绵大半个关东;” “——确实如陛下所说:地方百姓被战火荼毒,是不可避免的事。” “也正如陛下所言:对于遭受战火波及的百姓,各地方郡、国,都应该进行妥善安置。” “但在叛乱结束之后,吴地,被封给了如今的江都王;其他诸位公子,也分别被封为临江王、河间王、常山王、鲁王、长沙王、胶东王、胶西王。” “诸位公子在秋天才获封为王,除了临江、河间、常山三王,其余四者都才从长安出发不久。” “——诸王都才封王就藩,诸国都还没有理顺国内的事,没能及时安置治下,被战火波及的百姓,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但如果是那些已经封王多年,却仍旧没有对治下百姓,尤其是被战火波及的流民进行妥善安置的藩王,恐怕就需要陛下派去使者,进行责问了······” 在天子启的问题之后,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御史大夫陶青。 结合陶青‘晁错马仔’的身份,以及晁错‘天子恩师’的标签,在陶青这番话道出口,天子启又缓缓点下头之后,殿内众人便也轻松明白了天子启的意思。 ——注意了! ——朕,要拿宗亲诸侯开刀了! ——但注意范围,别扯上朕刚封出去的几个儿子! 明白过来这一点,殿内众人便又各自低下头去,开始考虑起要不要出身,出身又该说些什么的问题。 趁着众人思虑、措辞的空挡,天子启也没忘亲自开口,隐晦的强调一番自己的意图。 “御史大夫说的,很有道理。” “——临江、河间、常山,鲁、江都、长沙,胶东、胶西八王,都是太后秋天才颁诏敕封。” “早些出发的临江、河间、常山三王,刚到封国一个多月,连王宫都还没修建好;” “晚些出发的鲁王、江都王、胶西王,更是九月上旬才各自抵达封国;” “长沙王,更是因为路途遥远,至今都还在路上;胶东王,则因为年纪太小,被朕留在了长安······” 面色如常的强调一声‘不要扯上朕的儿子们’,便见天子启稍呼一口气,面色神容也随之一正。 “那其他的王呢?” “燕王、代王,齐王、楚王、梁王,还有齐系、淮南系诸王,是怎么做的呢?” “他们有没有妥善安置治下,那些被战乱所波及的百姓,而没有辜负太祖高皇帝、太宗孝文皇帝的嘱托呢???” 佯做疑惑的一问,终是让殿内众人齐齐抬起头,将目光不约而同的撒向朝班西席,正做‘低头沉思’状的内史晁错。 今日大朝仪,天子启开场便要拿宗亲诸侯开刀,殿内众人自是心下了然。 ——这,是《削藩策》的后续部分! 是武力镇压之后,必将紧随其后出现的补充条款。 但在殿内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晁错,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毅然决然的起身。 起身‘回答’天子启的,依旧是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 “晁错······” “——学聪明了啊?” “知道不能什么事,都亲自冲锋陷阵,而是应该让马仔出面,自己则稳居幕后,掌控大局了?” “陶青这条狗的牵引绳,应该也重新回到晁错手里了吧?” 刘胜戏谑一语,自引得一旁的刘彭祖一阵轻笑摇头。 而在殿中央,再次起身的御史大夫陶青,只对天子启再一拜。 “禀奏陛下。” “去年的叛乱,虽然延绵甚广,但也并没有波及整个关东。” “——北方的燕国、代国,完全没有被战火所波及;” “至于赵国,虽然因为赵王刘遂的狼子野心,经历了短暂的动荡,但在曲周侯的镇压下,也很快安定了下来。” “所以,北方的燕、代、赵三国,并没有百姓流离失所、郡国安置失当的情况发生······”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算是为百官再次缩小了范围:燕、代、赵三国,也不在这次打击范围之内! 如此一来,剩下的,也就只有齐王刘将闾为首的齐系、淮南王刘安为首的淮南系,以及才刚得封为楚王刘礼; 以及······ “长乐宫卫尉张羽,启奏陛下!” 短暂的沉寂之后,一声高亢的拜喏声响起,将东宫太后的‘声音’,传到了这场大朝仪之上。 “去年的叛乱,梁王,一直都在睢阳抵御叛军!” “当时,臣是梁国的中尉;” “在弓高侯奇袭淮泗口,叛军随即溃散之后,臣又花了很多时间,肃清梁国境内的溃兵。” “一直到秋天,梁国的叛军溃兵,才总算是清理完成。” “——早在叛乱结束时,梁王听说国内的百姓,因为遭受战火波及而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便已经下令:开梁国的府库,赈济、安置灾民。” “到半个月之前,梁王在长安再次收到消息,得知梁国的灾民并没有得到妥善安置,更是已经仓促向太后、陛下辞别。” “为的,也正是亲自回到梁国,责问那些办事不力的官吏,并亲自主持灾民、流民的安置事宜。” 坚定的一番话语,自惹得殿内众人纷纷侧目,各自将敬佩的目光,撒向张羽那魁梧、高大的背影。 ——即便已经入朝为官,张羽对梁王刘武的忠诚,似乎也仍没有减弱分毫; 而在张羽之后,另外一道‘拔地而起’的身影,更是让殿内众人,陷入了一阵短暂的迷茫之中。 “太子太傅魏其侯臣窦婴,启奏陛下。” “去年的叛乱,是吴王刘濞、楚王刘戊二贼为首,齐系诸贼与从。” “叛乱平定之后,刘濞的吴国,封给了如今的江都王;” “齐系诸贼的胶东、胶西等国,也都各自由公子刘端、公子刘彘为王。” “——而楚王刘戊的楚国,被分成了两部分,鲁地,封给了公子刘余,号鲁王;楚地,被封给了楚元王的儿子刘礼,仍号楚王。” “如今的楚王刘礼,虽然不是陛下的子嗣,但和诸位公子一样,也同样是刚获封不久。” “对于楚国境内的灾民、流民,楚王没能进行妥善安置,恐怕,也是因为获封不久的缘故······” 继张羽为梁王刘武之后,窦婴又站出身,将刚获封不久的楚王刘礼,也排除出了这次的打击名单当中。 而且毋庸置疑:张羽、窦婴二人为梁王刘武、楚王刘礼的开脱,都是窦太后所授意。 这,就让殿内众人,感到有些疑惑了······ “去掉刚获封的皇子、北方的燕代赵、南方的梁楚······” “剩下的······” “——父皇这是打算专盯着齐系、淮南系穷究到底?” 对于刘胜的疑惑,刘彭祖显然也深以为然; 甚至包括殿内的大多数人,都对天子启的这番举动,而感到有些迷茫。 如今的关东,自北向南,燕、代、赵,齐、楚、梁六个大国; 再加上,齐-赵一代的常山、河间、临江,齐地的胶东、胶西,济南、济北,城阳、菑川; 淮南的淮南国、衡山国、庐江国,南方的长沙国,以及吴地的江都国······ 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不多不少,刚好二十个宗亲诸侯国。 而今天,天子启几乎是‘明示’百官,打算拿宗亲诸侯开刀,结果开口一句‘别动我儿子’,就排除了这二十个诸侯国其中八个; 剩下十二个里,窦太后又发话:梁王刘武不能动,楚王刘礼不能动; 百官公卿也默认:北方的燕、代两国,肩负卫戍边墙的责任,也不能动。 再除去空置王位,留给刘彭祖的赵国,以及因为参加叛乱,而各自‘羞愧自尽’的菑川王、济南王······ 剩下最后六个,便是淮南系三王,和齐系幸存的三王······ “陛下,难道要对齐系、淮南系赶尽杀绝?” “应该不会吧?” “——齐王,不是没起兵吗?” “——淮南系三王也没反,衡山王刘勃更是亲自来了长安,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啊?” “这······” 一时间,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彼此的面容之上,都无一例外的看到了一抹忧虑。 齐系、淮南系,确实是过去数十年,除吴王刘濞之外,汉家最主要的不稳定因素。 但这两脉之所以能成为不稳定因素,却也可以说是先帝年间的‘历史遗留问题’。 ——齐系,是在先帝继位之初,以齐国为基础一分为七,各封与齐悼惠王刘肥的子孙而出现; 而先帝之所以会这么做,除了通过推恩肢解齐国之外,也有弥补齐悼惠王一脉的考虑。 因为齐悼惠王刘肥,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长子,是孝惠皇帝刘盈的长兄。 另外,先帝从代国来到长安,顺利继承皇位,也多少有些‘抢了齐王刘襄皇位’的意味在其中。 至于淮南系,虽然情况不比齐系复杂,但也是因为一件十分敏感的事。 ——淮南厉王刘长,作为先帝继皇帝位时,唯一健在的弟弟,最终却被先帝逼死······ 所以在刘长死后,先帝以淮南国为基础一分为三,让刘长的三个儿子都做了王,虽然还是‘推恩诸子,肢解大国’的思路,但也同样带着弥补淮南厉王一脉的考虑。 换而言之:齐系的存在,是因为先帝‘抢’了齐系的皇位; 而淮南系的存在,是因为先帝‘杀’了淮南厉王刘长。 从正常人的角度来看,这两脉之所以成为汉家的‘心腹大患’,是因为先帝刘恒这一脉,对这两支宗亲抱有亏欠; 但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对这两脉怀有亏欠,先帝,才无法对这两脉下狠手,最终导致这两脉愈发骄纵,并最终,成为了汉家的心腹大患。 而现在,挟平定吴楚之威的天子启,似乎想要结束这个循环。 天子启,似乎想要彻底取缔齐系、淮南系,以永绝后患。 对于,朝臣百官心中,却只一阵不是滋味······ “所以,诸公的意思是,只有齐系、淮南系诸王,是明明有能力对灾民、流民妥善安置,却并没有这么做的吗?” “朕,应该因为此事,而责备齐系、淮南系的六王吗?” 静默中,天子启低沉的声线响起,让殿内众人,无不五味陈杂的抬起头; 望向天子启的目光,分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种种顾虑,而不知如何开口。 看出众人的顾虑,天子启却是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又缓缓从御榻上起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向一侧踱出两步,便‘为难’的自语道:“也不至于如此吧?” “朕记得去年的叛乱,齐王虽然早先曾答应刘濞,会一同起兵作乱·····” “——但最终,不也还是没反?” “淮南王刘安,虽然原本想要起兵作乱,但最终,不也被国相张释之所阻止?” “还有城阳王,就算起了兵,那也是被吴贼周丘裹挟而已;” “济北王刘志,也和淮南王一样,想要起兵作乱,却被自己的郎中令阻止······” ··· “六王之中,曾想要起兵,又或是试图起兵的,才只有四人而已。” “——剩下的两人中,衡山王刘勃更是坚守本心,亲自来到长安,向朕谢罪。” “如今,这六王对国内灾民、流民的状况视若无睹,确实是不应该。” “但朕难道要因此,就苛待这六王吗?” “诸公,真的认为朕,应该这么做吗???” 似是痛心疾首,实则却步步紧逼,恨不能直接吼出一句‘赶紧说是!’的一番话,只让殿内数百道人影齐齐低下头。 尤其是回想起方才,天子启那句‘齐系、淮南系六王,曾试图作乱才《只有》四人’时,众人面上神容,更是一阵臊红······ 旁的不说,就说齐系,原本有齐、济南济北、胶东胶西、菑川城阳七王,却有足足四人直接参与叛乱,如今已是身死国除! 幸存的齐王、济北王、城阳王,一个是临阵反悔没起兵,一个是被臣下软禁,没能起兵; 仅存的独苗——城阳王刘喜,本来没打算起兵,却被叛贼周丘击溃,无奈被裹挟······ 淮南系都还好些,三王一个忠贞不二,一个本本分分; 唯一一个想要起兵的淮南王刘安,也被国相张释之连哄带骗的缴了兵权。 但在天子启这阴阳怪气的一番话之后,百官即便心里再别扭,也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为淮南系、齐系求情的话了······ ——如果今天,天子启真的脑门一拍,将齐系、淮南系全部取缔,那也只能怪这两家子人,实在是太过离谱。 十个王,四个起兵,四个有意起兵; 有意起兵的四个里,还有两个被臣下缴了兵权······ “咎由自取啊······” “唉······” “就是可怜齐悼惠王、淮南厉王,要自此断了香火······” 如是感叹着,朝臣百官便各自摇头叹息间,暗自下定了决心。 ——如果天子启真要渠底齐系、淮南系,大家伙稍微劝两句,就顺坡下驴吧······ 这两家子极品,实在是神仙来了也难救······ 在公卿百官下定决心的同时,刘胜却是紧皱着眉头,头脑飞速运转起来。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让刘胜有种难以言表的怪异感受! ——刘胜,似乎隐约触摸到了什么,却又没能将其抓住! 刘胜很确定,自己已经很接近‘真相’,很接近天子启的真实目的了! 只是······ “削藩策,推恩策······” “齐系,淮南系······” “诸侯叛乱,武装镇压·····” “削藩······” “夺权······” “秋后算账·········” 一阵前言不搭后语的呢喃,只惹得刘彭祖满是困惑的侧过身; 片刻之后,终于明白个中要害的刘胜,却带着一副自信的笑容,在刘彭祖瞠目结舌的目光注视下,从座位上起身。 “公子胜?” 几乎是在起身的一瞬间,刘胜便将殿内数百道目光,齐齐汇聚在了自己的身上。 殿内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愿错过眼前,这即将发生的一切。 ——公子胜,在宣室殿的朝仪之上,所发出的第一道‘声音’······ 也就是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刘胜自信满满的走上前。 侧过身,昂起头,再对御榻上的天子启,沉沉一拱手······ “儿臣胜,禀奏父皇!” 第一更 (本章完) 第227章 《小孩子说的胡话罢了》 少年清朗的嗓音,让殿内一道道老态龙钟的身影,都不由为之一震。 古朴厚重的殿室,也被这难得一见的朝气,而衬的莫名柔和了起来。 每一个人; 包括朝臣百官、功侯贵戚,自天下各地赶来的郡县计吏; 刘舍、晁错等九卿,周亚夫、陶青两位三公; ——乃至天子启! 每一个人,都全神贯注的坐直了身,将审视的目光,撒向那孑然而立的少年。 公子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公子胜,会说些什么? 又将会以怎样的起点,开始自己的······ “儿臣认为,关东的灾民、流民没有得到妥善安置,并非是宗亲诸侯的过错;” “——而是那些由宗亲诸侯任命,却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导致诸侯国民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官员,心安理得的担任郡国二千石,却尸位素餐,蝇营狗苟所导致!” 轰!!! 刘胜一语既出,宣室殿内的数百位功侯贵戚、公卿百官,乃至地方郡县计吏,都满是惊骇的愣在了原地! 就连御榻上的天子启,望向刘胜的、那本还带着些鼓励的目光,也同样闪过一抹错愕。 ——诸侯官员? ——刘胜在确定要成为储君太子之后,发出的第一道政治信号,居然是拿诸侯官员开刀? 听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二千石级别的高官??? “公子胜,是想做什么?” “施恩宗亲诸侯?!” “——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陛下封去关东的诸王,都是公子胜的兄长······” 各怀心绪的猜测着刘胜的意图,众人望向刘胜的目光,不由愈发凝重了起来。 因为沉浮宦海多年所养成的敏锐嗅觉,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这件事,绝不会这么简单! 刘胜以诸侯官员作为切入点,绝不可能是想要借此,为自己那些封去关东的哥哥开脱······ “哦?” “这个看法,倒是颇有些新奇。” “——诸侯国出现了问题,不是诸侯王的错误,而是诸侯国的官员,没有履行好自己的职责?” “这,又从何说起呢?” 短暂的失神之后,天子启,终还是率先从错愕中缓过神。 望向刘胜的目光,也从刘胜开口前的期许、顾虑,到刘胜开口后的短暂错愕; 到说出这句‘从何说起’时,那双深邃的目光,已经再也无法让人看透此时的天子启,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刘胜接下来的一番回答,也在解开众人心中疑惑地同时,将一个极其鲜明的准储君形象,深深印刻在了殿内众人的心中······ “禀奏父皇。” “儿臣曾听说:如果百姓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理,那就是官员的失职;” “派这样的官员治理地方,则便是朝堂的失查。” “所以在过去,每当地方官员犯下错误,而导致治下百姓遭遇不幸时,朝堂除了追究这个官员的责任,也同样会追究举荐者、审查者的责任。”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惯例,二千石以上的朝公,才会非常谨慎的举荐官员,朝堂也会非常认真的审查官员。” “朝公谨慎的举荐、朝堂认真的审查,才保证了这些受人举荐的官员,在被派往地方郡县履任时,不会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来。” “——因为谨慎的举荐、认真的审查,可以筛除名不副实的人选;” “这些受举荐的官员,也会为了不辜负、不牵连举荐自己的恩主,而用心治理地方百姓。” 语调平和的一番话语,引得殿内众人微微点下头,便又生怕错过什么细节般,将愈发专注的目光,再度撒向刘胜的身影。 便见刘胜一语言罢,又稍沉吟片刻,才又继续道:“但是,关东宗亲诸侯国的官员,却并不在此列。” “——长安朝堂任命的郡、县地方官员,都需要有人举荐,并接受御史大夫的审查;” “如果是重要的任命,甚至还会被父皇当面策问。” “但关东郡国的官员,即不需要有人举荐、保举,也不会接受任何审查、策问;” “只要能讨得诸侯王的欢心,就很可能因为宗亲诸侯的一句话,而成为二千石、真二千石的诸侯九卿,乃至诸侯王相、太傅!” 说到这里,刘胜平和的语调只陡然一肃,眉宇间,也尽带上了与年龄完全不符的郑重神容! 而殿内众人,也终于明白了刘胜,究竟想要做什么······ “诸侯国的官员,不需要举荐、审查、策问,只需要讨得诸侯王的欢心;” “而宗亲诸侯们获封为王时,大都处在年幼无知,很容易受人蛊惑的年纪。” “——去年,吴楚之乱平定过后,原本为社稷立下大功的梁王,便曾因为这样的原因,而对羊胜、公孙诡二贼大加赞赏。” “但最终,梁王却在这二贼的蛊惑之下,竟派出了刺客死士,在长安朗朗乾坤、皇城脚下,当街行刺当朝九卿!” 说着,便见刘胜神情凝重的侧过身,环视向殿内众人的目光,更是莫名带上了些许哀痛。 “诸公;” “——梁王,可是年过三十的壮王啊?” “是先帝的亲生骨肉、是先帝亲自敕封,为我汉家守卫关中门户的子嗣啊?” “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百般信重的肱骨臂膀啊???” ··· “连梁王这样受太后、父皇信重,且年过三十的壮王,都会因为羊胜、公孙诡这样的贼子蛊惑,而做出当街刺杀九卿的事来;” “更何况是齐系、淮南系那些年幼继位,从不知担当为何物、治国为何物的诸侯藩王呢?” “——连梁王都能蛊惑的贼子,难道就蛊惑不了齐系、淮南系那些年幼继位,从小就没有父亲在身边教诲,只能在妇人的怀中,学习‘治国之道’的藩王吗?” “而公孙诡、羊胜这样的贼子,放眼天下,有多少呢?” “齐系、淮南系这样不明是非,很容易就会受人蛊惑的藩王,又有多少呢······” 伴随着刘胜愈发低沉,也愈发哀痛的语调,殿内朝臣百官,也不由纷纷陷入了沉思。 但很显然,这些人的注意力,并不是在考虑刘胜这番话,究竟说的有没有道理。 宗亲诸侯,很容易受旁人蛊惑? 乍一听,确实没毛病。 但仔细一想,这就是一句毫无营养的屁话。 ——放眼天下,凡是类似诸侯王这种有钱有闲的人,谁又不容易受人蛊惑? 别说坐拥一国之土,却基本没有任何职责、使命的宗亲诸侯王了; 便是此刻,聚于殿内的这几百号人,各自家中,也总有那么几个随便被谁怂恿两句,就到处惹是生非的纨绔子弟。 说白了,凡是这种闲得蛋疼,又没有什么苦恼,非要做点什么,才能为空虚的生活带来慰藉的人,都可以被笼统的归纳为:很容易受人蛊惑的人。 这样的人有很多。 有宗亲诸侯,有功侯之后; 有勋卿外戚,有官宦子弟。 单以‘容易受人蛊惑’来定义整个宗亲诸侯群体,根本不恰当,也肯定不是刘胜的真正目的。 众人在考虑的,是刘胜这番话,所透露出的政治倾向。 ——今天,是刘胜这个‘准储君’,第一次在朝议之上、在国事上,发表自己的看法! 如果不出意外,刘胜将来得以获立为储,并有朝一日继承皇位,刘胜今天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朝野内外仔细品味、研究的焦点。 因为这,是刘胜在汉家政坛,发出的第一道‘声音’; 就像先帝时,太子刘启一棋盘砸死吴王太子刘贤,自此开启了自己的削藩之路一样,刘胜今天所展现出的态度,便大概率是将来,长安朝堂在刘胜一朝的工作核心。 而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年仅十四岁的准储君刘胜,已经迅速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因为今天,刘胜已经堂而皇之的告诉汉家君臣:削藩,仍旧是我汉家的首要大政; 为了继续削藩,一个‘受人蛊惑’的帽子,也照样能扣在宗亲藩王们的头上······ “公子,能否把话说的更直白些?” “呃,臣老朽,似乎不是很明白公子的意思······” 沉寂中,一道沙哑的轻呼响起,只惹得刘胜稍侧过身。 对开口的老者稍咧嘴一笑,终是正过身; 郑重其事的整理一番衣冠,而后,才对天子启沉沉一叩拜。 “儿臣胜,谨拜!” “儿臣认为,宗亲诸侯们,无论是过去起兵作乱,还是如今,放任治下百姓颠沛流离,都是因为宗亲诸侯们,没有治理国家、辨别是非的能力!” “我汉家分封宗亲诸侯,原本是希望这些宗亲,可以替长安朝堂治理关东地方,以缓解朝堂的压力。” “——但齐系、淮南系的宗亲诸侯们,大都年幼丧父,没有得到很好地教导;” “而父皇封去关中的众公子,也大都是年幼就藩,少不更事。” ··· “诸侯藩王容易受人蛊惑,就很容易犯错;” “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就只能把国中事务,交给诸侯国的官员。” “但诸侯国官员的任命权力,却又掌握在这些容易受人蛊惑、没有能力治理国家的诸侯王手中。” “——儿臣认为,这是不对的。” “既然如今,我汉家的诸侯王,大都没有辨别是非、治理国家的能力,那就不应该继续允许诸侯王,自主任命郡国二千石!” “而是应该由朝堂、由父皇,帮助这些少不更事、年幼无知的诸侯王,给他们指派官员。” “这些指派的官员,应该按照朝堂的标准,通过举荐、审查、策问的程序,并在朝堂正式任命之后,再前往诸侯国履任。” “这些官员的俸禄,应该由朝堂发放;” “这些官员,应该每三年一朝长安,和地方郡、县一样,参加大计。” “对于这些官员的审评、核查,都应该和地方郡县、朝堂中枢官员的标准一致。” ··· “这样一来,诸侯国在朝堂的帮助下,就可以得到合格的官员;” “这些官员由朝堂任命,就不会再去蛊惑年幼的诸侯王。” “有这些合格的官员,那即便诸侯王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也还是可以保持诸侯国的运转。” “而在这样合格的官员身边,诸侯王们再愚笨,也总有一天,能学习到真正的治国之道······” 洋洋洒洒数百字的长篇大论道出口,刘胜也难免有些口干舌燥; 但在道出这番话之后,刘胜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疲惫之色。 昂起胸、抬起头; 炯炯有神的双眼,直勾勾盯向御榻上,已眯起眼角的天子启; 干涸的嘴唇、干痒的喉咙,也没能让刘胜面上的坚定之色减弱分毫。 而在刘胜身后、身侧,数百道衣饰各异的身影,却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公子胜······” “要夺王权?” “——好像是······” “——夺的,还是官员任免权······” ··· “不单是如此!” “官员任免权,也就等于财权和兵权!” “——是了;” “——公子胜,是要夺权·····” “——是要夺走诸侯藩王的所有权利······” 静。 漫长的寂静。 在刘胜那段长篇大论之后,整个宣室殿,都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殿内的每一个人,都低着头; 几乎每一个人,也都皱着眉。 没有任何人,继续将目光投向刘胜; 但每一个人心中所想,都是刘胜方才的那番话。 刘胜,要夺权。 准确的说,是建议天子启、建议长安朝堂,削夺诸侯王权。 以‘诸侯无能’为切入点,从官员任免权着手,一举削夺诸侯王所有的权力! ——无法任免官员,诸侯王将自此无法掌控封国; ——无法任免少府、国相,就意味着诸侯王丧失财权; ——无法任免中尉、卫尉,则意味着诸侯王,也将失去兵权。 而这些权利,按照刘胜‘朝堂指派官员,并直接发放俸禄’的说法,将全部被收归朝堂中枢······ 嘶~~~~~ 呼~~~~~~~~~ 意识到刘胜的真实目的,殿内众人,无一例外的深吸一口气; 再五味杂陈的将其吐出。 “公子胜······” “所图甚大啊······” “——恐怕,这也是陛下想做的?” “——只是公子胜,替陛下说出来了而已······” 各怀心绪的抬起头,将目光再最后瞥向那孑然而立的身影、那仍显青涩的稚嫩面庞; 最终,众人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又各自坐直了身。 同一时间,御榻之上,从‘思虑’中回过神的天子启,也终是从榻上起身。 只是一开口,便将殿内的低沉氛围,而引向了愈发诡异的方向。 “嘿!” “傻小子!” 嗤笑着一摇头,又将手指向刘胜,轻轻点了点,便见天子启满是随性的侧过身,对殿内众人微笑着摆了摆手。 “小孩子的胡话而已,诸公,就当是听了个笑话吧。” “——治大国,如烹小鲜;” “如此重要的大事,是不能这么脑门一拍,就轻易下结论的~” “下去吧。”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含笑一摆手; 而刘胜,也面无异色的侧过身,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再施施然坐下身。 从头到尾,刘胜都没有流露出丝毫羞愤、郁闷的神色; 对于天子启‘小孩子’‘胡话’之类的言辞,也没有丝毫辩解的意思。 就那么跪坐于案前,目不斜视的望向正前方,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此刻,正有上百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自己。 从刘胜身上看不出什么,众人自然而然的便见目光,撒向了御榻前的天子启。 而天子启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殿内的每一个人,都莫名有些汗毛倒竖起来······ “这傻小子,从小就性子急。” “——瞧瞧今日,让他说两句,这就要削夺宗亲诸侯,任免本国官员的权力了;” “这要是将来,真轮到他决定这些事,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乱子呢······” 语带戏谑的说着,天子启又稍侧过头,望向跪坐于殿侧的刘胜。 “回去之后,多看看书;” “再向魏其侯多请教请教,不要整天就想着打打杀杀、削这个削那个。” “——要有耐心~” “也要多听听朝公们的建议~~~” 闻言,刘胜自是一板一眼的起身,对天子启再拜。 “父皇教诲,儿臣,铭记于心。” 便见天子启温笑着点下头,目送刘胜再次坐回身; 又看向另一侧的太子太傅窦婴,交代了几句‘好好教教这小子’之类的话,天子启,才终于再度正过身。 八尺有余的身高,站在御榻与御案之间,衬的天子启格外的高大; 温文尔雅的笑容,挂在那张莫名令人心悸的面庞之上,竟根本没有丝毫违和。 深邃的双眸,让人看不出任何已知的情绪,却又让人感觉自己由内而外,都会被这双眼睛看透。 裁剪得体的厚密髯须,也终是横向分开一道缝隙,将一声低沉有力的询问,传到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对于这件事,诸公,还有什么建议吗?” 两更完成。 明天尽量三更,请各位大父继续支持。 各位大父晚安。 (本章完) 第228章 君心难测啊~ 天子启四年的大朝仪,结束了。 通过上午的朝仪,汉家也算是定下了未来一年,乃至整个天子启在位期间,汉家的施政重心。 ——以吴楚之乱平定为基础,按部就班的推进《削藩策》《治安策》,稳步扩大平定吴楚之乱的胜利果实; 花费十到二十年时间,彻底解决宗亲诸侯尾大不掉、割据地方,对长安朝堂中枢带来的威胁、造成的隐患。 于此同时,尽快恢复被吴楚之乱破坏的社会生产秩序,重新回归到‘休养生息,低调攒钱,为决战匈奴做长远准备’的主体方针。 至于刘胜提出的‘削夺诸侯王自主任命官员的权力’的提议,天子启虽是一笑而过,但也没忘提上一嘴:诸侯王相、太傅,本就该由朝堂任命; 只是过去这些年,仁慈的先帝纵容吴王刘濞、楚王刘戊、齐王刘将闾之流,才让这个规矩遭到了破坏。 就这么浅浅提了一嘴,朝臣百官便福灵心至,争相出身奏请。 最终,朝臣百官共同论定:将诸侯王相、王太傅的任命权,再次收归朝堂中枢。 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在诸侯王相、王太傅之后,诸侯中尉、内史,乃至二千石级别官员的任命权,也肯定会被次序收归中央。 当然,除了收回诸侯王相、王太傅的任命权之外,天子启也没忘借着这个机会,进行几个不痛不痒,却也足够朝野内外玩味的改变。 ——改诸侯王太子,为王世子; ——改诸侯王相为‘相’,而非过去的‘丞相’‘国相’; ——改诸侯王太傅为‘傅’; ——改诸侯王太仆为‘仆’; ——改诸侯王中尉为‘尉’; ——改诸侯王少府为‘府’。 一长串看似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是不再那么有逼格的称谓改变,却是将天子启的野心,毫无遮掩的展露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削藩,并没有结束。 吴楚之乱,也仅仅只是开始······ 上午的朝议结束之后,天下各地赶来长安的计吏,便有序退出了未央宫。 未来的两个多月时间,这些计吏便一直会待在长安,随时做好‘被相府召去核验数据’的准备; 到了下午,百官又跟随天子启,分别祭拜的长安城南郊的社稷,以及南城门内的太、高二庙。 等所有的事情忙完,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于宣室殿辞别天子启,三两成堆的走在宫道之上,劳碌一天的公卿百官们,却仍不忘交头接耳的,谈论今天的所见所闻。 至于谈论的核心,自然是第一次‘出现’在朝堂之上的准太子:刘胜无疑······ · “过去,只听说公子胜忠孝无双,侍母极孝;” “却没想到如此纯孝之人,对待宗室族亲,居然如此狠心?” “——是啊~” “——开口就是官员任免权······” “——这,是要刨了宗亲诸侯的根呐?” “可不是嘛······” 行走在人群中,听着耳边传来的交谈声,太仆刘舍、廷尉张欧,以及少府萧胜三人,却是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见三人这讳莫如深的架势,众人也很快停止了交谈,纷纷将试探的目光,撒向这三位中二千石的当朝九卿。 片刻之后,一名千石级别的老者快走两步,跟到了萧胜的身旁。 “听说公子胜奉陛下之令,主持关中今、明两年的粮价平抑事宜;” “既然是平抑粮价,那公子胜最近,应该没少和酂侯走动?” 老者意味深长的一问,自引得萧胜稍侧过身; 待看见那老者,以及那一道道投向自己的目光,都带着‘您认为,公子胜是什么样的人’的询问意图时,萧胜也不由稍吸一口气,又缓缓将其呼出。 “公子胜······” “嗯·······” “——平抑粮价的事,被陛下交给公子胜之后,公子胜确实曾拜会过我一次。” “单从平抑粮价这件事来看,公子胜,应该可以说是个‘早慧’的人?” 略带迟疑的一声‘或许是个早慧的人’道出口,萧胜也不忘呵笑着摇摇头。 “我也只见过公子胜一面;” “究竟是不是这样,我也不敢下定论·······” 说着,萧胜便再侧过身,将求助的目光,撒向身侧的刘舍、张欧二人。 待众人又齐齐循着萧胜的目光,看向刘胜、张欧二人时,却又见二人脸上,同时挂上了一抹尴尬的僵笑。 “呃,我二人,和公子胜并不熟稔······” “毕竟·······” “咳咳,公子胜,还仅仅只是‘公子胜’而已·······” 满是深意的一声提醒,惹得众人面色顿时一僵,随后便各自别过头去,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 诚然,如今的刘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储君。 ——比曾经的刘荣,都还要板上钉钉的那种! 但毕竟刘胜,还只是‘准储君’,还没有得到正式敕封; 说的再简单一些,就是刘胜理论上,暂时还是个平平无奇的‘公子’‘准诸侯’的身份。 而这样的身份,意味着凡是在今天,有资格出现在未央宫内的官员,都不能和刘胜又太过密切的往来。 这即是为了避嫌,同时,也是过去,曾被朝野内外认为‘板上钉钉’的准储君——皇长子刘荣,给汉家朝堂敲响过警钟······· “粮食的事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说是开了太仓,往外卖平价粮呢。” “——也不知道公子胜怎么想的·······” ··· “既然还没敕封太子,那公子胜身边,应该还没有属官吧?” “身边没有出谋划策的智囊······” “那粮食的事,还有今天,削夺诸侯王官员任免权的事,都是公子胜自己的主意?” “——应该是这样。” “——听说公子胜身边,只有皇七子,和窦氏、贾氏的几个外戚······” ··· “窦氏都帮着公子胜?” “嘶~” “听说太后,也一向喜爱公子胜啊?” “——可不是嘛······” “——听说馆陶长公主,也打算把女儿嫁给公子胜呢·······” ··· “馆陶公主的女儿?” “不是才五岁吗······” ··· 随着人群缓缓向宫门的方向走去,又时不时聊上这么两句,‘公子胜’三个字在众人心中,却是愈发的神秘了起来。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思虑。 今晚,长安注定会有很多人,因为这样一个问题而失眠; ——公子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显而易见的是:天子启,并不在这其中。 准确的说,天子启就算失眠,也绝不会是因为这个问题········· · “说说,咋想的;” “有多细说多细。” 宣室殿后殿,寝宫。 站在那捧着水盆的婢女面前,用打湿的布大咧咧擦把脸,又难掩疲惫的转动着脖颈,顺便擦擦脖子周围; 嘴上,天子启也没忘对身旁不远处,正跪坐于榻前的刘胜发出一问。 听闻此问,刘胜倒是满脸轻松,不假思索的耸了耸肩。 “儿臣看父皇想说说不出口,百官又听不明白父皇的暗示;” “暗下想了想,觉得这话由儿臣说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所以儿臣就说了。” 满不在乎的态度,却惹得天子启下意识一皱眉; 将手中湿布丢回盆内,缓缓回过身,阴恻恻看向刘胜。 “朕是问你,宗亲诸侯的事,是怎么想的?!” “——吊儿郎当的,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莫名其妙的一恼,只惹得刘胜微微一惊,下意识坐直了身; 待天子启也面色阴沉的走回御榻前,满是严肃的坐下身看向自己,刘胜也只得将面色稍一肃。 暗下稍一措辞,便将自己的看法,毫无保留的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削藩,是我汉家自立国一来,就一直在推进的国策。” “从太祖高皇帝伐灭异姓诸侯,改以宗亲诸侯镇压关东时起,诸侯内藩,也一直是我汉家的重点。” “——老师曾说:秦王政废分封、行郡县,本质上是没错的;” “但秦王政太过于心急,没有徐徐图之,才导致秦因为废分封,而失了人心。” “太祖高皇帝,则吸取了秦王政急功近利、速废分封的教训,决定缓缓图之。” ··· “最开始,太祖高皇帝行分封,让异姓得封为王,借此尽得天下人心,伐灭了项羽;” “天下一统之后,太祖高皇帝又次序取缔异姓诸侯,改以宗亲诸侯镇压地方,以为羽翼。” “到了先帝时,宗亲诸侯的弊端也开始显现,所以先帝开始筹谋削藩;” “再到父皇,一场吴楚之乱,彻底打掉了宗亲诸侯的野心,为取缔宗亲诸侯创造了条件。” ··· “但不同于异姓诸侯——宗亲诸侯,毕竟还是我刘氏宗亲,不能像伐灭异姓诸侯那样,用太过暴力的手段去对付。” “所以,取缔宗亲诸侯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贾谊‘推恩诸子’的方法,将宗亲诸侯缓慢肢解;” “而父皇凭借平定吴楚之乱,已经获得了对宗亲诸侯予取予求的威权,贾谊的‘推恩诸子’又耗时太久。” “所以,除了贾谊‘推恩诸子’的办法,父皇也要从现在开始,就次序削夺宗亲诸侯的权力,为将来做准备。” “——等将来,这一代宗亲诸侯死去,朝堂可以推恩诸子时,宗亲诸侯最好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只有这样,我汉家才能通过‘推恩’这样温和的手段,将数郡大国肢解成一郡、半郡的小国,并最终,肢解成一县、一乡大小的侯国。” “等关东的宗亲诸侯国,都被肢解成一个个侯国,我汉家被诸侯内藩掣肘、无法专心对付匈奴人的隐患,才算是彻底消除······” 将自己的想法,以及老丞相申屠嘉曾经对自己的教诲次序道出,刘胜便稍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望向天子启那阴晴不定的面容。 ——天子启方才的怒火,实在来的太过离奇! 惹得刘胜都有些心里打鼓,开始反思起自己最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刘胜忐忑不安的神容,却并没有吸引到天子启的注意力。 将刘胜方才的话稍回味一边,又沉吟思虑一番,天子启才‘余怒未消’的抬起头。 “谈论国事的时候,不许嬉皮笑脸!” “——要知道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到千万人的生计!” “你随便一句笑谈,就可能让成千上万的人,因为伱的愚蠢而死去!” “你满不在乎的态度,很可能会让先祖数十年的努力,因为你这不肖子孙,而付之一炬!” 又一阵突如其来的怒火,终惹得刘胜面带羞愧的低下头,本就跪坐着的身子,也顺势俯身一叩首。 “儿臣,知罪······”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于心·······” ··· 御榻前,刘胜叩首在地,羞愧告罪; 御榻上,天子启正襟危坐,面呈怒色。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总算平静了下来,只仍绷着一张脸,称呼一声:“起来吧。” “记住今天,自己说过的话。” “——凡是国事,就没有小事。” “只要不是小事,就必须郑重对待,再三思虑、考量;” “要时刻谨记:你手里握着的,是天下人的生死!” ··· “你手里攥着的,是天下数以千万计的苍生、黎庶。” “——攥的稍微紧一点,就会捏死成千上万的人;” “——攥的稍微松一些,又会摔死成千上万的人。” “这手该怎么攥,是门学问;” “这门学问,朕会教你。” “但在学会怎么攥这手之前,你必须先明白:你手里攥着的,究竟是什么·······” 再一番说教,天子启语调中的怒意,明显已经减弱了很多。 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让人感到愧疚的苦口婆心,和语重心长。 “儿臣,谨记·······” 又一声‘谨记’,配合上诚恳告罪的态度,刘胜才总算是打消了天子启心中,那股莫名而生的怒火。 便见天子启闻言,面呈若水的稍点下头,又深吸一口气; 反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让心绪彻底平静下来,天子启才绷着脸再次抬起头。 “为什么会在今天,想到削夺诸侯王任免官员的权力?” “你不知道官员任免权,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诸侯王失去了官员任免权,将直接变成大号的彻侯吗?” “——还有:之前不是说好今天,要提禁民私铸钱的事吗?” “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提起削夺诸侯王官员任免权的事了?” 语调低沉的接连数问,只惹得刘胜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在天子启阴晴不定的面容上稍打量一番。 确定天子启是在询问,而不是质问,刘胜才稍安下心。 思虑片刻,才深吸一口气,顺势将身子重新挺直。 “儿臣知道官员任免权,对宗亲诸侯意味着什么。” “也知道宗亲诸侯,失去了官员任免权,将彻底失去对封国的掌控。” “但儿臣认为,这对于我汉家而言,利大于弊;” “如今,也正是这么做的好时机。” 语带坚定地说着,刘胜也不忘继续抬着头,打量着天子启的神情变化。 直到天子启不冷不淡的‘嗯’一声,才又继续说道:“宗亲诸侯,对我汉家有利有弊。” “利,在于这些宗亲诸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拱卫长安的天子。” “——就像当年,吕氏为祸长安时,关东诸侯的存在,保证了宗庙的延续。” “当时,如果不是各家宗亲诸侯的存在,陈平、周勃等人,就不会迎立先帝,而是会谋图自立。” ··· “但比起这点‘利’,宗亲诸侯的‘弊’,却是大了不止百倍。” “——在必要时,宗亲诸侯可以拱卫长安天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事;” “但反过来说:有能力拱卫长安天子的宗亲诸侯,也都具备挑战长安,在关东起兵作乱的能力。” “就像当年,吕氏为祸长安,齐王刘襄虽然起兵诛吕,为的,却是自己坐上皇位,而非拱卫长安的天子。” “也像去年,刘濞、刘戊等贼起兵作乱,将大半个关东,都拉入了战火的深渊之中。” ··· “最重要的是:当年,先帝曾想和匈奴决战,万事俱备,却因为济北王刘兴居起兵作乱,而让所有的准备付诸一炬。” “正是这件事让先帝明白:如果不扫除宗亲诸侯,我汉家,就永远无法安心北上,驱灭胡虏。” “结合这此间种种,宗亲诸侯的存在,显然是弊大于利;” “而眼下,正是父皇削夺诸侯王权力,为将来取缔宗亲诸侯奠定基础、扫除障碍的良机。” 满是严肃的说着,刘胜也不忘最后再强调一边:“至于儿臣为什么临时改主意,是因为父皇的暗示,并没有得到百官的回馈;” “儿臣想着,由儿臣替父皇说出这些,会帮到父皇·······” 沉着脸,静静坐在榻沿,耐心的听刘胜说完,天子启才终于松开皱紧的眉头。 只是天子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刘胜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朕,知道了。” “下去吧。”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记得提前和朕说一声。” ··· “还有;” “钱的事,朕已经有了盘算。” “等粮食的事儿忙完,再交给你去办。” “去吧。” “最近这段时日,记得躲着点丞相·········” (本章完) 第229章 一切,就要见分晓了··· “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长安城北,太子宫侧殿。 天子启四年的大朝仪,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但即便是过去了这么久,刘胜也还是对那日,发生在宣室殿后殿的事难以挂怀。 ——刘胜不明白天子启,到底是什么态度。 究竟是想夸刘胜做的好? 还是想责备刘胜做的不好? 又或者······ “哪怕骂我两句,说说我哪里想的不对也好啊?” “一句‘唔,朕知道了,下去吧’······” “——到底啥意思啊?!” 看着坐在主座的刘胜,一如过往十几天一般自言自语,嘴里又时不时蹦出一句‘到底是啥意思?’,分坐于两侧的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只不由相视一笑。 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嘴上,也不忘各自轻声劝慰道:“父皇的意思,或许是‘不予置评’吧?” “就像大计,能课最、课殿的郡县是少数,大多数郡县,都只得一个‘不予置评’的结果?” “——我倒是认为,陛下的意思,是这件事急不得。” “——所以,即便认可公子的说法,陛下也对此不置可否;” “——如果将公子在大朝仪上说的话,比喻成一份奏疏的话,那陛下的处置,或许就是‘留中不发’?” 耳边传来表叔窦彭祖、兄长刘彭祖的劝慰声,只惹得刘胜若有所思的抬起头。 但在听到兄长那句‘不予置评’、表叔那声‘留中不发’之后,刘胜却是更加烦躁了起来。 “不予置评,又不是真的‘不予置评’?” “——大计得到‘不予置评’的郡县,也会得到‘不予置评’的通知啊?!” “至于奏疏‘留中不发’······” “那不就是‘拿去烧了’的意思吗?” 满是烦闷的一声牢骚,顿时惹得一旁的刘彭祖嘿嘿傻笑起来,望向刘胜的目光,更带上了满满的幸灾乐祸。 要说这‘留中不发’的梗,还是去年,老丞相申屠嘉尚还健在时,兄弟二人帮老丞相处理政务闹出来的。 而如今,老丞相已经与世长辞,能get到‘留中不发’这个梗的,便只剩下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 倒是另一侧的南皮侯窦彭祖,听闻刘胜这声牢骚,却是见面上笑意稍一敛。 将手中的活暂时放下,略有些严肃的抬头望向刘胜。 “留中不发,其实并不完全是公子所认为的意思。” “如果是不想看到的奏疏,又或是不想看到的人递上的奏疏,陛下确实会留中不发;” “——这里的留中不发,确实是‘拿去烧掉’的意思。” “但除此之外,也有另外的情况,陛下也会留中不发。” “比如某封奏疏,陛下很认可,但知道这件事暂时办不成;” “又比如某封奏疏,说到了陛下的心坎上,但陛下不能承认。” “再比如······” 话说一半,便见窦彭祖面色古怪的将话头一滞,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刘胜,又看了看对侧,同样抬头望向自己的刘彭祖。 许久,才意味深长的‘嘀咕’出一句:“那个,咳咳······” “先帝时,晁错奉上《削藩策》,先帝······”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极为刻意的干咳,却惹得兄弟二人齐齐瞪大双眼,满是惊诧的望向彼此! 《削藩策》! 晁错的《削藩策》,早在先帝时就提出来了?! 而先帝的态度,是‘留中不发’?!! “嘶~~~~~” “这?!” 便见兄弟二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又满是惊骇的再一对视! 而后,便见满带着求知欲的目光,撒向了端坐一侧,假装自己正在查阅逐渐的表叔窦彭祖。 感受到兄弟二人,这满是求知欲的目光注视,窦彭祖又不由面色稍一僵; 片刻之后,才僵笑着抬起头,对兄弟二人稍咧嘴一笑。 “那个,二位公子,还是专注于眼前的事吧?” “毕竟粮食的事,才是现在的重中之重?” 极为刻意的转移话题,只惹得兄弟二人大失所望的哭丧起脸,又失望的‘哈~’了一声。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又默契的一对视,随即便怪笑着低下头去······ ——往后,有的是机会! 暗自打定‘回头再从窦彭祖口中,抠出一些往事听听’的主意,刘胜便也不再纠结,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那堆满大半张案几的竹简之上。 一边翻看着,一边不忘随口问身侧的兄长刘彭祖:“兄长那边,记下总账没有?” “——太仓的粮食,卖出去多少了?” “钱数对得上吗?” 刘胜此言一出,刘、窦两个‘彭祖’便反应过来:时隔近半个月,刘胜终于进入了工作状态,重新专注在了粮食的事情上。 各自在心中长松一口气,便见刘彭祖率先起身,将一卷明显更粗的竹简抱起,放在了刘胜面前的案几之上。 “都在这儿了。” “——九月,三十七家公侯,几乎动用了自己在长安的所有金、钱,买下了差不多七百四十万石粮食;” “过了新年之后,也还是这三十七家,从关东的封国调来了金、钱,又买下了一千一百多万石。” 说着,刘彭祖不忘伸出手,俯身于刘胜面前的那卷竹简前,又伸手指了指。 “这里。” “到今天为止,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总共卖出去一千九百二十万石。” “再算上馆陶姑母的十万石,只剩下七十万石还没卖出。” “——卖出去的一千九百二十万石粮食,总共换回了黄金十二万金左右,全都送去了少府内帑;” “另外,还有铜钱七万万,太子宫放不下,也大半送去了内帑。” “钱、粮账目,也都对的上。” 随着刘彭祖的话语声,以及在竹简上滑动的手指,刘胜的目光,落在了竹简上的一个个数据上,脑海中,却是飞快的拨弄起了算盘。 一边拨弄着脑海中的算盘,嘴上一边不忘继续问道:“少府那边,有消息了吗?” “从关中其他官仓调来的粮食,总数有多少、还要多久能运来长安?” 听闻此问,轮到另一侧的南皮侯窦彭祖站起身,呵笑着走上前,在刘胜身侧停下脚步。 俯下身,看着刘胜面前的竹简,嘴上也不忘给刘胜的问题给出答复。 “少府从关中各地官仓,能调来九百多万石粮食,最迟后日能到长安。” “至于蜀郡、汉中,少府已经派人去购粮,应该要花费一些时日。” “出入蜀地、汉中的栈道本就难走,再加上这十月凛冬······” “——估计得等到春二月,蜀郡、汉中的粮食,才能运回长安。” “据少府所言,总数在七百到九百万石之间。” 闻言,刘胜又是缓缓一点头,脑海中飞速拨弄的算盘,也终于发出了最后一声脆响。 “唔······” “二千万石,九百万石,七百万石······” 结束心算,又若有所思的发出两声呢喃,刘胜便再一点头。 站起身,示意兄长、表叔各自坐下身,便见刘胜深吸一口气,随后将严肃的目光,撒向右侧的表叔窦彭祖。 “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已经被那三十七家公侯全部吃下。” “表叔认为,这三十七家公侯,还有继续买粮的能力吗?” “——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究竟有没有将这三十七家公侯,都逼到了‘身无长物’的地步?” “等少府新调的九百万石粮食运回长安,这三十七家公侯,还有没有能力,继续吃下一部分粮食?” 感受到刘胜语调中,这满是严肃、凝重的情绪,窦彭祖也不由稍坐直了身。 暗下稍一思虑,便满是笃定的摇了摇头。 “九月,公子开太仓卖平价粮,这三十七家公侯,动用了自己在长安的所有钱、金,从公子手中,买下了七百多万石粮食;” “到十月,这三十七家又调来了关东的存钱、存金,才又艰难的吃下一千一百多万石。” “——三十七家,吃下一千九百多万石粮食,算下来平均每一家,便吃下了将近五十万石。” “从公子手中,买下这五十万石粮食,需要花费五千金,或铜钱五千万······” 话说一半,窦彭祖又仔细思考了一番,才又重重摇了摇头。 “这三十七家公侯,平均每家出了五千金或五千万钱,应该已经到了极限。” “少府新运来的九百万石粮食,这三十七家,恐怕连一万石,都根本无力吃下。” “——虽然不到公子所说的‘身无长物’的地步,但这三十七家公侯,手里应该也没有多少钱、金了。” “就算抵押自己在长安的府邸、庄园、商铺,从子钱商人手里,也借不来多少钱。” 闻言,刘胜稍点下头,面上却仍不见轻松之色。 只稍一思虑,便仍面色凝重的问道:“除了子钱商人,还会有谁借钱给他们?” “如果他们吃不下,那除了他们,还有谁会动这个念头,吃下这刚调来的九百万石粮食?” 听到刘胜这仍没有丝毫放松、仍带着满满郑重的语调,窦彭祖倒是低下头,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 将自己能想到的,能拿的出这么多钱,又愿意借给这些公侯的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窦彭祖才面色严肃的抬起头。 “子钱商人,可能会给他们借钱,但利息会很高。” “——就像去年,周亚夫率军出征时,从子钱商人无盐氏手中,借了一千金的军费,最终连本带息,却还了足足一万金。” “所以,这三十七家公侯,应该不会去借子钱。” ··· “单论‘借不借的起’,那其他没有从太仓买粮的公侯,也有能力给这三十七家借钱。” “但这种可能性不大。” “因为这些公侯,既然自己没有从太仓买粮,那就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和公子交恶;” “自己都不愿意从太仓、从公子手中买粮,自然,也就更不会给这三十七家借钱,帮他们从公子手里买粮了。” ··· “除去子钱商人,以及其他没有买粮的公侯,应该没人能给他们借钱了。” “——馆陶公主有钱,但不会借给他们;” “——公子有钱,也同样不会借给他们。” “借不到钱,那这三十七家,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太仓的两千万石粮食,已经把这三十七家的所有财力,榨了个一干二净。” ··· “至于这三十七家之后,还会有什么人,对少府新调来的九百万石粮食动心······” “嗯······” “——如果其他的公侯当中,不再出几个利令智昏的人,那剩下的,也就是过去两个月,一直在观望的那些粮商了。” “但他们能吃下多少粮食,我就不大清楚了。” 满带着严峻的神容,听表叔窦彭祖说完最后一句话,刘胜才终于长松了口气; 因为刘胜陡然凝重的面色,而莫名低沉的氛围,也总算是趋于正常。 但即便如此,刘胜接下来的话,语调也依旧没有丝毫放松。 ——刘胜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日,天子启的一番教诲,已经让刘胜下意识的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言行。 最起码,天子启那句‘讨论国事上要严肃,郑重’的教诲,显然被刘胜牢牢记在了心里······ “如此说来,太仓的两千万石,将这三十七家公侯喂饱了。” “至于其它的公侯,既然早先没出手,那也就不会再插手粮食的事。” “而少府从关中各地调来的九百万,以及春二月,从蜀地、汉中运来的七八百万;” “——这加在一起,总数一千五百万石以上的粮食,就要指望关中的粮商。” “只要他们拼尽全力,吃下这一千五百万石粮食,那开春之后,关中的粮价,就将由他们说了算。” “朝堂手里没粮,就只能坐视粮价鼎沸,暴涨到上千钱,乃至数千钱一石······” 自主持粮价平抑一事以来,刘胜第一次将自己的目的,隐晦的表露在了兄长刘彭祖、南皮侯窦彭祖两位长辈的面前。 而在听闻刘胜这低沉的话语声之后,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的神容,也陡然带上了一抹沉重。 ——上千钱,乃至数千钱一石! 叔侄二人,根本想象不到这样的粮价,会为关中带来怎样的改变。 大约五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刚坐上皇位时,关中的粮价,就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暴涨。 在当时,长安粮价高达八千钱一石,买一车粮食的钱,都没法用一辆车拉动! 再加上那次粮价暴涨,是太祖高皇帝下令少府,熔铸三铢荚钱所引起,就更使得那高达八千钱一石的粮价,一直持续了将近三年。 那三年的时间里,关中,死了很多人······ 饿死的、冻死的; 给人干活累死的,被木屑、泥土撑死的; 最多的,是被父母拿去交换,然后被邻居吃进肚里的孩童······ 在史书上,那几年的惨状,只被冰冷的‘饿殍遍地,易子相食’八个字所记录; 但即便是这八个冰冷的小篆,也足以让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击。 而现在,关中,再次面临着那样的局面。 只要处理不当,高达上千钱,乃至数千钱一石的粮价,就会让汉家的史官,再次记下一笔:孝x皇帝四年,米价x千钱一石,百姓民饿殍遍地,易子相食······ “所以,阿胜是笃定:这一千五百万石粮食,粮商们吃不下?” “还是除此之外,另有后手?” 漫长的沉默,被刘彭祖颤抖的声线所击碎,却也让这侧殿内的氛围,更添一分低沉。 就连另一侧的南皮侯窦彭祖,望向刘胜的目光,也莫名有些庄重了起来。 但让叔侄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在先前,一直面带严峻之色、语带凝重之调的刘胜,在这一刻,反倒莫名轻松了下来。 虽然还是那副郑重其事的严肃面容,但也没忘侧过身,分别对两侧的兄长刘彭祖、表叔窦彭祖咧嘴一笑。 “兄长、表叔不必担心。” “这些事,我都心里有数。” “——先把粮食卖完吧。” “把这三十七家公侯,以及那些关中粮商手里的钱,全都换成太仓里的粮食;” “等到了明年开春,百姓都开始走出家门,到市集买米的时候,一切,就都可以见分晓了·······”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算是让叔侄二人稍安下心。 又想到天子启、窦太后,也都对刘胜正在做的事心中有数,叔侄二人才各自将忐忑的心,强行平复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个月,长安城发生的一切,也都与刘胜的预料如出一辙。 在那三十七家公侯‘力竭’,少府又从关中各地,调来九百万石新粮之后,关中的粮商们,开始出动了。 但在他们吃下这九百万石粮食之后,长安城内,却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吃下这些粮食,粮商们很高兴; ——公侯们也很高兴; 但最高兴的,却是太子宫的刘胜······ (本章完) 第230章 公子胜,也不过如此嘛~ 天子启新元四年的冬天,过的似乎比往年都更快了些。 或许是因为大计,让整个朝堂,都忙于审查地方呈上来的田、户、口数据; 又或许是因为大朝仪之后,整个长安,都被‘粮价鼎沸’的忧虑所笼罩。 ——除了忙于审计的朝堂有司,以及焦急等待结果的郡县计吏,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关中的粮价上。 按照往年的惯例,关中的粮价,是以长安城的米价作为参考的。 比如天子启新元元年,春二月下旬,长安两市的米铺率先打出了‘米石五十五钱’的价格; 随后,关中各地次序跟进,将粮食价格定在了四十七钱到五十二钱每石之间。 前年、去年的情况也差不多——长安粮价在五十钱-六十钱之间波动,关中各地则在四十五钱-五十五钱之间浮动。 而今年,无疑是情况极为特殊的一年。 ——去年秋收之后,天子启便将关中尽量,粮价的平抑事宜,交给了皇九子刘胜操办。 秋九月,公子胜大开粮仓,卖平价粮二千万石,到今年冬十月,太仓便已经被‘卖空’。 在太仓‘售罄’的同一时间,少府又从关中各地官仓,调来了九百万石粮食; 冬十一月,这九百万石粮食,也被跟进的关中粮商买下。 后来的冬十二月、春正月——一年当中最寒冷的两个月,长安城,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很快,时间便来到春二月。 少府从蜀郡、汉中买入的粮食,也终于抵达长安西郊的上林仓。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上林仓,这刚被运回的七百万石粮食上。 ——几乎所有人都笃定:这七百万石粮食,是公子胜最后的底牌! 只要这最后的底牌被打出,关中的粮价,就将彻底脱离公子胜的掌控! 到了那时,粮价的高低,就将完全由那些手握粮食的粮商,以及合力将整个太仓‘买下’的公侯来决定······ 一时间,长安城内人心惶惶,朝野内外议论纷纷。 所有人都隐约感知到:关中今年的粮价,恐怕会彻底失控。 如果天子启不做些什么,不阻止公子胜再这样‘胡闹’下去,那先帝二十多年积攒下的基本盘——关中,就将彻底陷入混乱之中。 一开始,还只是街头议论; 后来,开始有人趁夜入宫,秘密面见天子。 再后来,朝野内外更是有些慌了神,竟开始出现针对公子胜的劾奏! 虽然弹劾的内容,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逾矩住进太子宫’之类的话题,但也无疑是让本就精神紧绷的长安城,愈发绷紧了那根心弦。 所有人。 长安城内的所有人,都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将所有的注意力,汇集在了长安两市,那一间间还没开业的米铺。 也就是在这人心惶惶的微妙关头,本该忙着调运粮食,准备开业的粮商们,却齐齐汇集在了安陵邑。 与长安城内,写在每个人脸上的不安、忧虑所不同的是:这些粮商们的脸上,竟无一例外的,洋溢着幸福、灿烂,甚至是激动不已的欢欣笑容······ · 安陵邑,杜府。 大腹便便的商人们,在安陵杜氏的邀请下,于此济济一堂; 香炉内飘起屡屡香烟,香料燃烧所发出的甜香,让那如蜂蜜般甜蜜的笑容,涌上了每一个人的面庞。 分明还是春二月,河面都还冰封的时节,客堂内的众人,却被火炉散发出的热气,热的满脸红光。 伴随着婉转清雅的瑟笙声,一道道曼妙的身影,在众人面前扭动着身躯; 一件件轻薄的外纱,从那凝脂般嫩滑的躯体上滑落,惹得众人发出一阵阵轻呼。 一曲毕,一舞罢。 原本还算衣着得体的舞姬们,身上却已是只剩几片遮羞的布料。 但在乐声散去之后,她们并没有退去。 而是踩着齐膝高的香烟,娇羞的低着头,用双手挡在胸间,宛如一个个被‘偷’了衣服的仙子般,轻飘飘倒进了某位贵人的怀中······ “那公子胜,也就这点本事了吧?” “——以为撒几千万石粮食出来,就能把我们难住了?” “嘿!” “眼下,少府能调来的粮食,都被公子胜卖了出去;” “等开了春,手里又没了粮食,且看他公子胜,还能如何‘平抑粮价’!” 大咧咧搂着怀中,那媚眼含春的舞妓,商人一边上下其手的享受着,一边不忘发出如是一语。 听闻此言,众人自是一阵哄笑,手习惯性的游离在怀中的美人身上,目光却也齐齐望向上首,召众人至此的安陵杜氏家主。 “杜公认为呢?” “那公子胜,可还有其他的办法,能平抑关中的粮价?” 虽是提问,但发问的那人面上,却不见丝毫担忧之色。 循声望向上首的众人,面上更是尽带上了一抹玩味。 就好像这一问,并不是在向杜氏家主提问,而是给杜氏家主,一个肆意取笑公子胜的机会。 ——所有人,都将满带着期待、玩味,甚至是戏谑的目光,撒向了杜氏家主的身上。 感受到众人望向自己的目光,以及望向自己时的神容中,已是带上了些许期待,杜氏家主却只温尔一笑。 佯做狐疑的低头‘思虑’片刻,才又摇头苦笑着抬起头,望向发问那人。 “我安陵杜氏,历来都不怎么做粮食的生意,这里面的关键,我也并不大清楚。” “——或许,是我愚笨吧。” “就是想破了脑袋,也实在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公子胜,还能如何挽救······” 似是自谦的一语,却惹得殿内众人一阵哄笑,更是有几人笑的前仰后合,险些就和怀中的美人,顺势躺在坐席之间。 被这欢快的氛围感染,韦家粟氏的家主也是一阵哈笑,随后便顺势接过话头。 “平抑粮价,靠的,其实就是粮食。” “只要公子胜手里有粮食,并不断地平价撒入市场,那这粮价,就绝对涨不上去。” “——毕竟那些农户,也不是傻子;” “能从公子胜手里买到平价粮,自然就不会从我们手中,买高价粮吃。” ··· “农户不买我们的粮食,我们手里的粮食就一直卖不出去,粮仓又需要花钱维护、派人看管;” “时间久了,我们也扛不住这么大的损失。” “最终,也只能跟着公子胜,平价卖出粮食。” “——就算赚不到钱,也起码能减少储存粮食的消耗,好歹能止损······”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只一阵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指点’起刘胜来。 “可不是嘛~” “但凡公子胜能沉住气,等到开春再开太仓,有那几千万石粮食打低,我们也没办法把粮价抬的太高。” “——是极是极!” “——太仓两千万,之后又是关中各地的九百万、蜀郡汉中的七百万;” “——这三千六百万石粮食,就算我们想吃进,也总得花费一段时日。” “是啊~” “公子胜,还是太年轻······” 一阵此起彼伏的交谈,也让本就愉快的氛围,愈发热烈了起来。 美酒佳酿在手,美人依偎在怀,脑力里,又是宗族未来的美好景象······ 一时间,原本还算正常的画面,便逐渐变得不堪入目起来。 “来~喝一口~” “诶~” “小美人儿~” ··· 看着眼前,这多少有些不堪入目的画面,上首的杜氏家主,却只呵笑着低下头。 片刻之后,便又将那温和的目光,撒向了身侧不远处,似乎仍有些‘拘谨’的男子身上。 “这次的事,还要多谢无盐公?” “如果不是无盐公倾囊相助,公子胜后来,从各地粮仓调来的九百万石粮食,我们无论如何,也都是吃不下的······” 温声和气的一语,自惹得无盐忌僵笑着抬起头,对杜氏家主微微一拱手。 而客堂内的其余众人,也都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带着明显有些僵硬的笑容,望向紧坐于杜氏家主身侧的无盐忌。 “我们拼死拼活,冒着朝堂震怒的风险,才赚这几十倍的利润;” “他无盐氏可倒好:躺在家里出笔钱,就要十倍之利?” “——便是回头出了事,都追究不到他无盐氏的头上!” “哼!” 众人对自己的腹诽,无盐忌自是一无所知。 即便是知道了,也大概率会一笑而过。 ——子钱生意,赚的就是这房贷的利息、赚的就是这‘下崽子’的钱; 不服? 有本事,你也放子钱啊! 嘿! 真当这高利贷,是什么人都能玩儿的转的? “杜公,客气了。” “我无盐氏,历来做的就是这买卖:给人借钱,再收回本息。” “——借给诸公的钱,诸公拿去做什么,我无盐氏,都绝对不会干涉。” “诸公所做的事,也和我无盐氏毫无干连。” “只要能按时付还本、息,这笔买卖,便算是成了······” 无盐忌此言一出,堂内众人望向无盐忌的目光,只愈发古怪了起来。 ——对于无盐忌此番,凭借借贷‘无风险’赚走一小半利润,众人心中本就颇有微词; 此刻,见无盐忌又道出这一番明显想要撇清关系的话,众人心中,自是愈发不满了起来。 只是碍于上首的杜氏家主,众人纵是有心出声呵斥,也多少带着些‘不能喧宾夺主’的顾虑。 于是,众人便纷纷将恼怒的目光,撒向了上首的杜氏家主,似乎是想要杜氏家主,替大家开口骂一骂这贪得无厌的无盐氏! 被无盐忌这生硬的话一呛,杜氏家主面上也明显有些挂不住,笑意也顿时有些僵硬了起来。 但毕竟是沉浮官场多年,甚至‘后来居上’,在关中扎下脚跟的豪商,见惯了世面。 对于无盐忌话里话外的疏离,杜氏家主纵是心中恼怒,面上,却仍是温尔一笑。 “无盐公,是在顾虑什么呢?” “难道无盐公,也和那长陵田氏一样,赚惯了触手可得的钱,就也变得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了吗?” 此言一出,便见无盐忌微一色变,面上陡然涌上一抹恼怒! 至于客堂之内的众人,显然也是不愿再和无盐忌虚与委蛇,毫不掩饰目光中的愤恨,怒气冲冲的瞪向无盐忌。 这次的事,从大的角度来看,关中的商人,勉强算得上是沆瀣一气。 起码在‘吃进少府的平价粮,彻底达成对关中粮食的垄断,并借此掌握定价权’这一点,关中的商人群体,确实做到了同仇敌忾。 但如今,胜利的曙光已经出现,商人看似牢不可破的利益联盟,便也随之开始出现松动。 ——在垄断粮食这一点上,关中的商人们,利益一致。 但在达成这个目的之后,一致的利益,却也因为利益分配,而产生了分歧。 就好比此刻,聚在安陵杜氏府邸的商人们,除无盐忌外,每一个人,都在这件事情上投入巨大。 ——去年秋收之后,商人们各自拿出庞大的资金,收购了农户手中的粮食; 之后,又是庞大的仓储成本投入,才保证了购入的粮食,能被妥善储存。 再到后来,已经被秋收后的粮食收购、后续的粮食储存,近乎榨干了现金流的众人,又咬牙凑够了钱,买下了刘胜手中的平价粮。 或许有人出的钱多、有人出的钱少,有人粮食多、有人粮食少; 但最起码,每个人都出了钱、出了力,付出了购入粮食的资金、储存粮食的成本。 与此同时,又承担了极大的风险。 无盐忌呢? 秋收之后,大家在田间奔走,从农户手里买粮,无盐忌在家躺着睡觉; 粮食买回来,大家又忙着修粮仓、召人手,把粮食存入仓库,无盐忌还是在家躺着睡觉。 到最后,大家要买入平价粮,手里没钱了,无盐忌站出来,给大家借了一笔钱。 接下来,大家要筹谋布局,要在关中各地卖粮,一点一点把前期的投入连本带利赚回来; 在这个过程中,无盐忌依旧会在家躺着睡觉。 等大家累死累活大半年,把手里的粮食一石一石的卖完,好不容易把投入的致敬连本带利的收回; 结果钱还没焐热呢,无盐忌睡醒了; 一伸手,就要连本带息,收回十倍的贷款······ “凭什么?!” “——你无盐氏,凭什么收十倍的利息!” “我们一起出钱、出人、出力,好不容易吃下关中的粮食,之后还要到处卖粮,才能收回投入!” “你无盐氏什么都不用做,仅凭借给我们的钱,就要坐收十倍之利?” “哼!!!” 漫长的沉寂,随着一位商人满怀愤恨的呵斥所打破。 客堂内,原本轻松愉悦的氛围,也随着这满怀愤恨的怒吼,而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上首主位,杜氏家主勉强还维持着客套的笑容,望向无盐忌的目光,却也逐渐带上了些许冰冷; 而其他人,望向无盐忌时,无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神容······ “既然诸位把话挑明了,那我,也就不和各位客套了。” “——这次的事儿,是你们要做的。” “是你们要囤积关中的粮食,哄抬物价,以谋取暴利的。” “从始至终,我无盐氏,都从不曾有过插手粮食生意的念头。” 在众人那‘同仇敌忾’的目光注视下,无盐忌终是缓缓起身,面上笑意也被尽数敛去。 气质中,也陡然带上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强势。 “我无盐氏,自迁入关中的那一天起,做的,就一直是子钱生意。” “——放出子钱,收回本息,就是我无盐氏的牟利之道。” “至于利息,三倍也好、五倍也罢,都是谈出来的。” “便是这十倍之利,也是诸位一同登门,苦苦哀求,并在钱契上用了私印、摁了手戳的。” ··· “我无盐氏,何曾逼迫诸位,借这十倍之利的子钱???” “——没我无盐氏借给诸位的钱,诸位,能吃下那九百万石平价粮?!” “借钱的时候,诸位温声和气,甚至恨不能跪倒在我的面前,哀求我给你们借钱。” “怎么?” “钱借到手了,事也办完了,要翻脸不认人???” 语调阴冷的说着,无盐忌也不由缓缓侧过身,阴戾的目光,从屋内众人身上次序扫过。 终,还是落在了上首主位,也同样敛去了面上笑容的杜氏家主身上。 “这次的事,长陵田氏不插手,确实是诸位的好机会。” “但诸位也该好好想想:连长陵田氏都不敢赚的钱,究竟会不会烫到你们的手······” “——至于我借给诸位的钱,诸位还也好、不还也罢;” “只是要提醒诸位一句:从我无盐氏,以十倍之利借子钱的,诸位,并非是第一人。” “去年,当朝丞相周亚夫,从我无盐氏借走千金,作为平叛的军费。” “最终,周丞相给我无盐氏送回的,是连本带息一万金······” 最后丢下这样一句话,无盐忌终是冷笑着迈开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在走到门槛前时,却又停住了脚步,神情阴冷的稍侧过头。 “诸位,可以试试。” “——试试自己的力量,是不是比当朝周丞相,都还要更加强大。” “试试我无盐氏,是不是能对周丞相予取予求,对诸位,却又无可奈何······” (本章完) 第231章 夏雀啊~去把那个··· 在安陵邑,关中的商人们,因为无盐氏‘躺着赚走十倍利润’,而生出了些许不愉快。 但在无盐忌离开之后,不一会儿功夫,整个杜府,便又恢复到了先前,那欢快、愉悦的氛围当中。 ——说到底,众人对无盐氏的不满,也不过是‘只出钱不出力,又不承担任何风险,却赚走那么多钱’而已; 而这个不满,是以大家伙目的达成,粮价被哄抬至数千钱为前提的。 换而言之:在这些大腹便便,满面红光,和身旁人推杯换盏、在怀中美人身上上下其手的商人看来,粮食的事,大局已定。 粮价,肯定会暴涨。 大家伙,都会收回数十上百倍的利润,并从此成为整个关中,乃至整个天下数一数二的豪商! 至于无盐忌,只不过是从众人手中分走一杯羹,让大家伙心里稍有些别扭的秃鹫而已。 在无盐忌这只秃鹫‘飞走’之后,众人又不忿的喝骂两句,便再次恢复到了欢欣愉悦的氛围当中。 安陵邑,杜府,商人们酒池肉林,好不愉悦; 而在长安城内的太子宫,刘胜却和表叔窦彭祖、兄长刘彭祖围坐于火炉旁,伸手在炉边烤着火,时不时还吸溜一下鼻涕。 ——与‘仙气缭绕’的安陵邑杜府相比,此时的太子宫,无疑是显得有些寒酸。 没有一顶顶冒着香烟的香炉,更没有几十个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铜炉,让殿内温暖起来。 甚至就连照明用的油灯,都只点了三五个,却也只是让昏暗的侧殿,稍微亮起了那么一丢丢。 明明整个太子宫,都被一箱箱铜钱堆满; 但对于此刻,在侧殿内围坐一圈,围在火炉边烤火的叔侄三人而言,那些堆满太子宫的钱,却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阿······” “吸溜!” “呃···阿胜啊。” “——这香炉不燃香,我倒能理解;” “火炉只点一个,我也还能接受。” “这怎么,连油灯,都不舍得多点几个?” 吸溜着鼻涕,疑惑中又略带些抱怨的一语,只惹得刘胜嘿笑着一摇头。 将烤热的手捂在口鼻前,让冻红的鼻尖稍暖和些,刘胜才笑着侧过身,望向身旁的夏雀。 “夏雀啊~” “给兄长说说:这公侯贵戚家中、宫中殿室之内,为什么都那么喜欢点香炉啊?” 轻松一语,却惹得夏雀赶忙走上前,站在刘彭祖和刘胜二人之间,又将身子稍躬下些。 “宫中燃香,大都是夫人们,想要让殿室香气四溢;” “而公侯贵戚,则是不想被油灯的油烟熏到,所以才在炉内燃香,掩盖油灯的油烟。” 语调平和的一语,只惹得刘彭祖一阵皱眉,却也让刘胜面上,悄然涌上一抹自豪之色。 待夏雀又躬身退回原来的位置,刘彭祖才面色古怪的看向刘胜,开口问道:“因为香料靡费,所以阿胜不愿意燃香;” “可不燃香,又盖不住油灯的油烟。” “——所以,阿胜就索性不点灯?” 语调莫名古怪的一问,却惹得刘胜呵笑着点下头,又满是唏嘘得长呼一口气。 “兄长没当过家,是真不知道柴米贵啊~” “——这挣钱,可不容易!” “但若是花钱,那就太容易了;” “简直就跟河水似的,哗哗往外流啊?!” “要是不省着点,等将来,这硕大一个太子宫,上上下下百十来号人,我可咋养得活哟······” 说着,刘胜还不忘摇头叹息着,将手掌扶上额头,摆出一副真的‘为钱发愁’的架势,一阵长吁短叹起来。 而在刘胜两侧,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却是面面相觑的一对视,又齐齐侧过头,看向殿门外,那早已堆满太子宫,甚至都有些阻塞道路的钱箱······ “这么多钱,不够阿胜花?” 刘彭祖惊诧一问,却惹得刘胜赶忙摇了摇头。 “这些钱动不得。” “这都是少府内帑的钱,不是我的钱” ··· “陛下,不是给了公子‘自由取用一百万钱’的权限?” 窦彭祖又一问,这一回,刘胜却是目光躲闪的别过头去。 嘴上,也不忘嘟囔着:“一百万钱,够干啥用啊······” “有钱也得省着点儿花啊······” 这话一出,叔侄两个‘彭祖’齐齐一愣,彻底僵在了原地。 过了好久,刘彭祖才小声嘟囔了一句:“过去,也没发现阿胜这么吝啬啊······” 含糊其辞的一声嘀咕,却只惹得刘胜僵笑着侧过头去,全当没听见兄长这声牢骚。 ——这钱,他得省着花! ——再有钱,也得省着花! 如是想着,刘胜便面色如常的伸出手,继续在火炉边烤着火,心中,却又快速拨弄起算盘。 “一盏油灯亮一天,就要烧掉半钱的灯油,十盏,那就是二十钱呐?!” “太子宫上上下下几百盏油灯,每天就是上万钱!” “——一天万钱,一个月百万钱,一年,那就是万万钱!” “啧啧啧······” “这钱,谁爱烧谁烧,我反正不烧······” 胡乱拨弄着脑海中的算盘,刘胜终还是心有余悸的深吸一口气,又好似下定了很大决心般侧过身。 “去,再灭两盏灯。” “这烧的,可都是钱啊······” 刘胜一声令下,夏雀自是赶忙侧身离去,将殿内亮着的那五盏灯,又吹灭了两盏。 而在火炉边,刘、窦叔侄两个‘彭祖’,听着刘胜仍不忘嘀咕一句‘烧的都是钱’,也已经是彻底无语······ 本就昏暗的殿内,随着夏雀又吹灭两盏灯,便又昏暗了一分。 甚至让叔侄三人面前的火炉,变成了殿内最强的光源! 好在这火炉,刘胜还不至于心疼‘烧掉了好多钱’。 ——火炉里燃烧着的干柴,都是夏雀一根根捡回来的,压根就没花钱······ “如果知道公子如此‘简朴’,陛下,肯定是会高兴的吧?” “便是先帝在天之灵,应该也会感到宽慰······” 静默良久,窦彭祖终还是没能忍住,道出这样一声暗讽; 但刘胜闻言,却是嘿笑着低下头,似是全然没有听出表叔话中的深意。 “表叔谬赞,呵呵······” “谬赞······” ··· “——公子这里,还有粮食卖吗~” 不知在这昏暗的殿内,围着火炉烤了多久的火,殿外传来的一声高呼,才总算是让叔侄三人齐齐抬起头。 见来人背负双手,面色古怪的打量起昏暗的殿内,刘彭祖、窦彭祖二人,也不由齐齐侧身望向刘胜。 感受到兄长、表叔目光中的古怪,刘胜也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暗下纠结许久,才终于咬咬牙! “夏雀啊~” “——去,再点两······” “咳咳,再点一盏灯。” ··· ··· ······ 刘胜的吝啬,无疑是再次刷新了窦彭祖、刘彭祖叔侄二人心中的下限; 刘胜却是面色如常的起身,大咧咧朝屋外一招手。 “舞阳侯来了啊~” “来,进来坐。” 亲切随和的一声招呼,却让樊市人面色古怪更甚。 站在殿门外,面带狐疑的朝殿内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僵笑着跨过门槛。 走上前,却见刘胜非但没有起身,甚至还招呼着身旁的兄长刘彭祖,给樊市人让出点位置来······ “公子这是······?” 满是惊疑的一问,却仍没有让刘胜面上淡笑退散。 仍将手摊开,在炉边烤着火,只稍抬头看了樊市人一眼,便继续含笑看着身前的火炉。 嘴上,也不忘轻松地说道:“舞阳侯,还要买粮?” “之前,不是已经买了八十万石了吗?” “——怎么?” “——公子,不卖?” 阴沉一问,引得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齐齐侧过头,望向樊市人的目光,只陡然带上了一抹诧异! 而在片刻之后,随着刘胜含笑道出一个‘卖’字,叔侄二人又嗡然回过头,将更加惊疑的目光,撒向了身侧的刘胜。 “卖;” “当然卖。” “——前几日,少府刚从蜀郡、汉中,运回了七百多万石粮食。” “如今,正存在上林仓。” “只是君侯,还出得起买粮的钱吗?” 无视兄长、表叔二人惊诧的目光,对樊市人发出如是一问,便见刘胜终是抬起头,将目光停留在了樊市人身上。 “价格,还是一百钱一石、一金一百石。” “只要出得起钱,君侯买多少,我就卖多少。” “——如果君侯有那个财力,能一口气买下上林仓的七百万石粮食,我当然也乐得轻松。” “只是君侯······” “嗯?” 还是蹲坐在火炉旁的板凳上,还是伸手烤着火,刘胜只这么挑眉发出一问,便顿时让樊市人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窝火! 回想起前天,在东市看到的那匹骏马,作价才不过二十金! 但樊市人堂堂舞阳侯,食邑五千户的彻侯,翻遍了整个舞阳侯府,却都没能凑够二十金······ 如是想着,樊市人便愈发感到一阵烦躁; 只是明面上,也还是强挤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自顾自走上前,在刘胜对侧的板凳上坐下身。 二人便这么隔着火炉,开始商谈起来。 “公子那七百万石粮食~” “呵······” “作价金七万金、铜钱七万万钱,无论如何,我都是买不起的······” 稍有些尴尬的承认自己‘买不起’,又偷偷打量了一下刘胜的面容,樊市人才呵笑着伸出手,学着叔侄三人的模样,在炉边烤起了火。 一边烤着火,一边也不忘继续说道:“只是听说,公子又得了七百万石粮食,放在了上林仓。” “不把这七百万石粮食卖完,公子,就还要再辛劳一段时间。” “所以,我和其他几位公侯商量着,要不要借点钱,把这七百万石粮食给买了······” “——也是为了让公子,早点办完手里的差事嘛;” “嘿,嘿嘿······” 明显有些心里没底的一番话,刘胜心中当下了然。 但即便已经猜到了樊市人,以及‘其他几位公侯’的目的,刘胜却还是温笑着点下头,面色如常道:“好啊。” “等舞阳侯,和其他几位好友借到了钱,就把钱送来太子宫吧。” “只要钱能送到,上林仓那七百万石粮食,我就卖。” 听闻此言,樊市人面色不由稍一僵。 欲言又止的看着刘胜,见刘胜仍是一副‘不开窍’的模样,樊市人终也只得僵笑着低下头去。 许久,才又呵笑着小声说道:“公子,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买这七百万石粮食的钱,我们,想向公子借······” “——不过,公子也不用担心。” “只要上林仓这七百万石粮食,公子卖给了我们,那我们很快就能还公子的钱!” “最多半个月,七万金,或七万万钱,我一定亲自送来这太子宫!” 本还腼腆的说着,说到最后,樊市人的语调中,又莫名带上了一股庄严。 就好像是在向刘胜发誓:只要公子答应,那这笔钱,我们真的能很快还上! 但在樊市人对侧,和樊市人隔着一个火炉的刘胜,听闻樊市人道明来意,眉宇间,却隐约流露出些许玩味。 ——刘胜当然知道,樊市人是什么意思。 上林仓的七百万石粮食,只要被刘胜卖出,那关中的粮价,就不再是刘胜说了算。 等粮价暴涨,樊市人把‘借钱’买来的粮食转手一卖,从刘胜手里借来的钱,自然也就能很快还上了。 但很显然:刘胜想要的,绝不是单纯的‘卖光手里的粮食’; 从始至终,刘胜想要做的,就一直是平抑粮价······ “舞阳侯这话,可把我说的有些糊涂了。” “——我给舞阳侯,还有其他几位公侯借钱,再让你们用借来的钱,买我手里的粮食?” “这不就等同于:你们一分钱没花,就从我这里‘买’走了七百万石粮食?” 听闻刘胜此言,樊市人只眉开眼笑的站起身,小声纠正道:“是借······” “就当是公子,给我们‘借’了七百万石粮食。” “很快,我们就会按照每石一百钱、每金一百石的价格,把买这七百万石粮食的钱,一分不差的给公子送去······” 含笑说着,说到最后,樊市人面上的僵笑,甚至已经有些谄媚了起来。 但随着刘胜缓缓摇起头,那抹谄笑,也和舞阳侯樊市人的良心一起,瞬间消失在了人世间。 “我卖的,是平价粮;” “一石一百钱,一金一百石,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既然是生意,那就讲究个钱货两清。” “——舞阳侯想替我‘省点事儿’,我很感谢舞阳侯。” “但要想买粮食,舞阳侯,就得掏钱······” ···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天下人公认的道理。” “不交钱就想先拿货,卖了货再付货款,说破了天去,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含笑摇着头,道出这番拒绝的话,刘胜终还是将目光,从樊市人身上收回。 “舞阳侯,还是回去吧。” “我还是那句话;” “——只要能拿的出钱,上林仓七百万石粮食,君侯要多少,我就卖多少。” “但若是拿不出钱,君侯,也就不要再盘算着空手套白狼了······” 再道出这最后一语,刘胜便见上半身稍一俯,全神贯注的烤起了火。 虽然没有明言送客,但这番架势,也无疑是请樊市人‘自便’。 见刘胜如此态度,樊市人面色却陡然一冷。 想到上林仓那七百万石粮食,以及家中,已经有些捉襟见肘的用度,更是暗暗咬紧了牙槽! 站在火炉前,直勾勾盯着刘胜,看了足有好一会儿; 发现刘胜仍不为所动,樊市人气急之下,便又上前一步。 “上林仓的粮食,公子,真的不卖给我?” “——要知道上林仓令,和我也算是有些交情。” “如果公子不愿意卖,等日后,上林仓出了什么事······” “啧啧;” “七百万石粮食啊······” “公子,怕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唰! 明显带有威胁,甚至警告之意的话语,只惹得叔侄三人齐齐一抬头! 刘彭祖、窦彭祖二人,面上已呈怒色! 便是刘胜,望向樊市人的目光中,也陡然带上了彻骨冰寒! 侧殿内,樊市人背对殿门,意味深长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火炉对侧的刘胜; 刘彭祖、窦彭祖叔侄二人,则是侧对樊市人、刘胜,满含愠怒的目光,也将身侧的樊市人锁定。 而刘胜,却是面朝殿门方向,饶有兴致的看了樊市人一眼; 随后便嘿然一笑,自顾自摇了摇头,又轻轻一拍大腿,顺势从火炉边起身。 “夏雀啊~” 一声轻呼,夏雀赶忙上前,刘胜已经是站起身; “去趟中尉府;” “替我,给郅都带个话。” 怅然一语,刘胜已经走上前,站在了樊市人面前。 似笑非笑的抬起头,看着樊市人那已经有些慌乱的面容; 身侧的火炉内,闪动着暖黄色的火光,却衬的刘胜那似笑非笑的面容,愈发令人心悸了起来。 “告诉郅都:从今日起,上林仓方圆三里的范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如果没有太后、父皇的诏谕,任何人,都不能从上林仓,搬出哪怕一粒米。” “胆敢有违者······” “——自丞相条侯周亚夫、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以下;” “夷,三,族·····” ··· “君侯,且去吧。” “且看看那位上林仓令,能否看在君侯的颜面上,替君侯,在上林仓放上一把火······” ··· “哦,对了;” “有了今日这一遭,上林仓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 “——君侯,好像都洗不脱干系啊?” “嗯???” 两更完成。 各位大父晚安。 (本章完) 第232章 玩儿够了,收网! “公子胜,端的是目中无人!” 在太子宫吃了闭门羹,樊市人只得郁闷的回到家中,愤愤不平的窝进了卧房。 但除了无能咆哮,樊市人,却也拿刘胜没有任何办法。 ——正如刘胜所言:既然是生意,那就得按规矩来。 从始至终,刘胜都始终在遵守‘规矩’,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举动,是突破游戏规则的。 刘胜皇子之身,又顶着个‘准储君’的身份,还受天子启直接指派为‘平抑粮价特使’; 如此复杂的身份,都没让刘胜打破游戏规则,玩儿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樊市人在内的三十余家公侯,显然更没有不守规矩的底气了。 经樊市人上门这么一闹,上林仓的七百万石粮食,公侯们是买不下来了。 但对此,大多数人,也都还抱着相当乐观的态度。 ——才七百万石粮食,够支撑多久? 关中近百万户、数以百万口人,每人买个一两石,就能把上林仓彻底搬空! 刘胜存在上林仓的粮食,顶多撑个半个月、摁住粮价半个月不暴涨,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等那七百万石粮食,都被刘胜卖出去,吃进关中百姓的肚子里,一切,便依旧会回到‘正轨’之上。 意识到这一点,公侯们和粮商们,便也迅速达成一致; ——在上林仓被搬空、公子胜手里的最后一粒粮食,被平价卖给百姓之前,关中的粮商们,通通闭门歇业! 先等公子胜,把手里的所有粮食卖完; 卖完之后,大家伙再把粮价往上抬一抬,抬上千钱,再一点一点往外卖。 只能说: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 在一致决定‘闭门歇业’之后,公侯、粮商们,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汇集在了刘胜所在的太子宫。 到春二月十五,刘胜,也终于有了动作。 “六十五钱?” 安陵邑,杜府,听说刘胜在长安两市搭设粮棚,以六十五钱每石的价格出售平价粮,杜氏家主却只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比去年高了十钱,倒也合适······” “嗯,再探。” “等什么时候,公子胜的粮棚不卖粮食了,再回来禀告。” ··· “商县、宜阳、弘农、卢氏······” “——如此说来,弘农郡的粮价,便是在六十二钱?” “衙县、频阳、莲勺、云阳、蓝田、新丰······” “基本都是六十钱左右······” “嗯~再探。” ··· “再探。” ··· “再探。” ··· ··· ······ 预料中的消息,从关中各地次序传回,却也并没有引起粮商们的警惕。 不出众人所料:刘胜,开始在关中各地卖粮了。 价格六十-六十五钱每石不等,也同样没有出乎众人的预料。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却都有些不对味儿了。 三天; 五天; 七天; 十天······ 前后足足半个月过去,时间,已经来到了春三月。 粮商、公侯们派往关中各地的耳目,几乎每天都将同一个消息,送回长安城。 ——公子胜,还在卖粮! ——关中各地,随便哪里,方圆百里必有一县的县城内,正卖着公子胜的平价粮! 一开始,众人还有些心存侥幸,只当是上林仓那七百万石粮食,被刘胜偷偷运去了关中各地。 但随着一个消息传出,商人们,就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什么?!” “上林仓,还有七百万石粮食?!” “——怎么可能!!” “如果上林仓的粮食没少,那公子胜在关中各地卖的平价粮,是从哪里来的?!” ··· “或许是公子胜,留有什么后手吧······” “但即便是另外有粮食,也肯定不会太多!” “再探!” 这一次,商人们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的探听起太子宫,以及太仓、上林仓的东进。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是让商人们原本满怀憧憬的心,一点点跌入谷底······ 三天; 五天; 七天; 十天······ 十五天。 又是半个月过去。 时间,已经来到了春三月中旬。 刘胜在关中各地,已经卖平价粮卖了足足一个月! 保守估算,单只这一个月,刘胜,便至少卖出去了两千万石粮食! 但让人惊骇欲绝的是:太仓,完好如初; 上林仓,仓门紧闭。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刘胜就像是个神仙一般,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两千多万石粮食,平价卖给了关中百姓。 更让人心惊胆战、口干舌燥的是:没人知道刘胜的‘神通’,到哪儿才是头······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再让公子胜这么卖下去,我们手里的粮食,就要卖不出去了!” 最先慌的,也还是安陵杜氏、韦家粟氏在内的一众粮商们。 但心慌归心慌,众人纵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也根本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 ——大家伙买粮的时候,公子胜,可是连大家的面都没见! 买粮都没见到,如今想要上门试探,就更别想见到了······ 不过好在这次的事,不单只有粮商们染指。 在得知关中各地的百姓,居然已经连续一个月都在买公子胜的平价粮,先前买粮的公侯们,也彻底坐不住了。 简单的商议之后,前前后后足足三十七家公侯,便浩浩荡荡的走出尚冠里,朝着太子宫大步而去。 至于太子宫内,则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 太子宫的正门,仍旧紧闭; 但已经开启近半年的侧门,却是被里里外外洒扫干净,明显已经做好了‘迎接客人’的准备。 紧邻侧宫门的侧殿,也在刘胜的命令下大开; 将所有能打开的门、窗都打开,看着被阳光照亮,且飘荡着新鲜空气的殿室,刘胜,才终是满意的点下头。 “去,备茶。” “客人们,就要到了。” 满是轻松地一声吩咐,自引得宫人们相继离去; 至于侧殿之内,也已是备好了不多不少,足足三十七席。 只不过,不同于寻常聚会,又或是客人登门时,主家坐北朝南,客人分坐东、西二席,侧对主人的座位布置——这三十七席,全部都是背对着殿门,正对着上首主位的刘胜。 准确的说,这三十七个坐席,并不像是客席; 反倒更像是学子登门,在老师身前听课时的‘课席’。 ——今天,刘胜便打算亲自出马,给这三十七家愚不可及的公侯上一课。 只是这一课的学费嘛······ “阿胜今日,打算给公侯们,留多少本钱?” 听闻兄长刘彭祖这语带戏谑的一问,刘胜只讥笑着抬起头,又比了个‘ok’的手势。 “三成?” “——阿胜,要吃三成?” “粮食都没见到,就平白无故亏三成本钱,只留下七成······” “公侯们,能答应吗?” 略带忐忑的一语,却惹得刘胜猛然一皱眉。 “七成,那是我的!” “能不能拿回剩下三成,也得看我的脸色!” “——把我惹急了,便是这三成,我也不给他们留!!” “特乃乃的······” 没由来的一怒,只惹得刘彭祖面色稍一僵,只稍一思虑,便将嘴边的话尽数咽回了肚中。 但南皮侯窦彭祖,显然还对刘胜的决定,抱有些许疑虑。 “公子······” “真的只打算给他们留三成本钱?” “——怎么?”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表叔难不成,还要为他们求情?!” 不等窦彭祖完整的一句话道出口,刘胜便冷然道出一语,将窦彭祖未尽之语尽数堵回。 “表叔不必多劝。”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父皇、皇祖母那边,也都已经禀告过了。” 见窦彭祖还想开口,刘胜便毫不迟疑的搬出了窦太后、天子启两尊大佛,算是彻底堵住了窦彭祖的嘴。 神情阴郁的正过身,端坐于案前; 看着面前,那足足三十七个正对自己的虚席。 清冷的目光,稍撒向身侧,如老松般默然屹立的中尉郅都。 “今日,有劳中尉了。” 简单打一声招呼,待郅都也面色阴沉的一点头,刘胜,才终于坐直了身。 片刻之后,气势汹汹的涌入太子宫,走进侧殿内的三十七位功侯,便也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这样一副场景; ——上首主座,公子胜正襟危坐,神情一片凝重! 主座两侧,则是南皮侯窦彭祖、皇七子刘彭祖二人,各自面朝刘胜、侧对殿内众人。 南皮侯窦彭祖,只默默低着头; 皇七子刘彭祖的身侧,则堆满了竹简。 看看上首的叔侄三人,都低下头,看着殿内,那不多不少三十七个正对刘胜的坐席,樊市人心下只又是一恼! “公!” 不等‘公子’二字道出口,众人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中尉郅都,正如一只落在树上的苍鹰般,眯着眼角,次序扫视着殿内众人······ “中尉来了也没用!” “——今日,必须给我等一个交代!” 壮着胆子,却又下意识藏在人群中,发出这样一声呼号,樊市人便赶忙俯下身,将自己彻底藏在了人群之中。 只可惜,过去这短时间,樊市人来太子宫,实在是太过勤快了些······ “舞阳侯,有话要说?” “——既然有话说,那就应该站出来,面对面说吧?” “食邑五千户的舞阳侯,在我这区区‘公子胜’的面前,居然连脸都不敢露了吗?” 毫不留情面的冷嘲热讽,只让樊市人脸颊顿时有些臊红起来。 但想起自己的来意,樊市人终还是壮足了胆,昂首挺胸走上前,在距离刘胜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而在上首,刘胜却不急不缓的昂起头,耐心的等候其余三十六人,相继于殿内落座。 又沉着脸一抬手,一旁的宫人便各自走上前,给面前的三十七位彻侯奉上茶,刘胜那极尽冰冷的目光,才落在了樊市人的头上。 “君侯刚才说,要我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件事,且先放在一旁。” “——倒是君侯,要先给我一个交代才是?” 冰冷低沉的语调,只惹得殿内数十道身影齐齐一僵! 却见上首主位,刘胜目光死死锁定在身前五步的位置,已然有些坐立不安的舞阳侯樊市人; 手上,却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又将其轻轻抬到了身侧。 “夏雀~” 话音未落,殿门处的夏雀便快步上前,接过刘胜手中的竹简。 “给诸位君侯念念。” “——念念舞阳侯,是如何在父皇面前,污蔑、诋毁我的。” 此言一出,众人只齐齐伸长脖子,将狐疑的目光,投注在了坐在最前面的樊市人。 随着夏雀那专属于寺人的阴柔嗓音,在这太子宫侧殿响起,舞阳侯樊市人,终是羞愤的低下了头······ “舞······” “咳咳······” “舞阳侯臣樊市人,谨奏陛下;” “先太宗孝文皇帝十三年,臣闻人言:夫人贾氏,不安于‘夫人’之位,又因圣眷不再而怀恨于心。” “夏,陛下移驾甘泉,夫人贾氏留于广明,私······” “私与、与宫人奸······” “——念!” “——一字不落,全念出来!” 竹简念到一般,小夏雀已经是吓的语色发颤,手中竹简都有些拿不稳; 但当刘胜瞪大双眼,恶狠狠瞪着眼前的樊市人,咬牙切齿的吼出一个‘念’字,夏雀终也只得稳住心神。 不顾额角冷汗直冒,手脚也打起了摆子,只瑟瑟发抖的眨了眨眼,便磕磕绊绊的继续念道:“秋,陛下自甘泉折返,夫人贾氏有孕;” “次年春,先太宗孝文皇帝十四年,夫人贾氏,诞皇九子胜······” ··· “臣闻······” “臣闻·········” “闻陛下,欲以公子胜,为、为储君太子······” 念到最后,目光扫到那最后几行字,夏雀便已是再也支撑不住,只啪嗒一声跪倒在地! 自刘胜手中接过的竹简,自也是摔落在地; 夏雀却根本顾不上那竹简,只跪地匍匐于刘胜脚边,瑟瑟发抖的闷声磕起了头······ “舞阳侯······” “樊氏······” “呵;” 静默中,刘胜终还是从榻上起身,稍一弯腰,将地上的竹简捡起。 讥笑着走上前,随手将那卷竹简,丢在了樊市人的面前。 “尔僚,便只有这等本事?” “——乃父舞阳武侯,樊哙樊相国,便是以这等腌臜手段,来教导子侄后辈的?” ··· “长安城内,三万多户人、二十多万口;” “就连树上的鸟、河里的鱼,都知道什么叫‘莫欺公子胜的母’······” “嘿;” “嘿嘿······” 说到最后,刘胜已然是怒极反笑,只带着极尽讥讽的笑容,顺势蹲在了樊市人面前。 “今日,我便是拿剑挑了你这狗贼,也没人能挑出我的不是。” “就算是到了廷尉,我也还是忠孝无双的公子胜;” “尔僚,是觉得我要做太子了,就不会再护着母亲了?” “——你哪来的狗胆,敢在长安招摇过市······” “又是谁人借你的胆子,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到这太子宫,反要我给伱一个交代?” 明明殿内,有至少四十个人; 明明这四十个人,随便单拎一个出来,都比如今的刘胜更为‘尊贵’。 但在这一刻,听着耳边,传来刘胜那刺骨冰寒的话语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刘胜的表叔,南皮侯窦彭祖; 刘胜的兄长,皇七子刘彭祖。 还有堂内,这足足三十七位彻侯,平日里,也是刘胜要主动行礼,招呼一声‘君侯’的大人物。 但这一刻,没有人敢抬起头,和刘胜那冰块般寒冷的目光,对上哪怕一茬。 当然,也包括刘胜身前的舞阳侯:樊市人在内······ “要我给交代?” “好。” “那你们给我说说,要我给怎样的交代。” “——我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骇人听闻的事,居然引来这足足三十七位彻侯勋贵、开国元勋的后人,来声讨我这‘公子胜’。” 语调极其平淡,甚至平淡到有些瘆人的一语,终是让殿内众人小心抬起眼皮; 却见此刻,刘胜正昂首挺胸,满脸凝重的站在樊市人面前。 双手背负于身后,那早已眯起的眼角,次序从殿内的每个人身上扫过。 “谁来说?” “谁来告诉告诉我,我是做了什么,才沦落到要给你们,给一个‘交代’的地步?!” “——难道是我刘氏,欠你们金山、银山,乃至江山、社稷!” “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还不清你们的先祖,为我汉家立下的赫赫战功吗!!!” 突然响起的咆哮声,惹得殿内众人赶忙一缩脖子,才刚抬起没一会儿的眉眼,只瞬间便又低了下去。 ——就好像所有人都已经忘记:发出这声咆哮的,仅仅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郎; 这少年郎,也仅仅只是位‘公子’而已······ “说!” “说不出来,谁也别想走!” (本章完) 有点私事要处理 如题,比较急,也比较突然。 现在就要出门,今天的第二更,争取明天中午更出来。 请大家多多理解。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有点私事要处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3章 尔等何为?欲反乎?! 硕大的侧殿内,一片死寂。 除了刘胜,仍怒火冲天的昂着头,其他的所有人,都深深底下头去。 没有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刘胜——要在这个年仅十四岁,且还没被正式册封的‘准太子’面前低头; 只是刘胜那满含盛怒,却又阴沉到令人心悸的音调,让众人下意识感觉到:低下头去,或许就能好受一些······ “没人愿意说?” “敢叫我‘给你们一个交代’,却不敢告诉我是什么交代吗?!” “——好!” “你们不说,我帮你们说!” 便见刘胜怒不可遏的发出一声沉呵,旋即侧过身,大踏步上前。 走到兄长刘彭祖面前,双手猛地捞起一堆竹简,又怒气冲冲的回过身,一把将怀中抱着的竹简甩在众人——尤其是舞阳侯樊市人的面前。 “两千万石粮食!” “——为了平抑关中的粮价,父皇在太仓,给我准备了两千万石平价粮!” “结果呢?” “嗯?” 说着,刘胜又猛地一抬手,手指直勾向身前,早已如坐针毡的舞阳侯樊市人; 那满含盛怒的目光,却没有哪怕片刻,落回舞阳侯樊市人的身上。 “区区一个舞阳侯,居然就敢从我手里,买走八十万石平价粮!” “——八十万石!!” “——去年的吴楚之乱,我汉家四十多万平叛大军,从出征到叛乱平定,历时三月;” “耗费的军粮,也才不过二百余万石!” ··· “伱们想干什么?” “三十七家公侯倾尽家财,买走太仓足足两千万石平价粮,你们想干什么?” “——造反吗!!!” 毫不压抑怒火的一声咆哮,只让众人齐刷刷一抬头! 焦急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见刘胜那满含盛怒的面庞,却又再次低下头去。 “不敢······” “不敢·········” “——呵!” 众人默默低头,口中连称‘不敢’,却惹得刘胜莫名一声嗤笑。 “不敢?” “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什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 “——粮食的钱都敢赚,不过造反而已,于尔等又何难?!” 又是含怒几声咆哮,侧殿之内,便再次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而殿内这副景象,也让上首主位旁的南皮侯窦彭祖,以及站在主座侧后方的中尉郅都,莫名感到有些诧异了起来。 ——足足三十七家公侯,气势汹汹的来太子宫,要刘胜给他们一个‘交代’; 此刻,这三十七人却又无一例外的低着头,被年仅十四岁、甚至都还没正式获封为太子的刘胜,骂的狗血淋头。 眼前的这一幕,让南皮侯窦彭祖不由想起过去,窦氏子侄犯下错误时,窦太后召集窦氏男丁,严词训斥的景象。 郅都则是低下头,细细思虑一番,才终于得出结论:过去这些年,就连天子启,似乎都不曾有过如此举动。 至少在郅都的记忆当中,天子启绝不曾像此刻这般,对着几十位元勋功侯的后代大发雷霆,甚至恨不能指着鼻子呵骂······ “你们真就以为,这天底下,就你们三十七个聪明人了?” “真以为你们那点心思,不会被父皇、皇祖母,不会被我看透?” “嗯?” ··· “你们就不曾想过:我一个庶九子,却被父皇选定为储君太子,是因为我没你们这么蠢?” “——就不曾想过平抑粮价的事,关乎到宗庙、社稷的安危;” “也关乎到你们这些‘元勋后人’,能否继续醉生梦死,凭借封国食邑,继续过这衣食无忧、纸醉金迷的日子?” “你们难道就不曾想过,若是我汉家宗庙、社稷不再,你们这些‘元勋之后’,也同样要给我汉家陪葬?” 随着刘胜接连发起的质问,殿内众人的头,可谓是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到最后,众人的下巴都要戳进前胸,刘胜也仍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坐席中,也终还是站起几道身影,满是心虚的对刘胜一拱手。 ——现在,轮到这三十七家功侯,给刘胜一个交代了······ “还请公子,稍平息一下心中的怒火。” “——我们断然没有像公子所说的那般,想要破坏公子平抑粮价的事;” “更不希望宗庙、社稷,会因为我们的举动,而出现动摇······” ··· “只是公子开仓售卖平价粮,让我们实在是有些担心,这两千万石粮食,能不能顺利卖去关中各地。” “担心公子人手不足,无法将这些粮食,卖给关中各地的百姓,我们才出手买下了这些粮食。” “——为的,绝对不是用这些粮食,做任何不利于宗庙、社稷的事;” “而是想为公子,稍微分担一下卖粮的事,想要替公子,把这些平价粮,卖给关中各地的百姓罢了······” ··· “呃,当然;” “也是想顺便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以补贴家用······” 终于有人站出身,打断刘胜喋喋不休的斥责,还替众人解释了一番,殿内众人只纷纷抬起头; 除舞阳侯樊市人,仍面色古怪的低着头,其他的三十五人,都无一例外的开始‘据理力争’。 “是啊!” “我们没想破坏公子平抑粮价的事啊!” “——我们真的是想帮公子啊!” ··· “这平价粮,如果我们不买,就肯定会被商人买走!” “起码我们买去,再转手卖给百姓时,不会像商人那般贪得无厌?” “——是啊是啊~” “——公子,实在是误会我们了······”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自己倾家荡产,也要买下那两千万平价粮的举动,粉饰成‘为公子好’‘为百姓好’,刘胜心中,只一阵冷笑连连。 帮忙? ——在平抑粮价这件事情上,公侯们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瞎掺和粮食的事儿、别动这国难财的念头,就已经算是帮刘胜一个大忙了! 至于那句‘我们比商人有良心’,更是让刘胜嗤之以鼻。 ——更大概率可能出现的状况是:比起这些自恃‘元勋之后’的公侯,身份地位相对低微的商人们,反而可能会稍微估计一下影响。 再者,若非这三十七家公侯做榜样,让商人们生出‘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的念头,关中的商人们,也未必就有胆量,吃下刘胜手中的平价粮。 见眼前,这三十七位功侯之后,在自己把话说的那般直白之后,都还仍旧忙着为自己辩解,刘胜终也只是讥笑着眯起眼角。 深深注视着最先开口的那几人,悠然一开口。 “好。” “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淡然道出这句让殿内众人,都有些心里没底的话,便见刘胜自顾自回过身。 重新在上首主位坐下身来,又面色漠然的抬头望向众人。 “那就这样吧。” “既然诸位买下太仓那两千万石平价粮,是为了替我把粮食卖给百姓,那诸位君侯,便去做吧。” ··· “哦,对了;” “差点忘记了——你们连像样的粮仓都没有,买下的粮食,我还帮你们存在太仓呢。” “走吧。” “我带着诸位一起,去太仓,把那两千万石粮食调出来。” 如是说着,刘胜也不多含糊,当即便又从座位上起身,一副真要去太仓提粮的架势。 见刘胜如此架势,众人却是面面相觑的看向左右,方才还带着委屈的面庞,瞬间又涌上一阵郁闷之色。 提粮? 把太仓的粮食提出来? ——且先不说这足足两千万石、堆在一起,能把整个长安城都淹没的粮食,提出来之后放在哪; 就算大家真像刘胜所说的那样,‘替’刘胜把这些粮食卖出去,也还是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如今,关中的粮价,才六十多钱一石······ 粮价最高的长安城,也不过是六十五钱······ 而这两千万石粮食,是这三十七家公侯,以每石一百钱的价格买下的; 如果考虑到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众人按照‘一金折粮百石’的价格,用黄金买下的话,众人买下这批粮食的平均成本,甚至很可能达到了三百钱每石······ “走啊?” “都坐着干什么?” “不去把粮食从太仓提出来,诸位还怎么‘替我’,把粮食卖给百姓?” 满是淡然,丝毫听不出讽刺意味的一问,却让殿内众人再次低下头。 最终,也还是由先前,率先开口打断刘胜的几人——那几家食邑三千户以上的彻侯,僵笑着对刘胜再一拜。 “公子,说笑了······” “我们买下这些粮食,是按一百钱,甚至数百钱一石的价格买下的;” “而如今,长安米价,却只有六十五钱而已······” 说着,那几人不由尴尬一笑,彼此稍一对视,旋即又再次望向刘胜。 “在买下这些粮食的时候,我们原本认为,可以多少赚一些差价;” “就算赚不到钱,至少也要把本钱拿回来。” “但按现在的粮价,我们买下的这些粮食,如果就这么卖出去,亏得,实在是有点多了······” “嘿,嘿嘿······” 满是尴尬的语调,却只惹得刘胜漠然坐回座位。 先前那抹讥讽,也随即回到了刘胜的面上。 “所以,你们不想亏钱,就浩浩荡荡跑到这太子宫,要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怎么?” “——是我让你们亏钱的?” “还是我曾经,对你们许下过‘肯定不会亏钱’的承诺?” 如是说着,刘胜终是再次皱起眉,略有些不耐的深吸一口气。 “直说吧。” “你们来干什么?” 被刘胜夹枪带棒的又呛了一顿,几人面上神容只又尴尬了些; 又闻刘胜这句‘直说,你们来做什么’,几人纵是心中有些不愉,却也不约而同的嘿笑着,对刘胜再一拱手。 “这些粮食,都是我们自己甘愿买下的,我们绝对不敢因此怪罪公子。” “只是这粮价,跌的实在是太厉害······” “——有吗?” 不等几人说完,便见刘胜猛地昂起头。 “粮价跌了吗?” “六十五钱一石,比去年,可足足高了十钱。” “——诸位应该知道关中的米价,上一次涨到六十五钱每石,可都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而我,甚至都还没有十六岁······” “嗯?” 毫不留情面的一番回驳,几人面上尴尬更甚; 但想到自己投入血本买下,至今都还堆放在太仓,价值却已经暴跌数倍的粮食,几人还是只能厚着脸皮,再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公子说的是;” “关中的粮价,确实是涨了。” “只是和我们预料当中的涨幅,稍微出了‘一’点点出入······” 讪笑着道出此语,几人已是全然忘记了来时,叫嚷着‘要给我们一个交代’的自己,原本撰思出的说辞。 只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比一个难看的僵硬笑容; 语调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哀求。 “我们买这些粮食,确实是希望能帮助公子;” “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这个‘代价’,我们实在是有些承受不起了······” “所以,希望公子看在我们,是为了帮助公子,才买下这些粮食的份上······” “呃,稍微,帮帮我们?” “就算亏,也别让我们亏太多·········” 短短几句话,几人本还算清晰地音量,只肉眼可见的低了下去。 说到最后,那‘别让我们亏太多’时,更是微弱到了近乎听不见的程度。 而在几人道出这番话之后,众人便也各自将忐忑的目光,齐齐向上首的刘胜投去。 其实来之前,众人原本不是这么商量的。 来太子宫的路上,这三十七人的脑海中,只有五个字。 ——日内瓦,退钱! 但现在,众人却也根本顾不上责备那几人,替大家做出‘别亏太多’的让步了······ “一金二百石。”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胜,终还是面呈若说的昂起头,漠然望向众人。 “你们存在太仓的粮食,我可以按一金二百石的价格买回来。” “愿意卖,就上前签字画押,而后一同随我去少府内帑。” “若不愿意卖,就去太仓,把自己的粮食领回去。” 几乎没做什么思考,刘胜便直言不讳的,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一金二百石; 只有先前,这三十七家公侯买入时的一半价格。 但让一旁的南皮侯窦彭祖、皇七子刘彭祖,乃至中尉郅都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是:在刘胜开出价码之后,殿内绝大多数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容。 诚然,一金一百石买入,一金二百石卖出,众人买粮的成本,直接亏损了一半。 但换个角度想想,一金二百石的价格,如果折算成钱,也已经是将近每石二百钱了。 ——这也怪不得刘胜。 毕竟先前买粮时,‘一金折钱一万’的比例,是众人点头答应的。 而此刻,众人心中也非常确定:除刘胜之外,普天之下,都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出这个价钱,买众人手中的粮食。 再加上刘胜,愿意以黄金支付······ “能不能······” “——不能。” 刚有人开口,刘胜便冷声将其打断。 “一金二百石,没得商量。” “卖,就去内帑拿钱;” “不卖,就去太仓提粮。” 见刘胜态度如此强硬,众人也只能认命。 各自走上前,次序趴在刘胜身侧的案几前,在契约上签下名讳,便聚在了殿侧,等着刘胜带大家伙去内帑拿钱。 不是众人没脾气,又或是不敢和刘胜作对; 实在是这次的事,让众人实在无法从刘胜身上,抓住丝毫的把柄。 ——开仓买粮,刘胜明码标价,大家自愿买入; 至于没有钱货两清,则是刘胜愿意替众人,把粮食继续‘存’在太仓,也确实为众人解决的一个大难题。 至于现在,粮价没有‘如约’暴涨,倒确实是因为刘胜的缘故。 但众人对此,又能说什么呢? 从最开始,刘胜一直在做的,就是平抑粮价的事。 要怪,也只能怪这众人,真的以为刘胜是傻子、真的以为关中的粮价,会在今年迎来暴涨。 非要说,还有哪里不服,或是还有什么不解······ “呃,有一事,想要公子替我解惑······” 签好了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先前站出身,代表大家和刘胜交涉的几人当中,便有一人呵笑着走上前,来到刘胜身前。 “我们原本以为,公子手里没了粮食,粮价,就肯定会暴涨;” “但直至今日,公子手里,好像也依旧有粮食,在源源不断的往外卖?” “咳咳······” “——不知公子,能否为我们,解答一下这个疑惑呢?” “上林仓的七百万石粮食,分明一石都没有少;” “但公子在关中各地,已经连续卖了一个多月的粮食,且至今都不曾停止。” “这些粮食,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耳边传来这隐隐有些不甘的一问,却并没能引得刘胜侧过身。 只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仍旧低着头,坐在席间的那三五道身影。 舞阳侯樊市人,站了起来。 但起身之后,却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到一旁的案几前签字; 而是目光深沉的看了刘胜一眼,便回过身,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有樊市人做榜样,其余几人也没多纠结,各自起身。 对刘胜敷衍的一拱手,便也跟随樊市人的脚步,退出了侧殿······ “舞阳侯樊市人······” “嘿!” “好;” “很好······” 抱歉,更晚了。 昨晚帮了半个晚上,今天脑袋昏昏沉沉的,又不敢把随便写出来的东西发出来,删删改改的,就耽误到现在了。 今天两更。 这一章是昨天的第二更,不计入今天的两更内。 (本章完) 第234章 这特么什么操作?! “卖给公子胜了?!” “公侯们,都把粮食卖给公子胜了?!!” 安陵邑,杜府。 杜氏家主猛地站起身,神情骇然的发出一问,引得面前的老管家下意识一躬身。 “没、没全卖;” “舞阳侯、阳都侯、博阳侯,还有另外几位公侯,似乎是不满于公子胜开的价,并没有把粮食卖还给公子胜。” “公子胜让他们去太仓,把各自的粮食领走,他们也没去;” “反倒是出了太子宫,就一同去了长乐······” 听闻管家此言,杜氏家主只茫然无措的愣在原地; 呆愣许久,终,也还是‘啪嗒’一声,瘫坐在了榻上。 “完了;” “全都完了······” “太仓两千万,上林仓七百万——光是明面儿上,公子胜,就有了两千七百万石粮食。” “即便暗地里,公子胜手里已经一石粮食都不剩,光是太仓、上林仓这两千七百万,就够再卖一个多月······” 怅然若失的一阵呢喃,杜氏家主便长叹一口气,目光呆滞的呆坐在了原地。 良久,又失魂落魄的问了一句:“什么价?” “公子胜,以什么价格,买回了太仓的粮食?” 听闻此问,老管家只赶忙摇了摇头。 “不知。” “不过既然舞阳侯、阳都侯等人,都嫌公子胜开的价低,那想来,也高不到哪里去?” 老管家话音刚落,便见杜氏家主深吸一口气,又再发出一声长叹。 抿紧嘴,咬紧牙,满带着不甘的神情,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唉······” “去,派人前往各地的粮铺;” “——准备开业吧······” “就按公子胜,在关中各地定的价,每石再低二钱······” 用尽全身的力气,道出这最后一句吩咐,杜氏家主便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般,轻飘飘躺在了榻上。 呆然望向天花板的目光,只透着无尽的不甘,和落寞······ 听闻杜氏家主那一番吩咐,老管家只一急! 见杜氏家主说完话,躺在榻上的这副架势,老管家又强自按捺着急迫,却也仍有些疑虑的走上前。 “农户们手里收上来的粮食,按这价卖倒没什么,顶多就是少赚些;” “但从公子胜手里买来的粮食,价钱可是一百钱每石啊?” “——真要这么往外卖,每卖出一石,就要亏将近四十钱!” “更何况这些粮食,还都是用无盐氏的子钱买来的,利息,足有十倍之多······” 听闻管家此言,杜氏家主只无力的摇摇头,却并不想在多说什么。 但老管家非但没有放弃,反而带着更加急迫的语调,再上前一步。 “要不,再等等?” “舞阳侯,是食邑足足五千户的高侯,还是舞阳武侯——樊哙樊相国的后代;” “阳都侯丁安成,更是阳都敬侯——大司马丁复的后人,食邑足有七千八百户!” “这二人,外加其他几位公侯,都去了长乐宫;” “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意味深长中,仍能听出些急迫的一番话,让躺在榻上的杜氏家主面色一滞。 但在短暂的思虑之后,终也还是再摇摇头,费力的直起身,又怅然一声叹息。 “如今,已经是春三月下,眼看就要入夏了。” “夏四月、五月、六月,秋七月······” “——再算上秋八月上半个月,距离秋收,已经只剩不到五个月。” “等公子胜那两千七百万石粮食,都被关中农户买回家吃完,就要到夏五月了······” 满是惆怅的说着,杜氏家主不由又一阵摇头苦叹; 片刻之后,面色又肉眼可见的凝重了起来。 “就算没有公子胜,我安陵杜氏,以及韦家粟氏、诸田支脉手里囤的粮食,也足能在关中卖三个月。” “眼下,距离秋收,却只剩下不到五个月时间。” “——如果我们不赶紧开始卖粮,甚至是以低于公子胜的价格,赶紧把手里的粮食卖出去······” “你,懂我意思吗?” 杜氏家主此言一出,管家当下了然。 现在的状况,已经不是粮价涨多少,甚至涨不涨的问题了。 ——只要公子胜手里有粮食,并且这些粮食,不断地以平价涌入市场,那粮价,就不可能涨得上去! 公子胜定价六十五钱,就意味着任何高于这个价位的粮食,都不可能卖出去哪怕一斗! 而过去这一个月,公子胜,一直在往外卖粮; 如今,公子胜光是明面上,都还有两千七百万石粮食,足够支撑到夏五月。 最关键的问题是:没人知道过去这个月,公子胜在关中卖出的粮食,是从哪来的; 更没人知道这些‘不知由来’,宛如从天而降的粮食,公子胜手里还有多少······ “主君说的是;” “如果我们不抓紧开始卖,等其他几家反应过来,去年收上来的粮食,今年就卖不完了······” 见老管家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深意,杜氏家主只神情阴郁的点下头。 “我估计,公子胜手里的粮食,明面上和暗地里的加在一起,起码能买到夏六月中旬。” “——这还是我保守估计。” “即便按夏六月初来算,等公子胜手里的粮食卖完,距离秋收,也只剩下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时间,我杜氏、粟氏、诸田手里,却有足够卖三个月的粮食。” “短短半个月的差额,可就是上千万石粮食啊······” “——上千万石粮食,要从去年囤到明年,还不如直接扔掉来的划算······” 听着杜氏家主这满是惆怅的话语,老管家也满是愁苦的点下头。 最后,却也还是纠结的再道:“从公子胜手里买来的粮食,价格是一百钱;” “算上无盐氏那十倍的利息,光是买入价,就高达一千钱啊······” “真的不再等等舞阳侯、阳都侯那边的消息?” 嘴上说着,老管家面上,也随之涌上一抹心如绞痛的扭曲神容。 但杜氏家主闻言,却是惆怅的再叹一口气。 “不会再有变数了~” “舞阳侯、阳都侯,寥寥几人,手里顶多只有几百万石粮食;” “就算去找太后诉苦,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大势,去矣······” “至于无盐氏那十倍的利息,就当是买了个教训吧。” “从今往后,凡是和粮食扯上关系的买卖,我安陵杜氏,便绝不会再插手······” 最后再道出一句话,杜氏家主便再次飘回了榻上,手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就连自己从刘胜手里买下,却并没运回家中的、买入价高达一千钱每石的十几万石粮食,都已是无心提及······ · “嗯~” “很好。” “唔······” “办的不错。” 未央宫,宣室殿。 看着手里的竹简,天子启只一阵不住的点下头,又时不时说上一句‘很好’‘不错’之类。 刘胜则身着正装、头顶诸侯远游冠,面色淡然的立于殿中央。 而在刘胜身侧,分坐于东、西二席的朝臣百官,更是将审视、欣慰、不安等各异的目光,齐齐投注于刘胜的身上。 ——今日,是春三月二十,常朝。 今日常朝的核心议题,原本是即将举行于明天——今年春耕日下午的籍田大典。 但很显然,比起每年都有,且每年都重样的籍田大典,汉家君臣,显然更关心刘胜。 准确的说,是更关心刘胜一手操办的‘平抑关中粮价’一事······ “好,很好。” 将竹简上的内容全部看完,天子启才微笑着抬起头,望向殿中央。 难掩喜色的对刘胜连连点下头,又再道几声‘好’,天子启才将面前的竹简拿起,随即从御榻上起身。 一手持简,一手背负于身后,望向殿内朝臣百官时,面上更是尽带上了自豪之色。 “去年的战火,让关中的农田,都出现了歉收的情况。” “按照往年······” “——主要是孝惠皇帝,以及吕太后掌政年间的惯例:关中的粮食歉收达三成,粮价,就会涨到前一年的三倍。” “如果朝堂没有举措、没有平价售粮与民,更是很有可能涨到前一年的十倍以上。” “但今年······” 语带喜悦的说着,天子启不由稍止住话头,嘚瑟的扬了扬手中竹简。 “去年,整个关中,粮食歉收三成不止!” “而今年开春,关中的粮价,却只比去年涨了十钱,也就是不到两成?” “——诸公认为,关中的粮价,算平抑了吗?” “操办此事的皇九子,朕,该不该有所嘉赏呢?”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天子启的神容,却已是肉眼可见的自豪了起来。 最后那句‘该不该有所嘉赏’,也听不出丝毫请求意见的意图,完全就是在显摆、嘚瑟! 天子想嘚瑟,朝臣百官自然也不敢违背,遂也赶忙侧过身,‘欣喜若狂’的对天子启齐齐一拱手。 “陛下,慧眼如炬~” “——将平抑粮价的事,交给皇九子操办,实在是明见万里。” “如今,关中粮价大定,百姓民安居乐业,不用担心自己买不起粮、吃不起米;” “臣等,谨为天下贺······” 百官如此配合,天子启自是再也按捺不住喜悦,毫无顾忌的咧开嘴,呵哈畅笑起来。 也就是趁着天子启嘚瑟的功夫,朝班之中,赶忙立起几道老迈的身影,忧心忡忡的走上前,来到了刘胜的身侧。 循着轻微的脚步声回过头,看清那几人的面庞,刘胜也不由温尔一笑,回过身,便对几人深一拱手。 “见过诸位君侯。” ——是公侯; 但不是那三十七家当中的任何一家。 见刘胜面上仍挂着笑容,几人心下稍安。 但最终,也还是有其中一人上前,颤巍巍握住刘胜的手腕,将刘胜稍拉到一旁,才压低声线道:“公子,给老臣透个实底······” “公子手里,还有没有粮食,能平价卖给关中百姓?” “——太仓那两千万石粮食,公子,真的买回来了吗?” “够卖多久?” “够卖到什么时候?” 似机关枪般,突突突发出好几问,那老君侯望向刘胜的目光,却愈发带上了一抹担忧。 刘胜也被老者这架势吓得一愣,颇有些狐疑的回过身; 待见身后,那几位同样挂着忧容的勋贵,刘胜才终是莞尔一笑。 “君侯不必担心;” “我手里······” 一句话才刚冒出个头,刘胜便面色古怪的侧过头; 在殿内环视一周,却发现整个宣室殿的目光,都已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什么话,非得这么鬼鬼祟祟?” “——大声说~” “说出来,给诸公都听听,也好彻底安下心。” 错愕间,天子启满是喜悦的话语声,将刘胜的心绪拉回眼前。 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便腼腆一笑,随即侧过身,大大方方对天子启一拱手,又侧过身,于殿内环视一周。 “粮食的事,诸公不必担心。” “如今,太仓、上林仓,共有二千七百万石粮食,随时都可以平价卖给关中农户。” “——最迟十日之后,还会有九百万石已经卖出,但还没被调出粮仓,被少府重新买回来。” “有这三千六百万石粮食,关中今年的粮价,便绝不会再上涨哪怕一钱······” 见刘胜细说其个中详由,本就对此事万分关注的朝臣百官,自也是齐齐坐直了身。 但在刘胜这番话道出口之后,殿内众人却又是齐齐一愣! 太仓二千万石、上林仓七百万石,众人自然清楚。 刘胜口中,那‘即将被少府买回’的九百万石,众人自也能想明白。 ——今年年初,太仓被那三十七家公侯‘分食’之后,少府又从关中各地,调回了九百多万石粮食。 这九百万石粮食,最终被关中的粮商们不惜举款,才艰难吃下。 如今,那三十七家出手买粮的公侯,大都已经把粮食卖还给了刘胜; 公侯们都放弃抵抗了,商人们,自然也不可能有继续撑下去的胆量。 但让众人感到疑惑的点,也正在于此! ——太仓的两千万石,是少府之前的存粮; 上林仓的七百万石,是少府从蜀郡、汉中买回来的新粮; 至于商人们买走的那九百万石,则是少府从关中各地官仓,调回长安的。 这三批粮食,几乎就是长安朝堂‘账面上’的所有粮食! 而现在,已经在关中各地平价卖粮、连着卖了一个多月的刘胜,却告诉大家伙:这三批,总共三千六百万石粮食,还一石都没少? 这??? 嗯?????? “诸公,或许是忘记了吧?” “——去年,关中全面歉收,父皇怜悯关中百姓,于是下令免除了农税、刍藁税;” “但免税的诏令颁下时,去年的农税,已经被各地官府收了上来。” “所以,父皇就下令少府,由内帑出钱,将收上来的农税折成钱,退还给关中的百姓······” 唰! 刘胜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齐刷刷侧过头,将匪夷所思的目光,撒向少府萧胜! ——好你个萧胜! ——这么大的事儿,愣是一点口风都没透? 害大家伙担心了大半年!!! 被众人这么直勾勾盯着,萧胜也不由有些心虚的低下头,权当压根没发现众人正在看自己。 而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也是殿内众人······ 最起码,也是绝大多数人,在心中长松了一口气。 “父皇免除的农税,少府折算成钱,经由御史大夫属衙,直接退到了百姓手中。” 此言一出,众人又齐刷刷一摆头,只是望向陶青的目光,明显多了些轻松。 “而先前收上来的税粮,则由内史亲自行文地方郡县:留存于地方官仓,以备待用······” 这一下,众人更是稀稀拉拉撇了晁错一眼,便各自安心的低下头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不需要刘胜再继续说下去了。 ——去年的农税,确实免除了; 但在免除之前,税粮就已经收上来了。 到了退税的时候,天子启却并没有坐视地方郡县,直接把收上来的粮食退回去,而是将其折算成了钱。 至于留下来的粮食,也并没有运回长安,而是‘悄无声息’的留在了地方郡县,原本用来短期储存税粮的官仓; 再到今年开春,刘胜下令地方郡县开仓,直接原地卖粮······ “去年的税粮······” “——总共,也就不到一千万石吧?” “够公子,卖这一个多月?” 角落里传来一声疑惑地询问,却只惹得刘胜呵笑着侧过身,对身旁,以及身后不远处,那几位年迈的勋贵深深一拱手。 “单是税粮,当然不够。” “所以,我还把敖仓的粮食,运回了关中······” 哗! 刘胜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顿时大惊失色,只着急忙慌站起身; 不等众人愤然上前,以‘动摇社稷’之类的说辞声讨刘胜,便见刘胜满是感激的正了正衣冠,对那几位老勋贵郑重一拜。 “如果不是诸位公侯深明大义,知道关中缺粮,便从各自的封国往关内调粮,敖仓的粮食,我是万万不敢动的······” “——诸位君侯,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 “诸位原本想要从封国运来,在关中平价卖给百姓的粮食,我都已经派人,在荥阳扣下了。” “此刻,诸位君侯的粮食,都已经存进了敖仓。” “买粮的钱款,诸位大可自己找少府,伸手要来便是······” 如是说着,刘胜不忘面带笑意的侧过身,朝不远处的少府萧胜指了指; 而在刘胜这番话之后,原本还想因为刘胜擅动敖仓,而对刘胜兴师问罪的百官众人,却是齐齐愣在原地。 仔细回味过刘胜的这番话,又陷入了一阵漫长的错愕之中······ 这算今天第一更。 还有一更,可能要晚点更了··· 真的很抱歉,又要半夜更新了(哭唧唧)······ (本章完) 第235章 给爷去死~! 要说这一次,刘胜负责平抑关中粮价的事,其实没有任何复杂的操作——就是简简单单的‘平价卖粮’四个字。 只要刘胜源源不断的,以平价往外卖粮,关中的粮价,就根本不可能涨上去。 这非常好理解。 而先前,长安朝堂担心的,也正是刘胜手里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刘胜,连续卖几个月粮食,来喂饱整个关中数百万口百姓。 ——账面上的那点粮食,压根就不够! 尤其再加上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几乎必定会让商人们,生出囤货居奇、哄抬粮价的念头,就更让整个朝野内外,都为刘胜平抑粮价的事,担心了这将近半年的时间。 其实,早在去年秋收之后,关中开始出现粮食歉收的预兆时,长安朝堂就已经开始为平抑粮价一事,准备相应的预案了。 但在预案的筹备过程中,有两个问题,始终无法得到解决; 第一个问题,是关中的粮食缺口,该怎么填? 上哪里找来足够的粮食,来填补关中因为去年粮食歉收,而出现的供应缺口? 只要这个问题能得到解决,那供应关系就可以改变; 粮食‘供不应求’的客观条件消失,自然也就意味着粮价上涨,将不再具备客观条件。 ——物以稀为贵嘛~ 只要不再稀缺,那无论是什么东西,就都卖不上好价钱。 ··· 至于第二个问题,则比第一个问题还要棘手。 ——如何阻止商人群体哄抬粮价,刻意夸大关中的粮食短缺程度? 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法解决这第二个问题,那无论第一个问题解决与否,最终结果,都会很不乐观。 原因很简单:关中粮价紧缺,是客观存在的问题,或者说现象; 只要解决这个客观存在的问题、改变这个客观存在的现象——也就是找来足够的粮食,让关中不再缺粮,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但商人哄抬物价,却并非是客观存在的事、物,而是某个利益群体,因为趋利而必将采取的主观意愿。 这样的主观意愿,是很难轻易改变的······ 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 就说这次,刘胜主持平抑关中的粮价,换做任何一个朝臣,恐怕都会感到头疼一件事; ——平价卖出去的粮食,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流入粮商、公侯的手中? 到底要怎么卖这平价粮,才能让百姓吃到这便宜的粮食,而不是让公侯、商人们随便派点人,就把这点粮食也买走,导致粮价根本稳不住? 而刘胜的做法,显然是为众人,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置之死地···而后生?” “——无法阻止公侯、粮商买走平价粮,索性先拿粮食,探公侯、粮商们的腰包深浅;” “探到底了,公侯、粮商们手里没钱了,再另外找来粮食,平价卖给百姓······” 想明白这一点,众人便纷纷抬起头,将一道道满是复杂的目光,撒向了含笑站在殿中央的刘胜。 ——天子启,说的没错。 这次的事,刘胜,确实办得很漂亮。 每一石平价粮,都卖到了农户的手中; 每一粒平价米,都吃到了百姓的肚里; 至于想要从中分一杯羹,赚一笔差价,做一次二道贩子的公侯、粮商们,虽然一度从刘胜手中,买走将近三千万石粮食,但没有一粒米,曾真正落到他们的手中; 原封不动的在太仓、上林仓堆了半年之后,那近三千万石粮食,最终又重新回到了刘胜的手上。 公侯、粮商们,非但没能从这件事上赚到钱,反而还赔进去不少本钱······ “公子胜······” “不简单呐~” “——都还不是太子呢,就敢动敖仓的粮食······” “——单就是这魄力······” 如是想着,殿内众人纷纷坐直身,将那从未曾有过的郑重目光,投向了那仍显稚嫩、瘦弱的少年。 从这次的事情上,究竟看出了刘胜什么特质? 恐怕一时半会儿间,没人能说的上来。 但在这一刻,在这宣室殿之内的每个人,都已经意识到了一点。 ——刘胜,绝对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公子’,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孩子······ 在朝班西席,朝臣百官望向刘胜的目光中,愈发带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而在东席,公侯贵戚们的面上神容,却是莫名有些尴尬了起来。 至于原因,从天子启那已然带上了讥讽的面容之上,就不难看出······ “哦?” “居然是这样?” “——公侯们从封国调粮,运回长安,居然是为了平抑粮价???” 佯装疑惑,实则满是讥讽的发出一问,天子启只冷然一沉脸,目光阴郁的撒向东席。 “如此说来,是朕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朕原本以为,你们从封国调来的粮食,是想等到关中粮价鼎沸时,高价卖给关中百姓呢~” “既然不是这样,那朕,似乎应该向你们赔罪?” 阴森森一声‘要不要朕给你们道歉’道出,只见东席上百颗头颅,却是瞬间低下去大半。 ——从刘胜手中买粮的那三十七家公侯,无一例外的埋着头,似乎是在欣赏着腰间的饰品; 舞阳侯樊市人、阳都侯丁安成几人,面色则更难看些,明显是没在窦太后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而剩下的近百颗人头——剩下的近百家公侯,也有将近八十人,在天子启这番冷嘲热讽之后,心虚的低下了头去。 这些人,不敢直接从刘胜手里买粮食,但又不想错过一场可能出现的盛宴; 于是,他们偷偷派人,回到各自的封国,将这些年积攒下来,还没卖出去的存粮,悄悄调回了关中。 只是最终,这些粮食都被刘胜扣下了。 ——在送到荥阳时,就强行扣下,并塞进了敖仓。 敖仓有了新粮存入,之前存在敖仓的上千万石粮食,自然就能被刘胜运入关中,平价售卖,以稳定粮价了。 而现在,正是天子启要为这批粮食,付货款的时候······ “说说吧~?” “——这批粮食,诸位打算以什么价格,卖给朕的敖仓?” 见众人默不作声,天子启不忘再发出一问,而后又侧过身,煞有其事的朝少府萧胜摆摆手。 “少府问问,看要给诸位公侯,交付多少买粮款。” “他们要多少,少府,就给多少吧。” 又是意味深长的一语,终公侯只将头埋得更深,俨然一副不敢要钱的架势。 见众人这般架势,天子启才总算是消了气,再次正过头,望向御阶下的刘胜。 “既然粮价,已经平抑下来了,那粮食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剩下的事,就都交给少府去做。” 沉稳有力的语调,只引得殿内公侯贵戚、朝臣百官齐齐抬起头; 各怀思绪的看了看天子启,终又神色各异的缓缓点下头。 ——粮食的事,已经完成了。 关中今年的粮价,已经不可能再出现任何波动。 剩下的事,也确实不需要刘胜亲力亲为了,交给少府,继续在关中各地卖平价粮,就可以了。 过不了多久,知道自己的阴谋已经破产、粮价已经不可能上涨的商人们,就会无奈的开始卖粮。 等关中所有的粮商、所有的米铺,都开始正常营业,少府的平价粮,也就可以停止出售了······ “儿臣认为,粮食的事,并没有结束。” “非但没有结束,而且还只是开始。” “——不单今年,今后的每一年,少府都应该由治粟都尉领头,于秋后买、卖平价粮。” “只有这样,关中的粮价才会彻底稳定,我汉家,也才不再会出现粮价鼎沸的隐患。” 正当众人都以为,今日朝议,便要就此宣告结束时,刘胜朗声一语,瞬间便见众人飞散的心绪拉回。 待回过味来,尤其是想到刘胜话语中,那句‘买、卖平价粮’时,众人便又赶忙坐直了身。 “买、卖平价粮?” “哪儿又冒出了个‘买’平价粮?” 即便是早有预知,天子启也还是配合着发出一问,给了刘胜一个详细解读方案的机会。 而刘胜接下来的发言,也让殿内的百官朝臣,愈发感到心绪凝重起来······ “禀奏父皇。” “儿臣认为:我汉家以孝治国、以农为本;” “而农,即是农耕。” “——农耕,不外乎耕作的农人,和农人耕作所得的粮食。” “换而言之,我汉家以农为本,其实就是以农人,和农人种出来的粮食为本。” ··· “太祖高皇帝又曾说过,我汉家的国策,是重本抑末。” “重的本,是农本;” “抑的末,是商末。” “——商,不外乎行商的贾人,和贾人所售卖的货物。” “换而言之,我汉家以商为末,其实就是以商贾,以及商贾售卖的货物为末。” ··· “但过去这些年,我汉家的国本,却掌握在商贾贱户手中!” “——商贾们不事劳作、不事生产,只在秋后低价买入农人的农获,又在次年,加价卖还给农人食用。” “像去年,关中的米价,高达五十五钱每石;” “但这些粮食,都是前年秋收之后,商人们以每石三十多钱的价格,从农人手里买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农人,辛苦劳作一整年,才换来米粮二三百石,却只能吃个七八成饱,甚至是半饱;” “而商人们什么都不做,穿着丝绸做成的衣服、坐着富丽堂皇的马车,就可以轻易夺走农人辛苦劳作,才艰难得到的农获。” “——这不就等同于商贾贱户,在欺压我汉家的农人吗?” “我汉家又以农为本,欺压农人,不就是在破坏我汉家的根本吗?” “让操持末业的商贾贱户,去欺压、掠夺操持本业的农人,难道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让商人欺压农人,不就等于让人拉车、让马乘车吗???” 一番深入浅出,又生动形象的描述,让殿内的百官朝臣、公侯贵戚,都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思之后。 很快,率先反应过来的朝臣百官们,只纷纷从身旁抓起竹简,平摊在了面前的案几之上。 快速将刘胜方才的话语记录下来,百官却仍旧没有放下笔; 而是将手中的笔悬在半空,目不斜视的看向刘胜,等候起了刘胜接下来的发言。 ——刘胜这番话,是未来的太子储君,释放出来的政治信号! 这个信号,大概率就是将来刘胜一朝,汉家朝堂的工作重点、施政方针! 而这个信号所透露出的内容,让朝臣百官忙于记录的同时,也没忘在暗地里,发出一声又一声感叹。 “又是一个讨厌商人的储君······” “天下之大幸、商贾之灾祸哟~” 众人提笔欲落,又暗中腹诽之际,天子启,却仍在配合刘胜。 “说的很有道理。” “农,是国本;是宗庙、社稷的根基。” “——由商贾贱户掌握、决定国本,是非常不对的。” “那要怎么做,才能让我汉家的国本,不再被商贾掌握呢?” “怎么做,才能不让商贾贱户,欺压我汉家的农人、我汉家的国本呢?” 极为刻意的几位,也惹得刘胜不免有些尴尬起来; 但很快,刘胜便调整好了面容,如先前约定好那般,坦然对天子启一拜。 “儿臣认为,治粟都尉,应该一直设置,而不应该撤裁。” “秋收之后,治粟都尉可以发出公告,以稍高一些的价格,从百姓手里买粮;” “其他的时间,治粟都尉则可以和今年,儿臣所做的一样,一直以平价卖粮给百姓。” ··· “我举个例子吧。” “比如今年秋收之后,治粟都尉发出公告:凡是关中百姓,都可以把粮食卖给少府,价格四十钱一石。” “这样一来,商人们如果想要出钱,从农人手中买到粮食,就必须给出四十钱以上的价格。” “——不这么做,百姓就不会把粮食,继续卖给商人们。” “之后,治粟都尉又发出公告:凡是关中百姓,都可以在少府买粮食,价格五十钱一石。” “这样一来,商人们想要卖出手中的粮食,就只能以五十钱以下的价格卖。” “——不这么做,百姓就不会从商人手中买粮。” ··· “有治粟都尉划定收购的最低价、出售的最高价,商人们的牟利空间,就可以得到限制。” “商人们无法牟取太多利润,就等同于农人,不会被商人过分欺压、掠夺。” “但就算是这样、就算利润微薄,商人们,也还是会做粮食生意。” “——因为不做粮食生意,他们建造的那些粮仓,就将完全失去用途。” “换而言之:治粟都尉,实际上并不需要真的买、卖粮食;” “只需要贴出一个‘多少钱买入粮食’‘多少钱卖出粮食’的告示出去,就可以稳定关中粮价。” “当然,少府内帑,也要存入足够多的粮食,以防万一······” 洋洋洒洒一篇长篇大论道出口,刘胜终还是将怀中,那卷早就准备好,甚至早就被天子启看过的竹简,重新拖到了身前。 “具体详案,都在这卷竹简之上。” “请父皇过目······” 随着刘胜这最后一语道出口,先前屏息凝神,仔细聆听刘胜话语的殿内百官,才终是深吸一口气。 动笔记录的朝臣百官,也都各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也终是朝刘胜玩味一笑······ “治粟都尉,是朕为了平抑粮价,而暂时设立的职务。” “如今,粮价已经平抑,按照惯例,就应该将治粟都尉撤裁。” “但皇九子,说的很有道理。” “——平抑粮价,不是仅今年一年需要做的事,而是我汉家在未来的每一年,乃至每一个后世之君,都需要坚持不懈做下去的事。” “如果一个治粟都尉,就可以长久的稳定粮价,那朕,是没有拒绝皇九子的提议、执意撤裁治粟都尉的道理的。” “而治粟都尉,又是少府属官,并不需要朝堂三读表决······”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缓缓从榻上起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再稍走上前。 随着天子启起身,分坐于殿内两侧的百官公侯,也都次序启程,面朝天子启躬下身。 “就按皇九子说的办吧。” “——治粟都尉,暂不罢设。” “朝堂有司,也不用再担心粮食的事了,做好籍田大典的准备就是。” ··· “籍田大典,皇九子随驾。” 意料之中的总结发言,自是让殿内百官公卿齐齐一躬身。 “臣等,谨遵陛下诏谕~” “恭送陛下~” 殿内百官齐声一拜,天子启轻轻一点头,随即侧过身去。 正要朝后殿走去,却又闻身后,传来刘胜那已然有些嘶哑的、少年所独有的公鸭嗓。 “儿臣胜,谨奏!” 毫无征兆的一声高呼,惹得殿侧众人纷纷侧低下头,满是疑惑的看向殿中央; 就连天子启,也在回过身之后,颇有些奇怪的看向刘胜。 正是在这汉家君臣的齐齐注视下,刘胜,轰然跪倒在地! “儿臣胜,有劾章!” “儿臣,劾舞阳侯樊市人,没有生育子嗣的能力!” “——侯世子樊他广,是樊市人的妻子和弟弟通奸,淫乱所出!” “樊市人自己无法生育子嗣,就纵容,甚至指使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的妻子通奸!” “弟弟和妻子生下的儿子,却被樊市人谎称是自己所生,并最终,得立为舞阳侯世子!” ··· “按照我汉家的律法,侯世子樊他广,理应贬为庶人!” “舞阳侯国,理当罢黜!!” “——舞阳侯樊市人,坐欺君、奸伦、大不敬!!!” “——论罪,当腰斩弃市!!!!!!” 完成~ 呼··· 晚安各位 (本章完) 第236章 不败家无以立威? 朝议,结束了。 在刘胜连续呈上八道劾章之后,今日的常朝,便在公卿百官的骇然中,悄然落下帷幕。 ——舞阳侯樊市人、阳都侯丁安成; 博阳侯陈始,隆虑侯周通; 东武侯郭它,海阳侯摇省; 费侯陈偃,都昌侯朱辟彊。 ——儿子非亲生、酌金不足色,纵马闹市、强抢民田; 国丧期间作乐、父丧期内宴饮,蓄养死士、买凶杀人。 八道劾章,八种截然不同的罪名,意味着汉家,即将有八家彻侯,将消失在人世间。 而刘胜在劾章中所提到的罪名,却并非出自刘胜之手······ “这八家公侯,父皇,早就想铲除了?” 宣室殿外,瞭远台。 还是那熟悉的护栏内,还是那两只熟悉的躺椅; 天子启、刘胜父子分坐于躺椅子上,又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看着公卿百官自长阶走下,自未央宫离去时的背影。 而刘胜这轻松一问,也只是让天子启淡然侧过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刘胜。 “也不全是。” “——有的,是早就想动,一直没找到好的时机;” “也有原本不想动,却因为这次的事,让朕改变主意的。” “其实,不单这八家;” “买粮的那三十七家公侯,朕这里,都有类似的罪证。” “只要朕愿意,就可以随时拿出罪证,治罪他们其中的某人,甚至是每一个人······” 如是说着,天子启又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虽将目光从刘胜身上移开,但语调中,却也隐隐带上了些许试探。 “倒是没想到你这性子,居然愿意只动其中,执迷不悟的八家,而非全部三十七家?” 闻言,刘胜只稍叹一口气,将目光从公卿离去的背影收回; 靠在椅背上,苦叹着摇了摇头。 “这次,儿臣主持平抑粮价的事,于公,是为宗庙、社稷的安稳;” “从这个角度来看,儿臣并不是非得杀了他们,只需要阻止他们哄抬粮价,再稍微加以惩戒便可。” “于私,这次的事,则是儿臣杀人立威,顺便辨明敌我的机会。” “杀人立威,确实是杀得越多越好;” “但考虑到辨明敌我,却不能杀太多人,而只能杀鸡儆猴了。” “——毕竟再怎么说,他们的父祖,也都是我汉家的元勋、功侯。” “杀太多,会让朝局不稳、人心不安,也会给父皇带来不小的麻烦。” “杀一小部分作为震慑,留大部分收服,才对儿臣、对父皇,对我汉家最有利。” “留着他们,也能无时不刻的提醒其他人:粮食的念头,动不得······” 坦然道出自己的心中所想,刘胜却觉得心中莫名一阵窝火; 而在一旁,见刘胜这般模样,天子启却是微微一笑,便浅笑着躺回了椅上。 “经此一事,倒是长进了不少······” “嗯······” “回去之后,再琢磨琢磨。” “——立威,不一定非要杀人;” “当情况已经严重到必须杀人,才能立威的时候,其实杀人,就已经没什么用了。” “与之相比,随时掌握杀人的能力,将屠刀悬在臣子的头顶上,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毕竟,真正能震慑人心的,不是死人的尸首;” “而是悬在活人头顶上,迟迟不落下,又随时都能落下的屠刀······” 如是道出一语,天子启便呵笑着一抬头,抓起手边的水碗,便瘫坐在躺椅上,享受起这难得的闲暇时光来。 阵阵春风迎面出来,拍打在天子启那已显老态的面容上,只那遍布血丝的双眸,仍散发着令人莫名胆寒的锐意。 听闻天子启这番说教之语,刘胜只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怪笑着侧过头。 “就像这次,父皇拿出来治罪那八人的罪证一样?” “——除了这八人,以及幸免于难的二十九人······” “或者应该说:朝野内外,功侯贵戚、百官朝臣,都有把柄攥在父皇手里吧?” “这些把柄,就是父皇悬在他们头顶,随时都能落下的屠刀?” 满是戏谑的话语声,引得天子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眉宇间,也再度带上了些说教之色。 “御下之道,也是门学门。” “而且是门很复杂、很难掌握的学问。” “作为君,要想对臣下做到如臂指使,便需要恩威并施。” “——就像这次,你借着平抑粮价的事杀人立威,便可以顺势坐上太子之位;” “但在正式获封为太子之后,你就应该施恩、拉拢朝野内外,而非继续施威。” “一张一弛、一恩一威,张弛有度,恩威并施,才是长久之道······” ··· “至于把柄,也同样是御下之道,不可或缺的因素。” “没有把柄的臣子,是很难为君所用的。” “手上掌握臣下的把柄,君才能一边信、用臣子,一边又随时掌握臣下的生死。” “但如果手中,没有某个臣子的把柄,那这个臣子,就很容易脱离君的掌控。” “——比如已经故去的老丞相,便是一个‘没有把柄’的臣子;” “如今的周丞相,也同样如此······” 莫名有些严肃的一番说教,也惹得刘胜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 仔细体味过天子启这番话语,又将其牢牢记在心中; 思虑片刻,又怪笑着侧过身。 “儿臣头顶上,也有屠刀悬着吗?” 轻声一问,刘胜便又似笑非笑的指了指天子启身侧,神情依旧冷酷的中尉郅都。 “郅都的把柄,又是什么呢?” 对于这两问,天子启给出的答案,却让刘胜陷入了沉思。 在将来,每每遇到关于‘御下之道’的问题时,刘胜也总能想起今日,天子启对自己的教诲; 并且最终,都能凭借天子启的教诲,让问题迎刃而解······ “对伱,朕不需要把柄。” “——朕,是你父。” “父亲想要惩治儿子,是不需要理由的。” “对郅都,朕同样不需要把柄。” “——因为郅都,并不是汉臣,而是朕的私臣。” “君主想要惩治私臣,也同样不需要理由。” ··· “除了晚辈、私臣,外戚,也同样不需要把柄。” “真正需要把柄的,是那些和你非亲非故,只以君臣论交的臣下。” “——比如朝公百官、功侯勋贵;” “这些人,是不能无缘无故处死的,甚至是不能无缘无故罢免的。” “对于这些人,君的手中,必须掌握足够重量的把柄,才能随时决定他们的生死、去留;” “掌握了生死、去留,这个臣子,才能真正为君所用。” “否则,就会成为阻碍君的障碍。” ··· “朕给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整日里穷思竭虑,去寻找臣下的把柄。” “而是要时刻牢记:没有把柄、没有缺陷的臣子,是不能轻易信任、重用的。” “——因为这样的人,不单会阻碍、掣肘君,甚至,可能会威胁君。” “要时刻保证自己不受威胁,随时都能掌控臣下,君,才能稳稳坐在‘君’的位置上。” “对于宗庙、社稷而言,这,才是头等大事。” “坐稳‘君’位之后,才有考虑其他事的必要;” “但若是连‘君’位都坐不稳,那其他的事,考虑再多也没用。” ··· “这些事,光靠朕用嘴说给你听,还远远不够。” “需要你自己琢磨,并得出自己的心得,才能真正体会到个中奥义。” “下去之后,自己要多琢磨······” 天子启谆谆教诲,刘胜乖巧点头,随后便低下头去,陷入了漫长的沉思之中。 对于天子启所说的这些事,刘胜自然能理解。 但随着天子启教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刘胜也愈发感觉到肩上,莫名多出了些什么东西。 具体是什么,刘胜说不大清楚。 但刘胜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东西,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御下之道······” “治国之道······” “掌权之道······” “呼~~~~~~” “——要学的东西,还真不少?” 在心中如是发出一声苦叹,刘胜便深吸一口气,又稍有些疲惫的靠回了椅背上。 而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天子启,又开始询问起了粮食的事。 “那三十七家功侯,留了二十九家;” “但这二十九家,你也不要太过信任。” “——他们,不是被你收服的,而是被你镇压的。” “在你强大时,他们会因为畏惧,而对你予取予求;” “但当你虚弱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借机报仇。” “因为他们对你,仅仅只是畏惧,而不是敬畏。” “敬、畏,无论缺了哪一个,都是不行的······” ··· “嗯······” “这样,交给你个任务。” “——在朕驾崩之前,这二十九家公侯,你都不能杀;” “与此同时,这二十九家,你又必须用。” “就当是练练手吧。” “学学如何跟对你心怀怨怼、随时可能对你发难的臣下相处,学会怎么用他们。” “对你将来有好处。” 天子启话音刚落,刘胜面上神容便陡然一拧; 随后,却也强忍着心中不适,面色扭曲的点下头。 便见天子启稍点头,再道:“公侯们,就到此为止了。” “死八家,留二十九家‘隐患’,其他的,要施恩拉拢。” “商人们,你打算如何处置?” “——杀,还是留?” 见天子启问起商人们的处置方案,刘胜本就紧锁的眉头,只彻底凝结在了一起。 但最终,刘胜给出的答案,却也让天子启惊诧之余,对刘胜又更多了一分安心。 “商人的问题,其实很复杂。” “儿臣一直认为,工商之业,本身是没有坏处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帝才会废除津、关之禁,纵容商人们道出行商。” “——为的,是凭借工商之业,让天下快速富裕起来。” “但工商之业,又必须要借商人们的力量,才能得以繁荣;” “而商人,大都是见利忘义,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惜损害天下的人。” “所以,对于商人的问题,儿臣认为,要更加郑重。” 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却也足够坚定地一番话,只引得天子启微微一点头。 虽然仍躺靠在椅背上,但也没忘抬起手,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擦起下巴。 便见刘胜继续说道:“就拿这次,粮食的事来说;” “商人们原本,是想要囤货居奇、哄抬粮价。” “——单就这一点,他们就该死!” “但从长远来看,如果没有商人们,在秋收之后出钱收购百姓手里的粮食,并投入人力物力储存粮食,又在次年售卖粮食,那这些事,就要全部压在朝堂的身上。” “商人们做这些事,大都是各负责一县、一乡的粮食;” “但如果这些事,都压在朝堂身上,那就是全天下的粮食,都需要朝堂来收购、储存,再对外零售。” ··· “这些事,需要朝堂出钱、出人、出力,而且还要建造仓库、任命官员。” “如此庞大的成本,朝堂负担不起——起码暂时负担不起。” “就算负担的起,也是一笔极为庞大的支出,弊大于利。” “所以,在这次的事之后,儿臣也还是认为:那些试图哄抬粮价的商人们,得留。” “——可以稍微惩戒,但不能赶尽杀绝。” “依旧让商人们负责收购、储存、零售,再由治粟都尉限定最低收购价、最高零售价,控制粮商们的牟利空间,就可以了。” “只有这样,朝堂才能通过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回报。” ··· “至于先前,商人们从我这里买走的粮食,就看他们想要怎么做了。” “——他们要粮食,那就让他们自己来取走;” “反正粮价已经定死了,他们运走粮食,也只能平价卖给百姓。” “与其让少府费心费力卖粮食,倒不如让他们去操这个心。” “——如果他们不要这些粮食,那也没关系;” “他们要卖,那少府就低价买下来,无论是平价卖出,还是存在内帑,都是好事。” “他们若是直接不要了,那当然更好。” “就当是少府,白捡了这九百万石粮食便是······” 随着刘胜低沉、平缓,又莫名带着自信的语调,天子启的嘴角只悄然翘起一个幅度; 待刘胜又再补充一语,天子启的心里,也终于是乐开了花。 “哦,对了。” “——无盐氏,还是抄了吧。” 这句话,刘胜是对天子启身后的郅都说的。 “商人们买粮,是找无盐氏借的钱。” “如果不除了无盐氏,商人们根本还不起这些钱。” “把无盐氏抄了,商人们才能缓过这口气,继续在关中做粮食生意。” “——只是赚取多少利润,从今往后,都得看治粟都尉的脸色了。” ··· “至于罪名么······” “嗯,太祖高皇帝有制:贾人不得衣丝、乘车;” “无盐氏阖族都是商籍,却光明正大违背太祖高皇帝的律令,坐罪当诛。” “抄没的家产,就归入内帑。” 面不改色的一句‘灭了无盐氏满门’,只惹得郅都微微一愣! 片刻之后,望向刘胜的目光中,竟隐隐带上了些许欣赏! 但最终,郅都却也只是神情冷酷的侧过身,略带请示的望向天子启。 而在刘胜这一番话语之后,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终是带上了满满的笑意······ “公侯们把粮食卖还给你,你付的是金子;” “商人们买粮食的钱,你也都藏进了少府。” “——如今,又要把长安最大的子钱商人:无盐氏抄家······” “为的,也是无盐氏囤积的铜钱吧?” ··· “在少府囤积这么多铜钱~” “是想铸新钱?” 被天子启一语道破心中所想,刘胜也大大方方的一点头。 但这个话题,却并没有继续下去。 “抄就抄了吧。” “一介商户而已,杀之无妨。” “——闹出这么大的事,公侯都死了八家,也总得死几个商贾贱户······” “无盐氏~” “嗯,就无盐氏吧。” 满是轻松地一番话语,只引得一旁的郅都默然一点头。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长安最大的子钱商人:无盐氏,便被决定了命运。 接下来,自然就是天子启、刘胜父子二人的保留节目了······ ··· “太子宫的香炉,你都送回少府了?” “——是。” “——也不知道是哪位太子殿下,非要搞得太子宫烟雾缭绕?” “呵;” “呵呵······” “咳咳咳······” ··· “当年,太祖高皇帝命令萧丞相,建造这长乐、未央两宫;” “见未央宫巍峨壮阔,太祖高皇帝勃然大怒。” “你知道当时,萧相国是以怎么样的说辞,向太祖高皇帝解释的吗?” “——不败家无以立威?” “······” “是非壮丽无以立威!!!” ··· “有些钱,是不能省的!” “都是要做太子的人了,整日里抠抠搜搜的,像什么话?!” “——哦······” “——要是这么说,能让父皇心里好受些,那父皇就这么安慰自己吧······” “!!!” “混账!混账!!!” ··· “滚滚滚滚滚!” “看见你这混账就来气!!!” 第二更··· 晚安晚安 (本章完) 第237章 请立皇后,以母仪天下! 和天子启简单沟通过后,将商人们的处置方案也定下来,粮食的事儿,便算是彻底结束了。 很快,时局也稳定了下来。 ——舞阳侯樊市人、阳都侯丁安成在内的八人,因为各自的罪名而‘羞愧自尽’,借此保全了宗族,却没能保下彻侯封国。 八家公侯一夜消失,也终于让商人们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天下,好像还是姓刘的说了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商人们分布在关中各地的粮铺,便也很快开业; 粮价都在治粟都尉,在关中各地制定的粮价以下。 至此,天子启四年的粮价,便被刘胜钉死在了六十五钱一石的价格上限,再也不可能出现任何上涨。 粮价彻底得以平抑,接下来,自然就是清算。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无盐氏,被中尉郅都亲自带人上门,抄没了全部家产。 无盐氏阖族下狱,杀者杀、刑者刑,流放的流放。 在苍鹰郅都的淫威之下,无盐氏背后,那传说中‘背景滔天’的靠山,却始终没有露面。 无盐氏没了,粮商们从无盐氏借来的钱,自也就不需要再还; 钱不用还了,商人们用借来的钱,从刘胜手里买下的粮食,自然也就没有了交付的必要。 什么? 你说你有粮食存在少府? 那你解释解释,伱买粮的钱哪来的? 哦~ 跟无盐氏借的啊······ 行,粮食给你,你把欠无盐氏的钱还来! ——为了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商人们,都明智的‘忘记’了自己,还有粮食存在少府。 于是,少府萧胜嗨了。 刘胜给少府内帑算了一笔账; ——最开始,卖给公侯们的两千万石太仓粮,一买、一卖,粮食在太仓原封不动,少府内帑光是黄金,便多出了八万多金! 除此之外,还有将近三万万枚各式铜钱。 至于少府从关中各地调回,并最终由刘胜卖给商人们的九百万石粮食,则直接换回了铜钱九万万; 再加上最终,商人们‘自愿’放弃这批粮食的所有钱,这九万万铜钱,便等于是少府的纯利润了。 再刨去早先,刘胜许诺给馆陶公主刘嫖的一千金,又加上抄没无盐氏所得······ 林林总总算下来,刘胜这过往半年的运作,少府内帑,净收入黄金八万金整,铜钱将近十五万万! 得出这个数据之后,少府萧胜乐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在朝议之上,腰板都挺得更直了,嗓音也不自觉的拔高了不少。 ——黄金八万金,铜钱十五万万! 什么概念? 去年,汉室全天下三千多万人,每人缴纳了四十钱的口赋,来作为少府全年的主要财政收入。 而这一整年,汉室全天下人缴纳的口赋,总数也不过是十二万万钱。 换而言之,刘胜操作平抑粮价一事半年,就给汉家多赚了一年多的口赋,外加八万金。 如果把这八万金,也按市面上‘一金折铜钱四万’折算,等于说刘胜这半年的操作,为少府赚来了足足四年的口赋······ 如此‘骄人’的成绩,也就难怪少府萧胜,在朝堂之上如此嘚瑟。 也正是在如此成绩的加持下,刘胜获立为储君太子一事,终于彻底失去悬念······ · 天子启新元四年,春三月二十二,春耕日。 包括天子启、刘胜在内,上百家公侯,以及朝臣百官所组成的庞大队伍,一齐出现在了长安臣南郊的社稷。 所谓‘社稷’,在后世人看来,是天下、江山的代名词; 但实际上,社稷二字,其实也是有具体含义的。 ——社稷,是土神和谷神的总称。 社,指的是土神;稷,则指谷神。 在汉室如今的神话,或者说认知体系当中,土、谷二神,可谓是地位仅次于天神太一的两位神明。 原因很简单:土载育万物,谷养育万民。 在汉家‘以农为本’的国策之下,代表土、谷二神的社稷,自然是普天之下神格、祭祀规格最高的神明。 长安城南郊,便有两座紧邻的神庙,被称为:社稷。 而在每年的春耕日,天子带领百官、勋贵至此举行祭祀,祈求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典礼,便被称之为:籍田大典······ “三月春耕~” “天子籍田~~~” “始~~~~~~” 社稷外,百官公卿齐聚于田边,面上无不是庄严肃穆; 众人目光汇集之处,天子启头顶通天冠,身着冠玄,以一条麻绳将宽大的衣袖绑在腋下,神情严肃的等候着。 不多时,太仆刘舍迈着庄严的步伐,一步步走上前,将手中的耒耜(lěi sì)双手递上前。 便见天子启伸出双手,接过那杆耒耜,随即跨过田埂。 在天子启踏入田内的一瞬间,谒者嘹亮的唱喏声,便也随之响起。 “一推,曰:冬去春来,播种无虞~” 音落,天子启弯下腰,将手中耒耜轻轻往前一推; “二推,曰:风调雨顺,嘉禾繁茂~” 直起身的天子启再度弯腰,又是一推; “三推,曰:秋高割获,五谷丰登~~~” 谒者最后一声唱喏,天子启再度弯下腰,将耒耜重重往前一推。 至此,天子启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 ——冕而朱纮,躬秉耒,天子三推,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 而在天子之后,便轮到公卿、大夫,依序走上前,满是庄严的拿起各式与身份相符的农具,在田间或凿、或挥,或松土、或平土。 等在场的所有人都各自上前,装摸做样的‘耕种’过后,籍田大典,便已是临近尾声。 接下来,就应该是天子启带着百官公卿,依次前往太庙、高庙祭祖。 但还没等天子启下令‘籍田结束’,才刚结束籍田礼的公卿百官中,齐刷刷走出十数道身影! 随后,便在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齐身跪倒在天子启的面前。 “御史大夫开封侯臣陶青!” “内史臣晁错!” “太仆桃侯臣刘舍!” “卫尉塞侯臣直不疑!” “廷尉安丘侯臣张欧!” “典客平曲侯臣公孙昆邪!” “奉常南皮侯臣窦彭祖!” “宗正红侯臣刘富!” “少府酂侯臣萧胜!” “郎中令汝坟侯臣周仁!” “——谨奏陛下!!!”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名被念出,整个社稷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天子启的身上。 三公九卿十二个职务,除了空缺的太尉,以及丞相周亚夫,其余十人,向天子启联袂禀奏! 而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天子启,却好似早有预料······ “陛下。” 最终,代表这十人站出来的,是御史大夫陶青。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我汉家的天子,于每年春耕日举行籍田大典,便一直是从不曾变更过的祖制。” “——我汉家,以孝治国、以农为本;” “今天,陛下在社稷举行籍田大典,为天下人向社稷祈福,实乃天下之大幸。” “但臣等曾听说:国之大事,不单只有男耕,也应当有女织。” 铿锵有力的一番话语,只惹得天子启面色淡然的点下头; 但在天子启身后不远处,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在听到陶青道出‘女织’二字的一刹那,便齐齐瞪大了双眼! 而陶青接下来的话,也无疑是印证的兄弟二人的猜测。 “陛下举行籍田大典,率朝臣百官亲开籍田,是为了告诉天下人:即便是天子、百官、贵戚,也同样要耕作田地;” “是要以此,来劝导天下人勤耕田亩,巩固国本。” “但按照往年的惯例,春耕日,除了天子应该带领百官,在社稷举行籍田礼之外,皇后也应该带着百官、贵戚的家眷,在椒房殿举行亲蚕礼。” “这是为了告诉天下人:即便是皇后,以及百官贵戚的家眷,也同样要养蚕织布;” “是要以此,来劝导天下的妇人勤于织业······” ··· “自三皇五帝以来,男耕、女织,便一直是历朝历代所推崇、苍生黎庶所应该采取的生产方式。” “所以,对于宗庙、社稷而言,籍田礼和亲蚕礼,都是非常重要的事。” “——先帝时,先帝每年都在春耕日亲开籍田,从不曾有漏忘;” “而太后,也曾在每年的春耕日,于椒房殿主持亲蚕礼。” ··· “自先太宗孝文皇帝驾崩,陛下承袭大统,籍田礼和亲蚕礼,也始终不曾出现差错。” “但今年,椒房殿没有皇后坐镇,天下人都只看见陛下举行籍田礼,却并没有看到我汉家的皇后,在椒房行亲蚕礼。” “——这,难道是应该发生的事吗?” “只有陛下劝天下的男人勤耕,却没有皇后劝天下的女人勤织,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如果这么做,天下人难道不会认为,我汉家只看重男丁耕作,却并不重视妇人织布吗?” 极尽庄严的一番话语,也惹得在场众人齐齐停止要看,全神贯注的看向眼前,这必将名垂青史的一幕。 而在陶青道出最后一问之后,一直在耐心等待陶青说完的天子启,也终于有了动作。 “御史大夫的话,让朕感到非常羞愧。” “籍田礼、亲蚕礼,都是我汉家的祖制,也是绝不能取消的重要典礼。” “——今年,朕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废黜了椒房殿的皇后;” “但在废黜皇后之后,朕却没有颜面再立皇后,住进椒房殿。” “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居然导致亲蚕礼无法举行、天下人无法得知我汉家,对妇人勤织的劝导······” “这,都是朕的错······” !!! 天子启话刚说出口,甚至都不等最后一个‘错’字被道出,社稷坛周围,便哗啦啦跪倒数百道身影! 眨眼的功夫,更是已经有好几十号人,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起来! “陛下~” “陛下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 “——这都是臣等的错~” “陛下~~~” “陛下······” 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在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看来,却是莫名的违和感扑面而来。 但对于众人的举动,兄弟二人,也并没有表现出疑惑。 ——汉家的皇帝,不能‘错’。 这是老丞相申屠嘉尚还健在时,就曾几次三番告诫过兄弟二人的事:汉家的皇帝,永远都不会‘错’,也永远都不能‘错’。 就算错了,那也是这天下、这人世间,这天地万物的错。 用老丞相申屠嘉,曾给兄弟二人举过的那个例子来说:假如有一天,皇帝说某颗星星,应该从东移向西; 但实际上,这颗星星,却是从西移向东。 那该怎么算呢? 从后世人的角度而言,这当然是天子记错了,或是说错了; 但按照汉室的政治背景,这件事的结论——唯一正确、标准的结论,是那颗星星,走错了方向······ “兄长说,这些人~” “是在真哭吗?” 刘胜略带嘲讽的一问,却只引得刘彭祖神情严肃的一颔首。 “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如果今天,百官让父皇‘错’了,那回家之后,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就都可以痛快上路了。” “——老师曾说过:让皇帝‘错’的臣子,是没脸继续活下去的。” “所以,他们应该是真的在哭······” 莫名严肃的一番话道出口,刘彭祖也不忘稍侧过身,强挤出一丝笑容,又拍了拍刘胜的肩侧。 很显然,刘彭祖,是在祝贺刘胜。 至于祝贺什么······ “这,并不是陛下的错。” “薄皇后,做了十几年的太子妃,又在椒房殿住了很多年,却始终没有生下子嗣,被废皇后位,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在陛下废黜皇后之后,臣等本该提醒陛下。” “——如今,因为臣等没有按时提醒提醒,导致春耕日,没有皇后主持亲蚕礼;” “这,都是臣等的罪过······” 按照约定俗成的流程,将这口黑阔强行背到自己身上,陶青才暗下稍松口气。 待天子启神情阴郁的点下头,才又继续说道:“今年的亲蚕礼,已经不得不取消了。” “但明年的亲蚕礼,绝对不可以再因为没有皇后,而被取消了。” “为了能早日弥补今年,没能案例举行亲蚕礼的过错······” “——臣等,昧死百拜!” “——请陛下另择贤良温淑,入主椒房,以母仪天下!” 拐弯抹角一大圈,陶青才终是图穷匕见; 满是庄严的道出一语,便对天子启沉沉一叩首。 而在陶青之后,晁错、刘舍在内的九卿,也紧跟着陶青跪地叩首:“请陛下另择贤良温淑,入主椒房!” 片刻之后,整个社稷坛内,便只剩下那一道声音; ——请陛下另择贤良温淑,入主椒房,以母仪天下······ “朕,真的应该再立皇后吗?” “这么做,真的不会让历代先皇,对朕感到失望、愤怒吗?” 佯做疑虑的一语,却只引得百官众人各自猛摇头,又交口劝说起天子启。 “陛下立皇后,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为了让天下人,可以拥有主持亲蚕礼的共母。” “立皇后以母仪天下,是陛下为天下人考虑,才会做出的决定。” “这样的决定,当然会让历代先皇,对陛下感到欣慰、认可,又怎么会失望、愤怒呢?” 再一阵虚伪至极,在这个世代却也不可或缺的表态,才终于让天子启‘纠结不已’的点下头。 “既然诸公都认为,椒房殿应该住进新的皇后,那朕就算没脸再立皇后,也只能这么做了······” “但立皇后的事,需要太后点头答应,并颁下册封懿旨;” “所以这件事,朕还应当禀告太后,由太后做决定。” “册封谁人为皇后,也应当由太后拍板······” 听闻此言,百官公卿才终于心满意足的再一拜; 齐声唱喏一声‘陛下圣明’,这才各自从地上站起身。 片刻之后,天子启一声令下,一切便也重回正轨。 ——籍田大典结束,公卿百官按照惯例,跟随天子法驾,前往太庙、高庙祭祖。 而在乘坐御辇,从长安城南郊的社稷,前往长安南城门内的太庙、高庙的路上,天子启,也终于对刘胜,说出了那句早就该说出的话。 “这段时间,尽量待在广明殿,陪陪你母亲;” “等过段时日,太后便会颁下诏书。” “——很有可能,是同时颁下立后、立储两道诏书。” “诏书颁下,再祭祖、告庙,还得举行册封大典。” “这一切都完成之后,朕再昭告天下,你母亲才能住进椒房,你,也才能住进太子宫······” 满是平淡的一语,却惹得刘胜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才将加速的心率稍按捺下去了些许; 见刘胜这般模样,天子启也只呵笑着一摇头,便自顾自闭上了双眼。 今日这场戏,当然是天子启的手笔。 有了这样一场戏,贾夫人被立为皇后,才能算得上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但即便目的已经达成,天子启,也还是无法高兴起来。 甚至连刘胜,也迅速从‘即将成为太子’的激动情绪中解脱出来,旋即也和天子启一样,流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容······ “父皇······” “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 “——你又在担心什么?” “没、没什么······” ··· “方才,朝中公卿请立皇后时······” “丞相······” “——嗯。” “——三公九卿,唯独丞相周亚夫,没有出身。” “是啊······” ··· “那父皇······” “——这件事,不用你插手。” “——朕心里有数。” “哦······” ··· ··· ······ (本章完) 第238章 有劳母后,教一教母亲吧··· “朕承先帝之圣绪,获奉宗宙,战战兢兢,无有懈怠; 朕闻为圣君者,必立后以承祖庙,建极万方。 夫人贾氏,昔承明命,虔恭中馈,温婉淑德,娴雅端庄; 宜建长秋,以奉宗庙。 是以追述先志,不替旧命,使使持节,授皇后玺、绶。 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 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 ··· “《春秋》之义,立子以贵。 皇九子胜,皇后独子,允文允武,宅心仁厚,宜承大统。 其以皇九子胜为皇太子,为朕嗣君。 宗庙有继,社稷有后,国朝之大幸,其为天下贺; 凡爵公士上、岁及始傅,亦为人父者,加爵一级、赐布一匹; 孝廉、力田,又乡三老,另赐酒、肉一斤。 乃令大赦天下,使民大哺五日,以庆此喜······” ··· 时光荏苒,眨眼,便已是天子启新元四年,夏四月下旬。 谒者宣读诏书的悠扬声调,似乎仍未从耳边散去,一切,却也早已水到渠成。 贾夫人······ 哦不; 该叫贾皇后了。 ——如今的贾皇后,已经搬进了椒房殿; 终于获立为皇太子的刘胜,也已名正言顺的入主太子宫。 可即便这些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刘胜,却仍感觉有些恍如隔世······ “阿胜;” “阿胜?” 兄长微弱的轻唤声在耳边响起,终于将刘胜飞散的心绪,从十万八千里外拉回眼前。 如梦方醒般定下神,眼前的一切,才终于再次映入刘胜的视线当中。 贾皇后,身着艳红色华袍,腰系皇后绶、玺,头顶凤冠,稍有些拘谨的端坐于上首。 在贾皇后身后,则是已经搬去北宫居住的薄皇后,或者应该说是‘薄夫人’,正带着腼腆的笑意,轻声抚慰着贾皇后不安的心绪。 两位皇后左右相邻而坐,彼此拉着手,时不时小声交谈着什么。 而在距离二位皇后约摸五步的位置,兄长刘彭祖,正面带疑惑的看向刘胜。 “正说着话呢,怎么又走神了?” “——最近几日,阿胜这精神头,可不大对劲?” 兄长关切的话语传至耳中,惹得刘胜也不由问问一愣。 片刻之后,又是摇头一阵苦笑。 “嗨······” “也没什么;” “就是~” “啧,怎么说呢······” 欲言又止片刻,刘胜终还是无奈一耸肩,而后便朝不远处的母亲贾皇后努努嘴。 “兄长看;” “——都住进椒房殿半个多月了,母亲到今天,都仍是这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母亲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呢······” 刘胜此言一出,刘彭祖面上担忧之色尽去,随即便颇有些感慨的稍叹一口气,再伸手拍了拍刘胜的肩侧。 刘彭祖能明白,刘胜,这是还没习惯身份的改变。 即便兄弟二人的母亲获立为皇后、刘胜获封为太子储君,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当那两封诏书,真的从长乐宫发出,也仍难免让人感觉到不真实。 ——别说是刘胜了; 就连和此事基本没什么关系的刘彭祖,也至今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刘胜,居然已经成为了汉家的储君太子! 而自己的生母,也已经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是啊~” “——这样的事,无论落在谁的头上,恐怕一时间,都难以置信?” “即便早在半年多以前,这些事,就已经被父皇定下了章程······” 感怀唏嘘的一语,也引得刘胜苦笑着点下头。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便不约而同的深吸一口气; 发现彼此这离奇的默契,又不由相视一笑。 在这样一番不算交流的交流过后,刘胜涣散的心绪,也总算是重新趋于正常。 ——正如刘彭祖所言:对于自己的新身份,刘胜,仍感到无所适从; 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拿到那封册立诏书,并被准许正式搬入太子宫之后,刘胜,也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有些错愕。 这就······ 做太子了? 但错愕归错愕,在兄长面前,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之后,刘胜也好受了不少。 最起码,可以把这本能的错愕,暂时丢在一遍了。 “母后的气色,看上去红润了不少;” “兄长最近,应该也没少费心思?” 浅笑间道出一语,刘胜便稍侧过身,望向不远处,正同母亲贾皇后窃窃私语的废皇后——如今的薄夫人。 听闻此问,刘彭祖自也是循着刘胜的视线,朝自己的‘母亲’看去。 曾经的薄皇后,如今已经变成了‘薄夫人’; 而曾经的贾夫人,如今却又变成了‘贾皇后’。 在这样的情况下,兄弟二人无论是谁,其实都不应该继续唤薄夫人为‘母后’、唤贾皇后为‘母亲’。 ——至少刘彭祖,不应该再以‘母亲’,来作为贾皇后的称呼。 因为如今的刘彭祖,是薄夫人的儿子; 至于生母贾夫人,在法理意义上,则单纯是刘彭祖的嫡母,而非‘母亲’。 说的再直白些,就是如今的刘彭祖,只能叫薄夫人为‘母亲’; 从今往后,能称呼贾皇后为‘母亲’的,只有已经成为太子储君的刘胜。 但很显然,如今的兄弟二人,还没顾上注意到这些。 二人口中的‘母后’,仍旧指的是废皇后——薄夫人······ “母后,也是个可怜人啊······” “过去这些年,在椒房殿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早些年,太皇太后还在,倒还好些;” “但太皇太后驾崩之后,母后,就彻底没了可以说话的人了······” 刘彭祖一阵唏嘘感叹,自也引得刘胜一阵长吁短叹,不由自主的将同情的目光,撒向母亲贾皇后身旁。 在那里,坐着一位被废黜皇后之位,甚至已经搬出皇宫的废皇后; 但至少现在,薄夫人的身边,也总算有了能说话的人······ “兄长说的是。” “往后,还需要兄长多上点心,也好让母后,享享子嗣侍奉于旁的福。” “——毕竟母后,是我们的嫡母。” “即便被废了皇后之位,母后,也永远是我们的母后。” 闻刘胜此言,刘彭祖也只温尔一笑,侧过身,又在刘胜肩侧轻轻拍了拍。 “我知道。” “母后这边,阿胜大可放心。” “再者,阿胜既然都这么说了,应该也不会把母后,完全丢给我不管了?” “总不会做了太子,就要忘记给母后尽孝了吧?” 略带戏谑的一语,只引得刘胜笑着点下头。 虽未开口,但对于这兄弟二人而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兄弟二人说话得功夫,上首的卧榻之上,薄夫人和贾皇后,也终于结束了私语。 对于彼此的身份地位调换,薄夫人和贾皇后,显然并没有感到别扭。 面上挂着同样一副腼腆的笑容,自半个时辰前,便拉在一起的两双手,二人也是谁都不愿意松开。 如果是外人看到眼前的景象,恐怕会以为卧榻上坐着的,是相识多年的闺中密友; 而刘胜、刘彭祖二人,则是因为这对闺蜜的缘故,而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玩伴? “比起去年,母后的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先前,母后搬去北宫,儿和兄长,还担心母后会不习惯。” “如今看来,母后在北宫,住的还算习惯?” 见两个母后——曾经的母后和现在的母后结束交谈,刘胜适时道出一语,便毫不做作的站起身; 和兄长刘彭祖一起上前几步,便大咧咧在薄夫人、贾皇后面前跪坐下来。 听闻刘胜这含笑一声问候,薄夫人也不出意外的心下一慌! 下意识侧过头,见身旁的贾皇后温笑着点下头,薄夫人才稍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挤出一抹明显有些拘谨的笑容。 “让太子担忧了;” “北宫清雅、僻静,一应物什也都齐全,正合我这不爱喧闹的性子。” “有老七陪在身边,我这日子,也总算是有了盼头······” 如是说着,薄夫人隐隐有些局促的目光,也不由偏移到了刘胜身侧。 当目光落在刘彭祖身上时,薄夫人的眉宇间,更是瞬间涌上满满的幸福、甜蜜。 看着对侧的薄皇后,将那满是慈爱的目光,撒向身旁的兄长刘彭祖,刘胜心中,除了那由来已久的、对兄长刘彭祖的愧疚,也不由稍涌现出些许心安。 ——薄夫人如今居住的北宫,位于未央宫以北、长乐宫西北方向。 其‘北宫’之名,也正是因此而来。 至于这北宫的由来,就需要说到几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之后,汉家的皇位传承了。 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太子刘盈继承皇位,是为:汉孝惠皇帝。 儿子做了皇帝,曾经的皇后吕雉,自然也就变成了皇太后。 之后不久,吕太后便做主,将女儿鲁元公主刘乐,与宣平侯张敖所生的女儿——也就是孝惠皇帝刘盈的外甥女:张嫣,册封为了皇后。 而张嫣嫁给舅舅刘盈时,才刚七岁。 短短七年之后,年仅二十二岁的孝惠皇帝刘盈,便在未央宫驾崩。 在刘盈驾崩时,孝惠皇后张嫣也才十四岁,自然也没能替刘盈,生下嫡长子。 于是,刘盈的庶长子刘恭,便在吕太后的扶持下,以四岁,坐上了汉家的皇位。 也正是从这时起,有些事儿,便逐渐开始不对劲了。 ——高后吕雉,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妻子,是汉家的开国皇后; 刘邦驾崩,儿子刘盈继承皇位,吕雉理所应当的成为了太后。 而在儿子刘盈也驾崩之后,吕太后于情于理,都本该成为‘太皇太后’。 但在孝惠皇帝驾崩、庶皇长子刘恭继承皇位之后,吕太后却并没有按照惯例,将自己的身份从‘太后’提格为‘太皇太后’。 吕太后仍是太后,那孝惠皇后张嫣,自然也就无法做太后了,于是便一直以皇后自居; 坐上皇位四年后,年仅八岁的儿皇帝刘恭,便因为一句‘吾未壮,壮即为变’,而死在了祖母吕太后的手中。 之后,吕太后又扶立了孝惠皇帝的另一个庶子:刘弘继承皇位。 又过了四年,吕太后驾崩,长安大乱。 陈平、周勃为首的朝臣功侯,和齐悼惠王刘肥的儿子——齐哀王刘襄里应外合,一举铲除了把持朝政多年,甚至险些就要颠覆社稷的吕氏外戚。 之后,自然就是陈平、周勃那句‘孝惠诸子,皆乃吕氏淫乱后宫所出’,彻底否定了孝惠刘盈所有后代的血缘; 孝惠皇帝‘绝嗣’,汉家的皇位,也才落到了当时的代王——先帝刘恒头上。 但在先帝从代国前来长安,继承皇位时,却发现了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孝惠皇后张嫣,居然依旧以‘皇后’的身份,住在未央宫内的椒房殿! 即便丈夫已经死去,甚至连庶子都被陈平、周勃等人清算,张嫣,却依旧是皇后的身份! 得知此事,先帝可谓是焦头烂额,根本不知该如何处置,或者说如何‘安置’哥哥刘盈的遗孀。 但毋庸置疑的是:孝惠张皇后,绝对不能继续住在未央宫,更不能继续住在椒房殿。 最终,先帝无奈的决定:将此事冷处理。 ——在未央宫以北,新建一座宫殿,让张嫣低调的住进去; 这座新宫,不起名; 张嫣,也仍被称为皇后; 没有任何诏书,更没有任何纸面方式的命令。 朝野内外,只当不知道张嫣仍称‘皇后’的事、不知道这座宫殿的存在; 甚至,直接当张嫣这个人不存在。 就这样,太祖高皇帝刘邦的第四个儿子刘恒,便成为了汉家的第五位皇帝。 而孝惠皇帝的遗孀、先帝刘恒的兄嫂张嫣,则在那近乎与世隔绝的宫殿,一直住了十七年。 到先帝十七年,孝惠张皇后薨,先帝下令厚葬这位苦命的兄嫂; 最终,享年三十九岁的孝惠张皇后,以处子之身,被葬入孝惠皇帝刘盈的安陵。 而张皇后曾居住过,却从不曾被正式命名的宫殿,便被坊间私下命名为:北宫······ 了解到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便不难发现:薄夫人方才的话,都是肺腑之言。 ——薄夫人,确实是一个不喜喧闹的人; 而北宫,也确实足够僻静,确实契合薄夫人的喜好。 至于薄夫人最后那句‘日子总算有了盼头’,刘胜,当然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那母后,便在北宫住几年吧。” “等将来,兄长被封为赵王,儿自会向皇祖母、父皇求情,提前加封母后为赵王太后。” “到那时,母后就可以搬出北宫,和兄长一起去邯郸了······” 百感交集的道出此语,刘胜便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最终,却面带愧疚的低下头去。 见刘胜如此作态,一旁的刘彭祖、贾夫人母子,便也五味杂陈的发出一声短叹,又不约而同的望向薄夫人,微笑着点下头。 ——就如同刘胜做太子、贾夫人做皇后,都是无法改变的事一样; 在刘彭祖被过继到薄夫人膝下之后,薄夫人成为赵王太后,也是必将发生,且无法改变的事。 对此,贾皇后、刘彭祖母子心中,当然是有些感慨。 但母子二人,也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 “太、太子不必如此;” “能有子嗣过继在膝下,让我晚年有所依靠,已经足够让我感到惶恐了。” “实在不敢再劳烦太子,为我这没用的夫人做这样的事。” “——如果太子因此,而被陛下训斥的话,那我肯定会愧疚终身。” “所以太子,还是收回刚才的话吧······” 薄夫人不出意外的做这‘惊兔’状,显然也并没有出乎刘胜的预料。 暗下稍一思虑,便不无不可的点下头,暗下却也打定了主意:等到时候,再看情况办吧。 现在说这些,也确实有些为时过早。 将此事掠过,又简单问候薄夫人几句,刘胜的目光,便落在了母亲:贾皇后身上。 刘胜接下来的这番话,却让原本惴惴不安,才刚因为薄夫人的宽慰,而稍安下心来的贾夫人,再次感到不安了起来······ “按照惯例,母亲被敕封为皇后,便应当尽快召见宫中的诸姬、嫔,以正名分。” “但母亲住进椒房殿,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这件事,也已经耽误了半个多月。” 稍有些严肃的一语,便惹得贾皇后再次慌乱起来,甚至不安的揉搓起衣角; 却见刘胜再次侧过头,望向贾皇后身侧的薄夫人,眉宇间,也稍涌上些和善,以及恳请。 “按理来说,本不该以这样的事,来让母后感到不愉。” “但过去,母亲在宫中,和程夫人、王美人,都以平等地位相处多年;” “如今做了皇后,母亲,恐怕无法在程夫人、王美人面前,端起皇后的架子。” “所以这件事,恐怕还需要母后,稍微帮这些。” “——如果会让母后感到不快,那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母后,能多到这椒房殿走动走动。” “也好教教母亲:这汉家的皇后,到底应该怎么做、应该如何和宫中的姬、嫔相处······” 呃······ 好像羊了······ 纳闷了,这也没出门啊······ 身体倒是没什么感觉,就是心底发慌··· 啧啧啧········· 今天两更,还有第二更。 (本章完) 第239章 禀殿下,丞相有请··· 和薄夫人、母亲贾皇后简单交流一番,刘胜便浅尝遏止的止住话头。 同兄长刘彭祖眼神交流一番,兄弟二人便起身离开了椒房殿,将这难得的独处机会,留给了薄夫人、贾皇后——两个脾性近乎完全相同,命运却截然相反的妇人。 刚走出椒房殿,行走在椒房殿到司马门之间的宫道之上,刘彭祖便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直言不讳的询问起刘胜来。 “阿胜,真是那样想的?” “——真的是想让母后,教母亲怎么做皇后,而非让母亲,承母后一个人情?” 刘彭祖轻声一问,刘胜则是温颜一笑。 也顾不上和兄长讨论该叫谁母亲、叫谁母后,只呵笑着低下头,便也大方承认了自己的意图。 “母后和母亲,脾性实在是太像了。” “——都是逆来顺受、老实本分的性子;” “如果母亲不知道如何做皇后,那母后,自也同样不知道了。” “刚才,我对母后那样说,也确实如兄长所言:是想让母亲,承母后一个人情。” “也好让母亲在将来,能多念及母后的好,不至于因为兄长过继的事,而和母后生出隔阂······” 猜测得到验证,尤其还是刘胜毫不迟疑的承认,刘彭祖本还有些疑虑的面容上,便也随之挂上了随和的笑容。 兄弟二人接下来的话题,却也自然而然的,转移到了方才,刘胜所提到的那件事情上。 ——才刚得到敕封不久的贾皇后,需要将宣明殿的程夫人、唐姬,以及绮兰殿的王美人召到椒房殿,以正宫皇后的身份,确立彼此之间的名分。 而在这件事情上,刘胜方才在椒房殿内,却并没有说谎:贾皇后,恐怕真的无法处理好这件事······ “眼下,母亲仍因为搬进椒房殿,而惴惴不安;” “让母亲召程夫人、唐姬、王美人到椒房,只怕是······” “——在过去,就连太皇太后还在时,母后都不曾这样做过。” “有太皇太后撑腰,并且当时还住在椒房殿的母后,都不曾这么做;” “如今的母亲,恐怕就更······” 听闻兄长这忧心忡忡的一番话,刘胜却仍满是轻松地摇头一笑。 再低头思虑片刻,才又道出一语,让刘彭祖彻底安下心来。 “这件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敕封母亲为皇后的诏书,是皇祖母下的;” “只要母亲能想起来,去找皇祖母请示一番,皇祖母就肯定会指点母亲。” ··· “诚然,母亲眼下仍惶恐不安,肯定想不起来去找皇祖母。” “但有了今日这一遭,母后得到我的恳请,却又实在无法给母亲出主意,就肯定会提醒母亲,去请教皇祖母的······” 轻松写意的话语,只让刘彭祖面上忧色顿消,安心的侧过头,对刘胜咧嘴一笑。 这件事,便也被兄弟二人,在三言两语之间轻松略过。 兄弟二人当然明白:在绮兰殿,还有一个王美人,带着已经获封为王,却因为年幼而并未就藩的儿子刘彘,正对刘胜、贾皇后母子虎视眈眈。 但眼下,也还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或者应该说:对于王美人、刘彘母子,兄弟二人,早就在应对策略上达成了一致。 ——见招拆招,以不变应万变。 除此之外······ “诶,对了;” “无盐氏,是阿胜提议父皇,派郅都前去查抄的?” 短暂的沉默,被刘彭祖毫无征兆的一问所打破,也惹得刘胜面色稍一僵。 却见刘彭祖发出此问,便颇有些玩味的侧过身,望向刘胜的目光,也逐渐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阿胜,是故意的吧?” “——阿胜知道无盐氏,是长陵田氏的盟友,也算王美人半个爪牙;” “所以,阿胜借着粮食的事儿,顺手把无盐氏给除掉,也好断王美人一臂?” 直切要害的几句话,刘彭祖便已是道破了刘胜先前,向天子启提议‘抄没无盐氏’的用意。 而对兄长这耸人听闻的感知力、观察力,刘胜,显然也早就习以为常。 略有些腼腆的笑了笑,便稍侧过头去,算是默认了刘彭祖的说法。 但片刻之后,刘胜也道出了自己在这件事当中,没被刘彭祖看透的另外一层用意。 “除掉无盐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大局的考虑。” “其次,才是出于我的私欲。” ··· “子钱商人无盐氏,和长陵田氏狼狈为奸、同绮兰殿往来密切,确实是不可忽视的一个原因。”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今年,关中几乎的所有商人,都插手了粮食的事儿;” “反倒是关中最大的粮商——长陵田氏,却完全没有插手。”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果不借着这次粮食的事儿,顺手除掉无盐氏,那整个关中的商人,都将受到打击;” “等到了明年,关中再也没有商人愿意做粮食生意,往后,关中的粮食生意,便会是长陵田氏一家独大······” ··· “于公,长陵田氏一家独大,不利于宗庙、社稷的安稳;” “于私,长陵田氏把控关中的粮食,所赚来的每一钱,都将成为绮兰殿的王美人,用来对付我的尖枪、利刃。” “——为了不让长陵田氏坐收这渔翁之利,我只能保下其他的粮商。” “这样一来,无盐氏,就非死不可了。” “至于通过除掉无盐氏,来让长陵田氏、王美人断去一臂,则只是顺带罢了······” 神情满是淡然,语调却莫名有些严肃的一番话,只惹得一旁的刘彭祖一阵失神。 待刘胜话落,又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刘彭祖才终是缓缓点下头。 随后,便侧过身,呵笑着对刘胜一挑眉:“不错啊~” “这才没几天的功夫,都已经有了些太子储君的样子?” 闻言,刘胜莞尔一笑,随即便顺坡下路。 “嗨······” “总不能做了太子,还给兄长、给母亲丢人?” “——也是过去,兄长教得好······” 一番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惹得兄弟二人一阵轻笑不止; 即便刘胜已经做了太子,兄弟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依旧和往常一样亲密无间。 随着氛围愈发轻松,刘彭祖,自然也就开始提起一些比较敏感,却又不得不提的话题来。 “话说去年年初,吴楚之乱爆发,父皇拜条侯为太尉,令其率军出征平叛。” “——当时,给条侯借军费的,好像正是无盐氏啊?” “嘿!” “一千金的子钱,连本带利收回来足足一万金!” 莫名其妙的一语道出口,刘彭祖便又似笑非笑的侧过身,对刘胜再一挑眉角。 “想来那件事,也让周亚夫,对无盐氏恨的牙根直痒痒?” “得知无盐氏被破家,是因为阿胜向父皇提议,条侯,或许也能承阿胜一个人情?” 听闻兄长说起条侯周亚夫,刘胜面上虽浅笑依旧,眉宇间,却嗡然被一阵挥之不去的阴云所笼罩。 就好似‘条侯’二字,便已经足以让如今,贵为太子储君的刘胜感到郁闷。 强颜欢笑片刻,终还是没能撑住面上笑容,刘胜索性也不再强撑; 毫不做作的一苦脸,便神情阴郁的摇了摇头,又悄然发出一声苦叹。 “兄长,有所不知啊······” “——敕封母亲为皇后、册立我为太子的诏书发下来时,我也曾这么想过。”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出手除掉无盐氏,替周亚夫出了口恶气,才让周亚夫,没有在敕封皇后、册立太子的事情上,继续和父皇作对。” “但前几天,我去问过皇祖母了。” “——丞相能阻止的,只有天子诏书;” “只有涉及国朝大政的天子诏书,丞相才能通过‘拒绝用印’,来阻止某件事。” “但对于太后懿旨,无论是涉及什么内容,丞相都无权干涉······” 满是郁闷的一番话,也惹得刘彭祖猛然一皱眉; 眼睛滴溜溜一转,面色却是更加难看了起来。 “所以周亚夫,并没有改变心意?” “母亲被敕封为皇后、阿胜被册立为储君,并非是周亚夫‘不再阻止’,而是想要阻止,却没有能力阻止?” 略有些焦急地询问,却只引得刘胜满是苦涩的一点头,刘彭祖也随即面色一沉。 兄弟二人左右齐肩,步调一致,都将双手背负于身后,也都是一副面呈若水的神容。 就这样一路回到太子宫,兄弟二人,也始终没有再开口。 最终,也还是刘胜无奈一语,为这件事,暂时画上了一个不算句号的句号。 “丞相对我的恶意,我想了很久。”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因为‘立嫡立长’四个字。” “诚然,父皇先立母亲为皇后,而后立我这个‘嫡长子’为储君,礼法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在周丞相看来,母亲这个皇后,并非是父皇的原配发妻;我这个‘皇后独子’,也就不是真正的嫡长皇子。” “所以,丞相在这件事上顽固不灵,大概率是因为父皇废长立幼——将作为庶长子的大哥封去关东,却让我这个庶九子,做了储君太子······” ··· “既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周丞相如此执拗,那这件事,就不是我兄弟二人所能改变的了。” “父皇也让我不要插手此事,全由父皇亲自筹谋。” “——我有八成的把握,能确定父皇最终,能搞定这件事。” “但怕就怕父皇,被周亚夫这头倔牛逼急了眼,再做出像当年,设计陷害老师那样的事来······” 来到太子宫的大门之外,兄弟二人变也随之停下脚步。 待刘胜以基金无奈的口吻,将自己心中的担忧尽数道出,刘彭祖却也只得赞同的点下头,又同样无奈的发出一声短叹。 “就算担心,又能怎么样呢?” “——那,可是丞相啊······” “尤其还是周亚夫这样,凭武勋一飞冲天,直接从中尉被拜为太尉,又从太尉转任的丞相!” ··· “父皇说的没错。” “这件事,阿胜不能插手;” “——这也并非是储君太子,所能解决、所能插手的事。” “至于父皇如何处理这件事、如何处理周亚夫······” “嗨~” “就算父皇,真的像当年那样,再暗中指使谁,拆了什么地方的墙;” “阿胜,又能怎么办呢······” “除了冷眼旁观,阿胜,又能做些什么呢?” 颇有些唏嘘的一番话,也惹得刘胜摇头苦笑的低下头去。 默然呆立片刻,手指便下意识探向颈侧,那仍能摸索出沟壑的锁骨······ 不过三两年之前,同样是一头老倔牛,逼得当时的天子启只能暗中指使晁错,将太庙的外墙挖开; 而意外乱入的刘胜,却因为破坏了天子启的计划,而被天子启含怒扔出的传国玉玺,硬生生砸断了一侧的锁骨。 ——就这,还是因为刘胜‘事先不知情’,并且占据了大义! 一个‘护庙’的大义,外加‘年少无知’‘少年轻狂’等因素,刘胜才以一根断裂的锁骨为代价,从那次的事件中抽出了身。 但现在,情况却大有不同了。 ——现在的刘胜,已经是汉家的太子储君,而非过去的‘皇九子’; ——刘胜的母亲,已经是住在椒房殿的贾皇后,而非过去,住在广明殿的‘贾夫人’。 至于天子启,虽然和上次一样,是要对付汉家的丞相,但这一次,天子启要对付丞相周亚夫,却是因为刘胜的缘故。 刘胜做了太子、贾夫人做了皇后,天子启正忙着想办法,把阻止刘胜、贾皇后母子‘鸡犬升天’的丞相周亚夫教训一番。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胜该做什么? 又能做什么? 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出发点,无论是理智的判断,还是客观条件的限制,刘胜唯一的选择,都只有等待。 等待周亚夫,在天子启冷酷无情的调教之后,于‘低头认错’和‘自寻死路’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唉~” “也不知道条侯之后,我汉家,又会是谁来做丞相······” 兄弟二人相对无言,神情阴郁的站在太子宫正门之外,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直到刘胜这苦涩、无奈混为一体的感慨,兄弟二人才又各自振作起来,侧过身,一同朝着太子宫内走去。 一边走着,刘彭祖一边也不忘开口宽慰、调侃道:“只要不是周亚夫,其实都还好吧?” “毕竟不是谁,都会像周亚夫这样冥顽不灵,又执拗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 “不过说来,周亚夫之后,最有机会做丞相的,应该是晁错吧?” “——那个狗贼?!” “——那个敢挖太庙外墙的狗贼?!!” “咳,咳咳······” “那件事,恐怕并不会让父皇,改变对晁错的看法?” “——那也不可能!” “——连彻侯都不是,还想做丞相?” “——哼!!!” ··· “那除了晁错,还能有谁?” “——嗯······” “——大概率是陶青。” “——陶青升任丞相,晁错递补为御史大夫;” “然后呢?” “和过去这些年一样,在背后遥控陶青?” “——这就要看父皇的意思了。” “——大概率是这样。” ··· “陶青~” “即便做了丞相,应该也做不了太久?” 交谈间,兄弟二人便已是走进太子宫,来到了几个月前,刘胜暂时设立‘卖粮处’的侧殿。 刚住进来没多久,刘胜也还没来得及抽出时间,重新布置太子宫上下。 所以,当二人走进侧殿时,侧殿内的陈设,和几个月前几乎是一般无二。 至于刘彭祖最后提出的问题,刘胜,却并没能给出回答。 ——准确的说,是还没来得及回答······ “殿下。” 正低着头,思考着‘陶青做丞相做不了太久’的可能性,一声阴柔的音调传至耳边,惹得刘胜下意识一抬头。 便见刘胜目光所及之处,刚得到任命的中尚翼中涓(太子宫太监头子)——夏雀,正手持一封拜帖,稍有些不安的站在殿门外。 “丞相,请殿下过门一叙······” “——丞相?!!” 夏雀话音刚落,兄弟二人便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待夏雀不安的点下头,又在刘胜的示意下走上前,将那以木板为主体,并由布帛包裹,可左右折叠的拜帖递上前,兄弟二人便赶忙俯下身,各自将身体倾向彼此。 以‘不敢错漏一字’的严谨态度,细细查看过拜帖,兄弟二人又面面相觑的直起身; 从彼此的目光中,兄弟二人都看到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惊愕,和茫然······ “周亚夫······” “这是什么意思?” 刘彭祖率先发问,自引得刘胜茫然摇摇头。 再琢磨笃定的低下头,又看了看那拜帖,刘胜的眉宇间,也愈发带上了一抹狐疑。 “常人递拜帖,不都是想要亲自登门拜访,提前给主人打声招呼、让主人准备好迎接客人的意思吗?” “怎周亚夫这拜帖,却是叫我去找他?” “——而且还是去北营???” 对于刘胜的疑惑,刘彭祖当然无法给出答案。 只是在漫长的思虑之后,刘彭祖终还是神情严峻的直起腰,又满是郑重的侧过身,看向眼前的弟弟。 “阿胜想怎么做?” “这北营,去,还是不去?” 闻言,刘胜却是一阵哑然; 短暂的思虑之后,便又陷入了漫长的呆愕之中······ ——周亚夫,到底想干什么??? ——周亚夫,究竟意欲何为?????? 两更完成~ 看见大父们担心,所以说一下:可能羊了,抗体盒还没买到,明天买了才能出结果。 就算真的羊了,也不会断更,会保证每天至少两更(身体并没有什么感觉)。 感谢大父们的关心,也请大父们放心,并继续正版订阅支持。 竖子血狸奴,谨拜······ (本章完) 第0240章 周亚夫:别不识抬举! 做了太子之后,刘胜的衣、食、住、行,都多了许多繁杂的规矩。 便说这‘衣’,在过去,基本都是贾皇后在广明殿时,带着宫女的养蚕、织布,给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缝制; 但现在,刘胜身上穿的衣服,几乎每一件,都产自少府的东、西织室。 无论是朝服、常服,还是睡觉时穿的内衫,尽皆如此。 贾皇后亲手给刘胜做的衣服,过去做的,大都已经穿不上了; 至于将来,贾皇后要另外再给刘胜做衣服,恐怕刘胜,也只能在自己的太子宫里穿一穿。 至于食,也同样和过去大有不同。 过去,刘胜的早晚两餐,基本都是和兄长刘彭祖,在广明殿后殿一起吃; 也没太多的规矩,想怎么吃怎么吃。 坐着吃、躺着吃,蹲着吃、站着吃; 筷子夹着吃、用刀插着吃、用手抓着吃; 突出一个百无禁忌。 就算是在前殿,和母亲贾皇后一同用餐,又或是在长乐宫被窦太后留下,刘胜也顶多需要在吃饭时,稍微保持端正一些的坐姿而已。 但现在,做了太子,刘胜就不能再如往常那般‘为所欲为’了。 ——首先就是饭食的来源,必须由少府尚食提供原材料,并由太子宫的东厨烹制,再经过三道以上‘防投毒’检验程序,才能送到刘胜的面前。 饭菜送到面前后,也不能和过去那般胡吃海塞; 首先,要按照礼制,把饭、菜、酱料乃至餐具,都规规矩矩的摆好。 凡是陈设便餐,带骨的菜肴要放在左边,切的纯肉要放在右边;(凡进食之礼,左肴右被) 干的食品菜肴,靠着人的左手方,羹汤则放在靠右手方;(食居人之左,羹居人之右) 细切的肉类,和烧烤的肉类放远些,醋和酱类放在近处;(脍炙处外,疏酱处内) 蒸葱等伴料放在旁边,酒浆等饮料和羹汤放在同一方向;(葱片处右,酒浆处右) 如果要分陈干肉、牛脯等物,则弯曲的在左,挺直的在右。(以脯俗置者,左朐右末。) 按照这繁杂的规矩,把饭菜摆放整齐之后,刘胜才能在奉常官员的监督下,‘不失仪态’的细嚼慢咽,如履薄冰的吃完一顿饭。 这种饭都吃不痛快的情况,或许过几年会减少些; 但如今,刘胜刚得立为储君太子的关口,这一切礼法制度,都是毫不打折的执行。 除了衣、食,剩下的住、行两项,前者倒没什么好说的——住在太子宫便是。 而后者,却又是一堆冗杂的规矩了。 在过去,刘胜如果想出门去什么地方,那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是能不能出得去宫门。 而对现在的刘胜而言,‘出不出的去太子宫’,却是唯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出门之前,刘胜首先需要通知太子宫的属官:我打算出门; 得到通知后,小半个太子宫,都会开始为刘胜出门做准备。 套马、备车,自是题中应有之理; 禁军随行护卫,更是完全没得商量。 更麻烦的是:在刘胜穿戴整齐,并在太子宫正门之外坐上马车,带着浩浩荡荡百十来号禁军出发之后,依旧还有许多规矩,需要刘胜去遵守。 比如刘胜要出行时,虽然不需要像太后、天子出行那样,出入称警、跸,并将道路完全肃清,但也还是有一套对应的低配版规矩。 ——太子出行,禁卫开路,凡非三公、九卿,又或宗亲长辈者,皆当退避让道; 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太后、天子出行时,早在出发之前,圣驾即将经过的道路,就都会被提前肃清,并由军士护卫于道路两侧; 而太子出行,则是车驾走到哪里,道路就肃清到哪里。 车驾到了,路上的百姓让到路边; 等车驾过去了,就又可以回到道路之上。 除此之外,最让刘胜感到难受的是:在出行过程中,如果遇到了什么人,又或是到达目的地之后,有人迎接刘胜时,刘胜都不能直接和车外的人对话。 在过去,‘公子胜’出行,路上碰到什么人,完全可以大咧咧走上前:诶,这不那谁谁谁么,好巧啊! 但现在,刘胜却要坐在马车里,说一句:向某某问好。 有了刘胜这一声吩咐,站在车厢外的洗(通先)马便会扯开嗓子,替刘胜嚎一嗓子:太子问某某安好~ 之后,车外的人行礼应答,洗马又会唱喏道:某某答太子~曰:巴拉巴拉······ 如此繁杂的规矩,自然是让成为太子之后的刘胜,全然没了出门的兴致。 但饶是如此,刘胜也还是在这一天,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带着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队伍,走出了太子宫。 ——刘胜,要前往长安城北郊的北营,赶赴周亚夫为自己设下的鸿门宴······ · “太子驾临~” “躬拜相迎~~~” 长安城北,北营之外。 站在车厢侧前方的洗马朗声一唱,顿时便有两道身影迎上前,对刘胜的马邑深深一拜。 “太子太傅魏其侯臣窦婴;” “中大夫臣袁盎;” “——恭迎殿下~” “敬问殿下躬安~” 窦婴、袁盎二人话音刚落,洗马自又是一声唱喏:“太子傅婴、中大夫盎,代丞相亚夫,问太子躬安~” 随着洗马的唱喏声响起,车驾之内的刘胜,只悄然皱起眉头。 窦婴? 袁盎??? 心中虽有疑惑,却也顾不上多想,只沉声道出一句:“孤躬安。” “谢太子傅、中大夫。” ··· “——太子谢太子傅婴、中大夫盎,曰:躬安~~~” ··· 待最后再发出一声唱喏,那洗马才终于弯下腰,轻身一跃,便跳下了马车。 也是知道这时,刘胜才带着随和的笑容,从车厢内走出。 在刘胜走下车的那一瞬间,窦婴、袁盎二人便齐齐一愣! 刘胜却是面色如常的走上前,不卑不亢的对二人稍一拱手。 “表叔;” “袁大夫。” 随和的一声问候,也让窦婴、袁盎二人稍回过神,又不约而同的咧起嘴角,各挤出一抹略有些僵硬的笑容。 ——窦婴僵笑,显然是因为刘胜,正将审视的目光撒向自己,仿佛是在问:表叔怎么也在? 至于袁盎,则是刘胜的打扮,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表叔、袁大夫,怎么都这么看我?” “难道来军营,不应该身着戎装吗?” 看出二人目光中的惊诧,刘胜也只轻笑着低下头,稍抬起手臂,展示了一下身上的战袍,以及穿戴于战袍外的甲具。 便见袁盎闻言,反应极为迅速的咧嘴一笑,满是亲和的对刘胜一拱手。 “殿下能想到戎装前来,实在是有些出乎臣的意料。” “再加上过去,从不曾见过殿下戎装的模样,今日见到殿下的英姿,这才一时失神······” 闻言,刘胜便又是一笑,随即便走上前。 不着痕迹的撇了眼表叔窦婴,再玩味一笑,才抬起手,对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 “——殿下先请。” 见二人推辞,刘胜也不推辞,将双手背负与身后,便自顾自迈开脚步,含笑朝营内走去。 待二人跟上自己,各自来到自己两侧的斜后方,刘胜,才终于似笑非笑的侧过头,望向自己的表叔——自己的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 “丞相请我到北营来,我原本以为,是丞相想要让我见识见识军阵、行伍;” “得知袁大夫也在,我才明白:丞相,应该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在这北营交谈。” “——但表叔,居然也在这里······” “侄儿,可是实在有些想不明白了?” 似是随意,却又满是意味深长的一语,只惹得窦婴面色悄然一滞! 飞快的撇了刘胜一眼,又莫名一阵心虚,便目光躲闪的稍低下头。 见窦婴没有开口,一旁的袁盎赶忙发出一声呵笑; 将刘胜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袁盎才呵笑着捋着胡须,又似乎感慨的稍一叹息。 “自从去年,临江王就藩、条侯班师回朝之后,这件事,便一直压在我的心头。” “短短一年的时间,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魏其侯,已经成为了太子太傅;” “曾经的‘周太尉’,也已经被陛下拜为丞相。” “殿下之母,已经贵为皇后;” “殿下,也已经获立为太子储君······” ··· “想当年,老丞相故安贞武侯尚还健在时,殿下和公子彭祖,正拜师于老丞相门下;” “我和殿下虽谈不上熟稔,但在那段时间,也曾在老丞相的府上,有过一面之缘。” “——老丞相,曾视我为挚友;” “而老丞相薨故时,殿下曾以子侄的礼数,为老丞相操劳后事。” “去年,我险些在城外遇刺身亡,也是凭借殿下所赠的那副精甲,才侥幸保住了性命······” ··· “唉~” “于私,殿下是我故人的学生,是为我挚友操劳后事的人,更是我的救命恩人。” “于公,殿下更是我汉家的储君太子——是我,以及每一位汉臣的君。” “现如今,周丞相因为一些奇怪的念头,而对公子有了些不应该有的意见;” “于公于私,我都不愿意冷眼旁观,让这样的情况,继续维持下去啊······” 满是惆怅的一番感慨,却只引得刘胜含笑点下头。 面色如常的对袁盎一点头,便又再次侧身,望向另一侧的表叔窦婴。 “袁大夫牵线搭桥,让我和丞相见这一面,我能理解。” “可是表叔······” “——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会出现在这里吗?” “是因为去年,平定叛乱的过程中,表叔和周丞相,也积攒下了不浅的交情,今天才会出现在这里?” “是为了和袁大夫一起,劝说丞相不要再对我抱有成见吗?” 语气淡然、随和,却也足以令人心惊的数问,只惹得窦婴、袁盎二人面色又是一僵。 自己费尽心机转移话题,却还是没能‘挽救’窦婴,袁盎便也只得无奈的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而在刘胜这数问之后,窦婴也终是彻底低下头去; 默然许久,才艰难挤出一句:“臣听说,殿下要见丞相······” “所以才请求袁大夫,带我一起前来北营,从中说和······” 毫无底气的解释,自然没能让刘胜接受窦婴这过于敷衍的说辞。 但刘胜,也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呵笑着点下头,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便正过身,含笑先前走去。 刘胜知道:事实,并非窦婴所描述的那么简单。 不单刘胜——窦婴、袁盎二人也很清楚,窦婴今天出现在这里,究竟有多么不合时宜。 但从刘胜走进营门,一直到周亚夫所身处的中军大帐,三人,都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有些话,并不需要说的太明白; 甚至,都不需要说······ · “丞相,可安好?” 走进中军大帐,刘胜便悄然敛去面上笑容,面色淡然的对周亚夫一拱手。 原地等到了三息,见周亚夫仍旧没有起身回礼的意思,刘胜也不多等,只自顾自直起身,便在一旁跪坐下身。 待窦婴、袁盎二人,也神色各异的于刘胜对侧落座,军帐内的氛围,便陷入了漫长的轨迹之中。 尤其是在窦婴、袁盎二人看来,这静默无声的军帐内,已经生出了刺鼻的火药味······ “公子,难道没有什么话,想要对老夫说吗?” 唰! 周亚夫打破沉静的一语,却让窦婴、袁盎二人唰的抬起头,面带惊愕的望向上首! 而在周亚夫清冷的目光注视下,落座于另一侧的刘胜,却是目不斜视的跪坐于原地; 听闻周亚夫此问,也只漠然侧过头,不冷不热道:“条侯,是在问我吗?” “如果不是在问我,那我自然不需要回答。” “如果是在问我,那我,可就有些不明白了······” “——条侯,难道不是我汉家的臣子吗?” “我汉家的丞相,难道都不知道东宫太后,曾颁布怎样的敕封、册封诏书吗?” ··· “住在东宫长乐的,不是我汉家的太后吗?” “住在未央宫宣室殿的,不是我汉家的天子吗?” “——未央宫椒房殿,如今正住着我的母亲。” “难道在丞相眼里,我汉家的太后、天子、皇后,都是摆设吗?” “是哪朝哪代的礼数,让身居丞相之位的条侯,敢在储君太子面前自称‘老夫’;” “又以‘公子’,来称呼太子储君呢?” 毫不怯场的丢下一连串的质问,刘胜也不顾对侧的窦婴、袁盎二人大惊失色,端坐上首的周亚夫面呈若水; 神情淡漠的侧过头,在周亚夫身上细一打量,便又正过身。 “丞相武人出身,不爱讲究这些虚礼,倒也还勉强能理解。” “但今日,是丞相邀请我到北营来,和丞相面会的。” “——究竟应该穿太子冕服,还是应该戎装具甲的问题,我考虑了足足一天一夜。”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我第一次来军营,都能想到应该身着戎装;” “而丞相在北营和我面会,既不着正装,也不着戎装,反倒身穿布衣?” “丞相,何以如此自轻?” “又何以如此蔑视我汉家的北军,以及太子储君呢?” 再连番道出数问,刘胜仍是那副无喜无悲的淡漠神容,目光更是自然地落在身前,那方明显有些破旧的案几之上。 就好似方才发出的质问,刘胜根本就不指望能从周亚夫口中,得到任何答复。 又或者,是根本无所谓周亚夫,究竟会不会做出应答······ 感受到帐内,这愈发浓烈的火药味,窦婴、袁盎二人又是稍一对视,面色也愈发僵硬了起来。 片刻之后,周亚夫给出的回答,更是让二人绝望的各自低下头,不由后悔起今日,二人为什么要联手,攒起这个‘局’。 “丞相······” “唉······” 对于二人心中所想,周亚夫自是一无所知。 即便是知道了,也大概率不在乎。 随着刘胜那机关枪似的连番质问,周亚夫的神容,早已彻底阴沉了下去。 开口应答时的语调中,更是毫不违和的带上了些许倨傲。 “老夫,出身于行伍。” “虽然担任丞相的职务,但除了入宫奏拜,以及在相府处理公务,其他时候,都不敢轻易身穿朝服。” “于老夫而言,来军营,就好比耕牛下地,就更不必太讲究。” “倒是公子说,自己是我汉家的储君太子······” “此事,恐怕还有待商榷吧?” 毫不遮掩敌意的一番话,只惹得一旁的窦婴、袁盎二人再一急! 正要起身,却见周亚夫猛地一抬手,阻止了二人的举动。 右手朝右侧的窦婴、袁盎二人举起,手掌向下一压; 目光却望向左侧,仍漠然跪坐的刘胜。 “今日,召公子到北营相见,是想给公子留些颜面;” “免得今日之事,让公子颜面扫地,没脸再出门,只能怯懦的躲在太子宫。” “——有几个问题,需要公子做出回答。” “希望公子,不要不识抬举······” 删改了几千字,发完了。 第二更三个小时后~ (本章完) 第0241章 条侯何人?刘氏乎? 呵; 呵呵······ 不要不识抬举······ “丞相,好大的官威啊······” “呵······” 皮笑肉不笑的一声讥讽,刘胜便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撒向了对座的窦婴、袁盎二人。 在来之前,刘胜就已经预料到:今日和周亚夫的面会,大概率是一场‘鸿门宴’。 可即便如此,刘胜也没有完全排除另外一种可能。 尤其是在见到袁盎,以及表叔窦婴之后,刘胜更是天真的以为:今日一会,或许能让周亚夫‘迷途知返’; 至少,也能稍微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让二人达成类似‘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但千算万算,并对周亚夫的傲慢做足了心理准备,刘胜也绝对不曾预料到:已经成为太子的自己,居然还能从某一位汉人口中,听到这六个字。 “抬举······” “嘿;” “嘿嘿······” 冷笑着再发出两声讥讽,刘胜也终于不再抱有幻想。 只略带惆怅的一叹息,便似笑非笑的侧过身。 “好。” “——既然丞相‘召’我,是有话要问,那我就听听。” “权当是长长见识吧。” “听听丞相,还能说出多么匪夷所思的话来······” 怪笑着道出此语,刘胜也随即坐直了身,果真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只那尽显青涩、稚嫩的面庞之上,却仍是恨不能溢出的讥讽。 在刘胜对侧,窦婴、袁盎二人,已是彻底忘记了先前打好的腹稿。 现在,二人只希望这场本就不该发生的会谈,能尽快结束。 不出意外的话,这场会谈结束之后,二人就要好好商量商量:哪里的荆条,更适合二人到太子宫,向刘胜负荆请罪。 唯独周亚夫,见自己既没能吓住刘胜,也没能激怒刘胜,面色随之又阴沉了一分。 但终归是将门之后、元勋后嗣; 在那句‘不要不识抬举’,没能取得预料的效果之后,周亚夫心里也已经明白:先前的计划,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接下来,自己只能硬着头皮,顺着自己之前的话说下去······ “我听说,公子平抑关中的粮价,是凭借去年,地方郡县收上来,却并没有退还给百姓的税粮。” “不知对此,公子,可否要向我解释一下呢?”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我汉家的农税,便一直是归入相府国库。” “怎么到了公子这里,农税,就被归入了少府呢?” “少府哪来的胆量、受谁人指使,敢将本该纳入相府国库的税粮,私自纳入少府内帑的呢?” 随着周亚夫口中,道出这一句接着一句的询问,甚至是质问,每道出一句话,窦婴、袁盎二人的头便更低下去一分。 而在二人对侧,见周亚夫还真敢开口问,刘胜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便是一阵讥笑摇头。 ——让你问,你还真问呐? 呵······ “原来条侯,是想找我兴师问罪啊~” “这倒是我看轻条侯了。” “——我先前还以为,条侯做了这半年多的丞相,至今都还不知道相府的大门,朝那边开呢······” “不曾想,条侯居然知道国库,应该由相府掌控;” “还知道农税,应该归入国库?” 自己才刚走进军帐,周亚夫便彻底撕破了脸,刘胜显然也没了客套的必要。 毫不掩饰嘲讽之意的道出一语,便笑着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又轻叹一口气,再漠然侧过身。 “去年,条侯被父皇任为太尉,率军出征,以平定吴楚之乱。” “——一场吴楚之乱,条侯自然是风头出尽;” “又是加封绛侯,又是升任丞相,可谓风光无两,功冠天下。” “但条侯又怎么会知道:短短三个月的叛乱,便让关中大半农户错过春耕?” “怎么会知道去年,凡是有男丁随军出征,为军卒、民夫的关中农户,其家中田亩,都无不是妇孺、老弱在照看?” ··· “在关东,周太尉运筹帷幄,弹指间,吴楚灰飞烟灭;” “但在关中,百姓苦于家中没有男丁青壮,只能任由春耕、灌溉误时,甚至不得不将部分田亩荒废。” “——在关东,周太尉耗时三月而平叛;” “但即便是这短短的三个月,却也让关中去年一整年的收成,减少了足足三成······” ··· “父皇仁泽~” “不忍关中民,因吴楚七国之乱,而遭受饥寒之苦,于是下令:免除去年一整年的农税、刍藁税;” “父皇说:就算不能完全消除去年,关中百姓因吴楚之乱而遭受的损失,也多少能将百姓肩上的负担减轻一些······” 语带淡然的说着,刘胜望向周亚夫的目光,却是愈发带上了讥讽之色。 待这最后一语道出口,更是朝周亚夫稍昂起头,戏谑一笑。 “这些事,条侯知道吗?” “条侯知道去年的吴楚之乱,对长安朝堂、天下万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这短短三个月的叛乱,让多少原本还能吃饱肚子的关中农户,从此只能勒紧裤腰带,才能不感觉到过于饥饿吗?” ··· “条侯知道父皇、朝堂,为什么要平抑粮价吗?” “知道粮价,对百姓意味着什么吗?” “——甚至都不用说这些,只肖问条侯一句:君侯,知道粮价是什么吗?” “知道平抑二字,该怎么写吗???” 丝毫不留情面的一番冷嘲热讽,自惹得周亚夫面色愈发涨红; 但刘胜,却并没有再给周亚夫,开口羞辱自己的机会。 “条侯,不知道。” “条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粮价、什么是平抑粮价,更不知道朝堂,为什么要平抑粮价。” “——条侯只知道:一场吴楚之乱,让条侯凭借泼天大功,得以官拜汉相;” “只知道丞相,是群臣避道、礼绝百僚,位极人臣的百官之首;” “却根本不知道:我汉家的丞相,需要肩负起怎样的责任。” ··· “今日,条侯‘召’我来这北营,却因为我没有乘车进入营门,而失去了像当年,先太宗孝文皇帝细柳阅兵那般,辱我而扬己之名的机会。” “——在我走进这中军大帐之后,条侯身为人臣,却不起身相迎;” “受储君先拜,仍不知起身回礼;” “着布衣而入军营、面储君之类,更是不必多言。” “最后,条侯甚至还敢当着我,当着魏其侯、中大夫的面,说我这个太子‘有待商榷’?” “还说我来这军营,是条侯所‘召’?” “——竟还让我汉家的储君太子,不要‘不识抬举’??????” 在刚听到周亚夫的提问时,刘胜为‘周亚夫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而感到错愕; 开口为周亚夫给出答复时,刘胜对周亚夫今日的所作所为,而觉得好笑。 但当说到最后,那句‘你居然敢叫我别不识抬举’时,刘胜的眉宇间,已尽带上了毫不遮掩的嘲讽,和满含戏谑的冷笑。 而在刘胜下一句话道出口之后,就连军帐外的卫士,都已忍不住冷汗直冒······ “君侯,刘氏乎?” ··· 君侯,刘氏乎? ··· 极尽淡漠的五个字,从刘胜口中道出,便让军帐内,彻底陷落于一阵彻骨阴寒之中。 军账外,卫士冷汗直冒,只不由自主的迈开脚步,从军帐周围走远了些; 军帐内,窦婴、袁盎二人神情惊愕,目光不时扫过对侧的刘胜、上首的周亚夫,做‘瞠目结舌’状; 上首主位,周亚夫身着布衣,面沉似水,怅然不能言。 而刘胜,在道出那摄人心魄的五字之后,也终于将阴冷的目光,锁定在了周亚夫的身上。 “条侯,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究竟有多么可笑吧?” “嘿······” “——去年的农税,不是被少府吞了~” “而是被父皇免了。” “从百姓手里收上来的税粮,都被少府折成钱,退还到了百姓手中。” “父皇免了农税,国库没了进项,无法发放官员俸禄,父皇便又让少府出内帑钱,将去年全年的农税折成钱,贴补给国库。” ··· “给百姓退税的钱,出自少府内帑;” “给国库补贴的钱,也同样由少府内帑拨调。” “——明明只有一份农税,少府内帑却分别向百姓、国库,拨付了两份农税的钱;” “花了两份农税的钱,最终,却只有一份税粮,被纳入少府内帑。” “现在,条侯居然问我:这些没退还给百姓的粮食,为什么没有纳入国库?” “哼?” 毫不吝啬地为周亚夫的‘问题’给出答案,刘胜也不再迟疑,只自顾自从座位上起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上前两步,来到军帐正中央。 正对向窦婴、袁盎二人,缓缓将手抬起,食指却指向坐在上首主位,正面色变幻不定的丞相周亚夫。 “二位,应该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吧?” “——条侯,压根就不知道什么叫农税、什么叫免税;” “更从来不曾关心过相府、国库,以及任何一件丞相应该关心的事。” ··· “或许是前几日,听说我平抑粮价,用的是去年,地方郡县收上来的农税;” “于是条侯顿时大喜,以为抓到了我的把柄,便在这北营之中,为我设下了这场鸿门宴。” “一计,接着一计~” “一环,接着一环。” “——从我跨入北营的门,条侯就一直想要做些什么,好拿住我的把柄。” “激怒也好、恐吓也罢;” “最终为的,也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罢了······” ··· “那二位呢?” “今日这场鸿门宴,二位,又是什么身份?” “——剑刺沛公的项庄?” “还是保护沛公的项伯?” 再不留丝毫情面的质问,只惹得窦婴、袁盎二人赶忙抬起头。 面前,是侧举起手,手指指向周亚夫的刘胜,正直勾勾看着自己; 眼角稍一撇,却见上首主位,周亚夫面色涨红,鼻息粗重,胸膛一阵不住的起伏,却久久没能再开口人言。 局面发展到如此地步,窦婴、袁盎二人,只觉得心中满满苦涩,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犯这个贱干啥? 攒这个局干啥?! 掺和这事儿,干啥?!! 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怕吃喝玩乐、醉生梦死,不也比这强??? 在心中,二人早已是追悔莫及; 而在刘胜这一问之后,率先站起身的,却并非是刘胜的表叔、太子太傅······ “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 “原本想要从中说和,让丞相同殿下把话说开;” “没想到最终,却弄成了这般田地······” 在刘胜阴戾的目光注视下,率先从座位上起身的,是袁盎。 对刘胜欠身一拜,袁盎便转过身,望向上首的周亚夫。 也几乎是在转身的同一时间,袁盎面上的凄苦之色,便尽为一阵严峻所取代。 “让丞相见殿下一面,是我的建议。” “但我从未想到:丞相如今,居然昏聩到了如此地步。” “——当年,丞相的父亲,便曾因为不轨之举,而锒铛入狱;” “好在是无心之失,有我向先帝道明真相,丞相的父亲才得以脱困。” “可如今的丞相,却实在是让我······” “唉······” “丞相,好自为之吧······” “如果有朝一日,丞相也和死去的绛武侯一样、也因为跋扈而被下狱,我,绝不会再去向陛下求情了·········” 言罢,袁盎百般迟疑,终还是抬起头、侧过头,不情不愿的对周亚夫一拱手。 随后,便再也不看周亚夫一眼,顺势回过身,走到了刘胜身边,背对着周亚夫,满是羞愧的低下头去。 有袁盎做出示范,窦婴也终于反应了过来,面色五味杂陈的从座位上起身。 神情极尽复杂的对周亚夫一拱手,便不发一言的回过身,走到了帐门内,也同样羞愧的低下了头。 见二人终于意识到今天,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刘胜心中窝火才稍散去些许。 却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侧过身,双手背负于身后,昂首挺胸,毫不畏惧的凝望向周亚夫目光深处。 “我知道条侯,究竟为什么如此厌恶我。” “左右,也不过是一句‘废长立幼’而已。” “但条侯要知道:这件事,不是谁人都能插手、干涉的;” “——至少,不是条侯能干涉的。” ··· “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魏其侯、中大夫,也会为条侯保守秘密。” “这并不是因为我畏惧条侯,又或是想要对条侯示好。” “仅仅只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让我汉家,失去一位功勋卓著的丞相,又因此朝野动荡而已。” ··· “如果丞相还有话说,我洗耳恭听。” “如果没有,那我便就此离去。” “只是离去之前,要最后忠告条侯:请君侯,好自为之。” 当这些话,从刘胜嘴里吐出的时候,周亚夫能从刘胜的目光看到的,只有平静。 极致的平静。 周亚夫很确定:自己今天的举动,肯定激怒了刘胜。 ——换做任何人,都肯定会被今日,周亚夫的所作所为激怒! 但越是心中明白这一点,刘胜目光中的那份平静,就越是让此时的周亚夫,感到一阵心烦意乱。 虽只须臾一瞬,周亚夫脑海中,却闪过了无数的画面。 周亚夫,想到了很多东西; ——想到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想到了自己,究竟在坚持什么。 但周亚夫,唯独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够不够资格······ “既然公子,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那我,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废长立幼,是祸乱的根源,是为宗庙、社稷埋下隐患!” “——我曾受先太宗孝文皇帝的托付,替先帝,照看这汉家社稷!” ··· “册立公子的诏书,是太后颁下的。” “我想要阻止,却碍于忠孝之道,无法阻止。” “——我相信公子肯定也明白,陛下废长立幼,究竟会为我汉家,埋下怎样的隐患。” “希望公子回去之后,可以亲自去找太后;” “向太后,请辞太子之位吧······” 颇有些严肃的一番话语,只惹得刘胜顿时一愣! 就连各自低着头,提前开始‘反思错误’的窦婴、袁盎二人,都再次惊骇的抬起头! 盯着周亚夫,直勾勾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周亚夫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刘胜,终只是深吸一口气······ “嘶~~~” “呼~~~~~~” ··· “忠孝二字,居然能从条侯口中道出,实在是让我······” “呵;” “——条侯话已至此,我,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想提醒条侯一声:在我汉家,周氏,可不是什么吉利的姓氏······” “今日一别,望君侯,好自为之······” 仍是昂首提胸,仍将双手背负于身后; 眉宇间,却也稍带上了些许唏嘘,和感怀 眯起眼角,最后再深深看周亚夫一眼,刘胜才终于回过身。 掀开军帐的门帘,脚都还没踏出军营,那淡漠的音调,便再次传入周亚夫耳中。 “中大夫,去一趟长乐宫吧。” “皇祖母或许有话,要对中大夫说。” ··· “魏其侯,就别跟着去长乐了。” “回家的路上,在尚冠里路过章武侯的府邸,替我去探望一下老大人便是。” 两更完成~ 晚安~ (本章完) 第0242章 父皇教得好,儿臣才学得快 对于这一天,发生在北营的事,长安城几乎是一无所知。 人们只知道这一天,刚获立为太子不久的刘胜,戎装乘车,去了一趟北营。 至于去做什么,又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人们可谓是一无所知。 但也终还是有些蛛丝马迹,没有逃过八卦党们的注意。 ——在刘胜之后,太子太傅魏其侯窦婴、中大夫袁盎二人,也相继从北营走出,回到了长安城内。 回城之后,袁盎径直去了长乐宫······ “中大夫,实在是太让我感到失望了!” “把出入长乐的宫籍牌留下,便退去吧!” “这段时间,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在长乐宫,一向深受窦太后信任、礼待的袁盎,遭到了窦太后的严厉斥责; 连带着,就连自由出入长乐宫的宫籍牌,也被盛怒的窦太后收回。 而太子太傅窦婴,则在乘车回到尚冠里之后,登上了章武侯府······ “周亚夫,这是在自寻死路。” “自吴楚之乱平定,又被陛下拜为丞相之后,周亚夫,便愈发跋扈了。” “王孙,也同样如此······” ··· “先去向太子请罪吧。” “得到太子的原谅,再自己去宗祠领家法。” “我去长乐,和太后商量一下,让陛下再另外找人,做太子傅吧。” “王孙,就在家中闭门思过,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过错······” 在章武侯府,窦婴也同样受到了章武侯窦广国的批评; 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作为窦氏外戚领头人的章武侯窦广国,便替窦婴做下了决定:辞去太子太傅一职,闭门思过。 袁盎、窦婴二人,分别在长乐宫、章武侯府,遭到了窦太后、窦广国兄妹二人的斥责、惩治; 而刘胜,则是先回了趟太子宫,换下身上的戎装,便又径直去了未央宫。 ——在北营,刘胜确实答应了周亚夫,不会把今天,发生在北营的事透露出去。 但毋庸置疑的是:无论刘胜说不说,今天的事,都不可能逃过天子启那双‘火眼金睛’。 刘胜答应周亚夫‘保守秘密’,也不过是从朝局稳定的角度考虑; 至于对天子启有所隐瞒? 刘胜只想说:周亚夫,还不配让我这么做······ · 未央宫,宣室殿。 硕大的殿室之内,此刻却基本看不到几道人影; 除了昂首站在殿门外的卫士、躬身立于御榻旁的宦者令春陀,宣室殿内,便只剩下天子启、太子胜这两道身影。 ——御榻侧前方,刘胜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御榻之上,天子启眼角微眯,嘴角,也挂着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随着刘胜用尽量客观的说辞,将今日,发生在北营的事次序道出,挂在天子启嘴角上的那抹冷笑,也是愈发冷冽了起来。 直到刘胜最后一句话道出,天子启才终是怪笑着坐直了身,再深吸一口气······ “北营······” “布衣······” “抬举······” “请辞太子位·········” 神情阴冷的发出几声呢喃,天子启本就深邃的目光,只悄然又多出一抹让人琢磨不定的东西。 片刻之后,却又见天子启嘿然一笑,随即便淡然的伸出手,从面前的御案上抓起一卷竹简; 一边查阅着竹简上的内容,一边语带随意的问道:“谁叫你去北营的~?” “——丞相递的拜帖。” “嗯?” “拜帖?” ··· “哦······” “拜帖······” “嘿;” “好一个‘拜帖’······” 摇头嘿笑着,又发出几声轻叹,再盯着手里的竹简看了一会儿,天子启才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转头看了看刘胜,再莫名发出两声嘿笑,天子启终还是随手将竹简丢回案上,好整以暇的侧躺下身。 “窦婴、袁盎二人,你怎么看?” “朕,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嘴上说着,天子启身子也稍一翻,直接平躺在了榻上。 只是双手枕于脑后,再加上有枕头垫高上半身,竟让平躺在御榻上的天子启,把御榻躺出了躺椅的感觉。 听闻天子启这满是玩味的一问,刘胜只下意识一皱眉。 意识到天子启这是在考校自己,而非真的想要咨询自己的意见之后,刘胜又稍吸一口气,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良久,刘胜才面色凝重的抬起头,对天子启稍拱起手。 “中大夫袁盎,一向以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不与人交恶而闻名于朝野。” “自先太宗孝文皇帝年间,至今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无论是朝臣百官,还是功侯贵戚;” “甚至就连郡县地方的官员、任侠、豪强之流,曾同袁盎交恶的人,都可谓屈指可数。” “满打满算:除了先前,梁王叔派人刺杀袁盎,并因此和袁盎交恶之外,过去三十年,便只有内史晁错一人和袁盎交恶。” “就连已经故去,一向以大公无私闻名的老师,都曾和袁盎私交甚笃······” ··· “所以今天的事,大概率是袁盎想要牵线搭桥,从中说和,好让我和丞相冰释前嫌。” “——如果这件事办成,于我,袁盎可以报答先前,我对袁盎的‘救命之恩’;” “于丞相,袁盎也可以让周亚夫承一个人情。” “再借此事同丞相、同我交好,又能得一个好名声,对于袁盎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袁盎没有预料到:丞相在父皇册立太子的事情上,居然执拗到了这种地步;” “更没想到今天,事情居然会闹到这般田地······” 低沉,又平静的令人有些诧异的一番话语,也惹得天子启略带欣慰的微微一笑,又轻‘嗯’了一声。 便见刘胜继续说道:“今天的事,袁盎,应该是好心办了坏事。” “虽然有私心,但并非完全出于私心,且并没有祸心。” “——此刻,袁盎应该在长乐宫,被皇祖母训斥;” “等儿臣出了宫,袁盎也很可能会负荆登门,到太子宫请罪。” “再加上如今,袁盎并没有居于要职,所以父皇并不需要另外惩治袁盎。” “找个机会,隐晦的敲打一番便是。” 将自己对袁盎的处理意见道出,刘胜便稍整面容,试探着将目光撒向御榻上的天子启。 对于刘胜的回答,天子启显然也足够满意; 感受到刘胜那稍带试探,似乎在等自己为这份‘试卷’打分的目光,天子启却呵笑着将手从头底抽出,彻底平躺在了榻上。 “嗯~” “朕,知道了······” ··· “窦婴呢?” “该如何处置?” 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天子启已是闭上了双眼。 就好像此刻,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对父子,在商量某位重臣的命运; 而是一个疲惫的父亲,正安详的躺在榻上,听自己的儿子,在自己耳边说说话。 “魏其侯,需要慎重!” 和躺在榻上的天子启相比,跪坐于御榻旁的刘胜,显然是另一个极端。 如果说此时的天子启,就像是个躺在榻上,优哉游哉听着戏的富商,那此刻的刘胜,就好比一个初登战场,便遭遇强敌的小将。 从刘胜‘魏其侯’的称呼当中,天子启也不难听出:刘胜对于表叔窦婴的态度,显然比对袁盎要郑重了许多。 至少在这一瞬间,刘胜,并没有把窦婴,当做自己的表叔······ “袁盎无官无爵,虽然在朝野内外长袖善舞,故交遍天下,但真正能为袁盎所用的势力,却近乎于零。” “但魏其侯,却大不相同。” “——去年的吴楚之乱,魏其侯被父皇任命为大将军,率关中兵马二十多万驻守荥阳,守备敖仓之余,监齐、赵之兵。” “虽然从始至终,魏其侯所部,都没有遭遇任何一场战斗,但也正是因此——正是因为荥阳没有发生战斗,魏其侯便已功及封侯。” ··· “在过去,魏其侯只是外戚的身份,蒙皇祖母的恩荫,才勉强得了个太子詹事的官职。” “但现如今,魏其侯凭武勋封侯,又从大将军转任太子傅;” “——可以说,就算完全不考虑外戚的身份,如今的魏其侯,也绝对算得上是重臣。” “更何况‘外戚’这层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抛得开;” “反倒是撇开魏其侯、太子傅、故大将军等一系列身份,单只是一个‘窦氏外戚当代翘楚’的身份,也足以让父皇,对魏其侯慎而重之。” “实际上,父皇要处置的魏其侯,即是因功封侯的勋臣,也是曾担任大将军,如今被任命为太子傅的重臣;” “与此同时,又是皇祖母的族亲子侄、窦氏外戚当代子侄中,最有出息的一个人······” 随着这一句句话从自己口中道出,刘胜本就严峻的面容,只肉眼可见的更阴沉了一分。 皱眉思虑了好一会儿,才颇有些无奈的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结合此间种种:今日的事,无论魏其侯意欲何为,父皇,都不应该惩处魏其侯。” “最好的选择,就是当今天的事不曾发生过——就当今天,魏其侯根本没去过北营。” “对于魏其侯,皇祖母、章武侯那边,肯定会有动作。” “按照章武侯的脾性,或许很快就会向太后提议:免去魏其侯的太子傅一职,以保全窦氏。”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父皇,也还是应该拒绝这个提议,依旧让魏其侯做太子傅。” “至于今天的事,则可以作为父皇掌握在手里、悬在魏其侯头顶上,迟迟不落下,却也随时能落下的那把刀······” 明显有些言不由衷的道出这番话,刘胜也不由神情阴郁的呼出一口浊气,又莫名有些烦躁的抬起手; 正要下意识将衣襟扯开些,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已经是太子之身,便把手又收了回去。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抬手、收手的动作,刘胜本就足够烦闷的神情,也肉眼可见的有些烦躁起来。 而从刘胜口中,听到那句‘无论魏其侯为什么这么做’之后,平躺在御榻上的天子启,却是若有所思的坐起了身。 将腿自御榻上垂下,双手趁在身侧,面带思绪的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侧过头,望向跪坐于斜前方的刘胜。 “你是说,窦婴今日所为,有别的目的?” “——窦婴,并非是和袁盎一样,好心办了坏事?” 见天子启终于也有些严肃了起来,刘胜也不由深吸一口气,面色却又再沉下去一分。 “魏其侯,和袁盎私交甚笃;” “去年的吴楚之乱,应该也让魏其侯和丞相之间,积攒下了些许交情。” “按理来说,魏其侯今日出现在北营,本该是出于和袁盎一样的目的。” “——牵线搭桥,从中说和,让我和丞相冰释前嫌。” “无论从窦氏外戚的身份,还是‘太子太傅’的职务来看,这都说得通。” “只不过······” 话说一半,便见刘胜颇有些烦闷的止住话头,又深吸一口气; 烦躁至极,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只大咧咧抬起手,将衣襟使劲扯开了些。 感觉心中烦闷稍散去了些,再深吸一口气,刘胜才终于将面上阴郁之色,竭力敛回大半。 而当刘胜道出那未尽之语时,天子启的目光中,却是悄然涌上些许阴戾······ “魏其侯担任太子詹事期间,父皇、皇祖母就曾明示:将来肯定会将魏其侯,任命为太子太傅;” “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魏其侯也一直认为:在自己成为太子太傅之后,成为储君太子、成为自己学生的,会是大哥。” “——吴楚之乱结束,魏其侯班师回朝之后,也曾因为这件事闹过别扭。” “虽然最终,皇祖母出面,严厉训斥了魏其侯,让魏其侯打消了念头,但在心里,魏其侯未必就真的放下了大哥。” ··· “儿臣只敢说:如果今天出现在北营的,是儿臣的表叔窦婴,那或许是和袁盎一样——好心办了坏事。” “但如果今天,出现在北营中军大帐的,是太子太傅窦婴、魏其侯窦婴······” “——儿臣,说不准。” “今日,魏其侯究竟是想要‘牵线搭桥,从中说和’,还是审时度势,想要争取帮丞相一把······” “儿臣认为:不得不防。” 毫不迟疑的道出最后这‘不得不防’四个字,刘胜终是神情庄重的坐直了身; 目光坚定的看着眼前,正玩味打量着自己的天子启,刘胜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不安。 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就好像在这人世间,‘表叔’,本应该被‘表侄’怀疑······ “emmm~” “朕怎么记得~” “前年还是去年?” “——是谁~说朕无情无义、刻薄寡恩;” “就连自己的母亲、弟弟,都能欺瞒、算计来着?” “唔······” “怎么想不起来了呢······” “伱记得这话,是谁说的吗?” 满是戏谑的一番话,只惹得刘胜不由稍一愣; 略有些疑惑的抬起头,见面前的天子启,正满是玩味的上下打量着自己? 再一回味天子启方才的话语,反应过来之后,刘胜也不由摇头失笑。 “是父皇教得好。” “父皇教得好,儿臣自然也就学得快······” 这一次,刘胜倒是难得没有再嘴臭。 见刘胜大方承认,天子启也随之露出一个‘成功扳回一局’的得意笑容。 先前低沉的氛围,也在父子二人这一问一答之间,便悄然趋于轻松。 “丞相呢?” “丞相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朕,又该如何应对?” 见天子启又问起周亚夫的处置意见,刘胜却并没有像先前,天子启问起袁盎、窦婴二人时那般,流露出皱眉沉思的神容。 只稍一措辞,便想都不想的回答道:“丞相,曾经受到先帝的厚待;” “但说好听点,是厚待,若是说的难听的,那便是放纵。” “尤其是当年,先帝细柳阅兵一事,非但没有为周亚夫招来灾祸,反而让周亚夫名声大噪之后,周亚夫,早已经有些得意忘形······” ··· “先帝驾崩时,又曾交代父皇:事有轻重缓急,可由周亚夫为将。” “——先帝临终前的这个嘱托,几乎可以称之为‘托孤’了;” “这,更是让周亚夫自视甚高。” “去年的吴楚之乱,周亚夫也确实不辱使命,三月而平吴楚之乱,名震天下。” “但也正是这泼天大功,让周亚夫彻底忘记了自己‘人臣’的身份,开始以‘先帝遗命之臣’的身份,对册立储君的事指手画脚。” ··· “周亚夫该如何处置,儿臣不知。” “只是无论如何处置,父皇都不能以今天的事,来作为周亚夫的罪名。” “——处置周亚夫,一定要以朝局稳定为前提;” “最好,是让周亚夫主动请辞,先从丞相的位置下来再说。” ··· “至于具体怎么做~” “嘿嘿;” “——倒是很期待父皇,给儿臣做个示范了······” (本章完) 羊了个羊 还是遭不住,低烧头晕,昏昏沉沉(扶额) 昨晚想写来着,墨迹半个晚上,最后弄出来半章垃圾; 原本打算上午小睡一会儿,睡醒了再重写,结果楼上九点钟准时开始打桩。 遭不住啊~ 遭不住······ 告病假一天,休息一下。 还请大父们看在我38.4℃,又‘羊了个羊’的份上,能稍包容一下、理解一下。 竖子血狸奴谨拜。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羊了个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243章 圣心难测啊~ 在刘胜做出应答之后,坐在御榻上的天子启,沉默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 这半炷香的时间里,天子启究竟在想什么,刘胜显然一无所知。 但刘胜能确定的是:这些连自己都能想到的事,天子启,不可能想不到。 所以,在这阵短暂的沉默中,天子启应该并非是在考虑刘胜这番话,说的究竟有没有道理。 排除掉这个可能性,刘胜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天子启,应该是在根据自己的回答、反应,以及今日在北营,面对周亚夫时的应对,在心中暗自做着评估······ “就算不是‘优秀’,也起码算合格了吧?” 正当刘胜暗中盘算着,就算不能被天子启课为‘最’,也至少能得个‘不予置评’的评价时,终于从思绪中回过神的天子启,也适时给出了答案。 “朕,知道了。” “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 “——之前就告诫过你,要躲着些丞相;” “今天,朕再跟你强调一遍:凡是有关丞相的事,你都不要管。” ··· “朕之前说过,钱的事,等粮食的事忙完再说;” “既然如今,粮价已经得以平抑,就可以着手,准备钱的事儿了。” “嗯······” “——倒也不必操之过急。” “钱的事,也急不得。” “回去之后,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再往少府多跑两趟;” “有了明确的想法,把举措、思路写下来,再带着奏疏来见朕。” 天子启话音刚落,刘胜便赶忙起身,对天子启躬身一拜。 而从天子启的这个态度,刘胜也不难看出:对于今天,自己在北营面对周亚夫时的表现,天子启的评估结果,确实是‘不予置评’。 对于这个结果,刘胜自是暗松了口气,却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失落起来。 但刘胜不知道的是:天子针对储君太子的评估,与朝堂审计地方,并不完全相同。 ——朝堂审计郡县地方,分最、殿两种,以及夹在中间的‘不予置评’,也就是不好不坏。 而在封建时代,天子对于储君的评估,则往往只有两种结果; 殿,和‘不予置评’。 对于封建时代的储君太子而言,不被天子课为‘殿’,就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最’,则永远不可能出现在天子,评价储君太子的评估报告当中······ “不予置评,就不予置评吧;” “起码比挨骂要好。” 如是安慰着自己,刘胜便直起身,满是坦然的再对天子启一拱手。 “还有一件事,需要父皇示下。” 此言一出,便见天子启温尔一笑,随即含笑低下头,再次看向面前的竹简。 一边查阅着,嘴上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在你眼里,‘表叔窦婴’和‘魏其侯窦婴’不能共存~” “嗯······” “先回去吧。” “明日,朕亲自去趟长乐,和母后再商量商量······” 最后再道出一语,天子启便强打起精神,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面前的竹简之上。 但在刘胜恭拜而辞之后,只三、五息,天子启便又悄然抬起头; 微一眯眼角,在身后感知一番,便又深吸一口气,旋即满是疲惫的在榻上躺下身。 同一时间,侍立于御榻侧的宦者令春陀,也自顾自走到殿内,将宫人尽数遣退。 最后,春陀索性也不再回御榻旁,只躬身呆立在殿门内,一言不发······ “周亚夫,让朕很难办呐······” “原本想着,卸掉兵权足矣;” “但现在看来,怕是要卸人头才行了······” 以一种莫名萧瑟的口吻,道出这足以让天底下的任何人,都惊的魂飞魄散的话,天子启又再发一声长叹,便悄然闭上了双眼。 而在天子启平躺着的御榻后,那道熟悉的声线适时响起,让天子心中郁结也稍散去了些。 “臣已经查过了。” “过去,条侯和临江王之间,从不曾有来往、交谊,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吴楚之乱前,条侯还是中尉,掌北军禁卒;” “碍于此,临江王一直都很忌讳和周亚夫的往来,就连在路上偶遇,都会有意避开。” “周亚夫也从不曾和临江王、河间王、常山王,以及栗氏有过往来。” “陛下先前的担忧,应该可以打消了······” 黑衣人低沉、平和的语调,只惹得天子启原本皱紧的眉头稍一松。 片刻之后,却见天子启长呼一口气,又莫名有些戏谑的摇头一苦笑。 “打消了吗?” “就算是打消了吧······” ··· “如果情况,真是朕所猜想的那样,那朕,应该会感到恼怒。” “事实并非如此,朕也确实应该转忧为喜,不用再为此感到担忧。” “但此刻,朕却又无比希望:朕的担忧,是对的······” “——至少那样,朕就不用再为此感到苦恼;” “更不用为将来的事,而对周亚夫感到愧疚了······” 晦暗不明的一番话,只惹得黑衣人身形稍一滞,便见天子启笑着侧过身,直勾勾望向那黑衣人。 “朕担忧的,并非是周亚夫因为荣的缘故,才有了这些举动;” “如果周亚夫真是为了荣才这么做,朕反倒还开心些。” “——若真是那样,朕至少不用再苦恼于:该以什么罪状,来治周亚夫的罪?” “但现在,朕已经从你口中得知:周亚夫的所作所为,和荣毫无关联。” “这,就真的很不好办了······” 被天子启略带唏嘘,又难掩疲惫、苦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黑衣人也赶忙低下了头; 待听到天子启这番话,黑衣人暗下稍一思虑,却又再将头稍抬起了些。 “臣倒是认为,陛下并不需要为此感到苦恼。” “——无论周亚夫为何这么做,只要他做了,那就是不对的;” “臣子做了错事,陛下就应该治罪。” ··· “诚然,周亚夫此般作为,并非是因为和临江王之间的私交,更不是从临江王那里,得到了某些不该有的承诺。” “但无论周亚夫心里怎么想,单看他在做的事,也终究是想要让陛下立长——也就是立临江王。” “所以,臣认为······” “呃,臣认为:周亚夫究竟有没有从临江王口中,得到过某些‘承诺’,只在陛下一念之间······” “——只有陛下说没有,才是真的没有;” “可若是陛下说有,那,就必然有······”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语道出口,黑衣人便再次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却是深深看了黑衣人一眼,又皱眉思虑良久; 最终,只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倒也还没到如此地步。” “荣,毕竟也还是朕的血脉子嗣,那小混账的长兄。” “能留,就尽量留一命吧······” 语带唏嘘的说着,天子启又一翻身,重新平塌下身来,再次闭上了双眼。 漫长的沉寂,自也意味着漫长的思虑,和天子启纷杂的思绪。 周亚夫愈发令人难以接受的举动,显然早就突破了天子启的底线; 但对于如何处置周亚夫,或者说如何处理这些糟心事,天子启,却颇有些迟疑······ “嗯······” “废长立幼······” “立幼······” “立长?” 安详的平躺在榻上,轻轻闭着眼,如是发出几声轻喃; 待道出最后那‘立长’二字时,天子启又悄然睁开眼,已然是计上心头。 “所以,周亚夫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逼迫朕收回成命,改立荣?” “那反过来说:只要荣彻底无法成为储君,周亚夫,也就能明白朕的心意,也就能知难而退了?” 似是询问黑衣人,又像是自己问自己的接连两问,只惹得黑衣人木木的一点头; 便见天子启眉头稍一皱,最后再考虑片刻,才终于从榻上坐起身。 “既然如此······” “嗯,发丧吧。” “——召河间王、常山王入朝,奔赴母丧。” “至于临江王,则不必、也不许入朝。” “只可在封国早、晚各哭十五声,哭十五日便罢。” “十五日一过,便不得再着丧服;” “即便是十五日以内,也不允许除临江王之外的任何人,在王宫中啼哭、哀悼。” 神情坚定地道出这番话,天子启面上愁苦之色已然散去大半,暗布阴云的眉头也随之松开。 坐起身,将腿重新垂于榻下,背对着黑衣人,也还不晚自嘲的嘀咕道:“下一个丞相,朕可得好好挑挑了······” “即皇位这才几年呐?” “——满共四年不到,这都第二个了。” “嘿······” 颇有些幽怨的一阵牢骚,却并没有吸引到黑衣人的注意力。 此刻,黑衣人正回味着先前,天子启那句‘发丧’,额角不由冷汗直冒! 只片刻之间,黑衣人便已是会过意来,但也还是竭力镇定下心绪,又心惊肉跳的稍抬起头,试探着开口道:“陛、陛下······” “臣似乎没听说栗姬······” “呃,难道是过去几日,臣忙于其他事,居然没、没收到消息?” 佯做疑惑,语调却明显有些惊恐的一问,只惹得天子启似笑非笑的侧过头; 用眼角撇了眼身后的黑衣人,又莫名嘿笑一声,继续低头看着竹简,嘴上若无其事道:“怎么?” “难不成,还要朕亲自走一趟?” “——去办就是了;” “又不是头一回······” 天子启此言一出,饶是先前,就已经隐隐猜透天子启的用意,黑衣人也不由得心下一沉。 但最终,黑衣人还是在天子启看不见的角度,以尽量微弱的声音深吸下好几口气; 连续好几个深呼吸之后,黑衣人才终于平复下情绪,对天子启的背影默然一拜。 “臣,遵旨······” “只是如今,栗姬住在长乐宫内;” “这件事,陛下或许要事先和太后······” “——嗯,朕心里有数。” “——放手去做就是。” 天子启又是淡然一语,那黑衣人却是再深吸一口气,才将心中的惊骇之意按捺了下去。 就在黑衣人打算悄然离去,回去好好做做心理建设,再把天子启交代的事,或者说人‘办妥’时,天子启竟难得回过身; 一条腿垂于榻下,一条腿搭在榻上,侧坐着看向御榻后方的黑衣人。 “方才,那混账说的话,你应该也都听到了吧?” “你觉得如何?” “——朕选的太子,可有人君之相?” “这宗庙、社稷,托付于此子手中,又会如何呢?” 毫无征兆的一问,只惹得黑衣人当场愣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又迅速跪下身! “臣······” “臣·········” 哆哆嗦嗦的连道好几个‘臣’,都始终没能道出个所以然,黑衣人索性将头深深埋下,俯首匍匐在了御榻后方。 先前,天子启交代黑衣人‘发丧’的事,本就让黑衣人有些心惊胆战,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镇定了下来。 此刻,天子启又发出这样一问,自是让黑衣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连拒绝回答问题的态度,都无法从口中道出。 见黑衣人如此反应,天子启倒是满不在乎的将身子再转过来些,大咧咧对黑衣人一抬手。 “嗨~” “好歹也是当朝九卿,又是金印紫绶的彻侯;” “——还在朕面前跪来跪去,成何体统嘛?” “起来,起来说话。” 满是轻松地说着,将黑衣人稍虚扶起身,天子启又带着轻松地笑容,对黑衣人含笑一昂头。 “说说。” “——朕的周丞相,可是已经在逼朕另立太子了~” “同为周姓本家,你这胆量,可比丞相小多了?” “啊?” 天子启温言细语,面上又挂着一抹轻松的笑容,才让黑衣人忐忑不安的直起身; 都还没来得及挺直腰杆,又闻天子启这似是调侃,却也隐隐带有些深意的话,黑衣人也只得僵笑着一拱手。 “臣的‘胆量’,确实比不上条侯。” “臣的封国,也并非是条侯国。” “臣这个周姓,也和条侯毫无干连——臣是东平郡任城人,条侯则祖籍沛郡丰县,又自幼在长安长大。” “臣和条侯,便是追溯祖上三代,都绝不曾有过任何瓜葛······” 见黑衣人三两句花的功夫,就开始撇清自己和丞相周亚夫之间的关系,天子启也不由嘿然一笑。 心中虽是满意的点点头,面上却是满不在乎的一摆手:“嗨~” “朕又没说你什么······” “看把你吓的。” 含笑说着,天子启便将上半身往前一探,伸手就拉过黑衣人的手腕,在御榻内侧坐下身。 “朕,不是在问郎中令。” “而是在以多年故友、至交的身份问你:我挑的这个储君,怎么样?” “——如果这样,你都不愿意回答的话~” “那朕以后,可就不把你当朋友了······” 佯装出一副稍有些遗憾的神容,天子启那审视的目光,却也悄然锁定在了黑衣人身上——尤其是那张惴惴不安的面庞之上。 而在御榻内侧,只敢将半边屁股‘悬’在榻上的黑衣人,听闻天子启这似是情真意切的一语,却是陷入了一阵极致的纠结之中。 当朋友? 和天子启当朋友? ——黑衣人真的很想对天子启说:谢陛下! 谢陛下不把我当朋友! 但在天子启那深邃的目光注视下,黑衣人赶到嘴边的话,却又被原封不动得尽数吞回了肚中······ “陛下;” “册立储君的事,本就不是外臣能非议,甚至都不是太后、陛下之外的任何人,所能轻易评论的。” “——先太宗孝文皇帝除诽谤令,也只是允许无知的百姓随意谈论国政。” “如今,条侯不顾君臣尊卑之道,居然仗着自己立下的功勋,以及先帝对条侯的嘱托,对册立储君的事指手画脚;” “这,本就是让人感到惊骇的事。” ··· “正如陛下方才所说:同为周姓,臣这个郎中令,胆子却连条侯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条侯的胆子,大到对储君太子指手画脚的程度,而臣的胆子,则小到陛下说一,就绝不敢说二,甚至不敢想二的地步。” “——太子的为人,臣是万万不敢评价的;” “但这又是陛下让臣评价,臣又不敢完全不评价······” “嗯······” “非要说上一句的话······” “臣隐约觉得:殿下最近,似乎越来越像陛下了?” 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天子启的面容,极其小心的道出这浅尝遏止的一语,黑衣人仍是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目不斜视的看着天子启,似生怕错过天子启面上,出现的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而在黑衣人给出答复之后,天子启却是微微一愣; 思虑片刻,又摇头叹息着回过身,端坐于御案前。 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竹简,嘴上,则将先前对刘胜说过的话,又对黑衣人说了一遍。 “朕,知道了。” ··· “去吧。” “栗姬的事,办的漂亮些。” “——朕倒是没什么;” “只是别让小混账,再因为这件事,染上些不必要的污名······” 下午才好受点,今天先一更吧,明后天再根据身体情况,看是明天恢复2更还是后天。 最迟后天,恢复正常2更。 请大父们多多支持,谢谢大父们的理解。 (本章完) 第0244章 刘胜:好久不见啊~ 未央宫,宣室殿,天子启对郎中令周仁轻飘飘道出一语,便宣告了栗姬的死刑。 只是不同于后世,以及如今汉室常规意义上的‘死刑’,栗姬的死法,无疑会体面许多。 不出意外的话,最近几日,坊间就将出现有关‘栗姬病重卧榻’的流言蜚语。 至多三五日,长乐宫便又会传出消息:栗姬病重不治,暴毙而亡。 再之后,便当是刘德、刘淤兄弟二人收到消息,从封国昼夜星驰,奔赴母丧了。 对这一切,刘胜自然是一无所知。 准确的说:对于栗姬的这个结局,刘胜,早有心理准备。 但显而易见的是:对于栗姬,刘胜即没有出手挽救的意愿,也没有救下栗姬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刘胜,也有事要忙······ · “殿下;” “都备好了。” “只是魏其侯、中大夫,先前并未曾递上拜帖······” “这······?” 太子宫,侧殿。 看着眼前,已经准备妥当的迎客宴,又听闻夏雀这稍带迟疑的询问声,刘胜却只摇头一笑。 “无妨。” “备着便是。” “表叔和袁大夫,肯定会来的······” 如是丢下一语,刘胜便自顾自走上前,在上首主位落座,静静等候起自己的客人来。 ——今天,刘胜将在这太子宫侧殿,也就是‘丙殿’,面见前来向自己告罪的表叔窦婴、中大夫袁盎二人。 倒也不是因为窦婴、袁盎二人,不配被刘胜请入正殿; 而是因为这座太子宫的分布、格局,和未央、长乐两宫内的殿室大有不同。 现如今,刘胜正在居住的太子宫,其实就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立汉国祚至今,这五十多年的时间里,汉家所建造的首座,也是唯一一座太子宫。 但这座太子宫的建造时间,却是仅仅大约二十年前,也就是先太宗孝文皇帝七年——当时的太子启年满十五,到了‘开府’的年纪时,先帝下令所建造。 在此之前,汉家的历代皇帝,都不曾为自己的子嗣建造太子宫。 ——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时,储君刘盈才十五岁,刚到开府的年纪; 但还没等正式开府,刘邦便驾崩了,刘盈也直接住进了未央宫。 之后,孝惠刘盈仅在位七年便英年早逝,享年二十二岁; 刘盈驾崩时,皇庶长子刘恭更是年仅四岁,也并未被册立为太子储君。 别说是开府了,在这个医学和巫术都还没分家的时代,一个四岁的儿童,能不能活着长大都是个问题。 所以和父亲刘盈一样:汉家第三代皇帝刘恭,也同样是直接住进了未央宫。 刘恭之后,就更不用多说了。 ——在位短短四年,刘汉第一位儿皇帝,也就是后世人口中的‘前少帝’刘恭,便因为一句:吾未壮,壮则有变,而被祖母吕雉残忍杀害。 刘恭之后,被吕雉扶上皇位的后少帝刘弘,也仅仅只在位四年,甚至很有可能还没满十岁,便等来了吕太后驾崩的那天; 再之后,便是诸侯大臣共诛诸吕,后少帝被先废后杀,代王刘恒入继大统,是为:汉太宗孝文皇帝······ 知道这些往事,再来看这座太子宫,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先太宗孝文皇帝,确实是汉家的第五位皇帝; 但先帝册立的储君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天子启,却仅仅只是汉家第二位储君太子,以及首位拥有太子宫的储君。 换而言之,刘胜这座太子宫,才刚建成二十年; 刘胜,也仅仅只是这座太子宫的第二位主人。 “甲观、画堂、丙殿,后堂······” “不请入丙殿,又能请去哪里呢?” 自顾自发出一声轻喃,左右闲来无事,刘胜便稍抬起头,缓缓打量起四周。 作为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为当时的太子启、如今的天子启所建造的宫殿,这座太子宫,通体都散发着极其鲜明的‘太宗遗风’。 ——整座太子宫,占地也不过长宽各三十丈。 别说是和未央、长乐两宫比了,就是比起天子启居住的宣室殿,又或是窦太后居住的长信殿,这座太子宫的占地面积,也只是宣室殿的八分之一、长信殿的六分之一。 占地不大,宫内的建筑自也就没有多少了; 除去甲观、画堂、丙殿和后堂这四处主要建筑,也就剩下位于东南角的东厨,以及位于太子宫西侧的茅厕。 四处主要建筑,各自也都算不上大。 甲观,其实就是通俗意义上的书房,堆满了各类书籍竹简,基本就是刘胜的私人办公室。 刘胜看个书、写个信,或是想要安静的思考一番,又或是和大哥刘彭祖、将来的属官臣下商量一些事情,都可以在甲观进行。 至于后堂,顾名思义,便是刘胜的住所,也就是低配版的寝殿——小到只能称之为‘堂’,而不能称之为‘殿’的寝殿。 而丙殿,也就是先前,刘胜设立‘卖粮处’,以及今日准备迎接窦婴、袁盎二人的侧殿,则是供刘胜面见来客的会客室。 最后的画堂,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宫正殿,就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的了。 除非是非常正式的宴会,比如刘胜宴请属官、臣下,或是哥哥们来长安时,受到了刘胜的宴请,否则,画堂就不能启用。 与此同时,即便是正式的宴会,画堂启用的频率也不能太高。 毕竟正殿,就意味着一个宫殿群的门脸。 刘胜在自己的太子宫、在自己的正殿——画堂连日设宴、作乐,传出去也多少有些不合适。 就好比今天,登门的只有窦婴、袁盎二人,而且也并非是多么正式的宴会,仅仅只是这二人私下拜会刘胜,自然就不需要请二人,在‘太子宫正殿’——画堂见面了。 “嗯······” “说起属官~” “少府怎么拖了这么久?” 稍皱着眉,在心中暗自将此事记下,刘胜便赶忙换上一副如沐春风的笑容,从坐上站起身来。 ——客人,到了。 “表叔;” “袁大夫。” 温笑着站起身,待二人向自己先拱手行过礼,刘胜稍一回礼,便朝一旁的夏雀稍一摆手。 待二人面带羞愧的走上前,在夏雀的引领下坐下身,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刘胜那已逐渐有些变音的、少年所独有的嗓音,便于上首响起。 “二位来的正好。” “方才,我去宣室殿面见父皇,又领了份差事。” “——上次,是平抑关中的粮价;” “这次,则是统一天下币制······” 语带平和的道出此语,刘胜面上虽笑意依旧,望向席间二人的目光中,却是悄然带上了些许愁苦。 “平抑粮价,说难也难,但说简单,也不过是‘卖粮’二字;” “而钱币的事,恐怕就要复杂很多了。” “——不瞒二位:早在今年年初,给公侯们售卖平价粮时,我就曾发现钱币错乱的现象。” “但当我找到父皇,以此事相问时,父皇却告诉我说:关于钱的事,得等我真正住进太子宫,才有交给我办的可能。” “想来二位,应该也能明白,我汉家如今,究竟被各类杂钱,拖累到了怎样的地步;” “而要想统一币制,又绝非一年半载,甚至三两年就能办成的······” 简单做出开场白,表明自己即将要推动钱币的统一一事,刘胜看向窦婴、袁盎二人的目光,也不由有些严肃起来。 “表叔,是我汉家的功臣,更是我的老师;” “而袁大夫,更是先帝初年便入仕,久经宦海沉浮的柱石之臣。” “今日,二位又恰好登门。” “——如果没有其他要紧事的话,还希望二位,能在太子宫多留片刻;” “也好让我多请教请教:这钱的事儿,到底该从何入手,又该以何为要?” 神情严肃的再道出这最后一语,刘胜更是稍站起身,对窦婴、袁盎二人分别一拜; 一副‘请给我个面子,多留一会儿’的架势,却让落座于席间的窦婴、袁盎二人,满是错愕的愣在了原地。 哈? 这,什么情况? 咱不是来负荆请罪的吗??? 回想起来时的目的,二人只面面相觑的侧过头,彼此稍一对视; 片刻之后,又冲彼此微微摇了摇头,二人才又面带疑虑的望向上首。 “殿下······” “呃,其实,我二人此番前来······” 站出来的,还是袁盎。 但都不等袁盎将后半句话说出口,坐在上首诸位的刘胜却莫名一抬手,将袁盎的话强行打断。 如此怪异的举动,自是让窦婴、袁盎二人更加疑惑了起来; 刘胜却是面色如常的侧过身,望向殿门处的夏雀,又颇有些刻意的清了清嗓······ “咳,咳咳······” “啊恩!” “——夏雀啊~” “刚才,宦者令是不是来过了?” “是父皇让宦者令,带了什么话吧?” 莫名其妙的一语,只惹得窦婴、袁盎,乃至夏雀自己都不由一愣! 片刻之后,三人又近乎同步的会过意来,窦婴、袁盎二人随之‘唰’的一下回过头,目光也锁定在了夏雀身上。 大概明白了刘胜的意图,夏雀却也还是在窦婴、袁盎二人的目光注视下,不由自主的磕巴了起来; 也正是这磕磕绊绊的语气,反倒让夏雀接下来的话,又多了一分可信度。 “是、是来过。” “陛下,也确实托宦者令带了话。” “只是······” “只是·········” 欲言又止的连道几声‘只是’,夏雀只不住的朝刘胜使眼色,同时又时不时朝殿侧的窦婴、袁盎二人瞥上一眼。 被夏雀这么一搞,窦婴、袁盎二人也有些尴尬了起来,只神情僵硬的别过身去,摆出一副‘我已经避嫌了’的架势; 直到这时,刘胜才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又有些尴尬的看了看窦婴、袁盎二人;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僵硬’的对夏雀一招手。 “喏······” 见刘胜对自己招手,夏雀自是如蒙大赦般小跑上前,对刘胜一阵附耳低语。 只片刻之后,刘胜方才还挂着淡笑的面容,便迅速沉了下去······ “什么北营?” “我什么时候去过北营了?” “——去,让宦者令再好好查查!” “查查这大逆不道的话,是谁用来污蔑我的!” ··· “哼!” “我才做太子几天呐?” “——连太子宫的属官,少府都还没给我配齐!” “出行的车驾、洗马,随行的护卫武士,更是影子都还没见到!” “居然说我去北营?” “真真是其心可诛!!!” ‘怒不可遏’的几声怒吼道出口,刘胜已是面色涨红了起来,胸膛也随着粗重的鼻息,而剧烈起伏。 见刘胜如此反应,又稍一回味刘胜方才的话语,窦婴、袁盎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殿下这是······” 窦婴下意识一声轻喃,便惹得袁盎微微一点头,同时也示意窦婴别再说下去。 而在上首主位,刘胜却仍未作罢; 绷着脸,握紧拳,面呈怒色的喘了好一会儿粗气,便愤然从榻上起身! “肯定是周亚夫那厮!” “——不想让父皇立我做太子,又无法阻止皇祖母颁诏册立,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来污蔑我!” ··· “去,告诉门房!” “从今往后,凡是相府送来的,无论是书信、拜帖还是礼物,一概不收!” “凡是相府来的人,无论是公务还是私事,一概不见!” “——有什么话,都让周亚夫和父皇、和皇祖母说去!” “如果有谁手脚不干净,收了相府来人的东西······” “哼!” 极尽‘愤怒’的几声咆哮,自是让夏雀诚惶诚恐的躬下身,连道‘不敢’; 又‘愤愤不平’了好一会儿,刘胜才终于再次坐下身,只面色仍难掩怒火的侧过头,望向不远处,正面色变幻不止的窦婴、袁盎二人。 “唉!” “表叔、袁大夫,实在是有所不知啊~” “——过去这段时间,那周亚夫,可是愈发嚣张跋扈了!” “仗着自己有功于社稷,如今又官拜丞相,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 “早就想把这些事说给二位听,又实在是没能抽出空。” “唔···” “——算下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和表叔、袁盎见到面了吧?” “倒是忘记问了;” “这段时间,表叔、袁大夫,都还安好?” 还是难受的不行····· 今天还是一更,明天看看情况。 请大父们多多理解 (本章完) 高烧三十九度 如题··· 实在坐不起来,今天休息一天,恳请大父们恩准···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高烧三十九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245章 窦芳,你怎么看 表叔、袁大夫,都还安好? 就这么轻飘飘一问,便让二人当场愣在原地,久久都没能回过神。 好久不见? ——今天上午不才刚见过嘛!! 今天上午,刘胜去北营······ “嗯······” “这话里的意思······” 窦婴迟疑不定的一声轻喃,自又惹得袁盎面色复杂的一点头,也再次将窦婴的后半句话摁了回去。 片刻之后,还是袁盎率先反应过来,赶忙带着一抹自然的笑容,起身对刘胜一拱手。 “承蒙殿下挂怀;” “——自前时,梁王那件事发生之后,臣就很少出门走动了。” “整日里都待在家中,虽苦闷了些,好在日子过的踏实。” “至于魏其侯······” 淡笑着说出一句‘我很久没出门了’,便见袁盎意味深长的看向身侧,面上仍带着些许错愕的窦婴。 被袁盎这满是深意的目光盯着,窦婴也逐渐会过意来; 待刘胜也循着袁盎的目光,满是关切地看向自己,终于弄清楚情况的窦婴,才赶忙对刘胜一拱手。 “自从担任太子太傅之后,臣也很少出门走动;” “该以什么样的学问傅教殿下,实在是让臣苦恼不已。” “过去这几日,臣更是积忧成疾,便在家中静养······” 学着袁盎的说辞,也表示自己‘最近没出门’,窦婴又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袁盎; 而在上首主位,听说表叔窦婴居然因为苦恼于‘该怎么教太子’而‘积忧成疾’,刘胜却只是呵笑着低下头去; 即没有对窦婴的‘病’表达关切,也没有说些‘随便教什么都行’之类的话,来为窦婴消除这层忧虑。 ——殿内三人都清楚:窦婴这番说辞,怕是连半个字的真话都没有。 即便是真的,窦婴也很快不用再为此,而感到忧虑了······ “如此说来,二位今日登门,也是听说了父皇把钱的事交给我去办,所以才来为我出谋划策?”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胜神情雀跃的发出一问,还不忘兴致盎然的将上半身稍一前倾; 如此举动,却又让窦婴、袁盎二人,再度陷入一阵短暂的错愕之中。 “呃······” “是,确实是这样。” “听说陛下将钱的事交给殿下去办,我们担心殿下没有良策,这才一同登门;” “不求能为殿下出谋划策,只是希望在殿下需要时,能替殿下做点什么······” 僵笑间道出如是一语,袁盎便稍低下头,迅速思考起有关于钱币的事来。 而在袁盎身侧,见自己‘积忧成疾’的说辞,却连刘胜最起码的关切都没能换来,窦婴只面带苦闷的低下头去。 ——对于自己即将失去太子太傅的职务,窦婴当然心里有数; 但窦婴万万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表侄刘胜,居然翻脸翻的这么快······ “我都还没请辞,殿下就······” “唉······” 对于窦婴心中的想法,或者说牢骚,刘胜显然一无所知。 如果知道了,刘胜肯定会‘善意’的提醒一句:不会吧? 表叔不会真的以为今天上午,我没去过北营、没在周亚夫的中军大帐内见到表叔吧? 表叔不会真的认为我,是先帝那样胸襟宽阔的人吧?? 很显然:今天发生在北营的事,让刘胜、窦婴叔侄二人之间,产生了无法弥补的隔阂。 对于窦婴‘明明已经如愿成为太子太傅,却还在对皇长子刘荣念念不忘’的态度,刘胜最后的一丝耐心,已经在今日,北营中军大帐之内彻底耗尽。 若非窦婴姓‘窦’,又是自己的长辈,刘胜都恨不能直接把窦婴一脚踢去关东,去给大哥刘荣做临江王太傅。 ——你不是想做皇长子的太傅吗? ——那就去吧,孤满足你! 心里虽是这样的想法,但表面上,刘胜也还是笑呵呵的望向窦婴,摆出一副‘那表叔给我出出主意’的架势。 原因很简单:窦婴,姓‘窦’; 是当朝窦太后的家族——窦氏外戚当代子弟中,最有出息的一人。 作为才刚获封不久,几乎毫无根基、羽翼可言的太子储君,刘胜可以不给窦婴面子,可以不给自己的表叔、汉家的魏其侯留面子; 甚至可以不给自己的老师、自己的太子太傅留面子! 但唯独,不能不给代表窦氏外戚、代表窦太后的窦婴留面子······ “往后,就做个安乐侯吧······” “对大家都好······” 浅笑盈盈的看着表叔窦婴,在心中如是发出一声感叹,刘胜终还是发出一声轻叹。 待这声轻叹,将窦婴、袁盎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便见刘胜自然的摇了摇头,又莫名发出一声苦笑。 “钱的事,真的让我感到很苦恼啊······” “别说是做了,就连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 “表叔、中大夫,既然都是为此事登门,应该是已经有想法了吧?” “不知能否······?” 佯装苦恼的到处这句‘要不和我说说?’,再礼貌性的看了表叔窦婴一眼,刘胜的目光,便很快锁定在了袁盎身上。 ——窦婴,是勋戚; 就算是在吴楚之乱爆发之前,还没有被封为魏其侯、被任为大将军,乃至没有成为太子太傅、太子太傅时,窦婴也同样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外戚。 指望一个外戚,尤其还是窦婴这样‘习儒’的外戚,能对钱币这种切实关乎民生民计的国家大事,提出具体的观点,显然有些太难为人了。 反倒是过去二三十年,始终活跃在朝野内外的常青树袁盎,更让刘胜抱有些许期待。 而袁盎接下来的一番话,也足以说明刘胜的期待,并没有用在错的人身上。 “我二人登门,本就是为此事而来。” “既然殿下也主动问起此事,那臣,便斗胆试言······” 呵笑着客套一番,待刘胜也同样温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便见袁盎身形一正,面色也陡然带上了些许严肃。 “我汉家的钱制,确实如殿下所言:杂乱无章,混乱不堪。” “——秦半两、荚三铢,吕太后八铢、太宗皇帝四铢,乃至于故列国的钱币,如刀币之类,如今都流通于天下各地。” “即便是主要流通的秦半两、吕太后八铢、太宗皇帝四铢,也是隔一个郡,乃至隔一个县、一个乡,就有一个新的兑换比例······” ··· “虽然说,秦王嬴政暴虐,让天下人苦于秦之暴政,但对于嬴政铸半两钱,统一天下币制的举动,即便是太祖高皇帝,也是认可的。” “也正是因此,太祖高皇帝才曾下令少府,铸汉半两行于天下;” “只可惜,事与愿违——太祖高皇帝原本想要统一币制,以汉半两取代秦半两的举动,却因为民间大肆私铸不足重、不足色的三铢荚钱,而没能取得理想的效果。” “后来,吕太后行八铢钱、先太宗孝文皇帝行四铢钱,本是为了消除三铢荚钱的弊端,却也让我汉家各类杂钱并行,税赋征收不便,百姓,也苦不堪言······” 随着袁盎这满是感怀,又隐隐有些机会的话语声,刘胜的面色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对于袁盎针对太祖三铢钱的‘修饰’,刘胜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作为汉家的开国之君,太祖高皇帝刘邦,会下令少府铸造重量三铢,面值却高达十二铢,而且还含铜量感人的劣质钱币?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可若是太祖高皇帝‘仁以爱民’,允许民间私自铸钱,才导致这样的劣质钱出现? 嗯~ 这倒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其实,真实情况如何,刘胜心里当然清楚; 袁盎心里也明白; 一旁的窦婴,以及全天下的人,更是一清二楚。 但知道归知道,这话该怎么说,那就是一门学问了。 很显然,袁盎在这门名为‘语言的艺术’的学问上,造诣颇深······ “中大夫所言甚是。” “太祖高皇帝,原本只是想要用汉半两,取代原有的秦半两;” “但太祖高皇帝因为仁慈,而允许民间私铸钱的举动,导致很多不足色、不足中的荚钱大行其道。” “正是这些民间私铸的荚钱,让太祖高皇帝的善政,没能结得应有的善果。” ··· “到先帝之时,同样仁及天下的先太宗孝文皇帝,也下令不再禁止民间私自铸钱;” “而这一次,又冒出来了一个吴王刘濞,凭借先帝的《许民驰山泽》令,在封国大肆开矿得铜,再以铜铸钱,积累下了极为庞大的财富。” “——也正是凭借这些财富,刘濞才得以免除吴国百姓所有的税赋,以收买民心,又蓄养十数万军队,最终积攒下足以祸乱宗庙、社稷的力量。” ··· “对于这件事,父皇已经有了盘算;” “朝堂也正在筹谋,再次禁止民间私铸钱,将铸钱的权力再次收归朝堂。”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下一个刘濞、刘戊之流,凭铸钱的利益,积攒下足以霍乱天下的力量。” “而父皇交代我做的,则是统一天下币制,让我汉家和嬴政之时的秦一样,只有一种钱流通于市。” “这,也正是我现在为之感到苦恼,不知该从何处下手的事······” 神情凝重的道出此言,刘胜也不由苦叹着摇摇头,眉头也随之稍一皱。 待袁盎也同样面带思虑的缓缓点下头,刘胜才又继续说道:“比起平抑粮价,这统一币制,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了些。” “尤其是在统一币制的基础上,还要禁止民间私铸钱;” “——这就意味着将来,父皇颁诏统一币制,只允许某一种钱流通之后,其他的各类钱币,都需要收归少府熔铸。” “这庞大的工作量,少府能不能承担、要花多久才能完成,倒还在其次;” “如何从百姓手中,将那些不再被允许流通的钱收回少府,以熔铸成可流通的新钱,才是真正让我感到头疼的事啊······” 如是说着,刘胜又是一阵摇头叹息,便将满是愁苦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袁盎身上。 而在刘胜道出这番话,尤其是最后那句‘如何把钱收回少府’之后,袁盎本还满是凝重的面庞之上,只油然生出一抹惊诧之色! “收钱入少府!” “——先前,殿下卖平价粮给长安公侯······” “还有子钱商人无盐氏······” “嘶~~~” 这一刻,原本散落在袁盎脑海中的零散记忆,终于被串联在了一起。 ——这件事,刘胜早就在做了! 想想去年秋收之后,刘胜奉命主持平抑关中粮价的事,开太仓卖平价粮时,是怎么做的? 卖粮给公侯,钱、金都收; 把粮食从公侯手里买回来的时候,却无一例外都给了金子! 这是为什么? 是因为金子没有铜钱值钱? 还是刘胜真有这么好心,不忍心把那三十几家公侯坑太惨? ——你别说! 伱还真别说! 袁盎先前,也是这么想的! 知道刘胜买回公侯们的粮食,是以黄金付款时,袁盎还只单纯的认为刘胜,这是不想把事情做绝,是想稍微留点余地、给公侯们留点棺材本; 直到现在,刘胜说起钱的事儿,袁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事实,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给公侯们卖粮食,之后又把粮食买回来,刘胜收的是铜钱,给的却全是金子; 平抑粮价的事结束之后,那些原本想要哄抬粮价的粮商们,却并没有被刘胜清算,反倒是子钱商人无盐氏,被刘胜莫名其妙灭了族! 对于无盐氏,袁盎先前也还想当然的认为:刘胜这是排除异己,借着粮食的事,把王美人的母族——长陵田氏的狗腿子给砍了。 但现在,袁盎都明白了······ “早在开太仓,给公侯们卖平价粮时,殿下就已经在为少府收回铜钱;” “之后抄没无盐氏,也仅仅只是为了过往这些年,无盐氏积攒下的数万万铜钱。” “——早在平抑粮价的事刚开始时,殿下,就已经在为钱的事做准备了······” ··· “十四岁······” “才十四岁啊······” “陛下十四岁的时候······” 看着眼前,正面带愁苦的端坐于上首,明明早就开始筹谋布局,此刻却摆出一副‘愁死我了’的架势,甚至还等着自己给‘出主意’的刘胜,袁盎只顿时晃了神; 袁盎想起二十多年前,当时的太子启十四岁时,吴王刘濞心爱的王太子刘贤,才刚被天降棋盘给砸死······ “袁大夫;” “袁大夫?” 心绪飞散之际,耳边传来几声低微的呼唤,将袁盎的心绪拉回眼前; 循声抬起头,见端坐于上首的刘胜,正颇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候自己‘出谋划策’,袁盎又微微一愣。 良久,袁盎才终于将飞散的心绪完全敛回; 但就连袁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看向刘胜的目光,莫名多出了些什么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刘胜并不清楚。 但刘胜依稀记得:在老爹刘启的面前,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中,都会带着这个东西······ “对于钱的事,臣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原本以为,陛下交代殿下的事,只是铸新钱,再让殿下铸的新钱,和各式旧钱并行于市;” “不曾想,陛下已经决定禁止民间私自铸钱,又让殿下着手,将如今流通于天下的各式杂钱,统一为某一种钱币······” ··· “确实像殿下所说:这件事,非常复杂,也需要非常小心。” “稍有差错,就会和太祖高皇帝年间的三铢荚钱一样,对整个天下,都造成非常久远的恶劣影响。” “这件事,殿下或许应该和精通此道的人,尤其是对有关于钱的事熟知利、害的人——如少府那样的人商议。” “另外,还应该多向太后、陛下奏请······” 确定刘胜早有预案,甚至早就已经开始着手去做这件事,袁盎自然也没多纠结,大大方方的表示‘这件事,殿下应该找专业人士谈’。 ——反正今天,袁盎和窦婴登门,也并非真的是为了这件事; 所以,袁盎最后又带上了一句:再和太后、陛下多请示请示,以表明自己‘一切都遵从太后、陛下吩咐’的态度。 对于袁盎这番表态所要表达的意图,刘胜自也是了然; 只佯装遗憾的叹口气,摆出一副‘中大夫没有良策,实在是太可惜了’的架势,便稍侧过头。 “表叔呢?” “对于钱的事,表叔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还是说表示也和袁大夫一样——也认为这件事,我应该多和皇祖母、父皇商议呢?” 先前,看着刘胜和袁盎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窦婴只觉心中一阵不是滋味; 待刘胜着毫无征兆的一问传入耳中,窦婴却又稍一愣,面带错愕的眨了眨眼。 和身旁的袁盎稍一对视,又回味一下刘胜方才的话,终于回过味来的窦婴,也只得面色僵硬的低下头,对刘胜稍一拱手。 “臣的看法,和袁大夫一样······” “这件事,殿下还是多向太后、陛下请教为好。” “只要是太后、陛下认为可行的办法,便都不会有问题的······ 烧退了,嗓子哑了。 但众所周知:码字是不需要嗓子的。 所以~今天两更(狗头) 但能写归能写,还是写的有点慢,这一章可能写了有五个小时······ 下一章应该在半夜了,请大父们多多理解。 · · · 最新消息:熬夜写了半章,身体有点遭不住,还是先去睡了。 明天应该能早点更新 (本章完) 第0246章 妾等,参见皇后~ 送走表叔窦婴、中大夫袁盎二人,终于不用再绷着假笑的刘胜,只不由得长松了口气; “呼~” 用力揉搓一下脸颊两侧,才让僵硬的脸部肌肉放松了些,刘胜索性一屁股坐下身,回想起方才,窦婴、袁盎二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态度。 “表叔窦婴~” “难堪大任呐······” ··· “倒是袁盎,颇不负‘老臣’之名?” “只可惜······” “唉~” “——人无完人呐~” “遍观朝野内外,凡是能叫得上名字的百官公卿,大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 “怎么用好这些人······” “啧啧;” “还有不少东西,要跟老头子学哟~” 满是唏嘘的发出一声感叹,兄长刘彭祖的身影,便也适时出现在了殿门外。 正要入内,却见刘胜长呼出一口气,又轻轻一拍大腿,顺势从座位上起身。 “兄长来了啊~” “——直接去甲观吧。” ··· “那个谁,夏雀啊~” “把这丙殿收拾收拾。” 如是说着,刘胜也不忘回过身,面带苦笑的指了指身后,那只能供人跪坐的筵席。 “跪坐这么久,实在是坐不住了······” “托少府做的椅子,昨日倒是送来了,只是没法放在这丙殿······” 刘胜苦笑一语,自惹得刘彭祖摇头一笑; 兄弟二人彼此打趣着,便朝太子宫的书房——甲观走去。 “做了太子,是不一样了哈?” “就连坐着的时候,都不愿意跪坐了?” “——嗨~” “——兄长早说呀~” ··· “——那个,夏雀啊~” “——去甲观,把给兄长备的椅子搬走。” “不、不是!” “谁说我不要椅子了?!” ··· ······ 说笑打趣着来到甲观,在高案两侧的椅子上分儿落座,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的靠在椅背上,又极为默契的发出同样一声呻吟。 “呃~啊~~~” “舒服······” 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柔软,再低下头,看看将手臂托起的扶手,刘胜面上,只一阵说不清的享受。 “我就想不明白了;” “——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就不能放在丙殿呢?”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听着刘胜又一阵‘老生常谈’的牢骚,刘彭祖也只呵笑着摇了摇头; 又照例宽慰刘胜几句,兄弟二人便很快说起了正事。 “长陵田氏那边,是个什么反应?” “无盐氏被抄家灭族,田蚡心里,应该不大痛快吧?” “王美人那边,应该也会有所举措?” 刘胜淡然发出三问,也惹得刘彭祖下意识将面色一肃。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再回想一番最近的见闻,才抬头望向刘胜。 “无盐氏的事,似乎是让长陵田氏有些惊惧;” “夏五月,长陵田氏已经放出消息:今年秋后,长陵田氏也还是和去年一样,不会从百姓手里收购粮食。” “坊间都说,长陵田氏,这是被无盐氏的事吓破了胆。” ··· “至于田蚡,最近往宫里跑的更勤了些,应该是在和王美人商议以后的事。” “——粮食的事已经办完了,阿胜接下来,要开始着手钱币的事。” “依我看,王美人这一次,也同样会有动作。” “只是具体会有什么动作,恐怕还需要再观望一阵,才能看出端倪······” 语调低沉的说着,刘彭祖面上神容,也不由带上了些如临大敌般的严峻之色。 刘胜倒是面色淡然依旧,只眉宇间,下意识带上了些许谈论正事时的严肃。 听兄长说完,便见刘胜若有所思地眯起眼角,食指指腹轻轻摩擦着下颌; 良久,才悠悠开口道:“长陵田氏,不是被无盐氏的事吓怕了;” “——而是想要借着‘秋后不收购粮食’的举动,给我制造麻烦。” “过去这些年,关中秋后收获的粮食,一直都有将近四成,会被长陵田氏,以及受田氏影响的诸田支脉买入;” “换而言之:关中的粮食生意,单只田氏诸脉,便独占四成······” ··· “去年,因为吴楚之乱的缘故,关中田亩大面积歉收;” “但即便如此,想要借此良机哄抬粮价、牟取暴利的商人们,也还是因为我主持平抑粮价,而最终没能得逞。” “去年的歉收,又让关中的田亩保留了不少肥力,今年的关中,几乎必定会丰收。” “如今,长陵田氏放出风,说今年会继续‘韬光养晦’,不会从百姓手里收购粮食,就等于是让关中的粮食生意,空出了四成的份额;” “去年的事,又本就让韦家粟氏、安陵杜氏等各路豪商,对粮食生意狐疑不定。” “再加上今年,关中很可能丰收,谷贱价低,生意不好做······” 说到这里,刘胜稍一挑眉角,给面前的兄长递去一个‘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 待刘彭祖迟疑不定的点下头,便见刘胜又稍呼出一口浊气,又继续说道:“至于王美人,当然会有动作。” “具体会有什么动作,其实也并不难猜。” “——长陵田氏暂时退出粮食市场,手里肯定会留有不少本钱;” “凭着这些在过去,能吃下关中四成粮食的庞大资金,王美人想要借母族田氏,在钱的事上做点文章,也绝不是难事。” ··· “但话又说回来:钱的事,也同样关乎宗庙、社稷的安稳,甚至比粮食的事,都还要更加重要。” “现如今,我已经名正言顺地住进了太子宫,母亲也已经住进了椒房殿;” “王美人就算有动作,应该也不敢太过火,顶多只是一些鸡鸣狗盗、背地里使坏的手段。” “——对王美人,我们留心注意一下便是;” “大可不必如兄长现在这样,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架势?” 说到最后,刘胜不忘如是发出一声调侃,惹得兄长一阵苦笑不止。 而刘胜这泰然不惊的淡然姿态,也让原本面色严峻的刘彭祖,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至于王美人······ “嗯?” “算算日子,今天的椒房殿······?” “——嗯。” “——正是今日。” · 未央宫,椒房殿。 比起过往这段时间,今日的椒房殿,只被一阵莫名庄重的氛围所笼罩。 至于原因,倒也并非是什么格外重要的事; ——今天,是宣明殿的程夫人、唐姬,以及绮兰殿的两位王美人,第一次以‘臣’的身份来椒房殿,拜见贾皇后。 如此大事,自是让才刚成为皇后不久的贾氏惴惴不安,虽坐在椒房殿正殿主位,却明显有些坐立不安。 而在贾夫人身侧,则是窦太后身边的大太监——长乐宫大长秋,正目不斜视的看向殿门外······ “皇后?” 任由贾夫人自顾自镇定许久,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那老太监便稍一俯身; 轻声一唤,却让端坐上首的贾皇后,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 又强自镇定好一会儿,才终是勉强坐稳了身。 “那,便召、召各位夫人吧。” 有贾皇后这句话,老太监才转过身,再次望向殿门的方向,稍直起身,又清了清嗓······ “皇后有令~” “宣,夫人程氏、良人唐氏,美人王氏讳娡、美人王氏讳儿姁(xǔ),入椒房觐见~~~” 随着老太监尖锐、沙哑的唱喏,早就于殿外恭候的几位夫人,这才在宫人的引领下次序入内。 最先走进殿内的,是住在宣明殿,生下皇四子刘余、皇五子刘非,以及皇八子刘端的程夫人; 紧跟在程夫人身后的,是生下皇十子刘彘的王美人,以及王美人的妹妹——生下皇十一子刘越、皇十二子刘寄,以及皇十三子刘乘的另外一位王美人:王儿姁并排走进殿内。 最后,才是生下皇六子刘发的唐姬。 看着眼前,这四张往日里相当熟悉的面孔,贾皇后下意识就要起身相迎; 待余光扫到自己身上,正穿着的那件亮红色冠冕,耳边又传来老太监极为刻意的两声轻咳,贾皇后才将起身的冲动按捺下去,稳稳坐在了上首主位。 “夫人程氏,诞鲁王余、江都王非,胶西王端~” 老太监一声唱喏,便是程姬独自上前,规规矩矩跪倒在贾皇后面前。 “美人王氏讳娡,诞胶东王彘~” “美人王氏讳儿姁,诞皇十一子越、皇十二子寄,皇十三子乘~” 又一声唱喏,王娡、王儿姁姐妹齐声上前,在程夫人身后一步的位置跪下身。 “良人唐氏,诞长沙王发~” 最后的唐姬,仅仅只是从先前的位置,上前一步,在王氏姐妹二人身后跪倒下来。 待老太监为贾皇后‘介绍’过四人的来历,四人又相继应声跪倒在地,贾皇后才终是稍点下头。 随后,便是四位妇人,对上首的贾皇后齐齐一叩首。 “妾等,参见皇后······” “惟愿皇后千秋万福······” “——免、免礼;” “——赐座。” 四人叩拜过后,贾皇后下开口道出‘免礼,赐座’四字,这场莫名有些尴尬的会面,才算是走完了所有的程序。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今日发生在椒房殿的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实际上,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叩拜、一还礼,便是君臣名分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一道法理程序。 在今日之前,即便贾皇后已经住进了椒房,也已经被窦太后正式册封为皇后,诸位夫人见到贾皇后,也还不能以君臣之礼跪拜; 而在今日这道程序走完之后,贾皇后才真正成为了程夫人、王美人姐妹,以及唐姬四人的‘君’。 就好比寻常人家,妾室被抬进门,要先给当家主母奉茶,并日日早晚请安一样——今日之后,贾皇后和四位妇人之间,便多了一道君臣、尊卑的名分。 如果再说的夸张一点:考虑到贾皇后‘后宫之主’的身份,在今日这道程序之后,这四位生下皇子的夫人,也将自此为贾皇后所‘拥有’。 且不论实际情况如何,最起码在理论上,贾皇后将自此具备对四位夫人的生、杀大权······ “事办完了,奴这便回长乐,向太后复命。” “来时,太后托老奴,给皇后带个话;” “——椒房殿,也需要任命一位大长秋······” 待四位夫人分而落座,又各自将不安的目光,撒向端坐上首的贾皇后,以及贾皇后身侧的老太监,老太监才终是再度侧过身; 对贾皇后如是道出一语,却惹得贾皇后颇有些惶恐的昂起头,惴惴不安道:“大、大长秋?” “我先前在广明殿,身边并没有信得过的宦者;” “不知这大长秋,能否由母后······” 不等贾皇后话道出口,那老太监便呵笑着摇了摇头。 “老奴来时,太后特地交代:这大长秋,非得皇后亲自任命不可。” “——大长秋,负责椒房殿上下大小事务,凡是椒房殿的皇后属官,都属大长秋掌管。” “太后托老奴转告皇后:任命大长秋,一定要慎重······” 言罢,老太监便朝贾皇后躬身一拜,随即转过身,又将那隐含警告的目光,撒向分坐于殿两侧的四位夫人。 “对于四位夫人,太后,也有交代。” “——皇后刚搬入椒房不久,诸般事务杂乱,尚未厘清。” “太后说,如果有人胆敢趁着这个档口,做一些欺瞒皇后,或是不利于皇后的事······” “诸位夫人,应该明白这样做的后果······” 意味深长的再对四位夫人丢下一番警告,老太监便迈着那宦者特有的步伐,小步疾走,朝着椒房殿外走去。 而在老太监离开之后,四位夫人也随之将迷茫的目光,撒向上首主位的贾皇后。 感受到投注于自己身上的四道目光,贾皇后只不可抑制的再次不安起来。 用了好大的力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再想想先前,太后、薄皇后给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已经住进太子宫的小儿子刘胜,以及被过继给‘薄夫人’的大儿子刘彭祖······ “诸位夫人,近、近来可好?” 纷乱的思绪,终化作这样一句问候,也让贾皇后不安的心,莫名其妙的安定了下来。 贾皇后,真的很紧张; 时至今日,贾皇后也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面貌,来面对眼前这四位女人。 在过去,眼前的四位女人,和贾皇后是平等的地位; 即便是品秩不及‘夫人’的王美人姐妹、唐良人,地位也并没有比当时的‘贾夫人’低到哪里去。 ——说是夫人、美人、良人,归根结底,也都只是妾室而已; 现如今,这四位夫人、美人、良人仍是‘妾’,而贾皇后,已经成为了‘妻’。 这样的地位变化,自是让本就谨小慎微、老实本分的贾皇后无所适从。 但在这一刻,贾皇后,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因为贾皇后知道:自己,必须端起皇后的架子。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自己疼爱的亲生骨肉······ “承蒙皇后挂怀,妾一切安好;” “只是余、非、发、端,都已封王就藩,去了关东。” “宣明殿一下就冷清了不少,只剩妾和唐良人······” 率先开口应答的,依旧是程夫人。 而在程夫人的回答之后,端坐上首的贾皇后,却是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 “嘶~~~” “呼~~~~~······” ··· “程夫人,也莫要太过愁苦。” “——皇子封王就藩,为国羽翼,是我汉家自太祖高皇帝之时,便延存至今的规矩。” “儿子们封了王、就了藩,便是成了人,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便是想念了,也只能强压在心底,再默默期盼陛下开恩,时不时召自己的儿子入朝,顺便来看看我们罢了······” 明显有些过于标准的一番宽慰,自是让程夫人微微一愣,又飞快的低下头,稍抹了抹那才刚挤出来的泪水,‘啜泣’着点下头。 便见贾皇后又稍呼一口气,望向贾夫人身侧的唐姬。 “唐姬也在宣明殿,平日里,多和程夫人说说话;” “如果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也可以到这椒房殿来找我。” “——在过去,我住在广明殿,和程夫人、唐姬都很是亲近。” “往后,虽然碍于身份,不能再如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但积攒下的情谊,也总还是在的······” 在和唐姬说话的时候,贾皇后的语调明显温柔了很多,也莫名少了些虚伪,更多了一分真挚。 对于生下皇子,却仍是‘良人’之身的唐姬,即便是过去,贾皇后也颇有些同情; 偏偏如今,唐姬唯一的儿子,也被封去长沙那湿瘴之地,自更是让贾皇后,对这位命苦的妇人感到心酸。 对于贾皇后的好意,唐姬自是诚惶诚恐,连道几声‘不敢枉顾上下尊卑’之类,才在程夫人的安抚下坐回了座位。 而在贾夫人的目光,从程夫人、唐姬所在的东席,移向西席的王美人姐妹时,殿内才刚趋于正常的氛围,也随即再次压抑了起来······ “二位夫人的儿子,年纪都还小;” “且除了彘,都还没到封王的年纪。” “往后,二位夫人要好好教导各自的儿子,教他们孝顺太后、孝顺陛下。” “如果有事,也可以来椒房殿找我。” ··· “如果实在不好意思来椒房,也大可托人,去寻太子······” 抱歉抱歉,起晚了。 半夜还有一更,天亮前肯定发出来。 烧退了,头不疼了,就是嗓子哑了,大家不用太担心。 也请大父们保重身体,尽量减少外出,不幸感染也要好好休息~ (本章完) 又烧了··· 坐在电脑前墨迹大半个晚上,莫名其妙鼻息发烫,眼珠子周围疼的根本不敢转? 一测,哦吼,又38了······ 写了3000,还差2000,睡醒补上发出来吧。 这个月欠的我都记着,大父们绝不用担心我赖账。 ε=(′ο`*)))唉 大父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这也太特么难受了······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又烧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47章 周亚夫,死期不远呐~ “贾氏······” “——唤皇后。” 当日午后,未央宫,绮兰殿。 带着妹妹王儿姁回到殿内,于织机旁的踏上坐下身,刚把方才,发生在椒房殿的事大致道出,弟弟田蚡下意识一声‘贾氏’,便惹得王美人眉头稍一皱。 “宫中人多口杂,皇后又才刚得立,正是风声紧的时候;” “往后,要多注意着些,千万不要再‘唤错’了。” “须知宫中,祸,往往便是从口而出······” 被王美人明里暗里警告一番,田蚡也只得讪讪低下头; 嘿嘿僵笑好一会儿,才改口再道:“皇后今日,倒是和往日颇有些不同?” “若是照往日的性子,皇后怕是要吓的根本坐不住,反要把程夫人、唐良人,还有阿姊几人,都请上主位;” “未曾想今日,竟还真端起了皇后的架子,还像模像样的做起了交代?” 见弟弟改了口,王美人刚皱紧的眉头随即便松开了些,但面上神情,却仍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阴郁,和忧愁。 和身旁的妹妹王儿姁稍一对视,待见妹妹也带着期盼的目光,等着自己‘指点迷津’,王美人才神情阴郁的深吸一口气; 思虑片刻,又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照皇后的性子,是断然无法端起这架子的。” “想来,是薄夫人在一旁提点,再加上有太后指点迷津······” ··· “唉~” “——皇后的性子,不像栗姬那般刁蛮;” “太子的脾性,也不比临江王儒弱。” “再加上这对母子,已然是得了太后庇佑~” “往后的事,我们得从长计议了······” 五味杂陈的一番感叹之语,只引得一旁的王儿姁、田蚡二人面上,也随之涌上一抹淡淡的忧虑之色。 王儿姁倒还好些,毕竟争夺储位的不是自己的儿子,就算感到担忧,也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姐姐,以及自己可能受到姐姐牵连而担忧; 与王儿姁这颇有些复杂的忧虑相比,田蚡的担忧显然更纯粹——一副愁苦万分的模样,愣是比王美人,都还要再焦急不止一丁半点。 至于王美人,虽然脑子已经快乱成了一团浆糊,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最起码的镇定之色。 面沉若水的低着头,面色变换的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终是抬起头,再呼出一口浊气; 而后,便将暗含苦郁的目光,洒向身侧的妹妹王儿姁。 “近些时日,陛下来绮兰殿,似是来的没以前勤快了?” “莫不是儿姁,在陛下面前说错了话,触怒了陛下?” “还是······?” 见姐姐问起自己,王儿姁只赶忙摇了摇头,忙不迭开口道:“不曾!” “自妹妹生下乘儿,陛下便很少再来看我母子了。” “也就是当天,陛下来看了看,给乘儿起了个名字;” “之后不久,就是立皇后、立太子······” 若有所指的道出一语,王儿姁便幽怨的低下头去,似乎也同样为天子启‘不常来看自己’而感到担心。 但王儿姁话里的意思,王美人、田蚡姐弟二人也听得明白; 自打立了贾皇后、刘胜母子,天子启似乎就在有意识的减少来绮兰殿、来看‘小王美人’——王儿姁的频率。 而这个发现,无疑是让王美人、田蚡姐弟二人本就不算愉悦的神情,只肉眼可见的又郁闷了一分。 ——对于天子启‘独宠某人只维持数年’的性格,王美人当然早有所知; 也正是因此,王美人才会趁着自己即将失宠、天子启对自己的独宠即将‘过期’的紧要关头,将妹妹王儿姁接入宫中,并伺机送上了天子启的御塌。 王美人想的很明白:单凭自己,是很难将天子启的心,长久留在绮兰殿的。 既然靠自己不行,那靠妹妹达成目的,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毕竟这老话说得好:肥水,他不留外人田嘛; 与其便宜宫里其他的狐媚子,尤其是那些摸不清来路,也未必能掌控的外人,倒不如就由自己的妹妹,把天子启的心继续留在绮兰殿。 就算不能永远留住,也至少能多留几年,能留多久是多久了。 只是王美人万万没想到:天子启对妹妹王儿姁的宠爱,居然只维持了这短短几年; 第三胎才刚生下没多久,天子启,便已经有了‘不再宠爱小王美人’的预兆······ “想来,是因为乘儿刚出生不久,妹妹身子还弱;” “陛下也忙于国事,才没能抽出空······” 强笑着安慰妹妹王儿姁一番,又对满是幽怨的妹妹温笑一点头,王美人便从座位上稍站起身。 “妹妹刚生育不久,又不畏凉风去了椒房;” “乘儿,当也饿了。” “妹妹还是回去看看乘儿,再好生歇着,养养身子吧。” “这些事,我和阿蚡商量便是了······” 淡然一语,自是惹得王儿姁糯糯一点头,起身对姐姐王美人稍一福身,便由一旁的宦官搀扶着,朝着绮兰殿内的另一座殿室走去。 也就是在王儿姁的身影,从殿门外消失的同一时间,王美人、田蚡姐弟二人的神容,只不约而同的‘唰’的一下沉了下去。 “阿姊;” “这‘小王美人’,似乎并不很关心彘儿的事阿?” “瞧这样子,要不是陛下来绮兰殿来少了,怕是连皇后、太子的事儿,这‘小王美人’,也未必会往心里去?” 弟弟田蚡颇有些不忿的一番牢骚,却只惹得王美人面沉若水的坐会座位,又缓缓点下头。 “也算是人之常情。” “——毕竟是为陛下,连续生下三个儿子的‘小王美人’嘛;” “换了谁,能连续生下三个皇子······” ··· “呵;” “上一个连续生下三个皇子的姬嫔,可才刚在长乐宫内‘病重暴毙’······” “也不知这‘小王美人’,能不能像那栗姬一样,活到三个儿子长大成人?” 同样有些不忿的阴阳怪气一番,王美人很快便将注意力,从自己的妹妹王儿姁身上移开。 当说起正事时,王美人那方才还有些郁愤的神情,也瞬间恢复到平日里,那处变不惊的极尽淡然。 “陛下往后,应该不会再常来绮兰殿了;” “广明殿的母子,也都各自有了归宿。” “——过去的贾夫人,如今已贵为皇后;” “曾经的皇九子,如今也已是嫡皇长子、嫡长太子。” “老七彭祖,和薄夫人住进了北宫;” “等过几年,太子储位稳固,老七就会去做赵王。” “等陛下百年,薄夫人,也会跟着老七一起去邯郸,做老七的赵王太后······” ··· “都有归宿了阿~” “就连废皇后,都有了‘赵王太后’这样,让人不曾料想到的归宿。” “但我、我儿彘的归宿,又会是什么呢?” “——胶东王、胶东王太后?” “还是如今的临江王,以及,已经‘病重暴毙’的栗姬呢······” 以一种无比淡然的语气,到处这本该是惆怅、感概的话语,王美人望向弟弟田蚡的目光,也隐隐带上了些许警醒。 “我母子,倒还好些。” “毕竟再怎么说,彘儿,也终究还是太子的弟弟,是陛下的血脉骨肉;” “——顶天了去,也就是我一条命,便足使我儿性命无忧,安乐一生。” “但兄弟,应该还没忘记吧?” “栗姬、临江王出事之后,第一个死的,可就是栗氏······” 满是深意的一语,只惹得田蚡稍一愣。 颇有些惊诧的抬起头,见姐姐望向的目光中,竟已隐隐带上了一抹警告,田蚡思虑再三,终还是摇头一笑。 “阿姊,实在是多虑了······” “阿姊的妹妹,是因为自己为陛下生下了皇子,又和姐姐同为‘美人’,才会生出自己的念头;” “但弟弟和阿姊,可是向来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 “之前粮食的事,弟弟虽然没有插手其中,但也早就被太子盯上了;” “事后,太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无盐氏阖族破亡,说到底,也还是在敲打我。” “别说弟弟和阿姊、和彘儿荣辱与共了;” “——就算弟弟我,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商人子弟、别无长处的‘长陵田氏’子侄,恐怕,也很难得到太子的宽恕。” “事已至此,弟弟又怎么会背弃阿姊、背弃彘儿?” 毫不做作的说着,田蚡也不由一阵苦笑摇头,似乎是因为姐姐怀疑自己,而感到非常无奈。 见田蚡这般架势,王美人也适时一笑,又颇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去。 “兄弟这么一说,倒是我这做姐姐的不是······” “唉~” “实在是近些时日,儿姁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弄得我,都有些草木皆兵了······” 听闻此言,田蚡也只呵笑着摇摇头,稍叹一口气,便又反宽慰起姐姐来。 “小王美人的事儿,阿姊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毕竟再怎么说,这进了宫的女人,便万事都得为自己考虑。” “再近的血亲,在宫里也比不上陛下的恩宠;再亲的手足,也比不上自己怀胎九月,为陛下生下的龙子凤孙。” ··· “阿姊和小王美人,确实是一母同胞,就连小王美人入宫,都是因为阿姊的缘故。” “但说到底,如今的小王美人,也已经为陛下生下了皇子,假以时日,也至少是个王太后的尊仪;” “既然是宫里的女人,那为自己、自己的儿子考虑,便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至于和阿姊之间的手足情谊,小王美人,怕也是顾不上了······” 温声细语的一番宽慰,也让王美人愁云满布的面庞之上,稍涌上些许笑意; 本就只是试探,得到田蚡如此反应,王美人自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姐弟二人接下来的话,也才终于恢复到往日,那彼此绝对信任的氛围。 “粮食的事,太子办的很漂亮。” “——无妨;” “——我长陵田氏,自太祖高皇帝之时,便执关中粮食牛耳,至今足有五十载。” “——只要我长陵田氏不再出手,关中的粮食,也有的是让太子头疼的地方······” “嗯~” “小心着些;” “别再被抓住把柄。” “——弟明白······” ··· “接下来,太子要着手钱的事。” “你有什么打算?” “——这件事,还需要阿姊,再多探探消息。” “——摸清太子那边,是个什么章程,弟才好着手应对······” “好。” ··· “太子那边,我会去探。” “只是还要兄弟,为我筹备些礼物······” “——阿姊的意思······” “——馆陶公主?” “嗯。” “这消息,也只能从馆陶公主那里探。” “馆陶公主的门,空手又进不去······” ··· 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片刻,姐弟二人便已经有了盘算; 只是对于太子刘胜,姐弟二人,却明显仍有些顾虑······ “听说丞相,至今都还对陛下立皇九子为太子,而心怀不满?” “如果咱们从丞相身上着手······” 田蚡试探着道出一语,只惹得王美人面色稍一紧; 短暂的思虑过后,却也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丞相那边,我们还是不便插手。” “静观其变吧~” “如果丞相最终如愿,我们可坐收渔翁之利,自是再好不过;” “但立小九为太子,是陛下主动提出,又有太后点头答应的事。” “——现如今,册立太子、敕封皇后的诏书都已经颁下,太子、皇后,也都各自住进了太子宫、椒房殿。” “就算对此感到不满,恐怕丞相,也根本无法改变陛下的心意。” “反倒是丞相自己······” 若有所思地说着,说到最后,王美人本还有些迟疑不定的语调,也已莫名带上了些许笃定。 “——丞相,是在玩火自焚。” “当年,老丞相那般威望,又出于公心,尚且没能迫使陛下退让;” “如今的周丞相,远老丞相远矣,和陛下之间的分歧,又是册立储君这种‘非人臣所能置评’的事。” “陛下,绝不会退让的。” “周丞相最好的结果,也顶多是步当年的北平侯之后尘,罢相归家;” “若冥顽不灵,陛下再一狠心,怕是连性命······” 满是惆怅,就好似周亚夫已经罢官免爵、被压上法场的唏嘘语调,只惹得田蚡顿时一愣! 满是惊异的愣了好一会儿,才难掩差异的瞪大双眼,望向身前不远处的姐姐王美人。 “还不至于如此之地吧?” “毕竟再怎么说,丞相周亚夫,也是平定吴楚之乱的功臣呐!” “又是绛武侯周勃的儿子······” “——正是因为他周亚夫,是周勃的儿子。” 不等田蚡说完,王美人便毫不迟疑地道出一语,将田蚡还没道出口的话,又原封不动的原路塞回了肚中。 “正是因为他周亚夫,是绛武侯周勃的儿子,陛下才更不可能放过他。” “——一来,平灭吴楚,确实是周亚夫的功劳;” “但陛下拜周亚夫为相,本就是为了卸兵权,让周亚夫从‘太尉’的位置上,合乎情理的下来。” “至于平灭吴楚的功劳,往好了说是功劳,往坏了说,那就是催命符。” “正所谓:功高震主,难得相安无事······” ··· “二来,周亚夫插手的,不是丞相,甚至不是人臣应该插手的事。” “自古以来,册立储君太子,都是君主一言而决;” “周亚夫却自恃功高,又借着自己丞相的身份,再三对陛下表达不满,又几度再提‘立嫡立长’。” “如此不知轻重的举动,便是宽仁如先帝,恐怕都很难宽恕。” “更何况陛下,从不曾以‘宽仁’的面目示人······” ··· “其三:周亚夫,是绛武侯周勃的儿子。” “当年,先帝自代国来长安,入继大统之时,绛武侯周勃、曲逆献侯陈平二人做的事······” “——在周勃之后,周亚夫能显赫,已经是先帝仁慈,对周氏一族百般宽仁;” “但对周、陈二族做过的事,汉家的皇帝,永远都不会忘记······” 说到最后,王美人的面色只再度沉了下去,不忘面带忧虑的望向田蚡,再三提醒道:“最近这段时日,离周亚夫远些。” “便是在路上碰到,也尽量绕着走,能不打招呼,就最好连招呼都不要打。” “——应该要不了多久,周亚夫便要‘退位让贤’,让出丞相之位了。” “只要让出丞相之位,周亚夫,恐怕便是死期不远······” 听闻王美人这颇有些‘危言耸听’的话,田蚡也不由疑虑重重的低下头。 即便不愿意相信,过去这些年的经历,也使得田蚡确信:既然连姐姐都认为周亚夫‘死期不远’,那周亚夫,只怕真的是活不久了。 只是······ “退位让贤?” “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周亚夫做丞相,这还不到一年阿?” 仍有些不敢置信的一语,却引得王美人一阵苦笑摇头,看向田蚡的目光,也不由带上一抹若有似无的唏嘘,和惆怅。 “兄弟,还是不了解陛下阿······” “——莫说周亚夫,才做了一年丞相;” “便是这丞相之位,周亚夫才坐了一天,陛下该免,也还是会照免不误······” ··· “不信?” “那兄弟,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就赌明日朝议结束,周亚夫,还是不是我汉家的丞相。” “如何?” 昨日高烧不退,最高40.1(哈人······) 今天退到38.5了,赶紧起来写点。 这一章写了4个小时,目前状态还行,现在开始写第二章,不出意外的话,2点能发第二章。 呼~~~ 谢谢大父们的关心,以及对竖子的宽容、理解。 竖子血狸奴,谨谢!!! (本章完) 第248章 实在忙不过来,就少去北营嘛~ 对于王美人,和弟弟田蚡之间的赌约,长安朝堂内外,自然是无人知晓。 但如果有人知道,那肯定会对王美人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一句:夫人虽是女儿身,却也足称巾帼不让须眉! 这当然不是因为次日常朝,周亚夫真的如王美人所说的那般,毫无征兆的跌下丞相之位。 而是因为这一日的常朝,早在天还没亮、百官公卿还在宫门外等候时,便由内而外透着古怪。 尤其是在宫门开启前,出现在周亚夫身旁的两道身影,让整个长安朝堂,都嗅到了一股莫名另人心悸的味道······ · 天子启新年四年,夏六月二十五。 离朝议正式开始的卯时(早五点),还有小半个时辰; 即便是开宫门迎百官入内,也还有几柱香的功夫。 虽是炎炎夏日,却好在天还没亮,提前赶到宫外等候的公卿百官,也难得可以享受这片刻清凉。 宫门之上,禁军武卒披坚执锐,昂首挺胸,默默等候着身后的未央宫,传出‘宣百官入宫’的命令; 宫门之外,百官公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着、交谈着,再时不时和熟人拱手见礼,再互相问候一番。 和过去每一次常朝日相比,今日,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至少在那两道身影,在众人讳莫如深的目光注视下,朝最靠近宫门处的周亚夫走去之前,今天的一切,都和往日一般无二······ “丞相安好。” 低沉有力的一声轻呼,将恭候与宫门外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了丞相周亚夫周围; 听闻身后传来的呼唤,本捧腹站在宫门外,面朝宫门‘闭目养神’的周亚夫,自也循声回过身。 待看到出声那人,以及那人身旁的另一人,周亚夫本就绷着的脸,只瞬间再添一丝疏离。 “晁内史;” “陶大夫。” 见面前的晁错、陶青二人对自己拱手行礼,周亚夫也只得不情不愿的抬起手,敷衍的对二人回上一礼; 正要回过身,再次面向宫门做‘绝世高手沉思’状,却见晁错莫名嘿笑一声,又抬手指了指身旁的陶青。 “如果不是陶大夫托请,我是不会在朝议之前,来找丞相交谈的。” “毕竟朝野内外人尽皆知:周丞相大公无私,凡是朝中公卿百官,只要不登相府,便断难见到丞相当面。” “于情于理,都应该到相府寻丞相,而不是在这宫门之外,当着公卿百官的面;” “只是过去这段时日,陶大夫屡屡登门,却都没能在相府见到丞相。” “——据门房说,丞相上一次到相府办公,似乎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了?” “呵······” “丞相忙于国事,竟忙的接连两个多月,都没能抽出空去趟相府;” “偏偏有些事,又非要丞相知情不可,陶大夫却根本见不到丞相,实在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这才托我这个厚颜无耻的人,找丞相当面问问······” 带着温和的笑容,道出这番任谁都挑不出错的话,晁错不忘再腼腆一笑,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也稍带上了些许尴尬。 而在周亚夫、陶青、晁错三人不远处,凡是离得不远的百官众人,则都纷纷竖起耳朵,佯装低头思考的模样,脚下却朝三人的方向小心挪出几步。 ——早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之时,太尉一职不常设,只在必要时临时任命,就已经成为了汉家君臣的共识; 在这个前提下,汉家的‘三公’,往往指的仅仅只有常设的其他两个位置,即丞相和御史大夫。 至于内史,虽是九卿,却又掌握着‘全掌关中事务’的滔天权柄,甚至被坊间私下戏称为‘关内相’! 虽然汉九卿之首,理论上仍是主掌礼教、祭祀的奉常,但论权柄和实际地位,如今汉室真正意义上的九卿之首,还当是内史无疑。 而现在,在等候于宫门外的人群中,最靠前的位置,如今汉家仅有的两位三公——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陶青,以及实际意义上的‘九卿之首’——内史晁错,似乎有些事要商谈? 毫不夸张地说,这三人聚在一起,别说是朝臣百官了,就算是天子启见了,恐怕也得竖起耳朵听听:这仨人在聊些什么。 对于逐渐朝自己缓慢汇集过来的百官,周亚夫倒是并不很在意; 听闻晁错这一番夹枪带棒,隐隐在指责自己‘不在相府上班’的话,周亚夫也只漠然昂起头,豪不心虚的望向晁错。 “我是武人出身,一向不习惯那些繁文缛节;” “需要由相府拍板的公务,晁内史和陶大夫,可以直接去找丞相长吏。” “实在需要我亲自经手,也可以送到府上,我闲暇时自会过目。” “——这些事,我早就向陛下禀奏过了,陛下也是同意了的。” “二位如果有意见,大可直接向陛下去提。” 不顾百官公卿当面,言辞极为强硬的给出如是答复,周亚夫便自顾自回过身去,背对着百官公卿,包括晁错、陶青二人,继续朝着未央宫北宫门——司马门的方向‘闭目养神’起来。 而在周亚夫身后,晁错却只与陶青稍一对视,便似笑非笑的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晁公······” “——不急~” “——朝议,还没开始呢······” · “禀陛下; 备盗贼都尉禀奏:去岁年初,吴楚七国之乱后,弘农郡东几县有流寇出没; 至今年开春,弘农郡有半数县、乡地方,以流寇作乱之事上奏,请求朝堂调备盗贼都尉前去清剿。 自春三月中旬至今,弘农郡已呈奏疏足有十七道,就连地方县令、尉,乃至乡三老,都曾有类似的奏疏呈上。 只是相府至今没有行文送到,备盗贼都尉有心清剿流寇,也至今只能待命······” 卯时正,朝议正常开始; 天子启照例出现在宣室殿,端坐于上首御榻之上,听取百官公卿有关国事的汇报。 太子刘胜也一如过去这段时日,每一次常朝、朔望朝,规规矩矩坐在公卿班列最靠前的位置,如一尊泥塑雕像般,一言不发。 而朝议的内容,从第一个议题被提出开始,几乎所有的问题,都直指已经为相近一年的丞相:条侯周亚夫······ “弘农郡的流寇~” “呵;” “——去年秋天,梁王入朝的时候,就曾在太后身边说起过;” “就连梁王的车架,都险些在来长安的路上,遭遇这伙流寇的劫杀。” “这都快过去一年了,没想到这伙流寇,居然还在弘农流窜······” 在第一个议题,被一名六百石的采风御史道出之后,天子启只摇头苦笑着起身,又有意无意的侧过头,看向朝臣班位首席。 见周亚夫丝毫不为所动,又见天子启再摇头一笑,随即昂起头,淡笑着望向朝臣班位靠中间些的位置。 “这件事,是备盗贼都尉的不对了。” “——丞相入主相府,还‘仅仅’只是短短一年前的事;” “对于相府应该处理的公务,恐怕丞相,都还没来得及熟悉。” “既然丞相没能给出答复,为什么不直接请示朕,或是去找太后呢?” “任由弘农郡的流寇肆虐至今,残民、害民,难道不是备盗贼都尉失职吗?” 随着天子启这似乎是在指责、问罪,实则却听不出丝毫严苛之意的话语,朝臣班列之中,也早已走出一位腰系银印的中年男子,面带羞愧的跪倒在殿中央。 而在这名男子站出身的一刹那,跪坐于东席首席,努力完成自己‘观摩学习’任务的太子刘胜,竟看见天子启的目光中,隐约闪过了一抹异样的光芒······ “嗯?” “备盗贼都尉······” “老爷子,这是想······” 不等刘胜想明白个中利害,天子启淡然一语,便算是为此事拍板定案。 “着:备盗贼都尉,即刻调动麾下备盗卒,清剿弘农流寇。” “——限秋八月初一日之前,务必要剿灭弘农境内的所有匪盗、贼寇之流!” “之前的过失,就先罚备盗贼都尉半年俸禄,作为告诫,再以剿灭贼寇一事,许备盗贼都尉戴罪立功。” “若清剿弘农贼寇不利,两罪并罚,从重惩处。” 低沉的话语声,惹得殿内众人只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稍一回味天子启方才的话,又各自稍松了口气。 备盗贼都尉,是太祖高皇帝立国之前,萧何萧相国为了改善关中的治安状况,特意向太祖皇帝刘邦请求设立的职务。 当时,尚还是汉王的高皇帝,才刚从汉中‘还定三秦’; 在关中连屁股都没坐热乎,便又马不停蹄的东出函谷,集各路诸侯兵马,和霸王项羽玩起了‘楚汉争霸’。 而被刘邦丢在身后,全权交由相国萧何治理的关中,却因为曾经存在过的三秦三王,即雍王章邯、塞王司马欣、翟王董翳的缘故,面临着极为严峻的治安隐患。 ——太祖高皇帝还定三秦,仅仅只是击败了这三王的主力,却并没顾上肃清这三王的残存势力; 于是,萧相国便请求太祖高皇帝,设立‘备盗贼都尉’一职,专门负责荡清流窜于关中各地的三王余孽,以及占山为王的草寇、贼盗之流。 经过连续几年的高压打击,关中的治安状况明显好转,绝大部分草寇、匪盗都被肃清,关中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生产秩序; 完成历史使命的备盗贼都尉,也自太祖高皇帝时起,从设立之初时‘位同九卿-中二千石’的地位,次序降到位比九卿-真二千石、位比郡守-二千石; 到如今,曾位高权重的备盗贼都尉,更是沦为了位同都尉-比二千石,属中尉下辖,与中郎将平级的小衙门。 这也不难理解:老鼠没了,狸猫就可以休息了。 但老鼠不会永远消失,所以狸猫也还是得养在家里,只是不用再像过去那样顿顿喂肉罢了。 说回现在,汉家立国已有近五十年,且不论关东如何,最起码关中,已经少有匪盗、贼寇作祟的事发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天子启下令备盗贼都尉倾巢而出,去清剿弘农郡那百十来个乌合之众,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但天子启对此事的处理结果,却让百官公卿都不由失了神。 “陛下居然连句诫勉的话,都不同丞相说吗?” “这件事说到底,是丞相的过错啊?!” ··· “难道陛下,是不想对丞相太过严苛?” “又或是······” 相较于仍有些迷茫的公卿百官,在殿侧‘冷眼旁观’的刘胜,此刻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而事态接下来的发展,也印证了刘胜的猜测。 ——天子启,真的是个非常合格的‘天子’; 尤其还是极为合格的刘氏天子······ “除了备盗贼都尉,还有什么事,是需要由百官共同商议的吗?” “如果有的话,都说出来吧。” “如果没有,那诸公去向太后请过安,便各自回属衙办公。” 有先前那御史,拿备盗贼都尉的事打了头阵,又有天子启这一声‘鼓励’,朝臣之中,只应声又站起好几道身影。 “治粟内史左丞令有奏!” “匠作少府右丞令有奏!!” “太仆大厩令有奏!!!” ··· “廷尉正监······” “典客丞······” “宗正丞······” ··· “卫尉······” “郎中令······” “奉常·········” ··· ··· ······ 随着一道道身影,从周亚夫所在的朝臣班列,也就是西席各处位置‘拔地而起’,殿内朝臣百官本还算淡然的神情,只不由自主的涌现出些许惊疑。 就连跪坐于东席首位,已经连续六、七次朝议没有开口,始终谨记天子启‘多看多听、少说少动’之教诲的太子刘胜,看着殿内这接连站起的十几道身影,面上也难得表露出些许诧异。 “霍~~~!” “下这么大本钱?!” “九卿有司,这是都码齐了?” ··· “旁的也就罢了;” “宗正和奉常,掺和个什么劲儿啊?” 便是在刘胜这些许疑惑不解、天子启不动神色的眼神鼓励,以及公卿百官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次序从朝班中站起的那十几人,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诉说起过去这段时间,丞相府的花样‘不作为’。 内史说,关中夏天本来应该清理各地水渠,需要相府批准从国库拨款; 少府说,粮食的事还有很多后续工作要做,需要相府配合; 太仆又说了:今年马政的经费,已经快用完了,需要相府将明年的马政经费,提前一两个月从国库调拨出来。 ··· 廷尉是有死刑犯,因为天子启大赦天下而被赦免,需要相府复核; 典客是想多申请一笔经费,用来培养南越、闽越等临难诸国,曾送来长安的质子; 宗正则想招一批官吏,需要相府批准。 ··· 卫尉想申请更新武器装备、郎中令想申请几个人事调动、奉常则是要申请经费,为太庙、高庙添几件祭器······ 说来说去,众人各有各的说法、各有各的说辞,九卿有司署衙,都各自有事被耽搁; 可若是把这些话提炼在一起,其实,也就是一句话······ “唔······” “居然有这么多事,都因为相府的缘故,而被耽误了啊······” 在那十几人各自道出相府,尤其是丞相周亚夫本人的‘罪证’之后,宣室殿内,足足安静了有半柱香的功夫。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跪坐于西席首位,仍看不出丝毫窘迫的当朝丞相:条侯周亚夫身上。 而天子启,却是在漫长的‘思虑’‘纠结’之后,才颇有些‘不情不愿’的侧过身。 有那么一刹那,御榻上的天子启,和落座与东席首位的太子刘胜——父子二人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中,闪过同样一抹凶光! 但很快,那抹凶光就好似流星,也如同父子二人对周亚夫的愧疚般,一闪而逝······ “如果是这样,那丞相,可实在是让朕难办了啊······” “若只是一两件事,那朕倒还能理解;” “——毕竟丞相日理万机,甚至还要抽空去北营,替朕瞧瞧我汉家的子弟兵。” “偶尔有一两件公务漏忘,也当属情有可原。” “但如今看来,丞相为相这一年多的时间,似乎······” “呵;” “似乎,还没能熟悉相府,以及自己的职责所在?” 面色颇有些‘为难’的道出一语,见周亚夫作势就要起身,天子启只赶忙再道:“实在忙不过来的话,丞相,大可少去几趟北营嘛~” “啊?” “——朕瞧着,北军的将士们,对我刘氏、对我汉家,依旧还是忠心耿耿;” “就算没有姓‘周’的公侯元勋,替朕去视察、督促,北军上下八部校尉、一万六千多将士,也断不会因为受谁人蛊惑,就冲入这未央宫,将朕掳了去??” ··· “丞相认为呢?” “丞相认为,朕说的这番话,有没有道理呢???” 嗯··· 前两天都夸下海口要两更,都被仁慈的大父们劝去睡觉了 自己也确实试了一下,熬夜写不了多少不说,第二天还接着烧。 所以还是听从大父们的告诫,转阴之前先一更。 今天写完,我这就去睡觉啦。 明天早点起,如果不发烧不腰疼眼睛也能睁的开,就能早点开始写,上午下午各一章,应该就能2更了。 今天这章花了四个半小时,主要是腰疼的不行,写一会儿就要躺下歇一会儿。 大家多多见谅。 晚安晚安~~~~ (本章完) 第249章 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天子启明显意有所指的‘玩笑话’,自是让殿内百官朝臣讳莫如深的低下头,纵是有再大的好奇心,也不敢再将八卦的目光,洒向朝班首席的丞相周亚夫。 但朝臣百官不敢,并不意味着坐在周亚夫对侧的太子刘胜,也不敢将幸灾乐祸的目光,洒向面色已经呈猪肝色的周亚夫······ “嘿;” “周亚夫啊周亚夫~” “嘿嘿······” 好整以暇的昂起头,看着对侧的周亚夫,在独属于丞相的席位上,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刘胜只觉心中一阵莫名的畅快。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佯作思虑片刻,终还是寓意不明的笑着一摇头,又悠然发出一声短叹。 “看来,一年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啊······” “还是要多给丞相一些时间,才能理顺相府的事务。” “——但相府,是佐朕厘治朝政、处理国事的要害之地;” “如果继续任由相府,因为丞相‘不精政务’,导致九卿有司政务堆积,时日一久,肯定是要出问题的。” “万一耽误了些,呃,不该耽误太久的事······” “嗯······” ··· “这样吧;” “从今天开始,开封侯,多往相府走走吧。” “——好歹也被坊间,尊称一声‘亚相’~” “丞相办不了的事,就劳开封侯多上上心。” “至于御史大夫的本职工作,便由内史分担一些,也算是提前熟悉熟悉······” 面色如常的如是做下指示,又耐心的等陶青、晁错二人起身领命,天子启才略带惆怅的缓缓一点头; 片刻之后,又冷不丁侧过头,如哄骗儿孙的老者般,温颜悦色道:“如此,丞相可满意?” “朕如此安排,丞相可还有什么难处?” “如果有,大可直接提;” “可若是没有,丞相,可就要给朕一个准日子了。” “——到底还要多久,朕才能指望自己的丞相,能像个‘丞相’一样,把相府打理的井井有条,诸般政务畅通无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再找几个公、卿兼任‘副丞相’,才能勉强保证相府,不会让有司署衙的政务堆积,从而耽误朝政???” 随着天子启一句句话道出口,周亚夫本就涨红的面色,只肉眼可见的趋于深红; 到最后,天子启问出那句‘啥时候才能指望你?’时,周亚夫更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羞愤,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恶狠狠瞪了眼身侧,正幸灾乐祸的看向自己的御史大夫陶青; 又莫名其妙的白一眼对席,等着看自己乐子的太子刘胜; 再回味着方才,天子启口中道出的一句句诛心之语······ “臣武人出身,本就不熟于政务!” “这丞相,也是陛下要臣做的,臣从来都没想过要做丞相!” “——去年,臣就曾以此婉拒陛下,是陛下非要劝,臣才无奈领命!” “既然臣这个丞相,已是惹得朝野内外怨声载道,那也不劳陛下,为臣感到为难了!” “还请陛下另择贤良,担任丞相的职务吧!” 怒气冲冲,甚至还有些委屈的道出这番话,便见周亚夫愤愤不平的朝天子启一拱手; 嘴上虽说着‘请陛下另外找人做丞相’,但从周亚夫的神情当中,却根本看不出辞官该有的羞愧、惶恐。 向天子启拱手行过礼,便侧过身,面到怒色的朝刘胜冷哼一声,又冷然一拂袖,自顾自坐回了座位之上。 一副自己没有任何过错,一切都是刘胜从中作祟的架势,也惹得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的看向左右; 唯独御榻之上,天子启方才还如沐春风的笑容,在周亚夫这明显有些言不由衷的怨怼之后,‘唰’的一下沉了下去。 “照丞相的意思,倒是朕错了?” “——以条侯为相,是朕识人不明,所托非人?!” 阴恻恻一句‘倒是朕错了?’,惹得殿内朝臣百官下意识抬起头! 正要起身,齐声喊出一句‘陛下怎么可能会错’,又听到后面那句话,众人又身形一滞,进退两难般愣在原地。 天子启错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汉家的天子,是绝对不会错,也是绝对不能错的! 就算有错,也是这个世界的错! 但话又说回来:周亚夫这个丞相,究竟是不是天子其‘识人不明’······ “唉······” “自太祖立汉,至今凡五十载,相府从未曾有过今日这般,诸事不通的情况发生啊······” “——就连平阳侯为相,连续宴饮三个多月的时候,相府也仍是有条不紊;” “但条侯做了丞相······” 如是想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还是将举棋不定的目光,洒向御阶上方。 对于周亚夫这个丞相,朝野内外,可以说是人均‘颇有微词’; 但碍于周亚夫担任丞相,是挟平灭吴楚的泼天大功,从太尉转任为丞相,朝臣百官就算是心怀不满,也没人真的敢说什么。 而现在,天子启毫无征兆的发难,明显是要改变这个现状; ——因为周亚夫为相,而导致相府混乱不堪,朝堂政务冗积,不能按时得到处理的现状。 只是在周亚夫方才这番表态之后,这个情况究竟要如何改变,就要看天子启,究竟想要什么了······ “太子臣刘胜,禀奏父皇~” 唰! 沉默中,东席前方响起一声嘹亮的呼号,惹得殿内公卿百官齐齐一侧目;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刘胜那面带笑容,对天子启拱手行礼的谦逊身影。 包括西席首座,仍是一副谁都欠自己钱的模样的周亚夫; 自然,也包括端坐于御榻之上,面色已经彻底沉下去的天子启······ “太子,有话要说?” “——如果是为丞相求情,那就不用说了!” “朕再如何,也不至于容不下自己亲自任命,又告庙祭祖而拜的丞相。” 嘴上虽是这般说着,天子启暗含愠怒的目光,却仍不住撇向自己左侧的周亚夫; 殿内每个人都能看出来:今天的天子启,被周亚夫弄的很不高兴! 但若说,有谁看不出这一点,那也就是西席首座,仍拗着脖子的丞相周亚夫······ “儿臣,不是要为丞相求情。” “想来丞相,也不需要儿臣代为求情。” 得到天子启的许可,刘胜温笑着道出一语; 随即便侧过身,作势望向对席的周亚夫,目光却在殿内稍扫视一周。 “诸公应该都还记得,老丞相——故安贞武侯尚还健在时,我曾拜师于老丞相门下;” “吴楚之乱时,朝中政务繁杂,老丞相忙着处理政务,废寝忘食,连家都顾不上回。” “——当时,我和庶兄曾在老丞相身边,帮助老丞相整理卷宗······” 微笑着道明自己的意图,再对殿内众人环一拱手,刘胜才再度正过身,对天子启再一拱手。 “刚才,儿臣听诸公说,九卿有司都因为相府的缘故,而遇到了政务冗积的情况。” “儿臣奉父皇之命,于朝议旁听,本不该轻易开口。” “但回想起当年,在老丞相身边辅政的经历,心中实在是有些疑惑,想要问问清楚······” 听着刘胜口中,依次道出‘老丞相’‘庶兄’‘辅政’等字眼,殿内众人面色不由稍一变; 片刻之后,又若有所思的各自低下头去,权当是默认了刘胜的说法。 在老丞相、故安贞武侯申屠嘉身边‘辅政’? 帮丞相整理一下卷宗,就算辅政了? 真要这么说,那整个相府里里外外千百号人,人人都是‘辅政’大臣! ——要知道丞相本人的理论职责,就是辅佐皇帝治理天下! 如果说这句话的,是曾经的公子胜,那百官之中,肯定要有人站出来,好好教训教训刘胜:呔那孺子,休得满口胡言! 但若是如今的‘太子胜’,那这个说辞,也就没什么难以接受的了。 太子嘛~ 储君嘛~ 拿过去做过的小事儿,往自己脸上稍微贴贴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刘胜自己不这么做,也早晚会有聪明人想到这件事,把这‘辅政’的金子贴在刘胜的脸上。 想明白这一点,众人的注意力,也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眼前,刘胜正要做的事上。 ——太子似乎有‘疑惑’,要丞相为自己给出解答; 而这个疑惑,似乎正是和周亚夫自己引起的相府政务冗积、运转停滞的状况有关······ “哦······” “那就问吧。” “——太子储君旁听朝议,本就是为了熟知朝政,学习治国之道。” “生出了疑惑,当然应该得到解答。” 隐约意识到刘胜的意图,天子启阴云密布的神容,也稍有了些回暖的趋势; 沉声道出一语,便目光阴森的瞥了眼周亚夫,语调阴沉道:“这件事,丞相总不在话下吧?” “总不会连太子的疑惑,丞相都不愿意解答?” 听刘胜说自己有疑惑,想要‘请’丞相代为解答,周亚夫自是瞬间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在行伍之间多年养成的本能,在这一刻不断地提醒着周亚夫:要警惕! 但被天子启用话一堵,周亚夫即便是有心拒绝,也显然已经没有了办法。 也就是这一瞬间的‘没有办法’,让周亚夫彻底丧失了在这场朝议中,自己能掌握的最后一丝主动权······ “当年,老丞相主掌相府时,九卿有司的奏报、卷宗,都是老丞相一手批示。” “老丞相能决定的,会盖上相印,然后送给父皇过目;” “若时老丞相不能决定的事,则会被暂时留中,等老丞相下一次入宫时,再一齐呈于父皇当面。” “——有时候,父皇会和丞相一同商议,能解决的事就尽快解决,并由老丞相交代给九卿有司具体操办。” “实在没法决定的事,则会由老丞相在朝议时提出,由百官公卿共同商讨,以得出妥善的处理办法。” ···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处理方式,老丞相才会因为在相府批复卷宗,忙的脚不沾地,经常好几天都不能回家。” “朝野内外也都说:老丞相勤于政务,又两袖清风,从不曾辜负先太宗孝文皇帝的信重。” “这,就让我感到非常不解了······” 语调平缓的说着,刘胜也不忘做出一副‘真的很疑惑’的神容,又上前两步,走到了周亚夫的面前。 十分‘不解’的在周亚夫身上打量一番,又将眉头猛地一皱。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丞相今年,还不到五十岁吧?” “——我听说,男子二十岁加冠成人,三十岁能够自立,四十岁能不被外界事物所迷惑;” “民间也有人说,男子不到三十岁,就无法成为一县之令;不到五十岁,就无法做一郡的郡守。” “朝中更是有人说过: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如果成为九卿,是没有办法让人放心的。” ··· “条侯不到五十岁,就已经成为了位极人臣、礼绝百僚的丞相,按理来说,本该是有异于常人的才能;” “——怎现如今,连相府的日常运转,丞相都不能保证呢?” “老丞相七十多岁时,都还能连续批阅卷宗三天三夜;到了八十岁,都还能在相府连续住十五天。” “——怎条侯五十岁不到,就已经无力处理相府的公务了呢?” “老丞相在时,相府有条不紊,政务能按时得到处理;” “——怎条侯为相一年,却从不曾带着自己无法处理的卷宗,到宫中请示父皇?” “——过去一年,也从不曾有父皇难以决定的事,被丞相拿到朝议,由百官共商?” ··· “该自己处理的事,丞相一件都没有处理;” “该请示父皇的事,丞相一次都不曾请示;” “应当交给百官共议的事,丞相,更是一次都没提上朝议。” “——条侯,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因为丞相的尊仪,不合条侯的心意吗?” “还是父皇的信重、太后的期盼,乃至天下人的期许,都不足以让条侯稍稍羞愧,让条侯每天抽出一点时间,到相府处理一下政务呢???” ··· ··· 静。 极致的宁静。 在刘胜这接连几个‘疑惑’道出口之后,硕大的宣室殿,只陷入一阵极致的沉寂之中。 对于刘胜的‘疑惑’,几乎殿内的每一个人,都是面带羞愧的低下头。 ——刘胜,是在兴师问罪。 每个人都听得出来,刘胜,是在指着周亚夫的鼻子,质问周亚夫:老丞相能做到的事,伱为什么连效仿都不愿意? 对此,殿内百官能做的,也只有羞愧万分的低下头。 因为故去的老丞相申屠嘉,真的是刘胜所描述那般摸样。 在那样一位老者面前,但凡是个还有点廉耻之心的人,都只能羞愧的低下头。 周亚夫,当然也有廉耻心。 但周亚夫的廉耻心,却永远不会在一个‘德不配位’的储君面前,让周亚夫生出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儿臣实在不明白,像条侯这样的人,究竟为什么会成为我汉家的丞相。” “——老丞相尚在之时,曾告诉儿臣:无论是长安朝堂,还是关东郡国,只要是‘相’,就应该由具有真才实学的人担任。” “如果丞相、国相没有才能,那就会拖累成百上千万的百姓,因为一个人的无能,而遭受本不该遭受的困顿。” ··· “现如今,条侯做我汉家的丞相,做了足足一年,却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谁又知道天下,有多少无辜的苍生、黎庶,因为条侯的缘故缺衣少食,乃至是家破人亡呢?” “如果这些人,都知道自己是被条侯迫害,那倒没什么——顶多就是我汉家颜面扫地,汉官威仪不再;” “可若是有心人从中作梗,让人们认为:这都是父皇的过错,又该怎么办呢?” “难道要让父皇,亲自为条侯的过错,而承受天下人的指责吗?” ··· “儿臣听说,如果君主受到了羞辱,臣子就应该拼死维护君主的尊威;” “但儿臣从来都不曾听说,臣子犯下过错,君主就要替臣子承受天下人的谩骂。” “——父皇信重条侯、对条侯百般容忍,儿臣非常敬佩父皇的胸襟。” “但如果父皇唯独宠爱条侯,那天下数千万疾苦之民,又该怎么办呢?” “条侯,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 言罢,刘胜终是满目悲痛的跪倒在地,对天子启沉沉一叩首。 “作为儿子,本不该这样指责父亲的举动;” “但作为储君、作为臣下,儿臣实在不敢对此视若无睹。” “——父皇曾教导儿臣:我汉家以民为本,以天下数千万农人为本;” “《尚书·周书·洪范》也说:天子应当像作臣民的父母一样,来作天下臣民的君王。” ··· “儿臣,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恳请父皇,以天下万民、苍生······” “——以宗庙、社稷为重啊~” 今天也一更~ 大父们保重身体,已经咩了就按时吃药哦~ 晚安~ (本章完) 第250章 魏其者,沾沾自喜耳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天子启,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千百年前,尧禅位于舜,舜对尧恭敬的说: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在当时,舜说出这句‘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是想告诉禅位给自己的尧:我一定会对天下负责,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不辜负您的信重。 而今天,天子启以同样一句话,来作为这场朝议的结束语,却并非是同样的含义。 ——天子启用这样一句话,替自己亲自选任的丞相,挡下了一口‘治政不清’的黑锅。 但显而易见的是:天子启,并没有那么好心; 对周亚夫,现在的天子启,也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 “当初,皇帝要拜周亚夫为相,我知道皇帝,是想以此来收回周亚夫的兵权;” “但如今看来,让周亚夫做丞相,实在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皇帝,再考虑考虑吧。” “不能再由着周亚夫,把相府糟蹋的乌烟瘴气,把先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糟践的不成样子······” 当日午后,长乐宫,长信殿。 对于天子启、刘胜父子的到来,窦太后不出意外的喜笑颜开; 但从天子启口中,听说了今日朝议发生的事之后,窦太后面上的喜悦,只被一阵若有似无的惆怅所取代。 听闻窦太后这番莫名惆怅的感慨,天子启也是缓缓点下头,又面色五味杂陈的长叹一口气。 “唉~” “我汉家,历来不分文武,更是有‘非公侯不得为相’的规矩。” “照理来说,只要是成为丞相的人,就都应该具备武能上马治军、文能下马治民的才能。” “只不知这周亚夫······” 说着,天子启只又一阵摇头叹息,显然也对母亲窦太后的话感到十分赞同。 见天子启这么一副惆怅、愁苦的模样,窦太后却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随即便侧身望向身旁; 也就是在看向刘胜的同一时间,窦太后的目光中,便下意识带上了些许温和,和慈爱。 “怎今日,没沉住气?” “再怎么说,那也是食禄万石,位极人臣的当朝丞相;” “又岂是储君太子,所能轻易得罪的?” 感受到祖母望向自己时,那近乎已经化作本能的慈蔼,刘胜本还打算起身,为祖母再揉揉眼眶周围的穴位; 但在听到窦太后这几声询问之后,刘胜片刻之前,都还尽带着恭顺笑容的面庞之上,只立时涌上一抹酷似天子启的阴郁。 面色阴沉的低下头,再深吸一口气,才颇有些郁闷的抬起头。 “孙儿,何尝不知······” “若非被逼到了这个份上,孙儿再如何,也不至于亲自站出来,去指摘当朝丞相啊······” ··· “过去这段时日,周亚夫屡屡和孙儿为难。” “——若是能顾上自己的本职,那倒也罢了;” “偏偏他周亚夫,只顾着和孙儿为难,对于自己、对于丞相的本职,可谓是毫不关心。” “回想起这些事,孙儿就觉得心中一阵窝火,偏偏又发作不能。” “又想起老师在时,于丞相任上遭受的劳苦,孙儿越看他周亚夫,就越觉得不顺眼······” 说到最后,刘胜已是郁闷的低下头,又无奈的耸了耸肩。 见自己的宝贝孙儿,如一个霜打的茄子般,耸拉着身子唉声叹气,窦太后的面容上,也悄然涌上一抹无奈的苦笑。 温笑着挪挪身子,摸索着拉过刘胜的手,轻轻拍了拍; 又稍叹一口气,便将昏暗无焦的目光,移向了另一侧的天子启。 “如此,也好。” “毕竟是我汉家的太子,是皇帝的血脉子嗣;” “——更是将来,要继承这宗庙、社稷的储君。” “如果连这点脾气都没有,还不得被外姓看轻,以为我汉家,又出了一个孝惠皇帝?” 隐晦的为刘胜今日的作为开脱一番,窦太后又转过头,再次望向身旁的刘胜。 “这一次,便罢了。” “往后再遇到类似的事,要再三思虑、要慎重。” “——储君太子,虽然也是‘君’,但毕竟还只是储君。” “若非必要,还是尽量不要和朝中公卿,尤其是丞相这样的柱国重臣起冲突。” “至少不能像今天这样,把私下不合的事摆上台面。” ··· “很多事,都是这样。” “——没摆上台面,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一旦摆上了台面,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知道了?” 听着祖母循循善诱的教诲,刘胜面上郁闷之色也渐渐散去; 待窦太后最后问出一句‘知道了’,刘胜也是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再对祖母咧嘴一笑。 “孙儿明白。” “一定谨记皇祖母今日的教诲,除非必要,孙儿便不会再和朝中公卿,闹到‘无以转圜’的地步。” “只是周亚夫······” 却见窦太后闻言,只呵笑着点下头,又缓缓呼出一口气,旋即将目光洒向不知名处,自顾自发起了呆; 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开口道:“让周亚夫,主动请辞吧。” “当年,先帝罢免北平侯的丞相一职,坊间物议鼎沸,好几年才安生;” “周亚夫为相,虽不比北平侯那般,将相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又扎根外朝多年,但‘罢相’二字,总归不大好听······” 温和、平缓,又莫名令人新安的语调,自也惹的天子启面带赞可的点下头。 真要开口应是,却又闻窦太后冷不丁一转话头:“至于周亚夫之后吗······” “——太子太傅,窦婴不做了;” “这丞相······” “嗯······” “皇帝认为,依窦婴的学问,可能胜任这丞相一职???” 冷不丁一问,惹得天子启、刘胜父子二人齐齐一愣! 窦婴? 丞相? 这! “皇、皇祖母;” “表叔,可是对孙儿做太子的事······” “——让表叔做丞相,不就是又一个条侯?” “到那时,孙儿总不能再像今天这样······” 面带忐忑的说着,刘胜只不住的转动眼珠,将目光撇向窦太后另一侧的天子启。 那恨不能开口说话的生动眼神,分明是在说:父皇倒是开口说两句啊! 对于刘胜的目光‘求助’,天子启却是视若无睹; 若有所思的低下头,佯作思虑片刻,才僵笑着稍抬起头,对窦太后含笑摇了摇头。 “魏其侯做丞相,恐怕,还是有些不合适······” “魏其侯窦婴,和如今的周亚夫一样,都是平灭吴楚的功臣。” “让窦婴做丞相,恐怕和让周亚夫做丞相,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委婉隐晦的回绝之语,只引得窦太后面色又一沉,明显是对天子启生出了不满; 见此,天子启也只得无奈地再叹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母后难道认为,儿臣是因为吝啬,才不让魏其侯做丞相吗?” “实在是魏其侯窦婴,是一个自我感觉良好,很容易沾沾自喜的人;” “这样做事草率、轻浮的人,实在是难以担当重任,更无法成为丞相啊······” 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尽量完整的在窦太后面前道出,见窦太后面色仍不见回暖,天子启也只能摇头苦笑着,自顾自低下头去。 许久,才又认命般补上了一句:“再历练历练吧~” “等再成熟些、稳重些,再让他做丞相······” “母后认为,这样如何?” 听到这里,窦太后绷紧的脸才稍松开了些; 似是放不下面子般,和天子启说了几句‘那就让他先在家磨练磨练心性’之类,才总算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窦太后松口,不再坚持让窦婴做丞相,分坐于窦太后两侧的父子二人,自是各自在心中长松了口气。 天子启倒还好些,总算是没让情绪波动,在面上表露出分毫; 刘胜则明显段位还差得远——窦太后刚松口,刘胜的面庞之间,便肉眼可见的带上了些‘心有余悸’的神容。 开什么玩笑! 真要让窦婴做了丞相,朝政、国事暂且不提,单就是窦婴对刘胜的怪异态度,就足以让刘胜寝食难安,日夜为此感到愁苦! ——对刘胜做太子的事,窦婴一直都不愿意接受现实; 即便碍于窦太后,以及章武侯窦广国等族亲长辈,让窦婴并没有像周亚夫那样,把‘我不想让刘胜做太子’挂在脸上,但也仅仅只是没挂在脸上而已。 刘胜当然明白:表叔窦婴,不大可能像周亚夫那样,执拗的要天子启立皇长子刘荣。 但单只是‘可能对我不友好’的可能性,也足以让刘胜穷尽所能,也要阻止自己的表叔窦婴,成为继周亚夫之后的新一任丞相。 这无关乎二人的私教,也无关乎刘胜对祖母窦太后,以及窦氏外戚的态度; 仅仅只是如今的身份,让刘胜本能的想要规避这样的风险。 ——一个对自己这个太子不满意的人,成为当朝丞相的风险。 如是而已······ “窦婴,已经不再是太子太傅了。” “新的太子太傅,皇帝考虑好了吗?” “——小九做太子,也已经有些日子了;” “再不让太子太傅前去,以经书大义相授,小九这年纪······” 在结束‘窦婴能不能做丞相’的话题之后,长信殿内,安静了很久很久。 等窦太后又冷不丁发出一问,向天子启询问其太子太傅的人选时,时间已经来到了黄昏前后。 或许是方才的事,让天子启长了教训; 窦太后这次刚提出问题,天子启便似是生怕话被抢走般,一反常态的抢先开口道:“差不多了。” “——郎中令卫绾,是忠厚的长者;” “德行、学问,都非常不错,又是代人,更曾得到先帝的盛赞。” “先帝临终之时,还曾对儿臣说:卫绾是个忠厚长者,要好生对待他。” ··· “去年的吴楚之乱,卫绾也曾以将军的身份参与平叛,也立了些功劳。” “像这样有德行、有学问,又有武勋傍身的人,担任太子太傅,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母后认为呢?” 毫不迟疑的提出自己选定的人选,甚至还不忘贴心的介绍一番,最后,天子启才问了一句:母后认为呢? 如此架势,窦太后自也明白了天子启的担忧,便也没在这个人选上多说什么。 “嗯······” “卫绾这个人,我有点印象。” “忠厚、本分,确实是个厚道的人。” “皇帝认为可以,那就由这卫绾,来做小九的太子太傅吧。” “除了太子傅,还有同龄的陪读、书童,皇帝也都要上点心。” “——太子储君,关乎宗庙、社稷的未来;” “每一个出现在储君身边的人,都万万马虎不得······” 窦太后沉声道出此语,天子启自是忙不迭练练点下头。 又耐心的听窦太后交代完其他事,再悉数应下,天子启才终是缓缓站起身,对母亲缓缓一拱手。 “天色不早,儿臣,这便告退;” “明日,儿臣打算带着太子,去上林苑看看。” “去不了太久,最多三五日便回。” “这段时日,朝中的事务,就劳母后稍加照看······” “——嗯······” “——去吧;” “——来回的路上,都记得当心着些。” 见老爹起身请辞,刘胜自也没了久留的道理,也从榻上站起身,向窦太后拱手辞别。 待祖母温笑着点下头,又交代几句‘常来看看我’之类,父子二人才在窦太后昏暗的目光注视下,从长信殿悄然离去。 在走出长信殿,前往宫门的路上,父子二人,也不出意外的交谈起来。 “皇祖母,真的想要表叔······” “为什么?” “——自己回去琢磨;” “——明早卯时,到司马门等着。” “哦······” · “那卫绾······” “我能不能先见见?” “——回头再说。” “哦······” 鼻子酸,淌鼻涕,一直流眼泪····· 眼睛都睁不开,嗨。 大父们万万小心,一定要多保重身体啊~ 晚安~ (本章完) 第251章 卫绾呐~卫绾··· 长安城,尚冠里。 条侯府。 相比起过去,以‘寒酸’着称的故安侯府,周亚夫的条侯府,可谓是由内而外都突出一个贵气。 足有二丈高、近三丈宽的巨大府门,是由名贵的桃木制成两扇门板; 门板通体以朱红色楚漆烤制,在两扇门板靠近的位置,还有一对通体散发着金黄色光芒的镀金虎面凋。 两只金环挂在虎面凋的‘虎鼻’处,拿起金环轻轻一磕,就能在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府门之外,左右一对石狮张牙舞爪,似是想要将每一个靠近的人,都囫囵个儿吞进肚中。 府门之内,一点点烛光,将侯府上下照耀的灯火通明; 瑟笙声不绝于耳、酒肉香味扑鼻,侯府上空,还不时响起武人粗狂的畅笑声。 ——今日,周亚夫于自己府中设宴,宴请平灭吴楚之乱时,随自己一同出征的将官们。 与宴者虽大都是都尉、校尉,乃至队率司马级别的中级将官,但随便挑出其中一个,也都是闻名遐迩的‘名将’。 只不过今日,这些因吴楚之乱而得以显赫,并即将在汉家军界崭露头角的青年俊杰,却明显有些不能尽兴。 至于原因,自是今日这场酒宴的主人,正面带愁苦的坐在上首主位,一盏接着一盏喝着闷酒······ “陛下怎连这点颜面,都不给条侯留?” “——是啊是啊;” “——这丞相,又不是条侯自己要做的。” 耳边响起几名亲信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抱怨声,惹得周亚夫本就愁苦的面色,只顿时再添一分郁闷; 面沉若水的思虑片刻,才悠悠抬起头,望向自己左手边的长乐宫卫尉李广。 “有一件事,请李将军务必对我说实话。” “——栗夫人,真的是因为生了病,才在长乐宫中暴毙而亡吗?” “在栗夫人出事的几天当中,有没有什么人,去长乐宫寻栗夫人?” “比如,中尉致都之类······” 在周亚夫开口发问时,李广正忙着和身旁的人喝酒; 听闻周亚夫此问,李广也只是稍侧过身,手上酒盏却是根本舍不得放回面前。 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将盏中酒水一口饮下,才大咧咧抹把嘴。 “这件事儿,丞相难道看不明白?” “——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栗夫人搬进长乐宫,本就透的不对劲;” “如今,栗夫人莫名其妙的暴毙,陛下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交代奉常操办后事。” “虽然栗夫人最终,也还是被葬入了陛下的阳陵,但栗夫人的死······” “嗨~” 讳莫如深的止住话头,又满是洒然的再饮下一盏,李广才长呼一口气,面色郁结的对周亚夫稍一拱手。 “要我说,这件事,丞相还是得自己多琢磨琢磨。” “我可是听说,得知栗夫人的死讯,皇三子——常山王刘淤,那是当即吐血昏厥;” “看这架势,常山王怕是要因为自己母亲的死,而郁郁而终了。” “皇次子——河间王德,正往长安而来,奔赴母丧。” “而皇长子,陛下连奔丧都不让,只允许皇长子,在自己的临江王宫早、晚各哭十五声,连哭十五日······” ··· “过去,陛下久不立太子,凤凰殿住着栗夫人,以及皇长子、皇次子、皇三子母子四人。” “而现如今,薄皇后搬去了北宫,贾皇后入主椒房,栗夫人,却在长乐宫一处偏僻的殿室病重暴毙;” “曾经的公子胜,如今已经住进了太子宫,而过去住在凤凰殿的三位公子,也有一人即将死去······” “唉~” “——这些事,丞相,真的要多琢磨琢磨;” “琢磨琢磨······” 意味深长的再重复一遍‘琢磨琢磨’,李广便摆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架势,将手中酒盏恋恋不舍地放回面前的餐桉之上,随即低下头去。 而在李广这一番似有所指的提醒之后,周亚夫的面庞之上,也逐渐涌现出一抹阴郁,以及些许烦闷。 对于栗夫人的死,周亚夫心里当然明白:栗夫人的死因,绝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病重暴毙’。 单是从李广没有直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旁敲侧击的提醒自己‘多琢磨琢磨’,周亚夫就能知道:这其中,恐怕真的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至于皇三子——常山王刘淤的事,周亚夫自也有所耳闻,掌握的消息,甚至比李广都还要更详细一些。 ——刘淤,已经薨了。 三日之前,天子启刚下令宗正、奉常,操办常山王刘淤的丧葬之事。 刘淤的死因,倒是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听闻母亲栗夫人的死讯,常山王刘淤吐血昏厥,当晚便一命呜呼。 只是即便如此,周亚夫也还是不愿意相信:天子启,真的会为了那太子刘胜,对自己曾经宠爱的姬妾如此狠心······ “唉······” “栗夫人一死,皇长子,便算是失去了母族外戚的助力;” “即便将来,陛下打算废太子,皇长子,也再也没有了机会······” ··· “难道栗夫人的死,是陛下对我的警告?” “难道陛下,就真的这么厌恶皇长子,即便破坏立嫡立长的规矩,都不愿立皇长子吗······” 如是思虑着,正要伸手拿起面前的酒盏,余光便扫到一道‘特立独行’的身影,惹得周亚夫下意识侧过头。 目光所及,中年将领面色严肃,眉目清明,和已经醺醉的堂内众人明显有些格格不入; 面前的酒盏满满盛着酒,却并没有被中年将领端起过,只能像一个幽居的妇人般,静静的躺在餐桉之上······ “程都尉,怎么······” “是酒水不合胃口吗?” “还是程都尉身体不适,不能饮酒?” 听闻周亚夫问起自己,程不识第一时间将手上的快子放下,腰杆也随之一挺。 ——今日这场酒宴,程不识的心思,本来就不再面前的餐桉之上; 见周亚夫终于询问起自己,程不识自是立刻昂起头,神情满是严肃的望向周亚夫。 “丞相,或许是忘记了吧?” “——自从军入伍的第一天起,我程不识,就已是滴酒不沾。” “即便是领兵,我也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定下规矩:凡是受我节制的兵卒,战时便一律不得饮酒!” “这么多年下来,都已经变成习惯了;” “即便不是战时,这酒,我也是一滴都喝不下去了······” 不卑不亢的一番解释,只引得周亚夫缓缓点下头,表示自己能理解程不识‘不喝酒’的怪异举动。 但颇有些出乎周亚夫意料的是:在道出自己不喝酒的原因之后,应邀前来,参加这场酒宴的程不识,竟直接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其实,今日这场酒宴,我原本是不想来的。” “只是我程不识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丞相当年的栽培。” “——过段时间,我就要去雁门担任郡守,抵御北墙外的匈奴人了。” “朝堂的调令已经发下,只等我把手上的事交接完,就要启程。” ··· “对于丞相的栽培,我程不识铭记于心,永生不敢或忘;” “但如今,丞相一错再错,我就算是有心报恩,也实在是力有不遂······” “就要离开长安了,又实在放心不下丞相,才前来参加这场酒宴,实则,是有一句话,想要对丞相说。” “——不求这句话,能让丞相迷途知返,得保宗族;” “只希望我的这句话,能稍微让丞相意识到眼前的状况,不至于在错的路上走的太远,让我完全失去报恩的机会······” 程不识突然严肃起来的语调,自是让堂内众人纷纷侧过身,将迷离涣散的目光,费力的汇聚于程不识身上。 便是上首主位,听闻程不识这郑重其事的一番话语,周亚夫也是稍有些狐疑的站起身,对程不识稍一拱手。 就见程不识站直身,对周亚夫沉沉拱手一拜,而后昂起头; 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中,却带上了满满的忧虑,以及些许若有似无的愁苦。 “储君太子的事,真的不是丞相这样武人出身,凭武勋得居高位的人,所应该置评的······” “或许在丞相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负先帝所托’,是为了宗庙、社稷考虑;” “但皇九子被立为太子,是以嫡长皇子的身份获封,真要细究,也根本就挑不出错。” “反倒是丞相,一而再、再而三挑战陛下的权威,试探陛下的底线······” “——如今,凤凰殿的母子四人,已经死去了两个;” “如果丞相继续执迷不悟,剩下的二人,也很可能活不了太久。” “等到了那时,恐怕就连丞相自己······” “唉······” 说到最后,程不识只欲言又止的发出一声哀叹,又对周亚夫再拜。 “作为下属,不该对上官这样说话;” “作为受到过丞相恩惠的人,更不应该这样指责自己的恩主。” “只是即将离开长安,实在对丞相放心不下,才如此失礼······” ··· “对丞相,我言尽于此。” “日后,无论丞相怎么看我程不识,丞相的知遇之恩,我都永远不会忘记。” “只希望丞相,千万不要因为自己固执己见,而断送了宗族、血脉;” “不要让将来的我,即便想要报答丞相的恩德,都找不到可以报答的人······” ···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和丞相面会。” “于君,就此别过;” “万望有复见之日······” 言罢,程不识便不顾堂内众目睽睽,对周亚夫跪地一叩首! 随后,程不识便在堂内众人——包括周亚夫错愕的目光直视下,毅然决然的站起身,离开了周亚夫的条侯府。 程不识的离去,并没有让这场酒宴发生太大的变化。 大家酒照喝、肉照吃,推杯换盏,交谈甚欢。 只是在上首主位,回忆着程不识离去前的话语,周亚夫只一阵怅然若失,竟久久没能回过神······ · 次日清晨,按时出现在司马门外的刘胜,如约等到了天子启的御辇法驾。 有老爹带着,刘胜自己的太子法驾,自然也就没有再带上的必要了。 仅带个小宦官夏雀,便坦然坐上了天子启的御辇。 但在上车之后,刘胜却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随性的开口; 只规规矩矩见过礼,便老老实实坐在了车厢的角落,随即便将审视的目光,洒向车厢内的另一道身影。 ——除了刘胜和天子启,御辇之内,还有第三个人。 而这个人的来历······ “你知道今日,你为什么能和朕、和太子,同乘一车吗?” 刘胜正思虑间,天子启悠悠开口发出一问,却只惹得那男子面带恭谨的摇摇头。 “臣不知道。” “臣是代地大陵人,原本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子,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弄车之技,才得以被先帝任命为朗官。” “后来,又因为先帝的宠信,侥幸立下了些许功劳,被任命为中郎将;” “四年前,先帝驾崩,陛下位临国祚,臣因为包庇属下的过错而被罢免。” “去年的吴楚之乱,臣被陛下任命为将军,率领河间的军队平定齐、赵。” “叛乱平定之后,陛下召臣入长安,再次担任中郎将······” 一板一眼的道明自己的来历,便见那男子对天子启再一拱手:“今天,陛下要去上林苑;臣作为中郎将,在陛下身侧随行护卫,是本该如此的本职工作。” “陛下让臣同乘,臣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只知道陛下这么做,就肯定有这么做的道理,臣就算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应当遵从。” 安装最新版。】 又是规规矩矩的一番答复,自引得一旁的刘胜暗自点下头,对于眼前这位五十出头的男子,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 而在御辇内侧,听闻男子这一番回答,天子启的眉宇间,也隐约闪过一丝赞赏之色。 只最终,那转瞬即逝的赞赏,被一阵挥之不去的记恨所取代······ “卫绾~” “卫绾······” ··· “早在先帝之时,就总有人在朕身边说:中郎卫绾,是一个敦厚的长者;” “朕也一直都很想见见传闻中,广受赞誉的长者。” “——当年,朕还曾派人,请你到太子宫赴宴,好把酒言欢。” “但你这个‘忠厚长者’,当时可是驳了我这储君太子的面子啊······” “嗯?” 语带戏谑地道出词语,天子启也不忘做出一个‘朕就随口这么一说,这些事我早就忘记了’的洒脱神情。 但无论是对坐于天子启面前的卫绾,还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刘胜,都不难从天子启的字里行间,体味到那至今都不曾减弱哪怕分毫的羞愤。 ——天子启,并没有忘记当年那件往事; 天子启,很介意那件事。 至今为止,也仍旧念念不忘,难以挂怀······ “臣记得当时,臣对陛下派来的人说:臣病了。” 卫绾面不改色的道出一语,引得天子启漠然点下头。 便见卫绾仍一副坦然自若的神态,对天子启再一拱手。 “臣,是真的病了。” “在病好之后,没有亲自登门向陛下告罪,并解释清楚,实在是臣的罪过······” 如是说着,卫绾纳头便拜,当即便是一个大礼,搞得天子启,都不由有些尴尬了起来。 欲言又止的昂起头,在卫绾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又稍有些尴尬的再问道:“既然是病了,那当年的事,就是朕误会了。” “——那去年呢?” “去年,招你回长安之后,朕想要给你赐剑;” “你又为什么拒绝接受朕的赏赐,让那个朗官,把朕赐给你的剑原封不动的带回去呢?” “难道不是因为朕的赏赐,让你觉得不够贵重、不够嘉奖你的功勋吗?” 天子启再一问,卫绾却仍是那副恭谨、谦卑的神容,对天子启再一拱手。 “陛下赐御剑给臣,实在是臣莫大的荣幸。” “只是过去,先帝曾先后给臣赐下过足足六柄御剑,都被臣供奉于宗祠之中。” “——臣听说,孝惠皇帝时,丞相平阳懿侯曹参曹公,做了足足四年丞相,也才得到孝惠皇帝赏赐的七柄御剑。” “臣无论是德行、才能,还是对宗庙、社稷的功劳,都原不足平阳懿侯——曹丞相的十分之一;” “已经得到先帝赏赐的六柄御剑,实在不该再接受陛下,给臣赏赐的第七柄······” 满是羞愧的一番辩解,也惹得天子启不由一奇; 眉角稍一挑,便兴致盎然的问道:“剑这样的东西,是很容易被拿去交换、变卖的;” “难道还独有你这样的人,把先帝赐的剑,都完好如初的保存至今吗?” 闻言,卫绾面不改色的再一拱手:“先帝赐下的剑,臣都还保存着。” 见卫绾面上,仍不见丝毫惊慌失措的神容,天子启只深深注释向卫绾的目光深处; 良久,又嘿然一笑,随即满不在乎的摇摇头,再稍掀开车帘。 “去,到中郎将的府上,把先帝赐的六柄剑都取来。” “朕倒是要瞧瞧,我汉家,居然还有如此恭谨的臣下,却从不曾为朕所知晓?” 第252章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 当那六柄被布条层层包裹,明显多年不曾被移动的长剑,被郎官恭敬的送到天子启、刘胜父子二人面前时,浩浩荡荡的天子法驾,已经抵达了位于上林苑的一处行宫。 面带笑意的伸出手,将其中一柄御剑拔出鞘,感受到长剑出鞘时明显顿了顿,天子启只呵笑着侧过身,对立于一旁的卫绾轻轻一点头。 “确实像你所说,这柄剑,多年不曾出鞘。” “这,就让朕感到非常奇怪了。” “——先帝赐的御剑,你不拿去送人或变卖,朕倒还能勉强理解;” “难道连拔剑出鞘,在闲暇时把玩一番,你都不敢吗?” “就算出门时,在腰间挂上一柄,也不会有人认为伱做的不对啊?” 听闻此言,卫绾却仍满是谦恭的站在原地,再微微一躬身; 对于天子启的询问,也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的神情,就好似一切,都本该如此······ “先帝赐剑给我,是对我的宠爱、信重;” “没有功劳,就得到先帝所赐的御剑,让我感到十分惶恐,也感到万分不安。” “得到这本不该得到的上次的恩宠,臣当然不敢带着这些剑招摇过市,更不敢将御赐之剑,恬不知耻的挂在自己的腰间。” “能将这些剑妥善保存,并供奉于宗祠,已经是臣的荣耀;” “又怎么敢做出些不恭敬的事,来辜负先帝的恩宠呢?” 说着,卫绾不由将腰杆再弯下些,似是如释重负般,对天子启再沉沉一拱手。 “这些年,臣总是感到不安,非常担心这些御剑,会因为臣保存不当而损坏、遗失;” “现在,这些剑,都已经送到了陛下的面前,臣总算是安心了片刻。” “希望陛下可以怜悯臣,将这六柄御剑,都替先帝收回去吧······” “臣没有功劳,也没有像样的才能、德行,实在是不敢继续拥有这六柄御剑·········” 见卫绾满带着由衷的恳求,恳请自己将这六柄御剑收回,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也终是涌上一抹满意、欣慰,同时又莫名有些无奈的复杂笑容。 颇有些感怀的长呼出一口气,又在卫绾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才满是惆怅的摇头苦笑道:“这件事,朕不能答应你。” “这六柄剑,是先帝赐给你的;” “既然赐给了你,那就是先帝认为,你当得起这样的赏赐。” “——你说你没有才能、德行,不敢拥有这些御剑;” “但朕也同样没有足够的德行,胆敢收回先帝对你的赏赐。” ··· “这些御剑,你带回去。” “继续供奉在宗祠也好,每天挂在腰间也好,都随你。” “既然不愿意接受朕赏赐的御剑,那朕,也就不为难你了。” “你先回长安,把中郎将的职权,先交接给丞令吧。” “对你,朕另有重用······” 天子启淡然一语,仍没能让卫绾的面容之上,出现丝毫不该有的变化。 只规规矩矩对天子启一拱手,又向天子启身侧的刘胜稍拱手一拜; 再小心上前,将那六柄御剑抱起,卫绾便带着那似已焊死在脸上的恭谨神容,一步步退出了行宫。 对于天子启拒绝收回先帝赏赐的御剑,卫绾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对天子启‘回去交接一下工作’的安排,卫绾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 就连天子启那句‘另有重用’,也依旧还是没能激起卫绾的丝毫好奇。 就好像一切,都和卫绾无关,又或是这一切,都不是卫绾所需要关心的事······ “怎么样?” “你觉得,卫绾这样的臣子,对于君主而言,究竟是好还是坏?” 看着卫绾离去时的背影,正暗自思虑着什么,身边冷不丁响起天子启的询问声,惹得刘胜赶忙回过神。 回味着天子启的询问,又暗下稍一思虑,刘胜才略带迟疑地抬起头,似是而非的答道:“卫绾~” “嗯······” “诚如先帝所言:卫绾,是一个忠厚的老者;” “对于父皇的安排,卫绾没有丝毫抗拒,似乎无论父皇说什么,卫绾都只会躬身应诺。” “——这样的人,父皇身边也不是没有。” “如中尉致都、卫尉直不疑,都是这样的人。” “可比起这二人,卫绾,似乎也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儿臣又说不太上来。” “只是觉得这卫绾~” “似乎是个很无趣的人?” 听闻刘胜这满带着迟疑地话语,天子启只呵笑着一摇头。 含笑思虑片刻,才又悠悠发出一声短叹,随即面带思路的往身侧一躺,轻轻靠在榻上叠起的枕堆上,颇有些惬意的侧躺了下来。 “卫绾,是个忠厚的人。” “早在先帝之时,卫绾就是以‘唯唯诺诺’四个字,闻名于朝野内外。” “但和致都、直不疑相比,卫绾,也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的······” ··· “致都,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 “虽然也对朕忠贞不二,但致都也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喜恶。” “——致都,尤其痛恶地方豪强和商贾。” “只要是和豪强、商贾有关的事,致都就总是会异常愤怒,如果朕不拦着,就很可能会‘大开杀戒’,恨不能一口气,就将天下的豪强商贾赶尽杀绝。” “所以,致都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 “只是过于嫉恶如仇,为人过于极端,所以不能成为治理百姓的郡守,而只能成为掌军的将官,以及负责护卫的武职。” ··· “至于直不疑,则是一个非常爱惜羽毛的人。” “对于旁人的污蔑、诋毁,直不疑往往不屑于辩解;” “但不屑于辩解,并不意味着不在乎。” “——直不疑,非常在乎自己的名声,是一个靠名声、靠德行做官的人。” “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才能,而且非常不愿意承担责任。” “所以,只能安排在一些只需要稳定、守成的位置,而不能让他具体做什么事。” “比如先前,你负责的粮食,还有接下来要做的钱的事,都不能交给直不疑······” ··· “说回卫绾,虽然也谨小慎微、也对朕言听计从,却是个真真的君子。” “对于本职工作,卫绾总是恪尽职守,从不敢有丝毫怠慢;” “但对于自己不该关心、不该插手的事,卫绾也总是能判断的很准确。” “——该做的事,卫绾会很用心的去做;不该做的事,卫绾又无论如何都不会插手。” “在此基础上,卫绾也还是个有学问、有才能的人,又总能摆对自己的位置。” “所以,卫绾这样的臣子······” 说到最后,天子启只意味深长的止住话头,望向刘胜的目光,也满带上了玩味。 “你看呢?” “知道了这些,你还觉得卫绾,是一个无趣的人吗?” “对于卫绾这样的臣子,你是感到喜爱,还是感到厌恶呢???” 见天子启这般架势,刘胜自一眼就看出:老爹这是又要考校自己了。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也赶忙将身子坐直了些,又认认真真思量了好一会儿; 只最终,刘胜还是面色纠结的皱了皱眉,又颇有些疑惑的自顾自一摇头。 “儿臣说不上来。” “——对卫绾,儿臣说不上厌恶;” “确实如父皇所言:卫绾,是一个非常忠厚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谁都不会感到厌恶。” “只是儿臣隐约觉得,像卫绾这样的臣子,似乎······” “呃;” “似乎,不能没有,但也不能有太多?” 语带迟疑的说着,又试探着看了看榻上的天子启,见天子启似笑非笑的点下头,示意自己说下去,刘胜才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去。 “对于父皇的安排,卫绾不疑有他,总是领命称喏。” “从表面上看,这样的臣子,本该是君主梦寐以求的——恭敬、本分的臣子。” “再加上卫绾总是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拿得住轻重,又有学问、有德行,还有才能、有武勋······” “嘶~” “——照理来说,对于卫绾这样的臣子,任何君王,都应该感到喜爱万分;” “应该恨不能朝野内外,都由卫绾这样的人所充斥。” “但不知道为什么:儿臣总觉得,卫绾这样的臣子有太多,对宗庙、社稷而言,也并非是什么好事······” “嗯······” 面带愁苦的说着,又皱眉思虑好一会儿,终也没能想明白个中缘由的刘胜,只得诚恳的对天子启拱手一拜。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看法,儿臣实在不是很明白。” “如果儿臣有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希望父皇能为儿臣指出不对的地方;” “如果是对的,则希望父皇能替儿臣解惑:卫绾这样的臣子,为什么不能有太多?” “儿臣,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见刘胜把问题又丢还给自己,天子启只稍一愣; 略有些错愕的看了看刘胜,又暗下思虑一番,最终,也还是惆怅的笑着,摇头发出一声长叹。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 “卫绾这样的臣子,听话、本分,对于君主而言,是非常好的臣子。” “但凡是,都有两面性。” “——凡是能跻身于庙堂的臣子,只要有异于常人的才能,就往往会有异于常人的毛病。” “没有毛病,便往往意味着没有才能;没有大毛病,也就往往意味着没有大才能。” ··· “比如孝惠皇帝时的曹丞相,就是一个非常爱喝酒的人。” “当时,曹丞相主政,凡是相府的官员,都是日日宴饮,搞得相府乌烟瘴气,酒气弥漫。” “有人以此劝说曹丞相,希望曹丞相出手,改变这样的现状;” “但曹丞相却说:既然喜欢喝酒,又为什么不一起喝呢?” “于是,曹丞相就把相府的官员都聚在一起,每天都宴饮作乐,连续三个月,都不曾从酒醉中清醒。” “但让天下人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曹丞相带着相府官员,连续宿醉三个月,相府上下的公务,却一点都没有耽误······” ··· “再近一点的,便是朕继位之后的申屠丞相。” “——为人执拗、固执,有好几次都气的朕咬牙切齿,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但这古怪的脾性,却丝毫不影响相府上下,都被申屠丞相打理的井井有条。” “到如今,朕都有些想念那些年,有申屠丞相主掌相府的日子了······” 颇有些惆怅的道出此语,天子启的眉宇间,也早已被一抹追忆、感怀之色所充斥; 最后,又见天子启惨然一笑,再自顾自苦笑着摇了摇头。 直起身,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才终是面带感慨的望向刘胜。 “你有这样的想法,说明你将来,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君主。” “——因为只有无能的君主,才会喜爱无能的臣下。” “——只有无能的君主,才希望臣下,都是卫绾那样唯唯诺诺,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 “因为对于无能的君主而言,过于优秀的臣下,是威胁、是隐患;” “而对于真正的雄主而言,像卫绾这样唯唯诺诺,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臣下,却是没法帮助自己、无法完成自己雄图大志的人——没用的人。” ··· “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能不厌恶卫绾这样才能一般的人,说明你有足够的胸襟、有容人之量。” “——在这件事情上,朕,没什么能教你的。” “只是要提醒你:朝堂,就像是一汪水池;” “需要有好看的鱼,需要有好吃的鱼,当然,也就需要清理污秽、吃掉淤泥的鲶鱼。” “把各种鱼都放进这汪水池,让他们各司其职,在各自擅长的地方,发挥各自的长处,才是君王所应该做的事。” ··· “而卫绾这样的人,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不能没有,但也不能太多。” “——如果没有卫绾这样的人,那就没有人会听从君主的调遣,朝野内外,都会是反对君主的声音;” “可若是朝野内外,全都是卫绾这样唯唯诺诺的人,那所有决策,就都会压在君主的肩上。” “兼听则明,偏听则信。” “朝野内外都是唯唯诺诺的人,早晚会让君王骄傲自满,从而做出一些错误的决定。” “而对于天下人而言,君主的错误决定,往往就意味着一场巨大的灾难······” 说到最后,天子启本还算淡然的语调,也已是不由自主的严肃了起来。 望向刘胜的目光,更是带上了满满的郑重之色。 待刘胜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天子启才面色严肃的轻‘嗯’了一声; 随后,父子二人之间的话题,也才终于被天子启引入正题。 “让卫绾做你的太子太傅,是朕考虑了很久的事。” “——卫绾这个人,有德行,有学问,有能力做你的老师。” “对他,你要宽厚一些。” ··· “太子太傅的事,就先这样吧。” “昨天的事,你琢磨出什么了?” “——昨天,太后为什么要让魏其侯做丞相,之后又为什么没多坚持?” “太后,为什么这么做?” “朕,又为什么不让窦婴做丞相?” “让窦婴做丞相,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 “还有;” “今天,朕为什么要带着你,到这上林苑来?” “在昨日朝议之后,周亚夫,又会怎么做???” 似机关枪般,突突突突接连丢下一连串问题,天子启便又往下一趟,再稍一翻身,彻底在榻上平躺了下来。 而在天子启所在的榻前,听闻天子启这接连数问,身着太子常服的刘胜,只满是严肃的将腰杆再一挺。 ——天子启,还是在考校刘胜。 只是不同于往日,东问一句、西提一嘴的临时起意,今日的考校,明显是天子启蓄谋已久······ 看到有读者大父抱怨更新慢,还是再解释一下。 抗原转阴了,但后遗症还是非常明显:咳嗽,嗓子干、疼,鼻子堵,流鼻涕,四肢无力。 这段时间只更一章,也并不是偷懒,实在是身体状态堪忧,只能尽力写出一章保证不断更,想的身体状况一好转就恢复正常更新。 既然大父们等不及了,那我就拼一把:明天开始恢复两更,尽量都在12点之前更出来。 这段时间更新实在是有些拉胯,请大父们多多理解,明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也请大父们继续支持。 竖子血狸奴,谨拜··· (本章完) 第253章 矮子里面拔矬子? “表叔窦婴~” “如果单论才能、资历,若父皇非要拜相,其实也不无不可?” “——无论是文才还是武略,又或是资历、武勋,魏其侯,都并没有什么欠缺的地方。” “就算比起当年,险些接替北平侯的章武侯,魏其侯做丞相,都还多出个‘武勋’的优势。” “所以,不让魏其侯做丞相,其实并不是因为才能、资历方面的欠缺······” 抵达上林行宫之后,当日下午,已经换上一身常服的天子启、刘胜父子,便出现在了行宫外不远处的田野附近。 负手行走在田间小道上,感受着盛夏的闷热,天子启面上却只一阵舒畅。 耳边传来刘胜平缓的话语声,更是让天子启的嘴角之上,挂上了一抹浅浅笑意。 含笑微一点头,便呵笑着侧过身,将期待的目光,再次撒向身旁的刘胜。 感受到天子启目光中的期待,刘胜也嘿然一笑,随即便继续说道:“皇祖母要魏其侯做丞相,其实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原因。” “——作为窦氏外戚的话事人,为窦氏外戚谋求朝中职务、权利,是皇祖母肯定会做的事。” “这既是皇祖母为了巩固自身权势,也同样是为了巩固父皇的地位。” “毕竟比起外姓臣子,母族外戚,总还是更值得父皇信任的。” “所以不单是丞相——朝中公卿之位,无论是哪一个位置出缺,皇祖母窦肯定会做出尝试,看能不能让窦氏子弟,出任朝中的要害职务。” “孝惠皇帝时的吕太后如此、先帝时的薄太后如此,如今的皇祖母、将来的母亲,也同样如此······” 刘胜自信的语调,只惹得天子启一阵含笑点头,眉宇间,也难得带上了一抹轻松、畅快之色。 ——最近这段时间,实在是有太多事,让天子启感到糟心了······ 难得有空走出长安,到这上林苑透透气,又听到刘胜如此直切要害的观点,自是难道感到心中一阵舒畅。 笑着再一点头,便将目光从刘胜身上收回,将双手背负于身后,低头看着脚下的道路,嘴上不忘轻道一声:“嗯;” “说下去。” 便见刘胜笑着低下头,稍沉吟措辞片刻,才继续道:“太祖高皇帝驾崩时,孝惠皇帝年幼;” “为了帮助孝惠皇帝巩固权势,吕太后便以吕产、吕台、吕禄等吕氏子侄,出任朝野内外的要害职务。” “虽然吕太后驾崩之后,吕产、吕禄二人心生不轨之念,险些颠覆了宗庙、社稷,但在孝惠皇帝年幼继位时,也还是稳固了孝惠皇帝的地位、权势。” ··· “到先帝时,迎立先帝的陈平、周勃等权臣把持朝政,先帝想要掌权,却碍于这二人而无从下手。” “这时,也是已故薄太后站出来,任命薄昭为车骑将军,替先帝掌握了兵权。” “虽然后来,薄昭得意忘形,愈发跋扈,但在先帝刚来长安的那段时间里,薄昭这个母族外戚,也同样帮助先帝巩固了自身权威。” ··· “再到先帝驾崩,父皇继承皇位,情况则稍有些不同了。” “——父皇三十一岁继位,早已年壮;又做了二十多年太子,早已羽翼丰满;” “所以,父皇并不需要借助母族外戚的力量,来巩固自身的权势,对窦氏外戚,也就并没有太过重用。” “吴楚之乱时,以魏其侯为大将军,是因为荥阳-敖仓的重要性,让父皇很难信任外人;” “至于让魏其侯做太子太傅、让南皮侯做奉常,也只是单纯地出于安抚窦氏、安抚皇祖母的考虑。” “——毕竟对于父皇而言,用母族外戚掌握朝堂,并非是很必要的事;” “除了魏其侯、南皮侯,朝中可以担任太子太傅、奉常的人,也并非没有二选······” 听到最后,天子启眉宇间的欣慰笑意,终于是直达眼底。 将手自然地搭上刘胜肩头,继续向前走着,一边走,一边顺势将话头接了过去。 “是啊~” “——母族外戚,无论有没有用的必要,都得用。” “有必要用,那就是帮自己;没必要用,那就是安抚母族。” “当然啦;” “用归用,也不能乱用。” “再怎么说,也得把母族外戚,放在差不多能胜任、能驾驭的位置。” ··· “比如吕太后时的吕产、吕禄,还有先帝时的薄昭,旁的不说——单论掌兵的能力,这三人,没什么能让人挑出错的地方。” “便是如今的窦婴、窦彭祖,也都是窦氏子侄当中的佼佼者。” “——论才能,无论是吴楚之乱时的大将军、先前的太子太傅,还是太后昨日提的丞相,窦婴,都是能勉强胜任的。” “至于南皮侯窦彭祖,虽然没有什么大才能,但一个奉常,也还是不在话下。” ··· “如果不是荣的事,窦婴这个太子太傅,其实是很合适的。” “——论学问,窦婴能教你;” “再加个窦氏外戚的出身,让窦婴做太子太傅,更能加深你和窦氏之间的羁绊,有利于巩固你的储君之位。” “只可惜,窦婴那别扭的性子······” “嗨······” 惆怅的一声长叹,便见天子启稍停下脚步,将手从刘胜肩头收回; 重新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眺望向远方,悠然发出一身长叹。 “窦婴啊······” “如果不是外戚——不是朕的母族外戚,朕,是绝容不下他的。” “至于让窦婴做丞相······” “不是不行;” “是还没到时候。” ··· “——没到时候啊~” “嘿!” “若现在就让窦氏做了丞相,那以后,等你小子继了位,就麻烦了······” “窦婴这个丞相,得看你小子容不容得下。” “若容得下,就等你继了位,再让他做几年丞相;” “但朕,是绝对不会让一个不满储君、有可能对储君太子不利的人,做朕的丞相的。” “即便这个人,是朕的母族外戚······” 莫名有些阴沉的一番话语,却让刘胜不由一阵动容。 面色五味杂陈的低下头,终也还是没按捺住冲动,略带感激的侧身望向天子启; 感受到刘胜望向自己的感激目光,天子启却是冷不丁嘿笑一声,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朕,不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汉家的太子储君。” “换了谁做储君,朕也都会这么做的。” 听闻此言,刘胜面上感激之色丝毫不减,只微笑着昂起头:“可儿臣如今,正是我家的储君;” “所以,父皇也还是为了儿臣,才拒绝了皇祖母的提议?” 却见天子启含笑再一摇头,稍抬起手,指向田野之间,那几道父子二人都很熟悉的身影; 率先迈开脚步,沿着田埂朝那颗老树下走去,一边走,一边不忘淡然道:“普天之下,数以千万计的苍生黎庶,都是朕的子民。” “——唯独你不是。” “唯独你,是朕的太子储君······” ··· “你可以把朕当做自己的父亲,也可以把朕,当做自己的君。” “但朕,永远不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 “——天下数以千万计的人,谁都可以是朕的儿子,唯独你不行。” “唯独你,只是朕的太子储君······” ···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母后才没有过于坚持;朕刚说‘魏其侯不行’,母后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因为母后也知道:我汉家,不能有一个不待见储君太子的丞相。” “——母后,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孙儿,但也同样没忘记你,是我汉家的太子储君。” “而你,也要时刻谨记这一点······” “谨记自己的身份,和肩上的职责、使命······” 莫民庄严的一番话语,终是让刘胜悄然敛去面上笑意,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方才还存在于眉宇间的轻松笑意,也在这眨眼之间,便尽为一阵郑重之色所取代。 心绪重重的跟着天子启,来到那棵熟悉的老树下,父子二人也不出意外的,再次见到了那几位老农。 见老爹和上次一样,自顾自在树根下找个位置,便一屁股坐下身,刘胜也只能将心中思绪暂时放在一边,对那几位老者稍一拱手。 “哟!” “这,便是太子了吧?” 不等刘胜开口拜喏,几位老者便你一言、我一语,对刘胜评头论足起来; 而对这个状况,天子启,显然是喜闻乐见······ “那年,俺就说陛下肯定要立此子!” “——是极是极!” “——瞧瞧这眉眼,可是越来越像陛下了!” 耳边传来几位故人的交谈声,却只引得天子启面带微笑的直起腰,深吸一口气,便毫不顾忌的将上身一侧倾,满不在乎的将手肘撑在地上。 循着几人的目光,也向刘胜看去,面上虽带着一抹肉眼可见的欣慰,嘴上却是颇有些做作的‘自谦’了起来。 “嗨~” “大的几个都没出息,朕也实在是没了办法;” “就立了这混账,权当是矮子里面拔矬子。” “——慢慢教吧~” “其他几个,实在是看不过去······” 随着天子启这佯做无奈的一番话,几位老者的目光,也已是将刘胜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听闻天子启那句‘矮子里面拔矬子’,几位老者更是嘿嘿一笑; 目送刘胜在天子启身侧坐下身,才呵笑着望向已经侧躺在地的天子启。 “陛下,也不至于这么说吧?” “听说平抑粮食的事儿,便是太子办的?” 老农一语,自惹得天子启一阵眉开眼笑,颇有些得意的挑起眉角; 傲娇的昂起头,又不答反问道:“如何?” “开春之后,可都吃上平价粮了?” 被天子启这么一问,几位老农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起此事。 说来说去,其实也就是一句话:今年开春,关中的粮价,压根儿就没有涨上去! 对比往年,关中今年的粮价,也顶多就是每石贵了不到十钱; 考虑到去年,关中因吴楚之乱,而遭遇的大面积田亩歉收,这点涨幅,显然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再加上这几位老者家中,都有那么几个儿子、孙子辈,于去年的吴楚之乱立下了武勋,得了不少赏赐,粮价如此涨幅,自更是不在话下了。 对于这样的状况,天子启显然早有预料,之所以这么问,也只是想从这几个老伙计口中,听到那句‘粮价没涨,一切都好’。 如愿听到自己想听到的,天子启更是一阵心情愉悦,索性直接挪动着身子,背靠树根躺坐了下来。 而在天子启身旁不远处,听几位老者说起粮食的事儿,刘胜心下稍一动,便也含笑抬起头。 “今年的粮价,算是勉强稳住了。” “往后,朝堂打算一直常设治粟都尉,在秋收之后,从关中农人手里买粮食,再在开春之后卖粮食。” “——买、卖的价格,都是平价,差价不会超过每石十钱。” “诸位老者认为,这样做,能否让粮价长久稳定下去呢?” 笑着发出一问,刘胜不忘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静静等候起了几位老者的答复。 而听闻刘胜此问,几位老者彼此稍一对视,便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思虑之中。 对刘胜,几位老者本就不是‘不曾谋面’; ——几年前,天子启就曾带着刘胜,到上林苑看望这几位故人。 虽然当时,刘胜还只是‘公子胜’,但单就是那次的面会,就让几位老者心中,对刘胜留下了相当不错的第一印象。 而如今,刘胜已经成为了太子,更是在今年年初,主持了关中粮食的平抑事宜。 此刻,刘胜又以粮食的事,询问起几位老者的意见,自更是让几人对刘胜愈发感到亲近之余,心中也莫名生出一种神圣的使命感。 ——刘胜的这个问题,是在问全关中的百姓! 而几位老者,正要代表整个关中上百万户、数以百万口的农人,向太子刘胜给出自己对‘治粟都尉’的看法。 诚然,几位老者的答复,未必就能真的改变什么; 但即便是那仅有的一丝可能,也让几位老者心中,油然生出类似‘一定不能浪费这个机会’的神圣使命感。 于是,几位老者并没有急于作答; 而是皱眉思虑良久,才由其中最年长的一位,面带严肃的对刘胜稍一拱手。 “太子既然问起,那老朽,就试着说说吧。” “——常设治粟都尉,在秋收后买百姓的粮食、在开春后给百姓卖粮食,这当然是好事儿;” “如果每年都这么做,那关中的粮价,应该再也不会被粮商们哄抬。” “但话又说回来:过去,关中的粮食生意,只所以是商人们在做,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是说着,那老者不忘再和身旁,其余几位老友稍对视一番; 而在听闻老者这番话之后,刘胜也随之将面色一肃,满是严肃的对老者伸出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还请老丈畅所欲言。” 便见那老者面带思虑的点下头,又‘嗯嗯唔唔’的沉吟片刻,才面带愁苦的抬起头。 “自古以来,农人最害怕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谷贱伤农,谷贵害农。”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粮食丰收了,粮价就会很低,农人卖不出好价钱;” “粮食歉收了,粮价又会很高,虽然能卖出价钱,但很可能发生农人自己吃不起自己种出来的粮食的事。” “所以,无论粮食丰收与否,农人都总是会过得很苦。” “丰收还好些——虽然粮食卖不上价,但也好歹吃得起;” “可若是歉收,那农人要想活命,恐怕就要变卖田、宅,甚至卖儿卖女······” ··· “我汉家历代先帝,对农人都非常仁慈,每有粮价鼎沸的情况发生,就都会开仓卖平价粮,以平抑粮价,给农人一条活路。” “太子所说的治粟都尉,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但这其中,有一个问题,或许会迫使农人,依旧将粮食卖给商人,而不是卖给治粟都尉。” “——在过去,商人们从农人手里买粮,是在秋收之前就会约定好,并签订契约的;” “等到了秋收当天,商人们更是直接回带着运粮的车,在田边等候。” “只等官府收了农税,剩下的粮食,就会按照先前的约定,被商人直接从田边运走,并当场结清粮款。” “也正是因为这样,农人们才会接受商人们低买高卖,把商人们在秋后低价买走的粮食,于第二年开春之后,再加价卖还给农人吃······” ··· “但太子说的治粟都尉,恐怕并不会这么做。” “治粟都尉,恐怕会让百姓自己把粮食,从田边送到官府去卖。” “——这对农人来说,就很不方便了。” ··· “再有,便是过去,如果商人们买粮时欺负农人,那农人就可以去官府告状;” “得知是农人和商人之间的争执,官府往往也都会为农人做主。” “但如果以后,农人的粮食都卖给治粟都尉,那若是起了争执,该怎么办呢?” “——农人难道要找官府,去状告治粟都尉吗?” “——得知是治粟都尉和农人之间的争执,官府,还会为农人做主吗???” “想来,并不会这样的······” ··· “地方官府,别说是为农人做主了;” “恐怕就连官府自己,都并不敢招惹治粟都尉。” “等这样的事发生很多次,又多年不被朝堂关注,那治粟都尉借买粮欺压农人,恐怕就会成为‘由来已久’的常态。” “到了那时,太子想要平抑粮价才推动的善政,恐怕就会成为加重农人负担的恶政。” “若是再损害了太子,乃至陛下的民望,就更是得不偿失了······” 第254章 臭小子,慢慢学吧你~ 听着老者满是忧虑的话语声,刘胜的第一反应,是侧身看向躺在树根下的天子启。 从天子启的脸上,不出意外的看到一幅好整以暇,好似是在说‘自己看着办吧,朕就瞧瞧,不说话’的神容,刘胜本还满带着自信的面色,也不由有些僵硬了起来。 粮食的事儿,可以说是刘胜以政治人物的身份,所推行的第一个政策。 准确的说,是以治粟都尉长期稳定关中粮价,是刘胜这个太子至今为止,仅有的政治成果。 对于这个自己仅有的政治成果,刘胜不可谓不郑重,也不可谓不自信。 但在老者这番忧心忡忡的‘提醒’之后,刘胜对平抑粮价一事的自信满满,显然产生了些许动摇······ “治粟都尉······” “会在买卖粮食的时候欺压农人?” 下意识一声轻喃,却惹得几位老者一阵苦笑不止; 最终,还是由那位年纪更长,看上去起码有六十多岁的老者,为刘胜这下意识的发问给出了回答。 “俺们农人,那不是谁都想把俺们踩在脚下?” “权贵、官吏、商人,谁人见了俺们农人,那不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嘿······” “——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乃至于陛下,那都是轻徭薄税,与民更始;” “朝堂更是三令五申:除了农税、口赋、刍稿税这三项,地方官府不能多征其他的苛捐杂税。” “结果呢?” “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又是层层摊派,压得俺们农人根本直不起腰来!” ··· “就说俺们几个老伙计,家家户户百亩田,寻常年节,怎么也能有个三百多石粮食。” “如果只有农税、口赋、刍稿税,那根本就没多少;” “——农税三十取一,便是十石;” “——口赋一丁四十钱,折价也顶多就是三石粮食;” “——刍稿税,刍、稿各三石,折价也就六十钱,也还是一石多粮食。” “掰着手指头算下来,辛苦劳作一年,收获三百多石粮食,农税、口赋、刍稿税加在一起,也只需要交出去十五石。” “剩下二百八、九十石粮食,都够养活十几口人了。” “但若再算上地方官府层层摊派,俺们这将近三百石粮食,就算是想养活妻儿五、六口,那都是捉襟见肘······” 毫无顾忌的指出如今,汉家农民的生存状况,只见那老者自顾自摇头叹息着,低头抓起一支草秆。 将草秆随手扔进嘴里,便若无旁人的长吁短叹起来。 其余几位老者,面上神情也相差无多。 不是摇头苦叹,就是面带惆怅的眺望像远方,似乎对那老者所说的一切,都是感同身受······ 几位老者这般反应,显然并没有出乎天子启的预料。 倒是刘胜,在听闻老者这番苦涩的感慨之后,只不由自主的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撒向了瘫靠在树根下的天子启。 “这些事······” “父皇都知道?” 满是错愕的一问,却只见天子启面色如常的昂起头,不置可否的稍发出一声短叹。 “地方郡县层层摊派,是由来已久的弊政。” “对这件事,先帝屡次想要整治,最终却都不了了之。” “——这其中,涉及到的问题有很多,也极其复杂。” “朝堂能做的,也只是经常派出采风御史,再辅以审计,让地方有所收敛。”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略带无奈的一番话语,只引得一旁的几位老者又一阵摇头唏嘘; 天子启却又似笑非笑的抬起头,颇有些玩味的望向刘胜。 “粮食的事儿,也大概率逃不开‘摊派’二字。” “——朝堂定的粮价,经由地方郡县层层摊派,到了百姓面前,很可能会多出十几二十钱每石;” “自愿买、卖,也很可能会被地方弄成强买强卖——秋收之后,百姓必须把粮食卖给治粟都尉,开春之后,又只能从治粟都尉买粮食吃;” “这些事,你都考虑到了吗?” “该如何解决呢?” “听之、任之,仍由治粟都尉,变成欺压农人的恶贼?” “还是要未雨绸缪,提前避免这样的情况发生呢?” 满是轻松地发出此问,天子启还不忘挪挪身子,调整一个更舒服一些的躺姿; 随后,便将淡然的目光,撒向已愕然无措的刘胜,好似是在看什么有意思的事。 被天子启这莫名淡定的目光注视着,刘胜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错愕中稍缓过神。 但随后,刘胜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地方官府层层摊派的事,父皇早就知道?” “既然知道,又为什么会这么淡定······” “——不应该雷霆震怒,穷究其罪吗?” “没办法根除地方郡县层层摊派,又是什么意思?” ··· “连地方摊派的手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什么不对症下药呢?” “就丢下一句‘别无他法’,便要置之不顾???” “还有这几位老者,居然敢当着父皇的面,把这些话说的这么直白······” “——约定俗成???” “这样的状况,已经变成了所有人都默认的事了???” “这······” 越想,刘胜的面色便愈发阴沉,偏偏还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而在那根老树下,惬意的躺靠于树根下的天子启,见刘胜这般反应,也只面带惆怅的摇头一笑。 “还是嫩了些啊······” “嗯······” “等找个机会,让这小子多出去走走、看看······” 如是想着,天子启终是稍坐直了身,对刘胜稍一招手; 待刘胜浑浑噩噩的起身上前,在天子启身旁一屁股坐下身,天子启便又将那淡然的目光,撒向不远处的几位老者。 “粮食的事儿,你们就别发愁了。” “——朕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还要让你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头疼。” ··· “治粟都尉,隶属于少府,不受相府节制,只听命朕一人。” “虽然常设,但人手、钱粮都并没有多少,根本无力吃下全关中的粮食。” “所以,治粟都尉常设,仅仅只是为了胁迫粮商们,按照朝堂定下的价格买、卖粮食;” “——真到了秋收之后,你们的粮食,也还是要卖给商人;” “开春之后,你们也还是要从商人手里买粮食吃。” “至于治粟都尉,既不会到田间买粮,也不会到处设粮铺卖粮。” “除非商人敲骨吸髓,逼的农人费时费力,把粮食送来长安,卖给治粟都尉,否则,有没有治粟都尉,都并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平价粮,也是一样的道理——除非商人们哄抬粮价,逼得关中农人不远千里来长安买粮,否则,治粟都尉的平价粮,也还是不会有人买······” 似是闲聊,又似是安抚的一番话语,自惹得几位老者嘿笑着点下头; 而在道出这番话之后,天子启却又将那略有些复杂的目光,撒向了声旁的刘胜。 “这,就是太祖高皇帝立我汉家国祚时,以黄老无为之道,治理天下万民的原因。” “——无为而治,不是什么都不做,任由农人自身自灭;” “而是尽量少做出变动、少推行新政,以免地方官府找到机会,从而名正言顺的欺压、盘剥农人。” “至今,我汉家立国五十多年,继续无为而治,已经不合适了。” “无论是为了内治,还是为了对外征讨匈奴,都需要朝堂做出一些改变,来让我汉家尽快强大起来。” “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小心——越是急于求成,就越要小心谨慎。” ··· “推行新政,一定要再三思虑,再三小心;” “在新政推行之前,就要尽量把可能产生的隐患,都扼杀于摇篮之中。” “要时刻谨记:我汉家,要和农人站在一起,绝对不能忘记照顾农人。” “——因为我汉家天下,这数以千万计的农人,能指望的,只有皇帝。” “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想要在农人身上咬口肉、占点便宜。” “如果连皇帝,都对农人的死活不管不顾,那普天之下,就再也不会有人顾农人死活。” “等农人都活不下去,那我汉家······” 说到最后,意有所指的道出一句‘那我汉家···’,天子启又给刘胜递去一个‘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 感受到老爹这几乎是明示的眼神示意,刘胜也下意识接过话头:“四海穷困······” “天禄永终?” 闻言,天子启只微微一愣; 足足反应了有三息,才呵笑着侧身望向几位老者,手指向身旁的刘胜,语带戏谑道:“瞧这小子;” “读了没两本书,就到处乱用······” 天子启带头调侃起刘胜,自是让几位老者嘿嘿傻笑起来,却也并没有人,再继续在粮食的话题上深说下去。 再同几位老者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几句,便见天子启含笑发出一声长叹; 再次将头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随手指指身旁的刘胜,冷不丁说道:“这小子,住进太子宫,也有些日子了;” “就是这属官,少府一直没能凑齐······” “如何?” “你们几个老东西家里,可有出息的,给这小子做属官?” 满是随意的一问,却引得几位老者齐齐一愣,不片刻,便有眉开眼笑的将目光移开。 目光虽明显有些刻意的移向了远方,但嘴上,几位老者也都没忘佯做淡然道:“嗨~” “俺们几个大老粗,都是行伍之间一刀、一枪出来的;” “教出来的崽儿,又能有什么本事?” “——也就是大的几个,靠着一身蛮力,被陛下召去了北军。” “如果太子不嫌弃,陛下直接调去,给太子做卫兵便是了······” 明明激动不已,却又刻意装出一副淡定大的架势,自惹得天子启一阵嘿笑不止; 再调侃几声‘真不多找几个儿子塞进太子宫?’之类,这件事,便算是定下了。 ——几位老者家中最出息的几个儿子,将直接从北军调离,以中层军官的身份为框架,用于组建刘胜的太子卫队。 按照先帝时,当时的太子启那支太子卫队的惯例,已经成为太子的刘胜,将拥有一支五百人,也就是一队-一部司马的卫队。 而几位老者家中,最出息的儿子、孙子,便将出任这支太子卫队的屯长、曲侯等骨干。 见天子启似乎没有其他事要说,又没有就此离去的架势,几位老者也都非常识趣的站起了身,朝着不远处的田野之间走去。 ——如今,正时值盛夏; 虽然不似春耕、秋收时节,需要农人在田间忙碌,但除草、灌溉等工作,也需要这几位‘老农’,将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自家的田亩之上。 因为······ “农人,是天底下最苦的人;” “一年到头的辛勤劳作,仅有的进项,却只有农获。” “但需要花钱的地方,却多的数都数不清。” “——要上缴的税、赋,家中自用的柴米油盐,酱醋布帛,再加上迎来送往、红白喜丧······” ··· “难呐~” “农人的日子,过的极苦,也极难。” “稍微遇到些变故,就是动辄变卖家产,乃至卖儿卖女,委身为奴······” “——我汉家的皇帝要做的,其实就是保护这些农人,让这些农人,过上吃穿不愁的安生日子;”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足以评定一个皇帝的一生;” “足以评定一个皇帝,是名垂青史的明君、圣君,还是遗臭万年的昏君、暴君······” 靠坐在树根下,昂首眺望向远方,看着田间弯腰劳作的一道道佝偻身影,天子启的眉宇间,只尽带上了一股惆怅。 而在天子启身侧,刘胜却仍是一幅皱眉苦思的神容,明显还没从先前,那老者关于‘地方官府层层摊派’的惊愕、困惑中回过神。 刘胜这般反应,也并没有太过出乎天子启的预料。 就那么唏嘘感叹的坐在树根下,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默然许久; 不知过了多久,分坐于树根下的父子二人,才如往常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起来······ “地方层层摊派的事······” “父皇,难道不没想过改变吗?” “——当然想过。” “——但仔细研究过其中的关键之后,朕才发现这件事,究竟有多难。” “难道因为难做,父皇就放弃了?” “——嘿······” “——傻小子······” ··· “粮食的事儿,真的没有其他隐患了吗?” “——当然不是。” “——朕能想到的,朕都提前做了安排;” “——但肯定还有朕没想到的隐患,会一点点显露出来。” “那父皇······” “——没其他的办法。” “——只能尽力而为,把大部分隐患提前规避;” “——剩下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缝缝补补,一点点改进······” ··· ··· “那这样说来,钱的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是不是也要多筹谋一番,不能急于求成?” “——嗯。” “——也正是因此,朕才带你来了上林。” “——少府在上林苑,有不少铸钱的作坊······” ··· ··· “父皇。” “——嗯?” “做皇帝,好像很难啊······” “——嘿!” “——你以为呢?” “——你还真以为皇帝,就是整日里吃喝玩乐、号令天下?” “倒也不是······” ··· “——慢慢学吧你~” “——怎么做好一个皇帝,朕学了足足二十三年!” “——至今,也还在不停地学。” “那,儿臣呢?” “儿臣,也要学二十多年吗?” ··· ··· “——你会学得很快。” “——你,会学的比朕快很多。” “——但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你也还是要不停的学;” “——而且也要像朕这样,把自己学会的东西,都教给将来的太子······” ··· ··· ······ 一觉睡到天黑,晕晕乎乎······ 唉,这身子啊······ 这章算昨天第二章,今天就先请个假吧,我再去睡一觉。 后天上推荐,明天开始,怎么也能正常两更了···· 唉······ 我这身子骨啊······· (本章完) 在审核 23点就发了来着,一直在‘审核中’,不知道写到什么屏蔽字了··· 大家稍安勿躁,应该很快就能放出来。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在审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5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呐~ “层层摊派······” “层层摊派······” 回到行宫,独自躺在侧殿的卧榻之上,刘胜只将双手枕于头下,仰望向行宫顶部。 嘴中时不时挤出一声‘层层摊派’,刘胜那本就郁结的眉头,便也随之皱的更紧了些。 摊派,顾名思义,便是官府以某种名义,强制某个群体分摊、分担某个任务。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 ——今年冬天,朝堂决定大面积修缮关中水利,将关中各地的水渠、河流清理一番。 而这个‘任务’,从朝议决策通过之后,就会开始经过一级级官员的手,通过一层层的摊派,最终压到底层百姓的头上。 比如朝堂下达的任务,是把水渠、河流底部的淤泥挖一挖,把堆积的垃圾清理清理,疏通一下河道即可; 结果当这个任务,从朝堂下达到‘郡’级地方单位,就大概率会变成:陛下说了,要把本郡境内所有的旧渠,都修的跟新渠一样! 郡守这么一说,前来参加会议的各地方县令自是沉沉一点头,回去之后就召集整个县衙:郡衙说了,不管俺们县有没有水渠,都得开一条新渠出来! 再到底下的县、乡级行政单位,朝堂原本为了改善田亩灌溉,而下达的一句‘清理一下水渠里淤积的淤泥、垃圾’的命令,便大概率会变成:全关中各地,都得各自修一条新的水渠······ 紧随其后的,自然就是这场大戏最核心,也最令人瞠目结舌的部分了。 ——既然要修渠,那就肯定要花钱咯? 可这渠,又不是朝堂让修的,修渠的钱,朝堂肯定是不会拨的; 怎么办呢? 答:继续摊派。 朝堂说了:各地方郡县清理一下垃圾,也花不了什么钱,就不要跟老百姓收钱了,组织一些人,去挖一挖淤泥、垃圾便是。 结果话传到郡级单位,便变成了:如果只是清理一下垃圾,那根本无法改善本郡的农用水灌溉紧缺问题; 既然要清理垃圾,那就顺便把各地的水渠翻新一遍吧,凡是本郡百姓,每户收二百钱上来。 再传到县级单位,话就又变了:要挖新渠,肯定是要很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滴~ 这些东西,都是需要俺们县衙自己筹备滴~ 所以~ 传令下去~ 本县农户,家家户户出男丁一人,另外再各交五百钱修渠~ 就这么一层层摊派,到最后,底层百姓便很可能需要派出家中所有的男丁、拿出手里大半的余钱,以响应朝堂、郡县各级官府的号召,去修那一条条注定不可能修成的水渠。 ——那些水渠,根本不曾存在过,也永远不会存在。 过去,朝堂从未曾让人修渠; 现在,朝堂也不知道有这么一条新渠; 以后,自然也不会看见那条新渠。 至于地方百姓付出的劳动、钱财,自也不用多问。 ——各位官老爷家里的水渠,难道不需要有人去修一修、挖一挖? 各级官员的腰包,难道不需要充实充实,好过个踏实年? 再者,朝堂交代‘清理河沟水渠’,地方也总还要做做样子,免得在次年的审计,被朝堂课为‘殿’。 就这么层层盘剥下来,自庙堂之高、中二千石及以上的朝中公卿,到县、乡之远,一百石以下的无秩小吏,都在这场盛宴中吃的满肚肥肠; 每个人都吃饱了,自然也就意味着每个人,都不会将这件事透露出去。 自然,百姓在这其中遭受的疾苦,也就没人在意了······ 对于这样的状况,刘胜先前当然有所预料。 ——地方官员雁过拔毛,拿根鸡毛就当令箭,这个问题即便到了数千年之后,也仍旧是无法得到妥善解决的人性大难。 刘胜当然想过,要在推动某个政策的同时,提前安排好相应的举措,以免自己想要推动的好政策,被地方魔改成后世,王安石变法时那样的恶政、苛政。 只是刘胜无论如何,都从不曾预料到:如今汉室地方郡县层层摊派的问题,居然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父皇明知有这样的事、这样的状况,却毫不忌讳的说自己束手无策;” “那几位老农,也毫无顾忌的在父皇面前说起了此事,在父皇表示‘没有办法’之后,也都没有表露出过于失望的神容······” “——就好像这个状况,已经存在了很多很多年,久到已经变成了‘本该如此’的事?” “又或者,就像是匈奴人。” “所有人都知道匈奴人该死,但所有人也都知道,匈奴人没那么容易弄死······” 满是惆怅的发出一声长叹,又莫名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眼,静静的平躺在榻上; 过了不知多久,刘胜才又睁开双眼,‘嘿哟’一声坐直了身,将双腿垂下卧榻。 伸出手,从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简,将其拉到面前摊开。 又再发出一声短叹,才终是稍坐直了身,提起笔,在那卷空白竹简上,落下自己那独有的‘特殊’字迹。 用窦太后的话来说:刘胜这字迹,是毋庸置疑的‘刘氏草’; 这里的‘刘氏’,指的当然也只是刘胜一人······ · “啧啧······” “抽空好好练练你这字儿!” “跟狗爬似的······” “啧啧啧······” 片刻之后,在行宫寝殿,看着手中那卷写有歪歪斜斜数百字的竹简,天子启只眉头紧锁,嘴上不住的发着牢骚。 自己的字被嫌弃,刘胜自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便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敷衍的僵笑了两声。 待天子启的注意力,从刘胜那狗爬刘氏草,转移到刘胜这卷‘奏疏’的内容上时,父子二人之间的氛围,才终于有了些本该如此的严肃气息。 略有些疲惫的坐在榻上,双手捧着刘胜送来的竹简,低着头,从头到尾大致扫视一番; 又稍抬起头,闭上双眼,体味一下刘胜简中所书; 最后再睁开眼,低下头,将那卷竹简重新再查阅一番,天子启的面容之上,才终于涌现出一抹令人下意识挺直腰杆的郑重,和庄严。 “地方郡、县层层摊派,并不全是为了中饱私囊;” “也有相当一部分,仅仅只是单纯的为了政绩、为了升官。” “——原则上,这些没有借摊派中饱私囊,仅仅只是为了捞取政绩的官员,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 “因为这些用来捞取政绩、名望的事,只要他们做成了,那他们,就都是能臣干吏······” 略显落寞的一番话语,自惹得刘胜当下一急! 正要开口反驳,却见天子启稍抬起手,制止了刘胜的举动; 待刘胜不情不愿的闭上嘴,天子启才又苦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我汉家,自太祖高皇帝之时,便一直奉行黄老无为的施政刚略。” “最开始,太祖高皇帝这么做,原本是为了与民休息,让地方郡、县少扰民,不给地方郡、县扰民的机会。” “——在最开始那些年,情况,也确实如太祖高皇帝所预料的那样;” “朝堂推崇无为而治,地方郡县也只能老老实实缩在府衙,任由百姓休养生息。” “只是时日一久,这‘无为而治’四个字形成的惯性,就开始让我汉家的地方官府,变得愈发冗杂······” ··· “便说如今的关中,凡是地方郡、县,就有的是官员,对自己治下的状况一问三不知。” “郡守、县令,不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户、口、田亩;” “郡尉、县尉,不知道自己掌控多少青壮、乡勇,必要的紧急情况下,又能调动多少兵力。” “对于这些人而言,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用一句‘无为而治,与民休养生息’给挡回去。” “——就这么浑浑噩噩、尸位素餐十几二十年,这些人都不会遭到罢免,甚至还有机会晋升!” “而这样的状况,我汉家,已经到了非改变不可的时候了······” 如是说着,天子启也不由惨然一笑,随即便站起身,负手走到了御榻旁。 面朝殿侧,自顾自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又摇头苦笑着,再发出一声哀叹。 “地方层层摊派,确实让朝堂推行的很多好政策,变成了压迫百姓的苛政、恶政;” “但最起码,地方开始做事儿了。” “——且不论地方郡县,是想借此中饱私囊,还是捞取政绩;” “最起码,没人再拿那句‘无为而治’当幌子,来掩盖自己的无能了······” ··· “说到底,我汉家的吏治,目前所存在的最大问题,就是有一大批尸位素餐、德不配位者,高举‘无为而治’的旗帜,实则却是‘无能而不能治’。” “太祖高皇帝、吕太后时,我汉家百废待兴,无为而治,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到先帝时,天下虽然已经逐渐从战火中复苏,但也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无为而治,也还是有道理的。” “——但到了朕这一代,我汉家,已经到了励精图治,为决战匈奴做准备的时候!” “若再让那些碌碌无为者,以‘无为而治’的幌子,占着地方郡、县的位置尸位素餐,拖我汉家的后腿······” ··· “唉~” “决战匈奴,需要我汉家上下一心,关东各国、地方各郡同仇敌忾,天下六十多郡、上千个县如臂指使;” “若不默许地方郡县层层摊派,以此调动地方的积极性,决战匈奴的日子,只会越推越远······” “——不是朕,看不到层层摊派的弊端,又或是看不透地方郡县层层摊派,所想要达成的目的、意图;” “而是不这么做,就很难让地方郡县丢下多年来,所养成的‘无为而治’的习惯;” “不拿层层摊派去刺激、去调动,地方郡县的官员无利可图,就永远不会勤于政务······” 说到最后,天子启终又是一声长叹,旋即颇有些无奈的摇头苦笑着,回身望向御榻侧,仍面呈苦恼之色的刘胜。 “治大国,如烹小鲜。”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治理大的国家,就需要像烹饪很精细的鲜脍——要步步为营,要一步一个脚印,要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 “就像一条鱼,需要先去鳞,再剔骨,之后又切片、焯水,最后再炖煮一样——治国,也需要一步步来。” “——现在的重点,是改变地方郡县习惯于懒政、怠政的情况,调动起地方的积极性。” “等什么时候,再也没人喊什么‘无为而治’、地方郡县再也不以‘无为而治’为荣了,才是朝堂出手,彻底整治地方地方郡县层层摊派、盘剥百姓的时候。” 说着,天子启也不忘回过身,朝御案之上,那卷写满狗爬刘氏草的竹简指了指。 “法子不错;” “但还没到时候。” “朕答应你:等时机到了,朕一定会用你这法子,去整治地方层层摊派的问题。” “但现在,你这卷奏疏,朕只能留中······” 言罢,天子启再发出一声长叹,盯着刘胜呆立于御榻旁的身影,看了有足足好一会儿。 待刘胜满带着不甘,从思绪中缓缓回过身,又不情不愿的点下头,接受了天子启‘还不是时候’的说法,天子启才怪笑着坐回了御榻之上。 将面前那卷竹简抓去,随手丢给身旁的宦者令春陀,天子启嘴上一边不忘问着:“钱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 “——统一币制,用什么钱?” “秦半两、汉半两,还是吕太后八铢、先太宗皇帝四铢?” “亦或是再铸新钱,完全取代过去,流通于天下的各式旧钱?” ··· “还有:统一币制,具体该怎么做?” “天下人手中的钱,该如何收回少府,又如何保证熔铸成新钱时,少府即不会亏,也不会让天下人亏太多,从而对统一币制的事感到抗拒?” “——这些事,已经给了你很长时间考虑了。” “就算还没完全想好,也应该有大概的思路了吧???” 29日晚11点发出来的,可能有屏蔽字,审核到了现在··· 嗨~ 先一更啦。 头昏眼花,先去睡辣。 晚安各位大父 (本章完) 第256章 先帝的名声,不用白不用! 天子启问起正事,刘胜纵是心有烦闷,也只能强迫自己把地方郡、县层层摊牌的事暂时放在一边。 目送自己那卷关于‘整治地方层层摊派’的奏疏,被宦者令春坨小心拿走收好,刘胜便稍整面容,深吸一口气。 再沉吟措辞片刻,便将自己关于钱币改制的想法,毫无保留的摆在了皇帝老爹的面前。 “我汉家如今,以秦半两、汉半两,吕太后八铢、先太宗皇帝四铢,以及故列国杂钱并行,钱制混乱不堪;” “其中,故列国杂钱并不常见,太祖汉半两又多是三铢荚钱,并不为百姓所认同。” “如此说来,如今天下主要流通的,其实就是秦半两(十二铢),吕太后八铢,和先帝四铢钱。” ··· “在最开始,儿臣本打算铸一新钱,取代如今的秦半两、吕太后八铢、先帝四铢;” “但在仔细了解过情况之后,儿臣最终发现:与其铸新钱,倒不如从这三种钱当中,选其中一个,作为我汉家日后专行的钱币。” “——先太宗皇帝下令铸造的四铢钱,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听闻刘胜此言,天子启只面带笑意的微微点下头,随即稍坐直身,示意刘胜继续说下去。 便见刘胜稍一颔首,再措辞一番,才继续道:“相较于秦半两、吕太后八铢,先太宗皇帝下令铸造的四铢钱,有很多的优势。” “第一个优势,是太宗四铢钱,可以很方便的兑换秦半两、吕太后八铢。” “——秦半两,重十二铢,重量是太宗四铢的三倍;” “吕太后八铢,重量则是太宗四铢的两倍。” “如果统一币制,以太宗四铢为唯一流通钱币,那无论是秦半两还是吕后八铢,都可以很方便的兑换成太宗四铢。” “一枚秦半两,换三枚太宗四铢;一枚吕太后八铢,则换两枚太宗四铢即可。” ··· “除了方便兑换,太宗四铢,也还有其他的优势。” “——太宗四铢,是如今天下流通最广、存量最多的钱;” “据少府估计,如今汉家流通的钱币,太宗四铢至少占六成。” “专行太宗四铢,可以最大限度节省少府的人力、物力——只需要将剩下四成的秦半两、吕太后八铢,熔铸成太宗四铢即可。” “可若是铸新钱,那就要把全天下的所有钱,包括占天下钱币六成的太宗四铢,都熔铸成新钱。” “这对于少府而言,是非常庞大的工作量,也需要耗费很大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 ··· “最后,则是太宗四铢的信誉,广受天下人认同。” “——太祖高皇帝之时,少府奉太祖高皇帝之命铸造汉半两,最终却铸成了三铢荚钱,彻底搅乱了整个天下的币制。” “从这件事就不难看出:钱币最重要的,是信誉。” “现如今,天下主要流通的秦半两、吕太后八铢、太宗皇帝四铢——这三种钱当中,信誉最好的,就是先太宗皇帝下令铸造的四铢钱。” “这即有四铢钱足重、足色的缘故,同样也是因为天下人,对先太宗皇帝的信任。” “既然如此,那与其冒险铸新钱,倒不如直接专行太宗四铢,借太宗皇帝在天下人心中的无上威仪,将统一钱币之事的阻力,最大限度的规避。” ··· “考虑到这此间种种,儿臣最终得出结论:统一币制一事最好的选择,就是保留太宗四铢钱,并以太宗四铢钱,作为我汉家唯一流通的货币。” “这样做的好处有很多很多;” “尤其相较于铸新钱,专行太宗四铢,可以避免很多意料之外的麻烦和隐患。” “——至少比起新钱,天下百姓对太宗四铢钱,本就抱有足够的信任;” “即便不专行,天下人也早就习惯了太宗四铢钱、本就倾向于将手中的钱,尽量多的换成太宗四铢钱······” 语带郑重的将自己的想法尽数道出,刘胜才终是深吸一口气,随即将试探的目光,洒向端坐于御榻之上的天子启。 而在听闻刘胜这番话语之后,天子启面上的淡淡笑意,也不由隐隐涌现出些许玩味。 “不铸新钱······” “专行太宗四铢?” 略带戏谑的一问,惹得刘胜沉沉一点头,便见天子启似笑非笑的侧过身,望向刘胜的目光,也终于带上了满满的玩味。 “是刚才的事,让你改变了想法?” “是想以稳为重,才放弃铸新钱,专行太宗四铢,以尽量平稳的统一币制?” “嗯······” “原本想要铸的新钱,是几铢?” 听闻此问,刘胜面上严肃之色只更甚; 稍思虑措辞片刻,才对天子启再一拱手。 “自太祖高皇帝之时,我汉家,便一直以‘五’为圣数。” “——太祖高皇帝五日一朝太上皇,便延伸出了朝堂五日一常朝的规矩;” “如果铸新钱,儿臣本打算铸钱五铢,来作为统一币制之后,行于天下的新钱。” “但最终,儿臣还是觉得:权衡利弊之下,还是以太宗四铢钱作为专行的唯一钱币,才是更有利的选择。” ··· “刚才的事,也并非全然改变了儿臣的想法。” “在之前,儿臣是在铸新钱五铢,和行太宗四铢之前摇摆不定。” “太宗四铢的优势,儿臣方才已经禀明父皇;” “而新钱五铢的优势,主要有两点。” “——其一:朝堂铸新钱,可以更大限度的避免民间私铸、盗铸。” “因为新钱,就意味着新的钱范——行新钱之后,民间若还想私铸、盗铸,就需要制作新的钱范。” “但在父皇明令禁止民间私铸钱之后,民间制作新的钱范,会变得非常困难。” “与之相比,专行四铢钱,则很难避免民间私铸、盗铸。” “毕竟在过去,民间就一直在私铸太宗四铢钱,以及秦半两、吕太后八铢;” “就算父皇如今,已经明令禁止民间私铸,民间过去用来铸四铢钱的钱范,也肯定被某些不甘心放弃铸钱之利的人留存······” ··· “除了新的钱范,可以更有效的限制民间私铸、盗铸之外,新钱五铢的另一个优势,则是利润。” “——比起四铢钱和吕太后八铢、秦半两之间的‘两倍’‘三倍’的兑换比,新钱五铢和四铢、八铢、半两钱之间,并没有很方便的兑换比。” “不是整数的兑换比,就意味着少府铸新钱,是有利可图的。” “比如父皇可以下令:一枚五铢钱,可以直接换到两枚四铢钱,或是两枚五铢钱,换三枚四铢钱;” “再比如,四枚五铢钱,就可以换三枚八铢钱、两枚五铢钱,就可以换一枚秦半两钱之类。” 说到这里,刘胜不忘稍止住话头,小心查探了一下天子启的面上神容。 果不其然——在道出‘有利可图’四个字时,刘胜从天子启的面上,清楚地看见了一丝心动! 但很快,那转瞬即逝的心动,便又与天子启眉宇间的戏谑融为一体; 天子启望向刘胜的目光,却是愈发玩味了起来。 “既然铸新钱,可以限制民间私铸、盗铸,又有利可图,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难道比起这两点优势,专行太宗皇帝四铢钱,依旧是更好的选择吗?”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考校之意,刘胜自是照例坐直了身。 稍一思虑,终也还是坚定地点下头。 “儿臣,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新钱五铢的优势,是可以限制民间私铸、盗铸,而且有利可图;” “但比起这两个优势,专行太宗四铢的好处更多,也更重要。” ··· “新钱五铢,需要新的钱范,这自然可以限制民间私铸、盗铸;” “但反过来说,少府也同样需要制作新的钱范,才能熔铸新钱。” “这就意味着新钱,不单是提高了民间私铸的难度,也给少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至于有利可图,就更没什么需要重视的了。” “——朝堂统一币制,本就不是为了牟利,也并非是为了借此搜刮民财;” “甚至就连少府的存在,也并非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稳定市场,保护天下百姓。” “所以,新钱五铢的两个优势,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倒是四铢钱的优势,对我汉家而言更为重要。” “——信誉更好、更省事,也更容易为百姓所接受、能最大限度维持稳定。” “儿臣认为,这才是真正重要的优势。” ··· “在先前,儿臣还在这二者之间摇摆不定,不知道是铸新钱更好,还是专行四铢更好。” “但在刚才,听那几位老者说起地方层层摊派的事,又从父皇口中,得知我汉家‘无为而治’的真正用意之后,儿臣才终于下定决心。” “——地方郡县层层摊派、雁过拔毛,确实如父皇所说:即是将来必须要改变的事,也是暂时只能维持现状的事。” “而在儿臣看来,地方官府层层摊派、雁过拔毛,是源于朝堂将权力外放,给了地方郡县摊派的机会、借口。” “换而言之:朝堂将某件事安排的越复杂,地方郡县就会有越多动手脚的机会;” “反之,朝堂将某件事安排的越简单,地方就越会找不到层层摊派的借口。” “就好比钱的事——如果行新钱,地方郡县肯定是无所不用其极,试图从中牟利,以搜刮民财。” “但若是专行四铢,百姓本就知道四铢钱和吕太后八铢、秦半两之间的兑换比,地方郡县就算想动手脚,也会无从下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以稳为重。” “——相较于新钱可能带来的混乱,专行四铢,能更平稳、更自然的完成币制统一。” “对于百姓而言,这个‘稳’字,恐怕才是真正弥足珍贵的东西······” ··· 在刘胜这满是严肃、庄严,又时刻带着自信的话语之后,行宫之内,便陷入了一阵极为漫长的寂静之中。 御榻之上,天子启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御榻一侧,刘胜神容严肃依旧,正静静等候着天子启的拍板。 至于殿内的宫人,则早在父子二人谈起正事时,便自然的退到了殿外。 唯一留在殿内的宦者令春坨,则一如往常般,以一副泥塑雕像的姿态,默然利于御榻旁五步的位置······ “铸新钱,可是一个好机会啊······” “如果铸了新钱,那将来,百姓每拿起一枚五铢钱,就都会想起你——回想起五铢钱,是你所铸。” “这么好的机会,伱也要放弃吗?” 不知过了多久,天子启才终于从漫长的思绪中回过神; 语带试探的一问,却惹得刘胜微微一笑,随即满是淡然的对天子启一拱手。 “父皇的意思,儿臣明白。” “但儿臣还是认为:比起这个‘好机会’,四铢钱的优势,还是更重要一些。” “至于铸新钱为父皇、为儿臣带来的声望,自然也让儿臣垂涎。” “但儿臣认为······” “嗯······” “——儿臣认为,新钱给父皇、给儿臣带来的,可能会是声望,也可能是污名;” “而先太宗皇帝四铢钱,却肯定会为父皇、为儿臣带来声望。” “更准确的说:比起铸新钱带来的声望,显然还是太宗皇帝的余荫、‘太宗孝文皇帝之子、孙’的身份,对父皇、对儿臣更重要一些······” 听到这里,天子启无喜无悲的淡定面容上,终于涌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 但嘴上,天子启仍旧只漠然道出一句:“嗯;” “朕,知道了······” ··· “钱的事,就先这样吧。” “拟道折子,在秋收之后,于朝议之上,以‘钱制混杂,于民不便’的名义,提议专行四铢钱吧。” “少府那边,倒是可以先行铸钱······” 天子启淡然一语,自惹得刘胜含笑点下头。 却见天子启又眉头稍一皱,再问道:“专行四铢,说起来简单;” “具体该怎么做呢?” “百姓手里的吕太后八铢、秦半两,该怎么收回少府熔铸?” 听闻此问,刘胜却仍是那副浅笑盈盈的神容,满是轻松的对天子启一昂首。 “此事,儿臣已有章程。” “——儿臣听说,关中最大的粮食商人:长陵田氏,似乎打算退出粮食市场。” “最起码最近两年,长陵田氏似乎并不打算染指粮食生意。” “过去,关中的粮食生意,长陵田氏和诸田支脉,占了至少四成。” “而如今,田氏退出粮食市场,就意味着关中的粮食生意,有足足四成的份额被空了出来。” ··· “儿臣的意思,是未来这几年,让治粟都尉出手,吃下关中粮食市场这四成份额;” “——从百姓手里买粮,少府只付四铢钱;” “给百姓卖粮,则什么钱都收。” “这样一来,农户手里的钱,应该能在两三年之前,都被换成四铢钱。” “除此之外,少府还可另外贴出告示:凡是吕太后八铢钱、秦半两钱,都可以在少府兑换成四铢钱。” “——八铢钱,可以换两枚四铢;秦半两,可以换三枚四铢。” “再由父皇昭告天下,明确告诉天下人:我汉家要专行四铢钱,再过三年,除四铢钱之外的各式杂钱,都再也不能流通;” “三年之后,治粟都尉买、卖粮食,都只认四铢钱。” “此般种种,花费三年的时间,钱币统一的事,应该就可以完成了。” 刘胜胸有成竹的架势,自惹得天子启眉头稍一松; 待听闻刘胜这面面俱到的筹措,天子启才终将面上忧容尽数敛去。 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又暗自思虑良久,终还是昂起头,不咸不淡的道出一句:“就这样吧。” “具体的细节,你自己再琢磨琢磨。” “——一定要将可能出现的隐患,都提前规避。” “就算不能规避,也一定要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 “治粟都尉插手粮食的事······” “朕觉得不妥。” “——关中粮食市场四成份额,若想让治粟都尉顺利掌控,就需要赋予治粟都尉极大地权柄、财货;” “嗯······” “用外戚吧;” “这四成的粮食生意,让贾氏占去其中一半。” “剩下一半,你自己去找母后,让窦氏吃下。” “买卖粮食的钱,你自己从少府调用便是。” 最后做下吩咐,天子启便面色淡然的从御榻上起身; 正要再对刘胜说些什么,却见殿门外,似乎有一道人影,在焦急的左右走动······ “春坨~” 沉声一呼,只惹得泥塑雕像春坨‘强制开机’,如同一个才刚上了发条的机器般,朝着殿门外小步疾走而去; 不多时,又折身回到殿内,对天子启躬身一拜。 “禀陛下;” “丞相请见······” 春坨轻声一语,却惹得刘胜下意识瞪大双眼! 而在御榻之上,听闻周亚夫前来的消息,天子启的面容之上,只悄然涌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宣。” (本章完) 第257章 罢相! 对于周亚夫的到来,刘胜并没有表现的太过意外。 早在天子启莫名其妙要带着自己,跑到这上林苑来的时候,刘胜便已经预料到周亚夫,也会到上林苑找天子启了。 ——如果不是这样,天子启也不该在这盛夏时分跑来上林苑,而是应该去甘泉宫泡温泉。 至于周亚夫,或者说天子启这么做的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如今的周亚夫,很有必要和天子启单独谈谈; 既然是单独谈,那在哪儿谈,就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了。 长安人多眼杂,周亚夫又是堂堂丞相之身; 若君臣二人在长安,尤其是未央宫内相见,万一起了口角、争执,传出去总归有些不好听。 但君臣二人在上林苑——在距离长安百里开外的皇家林苑见面,就没有这些顾忌了。 周亚夫服软也好,犟牛也罢,都传不出多远、传不到多少人耳中。 无论发生什么,天子启也总还有‘粉饰太平’的余地。 很显然:周亚夫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臣有话,要单独同陛下言谈。” 在春陀的引领下走入行宫,才刚对天子启一拱手,都还没开口见礼,也不等天子启起身回礼,周亚夫便瓮声瓮气的道出一语; 待天子启稍有些错愕的抬起头,又见周亚夫那毫不掩饰厌恶的目光,只不偏不倚停留在了御榻旁——正襟危坐的刘胜身上。 感受到周亚夫语调中,以及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满带着的厌恶,刘胜面色只一阵阴晴不定; 片刻之后,天子启也从短暂的错愕中缓过神,沉声道出一语,又惹得刘胜一阵坐立难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都退下吧;” “太子留下。” 漠然一语,天子启便也表明了态度:今日这场君臣相会,谁都可以回避,唯独刘胜不行。 感受到天子启语调中的坚定,周亚夫只稍一迟疑,便也只得默然低下头,无奈接受了这个现实。 而在周亚夫低下头之后,天子启的眉宇间,却油然生出一抹唏嘘,和感慨······ “朕记得,先太宗孝文皇帝尚在之时,便一直对条侯赞赏有加;” “短短不到十年之间,条侯先后历任河内郡守、细流都尉,之后又转任中尉、太尉。” “到如今,条侯袭爵,才过去短短九年的时间。” “曾经蒙父荫,才得以成为河内郡守的绛侯庶次子,如今已贵为汉相,更身负绛侯、条侯两个彻侯之爵,食邑直逼两万户······” “——我家对条侯,恩不可谓不厚、宠,也不可谓不盛啊?” “嗯?” 满是惆怅的一番感慨,只引得周亚夫面色再一紧,早就打好的腹稿,此刻却被一股不知名的诡异力量死死堵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却见天子启缓缓从榻上起身,摇头呵笑着朝一旁踱出两步,便再悠悠开口道:“我汉家历任丞相,除去酂文终侯-萧何萧相国、平阳懿侯-曹参曹丞相二人外,都是饱经锤历。” “——安国武侯-王陵王丞相,自太祖高皇帝潜邸时,便随于太祖高皇帝左右,却一直到孝惠皇帝六年,才得以担任汉相;” “曲逆献侯-陈平陈丞相,自太祖高皇帝三年从龙,一直到二十多年后,才被吕太后拜为丞相;” “颍阴懿侯-灌婴灌丞相、北平侯-张苍张丞相、故安贞武侯-申屠嘉申屠丞相等,更是各以开国元勋功侯的身份,却直到先帝时,才先后担任丞相的职务。” “便是条侯的父亲——绛武侯周丞相,也是丰沛元从出身,却直到先帝自代国入长安,才成为丞相······” ··· “像条侯这样,一不是开国元勋出身,二没有大功于社稷,却在短短不到十年之间,从郡守一路升任丞相的人,我汉家从未曾有过;” “——便是将来,也很可能不会再有。” “从郡守,到都尉;” “从中尉,到太尉;” “再到如今的丞相······” “这四次升迁当中的任何一次,放在寻常人身上,都不是十年之内可以完成的。” “但条侯却只花了不到十年,就完成了这四次升迁;” “从无官无爵、无权无势的侯庶子,成为了如今群臣避道、礼绝百僚的丞相,名扬天下、名垂青史的条侯,兼绛侯。” “——如此厚恩、如此恩宠,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贵幸~” “条侯,难道还不知足吗?” 说到这里,正于御榻前左右来回踱步的天子启,已是满面惆怅的停下脚步; 双手背负于身后,稍侧着身; 望向周亚夫的目光,只一阵说不清的愁苦,和惆怅······ “先帝临将大行之时,对朕交代了很多事~” “——先帝说:卫绾是个厚道人,要待他宽厚;” “还说申屠丞相,是个很有原则的人,遇事,要多和他商量。” “而对条侯,先帝则交代朕:条侯周亚夫,很看重自己的颜面。”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给条侯留足颜面······” 说到最后,天子启终是摇头苦笑着回过身,重新在御榻之上坐下身。 也就是在坐下身的同一时间,天子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自嘲。 “这几年,朕难道有什么事,没给条侯留足颜面吗?” “从先帝驾崩至今,四年多的时间里,朕有哪怕一件事、有哪怕一瞬,是没给条侯留够颜面、留足体面的吗?” ··· “条侯呢?” “——朕作为皇帝,给条侯留够了颜面、留足了体面;” “条侯作为臣下,又可曾给朕留颜面、留体面?” “可曾有哪怕一瞬间,给自己的‘君’,留够‘君’所应当具有的威仪、体面呢······” 满是惆怅、唏嘘的语调,只惹得周亚夫一阵语结,明明来之前,在心中准备好了一揽子说辞,此刻却连哪怕一句,都无法从那被髯须包围的嘴中说出。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的苦诉,却依旧没有结束······ “担任丞相至今,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条侯到相府处理政务的次数,却不过五指之数;” “自己的本职,条侯不屑一顾,反倒是册立储君太子的事,让条侯‘夙兴夜寐’,心心念念而不能忘······” “——相府政务冗积,有司政务不通,朝野内外乱成了一锅粥;” “即便是这样,朕都没忘给条侯留颜面、留体面,让御史大夫、内史二人,替条侯分担本该由条侯自己负责的公务······” ··· “储君已立、椒房易主,条侯却仍喋喋不休,穷究不舍;” “为了和条侯推心置腹的交谈一番,朕堂堂天子之身,却根本不敢召条侯,于皇宫未央相见。” “为了见条侯,朕特意跑来着上林苑,静候条侯。” “结果条侯前脚刚进这行宫,连君臣礼数都不顾,开口便要朕屏退左右······” 说到最后,天子启再五味杂陈的发出一声哀叹,旋即稍低下头; 在腰间摸索片刻,便将那方由和氏璧雕刻而成的传国玉玺解下,面带苦涩的放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 “这玺,很重······” “挂在朕的腰间,恨不能把朕的腰背压弯、压断;” “现在,朕解下了这玺,却仍不觉得肩上的重担,有哪怕分毫减轻。” “——朕,累了······” ··· “条侯,还要朕怎么样呢?” “——要朕怎么做,条侯才能像个臣子一样,替朕稍减轻这玺、这宗庙社稷之重;” “而不是千方百计,也要加重朕肩上的担子;” “要让朕,再少活几年呢······” 天子启低沉、哀婉的语调,让整个行宫之内,都为一阵莫名哀沉、苦闷的氛围所笼罩。 御榻之上,天子启满面愁苦,望向周亚夫的目光,只一阵无尽的哀苦,和自嘲; 在御榻侧,刘胜仍正襟危坐,只不时将厌恶的目光,毫无顾忌的洒向跪坐殿内的周亚夫; 而在父子二人这一哀苦、一厌恶的目光注视下,周亚夫终也只得强撑起腰杆,从怀中掏出一卷明显有些陈旧的竹简,再双手呈于胸前。 “陛下,还记得这份‘密诏’吗?” 沉声一语,只引得天子启面色一滞; 至于一旁的刘胜,更是在短短片刻之间,便将满是震怒的目光,洒向殿内的周亚夫! 却见周亚夫自顾自低下头,在手中的‘密诏’上深深注视一眼; 待片刻之后,那‘密诏’被春坨上前拿起,正要回身走上御阶,周亚夫便猛地抬起手,将食指直勾勾指向背对自己,正要将那‘密诏’呈给天子启的春坨。 “陛下新元三年春正,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起兵谋反!” “春二月,臣为陛下拜为太尉,率朝堂大军出征,以平定叛乱!” “——春三月,弓高侯韩颓当率轻骑三千,奇袭淮泗口,吴楚之乱一战而平!” “在季夏,陛下便派了这个寺人,不远千里前去关东;” “那份密诏,也是由这个寺人,交到了臣的手中······” 在周亚夫开口道出这份‘密诏’的来由之前,天子启先是下意识伸出手,接过了春坨呈上前的竹简。 本还打算摊开竹简,耳边却传来周亚夫中气十足的‘提醒’,却让天子启手上动作一停; 原本想要摊开竹简的动作,也变成了将竹简轻轻丢在面前; 方才还满是惆怅、唏嘘的面容,也在这眨眼之间‘唰’的沉了下去······ “当时,陛下在这密诏中说,朝臣百官请立太子储君,陛下却仍有些下不定决心;” 却见周亚夫挺直腰杆,再昂起头,丝毫不顾天子启那已阴沉若水的面容,将手再朝天子启身侧的春坨一指。 “当时就是这个寺人,言之凿凿的告诉臣:陛下,是想立太子的。” “——而且陛下要立的,是皇长子!” “也正是因此,臣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手中还掌着兵权,同魏其侯联袂启奏,请求陛下早立太子储君,以安宗庙、社稷······” ··· “陛下想立太子,臣自无不从;” “陛下要立皇长子,臣更没有反驳的道理。” “但最终,陛下却出尔反尔,封皇长子为临江王,反立皇九子为太子储君······” 如是说着,周亚夫也满脸严肃的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再悠悠发出一声短叹。 “陛下方才说,先帝、陛下,对臣都恩宠万分;” “——先帝、陛下对臣的恩宠、信重,臣铭记于心,永世不敢或忘。” “但也正是因此,臣,才不能坐视陛下行此乱命,废长以立幼,为先太宗孝文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埋下遗祸千古的隐患。” ··· “陛下或许会说,皇九子的母亲已经是皇后,所以皇九子,便是陛下的嫡长子。” “但不用臣说,陛下心里应该也明白:贾皇后,并非是陛下的原配。” “陛下的原配,是已经住进北宫的故薄皇后。” “——自三皇五帝以来,无论帝王皇家,还是寻常百姓,宗庙传延,都不外乎‘立嫡立长’四字。” “陛下原配薄皇后无子,这便是无嫡;” “按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得规矩,陛下便应该退而求其次——既然无嫡,便该以庶长子为储。” “而陛下的庶长子,是如今的临江王······” 又是老生常谈的‘立嫡立长’,自是让御榻上的天子启、御榻旁的刘胜父子面色再一沉; 却见周亚夫深吸一口气,又莫名其妙的摇头苦叹一阵,再继续道:“陛下知道,臣原本也并非是亡父——已故绛武侯周老大人的嫡子;” “亡父薨故之后,承袭绛侯爵位的,也并非是臣,而是臣的嫡兄。” “后来,臣的兄长因罪失国,先太宗皇帝念及亡父周老大人,对宗庙、社稷立下过功劳,才以臣为条侯,以继我周氏。” “——如果陛下认为,继我周氏血脉的不该是臣,那臣可以放弃条侯的爵位;” “如果陛下认为平定吴楚之乱的功劳,不足以让臣复绛侯国,那臣也可以放弃绛侯的爵位。” “——陛下认为臣的才能,不足以担任丞相,那臣可以不做丞相;” “如果陛下实在不愿意见到臣,那臣也可以放弃所有的官、爵,以白身返回家乡······” ··· “但就算是被贬为白身,乃至被贬为城旦,臣,也依旧不敢辜负先帝的信重、不敢辜负先帝临终前的嘱托。” “——臣曾在先帝的病榻前立誓:只要臣一息尚存,就一定会替先帝,看顾这汉家的宗庙、社稷;” “所以,无论是什么身份,臣都一定会告诉陛下:当立者,非皇九子胜,而乃皇长子荣!” “臣绝不会坐视陛下废长立幼,让秦二世而亡、‘当立者乃公子扶苏’的惨剧,成为葬送我汉家的罪魁祸首!!!” 铿锵有力地一语,自惹得天子启、刘胜父子面色再一紧; 便见周亚夫郑重其事的站起身,一丝不苟的整理一番衣冠,随机对天子启沉沉一拱手。 “丞相条侯-绛侯臣周亚夫,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废皇九子储君之位,改立皇长子临江王荣,为我汉家之储君太子!!!” ··· 静。 周亚夫决绝的拜谒,让硕大的行宫,只陷入一阵漫长的、极致的宁静。 ——这,就是天子启为什么要跑来着上林苑,在这远离朝堂中枢、远离长安帝都喧嚣的上林苑,面见周亚夫的原因。 但即便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当那句‘请陛下改立皇长子为储’,从周亚夫口中道出、传入自己耳中时,天子启也还是心下一沉。 面色阴沉的抬起头,盯着周亚夫那满布决绝的面容,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 又连续好几个深呼吸,才总算按捺下心中的恼怒,天子启终还是再次从踏上站起身。 绷着脸,将双手背负于身后; 低着头,看着不远处,决然跪拜在地的周亚夫; 漫长的静默,终还是随着天子启冷不丁一声讥笑,而烟消云散······ “呵······” “曾几何时,朕同条侯,也是亲密无间,无比默契的君臣······” “吴楚之乱时的睢阳一战,条侯对朕的心意,更是感悟的精确无误;” “怎料如今······” 如是说着,便见天子启讥笑着摇摇头,再稍叹一口气,随即便将面色一速。 “朕只问一句:这丞相,条侯还做不做了?” “——臣已经拟好了辞表······” “不必了;” “辞表,条侯就留着吧。” “朕,准了。” “朕准条侯,辞去丞相之职······” ··· “来人!” 面色阴沉的道出一句‘朕,准了’,又深深宁望向周亚夫目光深处,彻底放弃挽回局面的天子启,只冷不丁发出一声呼号! 待片刻之后,几名郎官应声走入殿内,却见御榻前,天子启负手而立,傲然昂首。 “传诏!” “临江王刘荣,毁先祖宗祠,不敬先祖!” “诏令临江王即入长安,由中尉、廷尉杂治此案!!!” ··· “遣人回转长安,禀奏太后:条侯周亚夫征战多年,体弱多病,不足以承丞相之重!” “其罢条侯亚夫丞相之职!” “拜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为相、迁内史晁错为御史大夫!!!” ··· “准条侯周亚夫之请,许其离京就国,回乡归养;” “赐千金、布百匹,御剑一。” “荫条侯亚夫一子为郎,以宿卫禁中······” 大父们新年快乐~ 昨晚卡文,第二更没写完,实在是最近身体状况堪忧,羊了个羊没好利索,请大父们多多理解。 今天的第二更,我竭尽全力,拼着老命,也一定在天亮前发出来。 请大家多多理解。 竖子血狸奴,谨拜······ (本章完) 第258章 大哥,要回长安了··· “周亚夫······” “唉~” “功高震主啊······” ··· “就是可怜临江王。” “先是因为自己的母亲,丢了储君太子之位;” “如今,又莫名其妙的‘毁先祖宗祠’,被召回长安治罪······” ··· “太子,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毕竟再怎么说,那也是太子的兄长?” “——即便是庶兄,那也是‘兄’啊······” ··· ······ 在周亚夫‘自请罢相’,并请求归养故里的消息传出之后,朝野内外,自是一时议论纷纷。 有人说,周亚夫这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也有人说,这是周亚夫功高震主,天子启没有容人之量。 真相究竟如何,并没有多少人敢下定论。 但显而易见的是:当日在上林苑亲眼目睹一切,并从始至终,都没能从那个名为‘储位归属’的漩涡中抽出身、被周亚夫嫉恨至今的刘胜,并不在此列······ · “如此说来,周亚夫‘自请辞相’,并非是真的想要辞官?” 天子启新元四年,秋七月上旬。 长安城蒿街以北,太子宫,甲观。 慵懒的躺靠在椅背上,听弟弟刘胜将过去几日,发生在上林苑的事大致道出,刘彭祖只若有所思的抬起手; 下意识将手送到嘴边,小心啃咬起指甲盖,再略带狐疑的发出一问,却引得刘胜缓缓一摇头。 “也不尽然。” “——自吴楚之乱平定,周亚夫从太尉转任为丞相至今,曾经被老师打理的井井有条的相府,就没有安生哪怕一天。” “再加上前几日的朝议,九卿有司各自站出身,虽然没有直接弹劾,但也都隐晦的表达了对相府——对周亚夫掌控下的相府的不满。” “闹到这个份儿上,周亚夫就算脸皮再厚,这丞相的位置,也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下去的;” “无论周亚夫是否主动请辞,最终的结果,恐怕都无法改变。” “周亚夫主动请辞,算是给自己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若非如此,父皇恐怕也不会‘准其归养’,而是会让周亚夫去霸陵,为先帝‘守灵’了······” 澹然的语调,自引得高桉对侧的刘彭祖连连点头; 便见刘胜稍往后一靠,轻轻伸个懒腰,才继续说道:“周亚夫啊~” “唔!呃~” “——临了,都还不忘给父皇丢下一句:我可以不做丞相,但皇九子也不能做太子······” “嘿;” “不愧是绛武侯周勃的儿子啊······” 听闻刘胜这满是戏谑,又莫名有些如释重负的轻松语调,才刚从思绪中回过身的刘彭祖,也不由摇头一笑。 待片刻之后,想起另外一件的刘彭祖,便将同样带有戏谑的目光,撒向了坐在自己对侧的弟弟刘胜。 “周亚夫请辞,丞相,可就成了开封侯陶青啊······” “——自皇祖父驾崩,父皇继位以来,御史大夫陶青,就一直以晁错马首是瞻。” “如今,陶青做了丞相,也就等同于晁错做了丞相?” “如此说来,周亚夫不再是丞相,对阿胜而言,也算不上什么好事了吧?” 听出兄长语调中的些许调侃,以及更多的关切、担忧,刘胜却仍是轻松一笑; 稍叹一口气,便含笑又一摇头。 “不会。” “——做了丞相之后,陶青肯定不会再甘愿做晁错的狗腿子。” “兄长要知道,那,可是丞相啊?” “于情于理,晁错都不可能再站在陶青背后,指挥陶青冲锋陷阵。” “即便是父皇,也绝不会允许晁错,再遥控已经成为丞相的陶青······”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语,自引得刘彭祖面带赞同的点下头,面上调侃之色依旧,忧虑之色却是散去大半。 在过去,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确实是晁错的提线木偶。 甚至毫不夸张的说:陶青之所以被任命为御史大夫,就是先帝最后几年,天子启为自己的心腹班底晁错,专门找了一个定制版提线木偶。 至于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如今的汉家朝堂,仍旧处于讲究资历、出身、背景,乃至于讲究年龄的阶段。 而当时的‘故太子家令’晁错,除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才能’之外,在其他各个方面,显然都不足以承担重任。 ——论出身,晁错以文士的身份入仕,算是如今汉家‘不值钱’程度仅次于商贾、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出身; 论背景,晁错一不是条侯周亚夫、曲周侯丽寄那样的元勋后人,二不是留侯张良、韩王信那样的故战国王族之后; 就连资历,晁错的个人履历中,也只有《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募民实塞疏》《论贵粟疏》等寥寥几笔‘献策’之功。 更要命的是:便是这仅有的几项‘献策’之功,也基本都没有被先帝采纳······ “如果不是帝师的身份,晁错恐怕连如今的内史之位,都坐不安稳吧?” 兄弟二人两相静默之中,刘彭祖冷不丁发出一问,只引得刘胜缓缓一点头。 “确实如此。” “我汉家以武立国,尚武之风盛行,无论朝野还是民间,民风、民俗大都至刚至烈。” “晁错仅凭文才立足于庙堂,没有丝毫武勋傍身,能位居九卿之列,这官便已经是做到了头。” “——如果不是‘武勋’这个短板,恐怕这一次,父皇就已经想让晁错继任周亚夫,成为新一任丞相了。” “只可惜,晁错为官二十多年,别说在军中历练了,就连外放郡县地方的经历都没有。” “也就是有父皇护着,才没人说晁错的不是;” “若不然,单就是这九卿之首的内史,晁错都会如坐针毡······” 刘胜又一番解答,引得刘彭祖再一点下头,随即便陷入了短暂的思绪之中。 在前日,长乐宫传出消息,说周亚夫请辞丞相之位,已经得到了天子启的‘恩允’时,朝野内外,确实是各种说法层出不穷。 但在天子启后续的诏命传出之后,朝野内外,乃至于整个长安舆论,便迅速就几件事达成了一致。 其中最主要的一点,便是在周亚夫之后,继任丞相一职的御史大夫开封侯陶青,并非是最佳的选择。 按照长安舆论的一致说法,天子启最属意的丞相人选,本该是内史晁错。 只是晁错文官出身,几乎是从太子家令一飞冲天,直接做了九卿之首的内史; 自二十多岁出仕至今,晁错始终没有找到机会,到军中历练一番、积攒下些许像样的武勋。 而在如今汉家的政治背景、社会风气,以及心照不宣的政治潜规则之下,晁错这样纯文官出身的臣子,是几乎不可能成为丞相的。 ——太祖高皇帝制:非刘氏不得为王、非有功不得为侯; 对于后世人而言,这句由太祖高皇帝刘邦在白马誓盟时,与元勋公侯歃血盟誓的誓言,自然是闻名遐迩。 但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在非刘勿王、非功勿侯之后,其实还有一句誓言,并没有落在纸上。 ——非彻侯,不得为相······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我汉家从开国丞相萧何、继任萧丞相的曹参,到后来的王陵、陈平、审食其;” “再到先帝时的周勃、灌婴、张苍。” “——凡是出任过汉相者,无不是以彻侯之身受拜为相。” “尤其在先帝时,丞相北平侯张苍因黄龙改元一事,而被先帝罢相之后,这句‘非侯勿相’,就在朝野内外愈发深入人心。” ··· “当是时,丞相张苍被罢免,朝野内外都一致认为,应该由章武侯——窦广国窦老大人为相。” “自先帝继位之初,与皇祖母相认之后,章武侯窦广国、南皮侯窦长君兄弟二人,便一直在宫中,接受老生们的教导;” “到张丞相被罢相时,曾经从煤矿艰难逃出生天,又侥幸来到长安,和皇祖母团聚的章武侯,已经成长为了享誉天下的贤者、长者。” “但最终,朝野内外骤然兴起‘窦氏会变成第二个吕氏’的风论,让先帝无奈打消了这个念头。” “皇祖母、章武侯,也都惶恐的放弃了这个机会。” “——放弃了这个让窦氏外戚,掌握丞相之职的机会······” 闻刘胜说起这些陈年往事,便见刘彭祖兴致盎然的坐直了身,摆出了一幅洗耳恭听的架势。 ——这些事,刘彭祖当然有所耳闻; 但在过去,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毕竟只是皇子,将来的上限,也仅仅只是宗亲诸侯。 所以在过去,兄弟二人对这些事的了解,也仅限于‘有所耳闻’的程度。 而现在,刘胜已经做了太子储君,能接触到的信息面,显然比过去广了不止一点半点; 难得能从刘胜口中,听到这些虽有所耳闻,却也知之不详的陈年往事,刘彭祖自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但略有些可惜,也让刘彭祖稍感到有些失望的是:刘胜的话头,并没有在章武侯窦广国身上停留太久; 只浅尝遏止的提一嘴‘章武侯本来要做丞相,之后又没做成’,刘胜便将话题悄然一转。 “章武侯因为一句‘恐复为吕氏’的流言,便错失了成为丞相的机会,这让皇祖父感到十分苦恼;” “因为当时,除了章武侯窦广国,朝野内外并没有第二个人——并没有第二个满足‘彻侯之爵’的人,能承担起丞相的职责。” “万般无奈之下,皇祖父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关内侯当中,选中了老师。” “随后,皇祖父便以‘恩封元勋功臣’的名义,敕封老师为彻侯,爵号仍称‘故安’。” “获封为彻侯当日,老师便被皇祖父拜为丞相,一直到去年,老师于任上亡故······” 语调平和的道出这最后一语,刘胜也不由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已故老丞相申屠嘉的面容,也在这一刻涌上刘胜脑海之中,久久不散。 而在刘胜对侧,听闻这件往事,刘彭祖也终是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又同样发出一声长叹。 “是啊~” “老师原本是关内侯的爵位,先帝为了拜老师为丞相,尚且还要先敕封老师为彻侯,而后再拜老师为丞相。” “晁错连关内侯都不是,要想在有生之年,体会一下丞相‘礼绝百僚’的威仪,恐怕必须得往军中、往行伍之间走一遭。” 听闻此言,刘胜却是又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对故去的老师的思念稍挥散些,便澹然道:“晁错,做不成丞相了。” “——自太祖高皇帝之时,我汉家就一直有先为内史,再经御史大夫转任丞相的先例。” “因为经过内史的历练,才能证明某人有做丞相的能力;再经过‘亚相’御史大夫的过渡,才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丞相。” “而晁错做内史,是直接从太子家令的位置被父皇简拔,如今又是从内史直接升任为御史大夫。” “如果不外放,晁错没有武勋、没有彻侯之爵的短板,就永远无法弥补;” “可若是从御史大夫的位置外放,晁错要想再次回到朝堂中枢,只怕是难如登天······” 如是说着,刘胜也终是从座位上起身,将双手高举过头顶,毫不顾忌形象的活动起了腰背。 一边扭动着上身,嘴上一边也不忘继续说道:“再者,即便晁错外放担任武职,也未必就能真的立下武勋。” “——毕竟术业有专攻。” “晁错长于谋划、献策,于行伍之间的事,只怕也未必熟悉······” ··· “陶青做丞相,唯一让人挑不出错的地方,便是开封侯的爵位;” “而晁错做不成丞相,唯一的一个短板,也正是没有彻侯的爵位。” “现如今,陶青做了丞相,肯定会立起自己的威仪——起码会试着这么做。” “而晁错做了御史大夫,也就是做了与丞相彼此制衡的亚相。” “——父皇,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丞相,被自己的‘亚相’钳制,乃至遥控的······” ··· “呼~” “所以~” “——陶青为相,对于我这个刚获封不久、根基未稳的太子储君而言,还算是个好消息;” “毕竟陶青再如何,也不至于像周亚夫那样,整天盘算着要把我拉下储位?” “再加上‘忠厚老者’卫绾,做了我的太子太傅,而不是表叔窦婴······” 说到最后,刘胜终是长舒一口气,甚至还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呃!呃啊~” “总算能睡个踏实觉喽~~~” “嘿;” “这太子做的,整天心惊胆战的······” 见刘胜这幅如释重负的模样,刘彭祖自也是微微一咧嘴,面上瞬间绽放出一片灿烂的笑容。 但很快,兄弟二人便似是想起什么般,从相视而笑,悄然变成了相视苦叹。 “阿胜······” “——大哥,要回长安了······” ··· “阿胜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面目,出现在大哥的面前······” “——尤其此番,大哥还是‘戴罪入朝’······” ··· 刘胜满是愁苦、惆怅,又不时带些自嘲笑意的古怪面容,只引得刘彭祖一阵皱眉; 费劲所有的力气,都始终没能想到办法,刘彭祖便也只得抿紧嘴唇,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皇长子刘荣,要回长安了; 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天子启众皇子当中的老大,要回长安了。 只是兄弟二人心里都明白:刘荣这次回长安,必将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凶险。 短短几日之后,刘荣,便从自己的临江王都——江陵城内的王宫出发; 在刘荣走出王宫,出现在江陵街头的一瞬间,整座江陵城内,便响起一阵低沉、哀婉的哭泣声。 ——对于这位才刚获封一年多的临江王殿下,临江国,也就是南郡百姓,大都感到非常同情。 尤其是今年,在刘荣的生母栗姬于长安‘病重暴毙’,长安朝堂却明令禁止刘荣回京奔丧,只能在王宫内哀苦、吊唁之后,南郡人对临江王刘荣的同情,更是愈发趋于极限。 在这一天,有数以千计的百姓走上街头,恭送自家的大王; 自然,也就有上千双眼睛,在临江王宫正宫门外,亲眼目睹了那辆王驾。 ——那辆在刘荣登上车的一瞬间,便车轴对半断开的,象征着极度凶险、极其不祥的王驾······ “都回去吧;” “回去吧······” “若寡人还能平安归来,再谢诸位今日,出城十数里相送的恩情······” “——大王~” “——大王······” ··· 刘荣,出发了。 从王都江陵出发,一路跋山涉水,经由楚、梁,终于来到了函谷关外。 一路上,无论是刘荣的表叔祖——楚王刘礼,还是亲叔叔梁王刘武,都对刘荣避而远之,连自己的都城都没让刘荣进。 而在抵达函谷关之后,刘荣的王驾,便被早就等候于此的中尉郅都接走。 ——从踏入函谷关的那一瞬间,刘荣便丧失了自由; 在抵达长安的第一时间,刘荣又被带回了郅都的中尉府。 没人知道刘荣,究竟会在中尉府面对什么、经历什么。 但整个长安都知道:汉家的中尉府,从来不曾让任何一个人全须全尾、完好如初的走出······ 哦; 对了。 汉家上一个被接入中尉府、在中尉府过夜的宗亲诸侯,叫刘长。 现如今,人们更习惯将此人称之为:醉酒谋反未遂,自咎绝食而死的淮南厉王······ 第259章 郅都:请大王认罪! “大王,还是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把自己做过的事,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以求太后、陛下从轻发落,才是大王最明智的选择。” “继续这样浪费时间,恐怕并没有什么意义。” “——臣也没有太多时间,继续和大王耗下去。” “今日之内,如果大王不把自己的罪行交代清楚,那大王下一次见到臣,恐怕就不知是多久之后了······” 长安城,尚冠里以北,中尉府。 分明是暗无天日的牢房,却被隔出了一个明显有些异类的‘单间’。 陈木制成的卧榻之上,是足有半掌厚的被、褥; 卧榻前,餐桉、书桉齐备; 长宽各不过三丈的狭小区域,却被足足二十多盏油灯点亮。 若非这‘单间’四面临墙,只在其中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只能容成人弯腰进入的木门,恐怕并不会有人认为:这处‘单间’,居然是一座牢房。 牢房内的卧榻上,临江王刘荣满面愁容,每每想要开口,却又无一例外的欲言又止。 中尉郅都则对坐于刘荣身前,与刘荣隔着那一方木桉,面色阴戾如故。 而在郅都这一番语调阴森的‘劝说’之后,刘荣本就愁苦的面容之上,只更添一分无奈······ “郅中尉,想让寡人说什么呢?” “——就算是要认罪,也得让寡人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罪行吧?” 不知沉默了多久,终于不再被郅都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震慑之后,刘荣才将目光稍移向身侧,壮起胆,如是发出一问。 听闻刘荣此问,郅都却是面不改色的稍一眯眼角,本就令人心季的阴森面容,又再填一分阴冷。 “都已经到了中尉府,大王,难道还要继续装傻吗?” “从江陵出发时,陛下派去的使者难道没有告诉大王:陛下是因为什么事,才召大王入京的吗?” ··· “如果大王不记得了,那臣,就提醒一下大王吧。” “——去年,大王获封为临江王,都江陵;” “大王就国之后,临江王相、内史奉大王之令,于江陵城南兴建临江王宫。” “兴建王宫期间,大王不满于王宫地狭,便不顾王相、内史阻拦,强令匠人毁去太庙的外墙,将原本属于太庙的地方,纳入了自己的王宫之内。” “到今年,廷尉张欧得知此事,随即向陛下弹劾:临江王坐侵庙堧垣为宫。” “随后,陛下召大王觐见,令臣和廷尉查明此事······” 语调阴沉的说到这里,郅都便稍吸一口气,旋即稍有些烦闷的一皱眉; 似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烦躁的情绪艰难按捺下去,又面色阴沉的稍一颔首。 “大王‘忘记’的事,臣,都提醒大王了。” “如果大王想起来了,那就开始吧。” “——把自己犯下的罪行,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 “臣手中,还有很多公务没有处理。” “如果大王继续执迷不悟,那臣,也只能先把大王的事放在一边,转而去处理其他的事。” “只是臣这一走······” 意味深长的一语道出口,郅都不忘稍侧过头,若有所指的在自己身处的牢房内打量一圈。 而在郅都这又一次催促之后,刘荣苦涩、不安地面容之上,也终是涌现出阵阵无奈的苦笑······ “寡人,从来没有插手过兴建王宫的事。” “从获封为临江王,到就藩王都江陵,寡人从来都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事,而单独面见王相、内史。” “兴建王宫的事,是由长安少府直接下令,并由王相、内史一手操办。” “至于江陵城内的太庙,寡人更是从不曾靠近······” “——大王,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吗?!” 不等刘荣话落,便闻郅都语带恼怒的发出一声低吼,面色也随之一拧! 待刘荣神情惊惧的愣住,郅都又再发出一声冷哼,对刘荣仅有的那一丝恭谨,也全然消失不见。 “大王作为刘氏宗亲,又是太后亲自敕封的诸侯藩王!” “就藩一年的时间,难道都不曾到太庙祭祖吗?!” “——在祭祖时,大王肯定会发现江陵太庙的异常。” “如果不是大王亲自下令王相、内史砸毁太庙外墙,那在祭祖时见到太庙的状况,大王又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如实说着,郅都面上只怒色更甚,接连几声低吼发出,便陡然从座位上起身。 “大王是打定了主意,要拒不认罪吗!” “如果是这样,那臣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臣这便去禀告太后、陛下:临江王冥顽不灵,拒不认罪!!!” 见郅都这一副‘勃然大怒’的架势,刘荣遍布苦涩的面容之上,自是瞬间涌现出惊惧之色; 但在短暂的镇定之后,刘荣终也还是极度无奈的哀叹一起,随即摇头苦笑着,对郅都稍一拱手。 “中尉,或许是不知道吧······” “从去年就藩江陵,一直到此番入朝觐见,寡人,不曾离开王宫一步。” “——即便是王宫还没建造完成,寡人也被王相、内史安置在了尚未完工的正殿。” “一直到父皇遣使相召,寡人才终于走出王宫······” ··· “至于祭祖,寡人当然想去,也应该去。” “但每每提起此事,王相、内史都坚定不移的告诉寡人:在王宫建造完成之前,寡人绝对不能走出正殿。” “——就连母亲病故,寡人想要入京奔丧,都因为王相、内史的阻拦,而没能成行······” “连母丧都不能赶赴,就连母亲死去,寡人都只能在王宫中哀哭、悼念;” “又如何会去太庙祭祖、去发现太庙的异常呢?” 极尽凄苦的一番话语,却仍没能让郅都冷酷的面色回暖分毫,便见刘荣又是一阵苦笑哀叹; 低头思虑片刻,又再道:“中尉,也不用再这样吓唬寡人了。” “寡人究竟犯了什么‘罪’,寡人心里清楚,中尉心里,也同样明白······” ··· “中尉知道寡人走出江陵城时,见到寡人的王驾车轴断裂,临江国的百姓,都说了什么吗?” “——他们说:我们的大王,再也不会回来了······” ··· “既然中尉手里还有其他的事,那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也不劳烦中尉,再特意去长乐、未央,向皇祖母、父皇禀奏;” “——请给寡人准备布、笔。” “寡人亲自写一封告罪书,呈于皇祖母、父皇面前······” ··· ······ 在刘荣这番无比诚恳的话语之后,本还面呈怒色的郅都,面色只一阵阴晴不定起来。 刘荣,究竟犯了什么罪? 正如刘荣所言:但凡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刘荣此番入朝,究竟是因为什么‘罪’。 但即便心里清楚,郅都,也只能继续装作不知道。 ——因为郅都的职责,并非是探明真相,又或是主持公道。 郅都需要主持的,是‘天道’; 而在郅都看来,如今的汉室,只有一个‘天’······ “既然大王决心已定,那臣,就不再多费口舌了。” “江陵太庙的事,是廷尉专门派人查过的;” “临江王相、内史的供词,也都已经送到了长安。” “——大王的罪行,早就已经查明了。” “陛下派臣和廷尉调查此事,也仅仅只是想要看看大王,究竟愿不愿意认罪、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过错。” “但如今看来······” 如是说着,便见郅都莫名发出一叹,而后便直起身,将双手缓缓背负于身后。 望向刘荣的目光中,也隐约闪过一丝感慨,和同情。 “布、笔,大王就不要想了。” “大王所说的话,臣会一字不差的转奏给太后、陛下。” “未来这段时间,大王就安心住在中尉府,等候陛下的处置吧。” “——如果想到什么事,想要托臣转告陛下,大王随时都可以喊狱卒。” “臣,静候大王佳音······” 最后道出一语,又目光复杂的盯着刘荣,看了足足有好一会儿,郅都才再发出一声轻叹,随即便转过身。 正要俯身走出牢门,却闻身后,传来刘荣低沉,又莫名令人揪心的恳求之语······ “有几件事,想要请中尉指点迷津。” 听闻身后传来的响动,郅都只默然回过身; 虽未开口,却也是摆出了一副‘大王但说无妨’的架势。 但在刘荣再次开头,道出心中疑惑时,郅都刚有些松动的眉眼,却又再度坚定了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还请中尉告诉我;” “——中尉所做的一切,都是奉父皇的命令吗?” “是父皇交代中尉,要在这中尉府的牢房内责讯、审问寡人吗?” “连布、笔都不给寡人,连亲自写请罪书的机会都不给寡人,也是父皇的旨意吗?” 刘荣哀婉一问,只引得郅都神情坚定的昂起头,深深注视向刘荣目光深处。 足足看了有三五息,郅都那极具辨识度的阴森语调,才于牢房之内再次响起。 “刚才,大王说:这些事,大王心里清楚,臣心里也同样明白。” “既然大王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那就不该再问这些。” “臣正在做的事,无论是不是陛下授意,都是臣的本职。” “由臣来审讯,而不是廷尉,已是陛下不忍心让大王受苦,才派我负责这件事。” “大王,还是专心于眼前的事吧。” “除了江陵太庙的事,需要大王好好考虑考虑,究竟要不要认罪之外,其他的事,恐怕都不是如今的大王,所应该关心的了······” “——是小九吗?” “——中尉,是接受了小九的嘱托吗?” “——是因为小九的嘱托,中尉才连一张布、一支笔,都不愿意给寡人吗?” 郅都音落之后,牢房之内,再次陷入一阵短暂的沉寂; 而在刘荣这接连数问之后,牢房之内,却随即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小九; 在郅都的印象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以‘小九’来作为刘胜的称呼了。 ——在刘胜获封为太子之后,就连窦太后,都开始以‘太子’来称呼刘胜; 至于天子启,则是根据场合,在小混账、太子,以及偶尔偶尔一声‘小九’之间自由切换。 而朝野内外,大部分人都还以‘殿下’,来作为刘胜的称呼。 郅都从未曾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从窦太后、天子启之外的第三个人口中,再次听到这声‘小九’。 郅都更不曾预料到:如今发生的一切,居然会让身处于舆论漩涡中心的刘荣,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的亲弟弟、如今的太子储君——刘胜身上······ “大王······” “——是也不是?” 郅都下意识要开口,耳边却传来刘荣满是决绝的又一问; 待郅都循声抬起头,只见刘荣身上的气质,已经是在这片刻之间,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身处中尉府牢房所带来的惶恐,不见了; ——戴罪入朝、生死难料所导致的惊恐,消失了。 就连对郅都本人的恐惧,似乎也已经被刘荣完全克服。 在这一刻,刘荣望向郅都的目光中,只尽带着决绝,以及些许恳求,甚至是祈求。 但在看到刘荣这幅堪称‘视死如归’的模样时,郅都的脑海中,却适时响起天子启先前的交代······ “太子······”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太子,牵扯进这件事当中······” 在心中默念出这句话,那抹短暂存在于郅都面庞之上的迟疑之色,便随之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较刘荣更甚的坚定、决绝,以及那抹几乎已经刻入郅都灵魂深处的冷酷······ “陛下曾说过:中尉郅都,不是汉家的朝臣,而是刘氏的家臣。” “臣则回答:臣不是刘氏的家臣,而是陛下的私臣······” ··· “大王,好好考虑考虑吧。” “究竟认不认罪,大王,务必要考虑清楚······” 如是丢下一语,郅都终是不顾刘荣望向自己时,那满带着祈求的凄苦目光; 决然回过身,稍一俯身,便从那处狭窄的门洞钻出了牢房。 而在郅都离开之后,刘荣却是瘫坐在卧榻之上,面带错愕的愣在原地,久久都没能回过神······ “小九······” ··· “不是小九······” ··· “是···父皇?” ··· “父皇,要我死吗······” “——想要我死的,难道,是父皇吗·········” 第260章 表叔,哪来的脸呢? “表叔此来······” “是为了大哥的事?” 长安城,太子宫。 端坐于上首,和身旁的兄长刘彭祖稍一对视,刘胜便带着僵笑,将目光撒向了已经落座于殿侧的表叔窦婴。 在窦婴身侧,南皮侯窦彭祖也默然跪坐,虽是一副‘我就来看看,不说话’的架势,但那略带试探的目光,也时不时落在上首的刘胜身上。 而导致今天这个局面,为刘胜的太子宫,带来这尴尬至极的氛围的,显然就是刚来到长安,便‘住’进中尉府的皇长子:临江王刘荣······ “臣听说,临江王在中尉府,遭受了非常严苛的责讯。” “中尉郅都,不知是受到了谁人得蛊惑,居然连一张布、一支笔,都不愿意提供给临江王······” “——咳!” “——咳咳咳咳······” 见刘胜毫不拐弯抹角,窦婴自也是直入正题; 不料刚开口道出一语,端坐于上首的刘胜,便莫名一阵轻咳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呼~” “晚秋的风啊······” 极为刻意的再发出几声轻咳,又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一下自己这阵轻咳缘何而来,刘胜才僵笑着再度抬起头。 只望向表叔窦婴的目光中,瞬间便带上了些讳莫如深。 “表叔······” “咳咳咳咳咳咳······” “慎言,慎言呐······” ··· “中尉郅都,自先帝时起,便一直以铁面无私、清正廉洁闻名于朝野。” “因其为人勇敢,有气力,才被先帝所看重,任命为郎官。” “以郎官的身份服事先帝,时至今日,郅都便一直都是公正廉洁,从不翻开私人求情的信。” “——有人送礼,他不接受;” “私人的请托,他也从来不听。” “先帝之时,有人曾问郅都:为什么要如此大公无私呢?” “郅都则答道:已经背离父母而来当官,我就应当在官位上奉公尽职,保持节操而死,终究不能顾念妻子儿女······” 如是说着,刘胜面上的僵硬笑容,也总算是逐渐趋于自然; 便稍咧嘴一笑,又意有所指的对窦婴稍一昂头。 “郅都的所作所为,历来都是以父皇的嘱托、吩咐为准;” “表叔不明所以,便说郅都是因为‘受人蛊惑’,才那样对大哥······” “恐怕,还是有些不妥的······” 刘胜此言一出,窦婴面色只应声一滞; 几乎是在刘胜开口的瞬间,窦婴便敏锐的感知到:对于刘荣的事,刘胜,应该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比如:天子启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如此突然地召刘荣‘戴罪入朝’; 又比如,刘荣莫名奇妙的‘坐侵庙堧垣为宫’,又是因为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窦婴的第一反应,便是就此向刘胜追问下去。 但在短暂的思虑之后——尤其是在刘胜那一番有意无意的‘提醒’之后,窦婴赶到嘴边的话,却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太子······” “臣记得,临江王尚未被封王之时,曾允诺殿下,以及鲁王、江都王在内的众皇子:会竭尽所能,保护众皇子的母亲;” “但在临江王封王就藩之后,短短不过半年多的时间,临江王、河间王、常山王兄弟三人的母亲——栗姬,便在宫中‘病重暴毙’······” ··· “曾几何时,临江王以兄长的身份,在深宫中保护着殿下在内的诸位公子;” “而现在,曾居住在凤凰殿的母子四人中,栗姬、常山王都已经死去;” “仅剩临江王、河间王兄弟二人,如今却连临江王,都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罪名,而被陛下召回长安······” ··· “臣记得,殿下曾答应过臣: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尽量庇护临江王,以及临江王的母亲、弟弟。” “现在,临江王的母亲已经死去,两个弟弟,也已经死去一人。” “连临江王都身陷囵圄,不知还能否从中尉府走出,再重见天日······” “殿下,难道就不做些什么吗?” “自己曾许下的诺言,以及临江王曾对殿下、对众公子的仁爱,殿下难道都全然不顾了吗?” 强撑着僵硬的面容,道出这几句不很有底气的质问,窦婴便稍有些不安的动了动上身; 望向刘胜的目光中,除了那抹从走进太子宫,便一直若隐若现的羞愧之色,也悄然用上些许忐忑,和不安。 而在刘胜摇头苦笑着,为自己发出的‘质问’给出答复之后,窦婴面上羞愧之色,也终是不受控制的凝为实质······ “表叔说这些,可就让我有些听不明白了······” ··· “我确实答应过表叔:只要有可能,就尽力保下栗姬的性命;” “但栗姬的死,表叔难道心里没数吗?” “栗姬‘病重暴毙’,我又不是扁鹊再世,能怎么样呢???” ··· “至于三哥,因为栗姬的死而郁郁而终,我作为弟弟,当然也感到难过、哀痛。” “但也还是要问表叔一句:三哥的死,难道不是遵循人世间‘生老病死’的天道法则吗?” “我不是仙人,又该做些什么,才能保住一个寿数已尽的宗亲长辈呢???” 隐晦的道出两语,以摆脱自己‘坐视栗姬、刘淤死去而不顾’的嫌疑,刘胜便似笑非笑的低下头去,贴心的给表叔窦婴,留下消化、吸收这些信息的时间。 而在刘胜这意有所指的‘解释’之后,窦婴面上仅存的那一丝底气,也随之悄然消逝······ 栗姬,是怎么死的? 但凡不是大字不识一个、朝中毫无人脉可言的寻常百姓,就都能看出来:导致栗姬‘病重暴毙’的病邪,正是当今天子启的滔天恶意。 所以,刘胜方才那句解释,也完全可以换个角度去听。 ——刘胜想说的,其实并不是‘我不是医生,如何能救病重的栗姬?’ 而是:我又不是皇帝,如何能从父皇的手中,救下‘获罪于天,无可祷也’的栗姬? 若说栗姬的死,刘胜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皇三子——常山王刘淤的死,就更和刘胜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了。 刘淤的死,没有任何古怪。 就是这个时代很常见的‘遭遇重大变故’,一时没调整过来,便积郁成疾,郁郁而终。 对于刘淤的死,窦婴就更没有责备刘胜‘冷眼旁观,坐视不管’的理由了。 ——刘胜又不是医生······ 一个因为母亲死去,而心如死灰、抑郁而终的准成年人,刘胜又能做些什么? 长安到常山,东西相隔数千里,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落后时代,刘胜连去见三哥刘淤一面,都是无比艰难的事。 事实上,窦婴心里也同样明白:刘淤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联。 当‘常山王听闻其母身死,便气急咳血、病倒卧榻’的消息,从数千里外的常山郡/国传回长安时,远在常山王宫的皇三子刘淤,其实也已经气绝身亡了。 非要说刘淤的死,要有什么人‘负责’的话,那也就是让栗姬‘病重暴毙’的天子启了。 但正如先前,刘胜提醒窦婴‘慎言’的原因一样:在这个时代,皇帝,是永远不会错的······ “除了栗姬、三哥的死,表叔还有其他什么‘罪证’,要向我兴师问罪吗?” 正思虑间,刘胜满是淡然的询问声传入耳中,只引得窦婴下意识抬起头; 待看见刘胜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隐约闪过的失望、苦涩,以及些许无奈的苦笑,窦婴也终是羞愧万分的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也正是在窦婴‘羞愧低头’的同一时间,刘胜看似是焕然大悟,实则却也明显有些刻意的一声长‘哦~’,便于殿室内响起。 而在刘胜接下来的话语声,清晰无比的传入众人耳中之后,包括窦彭祖、刘彭祖二人在内的所有人,都面带羞愧的低下头去······ “哦~” “是了;” “还有大哥。” “——大哥如今身陷囵圄,被郅都囚禁于中尉府,按照表叔的想法,这件事,肯定也是要怪在我头上的······” “再加上表叔曾经,和大哥有一层‘师生’的关系,就更会指责我这做弟弟的,对兄长遭受的苦难视若无睹、无动于衷了······” ··· “但说到‘承诺’,侄儿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想要问问表叔了。” “——侄儿确实曾答应表示:事有不遂,一定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大哥,以及大哥的母亲、弟弟;” “那表叔记不记得,侄儿做下如此承诺,是在什么时候、是为了什么吗?” “在侄儿做出这样的承诺之后,表叔,又是否曾说什么呢???” 如是发出一问,惹得窦婴坐立难安的深深低下头,刘胜却是稍坐直了身,面带微笑的将上半身,朝表叔窦婴、窦彭祖二人的方向稍一前倾。 只那直勾勾望向表叔窦婴的双眸,便在这眨眼的功夫之间,就带上了满满的苦涩,和自嘲······ “当时,表叔和条侯班师回朝,得知父皇打算立我为太子储君,就感到非常不满。” 轻声道出一语,刘胜便稍侧过身,朝身旁的兄长刘彭祖稍伸手一指。 “我和兄长奉父皇之命,以天子使者的身份,在长安城外迎接表叔和条侯;” “但因为册立储君······” “呵;” “——因为大哥被封为临江王,我却被父皇留在长安,表叔和条侯,便在长安城外怠慢了我和兄长。” “这件事,让皇祖母感到非常愤怒,便将表叔严厉的训斥了一番。” “随后,表叔便找到了我;” “那一日,我叔侄二人促膝长谈,主宾尽欢······” ··· “表叔告诉我,父皇和皇祖母,曾答应会让表叔担任太子太傅。” “而表叔又曾以为,最终成为太子的储君的,会是大哥。” “所以,表叔和大哥之间,虽然没有师生之名,却早已有了师生之实。” “——对于大哥封王就藩,表叔无所适从;” “一时没能接受现实,才不慎在长安城外,怠慢了我和兄长······” ··· “得知此事,我并没有再对表叔怠慢我、怠慢兄长耿耿于怀;” “我告诉表叔:册立储君太子的事,不是我能做主的,更不是表叔、条侯所能左右的。” “随后,我答应表叔:只要有可能,就一定会竭尽全力,保大哥一家性命无忧;” “表叔随后也投桃报李,对我承诺:从今往后,再也不会纠结于大哥没能成为太子储君的事,只会专心做我的太子太傅,像对待大哥那样对待我。” “而我,也会像曾经对待老师——老丞相故安贞武侯那样,对待表叔······” 以追忆的语调,道出这些只发生在短短一两年前的往事,刘胜面上,只涌上阵阵无奈的苦笑; 望向表叔窦婴的目光,也终于在这一刻,带上了毫不加以掩饰的幽怨,和质询。 “表叔,遵守自己的诺言了吗?” “表叔,是否按照自己曾许下的诺言,彻底放下了自己和大哥之间的‘师生情谊’,转而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我——放在当朝太子、放在自己真正的学生身上呢???” ··· “条侯周亚夫,已经因为大哥的事,而被父皇罢官贬斥,逐出长安;” “——临出长安时,条侯一句‘我不做丞相,换皇九子不做太子’,更是逼得父皇狠下心,让自己的长子戴罪入朝,并将其囚禁在了中尉府。 “表叔也因为对大哥没能成为太子的事耿耿于怀、喋喋不休,而失去了太子太傅的职务;” “现如今,表叔赋闲在家,却也还是因为大哥身陷囵圄,而登上了我太子宫大门······” ··· “表叔为什么不想想:自己要求别人做的事,表叔自己,其实也没做到呢?” “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表叔自己都没能坚守承诺,甚至连今日登门,都是再次违背了当初,对我这个晚辈做下的承诺;” “——又何来颜面,要求我遵守自己的诺言呢?” ··· “难道表叔,是父皇那样的人吗?” “是像父皇那样,可以对别人提出自己都做不到的要求,可以只按照自己的心愿,就肆意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的人吗???” ··· ··· ······ 38°整 今天一更 晚安各位大父 (本章完) 半夜更 低烧头晕,睡不醒,刚起。。。 现在开始写,估计半夜三四点才能写完发出来。 明天有事的大父们可以先睡,睡醒再看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半夜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1章 见了大哥,该说什么啊··· 实际上,刘胜真正想问窦婴的是:表叔难道以为,自己是我汉家的皇帝吗? 只是碍于彼此的身份,以及叔侄二人之间夹着的窦太后,刘胜终还是没把话说的太绝。 但即便如此,刘胜今日在窦婴面前的态度,也不可谓不强硬。 尤其是在从始至终,都始终未发一言的当朝奉常——南皮侯窦彭祖看来,刘胜的身上,已经隐约有了些‘君’所应该具备的气质。 对于这个发现,窦彭祖自然是喜忧参半,心中五味杂陈; 在刘胜如此强硬的态度,以及这般不留情面的质问,甚至是责问前,堂堂魏其侯窦婴,竟也只得噤口不言,默然离去。 而在窦婴、窦彭祖二人齐身走出宫门,一同离开太子宫之后,刘胜对宫中属官下达的指令,却让整个太子宫上下,都有些迷茫了起来。 ——在拒绝表叔窦婴‘做些什么’的请求,或者说要求之后,刘胜,依旧还是坐上了自己的太子车驾; 待兄长刘彭祖也应邀上车,承载着兄弟二人,以及临江王刘荣最后一丝生机的太子车驾,便朝着尚冠里-武库之间的中尉府驶去······ · “阿胜对表叔······” “嗨~” “——再怎么说,也是皇祖母的族亲外戚;” “阿胜,总该给表叔留些颜面才是啊?” 任由车驾缓慢行驶在章台街,摇摇晃晃的朝中尉府驶去,与刘胜对坐于车厢之内的刘彭祖,终还是略带唏嘘的道出一语。 见刘胜闻言,面上却并不见作答的意图,只一阵摇头叹息不止,刘彭祖便也稍发出一声轻叹。 “在大哥回长安之前,阿胜就已经下定决心,要插手此事了吧?” “既然是这样,那为什么不顺水推舟,顺势答应表叔的恳求,让表叔承阿胜一个人情呢?” “——反正这中尉府,阿胜原本就打算去;” “自己主动去,和因为表叔的请求而前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又是一问,却引得刘胜一阵感叹唏嘘; 原本随意播撒在车厢外的目光,也终是移回车内,落到了对坐于身前的兄长刘彭祖身上。 刘彭祖说的没错。 ——此刻,刘胜乘坐的车驾,正行驶在前往中尉府的路上。 刘胜要去中尉府的牢房内,面见自己的大哥刘荣。 但对于刘彭祖这几个‘困惑’,刘胜,自也有自己的考虑······ “有区别。” “而且区别很大。” 沉声一语,刘胜面上神容也随之稍一肃; 语调中,更是隐约带上了些酷似天子启,在谈论正事时所特有的庄严,和郑重······ “中尉府,我当然要去。” “无论想不想去,都必须得去。” “——因为中尉府大牢内,正囚禁着我的大哥。” “如果我不去,那一个‘不敬长兄’的污名,必然会动摇我本就不算稳固的根基。” “但去归去,为何而去、主动去还是被动去,却是我不得不再三注意的因素······” ··· “此去中尉府,于私,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去救自己的大哥;” “于公,是我这个排行老九的‘嫡长太子’,去救自己庶出的长兄。”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这中尉府,我都必须去——必须心甘情愿,甚至是迫不及待的、不顾任何人阻拦的主动前去。” “——这不单关乎我这个储君太子的根基,更关乎到我刘氏宗亲的颜面,乃至是父皇的颜面。” “如果连救自己大哥,都需要旁人去劝、去提醒,那不单是父皇颜面无光,便是我刘氏,都会自此颜面尽失。” 嘴上如是说着,刘胜的面容之上,也不由稍用上一抹自嘲的笑意。 就好像此去中尉府,居然是为了自己、为了天子启,乃至为了诸刘宗亲的颜面,让刘胜感到非常羞愧。 实际上,刘胜也确实对此感到羞愧。 因为在刘胜看来,即便没有这些错综复杂的‘动机’,刘胜也还是应该毫不迟疑的去中尉府。 若是在过去,尚未被敕封为太子的时候,刘胜肯定会这么做。 而现在,刘胜虽然也还是踏上了前往中尉府、去拯救大哥刘荣的路,但心中不受控制的涌现出这些权衡利弊、计较得失的盘算,却仍旧让刘胜莫名感到一阵羞愧。 止住话头,面上带着自嘲的笑容,又自顾自摇头叹息片刻,刘胜才总算是强迫自己,从那莫名而来的羞愧中回过神来。 也正是在刘胜再次开口的同一时间,先前那抹满带着羞愧的自嘲笑容,便尽化作一阵愠怒,和失望······ “表叔今日登门,或许本没有什么深意;” “仅仅只是因为大哥被囚禁于中尉府,表叔关心则乱,又实在别无他法,才登上了太子府的大门。” “但不管表叔是怎样的想法,我都必须考虑到表叔的举动,会为我带来怎样的隐患。”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坊间会生出怎样的传闻呢?” “人们会说:临江王身陷囹圄,太子作为临江王的弟弟,却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直到魏其侯一个外姓、外人登门,言辞质询,太子才不情不愿的去了中尉府······” ··· “如果单只是这样,那倒也没什么;” “——若只是一个‘不恭长兄’的名声,那我方才,也不至于一点颜面都不给表叔留。” “但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可并不只是‘异母兄弟’这么简单的······” ··· “这储君太子之位,甚至可以说是我从大哥手中,硬生生‘抢’过来的。” “虽然实际情况,是父皇对大哥感到失望,才改以我为太子,但人们并不会考虑这么多,也不会愿意相信这个真相。” “人们只会说:皇九子费尽心机,才终于从自己的大哥手中,抢到了这储君太子之位;” “而在得立为储君之后,得知皇长子获罪被囚,太子肯定喜不自胜,恨不能让自己的大哥,就此死在中尉府的大牢······” ··· “兄长应该还记得当年,流传于长安街头的那则童谣吧?” “——一尺布,尚可缝;” “一斗米,尚可舂;” “兄弟二人,不能相容······” “要知道当年,长安街头传出的这则童谣,是在为先帝的弟弟打抱不平;” “而如今的临江王,却是我们的大哥······” 满带惆怅,又满是唏嘘的一番感慨,终是让刘彭祖若有所思的点下头,心中困惑也随之迎刃而解。 刘胜所提起的这则童谣,刘彭祖当然有印象。 不单是刘彭祖——凡是近五十年,有亲人在长安长期居住过的人,都肯定会对这则童谣记忆犹新。 一尺长的布,尚且可以被缝制成衣服; 一斗重的米,尚且可以被舂洗,而后做成米粥; 但血脉相连的兄弟二人,却不能彼此容忍,以至手足相残······ “阿胜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老师曾说起过当年,梁怀王坠马而死时,长安街头,也曾出现过一些‘流言’。” “据说就连父皇的储位,也曾险些因为当年的这些流言,而出现动摇;” “若非朝野内外一致为父皇抱不平,梁怀王的死也确实和父皇毫无关联,只怕当年······” 语带追忆的一语,自引得刘胜面沉若水的点下头。 “正是这个道理。” “自太祖高皇帝之时起,我汉家的储君最需要具备的,就是‘兄友弟恭’的特质。” “——这不单是宗亲皇族应有的特质,也同样是天下人所公认的、所应该共同遵守的素养。” “太祖高皇帝时,孝惠皇帝做到了这一点;” “先帝时,父皇也基本做到了这一点。” “——至少在吴楚之乱前,父皇和梁王叔之间的兄弟情谊,任谁都挑不出错。” “而我,是我汉家立国以来,最特殊的一个储君······” ··· “孝惠皇帝,虽不是太祖高皇帝的长子,却是太祖高皇帝的发妻——吕太后所生的嫡长子;” “先帝时的父皇,则即是先帝的嫡长子,又是先帝众公子中,年岁最长的一人。” “而我,即不是父皇的发妻——故薄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也不是我兄弟众人当中,年纪最大的一人。” “——我,是我汉家自立国以来,第一个非嫡、非长而得立的太子储君;” “也是第一个做了太子之后,需要考虑如何和哥哥们相处得太子储君······” “我不单要像曾经的父皇那般,友爱自己的弟弟;” “还要像当年,对待齐悼惠王的孝惠皇帝那般,恭敬自己的兄长。” “——孝惠皇帝当年,只有齐悼惠王一个兄长;” “而我,却有足足八个哥哥······” 面带苦笑的一番话,只惹得刘彭祖面上笑意稍一僵; 感受到兄长的神情变化,刘胜便也嘿笑一摇头,又伸出手,在兄长胸前轻砸下一拳。 “兄长和我一母同胞,齐心协力、同心同德;” “四哥、五哥、六哥、八哥,和我兄弟二人也都从小一起长大,并不会让我为难。” “三哥又英年早逝,二哥则喜文好赋,脾性也还算温和。” “唯独大哥······” “唉······” ··· “不瞒兄长;” “——就说此刻,正乘车向中尉府而去,马上就要见到大哥的关头,我心中,却仍是一片茫然。” “见了大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大哥会问起什么,我又应该如何作答······” “直到现在,我心里对于这些事,都没有哪怕丝毫眉目······” 说到最后,刘胜不忘再自嘲一笑,又稍摇摇头,便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唉~” “当时,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快······” “谁都没反应过来,父皇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当我得知父皇选定的太子居然是我时,大哥、二哥、三哥,更是已经踏上了就藩的远途;” “大哥临走前,我甚至都没能见上大哥一面······” 如是道出一语,刘胜便带着极尽凄苦的笑意,默然低下头去; 就好像此刻,刘胜已经坐在了大哥刘荣的面前,却在刘荣发出‘你怎么成太子了?’的质问时,根本无法抬起头,面对自己的大哥。 看出刘胜神情中的苦涩、无奈,刘彭祖也同样是一阵哀叹不止。 面带感怀的思虑许久,才五味杂陈的强挤出一丝笑容,对刘胜稍咧嘴一笑。 “大哥,不会不明白的。” “——当时的事,我们虽不在场,但大哥肯定在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父皇将大哥封王,又令大哥即刻启程就藩,大哥肯定是知道的。” “就算先前,大哥心里对阿胜有些别扭,也总该念及今日,阿胜亲自登门相救的救命之恩······” 话说一半,便见刘胜满面惆怅的又一摇头,刘彭祖也只好干笑着低下头去。 有些话,并非是有道理,就可以用来劝说他人的。 总有些人、有些事,需要当事人自己释怀; 而在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前,旁人的劝说,往往只会得到适得其反的结果。 “唉······” “也是苦了阿胜······” 在心中稍发出一声哀叹,又略有些心疼的看了眼刘胜,刘彭祖便又是一阵长吁短叹、摇头叹息起来。 而在刘彭祖对侧,刘胜却是依靠着车厢,将额角轻轻贴在车窗边沿; 看着车窗外,那些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主动避让到道路两侧的行人,刘胜心中,却只再添一分苦闷······ “殿下;” “到了。” 车窗外,响起夏雀低微的呼唤,将车厢内的兄弟二人‘唤醒’; 下意识直起身,余光却瞥见兄长刘彭祖仍跪坐于原地,刘胜只微微一笑。 “兄长,不愿意见大哥?” 便见刘彭祖闻言,只僵笑着稍一摇头,又佯做严肃的对刘胜稍一拱手。 “殿下,还是独自去吧。” “臣同临江王,本就没有多少交情;” “便是有过交情,这一年多时间不见,也该淡漠了······” 被兄长这隐含戏谑的调侃之语逗笑,刘胜只一阵摇头失笑; 淡笑着点下头,算是答应了兄长‘我不去,你自己去吧’的请求,便从车厢尾侧的车门走下。 刚要向不远处的中尉府走去,却闻身后,再传来刘彭祖一声低沉的询问。 “表叔······” “唉······” “——有了近日这一遭,阿胜和魏其侯,可就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先是拒绝了魏其侯的请求,之后又来了这中尉府;” “若是皇祖母知道了这些,只怕是······” 循声回过头,看着兄长刘彭祖跪坐于车厢之内,稍掀起车帘,对自己如是发出一问; 又意味深长的止住话头,眼神似乎是在询问自己:要不,派人去和魏其侯说一声? 感受到兄长的用意,刘胜却是不假思索的摇头一笑。 深吸一口气,再将其缓缓吐出; 旋即被嘿笑着昂起头,望向车厢内的兄长刘彭祖:“兄长,不要为这些事感到担忧了。” “魏其侯,是我汉家的臣;” “而弟如今,是我汉家的储君。” “能和‘君’······” “不;” ”——敢和‘君’撕破脸的臣子,有一个条侯周亚夫,已经是我汉家之大不幸。” “我相信魏其侯,不会成为下一个周亚夫的。” “即便这二人,都是因为平定吴楚之乱的功劳,才得以显赫于庙堂之高······” 就这么站在车外、站在中尉府正门之外; 烈日当头,皇城脚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毫不顾忌的道出这番诛心之语,刘胜便似是个没事人般,对车厢内的兄长刘彭祖笑着一点头。 而在车厢周围,那些或路过此地、或驻足观望的百姓,以及于中尉府外恭候太子的中尉官员,却是神情惊愕的尽数愣在原地······ “太子······” “这······?” ··· “这些话,太子怎能如此不分场合的说出口?” “就这么当着众目睽睽······” ··· “太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是在警告我等,不要在临江王的事上阻拦太子?” ··· 众人面面相觑之际,刘胜却是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对兄长刘彭祖默契一笑; 随后,便若无旁人的回过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昂首挺胸的走上前。 “何人当面?” 朗声一语,便惹得府门外的官员中应声走出一人,赶忙对刘胜沉沉一拱手。 “中尉右丞赵禹,恭迎殿下······” “——嗯?” “——郅都呢?” “禀殿下;” “中尉公务繁忙,于半个时辰前应陛下之召,去了宫中······” “——唔······” “——前面带路。” 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一番对话之后,刘胜便自顾自走入府门,径直朝着中尉府南侧的地牢走去。 而在刘胜身后,看着刘胜走入中尉府时的背影,中尉右丞赵禹,却是面带苦色的稍叹一口气。 “去一个人,到宫外候着;” “只等中尉出了宫,便立刻请中尉回来。” 极力压低音量,对身旁的官佐如是做下交代,赵禹便深吸一口气,朝着刘胜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稍晚了点,各位大父见谅。 这是昨天的更新,今天至少有另外一更。 (本章完) 第262章 枪在手,跟我走! “小九,去了中尉府?” 长乐宫,长信殿。 听闻刘胜去了中尉府,窦太后只缓缓一摇头,又满是惆怅的发出一声长叹。 “唉······” “这孩子,从小就重情义······” “也罢~” “也罢······” ··· “那混账,到中尉府了?” 未央宫,宣室殿。 含笑发出一问,待面前的郅都沉沉一点头,天子启便怪笑着摇摇头,又冷不丁嘿然一笑。 “嘿!” “果然······” “既然去了,那卿,便在宫中多待一会儿吧。” “等那混账要把人劫走,卿再回去······” ··· “太子,去了中尉府?” ··· “去了中尉府?” ··· “中尉府?” ··· ······ 一时间,整座长安城内,似乎就只剩下这一道声音; ——太子,去了中尉府? 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一天如是发出疑问; 待面前,那个为自己带来消息的人点下头,又不知有多少人瞠目结舌,瞪大眼睛,将嘴张成一个大写的‘O’。 过去不显山不露水,一贯低调行事的中尉府,也因此汇集了整座长安城的目光。 也就是在这整座长安万众瞩目之下,太子刘胜,终还是踏入了中尉府的地牢大门。 而在地牢内,正绝望等待着什么人的临江王刘荣,却在看到刘胜走入牢门的瞬间,便面色呆滞的愣在了原地······ · 走入牢房,左右稍打量一番,确定刘荣没有真的遭受‘牢狱之苦’,刘胜便自顾自点下头。 淡然走上前,在刘荣所在的卧榻对侧坐下身; 将手中的木制食盒放在脚边,打开盖子,一盘盘尚还冒着热气的菜肴,便被刘胜亲自端上了兄弟二人之间的餐案。 自然,也少不了两只即将盛满美酒佳酿,以供兄弟二人对饮的酒盏······ “猜也猜到大哥,在中尉府吃不上什么好酒、好菜;” “尝尝?” “太子宫的庖厨做的。” ··· “唔······” “说来,这还是我兄弟二人,第一次单独对饮?” 看着面前那方片刻之前,都还空无一物的案几,只在眨眼之间,便被刘胜带来的酒肉餐食摆满,刘荣只呆愕的抬起头; 在刘胜已逐渐显现雄姿的五官上稍打量片刻,便又缓缓点下头,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酒肉餐食之上。 “我听说,死囚在被押往刑场前,会被赐予这样一餐酒、肉。” “——坊间都说,这是送行的酒、断头的饭;” “只是无论如何都未曾料到:我的送行酒、断头饭,居然是小九送来的······” 说着,刘荣终是从呆愕中缓过神,伸手拿起筷子,便随手夹起一小块肉片。 只是那肉片,从被刘荣夹起、送到嘴边,到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足足数十息的时间,刘荣都没能等来预料中的应答。 在刘荣上下打量刘胜时,作为弟弟的刘胜,也同样在打量自己的大哥。 就刘胜目光所及:兄弟二人短短一年多时间不见,大哥刘荣,便已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曾经那双时刻散发着亲和、淡然的双眸,此刻已近彻底昏暗; 那张曾令刘胜吐槽‘虚伪’的面庞,如今也只能看出无尽的凄苦,和绝望。 气质中,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萎靡; 眉宇间,更是难以言表的惨然······ “呼~” “这一面,早晚都要见;” “这一天,也早晚都会到来······” 在刘荣身上打量许久,又在心中,对自己如是道出一语,刘胜才终于昂起头,对刘荣微微一笑。 只是刘胜自己都没发现:这一抹笑容,是自己过去这一年多时间里,少有的、不带丝毫虚伪,刻意的真挚笑意······ “大哥说笑了;” “如果真是断头饭,又怎会是弟送来?” “——就算弟,真的是一个不敬兄长、不择手段的从大哥手中,抢走储君太子之位的奸诈小人,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吧?”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弟也肯定会对大哥敬而远之,坐视大哥身陷囵圄,却无动于衷?” 嘴上说着,刘胜手上也不忘忙活——说话的功夫,便已将二人面前的酒盏添满; 含笑举杯邀酒,便见刘荣毫不迟疑地双手端起酒盏,再将手中酒盏朝刘胜稍一举,便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呼~” 似是畅快,又似是感怀唏嘘般发出一声叹息,再将酒盏放回案上,任由刘胜含笑将酒盏再次添满; 稍低下头,用衣袖将嘴边的酒渍擦去,刘荣便头也不抬的嘿笑两声,又自顾自摇了摇头。 “其实,不用小九说;” “话说出口,我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如果是断头饭,就肯定不会是小九送来······” ··· “随后我又想:莫非是这酒肉里,有什么文章?” “但稍一想,我便又反应过来:恐怕并不会。” “——自儿时起,我兄弟几人当中,便数小九最机灵、最聪明。” “如果想要让我死,小九犯不上,也不可能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更不可能亲自前来······” ··· “呼~” “呵······” “就算这真的是断头饭,又或是送我上路的鸩酒,我又能怎么样呢?” “——被囚禁在牢房中的诸侯王,难道还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自由的选择生、死吗?” “无论摆在面前的是什么,作为阶下之囚,也只能顺从的吃下、喝下罢了······” 说着,刘荣便果真摆出一副‘你给啥我吃/喝啥’的架势,抓起酒盏便是一阵畅饮; 昂首饮酒、低头斟酒的动作,刘荣重复了好几次。 接连喝下三盏,又满不在乎的用手一抹嘴,便开始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起来。 一块块肉食、菜蔬,被刘荣狼吞虎咽于肚中; 只那本该挂着满足的面庞之上,却已挂上了点滴泪痕,以及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 “唔;” “痛快!” “活了近二十年,还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餐食,更从不曾如此酣畅淋漓的痛饮!” 自顾自吃喝许久,将案上餐食席卷大半,脸颊更是已有些醺红,刘荣才终是似笑非笑的抬起头; 而在刘荣对侧,刘胜却是痴痴的看着刘荣,一直到刘荣吃饱喝足,才轻笑着低下头去。 抓起面前的酒盏,如茶客般小口品抿着,目光自然地落在手中的酒盏之上后,兄弟二人,才终于开始说起了一些事。 ——一些早就该说起,却迟迟没被兄弟二人提及,或者说,被兄弟二人默契‘遗忘’的事······ “自我从江陵出发至今,几乎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会在我面前提到四个字。” “——江陵太庙。” “小九,难道就不问问吗?” 听闻刘荣主动提及此行,自己被召入长安的‘罪名’,刘胜只毫不迟疑的摇头,又自嘲一笑。 “太庙······” “嘿;” “——同样一个手段,居然能原封不动的用第二次。” “看来大哥,确实把某个人逼到了份儿上,才逼得那人不得不如此······” 言辞晦暗的一番话语道出口,刘胜便也似笑非笑的抬起头; 兄弟二人稍一对视,片刻之后,又齐齐摇头失笑。 将‘江陵太庙’的事略过,刘胜再三思虑,也终还是道出了心中,一直埋藏至今的疑惑。 “那天,上林苑到底发生了什么,弟到现在都还不清楚。” “明明亲口答应过大哥,最终却还是莫名其妙的做了太子储君,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大哥解释······” “呵;” “就算解释,大哥也不会相信的······” 强提起一口气,将堵在胸口的闷气用力吐出,再将这句一直压在心底的话道出口,刘胜只如释重负的发出一声叹息; 沉寂在‘不用把这些事压在心底’的轻松情绪之中,稍留恋片刻,便见刘胜又满是坦然的抬起头。 却发现此刻,对坐于自己身前的大哥刘荣,面上竟只挂着一抹纯粹的、满带着自嘲的苦涩笑意? “那天,我在场。” “我亲眼目睹了那天,发生在上林行宫的所有事。” “只是那天的事······” “——人们常说,人只要死去了,那无论身前做过多么惊世骇俗的事,都不应该继续去谈论、责备。” “那天的事······” “嗨;” “不提也罢啊~” ··· “倒是这太子之位,能落在小九的头上,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至少比起老四、老七,还有绮兰殿的小十······” “——甚至就算是和我相比,小九,也都是更适合做太子的那一个。” “虽然说不上为小九感到高兴,但也还是莫名感到安心。” 含笑一番话语,只引得刘胜疑虑重重的皱起眉头; 在刘荣面上仔细打量片刻,却发现大哥始终是一副浅笑盈盈,丝毫不似作伪的淡定面容; 思虑片刻,刘胜终还是面带迟疑的问道:“大哥,真的这么想?” “大哥真的不会因为我做了太子,就觉得见到我时,会心里别扭吗?” “——我当年,可是曾亲口答应大哥:不该动的心思,我永远都不会动;” “但如今,我却已经做了太子储君,堂而皇之的住进了太子宫。” “这些事,大哥真的完全不在意?” 满是狐疑的接连几问,却只惹得刘荣一阵摇头失笑; 摇头苦笑着再灌下一盏酒,便深吸一口气,神情满是自嘲的伸出手,在自己身上虚一扫。 “小九看。” “这,是我汉家的临江王;” “是父皇的皇长子;” “如今,却是以罪犯的身份,被囚禁了在中尉府,随时可能被押往法场。” “——什么宗亲刘氏、诸侯皇子的身份,通通都不管用;” “只等父皇一声令下,我就算是被押到东市外,当着长安百姓的面腰斩弃市,也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 “我,都已经沦落到了这般田地;” “小九居然还问我:我做了太子,大哥介不介意?” “呵······” “——小九觉得,我还有介意的资格吗?” “我还顾得上介意小九,坐上了这储君太子之位、住进了这太子宫吗?” 如是道出一语,刘荣便又是惨然一笑,再抓起酒盏一饮而尽。 只片刻之后,将酒盏放回案几之上的刘荣,便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起身。 稍低下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坐在身前,正昂首看向自己的弟弟刘胜; 就这么直勾勾看着,看着; 看的刘胜都有些面色僵硬,甚至有些心虚起来,已经醺醉大半的刘荣,才终是微微一咧嘴。 这抹笑容,是那么的纯粹,又是那么的诚挚······ “母亲的事,我不怪小九。” “小九,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那天,发生在上林行宫的事,母亲也参与其中。” “自那日,我和老二、老三接连封王,又被强令离京就藩时起,母亲,就已是注定命不久矣······” 听闻刘荣此言,刘胜面上神容虽阴郁依旧,目光中却隐约闪过一丝‘果然如此’般的了然。 而在刘胜对侧,隔着餐案俯视着刘胜的刘荣,却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只自顾自低着头,深深注视向刘胜目光深处; 良久,又莫名摇头一笑。 “老三的事,也怪不得旁人。” “——自儿时起,老三便心思极重。” “去年,我兄弟三人封王就藩时,老三便已是心如死灰。” “到了今年,又听闻母亲的死讯,一时没缓过劲来,病倒、死去,也并非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又听刘荣说起已经死去的弟弟——皇三子常山王刘淤,刘胜只下意识一皱眉头; 从刘荣先提栗姬、后体刘淤,却又如出一辙的表示‘这都不怪小九’,刘胜隐约感知到了什么。 而在刘荣下一段话道出口之后,刘胜,也终于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该我了~” “该我了······” “——母亲,是因为那日,发生在上林行宫的事;” “老三,则是意外。” “而我·······” ··· “呵;” “——我,非死不可。” “临江王,非死不可。” “曾经有机会成为太子储君,最终却没能成为储君太子;” “从那一天起,我,就早已是非死不可了······” 极尽惨淡的一语,终是让刘胜意识到刘荣的语调,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刘荣,已经生出了死志! 或许先前,这还只是个念头,又或是类似‘难道真的是这样?’的想法; 但在这一刻,不知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见到了刘胜,刘荣原本并没有下定的决心,却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 刘荣,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答应我一件事吧。” 不等刘胜开口,道明自己此行的来意,便见刘荣摇摇晃晃的回过身; 而后,便是一张边沿明显有些不甚齐整,甚至还有毛刺的米黄色绢布,被刘荣从卧榻上的枕头下取出。 待看见那米黄色的绢布上,早已染上深红,甚至是黑红色的血迹,刘胜已逐渐有些严肃起来的神容,只更添一抹严峻。 “这,是我向父皇、皇祖母谢罪的书信。” “小九,替我给皇祖母送去吧。” “——去了长乐,小九不用为我求情;” “就算皇祖母不愿意看这封信,小九也千万不要多说什么。” “只等日后,皇祖母再主动问起时,小九再将这封信,送到皇祖母手中便是······” 满是淡然,又莫名带些决绝的一番话语,自引得刘胜一阵疑惑不已; 伸手接过血书,手上稍做出一个摊开布片的动作,目光则略带请示的望向刘荣。 待刘荣默然一点头,刘胜才低下头去,将那张布片张开。 看过这封‘书信’上的内容,刘胜面上神情,却悄然涌上一抹惊愕之色······ “孙儿······” “临江王宫······” “江陵太庙······” “国相、内史······” “不敢自辩,请降罪罚······” ··· “中······” “中尉郅都?” 低头查阅着那封血书,看着前半部分,刘荣想窦太后、天子启言辞恳恳的解释‘我真没挖江陵太庙的墙’,刘胜本还没觉得有什么; 但在看到后半段,刘荣起手就是一句‘中尉郅都假公济私,公报私仇’之后,刘胜终是满面郑重的抬起头。 如果说先前,对于刘荣‘我死定辣’的萎靡,刘胜还勉强心里有数的话,那在这一刻,刘胜望向刘荣的目光中,却尽带上了储君太子,在处理国朝大政使得慎重! “大哥,是想要杀郅都?” “——是要借皇祖母的手,把郅都杀死?” 被刘胜这毫无征兆的严肃语调一吓,刘荣也不由稍愣了片刻,连酒醉都清醒了些; 而在刘胜这一问道出口之后,兄弟二人一番简短的交流,才终于让刘荣意识到:刘胜登上中尉府,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九有所不知;” “那苍鹰郅都,连书写用的布、笔都不给我!” “若非小九今日前来,我都还以为郅都如此作为,是受了小九指使······” “——仅仅是为了这个?” “——仅仅只是这样,大哥就想要杀郅都吗?” “当然不是;” “只是此番,我恐怕很难从中尉府脱身······” ··· “——大哥信得过我吗?” “嗯?” “什么意思?” ··· “小九!” “不、不可······” “——快跟我走!” “——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呼~ 从凌晨写到现在··· 烧是退了,但身体状况还是让我提不起速。 先这样吧,我去睡一觉。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凌晨醒,如果身体状态好的话,可能明早天亮前有更。 谢谢大家的理解。 晚安各位。 (本章完) 第263 打小就看太子行! 七月初秋,距离今年的秋收,只剩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坊间百姓的注意力,本该集中在各自家中的田亩。 只是今年的秋天,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却明显多出了许多可供茶前饭后谈论的八卦······ “嘿!” “你们是不知道啊!” “——说是当日,太子堂而皇之登门,直接就进了中尉府大牢;” “恰好那苍鹰郅都,因为临江王的事儿,被陛下召入宫中,没在中尉府。” “太子看准郅都不在中尉府的机会,拉起临江王,就一路快马加鞭回了太子宫!” “说是郅都现在,都还愁眉苦脸的站在太子宫外呢······” 长安城北,两市之外,一处并不很起眼的茶肆。 那身穿短打、腰系短剑的游侠挺直腰杆,毫不顾忌形象的踩着矮案,众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前几日,发生在中尉府的事。 准确的说,是传闻。 而且是几经‘易手’,早已多出许多艺术加工的传闻。 但即便如此,游侠众这番明显有些失真的分享,也丝毫没有让在场众人的好奇心减弱分毫; 见游侠众止住话头,顿时便有几人适时上前,又是递上茶碗,又是递出小食。 被众人这般‘众星捧月’,那游侠众明显也乐在其中。 猛灌下一口茶,又随手接过几枚干枣,丢在嘴里随意咀嚼几下,便再撸撸衣袖; “这下,那苍鹰郅都,可算是糟了报应!” “据说临江王,是郅都奉陛下之令,才暂时关押在中尉府。” “结果现在可倒好:临江王被太子堂而皇之的带走,又安置在了太子宫;” “郅都想把临江王带回中尉府,却连太子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嘿!” “一想到那苍鹰郅都,被太子弄得口苦难言,俺心里就一阵畅快!” “他郅都,竟也有今天?!” 听那游侠众咬牙切齿,又分明有些幸灾乐祸的说起此事,围观众人只一阵哄笑; 片刻之后,又各怀思绪的低下头去。 郅都在长安的名声,其实很不好。 单就是一个‘苍鹰’的雅号,其实就足以证明:郅都这个中尉,在长安数十万百姓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形象。 说来,郅都这‘苍鹰’的雅号,其实也算是由来已久。 早在先帝之时,郅都就因为‘勇武’的名声,而被先帝任命为郎官。 后来,郅都又凭借厘政公正廉洁,被先帝任为中郎。 汉家的中郎,历来都是从军中选拔出的青年才俊,同邻人中佼佼者; 毫不夸张的说:汉中郎,就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个‘储备军官’群体。 郅都从未曾在军中混迹,便跻身于汉家‘青年储备军官’的中郎直列,无疑是自有汉以来的独一份。 而这‘苍鹰’的雅号,最开始就是因为当时的太子启,曾将一幅名家所画的苍鹰图,赠送给当时的中郎郅都。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当时的郅都,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 也不意味着当时的太子启,是急于揽权的不屑子孙。 ——当时的太子启接近郅都,以及郅都接受太子启的好意,都是奉先帝之令所行。 准确的说:中郎郅都,便是先帝为自己的太子,所留下的太子班底之一。 在得到太子启赠送的那副苍鹰图之后,郅都自然是备受鼓舞,谨记太子启‘为国羽翼’的勉励,自此在孤臣的路上一往无前。 后来,郅都做了中郎将,开始在长安‘小有名气’; 再到去年,郅都直接从比二千石的中郎将,升任为坊间传闻中‘虽非九卿,实胜九卿’的中尉,秩禄中二千石。 自担任中尉,并亲掌长安两部禁军之一的北军,‘苍鹰郅都’的名号,便在长安愈发响亮。 ——论私德,郅都刚正不阿,从不趋炎附势; 对于一向以倨傲闻名的丞相周亚夫,整个长安朝堂都堪称毕恭毕敬,唯独郅都,即便是见到了周亚夫,也只是拱手作揖,却从不跪拜。 论公,或者说‘业务能力’,郅都也无疑十分出色。 不畏避权贵、皇亲,凡犯法违禁者,不论何官、何人,郅都也都一律依法严惩; 公侯贵戚,乃至宗亲皇族见到他,也都只敢侧目而视,并称呼郅都为:苍鹰。 至于那‘散布八卦’的游侠众,对郅都表现出如此敌意,也并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事。 ——中尉的职责,除了亲掌北军之外,最主要的,便是宿卫长安,负责长安方圆百里范围内的治安。 既然负责治安,自然就难免和这个时代,对地方治安始终造成隐患的不稳定因素——游侠众打交道。 再算上前些年,尚还是中郎将的郅都‘代俎越庖’,也没少收拾长安游侠众,以及升任中尉之后,郅都名正言顺的惩治游侠群体······ 时至今日,长安城内的游侠众,不说每个人都和郅都有仇怨,起码也是每三个人,就有其中一个人的好大哥,曾折在郅都的‘鹰爪’之下。 可明明就是这样一个惩恶扬善、严厉打击不法行为,私德又无比清廉的好官,却也还是让寻常百姓心中,生出一阵不知由来的恐惧,和堪称莫名其妙的厌恶。 而在这一日,当听说苍鹰郅都被堵在太子宫外,连门都进不去时,聚在这出茶肆的众人,也同样感到一阵畅快······ “苍鹰郅都,实在是太嚣张了些;” “仗着有陛下撑腰,就向来目中无人,谁人托请,他都从不听取。” “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陛下如此看重······” 短暂的沉默之后,角落想起一声轻微的嘀咕,便惹得在场众人或认同、或从众的连连点下头。 不多时,便又有人谄笑上前,给那游侠众再端上一碗茶汤。 “诶,好汉;” “这临江王,究竟有没有砸毁江陵太庙的外墙,将太庙的土地,纳入自己的王宫啊?”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即便太子出面,临江王也躲不过被陛下责罚吧?” “最起码,也得被罚去太庙、高庙思过,再罚几年租税之类?” 听闻此问,那游侠众先是下意识侧过头,在发问那人身上稍打量一番; 确定那人没什么大来头,才嘿笑着接过茶碗,仰头猛灌一同。 痛痛快快喝下茶,那游侠众便再次眉飞色舞的直起身,满面红光的望向在场众人。 “说起这事儿,还真就不得不提一嘴:这太子,可真真是个性情中人!” “——按说,这临江王获罪下狱,陛下都雷霆震怒,太子就算冷眼旁观,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太子就偏不!” “诶~” “说句自大的话:就连我这大老粗,都恨不能做太子的哥哥!” “像太子这样的兄弟,任是谁,又不希望自己也有一个?” “谁又不希望自己的血脉手足,是太子这样不顾一切,也要救兄长于水火之中的人呢?” 游侠众此言一出,本还因郅都的话题,而稍有些沉寂下来的茶肆,只顿时便又喧闹了起来。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开始在这充满市井气息的茶肆,拍起了刘胜的马屁。 “要俺说,陛下的众公子,俺打小就看太子行!” “——想想过去,皇九子护母如痴、仁孝无双的名号,长安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一个能孝顺母亲、不顾一切保护母亲的人,怎会不是个好人?” ··· “是极是极!” “以前不是太子时,就知道孝顺自己的母亲;” “如今做了太子,也还不忘庇护兄弟手足。” “这样的太子,俺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 “话可不是这么说!” “——俺可听说,皇后怀上太子的时候,就曾梦见金日入怀!” “就连陛下得知此事,都大喜过望的对皇后说:这是此子显贵的预兆。” “这不就是说,早在皇后怀上太子的时候,这太子之位,就已经众望所归了嘛······” ··· 茶肆内,众人虽未饮酒,却也都兴奋地面色涨红; 以至于都没有人注意到:在茶肆最靠里的角落,一名明显出身不凡的武人,在丢下一个‘皇后梦日入怀,而后诞太子胜’的流言之后,便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 同一时间,在长安城内的街头巷尾,也还有无数个这样明明武人出身,却做农人打扮的‘造谣者’,将这则颇具生化色彩的谣传,散播到长安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但对于这则谣传,各方的反应,却明显平静的有些离奇······ · “金日入怀?” 长安城北,太子宫,甲观。 看着身前的母舅贾贵,正神情惊恐的描述着这几日,传遍街头巷尾的那则传闻,刘胜只猛地皱起眉。 稍侧过身,与身旁的兄长刘彭祖,以及被自己强拉回太子宫的大哥刘荣稍一对视,刘胜面上,便已用上一阵了然。 “王夫人呐······” “嘿;” “怕是那田蚡,也逃不开干系?” 听闻此言,刘彭祖自是面带微笑的点下头,似乎对此事并没有其他其他看法,也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倒是一旁的刘荣,似乎对刘胜如此不避讳自己,而颇感到些惊诧? 见大哥刘荣这般反应,刘胜也只自顾自笑着一摇头,随即稍叹一口气。 “唉~” “大哥,应该还不知道吧?” “——早在大哥都还没封王之时,这储君太子之位,王夫人,就已经替小十盯上了······” 语带惆怅的一语,刘胜面上虽笑容依旧,但语调中,却也明显带上了些许暗恼。 王夫人,自便是刘荣、刘彭祖、刘胜兄弟三人的弟弟——皇十子、胶东王刘彘的母亲,也就是过去的王美人。 在贾皇后入主椒房,成为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后,生下皇十子的王美人,即曾被坊间称为‘大王美人’的王娡,也终于成功晋升到了夫人的品秩。 用刘胜的话说,这是贾皇后施恩于后宫,以稳固自身根基。 但显而易见的是:皇十子刘彘的母亲王娡,绝不满足于一个‘夫人’的地位。 王娡要的,是成为天子启的皇后,并在将来,成为自己的儿子——天子彘的皇太后······ 听闻刘胜说起王娡、刘彘母子,刘荣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也终是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对于王娡有意太子之位,想要将自己的儿子,扶上太子储君的位置,刘荣自是早有感知。 “我还在长安时,老三就曾说过:阿娇,会是储君之位至关重要的一环。” “而在当时,王夫人就曾几次三番登门,试图劝说馆陶姑母,将阿娇嫁与小十为妇······” 意有所指的一语,只引得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又思虑片刻,终还是由刘彭祖含笑开口道:“当时,阿胜和我就曾为此事,而感到十分不解。” “——大哥怎么会不娶阿娇,反而将这门关乎储君归属的婚事,让与小十?” “想想就知道,大哥和二哥三哥,不可能看不透其中的关键。” “如此说来,阻止大哥迎娶阿娇的,应该也就剩下······” 话说一半,意识到自己险些失语的刘彭祖,终还是适时止住了话头。 而在刘彭祖这原本想要活跃气氛,却险些让气氛更加尴尬的一番话道出口后,刘荣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自顾自低下头去。 当年,刘荣确实曾想过迎娶阿娇,并借此一举坐上储君之位; 只可惜······ “唉~”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听到这些事,感觉都已经是上一世的经历;” “过去的事······” “嗨。” “就让他过去吧······” 似是释然,又隐隐有些苦涩的一番话语,只引得一旁的兄弟二人僵笑着低下头。 不知过了多久,这阵令人胸闷的诡寂,才终于随着刘胜一声轻询,而悄然消散于殿内······ “郅都,还在宫门外?” 话音刚落,一旁的夏雀便赶忙上前两步:“是;” “自······” 下意识一开口,又若有所指的瞥了眼一旁的刘荣,夏雀才又赶忙再一躬身。 “自殿下将临江王‘请’回太子宫,中尉,便一直在宫门外等候;” “中尉说:殿下一日不召,中尉,便候一日······” 随着夏雀阴柔的语调,刘荣本就有些拘谨的神容,只愈发涌现出些许不安。 却见刘胜满是淡然的一笑,又玩味的看向兄长刘彭祖。 “算下来,这都两天一夜了······” “要不,见见?” 听出刘胜话中深意,刘彭祖自也含笑点下头,嘴上却是答非所问道:“也是难为中尉~” “皇命在身,又被阿胜摆了一道······” 兄弟二人满是轻松的交谈声,引得一旁的刘荣愈发感到不安,面上更已带上了些羞愧之色。 坐立难安的挪动着身子,沉默了好一会儿,终还是忐忑不安的抬头望向刘胜。 “要不······” “唉······” “——要不,我还是跟中尉回去吧。” “毕竟郅都,也是奉父皇的命令办事。” “小九这太子宫,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听着刘荣这满是惶恐不安的语调,刘胜只仍带着一抹轻松惬意的笑容,对刘荣微微一摇头。 “中尉府,大哥是肯定回不去了。” “别说郅都如今,赖在太子宫外不走;” “——便是一头撞死在宫门外,我也不可能再让大哥,回到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 “既然到了太子宫,大哥,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 “倒是郅都,已经在宫外赖了足足两天,再不接见,就要有人传我的闲话了。” “只是不知道大哥,是想再见郅都一面,还是······” “嗯?” 听刘胜前半段话,刘荣自是满怀感激,又五味杂陈的抿紧嘴唇; 正要开口道谢,又闻刘胜后半句话,刘荣便立刻会过意来,赶忙从座位上起身。 “还、还是不见了吧······” “既然小九要见,那我还是······” “呃,还是······” 面色稍有些尴尬的说着,刘荣便指了指甲观外,刘胜安置自己住下的那处偏殿。 便见刘胜含笑点下头,旋即也从座位上起身,对刘荣稍一拱手。 “那便请大哥,稍歇片刻;” “只要一切顺利,过不了几日,大哥,应该就能住进尚冠里的临江王府······” 对于刘胜的这般说辞,刘荣倒是没太往心里去。 ——直到此刻,刘荣也依旧不敢奢望此番,自己能从长安全身而退。 只礼貌的对刘胜拱手一还礼,便由夏雀引领着,朝那处偏殿而去。 在刘荣离开之后,留在甲观内的兄弟二人、便不约而同的将面色一肃。 待片刻之后,夏雀去而复返,走到刘胜身旁; 轻身问出一句‘可要请中尉至此?’,却见刘胜直勾勾看着兄长刘彭祖,满是郑重的摇摇头。 “大哥被我接到太子宫,父皇那边,是肯定要给个交代的。” “既然如此,那与其继续拖着,倒不如趁父皇还没动怒,便入宫面圣。” “只是大哥这边······” ··· “丑话,我同兄长说在前头。” “——此去,至多一个时辰,我就能回来;” “如果回来时,大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嘿;” “于兄长,弟当然是毫无办法。” “但若是大哥,真有个什么差错——在太子宫内出了差错;” “那弟,可就没脸再以‘太子储君’的身份,继续存活于这人世间了······” 身体状况恢复了不少,这章才写了四个多小时。 虽然和以前的三个小时比有差距,但比起前几天动辄六七个小时一章,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现在八点,睡觉前应该还能写个半章。 有这半章,明天大概率能有第二更。 呼~ 感谢各位大父这段时间的宽容和理解; 竖子一定不辜负大父们的关心、包容,在身体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尽最大努力,以早日恢复正常的更新速度。 今天暂时还是一更。 祝各位大父身体健康,阖家健康,亲朋好友健康。 (本章完) 第264章 蛮不讲理太子胜 将大哥刘荣的安危,近乎尽托付于兄长刘彭祖之手,刘胜也还是没忘交代夏雀:看好临江王。 这句‘看好刘荣’,指的当然不是限制刘荣的人生自由,而是注意刘荣的人生安危。 ——刘荣,是被刘胜亲自前去中尉府,又当着整座长安众目睽睽,堂而皇之的接回太子宫的。 万一刘荣真在太子宫出意外,那刘胜,可就真真是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用一句‘大哥如果死,那我也不活了’,将兄长刘彭祖可能生出的危险念头剔除,又以一句‘临江王有事,整个太子宫陪葬’,对整个太子宫上下做下交代; 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刘胜才优哉游哉的走出宫门,却是看都不看等候于宫门外的郅都一眼,便自顾自坐上马车,径直朝着天子启所在的未央宫而去。 见刘胜终于出现,郅都自是赶忙迎上前; 被刘胜视若无睹的晾在原地,又不由得一愣。 待刘胜乘车走出去好远,才派人折回,将自己的去向告知自己,郅都才沉着脸,也跟着刘胜离去的方向走去。 ——在未央宫宣室殿,天子启,等候已久······ · “儿······” “——跪下~” 于司马门外规规矩矩的下车,徒步走到宣室殿外,再经人通传,刘胜才终于如愿出现在了宣室殿内; 得见天子启当面,刘胜都还没来得急见礼,便闻御榻之上,响起天子启一声低沉的‘跪下’。 不假思索的跪下身,对天子启默然一跪拜,正要开口,却再次被天子启抢了先。 “太子此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于朕呐~” “安?” 阴阳怪气的语调,自引得刘胜僵笑着抬起头,下意识就要开口说些什么; 却见御榻之上,天子启只面色澹然的侧过身,望向身旁不远处,面上已呈惊惧之色的卫绾。 目光虽落在卫绾的身上,但手指,却是虚点向跪在殿中央的刘胜。 “朕这个太子啊~” “怎么说呢······” “——刚做太子没多久,就已经要骑在朕的脖子上,以号令天下了;” “想来日后,卿做了太子傅,也难逃如此命运。” “到时候,就看在朕这张老脸的份上,稍忍耐一下吧······” ··· “又能怎么办呢~” “——如今这汉家,已经不是朕说了算咯~” “嘿;” “嘿嘿······” 天子启说话的功夫,郅都也姗姗来迟,只对天子启稍一拱手,便在天子启的目光示意下,默然走到殿侧坐下了身。 而在郅都落座之后,天子启那似是澹然,实则却满带着讥讽的目光,便再次移回到了刘胜身上。 “说说吧~” “说说太子此来,是有什么吩咐,要交代朕去做?” “——大胆说;” “朕这把骨头,也还能供太子差遣几年······” 听着耳边,传来天子启一句接着一句的诛心之语,刘胜几欲开口,都是面色僵硬的低下头去。 但在天子启又一声‘太子有何吩咐’道出口之后,刘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了······ “儿臣,斗胆;” “请父皇降罪······” 开口第一句话,刘胜便将态度摆正:儿臣前来,是向父皇告罪的。 如此端正的态度,也是让一旁的卫绾面上惊惧之色稍缓; 但天子启,却显然还没有彻底消气,或者说,单只是刘胜端正的态度,还不足以让天子启息怒······ “降罪?” “——朕,治太子的罪?” ··· “太子殿下,这是说笑了吧?” “——太子国朝储君、宗庙社稷之后;” “朕何德何能,敢治太子的罪?” “莫说是让朕,去治太子的罪了。” “太子能别治朕的罪,让朕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就足以让朕沐浴更衣,焚香祷告于太、高二庙。” ··· “太子,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来消遣朕这把老骨头了。” “有什么吩咐,直说便是。” “朕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断不敢违背太子的旨意······” 又是一番诛心之语,只惹得刘胜,乃至于御榻一侧的卫绾、跪坐殿侧的郅都,都不由一阵冷汗直冒。 说到最后,天子启本还带着戏谑、玩味的语调,也已有些阴沉了起来。 本就被天子启这番阴阳怪气的话,弄得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又听出天子启已逐渐溢出的恼怒,刘胜终也只得跪直身,对天子启沉沉一叩首。 虽未开口,也没吐出哪怕一字,但毕恭毕敬的一叩首,也依然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儿臣有罪,儿臣知错,儿臣认罚。 只不过,刘胜如此恭顺的姿态,也仍旧还是没能阻止天子启,将那明显夹杂着怒火的阴森目光,移向身旁的卫绾。 “朕老了~” “最近,总是记不住事。” “还要劳烦卿,稍微提醒一下朕;” “——我汉家的中尉,权、责者何?” 天子启此言一出,便见老好人卫绾赶忙站起身,一板一眼的对天子一叩拜。 行全礼数,才维持着跪地拱手的姿势,朝天子启深弯下腰。 “禀奏陛下。” “中尉,本是秦官,主要负责拱卫京师;” “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沿用了秦中尉一职,依旧负责拱卫都城长安,并亲掌北军。” “虽然并不在九卿之列,但和九卿同级,都是中二千石的秩禄······” ··· “中尉属下,有两丞、两候,以及司马、千人若干,都是千石的品秩。” “属官有中垒、寺互、武库、都船四令丞;都船、武库有三丞,中垒有两尉。” “寺互原属少府,于先帝年间归入中尉,秩比千石,有左、右二监。” “除了掌北军,以拱卫京师长安的职责之外,长安各处城门,以及城墙的防务,也都在中尉的职责范围之内······” 一丝不苟的跪躬着身,为天子启的提问给出标准答桉式的回答,卫绾便对天子启再稍一拜。 便见天子启缓缓点下头,又稍侧目瞥了眼跪在殿内的刘胜,随即再问道:“那太子呢?” “我汉家的储君太子,应该是怎样的地位、拥有怎样的权利;” “比之中尉,又如何呢?” ··· “还有;” “朕实在是有些记不清,临江王,是为何被招入长安的了。” “还请卿提醒一下:临江王,究竟犯了什么罪?” “朕先前,又是让谁去调查此事?” “临江王的罪过,是否是太子能插手,又是否是太子有权干涉的呢?” 见天子启‘问’起真正的关键,卫绾的面容之上,只立时闪过一抹惊慌! 下意识侧回过头,用眼角瞥了刘胜一眼,却并没有从刘胜的面庞之上,看到意料中的惶恐、羞愧之色······ “唉······” “太子,可真是······” “罢了罢了~” “日后,再慢慢教导吧······” 如是想着,便见卫绾悄摸一阵摇头轻叹; 待天子启略有些不耐的发出两声轻咳,才又再次昂起头,对天子启再拜。 “禀陛下。” “按照太祖高皇帝为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孝惠皇帝指定的礼法、制度,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应当是位比诸侯,礼同九卿。” “太子所居住的宫室,应该称之为:太子家;太子的亲信属官,应当称呼太子为:家上。” “论制,太子可以拥有一部司马的军队,作为太子亲军。” “太子家的属官,以朝堂为参照,分别有太子太傅、太师、少保,都负责教导太子。(太子三公)” “另外,还有太子詹事、洗马、庶子、舍人、中盾卫、门大夫等(太子九卿),分别负责太子宫中的事务,以及太子出行、太子与陛下往来的事宜。” ··· “根据礼制,除太后、陛下、皇后之外,无论是朝臣百官,还是公侯贵戚,亦或是内外藩王、宗亲诸侯,都应当视太子为君。” “但在有关于国事、朝政的事务上,太子并不具备命令、调遣任何朝堂有司属衙的权力;” “除非陛下亲自诏允,否则,太子能号令的,便只有太子宫中,除太傅、太师、太保之外的属官······” 根据自己的记忆,将汉太子的权利次序道出,卫绾的话语声明显一滞; 再看了看身后的刘胜,才又无奈的继续道:“至于临江王······” “呃,是因为在兴建王宫时,不顾王相、内史的阻拦,将江陵太庙的外墙毁去、将原本属于太庙的区域,纳入了自己的王宫。” “得知此事,陛下便令临江王入朝,并让廷尉、中尉一同调查此事。” “而这些事······” “这些事······” ··· “这些事,并非是太子所能、所应该插手的。” “无论是调查诸侯王的罪过,还是有关太庙的事,都不是太子所能决定、所能干涉的;” “尤其是事关太庙的事,太子,断然没有横加干涉的道理······” 最后再道出一语,卫绾终是长出一口气,随即站起身。 同样是一板一眼的整理冠帽、衣袍,又一丝不苟的对天子启躬身一拜; 但即便隔着足有十几步的距离,刘胜也依旧能明显感觉到:卫绾对天子启的这一拜,分明带上了些许恳求。 ——还没成为太子傅的卫绾,正因为刘胜的‘错误’,而恳求天子启······ “太子认为如何?” 面色复杂的抬起头,望向卫绾朝天子启躬身行礼的背影,刘胜心中,只一阵五味杂陈; 又闻天子启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刘胜便也只得将目光侧移,却见天子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已是毫不加以掩饰的愠怒。 “中郎将转任太子太傅的事,朕已经和太后商量过了。” “要不了多久,中郎将,就要做太子的老师了。” “——如何?” “中郎将这番话,太子认为,说的对不对呢?” ··· “如果不对,还劳太子明言:哪里不对、为何不对;” “如果对······” 说到这里,天子启终是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恼怒强自按捺下去些,才稍侧过身,将受指向默然跪坐于殿侧的郅都。 “如果太子认为,中郎将说得对,那就给中尉一个交代吧。” “——临江王,是中尉奉朕之令,囚禁于中尉府的。” “结果太子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将临江王接走;” “中尉上门,太子更是面都不见?” ··· “太子这么做,肯定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朕‘区区’天子之身,也断然不敢妄议太子的举动。” “但再怎么说,中尉,也是奉朕之令行事。” “就请太子,看在朕这张老脸的份上,给中尉一个交代吧······” “——毕竟为了此事,中尉也已经在太子宫外,已经风吹日晒了足足两天;” “若不给个交代,恐怕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最后道出一语,天子启也终是彻底沉下脸去,将阴恻恻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刘胜身上。 感受到天子启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令人嵴背发凉的阴凉,纵是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刘胜也不由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天子启话中深意,刘胜如何不明白? 天子启,并非是要刘胜,给中尉郅都一个交代; ——天子启是要刘胜,给自己一个交代! 如果今日,刘胜给不出一个令天子启满意的交代,那刘胜从中尉府将刘荣劫走的事,非但无法让刘荣解困,甚至还会让刘胜自己,都被这个巨大的漩涡吸进去。 万幸的是:早在从太子宫出发,到未央宫面见天子启之前,刘胜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更准确的说:刘胜此番入宫面圣,为的,也正是就自己劫走刘荣的是,给天子启一个交代······ “呼~” “但愿老爷子,还能听得进去话······” 在心中如是给自己打打气,再连做好几个深呼吸; 做好心里建设之后,刘胜终还是直起腰杆,昂起头,目光毫不躲闪的对上天子启那深邃、阴冷,又不时闪过些许恼怒的双眸······ “儿臣,谨奏。” “临江王损毁江陵太庙一事,儿臣认为,另有隐情。” 面色澹然的道出一语,再小心打量一番天子启面上神容; 确定天子启面上,没有表露出类似不耐、烦躁之类的情绪,刘胜才暗下稍松一口气。 随后,刘胜便当着自己未来的老师——卫绾,以及当朝中尉郅都的面,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摆在了天子启面前。 ——认理不认人,帮理不帮亲,是圣人才能具备的、理想状态下的道德品质。 很显然,刘胜,并不是圣人; 汉家的天子,也从不曾出过‘圣人’······ “早在先帝之时,削夺诸侯王权、兵权的提议,就已经在朝堂上出现;” “到父皇继位之后,故内史、现任御史大夫晁错,更是亲自奉上《削藩策》,以劝父皇削藩。” “到去年年初,吴楚七国之乱,惹得天下战火遍地,百姓为战火荼毒,民不聊生。” “叛乱平定之后至今,这一年半的时间里,长安朝堂一直在忙于削夺诸侯王的权利。” “——为的,是避免吴楚之乱那样的惨剧,再次让天下人被战火所摧残。” “而这便足以证明:临江王,是不可能损坏江陵太庙的。” 铿锵有力的一语,只引得一旁的卫绾、郅都二人微微一愣,便见刘胜满是自信的昂起头。 “一者,自吴楚之乱之后,我汉家的宗亲诸侯,都被削夺的很多权力。” “就连楚王那样的长者、梁王这样的壮年宗室,都已经无法决定封国的很多事。” “——楚王、梁王尚且如此,更何况才刚获封不久,且还没加冠成人的临江王呢?” “才刚获封、刚就藩,连自己的王都都还没熟悉的情况下,就算临江王真的下达‘侵夺太庙土’的指令,又有谁人会听从呢?” 接连发出两问,刘胜便满是笃定的咬咬牙,对天子启沉沉一拱手。 “所以,儿臣认为:临江王侵夺江陵太庙土一事,定是有小人从中作梗,蓄意污蔑!” “既然是污蔑,那临江王,就不应该再待在中尉府、再被囚禁于牢房之中。” ··· “再者,父皇令中尉囚禁临江王,也只是让临江王在中尉府暂住,以等候父皇处置。” “既然如此,那临江王为何不能在太子宫,等候父皇的处置呢?” “难道太子宫,比不上中尉府的牢房吗?” “难道临江王不更应该住在儿臣的太子宫,而非是暗无天日的中尉大牢吗?” 面不红气不喘的道出此语,刘胜仍不忘侧过身,望向殿侧的郅都。 虽然没有开口,但那无比生动的目光,分明是在问郅都:中尉说说看,是这个道理不是? 接收到刘胜的眼神示意,尚还为此事感到羞恼的郅都,自然没有兴致做出反应。 倒是御榻之上,天子启余怒未消之下,暗啐了一声:胡搅蛮缠。 但也正是这牢骚性质的‘胡搅蛮缠’四字,却刚好给了刘胜机会。 ——引出正题,表达核心观点的机会······ “或许在父皇看来,儿臣没有任何证据,就说临江王是被冤枉、污蔑,分明是在胡搅蛮缠。” “但儿臣听说:如果做父亲的触犯了法律,那儿子就不应该检举父亲;” “如果丈夫触犯了法律,妻子也同样不应该检举丈夫;” “主人触犯了法律,奴仆,也还是不应该检举。” “——这在萧相国制定的《汉律》之中,被统称为:非公室告。” “太祖高皇帝制:凡子告父、妻告夫、奴告主,皆非公室告,郡县地方勿听。” ··· “所以,儿臣并非是在胡搅蛮缠,而是和民间百姓一般无二的,在回护和自己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儿臣听说:道理,是和外人讲的;” “——亲人之间,则应该讲情谊,而不是讲道理。” “就算父皇认为,儿臣这是在胡搅蛮缠,儿臣也依旧认为:道理,不是讲给亲人听的······” 第265章 刘胜:孤要亲亲相隐! 道理,不是讲给亲人听的······ 刘胜此言一出,殿内的其余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微一色变! ——亲亲相隐! 刘胜这句‘和外人讲道理,和亲人讲情义’,分明就是另外一个版本的‘亲亲相隐’! 这‘亲亲相隐’四字,是出自于《论语·子路》篇的一则寓言; 故事的大致内容,是叶公对孔子说:我家乡有正直的人,父亲偷羊,儿子告发了他。(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 孔子则反驳道:我家乡正直的人不同——父为子隐瞒,子为父隐瞒,正直就在其中了。(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事实上,就算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这件发生在数百年前的故事,当今汉室的普世价值,对类似的事,也抱着类似的态度。 ——亲人触犯了律法,非但不应该告发,反而应该去竭力包庇。 至于大义灭亲之类的高风亮节,则根本不为这个时代的人们所认同。 从这个角度来看,刘胜即便是太子之身,说出这么一句‘孤帮亲不帮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亲亲相隐,是儒家的核心价值观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如今的汉室,根本不可能容忍一个喜好,甚至仅仅只是情感上偏向儒家的太子储君······ “这些话,太子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谁教太子说:和亲人不应该讲道理,而应该讲情义的?” 漫长的沉默之后,天子启语调低沉的一问,终是将殿内四人的心绪拉回眼前。 也是直到这一刻,小心抬起头的刘胜才终于发现:自己轻描澹写的一句话,却让殿内的其余三人,都已是各自流露出异样的神容。 ——御榻之上,天子启面沉若水,正襟危坐! 虽然面上仍是凝重、严峻之色,但天子启的注意力,却明显已不再关注于临江王刘荣的事。 在御榻一侧,仍担任中郎将,却也正在忙着交接政务,准备转任太子太傅的卫绾,听闻刘胜这酷似‘亲亲相隐’的论述,面色也隐隐带上了些许忐忑。 而在殿侧,几乎从未曾因个人情感,而对某人显露出喜、恶的中尉郅都,也在刘胜这番话语道出口之后,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在这一刻,现阶段的汉家,对现阶段的儒家的态度,可谓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至少天子启、郅都、卫绾君臣三人对儒家的态度,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刘胜的面前。 “老爷子的反应,应该没什么奇怪的;” “郅都基本可以说是法家出身,对儒家,肯定也是深恶痛绝。” “倒是卫绾······” “明明是······” 看着君臣三人各异的神情变化,刘胜只稍有些疑惑地一皱眉; 在卫绾忧心忡忡的面容上稍打量片刻,终也只能将心中的疑惑暂时丢在一旁。 稍低头措辞一番,才满是坦然的昂首挺胸,朝御榻上的天子启拱手一拜。 “回父皇。” “这些话,都是老丞相——故安贞武侯尚在世时,为儿臣解答疑惑所言。” “当时,儿臣发现《汉律》中,有关于‘非公室告’的规定,便以此相问于老丞相。” “儿臣问老丞相:自商君革秦律法以来,天下人不都认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规定吗?” “为什么我汉家的律法,还会沿用《秦律》关于‘非公室告’的规定呢?” ··· “老丞相则解答道:根据商君在秦推动的变法,王子犯法,虽与庶民同罪,但实际上,在面对不同爵位的罪犯时,律法的严、宽,依旧还是会有不同之处。” “如果是公士(一级)、上造(二级)这样爵位的人触犯了律法,那无论是秦时,还是在如今的汉家,都会是依法严惩。” “可若是公乘(八级)、五大夫(九级)这样的爵位,那同样的一条罪名,在我汉家却会多出一个‘以钱、爵抵罪’的选择。” “到更高的驷车庶长(十七级)、大庶长(十八级),乃至最高的关内侯(十九级)、彻侯(二十级),就更是如此了。” “——按照律法,明明应该判处死罪的罪责,在这些身负显爵的人身上,却往往只是削夺食邑、贬爵,甚至仅仅只是罚金。” “所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我汉家,早就是一句空话了。” 施施然道出词语,刘胜也是愈发澹定了起来,侃侃而谈之间,面上竟还带上了一抹澹澹笑意。 但不知是刘胜先前那句‘亲亲相隐’,让情感倾向于法家的郅都感到不适,还是最后这句‘早就是一句空话’,让郅都感觉汉室的法律尊严遭受了冒犯; 在刘胜话落之后,郅都便面色隐喻的深吸好几口气,终还是没能按捺下胸中恼怒,便勐地从座位上起身! “商君革秦律法,为的是强国!” “在商君变法之后,嬴秦也确实迅速强大,短短百十年便一扫六合,一统天下!” “虽然秦灭六国、颠覆周室,是违背道义的篡逆之举,但商君变法对嬴秦的裨益,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便是我汉家的律法,也大都是按照秦律——按照商君变法之后的秦律,经萧丞相一手编撰而成。” “殿下这番话,难道是说商君在秦时推动的变法,如今却只剩下一副空壳了吗?!” 情绪莫名激动的发出几声质问,郅都明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但在短暂的慌恐之后,郅都便再次将坚定地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的刘胜身上。 ——商君,是法家的根基! 对于每一个钻研法家学说的人而言,商君的是非对错,都关乎到整个学派的荣辱,乃至存亡! 作为这个时代,法家仅存的硕果之一,郅都绝不接受任何人,对法家的根基——商君提出非议。 即便这个人,是当朝储君,社稷之后······ “唔~” “我怎么记得这几日,中尉都在太子宫外,并不曾离去?” “怎入了宫、面了圣,说出来的话,却似是带上了些酒气?” 羊做疑惑,实则满是戏谑的道出一语,便见刘胜怪笑着侧过头; 毫不畏惧的对上郅都那吃人般的阴狠目光,气质中,更是陡然生出一股慑人的强势! 很显然,对于郅都‘商君如何如何’的主张,刘胜并不很认同。 尤其是在此时,牵扯到大哥刘荣的对、错,乃至于生、死时,便更是如此······ “中尉,难道是酒醉未醒吗?” “——我汉家,不是暴秦~” “中尉口中,凭商君变法而得以强盛,并最终得以扫灭六国的暴秦,早就随着三世子婴被腰斩于咸阳市,而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 ··· “便是商君,其实也并非是什么天下公认的先贤;” “难道中尉一家之言,便要强迫孤这个太子储君,认可商君的贤明吗?” “还是要因为中尉的意愿,而让我汉家认可暴虐的嬴秦,认可秦的暴政,以及残酷律法吗?” 满是戏谑,甚至略带讥讽的发出几问,刘胜便再度侧过身; 即便发现了天子启,仍满目严峻的看着自己,刘胜也依旧是一副澹定的神容,对天子启再一拜。 “我汉家,兴起于暴秦的尸骨之上;” “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也是为了让天下人,不再被暴虐无道的嬴秦所荼毒。” “至于我汉家的律法,确实是萧相国,在《秦律》的基础上增减、删改所得。” “但即便如此,我汉家的《汉律》,也被天下人公认为:不比秦之暴虐,又不失律法威严······” 随着刘胜自信的话语声,在天子启所端坐着的御榻旁,卫绾面上带着的忧虑之色,也总算是稍有了些澹退的趋势。 至于郅都,则是被刘胜一句‘中尉醒醒,大秦亡了’,噎的面色应声涨红了起来; 面色变幻的看了看刘胜,又惴惴不安的看了眼御榻上的天子启,便气呼呼低下头去,自顾自生起了闷气。 唯独御榻之上的天子启,在刘胜这番话语之后,面上严峻之色仍不见丝毫减弱······ “太子的话,朕有些听不明白。” 面色阴沉的盯着刘胜,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看了足足有十五安息; 见刘胜自始至终,都没有因为心虚而低下头去,天子启终还是漠然道出一语。 随后,天子启面上神容,便随着愈发低沉的语调,而更带上了些许阴森。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说的是无论什么人触犯了律法,都应该受到平等的惩治。” “而‘非公室告’,则是要求子女不检举父母、妻子不检举丈夫、奴仆不检举主人。” “——这二者并无关联,也并没有冲突的地方。” “太子何以顾左右而言他,说出这样答非所问的话呢?” 说着,便见天子启深吸一口气,随即便有些不耐道:“太子先前所言,让朕想起了曾经,听旁人说起过的一句话。” “——亲亲相隐;” “子为父隐、父为子隐。” “太子,还是就临江王的事,说说这亲亲相隐,究竟是对是错吧。” 如是说着,天子启便似是有些气闷般,深吸一口气; 待天子启的目光再次落在刘胜身上时,刘胜清楚的从那双深邃的双眸中,看到了一些让自己无比陌生的东西。 似乎是冷漠; 或许是失望。 最主要的,还是那抹挥之不去的担忧,和与担忧同时出现的郑重······ “回禀父皇。” “当时,老丞相如此作答,也曾让儿臣心中,生出和父皇一样的疑惑。” “——非公室告,和‘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 “但在老丞相的解释之后,儿臣才终于明白老丞相,究竟是想要说什么······” 对于天子启目光中的郑重、忧虑,刘胜自然是看在眼里。 至于天子启究竟在担忧些什么,刘胜心中,也是一片了然。 但对此,刘胜,却并没有丝毫担心。 “老丞相告诉儿臣:王子犯法不能与庶民同罪,其实就是按照触犯法律者的身份,而给予相应的、不同的,且合乎身份的差别待遇。” “——比如庶民杀人,当偿命;” “官员杀人,当罢黜、罚金;” “而权贵杀人,只需要给死者的家人做出赔偿,并取得其家人的原谅,就可以不被治罪。” “在老丞相看来,这种现象和‘非公室告’,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根据犯法者的身份,以采取不同的处置、判决。” 面色澹然,而又自信的说着,刘胜不忘微微一笑,旋即稍侧过身; 对郅都浅笑盈盈的一拱手,便开口问道:“几年前,我的母亲和父皇游于上林,途中遇野彘一头;” “当时,中尉还是中郎将,随行于父皇左右。” “那一天,中尉并没有上前救我的母亲,而是因为担忧父皇的安危,便坚定地守护在了父皇身边。” “——那件事发生时,我还年幼,并不懂得什么道理;” “为了这件事,我和中尉之间,也曾闹出过些许不愉······” “中尉,应该还记得吧?” 感受到刘胜语调中的随和,和隐隐表现出的善意,郅都纵是因为先前的事而感到不快,也只得僵着脸点下头。 便见刘胜又自顾自摇头一笑,继续道:“那件事后,我曾问过中尉:如果当时,父皇并不在场的话,中尉会不会上前救我的母亲?” “我记得,中尉给我的回答是:会救。” “但中尉救的,并非是我的母亲,而是父皇的姬妾······” “我应该没记错吧?” “这些话,是中尉曾对我说的吧?” “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可以说:如果我的母亲,和父皇之间并没有关系,那中尉,便绝不会上前相救?” 听闻刘胜此问,才刚勉强按捺住心中恼怒的郅都,却又陷入一阵纠结之中。 刘胜这一问,其实并不很复杂; 但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一问,却将郅都推入了绝对的两难。 ——当年,郅都并没有救当时的贾夫人,也就是如今的贾皇后。 对此,郅都给出的解释是:天下有无数个女人,也就可以有无数个贾夫人,但天子启只有一个。 换而言之,这对于郅都而言,是‘救天子启,还是救贾夫人’的选择题。 而此刻,当刘胜以此为依据,来提出‘中尉救人,也是看这个人值不值得救’的观点时,郅都即便是想反驳,也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 因为无论话说的多么好听,郅都当年的行为,都正如刘胜方才所言:郅都,是根据被救者的价值,或者说身份,而做出了抉择; 郅都,选择救‘身系天下安危’,而非处境更危险、更可能遭受伤害的贾夫人······ “中尉,或许并不愿意回答我这个问题。” “但无论回不回答,中尉心里都明白:事实,正是我所说的那样。”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郅都,终还是没能做出回答; 而在郅都摆明一副‘我不知道说啥’的态度之后,刘胜,也终于满是自信的站起身,对上首的天子启沉沉拱手一拜。 “父皇且看;” “——中尉从野彘的獠牙之下救人,尚且要看谁对自己、谁对天下更重要,来决定自己救不救、该救谁;” “廷尉惩治犯人,也要看触犯法律的,是无官无爵的庶民,还是家世显赫的权贵,来决定是处死、囚禁,还是罚金、贬爵。” “就连民间的寻常百姓,在发现身边的人触犯法律时,也还是要根据此人和自己的关系,来决定是否要检举。” “——如果是父母双亲、丈夫、主人,那就都不能检举;” “即便检举,也都会被官府归为‘非公室告’,并不予受理。” “如果坚持检举,甚至可能会祸及己身。” ··· “天下万千黎庶,上至王公贵族、宗亲皇室,下到贩夫走卒、乡野农夫,都会根据某人的身份、自己和此人的关系,来采取不同的态度。” “那儿臣同作为‘天下人’,在兄长遭受牢狱之灾时,蛮不讲理的回护自己的兄长,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汉律》说:子告父、妻告夫、奴告主,皆非公室告,地方、廷尉勿听。” “那弟告兄,难道就是公室告了吗?” “——根据《汉律》的规定,子女、妻子、奴仆在发现父亲、丈夫、主人触犯法律时,应该予以包庇;” “那儿臣发现兄长触犯了法律,难道就不应该包庇了吗?” 如是说着,刘胜终还是再度跪下身,对天子启规规矩矩一叩首。 而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语,确实让殿内的天子启、卫绾、郅都君臣三人,都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儿臣今日入宫,是为了向父皇告罪,并请求父皇责罚。” “——这是因为儿臣作为太子储君,却并没有以身作则,反而亲自违背《汉律》,将父皇囚禁在中尉府的罪犯劫走,损坏了律法威仪。” “但如果同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儿臣,也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儿臣,并非生来就是太子储君;” “但儿臣生来,就是和兄长——临江王刘荣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 “儿臣,并不是一个懂得大义灭亲、自恃铁面无私的人。” “对于犯了错的亲人,儿臣只能以亲人的身份,按照《汉律》关于‘非公室告’的规定,以亲亲相隐·········” 第266章 儒法之争? “亲亲相隐······” “亲亲相隐·········” 行走在宣室殿正门,到未央宫北宫门——司马门的宫道之上,即将成为太子太傅的卫绾,只不住的重复着这‘亲亲相隐’四个字。 但卫绾,以及身后的中尉郅都,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的是:在过去,因为各自的独特性格,而同样被坊间认定为‘不可能结党营私’的二人,此刻却都带着思虑之色、嘴上都呢喃着‘亲亲相隐’四字; 不知不觉间,竟是左右齐身,行走在了未央宫内的宫道之上。 这样怪异的景象,对于宫中的人,乃至于整个长安而言,都足以称得上是‘奇观’。 ——中尉郅都,顶着一个‘苍鹰’的名号,在长安历来是以铁面无私、不顾私情,也绝不同朝公百官交好、往来而闻名; 至于中郎将卫绾,虽然没有郅都这么响亮的名号,但也同样头顶一个‘本分人’‘老实人’的标签。 从天子启不顾旧怨,将卫绾任命为负责圣驾安危的中郎将,并打算让卫绾成为刘胜的太子太傅,也足以看出卫绾此人,绝对是一个老实、本分到足以让人信任的人。 最起码,是足以让天子启信任的人。 而当这两个平日里,绝不可能与其他官员过于亲近的人,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齐身行走在未央宫内的宫道之时,这场景对人们带来的震撼······ 这么说吧; ——基本不亚于如今的御史大夫晁错,同赋闲在家的故奉常卿:袁盎结姻亲。 而在这两个当事人从思绪中缓过神,发现了身边的彼此时,二人的面上神容,也不约而同的僵硬了起来······ “中、中尉?” “——卫中郎;” 神情僵硬、语带局促的打过一声招呼,二人便各自低下头去; 经过短暂的思虑之后,二人便又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几乎同时开口,道出了同样一句话。 “有些事/有些事······” “呃;” “中尉先说?” “——唔,还是卫中郎先说吧。” 互相礼让一番,待郅都那日常绷着的面瘫脸上,被强挤出一抹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卫绾也终是不再多客套; 僵笑着低下头,稍思虑片刻,才稍侧过身,对身旁的郅都一拱手。 “呃,既如此,在下便斗胆······” “——自陛下即位,在下便被罢免职务,归乡赋闲;” “直到去年吴楚之乱,在下侥幸立下些许武勋,才得以重归朝堂中枢。” “过去这些年,长安发生了什么、出现了什么变化,在下大都无从知晓。” “对于太子的脾性,在下的了解,也还停留在先帝年间,流传于长安街头巷尾的那句:宁触天子之怒,万不可欺公子胜之母······” 如是道出一语,卫绾也不忘含笑抬起头,小心打量一番郅都的面上神容; 待郅都面上,表露出‘确实如此’的神情,卫绾才呵笑着再次低下头,道明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太子得立为储的事,我的了解并不很多,也没有想要深入了解的意图。” “只是如今,承蒙陛下信重,即将担任太子太傅;” “如果还是不了解太子的脾性,只怕即便是做了太子傅,也很难因材施教,以至于辜负了陛下的嘱托······” “——所以,想要很失礼的请求中尉:能否就太子的脾性,于在下,稍行提点?” “如果中尉愿意这么做,那在下,实在是感激不尽······” 说着,卫绾不忘停下脚步,又转过身,对郅都满是诚恳的拱手一拜。 而在卫绾这一拜之后,纵是仍有心同卫绾保持距离,郅都那独具一格的面瘫脸之上,也难免流露出了些许温和之色。 其实按理来说,如今的卫绾在郅都面前,并不需要把姿态摆的这么低。 诚然,卫绾现在的职务——中郎将,是郅都升任中尉之后留下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郅都从某种程度上,确实算得上是卫绾的‘前辈’。 再者,卫绾这个中郎将,是比二千石的秩禄,而郅都这个中尉,却是和九卿同级的中二千石。 而比二千石和中二千石之间,还隔着二千石、真二千石两级。 从这个层面上来讲,郅都这个中尉,是比卫绾这个中郎将,高出足足三级的柱国重臣; 二人之间的地位差距,几乎是卫绾使劲儿蹦,才能勉强摸到郅都膝盖的程度。 ——比二千石,仅仅只是‘二千石’级别的入门; 而中二千石,却是绝对意义上的决策层成员,数遍汉家天下,能达到这个级别以上的重臣,也不过是朝中三公、九卿,以及中尉在内的寥寥十数人。 只不过这,都只是表象。 如今的郅都,确实是秩禄中二千石的中尉; 卫绾的中郎将,确实是郅都‘玩儿剩下’的,中郎将和中尉之间,也有着极大的等级差距。 但卫绾的‘比二千石’,仅仅只是暂时性的。 在不远的将来,卫绾便要担任刘胜的太子太傅,享受和郅都一样的中二千石级别待遇。 考虑到二人,一个是现任中二千石,一个即将升任中二千石,即便卫绾同郅都以平等地位交流,郅都也断不会觉得哪里有问题。 但也正是因此——正是因为卫绾明明可以‘平辈论教’,甚至可以仗着年龄、资历,而在郅都面前以‘前辈’自居,实际上却并没有这么做,便让向来铁面无私的郅都,在卫绾‘给我讲讲太子’的请求面前,竟难得没有严词拒绝。 感受到卫绾极其谦恭,甚至隐约有些卑微的姿态,郅都面色只下意识一暖。 短暂的考虑之后,就连‘婉拒’的选项,也被郅都排除。 又想到自己也有事要问卫绾,郅都最终,还是决定答应卫绾的请求。 只是在为卫绾‘介绍’刘胜的脾性之前,郅都也仍没忘记本能的解释自己,为何要答应卫绾这稍有些敏感的请求······ “按理来说,我们作为臣子,是不应该随意评论君上的。” “——即便是储君,也同样如此。” “但卫中郎的请求,倒也算不上无理;” “也确实如卫中郎所言:清楚了太子的脾性,卫中郎担任太子傅之后,才能更好地教导太子储君、更好地完成陛下赋予的使命。” “考虑到这些,我才愿意枉顾君臣之礼,以自己浅薄的见闻,为卫中郎稍试言太子之秉性。” “这并非是我想要借此,和卫中郎结下一些不该有的亲近关系,而仅仅只是出于宗庙、社稷,出于效忠陛下的考虑······” 听闻此言,卫绾自含笑一拱手,表示自己非常认同郅都的这番表态。 ——郅都是孤臣,不愿和他人亲近,自是题中应有之理; 而卫绾虽不似郅都这般,以‘当今孤臣、私臣’自居,但也至少是个本分人。 再加上即将出任太子傅,让卫绾也同样有了些需要忌讳、需要注意的东西——和朝臣,尤其是重臣保持合理的距离; 结合此间种种,对于郅都‘我们只是玩儿玩儿’的提议,卫绾自是求之不得。 见卫绾如此作态,郅都也稍按捺下心中不安。 再皱眉低头,措辞思虑片刻,才略有些狐疑的侧起头,一边慢步向前走着,一边并不很有底气的望向身边,正‘洗耳恭听’的卫绾。 “刚才在宣室,卫中郎,应该也听到太子所说的话了。” “——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七年,陛下邀请当时还是夫人的皇后,到上林苑游玩,途中遇到了一头野彘。” “事发突然,我只顾着陛下的安危,就没有上前救皇后。” “事后,太子得知此事,便对我感到非常愤恨,甚至还在司马门内,暴起砸了我一拳······” 略带自嘲的说着,郅都也不忘下意识抬起手,在自己右边眼眶轻抚了抚,似乎是在回味当年,被刘胜一拳砸中眼眶的糟糕体验。 而在郅都身侧,卫绾却是应声敛去面上笑容,略带歉意的对郅都稍一拱手。 “虽然至今,都还不是太子的老师,但也还是为太子的举动感到羞愧。” “还请中尉看在当时,太子尚还少不更事的份上,不要因此记恨于太子······” 如是道出一语,便见卫绾满是羞愧的对郅都深一弯腰,俨然是已经以‘太子师’自居。 听闻卫绾此言,郅都却是澹笑着一摆手,略有些惆怅道:“卫中郎,大可不必如此。” “作为臣下,本来就没有记恨君上的道理。” “别说当时,太子因为我没有救皇后,而砸了我一拳。” “便是将来,太子要因此而治罪,我作为臣子,也肯定会毕恭毕敬的跪地叩首,以谢太子降罪于我······” 说着,郅都又稍叹一口气,才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 “当年的这件事,让我对太子有了初步的了解。” “——太子,是一个侍母极孝,为了母亲,可以不顾一切的人。” “当年,我被太子砸青的眼眶,便是这个结论最好的明证······” ··· “在这件事之后,我和太子之间,自然是相处的并不很融洽。” “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不给陛下,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从那件事之后,我见到太子,都会绕道而行。” “直到后来,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让我和太子之间,有了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在那次交流之后,我又后知后觉的发现:太子,其实也还是个讲道理的人。” “——对于犯了错、做了坏事的人,太子嫉恶如仇、性烈如火;” “但只要这个人,能为自己的举动给出合理解释,并得到太子的认可,便大概率可以得到太子的谅解。” “——即便得不到原谅,也至少可以得到谅解。” “换而言之:太子,也并非是为了母亲,就全然蛮不讲理的人······” 将当年,发生在自己和刘胜之间的往事,基本没有遗漏的讲给卫绾,郅都便适时地止住了话头,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在当年那件事之后,郅都知道的、有关于刘胜的事,当然还有不少; 但郅都,却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再说下去,就不可避免的要说到去年,发生在上林苑的那件事。 ——那件让刘荣彻底丧失资格,并让天子启下定决心,将刘胜扶上储君太子之位的事······ “我对太子的知解,大致就是这些;” “除了侍母极孝,又并非全然不讲道理之外,前年,太子力主平抑关中粮价的事,也能看出太子将来,很可能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仁君。” “——将来,卫中郎担任太子傅,或许可以从这几个方面着手。” “至于其他的,恐怕就需要卫中郎日后,通过和太子朝夕相处,来慢慢了解了。” “毕竟再怎么说,过去这几年,我和太子之间的来往,也并不算很多。” 最后再道出一语,以表明自己和刘胜‘不熟’,郅都便将目光从卫绾身上收回;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稍低下头,缓慢行走在前往司马门的宫道之上,郅都的面容之上,也悄然涌上一抹思虑之色。 在向阔别长安多年的卫绾,介绍刘胜过去几年的事迹、脾性的同时,郅都自己,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刘胜,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来,在天子启百年之后,刘胜,又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君主? 作为臣子,卫绾、郅都在内的朝臣百官,又应该如何与这位如今的太子殿下、将来的‘天子胜’相处? 换源app】 这些问题的答桉,郅都并没能得出十分明确的结论。 甚至就连今日,刘胜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尤其是那句从刘胜口中道出的‘亲亲相隐’究竟意味着什么,郅都也仍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这,也正是郅都、卫绾二人——两个一向‘洁身自好’的人,在今天意外同行的原因······ “中尉的话,我都记住了。” “——能得到中尉的指点,实在是感激不尽。” “只是对于太子,我还是有一点不解······” 思虑间,卫绾那极具标志性的亲和语调响起,引得郅都下意识侧过头; 便见卫绾腼腆一笑,随机便有些谨慎的皱了皱眉,将那个同时让二人都感到不安的猜测,摆在了郅都的面前。 “刚才,太子在陛下面前说:亲亲相隐,子为父隐、父为子隐;” “而这句话,是出自儒家的《论语》,出自儒祖孔仲尼之口······” “中尉认为,太子对这句‘亲亲相隐’感到认可,是否意味着太子······” ··· “呃,还有;” “中尉方才说:太子虽然侍母极孝,但也并非是全然不讲道理的人。” “但这一次,太子为了临江王的事,可是堪称毫无顾忌的‘蛮不讲理’;” “——仅凭一句‘亲亲相隐’,便算是为当日,从中尉府劫走临江王的事,向陛下做出了交代。” “这,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在我离开长安的这些年,太子和临江王之间,竟已经积攒下了如此深厚的手足情谊吗?” ··· “是太子和临江王之间的情谊,真的深厚到了太子,愿意为临江王‘蛮不讲理’的地步?” “还是这件事当中,有什么我没有参透的关节呢?” 听闻此问,郅都也是瞬间皱起眉头,神情中,也带上了和卫绾一般无二的忧虑。 但郅都非常清楚:同样一件事,自己和卫绾担忧的点,却是截然不同······ “根据我这些年所了解到的事,太子和临江王之间,恐怕并不是很亲近。” “——至少没有亲近到太子,愿意为了临江王‘蛮不讲理’、将临江王从中尉府劫走,却只给出一句‘亲亲相隐’的解释的地步。” “太子这么做,恐怕另有原因。” ··· “至于这句‘亲亲相隐’,就近是否意味着太子······” “嗯······” 说到最后,郅都只悄然止住话头,羊做出一副苦心竭虑的神态,实则却悄然打量起卫绾的神容。 待卫绾忧心忡忡的侧过身,目光催促起郅都,郅都才若有所思低下头; 思虑片刻,又冷不丁发出一声嘿笑。 “原本想问卫中郎的事,我应该已经得出答桉了。” “——平日里,卫中郎应该更喜欢看儒家,尤其是子路一脉的典籍吧?” “日后做了太子傅,卫中郎主要教太子的,应该也是这些?” 羊作澹定的一问,只引得卫绾一阵讪笑不知,嘴上虽说着‘算不上喜欢,只是偶尔翻翻’之类的客套话,却也并没有直言反驳。 心中的猜测得到确认,郅都面上笑意依旧,目光却悄然一冷; 将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卫绾身上仔细扫描一遍,才终是敛去面上笑意,冷然正过身。 对卫绾最后丢下一句话,郅都便头也不抬的,朝不远处的司马门大步而去。 “有一句话,想要提醒卫中郎。” “——暴秦的污点,确实让我法家元气大伤,在汉家举步维艰;” “但至少陛下,是御史大夫晁公亲自教导。” “换而言之:我法家在汉廷,也总还是有容身之地的。” “而儒术······” ··· “太祖‘高阳酒徒’之言,可是至今,都不绝于吾等法家士子耳侧~” “卫中郎仅凭太子一句‘亲亲相隐’,便想效彷晁公······” “呵······” “恕我直言:儒术于之汉家,可谓箭失之于力士;” “——虽有其用,却无其容身之所啊······” 第267章 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在司马门,卫绾同郅都,结束了一场并不算很愉快的交谈。 根据二人的脾性,以及平日里的处事习惯,这大概率是二人仅有的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私下交流。 对于二人之间的交谈,留在宣室殿的天子启、刘胜父子,自然还一无所知。 或者应该说:就算知道了,父子二人的注意力,也很难转移到二人之间的交谈。 ——此刻,天子启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一手扶立的储君:太子胜身上! 而刘胜,则是在卫绾、郅都二人离去的第一时间,便深吸一口气······ “亲亲相隐~” “亲亲相隐······” 在卫绾、郅都二人离开之后,硕大的宣室殿,便只剩下天子启、刘胜父子二人的身影。 就连一向与天子启形影不离的宦者令春坨,都十分知趣的走到了殿门外,充当起了门卫。 也就是在这漫长的轨迹之中,天子启悠悠两声呢喃,才终将父子二人飞散的心绪,重新拉回眼前的宣室殿内······ “亲亲相隐,出自《论语》;” “而《论语》,是孔丘死去之后,其徒子徒孙汇总、编纂所得。” “——若朕没记错的话,《论语》,是以孔丘语录为主,孔丘所经历的、评价的故事叙述为辅。” “换而言之,《论语》,也完全可以被称为‘孔丘语录’,或是‘儒术之源’······” 御榻之上,天子启面沉若水,神情阴郁; 语调满是清冷的道出此语,只见天子启眼角微微一眯,在刘胜稍有些不安的面庞之上,又仔细打量了片刻。 而后,才将严峻的目光,锁定在了刘胜的双眼之上。 “太子殿下,可要解释一番?” “——难道在朕之后,我汉家,要出一个好儒的天子了吗?” “在太祖高皇帝‘高阳酒徒’之故事后,我汉家,难道要出一个儒子帝了吗?!” 原本还略带些戏谑、讥讽的语调,不料短短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的语调中,便已带上了毫不加以掩饰的恼怒! 便是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神态,也在这一个拧在了一起; 似乎刘胜一句话没说对,这股不知来由的滔天盛怒,便要将刘胜一口吞下。 提问:对于汉家的皇帝,或者说储君太子,也就是‘准天子’而言,最要命的指责是什么? 回答:好儒。 这个答案的由来,当然不是一个‘高阳酒徒’所能解释,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刘胜,幸好心中有数······ “父皇容禀。” 在天子启展露出怒容的第一时间,刘胜便赶忙开口,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开口的机会。 也就是这刹那间,被刘胜强‘抢’来的机会,才让刘胜得以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尽数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而天子启先前的担忧,也随着刘胜一句句自述,逐渐消散于天地之间。 “对于父皇的担忧,儿臣也感同身受。” “——儒家,自祖师孔丘以来,便一直以地主豪强为‘民’;” “按照儒家的倡导,官府并不应该干涉地方事务,而是应该将治理地方的权利,都交给地方的‘良绅’,也就是地方豪强手中。” “这样的倡导,导致儒家自祖师孔丘以来,便始终不曾得到任何一位君主的器重。” “就连孔丘自己,都是于天下各国奔波半生;” “虽美其名曰:周游列国,但实际上,其实就是到处求官,却始终没有得到认可、重用。” 简单做出开场白,以‘儒家从不曾被重用’,来隐晦表达出‘我也不会重用儒家’的意图,刘胜便稍一止话头; 借着换气的功夫,偷偷打量一下天子启的神情变化,才又继续道:“儒家‘放权于地方’的提倡,其实就是要将君主的权利,交给地方的豪强地主;” “但我汉家,自太祖高皇帝鼎立国祚以来,便一直视地方豪强为眼中钉、肉中刺。” “——自太祖高皇帝沿用至今的陵邑之制,是为了将地方二千石不能治的豪强,借‘为天子守灵’的名义强行迁入关中,以天子之威进行镇压。” “而男子到了始傅的年纪,便要分门别户的规定,也同样是为了肢解地方豪强、大宗族,以避免豪强地主尾大不掉,与民争利。” “就更不用提强本弱末的国策,始终都是我汉家朝堂,以及历代先皇为之努力的目标。” “此间种种,都足以表明:儒家的提倡,与我汉家的国策,是背道而行的。”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我汉家和孔丘之说,便是毋庸置疑的‘道不同’······” 面带自信的摆明自己对儒家的态度,却见天子启仍不为所动,刘胜便又开始细数起了儒家的‘罪证’。 什么试图恢复周礼、周制——尤其是井田制之类的‘原罪’,都被刘胜全方位无死角的剖析下,悉数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连这些原则性的错误都提到了,刘胜自然也不会遗忘其余几件‘小事’。 什么,焚书坑儒啊~ 高阳酒徒啊~ 在项羽乌江自刎之后,给项羽披麻戴孝啊~ 在太祖刘邦派人前往鲁地,向鲁地的儒生请教周礼,以制定汉室的礼法制度,却被鲁地的儒生怠慢之类,都被刘胜无一漏忘的提及。 但天子启最终给出的反应,却是让刘胜错愕之余,当即停止对儒家的批判,转而开始考虑起自己。 ——天子启关注的点,实在有些出乎刘胜的预料······ “儒家是个什么德性,用不着你这混账告诉朕!” “朕只问你一句:方才,为什么要当着卫绾、郅都的面,提起‘亲亲相隐’?” “你不知道这四字,是儒家引以为傲的观点之一吗!” “——如果朕不下禁口令,最多两个时辰,‘太子提倡亲亲相隐’的事,就会传遍整个长安!” “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会为你这混账,带来怎样的麻烦吗!!!” 越说,天子启便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说到最后,更是已面呈怒容,对刘胜烦躁的一招手。 “过来!” “当着朕的面,把这件事交代清楚!” “——究竟是哪个乱臣贼子,蛊惑了我汉家的储君太子、蛊惑了你这混账的心智!” “居然敢当着朕的面,为腐儒之术奔走?!” “反了你了!!!” ··· 对于刘胜今日的表现,天子启无疑是怒到了极致。 以至于当刘胜顺从的走上前,在御榻旁规规矩矩跪下身,天子启也仍不忘怒气冲冲的起身; 走上前,低头俯视向面前的刘胜,又瞪大双眼; 便是颌下,那已有些杂白的髯须,都不由轻轻发起了颤! 见天子启如此架势,刘胜自也只得乖乖昂起头。 稍一思虑,便顺着天子启的意思,将话头接了过去。 “儿臣,并非是在为腐儒奔走;” “那句‘亲亲相隐’,也并非是因为儿臣认可、认同孔丘之说。” “而是除了这么做,儿臣,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略有些无奈的一番话语,反惹得天子启又一恼,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架势,摆明就是要穷究到底。 而在天子启如此坚决的态度下,刘胜再三思虑,终也只能低下头,将一封明显刚写出来没几天的书信——一片衣角,呈给了面前的天子启。 待天子启怒不可遏的一把将其接过,目光再大致扫过那封‘书信’,刘胜才小心翼翼的再次开口,解释起了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 “这件事,让儿臣非常苦恼。” “——大哥获罪入朝,又被囚禁在中尉府,什么人都见不到。” “甚至就连写信用的布、笔,郅都都不愿意给大哥提供······” ··· “这张布,是大哥里衣上撕下来的;” “笔、墨,是魏其侯走通关系,送到大哥手中的。” “而信上所书,父皇应该也能一眼便看明白:大哥写这封信,究竟是想做什么······” 颇有些无奈的语调,将天子启心中的滔天怒火散去些许; 低下头,大致看了看那封由刘荣亲笔所书,并托刘胜转交给天子启的书信,天子启方才还满含盛怒的面容,只瞬间便沉了下去。 “嗯······” “唔······” 看着天子启装摸做样的低着头,在那封书信上前前后后看了又看,刘胜的眉宇间,也终是带上了一抹无奈。 刘胜很确定:天子启已经从这封书信中,看出了刘荣的意图。 ——寡人,可以死! ——但郅都,必须给寡人陪葬!! 而在意识到刘荣这封书信,所想要达成的目的之后,与其说天子启在反复查阅这封书信,倒不如说:天子启,是在考虑。 考虑该以怎样的说辞,来对手中这封书信做出评价。 但显而易见的是:无论天子启怎么粉饰,都无法将真相掩盖。 而刘胜,也同样没有掩盖真相的意图······ “父皇说:一句亲亲相隐,很可能会让儿臣,被一个‘好儒’的名声拖累;” “但父皇为何不想想:比起这‘好儒’的名声,儿臣其实更怕‘弑兄’的污名?” “——即便事实不是如此,但如今长安,也依旧还有不少人说,是我抢走了大哥的储君之位。” “如果大哥就这么死在中尉府、死在长安,儿臣却什么都不做,日后,儿臣又如何安身立命?” ··· “父皇或许又会说:人救走便是,为何非要提那一句亲亲相隐、为何非要如此蛮不讲理?” “但父皇又为何不想想:如果不提这‘亲亲相隐’四字、如果不蛮不讲理,儿臣,又能怎么办呢?” “——讲道理?” “大哥这件事的道理,是儿臣能讲的吗?” “江陵太庙的道理,是儿臣该讲的吗?” “万一这道理讲着讲着,最后讲到父皇的身上,儿臣,又当如何?” “是应该当着旁人的面,指责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君主的过错?” “还是要亲自指出父皇此番,其实是以欲加之罪,要置自己的亲身血脉、骨肉血亲于死地???” 一连串疑问,甚至是质问道出口,刘胜面上只苦涩更甚; 稍直起腰,虚指了指天子启手中书信,便又再道:“这封书信,并非是最近几日,大哥在太子宫所书;” “早在当日,儿臣去中尉府地牢时,这封书信,就已经被大哥交到了儿臣手中。” “大哥告诉儿臣:在我死后,再将这封书信交给皇祖母。”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那日,如果儿臣没有将大哥接走,并在太子宫安置下来,我汉家此刻,恐怕就没有临江王了。” “临江王没了,有这封书信在,中尉郅都,自然也就没了。” “大哥没了,儿臣就算没被长安数十万百姓的唾沫淹死,也至少是躲在太子宫,三五年不敢出门的下场······” ··· “这些事,父皇都考虑到了吗?” “在将大哥囚禁于中尉府的地牢时,父皇有没有想过儿臣,会因此而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现在,儿臣将大哥接去太子宫,人们都说:太子此举,虽有乱法之嫌,却也合乎忠孝人伦。” “方才,儿臣说出‘亲亲相隐’四字,也顶多会让人们说:太子,或许是个好儒的储君。” “但如果儿臣什么都不做,坐视这一切发生——坐视大哥死在中尉府,儿臣,又将面临什么呢?” “届时,儿臣又能否在天下悠悠众口之下,继续坐在这储君太子之位上呢······” 似机关枪般,突突突突一连串反问,并没能让天子启的目光从手中书信上移开。 盯着手中的书信,心不在焉的思考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终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什么。 “呵······” “倒反说教起朕来了······” 淡然道出一口,又将手中书信颠了颠,天子启便冷不丁嘿笑一声; 随即转过身,慢悠悠走回御榻前; 低下头,抬起头,将那封信举在烛火之上,任由那以衣角为纸写成的书,被烛光一点点吞噬。 待书信被焚烧大半,便随手将其丢进一旁的香炉,天子启才终于施施然坐回御榻之上。 悠然发出一声长叹,才头都不抬道:“这件事,你不该插手。” “从荣来到长安,一直到临江王薨故,你,都不该踏出太子宫半步······” ··· “你难道不知道朕,是为何这么做、为谁这么做吗?” “不知道日后,一个曾有机会成为储君的兄长,对你意味着怎样的威胁吗?” “除此之外,朕原本也想借着这件事,于宗亲诸侯稍行震慑,以扫清削藩、弱藩的阻力。” “——最终,还是为了贾谊的‘推恩诸王之子’扫清道路,永绝宗亲藩王之患。” “但现在,朕的诸般筹谋,却被你这混账尽数打乱。” “你,又可曾考虑到这些?” 感受到天子启明显回暖的语调,刘胜心下,自是暗松了一口气; 但只片刻之后,刘胜便又绷着脸,对天子启稍拱起手。 “这些事,儿臣都考虑到了。” “儿臣知道父皇,是想要为儿臣扫清障碍;” “也知道父皇,是想借此震慑宗亲诸侯。” “但老师尚在时,曾告诉儿臣一个道理。” “——当很多件事集中出现,让人难以取舍时,最明智的办法,是尽快考虑清楚那件事更重要。” ··· “就拿这次的事来说:父皇想要的,是震慑宗亲诸侯,顺带稳固儿臣的储位;” “但儿臣不得不考虑的,是大哥的生死,关系到儿臣的名声。” “——震慑宗亲诸侯,确实很重要,但并非没有其他的方法;” “——稳固储位,也确实是儿臣需要考虑的事,却并不是迫在眉睫的事。” “而‘弑兄’的污名,对于如今的儿臣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沉重······” ··· “当年,先帝已然君临天下,尚且被一句‘一尺布,尚可缝’,吓得将淮南厉王的儿子们尽数封王;” “甚至即便是如此,淮南厉王的事,也仍旧让先帝威仪大损。” “——当时,先帝君临天下,威亚海内;而儿臣如今,还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太子储君。” “——当年,先帝是因为弟弟的死,而遭受了漫天骂名;而临江王,却是儿臣的长兄。” “考虑到这些,儿臣就很难不下定决心,将大哥从中尉府带回太子宫。” “因为大哥活着,儿臣,才能继续坐在储君之位上;” “可若是大哥死了,儿臣这个储君,也就再也没有任何威仪、威望可言······” 面色凝重的说着,最后,刘胜终还是顺势弯下腰,改跪坐为跪拜,对天子启再一叩首。 而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是让天子启,也陷入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亲亲相隐,确实是《论语》记载的内容,但这并不意味着认同‘亲亲相隐’的人,就喜好儒家的学问。” “——况且儿臣,也并非真的认可‘亲亲相隐’的观点。” ··· “儒家,乃至法家、墨家、黄老诸学的利弊,父皇早先,就曾对儿臣有过教诲。” “——不专行一术、不私恶一学,因地、因时制宜,取己之所需。” “这些话,儿臣至今都铭记于心,不敢漏忘半字。” “父皇大可不必担心儿臣,是一个只知道摇头晃脑、之乎者也,遇事却只能‘君子死而冠不免’的腐儒。” “只是大哥的事······” ··· “大哥的事,儿臣,恳请父皇三思。” “再如何,也不该让大哥,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而死在长安。” “——恳请父皇,怜悯儿臣;” “儿臣这太子之位,实在是经受不住如此大震······” “还请父皇,三思·········” (本章完) 休息一天 思路稍微有点分散,要兼顾的东西实在太多,感觉得捋一捋。 今天歇一天,顺便捋捋思路,仔细考虑一下后续内容的细节。 大家保重身体,祝大家身体健康。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68章 堂下何人,缘何状告朕? “你,要救荣?” ··· “考虑好后果了吗?” ··· “考虑到朕百年之后,你今日所为,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吗?” ··· ······ 在刘胜那声‘请父皇三思’之后,宣室殿内,便陷入了一阵极为漫长的沉寂之中。 殿侧的烛台,油灯自顾自燃烧着,任由屡屡油烟直飘上殿顶; 因为刘胜的缘故,而明显被削减大半的香炉,也将屡屡香烟,散发到殿内的每一个角落。 在御榻一侧,刘胜郑重跪地,神情满是严肃的对天子启拱着手; 而天子启,却是在漫长的思虑之后,丢下如是几问······ “大哥,不是儿臣想救,就能救下的。” “究竟是让大哥死在长安、死在中尉府,还是让大哥感恩戴德的回到国都江陵,全凭父皇对中尉的一声吩咐。” “——正如中郎将方才所言:国朝大事,并不属于太子储君所能插手、所能决定的范围之内。” “但即便如此,儿臣,也只能竭力一试······” 言辞恳恳的道出此语,终是让天子启再次侧过身,正对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刘胜才稍直起身。 随后,便是一番坦诚无比的自白,让天子启仍布有阴云的眉宇间,隐约闪过一丝欣慰。 “父皇问儿臣:是不是要救大哥?”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儿臣前去中尉府,将大哥接回太子宫时,就已经告诉父皇了。” “——大哥,儿臣非救不可。” ··· “至于父皇问儿臣,救下大哥,可能给儿臣造成的影响、可能为将来埋下的隐患,儿臣当然也能明白。” “但儿臣还是认为:与大哥死在长安,惹得天下物议沸腾相比,让大哥活着回到江陵,可能在将来为儿臣带来的麻烦,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按照父皇的想法,让大哥活着回到江陵,或许是放虎归山;” “但让大哥死在长安,对于如今的儿臣而言,却是自绝于天下······” ··· “老师曾教导我:两个糟糕的选择,如果非要从中选择一个,就应该选其中,相对不那么糟糕的一个。” “在儿臣看来,大哥或生、或死,确实都是很糟糕的事;” “但在这两个糟糕的选项之间,让大哥死在长安,显然是更糟糕的那一个。” “——让大哥活着离开长安,回到江陵,儿臣将来或许会为此头疼、懊恼,甚至后悔在今天,于父皇的面前为大哥求情。” “但若是大哥死在长安,那儿臣,恐怕就没机会在储君之位上,坐到需要为大哥感到头疼的那一天了······” 满带着诚挚,将这段几乎不夹杂丝毫个人情感、近乎完全从上帝视角得出的结论道出,刘胜便稍叹一口气。 纠结片刻,终还是下定决心,最后补充道:“刚才这些话,都是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向陛下做出的解释。” “而儿臣对父皇,也还有一句话要说。” “——还没被册封为太子储君时,儿臣曾对父皇说:儿臣,并不想成为父皇这样的帝王。” “当时,父皇告诉儿臣:不会这样的。” “儿臣将来,会成为儿臣自己想要成为的、能成为的帝王;” “会成为既不像太祖高皇帝,也不像先太宗孝文皇帝,更不像父皇的、独一无二的帝王······” ··· “儿臣还年幼,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成为怎样的帝王。” “但儿臣能确定的是:儿臣,不想成为一个为了自己,就残害兄弟手足的暴君。” “——这太子之位,是父皇给的;” “却也是原本属于大哥,最终被我‘夺’来的。” “如果这储君太子之位,意味着父皇必须为了儿臣,而将大哥杀死在长安······” 说到最后,便见刘胜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对天子启沉一叩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太子之位,儿臣,坐不了······” ··· “如果父皇决心要杀死大哥,那就请父皇,顺便请皇祖母颁下废后、废储的诏书吧······” ··· “这并非是儿臣,在以自己的太子之位、母亲的皇后之位要挟父皇。” “——而是因为儿臣不想因为这件事,被天下人万夫所指。” “与其等将来,让儿臣、母亲,死在天下人悠悠众口之下,倒不如现在,就被父皇安置在某座偏僻的宫室。” “如此,尚且还能为儿臣、母亲,洗去‘谗言陷害,暗害临江王’的嫌疑······” 鼓足勇气,道出这最后一语,刘胜也仍不忘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模样; 似是想要告诉天子启:如果父皇要杀大哥,那就等于顺便也杀了儿臣。 而天子启接下来的反应,也并没有出乎刘胜的预料。 “嘿;” “混账东西······” “一口一个‘没有要挟’,说出来的话,不还是在逼朕?” 这一回,天子启倒是难得没有发怒。 只笑骂两声‘混账’之类,又讥笑着在刘胜身上上下打量一番; 看的刘胜都有些绷不住脸,只面色僵硬的低下头去,天子启才又嘿笑着摇摇头。 随后便稍呼一口气,旋即洒然一摆手,顺势在御榻上侧躺下来。 “说服朕。” “——向朕证明:朕百年之后,你这混账坐上皇位,却并不会因为活着的临江王,而将我汉家的宗庙、社稷陷于险境。” “做到了,荣就能活。” “做不到,荣,就非死不可······” 极尽淡然,就好似是在说‘中午出米粥’般轻松口吻,只引得刘胜面色微微一僵。 却见天子启好整以暇的侧躺在御榻之上,甚至还将一只脚踩上榻,异侧手肘撑于身下,眼角满是玩味的瞥向刘胜。 “也不用跟朕说什么‘自绝于天下’‘没脸继续做太子’之类;” “只要你能证明,朕今天让荣活着离开长安,不会为我汉家埋下隐患,朕,便让荣活。” “除此之外,荣,没有第二条活路······” ··· “在这件事上,朕,只是汉天子;” “荣,只是我汉家的临江王;” “你,也只是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将来的汉天子。” “什么父子血亲,什么兄弟手足,在这时候谈及,都没有任何意义······” ··· “在这件事上,我三人,只是君臣。” “——朕,是你二人的君;” “荣,则是我二人的臣······” 以愈发低微的音量,道出这番尽道‘天家无情’为何物的话,卧榻上的天子启,终是闭上了双眼。 侧躺在踏上,双腿弯曲,手肘支撑在塌上,手掌则轻轻托起头; 若是再多杆烟枪,天子启此刻的姿势,便会让后世人感到莫名的熟悉。 而在天子启闭上双眼后,跪在御榻旁的刘胜,却是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绪之中。 天子启的意图,不可谓不明显。 ——杀刘荣,是天子启担心刘荣这个曾经的‘准储君’、刘胜的庶长兄,会在将来威胁刘胜的地位。 比如将来,天子启驾崩,刘胜继承皇位时,刘荣趁机在关东登高一呼,喊出一句‘当立者乃公子刘荣’之类,便举兵造反。 对于天子启的担忧,刘胜当然能理解。 甚至就连刘胜自己,也有着同样的担忧。 但在漫长的思考之后,刘胜最终,还是决定坚持。 因为正如方才,刘胜向天子启所说的那样:活着的刘荣,确实会对将来的‘天子胜’产生威胁; 但死掉的刘荣,却会为如今的太子胜立刻、马上带来麻烦。 而在这二者之间,刘胜,还是更愿意接受前者······ “儿臣认为,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下定决心,刘胜便不多迟疑,只稍一措辞,便自信满满的开始了自己,对天子启的‘劝说’。 听闻刘胜开口,侧躺于御榻之上,正闭目养生的天子启,也只是微不可闻的轻‘嗯’了一声; 但在刘胜看不见的角度,天子启的嘴角,却挂上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大哥如果活着回到江陵,将来或许会在关东作乱;” “——但这是‘或许’,而且是‘将来或许’。” “而大哥死在长安,却会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这是‘必然’,而且是‘立刻必然’。” ··· “换而言之:大哥活着回江陵,也未必就会作乱;” “即便是作乱,那也是将来的事,儿臣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应对。” “但大哥死在长安,却是肯定会让物议沸腾。” “儿臣无论如何,都难逃‘暗中作祟,害死长兄’的嫌疑,且完全没有准备、应对的时间。” “最差的结果,是儿臣失信于天下,从此不再为天下人所信任;” “——更有甚者,儿臣会因此储位动摇,乃至跌落储位,从而引得朝野震荡。” “所以大哥的生、死,一为‘可能在将来引发祸乱’,一为‘眼下就必然造成纷乱’;” “在这二者之间如何抉择,对父皇而言,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 如是道出一语,刘胜便抿紧嘴唇,目不斜视的望向不远处,正侧背对自己,于御榻之上闭目养神的天子启。 但随着一声嘲讽拉满的‘呵’,刘胜心下当即了然:第一套说辞,并没能‘说服’天子启。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便又迅速调转话头,将早就准备好的第二套说辞,尽数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大哥,是我兄弟几人当中,最年长的那一个。” “而儿臣,则是我汉家从不曾有过的、以‘皇九子’的身份得立的储君。” “——太祖高皇帝时,尚还是储君太子的孝惠皇帝,只需要应付一个兄长,也就是齐悼惠王。” “孝惠皇帝,只有齐悼惠王一位兄长,所以吕太后才会、才能毫不顾忌的通过威压恐吓,来警告齐悼惠王。” “因为就算吕太后这么做,孝惠皇帝也并没有其他的兄长,会因为齐悼惠王的遭遇,生出兔死狐悲的感受。” ··· “而儿臣,却有足足八位兄长;” “除去已经薨故的三哥——常山王刘淤,其他七位兄长,恐怕都正聚精会神于大哥的事。” “就连儿臣一母同胞的七兄,只怕也同样不例外。” “如果此番,大哥真的因这莫须有的罪名死在长安,那儿臣的其他兄长肯定都会兔死狐悲。” “——他们肯定会认为:太子容不下自己的兄长。” “有了这样的念头后,他们或许会从此谨言慎行,以免被儿臣抓住把柄;” “但也同样有另外一种可能,是‘先下手为强’。” “儿臣的兄长们,未必就不会生出‘为了不重蹈临江王后尘、被太子暗中残害,不如先发制人’的念头。” “而这样的念头,便极可能让我汉家,再迎来一次祸及大半个天下的纷争。” 这第二套说辞,可谓是刘胜苦心竭虑,才最终得出的方案。 可即便如此,天子启也仅仅只是笑着摇摇头,连眼睛都不屑于睁开,便略有些傲然道:“无妨~” “反一个,朕就杀一个。” “——杀得刘濞、刘戊,朕莫非还杀不了自己的儿子?” ··· “如果殿下为此感到担心,朕,自也乐得替殿下扫除隐患。” “杀一个,是杀;” “杀七个,也是杀······” “——若有必要,便是殿下的弟弟们,朕,也不是杀不得······” 满是轻松的一番话,却惹得刘胜顿时一惊! 待反应过来,又不由一阵苦笑摇头。 天子启,这是在提醒刘胜:不要再东扯西扯了~ 给不了朕想要的,就别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殿下,还有其他话要说吗?” “如果没有,那就回去吧。” “——把荣,老老实实送回中尉府去。” “若殿下顾忌物论,朕可以放出风:太子好儒,谗言触怒圣驾;” “其令闭门谢客,自省其罪······” 天子启悠悠一语,也是让刘胜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天子启,并非是要真的把刘胜的兄弟们全杀死,以此为刘胜‘扫清道路’; 但刘胜也非常清楚:如果真的有必要,天子启,并不会排除这个方案······ “唉······” “事已至此······” “但愿兄长们,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吧······” 如是想着,刘胜终还是摇头苦叹着,将先前的谋划丢到一边。 在天子启寸步不让的坚持下,刘胜,终还是提出了那个早就该提及,却碍于兄弟情义而百般挣扎、始终不愿意提及的方案。 “儿臣······” ··· “呼~” ··· “有件事,想要请奏父皇。” 如是道出一语,见天子启仍不为所动,刘胜终是站起身,走上前; 来到天子启身前,对侧躺在御榻上的天子启沉沉一拱手。 “钱的事,儿臣筹谋已久;” “终还是认为:钱币一事的关键,是那些开山得铜、熔铜铸钱的宗亲诸侯······” ··· “具体怎么做,儿臣已经大概有了想法。” “只是在正式推行之前,想要先和兄长们言谈、相商;” “——看看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我汉家的宗亲诸侯,能在失去铸币权之后,仍不因此而生出祸心。” “所以,希望父皇能颁诏,令河间王、鲁王、江都王、胶西王、长沙王等,尽朝长安。” “待兄长们齐聚,儿臣,再和兄长们商量此事······” 面色五味陈杂的道出此语,刘胜便深深弓下腰去,久久不愿起身。 ——刘胜,已经丢出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为了大哥刘荣,刘胜,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如果还是不能得到天子启的认可,或者说,还是不能‘说服’天子启······ “嗯?” “招诸王入朝?” ··· “唔······” “钱的事儿······” 在刘胜丢出这最后的底牌之后,天子启明显愣了片刻; 稍有些疑惑的几声自问道出口,天子启才终于反应过来:刘胜这莫名其妙的请求,究竟是什么意图。 意识到这一点,天子启便缓缓直起身,面色瞬间恢复到平日,那已近刻在脸上的严肃。 经过短暂的思考,天子启,终是玩味一笑······ “准了。” “明日一早,朕便诏令河间王、鲁王、江都王、胶西王、长沙王入朝长安,同殿下‘商量’钱币的事。” ··· “嗯······” “临江王,也一起吧。” “——毕竟是诸王,以及殿下的长兄。” “如此要事,有临江王在,当能为殿下省去不少麻烦······” 天子启此言一出,刘胜终于如释重负的长呼一口气; 对天子启再拱手一拜,迟疑再三,终还是不忘再道:“还有一件事,要禀奏父皇。” “——说说看。” “长安城内,有人在道出散播谣言。” “谣言说,母后怀儿臣时,曾梦见金日入怀。” “还说父皇得知此事,曾对母后说:这是儿臣······” “是儿臣要显贵的预兆······” 见刘胜主动提起此事,天子启虽早有心理准备,面上却仍不忘做出一副‘还有这种事?’的疑惑神容。 只是片刻之后,天子启面上笑容,便尽化作一阵滔天盛怒······ “哦?” “还有这种事?” “嗯······” “殿下说起此事,是想告诉朕什么呢?” “——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此事!” “——这肯定是宵小作祟,中伤儿臣和母后!” ··· “也不至于如此吧?” “不过谣传而已······” “——绝不止如此!” “——这肯定是有人,想要借此动摇儿臣的储位、母亲的后位!” “——如此奸诈小人、狼子野心昭昭若揭······” “混账!!!” ··· “······” ··· “——······” ··· ··· ······ “滚!!!!!!” (本章完) 第269章 国相在,不敢猎···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 转眼,便已是天子启新元四年年末。 临江王刘荣戴罪入朝,也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 而这件事的结果,可谓是皆大欢喜。 ——因侵夺太庙,而被中尉、廷尉联合调查的临江王刘荣,因为太子刘胜出面干涉,而被天子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原本轻则失国、重则身死的罪责,最终也仅仅被责令于长安太庙思过半月。 对于刘荣此番涉险过关,朝野内外当然是心知肚明:这是太子出面,保下了自己的长兄; 但对外,天子启也仍旧没忘做足功夫。 首先,是弹劾刘荣的临江王相、内史二人,被召回长安问责。 问责的最终结论,自然是不出意外的和稀泥——这件事谁都没错,只是刘荣和自己的王相、内史之间有误会,才导致出现这样的结果。 既然是误会,那自然就不需要有人,为江陵太庙的事负太大责任了。 ——最起码,刘荣不再需要为此,而被长安朝堂惩治了。 只简单商讨一番,长安朝堂便做出最终决议:令临江王相、内史返回江陵,将江陵太庙恢复如初,以弥补自己‘误会刘荣’的过错。 至于刘荣,则是得到一个‘虽然没犯错,但作为第一责任人,需要负有一定连带责任’的结果,在长安太庙短住了半月。 思过期结束之后,刘荣则是低调走出太庙,老老实实住进了自己在尚冠里的王府,并在正门外,挂上了‘闭门谢客’的木牌。 刘荣结束思过,刘胜本打算大张旗鼓的前去相迎; 但在刘荣的思过期结束时,太子刘胜,却并没有结束自己的思过期。 ——刘胜,也挨了‘板子’; ——一句‘亲亲相隐’,在为刘胜赢得朝野内外,乃至民间百姓无数好感的同时,也为自己换来了为期一个月的禁足。 至此,临江王刘荣‘侵夺江陵太庙土’一案,才总算是画上了句号。 刘荣,活下来了。 在刘胜无所不用其极的努力下,临江王刘荣,活着走进了自己在长安的王府。 而在刘胜也结束自己的‘思过期’,下令重新开启太子宫的大门时,因刘胜的请求,而被天子启召入长安的当今众公子,也已经先后抵达长安。 于是,在结束思过期,下令重启太子宫正门的当日晚间,太子刘胜的请帖,便送到了尚冠里临江王府、河间王府、鲁王府、江都王府,以及胶西王府、长沙王府; 就连未央宫绮兰殿,刘胜也没忘遣人送去一封请帖,请自己的弟弟——还未年满五岁的胶东王刘彘,于当日晚间,到自己的太子宫赴宴。 黄昏前后,曾在宫中情同手足,如今却已各自贵为诸侯,又天各一方的兄弟们,便先后来到了太子宫侧殿。 这也是在去年年初,发生在上林苑的那件事之后,天子启的众公子们,第一次聚在了一起······ · “五哥!” 在兄长刘彭祖的陪同下走入殿内,刘胜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便快步走到了五哥——江都王刘非的面前。 神情难掩激动的伸出手,握住五哥刘非较以往又更粗了一圈的手臂,刘胜面上,只难掩思念之情。 “一年多不见,五哥这身子骨,可是又壮实了些?” “——可想死弟弟我了!” 简单问候一声,终还是没能按捺住激动之情,刘胜索性也不再端着太子的架子,张开双臂,便用力搂了搂面前的五哥。 虽然拼尽全力,也仅仅将手拍在了五哥刘非得后肘,刘胜也仍满是雀跃的拉过刘非的手臂,径直便朝上首主位而去。 如此架势,自惹得一旁的兄弟数人面色齐齐一变! 只片刻之后,刘胜也反应过来,便憨笑着摇摇头,又面带自嘲的一耸肩。 “光顾着高兴,倒是忘了当年,齐悼惠王那件事······” “嗨;” “也罢!” “我和五哥,便同坐于席间!” “什么主位不主位的,咱兄弟论这些,生份!” 说着,刘胜便不顾五哥刘非的推辞,以及其余众人略带迟疑的目光,拉着刘非,便在席间坐下身来。 在刘胜这番举动之后,原本还纠结于该如何面对、面见刘胜的兄弟众人,也只得面面相觑的各自坐下身。 而刘胜的注意力,也终于在众人各自落座之后,才从身旁的五哥刘非身上移开。 今日这场晚宴,当今天子启的儿子们,除了小王夫人所生的几位,也就是还在吃奶的几位小公子,余者尽数到场。 众人在席间的座次,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原本应该由刘胜独自坐上的主位,因为刘胜一句‘我和五哥坐一起’,而被空了出来; 东席首座,自是兄弟众人的老大——临江王刘荣,正带着标志性的淡笑看向对席; 老二河间王刘德,则是一如往常那般,以似是陪坐的姿态,落座于刘荣身旁。 刘德往下,便直接是末席,坐着曾经的大王美人、如今的王夫人,以及被王夫人抱在怀中,好奇打量着殿内众人的小十:胶东王刘彘。 东席,便只有这三男、一女四人。 相较于冷清的东席,西席无疑热闹了不少; 西席首座,是兄弟众人中的老四:鲁王刘余。 自刘余以下,依次是同坐一席的老五江都王刘非和刘胜、老六长沙王刘发,以及尚未封王的‘准赵王’:老七刘彭祖、默然落座末席的胶西王:老八刘端。 兄弟众人的神情,倒是颇有些让人玩味。 老大刘荣,显然已经从先前,险些死在中尉府的惊惧中走出,面上笑意,只让人一阵如沐春风; 几乎是每隔三五息,刘荣那柔和的目光,便都会下意识落在刘胜身上。 显而易见的是:先前那件事,让刘荣和弟弟刘胜之间的感情,亲近了不止三五级台阶。 在刘荣身旁,老二刘德也时不时将目光,落在对席的弟弟刘胜身上。 但比起刘荣不卑不亢、极尽温和,又隐隐带些谦恭的目光,刘德望向刘胜的目光,显然多出了些许局促,和下意识的戒备。 ——不是对危险、对未知的戒备; 而仅仅只是在面对不相熟的亲人时,下意识会带上的戒备,或者说疏离。 刘荣、刘德兄弟二人身侧,小十刘彘自是年幼无知,只带着最纯真、烂漫的好奇心,打量着殿内的哥哥们。 倒是将刘彘抱在怀中,陪坐于末席的王夫人,不时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次序扫过殿内的兄弟众人······ 西席的众人,则相对简单一些; 从首席的老四刘余、刘胜身旁的老五刘非,到末席的老六刘发、老八刘端——这兄弟四人面上的神色,基本一致。 都是带着一抹略带僵硬的微笑,明显是本能的想要亲近刘胜、和刘胜一叙久别重逢之情; 又碍于刘胜如今的身份,而带着些许顾虑。 最正常的,自然是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 ——刘胜与刘非同坐一席,对刘非是一阵嘘寒问暖,谈笑风生; 紧握着刘非那健硕的粗臂,愣是一刻都不愿松开。 至于刘彭祖,则很好地承担起了主人翁的角色,不时同坐在自己两侧的六哥刘发、八弟刘端——两个社恐患者,聊起过去这将近两年,二人在各自封国的事。 众兄弟久别重逢,刘胜又摆明一副‘别太拘谨,敞开了嗨’的架势,众人自然是难忍私念,同身边的兄弟手足彼此问候了一番。 但在短暂叙旧过后,众人便不约而同的止住话头,目光也齐齐汇集在了刘胜身上。 ——几日这场晚宴,刘胜,是毋庸置疑的主角。 或者应该说:在成为储君之后,兄弟众人每一次聚首,刘胜都将是主角······ “一年多不见,诸位兄长,竟都已有了些宗亲诸侯的威仪;” “想到两年前,我们还在宫里同吃、同住,时不时再闹出些乱子······” “嗨~” “短短两年的时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感受到兄弟众人汇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刘胜便稍叹一口气,虽仍亲密的攥着五哥刘非得手,却将唏嘘感叹的目光,落在了对席的大哥刘荣、二哥刘德身上。 “三哥的事······” “唉······” “如果离得近一些,还能派宫里的太医去看看;” “只是常山实在路途太远,消息送到长安时,三哥就已经······” ··· “三哥薨,大哥、二哥痛失兄弟手足;” “偏偏连亲身生母······” “唉······” 满是惆怅的说着,说到最后,刘胜只颇有些憋闷的一拍大腿。 “上酒!” “今日,我兄弟众人,不醉不归!” 随着刘胜说起老三刘淤,以及栗姬先后故去的事,落座于殿内的兄弟众人,除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刘彘,面上都涌上一抹哀伤之色。 倒也不是众人,都对栗姬、刘淤母子的死而感到难过。 仅仅只是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对于刘荣、刘德二人接连失去母亲、胞弟的遭遇,在场的兄弟众人,都对两位兄长报以同情。 太子一声令下,原本应该和饭菜一同奉上的酒水,自然是被宫人们提前送进殿内。 再由鱼贯而入的婢女,为兄弟众人各自斟满酒,兄弟众人,便在刘胜的号召下举起酒盏,又一齐饮下。 “呼~” 一盏酒下肚,刘胜本就有些郁结的面容,只立时又更扭曲了些; 感受着烈酒的火辣,刘胜纵是已经被刺激的皱起了眉,嘴上也不忘再道出一句:“过去的事,大哥、二哥,也不要太执着。” “我兄弟众人难得齐聚,这是该高兴的日子。” “——过去那些伤心事儿,咱就不提了。” “吃好喝好,高高兴兴的说说话。” 仍有些郁闷的一语,自引得东席的刘荣、刘德兄弟二人,将心中的哀苦强自压下,随即强笑着各自点下头。 又应邀同刘胜对饮一盏,兄弟二人才各自低下头去,又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轻叹。 ——曾几何时,‘凤凰殿’三个字,都还意味着汉家未来三十年,最尊贵的母子几人; 而现如今,曾有机会成为皇后、太后,极可能成为太子、天子,并成为皇后、太后的儿子,太子、天子的弟弟的母子四人,却只剩两人尚还存活于人世; 也仅剩两人,出现在了今日的太子宫中。 若非刘胜出手,甚至就连这仅剩的兄弟二人,也还要再死去一人。 如此变故,别说是亲身经历,便是从别人身上看到,甚至只是从别人嘴里听来,也足以称得上是男默女泪······ “唉······” 在刘胜提起栗姬、刘淤二人之后,原本应该轻松愉悦的氛围,便莫名低沉了下来。 兄弟众人,也没有再继续彼此言谈,以述相思之情; 整座侧殿之内,只剩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哀叹。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足有半炷香的功夫。 最终,还是有刘胜开口,带着明显有些刻意的笑容,将氛围重新活跃了起来。 “难得齐聚,要不过几日,我们去上林游猎吧?” “——离别之前,我兄弟众人最后一次齐聚,便是父皇在上林,召我众人围猎。” “此番再次聚首······” 如是道出一语,将众人的心虚拉回眼前,刘胜便带着略显刻意的笑容,侧身望向左手边,和自己还隔着五哥刘非的四哥刘余。 “在封王就藩之前,记得四哥就酷爱打猎;” “就藩之后,也经常听说四哥,在鲁地到处围猎游玩。” “如何?” “四哥可有兴致,同我众兄弟,到上林再猎?” 感受到刘胜语调中的刻意,刘余心下自也是当即了然:刘胜提议游猎,显然是想要活跃氛围; 但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刘余终还是摇头苦笑着,侧身对刘胜稍拱起手。 “殿下美意,寡人心领。” “只是······” ··· “唉······” “只是此番入朝,相国,也随寡人一起来了长安。” “相国在,寡人就算是想,也万万不敢动‘猎’的念头······” 满是无奈的说着,刘余又苦笑起身,对刘胜默然一拱手,算是谢绝了刘胜的邀约。 而在刘余这番作态之后,原本仅仅只是想要活跃氛围的刘胜,却满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相国在,不敢猎?” “不敢???” ··· “四哥好猎,可是我兄弟几人铭记于心的事啊?” “怎一个田叔,便将四哥逼到了‘不敢猎’的地步?” 满是惊诧的道出心中疑惑,刘胜仍将双眼瞪得浑圆,似乎仍对刘余那句‘不敢猎’,而感到不敢置信。 这时,紧坐于刘胜身旁的刘非,也终于从先前,那不知由来的拘谨中调整了过来。 ——毕竟是武人的性子,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刘非便已经将刘胜的‘太子’身份抛在了脑后; 没了顾虑,刘非很快便恢复过去,和刘胜之间无话不谈的状态,为惊讶的刘胜,解释起刘余这句‘不敢猎’的由来。 “小九,实在是有所不知······” “自当年,梁王叔派人刺杀袁盎,父皇又派田叔去睢阳调查此事之后,田叔在皇祖母心中,便愈发举足轻重。” “到去年,我兄弟众人各自封王、就藩,没过多久,四哥就因为‘喜猎好乐,不理政务’,而被告到了皇祖母面前······” 简单说明此事的背景,刘非还不忘嘿笑着回过头,对四哥刘余戏谑一笑; 待刘余苦笑着摇摇头,又点头示意刘非‘随便说,我不介意’,才又再次望向刘胜。 “四哥好猎,这是由来已久的事,皇祖母自也心中有数。” “最终,皇祖母便将田叔,任命为了四哥的王相,以管教四哥。” “到鲁地之后,田叔也第一时间拜会四哥,并劝谏四哥:应当收敛玩乐之心,专心于国务;” “四哥答应之后,田叔又寸步不离的跟在四哥身边,时刻提醒四哥。” “——后来,四哥实在忍不住,还是去了猎苑;” “见自己劝不动四哥,那田叔竟不顾烈日炎炎,在猎苑外晒了足足一天!” “也就是在那之后,凡是鲁相田叔在,四哥,也就再也不敢提那‘猎’字了······” 随着刘非粗狂,又隐约有些幸灾乐祸的语调,殿内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汇集在了西席首座。 便见刘余又摇头一苦笑,再悠悠探口气,才对刘胜稍昂起头。 “国相,实在是年事已高;” “一言不合,便要在烈日下暴晒,寡人实在是很担心······” “知道自己没有道理,又拗不过国相,也就只能顺着国相······” 听闻此言,刘胜显然还是没能从四哥刘余,居然已经‘不再打猎’的震惊中回过神。 ——打猎,几乎是刘余的命! ——对打猎,刘余是有瘾的!! 而且还是重瘾!!! “嘶······” “这田叔······” “有点东西啊?” 下意识一声自语,兄弟众人虽没有听得太明白,但也大致猜到了刘胜想要表达什么。 随着殿内,响起兄弟众人善意的轻笑,刘胜也终是笑着摇摇头。 “到了长安,四哥就不要再担心这些了。” “——就明天吧。” “明日一早,我兄弟众人,便都去上林围猎。” “至于鲁相那边,弟去说便是。” (本章完) 第270章 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 刘胜拍着胸脯,道出一句‘我去搞定田叔’,自是引得刘余眉开眼笑,赶忙举起酒盏,便邀刘胜对饮一盏。 温酒下肚,更让刘余面上流露出些许享受之色,不知是这酒真的美味,还是刘余已经开始憧憬起明日的围猎。 在兄弟几人各自低下头,含笑陷入沉默之中时,被老六刘发、老八刘端夹坐在中间的老七刘彭祖,也适时举起酒陪,含笑对刘余遥一邀酒。 “才一年多的时间,四哥这舌头,倒也利索了不少?” 此言一出,刘余面上只笑意更甚,非但没有因为刘彭祖提起此事而不愉,反将感激的目光,再次洒向身侧不远处的刘胜。 “嗨······” “还是当年,殿下支了这法子;” 便见刘余含笑一语,又顺势低下头,从怀中取出几块明显不怎么珍贵,表面却已被‘磨’的油光锃亮、光滑无比的石头。 “过去几年,这几块石头,每天都要在寡人嘴里,含上三两个时辰。” “——时日一久,都成习惯了;” “现当下,若哪天不含上一会儿,倒是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以极尽轻松,就好比说起别人的事般的轻松遇到,简单为刘彭祖的问题给出答案,刘余便再次含笑低下头。 将那几枚宝贝石头小心藏回怀中,才抬起头,故作轻松的对兄弟几人强颜一笑。 见刘余如此云淡风轻,兄弟几人自是面露笑颜。 有的,是为刘余感到高兴; 有的,则只是礼貌性的,佯做出一番为刘余感到高兴地架势。 唯独刘胜,在刘余这番故作轻松的叙述之后,瞬间便看透了刘余目光深处的苦涩; 连带着,望向刘余的目光中,也隐约带上了些许同情,和尽管已经在竭力掩饰,却依旧挥之不去的感慨。 ——同‘皇四子好猎’一样,皇四子口愚,也同样是在长安人尽皆知的事。 但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当今皇四子,刚获封为鲁王不到两年的刘余,其实是天生口吃。 老话说的好:别管是什么毛病,凡是生来如此,便大都没有治的法子; 就算能治,也基本都是极难治、极难在短时间内治好。 刘余天生口吃的毛病,显然也在此列······ “四哥嘴上说的轻松,暗地里,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尤其四哥获封的,还是过往百十年的礼教盛地:鲁地······” “唉~” “苦命人呐······” ··· “我兄弟众人,都是苦命人······” 如是想着,刘胜又悠悠一声长叹,目光依序洒向席间众人。 ——老大刘荣,都不用说旁的:短短一个多月前,堂堂当今皇长子、临江王,却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囚禁于中尉府,险些就要命丧黄泉; 老二刘德,原本应该成为储君的左右臂膀、最值得信任的手足兄弟,却因为母亲栗姬的原因,而基本失去了原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这兄弟二人,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而这二人的同母胞弟:老三刘淤,更是在还没加冠成人的年纪,便死在了自己都还没来得及熟悉的封国:常山······ 将目光从对席收回,望向左侧,刘胜便又是一身哀叹。 四哥刘余,天生口吃,又偏偏被封去了礼教盛行、遍地腐儒的鲁地; 虽然刘余没说,也大概率不会说起,但刘胜非常确定: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刘余口吃的毛病,不知让多少自命不凡的腐儒,抓住了‘匡正君主’的机会······ 五哥刘非,看上去是个大老粗,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但在内心深处,刘非也有着自己的远大理想。 但刘非最终的封国,却是北摸不着匈奴、南看不见百越的东部沿海地区:江都。 不出意外的话,刘非这一生,都不可能再有机会策马征战; 那独属于少年热血的远大志向,也必将成为刘非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遗憾······ 转过头,望向自己右手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坐在身旁的六哥刘发。 可即便是刘发······ “殿、殿下邀宴,臣仓促出门,实在没来得及准备礼物;” “诸位兄长雅兴,不如,便由臣献舞一曲,权当助兴······” 几乎是在刘胜转过头,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同一时间,已经贵为长沙王的刘发,便赶忙从座位上仓促站起身。 连‘寡人’的自称,都被刘发卑微的改成了‘臣’; 提出‘献舞一曲’的请求之后,刘发更是局促的站在原地,等候起了自己的弟弟——如今的太子储君:刘胜的许可······ “六哥美意,弟实在没有回绝的道理;” “长沙王自便。” ··· 若说此刻,齐聚于太子宫侧殿的兄弟九人,无一例外都是苦命人的话,那其中最命苦的,无疑便是已贵为宗亲诸侯,却仍提出为兄弟几人‘献舞一曲’的长沙王刘发。 哪里苦? 嘿; 单就是‘长沙王’这三个字,就已经是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忍受的苦痛了······ “也不知道这些年,六哥在长沙国过的如何?” “据说前几年,南越赵佗,可是一直都不大安生;” “——去年年初,刘濞、刘戊等贼起兵,赵佗更是暗中派出南越军队,以襄助刘濞。” “也就是叛乱平定之后,刘濞、刘戊等贼尽皆授首,才让岭南百越安分了些。” “只是不知:这一次,我汉家的‘南越王’赵佗,又能安分几年?” 刘胜说话的功夫,刘发已是自顾自走上前,在东、西二席之间,随瑟笙之音舞动起身躯; 而在听闻刘胜提起岭南,尤其是‘南越赵佗’等字眼的一瞬间,紧靠坐于刘胜左侧的江都王刘非,便顿时有些激动了起来! 只是在短暂的雀跃之后,刘非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只自顾自哀叹一气,随即便低下头去。 对于刘非这般作态,兄弟几人,也只得各自讪笑着低下头去,并未多言。 ——刘非的江都国,确实就是曾属于刘濞的吴国。 但如今的江都国,却并不壤括故吴国的全部领土。 在刘汉开国初,汉家甚至还没有吴国; 或者应该说,当时的吴国,还被称之为:荆国。 汉太祖高皇帝五年(公元前202年),楚霸王项羽乌江自刎,寰宇一统,天下归汉。 随后,汉太祖高皇帝刘邦,便将曾属于项羽的荆楚之地,分成了荆、楚二国。 楚国,被刘邦封给了自己唯一的弟弟,也就是楚王刘戊的祖父:楚元王刘交。 而荆国,则被刘邦封给了远房族亲:堂兄刘贾。 六年之后,也就是太祖高皇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年末,刘汉社稷最后一位异姓诸侯:淮南王英布(黥布)起兵谋反。 为了平定叛乱,太祖高皇帝刘邦拖着病躯,以六十二岁高龄御驾亲征; 虽然最终,刘邦不出意外的平定了叛乱,但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流矢,却让英明神武的太祖高皇帝,彻底丧失了最后仅存的些许生命力。 叛乱平定后不久,即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中,太祖刘邦,便在长乐宫驾崩。 太子刘盈继承皇位,刘汉社稷,也自此进入长达十五年的‘吕太后掌政’时期。 说起淮南王英布谋反,后世人知道的,基本也就是这些。 ——英布谋反,太祖亲征; ——途中流矢,遂命不久矣。 顶天了去,也就是小部分爱好者知道:在御驾亲征前,刘邦本打算让太子刘盈出征平叛; 被吕太后坚决制止后,已经年过花甲,又抱病卧榻的刘邦,只得骂骂咧咧的御驾亲征。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淮南王英布的叛乱中,死了一位刘汉宗亲; 这个死在英布刀下的刘汉宗亲,便是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堂兄:荆王刘贾。 几乎是在英布起兵短短数日之后,国土和淮南国东西相邻的荆王刘贾,便死在了英布的刀下。 待英布之乱平定,本属于英布的淮南国,被刘邦封给了自己的第七个儿子:刘长。 没错; 正是几十年前,被先太宗孝文皇帝‘活活饿死’,闹出那则童谣的淮南厉王刘长。 而荆王刘贾的死,却让太祖刘邦伤透了脑筋。 ——将刘贾封为荆王,本就是刘邦的无奈之举; 但凡有更亲近的嫡系亲属,刘邦也不至于将刘贾一个远房堂兄,封为汉家的宗亲诸侯。 结果连刘贾,都死在了荆王任上,本就人丁不盛的刘氏,只更捉襟见肘起来。 怎么办呢? 想以宗亲诸侯取代异姓诸侯,又没有足够的亲戚,该如何是好呢? 最终,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刘邦,只能将自己的兄长、曾经在北方边境弃国而逃的代顷王刘喜之子:刘濞封去了荆地。 到这时,荆国,才变成了吴国; 刘濞,也才成为了吴王刘濞。 再到去年,刘濞掀起祸及大半个汉室天下的吴楚七国之乱,结果被太尉周亚夫三月而平,刘濞自己,也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而曾属于刘濞的吴地三郡五十三城,则被朝堂肢解成了两个部分。 本属于吴国的会稽、豫章二郡,被彻底废为郡县,自此纳入长安朝堂的管辖; 而吴都广陵城所在的广陵郡,则成为了刘非的全部封土,并被命名为:江都国······ “自有汉以来,吴国的三个郡,便以会稽的盐、豫章的铜而闻名于天下;” “偏偏五哥的江都国,只得了吴地三郡中,最没用的广陵郡······” “没有盐、钱之利,尚且还在其次。” “只是有会稽、豫章二郡搁在中间,五哥即便是想率兵南下,攻略岭南百越,也是······” “唉······” 如是想着,兄弟众人纷纷将同情的目光,在刘非如丧考妣的萎靡面容上停留片刻; 也是直到这时,始终含笑坐在席间的老七刘彭祖,终于为刘胜方才的提问,替刘发做出了回答。 “长沙国本就地小、国弱,又位处南方荒蛮之地;” “湿瘴、沼池遍布不说,更是有大半国土,都被千年古林所占据。” “可即便是这样,长沙国也还要肩负起‘南戒百越’的职责,承担起巨大的军费支出,以维持足够抵御赵佗、抵御百越的军力。” “唉······” “——明明是很弱小、很贫穷的长沙国,却要肩负起如此重担;” “六哥在长沙国,只怕也不好过啊······” 嘴上说着,刘彭祖略有些同情的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刘发身上移开。 ——从刘发走到殿中央,随着鼓乐翩翩起舞时起,殿内每一个人的目光,便已锁定在了刘发的身上。 而在兄长刘彭祖这番‘提醒’之后,刘胜望向刘发的目光,只愈发同情了起来。 堂堂宗亲诸侯、当今亲子,却被封去长沙那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即便是回了长安,也还要当着兄弟们的面,为自己的弟弟‘献舞一曲’。 堂堂宗亲诸侯,却要像一个舞姬一样,随着旋律舞动身躯······ “王兄病啦~” “舞的不好看~” 短暂的静默,被一声稚气未脱的轻呼打断; 待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还没年满五岁的小十——胶西王刘彘,已经被母亲王夫人捂住了嘴。 将儿子搂回怀中,王夫人也不忘带着歉意的强笑,对刘胜稍一欠身。 但王夫人的‘歉意’,刘胜却并没有注意到。 ——刘胜的注意力,已经全然集中在了殿中央,正以诡异的舞姿扭动身躯的六哥:刘发身上。 便见殿中央,刘发面带浅笑,学着记忆中曾看到过的舞姿,笨拙的扭动着身躯; 若只是笨拙,那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兄弟众人,谁也不会真就把老六刘发,当成一个精通舞蹈的舞姬。 就如后世,领导在团建时‘献唱一首’一样:刘发这一舞,意思意思就得了。 真正让兄弟众人感到奇怪、感觉刘发‘舞姿诡异’的是:几乎每做出一个动作,刘发就会短暂的停一下。 要么,是低头看向脚边; 要么,是小心翼翼的抓起衣袖; 又或者,是‘大惊失色’的提起袍摆。 甚至就连抬起手臂时,刘发也不敢将手臂挺直,而是先小心翼翼的将手臂弯曲到极限,然后夹着腋窝,将手紧贴着颊侧举起。 就好像刘发身边,有无数的污秽之物或是障碍物,让刘发每将身躯舞动一下,就要停下来看看,似是生怕碰到什么。 如此怪异的举动,自是让殿内众人都莫名疑惑起来; 不多时,便由刘胜轻轻抬起手,殿内鼓乐之声随之停滞。 乐声散去,刘发自也随之停下舞蹈,正要上前,却见刘胜率先站起了身。 “六哥······” “可是有何不妥?” 满是困惑的道出一语,刘胜不忘伸出手,在刘发方才跳舞的区域稍一需扫; 那讳莫如深的神容,就好似是在问刘发:六哥身边,是有什么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吗? 却见刘发闻言,只不假思索的挺直腰杆,随即便朝刘胜深一拱手。 待直起身,刘发的面庞之上,却已是带上了慢慢的歉意······ “请殿下恕罪。” “臣的国土实在太小,甚至已经小到臣,都无法在国土内回转身体的地步······” ··· “太祖高皇帝制:皇子获封为宗亲诸侯之后,非天子诏,便决不可擅自离开封国。” “所以,臣在获封为长沙王,并就藩国都湘县之后,为了不在转动身体时,不小心让身体走出自己的封国,就只能小心翼翼的抓起衣袖、提起袍摆。” “时日久了,已经成为了习惯,一时没改过来;” “在殿下面前、在诸位兄长面前如此失礼,实在是寡人的罪过······” ··· ··· ······ 在刘发这番‘言辞恳恳’的道罪声后,太子宫侧殿,便随之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之中。 兄弟众人,包括老七刘彭祖、小十刘彘,乃至陪儿子出席的王夫人,都将不安的目光,洒向刘胜那喜怒不明的面容。 刘发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 ——臣的国土实在太小了,小到臣都没法保证在转身时,不让身体部位踏出国境! 刘发,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来委婉地向刘胜表达委屈。 这是老好人刘发,再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第一次主动为自己争取。 而争取的对象,是刘发的弟弟、如今的太子储君:刘胜······ “六哥,用心良苦啊······ 不知过了多久,刘胜才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 轻声一语,又引得殿内众人齐齐低下头去; 最终,刘胜却是摇头一笑,随即走上前,拉起刘发的手臂,在自己的另一侧坐下身来。 “长沙国的状况,弟,是了然于胸的。” “只是将兄长,逼到了如此地步——逼到想要说起此事,都还要假借舞兴的地步······” “嗨······” ··· “往后,有什么事、什么话,兄长直说便是了。” “堂堂宗亲诸侯,却献舞助兴,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 “传出去,恐怕还会有人说,是我这做弟弟的,凭太子之威欺压兄长······” ··· “国土的事,六哥也别担心。” “明日先去上林,我兄弟众人,痛痛快快猎上一场。” “再回长安,弟便去向父皇请求,为长沙国增添一些封土。” “——六哥放心;” “弟绝不会让父皇知道,这是六哥请求的。” “弟会告诉父皇:六哥在长沙吃苦,弟实在于心不忍······” (本章完) 第271章 思贤苑 在刘发那句‘国小地狭,不足回旋’后,刘胜便也没了说正事的兴致。 ——不是刘胜忘了正事; 而是看着殿内,正各怀思绪、愁苦,却又无不带着刻意的笑容,似是生怕得罪自己的哥哥们,刘胜,实在是不忍心······ 不提正事,这场太子宫宴,自然就成了纯粹意义上的玩乐。 许久未曾谋面的兄弟众人,在刘胜、刘彭祖二人细致入微的关切下,彼此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除了另有心事的刘胜,其他的每一个人,都喝了个尽兴、聊了个尽兴。 最终,也还是刘彭祖替刘胜站出身,以‘明天还要去打猎’为由,适时为这场宴会画上了句号。 而在次日,兄弟九人也按照约定,各自乘坐王撵,跟在刘胜的太子车驾,朝上林苑而去。 只是兄弟众人最终抵达的目的地,却让兄弟众人都颇有些意外。 ——思贤苑; 先太宗孝文皇帝下令建造,以供曾经的太子启结交天下豪杰、安置宾客的思贤苑······ · “父皇对阿胜,可真是有求必应啊?” “连思贤苑,父皇都让阿胜自由出入,甚至还能在此围猎?” 同兄弟众人各自穿戴好猎具,又于猎场入口处四散而开,刘胜便不紧不慢的缓慢策动马匹,漫无目的的在猎场内晃荡; 不多时,耳边传来兄长刘彭祖略带调侃的话语声,刘胜也只是呵笑着点下头,又莫名摇了摇头。 “对我这个太子储君,父皇确实算得上大方。” “但真要论节(lìn)俭(sè),父皇比之于先太宗皇帝,怕也是不逞多让?” 戏谑一语,只引得刘彭祖一阵嘿笑不止,却见刘胜大咧咧抬起头,在身侧稍扫一圈。 “这思贤苑,父皇允许我自由出入,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若非想要借此,达成自己的目的,父皇,也绝不会如此大方······” 听闻此言,刘彭祖面上笑意稍一敛,只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在周围稍打量一周,便也没有来的发出一声哀叹。 这思贤苑,是先帝册立储君之后,特意命令少府在上林苑,为当时的太子启划出的地盘。 论大小,思贤苑绝算不上大; 至少比起占地数百里的皇家林苑——上林,太子启的思贤苑,仅仅只占据上林苑极小的一部分。 整个思贤苑,也只由几栋简单的建筑组成。 有供太子歇脚的行宫; 供太子宴请、会见宾客的宴厅,以及几处特意空出来,用于设宴的露天宴场。 再有,便是一处可容纳百人左右的庭院群,可以供太子暂时或长期安置宾客。 除此之外,便是那些租佃的田亩,被划入思贤苑范围内的佃农,也属于曾今的太子启、如今的天子启极其宝贵的‘资产’。 ——在某些极端情况下,这些户籍牌上写着‘思贤苑佃户’的农民,将成为天子启最后最后可依仗的力量。 至于如今,刘胜已经被册封为太子之后,天子启为什么不和当年的先帝那样,也在上林苑,为自己的太子划出这么一块地盘,原因则稍有些复杂。 首先,自然是汉家关于‘如何培养太子’的规矩,至今都还算不上完善。 毕竟自有汉以来,汉家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储君,除了先帝时的太子启,也就是太祖刘邦的太子、后来的孝惠皇帝:刘盈了。 而刘盈作为开国之君的太子、开国皇后:高后吕雉的独自,其太子时期所享受到的待遇、接受的教育,显然具有极高的特殊性,和极度的不可复制性。 ——孝惠皇帝刘盈,出生在始皇嬴政驾崩当年(公元前210年); 太祖刘邦在沛县起兵,在义帝楚怀王的号召下响应反秦时,孝惠刘盈,尚还在襁褓之中。 到三世子婴被腰斩弃市(公元前206年),嬴秦社稷轰然倒塌,孝惠刘盈,也才年仅四岁。 同年,沛公刘季被霸王项羽封为汉王,年仅四岁的刘盈,也成为了汉王太子; 四年之后(公元前202年),霸王乌江自刎,刘邦于洛阳即皇帝位,从汉王太子进阶为汉皇太子的刘盈,也只年方八岁。 之后,刘盈这个开国太子,也并没能接受稳定的精英教育、皇室教育。 ——从即皇帝位时起,一直到七年后驾崩,太祖高皇帝刘邦,就一直忙着到处平定异姓诸侯之乱。 那七年里,天子刘邦不是在征战,就是在出征平乱的路上; 而在长安,吕太后忙着巩固刘盈的储君之位,以及应付戚夫人、刘如意母子的威胁。 爹不疼、娘不爱,甚至就连储位都摇摇欲坠,刘盈别说接受教育了,就连太子储君应有的一些东西,比如太子亲军、属臣之类,都从未曾拥有。 ——太子刘盈,甚至都不曾拥有过自己的太子宫······ 就这么磕磕绊绊撑到汉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太祖刘邦驾崩,太子刘盈,也终于等到了继承皇位的那一天。 而在继承皇位时,孝惠刘盈,才刚年满十五。 再往后,便是长达十五年的吕太后掌政时期了。 这十五年的时间里,汉家的皇位虽然三度易手,但也还是没有出现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皇太子,为汉家后来的太子储君,建立起‘太子应该接受怎样的教育’的先例,或者说是相关的规章制度。 ——十五岁继位的孝惠刘盈,在位仅七年,便在二十二岁时英年早逝(公元前188年); 继承皇位的刘恭,虽然是以太子的身份继位,但直到继位当年,刘恭也才年仅四岁。 一个四岁继承皇位的太子,别说接受太子储君级别的精英教育了,能在朝议过程中老老实实稳坐于御榻之上,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 而四岁继位的儿皇帝刘恭,也仅仅在位四年,便因为一句‘吾未壮,壮则有变’,而被吕太后残忍废杀,享年八岁(公元前184年); 刘恭死后,吕太后又从刘恭的弟弟,也就是孝惠刘盈更小的儿子们当中,选择了常山王刘义。 在继位之前,刘义,一直都是在长安‘遥领封土’的宗亲诸侯; 而在即位时,改名为刘弘的后少帝,也才年仅六岁而已······ 又四年,吕太后驾崩,诸吕作乱长安,太祖高皇帝刘邦第四子——代王刘恒入继大统,即皇帝位(公元前180年)。 而在入继大统之前,先太宗孝文皇帝,一直都是老实本分,甚至没什么存在感的代王。 换而言之:当今天子启,虽然是刘汉社稷的第六位皇帝,但由于以上这种种原因,天子启这个‘第六任汉天子’,同时,也是汉家第一位真正意上的太子储君。 ——第一位接受过整套精英教育,并完整享受过储君待遇、经历完整储君生涯的太子。 所以,无论是从理论上,还是从现实角度考虑,汉家关于太子储君的所有制度,其实都是以当今天子启,曾经历过的整个太子生涯作为参照的。 比如先帝为天子启兴建思贤苑,那后世的每一位汉天子,也都应该在上林苑,为自己的太子划出一块地盘,并将其命名为:某某苑; 比如先帝时,太子启借太子詹事晁错,在朝堂上委婉的发出自己的声音、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所以后来的太子储君,要想在朝堂上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都应该借自己的太子詹事(家令),去委婉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再比如:早在先帝时,太子启就开始重用自己的母族——窦氏外戚; 所以后来的储君太子,也就可以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刻,便开始着手培养自己的母族、在朝堂某些不大要害的位置,安插自己的母族外戚。 原因无他; 有例可循尔。 但麻烦的地方就在于:纵然天子启曾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也未必就遇到了太子储君可能遇到的所有状况。 就像如今,刘胜以‘皇九子’的排序,被天子启运作成了人工嫡长子,并以‘嫡长太子’的身份接见、面见回长安的哥哥们,便是曾经的太子启从不曾有过的体验······ 说回思贤苑; 作为上林苑第一座独属于太子储君的‘私人领地’,思贤苑的意义,不可谓不特殊。 在刘胜暂时还没拥有自己的‘xx苑’时,天子启将思贤苑暂时‘借’给刘胜,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正如刘胜方才所言:天子启,是个非常‘节俭’,甚至比先帝都还要更节俭的帝王。 话说的再直白点便是:天子启的付出,往往都是为了换得价值更高的收获。 而对于天子启而言,值得将自己的思贤苑都借给刘胜,以供刘胜‘招待’哥哥们的收获,其价值之高······ “唉~” “这次来长安,兄长们,只怕是很难展颜而归啊······” 低头沉思良久,终也没能猜到天子启意欲何为,刘彭祖也不多试探,只如是发出一声感叹。 而对于兄长这一声感叹,刘胜,也并没有刻意回避。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还有话说: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以宗亲诸侯镇压关东地方,早在太祖高皇帝次序伐灭异姓诸侯时,就已经有定论。” “——这,只是权宜之计;” “——这是太祖高皇帝,在反思了秦二世而亡的教训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 ··· “秦二世而亡,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老秦人不再追随嬴秦宗室;” “而秦中之地人心离散,是因为秦王政一举废除分封,改以尽行郡县。” “所以,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先分封异姓诸侯以稳定内部,在伐灭项羽、一统天下之后,才着手次序剪除异姓诸侯。” “之后,虽然以宗亲诸侯取代之,但宗亲诸侯被取缔,也同样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这个时间会很长,但最终的结果是一定的。” 毫不顾忌兄长刘彭祖,将来也会被分封为宗亲诸侯,满是坦然的道明自己心中的看法,刘胜便稍侧过头; 目光毫不躲闪的凝望向刘彭祖目光深处,刘胜嘴上,也并没忘继续说下去。 “异姓诸侯不可信,是因为异姓,都是外人。” “而宗亲诸侯的弊端,也仅仅只比异姓诸侯,少一个‘外姓不可信’而已。” “从吴王刘濞无功而受封吴地,却不思报效嫡宗,反借盐、钱之利拥兵自重,最终起兵作乱,就足以看出:宗亲诸侯对我汉家的威胁,并不比异姓诸侯小到哪里去。” “甚至从某些角度来看,宗亲诸侯的威胁,甚至比异姓诸侯都还要更大!” ··· “毕竟异姓诸侯图谋宗庙、社稷,天下总会有效忠于刘氏的人,愿意自发站出来阻止他们。” “但宗亲诸侯,同样是我刘汉宗亲、同样都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后嗣;” “宗亲诸侯图谋社稷,天下人,会很难分得清谁是谁非、谁对谁错······” ··· “——就像刘濞一句‘诛晁错,清君侧’,便逼得父皇险些将晁错腰斩弃市?” “没错。” “这也正是当时,我和老师,都竭力反对父皇诛杀晁错的原因。” “因为晁错,是杀不完的。” “杀了一个晁错,也还是有千千万万个晁错,在长安为父皇筹谋;” “若晁错死了,那日后,就会出现无数个刘濞,逼父皇将所有的晁错之流杀死。” “这个先例,开不得······” 满是坦然的话语声,也引得刘彭祖一阵苦笑不止,望向刘胜的目光,也隐约带上了些许自嘲。 却见刘胜大咧咧抬起手,在刘彭祖肩侧含笑咋下一拳; 只是嘴上,刘胜,也依旧没忘提醒刘彭祖:“日后,兄长做了赵王,所遭受到的猜忌,只会比大哥二哥、四哥五哥他们更多。” “——毕竟相较于其他宗亲诸侯,我汉家的赵王,多出一个‘统掌北墙防务、燕代赵三国兵马’的权责。” “为了日后,不被父皇猜忌;” “也为了日后,我兄弟二人不至于手足相残;” “这次的事,兄长,都一定要帮我。” 见刘胜如此直白,刘彭祖心中那些许别扭,反倒莫名散去了些许; 稍一思虑,便佯做随意的点点头,侧头对刘胜微微一笑。 “殿下莫忧;” “臣再如何,也不至于让一母同胞的手足为难。” “——赵国的事,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就算殿下要让臣一直待在长安,遥领赵王,臣,也断不会有怨言······” 此言一出,刘胜当即便摇头一笑,又满是温和的对刘彭祖点下头。 便是在这说说笑笑、彼此调侃打趣之间,兄弟二人,已是结下君子之约。 将来会发生什么,兄弟二人都说不准; 但兄弟二人都明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么一件事,让兄弟二人之间生出猜忌,那今日这一番交流,便会成为彼时,兄弟二人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的理由。 刘胜,无比希望将来,不会有这么一天。 但刘胜也同样清楚: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兄长们,应该也都差不多找到猎物了;” “我兄弟二人,总不能太丢人?” 戏谑一语,只引得刘彭祖含笑点下头;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齐声一呵,便是两匹玄黑色驹马飞速窜出,一头扎进了树林之中······ (本章完) 第272章 孤性子急,就直说了吧 “那件事······” “真是父皇的手笔?” 午时前后,早早结束打猎的刘彭祖、刘胜兄弟二人,便率先走出了猎场。 朝着预先准备下的露天宴场走着,一边走,刘彭祖一边不忘讳莫如深的发出一问; 听闻兄长此问,刘胜自先是微微一愣。 待侧过身,却见刘彭祖极为刻意的清科两声,又意味深长的抬起头,朝当空烈日指了指,刘胜才终于反应过来。 不急于开口作答,先捕捉痕迹的在身侧打量一周; 确定‘隔墙无耳’,刘胜,才终是似笑非笑的点下头。 “虽然话没说的太明白,但父皇的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母亲‘梦见今日入怀’的流言,只怕真的是父皇,为我这个‘嫡出’的太子储君······” “嗨~” “父皇这个人,也真是的;” “说宠爱我们吧?似乎并没有——我兄弟十人,加在一起一百多岁,和父皇呆在一起的日子,却是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可若说不宠爱吧?好像也不是。” “至少从我搬进太子宫之后,父皇为我,也着实做了不少事儿······” 面色略有些古怪的道出一语,刘胜便苦笑着摇摇头,似是对天子启的行为举止,都感到有些不能理解。 而在片刻之后,经由兄长刘彭祖一语点醒,刘胜,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掉的,究竟是什么。 “我倒是觉得,这并不矛盾。” “——父皇,或许不是个合格的‘父’,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皇’。” “至少父皇希望,也愿意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赤县官。” “所以父皇关心、宠爱的,也绝不是自己的儿子:公子胜;” “而是我汉家的储君:太子胜。” “这么想,父皇有如此举动,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刘彭祖此言一出,刘胜只顿觉豁然开朗,便尽敛去面上疑虑,对刘彭祖含笑点下头。 刘彭祖说的没错。 天子启看重的、宠爱的,并非是公子胜,而是太子胜。 很多事,天子启或许不会为公子胜去做; 但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天子启应该非常乐意为太子胜,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父皇······” “唉······” ··· 一路策马缓行,又聊聊最近这段时间,发生在长安的事,不多时,兄弟二人便各自翻身下马。 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各自结束打猎的兄弟众人,也开始次序回到思贤苑内,这处位于丛木之中的空旷地。 这处空旷地,明显是早在思贤苑建造时,就被特意留出来的露天宴场; 长、宽各有十五丈的空地,足以让刘胜在这里,设下一场可容纳五十人以上的群宴! 而今日围猎,却只有刘胜在内的兄弟九人,以及抱着刚睡醒的儿子刘彘早早赶来,自顾自落座于末席的王夫人。 总共十才人,落座于这片已经设下筵席、餐案的开阔地,自然是非常宽敞。 而对于王夫人再次不请自来,刘胜也并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情。 ——皇十子刘彘,年纪还是太小了些; 从先太宗孝文皇帝后院七年,也就是天子启即位当年出生,到如今的天子启新元四年末; 满打满算,这位皇十子、胶西王殿下,如今也才四岁半而已。 作为这位皇十子殿下的母亲,王夫人显然也已经敏锐的感知到:刘胜大费周折,将兄弟几人找来长安,绝不仅仅只是单纯意义上的‘叙旧’‘团圆’。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作为公子彘的监护人,王夫人先后出现在刘胜设下的‘家宴’之上,也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阿彘,可睡醒了?” 见王夫人带着弟弟刘彘早早前来,刘胜也并不打算在这母子二人面前,端起太子储君的架子; 含笑走上前,不咸不淡的对王夫人稍点头示意,刘胜便毫不顾及形象的蹲下身,将弟弟刘彘自腋下一把抱起。 “嘿!呦;”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可是又沉了些?” “记得开春那会儿,抱着还没这么费力。” 在抱起儿子刘彘的瞬间,刘胜便从王夫人的眼眸中,清楚地看见一抹惊恐一闪而逝! 刘胜却满是坦然的直起身,将弟弟刘彘抱在怀中,就这么大咧咧站着,和王夫人拉起了家常。 从弟弟刘彘,到王夫人; 再到其他几位还在襁褓中的弟弟,以及生下那几个弟弟们的小王美人。 从始至终,刘胜都完美扮演了‘太子兄长’的角色,只向王夫人一家子——主要是弟弟刘彘表达了关切。 最后,又在王夫人隐隐有些不安的目光注视下,自顾自抱着弟弟刘彘,径直走到上手主位坐下身。 到这时,刘胜的哥哥们,也开始带着各自的猎物,回到这处早就预备好的宴场······ “五哥威武!” 第一个回来的,是江都王刘非。 不出刘胜所料:刘非的马背上,虽然不见鹿、狐之类的中大型猎物,但两侧马腹,却被一只只兔、鸡之类挂了个满; 听闻刘胜嘹亮的呼号声,刘非也只嘿然一笑,随手将手中的缰绳丢给身旁的亲卫,又随手接下身上的猎具,旋即大步走上前。 “嗨;” “运气实在不好,尽碰到这些山鸡、野兔之类。” “倒是四哥,似乎寻上了一头雄鹿?” 刘非话音未落,鲁王刘余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宴场外的树林边。 翻身下马,又恋恋不舍的回过头,看着远处,那头由数名军卒合力抬起的亚成年雄鹿,刘余的面容上,只一片极致纯粹的喜悦,和对这种感觉得迷恋。 “呼~” “在鲁地,整日里在宫中读书,连宫门都不敢出;” “难得有机会再猎,实在是······” “嗯!” “痛快!” 看着刘余恋恋不舍,甚至有些意犹未尽的迈动步伐,走进树林中的宴场,刘胜的眉宇间,只尽带着由衷的欢愉。 对于打猎,刘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便是五哥刘非,刘胜心里也大致有数:刘非喜欢的,不是打猎; 而是包括打猎在内的,一切能体现个人武力、能让刘非‘活动筋骨’的活动。 比如打猎、搏跤; 再比如:战争。 刘非的喜好,刘胜很难满足——至少目前还没有办法满足; 但对于四哥刘余,作为弟弟的刘胜,则很乐意竭尽所能的,让刘余过足瘾头。 ——打猎而已,有什么不好的? 至少比起斗鸡走狗、酒池肉林之类,打猎,总还能勉强和‘尚武’沾上边。 若刘余是寻常人家的子侄,整日里到处游猎,确实有一些落人口实。 但作为当今天子启的子嗣,刘汉宗室、宗亲诸侯,打猎这样的爱好,对刘余而言,并非是什么离经叛道的事。 至少刘胜对此,还是能轻松接受的。 “鲁相那边,弟回头去说说;” “——我汉家以武立国,民风至刚至烈,尚武之风盛行。” “民间尚且如此,我汉家的宗亲诸侯,又怎么能不习武艺呢?” “而当今天下,难道还有比打猎,都更能锻炼武艺、弘扬尚武之风的方式吗?” 听闻刘胜此言,一旁的刘非自是瞬间嗨翻,只急不可耐的连连点下头; 便是被刘胜抱在怀中的刘彘,都不忘将含在嘴里的手指吐出,随后仰起头,手轻轻拍了拍刘胜的颌下。 待刘胜低下头,便见年仅四岁半的胶西王刘彘,以一副小大人的严肃神容,对刘胜重重点下头。 “太子兄长说的对!” “父皇说过,我汉家和匈奴人之间的宿怨,是不死不休的!” “汉家的男儿,都要多吃肉、多吃米粥,然后强身健体,磨练武艺!” “有朝一日,我汉家的锐士,是肯定要北出长安,马踏草原的!!” 小刘彘庄严一语,只引得一旁的刘非、刘余二人一阵畅笑不止,显然是被幼弟这少年壮志逗乐了。 倒是仍落座于末席,目光片刻都不敢从宝贝儿子身上移开的王夫人,在小刘彘这一番豪言壮语之后,立时便将惴惴不安的目光,撒向了上首主位的刘胜。 对于王夫人的目光关注,刘胜却是毫不在意; 只忍俊不禁的低下头,宠溺的将手扶在小刘彘脸侧,语带戏谑道:“所以,阿彘是为了打匈奴人,才吃成了这般模样?” 说着,刘胜也不将手下移,捏捏小刘彘白嫩的双下巴、上下好几层的脖颈肉,以及圆鼓鼓的小肚子。 而在太子兄长的逗弄面前,年仅四岁余的胶西王刘彘,却仍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母亲说了,男儿就得多吃些。” “多吃点,才能快快长大。” “吃的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才能像五哥那样穿着甲胄、骑着骏马,帮父皇征讨天下不臣。” “父皇也说过:男儿长得弱不禁风,是要被人笑话的······” ··· “——噗~哈哈哈哈哈!” “——小小年纪,都知道怕羞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整个宴场上空,都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所占据。 除了王夫人,仍惴惴不安的看向上首主位之外,其余每一个人,都将宠溺、戏谑的目光,撒向刘胜怀中的幼弟刘彘。 也是知道这时,刘胜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其他几位兄长,此刻也已经来到了宴,并按照长幼之序,在席间各自落座。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便含笑抬起头,对姗姗来迟的哥哥们微微一笑,旋即再次低下头。 看着怀中的弟弟刘彘,手指,却需指向右手边的四哥刘余。 “四哥今日,猎了一头鹿。” “等鹿肉烹熟,都给阿彘吃,好不好?” 听闻此言,小刘彘只稍有些迟疑地侧过身,远远看了母亲王夫人一眼; 见母亲没有表露出一样,小刘彘也终是展颜一笑,乖巧点下头。 “太子兄长也吃!” “诸位王兄也得吃!” “都得吃的膀大腰圆的,然后一起去打匈奴人!”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又一阵哄笑,兄弟几人已是满面红光,气氛只一阵说不出的愉悦。 也就是在这时,在这众人眉开眼笑之际; 在这处清雅僻静,有树枝为兄弟众人遮阴的林木中,刘胜,也终于道明了此番,自己召兄弟众人共朝长安的意图。 “诸位兄长应该都清楚: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我汉家的诸侯王,是每三年朝一次长安;” “而且这每三年一朝,也都得各自错开,很少会出现好几位宗亲诸侯一同入朝的情况。” 轻声道出一语,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刘胜便有含笑侧过身,对五哥刘非再一虚指。 “诸位兄长也都知道:打自儿时起,我兄弟众人当中,便数我和五哥,是直性子、急性子,心里从来都藏不事儿。” 说着,刘胜又将目光移向左手边,对末席的王夫人微微一昂首。 “王夫人随阿彘同来,当也是猜到了此番,除了兄弟团聚之外,我也有正事,要和诸位兄长说······” 见刘胜这般表态,早就对此有所预料的兄弟众人,自是赶忙各自敛去面上笑意,纷纷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便见刘胜深吸一口气,又自顾自摇头发出一声轻叹; 待再次抬起头,刘胜望向在场众人的目光中,已尽是一片坦然。 “都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弟,也就不多绕弯子了。” “朝堂要削藩的事,诸位兄长,应该都是心里有数的?” 只一语,在场众人便纷纷色变,下意识就要侧过身,和身边的兄弟眼神交流一番; 反应过来之后,却又纷纷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去,似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刘胜的询问。 对众人的反应,刘胜显然也是早有预料。 见众人都低下头去,刘胜也不多迟疑,便自顾自继续道:“早在先帝之时,尚还是太子家令的晁错,便曾不止一次向先帝上奏,提议削藩。” “虽然晁错再三提议,最终都没有被先帝所采纳,但经过先帝一朝的商讨,在父皇继承皇位时,朝堂对削藩,也已经是做足了准备。” “之后,便是晁错顺理成章的主持削藩,却引得刘濞、刘戊等贼悍然起兵,作乱关东,以图谋宗庙、社稷;” “到如今,吴楚七国之乱彻底平定,也已经过去了足足一年的时间。” “——在吴楚之乱前,《削藩策》唯一的阻碍,便是关东宗亲诸侯拥兵自重,可能会被逼反。” “而在叛乱平定之后,《削藩策》已全然没有了阻碍;” “朝堂继续削藩,便是题中应有之理······” 语调低沉的说着,刘胜的目光,也不忘缓缓在兄弟众人身上扫过。 而众人的反应,也并没有出乎刘胜的预料。 ——除了刘胜的胞兄刘彭祖,以及刚受刘胜‘救命之恩’的临江王刘荣,其余每个人面上,都流露出了‘想说些什么,又因为顾忌而什么都不敢说’的憋闷神容。 而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将刘胜此番,召兄弟众人共朝长安的目的,毫无保留的摆在了兄弟众人的面前。 “说是削藩,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刘濞作乱,是凭借吴地的钱、盐之利,积攒下了足够强大的力量,以起兵作乱关东。” “所以朝堂接下来,在关于削藩的事情上遵循的原则,其实就是一句话;” “——削夺宗亲诸侯的部分权利,以保证我汉家,再也不会出第二个刘濞。” “这个道理,诸位兄长,当也不至于想不明白。” ··· “刘濞作乱最大的依仗,是从太祖高皇帝年间,刘濞获封为吴王时起,一直通过开矿得铜、熔铜铸钱,所积攒下的庞大财富。” “而宗亲诸侯开山得铜、熔铜铸钱的权利,是由两道诏令许可的。” “——第一个,是先帝《许民弛山泽》,给予了天下人自由采、用山林之物的权利;” “——第二个,是先帝许天下民铸钱,给了宗亲诸侯私自铸钱的权利。” “这两个权利,让刘濞在短短数十年的时间,便在曾经无比贫瘠的吴地,积攒下了足以威胁宗庙、社稷的力量。” “所以今日,弟要同兄长们说的,便是这件事。” 说到最后,刘胜终是悠悠发出一身长叹,随机站起身。 将弟弟刘彘仍抱于怀中,望向兄弟众人的目光中,却已尽是极致的庄严。 “德高,莫过于太宗孝文皇帝。” “许民弛山泽,是太宗皇帝的仁政、善政,是太宗皇帝心系天下人生计的明证。” “所以,太宗皇帝的《许民弛山泽》令,是断然不能,也不会被废止的。” “也就是说,兄长们在各自的封国中开矿得铜,依旧会是朝堂许可的事。” “——但铸币权,朝堂已有定论:禁民私铸钱;” “而这件事,便被父皇交到了我的手中,作为储君太子的考验。” ··· “能否办妥这件事,论私,关乎到弟的储君太子之位;” “论公,更是关乎我汉家宗庙、社稷的百年大计。” “这件事,我需要兄长们的帮助。” “只是不知:诸位兄长,意下如何?” (本章完) 休息一天 如题。 过年不休息。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休息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3章 胶东王以为如何? 随着刘胜低沉有力的话语声,在场众人的头颅,只无一例外的缓缓低下; 待刘胜最后一句‘各位兄长,意下如何?’道出口,在场除王夫人之外的每一个人,却又不由自主的齐齐发出一声短叹。 这声短叹所暗含的意味,不可谓不复杂。 ——有类似‘终究还是没躲过这一天’的悲叹; 有像是‘太子总算是图穷匕见’的郑重。 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更多的人,似乎都是如释重负般,长松了一口气······ “小九开口,总好过天子使节,带着诏书来传令?” ··· “太子如此坦诚,我们兄弟几人,也没道理再顾左右而言他······” “——毕竟是小九;” “就算要削,也总不至于丝毫不留情面?” 带着诸如此类的思绪,兄弟众人很快便提起精神,各自将目光,下意识撒向了自己最信任的兄长。 ——老五刘非、老六刘发、老八刘端,自然是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四哥:鲁王刘余; 老七刘彭祖倒是特殊一些,在礼貌性看向四哥刘余的同时,也替刘胜小心打量起五哥刘非、四哥刘余的神情变化。 汇集兄弟众人目光的刘余,则是客套的看向老大刘荣; 至于刘荣,则是在老四刘余、老二刘德二人一客套、一真挚的目光注视下,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早在太祖高皇帝病重之际,太祖皇帝就曾紧握着当时的储君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孝惠皇帝的手;” “太祖高皇帝交代道:做了汉家的天子,就要时刻谨记君臣、尊卑。” “更早一些的时候,太祖高皇帝也曾告诉身边的人:太上皇是太祖皇帝的父亲,所以才能成为太上皇;” “而汉家的宗庙、社稷,都是太祖高皇帝亲手建立,所以治理国家的权力,还是要掌握在太祖高皇帝的手中。” “——为了不覆乱父子长幼之序,太祖高皇帝才将自己的父亲,尊为了太上皇。” “也就是在成为太上皇之后,太祖高皇帝才得以名正、言顺的每五日去一次栎阳宫,以朝太上皇······” 面色淡然的一语,将兄弟众人的目光汇聚于己身,刘荣便稍一侧身,望向上首主位的刘胜。 稍拱手一拜,便不等刘胜起身还礼,回身继续对众人说道:“这些往事,我兄弟众人,都是知道的。” “这也就是说:早自太祖高皇帝时起,我汉家,就一直是有先论君臣、后论长幼的规矩的。” “——而且这个规矩,是先太祖高皇帝以身作则,亲自为我汉家的后世之君、宗亲定下的。” “作为宗亲诸侯,尤其还是父皇的身生血脉,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我兄弟众人,断然没有违背的道理······” 说到这里,刘荣才算是彻底转过身,正对向上首的刘胜,沉沉拱手一拜。 待刘胜也规规矩矩起身,对刘荣稍拱手一还礼,刘荣才终是直起身,对面前的弟弟刘胜微微一笑。 “论长幼,寡人,虚长太子几岁;” “但论君臣,非但是寡人——河间王、鲁王、江都王、胶西王、长沙王、胶东王,以及还没封王的老七、小十一,都是太子的臣。” “按照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太子殿下,可以把我们当做兄长、当做宗亲长辈;” “但我们,却只能把自己当做臣子,万万不敢将太子殿下,当做是自己的晚辈、后辈。” ··· “如今,朝堂要削藩,这对于我等宗亲诸侯而言,自然算不上什么好事;” “但削藩,是关乎宗庙、社稷的大政,是关乎我汉家兴衰、存亡的百年大计!” “——朝堂要削藩,我等宗亲诸侯,唯有顿首顿首,叩谢陛下而已······” “而削藩的具体事宜,又被父皇交到了太子储君、交到了我众人的‘君’的手中。” “无论是论兄弟手足情谊,还是君臣尊卑之礼,我众人,都断没有袖手旁观,不帮助殿下办妥此事的道理······” 洋洋洒洒的一番表态过后,刘荣最后再对刘胜一拱手,才洒然折身坐回了座位。 而在刘荣这一番无比诚恳地表态之后,第一个响起的,便是刘非那标志性的粗犷嗓音。 “诶~” “还别说,真就是大哥这个理儿!” “——这削藩,就算咱们兄弟几个说破天去,父皇该削,也还是要削。” “横竖都要挨这一刀,那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就让小九······” “呃···咳咳;” “太子。” “还不如就让太子操刀,在我们哥几个身上,砍下这怎么都躲不过去的一刀!” ··· “俗话说的话:这肥水,它不流外人田嘛!” “与其让外人操刀,拿咱们哥儿几个当了垫脚石,还不如就让太子,借咱哥儿几个坐稳储位。” “终归是血浓于水,太子这刀,总比外人的刀,要砍的轻一些嘛······” 刘非此言一出,兄弟众人只一阵吭吭憋笑。 似是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想附和,又不敢点头。 而在刘非这极具个人特色的表态之后,作为除老二刘德之外的兄弟众人,所真正认可的‘兄长’,老四刘余,也总算是开口了。 “削藩策由来已久,早在先太宗孝文皇帝时,就已经开始谋划。” “就连吴楚七国之乱,都没有动摇父皇削藩的决心,终得以朝野内外上下一心,一举平灭刘濞、刘戊等贼子。” “——于私,我们作为父皇的血脉,本就该对父皇言听计从,对父皇的一切决定,都应该竭尽全力的支持;” “于公,我汉家削藩,是为了彻底稳定内部,以早日提兵北上,决战匈奴,而不用担心有宗亲诸侯作乱的后顾之忧。” ··· “无论于公、于私,朝堂要削藩,我们都应该支持;” “就算这削藩,削的就是我们这些宗亲诸侯,我们作为父皇的子嗣,也应该竭力配合。” “更何况如今,这削藩的具体事宜,已经被父皇交给了太子操办,以作为太子储君的考验。” “——正如江都王所言;” “无论是出于我们自小,和太子之间的手足情谊,还是出于君臣尊卑的道理······” 说到最后,刘余便也从座位上起身,对上首的刘胜拱手一拜。 “这次的事,我兄弟众人,断然没有置身事外,对太子的求助视若无睹的道理。” “无论太子打算怎么做,我兄弟众人,都绝无怨言。” “——在这件事上,殿下也不用再把我众人,当成自己的兄长、宗亲长辈;” “毕竟这,是国事。” “既然是国事,那便只需要论君臣,而不应该论长幼······” 老大刘荣、老四刘余两个‘长兄’都发话,又有老五刘非这么一个举足轻重的宗亲诸侯开口; 再加上老七刘彭祖,本就是和刘胜穿着一条裤子长大。 话说到这里,兄弟众人,显然也没办法继续安坐于席间,以‘坐观事态发展’了。 “正是此理。” “这次的事,我等,全凭殿下吩咐!” 便见兄弟几人各自起身,对刘胜齐身一拜,又齐声嚎出一语; 却见刘胜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对各位兄长拱手还礼。 而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稍侧过身,将弟弟刘彘再次抱起; 将刘彘抱在腿上坐下,便含笑低头,轻声问道:“胶东王认为呢?” “如果为兄此番,借‘削藩’的名义,从此再也不允许宗亲诸侯私自铸钱,就连开山挖矿得来的铜,都必须搬来长安、卖给少府······” “胶东王觉得这么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见刘胜半带逗弄,又半带认真的询问起怀中,年仅四岁半的小十刘彘,兄弟众人也都带着和善的目光,齐齐望向刘胜怀中的刘彘。 而在刘胜这一问之后,小刘彘却是猛地皱起眉头。 “父皇曾说过:我汉家最大的事,就是和匈奴人决战!” “父皇又说:早些年,我汉家之所以没有决战,而是一再委曲求全,同匈奴人和亲,就是因为宗亲诸侯蠢蠢欲动!” “如果朝堂大军不管不顾的北上,那关东,就肯定要出问题!” “所以,为了能专心和匈奴人决战,削藩,是必须要做的事!” 奶声奶气,又莫名带些庄严的话语声,自引得兄弟众人一阵轻笑不止; 但在短暂的笑声后,兄弟众人便也各自调整面容,以尽量严肃的神容,再次看向正在认真做大的幼弟刘彘。 便是刘胜闻言,也颇有些诧异的挑起眉角; 望向小刘彘的目光中,更带上了毫不加以掩饰的鼓励。 “还有呢?” “除了这些,父皇还曾说过什么?” “除了父皇说的,阿彘自己,有没有琢磨出什么名堂?” 见刘胜继续追问下去,小刘彘的眉宇间,瞬间闪过一抹肉眼可见的纠结。 小心翼翼的回过身,远远地看了一眼母亲王夫人; 怎奈这十几步的距离,让小刘彘根本无法从母亲模糊的面容上,看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最终,还是刘胜满是随和,又满带鼓舞的温和目光,让小刘彘第一次——人生当中第一次,独自做出了决定。 “父皇说过的···唔······” “寡、寡人就记得这么多了。” “但寡人私下再一想,又觉得削藩,也不能削的太狠了。” “毕竟这削藩,最终削的,好像就是寡人自己?” ··· “——噗~哈哈哈哈哈哈!!!” 在小刘彘沉目皱眉,认真道出这番话之后,兄弟众人齐聚的丛林中,只陷入一阵莫名的诡寂; 只短暂的片刻,便是一声毫无征兆的哄笑,惊得林中鸟类四散,鹃、鸦齐鸣······ “哟!” “阿彘这才多大年纪,都知道要自称寡人了啊?” “咱们兄弟几个这么大的时候,吃饭都还得旁人喂呢!” “——王夫人,教子有方啊~” “——假以时日,我汉家的胶东王,也未必就不会是铮铮铁骨的烈王。” 兄弟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是打趣,又似是调侃般,各自夸赞起刘胜怀中的幼弟刘彘。 连带着,就连小刘彘的母亲王夫人,也被兄弟几人有意无意夸了进去。 而在上首主位,刘胜却仍是目不转睛,只兴致盎然的俯着身,继续问道:“那阿彘,是想做一个省吃俭用,将钱都用来打匈奴人的贤王呢?” “还是想做一个沉迷享乐,在封国大兴土木的昏王呢?” 到这时,小刘彘显然已经顾不上先前,母亲对自己的谆谆教诲。 太子兄长开口问,小刘彘,便只顾得上开口作答了。 “唔······” “寡人不想做昏王······” “寡人,要打匈奴人!!” ··· “但是······” “唉······” “但是寡人,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诺:要给阿娇表姊,建一个黄金造的屋子······” “寡人,不想做一个言而无信的人···哦,言而无信的王······” ··· 瞬间。 就在‘阿娇’二字,从小刘彘口中道出的那一瞬间,兄弟众人面上的笑容,便齐齐僵在了脸上! 便是面色逐渐趋于平静的王夫人,也在宝贝儿子这‘大言不惭’的话语声后,满是惊愕的抬起手,下意识捂在了嘴前。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对于小刘彘这颇令人玩味的‘宣示’,刘胜,却依旧是那副极尽坦荡的姿态。 或者应该说:从始至终,贯穿‘刘胜’这个人物名词的,便一直是坦荡二字······ “这个事嘛~” “嗨;” “阿娇,皇祖母已经许配给我了~” “等过段时日,阿彘,就不能再叫阿娇表姊了。” “——啊?” “——那叫什么?” “嗯~叫兄嫂;” “或者太子妃,都可以。” ··· “没关系~” “为兄,再另外给阿彘寻门亲事;” “那金屋子,为兄,也应下!” “等将来,为兄一定给阿彘造间金屋子,好给阿彘,安置将来的胶东王后。” “好不好?” “——唔······” “——也、也不用······” “——如果钱不够,那寡人,就不要金屋子了;” “——媳妇可以不娶,但匈奴人,是必须要打的!” ··· “——可若是钱够用、够打匈奴人,那金屋子······” “——还是······” “——还是·········” “噗~哈哈哈哈哈哈!” ··· “好~” “阿彘要,为兄就给阿彘造个金屋子;” “阿彘不要,为兄就把造金屋子的钱,都拿去打匈奴人。” “这样,总行了吧?” “——嗯···行吧······” “——但匈奴人,是一定要打的!!!” “——不打不行!!!!!!”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274章 博弈的本质 结束第一日的围猎之后,刘胜并没有急于折返长安。 此番,与兄弟众人围猎于上林,刘胜自然是带着任务; 但除了任务、正事,除去彼此之间的君臣名分,刘胜也依旧还是刘荣、刘余在内的一众当今血脉、宗亲诸侯的幼弟。 ——曾几何时,兄弟众人当中的‘老幺’,指的可不是如今的胶东王刘彘,而是曾经,在长安闯出赫赫威名的公子刘胜! 从小一起玩儿到大,又是血浓于水的手足兄弟,刘胜自也乐得趁此良机,和哥哥们好好叙叙旧。 退一万步说:就算刘胜和哥哥们之间,真的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作为法理上的嫡长子、实际上的幼弟,刘胜也还是应该借此良机,和哥哥们多交流交流情感。 毕竟再如何,刘胜此番借天子启之手,召兄弟众人共朝长安,主要为的,就是钱的事儿。 而这事儿,兄弟众人如此配合,当然不全是因为畏惧太子; 更多的,还是看在刘胜这个弟弟,或者说是曾经的‘小九’‘公子胜’的颜面。 借一场围猎之后的参宴,或者应该说是‘野炊’,刘胜便算是从哥哥们口中,得到了一个‘绝对配合’的积极态度。 但这并不意味着刘胜,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开始在哥哥们,以及那些亲缘关系稍远些的宗亲诸侯碗里,毫不顾忌的扒拉。 ——绝对配合,仅仅只是态度; 具体怎么配合,当然也还要刘胜,和这些哥哥们细聊。 只是这细聊,就不用再把兄弟十来号人,以及老幺刘彘的老娘王夫人,都聚在一起商谈了······ · “朝堂要削藩,具体的措施,旁的我还说不准;” “父皇交到我手中的,主要就是钱的事。” “——准确的说:削藩的事,本不是我该插手的;” “我也不愿做这个恶人。” “只是一开始,父皇就把有关钱制的所有事,都一股脑全交到了我手中。” “而为了钱的事,我又不得不同兄长们,就关东宗亲诸侯封国内的铜矿开采、钱币私铸等事宜,稍行商讨······” 翌日午后,上林思贤苑,太子行宫正殿。 相较于之前,先后在长安城内的太子宫、思贤苑内的猎场外,与兄弟众人把酒言欢于席间,今日这场会谈的氛围,无疑是庄严了许多。 后世人常说:解决小问题开大会,解决大问题开小会; 今日这场会谈,无疑便印证了这一点。 ——东西宽足有十丈,南北更近十五丈长的殿室之内,除去静立于立柱边沿的宫人,便只见寥寥数道人影。 老大临江王刘荣、老四鲁王刘余,各自以曾经的凤凰殿、宣明殿众公子的代表身份,左右相邻落座于东席; 而太子刘胜、老七刘彭祖,则联袂对坐于西席。 这,是刘胜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顶着一个太子储君的名头,却又以弟弟的身份面见这些哥哥们,刘胜,实在是有些别扭······ 论君臣,还是论长幼? 这事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可说到底,刘胜还真就得两者兼顾。 若只论君臣,那就会在外人眼中,落得一个‘铁面无私’的名声; 这个名声,朝臣、官吏自是趋之若鹜,恨不能竭尽所能的捞这么一个名声。 因为对于朝臣、官吏而言,铁面无私,意味着清廉、干练——这是好名声。 但同样是‘铁面无私’四个字,作为太子的刘胜,却颇有些敬谢不敏了。 因为对于太子储君而言,铁面无私,意味着不近人情、不徇私情。 这非但不是好名声,甚至是很可能为如今刘胜,招来祸事的‘污名’。 道理再简单不过; ——官员‘铁面无私’,这是清廉、公正。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个除此之外一无是处,连一个村都管不好的官员,顶着一个‘铁面无私’的名声,也至少是个纯粹的废物,而不是废物中的奸佞。 可若是说太子储君‘铁面无私’,事事公正,不徇私情? 嘿! 你当你这太子,是谁册立的? 册立太子的诏书,是从哪里发出的? 铁面无私? 和我娘家——窦氏外戚,你也讲铁面无私? 来来来,你到长乐宫,跟我老太太好好说说:什么提莫的,叫提莫的铁面无私······ 所以,即便知道这是错的,刘胜也只能无奈承认:在这个世代,‘铁面无私’四个字,根本就不是储君太子所应该具备的素质。 ——至少在继位九五之前,这四个字,能躲多远,刘胜就得躲多远。 因为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太子储君的要求,和后世人想当然的认知颇有些出入。 在这个世代,你可以说太子聪慧,将来可能是明君; 也可以说太子能干,将来可能是雄主; 还可以说太子尚武,将来可能是个武皇帝。 至不济,也总还能说:太子仁义、温善,将来会是个仁君。 但唯独‘铁面无私’四个字,绝对不能和太子储君沾边。 因为这个时代的太子,除了‘准天子’或‘储备皇帝’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 ——润滑剂。 宗亲诸侯,和长安朝堂之间的润滑剂; 诸刘宗室、后族外戚,和天子之间的润滑剂。 以及东-西两宫、宣室-椒房二殿之间的润滑剂。 说白了:几乎全天下的人,都希望官员铁面无私; 但绝对不会有人,希望天子不近人情。 几乎全天下人,都渴望公平、公正; 但真正有影响力的人,却都不希望太子储君,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 所以,在和即是长辈,又是臣子的哥哥们相见时,刘胜,是绝对不能只论君臣,而不论长幼的。 毕竟刘胜这个储君,不止是天下人的太子,也同样是刘氏的储君; 将来,刘胜不单会是天下人的君父,也同样会变成刘氏宗族的大家长。 那就有人问了:既然不能只论君臣、不论长幼,那能不能反过来呢? 这,自然就更不用多说了。 ——只论长幼,就意味着不论君臣; 而不论君臣······ “便是在父皇,乃至于皇祖母、母亲面前,我如今,都不敢‘不论君臣’啊······” 看着殿室内,那一如既往空置的上首之位,以及对坐于身前约五步外的刘荣、刘余二位兄长,刘胜在心中如是发出一声感叹。 为了兼顾君臣、长幼,刘胜只能把主位空出来,自己不坐,更不让刘荣这个‘大哥’去坐。 毕竟刘胜费尽心机,将刘荣从天子启手中囫囵个儿救出来,也不是为了让刘荣体验一下当年,齐悼惠王刘肥再长安的遭遇。 而在刘胜心绪飞散,思考着这些看似没什么意义,实则却着实让人头疼的问题时,刘荣、刘余兄弟二人,也都齐齐坐直了身。 “请殿下明示。” “此番,朝堂打算削夺我等宗亲诸侯,在封国中做什么的权力?” 几乎是在开口的瞬间,刘余便已迅速进入状态——昂首挺胸,面带郑重,分明已具备了些一方诸侯所应有的威仪! 而在刘余之后,刘荣则是带着标志性的浅浅笑意,似是在问刘胜,又似是在帮刘余问般,发出如下几问。 “昨日,殿下似是曾提起此事的些许详案。” “想来鲁王,还有正焦急等待的江都、长沙、胶西等诸王,也都对此稍有些疑惑。” “——昨日,殿下似乎曾说:朝堂禁止除少府之外的任何人铸钱,包括宗亲诸侯,也同样在‘禁私铸钱’的行列。” “至于宗亲诸侯,于各自封土开采所得的铜矿,则需要运送到长安,并售卖给少府。”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请殿下,说的稍明白些······” ··· “朝堂此番削藩,已经确定的,是禁止宗亲诸侯铸钱;” “至于宗亲诸侯自由开采封国内的矿产,则并不会被禁止。” “也就是在这二者之间,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禁止私铸钱,让宗亲诸侯开矿所得的铜,不再和往常那般,可以就地熔铸成钱币。” “那么,我等宗亲诸侯关心的问题,也就是显而易见的了。” “——过去,我等宗亲诸侯花费人力、物力累巨,开采矿山而得到铜,所得之铜,都可以用来铸钱。” “现在,朝堂禁止私铸钱,就意味着我们开矿所得的铜,需要有新的去处。” “简而言之:既然铜矿不能用来铸钱,那至少也要售卖出去换成钱。” “而殿下昨日说,宗亲诸侯所得矿铜,都必须售卖给少府······” “这,恐怕就有些让人不解了······” 似是疑惑地道出此语,刘荣便稍有些不安的抬起头,颇有些焦急地打量起刘胜面上的神情变化。 确定刘胜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意思,并非是‘我感到不解’,而是‘我认为鲁王可能感到不解’,刘荣才稍安下心。 稍平复下明显有些加快的呼吸,刘荣便开始‘替’刘余,以及其他没有到场的兄弟众人,向刘胜表达出心中的疑惑。 “殿下昨天说:宗亲诸侯可以开采矿产,是因为先太宗孝文皇帝,曾颁下《许民弛山泽令》,允许天下人自由取用山川之物。” “而在《许民弛山泽令》中,太宗皇帝并不曾说:从山川所得之物必须自己用,或必须卖给少府。” “既然是这样,那我等宗亲诸侯开矿得铜,就是以太宗皇帝《许民弛山泽令》为依据,得到太宗皇帝允许的事。” “——自然,所得之铜售与何人,也是我们的自由。” “可是现在,殿下要求我们将开矿所得之铜,悉数运到长安,并卖给少府······” “这······” ··· “这次的事,是陛下给殿下的考验;” “看在手足情谊、君臣尊卑的份上,我等自然愿意遵从殿下的安排。” “但楚王、梁王、代王、燕王等国土辽阔、封国内矿产丰富,真正能决定此事成败的宗亲诸侯,恐怕未必会遵从。” “至少在殿下给出说法,表明为何要这么做、这么做的依据是什么之前,这些大国的诸侯王,并不会轻易点头。”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开采出的铜矿要运来长安,一路上的耗费,该由谁承担?” “铜矿必须卖给少府,那价格,是否也是少府一言而决?” ··· “如果将来,我等宗亲诸侯费尽心机,投入巨万,最终将铜矿运来长安,少府却只给出非常低的价格,我等该如何?” “如果少府告诉我们:就这个价格,没得商量,那我等是应该拒绝售卖,还是忍受血本无归的遭遇?” “这些事,恐怕都需要殿下事先给出承诺,让宗亲诸侯安心,才能得到梁、楚、燕、代诸王的支持。” “若不然,单只是我兄弟众人之力,对于殿下‘统一天下币制’的目标,恐怕······” 以类似‘宗亲诸侯嘴替’的身份,将宗亲诸侯可能出现的疑虑和盘托出,刘荣不忘再对刘胜稍一拱手。 这一拜,似乎是在和刘胜客套:就事论事,没有对殿下不敬的意思; 也似乎是在像刘胜解释:我看似是宗亲诸侯的嘴替,实则,是殿下的托啊! 而刘胜接下来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了刘荣,以及刘余二人······ ——乃至刘彭祖的预料。 “这些事,我都已经有了盘算;” “今日,就是要把这些事的细节,都说给二位兄长。” ··· “宗亲诸侯开矿所得之铜,由诸侯运送至函谷关,再由少府派人从函谷关运回。” “如此一来,铜矿转运的费用,便是少府、诸侯各承担一半。” “至于价格,我原本的想法是按照铜矿的含铜量,来给出适当的价格;” “但再三考虑之后,还是决定:开采出的铜矿,应该就地进行熔炼,将其铸成成色合格,重量统一的铜砖。” “这样一来,无论是少府定价,还是沿途运转,都会更加的便宜,也会省去很多麻烦。” “至于这么做的依据······” “嗯······” “不知临江王、鲁王,可曾听说过《汉律之中》,有这样一项罪名,叫:奸栅出物?” (本章完) 新年快乐 突然要去聚会,回来应该会很晚,今天的更新半夜发出来。 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安康,家庭和睦,万事如意~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新年快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5章 临江王臣荣,谨拜家上 奸栅出物。 当刘胜从口中,道出如是四字,在场的刘荣、刘余、刘彭祖兄弟三人,都讳莫如深的低下头去。 奸栅出物,也被称之为奸兰出物。 用后世人的话说,其实就是犯禁走私。 而在如今汉室,能被称之为‘奸兰出物’,也就是违反朝堂禁令、将管制物资运出国境售卖的东西,却并不算很多······ “按我汉家的律法,所谓奸兰,便是将朝堂明令禁止私运出边关,并将其售卖与外族。” “说的更直接一些,其实就是铜、茶、盐、粮,以及所有可用于作战的兵器,不允许被运出北墙,售卖给匈奴人。” “这些事,大哥、四哥,应该不会不明白。” 见哥哥们各自低下头去,刘胜只微微一笑,但气质中,那讨论正事时才会出现的郑重,却并没有因为这一抹和善的笑容,而出现哪怕丝毫减弱。 待大哥刘荣、四哥刘余各自点下头,刘胜又稍敛去面上笑容,再微微一颔首。 “过去这些年,长安朝堂的很多政令,都并没有被关东宗亲诸侯严格遵守。” “——比如刘濞、刘戊这样的乱臣贼子,毫无顾忌的扩编军队,最终酿成滔天祸乱;” “也有曾经的齐系诸王,彻底忘记了宗亲诸侯所应当肩负的职责,只凭齐地坐收工商之利,却借口‘入不敷出’,而数十年不曾向长安朝堂献税。” “当然,在宗亲诸侯视若无睹、肆意违背的禁令之中,也包括太祖高皇帝年间,由萧相国颁下的《禁奸兰令》······” 神情庄严的道出此语,刘胜便深吸一口气,将双手轻轻抬起,扶于面前的案几之上。 双手扶着木案,绷着脸,稍颔着首,目光却毫不躲闪、毫不心虚的望向对侧,正神情变化的大哥刘荣、四哥刘余二人。 在刘胜以‘奸兰’二字,为朝堂禁止宗亲诸侯私自售卖铜矿的规定给出依据之后,只有兄弟四人在场的殿室,也莫名有些沉寂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不安中镇定下来的刘荣、刘余二人,才试探着抬起头,将求助的目光,撒向刘胜身旁的刘彭祖。 刘胜,当然也看了兄长一眼; 只是在一抹肉眼可见的惊惧之后,刘胜清楚地看见:兄长刘彭祖的面容,便在短短三息之内,迅速趋于坚定,和决绝······ “临江王、鲁王应该都知道:对我汉家而言,铜,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管是铸成钱、农具,还是祭器、兵器,都是绝不可跨过边关的要物。” “——过去,宗亲诸侯借太宗皇帝《许民弛山泽》令,而肆意开采封国内的铜矿,又因为太宗皇帝许天下民私铸钱,而得以将铜矿直接熔铸成钱。” “这样一来,宗亲诸侯开矿所得之铜,大都被铸成了钱币,并不会有流出边关的风险。” “而现如今,朝堂已经明确决定:禁民私铸钱;” “往后,宗亲诸侯开矿所得之铜,也将无法被熔铸成钱币。” “在这样的前提下,宗亲诸侯开矿所得之铜,便只剩下两种处理方式。” 神情肃穆的说着,刘彭祖便缓缓抬起手,将拳心朝向对席的刘荣、刘余二人,再将食指缓缓竖起。 “其一:违背朝堂‘禁民私铸钱’的禁令,继续将开采所得的铜矿,暗中熔铸成钱。” “其二:违背朝堂‘禁奸兰出物’的禁令,将开采所得,却无法熔铸成钱币的铜,售卖给边关外的匈奴人。” 嘴上说着,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深深凝望向刘荣、刘余二位兄长目光深处; 待两位兄长的面庞之上,再次涌现出些许不安,刘彭祖才将手收回,又侧过身,意有所指的看向身旁的刘胜。 “宗亲诸侯和长安朝堂之间的嫌隙,往往都是宗亲诸侯不顾朝堂禁令,做出一些违背律法的事,让朝堂左右为难。” “而宗亲诸侯,在封国一语便可决人生死,违背朝堂法令,往往都不会是小事。” “——就像过去的刘濞、刘戊;” “以及过去、现在,乃至将来都会存在的奸兰出物、私蓄甲士等。” ··· “而铜,于我汉家宗庙、社稷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禁止宗亲诸侯私铸钱,又不给宗亲诸侯开矿所得铜,找到一个合适、稳妥的去处,那就是在逼迫那些本不打算违背律法的宗亲诸侯,迫不得已的做出一些······” “呃···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 最后再道出一语,刘彭祖终是对刘胜稍点下头,旋即便坐正身,摆出一副‘我的话说完了,接下来的事,和我没关系了’的架势。 而在刘彭祖道出这番话之后,刘胜也含笑接过话头,望向刘荣、刘余二位兄长的目光中,也终是带上了一抹满带诚挚的亲近。 “大哥、四哥,都是长者。” “这些道理,连我和七哥都懂,大哥、四哥,还有五哥六哥他们,也不会不明白。” “——强迫宗亲诸侯,将开采所得的铜矿售卖给少府,并非是想要借此,将本该由宗亲诸侯获得的利益抢走。” “实在是这些铜矿,已经不能被宗亲诸侯熔铸成钱币;” “如果让宗亲诸侯们,将这些铜矿随意售卖给一些来路不明的人······” “话说的难听些:万一有一天,某位宗亲诸侯卖出的铜,被奸商恶贾卖出边关,又恰好被朝堂知晓~” ··· “咳咳;” “到那时,弟就算是太子储君的身份,便是想要回护诸位兄长,只怕,也是无从下手······” 听闻刘胜此言,刘荣、刘余兄弟二人面上,便不约而同的带上了一抹狐疑之色。 此刻,二人心中的想法,也基本没什么不同。 在当今天子启的子嗣、如今的兄弟众人当中,真正认可刘荣是‘大哥’的,其实只有老二河间王刘德,以及已经死去的老三常山王刘淤。 除此二人之外的,也就是曾经,居住在广明、宣明二殿的兄弟六人,其实都默认这六人当中的最长者——老四刘余,才是真正意义上‘长兄如父’的长兄。 所以,在刘胜配合着刘彭祖,将这件事的内因、外由尽数道出之后,刘余第一个想到的是:我不止代表我自己,也还代表没到场的弟弟们。 对于这件事,刘余强迫着自己不去想‘我愿不愿意’,而是去更多的考虑‘弟弟们同不同意’,以及:弟弟们该不该同意、我该不该替弟弟们同意。 至于老大刘荣,早在太子储君尚未册立、刘荣还只是皇长子,刘胜也还只是皇九子、公子胜时,就和广明、宣明殿的弟弟们并不很亲近。 和刘余、刘非在内的兄弟六人,只将彼此认知为‘手足兄弟’一样:刘荣真正认同的手足兄弟,从始至终,也都只是一母同胞的老二刘德、老三刘淤。 后来,刘荣错失储君太子之位,刘胜以皇九子的身份得立为储,刘荣开始有意无意的淡化自己这个‘大哥’的存在感,好让位于刘胜这个‘嫡长太子’。 再到前些时日,刘荣险些死在中尉府,最终却又被刘胜亲自救出······ 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经历着一连串常人遭遇一件,就可能一蹶不振的重大变故,如今的刘荣,已经变了很多。 就如现在,和弟弟们同坐于这处思贤苑内的宫室,听着太子弟弟刘胜侃侃而谈,刘荣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该怎么样,才对二弟是最好的呢······” “只要二弟······” “二弟······” ··· 如今的刘荣,只剩二弟刘德这一个精神寄托; 只有已经失去母亲、弟弟,并被自己牵连的弟弟刘德,以及‘长兄如父’的责任感,能让刘荣稍提起些精神头。 正如刘荣此刻所想:只要刘德富足、安稳,刘荣,真的别无他求······ “大哥先说吧。” “这件事,大哥是个什么看法?” “如果二哥也有话,托大哥告诉我,大哥也大可直言。” 见两位兄长久久无言,刘胜也并没有太过催促; 耐心的等候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刘胜才轻声一唤,将刘荣飞散的心绪,重新拉回了眼前的殿室。 而刘荣接下来的反应,却是让刘胜唏嘘、感叹之余,对这位本对太子储君之位触手可得,最终却失之交臂的异母兄长,油然生出一股敬重······ “小九做了太子,对我兄弟众人而言,是好事。” ··· “从小到大,我兄弟众人当中,首数小九最重情义,甚至为了亲人,而做出一些离经叛道、不为世俗所认可的事。” ··· “我兄弟众人,都是宗亲诸侯、社稷羽翼;” “和长安朝堂之间,将来的我们,会出现很多彼此猜忌、误会的事。” “但有小九在,我兄弟众人无论如何,都总还能保性命无虞、宗社无忧······” 极其平静,又极尽淡然的一番话语,只惹得刘余、刘彭祖二人下意识坐直了身; 就连刘胜,都不由动了动身躯,尽量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于对侧的大哥:刘荣身上。 而在兄弟三人直勾勾的目光注视下,当朝皇长子、刘汉临江王,只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走上前,在刘胜身前三步的位置停下脚步,又郑重其事的整理一番衣冠; 待刘胜也忙不迭起身,刘荣,终还是对刘胜沉沉一拱手。 “临江王臣荣;” “禀奏家上。” “——宗亲诸侯开矿得铜、熔铜铸钱之弊,实由来已久。”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又尽伐异姓诸侯,改以宗亲代之,此弊之祸,便累我汉家久矣。” “今,圣君在朝,励精图治;” “储君英武,社稷有后;” “吏治清明,宗庙安宁。” “以钱、铜之政,尽除宗亲诸侯尾大不掉、为祸关东之弊······” “实!乃天下之大幸!!!” 无比庄严的一语道出口,刘荣的面庞之上,已不见丝毫忐忑,和不安; 待这句话道出口,刘荣,便当着刘余、刘彭祖的面,对自己青年时期印象最深的幼弟:刘胜,砰然跪下身······ “寡人,诸侯也;” “家上,储君也。” “夺诸侯之权以强社稷、削羽翼之枝而壮主干,此诚应有、应为之事。” “钱、铜之政,临江王臣荣,只顿首顿首;” “及河间王······” ··· “嘶~~~~” “呼~~~~~~······” “——臣常闻:长兄如父;” “弟之业,兄代立之,可也。” “钱、铜之政,河间王德之意,亦如臣同······” 不顾刘胜阻拦强跪下身,道出这番令人无比感慨的话,刘荣又将手稍往前一扶; 只是这一次,刘胜,总算没有再‘迟到’。 “大哥。” “大哥!” “起来;” “起来说话。” 在刘荣险些就要俯下身的瞬间,刘胜的手,终于扶在了刘荣的腋下; 用用力,却发现如今的自己,还远不能将刘荣从地上‘拔’起,刘胜只赶忙抬头,向兄长投去求助的目光。 待刘彭祖也恍然大悟般跳将上前,同刘胜将作势要叩首的刘荣扶起,刘胜,也终是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随后,刘胜便满是惆怅的侧过身,先后朝大哥刘荣,以及仍落座于席间,似是想要起身,却又没来得及起身的四哥刘余分别一拱手。 “大哥;” “四哥。” ··· “过去的事,哥哥们或许清楚,或许不清楚;”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或许想得明白,或许,又想不明白。” “但不管如何,如今,已经这样了。” “——兄长们,各自封王就藩;” “而弟,却做了这天下的太子储君······” ··· “钱的事,弟没有任何隐瞒;”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告诉了二位兄长。” “往后的事,弟,不敢做下太多承诺。” “——但有一点······” ··· “——孤!” “——绝不会让任何一位血亲!” “——死于非命!!!” 第276章 定向执法 “嘿;” “混小子······”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未央宫,宣室殿。 见天子启如是说着,又不忘嘿笑着扬了扬手中简书,已经卸任中郎将一职的卫绾,只面带忧虑的低下头。 将双手交叉藏于衣袖之中,面色变幻间稍一思虑,终还是摇头叹息着抬起头,对天子启稍一拱手。 “陛下息怒;” “太子,少不更事······” 见卫绾一副好似自家犯了错、丢了人的架势,天子启却又是嘿笑两声,将手中简书轻轻丢回面前的御案之上。 再面色玩味的笑着摇摇头,才饶有兴致的从榻上站起身; 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朝御榻、御案旁踱出两步,似是无聊般,挑弄起一盏油灯的灯芯。 手上忙活着,天子启嘴上,也不忘故作轻松、佯装随意道:“太子,虽然年纪小了些,但也还算懂事。” “对自己的手足兄弟,许下此般与身份不合的承诺,虽然有些不妥,却也终归是一片赤诚、对兄弟手足拳拳相护之心······” “倒是卿,很快就要担任太子傅,以经、书之大义傅教此子。” “不知此事,卿,作何打算?” 天子启悠悠一语,只惹得卫绾下意识抬起头,将不安的目光,撒向天子启那莫名轻松的背影; 看着那点滴烛光,随天子启用镊子挑弄着的灯芯而轻轻摇曳,卫绾心中,只油然生出一股恐惧······ “臣、臣认为,呃······” “殿下自幼仁、仁孝;” “孔孟之义,当不必再······” ··· “呃,臣认为,殿下如今的年齿,已经到了能明白人间大多数的道理、能妥善应对大多数事务的程度。” “再教,便应该以太子储君的职责,以及为君、御下,治民、治政为主。” “这其中,臣能教殿下的,恐怕······” “恐怕······” 说到最后,卫绾不知是有什么话不敢说出口,还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竟一时语结,便此止住话头; 而当卫绾这没头没尾的一番话传入耳中,天子启正用镊子挑弄灯芯的动作,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 “卫绾······” “卫绾······” “为时未晚·········” 低沉、有力,且极具穿透力的低喃,在静谧的宫室内回荡,彷如钟锤般,不轻不重敲在了卫绾的心头。 便见天子启又原地‘愣’了片刻,才悠悠回过身; 仍将双手背负于身后,脊背、脖颈挺得笔直,侧对着跪坐于御案前的卫绾,用眼角漠然看向卫绾。 “自先太宗皇帝从代国来到长安,入继大统、继皇帝位,朕又获立为太子储君,我汉家的头等大事,便从不曾出现过变化。” “从朕获立为储,一直到朕继皇帝位······” “——甚至是在继位之后,至今为止!” “朕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 “这个目标,从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又于平城一战,身陷白登之围时起,就一直被我汉家历代先皇铭记于心;” “纵山川倒流、昼夜颠覆,也不敢有片刻或忘······” 嘴上一句句话道出口,天子启侧对着卫绾的身躯,也缓缓转动向卫绾所在的方向。 待最后一句‘不敢有片刻或忘’道出口时,本侧对着卫绾的天子启,已是正对向卫绾。 质地精美,又不是厚重、庄严的冠玄,将天子启足有八尺以上的身高衬的笔挺! 并不经常被佩戴的十二硫天子冠,被一丝不苟的穿戴于天子启的头顶; 天子启那仿若能洞悉世间万物的深邃双眸,便藏在那不时轻轻摇摆着的硫串之后。 昂首挺胸,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的看向身前不远处,已被自己的威压摁弯下腰,俯身叩首的卫绾; 天子启的眉宇间,却尽是一片不知由来,又令人不敢直视的滔天盛怒······ “卿,应该明白朕的意思了。” “嗯?” ··· “卿的心思,朕明白;” “但儒家那一套······” “不行。” “——至少在朕还睁着眼、还坐在这宣室殿时,儒家之言,便绝不能被摆上太子的书案。” “也正如卿方才所言:太子,已经过了学习经、书大义,学习人生道理的年纪;” “这般年纪,太子应该学的,是如何做好一个储君。” “如何做好我汉家的储君、如何在将来,做一个合格的汉天子······” ··· “旁的,卿教不来;” “朕只需要卿,以自己已有的学问,让这般年纪的太子明白。” “——明白过去这些年,我汉家,究竟在为什么而愁苦、为什么而烦恼;” “自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到后来的吕太后、先太宗皇帝,又是因为什么,而对外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这些事,卿,都必须让太子明白。” “这,不是朕的诏谕。” “是我汉家、我刘氏,自太祖高皇帝以来的历代先帝,对卿的托付······” 随着这一句句无比神圣,又极尽庄严的话语,从傲立于御案旁的天子启口中道出口,卫绾本就深深弯下的腰,只不受控制的又沉下去一分。 正当卫绾那始终悬空于地板以上不到二寸位置的头颅,要和地板来一个亲密接触时,天子启再悠悠道出最后一语,却让卫绾即将触地的额头,再次悬停在了半空。 “如此重托,卿,能肩负吗?” “愿意肩负吗?” “——卿愿意为我汉家、为我刘氏,傅教出一个孝武皇帝吗?” “愿意傅教出一个能为天下,了结这百年恩怨的明君、雄主,古今未有的千古一帝吗?” ··· “卿,能做到吗······” ··· ··· ······ · “卫太傅~” “嗨;” “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同一时间,上林苑,思贤苑外不远处,少府冶铁作坊。 在少府官员的小心陪同下,和兄长刘彭祖慢步于小道之上,刘胜的面容上,只一阵说不清的轻松,和惬意。 钱的事,并非是一朝一夕,也绝不是刘胜找三五个人、说三两句话的事儿。 但至少目前为止,刘胜为此事所做出的努力,大都取得了期望以上的结果。 尤其是在大哥刘荣、四哥刘余为首的,和刘胜同属一脉的宗亲诸侯,愿意服从刘胜对钱、铜事宜的安排之后,刘胜对统一钱币一事的顾虑,已经是散去大半。 剩下的,基本就是一些粗枝末节,以及具体操作的事了。 今日,刘胜带着兄长刘彭祖,来到这处已经被少府改造成铸钱作坊的‘作坊聚集区’,也正是想视察一下先前,自己给少府交代下去的事,是怎样的进度。 而在兄长刘彭祖有意无意间,提起自己将来的太子太傅卫绾时,刘胜做出的反应,却颇有些让刘彭祖感到玩味······ “过去,只知道中郎将卫绾,是一个按部就班,绝不愿意节外生枝的本分人。”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本分人,即便是做了太子太傅,也大概率不会改变自己的性格。” “——就如先帝时,太宗皇帝先后为父皇,找来了很多闻名天下的学者,来做父皇的太子太傅;” “但最终,却是唯唯诺诺,遇事不发一言,只知请示父皇‘该当如何’的张欧,得以以太子太傅之身,被父皇从太子宫接入未央宫。” “如果这卫绾,也是和过去的张欧——如今的张廷尉一样的人,那我倒是乐得如此;” “只是卫绾,是父皇为我挑选的第一位太子傅······” “父皇,恐怕并不会让一个单纯的‘老实人’,做我的第一位太子傅······” 感受到刘胜语调中的些许担忧,一旁的刘彭祖稍一挑眉,又若有所思的点下了头。 说起如今的天子启,或是曾经的‘太子启’,便是如今的长安街头,也还流传着与这位太子殿下的‘光辉岁月’相关的传说。 什么一怒之下,抡起棋盘砸死吴王太子; 又或是外出游玩误了宫禁,被当时的廷尉张释之逮住,告状告到了先帝面前,逼得先帝脱帽谢罪,这都还只是广为流传的经典。 真正让长安街头的百姓,至今都津津乐道、时不时提及的,是当年的太子启、公子武二人,在这三辅大地道出闯荡时,留下的一个个故事。 或许有一天,当天子启的御辇驶出未央宫,沿某条大路走出二十里,这一路上,就会由不下百人,会说出同样一句话。 ——嘿! ——眨眼的功夫,陛下都长这么大了! ——陛下小时候,带着梁王踩坏我家的庄稼,都还是个半大小子呢! 而对这样一位‘顽劣’的太子储君而言,太子太傅,无疑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恶人’之一······ “卫绾······” “应该不会吧?” “就算不比张欧···呃,和善,也应该不会太难缠?” 听闻兄长这一声宽慰,刘胜却是苦笑着摇摇头。 “谁知道呢······” “虽然知道卫绾的为人,但总觉得父皇······” “嗯,肯定不会这么好心。” “这卫绾,只怕是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本事’,才让父皇下定决心,让他做我的太子太傅。” “就是不知道卫绾这‘不为人知’的本事,对我而言,究竟算不算好事······” 如是道出一语,刘胜终又是一阵摇头苦叹,算是为这个话题,画上了一个并不很完美的句号; 而在刘胜身侧,刘彭祖显然也没了办法,便只得跟着刘胜的脚步,漠然朝着前方漫步走去。 兄弟二人行走在铸钱作坊外的小道之上,显然吸引了整个‘工业区’的注意力。 尤其是在‘太子驾临’的消息,被官员们着急忙慌的送进一座座作坊、匠房内后,一切,就都发生了些许微妙的改变。 ——刘彭祖清楚地感知到:兄弟二人每靠近一处作坊,作坊内传出的敲打声、嘈杂声,便会明显的高出一些; 待兄弟二人走远,又会迅速的归于正常,甚至是直接彻底安静下来。 类似的情况先后出现七八次,纵是兄弟二人再迟钝,显然也已经有了知觉。 面色略有些古怪的彼此稍一对视,兄弟二人便默契的停下脚步,旋即转过身,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处作坊内走去。 “太、太子······” 不等随行的官员扯开嗓子呼号,刘胜便一记眼刀甩出,让那官吏彻底僵在原地; 随着作坊外,那根本不应该被称作‘门’,顶多只能算的上是栅栏的‘门’,被刘彭祖轻轻推开,以刘胜为中心的方圆百步之内,便毫无征兆的彻底安静了下来。 “哼!” “果然有古怪!” “一个钱范,还是四铢钱的钱范改良,拖了半年都没结果······” “少府······” “嘿!” 几乎是在走入作坊内的瞬间,刘胜便‘唰’的胯下脸; 看着眼前,或手持石锤、或蹲在炉边,似乎是在努力工作,实则身边却找不出任何有关钱币、钱范原材料的匠人们,刘胜的嘴角之上,只悄然翘起一抹危险的弧度。 而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在原本风平浪静的长安朝堂,掀起了一阵惊天骇浪······ “孤,没来错地方吧?” “这里,应该就是少府奉父皇诏谕,改造成铸钱、制范之所的冶铁作坊?” “——按理来说,孤在这里,本该看到改良之后的新四铢钱,或是新四铢钱的钱范;” “至不济,也总该看到匠人们,按部就班的锤炼铁器?” 佯做疑惑地说着,刘胜也不忘皱眉侧过身,目光虽落在身旁的兄长刘彭祖身上,但嘴里的话,明显是说给随行的少府官员听。 早在刘胜要走进这处作坊时,那些随行官员面上,便已经流露出了惊惧之色; 此刻又被刘胜含沙射影的问起,这些人更是头都不敢抬,只将脖颈深弯至极限,似是在寻找可以容纳自己、可以让自己立刻钻进去的地缝。 但刘胜,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些人。 准确的说:刘胜,不打算放过所有阻止自己、对自己的是形成阻碍的人。 更直白一些便是:刘胜这次,并不打算再放过少府······ “想来~” “是秋收的事,让少府忙于公务,无暇顾及钱制的事吧?” “毕竟再怎么说,孤,也不过区区太子储君之身······” ··· “罢了;” “等回头,再找少府问问清楚吧。” “毕竟少府堂堂九卿,又是名门之后······” 第277章 鄙人,鲁相田叔! 关于钱的事,刘胜的考量,不可谓不慎重。 刘胜当然知道:钱的事儿,远没有粮食的事那般,仅凭一手‘官方垄断’‘宏观调控’就能解决。 为了尽量平稳、温和的解决钱制统一的事,刘胜甚至放弃了一个大机遇。 ——废除所有旧钱,铸一新钱,尽取天下旧钱而代之,凭新钱竖立名望、巩固储君之位的机遇。 但也正是刘胜出于‘政策改动温和、平滑’的考量,而留出的口子:四铢钱,便让无数鬣狗、鹫鹰,看到了发家致富的良机。 只是这一切,都在天子启新元四年深秋,秋收结束后不久、年关将至的关键时间点,因为刘胜偶然涉足上林苑,而被彻底踢爆······ · “来来来~”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少府奉陛下诏谕,广收关中民秋收之粮~” “每石作价五十钱,童叟无欺~~~” 在每年的秋收过后,长安城北的东、西两市,便都会被涌入长安城内的各地百姓,而挤的水泄不通。 这些结束一年辛勤劳作的苦命人,需要在这个收获劳动果实,又难得可以安歇的空挡,到长安城内置办些物资。 有钱的,或许会扯两匹布、买两块肉; 穷一些的,也总会带些盐、醋之类,好为家中寡淡无味,且日日进食的米粥,增添一些聊胜于无的滋味。 但在今年秋收之后的东、西二市,最热闹的,并非是贩卖盐、醋等调味品,或是布匹等生活物资的私人商铺; 而是设立于东、西二市入口之外,并不时有官员、差役进出的粮铺······ “诶,后生;” “这今年的粮食,那可是大丰收啊?” “如此丰收,少府还愿意按每石五十钱的价,买俺们手里的粮食?” 在人来人往的粮铺之外,一位老者的出现,并没有吸引太多人的注意。 听闻老者的询问,那差役也只下意识回过头; 待看清那老者满头华发、苍白髯须,那抹经常挂着脸上的倨傲和愠怒,也稍有了些许缓和的趋势。 “嗨~” “瞧老丈这话问的;” “这买粮的虽是少府,但买粮的价,不还得是陛下开口,那才能定下吗?” “陛下明见万里,心系天下苍生,又怎会因为关中今年大丰收,就坐视少府压粮价呢······” ··· “老丈大可放心~” “说五十钱一石,那就是五十钱一石!” “白纸黑字写在公文、贴在露布上的事儿,那就是一个童叟无欺~” 听差役说的眉飞色舞,老者却并没有立刻放松警惕; 直到从差役的口中,再次听到那句‘五十钱一石’,老者也依旧是眉头微皱,面带戒备。 不等老者下一问道出口,那差役似是无心的一句补充,也终是将一个亘古不变的人生哲理,毫无保留的摆在了天下人的面前。 ——不听老人言,吃亏,近在眼前; 你大爷,终归还是你大爷······ “就是有一件小事儿,好叫老丈知晓;” “这年关将近,少府内帑的存钱,可正是记账的时候。” “能拿出来买粮食的,大都是八铢、半两,基本见不到四铢钱。” “——这钱的成色,那肯定是没问题,毕竟是少府内帑拿出来的。” “只是这八铢、半两钱,用来买老丈手里的粮食嘛······” ··· “嘿,嘿嘿;” “如果老丈真打算在长安卖粮,那这事儿,还得小的寻上官,同老丈细聊。” “若老丈只是问问,那这里面的门道,小的······” “嘿,嘿嘿嘿·········” 一听差役这话,老者本就隐隐带着戒备的面庞,便顿时涌上些许之色。 便是一旁,正不断进出于这处‘少府粮铺’的行人,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也都不由发出一阵阵无奈的叹息。 对于这些摇头叹息,却并没有驻足的行人,那差役也并没太注意; 只带着莫名有些阴险的笑容,目不斜视的看向眼前,面色已稍呈怒色的老者······ “嗯?” “这老东西,什么来头?” “穿着破破烂烂的,眼神儿这么吓人······” “——后生。” “——这门道,是有什么说头?” 不等差役反应过来,老者低沉一语,便见差役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也就是在差役迟疑不定的抬起头时,老者淡然一语,便让差役彻底放下了猜疑; 就连先前,那面对寻常农人时的倨傲,都不由自主的再次回到了脸上。 “老朽行商为贾多年,虽算不上名扬天下,但多年闯荡,也算是闯下了一片家业。” “到前两年,老朽才难忍远游之苦,落叶归根······” “蒙陛下恩泽,置办下的几顷薄田,也算是有了收成。” “只是那安陵邑的粮吏,实在是有些如狼似虎······” 似是惆怅,又略带感怀的说着,那老者还不忘惨然一笑,再自顾自摇摇头。 随后,才面带温和的再次抬起头,望向面前,那明显还有些‘少不更事’的差役。 “粮食,老朽有。” “也正愁着,不知道卖去哪里。” “如果少府能出个公道价,老朽那几万石粮食,便算是有了去处······” 一听老者这话,那差役只一阵说不出的激动,才刚回到面上的倨傲,只立时带上了些许谄媚! 片刻之后,又许是感受到自己的身份,似乎不该在一个‘奸商’面前如此跌份,那差役只稍一愣,一时间,竟有些面色僵硬了起来。 见差役如此反应,老者倒也不多想,只自顾自上前一步,走到了差役身前半步的位置; 停下脚步,稍弯下脖颈,压低声线继续发问的同时,也不忘从宽大的衣袖中,不着痕迹的掏出一块金角。 “老朽久离秦中,对这长安地界,实在是有颇多不明;” “若后生能稍指点一二,老朽,感激不尽······” 伴随着老者意味深长的话语声,那一块从始至终都没见光的金角,已是从老者的衣袖之内,滑进了差役的衣袖之中。 接过金角,又若无旁人的轻轻掂了掂,那差役才再次带着谄媚的笑容,也学着老者的模样,摆出一副‘我们悄悄说,别让外人听见’的架势。 “若是卖粮食,老丈这一趟,那可真是找对地方了!” “——安陵邑,那是什么地方?” “——孝惠皇帝的陵邑,强迁关东豪强到关中,美其名曰‘为天子守孝’,实则,就是商贾之流聚居的地界!” “那地界,官吏能不如狼似虎?” “老丈要卖粮,安陵的官吏,能不狠狠敲上一笔?” 故作神秘的说着,差役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当着一个商人,说出‘商贾贱户’有什么不对。 ——商人=贱户,这在如今的汉室是普世价值; 非但天下人这么认为,就连商人们自己,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若非如此,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家祡万贯、富可敌国的商人,会在功成名就后急流勇退,用自己毕生积攒的家财,在家乡置办些田产,以求重归农人之列了。 因为在这个时代的鄙视链当中,商人,真的只比城旦、鬼薪之类的官奴——人都算不上的消耗品,高上那么可怜的一丢丢······ 说回那差役,嘴上虽然说着安陵如何如何、安陵的官吏如何如何,但目光中不时闪过的那抹贪婪,也暴露出差役本心上,其实也很憧憬、期盼自己有朝一日,在安陵邑为差办事的风光。 只是眼下,那差役也还是没有忘记眼前,这个给了自己大半年俸禄,却只需要自己答几句话、指几条路的老‘商人’······ “既然老丈行过商,那官府的事儿能藏什么弯弯绕,老丈心里,当也是有数的。” “至于这次,少府买粮食的事儿,门道说深也深,说浅,倒也深不到哪里去。” “嗯······” “这样;” “小的,就和老丈明说了吧。” “——这五十钱一石的价,是陛下定下的,据说还有太子的手笔。” “但这价,也就是喊出去好听,毕竟少府拿来买粮的,压根就一枚四铢钱都没有!” ··· “这五十钱一石,说的自然是五十枚四铢钱;” “可少府买粮给的,都是八铢、半两。” “拿八铢、半两买粮的价,肯定就不是五十钱一石了;” “这,也就是这其中的门道所在了······” 听着差役一字一句,道出这‘少府买粮’一事中的门道,那老者心中当下了然。 但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老者最终,还是问出了那最为关键,对某些人也最为致命的一问。 这一问,云淡风轻; 这一问,遮天蔽日; 还是这一问,在不远的将来、在已知世界的政治中心,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还请明示。” “这粮食,按八铢钱,少府按什么价收?” “半两,又是什么价?” 对于老者这一问,那差役显然是早有准备; 再次掂了掂衣袖中,那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分量颇足的金角,差役终还是按捺下了心中的贪婪; 强挤出一抹‘错失一个亿’的僵笑,便见那差役再俯了俯身,声线,也压到了只有二人能听见的程度。 “八铢,一石十八钱;” “半两,一石十一钱······” ! 几乎是在听到‘十八’,甚至是在听到差役道出的价格,是以‘十’开头的一瞬间,那老者便惊怒交加的瞪大双眼! 只片刻之间,那老者身上的气质,便迸发出一股明显不属于贩夫走卒,亦或是农人商贾的独特气息。 “十八钱?!” “——还不如去抢!!!” ··· “哼!” “吕太后八铢钱,和太宗皇帝四铢钱成色近同,又重倍之!” “——五十钱一石的粮食,用八铢,就该是二十五钱!!” “秦半两,更是比太宗四铢、吕太后八铢色足稍许,重足有四铢前的三倍!” “——若不考虑成色,单就是重量,这五十钱一石的粮食,就应该给十七枚半两钱!” “——即便是算上成色,也起码要给十五钱!!!” ··· “什么年关将近,少府内帑存钱记账,都是虚的!!” “你们,这是在吸血!!!” “——吸农人的血!!!!!!” 老者泼天大怒,自是瞬间引得人们驻足围观; 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甚至大过官的时代,每一个震怒的老者,都会引来无数的目光。 尤其是在此前提下,在那样一位怒火冲天,连见了天子,都可以不用跪拜的老者面前,居然还站着一个区区百石秩禄的差役······ 感受着围观众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以及愈发拥挤,并朝自己所在的方向簇拥而来的人群,那差役显然已经方寸大乱; 而那老者,却显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那‘奉命’办事,与此事几乎毫无关联的差役。 准确的说,每一个和此事有关的人,老者,都不打算放过······ “早在半年多之前,朝堂就已经颁下诏令:禁民私铸钱!” “随后,陛下又将尽废诸般杂钱,专行四铢钱的事,交给了太子去办!” “此事虽然还没有诏令颁下,但也已经是板上钉钉!” “——尔等奉朝堂、奉陛下之令,收购百姓的秋收粮,却拿什么‘年末核算’的借口,搜刮农人本就无多的钱财?” ··· “农人,是我汉家的国本!” “尔等此般作为,分明是在动摇国本、是要颠覆社稷!!” “——尔等,究竟受谁人指示?!!” “——又是何居心!!!!!” 又一阵怒不可遏的咆哮,只惹得那差役慌乱无措的低下头去,满是惊愕的看着脚边,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而围观众人听清老者嘹亮的怒号声,也都面色复杂的各自低下头去。 ——很显然:这样的情况,并非是个例; 被这‘门道’折磨过的农人,也绝不在少数······ “把车拉来!” “老夫,要入宫面圣!!” “——我倒要看看,太祖高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究竟还姓不姓刘!!!” “——看看那少府内帑,是不是已经成了酂侯一脉的私赀!!!!!!” 第278章 少府,还是回家去吧 “鲁相臣······” “臣田······” 在禁中郎官的引领下走入未央宫、踏入宣室殿,正要跪地拜谒的田叔,却在余光扫见此刻,正呈现在宣室殿内的景象时,只不由自主止住了唱喏。 因为此刻,田叔目光所及的范围之内,出现了一个原本平平无奇,但因为出现在了宣室殿,而让人莫名一阵胆寒的东西······ “陛、陛下······” 田叔下意识发出的呢喃,并没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只一旁的郎官,似是早就受到天子启针对田叔的指令,只默然引领着田叔,到殿侧的筵席上安坐下身。 也是直到这时,宣室殿内的全貌,才终于映入田叔的视野当中。 ——少府卿萧胜,正瑟瑟发抖的跪于殿中,双手撑在身前,保持着一个似是即将叩首,又或是叩首之后想要起身的姿势; 至于天子启、太子胜父子二人,则都落座于上首,却并没有坐在御榻之上,也没有正对向殿内的萧胜、田叔二人。 在御榻一侧,宫人们设下了两方彼此相对的筵席,中间只相隔一步; 父子二人就隔着这一步的距离,于两侧的筵席上分而落座,侧对向殿内的萧胜、田叔二人。 父子二人所在的宴席之间,摆着一方木几; 随着父子二人交替落下的手,黑、白双色的棋子,在那方刻有纹路的木几之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啪嗒’声······ “少府这爵位~” “嗯······” 不知过了多久,御榻旁的棋台边,才终于响起天子启低沉,又隐含清冷的话语声。 “朕记得少府,是萧相国的曾孙吧?” “唔······” “算下来,从文终侯萧相国、哀侯萧禄(子)、侯夫人同(妻),到定侯萧延(子)、炀侯萧遗(孙);” “再到易脉之后的武阳侯萧则(孙)、萧嘉(孙)······” “——不过短短四十余载、祖孙四代,萧相国的酂侯爵位,便已经在我汉家,传袭了足足七次;” “到少府,当已是第八世‘酂侯’了?” ··· 啪! 在天子启话落之后,宣室殿内,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直到天子启落下手中棋子,一声清脆的响声,才终于将萧胜飞散得心绪,拉回到眼前的宣室殿。 ——萧胜并不是走神了; 而是在那一瞬间,萧胜的心绪,被莫名拉回了几十年前,刘汉立国、天下百废待兴的过往。 大约五十年以前,萧胜的曾祖父、刘汉社稷的开国丞相:萧何,也曾驻足于此。 萧胜也能清楚的‘看见’太祖高皇帝刘邦,正带着满面怒容,站在曾祖父身边。 “天下数百年纷争,这才刚太平,关东甚至至今都还没有太平!” “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为吃不起那八千钱一石的粮食,而饱受饥寒之苦!” “我做皇帝,本来就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相国却大兴土木、徒增糜费,是为了让我,更没脸坐在皇位上吗?!” “我本就没什么德行,相国这么做,难道不是让我本就浅薄的德行,变得更加浅薄吗!!!” 站在以龙首山为地基,宛若耸立云端的宣室正殿,太祖高皇帝刘邦,如是发出怒号。 面对开国之君如此雷霆震怒,萧何却并没有丝毫畏惧,仅仅只是含笑一弯腰,对太祖高皇帝微一拱手。 “非壮丽,无以立威。” ··· “非壮丽,无以立威······” 在心中,将这句出自曾祖萧何之口,如今已传遍天下的话轻声默念出,萧胜也似乎终于鼓起了勇气,将深埋着的头颅稍稍抬起。 但随着‘啪’的一声——又一声落子声响彻殿内,萧胜刚鼓起稍许的勇气,便立时烟消云散。 这一次,轮到刘胜落子了······ “诶,夏雀啊~” “孤之前,是不是给你交代了什么事来着?” “唔······” “怎么记得,好像是钱的事儿······” 似是说给夏雀,又似是自语般几声呢喃,刘胜却是头都不抬,只稍低着头,目不斜视的看着眼前,那已步入中盘的棋局。 刘胜‘随口一问’,侍立于刘胜侧后方的夏雀,自然不肯定随口一答。 即便对这个问题早有心理准备,夏雀也还是认真回忆、措辞一番,才将本就弓着的腰再弯下了些。 “回殿下的话;” “殿下先前交代奴,到长安城外找个泥范匠,看能不能做一个熔铸四铢钱的钱范。” “这,都已经是夏六月的事了······” “——哦~” “——是了;” “——都是两个多,快三个月前的事了。” 仍目不转睛于面前的棋盘,皱眉沉思着棋局的走向,刘胜嘴上,也不忘继续‘随口’问道:“如何啊~” “那匠人,能做出新四铢钱的钱范不能啊~” “便是做不出来,也得早点给个准信儿啊······” “嗯?” 说到这最后一句时,刘胜的目光,并没有再锁定于面前的棋盘之上。 而是稍侧过身,做出一副看似在折身询问夏雀的架势; 只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随着刘胜微微侧过的头颅,而悄然洒向跪在殿内的少府萧胜······ “回殿下;” “那钱范,已经做出来了······” ··· 早在刘胜口中,道出那句‘做不出来,也得给个准信’时,萧胜抬起的额头,便已经开始往下俯; 待小太监夏雀,道出后面一句‘钱范已经做好了’,萧胜也终是心如死灰的沉沉磕下头去。 ——萧胜,在等候命运的制裁; 但天子启和太子胜父子的棋局,却还远没有结束······ “哦?” “这么快就做好了?” “别是随便拿了个旧钱范,来糊弄人吧?” “——殿下,当是忘记了?” “——那日,临江王在太子宫问起此事,殿下还曾遣奴取来那钱范,给临江王过目呢······” “哦~”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若有所思的道出一语,终是将跪坐于棋盘前的身体稍一转。 随着刘胜转动的身体,刘胜面上那抹自然的笑意,也被悄然敛去。 “这么快就做好了,应该耗费不少吧?” “那匠人,当也是有不少帮手的?” 刘胜话音刚落,一旁的夏雀便刚忙又一弯腰。 “制作钱范所需的材料、器具,都是由那匠人自己出的。” “瞧那匠人的样子······” “呃,不像是年纪很大的人,就算有学徒,也顶多不过三五人。” “从始至终,奴只给了那匠人钱七千,和一个月的时间······” ··· “那匠人还说:这还是因为这次的钱范,和过去的四铢钱范不太一样、稍复杂了些的缘故。” “若只是普通的四铢钱范,当是一半的时间便够······” 听着夏雀那宦官独有的阴柔声线,一直在殿侧观望的田叔,也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而在上首,位于御榻侧的棋盘前,刘胜只眼睛看着少府萧胜,嘴上却问了夏雀几个问题; 问题问完,刘胜又深深看了萧胜一眼,而后便摇头叹息着回过身,将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棋盘之上。 嘴上,刘胜也仍不忘发出最后一阵‘呢喃’。 “嘿;” “这倒是怪事。” “——随便一个籍籍无名的匠人,带着三五学徒、耗资七千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做出了孤要的新四铢钱范。” “反倒是少府,汇集了天下所有有名的熟匠,手握用不尽的钱财物什;” “交代下去大半年的事,却至今都还‘没顾上’操办?” 啪。 随着刘胜落下的话音,刘胜夹在食指、中指之间的棋子,也同一时间落下。 也就是在这时,当着少府萧胜、鲁相田叔二人对弈的父子二人,才终于有了第一句对话。 “诶,父皇。” “这少府冗肿、怠惰的毛病,是最近这几年才有的事吧?” “没听说先帝时,太宗皇帝交代下去的事,曾被少府拖延过这么长时间?” 听闻刘胜这颇有些过于随性的话语声,田叔只面带惊疑的稍瞪大双眼! 那,可是天子启! 可是曾经,在长安号称‘睚眦必报’的太子启、如今的汉天子! 尤其此刻,在父子二人之间,还摆着一方遍布棋子的棋盘! “离开长安才不到两年,陛下的脾性,就已经变得如此温善?” “还是陛下和太子之间,真的亲密到了如此地步······” 在田叔暗中思虑间,和颜悦色跪坐于棋盘前,正聚精会神于棋局的天子启,也终是做出了反应。 只是这反应,和田叔预料中,或者说记忆中的天子启,实在是有些判若两人。 “嗯~” “这事儿,太子瞧着办吧;” “难得有人同朕对弈,朕,实在舍不得分神呐~” “嘿嘿······” 如是道出一语,天子启也果真低着头,稍调整一下坐姿,便兴致盎然的投入进了面前的棋局。 也恰恰是天子启这似是随意的变态,让跪地叩首于殿内的萧胜,以及在一旁‘暗中观察’的田叔,都不由自主提起了心弦。 ——萧胜,是九卿。 就算撇开萧胜“萧何曾孙”的出身,单就是一个九卿的身份,便已经是在‘将相不辱’的范围内。 简而言之:在如今的汉家,做官做到了萧胜这个级别,那就已经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对萧胜定罪了。 ——在如今汉室,县级单位能定罪的上限,是爵位在公乘(八级)以下、不包括公乘在内的人。 因为公乘及往上,就已经不再属于寻常百姓了,而是已经可以算作小半个官。 所谓公乘,最浅显的含义,就是可以乘坐官服公车的人。 至少在先帝采纳晁错的提议,用一手‘输粟捐爵’,弄得秦二十级军工勋爵烂大街之前,确实如此······ 县级单位如此,郡级单位的定罪权,也并不比县级单位高出太多。 毕竟一般能处理的,县级地方就处理了; 地方处理不了的,郡守府往往也很难处理。 ——郡县地方嘛。 郡县郡县,说白了,郡级单位从某种意义上,就是高配版的县级单位。 真碰上背景滔天、二千石不能治的烫手山芋,无论是郡还是县,都只能往长安廷尉送。 到了廷尉,能处理的人、事,就明显多了不少。 ——除了爵关内侯以上、论罪当死的贵族重刑犯,以及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宗亲皇族,廷尉需要请示之外,其他的绝大多数情况,廷尉都可以自主处置。 之所以是“绝大多数”,而不是“全部”,则恰恰是因为萧胜这样的九卿及以上级别官员存在······ “太宗皇帝曾有制:将相不辱,许公卿二千石不负刑具、不坐死罪。” “少府又是元勋之后——酂文终侯萧何萧相国的血脉后嗣。” “孤储君太子之身,本是不敢妄言‘处置’的······” 如是说着,刘胜也不忘稍抬起头,对面前的老爹刘启微微一笑。 摆明一副‘奈何家父天子启’的架势,刘胜才悠悠叹出一口气; 手中的棋子,也最后一次落在了面前的棋盘之上。 啪; “武阳侯,回家去吧。” “从今往后,不要再和旁人说,自己是酂文终侯的后嗣;” “也不要再说自己武阳侯的爵位,是为酂文终侯延续香火。” “想来,萧相国在天有灵,也丢不起这个人······” ··· “——臣,谢家上······” “——臣,谢陛下·········” 看着萧胜再对自己,以及身前的老爹一叩首,又面如死灰的站起身,刘胜的心中,只稍闪过一丝不忍。 但这转瞬即逝的心软,却在萧胜即将踏出殿门的瞬间,变成了钉死萧胜棺材板的最后一根木钉······ “孤同武阳侯,有旧;” “就不让廷尉登门,平白让武阳侯颜面扫地了。” “这份体面,武阳侯,可千万不能······” “唉······” “——且去吧~” “去吧·········” (本章完) 第279章 哥们儿,做内史吗哥们儿 看着萧胜离去时的绝望背影,纵是对萧胜这个‘少府’的所作所为深感不满,田叔心中,也还是难免生出了些许惆怅,和一股莫名而生的感怀。 ——在汉家,‘萧’这个姓氏,是具有极其特殊的含义,以及近乎绝无仅有的特殊待遇的。 就如同方才,天子启佯装随意提及的那番话:自有汉以来,至今不过五十载,汉家的皇位跌跌撞撞,也才传到第六代的天子启; 若是刨去不被认可‘曾做过天子’的两位少帝,如今的天子启,实际上甚至仅仅只是汉家的第四位皇帝。 前三任,分别是开国之君:太祖高皇帝刘邦,汉家第一位太子:孝惠皇帝刘盈,以及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 短短五十年,皇位交替四次,放在绝大多数封建朝代,恐怕都会被称之为‘多事之秋’,或是‘一段动荡的岁月’。 尤其这其中,还夹杂着两位少帝先后各在位四年,总共八年的‘混乱时期’。 但恰恰是在这连汉家的皇位都才传延四世、才传到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孙子辈的五十年间,开国丞相萧何留下的酂侯国,却已经先后出现八位主人。 一世酂侯,自然是始祖:酂文终侯萧何; 二世酂侯,则是萧何的侯世子:酂哀侯萧禄。 到孝惠皇帝驾崩、吕太后掌政的第三年(公元前186年),酂哀侯萧禄薨。 曾被太祖高皇帝刘邦,誉为‘汉开国第一侯’的酂侯家族,也首次迎来了可能造成血脉断绝、宗祠颠覆的重大考验。 ——二世酂侯萧禄,无后; 按照汉家关于彻侯爵位的规定,这样的情况,被称为‘绝嗣’。 当某一位彻侯死去,同时又被朝堂判定为‘绝嗣’,那理论上,针对该彻侯封国唯一可行的处理方式,便是除国。 换而言之:二世酂侯萧禄薨,又没有留下具有继承权的侯世子,那按照规矩,酂侯国就应该直接废黜。 但当年,吕太后出手了。 当时,正是吕太后临朝称制,以太后之名,行天子之实的微妙时期。 为了稳固自身地位,同时也是为了安抚元勋功侯,吕太后几乎不假思索的做出决定:酂侯国,必须留下! 哀侯萧禄没儿子,那就先把酂侯的爵位,暂时交由萧禄的母亲、萧何的妻子承袭吧! 于是,萧何的妻子:同,便自此成为了汉家继鲁母侯疵、鸣雌亭侯许负之后,第三位身居彻侯之爵的女性。 甚至至今为止,储藏的未央宫石渠阁的档案室中,在酂侯一脉的传袭录上,酂侯同,也仍旧被放在‘第三世酂侯’的位置。 再后来,吕太后驾崩,先帝自代国入继大统,却发现曾经叱咤长安朝堂的酂侯,竟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这怎么能行? 于是,在继皇帝位后不久,先帝便以自身经历为依据,将酂侯一脉的嫡宗,从已经绝嗣的萧何长子:萧禄一脉,更换成了萧何的幼子:萧延一脉。 至于这样做的依据,也充足到令人根本无从反驳。 ——自古以来,都只听说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两种传承方式,从来没听说夫死妻继、儿死母继的规矩; ——朕眇眇之身,临此天下元元,也正是因为兄长孝惠皇帝绝嗣,才由朕按照‘兄终弟及’的规矩,迫不得已继承了皇位。 ——这,难道不是最合适的做法吗? ——朕的兄长绝嗣,于是朕旁支入继嫡宗,继承太祖高皇帝留下的宗庙、社稷;酂侯的爵位,难道不可以这样吗? ——酂哀侯萧禄绝嗣,难道不可以从萧相国的儿子、哀侯的弟弟当中,选一个人承袭酂侯的爵位吗? 就这样,原本因哀侯萧禄绝嗣,而理当除国,之后又因为吕太后的骚操作,而被强安在侯夫人同头上的酂侯爵位,便落在了萧何的幼子:萧延头上。 ↑(孝文元年,公元前179年) 作为萧何的妻子,萧禄、萧延二人的母亲,三世酂侯同对此,也并没有什么看法。 只可惜,这第四世酂侯萧延,顶着后世闻名遐迩的好名字,却并没有成为和名讳相匹配的牛人。 ——在承袭酂侯爵位短短一年之后,四世酂侯萧延便因病亡故,谥曰:定; 又过了一年时间,酂定侯萧延的儿子:五世酂侯萧遗,也在成为酂侯短短一年之后病故,谥曰:炀。 到这时,同样一个问题,便摆在了先帝的面前。 ——五世酂炀侯萧遗,无后······ 只是这一次,先帝却并没有如吕太后那般,搞出‘儿子死了,爵位传给母亲’这样的骚操作。 有之前,自己操作酂侯一脉的先例在,先帝驾轻就熟的下令:再次遵循兄终弟及的传承规则,由炀侯萧遗的弟弟萧则袭爵,,成为第六世酂侯; 后来,萧则因罪失爵,先帝也还是凭借一句‘不能父死子替,就理当兄终弟及’,下令由萧则的弟弟萧嘉袭爵,成为第七世酂侯。 只不过这一次,由于萧则是因罪失爵,而非‘绝嗣’; 所以,为了维护律法威仪,让天下人知道‘酂侯真的因为犯罪被夺爵了’,酂侯的爵位,便被先帝改成了武阳侯; 酂侯国万户食邑,也只剩下武阳县二千户。 再到后来,七世‘酂侯’,或者应该说是武阳侯萧嘉亡故,其子萧胜袭爵,成为了如今的少府武阳侯萧胜,又或是‘八世酂侯’萧胜。 满打满算,从太祖高皇帝开国,敕封相国萧何为酂侯,到如今的八世萧胜; ——足足四代人、先后八次传延,酂侯国便先后两次出现绝嗣、一次出现坐罪夺爵的情况。 简而言之:在过去这几十年里,但凡吕太后、先帝心肠稍硬那么一分,酂侯一脉早就因为绝嗣、坐罪等原因,而被除国了。 五十年,八世传延,汉家的天子先后三次,把即将失去封国的酂侯家族,拉回酂侯的爵位上扶稳。 而今天······ “酂文终侯,是我汉家的功臣。” “太祖高皇帝曾说过:刘汉得立,相国萧何当论首功!” “对于这等忠良的后代,父皇,本是不该太过苛责的······” 安静到落针可闻,只是不是响起清脆落子声的宣室殿内,终于响起刘胜一阵似是感慨的轻语。 待田叔思绪重重地抬起头,便见天子启嘿然一笑,虽仍低头观察着面前的棋局,但没遇见,也已是悄然涌上一抹戏谑。 “怎么?” “当着田子卿这样的老者、老臣的面,殿下竟也敢面不改色的,将这脏水泼到朕的头上?” “嘿······” 轻松写意,似是毫不在乎当朝九卿、元勋之后——萧胜即将死去的平淡口吻,自惹得田叔又是微微一惊。 “陛下,恐怕真是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脾性大变······” 田叔思虑之际,棋盘两侧的父子二人,也终于是将注意力,从眼前的棋盘上稍移开了些。 但也仅仅是稍移开了一点; 很显然:对于这盘棋,天子启,实在是期盼了很多年······ “鲁相来了啊~” “唔,随便坐;” “等朕下完这盘棋。” 对于天子启的随性,田叔稍有疑虑,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但颇有些出乎田叔预料的是:当着君父,以及自己这个‘外人’的面,太子刘胜,也同样是一副无比随意的姿态。 “有件事,倒是忘了同鲁相说。” “——前几日,兄长们都各自从关东的封国回来,到太子宫宴饮;” “久别重逢,一时难抑相思之情,便做下约定:我兄弟众人,到上林围猎几日。” ··· “听说平日里,鲁王兄碍于鲁相之威,根本不敢外出游猎。” “直到孤答应王兄‘亲自同鲁相言说’,王兄才总算是勉强答应。” “本想等围猎结束,从上林返回长安之后,再登门拜访鲁相;” “只是还没来得及回长安,就在上林苑,又闹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嘴上说着,刘胜不忘稍抬起夹着棋子的手,朝萧胜离去的殿门方向,以及萧胜先前跪着殿中央稍一虚扫。 随后,又不紧不慢的落子于棋盘之上,才勉强‘抽空’侧过身,对田叔稍咧嘴一笑。 “鲁相,万莫见怪啊······” 含笑一语,待田叔面带忧思的稍一拱手,刘胜便又再次正过身去,重新投入到了面前的棋局。 而父子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却让田叔直到走出宫外,都依旧没能想起来:自己今日入宫面圣,为的,究竟是什么事······ “钱的事儿,可闹出了不少乱子啊?” “殿下,可要给朕一个交代?” “——父皇这话,可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发生这样的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嘿;” “殿下,倒是颇沉得住气?” ··· “往后的事,殿下,可有何筹谋啊?” “——唔;” “——少府的事,便到此为止吧。” “——正所谓:人死债消······” “怎么?” “殿下怕了?” “——倒也说不上怕。” “——就是觉得没必要······” ··· ··· ······ “钱的事儿呢?” “和临江王、河间王等诸王,谈得如何?” “——唔,都谈差不多了。” “——从今往后,凡是关东宗亲诸侯境内出土的铜矿,都会被熔炼成足重二斤的铜砖,并送去敖仓。” “——少府再派人去敖仓取回,运入关中,熔铸新四铢。” ··· “价格呢?” “宗亲诸侯的铜砖,殿下许了什么价格?” “——等重的价。” “——二斤重的铜砖,就给二斤重的四铢钱。” “——唔···算下来,六枚四铢重一两,九十六枚四铢重一斤······” “——凑个整,一块二斤重的铜砖,就给一百九十钱吧。” ··· “——铜砖是纯铜,铜钱却要掺铅;” “——反正亏不着少府就是了。” 听着父子二人一边下着棋,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以说笑闲谈般的口吻,就定下了如此大事,田叔面上神容,只愈发涌上狐疑之色。 更让田叔始料未及的是:父子二人之间的话题,实在是有些‘跳脱’的厉害······ 就说片刻之前,父子二人还在聊未来,以四铢钱专行于天下的事; 可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父子二人的注意力,便······ “这次,父皇可是要好好琢磨琢磨,该由谁,来做这少府卿了?” “总不能每次要做点什么,儿臣都得先想办法,看如何阻止少府监守自盗,挖咱家墙角?” “好赖也是太子储君的身份,虽不比父皇尊贵,也总该有些威仪了;” “总是为这种事儿发愁,说出去,怕是会惹人笑话啊······” “——嗯~” “——少府的事儿,朕心里有数。” “——不牢殿下忧心。” ··· “还有内史。” “周亚夫辞官归养,留下的丞相之位,被御史大夫陶青顶替;” “陶青留下的御史大夫,又由内史晁错担任,但晁错留下的内史,父皇可是至今都没有任命。” “要是有内史在、有内史盯着长安,那些个鼠类就算有那贼心,也总会收敛一些?” “——嗯~” “——嗯······” 如老友叙旧般,和刘胜问答着,到刘胜说起这最后一件事,天子启轻松、愉悦,甚至略带些许戏谑的面容之上,才终于涌上些许严肃。 始终被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迫不及待想要落下的棋子,也总算是被天子启恋恋不舍的丢回棋篓。 皱眉低下头,思考许久,天子启终又面色阴沉的抬起头。 “殿下的意思呢?” ··· “少府,朕打算让桃侯去做。” “毕竟太仆,并不是非桃侯不可。” “还有廷尉,朕也打算换个人去做。” “张欧做廷尉这些年,在廷尉大牢硬生生等到大赦的死囚,实在是太多了些;” “好几年的时间,张欧用印批斩的死囚,竟不超过五指之数······” 见天子启终于摆出这幅忧心国事的严肃神容,甚至开始为接下来,即将发生在长安朝堂,尤其是九卿级别的大规模人员变动碎碎念,刘胜也终是微咧嘴一笑。 待天子启口中,终还是道出那句:对于内史一职,殿下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时,刘胜的目光,也才终于从面前的棋盘上完全移开; 稍一侧头,那满是玩味的目光,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殿内,正‘暗中观察’的田叔身上······ “光忙着下棋,居然忘了鲁相也在;” “今日,鲁相因何事入宫?” “莫非~是孤都还没来得及推举,鲁相,便已经提前收到了风声?” (本章完) 第280章 子卿宫,实在是看轻孤了 太子与陛下对弈! 几乎是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这个爆炸性新闻,便传到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和天子启对弈? 太子,这是嫌自己命长不成? ······ 说笑归说笑,舆论真正的关注点,终也还是回到了正常的点。 ——当朝少府卿,酂文终侯萧何的曾孙,第八世‘酂侯’:武阳侯萧胜,在当日走出未央宫之后不久,便在侯府吞金自尽。 ——据说当日未央宫中,除了正在对弈的太子胜和天子启,现任鲁相田叔,也同样在场。 得知这些‘情报’,再将其粗略串联一番,长安城内的八卦党们,便迅速传出了好几个版本的‘秘闻’‘轶事’。 只是在这些传言都还没来得及传开之前,又从宫中传来的一个消息,让整座长安城内的八卦党们,都陷入了一阵及其诡异的沉寂之中。 ——在一同走出未央宫之后,鲁相田叔应太子刘胜相邀,踏进了太子宫······ · “鲁王兄外出围猎的事,还请鲁相,卖我一个薄面。” “毕竟此事,鲁王兄是受我邀请,又被我软磨硬泡,才勉强答应一同前去。” “若因为此事,就让鲁相和王兄之间起了隔阂,那我心里,会非常过意不去的······” 邀请田叔走入太子宫甲观,主宾分而落座,刘胜只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以鲁王刘余应邀前往上林苑,和兄弟们围猎一事打开了话匣。 但和刘胜这轻松、随性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几乎是在踏入太子宫之后,田叔本就生人勿进的严肃面容,便愈发带上了些许凝重······ “殿下,言重了。” “作为臣下,自然没有阻止君上做某事,甚至是不允许君上做某事的道理。” “——在君主犯下过错时,臣下唯一可以做的,只是规劝;” “若君主不采纳,臣下也只能坚持规劝,而别无他法······” ··· “至于大王,本性并不顽劣,也没有太不符合身份的喜好;” “只是酷爱游猎,对政务不管不问,实在是有些不恰当。” “在过去,臣也只是仗着自己稍年长些、大王稍年幼些,还不及弱冠,陛下又委臣‘傅王’的职责,才对大王稍行劝阻。” “——到如今,大王虽仍不及冠,也已差不多到了加冠成人的年纪;” “应太子邀约,同手足兄亲外出游猎,也是题中应有之理。” “殿下,实在没必要因为这件事,而对臣······” 适时止住话头,又对刘胜强挤出一丝笑容,表明自己‘真的没往心里去’,田叔便又迅速敛回面上笑意; 虽然没有立时开口,但那阴云叠起的面容,也让刘胜一眼就能看出:此时的田叔,应该有很多很多话,想要对自己说······ “东、西两市的事,子卿公,应该已经亲眼目睹了吧?” “孤几乎亲力亲为,一手推动的钱、粮之政,究竟被乱臣贼子弄成了什么模样,子卿公,应该也已了然于胸?” 见田叔一副欲言又止,又不吐不快的憋闷神容,刘胜也并没有多绕弯子。 而刘胜这近乎自爆式的开场白,也着实有些出乎田叔的预料。 “臣去东市······” “是殿下在背后······?” 意有所指的道出一语,田叔也不忘稍皱起眉,将试探的目光,撒向刘胜那浅笑盈盈的轻松面容。 但对于田叔提出的这个问题,刘胜,却并没有给出直接的回答。 只似是而非的笑了笑,便见刘胜也将面上笑意敛去大半; 旋即便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带着一抹看似淡然,实则已明显带上严峻之色的面容,直勾勾望向客席的田叔。 “这些事,我很早就发现了。” “甚至都不是最近几个月,乃至今年!” “——早在还没有得到敕封、住进太子宫,仅仅是以‘公子胜’的身份,主持关中粮价平抑一事时,我就已经发现:长安朝堂每每想要做些什么,都总会有人从中作梗,以权、以尊谋私。” “只不过当时,我连太子都不是;” “粮食的事告一段落,我也只能杀几个无足轻重的商贾、不入流的小勋贵,稍泄胸中愤火。” “到这一次,我又开始着手统一币制的事,从中作梗、牟利的人更不知凡几;” “——少府,还仅仅只是其中,我能下手的几人之一,甚至只是‘那些人’手中的棋子。” “真正在粮食、钱制等事务,乃至在少府内帑、相府国库有关的事上中饱私囊的人······” “子卿公,应当是心里有数的······” 面色严峻的丢下这一问,见田叔流露出一副皱眉沉思的神容,刘胜也不急着催促; 深吸一口气,又混杂胸中闷气缓缓吐出,便悠悠然打量起面前,这位发虚斑白,却精神头十足的老者来。 ——田叔,已经很老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位田叔田子卿,和刘胜已经故去的老师、故安贞武侯申屠嘉,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简单来说:田叔和申屠嘉一样,都是汉家硕果仅存的‘太祖遗臣’。 只是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申屠嘉从始至终,都一直是‘汉臣’,而田叔最开始,是以诸侯王客卿的身份入仕; 但再换个角度来说:早在故安侯申屠嘉,都还在那个猛将如云、名臣如雨的时代站如蝼蚁时,田叔田子卿,就已经闯出了不小的名气。 ——在太祖高皇帝即皇帝位之前,申屠嘉都一直是军中,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层军官; 即便是在汉家立国之后、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之前,申屠嘉达到的最高成就,也仅仅只是地方郡守。 但早在太祖高皇帝尚还在世,正忙于剪除异姓诸侯之时,‘田叔田子卿’的名字,就已经传遍了大半个天下。 当是时,太祖高皇帝点兵点将,终于将剪除异姓诸侯的‘剪刀’,点到了自己的女婿:赵王张敖身上。 之后不久,赵相贯高密谋刺杀天子圣驾未遂,赵王张敖受到牵连,被押入长安问罪。 期间,太祖高皇帝曾明令:无论是任何人,只要敢在自己面前为张敖求情,一律罪及三族! 也就是在如此背景下,田叔、孟舒在内的十几人,自发从赵都邯郸出发,陪同张敖来到了长安。 在出发之前,田叔等人甘愿赤褐色的囚衣,自己剃掉头发,颈上带上刑具,随廷尉羁押赵王张敖的大队人马出发; 有人问起,田叔等人便说:你看我们的模样,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们,是赵王的奴仆! 主人要因罪死去,奴仆难道还能苟且偷生吗? 就算要罪及三族,奴仆也应该和主人同生共死! 此事在长安传开,老秦人无不对田叔在内的十几人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声:忠仆! 再后来,许是真的查明了贯高谋反一案,和女婿张敖毫无关联,也或许是拗不过女儿鲁元公主的哀求、妻子吕雉的施压,刘邦终还是下令:将张敖无罪释放。 只是释放归释放,异姓诸侯这颗毒瘤,该切也还是得切; 所以即便和贯高案没有丝毫关联,赵王张敖,也还是被贬为了宣平侯张敖。 也就是在张敖被夺王位、贬为彻侯,并以此作为代价重获自由之后,田叔在内的十几位‘赵王忠仆’的事迹,便开始传遍大江南北,并为天下人所传颂······ “我听说,子卿公刚到鲁国上任,便曾有一百多位百姓主动找上门,指责鲁王兄暗中指使仆人,巧取豪夺百姓的财物。” “得知此事,子卿公立刻抓住了为首的二十个人,每人笞打五十大板,其余的人各打手心二十。” “子卿公对他们说:鲁王,不是你们的君主吗?” “作为子民,怎么敢毁谤君主呢!” “鲁王兄听说此事后,感到非常惭愧,从内库中拿出钱,来让子卿公偿还他们。” “——子卿公又说:君王自己夺来的,让国相偿还,这是君王做坏事,而国相做好事;” “国相不能参与偿还的事,应该由大王自己做这件事。” “于是鲁王兄,便亲自将多来的财物,尽数偿还给了百姓······” ··· “孤听说,早在太祖高皇帝之时,朝野内外就都在说:田叔田子卿,或许就是天下最忠义的人;” “之后,子卿公历任地方郡守、朝堂二千石,也从不曾让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以及先帝、父皇感到失望。” “从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一直到如今,我汉家百废俱兴;” “——这一路走来,我汉家所遭受的苦难、面临的困境,子卿公,都是看在眼里的。” “当然,我汉家接下来要做什么,子卿公,也绝不会没有预感。” “在这样的情况下,仍有人在不遗余力的搞破坏,拖我汉家、我刘汉社稷,乃至天下人的后腿······” “——子卿公,应该也是坐不住的?” 耐心等候许久,仍不见田叔有开口的意思,刘胜便又道出一些往事,来向田叔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意图。 直到这时,田叔才稍从沉思中缓过神,再稍坐直身,摆出一副作答的架势; 只是田叔的关注点,却让刘胜颇感到有些奇怪。 准确的说:是田叔的老谋深算,已经到了刘胜,都为之惊叹的程度······ “臣离开长安,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 “对于长安的事,臣,恐怕还是有些不熟悉。” “殿下方才所说的话,臣也大致能明白。” “殿下为什么要对臣说这些,臣心中,也大致有数。” “只是在讨论这些事之前,有一句话,必须要提醒殿下。” “——这些事,恐怕并非是太子储君,所应该轻易插手的事?” 忧心忡忡的道出此语,便见田叔稍叹一口气; 望向刘胜的目光中,虽也还是能看出恭敬、谦卑,但更多的,却是一股不夹杂丝毫个人立场的忧虑······ “殿下应该明白:太子储君最主要的责任,就是认真学习治国、治民的道理,以免将来,将先祖留下的宗庙、社稷败坏;” “至于朝中事务,对于殿下——对于太子储君而言,不应该是迫切需要解决的事,而仅仅只是可供参考、可以用来学习的事。” “——正所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 “储君虽也是君,但多个‘储’字,也总还不是真正的君。” “或者应该说:储君,如果非要去掉一个字,那相较于去掉‘储’字,显然还是去掉‘君’字,更为恰当一些。” “换而言之:储君,是储,而不是君······” ··· “现在,殿下身为太子储君,先后被陛下委以重任,以主持钱粮之事;” “粮食的事,臣曾听人说起过,殿下办的确实非常妥当。” “而现如今,殿下又要主持钱制的事;” “甚至就连已经完成的粮食一事,如今也已经和钱制的事混在了一起。” “——这二者,都是关乎国本、关乎宗庙社稷安危的大事,随便出点小问题,立时便是朝野震荡,民不聊生。” “而现在,臣从这两件事当中,便看到了纷乱,和灾难的预兆······” 以一种极尽肃穆,就好似已经生出灾难中心般的神容,道出这番颇有些‘耸人听闻’嫌疑的话,田叔便又发出一声苦叹; 待看见刘胜并没有不以为意,而是同样神情严峻的缓缓点下头,田叔才又重整面容,继续道:“殿下的意思,臣明白。” “——殿下,是想让臣这个太祖遗臣,接手晁错留下的内史一职,以及晁错在关中惹下的烂摊子。” “对此,臣当然没有意见;” “作为臣下,也绝不应该对君上的调用有意见。” “只是有一点,请殿下,千万不要轻视。” “——这些事,都应该是由陛下筹谋、布局,并独自推进的。” ··· “殿下储君太子之身,却向陛下举荐全掌关中大小事务、滔天权柄的内史······” “恕臣之言:万一事有不遂,让陛下和太子之前生出嫌隙,乃至是猜忌······” “唉······” “——这对天下而言,恐怕,才是最大的灾难呐······” 章节题目错字:子卿公。 章节题目修改不了,嗨······ (本章完) 第281章 晁错,是个很差的内史 在得知田叔的关注点,居然是自己和老爹——天子启之间的相处模式、关系,刘胜只嗡然待在原地,久久未能从错愕中回过神。 刘胜想过此番,田叔可能会将关注点放在眼下,钱、粮两件事混在一起,逐渐出现隐患一事; 也想过田叔关注的,会是如今朝堂所面临的问题、困难,以及相应的对策。 只是无论如何,刘胜都不曾想到:田叔非但敢关注此事,甚至还将这件事,毫无顾虑的当着自己面道出口。 而对此,刘胜先前,可谓是毫无准备······ “君臣之别······” “君臣······” 似是仍旧没能从错愕中缓过神般,面色呆滞的发出一声呢喃,刘胜终还是强迫自己,从先前那略有些失措的状态中回过神。 强笑两声,又借机思虑措辞片刻,刘胜才含笑着抬起头,对田叔再稍咧嘴一笑。 “子卿公的意思,我明白。” “作为臣下,尤其还是诸侯国臣、而非朝臣,子卿公能考虑到这些,实在是殊为不易;” “能坦然将这些担忧告诉我,更是让我对子卿公心生敬意。” “只是这件事······” 似是忌讳,又好似不知如何说起般,将话头悄然一止,刘胜便嘿笑着低下头去; 见刘胜这般架势,田叔也并不急着再劝,而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将身子再坐直了些。 感觉到田叔做出的反应,和那俨然一副‘你说,我听着’的架势,刘胜只又一阵摇头强笑。 过了不知多久,刘胜才敛去笑容,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话匣,也随着刘胜这满是唏嘘、感怀的长叹,而被彻底打开。 “子卿公说的,当然也有道理。” “作为太子储君,当然应该专注于学习、熟悉治国治民的道理,而不是急着处理国事、政务。” “这既是因为太子储君,大都暂时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冒然插手国政,就会犯下一些始料未及的过错,也是因为方才,子卿公所说的那句话。” “——储君,终究是储,而不是君;” “若储君太子代俎越庖,去插手本该有天子一言而决的事,那时日一久,便肯定会酿成灾祸。” “对于子卿公有这样的忧虑,我只会认为:子卿公,不愧为国之柱石······” 不着痕迹的捧一手田叔,却发现田叔面上神情,并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刘胜也只得讪讪一笑; 只片刻之后,刘胜便迅速调整好面容,轻叹一声,再继续道:“但凡事,都有其两面性。” “子卿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也并不完全正确。” “因为父皇曾经说过:有些事,是没办法在书案前看会、从别人嘴里听会的。” “——只有亲自做过这些事,才能明白其中,会出现怎样的问题、阻碍,才能学会解决这些问题、消除这些阻碍的方式。” “就好比庭院内,养不出千里马······” “子卿公以为如何?” 浅尝遏止的提一嘴‘这都是父皇的意思’,又耐心解释一番其中的道理,刘胜便试探着将问题,又丢回给了田叔。 而田叔接下来的反应,也算是彻底印证了刘胜的猜想。 ——田叔,真的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内史人选······ “既然如此,那臣,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只是有几件事,还需要殿下指点迷津?” ··· “敢请问殿下;” “——若陛下接受殿下的举荐,任命臣为内史,臣应当以何为重?” “除了内史本身应当履行的指责,殿下对臣,可好另有交代?” “比如:在臣成为内史之后,殿下可有什么事,是需要臣吩咐内史属官,去为殿下效劳的?” 田叔的问题,问的非常直白。 ——我若真做了内史,太子殿下对我这个内史,有没有什么调遣? 不知是田叔说出这句话时的坦然,还是田叔的气质中,那天然带有的一丝坦荡; 当田叔问出这样一个稍有些上不得台面,甚至可以说是‘不能说破’的问题时,刘胜的心中,只顿时涌上一阵尴尬。 但几乎是在短短一呼、一吸之间,刘胜便迅速反应过来:田叔这么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子卿公~” “嗨······” “——子卿公,实在视孤轻矣······” 满是惆怅,又颇有些意味深长的一语道出口,刘胜便含笑摇头,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至于田叔,则是在刘胜这一声‘你太小看我了’之后,面上也顿生出尴尬之色。 田叔今天的作态,可以说是极具田叔个人特色的处理方式。 就说几年前,因为错失储君皇太弟之位,而彻底陷入癫狂状态的梁王刘武,派出上百刺客死士来长安。 虽然最终,这一百多传说中‘万夫莫敌’的猛人,在长安连一个人都没刺杀成功,但这次事件的轰动性,却完全没有受‘刺客百人,刺杀成功率为零’的影响。 ——在情况最恶劣的时候,当今天子启,甚至同自己的生母、当朝窦太后之间,都生出了嫌隙! 而在当时,被天子启派去梁都睢阳,彻查梁王刘武刺杀朝臣一案的,正是田叔。 当年那件事,毕竟牵扯到皇室,尤其还是当今天子,和同母幼弟、宗亲诸侯之间的关系,以及‘储君太弟’这样的敏感字眼; 所以当年这件事的处理过程,其实并不为太多人所熟知。 但刘胜记得很清楚:老爹刘启,曾给自己详细的描述过当时,田叔处理此事的全部过程。 在当时,吴楚之乱已经结束,关东诸侯元气大伤,已不再对长安中央具有太大威胁; 所以梁国‘关中屏障’的战略地位,自然也就随之消散——至少也是水降船低。 在这个前提下,天子启想要做的,其实就是通过刘武刺杀朝臣一事,彻底断绝梁王刘武‘储君太弟’的美梦,以及达成这个目标的可能。 但知晓此间内由的东宫窦太后,却认为天子启是想借此,通过彻底的物理手段,来消除‘储君皇太弟’的威胁。 简单来说,就是认为天子启想要借此事,直接逼死梁王刘武。 也正是在这错综复杂的事件背景下,田叔带着沉重的使命,从长安出发; 一路上轻装简行,低调赶路,抵达睢阳之后,田叔也仍旧没有兴师动众,只找到了此事件的几个关键证人,拿到了最为关键的一手证词。 随后,彻底查明真相的田叔,没有在睢阳滞留哪怕一颗,便见自己查明的真相带回长安,并毫无保留的摆在了天子启、窦太后母子的面前。 在田叔回朝之后,天子启问道:梁王,是否有派人暗杀袁盎的事? 田叔回答说:臣死罪!梁王确实有那件事! 天子启再问道:有罪证吗? 田叔说:请陛下不要过问梁王的事。 天子启又问:为什么呢? 田叔回答:梁王如不伏法被处死,这是我汉家的刑法不能实行; 可若是他伏法而死,太后就会吃饭不香、睡眠不安,这又是您的忧虑啊! 于是,天子启便决定低调处理此事,并让田叔亲自去长乐宫,将所有的一切,都亲口告诉窦太后。 得知田叔查案的整个过程,窦太后对幼子刘武失望之余,自也对田叔大加赞赏; 也就是在此事之后,低调处理此事,以最稳妥的方式解决此事的田叔,被窦太后任命为了鲁王刘余的王相。 到今年,田叔‘试用历练期’结束,被召入朝; 被任为九卿,也是早在当年那件事之后,就已经板上钉钉的事······ “子卿公,是从太祖高皇帝时起,就亲身经历过朝堂浮沉的老臣;” “便说是开国元勋、太祖遗臣,子卿公也绝对是当得起的。” 从思虑中回过神,含笑对田叔道出一语,刘胜便又自然地将话头一转。 “方才,子卿公问我:做了内史之后,有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子卿公帮我去做的。” “——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回答子卿公:我汉家,需要一个恪尽职守的内史。” “尤其是在晁错之后,尤其如此······” ··· “子卿公应该知道,晁错担任内史,是在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七年,也就是先帝驾崩后不久,便被父皇火速提拔。” “而在之后的这些年当中,晁错从始至终,都只关心一件事。” “——削藩!” “准确的说,是晁错一手推动的《削藩策》。” “至于内史本应当肩负起的职责,晁错几乎是完全置之不理······” ··· “这样的情况,一直从父皇新元元年,维持至今。” “说句难听的话:在晁错从内史升任御史大夫之后,内史上下的事务,几乎没有出现丝毫变化。” “因为即便晁错在的时候,对于内史的事务,晁错也从不关心;” “现在晁错不再担任内史了,内史属衙没了主心骨,和过去几年比,也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无论是不是内史,晁错的关注点,都从来不是内史的职责;” “晁错的心里,只有那一纸《削藩策》而已······” 听闻刘胜这一番表态,田叔铁青着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缓和的趋势; 而在刘胜说起过去这些年,晁错顶着内史的官职,却整天‘不务正业’,忙着推动自己的《削藩策》一事时,田叔也终是皱紧眉,面带赞同的缓缓点下头。 便见刘胜笑着摇摇头,又继续道:“在太祖高皇帝时,我汉家,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任命内史。” “这是因为内史的权责,几乎就是小一号的丞相;” “——只是丞相,是全掌天下民政,而内史,则仅限于关中。” “而在当年,我汉家实际掌控的范围,也只有关中,关东都被异姓诸侯割据,根本不受朝堂管控。” “所以太祖一朝,萧相国名为‘汉相’,实则,却是以内史的权力,管理着我汉家的‘天下’——也就是关中。” ··· “而现在,异姓诸侯早已不在,便是宗亲诸侯,也在吴楚之乱后大不如前。” “现如今,朝堂也正在循序渐进,以进一步削夺关东宗主诸侯的权力,以免我汉家,再发生一场牵连大半个天下的宗亲诸侯叛乱。” “所以,如今我汉家的掌控范围,已经是包含关中、关东,以及北方边郡、巴蜀之地在内的整个天下。” “在这个前提下,丞相就不再是和萧相国那样,只需要考虑关中的事,而是需要考虑整个天下的事。” “而一个合格的内史,对于陶青这样没什么能力,只因为父皇没有其他良选,就得以成为丞相的人而言,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如是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刘胜面上神容,也终于重归凝重。 刘胜的话,说的并没有太明白; 但刘胜很确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足够让田叔,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陶青这个丞相,凑合; 让他端着丞相的架子,可以; 真指望他做什么事,够呛。 而刘胜在过去这几年,以及肉眼可见的未来几年的时间,将有许许多多的事,需要朝中重臣——尤其是有实权的重臣配合。 丞相陶青不行,刘胜,自然只能谋求一个合格的内史,来尽量为自己将来的事铺平道路了。 ——刘胜要的不多; ——刘胜不需要田叔担任内史,就对自己予取予求、对自己的所有事大开绿灯。 只需要田叔能做个一个合格的内史,把该做的事做好,把关中治理的有条不紊,就足矣。 这样的要求,看上去并不高; 但有晁错‘珠玉在前’,就连这个要求,对于如今的刘胜而言,都显得那么奢侈······ “殿下的意思,臣大致明白。” “晁错这个内史,也确实有些······” ··· “既然是这样,那臣做了内史,殿下就需要为鲁王······” “不!” “殿下需要请求陛下,为鲁王再寻一位王相。” “——鲁王,还很年轻;” “如果没有老臣在身边规劝,臣担心鲁王将来,会做出一些······” (本章完) 第282章 窦太后:我孙儿,我自己宠! “这田叔······” “就这么好说话?” “——说让他做内史,他就做内史;” “说让他收拾晁错留下的烂摊子,就愿意收拾晁错的烂摊子。” “这人······” “就没脾气?” 在太子宫接见田叔,并简单交流过之后,接连好几天,这个问题都在刘胜的脑海中眷恋不去。 直到秋九月过半,今年的秋收事宜基本临近尾声,窦太后借机阻止起一场‘家宴’时,刘胜心中,也还为此感到不解。 看着宝贝孙儿百无禁忌的平躺下身,紧皱着眉头躺在自己腿上,并如是发出一问,窦太后那沟壑遍布的苍老面容之上,也只立时涌上一阵怜爱之色。 “痴儿~” “不是他田子卿没脾气~” “是对我的宝贝孙儿、皇帝的宝贝儿子,他田子卿,不敢有怨气。” “田子卿的性子,也确实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 “只要想通了,就总是能很容易接受一些事、一些变化。” “——尤其是因为君主的意志,而产生的变化、变动······” 听闻祖母此言,刘胜仍大咧咧躺在祖母窦太后的腿上,虽稍点下头,紧紧皱起的眉头却丝毫没有舒缓。 在御榻斜前方,贾皇后、薄夫人紧挨着坐在一起,看着刘胜这幅模样,面上也尽是一抹酷似一人的姨母笑; 在薄夫人身后,皇七子刘彭祖则是将略有些羡慕、憧憬的目光,撒上了刘胜平躺在御榻之上的身影。 而在窦太后、太子胜祖孙二人身旁,陪坐于御榻之上的天子启,看着刘胜如此架势,只面色阴郁的沉下脸去······ “好歹也是做太子的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似是自语,却又明显可以抬高音量的一声‘呢喃’,自没能躲过因视力丧失,而导致听觉愈发敏锐的窦太后的耳朵。 听到天子启这一声呢喃,或者说抱怨、牢骚,窦太后只云淡风轻的将头稍侧过去些; 那早已无法聚焦于一处的目光,甚至都没能投注于天子启身上的某一点; 但光是这侧头的动作,便已是让天子启下意识将双手撑在了身侧,已然是做好了随时起身的准备······ “我的孙儿,我自个儿宠着~” “皇帝若是看不惯······” 语调极尽淡然的说着,窦太后便稍低下头,大致看向正躺在腿上、昂首看着自己的孙儿刘胜。 “若是看不惯,那皇帝,便来替小九吧。” “——这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皇帝,总还是要恩准我这老婆子享一享的。” “不让我的孙儿这么做,那,就由儿子做吧······” 乍一听上去稀松平常,实则已是有些抱怨天子启‘不关心我这亲母’的意味,甚至还带些幽怨的话语声,自是让天子启面色稍一紧。 神情阴晴不定的沉吟良久,终也只得偷偷瞪一眼刘胜,旋即便堆起一抹极尽灿烂,又极其僵硬的笑容,将身子尽量侧过来写。 “呵呵······” “母后,言重了,言重了······” ··· “过去这些年,儿臣忙于国事,实在没能在母后身前尽孝。” “这,都是儿臣的不是。” “早些年,有梁王三不五时入朝,替儿臣尽孝于母后膝前;” “但时日久了,朝野内外物议鼎沸,梁王,也不便在常朝长安了······” ··· “——儿臣肩负宗庙、社稷的重担,操劳国务而无暇;” “——梁王肩负梁国上百万民生计,投鼠忌器而难朝。” “居然让母后,没能享受到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这都是我们做儿子的不对。” “现在,有孙辈聚在母后膝边,替儿臣等尽孝;” “儿臣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怎么敢看不惯呢······” 竭尽所能的,以自己最平易近人,甚至是做谦卑的笑容,向母亲表明自己‘绝对不吃儿子的醋’的立场,待窦太后不冷不淡的轻‘嗯’一声,天子启才讪讪坐正了身。 许是因为这个小插曲,也可能是刻意想要给刘胜营造机会:之后的交谈,天子启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但即便是惬意的躺在祖母窦太后的腿上,肆意挥霍着孙辈在祖辈面前的特权,刘胜心中也同样明白: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天子启,都肯定会竖着耳朵听。 只要有一句话说的不对,刘胜,就很可能要在这场家宴之后,被天子启‘盛情相邀’,前往未央宫······ “说来这田子卿~” “唔······” “算下来,也有八十多了吧?” “孝惠皇帝时,我进宫到吕太后身边伺候时,那田子卿,就已然是名扬天下的义士。” “没记错的话···汉中?” “太祖皇帝一朝、宣平侯张敖一案后,田叔,是被太祖皇帝,任命为了汉中郡守吧?” 将话题自然地转移开,窦太后便带着半带回忆、半带迟疑的口吻,自顾自发出如是一问。 见殿内众人都不敢作答,窦太后便又自顾自叹口气,摇头唏嘘道:“算下来,这田子卿,虽算不上开国元勋,也已是四朝老臣。” “——是太祖遗臣呐~” “是曾经和萧相国、曹丞相共事,在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身边伺候的老臣······” 满是唏嘘,又莫名有些惆怅的感叹,自也惹得殿内众人一时间神情各异。 ——陪坐于窦太后身旁的天子启,听闻吕太后、孝惠皇帝等字眼,面上自顿闪过一抹僵硬; 而贾皇后、薄夫人二人,一没有了解这些往事的兴趣,二没有追问窦太后的胆子,三又从未曾经历过,甚至鲜少听闻过此事; 听窦太后感怀起过往,二人只默契的低下头去,迅速进入各自擅长的‘透明人’状态。 至于躺在祖母腿上,静静聆听这些往事的刘胜,则是在窦太后这一番唏嘘感叹之后,也随之陷入一阵短暂的思绪之中。 窦太后方才说起的这段往事,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 ——作为先太宗孝文皇帝的皇后,窦太后最开始,其实并不是‘代王后’,甚至都不是代王刘恒的姬嫔; 窦太后最开始,是以良家子的身份入宫,并被分配到吕太后身边伺候的。 后来,太祖高皇帝驾崩,孝惠皇帝刘盈继位,作为孝惠皇帝的母亲,吕太后自然想要为年幼登基的儿子,尽量多揽些权力、多消除些隐患。 吕太后最先想到的,是那些以‘天子手足’的身份,对长安朝堂中央隐隐造成威胁的关东宗亲诸侯。 但儿子刘盈,又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真君子、老好人,突出一个‘友爱兄弟手足’; 怎么办呢? 为了确保宗亲诸侯不脱离掌控,同时又不让儿子刘盈正义感爆棚,不顾自己的皇位、利益,去给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们出头,吕太后便只能选择相对温和的方式,来控制这些可能对刘盈、对汉家造成威胁的宗亲诸侯。 ——联姻。 在华夏封建时代,控制一个人最温和的方式,始终是联姻。 于是,自太祖刘邦驾崩、孝惠皇帝继位时起,汉家的宗亲诸侯当中,便席卷起一股‘娶吕’风潮。 在那样一个百废待兴,开国之君驾崩、继位之君暗弱,君权旁落于女身的吕太后之手,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时代,几乎每一位刘氏宗亲诸侯,都娶了一位吕氏的王后。 之所以要说‘几乎’,而不是全部,自是因为早在太祖刘邦尚在之时,皇庶长子——齐悼惠王刘肥,便已经娶妻生子。 将吕氏女嫁与宗亲诸侯,并借着这些‘吕氏王后’们控制宗亲诸侯,曾一度引发接连不断的惨案。 太祖刘邦八子,除去长子齐悼惠王刘肥、次子孝惠皇帝刘盈,以及被吕太后毒杀的三子赵王刘如意、吕太后从小亲手养到大的老七淮南王刘长,其他四位宗亲诸侯,都娶了吕氏女为妻; 其中,被先封为梁王,之后又移封为赵王的老五刘恢,因为宠妾被自己的吕氏王后逼死,而选择为爱殉情; 初封淮南王,之后移封赵王的老六刘友,则是被自己的吕氏王后诬告到了吕太后面前,于是被吕太后幽禁至死; 老八燕王刘建,虽然没有和自己的吕氏王后完全撕破脸,但在刘建死去之后,刘建留下的唯一子嗣,也被那位吕氏王后伙同吕太后杀死,并对外宣称:燕王无后。 于是燕王刘建一脉物理绝嗣,燕国辽阔的疆域,也随之落入了吕氏子弟的囊中······ 算下来,太祖高皇帝的儿子当中,也就是老四:代王刘恒,在娶了吕氏女为皇后的前提下,没有同自己的吕氏王后发生冲突,并全须全尾的活到了吕太后驾崩。 所以,先帝刘恒最开始的王后,其实并不是如今的窦太后,而同样是一位吕氏王后; 只是这位吕氏王后,以及先帝与这位王后生下的几位嫡子,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接连‘病故’······ 咳咳咳; 不可说,不可说······ 说回窦太后:在最开始,其实就是吕太后身边的一个婢女; 待吕太后大肆外嫁吕氏女,以图通过这一位位吕氏王后,掌控汉家的宗亲诸侯,吕太后身边的婢女窦漪房,也以类似陪嫁、滕妾的身份,被赐给了代王刘恒。 到吕太后驾崩,长安爆发诸吕之乱,先帝从代国入继大统,并先后‘痛失’一位王后、四个嫡子之后,因诞下子嗣(刘嫖、刘启、刘武),而得以继承姬嫔之流的窦姬,才得以成为皇后。 只是对于这些陈年往事,除非窦太后主动提起,否则便绝不会有人胆敢提及; 甚至即便是窦太后主动说起此事,绝大多数人能做的,也只有默然点下头,假装自己是一尊泥塑雕像······ “田叔这个人,小九怎么看?” 在提起那段往事之后,窦太后沉默了很久、失神了很久; 直到一声轻询,才终将刘胜的注意力拉回眼前,并悄然敛去面上惬意,在祖母身侧乖巧跪坐起身。 ——不是窦太后这番话,让刘胜不敢继续躺在祖母腿上; 而是从窦太后的语调中,刘胜明显听出了一些自己极其熟悉的东西。 这个东西,刘胜最近经常会从天子启身上感知到。 ——窦太后,是在考校刘胜······ “田叔这个人······” “有点奇怪;” “就好像这个人,完全不为自己考虑似的。” “——我说朝堂缺内史,他就一副‘确实如此’的架势;” “——我说他是个不错的人选,他也还是一副‘确实是这样’的神容。” “到最后,田叔对担任内史一事的疑虑,也完全没有类似‘我该怎么做’‘我需要做什么’‘我不能做什么’之类的内容。”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都只会为宗庙、社稷考虑,却绝不会想起自己,其实也是一个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的人······” 面带迟疑的说着,刘胜不忘稍抬起头,对祖母另一侧的老爹刘启稍昂了一下头。 “父皇说过:没有追求的臣下,是不能用的。” “因为没有追求的,不是废物,就是所图甚大、大到谁都无法满足的人。” “——孙儿不认为田叔是废物,又或是‘所图甚大’的人。” “只是他这性子······” “孙儿,实在有些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说到最后,刘胜面上虽仍带着些许严肃,但语调中,已然下意识带上了些许撒娇的语调。 虽然没有明说,但从窦太后那如菊花般灿烂的笑容中,就不难看出窦太后,也明白了刘胜话中的深意。 ——皇祖母~ ——教教孙儿嘛~~~ ··· “好~” “既然小九不懂,那我这瞎老婆子,便瞎说两句······” ··· “这田叔啊,治的是黄老~” “法效无为之道,讲究一个顺其自然、上善若水的道理~” “对于私欲,不单是田叔,几乎每一位真正的黄老名士,都看的很轻······” ··· “这黄老之学啊,真真是治国最好的学问了~” “小九日后,可要多翻翻黄帝、老子的书······”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最近总是章节错乱、重复。 大家刷新一下应该就会恢复正常。 我明天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好像就是年后开始这样的。 点娘这抽的什么风啊······ (本章完) 第283章 小九,要好好学~ 对于窦太后针对黄老学的碎碎念,分坐于殿内的天子启、贾皇后以及薄夫人,自是连连点头。 只是究竟听进去多少,又认同多少,就是各有不同了。 ——对于‘什么学说更适合治国’‘什么学说能把社稷治理的更好’这样的问题,薄夫人、贾皇后,本身都是不大感兴趣的。 只不过这些话,都是出自窦太后之口,二人才礼貌性的‘正襟危坐’,竖耳恭听。 再有便是贾皇后,虽然本身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不敢感兴趣,但如今已贵为皇后之身,也总还是要逼着自己听一听。 毕竟对于如今的汉家而言,皇后,也就是太后的储君。 至于天子启,对于这样的问题,显然都有着极为成熟且坚定地个人立场。 短短三两句话,就想改变天子启对某一学说、学派的影响和判断,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 对于这些,窦太后显然也并不很在意; 一边夸赞着黄老学的各种优势、长处,窦太后慈爱、温和,又不乏些许严肃的目光,却始终不曾从刘胜的面庞之上移开。 足足过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窦太后才终于停止了对黄老学说的无限夸赞。 随着窦太后话尽尾声时,跪坐于窦太后身侧的刘胜,也终是彻底绷起了脸,摆出一副‘恭闻皇祖母教诲’的架势。 而窦太后在最后的总结性发言,也让刘胜心中,生出一个接一个的感悟,和对黄老学说更深层次的了解。 “说来此间种种,不外乎一句:黄老治国,以无为治之,轻徭薄税,与民休养生息;” “在这样的治国方式下,就算地方郡县官府什么都不做,百姓也能得到喘息的机会,慢慢改善自己的处境。” “——说来,这治国、治政,并非是非要做些什么,才能将天下治理的更好的。” “很多时候,官府越想做些什么,就越会让百姓苦不堪言。” “所以,除非能力真的足够强大,并且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有十足的信心,否则,就不应该轻易改动已有的秩序。” “一动,不如一静。” “静,则安;动,则乱。” “话说到了头,其实也就是老百姓嘴里的一句:若非实在必要,就少折腾······” 道出这最后一语,窦太后不忘稍侧过身,含笑对身旁的天子启稍指了指。 “就像当年,皇帝刚坐了皇位,就非要急着用晁错的《削藩策》一样;” “——削藩,是因为再不削,宗亲诸侯,就要亡了我汉家的社稷。” “所以,就算是拼着社稷颠覆、天下大乱的危险,这藩,也是一定要削的。” ··· “往后,小九遇到事,也要按照这个思路去想。” “——事态,是否严重到了当年,皇帝继承皇位时,关东宗亲诸侯尾大不掉、蠢蠢欲动于函谷关外的程度?” “如果是,那就应该和当年的皇帝一样,当机立断,猛药治重病!” “如果没严重到那般地步,但也已经开始动摇宗庙、社稷的根基,那就应该步步为营,徐徐图之。” “如果某件事,并没有带来什么弊端、隐患,或者是暂时看不到可能带来的彼端,那就不必急着改动。” “尤其是切实关乎到农户生计,关系到征收税、赋,以及征召劳役的事,就更是如此。” ··· “这些,都是我曾经,从先太宗孝文皇帝口中听来的。” “正是借着这样的治国方略,太宗皇帝,才得到了天下万民的爱戴。” “小九如今,是太子储君;” “将来,也肯定会接过皇帝的衣钵,为这天下民之父母。” “——做父母的,在遇到关系着子女生计的事时,都会郑而重之;” “做皇帝,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随着窦太后最后一句话道出口,长信殿内,只应声响起一阵轻微的呼气声。 就好像先前,众人都因为窦太后正在教育刘胜,而不敢喘气般——直到窦太后说完,先前下意识屏住呼吸的众人,才终于长呼出一口气。 而在窦太后道出这最后一语之后,跪坐于御榻之上的刘胜,却是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头······ “无为而治······” “若非实在必要,就少折腾······” 面呈郁色的一声呢喃,只惹得窦太后微微一愣; 片刻之后,便又带着温和的笑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刘胜的头顶。 “有什么不懂得,问便是。” “我这儿啊,不比皇帝的宣室~” “小九到了这长信殿,也不必再讲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的虚礼······” 似是随意,又隐有深意的一番话,自惹得一旁的天子启心下稍一动。 却见刘胜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皱眉苦思好一会儿,才不解的抬起头。 “皇祖母的意思,孙儿都明白。” “——凡是官府想要做事,都肯定是要让百姓操劳的。” “比如税、赋、劳役,都是官府想做某件事,而向百姓征收、征召的。” “所以,除非做这件事的好处,大于做这件事时,向百姓征收、征召的税赋劳役,否则这件事,都是不应该做的——起码是不应该急着做的。” “但皇祖母说起这些,孙儿再想到田叔田子卿,也是黄老学出身,更是即将成为内史。” “过去这些年,因为晁错在内史‘无为而治’,已经让长安附近的诸般事务,都逐渐显现出怠惰、杂乱的趋势;” “让田叔做内史,正是为了要改变这样的情况,让内史治理下的京兆,乃至关中重归正轨。” “可若是做了内史之后,田叔也如皇祖母方才所说的那般,奉行无为而治,讲究一个‘非必要就少折腾’······” 说到这里,刘胜适时止住话头,再次将困惑的目光撒向窦太后。 而在听闻刘胜这番解释之后,窦太后只心下稍安,先前涌上眉宇之间的那抹淡淡忧虑,也在这一刻悄然消散。 至于刘胜的问题,显然也难不住早年,在吕太后身边、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窦太后······ “无为而治,并不是说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不管不问,那不叫无为,而是叫无能。” “真正出身于黄老、对黄老无为之道有钻研的官员,大都不会是无能之辈。” “治理一方百姓时,这些人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什么都不做,但他们也还是会时刻注意治下的情况。” “当百姓民安居乐业时,他们会怡然自得的端坐于高堂,说上一声:无为之道;” “在这个前提下,即便是发生一些耸人听闻的事,他们也都会淡然地说:法无禁止则无咎。” “但若是治下的状况,开始向混乱、动荡的方向发展,他们就会一改往日平和,成为比法家酷吏,都还要摄人心魄的能臣、干吏。” “——因为黄老学说中,紧跟在‘黄老无为’之后的,便是一句:无为,而又无所不为······” 慢条斯理的给刘胜解释过‘黄老无为’和‘懒政怠政’之间的区别,窦太后也不忘稍直起身,作势望向稍远些位置的贾皇后。 虽然没有明说‘这些话,皇后也好好听听’,但摆出的架势,也分明是这么个意图。 “黄老学,好就好在只要学了,那无论是俊杰还是庸才,就都能按部就班的将某件事、某个地方管理好。” “官员治民如此,朝臣治政如此,太后、皇后掌治后宫,也同样是如此。” “——不多做改动,却也时刻关注,只要不发生动荡,就尽量不去管;” “待事态即将一发不可收拾,再一举解决所有问题,乃至是造成问题的人。” “这,才是黄老无为,而又无所不为的道理······” ··· 在窦太后最后这一番云淡风轻,却又莫名让人脊背发凉的话语道出口之后,长信殿内,便陷入了一阵长达二十息的诡寂。 无论是御榻上,分坐于窦太后两侧的天子启、太子胜,还是左右相邻落座于殿内的贾皇后、薄夫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上首主位,那已因老迈而佝偻起的苍老身影。 窦太后,其实并不算太老。 至少在皇室,这样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不该是这样一副满面沟壑、满鬓华发,脊背佝偻的模样。 但这一刻,几人却都从这一位老迈的妇人身上,开到了一抹极为独特的气质。 虽然这独特到令人敬畏,甚至是畏惧的气质,随着窦太后落下的话语声,便一闪而逝······ “小九,可明白了?” 良久,窦太后再开口发问时,已然恢复到了先前,那慈爱、亲和的温善面容。 听闻此问,刘胜也终是面带敬意的点点头,规规矩矩对窦太后深一拱手。 “孙儿,谨谢皇祖母教诲。” “今日所闻,孙儿必铭记于心,但有一息尚在,便绝不敢有一字漏忘!” 郑重其事的誓言,却只惹得窦太后一阵轻笑摇头,摸索着伸出手,便将刘胜一把拉到身边,再次枕着窦太后的腿躺下了身。 待祖孙二人再次恢复到先前的坐姿、躺姿,窦太后才笑着轻叹一气,而后漫无目的的望向殿外。 “田叔田子卿,便是放眼天下,也是如今,我汉家数一数二的老者、大贤。” “若只论黄老学,田叔田子卿的名声、在黄老一学上的造诣,更是无有出其右者。” “——就连我的兄长章武侯,到了他田叔田子卿的面前,都得执晚辈礼,尊称一声:子卿公。” ··· “至于那田子卿,对小九的安排别无二话,也并非是因为他好说话。” “——如果小九胡作非为,那田子卿,当也敢替我、替皇帝,好好教训一下不屑子孙;” “只是由于小九的安排妥当,又得了我和皇帝的首肯,他田子卿,才会那么好说话。” “这关中,田叔会治理好的。” “今我汉家,也没有比田叔田子卿更适合做内史、更能压住长安的功侯勋贵之地,更能让皇帝放心、更能让小九的事减少阻碍的人了······” 闻言,刘胜自再点下头,表示自己明白。 随后,窦太后仍维持着先前的坐姿——仍由刘胜枕着自己的腿、仍将涣散的目光撒向殿外,嘴上,却开始询问起天子启来。 “内史定了,其他的位置呢?” “少府,可得好好挑个合适的人。” “别又寻个没大没小,拿不住轻重的,给我的孙儿添麻烦······” “——母后说的是。” “——儿臣的意思:太仆桃侯刘舍,似乎是不二之选?” “哦······” “刘舍啊······” “本事虽不大,好在忠心耿耿;” “那就他吧······” ··· “刘舍做了少府,那太仆?” “——太仆,儿臣决定启用袁盎。” “——先前,袁盎在长安遇刺,母后一直心怀愧疚,想要弥补;” “——此番九卿调动,太仆出缺,袁盎的才能,也足够担任太仆······” “唉~” “我对袁盎的愧疚,是因为梁王。” “结果弥补袁盎的,倒成了皇帝······” “我这张老脸呐······” “——母后言重,言重······” ··· “其他的呢?” “太仆、内史、少府都动了,不如趁此机会,将其他位置也动一动;” “当朝九卿当中,名不副实、才不及职的,可不止一个少府······” “——母后说的是。” “——儿臣还打算让廷尉张欧,到地方郡县历练一番;” “——留下的廷尉一职,则选个才能符合要求,能应付廷尉事宜的人。” “——最好,选个精熟于‘律法’的······” “嗯~” “张欧这人,心太软,做不了廷尉。” “廷尉的位置,早就该换人了,也就是皇帝心太软,念着往日的情谊······” “既然有了盘算,那皇帝,就自己拿主意吧。” “张欧给廷尉留下的烂摊子,可不比晁错给内史留下的,少到哪里去······” 第284章 羽翼,是要自己纺的 陪祖母又聊了一会儿,再同母亲贾皇后、老爹天子启,以及曾经的嫡母薄夫人,陪老太太用过一顿饭,刘胜便在天子启的眼神示意下,轻手轻脚走出了殿门。 ——今日,是老太太找来天子启、贾皇后,还有刘胜这一家子人,到身边陪自己聊聊天、说说话。 所以在饭后,窦太后的注意力,便全然灌注到了已经搬进椒房,却至今还没完全适应身份的贾皇后身上。 老太太忙着教儿媳如何做皇后,贾皇后忙着取经,薄夫人也在一旁陪同; 妇人们说着自己的话,父子二人的离去,也并没有引得三人注意。 只是在走出殿门,沿长阶踏下长信殿外的长街之后,天子启本无喜无悲的面庞之上,便悄然涌上些许阴郁······ “皇祖母方才的话······” “父皇觉得不妥?” 小跑着跟上前,又在天子启侧后方适时减缓速度,漫步跟随着天子启的步伐,朝着殿内某个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轻声发出一问,却只引得天子启面无表情的微一摇头,沉默许久,又悠悠发出一声短叹。 “母后说的,都是对的。” “黄老学,确实是诸子百家学说中,最好的治国之学。” “但在治国之时,究竟应该怎么判断一个学说的好坏,并非是简单地某个学派好、某个学派坏;” “大多数时候,诸子百家之学,都是各有其利弊、长短。” “——有擅长做的事,也有不擅长做的事;” “——有对天下利好的方面,也有对天下不利的弊端。” “怎么用、用多久,都要根据实际情况,酌情考虑······” “咳咳,咳咳咳咳······” 嘴上说着,天子启脚下也不听,缓缓向前走着,又不时将手虚握成拳,捂在嘴边轻咳两声。 便是在天子启咳嗽的空档,刘胜也自觉地接过了话头。 “儿臣明白。” “法家律法严苛,重刑、重典;” “正所谓:乱世当用重典、乱世方可行重典。” “所以法家,只可以用之于乱世,或将乱之世。” ··· “与法家一味地强压相比,黄老学在松、弛之道,便好出了不少。” “在必要时,黄老学捍卫律法、维护安稳的决心,绝不亚于法家之士;” “但再非必要时,黄老奉行的无为之道,又能很大限度的让百姓休养生息。” “从这个角度老看,黄老学,是比法家更适合治国的学说。” “尤其是在乱世结束,天下思安、思定之时,以黄老无为治国,无疑是最恰当的了。” “只是在天下太平之后,或是想要奋发图强之时,黄老无为所自带的怠惰、慵懒,便会对改革图强造成阻碍。” ··· “除黄老、法家之外,其余诸般学说,大都并不适合治国。” “——墨家三分,各为:任侠、匠人、刺客死士;” “其中能用的,只有秦墨一脉,也就是重匠、重工者。” “而匠人的学问,是无法用于治国的。” “——儒家内部,各分为诗、书、礼等数脉,又各自细分为齐、楚、燕、赵各分支;” “而儒家的学问,大都是对个人德行的要求;” “如果用于治国,就很容易会出现儒家的士子向天子建议:只要陛下修身养性,则天下必安云云。” “所以,儒家的学问,可以存在,却不能被用于治国······” “其余诸学,如农家、阴阳家、纵横家之类,大都是专精一事。” “可以用,但不能只用其中一学治国。” 顺着天子启的话头,将自己对百家学说之于治国之道的看法大致道出,刘胜便稍侧抬起头,将试探的目光,撒向天子启那足有八尺的伟岸身影。 ——作为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孙子,老刘家的基因传到天子启这一代,已经被改良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便说天子启,足有八尺高的伟岸丈夫,无论是面容五官,还是身上特有的贵族气质,都令人难掩嫉羡之情。 只是在刘胜的眼中,天子启这高大、伟岸的身影,却莫名显得有些佝偻。 ——并非事实如此; 实际上,如今的天子启,脊背仍旧笔挺。 但不知为何,刘胜总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中压在天子启的肩头,让这样一副凡人之躯,莫名多了些非凡的东西······ “是啊~” “诸子百家,说得好听,实际上能用于治国的,也就是那三两家。” “即便是这三两家,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或是单独去用。” “——就像黄老怠惰,需要辅以法家的严酷律法;” “——法家重典,又需要农、墨辅之,方可强国。” “这里面的学问,你自己,要多琢磨琢磨······” “多琢磨琢磨·········” ··· “母后喜欢黄老,没什么不妥;” “至于你,可以偏好,但不能专好。” “——君,是不能因为自己的喜好,而决定这种关乎宗庙社稷、天下万民的大事的。” “究竟怎么办,你,要自己得出答案······” ··· “对了;” “任卫绾为太子傅的事,应该就是最近了。” “不出意外的话,会和九卿调动的任命一同发出。” “——卫绾,出身于儒学;” “虽不比鲁儒淤腐,却也终究是同宗同源、一脉相承。” “对卫绾所教的学问,你也要分清楚:什么该学,什么不该学。” “时刻记住:儒家,就是豪强、贵族,为自己选定的学派。” “而豪强富户,是我汉家防之如川,恨不能赶尽杀绝的祸患根源。” “换而言之:儒家得势,于我汉家而言,等同于亡国不远······” 又一番所教,刘胜自又是连连点下头,表示自己明白; 片刻之后,又略带些试探般问道:“九卿诸司的调动,父皇难道不应该先布于朝堂,和公卿商议?” “——嗨······” “——说老说去,也不过是朕打报告,母后批条子······” “——朝议,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刘胜话音刚落,便见天子启悠悠一声长叹,以一种莫名戏谑,又隐隐带有些许自嘲的口吻,为刘胜的提问做出了回答。 随后,天子启也不忘提醒刘胜:这种情况,也并非是常态。 “朕说朝议是走过场,并不是说你做了皇帝,也可以这样。” “——君-臣虽有上下尊卑,但君臣之间,对于权力的争夺,也是永不停歇的。” “就像当年,先太宗皇帝从代国来到长安时,掌握朝权的,便是陈平、周勃等拥立先帝的老臣。” “为了将权力夺回,饶是先帝,也只能先后拜陈平、周勃,乃至灌婴等‘迎立功臣’为丞相。” “直到陈平老故、周勃请辞,灌婴也寿终正寝,这汉家的朝政大权,才总算被先帝掌控。” ··· “朕如今,敢说朝议只是走过场,是因为朕即皇帝位时,已经做了很多年的监国太子;” “如今,朝中公卿大臣,更是朕一手任命的心腹、肱骨。” “——这,便是羽翼。” “朕的羽翼,是先帝、已故薄太皇太后,以及母后和我,花费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一针一线网罗而出。” “而你的羽翼,也同样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网罗、编织。” “羽翼丰满,才能将权力紧握于手中。” “羽翼不丰,便会和当年的孝惠皇帝,以及先后两位少帝、‘伪帝’那样,顷刻便是主少国疑,乃至社稷颠覆······” 说到这里,天子启终是停下脚步,稍侧过身,将手自然地搭上刘胜的肩头。 深深注视向刘胜目光深处,看了足有十息,又莫名发出一声短叹,再在刘胜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钱的事儿,暴出了少府的问题。” “而如今的太子宫中,由朕所指派,为你所调用的属臣,也都是少府奉诏选拔。” “——这批人,未必就没有问题。” “所以,朕打算借着这次,九卿大幅调动的机会,把太子宫也重新打扫一遍。” “除夏雀之外,太子宫的人,都送回少府去吧。” “新的属臣,朕会让田叔配合你,自己从千石以下的官员当中挑。” “秩二百石以上、千石以下,十五个人。” “这十五个位置,也算是给你的考验。” “能不能找到合格的属臣、能不能任用这些自己找来的属臣,并将他们培养成自己的肱骨心腹,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言罢,天子启又在刘胜肩头重重一拍,再长叹一口气,才面带萧瑟的继续向前走去。 父子二人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也不忘如平日里那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起来。 ——这,或许就是这对普天之下最尊贵的父子,所特有的沟通、交流方式······ “内史用田叔,真的能行吗?” “——出不了岔子就是了。” “——怎么?” “——让田叔做内史,不是你先提的?” “呃······” “话是这么说······” ··· “刘舍做少府,能听父皇的话吗?” “别又和先前的萧胜一样······” “——不会。” “——刘舍,是桃侯刘襄的儿子。” “——而刘襄,本名项襄······” “——项羽的族人,若再不忠于我刘氏,那,便是自绝于天下······” “倒也是······” ··· “让袁盎做太仆~” “总觉得太仆马政,会被他用来做人情?” “再把马政给破坏了,岂不是······” “——就怕他不敢!” “——若不敢,那袁盎的能力,还是足够应付太仆马政的。” “——若真敢动这年头,朕再‘依法惩治’,母后当也没话说了。” “——毕竟袁盎这样的人······” “儿臣明白。” “一个外人,却在皇祖母眼中举足轻重,实在是······” “——嗯,明白就好。” ··· “廷尉呢?” “听父皇的意思,似乎是想找法家出身的官员?” “可如今朝中,除了晁错和郅都······” “——赵禹。” “——故丞相长吏,现任中尉臣:赵禹。” “——这个人,你抽空见见。” “哈?” “我见他做什么?” “——见就是了。” “——见到了,你也就明白了······” ··· “其他的呢?” “除了内史、太仆、少府、廷尉,其余诸司,也要调动吗?” “——奉常不动。” “——奉常窦彭祖,做的不错,再加上母后这边······” “——郎中令周仁,也没动的必要。” “——典客、大行,也都不急着动。” “——卫尉直不疑······” “——嗯······” 聊着聊着,天子启冷不丁停下脚步,险些让闷头前行的刘胜,一头撞到天子启的后腰之上。 堪堪停下脚步,又心有余悸的抬起头,却见天子启此刻已是回过身,满带着迟疑的目光,低头看向刘胜。 “卫尉直不疑,你怎么看?” “该不该动?” “动了,又该换谁?” “不动,又是为什么?” 莫名其妙的一问,却引得刘胜心中警铃大震! 神情呆愕的僵在原地,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先后想到好几种回答方向,又将其次序否定,刘胜最终,也只得强笑着抬起头,对天子启尴尬的拱拱手。 “父皇这话,就是在拿儿臣寻开心了······” “卫尉,那可是掌禁中宿卫,负责保卫未央宫的职务。” “如此要害的职务······” ··· “嗨;” “且不论直不疑这个卫尉,究竟能不能胜任,单就是这件事,就不该是儿臣去想、去考虑的。” “无论如何,卫尉的任免,都应该由父皇独自考虑、决定。” “真要是让儿臣,说直不疑这个卫尉做的好不好,那实在是······” “——说做得好吧?那就成了儿臣意图交好直不疑,妥妥的居心叵测;” “——说做的不好,那父皇就会让我举荐良选;” “无论儿臣举荐谁,那都是在父皇身边安插眼线,乃至是心腹。” “这要是传出去······” “嘿,儿臣一个不小心,可就要变成无君无父,意图弑父篡位的乱臣贼子了啊?” 应该还是拍板混乱,乱码重复。 稍等几分钟,我自己订阅一下,然后再在后台改一下,应该就能正常。 请一天假 有点私事要处理,来不及回家码字了,今天休息一天吧。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请一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5章 白登之围,悖逆之耻 有天子启亲手推动,又得到了窦太后首肯,这次关于九卿的小范围人事调动,几乎是没有泛起丝毫涟漪,便顺理成章的完成。 ——天子启新元五年,冬十月初一,元朔朝议,朝堂正式通过了这一系列人事任命; 鲁相田叔,在阔别长安不过短短两年之后,被正式任命为=内史; 太仆桃侯刘舍,则被平调为少府; 故奉常、太中大夫袁盎,被任为太仆; 廷尉安丘侯张欧,被外放为鲁相; 故丞相长吏、现中尉臣赵禹,为天子启力排众议,捡拔为廷尉。 卫尉塞侯直不疑、奉常南皮侯窦彭祖、典属国平曲侯公孙昆邪,郎中令汝坟侯周仁,以及由楚元王一脉‘垄断世袭’的宗正,则都维持原状。 总的来看,卫尉、奉常、典属国、郎中令、宗正五个位置不发生变动,只内史、少府、太仆、廷尉四个职务,发生了小范围的调任。 或许是因为这次调任,真的被天子启控制在了‘不会影响朝堂正常运转’的程度,又或是过去的晁错,本就已经将内史治理的一团糟,已经没有多少下降空间; 在这次九卿级别的调任之后,长安朝堂几乎没有经历任何阵痛,便迅速进入了正常运转。 而在田叔成为内史,并开始亲手解决曾经,由晁错为内史留下的烂摊子时,很多事,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了解决。 ——去年,关中大丰收; 但由于太子刘胜的钱、粮之政,这次的大丰收,也不可避免的带来了许多麻烦事儿。 比如:有人忽悠关中百姓,以少府定的价格往外卖粮,只是卖粮所得的铜钱,却是即将被淘汰、被禁止流通的吕太后八铢钱,以及秦半两钱。 针对这个状况,田叔在请示过天子启和刘胜之后,毫不迟疑的在关中发布告示,并直言不讳的告诉关中百姓:朝堂,正打算专行四铢钱! 不等长安城的勋贵、高门反应过来,田叔更是以内史的名义,在关中各地连发数道告示; 至于内容,更是让那些本打算趁此机会大发横财的蠢虫,彻底放下了所有侥幸心里。 田叔告诉关中的百姓:四铢钱,是将来唯一可以合法流通的货币; 除太宗四铢钱外的各类杂钱,都将被完全禁止; 至于吕太后八铢钱、秦半两钱,田叔也按照刘胜的授意,给出了极为清楚的兑换比:五枚吕后八铢钱,兑四铢钱九枚; 三枚秦半两钱,兑四铢钱八枚。 而且这个兑换比,是田叔以内史、少府两个属衙的名义,对关中百姓给出的承诺; ——将来,朝堂确定专行四铢钱之后,每一个汉家百姓,都可以将手中的半两钱、八铢钱带到少府,并按照这个兑换比,换到相应的四铢钱。 有了田叔这一系列釜底抽薪般的操作,原本因钱、粮之政,而逐渐显现出混乱征召的关中,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安定了下来。 老百姓,不是傻子~ 有田叔给出如此明确的兑换比,又直接挑明‘以后只有四铢钱是钱’,关中百姓就算暂时还不会拒收八铢、半两钱,也当然会按照田叔给出的兑换比,来保证自己的利益。 如此清楚地兑换比,自然也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公侯勋贵,失去了大半操作空间。 紧接着,便是当今天子启的头号狗腿子:刘舍登场了。 ——在获得任命的当日晚间,都还没来得及到少府官署看一看,甚至都还没领到官服的少府卿刘舍,便出现在了田叔的府邸之外。 次日,田叔行令内史,以少府的名义发布告示,明确的告诉关中百姓:从今年、今天——告示发布当日开始,少府收购百姓手中的粮食,将完全以四铢钱支付货款! 只要愿意将粮食卖给少府,那少府便会直接派人登门,一手钱一手货,将百姓的粮食拉走的同时,将购粮款当场结清。 紧接着,御史大夫晁错也站了出来,低调的表示:少府购买百姓粮食时,会有监察御史随行; 任何人胆敢克扣、截留少府支付给百姓的购粮款,无论其官职、爵位高低,都将被御史大夫属衙一视同仁——下廷尉! 晁错一声‘下廷尉’,同样刚得到任命,甚至都还没完全摆脱‘这小屁孩儿,能做九卿?’的舆论的赵禹,也做出了自己成为廷尉卿之后,正式下达的第一道政令。 ——天子启新元五年,冬十月初六,担任廷尉才不过短短五日的赵禹,便极其果决的用印批准,将过去这些年,因前任廷尉张欧不作为,而至今没被处决的死囚,悉数处决! 赵禹于冬十月初六批准,初七一大早,长安城外,渭水南畔,便多出了数千具无首的尸体。 ‘是日,渭水为之一红’ 住在未央宫石渠阁内的录史官,在竹简上如下写道。 经过这一系列雷厉风行的变动,关中,终于安定了下来。 ——百姓手里的粮食,都在少府制定的粮价范围内成交; 粮食或被少府、或被粮商带走,粮款也都交付到了卖粮百姓的手中。 原本想要借此牟利的高门显贵,则在朝堂这一系列主观调控之后,大失所望的放弃了原有计划,只如丧考妣的从这次的事当中抽出身。 整个过程当中,刘胜分明什么都没做,却又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最大的赢家。 自此,少府在关中范围内,对关中粮食市场的支配地位,才算是彻底确立; 少府调控粮价,让每一个关中农户,都切身体会到了这个先进政策的好处,并对这个政策的推行者——当朝太子胜,愈发生出了感激、感恩之情; 而在田叔这一系列预热之后,刘胜正力主推行的钱制统一,也基本不再有任何阻力。 只等少府囤积足够的四铢钱,并具备告诉熔铸各类杂钱为四铢钱的能力,刘胜便可以走进未央宫,骄傲的告诉天子启:父皇颁诏吧! 从此往后,我汉家只有太宗四铢! ···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切,都在按照刘胜预想的、期盼的节奏稳步推进。 直到冬十月下旬; 直到这深秋、初冬之交,一个自北方飞马传回长安的军报,却为原本风平浪静的长安城上空,带来了一阵挥之不去的阴影。 ——匈奴人,又来了······ · “背信忘义之辈,真真是未化狄蛮!” “吴楚之乱前,父皇才刚与匈奴人和亲,光是边关互市,就新开了至少五处!!” “怎奈匈奴北蛮如此贪得无厌,刚安生不两年,便又开始驰掠边民!!!” “简直欺人太甚!!!!!” 太子宫,侧殿甲观。 同刘胜左右相邻而坐,等候着太子太傅卫绾的到来,刘彭祖再三按捺之下,终还是怒不可遏的猛拍面前书案,随即发出一声嘹亮的咆哮。 甚至即便是在这声咆哮之后,刘彭祖也仍不不觉得解气,涨红的面庞怒目圆睁,恨不能立刻抓来一头匈奴人,撕吧撕吧就吞进肚里。 刘彭祖尚且如此,刘胜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没有像兄长那般大发雷霆,面色却也是一片冷峻; 牙槽暗暗咬紧,握紧的双拳藏于案下; 如寒霜般冰冷的双眸,只直勾勾盯向身前不远处,被摆在油灯旁的长剑之上。 “匈奴北蛮······” “北蛮匈奴······” ··· “嘶······” “呼~~~~~······” “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自顾自调整的情绪,将胸中怒火尽量按捺下去,刘胜最终,也只如是道出一句:还不是时候。 这句话,在过去这些年,不知被多少人、多少次提起; 几乎是从太祖高皇帝刘邦之时起,这句‘还不是时候’,就成为了汉家对匈奴人最主流的看法。 ——汉匈必有一战! 但还不是时候······ “还不是时候;” “但决战,也已经不远了······” 面色阴郁的低着头,在心中如是道出一语,又长呼出一口浊气,刘胜才总算是将面上怒容稍敛去些许。 而在刘胜身侧,感受到刘胜这明显异常的情绪变化,刘彭祖也强自按捺许久; 将胸中怒火压下大半,才强挤出一抹笑容,明显有些刻意的打趣道:“倒是那李广,在这几年出尽了风头。” “——吴楚之乱闻名于天下,之后又被召回长安,担任长乐宫卫尉;” “被任为雁门郡守至今,也才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吧?” “嘿;” “短短一年的时间,他李广,居然就在匈奴草原,闯下了一个‘飞将军’的名号!” “吓得公孙昆邪整日里心惊胆战,此番更是进奏父皇,说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确,恐亡之?” (李广的才气天下无双,但他自恃其能,数次与匈奴激战对抗,怕他迟早会因此而死) 听闻兄长提起这个久违的人名,刘胜也不由微微一愣; 暗下稍回忆一番过去几年,李广在雁门郡守任上的作为,刘胜几欲开口,却终只得摇头一笑······ “李广这人,勇武是没的说;” “但这人,只是个猛将,却并非是个帅才。” “——过去这几年,甚至是过去几十年,我汉家都秉承‘止外战,安内治’,专心于内政,以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吕太后、先太宗皇帝乃至父皇,更是无一例外的委曲求全,不顾天子之尊,与北蛮虚与委蛇,屈辱和亲······” ··· “这一切,原本都是为了避免摩擦、避免战争,以全神贯注的积攒力量,为最终的决战做准备。” “但李广做了雁门郡守之后,却完全不顾这国朝大策,只顾自己痛快,屡屡和匈奴人激战。” “若匈奴人来攻,李广被动防御,那倒还则罢了;” “偏偏过去这一年多,李广每每都是主动出击,深入草原至少百里,主动去找匈奴人的麻烦!”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李广这‘飞将军’的名号,便搭进去数百弓马娴熟的汉军锐士,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伤残,而只得归乡荣养。” “考虑到这些,再看那‘飞将军’三个字,恐怕,就颇有些让人玩味了······” 见自己一句用于活跃气氛的闲聊,却引来刘胜如此严肃、细致的评判,刘彭祖也不由有些愣了神; 待反应过来,却见刘胜又自顾自继续道:“军人,尤其是李广这种级别的将官,是非常需要具备一些眼界的。” “就说当年吴楚之乱,李广险些接下梁王的将印,就已经说明这个人,只是个空有一身蛮力的莽夫;” “过去这一年多,拼着数百将士性命的代价,换回一个‘飞将军’的名号,更是让我对这个人彻底失去了兴趣。” “反倒是同样卫戍边郡,治军却只讲究按部就班、步步为营的程不识,更让我觉得值得信赖。” “——毕竟军国大事,不是儿戏;” “如果人人都像他李广那样,只由着自己的性子,便不顾国朝大策,那这样的军队,也就不再是我汉家的军队、不再是我汉家想要的军队了······” 最后再道出一语,刘胜终还是摇头叹息间,将面前案几上的简书收拾了一番,一副‘准备上课’的架势,显然是要结束这个话题。 不等刘彭祖反应过来,太子太傅卫绾,也终是姗姗来迟······ “学生,拜见老师;” “拜见太子傅。” 兄弟二人先后起身行礼,却只换来卫绾对刘胜一个‘拜见家上’、对刘彭祖微微一点头。 随后,便见卫绾神情庄严的走上前,来到上首主座前,却并未坐下身; 稍抬起头,便对刘胜、刘彭祖虚一挥手。 “请家上、公子,将面前的简书收走吧。” “今日,不讲经书大义。” 课堂之上,老师放话,刘胜、刘彭祖两个做学生的,自然是只能遵从。 只是在收走简书,并坐回空空如也的木案前时,兄弟二人惊讶的发现:往日气质儒雅、待人随和,恨不能在脸上写着‘我是老实人’五个字的卫绾,此刻却莫名带上了一股杀伐之气! 而在卫绾下一句话道出口之后,就连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面上,也随之被一阵肃杀之气所占据······ “今日,老臣便为家上、公子,讲两件发生在几十年前的往事。” “——第一件,是太祖高皇帝御驾亲征,与匈奴单于挛鞮冒顿决战平城,最终却身陷白登之围;” “第二件,则是太祖高皇帝驾崩之后,挛鞮冒顿在国书上大肆羞辱,吕太后却只得虚与委蛇、委曲求全······” 可能会章节重复,请稍安勿躁,十分钟之内应该就能得到解决。 第286章 太祖刘邦毕生的痛 太祖刘邦身陷白登之围,高后吕雉书绝悖逆之耻。 ——对于如今的刘胜,尤其是获封为太子储君之后的刘胜而言,这两件事,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终生都不可能忘却的耻辱,和仇恨! 至于刘彭祖,则显然对这两件事所知无多; 虽然大致知道曾发生过这么两件事,但具体细节、内因外由,却可谓一无所知。 对于卫绾‘我给你们讲讲这两件事’的提议,刘彭祖自然是洗耳恭听,根本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而在如今,匈奴再次叩边的当下,刘胜对再听听这两件往事的经过,也并没有丝毫排斥······ “太祖高皇帝,以沛公的身份起事抗秦,直至先入关中,又艰难的从鸿门宴逃出生天,才在项羽将三世子婴腰斩弃市之后,获封为汉王。” “做了汉王之后,太祖高皇帝又先从汉中重返关中,还定三秦,再召集天下各路诸侯讨伐项羽;” “直到秦王政驾崩之后的第八年,太祖高皇帝,才终于在项羽乌江自刎之后,于汜水河畔举行大典,即皇帝位,立我刘汉国祚······” 简单做下开场白,卫绾便稍吸一口气,随即便在刘胜谦恭的虚扶下,在上首主位坐下身。 随后,一段广为人知,却鲜少为人所熟知的往事,便为卫绾掰开、揉碎,并毫无保留的摆在了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面前。 “在一统寰宇,即皇帝位之后,太祖高皇帝便已经意识到:我汉家的首要大患,便是以燕王臧荼、齐王韩信为首的异姓诸侯。” “从即皇帝位,到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驾崩,在位的七年时间里,太祖高皇帝几乎将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到了异姓诸侯身上。” “甚至就在驾崩之前的几个月,太祖高皇帝,都还刚平定淮南王英布的叛乱,走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人们都说:太祖高皇帝,前后做了七年皇帝,这七年,全部用在了铲除临江王共尉、燕王臧荼、韩王信、楚王韩信、赵王张敖、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这七个异姓诸侯之上。” “但在这期间,太祖高皇帝也曾一度将目光,撒向北方的匈奴人。” “也正是这惊鸿一瞥,便险些酿下大祸,险些让太祖高皇帝,葬身于北方苦寒之地······” ··· “汉五年,韩王信奉太祖高皇帝之令,至代、赵北境,主要是代北赵长城-马邑一线戍边;” “同年,韩王信奏请太祖高皇帝:为了保证匈奴人来犯时,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请求将韩王信的都城,迁至代北边墙一线——马邑。” “得到允准之后,韩王信便率领军队,驻扎在了王都马邑。” “只是在次年,当匈奴单于挛鞮冒顿挥师南下,兵临马邑城下时,故韩王族血脉的韩王信,却毫不迟疑的献降于匈奴。” “随后,更是和挛鞮冒顿麾下的匈奴胡骑会兵一处,甚至是以‘匈奴先锋’的身份继续南下,朝我汉家中原腹地进发······” ··· “唔,是了;” “——太祖高皇帝的次兄、吴王刘濞的父亲:代顷王刘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畏战而逃,才被太祖高皇帝夺去王爵,废为彻侯的。” “当时,代国的王都在晋阳,位于韩王信的王都:马邑正南方向。” “得知韩王信临阵投敌,代顷王大惊失色,将自己的国家置之不顾,只带着妻小、细软,在匈奴人都还没越过赵长城时,就飞窜南逃;” “等太祖高皇帝御驾亲征,引军东出函谷之时,代顷王刘喜,竟已经逃到了东都洛阳······” “咳,咳咳······” 说到这里,卫绾本还庄严、肃穆的面容,只不由自主涌上些许僵硬。 而在‘代顷王刘喜’等字眼传入耳中之后,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也不约而同的带着羞愧,乃至是羞愤的神容,各自低下头去。 ——代顷王刘喜,是截至目前为止,刘汉宗室唯一的耻辱! 从太祖高皇帝刘邦那一代的兄弟四人(老大武哀王刘伯、老二代顷王刘喜、老三汉太祖刘邦、老四楚元王刘交); 到下一代,哀王刘伯的独子——羹颉侯刘信,代顷王刘喜的两个儿子——吴王刘濞、德侯刘广,太祖刘邦的八个儿子,以及楚元王刘交的儿子们; 再到和天子启同辈的孙辈,以及和刘胜同辈的刘氏第四代子弟。 细算下来,从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至今,刘汉宗亲皇族子弟,早已经超过了百人大关。 而这上百位刘汉宗亲当中,有且只有代顷王刘喜一人,曾做出过那般令刘氏蒙羞,乃至让汉人、让华夏文明蒙羞的丑事。 ——就连刘喜的儿子刘濞,都只是‘贼子’,而不是懦夫······ “太傅不必避讳。” “早在当年,太祖高皇帝便曾告诉身边的人:我刘氏,没有刘喜这般丢人现眼的宗亲;” “先帝时,宫中录史官也曾为此而苦恼,先帝则说:太祖高皇帝不追究代顷王,是因为手足情谊,但事实如何,却并不能因为代顷王顶着‘刘’姓,而被扭曲丝毫。” “更何况如今,代顷王的儿子刘濞,也已经因为举兵谋反,而身死族灭。” “对于代顷王、吴王濞这样一脉相承,使我刘氏无颜以面天下人的败类,太傅,大可不必有太多顾虑······” 看着刘胜云淡风轻之间,一口一个‘败类’‘贼子’‘丢人现眼’,将刘喜、刘濞父子扫进垃圾堆,卫绾只一阵下意识的眼皮轻颤; 待缓过神,又细细回味过刘胜这番话,卫绾才重新镇定了下来,对刘胜稍一拱手,权当是感谢。 ——代顷王刘喜,或许是个有争议性的人物; 但吴王刘濞,却是毋庸置疑的乱臣贼子。 考虑到后者,再结合刘喜‘刘濞生父’的身份,刘胜话中的意思,卫绾也就不难理解了。 ——敞开了说吧~ ——咱们老刘家,早就不认这两个亲戚了~ “如此言之凿凿,想来,这也不全是殿下的意思?” “或许就连陛下,也是这样的想法······” 对刘胜微拱手道过谢,又暗下思虑片刻,卫绾终还是从这阵莫名的惊疑中回过神; 再稍一沉吟,便继续往下说道:“韩王信临阵投敌、代王喜弃国而逃,我汉家代-赵一线的防务,瞬间便成了一路坦途。” “无奈之下,太祖高皇帝只得御驾亲征——亲自率领关中王师前往代地,与挛鞮冒顿会猎。” “在太祖高皇帝率军抵至之后,代地的军队军心、士气大振,一度将匈奴胡骑打的节节败退,驱赶到了赵长城以北;” “只是之后,太祖高皇帝怒火难遏,轻敌冒进,亲率先锋北出赵长城,追击到了平城一带。” “不料匈奴蛮贼奸诈,竟是佯败诈退,又于途中设伏;” “太祖高皇帝一时不慎,落入匈奴贼子的圈套,连带着先锋数万兵马,被匈奴人围堵于白登山······” ··· “这次包围,前后持续了七天七夜;” “在这七天七夜的时间里,我汉家南北两军精锐,于两军对垒时战殁着不过百十,因饥、寒而亡者却高达数千。” “平城战罢,太祖高皇帝亲自率领的数万先锋精锐,更是再也没有了可战之卒。” “——因为那七日,先锋大军在白登山上断水、断粮,又恰逢腊月凛寒;” “即便是幸存下来的,也大都因为冻伤,而被截去手、脚的指头,以及鼻子、耳朵的尖部······” ··· “也就是从那之后,我汉家对匈奴人,有了几个明确的、得到朝野内外一致认可的判断。” “——其一:匈奴多骑,来去自如;战之,胜亦斩获寥寥,走之,则胡骑必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所以,要想和匈奴人决战,就必须派出同等兵力的精锐骑兵,才能避免战不得大胜、走必逢溃败的尴尬处境。” “——其二:匈奴位于北,其卒大都耐寒,不比我汉家的军卒畏惧寒冬。” “所以在决战之前,我汉家必须要做好多手准备。” “最好,便是在保障粮草、辎重源源不断供应到前线之外,还要给将士们备足御寒的衣物、被褥,乃至是烈酒。” “——其三:匈奴人,大都不恋战;” “要想让匈奴人,也体会到我汉家边关不宁、百姓遭受掳掠般的切肤之痛,我汉家的战略方针,或许不应该是斩敌首级,而是夺土······” 语调低沉,又莫名有些庄严的话语声,自惹得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点头之余,各自暗下握紧了拳头。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暂时按捺下胸中愤怒的兄弟二人,终还是由刘彭祖开口,略带刻意的将话题稍岔开了些。 “这些事,我也有所耳闻。” “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围,前后足有七天七夜;” “最后,还是曲逆侯陈平在一旁献策,重金贿赂了挛鞮冒顿宠爱的阏氏,才使太祖高皇帝得以脱困。” “只是这件事,我从第一次听到时,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他陈平,真有这么大本事?” “就算陈平真有这本事,那挛鞮冒顿,也太好诓骗了些吧?” “一个宠爱的阏氏说上两句,便解了太祖高皇帝白登之围······” “这实在是让人感到不解?” 感受到殿内愈发低沉,甚至隐约带上一股杀意的氛围,卫绾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刘胜目光中泛出的刺骨阴寒,刺的下意识打了个激灵。 待刘彭祖这明显有些刻意的话语声传入耳中,体味到刘彭祖用意的卫绾,自也就顺势将话题转移开来。 “陈平,是没有这个本事的。” “就算有,那短短七天的时间,也根本不足以让陈平完成‘商筹对策’‘安排人手’‘联系匈奴阏氏’‘重金相献’等一系列举措。” “事实的真相,和曲逆侯陈平,可谓是毫无关联······” 僵笑着摇摇头,嘴上如是道出一语,卫绾也不忘不着痕迹的侧过头,暗暗打量起刘胜面上的神情变化。 待刘胜也稍流露出疑惑之色,卫绾才总算是在心中长松一口气; 当年的真相,也被卫绾甘之如饴的,悉数道与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知晓。 “事实是:太祖高皇帝所部先锋断水断粮,挛鞮冒顿麾下的胡骑,也同样到了即将断粮的关头。” “太祖高皇帝麾下的先锋部队,因为凛寒而伤亡惨重,挛鞮冒顿麾下的胡骑,也大都被冻得手脚发僵,根本无法挽弓搭箭。” “再加上雪霜,让胡骑根本不敢策马驰骋。” “——所以,白登之围的七天七夜,看上去是挛鞮冒顿率军,将太祖高皇帝围在了白登山,然实则,却是双方对峙,又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或是主动出击。” “到第七天,被太祖高皇帝甩在身后,又星夜驰援的主力车骑大军数十万,也已经逐渐靠近白登山一带。” “如果到了第八天,挛鞮冒顿还不从白登山离开,那当日晚间,樊哙、灌婴、周勃等人率领的主力,就必定会将包围着白登山的挛鞮冒顿所部,从外部反包围。” “所以,挛鞮冒顿才会放弃那千载良机,放弃围剿困居白登山的太祖高皇帝,只得无奈北遁。” ··· “之后,太祖高皇帝下令主力部队循序渐进,稳步北上,收回了代北,尤其是赵长城以北的许多失地,以及故秦之地。” “战争结束之后,挛鞮冒顿遣使求和;” “太祖高皇帝也明白当时,汉家的首要大患是异姓诸侯,便答应了挛鞮冒顿的请求。” “——为了安定边地,好腾出手解决异姓诸侯,太祖高皇帝甚至一度打算将自己和吕太后的女儿、孝惠皇帝的胞姊:鲁元公主嫁去匈奴,以行和亲。” “虽然最终,吕太后坚定地阻止了太祖高皇帝,但也就是从那时起,‘以和亲稳住匈奴人,换取边关安稳,专心解决内部隐患,休养生息’,便成为了我汉家数十年间,为历代先皇始终贯彻的国策。” “而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等待时机。” “——等待我汉家积蓄足够的力量,能毕其功于一役,一举解决北方匈蛮之患,以开万世之太平的时机······” (本章完) 第287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将自己记忆中,太祖身陷白登之围的故事悉数道出,卫绾深吸了一口气,又面色凝重的低下头去。 反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将情绪平复下去、将心中窝火驱散些; 收拾好心情之后,卫绾才神情阴郁的再次抬起头。 “至于吕太后书绝悖逆,则是太祖高皇帝驾崩之后的事。” “汉十二年夏,太祖高皇帝于长乐宫驾崩,遗诏:太子刘盈继皇帝位。” “之后,孝惠皇帝虽然继承了皇位,但即位时却年仅十五岁,还没有加冠成人;” “于是,按照千百年来留下的、关于君主年幼继位的规矩,以及太祖高皇帝临终前的嘱托,百官一致支持朝政大权,暂由孝惠皇帝的母亲:吕太后执掌。” “待再过五年,孝惠皇帝年满二十,行冠礼以成人,方还政于孝惠皇帝。” ··· “之后不久,匈奴人得知了太祖高皇帝驾崩、孝惠皇帝年幼继位,吕太后暂代孝惠皇帝掌政的事。” “——平城一战(白登之围发生于汉匈平城战役)之后,匈奴单于挛鞮冒顿,本就对太祖高皇帝生出了敬畏之心;” “得知太祖高皇帝驾崩,继位的孝惠皇帝才年仅十五,朝权更是被吕太后一介女身所掌控,自然是心生歹念。” “为了试探,匈挛鞮冒顿便已‘吊唁汉皇帝’的名义,为吕太后送去了一封国书。” “也就是在这封‘吊唁太祖高皇帝’的国书当中,挛鞮冒顿,对吕太后屡有不敬······” 砰!!! 随着卫绾以一种夹杂着悲愤、羞耻,又隐约带些哀沉的复杂语调,道出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的面容,只不约而同的涨红起来。 待说起匈奴冒顿单于,在国书上羞辱吕太后,刘彭祖更是怒不可遏的伸出手,在面前的案几上猛地一拍! 单手撑着面前的书案,面色通红、五官扭曲,胸膛更是因那粗重的鼻息,而不断剧烈起伏。 而刘胜,却是缓缓眯起眼角,又深吸一口气······ “请太傅,告诉兄长。” “冒顿单于,是以怎样不敬的话语,羞辱吕太后的。” “也好提醒一下我:我汉家,曾因为自己的弱小,而遭受过外族蛮夷怎样的折辱。” 清冷,淡漠,又直叫人脊背发汗的话语声,只让本就气氛低沉的殿内,再被一阵阴寒所笼罩。 而在刘胜这样一个请求之后,卫绾总是再不愿、再不敢提及,也只得五味陈杂的抬起头,又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挛鞮冒顿在国书中说:太祖高皇帝驾崩,让我感到十分悲痛; 太后失去了丈夫,又要帮着年幼的儿子治理国家,更是让我感到担心不已。 多年以前,我和贵主太祖皇帝,曾因为一些误会,而在平城发生了一些冲突。 误会解除之后,我和贵主太祖皇帝约定:汉匈结为兄弟之国,以长城为界互不侵扰。 现在,贵主太祖皇帝驾崩,新的皇帝又实在年幼,太后更是女身掌政,恐怕很难肩负起这样的重担。 我是个孤独的君主,出生在沼泽深处,生长在牛马生长的地方,曾几度前去边地,非常希望能到长城以南看一看。 太后如今寡居,我也感到非常孤独,两个君主都不快乐,无法找到让自己开心的办法。 如果······” ··· “如果太后答应的话,我很愿意和太后······” “和太后·········” (原文: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 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 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说到最后,即便是已经壮起了胆,又得到了刘胜‘随便说’的许可,卫绾,也已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有不敢,但不全是不敢; 有不齿,也不全是不齿。 更多的,是一种类似悲愤、羞愤,亦或是哀痛的情绪,让那封匈奴国书的最后一句话,死死卡在了卫绾的嘴边,却迟迟无法说出。 对卫绾这般反应,刘胜并没有任何表示。 就算卫绾不说,那封国书的最后一句话,也绝对是这个时代的汉人,都至死难忘的奇耻大辱! 从这一刻,落座于殿内的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于一旁侍侯的春陀,以及一众宫人深深底下的头颅,也不难看出这一点······ “既然太傅不齿提及,那就由我来说吧。” “——挛鞮冒顿告诉吕太后:你我如今都没有伴侣,如果可以的话,很希望能和太后结成伴侣。” “之后,太后作为女人,就可以相夫教子;” “我作为一个男人,则可以将长城南北都一并治理,天下再也不会有以长城为界的隔阂,更不会有发生在长城附近的战争。” “所以,挛鞮冒顿书辱吕太后,其实是想要迎娶我汉家的太后、做我汉家的皇帝——孝惠皇帝的父亲。” “而面对如此奇耻大辱,性烈如火的吕太后,竟也只得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随着刘胜低沉、阴冷的话语声,殿内众人的头颅,只更低下一分; 唯独卫绾,在刘胜这番话语道出口之后,满是唏嘘得将话头自然接过。 “收到那封国书之后,吕太后召集朝中百官,以商议对策。” “结果不等吕太后开口,舞阳侯樊哙便跳了出来,请奏吕太后:愿率十万精锐北出长城,生擒挛鞮冒顿,到太庙向太祖高皇帝谢罪!” “随后,时任中郎将季布也站出来,反驳樊哙道:平城一战,太祖高皇帝亲率车骑大军足有三十二万,尚且落得一个白登之围;” “如今樊哙说带十万人,就能把挛鞮冒顿生擒回长安,这难道不是欺君吗?” “于是,朝臣百官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以樊哙、周勃为首的丰沛元勋,都主张和匈奴人开战;” “——而陈平、季布等人在内者,则都认为当时的情况,若贸然和匈奴人开战,实在是胜负两可;” “尤其当时,因太祖高皇帝下令铸汉半两,而充斥天下的三铢荚钱,已经将天下祸害的饿殍遍野,粮价高达八千钱一石。” “若开战,我汉家最后仅存的一丝国运,也将葬送在寒冷的北方边境······” ··· “再三思虑之后,吕太后力排众议,给挛鞮冒顿送去了回书。” “吕太后极尽卑微的说:这或许是单于,不懂得汉人的习俗吧?” “我听说在草原,若兄弟死去,留下的遗孀,是可以由其亲人,如父、子、兄弟娶回家的。” “但在我汉家,调戏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寡妇、对寡妇说出这样的话,是非常失礼、非常不礼貌的举动。” “汉、匈不同俗,单于不知道汉人的习俗,有这样的举动,我并不怪单于。” “只是单于的建议,实在是于我汉家的人伦不合。” ··· “——单于没有忘掉我们这个落魄的国家,还能够以书信赏赐我们,我们心中感到很是感激。” “但我如今,已经是个人老珠黄的老妇人;” “退朝后,我看到自己已经年老色衰,头发、牙齿都开始脱落,有时候连走路也走不稳了。” “恐怕是冒顿单于听别人说错了,才认为我这样的老妇,还能够成为单于的阏氏吧······” “我这样的老妇人,是不值得让单于降低自己的身份的;” “如果单于不嫌弃,我这里有皇帝专用的车驾二乘,拉车的马八匹,希望可以供单于乘坐······” (原文: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 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 弊邑无罪,宜在见赦。 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 ··· 道出这最后一语,卫绾终是再也抑制不住胸中羞愤,便也同殿内的其他人一样,满怀沉痛的将头深深底下; 在刘胜身侧,紧邻而坐的刘彭祖,更是早已紧握双拳,咬牙切齿的低着头,任由两行热泪自颊侧滑落。 这阵极致压抑的寂静,足足维持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待刘彭祖也终于反应过来,下意识抬起手,将面上泪痕大咧咧抹去,刘胜那从未曾有过的阴冷嗓音,才终于在殿室内响起。 “太祖身陷白登之围,吕后遭受悖逆之耻。” “——这两件事,是我汉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国仇家恨。” “早先,我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在搬进太子宫后,也曾听父皇讲起过这些事。” “想来,太傅将这些我已经知道的事,给我再讲一遍,并非是为了让我牢记这件事。” “尤其是现在,匈奴再次撕毁盟约,悍然南下叩边,驰掠北境的情况下,太傅说起这两件事,肯定是另有深意的。” “所以,太傅想要借这两件事,教会我什么道理呢?” 听着刘胜那仍有些稚嫩,此刻却冰冷到令人寒颤连连的嗓音,卫绾只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抬起头,看向刘胜那面无表情的冰冷神容,卫绾更是一时语结,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最终,卫绾惊愕的目光,落在了刘胜拱起于胸前的手上。 也是直到这时,卫绾才终于回过神: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里,太子刘胜,是卫绾这个太子太傅的学生······ “这两件事,殿下早有耳闻;” “也确实如殿下所说:这,是我汉家的每一个人——每一个有良知的汉人,都绝不会、绝不敢忘却的国仇、家恨!” “但在这两件事上,臣,并没有什么要教给太子的。” “臣只是想听听:对这两件事,太子,有什么样的看法?” ··· “呃,具体而言:对于太祖高皇帝、吕太后的举措,殿下是什么看法?” “如果换做是殿下,是会同样如此,还是另有举措?” “如果殿下也会和太祖高皇帝、吕太后一样,那请殿下说明: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殿下另有良策,也请殿下言明:相较于太祖高皇帝、吕太后当年的应对,殿下的策略,有什么长处,又有什么弊端?” 卫绾此言一出,殿内众人也终是次序从悲愤、哀沉的情绪中缓过神,又各自反应过来:现在,太子太傅卫绾,正在给太子上课。 这里,是课堂。 对于卫绾这一番提问,刘胜倒是颇有些习以为常。 ——从成为太子之后至今,天子启对刘胜的教育模式,便基本遵循这种‘给你已知条件,告诉我你会怎么做’的引导模式。 至于今天,卫绾也按同样的模式,开始了自己给刘胜上的第一堂课······ “想来老头子,也是和卫绾打过招呼了?” “毕竟十五六岁的年纪,再搞填鸭式教育,也起不到什么效果了······” 如是想着,刘胜便也随即稍整面容,尽量摆出一副学生该有的恭敬神容,对卫绾稍一拱手。 “这两件事,换做是我,恐怕也只能这么做。” “——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围,不单是轻敌冒进,最主要的,还是太祖高皇帝因韩王信、代王喜二人而感到愤怒。” “虽说:主不可因怒而兴师,但人食五谷杂粮,则必有七情六欲。” “如此说来,白登之围,并非是太祖高皇帝轻敌冒进,而是因为我汉家多车、步,在面对匈奴胡骑时,很容易在机动性上落下风,甚至很容易陷入包围之中。” ··· “至于吕太后,更是将自己的愤怒、屈辱全然丢在一边,完全出于宗庙、社稷的考虑,为宗社委曲求全。” “为了边境的安稳,吕太后承受了那般非人的屈辱。” “换做我,别说是做的比吕太后好了——能应对的不比吕太后差太多,也已经是先祖庇佑······” ··· “在我看来,这两件事,是我汉家和匈奴人的仇恨根源。” “——我先祖蒙受如此奇耻大辱,而且还是开国皇帝、皇后二人,先后遭受!” “此仇不报,我刘氏子弟,尽不为人!!!” “但我汉家历代先皇,都和当年的太祖高皇帝、吕太后一样忍辱负重,只能以和亲稳住匈奴人,是为了给我汉家,积攒下足够重创,乃至彻底铲除匈奴人,以永绝后患的力量。” “这场决战,是一定要打,也必须要赢的!!!” “但即便是打,也绝不能辜负历代先皇,在过去这些年所遭受的耻辱、吞下的苦闷。” “故此战,非万事俱备而不能兴、非必胜不败而不能起;” “至少如今,我汉家,还没有和匈奴人决战,并确保必胜的强大力量。” ··· “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 (本章完) 第288章 陛下,才是最憋屈的人啊··· “没到时候?” “太子这话,究竟是······” 短短不数日,太子刘胜真对匈奴人的态度,便以长安为中心,迅速朝四面八方散播开来。 倒也不是说整座长安城,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太子宫、放在了刘胜的一举一动上; 而是因为此番,匈奴人再度入侵汉边,相较于过往这些年,实在是有些‘非同寻常’······ “这些年,匈奴人虽也是岁岁叩边,但自先帝继位之后,已经很少大举南下了;” “虽说每年秋后,边地都有零散的匈奴骑兵出没,但大都是少则十数、多则数十人而已,极少听说有百人以上成群的匈奴胡骑。” “也不知今年,这是怎么了?” 东市外的茶肆,八卦党们本能的聚在了一起,又极为自然的聊起了最近,发生在北方边地的事。 而在这样的日子,还能有空聚在茶肆、还敢说起这些事的人,不说有多么滔天的背景,也至少是有一些消息渠道的。 这不:有人一发问,立时便有好几个人激动地跳起,显摆起自己‘掌握更多信息’的优越感来。 “嗨~” “可不就是去年,关中大丰收,匈奴人又在年初的冬天遭了白灾嘛~” “——自己过的紧紧巴巴,全年都吃不上一顿饱的;” “又听说俺们汉人粮米富足,那些个披发左衽、率兽食人的胡蛮,还坐得住?” “牛羊掉膘,婆娘不下奶,娃儿饿的哇哇哭,可不就盯上俺们汉家了嘛······” 嘈杂中,一大汉佯做洒脱的一番解读,顿时引得在场众人连连点下头。 去年的关中,确实迎来了最近十数年最大的一次丰收。 至于原因,自然是前一年,关中全面积、大范围‘歉收’,也从某种程度上,保留下了田地的不少肥力。 根据内史、御史大夫等属衙的汇总:关中去年的整体平均亩产,竟达到了足足四石一斗! 按照太祖高皇帝‘赐民户田百亩’的标准,平均算下来,关中每一户农户,去年都收获了四百一十石米粮。 三十税一的税率,便是十三石多、不到十四石的农税; 再加上每‘丁’四十钱,也就是折合接近一石粮食的口赋。 毫不夸张的说:去年,关中百姓的整体平均净收入,达到了三百九十石粮食以上! 相较于吴楚七国之乱爆发的天子启新元三年,户均一百多、不到二百石的净收入,足足翻了一倍不止! 如此丰收,若是放在往年,虽然也足够让人高兴,但考虑到‘谷贱伤农’之类的因素,这场丰收给农户带来的利好,其实也非常悠闲。 但在今年,情况却明显不同了。 ——前年秋收之后,尚还没有获封为储君的刘胜,奉命负责粮价平抑一事; 之后,刘胜顺理成章的推出了治粟都尉,并制定了‘少府掌治粟都尉,对关中粮价进行宏观调控’的大政。 在当时,农户们大都还以为:刘胜这一手治粟都尉、宏观调控粮价,单纯是为了不让粮价暴涨,给粮价划定一个上限,免得百姓吃不起价格暴涨之后的高价粮。 而在今年,迎来全面大丰收,又随即开始为‘谷贱伤农’而担忧起来的关中百姓,才总算是明白了治粟都尉,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官署; 宏观调控粮价,又是多么有利于穷苦农户的善政。 ——前年,关中大范围歉收,治粟都尉通过售卖平价粮,将粮价死死锁定在了百钱,乃至七十钱以下; 这确保了关中绝大多数农户,都能买得起足够整个家庭半饿不抱的熬过那一年的粮食。 而今年,关中全面丰收,治粟都尉也还是站了出来,毫不迟疑的发出通告:以每石四十钱的价格,无限量购入粮食! 四十钱一石,虽然较去年,乃至往年的粮价都稍低了些,却也还是让整个关中,都被一阵歌功颂德的赞歌所笼罩。 ——开什么玩笑! ——四十钱一石,还是无限量购入,还要什么自行车?! 这要是放在过去,来这么一场大丰收,那关中的粮食商人们,指不定鼻孔要昂的多高! 诸如‘今年关中不缺粮食’啦~ 什么‘爱卖不卖,你不卖有的是人卖’啦~ 甚至是‘我家仓库快满了,要卖就抓紧,过期不候’之类的话术,都会成为粮商们从农户手中,压价购入粮食时的说辞。 在某些时候,甚至可能会出现某个农户,因为实在卖不出手里的粮食,便只得到处奔走,求爷爷告奶奶,甚至是送礼疏通关系; 为的,却只是把手里的粮食,以勉强不算白菜价的价格卖出去。 卖粮都需要求爷爷告奶奶,乃至是走关系送人情,量具、运费,乃至是交付币种等弯弯绕,自然也就是题中应有之理。 但现在,有少府治粟都尉在,一切,就都回到了正常的轨迹。 ——粮商们,并没有因为今年的大丰收,而端起‘粮食红利’的架子; 如往常般,提前和农户聊好价格,又在秋收当天派去运粮的车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整个关中近百万户农户,四万万余石粮食,少府治粟都尉明明连三分之一都没吃下,但粮价,却被‘治粟都尉’四个字,稳稳顶在了四十钱以上的价格。 简单来说:治粟都尉的存在,让粮食丰收的红利,真正落到了辛勤的农户手中,而不是被粮商米贾,以及商贾背后的权贵所分食。 而在这‘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且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好的微妙时刻,匈奴人十数年,乃至数十年未曾有过的大规模入侵,无疑是在以长安为中心的‘泛长安’地区,引起了巨大轰动······ “嘿!” “要俺说,都忍了这么多年了,早就该跟小娘养的匈奴人干一场了!” “——就连家里的娃儿,那都是不打不成器;” “那些个蛮子,若不狠狠打上一通,它能老实?” 人群中,嘴炮党开始发力,顿时引得众人瞩目。 待看清那嘴炮党,是一个身高七尺有余,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众人又各自将头别过去,不再看向那嘴炮党。 ——和后世的嘴炮党、键政家截然不同的是:如今这个时代,很少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至少在这贯彻整个社会的尚武之风影响下,几乎没有人,会在有关战阵、外族的事上放嘴炮。 便说此刻,围聚于茶肆内的众人,就有至少九成的把握:万一真打起来,那放大话的‘嘴炮党’,肯定会回家拿上长弓、短剑,并前往内史自发报名,甘愿成为一个运粮民夫。 但有嘴炮党的地方,往往也同样有理智者。 “话是这么说,但真要细算下来,太子说的,其实不无道理。” “大家伙儿想想:过去这些年,我汉家为何要忍辱负重,给那匈奴北蛮送去公主和亲,又陪嫁各式财货?” “——还不是我汉家的步卒,追不上匈奴人的胡骑嘛?” “过去这些年,先太宗皇帝、陛下省吃俭用,在代、赵北境兴建了不少马苑,不就是为了养马,好组建骑军嘛?” “就说这回,他匈奴北蛮大举南下,沿途却压根儿没顾上抢掠,只径直跑去雁门,毁了雁门苑、掳走了苑中马匹。” “这不就等于是说:他匈奴人,也怕俺汉家组建骑军,再派骑军对阵匈奴胡骑吗?” “匈奴人怕了,那不正说明俺们汉家是对的?” “若是不对,匈奴人也不至于吓得大举南下,耗费粮饷无算,却只为毁去一个雁门苑了······” 这话一出,茶肆内诡异的氛围,才总算是被一阵稀稀拉拉的呵笑声驱散了些许; 那彪形大汉闻言,也并没有再固执己见,只颇有些憋闷的咬咬牙,又极尽不甘的点下头,同时不忘猛拍一下大腿。 “唉!” “道理俺都懂!” “就是憋屈!” “——俺汉家泱泱大国,赳赳武风!” “竟容他小小一个匈奴,欺负到了这般地步?” “特娘的!!!” 便见那理智者闻言,呵笑着起身,又悲古怀秋般,长叹出一口气。 “唉~” “说憋屈,谁不憋屈?” “俺们憋屈,旁人就不憋屈了?” “——真要说起来,陛下,可比俺们憋屈多了······” “毕竟忍辱负重的,是陛下;” “屈辱和亲的诏书,也是陛下亲手盖下印玺的······” ··· “连俺们都觉得憋屈,陛下能不憋屈?” “太后能不憋屈?” “更别说太子,才刚十五六岁,正是血气方刚、少年热血的年纪;” “能不憋屈???” “说到底,和亲嫁的,那都是刘氏宗室女,都是陛下、太后的晚辈,更是太子血脉相连的姊妹;” “可即便如此,陛下、太后,乃至是先帝,都在忍。” “为的,不就是再多准备准备,免得一场决战打下来,就把俺们这些庄稼汉给压垮,让先帝的齐天恩泽,都付诸东流吗······” 有了这句话,茶肆内的氛围,才终于竹简趋于正常。 ——在先前,茶肆内的众人虽大都不开口,但几乎每个人的目光中,都能看见不时闪过的凶光! 而现在,在听闻那句‘不都是为了我们吗’之后,众人一改先前,那见谁都恨不能一口吞下的凶狠,只此起彼伏的长吁短叹起来。 “是啊······” “俺们农人、庄稼汉,虽说也有血性、骨气,但也终归是憋屈惯了;” “可陛下、太后,那可都是威仪自具,打自从娘胎里出来,便从不曾低过头的人······” “为了俺们这些农人,陛下、太后强忍屈辱,再三嫁女和亲。” “若俺们再说三道四的,可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了······” ··· “也不知道这次,匈奴人又是什么借口?” “——嗨······” “——说是几年前,我汉家送去的公主,其实是个假公主;” “——匈奴人‘不堪其辱’,才大举南下叩边,讨个说法······” “嘿······” “说的比鸟叫都好听······” ··· “那陛下这回,只能嫁个真公主过去了?” “——不大清楚。” “——若再行和亲,应该大抵如是了。” “唉······” “娇生惯养的宗室女,却要嫁去塞外苦寒之地······” ··· “诶?” “俺听说,这匈奴人,还会娶自己的母亲做婆娘?” “——啧啧;” “——没开化的蛮子,懂个屁的礼教人伦。” “——茹毛饮血、率兽食人,说的可就是这些蛮子。” “哈?” “这是真的?” “匈奴人,真的吃人肉、喝人血?” “——可别一口一个‘匈奴人’了;” “——就那群蛮兽,能叫人吗?” “倒也是······” ··· 熙熙攘攘的交谈声,随着茶肆外响起的一阵嘈杂,而短暂中断了片刻; 待一行车马浩浩荡荡走过,茶肆内,才再次响起一阵满带屈辱,又极尽无奈的叹息声。 “那,是典客的车架吧?” ··· “如此阵仗,是要去迎匈奴人的使者?” ··· “唉······” ··· 不知不觉之间,日落西山,夕阳西下。 茶肆内的八卦党们,也都带着各自的憋闷、愁苦,拜别了各自的朋友,先后朝北城的各个方向散去。 ——再有半个时辰,便是宵禁。 对于长安城北半城而言,宵禁,便意味着黑暗。 而在这微妙的关头,即便是平日里彻夜灯火通明、瑟笙不绝的尚冠里,也难得陷入一阵死寂。 唯独皇宫。 唯独长乐、未央两宫,在这夜幕即将到来时,仍亮着堆堆篝火、点点烛光。 没人知道长乐宫内,窦太后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也没人知道未央宫宣室殿内,天子启又召来了那些人,正商量着什么事。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一次,汉家大概率还是要退缩、还是要委曲求全; 而先前,被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天下寄予厚望,寄希望能‘血气方刚’的太子刘胜,却在这个夜晚出现在了······ 不是未央宫; 而是长乐宫长信殿内,和祖母窦太后、姑母馆陶主刘嫖,以及年幼的‘未婚妻’、准太子妃陈阿娇,同坐在了上首御榻之上······ (本章完) 请假条 私事耽误了,来不及写,休息一天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9章 是没到时候,还是没这个打算? “坐吧坐吧~” “来都来了,还站着做什么?”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有人要传我这瞎老婆子,连自己的孙儿都容不下;” “说我这长信殿,竟无储君太子一席之地呢······” 走入长信殿,都还没来得及躬身见礼,窦太后隐含清冷的低语声,便悄然传入刘胜耳中。 循声抬头望去,只见御榻之上的窦太后,此刻愣是头都顾不上抬起; 老太后大半注意力,都被怀中娇滴滴的阿娇翁主,以及身旁的女儿:馆陶主刘嫖所吸引。 倒是刘嫖,在发现刘胜走进殿内后,下意识撇了眼刘胜,强挤出一抹笑容,便颇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 见刘嫖这般作态,刘胜心中,也已是一片了然······ “皇祖母教训的是。” 将目光从姑母刘嫖身上拉回,又对上首的祖母窦太后规规矩矩一躬身,待老太后不冷不热的自点下头,刘胜便也自顾自走上前去; 随后,便在殿内宫人,以及刘嫖、阿娇母女的目光注视下,自然地走到了窦太后身后。 “这长信殿,孙儿本当来的勤快些;” “只是近些时日,实在是诸般事务堆积,孙儿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匈奴人来了~” 不等刘胜为自己近些时日,没能如往常那般高频率前来探望窦太后做出解释,窦太后悠悠一语,便将刘胜的话再次打断。 感受到窦太后语调中,那毫不加以掩饰的幽怨,再看看一旁,目光中仍带着心虚的姑母刘嫖; 最终,刘胜的目光,还是落在了祖母窦太后怀中,那天真烂漫的少女身上。 “阿娇······” “阿娇·········” 对于刘胜的关注点,窦太后显然没有太过注意。 悠悠道出一声‘匈奴人来了’,却迟迟没能等到刘胜的话语声响起,窦太后又稍叹一口气; 只那昏暗、混浊,已近乎无法聚焦于一点的目光,仍一刻都不愿从怀中的宝贝外孙女——陈阿娇身上移开。 “唉~” “我汉家,苦于匈奴北蛮侵扰边境,已有数十年之久。” “早自太祖高皇帝鼎立汉祚时起,边患,便始终是我汉家最头疼的事。” ··· “两年前,皇帝拗着性子,非要用一纸《削藩策》,将宗亲诸侯的弊病一举铲除;” “为的,也是为了能从关东腾出手,专心对付北方的匈奴人,而不用担心后顾之忧。”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当年,才无奈的容许皇帝,推行晁错的《削藩策》。” “也正是在当时,为了能暂时稳住边境、让匈奴人不插手其中,我和皇帝再嫁公主于塞外,以行和亲······” ··· “和了亲,一场吴楚之乱,才总算是没闹成宗亲诸侯、匈奴北蛮里应外合,让我汉家东、北两线开战,首尾不能相顾的混战。” “只是当时,我实在不忍嫁真的宗室女,到那塞外苦寒之地,给挛鞮氏先后几代单于做姬妾;” “所以,我和皇帝商量着,从宫中挑选出一名婢女,敕封其为公主,便嫁去了塞外。” “而现在,匈奴人便以此为由,说我汉家‘没有诚意’,口口声声要和亲,送去的,却只是一个假公主······” 随着窦太后低沉、哀婉,甚至还带有些许沙哑的嗓音,刘嫖、陈阿娇母子二人,也不约而同的低下头去。 便见窦太后再发出一声哀叹,才将头稍侧过一个角度; 任由刘胜‘自作主张’的站在身后,为自己按揉着头部穴位,窦太后的眉宇间,却仍不见丝毫温情······ “匈奴于我汉家,是有百世不易的血海深仇的。” “现如今,北蛮更是咄咄逼人,逼得我汉家一再退却,甚至即将嫁一个真正的公主,去给他挛鞮氏的狄酋做妾。” “我刘氏蒙受如此耻辱,本该对匈奴人怀有愤恨、怒火。” “可我怎么听说:太子当着外人的面,居然说什么~” “呃,说什么,还没到和匈奴人决战的时候?” ··· “我老了~” “头发白了,身子骨弱了,就连眼睛,也已经瞎了大半。” “——许是太子深谋远虑,我这瞎老婆子却没看出来;” “所以召太子前来,就是想问问:太子那句‘不是时候’,究竟是什么意思?” “太子是想说‘不是时候’呢?” “还是以此为借口,实则,却打着永不兴兵、绝不北上的算盘呢???” 如是道出这意味深长的一问,窦太后依旧没有回过身,望向跪在身后的孙儿刘胜; 只悠悠然低下头,看着怀中,似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阿娇翁主; 稍叹一口气,便以食指指腹轻轻托起阿娇的下巴。 “我的宝贝阿娇啊~” “也不知将来,要沦落到怎样的境地。” “——是会被赐刘姓、敕封为公主,然后嫁去塞外?” “还是会被兵临城下,甚至踏破长安城的匈奴北蛮,从我这长乐宫中掳走呢······” 听着祖母窦太后满带着惆怅,道出这番似是唏嘘,实则满含深意的感叹,刘胜面上神情只又一僵; 当刘胜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一旁的姑母:刘嫖身上时,刘胜清楚地从刘嫖的身上,看到了遮掩不下的心虚,和不时闪过眉眼之间的一丝恐惧。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加钱姐刘嫖,收到了比刘胜更高的价码。 至于窦太后一改往日,对孙儿刘胜的温煦,一口一个‘太子’的称呼,显然也正是源于此故。 窦太后,想问什么? 刘胜心里很清楚——窦太后并不是在问自己:你那句‘还不是时候’,究竟是什么意思。 准确的说,窦太后问的,不是匈奴人。 窦太后真正想问的是:娶阿娇这件事,究竟是‘没到时候’,还是你压根就没有这个打算? 想到这里,刘胜本就有些悬着的心,只立时又稍一紧。 “许是近些时日,孙儿不常来探望皇祖母,给了某些小人谗言污蔑的机会;” “这件事,其实是另有内由。” “还望皇祖母容禀······” 面色如常的解释一番,又带着僵笑,小心翼翼打量着祖母的神情变化; 待窦太后不冷不澹的稍一颔首,又微不可闻的轻‘嗯’了一声,刘胜才稍呼出一口浊气。 强自按捺下胸中苦闷,将面上笑容挤的更灿烂些,手也没忘继续揉捏着窦太后耳侧,几处舒缓眼部的穴位。 “雁门传来军报,朝野内外群情激涌,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向父皇请战。” “若是早些年,老师还在的时候,总还能据理力争,将那些口口声声‘宗庙社稷’,实则却只是想捞取武勋的人劝住。” “但现在,朝中却根本没有向老师那样,能压住朝堂的老臣、能真正为宗社谋划的栋梁。” “——丞相陶青,对父皇唯唯诺诺,毫无担当可言,父皇说一,陶青则必不敢说二;” “——至于晁错,在做内史的时候就不安于己任,放着关中不管,光顾着自己的《削藩策》;” “如今做了御史大夫,也同样对自己‘亚相’的权责置之不理,整日里都忙着要往军中走一遭,好捞取些许武勋,以待将来,列相宰之尊位。” “——内史田叔,刚获任不久,连自己的本职都还没来得及理清;” “就算理清,要想把晁错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也起码要花个一年半载······” ··· “丞相、御史大夫、内史都指望不上,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 “——刘舍做了少府,一天能跑五趟未央,恨不能连如厕,都要先向父皇告假;” “——袁盎做了太仆,忙着接手马政的事,也压根抽不出精力;” “——再到奉常、典客、卫尉······” “说来说去,能说出一句‘或许还不是决战的时候’,给父皇搭个台阶下的,也就只剩孙儿一人了。” “若孙儿也跟着说一句‘不战非丈夫’,那就算最终,父皇还是如愿求和,也终究会下不来台。” “万一再让有心人,传个‘陛下与太子不和’‘太子不肖父’,乃至是‘太子不得圣心’······” ··· “皇祖母方才说,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孙儿听说,真正有见识的人,就算没有眼睛,也还是能用心看到所有想看到的事。” “今我汉家,究竟有没有能力和匈奴人决战——有没有战则必胜、胜则必歼,而非战无大胜、败则溃散的把握······” “皇祖母,或许是天底下瞧的最明白、最通透的人了······” 一番拐弯抹角,却也直指问题关键的解释,让窦太后面上冷色稍退; 又被刘胜有意无意一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便应声涌上老太太眉头。 只是嘴上,老太太仍不忘羊做狐疑的问道:“如此说来,太子是看朝中无人,才亲自给皇帝搭了个台阶?” “唔······” “这样说来,就没什么不对了······” ··· “那如果皇帝,不需要这个台阶呢?” “若不用考虑台不台阶的问题,太子对匈奴人,又是什么态度呢?” 见老太太语调趋于温和,刘胜自也不敢有丝毫耽误,顺着杆子就赶忙爬了上去。 “若非考虑到父皇,孙儿当然不可能说什么‘还不是时候’。” “毕竟孙儿,也同样是太祖高皇帝、高-吕太后的子孙后嗣;” “对于让先祖蒙羞、让历代先皇咬牙切齿的外蛮,孙儿又是少年热血的年纪,怎么可能有丝毫怜悯?” ··· “皇祖母,应该也记得吧?” “——老师行将亡故、病重卧榻的时候,孙儿和七哥,便曾侍奉于老师的病榻旁。” “老师临终时曾有交代:如果有一天,王师北上、马踏龙城,将北蛮君长押至太庙告罪,我兄弟二人一定要告诉老师。” “当时,孙儿和七哥,还仅仅是尚未获封为诸侯的公子;” “而现在,孙儿已为皇储。” “孙儿听说:男人做出的承诺,是一定要遵守的,尤其是向亲近的人做下的承诺,就更要不打折扣的遵守。” “孙儿和老师,虽然不比孙儿和皇祖母亲近,但对老师做下的承诺,孙儿,绝不敢有丝毫背逆。” “若有朝一日,孙儿有那个机会,便一定会完成老师的遗愿。” “我大汉王师,必定会踏破龙城,将一个个挛鞮氏王族用绳子串起,到太祖皇帝的高庙、太上皇的太庙,以及先帝的太宗庙告罪······” 听刘胜这郑重其事的一番自白,窦太后面上清冷之色,总算是彻底烟消云散。 尤其是在刘胜道出那句‘对亲近的人做出承诺,就一定要遵守’‘我和老师虽然没有和皇祖母那么亲近,但我也会遵守对老师的承诺’之后,窦太后藏于心底的那些许担忧,也终是化作烟云······ “你瞧瞧你!” “整日里毛毛躁躁的,听风就是雨,一点都沉不下性子!” “——要不是今日,召小九来把话说清楚,险些就要因为你这愚妇,落得一个‘苛待储君太子’的骂名!” “怎么说你才好!” 便见窦太后沉默片刻,冷不丁抬起手,就在女儿刘嫖的额角点了又点; 又使劲儿白了刘嫖一眼,才慈眉善目的俯下身,轻轻捧着外孙女阿娇的脸侧。 “阿娇乖~” “往后做了太子妃,可千万不能学母亲,奥?” “这女人呐,是要识大体、顾大局的~” “不能因为旁人三两句蛊惑,便随意怀疑身边的人······” 意味深长的一番话,只惹得一旁的刘嫖讪笑着低下头,时不时挤出一声‘我哪有’‘母后别乱说’之类的、毫无底气的辩解; 窦太后却丝毫没有顾及女儿的感受,将怀中的阿娇逗弄一番,便自然地侧过身; 也是直到此刻,窦太后的‘目光’,才终于落在了孙儿:刘胜的身上······ “上一回,皇帝打算嫁女和亲,好稳住匈奴人,专心收拾刘鼻、刘戊之流;” “当时,王夫人就曾主动站出身,说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至塞外,为国牺牲。” “只是当时,我不忍刘氏宗女远嫁塞外,便寻了个宫女外嫁。” “这一回,王夫人,又一次主动站出了身······” 听出祖母话中深意,也感受到祖母已经消了气,刘胜自是赶忙带着灿烂的笑容,轻轻从榻上滑下榻,跪在了祖母膝侧。 而窦太后接下来的一番话,也终是让刘胜彻底下定了决心。 ——陈阿娇,必须更早接近太子宫了······ “王夫人要把自己的女儿嫁去塞外,这不妥;” “——毕竟小十已经获封为王,再不二岁,便要往齐地就藩。” “王姐外嫁蛮族,说出去也不好听。” ··· “我已经打算将刘戊的几个女儿,都敕封为公主了。” “——罪臣之后,总得做些什么,才能为父祖的罪孽稍行弥补······” “这件事,我也和皇帝打过招呼了。” “和亲的事,小九就别再插手了。” “回去之后,好好把钱的事办妥,给皇帝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也好让天下人好生瞧瞧:我汉家的储君太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用三两句话伤到根基的······” 道出这最后一句话,窦太后昏暗、混浊,却也隐含警告的的目光,便再一次落在了身旁的刘嫖身上。 这一次,刘嫖能做的,却依旧是深深底下头颅······ 第290章 现在,轮到儿臣了? 恭敬的告别祖母窦太后,并低调退出长乐宫,刘胜自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太子宫。 短短数日之后,又被天子启派来的宫人,引到了未央宫宣室殿侧殿。 刘胜本以为,天子启叫自己来这一趟,是因为自己先前那句‘还没到决战的时候’,以及即将抵达长安的匈奴使团。 但天子启开口发出的第一问,却是大大出乎了刘胜的预料······ “匈奴人,逼朕再行和亲;” “几乎是同一时间,王夫人请见,希望能将自己的女儿,供和亲之用。” “随后不久,田蚡开始频繁出入堂邑侯府,每次登门,都是满载而来、空手而归。” “再到前几日,长公主去了长乐,见了太后······” 在刘胜走入殿内时,天子启正端坐于上首御榻,优哉游哉的查阅着手中竹简; 待刘胜见过礼,天子启却又自顾自道出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再扬了扬手中竹简。 话音落下,还不忘将竹简递给身旁的宦者令春陀,让春陀将那竹简,给跪于殿中央的刘胜拿去。 “这些事儿,究竟意味着什么,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事态为何发展到这般地步、殿下究竟遗漏了什么关键,殿下,当也是心知肚明?” 轻声点了刘胜几句,天子启也不忘抬起手,朝身侧轻轻一挥; 只片刻之后,硕大的侧殿之内,便只剩下父子二人的身影。 就连宦者令春陀,都好似早就得到授意般,退到殿门外,都不忘把殿门带上······ “和亲的事,定了?” “——是朕在问你~” “——没让你反过来问朕。” 下意识开口一问,却引来天子启澹漠的打断,刘胜也只得僵笑着走上前。 自顾自过坐下身,又颇有些洒然的将袍摆搭上大腿。 “老师尚还健在时,曾告诉我和七哥:有些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比如太祖高皇帝,一度想要易立赵王刘如意为储;” “在外人看来,这件事,必然是太祖高皇帝不喜孝惠皇帝,又对戚夫人实在宠爱的紧,才爱屋及乌,想要立戚夫人的儿子为太子储君。” “但实际上呢?” “其实太祖高皇帝再清楚不过:赵王刘如意,无论是从年纪、天资,还是母族外戚能提供的助力,都远比不上孝惠皇帝。” “太祖高皇帝表现出喜赵王、恶太子,不过是想要一以此鞭策被坊间,称之为‘仁弱’的孝惠皇帝。” “虽然最终,孝惠皇帝还是没能改变自己过于仁弱的性格,但太祖高皇帝也并没有因此,就真的立赵王为太子储君。” “至于后来,吕太后怀怨而杀戚夫人、刘如意母子,也并非是不知道这些;” “吕太后仅仅只是想借此,告诉每一个小瞧孝惠皇帝的人:无论是任何人,只要对孝惠皇帝造成威胁,甚至只是想要造成威胁,吕太后,都会毫不留情的将其铲除。” “换而言之,吕太后杀戚夫人母子,是在杀鸡儆猴,震慑朝野······” ··· “再比如先帝,也曾表现出宠爱梁怀王,想要废太子以易立的想法。” “外人也大都认为,这是先帝宠爱慎夫人,所以爱屋及乌,才想要让慎夫人的儿子做储君。”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先帝表现出‘与立梁王’的念头,正是在当时的储君太子,一棋盘砸死吴王太子之后。” “先帝是想要借此,告诉,乃至是告戒当时的太子储君:若再不收敛,则必储位生变。” “最终,先帝也同样没有易立,后来生了恶疾,也放心的下令太子监国。” “而在先帝的警醒下,当时的太子储君,如今已经成为了天下数千万百姓民头顶上的天······” 语调平和的说着,刘胜也不忘呵笑着摇摇头; 在天子启深邃的目光注视下,刘胜自然地低下头,又稍叹出一口气。 “其实,类似这样的事,父皇也做过。” “——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七年,儿臣少不更事,拳殴当朝中郎将郅都;” “此事之后,儿臣虽然受到了惩治,却也更显‘仁孝’之名。” “恰恰在当时,父皇不满大哥对栗姬言听计从,就拿儿臣当棋子,想要给大哥造成一些紧迫感。” “——父皇把儿臣,送到了老师、当时的丞相:故安侯申屠嘉身边。” “——父皇想要借此告诉大哥:若再不拿出储君太子应有的果决,那废长立幼,也绝非父皇做不出来的事······” “儿臣,应该没说错吧?” 不知是不是刘胜的错觉; 在听刘胜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天子启的面容之上,似乎涌现出一抹好整以暇,甚至是兴致盎然的神情? 见老爹没有发怒的征兆,刘胜也就没再迟疑,只苦笑着低下头去,用双手的手背,在自己胸前轻轻一拂。 “现在,轮到儿臣了?” “轮到儿臣,要被父皇告戒:若不谨言慎行,父皇立的了皇九子胜,自也立的了皇十子彘······” ··· “馆陶姑母,确实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 “但有一件事,馆陶姑母永远不会看错。” “——父皇的想法,和想要达成的目标。” “馆陶姑母所做的一切,都永远不会是父皇不愿意看到、不希望发生的事。” “所以,眼下的一切,与其说是王夫人蠢蠢欲动,馆陶姑母蛇鼠两端;” “倒不如说,是父皇希望如此,馆陶姑母福灵心至,王夫人,则浑水摸鱼······” “毕竟比起王太后,皇太后,无疑是更值得为之一搏的尊荣······” ··· ··· ······ 在刘胜这番极尽直白,毫不掩饰内心想法的话语道出之后,父子二人对视无言,默然良久。 最终,天子启口中只轻飘飘道出一语,便让刘胜无奈的低下头去,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如何?” “敢赌吗?” “——敢赌朕,仅仅只是想要‘警醒’殿下,而不是真的想要易储另立吗?” “敢带着皇后、薄夫人,还有七公子一起,赌这一局吗???” 刘胜默然。 刘胜很想说些什么; 但就如同被带上鼻环的黄牛般:这一刻的刘胜,被天子启精准拿住了软肋。 刘胜只能低着头。 但天子启要的,却正是让刘胜抬起头······ “人,可以有软肋;” “可以有自己在意、放不下,甚至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但皇帝不行。” “皇帝,不可以有软肋;” “皇帝,不可以在意任何人、不能放不下任何人,也绝不能为了任何一个人,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 ··· “既然看透了,那就说说吧。” “即便是看透了,殿下的关注点,也不该放在朕这个‘幕后黑手’身上。” “与其再纠结朕,究竟敢不敢另立储君,倒不如好好想想:眼下,殿下怎么做,才能扭转颓势;” “从这件事当中——从朕这番尊尊教诲中,殿下,又能学到什么······” 丢出这最后一问,天子启终是耐不住疲惫,羊做出一副悠闲地模样,轻飘飘侧躺下身。 而刘胜的注意力,也确实如天子启所说、所期盼的那样,迅速转移到了自己真正该关注的地方。 “王夫人想要的,自不必多言。” “至于馆陶姑母,一是感受到了父皇的意图,或是得到了父皇的授意;” “二是王夫人开出的价码,确实足够让馆陶姑母心动。” “至于三······” ··· “其三,也正是皇祖母心生疑虑,召我至长乐,言辞敲打的原因。” “——馆陶姑母、皇祖母都担心:儿臣会出尔反尔,将来立其他人为皇后,而非阿娇。” “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馆陶姑母和王夫人接洽,一是为自己留条退路,二则,也是在以此催促儿臣。” ··· “至于应对,也并不难。” “皇祖母信得过儿臣,经过那日的敲打,皇祖母对儿臣,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生疑虑。” “但馆陶姑母,是个精明人。” “为了让馆陶姑母安心,并彻底稳住东宫,儿臣做好的选择,就是早日娶阿娇过门······” “——那为什么拖着?” “——为什么拖到现在,都还不主动提起此事?” “——明明都知道这些内因、外由,为什么不能果断一些?” “——难道朕选定的太子储君,是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又一个孝惠皇帝???” 在刘胜给出自己的答复时,天子启是侧躺在榻上,手肘抵着,用手掌撑起头,面朝刘胜闭目假寐; 但在开口打断刘胜时,天子启悄然睁开了双眼,落在刘胜身上的目光,更是看不出丝毫温度。 又是一阵绝不短暂的宁静,让刘胜不由自主的低下头去,不知是因为无言以对,还是为自己说不口的答桉感到羞愧。 最终,仍还是天子启,用一番语重心长,又语调极尽冰冷的说教,结束了今天这场谈话。 “我问你敢不敢赌你母亲、你兄长,还有薄夫人;” “——你低头,说明你不敢。” “既然不敢赌,那就是不确定这个太子储君,自己究竟能不能坐稳——坐到朕合眼的那一天。” “不敢赌,那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稳住自己如今的威权;” “可你又因为瞻前顾后,悬而不绝,差点因一个女人——一个比你这个黄毛小子,都还要年幼的女娃儿,丢了这储君太子之位。” ··· “然后呢?” “你打算如何?” “若此番,太后不是把你召去长乐,而是给你送去一封废黜懿旨,你怎么办?” “你以为你也能和荣一样,安心做临江王??” “——你真当谁,都傻的像你一样,能留一个比自己年长,还险些成为储君太子的哥哥存于人世???” 换源app】 “——真以为将来的太子储君,能容你母子三人??????” ··· “一边是母亲、兄长的安危,以及自己的未来;” “另一边,则是娶一个刚断奶没几年的女娃儿。” “——很难选吗???” “这都不知如何抉择,将来如何?” “等将来,要在天下大义、天下万民之间做抉择,你又怎么办?” “还等着朕踹开棺材板,扒着泥土从地底下爬出来,给你这‘少弱之君’撑场面?” “还是指望长乐宫的两个外人、两个妇人——两个外姓老妇,替你做这关乎宗庙社稷的决定?! ! ” ··· ··· ······ “娶阿娇。” “朕曾和荣说过:娶阿娇。” “荣答应了,没做到;” “所以,荣做了临江王。” “现在,朕跟你说:娶阿娇。” “你当然会答应。” “但如果你做不到,那你将来的下场,肯定不会有荣那么好。” “——小十,像朕。” “——眼里揉不得沙子。” “若不娶阿娇,将来的你,就会成为小十眼里的沙子······” “真到了那时候,这粒沙子,朕,会亲手替小十挑出来······” 结束这番说教,天子启看都不看刘胜一眼,便面呈若水的再次闭上双眼。 而在这笼罩着整个殿室的天子威压下,刘胜能做的,也只用躬身行礼,随后轻手轻脚的倒行退出殿外。 没有人知道:在刘胜走出殿门的那一刹那,天子启紧闭的双眼,便‘唰’的一下再次睁开······ “这小子,应该明白朕的意思了吧?” ··· “嘿,臭小子······” ··· “小十~” “唉······” “还是年纪太小。” “若不然······” “嗨·········” ··· ··· ······ “春陀啊~” “——陛下。” “去;” “告诉内史:太子有事儿,要找内史相商。” “再找个机会,隐晦提点一下田叔:河间、江都、长沙等诸王朝长安,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按照祖制,该离京就国了。” “——喏······” “嗯。” “再把少府给朕找来。” “匈奴人这一来,想送走,只怕又是······” “——喏·········” 第291章 天子启:哟,开窍了? 不同于过去几年的‘多事之秋’——在天子启新元五年到来之后,时间,过得非常快。 眨眼,便到了天子启新元五年年初,冬十一月中旬; 年关审计、年末核算等工作,都在长安朝堂——新组建的九卿班子倾力协作下,有条不紊的得以完成。 而在冬十一月十五日的朔望朝,太子刘胜时隔数个月,再次出现在了于宣室殿举行的朝议之上。 每个人都知道:这次朝议、这次朔望朝,将发生几件关乎未来几年,乃至百十间,汉家朝堂对某几件国朝大政的改动,或完善。 可即便是如此,这一日的朔望朝,也还是给与会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 ——这场朔望朝,信息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 “听说前几日,内史去了太子宫?” “之后便是河间、江都诸王,先后至长乐宫请辞,以离京就国······” ··· “馆陶主,最近似也不大安分?” “——可不是嘛······” “——近些时日,长信殿实在是门庭若市,太后也忙的心力憔悴······” ··· “匈奴使团已经到了长安,也不知道陛下何时召见?” “——想来今日,正要商措此事······” ··· 跪坐于朝班东席,比首座都还要更靠近御阶的‘专座’,听着身侧传来公卿百官的窃窃私语声,刘胜的面容,只尽是淡漠之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这场朔望朝,刘胜将一言不发; 如果可以的话,刘胜甚至宁愿眼睛都不眨一下、身子都不挪半寸。 但今日这场朔望朝所讨论的每一个议题,都必将和刘胜息息相关。 今天的朔望朝,是刘胜整个政治生涯,乃至是整个人生的重大转折······ “陛下驾临~” “百官恭迎~” “跪~~~” “——臣等,恭迎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谒者悠长清雅的唱喏声后,紧接着便是百官轰然拜喏的巨响,以及朝御榻次序跪拜下去的身影; 约摸三息之后,出现在御榻与御案之间的天子启,也正对着殿中央拱起手,再颇具象征意义的将上身,前倾一个近乎微不可见的角度。 “诸公且安坐。” ··· “今日朔望朝,诸公百官,畅所欲言。” “有政怠而朕不查、民疾苦而朕不知,或一方有难,然朕未曾听闻者,皆当直言以谏。” “言之有物者,赏;” “查无此事者,亦不惩。” “然若确有此事,又知之而不奏者,一经查明,严惩、重处!” 中气十足的为这场朔望朝做下开场白,天子启深吸一口气,旋即便见探索的目光,撒向殿内的数百道身影。 不出意外的:天子启的目光,在御榻斜前方位置——刘胜坐在的太子‘专座’上,不受控制的多停留了片刻。 也就是这片刻停留,让朝班中的几道人影面带郑重的站起身,如收到进攻指示的军士般,按先前的预案各自走上前去。 “内史臣田叔,有奏!” “——陛下新元四年秋,皇长子临江王荣奉诏觐见,入朝长安;” “秋九,河间、鲁、江都、长沙、胶西诸王,亦各朝长安。” “今,诸王入朝长安者,短则月余,长者如临江王,更已有数月。” “太祖高皇帝制:凡汉诸侯,非天子诏不得擅离封土、不得入朝长安,诏朝亦不当逾月。” “故,内史臣田叔,顿首顿首,昧死百拜:恳请陛下颁诏,以令临江、河间等诸王,离京就国······” ··· “宗正德侯臣刘通,有奏!” “陛下子十数,年齿满而当封王就藩者,则有十。” “今,皇长子获封临江王、皇次子获封河间王、皇四子获封鲁王;” “皇五子江都王、六子长沙王、八子胶西王。” “——此六者,皆已封王就藩。” “另皇三子常山王淤,薨而绝嗣,废其国。” “皇九子、皇嫡长子胜,则由太后敕封以为皇太子。” “除此八者,另有二人,齿满而当封王,然或未得封、或未就藩。” “故:宗正德侯臣刘通,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恭请陛下颁诏,着皇十子胶西王彘,离京就国。” “再亲往长乐,朝太后当面,以商皇七子彭祖封王、就藩事······” ··· “奉常南皮侯臣彭祖,有奏!” “臣常闻:夫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今储君已立,国朝有后,然久无皇孙诞于人世,此诚天下、宗社之大不幸。” “——太子虽年不及冠,亦已至婚娶之龄。” “故:奉常南皮侯臣彭祖,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亲朝长乐,于太后共商,择贤善温淑,以充太子家······” ··· “太仆臣袁盎,有奏!” “匈奴北蛮奸诈,毁先太宗孝文皇帝,于狄酋挛鞮军臣之盟约,擅起刀兵,毁我汉家雁门苑。” “雁门苑者,太宗皇帝所亲设、出内库钱而专建,蓄养马匹,供给战马以兴骑军之国器也!” “北蛮擅起刀兵,坏我汉家之马政,实欺我汉家无人!” “故:太仆臣袁盎,顿首顿首,昧死百拜!” “恳请陛下,召北蛮使于宣室,答罪于百官当面!!!” ··· ··· ······ 有那么一瞬间,聚集在宣室殿内的每一个人,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先后站出来的四人,其先后发出的声线,皆交错回荡于殿室之内。 有田叔沉稳有力,又极其坚定的语调; 有刘通略显急促,更隐带迫切的嗓音; 有窦彭祖不疾不徐,侃侃而谈的淡雅; 也有袁盎杀气腾腾,颇显刚武的粗狂。 当这四道各具特色,且极具个人特点的嗓音糅杂在一起,并不断回响在每个人而脑海中时,几乎所有人,都流露出了一抹呆愕的神色。 ——大! 这四人的举动,背后所隐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唔······” “朕就随口一问,便引来九卿当中的四人出身?” “看来最近,朕忽略的问题,还真不少啊······” “安?” 听闻天子启这明显言不由衷的‘自嘲’,殿内百官众人,自是忙不迭一躬身。 什么‘陛下万莫如此’‘陛下言重’‘实在是我们没替陛下把事办好’之类的话,瞬间便充斥于宣室殿上空。 但在众人都忙着躬下身、低下头的时候,天子启意味深长,甚至颇有些玩味的目光,却是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刘胜的身上。 “嘿;” “臭小子······” “反应倒是够快。”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狠下心······” 颇有些恶趣味的想着,又实在没能从刘胜淡漠的面容上看出什么,天子启却也并不恼; 只嘿笑着摆摆手,止住百官众人的彩虹屁交响乐,便含笑发出一声短叹。 “唉~” “老啦~” “——内史、宗正、奉常、太仆都站出来,一股脑说了那么多,朕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一个一个来吧。” 说着,便见天子启又撇了眼刘胜,才带着刻意友好的笑容,望向朝拜另一侧的田叔。 “内史的话,朕听明白了。” “——朕的儿子们入朝长安,滞留的时间都太久,违背了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 “所以,朕应该让他们各自回去。” “是这么回事吧?” 天子启话音刚落,便见田叔面不改色的沉沉一点头。 “诸侯王入朝长安,最多只能留一个月,是太祖高皇帝明文定下的规矩;” “而宗亲诸侯,是为了替我汉家镇压地方、镇守边地而存在。” “如果没有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那宗亲诸侯们,肯定会隔几个月就来一次长安,来一次就连续几个月不愿离去。” “久而久之,这些宗亲诸侯,和那些滞留长安,却又赋闲在家的彻侯勋贵,也就没什么两样了。” “至于镇压地方、镇守边地,自更指望不上这些在长安眷恋不去、对封国不闻不问的‘宗亲诸侯’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只齐齐色变; 数百道目光,瞬间便汇集于刘胜右侧,左右相邻而坐在西席彻侯勋贵们身上。 ——今日,是朔望朝; 不同于每五日举行一次,且只有朝臣、官员能参加的常朝:朔望朝,是允许彻侯勋贵出席的。 而田叔方才那一番话,无疑便是在这些赖在长安不愿意走,又没混上一官半职的二代、三代们脸上,甩下了极为响亮的一记耳光······ “哼!” “这田子卿,端的是目中无人!” “不就是做了内史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 心中如是腹诽着,表面上,彻侯勋贵们却也十分知趣的低下头去,只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田叔也什么都没说。 ——在关中,内史的话语权,仅次于太后、天子,以及丞相三人。 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内史在关中的话语权,甚至不比丞相小到哪里去! 显而易见的是:对于这些赖在长安,谋求一个九卿出缺的机会的二代、三代们而言,内史这个‘关中土皇帝’,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即便是片刻之前,这个土皇帝,才刚在大家伙脸上甩耳光······ “内史的意思,朕明白了。” ··· “对了;” “太子以为如何?” “——太子难道也认为:河间、江都等诸王,在长安滞留了太久吗?” 见老爷子终还是点到了自己,刘胜即便再不情愿,也只得规规矩矩站起身。 对天子启躬身一拜,又回过身,对殿内环一拱手,刘胜才神情自然地望向上首,对天子启又一拱手。 “禀奏父皇。” “如果说,儿臣舍不舍得兄长们,那儿臣当然不舍;” “这短短月余时间,对分散于天南地北,多年见不到彼此的手足兄弟而言,也绝不足以叙说思念之情。” “再者:诸位庶兄们封王就藩,但他们的生母,却都无一例外的留在了长安。” “作为晚辈,即便是身为嫡长太子的儿臣,也希望兄长们,能和母亲多见几面、多待一段时间。” ··· “但是;” “内史说的,也不无道理。” “——诸侯王入朝长安,最多只能留一个月,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 “作为子孙后嗣,如果连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都不遵守,那就等同于背弃我刘氏;” “如果不以身作则,我汉家以孝治国,也将自此成为一纸空谈了······” 毫不做作,神情极其自然的道出这些话,刘胜仍不忘对天子启再一拱手; 但随后,刘胜却并没有退回座位。 因为刘胜明显感觉到:今日这场朔望朝,天子启,似乎非常希望能让刘胜,从始至终都参与其中······ “唔······” “好吧。”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若朕再强留,那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而破坏国法了。” “拟诏吧。” “着临江、河间、江都等诸王,即刻整点行装,不日启程,离京就国。” “——陛下圣明~” ··· “内史之后,便是宗正了吧?” “宗正说了什么来着?” “哦······” “让胶西王就藩,再和太后商量着,给老七封王······” 定下‘诸王离京就藩’的事,天子启便将话题,自然地引到了今日的第二个议题。 只是这一次,天子启直接把难题丢给了刘胜。 “太子认为呢?” “依太子之见,胶西王年不过五岁,朕是否应该忍痛颁诏,让年仅五岁的幼子离开母亲,前往遥远的齐地就藩呢?” “还有皇七子,至今都没有封王,是因为朕和太后有其他的考虑;” “如今,难道连这件事,也已经到了不可再拖延,必须提上日程的地步吗???” 带着确定的答案,颇有些玩味的发出这两问,天子启便呵笑着昂起头; 但不知为何:只刹那间,本还有些玩性的天子启,心中竟对刘胜生出一阵担忧! 就好像是在担心刘胜的答案,会让自己感到失望; 又或是刘胜的答案,不能达到自己的预期。 “真的开窍了?” “还是强摁着牛头喝水,逼自己装出这一副果断、决绝的模样······” (本章完) 第292章 阿胜已经死了,你挑的嘛父皇! “儿臣认为,宗正所言,也不无道理。” 并没有让天子启等待太久,刘胜便明确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随后,更是在公卿百官的目光注视下,进一步阐明了自己,对这两个兄弟的态度,或者应该说是‘看法’。 “皇十子彘,是儿臣的弟弟当中,唯一一位已经获封为王的;” “按照太祖高皇帝,在诸侯就藩一事上定下的规矩:皇子年满六岁,就应当封王就藩。” “早些年,儿臣和兄长们,因为关东不安定而迟迟没有封王就藩——这已经是特例;” “而现如今,公子彘已获封为胶西王,虽尚未年满六岁,也已五岁有余。” “所以,儿臣认为:既然封了王,那就应该就藩,而不是顶着宗亲诸侯的身份,却仍住在皇宫之中、被母亲抱在怀里。” “即便父皇不舍,也最多只能再多留一年。” “等到了明年,齿满六岁的胶西王,就必须离京就藩了······” 看似迟疑不定,实则却不假思索的道出这番话,刘胜便又是对天子启一拱手,仍是仅后退一步,却并未退回座位。 而在听闻刘胜这番话之后,在场的公卿百官、公侯大臣们,都颇有些惊诧的稍睁大双眼。 “这······” “太子,同公子彘不和?” “——没听说过啊?” “——前些时日,临江王身陷中尉大佬,太子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前去相救;” “——怎今日······?”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悄悄侧过身,同身旁人交头接耳的景象,自然是被上首的天子启尽收眼底。 但天子启的反应,却和殿内众人大有不同。 “唔~” “倒也是······” “封了王,就理应就藩。” “当年,先帝封王就藩,也就在六七岁的年纪。” “你们这些混小子,确实是在朕身边留了太久了······” 见天子启自然地为自己圆起了话,刘胜自也不可放过如此良机,只赶忙再道:“父皇圣明。” “天底下,凡是为人父母者,就没有舍得儿女年幼远游的;” “但作为我刘氏的子弟、枝叶,既然享受着天下人的供养,也就应该肩负起宗室的责任。” “——太祖高皇帝之时,齐悼惠王未冠而就藩;” “——先帝更是年仅六岁,便告别父亲太祖高皇帝、母亲已故薄太皇太后,只身一人前往代地。” “如今的梁王,也是在先帝时,年不足十岁,就被封往代地镇守边疆。” “历代先皇皆如是,父皇,也应当如此;” “历代终是皆如此,小十,也必须如此······” ··· “现在,胶西王年仅五岁,距离必须就藩的六岁,还有一年多时间。” “如果父皇恩准,儿臣希望这一年多时间里,胶西王,能住在儿臣的太子宫。”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儿臣仅有的已经获封为王,又很快就要就藩离京的弟弟;” “一来,儿臣想多和胶西王亲近亲近,以叙手足情谊;” “二来,儿臣虽不是什么德行崇高的人,但也终归是胶西王的嫡长兄。” “有儿臣在身边日夜教诲,胶西王就藩之后,也当会成为一个恭王、贤王。” 又一番有理有据,任旁人挑不出丝毫不妥的话语,只引得殿内众人愈发感到惊诧; 分明能感觉到刘胜满满的敌意,却又说不出刘胜这番话语、提议,究竟能对胶西王刘彘,形成怎样的不利。 唯独天子启; 唯独端坐于御榻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刘胜的天子启,从刘胜那好似古井无波的目光中,看透了一切······ “人质?” “亲弟弟、血亲手足,也要这样做吗?” “——当年的吴王太子,难道不是先帝的血脉族亲吗?” “——已经死去了刘戊、刘濞,又何尝不是我刘氏宗亲?” “嘿;” “嘿嘿······” 只三五息的功夫,父子二人一番眼神交流,便已经明白了彼此的意图。 ——刘胜,放下了所有的顾虑。 刘胜非但要在今天,定下‘胶西王明年必须离京就藩’一事,甚至就连刘彘离京就藩前的这一年,刘胜也要把这个宝贝弟弟,死死攥在自己手里、‘囚禁’在自己的太子宫。 说好听点,刘胜是要亲自‘教育’这个宝贝弟弟:胶西王刘彘; 可若是说难听些,就是太子刘胜,要把弟弟刘彘从未央宫绮兰殿,接到自己的太子宫里去。 刘胜要保证弟弟刘彘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甚至是目光注视之下。 这样做的好处,不言而喻; 至于坏处······ “儿臣,不在乎。” 从刘胜坚定、决绝,甚至隐约有些冰冷的目光中,天子启看到了这样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天子启莫名有些愧疚; 同时,却也感到无比满意······ “胶西王的事,就这么定下吧。” “明岁~” “——开春吧。” “朕新元六年开春,胶西王年满六岁,离京就国。” “至于就国之前,要胶西王搬去太子宫的事,太子亲自去找太后禀奏吧。” “若太后答允,朕,自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 “那老七呢?” “老七封王就藩的事,太子怎么看?” 委婉应下胶西王刘彘明年就藩,并在未来这一年住在太子宫的事,天子启自也没多纠结,将话题自然的移到了下一件议题。 ——皇七子,刘彭祖。 刘胜的······ 不; 刘胜‘曾经’的胞兄,如今的庶七兄,故皇后、现薄夫人的‘独子’:皇七子,刘彭祖。 “皇七子-公子彭祖,是儿臣的庶兄,在我兄弟众人中,排行老七。” “现如今,我兄弟十人当中,除儿臣、十弟,便只剩下七哥尚未封王。” “——胶西王得封而未就藩,是因为年幼;” “但七哥本就比儿臣稍年长,连儿臣的弟弟胶西王,都已经到了就藩的时候,儿臣的哥哥,自然也就没有不获封、不就藩的道理了。” “儿臣和七哥之间的情谊,是绝对的手足之情。” “但儿臣刚才说过:我刘氏,受天下人供养,便有肩负天下的责任。” “作为父皇的子嗣,封王就藩,镇压地方、卫戍边境,正是七哥的责任。” 又是不假思索的应答声,终于让殿内众人意识到了反常; 只稍暗自一咬牙,便立刻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从朝班中走出身,来到了刘胜身后。 “殿下。” “皇七子暂不封王就藩,是陛下、太后册立太子储君时,念及殿下年幼,想要留一个手足兄弟在殿下身旁辅佐,才做下的安排。” “现如今,殿下也仍还没到加冠的年纪,身边,总还是需要有手足帮衬的?” “——是啊是啊~” “——毕竟殿下最近,要忙的事也不少?” “——前年是粮,去年是钱,今年还不知······” 听闻身后,传来几位千石左右的老臣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声,刘胜只含笑回过身,对这几位还没反应过来的老者稍一拱手。 “诸公之意,孤了然于胸。” “只是凡事,都有其两面性。” “对于这件事,我有我自己的考虑········” 淡然一语,惹得几位老臣面色更急一分,刘胜却是自顾自回过身去,再度看向上首御榻的天子启。 “留七哥在长安、在儿臣身边辅佐,是儿臣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恩情。” “儿臣,谨谢父皇大恩。” “但今天,既然说起七哥,那儿臣即便是心有不愿,也不得不说。” “——正如方才,儿臣再三提及的那句话:我刘氏,受天下人之供养,便应当肩负起各自的责任。” “如父皇的职责,是代天牧民,君临天下;” “各位兄长、弟弟们,则需要封王就藩,为我刘氏掌控地方、卫戍边墙。” “而儿臣,是我汉家的太子储君。” “儿臣的职责,是在父皇尚还年壮、尚还力强时,以最短的时间,学会独自面对难题,并亲自做出决断。” ··· “儿臣听说,再羸弱的雏鹰,也要在翅膀长满羽毛后展翅翱翔;” “即便是有可能摔死,也必须如此。” “因为对于雏鹰而言,不会飞,就意味着不会猎取食物,意味着无法生存。” “于儿臣而言,也是同样的道理。” “——过去这几年,儿臣仗着有兄长在身边,很多事情都没有亲力亲为,甚至完全不过问,就可以轻易获得成功。” “但将来呢?” “太子储君的身边,可以有兄弟手足参赞、帮衬,难道皇帝的身边,也能有不获封为王、不就藩封国的手足兄弟陪伴吗?” “若有朝一日,父皇追随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而去,儿臣身父丧而继大位,难道还要继续由兄长帮衬吗?” “如果到了那时,儿臣还要兄长帮忙做筹谋、做决断,那坐上皇位的,究竟是谁呢?” “是儿臣?” “还是兄长?” ··· “学习如何治政、治民,是儿臣作为太子储君的责任;” “这个责任,没有人可以帮忙,也不应该有人帮儿臣分担。” “再者:作为父皇的庶子,兄长也同样有自己的职责——获封为王,就藩关东郡国,镇压地方、卫戍边墙。” “儿臣难道要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将自己的职责丢在兄长的肩上,又让兄长无法履行自己的职责,以至于在百年之后,无颜面对我刘氏历代先皇、列祖列宗吗?” “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儿臣又何来颜面,做这太子储君呢?” “将来,父皇百年之后,儿臣又怎敢恬不知耻的步入未央、登阶宣室,坐上父皇留下的御榻;” “怎敢身冠玄、头硫冠,腰系印玺,口称朕呢???” ··· 在刘胜这一番极尽露骨,甚至还有些犯忌讳的话语之后,宣室殿内的众人,只不由分说的各自低下头去。 就连御榻之上的天子启,此刻也是一阵面色变幻。 不知是因为刘胜‘将来父皇百年’的话语而感到恼怒,还是为刘胜今日的表现,而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在一阵漫长的沉寂之后,天子启,终只瓮声瓮气的低语道:“太子,就说到这里吧。” “近些时日,多和太子傅请教请教。” “别等到了加冠的年纪,都还不知礼数为何物········” 似有深意,确也稍有不满的暗呛刘胜一嘴,天子启便沉着脸,将目光缓缓从刘胜身上移开。 “内史说,诸王来长安已经很久了,已经到了离京回国的时候。” “——朕以为,言之有理。” · “宗正认为,胶西王应当就藩、皇七子应该封王。” “——朕不觉得不妥,但需要和太后商量一番。” · “至于奉常说,要给太子择定太子妃,为我刘氏开枝散叶········” “——这,并非是朕应该插手的事;” “——退朝之后,奉常可以直接去找太后。” ··· “匈奴使团,已经来长安了。” “朕意:三日之后,召匈奴正、副使,于宣室陛见。” “着:朝中公卿二千石以上,侯食邑五千户以上,尽与会。” “太子,伴朕左右。” 语调稍夹杂些不愉,为今日这场朝议草草画上句号,天子启便大咧咧从榻上站起身。 稍一转身,作势要离去,又朝刘胜深深凝望了好一会儿; 就在殿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天子启要再喊出一句‘太子留下’时,天子启接下来的一番话,更是让本就满腹疑虑的百官公卿,愈发感到摸不着头脑······ “备驾;” “再去禀奏一声:今日午时,朕欲朝长乐,以面太后。” ··· “宦者令亲去绮兰殿,接胶西王出宫,送去太子宫。” “切记:随行者可以有寺人,不可有宫女。” ··· ··· ······ 似是若无旁人,又好似刻意说给某人听般,对左右接连发出两道指令,天子启便皱着眉、绷着脸,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大踏步朝后殿方向走去。 见此状况,殿内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陛下这是······” “——许是太子言辞不恭,触怒了陛下?” “或许······” 带着这样的猜测,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百官公卿,便稀稀拉拉退出了宣室; 直到硕大的殿试之内,只剩下自己一人,跪坐于御阶前的刘胜,才终于苦笑着摇摇头,再稍发出一声短叹······ “父皇要的,儿臣,都给了······” “那儿臣要的,又该由谁给儿臣呢·········” (本章完) 着凉了 有点发烧,应该只是普通感冒,但头还是晕的抬不起来。。。 请一天病假吧,希望大家多多理解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着凉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3章 母后,还是学快些吧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不是。 自这一天——天子启新元五年,冬十一月十五日的朔望朝起,太子刘胜,便似是全然换了一个人。 在过去,每当‘刘胜’两个字出现在长安,往往都意味着:公子胜又闯祸了,或是又出风头了; 每每提及刘胜,或是公子胜、太子胜等字眼,长安百姓的脸上,也都会下意识的带上姨母笑。 ——嗯; ——太子,是个孝子,还是个脾性暴烈、嫉恶如仇的‘小丈夫’。 但从那一天起,刘胜,似乎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刘胜了。 这当然不意味着一场朔望朝,就让刘胜变得不再孝顺、不再重情,不再嫉恶如仇; 而是从那一天开始,刘胜的身上,多出了一个常人,甚至是‘人’所不具备的东西。 理智。 从那一日朔望朝,一直到数十年后,天子胜被葬入茂陵时,都始终不曾消失哪怕片刻的绝对理智······ · “阿胜······” 未央宫,椒房殿。 朔望朝结束,朝中公卿百官们,都照例从未央宫司马门走出,并缓慢走到长乐宫外,向当朝窦太后,表达了自己从不曾消失的忠臣,和尊敬。 至于刘胜,则是一反常态的在朝议结束之后,独自来到了母亲贾皇后所身处的椒房殿。 如果是过去,在这样特殊的日子,独自来到母亲身边,刘胜肯定会像一个孩童般,慵懒的将头枕在母亲的大腿上,好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安宁。 但今天,刘胜却无喜无悲的踏入了椒房殿正殿,又如每一个寻常的皇子、公主般,对母亲贾皇后躬身一行礼。 换源app】 “儿臣,参见母后。” ··· “薄夫人。” 又不忘朝母亲身旁的薄夫人也稍躬身行过一礼,刘胜才在母亲贾皇后迟疑的目光注视下,在殿侧安坐下身。 片刻之后,还是陪坐于贾皇后身旁的薄夫人,在贾皇后不住的目光催促,甚至是哀求之下,颇有些心虚的开口道:“方、方才朔望朝;” “听说陛下,问了太子几件事?” ··· “我们妇道人家,本不该过问朝堂上的事。” “只是听宫里的下人说,老七要封王就藩了······” 听出薄夫人言辞中,那挥之不去的忐忑的心虚,刘胜也并没有让这位内敛、本分的苦命人多为难。 只澹然点下头,便自然地将话头接过。 “今早朔望朝,宗正提出让胶西王离京就藩,并恳求父皇和皇祖母商量,让七哥也封王就藩。” “父皇一时拿不定主意,便以此相问。” “我建议父皇,多留胶西王再在长安呆一年,也不在绮兰殿,而是直接住到太子宫去。” “至于七哥,也确实早就过了封王就藩的年纪。” “——早先,父皇、皇祖母是想要让七哥做赵王,但吴楚之乱时,赵王遂终归没有明反;” “父皇担心七哥太快做了赵王,会让天下人传闲话,说赵王遂当初根本就没反,是父皇觊觎赵国,才逼杀了赵王遂。” “出于这个考虑,父皇才没有在当年,急于将七哥封为赵王,而是废赵国为赵郡,并让七哥留在了长安。” “现如今,吴楚之乱已经过去了近两年,赵郡,也到了该重设‘赵国’的时候。” “毕竟前不久,匈奴人才刚到雁门郡,洗劫、损毁了雁门苑,让我汉家损失颇巨。” “再不分封一位年富力强,又坚实可靠的赵王,我汉家的边墙,恐怕很久都无法重获安宁······” 将今早发生在宣室殿的事,以及自己对这件事的考虑、考量合盘拖出,刘胜面上仍是那副看不出喜怒,又颇有些刻意的澹澹笑意。 而在刘胜这滴水不漏的应答之后,本就心虚、本就不太敢和刘胜对视的薄夫人,便也将同样一抹求助的目光,撒向了身旁的贾皇后。 过去这段时间,贾皇后和薄夫人,相处的非常融洽。 一来,是刘彭祖这个二人所‘共有’的儿子,为二人制造了很多会面、交谈的机会,让二人培养出了着实不浅的情谊; 二来,是二人极其相似的脾性,让这在外人看来,本应‘水火不容’的二人,莫名有了一种抱团取暖的感觉。 ——若是不了解这二人的性格,恐怕谁都不愿意相信:现在的皇后和废皇后,能在一方案几前交谈甚欢; 更没人愿意相信一个废后,能向取代自己的新皇后,投去这般信任的求助目光······ “老七,这就要封王了吗······” 接收到薄夫人的眼神求助,贾夫人也是没由来的一慌。 下意识撇了眼刘胜,又似是唏嘘的发出一声轻喃; 见刘胜只不为所动的点点头,贾夫人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壮起胆,面色复杂的看向不远处,气质已发生翻天覆地之变化的儿子。 “阿胜,舍得老七?” “就不想让老七,再在身边多呆一段时日,好帮衬帮衬······” “——近些时日,父皇来椒房,不可谓不勤快。” “——父皇的身子骨,母后心里,也当是有数的?” 不等贾皇后话音落下,刘胜便冷不丁开口道出一语,瞬间便将贾皇后刚鼓起的勇气击散; 见母亲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刘胜心中,也顿生出一丝不忍; 只是如今,刘胜已经不能再继续心软下去了。 ——就连刘胜自己,都被天子启逼着、推着往前走; 刘胜,已经顾不上给母亲贾皇后,再多留一段‘适应身份’‘明白自己的职责’的时间了······ “阿彘就藩一事,重点是让阿彘远离朝堂中枢。” “——毕竟过去这几年,绮兰殿那位王夫人,实在是有些不大安分;” “若再让阿彘继续待在绮兰殿,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很可能要见血。” “无论是沾上兄弟手足的血,还是让幼弟失去母亲,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 “七哥封王就藩,则和七哥本身没什么关系。” “如果只考虑七哥,我当然希望七哥留在长安,留的越久越好。” “——无论是多在我身边帮衬,还是多陪陪薄夫人,我都乐得如此。” “但考虑到七哥封王就藩,是要做赵王、是要为我汉家卫戍边墙,尤其还是在雁门刚遭受匈奴人入侵,匈奴使团已经到长安的档口;” “考虑到此间种种,七哥封王就藩,就是绝不可再拖延的事。” “除非七哥不做赵王,改由其他人做赵王。” “只是赵王这个位置······” 说到最后,刘胜适时止住了话头,将问题巧妙地丢回给了薄夫人,以及自己的母亲贾皇后。 刘胜话里的意思也很明白; ——七哥封王就藩一事,重点不是‘七哥封王’,而是赵国急需一位壮年诸侯坐镇边墙。 如果您二位实在舍不得,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个人做赵王。 简而言之:无论刘彭祖是否封王就藩,赵国,都必须重新成为‘赵国’,而非现在的‘赵郡’。 至于除刘彭祖之外,还有什么人可以做赵王······ “如此说来,老七,确实是非封王就藩不可了。” “赵国毕竟不比南方的齐、楚,更不比河间、江都等小国。” “阿胜做了太子储君,那这赵国的王位,还真就只能是老七来坐。” “既然眼下,是赵国必须有王,而且越快越好······” “唉~” “老七,确实是非封王就藩不可了······” 满是惆怅的再重复一遍‘老七确实非封王就藩不可’,贾皇后便哀叹着侧过身,轻轻拍了拍薄夫人的手背; 再递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才苦涩的低下头去,和薄夫人一同陷入对儿子远游的不舍之中。 ——刘彭祖,是薄夫人的‘独子’; 在过去,薄夫人无儿无女,以至于即便住在未央宫椒房殿、顶着皇后的身份,也依旧畏首畏尾,腰杆都挺不直。 而在刘胜获封为太子储君之后,薄夫人无论是生活状态,还是精神状况,无疑都好转了不少。 虽然还是人畜无害的性子,但也起码能端起夫人的架子,能不被下人欺了去。 只是如今,唯一的儿子也要远离自己,薄夫人未来的生活······ “七哥离京之后,如果夫人在北宫实在烦闷,也可以直接住进椒房;” “这件事,我能做主。” 见薄夫人再次流露出几年前那般,任谁都能欺负两下的凄苦神容,刘胜也毫不迟疑地开口,给出了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保障。 待薄夫人礼貌一笑,又置若罔闻的再次低下头去,刘胜又将目光移向母亲贾皇后。 “自我记事的年纪,母后在宫中,见谁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像薄夫人这样,能让母后展颜一笑、能一起说说体己话的人,以前从不曾有过。” “以‘客人’的身份住到椒房,夫人好歹也能和母后做个伴。” “毕竟也曾在椒房住了那么多年,夫人更不至于住不惯······” 听着刘胜愈发严肃,且愈发细致的话语声,本还当刘胜只是客套的薄夫人,也不由微微一愣; 片刻之后,又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时,果然从刘胜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预料中的那一抹邀请······ “太、太子······” “——夫人不用多想;” “——我和七哥,一母同胞。” “——就算是过去,七哥没有过继到夫人膝下时,我和七哥,也唤了夫人很多年‘母后’。” “——就算我没有过继到夫人膝下,夫人,也永远是我半个母亲。” 不等心中迟疑道出口,刘胜便又是一番几近明示的委婉邀请,彻底让薄夫人定下心。 刘胜,是在邀请薄夫人。 说得再简单一点,便是结盟。 或许对现在的刘胜、贾皇后母子而言,薄夫人——一个被废后位的‘前皇后’,几乎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但对于现在的薄夫人而言,刘胜的‘邀请’,让薄夫人根本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刘胜想做什么,薄夫人还不是很明白; 但薄夫人很清楚:自己必须答应,也只能答应。 或许答应下来,并不能为薄夫人带来什么好处; 但倘若拒绝······ “椒房殿,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 “尤其是我,更不应该如此。” “只是太子有这份心,皇后也确实亲近于我;” “若再言拒,那便是我不识好歹了······” 意有所指的说着,薄夫人便稍侧过头,怯生生看了眼身旁的贾皇后; 待贾皇后温笑一点头,才低头糯糯道:“直接住进来,还是不妥。” “可若是皇后托人去唤······” “毕竟这后宫之中,皇后才是天。” “皇后相召,但凡是后宫中人,便断没有不遵的道理。” ··· “日后如何,我全凭皇后吩咐便是。” “皇后召,我便来;” “皇后留,我不敢抗命,自也只能战战兢兢留宿一晚。” “只是客宿椒房,实在不宜太久。” “再加上我的身份,也确实要忌讳些······” 听出薄皇后话中深意,刘胜自温笑着点下头。 “夫人知轻重、识大体、顾大局;” “有夫人在母后身边,母后当也能学到不少。” “——太子言重了。” “——皇后当面,不敢称‘教’······” “夫人客气了······” 再和薄夫人客套一番,将此事彻底定下,刘胜便将面上笑容稍一敛; 待薄夫人面色也重归正常,刘胜便将面色稍一正。 “王夫人和王美人,过去都住在绮兰殿;” “现在,王夫人、王美人都各自有了子嗣,再继续同住,恐怕有些不妥。” “——儿意,让小王美人,住去凤凰殿吧。” “反正凤凰殿,空着也是空着······” ··· “还有那田蚡;” “男儿身,日日出入宫讳,终归是有些不妥。” “母后得暇,还是要召王美人,言辞敲打一番。” “毕竟这后宫中的事,母后,都要看顾着些······” 似是建议,却又隐隐带有些许命令意味的话语,只惹得贾皇后又一阵心惊胆战! 尤其是在听闻‘凤凰殿’‘田蚡’‘敲打’等字眼时,贾皇后更是大惊失色,甚至鼻息粗重了起来。 “这······” “岂不有些欺人太甚,落人口实?” 却见刘胜闻言,只坚定不移的摇摇头。 “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不做,就会让人以为我们好欺负。” “有些骂名,是一定要背的;” “不背,就会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 “这两件事,母后抓紧些吧。” “父皇、皇祖母那边,儿臣自会报备。” ··· “还有王夫人的那几个女儿,年纪也都不小了;” “母后身后宫之主,也该多操心一下‘儿女’们的婚事?” “就算儿子们顾不上,‘女儿’们,母后也总该多上点心······” 第294章 孤看谁敢! “殿下让母后得暇,多关心关心绮兰殿那几位公主的婚事······” “是因为匈奴使团的事?” 回到太子宫,疲惫的瘫坐在书房——太子宫甲观的靠椅上,不多时,刘胜便等来了兄长刘彭祖的到来。 多年养成的默契,让兄弟二人并没有寒暄太多,只闲聊两句,便由刘彭祖直入正题。 也是直到这时,刘胜才将绷着的脸稍放松了些、将微微皱起的眉头稍舒缓了些。 ——至少目前为止,刘胜在这位一母同胞的兄长面前,还能稍放下戒备,或者说是摘下面具,稍喘息片刻。 而对兄长的发问,刘胜,自也乐得道出自己的用意。 “雁门苑刚被匈奴人回去,匈奴使团才刚入关,绮兰殿的王夫人,便再次跳了出来。” “——和亲。” “这一次,父皇不出意外的话,也还是要行和亲以息事宁人,委曲求全。” “而王夫人,也和匈奴人上一次叩边一样,再次跳出来,表明自己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塞外、嫁与匈奴单于为妇。” “王夫人这般举动,其用意,兄长当不至于瞧不明白······” 浅尝遏止的一语道出口,便见刘胜满是疲惫的揉搓着脸颊,又在一旁的夏雀小声提醒后,伸手接过一碗茶汤。 而在刘胜小口抿茶,好让精神稍振奋些的间隙,对坐于高案前的刘彭祖,也是若有所思的缓缓点下头。 “秦昭襄王之时,王孙嬴异人在赵都邯郸为质子,期间获吕不韦相赠一赵女,遂与其生下一子,名曰:政。” “后不久,秦质子嬴异人得到吕不韦的帮助,得以从赵都邯郸逃回咸阳。” “恰彼时,秦悼太子病故,昭襄王随即使嬴异人的父亲:安国公-公子柱为秦太子。” “公子柱为太子,又立宠妃:华阳夫人为正室。” “又因为华阳夫人无子,秦太子柱的儿子们,便开始为一个‘嗣子’的身份,而开始明争暗斗······” 说话间,刘胜大半碗茶汤下肚,也总算是勉强打起了些精神; 见兄长悄然止住话头,又呵笑着看向自己,刘胜也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随即将话头顺势结果。 “论文韬武略、民声名望,太子柱的二十多个庶子当中,最出色的那个,其实是公子奚。” “在嬴异人逃回咸阳之前,公子奚过继到华阳夫人膝下、被确立为太子嗣子的事,也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但在嬴异人回到咸阳之后,无论是老迈的昭襄王,还是年壮的太子柱,都开始更倾向于嬴异人。” “这是因为嬴异人回到咸阳之后,整个秦中,都被同样一句话所充斥。” “——嬴异人质赵多年,于国有功。” “若不以嬴异人为太子嗣子,则有功于秦宗社之忠臣义士,尽当心寒。” “便如此,本无才无德、无名无望,甚至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在咸阳待过多长时间的嬴异人,被立为了太子嗣子。” “华阳夫人,本是楚国人,出生于楚国王族:芈姓。” “为讨得华阳夫人喜爱,秦公子嬴异人身楚衣相见于华阳夫人当面,更自此改名为:子楚······” ··· “数年之后,秦昭襄王薨,太子柱即秦王位,是为:秦孝文王。” “即王位之后,孝文王以嬴异人为秦太子、华阳夫人为王后;” “为秦昭襄王守孝一年之后,孝文王正式即位,然仅在位三天,便突然亡故。” ··· “前后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太子嗣子嬴异人,便成为了秦国的王,也就是后来的秦庄襄王。” “其子嬴政,也随之被立为秦太子。” “为孝文王守孝一年,又在位两年之后,庄襄王嬴异人(子楚),也于王位之上薨故,太子政未冠而即秦王位。” “而这短短几年之间所发生的一切——庄襄王嬴异人、秦王政之所以能先后坐上秦王之位,都是因为当年,出现在秦都咸阳的那一句言论。” “——公子嬴异人,质赵多年,于国有功······” 以一种莫名惆怅,又隐隐有些感慨的语调,再次道出这最后一句‘于国有功’,刘胜便彻底放松上半身,任由身子如落叶般,轻飘飘落在躺椅靠背上。 过了好一会儿,又冷不丁嘿然一笑。 “嘿;” “王夫人,这是把我······” “不。” “是把我母子三人,都当成傻子了啊······” ··· “想靠一个嫁去塞外的女儿,就为自己的儿子,赢得一个‘于国有功’的名声。” “想靠一个公主,就让自己的儿子,做我汉家的‘子楚’······” “——可惜啊~” “可惜,我不是那秦公子奚~” “父皇,也不是仅在位三天,便暴毙而亡的秦孝文王······” 一语道破王夫人‘愿意嫁女匈奴’的动机,刘胜面上那抹戏谑的笑容,也在片刻之间化作阵阵冷笑。 即便身处敌对阵营,刘胜也不得不承认:王夫人这个举动,实在是高明。 毕竟相较于彼抹黑刘胜、和已经获封为太子的刘胜硬碰硬,又或是给五岁的儿子劳民望,显然还是通过嫁女匈奴,为儿子刘彘营造一个‘小小年纪就和姐姐离别’的人设,风险来的更小,收益也来的更大。 道理再简单不过; ——如果此事得以成行,再过个一两年,仍因‘年幼’而被留在长安的胶西王刘彘,就可以去关中各地蹦跶了。 期间,随便碰上个什么人,这位胶西王殿下都可以五味陈杂的感慨一句:好想姐姐啊~ 旁人肯定会感到好奇,随即问道:大王的姐姐,难道不在长安吗? 然后,小刘彘就可以佯装坚强的笑笑,说:嫁去匈奴啦~ 也不知道姐姐在草原、在匈奴单于庭过得好不好。 当然啦; 这都是我刘氏子侄的宿命,也是使命······ 至此,刘彘的人设,便算是立住了。 ——母亲是个为了宗庙、社稷,愿意献出自己女儿的人; ——姐姐是个愿意为了宗庙、社稷,甘愿嫁去塞外,给匈奴蛮子做妻妾的人。 而出生于这个‘英雄家族’的刘彘,即便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也定然是······ “定然会是明君~雄主~” “定会带领我汉家北出长城,马踏龙城,讨回这百十年来的耻辱~” ··· “嘿;” “真是个聪明人呐······” “若是男儿身,或许还能做个能臣?” “啧啧啧······” 对于刘胜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刘彭祖并没有太在意。 只简单交流一番,便明白了刘胜的意图。 ——这次和亲,将由已经死去的楚王刘戊的女儿,也就是戴罪的宗室女嫁去塞外。 毕竟再如何,汉家,也终归是至刚至烈的汉家; 就算匈奴人再不满、天子启再怎么委曲求全,也不可能真的嫁个公主、嫁个自己的女儿去草原,并因此成为匈奴单于:挛鞮军臣的丈人泰山。 与此同时,为了永绝后患,皇十子-胶西王刘彘的三个姐姐,都必须尽快嫁人。 至于驸马爷的考察范围,自是按照往常的惯例:从彻侯勋贵当中,选几个老实人便是。 再算上即将被刘胜接来太子宫,‘亲自教导’的小十刘彘,以及即将搬去凤凰殿的小王美人及子女,还有不再能够自由出入宫讳的田蚡······ “如此一来,王夫人形单影只,空守绮兰殿~” “倒也确实是无力再兴风作浪了?” 刘彭祖略带戏谑的一问,只惹得刘胜将面色稍一沉。 “绮兰殿,我忍了很久。” “即便是如今,也还没有下死手。” “但愿她王夫人,能好自为之吧······” “阿彘小小年纪,若也和大哥、二哥那般没了母亲······” 意有所指的甩出话头,又适时将后半句话咽回肚中,刘胜终是再也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倦意,将脖子稍一放松,后脑勺彻底靠在了椅背上。 但过去多年培养出的默契,让刘彭祖在见到刘胜这般架势之后,也仍没有就此离去······ “大哥、四哥他们,都要回国了。” “阿胜怎么想?” 询问声传入耳中,刘胜仍双眼微闭,满面疲惫。 “大哥抱着必死的心来长安,我用尽全力,让大哥活着回江陵。” “之后如何,想来大哥,也不会让我失望。” ··· “二哥除了好文,也没别的什么毛病。” “河间和临江,离得也并不远。” “有大哥看着,二哥也出不了岔子。” ··· “田叔入朝做了内史,四哥在鲁地,也总算是能肆意巡猎、游玩;” “打猎嘛。” “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 “五哥想领兵,只能以后再看。” “看是南方的赵佗先沉不住气,还是北方的匈奴先闹出乱子;” “到那时,找个机会,让五哥去过过瘾就是了······” ··· “六哥‘国小地狭,不足回旋’;” “我也已经禀明父皇,给长沙国加封武陵、零陵和桂阳三郡。” “想来六哥对我,也没什么能不满的地方了。” ··· “八哥的胶东,在齐地沿海之所,渔盐之利颇丰;” “只要别太靡费,八哥的日子,总还是能过的很滋润的。” “就是八哥这身子骨······” “唉······”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毕竟不是什么能放到上台面的事······” 刘胜悠悠一语,刘彭祖随之默然。 刘彭祖没想到往日,看上去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刘胜,居然对哥哥们的未来,都已经做下了如此细致的安排。 更让刘彭祖始料未及的是:不等自己开口问,刘胜便抢先为自己的问题,给出了专属于兄弟二人——专属于兄弟二人才有的答复······ “这次和亲之后,边墙应该能安稳几年。” “大概就是明年相安无事,后年小打小闹,大后年,就又是······” “呼~~~·······” ··· “到那时,究竟是继续和亲,还是大兴兵戈,要看父皇的意思,也要看我汉家究竟有没有做好准备。” “兄长去了赵国,也不必考虑其他。” “只需要在最近这几年稳住边墙,竭力避免在边地,和匈奴人发生摩擦便是。” “——未来这几年,对我汉家而言,至关重要。” “决战前的筹谋、布局,就差这最后一步了。” “边墙未来几年是否安稳,将直接关系到不远的将来,必将发生的汉匈决战,究竟谁胜,谁负。” “兄长肩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又一番有气无力,却又让刘彭祖莫名感到语重心长的嘱托,自惹得刘彭祖沉沉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般,自顾自摇头一笑。 “嗯?” “兄长这是?” “——没什么。” “——就是觉得殿下,可是越来越像父皇了?” “——无论是说话得语气,还是做下的嘱托、布下的筹谋······” “兄长骂人,可是越来越难听啊······” “——噗嗤!” “——臣、臣不敢······” 难得彼此打趣一番,最终,刘胜还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因为刘彭祖最后,又发出了一问; 而刘胜针对这最后一问的回答,却让刘彭祖愈发感觉:自己方才那句玩笑话,已经在极其迅速的成为现实。 ——刘胜,真的越来越像天子启了······ “三日之后,父皇就要召见匈奴使团了。” “按说,匈奴使团入朝,终是诸侯是要避嫌的?” “若如此说来,大哥、四哥他们,最好在三日之内离京,以免沾上‘私下勾结外族’的嫌疑······” “——不。” “——诸王离京的时间,在父皇召见匈奴使团之后。” “——准确的说,是我刻意延长到了父皇召见匈奴使团之后。” “嗯?” “可是这样一来,万一······” 话说一半,刘彭祖便似是意识到什么般,猛然瞪大双眼! 而在刘彭祖目光锁定的位置,刘胜的嘴角之上,只挂着一抹酷似天子启的阴冷笑容。 “就是要看看,有谁,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 “谁敢在长安、在皇城脚下,和匈奴人眉来眼去,乃至‘交谈甚欢’······” 第295章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三日之后,未央宫,宣室正殿。 时隔短短数年,这句曾屡屡响彻宣室殿上空,令汉家君臣咬牙切齿,却又奈何不得的倨傲外交辞令,便再次于宣室殿、于汉家君臣耳边响起。 和过往的每一次一样:这一次,匈奴使团来长安,同样是带着极为丰厚的外交筹码······ “自先主老上稽粥单于一来,我大匈奴和汉皇帝,便结为了兄弟之国。” “贵先主太宗孝文皇帝,更曾在回复我先主老上稽粥单于的国书中明言:汉匈结为兄弟之国,以长城为界;” “——长城以北的游牧之民,由我主大单于治之;” “——长城以南的躬耕之民,则由汉皇帝治理。” “听闻皇帝陛下在北方边境养马,我主大单于,实在是为此感到担心不已。” “我主担心:皇帝的奴仆,或许大都不懂得蓄养马匹,长此以往,必然会让皇帝陛下的心血付诸东流。” “为了帮助皇帝陛下,也为了彰显兄弟之国的情谊,我主大单于派了些随从,接走了贵国雁门苑的马匹。” “我主大单于托外臣禀奏皇帝陛下:雁门苑那几万匹马,就由我主大单于,替皇帝陛下养着了。” “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要,就可以什么时候派人北出关墙,往龙城去取······” 一口流利到令人听不出丝毫口音的关中话,只惹得殿内上百道目光齐齐汇聚在殿中央; 便见殿中央的匈奴使团,以六位服饰各异的匈奴大小贵族,以及站在最前面的两位正、副使组成。 但稍有些让人感到诧异的是:方才那番话——那标准到听不出口音的汉话,并非出自那汉人副使之口。 而是出自那衣着华贵,满脸疤痕、环坠,却又故作澹然的匈奴贵族之口······ “单于的美意,朕,心领了。” “只是这么大的事,单于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呵······” “——我汉家有句老话,叫亲兄弟,明算账。” “即便是作为兄弟之国,单于这么做,也总还是有些~” “呵,总还是有些不妥的吧?” 阴沉、冰冷,又隐隐夹杂着些许憋闷的低语声,总算是将殿内众人的注意力,从殿中央的匈奴使团身上移开。 也是直到这时,汉家君臣才终于发现:匈奴使团的到来,究竟为宣室殿内的汉家君臣,带来了怎样的变化。 ——御榻之上,天子启正身端坐,面呈若水; 言辞虽还算温和,但面上挂着的那抹僵硬笑容,却无时不刻提醒着殿内的每一个人:此时的天子启,很不高兴! 御榻侧方约三五步的位置,则是刘胜跪坐于延席之上,面色无喜无悲。 但殿内的每一个人——至少汉家的朝臣百官、功侯勋贵,以及被刘胜特意挽留至今河间、江都等诸王都清楚地知道:此时的刘胜,也不大可能心情愉悦。 天子、太子都不高兴,刘荣、刘德,乃至刘余、刘非等宗亲诸侯,自也就是一副怒火中烧,又发作不得的愤闷神容。 至于殿内的公卿百官、功侯贵戚,更是生怕天子启看不到般,争先恐后的龇起牙、咧起嘴,俨然一副‘社稷栋梁’的架势。 只可惜:汉家君臣数百号人,虽都是一副‘爷们儿很不高兴’的作态,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真的对殿内的匈奴使团破口大骂。 即便是天子启,也同样如此······ “雁门的事,既然单于有如此考量,那朕,也就不多过问了。” “正如贵使所言:汉匈兄弟之国,有些事儿,也确实不必太过计较。” “雁门苑的马,既然单于想要,那就当是朕送给单于的礼物。” “只是回去之后,贵使最好给单于带一句话。” “——按我汉人的民俗,礼物,不应该是客人伸手要的,而应当是主人自己给的······” 虽不是威仪,却也足够谦逊的一番话语,反惹得那匈奴正使嘿然一笑。 只意味深长的昂起头,看了看上首的天子启,又颇具挑衅意味的在殿内环视一周; 待耳边,开始响起一阵由牙槽咬紧而发出的低微声响,那匈奴正使才笑着昂起头,对天子启微一拱手。 “陛下的话,外臣会一字不落的禀奏我主单于。” “只是有件事,需要提前告知陛下。” “——我们游牧民族,是不会和兄弟太计较‘你、我’的。” “哥哥的东西,弟弟随时都可以拿去用;弟弟的东西,哥哥也随时可以拿走。” “别说是马匹,又或是牛羊、财货了;” “甚至就连女人,也同样如此······” ··· “汉人有‘不能主动要礼物’的习俗,外臣肯定会将此事禀明我主单于。” “但我游牧之民的习俗,也希望陛下能有所知晓。” “毕竟,按照当年,贵先主太宗孝文皇帝,同我先主老上稽粥单于的约定,汉匈结为兄弟之国,是以我大匈奴为兄······” ! ! 只此一语,便是掉进火药桶内的火星般,彻底将整个宣室殿彻底点燃! “呔尔北蛮!” “欺我汉家无人邪?! !” 只眨眼的功夫,朝臣班列之中,便已应声窜出几道身影,如窜出灌木的猎豹般,作势便要扑将上去! 好在窜出的几人,大都是发虚斑白的老者,才由身边的‘年轻人’合力拦下; 只是那匈奴贵族屹立于殿中央,昂首挺胸的作态,却让殿内的每个人心中,都燃起一股熊熊烈火······ “不知,是何人当面?” 气氛焦灼之际,御阶上传下一声悠长、低沉的询问,将众人的目光再次吸引; 待那几位作势欲扑的老者、拦下老者的‘年轻人’,以及寥寥数人的匈奴使团齐齐望去,便见御榻侧方,缓缓直起一道略显稚嫩,却也绝算不上瘦弱的身影。 片刻之后,仍端坐于御榻之上,正直勾勾凝望向那匈奴贵族的天子启,也目不斜视的轻轻一点头。 随后,便是刘胜踱步上前,站在御桉侧前方,居高临下的看向殿中央。 “何人当面?” 再次听到这声‘何人当面’,那匈奴贵族只下意识眯起眼; 从服饰、举止,以及刘胜的座次大致判断出对方地身份,那匈奴贵族纵是再不愿,也只得稍上前一步,再拱起手。 “匈奴正使,单于庭右大当户子:兰斥辛。” “——哦······” “——兰氏子侄,右大当户的儿子···之一啊?” “——能被派来出使,应该也不会是下一代右大当户?” 压低声线,以尽量粗重的语调道出此语,刘胜又稍昂起头,露出一副‘是这样吗?’的神容。 就好似此刻,刘胜并非是再讥讽匈奴正使身份低微,而是真的不确定自己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事实。 果然不出刘胜所料,在听闻刘胜这一番暗讽之后,那匈奴贵族立时便咬紧牙槽,甚至还下意识咧起嘴! 过了好一会儿,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总算是将胸中怒火稍按捺下去些许。 而后,方强忍着胸中怒火,瓮声瓮气道:“外臣,确实不是右大当户最强大的子嗣。” “将来,外臣也确实不大可能成为右大当户。” “但我主单于派外臣出使,并非是因为外臣身份低微,死不足惜;” “而是因为兄长派去探望弟弟的,只能是身份卑贱的奴仆。” “如果贵国足够强大,以至于和我大匈奴‘平辈论交’,那或许就会由我的父亲——右大当户亲自出使。” “但按照贵国如今,和我大匈奴‘兄弟之交’的关系,出使贵国的,就只能是外臣这种死不足惜的人了······” 咬紧牙槽,已近乎诅咒般阴狠的语调,给出自己对刘胜的‘回应’,这位兰氏出身的匈奴贵族,仍没忘再一昂头,以宣示自己‘匈奴正使’的崇高地位。 而在同一时间,刘胜却是大脑飞速运转,将脑海中所有有关匈奴王族、贵族的信息,都一股脑的从尘封的记忆中拉出。 ——与如今汉家三公九卿为朝堂框架、分封制+郡县制并行,以高度中央集权为终极目标的封建整体所不同; 匈奴的政治框架,异于华夏历史上的每一个朝代,乃至是人类历史上的每一个政体。 凡是对于历史稍有知解的人,都知道华夏的历史进程,是沿奴隶制、分封制、封建制的发展历程,最终发展成为现代文明。 至于西方文明,虽然在某些细节上有所差异,但大体上也还是按照奴隶社会-王权社会-君主立宪的道路前进,并最终抵达现代社会的彼岸。 而匈奴人的政治结构,却可谓是草原上,乃至人类史上都仅此一例的极端特殊桉例。 ——如今的匈奴,指的并非是某一民族,或是某一集权政体; 而是以匈奴本部:挛鞮氏王族为核心,以兰氏、呼衍氏(呼延氏/呼吁氏)、须卜氏、丘林氏这四大贵族部落为羽翼,汇集草原各游牧部落为一体的、松散的游牧文明部落联合体。 就如同宗周之时,周天子富拥天下,却也任由各诸侯国各自为政一样:匈奴单于的地位,也类似于宗周时的周天子。 有异于宗周‘分封天下’的是:匈奴这个松散的游牧文明部落联盟,并非是靠分封向外扩张,而是按照草原亘古不变的真理——丛林法则,通过纯粹的武力征讨来强大自身。 如最初,匈奴,还仅仅只是草原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同楼烦、折兰等草原部族一般无二,甚至还稍弱一些。 只是在后来,趁着中原陷入秦末的战乱,无暇北顾,而草原两大霸主——东胡、月氏,则一个被秦黑龙旗吓的北遁三千里(东胡),一个龟缩于河西之地(月氏),匈奴人才通过吞并其他部族,迅速强大了起来。 从最开始的小范围吞并、联合,到后来的大举征讨、以‘部族’为单位的吞并,再到冒顿单于鸣镝弑父、决战东胡,一举奠定匈奴‘草原新霸主’的地位; 到现如今,曾经羸弱无比,只能在草原夹缝中求生存的匈奴部,历经挛鞮头曼、挛鞮冒顿、挛鞮稽粥(老上),以及现任挛鞮军臣——这四任单于的接力统治,已经成为了草原独一无二的霸主。 在匈奴人的威压下,草原各部或奋起反抗,却被武力征服、或遵从‘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主动臣服。 以至于如今,以单于庭为整体核心的匈奴,已经可以无比嚣张的、鼻孔朝天的,对任何人炫耀自己道:我大匈奴,是百蛮之国! 凡是游牧之民,只要不跪下臣服,就必将会被血洗! 如此强大的武力、如此令人咂舌的综合实力,方使得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兰氏‘子弟’,也能当着汉家的储君太子,说出如此不可一世的话。 只可惜:东亚怪物房的房主,从来都是华夏······ “兰氏的草场,是在幕南吧?” “西出北地,再折道北上数百里,应该就是右贤王的领地,也就是盐池附近。” “兰氏的驻营地,应该距离右贤王本部不远?” 对于匈奴正使:兰斥辛的夸耀,刘胜并没有做出正面应答。 反倒是刘胜精准说出兰氏,也就是右大当户本部的驻营地,让兰斥辛心下勐地一沉! “肯定是东胡王!” “哼!” “回去之后,一定要请求撑犁孤涂,将这个吃里扒外的鼠类赶去北海!” 咬牙切齿着,在暗中做出‘回去向单于告状’的决定,兰斥辛便绷着脸,对刘胜微眯起眼。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汉家的太子殿下当面?” “外臣带着单于的美意,出于‘不要让兄弟之间产生误会’的目的、诚意前来,殿下却似乎在用我族的驻扎方位威胁外臣?” ··· “殿下难道认为:我兰氏,是独自生存在草原上的吗?” “难道认为我兰氏出了差池,我主单于,会视若无睹、听之任之吗?” 阴沉粗重的话语声,只惹得殿内众人又各自咬咬牙,才方平和下些许的氛围,也再次朝着一触即发的方向迅速发展; 而刘胜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兰斥辛,记住了一个永生难忘的名字。 ——汉太子:胜······ “贵使此言~” “是在跟孤、跟我汉家的太子储君,比谁的靠山更强大、更能庇护自己吗?” 语调平和,面上却满是戏谑的一语,只惹得兰斥辛微微一愣; 昂起头,却见刘胜昂首挺胸,双手背负于身后,带着云澹风轻的笑容站在御桉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而在刘胜身后,天子启则正坐于御榻之上,左手撑在面前的御桉上,右手则送到嘴边,轻轻揉搓着下颌······ ··· 不知是不是错觉:兰斥辛,似乎看到了这样一个画面。 ——一只还没长出鬃毛,却也已锋芒毕露的亚成年雄狮,正倨傲的用眼见看向自己; 而在这头亚成年雄师身后,饱经岁月洗礼的老狮王,则悠悠然趴在地上。 从始至终,老狮王都不曾摆出攻击姿态,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自己; 但兰斥辛很确定:在老狮王的领地里、在老狮王的威压下,眼前这头亚成年雄狮,是任何人,都绝对不可触及的禁忌······ 第296章 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贵使远来,车马劳顿。” “还请于后殿一叙。” “也好同朕好好说说:贵主单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随着天子启一声澹漠的低语,以及从御榻上缓缓站起的身形,殿内公卿百官、功侯贵戚,也只得各自朝上首躬身一礼。 “恭送陛下~” 至于兰斥辛为首的匈奴使团,则是在禁中侍卒的引领下,跟随天子启的步伐,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于正殿会见匈奴使团,仅仅只是走个过场; 真正关系到汉匈双方核心利益的谈判,显然不可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完成。 尤其此番,汉匈双方交措的结果,大概率还是以汉室和亲求和为核心。 很显然:天子启,并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自己在匈奴人面前低声下气、委曲求全。 使团被天子启带走‘聊正事’,其余的人,自然也没有继续留在宣室殿的道理; 只是在人群退出殿门之后,刘胜的身边,却莫名汇集了不下数十道身影······ · “天地所生,日月所置······” “中行说(zhong/hang/yue),还没死?” 沉着脸,皱着眉,将双手背负于身后,走在人群最靠前的位置,只沉声发出一问,刘胜身后的人群中,立时便有一道人影加快脚步,挤到了刘胜侧后方。 “回家上。” “先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三年(前161年),边墙外的探子传回消息:匈奴单于老上稽粥亡故。” “临终前,老上稽粥遗令:左贤王挛鞮军臣继单于之位。” “之后的一年里,继单于大位的挛鞮军臣,和自己的亲叔叔、时右贤王爆发大战。” “最终,挛鞮军臣大获全胜,右贤王部几被血洗;” “之后不久,奸宦中行说,便被挛鞮军臣流放到了北方。” “现如今,距离中行说被流放北海,已经过去了近十年的时间。” “其是死是活,恐怕就连匈奴单于庭,都没多少人知道······” 身后传来的应答声,惹得刘胜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又下意识侧回过身; 待看清开口那人的面容,刘胜本阴沉若水的面容之上,也稍涌现出些许玩味的笑容。 “这些消息······” “东胡王?” 听闻刘胜这隐晦一问,典客公孙昆邪也不由腼腆一笑; 虽并没开口回答刘胜的问题,但一切,也已尽在不言中······ “东胡王啊~” ··· “嘿;” “也算是不负太祖高皇帝,对乃祖——燕王卢绾的恩宠。” “至少也稍洗刷了乃祖的罪孽、宗族的耻辱。” 此言一出,紧跟在刘胜身后的数十号人,都不约而同的齐齐点下头。 东胡王,是栖息于匈奴大草原的游牧部族之中,看似稀松平常的其中一部。 但无论是草原上的匈奴人,还是长城以南的汉人都知道:匈奴东胡王,是草原百蛮当中,最为特殊,也仅此一部的个例。 ——匈奴东胡王部,或者应该说是东胡卢王部,其部众无一例外,全是汉人! 至于这东胡王部,或者说是东胡卢王部的由来······ “太祖高皇帝五年,燕王臧荼谋反,太祖高皇帝御驾亲征而伐灭之;” “燕王臧荼败亡,太祖高皇帝苦无宗亲可用,便恩封长安侯卢绾,为又一异姓燕王。” 换源app】 人群中响起一声低微的附和声,只引得刘胜微微点下头; 便见刘胜身侧,又响起太子太傅卫绾的柔和语调。 “长安侯啊~” “对卢绾,太祖高皇帝,实在是仁至义尽······” “更别提臧荼败亡之后,太祖高皇帝力排众议:在伐灭臧荼这个异姓诸侯之后,又立卢绾做燕王。” “——我曾听平阳侯说过:在当时,酂侯萧相国、平阳侯曹相国,都曾劝阻太祖高皇帝。” “但太祖高皇帝对旁人说:卢绾虽非刘氏,却胜似刘氏;” “虽非宗亲,却胜似宗亲。” “太祖高皇帝,是把卢绾当做血脉手足、孪生兄弟来看待的啊~” “毕竟卢绾同太祖高皇帝,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卫绾又一番追忆,也终使得一段尘封的记忆,再次涌现于刘胜脑海之中。 卢绾,和周勃、萧何、曹参、樊会等人一样——都是从最开始,就追随于沛公身边的丰沛元从。 尤为特殊的是:相较于周勃、樊会等各有所长的追随者,卢绾追随沛公,完全就是刘邦强拉着这个没什么用的发小。 也确如卫绾方才所言:卢绾和太祖刘邦,确实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至少太祖刘邦,是承认这一点的。 带着这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又从小一起玩儿到大,感情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刘邦可谓是一有点什么好处,就总是不忘先照顾这个把兄弟。 ——开国遍封功侯,刘邦对自己亡兄的儿子都抠抠搜搜、不情不愿; 最后被老爹逼的不胜其烦,都还不忘用一个‘羹颉侯’的侮辱性爵号,来一出胸中闷气。 结果到了卢绾? 嘿! 出手就是长安侯! 以一朝国都,来作为卢绾的彻侯食邑! 如此恩宠,别说是汉家了,便是放眼青史,乃至往后数千年,都是绝无仅有的个例! 之后,燕王臧荼兵败身亡,空出一个燕王的位置,太祖刘邦更是大笔一挥:就让卢绾去! 结果到最后,做了燕王之后的卢绾,却在代相陈豨谋反之后,莫名其妙的投身匈奴······ “唉~” “当年,率部逃出北墙之后,卢绾也还是在长城脚下,等了一段时间的。” “只可惜,没等来太祖高皇帝的赦令,却反等来太祖皇帝驾崩的消息······” “无奈之下,卢绾只得率部北上,被时单于挛鞮冒顿,封为东胡卢王······” 满是唏嘘得道出一语,刘胜不由又稍侧过身,再次望向侧后方的公孙昆邪。 “现在的东胡王,还是卢他之?” 闻言,公孙昆邪只赶忙一拱手:“唯。” “正是故燕王卢绾的嫡孙:三世东胡卢王,卢他之······” 便见刘胜稍一点头,又莫名惆怅的发出一声长叹。 “应该也快了~” “要不了多久,卢绾的后代,应该就可以重归汉家,继续做‘长安侯’。” “过往恩怨,也总有了结的一天······” 刘胜此言一出,众人只各有思绪的低下头去; 即便听出刘胜话中深意,也根本生不出对战火、对战争的渴望。 ——此刻,跟随在刘胜左右的,不是刘荣、刘余等宗亲诸侯,便是典客公孙昆邪、太仆袁盎、少府刘舍这样的九卿。 对于这些人而言,战争,并不单单意味着武勋,和一飞冲天的机会······ “中行说~” “听着颇有些耳熟?” “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从谁人口中听说······” 继续向宫门的方向走着,不多时,耳边便传来兄长刘彭祖这似是询问,又似自言自语的话语声; 听闻此言,刘胜只苦笑着摇摇头,悠悠发出一声长叹,便头也不回道:“是老师。” “是老丞相——故安贞武侯尚在之时,向我兄弟二人说起的。” ··· “太宗孝文皇帝年间,匈奴侵扰汉边,太宗皇帝大怒,欲与匈奴决战。” “大军整备、粮草齐整,就连太宗皇帝御驾亲征的战车,都已经到了太原。” “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济北王刘兴居突然起兵谋反,逼得太宗皇帝只得折返南下,平定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 “至于匈奴人那边,太宗皇帝则只能再行和亲,以安边墙······” ··· “当年行和亲的,便是济北王刘兴居的女儿。” “而随嫁的宫人当中,便有一奸宦,名:中行说。” “中行说不愿随嫁塞外,又苦求无果,便只得在离开长安之时,对着长安北阙,丢下一句咒怨。” 说到这里,刘胜便苦笑着侧回过身,望向兄长刘彭祖那若有所思的面庞。 “必我行也;” “为汉患者······” (既然一定要让我中行说去匈奴,那我将来必定成为汉家的心腹大患) ··· “也确如那句咒怨般:中行说,做到了。” “——去了塞外,并得到老上稽粥的信任之后,中行说,真的成了我汉家的心腹大患。” “在中行说之前,匈奴人连牛羊牧畜都不会清点、连草场都不会分配,更别提将军队整编成一个个数量接近、彼此配合的部分。” “但在中行说的帮助下,匈奴人,实在是学会了太多东西。” ··· “学会了清点牛羊牧畜,并以此为基础,计算出当年的牧畜增长量、当年应该供给单于庭的合理数量;” “学会了分配草场,从而避免的大半不必要的冲突,为匈奴各部,保全了大半战力;” “学会了整边军队,以十、百、千、万为单位,设立十夫、百夫长,偏将(千夫长)、裨将(万夫长)等官职。” “——在匈奴人新学会的东西当中,最具中行说特色的,便是方才,那匈奴使者面见父皇时,开口所道出的那句: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 “在中行说之前,匈奴人送来的国书,都是长宽一尺一寸,头书:匈奴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而在中行说的‘指导’下,匈奴人的国书,便变成了长宽各一尺二寸——比我汉家长出一寸;” “头书,也从‘匈奴单于’,变成了‘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伴随着刘胜回忆的语调,一副颇有些萧凉的景象,也随即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和亲的队伍,趁夜色低调走出宫门; 在北阙外,出嫁塞外的刘氏宗女,则不舍得悄然抹着泪,随行宫人、婢女,也都一步三回头。 就在这样一伙人马当中,一个年不过二十的小宦官,却咬牙切齿的瞪着宫墙外、瞪着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北阙。 小宦官红润的嘴唇中,遂吐出那八字; 必我行也,为汉患者······ “其实,就算中行说还活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区区一个宦官,竟能被狄酋老上稽粥,引以为国士之才,北蛮之弱,也可见一斑。” ··· “匈奴的强大,仅仅建立在强大的武力之上;” “便是比之我汉家,也仅仅只是草原游牧之民的骑兵,对我躬耕之民的车、步克制的太厉害。” “——单论战力,我汉家不弱于匈奴;” “加上粮草辎重的供输能力,以及战争时的调动能力,更是比匈奴强大不知多少。” “只恨秦末之时,河南地为此北蛮所据,我汉家苦无养马之地,无法蓄养足够的战马、组建足够数量的骑兵部队。” “先太宗皇帝最早设立的马苑——雁门苑,也才刚开始产出战马没几年,就在今年,被匈奴人毁去······” ··· “唉~” “未来几年,加强北境其他马苑的防备、尽快得到足够的战马,是朝堂的重中之重啊······” “若不然,每有马苑开始产出战马,便为匈奴人毁去,那我汉家决战匈奴的日子,便会遥遥无期······” 听闻刘胜这一番感叹,跟随在刘胜身后的众人,也都不约而同的各自低下头去。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穷尽所能的、在自己的职权范围之内,为此事思考着好的方案。 而这,也正是这些人在朝议之后,不约而同的跟在刘胜身后的原因······ “依家上之见,北境各地的马苑,应当如何加强防备?” “——军法治之?” “亦或是调兵驻守?” “更或者,是从关中派出军队,专门负责守护北境各处,由先太宗皇帝、陛下设立的马苑?” 听闻此问,刘胜只嗡然回首,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太仆:袁盎的身上。 若有所思的凝望向袁盎目光深处,看了好一会儿; 看的袁盎都有些不自在了,刘胜却又毫无征兆的嘿然一笑,又自顾自摇摇头。 “这种事,太仆问我做什么?” “要问,也该问父皇。” ··· “只是要提醒一下太仆:父皇,很不喜欢臣下只提出问题,却给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案。” “如果太仆打算陛见,并请求加强北境各处马苑的防务,那最好能给出切实可行的方案。” “且太仆人微言轻,若独自前去,恐怕,也未必能劝得动父皇······” 满是随意的道出一语,刘胜便停下脚步,回身看了看随行众人。 目光次序在众人身上扫过,刘胜的目光,终还是在哥哥们身上停留了下来。 “左右无视,又即将离京回国,诸位兄长,不如到太子宫一聚?” “其余诸公,也就此留步吧。” “孤不过太子之身,若让人看见我出宫门时,身后跟着小半个朝堂公卿······” ··· “诸公留步,留步······” 第297章 阿彘乖~听哥的 腊月凛冬,只映的关中的天地万物,都显得格外萧凉。 车驾缓慢行驶于长安城外的直道之上,任由车轮碾过薄薄的积雪,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轻响。 太子要出长安城,自然是浩浩荡荡的随行人马紧跟于左右,又因为要去的地方着实不近,实在是很难提前将昨夜才降下,积在路面上的那层薄雪清理干净。 无奈之下,随行车队只能将车速,放缓到比步行都还要慢些的程度。 好在刘胜此行,也并不急于抵达目的地······ “太子长兄?”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耳边传来一声儒糯的询问声,却并没能将刘胜的注意力,从面前的暖炉上移开片刻。 小心翼翼摆弄着暖炉内的炭火,确定没有问题,刘胜才呵笑着坐直了身。 待看向眼前,那粉雕玉琢,又已隐隐呈阳刚之气的少年郎,刘胜终也只是温尔一笑。 “阿彘不是一直都说,要和匈奴人好好算算账吗?” “今天,就带阿彘去上林、去少府的作坊。” “去看看我汉家的军国重器,究竟长什么模样。” 嘴上温声和气的说着,刘胜手上也不忘替小刘彘紧紧衣襟,再轻轻掐一把鼻翼,将那摊折磨刘彘折磨了一路的鼻涕掐走。 又毫不嫌弃、极尽自然的将手在身侧的绢布上一抹,刘胜才再次抬起头,望向眼前的幼弟刘彘。 作为当今天子启的第十个儿子,才刚年满五岁的胶西王刘彘,身上已经开始涌现出独属于宗亲皇族的贵气。 尤其这抹贵气,配合着小刘彘那酷似天子启的口鼻,以及那已初具雄姿的剑眉星目,就更是让人稍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嘴角上扬。 ——经过太祖刘邦、太宗刘恒,当今刘启这三代的基因改良,到刘胜、刘彘这一代,老刘家的基因,已经在外貌、颜值方面近乎达到了巅峰! 虽然其中,也难免有鲁王刘余这样天生口吃,又或是胶东王刘端这样‘天生双性’的意外,但总体而言,刘胜这一代刘氏子弟的颜值,也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便说刘胜的兄弟们; ——老大刘荣,眉清目秀,气质温文尔雅,摆明了就是一个合格到不能再合格的守成之主。 老二刘德,更是将后世那句‘腹有经纶气自华’完整诠释,明明是这个时代最不受人待见的书卷气,在这位河间王殿下身上,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至于已经故去的老三刘淤,虽然总是被人评价为‘内向’甚至是‘阴戾’,但也只是因为参考系的不同; 如果不考虑刘淤当今皇子、宗亲诸侯的身份,刘淤的气质形象放在后世,也妥妥是一个即将成年的高冷霸道总裁范儿。 老四刘余,虽说话说不太利索,但也终归是同胞兄弟几人当中的老大,到了相应的场合,也总能轻而易举的端起‘大哥’的气场。 老五刘非,那就更别提了——在这个尚武之风极为浓厚,男性以伟岸高大、身广体胖为美的时代,这位尚未成年的江都王,也绝对是万千少女梦想中的大丈夫! 老六刘发,生性内敛、本分,但放到民间,甚至只要抛开‘皇族’的身份不谈,也绝对当得起一个‘温厚君子’的评价。 老八刘端,虽然因为身体的权限,而养成了极为内敛的脾性,但形象也和已经故去的老三刘淤不相上下——高冷贵族范儿十足。 而刘胜一母同胞的兄长,皇七子、准赵王刘彭祖,那更是一个能言善辩,极其擅长社交的开朗型贵族。 便是刘胜,虽然刘胜自己并不经常注意,但真要说起来,也至少能被平价一句:眉眼端正,面呈雄刚,年未壮而志已显。 到比刘胜还要年幼,甚至是断档式年少近十岁的小十:胶西王刘彘,更是将老刘家过去几代的基因改良成果,毫无保留的表现在了外貌形象之上······ “近些时日,阿彘似乎都不大愿意与人言谈?” “可是思念母亲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阿彘大可告诉我,我派人带阿彘去宫里、去绮兰殿便是。” “只是阿彘整日里闷闷不乐,若叫外人听去,怕是要说我这个做兄长的,在太子宫偷偷欺负自己的弟弟了?” “嗯?” 看着小刘彘抿紧嘴唇,几度抬起头,却都欲言又止的模样,刘胜只温笑间道出一语,也还不忘伸出手,在弟弟鼻尖轻轻一刮。 许是这幅平易近人的模样,让年幼的刘彘放松了警惕,又或许是过往发生的一切,都让刘彘对这位‘嫡长兄’放下了防备; 在听闻刘胜这看似随意,实则满带着试探的询问之后,已近乎全然放下防备的刘彘,只下意识摇了摇头。 “不行。” “臣弟确实思念母亲。” “但临出宫时,母亲曾千叮咛、万嘱咐:去了太子宫,就绝不能再提绮兰殿,更不能闹着要回绮兰殿······” ··· “母亲为什么这么交代,臣弟···唔,也不是很能明白;” “但从小到大,母亲都会把所有事安排的妥妥帖帖。” “听母亲的,总该是没错的······” 稚气未脱的一番话语道出口,小刘彘的音量是越来越低; 到最后那句‘总该是没错的’,更是已经低到了微不可闻的地步。 见弟弟刘彘道出这最后一语,并随即落寞的低下头去,刘胜却是面色微微一滞,随即便摇头失笑。 “从小到大······” “阿彘如今,也才不过五岁而已嘛?” ··· “遵从母亲的叮嘱,这倒是没错——做儿子的,都应该孝顺母亲、遵从母亲的教诲。” “但看阿彘现在的模样~” “阿彘自己,其实还是很想见母亲的吧?” 又是一番极具蛊惑性的询问,终是让小刘彘昏暗的双眸,逐渐亮起点滴亮光。 只是小刘彘接下来的重点,却并没有放在回答太子长兄:刘胜所提出的问题之上······ “嗯······” “嗯。” “弟,真的很想念母亲。” “从小到大,弟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身边,甚至都没怎么出过未央。” “第一次离开母亲,又是第一次出宫,就被母亲定下‘绝不能自己回来’的规矩,实在是有些无所适从······” ··· “诶,兄长;” “弟小小年纪,究竟为什么要离开母亲、离开未央宫,到兄长的太子宫住啊?” “是只有弟这样,还是每个宗亲都要这样?” “为什么宫里的人都说:这样的事,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大会有?” “是不是太子兄长喜欢弟,所以才要把弟,从母亲的身边抢走啊?” ··· “还有一年多,弟就要离京就藩,去做胶西王了。” “可是弟根本不知道这胶西王,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兄长会在太子宫教我吗?” “还是会把我送回绮兰殿,让母亲教我呢?” “如果兄长把我送回绮兰殿,却惹得母亲恼怒,又该如何是好啊?” ··· ··· ······ 听着少年这机关枪般,一股脑吐出的碎碎念,以及小大人般严肃的言辞、严峻的面容,刘胜只一阵失笑连连; 尽量压制着笑意,却也还是笑的有些前仰后合,终惹得小刘彘再次糯糯低下头。 “兄长笑话我······” “所有人都笑话我······” “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永远都这么小;” “总有一天,我也是会长大的啊?”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笑话我年纪小呢······” 终还是这番少年的无心之语,让刘胜愈发‘放肆’的笑声戛然而止; 略有些惊诧的看了看眼前的弟弟刘彘,待见刘彘目光深处,那不夹杂丝毫杂质的诚恳,刘胜终也只得敛回笑意,又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阿彘说的没错。” “阿彘是年幼,但不会永远年幼;” “早晚有一天,阿彘会长成我这样,乃至父皇那样的人——顶天立地的丈夫!” “但现在,那一天还没有到来。” “现在,阿彘还很年少,也很弱小。” “便是有人笑话,阿彘,也只能忍着、记着······” ··· “唉~” “说来我汉家,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都不说关中三秦,亦或是长城以南、五岭以北了;” “——便是将塞外也加上,那也完全可以说:普天之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汉家早晚有一天,会比匈奴人更加强大,甚至强大不知一点半点。” “但那又怎样呢?” “只要现在,我汉家还没有强大起来、还依旧弱小到连匈奴人的骑兵都应付不了,那匈奴人对我汉家的欺辱,我汉家,就只能强忍苦楚咽下。” “直到真正强大起来的那一天,我汉家才能厚积薄发,将过去这些年积攒的仇恨,都从匈奴人身上讨回来。” “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汉家能做的,也只有隐忍······” 似是临时起意,却也隐约有些刻意的一番说教,只惹得年幼的小刘彘,陷入一阵天人交战之中。 而刘胜却并没有给小刘彘留太长时间——只稍停顿片刻,便又将话题转移开来。 “将阿彘接到太子宫,确实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主意。” “但我这么做,既不是为了防备阿彘,也不是因为喜欢阿彘。” “——而是为了保护阿彘,以免遭受某些有新人的蛊惑,以至于在将来,再闹出兄弟反目、自相残杀的祸事。” “绮兰殿,我不放心。” “只有太子宫,才能保护阿彘,在就藩前的这一年多时间里,不被那些有心人蛊惑······” ··· “至于阿彘的母亲······” “呃,就是王夫人。” “王夫人之所以交代阿彘:不许再提绮兰殿,也不许回绮兰殿,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王夫人,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我的意图,王夫人不会不明白。” “偏偏在绮兰殿,连王夫人自己都无法保证:那些有心人,不会出现在阿彘身边,再说些大逆不道的话,离间我兄弟手足、血脉宗亲。” “所以,王夫人如此交代阿彘,也是因为明白了我的心意······” 嘴上云淡风轻的说着,刘胜却也始终不忘歇着眼角,小心打量着小刘彘的神情变化。 确定没有什么异常,刘胜才自然地继续说道:“至于怎么做胶西王,我可以教阿彘。” “如果阿彘想让王夫人教,我也可以送阿彘回绮兰殿。” “只是阿彘,能扛得住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在阿彘左右谗言蛊惑、挑拨离间吗?” “如果有一天,连阿彘的母亲王夫人,都被那些人蛊惑,从而转头亲自蛊惑阿彘,阿彘,又是否能看透个中要害呢?” ··· “说是长兄,但真要论起来,临江王、河间王、鲁王、江都王等,其实都是我的兄长。” “只有阿彘,是比我年幼、需要我庇护的弟弟。” “做哥哥的,从来都没有害弟弟的道理。” “只是阿彘,能不能想明白这些、看明白这些呢???” ···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语说出口,刘胜并未在多言。 这个时候的刘彘,需要刘胜留出这么一段宁静,以做思考。 但无论思考的结果如何,一颗种子,都已经悄无声息的埋在小刘彘的内心深处。 就算将来,真有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一天,这颗种子,也将成为阻止刘彘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这块绊脚石,在后世往往被称之为:羁绊。 血浓于水,且铭刻于基因之中、灵魂深处的羁绊······ “好啦~” “不要想这么多。” “如果现在想不明白,就先记在心里,等以后长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出了长安,就开开心心的游玩一番,好好看看少府这几年,究竟做出了些什么东西。” “等回了长安,阿彘便回绮兰殿短住几日,陪陪王夫人便是。” “毕竟是怀胎九月,冒死生下阿彘的母亲。” “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无论母亲做出怎样骇人听闻的事,阿彘,都一定不能忘记孝顺母亲······” 刚消停没几天,又开始了···· 刷新一下吧,应该ok了。 稍微卡点就乱码,都要给我整吐了······ (本章完) 第298章 田公,好自为之吧··· “上林苑?” “去上林苑做什么?!” 长陵邑,田氏宅邸。 本就有些心烦意乱,于书房内焦急来回踱步的田蚡,在听到面前男子带回的消息之后,只满是惊惧的瞪大了双眼! 一声已近破音的惊诧,更惹得那男子惊慌失措的低下头颅,磕磕绊绊道:“说、说是去了少府冶铁作坊;” “昨夜就派人,到少府官署打了招呼,少府今日一大早就出了长安,应该是提前到上林恭候······” 男子满是惶恐的应答,总算是让田蚡心下稍安; 但回想起过去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田蚡便又烦闷的勐然一拂袖,又烦躁的挥挥手,示意男子退去。 待客堂之内,只剩下自己,和坐在自己身侧不远处的另外一名男子,田蚡终是咬牙一跺脚,满是焦急的稍弓下腰,将右手手背一下下拍打在左手手心。 “这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啊?! ” “——整日里这般心惊胆战,生怕公子出了什么差错;” “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闻言,那男子却并没有开口作答的意思,只悠悠发出一声长叹,便满是愁苦的低下头去。 见男子这般反应,田蚡也只得愤愤不平的‘唉!’一声,又无比郁闷的摔坐回上首主位。 田蚡的担忧,不可谓不必要。 ——自几年前,天子启于诸公子封王就藩之际,在上林苑阻止了一场秋狩,并在之后毫无征兆的将皇长子刘荣封为临江王时起,‘上林苑’三个字,就已有些成为了长安人心中的‘不吉’之地。 当然,这并不是说什么人,都不应该去上林苑; 而是单纯的:皇子、公子,若非必要,那最好别去上林。 尤其是不要跟天子启一同前去。 听到今日一大早,外甥刘彘就被刘胜带去上林苑的消息,田蚡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右眼皮勐跳! 直到听说要去的地方,并非是猎场、兽圈这样‘容易出意外’的地方,而是仅仅具有参观意义的少府作坊,田蚡才总算是稍稍安下心。 但也正如田蚡方才所言: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实在是让田蚡有些寝食难安······ “公子被接去了太子宫,如果没有跟随太子出行,就连公子在太子宫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甚至是平安与否,我们都无从知晓;” “阿姐虽未被禁足,但也已经下定决心:若非必要,再不出绮兰殿半步。” “小夫人又搬去了凤凰殿,整日里都胆战心惊,唯恐自己步栗姬后尘。” “甚至就连我,都被卫尉直不疑单独请上门,婉言警告‘莫再出入宫讳’······” ··· “我是夫人的弟弟,公是夫人的哥哥;” “如今夫人有难,公子也身陷危难之中。” “突逢如此变故,我已然乱了阵脚,根本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公,倒是说句话啊??” “啊???” “唉!” “公这般长吁短叹,却又不发一言,是非要急死我吗?! ” 见王信安坐于延席之上,双手交叉藏于衣袖之中,只自顾自低头长吁短叹,田蚡只愈发急躁了起来。 待田蚡最后这句‘非要急死我吗’说出口,王信也终是缓缓抬起走,再满是愁苦的发出一声哀叹。 “唉······” “这些事,本不在我王氏的预料之中;” “就连让公子夺嫡、争储,也绝非我王氏的本意。”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王氏,难道就不感到惊惧吗?” “连名扬长安的长陵田氏当代翘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乱了阵脚,我这样愚钝的人,又怎么会有好的办法呢······” 言罢,王信便再悠悠一声长叹,旋即目光呆滞的侧过头去,看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自顾自发起了呆。 而在上首主位,听闻王信这一番隐含抱怨的话语,田蚡纵是心中有气,却也一时有些发作不得······ 王信,确实是‘大王美人’,也就是如今的王夫人——王娡的哥哥。 而且是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当年,王娡的母亲臧儿,是先嫁做王氏妇,并先后生下长子王信,以及次女王娡、幼女王儿驹。 至于田蚡,则是臧儿后来改嫁入长陵田氏之后,同田氏的丈夫生出的幼子。 从这个角度来看,若单论血缘关系,王信和王娡,才是真正意义上血脉相连、情同手足的亲兄妹。 而田蚡,同王娡同母异父,甚至都不是同一个姓氏,本不应该如此亲近。 可即便是这样,田蚡也很难反驳王信方才,代表王氏一族做出的表态。 原因很简单。 ——一者:确如王信所言,让公子彘争夺嫡储之位的决定,基本可以说是王娡在长陵田氏的支持下,才最终拍板做出的决定。 如果长陵田氏明确表示‘这件事,我长陵田氏不会插手’,那失去长陵田氏支持的王娡,就算是再怎么不甘,对皇后、太后之位再怎么垂涎欲滴,也必会明智的选择放弃。 换而言之:王娡立志要为儿子刘彘争储夺嫡,是长陵田氏给的底气; 而这件事,成了,和王氏没有任何关系——王氏无法为王娡、刘彘母子提供任何帮助,事成之后,自也就得不到任何好处; 可若是不成,那王氏却照样会被王娡、刘彘母子牵连。 本就是一件‘成了没你好处,没成你也要玩儿完’的事,田蚡当然没有底气再对王信,以及王信背后的王氏一族兴师问罪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田蚡没有胡搅蛮缠,在自己表明态度,却并没有引来田蚡的无端指责之后,自顾自发呆许久的王信,终还是再次回过神来。 “公子的事,万一招来祸事,我王氏也必定会被牵连。” “既然田公乱了阵脚,那我即便是愚钝,倒也有一些话,想要试着和田公说说。” ··· “当然,这并非是我王氏,想要和长陵田氏‘同仇敌忾’,一同面对正在发生的事,和可能发生的祸患。” 】 “仅仅只是我王氏,不希望因为这无妄之灾,而祸及己身罢了······” 王信态度明显有些松动,田蚡自也赶忙端坐起身,郑重其事的对王信一拱手。 便见王信稍一沉吟,又深深凝望田蚡片刻,终,再发出一声极尽苦涩的长叹······ “公子的事,夫人和田公,还是有些孟浪了。” “或许在夫人和田公看来,陛下喜爱公子,就足以证明公子,是有机会展望那个位置的。” “但田公为何不想想:自古以来,得到君主喜爱,最终却并没有得立的王公子弟,难道还少吗?” “反倒是因为曾得到君主喜爱,而在君主死去之后被新君戒备、提防,乃至‘永绝后患’的例子,更不绝于青史。” “——兵家有个说法,叫:未算胜,先算败。” “夫人和田公,只想到了事成之后,公子、夫人可以拥有怎样的尊位,田公又能得到怎样的尊荣;” “为什么就没想到事情败了,会招致怎样的后果呢?” ··· “太祖高皇帝之时,赵王刘如意,便颇受太祖高皇帝喜爱;” “太祖高皇帝甚至一度告诉身边的人:想要废除太子的储位,改立赵王。” “最后如何呢?” “——戚夫人的惨死,难道不会是夫人的明天吗?” “——赵王刘如意的结局,难道不会是公子的将来吗?” “——那些因为戚夫人、赵王而被牵连,被吕太后迁怒的戚氏族人,难道不是我王氏、你长陵田氏的未来吗?” ··· “先帝之时,梁王刘揖,也同样被太宗孝文皇帝所喜爱。” “圣卷最盛之时,就连名震天下的贾谊贾长沙,都被先帝送到了梁王身边,做了梁王的太傅。” “结果,又如何呢?” “——最后继承皇位的,不还是当时的太子、现在的陛下吗?” “——梁王坠马而亡、贾长沙郁郁而终,慎夫人也在深宫之中销声匿迹,难道不让人感到后怕吗?” “或许在公看来,梁怀王坠马、贾长沙郁郁而终,慎夫人销声匿迹,都不过是巧合而已。” “但公为何不想想:百十年后,后人是否也会认为死去的栗姬,真的是在宫中因病暴毙,而非死于其他的原因呢······” 言辞恳切的一番质问,只惹得田蚡一阵面色变幻,几欲开口,却终只得作罢。 至于王信,则是再摇头苦叹一阵,才将满是苦涩的目光,落在了田蚡的身上。 “我是个愚笨的人,尚且能明白这些道理。” “但夫人和田公,可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啊?” “怎么会连如此浅显的道理、浅显到连我都能看透的道理,竟都看不明白呢?” “——且不论赵王刘如意、梁王刘揖的下场;” “单就是秦时的华阳宫变、吕太后驾崩时的诛吕之乱,也应该让田公,对这样的事提起足够的重视啊······” ··· “自吕太后之后,汉家对我们这些外戚,本就是防之甚于防川。” “先帝之时,南皮侯、章武侯兄弟二人,作为当朝皇后的手足兄弟,尚且要被满朝公卿苛待;” “夫人不是皇后,田公也没有南皮侯、章武侯那样的名望。” “又为什么要在这关乎宗族存亡的大事上,不再三慎重呢······” 又是接连几声质问,田蚡面上苦闷自更甚一分; 纠结许久,终也只得没什么底气的开口道:“如果是皇长子得立为储,我或许不会在这件事上这么坚持,甚至可能会劝阻夫人。” “但太子,并非是陛下的嫡子或长子啊?” “——公方才说起的例子,孝惠皇帝是太祖高皇帝的嫡长子;” “——陛下虽然不是嫡子,但也至少是当时,先帝尚存于世的长子。” “可如今的皇九子,却是非嫡、非长而得立。” “既然皇九子可以,皇十子又为什么不可以呢?” “难道你王氏、我长陵田氏加在一起,比不过他贾氏吗?” “还是如今的贾皇后,比夫人都更能母仪天下、更能在将来辅左少弱之君呢?” 听闻此言,王信顿时就明白过来:自己方才那番话,田蚡压根就没听进去多少。 但考虑到此事,终究也关乎自己家族的兴衰、存亡,王信纵是万般不愿,也只得再最后道出一言。 “田公知道当年,先帝从代国来到长安,入继大统之时,天下人是怎么说先帝,和已故薄太皇太后的吗?” ···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 “皇九子得立为储,并非是其母族:贾氏,为其提供了多大的助力,又或是皇后多么努力的为皇九子争取。” “皇九子得立为太子储君,和先帝入继大统一样,是因为‘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道理” “这就像是捧在手心里的沙子。” “——越用力的攥紧,就越会从指缝中滑落;” “唯有不争不抢,轻轻地捧在手里,才有可能等来那命中注定的机会······” “皇九子得立,不是皇九子自己,或是皇后、贾氏外戚争来的,而是陛下、太后定下的。” “公子若想得立,唯一的办法,也同样是什么都不做。” “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将来的一天,让陛下因为‘别无选择’,而选择与立公子。” “反之,夫人和田公做的越多、越想争储夺嫡,就越会让陛下对公子感到厌恶。” ··· “公不信?” “呵······” “——卫尉塞侯直不疑,是一个非常爱惜羽毛,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恶的人。” “这样的人,都分别找上了你我二人,警告我们‘少去绮兰殿’,这其中的意味,田公难道不明白吗?” “能把直不疑逼到这个份上的,只有陛下。” “而陛下默认这些事,定然是因为太后发了话。” “小夫人搬去凤凰殿,则是皇后对夫人的警告;” “而公子被接去太子宫,更是太子毫不掩饰的告戒我们······” 道出这最后一语,王信终是从座位上起身; 举棋不定的看向田蚡,深深凝望向田蚡目光深处,看了足足有二十息。 最终,还是惆怅无比的对田蚡一拱手。 “我王氏,与长陵田氏素无瓜葛,却因为这次的事,而到了休戚与共的地步。” “太子的警告,已经很明白了:在公子封王就藩之前,不允许我们再有不本分的举动。” “还请田公,好生思虑。” “——太子连临江王都容得下,便断没有容不下公子、容不下年幼无知的弟弟的道理。” “但倘若田公、夫人仍执迷不悟,那陛下宫车晏驾之日,只怕也是王、田二族家破人亡之时······” ··· “某,言尽于此。” “希望下一次见到田公,是我二人被任命为胶西国的官员,陪同公子离京就藩。” “而不是拖家带口,被廷尉举族押往东市外·······” 第299章 刘彘:舅舅是个大骗子! “舅舅没有!” “舅舅对阿彘很好!” “太子兄长,实在是误会舅舅了!” 上林苑,少府冶铁作坊。 简单参观过几个生产箭羽、刀剑的军工作坊,并浅浅勉励一番匠人们,刘胜便带着弟弟刘彘,来到了作坊群外围的一处凉亭。 趁着餐食还没烹制完成、还没端到自己面前的间隙,刘胜自也开始旁敲侧听着,试探起弟弟刘彘,对舅舅田蚡的态度来。 而小刘彘的反应,也果然不出刘胜所料。 ——对于舅舅田蚡,年仅五岁的胶西王刘彘,尚还抱以十足的信任。 更准确的说:如今的刘彘,尚且还在田蚡说什么,就乖乖做什么的年纪。 对此,刘胜既然早有预料,自然,也就早有谋划······ “阿彘急什么?”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问了一句‘田蚡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彘这就开始为舅舅开脱了?” “嗯······” “难道这田蚡,果真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满是戏谑的一声逗弄,只惹得小刘彘一阵摇头摆手,小脸更是迅速涨红起来,显然是急的乱了阵脚。 见弟弟如此反应,刘胜却是浅笑着摇摇头,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弟弟通红的脸颊; 待收回手,刘胜便将上身稍往后一仰,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阿彘,还小。” “有很多事,阿彘都还不知道。” “等长大了,就算旁人不说,这些事,阿彘也都能自己想明白······” “——我不小!” “——我都五岁了!” “——再长一岁,就可以离京就藩了!” “呵······” 刘彘一时气急,却惹得刘胜又是一阵浅笑摇头。 似是纠结的沉吟思虑片刻,便自然的伸出手,将弟弟抱在了怀中。 “那兄长问你;” “——田蚡是个什么人,你可知道?” ··· “——长陵田氏,为什么不单叫‘田氏’,而要在前面加上‘长陵’二字?” ··· “——这‘长陵’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语调澹然,却也隐隐带有些许严肃的询问声,自是让小刘彘微微一慌; 但在稍昂起头,看见兄长鼓励的目光时,刘彘终还是壮起胆,按照自己已有的认知,尽力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舅舅是长陵田氏族人、田齐王族之后;” “至于长陵田氏,之所以要在‘田氏’前,加上‘长陵’二字,是因为故田齐王族,是在太祖高皇帝之时,被举族迁入长陵邑。” “之后,田齐王族又一分为八,其他七脉在长陵周围分散安家,只有舅舅这一脉仍留在了长陵。” “为了区分其余七脉和舅舅这一脉,于是就有了‘长陵田氏’的说法。” ··· “唔,至于长陵,是曾祖——太祖高皇帝的皇陵;长陵邑,则是皇陵的陵邑。” “被迁入长陵居住的,都是为太祖高皇帝守灵的忠臣义士,是太祖高皇帝的肱骨之臣。” 小心斟酌着道出自己的答桉,小刘彘不忘稍怒气嘴,昂起头,将期待的目光,撒向正将自己抱在怀中的兄长刘胜。 而在听闻刘彘这一番答复之后,刘胜面上虽浅笑依旧,但心中,却已然生出阵阵冷意······ “这田蚡,还真是‘能说会道’啊······” “连当今皇子,都能三两句话搪塞过去······” 暗下腹诽着,刘胜便也微低下头。 看向刘彘的目光中,也悄然闪过一丝玩味。 ——田蚡在刘彘面前,将自己所在的‘长陵田氏’粉饰成太祖刘邦的忠臣,无疑大大出乎了刘胜的预料。 无论是这个做法本身,还是这个做法映射出田蚡‘贼胆包天’,都让刘胜感到颇有些惊讶。 但回过神之后,刘胜又在暗中长舒了一口气。 因为田蚡粉饰长陵田氏的做法,将使得刘胜接下来的‘工作’,都变得无比简单······ “田蚡,是这么和阿彘说的啊······” “呵······” “——是啊。” “——有什么不对的吗?” “——长陵田氏,难道不是田齐王族吗?” “——住在长陵邑的,难道不都是守护长陵、为太祖高皇帝守灵的忠臣义士吗?” “呵;” “呵呵······” 讥讽一笑,成功引起小刘彘的注意,刘胜便带着极尽坦荡的神容,将田蚡,以及长陵田氏的真实面貌,摆开、揉碎,一点一点摆在了弟弟刘彘的面前。 刘胜非常确定:今天过后,弟弟刘彘心中,必然会生出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却专属于宗亲皇族,尤其是皇子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无论是对于如今的太子胜,还是将来的天子胜而言,都至关重要,且不可或缺······ “田蚡,确实是长陵田氏子弟;” “长陵田氏,也确实是故战国之时的田齐王族后人。” “但田齐王族之后,并不意味着如今的长陵田氏,就是我汉家的王族······” ··· “阿彘虽然还年幼,但宫里的先生,应该也给阿彘讲过不少往事。” “那阿彘知道战国列雄,是怎么来的吗?” “——对~” “——是宗周分封姬姓王族,将天下分为了数百个诸侯国,而周天子又丧失了威权,天下列国各自为政,才有的‘战国列雄’。” “那阿彘,难道就不奇怪吗?” “宗周分封的,明明都是姬姓王族,为什么齐国的王族,却是田氏呢?” “难道田氏,是出自姬姓吗?” “难道田齐王族,是姬姓田氏吗?” 只寥寥数问,小刘彘便立时皱紧眉头,眉宇间尽呈狐疑之色。 满是疑惑地思虑良久,才终是绷着脸抬起头。 “不是。” “舅舅说过:长陵田氏,是田齐王族之后;” “而田齐王族,是妫姓田氏,而非姬姓田氏。” “兄长说,宗周分封姬姓王族于天下,弟也曾听宫中的先生说起过。” “至于田齐王族,为什么不是姬姓······” 若有所思的说着,小刘彘终还是沉沉一摇头:“弟想不明白。” “弟实在是不知道战国之时,齐国的王族田氏,为什么不是宗周王族:姬姓。” ··· “难道是田齐王族的先祖,为自己改了姓氏?” “可这么做,岂不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见弟弟刘彘按照自己的预料,一步步走上自己亲手打造的道路,刘胜心中,只顿时盛开一朵灿烂的花朵。 就连面上,刘胜都难以抑制心中笑意溢出,纵是竭力压制,也终还是让嘴角不受控制的再上扬了些。 “这,就是我要告诉阿彘的第一件事。” “——田氏,本不是齐国的王族。” “——宗周分封的齐国王族,原本是炎帝后裔:姜子牙。” “也就是说,齐国真正的王族——得到宗周分封的王族,本该是姜子牙的后人,也就是姜姓吕氏,而不是田蚡的先祖:妫姓田氏。” “至于妫姓田氏,究竟为何变成了齐国的王族,则是因为几百年前,发生的一件让天下人震惊的事。” “这件事,被史家称之为:田氏代齐······” 以一种莫名庄重的语调,道出这‘田氏代齐’四个字,刘胜目光也悄悄锁定在怀中,正一脸茫然仰头看着自己的小刘彘。 待片刻之后,小刘彘愣愣的摇摇头,刘胜才将头抬起,平时向前方,莫名惆怅的发出一声哀叹。 “田氏代齐,也被称为:田陈篡齐。” “说的,就是战国之时,陈国的妫姓田氏通过阴险狡诈、以下犯上的手段,取代姜子牙的后人——姜姓吕氏,称为宗周‘齐侯’的事。” “换而言之:田齐王族,早在其称为‘田齐王族’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是天下人唾骂不止的乱臣贼子、窃国小人了。” “但这些事,田蚡没告诉阿彘。” “——那田蚡只告诉阿彘:长陵田氏,是故田齐王族之后,是母庸置疑的贵族后代;” “却从不曾告诉阿彘:长陵田氏的先祖,本身就是靠窃国,才成为田齐王族的······” 只此轻飘飘一语,小刘彘面上的呆愣之色,便在一段漫长的沉寂之中,一点点化作迟疑。 仅凭刘胜这空口白牙,显然还不足以让这位年仅五岁的胶西王殿下,对自己从小就极为亲近的舅舅田蚡生出怀疑。 但这不要紧。 回去之后,小刘彘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动用自己目前能动用的所有手段、通过自己能找到的所有渠道,去查明刘胜这段‘故事’的真伪。 随后,刘彘便会发现:自己的太子长兄,没有哪怕一个字是假的。 而在小刘彘查询真相的过程中,无论是舅舅田蚡,还是母亲王夫人,都不可能再通过任何方式进行阻拦,或是继续粉饰、忽悠。 ——刘胜会保证:不容置疑的真相,会在短短数日之内,通过不下五种不同的方式、渠道,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弟弟刘彘的面前。 至于现在,刘胜需要的,仅仅只是自己这一番话语,让弟弟刘彘心中,对舅舅田蚡生出些许动摇。 单只是这聊胜于无,且很可能只维持片刻的动摇,便足以让刘胜彻底改变弟弟刘彘心中,对舅舅田蚡的所有看法。 而失去田蚡在身旁‘辅左’的刘彘,对于刘胜而言,就真的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弟弟、可看凋琢的‘胶西王’了······ “田氏代齐,并不是多么不为人知的秘幸。” “阿彘若是感兴趣,回长安之后,随便找个读过书的老者,就都能听到这件事的完整经过。” “若是能去趟石渠阁,和那几位老史官请教一番,恐怕连田氏代齐至今的田氏宗谱都能查到。” “但这件事,却也并非是什么要紧事。” “倒是阿彘那句‘长陵邑,住的都是我汉家的忠臣义士’,让我这个做哥哥的,稍感到有些担忧了······” 故作澹然的道出一语,又在最后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容; 待小刘彘从‘田氏代齐’的震惊中稍缓过神,刘胜才将面色稍一正。 望向弟弟刘彘的目光中,更是难得带上了一抹郑重。 “阿彘说,长陵邑住的,都是守护长陵,也就是为太祖高皇帝守灵的忠臣义士。” “那阿彘想想:太祖高皇帝身边的肱骨之臣,有几人在长陵邑安家?” “——酂侯萧相国的后人、平阳侯曹相国的后人,绛侯周勃的后人、舞阳侯樊会的后人;” “这些从最开始,就追随在太祖高皇帝左右的丰沛元从,有几人在长陵邑安家,又有几人的后代,至今还住在长陵邑?” “连这些人都没有住在长陵邑,那长陵邑住着的,怎么会是太祖高皇帝的忠臣义士?” “连这些人的后人,都没有在长陵邑为太祖高皇帝‘守灵’,还有什么人,有资格为太祖高皇帝守灵呢?” 又是一连串反问道出口,惹得刘彘面上惊愕之色更深,刘胜却满是严肃的将刘彘抱起,放在面前跪坐下身。 待兄弟二人相对跪坐,刘胜才语重心长的说道:“过去这些年,父皇每每想要给阿彘找老师、寻先生,都被那田蚡千方百计的阻止。” “不让阿彘拜老师,那田蚡自己,又是怎么教导阿彘的呢?” “作为舅舅,在教导阿彘——教导我汉家的皇子、当朝胶西王时,那田蚡难道连陵邑之制、连我汉家的国本,都没有告诉阿彘吗?” “难道没有告诉阿彘:陵邑之制,是遵循我汉家‘强本弱末’的国策,才由太祖高皇帝所制定的大政;” “而长陵田氏在内的、所有被迁入陵邑的关东豪强、王族,都是因为在关东地方为非作歹,才被强制迁入关中?” ··· “阿彘难道至今都不知道:田齐王族,也就是如今的长陵田氏,是最早被迁入关中、最早迁入长陵邑的关东豪强?” “而他们最早被迁入关中,恰恰是太祖高皇帝实在放心不下,想要亲自以天子之威镇压,就连死后,也要在长陵居高临下,死死盯着安家于陵邑之中的长陵田氏啊?” “这些事,田蚡真的从来都不曾说起?” 调整一下大纲 后续情节稍微有点出入,得细琢磨一下。 休息一天理一下细纲,请大家多多理解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调整一下大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0章 太仆马政 极具隐蔽性,又极富引导性的刻意反问,自是让小刘彘白嫩的眉头肉紧紧拧巴在了一起; 面上不时闪过的焦急之色,无疑是小刘彘本能的想要开口,为自己的舅舅解释、开脱几句; 但最终,小刘彘纵是急的小手揉搓起衣角,也始终未再发一言。 ——刘胜这番话究竟是真是假,当然不是才刚年仅五岁的刘彘,所能轻易判断出结论的。 从三两岁记事,到如今才刚五岁的年纪,这短短几年的记忆,也根本无法让刘彘的知识储备量,包含这些本就鲜为人知,又被身边人刻意隐瞒的往事。 但有一点,是刘彘能基本确定的。 太子兄长,没必要骗自己。 太子长兄,没必要在这种关系到刘彘、田蚡舅甥二人情谊,且轻易就能判断出谁是谁非的问题上,去骗血脉相连的异母幼弟。 只是这样一来,小刘彘心中的迟疑,也不由愈发强烈了起来······ “舅舅,难道真的一直都在骗我吗?” “难道舅舅所在的长陵田氏,真的是窃国之贼——田齐王族的后人,长陵田氏自祖辈,就是世世代代的乱臣贼子?” ··· “陵邑之制······” “似乎听先生说起过:陵邑之制,是为了强本弱末之类。” “那舅舅,真的是‘强本弱末’的‘末’?” “长陵田氏被太祖高皇帝迁入长陵,真的不是为了守护皇陵,而仅仅只是······” 越想,小刘彘的眉头便锁的越紧,上下两片嘴唇,也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或许是人生中第一次自主思考,让刘彘还稍有些不习惯; 不知花了多久,刘彘才终于得出结论。 ——眼下的重点,是判断刘胜方才那番话的真伪! 准确的说,是判断刘胜那番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随后,刘彘就能据此,判断出舅舅田蚡在过去,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而对于这位年仅五岁的胶西王殿下而言,判断这些事真伪最好的方式······ “走吧。” “再看看军工作坊,就该回长安了。” “——皇祖母思念阿彘了,前几日还交代我带着阿彘,一起到长乐宫拜见皇祖母。” “再稍转转、看看,赶着天黑之前回长安,说不定还能到皇祖母那里,蹭上一顿美味‘佳肴’?” 看出小刘彘的纠结,刘胜当然是极为自然的引开话题,又毫不刻意的给弟弟刘彘,留了一个亲自请教窦太后的机会。 只是在说出这句话时,刘胜也不忘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个弟弟面上神情变化。 刘胜最希望从刘彘脸上看到的,其实是兴奋。 ——皇子朝见,能在窦太后身边吃到的‘佳肴’,当然是一些平时吃不到的东西。 如果刘彘因为刘胜那句‘去找皇祖母曾顿牛肉吃’的提议而感到兴奋,那就意味着这位胶西王殿下,还勉强能算作是停留在符合生理年纪的心理年龄。 小孩子嘛~ 馋嘴、好吃才正常。 当然,如果刘彘并不为此感到喜悦,而是仍沉寂在对舅舅田蚡的怀疑之中,刘胜也还能接受。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皇族宗室、当今皇子; 稍微早熟一些,也没什么说不通的。 只是刘彘接下来给出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了刘胜的预料。 “太子长兄的意思,弟明白。” “等到了长乐,弟一定找皇祖母好好问问:长陵田氏,究竟是为何被迁入长陵,陵邑之制又是为了什么。” ··· “军工作坊,弟不大想去了。” “如果兄长恩允,弟想先回寝宫。” 面色严峻的说着,便见小刘彘不顾刘胜稍有些诧异的神情,小心翼翼看了眼刘胜身侧的夏雀。 “寝宫稍远,臣弟年幼;” “不知兄长可否由中车属令,引领弟先往寝宫?” 奶声奶气,却让人面上顿生严肃之色的话语声,只惹得一旁的夏雀面色一慌! 赶忙抬头望向身旁的刘胜,刚好对上刘胜思虑之后,隐含深意的深邃双眸。 “也罢。” “阿彘年幼,走了这么多路,也当是乏了。” “夏雀啊~” “去;” “带胶西王,先回寝殿吧。” ··· “安顿好胶西王,便备车马。” “一个时辰后,折返长安。” · 目送弟弟刘彘绷着脸,由夏雀小心翼翼领往寝宫时的背影,刘胜缓缓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又悠悠发出一声长叹。 而在刘胜身侧,一直跟随在刘胜左右的少府刘舍,也总算是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殿下对胶西王~” “嘿······” “说句僭越的话:殿下和胶西王之间的情谊,似乎比殿下和皇七子之间,都还要······” “呵,呵呵······” 听出刘舍有意想要套近乎,又隐另有所指的话语,刘胜却只呵笑着一摇头。 “过去,桃侯是太仆,和我之间基本没什么来往。” “或许是不知道吧。” “——我这个人,并不喜欢绕弯子。” “有什么话,桃侯大可直言便是?” 澹然一语,只惹得刘舍面色微微一滞; 却见刘胜满不在乎的回过身,自然地将手搭上刘舍的后背,轻轻推着,朝着不远处的另外一处作坊走去。 “少府和父皇,可是有近二十年的君臣情谊。” “同父皇都亲密无间,少府在我面前,自然就更不用太过客套。” “都是直爽的人,何必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 ··· “阿彘这个弟弟,算是孤不大不小的心病。” “而少府,又是父皇多年的潜邸心腹。” “有什么话,少府大可直言不讳就是了。” “父皇的潜邸老臣、肱骨心腹,孤难道还会防备不成?” 听闻刘胜这番话,刘舍先前稍悬起的心,才算是稍放回原位。 再回想起过去这些年,公子胜、太子胜在世人心目中的形象,又看着眼前,刘胜面上那抹云澹风轻的笑容; 强笑着低下头,稍思虑片刻,刘舍最终,也还是接受了刘胜这隐晦的好意。 “殿下言重,言重······” ··· “君臣上下尊卑,总还是要记在心里的。” “陛下亲近臣,那是陛下仁慈、是陛下对臣的恩遇;” “若臣因为陛下的亲近,就枉顾君臣尊卑,恐怕就是辜负陛下了。” “而殿下,也同样是臣的君。” “臣下在君主面前,是绝对没有持宠而娇的道理的······” 嘴上说着,刘舍面上自始至终,都不忘挂着一抹虽算不上谄媚,但也绝对足够谦逊的澹澹笑意。 而在刘舍这番隐晦的示好之后,刘胜面上笑意,也随之带上了些许真诚。 ——做了这么久的太子储君,刘胜就算是个二愣子,也总该具备一些政治人物所应有的特殊技能了。 而假笑、假客套,便是刘胜最先学会的技能之一。 或许这些技能,现在的刘胜,还并没有完全掌握,或是达到融会贯通、登峰造极的地步。 但有天子启这么一个‘宗师’级人物手把手教,刘胜充分掌握这些技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愧是桃侯啊~” “即便是在这上林、在这私下的场合,都始终不忘臣子的本分。” “也难怪我汉家历代先皇,一直到父皇,都对桃侯恩宠有加,又尽引以为心腹了。” “——殿下谬赞;” “——臣和历代先祖,都不过是尽了臣下的本分罢了。” “——殿下如此盛赞,臣,实在是不敢当······” “桃侯过谦啦······” 齐身先前走着,再和刘舍又客套一番,刘胜很快便将话题引入正轨。 而刘胜所问起的第一件事,却让早先打好腹稿、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就粮食、钱制等事应答的刘舍,稍有些始料未及······ “由桃侯做少府,父皇是再放心不过的。” “父皇放心,我自然也没有担心的道理。” “——粮食、钱制的事,交给桃侯具体操办,我是一万个放心。” “今日来上林,则是另外有要紧事,却又不便在长安,同少府私下面会、言谈······” ··· “在成为少府之前,桃侯,做了很多年的太仆。” “而太仆,虽说本职是为天子御辇,但真正要紧的,其实还是马政。” “尤其如今,我汉家养精蓄锐、君臣上下忍辱负重,在北蛮匈奴面前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太仆主掌的马政,就尤其关键了。” ··· “去年秋后,北蛮悍然南下,毁我汉家雁门苑,掳走马匹上万匹;” “太仆袁盎刚履任不久,连太仆官署的事务都还没捋顺,恐怕根本还没顾上马政。” “所以马政的事,还是问桃侯更合适一些?” 见刘胜不问粮食、不问强制,反而以‘桃侯以前做过太仆’为话头,引出了马政的事,刘舍自是暗下微微一奇; 但在短暂的思虑之后,刘舍也面呈凝色的缓缓点下头。 ——刘胜说的没错。 在迅速平定吴楚之乱,并经由后续举措,基本解决‘宗亲诸侯割据’这个首要内部问题之后,如今汉室的战略重点,已经在肉眼可见的向外转移。 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汉家的战略重心,从过去的戒备关东宗亲诸侯割据势力,正迅速移向北方匈奴。 而在这个前提下,由太仆主掌的马政,自然就成为了北墙防务,乃至于将来那场汉匈决战的关键。 也正如刘胜所言:马政的事,相比起才刚成为太仆不久、连班子都还没认全的袁盎,显然还是在刘舍这里,更能得到刘胜想要的答桉。 想明白这些,刘舍只面色稍一正,气质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见刘舍一副‘做了这么多年太仆,马政有关的问题随便问’的架势,刘胜便也将面上笑容稍一敛。 “请太仆尽量细致的告诉我:今我汉家的马政,到底在怎样的阶段?” “是刚开始,还是正在等待收获,又或是已经到了可以收获果实的地步?” “如果想要加快马政进度,太仆认为,可以通过怎么样的方式达成?” “若无法加快,那要做些什么,才能保证我汉家的马政按部就班,按原定的计划,顺利进入收获阶段?” ··· “话说的再直白一点:我作为太子储君,可以为太仆做些什么?” “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应该做,又能为太仆提供切实帮助,或是解决具体困难的?” 换源app】 既然起了话头,刘胜自也就不多绕弯,只直截了当的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想推太仆马政一把,能加快进度最好,至不济,也不能让进度放缓; 而刘胜这坦白无比的态度,也让刘舍心中,顿生一种‘我怎么就做了少府’的唏嘘,和遗憾······ “殿下有如此志向,若是陛下知道,当也会感到欣慰。” “只是太仆马政,从太祖高皇帝之时,就从不曾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 ··· “唉······” “自太祖高皇帝与匈奴单于:挛鞮冒顿会猎平城,又身陷白登之围时起,马政,就成为了我汉家朝堂的重中之重。” “这是因为一场平城战役,直白了当的告诉了太祖高皇帝,以及当时的周勃、灌婴等元勋将帅:如果没有足够的骑兵,我汉家,就永远要被匈奴人欺辱。” “而组建骑军,就需要足够数量的战马。” “偏偏我汉家的养马之地——河南地,在秦末纷乱之时,为北蛮匈奴捷足先登······” 满怀唏嘘,又满是惆怅的说着,刘舍也不由摇摇头,再稍发出一声哀叹; 随后,汉家马政的几大困难,也由刘舍这个经验丰富、履任多年的‘专业人士’,尽摆在了太子刘胜的面前。 “没有足够大的养马之地,是我汉家马政的第一大阻碍。”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先太宗高皇帝,就曾试图和匈奴人大战一场,以复收河南地。” “只是济北王刘兴居谋反,让先帝的谋划尽付诸东流;” “我汉家马政的重点,也在先太宗皇帝的决断下,从‘复收河南养马之地’,转变为了在北墙附近遍设马苑。” “这,无疑是退而求其次。” “而即便是这‘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也在去年年末,引来了匈奴人的警惕······” 第301章 孤···去走私马匹? 极尽感慨的道出一语,又惆怅的唉声叹气着,刘舍也没忘伸手做个‘请’得手势,将刘胜引到了少府作坊群外的老树下。 再邀请刘胜在树根下的巨石上坐下身,刘舍才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站在老树旁,侧对着刘胜遥望远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自太祖高皇帝立汉国祚,又逢汉匈平城一战,匈奴,便一直是我汉家的心腹大患。” “而太仆马政所得的战马、凭这些战马组建起的骑军,则是决战匈奴不可或缺的战力。” “所以,毫不夸张的说:太仆马政的进度,其实是直接关系到汉匈决战,究竟是转瞬即至,还是遥不可及的。” “——若马政畅行无阻,战马充盈、骑军丛起,则汉匈决战不远;” “然若马政一波三折,耗费人、财、物甚巨,却迟迟等不来收获,则汉匈决战······” ··· “唉~” “如此浅显的道理,匈奴人,当然也是明白的。” “——匈奴人当然明白:我汉家之所以要忍气吞声,屡屡行和亲以安胡,并非是真的比匈奴弱小,而仅仅只是匈奴胡骑,让我汉家暂时束手无策而已。” “于我汉家而言,组建起骑军,就意味着不必再对匈奴人虚与委蛇;” “反之,对于匈奴人而言,阻止我汉家组建骑军,便可以保证我汉家,永远无法在正面重挫匈奴人的军队。” “所以,匈奴人盯上了我汉家在北境,由先帝、陛下这两代皇帝省吃俭用数十年,一个接一个设立起来的马苑。” “其所图,自也是以阻止我汉家蓄养战马、组建骑军为主,顺带掳掠那些马匹······” 说到这里,刘舍不由又是一阵摇头苦叹,本还算舒展的眉头,也在这短短片刻之内悄然皱起; 稍侧过身,看了看坐在大石块上的刘胜,若有所思的凝望了好一会儿; 终,还是苦笑着低下头,再上前两步,于刘胜面前不远处的石块上对坐下身。 “雁门苑,是先太宗孝文皇帝,也是我汉家在北境所设立的第一座马苑。” “——先太宗皇帝前元三年,先帝欲决战匈奴,却被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打乱筹谋;” “次年,也就是太宗皇帝前元四年,少府便奉令拨钱一万万五千万、粮草五十万石,外加各类物什给太仆,以设立雁门苑。” “为了购买蓄养马匹所需的种马、母马,时太仆:汝阴侯滕公夏侯婴,可谓是绞尽脑汁。” “最终,还是和塞外的东胡王,也就是长安侯卢氏的部族取得联络,并付出了极为不菲的钱财,才总算得到了第一批马······” ··· “从最初的种马十七匹、母马数百,到先帝驾崩、陛下继位之时,雁门苑已经有了种马上百、母马数千;” “且自陛下元年,雁门苑已经开始具备每年,都稳定出栏上百匹可堪一用的战马的能力。” “而去年年末,匈奴人南下抢掠,先帝在雁门苑投注的二十多年心血、少府调拨的数万万,乃至十数万万钱、数百万石粮草,都尽付诸东流。” “我汉家第一座进入‘收获’阶段的马苑,也就此尽归于零······” 听着刘舍以一种近乎凄凉,就好似晚年丧子般的凄苦语调,向自己描述起雁门苑对汉家的意义,纵是早有心理准备,刘胜也不由一阵默然。 雁门苑是先帝,同时也是汉家第一座朝堂直接下场,以蓄养战马为唯一目的兴建的马苑,刘胜自然是早有所知。 只是即便如此、即便自认为已经想到了最差的结果,刘胜也完全没想到:区区一个雁门苑——一个每年出栏战马不过百匹的马苑,居然就花费了汉家如此心血······ “自先帝前元四年至今,足足二十多年的时间;” “从最初的一万万五千万钱,到后来每年数千万钱的拨款;” “期间耗费的人力物力,购马、养马,培育马种所花费的心血······” ··· “呼~” “二十年时间,至少十万万钱的投入,才换来一个年出栏战马百匹的雁门苑;” “结果刚开始出栏战马,便被匈奴人随手毁去······” 沉声轻喃间,刘胜本就不甚明朗的神容,只顿时又更沉了一分。 如果说,粮食、钱制,都是百姓的生命线,是汉家内治的核心关键,那马政,无疑就是如今汉家军事建设的核心。 ——如今汉室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外部强敌,便是匈奴。 而马政之于匈奴,就好比后世的大蘑孤比之于鹫鹰——有了,才能挺直腰板、才能不惧威胁。 可如今汉家的马政,也正如刘舍方才所言:困难和阻碍,层出不穷······ 道理再简单不过; 要想兴行马政,也就是以战略目的蓄养军用战马,首要条件,其实就是足够宽阔的养马地,以及稳定的马匹来源。 说白了,就是得有渠道获取种马,并配备蓄养马匹的场地。 而现阶段华夏文明最好的养马地,正式刘舍方才几度提及,且每提起一次,都会忍不住摇头哀叹的河南地:河套。 在秦时,河套地区,其实是属于华夏文明的。 凭借河套这个塞上明珠,嬴秦无论是在‘秦国’时期,还是统一之后的‘秦朝’时期,都从不曾为战马,乃至各类牧畜发愁。 ——想打仗,河套能养出足够的战马,供嬴秦组建起庞大的精锐骑军; ——想种地,河套养出来的牛,也能在经过短暂的训练之后,便作为耕牛投入农耕生产。 而在如今的汉家,在华夏文明失去河套这一重要的养马地之后,无论是军用的马匹,还是民用/农用的耕牛,都变成了高度稀缺资源。 律法明令禁止杀、伤牛马,倒还尚在其次; 军用马匹稀缺,导致的骑兵部队建设止步不前、对外战略劣势无法弥补,使得如今汉家在对外战略——主要是对匈战略格局当中,处在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 “要想决战匈奴,就要有骑军;” “而组建骑军,就需要足够的战马。” “蓄养战马,便要兴行马政。” “失去了河南地,便只能在北境遍设马苑,以求缓图······” 如是低语着,饶是心中思绪沉重,刘胜也只得强迫自己回过神,再强打起精神,颇有些郁闷的抬头望向刘舍。 “桃侯方才说,雁门苑,是我汉家第一座蓄养战马的马苑;” “那除了已经被匈奴人毁去的雁门苑,我汉家,还有其他的马苑吗?” “既然雁门苑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每年出栏上百匹战马,那其他的马苑就算还没开始出栏战马,应该也快到了可以‘收获果实’的时候了吧?” 听闻刘胜此问,刘舍面上愁苦之色稍退散了些; 只是语调中,仍能听出刘舍这个前太仆,对雁门苑被毁去的遗憾,和感慨。 “雁门苑,兴于先太宗皇帝前元四年。” “也就是从那一年开始,太宗皇帝严辞行令于宫中:后宫女卷衣不用锦、裙不拖地,帷帐不得文绣,餐食不得过靡。” “这,正是因为雁门苑的设立,让太宗皇帝清楚地意识到:马政,是非常耗费钱财的事。” “可即便是如此,先帝也还是省吃俭用,以近乎每两年一座的速度,在北墙附近兴建马苑。” “——凡太宗孝文皇帝一朝,我汉家在代北、燕北一带,共兴建起包括雁门苑在内的九座马苑。” “除去已经被毁去的雁门苑,兴行于太宗皇帝六年的楼烦苑(代北)、太宗皇帝八年的造阳苑(燕北),如今也都到了可以出栏战马的时候。” “剩下六处,则是短的需要再等两三年,长的,如先帝晚年所兴建的几处,则还需要六七年的时间······” 听闻刘舍此言,刘胜心中只又是一沉。 刘胜很清楚:刘舍这‘断则两三年,长则六七年’的推断,仅仅只是安慰自己的场面话而已。 ——雁门苑从先帝早年设立,到先帝驾崩才开始产出合格战马,期间花了足近二十年的时间! 雁门苑如此,其他的马苑难道就不会如此? 尤其那几座先帝晚年,尤其是先帝驾崩前几年兴建的马苑,距今都才只有不到十年历史; 要想让这几处新苑,也像曾经的雁门苑一样稳定产出合格战马,没有再十年的功夫,根本想都别想! 而这个结论,让刘胜本就不算乐观的心,只更愈发悲观了起来。 这,是一道十分简单的算术图。 先帝一朝二十多年,总共就建立了九处马苑; 其中最早建成、最早开始产出战马的雁门苑,还被匈奴人轻描澹写的毁去。 剩下八处,且不提是否能在短时间内产出战马,就算可以,按照雁门苑‘每年百匹以上’的战马出栏速度,八处马苑,每年也不过只是不到一千匹战马出栏。 而骑兵部队的建设,并不是一匹战马,就可以被转化为一个骑兵的。 就算不模彷匈奴人动辄一人三马的配制,单就是一人二马为‘一骑’的比例,也意味着如今的汉室,每年只能产出足够配备五百名骑兵所需的战马。 按照这每年五百骑的速度,以及必不可少的训练时间、成本······ “嘶······” “和烧钱无异啊······” “偏偏还不烧不行?” 本是一句自语,却惹得对坐于身前的刘舍苦笑的点下头。 “没错。” “马政,其实就是烧钱。” “而且不烧不行。” “——烧了,未必就能得到可喜的成果;” “但倘若不烧,那我汉家就必定没有战马、必定无法组建起骑军,也就永远无法在匈奴人面前抬起头。” ··· “至于马政烧钱的地方,就更是数不胜数。” “——购置种马、母马,都还只是小头;” “平日里,战马所需要进食的精细饲料,以及保护马蹄不受伤的合格马场、熟于养马的马奴、救治受伤马匹的医者、所需的药物,那才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 “如此巨大的耗费,若真能产出战马、组建起军,倒也还勉强能接受。” “怕就怕最终,沦落到雁门苑那样的下场——几十年、十几万万钱的投入,最终却被匈奴人轻飘飘毁去,还尽数掳走苑中马匹。” ··· “唉~” “心血付诸东流啊~” “数十年倾注的心血、天下数以千万计的百姓民翘首以盼,最终却尽付诸东流······” 又一阵摇头唏嘘,引得刘胜面色再沉一分; 直到这时,刘舍才终于将话题,拉回了最初的起点。 ——对于汉家的马政,刘胜这个太子储君,究竟能做些什么······ “马政的章程,早在先太宗皇帝之时,就已经定下了。” “——少府年年出资,以太仆为首,维序北境已有马苑的同时,尽可能增设新苑。”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 “至于殿下,想要为我汉家的马政做些贡献,其实也没多少选择。” “——养马之地:河南地,别说是殿下,便是顷我汉家举国之力,也轻易夺不回来;” “至于已有的马苑,有了雁门苑的教训,陛下自然会增兵驻守,也不需要殿下多费心。” “非要说有什么事,是殿下帮得上忙,又确实能帮助我汉家的马政建设的······” “嗯······” ··· “或许这么说,并不符合臣的身份。” ‘但毕竟曾做过太仆,实在不忍我汉家马政缓步难前。’ “便斗胆,试着向殿下说一件事。” “——如果殿下有什么办法,能为太仆找来一批良种种马、母马的话,对于我汉家的马政,便是大有裨益的······” ··· “也不用太多;” “有种马百匹、母马三千匹,就足以从无到有,直接兴建起一处新的马苑!” “并且这个新苑在三年之内,就可以开始出栏合格的战马,且每年不下百匹!” “——这件事,臣敢以故太仆、现少府,当代桃侯的身份打包票。” “如果殿下真的有办法,那太仆马政的事,只要是臣能帮上忙的地方,臣,便义不容辞! !” 第302章 缺马?找长安侯啊! “种马百匹······” “母马三千匹······” 心不在焉的‘视察’过位于上林苑的少府军工作坊,再于作坊群外告别刘舍,乘坐辇车一路返回长安的途中,这两个数字,都一直在刘胜脑海中不愿散去。 ——种马百匹; ——母马三千匹。 而且还都得是良种、成年或亚成年的马。 虽然对马匹、马政的了解都算不上多,但再怎么说,刘胜也总还不是能说出‘何不食肉糜’,不近人间烟火的纨绔二代。 实际上,在如今的汉室,即便是整日里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对于有关马匹的事,也大都是了然于胸的。 按照刘胜目前的大致了解,用于组建骑军、配备给骑兵的战马,一般都是母马。 这是因为相较于性格暴躁的公马,母马脾性相对温和、更好驾驭; 与此同时,母马不会、至少不大可能会像公马那样动不动发情,正打着仗呢,都还有心思和身边、与自己一起冲锋的母马来一发,或是和身边的公马干一架,以决出谁更有交配权。 这就意味着马匹的蓄养,尤其是太仆马政这样中央官府亲自下场、直接掌控,并以战略目的大规模、成体系蓄养战马的模式当中,‘公马’的存在意义,基本是和‘种马’划等号的。 在马苑设立之初,拥有一小批良种种马,以及足够数量——十倍以上于种马数量的良种母马,再加上一块合适的场地,就可以正式开始蓄养马匹; 待那上千匹良种母马,被那几十匹良种种马‘瓜分’,并于次年生下马驹,便需要开始甄别。 ——首先甄别公马当中,有‘种马’潜力的杰出者,将其留于苑中蓄养至成年,并最终,加入到‘播种者’的行列当中; 至于剩下那些没有潜力,既不能做‘播种’的种马,又不能被驯化为战马的普通公马,则会直接被淘汰出‘预备战马’的行列。 未来几年,这些马中‘普信男’,便会被马苑敷衍的蓄养至成年,最终按照朝堂的具体需求,送往各地的驿战或地方官府,成为公用交通工具。 至于母马,也同样需要甄别。 展现出良好基因表现的,和有潜力的‘准种马’享受同等待遇,继续被小心伺候到成年,并加入到‘生育大军’之中; 基因表现稍次一些——即既不能成为战马,也不能成为‘战马的妈妈’的劣马,则会被直接送到内陆地区,交由驿战、官府蓄养下一代公用交通工具。 甄别工作结束,第一个轮回画上句号; 第二、第三个轮回,大概率和第一个轮回如出一辙——还是那些种马,也还是那些母马,继续反复培育后代; 到第四个轮回的时候,第一个轮回所产出的种马、母马成年,马群就可以得到第一次壮大; 之后的每一个轮回,马群也都将缓慢壮大,一直到十几二十年后,壮大成曾经的雁门苑那样——种马上百,母马数千,年出栏合格战马一百匹以上的成熟马苑。 了解了这个时代,华夏农耕文明的马匹蓄养模式之后,再去看刘舍那句‘只需要种马百匹,母马三千,就可以直接新建一处马苑’,也就没什么难以理解的了。 刘舍的意思很直白:既然雁门苑的模式耗时太长,且投入同样低不到哪里去,那还不如直接跳过中间的‘种群壮大’阶段; 直接在最开始,就人为组建起一个足够强大的种群,并从该种群繁衍出的下一代开始,直接开始产出战马。 也就是在这群马孕育后代之后,不再将甄别出的合格母马用作培育下一代,而是直接培养成战马。 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跳过漫长的种群壮大期,可以大大减少一座马苑从建立,到开始出栏战马的时间间隔。 至于坏处,或者说难点,也同样让人一目了然······ “种马百匹;” “母马三千匹······” “——既然要被用作培育战马,那这些母马,自然也至少得是‘本可以被培养成战马’的程度。” “而这样的马,即便抛开渠道不论,这价格······” 如是想着,刘胜只稍侧过愁云遍布的脸,漫无目的的望向车窗外。 在如今的汉室,马,是比金子都还要稀缺的东西。 都不用多说别的:在长安两市,但凡出现一匹看上去还不错、有力气驮动一名成年男子的马,就必然会引来周遭行人围观; 若是一眼就能看出不凡的骏马,那更是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召来长安大半公侯勋贵的注意。 至于价格,更是离谱到令人咂舌。 ——刘胜清楚地记得:大约三年前,四哥刘余大约十五岁的时候,其母程夫人的母族外戚,曾赠送了一批骏马给刘余,以讨得这位皇四子的欢心、拉进彼此之间的情谊; 而那匹算不上有多出众,放到军中都未必能成为战马,大概率只能作为信使用马的亚成年母马,价值却高达足足五十金! 甚至在抢购这匹‘良马’的过程中,程氏外戚还和某位食邑五百户的小功侯结了仇,同时又承了另外一位小功侯的人情。 ——结仇,是因为双方都志在必得,又都互不相让; 欠人情,则是因为人家退出了‘竞价’行列,‘让’出了那匹骏马的购买权······ “这样算下来,符合刘舍要求的马,至少也是平均每匹六、七十金的价格?” “起码按照现在的市场价,应该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 “种马百匹,少说也得万金;” “母马三千,就算每匹五十金,也是十五万金。” “就算这钱由少府出,马从哪儿来,也是一大难;” “更何况这十六、七万金砸下去,得来种马百匹、母马三千,也只是能建起一处马苑而已。” “若想多建几处,就要多花好几个‘十六万金’······” ··· “呼~~~~~······” “难呐······” 想到最后,刘胜更满脸愁苦的长呼出一口浊气; 暗下思虑良久,也始终想不到办法,便将目光随意撒向眼前。 ——在刘胜身前,皇十子、胶西王刘彘,正神情凝重的低头沉思; 而在兄弟二人侧方不远处的车厢尾部,太子宫中车属令夏雀,则满是不安的调整着坐姿,做好了随时应答刘胜的准备。 只可惜:刘胜玩味的目光,只在夏雀身上稍停留片刻,便再度移向了车窗之外。 因为刘胜知道,就算自己不问,先前在寝殿,发生在夏雀-刘彘二人之间的谈话,也不会有哪怕一个字,会因为任何原因,而传不到自己耳中······ · “马?” “寻长安侯不就是了?” 乘车返回长安城后,刘胜一行马不停蹄,径直来到了窦太后所在的长乐宫。 见两个孙儿前来,窦太后自也是眉开眼笑,连带着对小刘彘刨根问底的疑问,也并没有让窦太后生出丝毫不耐。 温声细语的为小刘彘给出‘太子没骗你’的应答,又让人带小刘彘去后殿的藏书阁,好亲眼看看那一段过往记载,窦太后的目光刚落到刘胜身上,面庞便立时再添一分和蔼。 而在刘胜提出今日一行,在上林苑的所见所闻,以及和少府刘舍之间的交谈、之后自己心中生出的愁苦之后,窦太后给出的解决方案,却是让刘胜颇有些瞠目结舌。 “长安侯?” “皇祖母说的,是故燕王卢绾的子孙,如今在草原,给匈奴人做东胡王的卢他之吧?” “这卢氏,真能在这样的事情上,助我汉家一臂之力?” 见刘胜一副活见鬼的架势,窦太后只一阵轻笑摇头; 而刘胜面上的惊诧之色,却随着窦太后左右缓缓摇动的头颅,而愈发带上了些不敢置信的意味。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卢氏! 故燕王卢绾的后代、现在的匈奴东胡卢王! 且不论这东胡卢王,在如今的匈奴是怎样的地位,单就是这‘东胡王’三字所暗含的深意,就足以让人感到愕然。 东胡,是草原曾经的霸主。 曾几何时,整个草原,都被东胡人的残虐所笼罩; 整个草原,也都被残暴的东胡人所统治。 到秦一统华夏前后,草原霸主东胡,迎来了一位新的挑战者。 只不过这位挑战者,并非是如今统治草原的匈奴人,而是已经被匈奴人赶去西域,甚至开始向中亚大规模迁徙的月氏人。 ——东胡是霸主,月氏是新贵,二者之间的争斗,自然是愈演愈烈,且愈发倾向于‘新贵取代旧霸’,即月氏取代东胡,成为草原新的统治者。 只是在东胡愈发羸弱、月氏愈发强盛的过程中,华夏文明稍微舞动了一下翅膀,便彻底改变了草原游牧民族的文明进程。 秦始皇帝三十七年,始皇嬴政驾崩沙丘; 同年,秦中车属令赵高、丞相李斯篡改始皇遗诏,扶立公子胡亥即皇帝位,又先后逼杀公子扶苏、将军蒙恬。 次年,即二世胡亥元年,陈胜吴广起义大泽,天下群起而从; 始皇嬴政凭祖龙之威,一直镇压到自己闭眼那一刻的天下,便此战火骤燃。 和人类历史上的绝大多数农民起义一样:陈胜吴广起义,并没有取得最终的成功。 在大泽乡起义短短半年之后,张楚政权的统治者陈胜(陈涉),便死在了秦少府章邯的秦戈之下。 自咸阳出发,并轻而易举的伐灭陈胜之后,章邯率部东出,一路所向披靡,平定、降服的义军不知凡几; 只是最终,于秦末险些扶大厦于将倾的秦少府章邯,遇到了在巨鹿破釜沉舟的霸王项羽······ 霸王破釜沉舟,秦少府走投无路,最终投降; 而霸王在巨鹿一战埋葬的,并不单只有大秦最后一个能臣:少府章邯,还有嬴政宗社最后的底牌:北方长城军团。 也就是后世影视剧中,被谬称为‘蒙家军’的大秦铁骑。 为了挽救即将崩塌的嬴秦社稷,二世胡亥再也顾不上始皇临终前,曾几度提起的‘无论如何,都不得撤回北方长城军团’的托付; 二世一声令下,二十万秦长城军团抛弃大半辎重,轻装南下平叛,最终尽数葬身于巨鹿。 而秦长城军团苍忙南下时,遗留在秦长城一线的武器辎重、粮草物资,则全便宜了当时,在草原上还名不见经传,弱小到不能再弱小、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小部族。 这个部族的头人,叫挛鞮头曼; 他有一个叫挛鞮冒顿的儿子,在东胡王廷为质子······ “挛鞮冒顿鸣镝弑父,弑杀头曼单于,自立为匈奴单于;” “仅仅两年之后,匈奴惨胜草原霸主东胡,东胡王的头颅被做成酒器,至今都还挂在匈奴单于庭······” ··· “东胡人仅存的两支残部,被匈奴人驱赶到了极西,并以流放的山为部落名,分别是:鲜卑、乌恒;” “而‘东胡’二字,被挛鞮冒顿赐给了从汉室叛逃,投身胡蛮的故燕王卢绾······” 回想起多年前,老丞相申屠嘉对自己说起的往事,刘胜心中疑虑只愈盛; 刘胜当然知道:在过去这些年,东胡王卢他之,或者说是‘长安侯卢他之’,在汉匈双方之间长袖善舞,双面间谍玩儿的飞起,脚踏两条船,又两头交好、两头不得罪。 但在刘胜的认知中,这仅仅只是卢他之唯利是图,想为将来留个退路而已。 ——两头都不得罪,等将来某一天,汉匈双方分出胜负,卢氏总还能有门路,彻底投身于胜利一方。 若匈奴胜了,那卢氏就将是对匈奴、对单于庭至死不渝的东胡卢王; 若汉家胜了,那卢氏便是忍辱负重,在塞外‘潜伏多年’的忠臣义士、太祖高皇帝最忠臣的犬马。 只是战马······ “马匹,尤其是良种种马,历来可都是匈奴人严防死守,一匹都不愿放入长城的东西啊?” “先帝时,匈奴单于老上稽粥派来使团,给先帝送的礼物中,也基本都是两三匹阉割过的公马而已; “这事儿,找长安侯·······” “能成吗???” 第303章 介娘们儿不像个好人呐? 对于卢氏这个双面间谍,这家世代罔替的匈奴东胡王、汉长安侯,刘胜显然不抱有太高期待。 在刘胜的认知当中,东胡王卢他之和他的部族,能在必要时提供一些预警,如‘匈奴人打算南下’之类的情报,就已经算是‘身在匈奴心在汉’了。 至于提供马匹,尤其还是用作建设马苑的启动马匹,刘胜根本不期待卢他之能帮上哪怕一丁点忙。 只是窦太后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刘胜对这位饱经岁月实力、亲身经历了自汉家鼎立至今,几乎所有大事的老太后再次刷新认知的同时,对于一些过去耳熟能详的人物,也有了一些鲜为人知,且有悖常理的深入理解······ “关于燕王卢绾,小九知道些什么?” ··· “想来,也不过是知道燕王卢绾,和太祖高皇帝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太祖高皇帝情同手足,虽非手足,却胜似兄弟吧?” “对于卢绾叛逃匈奴前后的事,小九知道的事,恐怕并不多?” 温声和气的一番话语,自惹得刘胜面带狐疑的稍点下头。 对于燕王卢绾,刘胜的了解当然不止这些; 但除此之外,刘胜也确实无法从自己的记忆当中,找出什么关于燕王卢绾的、有价值的讯息。 见刘胜乖巧点下头,窦太后便温尔一笑,随意便悠悠发出一声长叹,面上随即便流露出一抹追忆之色。 “卢绾,是太祖高皇帝自丰沛起事时,就开始追随左右的元从之一。” “但虽说是‘之一’,可相较于萧相国、绛侯周勃,甚至是连襟樊哙,卢绾在太祖高皇帝心中,都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孝惠皇帝年间,我以良人的身份入宫,在吕太后身边伺候;” “那时,吕太后便曾对旁人说过:丰沛元从当中,萧何、曹参,是太祖高皇帝的臣下,周勃、樊哙,是太祖高皇帝的故交;” “唯独卢绾,是太祖高皇帝自孩提之时,便一直情同手足的挚交。” “萧何、曹参,唤太上皇:陛下;” “周勃、樊哙,唤太上皇:太公。” “及卢绾,见了太上皇,则多唤:亚父······” ··· “代相陈豨起兵谋反之时,燕王卢绾,是关东异姓诸侯当中,唯一一个倾巢而出,权力协助太祖高皇帝平定叛乱的人。” “——要知道当年,就连梁王彭越,都托病拒绝了太祖高皇帝的征召,并因此而落得个身死国除的下场。” “只是在陈豨的叛乱平定之后,燕王卢绾受小人蛊惑,生出了养寇自重的心思;” “得知此事,太祖高皇帝雷霆震怒,卢绾便惊惧交加,慌忙北逃。” “但即便是在逃出长城之后,卢绾也并没有直接投身于匈奴单于庭,而是在长城脚下等候许久,又千方百计的上书长安,请求太祖高皇帝原谅自己。” “直到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驾崩,卢绾又深知吕太后不会原谅自己,才无奈北上,接受了匈奴单于庭‘东胡卢王’的敕封······” 听窦太后说起这段往事,刘胜只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这些事,刘胜虽然知之不详,却也大致有所耳闻。 此刻,听窦太后莫名说起这些往事,刘胜只莫名有些疑惑了起来。 “这些事······” “和马匹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当年,卢绾没有铁了心叛逃匈奴的往事,就能证明如今的卢他之,会为我汉家提供兴建马苑的马匹?” 听闻刘胜此问,窦太后却又轻笑着摇摇头; 稍发出一声轻叹,便自顾自继续说道:“有件事,小九许是忘记了,也或许是不知道吧?” “——在太祖高皇帝驾崩、孝惠皇帝即皇帝位之后,卢绾的妻儿,便回到了长安。” “据吕太后当年透出的消息,似乎是卢绾死去之后,东胡部在匈奴草原饱受凌辱,才逼得卢绾的妻儿回归汉室。” “那在卢绾的妻儿回到长安之后,又见到了什么呢?” “——在尚冠里,见到了一座一尘不染,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的长安侯府;” “——在侯府的地窖,看到了过往这些年,积攒下的长安侯国租税;” “——在侯府侧院,看到了卢氏宗祠,以及供奉于宗祠之内的‘长安懿侯绾’的神主牌。” “而这些,都出自于卢绾原以为‘脾性阴戾’‘决不会原谅自己’的吕太后之手······” 听到这里,刘胜满是疑惑地面色只微微一怔,目光也瞬间陷入片刻呆滞! 刘胜隐约能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东西; 但那个东西,就好像是一片云,在刘胜触碰到的一瞬间,便又立刻化作虚无······ 意识到这一点,刘胜只赶忙坐直了身,面上神情也随之一正。 因为这一刻,刘胜终于意识到:窦太后接下来的话语,必然会为自己,解开一个千古之谜。 ——在历史上,于太祖刘邦年间叛逃匈奴的卢氏一族,为何仍旧会在史册之上,留下‘长安侯’的传说? 待百十年后,曾背信弃义、判汉投胡的卢氏一族,又为何会重归刘汉怀抱,却并没有蒙受任何欺辱? “吕太后,是一个非常睿智的人。” “我这一辈子,见过无数的人;” “可无论是谁——无论是孝惠皇帝年间的陈平、周勃的元勋功侯,还是先帝时的贾谊、魏叔等俊杰,在我看来,都比不上吕太后之十一。” “即便是女儿身,吕太后的智慧,也绝不亚于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 “甚至,很可能不亚于曾经的萧相国、曹丞相,不亚于留侯张良,乃至是太祖高皇帝······” ··· “吕太后说:如果原谅了卢绾,那燕王的位置,也还是不可能还给卢氏的。” “——这既是因为卢绾判汉投胡,若得不到惩罚,会有损我汉家的威仪,又是因为异姓诸侯,已经不再适用于我汉家的缘故。” “而失去了燕王之位,只顶着‘长安侯’爵位的卢氏一族,也只会是一家只知道奢靡享乐,于我汉家毫无益处的累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既保留卢氏长安侯的爵位,又不让卢氏一族——主要是匈奴东胡王本人回到汉室、回到长安。”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汉家,需要一个眼线,存在于匈奴单于庭。” “直到汉匈一决雌雄,大幕之南再无匈奴王廷,卢氏一族,才能算是洗清了卢绾叛逃的罪孽、才能真正回到我汉家······” ··· “出于这种种考虑,吕太后当年,才没有直接原谅卢绾;” “在卢绾死去、其妻儿回到长安之后,又将他们安置在了长安侯府。” “之后,卢绾的孙子卢他之成为匈奴东胡王,我汉家也曾几度配合卢他之,帮助卢他之在匈奴单于庭站稳脚跟,彰显其在匈奴单于庭‘不可或缺’的作用。” “只是这些事,终究不是能摆上台面、能轻易说给外人听的······” 如是说着,便见窦太后满是疲惫的站起身,在刘胜的搀扶下稍走出两步; 见刘胜仍一言不发,又呵笑着摇摇头,轻轻捶打着后腰,嘴上也不忘继续问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在我这里,小九,百无禁忌······” 有窦太后这句话,刘胜自也全然没了顾忌; 稍沉吟措辞片刻,便见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尽数道出。 “吕太后有如此深谋远虑,孙儿当然不觉得奇怪。” “只是在孙儿看来,这件事,也还是有些不大合乎情理。” “嗯······” “怎么说呢······” “就好比孙儿是那燕王卢绾,得不到吕太后原谅,虽然自己也会觉得理亏,但肯定也会怀怨于心,生出类似‘一个妇人,凭什么替太祖高皇帝做决定’之类的心思。” “甚至很可能会误认为:那些向太祖高皇帝请罪的奏疏,都是被吕太后所拦下,才没送到太祖高皇帝的面前。” “毕竟卢绾叛逃之时,太祖高皇帝已经病重卧榻,朝中大小事务,都决于吕太后之手?” ··· “再者,孙儿常听人说: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随着时间的流逝,其后代,也还是会愈发疏远。” “就好比太祖高皇帝之时,太祖皇帝和代顷王刘喜,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但到了先帝时,先帝和吴王刘濞,就成了貌合神离的表兄弟。” “到父皇继位之后,刘濞更是不顾宗亲情谊,以及自己‘宗亲长者’的身份,悍然起兵谋反。” “甚至就算不起兵,经过这几代人的消磨,刘濞这一脉和我嫡脉大宗,也定然会疏远的像陌生人一样。” “同样的道理:纵他燕王卢绾,和太祖高皇帝情同手足,经过这几代人的消磨,尤其还是隔长城南北相望、数十年不曾来往,也肯定不再是同日而语。” “更何况有当年卢绾判汉投胡的事在中间,刘、卢二氏双方彼此之间,也早就心生芥蒂。” “再加上这些年,卢氏在匈奴单于庭,肯定也是左右逢源、艰难生存。”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卢他之,还能记得自己的使命?” ··· “孙儿不大相信。” “相比起‘心甘情愿为汉耳目’,孙儿更愿意相信:他卢他之,仍旧是在汉匈双方之间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卢他之关心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华夷之防,又或是太祖高皇帝当年,和乃祖燕王卢绾相交甚笃;” “而是他的部众——匈奴东胡部,如何在草原更好的生存,以及在将来,汉匈决战之后,如何立于不败之地罢了······” 满怀心绪的说着,说到最后,刘胜已经从最开始的疑惑、不解,变成愈发带上了一抹坚定。 语调中的询问之意,也已逐渐转变成了坚定不移的笃定。 而在听闻刘胜这一番话语之后,窦太后本就和蔼、慈祥,且带有欣慰的笑容之中,却只更涌现出一抹心安······ “好啊~” “好······” ··· “能想明白这些、能看透他卢他之‘其心必异’,我这瞎老婆子,也就不担心宗社的将来了······” 略带调侃,却也由衷的发出一声称赞,又怜爱的摸了摸刘胜的头顶,窦太后便再叹一口气。 而窦太后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刘胜的脑海中,再次生出那个想法。 ——能从吕太后所在的时代存活下来,并生存至今,且仍居于高位的人,即便只是个瞎眼的老妇人,也绝非善类······ “不用他卢绾误会~” “他给太祖高皇帝上的请罪书,就是吕太后拦下的。” “但吕太后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害卢绾,而仅仅是为了不让太祖高皇帝动怒,再气坏了本就油尽灯枯的身子。” “这件事,卢绾心里,也当是有数的。” ··· “至于他卢他之、他东胡部,究竟还当不当自己是汉人、还记不记得自己‘为汉羽翼’的使命,当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生存。” “草原亘古不变的唯一真理,便是这‘生存’二字。” “他卢他之、他东胡部在草原,其所作所为,自然也都是为了生存。” “这一点,我汉家——主要是已故薄太皇太后、先帝,还有我这瞎老婆子和皇帝,心里也是有数的。” “对他卢家,我汉家也从不曾有过类似‘反戈一击,助汉击胡’的期盼。” “只是即便我汉家不要求,他卢家也会为了生存、为了在匈奴单于庭‘不可取代’,而帮助我汉家对付匈奴人。” “这,其实也还是养寇自重的道理。” “只不过他卢家养寇自重,认的,是匈奴挛鞮氏王族为主,养的,却是我汉家为‘寇’。” ··· “至于马~” “如果只是单纯的讨要或求购,他卢他之,当然不会冒着被匈奴单于庭治罪的风险,给我汉家提供马匹。” “只是凡事,都有个‘万一’······” “比如:万一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对这家子汉奸很感兴趣,很想和这家子汉奸有些往来、积攒下些许情谊······” “嗯~” “料他卢他之,也不敢赌。” “——赌我汉家如今的太子储君,就不会是将来帅师伐国,北逐匈奴的孝武皇帝?” (本章完) 第304章 匈奴人的故事~还真不少? 说话得功夫,祖孙二人已是迈着迟缓的步伐,走出了长信殿的侧殿门。 行走在周围一片开阔,根本看不到丝毫绿植的、光秃秃的宫道之上,刘胜手上小心搀扶着祖母窦太后,嘴上也仍不忘再问些什么。 “如此说来,我汉家对卢绾这一脉,其实也并非是全然抱有期待,而只是赌个‘万一’?” “赌万一要紧之时,东胡部能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 “如果只是这样,那何必摆下如此阵仗,又是长安侯、又是累年积攒封国租税?” “如此筹码砸下去,却只换得卢他之一个‘可能或许会在必要时,传回一个真假难辨’的消息······” “这也太不值当了吧?” 面色恭敬依旧,语调却满是疑惑地发出此问,刘胜也不由再次皱起眉头。 在卢绾这一脉身上,汉家自太祖高皇帝至今,究竟投入了多少‘专项经费’? 答案是:抛开太祖一朝,卢绾本人获封的王爵、受赐的奖赏不谈; 单只是一个长安侯国,就为如今远在匈奴大草原,且已经传至第三代的卢氏,积攒下了数以万金的财富! ——作为汉开国元勋中,毫无争议的‘最特殊’者,卢绾的长安侯国,主要有以下几个有别于其他彻侯封国的地方。 其一:卢绾的‘长安侯’,是古往今来,乃至往后两千多年华夏历史当中,绝无仅有的一位以封建政权国都,作为封国食邑的侯爵。 既然如此,那卢绾这个长安侯,显然就不可能像其他的侯爵那样,对自己的彻侯封国施行太有效的掌控了。 ——一个彻侯,凭‘封土食邑’掌控一朝国都,那还得了? 所以实际上,卢绾这个长安侯,并不像其他的彻侯那样,可以对自己的封土施加影响,甚至是近乎完全掌控。 卢绾这个长安侯,其实还是荣誉性质爵号的意味更多一些; 说出去:某家长安侯,一听就牛逼轰轰! 但实际上,卢绾这个长安侯,对自己的封国食邑——长安城,却施加不了任何一丝一毫的影响。 说得再直白一点:长安侯的爵位能为卢绾带来的,仅仅只是理论上的‘万户’食邑。 为什么说是理论上呢? 因为卢绾这万户食邑,并没有现实存在的、确切具体的万户农民,专门上缴租税供养卢绾; 而是每年秋收之后,少府按照关中当年的平均亩产,将等价于万户农民当年所应当上缴农税的钱粮,直接运到长安侯府。 在卢绾判汉投胡之后,这笔租税,便被少府极为巧妙的换算成了黄金。 这是一道非常简单的数学题; ——过往数十年,关中的平均亩产,大抵在三石左右浮动; 按照每户挟田百亩、年产米粮三百石的平均产量,以及农税三十取一、户缴农税十石的平均缴税额,理论上‘食邑万户’的长安侯一年因得租税,便是粮米十万石。 接下来的一切,就好算多了。 按照当年的粮价,十万石粮食,值多少钱? 从汉十二年,太祖高皇帝驾崩开始算起,除去极个别几年的天灾人祸,让粮价产生有悖常理的上涨之外,关中过去这几十年的粮价,基本就是在每石百钱左右。 长安侯食邑万户,岁租税粮米十万石,一石粮食百钱,这,便是一千万钱。 而按照坊间默认的金-铜钱兑换比,这一千万钱,也完全可以被少府大笔一挥,直接折成一千金。 一千金,听上去或许并不多; 就说如今,刘胜正头疼的马政一事,随便三五匹种马,就能把这一千金花个干干净净,甚至都很可能有价无市——挥舞着金饼,都买不到自己想要的良马。 但正所谓:细水长流,积少成多。 从太祖高皇帝驾崩的汉十二年(前195),到如今的天子启新元五年(前152),已经过去了足足四十多年的时间。 在这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几乎每一年的秋收之后,都会有雷打不动的一千枚金饼,被少府存进长安侯府的地窖之中。 而这持续四十多年、按照每年一千金的速度,积攒于长安侯府地窖的这四万多金,才是汉家在卢氏一族身上的真正投资。 与这四万多金相比,什么‘日常洒扫,将长安侯府维持的一尘不染’啦~ 什么器具、物什原封不动,一如当年,卢绾还未得封为燕王之时、还只是长安侯之时啦~ 乃至于卢绾自草原潜逃回中原的弃儿,都得到了汉家——主要是吕太后的妥善安置之类,就都不是什么值得说起的事了。 而这四万多金的投入,却只换来卢绾的后代,对汉室抱有一个‘心情好了提醒你一声,心情不好爱咋咋地’的暧昧态度······ “不值当~” “当然不值当。” “——别说他卢他之,只是一个长袖善舞,蛇鼠两端的‘聪明人’;” “便是真的铁了心要为汉羽翼,区区一个东胡卢王,也远不值得我汉家投注如此心血。” “只是这其中,还有一些隐藏于表现之下的事。” “小九可有兴趣,听我这瞎老婆子讲讲?” 窦太后含笑一语,自引得刘胜赶忙点下头。 便见窦太后再微微一笑,却也不急着开口,而是先在刘胜的搀扶下,于一处凉亭之内跪坐下身; 待刘胜也满是好奇的跪坐于身侧,窦太后,才继续说起了自己认知中,东胡王卢氏一族,在汉匈两个大国——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尴尬境地。 “匈奴人,和我汉家不一样。” “我汉家之民,无不是华夏贵胄;” “凡是能传延至今,都没有断绝宗祠血脉的,追溯个十代、八代,便无不是数百年前的王公贵族之后。” “——这倒也并不是说,我华夏贵胄生来高贵,匈奴北蛮生来卑劣;” “而是我华夏之民历经千百年,早就具备了对外族的包容之心,以及开化、教化之心。” “反观匈奴人,原本只是草原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部族,借着秦北长城守军留下的军械辎重,才得以称霸草原。” “若往上追溯匈奴人的血脉底蕴,别说十代、八代了;” “随便追溯个三五代,便定当是曾属于东胡人的奴隶。” “——包括统掌匈奴,乃至统掌草原游牧之民的匈奴单于,也同样不例外······” ···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我汉家海纳百川,无论是北方的匈奴人、月氏人,还是西南夷的夜郎人、嗔国人,亦或是岭南百越之名,只要有真才实学,我汉家便必定会唯才是举。” “但匈奴人不一样。” “匈奴,本就是塞外蛮族、未化之民,又根本没有什么传承、底蕴可言。” “对于外族,匈奴人除了杀戮,便只会奴役。” “在这样的前提下,判汉投胡,投身于匈奴单于庭的卢氏一族,在匈奴单于庭的处境,其实也算不上有多好。” “如果他卢氏在草原,真的得到了匈奴单于的礼遇,那吕太后之时,卢绾的妻儿也不至于跋山涉水,费劲千辛万苦,也要回到长安了······” 随着窦太后平缓、温和,又隐约带有些许唏嘘得话语声,刘胜的眉宇间,也悄然涌上一抹思虑之色。 这一刻,有这样一幅画面,在刘胜的脑海中缓缓展开; ——汉十二年,汉太祖高皇帝刘邦驾崩,自知‘再也无法被饶恕’的燕王卢绾,只得心灰意冷的离开长城脚下,北上踏入匈奴草原。 对于卢绾的投效,匈奴单于挛鞮冒顿非常高兴,却也并非是多么珍惜卢绾这个‘人才’,而仅仅只是觉得这件事倍儿有面子。 嘿! 瞧瞧! 汉天子穿一条裤子的把兄弟,可都跑到我大匈奴的单于王帐,卑躬屈膝的俯首称臣了嘿! 面子赚到了,挛鞮冒顿当然也会展现草原民族的好客——起码会短暂展现,以完成‘原木立信’的政治意图。 ——汉人的高官,都瞧瞧卢绾到了咱这儿,过的有多潇洒! ——脑子没毛病的,就麻溜过来吧! ——本单于,亏待不了你们的! 只是这样的状况,只持续了很短、很短很短的时间。 因为挛鞮冒顿不知道:华夏文化中,有一个极为重要的核心部分,叫‘华夷之防’。 对于卢绾在匈奴单于庭(暂时)享受到的待遇,汉家极个别郁郁不得志的官员心中,确实产生了些许动摇; 但祖宗二字大过天、华夷之防大过天; 所以这些人即便是动心,终也还是没有做出那个违背先祖的决定。 见自己千金市马骨,汉家的官员、公侯却没一个效仿卢绾,挛鞮冒顿表示很不开心。 再看看卢绾,要本事没本事、要能力没能力,草原本来就穷,这厮还整天大鱼大肉,极尽奢靡······ 挛鞮冒顿,忍了一段时间。 为了遵守曾经,对卢绾许下的承诺,也为了营造一个‘言而有信’的形象,挛鞮冒顿,忍到了卢绾病逝。 几乎是在卢绾病故的一瞬间,整个东胡部,便立即成了匈奴单于庭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当整个匈奴单于庭上下沆瀣一气,准备除掉东胡部这个‘毒瘤’时,预感到危险即将到来的卢夫人,便带着卢绾的子嗣,艰难回到了长城以南。 也就是从那时起······ “现如今,可以查到的记载当中,匈奴最早的单于,叫挛鞮头曼。” “头曼单于时期,匈奴部,还只是草原一个羸弱不堪的小部族。” “后来,自东胡王廷归来的质子挛鞮冒顿鸣镝弑父,成为了匈奴第二位单于。” “也就是在挛鞮冒顿的手中,曾经羸弱不堪的匈奴部,一步步成为了草原的主宰。” “只是当年平城一战,让挛鞮冒顿脑海当中,生出了每一个匈奴人,都很可能会生出的念头。” “——厌恶汉人。” “从骨子里,厌恶每一个不值得自己钦佩的汉人。” “而这人世间,值得挛鞮冒顿钦佩的汉人,或许,也只有太祖高皇帝一人了······” ··· “挛鞮冒顿为匈奴奠定‘草原霸主’的地位之后,匈奴人,便开始施行双头鹰政策。” “——左贤王、左谷蠡王、左大当户、左大将为一阵营,主要负责向西攻打、剿灭月氏人;” “而右贤王、右谷蠡王、右大当户、右大将为一阵营,专责南下叩边,举兵犯汉。” “先帝年间,挛鞮冒顿去世,其子——左贤王老上稽粥继承了单于大位。” “不同于挛鞮冒顿对汉人的厌恶,老上稽粥,对汉人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 “在中行说等一众汉奸贼子的帮助下,老上稽粥一手推动匈奴内部的全面汉化。” “为的,是学习我汉家的先进制度,以强大自身。” “——老上稽粥,是雄主;” “——是比挛鞮冒顿,都还要睿智的雄主。” “这,不是我的评价,而是先帝曾亲口言于左右的话······” ··· “老上单于在位,匈奴各部趋汉,东胡王、韩王等部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 “就连中行说那阉奴,都被老上稽粥以国士相待。” “却也恰恰是在老上单于之后,匈奴为了东、西两线开战,而由冒顿单于推行的双头鹰政策,开始显露弊端。” “——按照匈奴人的规矩,单于大位的第一继承人,是带领幕北各部,攻打月氏人的左贤王;” “而率领幕南部族南下攻汉的右贤王,又是单于大位的第二继承人。” “这,就导致了一个极其恶劣的后果。” “——老上产于死后,左贤王挛鞮军臣继位;” “继位之后,为了消除右贤王对单于大位的威胁,挛鞮军臣悍然发动兵变,直接血洗了右贤王部,并将右贤王的势力尽数铲除。” “没有了右贤王,幕南各部群龙无首,南下入侵我汉家,也总是零零散散,根本无法同进攻退。” “至于单于挛鞮军臣,更索性否定了右贤王的一切,包括南下攻掠汉边的功绩,乃至是攻打我汉家的正确性。” ··· “如此一来,在挛鞮军臣排除异己之后,汉家,已经不再是匈奴人的第一大敌。” “再加上过往数十年,我汉家一贯兴行和亲之策,也让匈奴单于庭愈发认为:与其和我汉家打的头破血流,不如隔三差五借和亲之名,不费一兵一卒就诈走许多财货。” “只是这样一来,卢他之‘汉人’‘汉室问题专研者’的身份,也就愈发不受匈奴人重视了。” “——毕竟在匈奴人、在挛鞮军臣看来,连我汉家,都已经是不需要攻打,只需要派使者恐吓的羸弱‘小’国;” “我汉家尚且如此,他卢他之,自然也就更不受匈奴单于庭待见,甚至是不受单于本人待见了······” 噼里啪啦 不知道吃啥吃坏了,窜稀窜一下午。。。 实在遭不住,现在出门去医院,九点前回的来就有更。 如果九点半还没删这个请假条,那大概率就是没赶回来。。。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噼里啪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奋笔疾书中 挂完水,刚到家,电脑刚打开。 不出意外的话,3点前后能写完发出来。 意外情况,请多多理解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奋笔疾书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5章 窦太后:去,和匈奴人聊聊 随着窦太后话音落下,刘胜面呈思虑之色的同时,也不由缓缓点下头。 对于匈奴人,或者说对于这样一个极为特殊的草原游民民族整体、刘汉社稷的头号强敌,曾经的公子胜,或许并没有太过深切的了解; 但公子胜不了解匈奴人,并不意味着太子胜,也同样如此。 ——对于汉家的太子储君而言,记恨匈奴、仇视匈奴,是绝对没有商量余地、必须坚持的立场! 在这个时代,太子不恨匈奴人,几乎等同后后世新时代,某位大人物亲近小棒子、小日子,甚至是老鹰。 这是立场问题、原则问题; 不容置疑,也绝没有商量余地。 所以,对于窦太后口中,匈奴人为西、南双线开战,而由挛鞮冒顿单于推行的双头鹰政策,身为太子的刘胜,还是有相当清楚地了解的。 按照冒顿单于推行的双头鹰政策,匈奴单于庭内部,会被主动划分为两方阵营。 而这两方阵营,便是窦太后方才所言的:以左贤王为首,左谷蠡王、左大当户、左大将为辅的‘左四柱’,专门负责对西、对月氏人的战略; 以及以右贤王为首,右谷蠡王、右大当户、右大将为辅的‘右四柱’,专门负责对南、对汉家的战略。 这左、右各四柱,便被统称为:匈奴八柱。 其中,单于大位的一至四号顺位继承人,俱由挛鞮氏王族充任。 ——第一顺位继承人:左贤王,往往都是单于最有能力的子嗣; 如冒顿单于的左贤王,就是后来的老上稽粥单于。 老上单于的左贤王,也同样是如今的军臣单于。 换而言之:只有左贤王,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匈奴单于太子。 至于第二顺位继承人:右贤王,则会是单于最有能力的兄弟手足。 从左贤王‘单于最有出息的儿子’‘真正的匈奴太子’的身份来看,右贤王这个第二顺位继承人,其存在意义,其实还是更偏向于保险锁。 ——万一左贤王有个三长两短,单于又没别的儿子,那传位给最有出息的兄弟,也总好过便宜了外人。 毕竟匈奴人妻父妻、兄妻、弟妻,根本不在乎‘我儿子是不是我的血脉’,只在乎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自己这一大家子的血脉。 只要是,那无论是哥哥的儿子、弟弟的儿子,还是爸爸的儿子、爷爷的儿子,只要是自家人,那就都可以当自己的儿子来养。 至于第三、第四顺位继承人:左右谷蠡王,则会是挛鞮氏王族旁系子侄当中,最具威望的二人。 其存在意义,也类似于右贤王,属于单于大位传延的最后一道保险锁:万一左贤王有什么差错,同时右贤王也出了问题,左右谷蠡王的存在,便可以保证坐上单于大位的,至少还是挛鞮氏王族宗种。 至于剩下的‘下四柱’,也就是左右大当户、左右大将,则由匈奴除挛鞮氏之外的四大家族:兰氏、呼延氏、须卜氏、丘林氏瓜分; ——呼延氏世代罔替左大将,丘林氏世代罔替右大将,兰氏、丘林氏,则各自世袭左右大当户。 意识到左右大当户、左右大将,是有匈奴四大家族世袭罔替之后,也就不难意识到匈奴双头鹰政策,会衍生出怎样的巨大隐患了。 单纯从战略层面来讲,通过双头鹰政策将力量均分为二,各自处理月氏人、汉人,彼此互不干扰,对于这个时代的草原游牧民族而言,确实算得上是非常先进、非常睿智的决策; 】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匈奴的双头鹰政策,并非是单纯的战略决策,而是同时涵盖了战略和单于大位继承顺位——这两项切实关乎匈奴帝国的要害。 这很好理解。 ——既然左贤王,才是单于大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真正意义上的‘单于太子’,那对于匈奴单于庭内部而言,西进攻打月氏人,就是比南下攻打汉人更重要的事。 这个逻辑也很简单:左贤王比右贤王大,左贤王的事,自然也就比右贤王的事重要。 而左右大当户、左右大将,又被四大家族各得其一,且世袭罔替; 这就会导致每一次的政权交接,对于匈奴这个新兴不过三五十载,却空前强大的草原游牧政体而言,都等于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 ——作为‘左四柱’之中,各自世袭左大将、左大当户的兰氏、呼延氏,当然会对左贤王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而右四柱中,世袭右大将、右大当户的且渠氏、丘林氏,也会唯右贤王马首是瞻。 那么,问题来了。 我且渠氏、丘林氏,世代罔替右大将、右大当户,跟着右贤王去跟汉人死磕,抢不到多少东西不说,还动不动要崩掉几颗牙; 你呼延氏、兰氏,世袭左大将、左大当户,跟着左贤王去欺负苟延残喘的月氏人,废不了多大功夫不说,还总是能收获颇丰。 如果单只是这样,那倒也罢了——利益之争而已,顶多也就是心里不舒服; 偏偏单于大位的继承权,也是‘左贤王优先’,得左贤王出了差错,单于又没别的儿子,才能轮得到右贤王。 这,凭什么? 跟汉人拼死拼活的是我们,欺负月氏人的是你们; 在长城脚下死战的是我们,在河西、西域吃撑的是你们; 结果最后换了个单于,你们一个个全是潜邸从龙的功臣,我们啥好处捞不到不说,还要因为‘右贤王爪牙’的标签,被曾经身为左贤王的新单于清算······ “怪不得最近几年,都不怎么听说丘林部南下,攻掠汉边的消息了;” “便是且渠氏,也往往出现在匈奴使团,而不是边墙之外的战场······” 意识到匈奴内部,正在愈发激烈的内部矛盾,刘胜只若有所思的发出一声轻喃; 而在刘胜这一声低语之后,窦太后却将更加细致的内因外有,悉数摆在了刘胜的面前。 “丘林部,已经没了。” ··· “先帝后元三年,匈奴单于老上稽粥病故,左贤王挛鞮军臣继位;” “之后不久,挛鞮军臣借祭祖之名,将右贤王及其部众、势力,都汇集在了龙城。” “右贤王抵达龙城当日,挛鞮军臣以‘作战不力,密谋降汉’的罪名,直接血洗了齐聚龙城的右贤王及其部众、势力。” “——丘林氏族对右贤王忠心耿耿,最终,整个部族都被军臣屠灭;” “且渠氏知难而退,背叛了右贤王,甘愿为军臣牛马走,才总算是勉强保住了部族。” “至于右贤王部,整个部族的壮年男丁,都死在了单于庭的屠刀之下。” “故右贤王部的妇人和孩童,则尽贬为奴,赐给了军臣的弟弟、如今的匈奴右贤王:挛鞮尹稚斜······” 听闻此言,刘胜只微微一愣; 呆愕许久,才终是缓缓点下头。 挛鞮尹稚斜,是如今的匈奴单于:挛鞮军臣的弟弟; 按照匈奴的传统,在自己成为单于之后,将自己的兄弟任命为右贤王,也符合军臣的利益。 就好比当年,天子启对梁王刘武的所作所为那样: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兄弟手足虽不能完全信任,却能为自己提供最好的帮助。 只是在了解到多年前,军臣单于继位前后的变故之后,刘胜才方舒缓些许的眉头,便又再度锁紧了些······ “在成为单于之前,军臣本是左贤王,主要负责向西攻掠月氏人;” “按理来说,在成为单于,并血洗了故右贤王部,以及故右贤王的势力之后,军臣的注意力,本该更多的集中在西方、集中在月氏人身上。” “只是军臣最后,还是没忘记将自己的弟弟,任命为新的右贤王。” “嗯······” “尹稚斜······” “未来十几年,我汉家和这位匈奴右贤王,恐怕会经常打交道了······” 刘胜略带唏嘘得一语,却只引得窦太后不置可否的一笑,又自顾自低下头,随手抚了抚自己的衣袖。 便见刘胜又思虑片刻,才恍然大悟般一愣; 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身边的祖母,见窦太后面无异色,刘胜便颇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诶,皇祖母?” “这些事儿,和他燕王卢他之有什么关系啊?” “难不成连卢他之,也被卷进了这双头鹰之制、这匈奴八柱之间的争斗当中?” ··· “他卢他之,配吗?” 满是疑惑地发出一问,又不忘补充一句讽刺意味十足的‘他也配?’,刘胜眉头只再一紧。 在刘胜看来,窦太后方才这番话,讲的分明就是匈奴的对外战略,和大位传承规则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挛鞮氏王族同四大家族之间的微妙连接; 而这等关乎匈奴国运的大事,卢他之一个判汉投胡的‘外人’,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插的进去手。 ——正如窦太后方才所言:卢他之在匈奴单于庭,自保都还费点劲; 自保都费劲,更别提插手匈奴人内部的‘家事’了。 所以在刘胜看来,先前分明还在聊东胡王/长安侯卢他之,对汉家马政可能提供的帮助,窦太后却莫名提起匈奴人内部的事,这显然有些牛头不对马嘴; 但也正如刘胜所预感的那般:像窦太后、天子启这样身处金字塔尖的政治人物,其一举一动,都必然是有的放失······ “我说这些事,并不是想说他卢他之,也被牵连进这双头鹰政策、匈奴左右贤王之间的明争暗斗之中。” “但非要说卢他之,和这些事毫无关联······” 意有所指的说着,便见窦太后稍一滞话头,温笑着一抬手; 待身边的宫人尽数退去,窦太后才敛去面上笑容,稍有些严肃的侧过身,拉过刘胜的手。 “右贤王,以及右贤王左右的右谷蠡王、右大当户、右大将,都是奉匈奴单于庭之令,负责攻掠我汉家的。” “而对匈奴人而言,东胡王卢他之,以及东胡部存在的意义,也正是对付我汉家。” “那小九想想:左贤王和右贤王,谁会更看重卢他之?” “——是负责攻掠月氏人的左贤王,还是专门负责攻打我汉家的右贤王?” ··· “既然是右贤王,那如今的军臣单于血洗故右贤王势力时,东胡王卢他之,会不会也被纳入‘右贤王余孽’的名单之中?” “被军臣单于怀恨于心的卢他之,还会不会被如今的右贤王亲近、拉拢?” “——挛鞮尹稚斜,敢不敢冒着单于震怒的风险,去亲近一个未必效忠于匈奴的东胡王卢他之?” ! ! 窦太后此言一出,刘胜只觉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 卢他之这个‘汉室问题专家’,当然会被专门负责攻打汉室的右贤王重视! 而如今的匈奴单于——挛鞮军臣继位之后,针对右贤王部发动血洗,曾被右贤王亲近的卢他之,当然也会被算作‘余孽’! 这样一来······ “单于挛鞮军臣,本就对卢他之心怀怨恨,又不知处于什么原因,没有将东胡部也同右贤王部一起血洗;” “至于左贤王,本就负责月氏人的事,卢他之对右贤王而言,着实可有可无。” “再加上单于哥哥顶在头上,身为弟弟的右贤王尹稚斜,肯定也不敢和卢他之走的太近。” “单于、左右贤王都不亲近,那卢他之在匈奴的境遇······” 见刘胜如此迅速便看破个中要害,窦太后略显严肃的面容之上,也悄然闪过一抹欣慰。 似笑非笑的点下头,又在刘胜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再将那双昏暗无光的双眸,在刘胜身上停留许久; 最终,窦太后还是微微一咧嘴,对刘胜意味深长的一笑。 “匈奴使团,如今正在长安。” “小九回去之后,尽快把钱的事办完——至少,也要暂时交到其他人手中。” “钱制一事的要点,小九已经大致办完,剩下的,少府能应付。” ··· “去吧;” “去和匈奴人聊聊。” “便是探不出什么,也没得到收获,也权当是和匈奴人打打交道,熟悉熟悉。” “实在不行,再来寻我便是。” “过去这些年,长安侯和元勋功侯的后人,也算是常有书信往来······” 第306章 太子胜的思考 “马政······” “钱制······” “粮食······” ··· “呼~~~” “都是命脉啊~~~~~~” 深夜回到太子宫,独自坐在甲观的高案前,在面前的竹简上如是写下数字; 再直起身看着竹简,刘胜只悠然一声长叹,又顺势往后一仰,将双手枕于脑后,彻底摊在了躺椅上。 刘胜,需要思考。 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刘胜,实在是没抽出空独自思考。 而今天,刘胜需要好好考虑考虑:眼前这些事——这些每一桩、每一件,都关乎汉家社稷安危,乃至存亡的大事,自己究竟应该如何面对,乃至是如何处理······ “粮食,是农户百姓的根,也关乎军粮、农税的来源;” “钱制则关系到工商业,关系着我汉家富强的速度。” “而马政······” “唉······” “马政,是真费钱呐~” 又一阵摇头叹息,刘胜只烦闷的一翻身,在躺椅上侧躺下来,一手将脑袋撑起; 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刘胜本就愁苦的面容,只油然生出一抹萧瑟。 对于如今汉家的状况,刘胜原本的认知,还限于‘已经处于缓慢发展过程中’,自己能做的,也只是为这种趋势加加速,踩两脚油门。 比如过去,汉家府、库的财富,基本是以每年二十至三十万万钱的速度增长; 而刘胜需要做的,仅仅只是让这个数字增加、让这个速度增快,好早日完成积累,将那场必将到来的汉匈决战提前。 但在最近,随着匈奴人南下犯边,损毁雁门苑,以及匈奴使团的到来,将‘马政’一事摆在刘胜面前之后,刘胜才终于意识到:汉匈决战,并不单单只是‘汉家攒够了钱粮,就可以直接开打’这么简单。 “用钱买,肯定是行不通。” “——一匹母马动辄数十金,种马更是上百,乃至数百斤;” “真要靠买,要想养够决战所需的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匹战马······” “啧啧啧;” ··· “卢他之那边,倒是可以联系联系。” “只是这筹码吗······” “嗯······” 如是想着,刘胜便缓慢闭上双眼,不知是在思索,还是疲惫的闭目假寐。 也就是在这时,始终如一棵老松般屹立于一侧,始终不发一言,甚至身形都一动不动的夏雀,才终于轻手轻脚走上前。 感受到上身,被一阵微弱的重量压下,刘胜只下意识睁开眼; 抬起头,见是夏雀,刘胜便又再次闭上双眼,同时再悠悠长叹一口气。 “唉~” ··· “说说吧;” “最近,宫中有什么事?” “长安街头巷尾,又有什么风声?” 嘴上语带疲惫的说着,刘胜也不忘稍调整一下身形,选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而在刘胜这一问发出之后,本还想‘神不知鬼不觉盖上毛毯’,之后再悄悄走开的夏雀,便同受到指令的机器人般停下身。 赶忙对刘胜一拱手,又借着行礼的短暂间隙飞速运转大脑; 想好自己要说的所有话,夏雀才将深弯着的腰背稍挺起了些。 “宫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若要说有什么事,需要殿下知晓的话:前日上林苑,奴随胶西王先往寝宫之时,胶西王曾以田氏代齐、故田齐王族,以及陵邑之制的事相问。” “只是老奴本就粗鄙,更从不曾习读先贤典籍;” “于胶西王所问的问题,老奴,并没能做出回答。” “随后,胶西王私下托请老奴禀奏殿下:明日,胶西王想入未央,于石渠阁稍留几日······” 听闻此言,仍闭目摊在躺椅上的刘胜,只面不改色的稍点下头。 弟弟刘彘有如此反应,并不出乎刘胜的预料。 ——石渠阁,是汉家的皇家档案室; 除了任何人,包括天子启都不能翻阅的起居录之外,石渠阁内,还保留着一大批残卷。 这些残卷,是在数十年前,太祖高皇帝刘邦‘先入咸阳’时,丞相萧何令人从秦石渠阁搬出来的。 后来,项羽大军入关,设鸿门宴以邀沛公,之后又火烧咸阳、阿房; 萧丞相没来得及从咸阳宫石渠阁抢救出来的故百家典籍、列国史书,也都焚毁于那把有霸王项羽亲自点下、三月不熄的熊熊烈火之中。 再后来,太祖即位而汉兴,定都长安; 那些早先被抢救出来的完整书籍,以及秦咸阳宫被烧毁之后,遗留在残骸之中的残卷,便被萧相国一股脑的丢尽了长安未央宫内的汉石渠阁中。 之后,萧何一度尝试将那堆小山一样高的书籍、典册分类归案; 但花费十年之功,却连一成工作都没完成之后,萧相国终还是选择放弃。 而现在,住在太子宫中的胶西王刘彘,托太子宫的太监头子——中车属令夏雀,向刘胜请求‘去趟石渠阁’,其目的,自也就不言而喻了。 “你亲自陪胶西王走一趟。” “到了地方,便说胶西王是得到我的允准之后,才去的石渠阁。” “之后,除了历代先皇起居录之外,胶西王想看什么,都莫要阻拦。” “——毕竟将来,也是我汉家的的宗亲诸侯;” “多看看书,总归是没坏处的······” 刘胜漠然一语,夏雀自是赶忙再一躬身,表示领命。 待刘胜再稍一抬手,得到示意的夏雀,才又继续往下说道:“除了胶西王,太子宫中,便没其他事了。” “倒是未央宫中······” 唰! 在‘未央’二字于耳边响起的瞬间,刘胜便冷不丁睁开双眼! 目光冰冷的愣了三五息,便见刘胜又缓缓侧过头,直勾勾凝望向夏雀目光深处。 “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什么人能打听,什么人不能打听;” “宦者令,应该教过你吧?” ··· “说吧。” “胆敢提及宣室二字,明日,便自己去寻宦者令。” 刘胜此言一出,夏雀自是战战兢兢地深低下头,身形也轻轻发起了颤。 甚至都不用刘胜开口说——单只是那冰冷的目光,也足以让夏雀如坠深渊; 即便原本有意说些犯忌讳的话,此刻,也定会囫囵个儿吞入肚中。 好在夏雀,也并不是愚蠢的人。 愚蠢的人,也不可能在深宫中生存多年,更不可能得到宦者令的器重······ “殿、殿下教诲,奴纵死,亦不敢或忘······” “奴提起未央宫,要说的,也是绮兰殿、凤凰殿的事······” 有了夏雀这句话,刘胜面上神色才稍回暖些; 又半带狐疑,半带警告的看了眼夏雀,才将目光从夏雀身上收回。 正过头,看着眼前的书案,索性也不再闭眼。 “说吧。” “那二位,又想闹出什么乱子?” 此言一出,夏雀暗下总算是长松口气; 稍平复下心情,便赶忙上前一步,压低声线,再将本就弯下的腰背再一俯。 “凤凰殿那边,小王夫人,似乎有些惊惧难安。” “前些时日,陛下幸凤凰殿,宫中传闻:小王夫人似乎向陛下哭诉,说夜班之时,总能听到妇人的哭泣声。” “听闻此言,陛下顿生不愉,当夜也并没有留宿凤凰殿。” “次日,皇后似乎召见了小王夫人,温言安抚了一番。” “只是宫中仍有传闻:小王夫人,怕是已失圣眷······” 随着夏雀微弱,却也无比清晰的话语声,坐在书案前的刘胜,也早已是不由自主的抬起手; 将右手手指送到嘴边,本能的轻咬着指甲,刘胜方才还遍布疲惫的面庞,此刻已尽是严肃。 “小王夫人······” “圣眷······” “啧;” “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顾着些身子······” ··· “母后,倒是难得······” “当是北宫的薄夫人,在母亲左右······?” 话音未落,便见夏雀微微点下头; 见状,刘胜又沉思片刻,才不置可否的一摆手。 “凤凰殿那边,多盯着些;” “——但别背着宦者令。” “最好寻个机会,和宦者令委婉知会一声。” “凡是涉及未央宫的,无论大小,最好都让宦者令了然于胸。” “毕竟这太子宫和未央宫——我和父皇,除了父子,也终归多一层君臣上下······” ··· “这些事儿,应该也不用我说的太明白,有不懂的地方,直接去请教宦者令便是。” “平日里,和宦者令多走动走动。” “但走动归走动,尽量不要从宦者令口中打听事儿;” “见了宦者令,你要多说,让宦者令少说。” “最好,就是你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事无巨细的告诉宦者令,但宦者令说的事,你一句也不要记在心里。” “个中道理,你自己琢磨琢磨······” 竖起耳朵,将刘胜这番话一字不落的记在心中,夏雀才沉沉点下头,又再躬身一礼; 待刘胜再一摆手,夏雀方再到:“绮兰殿那边,没有消息。” “但奴觉得,没有消息、没有动静,就是最大的消息、最大的动静。” “只是这消息是什么消息、这动静是什么动静······” “奴愚笨,实在是不明所以······” 听夏雀终于说起绮兰殿,刘胜心中,只觉一阵如释重负; 而在回味过夏雀那句‘没动静,就是最大的动静’之后,刘胜便稍侧回过头,望向夏雀的目光,也满带上了一抹意味深长。 “嗯~” “不错。” “早些年,在宦者令身边,也学了不少东西?” “——殿下谬赞。” “——刀锯之余,能为殿下稍效犬马之劳,便死而无憾了······” “嗯······” ··· “绮兰殿那边,也要盯紧。” “绮兰殿那位王夫人,可比凤凰殿那位,要难对付的多。” “尤其要注意绮兰殿,对椒房殿的举动。” “母后性善,绮兰阴狠;” “做儿子的,总还是要护着母亲的······” “——喏······” ··· “还有胶西王,也要看着点。” “尤其王、田两家的人,除非必要,便绝不能出现在胶西王附近方圆三十步之内。” “这件事,关乎宗庙、社稷安稳!” “——喏!” “嗯······” 接连做下好几个交代,又得到夏雀明确的应诺,刘胜这才将后背靠回躺椅; 仰望着殿顶,又沉默许久,便再问道:“匈奴使团,最近是什么动静?” “对于匈奴使团,长安街头物论如何?” “临将、河间诸王,可有谁曾试图和匈奴人暗下面会,或是往来书信?” 见刘胜问起匈奴使团的事,夏雀面色只稍一滞; 忧心忡忡的抬起头,又迟疑许久,终还是在刘胜催促的目光下,满是心虚的再度弯下腰、低下头。 “奴、奴不知;” “匈奴使团的事,实在是······” “殿下恕罪······” 满是惊恐的话语声,却只引得刘胜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不碍事。” “你回头去找······” ··· “嗨,罢了;” “我自己去打听吧。” “明日一早,替我去递帖子。” “嗯~便说午后,我要亲自登门,去见典客。” “——喏······” 将这最后一件事也交代完成,刘胜终于摆摆手,示意夏雀退去; 待夏雀如蒙大赦般再行过一礼,又一边擦着额角冷汗,一边自侧殿门退出殿外,瘫靠在躺椅上的刘胜,终再发出一声长叹。 “唉~······” “都是事儿啊·······” “还只是个太子、还只是这几件事,就弄得我心烦意乱,忙得脚不沾地;” “若是将来······” ··· “呼~” “老爷子这些年,也不容易啊······” “毕竟肩上的担子,是整个天下。” “更何况······” “唉·········” 自顾自说着,刘胜终再度闭上双眼; 只是长夜漫漫,明明身心俱疲的太子胜,却再度彻夜无眠······ · · · · (本章完) 甲流 没买到抗原检测盒,但症状基本可以确定了:体温38.8,嗓子肿痛、咽痛,头晕,眼珠子转不动,四肢无力,大臂、大腿、小腿酸痛,食欲不振,睡不醒…… 能说什么呢? 真是命运多舛的小半年。 请大家多多理解吧,我尽可能只休息今天一天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甲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7章 天子启:朕又不是二世胡亥! 未央宫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阑太子刘胜的表现,自然也在整个朝野内外全神贯注的观察之下,一点点得以显露。 以至于,都没有人注意到:在这匈奴使团还没离开,临将、河间等宗亲诸侯,都还没离境回国的间隙,天子启本就算不上好的身体状况,只愈发糟糕了起来······ “陛下······” “陛下?”··· “陛下~” “——唔······”阑春陀接连几声轻唤,才终是让御榻上的天子启悠悠睁开双眼;目光涣散的看着天花板,愣了足足有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缓慢移向身旁的春陀。 “朕······” “呃······” “朕睡了多久?” “——禀陛下······” “——一昼两夜了······”阑只此一语,便惹得天子启双眼勐地瞪大! 下意识就要从榻上弹起身,却顿觉一阵天旋地转;若非春陀眼疾手快,迅速伸出手,天子启险些就要跌回榻上。 一手撑在春陀的手臂上,一手揉捏着额头,神情颇有些狰狞的坐在榻沿;自顾自调整了好一会儿,天子启才终是语调阴沉道:“为何不唤醒朕?!” “若是传出去,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阑 “说不定眼下,就已经······”三两句话的功夫,天子启便又觉太阳穴一阵勐跳,只得再次皱起眉,将整个手掌盖在额前。 好在春陀接下来的一番话,也总算是让心绪杂陈的天子启,稍稍安下心来。 “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 “昨日辰时,陛下昏睡不醒,老奴便已亲自前去禀告太后。” “待太医把过脉,确定陛下只是操劳过度,太后方行令朝野:陛下抱恙,恐要稍歇三两日;” “其余诸般事务,太后,也都安排妥当了······”阑春陀此言一出,天子启面上愁苦之色,才方肉眼可见的散去些许;稍侧抬起头,寓意不明的看了春陀一眼,才似是放心,又许是无奈的发出一声短叹。 “唉······” “朕这身子骨啊······”··· “去,禀奏母后,便说朕无恙。” “再去唤太医令。”阑 “——喏······”应声领命之后,春陀仍不忘稍走上前,将落在天子启身侧的薄毯重新披上天子启的肩头;待春陀倒行离开殿内,天子启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目光虽仍望向殿门之外,但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御榻后侧的帷帐之间······ “朕······” “呼~” “朕,还有几年寿数?”只此轻飘飘一语,便使得硕大的宣室殿,好似被瞬间冰封般,气氛勐地凝滞! 阑而在御榻后方的帷帐之间,那总是以‘黑衣人’的打扮出现的人,却满面哀苦的上前一步,缓缓跪倒在地。 “禀奏陛下。” “过往这些年,陛下,实在是过于操劳政务······” “若是能稍节于酒、色,再安心歇养一年半载,当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是如今······”听闻那‘黑衣人’这番极其隐晦的话语,天子启却是洒然一笑,又在那病态惨白的面庞之上,挤出一抹略显扭曲的僵笑。 “由不得朕呐~”阑 “皇帝二字,又何曾能同‘歇养’二字扯上关联?” “——就连那秦王政,都是在皇位之上活活累死;” “——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也是在坐上皇位之后短短数年,便耗尽了全部寿数。” “先帝更是弱冠而继位,在位不过二十多年,便被这天下的重担活活压死······”··· “唉~” “皇帝,但凡不是个贪图享乐、不问朝政的昏君,就不可能寿终正寝。”阑 “能有这三四十年寿数,已然是祖宗庇佑。” “毕竟朕再怎么昏聩、无能,也终还不是那二世胡亥?”满是惆怅的说着,天子启还不忘戏谑的自嘲一番;稍侧回过身,见周仁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天子启也只似有所指的抬起手,再将手掌摊开。 “嗯?” “如何?”见天子启这般架势,周仁面上那抹耗尽所有力气,才艰难挤出的一抹笑容,便也随之烟消云散。 阑起身上前,再于天子启的两手手腕处先后搭过脉;收回手,又哼哼唧唧沉吟许久,才从榻前起身,对天子启沉沉一拱手。 “陛下,万万保重。” “五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陛下如此年岁,又本就有旧疾缠身;” “若不多加修养,只怕就连这五年······” “——唔~”阑 “——这样啊······” “——朕,知道了······”轻描澹写的道出一句‘朕知道了’,又随意一摆手,将周仁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堵住;待周仁欲言又止的低下头去,于御榻后方跪坐下身,天子启也终是撑着身子,彻底转过身去,背对殿门的方向,将甚至正对向了御榻后的周仁。 也几乎是在面向周仁的那一瞬间,天子启面上的病态神容,便立时被一抹已近刻进骨子里的严肃、庄重所取代。 “朕昏睡这两日,朝野内外,都是什么反应?” “母后那边,除了安排朝野内外的大小事务,还有没有其他动作?”阑 “——比如,母后有没有派什么人,给梁王送去什么书信、口谕之类?”··· “朝野内外如何?” “有没有什么人,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还有绮兰殿那边,和长陵田氏之间,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往来?” “太子那边,又是什么反应?”阑听天子启问起正事,周仁自也赶忙将面色一肃;待听闻天子启这接连好几个问题,周仁稍皱眉思虑片刻,便对天子启微一拱手。 “太后那边,并没有什么不妥。” “在得知陛下昏睡的消息之后,太后第一时间派人,召馆陶公主入宫。” “具体说了什么,臣暂不知;” “但回府之后,馆陶公主便闭门谢客,堂邑侯府,也没有哪怕一个人进出······”···阑 “朝野内外,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毕竟有太后在,纵是有三两小人欲作祟,也根本兴不起风浪。” “再者,陛下毕竟并无大碍,太后也特意行令中尉、卫尉、郎中令诸属:不必特意加强防备,一切如故;” “有了此般种种,朝野内外,自也就有条不紊了······”··· “至于宫内宫外,绮兰殿那边,并没有什么不妥。” “倒是宫外的长陵田氏,不知从哪得了消息,似乎知道了陛下抱恙;”阑 “虽然没有做出什么举动,但单只是‘得知陛下抱恙’这一件,臣认为,也应当好好查查宫内。” “而太子的举动,则颇有些出乎臣的预料······” “——哦?”听周仁次序道出这几日,长安各方对‘天子抱病’的反应,天子启只不由自主的微眯起眼角;待从周仁口中,听到这最后一句‘太子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预料’时,天子启刚放松了些的身形,也随之下意识绷直了些许。 “怎么?” “太子,有什么不该有的举动?”阑便见周仁闻言,只赶忙将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曾。” “太子的举动,根本没有能让人跳出不对的。” “臣也只是想说:太子得应对,实在是老练到有些出乎臣的预料······”听闻此言,天子启这才稍舒一口气;嘴上语调虽严肃依旧,但眉宇间,却也已下意识带上了一抹自豪,和些许显摆的意味。 见天子启面色归于正常,又带着那略有些臭屁的神情,示意自己‘展开说说’,周仁暗下也不由稍松口气。 ——离间天家父子,尤其还是天子-太子二人,这罪名放谁身上,那都是难逃家破人亡的下场。 阑至于刘胜此番的应对,即便天子启不想听,周仁,也很想对这位身体状况愈发糟糕的中年天子好好讲讲······ “前日晚间,陛下照例就寝;” “昨日辰时,陛下昏睡难醒,宦者令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奏太后。” “之后,太后一边召见太医令,一边召朝中公卿,于长信殿外等候。” “也就是在那时,太子也得到消息,到长乐宫等候召见······”··· “最终,朝中公卿和太子,都并没有得到太后的召见。”阑 “只等太医令明言‘陛下无恙’,太后便让公卿百官和太子各自离去,各司其职。” “但在等候召见的这段时间里,不明所以的朝中公卿,曾先后凑到太子身边,探太子的口风······”说到这里,周仁便自然地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作势要将竹简递上前,却见天子启对自己稍一昂首,周仁便将递出的竹简收回,又自顾自摊开来。 再于竹简上大致扫视一眼,才对天子启继续说道:“昨日长乐宫,除了御史大夫晁错、内史田叔,以及少府刘舍之外,其余公卿,基本都曾聚在太子左右。” “尤其太仆袁盎,更可谓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太子左右。” “但对于袁盎的亲近,太子却似乎有些抗拒;”阑 “——而且不是避讳、避嫌的那种抗拒,而是对袁盎这个人,太子,似乎愈发有些厌烦了······”··· “对于其他人的探听,太子也不多言,多以‘君父抱恙,臣子唯兢兢业业,为君分忧而已’应答。” “离开长乐宫之后,太子也专门派人,各自前往临将、河间等诸王王府,明告诸王:陛下抱恙,为免节外生枝,请诸王各居王府,以闭门谢客。” “回到太子宫之后,太子也挂牌谢客,并专门告诉太子宫迎来送往的属官:无论是朝臣公卿,还是郡县官吏,凡手握兵权者,一概不见。” “若真有掌兵者求见,则径直引往长乐,亲见太后,以自查‘居心叵测’之罪······”随着周仁低沉、平缓的语调,天子启面上笑意,只肉眼可见的一点点直达眼底;阑待听到最后这一局‘自查居心叵测之罪’时,天子启面上虽已满是笑意,嘴上,却又毫无征兆的发出如是一问。 “卿以为如何?”··· “依卿之见,太子这番举动,是由衷而发,还是惺惺作态?” “如果有朝一日,朕真的有什么差错,那太子,可还会如此般?”听闻此问,周仁却根本不敢像先前那边沉吟思考,只毫不迟疑的对天子启一叩首。 “太子仁孝之名,凡三秦之地无人不知;”阑 “虽然太子的仁孝,过去更多是对母亲——对贾皇后,但能知道孝顺母亲的人,是不会不知道孝顺父亲的道理的。” “作为儿子,太子仁孝之名扬天下,当然孝顺陛下;” “而作为臣下,太子少年老成,为人处世讲究堂堂正正,不屑于阴谋诡计。” “所以在臣看来,太子并不是在惺惺作态,也没有惺惺作态的必要。” “——毕竟陛下真要有个万一,太子······” “咳咳咳······” “太子,也并不需要有什么举动······”阑面色颇有些古怪的道出一语,周仁便迅速低下头去,摆出一副‘我刚什么都没说’得架势;而在周仁这番话传入耳中之后,天子启,却陷入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唉······”··· “当年,父皇抱病卧榻之时,朕······”··· “唉~”阑 “罢了罢了······” “人食五谷杂粮,便必有生老病死。” “躲不过的·······”··· “近些时日,匈奴使团那边,卿,多上些心思吧。” “和亲的事儿,基本已经定了。” “但终归是件屈辱的事,长安坊间的舆论,必然好听不到哪里去。”阑 “其中,不乏就有些浑水摸鱼,甚至于想要搅浑了水,以乱宗庙、设计的人。” “——喏······” “唉······” “去吧······” “朕,乏了;” “乏了·········” 39.1℃ cpu在燃烧,无奈续假一天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39.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过渡章节 还没退烧,科普章节过渡一天。 请酌情订阅。 ··· 赵禹是右扶风斄县(今陕西武功西南)人,年轻时有文才,以佐史的身份出任京都官府吏员。 汉景帝三年(前154年),因为廉洁担任了令史,侍奉太尉周亚夫。 景帝五年(前152年),周亚夫担任丞相,赵禹担任丞相史,府中都称赞他廉洁公平。 可是周亚夫不信任他,说:“我很了解赵禹才能无比,但他执法深重苛刻,不可以在大官府工作。” 汉武帝时,赵禹凭借主办文案积有功劳,升为御史。 皇帝认为他能干,提升他做到中大夫。 他与张汤制定各项法令,制作“见知法”,官吏以此法彼此相互监视、相互侦察、相互告讦,大概从这时开始。 【原文;赵禹者,斄人。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亚夫。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今上时,禹以刀笔吏积劳,稍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太中大夫。与张汤论定诸律令,作见知,吏传得相监司。用法益刻,盖自此始。】 (《史记·酷吏列传》西汉·司马迁) 赵禹为人廉洁傲慢,做官以来,家中没有门客。 三公九卿前往拜访,赵禹始终不答谢,目的在于断绝知心朋友以及宾客的来往,以便独立实行自己的主张。 他看见法律条文就采用,也不复查,就苛察深挖属吏隐秘的罪行。 公卿们带了重礼来到赵禹家,谁知赵禹见了公卿,只是闲聊。 丝毫不理会公卿们请他修改律法的暗示,过了一会,公卿们见实在说不下去了,便起身告辞。 谁知临走前,赵禹硬是把他们带来的重礼退还。 这样一来,人们才真正感到赵禹是个极为廉洁正直的人,有人问赵禹,难道不考虑周围的人因此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他说:“我这样断绝好友或宾客的请托,就是为了自己能独立地决定、处理事情,按自己的意志办事,而不受别人的干扰。 赵禹曾在中途被罢官,不久担任廷尉。 起初,条侯周亚夫认为赵禹残酷阴毒,等到赵禹担任少府九卿,更加残酷急迫。 到了汉武帝晚年,国事更为繁多。 一般官吏尽力推行严刑峻法,但是赵禹执法反而宽缓,因而得到轻平的名声。 王温舒等人是后起的官吏,执法比赵禹严酷。 晚年,赵禹因为年老,调任燕国相。 几年后,昏乱忤逆犯了罪,免职回家。十多年后,老死在家里。 · 张汤是杜陵邑人,他的父亲曾任长安丞,出外,张汤作为儿子守护家舍。 父亲回来后,发现家中的肉被老鼠偷吃了,父亲大怒、鞭笞张汤。 张汤掘开老鼠洞,抓住了偷肉的老鼠,并找到了吃剩下的肉,然后立案拷掠审讯这只老鼠,传布文书再审,彻底追查,并把老鼠和吃剩下的肉都取来,罪名确定,将老鼠在堂下处以磔刑。 他的父亲看见后,把他审问老鼠的文辞取来看过,如同办案多年的老狱吏,非常惊奇,于是让他书写治狱的文书。 父亲死后,张汤继承父职。为长安吏,任职很久。 周阳侯田胜在任职九卿时,曾因罪被拘押在长安。 张汤一心帮助他。他在释放后被封为侯,与张汤交情极深,引见张汤遍见各位贵族。 张汤担任给事内史,为宁成掾,因为办事无误,又被推荐给丞相,调任为茂陵尉,在陵中处理事务。 武安侯田蚡担任丞相,征召张汤为丞相史,又推荐给武帝,补任为御史(《汉书》作侍御史),令他处理诉讼。 在处理陈皇后巫蛊的案件时,他深入追查其党羽。 因此,武帝认为他很能干,晋升他为太中大夫。 他与赵禹共同制定各种律令,务必依法令严峻细密,对任职的官吏尤为严格。 不久,赵禹迁升为中尉,调任为少府,而张汤也升为廷尉,两人关系密切,张汤象对兄长一样对待赵禹。 赵禹为人廉洁孤傲,自从任官以来,舍第中从未有食客。公卿相继邀请赵禹,赵禹却从不回报,其用心在于杜绝知交、亲友及宾客的邀请,以便坚持自己的主张。 张汤为人多狡诈,玩弄智谋驾御他人。 开始时担任小吏,虚情假意地与长安的宫商大贾田甲、鱼翁叔等人关系密切。 及至官达九卿的职位,收纳和交结全国各地的知名士大夫,自己心中虽然并不赞许对方,然而表面上仍表现出敬慕之情。 当时汉武帝偏爱有文才学问的人,张汤断决大的案件,欲图附会古人之义,于是请求以博士弟子中研习《尚书》、《春秋》的人补任延尉史,以解决法令中的疑难之事。 上奏的疑难案件,一定预先为汉武帝区别断案的原委,汉武帝肯定的,便著为谳决法,作为延尉断案的法律依据,以显示汉武帝的英明。 奏事受到斥责,张汤便向汉武帝拜谢,他还揣摸汉武帝意图,引证廷尉正、监、掾史的正确言论,说:“他们本来曾为臣提出来建议,如果圣上责备臣,认为臣没有采纳他们的建议。臣下愚昧,只及于此。” 因而错误常被原谅、有时向汉武帝奏事,受到称赞,便说:“臣下并不懂得这样向陛下进奏,而是某个廷尉正、监或掾史写的奏章。”他欲推荐某人,常常这样表扬此人的优点,遮掩缺点。 他断决的罪犯,若是汉武帝欲图加罪,他便让廷尉监或掾史穷治其罪;若是汉武帝意欲宽免其罪,他便要廷尉或掾史减轻其罪状。 所断决的罪犯,若是豪强,定要运用法令予以诋毁治罪。若是贫弱的下等平民,则当即向汉武帝口头报告。 虽然仍用法令条文治罪,汉武帝的裁决,却往往如张汤所说。 张汤对于高官,非常小心谨慎,常送给他们的宾客酒饭食物。对于旧友的子弟,不论为官的,还是贫穷的,照顾的尤其周到;拜见各位公卿大失,更是不避寒暑。 因此,张汤虽然用法严峻深刻不公正,却由于他的这种作法获得了很好的声誉。 而那些严酷的官吏象爪牙一样为他所用者,也依附于有文才学问的人。 在处理淮南、衡山、江都三王谋反的案件时,都穷追狠治,彻底审理。 汉武帝欲释放严助和伍被。 张汤与汉武帝争论说:“伍被本来就曾谋划反叛之事,而严助亲近交结出入皇宫的陛下近臣,私自交结诸侯亦如此类,不加惩处,以后将无法处治。” 汉武帝因此同意将伍被、严助治罪。 他以审理案件排挤大臣作为自己功劳的表现,多像这样。 从此,张汤更加受到尊崇信任,晋升为御史大夫。 正巧匈奴浑邪王等人降汉,汉朝廷调动大军讨伐匈奴,崤山以东干旱,贫苦百姓流浪迁徙,都依靠官府供给食物,官府库存空虚。 张汤从而禀承武帝的旨意,请求制造白金货币及五铢钱,垄断盐铁的生产和买卖,排挤富商大贾。 还公布告缉令,剪除豪强兼并的家族,舞弄文辞,巧言诋毁以辅助法令的施行。 张汤每次上朝奏事,谈论国家的财用,常至日暮,武帝甚至忘记吃饭。 丞相形同虚设,国家大事都听张汤的意见。全国被搞得民不聊生,都骚动起来,官府所兴起的各项生产,也无法获利。 官吏们从中侵夺渔利,从而又被严厉地依法治罪。 因此,使得公卿以下的官员,直至平民百姓,都指斥张汤。 张汤患病时,汉武帝曾亲自前去看望,其隆贵到了这种地步。 匈奴人前来请求和亲,群臣在皇帝面前讨论此事。 博士狄山说:“和亲对我们有利。”汉武帝询问有什么好处,狄山说:“武器是凶器,不应多次动用。高皇帝欲图征伐匈奴,在平城陷入困境,于是与匈奴结和亲。 孝惠帝、高皇后时,天下因此而得以安乐; 及至孝文帝,要对匈奴采取军事行动,北部边境萧然而苦于战事; 孝景帝时,吴、楚七国反叛,孝景帝往返于两宫之间,胆战心寒了几个月; 吴、楚七国之乱被平定后,景帝一朝始终不谈军事,国家富裕充实。 如今从陛下开始发兵攻击匈奴,使得我们国家空虚,边境地区的百姓极度贫穷困乏。由此看来,不如和亲。” 汉武帝问张汤,张汤说:“他是个愚蠢的儒生,没有知识。” 狄山说:“臣下的确是愚忠,但象御史大夫张汤那样,却是诈忠。如张汤审理淮南、江都王谋反的案子,以恶毒的文辞肆意诋毁诸侯王,离间宗室的骨肉之亲,使蕃臣内心不安。臣因此知道张汤为诈忠。” 于是汉武帝面带不快对狄山说:“我让你担任一个郡的长官,能不能不使匈奴人入境抢掠?”回答说:“不能”。 再问“负责一个县呢?”回答说:“不能。” 又问:“负责一个烽障呢?”狄山知道再说不能,便会被治罪,只好说“能”。 于是汉武帝派狄山到边境负责一个烽障。一个多月之后,匈奴人砍了狄山的头以后离去。从此以后,群臣震慑,不敢再谈和亲。 张汤的门客田甲,虽然是个商人,但有很好的品德。 当初张汤任小吏的时候,因为金钱的关系而互相往来,及至张汤当了大官,田甲又曾责备张汤行事中的过失,也表现出忠正刚烈之士的风范。 张汤在担任御史大夫第七年的时候,被免官治罪。 河东郡人李文曾与张汤有隔阂,不久担任御史中丞。 为了泄愤,多次在上奏的文书中寻找对张汤不利的证据,都没有得逞。 张汤有个心爱的属吏名鲁谒居,知道张汤对李文不满,便指使他人上奏影射李文有图谋不轨的奸邪之事,汉武帝将此事交给张汤处理,张汤将李文处以死罪。 实际上他心里明白此事是鲁谒居所为。 武帝问起这件事说:“告发李文图谋不轨的事是怎么引起的?”张汤假装吃惊的地说:“这大概是因李文以前的熟人怨恨引起的。” 鲁谒居患病住在里巷的一户人家,张汤亲自去探望,并为鲁谒居按摩双足。 赵国靠冶炼铸造营利,赵王刘彭祖多次指控铁官,张汤却每每排斥赵王,赵王寻查张汤的不可告人之事。 鲁谒居曾审理赵王的讼案,赵王对他心怀怨恨,上书告发说:“张汤是朝廷大臣,掾史鲁谒居有病,张汤却亲自到他那里为其按摩双足,我怀疑他们可能有什么大阴谋。” 此事下到延尉审理,鲁谒居因病而死,事情牵连到他的弟弟,被拘押在导官那里。 张汤也到导官的官衙审理其他囚犯,见到了谒居的弟弟,欲暗中帮助他,表面却装作不认识。 鲁谒居的弟弟不知道他的用意,因此怨恨张汤,指使人上书告发张汤与鲁谒居的阴谋,共同以图谋不轨的罪名告发李文之事。 汉武帝将此案交给减宣处理,减宣曾与张汤不和,接手此事后,穷追狠治,并且不向武帝进奏。 正巧有人盗走了汉文帝陵园的下葬钱,丞相庄青翟上朝,与张汤相约一起谢罪。 至武帝面前,张汤暗想,只有丞相在四时到各国陵拜祭,此事只应由丞相请罪,他自己并不参与其事,没有必要承担责任。 丞相谢罪后,武帝派御史审查这件事。张汤欲图奏报说丞相知道盗钱之事,丞相庄青翟深感恐惧。 丞相府的三位长史因此准备打击张汤,以罪名陷害他。 长史朱买臣素来怨恨张汤,张汤当时任小吏,要跪拜者请朱买臣等上前。 不久,张汤任廷尉,审理淮南王谋反的案件,排挤庄助,朱买臣对此心怀不满。 及至张汤升任御史大夫,朱买臣以会稽太守升任主爵都尉,处于九卿之位,数年之后,因为触犯法令被免官,降职为守长史。他曾去拜见张汤,张汤高傲地坐在床上,他的府丞和掾史对朱买臣也没有礼貌。 朱买臣是楚地的士人;对此深为怨恨,常欲置张汤于死地。 王朝,是齐地人,因为懂得方术,官至右内史。 边通,学战国纵横家的说人之术,是个性情刚烈强悍的人,两次任官至济南王国相。 他们的地位都曾比张汤高,不久失去官位,任守丞相长史,只好在张汤面前委曲求全、张汤多次代行丞相职权,知道这三位长史一向尊贵,所以常故意凌辱他们。 因此三个长史合伙谋划说:“当初张汤与丞相相约向汉武帝谢罪,不久却出卖了丞相;如今又欲以宗庙之事弹劾丞相,这是欲留取代丞相的地位。我们知道张汤的不可告人之事。” 他们派属吏逮捕审讯了张汤的友人田信等,说张汤向武帝奏报提出建议,田信都事先知道,因此屯积取利,与张汤平分。 他们还说张汤有其他奸邪之事、这些话很快传到武帝那里,汉武帝向张汤说:“我有什么打算,商人都事先知道,加倍屯积货物,这都是因为有人把我的计划告诉了他们。” 张汤听后;没有谢罪,还惊讶地说:“肯定是有人这样做。”减宣又上奏了鲁谒居之事。 汉武帝果然认为张汤心中险诈,当面撒谎,派使臣带着簿籍以八项罪名指责张汤。 张汤一一予以否认,不服,于是汉武帝又派赵禹责备张汤。 赵禹见到张汤后,责劝张汤说:“阁下怎么不懂分寸,您审讯处死了多少人,如今人们指控你的事情都有根据,圣上很重视你的案子,想让你自己妥善处置,为什么要多次对证呢?” 张汤于是上疏谢罪说:“张汤没有尺寸的功劳,从刀笔吏起家,因得到陛下的宠幸而官至三公,没有任何可开脱罪责之处。然而阴谋陷害张汤的,是丞相府的三位长史。” 于是自杀身死。 张汤死后,家里的财产不超过五百金,都是得自皇上的赏赐,没有其他产业。 他的兄弟之子要厚葬张汤,张汤的母亲说:“张汤作为天子的大臣,被恶言污蔑致死,有什么可厚葬的!” 遂用牛车装载他的尸体下葬,只有棺木而没有外椁。 汉武帝知道后,说:“没有这样的母亲,不能生下这样的儿子。”因此将三位长史处以死罪。 丞相庄青翟被迫自杀。 释放了田信;武帝很为张汤之死惋惜,晋升了他的儿子张安世的官职。 第308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眨眼间,时间,便来到了天子启新元六年夏。 经过又一年多的太子生涯,已经年过十六的太子刘胜,气质也愈发庄重、威严; 而时间的积累,也让曾经惴惴不安,始终不能摆正位置的贾皇后,逐渐具备了一股‘母仪天下’的温婉气质。 东宫长乐,窦太后一如往常,甚至是一如过去的吕太后、薄太后一样,稳居长信,以镇天下; 只是在未央宫······ 在未央宫······ “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 “咳······” ··· “无、无妨;” “朕无妨······” “无妨······” 天子启新元六年夏四月,未央宫,宣室殿。 看着眼前,正被宦者令春陀小心搀扶着,却仍止不住一阵猛咳的天子启,刘胜微微绷紧的面庞之上,也不由稍涌上些许忧容。 在天子启涨红的面色上稍注视片刻,又侧过身,看向一旁满是焦急地宫人、宦官们; 再深吸一口气,低头稍思虑片刻,刘胜终还是摇摇头,长呼出一口浊气,在天子启面前蹲下身来。 “要不,父皇还是先歇养歇养?”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 “儿臣独往,当也应付得来······” “——不。” “——朕要去。” 怎料刘胜话音未落,肩头便被天子启蒲扇大的手掌猛地拍下! 抬起头,便见天子启倔强的咬紧牙槽,额角暴起的青筋附近,却已是几缕斑白······ “小十,就要就藩了。” “过去这一年多,小十一直住在太子宫,寸步不离你左右。” “到如今,即将离京就藩,如果朕还不能出面,稍行考校的话······” ··· “旁的事,太子独领、代掌,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件事,朕,必须出面。” “这是君父的责任。” “即是君的责任,也同样是父的责任。”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天子启便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殿内也随即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但天子犯了倔,自也没人能再进言规劝; 稍再劝两句,见天子启仍将脑袋摇的好似拨浪鼓,刘胜也只得无奈的再叹一口气,顺势就地跪坐下身。 ——天子启的身体状况,在最近这几年,可谓是肉眼可见的急转直下; 毕竟天子启至今,都才仅在位六年,但长达二十多年的太子生涯,早就将这位中年天子的生命力耗去大半; 而在这个男子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十几岁就要娶妻生子,二十几岁就要开始面临身体机能衰退甚至衰老的时代,天子启三十七岁的年纪,也确实算得上是‘老迈’了。 诚然:在天子启之前,开国之君太祖高皇帝刘邦,以及为强大汉室奠定基础的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各自享年六十二岁、四十六岁; 但在这二人之间,也还夹着年仅二十二岁便英年早逝的孝惠皇帝刘盈,以及分别只享年七、八岁的前后两位少帝。 综合这几位‘历代先皇’的寿命,天子启如今三十七岁的年纪,身体状况就开始呈现出‘命不久矣’的征兆,却也算不上有多么奇怪。 只是如今的汉室,对于这位似乎不久于人世的‘老’天子,也仍有着极强的依赖······ “这参汤,父皇还是少用一些吧?” “儿臣曾听人说:天地万物,都讲究阴阳调和;” “这党参雏鸡汤,分明就是至刚至阳的东西,便说这是性阳的药,都绝没有夸大其词。” “父皇这三不五时用上一碗,体内阳盛阴衰,长此以往,也终不是个办法······” 看着天子启皱紧眉头,又灌下一碗热气腾腾的浓汤,刘胜面上担忧之色只更甚; 就连一旁的太医令,听闻刘胜这颇具专业水准的劝说,也满是赞同的点下头。 只是如今的天子启,显然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了······ “无妨~” “无妨······” ··· “哈~” “朕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 “有这参汤提着劲,能再做些什么,就已经不错了。” “早年间,先帝也曾告诉当时的太医令:与其在病榻之上苟延残喘,倒不如就拼上一把老骨头,再为天下人做几件实事。” “朕的德行,自比不上先帝崇高;” “但不惜己身,趁着还有力气,再为子孙后辈扫除几个后患的道理,也总还是能想明白的······” 三两句话的功夫,一碗热汤已是下肚,天子启病态的面容,也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起来。 深吸一口气,再舒坦的发出一声长叹,便见天子启满是惆怅的抬起手,轻轻一拍大腿,再顺其站起身; 上前虚扶起刘胜,又将手自然地搭上刘胜的异侧肩头。 “走吧。” “母后,当也等急了。” ··· “今日晚宴过后,太子,也别回太子宫了。” “春陀啊~” “在侧殿清出一间偏屋,让太子住下吧。” “往后这段时日,太子,就多在朕身边待着。” “——喏······” “嗯。” “走吧。” · 随天子启一同来到长乐宫,果不其然:窦太后在内的众人,早已是等候多时。 许是知道天子启不是刻意来迟,也或许是不忍对重病缠身的儿子太过苛责; 见天子启在刘胜的搀扶下走入殿内,作势要对自己躬身行礼,窦太后只稍待不忍的抬起手。 “罢了罢了~” “既是家宴,就都是一家人。” “皇帝,也不必太讲究这些虚礼。” 言罢,窦太后不忘稍侧过身,对身旁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便见老太监领命上前,自刘胜手中接过天子启的胳膊,再恭敬的扶上上首御榻。 至于刘胜,则是目送天子启坐上御榻,才略有些惆怅的侧过身,到一旁的贾皇后身侧坐下身。 人到齐了,最重要的天子启、太子刘胜也都到场,这场家宴,自然也就随着窦太后端起的酒爵,而宣告开始。 只是在宴会开始之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即将离京就藩的胶西王刘彘,以及顾自垂泪的王夫人时,天子启开口一语,却让殿内众人手中的酒爵,都不约而同的滞在了半空······ “梁王,有好些年没入朝了吧?” “母后,难道就不思念?” 悠悠一语,只惹得殿内众人目光呆滞的侧过身,纷纷将讳莫如深的目光,撒向上首的窦太后、天子启母子。 梁王刘武! 自当年,梁王借吴楚之乱图谋储君太弟之位,最终却功败垂成之后,‘梁王刘武’这四个字在长安,尤其是在朝堂、在深宫的敏感度,几乎不亚于‘吴王太子’‘棋盘’等字眼! 尤其是在当时,曾一度被认为‘击败梁王,即将如愿获得储君太子之位’的临江王刘荣,也险些死在长安、死在中尉府之后,梁王刘武,更是已经被整个长安所遗忘。 在寻常百姓看来,梁王刘武‘淡退’,或许是因为吴楚之乱的平定,让梁王刘武的梁国,彻底失去了曾经的战略地位; 然而事实却是:但凡是个稍熟悉朝野内外事务的人,心中都无比清楚的知道——梁王刘武最大的‘问题’,或者说污点,正是因为这位帝弟,曾向储君之位发起冲击,并最终失败。 而在多年之后,在天子启身体状况愈发让人担忧,关东也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蜚语的当下,天子启如此突兀的提起梁王刘武······ “哦······” “是了;” “算下来,梁王也有好几年,没到长安觐见了······” ··· “这件事儿,皇帝瞧着办就是。” “如果按照祖宗的规矩,梁王确实到了该入朝觐见的时候,那便召;” “如果没到时候,那就不召。” “皇帝大可不必顾忌我这瞎老婆子,就去破坏祖宗定下的规矩······” 突闻天子启提起幼子,窦太后显然也是一头雾水; 一时没明白天子启的用意,便也只得已这种滴水不漏的姿态,继续探听天子启的口风。 按照窦太后的预测,在自己如此表态之后,照以往的惯例,天子启大概率还要再拐弯抹角一阵。 但出乎窦太后,乃至刘胜预料的是:这一次,天子启展露真实意图的速度,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梁王那边,倒是还没到入朝觐见的时候;” “只是近些时日,儿臣偶有耳闻,说条侯周亚夫在封国,似乎是有些不安分?” ··· “据朝中公卿所言,周亚夫的儿子以‘置办丧葬用物’的名义,在封国囤积了一批甲胄。” “私蓄甲胄意味着什么、按照汉律应该定什么罪,母后,不会不知道。” “儿臣担心:周亚夫私蓄甲胄的事儿,梁王······” “呃,呵呵呵······” “倒也不是说这件事,梁王也参与其中;” “只是担心,梁王那性子,万一再被什么有心人妖言蛊惑······” 听到这里,窦太后终于明白了天子启的意图,面色自是陡然沉了下去; 太后黑了脸,前来参加这场‘家宴’的众人,自然也都不约而同的闭上嘴、低下头,又不时小心翼翼的侧抬起头,打量着上首的窦太后,以及天子启母子二人的脸色。 “皇帝······” ··· “真到了这个份上?” 似怒似苦的喃一声‘皇帝’,又前言不搭后语的道出一语,惹得殿内众人都满是疑惑的皱起眉,窦太后望向天子启的目光,却愈发带上了一抹审视。 便见天子启略带自嘲的笑着摇摇头,又满是坦然的抬头望向窦太后,再含笑微微一点头。 片刻之后,天子启终又低下头,稍发出一声哀叹,才正过身,望向席间的刘胜,以及紧靠在刘胜身边的胶西王刘彘。 “胶西王,就要离京就藩了;” “赵王自就藩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已经有先后两任国相,从赵都邯郸被人横着抬出。” “朕尚在,我汉家社稷,尚且还出不了乱子。” “但万一有个差错,太子的年纪······” ··· “儿臣的意思,是把梁王召入长安,好生聊聊。” “便是将来,真有个什么事,梁王也能在太子身边出出主意、撑撑场面?” “如果可以的话,赵王、条侯,也该入朝了······” 天子启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殿内众人便是再迟钝,也总该明白天子启的意思了; 便说刘彘,只片刻之间,就已经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又故作坚强的咬紧牙槽,摆出一副‘孤很难过,但孤不能哭’的神容。 至于一旁的王夫人,本就因独子即将远游而感到心忧; 听闻天子启这番近乎明示自己‘命不久矣’的话,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哭出了声。 王夫人尚且如此,坐在首席的贾皇后,以及被贾皇后带在身边的薄夫人,自然是早就哭成人泪人。 而在上首御榻,窦太后的目光,却是在天子启那番话语之后,死死锁定在了贾皇后身侧——锁定在了自己的宝贝孙儿:太子刘胜身上······ “皇帝······” “太子······” ··· “唉······” “当年,先帝病重卧榻,薄太后整日里茶饭不思,不数日,便消瘦了下去。”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这瞎老婆子,也要经历薄太后曾经历过的事······” ··· “既然有了主意,那皇帝,就按自己的心意去办吧······” “梁王、赵王,还有那周亚夫,都召入长安。” “梁王那边,我不插手,皇帝自己去说。” “——无论皇帝怎么做,我,都绝不怨皇帝。” “赵王那边,皇帝别插手。” “——自己的孙儿、我汉家的宗亲诸侯,我这瞎老婆子,有的是办法惩治、教诲。” “至于周亚夫······” ··· “唉······” “乏了;” “乏了······” 几句话的功夫,窦太后本还带有些许客套笑容的面庞,已尽被一抹沧桑所充斥; 面带萧瑟的起身,便在身旁宦官的搀扶下,朝着后殿的方向走去。 “皇帝,再多坐会儿吧。” “毕竟是家宴。” “毕竟小十,就要离京就藩了······” 又乱码了,万分抱歉。 已经修改重新上传,刷新一下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再次抱歉······ (本章完) 第309章 朕乏了~ 窦太后就这么在晚宴刚开始的档口离席,又丢下那样一番莫名让人惆怅的话,殿内本就算不上热烈的氛围,自更愈发深沉了一分。 上首御榻,天子启满面惆怅,却也不忘挂着一抹略显刻意的强笑; 东席首座,贾皇后和身侧的薄夫人各自垂泪,不时抽泣着; 西席,刘胜神情复杂的侧抬着头,目光扫过天子启遍布沧桑的面孔,时不时发出几声刻意压制的哀叹。 而在刘胜下座,尚还有些懵懂的胶西王刘彘,则被同样哭成泪人的母亲王夫人紧紧搂在怀里,似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十啊~” “朕的胶西王。” “呵······” “来,上前来;” “到朕面前来。” 低沉,甚至隐约有些哀婉的氛围,终还是被天子启略带沙哑的嗓音所打乱; 待众人各自抬起头,便见年仅六岁的胶西王刘彘,在君父刘启的召唤下,一步步走上前去。 在御榻前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对天子启拱手一行礼,都还没来得及起身,便被天子启一把抱起,放在腿上坐了下来。 “跟朕说说;” “这一年多的时间,在太子长兄的身边,都学到了些什么?” “说说这诸侯王,权、责者何,又以何为要、以何为善,以何为忌、以何,为恶?” 君父慈蔼、和蔼,又不失严肃的询问声传入耳中,只引得小刘彘下意识抬起头; 不同于往时、往日的是:这一次,小刘彘既没有回头看向母亲王夫人,也没有侧过身,向兄长刘胜投去求助的目光。 在天子启满含鼓舞的目光注视下,这位胶西王殿下只稍迟疑片刻,便按照自己先前的准备,将早就打好的腹稿悉数道出。 “禀奏父皇。” “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儿臣在太子长兄身边,实在是学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在上林,儿臣由太子长兄带着,看到了上林冶铁司、兵匠司的作坊,知道了我汉家征战所用的每一支箭羽、每一柄长剑,都汇聚了无数匠人的心血,和府库的积蓄。” “太子长兄说: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为之。” “儿臣自此得知:我汉家无论是对北方匈奴、南方赵佗,还是对关东叛乱贼子的征讨,都是被逼无奈。” “太子长兄又说:复国,好战必亡,忘战必危······” ··· “在渭北,儿臣看到了秦时开凿的郑国渠,知道了农桑的要点,首在于灌溉。” “从郑国渠惠及渭北十数万户农民、数十万顷良田,儿臣明白了水利、灌溉,对于农户、农桑之事有多么重要。” “而太子长兄又让少府告诉儿臣:一条三百里长的郑国渠,便是当年嬴秦倾举国之力,耗费数十年,甚至险些葬送国运、宗庙,才得以建成。” “儿臣自此明白:凡水利之事,虽成之有利于天下,然其兴,则必劳民伤财。” “所以,即便有心兴修水利、惠及天下,也要根据府库的状况,在尽量不伤害百姓,尤其是疾苦农户的前提下去做。” “如果修一条水渠,能惠及数十上百万人,但在修成之前,却也要让数十上百万人苦不堪言,那这样一条水渠,就是不应该修建的······” ··· “关于治国,太子长兄告诉儿臣:所谓治国,不外乎内政、外交;” “内政,分治、厘;外交,分征、交。” “可无论是内政还是外交,无论是治、厘,还是征、交,都要以本国百姓为首要考虑因素。” “治,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厘,是为了铲除阻碍百姓的弊政、恶政;” “征,是为了扫除百姓安居乐业的威胁,交,则是为了兵祸、刀戈,扰乱百姓民的安定。” “言其重重,一言以蔽之,不外乎:农者,国之本也,民者,农之本也。” “以农为本,便是以民为本;” “掌权者无论作何筹谋,只要不忘记以百姓民的生计为首要考虑因素,那最终,即便无法取得太大的成就,也不会犯下太过不可饶恕的错误。” “反之,若总是枉顾百姓民的生计,那无论筹谋再大、策略再杰出,最终都会被千夫所指,更甚至遗臭万年······” 分明是稚气未脱的糯儒语调,内容却是如此深刻的一番话,自引得殿内众人一阵短暂的失神; 除了‘始作俑者’刘胜面色如常、天子启日常面不改色,其余众人望向刘彘的目光中,一时竟都带上了一抹不可思议。 ——这,是胶西王? 是年仅六岁,即将就藩的胶西王刘彘? 你管这叫六岁?!!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王夫人面上,便立刻带上了一抹惊慌之色。 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这位无比精明的王夫人不可能不懂。 只是这位夫人的担忧,似乎并不是很有必要。 就王夫人目光所及:无论是太子刘胜、天子启父子,还是东西首座的贾皇后、薄夫人,望向刘彘的目光中,都并没有出现任何危险的东西。 尤其是天子启,只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刘胜,便嘿笑着低下头,在小刘彘脸上轻轻掐了掐。 “嘿嘿!” “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 “还知道以农为本,以民为本······” “看来,在太子身边,确实是学了不少东西?” 似是戏谑,又颇有些深意的一语,只引的刘胜淡笑着低下头,并没有急于搭话。 倒是对席的贾皇后,略有些不安的看了眼刘胜,才故作淡然的接了一句:“阿彘这孩子,自幼就早慧;” “再有太子耳提面命,能明白这些道理,倒也算寻常。” “真要说起来,还是王夫人生得好、教得好······” 一番似是敲打,又听不出多少敲打之意的话语,惹得王夫人半真半假的一阵慌乱起来; 刘胜却并没有被这小插曲吸引注意力,只仍带着先前那抹淡淡笑意,静静看向正低着头,逗弄怀中幼子的天子启。 “嗯~” “不错。” “那再说说:去了胶西国,小十,打算怎么做这胶西王啊?” 这一回,刘彘没有丝毫迟疑。 “太子长兄说了:儿臣年纪太小,如果贸然掌权,很容易犯一些长者不会犯的错。” “父皇仁慈,纵是儿臣犯了错,也不大会苛责;” “但儿臣一念之差,便很可能会让胶西国数以千计、万计的百姓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所以,儿臣打算谨遵太子长兄的教诲。” “——到了胶西国之后,儿臣要尊敬王太傅,虚心请教有关于治国的问题。” “在国相、内史操持国事时,儿臣也要在一旁观览习学,认真学会治国的本领。” “等将来年壮及冠,由父皇为儿臣行过冠礼,再考校过治国的本领,儿臣再奉命掌政,按照父皇、太子长兄的意愿,好好治理胶西国的百姓······” ··· “太子长兄说:做王很容易,只要是父皇的儿子,就都可以做王;” “但做贤王很难,需要学会很多常人不会的东西、掌握很多常人不曾掌握的本领,经受常人所不能容忍的人、事。” “太子长兄还说:先帝曾和身边的人说过,真正的威仪,并不是身上的锦衣、腰间的印玺授予的,而是自身的崇高德行,让天下人自发爱戴而得到的。” “所以做了王,也不应该骄奢昏聩,应当内修德行、外习本领。” “只有真正为治下百姓做了实事,才能成为百姓真正爱戴的贤王······” 又一番令人赞叹,甚至拍案叫绝的描述,自引得天子启又一阵畅笑不止、点头连连。 只是最终,天子启却又话头一转,略带玩味的再问道:“那,匈奴人呢?” “对于匈奴人,我汉家,又该怎么办?” “作为我汉家的胶西王,小十,又要怎么办呢?” 听到天子启这一问,刘彘才终是按捺不住过往的习惯,回身看向了西席首座的太子长兄。 待刘胜笑容依旧的点下头,又略有些失礼的轻轻一耸肩,小刘彘面上迟疑之色,才再度恢复到先前那副成竹在胸,信心满满的模样。 “匈奴和我汉家,是不死不休时世仇!” “早晚有一天,我汉家要提兵北上,马踏龙城,将太祖高皇帝、吕太后曾遭受的耻辱,十倍、百倍的向匈奴人讨回来!” “但这些事,都是朝堂需要操心的事,是如今的父皇、将来的太子长兄要做的事。” “先贤有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父皇有父皇的职责,太子长兄有太子长兄的责任,儿臣做了胶西王,自也就有胶西王所应该履行的职责。” “治理好胶西国的百姓,让胶西国数十万户农民安居乐业,不给长安朝堂添乱,就是儿臣这个胶西王的职责。” “至于匈奴人,如果朝堂需要胶西国出力,那儿臣当然应该竭力而为;” “但太子长兄说过:宗亲诸侯的军队,只要超出必要的范围,就必然会给长安朝堂造成麻烦。” “所以,与其以‘备战匈奴’的名义蓄养超过必要范围的军队,倒不如做好本职工作。” “至于匈奴人那边,自有父皇、太子长兄,有长安朝堂去操心。”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小刘彘的面庞之上,也不由稍涌上些许遗憾之色。 但片刻之后,这抹遗憾之色,便在天子启欣慰的目光注视下,尽化作一抹释然。 这位胶西王殿下纵然早慧,也终究不过是个六岁的娃儿; 诚然,对于这样一位历史上千年不出的明君、雄主而言,放弃自己毕生的理想、放弃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 但对于如今年仅六岁,且已近乎完全失去,或是从不曾具备过冲击储位能力的胶西王殿下而言:相较于‘北伐匈奴’这样的雄心壮志,让君父欣慰、让太子长兄欣慰,显然是更具现实意义的目标。 毕竟作为皇室成员,相较于‘北伐匈奴’这样的远大志向,年仅六岁的刘彘,还是更能理解什么是‘生存’。 很显然,对于如今的刘彘,以及其母王夫人而言,天子启面上咧起的嘴角,便是‘生存’二字最大的保障······ “好啊~” “年仅六岁,便能有如此卓见。” “弄的朕都有些后悔当年,那么急于册立太子了······” 似是玩笑,又像是试探般道出一语,便见天子启似笑非笑的抬起头,将戏谑的目光停留在刘胜身上。 “如何?” “若朕真有如此打算,太子,可愿退位让贤?” 此言一出,殿内三位妇人只面色齐齐一变! 无论是贾夫人、王夫人,亦或是看似和这句话毫无干连的薄夫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瞪大双眼,满是不敢置信的望向上首! 却见刘胜面上,仍是那抹荣辱不惊的淡雅笑容; 在天子启那颇具深意的‘退位让贤’四字传入耳中之后,刘胜也依旧没有多看天子启怀中的弟弟刘彘哪怕一眼。 “父皇言笑了。” “我汉家,虽被民间百姓谬称为‘刘汉’,但历代先皇得立,无不是天下人众望所归。” “无论是高皇帝立孝惠皇帝,还是先帝与立父皇,都是先问过天下人,才顺天应命而为。” “这也就是说: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从来都是贤者居之、得天下人共举者居之。” “若阿彘果真比儿臣更贤明,那不用父皇开口,也不用天下人闲言碎语,儿臣自然会无颜端坐储位,而主动退位让贤······” ··· “阿彘自幼早慧,在如此年纪,我兄弟众人,都绝不曾有如此卓见。” “如此说来,父皇改立阿彘为储,当也是能让天下人信服的······” 随着刘胜一句句话道出口,贾皇后、薄夫人的面色,只肉眼可见的愈发惨败起来! 至于王夫人,则是半带着错愕,又隐隐带着些许期盼,目光在天子启、刘胜二人身上不断游离。 而在上首御榻前,天子启却只深深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看了许久,许久。 终,又嘿笑着低下头,轻轻捏起小刘彘脸颊两侧的嫩肉。 “是喽~” “——再聪慧,也是太子一手教出来的······” “嘿;” “嘿嘿。” ··· “既然做好了准备,那便开始打点行装吧。” “想要些什么,都自己去和太后讨。” “只要太后答应,凡是少府内帑有的,朕,便绝不吝啬。” “朕乏了~” “到时,太子替朕去送送。” “毕竟是幼弟嘛······” (本章完) 第310章 此所谓:中央集权! 原本是欢送胶西王刘彘离京就藩的家宴,便在天子启、太子胜,以及刘彘父子三人的交谈声中,悄然临近尾声。 除了这父子三人,以及早早离席的窦太后,余下的贾皇后、薄夫人、王夫人从始至终,都并未再多发一言。 ——在如今汉室,确实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 但汉室‘后宫可以干政’,也仅限于东宫太后以‘帝母’的身份。 至于今日与会的三位妇人,王夫人、薄夫人自不用说,若非窦太后、天子启主动问起,根本就没有主动开口的资格。 便是贾皇后,顶着一个‘母仪天下’的名头,也基本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顶天了去,也就是以众皇子嫡母的身份,对即将离京就藩的胶西王刘彘勉励、嘱托两句:要乖、要懂事,要照顾好自己之类。 家宴结束,天子启难得带上了除刘胜以外的人——年仅六岁的胶西王刘彘,一同回到了未央宫。 至于刘胜,虽然天子启没有专门做交代,但在这场家宴之前,天子启就已经交代过宦者令春陀:在未央宫侧殿腾出一间偏殿,让刘胜今后常住于此; 于是,天子启半带欣慰、半带不舍得拉着小儿子刘彘,乘坐那辆全天下独一无二的黄屋左纛,回到了未央宫。 一直和刘彘聊到深夜,才恋恋不舍的交代宫人,将刘彘安置在宣室殿侧殿留宿一晚,天子启才终于长呼一口气,对一直在殿侧含笑旁观的刘胜一招手。 “太子怎么看?” “去了关东,做了胶西王,此子,可会为我汉家又一大祸患?” 以一种莫名平淡,就好似每天都会如此的随和语调发出一问,天子启的手掌,也自然地扶上了额前。 听闻此问,刘胜也和过去每一次入宫面圣一样,自然的搜上前,拉起薄毯给天子启披上; 手上一边忙活着,嘴上也没忘记一边给出应答。 “自宗周遍封姬姓王族,各领神州一方领土时起,分封之制的利弊,便已经毫无保留的展露在了天下人眼前。” “——其利,为王族得封领土而坐镇一方,镇一方之土、治一方之民,并不需要朝堂中央太多投入。” “以宗周为例: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只需要周天子颁下一封盖有王玺的诏书,就可以将一片化外、未服之地,封与某位姬姓宗周王族。” “之后,这位王族无论是兴兵征讨、设郡县治理,还是置之不顾,都不再需要姬周朝堂操心。” “百十年后,曾位于宗周疆域之外的化外之地,便可以化为神州故土的一部分。” “靠着这种只需要册封,却不需要调兵遣将、派出官吏、调拨物资的‘分封’,宗周从最开始的一隅之地,最终扩张到了战国末年,东西、南北各数千上万里的雄阔疆域。” “而宗周分封之制的弊端,从战国末年天下七分、列雄各自为政,视周天子为无物,最终由秦灭周社稷,便可见端倪······” 似是答非所问,实则直至要害的指出‘分封之制’自诞生之日,便从不曾改变的利、弊,刘胜也顺势于御榻一侧跪坐下来。 待天子启将扶在额前的手掌垂下,又稍侧身望向自己,刘胜才轻轻咽了口唾沫,继续往下说了下去。 “正是因为知晓分封制度的弊端,秦王政在横扫六国、一统天下之后,才一举废除了分封之制,改以郡县之制全行于天下。” “但这个举动,又使得助秦一统天下的有功之士——主要是故三秦之民,尤其是嬴秦王族大失所望。” “再加上故列国贵族,如鲁公项羽、韩王信等复国之念不死,秦二世而亡,也就是可以预见的了······” ··· “秦王政尽废分封制,改以郡县制全行于天下,终导致秦二世而亡,这就证明分封制虽然已经不再适用于天下,但也还具有极大的惯性。” “而项羽于鸿门宴后遍封天下为十八路诸侯,最终却落得一个乌江自刎的下场,则证明全然保留分封制,也不再适用于天下。” “所以,太祖高皇帝于二者之间,取了一个相当微妙的平衡点,以郡县制、分封制并行。” “之后又有感异姓诸侯,于天下安定弊大于利,于是耗费毕生心血,尽除异姓诸侯,改以宗亲诸侯代之。” “到这里,我汉家的分封制,和宗周遍封姬姓王族,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 “——当天子有事,宗亲诸侯群起而共助,一如宗周之时,也如吕太后驾崩之后,诸侯大臣里应外合,共诛诸吕。” “既然我汉家的宗亲诸侯,和曾经的宗周诸姬并无不同,那我汉家的宗亲诸侯对天下的利、弊,自也就和曾经的宗周诸姬一般无二了······” 面色如常的一番话语,只惹得天子启面带怪笑的一挑眉角,面上顿带上了一抹戏谑的嘿笑。 “嘿!” “朕就问一句‘阿彘如何’,太子这三言两语,可就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啊?” “安?” ··· “照太子这个说法,若朕不削藩,我汉家,就是下一个宗周?” “百十年后,我汉家的天子,便又是当年的周天子?” “关东的宗亲诸侯,便当是曾经的战国列雄?” “而我汉家的宗庙、社稷,便又当逢春秋战国那样的乱世?” 听出天子启话语中的戏谑之意,刘胜自只低头一笑; 待天子启自顾自含笑摇头着回过身,刘胜才将面上笑意一敛,神容也随之稍一肃。 “乍一听,或许父皇也觉得可笑。” “但仔细想想,父皇当也就能明白了。” “——当年,周王西迁,周天子自此威仪不再;” “而我汉家,自先帝旁支入继大统,其实也已经显现出了‘天子威仪不再’的征兆。” “都不用说旁的:便说吴王刘濞,自先帝前元四年,便未曾再朝长安。” “这样的事,放在太祖高皇帝一朝如何?” “放在孝惠皇帝一朝如何?” “便是前、后少帝在位的吕太后一朝,诸侯王超过三年不朝长安,都是骇人听闻的事。” “但在先帝一朝,这样的事非但成了现实,甚至还成了天下人皆以为‘本该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 “父皇再想:若吴楚之乱爆发之时,朝堂中央没有足够的力量派出军队,并前往睢阳镇压叛乱,那会是什么样呢?” “如果整场吴楚之乱,都始终没有长安朝堂派出的军队参战,那从始至终都发生在关东的吴楚之乱,难道不正如春秋战国之时的诸侯混战吗?” “——挑起战乱的吴楚,不就是当年的熊楚?” “跟随吴楚做乱的齐系诸王,不正是当年的田齐?” “如果朝堂的军队没能东出函谷,那困局睢阳,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关东的梁国,不正是当年,被天下合纵共讨的嬴秦?” ··· “再往下想:整场吴楚之乱结束,刘濞、刘戊诸贼即没能攻下睢阳,也没有兵败身亡;” “吴王还是吴王、楚王还是楚王,梁王还是梁王,齐系诸王也还是齐系诸王。” “那父皇呢?” “不正是春秋战国之时,逢战便发出一份‘止战诏书’,却根本无力左右天下的周天子?” “我汉家的关中,不就会变成曾经的丰、镐,虽孑然而立于不败之地,却也根本无法插手天下之事吗?” 起了话头,刘胜索性也不再含糊,语不惊人死不休,又是机关枪似的一阵输出,让天子启彻底陷入一阵漫长的思绪之中。 而在这接连一阵骇人听闻的描述之后,刘胜终也没忘将话头悄然一转,重新引回今日的正题。 “宗亲诸侯,对如今的汉家而言,仍不可或缺。” “不单是因为北方匈奴、南方赵佗,需要壮年宗亲亲自镇守边墙,也同样是因为我汉家如今,还没有力量在整个天下尽行郡县。” “但尽行郡县,是大势。” “随着我汉家愈发富强,将地方治理权收归中央朝堂,是不可阻挡的大势。” “这,便被已经故去的老师称之为:中央集权。” “只是在这之前,我汉家积攒下的力量,还是要,也只能集中在针对匈奴人的决战之上。” “而在决战匈奴之后,彻底扫除外患的汉家,便必将迎来中央集权的时机。” “在那之前,以推恩肢解、拆分宗亲诸侯势力,就是先行之策······” ··· ··· ······ 在刘胜这颇具蛊惑性质的‘演讲’之后,略显空旷的宣室殿,便陷入了一阵长达三十息的沉寂。 将略有些急促的鼻息调整好之后,刘胜也清楚地看见身前不远处,端坐于御榻上的天子启,也不由自主的鼻息粗重了起来。 ——中央集权。 无论是千百年后,亦或是百十年前; 但凡是个有志于天下的君主,就绝不可能对这四个字说‘不’,也绝不可能在这四个字面前,生出丝毫抵抗的念头。 就好似后世的人,无法在‘族谱首页’‘清明头香’等字眼前保持冷静一样。 而刘胜借‘已故老丞相’之名,在中央集权的基础上,毫无偏差的指出了如今汉室所处的阶段,无疑是让天子启对刘胜的期望,又肉眼可见的高出了一层台阶。 只是这一刹,老天子的心神,仍沉寂在那如有魔力的四个字之中,久久难以自拔······ “集权······” “中央集权······” ··· 若有所思的发出两声呢喃,又满是留恋的凝望向殿门外的远方,辰时许久,天子启才艰难的从那个令人灵魂发颤的美好场景中挽回心神。 下意识一开口,意识到嗓音的异常,又轻咳两声,清去堵住咽口的浓痰; 又略有些艰难的舔舐下嘴唇,感觉状态稍正常了些,天子启才顾左右而言他般道:“赵王的事,太子是怎么个意思?” “——请父皇开恩,于兄长稍行宽恕。” “哦?” ··· “仅仅只是‘开恩’‘稍行宽恕’,而不是遣使责问,便此略过?” “太子难道就不打算替赵王求求朕,求朕别把赵王召回长安问罪?” “——王兄有过,若不罚,则国法不容。” “——然王兄于儿臣一母同胞,若儿臣不代兄长求情,于人情、常理不符。” “哦······” “所以太子的意思是,该罚,还是要罚的;” “只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朕要轻点罚赵王?” “——圣明无过父皇。” “——且王兄之罪,罚或不罚、轻罚或重惩,皆非儿臣所能左右。” “——纵父皇仍行重惩于王兄,儿亦唯顿首顿首,昧死百拜而已······” 一番简短的对话,最终以刘胜一句‘顿首顿首,昧死百拜’而画上句号; 但从榻上悠然起身的天子启,却仍没忘再对刘胜最后发出戏谑一笑。 “嘿!” “说得好听。” “‘顿首顿首’‘昧死百拜’而已?” “就怕到时,再闹出‘太子夜闯中尉府’的事,把朕的脸面再扫个干干净净!” “哼!” “顿首顿首······” 听出天子启语调中的不忿,刘胜也终是敛去郑重之色,略带顽劣的咧嘴一笑。 “知子莫若父。” “儿臣这点脾性,真可谓是被父皇摸了个透彻······” “——哼!” “——德性!” 被刘胜这耍赖的模样又一气,天子启只觉心中又一阵烦闷; 只是脑海中,原本不知从何而来的些许担忧,又因为刘胜这一番插科打诨,而莫名其妙的消散在不知名的角落······ “赵王的事,朕答应母后不插手,就绝不会插手。” “太子,最好也别干涉。” “赵王近几年,也确实是过分了些;” “不在太后那儿吃些苦头,赵国就没得安生。” ··· “哦,对了;” “阿娇如何了?” “还有去年,太子不是打算和东胡王联系联系,看能不能为我汉家,寻来一批可堪一用的马匹吗?” “这么长时间过去,太子这边,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第311章 周亚夫,该造反了 对于天子启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刘胜思虑再三,终也没有急于给出答桉。 因为刘胜心里非常明白:天子启真正想问的,其实并不是那句简简单单的‘阿娇最近如何’。 ——去年秋天,拗不过愈发急躁的姑母:馆陶公主刘嫖,又深感此事短期内并无转圜余地,刘胜最终还是按照天子启的建议,正式请求东宫窦太后,将表妹阿娇册封为太子妃。 没错; 如今尚年仅七岁的阿娇翁主,已经成为了刘胜的太子妃。 对于这个结果,各方可谓是皆大欢喜。 ——窦太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刘胜自此便再无保留,已然做出了一副‘我一定亲自扶孙儿坐上皇位’的姿态; 借这门婚事,和下一代汉天子沾上了亲戚,馆陶公主刘嫖自也心满意足,为了不给如今尚还是太子的刘胜添乱,就连少府内帑都不经常去了。 对于刘胜如此理智的促成此事,天子启显然也老怀大慰。 毕竟当年,因为梁王刘揖而储位生疑时,天子启也同样是靠着这一手稳住储位; 如今,见儿子刘胜也做出同样的选择,天子启自然深感欣慰。 只是今日,当天子启似有所指的问出这句‘阿娇最近怎么样’时,刘胜纵是再迟钝也总能反应过来:对于这件事,天子启,恐怕还有其他疑虑······ “自搬进太子宫,阿娇平日里总是闷闷不乐,就连餐食都减了不少。” “儿臣不知如何是好,便只能登门求助于馆陶姑母。” “自今岁开春,馆陶姑母每隔三五日一登门,陪阿娇说说话;” “三不五时,儿臣也会带着阿娇登门,去拜访堂邑侯和馆陶姑母。” “现如今,阿娇倒似是习惯了太子宫的起居,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就是馆陶姑母送到阿娇身边,陪嫁进太子宫的那几个滕妾······” 一时弄不明白天子启的意图,刘胜自也只得顺着话头,试探着为天子启的问题做出应答; 也果然不出刘胜所料:在自己做出应答之后,天子启很快就将话头,引入了早就该开启的正轨。 “滕妾······” “嘿······” “阿姐哪儿都好,就是这·······” “嗨,罢了罢了······” ··· “最近这几年,自己当心着些。” “随阿娇陪嫁进太子宫的那几个滕妾,朕都派人查过。” “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毕竟是从堂邑侯府送出的女人。” “能不碰,就尽量别碰。” “——至于阿娇,年纪也还太小,踏踏实实在太子宫住着便是。” “至于将来的事······” 说到最后,天子启只意有所指的撇了刘胜一眼,虽然话没说太明白,但目光中暗含的深意,也足以令刘胜福灵心至。 甚至即便是如此,天子启也仍不忘最后再提一句:“待朕百年,若薄夫人尚还健在,便要去邯郸,给老七做赵王太后。” “空出来的北宫······” “嗯······” “给阿娇留着,当也没什么不妥······” 令人嵴背发凉的一声低语道出口,天子启便顺势低下头去,小口抿起了手中的参汤。 刘胜默然。 一切,似乎都在不言中······ “马。” “和东胡部、长安侯接洽的事。” 短暂的思虑,被天子启低沉的提醒所打断,也让刘胜短暂飞散的心绪回到眼前。 稍回忆一下过往一年,自己在这件事上投注的心血,以及整件事的发展历程,刘胜终还是苦笑着摇摇头,对天子启无奈一摊手。 “长安侯的价码,实在是开的太高了些。” “儿臣几度想要点头,但最终,也还是下不定决心。” “——哦?” “——卢他之,想要什么?” “——或者应该说:他长安侯,对我汉家的太子储君,开出了什么价码?” “军械······” 只寥寥数语,天子启面上轻松之色便陡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人一眼看不到底的深邃、阴郁。 过往这一年多的时间,对于刘胜尝试着和匈奴东胡部接洽,以促成一定规模的马匹走私进口协议,天子启自然是从始至终都保持极高的关注。 毕竟做了二十多年太子、七年皇帝,天子启不可能不明白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马屁的重要性,究竟到了怎样骇人听闻的程度。 就好比后世的游戏,针对某一项任务,往往都会出现进度条; 而对于如今的汉室而言,马匹的获取速度,便将直接影响这个名为‘决战匈奴’的进度条读取速度的快慢。 说得再直白一点便是:早一天凑够足够的战马,就可以早一天准备和匈奴人决战; 而天子启愈发糟糕的身体状况,也使得这位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中年天子,对‘决战匈奴’四个字愈发执着,甚至是已经变成了天子启的执念。 但正如刘胜所言:卢他之对马匹走私交易开出的驾马,确实‘高’的有些出乎天子启的预料。 “军械······” “东胡部虽然在幕南,但无论是匈奴人西进追缴月氏人,还是南下攻掠我汉家,都从不会出动东胡部的军队。” “至于其他幕南部族,虽然对东胡部的草场垂涎已久,但碍于东胡部的不可或缺,每每有幕南部族意欲染指东胡部,也都会被匈奴单于庭干预叫停。” “对外不需要征召,于内又有单于庭庇佑,东胡部甚至都不需要维持太多军队。” “他卢他之,要军械做何用?” ··· “嗯······” “他要什么样的军械?” “要多少?” 一声轻询,只惹得刘胜又一阵苦笑连连。 “良种母马一匹,要剑五柄、戟一支,或三张长弓,各配箭羽一百。” “精良种马一匹,要甲胃三具,或四石弩机十,各配弩失一百······” 只简简单单一句话,天子启皱起的眉头便悄然松开。 但显而易见的是:天子启松开的眉头,并不意味着这个价码‘可以接受’; 而是在听到确切的价码之后,天子启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在心中得出结论:这个生意,没得谈······ “在过去,别说是军械,就连农用、祭祀用的青铜器,我汉家都是严格管控,决不允许流入草原的。” “当然,马匹,尤其是可用作蓄养战马的种马和良种母马,也同样是匈奴人严防死守,决不允许跨过长城的东西。” “朕原本想着,如果卢他之愿意暗中输出马匹,供我汉家兴建马苑,那青铜器,也不是不能给他卢他之。” “但朕实在是没有料到:他要的‘青铜器’,居然是军械;” “非但是军械,还是甲胃、弩机这样即便是在汉家,都绝不允许私藏,藏则坐‘谋逆’的重器······” ··· “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卢他之这条线,不要再多操心了。” 天子有了决断,刘胜自也是从善如流,只稍纠结片刻,便也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只是即便已经做出了‘不再考虑这件事’的决定,刘胜心中,也依旧还有一个疑惑。 ——卢他之,究竟为什么要军械? 正如天子启方才所言:在草原,卢他之的东胡部即不需要参加匈奴人对外部的征讨,也不会遭受其他部族的攻击; 没有战争需求,卢他之的东胡部,也就本该对军械没有需求。 但对于刘胜‘做点生意’的邀请,卢他之开口就是要军械不说,要的还都是家里随便搜出一件,都够死一户口本的高度管制武器······ “是委婉拒绝这门生意,想让我知难而退?” “还是说,东胡部在草原的处境······” 见刘胜眉头紧锁,低头陷入沉思之中,看出刘胜疑虑的天子启,也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思考之中。 很快,得出大致结论的天子启,便将自己的猜测摆在了刘胜面前。 “如今的匈奴单于,是挛鞮冒顿的孙子、老上稽粥的儿子:挛鞮军臣。” “不同于挛鞮冒顿的勇武、老上稽粥的老谋深算:挛鞮军臣此人,颇有些小家子气。” “老上稽粥在位之时,挛鞮军臣以匈奴左贤王的身份,主持匈奴对月氏人的攻掠;” “而在继位之后,挛鞮军臣一举肃清右贤王的势力,自然就在匈奴单于庭,营造出了‘南下攻掠汉室不正确’的风气。” “再加上挛鞮军臣本身,就曾是负责攻打月氏人的左贤王,在继位之后,自然就见月氏人摆在了更重要的位置。” “所以对于我汉家,挛鞮军臣的态度虽然看上去很强硬,但相较于太祖高皇帝之时的挛鞮冒顿、先帝时的老上稽粥,其实都温和了不少。” “——毕竟会咬人的狗,不叫。” “挛鞮军臣纵然对我汉家时而乱吠、时而恐吓,但实际上,却更倾向于忽略我汉家。” “而卢他之——乃至整个东胡部的存在,都仅仅只是匈奴人为了南下攻掠汉边时,能有一群熟悉我汉家的人。” “既然挛鞮军臣将重心西移,以月氏人作为首要大患,那卢他之这个‘汉室通’,自然也就愈发不重要了。” “卢他之不再重要,东胡部在草原,自然也就不再受到单于庭的庇护。” “而失去了单于庭的庇护之后,卢他之若还想保全部族,唯一的办法,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强大自身······” 天子启深入浅出的一番话传入耳中,让刘胜若有所思的点下头。 这些事,刘胜能想明白。 ——在匈奴草原,或者说整个历史长河中的绝大多数时期,游牧民族信奉的,往往都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 说白了,就是拳头大的嗓门大,赢家通吃、输家通输。 具体到如今的匈奴,虽然本身作为一个游牧文明松散部落联盟整体,但对于成员部落彼此之间的征讨,匈奴单于庭在更多情况下,往往都会采取默认的态度。 原因很简单:在草原,只有能打的,才有资格开口说话。 顶天了去,也就是在战争结束之后,单于庭会出面维持一下秩序,提醒战胜一方坚守草原‘不杀妇孺’的规矩。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在这样赤裸裸的丛林法则下,卢他之的东胡部要想保全自身,尤其是在失去单于庭庇护的前提下保全自身,仅有的办法,自然就是让自己足够强大。 】 只有强大到让其他部族不敢觊觎,东胡部在草原的处境,才能勉强算得上‘高枕无忧’。 对于东胡部这样一个几乎完全有汉人组成,却又以游牧为生的独特部族而言,短期内强大自身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获得一批先进的武器装备。 而在这个世代的已知世界,能在匈奴人面前自称‘武器装备先进’的,除去数万里外的罗马共和文明,便也只剩下汉室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 “要不······” “——不行。” “——绝对不行。” 考虑到个中内由,本已经放弃和卢他之‘交易’的刘胜,心中只再度蠢蠢欲动起来; 但还没等刘胜开口,天子启便毅然决然的否定了刘胜的试探。 “军械,不同于其他。” “若是其他东西流入草原,朝堂尚且可以粉饰太平,说是商人奸兰出物;” “但武器军械,是只有军队和少府才有的东西。” “万一事情败露,那为了给天下人做交代,朕就只能拉出几个将领,亦或是直接把少府送去东市腰斩。” ··· “不值当。” “为了马匹,就损失将官、九卿,同时又让朝堂威仪大损,很不值当。” “这件事,想都不要想。” “如果是在没别的事做,就好好想想周亚夫,究竟应该如何处置。” 满是坚决的又一番表态,终是让刘胜彻底放下所有侥幸; 待从天子启口中,再次听到‘周亚夫’这久违的三个字,刘胜的面色便再次古怪了起来。 “处置?” “哦······” “是了;” “周亚夫‘私藏甲胃’来着······” 第312章 黄老名士啊~ 按照原本的历史时间线,这个时间点的郅都,其实已经死了。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时间线,并没有一位皇九子、太子胜出面,将‘私损高庙墙垣’的临江王刘荣保下; 而皇长子刘荣身死中尉府的怨念,便被东宫窦太后一股脑归咎在了‘罪魁祸首’——中尉郅都身上。 我刘氏的男儿,难道还能死在外人的手中吗?! ——便是因为这轻描淡写的一声厉咤,名垂青史的一代酷吏郅都,便死在了东宫窦太后的滔天怒火之下。 而在现在这个时间线,很多事,都因为刘胜这只蝴蝶煽动的翅膀,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荣没死; 非但没死在长安的中尉府,甚至都并没有因为莫须有的‘私损高庙墙垣’而受到责罚,最终被太子刘胜亲自送出了长安城东城门——宣平门,并全须全尾的回到了临江国都:江陵城。 刘荣得以保全性命,窦太后自然也就没有理由,找中尉郅都‘杀人偿命’了。 虽然在当年那件事之后,窦太后私下对郅都颇有些微词,常和旁人说‘郅都这人不行,差点杀了我孙儿’之类,但也总好过一纸懿旨逼死郅都,却惹得堂堂皇帝之身的天子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从始至终,都不敢为之求情。 而在条侯周亚夫、赵王刘彭祖二人,各自因为‘私藏甲胄’‘苛待先后两任国相’的罪名,被身体状况愈发堪忧的天子启召回长安之后,长安朝堂的反应也还是因为当年的事,而出现了些许微妙,且异于常态的变化······ “条侯、赵王均被召回长安,中尉府却仍旧大门紧闭?” “这······” “恕臣愚钝:臣实在不是很能明白。” 坐在缓慢行驶于章台街的马车之上,优哉游哉的观览着车窗外、街道旁的市井街头,听闻耳边传来的轻询声,刘胜也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身后传来的话语声,并没能将刘胜的目光从车窗外移回; 只悠悠然笑叹口气,便头也不回的轻声反问道:“依卿之见,条侯和赵王,应该被送往哪里呢?” “一个是功臣,一个是宗亲诸侯,又是同时被召回长安,总不能都被送去中尉府吧?” 此言一出,便见车厢内的青年眉头再一皱,面上疑惑之色更是几欲溢出。 “家上的意思,臣当然明白。” “赵王没被送往中尉府,臣也尚且还能理解。” “——一来,赵王犯下的过错说大不大,加之因罪而死的前后两位赵国相,也确实是人证物证确凿,坐罪当死。” “二者,赵王的封国极为特殊,肩负统掌燕、代、赵三国之兵,卫戍边墙的重担,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便不可轻动。” “所以对赵王,由太后出面训斥一番,让赵王知道自己的过错,往后稍加收敛便可。” “但条侯的罪行,可是在府中私藏甲胄啊?” “如此重罪,陛下便是让丞相、廷尉、中尉杂治之,臣都不会感到丝毫奇怪。” “可陛下召条侯入朝,明明是有意重惩,却又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只让廷尉独专此事······” ··· “臣左思右想,实在是不得其解。” “难道陛下召条侯入朝,并没有重惩的打算,而仅仅只是想吓一吓条侯,让条侯以后注意?”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 “家上也不需要丢下赵王一人,在长乐宫独自接受太后的斥责,自己却跑去廷尉府?” 刘胜直白的问,那青年倒也真敢直白的答; 一番堪称‘愣子’的直白话语,总算是将刘胜的目光从车窗外拉回。 回过身,看着青年满是儒雅随和的气质,以及眉宇间,那抹略显突兀的些许刚毅,刘胜面上,也不由悄然涌上一抹无奈的微笑。 “卿这张嘴啊······” ··· “在孤面前,卿如此直爽,倒也还则罢了;” “但当着外人的面,卿可一定要再三斟酌用词。” “须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以故作轻松的语调,隐晦道出这句惊醒之语,待那青年面色微微一变,刘胜才又笑着摇摇头。 待青年后知后觉的拱起手,对刘胜默然行过一礼,刘胜才含笑点下头,开始为青年的疑问做出解答。 “赵王兄被父皇召回长安,固然是因为在过去一年,已经有先后两位赵国相死在邯郸城,父皇有意责问;” “但正如卿方才所言:死在邯郸城的前后两任赵国相,都是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坐罪当死。” “若单论‘是否合乎律法’,那这两位赵国相的死,便同赵王兄扯不上半点关联,完全是那两位赵国相咎由自取。” “所以,父皇此番召赵王兄入朝觐见,对外并未宣称‘责问’‘问罪’,而仅仅只是‘觐见面圣’。” “既然不是问罪,那赵王兄到长安,自然就没有去廷尉府、中尉府的道理。” “于情于理,赵王兄这件事,都应该让宗正去负责。” “——家丑不外扬嘛!” “顶天了去,也就是宗正带着父皇的托付,对赵王兄明里暗里告诫一番,再转述父皇的一句‘以观后效’,这件事,便算是就此翻篇了。” “只是先前,皇祖母和父皇有言在先:赵王兄的事,由皇祖母一手操办。” “有了此间种种,赵王兄才在函谷关被奉常接走,一路马不停蹄,便径直送到了长乐宫、送到了皇祖母的面前。” ··· “唉~” “在长乐宫,王兄怕是要待上三五日了~” “毕竟皇祖母调教子侄的本事,是从已故薄太皇太后那里学来的,走的也是黄老治家那一套。” “——无为,而又无所不为······” “嘿!” “王兄这几日,可有得受了······” 听闻刘胜此言,那青年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自然地接过话头。 “没错。” “我黄老之学,虽然被天下人误认为是慵懒松散,只在嘴上挂着一句‘无为而治’的学说,但黄老无为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无为,而又无所不为。” “至于太后教训赵王,遵循的,也是我黄老学执政一方的理念:法无禁止则无咎;” “反之,便是法有禁止则必究、严究,乃至是穷究。” “再加上我黄老之学,对于长辈教养、规训子侄晚辈,崇尚‘严师出高徒’‘棍棒出孝子’的理念。” “如此说来,在太后面前走过一遭,赵王再回邯郸之后,定然会有所收敛了······” 言罢,那青年还不忘隐隐做出一个心有余悸的慌乱神容,更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待刘胜呵笑着挑起眉角,问出一句‘卿是不是想起什么往事’之后,那青年才僵笑着低下头去,并未再多言。 看出青年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刘胜自然一眼就看出青年心中所想。 如今的刘胜,已经是稳坐储君太子之位,背靠皇后母亲、天子父亲、太后祖母的大汉太子。 自然,能出现在刘胜车驾中、与刘胜同乘前往某处的,也就不会是寻常人。 尤其又是个青年,明显不会是朝中的公卿重臣,就更能看出这位青年,来头绝对不小······ “汲卿家世显赫,祖上世代为宦;” “如今虽为太子洗马,主责迎来往送,循谒者之职,但毕竟从小专习黄老之学,对于我汉家的律法,应该也是有所熟知的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胜冷不丁发出一问,只引得青年一阵面红耳赤,似乎是被刘胜这番本并无恶意的话,而说的有些羞臊。 见青年这般作态,刘胜也就不再多拐弯抹角,和善的微一笑,便又将话头引到了周亚夫身上。 “汲卿说的,其实也没错。” “父皇此番召条侯回长安,摆明了就是要重惩条侯私藏甲胄的罪行。” “既然是重惩,自然就应该像汲卿所言:命丞相、廷尉、中尉三属杂治此案,甚至还要再加上个御史大夫监办此案。” “可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具体到这次的事,又稍有些细节上的不同了。” ··· “如今的丞相,是开封候陶青。” “至于条侯周亚夫,则在吴楚之乱后,曾短暂的担任过丞相一职。” “而条侯周亚夫为相之时,御史大夫——也就是制衡丞相的亚相,正是如今的丞相陶青。” “在过去,周亚夫做丞相,陶青以御史大夫的官职领‘亚相’,双方彼此制衡、较劲,自也就难免有些交恶。” “所以此番,父皇召条侯周亚夫入京,若让丞相插手此案,那陶青曾经和周亚夫积攒下的私怨,就很可能会落人口实。” “——人们会说:周亚夫被重惩,并不是其本身犯了多大的罪,而仅仅只是因为主办此案的丞相开封侯陶青,曾在御史大夫任上,和时任丞相周亚夫结过仇怨。” “这样的结果,并非是父皇想要的。” “陶青这个丞相,虽然算不上多么杰出,但父皇这几年,用着还是比较舒服的······” ··· “再说到中尉郅都;” “自显贵以来,郅都一向以‘孤臣’‘直臣’自居,向来都不喜欢和朝臣交好,一切都唯父皇之命是从。” “按理来说,郅都将周亚夫接去中尉府,并不会有陶青那样的问题。” “——毕竟过去,郅都和周亚夫之间,私下也并不曾有过什么不愉快的事。” “或者应该说:朝野内外的所有人,和郅都的关系都不怎么样——虽算不上交恶,但也绝算不上交好。” “但如今的郅都,却因为当年临江王的那件事,而在太后那边落了下成。” “莫说是在外人面前了,就连我在身边,皇祖母都经常会毫无顾忌的说:郅都这个人,曾险些害了我刘氏子侄的性命,很不可靠!” “还说将来有事,能不用郅都,就最好不用。” “因为这些缘故,父皇才将中尉郅都,排除在了查办条侯周亚夫的名单之外。” “——父皇,向来都很不希望惹皇祖母不愉;” “尤其眼下,父皇的身子骨······” “咳咳;” “这样的关头,父皇自然要顺着皇祖母的心意来,以求将来有个万一,皇祖母也能镇着场子,让储君太子安安稳稳接过大位······” 不知是被这位汲姓青年的愣脾气感染,还是难得有机会说出心里话,刘胜说到最后,已然是有些不顾忌讳了; 直到那汲姓情面讳莫如深的绷起脸,又惊惧交加的看了看左右,再猛使一阵眼色,刘胜才意犹未尽的止住话头。 “咳咳咳咳······” “言而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了。” “——陶青和周亚夫有私怨,所以丞相不能插手此案;” “郅都因为临江王的事触怒了太后,父皇不愿惹太后不愉,所以中尉也不能经手此事。” “至于廷尉~” “啧啧啧;” “廷尉赵禹,曾在周亚夫担任丞相时,在丞相府做事;” “若要较真起来,也可以说是周亚夫的‘门生故吏’。” “所以,父皇才被逼无奈,只能将此事交给廷尉专断,又派我这个太子储君前去,好盯着点赵禹。” ··· “按照赵禹的性子,此番大概率会大公无私,甚至会因为曾经和周亚夫熟识,而变本加厉的穷究不舍。” “但凡事,都有个万一。” “孤左右闲来无事,去‘探望探望’条侯,也没什么不好的······” 强迫自己将那个更犯忌讳的话咽回肚中,又草草为这场会谈画上句号,刘胜终还是意犹未尽的回过身,继续看着车窗外发起了呆。 过了许久,始终没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刘胜只得再摇头一笑,轻声提醒道:“廷尉府大牢,就快到了······” “——啊?” “咳咳;” “卿若再不站到前室去,等到了廷尉大牢,孤就得亲自唱喏拜谒······” “——哦、哦哦!” “——家上恕罪!” 由刘胜提醒着着急忙慌起身,又不顾车驾正行驶在道路上,便矫健的从后侧走出车厢、沿车厢外的边框挪到前室,那汲姓青年才稍松了口气; 清了清嗓,也算是做好了唱喏的准备。 而在车厢之内,透过车厢前侧的车窗,看着前室忙的手足无措的青年,刘胜的嘴角之上,也不由翘起一个颇显无奈的弧度。 “汲黯······” “嘿嘿;” “好端端一个黄老名士的胚子啊~” “啧啧,就是年纪小了些,还是个愣子?” “嘿嘿嘿嘿嘿嘿嘿······” 据说又重了····· 已经修改过后重新发布,并在起点读书检查了一遍,我这边显示正常。 如果有读者老爷看着是重复或乱码,那就刷新一下,没恢复正常的话可以留言,我再在后台重新修改上传一遍。 点娘这抽风抽的呀······ 真是要把我整神! (本章完) 第313章 君侯是要到地底下造反吧? 当刘胜乘坐辇车抵达廷尉府,并在太子洗马悠长的唱喏声后走下马车时,廷尉府针对条侯周亚夫‘意欲谋逆’一案的审讯,早已经正式开始。 条侯周亚夫,毕竟是社稷功臣,又是曾担任丞相的重臣; 犯下如此大案,天子启又下令由廷尉专断,刚履任廷尉卿不久的‘青年俊杰’赵禹,自然也就顾不上亲自迎接刘胜了。 于是,刘胜堂堂太子储君抵达廷尉府,专门旁听廷尉赵禹对条侯周亚夫的审讯,出门迎接太子车架的,却是秩比千石的廷尉左丞······ “这赵禹,端的是不识礼数!” “——诶~” “——话也不能这么说。” 由那廷尉左丞诚惶诚恐的引领着,走在前往审讯牢房的道路之上,听闻身旁响起汲黯愤愤不平的抱怨,刘胜却只是淡然一笑。 颇有些刻意的看了看左右,明明看见身旁有随行的廷尉官吏,刘胜却依然视若无睹、好似‘确定身边没人’般,向汲黯低声说道:“廷尉赵禹,是个非常清廉、刚直的人。” “就连御史大夫晁错都说:廷尉赵禹为人廉倨,为吏以来,舍无食客;” “这样的人,不知道逢迎拍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眼下,赵廷尉皇命在身嘛~” “便稍有失礼,也还断然没到‘不识礼数’的地步。” 满是淡然的说着,刘胜还不忘含笑伸出手,在身旁的汲黯肩上轻轻一拍。 随后,刘胜便不顾身旁廷尉官吏各异的神容,自顾自朝前走去。 而在刘胜身后,看着这位太子殿下远去的背影,众廷尉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还是将心虚的目光,落到了汲黯义愤填膺的面庞之上······ “汲洗马请、请······” · “恭迎殿下。” “臣等,恭迎······” “——免啦免啦~” 走入廷尉大牢,大致扫视一周,发现牢房并不比自己想象中昏暗,刘胜便自顾自咂了咂舌; 耳边传来众审讯官吏——包括廷尉卿赵禹的拜礼声,刘胜也满是随意的摆摆手,旋即自顾自走上前,在牢房内的一方高椅上坐下身。 也是直到这时,刘胜到处扫视的目光,才终于落在了面前不远处的泥榻之上。 ——一代名将:条侯周亚夫,此刻正背对着刘胜,气呼呼的背身躺在泥榻上。 而在刘胜坐下身的同一时间,先前‘倨傲’的没有出门迎接的廷尉卿赵禹,也适时出现在了刘胜的斜后方。 “禀殿下。” “条侯支使侯世子周阳暗蓄甲胄、密谋叛逆一案,臣基本都已经查清楚了。” “只等周亚夫认罪,臣便可将此案禀奏陛下,以盖棺定论······” “——哼!” “——黄毛小儿!!!” 不等赵禹的汇报工作结束,泥榻上便响起一声惊雷般的闷哼。 待牢房内的众人惊疑不定的抬起头,目光所欺,却还是那道背对着众人、面对着牢房里墙,侧躺着‘面壁思过’的倔强背影。 对于周亚夫的愤恨,刘胜倒是难得没有在意——或许应该说是刻意无视; 只对那倔强背影玩味一笑,便面色如常的轻叹一气:“嗯~” “这么快就查明如此大案,看来父皇决定让卿来担任廷尉,确实没有选错人。” ··· “那就说说吧。” “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胜话音刚落,便见赵禹自然地一弓腰,旋即侧过身,变戏法般‘变’出一卷竹简; 将竹简摊开,又颇有些做作的清了清嗓,便开始大声朗读出竹简上的内容。 “罪臣周亚夫,自从辞去丞相一职、归乡荣养之后,就一直对陛下颇有微词;” “虽然没有太不敬的话,但抱怨陛下不重用自己的话,周亚夫曾不止一次对旁人提及······” “——信口雌黄!” 赵禹没两句话的功夫,那道倔强的背影,自不出意外的再发出一声怒吼; 但无论是正在汇报工作的赵禹,还是在听取汇报的太子刘胜,都十分默契的无视了周亚夫的无能咆哮······ “后来,侯世子周阳看出罪臣周亚夫心怀怨怼,便同乃父周亚夫商议。” “周亚夫便支使周阳:可以以置办丧葬之物的名义,找匠人制作甲盾各五百,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周亚夫的交代,侯世子周阳也曾劝阻说:私蓄甲盾是重罪,事发则宗族不保。” “但周亚夫说:亡父绛武侯周勃辞去丞相一职之后,也曾在府中私蓄甲胄,以备‘不时之需’,最终却并没有被太宗孝文皇帝治罪;” “陛下作为太宗孝文皇帝的后代,自然不会因为这五百副加盾,而苛待绛武侯周勃的子孙。” “周亚夫还说:即便没有绛武侯周勃的功劳,周亚夫自己对汉家的功勋,也是刘氏世世代代都还不清的······” “——混账话!!!” “——端的是混账话!!!!!!” 又一番煞有其事的‘描述’,终是让周亚夫再难忍胸中憋闷,从泥榻上跳将而起,作势便要朝赵禹扑过来! 显而易见:周亚夫扑不过来。 因为此刻的赵禹,正紧紧靠在刘胜左后方,不过半步的位置······ “赵禹狗贼!” “安敢欺我至斯!!” “某周亚夫,何曾说过这般大逆不道的混账话!!!” “——当年在丞相府,某待你赵禹,不可谓不厚!!!” “黄毛小儿,一朝得以沐猴而冠,安敢恩将仇报,报某知遇之恩以怨?!!!!!” 还没来得及猛虎扑食,便被身旁的狱卒合力架起,周亚夫的滔天怒火却并未因此减弱分毫; 只竭力瞪大双眼,用吃人般凶狠的目光瞪着招呼,颌下略显杂乱的髯须,此刻也因为怒火而微微颤动。 被周亚夫如此凶狠的目光注视着,赵禹虽不心虚,却也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向一旁; 只是手中的竹简,也没忘不着痕迹的捧到了刘胜面前。 然后,那卷竹简上的文字,便在刘胜挂着淡淡笑意的面容之上,牵起了一抹极为古怪的笑容······ ——赵禹方才虽然是在‘念’这卷竹简上的文字,但就刘胜此刻所见,竹简上的内容,和赵禹‘念出’的内容却截然不同。 嘴上,赵禹用的是‘周亚夫背后支使侯世子’‘以丧葬用品的名义定做加盾’‘以备不时之需’等字眼。 但在竹简之上,刘胜却看到了这件事真正的经过。 最开始,是侯世子周阳感觉老爹周亚夫年事已高,又或是预感到了周氏即将‘大难临头’,便起了为老爹置办陪葬品的心思。 周阳有这样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无可厚非。 ——如今汉室,对于丧葬之事,讲究的是‘侍死如奉生’。 翻译成后世人更容易理解的白话,就是活着的时候怎么着,死了之后、到了地底下,也还是得怎么着。 生前是文官,就得陪葬笔墨、竹简,以及生前用过的竹简,以供死后‘舞文弄墨’; 生前是武将,就得陪葬刀枪棍棒,以及生前立功时的赏赐,以供死后‘舞刀弄枪’。 前者并没有什么敏感的地方,后者虽然因为‘军械’而稍有些敏感,但对于类似的现象,无论是朝野上下,还是天子、太后,基本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太祖高皇帝初封功侯一百四十余,谁人没带百十来件兵刃陪葬?! 便是如今,那些个整日里只知道斗鸡走狗的二代、三代们,死后也同样会以甲胄、弩机之类的敏感军械作为陪葬品。 如果单纯只是这件事,那周亚夫根本就罪不至死。 但显而易见的是:真正要周亚夫死的,并不是那五百副甲盾; 或者说:真正想要置周亚夫于死地的人,根本不需要找到太过完美的借口······ “侯世子周阳置办丧葬之物,便雇人制作甲盾五百副;” “随后,匠人们因为工期过紧,提出先支付部分费用,用于雇佣人手加快进度。” “周阳不愿,匠人们自知工期内无法完成托付,便索性检举周阳私蓄甲盾,密谋造反······” ··· “嘿;” “这周阳,倒也算是个极品······” 对着手中竹简细细观览过后,已经明白此事前因后果的刘胜,终还是面色如常的昂起头; 将竹简自然地递还给身旁的赵禹,饶有兴致的目光,却落在了面前不远处,仍被狱卒们合力钳制的周亚夫身上。 也就是在这时,赵禹,再度开启了审讯进程······ “君侯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冤枉了君侯吗?” “——难道不是吗!!!” 又一声咆哮发出,周亚夫只气的吹胡子瞪眼,若非身旁狱卒阻拦,只怕是恨不能扑倒赵禹身上,将这位‘门生故吏’徒手撕碎! 而在周亚夫如此滔天怒火,甚至是骇人杀意面前,赵禹却不紧不慢的抬起手,颇具挑衅意味的扬了扬手中竹简。 “那,就请君侯解释解释吧。” “如果不是要造反,君侯为何要支使侯世子,去雇人制作甲盾?” “若是三副、五副,那倒也罢了;” “君侯说是丧葬勇武,余倒也还能相信。” “但君侯支使世子定做的,可是足足五百副甲盾啊?” ··· “有了这批军械,再有五百骁勇之士,这,便是五百甲盾卒。” “别说是一县、一郡了;” “有这五百甲盾精锐,君侯便是在长安,也未必不能暴起而兴乱,颠覆刘汉社稷。” ··· “余敬佩君侯武人出身,有武夫的傲骨。” “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君侯难道还要固执的辩解称:这五百副甲盾,是自己的丧葬之物吗?” “又或是君侯如此年纪,却要将如此重罪,都归咎于自己的侯世子身上呢?” 慢条斯理,又完全找不出逻辑漏洞的一番话,只惹得周亚夫又一阵气急; 偏偏武人嘴笨,周亚夫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正气头上,根本顾不上梳理思绪。 被赵禹这一连串质问弄的一愣,周亚夫终也只愤愤不平的闷哼一声,轻轻一抖肩,便将身侧钳制自己的狱卒各甩退半步。 重获自由之后,周亚夫倒也没有再‘暴起伤人’,而是颇有些傲慢的稍侧过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架势。 “那混账做了什么事,某不知道!” “武人风骨,某有的是!”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 “就算那混账定做了甲盾,也断然不是为了大逆不道!” “我周氏,不会出那般乱臣贼子!” “更轮不到伱赵禹这样的黄毛小子,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冤枉社稷栋梁!!!” 满是怒火,又极力压制着怒火的几声咆哮,却仍没有让赵禹面上神情有丝毫改变; 便见赵禹闻言,只深深凝望向周亚夫目光深处。 盯了足足有好一会儿,终,还是冷不丁问出一句:“君侯,为什么要谋反啊······” “——某没有谋反!” “——我周氏世世代代,从来都没有动过造反的念头!!!” ··· “——我儿子买的都是丧葬品,怎么就说被你赵禹,说成是谋反呢?!!” “——难道这汉家,就没有说理、讲理的地······” “就算没有在地上造反,恐怕君侯,也是想到地底下造反吧!!!” “在廷尉大牢咆哮,就能洗清自己大逆不道的罪孽了吗?!!!!” 终于; 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审讯者所应有的冷静的赵禹,终于还是爆发了。 而赵禹这一爆发,却让整个牢房之内,都陷入了一阵漫长的绝对宁静之中。 泥榻前,周亚夫瞠目结舌,似是惊愕,目光却也仍满带着愤恨; 三步之外,赵禹则面色沉凝,毫不畏惧的对上周亚夫吃人般的凶狠目光。 而刘胜,却仍稳坐于高椅之上,面上,仍旧是那抹好似刻在脸上的淡淡笑意······ “都下去吧。” “孤,有话要和条侯单独说。” “——殿下······” “下~去~” “也不必留人护卫。” ··· “坊间多有传闻——太祖高皇帝弥留之际,曾言左右曰:朕崩而汉有难,安刘者必勃。” “想来,绛武侯周勃的儿子,也不会对太祖高皇帝的子孙血脉不利?” “嗯?” “条侯认为呢?” (本章完) 第314章 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公子屏退左右,单独与某在廷尉大牢交谈,是想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勉强还算宽敞、亮堂的牢房之内,便只剩下刘胜、周亚夫二人相对而坐的身影。 只是刘胜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率先开口的,居然是比过去的老丞相——故安侯申屠嘉都还要倔的倔牛:条侯周亚夫······ “如果是来落井下石、来看笑话的,那公子大可就此离去。” “我周亚夫行的正,坐得端。” “没做过的事,就算是身死族灭,也绝不会屈从!” ··· “如果到了这个地步,公子还想要得到我的认可,那也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此番劫难,我或许很难扛过去。” “公子纵然德不配位,也已身居储君太子之位,又何必和我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 没等刘胜从‘周亚夫居然先开口’的惊诧中缓过神,周亚夫便已趁机将心中所想悉数道出; 虽然在赵禹离开牢房之后,周亚夫明显冷静了不少,语调也相对平和了些,但在一股脑道出这番话之后,这头倔牛也仍没忘将身子别过去些许,似是想要表明自己‘绝不和沐猴而冠的储君同处一室’的决心。 被周亚夫这意料之外的抢先开口打乱阵脚,刘胜先前打好的好几套腹稿自尽付诸东流; 但再怎么说,如今的刘胜,也已经做了两年多、将近三年的大汉太子。 只短暂的惊愕之后,刘胜的脑海中,便迅速涌现出了一整套应变之策。 “条侯的反应,真是一点都没有出乎我的预料啊······” 悠悠开口,便是一句极度违背本心的话,刘胜面上神容,也已迅速从先前的惊愕状态调整了回来。 而刘胜接下来的表现,却让周亚夫一时有些恍然。 ——这,真的是‘德不配位’‘沐猴而冠’的皇九子胜? 真的是当年,一言不合便砸青当朝中郎将的眼眶,却丝毫不以为然的愣头青? 而不是那些年,更被坊间认同的······ “条侯,或许是记错了吧?” “孤,是直来直去,凡事讲究堂堂正正的皇九子胜;” “即便过去这些年,总是有长者、贤者教导我:居于高位者,不可以如此没有城府,我也依旧没能改掉这个‘毛病’。” “所以条侯大可不必妄加猜测。” “——虽不是条侯这样的武人,但也终究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后嗣;” “就算没有条侯所具备的武人傲骨,但皇亲国戚、宗亲皇族所应有的风姿,孤堂堂储君太子之身,自也不会在条侯一介戴罪之臣面前落了下乘。” “条侯,以为然否?” 毫不怯场,甚至几可谓针锋相对的对周亚夫‘公子’的称呼做出回应,顺带摆明自己‘绝不是拐弯抹角的人’的态度,刘胜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也是愈发戴上了一抹好整以暇。 而刘胜接下来的话也表明:这抹好整以暇,并非是刘胜装出来的。 今日一会,究竟和周亚夫谈到什么程度、取得什么结果,刘胜,都能坦然接受······ “也不瞒条侯。” “今日前来,并非是真的有什么话,想要和条侯商谈。” “而是因为和条侯一同‘戴罪入朝’的,还有我一母同胞的兄长:赵王刘彭祖。” “——此刻,赵王正跪在长信殿外的长阶之下,祈求皇祖母的原谅。” “至于我,仅仅只是不想看到兄长受此苦难,又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观,才特地给自己找些事做。” ··· “换而言之:孤今天,并不是非要来这廷尉大牢不可。” “除了廷尉大牢,孤还可以去上林,视察少府军工作坊的事务,或是随便去长安周围的某县去转转市集,瞧瞧粮价出没出岔子、民间除四铢钱外,还是否有其他杂钱流通。” “——孤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只窝在太子宫闭门谢客;” “更有甚者,如果不顾及物议沸腾,孤也完全可以微服潜行而出长安,在三秦之地到处游玩。” “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旁人或许不清楚;” “但作为绛武侯周勃的儿子,条侯,当是再清楚不过了······” 刘胜侃侃而谈,甚至颇有些同故友,亦或是乡间老者闲谈的随和、随性,却让周亚夫一时语钝,陷入漫长的沉默之中。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周亚夫心里非常清楚:刘胜方才这一番话,别说是‘假话’了,根本就连一个‘假字’都挑不出来! 这廷尉大牢,刘胜是不是非来不可? 周亚夫不明白刘胜的意图,虽暂时还不大能确定,但周亚夫能想明白的是:就算今天不来这廷尉大牢,甚至就算周亚夫因此死在了这里,对于刘胜而言,也根本不会有丝毫的损失。 至于刘胜口中,所言的‘不忍心看到兄长受苦,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周亚夫好歹也是个老臣——至不济也好歹是个‘老者’,同样不至于听不出言外之意。 虽然话没有说的太明白,但刘胜真正想说的其实是:赵王要去长乐宫挨骂,我不大方便插手,不插手又容易落人口实,说太子‘坐实兄长受苦而视若无睹’; 所以,刘胜才需要随便给自己找点事做,也好在将来,当有人问起‘赵王挨骂的时候,太子怎么不帮着说说情’时,刘胜能毫不心虚的表示:啊,那天啊,那天我有事儿,忙着呢,顾不上啊······ 至于刘胜先后列举的几个选择,周亚夫也根本无从反驳。 ——作为少府量价管控工作的主要负责人、少府官营关中粮食的始作俑者,刘胜当然可以在长安附近转悠转悠,美其名曰:考察粮价涨跌。 同理:作为币值统一一事的直接负责人,刘胜也同样可以到处转转,看看朝堂‘专行四铢钱’的政策,地方到底有没有贯彻下去。 至于窝在太子宫,当然也同样是刘胜的权利——一句‘太子身体不适,闭门谢客以歇养’就能圆过去。 而刘胜最后提到的微服出宫、出长安,甚至在整个关中大地撒丫狂欢,听上去确实有些骇人听闻; 但正如刘胜所言:旁人或许不清楚老刘家的尿性,但作为绛侯周勃的儿子,条侯周亚夫,不可能不知道······ 都不用说旁的,就只例举一个往年正实发生,且大概率会名垂青史的往事,就可以看出老刘家的皇帝老子,对类似的事是什么态度。 ——世人皆知,当今天子启在尚为太子储君之时,曾因为‘外出游玩晚归,误了宫禁,并试图乘车入宫’的举动,而被当时的廷尉张释之逮住一顿勐喷。 到最后,就连先帝都不得不出面,当着张释之的面脱帽谢罪,可怜巴巴地哀求道:我儿子不懂事儿,是我这个老子没教育好,卿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儿上,就不要再为难我儿子了······ 让皇帝老子脱帽谢罪,当时的太子启事后,当然少不了挨一顿毒打; 日后继承皇位,天子启也非常‘顺理成章’的秋后算账,将张释之一脚踢去了淮南国做王相,好眼不见、心不烦。 ——甚至就连这,都还是在张释之自觉‘寿命余额不足’,抢先向天子启服软低头、道歉谢罪的前提之下! 而当年,天子启之所以会‘外出游玩误了宫禁’,甚至急的要乘车疾驰入宫,当然不是因为去了巴掌大的长安城内的某处。 那一次,天子启也和过往每一次,以及之后每一次一样:是带着情同手足的好弟弟刘武,跑去渭北撒丫狂欢去了······ “殿下既然自诩是个爽快人,那就有话直说吧。” “何必扯这些陈年往事?” “难道在殿下看来,我如今的处境,还能同旁人闲谈、叙旧吗?” 漫长的思虑之后,始终没能找到反击点的周亚夫,也只得瓮声瓮气的将话题强行岔开; 对此,刘胜倒也并没有感到不愉,只顺着周亚夫的话头往下接道:“我刚才说了:这廷尉大牢,我不是非来不可。” “与其说,我是专门来廷尉大牢,倒不如说是实在闲来无事,听说条侯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才顺路来看上一眼。” “又看到廷尉对条侯的举措,我才从无到有,生出了三两句话,想要和条侯说上一说、谈上一谈······” 简单表明自己的态度,刘胜也不再拐弯抹角,便直入正题。 “廷尉赵禹,曾是条侯担任丞相时,在丞相府做事的吏左。” “作为条侯的‘故旧’,能在条侯失势之后不受影响,甚至官居九卿之列,便可见此人非同一般。” “如此‘非同一般’的人,当年的条侯,应该也不会不认识、不熟悉?” ··· “既然如此,那赵禹是个什么样的人,条侯不会不明白。” “——赵禹此人,廉直、倨傲,精于律法,而不屑于与人往来。” “虽然不是个多么高尚的人,但也绝非是乘人之危,便落井下石,甚至以落难者作为进阶之梯的人。” “那条侯为什么不想想:明明不应该这么做的赵禹,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如此对待如今的条侯?” “是什么事,又或是什么人,能逼得赵禹违背本心,做出这样恩将仇报,苛难恩主的事?” “普天之家,能有如此力量的人,不过五指之数。” “依条侯的见识,也不至于猜不到这个人是谁吧?” 一番几乎明示的‘隐晦’之语,惹得周亚夫又一阵反复深呼吸,不只是在按捺因听到‘赵禹’二字所生出的怒火,还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 刘胜却丝毫没有顾及其他,只自顾自继续说道:“什么私藏甲盾,什么密谋造反,孤心里有数,条侯心里有数,凡是明眼人,也都能看得明白。” “要条侯性命的,并非是那五百具甲盾;” “至于是什么······” “——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此怏怏者;” “——非,少主臣也······” 在刘胜接连不断的高评率语言轰炸之后,周亚夫,终还是将自己对‘公子胜’的怨念放到了一边。 而在这句‘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传入耳中,尤其是第二次传入耳中时,刘胜分明看到周亚夫先前浑浊、猩红,无时不刻散发着怒火的双眸,瞬间便只剩一片清明。 而在那片清明之中,还不乏不时闪过的唏嘘,和无奈······ “臣,何尝不知啊······” ··· “臣!何尝不知!” “何尝不知要臣这条老命的,正是那句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 ··· “臣又何尝不知:臣这个‘怏怏者’,所非臣之少主,便是殿下呢······” 满是落寞、极尽无奈,又时刻不忘带着坚定地复杂语调,也使得刘胜一时哑然; 周亚夫却是在长达三五十息的摇头叹息之后,五味陈杂的抬起头,对刘胜残儿一笑。 “殿下虽非嫡长皇子,但也绝对是个聪明人。” “——或者应该说:殿下这个太子,陛下,教的不错······” ··· “臣在坚持什么,殿下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明白。” “而陛下在担心什么,臣当然也能明白。” “只是即便如此,臣,依旧放不下心呐······” “臣,怕的很;” “怕的紧;” “怕的食不知味、寝不知眠。” “寝食难安呐~~~” 又一阵摇头苦叹,周亚夫面上那抹自嘲的笑意,便尽化作无边的沧桑;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刘胜,也总算是敛去面上笑意,甚至颇有些庄严的直了直身。 “条侯,究竟在怕什么呢?” “这人世间还有什么事,能让条侯如此担惊受怕?” ··· “方才,条侯自己说:此番劫难抗不过去,便很可能无法保全性命,但即便如此,条侯也绝不会退缩。” “那条侯,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什么??” “连死都不怕的人,难道,还会怕活着吗??????” 第315章 这,才是周亚夫吗··· 对于自己能同周亚夫,有这样一次推心置腹的深入沟通,刘胜内心生出,其实还是非常期待的。 毕竟再怎么‘皇九子’‘太子胜’,刘胜归根结底,也还是个年不足二十的少年儿郎。 而对于武人、武夫的崇敬,以及对武勋、武功的向往,是篆刻在每一个华夏儿郎灵魂深处的本能。 作为一个热血青年/儿郎,刘胜当然也同样敬佩周亚夫这样于社稷有功,甚至可以说是在这个时代‘功勋盖世’的英雄。 只是刘胜心里虽然可以这么想,但嘴上,却绝不能这么说。 原因很简单。 ——刘胜,并非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 在肉眼可见的数十年,甚至是短暂的十数年乃至数年后,刘胜,便将被推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肩负起宗庙社稷,乃至华夏文明的重担,成为这神州大陆的天······ “条侯不愿说,那我也自不强求。” “虽然还是不明白能有什么事,是可以让条侯担惊受怕到食不知味、寝不知眠的,但条侯不愿说,那便罢了。” “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希望条侯可以将心中所思、所想都说出来。” “这样,即便是将来,条侯真有个万一,孤也尚且还能在儿孙绕膝的年纪告诉后人:条侯周亚夫,是我汉家的功臣、社稷之臣;” “而非是一个因为私蓄甲盾、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 本就不是个喜欢端着架子、蹲着身份,说点什么都喜欢猜个哑谜、拐弯抹角的性子; 更何况话都聊到了这个份上,刘胜自更全然没了估计,彻底摒弃了所有的场面话,开口就是要和周亚夫谈谈心。 见刘胜这般架势,虽仍对这位‘沐猴而冠’的嫡长太子心怀不满,但周亚夫思虑再三,终也还是无奈的发出一身长叹。 “唉······” “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若臣再倨傲的闭口不谈,倒显得臣这一把年纪,像是活了个笑话了······” “也罢。” “老话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周亚夫虽是个粗人,倒也并非是不学无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人。” “到了这将死之地,虽然说不出什么‘善’言,但说几句敞亮话······” “嘿;” “都到了半截脖子入土的境地,和殿下说上一说,也没什么不妥······” ··· “唉~” “臣怕的,其实还是那件事。” “——嫡庶相争,人伦颠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或许在殿下看来,这是老生常谈的车轱辘话,也根本没有什么详谈、深究的必要。” “但在知道臣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些事、为什么这么执拗的坚持这‘嫡庶有别’之后,殿下对臣的想法,或许就会有所改变了······” 看着周亚夫腰头苦叹着起身,走到牢房内墙侧的栅窗前,负手仰天而长叹,刘胜也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又稍调整了一下坐姿。 但在刘胜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周亚夫对刘胜的称呼,也不知何时,从先前的‘公子’变成了殿下; 】 对自己的自称,也从‘某’‘我’这样的字眼,变成了臣······ “殿下肯定知道:我周亚夫,是故丞相、太尉,开国元勋、丰沛元从——已故绛武侯周老大人的庶子。” “殿下当然也知道:周老大人生前,生有三子,臣行二。” “但很少有人知道,或者说很少有人注意过:臣兄弟三人,唯独臣一人是庶出;” “无论是长兄——坐罪失国的绛侯周胜之,还是幼弟周坚,都是嫡出。” “臣一个庶次子,夹在嫡长兄、嫡幼弟之间,究竟经历过什么,甚至正在经历什么,都从不曾有人知晓······” ··· “先帝年间,先父周老大人薨故,绛侯的爵位,顺理成章的传给了长兄周胜之。” “只是之后不久,长兄便坐杀人,坐罪当死,绛侯国也随之被废黜。” “先帝仁慈,想要为我周氏复家,以另续血脉;” “但最终,先帝并没有敕封亡父的嫡次子周坚,而是将这条侯的爵位赐予了臣。” “从那一天起,至今足有十余年,臣同嫡出的弟弟周坚,便再也没有了往来。” “——臣的弟弟说:是因为我这个庶出的奴生子奸诈,才夺走了本该属于嫡脉的封国、食邑;” “我周氏的旁支远亲,更曾说臣······” “唉~~~······” “不说也罢;” “不说,也罢······” 欲言又止的止住话头,又再悠悠发出一声苦叹,周亚夫终还是回过身; 面带自嘲的在刘胜身上打量片刻,见刘胜仍是一副静静聆听的架势,周亚夫便又摇摇头,再自嘲一下。 嘿笑摇头着、唉声叹气着走上前,重新在泥榻边上坐下身来。 深深凝望像刘胜目光深处,周亚夫面上的自嘲笑意,也一点点、一点点消失在了那张遍布苍苍,却也写满刚毅的苍老面庞之上。 “臣,庶出。” “得了嫡脉的封国、食邑,便要一边看顾着硕大的宗族,一边默默忍受嫡脉,以及各旁支庶脉的中伤、诋毁。” “尔来足十一年,周氏嫡庶六脉、大大小小男丁四十七人,至今没有哪怕一人,因为没有得到宗族的庇护,而沦落到凄凉的下场。” “——这六脉四十七丁,臣看顾到了;” “便是亡父绛武侯周老大人复世,见到我周氏这般场景,也绝挑不出臣的不是。” “但直到短短一个月之前,臣从封国被押往长安的那一天,不绝于臣耳边的,也依旧还是那句话。” “——周亚夫身庶出、另支脉,却阴险狡诈而夺嫡,掌宗族嫡庶各脉大小事务,实乃沐猴而冠······” ··· “也不怕殿下恼怒;” “臣对殿下做出过的每一个不好的评价,臣在过去这十几年,都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而在这过去十几年的时间里,被指责德不配位、沐猴而冠,庶脉夺嫡,霸占嫡脉家产、家业的,是臣。” “是已故绛武侯周老大人的庶次子,故河内郡守、细柳都尉,历任中尉、车骑将军、太尉、丞相的条侯:周亚夫······” ··· ······ 以一种无比惆怅、又极尽自嘲的语调说完这番话,周亚夫便再次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刘胜才似有所悟的轻叹一口气,又不自然的微一翘嘴角。 “所以,条侯怕的,是这个。” “条侯是觉得:周氏六脉四十七丁,尚且因为嫡庶之争,而闹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若孤这个太子储君得立,那我刘氏诸脉,便将因此纷争不久,永无安宁?” 闻言,周亚夫也只僵硬一笑,却是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又自顾自沉默许久,才再发出一声悠长的哀叹。 “唉······” “臣,只是条侯而已。” “即便凭着平定吴楚之乱的功劳,又多了一个绛侯的封国,但也仅仅只是彻侯。” “臣需要兼顾、看顾的,仅仅只是这周氏六脉四十七丁;” “若臣没有做到,那也仅仅只是周氏一门的灾祸,根本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但刘氏,不一样······” ··· “自太祖高皇帝之时其,刘氏的宗亲皇族嫡脉相争,便从不曾断绝。” “——孝惠皇帝嫡出,吕太后却也还是因为齐悼惠王年长于孝惠皇帝,而险些置齐悼惠王于死地;” “即便最终,齐悼惠王得以保全性命,也是因为主动割让了齐国三郡当中的一整个郡,还认了孝惠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鲁元公主为王太后。” “到孝惠皇帝驾崩,张皇后无儿无女,吕太后先后与立两位伪帝;” “这,酿成了后来的诸吕之乱,幸好有先帝自代国前来,入继大统、即皇帝位,才算是保住了刘氏的宗庙、社稷。” “可先帝旁支入继,却让刘氏宗亲中,血脉远的不能更远、旁支庶脉中,‘旁的不能再旁’的楚王刘戊、吴王刘鼻二人,最终险些颠覆汉家社稷。” “直到吴楚之乱平定之后,汉家因刘氏皇族嫡庶相争,而出现的暗流涌动,才总算是被消除殆尽。” “待陛下以贾谊贾长沙的推恩为主、御史大夫晁错的削藩为辅,将宗亲诸侯的力量削弱,汉家就再也不会因为类似的事,而发生烽火骤燃、生灵涂炭的惨剧······” ··· “——臣,是有些倨傲。” “但这并非是臣无礼,而是臣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深深感到自豪的缘故。” “臣为自己亲手结束刘氏皇族嫡庶相争,以至天下生灵涂炭的惨剧,而感到自豪。” “但也正是在臣心下大安,以为刘氏再也不会有嫡庶相争的事发生、再也不会有因为此事,而发生的战祸之时,陛下说,要与立太子。” “只是陛下要立的,并非是庶长子、如今的临江王刘荣;” “而是历来以跳脱、顽劣闻名于朝野,更是在诸公子当中排行第九的皇九子:公子胜······” 在说话的时候,周亚夫的目光总是不自然的望向别处。 但当话说完的一刹,周亚夫的目光不知何时,便又落在了刘胜的面庞之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 刘胜居然从周亚夫望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怜悯,和感同身受······ “臣的意思,应该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不自谦的说:在各自的宗族,殿下的处境,和我是一样的。” “——都是‘沐猴而冠’,都是德不配位;” “在将来,殿下也肯定会像臣这样:明明竭尽所能的庇佑着宗族,最终,却依旧得不到亲人的认可。” ··· “臣担心的,便是臣刚才说过的那句:臣的问题,尚且还只是周氏一族的问题;” “臣出了差错,也终究只是周氏一族的差错。” “可殿下的问题,却是刘氏的问题;” “而刘氏的问题,尤其是在位天子,和关东宗亲诸侯之间的问题,便会是天下的问题。” “从过往的经验来看,这样的问题,后果都会很严重······” “——太祖高皇帝肯定不曾预料到:兄长代顷王刘喜的后代,和幼弟楚元王刘交的子孙,会在我汉家的史册之上,留下‘吴楚之乱’这四个大字。” “而如今,殿下肯定也无法预料到:百十年后,殿下的子孙后代,会同如今的临江王、江都王等宗亲诸侯的后代之间,出现怎样的变故······” ··· “再说句不自谦的话:吴楚之乱,幸有陛下在位、有太后坐镇东宫,还有臣周亚夫,才没有酿成宗庙颠覆的大祸。” “但下一次,汉家再因为嫡庶相争而爆发战乱,未央宫内的天子,是否还能和陛下一样大权在握?” “东宫长乐,是否还能有一位威震天下的太后掌控大局?” “还能否有又一个太尉周亚夫,能三月而平祸及大半个天下的战火?” ··· “臣,怕。” “臣怕没有。” “臣怕后世之君,不比当今圣上睿智、果决;” “怕后世之太后,不比当今窦太后深明大义;” “也怕后世之臣,再不会有下一个太尉周亚夫······” 说到最后,周亚夫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也难得红了眼眶; 略有些羞涩的低下头,随手抹去面上泪痕,周亚夫最后一次望向刘胜,终还是露出了一抹温和的微笑。 “殿下也不必多想。” “这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在临死之前的感慨、唏嘘罢了。” “只可笑我周亚夫戎马一生,功绝天下,临将‘病故’之际,却还得托付一个自己厌恶、不懈的人······” “呵······” “还请殿下日后,于我周氏族亲稍加看顾;” “纵是有人触犯国法,也请殿下看在今日,亚夫肯低头的份上,稍行宽恕。” “臣,且先谢过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条侯臣周亚夫,谨拜·········” 过渡一下 这段时间的事总算是忙完,终于能长松一口气。 今天实在没精力码正文,科普过渡调整一天。 请诸位看官老爷多多理解。 ——科普过渡章节,请酌情订阅。 ······ 周勃,沛县人。 他的祖先是卷县人,后来迁到的沛县。 周勃靠编织养蚕的器具谋生,还常在人家办丧事时吹箫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过渡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16章 给儿臣练练手呗? 时间回到小半个月前。 得到天子启‘就在宣室殿侧殿住下,多陪我待会儿’的命令,刘胜自然免不了三不五时和天子启发生言谈、沟通。 当然,这也是天子启之所以要这么做——之所以要留刘胜在宣室殿常住的原因。 ——天子启,自感时日无多。 所以,为了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尽可能多的再教刘胜一些东西,天子启才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而那一天,当周亚夫即将被押入长安的消息传入宣室殿时,同时身处宣室殿内的天子启、太子胜父子,自然难免有了这样一番交流······ “周亚夫,难道就非死不可?” “——怎么?” “——公子难道认为,就凭自己那两年修为,便能压得住他周亚夫?” 对于刘胜的询问,天子启显然颇为不屑。 正所谓:人世间的一切道理,听人讲一万遍,都不如自己亲身经历一遍。 而对于天子启而言,‘少弱之君,压不住功高之臣’,便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人生经验。 ——天子启,降生于孝惠皇帝刘盈驾崩当年。 从孝惠皇帝驾崩、少帝刘恭继位开始算起,前后两位少帝各自在位四年,共计八年的时间; 到吕太后驾崩时,天子启才刚八岁。 对于后世人而言,八岁,还是一个少年天真无邪、到处撒丫狂欢的年纪,别说人生大事了,就连少年慕艾,对于这个年纪的儿郎,都还显得有些遥远; 即便是在这个人均寿命、婚娶年龄、心理成熟年龄都较后世更短、更早的时代,八岁,也仅仅只意味着一个男丁,长成了‘半个男人’。 所谓半个男人,就是虽然无法肩负起整个家庭,但也要开始学着、适应着,适当的肩负起家庭的责任; 便是虽然还没到婚娶的年纪,但也要开始物色人选,双方家庭开始沟通细节,以备将来。 说的再具体一点,便是做不了农活,就去除除草、清清渠,给父兄打打下手; 娶不了媳妇,那也得开始说媳妇,提前定好亲事。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贵族,尤其是宗亲王族、皇室而言,八岁,却已经是不小的年纪了。 ——便说太祖高皇帝的嫡长子、刘汉社稷的第二位皇帝:孝惠皇帝刘盈,五岁被立为汉王太子,八岁被立为皇太子,十五岁,便继承了这汉家的皇位。 先太宗孝文皇帝,也是七岁便被封为代王,随即便离京就藩; 又在孝惠皇帝在位的七年、先后两位少帝在位的八年期间,于吕太后的威压之下,战战兢兢做了十五年的代王。 到吕太后驾崩,先帝自代国前来长安入继大统时,被朝野内外称赞为‘年壮老成’‘敦厚宽仁’的先帝,也才年仅二十三岁而已。 而在先帝继承大统短短一年之后,便在九岁的年纪得立为皇太子的当今天子启,实在是亲眼见到了当年,先帝从傀儡、从泥塑雕像,一步步成为在世圣人、成为‘汉太宗孝文皇帝’的全部过程······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朕尚且也知道:当年的孝惠皇帝,究竟是怎样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年十五而即大位,朝野内外,无论是百官朝臣,还是功侯贵戚,无不顶着一个‘开国元勋’‘宗社栋梁’,乃至‘丰沛元从’的帽子。” “若非吕太后撑着场面,孝惠皇帝别说掌权了,便是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之上,都是难如登天的事。” ··· “孝惠皇帝的经历,朕没看到;” “但先帝入继大统之后的遭遇,朕,是点点滴滴,丝毫不漏的看在眼里的。” “——陈平、周勃的老臣,本就是开国元勋,有功于宗社;” “周勃自不用说,一个‘丰沛元从’的帽子,便足矣压得当时的先帝喘不过气;” “陈平虽非太祖皇帝元从,却也因为太祖皇帝临终前的嘱托,而早在太祖皇帝尚在之时,便得了一个‘早晚要做丞相’的承诺。” “而在先帝刚到长安时,这二人,一个是丞相,一个是太尉;” “一个掌朝中大事、府库积蓄,一个掌天下兵马、京兆禁军。” “在这样举步维艰的局面之下,纵是先帝,也只能将陈平、周勃、灌婴等老臣一个个熬死。” “至于秋后算账,根本就无从说起······” ··· “再到朕即位,明明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储君,羽翼早已丰满、早已掌控的朝野内外,也仍对一个申屠嘉束手无策。” “一个削藩策,逼得朕同申屠嘉屡生嫌隙,甚至是冲突;” “也···咳咳···” “也做了几件糊涂事。” “可就是那个压得朕喘不过气,连一纸削藩策都没法落在诏书上的申屠嘉,在跟随太祖高皇帝平定天下时,却不过是个挽弓执弩的卒子。” “一个空有‘开国元勋’的卒子,便借‘老臣’之名,逼的朕这个足足做了二十多年太子储君,大权在握、正值壮年的天子,竟然只能······” 刘胜明明记得,在开始说这段话的时候,天子启面上还满是不屑; ——对自己‘周亚夫非得死吗’这个问题的不屑。 但说到最后,尤其说到申屠嘉这个开国时期的‘卒子’,却逼得自己干出那样无言启齿的事时,天子启的面庞之上,却难得一见的尽被严峻之色所笼罩。 满是严肃的看向刘胜,深深凝望向刘胜目光深处; 待刘胜被盯得有些心虚,天子启才面色阴沉的将目光稍移向侧方。 只是话中语调,却愈发严肃了几分。 “对于太祖高皇帝而言,就连韩信那样的人,都不过是随手就可以碾死的蚂蚁;” “但到了孝惠皇帝临朝,几乎所有的开国元勋,随便单拎出一个,便都成了孝惠皇帝需要‘再拜而辞’的老臣······” ··· “陈平,别说是在太祖高皇帝之时了,便是在孝惠皇帝,乃至于前、后两位少帝在位时,都还是被朝野内外所不耻的人。” “但到了先帝时,一个‘扶立’之功,就使得陈平名震天下,让先帝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到陈平老死的那一天······” ··· “已经故去的申屠嘉,也就是你这混账的老师;” “——在太祖高皇帝征战天下之时,只是个一抓一大把的卒子;” “——在孝惠皇帝之时,也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郡守。” “——便是先帝入继大统之时,申屠嘉也根本不是什么人物,就连关内侯的爵位,都是先帝以‘追封开国功臣’之名敕封。” “但先帝前脚一闭眼、朕后脚一继位,曾经的卒子,便成了压在朕头顶上的巨石。” ··· “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又会是哪个卒子,成为后世之君头顶上的巨石?” “——朕不知道。” “朕实在不知道如今,在朝中艰难生存,连家中妻儿都养不活、连朝议都没资格参加的‘卒子’当中,究竟谁会在将来居于庙堂之高,以忠君之名,行权臣之实。” “但朕很清楚:周亚夫会。” “周亚夫,不是卒子。” “而活着的周亚夫——三月而平吴楚之乱,于我汉家、我刘汉社稷有‘再造’之功,连朕都需要忌惮三分的大功臣,将来必然会成为少弱之君的阻碍。” “现在,朕再问你:周亚夫,真的不该死吗?” “活着的周亚夫,连朕都要被弄的心惊胆战,睡觉都恨不能睁一只眼;” “如果周亚夫活的比朕还久,那我汉家,又能比朕多‘活’几年呢???” 说到最后,最开始的那抹不屑,终还是再次回到了天子启的面庞之上。 刘胜知道:这抹不屑,是天子启对自己那个天真的问题,所给出的最直白、最通俗易懂的答案。 ——这么蠢的问题,你也问的出口? ——做了这么久的太子,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天子老爹对自己失望了,刘胜当然免不得解释一番。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胜想要告诉天子启,自己并非是不明白这些道理; 而是对于周亚夫,太子胜,也有自己的盘算······ “父皇的意思,儿臣当然明白。” “但究竟压不压得住,儿臣认为,尚还有待商榷。” “——如果父皇认为,儿臣没有继续说的必要,那儿臣这便住口。” “可若是父皇愿意听一听,那儿臣,便斗胆试言······” 在刘胜说出‘儿臣明白父皇的意思’时,天子启的第一反应是:那就不要再多说了,就此打住。 当听到刘胜说‘我不一定压不住周亚夫’时,天子启则略有些烦躁的将面色一拧。 ——天子启同意刘胜的看法。 刘胜——尤其是将来的天子胜,究竟压不压得住周亚夫,确实是现在还无法下定论的事。 但对于这种没有定论的事,天子启的一贯原则是:只要不是绝对可靠,那就等于绝对不可靠。 只是在刘胜之后的话道出口之口,天子启不知为何,还是将赶到嘴边的‘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办’给咽回了肚中。 至于原因,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 ——天子启,自觉时日无多······ 到了这个地步,天子启希望能从刘胜口中,听到更多真实的想法。 即便刘胜的真实想法,可能会让天子启感到失望,也同样如此。 毕竟相较于将来,天子胜做出什么傻事,还是如今的太子胜说出一些傻话,更容易让人接受。 至不济,天子启也总还能为天真的儿子,提前留下一些布置······ “说吧。” “但朕丑话说在前头。” “——为君者,一言一行,皆当三思而后行。” “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可就要对太子失望了······”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里,天子启最终,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在得到天子启暗含警告的默许之后,刘胜,也终是将自己的盘算,毫无保留的摆在了天子启的面前。 “父皇拿孝惠皇帝、先帝,甚至是自己举例,儿臣当然不觉得父皇是在危言耸听。” “尤其是先帝、父皇所经历的,都是父皇亲眼目睹,甚至是亲身经历的事。” “但对此,儿臣还是有不同的看法。” “——孝惠皇帝被元勋老臣掣肘,主要是因为元勋老臣,大都身居要职。” “比如丞相平阳侯曹参、御史大夫安国侯王陵,以及当时的内史陈平。” “——先帝被元勋老臣掣肘,也同样是因为陈平、周勃居于要职,而掌握了重要的权力。” “便是父皇被老师——被那样一个开国前后的‘卒子’所掣肘,也并非是因为故安侯申屠嘉,而是因为丞相申屠嘉。” ··· “换而言之:少弱之君压不住的老臣,大都是居于要职,尤其是居于三公之高、全掌朝野内外军、政大小事务的权臣。” “再换句话说:少弱之君压不住的,不是老臣,而是权臣。” “这样说来,儿臣能不能压的住周亚夫,其实就看父皇将来,会不会委周亚夫以重任。” “——再~说的简单点:儿臣或许压不住丞相周亚夫、太尉周亚夫;” “但倘若只是条侯周亚夫、绛侯周亚夫,那儿臣便是太子之身,也不至于被一介赋闲的功侯,压得举步维艰了······” 天子启显然没有多少耐心,刘胜自也就长话短说,直指问题核心。 很显然:效果显著。 “嗯······” “太子的意思,是留周亚夫一命?”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留周亚夫,不是为了用,那何不永绝后患?” “单纯只是留周亚夫一命,恐怕并没有什么意义吧?” “——儿臣,想让周亚夫培养将官。” “嗯?” ··· “是担心周亚夫之后,我汉家没可用之将帅?” “——唯。” “——韩颓当虽是汉人,却也可以算是匈奴降将,可冲锋陷阵,却不可全掌大军。” “——曲周侯郦寄,因为当年‘卖友求荣’一事,也不便委以重任。” “这么急做什么?” “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 “——父皇这不也说了吗:说不定。” “——万一真的没有呢?” “——万一周亚夫之后,我汉家,真的再也出不了可以统掌全军的帅才呢?” ··· “这个事儿,朕还是觉得不妥。” “——就给儿臣试试呗?” “——实在不行,再杀也不晚嘛······” 卡点发了,大概率有重复,我后台已经重新上传了一次,如果有重复乱码可以刷新一下,还不行的话评论留言,我再继续重新上传。 (本章完) 第317章 条侯,是要做子路吗? 对于那一日,刘胜最后残存的记忆,是天子启缓缓抬起手,将指腹贴在了下唇和髯须之间。 许久之后,天子启便自然地低下头去,未再多言。 对于刘胜‘打个草稿试试’的请求,天子启不置可否,既没有严词拒绝,也没有明言允准。 而这样的表态——这种在过去几年出现无数次的表态,也早已让刘胜习以为常。 ——天子启不表态,便意味着:朕虽然没阻止,但也没答应。 你瞧着办,办出成绩了,朕不多追究; 但若是办砸了,朕,可就要好好追究一下你‘自作主张’的罪过了······ 做了好几年太子,这也算是刘胜和天子老爹之间,少有的默契之一。 而眼下,刘胜仍身处于廷尉大牢,端坐于周亚夫的面前。 至于周亚夫,虽然暂时还不知道刘胜的真正意图,但能称呼刘胜为‘殿下’、能自称‘臣’,甚至撇开颜面,对自己从不曾认同的公子胜,做临终前的托付; 这一切都表明:现在的周亚夫,已经萌生了死志。 如果没有外力的干扰,周亚夫的结局,也不外乎两种。 ——要么被动‘病故’,要么在这廷尉大牢、在廷尉赵禹的折磨下不堪其辱,主动‘病故’。 所以,刘胜最后需要做的,就是让周亚夫置之死地而后生。 嗯。 在刘胜看来,现在的周亚夫,几乎已经可以算作是‘死过一回’了。 死过一回的人,总是会和‘死’之前有些许不同。 刘胜很希望这些许不同,能让周亚夫稍微听听自己说的话,考虑考虑自己的提议······ “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条侯对自己的处境,其实还是能看清楚的。” “只是条侯看清自己的处境之后,所做出的反应,实在是让我这个‘德不配位’的太子储君,颇有些大跌眼镜······” 既然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崩溃疗法,刘胜自也就没了太多顾忌。 佯装出一副大失所望的神情,将心中的真实想法尽数藏起; 悠悠发出一声长叹,便满是唏嘘得将两只衣袖轻轻一甩。 “唉~” “如果我说‘杞人忧天’,条侯肯定会觉得我是在羞辱条侯。” “可若是不这么说······” “嗯······” ··· “对了;” “条侯,听过这样一句话吗?” “——使鸡司晨,令狸执鼠;” “由犬守户,各司,其职?” 刘胜此言一出,周亚夫粗黑的眉毛便猛地一拧! 目光古怪的看了刘胜几眼,确定刘胜并非是真的在羞辱自己,周亚夫才深吸一口气。 “臣恰巧听说过。” “这句话,出自战国之时的韩公子非之口。” “战国末年,韩公子非以使者的身份出使秦国,却在咸阳做着间谍的事。” “最终,秦相吕不韦奉秦王政的命令,以‘行间’的罪名,将韩公子非投入咸阳狱。” “吕不韦爱才,想要为秦国招揽公子非,怎奈公子非身上,流淌着韩国王族的血脉,誓死不从。” “随后,自知时日无多的公子韩非,便在咸阳狱将自己的所学、所知著为一书。” “此书名:《韩非子》······” ··· “殿下方才的那句话,便出自《韩非子·扬权》篇。” “原文是:夫物者有所宜,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下无为;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事物有它适宜的用处,才能有它施展的地方,各得其所,所以上下无为而治;” “让公鸡掌夜报晓,让狸奴来捕捉老鼠,如果都像这样各展其才,君主就能够无为而治了······” 在说出这段话——这段好似从脑海中随手就能翻出来的话时,周亚夫就平静的好像一个文士; 而周亚夫的这番话,也让刘胜的思绪,短暂飞出了这间面前还算宽敞的牢房。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在法家名士,甚至堪称‘祖师’之一的韩非子口中,听到‘无为而治’四个字,似乎稍有些违和。 ——无为而治? 那不是黄老学提倡的东西吗? 怎么到最后,还是韩非子嘴里说出来的? 但实际上,只要稍微理理这其中的逻辑关系,人们就会很轻易的发现: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首先,韩非子这位‘法家名士’,其实并非是真正意义上师从法家、研习法家学说,最终融会贯通,得以大成的正统法家人。 ——和秦相李斯,汉初的外交鬼才陆贾,以及先帝之时的汉相张苍一样:韩公子非,师从荀子。 没错; 就是那么明明属于儒家,却曾一度被后世的徒子徒孙‘开除儒籍’的异类:荀子荀卿。 而荀子之所以被后世的儒家‘开除儒籍’,成为明明出身于儒家,却不被本学派,尤其是本学派后世子孙承认的异类,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后世人对荀子的最终评价。 ——荀卿,是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却也是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 换而言之,荀子根本就不是一口一个儒家好、儒家妙,儒家呱呱叫的脑残粉,而是通过辩证思维,将诸子百家的学说融会贯通,并各取所长、各去所短,终得以自称一派的大儒、大家。 而作为这样的大家精心培养出的弟子,尤其还是最得意的两个门徒(韩非、李斯)、最有出息的三个门徒(加张苍)之一,韩非当然也不会是‘法家天下无敌’的偏执者。 常言道:越是强大的人,就越会吸取别人的长处;越是弱小的人,就越会忌惮别人的优点。 自然,对于黄老学‘无为而治’的思想提倡,韩非这样的大家,也同样具备‘有容乃大’的宽阔胸怀。 将短暂飞散的思绪拉回眼前,刘胜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便一点点变得玩味; 而周亚夫望向刘胜时的神容,却明显有些不愉。 就好像是在跟刘胜说:你的问题,我回答了; 但我觉得你提出这个问题,是在拐弯抹角的骂我。 所以,你最好还是给我一个交代吧······ “一直以为,条侯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人;” “就算是出身名门,也只会看一些兵书。” “不曾想······” 被周亚夫略带不满的目光盯着,刘胜也只得呵笑着给出一个敷衍的‘交代’; 而对刘胜的交代,周亚夫,却明显还不满意。 “殿下说笑了。” “只知道打打杀杀,整日里只知道打熬筋骨、磨练武艺,那是武夫,不是武人。” “这样的人,最好也只是个冲锋陷阵的猛将,最差,更仅仅只会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莽夫。” “而真正的武人——真正有抱负,有志报效宗社的武人,都不会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匹夫。” ··· “先父绛武侯周老大人,出身低微,没有得到成为‘武人’的机会;” “所以即便臣是庶出,先父也一向对臣严加管教。” “——年幼之时,臣看的最多的,便是先父向太祖高皇帝请恩,并从石渠阁借来的太公六韬。” “但先父也曾说:武人之所以要学打仗,并不是为了找仗打,而是为了停止战争。” “所以,除了兵家的书,凡是诸子百家的名著典籍,只要是能找来的,先父也都会找来,并亲自盯着我兄弟三人习读,甚至是背诵。” 如是说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亡父的缘故,周亚夫的语调只愈发的严肃。 待道出最后一句话,周亚夫便再次将那满是庄重的目光,落在了刘胜的身上。 “所以,殿下说这句话,是想告诉臣什么道理呢?” “是觉得臣的担心,是不符合身份的吗?” “难道作为先帝的托孤之臣,就不应该替先帝看顾好宗社,担心所有会败坏宗社的事吗?” 见周亚夫面色愈发严肃,语调也愈发庄严、冷硬,刘胜自也稍正了正面上神容。 再稍体味一下周亚夫的问题,刘胜思虑再三,终还是将身子再坐直了些。 “正如我方才,借用韩公子非的那句话;” “——鸡最好的用处,就是掌夜报晓;狸奴最好的归宿,便是捕捉老鼠。” “文臣最应该做的,是安一方之民;武将所应该做的,则是征一方之敌。” ··· “如果公鸡不能报晓、狸奴不能捕鼠、犬类不能守户,那无一例外,都会被主人杀死吃肉。” “同样的道理:如果文臣不能治民、武将不能治军,便轻则罢官免爵,重则身首异处。” “我还听说:农人应该关心的,是农时;” “商人应该关心的,是津关、道路通常;” “工匠应该关心的,是提高自己的技艺;” “而臣下应该关心的,是用自己掌握的能力、肩负的职责,完成君上的嘱托。” “这些道理,条侯,当是明白的?” “——能对《韩非子》倒背如流,条侯,当不至于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刘胜的话,周亚夫听进去了。 至少这一次,周亚夫没有急着反驳,而是认真思考了片刻; 也就是这片刻思考,给了刘胜致命一击的机会。 “条侯说:担心日后,我刘氏嫡庶相争,会给天下带来灾祸;” “但条侯有没有想过:条侯因为担心这件事,而插手父皇册立储君的事,又会给将来的汉家,带来怎样的灾祸呢?” ··· “是;” “条侯说的,也不无道理。” “抛开长兄临江王年壮而儒弱、多谋而寡断,又被乃母栗姬拖着后腿,得立则于我汉家后患无穷等种种不谈——立大哥为储,确实能避免我刘氏后世子孙,出现嫡庶相争的问题。” “但条侯呢?” “条侯今日所作所为,又会为日后的臣下,做下怎样的榜样呢?” “——条侯一劝,父皇就废我而立兄长;” “那日后,是不是随便有个某某侯,仗着平定某某之乱,就可以劝天子易立储君了;” “待有人问起,则底气十足的说上一句:我这是在仿效条侯故事呢?” ··· “我听说,民间的百姓,总会因为即将渴死,而喝下混浊的泥水。” “于我汉家而言,孤,就是那泥水。” “——喝了,会害病,但不喝,就会渴死。” “那条侯在做什么呢?” “看到父皇殚精竭力、忍辱负重,喂我汉家喝下孤这瓢泥水,就要站出来提醒父皇吗?” “条侯能看出这泥水脏,父皇难道就看不出?” “条侯知道清水好喝,父皇,难道就不知道这个总角孩童都明白的道理?” “若非清水有毒,谁人会不愿意喝呢?” “若非即将渴死,谁,又愿意放着一碗‘清水’,而喝下孤这瓢混浊的泥水呢······” 刘胜这番话,说的不可谓不真诚,也不可谓不坦然; 听闻这番话,周亚夫,却只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便苦笑着发出一声长叹。 “呼······” “殿下说的这些话,有道理也好,没道理也罢;” “对于如今的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殿下已经成为太子储君,也已经被陛下,培养成了又一个明君的模样。” “至于臣,此刻身陷囹圄,更或命不久矣······” ··· “臣,或许错了。” “但臣,问心无愧。” “从始至终,臣的所作所为,都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是为了一己之私;” “为了宗庙、社稷,为了报效先帝的恩德,臣愿意以命相报······” “——条侯,是要做子路那样的君子吗?” “——赳赳武夫,国之干臣,却要来一个‘平时袖手谈心性,难时一死报君王’吗?” “——这,是武人该有的归宿吗?” “——这么做,条侯,真的算是报效了先帝的恩德吗???” 又一次打断周亚夫满是萧瑟的直白,又是一番直指人灵魂深处的质问; 周亚夫,再次沉默。 这一次,刘胜没再开口。 能做的、该做的,刘胜都已经做了。 剩下的,都要看周亚夫,究竟能不能转过这个弯。 最主要的是:周亚夫,究竟能不能舍下这张脸······ 第318章 笋都让殿下夺完了··· 刘胜,成功了。 虽然从廷尉大牢走出来的时候,周亚夫仍有些没反应过来,面上仍带着些许茫然,但也总算是跟着刘胜,从廷尉大牢走了出来。 对于周亚夫‘竖着从廷尉大牢走出’的消息,长安坊间的舆论,自然是再次得到了丰富的八卦素材。 而在刘胜从廷尉大牢离去的车驾之上,车厢内的氛围,却莫名有些古怪······ “条侯,还生着气呢?” “——哼!” 刘胜刚一开口,便闻车厢内,响起周亚夫低沉有力的闷哼; 对刘胜恶狠狠‘哼’一声,周亚夫也不忘气鼓鼓的别过身去,将双手交叉藏于衣袖之中,俨然一副小媳妇受了气的模样。 见此状况,刘胜纵然想笑,也只能用尽力气将笑意憋回; 而在刘胜身旁,同样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洗马汲暗,却悄悄挪动着身子,对刘胜附耳低语了一句:“臣斗胆妄言;” “家上这嘴,实在是太损了些······” 稍有些逾矩,也有些失礼的一声指责,却并没有让刘胜生出丝毫不愉。 只尴尬的僵笑两声,又稍有些心虚的看了眼车厢里侧的周亚夫; 见周亚夫还是那副二师兄受了气时的模样,刘胜几欲开口,终也只得强笑着低下头去。 ——说服周亚夫,刘胜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功夫。 尤其是在刘胜明确指出周亚夫‘一死百了’,绝不能算作是报效先帝的恩德之后,双方的交措,便顺畅了许多。 当周亚夫问道‘那我活着,又能怎么报效先帝的恩德呢?’时,刘胜自也就水到渠成的、羊装恍然大悟般,道出了自己的意图。 在听到刘胜说:条侯纵然自己没法再领兵,也可以为汉家培养天资卓绝的将帅,以做日后决战匈奴之用时,周亚夫,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撇下脸,谢过刘胜的‘救命之恩’,便跟着刘胜走出了廷尉大牢。 只是当二人走出廷尉大牢,即将登上刘胜的太子车驾时,刘胜沉寂多年的口嗨之魂,颇有些不合时宜的蠢蠢欲动起来; 回过身,看了看被二人甩在身后的廷尉大牢,又面色古怪的看了看周亚夫; 最终,刘胜还是问出了那句让周亚夫面色涨红,却根本发作不得的调侃之语。 条侯,难道就不打算说些什么? 当年绛武侯走出廷尉大牢,那可是颇有‘感触’啊? ——就这一句话,已经让周亚夫闭口不言小半个时辰,纵是坐上了刘胜的太子车驾,也还是不愿意理会刘胜。 直到车驾缓慢行驶到太子宫外,再由刘胜亲自请周亚夫下车,并于殿内落座,周亚夫才总算是说服自己,不和刘胜这个‘小孩子’计较。 也是直到二人各自落座,先前在廷尉大牢没聊完的一些事,才再次被二人摆上了台面。 “先前在廷尉大牢,臣还没反应过来。” “但一路上,臣想了很多。” “还是有些不明白:殿下为什么非要救下臣,然后让臣去培养将官呢?” ··· “按照殿下的说法,臣已经因为干涉储君册立的事,给后世立下武勋的将帅立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 “从宗社的角度考虑,只有臣死在廷尉大牢,才是最有利于宗社的啊?” “只有臣死了,后世立下武勋的将帅才能明白:册立储君,绝非人臣所应当干涉的?” 听闻周亚夫主动开口,刘胜心下自是长舒一口气; 再暗自腹诽几句‘心眼真小,玩笑都开不起’之类,便也调整好面上神容,浅笑着对周亚夫微微点下头。 “卿说的没错。” “若从宗社的角度,从‘以儆效尤’的角度考虑,条侯,还是死在廷尉大牢,最有利于我汉家。” “但对条侯,孤,也还有另外的考虑······” ··· “条侯是如今,我汉家最杰出的主帅,对于军中之事,条侯,应该是全天下最了解、最通透,也最精熟的人。” “既然如此,那条侯就不可能不明白:在吴楚之乱平定、宗亲诸侯尾大不掉的弊病被铲除之后,我汉家的心腹大患,便只剩下一个。” “——北蛮匈奴!” “而匈奴人的军队,几乎是完全以骑兵组成,要想与之匹敌,最好的办法,还是以骑战骑。” “这也就是说:要想和匈奴决战,以血太祖高皇帝身陷白登之围、吕太后遭挛鞮冒顿国书折辱之耻,我汉家必须要有足够的骑兵。” “可即便是有了骑兵,我汉家也仍苦于没有精于骑战、知道如何统率骑兵部队的将帅······” 刘胜毫不拐弯抹角的敞亮话,自惹得周亚夫面上郁结之色稍散; 稍体味一下刘胜的话,便似是想起什么般,刚抬头想要开口,却见刘胜苦笑着摇摇头。 “我知道条侯想说什么。” “除了条侯,我汉家确实也有那么几个可堪一用,且精于骑战的将帅。” “但这几个人,都无法作为我汉家决战匈奴的主帅。” “——弓高侯韩颓当,是韩王信的后代;” “虽然留着汉人的血,却是自小生、长于匈奴草原。” “再加上乃祖韩王信判汉投胡、临阵倒戈的事,便足以让弓高侯韩颓当,被贴上‘不可信用’的标签。” “即便是在孤看来,弓高侯韩颓当,也只可以作为一路偏军的统兵之将;” “但我汉家和匈奴的决战,关乎着我汉家,乃至诸夏之民的国运。” “这样一场国运之战、之争,韩颓当,难堪此任······” 神情严肃的给出‘韩颓当政审不合格’的结论,刘胜便将话头稍一缓,算是给周亚夫留了个吸收、消化的间隙。 待周亚夫稍有些唏嘘、无奈的点下头,表示自己也同意刘胜的说法,刘胜才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除去韩颓当,再有,便是曲周侯丽寄。” “但丽寄为何不能为帅,条侯,应该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只此一语,便见周亚夫又一阵摇头叹息、唏嘘感叹,面上尽被无奈所充斥。 如果说韩颓当不可为帅,是因为家族成份的原因、是被先祖牵连而遭受‘无妄之灾’,那曲周侯丽寄,便全然是因为自己的‘过错’了。 足足三十年前,吕太后驾崩,诸吕子侄开始谋划起在长安,颠覆刘汉社稷的叛乱! 为了平定这场‘诸吕之乱’,丞相曲逆侯陈平、太尉绛侯周勃二人联手,内联朝臣功侯、外联关东诸侯,准备应对即将发动叛乱的诸吕子侄。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个巨大的难题,成为了陈平、周勃二人面前的阻碍。 ——兵权。 诸吕想要谋反,需要兵权,陈平、周勃想要平定叛乱,也同样需要兵权。 而在当时,长安可调用的兵权,即南、北两军的调用权力,皆掌握在吕氏手中。 这可愁坏了当时的太尉周勃。 诸吕想要谋反,只需要凭借手中的兵符,以及当时年仅七八岁的‘伪帝’刘弘盖上印玺的诏书,便可以直接调动南、北两军; 而陈平、周勃等人想要阻止诸吕子侄的叛乱,就需要将南、北两军的调用全,也就是兵权夺回。 最起码,也要夺回南、北两军其中一军的兵权,以抗衡吕氏掌控下的另外一支禁军。 于是,周勃便见主意,打到了当时的曲周侯世子:丽寄的身上。 当时的诸吕子侄,主要以吕产、吕禄二人为首,南、北两军的调兵虎符,也被临终前的吕太后,分别交到了这二人手中。 而丽寄素来与吕禄私交甚笃,可以说感情好的能穿一条裤子。 所以,为了夺得吕禄手中的调兵虎符,太尉周勃便见丽寄的父亲:曲周侯丽商抓走,并囚禁在了家中。 随后,周勃找来丽寄说道:你父亲在我手里,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做,你父亲就可以平安回家; 如若不然,就等着给你父亲收尸吧。 父亲的安危受到威胁,侯世子丽寄纵然恼怒,终也只得对周勃予取予求。 最终,双方达成协议:由丽寄去骗得吕禄手中的调兵虎符,以作为‘赎回’父亲丽商的赎资。 之后的事,大体都按照陈平、周勃等人的谋划进行着。 丽寄骗得了好友吕禄手中的兵符,并如愿换回了父亲丽商; 而得到兵符的周勃,也第一时间带着兵符,来到了长城外的北军大营。 有兵符,却没有调兵诏书,周勃无奈,只能凭一句‘刘氏左袒’得以掌控整支北军,并顺带提前开启了‘诛灭诸吕’的行动。 率领尽数袒露左臂的北军将士,同卫戍皇宫的南军禁卒血战数日,陈平、周勃等功侯大臣,终得以顺利平灭诸吕。 之后,自便是丞相陈平、太尉周勃过河拆桥,以一句‘你舅舅不是个好人’为借口,将出钱出力平灭诸吕的齐王刘襄踢开,迎代王刘恒入继大统。 而在一切都结束之后,丽寄,却成了从这场诸吕之乱中存活下来的功侯当中,最大的输家。 ——卖友求荣。 丽寄出卖好友吕禄,骗取吕禄虎符的行为,成为了全天下人争相唾骂的道德污点。 而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名声重要于,且远远重要于生命的时代,道德污点,基本就等于政治污点······ “唉······” “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没有那‘卖友求荣’四个字,丽寄的才能,其实是可以做丞相的。” “至少比起如今的丞相陶青,丽寄会是更称职的丞相。” “只可惜······” “唉·········” 漫长的沉默,终被周亚夫满是唏嘘得感慨所打断; 对于周亚夫的这番话,刘胜也是面带赞同的缓缓点下头。 周亚夫的这个观点,并不是臆断。 ——当年,北平侯张苍因为黄龙改元一事和先帝起了争执,被罢免了丞相职务后,摆在先帝面前的新丞相候选中,其实就有丽寄; 前几年,丞相故安侯申屠嘉薨故,摆在当今天子启面前的丞相候选,也还是有丽寄。 只是当年的事,让丽寄彻底丧失了出为帅、入为相的机会。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 为了不让后来的人效彷丽寄,不让‘卖友求荣’的人真的达到‘求荣’的目的,丽寄,必须过的很惨。 最起码,也要被排除在决策层外······ “除去韩颓当、丽寄,我汉家能统御骑军的,便只有条侯了。” “诚然,经由吴楚之乱,条侯日后,是绝对无法再率军出征的。” “——即便没有干涉储君册立的这档子事,条侯,也是无法再率军出征的。” “所以,孤想要让条侯,为我汉家培养出一批可用于骑战的将、帅。” “而对条侯而言,这,才算是报效先帝,报效宗庙、社稷······” 闻言,周亚夫又一阵深思熟虑,终又一次缓缓点下头。 刘胜说的没错。 如今汉家,能作为骑兵部队的将帅,尤其是主帅的,从能力层面来看,真就是只有周亚夫、韩颓当、丽寄这三人。 而这三人,韩颓当家族成分不合格,丽寄个人道德不合格,都注定无法成为汉匈决战的主帅。 至于周亚夫,也确实如刘胜所言:就算没有吴楚之乱后的这一档子事,单就是‘平定吴楚之乱’这一项,便足以使得周亚夫,从此再也无法率军出征了。 ——功高震主,不外如是······ “殿下的意思,臣明白了。” “如果是为了宗社,为了汉匈决战,那臣愿意倾囊相授,为汉家培养出可堪一用的将帅之才。” “只是这其中,也还有几个问题,需要殿下解答我的疑惑。” “——要培养的人,臣能否自己挑选?” “如果可以,那臣要以什么身份、什么理由,来说服这些青年才俊接受我的调教,却不用担心被我——被一介妄臣所牵连?” 见周亚夫终于问到关键,刘胜方才还有些严肃的面庞之上,终是悄然绽开一朵灿烂的笑容。 “条侯放心。” “这些事,孤都已经考虑周全,并得到皇祖母、父皇的恩允了。” “——过段时日,父皇便会颁诏,任条侯为太子少保。” “从今往后,周少保便要日日到太子宫,教孤军阵之事。” ··· “既然是接受条侯的教导,那孤,自然免不得要有陪读。” “这陪读的人选嘛······” “嘿嘿;” “条侯打报告,孤批条子。” “南军、北军,细柳、霸上、棘门、飞狐诸营,任由条侯甄选。” 第319章 哈?郅都? “嘶~” “真敢挑啊······” 并没有让刘胜等候太久,甚至都没等天子启颁下任命诏书,周亚夫便带着自己选好的‘青年俊杰’名单,来到了刘胜的面前。 只是周亚夫所提出的人选,实在有些出乎刘胜的预料。 “嗯······” “北地郡守程不识,孤倒还勉强可以理解;” “这怎么,连中尉郅都?” “哈?” 看着手中,那只写着两个人名的‘名单’,刘胜的眉头只紧紧拧在了一起。 但刘胜并非是因为周亚夫提出的人选感到不愉,而仅仅是单纯的疑惑。 郅都? 哈? 哈~~~??? “殿下认为,有哪里不妥吗?” 正将古怪的目光锁定在周亚夫身上,听闻周亚夫冷不丁发出这么一问,刘胜的眉角,只不受控制的轻微抽搐起来。 不妥? 何止不妥! 这简直就让人匪夷所思! 程不识还好说,好歹也是平定吴楚之乱的功臣之一,也勉强可以算是名扬天下的宿将; 如今虽然是一郡之守,但毕竟是边地的郡守,主打的就是一个军政一体。 召回长安,到周亚夫身边进修进修,好在将来,更加游刃有余的卫戍边地,也没人能指出什么不对。 但郅都······ 郅都······ “呃,条侯,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中尉郅都······” “呃?” 看出刘胜目光中的惊诧,以及语调中,那恨不能溢出的古怪,周亚夫自也明白了刘胜的想法。 稍吸一口气,便对刘胜微咧嘴一笑。 “或许在殿下看来,郅都此人,除了占个‘忠’字,以及‘孤臣’‘直臣’等名号,便一无是处。” “其显赫于朝堂,也仅仅只是因为陛下的信任,以及还算说得过去的办事能力。” “但殿下,或许是忘记了吧?” “在做中尉之前,郅都,可是中郎将啊······” “更早一些的时候,那更是中郎出身,以勇武、力强而闻名。” “殿下总不至于不知道我汉家的中郎,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吧?” “更不至于不知道能统率这么一群人,并让这些人心服口服的‘中郎将’,到底需要具备怎样的能力?” 周亚夫此言一出,刘胜面上惊诧之色顿消大半,只眉宇间,仍带着些许时有时无的疑虑。 周亚夫的意思,刘胜当然明白。 中尉郅都,是在先帝年间,以‘勇敢’‘力强’的能力,被先帝任命为中郎。 ——至今为止,御史大夫属衙所存放的官员档桉中,也依旧能看到关于郅都‘其人勇武、力强,太宗孝文皇帝闻之,任中郎’的描述。 而中郎这个群体,也确如周亚夫方才所言:算是汉家的官僚系统、军队指挥系统当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 按照太祖高皇帝时定下的规矩,汉家的郎官,主要分为中郎、侍郎、郎中这三类。 所谓郎官,其实就是天子身边的侍奉者。 而这三类郎官当中,侍郎多为富豪出钱,合理合法的为自家子侄,买下一个在宫中伺候的机会。 这种‘买官’买出来的郎官,被称之为:赀郎。 再有,便是功侯贵戚家中的子弟,因为父祖得到赏赐,而被‘荫’为郎。 这种占祖辈的光,被送到宫中伺候的郎官,则被称为:荫郎。 赀郎和荫郎,几乎便是侍郎群体的全部组成部分。 至于郎中,则多是秘书性质,负责整理文档、卷宗,以及抄写等事务,基本是以一些受到举荐,却因年纪尚轻,而不便任命的青年才俊充任。 ——你挺有学问,但年纪还有点小,先在宫中历练历练吧! ——等历练差不多了,老成稳重了,再把你送去哪个地方做个县令之类。 而除去侍郎、郎中,最为特殊的中郎,逼格就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中郎,无一例外,都是军中的青年才俊被选派至长安,经过考察,并最终被天子亲自接见,而后任命的! 】 换而言之,要想成为中郎,就需要满足以下条件。 其一:既然是从军中被选派,那专业技能、专业素质肯定要过硬; 说白了,就是要么,得是个五大三粗的勐男,要么,就得是个战略战术能力突出的天才。 其二:能被送去长安,甚至得到天子接见,那肯定得家世清白,甚至得是祖上三代出过有功于社稷的人。 例如当年,更随太祖皇帝征战的军士们,便是汉家再纯正不过的‘红一代’; 而他们的子侄,在满足其他条件的前提下,就会被军队优先选派为中郎。 其三:如果真的被任为中郎,那从此往后,就要负责宫门的守卫,以及天子圣驾的安危。 所以,除了武力值和战术素养其中一项强大、另一项合格,同时家世清白、可靠之外,颜值够高、身材足够伟岸,也同样是中郎群体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 ——宰相门房,尚且还等同于七品官呢! 给天子守卫宫门、护送天子外出的,总不能是一群让人不忍直视的歪瓜裂枣不是? 于是,同时满足以上三个条件的中郎,便成了整个长安功侯高门的重点关注对象。 不知有多少功侯、贵戚,想要寻个中郎,做自己家的乘龙快婿。 ——长得帅、个子高、身材好; 年少有为,有本事、有前途; 再外加家世清白、可靠! 就这样的年轻人,还是一群! 别说是功侯贵戚了,就连其家中贵女,见了这样一个俊杰,那也得脸红心跳、双腿发软。 而郅都,就是从这个群体中脱颖而出,一步步官至二千石的、俊杰中的俊杰。 或许这么说,也还仍不足以说明中郎群体,究竟有多么特殊、对汉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若是知道如今的汉家,有哪些中郎出身的将官,就不难明白这个群体,为什么被称为‘中高级将领预备队’了。 ——李广! ——程不识! 都不用再多提旁人,单就是这两个代表性人物,就足以说明问题。 李广、程不识,都是中郎出身,随后外放至边防部队中,累功升任为将校; 而郅都,就是从这个群体脱颖而出,并曾成为这个群体的领导者——中郎将的勐人······ “能被先帝任命为中郎,尤其还是‘勇武’‘力强’的中郎,郅都的个人武力,便是挑不出毛病的。” “毕竟单凭忠于陛下、洁身自好,郅都也不可能官至中尉,全掌禁军:北军。” “能以中尉的身份统御北军,压住那些个关中出身的骄兵悍将,郅都统御军队的能力,也就可见一斑了。” 思虑间,耳边传来周亚夫低沉的提醒声,终是将刘胜飞散的心绪拉回眼前; 稍抬起头,便见周亚夫面色如常的继续说道:“过去这些年,尤其是做了中郎将之后的这几年,郅都在朝野内外,都更多以‘大公无私的苍鹰’‘唯陛下之命是从的犬马’的面目示人。” “但郅都在军阵之事上的天资,臣是知道的。” “——虽不敢说,能将郅都培养成臣这样的统帅,但臣起码敢保证:行伍,定然比朝堂更适合郅都。” “郅都的才能,也只有在军中才能展露;” “如果天资真的像臣所认为的那样,那将来统帅数十万大军,打一场骑兵对骑兵的决战,应该也勉强够看······” 在周亚夫这一番解释之后,刘胜面上惊诧之色也缓缓退去; 虽然还是因为周亚夫要把现任中尉‘收为学生’而感到别扭,但思虑再三,也总算是接受了这个现实。 ——给太子陪读嘛! 就算是中尉,也没什么跌份的。 想通郅都,那程不识,刘胜自更没有什么想不通的了。 但周亚夫也还是没忘自然地顺着话头,为刘胜解释起自己选择程不识的原因。 “正如殿下所言:臣、曲周侯、弓高侯之后,汉家可统御全军的帅才,几乎就没有拿得出手的。” “但好比当年,先帝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拜已故故安贞武侯为丞相一样:拿不出手,也总得挑个相对拿得出手的。” “除了郅都,如今汉家军阵之中,相对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李广、程不识二人。” “但李广治军过于松散,其所治之兵胜则必骄、败则必溃;” “李广统御下的军队,就算是打了胜仗,也极有可能因为冒进,而将胜利果实吐出去。” “若是打了败仗,那就更不同提了——只要是李广的军队,那只要败,就必定是全军溃散,甚至全军覆没的大败!” “这样的人,可以当做先锋将领来使用,但统御全军,是万万不行的······” ··· “和李广相比,程不识就是另一个极端。” “其治军一板一眼,行军步步为营,虽然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总是以最稳妥的方式安排行军、驻军,以及征战之事。” “如果加以调校,程不识,或许能当做统帅来用。” “虽然不大可能取得太大的胜利,但至少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 “郅都、程不识二人,便是臣的选择。” “如果一切顺利,这二人都被臣教导成理想的状态,那便可以各领一军,合力负责汉匈决战时的战事。” “便是其中一人,是被臣误认为‘天资中上’的,也还能有另外一个勉强够用。” “除了这两个人,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按照‘统帅’的目标来教导、培养。” “确实如殿下先前所言:如今汉家,勐将如云,却苦无可用之帅······” 随着周亚夫满怀唏嘘的一阵感叹,硕大的殿室之内,便只剩下君臣、老少二人的长吁短叹声。 ——如今汉家,青黄不接······ 开国元勋,已随着最后硕果仅存的老丞相申屠嘉故去,而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即便是二代、三代元勋当中,可堪一用的异类,也只有一个因为‘德行有缺’,而无法任用的曲周侯丽寄。 开国将领悉数凋零,新生代又没有成长起来; 在这个前提下,无论将来有没有那一场注定要打的汉匈决战,培养军官,尤其是中高级军官,都是当下汉室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至于原因,也非常浅显易懂。 兵熊,熊一个; 将熊,熊一窝······ “好吧。” “既然条侯认定这二人,便是我汉家仅有的‘还有必要试着教导一下’的才俊,那就这么定下吧。” “明日,孤便入宫请奏父皇,召程不识入朝。” “至于程不识、郅都二人,以什么身份接受条侯的教导,那就看父皇的安排了。” ··· “呵······” “也不怕条侯知道;” “因为条侯的事,孤在父皇那里,已经听不到什么好话了。” “眼下,孤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刘胜颇有些无奈的客套,自惹得周亚夫不无不可的稍点下头。 片刻之后,又答非所问道:“既然是太子少保,那殿下,自也是要时不时听臣讲讲军中之事的。” “这丑话,臣可说在前面。” “——臣虽从未收过弟子,但日后,无论是对殿下,还是程不识、郅都,都会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一样严厉。” “如果迟到、无故不到,又或是没有完成臣布置的任务,那臣,可就要做一些有悖君臣尊卑的事······” 听出周亚夫语调中的暗示,刘胜嘴角只微微抽了抽; 思虑片刻,终也还是澹笑着点下头,算是答应了周亚夫的条件。 ——周亚夫这个太子少保,确实是刘胜主动争取来的。 而作为汉家的储君,找个名将专门教自己军事方面的知识,显然也并没有什么不对。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日后要做皇帝的人。 对于军队、战争,虽然不需要达到‘用兵如神’的地步,但最起码,也得具备一知半解。 总不能日后,军中将帅对天子胜一阵忽悠,刘胜却只能迷茫的张开嘴,对着面前的军用地图发呆? “那就先这样吧。” “近几日,条侯先回府上休息休息,等父皇忙完手里的事再说。” “我也有些事要办,恐怕顾不上日日招待条侯。” “——殿下言重。” “——臣,谨遵殿下之命······” 第320章 兄长,让弟很难办呐? 太子再次出手,自廷尉大牢救出了周亚夫。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成为了连续好几个月,长安街头巷尾的‘热搜’头条。 无论是朝臣百官,还是功侯贵戚; 无论是贩夫走卒,亦或是乡野农户。 凡是闲下来,身边又恰好有能闲聊几句的友人,都免不得要提上一嘴:嘿,听说了吗? 太子殿下,又救下了一条人命······ 可说归说,对于刘胜的做法,坊间舆论却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倾向。 有人说,太子殿下打小就心地善良,之前平抑粮价就是明证; 连百姓的肚子都关心,自然也就不会坐视兄长刘荣、老臣周亚夫晚景凄凉。 也有人说,太子这是自幼便养成的习惯——闲不住; 什么热闹都想凑一凑,再插上一脚。 但更多的人,还是将这件事当成了茶前饭后,和友人闲聊时的谈资。 至于结论,大多数人还是以‘不明真相,不做置评’的原则,保持了观望。 对于外部舆论,刘胜自然是没有太多关注。 刘胜的关注点,还是更多的放在了手中正忙活着的正事上。 说到正事,就不得不提一嘴天子启对太子胜的独宠,以及嘴硬心软了。 ——早先,刘胜找到天子启,表达了自己‘想留周亚夫一命,试试看能不能废物利用的’想法。 而在当时,天子启的态度虽然不算太过强硬,却也终归是没忘记用行动丢下一句:成了我摘果,砸了你背锅。 但在刘胜亲自将周亚夫接出廷尉大牢,并确定以周亚夫为太子少保,程不识、郅都二人为周亚夫选定的‘统帅’备选之后,天子启后续的行动,却快的好似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那一天,同时有三道诏书自未央宫发出。 ——条侯周亚夫私藏甲胄一案,经查明,为侯世子周阳自作主张,与周亚夫毫无关联; 废侯世子周阳,改以周亚夫嫡次子周彭祖为条侯世子。 周亚夫教子无方,夺其绛侯国。 任太子少保,许其戴罪立功。 ——北地郡守程不识,治军有方,屡立功勋,累功,当赏; 令其归京述职,暂待朝中出缺。 ——中尉郅都,自请外放为将; 其免中尉之职,暂待边郡出缺。 任太子太傅建陵侯卫绾,兼中尉······ 消息传出,尤其是周亚夫‘无罪释放’的官方通告传出,坊间舆论,只顿时被一股莫名而来的‘歪风’所充斥。 哦~ 就说嘛~ 陛下,还是很宠爱太子的嘛~ 太子要救的人,陛下二话不说,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这,就算是为此次,刘胜从廷尉大牢救出周亚夫的‘爆炸性新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至于程不识、郅都二人的职务调动,坊间舆论则根本没人注意,只当是正常的职务调任。 顶天了去,也就是街头巷尾的闲人懒汉游侠众,抱着‘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之类的想法,对郅都离任中尉一职,而感到暗自窃喜。 一切都被天子启安排妥当,刘胜本该为此感到高兴,并全身心投入到这件关乎刘汉社稷,乃至华夏文明国运的大事之中。 只不过,终归是太子储君; 在这一连串的政治事件中,刘胜的关注点,却恰恰是所有人都忽略掉,或者说没有提起兴起注意到的任命。 ——太子太傅建陵侯卫绾,兼任中尉······ ·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就父皇那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能无缘无故,将那卫绾抬上中尉的位置?” “这里头,肯定有阿胜遗漏掉的事!” 太子宫,甲观。 时隔近两年的时间,刘胜同兄长刘彭祖,终于得以在这处兄弟二人都感到无比熟悉的地方相见。 几年前,兄弟二人第一次来到这太子宫,因为平抑粮价一事,而将这座太子宫的偏殿当做临时办公场所,都好似是昨天的事般历历在目; 刘胜获立为太子储君之后,兄弟二人在这处太子宫的书房——甲观日夜交谈、商措的场景,也仍清晰的展现在兄弟二人脑海当中。 但只是这短短数年的时间,一切,却似乎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胜想想:最近,阿胜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父皇起了猜疑之心?” “如果有,那父皇让卫绾做中尉,就应该是想要以此试探。” “最起码,也是提醒、告诫阿胜:不要做的太过火?” 见兄长极为自然的进入状态,仍似几年前那般,为自己思考起了事态和对策,刘胜那略带些迟疑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在刘彭祖面上稍停留了片刻。 待刘彭祖稍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开,又故作镇定的强笑两声,刘胜才将目光从兄长身上收回; 含笑低下头,稍一思虑,便轻笑着摇摇头。 “兄长离京就藩,已经有几年功夫了。” “这几年,长安的很多事,都变了。” “——皇祖母变了;” “——母亲变了;” “父皇变了;” “弟,自也长进了些······” 不着痕迹的打断兄长喧宾夺主般的喋喋不休,待刘彭祖心虚的低下头去,又时不时偷瞄自己两眼,刘胜便又发出两声轻笑; 只是这两声轻笑,在自幼光着屁股一起玩儿到大的同母胞兄刘彭祖耳中,是那么的令人心悸······ “条侯,是弟亲自从廷尉大牢接出来的。” “程不识、郅都,也都是条侯伸手和弟要的人。” “具体用来作什么,兄长就不用关心了。” “只需要知道:弟这个太子储君,不至于拿不清轻重就是······” ··· “嗯~” “至于太傅兼任中尉,个中意味也不可谓不浅显。” “——自有汉以来,我汉家的禁军,都向来是卫尉、中尉各掌其一。” “中尉掌北军,主长安各城门、街道的巡备;” “卫尉掌南军,主未央、长乐两宫宫禁。” “至于郎中令、中郎将,则节制中郎禁侍,随行守护于圣驾左右。” “如今的郎中令,是父皇潜邸时的肱骨心腹:汝坟侯周仁。” “卫尉,则是历来以‘德正’闻名于朝野的老好人直不疑。” “如今,父皇又借着将太傅任命为中尉,而将北军的兵权交到了弟的手中······” 说到这里,刘胜不忘稍抬起眼,撇了眼惴惴不安的兄长刘彭祖; 而后,才佯装无事的再咧嘴一笑。 “或许,正如兄长所说的那样吧。” “——禁军的兵权,或许就是父皇试探弟这个太子储君,究竟有没有不臣之心的棋子。” “而卫太傅,就是父皇确保弟无法真的行不轨之事的保险锁。” “所以,卫太傅这个‘中尉’,弟,还是当不存在的好······” 一番看似就事论事,实则含沙射影的委婉之语,只引得刘彭祖更添一分心虚; 偏偏刘胜还没把窗户纸捅破,刘彭祖也不好直接摆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架势。 瞻前顾后之下,竟也只得僵笑着抬起头,目光飘忽的对刘胜点点头。 “阿······” “短短几年不见,殿下,确实是长进了许多。” “若非殿下提点,寡人,竟还没看出这等······” “——兄长客气了~” 不等刘彭祖话音落下,刘胜便毫无顾忌的开口打断,甚至还颇有些洒然的长呼出一口气。 见兄长刘彭祖惊疑不定的缩了缩脖子,刘胜再深深凝望向刘彭祖目光深处; 许久,才再道:“好歹,也是一个娘胎里掉下来的手足兄弟。” “兄长一口一个殿下,这要是传出去,可就是弟的不是了······” “兄长说呢?” 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容,在刘彭祖看来,却是那么的阴森、冰冷; 分明是情真意切的问候,传到刘彭祖耳中,又是那么的令人胆寒、心悸。 强忍着心中恐惧,再多挤出一抹僵硬至极的笑容,刘彭祖终还是壮起胆,对刘胜稍一拱手。 “殿下言重了,言重了······” “殿下以兄长相称,是殿下重情重义;” “可若寡人也以兄弟相称,甚至在殿下面前,以‘宗亲长辈’自居,那,可就是寡人不知轻重了······” ··· “呃,不知今日,殿下可有何要事,要言嘱于寡人?” “若有,那殿下不必有疑虑,大可直言。” “寡人身天子臣,便断没有不尊皇命、不尊殿下的道理······” 常言道:未知的,才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 正如落下的刀,不比悬着的刀更令人害怕一样。 此刻的刘彭祖,恰恰就是这种心态。 ——如果刚一见面,刘胜就职责刘彭祖‘太不给面子’‘做了赵王一点都不老实’,那刘彭祖有八百套说辞,能在刘胜面前软磨硬泡混过去; 若刘胜从始至终都顾左右而言他,绝口不提过去几年的事,那刘彭祖自也有的是脸皮,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刘彭祖遭遇的,却是最难受的一种情况。 刘胜提了; 又好像没有提。 或者说:刘胜可以说自己没提,但刘彭祖,绝对不能真的当刘胜没提; 刘胜可以说‘我啥也没说’,但刘彭祖,绝不能说自己‘啥也没听出来’。 正如方才,刘胜对刘彭祖所说的那句:最近几年,刘胜,真的长进了很多······ “哦?” “听兄长这意思,若是没事,还不能请兄长再到这太子宫,陪弟坐坐、聊聊了?” “离京就藩,这才几年呐?” “一母同胞的手足情谊,这么快就淡了?” 听出刘彭祖‘有话就直说’的请求,甚至可以说是哀求,刘胜却仍旧不为所动。 而刘彭祖,也终是放弃了最后一丝侥幸,满是羞愧的低着头,对刘胜纳头便是一拜。 “臣此来,其实是有事,想要向殿下禀明。” “正是昨日,臣受太后之召,入长乐受诫之事······” 见刘彭祖终于摆明了态度,自称也从‘寡人’变成了臣,刘胜面上那抹似是温和,实则却极尽虚伪的淡淡笑意,总算是悄然消失在那张初显英姿的面庞之上。 深吸一口气,又紧抿起嘴唇,任由那口粗气自鼻孔呼出; 看着刘彭祖恨不能埋进地里的头、恨不能戳进胸前的下巴,刘胜面上,终再也不见一丝温和之色。 “当年,兄长还不是赵王,弟,也还没有住进这太子宫。” “父皇告诉弟:你兄做了赵王,定然不会和‘恭’字沾边。” “——弟没信。” “弟告诉父王:弟和兄长一母同胞,相知相识,于兄长的脾性,弟,了若指掌。” ··· “之后,弟也告诉了兄长,说父皇笃定兄长每隔一两年,便必定杀一位赵国相。” “弟记得当时,兄长曾承诺弟:做兄长的,没有给弟弟添麻烦的道理······” “莫非,是弟记错了?” 随着刘胜这最后一句‘难道是我记错了?’道出口,原本还只是深低着头的刘彭祖,已不知何时匍匐在地,将前额轻轻选在了地板上方不足半寸的位置;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刘彭祖本就高悬着的心,愈发被一股不明由来的惊惧所充斥。 ——刘胜,从上首主座上站起来了······ 非但站了起来,还迈动的极为缓慢的步伐,朝着刘彭祖的方向走来; 每走一步,刘胜口中,便会道出一声极尽平淡的话语,却好似在刘彭祖心中,砸下一记又一记重锤······ “兄长这个赵王,做的实在是太漂亮了些;” ··· “一年时间,先后两任赵国相的尸体,被送出邯郸城;” ··· “直到半个月前,父皇召兄长入朝长安的诏书刚送进邯郸城门,便和兄长第三任赵国相的尸体擦肩而过······” 刘彭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座位,和刘胜所在的上首主位,相距至少七八步; 但不知为何,就这么三步、三句话,方才还端坐于上首的刘胜,便已经来到了刘彭祖面前。 并在跪地匍匐的兄长面前蹲下身。 “兄长,真的让弟很难办呐······” (本章完) 第321章 赵王,还是好好想想吧 说实在的,刘胜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身临这样的场面。 ——蹲在跪地匍匐的兄长刘彭祖面前,对兄长兴师问罪。 曾几何时,刘胜和刘彭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兄弟二人之间的情谊,几乎只能用‘亲密无间’这四个字来形容。 无论去哪里,刘胜都不忘带上刘彭祖,或者说是跟在兄长身后。 便说当今天子启继位之后发生的事,凡是刘胜在的地方,也总是能看到刘彭祖的身影,陪伴在刘胜左右,甚至是挡在刘胜身前,将弟弟护在身后。 ——先帝后元七年,发生于上林苑的野猪事件,惹得年轻气盛的刘胜勃然大怒,对着郅都就是一记老拳; 随后,刘胜更是亲自出现在常朝日的宣室殿,当着满朝公卿大臣的面,弹劾郅都护驾不利,坐渎职。 虽然最终,刘胜得以‘报仇雪恨’,后来也同郅都冰释前嫌,但在当时,天子启对刘胜这番举动采取的态度,却是各打五十大板。 也正是在当时——在天子启出于给执拗的丞相申屠嘉,以及不省事的小儿子刘胜‘找点事做’的考虑,让刘胜拜申屠嘉为师的档口,刘彭祖站了出来。 为了避免刘胜拜师丞相,可能找来准太子刘荣、准皇后栗姬的嫉恨,或者说是为刘胜分担火力,刘彭祖主动提议:和刘胜一同拜师。 】 即便后来,栗姬仍旧还是因此事,而将刘胜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刘彭祖也还是日日带着刘胜一起,前往申屠嘉的故安侯府听课; 一直到吴楚之乱平定之后,老丞相申屠嘉不堪重负,病死于任上,皇七子刘彭祖,都始终不曾将弟弟刘胜推到身前。 这期间,还有晁错受天子启指使,暗中损毁太庙庙前,意图设计丞相申屠嘉,最终却被刘胜、刘彭祖兄弟二人碰巧撞破的事。 虽然最终,因此事而承受天子启滔天怒火的是刘胜,但刘彭祖,也始终不曾退缩。 ——无论是同刘胜一起‘刘氏左袒’,带兵包围晁错的府邸,还是事后被天子启投入诏狱,亦或将是身受重伤的刘胜移出诏狱,刘彭祖的身影,都始终在刘胜身边。 再后来,无论是刘胜因‘过于出彩’而被推上风口浪尖,还是出乎意料的获立为太子储君,刘彭祖,也始终没有忘记兄长的责任。 甚至在皇长子刘荣被封为临江王,到刘胜被正式册立为太子储君之间的时间间隙,刘彭祖还曾一度被坊间认为是‘陛下选定的储君人选’,为刘胜吸引了许多朝野内外的恶意。 再之后,刘胜要做储君,刘彭祖明明有母亲,却为了给刘胜腾出‘嫡长太子’的位置,而被过继给了被废的薄皇后; 刘彭祖毫无怨言。 刘胜做了储君,刘彭祖也因此被暂时搁置封王、就藩之时,留在长安辅左刘胜,刘彭祖毫无不满。 最终,刘彭祖如愿得封为赵王,坐拥数郡扩土,为一脉之始祖。 刘彭祖却说:阿胜放心; 做兄长的,就没有给弟弟添麻烦的道理; 到了邯郸,为兄一定把正事儿都办妥,安心为宗社卫戍边墙······ 只是如今; 只是在离京就藩、抵达赵都邯郸,以赵王的身份走进自己的王宫之后,刘彭祖,似乎就全然变了一个人。 至少刘胜,已经有些认不出这个兄长了······ “这几年太子坐下来,父皇手把手教着、太傅耳提面命着,还有朝野内外,乃至全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弟,当然有所长进。” “兄长觉得弟变了——变得陌生了,也实属正常。” “那兄长,又是因何而变呢?” “兄长为何,会变成这幅让人全然认不出,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皇七子’的模样呢?” “难道真的如民间百姓所说的那般:是赵国的风水不好吗?” “难道赵王的王位,就必定会让一个原本纯善的人,变成一个让长安朝堂忧心忡忡、始终放心不下的乱臣?” ··· “弟曾说过:弟实在不想在将来,向父皇对待梁王叔那样对待兄长。” “更不想让母后在将来,因为我兄弟二人,而整日里愁眉不展、茶饭不思。” “但弟没说过的是:弟,真的很不希望将来,兄长会是隐王刘如意、幽王刘友,亦或是废王刘遂那样的凄惨下场。” “兄长,难道不就曾想过吗?” “为什么赵王的王位,就那么扎屁股?” “而弟做了太子之后,成为赵王的,又为何偏偏是兄长呢???” 语带消愁的说着,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刘胜终是从地上直起身。 再稍一侧身,将双手背负于身后,目光遥望向殿门之外,便又是一声令人莫名惆怅的哀叹,于殿试之内响起······ “唉······” “道理,弟跟兄长说过,而且不止说过一次。” “今日,便再和兄长说一遍吧。” “——梁王叔的处境,是因为梁国,位于关中-关东的隘口:函谷关外。” “吴楚之乱之前,父皇对梁王叔,恨不能予取予求,为的,是让梁王叔在吴楚之乱中死守,以免叛军兵峰,染指函谷关外。” “而吴楚之乱一平,《削藩策》《推恩令》《左官令》相继颁下,关东宗亲诸侯,已然不再对长安朝堂——已然不再对父皇、对我汉家,乃至宗社造成威胁。” “于是,梁王叔的皇太弟梦,醒了。” “梁王叔不愿意醒,父皇也逼着皇祖母、梁王叔,从那皇太弟的春秋大梦中醒了过来。” “只是兄弟手足之间的情谊,却再也回不去了······” ··· “赵国的情况,更比梁国复杂许多。” “自太祖高皇帝平城一战之后,我汉家的赵王,便有了在战时先动而后奏,节制燕、代、赵三国兵马的权力。” “——太祖高皇帝这么做,是为了名正言顺的让赵王刘如意,执掌边地之兵,以保全自身。” “但也恰恰是因为太祖高皇帝这么做了,吕太后眼中,才那么容不下刘如意母子······” “吕太后要的,是那头人彘吗?” “是让孝惠皇帝——让自己的儿子,背负‘坐视幼弟被母亲残忍杀害,却袖手旁观的’骂名吗?” “不是啊······” “吕太后要的,是让赵王刘如意这个曾险些成为储君、曾对孝惠皇帝造成过威胁的不稳定因素,交出燕、代、赵三国的兵权呐······” “难道,兄长不明白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胜似是冰冷无情的面庞之上,竟已不知何时,挂上了两行泪痕; 只是这一幕,刘彭祖看不到。 刘彭祖,仍跪地叩首,接受着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当朝嫡长太子:刘胜的训戒······ “隐王刘如意之后,是幽王刘友;” “再之后,是恭王刘恢。” “接连三个太祖高皇帝的子嗣,死在了赵王的位置上,也终于让吕太后明白:刘氏,不可靠。” “赵国,必须由即可以信任,又没资格坐上皇位的吕氏子弟掌控。” “于是,便有了赵王吕禄······” ··· “再后来,吕太后驾崩,长安经由诸吕之乱,朝野内外天翻地覆。” “赵王吕禄没了,赵幽王刘友的儿子刘遂,便被先帝复封为赵王。” “直到吴楚之乱过后,赵王遂因外结匈奴、密谋叛逆事而畏罪自尽。” “也就是从那一天——从赵王刘遂自尽的那一天开始,赵王的位置,便被父皇留给了太子储君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如果大哥做了储君,那赵王,大概会是二哥、三哥;” “——若四哥做了储君,那赵王,或许就会是五哥。” “但最终,坐上赵王王位的,却是兄长。” “这,是为什么呢?” “兄长,是有二哥的文采?” “还是有五哥雄武?” ··· “兄长,何德何能啊······” 在说出这‘何德何能’四个字时,随着刘胜缓缓合闭的眼皮,又一滴泪水,自那张似是坚毅,又隐约闪过些许不忍的面庞上滑落。 而在刘胜身侧,跪地匍匐的赵王刘如意,也开始因为低声啜泣,而轻颤起双肩。 感受到兄长的悔恨,刘胜心中,只一阵不是滋味。 沉默许久,却又冷不丁噗嗤一声讥笑。 “呵;” “父皇总说,弟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有点什么事,别说是挂在脸上了,弟那都是直接挂在嘴上的。” “今日,便也和兄长直说了吧。” “——赵王,之所以只能由储君的手足兄弟来做,是因为将来,赵王必须是皇帝的兄弟手足。” “为什么?” “因为赵国战时节制燕、代、赵三国兵马的权力,北上,可以用来抵御匈奴,南下,便可以颠覆社稷。” “所以除非是手足兄弟,这进一步忠于宗庙、退一步颠覆社稷的权力,是旁人根本没有资格拥有的。” ··· “当着兄长的面,弟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诸侯王相,别说什么左政、治国,又或是规劝、教导诸侯王——那就是长安朝堂的眼线!” “那就是摆明了告诉每一个宗亲诸侯:你敢闹,我长安朝堂,肯定第一时间知道。” “吴楚之乱时,淮南王相张释之得知自己的王意图勾连刘鼻、刘戊,便谎称自己愿意领兵,骗取了兵符,之后将淮南王囚禁了起来。” “事后,张释之虽然因为‘自缚其王’而被父皇责罚,甚至赋闲在家,郁郁而终,但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张释之是对的。” “诸侯王相,就是这么用的。” ··· “兄长知道吗?” “如果有一天,兄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全天下的人,都会希望赵相能做些什么;” “虽然最终,这位赵相大概率不得善终,但也不妨碍包括弟、父皇,乃至皇祖母在内的全天下人,期望这位赵相能做些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诸侯王相才会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而在平时就注意诸侯王的言行、举止,并第一时间表奏长安。” “而过去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兄长,先后杀了父皇三位鹰犬。” “——三位秩二千石,贤明远博,且由父皇精挑细选的鹰犬······” ··· “那么,接下来呢?” “兄长,打算杀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父皇年壮,许尚还有十年寿数;” “——弟年幼,也不过再活三十年。” “这四、五十年,我汉家,还要为赵王殿下,准备多少位赵国相呢?” “还要准备多少,才够用呢······”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刘胜紧闭着双眼,缓缓将脸面向殿顶; 似是在仰天长叹,又像是恨其不争。 而在刘胜身侧,赵王刘彭祖,仍旧一言不发······ “难听的话,皇祖母昨日说过了;” “好听的话,兄长待会儿回去之后,母后、母亲会说。” “弟,言尽于此······” ··· “回去之后,赵王,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 “孤,不比父皇阴戾;” “却也不似孝惠仁弱······” 硬着心肠,丢下这最后一句话,刘胜那似是钉在木板上的脚,才总算开始缓慢的先前迈动。 一步、一步、一步; 每踏出一步,刘胜面上神容,便更凄苦一分; 每踏出一步,跪地叩首的赵王刘彭祖,便越觉得悔恨。 直到那青年走到殿门处,才终于停下脚步。 低下头,稍抹去面上泪水,又故作坚强的僵笑两声······ “嘿······” “那什么,夏雀啊~” “别忘了回头,给赵王递张拜帖。” “不几日,便是母后的诞辰。” “赵王再怎么说,也是母后的庶子······” 扔下这最后一句话,刘胜便再也没有停下脚步,踏出店门,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太子宫。 ——刘胜,要走。 因为在未央宫,还有一位年不足四十,却已风烛残年的老人,在等着刘胜。 只是在刘胜离开之后,赵王刘彭祖,却仍跪地匍匐,哭了许久、许久。 一如当年,正忙着平抑粮价的兄弟二人,在这里曾说笑许久,许久······ 第322章 窦太后:我孙儿苦啊··· “太子······” “太子对赵王,竟都如此···严苛?” 长乐宫,长信殿。 听闻太子宫中车属令夏雀带来的消息,馆陶主刘嫖只满是惊愕的侧过身,将欲言又止的目光,望向身侧的母亲窦太后。 而在刘嫖侧身的同时,躬身立于殿内的夏雀,也近乎同一时间再一颔首。 “唯。” “殿下同赵王,说起了许多往事,也聊起了过去这几年,殿下和赵王相隔千里的日子里,长安、邯郸发生的一些事。” “最后,殿下婉言告戒赵王:如果不喜欢邯郸的风貌,可以同陛下、太后商议,为赵王另择封土。” “听闻殿下此言,赵王,泣不成声······” 以这‘泣不成声’四个字,结束自己今日的汇报工作,夏雀便小心翼翼的将双膝先后跪倒在地。 而在上首御榻之上,馆陶长公主望向窦太后的目光,却愈发带上了些许幽怨。 “母后~” “太子这,也太过严酷了吧?” “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母同胞、情同手足的兄长啊!” “便是如此,尚且还被太子明里暗里告戒了一番,待来日,女儿在太子哪里,怕也看不到什么好脸色······” “——行~啦~~~” “——都是三个娃儿的娘了,还整日这么聒噪······” 不等刘嫖撒出一个完整的‘娇’,窦太后便不耐的打断了刘嫖的施法; 待刘嫖悻悻低下头去,又委屈巴巴的都起嘴,窦太后才没好气的白了刘瞟一眼。 又稍思虑片刻,才漠然抬起头,大致望向跪倒在殿中央的夏雀所在的方向。 “赵王走后,太子就没交代太子宫上下,不要把这些事传出去?” “还是你这阉庶,视我孙儿、当朝太子储君之令······” “嗯?” 似是不冷不澹,实则却摄人心魄的阴冷语调,都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夏雀方才还谦恭、澹然的面容上,便立时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惊骇所充斥! 慌乱间抬起头,极为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似被人扼住喉咙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也就是在这时,先前因为受到嫌弃而委屈低下头去的刘嫖,如同早就排演过这一切般,极其适时的站了出来。 只是这个‘站出来’,并非是直接对窦太后说什么,而仅仅只是两声似随口而发的都囔。 “阿娇倒似提起过,说太子老早就交代了太子宫上下: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瞒着母后和陛下······” 此言一出,窦太后的注意力,便不可避免的被身旁的女儿刘嫖所吸引。 ——最近这两年,窦太后的眼睛,以及愈发的糟糕了。 早些年,先帝尚还健在的时候,窦太后虽也眼花,但也起码能自己走的动路。 至不济,也能在一些正式的场合,比如大朝仪、亲蚕礼等重大仪式上,让人瞧不出什么不对。 到了先帝驾崩,当今天子启继位那几年,窦太后虽已无法独自行走,却也还能模湖的看到人影。 虽然看不清楚五官,但起码能看到一个轮廓,能看到脑袋在哪、身子在哪。 但最近,尤其是今年开春之后,窦太后的眼睛,已经愈发看不清楚东西了。 便说今日,中车属令夏雀受召前来,都走进殿内、跪倒在地了,窦太后都还不知道人已经来了; 要不是夏雀‘贴心’的在叩首时,用了比平日稍大一些的力量,引起了窦太后的注意,再由身旁的女儿刘嫖提醒,窦太后甚至很可能在夏雀到来半个时辰后,不耐的问出一句:那阉庶怎还不来? 而在此刻,当窦太后的注意力,被身旁传来的声线吸引的一刹那,太子宫中车属令夏雀,极为精准的抓住了这根转瞬即逝,且有当朝长公主亲自递上的救命稻草······ “禀、禀太后!” “此事,殿下确曾交代太子宫上下:敢有外泄者族!” “但好几年前,太子就曾交代奴明告太子宫上下: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是太后、陛下问起,便务必知无不言!” “违者······” “违者·········” 话说一半,夏雀虽仍惊惧难忍,也终还是面前将头抬起些,撇了眼窦太后身旁的刘嫖。 待刘嫖不动声色的轻点下头,夏雀才沉沉一叩首,发出‘冬!’的一声闷响。 “违者,立毙······” ··· ··· ······ 在夏雀这‘立毙’二字之后,长信殿内,便随即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也就是在这个间隙,在等候命运裁决的同时,中车属令夏雀,也开始在暗中思虑起来。 ——夏雀觉得自己很委屈。 因为今日,夏雀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窦太后派了长乐宫大长秋,专门去太子宫,找夏雀来问话。 人,是窦太后找来的; 话,也是窦太后问的。 结果等夏雀给出了应答,窦太后又反过来职责夏雀‘嘴不严’······ “都说伴君如伴虎;” “倒是险些忘记了:太后,也是君来着······” 对于夏雀的内心活动,窦太后自然是一无所知。 ——别说是心理活动了,就算是生理活动,如今的窦太后,也很难通过感官察觉到。 但察觉不到,并不意味着窦太后,就真的是个瞎了眼的老太太。 或者应该说:每一个当窦太后‘只是个瞎老婆子’的人,坟头草都已经长得比刘胜还高了······ “太子恭孝,那是太子的事儿;” “做奴婢的,就得守住奴婢的本分,别什么事儿都往外抖愣。” “尤其太子宫里的事儿,大都是随便传出一两件,便要动摇宗社、动摇国本的······” ··· “这次,便罢了。” “往后,记得嘴把严喽。” “好歹也算是太子宫的宦者令,这点道理都不懂······” 似是无心多言,又好似自言自语般丢下如是数语,窦太后便漠然侧过身,继续朝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目光涣散的发起了呆。 见母亲这般架势,刘嫖自也适时站起身,朝夏雀轻轻一抬手,示意其退下。 待夏雀如释重负般,在暗地里长松一口气,又如蒙大赦般倒行退出殿门,刘嫖才将身子再度转回; 只是不等刘嫖开口,窦太后那低沉、沙哑,却无时不刻不令人胆寒的澹漠语调,便再次响彻整个长信殿······ “太子宫的事儿,你少打听。” “真到了太子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一个阿娇,可保不下你这‘太长公主’······” 轻飘飘一语,便惹得刘嫖当场一愣,正要送到窦太后嘴边的糕点,也同愣在原地的刘嫖一起,久久悬在了半空。 刘嫖有点懵! 在从夏雀口中,听到太子宫发生的一切——尤其是刘胜对赵王刘彭祖所说的那番话之后,刘嫖的第一反应,是对母亲诉苦。 因为刘胜对待赵王刘彭祖的态度,让刘嫖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正如刘嫖先前所抱怨的那样: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刘胜都能如此狠得下心,将来对自己这个丈母娘,又能心软到哪里去? 偏偏刘嫖这个长公主,靠的就是当朝天子的心软过活; 所以刘嫖先前的打算,是借着赵王刘彭祖这件事,从母亲窦太后这里得到一个承诺。 类似‘别怕,我去和太子说说,让太子对亲戚们友善一些’之类的承诺。 只是窦太后在夏雀离去之后,这轻飘飘丢下的一句话,却让刘嫖打好的一肚子腹稿,都硬生生憋在了喉咙口。 因为刘嫖听的很清楚; 窦太后说的,不是‘阿娇保不住你这个长公主’; 而是:阿娇,保不住你这个‘太长公主’······ “母、母后这是哪里话······” ··· “难道······” “陛下?” 颇有些尴尬的沉默片刻,又僵笑着开口想要客套一番,终察觉到窦太后情绪不对的刘嫖,总算是意识到了些什么。 只是刘嫖这试探一问,却并没有得到窦太后的正面应答。 窦太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唉······” “最近这两年,皇帝,可吃了不少苦······” “往后这几年,皇帝要办的事儿,你还是少搀合吧。” “——吃得饱肚子,就少往少府内帑跑;” “——日子过得下去,也少往未央宫里走。” “皇帝,不容易······” “好歹也是做姐姐的,少给皇帝添点儿乱。” “别跟赵王似的,弟弟都还没坐上皇位呢,就开始惹是生非······” 冬! 窦太后这似是毫无逻辑,东一棍子西一榔头的‘呓语’,却好似在刘嫖的心头,重重砸下一记闷锤! 而刘嫖接下来的反应,无疑是在向全天下的人证明:即便是被坊间私下戏称为‘见钱眼开’‘掉进钱眼里’的长公主,那也绝对是个合格的政治人物。 而对一个合格的政治人物而言,最不可或缺的能力,便是审时度势······ “母亲的意思,女儿明白······” “回去之后,女儿便交代府上的下人:这几年,便不忘内帑派车马了······” ··· “那太子那边,女儿,要不要多走动走动?” 前一句话道出口,刘嫖清楚地看见母亲面上的寒霜,似是稍融化了些许; 但在后一句话道出口的同时,甚至是在说到一半时,刘嫖便已经后悔了。 ——因为在刘嫖后一句话道出口的瞬间,窦太后那遍布寒霜的面容,便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你还想要什么?!” “有我这做太后的母亲、未央宫里君临天下的皇帝弟弟!” “太子宫里的太子是你外甥,太子妃都是你的女儿! ” “——你到底要干什么! ! ” “——非要让自己的儿子坐上皇位、自己住进我这长乐宫才满意吗! ! ! ” ! ! 突如其来的怒火,似是天降陨石一头扎进土壤板,在整个长信殿内,响起一阵急促的闷响声。 片刻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整个长信殿内,除了怒目而立的窦太后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活物,敢将额头从地板上抬起哪怕半寸。 包括御榻前的馆陶主刘嫖,也同样在内······ “滚! !” 又一声厉喝,只吓得刘嫖瞬间红了眼眶,却根本不敢在母亲面前落泪,只迈着小碎步,极尽委屈的小跑出殿门。 少顷,殿外响起刘嫖逐渐模湖的哭嚎声,方才还满脸怒容的窦太后,却一屁股跌坐在了御榻之上······ “苦啊······” “苦······” “我孙儿,命苦······” “一个窦婴,失了太子太傅的尊荣,就整日饮酒作乐,自怨自艾;” “一个阿娇,十来岁的年纪,就被姑母抬进了太子宫的门。” “关外一个个宗亲‘长者’、手足兄弟,却没一个让人省心;” “还有一个整日里昏昏沉沉,还坐着皇帝梦的亲叔叔,守着关中的门户······” ··· “苦啊······” “我也苦。” “从太祖高皇帝、孝惠皇帝,到前、后两个少帝,再到先帝。” “眼瞅着,就要送走汉家第六个皇帝······” “——送走岳丈、叔叔,更送走了丈夫;” “眼看着,又要送走自己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近乎绝对寂静的殿室内,窦太后这番凄苦的自语,自是无比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角落。 没人敢抬头; 还是没有任何人,敢将额头抬起哪怕半寸。 在这一刻,又无尽的凄苦,涌上这位‘瞎老婆子’心头。 只是在短短数十息之后,这个全天下最强大的女人,便重新端起了太后的架子。 ——不是她想; 而是她必须这么做······ “赵王在太子那儿受了委屈,保不齐要对太子心怀怨怼。” “去往赵王府上送五百金,说是太后赏的,权当慰勉······” ··· “再去把皇帝招来。” “我,想再看看皇帝······” 第323章 轵侯薄戎奴~嗯,就他了 在长乐宫,窦太后拉着姗姗来迟的天子启,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包括天子启在内的每一个人,觉得窦太后这么做有哪里不妥。 ——宫中的寺人、婢女以及禁侍、中官,大都本着‘事不关己,就不瞎琢磨’的原则,各自顾着本职工作; 至于天子启,显然也从母亲窦太后身上,感受到了一些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3章 轵侯薄戎奴~嗯,就他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4章 都是娃儿啊··· 在太子刘胜的坚持下,贾皇后的诞辰,终还是得意风光大办。 对于这场略显‘靡费’的诞辰,无论是长乐宫的窦太后,还是未央宫的天子启,都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愉。 究其原因,不外乎刘胜带着‘为母操办诞辰’的想法前去时,窦太后所道出的那句话。 ——非壮丽,无以立威。 这句曾出自开国萧丞相之口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4章 都是娃儿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5章 天子启:朕百年之后··· 拜别几个‘老家伙’,刘胜纵然还没从呆愕中缓过神,也只得强迫自己敛回心神,搀着天子启沿着田埂走到路边。 不过百八十步的距离,天子启自也不愿费尽周折的乘车,索性便由刘胜搀扶着,漫步朝着不远处的方向走去。 也就是这么一聊,父子二人便从那根老树下,一直聊到了当日深夜······ “当年,先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5章 天子启:朕百年之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赵佗的一生 科普过渡章节,请酌情订阅。 最近两个多月,实在是杂务缠身,身体也实在有些残败不堪。 今天凌晨正睡着,突然一阵反胃,跳起来就去厕所一顿吐,吐完两个眼睛红的像苍蝇的眼睛······ 上吐之后,自然就是下泄——拉肚子拉到上午十点半,才上气不接下气的睡去。 实在没力气码字,就用科普章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番外:赵佗的一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告假 身体状况着实支撑不起我码完一章正文,也着实不想再发科普章节影响大家的阅读体验。 故:告病假一日,望诸公海涵。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告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飞将军李广 身体状况实在有些糟糕,请多多见谅。 科普过渡章节,请酌情订阅。 自动订阅可以通过读者群联系我退还点币。 讲讲李广。 · 李广,陇西成纪人,秦朝名将李信之后,其祖李信曾率军击败燕太子丹。 李广老家在长安附近的槐里,后迁徙到成纪,家族世代传习射箭。 文帝十四年(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番外:飞将军李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6章 朕,思念梁王了 那一天,天子启同刘胜说了很多。 就像是一位母亲,对即将远游的爱子,永远都有说不完的嘱托。 ——从天下大势,到长安朝堂; 从宗亲诸侯,到功侯外戚; 从内治外交,到将来的宫禁防务、京城拱卫,天子启都事无巨细的做下交代。 若非天子启最终并未睡去,而只是略显疲惫的平躺在榻上闭目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6章 朕,思念梁王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27章 未来几年,怕是有我受的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陛下的病情,恐怕真的已经很严重了。” 太子宫,侧殿‘讲武堂’。 说是讲武堂,其实也就是从原先的侧殿割出一部分,再用屏风一挡便是。 而这好似从天而降的讲武堂,显然就是刘胜为了迎接同样好似从天而降的周亚夫。 “此话怎讲?” 见周亚夫不假思索的做出推断,刘 《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第327章 未来几年,怕是有我受的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