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暴富后,弟弟们把我宠成了白富美》 第一章 商界大佬竟然重生了? 抚水村,老孙家。 “小贱蹄子,我今天不打死你,你就不知道这屋里是谁当家!” 木门从里头反锁上,妇人面露凶光,手里抄着把两丈长的槐木棍子,使上了吃奶的劲头冲地上人抡过去。 两棍下去,孙妙儿禁不住痛,呕出大口鲜血,呛到鼻子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四处飞溅,“婶婶……” “娘,你别打姐姐了,我求求你了,再打下去姐姐会死的!” 孙小满跪在地上,奶呼呼的脸上涕泪横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手拖住靳氏的裤脚,一面擦拭着孙妙儿脸上的血迹。 鲜血大口大口地涌出来,他越擦血就越多,浸透了他半个衣袖。 “滚开,吃里扒外的!她赔钱,你也要跟着赔钱不成,别以为你是老娘亲生的,老娘就舍不得打你!” 见儿子替着孙妙儿说情,靳氏只觉一股热流直冲脑门,抬起脚,狠狠蹬在小满的肚子上,将小人儿踹出老远。 “小满!” 孙妙儿拼尽全力在鲜血里挪动,地上的泥灰混着血液糊满了她的鼻腔,让她再看小满一眼,还没等到她拉住弟弟的手。 又是狠狠一棍落下。 瘦弱的身躯倒在血泊里,渐渐没了声响。 “姐姐,姐姐你醒过来,你睁开眼看看小满啊!” 在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里,孙妙儿缓缓睁开眼,疼痛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哭得肿如桃核的双眼。 “姐姐,你醒了!” 孙妙儿醒了。 可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前往x宝2021年度风云商业人物的颁奖典礼上,一辆卡车逆向越道,之后世界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原主的记忆袭来,自己重生了,21世纪的孙妙儿丧生在颁奖前夕的车祸中,现在的孙妙儿,是个被活活打死的可怜虫。 “好啊,我就知道你这贱人的命硬得很,和老娘装死呢?” 靳氏表面佯装镇静,其实方才那会儿她心里也是吓得不轻,要真是把个人打死了,还不好交待,不过转念一想,平日里她一直限制孙妙儿出门,村里都以为老孙家的孙女早就没了。 毕竟死了爹疯了娘的种,谁都不愿意搭理,平白沾染了晦气。 “婶婶,真打死了我,你能好过吗?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原来古代真的可以草菅人命,着实让孙妙儿开了眼,她可不想再白搭一条命上去,既然老天爷开眼让她没死,自己还不好好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 “你?” 靳氏面上滞了半瞬,本想再补上一棍子,却被孙妙儿的话回呛得慌了神。 “妙儿啊,妙儿,你开开门!” 门外响起孙老太焦灼的呼喊声。 靳氏干脆地甩掉手里的棍子,倒是忘了家里还有这根老骨头,没好气地去把锁门的栓子拿开。 见靳氏收敛了些,孙妙儿躺在地上缓了口气,旁边的小团子也终于止住了呜呜咽咽的啼哭。 “你怎么又打妙儿了?!” 见到屋里的情形,孙老太吓得险些背过去,幸亏有拐杖拄着,不然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自己可怜的孙女身下鲜血四散,奄奄一息。 “就五十斤柴都劈不完,我还得有吃有喝的养着她,难不成你这老婆子替我养她吗?” 孙老太气得举起拐杖,哐哐敲了两下,将一旁的孙小满搂进怀里,“妙儿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去报官!” “报官?到时候你没了孙女,你的宝贝孙子还得落个没了亲娘,我看你这老脸往哪儿搁!” 靳氏可不怕这套,孙老太向来只敢唬人,她这把散架的骨头,估摸着连抚水村都走不出去。 “婶婶,你把我打死说得容易,我死了以后,我的尸体你打算如何处置,是烧了,还是抛尸,还是碎了?难不成你当村里都是瞎子不成?我不会吭声,你当奶奶和小满都是哑巴吗?” 靳氏脑门发懵,啐了口唾沫,边走边骂,“死鸭子嘴巴倒是硬,你在孙家一天,就别想好过一天!老娘就是你的天!” “小兔崽子,跟老娘走!”临走还不忘顺走了小满,小满千百个不情愿,却又怕娘再拿姐姐撒气,只好跟着走了。 待听不到靳氏的声音,孙老太将妙儿扶到床上,一言不发,只抹着泪,可恨自己连个孩子都护不住。 ————————————————————————————— “姐姐,姐姐。” 门外传来男童清脆稚嫩的声音,孙小满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手里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 孙妙儿赶忙比出噤声的手势来,“嘘!小心被婶婶发现,少不了你一顿打!” 占着原主的身子,自然有原主的记忆。 对婶子靳氏的的恐惧似乎是刻在骨子的。 孙家老太生了两子两女,孙元勇是孙妙儿的父亲,孙家的大房,次子孙元虎是小满的生父,靳氏的相公,另外两个女儿皆已外嫁,甚少回来。 七八年前,孙元勇被人带着去山里挖矿,结果碰上山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宋氏一夜之间没了男人,一蹶不振,半疯半傻,也没了踪迹。 “姐姐,我从厨房给你盛了碗粥来,你趁热喝了。” 孙小满指了指窗外,比划了个睡觉的姿势,孙妙儿看出他的意思,这个点靳氏正打着盹儿。 孙妙儿老太上了年纪,身子不如从前硬朗,孙妙儿家顺其自然地交给靳氏打理。 见到孙小满手里的热粥,孙妙儿心头顿时一酸,可怜的小满恐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堂姐早已病入膏肓,一命呜呼了。 小满长得圆头圆脑,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孙妙儿摸着他的脑袋,捧起碗,将粥一口喝光。 “真香啊!” 这具身子饿得太久,从前孙妙儿可不觉得清粥美味,不过眼下活命要紧,好不容易重生一回,再死了不值当。 孙家大房的屋子早就被靳氏霸占了去,原主被赶到偏屋里艰难度日,孙老太也被靳氏扔到了厨房里住,在灶台拼了几块木板,说是孙妙儿老太病得太重,有晦气,住在这儿好得灶王爷保佑。 “孙小满!” 院里传来靳氏的声音,吓得小满一溜烟就没了踪影,孙妙儿熟练的将碗藏到床下,躺回床上,不出所料,靳氏紧跟着就进了屋。 靳氏往凳子上一坐,环顾四下,没找着自己的儿子,“妙儿,你这身子见好了。” 自打两年前的时候,靳氏就想把原主卖了,孙妙儿有过这段记忆,去年年底,靳氏领了个牙婆子回来,想把孙妙儿儿卖去舞坊,可这身子骨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牙婆子哪里看得上,见了人后,一口回了靳氏。 靳氏恼火,到手的银子丢了,还白搭了牙婆子一顿饭,抓着孙妙儿儿教训了一顿才解了气,这次又不知道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 “妙儿身子好些了,只是这两条腿还是使不上劲,沾不了地。” 要不是从前被靳氏虐待狠了,这身子哪至于如此虚弱,让她连走路都费劲。 靳氏心有不甘,又怕是她装病唬自己,“赵老爷家里就快来领人了,你麻利些,病殃殃的给旁人瞧见,还以为我虐待你不成!” 原主对靳氏向来是逆来顺受,有求必应。 见孙妙儿没什么反应,靳氏又接了话。 “你这副病鬼样,人家哪能相得中你?假若相不中,婶婶兜里没钱,小宁这辈子就只能在地主家里当牛做马了。” 从前孙妙儿每每想反抗,孙小宁就成了靳氏要挟她的把柄。 靳氏是出了名的会算计,凡是与她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是个掉进钱眼里的货色,凡是能沾到的便宜就没少过她的份儿。 "咳咳咳,咳咳咳……" 孙妙儿一口气没提上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倒不是她惧怕靳氏,只是眼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如先来一出缓兵之计。 孙妙儿身子虚弱,靳氏怕折了价钱,也不敢匆忙让赵家来领人,"妙儿,不是婶子亏待你,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老婆子这几年治病花了不少钱,那几亩药材地也一直荒废着,就靠你叔挣得那点儿工钱,实在是撑不下去,你要是还有点孝心,就听婶子一句,去了赵老爷家,我手里也能闲出银子来给老婆子治病。" 靳氏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将孙老太抬出来,反正向来能让孙妙儿儿乖乖就范的无非就是孙小宁和孙老太。 孙老头子还在世的时候,孙家也曾是村里的大户。孙家祖上从医,到了孙老头子那辈,虽然医术没落了,却留下几亩药材地和种药的手艺,孙老太年轻的时候打理药材地,孙老头子负责卖药材带着治治小病,家境颇为殷实。 可偏偏孙元虎和靳氏是两个好吃懒做的家伙,宁可药材地荒废也不肯打理,成天净想着钻些钱漏子。 靳氏每月收着孙元虎和孙妙儿小宁的工钱,又想借机把孙妙儿卖了。 "娘,我饿了。" 孙妙儿从门边钻出来,拽住靳氏的袖子。 靳氏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儿子,"小兔崽子,早上不好好吃,这会儿才什么时辰,你倒闹起饿来!" "娘,快去给我做饭!以前奶奶都是这个时辰给我做饭的!" 孙小满躺在地上撒泼起脾气,两腿乱蹬,还不忘偷偷给孙妙儿使眼色。 孙妙儿姐弟和孙小满都是孙老太一手带大的,从前孙老太身子好的时候,靳氏整日在家里享福,也没怎么照顾儿子,现在儿子对孙老太有了感情,靳氏又分外眼红,想着儿子哪能不和娘亲,便天天把孙小满绑在自己跟前。? 第二章 姐姐对我最好啦 将近傍晚,霞色正浓。 孙妙儿的窗子正对着西边儿,整个屋子都被映得通红,不远处缓缓飘出来几缕炊烟。 自己就这么死了怪可惜的,也不知道没了主角的颁奖典礼到底怎么收的场,她正惋惜着自己的一番功业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赵管家怎么今天就来了,这天都快黑了。” 靳氏放下手里的活计,她上次只是和赵管家提了一茬,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来领人,那丫头身子还没好利索,万一人家瞧不上咋弄呢。 赵四开门见山,“我家员外在你们抚水村有几亩地,我过来收账,想到你上次同我说的丫头,赶巧我就顺路领走了,免得下次再跑一趟。” 靳氏是从外村嫁来的,赵四说起来算是她的娘家兄弟,赶着上次靳氏回娘家的时候,俩人扯了这么一会儿。 “妙丫头前两天见了风,在屋里歇着,怕现在接走,耽误了您家里的事儿。” 靳氏这会儿倒结巴起来,找不出什么理由推辞,又怕过了这村儿再没这店了,"这丫头没有小姐的命,好端端的却得了个小姐身子,前阵子不过是下了几天的雨,倒病倒了!您说气不气人!" “娘家妹子,我家员外兜儿里有多少东西你是知道的,从前那些丫鬟一个个的都熬成了婆子,实在入不了府里少爷夫人们的贵眼,只想挑几个合眼缘的过去,进了府里吃喝管饱,自然能养得白白嫩嫩的。” 赵四话里的意思说得明白,赵员外要找的哪里只是丫鬟,不过是几个姨娘年老色衰,想物色几个新人罢了。 孙妙儿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这孙妙儿家虽说是庄稼门户,可也不是贱藉,好端端的姑娘竟然要卖去给人家作小,混得好,还能做妾,要是混得不好,恐怕赔了清白身子还得落个不明不白的身份。 "老二家的,你怎么就要把妙儿给卖了,她,她是我一手带大的啊……" 孙老太撑着一根木头拐杖,艰难得扶着门挪出身子,浑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听到外头的话,她哪怕是管不动了,今天也得管管! “娘,姑娘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大哥走得早,大嫂失踪半年得有了,难道您还想把妙儿留在家里一辈子吗?” 没想到这老家伙还有力气下床,今时不同往日,靳氏如今可不把孙妙儿老太放在眼里。 孙妙儿老太声音哀怨,想到自己可怜的孙女,流下泪来,只恨自己这幅身子不争气了,连个家都管不住,任由这个坏心眼的儿媳妇把持着。 “妙儿是到了年纪,你也要看看给她选什么样的人家,妙儿她就算嫁给庄稼户,也不能给别人做小啊!” 靳氏一记白眼翻过去,"婆婆,话说得轻巧,就元虎挣得那点工钱,我还得养着妙儿姐弟俩,凭空多了两张吃饭的嘴,这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家里养不起妙儿这个小姐身子,小满再过几个月还得去念书,怎么说日后也要考个秀才回来给我这个当娘的长长脸,这些都是要使唤银钱的行当,婆婆,你就只偏疼自己的孙女,不管亲孙了吗?" 孙妙儿老太有苦难言,这些年她何曾偏疼过,不过是看妙儿从小没了父亲,可怜罢了,这孙子孙女甚至外孙她都是一碗水端平的,想不到从靳氏嘴里说出来,倒成了这样。 她现在自身难保,该说该劝的她都尽力了,自己那苦命的孙女,只能自求多福了。 孙妙儿隔着门板听得一清二楚,看来靳氏是铁了心思要把自己卖出去,可就这番如了她的意,哪对得起孙老太多年来对孙女的疼爱。 外头赵管家正和靳氏攀谈,孙妙儿叫来小满,一把将他拉进里屋。 “小满,你看到外头来的那个人了吗?” 小满点点头,“妙儿姐姐,他是我娘的表哥,我还得叫他一声四舅呢。” 孙妙儿压低嗓子,“你喜欢姐姐吗?” “当然喜欢,除了奶奶,妙儿姐姐是对我最好的人啦!” 听到这话,孙妙儿悬着的心便落了一半,看来小满年纪不大,脑袋瓜却是机灵得紧,明辨是非,分清好歹。 “哎。”孙妙儿叹了口气,眉间轻皱,“可是你四舅今天就得带走姐姐了。” 此话一出,小满的头顷刻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妙儿姐姐不能走,我还等着姐姐病好了给我做好吃的呢!” 对于孙小满而言,靳氏做的饭菜简直无法下咽,对他幼小的身心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而相比之下,妙儿姐姐的手艺那简直是他尝过最美味的。 孙小满的眼泪夺眶而出,孙妙儿赶忙将他搂住,拭去了小脸蛋上的眼泪珠子,这幅模样简直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母爱泛滥,“姐姐不想走,可是也由不得姐姐,不过姐姐想了个法子,只要你肯配合姐姐,一定能蒙混过去的。” 既然有办法留住姐姐,孙小满连声应下,破涕为笑。 不多会儿功夫,外头响起敲门声,随之而来的是靳氏假惺惺的关切,“妙儿在屋里吗?婶婶来看看你。” 屋内无人应声,却传来小孩呜呜咽咽的啼哭声,靳氏抬手推开门,只见孙妙儿躺在床板上头,自己儿子小满坐在床头抽泣着,场面那叫一个伤情! “哭什么呢小崽子,今儿早上妙儿还好好的呢,这是怎么了?” 靳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使劲儿推搡了一把妙儿。 想不到这靳氏平日里好吃懒做不出力,手上的劲儿还真不小,孙妙儿被这样一推,算是摸清了靳氏的手上功夫,也难怪原主从前险些被打死。 这劲头估摸着杀猪都不费劲。 赵四探头向前,质问道,“娘家妹子,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先前不是和我说好好的姑娘,只是见了风,怎么落得都起不来床了?” “赵管家,赵大哥!我怎么可能诓骗你?这要是个病得半死不活的,我哪敢跟你提啊,定是这妮子装病呢!” 靳氏早已气得七窍生烟,面色铁青,奈何有外人在也不好对孙妙儿发作。 “呜呜呜呜,姐姐病了,姐姐好不了了,呜呜呜呜……” 孙小满的哭声更响了些,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坠,孙妙儿偷偷睁眼一瞥,好家伙,这演技要是放在她那个年代,日后必定是做影帝的好料子。 赵四直勾勾盯着靳氏,冷言冷语,“小满,告诉四舅,你姐姐生了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只是先前村里大夫来瞧过,就说治不好了,刚才我来给姐姐送点果子,就看见姐姐倒在床上了,呜呜呜,姐姐快点好起来陪小满玩啊……” 靳氏啐了口唾沫,斥骂起来,“小兔崽子,大夫什么时候来看过,你别在这儿胡说八道,赵大哥你听我说,这丫头平日里身子硬朗的很,你过几日再来,我保准给你个活蹦乱跳的!” 第三章 一群猪崽子 “妹子,这桩生意实在不成就作罢!我也只是个当差的,老爷要的是身子康健好生养的,姑且不说这病着,就算是个好人,这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我也不敢往府里带啊!” 赵四摆摆手,“我还得赶回府里复命呢,这丫头也是可怜,留给你们孙家好生养着,别白瞎了一条人命。” 靳氏望着到手的银子又一次飞了,气得拿起藤条就想往孙小满身上抽。 孙老太听了孙子的哭声拄着拐杖踉跄进来,吼道,“老二家的!你今天要是敢打小满,就连带着把我这个老婆子也打死好了,反正妙儿已经被你折腾得半死不活,我这老身子骨也不在乎了!” “我何时折腾过妙儿了?我看小满胡说八道的本事是从你这老婆子嘴里学来的!呸!” 手里的藤条并未落在孙小满身上,靳氏恶狠狠地剜了孙妙儿一眼,琢磨着赵四今日的态度,恐怕想把这丧门星脱手的机会渺茫,不过来日方长,不过是多打几顿的事情。 “赔钱货!还有你个吃里扒外的,要不是老娘把你生出来,哪有你在这儿和老娘作孽的份儿!” 孙小满对于靳氏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早已熟稔于心,娘对他而言只是个称呼罢了,尽管他从未在靳氏身上体会过母亲的温情,但是姐姐和奶奶给他的疼爱一点不少。 靳氏摔门而去,孙老太满脸褶皱的脸上泛起悲恸,一摇一晃地挪到床前,自己苦命的孙女啊,没了爹娘,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现下又一病不起。 “奶奶,姐姐没事。” 孙小满关上门,见靳氏进了主屋,安慰起孙老太,“姐姐快醒醒。” 孙妙儿睁开眼,抹去脸上的灶灰,又是一张白净的脸蛋,也没什么病色了,“奶奶,我没事,只是婶婶要把我卖了,我才想出这法子的,妙儿不想走,小宁的卖身契还没拿回来,小满还没长大,奶奶的病也没好,我怎么能弃你们而去啊!” “好孩子!没事,没事就好!”孙老太惊叹于孙女的计策,没想到还真就把赵四给忽悠了过去,总算是虎口脱险了一回。 孙妙儿知道孙老太心疼得厉害,“奶奶,你放心,我这次真的好了,妙儿是您疼大的孩子,以后还要孝顺您,给您养老的。” “是啊,是啊!小满也要给奶奶养老,和姐姐一起!” 孙小满奶声奶气的跟在后面点点头。 孙老太听到孙子孙女一番话,平日总算是没有白疼他们,“眼下这次糊弄过去,万一再有下次,奶奶就怕自己护不住你啊!” “奶奶别担心,从今以后就轮到妙儿来护住你们俩了!” 既然原主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定会代替原主守护这家里的一切,无论是将自己宠大的奶奶,还是一心向着自己的孙小满。 从哪里入手呢?顺着西南风飘来一阵不太美好的味道。 “奶奶,好臭!”孙小满捂住口鼻,把头深深埋在孙老太的腿上。 孙妙儿强忍住心头的恶心,“奶奶,怎么有股猪粪味?” 这猪粪味实在是让孙妙儿刻骨铭心的,只要闻过一次,这辈子都忘不掉,何况这农舍土屋的风还是只进不出。 “哎呀,你不说我都给忘了!去年年关底的时候,我娘家侄子送了几头猪崽过来,可惜我年纪大了,哪里还有功夫喂猪,就给了老二家的养着,可平日里我都没见老二家的进过猪圈,想不到这几头猪崽子还活着哩!” 养猪?致富? 关于这类的题材孙妙儿从前在一档栏目里了解不少,“赶紧带我去看看。” 孙老太领着孙妙儿小满二人来到猪圈外头,孙小满一闻到这股冲天的臭味就打起了退堂鼓,“不要,姐姐,我不要进去?” “乖,小满,你陪姐姐进去,等姐姐把这几头猪养肥了,宰了给你做红烧肉吃!” 一听到吃的,小满顿时忘记了熏天恶臭,“姐姐,快走!” 猪圈里的景象可以说是万分恶劣,孙妙儿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堪。 猪粪遍地,那些本该白白嫩嫩的猪崽子身上,都裹满了猪粪,而且按照常理来说猪不都应该是白白胖胖的吗?这几头猪都快瘦的没有猪样了。 好在勉强还有一口气。 大抵能猜出来这些猪靠着粪便存活已经有一段时日,墙角的烂菜叶子已然看不出形状,也不知道靳氏多久才喂一次。 孙妙儿觉得自己简直是这群猪的救命恩人。 “小满,出去打水。” 孙妙儿使了个眼色,孙小满忙不迭地行动起来。 这几头猪虽臭了些瘦了些,精神还是不错的,它们哼哼唧唧地甩着脑袋倒是让孙妙儿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一番倒腾以后,猪崽子被孙妙儿收拾得干干净净,猪粪虽然滂臭,但一想到这可是种庄稼的好肥料,孙妙儿硬着头皮将猪粪用木桶盛出来。 孙小满不明白姐姐留着这些臭粪做什么,但只要一想到红烧肉在对自己招手,浑身上下便充满了干劲儿。 安顿好了猪崽子,这些小猪的吃食却让孙妙儿发了难。 “奶奶,哪里能弄到猪饲料啊?” 孙老太听到孙女发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妙儿啊,奶奶不知道你说的饲料是什么?” “啊,就是这些猪崽子平时都吃些什么啊!” 孙妙儿恍然反应过来,她本以为这里的猪也是吃饲料的呢,不过现在想来应该还是菜叶子五谷杂粮吃的多。 可她们这条件,连人都吃不上饭了,哪还有多余的粮食给猪吃? “猪都是吃猪草的,可惜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割不动了,不然这些猪崽子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啊!” 原来如此,孙妙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满你明日陪姐姐一起去割猪草!” 原主身在这样的环境,不可能不识得猪草的,可是她不认识呀,多亏有孙小满这个得力助手,省了孙妙儿不少功夫。 第五章 挖铜板 果然不出孙妙儿所料,土地肥沃不过是骗骗村民的话,大家都是一个村上的,哪可能偏偏她家的地开了光? 葛大娘家的玉米长得好,全多亏了种子好。 “这种子是我娘家传给我的,旁人没有,我娘家在当地是有名的庄稼户,这么老远嫁到抚水村,若是没点东西傍身,定是要被人欺负的。” 那把金灿灿却干瘪挺硬的玉米种子,发散着耀眼的光。 猪草虽多,但并算不上精粮,猪崽子吃猪草定多能勉强度日,想要长肉还是粮食饲料来得靠谱。 有地不愁苗,有苗不愁长。 两人连声道谢,揣着玉米种子回了家,临走之前,葛大娘对她们是千叮万嘱,可别把玉米地的秘密说漏了嘴。 “赖泼皮的老东西,一天天净干这些不着道的事情,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想管了,以后看谁收拾你的身后事!” 离着孙家还有老远,孙妙儿便听到靳氏嘲哳难听的咒骂,挨骂的对象正是孙老太。 “我替奶奶收拾!” 孙妙儿冲上前,挡在孙老太跟前,气势汹汹。 靳氏嘴角挑起一丝冷笑,“好啊,你个贱丫头,我就知道你是装病的,怎说早上还有能开口说道,到了下午就成活死人一样!” 孙老太狠狠用拐杖敲着地,老泪纵横,“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 孙妙儿一头雾水,虽说平日里靳氏是跋扈了些,但也不至于在家院子里头就对婆母破口大骂,被旁人听去也是要笑话的。 “可别忘了,你弟弟小宁还在外头上工呢,你要是不识相些,我让他一辈子都在人家做奴役。” 从前孙小宁是孙妙儿的软肋,每每孙妙儿想反抗,靳氏就会把孙小宁拿出来说道,当时是靳氏带人来领走小宁的,所以孙妙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弟弟如今身在何方。 今时不同往日。 “我的弟弟我自己会管,不劳烦婶婶费心了。” 孙妙儿的话呛得靳氏哑口无言。 正当此时,厨房里头传来小满的呼喊,“娘,灶上的粥糊了!” “这笔账日后留着同你慢慢算!” 孙妙儿把奶奶从地上扶起,“奶奶,这是怎么了?” 孙老太娘家哥哥是个秀才,父亲是个私塾先生,也算是书香人家出生,孙老头子又是世代行医,在村里德高望重,不料到了老年,晚节不保,被儿媳妇羞辱到这般田地。 百般苦楚在心头,却不知从何说。 只听到一声长叹,“你二叔回来了。” “欠了一屁股的债,说是在城里和旁人赌博,将工钱输个精光都不够抵债,现下回家里要钱来了,老二家的没钱,来找我讨要,可是我哪有什么钱啊!我那点棺材本早就被他们吃干抹净了!” 听到此处,孙妙儿心底泛起酸涩,假使爹还在世,也许孙老太还有自己都能有个依靠,娘也不至于疯疯癫癫不知所踪。 “这一辈子生了两男两女,你爹,多孝顺懂事的孩子,都怪我那不争气的老头子,偏疼小儿,才把元虎惯成这样!可老天爷偏偏带走了元勇,老天不公啊,把我这老骨头带走多好啊!” 孙老太悲从中来,已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毕竟也是压抑太久,得知孙元虎欠债之时,仿若五雷轰顶。 孙妙儿连安慰的话都无从下口,“奶奶,你别这样说,你还有妙儿呢,你得看着妙儿嫁人,看着小宁小满娶妻生子,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你呀,就是随了你爹的老实,又像你爹一般的懂事,奶奶我是真的怕啊!怕你被老二家的给坑害了!” 往事不可追。 “奶奶,那些个伤心事就不要去想了,眼下不如让二叔先出去躲躲,反正咱们抚水村偏远,那城里的人不一定能找到咱家。” 柴元虎欠了债,此刻正是急需用银子的时候,那夫妻二人唯利是图,倒不如…… 孙妙儿心里筹谋着,从孙老太那里名曰“借取”了一文铜板。 太阳将将落山的时候,靳氏屋里。 烛光映得孙元虎的愁容愈发清晰,靳氏气也出了,泼也撒了,冷静下来绞尽脑汁依旧是凑不出十两银子。 孙元虎一年的工钱不过才三两。 “叮~呲” 靳氏敏锐的听觉一下子嗅到了银钱的信息,这铜板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探出头一看,孙小满正蹲在地上摆弄着一枚铜板。 “好啊,小兔崽子,你这是背着你娘藏钱呢!” 靳氏疾步向前,一把夺过铜板攥在手里,转念一想,“不对,你哪来的铜板?” 孙小满蹲在地上,眼巴巴望着靳氏,坦诚道,“我在外头捡的。” “哪里捡的!” 靳氏眼底放光,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孙小满拖着腮帮,为了玉米和娘再撒一次谎也不是不行,毕竟娘白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分了,连他都知道尊老爱幼,娘都不知道。 “在咱家的药材地里头,今天姐姐带着我去地里锄草,我挖着挖着就挖到一枚铜板,好像还有些亮亮的东西。” 亮亮的东西?莫非是银子? “你早些回去睡觉,你姐姐知道吗?” 小满摇摇头,“姐姐不知道。” 回到里屋,靳氏将小满的经历说与孙元虎听了,孙元虎大喜过望,“早就知道老头子有东西留着,我就说他做了一辈子大夫,怎么可能这点积蓄都没有?原来是埋在地里了啊!也难怪,那几块药材地老头子生前当宝贝一样,恨不得天天住在地里。” “老头子,对不住了,眼下也只有你能帮帮儿子了,您生前最宝贝我,不会舍不得这点小钱,放心,我绝不多拿!” 临出门之前,孙元虎对着家里供着的牌位碎碎念念,有了这笔钱,定能把之前输的统统赢回来! “姐姐,他们走了!” 小满悄咪咪的望完风,给孙妙儿通了个气。 这不就只花一文钱,就给自家的地开荒了吗? 全当是孙元虎去给孙老头尽孝了。 第六章 巧开荒 靳氏和孙元虎二人打着灯笼摸着黑走到自家药材地里。 “赶紧的,要是被旁人知道了,你个蠢猪能分得几个钱?” 孙元虎被靳氏一通臭骂,手里的锄头夯着地,蚊子在耳朵边嗡嗡作响,靳氏被咬得跳脚。 两人挖了半个时辰,脖子脸上被咬得通红,开了半亩地有余,也没见着铜板的影子。 “奇了怪了,那小兔崽子分明是在地里捡的。” 月正中天,照得地头淌亮,孙元虎手里的锄头挥动得愈发勤快。 “我就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你急什么,那边还没挖,咱过去看看。” 翌日,清早。 孙妙儿去猪圈喂猪,撞见从地里回来的两人。 “二叔二婶这是从哪里来,哎呀!二婶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找人来瞧瞧?” 靳氏仍不死心,两人费了一整夜的功夫把自家的荒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孙小满口中的铜板。 “你这丫头闲事管得倒是不少,还不赶紧去厨房把粥给煮了,寻不到好买家,还想在家里蹭着吃喝吗?” 两人眼下乌青,正中孙妙儿的下怀。 厨房里,孙老太在灶台边的木板上卧着,“刚才老二家的又给你使绊子了?” “奶奶,妙儿好得很呢,早上我在院里见着只喜鹊,怕是有好事要发生。” 孙老太脸拉的半卦长,“家不成家,母不慈子不孝的,还能有什么好事啊!” “奶奶晚些时候就知道啦。” 米缸里的米已经见了底,色泽发黄,孙妙儿拧着眉,这家是真的揭不开锅了,可怜了小满还是个吃货。 这点米孙妙儿是如数家珍,仔细的挑了一小把,扬在锅里,剩下那些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姐姐煮的粥都好香啊!” 才过了一炷香功夫,小满已经钻进厨房,绕到了孙妙儿身后。 小满脸上洋溢着期待的笑容,孙妙儿心底的忧愁也一扫而光。 有这么个机灵鬼的弟弟,法子多得是。 “你这鼻子比小狗的都管用呢,我这粥才刚下锅,你就来了。” 小满依偎着孙老太,早上他娘冷着脸去房里问他,是不是说谎,他铆足了劲儿摇头才免了一顿打,赶忙跑到孙老太这里躲着了。 “来,小满,这碗粥,给二叔二婶端过去。” 虽说靳氏是坏的穿了心,但想想眼下孙老太和自己无依无靠,孙妙儿也得顺势卖个乖,等攒够了钱,赎回小宁,有了分家的资本,再应付靳氏也不迟。 “婆娘,我这要走,你就给我这些银子,都不够填饱肚子的。” 孙元虎背着行囊杵在院里,一旁靳氏冲他翻了个白眼,怨气冲天,“家里都穷得底朝天了,你还问我要银子,我嫁给你们孙家真是祖上作孽!” 筹不到银子还债,两人商讨过后,决定让孙元虎外出躲债,临出门之时,又因为银子吵起来。 “哪里是你家祖上作孽,分明是我们孙家损了阴德啊!” 孙老太在厨房里哀声长叹,当年分明是孙元虎相中靳氏长得有几分姿色,而靳氏瞧着孙家家底子殷实,有所图谋,才成了这门亲事。 “二叔不在家也好,省得奶奶见了烦心,待会儿我带小满去地里,奶奶就跟我们一起去。” 一听姐弟俩要去地里,犯了迷,“地里都是些杂草,虫子还多,别咬了你们。” “不会的,奶奶你去了就知道。” 那荒废的药材地不光是她的指望,那更是孙老太一辈子的心血啊。 祖孙三人到了地头,孙老太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平日这荒地的杂草密密麻麻,令人望而却步,现在都已被连根拔起,只要稍加整顿就是块沃土。 “奶奶,这都是小满的功劳。” 孙妙儿打趣道。 “你可别胡说,我们小满还是个孩子呢。” 惊讶之余,孙老太的脸上难掩喜色,本以为到死都见不到这天,反而沾了孙子孙女的福气,又让这几亩地有了生机。 孙妙儿拉住孙老太的手,“奶奶,你就别管这些了,昨日我从葛大娘那儿讨要到了玉米种子,玉米好养活,这地荒了这么些年,不如先种些玉米养养地,日后再弄些药材来种。” “哎呀,那玉米可是葛大娘的宝贝嘞!” 妙儿这丫头从前看着不吭声不吭气的,这病了场之后,反倒是精神了不少,鬼点子也是一个接一个。 这样好,再物色个好人家,妙儿这辈子算是安生了。 孙老太心底盘算着,虽说上了年纪,脑袋还是清醒得很。 孙妙儿摆好小凳,嘱咐孙老太坐好,“妙儿年纪小,特地让奶奶来旁边指点着,万一把这好不容易弄来的种子给种毁了就可惜了!” “我的好妙儿,奶奶就在这看着,你小心这点,这地里虫子多。” 孙妙儿早有准备,不知从哪儿弄来把薄荷叶,碾碎了摸在自己和小满的脸,胳膊还有脖子上,看起来丑了些,驱蚊却很受用。 “诶哟,老孙家的,身子好点了没?” 吕婆子是个有福气的,坐在儿子的牛车上从田头过,招呼了两声。 孙老太平日在家中受儿媳欺凌,在人前抬不起头,今天总算可以硬气一番。 “好多了,这不孙子孙女带着我来地里,说是要种玉米呢。” 吕婆子的目光落在孙妙儿身上,“妙儿都长这么大了,出落得和她娘年轻那会儿一模一样。”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氏失踪是村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村里就是这样,非要在人前皆人家的短,戳旁人的痛处。 “吕婆婆,我带着奶奶来种地,等来年收了玉米,也送些到你家里去。” 她全然没把吕婆子的话放在心上,撇开话茬,倒是住了吕婆子那颗八卦的心。 “好好,你们忙,老婆子我就先走了。” 吕婆子吃了鳖,人家压根不想搭理她,她也懒得自讨没趣。 孙妙儿给孙老太倒了碗茶,刚才一阵劳作让她微微喘着粗气,“奶奶,我相信我娘会回来的,她不会丢下我和小宁不管的,无论等多久,我都会带着小宁等她回来。” 未等孙老太开口,孙妙儿已经提前排解了孙老太的顾虑。 第七章 我要变成男子汉保护姐姐 忙到太阳落山,晚霞映得孙妙儿清秀的脸上通红。 田头突然起了狂风,卷起泥沙,漫天飞舞,孙妙儿睁不开眼,勉强拉住孙小满的手,不远处的草垛都被掀出几尺开外。 “好大的妖风。” 天顿时黑了一片,耳边响起呜呜的怪声,孙妙儿将孙小满搂在怀里,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龙卷风? 不敢多想,只能用锄头紧紧扒着地作为支撑,牢牢地搂住怀里的小人。 “姐姐,我害怕。” 小满哪见过这样的场景,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妙儿,快在那儿别动!” 孙老太活了这么多年是个见过世面的,这怪风每隔几年都要刮一场,不过也就一会儿子功夫就过去了。 半刻功夫过去,天又放了明,太阳也快全都藏到山头后面了。 孙老太遭在地上,孙妙儿慌了神,慌忙上前搭手,“奶奶,你没事。” “没事,妙儿,你怎么样?吓着你了?” “奶奶,我不碍事,都怪妙儿,今天不该喊你来的。” 孙妙儿想到是自己的原因险些害得奶奶受伤,心底涌上一丝愧疚。 “妙儿,这有什么,奶奶从前见过的比这厉害多了,你恐怕还没见过这龙摆尾。” 孙妙儿后怕之余感叹着古人的生活可真是艰辛,一边要应付饥荒,一边还要防着这样的天灾。 这场狂风过后,估计又有不少人家的庄稼地要遭殃了。 “小满,刚才你怕不怕?” 回家路上,小满眼神游离,心不在焉,孙妙儿不免担心起来。 小满努努嘴,心事重重的,怎么也不愿意开口。 “告诉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刚刚吓着了?” 孙妙儿追问下去,孙小满的眼泪夺眶而出,“不是的!” “呜呜呜呜!刚刚小满在想,为什么我还不能变成男子汉,保护姐姐,吴婶婶家的虎子跟我说,男孩子长大变成男子汉,就能保护别人了,呜呜呜,我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男子汉,才能保护姐姐啊!”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孙妙儿竟然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小鬼头的心里竟然想的是这些东西。 可是需要保护的,明明是他啊。 这么小,这么软糯的一个团子,却没有得到一天真正意义上的母爱,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就算做的再好,也弥补不了小满幼时心灵上的伤痛。 “小满,我们拉钩,先让姐姐保护你,等你变成男子汉了,一定让你来保护姐姐。” 小满疑惑,“什么是拉钩啊?” “拉钩?”孙妙儿一愣,笑道,“拉钩就是,你的小手指勾住姐姐的小手指,和姐姐定下约定,知道了吗?” “好!” 小满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勾住孙妙儿的手指,“姐姐,你要说话算话哦!” “好,说话不算话姐姐就变成小猪!” “恩!小满如果以后不能保护姐姐,小满也变成小猪!” 还没回到孙家,远远就能听着靳氏的声音了。 靳氏正在院里吆喝着几个妇女,摆好了桌子,准备来几把叶子戏。 孙妙儿应声望去,叶子戏是一种类似于现代扑克的游戏,牌面上有数点和年画儿娃娃,约莫就是那么回事。 靳氏好这口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来玩牌的几个都是村里不着道的妇人,不是守着活寡就是一把年纪没找着人家的。 见祖孙三人回来,魏大龙家的没好气道,“这时候回来,我们姐几个今天还是作罢。” “可不就是嘛,孙二家的,你家婆子都回来了,我们在这儿待着岂不是添嫌?” “哈哈哈大家还是走,都散了。” 另外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跟着起哄。 靳氏眉毛一挑,直言道,“这家里还轮不到我家婆子作主,你们放心在这儿耍着。” 欺人太甚!孙妙儿拦在孙老太前头开了口。 “婶婶,姑且不说这是孙家的院子,我爹虽然不在了,可他的骨血还在,你若是不想把奶奶放在眼里,也得等我这个孙女出嫁了,再者说了,小宁小满都是孙家的人,怎么能你一个人说了算呢?” 这丫头嘴皮子是越发硬了,靳氏反诘,“哦?那你说说是咱们家里,是你奶奶能作主,还是你能挑大梁了啊?” 孙妙儿早已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应付她,就等着她把话茬挑起来,“挑大梁?婶婶就是这么挑大梁的吗?奶奶这个点从地里回来,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我这个作孙女的还不能管管了吗?” 靳氏在众人面前被揭了短,顿时失了脸面,音调高了几个度,“谁说的?厨房里头有粮食,你有手有脚的,不会给你奶奶尽尽孝心吗?” “粮食?我分明记得几日前米缸便已见了底,还是我去隔壁王婶子家借来的大米!几个婶子不信,可以去王婶子家里问问!” 靳氏是个好面子的,平日尽是吹嘘自家男人在外头做活计,日后是要赚大钱的人,要让外人知道家里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岂不是脸都丢到茅坑里去了。 “你自己看看去,我说有就是有!” 孙妙儿领了孙老太和小满进了厨房,打开米缸一看,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些发霉的麦子。 原来,这就是靳氏口中的口粮吗? 正打算把这些发霉的小麦拿到院里给外人瞧瞧,只听到靳氏在外头说着没劲之类的词,将那些来玩牌的妇人又吆喝走了。 “怎么,死丫头,我没骗你?” 靳氏一手叉着腰,一手扶着门框,趾高气昂地盯着孙妙儿,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婶婶,这么好的东西,不如你先吃,你平日里当家也辛苦了。” 这话仿佛一根导火线,将靳氏憋着火苗子的心彻底引爆了。 靳氏抄起门边的扫帚冲着孙妙儿身上呼过去。 扫帚没能落下,换来的却是靳氏一声惨叫,一腚帮摔在地上。 “哎哟,哎哟!不得了了啊,侄女欺负婶婶了啊,要变天了啊!” 孙妙儿捡起扫帚,瘦弱的背脊挺得笔直。 孙小满站在边上,心里跟明镜似的。 “诶哟,儿子吃里扒外了啊,日子没法过了啊!” 孙小满走到前头,伸出手,打算把靳氏扶起来,“娘,你不该给奶奶吃发霉的粮食,你也不该打姐姐。” “放屁!还轮不到你这兔崽子来教训老娘!” 靳氏拍拍屁股,推开孙小满,好在被孙妙儿及时接住。 真是冥顽不灵。 第八章 走夜路遇上的好心人 大概是知道孙妙儿的翅膀硬了,靳氏也懒得再发作撒泼,摔门回了自己屋。 今时不同往日,靳氏这样的人,就是你弱她就强,你若是对她强硬一点,她才知道收敛。 终于送走靳氏,孙妙儿缓了口气,平静地捡起米缸里的麻布袋子,捧着那把发霉的麦子,叫小满抬来蜡烛。 今天的晚饭还没有着落。 “这些麦子挑捡了还能剩下有用的,我拿去磨面,还够我们吃上几日的。” 眼睛挑得酸得直流泪,孙妙儿使劲儿睁大眼睛,小满手里的蜡烛都换了几根,总算是把米缸里的麦子分好了。 幸亏功夫不负有心人,这麦子看着霉的厉害,筛了一遍,竟还有多半是成色尚好的。 “要是有口石磨就好了。” 她知道葛大娘家里是有石墨的,她家里这么些粮食,平日还会卖些玉米面,可是这么晚了…… 是啊,这么晚了,如果今天晚上不把这些麦子给解决了,别说后面的日子,连明天的饭都不能有着落。 屋外有传来杂乱的犬吠,还有野猫子叫春的声音。 孙妙儿咬咬牙,“小满,你在家里陪着奶奶,我去去就回来。” “姐姐你去哪儿啊?” “妙儿,这么晚了,你这傻孩子又想干什么了?” 孙妙儿拿起桌上仅剩的半根蜡烛,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临行之时还不忘嘱咐小满老实的在家里待着。 幸好孙家两边都有人家居住,屋里也都亮着光,算是给孙妙儿壮了胆,可这乡野的夜未免太黑了。 借着手里蜡烛微弱的光,她勉强能看见前头的路。 “再加把劲,穿过那片田就到了!” 孙妙儿做着深呼吸给自己加油,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的放快了。 要知道她最怕狗了,突如其来的狗叫声总让她觉得身后有狗在追她。 总算能见到葛大娘的家了,可此时手里的蜡烛也只剩了小半截。 “葛大娘,葛大娘睡下了吗?” 站在葛大娘家的篱笆外头,孙妙儿小声喊着。 不一会儿,里屋传来动静,葛大娘推开门,见到是孙妙儿,本来警惕的神色放松了许多。 “妙儿?这么晚,你怎的来了?” 孙妙儿面露难色,“还不是小满那个小馋包,吵着要吃点面食,家里只有干麦子了,没有石磨,我想葛大娘家里肯定有的,我用一下就好,你看,就这一点点麦子,很快就好的!” 孙家的情况,葛大娘多少是知道些的,靳氏的名声在外,光看妙儿这副瘦的只有几两肉的身子,就能猜到素日过得是什么日子。 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这么晚过来麻烦自己。 葛大娘伸手往后院一指,“喏,俺家的石磨,只是这石磨重得很,我平日都是借了人家的骡子来拉磨的,你要是不急,把这麦子放在这儿,我明日磨玉米的时候帮你一道磨好。” “不劳烦葛大娘了,我能推动!” 孙妙儿吐了口气,撸起袖子,试试,不试试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试过才知,石磨不是一般的重,比孙妙儿醒来以后拿过的任何农具都沉得多,她使了半天的劲,浑身被汗水浸透,才勉强推了一圈,身上的力气几乎被榨干,这麦子才磨了个半吊子,离面粉还差得老远。 “妙儿,实在不行就算了!” 孙妙儿毫不气馁,推起石磨,“葛大娘,你回去歇息,我再试试。” 停了又停,歇了又歇,双手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终于是磨出了一小袋子的面粉,这袋面粉,对于孙妙儿而言,是最珍贵的东西。 估计小满都饿的睡着了。 好在能吃上稍微好点的粮食了,小满瞧着脸上肉嘟嘟的,其实身上一点儿肉都没有,和孙妙儿瘦的不相上下,个头也比同岁的孩子小上许多。 委实让人心疼。 从葛大娘家回去的时候,大娘屋里已经灭了蜡烛,比邻的人家也早已睡下,孙妙儿点上来时的蜡烛,只剩一小截了,走快点也许还能撑到家。 借着微弱的光,夜色渐浓。 脚程已是她的极限。 “唰!” 一阵风来,蜡烛还是不争气的灭了。 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草垛里的流萤发着微弱的亮光,最叫孙妙儿泄气的是,今夜天上的云层浓密,把唯一能指望的月光都遮住了。 “汪汪!汪汪!” 不知从哪里来的犬吠。 太近了,这声音离自己是在是太近了,孙妙儿大气不敢喘一个,也不敢动,那只狗好像就在她的身后。 怎么办啊?她慌得手足无措,来到这里这么多天,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自己再走,这个狗会不会扑上来咬人? 古代还没有狂犬疫苗,自己被咬了是不是就又要嗝屁了? 发挥想象力之余,她只觉得背脊发寒冷,手脚冰凉。 也不知在原地愣了多久,身后的风里吹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药草香气。 让她烦躁恐惧的心神似乎得到了些许慰藉。 还有人的脚步声。 那步子踏在湿润的泥土上,沉稳而踏实,却没有越来越近。 前面的路豁然亮起来,孙妙儿才发现在光的驱逐下,那只狗早已跑远了。 身后的,是人?还是别的什么脏东西…… 好在伴随光亮而来的,是一道颀长的身影,她缓了缓,心里止不住地自言自语,“别怕,别怕,鬼是没有影子的,这个有影子,一定是人!” 她想回头,仍旧不敢,万一是个图谋不轨的人呢? 只能缓慢挪动着步子,可是不管她走多远,后面的脚步声一直都在,那道光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 悬着的心徐徐落下来,看样子只是个过路的好心人。 身后的光通透了前面的路,在快到家的时候,孙妙儿终于鼓起勇气,想谢谢身后这位萍水相逢的好心人。 她回过头,背后的漆黑里立着一人,提着一盏灯笼。 只能辨认出是个男子的身形,连脸都浸在黑夜里。 风袭来,裹挟着草药味,这阵草药味过于浓郁,呛得孙妙儿咳嗽了两声。 借着微弱的光,能看到,唯有男子靛蓝色的外袍一角。 第九章 妙得猪肉 符玉迟见那丫头回了家,转身离去。 抬头一望,月亮竟不知什么时候露出了她娇羞的脸。 天刚黑那会儿,平娘子家的母猪突然难产,喊了狗蛋让他去给接生,忙活了几个时辰。 回来的路上去撞到个被狗吓得一动不敢动的丫头。 也许是在风里那丫头的身形太过单薄,让他心生可怜,又或许是大家都在一个村上住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便送了她一程。 他向来是抚水村出了名的大善人,无论是人还是牲口,经他的手一医,都能好个八九成。 关键穷人还不收钱。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是孙家的丫头。 孙妙儿进了屋,孙老太和孙小满都已睡下,她将面粉挪了个地儿,要是被靳氏发现,就难逃被她霸占的命运了。 早上的时候,孙小满是被一阵焦香味叫醒的。 “就知道姐姐又在做好吃的了!” 孙小满钻到灶膛边上,往里头塞着柴伙,灶上的大铁锅里,是被炒得焦黄的面粉,发散出诱人的香气。 “嘘,别被二婶听见了!” 孙妙儿赶忙示意小满别声张,这点面粉实在是来之不易。 孙小满两眼放光的盯着锅,卖力地烧着火,“放心,天刚亮那会儿我娘就出去了,她去花姑家玩儿叶子戏了,恐怕到天黑才能回来呢。” 花姑就是昨天来的那群人里的,今年已过了三十,却都没人家相中她,花姑的爹娘没了以后,两老独有这一个女儿,花家就成了这村里女人耍叶子戏的地方。 一碗炒面粉出锅,是焦香四溢,是让小满垂涎三尺的美味。 沸腾的开水往炒面粉上一浇,马上就成了一碗热气蒸腾的面糊糊,拌上红糖,小满把碗底都舔得锃亮。 “小馋猫,吃慢些,吃这么急别伤了肚子。” 孙妙儿给孙老太也留了一碗,这炒面粉是记忆中的美味,在这样穷苦的人家,想必吃上一顿都不容易。 “妙儿吃,奶奶不饿。” 孙老太哪里舍得吃这来之不易的面粉,妙儿和小满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妙儿又瘦得和小鸡仔儿似的。 孙妙儿鼻子一酸,湿润了眼眶,奶奶心慈仁爱,晚年境遇百般凄凉,实在是命运不公。 “恩!” 为了讨个孙老太安心,孙妙儿乖乖将面糊吃得精光,小满眼巴巴望着空碗,似乎意犹未尽。 “小满,省着点儿肚子,中午还有更好吃的等着呢!” 孙妙儿从田头挑了猪草,地里今天发现了不少荠菜,这种野菜,随风而生,虽说这个季节的荠菜是老了点,不过稍加处理,也是难得的美味。 “好疼啊!呜呜呜呜!好疼……” 刚走到顶西头的梁二伯家里,里头传来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着像是个小女娃,真是叫人心疼的哭声,孙妙儿驻足听了会儿,不但没止住,反倒愈发激烈了。 孙妙儿探头往里头一望。 孙小满?! 旁边还有个小女娃,是梁二伯家里的二丫,和小满一般大,扎着两个小羊角,哭得满脸通红,旁边梁家二伯愣在那儿,手足无措。 “梁二伯,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家小满欺负二丫了?” 孙妙儿嘴上责怪,实则是怕小孩子打闹,生了误会。 “不是的姐姐,我才没有欺负二丫呢!” 小满慌忙解释,指着地上一条蠕动的肥虫子,嘟囔道,“是这条虫子,刚才我和二丫在树林子玩,突然一条虫子掉在二丫的手上,二丫的手一下子就肿了,二丫好疼,我们就回来的。” 竟然是自己想多了。 孙妙儿长舒一口气,可定睛一看地上的虫子,险些跳开三丈远! 这是?洋辣子! 以前就听说过这虫子威力惊人,但是奈何她从小只偶尔去乡下的亲戚家,只远观过这种虫子,从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爹爹,二丫好疼啊!” 二丫是个胖丫头,平日爱笑,不哭的时候好似个年画娃娃,这一哭起来,可就半点儿不喜庆了。 梁老二是个粗人,平日做些杀猪宰羊的活计,哪会应付这些。 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大口呼着气,“来,二丫不哭,爹爹给你吹,吹吹!” 这一口热气吹吹下去,二丫哭得更猛了,一把甩开梁老二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梁二伯,我来想个法子。” 应付这种问题,孙妙儿还是有点主意的,从前被虫子咬了,会弄一些肥皂水喜喜,这种虫子的毒素一般都是强酸性,才会让人痛痒难耐。 “去灶膛里弄些锅灰来。” 没有肥皂水,用草木灰代替也是可以的。 梁老二虽然看不懂孙妙儿,但眼下为了给心肝解痛,只能照做。 孙妙儿将草木灰敷在二丫的手上,用布缠着,捂了片刻。 二丫的哭声逐渐止住了,“好像,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孙妙儿将缠着的布扯开,洗净草木灰,手上被蛰的地方果然没有刚才肿的厉害。 “梁二伯,你用这草木灰兑着水,勤给二丫洗洗伤口,应该没几日就好了。” 见到自家宝贝破涕为笑,梁老二想着孙家丫头平日里不见露脸,想不到还藏着这么一手。 “妙儿,来,二伯送两斤猪肉给你,回家给小满补补身子!” 梁老二从自家厨房里拎出两斤草绳吊着的猪五花。 天呐!是猪肉!孙妙儿表面客气,内心早已澎湃汹涌,这可是醒过来第一次见到猪肉,要知道这两斤,可够孙家平日一年的肉了! 以前过惯了顿顿有肉的日子,来到孙家,十天半个月连肉腥味都闻不到,终于可以大饱口福了。 “大侄女,你甭别跟大伯我客气,尽管吃!就当是今天大伯欠你的!下次还有!” 二丫推着小满,胖乎乎的肉脸蛋竟然有一抹绯红,“小满哥哥,你快让妙儿姐姐收下这肉,姐姐帮了我,这是应该的!” “姐姐,你就别为难二丫了~!” 不难看出,小满的眼神里是大写的:“我想吃肉。” 孙妙儿道过谢,拎着两斤沉甸甸的五花肉,领着如愿以偿的小满回了家。 第十章 红烧肉 “奶奶,你看姐姐带什么回来了?” 小满回家抱着柴火,冲进厨房,给孙老太展示着今日的收获。 孙老太被这两斤肉惊得傻了眼,“这,这是从哪儿来的猪肉啊,妙儿?” 生怕自家孙女被坏人给坑骗了,做出什么戳心窝子的事儿来。 孙妙儿麻利地把猪肉摔在案板上,“这是梁二伯送的。” 梁二伯?孙老太寻思着平日和梁家老二谈不上要好,虽说他是个屠夫,也不至于阔绰到给自家送猪肉的地步啊。 孙小满帮忙打着下手,打水,生火,“二丫被胖虫子咬了手,多亏了姐姐帮忙,才止了痛,梁二伯高兴坏了,就送了姐姐猪肉。” “嘿嘿,从小见着奶奶打理草药,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 孙妙儿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两斤猪肉,一斤红烧,一斤做馅儿,简直完美。 水沸了,锅开了,切好的肉块下锅,在锅里翻腾过一遍,这肉啊,还是要焯水才香。 这焯水的肉香就已经让小满急不可耐了。 锅底烧热,家里没有油,这可让孙妙儿发了愁。 老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孙妙儿取了点水,兑上红糖,在锅底化成糖稀,将焯水的五花肉倒进去,一会儿工夫,五花肉便被炙成了焦黄色,这糖色上的均匀诱人,每一块肉都发散着光泽。 淋上酱油,加水没过猪肉,盖上锅,烧!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孙妙儿往锅里加了点水,小满实在是管不住嘴里的馋虫,偷偷用筷子蘸了点放在嘴里。 香得他差点从小凳上摔下来。 “小满,烧火收汁!” 在孙妙儿的指挥下,小满将灶里的火烧得更旺了些,锅里咕嘟咕嘟的涌起泡泡,裹着酱汁的肉块上下翻滚。 汁水收了八九成,出锅! 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摆在孙老太和小满面前,小满疯狂吞咽着口水,小炉上的馒头也蒸好了。 “怎么不吃,小满?” 孙妙儿将肉摆上桌,却发现小满有些反常,依着他平日的性子估计早就将肉一扫而空,现在却犹豫着不曾动筷。 “我,我想多看一会儿,下次做梦的时候就记得红烧肉的样子了。” 小满这话说出来既是让人心疼又是好笑,孙妙儿噗嗤一声没憋住,“以后姐姐让你天天有肉吃,放心吃,不用记着!” 听了这话的小满像是吃了定心丸,动筷大口开吃,“唔只要姐姐说的话,小满都会信的!姐姐烧的肉真好吃!” 孙老太年纪大了,孙妙儿特地将肉切得小了些,夹了几块肥软的肉到孙老太碗里,“奶奶,你也多吃肉。” “我闻着什么味儿呢?原来是背着我在这偷吃肉呢!” 靳氏一进院里就闻到这久违的肉香,撸起袖子闯进厨房,祖孙三人有说有笑的吃着肉,把她一顿气。 孙妙儿撇下筷子,拦在桌前,生怕靳氏靠近,“婶子,这肉怎么不能吃了吗?” “能,当然能,怎么是不把我当这个家里的人了吗!好啊,你们一个个的,住着我的房子,吃着我的口粮,还背着我偷吃!” 靳氏的目光死死盯住桌上的肉,要不是今日自己长了个心眼偷偷回来瞧了一瞧,指不定就错过了一顿好的。 “婶婶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给婶婶留了吗?” 孙妙儿掀开锅盖,锅里温着一碗肉渣子,是方才熬猪油剩下的,既然靳氏给他们发霉的麦子,那自己给她留点猪油渣也不算过分。 “这肉不是婶婶买的,灶不是婶婶抹的,柴也不是婶婶背回来的,怎么就轮到婶婶吃了?” 从前靳氏如何跟自己算账,以后她孙妙儿都要一笔一笔的讨要回来。 靳氏的脸一阵青白,夺过孙妙儿手里的肉渣,“拿来你!你给我等着!看看你在这家里还能作到几时!” 送走了靳氏,妙儿也坐下尝了一口,“好香的肉啊!这五花肉真是肥而不腻,是小满!” “嗯嗯!” 小满连声称是,抱着碗,连肉汤都不愿放过。 靳氏坐在里屋都能听见厨房里头的声音,自己手里只剩了碗肉渣子,刚想连碗一起摔了,又听到肚子里咕噜作响,早知道今日就在花姑那儿蹭一顿,不过转念一想,花姑平日抠搜,想来要是招待自己,恐怕连肉渣都舍不得拿出来。 只得忍气将肉渣就着私藏的干粮应付了一顿。 这头打发了靳氏,孙妙儿将剩下的半斤猪五花拍在案板上,将上午挖来的荠菜淘洗干净,在21世纪的时候,荠菜包子是她记忆里无法抹去的美味,哪知道来了这荒山野岭的抚水村,连吃顿包子都成了奢望。 小满踮着脚后跟踩着木板凳,小手抓着灶台边上,垂涎三尺,“要是这半块肉姐姐也能红烧给小满吃就好了!” “一直吃红烧肉多腻啊,姐姐给你做个更好吃的!刚刚让你留肚子了,等下吃不动了可别后悔。” 手起刀落,五花肉在孙妙儿的手里变成了规整的肉馅,和上剁碎的荠菜,荠菜独有的香味拌着肉香,弥漫在小小的厨房里。 这味道被破窗渗进来的西南风吹出去,直勾勾吹进靳氏房中,靳氏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中午只吃了些糙食,闻了这味儿,索性在房里骂起来,也顾不上会不会被邻居听到丢人了。 “老娘是你的长辈,你如此对我,日后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有的是时间和你耗着,我不信你能一世都待在孙家!” 虽不曾指名道姓,但明白人都能听出来靳氏骂的是谁,只是孙家闹笑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孙元勇失踪,宋氏疯癫那时起,孙家早就成了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厨房里,靳氏不堪入耳的泼骂落到孙老太耳里,她猛地敲了几下拐杖,伸出食指指着靳氏那屋的方向,奈何这几日她心中的狠话都已经放尽了,也不见靳氏有半点收敛。 “奶奶,我们等着吃包子,别气坏了身子。” 孙妙儿对这些难听的话置若罔闻,卖力地活着面,眼下吃饱喝足才是要紧,而不是好不容易填饱了肚子还要费力气去和靳氏对骂。? 第十一章 教训小混球 “新鲜的荠菜包子出炉咯!” 孙妙儿在家里吆喝一声,小满的耳朵比狗还灵,从外头一路小跑回了家,身后还跟着一蹦一跳的粱二丫,自从午后小满向粱二丫形容过她姐姐烧的红烧肉是何等人间美味之后,二丫就惦记上了,小满用答应带她尝尝姐姐做得到包子这样的承诺从二丫手里换了两个糖栗子。 “好香的包子啊,小满果然没有骗我。” 小满围着孙妙儿撒起娇,“姐姐,快拿一个给二丫尝尝嘛,她要跟我换糖栗子呢~” 孙妙儿被这两个小鬼头缠住,挑出个头最大的包子递到二丫手里,“二丫,猪肉都是你爹送我们的,就算你不和小满换糖栗子,姐姐也会送包子给你吃的。” “你看,我就知道姐姐不是小气的人,哪像你,还要惦记我的糖栗子!” 说着,二丫张嘴咬了一口包子,虽然有些烫,但是肉香一瞬间便在嘴里弥漫开来,是无法拒绝下一口的美味,二丫的嘴被烫得打着哆嗦,却又抵挡不住诱惑,紧接着咬了第二口。 “唔,姐姐做的包子太好吃了!” 二丫嘴里填满了包子,虽说梁老二是个屠夫,家里一年四季肉食没断过,只是梁老二夫妇的厨艺实在平平,更别提做包子之类,平日只管给女儿喂饱,哪里顾上好不好吃。 “来,再给你两个。” 孙妙儿拿油纸包上,塞到二丫的怀里,小满在旁边鼓着腮帮子,忿忿地开口,“那你吃了姐姐的包子,要多给我五个糖栗子!” “我才不给你呢!这是妙儿姐姐送我的,哼!” 二丫不甘示弱,护住怀里的包子。 两个小孩为了包子竟生起气来,孙妙儿赶忙安抚,“小满,你把这两个包子让给二丫,姐姐明天给你做更好吃的怎么样?” 想到更好吃的,小满的心里打起了鼓,也罢,就把这两个包子让给她好了,反正姐姐是自己的,以后什么好吃的尝不到? “我还会问你要糖栗子的!” 小满也抄起一个包子,狠地咬了一口,尝到嘴里的瞬间,一下子有些后悔刚才的决定,“好好吃的包子,我以前还没尝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姐姐的手艺太好了……” 吃着包子的小满嘴里已经顾不上拍马屁了,又拿起一个揣在怀里。 门外突然传来几个孩子的嬉笑声。 小满本来大快朵颐地吃着包子,听到外头的声音,面色凝滞,笑容逐渐消失。 孙妙儿察觉到空气中陡然变化的气氛,探出头去,原来是几个和小满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正聚在孙家外头。 “哈哈哈,扫把星出来咯,快来看扫把星!” 外面的嘲笑声愈发激烈。 孙妙儿眼睛眯起,目光落在那几个孩子身上,原来外头是这么说自己的,这些孩子多半是从大人那里听来的,今天是该给他们长点记性了。 还没等孙妙儿动身,身后的小满早已冲到门口,双拳握紧,把叫得最大声的孩子狠狠推倒在地上,“我不许你说我姐姐!” 小脸气得通红,面对那一群孩子,他毫不示弱。 小胖子从地上拍拍屁股站起来,嘴角挑起,没好气道,“大家看,这个丧门星的弟弟来出头咯,你姐姐就是扫把星,要不然也不会克死她爹娘了,略略略!” 小满抬起头,正欲挥拳出击,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 “姐姐?” 孙妙儿站在小满身后,一双通亮的眸子里发散出寒冷肃穆的光,似冰针一般打在那几个孩子身上,几个小孩受了这眼神,自觉背脊发凉,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 “谁告诉你我是扫把星的?恩?” 孙妙儿提着小胖子的衣领,将他拎到跟前,语调毫无波澜,但却让小胖子莫名地想要逃离。 “这,这还要人告诉吗?村里都说你是扫把星!” 小胖子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来,只能胡乱揪个理由出来搪塞。 孙妙儿眼角挑起微妙的弧度,手上的力气紧了几分,让小胖子有些喘不过气,“那你说说是村里的哪些人,你这话又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听别人说的!” 看来这小胖子吃软不吃硬啊。 “二丫,你过来。” 孙妙儿将二丫的手举到小胖子面前,虽消了些肿胀,但被洋辣子蛰咬过的痕迹仍在,“二丫,告诉姐姐,哪里有洋辣子?” “在后山的大柿子树上,有好多洋辣子!” 二丫想到那蜇人的洋辣子还有些后怕哩! 小胖子一听洋辣子,吓得打了个哆嗦,只是被孙妙儿提在手里,两腿胡乱蹬着,“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小满,我们带他去后山尝尝柿子呗~” 孙妙儿眼睛眯成一条缝,好言相劝他不听,那就别怪她欺负小孩子了,要知道小孩子教不好,以后可是会成为祸害的。 “既然你爹娘管教不好你这张嘴,我今天就好好管教你。” 小胖子一路被拖着到了后山的柿子树下头,二丫果然没撒谎,柿子树又高又密,遮天蔽日,还未到结果的时节,最早的那批洋辣子却已经在柿子树上安了家。 那些洋辣子披着五颜六色的鲜艳外衣,在树叶的背面蠕动着自己肥胖的身子,孙妙儿捡起一根树枝,从树叶上挑了一只洋辣子,在小胖子跟前晃了晃。 “你到底交不交待,这虫子不长眼睛,要了咬了你,可别怪我!” 她倏地将虫子凑到小胖子跟前,在接触小胖子的前一刹又飞速将木棍挑开。 小胖子被这洋辣子吓得手足无措,扑腾起来,奈何这后山离人屋甚远,就算他大声呼救,这个点,村民都在地里干活,也是难有人听到的。 “我说,我说!呜呜呜呜!” 小胖子被吓得哭起来,坦白从宽,“是孙家婶子正午跑到我家里去,和我娘说的,她说她家侄女是个扫把星,把爹娘都克死了,还让我出去告诉村里人,别离她太近,不然就会倒大霉!” 好啊,果真是靳氏搞的鬼,看来她对中午的红烧肉的怀恨在心。 “行了,你回去,要是再被我听到这些话,小心我把这洋辣子晚上塞到你被窝里去!”? 第十二章 债主上门 一听到洋辣子进被窝,小胖子的头点得似敲鼓,“不敢了,孙家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小胖子认了怂,孙妙儿这才松了手,将他放到地上,“还不赶紧回去,小心头上有洋辣子掉下来!” 说着还不忘冲着小胖子拉了个鬼脸,小胖子抬头一望,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后山,估计被唬得够呛。 “小满,这小胖子是谁家的?” 孙妙儿寻思小胖子能在村中小孩里称王,余下那些孩子都还算老实,就这个胖子跋扈嚣张,家境铁定不一般。 小满的回答果然验证了孙妙儿的猜想,“姐姐,你不记得了吗,他是李左奎呀,李村长的小儿子!” 李姓是抚水村的大姓,也是最早在抚水村安身立命的人家,如今的村长正是姓李,李村长前面的老婆一连生了五个女儿,生到第五个的时候难产而亡,这小儿子李左奎是续弦所出。 李村长老来得子,自然是对这个儿子宝贝得不行,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这才将幼子养得这般顽劣。 在经过小满的提醒后,孙妙儿从原主的记忆里终于寻获这段,好巧不巧的是,这给李村长续弦的小张氏正是靳氏做的媒。 难怪靳氏隔三差五的就往李村长家里跑,还能把这些话散播出去,原来是“关系户”啊! “小满,为什么刚才你在家里听到李左奎的声音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姐姐。” 小满手里打着草结,难得的安静,一言不发的低着头,却不肯透露半个字。 “你连姐姐都不想说吗,你再不说,姐姐可要生气了。” 孙妙儿故意将语气冷下来,脸色也阴沉不少,这招对孙小满果然奏效,孙小满慌张地抬起头,正对上孙妙儿的目光,“李左奎经常欺负村里的孩子,他个头大,我们都打不过他,之前还总用蜈蚣蜘蛛捉弄别人,我气不过,就和他打过几次。” 天呐,没想到这么大的孩子,心思竟然这样恶毒,还会用毒虫,孙妙儿暗自庆幸今天将这小混球教育了一通,可真是太解气了。 “小满,你没和婶婶说吗?” 孙妙儿想着靳氏虽然在家里无法无天了些,可她毕竟是个好面子的人,难道会放任自己的儿子被人欺负不成? 小满垂头丧气的样子表明了一切。 靳氏当真和李村长家的小张氏沆瀣一气,帮着李左奎欺负自己的亲儿子,不过靳氏是个墙头草,也不意外,永远只会给自己筹谋后路的人,哪里会想到旁人半分,就算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不例外。 气愤之余,孙妙儿愈发心疼眼前这个齐腰高的孩子,要是没有自己和孙老太照应,小满也是活受罪的过日子。 “姐姐,对不起,是我娘不对。” 沉寂许久之后,等来却确是小满的道歉。 孙妙儿一时语塞,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慌乱,“小满在说什么傻话啊!婶婶是婶婶,你是你,就算是婶婶做错了,你也永远是姐姐的乖宝弟弟,你忘啦,刚才还是你挺身而出替姐姐出头呢?!” “我知道我娘做的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拦着她,娘也根本不爱我,她只会觉得我是拖累了她。” 小满越说越委屈,这大概是他心底无法触及的痛,世上哪有一个孩子不渴望母亲的疼爱呢? 孙妙儿温柔的替他拭去脸上的金豆豆,一如当时她险些被靳氏打死之时,小满替她擦着脸上的血,“姐姐不怪你,以后假使分了家,婶婶不想你跟着,姐姐就带着你一起!” “真的吗?”小满黯淡的眼眸里蓦地亮起了一丝微光,“那姐姐和我拉钩!” “好,姐姐和你拉钩,说话不算话姐姐就变成小狗!” 路上,几个村妇行色匆匆,手里挎着竹筐,往南边儿村口的方向赶路。 “婶子,这是往哪里去啊?” 被拦住的村妇不耐烦地答道,“今儿是初一,有卖货郎来了呢,去晚了可就没好货了!” 卖货郎?原来古代商贩是这样做生意的,虽然兜儿里空空,孙妙儿还是对卖货郎充满了好奇,“走,小满,跟上,姐姐带你看看去。” 两人跟着大部队来到村口,只见那年轻俊俏的卖货郎肩上挑着一根扁担子,扁担两头是两个大竹筐,前头的筐里是些吃食,有糖葫芦,点心,柴米油盐之类,后头的筐里则是些用品,什么逗弄稚子的拨浪鼓虎头娃娃,样式讲究但做工却粗糙无比的布匹,还有针头线脑,陶土器皿。 卖货郎跟前早已挤满了抢货的妇女,孙妙儿想着这架势和21世纪的购物节抢购有的一拼,一个个此时也顾不上往日情分,你推我搡。 孙妙儿打量着自己这幅小身板,再看看那群气势汹汹的妇人们,还是下次赶早。 正打算带着小满离开时,村口站着的几个年轻人吸引了孙妙儿的注意,看着穿着打扮都算鲜亮,不像是抚水村的人,他们手里正拿着张纸,不知在比划些什么。 孙妙儿故意往那几人的方向靠拢了些,而他们也好像有意要找村民问话,奈何那些村妇过于哄闹,让他们揪不着人问询。 “丫头,你过来!”其中一个身形最为高大的冲着孙妙儿招了招手。 孙妙儿应声过去,脸上却假意露出胆怯,将小满护在身后,“几位大哥,怎,怎么了?” 几人一看孙妙儿这怯生的样,便断定她是个老实姑娘,摊开手里的画像,“这个人,你认识吗?!” 孙妙儿定睛一瞧,这哪是别人,这不就是自家的亲叔叔孙元虎吗?没想到城里的人手脚这么迅速,都打听到抚水村来了。 过了片刻,孙妙儿茫然地摇了摇头,“不认识。” “不认识?怎么可能?明明就是抚水村的人!” 为首的壮汉挠了挠头,上下打量着孙妙儿,“算了,你个姑娘家,估计也没出过门,哥几个再进村问问!”? 第十三章 只想和婶婶做笔交易 “大哥,你看这天也不早了,抚水村地儿可不小,咱进去了今天还能回去吗?”跟着的小弟注意到太阳即将落山,有所顾虑。 这人开了头,另外几个也沉不住气了,抚水村山高路远,从平南城翻了两个山头才到,兄弟们早就累的够呛,“就是啊,兄弟们还想着晚上回头给胡掌柜复命呢!” “几位大哥,你们若是打算回去,还是赶早些,我们这山里,到了晚上有熊瞎子出来的,前几个月还咬死了几个进山打柴的!” 孙妙儿说得绘声绘色,倒跟真事儿一样,心下早已有了对策。 熊瞎子一出来,委实把这几人给糊弄住了,纵使壮汉再如何健硕,也抵不住几百来斤的熊瞎子,其中身形瘦弱的那个缩了缩脖子,倒吸了口凉气,忙劝道,“大哥,咱们今天还是先回去,您身强体壮的,我们几个到时候可就成了熊瞎子的盘中餐了!” “大哥,这样,我家里祖祖辈辈都住村里头,你把这画像给我,我给你问问,你明日晚些时候再来,保不准就能问出信儿来了呢!”孙妙儿见壮汉左右为难,顺水推舟。 要拿了这画像,手里就有了孙元虎的把柄。 几个瘦弱的连声附和,“就是啊,大哥,哥儿几个人生地不熟的,指不定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再说了,十两银子而已,胡掌柜家大业大的,也不急于一时,不如就把托这丫头打听打听!” 壮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孙妙儿见状,又道,“大哥,你看我帮你忙活一趟,这卖货郎凑巧今天来了,我家小弟嘴馋得紧,想讨跟糖葫芦吃吃,大哥你看……” “行了!你把事给我办好,明日还有的赏你!” 壮汉把画像交到孙妙儿手里,顺带丢下两个铜板,带着自己人打道回府了。 “好勒,谢谢大哥!大哥好人一生平安呐!” 孙妙儿晃了晃手里两个铜板,这不是靳氏往她的枪口上撞吗? “走,小满,姐姐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听到糖葫芦小满没有露出往日的欣喜,反倒闷闷不乐起来,“姐姐,这画像上的人是不是我爹,他们是不是要把我爹抓走?” “放心,姐姐有办法,不过二叔赌博是十恶不赦的大错,姐姐虽不会把他交出去,也该让他尝到苦头!可不能让他把咱家都输光了!” “恩!姐姐说得对,爹做错了事,就要认罚!” 小满脑瓜子里门清,最能明辨是非,其实还是因为爹和娘在他的心里只是两个称呼罢了,再没有多余的含义。 那边村妇哄抢一通,抢到心仪货物的沾沾自喜,空手而归的站在地头骂娘,卖货郎正收拾着行头,孙妙儿从筐里拿出压在下面的冰糖葫芦,“两文铜板,这串糖葫芦和这根糖人我要了!” 孙妙儿出手爽快,卖货郎临走之余还送了她一个鸟哨,给小满挂在身上。 夏至将近,白昼渐长,黑夜渐短,靳氏照常去外头耍叶子戏玩儿到将近天黑才归家,进屋的时候,孙妙儿正在她床头坐着,她顾不得其他,一句脏话还没骂出口,就被床上摊着的画像惊得憋了回去。 “你!你这是哪儿来的?” 靳氏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指着画像。 孙妙儿将画像卷起在手心轻轻拍了两下,“哪儿来的,婶婶不知道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二叔赌博欠账,人家上门要债不是再平常不过。” “你,你快把这画像给我!” 靳氏心急,三两步上前就想将画像抢过来。 孙妙儿一个侧身,巧妙躲开,小心翼翼地把画像塞进怀里,这下任由靳氏怎么争抢,也别想碰到画像分毫,“凭什么给你?婶婶,明日人家可还约了我,要我带着口信去。” “小蹄子,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孙家,搞清楚,你才是姓孙的,元虎若是有个好歹,你能捞着什么,就不怕那群杀千刀的霸了你家屋,占了你家的田?” 靳氏急得跳脚,只当是这丫头记着往日的仇现下想报复自己。 “婶婶说得轻巧,孙家的田,孙家的屋,从我爹过世的那一刻起,不就都不属于我们大房了吗?他们如今强占,占的也是婶婶家的才对。”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眼下被她拿捏了,又怎么可以轻易让靳氏好过。 “占了,占了我看到时候你这贱蹄子住哪里,恐怕夜里连猪圈都睡不上!”靳氏言语步步紧逼,指望着孙妙儿松口把画像交出来。 只是今非昔比,现在的她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摆布的软弱女子,眼前的孙妙儿,她的每一笔交换,都要得到应有的回报。 “我睡哪里不要紧,婶婶,我瞧着咱家这几座土房子,还有几亩田怕是值不了几个银子,送给人家人家都不稀罕要呢。” 孙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我还听那几个人说啊……” 靳氏追问,“说什么?!” “我听他们说,孙家老二在外面吹嘘自己的媳妇是何等花容月貌,当年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我瞧着也是呢,婶婶如今在村里,论相貌,那也是出挑的。” 靳氏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手心被木桌震得发麻,呲牙咧嘴地骂道,“没用的东西,怎么着还指望娘们儿给你抵债不成!” “这我可就保不准了,明日下午他们与我定好了地方,我就去知会他们两句,横竖这孙家的日子反正是过不下去了。” 孙妙儿松散地小伸了懒腰,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和靳氏耗着。 想到自己可能就要被人卖到窑子里去,靳氏顿时脚底生寒,“说!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这个容易,我只想和婶婶做笔交易,婶婶你若是答应了我,我就去和他们好好周旋一波,还能保住你家的田地房屋,就看婶婶的态度如何了。” 靳氏警惕,眼下除了妥协也别无他法,“什么交易?”? 第十四章 亲手做的长寿面 “婶婶,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小宁是被你带来的人领走的。”靳氏身上也没有孙妙儿可图谋的,她放心不下的,是那个还在员外家里卖身为奴的小宁。 原主的记忆里小宁的性格比小满内向许多,许是因为自幼丧父,非常胆怯,所以才会被靳氏卖去做工,但凡有点反抗的能力,都不至于沦落至此。 靳氏支支吾吾地不愿正面回话,“是我领走的又怎样,那是换银子给老婆子治病用的!也是小宁亲口同意的!” 孙妙儿料定了她要和自己来这套,“我自然知道婶婶是和人家签了契,想要小宁回来是要拿银子赎的。” “我没有银子!” 靳氏急头白脸地吼道,她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平日又不持家,丈夫外头一身债,哪还能余钱给孙小宁赎身,让她掏这银子出来的难度和给孙元虎还债可是相当。 “我倒也不是让婶婶给小宁去赎身,这家里都快穷没了,赎回来小宁也过不了安生日子,在地主家做工眼下有个好歹还能管个温饱,我就是想让婶子去给小宁告个假,让他回来一趟,我也多久没见他了。” 孙妙儿自知现在给小宁赎身过于肖想,但她不能让小宁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 “就这么简单?”靳氏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孙妙儿点头,“没错,明日晌午之前我要小宁到家,只要我见了人,自然不会让那群人找上门来。” “这还不容易,我明儿上午就起来去城里,把小宁给你带回来,大侄女,那画像你现在能给我了吗?”靳氏本以为孙妙儿会提出什么无理要求,现下听说是这样简单的事,好话连篇,唯恐孙妙儿反悔。 孙妙儿眉梢一挑,“婶婶说得容易,我要是把画像弄丢了,明天那群人如何信我,怕不是以为我卖了他们,我留着画像自有我的用处,婶婶只管把答应我的事情做好。” 第二日靳氏赶早,搭着村口的牛车去了县城。 “姐姐,娘是去接小宁弟弟回来吗?” 小满听闻之后喜形于色,毕竟他与小宁年岁相当,幼时关系便好,可自从小宁去了县城做工,他们已经一年多没见过了。 “是啊,小宁今日就回来。” 眼看着小宁即将归家,孙妙儿的心却有些忐忑起来,她该如何安抚小宁,又如何让他相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把他赎回来。 家里没什么存粮,上次磨的面粉还剩一些,孙妙儿挖了嫩青菜,和了面,擀了些细面条,没记错的话,小宁的生日也在这月里头。 今日就当是给小宁过次生辰,因为小宁的生辰具体是哪年哪日,是没有人记得的,唯一知道日子的宋氏,也早已不知所踪。 巳时刚过,孙妙儿领着小满站在村头等着,远处一辆牛车悠悠过来,等牛车近了些,才看清车后头的小人。 孙小宁一身麻布衣裳,应是府里给家奴们统一发放的,头发梳得干净齐整,看起来倒是比从前在家里要胖了些,见到孙妙儿的瞬间,脸上有一丝喜色转瞬而逝。 孙妙儿看得出来,这孩子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姐姐。” 孙小宁低声唤道,显得十分拘谨,从牛车上下来的动作也有些放不开。 孙妙儿攥住弟弟的手,见他也高了些胖了些,她也算能给原主一个交待,“赶路回来热不热,渴不渴,姐姐给你准备面条,这月是你的生辰。” 许是太久没见才生疏的,在被姐姐拉住的瞬间,孙小宁的神态轻松不少,“谢谢姐姐。” 他与身旁活泼的小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满见到小宁,瞬间打开了话匣子,仿佛又有说不完的话。 “小宁,你高了好多啊,都快赶过我了呢,你知道吗,姐姐在家带着我干了很多活儿,还把猪崽子都养活了,等来年我们就有猪肉吃了,还有姐姐种了好多玉米,以后我们就有吃不完的玉米啦~” 小宁似听非听地点着头,孙妙儿摩挲着小人儿的手心,只觉得异常的粗糙,本该稚嫩的手上已经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茧子,似乎是经年累月的劳作所致,可他生下来不过七八年。 孙妙儿的心隐隐作痛,而小宁发现姐姐像是察觉到什么,表情又局促起来,气氛中弥散着细微的尴尬。 孙老太听说小孙子要回来,也一早搬着板凳坐在孙家门口,见到小孙子,拄着拐杖迎上去,将小宁搂进怀里,“诶哟,我的小宁回来了,快让奶奶好好看看。” 摸着小宁的头,孙老太的笑容深了不少,“比去年个头长了不少,只是怎么不长肉呢,这脸蛋看着还没有小满圆润呢。” “奶奶,我没事,你的病怎么样了?” 相比自己,小宁更担心的是孙老太的身体,姐姐和奶奶是这个世上仅剩的和他最亲的人了,那时候婶婶领着人回来,告诉他,如若他肯在那张纸上画手印,婶婶就把姐姐卖给人家,奶奶也会没有银子治病。 所以他擅作主张,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大半年。 “来,小宁,尝尝姐姐给你做的长寿面。” 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出锅,发散着香气,翠绿的青菜盖在灰白色的面条上,润色不少,毕竟不是什么成色好的麦子,擀出来的面条也带着杂色。 小宁捧着碗,迟迟没有动筷,细碎的睫毛长而卷翘,和孙妙儿的脸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张脸上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还愣着干嘛呀,小宁,你吃完了我才能吃了,我早就饿了!” 在小满的百般催促下,小宁拿起筷子,却仍是不如小满那般自在,只低着头,专心的吃着面。 孙妙儿知道,这些都是府里的规矩,守着一个规矩久了,就成了习惯。 小宁身上表露出来的细节无一不在刺痛孙妙儿的心。 “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一碗面见底,小宁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仔细地将碗筷摆放好,不声不响地垂首坐在那儿。? 第十五章 有分量的二十文 “小宁,在外面你受苦了啊。”孙老太见着孙子这般稳重,一时之间倒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小宁摇摇头,对这个家既熟悉又陌生,从前婶婶总是打骂他和姐姐,为了谋生,他不得不选择卖身为奴,也不知道自己不在家里的时候,婶婶是不是又打了姐姐。 小满在旁边扒拉着面条,锅里的全被他给解决了,“姐姐做的面条也好吃!小宁,你多吃点,可是姐姐特地给你准备呢!” 机灵活泼的小满一张嘴就缓解了这屋里略微凝固的氛围,“吃完了我们去帮姐姐喂猪。” “不了,府里管家只许了我半天的假,天黑前还要赶回去的。”小宁的眼底藏着一丝的失落,又有些羡慕,羡慕小满可以待在姐姐和奶奶的身边,可以整天尝姐姐做的饭菜。 “小满,你去外头给奶奶搭把手。”孙妙儿知道小宁这孩子心里藏着事儿,自尊心又强,见孙老太去院里洗碗,特地把小满支开。 等厨房里只剩了姐弟二人,小宁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凑到孙妙儿跟前,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姐姐,这是给你的。” 孙妙儿接过钱袋,倒出来一看,里面居然有几十文的铜板,“这是哪儿来的?小宁,你可不要瞒着姐姐做傻事。” 她当下愣在那里,这孩子若是在外面学了坏,长姐如母,她这个做姐姐的可是有责任的。 “姐姐,这些钱都是我攒下来的。”小宁解释道。 孙妙儿知道小宁卖身为奴是没有工钱的,卖身的钱早就在签契的时候就到了靳氏手里,原主和孙老太是连钱的影子都没见着。 小宁将钱袋按在姐姐手里,眉头微微拧着,又好像装了一肚子的心事,“府里小少爷的书童几个月前染了病,被接回家去了,我从前在小少爷屋里扫地,偷听先生讲书,认识了几个字,管家知道后,就让我去给少爷伴读当书童了,少爷有时候心情好,就会给我赏钱,我想着都存下来给姐姐和奶奶用。” “你把这些钱自己收好,姐姐用不着。”孙妙儿哪里能收他的钱,是万万使不得的。 小宁有些恼了,语速也快了些,“谁说姐姐用不着的!我看家里的米缸里都没有粮食了,姐姐的这身衣裳,袖子都短了半截,奶奶的脸色也不好,肯定好长时间没有吃药了!” 孙妙儿低头,才意识到,原主身上的这件衣裳光布丁就打了三四个,已经被洗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袖子将将到手腕上面,只是夏天穿着,也不觉得冷,所以她才一直没有留意。 但是这些,全都被小宁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放心,姐姐能照顾好自己的,你看昨天玉米也种了,小猪也肥了,咱家会越来越好的!” 孙妙儿把钱袋推回去,“小宁,姐姐现在想办法攒钱,等存够了钱,就去把你赎回来,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小宁望着姐姐的眼神里多了些诧异,姐姐好像和从前一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姐姐也不要担心我,自从做了少爷的书童,伙食也比从前好多了,这样,姐姐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和姐姐一人一半。” 小宁从钱袋里拨出半数铜板,留在自己手里,他知道姐姐不忍收自己的钱,可是他更不忍姐姐和奶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 “那就当姐姐同你借的,等姐姐赚到钱了,再给你。” 小宁和小满不一样,如果她一直拒绝的话,小宁心里横竖是要多想的。 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文,早知道这二十文对于这个破落不堪的家而言,已经不是小数目了。 姐弟两倾心交谈过后,孙妙儿的心结也解开了,之前她一直担忧小宁过得不好,至少现在看来,那户人家还不算亏待他,再给她点时间,一定带小宁回家。 过了正午,孙老太又拉着小宁唠了一番,无非是注意身体,在人家做事仔细之类。 “好了,奶奶,小宁又不是不回来的,以后日子还长着,时辰差不多了,我该送小宁去村口等进城的牛车了,耽误了时辰,今天就赶不到县城了。” “是是,我真是老糊涂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小宁,你放心去,家里有姐姐和我照料。” 孙老太自顾自地说着,像是在宽慰自己,又像是在安抚孙子。 只是一想到自己久病缠身,又不知还剩多少时日,和小宁也是见面少一面,不禁黯然伤神。 村口,路东头。 “姐姐,我等你接我回家。” 小宁转身环住孙妙儿的腰,突如其来的撒娇让孙妙儿怔在原地,这句话,仿佛成了姐弟俩的承诺。 “好,你在府里乖乖的,到时候我带着小满一起去接你。” 想来那员外家的少爷也就和小宁一般大,境遇却悬殊,好在小宁天资过人,被相中了好差事,等从府里回来,还能和小满一同去秀才家里读书。 牛车上,小宁冲着孙妙儿挥挥手,孙妙儿只觉腰带里有东西硌人,伸手一摸,那小子刚才那般亲昵,竟然是为了把剩下的钱偷偷摸摸的塞回来! 送了小宁回来,靳氏早在门口等着,“我答应你的事情可是办好了,你不会诓我?” “婶婶眼下也有怕头了,我还以为这抚水村都没有能治住婶婶的。” 孙妙儿知道她心急如焚,更要好好戏耍一通。 “小蹄子,别蹬鼻子上脸,我告诉你!” 靳氏讨了没趣又丢了脸面,她几时这样同小辈低头过? 孙妙儿只当是狗急跳墙,“婶婶别气啊,你在李村长家里替我说的那些好话,我还没谢谢婶婶呢!” “我说什么了?”靳氏心虚道。 “婶婶就别给我装聋作哑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李家那小子昨日可是吃了点苦头才告诉我!” 靳氏被孙妙儿当面戳了底,急头白脸地抵赖,“没有的事!我什么都没说!是李家小子他不懂事,听风就是雨!与我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婶婶以后会知道的。” 孙妙儿说这话的语气不轻不重,落在靳氏心里仿佛千斤压顶,这蠢笨丫头怎么忽然间就开了窍。 第十六章 草是我先看到的 到了约定的时辰,那几个人早在村口侯着,孙妙儿赔着笑脸迎过去,“几位大哥好等了。” “小丫头,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昨日的壮汉没好气地吐出一句,身上已是汗流浃背,这天说热就热起来,也不打个招呼。 孙妙儿虚晃起来,“大哥,这人昨天我给你问过了,咱村上确实有这户人家不假,可惜这画上的人已经几年没回来了。” “真他娘的晦气!难不成老子又要白跑一趟!”后面的男人一脚踢在大树桩子上,这么热的天,为了十两银子出来追债,结果两趟还没追出个头绪。 壮汉上下打量着孙妙儿,这丫头面黄肌瘦,打扮磕碜,倒不像有胆量撒谎的模样,“那你可知道他家住哪里?能否带我们去?” “大哥,我还能不帮你打听不成?我问过了,他家里就剩一个六旬老母,听说他欠了赌债,老母亲气得险些过身,至于那媳妇,连夜便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孙妙儿说得有模有样,还拿出一块小木牌来,“来,大哥,这是我昨日去找孙家老太问信儿的时候,孙老太给我的,我也不识字,就给你带来了,兴许还能帮上你。” 木牌上刻着孙元虎三个字,不过去孙妙儿临时赶制的,那几人拿过去,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你认识字不?” “我不认识。” 面面相觑。 “我来看看。”那人借过去,“害,这啊,上头就是孙元虎的名字。” 原来如此,几人点点头。 “看来你真去过他家了?” “我哪敢骗你啊,大哥。”孙妙儿压低声音,“我还给你们探了个消息。” “别卖关子!”壮汉从袖口甩出两个铜板,“这个孙元虎,给老子逮着,老子要他娘的用老虎追上你三天三夜!” 可把他们几个累得快断了腿。 “孙老太年纪大了,我问着她好好的,她就自个儿说道起来,我好像记得她说孙元虎往她媳妇娘家去了,在那个大槐村上。” 后面的瘦子扯着嗓子叫起来,“大哥,我家就是大槐村的!这抚水村在平南城最南边儿,那大槐村在最北边上呢!” 原来搞了半天,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算了,先回去和胡掌柜复命,咱们从长计议,那外头欠着几百上千的不要,为了区区十两,跑到这穷疙瘩里来。” 打发了几人,孙妙儿还得了两文银子,昨儿村上的生意不错,卖货郎今儿来了第二趟,主要是前几月脸面阴雨,村里也没什么能购置家用的地方,现正放了晴,逢上添置家用的劲头。 “给我来点香油,还有这批布也要了,这个,这个,这个也来点。” 孙妙儿趁着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抢了些好货,小宁留了四十文,这些算下来花去十五文,还剩不少,等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囤了一个月的米面,也腾出时间来给孙妙儿想想赚钱的门道。 “咳咳咳,咳咳咳!” 屋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似乎要将整个肺倒腾出来,孙妙儿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孙老太正扶在床头,脸憋得通红,咳得上不来气。 “奶奶,老毛病又犯了吗?” 孙妙儿从那堆东西里拿出一小袋糖来,“这是我从货郎那里买的枇杷糖,你先就着润润嗓子。” “你哪里来的银子?” “是小宁偷偷给我的,说是东家平日给他的打赏,我本不愿要的,谁知道他临行的时候偷偷塞到我腰带里头。” 孙老太含着一口枇杷糖,叹了口气,“这孩子……” “咳咳咳咳!” 紧接着又是几声咳嗽,比刚才更厉害了些,看来这次发作得严重。 “奶奶,我去找郎中给你来瞧瞧。” 孙老太一把拉住打算去请郎中的孙妙儿,“罢了,我们哪有那个条件去请郎中,这样,你记得车前草不?” “车前草?有些印象。” “有就好,我从前和你爷爷经营药材地,虽说我大字不识几个,不过老头子经常用车前草给我治咳疾,我也就知道原来这草还有这用处,你去外头给我弄些回来,煎了煮水喝,多喝几次就好。” 外头小满不知从哪儿野回来,“姐姐,你看,我捡了两个大鹅蛋!” 孙妙儿抬眼望去,好家伙,好大的鹅蛋,“先别管鹅蛋了,奶奶让我去给她找些车前草回来,你随姐姐一块儿。” 两人往村南走了几里,慢慢见不着农户,田地也荒芜起来,地头的野草恣意生长,其中贴着地长的,伸出宽大的叶子,开得花儿好似长穗子般的,就是车前草。 “还真不少呢。” 孙妙儿弯下腰,挥动手里的铁铲,不一会儿功夫就挖了半筐,不过这要是晒干了用,还得再多挖一点。 小满在前面跑着,绕过一丛低矮的灌木,灌木后头传来不小的动静。 “这草是我先看到的,你怎么先动手了?” “哦?你怎么证明是你先看到的,我要是说是我先看到的呢?” 后头传来男子的声音,低沉的音色在旷野中听得格外清楚,孙妙儿心一紧,生怕小满遇着坏人,赶忙跟了上去。 “就是我先看到的!” 孙妙儿绕过灌木,小满正为了一株车前草和一男子争得面红耳赤。 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男子身形高瘦,着了一身靛蓝色圆领袍,足上蹬了双乌青靴,头上的软巾有些褪色的迹象。 那抹靛蓝冲入孙妙儿的眼帘,让她兀地想起来去磨麦子的夜里,在后头一直护送自己回家的人,莫非是他? 对比着身形,确实七八分相似。 “小满,过来。” 她走近些,对上男子的眼,而男子的目光也刚好落在自己身上,那是双怎样的眼睛呢? 孙妙儿惊觉煞是好看,深褐色的眸子里平静得好似一汪清潭,发散出柔和的光,并没有因为与小满的争执而掀起任何波澜,再细看他的脸——流畅的轮廓,因瘦削而略微突出的颧骨让整个脸立体许多,略微上扬的嘴角让孙妙儿分辨不出到底他是在笑还是天生就长成这样子。 第十七章 村里竟有帅郎中 “我弟弟年纪小,如若冒犯了你,我替他赔个不是。”这村里人心隔肚皮的,孙妙儿宁愿多长个心眼,也不愿招惹不必要的事端。 小满想解释,还没开口就让孙妙儿把嘴给堵上了。 “没事,你们拿去就好,刚才是看这个小鬼头可爱,想逗弄他一番。”符玉迟笑意更浓,语气温和,似三月春雨拂面,又如十月秋风擦肩过。 这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舒服,孙妙儿借着眼角的余光考量着他,“你怎么也在找这种草,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用的吗?” 大概是因为来到这穷山恶水,孙妙儿都没见过几个长得正经的异性,忍不住想和他多搭上两句。 “我是郎中,我能不知道吗?”符玉迟认出眼前的丫头,不正是那日夜里被恶狗吓得一动不敢动的孙家丫头吗,没想到今日又被他给碰着了。 孙妙儿大喜,原来他就是村里的郎中,心下更加笃定,磨麦子的夜里护送自己回家的,就是他。 风起,一阵药草香被席卷而来,和那日闻到的是同一个味道,既然能好心送自己回家,孙妙儿思量男子是个好人,不如请他回去给奶奶看看。 “不知道郎中您怎么称呼。”既然有求于人,孙妙儿的态度急转直上,尊敬里又带着非常刻意的亲切。 “符玉迟,村里惯叫我符郎中。” 符玉迟专心盘弄着挖出来的车前草,把上面的泥土掸落干净,放进身后的大竹篓里。 孙妙儿伸着脖子探头往他的竹篓里看去,里头除开车前草,还有很多她不认识的药草,都收拾得干净齐整。 能看出来眼前男子多半是有点强迫症的。 “来来来,符郎中,让我帮你。” 孙妙儿见机行事的功夫算是一等一的,见符玉迟倒弄草药,赶忙上去搭了把手,还不忘给小满使眼色。 “符家叔叔,刚才是我不对,抢了你的草药,我也来帮你。” 孙小满虽然不知道姐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姐姐那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只要帮忙就行。 这一声叔叔喊的符玉迟有些语错,那丫头是他的姐姐,他叫自己叔叔,难道自己已经老到和那丫头差辈的份上了吗? 见符玉迟的表情有几许微妙,孙妙儿赶忙轻轻拧了一把小满的脸蛋,“人家看着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小满你不如和我一样称他符郎中。” “符郎中。”小满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 符玉迟寻思这还差不多,怎么说这村里该叫他叔叔的也该刚生出来才对,也不应是这个小鬼头。 “别弄乱我的草药。”符玉迟见孙妙儿上手,却把自己原先的排序弄得有点乱了,心里陡然生出一股躁意。 孙妙儿楞在那里,因为自己急于求成,反倒好心做了坏事,“符郎中,实不相瞒,我奶奶生了重病,我想请你去给她瞧瞧。” “你带路。” 符玉迟收拾好草药,起身背起竹篓,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 孙妙儿没想到他竟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看来真是好人实锤了。 “符郎中,我家中这几年遭了难,我恐怕付不起诊金,要不我把这些车前草给你抵了诊金,你看如何?怎么说,也是我和弟弟辛苦了小半天才采来的。” 符玉迟跟在孙妙儿身后,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来,“那你知不知道这些车前草都是我种的?” “啊?”孙妙儿回过头,难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揶揄笑道,“我还以为是野草呢。” “你见过这么成片生长的野草吗,还连着都是同一种。”符玉迟哭笑不得,这村南头的草药地是他从村长手里盘下来种草药的,本来今日他准备来地里收些草药回去,去撞上两个偷草药的小贼。 有趣的是——他们竟当作这是天生地长的野草,要不是自己夏贪黑冬起早,这些车前草长势能如此喜人? “符郎中,真是对不住了。”孙妙儿心道这下人家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小偷了,这旁边也不立个牌子什么的,她就说哪有这种好事,轻飘飘就能挖上一筐。 “姐姐,我们是不是偷了符郎中的草药?” 小满歪着头,总觉得他们两人的对话奇奇怪怪的,姐姐看起来好心虚的样子。 孙妙儿弹了弹小满的脑门,“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平日看着这小团子怪机警,怎么到这种时候反而故意拆了自己的台,多亏了她走在前面,不然让符郎中瞧见自己这冷汗涔涔的模样,还不让人家笑话! “不知者无罪。再说,我还是不缺这一点草药的,治病救人,医者本职。” 背后的男子开口,依旧是如先前一般温润的音色。 “那多不好意思啊,符郎中,你看这样,你去帮我奶奶看病,我和弟弟去地里帮你采一个月的草药,不成的话,两个月也行。” 孙妙儿总觉得自己白占了人家的便宜,心里头会过意不去。 “倒也不是不行,正巧这几日村里等着接生的母猪有点多,都已定好了日子。” 孙妙儿干活儿利落符玉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好用的小工谁会拒绝,而且还是成双成对的来。 “啥?” 听到母猪二字的孙妙儿表情错愕,不是郎中嘛,关猪什么事,“符郎中,您这是治人的还是治牲口的啊?” “有病的只要我能治的,都可以治,万物皆生灵。” “……,符郎中还真是医术高明啊!”听到符玉迟的回答,孙妙儿反而轻松不少,“看来只要和符郎中您搞好关系,以后别说给奶奶看病,就连家里那几头猪万一有个好歹,我也能有个保障了。” 符玉迟的脸上除了融融浅笑,似乎不会出现其他表情,笑也只是点到为止,明明笑容是用来表露亲和的,但在他的脸上,反而多少显得疏离,“看人可以不收诊金,看猪得收钱。” 路过一阵柳树林子,树上的金蝉叫得聒噪,符玉迟不远不近地跟在孙妙儿身后,那丫头委实太过瘦削,说起来也算是他和孙家的缘分,如果他早知孙老太生病,也不会等着孙妙儿误打误撞碰上自己,反倒耽误了病人的病程。? 第十八章 孙老太乱点鸳鸯谱 孙家外头,远远就能听到深一阵浅一阵的咳嗽声,孙妙儿加快了脚步,进了厨房。 孙老太虚弱地靠在木板上,却见一男子跟着孙女进了家门,心一下揪起来,“妙儿,你怎么带了个男人回来,这被旁人见着了可不好!” 符玉迟放下竹篓,把里头因为路上晃动而散乱的药材又重新整好,这才抬起头,“孙家奶奶,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孙老太恍然抬头,认出他来,“你是?玉迟?” 她认得,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孩子,十多年前,孙家老头还在的时候,符玉迟是被孙家老头从山里背回来的。 “你怎么回抚水村来了?” 孙老太疑惑,当年是他们夫妇二人送他离开的,他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抚水村,又或者是这几年自己鲜少外出,对村里的事情知之甚少,才不知道村里有这号人物。 符玉迟拱手作了一揖,“当年我走得匆忙,还不曾答谢孙家奶奶对我的恩情,要不是今天撞上你家孙女,都不知你已病重了。” 孙妙儿乍听是一头雾水,过了会儿才听明白,原来这个符郎中和自家奶奶是旧识,爷爷还在的时候,他们夫妻二人有恩于符郎中,这样看来事情便更加好办了。 “你当年也就妙儿这般大,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可惜老头子见不到咯。”孙老太扼腕叹息,多年前孙老头从山里背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又不敢带回家里,怕被靳氏发现,只能偷偷藏在看药材地的小土屋里。 孙老头凭着自己半桶水的医术,加上祖上传下来的一些偏方,伤重昏迷的少年竟然转醒过来。 当时醒过来的符玉迟,神智并不清醒,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是对于自己的身世经历却是一问三不知。 大概养了三两日,少年便执意要走,夫妻二人见着少年衣着华贵,定不是他们这般的庄稼人,也怕招惹事端,就送他出了村子。 “是啊,离开抚水村以后,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后来遇到一个江湖郎中,跟在他后面学了些医术,前两年兜兜转转又来了抚水村,药材地旁边的土屋也不在了,物是人非,在药材地那里又见到了孙家爷爷的坟冢。” 能听出来,符玉迟的语气里有几分失落,因为还未来得及报答恩人的救命之情,但于他而言,就算活了下来,真正的他,也早就死在当年那场灭门之祸里。 孙妙儿理清楚他们之间的渊源,颇为复杂,“奶奶,我是请符郎中来给你看病的,你们有什么旧不能等会儿再叙吗?” “好好,看病,看病,依着妙儿。”孙老太连声点头。 符玉迟替孙老太把着脉,面色由方才的平和变得凝重了些许,“孙家奶奶何时开始咳嗽的?” 从脉象来看,孙老太的身体元气大伤,但按照符玉迟当年见过的孙老太,她是个身强体健中气十足的妇人,底子非常扎实,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使得那样好的身体溃败成了如今这样? “七八年了。从我家老头子走的那时候起,就落了病根。”孙老太掰着手指头数着数,也记不太清了。 符玉迟拨开竹篓里的草药,最下面竟然是个药箱子,打开药箱,取出一排细针来。 孙妙儿在旁边看的入神,这就是传说中的针灸治病吗,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没想到现在竟也有机会亲眼目睹了。 “竟拖着七八年没有医治。” 符玉迟抽出一根最细的银针,抬起孙老太的手腕,找到虎口处,往下探了几寸,在手腕起始的地方落针。 “这就好了吗?”孙小满脱口而出。 符玉迟有条不紊地又在那根银针附近落下几针,解释道,“这是太渊穴,主肺经,孙家奶奶的病症本不严重,实是因为拖得久了,伤了心肺,心肺一损,人自然乏力虚弱,而心肺又是人之根本,如此反复,不经由大夫的手,很难根治。” 他解释得仔细,孙妙儿也听的头头是道,原来针灸竟是这样神奇。 几针下去,孙老太的咳嗽也忽然间止住了,喘鸣也没先前厉害。 “不过这病不是一次就能管好的,毕竟是积年累月的陈疾,我给孙家奶奶今日施针,隔三日再施一次,再隔五日,隔七日,每次施针的间隔逐渐延长,等彻底痊愈的时候便不用再施针了。” 符玉迟收起针,又将那药箱原封不动地放回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那竹篓和孙妙儿先前见到的别无二样。 “玉迟啊,你现今是在抚水村成家了吗?日后可还有别的打算?” 孙老太还是藏不住这颗八卦的心,算起来符玉迟也得二十五六了,放在他们抚水村,这样一等一的相貌,又是个郎中,怕不是早被媒婆把家里门槛都踩烂了。 “奶奶,符郎中是来给您看病的,您问这些做什么?” 孙妙儿都觉得难为情起来,好好的打听人家的私事,让她这个中间人不好做了。 符玉迟倒不觉得被冒犯,十分客气,“玉迟还不曾想过成家立业,玉迟的高堂多年前便已亡故,如今玉迟孑然一身,倒觉得很轻松。” “原来如此,也好,现在年轻人的性子我这老婆子是越来越摸不清楚了,你看妙儿也是,整日也没个姑娘家的样子,以后还不知要给她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呢!”孙老太是存了心思的,孙妙儿身世可怜,她本想着符玉迟是个不错的选择,现下听着,无父无母的,倒也要考虑一番。 毕竟妙儿这孩子已经吃了十几年的苦,受了十几年的罪,一定要给她择个靠得住的夫婿。 “奶奶,你说我做什么?我又不急着嫁人,你身子不好,小满小宁年幼,我嫁人了,你们怎么办?”孙妙儿脸微微臊红,哪里会不明白孙老太的意思,这不是赶着把自家孙女往人家怀里送吗? 不过一个愿挨,另一个指不定根本不想动手呢! 她瞧着符玉迟清心寡欲的样子,不像急着娶媳妇的人,再说了,这村里条件比孙家好的大有人在,孙妙儿顶多算个相貌出挑,可身板儿孱弱,浑身上下捏不出二两肉来,谁能看得上? 第十九章 换只母鸡孵鹅蛋 “咳咳。” 祖孙两人的对话过于忘我,直接忽略了旁边的外人,况且这样明目张胆的讨论男婚女嫁,符玉迟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听出其中的意思,轻咳了两声。 孙妙儿打住了孙老太的心思,直接错开了话题,“奶奶,符郎中来给你治病,我们总不能亏待人家,我来准备些吃食。” “姐姐今天打算做什么好吃的?”小满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姐姐做饭的时候,最近姐姐总是变着法子的做饭,都是些他以前没尝过的美味。 孙妙儿打开米缸,一袋米一袋面粉,抬手掂量了那袋面粉,米先留着,等下次就着肉吃,“今天姐姐给你做个面疙瘩。” “面疙瘩是什么啊?”小满疑惑道。 孙妙儿想起来,面疙瘩是她以前走南闯北尝到的食物,因为做法简单家常就学了一手,属于北方特色,而抚水村地处南方,主要还是以水稻大米为主,对于面食并不精通,没见过面疙瘩也是情理之中。 孙妙儿用葫芦瓢舀起一勺面粉,加了半瓢水,用筷子在碗里飞速搅动着,转眼间,面粉和水融为一体,成了一碗稠厚的面糊。 符玉迟惊讶于这孙家丫头明明在南方长大,为什么却会对他们北地的食物如此熟悉,自他十几岁离开上京,在南地漂泊,就没见过这道菜式。 孙妙儿起身去了院里摘些青菜,孙老太此刻身体舒坦不少,又趁着孙女不在的功夫,继续扯回了刚才的话题,“符郎中,你瞧妙儿这孩子瘦的,真叫人心疼啊。” “确实要好好调理身体,医人讲究望闻问切,虽然还没有给妙儿姑娘切过脉,但是通过望闻,在下也能判断妙儿姑娘的身体并不算好。”面对孙老太的套近乎,符玉迟却是一本正经的态度。 孙老太见他无动于衷,又道,“符郎中,妙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没爹没娘,跟着我又吃不饱穿不暖的,她若是能寻个好人家,我老了也能闭上眼了啊!” “奶奶,你可就别乱点鸳鸯谱了,妙儿看得出来,符郎中做惯了闲云野鹤,是不愿为凡尘俗事所困扰的。” 孙妙儿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直截了当的断了孙老太的念想,自己才多大就想着嫁人的事情了?虽说古人成婚都早,但就她这个现代人的观念来看,还是接受不了。 淘洗好了青菜,小满在灶台后头烧火,孙妙儿烧了一锅开水,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她用筷子拨着一条一条的面糊滑进锅里,再倒了青菜,打上两个鸡蛋进去,佐盐提味,一锅香喷喷的面疙瘩便出锅了。 本来照着孙妙儿的想法,这里头应该还有洋葱番茄之类,可是想到这是不知名的架空时代,这些洋玩意儿指不定没传进来呢。 “符郎中,这碗是你的。”孙妙儿特地用最大的碗给符玉迟盛上,以后能指望他的地方还多着,可不能让人家觉得自己抠门小气。 “符郎中,可别和老婆子我客气,也不知道妙儿这丫头哪来的点子,婆子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还没尝过这么做的面粉。” 符玉迟笑笑,捧着碗的小满咽了咽口水,可这边符郎中不动嘴,自己也不敢先吃啊。 直到符玉迟慢悠悠的拿起筷子,小满才跟着吃起来,可真是馋死人了。 面疙瘩入口香滑劲道,仔细咀嚼之下,又泛着软糯,符玉迟吃着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妙儿姑娘的手艺确实不错。” “符郎中,以后有机会,再让你尝尝姐姐做的红烧肉,那才叫一个绝呢!” 小满在外人面前,就差把自家姐姐捧上天了。 吃完饭,符玉迟又给孙老太配了两天的药,“下午还有人家约了我去给家里母猪看诊,玉迟不便久留,三日后再来给孙家奶奶施针。” 待符玉迟离开孙家,孙妙儿这才如释重负,毕竟只要他在,孙老太就一直想往符玉迟身上动心思。 “这两个大鹅蛋怎么在这儿摆着,小心摔碎了。” 早上孙小满从外面捡来的鹅蛋不知何时出现在灶台上,孙妙儿见了赶紧拿下来。 没想到等来的确实孙小满的一句,“姐姐把这个鹅蛋煮给我吃。” “小吃货,你除了吃还知道什么?这鹅蛋我们拿着,想法子孵点鹅出来不行吗?” 孙妙儿已经有了主意,有了蛋还愁没有鹅吗,有了鹅,哪还会眼巴巴想着去碰运气捡蛋回来,到时候天天在家里就能收着鹅蛋了。 “啊?姐姐还会孵蛋吗?”小满指了指鹅蛋,孵蛋不是要用鹅吗,可姐姐又不是…… 孙妙儿脸上飘过一排黑线,“……。” 她想说人工孵化不是不可以,不过在这地方可找不到塑料泡沫和保温箱。 那有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呢? 孙妙儿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买只母鸡。” 毕竟孵蛋需要恒温,可是她连温度计都没有,那就只能用最简单粗暴也最原始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说干就干,一番打听,王老爹家的鸡是村里数量最多的,普通人家只会养个几只生蛋,所以都是舍不得卖的,而王老爹家散养了几十只走地鸡,为了能吃上鹅蛋,孙妙儿直奔王老爹家去了。 “王老爹,王老爹?” 孙妙儿敲了敲外头的门,已经能闻到院里一股臭气熏天的鸡屎味,王老爹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半天才过来开门。 “王老爹,我是东头孙家的,我想问您买只鸡。” 王老爹一听这话,直接摆摆手,“老头子的鸡不卖。” “王老爹,我们商量商量嘛。”孙妙儿没想到买只鸡也会有这么大困难,拦住打算关门王老爹,“王老爹,你看这样,你就当把鸡借我,到时候我再还给您,再加上五个铜板怎么样?” 王老爹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让他把鸡卖了他是不愿意的,家家都有鸡了,以后谁还找他买鸡蛋呢?如果只是借用,还带铜板还回来,王老爹有所动摇。 孙妙儿想都不用想,别说五个铜板,再加几个她也乐意,要知道,一只大鹅养肥了可是能卖不少钱的。 第二十章 有其母必有其子 “行,丫头你进来挑一只。”王老爹给了孙妙儿一把逮鸡的抄网,转身进了屋。“老头子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只借给你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带着银子和鸡回来,不然老头子可就要上门讨债了!” “王老爹,您放心,肯定少不了你的,不会把你的鸡养瘦的!” 孙妙儿养着一院子的鸡有些不知所措,举起抄网,瞄准一只肥肥的母鸡就准备下手。 谁知道她的动静太大,鸡群看到抄网就跟见了鬼似的,“咯咯”地叫着,奔走四散。 一抄网下去,扑了个空气。 “好啊,你们这些鸡今天要跟我作对吗?”孙妙儿累得喘气,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收获,那些鸡被吓得不轻,有的直接扑棱着翅膀飞起来,站到了院子的高处。 孙妙儿才明白会不会是自己的方法不对,连只鸡都抓不到,她停在一边,仔细观察着,等鸡群稍微平静了些,蹑手蹑脚地靠过去。 为了不打草惊蛇,抄网也先扔在了地上,在离那个鸡还有一尺远的地方,眼疾手快地拿起了抄网,一下子盖在了那鸡的头上。 “果然是只笨鸡。” 孙妙儿看着抄网里的鸡扑腾着,虽然不是自己满意的那只大肥鸡,不过用来孵蛋勉强够用,用麻绳捆上了鸡脚,提在手里拎着回了家。 “咯咯,咯咯。” 孙妙儿在猪圈外头用木头和捡来的烂渔网搭了一个简易的鸡窝,把刚才捡回来的母鸡扔在里面,小满蹲在外面,聚精会神地盯着鸡,生怕鸡跑了。 “姐姐,这个鸡真能给咱孵蛋吗?”小满托着腮帮子,看这鸡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劲儿,还在鸡窝里踱来踱去,有些焦虑。 孙妙儿也摸不准,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做,真后悔以前没有多涉猎农业方面的知识,现在只能凭着一点常识慢慢摸索,“试试,有总比没有好,咱想以后有鹅肉吃,现在就得把鹅给孵出来。” “不然先喂她吃点?” 孙妙儿拿来两片烂菜叶子,刚一靠近鸡窝呢,那母鸡就怒不可遏地冲上来,要不是她退得快,早就被啄了一口,只剩半片菜叶子挂在鸡窝上。 “好凶的鸡!” 孙妙儿后怕地往后退了退,小满震惊之余,也对这只鸡刮目相看,“姐姐,我们给大母鸡取个名字,以后她也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名字?”孙妙儿不想让弟弟失望,更不忍心告诉她这鸡最后也是要到肚子里的,大脑飞速旋转过后,“她这么凶,就叫她凤凰。” “凤凰?凤凰是什么啊?” 有了上次差点被咬的经验,孙妙儿隔着老远就往鸡窝里扔菜叶子,“凤凰啊,凤凰就是传说里一种很厉害的鸟,五颜六色的,比大母鸡好看多了!” “好,凤凰,以后你可要乖乖孵蛋,不要再咬我们了!” 小满冲着鸡窝说道,那母鸡听了自己的名字,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凶了,等孙妙儿稍微靠近点,也不会突然扑上来啄人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和鸡稍微混熟了些,孙妙儿抱着鹅蛋,潜伏在鸡窝边上,暗中观察。 出乎意料的是,凤凰已经老老实实地蹲在鸡窝的角落里,憋着劲儿,咯咯叫着,孙妙儿探头过去,果然生蛋了。 效率还挺高。 孙妙儿趁着凤凰不注意,偷偷把两个鹅蛋掉包了刚生的鸡蛋,又拿干草盖住了些。 在确定凤凰没有发现以后,才满意地离开了鸡窝。 李左奎来了。 孙妙儿从地里回来,见到在院子里蹲着的小胖子,上次的阴影还不曾消散,李左奎见到孙妙儿眼神里带着一丝的恐惧,想到那天自己被孙妙儿挂在洋辣子下面,不禁背脊生寒。 靳氏屋里好一阵热闹,传来两个妇人的声音,一个是靳氏,另一个就是李左奎的母亲,村长家的续弦小张氏。 “好啊,你这丫头总算回来了!”小张氏从屋里出来,见到孙妙儿,叉着腰,气势汹汹。 原来是找自己算账来了。 李左奎今天有了自家的娘做靠山,胆子也大起来,躲到小张氏身后,“娘,就是她,就是她吓唬我的!” “放心,今天娘过来就是给你做主的!”小张氏安抚着儿子,恶狠狠地瞪着孙妙儿,“你为什么要吓唬我家奎儿,奎儿还是个孩子,你一个大姑娘,和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小张氏的那张脸算得上颇具几分姿色,她虽嚣张,倒是不比靳氏跋扈,也许是因为李村长的缘故,不敢太放肆,但是自从那天回去听儿子说了这事,那口恶气,她想想都咽不下。 “你这死丫头,还不赶紧跟你张婶子赔礼道歉!”有了上次的事情在前,靳氏不敢像从前那般随意拿捏孙妙儿了,态度也比从前收敛不少。 称呼也从以前的贱蹄子变成现在的死丫头。 孙妙儿全然不把小张氏放在眼里,“我为何要同他道歉,是他侮辱我在先。” “侮辱你?分明是事实,怎么就叫侮辱了?”小张氏到此时凶相毕露,她与靳氏是要好的,其实也谈不上,彼此心知肚明,小张氏没有靳氏的关系,也嫁不到李老头家里,靳氏没有小张氏,也得不到村长这个靠山。 孙妙儿冷哼一声,上门找事也不挑挑日子,非赶着今天来,她还有一堆事没干,还得应付她俩,“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看来你家少爷这般德行,和你这个做娘的谆谆教诲也脱不开干系。” “你!你什么意思?!孙家嫂子,你这侄女怎么这样没有家教?”小张氏气得翻着白眼,眼前这个丫头,横竖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个畏畏缩缩笨手笨脚的小姑娘了。 靳氏接了话,阴阳怪气道,“本来就是有人生没人养的,我之前不是和妹妹你说过吗,她啊,早就死了爹,疯了娘,没人教养的!” 这些话落在孙妙儿的耳朵里,她的脸色愈发铁青,眼底的冷意渐起,孙家可不是她们用来嚼舌根子的地方,而她注意到,旁边的李左奎,不知何时,已经窜得没了踪影。 第二十一章 这就叫恶有恶报 猪圈外头,小满正给凤凰撕着烂菜叶子,都是他早起从菜地里捡的,李左奎和他娘小张氏来了家里,靳氏不让他在屋里呆着,姐姐又不在家,只能来找凤凰说说心里话。 李左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孙家的猪圈外头,远远儿见着刚搭的鸡窝里蹲着一只正在孵蛋的大母鸡,“孙小满,这是你家的大母鸡吗?” “你怎么来这儿了?”小满见到李左奎靠近,下意识地往大母鸡那边挪了挪步子,生怕李左奎打着坏心思。 李左奎看到大母鸡十分兴奋,“你快把大母鸡放出来给我玩玩!” “我为什么要把她给你玩,这是我家的大母鸡!”小满提防着他,寸步不离地守着鸡窝。 李左奎才不管这些呢,他做惯了村里的小霸王,这抚水村哪有他李左奎得不到的东西,别说一只母鸡,就算要整个鸡场子,他爹也会依着自己的,“别废话,快把鸡放出来,不然我就告诉我爹,让他把你家的鸡给没收了!” 想到是姐姐费了好大功夫才逮回来的母鸡,小满双手叉腰,一副势要和母鸡共存亡的气势,“要动我家的鸡,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你别不识好歹,快滚开!”李左奎冲上去,凭着一身蛮劲儿直接把小满推翻在地上。 小满捂着屁股吃痛,却又飞速翻身爬起来,准备还手,可惜李左奎比他重了几圈,小满瘦弱的身躯哪里是他的对手,李左奎一抬胳膊,对着小满的胸口狠狠又是一拳头。 小满疼得捂着胸口,“不许你过来!”还是尽力维护着鸡窝,里头不光有母鸡,可还有他捡来的两个鹅蛋,要是到了李左奎手里,八成会被摔个稀巴烂。 然而李左奎才不管这些,他一把推开小满,掀开鸡窝的门,直接把鸡窝拆了个底朝天。 “诶?这鸡还生蛋了?” 李左奎发现了鸡窝里的两个大鹅蛋,钻进鸡窝里,就想把鹅蛋揣在自己怀里,母鸡见到有人闯进自己的地盘,还想拿自己生得蛋。 一瞬间斗志昂扬,头仰得老高,扑棱着两个大翅膀,冲着李左奎扑过去,李左奎被母鸡的举动下了一跳,赶忙放下手里的鹅蛋。 然而此时的李左奎已经被母鸡当成了入侵者,就算他把蛋放下了,母鸡也不肯和他善罢甘休。 李左奎一猫腰窜出鸡窝,母鸡在后面穷追不舍。 “救命啊,母鸡要咬人啦!” 猪圈的动静传到前院,小张氏一听是自家儿子的声音,赶忙往后院赶去。 孙妙儿也跟了过去,难怪找不到这小胖子,原来是招惹母鸡去了,果然没什么好事! 到了后院,只见母鸡挥舞着自己的两个翅膀,身上五色的鸡毛全都立了起来,气势昂扬,要和李左奎一决胜负。 而李左奎哪里想到母鸡这么凶,拼命跑着,他原地跑着圈儿,母鸡就死死盯在他后面追。 小张氏见到儿子这样狼狈,又怕那母鸡下了狠嘴,急得跺脚,“孙家的嫂子,你赶紧把你家鸡弄开,别伤了我家奎儿!” 靳氏咋知道家里什么时候多了只大母鸡,手忙角落的抄起角落里的扫帚,往母鸡身上扑过去,那母鸡被扫帚骤地一呼,受了莫大的惊吓,非但没有消停,反而变本加厉地咯咯了两声,将目标转到了靳氏身上。 孙妙儿看着场面一团混乱,而她的眼里,却只有受伤的小满,孙小满吃了李左奎两拳头,一拳在胸口,一拳在脸上,眼下乌青了好大一块,“疼不疼,小满。” 心疼地摸着小满眼下的伤,然而靳氏全然没有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放在眼里,又或者说,根本没注意到儿子被旁人打伤。 “这畜生怎么还跟我干上了!” 靳氏的扫帚挥动得越勤,鸡就越兴奋,而李左奎因为有了帮手,刚才的恐惧烟消云散,气焰又嚣张起来,“孙家婶子,给我好好收拾这只臭鸡!” “嗖——!” 凤凰的眼珠子一转,视线又回落到李左奎身上,转换目标,跳起来展翅,滑翔着扑过去,可把小张氏母子吓得不轻。 “啊!” 小张氏吓得叫出声,靳氏赶紧扭头挥着扫帚赶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扫帚落下去,凤凰火速地躲开,扫帚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李左奎身上。 李左奎疼得哇哇大哭,小张氏护犊子地搂着儿子,又惊又慌,“孙家嫂子!你这是干什么!” 靳氏这才意识到自己打错了人,丢下扫把,低头摸着李左奎的脸,“诶哟,婶子不是故意的,快,大侄子,让婶婶看看有没有哪里受伤。” 旁边的孙妙儿冷眼看着这出好戏,“小满,看到没有,这就叫恶有恶报。” 场面一度混乱,孙妙儿也算是逗弄他们尽了兴,掏出一小把玉米籽,往鸡窝里撒过去,母鸡见了吃的,一头扎进鸡窝里,孙妙儿将鸡窝当上,才消解了这场灾难。 “孙小满,你从哪儿弄的这个畜生!” 见鸡进了窝里,暂时安全了,靳氏没好气地责问道。 孙妙儿也护好弟弟,挡在孙小满身前,孤身迎接靳氏的怒火,“婶子,这鸡是我借来的,想着生点鸡蛋给奶奶补补身子。” “好啊,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弄个畜生回来,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靳氏抄起扫帚,本想往孙妙儿身上打,可想到这丫头如今硬气得很,贸然打了,指不定她要记恨自己,下次明里暗里的给自己使绊子,冷静了一瞬,“赶紧把这鸡给我处理了!” “我带回来的鸡,凭什么要听婶子的?再说,鸡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追人,你怎么不问问缘由呢?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让我把鸡给扔了是不是太过分了?” 孙妙儿的视线如一记飞针射向李左奎,小子才缓过劲,一双鼠目小眼哭得通红 ,倚靠在小张氏怀里,好不可怜。 “惺惺作态。”孙妙儿暗骂一句。 李左奎反咬一口,抽泣着指向孙小满,“是他把鸡放出来咬我的,娘,是他欺负了奎儿,呜呜呜呜呜!”? 第二十二章 当众打脸啪啪响 你看,人性就是这么的坏,无关老幼,无关性别,无关身份。 若放在先前,孙妙儿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样的话是会从一个几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只是一个孩子啊。 为什么能把给旁人抹黑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为什么撒谎都不用打草稿吗? “孙家嫂子,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个交代,要是把我家奎儿吓出个什么好歹来,我可不会轻易就了结这事儿!”小张氏叫李左奎的手上被刚才的母鸡啄了几道红印,自己也被母鸡搞得狼狈,丢死了人! 靳氏本是想让小张氏来给这丫头长点记性,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小兔崽子,你过来!” 她厉声叫道,想当着小张氏的面教训一通儿子,也好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 “小满,别怕,姐姐在。”孙妙儿紧紧抓住小满的手,瘦弱的身躯挡在他的前面,不能让这孩子再受罪了,如果今日真的让靳氏当着外人的面,冤枉了小满,小满这一辈子估计都很难走出来。 靳氏咬牙切齿,恨恨道,“怎么,我管教我自己的儿子你也要吗?兔崽子赶紧滚过来!” “我没有放鸡咬他!我没有!是他自己想要蛋,才被鸡给咬了!我没有!” 小满百口莫辩,他知道,娘从来都不会向着自己,就算他再乖再听话,也不会得到娘半句好话,他早就习惯了这一切。 小张氏听了这话,哪里能容忍别人诋毁他儿子,“笑死人了,我家奎儿是什么条件,你家是怎样的条件,我家奎儿还用得着偷你家两个鸡蛋吃怎么着?你这信口胡说的本事还真不小,孙家嫂子,孩子要好好教,你家这崽子还是少了些管教!” “是啊,妹子,谁说不是呢!我家那口子都大半年没回来过了,这兔崽子平日又不听我的,还净干些吃里扒外的事情,我全当没这个儿子!”靳氏面挂不住,把责任都推到那个长年在外的孙元虎身上,也好和自己撇清关系。 孙妙儿委实觉得靳氏的话太过刺耳,“李婶子,你看看小满身上的伤,不是你家儿子弄得,难不成还是畜生打的吗?” 她心疼的摸着小满的脸,眼下淤青比刚才更重了些,那小胖子下手可真够重的,好在大母鸡多啄了他几口,也算是血债血偿。 李左奎慌忙摇头,“娘,我没有,那是他自己摔的!” “哼?自己摔得?你摔一个给我看看,现在就摔,我倒是想知道怎么才能摔成这样!”孙妙儿咬着唇,死死盯住李左奎,那眼神凌人,似刀剜般锋利,吓得李左奎不敢直视。 “孙家丫头,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小张氏自觉受了委屈,没想到今天居然被个黄毛丫头骑在头上,哪里能忍得下去? 身旁的儿子也犯了怂,没了刚才的底气,让他再开口,半天憋不出个屎蛋子似的怎么也不肯说话了。 “孙家嫂子,你快去把我家当家的叫来!我不能平白受了旁人的欺负!” 此时此刻,小张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男人李村长,那老头子虽说平日假正经了些,但是在村里还有威望的,要不是冲着这个,她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怎么可能相中半个身子入土的李老头? 靳氏听了话,赶忙出了孙家往李村长家里赶。 不一会儿功夫,李老头便领着几个人过来,听说自己媳妇孩子受了欺负,李老头虽不愿意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妇人琐事,碍于面子,还是来了。 “谁欺负我家奎儿了!” 李老头年逾六旬,身子板看着还算英朗,也不用拄着拐杖,走路杠杠带风,可孙妙儿瞧着,李老头和小张氏横看竖看,也不像是夫妻,倒像极了爷爷和孙女。 李左奎一看自家爹来救阵,忙不迭地甩开小张氏的怀抱,躲到李老头跟前,“爹,就是他们姐弟俩欺负我的!” 李老头扫眼望过去,不过一个小毛孩和个半大的黄毛丫头,严肃道,“你个当娘的干什么吃的,儿子被人欺负了,眼瞎了吗?!” 孙妙儿现下知晓,看来小张氏也只是人前威风,这在家里给李老头倒洗脚水的事情估摸着没少做。 “当家的,不是我护不住奎儿,只是你不知道,这丫头实在是牙尖嘴利,还反过来往奎儿身上泼脏水,你看看,奎儿身上被鸡啄的,多揪心,我这个当娘的怎么能不心疼!” 小张氏一副我见犹怜垂泪欲滴的模样,拿捏了李老头的心意。 李老头瞥见儿子身上的伤,也沉不住气了,“孙家丫头,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请村长明查,分明是这孩子跑到我家,招惹了母鸡,才被母鸡啄了,小满怎么会故意放鸡咬人呢?”孙妙儿解释道,然而在场的,除却李村长带来的几个年轻人,那几个都是一一丘之貉。 李村长捏着自己那半寸长的山羊胡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平日里他不是不知道小张氏的做派,也让她多少收敛着些,别落了村里人的口舌,没想到今天还是给自己惹了事出来。 他的儿子什么德行他自己心里清楚,只不过护短是人之常情,又是老来得子,偏疼也是应该的。 “村长,是他打伤了我,自己把鸡放出来的。”小满委屈开口,指着自己脸上的伤,“我家的母鸡平日可凶了,所以我才不让他靠近鸡窝,可是他不听我的,还把我推到在地上。” 小满配合得很是到位,确实比小胖子看起来要惨多了。 那几个跟着村长来断事的青年纷纷对李左奎侧目,孙妙儿见势,附和着自家弟弟,“就是,几位大哥都是明眼人,这孩子比我家小满高出大半个头来,况且是我吩咐小满在这儿看着鸡窝的,他怎么可能故意把鸡放出来,放出来万一跑了咋办,这鸡还是我问王老爹家里借的,到时候要还回去的。” “我呸!”小张氏见李老头又在外人面前开始卖弄自己,气不打一出来,“当家的,你可不能信他们话啊,奎儿是你的亲儿子!” “嫂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李村长是出了名的帮理不帮亲,不能因为小奎是村长的儿子,就胡乱断事啊!”? 第二十三章 发现奸情 李村长故作正经地咳嗽两声,那副做派像头老山羊,“是啊,大力说的对,你别跟在后面掺和了,小孩子家打打闹闹的再正常不过,以后这种蝇头小事就不要喊人去找我了,村里的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话的年轻人姓武,名叫大力,是村里还算长进的后生,平日里跟在李村长后面处理村里的大小事,也好日后成为村长的接班人。 不过村长这个位子是个香饽饽,李老头身子硬朗的很,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退下来的,估计要等彻底嗝屁咽气了,这些后生才能熬出头。 “当家的,你没良心啊,老天不开眼啊,我的命好苦啊!” 小张氏见李老头不愿在这儿给自己出头,撒泼坐在地上,双腿乱踢,双手乱舞,大声哭号起来。 李老头眉头一皱,音色抬高,“你像个什么话!丢人丢到祖宗坟头了,还不赶紧给我回去!奎儿,带你娘回家!” 小张氏被李老头这一吼震住了,偷偷瞥了眼老头子,噤了声。 “娘,你就听爹一句,我们回家。”李左奎也不敢公然违背老子的意思,小声劝道。 儿子这一开口小张氏也算是找了台阶下,从地上站起来还不忘低声抽泣,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垂头丧气地摸着眼泪,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出了孙家。 刚才母子二人一闹,李老头的面子更加挂不住了,孙妙儿觉得气氛有一丝凝到冰点,笑道,“李村长还真是明察秋毫,刚正不阿啊,咱们抚水村的百姓一定会因为有这样的好村长而自豪的!” 这好话说得一连串的,听得李老头也从刚才的丢脸劲儿里缓过来,正色道,“孙家丫头,我李某人在村长的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把抚水村打理的紧紧有条,这些年抚水村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过这些都我分内的事情,不足一提。” 李老头吹嘘起自己来可谓是老母猪带凶照——一套又一套,半点不带含蓄。 “是是是,村长说得对,今天的事,还是谢谢村长给我们家小满讨了个公道。”孙妙儿连声点头。 李老头又吩咐道,“孙家丫头,这些都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以后你们能讲通的事情就互相沟通沟通,大可不必彼此都闹得这么难看。” 归根结底,小张氏和李左奎也是自己的妻儿,李老头再好面子,最后也是要给他们打个圆场的。 “对对,村长客气,下次他们小孩打闹,妙儿一定会好好处理的。” 送了了李村长一伙人,靳氏的脸色铁青,分明是小张氏让自己去喊村长过来,感情合着又是把自己当枪使了,也是到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孙小满脸上的累累伤痕。 “小兔崽子,你跟你说过多遍了,不要给老娘招惹是非,你怎么就跟个聋子似的听不进去呢?果然和你爹一样,没个省心的。” 放在之前小满还愿意解释,可这几次娘的态度实在让他寒心,早已没有了解释的必要,换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孙妙儿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作,这种情绪只有等小满自行消解了才好。 “小兔崽子,你不光聋了,现在还哑巴了不成?”靳氏心里憋着股子气没法撒,只能发泄在小满身上,“你自己家是什么情况,你也不睁开眼看看,那李左奎可是村长家的少爷,你爹欠了一屁股外债如今跟个死人似的不着家,万一人家李村长跟咱家动了真的,赶明儿就把老娘和你赶出抚水村,老娘丑话说在前头,是不可能带着你个拖油瓶的,到时候你天天睡破庙!” “放心,婶子,要真有那一天,用不着你,就算我自己没地方落脚,也不会委屈了小满。”孙妙儿知道小满是天生乐观,不然怎么可能受得住这一切,但是这都是逼出来的,正因为深深的了解这些,孙妙儿才更加心疼这个弟弟。 是夜,在蜡烛的映衬下,小满的伤愈发招人心疼,孙妙儿看不下去,想着上次从货郎那里购置了两盏纸糊的灯笼,打算偷着黑去找些蒲公英来,蒲公英这种野草,晒干了以后能消肿解毒,她从前经常买蒲公英解毒片降火,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用的。 多备了一根蜡烛,以防遇到像上次一样的窘境,孙妙儿见家里人都已睡下,又踏上了夜路。 夏日的夜,并不两双,草地里不时地传来蝉鸣声,甚是吵闹,孙妙儿走了几步路,便微微出汗,幸亏蒲公英这草到处都是,不比车前草,自己找了大半天,还都是别人种的,她从路边随便摘点,总不会还有人管。 反正也用不了多少,摘了一小布袋子,孙妙儿便打算往家赶了。 路边的苞米已经长得比人还高,最旺盛的一茬也快成熟,孙妙儿快步走着,今夜的月光也亮,照得前面的路一清二楚。 “你轻点儿!” 苞米地里突然传来女人的娇呼声,惊得孙妙儿脚下一愣,这…… 难道是有人在这苞米地里做什么? 孙妙儿忍住自己八卦的内心,只想赶路,撞见别人做这档子事可不好。 谁知那声音不但没有减弱,反倒更大了些,“大力,你弄疼我了!” 大力?孙妙儿一下把这个声音和白天的人重合起来,这声音的主人,不就是白日里来找茬的小张氏吗?她心下狐疑,匆匆吹灭了灯笼,躬身钻进了苞米地,因为她身形单薄,从那些苞米的缝隙中穿梭过去,也没发出多大的动静,苞米地里的两人丝毫没有察觉。 借着月光望去,孙妙儿瞧见光下头,一个女人下衣褪去,男人裸着精壮的上半身,画面之香艳,是孙妙儿凭空无法想象出来的。 待光照到女人的脸上,果不其然,是小张氏。 孙妙儿心想,难怪在找了个老头子,原是夜夜在外头偷汉子呢! “你确定那老东西睡了?” 男子是白日里跟在李村长后头断事的那个,孙妙儿当时还以为他是个什么好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小张氏双颊泛红,绯色一片,和白天简直判若两人。? 第二十四章 神助攻的菜花蛇 “放心,那老东西睡得跟死猪似的,不然我也不敢出来找你!”小张氏急不可耐地扑着男子一顿啃咬,像是要把白天的怨气统统发泄出来。 大力亦是猴急得不行,架不住小张氏的猛烈攻势,一下沦陷,“好妹妹,你可想死哥哥了!” “想?”小张氏的脸色猛地一沉,声音也冷下来,“那你白日里还帮着那来东西拆我的台,武大力,我可告诉你,那可是你儿子,难不成你这辈子还真不打算认了?” 这句话一出,把孙妙儿惊得是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半晌没消化过来,李左奎竟然是武大力的种?不过想想也是,且不说李老头一把年纪能不能生不说,他前妻一连生了好几个女儿,怎么到了小张氏这儿就恰好生出儿子来了? 原来根本不是他的。 “放心,那老东西的脾气你不比我清楚?我这样说,才能让老东西满意,好长他的威风。再说了,要不是惦记着你们母子俩,我也不会天天跟在老东西后头当狗一样呼来唤去的。”武大力的手攀上女人纤细的腰肢,甚为激情。 小张氏这才松解开腰带,“也是,咱俩都得忍,老东西天天在家里把我当佣人似的用着吗,到了外头还得给我摆脸子,我真是便宜他了,干啥啥不行,大力,你先忍着,等老东西撒腿归西了,这村长的位子我肯定保着你上去。” 孙妙儿在苞米地里蹲着,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不难看出来,这两个人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一个怕李老头走了以后自己无依无靠,另外一个则是想借着关系稳固自己日后的在村里的地位。 “现在你多受些委屈,以后我都给你补回来,等李老头走了,你也不必给他守寡,我肯定会明媒正娶地迎你进门。”武大力好话连篇,嘴跟抹了蜜似的甜。 小张氏情欲上头,只觉得天旋地转,“你可别想着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以后敢不认我,儿子你也别想要了!” 孙妙儿听着觉得李老头绿的发慌,替被人养老婆不说,还把别人的儿子都当亲生的,谁让他色迷心窍了呢。 脚下,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孙妙儿蹲在里头,抬手摸过去,手上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竟然是条蛇! 孙妙儿吓得大气不敢出,生怕这蛇急了咬自己一口,也不知道有毒没毒,而不远处的苞米地里,两人正打得火热。 顿时沉住了气,生怕惊扰了这蛇。 想起来小时候听老人说过,方头蛇没毒,是菜花蛇,三角头的蛇才有毒,她低头仔细打量着这条蛇,反复确认过是条菜花蛇之后,才缓了口气,但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蛇腹贴着地上的草过去,发出细微的声响,夜,静得诡异,蛇发出的这一点动静也显得格外清晰。 “谁!” 那忘我的两人听到这动静,慌忙回过头,往玉米地里张望着。 “你过去看看!”小张氏掐了一把武大力的胳膊,生怕被人发现了。 要是传出去,这可是要浸猪笼的! 武大力踮着脚,拿起衣服披在身上,往玉米地里靠近。 孙妙儿的手心渗出冷汗,眼看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蹲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武大力的脚步突然停下,草里的声音十分清晰。 “怎么了?”小张氏紧张地摩挲着手心。 武大力从地上捡起来棍子,“有条蛇!” “什么!”小张氏一听有蛇,忙不迭往后缩了几步,武大力顶在前面,见着那菜花蛇从草丛里游出来。 亦不敢再往前半步。 那蛇吐着信子,在夜色里发出嘶嘶的声响,一双墨绿色的眼睛泛着幽光,直勾勾地朝着小张氏。 “大力,快,他游过来了!你快来!”小张氏丢了魂儿似的喊着,又怕声音太大被人听到。 武大力的心跳得飞快,手里的棍子蓄势待发,在菜花蛇面前挥动了几下,菜花蛇吐吐信子,转头游进了草垛深处。 小张氏心有余悸地望着菜花蛇消失的方向,“咱们还是快走,这地方有蛇,等下次我寻着了好地方再知会你。” 两人匆忙收拾好衣服,分头消失在了夜色里。 孙妙儿见两人走远,才从玉米地里钻出来,方才场景之香艳让她咋舌,不过这样也好,下次小张氏若再想找自己的麻烦,也算是有个把柄捏在手上。 有了筹码,所有的生意都会变得简单的多。 翌日晨起,孙妙儿起了个大早,烧开一锅水,将昨夜新鲜的蒲公英放进去煮着,小满被这浓浓的气味熏醒,平日叫起自己的都是姐姐的饭菜香,怎么今天是臭味! “姐姐在熬什么,好臭!” 小满捂着鼻子进来,探头往锅里看了一眼——一锅绿幽幽的汤,咕嘟着泡泡,很难闻! 孙妙儿用棍子在锅里搅动着,隔了一夜,小满的眼睛看起来更像熊猫了,“给你熬药呢,要是盯着这双眼睛出去见人,别被人家把大牙笑掉了!” 小满一听,撒开脚丫子跑到水缸旁边,照了照,脸色沮丧,“没想到李左奎下手这么重,真该让凤凰多咬他几口!” 他有些心疼的看着水缸里自己的脸,确实很难看,难看到姐姐都忍不了连夜出去给自己找药,赶着早也要把药给熬出来。 “别丧气了,姐姐这药很有用的,包你一天见好!” 锅里的药汤越熬越浓,慢慢的木棍也搅不动,这时候就差不多了,孙妙儿取来木桶,在上面放上纱布,把锅里的药汤盛出来,在把纱布拧干,滤下来的浓厚的汁水,便是这蒲公英的精华了。 放凉之后,涂在小满的伤口上,凉丝丝的。 孙老太这几日身子见了好,也能帮孙妙儿做些活计了,刚从猪圈喂完猪来,就撞上厨房里的这一幕,“今日符郎中该来给我看诊了,妙儿,这儿有几文铜板,你去置办些酒菜,别亏待了人家。” “奶奶,这是?”孙妙儿没想到潦倒至此的奶奶竟然为了招待符郎中,硬是不知道从哪儿抠出来几枚铜板,让她大为震撼。? 第二十五章 招待符郎中 村头每逢双日都有早市,市上多是些村里人自产自销家里的农产品,瓜果蔬菜,猪羊鸡鸭,只要去的早些都能买到。 刚开始孙家穷,那样的早市,孙妙儿是断然不敢想的,现在手里有了些银钱,也能硬着头皮去早市逛逛了,虽说禽类还是买不起,一些精样鲜嫩的蔬菜还是有的。 孙妙儿攥着孙老太给的铜板,五文钱,刚好够买两样蔬菜,又按照孙老太的吩咐打了两文钱的酒。 “这鱼怎么卖啊,老伯?”孙妙儿见桶里的大鲤鱼甚是肥美,美中不足的是已经翻了肚子,也不怎动弹了。 渔夫手里杀鱼的动作停下,回头看着桶,都懒得给孙妙儿一个眼神,“三文。” “这么贵?这鱼都快死了,死鱼哪还有人买啊?”孙妙儿恋恋不舍地望着大鲤鱼,可惜自己身上只剩了一枚铜板,寻思着和渔夫还还价。 渔夫摆摆手,“爱买不买,不买拉倒,别挡着我做生意!” 孙妙儿不肯作罢,让到一旁,就在摊位旁边蹲着,前后来了几个买鱼的,却都没有相中大花鲤的,眼看着大花鲤的状态越来越差,孙妙儿觉得这条鱼自己就快拿下了。 “真拿你没办法,两文钱给你了!”渔夫见状从桶里把鱼捞上来,抬手欲要杀鱼。 孙妙儿摇摇头,摆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老伯,我只有一文钱了。” 她摊开手心,给渔夫展示着自己仅剩的家当,渔夫两眼一勒,又把鱼扔回桶里,“呸呸呸,这一文钱卖给你我不是亏大了,赶紧走丫头!” 谁知道不扔还好,渔夫这样一扔,本来就翻肚的大花鲤用尽全力在桶里扑腾了两下,最后彻底没了生息,慢慢浮上了水面。 “哈,老伯,鱼没动静啦!”孙妙儿指着桶里一动不动的大花鲤,总算给她给蹲着了,要知道从前她为了一只半价的帝王蟹可是能蹲三天三夜,从超市开门待到关门,更何况是条快嗝屁的鱼。 渔夫终是没辙,把鱼重新捞起来,死了鱼是一文不值的,赶着现在还能从这丫头手里赚一文,“算了算了,亏死老子了,拿走!” 孙妙儿心满意足地提着鱼,今天算是收获颇丰,不过因为是一文捡漏,渔夫没给杀鱼,回家要自己多费些功夫。 路过一片柳树林子,蝉鸣不绝于耳,孙妙儿在柳树下头避着太阳走,一抬头,一只刚脱完壳的蝉正挂在自己头顶上,叫得她耳膜生疼。 “再叫,再叫就把你吃掉!” 孙妙儿捂着耳朵对着大肥蝉叫嚣起来,这一叫,脑袋里灵光闪过,吃掉?等等,她猛地想起来,以前还吃过好几次炸金蝉嘞,这东西在抚水村甚为猖獗,想来这里人是不吃这个的。 但孙妙儿知道,金蝉过热油炸得酥脆之后,洒上简单的香料,十分可口,尤其是头部那块嫩肉,吃起来一股浓浓的豆香,而且据说这东西的营养价值也很高,用来补身子也很合适。 正想着,孙妙儿不自觉地咽着口水,仰头抬手把那只鸣叫的蝉拍了下来,装进小竹篓子里,放眼望去,柳树上头的蝉还真不少,不过这蝉一定要选刚刚脱壳的才鲜嫩,老了的就不好吃了。 算着日子,刚刚好是蝉大规模脱壳的时候,孙妙儿放下手里的菜和鱼,抱着树干,两腿往上蹬着,这柳树不算高大,树皮表面粗糙,三下五除二便能爬到树上,摸到树枝。 到了树上,就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这边拍下一只,那边又有送上门来的,不多会儿功夫,小小的竹篓子里便装满了蝉,那些蝉聚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叫唤得好不热闹。 到家的时候,符玉迟已经到了孙家。 “孙家奶奶,我现在为你施针诊治。”依旧是一身长袍,不过今日是松蓝色的。 孙老太左顾右盼的都没等来孙女,迟迟不肯同意符玉迟用针,“这丫头跑哪儿去了,怎么还没回来?” 正当孙老太愁着,外头就听到孙妙儿的声音,“小满,去把鱼给洗干净。” 孙老太眉目舒展开来,一手搭在符玉迟的手腕上,“符郎中啊,现下时辰也不早了,你不如留在我家,我们招待你用个午饭,等吃了饭,再看病也不迟。” 原来孙老太想的是这门心思,符玉迟本就不愿麻烦人家,“孙家奶奶,我下午还……” “玉迟啊,你要是不给老婆子我这个面子,老婆子我可要跟你翻脸了!”孙老太正色道,她瞧着符郎中很是靠得住,身上还有门手艺,就算搭不上亲,日后能给妙儿寻个依靠也是好的。 毕竟等自己百年以后,妙儿身后就连个能靠得住的人都没有了。 符玉迟推辞不掉,只好留下。 院里,姐弟二人。 “姐姐,好肥的大鲤鱼,看着就好吃!”小满洗着鱼,毫不掩饰自己想独占这条鱼的心思。 孙妙儿从竹篓子里把捉来的蝉倒出来,这蝉在下油锅之前需得都用水淹死才行。 那边小满听到蝉叫,探过头来,不可思议的捏着一只,“姐姐捉这些大肥知了做什么?” “做菜啊。”孙妙儿不假思索的回答。 孙小满捏着的手慌得松开,大肥知了在地上蹦跶老远,“姐姐,这玩意儿怎么吃啊?” 他向来对自家姐姐的厨艺深信不疑,但是直到今天,姐姐告诉他知了猴能吃,他心底莫名的衍出一丝恐慌,从来没听过这东西还能用来吃。 “你还不相信姐姐吗?可好吃了,到时候怕是你不够吃。”孙妙儿捉回来那只临阵逃脱的知了,扔到水里泡着。 小满缩了缩脖子,挑了挑眉毛,“我可不吃这个,再好吃我都不会吃的!我吃大花鲤鱼!” “好好好,你吃大鲤鱼,姐姐吃知了猴好不好?” 而里屋的符玉迟听到了约莫如吃知了猴之类的字眼,俊脸微微皱眉,手上正写着药方,亦是一滞,窗外几只喜鹊喳喳叫着,逐渐盖过了院里姐弟二人的言语声。? 第二十六章 拜师 浸泡过的肥知了被整齐地排列在筛子上,在正午太阳的暴晒下很快就晾干了。 符玉迟写完了药方,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个腰,敲了敲微微酸胀的肩膀,依着门框站着。 破旧的门框被他这样一碰,接口处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男人的神色难以捉摸,眸光停在那盘筛子上,似乎对这顿午餐充满了忐忑。 孙妙儿在院里头烧起火,上头架着深口的小铁锅,如数家珍地往里倒上刚刚能没过知了的油。 待油烧热了,取来那些晾干的肥知了,把它们依次放入锅里,油锅里翻腾起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院子里就飘散着酥酥的香味。 孙妙儿把炸成金黄的肥知了盛到盘中,递到小满手里,一向嘴馋的小满今天却迟迟不肯伸手去接。 “怎么了?怕成这样啦?姐姐吃一个给你看。”孙妙儿用筷子夹起一个,放进嘴里。 嗯,鸡肉味,嘎嘣脆,果然和以前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整个脸泛起荡漾的神色,十分享受。 小满见姐姐对这油炸的肥知了赞不绝口,才颤巍巍地伸手接过来,端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红烧鲤鱼和素菜也烧好了,孙老太满意地点点头,唤来孙女,“妙儿,给符郎中倒些酒。” 符玉迟掸了掸衣袖,接过酒杯,“谢谢孙家奶奶招待,玉迟只喝一杯便好,贪杯误事。” 孙老太的气色好转不少,说起话来也不像从前那样一句得喘上好几次,“妙儿,这是道什么菜啊?” “奶奶,这是姐姐炸的肥知了!我还以为是奶奶教姐姐这样做的呢!”小满忙帮着解释。 孙老太露出惊讶之色,憋了半晌才开口,“看来是妙儿自己想的,奶奶还没见过这个吃法。” 何止没见过这个吃法,在座的除了孙妙儿都没人觉得这个是能吃的。 孙妙儿把筷子递到符玉迟手上,“符郎中,你不尝一尝?” “只听过金蝉可入药,还不知道还能当做菜肴食用。”符玉迟接过筷子,自然是不愿意尝试的,第一筷落在了那条鲤鱼上。 嗯,鱼肉鲜嫩,舌尖似乎被击中一般,久久与鱼肉缠绵在一起,想要品尝更深层次的美味,咸香中泛着一丝酸意,后劲又泛着甜劲。 看来孙家丫头的厨艺的确不错。 孙妙儿从符玉迟微微点头的动作里读到了些许赞许,不过这算什么?当年她在创业之前,洗过盘子,学过西餐,卖过保险,开过饭店,可谓是能做的都试了个遍,最后才社会里摸爬滚打好多年,才历练出一双做生意的慧眼。 小满自告奋勇的夹了一只知了,夹在手里端详了老半天,猛地闭上眼睛,将知了送进嘴里,本以为会是什么怪味,然而却是出乎意料的美味,香香脆脆的,像是炸过的鸡肉,又带着豆子香味,反正是他从来没尝过的口感。 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小满缓缓睁开眼,露出笑容,“符郎中,你也尝一个,可好吃了!” 符玉迟冷冷地盯着那盘炸知了,仿佛又被小满的表情所迷惑,一时之间竟然生出一股子想尝试的冲动,但是理智还是压制着他的内心。 “符郎中,就当给我个面子,尝尝。” 在孙家人的轮番轰炸下,符玉迟终于鼓起勇气,将这奇怪的食物吃了下去。 却是不错,比起刚才的鱼肉,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眉眼舒展开了,脸上依旧浅浅笑意,这次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不再压制,“想不到金蝉做菜,也是这等美味。” “你看,我没骗你们。”孙妙儿本就对这道菜自信满满,眼下得到了肯定,心里自然别提多高兴了。 这顿饭符玉迟吃的尽兴,小满也是大饱口福,连平日不喜的素菜都吃得光了盘。 用过午饭,也轮到符玉迟给孙老太施针,孙妙儿站在旁边,观望着符玉迟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遗落了。 “妙儿,你瞧得那么认真,是想偷师不成?”孙老太打趣道。 孙妙儿这才收敛了些目光,嘟囔道,“妙儿还不是为了奶奶着想吗,等学会了,以后奶奶的病再犯,就不用劳烦符郎中跑一趟,妙儿自己在家也能给奶奶治病了。” 孙老太听了这话不禁笑起来,“符郎中,你看看我家妙儿就是孝顺,不过这针灸可不是你看一遍两遍就能学会的,我嫁进孙家也几十年了,你爷爷家里世代从医,留下的医术典籍不在少数,我这么多年也没琢磨出什么来,她倒好,看一两遍就想会了!” 孙妙儿被孙老太调侃得脸色微红,其实只是好奇的想看看,至于学不学的会就是另一门说法了,但孙老太却不这样想。 既然凑不成鸳鸯,能搭上个别的关系也是好的。 “妙儿,奶奶看你对这医术倒是有兴趣,不像你爹和你二伯,当年你爷爷拿着棍子追着他们后面,他俩也不肯碰那医书,怎么到你身上,反而变了样呢?” 孙妙儿没作他想,直截了当,“是啊,学些医术傍身也是好事,以后万一你们有个病痛什么的,妙儿自己就会,就不用烦心了!” “既然如此,那今日当着符郎中的面,奶奶做个中间人,你就认符郎中做师傅,让他教你医术怎么样?”孙老太想着既然是妙儿自己的兴趣,她定要凑成这桩子事儿,自己能为孙女做的事情不多了。 她一个女儿家,倘若有一技之长傍身,日后到了夫家也不至于受人欺辱,自己能有个饭碗,况且能会些医术,不光傍身,亦是防身。 孙妙儿没想到孙老太把主意打到这上头,早知道刚刚就该长个心眼子,不该承认的,不过转念一想,学习医术也是发家致富的途径之一啊,到时候学有所成了,就能给村里人看病,挣点本钱,像现在这样养猪种菜的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发财? 符玉迟施针的手一颤,倒也很快恢复了平静,毕竟有个会做饭的徒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自己做起饭来要火烧厨房的架势好。? 第二十七章 药庐 “奶奶,这恐怕不好,符郎中好心来咱家义诊,您反倒要他收孙女为徒,万一把人家吓得不敢来了可怎么好?”孙妙儿道出自己的忧虑,纵是关系稍微好熟识了些,也不能说拜师就拜师,指不定人家的手艺不外传呢。 孙妙儿话音刚落,男子清亮的音色响起来,一双黑眸里潋滟着波澜,笑起来眸子似星辰闪烁,“玉迟倒是觉得这身手艺独占着可惜,不瞒孙家奶奶,我本就不打算在抚水村久待,日后若得了闲,是要再出去闯荡的,只可惜抚水村如今连个正经郎中都寻不到,抚水村有恩于我,倘若我能找个人,愿意师从于我,日后留在抚水村给村民们解决些燃眉之急,倒是很好。” 符玉迟这套说辞下来就差把我愿意收徒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孙妙儿内心窃喜,看来不是孙老太一厢情愿的事情,“那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径直躬着身子给符玉迟行了拜师礼,反正都到这份上了,天上掉下来的师傅,不要白不要。 “做我的徒弟可以,不过也是有要求的。”符玉迟的食指敲了敲木桌,另一只手抵着下巴,不知在卖着什么关子。 孙妙儿直言,“师傅但说无妨。” “我教你辨识百草,诊断百病,你嘛,平日做些拿手的好菜来尽一尽师徒之道,我便认了你这个徒弟。”符玉迟见识过这丫头的厨艺,的确是尝过一次,能让人惦念不完的程度。 “这还不好说?日后只要师傅点的菜,妙儿保准给你做出来。”孙妙儿连声应下,还以为是什么杂役苦力活,只是做菜而已,还是她最擅长的。 孙老太见自己促成了这桩子事,心也搁下来,“妙儿,你是个聪明的,日后跟在符郎中后面,多要用功些,别怠慢了,辜负了奶奶的一片心意啊。” “放心奶奶,为了自己,为了咱们家,妙儿也会用功苦学的。”孙妙儿拍着胸脯保证道。 孙老太咧嘴笑着,眼底无限欣慰,她年轻的时候便是喜欢读书的,奈何父兄迂腐愚钝,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故而从不许她看书,最多也就是认识几个字,后来草草嫁进孙家,孙家的药材地需要人打理,自那以后,相夫教子,更没有时间去琢磨自己的喜好了。 所以孙老太一直想着,假使妙儿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断然不会拦的,自己也没个几年的活头,能把这些后辈安排妥当就此身无憾了。 “既然入了我门下学医,需得从最简单的上手,草药的分门别类已经是基础中的基础,我看你对这些也是略知一二的。”符玉迟说起话来温温柔柔,慢条斯理的,虽处在在破落乡里,却显得格格不入。 孙妙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谦虚道,“师傅谬赞,我那些在你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从外头听来的偏方,上不了台面的,要学正经医术,还得师傅指教。” “也对。”符玉迟颔首,被小满脸上的青绿色吸引了注意,眸光瞬地滞住,“这孩子脸上的药是你弄得?” 孙妙儿点点头,“本是应急用的,这淤青消不下去,任谁心里都急着呢!” “手法确实拙劣了些,下次让为师教教你。你去外头打盆水,再带条干净的布回来。”符玉迟吩咐着,打开了药箱子。 孙妙儿依着做了,将水端进来,符玉迟点点头,将布浸在水中,拧干。 仔细擦拭着小满脸上的绿渍,对孙妙儿精心准备的药膏不是很满意。 符玉迟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发散着一股冰薄荷的味儿,“你闻闻。” 孙妙儿凑上去轻轻嗅了嗅,确实比自己熬的那又丑又难闻的东西好上许多,有点像是以前用的风油精,但有没那么刺鼻。 “草药的炮制方法有很多,我们在炮制草药过程中,是要依据草药的特性来的,不同草药的不同部位要选择适当的方法,如果弄错了,反倒会坏了本来的功效。”符玉迟给小满上着药膏,这药膏挑出来是半透明状,泛着淡淡的绿色,涂在皮肤上推开以后就没那么明显了。 相比之下,刚才小满脸上顶着孙妙儿做的草药膏,简直比原先的熊猫眼还要难看,现在经了符玉迟的手,看起来也没那么渗人了。 “一日三次,用上两日就好。”符玉迟淡淡道。 小满去水缸旁照了照镜子,比刚才好看多了,跑过来拉住符玉迟的胳膊,“符郎中,你既然收了姐姐做徒弟,就在收我一个嘛,我也很勤快的!” “你姐姐能做好吃的,你能干什么啊?”符玉迟揉揉小满的头,倒被这小团子给难住了。 小满眨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功夫,大声到道,“我勤快!师傅以后有什么活儿,都能叫我去干!” 这头符玉迟还没承认呢,小满已经自作主张地叫了师傅,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连带着收了这个小团子。 “说到这个,我家中还有几块荒废的药材地,如果符郎中不嫌弃的话,不如可以用来种草药,上次听妙儿说,符郎中为了种着车前草,都跑到村南边边上了,老婆子想着,犯不着这么麻烦,我家里就有现成的。” “那就谢过孙家奶奶了。” 下午的时候,日头正盛,符玉迟写完药方,“妙儿,你随为师回去一趟,我出来匆忙,药没带全,有些药还在院里晒着,等配好了你直接带回来就能用上。” 甫一拜师,她和符郎中的关系变亲近了不少,不过她都记着,符郎中是个好人,要不是好人,那天夜黑风高的,人家也不会打着灯笼默不作声的把自己送回家,甚至连个面都没露。 跟着符玉迟绕过几条村里的小道,终于到了他的住处。 是处僻静的地方,落着一栋小竹屋,这村里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是土的砖的,竹子的孙妙儿还是头一次见。 竹屋外头围着齐到膝盖的篱笆,还没进院子,就能闻到草药味,也是符玉迟身上的味道,不过这里要浓郁许多。 孙妙儿抬头望去,竹屋的后面,便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巍峨耸峻,山上头云雾飘渺,远的不真切。? 第二十八章 接生小羊 “没想到师傅居然住在这种地方,夏日里蚊虫不会多吗?”孙妙儿推开栅栏跨进院子,院里的草药多到让她看不过来,现下就能感受到自己知识的匮乏了,平日知道的那些和眼前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符玉迟弯下腰,捡起地上被风吹散的草药,“这里背靠大山,喏,旁边就是进山的小道,我住这里,进山采药也方便。况且我一个做郎中的,要是怕蚊虫招惹,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环顾四围,孙妙儿才发现,这里的草药不仅多,而且每种都分门别类摆得整齐,就和那天她遇上符玉迟时一样,那筐背着的大竹篓里,所有的药都排得整齐,无一例外。 进了里屋,陈设简单,一排药柜子,一张书桌,一张木椅,还有里间,用块布帘子隔着,孙妙儿猜想应该是符玉迟休息的地方。 “师傅这里倒是简单。”孙妙儿跟了他一路,也被草药味熏了一路,乍一闻的时候不能习惯,现在闻久了,竟也有点喜欢上了。 符玉迟坐下,砚里的墨已然干了,简单磨了两下,在纸上补了张方子,起身打开身后的药柜,拉出一个小格,“你且记清楚这些药柜上的名字,每一种分别摆在何处,这些日子,我就先教你如何辨识草药,贮存炮制。” “一切听从师傅的安排。”孙妙儿拿起旁边的草药,已然晒得看不出从前的颜色,放在鼻下嗅了嗅,很是好闻。 “符郎中,符郎中——!” 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孙妙儿透过窗户望去,进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符玉迟停笔起身,脸上的笑意尽数落入孙妙儿眼中,“怎么了?” 少年跑进来,喘着气,“我家养的那几头小羊,难产了,现下只生了一只出来,还有两只恐怕要憋死了!” 孙妙儿原先只是以为符玉迟打趣自己才说给村里的牲口治病,现在看来不光是真的,而且还是口碑在外。 “福蛋,你别急,带我去看看,妙儿,你也跟着。”符玉迟收拾好药箱,又带了些细布,全都交到孙妙儿手里。 叫福蛋的少年行色匆匆,生怕耽误了,“符郎中,您上次给摸过的,说起码有三只,可眼下只出来一只,俺家今年就指望这窝羊崽子了,那可是我娘的命根子,你可千万要帮帮我。” “好说,不过也得先看了情况。”符玉迟也没个十成把握救回来,只能说尽力而为。 到了福蛋家里,福蛋娘焦灼地站在满口,搓着手心,见到符玉迟时难掩脸上的激动,“符郎中,您可算来了,快去看看我家的羊崽子!” 进了羊圈,一只小羊崽子蜷缩在母羊的身体下面哼唧着,那母羊躺在地上,呼吸已然有些微弱,身下的干草上有不少血迹,而母羊的独自依旧挺得老高。 孙妙儿站在后头等着给他打下手,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妙。 符玉迟上前先探了母羊的鼻息,随后把羊侧卧过来,“去拿些干草来。” “将这些干草垫在羊腿下面,尽量把下半身垫高些。”符玉迟额角的汗珠丝丝渗出,南风掠过,吹乱他鬓角的发丝,沉着而冷静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动。 孙妙儿应声,按着符玉迟的吩咐把母羊安置妥当,这边符玉迟的双手已经探入母羊的双腿之间,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小羊还活着。” 算是给了福蛋娘些许宽慰。 母羊的呼吸愈发急促,疼痛使得母羊的上半身不受控制地扭动着,为了方便符玉迟操作,孙妙儿整个身子前倾,压在母羊身上,两只手抓住母羊的前蹄,尽量不让母羊乱动。 符玉迟那边间不容发地给羊崽子调整着胎位,在确保万无一失以后,才缓缓将手抽出,手上沾满了污渍,孙妙儿有条不紊地配合着,把事先准备好的细纱布递过去。 母羊的胎位被调正之后,产程也顺利不少,一炷香的功夫,第二只小羊便滑了出来,哼唧的声音很是响亮,不一会儿便吃上了母羊的奶。 又过了半柱香,还有只小羊迟迟下不来,这可急坏了福蛋娘,眼泪都快被逼出来,“符郎中,这还有一只咋弄啊,哎……” “别急,我再看看。”符玉迟稳住手上,又伸出进去探了一波,眉头稍皱,情势不如刚才了。 孙妙儿站在边上,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毕竟帮动物生产她还是头一遭,不过有了这次经验,以后自家的母猪下崽,也能用得上。 在符玉迟的小心操作下,最后一只羊崽子终于从母羊的独自里出来,但因憋得时间太久,又是体形最小的,呼吸已经十分孱弱。 “诶哟喂,这可怎么办啊!”福蛋娘瘫坐在地上,双手拖着那只快断气的小羊崽子,伤心欲绝。 孙妙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来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她知道,几只羊崽子对于这样的人家来说就是一年的指望,哪怕是少了一只,都是在活生生的割他们的肉。 符玉迟把那只虚弱的小羊崽子从地上提起来,拎着两条后腿,将羊崽子倒挂着,走到水井边,用力拍打的着羊背,羊崽子突然有了反应,发出低微的哼唧声。 福蛋娘一下子看到了希望,跌跌撞撞地跑到水井边,“符郎中,求求你了,帮帮我,救救这羊崽子啊!” 放在从前,孙妙儿定会觉得福蛋娘这样的妇人实在无理取闹,明明师傅已经尽力在救治,两只给她留住一只,但她竟然还想贪心第二只,这不是在道德绑架吗?可是现在孙妙儿不会这么想了,这只羊都有可能成为压垮这家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取些温水来。” 符玉迟用细纱布蘸着温水,给小羊崽清理着口鼻,小羊崽的状态逐渐好转,哼唧声也大了不少。福蛋娘悬着的心总算掉下来。 将小羊崽送回母羊身边,三只小羊正依偎在母羊怀里贪婪的吮吸着羊乳,福蛋娘是千恩万谢在心头,临走时从家里拿出十文铜板,边说边抹着泪,“多谢符郎中,符郎中辛苦了。”? 第二十九章 烧饼真香 “拿着,我不用白工。”回去路上,符玉迟把福蛋娘给的十文铜板匀给了孙妙儿一半。 虽然不多,但孙妙儿实在没想到师傅教授自己医术就算了,还给自己开工钱,这下可好,家里总算能有点经济来源了,“谢谢师傅!” 符玉迟淡淡答道,“你应得的,我这药庐里有几味草药不够了,明日一早你来药庐,我带你上山认几味药,你把孙家奶奶的药先带回去,别耽误了时辰。” “好勒,师傅!”孙妙儿殷切地点点头,手里捏着五枚铜板,看来这个师傅认得还真值当。 “别忘记带些干粮,山路崎岖难行,恐怕要到黄昏我们才能下山。”符玉迟突然想到些什么,补了一句。 这还不简单?孙妙儿把师傅的吩咐记在心上,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白得的报酬,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自己肯定要好好露一手的。 “梁二伯在家吗?”孙妙儿在梁老二家外头站着,唤了两声。 出来应声的是梁老二的媳妇,还不认得孙妙儿,搭着笑答道,“我家那口子出去吃酒了,你是?” “梁二婶子,我是小满的姐姐,东南地头孙家的。”孙妙儿掏出铜板,“今天晚了,赶不上集,想弄点肥猪肉回去给小满做点吃食,便来你家问问。” 她瞧着梁二伯家的媳妇体态丰腴,衣着光鲜,说话都带着笑,一团和气。 不禁感叹这年头还是有门手艺最重要,梁二伯虽然不识几个字,但靠着一门杀猪的手艺,把全家都养得滋润。? 这样一提,梁老二家的就有了印象,“诶哟,跟我客气什么,听说上次二丫的手被虫子咬了,就是你给治好的,这点肉送你了!” 梁家媳妇从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今儿没剩下什么好肉,都是些碎肉了,你先拿着,下次有好货我再知会你!” 孙妙儿见状,上次已经得了梁老二的报酬,这次无论如何是不肯收的,要真白收了人家的肉,就是贪了,“二婶子,这两文钱你留着,您若不收,下回下下回我都不找你了!” 梁家媳妇见孙妙儿推辞,也没再硬塞,只肯收了一文做个人情,打心底里觉得孙家丫头是个会做人的,不像村里传得那般不堪。 山里潮湿,蚊虫又多,准备些精简的食物,最好是不用回温便能吃的,孙妙儿的心思打到了那袋面粉上,本想做些包子的,不过包子馒头一类放凉了就发硬,影响口干。 忽然间,灵光乍现,院里的几块砖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小满,来给姐姐搭把手。” 小满搬来砖头,孙妙儿把砖垒好,搭成一个四四方的盒子状,割了一块又老又厚的榆树皮,架在砖块中间,下头掏空,填上柴火,一个简单的烤炉便搭好了,孙妙儿只是按着自己的设想来,还不知道真的践行起来效果如何呢,毕竟比不了那些水泥糊的铁架子烤炉。 “小满,到地里帮姐姐掐几把小葱来,记住不要连根拔,要沿着根掐。”孙妙儿忙活地满头大汗,擦着汗,拍了拍手上的土,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葱这东西有一点好,就是掐了还能长,无论掐多少,只要不祸害了根系,用不了多久又是新的一丛,而葱油馅儿的点心更是美味。 和了油酥面,天儿热起来,面发不好,孙妙儿想了个法子,将放着面团的盆放在一桶温水里,隔着凉水发面,应该能有点效果。 剁碎的小葱混着辗碎的肉馅儿,撒上香油粗盐,用石舂磨了些香料粉末,混合在一起,已然有了雏形,小满在外头烧着柴火热炉子,这边就已经把用料都准备妥当了。 面发好切成一个个小剂子,将肉馅儿塞进去,放在柳木案板上用擀面杖反复擀平,擀成薄薄的鞋底状,撒上芝麻,炉子也热得差不多了,将面饼两面刷了油,贴在炉里的树皮上,烤个一炷香的时间再拿出来翻个面,两炷香功夫,一炉子烧饼就烤好出炉。 “姐姐做得烧饼好香!”小满已经舔起了手指,以前村里有人从县城回来就会带这个烧饼,他只尝过还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孙妙儿一把打开小满准备伸上来的手,“给你留两个,这是我给师傅准备的。” “呜呜呜呜~”小满假装揉着眼睛哭起来,“姐姐有了师傅就不要小满了,连烧饼都不给小满吃了!” 孙妙儿懒得戳穿他的小把戏,又多留出一个烧饼,“行了,这个也给你,不能再多了,你要真想吃下次再给你做,明天我要和师傅去山里,你在家里好好照顾奶奶,等我回来。” 第二日天蒙蒙亮,孙妙儿起了个大早,远处的屋里升腾起阵阵炊烟,湿润的田埂发散着凉意,等到了药庐,符玉迟已经在院里收拾草药了。 他低着头蹲在地上,一手捧着筛子,因为起得早,只着了一件牙白色的中衣,孙妙儿站在不远处打量着,符玉迟也未曾发现自己。 这样看起来,孙妙儿发觉他的身形亦是单薄,上扬的嘴角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更像是在笑,但她知道,这男人不是真在笑,而是天生长成了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师傅起得好早。”孙妙儿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符玉迟猝然抬头,见到那姑娘一身素色,站在雾蒙蒙的天儿里,手里还捧着一个油纸袋子,向来恭谨的他竟也失神了一瞬,“恩,昨夜出诊回来,索性就没睡了。” “师傅辛苦了,要早知道村里有您这么一个妙手回春的郎中,奶奶的病也不至于拖那么久。”孙妙儿把油纸包放在药架子上,上头摆着一本草药册子,顺手拿着看起来。 符玉迟点点头,“是我不知孙家奶奶病了,从前他们夫妻二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只是我来了抚水村,又知道他二人的性子,不想去叨扰他们。” 其实哪是因为清楚孙老太的脾气秉性,受人恩惠,必当重谢,只是他这身份,实在是不愿意与旁人搭上关系,因他而受牵连的人不算少数,没必要搭上无辜之人的性命。 也正是因为想离那些远些,再远些,他才躲进这山高皇帝远的村子里来,让外头那些人一辈子都找不着自己。? 第三十章 进山 绕过竹屋,便能看到进山的小路了,通常雨季过后,会有村民顺着小路进山捡些菌子回去烹食。 山脚下,两侧是繁盛的竹林,竹子大都有碗口粗,笔直地向上伸长,竹身苍劲有力,饱经了山中多年风霜,在竹子表面留下了岁月的痕迹。 孙妙儿踩着地上的枯叶跟在符玉迟后头,脚下发出嘎吱的声响,那是干掉的树叶被踩碎的声音。 这里山和她以前爬过的截然不同,以前爬的山,都有阶可寻,而这些山,纯粹是靠人走出来的一条路,异常陡峭难行。 “还习惯吗,要不我走慢些。”符玉迟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的人,见没走丢,便继续在前头带路。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他的脚程却半点没慢下来,孙妙儿也勉强能跟得上,只是需要抓着两侧的树枝借力,不然她的细胳膊腿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没事的,师傅,我能跟上。”孙妙儿衣服被树枝勾着,扯了快布挂在上头,地上湿润的泥土被踩出一个个脚印来。 走到一处地势稍微平坦些的坡上,符玉迟突然停下来,弯下腰,拿出小铲,将地上那颗草药铲起,孙妙儿赶忙跟上,把背上的竹篓卸下来。 “这是杜衡,你看它的叶子形似马蹄,所以又叫马蹄香,杜衡取根暴晒后才可入药,主治风寒,也可用它做浴汤使用,有香体之效。”他对这些草药的功效了如指掌,娓娓道来。 孙妙儿赶忙记下这草药的长相,从符玉迟手里接过来,小心地放在竹篓里。 “还有种草叫及己,与它七八分相似,叶间会开白花,闻起来也无香气,不过你要记着,及己是有毒的,不可内服,只能磨成粉末用来医治疮疖,现在很多医者,区分不清二者,时常用混,轻则呕吐,重则有性命之忧。” 再往前走着,山中的树木高大,直冲云霄,遮天蔽日,只有稀疏的日光透过林间的缝隙漏进来,落在地上,形成了斑驳的树影。 “轰——!” 不远处的天传来惊雷声,天空似是闪了一道,太阳被袭来的黑云迅速遮挡得严实,符玉迟揉着眉心,“快下雨了。” 平南城地处南方,夏季多雨是常有的事,不过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只下一阵,不过也通常来势汹汹,瓢泼而下。 “暂且找个地方避避雨。”符玉迟抬头望着天,目光落在山北坡的一个山洞,那山洞藏得极其隐蔽,但他却再清楚不过。 因为十多年前,这山里的每一寸土,几乎都被他摸了个遍。 孙妙儿跟在他后头翻到背坡,那爬山虎的藤蔓已几乎把洞口封死,也不知道师傅打的什么主意。 符玉迟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匕,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几下便割断了,被割断的藤蔓瞬间没了生机,殃殃散开,空出可容一人宽的空隙。 “进去。”符玉迟拨开那些碎藤蔓,钻进山洞,孙妙儿紧随其后,猫着腰进去。 豁然开朗。 这山洞着实不像外头看上去那样阴森,钻进去以后,山洞顶上有个小洞,能漏些光进来,空间也不算小,容纳两个人还绰绰有余,“师傅还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呢!要是没地方避雨,咱们今天可要淋成落汤鸡了!” “我经常进山采药,暴雨山洪都是常有的事情,肯定是要寻些地方避着的。” 外头雷声愈发清晰,一阵打下来,暴雨跟着就来了,外头的风声雨声交织在一处,山洞上头的小洞也跟着泄了水,哗啦哗啦地往下漏着。 孙妙儿盘算着一早上才认识了一种草药,结果天公不作美就来了场大雨,“师傅,来吃点东西。” 说着从油纸包里拿出两个烧饼,早已凉了,但也酥脆,山洞里顿时弥漫着芝麻的香味。 “你还会做这个?”符玉迟接过烧饼,他倒是没想到连烧饼都能做出来,在这穷乡下,吃不到烧饼才是常事。 孙妙儿笑了笑,咬了口烧饼,“雕虫小技。” 山上本就比山下冷上许多,加上暴雨来袭,山洞里陡然冷下来,孙妙儿抱着肩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符玉迟让她从竹篓里拿出火折子,从洞口捡了些干燥的树枝,点了篝火,“先将就着,烤烤火,不然下山恐怕得染上风寒。” “谢谢师傅。” 篝火忽地亮起来,火焰映得符玉迟的脸通红,燃烧的篝火发散着热量,传递到孙妙儿的四肢百骸,她对着火堆搓着手,借着眼角的余光,偷偷窥探着符玉迟的那张脸。 这个角度,符玉迟很难发现自己在看他,他真半侧着身子一言不发地吃着烧饼,细嚼慢咽的样子大抵是对烧饼满意的。 孙妙儿把烧饼插在树枝上,记在篝火上又烤了烤,递给符玉迟,“师傅,吃这个,热乎的。” “不用,留着,看天气,万一今天下不去山,说不定还要再山里过夜。”符玉迟面色稍稍凝重,仰头,一滴雨珠落自上而下,落在他的额角,顺势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地上。 听到要留在山里过夜,孙妙儿心下不免担心,她来的时候还与小满交待了等自己回去,这要是今天不能下山,估计要把小满和孙老太给急坏,不过这雨走得也快,正当她神思游离间,外头的雨声也小了不少。 “雨好像停了,出去看看。” 果然,山里的雨来去匆匆,这会儿又放了晴,除却树叶上未干的水滴,仿佛一点看不出刚下过雨的痕迹。 只是在树荫下走着,刚才没干的水珠子被风一阵阵地吹落,和下雨又没多大区别了,孙妙儿的头发被水滴打湿,鬓角散开几缕碎发,略显狼狈。 “来看看这个。”符玉迟在前头有所发现,冲着孙妙儿抬了抬手,若有所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孙妙儿摇摇头。 “黄精,又名就穷草,顾名思义,它极易生长,随处可见,饥荒时节,取幼苗炒食则能裹腹。”? 第三十一章 你在洞里等我 符玉迟把黄精拿在手里,盯着看了好大会儿功夫,思绪顿时被拉扯开来,当年在山里,险象环生,前有豺狼伏击,后有虎豹追截,可他连五谷都尚且不分,只记得先生授习功课的时候提过一句“且觅黄精与疗饥1”,才知晓此物能充饥,自己靠着生食这草才活下来,对于黄精的口感,他最熟悉不过。 “这是好东西,假若哪年年成不好,还能用它来救急。”孙妙儿挖出黄精,仔细记住了它的模样,总比走投无路的啃树皮树叶要好。 符玉迟再向前探着步子,神色骤然变得警惕起来,扶着树干蹲下来,捻起地上的润土放在鼻前嗅了嗅,“莫要再往前走了,前有凶兽。” 听到凶兽二字,孙妙儿神情骇然,她还当只是传闻而已,原来这大山坳子里头真有些让人恐惧的东西,难怪山里宝贝这么多,村民却鲜少孤身上山,尤其是夏日,正是猛兽活跃的季节,一旦遇上,恐在劫难逃。 两人换了个方向,这头树木稀疏不少,山路也平缓起来,从半山腰眺望,能看到远处零星的村落,挨着抚水村最近的村子,也要翻过一座矮山头,而远处的县城已经小的如芝麻般模糊。 “师傅,这个我认识,是藿香!”孙妙儿可算寻着一个自己知道的草,欣喜地连根挖出,藿香是好东西,夏日泡茶解渴,还能制药解暑,“现下挖回去,等大暑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这地方没个空调风扇的,到了最热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熬呢。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山顶前行,遽然间起了阵风,裹挟着大量的水汽,乌云盖顶,林子里瞬间黑了,几只乌鸦受了惊吓,从枝头扑棱着翅膀朝着天际飞去。 有了刚才的经验,孙妙儿顿时反应过来,“师傅,雨又要来了。” “来不及了。” 符玉迟话音未落,倾盆大雨已从上倾泻而下,不留半点情面,这场雨的阵势比刚才那阵还要猛烈几分,黄豆大的雨珠接踵而至,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上,仿佛如鞭炮般,不绝于耳。 孙妙儿被淋得懵头转向地站在雨里,只往着树冠下面靠过去,“师傅,快些过来躲雨。” 符玉迟还站在雨里,任由雨水浇打着,浑身湿透,浅色的衣裳浸了水,亦成了深色,孙妙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以为他与自己一般被突如其来的雨给淋痴了。 雨越下越大,等孙妙儿回过神,符玉迟已站在自己跟前,拽起脚边的竹篓背在自己身上,一只大手有力地钳住孙妙儿纤细的手腕,“跟我走,有危险。”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否。 孙妙儿透过雨声,听清楚他的话,整个人便被拉进了雨里,往着来时的方向跑着,雨水快速地从脸颊滑落,浑身早已湿得能挤出水来,却连喘息的功夫都没有。 符玉迟把她拉到刚才的山洞里,才停下来,陡然松开手,耳边有丝不易觉察的泛红,这才注意到两人早已全身被雨水打湿,连半点干处都找不到了。 尤其是符玉迟,他在前头跑着,雨逆风而来,他挡了大半,又比孙妙儿在雨里多站了好大会儿功夫,在山洞里站着,那水就顺着衣角鬓角淌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洼小水坑。 “师傅,还好,火还没灭。”孙妙儿见状,忙着跑到刚才点燃的篝火旁边,用木棍挑开上头烧成黑炭的干柴,下面还亮着零星的火苗子,再晚些,这火就彻底熄了。 竹篓里的火折子也被泡在水里,没什么用处了。 孙妙儿添着干柴,那堆火再次烧起来,“师傅,烤烤火。” 山洞里再一次被火焰的温暖充斥,符玉迟把外袍脱下,攥在手里拧着水,拧了小半天才拧得半干,小水坑里的水越积越多,已经能映出些虚晃的人影了。 符玉迟把外袍用长树枝架着,挂在篝火对面,企图能借着点热气烘干,孙妙儿不方便褪外衣,只能靠得篝火近些,身上打着寒战,一个劲儿地挤着衣角的水。 “看来明天回去,为师要好好给你开剂方子了。” 外头的雨还未停,只听到穿林打叶的声响,符玉迟微微眯着眸子,断定了这雨今日是停不了的,算着时辰,就算雨停,太阳也该落山了。 孙妙儿蜷着身子打着哆嗦,双手举在火上头,尽量给自己的身体汲取些暖意,这身子本就羸弱,平日劳作辛苦,伙食又跟不上,架不住暴雨一淋,风寒眼看就要跟着来了。 “你在洞里等着我,哪儿都不要去,这山里凶险得很,切忌随意走动。”雨声开始稍稍弱了,符玉迟摸了摸外袍,已干了七八成,便把它从树枝上取下来,递到孙妙儿跟前。 孙妙儿已经冷得神志迷糊,只顾着点头,嘴唇青紫,幸好在火光的照耀下,双脚开始慢慢回温。 “冷的话,先披这个。”他的语气依旧温柔平缓,在湿冷的山洞里衍生出一股暖意。 外袍上的药香气扑面而来,浸水之后反而愈发浓郁,刚才那阵冰凉透骨的寒冷袭来,她抱着自己,差一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现下接过那发散着热气又带着三分潮湿的外袍,总觉安心不少。 等抬起头时,山洞里只剩了自己一人,那句“师傅小心”被硬生生的堵在咽喉,说出来,也只能给自己听罢了。 和符玉迟预料的相差无几,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时辰,等彻底停了的时候,天已经半黑,山洞上头的白光渐渐暗下去,整个洞里只剩燃着的彤红的焰火。 身旁的墙上,是被火光映射出的,巨大的影子,洞口外陷入暗夜里,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山里回归沉寂,没了婉转的鸟蹄,隐约能听到是远处传来的兽吼嘶鸣。 她下意识地往墙角靠着,可是师傅还没有回来,这荒郊野外,野兽出没,万一遇了不测……孙妙儿掐断了自己无意识地想象,腹中传来打鼓声,四肢在慢慢回温,身上的衣裳也被火烤了半干。? 第三十二章 熊崽子 兽鸣消逝在浓厚的黑雾里,长夜复寂寂。 偶尔能听见几声虫鸣,但孙妙儿觉得那离自己很远,她不敢从山洞里出去,只敢按着师傅的吩咐,寸步不离地在这守着,她更无法预知,一旦出去,等待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怎么说山里的天变幻多端呢,分明下了大半日的暴雨,午间电闪雷鸣,乌云倾覆,这会儿子一弯银勾已在头顶高悬,倾落下来的光撒在山洞里,与燃着的火堆辉映,交织在一处,红白错落,霎是夺目。 孙妙儿的手暖和起来,也无需再披着师傅的外袍取暖,索性把外袍脱下,工整的叠好放在旁边的石头上,正思忖着提起胆子去外头探寻师傅的安危,洞口外已然立着一道削长的身影。 符玉迟弓腰进了山洞,左手提着两只血淋淋的野兔,已被扒皮处理得干净,右手抱着堆干树枝,黄润的中衣上沾染了猩红的血迹,是处理野兔的时候不慎碰上的。 “这么晚了,师傅还能打到兔子?”孙妙儿不解,刚才符玉迟出去的时候,分明连蜡烛都没有,要知道野兔何等机警,要是白天能见着行踪还好,这行如摸瞎的黑夜里,要想逮个野兔,难度无异于登天。 符玉迟麻利地用树枝穿透野兔的身躯,两只并排架在火上,吃着已经被水泡过的烧饼,失了滋味,“山里有猎人经常会布下陷阱用来猎兽,像今日这样的天气,猎人们往往要等到第二日才能上山收网,我常在这山里,熟知他们习惯在何处设陷,不就捡漏了吗?” 孙妙儿垂首,目光落在符玉迟的黑靴上,沾了不少的湿土,看样子是在溪边把野兔先行处理过了,“我以为师傅只会救病治人,没想到还有这种本事。” “要救人,先得救己,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如何去救旁人,放心,这些以后为师都要慢慢教你的。”他说这话时,依旧是与平常一样的镇静,但镇静之余,又带着几许无奈。 说话的功夫,野兔的外皮已经被火炙得焦香四溢,在火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孙妙儿盯着那兔子咽着口水,她现下总算明白小满平时的心情了,美食当前,腹中饥饿,连兔子烤熟都有些等不及了。 “别傻愣着了,赶紧添些干柴,再看下去,这火都要灭了,为师身上可没有能用的火折子了。”符玉迟催促道,目光同样落在野兔上头,刚才的无奈似乎是孙妙儿的错觉,再抬眼看他时,嘴角仍微微扬着。 孙妙儿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上唇有颗精致的唇珠,使得整个唇有了异常绝美的轮廓,难怪总觉得他天生长着张笑脸。 被他的话猛地断了思绪,孙妙儿回过神,赶忙捡起柴火,胡乱往篝火里堆,那火被她这样一番摆弄,“哗——”地蹿起来。 孙妙儿的心思本就不在添柴上,这样一来,被吓得不轻,慌张地丢了手里的柴,身子往后一仰,才真正回过神。 符玉迟亲眼目睹着她在自己眼前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却也面无愠色,“慢点加柴,别烧着自己,你这衣裳已经几个补丁了,还想再添不成?” 走神丢人不说又被师傅调侃了一番,孙妙儿怼不上话,瘪着嘴,手里的树枝被掰成一截截的,往火堆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扔着,只盼着兔子赶紧烤熟以缓解这气氛中的尴尬。 “可以吃了。”符玉迟取了一根尖锐的树枝,从兔子身上穿过去,轻而易举便穿透了兔肉。 孙妙儿拿了一只,刚烤好的野兔有些烫得下不去手,不过饥寒当前,她还是忍着烫把兔肉撕下来送进了嘴里,不得不说,还是野兔好吃,家里的猪肉再怎么烹饪,总觉得吃腻味了。 符玉迟却不动手,他更青睐于徒弟做的烧饼,虽然浸了水,泡软了,细品之下,却仍有风味,毕竟这野兔子,他从前在山里都快吃吐了。 孙妙儿正细细品咂着兔肉的鲜美,洞外一声细弱的哼唧声打破了内里的平静,她警惕起来,可一瞬间竟然听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叫声。 不像是猛兽,也定不是家禽,难不成是什么幼崽? 孙妙儿往洞口处靠近,等着自家师傅表态呢,然而符玉迟神色无动,从竹篓里取出药材,兀自做着他最爱的分类。 沉默就是许可,孙妙儿这么想着,从山洞里把头探出去,借着依稀的月光,不远处的树下似乎有个东西在草里动弹,哼唧声就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孙妙儿仔细脚下靠近,等看清楚,才发现那挪动着的是一团毛毛绒绒的小崽子,外头太黑,她看不具体,直接揣在怀里,飞速钻回了山洞。 火光一照,竟然是只熊崽子。 这是孙妙儿万万没想到的,自己在山里捡了只熊崽子。 “你不怕母熊就在附近吗?”符玉迟连眼皮子都懒得抬,没看那熊崽子半眼,毫不在意。 孙妙儿没考虑这茬,是啊,这熊崽子看着不过个把月,出现在这里,母熊肯定离得不远,她心底顿时发了寒,意识到自己一时手贱的下场,“师傅,那我赶紧送回去。” “逗你的也信。”符玉迟拾掇着草药,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终于舍得看了眼那只熊崽,却又跟着摇了摇头,“被母熊给丢了,活不了的。” 正说着,那熊崽子在孙妙儿的怀里哼唧得更加厉害,毛绒绒的脑袋蹭着孙妙儿的手心,怪痒痒的,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像是两颗小黑豆子,亮着点点的光。 一时之间孙妙儿心都化了,怎么也无法把这熊崽子和山里吃人的野兽想到一块儿,委屈道,“师傅,可是它在外面待着,山里的小兽都能把他吃了,天上飞的还有老鹰秃鹫,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为师只告诉你,养不活的,信不信由你。”符玉迟没想到这次来山里草药没收到多少,反而让这丫头捡了头熊崽子,只是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可就说不准了。 第三十三章 挤羊奶 雨夜湿寒,这小熊崽身上的绒毛泛着潮气,孙妙儿把它抱在怀里,它一个劲儿地往里钻着,渴望寻求温暖的港湾。 孙妙儿从麂皮水壶里取了些水,倒在手掌心里,熊崽子埋头舔舐着,水从手掌缝里漏掉些,还有些悉数尽了小熊崽的肚子,熊崽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到处嗅闻着。 “师傅,它这是怎么了?”孙妙儿见熊崽子开始像无头苍蝇般乱攒,心下着急,她连小猫小狗都没喂过,这突然从天而降一只小熊,倒是难为她了。 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符玉迟面不改色,那竹篓里的草药已经被分门别类得整整齐齐,“它在找母熊的安慰,刚才你给它喂了水,它把你当成母熊了。” “师傅,那我们把他送回去成不?”孙妙儿估摸着熊崽子估计还没断奶,倘若能找到母熊,说不定它还有一线生机。 符玉迟见手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起身过来,终于细细打量了这熊崽子两眼,“为师会医兽,自然也会看兽,这熊崽子天生体弱,母熊还有其他幼崽需要喂养,不愿意在它身上耗费功夫,把它弃了,肯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况且现下沾染了你的气味,把它送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孙妙儿知道,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她把熊崽子抱在手里,自言自语起来,“熊崽子,别怪我,只能怪你运气太差,我救不了你,你就看自己的造化。” 这山里人迹罕至,而月余的熊崽子,没了母熊恐怕连几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夜色深沉,银月偏过去,挪到了山洞口的西头,月光斜着洒进来,照着山洞里的一隅,符玉迟靠着石头沉沉睡去,那熊崽子的哼唧也逐渐微弱。 孙妙儿紧张得不敢闭眼,小心伸手探着熊崽子的鼻息,每次试过以后,总会缓一口气,庆幸还活着,又或者取些水来,倒在手心里喂着熊崽子。 熊崽子还算争气,每次都能将水喝得精光,孙妙儿又不敢多倒,只怕这熊崽子肠胃太弱,贪喝凉水,一下就嗝屁了。 也不知这样醒了多少次,直到月色东沉,第一缕晨光从上头打下来,落在孙妙儿的眼上,刺得她猛然清醒过来,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探怀里的熊崽子。 还是有气息的,似乎已经叫不醒了。 符玉迟不在山洞里头,竹篓和外袍都在,她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只将熊崽子放在竹篓里,下面用草药垫着,只看它自己的命了。 孙妙儿伸了个懒腰,浑身睡得酸疼,从洞口探出头去,只见符玉迟从山坡背面上来,“师傅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符玉迟手里捧着一些菌子,暴雨过后,那些山里的鲜菌纷纷冒出了头,他贪恋这点美味,便沿路去找了些。 孙妙儿接过菌子,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师傅,徒弟知道一道杂菌鲜蔬汤,那叫一个美味!” “好了,不要嘴贫了,时辰不早了,先下山。再耽搁着,这鲜菌子都变成萎菌子了,为师还吃什么?”符玉迟进了山洞,正弯腰去背竹篓,见那熊崽子在里头躺着,也没出声。 孙妙儿想着既然没有熊奶,总归有羊奶牛奶的,昨日福蛋家的母羊刚下了羊崽子,多亏了师傅帮忙,今天去借些羊奶应该不成问题。 到了山脚下,两人分道扬镳,符玉迟回了药庐,孙妙儿则是背着熊崽子去了福蛋家里。 “呀,这不是符郎中的小徒弟吗,这会儿子怎么来了?”福蛋娘见是孙妙儿,擦了擦洗菜的手,迎上来问候。 孙妙儿不敢同旁人说自己捡了个熊崽子,只能胡乱编造个理由,“我家看门的大黄前几日下了崽,还是个独苗,可惜大黄昨日出去了就没再回来,眼看着狗崽子快饿死了,妙儿想问您家借些羊奶,不多的,一点就好!那大黄给我家看了一辈子的药材地,也是可怜!” 福蛋娘昨日受了符玉迟师徒的恩惠,人家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三只羊崽子给救回来,现下一点羊奶,她也是个爽快人,直言,“丫头,你去挤,羊在后头圈着呢。” 孙妙儿走到羊圈,那几只小羊已然比刚生出来的时候肥了不少,此刻正吃完奶躲在母羊的怀里头酣睡,那母羊似乎认得她,见她靠近,也不慌张。 “对不起了,小羊,我借些你的羊奶急用,过几天割点嫩草给你补补身子!”孙妙儿俯身上前,近了母羊的身,取出麂皮水壶,攥住母羊,却不敢使劲,断断续续挤了些羊奶出来,那母羊也有些不耐烦了,孙妙儿赶紧收了手,拧好水壶,出了羊圈。 出了福蛋家,孙妙儿慌乱地打开竹篓,熊崽子已然奄奄一息,呼吸微弱,孙妙儿捡起路边的草管子,将羊奶往熊崽子嘴里灌着。 那熊崽闻到奶香,像是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张口嘴,连着吞了几口羊奶,有了羊奶充饥,半柱香的功夫,熊崽子便缓过劲来,又有了哼唧的力气。 孙妙儿激动地把熊崽抱在手里,要是小满见到了,肯定会更喜欢的。 等到了孙家,还未来得及把竹篓放下,孙老太和小满已经焦灼地迎出来,“妙儿啊,你可算回来了,昨日,昨日你去哪里了啊!” “昨日我随师父进山采药,谁料遇了暴雨,我们被困在山里,天亮才下山。”孙妙儿安抚着孙老太焦灼的心,揉了揉小满的头发。 孙老太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当如何是好,愣愣道,“这……这,你和符郎中,你们是师徒不假,可终归你还是个闺女,以后要嫁人的,还是得紧张着自己的名声,这事可千万别给别人说。” “放心,奶奶,师傅他是个正人君子,顶好的好人,若不是得了他的照顾,恐怕我早就被雨给淋病了,况且我是去学手艺的,要是在乎这些,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三十四章 买布 “话虽如此,还是要长个心眼的。”孙老太语重心长道,她有她的思量,这辈子活到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别谁都明白,只有嫁个好夫婿才是这姑娘的重生。 在孙家,有靳氏压着一头,再聪慧的姑娘,也没有出头之日,她不怨别的,怨就怨大儿一家全都随了他们夫妻二人软弱的性子,没一个能有拿捏旁人的气势,也就妙儿眼下开窍了些,这终归不是好法子。 孙妙儿连声点头,不想伤了孙老太的心,“奶奶,你进屋休息,我去猪圈看看。” 哪是要去猪圈看看,分明是给熊崽子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她在猪圈外头铺了些干草,用几块木板围起来,简陋地给熊崽子备了个藏身所,猪圈这地方,孙老太来得少,靳氏更是求着都不会踏进这里半步的,还算安全。 小满早就看出姐姐的异样,忙跟到猪圈来,从后面拍了一把孙妙儿的肩膀,“姐姐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嘘!”孙妙儿被他吓了一跳,拍着胸口,掩上猪圈的门,“小熊崽子,你看看,还活着呢!” 小满张着嘴说不出话,指着干草里毛绒绒的团子,“啥?姐姐,你说这是吃人的大黑熊?!” 他只听说黑熊会把人吃得骨头不剩,十分凶猛,村里假如谁家有小孩不愿睡觉,老人便会用“黑熊来了”吓唬孩子,百试百灵,没想到眼下见了活物,竟然也难以置信。 “是啊,不过还没长大,我在山里捡的,看它快死了,就给救回来了。”孙妙儿摸着熊崽子的后背,给它顺着毛,再次被这绵软的触感给融化了。 小满讪讪地也跟着戳了两下,又飞快地抽回了手,“姐姐,你不怕它长大了把我们都吃了吗?” “我的傻弟弟,它还要好久才能长成大黑熊呢,等它再大点,我就把他送回山里去,你看它这么小这么可怜,要是被你捧着了,你救不救?” 孙妙儿拿着麂皮壶又倒出些羊奶来,小家伙闷声喝奶,爪子也比先前有劲儿不少,扒拉着孙妙儿的衣袖。 小满挠了挠头,回味着姐姐说的话,视线死死盯住熊崽子,“倒也不是那么可怕,好小一个,和小狗一样,要是我的话,肯定会救的!” “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嘛,你可得替姐姐守着这个秘密,连奶奶也不能告诉!”孙妙儿知道,若是被村里人知道她把黑熊带回村里,后果不堪设想,那些村民是断然不肯让熊崽子活着回山里去的。 孙妙儿料理好熊崽子,走到自家药材地里,先前的玉米长势喜人,已经打了苞,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果了,得了葛大娘的好种子,每一株都结了几根,看起来今年过冬的粮食有了,指不定还能卖些钱存着。 正低头,被扯破的衣角飞入孙妙儿的眼帘,她低头凝视着,上山的时候又被树枝刮破一道口子,想到在山洞里师傅调侃自己的话,她心下竟然泛起股酸楚来,平日照着水缸里瞧瞧,这张脸明明生得好看,可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再好看的皮囊没件体面的衣服都显得磕碜。 上次袖子就短了半截,再缝缝补补的就真不像话了,从前在家里只负责下地干活,现在认了师傅,时不时地要在村里走动,孙妙儿打量着自己这身行头,叹了口气,痛下决心后还是从枕头下面扣出三枚铜板,准备给自己置办身新衣裳。 等鼓起勇气,到了货郎那里,前头依旧是抢着购置家用的村妇,孙妙儿好不容易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一批白色料子了,要知道这白料子是不兴穿的,只有谁家老人过身,才会有人买白料子回去做孝衣用。 “这其他颜色的布明日还有吗?”孙妙儿不肯气馁,不想轻易地向那批白布低头。 卖货郎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甩甩膀子,“赶早些说不定还能抢到,这过了大暑就快立秋了,不少人家已经开始置办秋冬的衣裳了,我这货也抢手得紧!” “那怎么卖的?”孙妙儿打听道。 货郎伸出五个手指,举在孙妙儿眼前,直把孙妙儿想要的心给劝了回去,没想到好看些的料子已经翻倍涨了,上次问还只要三文,她再不甘心,在囊中羞涩面前也只好作罢,“白布卖我。” 白布进了一月都没卖出去,都快积了灰,货郎瞧有人要,又是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家里便有至亲过身,便只收了她一文铜板。 要说前身学了什么,她一时是想不出来的,可等到要用的时候,那些记忆便涌入脑中,比如当时去参观原料工厂的时候,生产方提到的植物染色,当时只觉得是无稽之谈,植物染色的成本高昂,况且又不固色,所以她还在心里大为嘲笑,没想到现在自己也要指望这门技艺。 孙妙儿抱着料子,仔细梳理着染色的步骤,只能记得几个要紧的,反正眼下只要染得能穿就好,哪里还管得了这些。 “第一步,先将布料用细绳扎起来,然后浸泡在白矾水里,起到固色的效果……”她碎碎念着,盘算着还要准备什么,这第二步白矾就让她犯了愁。 索性布匹已买了,也不好退,孙妙儿又不好贸然把这白布抱回家,万一被孙老太见了又恐怕她胡思乱想的,只好先往药庐去了。 到了药庐的时候,符玉迟见孙妙儿手里抱着白布,险些误会了,见她神色无常,便没有多问,“师傅,我先把这布放你这里可好?” 符玉迟正打算告诉她孙家奶奶的身体已有好转的迹象,无需准备这些,想了想还是说不出口,硬生生把这句咽了回去,“你把这些药材,按着名字,放到柜子里,记住,摆放整齐,一律粗头朝北,细头向南。” “好勒。”孙妙儿应声抱着晒干的草药往里屋走去,那一排药柜子可真是高,最上边那层她需得踩着椅子才能够着,不过对于符玉迟而言,只是举手抬头的事情,? 第三十五章 杂菌鲜蔬汤 “白术,在这儿,第三行第几五列,当归,第五行第二列……”孙妙儿认得不多,不认识的草药还得把柜子拉开一样样的比对,这活儿做起来属实手生,不过多做了几轮下来,她发现自己认识的草药也更多了。 手上停不下来,已经记清楚不少草药的位置,孙妙儿嘴里念着,念到了最上面一排,“白矾,白……” 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她刚才还在为没有染布的白矾发愁,没想到在师傅这里竟然让她误打误撞碰到了,“师傅,这白矾能借一些给我吗,一点就好。” “你拿去用。”符玉迟也不问她做什么用,见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药柜整理好,也就应允了她。 符玉迟的药庐里不光晒着草药,还有几口铁锅,那是他平素炮制草药的用的,孙妙儿架了锅,将白矾碾成粉末,化在水里,取来白布,用细线沿着一个角捆扎起来,这是扎染的技术,她记得那工厂里的师傅演示的时候,扎出的图案异常精美,不过她是头一次尝试,只能凭着感觉来捆扎。 孙妙儿从竹屋后的竹林里捡了不少的竹叶,泛着鲜嫩的翠绿色,把那些竹叶淘洗干净之后,放在铁锅里熬煮了半个时辰。 符玉迟不知道这丫头在院子里捣鼓什么,在屋里给医书做着批注的时候抬头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她像是在染布,心下微诧,手上飞快的翻着书,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被院里的动静给分散了心思。 孙妙儿将捆扎好的布料浸在白矾水里,等竹叶熬煮出深绿色后,便将捆扎好的布料放了进去在里头浸着。 “师傅,今天叨扰了,我家里实在不方便,你看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这就给你做!”孙妙儿收拾好外面才进来,还特地把被吹乱的药材都摆得齐整。 符玉迟直起腰,正当夏日,已到晡时外头却还亮着,日光照进屋里,直直射在他脸上,眩得他睁不开眼,“从山里带来的野菌子,你答应为师的的不记得了吗?” 孙妙儿倏地想起来那篓菌子,她还答应了要给师傅做杂菌鲜蔬汤,结果满脑子只惦记着染布,都把这茬给弄忘了。 “师傅,菌子呢,我这就来。”她挎着小竹篮子三两步迈出竹屋,直奔后山头而去,那山脚下长了鲜美野菜,正是繁盛的季节,随意挖了几种。 她在药庐寻了一圈愣是没见着厨房,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院里那几口铁锅用来炼药尚可,若说做饭也太敷衍了些,“师傅,你这药庐怎么连个灶台都没有。” 符玉迟直起身子,言辞闪烁,“为师带你过去。”他用平静掩饰着自己的心虚,毕竟这个做师傅的还是要面子,总不能在徒弟面前现了丑。 原来厨房藏在院子后头,孙妙儿心道难怪自己找不到,还得从竹屋绕过去,才能见着一处小屋,那屋子的门上已经生了蛛网,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许久不曾有人碰过的样子,孙妙儿难以想象师傅平日一人独居是如何生活,连厨房的都不用的人,难道都是靠在别人家蹭饭吗? 孙妙儿上前推开门,里面的落灰扑面而来呛得她捂鼻咳嗽了几声,里面的景象的确让人哗然——那灶台被熏得漆黑,整个厨房里头是被火灼烧的痕迹,甚至连陈旧的锅碗瓢盆都烧焦了,透过眼前种种,孙妙儿不难想象出来师傅的厨房曾经遭受过何等重创,她大抵能猜到符玉迟就是传闻中能火烧厨房的那类人。 “师傅平日都在哪里吃饭?”孙妙儿借机问道,能到如此境地属实不是一般人。 符玉迟摊开手,确实也记不清自己最近一次做饭是在什么时候了,反正每一次都以手忙脚乱烟熏火燎草草收场,实在是惭愧,“如你所见,我去人家出诊,诊金又收的便宜,旁人自然会留我用饭。” 这理由的确挑不出错,想来也是,师傅来家里给奶奶看了两次诊,奶奶不都留人家用饭了吗,是这个理儿,不过倘若让旁人知道其中缘由,恐怕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行,师傅,那我来收拾收拾。”孙妙儿从院里的井里打了通水,撸起袖子,拿着快粗麻布将灶台先抹了一遍,又拨开墙角那堆生了蛛网的干柴,简单准备以后,便打算动手。 从山里带回来的野菌子不禁放,才半天的功夫颜色已然深了许多,孙妙儿皱着眉,要是今天再不处理,放到明天估摸就烂了,这野味的确珍贵,也只有靠山吃山才能尝到,想来那些城里人想要一尝都困难得紧。 洗干净野菌也烧热了铁锅,往热锅里滑了些热油进去,不多会儿功夫,那热油冒出青烟,孙妙儿抬手将一盆野菌子“哗”地倒进去,整个过迸发出清脆的声响,是水珠接触到油的一瞬间产生的激荡,野菌子的香味猝然间爆发出来,充斥着整个厨房。 “这野山菌便是要用热油爆过之后香味才能激发出来,要是直接烧着吃,不鲜美。”孙妙儿熟练地翻动着锅铲,见菌子已经被热油灼得七八分熟,加了刚才择的新鲜野菜,加入刚好没过的水。 此时野菜和菌子的气息杂糅交融,鲜中透着股子清爽的劲头,符玉迟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自己徒弟做起饭来的样子和收拾草药的拙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他就是在等这么一个徒弟来拯救自己的厨房。 符玉迟正对着那锅汤走着神,汤咕嘟咕嘟地翻起了泡泡。耳畔响起一阵清亮的女声。 “开锅!” 孙妙儿将出国的热汤端到符玉迟跟前,鲜美至极,对菌子火候的掌握恰到好处,菌子被热油灼得微微焦黄,故而香味被彻底激出,野蔬翠绿形成点缀,可谓是色香两全了。 至于这味道嘛,符玉迟只尝了一口,便觉得舌尖被束缚住了,不过仍旧极力克制着自己对美味的赞许,矜持地用木勺喝着,顺带夹了一块菌子送进口中。? 第三十六章 佃户日子不好过 孙妙儿在旁边站着,静静观望着符玉迟的表情,“师傅觉得如何?” “恩。”符玉迟顿首,喝汤的嘴一愣,他本就不是善于表达的性子,只是为人还算随和,就算这是天上人间少有的珍馐极品,他也只能用点头来表示自己的肯定。 孙妙儿受了好评,心下也没了顾忌,“师傅,我院里的布快染好了,我去看看,您先吃着。” 被细线捆着的布在竹叶水里泡了大半个时辰,已然被浸透了竹叶青色。孙妙儿取出捆扎的不团,剪开上头的细线,将布轻轻展开,原先的白布现下已然成了青绿色,只是因为是麻布,质地较厚重,而不是薄纱,所以效果不如当时她见到的用纱染制的那样好。 布上的花纹是发散开来的,被捆扎住的地方依旧是白色,但是浸在汁液里的部分已经染成青绿色,青白相间,相得益彰。 她将布展开摊平,平铺在竹筛子上晾着,想借着这点太阳的余热把染好的布吹干,不过看起来天色不早,只怕是要等到第二天了。 不少人家已经在地里筹备收麦了,早麦甩着饱满的麦穗在地里随风摆动,掀起起伏的金色麦浪,田头几个农户把娃娃放在竹筐里,男丁们负责在地里割麦,女人则带着饭食在田头打着下手,可谓是全家出动。 “哎,今天可怎么过,王管事前两日来透了风声,说是今年一亩地得交一旦二斗的粮食上去。” 坐在田头上连声抱怨的是李婆子,算起来李婆子是李村长家的表妹,在村里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她相公和城里王员外家是祖上传下来的交情,故而每年顺着人情,也能少交些粮食,王员外在平南城做粮食生意,抚水村有半数的地都是他的,小宁就在王员外家里做活,另外小半的地便是当时要买了孙妙儿的赵员外所有。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村里人家世代传下来的祖宗地,譬如孙家的几亩药材地,李村长在村南的荒地,葛大娘家的玉米地,大多数抚水村的村民还是靠给地主家里做佃户为生,每年到了规定的时候上交如数的粮食。 孙妙儿停下脚步,上前搭了句,想探点口风来,“李婶子好,我看今年年成好得很呀!” 李婆子抹了把脸上的汗,面露愁色,转过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好个屁啊!” “这话怎么说呢?”孙妙儿接道,她对这村里的了解甚少,除了自家的地,村民平日的生活生计她都尚不清楚,想要以后在抚水村里把日子混好,就少不了了解这些。 李婆子接二连三地叹着气,“外头不太平咯,我家那口子上个月到城里去,只听说是北边儿已经打起来了,那些个地主老爷哪是好相与的,一听说打起来,生怕挨到我们南边儿来,都想乘着秋收好好捞一把,明年什么样,都说不准呢!” 孙妙儿掂着麦穗,那麦穗外表看似饱满,可她拿在手里一摸才知道,一根穗上竟有半数都是中空的,沉住了气,也没吭声,只听李婆子继续讲着。 “这穗子中看不中用,年初的时候麦田里害了病,结出来都是虚的,这一亩地勉强才能有个一旦的收成,让我们交一旦二斗上去,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旁边几个妇人听了也是连连摇首,今年年成不好,往年只要交个八九斗上去,眼下一下涨了这么多,她们就算是凑也凑不出这么多粮食来啊。 孙妙儿也宽慰道,“婶子,眼下干着急也不是办法,员外要收粮食,地里种不出来总不能去变出来,况且北边儿战事吃紧,估计那边的老百姓更难过,说不定上头减了赋税,到时候就不用交那么多粮食上去了!” “孙家丫头,你家不种地,不知道这其中艰辛,我家和王员外家有交情,每年都要收个八九旦去,今年交情也不管用咯……哎,看老天爷开不开眼!”李婆子说着只觉心酸,坐在田头抹起眼泪。 是啊,孙家后来落魄,从前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地在老头在世的时候过得还算安稳,可等孙老头没了,孙元勇死了以后,孙家一蹶不振,孙元虎好吃懒做,宁愿出去做工也不肯老老实实的种地。 孙妙儿想着种地是看天过活,老天爷给面子村里人才能有日子过,不给面子这些村民只能等着欠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受益的都是城里的地主老爷,这些穷苦百姓在地里苦苦煎熬,几辈子都熬不出个头。 假若能给抚水村的人谋些旁的出路,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孙妙儿想着,步子快了些,等回到家的时候,屋里已经掌了蜡烛。 小满坐在厨房里,孙老太煮粥安顿了晚饭,“妙儿,吃过了吗?” “我在师傅那里吃过了,今天在师傅那里学了不少东西呢。”孙妙儿把铁锅涮干净,眼看着孙老太的神色一日好过一日,先前的忧虑也减轻不少。 孙老太露出欣慰之色,“能学到东西就好,妙儿,你要明白奶奶的用心,奶奶知道你个女孩子家认个男师傅,多有不便,但是你要记着,旁人的唾沫星子是淹不死你的,只有你自己过得好,那才是真的好,你现在多学些东西傍身,日后是受益终身的。” 其实孙老太不说,这些道理孙妙儿都是明白的,还好是她,要是放在原主身上,依着原主的性子怕是不肯同意孙老太这主意的,所以也难怪孙家步步落败,只能等着她来想法子谋出路。 “奶奶,我回来的路上听说今年佃户的日子不好过,都涨租了。” 孙老太的食指在拐杖上敲了敲,“倒也不奇怪,咱家本是有地的,日子按理说不知道要比那些佃户舒服多少,奈何元虎不争气啊,好好的地都给荒废了,你说就那几亩地,不种药材,就只种些粮食,咱家也不至于沦落到吃不上饭的地步!” “是啊,姐姐,不过我看咱地里的玉米长得可好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吃上了?”? 第三十七章 怕不怕浸猪笼 “放心,等收了第一茬就都留给小满。”孙妙儿把小满抱起来,才发现他最近也涨了不少斤两,大概是家里的伙食变好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定不能怠慢。 小满从袖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封面泛黄,页脚已生了霉斑,拿在手里反复翻着,“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去读书啊?” 这不经意的话,着实把孙妙儿问住,她恍然意识到,小满该到了识文断字的年纪,这孩子聪明,要是耽误了怪可惜的,抚水村连秀才都没出过,如今只有几个眼花耳聋的童生能教村里的小孩读书,村里人恨不得把几个老头子供起来,几个老童生也是漫天要价,送过去一个月就要四十文银子,孙家现在家里只剩些老弱病残,哪里负担得起。 “小满再等等,不行我明天问问师傅,他懂得多,看看能不能先教你断些字。”孙妙儿将家里的药材地借给符玉迟,他往后少不了要往来孙家,反正小满也叫了他一声师傅,教孩子认几个字总不过分。 那一夜,孙妙儿做了好梦,梦里她接回了小宁,把两个弟弟都送到了先生家里读书,家里的猪长得又肥又壮,荒废的药材地也重新旺盛了起来,奶奶和她一起打理着家里的药材地,甚至连走丢的宋氏都回到了家里。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孙妙儿打起精神,现在家里分工明确,小满负责挑猪草喂猪,孙妙儿打理田地。 到了玉米地,玉米杆挺得笔直,多亏有了葛大娘给的种子,孙妙儿捏着饱满的玉米,蹲在地里除着草,看样子再过半月就能熟了。 外头的路被密密麻麻的玉米杆挡得掩饰,只有一条小道能钻进玉米地深处,孙妙儿忙活完手里的事情,捶了捶腰,夏风拂面,将她的发丝吹乱了几分,在太阳的灼晒下,双颊泛着粉粉的红晕,自从脱离了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她的起色也愈发的好,渐渐出落成豆蔻少女的模样。 “妹子,这是去哪儿啊?”地头站着个男人,头上扎着汗巾,肩上还扛着把锄头,冲地里四处张望着。 孙妙儿应声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来孙家的武大力,还是那日夜里被她碰巧见着和小张氏偷欢的武大力。 事出无常必有妖——武大力好端端的来找自己干什么? 孙妙儿没理他,抱着苞米杆子,兀自往前走着。 没想到不要脸的武大力反而追了上来,身上的汗臭味顺着风飘过来,闻得孙妙儿一阵干哕,险些吐出来。 “妹子,等等哥啊!”武大力厚颜无耻地凑上去,想抓孙妙儿的衣袖呢,却扑腾了个空。 孙妙儿终于忍受不了这人的死缠烂打,像个老鼠屎似的粘在后头,骂道,“我呸!谁是你妹妹?” 武大力吃了骂,不气反笑,“妹子,那天在老孙家我就见着你了,咱村里像你这么水灵的丫头可真是不多见了啊!” 孙妙儿已然听出他的来意,原来是癞蛤蟆想吃肉了,自己不如好好同他玩一玩,“是吗,大力哥,倒是巧了,我来地里干活,你也来吗?” “可不是嘛,我早就见你出来,这不没好意思打扰妹子吗?要不要我给你搭把手,我今儿可是专门为了妹子来的。”武大力坏笑起来,黝黑的脸上泛着猥琐,让孙妙儿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生命。 孙妙儿拍了拍手,往后退了两步,把自己和武大力的距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大力哥,你这么勤快,不如帮我锄锄地怎么样?妹子在这儿先谢谢你嘞!” 武大力顿时来了劲儿,两眼睛一眯,贼溜发着精光,连声点头,“好说好说!妹子,你这脸蛋真是油光水滑的,不如给哥摸一下,好让哥过过手瘾!” “好啊!大力哥,你过来。”孙妙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鼻尖泛着汗珠,甚是娇俏。 武大力的口水就差流出来了,听了这话,连忙往孙妙儿身上扑过去,“妹子,你放心,哥以后就是下一任村长,好日子少不了你的!” 孙妙儿瞄准了武大力手上的锄头,正当他色迷心窍的时候,孙妙儿见机抽出了他手上的锄头,用圆木那头径直朝着武大力的下身捣去。 武大力哪里招架得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掀翻在地,捂着肚子,躺在地上嗷嗷叫着,“女表子!你别敬酒不吃给我吃罚酒!在抚水村,我要搞你们孙家那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孙妙儿毫不畏惧,反倒笑起来,把锄头扛到肩上,眼下藏着狡黠,“是吗,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要是给你定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你看你还能当上村长吗?” “哼!”武大力哪会被她这样轻易的吓唬住,拍拍屁股,想爬起来,又吃痛地坐在地上,“笑话,你说村里人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孙妙儿下巴微微扬起,脸部的轮廓少了往日的稚气,多了几分精明,“调戏良家妇女不算?那么勾搭有妇之夫,我想想,是浸猪笼呢,还是送官查办杖刑而亡?” 此话一出,武大力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周身的力气,一下瘫软,“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知道吗?恩?大力哥?”她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明明在笑,却阴冷得让人觉得置身冰窖一般。 武大力难以置信,他分明每次出来都仔细着周围,怎么会被发现呢,“你放屁!胡说八道什么?!”他眼神闪烁,纵然孙妙儿没有明说,但做了亏心事终究是心虚的,一旦被李村长知道,他不可能有活路的,他…… “真假与否,武大力,你心里比我淌亮,还要我明说吗?”她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要不是有今年这件事摆在这儿,她可能会认为只有小张氏和武大力有关系,但现在看来,指不定武大力同旁人也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一旦戳穿,自己就没有筹码在手里了。 第三十八章 这刑罚好玩着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武大力,你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玩儿什么不好,偏要玩儿女人。”孙妙儿接着说道,她从来不怕这样的渣滓,这样的渣滓越多反倒让她更有干劲儿。 武大力被眼前姑娘的气势唬住,他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还是那个传闻中软弱任人拿捏的孙家丫头吗,不是说好欺负得很嘛?怎么被他碰上了,比钉子还戳人,比铁壁还硬气,让他功亏一篑。 “大力哥,记住了,这锄头我今日戳得不准,要是还有下次,别怪我下手重了,还有你想搞我孙家,尽管来,你看我会不会怕呢?恩?”孙妙儿将那锄头扔在地上,砸在玉米地里发出闷闷的声响。 武大力瘫坐在地,双腿发软,两手扶着地支撑着自己,望着在太阳底下渐行渐远的背影,虽瘦弱却让他脚底生寒,哪怕在这七月流火的夏日里。 “奶奶的!”过了半晌,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才心有不甘地咒骂了一句,骂完脑子里都是少女似笑非笑的表情,凌厉肃杀。 药庐外头,远远儿就能见着一块绿色的布迎风飘着,孙妙儿走到树底下,将布摘下来,已然干透,晒干之后的颜色更浅了些,在青蓝色的天下头,更显清丽。 符玉迟从里头出来,瞥见那块料子,想着倒也衬她,“药材地准备得怎么样了?为师这几日有几位药想试着种种,能种起来的话,以后也不用费心去山里摘了。” “前些日子我占了一亩地种了些玉米,还有两亩地是开过荒的,翻翻土块就行。”孙妙儿把布收起来,“师傅,你这里可有通乳的草药?” 孙妙儿内心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问出这话,毕竟小熊崽还要吃奶,昨日带回去的羊奶已经喝完了,再者说熊崽子饭量大,那点羊奶根本不够喝的,还得去福蛋娘家里再借些。 “那熊崽子你救下来了?”符玉迟问道。 “恩。”孙妙儿点点头,“等他长大些,冻不死饿不死了,我一定把他送回山上。” 符玉迟早就劝过她,但却拦不住她,“这是王不留行草,你给福蛋娘带着,厨房的水缸里还有两条鲫鱼,是昨天别人送我的,你也给带过去,就当是为师给你的报酬了。” 孙妙儿没想到符玉迟不光答应了自己甚至慷慨送鱼,连声道谢,“好勒,师傅,以后你有事情尽管吩咐,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徒弟我随时待命。” 提了两条鱼捎上了通乳的草药,福蛋娘也任由孙妙儿挤了些羊奶带回去,告诉她有需要就来,下次不用这样客气。 大早上被武大力狠狠恶心了一把,但是遇到到福蛋娘这样的人家,孙妙儿知道这抚水村里还有有温暖的,正如她遇到师傅一样。 “哟,怎么的?开始搭上男人了吗?”靳氏早就听说自家侄女最近长了本事,认识了村里年轻的俊郎中,天天领着回来给老婆子看病,今日特地没去耍叶子戏,在家里等着。 符玉迟跟在孙妙儿后头,一言不发地扫了靳氏一眼,孙妙儿冷冷答了句,“不劳烦婶子费心了,师傅只是来帮奶奶看病。” “哟?师傅都叫上了?明天是不是该叫相公了?”靳氏冷嘲起来,手里还嗑着一把香瓜子。 孙妙儿瞪了她一眼,领着符玉迟往厨房那边儿走,“婶子这张口就来的功夫我看也是日发精进了。” “真不要脸,跟你娘一样不要脸!”靳氏还在后面骂着,觉得不解气,又添了几句。 孙妙儿碍着有外人在,懒得与她争吵,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她变本加厉地吵吵,孙妙儿疾步到靳氏面前,难掩愠色,“婶婶,你知道多嘴多舌的人,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受酷刑吗?” 靳氏住了嘴,她本还想接着骂的,只是孙妙儿周身发散着森森寒气,就和那日威胁自己的时候一模一样,让她不寒而栗。 “这刑罚好玩着呢,婶婶,我告诉你,这十八层地狱会被多嘴之人的舌头生生拔出来,用烙铁打上印记,鲜血淋漓,那场面真叫刺激啊,我看婶婶是想试试了?” 孙妙儿说着拿手放在脖子下头,比了个手势。 靳氏被吓得汗毛直属,不敢直视那双眼睛,一双少女的眼睛,看起来明亮通透,实则狠毒无比。 符玉迟只静静听着这话,能说出这话的姑娘,和那日在山上执意要救熊崽子的姑娘,判若两人。 他分明记得,那日夜里,她醒了无数次,只担心怀里的熊崽子断了气,她明明很困,却没真的睡过去,而他,也只是看着睡着了而已。 “吓着你了,师傅。”待靳氏回了屋,孙妙儿才恢复了先前的温和,“我婶婶这样,让你见笑了,但是我爹娘走得早,我如若不凶些,在这家里就待不下去。” 孙妙儿见到桌上摆着的小册子,是孙小满昨日看的,“小满想上学了,等我赚到了钱,就送他去读书,在那之前,烦请师傅能让我带着他跟在后面,我怕耽误了他。” “嗯,小满是个聪明孩子,为师也喜欢。”符玉迟应道。 孙妙儿先去猪圈喂了熊崽子,看起来比昨日长大了不少,毛与愈发饱满,在孙妙儿的手心里蹭着舔着,好不亲昵,等藏好了熊崽子,才放心的回到厨房。 “师傅,我们去地里看看。” 等到了药材地,符玉迟的脚底沾了不少泥,他记得这片药材地,十多年前,是孙家夫妇把他背回来的,就在药材地边上的小土屋里过了几日,当时地里还种着不少的药材,现在都成了荒地。 “师傅这地还是我近来打理过的,之前杂草遍布,也不知还能不能种活草药,不过猪圈的里的粪我每日都让小满攒着,等晒干酵好了,就能施到地里了。”孙妙儿想起来猪圈的场上还晒着猪粪,险些都把这茬忘了。 那可是上好的肥料。 第三十九章 你叫谁婶儿呢 符玉迟俯身捻了些泥土,湿润润的,“地是好地,荒废了这么多年确实可惜了。” 孙妙儿跑到猪圈外头的场上,场上堆着一堆猪粪,这猪粪是上好的肥料,不过因为过于滋养,直接施到土里可能会烧了植物的根系,最好是要和上枯叶干草,进行堆肥,等到粪堆发酵充分,冒出青烟的时候才能用。 挑大粪这活儿听起来腌臜,做起来那也是真糟心,孙妙儿还是头一次干这档子事,虽说之前打扫猪圈,但那是一气呵成,现在挑小山堆似的猪粪,还得一桶一桶的来,简直就是给她上了慢刑。 等猪粪都挑完的时候,符玉迟坐在田头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小把三月泡,那小果子红萤萤的,孙妙儿看着便觉得牙齿酸得紧。 “师傅,你今日打算种什么啊?”她干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汗珠顺着嫩白纤细的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符玉迟吃完最后一颗三月泡,从田头站起来,他今日换了身罗青色的圆领袍,款式与之前那件相差无几,只是这颜色更衬得他气质挺拔,如悬崖翠松,岩壁绿竹,“就种黄精,好养活。” 孙老太拄着拐杖来到田头,见自家孙女忙得满头大汗,上前听了会儿,笑道,“妙儿,这我老婆子可要多说两句了,黄精这药,说好种也容易,说不好种有时候也要费一番心思的。” 孙老太和草药打了一辈子的交道,对各种草药的习性和喜好再熟悉不过了,自然能种活的草药都不是稀罕物,她能种,旁人也能种,真正珍贵的是人种不活的,只有在深山老林子里才能挖到的宝贝。 孙老太那拐杖在地里比划着,“这黄精啊,最好是用根茎来种,种子其次,再者不能种的或许密集,会影响它的生长。” 孙妙儿把孙老太说的每一句多牢牢记住,从竹篓里拿出前几日在山里挖出的黄精,截了根茎,依着孙老太说的法子种上。 “最好再上头盖上一层干草,黄精喜湿润,近来酷暑,地里太干燥,也是长不出来的。”符玉迟补充道。 孙老太恍然大悟般点头,“是是,奶奶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好用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还是玉迟说得对!” 所谓师徒同心,其利断金,符玉迟站在边上指点,孙妙儿负责出力,小满时不时地还递些水来,一下午的功夫,便已经种好了半亩的黄精,虽然还空着好大块地,但是对于孙妙儿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等施了肥,料理好剩下的活儿,天色已晚了,祖孙三人回到家里,靳氏正领着花姑在院里坐着。 花姑一见着符玉迟,那两个吊着的眼珠子便顿时来了精神,“诶呀,符郎中,可让我好找啊!” 她是听了靳氏说的,自家侄女领了个年轻的郎中回家里给老婆子治病,听说姓符,这不提还好,一提可就戳中了花姑的心坎儿。 符郎中长得那叫一个俊俏,又会手艺,除了年长些,是谁都想啃一口的香饽饽,去年的时候,李村长还想把自己家的小女儿说给他,只可惜直接吃了人家符郎中的闭门羹。 花姑从小凳上站起来,手里扬了一把香瓜子壳,论年纪,他俩再合适不过,况且男未婚女未嫁的,“符郎中,我这心窝子疼了好几日,去药庐找了你几趟,都没寻着,今天可让我碰着了,要再见不到你,我这心窝都得疼死了。” 孙妙儿听着花姑娇嗲的声音耳朵发怵,瞟了花姑一眼,摆明了是换了衣裳抹了胭脂有备而来,那脸上的胭脂多涂得跟猴屁股似的了。 符玉迟见人面上都挂着笑,现下也是温声细语的,“眼下也不迟。” 花姑一听忙提着裙子扭捏上来,“符郎中,你快给我诊诊。” 她就差扑到符玉迟身上去,反正自己这把年纪都没找着人家,假如拿不住符郎中,其他的她也看不上。 花姑伸手抓了个空,本瞄着符玉迟去的,不知怎么就拉住了孙妙儿的手腕,“你这丫头,碍什么事儿,快闪开!” 符玉迟侧过身,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如初春消融的潺潺雪水,恣意流淌,“妙儿前几日刚拜我为师,花姑娘,不如让她替你看看。” “她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花姑脸上的笑意僵住,盯着孙妙儿的眸光里充斥着敌意,看来让这骚狐狸捷足先登了一步,师傅都叫上了,真是好手段! 符玉迟笑意渐浓,频频摇头,“花姑娘,我这徒弟天资聪颖,学东西快得很,深得我的真传,况且花姑娘与我,男女授受不亲,不好。” 孙妙儿这才惊觉,原来师傅是把这烫手的山芋往自己怀里扔呢,她不喜欢花姑,倒也是不想管闲事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花姑仗着自己爹娘留下的老底,手里闲钱不少,在村里向来能使唤得动人,惹上了可不好撇干净。 “怎么不好了?我就是信不过这丫头,符郎中,我出双倍的诊金还不行吗?”花姑甩开孙妙儿的手,方才娇羞之色转眼变成了凶神恶煞,指名了要符玉迟给她把脉。 符玉迟打太极般推脱,“妙儿,快替花姑娘把脉,别延误了病情,治病要紧。” 孙妙儿得了授意,皮笑肉不笑得咧着嘴,“花婶子,你就让我给你看看,不打紧的。” “呸!别碰我!”花姑恼了,推开孙妙儿迎来的手,“符郎中,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来找你,是给你面子,你怎可如此对我?” 孙妙儿见师傅仍旧面不改色,难怪是村里的大善人,这样难听的话入耳,依旧能和颜悦色的实在少见,“花婶子,你就……” 话音未落,便被尖利的女声猝然打断,“你叫谁婶婶呢?我还没嫁人呢!” 孙妙儿掩面笑起来,那副模样委实清纯无害,“诶,那可就难办了,花婶子你和我婶子交好,我要是叫你姐姐,那就乱了辈分,你和我平了辈,不自然就和我师傅差了辈吗?” 花姑的心思被人看了个穿,可她偏偏自己跳进了孙妙儿挖的坑里,气得浑身打颤,因恼怒而通红的脸甚至要把胭脂的颜色都给盖住了。? 第四十章 裁制新衣 “早就跟你说了,这丫头口齿伶俐得很,你与她置气犯不着!”在一旁看戏的靳氏终于开了口,本来她带花姑来是想借着机会打压这丫头,也不知道这丫头给符郎中喂了什么迷魂药,连符郎中都偏帮着她,连花姑给的双倍诊金都不为所动,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不爱银子的人? 花姑怎么忍得下这口恶气,只听靳氏从前说道这丫头,软弱性子,蠢笨不堪,现在见了,真不是那么回事,“符郎中,你可真是叫我好生伤心。” “花姑娘这是心疾,哪能伤心?倘若加重了怎么办?医者仁心,玉迟是大夫,最见不得病患难受。”符玉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招架这样的货色,他还是绰绰有余,反正还有个徒弟当挡箭牌呢。 孙妙儿眼珠一转,接了话,“师傅,书上说了,心疾应用安神定志丸方能缓解,采人参,茯苓,石菖蒲作药方,花婶子这是心气郁结,心悸烦闷,还得加上柴胡合欢皮这两味药材。” 符玉迟略表赞许地点点头,“好徒弟,有长进,为师没白教你。” 花姑看着眼前师徒二人一唱一和,也懒得自讨没趣,“符郎中,下次你有功夫,还是亲自到我家来,除了你,旁人我不给看,双倍诊金少不了你的。” 符玉迟恭声道,“多谢花姑娘看重。” “花婶子好走,有空常来坐坐。” 靳氏计没得逞,横竖打量着符玉迟,浑身上下除了张脸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穷酸郎中,能赚几个钱,花姑的家境,别说抚水村,就这南北三个庄子加起来,都是数一数二的,旁人想赘都赘不进去,这还有个不识抬举的。 “符郎中今年多大了?”靳氏不肯死心,做成了这桩亲事,花姑怕是要给自己不少好处。 符玉迟的肩膀宽阔,立在孙妙儿后面,竟能将她整个人覆住,“二十七。” “那好呀,花家妹子刚过三十,女大三抱金砖,符郎中要是有意,不如就成了这桩美事!”靳氏拍手叫好,此刻就差点上颗黑痣便成媒婆了。 符玉迟低声笑着,“玉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孑然一身轻,不用劳心。” 这符郎中是个油盐不进的,也不知道臭丫头怎么和他勾搭上的,靳氏摩挲着掌心,“害,符郎中一表人才,怪可惜的!不过我还是劝符郎中你考虑考虑,花妹妹家里,好着呢!” 靳氏说完,还不忘用左手拍了拍右手的手背,提醒符玉迟慎重再三。 “师傅真不打算考虑花婶子嘛?听说花婶子家里可富庶着,她舅舅可是邻村的大地主!”孙妙儿觉得自家师傅看起来人畜无害,事事都好相与,但真的相处起来,又难以亲近,到底是自己还不了解他。 符玉迟也觉得她这徒弟看似聪明,偏在这时候装傻,“那不如为师考虑考虑,让她做你师娘。” 孙妙儿有种奸计被戳穿的窘迫,没接话,总觉得前面有坑等着自己去跳。 晚饭挑拣了两根半熟的玉米煮了给小满解馋,符玉迟本要留着吃饭的,却突然被人喊走给出诊去了,孙妙儿只得用玉米壳子包了两根给他带着,反正这几日种草药,两人避不开日日相见,后面多做几顿好吃的补上就好。 屋里,烛蜡顺着灯台滴落在桌上,孙妙儿将布摊在床板上,手里抄着生锈的剪刀,这布料是染好了,不过该从何下手倒是成了难题。 从前她做女装的时候,剪裁上的学问做了不少,只是那些都是现代女装,要是放在抚水村,怕是刚出门,就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只能照着旧衣的款式剪裁,大差不差地缝了,总比之前袖子端了半截的好些,短褙子,半抹胸,一片式的襦裙,也不需要什么繁冗的绣花,穿着也合身,不过这竹叶青的眼色实在精妙,在昏暗的屋里都能瞧出几分别致来。 早上孙妙儿穿着这身衣裳,小满见了,眼珠子都看直了,“姐姐,你这衣裳好漂亮!” 孙妙儿对于自己的审美还是颇为满意的,这竹叶青被日光一照,雅致清丽,与她这张少女的脸庞相得益彰,就是裙摆长了些,下地干活的时候颇为不便。 她索性拿来剪刀,把最下面那截也裁了去,恰好能盖住脚踝,不至于走出去被村民指指点点。 等到了外头,不少村里的妇人纷纷侧目,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颜色,平素在货郎那里能买到的都是些深色麻布,像孙妙儿这身鲜亮的衣裳,都以为是从城里带回来的。 “孙家丫头,这身衣裳,不便宜?”平素和孙家关系还不错的梁老二家的,仗着家里有些底子,也不吝于开口,凑上来打听起来。 孙妙儿笑道,“梁婶子,便宜得很,花一文买了匹白布,自个儿染的。” “啥?白布?”一听是白布,梁老二家的闻言色变,白布可不吉利,尤其是有老人的家里,哪里兴买这个? 孙妙儿捋了捋衣角,“可不就是白布嘛,可眼下谁还能看出来,自己做得衣裳,穿着也合身。” “就是啊,婶子瞧这衣服的颜色,一等一的鲜亮,咱村里可没有这样的布,本想着还以为是城里哪个铺子的紧手货呢,没想到是你自己制的,好手艺啊!” 梁老二家的眼神片刻也不曾从孙妙儿的衣服上挪开过,看着对这衣裳眼馋得紧。 孙妙儿领会了这眼神,“粗糙手艺,婶子不笑话就是好事,这么着,婶子要是喜欢,我也给你弄一匹,不过嘛,我瞧婶子肤色比我白嫩,艳点的色更衬你,不如我回去染几片小布,先给婶子挑着。” “哎,这村里村外,穿着艳了恐怕要被人说道,还是素净些好。”梁老二家的被孙妙儿夸得不好意思,推辞道。 从前她在闺阁中,娘家有些家业,穿得都是鲜亮的缎子衣裳,可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梁老二是她自己选的,既然成了婚,就得有个过日子的样子。 梁老二挣的银子在村里已经算得上数一数二,不过比起她娘家的家业还差得远,好在他体贴,会疼人,她这媳妇也做的心甘情愿。 孙妙儿打量着眼前的妇人,丰腴白胖,净挑些褐色赭色的打扮实在衬不出她的优点,须得明艳些的颜色上身,才能扬长避短。? 第四十一章 第一笔买卖 梁老二做的是屠宰生意,与村里大部分人不同,不必看天吃饭,至于种地,也只是种些果蔬粮食自给自足,梁老二家的也不用一年四季都待在田间地头,肤色比村里大多数妇人都白皙许多,加之家境宽裕,不必为柴米油盐愁苦忧思,自然也就能腾些功夫在吃穿打扮上。 “梁婶子,这些颜色不衬你,听我一句,咱女子打扮是给自己看的,又不是给旁人看的,计较那些,人生得少了多少乐子,况且,我只是给婶子换个颜色,衣服的款式还是中规中矩的,妙儿心里有数着。” 孙妙儿到了梁老二家里,寻了软兜尺,给梁老二家的丈量起维度来,她前身活着的时候都流行干瘦为美,自己淘宝店的模特一个赛一个的瘦,都跟竹竿似的恨不得风一吹就倒了。 可直到来了抚水村,孙妙儿才发觉丰腴健康的体态才是真美,就如眼前的梁婶子,不比那些干瘪妇人好看多了,再看看自己,也是浑身上下加起来摸不到几把肉的样子。 “梁婶子这身段可真好!”孙妙儿边记着维度边夸道。 梁老二家的听了这话耳根泛红,“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侄女这话说的,好不好看都不紧要了,倒是你们年纪小,还未婚嫁,该打扮打扮自己。” “梁婶子,您这说的不对,好看的不管年纪大小都好看,哪能因为年长了几岁就看轻自个儿呢?哪有人不老的?”孙妙儿纾解道,摸清了梁婶子的维度,脑海里的想法也初见雏形。 铜镜里头,妇人头上盘着大包髻,脸如满月,饱满丰润,白皙的脸上见不到一丝皱纹,衬得那阔额大眼十分精神。 “大侄女,你手巧,不像我,是个做粗活的,日后谁娶了你保准有福气。” 孙妙儿将几个维度用张小纸记着,梁老二家的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小钱袋,竟是锭白花花的银子,“侄女,别跟婶子客气,都是一家人,这个你先收着。” “婶子使不得,你喜欢这衣裳,我给你做一身就好,给钱可就见外了。”孙妙儿推辞着,心下却断定今天这笔交易算是成了。 梁老二家的可不依了,“给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侄女你要这样婶子下次可就不找你了!” “诶诶!婶子,我收还不行!”孙妙儿承了情,将银锭子收入囊中,“婶子放心,就比照着我这身,给你做,保准比我身上的还要出挑!” 眼看着自己的第一笔生意做成,孙妙儿喜不自胜,手里握着那锭银子,她在这儿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数目,这可不算是比小钱了,再攒攒就能送小满去童生家里念书了。 既是收了人家的钱,这生意便是要做周全做亮堂的,可惜货郎那里能买的布料过于平庸,只有粗布麻布,要想寻些稍微上乘的底料,还得去城里的铺子看看。 “小满,明日一早姐姐带你进城,姐姐今天赚了点小钱!”孙妙儿晃着钱袋子里的银锭子,压手得紧,和拿着铜板儿就是不一样,这种把钱握在手里的感觉可真是太好了。 小满顿时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先前李左奎总是拿着枣泥酥在我和二丫面前显摆,二丫说那是城里铺子才有的点心,可好吃了!” “姐姐明天给你买枣泥酥,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孙妙儿从钱袋子里抽出十文,趁着孙老太不在偷偷塞到了她枕头下边儿。 第二日鸡还没叫,孙妙儿便把小满从被窝里给拖起来,平南城离抚水村远着,赶牛车从大路过去也得一个上午,不过好就好在村里每天都有去城里收泔水的牛车,只要看着给几个铜板,车夫就带了。 坐上泔水车,泔水车似乎腌入了味,加上又是夏日,气味发散得厉害,孙妙儿和小满坐在车后头,旁边的泔水桶虽说空空如也,但仍旧让人喘不上气,姐弟二人只能捂着鼻子说话。 晃晃悠悠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到了平南城外头,孙妙儿远远得能望见城墙,她还是头一次进城,“小满,等会儿抓着姐姐的手,城里人多,别走丢了。” 城门口站着几个守城的士兵,被太阳晒得打不起精神,蹲在城门下头打着盹儿,“这牛车什么时辰回去?” 车夫手里养着鞭子,嘴里叼着根剔牙的草芯,抬头看看天,“现在日头长,最早申时,最迟能待到酉时。” “行,那到时候我还在这儿等您。”孙妙儿递过去两个铜板,领着小满下了牛车,身上的泔水味散了好大功夫,才彻底嗅不着了。 平南城不算繁华,却也富庶,城里贩夫走卒随处可见,还有叫卖的各种小摊,旁边吃面的摊子小二正卖力吆喝着,孙妙儿只顾着赶路,这会儿才发觉肚子空空。 “小二,来两碗素面。” 不多会儿功夫,小二端着两碗细面上来,冒着热乎气,小满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恩……没有姐姐擀的面条好吃!” “嘘,你小声点,这是人家的摊位,咱可不能砸了人家招牌!”孙妙儿比了个手势,拿起筷子尝了两口。 确实不如自己的手艺,假如自己在这儿开个店,恐怕这家就得关门大吉了。 对面小摊挂着块牌子,上头赫然写着“香饮子”三个大字,待吃完了面,孙妙儿凑过去,竟然是卖饮料的摊位,“掌柜,这怎么卖?” “干草凉水两文,冰雪木樨三文。”摊主在遮阳伞下头懒洋洋地抬头。 小满暗自惊声,“这么贵,都够吃好几串糖葫芦了。” 孙妙儿要了冰雪木樨,先给小满喝了一口,因为里头磨了碎冰,这外头酷暑当头,小满仰头咽进肚子,只觉得冷气从喉咙里冲出来,顿感凉爽。 孙妙儿尝了口,桂花香扑鼻而来,这冰糖木樨便是将碎冰和干桂花酿的糖水搅在一块儿制成的冷饮,在城里很受欢迎,尤其是炎炎夏日,摊主说都不够卖的,然而这些在抚水村别说尝了,见一面都算稀罕,三文铜板,放在之前,都够孙妙儿一家吃上半天的饭了。? 第四十二章 进城采购 喝过了香饮子,孙妙儿觉得暑意顿时消散不少,旁边有轿夫抬着小轿过去,呼喊着前头让一让。 人来人往,孙妙儿攥着小满的手往前走着,几个卖花的丫头蹲在路边,递过来一捧栀子,孙妙儿刚想回绝,却突然想起什么,“我不买你的花,你卖些栀子果儿给我可好?” 那丫头哪里想到还有人不要花要果子的,果子又不值钱,便将花收了回去。 “放心,给你五文,用花的钱,买果子。”孙妙儿弯下腰把铜板放在摊位上。 小丫头才从后面的竹筐里挑出栀子果儿来,收了铜板。 “姐姐买这个干什么?”小满手里又吃起糖葫芦,果然比村里货郎卖得好吃,他边吃边黄晃着脑袋,城里可真好玩,比二丫说得好玩多了。 孙妙儿没想别的,想的正是这栀子又叫黄栀子,顾名思义,它的果实能染出明亮的黄色来,染出来正好给潘婶子瞧一瞧。 走了半个时辰,人渐渐少起来,路边的摊位也稀落了,眼前出现不少铺子。 那些布庄什么的就算了,孙妙儿兜里紧巴,布庄卖得都是上京时兴的款式,她从外面打量了一眼,精美的布料就差把“贵”绣在上头了,这个时辰城里的贵妇小姐都在家里躲着太阳午憩,布庄外头门可罗雀,伙计也打不起精神。 走马观花似的穿过这条街,总算到了他们要找的地方,路上的铺子显然没有刚才那街上的敞亮,不大的铺面里堆满了货,也没雇干活儿的伙计,都是掌柜亲自在门口招呼。 “老板,这料子怎么卖的?”孙妙儿相中一匹质地不算细腻不过摸起来颇为柔软的纺,开口问价。 掌柜倒也热情,“六钱一匹。” 掌柜要价适中,比刚才问的几家便宜些。 毕竟不是麻布,是纱料,不管是舒适度还是耐看度都要比棉麻料子好。 “掌柜的,我要半匹纱料,再拿半匹细麻布,你看给我算便宜些。” “六钱银子。” 孙妙儿拿出那锭银子,凑了一匹布,还找了四钱,这两种料子质地不同,但各有妙用,不过不得不感叹这平南城的物价是真贵,和她一文在货郎那里捡漏的没人要的白麻木简直不能比。 到了这平南城,孙妙儿才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好在有了梁婶子给的底气,不过一匹布料都够做好几身衣裳了。 出了布料铺子,往前走了一里余地,竟然有耍猴逗鸟的,那鸟儿学着人说话,“谢谢客官捧场,谢谢客官!”把周围看热闹的人逗得笑声连连,旁边的摊位上头还零售些香料。 正是孙妙儿最需要的,村里能买着的香料屈指可数,无非是香叶一类,这摊子上卖的可就琳琅满目,连小茴香都有,各挑了几样凑足了一钱银子。 小满一直叫着要吃点心,姐弟两人抱着布,略显沉重,等到了城南的点心铺子,抢手的早就买完了,只能打包了绿豆糕和山楂酥。 “小满,你只能吃这盒绿豆糕,山楂酥是我带给师傅的。” 平南城里的东西虽贵,好在精妙,应有尽有,只有有钱都能使得,等把家里缺得东西都购置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定好的时辰,孙妙儿抱着布,小满提着点心,到了城门边。 “听说魏王反了!”两个守城的士兵脸对着太阳,眯着眼睛,毫无站姿可言,见不到半分军人的仪态。 孙妙儿靠在墙边等着牛车,耳朵听得仔细。 “反了就反了,横竖碍不着咱们!”另外一个士兵懒散散得提着刀,大打着哈欠。 “到时候真打起来,咱们平南城都跑不掉,魏王早年被贬到咱们颖州那会儿,你还在玩儿泥巴呢!说起来,虽然挨不到平南城,但是颖州躲不掉,到时候那些逃荒的过来,我看你这城门还能不能守得住!咱现在日子安生,以后恐怕就得沦为难民城咯!” 旁边的士兵不以为然,“咱们有县老爷坐镇,怕啥?反正也不是个什么风水宝地,不会被他们惦记,打打。” 孙妙儿早就听说外头不太平,不过平南城是个小地方,既不占天险也不担着要塞,也就两条驿道还年久失修,近来都不怎么有人走了,现下听着士兵闲谈,倒觉得这太平日子过不长久了,得先手准备着,免得到时候背上全家老小出去逃荒。 她做好准备,到时候真打起来,说不定机会就来了呢。 回村的牛车上已经灌满了泔水,此刻的味道比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孙妙儿又怕弄脏了布匹,只得小心翼翼地把布匹举起来,自己背靠泔水桶坐着,小满则是把两盒点心死死护在怀里,裹得密不透风,生怕泔水味渗进去,玷污了他好不容易买来的点心。 颠簸到抚水村的时候天都暗了,姐弟两人回了家,孙妙儿抱着布,要和孙老太坦白自己的打算。 “妙儿,奶奶不懂这些,既然你想做,不如就试试,不过奶奶还是希望你跟在符郎中后头好好学医,这女子出头抛头露面的做生意终归不好听。”孙老太听了孙女的想法,倒也不反对,只是觉得欠缺妥当。 孙妙儿明白孙老太的苦心,直言道,“奶奶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今儿在城里听了个事儿,说是不久可能要打仗了,孙女儿得抓紧这个时间多攒些钱,到时候真打起来,咱家又每个男丁,身上有余钱才有底气,到时候走到哪儿咱都不怕!” “打仗?”孙老太吸了口气,“奶奶在这村里待了几十年,听说皇帝都换了几个,不过咱抚水村一直相安无事,老天保佑,这次可千万别挨着咱们!” “求老天爷不如求咱们自己,等我把梁婶子的衣裳做好,这第一笔买卖就算成了,以后孙女就去城里摆摊,城里人不比咱们乡下,他们出手可阔绰了,到时候卖的只要比城里稍稍便宜点咱赚的也不少哩!” 孙老太这下可不乐意了,敲着拐杖,语气焦灼,“胡闹!妙儿你在村里做些小生意就算了,可千万别去城里,那些城里的老头子坏着呢!奶奶啊,是怕你吃亏。” 第四十三章 你说谁是鬼呢 孙老太的忧虑不无道理,城里赚的是比乡下多,只是城里的员外乡绅有几个好东西,况且在平南城做生意事事需得打点,没点家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也是孙家种了几代人的药材,却从来没想过到城里做生意。 妙儿是个姑娘家,若是被城里不讲道理的相中了,指不定想着什么损招就把人给弄走了,她好好的的清白人家出生,真要是被抬去做了偏房妾室,这辈子就毁了。 这和当初被靳氏卖给赵府有什么区别,“妙儿,平南城是虎狼窝,去不得啊!” “妙儿有分寸的,以后我就是咱家的顶梁柱!”孙妙儿保证道。 孙老太觉得这丫头上次受了靳氏那么一遭。性子大变,但也说不上来,从前妙儿也孝顺乖巧,但远没有现在这样心思细腻,甚至多了点倔脾气。 为了给梁老二家的赶工,孙妙儿可没少废心思,现在有了栀子黄,最好再多备几种颜色,河边上,几从凤仙花开得正盛,孙妙儿记得小时候,老人经常会用凤仙花染指甲,染出来的色泽明亮通透,据说是沿袭了古人的做法。 那用凤仙花来染布呢? 孙妙儿采了小半篮的凤仙花,有寻了些菘蓝草,不过但有这些草料还不行,草料本身沁出的汁液颜色鲜亮,明度纯度都颇高,作为常服而言过分高调,需要配比不同量的灰色燃料才能实现想要的颜色。 之前工厂的老师在介绍植物染织的时候提过,想草木灰,桑叶灰熬煮出来的水都很好用,等准备好材料,孙妙儿在院子里架起铁锅。 就从栀子黄开始,她将栀子花的果实放在石舂里捣碎,飞溅出来亮黄色的汁液,孙妙儿满意点点头,正是自己想要的效果。 再用纱布将汁液挤出,兑上准备好的草木灰水,放在铁锅里加热,将裁好的小布片放进去,慢慢的在高温的作用下,布料被染成了鲜亮的栀色。 逐次加重草木灰水的配比,明亮的黄色渐渐变灰,雌黄,赤金,鹅黄都染了出来。 纺布和麻布在同样的配比里染出来分别又是两种不同的感觉。 依法炮制出了凤仙红,妃色,檀色,茶色,黛色,沙青,苍蓝,雾色…… 其实孙妙儿最初只打算从黄红底色里给梁婶子选料子,可她脑海里总记着那抹蓝靛色。 她觉得苍蓝这颜色的名字甚是好听,这颜色也很衬她的师傅。 等风吹干了布片,颜色也就定了型。 最终给梁婶子敲定了暗玉,栗紫,暮云灰,淡灰绿,潭水绿,鲛青这几个颜色。 都是按着梁婶子的要求来的,既不过分张扬,又能衬得她的气质。 这染料烧起来的味道着实呛人,靳氏被外头的动静倒腾得午觉没睡好,太阳穴阵阵地跳痛,爬起来冲到院子里,“弄什么呢!大中午的还叫不叫人安生了!” 见着院子里挂了五颜六色的布料子,靳氏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丫头从哪里学的这些门道,这些颜色看得她花了眼睛,就算是城里绸缎庄都不一定能寻着这么出挑的颜色。 “哟,看了认了个师傅,学的东西不少呢!”靳氏走上前,见着铁锅里还翻腾着泡,地上堆了她不认识杂草,也不知道这丫头弄的什么名堂。 孙妙儿把干柴往靳氏脚底下一扔,示意她不要再往前,“我这是无师自通,我师傅可不懂这些,怎么样?好看吗婶婶?喜欢吗?” 靳氏以为孙妙儿在同自己说好话,两眼巴巴地盯着那抹凤仙红,若是能做给褙子穿穿,指定好看,“把你能耐的!我是婶子,你不得孝敬孝敬我?” 孙妙儿微微一笑,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婶子,这些都是人家定好的,这样你要真喜欢,我给你便宜点儿,三钱给你做身长褙子,呐,就这个凤仙红,保准好看!” 她等着看靳氏的表情,靳氏霎时气得跺起脚,一把将布片扔在地上,嗓音高了几个度,“三钱?你怎么不去抢钱呢?这衣服你做了卖给鬼穿!” “你说谁是鬼呢?”梁老二家的站在外面,冷眼瞪着靳氏。 妙儿约了让她下午来定颜色,这还没进孙家,就听见里面妇人骂骂咧咧的,平日里孙老二家的在外头为人处世还算圆滑,怎么在家里竟是这幅泼悍模样,她这个屠夫家的媳妇都自愧不如。 靳氏乍地回头,见是梁老二家的,想想惹不起,堆起笑脸,“是梁嫂子啊,怎么有空来了,不早说,我给你准备两杯热茶。” 梁老二是个屠夫,不过他有手艺为人又敦厚,祖上打仗那会儿在军队里做过小将领,娶的媳妇有家底,是大槐村小地主家的女儿,还有个堂哥在县城里当差,连李村长见了她都不敢冒犯。 “热茶就不用了,约了大侄女给我做衣裳,没想到在外头就听到些腌臜话,我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成了鬼?”梁老二家的可不给靳氏好脸,一把推开她,硬生生把靳氏推得挪了位。 毕竟体格在这儿。 靳氏凑上去献殷情,把刚才自己扔了的布亲手捡起来递到梁老二家的手上,“梁嫂子,你误会我了,我哪知道是你要做衣裳,这妙儿是我的晚辈,我寻思这快立秋了,想让她给我做身褙子,这丫头不愿意,我才急了。” “婶婶,你说得容易,这底料都是我亲自去平南城里选的,和卖货郎那些个下三滥的粗布烂布可不一样,我白折给你,岂不是要亏死了,况且布也不是我买的,是梁婶子买的。”孙妙儿有了梁老二家的在靠山,更加硬气了,难不成靳氏连梁婶子的便宜要想占? 果不其然,靳氏也眼馋这料子得紧,旁敲侧击地打听起来,“原来是这样,我说这丫头哪儿来的本钱买布,梁嫂子,我记着你家也是大槐村的,这一匹布能做好几身呢,这样,你开个价,匀我点儿成不?” 梁老二家的没吭声,孙妙儿抢在前头开了口,“婶婶,梁婶子可是给了我一两银锭子,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匀一身,只要梁婶子同意,我也没意见。” 第四十四章 给小满做身衣裳 一两银锭子,靳氏再也笑不出来,“梁婶子的家底果然够硬,随随便便做身衣裳就能拿出一两银子,看来是弟媳我高攀不起。” 靳氏馋着凤仙红的长褙子,心里还是有数的,光布料就购置了一两银子,这长褙子怎么都要两三钱才能拿下来,眼下她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那杀千刀的不争气还在外面欠了钱,属实心有余而钱不足啊。 梁老二家的也不表态,靳氏兜里没钱,想套个近乎还没得逞,“梁嫂子,你们忙,我去屋里再睡会儿。” 转头灰溜溜地进了屋子,没再肖想那凤仙红的长褙子了。 梁老二家的见那架子上晾着的一排布料子,都是些耐看的颜色,“还是妙儿懂我的心思,我要的就是这样色儿的。” 孙妙儿把晾干的布取下来,“梁婶子再挑挑,我觉得这几个颜色都衬你,你又不喜张扬,看看这栗紫呢?” 栗紫这颜色浓重,不像褐色赭色那般平平无奇,整个都透着一股子大气,孙妙儿结合了梁婶子自身的条件才敲定了这个色,到时用栗紫做身长褙子,下身配着同色系的褶裙,红色衬人,不光能将白皙得肌肤映射到极致,还显精气神。 “我还没试过这颜色呢,会不会老气了些?”梁老二家的摸着那片料子,质地倒是轻巧,适合这个季节穿,她偶尔做些农活也不累赘。 孙妙儿拿着栗紫的布片对着梁婶子的手腕反复比对着,又试了另外几种,几番尝试下来,还是栗紫合适,“梁婶子,老气你可就说错了,这哪里是老气,这是贵气。” “害,我不过一个乡妇,哪里担得起贵气这样的话,这是用来夸赞城里那些太太的。”梁老二家的的听了这些个甜话,感觉孙妙儿的小嘴跟抹了蜜似的,要不是两个人差了辈,就险些拉着手做姊妹了。 孙妙儿笑道,“我去了趟城里,见了那些街上的夫人太太,还没有婶子好看呢!” 虽说哄梁婶子高兴,不过孙妙儿说的也并非假话,是她打心眼里就这么觉着,梁婶子为人豪爽大气,不拘小节,又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她是真心感激。 能促成她这第一笔生意,这份恩情是须得记在心里的。 “刚才你婶婶说的那话,可真叫难听的。”敲定了用色,梁老二家的与孙妙儿闲话起家常,头一个说的便是靳氏。 孙妙儿皱着眉,轻声叹了口气,“梁婶子有所不知,我家只剩我和奶奶相依为命,我婶婶表面看着和善,背地里却是个黑心窝的,奶奶病了那么久,也不请个郎中回来瞧瞧,还是我带着小满寻了郎中来给奶奶瞧病,我那亲弟弟小宁,也被她卖去了员外家里做工,至今卖身契还在她手里捏着,这次多亏梁婶子慷慨,成了生意,解了燃眉之急,梁婶子这份恩情,妙儿没齿难忘。” 梁老二家的本就是个直爽性子,听闰年儿讲了孙家的事,难掩心中不忿,“平日竟真看不出,孙老二家的心怎能这么黑,怎么说你爹和她相公也是亲兄弟,如此不如分家算了!” “妙儿倒是想分家。”孙妙儿见抛出的话引子略有成效,“可是婶婶她不同意,如今我和奶奶小满的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在筹谋。” 梁婶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算明白了,她不想分家,是惦记着你奶奶的药材地!” “还是梁婶子明白事儿。”孙妙儿应声,“我们现在这样,吃穿用不着她负担,可一旦分了家,奶奶势必要把我爹的那份地留给小宁,到时候婶婶自然就少得一块,她还不如这样耗着,等奶奶百年后,做不了主了,那些药材地就都到她手里了。” 这年头,什么最值钱?地最值钱,从前靳氏荒废着那些地,只是因为她懒惰成性,好逸恶劳,但是她从来没有过把这块地拱手让人的心思,等老太婆两腿一蹬,地皮就都到她手里了,拿住了这些地,随便卖一块都值不少钱。 梁老二家的露出同情之色,“小满不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吗,怎么也要你担着?” 小满和二丫要好,经常在梁老二家里玩,梁老二家的自然也留意着。 “小满是个可怜孩子,婶婶是他母亲不假,可婶婶却从不管他,我二叔常年不归家,小满自小跟着我一起被奶奶带大,我俩感情深厚,我哪能坐视不管啊。” 梁婶子想想平素见到的小满,是这么个意思,“小满聪明,又能说会道,我也喜欢他,我先前还懵着呢,怎么你婶婶在外头穿得体体面漂亮,小满那身衣裳穿了一两年没见换过,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那胳膊裤腿都短了一大截!” “不瞒婶子说,我要不是为了筹钱送小满去读书,更不会收您的银子,上次梁二伯和您送肉的恩我还记着呢!”孙妙儿的目光落在靳氏的屋外头,隐约能听到里间传来的呼噜声。 梁婶子则是对小满万分心疼,“这样,大侄女,这布你余些出来,给小满做身衣裳,就当是我送他的!” “诶!那我替小满谢谢梁婶子!”孙妙儿忙不迭地道谢,“诶,对了梁婶子,先前我婶婶说你娘家与她同乡,都是大槐村的?” 梁老二家的点头,“是了,不过我先嫁过来抚水村的,所以对你婶婶和你二叔这桩婚事知道不多。” “梁婶子,那我婶婶娘家如何?”孙妙儿倒是好奇,到底怎样的人家能生出这样黑心的女儿。 梁婶子想了想,一双杏仁眼睁得滚圆,“靳家,我爹和她爹有点儿交情,我也有所耳闻,她那老子以前是个在城里妓院做狎司的,后来带了个楼里的姑娘回来,成了家,在村里没少受人白眼。” 原来是干这档子活儿的,孙妙儿心底冷笑,看来嫁进孙家,还真是她婶婶高攀,孙家可是世世代代都是清白门户,娶了这样出身的姑娘。 难怪靳氏先前一门心思的想要把她卖了,还能找到牙婆子,看来里面的门道真不少。 第四十五章 孙老太的愧疚 梁老二家的抿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妓院狎司是什么活计,下起手来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稍微手重点,就能要了人的命,我娘家有个姨娘就是通了靳家的关系,被我爹从妓院里买回来的,她说从前亲眼见着交好的姑娘因为卖身不从,被活活给打得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提及被活活打死,孙妙儿想到了自己醒来的那日,原主不就是被靳氏用棍子抡得断了气,敢情这打人的手艺还父女相传。 “难怪听奶奶说,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孙妙儿脑海里浮现出靳氏那张嘴脸,好看的皮囊底下是颗腐烂发臭的心。 梁婶子忽地想到什么,“对了,你娘……”话还没说完,她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了嘴。 孙妙儿知道她并非有意,自己对这孙家从前的事情颇感兴趣,秉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追问下去,“没事,梁婶子,你说我娘怎么了?” “你娘也是大槐村的,我这才想到,当年要说给你二伯的是宋氏,并非你婶婶,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没成。”梁神子见孙妙儿也不介怀自己失踪的娘,想到什么便直说了。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宋氏的记忆零零碎碎,一来是因为原主那时候年纪尚小,二来是被靳氏打伤过脑子,许多幼时的记忆都已模糊。 能记起来的唯有原主母亲宋氏是个偏执坚韧的性子,内向话少,弟弟小宁与宋氏无论是性子还是相貌,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至于宋氏的娘家,孙妙儿是没有记忆的,就连孙元勇在山里遇难那日,宋氏都强忍着眼泪努力哄好了两个孩子,妥当料理了孙元勇的后事。 怎么会一蹶不振,说疯就疯了?孙妙儿以前没想过这些,听梁婶子说起当年,才觉得蹊跷,难道这也是靳氏搞的鬼? 也许自己的亲娘并不是疯了,而是被靳氏找人埋了……孙妙儿不敢往下细想,这件事是得花功夫去细查的,最紧要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要找奶奶问清楚,孙老太应是最了解其中内情的人了。 送走了梁婶子,孙妙儿来到孙老太屋里。 “奶奶,这几天还咳嗽吗?”孙妙儿关切道。 孙老太早上醒来的时候在枕头下面摸着十文铜板,就知道是孙女偷放的,正想着给她送回去,她便来找自己了,“奶奶好多了,妙儿啊,刚才听见你婶婶又在外面与你吵什么呢?” “小事小事。”孙妙儿挨着床边坐下,拉住孙老太的手,“奶奶,这些都不要紧,我能应付过来。刚才梁婶子过来,我倒是听了一些旧事,想问问你嘞!” “诶哟,奶奶这把年纪了,你有什么请教奶奶,奶奶肯定都告诉你!”孙老太掏心窝子的疼爱这个孙女,虽说是个女孩,可她觉得,自家孙女半点不比人家的男孩差! “是关于我娘的。”孙妙儿缓缓吐出几个字。 孙老太脸上慈祥的笑意瞬间凝固,宋氏是孙家的一根硬刺,一旦提及,孙老太的心坎都生生发疼,“你娘,你听说什么了?” 孙老太追问着,孙妙儿就知梁婶子肯定没骗她,这里头有鬼! “我听说,当年我娘是说给我二叔的,后来二叔却娶了婶婶……”孙妙儿压低声音,偷瞄着孙老太的脸色,并不好看。 陈年旧事一旦被提及,人的思绪就恍如开闸的洪流,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孙老太心虚地拨着拐杖上的木棱,只是没料到这些终究还是被孙女知道了,瞒是瞒不住了,长叹了口气,“是,你娘和你婶婶都是大槐村的,你外祖是个童生,当年差点就考上秀才,你爷爷还在时,和咱家也算门当户对,加上有旧交情,就说着两家结个亲家,两家都觉得这是个好事儿。” “可咱孙家有两个儿子啊,你爹从小就带点儿结巴,说话不利索,宋家一眼就相中了你二叔,能说会道的,你爷爷也偏疼小儿,于是成了这们亲事,媒婆聘礼都送过去,日子都定好了,靳家突然闹到门上来。”孙老太的眼中愧疚,大抵是对于孙女和宋氏一家的。 孙老太说到此处,如释重负,人心里瞒着事儿睡觉都不踏实,还是说出来好舒坦,“说他的女儿,就是你婶婶,有了身孕,孩子是你二叔的!” “啊?”孙妙儿心里感叹着这真够狗血的,看来还是靳氏有法儿,用了这样的手段才嫁进来。 孙老太的心态也慢慢恢复了平和,孙家这块遮羞布终于被扯了下来,“这算个什么事儿?我和你爷爷怎么都没想到你二叔会给我们来这么一出!” “靳家哪是好招惹的,跑到抚水村来闹,闹完又去宋家闹,宋家一听哪里肯依,非要我们给说法。” 孙妙儿反问,“所以家里就将这门亲事移花接木,到了我爹头上?” 孙老太扼腕叹息,“除了这样,咱家没法子了啊!孙家和宋家都被姓靳的闹得鸡犬不宁,咱家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哪有家里还养个姨娘的道理!姓靳的说他家女儿没了清白,在家里寻死觅活,那宋家又不肯退亲,说一旦退了亲,他这个老脸在村里没地儿搁,以后还怎么给学生讲学授课。” 孙妙儿总算听明白了,感情不就是让孙家来收拾烂摊子吗? “最后咱家又下了份聘礼给宋家,让你爹去了宋氏,你二叔娶了靳氏,这才平息下去。”孙老太对宋氏是有愧疚的,自己没管教好儿子,才害得宋氏名声险些不保,也痛恨当年自己怎么就让靳氏这样的女人进了门。 “当年咱家去大槐村访了访,才知道靳家做的都是三教九流的活儿,你爷爷气得啊,一下病得卧床不起,这婚也是硬着头皮成的,哎!” 孙妙儿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若是当初孙家果断些,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般凄惨的田地,如果孙老头教子有方,不偏疼不溺爱,也不会养出孙元虎这样的儿子。 第四十七章 一出好戏 一两银子,对于梁老二家的而言也许就是几件衣裳的钱,但对于这村里半数人来说都是家里半年的开销了,从买布这件事上,孙妙儿就能感受城里与村里的物价是云泥之别。 在货郎那里,残次品的料子只要几文钱随便挑选,而在城里的布庄上,便宜的都得几钱一匹,抚水村,但凡是个识货有眼力劲儿的,只要见了那样的料子,恐怕多少都会动点儿歪心思。 梁老二家的走到孙家外头,手里不知从哪里拿来一面锣,吆喝起来,“乡亲们来看看,我这付了钱让孙家丫头给我做的衣裳无端丢了,大家得给我做个主!” 这动静不小,东屋西邻听了梁老二家的声音,纷纷从田头过来凑热闹,有抱着小孩的,有手里拿着锄头的,还有家里饭烧了一半举着锅铲就来的。 梁老二家的见势正向着自己预期的发展,声音又抬高了几个度,“我花出去的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丫头却连个布影子都没交给我!” 老魏家的魏王氏吊梢眼轱辘一转,“快把孙家丫头喊出来讲个清楚,早就听说她不是省油的灯了!” 孙妙儿从屋里出来,单手叉着腰,直接撞开人群,冲到梁老二家的跟前,“梁婶子,我都与你说了,你的布是被人给偷了,你怎么就不信呢!” “偷?你的意思是咱这儿遭贼了?”人群里传来妇人的低语声,充斥着紧张与质疑。 不知是谁插了一句,“梁家弟妹,你倒是把话讲清楚,怎样的衣裳被偷了,大家伙儿也好给你找找。” 要是她俩的私人恩怨,村里定是没人愿意管的,可一听说有贼,村民们一个赛一个的慌张,生怕偷到自己家里来,虽说都是些芝麻谷子的,但也架不住小偷光临。 “我前几日见孙家丫头穿了竹青色的衣裳,好看得紧,便问她哪里来的,她说是自己染的,我这不是喜欢吗?就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也帮我置办一身,她那天满口答应我,一定给我把事情办好,我今天来拿衣裳,她反而告诉我,染好的布,昨日夜里被偷了!”梁老二家的言语间难掩愤怒,把妙儿的话记得牢牢的,这事儿得夸大其词,最好是能激起群愤。 一锭银子! 人群里唏嘘了一阵,寂静之后爆发了哄闹,“弟妹出手真是阔绰啊,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一锭银子长什么样!” “可不是嘛,咱都是贫农,梁家嫂子娘家是大地主,我们哪能比?” “不会是孙家丫头私吞了一锭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得好好查查。”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惊讶的,质疑的,愤怒的,还有羡慕的…… 孙妙儿的身上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她一点都不心急反而很满意事态的走向,摆出一副天大的委屈模样,“梁婶子,你就算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私吞你的一两银子啊,那日我进城买布在村头坐牛车去的,好多乡亲都见着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东西呢?”梁老二比孙妙儿足足高了半个头,站在她跟前,烈日当头,汗如雨下,找来把蒲扇扇着风。 人群里有人跟着附和起来,“是啊,我那天见着这丫头回来抱着布,还带着她弟弟呢!” “你可少说两句,我看孙家丫头心眼儿多着,谁知道那布是不是被她私吞了,一两银子,都够咱家吃半年的了,你再看看孙家,穷得那叫一个叮当响,指不定呢!” 人群里亦不乏窃窃私语。 霎时说什么的都有,靳氏躲在人群后面侧耳听了好大功夫,见人心逐渐偏离孙妙儿那边,正是自己添油加醋的好机会,“大家伙儿的,听我说两句。” “孙老二家的,你是这丫头的婶子,平日她做什么你最清楚,你讲讲道理。”梁老二家的正等着她来,就怕她不吭声。 靳氏面不改色,瞪了孙妙儿一眼,声音猝然一高,“这丫头说着谎呢!她那天去买布了不假,可染布什么的我可没见着,再说了咱家每晚都锁门的,谁能进得来?!” 孙妙儿嘴角一瞥,如她所愿,就要这句话,“婶婶,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别人进不来,能动手的自然就只有家里人了。” 说完她抬手指着孙家院子,“乡亲们可以去看看,院子里的铁锅是我用来染色的,还有些料子没用完,我如果不是真心给梁婶子干活儿,怎么会准备这些?不是吃饱了撑得吗?” “小贱蹄子,当心你的嘴巴!”靳氏咬牙恨恨道,眼神闪烁,“我要你的那些个破布干什么!” 梁老二家的接上话,“孙家弟妹,这里头不对啊,那日我来的时候,你不是说想让我分你点儿布做身红褙子吗,这会儿怎么又不承认了?” 靳氏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自己被下套了,不对!梁老二家的和这丫头是一伙儿的,可等她反应过来,说出去的话便如同泼出去的水,大家这会儿的视线又聚焦在她的身上,仿佛她才成了嫌疑最大的。 “依我看,是贼喊捉贼,婶婶,你总不能因为得不到就想毁掉,这么见不得人好吗?”孙妙儿微微抬起下巴,凛冽的眼神似乎要讲靳氏的歹毒算计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光。 “谁!谁偷了我媳妇儿的东西!”人群之中一个彪形大汉闯进来,梁老二刚杀完猪回来便听到自家媳妇儿受了欺负,手里的屠刀还没来得及收起来,便冲了过来。 生怕自家媳妇受了委屈。 众人见那屠刀上还沾着猪血纷纷吓得四散开来,刀刃不长眼睛,梁老二杀猪都不费劲,万一碰着个人还得了! 梁老二家的千算万算没算到把自家相公给招来了,本来算好了时辰他这个点还在杀猪呢,怎么偏偏他也要来淌这趟浑水! 梁老二是个直脾气,又硬又倔,还是出了名的疼媳妇,现下听说自家媳妇的东西丢了,恨不得立马把那小贼给揪出来狠狠收拾一顿! 第四十九章 丢了东西去衙门啊 孙妙儿敏锐地捕捉到她神色中一丝微妙的变化,看来这样笃定,估计是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否则也断然不能请村长来。 这天底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孙妙绝不相信她靳氏能做的天衣无缝,反正这村里与她交好的就那么几个,查不出来,就一个一个的盯着,总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况且,也可能并非靳氏自己的主意,保不准是几个人合起伙儿来的。 “村长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走过来免不了一趟折腾,还是我们去,梁婶子你觉得呢?”孙妙儿美眸微眯,视线始终锁定在靳氏的身上。 请村长过来?怕不是是请人去通风报信! 梁老二家的点点头。 众人手里有活儿的就散开回家各忙各的,没活儿闲着的就跟着他们一行人上了村长家。 等到了李村长家外头,大门敞着,婴儿的哭啼声伴着人语声传出来,孙妙儿上前喊门,“李村长您在家吗?” 喊了几声,小张氏从里屋出来,见孙妙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你来做什么?” “梁婶子丢了东西,想请村长去查查。” 小张氏并没有开门的意思,回道,“丢了东西报官去,找衙门啊,她堂哥不是在衙门当差吗,找村长有什么用?” 里屋跟着出来一个妇人,盘着包髻,五官粗犷立体,尤其是那鹰钩鼻简直和李村长的一模一样,朗声问道,“娘,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孙妙儿一眼看出来,这是李村长的女儿,看起来和小张氏也差不了几岁,居然还得明面上喊一声娘,也不怕人笑话的。 小张氏回头应声,“来找事儿的,我打发了就成,你进去。” 孙妙儿这下可不乐意了,故意抬高嗓门,“什么叫打发了就行,是乡亲们跟我说李村长明察秋毫是非分明我才来的,我连村长的面都没见到,村长夫人就要打发我了?难道村长家里是婆娘当家做主吗?” 这话一说出来,下头传来隐隐低语,不少村民憋着笑,没出声。 外面的声音终于还是传到李老头耳朵里,李村长站出来,一看自家门口聚了不少村民,捏着山羊胡,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闹哄哄的,不像话!” 说完瞪了小张氏一眼,“你个娘儿们家家的掺和什么,一边儿站着!” 李老头出来哪还有小张氏说话的份儿,只得闭了嘴站到边上,李老头的女儿李秀秀也识相地往边上靠了靠。 “这是怎么了?好大的架势,闹到我这儿来了,说说。”李老头幽幽开口,迈着步子在院里踱来踱去。 梁老二家的接了话,“村长,我托孙家丫头给我买了些布料,在孙家院儿里遭了贼,丢啦!” “不就点儿布嘛……”李老头皱皱眉,颇为不耐烦。 梁婶子打断了他的碎碎念,“那可是一两银子的纺绸,从城里带回来的!” “什么?!”李老头脚底一滑,随即稳住重心,“咳咳,一两银子不是小事,说说,什么样子的布?” 梁老二家的绘声绘色道,“一块红的,深点儿的红,约莫有三尺!” 孙妙儿见着李秀秀的脸色发白,似是被梁婶子的话给吓着,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李村长的步子越来越慢,沉思片刻,“说说,都有谁去过孙家?” “村长,这几个人上来就说是我拿的,梁老二还闯进我房里去搜,这是仗着元虎不在家就这么欺辱我吗?”靳氏伸手把孙妙儿几个都指了个遍,点名道姓地哭诉起来。 李村长老态龙钟地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你们几个,没有证据,怎么能污蔑别人呢?还有你,梁老二,你怎么能闯到一个妇人房中,成何体统啊!” 本事没看出来,孙妙儿只觉得李村长是个和稀泥的高手。 “李村长,这就怪不得我家槐安,是弟妹昨日当着我的面说喜欢纺缎子想让我留些给她做身长褙子,我家槐安才起了疑心。” 李村长目光如炬,转瞬落到靳氏身上,冷声质问,“孙老二家的,有没有这回事啊,恩?!”他故意拖长尾音,语气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村长,是有这么回事儿不假。”靳氏吞吞吐吐的,底气弱了些,“可是我纵然相中了那料子,也断然不敢断了偷窃的心思啊,这一两银子的货,被送到衙门,不得几十大板,我又不傻,犯不着!” 她咽不下梁老二那口气,这一连串的解释倒也挑不出错来,跟道,“还有梁老二不是搜过我的屋子了吗?村长,你可要替我处置了他们,不然这抚水村我以后怎么抬头见人!” “行了!让我理理!”李老头呵道,打断了靳氏还想胡搅蛮缠下去的心思。 这时候,人群后面突然传来小满的声音,“姐姐,我来啦!” 小满艰难的推开人群,小小的身体充满了力量,早上姐姐就吩咐了他出去打探消息,还给了他一把果脯,跑了半个村子才问到消息。 梁老二家的上午还犯过一阵迷糊,平日里小满这孩子最喜欢在家附近晃悠,怎么今天自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反而跑得没影了? 原来是藏着主意呢! 小满气喘吁吁的跑到孙妙儿眼前,“姐姐叫我好找,要不是福蛋哥给我通了气,我还不知道姐姐你们到村长家里来了。” 孙妙儿摸摸弟弟的头,温柔开口,“小满,问得怎么样了?” 小满招招手示意孙妙儿蹲下,自己踮起脚附在姐姐耳边,说着悄悄话,“姐姐,村里有小孩告诉我,天刚亮那会儿他看见一个男的抱着布在地头走呢!” “看清楚是谁了吗?”孙妙儿追问,竟然是个男的,难道靳氏有奸夫不成? 小满摇摇头,“没有,栓子不认识那个男的,我把栓子带来了。” 说完,小满冲人群后面喊了一声,“栓子,你过来!” 人群自觉的给叫栓子的孩子开了道,栓子手里还捏着果脯,一面进来一面打量着人群,? 第五十一章 香甜玉米烙 回去的路上,梁老二家的愤愤不平,“大侄女,你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东西我们找回来不假,那小偷还没抓着呢。” 孙妙儿解释道,“梁婶子,你没看出来,李村长不想把这事情继续深究下去了吗?”她把小满搂过来,“小偷坏就坏在把火烧到了村长家里,村长好面子,况且又这把年纪,要真的和贼子扯上什么关系,那他这辛辛苦苦积累了大半辈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而且是谁偷了这布,我心里已经有数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梁婶子,你放心,我会让那小贼得到应有的惩罚。” “也是,好好的东西,差点就被小张氏给糟践了,我现下想起来被她们摸过,心里还犯恶心呢!”梁老二家的摸着这料子,属实爱不释手。 孙妙儿纾解道,“梁婶子,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要跟银子过不去,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穿上了美得都是自己,没落到她们手里,给她们见了,也叫她们馋馋。” “是啊,现在乡亲们都见识到了你的手艺,以后肯定还会有人来找你的。”刚才众目睽睽之下,村民都见到了这块孙妙儿亲手染制的缎子,只可惜不少村民一辈子只见过褐色赭色,只会惊叹于布料的华美,而不会动了想要的心思,况且村里能用得起的人能有几个呢? 屈指可数。 孙妙儿释然,“这缎子贵,也只有婶子有福气能用上,在抚水村里可时兴不起来,我另外想了个办法,专门去货郎那里买些便宜的白粗麻,回来自己染了卖给村里人,只有这样才能打开在抚水村的销路,至于这种缎子,等日后我攒够了本钱,去城里做生意!” “还是大侄女想得周到,我这手里还有些闲钱,你要是做生意缺本钱,就来找我,日后赚了钱再还上就行。”梁老二家的是个直爽人,她打心底里相中孙妙儿这个姑娘,有胆识有气量,是个不一般的,做了她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虽然梁婶子承诺在前,但孙妙儿不敢轻易应下,真拿了梁婶子的钱到时候还不上反倒交情也没了,“梁婶子,妙儿暂时还用不上,等村里的做起来,我再拉你入伙儿!” “好嘞!” 到了孙家,符玉迟正在给孙老太施针,见到孙妙儿,调侃道,“徒弟这两天好忙,为师险些饿死。” “啊?”孙妙儿想起来这两日因为折腾布料,都没怎么往药庐跑了,想起来先前和师傅的承诺,顿时愧疚不已,“师傅,是妙儿不好,现在就给你补上!您不会真快饿死了?” “逗你的也信吗?”他的尾音稍稍上扬,语气十分温柔,似乎只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在笑。 孙妙儿抿了抿嘴,“师傅,奶奶是不是快好了。” “再有两次就痊愈了。” 孙老太打着盹儿,听见二人的对话转醒过来,“妙儿,今天的事情闹得动静不小,我在屋里都看得真真的,不好应付啊!” “没事的,奶奶,布料已经追回来了。”孙妙儿忙着给符玉迟收拾药箱,又打了壶热水架在火上烧着。 孙老太浅叹一口气,欲言又止,沉默片刻还是开了口,“妙儿,不要嫌弃奶奶爱念叨你,奶奶只是想你有门手艺傍身,但是抛头露面的做生意,并非良策啊,你看看你这才刚开始,就有人眼红,真做起来了,后面艰险得很呐!外面那些人,哪个不是豺狼虎豹,听奶奶一句劝!” “奶奶,你知道我的脾气的。”孙妙儿神色坚定,语气温柔却富有力量,“这条路既然我走了,就不会轻易回头,您养我小,我养您老。” 符玉迟听着没作声,半晌才插进一句,“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未尝不可,我当初一时兴起的学医,到现在也没放弃。” “奶奶,连师傅都支持我呢!”孙妙儿附和道,自己再不努力,这日子可就太难过了。 灶上的壶里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孙妙儿取了壶给符玉迟倒了被热茶,蓦地想到什么,跑到院里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块蓝布,那蓝沉而不闷,润而不滑,恰如水洗过后的碧天,晴朗无风时的湖面。 “师傅,你喜欢这个颜色吗?”孙妙儿晃了晃手里的布,风干之后的颜色更浅了些,比对着师傅身上洗得发旧的靛蓝色,这个要顺眼得多。 符玉迟的视线掠过那块布料,他喜欢青蓝色,自己的衣裳大都与这两色沾亲带故,只是妙儿手里的快,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眼前一亮,许久,淡淡吐出两个字,“好看。” 他的赞许也并没夹带多少感情,就算喜欢也只是浅浅表露,没有过分的惊讶和欣喜,依旧是带着三分笑意七分温和,让人摸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但孙妙儿觉得“好看”这两个字就足够了,这是她精心给师傅准备的,“我用这布给师傅裁件衣裳,就当是拜师礼了。” “也好。”符玉迟点点头,“为师肚子饿了。” 孙妙儿忙不迭地行动起来,时值酷暑,烈日晒得整个屋里异常闷热。 头一茬的玉米已经熟了几根,孙妙儿吩咐小满从地里掰了回来。 拨开青绿色的壳,露出金黄色的玉米粒,发散着香甜的气息,充斥着整个厨房。 孙妙儿把玉米放在锅里煮透,小满已经忍不住吃了一根,“别急啊,好吃的还在后面呢。” 说完,将煮熟的玉米用刀劈开,取下玉米粒,撒了一小把干粉将玉米拌上。 小满埋头吃完一根玉米,就知道姐姐又在做他没见过的美味了。 锅中热油,油温七八分热的时候将玉米粒下锅,锅里爆发出剧烈的声响,玉米的香甜炸开了锅,炸成了一道道香气,飘出屋子。 裹上干粉的玉米在热油里聚在一处,彼此紧密相连,成了一块圆饼状,等完全成型以后就可以出锅了。 热油烹炸过后的玉米香气浓郁,异常香甜,孙妙儿在上头洒了一层白糖,“师傅先吃,这个叫玉米烙,可比煮玉米好吃多了!” 符玉迟咬了一口玉米烙,玉米烙被咬开的时候发出酥脆的声音,嘎吱嘎吱的,但是内里却软糯香甜,脆的只是外面被炸酥的干粉。? 第五十二章 西瓜霜 “姐姐偏心!有了师傅就不要小满了!”小满犯着嘀咕,眼馋那盘玉米烙。 孙妙儿切了一块交给小满,盈盈笑道,“慢点吃。” 小满一口咬下去,嘴巴直打着哆嗦,伸出舌头,想吐又吐不出来,“烫死了!好烫呀!” 孙妙儿忍不住笑话他,“都说了让你慢点吃,你还怪姐姐偏心,这下好了,舌头都烫坏了!” “哼!”小满不甘示弱地又咬了一口,舌头火辣辣的疼着,这次咬之前还特地吹了吹。 符玉迟吃了两块,见小满吃得费劲,笑道,“等下给你拿一味药,这样疼要好几天,吃了药,今天就能好。” 其实他想的是小满能受得住疼,小满肚里的馋虫可忍不了,这要是疼上几天不能吃,估计要把他难受坏了。 “什么药,师傅,这么神奇?”这次是小满问的,他对医术的兴趣没有对吃那么浓厚,不过超强的求知欲驱使,让他对一切充满好奇。 符玉迟用细麻布擦干净嘴上的痕迹,“你和妙儿一起跟我去药庐,正好有些草药要打理,我怕你姐姐一个人忙不过来。” 到了药庐,符玉迟打开药柜子,里头是一排排的小瓷瓶,颜色各异,上面也没标注名称,孙妙儿看着眼花,估计只有师傅自己能分得清楚。 符玉迟拿起羊脂白的小瓷瓶,从里头倒出白色的细粉末,吩咐小满道,“把舌头伸出来。” 小满张开嘴,舌头上已经烫出了一块溃疡,发了白,让人心疼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为了贪吃一口玉米烙,烫成这样。 符玉迟把白色粉末洒在小满的舌尖上,“在口中含一会儿。” 顿时,凉意袭来,小满觉得整个口腔都被冰麻了,说不出来的清凉,确实缓解了疼痛,凉得他脑袋都清醒了。 “好多了,师傅,就是,好凉……”小满的牙齿都凉得咯吱咯吱抖着,强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符玉迟借着光晃了晃瓷瓶,塞上木塞,“凉就对了,不凉怎么止痛?” “师傅,这是什么药啊?”孙妙儿自然想知道这是什么神奇的方子,要是能学来岂不是赚了? 符玉迟淡淡开口,“西瓜霜。” 孙妙儿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神药西瓜霜,她以前经常用西瓜霜,牙疼溃疡口舌生疮的时候都会喷上一点,见效奇快,冰冰凉凉,基本上第二天就好透了。 只知道西瓜霜是古人传下来的方子,没想到历史悠久,就算在这未知名的朝代都已经用上了。 符玉迟透过孙妙儿充满渴望的眼神,直接戳穿了她的心思,“怎么了?想学?” “嗯嗯!”孙妙儿急切地点头,何止想学,简直想把这门技术发扬光大,批量生产。 符玉迟早就将她那点心思吃都死死的,“正好也没多少了,今天就告诉你怎么做这药。” 孙妙儿开始积极地张罗起来,拉上弟弟,“小满,咱们去弄两个西瓜来。” 一听吃西瓜,小满比谁都来劲,嘴也不疼了,牙也不凉了,跑到院子外头,高兴地叫起来,“姐姐,我知道哪儿有西瓜!” 这西瓜他早就想吃好久了,不过守瓜地的老爹天天盯着,连地里长裂了的瓜都不让人碰,实在小气,小满兜儿里又没有铜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坐在地头吃西瓜。 到了瓜田边上,瓜地的谢老爹躺在草棚里躲着太阳,小满这次理直气壮地走上前,可没等他靠近呢,谢老爹一睁眼,嚷嚷道,“小屁孩儿一边儿凉快去,别来打扰我休息!” 小满气鼓鼓地掀开谢老爹头上的草帽,鼓着嘴,“老爹,我是来买瓜的!” “两文十斤,不单卖。”老爹摆摆手,看起来压根没把小满放在眼里。 孙妙儿直接掏出两个铜板,拍在桌上,“给我弟弟来十斤。” 说完手一指,“小满,去,随便挑,姐姐今天让你吃个够。” 这谢老爹确实有点瞧不起人,怎么能仗着小满是个孩子就这样欺负他呢? 谢老爹一看真是两个铜板,赶紧扫进兜儿里,赔着笑脸,“丫头,刚才是我对不住小兄弟,快去挑!嘿嘿嘿!” 孙妙儿看着小满一蹦一跳的冲进瓜田,心里美滋滋的,“老爹,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瓜要是不好吃,可是要赔我钱的!” 谢老爹拍着胸脯,“放心!不甜包退!绝对汁多瓤脆!” 不一会儿功夫,小满就抱着个大西瓜过来,放下之后又赶紧捧了个小的来,“姐姐,这个我估摸有七斤,这个应该三斤,加起来差不多!” 谢老爹暼了一眼那俩瓜,眼珠子都瞪直了,“你个小毛头,年纪不大,挑瓜倒是有一把好手,我这茬最好的两个都到你手里了!” 小满昂起头,略显骄傲地看着孙妙儿,“嘻嘻,姐姐,我天天看他们吃瓜都看明白了,这样的保准好吃!” 小满抱着小西瓜,孙妙儿抱着大西瓜姐弟俩就这样满载而归。 到了药庐,孙妙儿先打了桶井水把西瓜泡上,井水冬暖夏凉,这个天最是消暑,泡了半个时辰,整个西瓜都凉透了。 “小的吃了,大的留着。”符玉迟磨着芒硝,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满切开大瓜,通红的瓤迸溅出细微的水珠,是汁水的香甜,充斥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 小瓜也是同样。 孙妙儿拿起一块,一口下去,口腔被西瓜的汁液填满,甜而清爽,带着井底的凉意,“小满,你挑瓜的手艺下次可要教教姐姐!” “嘻嘻,姐姐,这都是经验,我教你也学不会呀!” 孙妙儿敲了敲弟弟的脑袋,“还学会和姐姐贫嘴了呀?调侃姐姐不成?” “才没有呢!这个瓜,我和姐姐吃一半,师傅吃剩下的一半,这样分……”小满调皮地绕开孙妙儿,伸出手对着西瓜比划。 药庐的小院虽然不大,此刻却充斥着姐弟的欢声笑语,符玉迟从前一个人住着也不觉得冷清,但是听了这声音,心底陡然生出一丝异样,眼前种种,竟不真切。 第五十四章 你最好识相点 孙妙儿从他手里把灯笼夺过来,他们俩,并非一路人,笑道,“没事,有灯笼就行,不劳师傅了。” 是的,她没应。 符玉迟的手里空落落的,望着在夜幕里消失的身影,就好像她从来没出现过。 但是在那漆黑漫长的前路里,又好像都是刚才少女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灯笼把眼前的路照得透亮,木制的提手上似乎还沾染了草药香气,淡淡的,漂浮在空气中,伴着她走了很远的路。 她临走时笑的很牵强,但是天太黑了,黑得她看不清师傅,她猜师傅也看不到自己,看不到她的拒绝之辞说得有多难看,又有多违心。 从药庐回孙家要走半个时辰,穿过偌大的麦地,还要沿着宽阔的河流走很远,灯笼始终亮着,孙妙儿觉得就好像是师傅在自己身边一样。 “嘶——” 背后的树林里响起不小的动静,夜鸦扬起翅膀从月亮底下穿过去,成群结队的,黑压压一片。 猛地,身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踩在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不是师傅的脚步! 师傅曾经送过她回家,她记得师傅的脚步声,是极致的轻巧,而不是身后的笨重。 她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每一次都那么幸运,遇到师傅那样的好人。 不过走了一阵,她发现随着自己脚步的加快,身后的脚步声也愈发急促。 来者不善! 她警惕地挺直腰,将手里的灯笼举得更高了些,企图能对后面跟踪的人起到一些警示的作用。 终于!在一个拐口,孙妙儿鼓起勇气,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呵道,“别再跟着我了!赶紧滚!” 黑夜里,孙妙儿隐约看到那人的身形,高高壮壮的,在月亮下头被拉得老长,月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是武大力! “怎么是你?”孙妙儿知道他没安好心,小步往后退着,做好了随时开跑的准备。 武大力冷漠一笑,狠声道,“怎么不能是我?你以为是谁,是那个俊郎中吗?” “你早有所图?”孙妙儿反问道,看来他盯上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武大力笑的猥琐,仿佛要用贪婪的眼神把眼前的女子生吞,“不然呢?有你这么个可人儿在村里,我这心里哪能安生啊?” “你最好识相点。”孙妙儿冷声道,她知道眼前四下无人,这具身体的体力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武大力得寸进尺,心里的怒火被这一句话逐渐点燃,“识相?我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贱人,我怎么就不如那个穷酸郎中了,住个破住屋子,岂不是亏待了你!” 孙妙儿不想激怒他,这样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语气平缓了些,“武大力,你到底想做什么?别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拐弯抹角。” “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你的身子!”武大力两眼放光,几乎就要扑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孙妙儿矫捷地往旁边偏了几寸,巧妙躲过了武大力,“奸淫可是要进衙门的!” “你眼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武大力被她这一躲惹得心痒,顾不上其他,上次这丫头羞他辱他,他今天非要让她血债血偿! 孙妙儿想跑,但武大力这蛮牛一样的体格,她要是跑就真是自寻死路,因为她连这片麦子地都跑不出去就会被追上,到时候连挣扎的力气都不一定有。 现在只能躲,她体型娇小,武大力扑过来,孙妙儿晃着手里的灯笼,灯笼光影错落,忽暗忽明,武大力很容易扑空,更确切的说是他看不清孙妙儿的位置。 孙妙儿试了几次,发现极其奏效,几次都躲了过去,灯笼中的蜡烛在飞速燃烧着,显然这招也不能耗太久。 “贱人!你还跑!”武大力停下来喘了口气,很好,这种捕猎的方式让他此刻兴趣高涨,“你知道自己跑不过我的,就别耍这些小聪明了,你乖乖从了我,我还能让你走得体面点儿!” “那我还该谢谢你是吗?”孙妙儿再次把自己和他拉到了安全距离,但是保持的时间太短了,武大力现在就像是锁定目标的猎人,像胜券在握的将士,自己能从他手里逃出去的几率微弱。 哪怕是在白天,她都有无数种对付武大力的办法,但是现在,只能躲。 她甚至连一件防身的工具都没有。 武大力得意笑起来,“你不是要戳穿我的吗?不是有我的把柄吗?你现在说给我听!说啊!” 他怒吼起来,整个人散发着戾气,哪里还有半点平日朴实敦厚的样子。 蜡烛燃得只剩一小截,灯笼的光也弱了不少,刚才那招已经不能奏效,孙妙儿往后退着步子,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 孙妙儿拔出灯笼中的一小截蜡烛,冲着武大力的方向用力抛出去。 刹那间,火苗子落在麦地里,连成火光一片,麦地唰唰地燃起来,窜出的火龙照亮了四围,烧焦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呛得人喘不过气。 火光隔开了孙妙儿和武大力,火势蔓延开来,武大力被火暂时困住,寸步难行! 他只要再往前一步,火就会顺着风向烧到他身上。 “他奶奶的!”武大力大骂一声,没想到死到临头这丫头连这种玉石俱焚的损招都能想出来,“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孙妙儿知道机会来了,她只能现在跑,趁着武大力还被火光困在麦地里。 她拔腿就跑,沿着麦地里的小路,可麦地太大了,她甚至还看不到亮着灯火的人家,只能借着一点惨淡的月光逃命。 真他娘的晦气!孙妙儿在心里骂着娘,千算万算没算到惹上了武大力这个难缠的货,早知道那天自己就该下点狠手,直接把这个禽兽给废了! 不对!如果今天她能跑掉,她也一定要找机会废了武大力! “想什么呢!一定能跑!”她心里骂着自己,脚底跑得飞快,风迎面过来,火势应该往反方向带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师傅我怕 她使劲全力往前跑着,麦子越长越密,阻力越来越大,身后的风里,传来男子的不绝于耳的咒骂声。 “贱人,我告诉你,你跑不掉的!”武大力见火烧过来,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绕开前面的火带,从侧面追击。 孙妙儿的心跳得飞快,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这具身体的体质弱,这样高强度的运动更是从来没有尝试过。 她突然这么跑,只觉得脚底灌了铅一般,慢慢酸胀起来,整个鼻腔充斥着血腥味,喉咙似烟熏火烤疼着,她张大嘴吞吐着空气,丝毫不敢懈怠脚下的步伐。 武大力冲出来了! 孙妙儿心道不好,风突然变了方向,往斜后方吹过去,这就意味着火势也发生了改变! 她回头张望了一眼,本该往正后方灼烧的火势,瞬间改变了方向,铺天盖地的朝向了斜后方。 武大力借着这阵风,从火带里冲出来。 “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他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火光映得他那张粗犷的脸更加变态,充斥着厌恨与欲望。 那些负面情绪的源头和载体,正是逃跑的孙妙儿。 武大力抬腿追上去,看着她就像只兔子,慢慢在自己的折磨中失去活力,等会儿还要留着好好把玩呢! 孙妙儿不敢再回头,拨开跟前的麦子,好在她身形小,还能钻进去,但是武大力的速度太快,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踢开麦子,从上面任意践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孙妙儿跑两步才抵得上他走一步。 麦地的尽头,她以为是希望,没想到却是河流的岸。 眼前的河面风平浪静,月亮倒映在水里,显得如此静谧美好。 孙妙儿盯着眼前的月,水上泛起层层涟漪,她没有退路了。 这条河是灌溉周遭几个村子的主喝酒,由几条山溪汇聚而成,往东入海,水深不说,里面漩涡涌动,一旦掉进去,生还的希望极其渺茫。 武大力在慢慢靠近,孙妙儿能感受到让她恶心的气息,麦子被荡平被踩踏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出神的功夫,武大力已经站在了孙妙儿几尺开外的地方。 他面露淫笑,恍若幽灵,“我告诉过你,跑不掉的,在抚水村我要你,易如反掌,你没爹没娘的孤女一个,谁会找你呢?是孙家那个半个身子进棺材的老太?还是没有我半人高的孙小满?” 孙妙儿退到岸边,只要再往后一步,就会掉进冰冷的河水中。 她顺手抄起岸边的石头,狠狠地砸向他,一块,两块…… 那些石块打在武大力厚实的胸背上,不痛不痒,武大力本就结实,大块头,加上这黑灯瞎火的,根本不会有人过来,他更是猖狂,不闪躲,只是料定了这丫头无路可逃。 孙妙儿见他对石头没什么反应,索性转换思路,从地上捡起树枝,压制住心底的恐惧,面色从容,冷静地警告他,“我真的会跟你同归于尽。” 武大力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他往前靠近,手上已经解开了腰带,正准备褪去裤子。 孙妙儿知道他动真格了,逮住机会,一把扯住他的腰带,死死抓在手里,用脚抵住树根作为自己身体的支撑点。 想把武大力甩进河里。 但是她这样撑着,那棵树并不算高大,扎根也不是很深,她脚上支撑的是两个人的体重,树根处的土块有了微微松动的迹象。 “你疯了吗?!”武大力注意到树根的变化,叫道,他被孙妙儿用腰带扯住,想直接把腰带撕断,但是找不到豁口,根本弄不断麻布腰带。 孙妙儿的眸底生出一丝寒意,“我说过,我不怕死。” 她当然不怕死,她是死过一遍的人了,能再活这一遭,遇到爱她的奶奶,机灵可爱会疼人的小满,稳重懂事的小宁,还有师傅…… 都已经足够了。 武大力双腕使劲儿,麻布已然被他扯了一丝裂口,幸亏是逆着纹理的俩裂口,腰带还没有断。 孙妙儿眼见着那腰带一点点的裂开,马上就要扯成两断,她闭上眼,对不起,这一次她要赌一把,就在腰带断裂的前一瞬,她狠狠往后蹬腿,踹掉那棵小树,河床那块直接垮塌,她拉着腰带,带着武大力一起翻入了河流中。 武大力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这句看似孱弱的身体带进了水中,他低估了孙妙儿的力量,也低估了她的决心。 水从四面八方袭来,掉进水里的最后一刻,她好像出现了幻觉。 一靛蓝色,在月亮下面,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她不擅水性,只能在水底短暂的闭着气,入水的时候,她松开了手上的腰带,在水里睁不开眼,也根本看不到武大力的位置。 她现在最后悔的,是走的时候非要嘴硬,非要从师傅那儿拿灯笼来自己回家,如果是师傅送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她憋不住气了,窒息感袭来,双手尽力往上扑腾,尝试着把头探出水面,然而水流像一条无形的绳索,从水底伸出来把她紧紧缠住,她越想往上用力,却越觉得自己在飞快下沉。 呛水的感觉到真是让她想骂娘的难受,但她现在根本骂不出声! 孙妙儿的力气逐渐被水吞噬,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好像又回到了前身自己创业的日子,又好像是在过原主的记忆,把她童年受过的那些苦又走了一遍。 “师傅,我怕……”她说不出这些话,可是她其实是怕死的,死过一次,更怕再死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可是她还想等着奶奶看她事业有成,还想等小满长大成人,小宁还没回家,所有的一切都未成定局,如果她就这么死了,真是太不甘心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努力睁开眼,眼前那抹靛蓝色在水里变成了深蓝色,圆领袍在水底散开,展成巨大的幕。 “师傅,救我……我好怕……”她下意识的出于求生本能地张口,却吐出一堆泡泡,连听觉都被水流吞没。? 第五十六章 过瘾吗 灯笼消失在茫茫的漆黑里,一点点光隐隐消逝。 起雾了。 符玉迟怔在原地,直到周遭的世界只剩下窸窣虫鸣。 “汪——” 远处的旷野传来狗吠声,符玉迟弯着腰,手里的草药骤然坠地,心上悄然一皱。 她会不会害怕呢——那个瘦瘦小小的姑娘,自己遇到她的时候,她站在低垂的夜幕里,单薄又有种摇摇欲坠的美。 他心上的弦震颤了一瞬。 犬吠声远了,他追上去,麦田里火光冲天,男子的瞳孔骤缩,沿着田间小路追进去的时候,一眼瞥见掉在地上的灯笼。 不好! 她有危险! 这团火是刚烧起来不久,他无法想象不久之前麦地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妙儿,不能出事! 符玉迟赶到岸边的时候,只见到那抹身影掉入水中,随之一起的,还有个挣扎的男子。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刹,纵身越入水中,渴望抓住她的一抹衣角。 汹涌的水流袭来,他目睹她在水里挣扎,好像在和自己比划什么。 “妙儿,过来!”他吼道,但在水里只能听到咕嘟的声响,他竭力靠近孙妙儿的方向。 只差一寸,就能抓住她了! 上岸的时候,怀里的人儿浑身冰凉,符玉迟从前只觉得她看着瘦,现在这样把她托在怀里,才发觉她浑身上下真是单薄的叫人心疼。 苍白的脸上见不到一丝血色,平日活泼灵巧的眸子现在紧紧闭着,纤长浓密的睫毛被水打湿,垂垂盖在眼帘上,嘴唇泛着青紫,在惨白的月光里,仿若一碰即碎的玉琉璃。 符玉迟探着她的手腕,好在自己没有来迟,还有脉息。 当他见到孙妙儿落入水中的瞬间,脑海中萌生出无数个念头。 他从出生拥有一切,父母至亲,兄友弟恭,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而这一切,到后面一样样的从他身边消失,连存在的痕迹都没剩下。 他每一次的挽留都显得苍白无力,双亲死于挚交手中的刀剑,兄长被自己最为推崇的忠义所害,死无全尸。 整个符家葬生火海,除了他,无一生还。 刚才那样的感觉,和当年一样,让他差点以为又抓不住了。 好像每一个陪伴在他身边的人,都只是短暂的停留。 从符家消亡后,他对一切的期待都随着那场大火殆尽,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 他不用记得自己是谁,也不需要记得,在哪里落脚,哪里就是他的家。 偏偏在刚才,他又意识到,自己是一无所有的那一个,每一次他想挽留的人或物,最后都会被无情地夺走。 连声招呼都不打。 他甚至都没奢求和那姑娘有什么,只是想短暂的让她记住自己,自己也记住她,这就够了。 符玉迟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水珠,将她被水冲乱的头发整理好,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树下。 脉息尚稳,性命无虞。 水里的武大力几番挣扎之后,终于从水里漂到了岸边,他抬起头,正准备从水里出来,对上一双深邃幽深的墨眸。 他被这凌厉的目光注视着,通体生寒,还想着是在水里泡得太久的缘故。 “过瘾吗?”符玉迟的声音一扫往日温和,此刻透露出的是阴森寒意,好似终年不化的坚冰,又如从地狱来的修罗。 这不是他见过的那个穷酸郎中! 武大力奋力扒着岸,“你!” 他的话哽在喉咙,眼前的男子猝然蹲下,一双瘦得骨节分明的大手竟是出乎寻常的有力,直接卡住了武大力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音来。 “我问你过瘾吗!”他明知手里的人已经开不了口,狂怒地咆哮着,自问自答般。 言罢,滔天的愤怒从心底窜出,再也无法压制,符玉迟狠狠卡着他的脖子,手腕用力,直接把武大力的头按进了水里。 另外一只手提住他的头发,片刻后又把他从水里揪出来,随即按进去,提出来。 如此反复,武大力四肢扑腾着,大口地呛着水,在死亡边缘徘徊,每当他喘不过气的时候,符玉迟又会让他松快一口。 然而等待他的,是极刑一般的折磨。 等到武大力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符玉迟终于缓缓松开手,他站起身,温柔地注视着树下躺着的人儿,此时的神色和刚才判若两人。 月光打在他极尽完美的侧颜上,恍若谪仙临世。 “咳咳咳咳!”武大力已经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从符玉迟出手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强壮的体格也远不是符玉迟的对手。 什么穷酸郎中!分明是鬼!是怪!是刽子手! 符玉迟转身,低头笑起来,眼底笼了一层薄雾,“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他反问道,“刚才是这根腰带吗?好脏。” 那根腰带还挂在武大力的身上,符玉迟用一根树枝挑起来,用腰带在武大力的脖子上缠了根活结。 他将孙妙儿背在身上,另外一只手则是拽着那根腰带,他每拖拽一次,那个活结就会骤然缩紧,死死勒住武大力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 片刻他会继续松开,又反复勒紧。 就这样一路把武大力拖回了药庐,体格健壮的大汉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不会结束的。”符玉迟附在他耳边,轻声吐出一句话。 武大力的眼前陷入了一片死寂,再也没了知觉。 孙妙儿浑身滚烫,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就发现了,甚至烧得说起胡话来。 这水太凉了,符玉迟知道她的身子根本吃不消。 他将草药熬上,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跟前。 孙妙儿在迷糊中只觉得口干舌燥,她好像问到了熟悉的草药味,又那么不真切。 像是到了冰天雪地里,整个人都被寒冷覆盖,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 但突然出现的怀抱让孙妙儿忍不住地抓紧,回来的路上,尽管符玉迟背着她,她的手都是紧紧攥住符玉迟的衣襟。 孙妙儿想着原来真的死了竟是这样的感觉……自己死过一次,都没觉得这般难受。 后来寒冷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浑身灼热的口干舌燥。? 第五十七章 小妙儿别怕,我在 “师傅,我怕。” 高烧中的人儿忽然呢喃起来。 符玉迟猛地惊醒,他一宿没合眼了,给她喂了药,烘了衣裳,又怕节外生枝,故而一直在坐在旁边守着。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稍稍合上眼。 只一会儿功夫,就被她的梦中呓语惊醒,语气里竟有一丝宠溺的意味,“小妙儿,别怕,我在。” 他把手悄然搭在她的手背上,试图让她能寻获一丝安心。 “师傅……”孙妙儿动了动手指,双唇翕动,眼皮有千斤重,她睁了几遍才睁开。 看到的却是师傅。 原来,不是梦啊,那个温暖的怀抱是师傅的,药香也不是自己的幻觉,到底真是师傅救了自己。 这下好了,除了师恩难报,又多了救命之恩。 符玉迟把她额头上的细纱布换下来,又过了遍凉水,“别说话。” 他从外头端来刚熬好的药,递到她跟前,“坐起来,慢慢喝。” 孙妙儿扶着床沿向上用力,却险些摔下来,身子太虚了,轻飘飘的,根本使不上劲儿,好在符玉迟及时把她接住。 孙妙儿愣住,自己就这样跌进了师傅怀里?是不是有故意的嫌疑? 她确实馋师傅的美色,但是她还不至于用上勾引的手段啊! 孙妙儿往后挪了挪,脸色微红,语气慌张,“师傅,我自己来。” 她端过药碗,仓促地抿了一口,真够苦的,苦得她皱起眉头,恨不得捏住鼻子才能喝下去。 “良药苦口利于病。”可是符玉迟根本没打算给她这个机会,在她抵触喝药的瞬间,就用颇为严肃的语气拒绝了她。 孙妙儿硬着头皮将碗里的药一饮而尽,过了会儿缓和不少,之前脑子里像灌得石头,沉甸甸的,脖子也是酸痛异常。 孙妙儿憋着一堆话想问,又不知从何开口,“师傅,武大力呢?” “我没见到他,我想起来有东西没给你,追上去的时候,就发现麦地里烧起来了。”符玉迟低声解释道。 孙妙儿点点头,“唔,原来如此。”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和师傅如何解释这件事情,武大力对她图谋不轨?于是自己想跟他同归于尽? 确实难以启齿。 孙妙儿沉默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师傅,武大力对我有所图谋,我把他拖到水里了,你说他会不会淹死了啊?” 说完的时候,她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自己这是正当防卫,应该算不上过失杀人! 符玉迟见她这副略显慌乱的模样,直接道,“不算,最多算他自己淹死的。” “那就好。”孙妙儿缓了口气,才想到自己一晚上没回去,估计奶奶和小满又要着急了。 符玉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我已经托人去孙家报过信了,说你在药庐。” “谢谢师傅。”孙妙儿笑起来,昏迷之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叫自己小妙儿,会是师傅吗?可是不是师傅还能有谁? 她内心正激烈上演着一出大戏,正想着忍不住偷看了师傅两眼,赶紧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师傅怎么会是这种人呢?!况且师傅叫自己小妙儿,她想想还是不敢想! 外头的抚水村已经炸开了锅。 昨夜烧了的麦地是李婆子家的,那火势一直顺着风向烧,烧到了大河边上,等村民赶来救火的时候,半片麦地都化为了灰烬。 李婆子瘫坐在地头,哭了哭了,闹也闹了,此刻心如死灰。 这可不是小事,李村长匆忙过来,看到眼前一片凄凉的景象,“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了呢!” “村长,这可怎么活不!”李婆子本就因为今年交不上田租愁得夜夜睡不着,现在自家的地还被火给烧了半数,岂不是要了他们全家老小的命啊! 李老头摇摇头,“这儿离村子远,想来是天灾啊!” “天什么灾哟!”李婆子无力地哀嚎道,“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抚水村上的,从来就没听过什么天火一说,到底是哪个黑心肝的要我老婆子的命啊,烧了我家的地!村长,你要给我做主啊,表兄弟,千万要帮帮我啊!不然我今日就跳了这河,反正也活不下去了!” 李村长赶紧上前拦住,“妹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这事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会给咱们抚水村一个交代的! 李村长叫来两个村里的年轻人,问道,“武大力呢?” “不知道啊村长,今天早上就没见到他。” 李村长叹了口气,“还以为是个能用的!没想到也是个不着道的!” 平日武大力像个跟屁虫似的,恨不得天不亮就到李村长家里坐着,而今天却连人影都没见。 “你俩,去村里挨家挨户的吩咐,现在所有在家的都来这儿,无论老少,不能下地的让家里人抬着来!” 事关抚水村生计,李老头这次再也马虎不得。 连孙老太都被叫来了,她领着小满,看见前面已经聚了乌泱泱的村民,“这是咋了?” “害,还没咋了?李婆子家的麦地,你瞧瞧,昨个儿夜里,一半都被人给烧了,李村长查人呢!” 孙老太点点头,拉紧了小满的手,生怕被人碰着,早上符郎中拖人带了口信来,说是妙儿昨夜宿在药庐,让自己且安心。 可她哪里能安心?这符郎中怎么看着是个正人君子,莫不是想骗了妙儿不成,她不敢想下去,但是又觉得妙儿是个聪明姑娘,这么多难事儿都过来了,应该不会轻易被人给骗了,许是真的学得太晚了。 况且药庐离孙家远,天黑行路不便。 “你家几口人,都在这儿了吗?”一个青年拿着村里的人口册子,比对着家家户户的人口年纪,盘查得仔细。 终于轮到了孙老太,没好气地问道,“你家孙女呢,上面不是记着在抚水村吗?怎么没来!” “她早上出去了,现下没回来。”孙老太好声好气地回答道。 那人倒也没说什么,让她们祖孙二人先走了。 “你胡说!她昨天夜里根本没回家!”身后传来靳氏尖厉的声音,可算给她逮着机会了,那丫头指不定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 第五十八章 腻味 “孙家嫂子,你说说呢?”那几个排查的青年眼睛一眯,冲着靳氏招招手。 靳氏疾步上前,避开人群,“老婆子忽悠你们呢,死丫头昨天夜里根本没回来,别被他们给骗了!” 几人一听,赶忙派人去把孙老太给追回来,直接把祖孙二人团团围住。 “孙家老太,你和我们几个老实交代了,你孙女昨天夜里去哪儿了?”几人轮番逼问,孙老太却避而不答。 孙老太心底告诫自己不能乱了阵脚,这老二家的果然什么事都要来插一脚,“几位小兄弟,你们就别为难我这个老婆了,我年纪大了,妙儿又不是孩子了,她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怕不是去和人家偷汉子了!”靳氏在旁边没好气地插了一句。 孙老太气得头晕脑胀,骂道,“你闭嘴!” 靳氏得意笑笑,手里磕着一把香瓜子,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你们几个,查问得怎么样了?”李村长见这边有风声,忙过来瞧瞧。 几个年轻人如实回禀,“村长,孙家丫头昨日夜里就没在家。” “村子,武大力听说昨天晚上就出去了,今儿早上还没回来………” 李村长所有所思地点点头,“行,先去武家问问武大力的消息,老孙家的,一个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药庐里。 孙妙儿自觉恢复了不少,烧也退了,只是脸蛋烧得通红,现下还泛着嫩粉色,“谢谢,师傅。” “不用谢我。”符玉迟侧身将她堵在门关处,吐出一口温热的气,用低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以后多听为师的话,为师要送你,你就别推辞了。” 眼前的符玉迟让孙妙儿多了份说不出来的感觉,从前他温和却疏离,现在的多了一丝腻味,虽然不适应,但比先前更容易亲近了。 “知道了,师傅。”孙妙儿被热气熏得小脸更红几分,低下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羞赧,“我想先回去看看,奶奶他们肯定急坏了。” 符玉迟不怀好意地一笑,音色撩人,“你回去。为师把丑话说在前头,外面都找你,昨夜那场大火,烧得不轻,小妙儿,小心些。” 还没等孙妙儿走到孙家,半路就被村里人给拦了下来。 “孙家丫头!”几个年轻人围上前,来势汹汹,“昨天夜里你去哪儿了!” 孙妙儿见到不远处孙老太带着小满坐在长凳上,孙老太频繁地给她眼神示意,让她小心说话。 孙妙儿故作憨厚地笑起来,“这是怎么了?几位大哥,昨夜里我去山里采药,遇上点小雨,便等到天亮才下山。” “你一个人去的?”其中一个眼帘抬起,上下打量着孙妙儿,怎么看她也不像是能独自进山的样子。 孙妙儿摇头,连忙反驳,“当然不是,我一个弱女子哪有本事,我师傅带着我去的。” “你师傅?”那人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调。 身后传来男子清朗的声音,“是啊,小兄弟,我昨日下午就带着妙儿上山采药了,谁知道山里的天说变就变。” 符玉迟从不远处走过来,身上还背着药箱,直至走到孙妙儿身边,拦在她身前,“你看你,连给孙家奶奶的药都忘了。” “诶呀!”孙妙儿惊呼一声,“师傅,你看我这笨脑子,麻烦师傅跑一趟了!” 几人顿时一头雾水,怎么符郎中和孙家还扯上关系了?况且这孤男寡女,一起上山,不清不楚的。 孙老太见状,拄着拐杖过来,“几位小兄弟,符郎中师从我家老头子,我们妙儿和小满叫他一声师傅怎么了,这祖传的手艺也不能没落了是不是?” “是啊,几位哥哥。”孙妙儿假意揉着眼,“我弟弟年幼,又没了爹娘,要不是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个未许人家的姑娘出来挑大梁啊!” 与其说是孙妙儿演技精湛,不如说是她的外在条件得天独厚,平平无奇的一套说辞从她楚楚动人的脸上表现出来,几个年轻的一下子就招架不住。 百般质疑都抛诸脑后,眼里只有一个乖巧懂事迫于生计无奈学手艺的可怜姑娘,“哎,妙儿丫头,你也别难过了,好在你生在咱们抚水村,真到了吃不上饭的地步,咱大伙儿也会帮你的!” 孙妙儿这才笑起来,眉眼舒展,弯弯一笑,“谢谢几位哥哥。” 其中一个转过身冲着不远处喊了声,“村长,孙家丫头回来了!” 李老头闻声过来,见到孙妙儿,也没多说什么,转头问那人,“武大力呢?还没回来吗?” “没有……” 李老头捏着胡子,自言自语,“奇了怪了,这小子平日不是最会溜须拍马吗,恨不得住在我家里头,怎么没了踪影……” 正当此时,河边忽然传来了妇人的哭声,众人一下子聚拢过去。 孙妙儿也跟了过去,符玉迟自打刚才她应付几个村里小伙开始,脸色就一直阴着,虽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温和脸,但周身发散着的却是“生人勿近”的气息。 “发生什么事了?”李村长见妇人哭哭啼啼的心头免不了烦躁起来。 哭闹的妇人是武大力的母亲武张氏,手里捏着一块碎步,“这是我家大力的腰带,还是我亲手给他缝的!大力没了啊!” 孙妙儿瞥见腰带,正是昨日夜里自己扯住的那段,可是不是已经掉进水里了,怎么会出现在岸边?难道武大力游回了岸上,可是他为什么没回家? 武大力到底去哪儿了——她没出声,站在旁边静静看着,昨夜落水后,她就失去了意识,只能零碎得记得师傅照顾自己的一些片段,至于罪魁祸首的下落,她也毫无头绪。 李村长佯装镇静,安慰道,“你先别急,先找几个水性好的去下游找找,我记得大力会游泳,不至于如此。” 眼下的抚水村乱成了一锅粥,先是李婆子家里的麦地无故被烧,损失惨重,接着武大力水边失踪,下落不明。? 第五十九章 人是会变的 “武婶子,我问你个事。”孙妙儿站在岸边,见着武张氏痛不欲生的模样,估计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做出那种事情。 武张氏抬起头,呜呜咽咽地开口,“什么事,我儿子都丢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大力手上是不是有道疤来着?”孙妙儿套着话,暗中观察着武张氏的神情。 武张氏猝然抬头,似乎并不知道孙妙儿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他帮了我点儿事,我恰巧见到,就记在心上了。”孙妙儿面对着李村长,平静道,“村长,想起来了吗?” 李村长一拍脑门,忽就想到什么,“栓子说偷布的男人手上有道疤!好啊!好你个武大力!” 武张氏自顾自地哭着,不明所以地问道,“偷布,偷什么布?” 李村长把前因后果道出,对武张氏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武张氏顿时捶地痛哭,“不可能!大力他不是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婶子,到底是不是大力做了那样的事我也不想追究了,当务之急先把人找到。”孙妙儿凝神,目光扫向远方。 河面平滑如镜,顺着这条河下去,下游即是平原,河床宽阔坦荡,水深也不过半人高,极易搜寻。 只是都过去十几个时辰还没消息,武大力八成是没了。 武张氏跪在地上给李村长磕着头,泣不成声,“村长,求求你了,一定要找到大力,他做错了什么我替他扛着,我们夫妻俩就这一个儿子,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孙妙儿见她这幅可怜模样,本来还有些同情,细想之下又觉得可恶,要不是他们作为父母的对武大力一而再再而三地放纵,怎么会养出这么个畜生来。 “哎!你们糊涂啊!”李村长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说河边发现武大力的踪迹,麦田的火也是从河岸不远的地方烧起来的,李婆子踉踉跄跄地冲过来,扯住武张氏的衣袖,“你赔我的地!你儿子这是要了我们全家老小的命啊!” 武张氏和她推搡起来,开腔给自己儿子开脱,“你放屁!就你家那点儿粮食,谁稀罕,别在这儿抹黑我家大力,他做不出那种事来!” “哼,做不出来?”李婆子冷笑一声,“他偷孙家丫头的布是证据确凿?你儿子保不准已经自食恶果被老天收了,就算活着回来,这偷窃的罪名也已经坐实了,衙门的板子够他受的了!” 武张氏仿佛惊弓之鸟,听到儿子没了,径直上去把李婆子扑倒在地上,“我让你胡说!我呸,我儿子命硬着呢!别给我胡说八道!” 两人扭打作一团,旁边的村民赶紧上来拉架,孙妙儿则是趁乱带着孙老太和小满及时抽身。 “姐姐,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可把我吓坏了。”小满亲昵地挽住孙妙儿的胳膊,奶乎乎的包子脸在上面蹭了两下。 孙妙儿揉着小满的头,“放心,你只要把奶奶照顾好,剩下的交给姐姐。” “妙儿!”孙老太绷着脸沉默了一路,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终于敲了敲拐杖,咳嗽两声,神色严厉,“你昨夜怎么没回来!” 没等到孙女的解释却听到符玉迟抢在前头开口,“孙家奶奶,我与妙儿合乎情止乎礼,并无逾矩。” 孙妙儿霎时说不出话来,本来想好的解释兀地卡住,师傅会不知道合乎情止乎礼的意思吗? 他不会不知道的——孙妙儿反应过来,那他就是特意为之! “果然啊。”孙老太一副就是我想的那回事的样子,“玉迟啊,我家妙儿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先前我与你提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符玉迟轻声一笑,“奶奶,人是会变的。” 是人都会变,他也不例外,从前他以为这世上已经没有能让他为之动摇的人与物了,但从他以为小妙儿差点遇险的一刹,他猛然清醒过来。 他向来善于直面自己的内心,也从不闪躲,喜欢就是喜欢,不想失去就必须得紧紧握住。 “奶奶……你们?”见到师傅和奶奶一唱一和的,孙妙儿倒先发了懵,怎么又扯到她的谈婚论嫁上了。 孙老太从前是打了让两人结亲的心思,但这阵子细想下来,当时是自己为了给妙儿找个好人家莽撞之举,妙儿这性子,倔得很,假使不是真的能与她心意相通之人,也长久不了。 小满听得云里雾里,但也能明白三分,“什么意思,师傅要做我哥哥了吗?” “胡说什么呢,小满,你不怕差辈的?”孙妙儿见连弟弟都要打趣自己,开口打断。 男子脸上笑意更沉,似是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蹲下来,搂住小满的肩膀,“那以后你叫我哥哥好不好?” 小满刚想开口,抬头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被一记眼神给吓得不敢改口,晃着脑袋,“不叫哥哥,是师傅,嘿嘿,我听姐姐……” 说完小满撒开腿,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等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孙妙儿才终于开口,“师傅,你怎么?” “怎么突然转性了是吗?”符玉迟的眼底敛着无尽温情,“不是转性,为师像骗你的人吗?小妙儿,你和我接触的时日也不短了,还不了解我?” 孙妙儿摆手,“不了解!” 何止不了解,她现在觉得师傅简直是头老狐狸,不光狡诈还善变,她前身光是忙着创业致富就已经焦头烂额,身边的桃花一个赛一个的烂,接触多了之后早就不把男人的嘴炮当回事了,尤其是师傅这种长得好看的,更不能当真。 她冷静地告诫自己不要被男人的外表蛊惑,毕竟她是事业型的女性,要轻易被美色左右了以后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攻破。 “师傅,别叫我小妙儿,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孙妙儿和他保持着距离,不知怎么,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危险。 有句话说得好,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但自己先前明明是对他有意的,可一旦对方也表露出好感,她的多疑就会让她跳进一个怪圈,怎么都绕不出来。? 第六十章 打发他们用得着叫哥哥吗 “既然你不了解我,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让你了解我。”符玉迟一笑,连眼眸都漾着欢喜,美不胜收。 孙妙儿怔了一瞬,险些陷在无限温情的笑里,师傅确实生得极好,就算扔在这乡野山村,也是熠熠生辉的明珠。 明珠当配宝玉,可惜自己不是,但如果她愿意试一试呢? 孙妙儿心底忽地生出无数个念头,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处,但始终没有回应他的话,终于在长久的沉寂好,她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好呀,师傅,希望时间可以多一些。” 不多会儿功夫,孙家外头来了几个年轻的小伙,正是刚才在村头盘查孙老太的那几个,都是俊后生,手里还抬着麻布袋子,“妙儿姑娘,可把哥几个累坏了!” 几个青年抬着袋子扔在院里,擦了擦汗,“哥儿几个忙完了,刚才听你说那些,想着过意不去,筹了钱给你送点米来,村长平日就教育我们要乐于助人,只有咱抚水村的乡亲们都互帮互助,才能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孙妙儿面露难色,没想到自己随口一扯,这几个家伙竟然这么积极的就把米送上来,她还没开口,师傅已经走到门口,单手拎起那袋米,“几位兄弟,劳烦你们了。” 他语气随和,举止儒雅有礼,言辞上却半分没有让步,“孙家有恩于我,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几位弟弟的好意,想来妙儿心领了,这些,还是拿回去。” 几个小伙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略有不服,“你凭什么替妙儿姑娘开口啊,妙儿姑娘还没说话呢!你就让我们回去,不行!没有这样的道理!” 符玉迟回过头,笑着问,“妙儿,你说呢?” 孙妙儿对上那双笑意浓浓的墨眸,心却热乎不起来,要是自己点头应了,恐怕这一个月都见不到师傅发自内心的笑了,“是啊,几位哥哥,你们太客气了,这实在使不得,东西我不能收,你们不如进来喝口茶。” 直到听到孙妙儿的回绝,这几人才泄了气,垂头丧气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下次有机会咱几个再来。” 等几人走了,符玉迟坐在院中的长凳上,“为师也口渴,小妙儿怎么不知道给为师倒杯茶呢?” “额……”孙妙儿忙进了厨房把水烧上,又出来解释,“师傅,我这不是打发他们吗?不然他们怎么肯罢休,我这就给你烧茶,你等等。” 符玉迟挑眉,俊脸一愠,“打发他们也用得着叫哥哥吗?” 孙妙儿哑口无言,师傅今日怎么就和自己杠上了,这外头闻着貌似有股酸味儿呢,她憋着嘴,小声低估了句,“下次不叫了。” “不叫就对了。”言罢符玉迟走到院外,俯身不知找着什么。 等孙妙儿烧开了水,想叫他进来喝茶,看见他手里抓着把叶子进来,“师傅,这是什么?” “你总是给我尝些稀罕玩意儿,今天我也给你试个你不知道的。”符玉迟将几片叶子从水里漂了一遍,冲洗干净,洒在滚开的水壶里。 顿时屋内清香四溢,弥漫开来。 符玉迟将壶提起来悠悠晃了两下,取了只碗,倒了水,“这是藿香,泡水喝,消暑用的,你闻闻。” 他举腕把碗递到孙妙儿眼前,茶汤是浅浅的黄绿色,蒸腾着灼人的热气。 孙妙儿深吸了口茶气,香味直冲脑门,浸润心肺,“藿香……?” 她讷讷地指着茶汤,只听过藿香正气水,还不知道这草能泡茶喝。 眼前的男子轻轻吹了口气,将茶碗上的热气吹散,“太烫了,吹一吹再喝。” 他的举动是若有若无的挑逗,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斥着暧意,轻声道,“现在可以喝了。” 孙妙儿接过茶碗,稍稍抿了口,经师傅这么一吹,她反而觉得手里的茶更烫嘴了,“好喝,我不如多采点,出去卖凉茶好了。” 符玉迟钳住她的手腕,将茶碗推到自己这边,“你想卖凉茶也行,先给我银子,我就把这方子卖给你。” “不就是几片叶子吗,到处都是!”孙妙儿反驳道,平日一向大方的师傅怎么这会儿还要跟自己计较这些。 符玉迟摊手,“那也是为师教给你的,天地良心,你可不能叛逃师门,自立门户。” 原来正经的男人嘴贫起来才是最让人难以招架的,孙妙儿仰头将水一饮而尽,外头传来梁老二家的声音。 “大侄女,叫我好找。”梁老二家的打着蒲扇从外头进来,手里还拎着两片猪腰,“天儿太热了。” 孙妙儿赶紧满了一碗凉茶,“梁婶子,赶紧尝尝,我师父的手艺。” 梁老二家的把猪腰子信手挂起来,端了碗凉茶,还没来得及喝那颗八卦的心就止不住了,“听说了吗,栓子那天看见的男人,就是武大力!” “是了,梁婶子。”孙妙儿应声,“早上瞧见武大力她娘在河边哭呢,说是怀疑武大力掉进河里去了?” 梁家婶子敲了敲蒲扇,往外扫了一眼,有模有样地说道,“我寻思是不是武大力偷了咱的东西,跳河死了?” “不至于,婶子,没必要为了这点布搭上自己的性命。”孙妙儿暂时还不想吐露真相,至少在武大力出现之前。 不然她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孙妙儿从柜里拿出件栗紫的长褙子,本身纺绸上的底纹已经足够好看,“梁婶子,做好,您看看呢?” “呀!”梁婶子将褙子抱在手中,沉甸甸的,和那些粗麻细麻的相比,果然是天上地下,“妹妹不光会染布,想不到手还这么巧。” 孙妙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女工不好,奶奶帮衬了我不少,还希望梁婶子不要嫌弃。” 梁婶子对这身褙子爱不释手,直笑道,“不嫌弃,怎么会,这么好看的衣裳,我过几日回娘家得穿着,给我爹我大哥他们看看,让他们老笑话咱抚水村穷,连个好裁缝都没有,你看,现在这不是有了吗?做得多好!”? 第六十二章 药人 “怎么了,有心事吗?”符玉迟见孙妙儿忧心忡忡的样子,自然是忍不住要关切一番。 不过刚才的腰片甚是可口,他还沉浸在回味当中。 孙妙儿并不隐瞒,如实道来,“我二叔想把药材地卖了,可咱们的草药才刚种下。” “这样啊……”符玉迟颔首,“小妙儿哪里都好,就是心事太多了。” 孙妙儿知道他不懂这些,也不明白药材地对孙家而言意味着什么,沮丧道,“没了药材地,我和奶奶就没法过活,师傅,你不会懂的。” 事业初现雏形,然而家里不安生,外头也不太平了,这是老天故意要和她作对吗? “不是还有我在吗?”符玉迟反问道。 孙妙儿叹了口气,“师傅,你帮得了我们一时,帮不了一世。况且人活在世上,大多时候还得靠自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往回看的时候,才不会后怕。别人帮忙,那是梯子,人家撤了梯子,是上得去下不来,自己努力,是凿出的台阶,上得去,也下得来,更不怕哪天没人帮衬而无所适从。” 符玉迟沉默半晌,原来从一开始,这个姑娘吸引他的,就并非只是会做几样吃食而已,是因为从这个姑娘身上,他总能直截了当地对比出自己的懦弱。 那个背负着仇恨却无能为力的懦夫。 入夜,月色皎洁,星光黯淡。 药庐外的两棵银杏树结了果子,垂垂挂着,枝头都被压弯了,哪怕再重一分,都有折断的风险。 地上的枯叶被鞋履踩过,发出清脆的声响,符玉迟站在药庐前,并没有进去,转身绕开,踏上了进山的小路。 巨大的夜幕笼罩着大山,他连灯笼都没打,甚至不需借着月光看路,因为这座山,他比任何人都熟悉,就算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绕过山坡,藤蔓掩映之下,是一处狭窄的山洞。 还没进山洞,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凄惨叫声,“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武大力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困在这山洞里,恐惧包裹着他,他想逃出去,手脚却被铁链锁上,只能挨着洞口,多一寸都走不出去。 他企图通过呼救来吸引别人的注意,饥寒交迫之中,他的呼救渐渐微弱,嘴唇干裂,每说一个字都伴随着撕裂的疼痛。 洞外的脚步声,让他心底点燃了一瞬间的希望,随即又幻灭。 符玉迟挑开藤蔓,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山洞两边的石灯台,里头骤然亮起来。 武大力看清他的脸,瞳孔紧缩,同时也摸清了周身的环境,山洞不大,然而离自己不远处就是几个摆放整齐的笼子,上面用黑布半遮着。 “放我出去,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我认错,我……”武大力现在只要对上符玉迟的眼神,心底就会生出胆怯,他根本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什么。 武大力只要一动,铁链就会勒得越紧,铁链上密布着比银针还细的尖刺,一点点戳穿他的皮肤,没有半分痛感,随之而来的是无法忍受的奇痒。 符玉迟坐在石凳上,摩挲着手指,阴骘的眼神敏锐而犀利,“是不是晚了?” “不晚,啊,一点……都不……”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食,武大力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符玉迟叩击着石桌的台面,神色悠哉,“别挣扎了,铁链上是密云针,你越使劲上面的细针就会扎得越深。” “你要钱,我可以想办法,让我爹娘去筹,求求放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武大力绝望地垂下手,欲哭无泪。 符玉迟猝然起身,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武大力不敢点头亦不敢摇头,只能蜷缩起来,任他宰割。 “你错就错在碰了不该碰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符玉迟每每看到武大力这张令他生恶的脸,就能真切的感受到那天夜里自己的绝望。 亲眼目睹那抹身影跌落水中的刹那,他什么也抓不住。 这样的无力感,在符家被灭门的时候,他也真切的体会过,符忠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肯他发出半点声音。 火烧起来的时候,他躲在角落里,眼看父母殒命,甚至连哭声都不能有。 十几岁的少年,在陡然经历巨变后,就再不是鲜衣怒马满腔热血的好儿郎。 最后连符忠都替他挡箭而亡,世上就真的只剩他孤身一人了。 他犹记得,符忠临死前把他的手攥在手里,大口的鲜血染红了他月白色的长袍。 “二公子,活下去,千万,珍重。” 便是这一句活下去,哪怕风餐露宿,茹毛饮血,他也从未断送过生的念头。 越是忆起过往,符玉迟心底的恨意就愈重一分。 差一点,这个人就夺走了小妙儿,他好不容易遇到的小妙儿。 “有句话叫好死不如赖活,你选哪个呢?”符玉迟嘴角噙着笑,掀开那些铁笼的上的黑布。 黑布之下,铁笼之中,是塞得满满当当的毒蛇,五颜六色,正贪婪的吐着信子,展露着它们多日累积的饥饿。 武大力吓得魂都没了,闭上眼,又忍不住睁开一条缝偷看着,似乎自己就快成为这些毒物的盘中餐,“我,我要活着……” 他颤颤巍巍的说出几个字,不敢细想。 符玉迟的笑意顿时凝固,清冷的音色回荡在山洞里,“那我成全你。” 他将铁笼依次打开,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宝贝,“这些毒蛇,都是我悉心喂养的,每一条,都是经过厮杀才存活下来,毒性之烈,连我都摸不清楚。” “既然你选了赖活,我不妨告诉你。”符玉迟的掌心托着一条小蛇,“这些蛇会从你的七窍钻入,留下它们的毒液,然后再钻出来,它们的毒液混合到一处,你会被炼成百毒不侵九感全无的药人,到时候任我驱使。” 武大力浑身瘫软下来,比被抽筋剥皮还要痛苦百倍,他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那些扭动的冲他游来的细蛇,早已后悔刚才的决定,“求求你了,让我死!” “太晚了。” 伴随着话音落下,山洞里又恢复了死寂。 月光拂照下,男子的脸上一如从前的温和。? 第六十三章 孙老二卖地 靳氏屋里,孙元虎耍了番嘴皮子,终是打动了靳氏,动了卖地的心思。 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他们几辈子都不一定见得着。 “你去找老婆子把地契要来,光说有什么用!”靳氏想到要和孙老太纠缠脑门就阵阵发痛,从前还好应付,如今多了个不好惹的孙妙儿,棘手得很。 孙元虎面露难色,“这,媳妇儿,心肝儿,还是你去,这我怎么开得了口啊!” “没用的东西,这点儿事都做不成,要你有什么用,丑话说在前头,这五十两银子要是到手,除了挪出十两给你还债,剩下那都是老娘的!”靳氏最恨孙元虎不成器的样子,想着等钱到了手,再把这憨货一脚踹了也不迟。 孙元虎被逼到绝路上,在外面东躲西藏的日子他是过够了,只想把债还了安生过活,连声应了,“都听你的,快去,别等我娘睡了,就得拖到明早了。” 孙老太刚吹了灯,躺下合了眼,就听见外头靳氏敲门的声音。 “娘,睡了没?”靳氏甚是恭敬地敲了门,还在外头等着。 孙老太起身,深感事态有异,老二家的平日从来都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闯进来的,今天怎么转了性子,这里头肯定有鬼! “进来。” 靳氏进了厨房,点上蜡烛,一脸讨好笑意,“娘,这么晚了还没睡呢?” 孙老太冷着脸回道,“有什么事儿直说。” “元虎回来了您知道?”靳氏试探地问道。 孙老太面色阴沉,“我没他这个儿子。” 靳氏想着这老家伙看来是软硬不吃了,便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了,家里草药地的地契你知道在哪儿,拿给我!” 好啊,果然是来假慈悲的,原来是把心思打到地契上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意算盘打到祖产上来了,我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 “娘,既然我说了你不肯听,那我明日就让元虎亲自来跟你说!”靳氏懒得同她啰嗦,这老婆子的脾气她清楚得很,如非她自愿,她宁可把地契带进棺材里都不肯交出来的。 回到房里,靳氏没给孙元虎半分好脸,“你娘我说不通,你明天起早自己去说,真是够丢人的!” 孙元虎这是得连夜想招儿了,不过他知道,老婆子吃软不吃硬。 孙妙儿正睡得迷糊,突然被孙老太给叫醒,揉了揉眼,外头还黑着呢。 孙老太摸黑来到孙妙儿睡的柴火房,悄悄叫醒她,“妙儿,你二叔想把家里的地给卖了,奶奶信得过你,这地契就交给你了,千万别落到你二叔手里。” 孙妙儿想到白天听到的话,想着孙元虎八成又是被人骗了,收过地契,“奶奶放心,我一定会妥善保管的。” 第二天,天蒙蒙亮,孙元虎迫不及待地来到孙老太房里,“娘,你千万要帮我啊!” 从小到大,这招百试百灵,从前孙老头在世的时候最吃他这套,“娘,儿子不想死啊,要是再还不上钱,他们真的会要了我的命的!” 孙老太见他冥顽不灵,怒从中来,“你早干嘛去了!” “娘,儿子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就把地契给我!”孙元虎连声乞求,就差跪下来了。 孙老太连连摇头,敲着床头,“糊涂啊你,我怎么就生出个你这么个混账货来,地契那可是孙家祖宗留下来的,要是断在我手上,我以后怎么下去见你爹!” 孙元虎见孙老太不肯松口,立马转换了态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别祖宗了,孙家指不定都要绝后了,我要真没了,你那两个宝贝孙子指不定都要拉去做家奴!” “你!你!”孙老太气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好大功夫,“你听听,你自己说得这是什么猪狗不如的话,小满,是你的亲儿子,你竟然让他去做家奴?!” 孙元虎反正已经两腿蹬直死活不问了,还不上债他横竖要死的,“娘,你就给我!” 说着他已经在孙老太的床头翻箱倒柜,试图把地契找出来,“奶奶的,这儿也没有!” 孙老太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十分平静,“别找了,你找不到的,我年纪大了,早就不记得把地契放在哪儿了。” “你的话,哄哄三岁小孩儿差不多,你把这地契看得比命都重要,会不记得?”孙元虎连着找了几处都没发现地契的踪影,找得恼了,也没了刚才的好脸,本性暴露无遗。 他约了王掌柜,下午就要来验地,到时一手交地契一手交银子,现在这样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过了午时,一顶小轿晃晃悠悠进了抚水村,停在孙家外头。 “孙元虎!”跟轿的管家吼了一嗓子。 孙元虎藏不住,这下连老底都兜给了人家,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迎,“王掌柜,你来了啊!” 轿上下来一个精壮的男子,人高马大,走路生风,倒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孙老二,怎么说,带我去地头看看?” 孙元虎不敢造次,在前面点头哈腰地领着王掌柜,往地头走着,“王掌柜,您可真是守时啊!” 王掌柜点头,“我王某人做生意向来最讲诚信,孙老二,别扯皮了,咱先看地。” “是是是,看地看地。”孙元虎冷汗浃背,只是那几个轿夫看着都不像自己能招惹的,先缓一缓再说。 到了孙家地头,王掌柜三角眼一眯,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这些庄稼都是你们家种的?” 玉米长势喜人,草药也冒了头,一丛一丛地长起来,地倒是挺肥。 “放心,王掌柜,这地我们家种了几代人了,不信你随便去村里问问,那都是知道的。”孙元虎不想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连声应付。 王掌柜踱了两步,冲着轿夫点点头,“恩,不错,拿纸笔来,咱写个契书。” “不急不急。”孙元虎擦着额角的汗,“王掌柜,地在这儿,跑不掉,就是我家的地契一时半会儿的不知道放哪儿了,您能不能先缓缓?”? 第六十四章 引蛇出洞 颜悦色的王掌柜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沉默片刻,“你再说一遍?” 那几个跟在后面的轿夫大有摩拳擦掌的架势,纷纷围上来。 孙元虎见势不妙,连忙想法周旋,“王掌柜,我哪敢骗您啊,这家底都兜给您了,您宽限我几天行不行!” “宽限?”王掌柜两手一拍,“这可由不得我说了算!” 孙元虎吓得两股战战,逶迤道,“买卖成不成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地契在家里也不会长翅膀飞了,咱做买卖讲得就是个诚信,您说是不是?” 王掌柜嗤了一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孙老二,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也说了,讲诚信,我来跟你做生意,你给我在这儿耍花招,真有你的!” “不敢不敢,王掌柜说哪里话,走,咱们先去家里喝口凉茶,这天热得很!”孙元虎见王掌柜的态度有所好转,又忙谄媚起来。 王掌柜带着自己的人往孙家去,一切被孙妙儿看得清楚,她早已把地契妥善保管,这是她给孙家的交待。 等到了孙家院外,靳氏也迎出来,“诶哟,这就是王掌柜吗?” 王掌柜抬眼一扫,点点头,“孙老二,想不到你五短三粗的,娶个媳妇还颇有几分姿色。” “让您见笑了,乡野村妇,哪有什么姿色可言。”孙元虎挠挠头,跟在后面点头哈腰。 靳氏听了这话也是恼怒,没法发作,只能在心底把孙元虎弄死个千百遍再拖出来鞭尸几次才解心头之恨,感情是个人都能轻贱他媳妇了不成? 王掌柜的目光始终落在靳氏身上,不曾离开过半刻,靳氏虽然好财,但也知道富绅家的妾室是何等下贱的身份,毕竟她爹娘以前就干那门活计的,自然是受不得这猥琐坦露的目光。 “你要是拿不出地契,把你这媳妇抵给我也成啊哈哈哈哈!”王掌柜毫不掩饰自己对靳氏喜欢竟也说起混话来。 要放在从前,孙元虎他作为一个男人,早就拳头挥上去了,可眼前的是王掌柜,是他的财神,他的救命恩人,是他下半辈子的指望,他除了讨好,什么也做不了。 靳氏的脸已憋气憋得微红,却强忍怒意,笑道,“王掌柜抬举了,大伙儿笑一笑就行了。” 茶喝过了两壶,王掌柜直起身,掸掸衣袍,“怎么样了,地契想到在哪儿了没?要是想不到,我可要走了。” 他的眼睛眯起来,却俨然缺了几分商人的精练。 孙妙儿藏在厨房里,隔着门缝偷听着,她总觉着王掌柜眼熟得厉害,但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在哪儿呢? 正当她反复回忆着,院里传来不小的动静,她将门开了道缝,想着能看得清楚些,孙老太却在后面让她躲躲,别掺和进去。 王掌柜前脚踏进院子,后面那几个轿夫直接拥着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男人从轿上下来。 孙元虎一见这人,吓得差点没昏过去,惊呼一声,想往屋里钻,然而早就被轿夫围住,动弹不得。 “胡掌柜!” 孙妙儿想起来了! 这哪是什么王掌柜,他不就是之前来抚水村找孙元虎的那群人里的吗! 已经晚了。 靳氏看着外头人的阵仗,吓得失魂,忙喊道,“你们干什么!我要去叫人了!” “叫人?”走出来的男子正是之前那些人口中的胡掌柜。 他的脸上写满了商人的精明历练,只是还多了几分狠毒阴戾,面相凶狠,手上的祖母绿扳指比那王掌柜手上的不知气派多少。 此时对比之下,王掌柜更像个武夫打手,胡掌柜才是正主。 一听胡掌柜,靳氏豁然明了,孙元虎这是又被人给诓骗了啊! 孙妙儿心叹,好一招引蛇出洞。 胡掌柜眼底凌冽着凶煞,慢声道,“孙老二,你可是叫我好找啊。” 他缓步往前踱着步子,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来,“这些日子,我的人从抚水村跑到大槐村,到处翻了个遍,都没找到你的踪迹,你真是够能藏的。” “胡掌柜,哪能啊,我这不是挣钱去了,想着赶紧把您的债给还了吗?”孙元虎强行压制住心底的恐惧,但脸上止不住的冷汗已经出卖了他。 胡掌柜不怒反笑,“还债?还债还不简单,别挣钱了,就你那点儿工钱,猴年马月才能还上我的钱,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一条胳膊,一条腿,咱们两清!” “使不得啊!胡掌柜!”孙元虎噗通一声跪下来,“要是没了手脚,我这辈子就废了啊!” 厨房里,孙妙儿侧目打量着孙老太的神情,只见她一双混沌的眼底是数不尽的绝望,已经懒得叹气,与她而言,这个废物儿子,也该有个了结了。 孙元虎欠的是赌债,她欠下的是儿女债。 胡掌柜绕着孙元虎走了一圈,眼神示意着身后的打手,“愣着干什么,动手!” “别别别!”孙元虎魂飞魄散地瘫在地上,旋即爬起来,推出靳氏,“胡掌柜,您看看她,把她卖给您行不行?她好歹还值点钱!” 胡掌柜不以为意地笑着,语速放缓,“老王好女色,我可不好,这女人,在我眼里,一两都不值。” 这是压垮孙元虎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本以为还能靠着靳氏换点钱,但自己打错了算盘,人家胡掌柜压根不好这口。 孙元虎刚才的所作所为,同样也彻底激怒的靳氏,她狠狠甩开孙元虎,咧嘴骂道,“好啊,你个孙元虎,难怪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我跟了你这么多年,在这穷山窝里过日子,还给你生孩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是猪油蒙了心,糊涂一生啊,连自家婆娘你都不要了!” 孙妙儿真是没想到,原来人可以自私如斯,一旦面临威胁,就连结发妻子也可以变成挡箭牌,作为资产拿来变卖。 可笑至极。 听到这里,孙老太幽幽长叹,这口气,气的是这么多年里他们作为父母的糊涂,气的是当年对长子的苛待,一步错步步错。 事到如今,无路可退,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第六十五章 卖儿抵债 “别给我废话了!”方才的王掌柜眼下哪有半点商贾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打手,撸起袖子,从腰间抽出短刀,步步逼近孙元虎。 胡掌柜转动扳指的手倏地停下,“王祁,下手要快,别要了他的命,拿了手脚就行。” 孙元虎六神无主,三魂七魄恍若离体。 屋里的孙老太全当听不到外头的动静,痛泣两声,“这都是报应呐!” 小满刚走到院外,就见家里被人重重围住,心弦猛地拉紧,生怕这群人是冲着姐姐和奶奶来的,推开那几个身形高大的武夫,急促道,“姐姐!” 可他走到院里,没见到自己姐姐的影子,只见到了犹如阶下囚般的父母。 小满愣在院里,不知如何是好。 孙元虎已然丧失心智,目睹儿子冲进来,仿佛于深海之中抱住浮木般,跌跌撞撞地爬过去,两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掐住小满的肩膀。 孙妙儿见小满在他手里,转瞬做好开门应付这群人的准备。 小满被自己的父亲死死圈住,动弹不得,“爹,疼,松手……” 他咬牙吐出几个字,眼神里毫不胆怯,只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感到茫然。 孙元虎丧心病狂地挤出笑容,“胡掌柜,你看这小子怎么样,我这把年纪了,你说要我的手脚有什么用,这小子是我儿子,我把他给你,抵那十两银子!” 孙妙儿的手扒紧门框,没想到这话竟然是从一个父亲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还是个人吗? 胡掌柜低首打量着地上站着的男孩,观望半晌才道,“是个好苗子,生得肤白貌美,这个年纪稍加引导,找人教养着,日后指不定能成独欢楼的头牌小倌。” 小满不知胡掌柜口中的小倌是什么,可他不想被卖了,也他不想离开姐姐和奶奶,“这位老爷,你别听我爹的,把我买了去,你赚不到钱的,我脑子笨,肯定学不会你教的那些。” “臭小子,你给我闭嘴!”孙元虎抓着小满的手剧烈地晃动起来,险些要把小满甩出去。 胡掌柜的凤眼眯起,沉吟道,“是个有胆量的小子,怎么,孙老二你可想好了,要把自己的儿子卖给我?” 靳氏在旁听着起初还念着儿子,但她转念一想,万一这群人打不了小满的主意,最后还把算盘打到自己身上来可如何是好? 她想想还是没吭声。 “娘,不要!”小满的眼里挤出眼泪,绝望地向靳氏呼救,企图能从父母手里讨来一线生机。 可惜没有。 厨房的门骤然打开,刺眼的光直直打在孙妙儿的脸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青天白日,能发生如此奇谈。 她活了这么久,生平第一次见。 孙妙儿从几人之中穿过去,蹲下来,抱住小满,用尽全力把他守在怀里,清冷的少女音色此时却掷地有声,“别怕,姐姐在。” 小满忙用头蹭着孙妙儿的肩膀,顺带擦了擦眼泪,“姐姐,呜呜呜,我不想被卖了……” 孙妙儿抬起头,眸色清亮,坚韧而果敢,“你不是要地契吗?我给你。” “好啊,想不到老婆子竟把地契交到孙女手里,姜还是老的辣啊。”靳氏在旁叫嚣了两句,她说怎么翻不到地契,此刻总算知道了。 孙妙儿的眼神犀利如剑刃,剜在靳氏身上,“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她站起身,微微翘起的鼻尖渗着细细汗珠,她用食指拂过鼻尖,拭着鼻头,“二叔,你知道有一句话,叫虎毒不食子吗?” “小满做错了什么?”她的愤怒已经无法表露在言语之中,那些愤怒不光是对他们夫妻二人的憎恶还夹杂着对小满的心疼同情可怜,如果这世上真有生死簿,她无论如何也要去改上一笔。 让小满不要投生在他们夫妻手中。 她字字句句都咬得格外重,“小满只是个孩子,二叔,你要把他卖去做什么?做小倌,你知道那是什么行当吗!你的一辈子已经到头了,小满没有。” “他想读书,也好读书,日后是要去先生家里上学的。可是这些,你们从来没有理会过。” 孙元虎被孙妙儿的话怼得应不上来,片刻,两拳捶地,吼道,“我这也是没办法啊!我是被逼到绝路了,我不想死啊!” “胡掌柜,小满留下来,地契给你,这笔账,一笔勾销,如何?”孙妙儿深吸口气,还是走到了这步。 孙老太千算万算,没算到孙元虎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卖。 但这世上想不到的事有很多。 胡掌柜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区区姑娘家能有这般气魄。 尽管他在生意场上,他阅人无数,自诩这双眼睛已经见识过太多人,常常一眼就能看穿旁人皮相下的伪装。 可眼前的姑娘,他怵了。 这不是个寻常的女子。 地契是孙老太亲手交到孙妙儿手里的,刚才种种发生的时候,孙老太心已了然,她的儿子烂透了,就算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她默许了孙妙儿用地契来换小满,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罪责不该由后辈来承担,他们何其无辜。 但她不会再出面,从今以后,这个家,她是再不愿多管。 众人都等着胡掌柜开口,没想到短暂的沉寂之后,换来的却是胡掌柜的释然一笑,“好了,孙姑娘,胡三受人所托,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 这番话,生生把孙妙儿拽进了一团迷雾中,什么叫受人所托? 她未多问,只等胡掌柜接着说下去。 “孙姑娘,我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把这张地契亲手奉还你手中。” 孙妙儿道,“地契本来就在我手里。” 胡掌柜摇头,“非也非也,孙姑娘,我要是记得不错的话,这地契本该是孙老太的,但既然你们孙家拿地契来保这孩子,地契就再也并非你们的了,而是我胡三的。现在胡三做的就是把地契送给姑娘而已。” “从今往后,地契的主人就是姑娘,地的主人自然也是姑娘。” 孙妙儿这才相通,搞了这么一出,只是把地契易了主,如此一来,孙元虎和靳氏从今往后就没有理由从老太那里夺取地契。 哪怕孙老太百年之后,这地也是自己的。? 第六十六章 人在屋檐下 孙妙儿轻抚着手心,怀里的地契捂得热乎,一时之间,心头百感顿生,“胡掌柜,可否告知是受了何人所托?” 胡三释然笑言,“那人于胡某而言,恩重如山,一封信到,胡某就即刻启程,不敢耽误。” 他从怀中掏出一笺信,大抵是那人的缘由,胡掌柜对孙妙儿的态度亦是恭顺。 孙妙儿的眸光停在信笺上,面上并无署名,只有处枫叶拓印。 她打开信笺,信中内容无非就是胡掌柜所言,并无其他。 白纸墨字闯入眼帘——每一撇都会带着回锋,她陡然惊醒,回身进屋,在孙老太的床头一阵翻倒。 终于,将发皱的纸张从柜底寻出,仔细比对着信笺上的字,的确无二。 她不敢信,却又不得不信。 等她回到院里,胡三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孙姑娘,怎么了?” “没事。”孙妙儿低头,攥着那封信,喃喃道,“劳烦胡掌柜跑这一趟,我知道是谁了。” 孙妙儿怔怔出神,指腹在那枫叶拓印上反复摩挲,“对了,胡掌柜您可带私印来了?” “做生意的,自然私印不离身。”胡掌柜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私印。 孙妙儿展开地契,上面还是孙老头的名,孙妙儿将地契交到胡掌柜手里,“胡掌柜,您在这里盖个私印。” 她差点忘了,保险起见,还是要证明这地契是经了胡掌柜之手才到自己手里的。 胡掌柜盖了印,孙妙儿沾了印泥在下方按了指印。 随着这套章程走完,孙元虎眼底的光渐渐暗了,他们最后的盘算也落了空。 孙妙儿这招,防的就是他们二人日后信口胡诌,黑白颠倒。 胡掌柜道了别,钻进小轿晃晃悠悠地从抚水村走了。 孙妙儿的目光一刻都不曾从字迹上挪开。 这字的主人——还能是谁? 她翻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师傅给奶奶写的药方。 信笺上的字迹和药方上的,如出一辙。 信的落款处,依旧没有名字,是和信封上一样的枫叶拓印。 这枫叶拓印到底是什么暗号? 为什么她认识师傅这么久,从来都没见过? 师傅到底是什么人,连胡掌柜这样在平南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都能听命与他。 孙妙儿的脑海中霎时涌现出无数个谜团,她虽知道师傅出生不同寻常,但直到现在,她才惊觉,自己对师傅的了解微不足道,九牛一毛。 孙元虎这次被狠狠算计一遭,所幸的是保下一条命,但他们夫妻刚才的所作所为却彻底让孙老太寒了心。 孙老太终于肯从里屋露面,她佝偻着背脊缓缓走出,将惊魂未定的小满拥过去,“你们俩,今天要不是妙儿,天皇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们,还想搭上我的孙儿,门儿都没有!” 靳氏吃了瘪,瞟了孙妙儿一眼道,“指不定是凭着这张狐媚子的脸蛋迷了什么城里的员外老爷,不然怎么会有人帮她?哼!” 孙老太见她这般顽固,屡教不改,积年累月的怨恨终于爆发,举起手上的拐杖就往她的身上呼去,这一棍子,攒了孙老太这么多年的委屈忏悔愤怒,重重落在靳氏身上。 靳氏反应不及,仰头瞪着眼,“你!死老婆子!你反了天,竟然敢打我?” 孙妙儿深深吐纳一口气,扬起下巴,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婶婶,你恐怕是气昏头了。” 她言语一顿,接道,“如今孙家的地契在我手上,已经和你们二人没有任何关系了,把你们留在孙家,是念在小满的份上,小满还年幼,如若我把你们赶出去,他免不得要落人口舌,你们怎么就不知道识趣些呢?” “有句话叫,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二叔,二婶,这个道理,你们能明白最好,不明白的话,就收拾利索,从孙家滚出去!” 靳氏自知眼下没了依仗,不复嚣张,自嘲起来,“呵,好啊,一个个的,现在都能骑在我头上拉屎了…早知今日,当初不该留你。” 孙妙儿不怒反笑,但她那笑里哪有什么好意,“是啊,不该留我,婶婶说得对,你卖了小宁,卖了我,最后再把你的亲儿子小满都卖了,多好呢!” 孙元虎小心拉扯着靳氏衣袖,想提醒她少说两句。 靳氏抬起头,满眼写着不甘,“亲生儿子?要不是这个儿子,我能被拖累至此?” 她说的没错,如果没有儿子,她大可把孙元虎踹了改嫁,可生了孩子的妇人,在此地是没人稀罕要的,谁都不想自己娶进门的媳妇还惦记着旁人的孩子。 这些是靳氏的心声,然而字字句句都把小满的心扎得生疼,尽管他已经习惯,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眼眶还是红了。 “罢了,婶婶。”孙妙儿拉起小满的手,“小满我和奶奶会养好,也不必你们插手,你们日后少生些幺蛾子,否则,我刚才已经提醒过了。” 孙妙儿环顾着院子,“这几间房你们霸占得时日也够久了,我睡柴房,奶奶睡灶台边,你们心里是舒坦啊,不如从今天起,我们换换?” 靳氏没吭声。 孙元虎亦不敢通气,埋头听着。 尘封多年的木门终于被打开,屋里的摆设和记忆中一般,不曾变动——是孙家大房孙元勇的屋子。 这些年,靳氏苛待孙妙儿,她父母留下的屋子,靳氏宁可锁着,也不肯给孙妙儿住。 最惨的时候,还将孙妙儿丢在猪圈睡过。 事到如今,再踏入这间屋,原主的记忆袭来,曾经多么幸福安稳的日子,就这样支离破碎,孙妙儿和弟弟成了孤儿,鸠占鹊巢,几回都险些丧了命去。 小满的情绪消沉,素来挂着甜甜笑容的脸此刻笼罩着悲伤,这么小的孩子,掩饰不了太好,他本意是不想让姐姐担心的。 孙妙儿知道现在多说无益,小满内心的创伤,只能靠时间来慢慢抹平,“小满,肩膀疼不疼,姐姐给你揉揉好不好?” 小满一言不发,径直扑在孙妙儿的肩膀上,金豆子没憋住,一股落下,顺着脸颊垂到孙妙儿的肩膀上,打湿了半个肩头。 第六十七章 相思无处抛 孙妙儿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哭,哭出来就好了,姐姐一直都在。” “呜呜呜呜呜!”听了这话,小满的哭声反倒激烈不少,“可是姐姐还有小宁啊,小宁是姐姐的亲弟弟,小满不是,呜呜呜呜!” 他表面装作满不在乎,从不在姐姐面前和小宁争宠,但他只是个孩子,孩子哪里能想的那么长远,他知道爹娘都厌恶自己的存在,唯独姐姐,从来没有将自己当成累赘。 童言入耳,孙妙儿忍俊不禁地戳了戳他的脸蛋,“原来小满想的这个,来,姐姐告诉你,你在姐姐心里,和小宁是一样的分量,是姐姐的左膀右臂,你说姐姐能少了哪个呢?” 小满昂起小脸,水汪汪的大眼睛哭得通红,下巴还挂着泪珠子,“那可不行,胳膊和腿都不能少的!” “那不就对了嘛,小哭包!”孙妙儿刮了下他的鼻子,湿润润的,泛着水汽。 小满摇摇头,抬起袖子抹掉金豆,奶声道,“我才不是爱哭包呢!我,我只是不想离开姐姐……” “放心,姐姐也舍不得小满。” 孙妙儿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小满的情绪,这番折腾下来,把她原先的计划全都打乱了。 本是打算先做些小生意糊口,谁知道现在连地都到了自己手里。 可当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这村里,你过得好了,便少不了旁人的眼红妒忌,更有甚者还能编造出谣言来抹黑,歪曲事实,假若过不好,索性做条咸鱼。 她的忧虑孙老太同样想到,孙妙儿正扫洒着屋里的土尘,孙老太拄着拐杖进来。 许是触景生情,一进这屋子,就仿佛见着当年大儿子还在的光景,“妙儿啊,这次你有贵人相助,是你的运气。” 出乎孙妙儿意料的是,这次孙老太竟然没有追问,到底是何人帮了她。 “奶奶,眼下我们有了地,有了屋子,就不用怕他们了。” 孙妙儿清楚,这地契绕了个弯子再回自己手里,意义早就今非昔比。 先前孙老太把地契交由她保管,那是怕被儿子拿出去霍霍了,但等孙老太百年之后,孙元虎那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地契的,毕竟这个时代,儿子尚在,怎么都轮不到先由孙女来继承。 现下经过胡三的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孙元虎夫妇不想认也得认,这地契是他们拿出来抵债的,不过由旁人转手赠予了孙妙儿。 况且上面还有孙妙儿的手印,就意味着和他们夫妇没有任何牵扯。 这同样是孙老太最想料见的结果,她不是不知孙老二的无能懦弱,懒惰贪婪,只是就算她一厢情愿的想把祖产留给孙女,于礼法不合,届时就算请了宗亲旁支来论断,妙儿也是吃亏的那个。 “好好,这祖产以后就是你的倚仗,我的妙儿,奶奶总算能安心了。”孙老太喜极而泣,总算到了底下也能给元勇一个交代。 自己愧对大儿的就用来弥补在妙儿身上。 孙妙儿到药庐的时候,符玉迟一如往常地在理着那堆永远理不完的草药。 傍晚的风拂过他鬓角青丝,彤霞映在他的无暇容颜上,让人挪不开眼。 银杏树的叶子黄绿参差,大暑过了,便快入秋了。 符玉迟抬首,眸光扫过去,小院外头,立着的姑娘,终于比第一次遇到时圆润了些,脸色泛着嫩粉,像朵含苞待放的娇花。 “师傅。”她本还犹疑着不知如何开口,但在见到符玉迟的刹那,心里便拿了主意。 符玉迟嘴角向上挑着,两眼一弯,“看看这个。” 孙妙儿见他筛着一把赤红色的豆子,直言道,“红豆?” 符玉迟摇头,拨着竹筛上的小豆,“这是相思子。” 孙妙儿顿悟,似乎在书里读过一句——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懂了他的意思,却没应,把那封拓着枫叶的信笺搁在筛上,“师傅的东西?” “恩。”他亦不曾抬首望她,神色从容,平静如斯。 他愈是这样,孙妙儿的好奇心便加重一分,横竖觉得自己被人摆了一回。 尽管是他出于好意。 孙妙儿开口,“师傅为什么要帮我?” “就当是为师给你的报酬。”符玉迟偏过头,半边脸埋在霞光里,半边对着孙妙儿。 孙妙儿哑然,她设想过各种答案,没想是报酬,“我本就是师傅的徒弟,哪来报酬一说?” “你做得东西,和我的胃口。”符玉迟夸赞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并不让人觉得是什么嘉奖之词。 他见孙妙儿噤了声,把挑出的相思子信手一抛,“知道你还有想说的,问。” 孙妙儿在他面前跟藏不住事儿似的,一眼就被看穿,“他为何会听命于师傅?” “恩……”符玉迟沉思片刻,“我救过他爹的命。” “真的?” “童叟无欺。” 这个理由足够让孙妙儿信服,因为除此以外,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原因。 难不成因为师傅是天潢贵胄,闲得慌更名换姓的跑到山里来体验生活?还是什么绝世高手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来抚水村避世? 当然不可能。 她眼里的师傅,许是个无奈做郎中的破落贵族,许是祖上做个小官,又或者家里曾经经营着不小的生意。 孙妙儿将地上的相思子一粒一粒捡起来,“师傅,相思子,是有毒的,别乱扔。” 符玉迟自嘲般轻嗤一声,“你懂什么,为师这叫‘相思无处抛’,只能就地解相思。” “为什么师傅会用这枫作署名呢?”她的视线回到信笺上,那片枫叶都是极标致的。 符玉迟拾起信笺,自己也把玩了会儿,“我幼时家里有棵枫树,我阿娘曾经在树底下给我架了秋千,让我兄长日日陪着我在树下玩,被秋风浸红的枫叶,极美。” 提及阿娘兄长的时候,他的眼底笼罩了一层薄雾,薄雾之下,是淡淡的悲切。 孙妙儿敏锐的捕捉到那丝异样的情绪,“枫叶是美,这棵银杏也不差。人,总要多看看不对吗?有执念,容易过不好。” 她仰起头,那银杏高大茂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长,走过了无数个这样的秋天。? 第六十八章 小满的新衣裳 大暑才过两日,天便见了凉。 孙妙儿特地起早,顺带把困得迷糊的小满从床上拖起来。 小满揉揉眼,连打了几个哈欠,“姐姐,起这么早啊,我还想多睡会儿呢。”小满揉揉眼,连打了几个哈欠。 孙妙儿手里捧着一叠衣裳,故意板着脸,“你呀,天都亮了,还叫早呢,日后要是读书去,可比这早多了!” “读书要起这么早嘛?”小满边嘟囔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满脸写着不情愿。 孙妙儿拎起他手里的衣裳,“别穿这个了,姐姐给你做了身新的。” 小满眼底放光,迫不及待就将衣裳接过去,“真好看,这也是姐姐的手艺吗?” “那不然呢?”孙妙儿把衣裳夺过来,又对着小满反复比划了几下,“这可是梁婶子特地省给你的,你下次可不许欺负二丫了!咱要记得人家的好。” 小满穿好衣服,抬起衣袖左看右看,傲娇起来,“谁说我欺负她了?平日里,她欺负我还差不多呢!” 孙妙儿瞧着小满穿上新衣,个头果真见长不少,“这就对了,小满,你是男子汉,要多让着她,别让我撞见你跟她抢糖葫芦!” 这身衣裳连同师傅那身,是她熬了两个大夜才赶制出来的。 做衣裳的时候,才忍不住回忆有缝纫机的日子是多美好,现在全靠自己一针一线,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眼睛都熬得酸疼。 只可惜师傅那身,她还没想好怎么交出去,自从那日听了句“相思无处抛”,她便有意无意地想躲着师傅。 临近秋收,地里活儿也多。 今日贪早,便是忙着去地里收玉米。 还没到地头,不远的河边便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在这空旷的田地间格外清晰。 孙妙儿远远望了眼,是武大力的爹娘。 村里的人去下游搜了好几日,都没寻到武大力的影子。 武家夫妇中年丧子,犹如五雷轰顶,待在河边嚎哭了几日。 嘴里念得无非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之类。 只是她也疑惑,为何下游没找到武大力的尸体,既然没有,武大力到底去了何处。 孙妙儿听那哭声,脑海里兀地浮现出那夜武大力的嘴脸,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老远避开了那两人。 地里种下的玉米早已经熟了八九成,剩下一成孙妙儿合计着可以留做种子明年再种。 虽说立了秋,秋老虎来得也猛。日头烈得很,玉米地里连处阴凉都没有。 孙妙儿熟练地掰下玉米,只想着在正午到来之前把地里的活儿干完。 小满是孩子心性,他掰会儿玉米便偷会儿懒,一会儿用狗尾巴草编个草环,一会儿又用草叶折个哨子吹着玩。 待到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辰,玉米地已经清了场,孙妙儿和小满一人一个筐,背着满满当当的玉米,往家赶着。 路过河边,不见了武家夫妇的身影,这个点正是热的时候,莫说人了,连野狗都见不到一只。 孙妙儿寻了处阴凉,离着河近,水汽被风带过来,甚是凉快,想等着过了这阵再往家里去,论是她吃得消,小满年幼,也受不住。 姐弟俩用树叶互相扇着风,小满不知从哪儿搞来了野果子,啃上一口,酸甜解渴。 孙妙儿从竹筐里取出个油纸包,“昨天做的烧饼,快吃点,吃饱了有劲儿背玉米!” 小满被晒得打了蔫儿,哪还有心思吃饭,百无聊赖地靠在树底下,散架般躺着。 忽地,他抬起头,绕到树根侧面,“姐姐,你看。” 孙妙儿循声望去,一个妇人领着小孩往河边的芦苇荡里去。 她定睛看得仔细了些,不是别人,正是小张氏领着李左奎。 孙妙儿大概能猜到他们母子的意图了。 “小满,你在这儿等着姐姐,别乱跑。” 她匆忙嘱咐了几句,忙不迭跟着小张氏后头过去。 小张氏领着儿子钻进芦苇荡,手里提着个食盒,进去之后才将食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食盒里不是别的,竟是纸钱香烛之类! 小张氏点了纸钱香烛,碎碎念着,“大力啊,你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奎儿的,你且放心的去。” 孙妙儿见状,心道,这小张氏总算还有点良心,竟还知道来祭拜武大力,可她转念一想,真的有良心哪会这样偷偷摸摸的来,估摸着小张氏心中有亏欠,又怕武大力阴魂不散缠上自己,这才过来。 小张氏烧完纸钱,抓着儿子的手,低声道,“奎儿,跪下来,磕三个响头。” 李左奎纵是不解,架不住是亲娘的话,饶是照做了。 孙妙儿从草丛后头探出身子,猝然出声,“李婶子,大中午的不在家里歇着,怎么跑到这儿神神叨叨的?” 这样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定要好好摆小张氏一糟。 小张氏大惊失色,猛地回头,一见是孙妙儿,才道,“关你什么事!” 孙妙儿狡黠一笑,“我刚才怎么听着李婶子说什么武大力之类的,难不成李婶子和失踪的武大力有什么不成?” 小张氏连声反驳,“我呸!你可别乱说,我明明白白的,能有什么?” 她眼神闪躲,不敢直视孙妙儿,又道,“武大力平日跟在村长后面尽心尽力,平日也帮了我们李家不少,我这听闻他出了事,来祭拜祭拜他又怎么了?” 孙妙儿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最好不过了,李村长的一世英名,可不能毁于一旦啊,李婶子,你说是不是?” “我只是来祭拜他,不是你想的那样,别出去给胡诌,小心我……”小张氏情急之下变得语无伦次。 孙妙儿反问,“李婶子,你怎么知道我想得是哪样?莫非?” 小张氏自知嘴上吃亏,说不过孙妙儿,咬着牙气得发抖,“别胡说!倒是你,大中午的不也跑来了?” “我出来收玉米,这不是人有三急嘛,嘿嘿!”眼下孙妙儿已不必再顾忌小张氏,她原先是存了利用武大力做靠山的心思。 现下武大力人间蒸发般地没了,小张氏不过是李老头的洗脚婢,再无拿捏自己的可能。? 第六十九章 魏家来的小公子 小张氏自知理亏,绞着衣袖,心虚道,“小心你的嘴巴!” 丢下这句话,飞快地拉着儿子跑了。 等孙妙儿回到树底下,小满已经打了个盹儿,谁让早上醒得实在是太早了。 小满故作神秘地贴在孙妙儿的耳边,“姐姐,你知道刚才那是谁吗,是李左奎!” “嘘!”孙妙儿捂着他的嘴,在武大力确认下落之前,这事情还是不能够声张出去,毕竟小张氏现在对她已经构不成威胁。 说出去怕在村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按着李老头那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子,到时候不知还要捅出多少事端来。 要知道村里越乱,她的生意便会越难做。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村里人都过上安生日子,暖饱才能思欲。 这抚水村表面上看着大家伙儿都安居乐业的,实际上禁不起半点风浪挫折,就拿李婆子来说,不过是一场火烧起来,整个家就如同大厦忽倾,不亚于没了顶梁柱。 “呀,大侄女回来啦!” 还没到家呢,孙妙儿就听着梁老二家的爽亮的嗓子。 梁老二家的今日穿得正是她做的那身儿,太阳一照,肤白胜雪,脸亮似镜,凤眸圆睁,气质恍然出挑。 孙妙儿侧目挑了眼,梁老二家的旁边还站着个少年,约莫十六七的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穿着不凡,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小门小户的。 “魏淑华,来,拿几根玉米回去尝尝。”孙妙儿从小满的框里捡出来几根玉米,交到梁老二家的手里。 梁老二家的一笑,露出两排皓白的齿来,“大侄女,我这还没谢谢你,你倒先跟我客气了?” “谢我什么?”孙妙儿疑惑。 梁老二家的握住孙妙儿的手,冲着身边的少年顿首,“谢谢你的手艺啊,我穿着这身衣裳回去,可把我那几个姨娘眼红怀了。” “你不知道,我那几个姨娘有的是独欢楼出来的,都是见过世面的角色,奈何她们见了我穿得衣裳,都自叹不如,问我从哪里寻得师傅,好给她们也做几身呢!” 这一番夸的,孙妙儿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姑姑,可别说了,她们哪里配得上这样的衣裳,一个个的都是妓子出身,别糟蹋了好东西!”旁边的少年愤愤出声,不满溢于言表。 梁老二家的这才转身,指着少年,“忘了跟你介绍了,这是我兄长的长子。” “见过孙姑娘,在下魏景年。”少年长得与梁老二家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沾着亲。 那一家的,女子如梁婶子般明艳,男子便是少年这样的明朗。 浓眉阔目,笑起来还带着几分未曾完全褪去的稚气。 梁老二家的给了少年一记眼神,不算严厉,仅仅是提醒的作用,“我魏淑华是那样的小气的人吗?几件衣裳,我还是舍得赏给她们的!” 孙妙儿心下明了,原来魏淑华的名为淑华,要知道在抚水村这样的穷困乡下,大多女子都是没名没姓,嫁人之后便冠上夫姓的,唯有出身好点的女子,家里人才会费心给想个名字。 她的名字,还是孙老头在世的时候给拟的,也是取得随意简单。 “魏公子好。”孙妙儿与少年打了声招呼,暂且摸不清他的来意。 魏景年虽说年纪不大,身量却不小,足足高出孙妙儿半个头来,“姑姑这身衣裳竟然是出自姑娘之手,姑娘的手可真是太巧了。” “魏公子过讲了,不过是拙技罢了,于这乡野尚且足够,拿到外面可就是班门弄斧了。”孙妙儿回了几句谦虚之词,甚是客套, 魏景年投来赞许之色,他的性子也如魏淑华无二,直来直去,“不瞒孙姑娘,景年这次来,便是家父有意想入手绸缎生意,特来向姑娘请教的。” 果然是来学艺的,可她这手艺自己都没正儿八经的琢磨透呢,怎么教给别人呢? 再者说,这可是她挣钱的法子,给了别人,她怎么办? 孙妙儿敷衍道,“魏公子,谈不上手艺,只是妙儿无聊之时的巧合之作,哪里能谈得上教人?还不够出丑的呢。” 魏淑华听出孙妙儿话里的意思,料想她并不太愿意将这门技艺教与旁人,开口圆着厂子,“景年,姑姑带你来一趟,你怎么傻愣着光顾着说话,你还不赶紧把登门礼拿来?” 魏景年如梦初醒般,拍了拍脑袋,从地上拎起木盒,“孙姑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他推开食盒,里头竟是六只大螃蟹,上下两层,共十二只。 孙妙儿注视着那几只蟹,半晌没挪开目光——立秋了,该吃螃蟹了。 螃蟹这东西,饶是摆在这地方,也是稀罕物,不是说少见,而是大的不多,食盒里的这几只,孙妙儿凭着自己资深吃货的资质,便能看出每只都上了三两。 “这里头是六公蟹六母蟹,给孙姑娘凑个吉利。”魏景年说话洪亮,吐字清晰,声音充满了少年的中气。 三两的公蟹好得,三两的母蟹在这个季节却不易。 毕竟刚入秋,这时候的蟹黄还没熟呢,大抵是泛着苦味的。 于情于理,孙妙儿都不想收下,拿人手短,“多谢魏公子好意,不过这螃蟹实在贵重,妙儿收不得。” 魏淑华插了一嘴进来,赶忙拉着孙妙儿的手去接食盒,“大侄女不肯收哩?这样,我听说大侄女的厨艺甚好,不如今日给婶子露一手,就烹这螃蟹如何?好让我们也享享口福!” 话都说到这份上,孙妙儿思及魏淑华平日没少帮自己的忙,只好应下,“进来坐。” 魏淑华进了孙家,先前孙妙儿不是领着自己进柴房就是厨房,今日破天荒的进了里屋,她记得这几间屋子原来都是上着锁的。 屋里被收拾得齐整,一点不像许久没人居住的样子。 小满一见人进来,忙抬了两张椅子来,“婶婶坐,哥哥也坐。” “诶,小满真是乖巧,我家二丫还是个姑娘,手脚没小满一半勤快!”魏淑华仔细打量屋内,这姐弟俩总算有了个能叫人安心的住处。 孙妙儿笑着倒上两杯茶,“别夸他了,魏淑华,今天早上还不想早起去收玉米呢,也就你这么夸夸他了,他啊,懒得很!”? 第七十章 针锋相对 里屋喝着茶,孙妙儿脑子里正琢磨着中午的菜单,不能亏待了人家携如此厚礼登门。 她抬眼顺着窗楹望过去,一道颀长的声影撞入眼帘,她擦了擦手,往外探出身子,“师傅怎么来了?” 那身影往前走了两步,几日不见,还是一如往常的清秀隽朗。 “为师不来找你,你就当没有这个师傅了吗?”符玉迟走到窗前,带着些情绪,语气不悦。 他用那双甚是勾人的桃花眼盯着孙妙儿,嘴角噙着笑意,眼底却瞧不出多少欢喜。 孙妙儿看出来,他是真生气了,掐指算起来,也有一周没去药庐,忙绕到屋外,边走边说着,“师傅,我这几日忙得很。” “地里活儿多,还有头母猪要忙着配种,实在是走不开啊!” 符玉迟凑到她身前,俯首的时候下巴正巧抵在孙妙儿的额上,“忙不过来,不会请为师来帮忙了?” 他身上的草药味极浓重,孙妙儿猛吸一口气,只闻到那股香味,熏得脑子发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哟,符郎中也来了啊,正好正好。”梁婶子听见外头的动静,也跟出来望了一眼。 见是符玉迟,愈发热情几分。 这样的俊俏郎中放在村里,没许配人家的姑娘见了是脸红,饶是已经婚嫁的女子也免不了要厚待他几分。 魏景年顺着自家姑姑的声音扫过去,晃一眼看着,还以为是谁家的公子哥,可听到姑姑唤他郎中,才只是自己看走了眼。 符玉迟跟着孙妙儿进了里屋,也对上正打量他的魏景年,他有意避开少年的目光,因为从男人的直觉里,他真切地感受到那目光是不怀善意的。 “对了,符郎中,这是我娘家侄子,年十七,唤景年。”梁婶子也不拘束,尽管是在孙妙儿家,她也很快熟络起来。 符玉迟在魏景年对面落了座,有些年头的木桌在两人的衬托下倒显得没那么陈旧了。 魏景年朗声道:“符兄有礼了。” 符玉迟应声,“魏公子。” 孙妙儿瞄了师傅两眼,假若真不是与师傅熟悉的人,还真当师傅这样笑着是个温和好说话的人呢,可她能看出来。 师傅此刻并没有面上看起来那样高兴,因为她已经基本能从师傅的眼神里读出他的喜怒。 魏景年率先打破沉寂,主动给符玉迟满了杯茶,“符兄是孙姑娘的师傅?” “是啊,教她习艺傍身。”符玉迟笑道:抿了口那茶。 孙妙儿瞧那与杯口平齐的水面并未降低,看来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魏景年顿首,他身上带着股子十六七岁特有的少年气,坦荡磊落,喜形于色,“诶,想不到符兄年纪轻轻,竟在医术上已有如此造诣,实属难得!” 他出身大户,自幼有先生跟在后面教着习字念书,讲起话来也是有一套。 符玉迟并未理会他这些客气话,敷衍答了两句,“不过是些乡野拙术,登不得什么台面。” 梁婶子见两人虽然年岁相差不少,还能聊得来,面露喜色,“景年,这姑姑可要跟你好好念叨念叨了,符郎中的医术在抚水村里可是数一数二的,人家这是谦虚,你年纪尚轻,可别把符郎中的话当真!” “姑姑,那是自然,他既是孙姑娘的师傅,我必定是要更加尊敬几分的。” 魏景年抬首,与符玉迟善于伪装的笑容不同,他脸上的笑,是洋溢着,发散着的。 那双眼睛,不让人惧怕,反倒容易沉溺。 符玉迟挑眉,似乎这句话勾起了他的兴趣,“哦?此话怎讲?” 魏景年直言,“不瞒符兄,景年今日登门,便是想向孙姑娘讨学织染的技艺,假若孙姑娘真教了我,那在这上头,就是景年的师傅。” 符玉迟心底泛起冷笑,认个比自己小的丫头叫师傅,可真有你的。 心里的笑是冷笑,面上的笑依旧如春风暖阳,“魏公子求知若渴,梁兄弟有这样年少有为的小舅子,实在是家门之幸。” 符玉迟与梁槐安素有交情,毕竟一个做屠夫营生,一个妙手回春,有不少人家的猪生了病,都是通了梁槐安的关系,才搭上符玉迟。 “对了。”梁婶子听到自家相公的名字,一拍脑门,“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小满,你去把二丫叫来,让我家那口子也过来。” 梁婶子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只被草绳五花大绑的公蟹来,“符郎中,既然来了,一道吃饭。这是景年今日上门带的礼,奈何大侄女不肯收,我便想了个法子,不如咱们把它就地解决了。” “我把槐安和二丫也叫来,我们凑个热闹!”梁婶子眉眼殷切,属实让人不好拒绝。 符玉迟的眸光落在食盒里,微微眯着眼,数目一目了然,“魏公子出手的确大方。” “粗薄小礼,怕孙姑娘看不上。” 要说两人刚才是恭敬有礼的互相问候,现下聊着对话已然变了味,孙妙儿站在旁边听着也没插上话,又怕继续待着免不了尴尬,上来提着食盒。 “师傅,你先帮我招呼着魏公子,我去把这蟹收拾了,再晚点儿蟹都要干死了!” 孙妙儿这话说得符玉迟是眉眼舒展,喜从中来,“放心,为师会好好尽地主之谊的。” 魏景年自然能听出他们话里的意思,他没有符玉迟这般高深的伪装伎俩,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何时这样被人驳过面子,“不用劳烦符郎中了,景年自己来就好。” 梁婶子感受到侄子情绪微妙,又上来圆着场子,“景年,二丫好久没见你了,你给二丫准备的果脯蜜饯呢?你要是拿不出来,待会儿二丫保准闹着你!” “放心,姑姑,我揣得好好的呢!”魏景年说着这话,声音里憋着气,还不忘瞟了对坐的男子一眼。 梁婶子扯了话题,心里也疑惑着,这符郎中今日也不对劲,平素那样温和的人,怎么就和景年一个孩子置气起来? 恩,不对劲。? 第七十一章 一蟹三吃 不多会儿功夫,小满领着二丫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子。 孙妙儿在院里洗着螃蟹,听着屋里传出的声音,这家里,从她重生过来就没有如此热闹过,几乎整日都被靳氏斥责辱骂充斥着。 如今这样倒是也能叫原主去的安心了。 “符叔叔好。”二丫打着招呼。 符玉迟饶是无语,为什么就不能叫哥哥呢? 但他没吭声。 二丫一见魏景年就忍不住地扑了上去,肉乎乎的身子撞着魏景年,确实吃重,“哥哥,你都多久没来看二丫了!” 魏景年胳膊被她压得酸痛,想把她放下来,架不住她就挂在自己身上,“二丫,哥哥这不是忙吗,一有空就来看你了。” 为了把二丫从自己身上甩开,魏景年从袖中掏出一把蜜饯果脯,“来,给你带的,这下总可以了?” 这把果脯掏出来,整个屋里的小孩的眼睛都在泛光,二丫夺到手里,在小满的面前晃了晃,“你看,我哥哥给我带的!” 小满也不甘示弱,“哼,上次姐姐去城里也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呢!” 两个娃娃大有为了争高下吵起来的架势,魏淑华摸着二丫的脑袋,“去,和小满分着吃,你不是想看小鸭子吗,听说孙姐姐家后院儿里就有,让小满领你去。” “梁婶婶,那不是小鸭子,姐姐说了是天鹅!”小满争辩道。 魏淑华只想赶紧把这两个小鬼头打发了,叽叽哇哇得震得她脑子都疼,“行行行,你们赶紧去,等吃饭的时候记得回来!” 梁槐安亦是坐下,和屋里两个兄弟寒暄起来,“生意不好做啊!” 魏景年道:“姑夫,怎么了吗?难不成外头传得风声是真的不成?” “可不是嘛,听说什么王爷反了,外头米价肉价都跟着一溜烟的往上涨着,平日一个上午都能宰上五六头,今日一个上午才杀了两头,早早就忙完回来了。”梁槐安叹气,仰头喝了一整杯茶。 魏景年亦是跟着叹气,“今年的科举也不知是否也要因此延期了,哎……” 魏家家大业大的,唯一不足的就是家里没出个当官的,眼下到了魏景年这代,魏淑华的哥哥下定了决心要栽培个举人出来。 狠了请了城里的先生来教,每日用轿子从城里把先生抬过来,傍晚再送回去。 魏景年也是个争气的,天资聪颖,早早考上童生,打算今年参加会试。 “还科举呢,大侄子,说句不中听的,你家大业大,何必执着这个?真打起仗来,兜儿里有钱才踏实!”梁槐安家中是武将出身,自然是对这些舞文弄墨不感兴趣。 魏景年不以为然,驳道:“姑父,此言差矣,士农工商,商乃最末,再有家业,纵是个七品芝麻官,我爹见了都得跟在后头溜须拍马的,这种混账气,谁受他的!不如自己争口气搏一搏!放在我朝还好,要是前朝,商贾子女那是连考取功名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管了!”梁槐安一甩手,“真打起来,我梁老二就算上战场杀敌也不会任由淑华和二丫受苦的!” 魏淑华听了这话捂着嘴笑了会儿,“景年,你姑父他是个大老粗,你尽管考就是,若是不开考,咱就等到明年,若是开考了,你全力以赴就行。” 魏景年少年骄纵,势必是要去考场上与那些学子一较高低的,“对了,符兄,我看你也是腹有学识的,这个年纪了,可曾考个童生什么的?” 问者有心,听者无意。 符玉迟淡淡开口,“魏公子,我志不在此,只想寄情乡野,做个闲散村夫。” 魏景年面上表露出轻慢之意,附和道:“这样也好,读书辛苦,每日鸡打鸣就得起床,夜里狗都睡了,我还没睡呢!” 孙妙儿在院里洗好螃蟹,算上吃饭的共八人,清蒸八只,剩下还有四只蟹可做两只酒糟醉蟹,还有两只取了蟹膏蟹黄蟹肉做道面食。 厨房里烧开了锅,上头搁着竹篾子,依次将螃蟹摆上,淋上花雕,一圈葱姜包裹,盖上锅盖,蒸一炷香的工夫就能熟透。 醉蟹的方法就颇为繁琐些,得等到螃蟹蒸熟了再做处理,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孙妙儿跑到门外小菜地里摘了点鲜蔬,一绺蒜薹,两根黄瓜,三把小嫩芹。 厨房的窗楹后边儿挂着一条干腊肉,是魏淑华先前送来的,家中没吃完,孙妙儿怕肉放坏,用盐粒抹上,闷了几日,晾干做成了腌肉。 肉的口感,不硬不绵,也不会咸过头,配着蒜薹炒咸肉,不需调料佐味,只靠着咸肉中的鲜咸就能把蒜薹的清甜激发到极致。 厨房的香气已经顺着东南风飘进屋里,魏景年特地早起赶路回来,平日在家里都是有丫鬟老妈子准备早饭的,今天也没来得及吃。 这下光是闻着味儿,腹中就饥肠辘辘了。 “姑姑,这菜闻着就香,别的我不懂,在吃食上,旁人精不过我!”魏景年嗅着空气里飘来的饭菜香,还没吃上马屁就拍了起来。 符玉迟一直低头饮茶,听他说这番话,侧目望了魏景年一眼,又抬首往厨房的方向看过去。 这丫头已经许久没在自己身上花心思了,今日来了个外男,反倒起劲得很。 孙妙儿炒好了咸肉,锅里的螃蟹也变了色,从青色渐而转红,变成鲜艳的橘色,有几只母的蒸熟之后,蟹黄满得都几欲喷薄而出。 清蒸的闷在锅中免得凉的太快。 孙妙儿取了两只,着手准备起来醉蟹——先在凉水中泡着降降温,时间紧迫,要不是来了客,她大可以提前一晚开始准备,糟上一夜的螃蟹是最入味的。 把凉好的螃蟹浸在花雕酒中,花雕浅浅没过,孙妙儿前身经营饭店的时候,请来的厨师看她是个姑娘就和她打哈哈,糊弄她。 后来她索性搞了食谱自己琢磨,掌握了菜品的基本要点,这才不着了那些厨师的道。 孙妙儿嗅了嗅花雕,眉头微皱,香气弱了点,用来做菜去腥还行,做醉蟹的话稍次了些。? 第七十二章 师傅吃醋了? 螃蟹浸在花雕里,接着将葱姜香料和调味的放进去,隔着凉水静置着就好。 孙妙儿怕他们等着无聊,索性先炒了个蒜薹咸肉,拍了两根黄瓜,将蒸好的蟹也一并端了上去。 进屋里的时候,梁老二正和符玉迟聊着谁家养的猪好,膘肥肉多。 魏景年是个有眼力的,他见孙妙儿端着两个盘子,三两步走到门边儿,笑道:“孙姑娘,我来帮你。” 孙妙儿径直绕开她,把盘子摆上了桌,“魏公子,来者是客,哪能让你动手,我来就好。” “你们饿了便先吃,我再去厨房准备些。”孙妙儿擦了擦手,要是这什么魏公子不来,还给她省事些,这下忙得一个人当两个用。 她转身走到门楹,身后传来男子温声细语,“妙儿,为师帮你打些下手。” 孙妙儿猝然回头,她刚想开口拒绝,对上师傅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面仿佛写着“你大可试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我的面子”,她一想到此处,胆寒地耸了耸肩。 摆出个笑容,“麻烦师傅了。” 魏小公子的脸色可不咋好看,方才自己不过是想帮她端个菜,人家姑娘都躲得远远的。 这符郎中都要跟去厨房打下手了,人家都没拒绝,自己不显然被比下去了吗? 魏景年揣着一颗八卦的心蠢蠢欲动,待符玉迟跟着出了屋,才压低声音问道:“姑姑,我看着符兄和孙姑娘的关系可不一般啊?” 虽说君子之心坦荡荡,但魏景年从来没觉的能如此轻易就被人比下去,无论是长相、谈吐还是其他,他心里总觉得矮了符玉迟半截。 魏淑华都没正眼看自家侄子,她怎么会不知道魏景年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才见了一面就对人家姑娘动了歪心思不成? 只笑道:“景年,你哪只眼睛瞧出他们不简单了?符郎中和孙家已故的老爷子是故交,关系亲近也无可厚非,不然怎么会收了妙儿做徒弟?” “哎!”魏景年只得扼腕叹息,“姑姑你说孙姑娘是个好相与的,我怎么不觉得?” 梁槐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粗人一个,除了疼媳妇没别的本事,听着几个人在这话里绕弯子,犯起迷糊,“媳妇,你和侄子这嘀咕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什么符兄和大侄女的?大侄子,你不会把他们两人都扯到一块儿?都差了十几岁嘞!” 魏景年神色一滞,“符兄竟已至而立之年?还真是看不出来……” 他局促地端起水杯,连着抿了几口,掩饰着内心的尴尬,自己确实唐突了,这两人年岁相差不小,看来是多虑了。 厨房里头。 符玉迟跟着进来,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锅里的螃蟹,“螃蟹倒是不错,肥得很。” 孙妙儿乍一听觉得师傅是在夸这蟹,下一瞬却觉得这语气里是带着刺的,“师傅还没尝过,怎么就知道肥了?” “不用尝,为师看看就知道:况且,我不爱吃蟹。”符玉迟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给好脸了,面色冷下来,恨不得要用眼神把那螃蟹给千刀万剐了。 孙妙儿手里剥着蟹壳,拿竹签剔着蟹肉,没敢睁眼看他,“这样啊,我还备了些别的菜,师傅等下可以尝尝。” 她的态度越是这样散漫无意,符玉迟的脸色便愈冷一分。 他见她连应付自己的意思都没有,疾步走到她身后,捏住她皓白如脂玉般的细腕,“孙妙儿!你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他屡次三番的向她表露自己的心迹,她却装聋作哑,充耳不闻,要知道让他说出“相思无处抛”这样的语句,也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的,何至于此啊! 孙妙儿手上生疼,缓缓抬手,嘴角浮出一抹笑意,少女的音色如银铃般清脆悦耳,“怎么,师傅这是,吃醋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一本正经的师傅真的动怒竟是这番模样,实属罕见,外面都传符郎中是个彻头彻尾的没脾气,还是村里的大善人,她看着,可不像。 “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符玉迟甩开她的手腕,那双勾人的瞳因气急而泛了红。 孙妙儿知道自己是装不下去了,她并非初尝情滋味,只是于情爱而言,又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她看男人的时候,需要抬着头仰视,气势却不怯懦,“我和师傅,并非一路人,师傅比我清楚,不是吗?” 自始至终,孙妙儿一直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谈情说爱只能是她成功路上的绊脚石,“至于那块地,我会赚钱还给师傅的,还是师傅觉得,只靠一块地就能收买了我?” 男子的薄唇上下翕动,气得没了先前红润的血色,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符玉迟是初尝受挫之感,符家尚在的时候,他也曾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少年,约莫比魏景年还小几岁,却已名动上京。 谁人不知符家的二公子,不光生得如珠似玉的妙人儿,更是文武双绝——七岁作赋,十岁皇家秋猎场上,骑射拔得头筹,举世无二。 风头正盛时,连宫中的皇子在他面前,都要逊色三分。 符家获罪,他从云顶跌落泥潭,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骄纵,却从未湮灭过。 面上不说,心气还是高的,这么多年,就算磨练了些,也还剩下七八分。 哪里吃过这样的瘪? 虽说年长些,还不至于被十几岁的姑娘给拒了。 早个十几年,上京什么样的姑娘他求不到,可惜那时他情窦不开,饶是上京的闺阁女子们望穿秋水地巴结他,他都没动摇半分。 奈何偏在这个年岁对一个乡野丫头动了心思。 “好!好!好!”符玉迟怒不可遏,一掌拍在灶台上,“你最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那块地,你能连本带利地还给为师最好不过!” 他连说了三个好,已到了无法压制情绪的地步。 于平日而言,他是个多么克制的人,孙妙儿比谁都清楚。 孙妙儿面上笑着心里也跟刀子扎着一般,生生作疼,自己前路未知,背负着这个破败不堪的孙家,那两个弟弟,不靠自己养着,难道指望孙老太养着,还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 倘若真应了师傅,只怕到头来还是拖累了他。? 第七十三章 剁不好的菌子 孙妙儿剔蟹的手一抖,竹签扎到皮肉上,顿时涌出豆粒大的血珠子来,她没忍住,倒吸了口气,“嘶”了一声。 符玉迟侧目,见她被扎破了手指,那股子无名的火霎时被压了下去,冷声道:“先用煮开的凉水冲洗,等会儿来找为师拿药。” “不用了,小……”她话还没说完,便感受到男子肃穆严厉的眼神,又把后半句憋了回去。 小伤而已,但她不敢继续反驳下去,刚才的话分明已经是挑战到了师傅的底线,如若自己再执拧下去,恐怕这厨房顶要被掀了。 她简单处理了伤口,继而挑着蟹膏,两只蟹,分量不多,做起来却是个精细活儿,光一只就要忙活上一炷香的功夫。 第二只还没开始挑,手突然被拽住。 孙妙儿仰面,符玉迟拿着一卷细麻和青绿色的小瓷瓶,将药倒在她的手指上,裹上细麻,“别碰水了,你在旁边看着,我来。” 这药上去,剧烈的痛感从伤口传来,多少带点刺激,孙妙儿咬着牙不情愿地把竹签交到符玉迟手里,“师傅,你弄仔细些,别把蟹壳弄进去。” “放心,为师弄得比你仔细。” 话音刚落,符玉迟就意识到自己的大话说得太早,他拿起蟹,先是被公蟹钳上的刺扎了手不说,凡是跟吃的沾边的,好像他天生就不擅长。 “师傅,这是腮,你快挑出来,不能吃的!”孙妙儿恨不得就上去亲手干了,可师傅把竹签紧紧捏在手里,根本轮不到他。 符玉迟把那块不小心弄进去的蟹腮又捏出来,继而剔着蟹肉,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足足用了一炷半香的功夫才挑好了蟹。 “然后呢?”符玉迟望着小碗的蟹肉,一筹莫展。 孙妙儿本意是做道秃黄油拌面的,可惜这两只蟹挑出来的实在太少,只能再加些别的料进去。 她指着水里泡着的菌子,“这些捞出来,剁碎,炒熟,和碗里的蟹黄蟹肉拌好,就行。” 一句就行,于符玉迟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厨艺如此拙劣也是有原因的,幼时他曾偷着摸进厨房找吃食,结果被老师发现痛骂一顿,??云“君子远庖厨”,故而但凡他想尝试做吃的,都是被严令禁止的。 他依着吩咐照做,把菌子沥干水,放在柳木案板上,拿起菜刀,还没有长剑的一半重,甚是轻巧。 开剁的瞬间,符玉迟瞬间手足无措,他不明白到底是菜刀不听使唤,还是菌子有自己的想法,那些菌子被剁得四处乱飞,溅得灶台地上锅里到处都是。 孙妙儿跟在后面把掉落的菌子捡起来,扔在水里又冲洗了一遍,忍不住笑道:“怎么师傅剁个菜还能这番狼狈?” “没剁过。”他不想服输,不信连个菌子都收拾不了。 手上用力,又来了几刀。 菌子碎是碎了,刀板上剩了一半,飞了一半。 孙妙儿终于开口拦了他,“师傅,还是我来,再碎可就捡不起来了,放心,我还有只手能用!” 符玉迟饶是不甘心,还是认了,老老实实地把菜刀放下。 孙妙儿抡起菜刀,三两下就将案板上的菌子剁成了菌子泥,并无飞溅,“师傅,剁菜也是讲究技巧的,你那样胡乱用力,菜刀的施力点不对,自然剁不好。” 这下孙妙儿更能笃定,自己的师傅和厨房是上辈子的冤家,家里就这一个灶,她决计不肯符玉迟再碰这里头的任何东西。 起锅烧油,孙妙儿拍了蒜末在热油里呛了一遍,蒜香味顿时被煸出来,接着将和好的浇头进去翻炒几下,菌子的香融合了蟹黄蟹肉的鲜甜,那叫一个神仙滋味。 一蟹三吃算是好了。 进了里屋,桌上那几只蟹并未有人先动,小满和二丫到了饭点早就从后院跑回来了。 “蟹凉了就不好吃了。”孙妙儿瞧着那蟹没人动筷,打趣道:“怎么,是嫌我的手艺不成?” 魏景年接了话,张口就来,“怎么会呢?我一早就饿了,可转念一想,怎么能放着孙姑娘在灶台忙前忙后的,我们却在这儿大快朵颐,就等着孙姑娘你呢!” “哟,平日没见你好话连篇的,景年,你这是见到姑娘性子都变了啊?”魏淑华调侃了两句,冲孙妙儿招招手,“大侄女,快来坐下。” 小满去喊了孙老太过来,孙老太喜静,拿回屋子以后,她把东边的独间儿收拾出来留给孙老太,平日吃饭的时候去喊上一声,或者把饭菜端了送去。 孙老太拄着拐杖进来,一见满屋子的人,脸上露了喜色,“今儿好热闹啊。” “奶奶先坐。”魏淑华上去搀着孙老太,扶着她坐下。 孙老太抬头一眼就见到对面的魏景年,“这位是?” “这是我娘家侄子,听说妙儿善织染,特地想来习艺,请教一二嘞!”魏淑华笑道:给魏景年使了个眼色。 魏景年躬身,“见过孙家奶奶。” 少年的声音开阔洪亮,喜怒坦荡。 孙老太笑得眉眼弯成一道:连连点头,“她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手艺,不过是些拙计罢了,那是碰巧入了你们的眼啦!” “奶奶别这么说,你瞧我姑姑身上这件衣裳,就算是平南城的布庄都买不到这样料子,缝不出这样的花样!”魏景年心道孙家姑娘油盐不进,不若把心思打到孙老太身上来。 孙妙儿打断了魏景年的殷切之词,“时辰不早了,魏公子,你刚才不久说饿了吗,咱们赶紧坐下来,蟹都凉了,面都坨啦!” “用饭。” 一旁沉默许久的符玉迟淡淡开口,他显然是冲着魏景年的,虽不曾指名道姓。 大家都落了座,二丫坐在梁槐安身上,小满挨着孙妙儿坐下,符玉迟与魏景年对坐,旁边是梁槐安,魏淑华和自家侄子用了一张凳子。 席间气氛看似融洽,实则微妙。 符玉迟与魏景年面对面坐着,四方桌本就不大,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魏景年今日又是存了心要与符玉迟争个高下来的。? 第七十四章 醋坛子翻了 “妙儿,这是什么式样啊?”孙老太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了指浇头面,问道。 孙妙儿端起孙老太的碗,给她夹了一筷,“奶奶,这是蟹黄蟹肉和菌子做的浇头面,您尝尝,好吃得很!” 孙老太低头尝了一口,眉头舒展开了,露出赞许之色,“妙儿的手艺确实越来越精进了,这东西奶奶都没有尝过呢!” 自然精进,这都是她从前日夜钻研菜谱的成果,别说秃黄油拌面了,若是有条件,她能给整一道佛跳墙出来,给他们开开眼。 想到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穷困得都快吃树皮野菜度日,如今已经能聚上几人合家吃上一桌菜,日子是眼看着好起来了。 孙妙儿给孙老太盛了面,拍拍小满的脑袋,“来,把面分了,可不许给自己多盛!” 小满闻声,屁颠屁颠地端起碗,依次分过去,最后顺回来的时候,刚好将面分完。 完成了姐姐吩咐的事情,小满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姐姐,这下我可以吃了吗?” 见着小满脸上洋溢的笑容,孙妙儿的心底忽地闪过一丝落寞,如果小宁也在就好了。 再给她一点时间,一点就好,小宁,等等姐姐。 “吃,多吃点。”她吃了一口面,本是鲜美佳肴,孙妙儿却觉得味如嚼蜡。 魏景年尝了口浇头面,瞬间觉得自家那些婆子做得吃食简直是糟糠,“看来孙姑娘不但聪颖,厨艺更是绝顶。” “魏公子言重了,乡野寒舍,没什么好吃的,怠慢了。”孙妙儿嘴上还得应付他,师傅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委实让她看得心里发慌。 符玉迟细嚼慢咽着面条,等一口吃完,才缓缓抬首,笑道:“魏公子,食不言寝不语是君子之道。” 魏景年哪里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倒也不恼,终究是年轻气盛,“这不是孙姑娘的手艺太好了嘛,比家里的伙夫做得都好,姑姑,你说是不是?” “是了是了。”魏淑华应声,她也纳闷了,怎么今日符郎中的性子如此古怪,非抓着景年一个孩子不放做什么? 景年夸赞妙儿几句,符郎中都介怀不已,难道这两人还真有什么事儿? 魏淑华忙在心底否定了忽然生出来的想法,端着茶壶,“今日就算是以茶代酒了,下次我做东,去我家里吃,米妙儿你一定得来!” “好嘞!” 孙妙儿想着自己和魏淑华在这儿拼命缓解气氛,师傅和魏公子却一个劲儿的在制造尴尬,真有他们的! 魏景年扯了一圈,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孙姑娘,既然你不愿意教授我织染技艺,我有些问题,可否请教一二?” “魏公子直说便是。” 魏景年放下筷子,道:“这布料都是用草木染制的?” “是了,草木到处都能寻到,染出的色清新自然,用于常服再合适不过。”孙妙儿如实答道。 魏景年听得认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追问道:“那如何固色呢?” “固色的法子很多。”孙妙儿有所保留,只选了最容易的说,“矾石就是其中一种。” 桌上的人都饶有兴致地听着,唯有一个人除外。 孙妙儿娓娓道来织染的过程,符玉迟全程埋头剥着一只蟹。 她分明记得,刚才在厨房,师傅还亲口承认不爱吃蟹的。 她定睛一瞧,师傅哪里是在吃蟹,分明是在糟蹋蟹。 好好一只螃蟹,蟹腿被掰成了三四截不说,蟹肉蟹膏被竹签剔到碗里。 甚是肥美,然而吃蟹的人却连正眼都不赏一个。 孙妙儿心底咬牙,螃蟹不吃可以让给需要的人,何必作践好东西。 “符兄,瞧着你不太会吃螃蟹啊。”魏景年最擅长的莫过于哪壶不开提哪壶。 符玉迟抬头,手上也停了,他如刀子一般凌厉的目光剜在孙妙儿身上,嘴角扯动,“是啊,我确实没吃过这玩意儿,妙儿,不然你教教为师?” 孙妙儿讪讪笑道:赶忙把自己碗里的蟹递过去,“师傅,那只已经不能吃了,把我这个给你。” “不必了!”他俨然不悦,几个字吐得干脆利落。 继而低头盯着碗里,又瞧着小满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的模样,干脆把碗推过去,“小满,为师剥好的,你吃。” 小满哪有那么多心思,刚把自己的蟹吃完,意犹未尽,师傅又送来一只,连声道谢,“谢谢师傅,师傅最懂我了!” 孙妙儿不知师傅今日到底是闹哪样,哪里是打翻了醋坛子,简直炸了是酿醋的坊子,顿时连入口的饭菜都泛着酸味儿。 “大侄女,这又是什么花样?”梁槐安嘿嘿一笑,十分直爽,“我这粗人都没见过这些,劳烦大侄女解释一二。” “梁二伯,这是花雕酿的熟蟹,蟹性寒凉,配上温热的花雕酒,滋补不伤身。” 醉蟹醉过之后,为了能更快入味,孙妙儿早在厨房把每只蟹都剁成了四块,一共八块,刚好够分。 梁槐安是喜酒之人,这饭桌上没点酒意他本就乏味,一听是花雕醉的,立马来了精神,“这做法新奇,我老梁是第一次见!” “傻瓜,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少说两句,给你媳妇儿长长脸!”魏淑华私底下拧了一把梁槐安的大腿根,嗔笑道。 魏景年给梁槐安夹了块醉蟹,“姑父,我看你的意思不在蟹上。” 说完颔首望着孙妙儿,“孙姑娘,家中还有用剩的花雕吗?” “有的。”孙妙儿点头,面露难色,“都是些登不了台面的次酒,做菜用的,招待外客不合适。” 梁槐安一听有酒两眼瞪得滚圆,犷声道:“大侄女,我槐安不讲究这些,快把酒拿来,让我陪符兄和大侄子喝两杯!这吃饭没酒怎么能成呢?使不得使不得,快去!” 孙妙儿本就觉得喝酒误事,极少撺掇别人喝酒,生怕喝出好歹来,故意把酒藏着,眼下见梁槐安脾气上来,她也不好推辞,应声去厨房了取了半坛子花雕。? 第七十五章 师傅,你醉了 孙妙儿抱来仅剩的半坛花雕摆在四方桌上,还带了三个瓷碗。 梁槐安等不及地端起坛子,依次把每个碗满上,吆喝起来,“来来来,符兄,大侄子,难得痛快,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你少喝点儿!梁槐安,我丑话说在前头,景年年纪小,你别把他教坏了!”魏淑华在自家男人递酒之前放了狠话,嘱咐他悠着点喝。 梁槐安摆手,把酒碗推出去,“媳妇儿,你放心!我有分寸!再说了,景年今年几岁了?十七了?我十七岁那会儿都杀了几年猪了!哪里还是孩子!” “放心,姑姑,我就喝一碗。”魏景年家中家教颇严,平日都教他以读书为重,酒这东西只偷偷碰过几次,年轻气盛的,好不容易有表现的机会,还不受父亲管束,哪能拒绝? 符玉迟接过酒碗,低声道:“梁兄弟,客气了。” 孙妙儿侧目,她没见过师傅喝酒,这样看着,连端碗的姿态都格外克制收敛。 梁槐安是个爽快人,仰头直接干了一碗酒,魏景年不甘示弱,喝了半碗呛咳起来,脸憋得通红。 二丫嘎嘎笑起来,指着他道:“哥哥喝酒呛着了哈哈哈,哥哥不会喝酒!” 魏景年尽管红着脸也不忘替自己争辩一番,“胡说!谁说你大哥哥不会喝酒的!” 说着一口闷了剩下的半碗,这下都没带喘的。 就剩符玉迟没喝了,他倒是不急,等那两人都干完了碗里的酒,他才端起酒碗,抿了口,笑道:“玉迟不如两位,少喝一点,意思到了就好。” 梁槐安哪里肯依,直叫道:“符兄,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这才哪儿跟哪儿,你不会连我大侄子一个后生都不如?” 魏景年颇为得意地扫了符玉迟一眼,手里把玩着喝得一滴不剩的空碗,似是在挑衅。 符玉迟低首,不过一口花雕,脸上竟浮起红霞来,凭空添了几抹撩人,“我年纪到了,不如后辈是应该的,有句话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不得不服啊!” 他说着,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孙妙儿横竖觉得这话是他用来扎自己的心窝子的,就那样偷偷望了自家师傅一眼。 好巧不巧的也应上了师傅的眸光,有沮丧,有不甘,亦有失落。 孙妙儿想起来,有种人对酒类比较敏感,只要喝一丁点,虽不会醉,但却会满脸甚至浑身通红,她眼下觉得,师傅就是这类人。 符玉迟低头闷声,这次没有小口抿酒,而是学着梁槐安,将碗里的酒仰头饮下。 孙妙儿心上一怔,这类对酒敏感的人,虽说一点半点的醉不了,但酒量也好不到哪儿去,师傅这样喝,就不怕自己醉倒过去吗? “符兄,爽快人!”梁槐安喝得上头,拍了拍符玉迟的肩膀,又给他满上。 魏景年连着喝了两碗,醉意上来,已有些神志模糊,说起醉话,“姑姑,这酒真好啊!酒,是个好东西!” 他晃晃悠悠从桌上站起来,身形不稳,险些倒下,幸亏被魏淑华及时扶住。 魏淑华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假意骂道:“都说了让你少喝点,还喝!这下好了,把景年都给灌醉了!” “无碍,咱接着喝,来,符兄,再来!”梁槐安平日惧内不假,可只要酒劲儿上来,纵使天皇老子来了,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孙妙儿想上前拦着符玉迟,手还没伸出去,那人埋头又是一碗,连着两碗酒下去,整个脸早就不是刚才的略染红晕,而是脸颊绯红,似是照了层丹霞。 半坛子花雕在梁槐安的猛烈攻势下,没几轮就见了底,梁槐安不尽兴的晃了晃坛子,打了个酒嗝儿,“大侄女,家里还有酒吗?” “梁二伯,我家里就这些,都给你们了,你们总得留点酒渣子给我烧菜用?”孙妙儿笑道:心里巴望着赶紧散了场,下次也绝不会再让梁老二碰酒了。 魏淑华开了强,“当家的,少喝点儿,景年撑不住了,下次咱们再聚!二丫,扶好你爹!” 魏景年醉得胡言乱语,对于孙妙儿一会儿叫姐姐一会儿喊妹妹,要不然就是把小满抱起来转圈圈,可把小满吓得不轻。 魏淑华扶着魏景年,二丫扶着尚能站稳脚跟的梁槐安,与孙老太道了别,醉气熏天的回家去了。 桌上一片狼藉,除此以外,还有个半醉的符玉迟。 孙妙儿分不清他是真醉还是装醉,说是真醉了,他还能一本正经的在桌边坐着,说是装的,通红的脸蛋总不能骗人。 “师,师傅?”孙妙儿上前试探了两句。 面前的男子没出声,低着头,半晌才抬起头,眼都醉得通红,染上了媚意,这张脸,果真不能沾酒。 一旦沾了,那就是千娇百媚,惹得人心神缭乱。 至少此时的孙妙儿的心潭就漾起了涟漪,她知道师傅生得好看,但没想到醉了的师傅竟是如此撩人,尤物二字都不足以形容这样的一张脸。 符玉迟望着她出神,依旧一言不发,唇语呢喃,低声唤了声,“妙儿。” 哪有正经人这样喊的? 孙妙儿手足无措地站着,轻声道了句,“师傅,你醉了。” 眼前的男子直起身子,却因为醉酒稳不住重心,晃着就快向后倒去。 情急之下,孙妙儿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背,宽阔的肩膀被她托着,小臂吃了力,确实费劲,好不容易把他扶正了,他又左右颠着。 看来是真醉了。 孙妙儿想着送他回药庐,又瞧瞧眼前男子的体格,恩,是个体力活。 这法子行不通。 不如今日就先在这儿歇下? 孙妙儿觉得可以。 “妙儿,你教他做什么?不要,你,教他。”符玉迟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讲出来的,是他今晚的怨气,是他见到她对于别的男人展露笑意的不满。 他不明白那笑意意味着什么,他生怕那是她对别人的好感。 孙妙儿发现眼前的师傅像极了个孩子,等着人哄的,生着气的孩子。 她扶住他的肩膀,生怕他摔下去,这样近距离的接触着,只会在美色里沉溺更深。 她柔声安抚道:“好,我不教他。”? 第七十六章 还知道找为师帮忙? 眼前的男子听了这话,犹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倏地,笑了。 笑时,含情美目横波流转,醉意撩人。 笑意散去,迷离的眸子缓缓阖上,暖光拂落,浓密的长睫随着呼吸的起伏轻颤。 他伏在那里,睡着了。 孙妙儿一筹莫展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这下送回药庐也没戏了,看来只能让师傅在自己家里宿下。 孙元勇留下的房子是一屋三室,一厅两间,孙妙儿自己睡了间,还有间收拾给了小满,只能让师傅和小满挤挤了。 小满勤快地在院里收拾着碗筷,跑进来见到醉倒的符玉迟,“姐姐,师傅睡着了吗?” “他喝醉了。”孙妙儿扶额,“帮姐姐把他抬到你房里,咱家没空置的屋子了,你和师傅挤一晚。” 孙妙儿浅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架住符玉迟的胳膊,真是吃重,“师傅,你这酒量,以后还是少喝点酒。” “恩。”男子应了声,气息吞吐间,飘忽着酒气。 她当他醉得不省人事,侥幸以为自言自语也不会有人听到。 谁知他也不是完全醉得不省人事。 秋夜寒凉,那间屋子恰好迎着风口,小满睡觉喜好裹着棉被,床本就不宽,躺上个身高八尺的男人立马狭窄了许多。 孙妙儿安顿好符玉迟,被风吹得连打了两个喷嚏,转身从柜里抱了一床衾被出来,不知在暗无天日的柜里躺了多少年,幸亏没有生霉,只是气味不怎么讨喜。 等她抱着衾被进去的时候,小满早就梦里会周公了,许是梦到什么好吃的,还唧着嘴。 相较之下,小满身边躺着的男人睡得就远没那么踏实。 月光从窗缝里漏进来,带着一抹亮,勾勒出男子的精致的轮廓。 孙妙儿把衾被盖在他身上,见他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汗,掌心握拳,全然没有白日平和的姿态。 孙妙儿每次这样看着他,都会惊讶于这张脸的精美,像匠人精心雕琢的美玉,又好似名家苦心孤诣造就的画作。 师傅的梦里到底有什么呢? 她把被角理好,站在月亮底下瞧了一会儿,神思游离。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眉头缓缓舒展,沉沉睡去。 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她清醒不少——该回去睡了。 孙妙儿一夜睡得极其踏实,也没被梦魇招惹,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自从拿回屋子以后,不必像从前那样受着靳氏的约束。 虽然只是几步之隔,但孙妙儿觉得身心都放松了不少,每日都能一觉到天明。 孙老太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起早煮了白粥,粥香飘进屋里。 孙妙儿骤然起身,师傅! 今日睡过了时辰,不知师傅醒酒了没有? 正当她打算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自己,去给师傅送上一碗热粥的时候,院里传来不小的动静。 “师傅,师傅,这句是什么意思?”小满手里是本残缺的旧书,后半本只剩下半截。 符玉迟侧首,盯着书页上的字,耐心解释道:“穷则独善其身,是说当一个人志向无处施展的时候,就要约束好自己的品行,达则兼济天下便是说当一个人志向有所发挥,也要让天下人都得到好处。” 小满若有所悟地点着头,反复把这句话念叨了几遍,“师傅,我以后就要做这样的人!” 孙妙儿从屋里出来,他俩相处起来倒是和谐,“小满,师傅说的这种,是圣人,圣人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哦?那你倒是说说呢?”符玉迟眉梢一挑,与昨夜醉酒的男子判若两人。 孙妙儿被他这样问着,反倒不敢继续说了,“师傅,总之,小满做不了圣人,我也不想他做圣人。” 毕竟那条路,太累了,从古至今,有多少达则兼济天下之人能有个好下场? “是他自己想选的路,为什么能由你来决定呢?”符玉迟反问。 小满年幼,只知道字面意思,还不明白两人的对话意味着什么,执拗道:“姐姐,你不能这样说?你看,你连吃人的熊崽子都救,会忍心不去帮助比我们更加弱小的人吗?” 孙妙儿的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小满真的在慢慢长大,如她所料想的那样。 小满想到什么,指着后院,“哦对了,姐姐,说到熊崽子,早上我拿着剩饭剩菜去喂他的时候,他一口都没吃,昨日喂的饭菜也没吃。” “带我去看看。” 孙妙儿近来忙着料理家中琐事,就把熊崽子留给小满当作宠物,一直都是小满在喂着。 走到猪圈里头,先前围的小窝被长大的熊崽子填得满满当当,干草都被翻出来撕得粉碎。 果然旁边碗里的食物一口没动过。 之前巴掌大的熊崽子已经长得有小狗大,慢慢褪去了原先的软萌,长出锋利的牙齿来。 孙妙儿伸手去抱它,却惊觉他不如先前与自己亲昵。 熊崽子恐慌地蜷缩在角落里,她把手靠得更近一点,熊崽子警惕地呲起牙,发出嗷嗷声。 孙妙儿吓得把手缩回去,把放着食物的碗往前推了推,熊崽子都懒得看,头埋在身子里趴着。 之前还不是这样的,前几日的时候熊崽子还绕着她逗她玩呢,怎么今天就仿佛不认识自己了?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子里,连喝粥的心情都没了。 “师傅,你能不能给熊崽子看看,他怎么不吃饭了?” 符玉迟一副就等着你来找我的模样,“怎么,还知道来找为师帮忙?” 孙妙儿的唇仿佛被封住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师傅,你就帮我看看。” 符玉迟眼帘都没抬,“不用看了,你该把他放回去了。” “放回去了……”孙妙儿念着这句,算起来这熊崽子也养了快一月,当初只是出于好心,后来日日养着,想着法子去给它找羊奶,亲自喂它,看着他从一个黑乎乎的肉团子慢慢长成小兽。 现在要放生,说舍得,也是假的。 感情是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哪怕是人与动物的感情,都格外有分量。 假若换作是人与人的感情呢? 孙妙儿好像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师傅不让自己救熊崽子了,因为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每一次感情的舍离都敲打着她,让她从沉溺中冷静下来。? 第七十七章 魏景年的诚意 魏景年蒙头睡到大中午,在家里虽说有婆子丫鬟跟在后面伺候,但委实不自在。 每天人都不清醒就要听先生讲书,答不上来还要挨板子,都十六七了,先生偶尔还要给自己的手心来上两下。 不比在姑姑家,想睡多久睡多久,都没人管着。 起床的时候,梁槐安出去干活儿了,只剩魏淑华和二丫在院里。 魏景年依稀记得前一天的事儿,总之一来二去孙姑娘就是不肯把染织的法子教给自己,他学不到这法子,就没办法回去和他爹交代。 “姑姑,你说这孙姑娘怎么雷打不动呢,我都那样说了,不如我再和我爹商量商量,多给点银子,你看行不行?” 魏景年犯了难,本以为是马到成功的事情,没想到却碰了壁。 魏淑华脸色一沉,驳道:“你把孙家丫头当成什么人了,景年?” 她坐在木凳上,语重心长道:“景年,世上的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起初是不是以为孙姑娘是个毛丫头,好应付得很?” 魏景年被戳中了心思,不说话。 魏淑华又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说,她要是个单纯的丫头片子,她能知道这旁人都不知道的法子吗?她的手艺你也见识了,要真是你说两句好话就能把人家的本事骗到手,那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叫难的?” 魏景年脸一阵臊红,来之前,他的确存了歪心思,以为孙妙儿和寻常丫头无异,也就和家里那几个丫鬟一般的年纪。 那几个小丫鬟,哪个都想着被多看一眼呢,谁想人家孙姑娘,根本不吃他这套。 任他好话说尽,也不肯透露这织染的技巧。 魏淑华见他颓萎,安慰道:“你爹这次让你来,就是想让你知道:和人打交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看你如今连个丫头都应付不来,以后还怎么去应付外头那些个豺狼虎豹?” “还请姑姑指点一二。”魏景年吃了教训,虚心道。 魏淑华几次与孙妙儿接触下来,大抵是有些把握的,“想要人家孙姑娘看重你,你就得先拿出自己的诚意来,而不是整日油腔滑调,净说些不着边际的。” “你知道孙家丫头还有个亲弟弟吗,被她婶婶卖去了王员外家里做工。”魏淑华杏眼眯起,既然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道走。 她知道:孙小宁是孙妙儿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小宁与小满不同,他自幼就离开孙家,孙家对这个孩子,更多的,是愧疚。 魏景年大喜,“是王世成,王员外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住平南城里的,在抚水村也有不少田地。总之,你若是能想到法子从孙家丫头这个弟弟身上入手,我看要方便得多!” 魏淑华已经给他指了条路,能不能走下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魏景年是个急性子,听了这事儿,赶忙使了银子派人出去打听,不消多会儿功夫,人家就带着信儿回来了。 确实是那叫王世成的员外。 他得了信儿直奔孙家去了,正碰上割猪草回来的孙妙儿。 “孙姑娘!孙姑娘!”他远远见着迫不及待地招呼起来。 孙妙儿回首,见到是他,笑道:“魏公子怎么来了?眼下醒酒了?” “早醒透了。”魏景年摆摆手冲她走过来,“孙姑娘,我来帮你。” 说着就准备去帮她提那篮子猪草。 孙妙儿赶忙换手提着,“不必了,魏公子,这我自己来就好。” “孙姑娘,我姑姑说你还有个弟弟在王员外家中?”魏景年试探道。 孙妙儿倒也不意外,既然他是存了目的来的,想必事先肯定做足了准备,“是了,小宁自幼就被卖到王家做工,如今我正攒银子赎他回来呢。” 魏景年觉得有戏,“孙姑娘,我爹和那个王员外是有些交情的,你若是不嫌弃,我出面问他把人要回来。” 孙妙儿只当他会带着自己去见小宁,没想到直接是卖个人情去要人,那自己岂不是欠他欠大发了? “魏公子,这,不太好。” 自己要真应下来,那魏景年无论提什么要求,都不为过分。 可要是不答应,小宁就会在王家多受一天的罪。 进退两难。 魏景年见状,赶紧乘热打铁,“孙姑娘,昨天一起吃了饭,这交情还不够我帮你的吗?” 孙妙儿从来没想过要用这种方式带小宁回家,但这不失为一条捷径,毕竟不是闲事,这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也是她最没头绪的事。 一下子来了这么个人,也许明天就能带小宁回家。 孙妙儿沉思片刻,终于点了头,“那就多谢魏公子了。” “好!”魏景年朗声应下,“我先写封拜帖派人送到王员外家里,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去平南城。” 魏景年喜出望外,终于等到孙妙儿点头,急忙跑回家写信去了。 孙妙儿回到家,小满正蹲在地上琢磨那本破破烂烂的书,看得她心头一酸。 “小满,你想不想小宁?”孙妙儿走到后头,瞥见书上赫然写着句——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 小满仰起头,回过神,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想小宁,小宁认识的字比我多,我想他回来教教我呢!” “姐姐明天就去城里接小宁好不好,你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孙妙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们一家人终于快要团聚了。 小满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随即爆发了一阵兴奋,从地上跳起来,拍了拍屁股,“真的吗?小宁可以回家了?太好了姐姐!那他以后还会走吗?” 孙妙儿看着他这副激动的模样,就知道小满平日虽然不怎么表露,但心里其实比谁都记挂着小宁,“不会了,以后小宁不走了,咱们一家人待在一块儿。” “太好咯!”小满高兴地又蹦又跳,把书信手往后一丢。 孙妙儿欣慰地笑着,“小满,等小宁回来,姐姐送你们俩一起去念书,一起穿新衣裳,一起吃姐姐做的饭菜好不好?” 小宁两手一拍,连连点头。? 第七十八章 二进平南城 “成了?” 魏淑华见侄子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料想是自己的法子奏效了。 魏景年忙着研磨提笔,喜道:“多谢姑姑,还是姑姑聪明,我随口一提,孙姑娘就答应我了。” “景年,别怪姑姑给你泼冷水,凡事别高兴得太早,万一成不了,你这心岂不是又要凉了?” 魏淑华隐约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孙家丫头聪慧得很,就因为景年帮他讨了小宁回来,就肯把这染织的秘技交付出去? 还是说自己低估了小宁在孙家丫头心里的地位。 第二日,孙妙儿早早在村口等着。 “姑娘,还有个人什么时候能来?我这都耽误半个时辰了!” 车夫甩着狗尾巴草,头上斜顶着草帽,不耐烦地催促道。 孙妙儿抬头望青天,太阳都爬得老高了,车夫催了好几趟,挤出笑脸,“大伯,这是两文钱,你辛苦了,他马上就到了。” 早知道就问清楚王宅的宅址,自己先走,让魏景年自己想法子去,现在害得她里外不是人。 千呼万唤,终于盼到了小跑而来的魏景年。 魏景年在魏淑华家中,没人约束,一睁眼天已大亮,惊觉自己耽误了和孙姑娘约定的时辰,连热饭都没吃一口,直奔村口而来。 抚水村到平南城要走一段山路,村民大多是用牛车出行,除了城里的员外过来收租会乘小轿。 魏景年这次是同魏淑华一块儿乘家里的马车来的,马车把他们送到抚水村便返程回了魏家。 他这次打算在梁家小住半个月,就没让魏家的马车来接。 要去平南城,只有从村口乘牛车,算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坐牛车,甚至有些新奇。 孙妙儿见车夫的脸色愈发难看,忙冲他挥挥手,“快来!” 魏景年小口喘着气,爬上牛车,“孙姑娘,实在对不住,起晚了。” 他面带愧色,挪了挪下半身,在牛车上找了个舒坦的地方坐下。 孙妙儿随即跟上来,这个时辰出发,恐怕天黑不一定能赶回来,还好已经事先知会了孙老太。 吸取了上次进城的教训,这次她特地找了辆拉过时蔬的菜车,上次那个泔水车,她现在想起来,都有种被支配的恐惧。 魏景年在牛车上东张西望,“孙姑娘,我可是头一次坐牛车,比马车舒服多了,马车里可闷了,这多好,还能吹吹风!” 孙妙儿心道:能不好吗?好歹算是个敞篷,肯定舒服,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才走了半个时辰,进了山,魏景年就开始叫苦不迭。 山路多怪石,牛车前头是牛拉着,后面其实就是两轱辘一块木板,车轮从凹凸不平的石头上滚过去,牛走得又慢悠悠的,每一下颠簸都被放大了数倍。 魏景年起初还能受得住,颠簸久了,每次在过石头之前,眉头就拧作一团。 在姑娘面前,又不想丢了面子,只能吃痛的咬牙,努力平衡自己的身体,尽量保护屁股免受苦楚。 孙妙儿瞧着他那副模样,委实滑稽,但也不好明目张胆的笑出来,调侃道:“魏公子,还能受得住吗?” 魏景年吁了口气,道:“孙姑娘,你不疼吗?” “我皮糙肉厚,习惯了。” 孙妙儿擦着脸上的汗,从上次坐泔水车她就掌握了坐牛车的技巧,屁股得悬空,双手得扶稳,不然第二天怕是疼得都走不了路。 魏景年苦不堪言,奈何姑娘都能忍受,他哪好意思再叫疼,“车夫大伯,还有多远能到啊!” “早嘞!山路才走了一半呢,放心,小伙子,天黑之前我保证把你们送到!” 车夫漫不经心地挥着赶牛的鞭子,几乎快睡着了。 “啊!” 他这声,一是刚过了块巨石墩子,二是因为车夫的回答感到的深深的绝望。 山里回荡着男子此起彼伏的哀嚎。 魏景年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宁可晚一天进城,他也要魏家的马车过来,这牛车简直太受罪了! 日头偏西,牛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王宅外头。 魏景年早上出门时饥肠辘辘,路上被折腾了一天,口干舌燥,说话都费力。 孙妙儿见他体力不支,面色苍白,“魏公子,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魏景年强撑着站起身,腰险些断了,“孙姑娘,我没事。” 他腿坐得发麻,下来走了几步还是一瘸一拐的,哪里还有翩翩公子的姿态仪容,在地上待了半刻才慢慢有了知觉。 “走,孙姑娘。” 魏景年理好仪容,总算缓过劲儿来,上前敲门。 出来开门的男子一见是魏景年,笑迎道:“小魏少爷来啦?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王管家,王伯伯他进来可好?” 魏景年领着孙妙儿跟在王管家后头,进了王宅。 孙妙儿一路走着,仔细记着路,原来平日小宁就是在这样的宅子里干活儿。 王家确实阔绰,王宅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从正门进去,时敞亮的前院,院里摆着两盆姿态奇峻的山水盆景,修剪得整齐,连花草都发散着精神气。 过了前院,眼前是道蜿蜒长廊,孙妙儿从长廊这头望过去,里头暗黢黢的,甚至有几丝阴森。 等过了长廊,豁然开朗,便是宅内的后院了。 王员外在厅里坐着,厅内的梨花木圆桌上摆了一席的珍馐佳肴。 魏景年阔步上前,“景年见过王伯伯,王伯母。” 孙妙儿屏住呼吸,想来主座上的就是小宁平日服侍的主子。 王员外捻着胡须,从上座迎下来,“魏贤侄,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吃点东西,这些都是你伯母吩咐人准备的,她说都是你爱吃的!” “王伯母有心了。” 魏景年转首望着孙妙儿,道:“王伯伯,这位就是我昨日信里同你提的孙姑娘。” 王苏氏闻言,把孙妙儿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轻蔑,继而收回眸光,笑道:“咱们坐下再说。” 孙妙儿被王苏氏异样的眼神盯着,不适感油然而生,可眼下带回小宁要紧,不宜节外生枝,索性低着头坐下,也不吭声。? 第七十九章 王家小姐 魏景年甫一落座,厅后传来少女甜媚娇柔的声音,如山间细流,清脆叮当。 “景年哥哥,你来啦!” 随着声音一同出来的是个及笄之年的少女。 少女生得杨柳眉,芙蓉面,娇嫩中略带几分憨态,笑起来仿佛连寒冬积雪都能被消融。 王雪如见到魏景年,顾不上平日娘教导的拘谨矜持,径直上前,“景年哥哥,你怎么才来看我啊?” 王苏氏拦在女儿前面,有意将他们二人隔开,“雪如,景年才刚到,你不能等他先坐下喝口热茶吗?” 王雪如见状,转头拉住王员外的衣袖,娇嗔道:“爹,你看看娘,她又说我!” 王员外掩面咳嗽两声,正色道:“你少说雪如两句。” 王苏氏情急喊道:“老爷!” 孙妙儿听着,母女俩撒娇的语气都如出一辙,王员外还真是有福气。 王员外拿自己夫人没辙,指着旁边的圆凳,“如儿,先坐下,没个姑娘家的样子,先生平日白教你了吗?” 王雪如这才乖乖安静下来,可她刚落座,即刻注意到魏景年身边的孙妙儿。 神色一紧,毫不避讳地盯着孙妙儿,想要一眼把她看穿,“景年哥哥,她是谁?” 孙妙儿来自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姑娘把自己当成竞争的对象。 不好应付。 魏景年直言道:“孙姑娘,我的朋友。” 王雪如脸色不悦,顿时没了兴致,“景年哥哥,你带她来干什么?” 孙妙儿开口,对上那双蓄着敌意的双眸,“王小姐,我弟弟在贵府做工,我今日想来看看他,魏公子向来热心肠,便带我一道来了。” 做工? 王雪如眼底的敌意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她当真惊讶,景年哥哥为什么会和一个乡野丫头待在一块儿? 不过她与魏景年青梅竹马,知道他自幼就仁慈心善,细想之后也慢慢接受了。 “你姓孙?你弟弟是不是叫孙小宁?” 王雪如倒了茶,是魏景年素来爱喝的碧螺春,还是开春那会儿她亲自去茶田里摘的,为了摘这点儿茶叶,手都给划了几道口子。 可愣是从春到夏,她都没等到景年哥哥。 好好的茶放到秋天都没那股香气了。 孙妙儿直起身子,语速放快,“对,孙小宁是我弟弟,王小姐,小宁他在哪儿?” 想着进来半天却没见到小宁,孙妙儿的心横竖是不踏实,来之前也来得及托人和小宁打声招呼,也不知道小宁见了自己,会不会…… 王雪如见孙妙儿思弟心切,摸透了她的来意,不像先前一般剑拔弩张,道:“这个时辰,小宁在陪子谦读书呢,等景年哥哥吃饱了,再带你去见他。” 她一门心思的扑在魏景年身上,虽说刚才发生了些不愉快的插曲,但轻易就被见到魏景年带来的喜悦冲散了。 魏景年知孙妙儿心急,赶忙拿起筷子尝起菜来,敷衍点头,“嗯嗯,这个好吃!” 明明得了魏景年的夸奖,王雪如的脸却骤然冷下来,嘟着嘴道:“景年哥哥,你说谎!” 她指着那盘菜,“你分明最讨厌吃鲫鱼了!” 魏景年定睛一看,才发觉自己刚刚吃的是鲫鱼,心叫不好,漏了馅儿。 他幼时不爱吃鲫鱼,是因为鲫鱼刺多,他被鱼刺卡过嗓子,疼了好几天,从那以后对鲫鱼就有了阴影,凡是鲫鱼都不会动筷。 刚才为了敷衍了事,都没看清楚是什么鱼就下了手。 一举一动都被王雪如尽收眼底。 对王雪如,魏景年甚是无奈,虽说是青梅竹马,但他对这么个青梅却怎么都亲近不起来。 王雪如是王家的正房长女,王家这代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孩儿,自是被整个宗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王员外是城中大户,魏景年家里是乡绅富豪,这样的小姐脾气,他多少有些招架不住。 魏景年慌乱道:“雪如,我没看清。” 王雪如脾气上来,圆眸瞪起,怒道:“景年哥哥,你要是不认真吃,我就不带你去见子谦了。” 她这话,面上是说给魏景年听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孙妙儿比谁都清楚人在屋檐下必须要低头这个理儿。 王员外夫妇拿这个女儿最是没有办法,任由她说得来,也不吭声。 魏景年只能细嚼慢咽地吃着饭,他每尝一道菜,王雪如就要他点评两句,譬如咸淡如何,色泽如何。 孙妙儿听着都觉得骇人,这可怕的控制欲啊。 看来这魏公子带自己来也是鼓足了不小的勇气。 前后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魏景年长舒一口气,接过从王雪如手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 饭总算吃完了。 王雪如心满意足地笑笑,“爹娘,你们去休息,我带景年哥哥和这个孙姑娘在家里逛逛。” 她还特地咬重了孙字。 没了爹娘的管束,王雪如更是自由,寸步不离地跟在魏景年身旁,任由孙妙儿在他们二人后头走着。 等走到书房外头,传来一阵朗朗书声。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王雪如朝着书房里望过去,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路,像是要把这几月来的见闻全都说给魏景年听,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景年哥哥,你听到了吗,是子谦在读书,他现在长得可快了,只比我矮半个头了呢!” 孙妙儿已然没了心思,快步上前,站在书房外头,透过窗楹,瞄见书桌旁站着的男孩。 她的弟弟小宁,专心致志地磨着墨,比上次回家时,似乎又长高了不少。 旁边坐着的男孩就是王家的小少爷,读书读得昏昏欲睡,摇头晃脑的。 孙妙儿心上涌起一股酸涩,可她只能劝慰自己,至少在王家还有了读书的机会,小宁那么好学,定然也是愿意的。 等小宁回家,她一定要把他们送去读书。 屋里教书的先生这会儿正背对着两人踱步念书,念完这句,大有转过身来的趋势。 “少爷,少爷。” 小宁手上动作停下来,扯了扯王子谦的衣袖,万一被先生发现,少不了又是一顿手板子。? 第八十章 姐姐带你回家 王雪如上前扣着门,先生读书的声音猝然停了。 王子谦从睡梦中惊醒,以为自己打瞌睡被先生抓住,吓得端正地捧着书,大声念道:“子曰——” 等定睛看清门外站着的是自家姐姐,这才松了口气瘫在太师椅上。 先生合上书,恭敬道:“大小姐,您来了。” 王雪如小步走到书桌前,在王子谦的头上弹了两下,佯怒道:“臭小子,是不是打瞌睡了?你再这样,我就到爹那儿告你的黑状!” 王子谦慌忙站起身,拉着王雪如讨好道:“好姐姐,我错了,你千万别跟爹讲!” 孙妙儿站在窗楹处,见他们姐弟二人是相处如此融洽,既不要面临分别的痛苦,也没有生计的压迫。 “孙姑娘,进来。” 王雪如转过身,灿然一笑,星眸生辉,冲着孙妙儿招手。 小宁骤地抬起头,见到进来的人,瞳孔凝滞,缓缓吐出两个字,“姐姐——” “小宁,姐姐来看你了。” 孙妙儿来前想了许多话要和小宁说,但真的见到他的时候,一时之间只剩了这句。 小宁愣了半晌,眼眶微微泛红。 这是在王家,主家还没发话,他除了站着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扑到姐姐身上。 只能远远叫一声姐姐。 “小宁,这是你姐姐?” 王子谦站起来,绕着孙妙儿转了圈,问道。 孙妙儿先前还顾虑王家少爷骄纵无礼,现下一见,王家倒不是那类目中无人视贫民如草芥的富绅。 小宁点头,低声道:“恩,失礼了,少爷。” 王雪如知他二人难得一见,怕是他们主家在这也不方便,便道:“子谦,景年哥哥来了,咱们去带他去院里逛逛。” “你们且聊着。” 说完还不忘招呼了声,领着王子谦出了书房。 等王家人走了,小宁的神态舒缓不少,走到孙妙儿跟前,“姐姐怎么会找到这儿来的?” 孙妙儿挽着他的胳膊,俯下身来,反复摩挲着小宁头上的碎发,“姐姐想小宁了,就来找你了。” 小宁纵是心里憋了诸多委屈,经年累月已经学会了自行消磨,但在见到姐姐的瞬间,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梗咽道:“小宁也想姐姐了,好想好想。” 孙妙儿道明来意,“姐姐今天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宁惊讶,又支支吾吾道:“回家得主家同意才行……” 孙妙儿笑着,眸光闪烁,坚定道:“不用小宁担心,姐姐有办法。咱们回家,以后我们小宁就能一直和姐姐在一起了。” 回家,这个词,对于孙小宁而言是多么遥远而陌生。 大概是三四年前,他才五六岁,刚刚记事的年纪。 有一日娘说要出门,后来就再没回来,他被姐姐抱在手里,既难过又恐惧。 二婶子领着人回来,让他跟那人走。 他不愿意,二婶子说,他不愿意的话,就会叫人把姐姐打死,以后他就会和见不到娘亲一样,永远也见不到姐姐。 五六岁的他对死哪有什么概念,只知道见不到姐姐自己会很不开心,最后还是跟着那人走了。 一走就是好几年,这几年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姐姐,我,可以,回家了吗?” 他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讷讷地问出这句话。 “恩!” 姐姐的回答坚定而有力,似是一双宽阔的大手把他破碎支离的心厚重地包裹起来。 花园中。 王雪如喋喋不休地跟在魏景年身后,饶是魏景年对她的话敷衍应付,她也好久没这般欣喜过了。 “景年哥哥,你和孙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其实说了那么多,绕来绕去还是扯到孙妙儿身上,这是王雪如的小心思。 魏景年直言,“孙姑娘给我姑姑染织了件衣裳,甚是精美,我爹对这方面颇有兴趣,想让我从她这里谋求手艺。” “哦?”王雪如柳眉生姿,惊道:“孙姑娘乡野出身,还有这等本事?况且魏伯伯什么样的好货没见过,竟会对她的手艺感兴趣?” 魏景年点头,正色道:“诶!雪如,那你看真是小瞧人家了,你都说了,我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自然不会看走眼,我姑姑那身衣裳,那真叫一个绝美,哪怕是平南城的布庄都比不上。” “有这么厉害?” 王雪如听他说得神乎其神,不免好奇。 “下次有机会让你见识见识。” 魏景年说着,绕过长廊,遇到迎面过来的小厮。 小厮拱手道:“魏公子,我家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王雪如还打算跟着,却听小厮道:“老爷吩咐了,小姐您不要跟过来。” 魏景年迈开步子,转头拦住王雪如,劝道:“阿如,你就听王伯伯一次。” 前厅,王员外正襟端坐,他富甲一方,却与魏家一样,也想要家里能出个当官的光耀门楣。 见魏景年穿过洞门过来,王员外站起来,踱着步子,沉声道:“景年,这事你爹知道吗?” “王伯伯,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景年不解道。 王员外捻着短须,愁容盖面,语重心长地开口,“景年啊,你想讨好一个女子,何必要做到这份上?况且她那样的出身,与你哪里般配?难不成你想把她抬正?” 他知道自己女儿对魏景年情根深种,那是打小就有的感情,两家也是几代人的交情了,若是因为这么个乡下丫头耽误了他的千金,他是万不能同意的! 魏景年嗤地笑出声,摇首道:“王伯伯,你误会了,我与孙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员外情急,只当魏景年是害怕露馅在拼命掩饰,“你说说,不是那种关系,你会为了她连夜往我府上送信,一个下人,要不得紧,你想要,从我们府里拿三个五个也无事,可要是为了这么个丫头,你爹知道了,恐怕是要痛心疾首啊!” “王员外,此次正是我爹让我来结交孙姑娘的。”魏景年如实回道:“孙姑娘天赋异禀,精通染织技艺,我爹那个人,您最了解,他想了解这里面的门道:又拉不下面子,只好让我去了。”? 第八十一章 王雪如的请求 “这就奇了怪了……” 王员外自言自语道:“你说既然她有这门手艺,怎么就沦落到让弟弟卖身为奴的田地?” 魏景年毕竟年少,心思粗,没想到这层,被王员外一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疑惑的,“这景年就不太清楚了,大概是早几年家里真的遭了什么大难。” “罢了罢了,既然你爹知道,我也不多说,你把这孩子领回去。” 王员外说完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今儿是八月初十,临天黑的时候东街有灯会,雪如盼了好久,家里事情多,我和你伯母腾不出手,晚上你带着雪如去逛逛,把子谦也带上。” 孙妙儿与小宁叙着旧,她将家里的事都与小宁一一说道,譬如地契如今是她的,从前的屋子也拿回来,小宁听着,面上虽无太大起伏。 但孙妙儿能感受到他是开心的。 先生伏在案上打了个盹儿,听了二人说话的声音才悠悠醒来,“什么时辰了?” 小宁立马定了神,回头恭声道:“回先生的话,申时过半了。” 先生一个激灵挺直腰板,“快去把少爷叫回来,今日这篇还没学完!” “是,我这就去。” 小宁得了吩咐,毕竟眼下他人还在王家,就还是王家的下人,本分是不能失的。 孙妙儿跟着小宁,倒想看看小宁平日都做些什么,正追到园子外头,便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 “小姐还有闲心在这儿赏花呢?” 说话的是王员外的小妾,外头罩着雪紫的云纹披风,手里却摇着把侍女扇,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气焰嚣张。 王雪如本想带着子谦在院里闲逛,没承想却和秦姨娘打了照面,要不是看在今日见了景年哥哥心情好的份上,她早没好脸色了。 “秦姨娘身子好了吗?都能下地了?” 王雪如全当眼前没这么个人,直接问着秦姨娘身后的丫鬟。 丫鬟柔声回道:“回小姐的话……” “闭嘴!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丫鬟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秦姨娘的厉声斥责打断。 那小丫鬟吓得哆嗦两下,缩了缩脖子,把头垂得更低了。 小宁记着先生的话,想上前叫少爷回去,却被孙妙儿按在了假山后头。 孙妙儿见势头不对,生怕小宁去就成了她们的出气筒,压着嗓子道:“嘘,先看看。” 王雪如满心想的都是避开她去找魏景年,气道:“烦请姨娘给我让个道,我和子谦还有正事。” “正事?小少爷还有正事啊,是不是今天的功课又没学完,得拖到明日了?” 秦姨娘拨弄着指甲上的蔻丹,言行举止哪里像个妾室,丝毫不把嫡出的小姐少爷放在眼里。 若放在平日,王雪如早就与她吵起来了,但今日不同,她心里惦记着人,不想着了秦姨娘的道,没出声,气呼呼地拉着子谦走了。 到了拐角,撞上孙妙儿领着小宁。 “孙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王雪如还未消气,这会儿的语气很不耐烦。 小宁接了话,凛声回话:“小姐,先生让我请少爷回书房。” “子谦,你先跟他去,别等会儿被爹发现,又说是我把你带坏了。” 王雪如见弟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摆出个无奈的表情,“都说家丑不宜外扬,让孙姑娘见笑了。” “雪如小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是人之常情。” 孙妙儿打心底里觉得,生在这样的人家,顶多生活优渥些,但要论日子还真不一定舒坦。 王雪如浅叹了口气,记起魏景年的话,“对了,听说孙姑娘善织染?” 孙妙儿谦虚道:“拙技而已,入不得眼。” 从此前种种来看,王雪如对孙妙儿的忌惮已经打消不少,毕竟就算撞见了秦姨娘那般为难自己,孙妙儿的态度倒是坦然。 王雪如直言,“实不相瞒,孙姑娘,我听景年哥哥说了你的手艺,正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 “雪如小姐但说无妨。” 孙妙儿应下,这倒不失为一个机会,假如能够帮到王家的小姐,自己以后若想在城里做生意就有了帮衬。 这个情面,无论如何,她是要卖的。 “下个月是颖州太守夫人的生辰,我爹与颖州太守有些交情,幼时因我命格与太守夫人相合,太守夫人缠绵病榻,久治不愈,我爹就让我认了太守夫人做干娘。这次我干娘生辰,点名要我给她准备一件礼物,这么多年,每年我都挖空心思的准备,我干娘眼界甚高,我这次实在是没辙了。” 王雪如步子放慢,话说带着惆怅,“孙姑娘,景年说你染出的布整个平南城都找不出一样的来?我想请孙小姐帮我干娘准备一件披风。” 孙妙儿领悟她话中意思,“这个好办。” 王雪如眼底略带不甘,气道:“我倒要让秦姨娘睁开眼好好看看,到底谁才是最没用的那个!” 原来这大小姐还记着先前的烦心事儿。 孙妙儿又随着她走了半个园子,千日红开得正盛,引来几只蛾子绕着飞了几圈,时已入秋,连蝴蝶都藏匿起来。 “妙儿有一事不明,不知……” 王雪如道:“孙姑娘,你直说无妨,你帮了我这次,以后我们就是铁打的交情!” 孙妙儿伸手招惹着灰褐色的蛾子,反而扑棱了一手的绒粉,“在前厅,我见王老爷与夫人伉俪情深,为何刚才的姨娘还如此胆大妄为?” 提及此处,便是王雪如的伤心事。 她细声叹气,一把揉烂了那团千日红,狠狠摔在地上,“孙姑娘有所不知,我爹娘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秦姨娘本是府里的丫鬟,后来我爹无故生了病,总是昏睡不醒,断断续续,寻遍名医无果,秦姨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方子,竟医好了我爹,后来便逼着我爹娘把她收进了房里。” 原来如此。 孙妙儿心下了然,有什么恩情能大过救命之恩呢? 不过这救命救得太过蹊跷,但王家上下也不是傻子,几十双眼睛盯着,怎么会想不到那一层? 她心有疑惑,终归是王家的事情,也不便插手。? 第八十二章 花灯会 “我姨娘跋扈,是料定了我爹娘不能把她怎样,毕竟当年事闹得不小,平南城有头面的人都知道我爹的命是秦姨娘救的,大抵是秦姨娘自己把风声传出去的,我爹若是亏待她,就成了不讲仁义之徒,生意场上忌讳这些。” 王雪如越说心里越咽不下这口恶气,她就是要让外人都知道秦姨娘的嘴脸,让外人知道王家到底谁才是主子。 孙妙儿念及刚才秦姨娘拨弄蔻丹的模样,的确是个有心机的主儿,“雪如小姐不必动怒,秦姨娘,可是没有子嗣?” “自然没有。哼,我爹根本就不喜欢她,不过是被她胁迫,又怎么可能让她生孩子,来与我和子谦争抢!” 王雪如提及此处大有扳回一局的得意,“况且,就算她有孩子凭什么能争得过子谦!” 孙妙儿噤声听着,初见之时,她以为王雪如只是被捧在手里长大的陶瓷花瓶,现在相处下来,并非如此。 她是个直爽性子,敢爱敢恨,同样眼里也容不下钉子。 两人相谈,魏景年从长廊那头过来,王雪如一见,顾不上其他,精致的脸蛋顿时敛出浓浓笑意,提着马面裙小跑过去。 “景年哥哥,爹和你说什么了?” 王雪如追问道,等了这么久才见到景年哥哥,她真是一点时间都不想浪费。 魏景年的目光落在孙妙儿处,她怎么个雪如聊到一块儿了? 而且两人好像还很聊得来? “没说什么,对了,你怎么和孙姑娘在一起?” 孙妙儿悠悠迈着步子跟上来,笑道:“我和雪如小姐都是女子,年龄相当,我不跟她聊得来,难道和魏公子你聊得来吗?” 王雪如听这话也跟着笑到,“好了,孙姑娘,你就不要拿景年哥哥开玩笑了,他面子薄,我请孙姑娘帮了我一个小忙,嘻嘻嘻嘻~” 孙妙儿能瞧得出,在魏景年面前,王雪如多少是刻意修饰了自己,从表象到内在,但这种修饰,并无不妥。 就像她在师傅面前,会极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日光自西墙打过来,泛着暖晕。 魏景年想到王员外的嘱咐,“雪如,今日是初十,晚些时候,我带你去看灯会?” “哼!” 王雪如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脸上还带着傲娇的小表情,“我就知道我爹找你没好事,是我爹让你带我去的?” “怎么就不能是我自愿的呢?” 魏景年反驳道。 王雪如娇脸一红,嗔道,“景年哥哥才不是这么主动的人!往年我那样求你,你都不肯带我去,定然不是你的主意!” 魏景年道:“那雪如你想不想去嘛?” 王雪如如实答:“想去啊!” “那不就得了!”魏景年一笑,这丫头不娇蛮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景年哥哥,你欺负人!” 王雪如气急,假意上前抬手捏着小拳,往魏景年身上砸过去。 魏景年疾步绕开,喊道:“你要是真敢打我,我就不让孙姑娘帮你了!” 孙妙儿闻言笑道:“魏公子,不怕泼你的冷水,相较于帮你,我眼下肯定更愿意帮雪如小姐了。” “雪如小姐冰雪聪明,关键是还善解人意!” 魏景年听着笑出声来,“雪如,竟然有人说你善解人意,哈哈哈哈哈!” 孙妙儿心道,这真是个铁打的直男无疑了,人家姑娘一门心思的扑在他身上,他反倒揣着明白装糊涂。 月上柳梢,夜幕初垂,星子忽明忽暗地闪着,一行人用过晚膳出了王家,孙妙儿牵着小宁,王子谦依偎着魏景年,王雪如捎带了贴身丫鬟。 “对了,雪如小姐,我奶奶和幼弟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明日想请个人知会他们一声,以免他们担心。” 孙妙儿想到来前答应小满最晚明日返程,现在看来作不得数了,其实除了他们祖孙二人以外。 她心里还顾虑着的,是那个别扭的师傅,倘若他知道自己和魏景年出来待了个几日才回去,岂不是要把自己给活剥了。 孙妙儿想着头皮发麻,却被一道清脆的嗓音拉回思绪。 王雪如甩开丫鬟,凑到孙妙儿身前,“孙姑娘,平南城每月初十的灯会可热闹了,今日我做东,请你好好玩玩!” “雪如小姐大气!”魏景年跟在后头附和道。 天色不算晚,街上已经挤了不少人,路两侧是摆摊的商贩,贩着各色各样的花灯,有兔子灯,莲花灯,提着的把玩的小灯,用来祭祀祈福的水灯,还有可以点着飞到天上的孔明灯。 王雪如一眼相中了做工精致的兔子灯,直接掏出银子,“给我拿两个。” 她买下两只兔子灯,一只给了王子谦,另一只则是递到小宁手里。 小宁望着兔子灯,迟迟不敢伸手,毕竟是主家的东西。 孙妙儿心里一暖,替小宁接过灯,“快谢谢雪如姐姐,来,姐姐帮你拿着。” 王雪如俯身笑着,眼睛弯成月牙,映着天上小小的月亮,“你知道吗,子谦以前不喜欢读书,自从小宁做了他的书童,他比以前乖顺多了,姐姐还要谢谢你呢!” 孙妙儿竟不知道小宁还有敦促旁人学习的能力,她猜想是小宁的性子和王家小少爷恰好合得来。 小宁害羞地红着小脸,把头埋进孙妙儿胳膊里,紧紧攥住兔灯的提手。 人群中突然传来几个男子的吆喝—— “快点儿!今天是笑笑姑娘掌灯,去晚了就看不到了!” 话音未落,人群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把孙妙儿一行挤到后面。 王雪如被挤得吃痛,揉了揉肩膀,问身旁小贩,“他们说的笑笑姑娘是谁啊?” 小贩眼帘一抬,双眸放光,恨不得舍了摊位挤过去,“小姐,这你就孤陋寡闻了,东里笑笑,是咱们平南城里数一数二的大美人,独欢楼的头牌,想见她一面都得花上百金,今日是花灯会,有位爷一掷千金搭了台,在前头请笑笑姑娘掌灯,咱们也跟着沾光,能一睹她的绝色姿容了!” 孙妙儿心叹,好家伙,光是露个脸就值一千两银子,这得是天仙下凡了!? 第八十三章 花灯会遇袭 “快走,雪如,这么多人,别把我们挤散了!” 魏景年见着聚集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的身边已有寸步难行的趋势,想赶紧撤开。 王雪如反倒被勾起兴趣,踮着脚往前面张望着,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啧啧啧,到底是怎么样的大美人,景年哥哥,你不想看看嘛?” 魏景年冷着脸,回道:“不想。” 他祖父最年轻的妾室不过二十出头,便是从平南城的窑子里买回去的,这些年没少在家里兴风作浪,他对这些楼里的女人,提不起半分好感。 “不行,景年哥哥,你难得陪我出来一趟,孙姑娘,你想看吗?” 王雪如揪着魏景年衣袖一角,柔声撒娇。 孙妙儿点头,“我都可以。” 她确实可以,到底是怎样的美人能值千金一面,要知道她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累死累活一年十两银子都没有。 王雪如见状,直接把两个孩子推到魏景年身边,“我和孙姑娘去前面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带子谦和小宁去人少的地方转转,亥时我们在王家外头碰面!” 魏景年还想开口,王雪如早就拉着孙妙儿钻进了人群,没了踪影。 孙妙儿被王雪如拽着,铆足了劲往人群里挤,她俩是女子,身形比男人瘦小,钻起空来也方便。 一会儿工夫已经挤到人群最前面,身后人声鼎沸,都想抢占这上乘席。 台子搭建仓促却并不含糊,连柱上的雕花都是精心打磨过的,能看出来为了请这位头牌出面,幕后之人没少花心思。 孙妙儿选好地方站稳脚跟,险些被后面的人拥到地上,“雪如小姐,抓紧我的手,待会儿人可能会更多。” 她观望四围,除了人,还是人,选址看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平南城的中心地段,东南西北连接四条主街,此时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在这一点上。 台后被深赭布幔围住,里面隐约传来女子闲谈调笑,孙妙儿猜想头牌应该就在布幔内。 布幔外有人把守,凑热闹的也挤不上去,只能站在台前等着。 戌时三刻,护城河外万盏花灯齐放,百盏天灯齐飞,幽光点点,掌灯仪式座无虚席。 清脆空灵的乐声自布幔后传来,时而低沉压抑时而慷慨激荡,嘈嘈急雨又间窃窃私语,婉转动人恍若仙乐。 台上起了白雾,迅即周遭陷入混沌,孙妙儿紧挨着王雪如,才能勉强看清她的脸,旁人的脸皆已处在模糊之中。 “孙姑娘,这雾好浓。” 王雪如捂住口鼻,被雾里夹杂的香气熏得睁不开眼。 孙妙儿戒备忽生,掌灯仪式为何要放这么大的白雾,不对! “雪如姑娘,抓紧我的衣袖!” 混沌达到极限,白雾竟以缓慢的趋势在消散,四围有恢复了先前的明朗。 灯火辉煌,高朋满座。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在这偌大的阵仗过后,掌灯仙子在一众美人的簇拥下悄然登临。 在乐声里,在喧闹中,后头那些簇拥着的女子皆着粉衫,唯主位的掌灯仙子一袭青衣,手提一盏七彩莲灯,步履翩跹。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仙子每迈一步,地上便会生出与之对应的莲印,四面香气并未随着白雾的飘散而消失,反倒越发浓郁。 王雪如的眸光一刻不曾从台上离开过,身后诸人亦是同样。 皆沉醉在掌灯仙子飘渺绝美的步态中。 孙妙儿挪不开眼,不是因为别的,独独因青衣女子实在太美——尽管半脸覆着面纱,但借着月光描摹出的轮廓,和那双绝美的清冷瞳仁,就足以让人脑补出她是何等尤物,惊为天人。 “孙姑娘,你说……”王雪如凝望着眼前美人,嗫嚅片刻,“这世上当真有这么美的人吗?” 孙妙儿猝然回神:“再美也是人,不过今天咱们来这一趟,无疑是值了。” 王雪如愣得说不出话,台上仙子伴着乐声蓦然起舞,横波流转,宛若星子,肤似白瓷,吹弹可破。 纤美的手腕扬起,似将看客的心也一并勾动。 众人沉醉间,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孙妙儿悚然挺直身子,下意识地抓住王雪如的手腕,随时做好跑的准备。 身后人群陷入恐慌,呼喊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白雾骤起,周遭沦落,陡然间天旋地转。 台上传来女子惊呼:“救命——!” “快保护笑笑姑娘!” 伴随着拔刀声,布幔四围有人高呼。 孙妙儿顾不得其他,她和王雪如千万不能在此时被冲散,“雪如姑娘,抓紧我。” 后面的看客往前涌着,似乎有人从后面包围进来。 白雾之中,孙妙儿牢牢钳住王雪如的手腕,试图让她们二人尽量处于人群的中间。 外围打斗声渐起,呼声愈发激烈,最外层被误伤的看客发出惨痛的哀嚎声。 “孙姑娘,这是怎么了?” 王雪如心下慌张,她哪里遇到过这般险境,只能倚着孙妙儿。 孙妙儿定下心神,理智告诉她万不能乱了阵脚,“也许是有人要劫持东里姑娘,这场掌灯仪式,可能是局。” “快捂住口鼻,这香雾是有毒的!” 孙妙儿突然察觉头脑酸胀,险些倒下去,万幸她抓着王雪如,屏住呼吸后,稍稍清醒了几分。 人群焦灼,众人奔走四散,却因视线全无都变成了无头的苍蝇,有的倒在地上,被逃散的人狠狠踩踏,痛呼之后便没了声响,有的被无眼刀剑刺伤,血腥味弥散开来,充斥周遭。 孙妙儿尽量控制自己的步伐,侧耳分辨身后的动静。 但是,太乱了——千百种声音混在一处,想要听清敌人从哪一方出手,简直难于登天! 她小步往人群中央靠拢,只要能逃散到中心,大抵就不会被伤到,只是设局的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想灭了这在场的所有人? 不可能! 混乱之后,白雾逐渐淡开,似是一场大戏终于拉开帷幕。 粉衣女子们纷纷跌坐在台上地上,花颜失色,哭嚎遍地。 今日的主角掌灯仙子——早已没了踪影。? 第八十四章 盘问 “不好啦!有人劫走了笑笑姑娘,快来人啊!” 台上女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高声呼救,场下的人此刻自顾不暇,侥幸没受伤的趁这机会二话不说就跑了。 孙妙儿心道此地不宜久留,不想惹祸上身,“雪如小姐,我们也走。” 她四下张望,本该是欢腾喧闹的掌灯仪式已经乱成一锅沸粥。 “站住,一个都不许走!” 倏地,中气十足的男声伴着有序的脚步声响起,顷刻间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糟糕,还是晚了一步。 孙妙儿循声侧目,来的是一群捕快,身着官服,腰佩长刀,秩序井然。 为首的捕头从人群中阔步走出,眉眼威严,表情肃穆,轮廓刚毅,约莫二十出头,厉声道:“你们几个,先去统计伤亡人数,你和小六把剩下的人给看好了,一个都不许放出来!” 他吩咐完,抬首看向众人,沉着开口,“诸位,对不住,事发突然,东里姑娘无故失踪,请各位留在原地配合官府调查!也请诸位不要担心,等问完了话,就会放你们回去。” “诶哟,我的笑笑啊!单丘,你今天非得给我一个交待不可!” 不远处,刚落下的小轿中疾步冲出一个男子,扯着嗓子跑到捕头面前,“单丘,你告诉你,笑笑要是找不到,我非拆了你们的衙门不可!” 孙妙儿听着声音耳熟,眯眼一扫,巧了,这不是那日把地契给自己胡掌柜吗? 是了,独欢楼是胡掌柜的家业,东里笑笑出了事,直接干系到他的利害。 单丘面不改色,声音更冷几分,呵道,“胡庭知!衙门早就提醒过你,这事办不得,你一意孤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衙门还没跟你算账,你反倒恶人先告状了?” “分明是你们官府人手不够,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道理谁都知道,别以为我胡某人好欺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笑笑可是我的命根子!” 胡庭知气得翻着白眼,望着台上的狼藉欲哭无泪。 孙妙儿心生一计,走上前去,“胡掌柜,别来无恙啊。” 胡庭知顿首,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勉强笑道:“孙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正如胡掌柜所见,进城凑热闹,这不,热闹没看成,人还被扣下了。”孙妙儿摊手,满脸无奈。 王雪如悄悄拎着孙妙儿的衣袖,低声问道:“孙姑娘,你认得他?” “胡掌柜与家师有些交情,我与他见过。” 王雪如了然,胡庭知她听爹说过,乃是平南城首富。 她王家家大业大,在平南城算是根基深厚,不过在这位腰缠万贯富可敌城的胡掌柜面前,王家实在算不上什么。 眼下她再不能只把孙妙儿当作寻常乡野丫头看待,毕竟乡野丫头怎么可能结识胡庭知这样的人物,而且看来胡掌柜对她的的态度还并不寻常。 魏景年回王家的路上,听逃出来的人说掌灯仪式出大事了,死伤一片,吓得冷汗直流,赶紧领着两个孩子往台子去,路上脚几乎没有知觉。 他从不信鬼神,但此刻心里却一个劲儿地默念老天保佑。 等赶到的时候,台子被人重重围起,外围受伤最为严重,地上大片的血迹浸开,伤者身上不免有几处刀伤,痛苦哀嚎着被人抬走。 魏景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紧张得心砰砰直跳,诚惶诚恐地往前走着。 “姐姐,你在哪儿啊!” 王子谦心急如焚,直接扯着嗓子喊起来,他个子矮,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知道姐姐现在很危险。 小宁比他看起来冷静许多,先是仔细勘验了地上的痕迹,又观望四围伤者,这才有了定论,安慰道:“少爷,放心,姐姐她们没事。” “呜呜呜呜……” 王子谦抹着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小宁,眼睛里似乎写了一句“你快给我一句解释”。 小宁沉着解释,“少爷,伤者皆安置在南侧,被围住的是北侧,说明北侧的人都是未受伤的。” 王雪如听见自家弟弟的声音,尽管外头还围了几圈人,仍旧呼喊回应道:“子谦,姐姐在这儿!子谦!” 终于,里面的回应传到外头,魏景年欣喜若狂,难以自抑地叫道:“你们没事就好!” “官爷,他俩的姐姐现在在里面,能否让他们进去报个平安?” 魏景年和捕快虚与逶迤,顺带从兜里掏出一吊银子。 “这位公子,你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单捕头的为人,别整这些虚的,咱们单捕头吩咐过了,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当值的捕快严词拒绝,不给魏景年留丝毫商量的余地。 单丘的视线盯住孙妙儿,横眉上挑,“你们两个姑娘来凑什么热闹?” “官爷,我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不好不容易进城一趟,自然想看看。” 孙妙儿拦住想开口的王雪如,上前解释,这捕头看着就不近人情,依着王雪如的小姐性子,万一惹怒他,可就更加棘手了。 她好言好语地解释几句,说不定还能早些被放回家。 几位大夫背着药箱急匆匆赶来,临近亥时,不少医馆都打了烊,都是被半夜从睡梦中被叫起身的,有的靴子还没整好,背着药箱就来了。 单丘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旋即问道:“你俩是在哪个位置的?” “就在台子下边儿。” 孙妙儿指了指不远处,没想到刚才的混乱竟然把她们挤出来这么远,看来没摔成人肉垫子,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单丘握着长刀的手摩挲着刀鞘,下巴生出细碎的胡渣,略显疲态,但眼神还是无比坚毅,“离得这么近,可看清楚什么了?” “回官爷话,出事那会儿起了白雾,我俩虽说离得近,可真是什么都看不清,就连旁边人长什么样,我都没瞧见。” 孙妙儿如实道,只想赶紧应付了这捕快,天色不早了。 “白雾?胡庭知,这是怎么回事?” 单丘的视线回到胡掌柜身上,锐利的眼神不容置喙。 胡庭知面无血色,手上的玉扳指都黯淡不少,“那是我们独欢楼常用的烟饼,姑娘们表演的时候用烟饼烘托气氛的,来独欢楼,不就图一乐子吗?”? 第八十五章 小宁的本事 “烟饼在哪儿烧的?” 单丘面露疑色,不肯轻易放掉任何线索。 胡庭知抬手招来小厮,小厮指着台子后头,“掌柜的,就在那儿烧的。” 孙妙儿见状,抓紧追问:“单捕头,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单丘抬脚准备过去,步子一愣,“没你们事了,留个住址,有事再传唤你们。” “西街王家,王世成王员外,是我父亲。” 王雪如报出家门的时候带着一股傲气,微微抬起的下巴代表着富贵出身的骄矜。 目送着单丘从视线中消失,孙妙儿总算缓了口气,本该寂静如斯的长街,此刻却是灯火彻亮。 “姐姐!” 王子谦见着王雪如在捕快的护送下从人群里走出来,一头扑上去,脸上的眼泪还没晾干,“吓死我了,姐姐,这里好多血……是不是杀人了……?” 王雪如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自己原先也吓得不行,但在弟弟面前还是强作镇静,“别怕,子谦,我们现在就回家,别告诉爹这些,他年纪大了,受不住。” “嗯嗯。”王子谦连声点头。 孙妙儿则是走到小宁身边,见到他的状态还算冷静,放心不少,长嘘一口气,“小宁,没事了。” “我就知道姐姐会没事的。” 小宁倔强的昂起头,语气坚决,全然一副小勇士的姿态。 回到王家的时候,前厅里灯火通明。 掌灯仪式出事的消息传回王家的时候,王世成连夜派了家丁出去,半路接回了王雪如一行。 几人甫一跨进院子,王苏氏焦灼地迎上去,搂着王雪如看了又看,关切道:“雪如,你没事?那些歹徒可有伤着你?” 王苏氏说着抹起眼泪,见到女儿无碍,算是喜极而泣。 秦姨娘早早睡下,恰听丫鬟说正房出了事,忙披着衣裳想看出好戏,结果王雪如姐弟安然无恙的回来,顿觉扫兴。 “王家怎么说也是平南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事要是传出去,对大小姐的名声可不好。” 秦姨娘拢着披风,掩面打了个哈欠,慵懒地半卧在黄花梨木的南官帽椅上,懒懒开腔。 白日里的梁子还没消解,秦姨娘又故意触起自己的霉头,王雪如恨恨瞪了她一眼,“我的名声与你有什么干系,要你个姨娘来多嘴!” “大小姐,敢情还是我自讨没趣了,你的名声好不好是与我没关系,只是外人多半会说老爷夫人教女无方。” 饶是秋夜寒凉,秦姨娘知道拢好披风,依旧不忘摇着手里的仕女扇。 王员外无可奈何地瞥了秦姨娘一眼,怅然念道:“你就少说两句!” 要是放在从前,王苏氏无论如何也得拿出点当家主母的架势来,然而这么多年和秦姨娘缠斗下来,她早已经懒得开口,任由她说道,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王雪如还是年轻,心气盛,她不明白为什么娘对一个爬床丫鬟忍气吞声,亦不明白这样的下贱货色是如何留在王家的,“秦姨娘你连生养都没有,亦不曾教养过子女,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含沙射影?” “你!” 秦姨娘被戳了痛处,遽然从椅上挺直身子,又不好在王世成面前发作,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是没这个命,倘若我有福气给老爷诞下个一儿半女,也不会让他整日和那些个来历不明的乡野粗人鬼混在一起!” 孙妙儿知道秦姨娘这是拿自己的出身当鞭子打王雪如的脸,不能再忍,徐徐开口,“小夫人,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我是受人所托特来协助王小姐筹备太守夫人的生辰贺礼的,可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粗人。” 她眸光闪烁,淡然一笑,“又或者,小夫人眼里容不下我,不想我留在王家,耽误了太守夫人的生辰贺礼,您可否担得起这个责任?” 秦姨娘听了这句小夫人,心中气急,这个小字加的可谓是杀人诛心,比直接叫她姨娘难受百倍。 她这一生,最不得意的,便是在王苏氏下面做小,无论是对老爷的真心,还是持家的手段,她自认半点不逊王苏氏分毫,可偏偏老爷眼里就容不下她! 秦姨娘站起身,几步迈到孙妙儿面前,疾言厉色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老爷,我困了,先回去歇息了。” 待秦姨娘走了,王苏氏不敢相信地打量着孙妙儿,搂着女儿道:“雪如,你刚才说得是真的?你说这位孙姑娘能帮你解决太守夫人的生辰贺礼?” “自然如此。” 魏景年在后头目睹了王家妇人争风吃醋的戏,没想到孙姑娘帮人出起头来还真是半点不留情面,“王伯母,孙姑娘的手艺很好,连我姑姑都赞誉有加。” “你姑姑?”王苏氏望着孙妙儿点着头,“你姑姑近来可好?” 魏景年道:“姑父待我姑姑极好,二丫也长得和子谦差不多大,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王苏氏似是想起什么,只感叹了句,“你姑姑她也是个不听劝的。” 王雪如拉着孙妙儿的手凑到王苏氏跟前,很是亲昵,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自己的小姐妹,“娘,孙姑娘可厉害了,今日在掌灯仪式上多亏她保护了女儿,这点和小宁真像呢!” 小宁?孙妙儿愕然,小宁在王家做什么了吗? “妙儿,你是不知道,子谦从前没有现在这样爱读书,先前那个书童,整日带着他捉虫逗鸟,把师傅都急坏了,自从换了小宁陪读,子谦跟换了个人似的,现在每日学的可用功了。” 王雪如附在孙妙儿耳边,悄声说道。 孙妙儿竟不知道自家弟弟还有这等本事,这是化腐朽为神奇啊,难怪王家动辄给他赏钱,这是把成为纨绔路上的小少爷硬生生给拉回来了。 王子谦本来埋头吃着点心,听到姐姐这样说,忙辩驳道:“才不是呢,是我自己要学的!我,我背书可比小宁快多了!” 孙妙儿笑道,小宁在王家总算没有受罪,这下自己心里的愧疚也能减轻几分,“好好好,小少爷说得对!” 说完,她敛住笑意,转过身,恭敬的对王家夫妇俯了身行礼,“妙儿多谢老爷夫人平日对小宁的照顾。” 话音未落,身后的王雪如猝然倒了下去,稳稳地摔在魏景年怀中。? 第八十六章 若我今日不来你打算如何 前堂霎时乱作一团,王苏氏搂着女儿的肩膀,眼泪漱漱落下,“雪如,你快醒醒,别吓娘啊!” 王员外神色骇变,慌忙上前查探女儿的情况,高声惊呼:“快去请大夫来,雪如,雪如!” 前一瞬还鲜活的姑娘此时秀眉紧蹙,面颊苍白,借着光,隐约能瞧见皮下泛青的细细血管,本该鲜艳的唇上血色全无。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这是师傅教过自己的。 孙妙儿记着师傅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为何自己没有多学一些,只了解了皮毛,但是,足够了。 简单探了王雪如的脉搏,查了她的舌苔眼睑之后,孙妙儿紧绷的身子松快了不少。 她转过身,用极其温柔的语气安抚着焦急如焚的王氏夫妇,“老爷夫人不必过于担心,我略懂医术,现下雪如小姐暂无大碍,不过具体还得等大夫看过再说。” 过了半个时辰,外头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险些栽在地上。 王员外厉声斥道:“我让你请的大夫呢!” 小厮缓了口气,断断续续地解释起来,“回老爷的话,早些时候,今日去看掌灯仪式的好多人回家后都晕了过去,不少还被留在原地问话的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大夫都被官府征调走了,我连去了以前咱们经常去的几家,都没有人接诊。” “哎!这可如何是好啊!” 王员外扼腕长叹,眼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昏迷不醒,他却无能为力,于人父而言,实在是绝望。 这便是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子谦科考的缘由,家大业大,大不过官宦世家,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经商的,有银子也没处使唤。 “老爷,外头来了个男子敲门,说是游方的郎中,能给小姐看病!” 突然小厮来报,王员外脸上浮现出枯木逢春般的笑,急忙道:“快,快请进来!” 孙妙儿心中生疑,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游方的郎中? 外头响起窸窣的脚步声,男子的声音在月光下被无限拉长,花园里的夜昙竟在此时开了,飘进了一阵幽香。 孙妙儿嗅着那股味道,似乎还夹杂着某些熟悉的气味。 但她的脑袋此刻也沉得厉害,想不起来了。 直到脚步声愈发地接近,她才看清楚来人。 那声“师傅”哽在喉中,并未喊出声。 为什么这么晚了师傅会出现在王家,难不成是来寻她的? 幸亏魏景年和王苏氏扶着王雪如去了后宅,不然依着他的性子,定会连名带姓的把人喊出来。 师傅正眼都不给她,想必是不想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孙妙儿借着眼角余光望着符玉迟,却发觉师傅都懒得正眼看自己。 看来是她想多了。 他脸上依旧是七分温和三分笑,先是自报了家门,“见过老爷,在下姓符,方才在路上听说贵府小姐生了急症,就近没有能出诊的大夫,医者仁心,特登门来替小姐诊治。” 王员外乍一听说有郎中游诊到此,激动不已,可眼下见了人,不免生了忧虑,如此年轻,长得还这么俊俏,真是来看病的? “王员外,救人要紧,我听贵府小厮描述的症状,令千金怕是中毒了。” 符玉迟抬眼,似笑非笑地望着孙妙儿一眼,“一些浅显片面的皮毛之词,万不能轻信的。” 孙妙儿感受到了,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委实地闪过一丝不屑的笑。 王员外犹豫再三,终是点了头,“符郎中,请。” 闺房内,孙妙儿并未见到魏景年,料想是王夫人担心男女有别,让他先回去歇息了。 这样也好。 榻上的女子依旧昏睡着,几道帷帐垂下,将里面遮得严实,连轮廓都瞧不清。 “老爷,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您若是爱女心切,就请撤了这帷幔。” 符玉迟望着闺房的布置摆了摆手,一脸无奈。 王员外现下顾不得其他,虽说千般不愿,也只能照做。 待一切准备就绪,符玉迟站到王雪如的香榻前,上前察形探脉,从始至终都是温文尔雅,配上出挑的相貌,王员外见了慢慢也打消了几分警惕。 “回禀老爷,小姐中的是曼陀花毒,不过小姐中毒不深,我配副药下去就能解了。” 符玉迟给她看完诊便规矩地退了出来,仪态清朗,恭而不卑。 孙妙儿接着问了句,“曼陀花毒可是有气味的?” 可她还没听到想要的回答,周身忽觉飘忽,四围倏然陷入黑暗,没了知觉。 等她勉强恢复意识,吃力地睁开双眼时,身前晃着的人影让她心上一怔。 “师,师傅……” 第二次了——第二次昏迷之后清醒过来见到的是他。 她每说一个字都发觉头痛欲裂,却仍旧撑开了眼皮,只为了看清面前人脸上的表情。 并不好看。 还没等她继续说下去,男子已抢在她前面开了口,那嗓音中透着极致的清冷,与一丝的咎责的意思,“你与他独处,就是为了这般冒险吗?” 孙妙儿听不清别的,唯“独处”二字入耳,许是因他特地加重了这两字。 符玉迟手里的药蒸腾着热气,他仔细用瓷羹搅动着,自言自语道:“若我今日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孙妙儿的意识恢复了些,这句话她听仔细了。 如果师傅不来,她会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没想过,总之不是什么要紧的毒,“师傅刚才不是说了吗,不要紧,你配副药就能解。” “万一是要紧的呢?” 他额角的青筋突起,捧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薄唇紧紧抿住,因为他极力克制着。 这张脸,笑时是春光绝色,怒时便是风雨欲来。 搅动中,药汁飞溅而出,滴落在孙妙儿的唇上,她伸出软舌舔了舔,眉头一皱。 恩,太苦了。 符玉迟消解着因为她的隐瞒固执和自以为是带来的负面情绪,搅着药的手逐渐慢下来,许久,平静道:“要紧的,我来不及,你就没命了。” “喝药。” 他低声叹了口气,有无奈,有失望,也有还不曾完全消散的愤怒。? 第八十七章 喂她喝药 他把凉好的药递到她眼前,“我记得你上次嫌药太苦了,今日你的药我特地给你多加了甘草。” 孙妙儿砸着舔到的药汁,不情愿地望着药碗,“师傅骗人,我尝过了,一点都不甜。” “不愿意喝?” 他挑眉,漫不经心地搅着药,药被他翻腾得已快凉了。 孙妙儿不开口说话,亦不张嘴喝药,这两者,她都不想选,她向来坚强懂事,唯独在师傅面前,她想这样任性一下,一下就好。 男子神色无动,看着药再看着她——骤然间,他猛地抬头,将药一饮而尽。 他蓦地覆在她的唇上,企图将药渡进她的口中,本已凉了的药,在口腔中被温热,显得没那么苦了。 她措手不及,连防备的本能都忘却了。 孙妙儿忽觉整个人置身在一片空白中,虚幻而飘渺。 她想把药抵出去,但这样会呛着。 与其从鼻腔呛出来,她本就短路的大脑飞速作出反应,选择乖乖咽了下去。 唇齿相间,神思缱绻。 她咽了药,他直起身。 烁烁烛光映着他的脸,竟是红透了,似熟透的浆果,泛着暖潮,那双极美的桃花眼含情欲滴。 但他点到为止了,恰到好处的停下像是在表明他目的纯粹,不掺杂丝毫的邪念。 但多年后的某日,符玉迟扪心自问的时候,那夜他心里真的没有杂念吗? 他怯然了,他的杂念不是忽然间生出的,而是得知孙妙儿与魏景年结伴去往平南城时就已经有了,更确切地说,是从一个陌生男子闯入他们两人的关系时,便开始了。 他的眼底变得容不下沙子,他的胸襟日甚一日的狭隘。 总之,他不想任何人来分割她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孙妙儿不忍去想自己此刻窘迫的神色,一言不发地闭上眼,佯装睡去,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尴尬,逃避才是绝佳的选择。 符玉迟用修长的食指摩挲着瓷碗冰凉的边缘,轻声道了句:“天快亮了,歇会儿。” 言罢,孙妙儿听到隔扇门开合时发出“嘎吱”的声响。 再睁开眼时,屋内空无一人,天已然大亮。 “孙姑娘醒了吗,奴婢是府里的丫鬟小菊,夫人吩咐让我伺候姑娘梳洗。” 门外响起脚步声,透过窗望去,立着一道人影。 孙妙儿起身靠床坐着,喝过药症状缓解八九成,除了胳膊有些使不上劲,都已大好。 只是她一想到昨夜喝药的场景,不由得耳根滚烫,随即对着门外道:“进来。” 小菊约莫十多岁,看样子是个生手,进门的时候险些被半尺高的门槛绊倒,手忙脚乱地急切开口:“孙姑娘,请起来……梳头……” 孙妙儿打量着房间的布置,也不知自己是被谁送进来的,难道也是师傅,罢了,一回生二回熟,纠结这些干什么? “雪如小姐怎么样?可醒了?” 孙妙儿坐在镜前,王家的铜镜可比孙家的水缸照得清楚,镜中的姑娘出落得愈发水灵,之前脸上面如草色,如今看着,也红润光泽起来。 小菊低声细语地回道:“小姐一早便醒了,正在前厅等着孙姑娘过去。” 孙妙儿跨进前厅,王员外夫妇坐在东边儿,笑盈盈地望着她。 圆桌上摆了十来种式样,光是粥就三四种,白粥,小米粥,菜粥,还有几碟小菜,剩下的就是摆盘精致的点心,枣泥酥,绿豆糕,杏仁饼…… “妙儿,你总算来了,快坐下!” 王雪如昏睡到后半夜才醒,用过药眼下气色如常,已看不出中毒的迹象,热诚迎上来,拉住孙妙儿的手腕,经昨日一事,她对孙妙儿的信任更深厚了几分。 魏景年坐在对面,孙妙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眼下乌青,一看就是熬了大夜的样子。 只是,怎么没见到师傅? 王雪如夹着一块绿豆糕放到孙妙儿碗里,转头又给魏景年夹了一块,“你们快尝尝,这可是我家厨房的拿手菜,外头都买不到。” 孙妙儿咬着绿豆糕,先前听李婶子说王员外今年给她家加了租,害得她们苦不堪言,但是与这家人相处下来,她倒觉得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这糕入口即化,泛着丝丝润润的甜味儿,孙妙儿忽然到先前师傅说点心不如烧饼好吃,借着空,问道:“昨夜给雪如小姐看病的那位郎中怎么没来?” 王雪如笑道:“已经派人去请了。” 过了会儿,丫鬟急慌慌地迈着碎步过来,在王苏氏耳边窃窃两句,王苏氏脸顿然冷下来,面色勃然。 王雪如见状不妙,小心试探道:“娘,可是有什么事?” 王苏氏嗤了一声,一巴掌把檀木筷子狠狠摔在桌上,“不必去请了!郎中被秦姨娘给扣下了。” 孙妙儿不解,好端端的,那秦姨娘为何把郎中扣下了。 王雪如连饭都不愿吃了,言语中满满嘲讽之意,“怎么,她这么多年没有生养,都这把年纪了,还指望什么吗?” “那还不是看你爹的意思。” 王苏氏没好气道。 孙妙儿了然,王员外与发妻感情深厚不假,但秦姨娘多少年如一日的温情,水滴石穿,王员外终归是个男人,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尤其男人到了这个年纪,对开枝散叶的渴望日益强烈。 正妻已有嫡子,王员外心里是远不满足的,一个儿子,说出去寻常人家指不定都要笑话两句。 再者说,万一这个不成气候,还有个能接班的,不然这偌大的家业百年之后可就要被人瓜分了。 王员外只打太极般地笑笑,“夫人,你这是说哪里话?我多疼雪如和子谦你又不是不知道?秦氏,她近来不是老抱怨身子不爽利吗,我看这郎中技艺高超,就请了去给她看看,谁曾想被她给扣下了,害,这不也是没想到吗?” 王苏氏一记冷眼扫过去,特地找了个厉害的郎中来给她看,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王员外霎时不敢再强行解释。 孙妙儿这顿饭吃的,食之无味,饭桌上弥漫着散不去的火药味,王雪如脸上的怒色一目了然。? 第八十八章 单丘登门 魏景年不便掺和王家的家事,尝了几口枣泥酥,点头称赞,“雪如,你是越来越懂我了,枣泥酥酸酸甜甜的,早上吃着,一整日的胃口都好了!” 他知王雪如心里不舒坦,说这番话也只是为了能让她稍稍欢喜些,虽说这丫头自幼就喜欢缠着他,缠得他烦了,腻了,但真要见她难过,他心里又揪得难受。 “那你多吃几口好了!” 王雪如被秦姨娘气得瞪眼,像是要把怨气都撒在饭菜上面,对魏景年的称呼也由先前的“景年哥哥”直接变成了生硬的“你”。 孙妙儿低头吃完,放下筷子,自己最好什么也别说,等会儿还要找个机会提点魏景年两句,别抖漏了师傅的身份,她觉得师傅那样做,兴许有他的道理。 “老爷,官府里来人了。” 小厮匆忙来报,可还等通报完,单丘径直提着刀进了内堂。 昂首阔步,神情肃然,右手的拇指紧紧按在刀上。 孙妙儿打量着单丘的架势,要放在抚水村里吓不睡觉的小孩,肯定是一等一的管用。 王员外奉承地迎上去,手势示意下人上茶,“单捕头今日怎么来了,王某人有失远迎,实在惭愧,快请上座!” 单丘不苟言笑地抬手,“不必了,王老爷,单某还有公务在身,不过有几句话想问问王小姐。” 王员外道:“可还是昨日掌灯仪式的事?” “正是。”单丘颔首。 王员外忙握住单丘按着刀刃的手,激动大呼道:“昨日多亏了单捕头,救小女于险境,王某无以为报,快把那盒上好的白茶给单捕头拿来。” 单丘侧首,不曾收礼,亦不曾喝茶,目光逡巡,“王小姐已经大好了?” 他语气疑惑,看到王雪如颇为震惊。 王雪如不解,“为何这么问?难道除了我之外,昨日其他人都不太好?” 单丘点头,沉声道:“昨日现场有人投毒,不少人回去之后都昏睡不醒,城里的大夫看过了束手无策,大部分还没清醒。” 王员外总算逮着机会,恭维附和道:“单捕头,你这就来对地方了,昨夜我府里来了个游方的郎中,只开了两幅药,就医好了小女和孙姑娘,郎中此刻还在我府上,快,去把符郎中请来!” 本来以为是这乡下郎中歪打正着,没想到还有点真本事在身上,连平南城举一城之力都治不好的毒,他竟那样轻松就解决了。 他借着请郎中的闲暇,扯开话题,直言道:“对了,单捕头,佃户说今年年成不好,甚至不如往年,一旦二的粮食实在交不出来啊,能否让县老爷通融通融。” “抱歉,王老爷,单某不负责这个,况且,县官大人也只是奉命行事。” 单丘疾言厉色,不留分毫周旋的余地。 孙妙儿想到那日在田头所见,李婆子家的麦子被烧毁半数,况且那件事情和自己并非全无关系,低声道,“这位官爷,我就是抚水村的,王老爷所言非虚,倘若当真交一旦二的粮食上去,恐怕今年抚水村要饿死一大片,今年一亩地的收成,连一旦都没有,去哪里变出另外两斗啊!” 单丘听了她的解释,不禁侧目,“既然如此,我回县衙后自然会和大人如实相告,等大人查明实情后,再做定论。” “多谢大人了。” 孙妙儿敢断言,这位单捕头虽不近人情,但应是个体恤百姓尽忠职守的好人,从王员外的话中来看,只能说今年实在是朝廷追得紧,他们这些商户纵然想给佃户减租,也是有心无力。 “老爷,符郎中到了。” 小厮领着符玉迟进了前堂,白日里的他,衬着天光,愈显清俊。 魏景年循声望去,几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孙妙儿忙冲他使着眼色,他是有些审时度势的功夫的,见孙妙儿都未曾开口,也自觉闭了嘴。 单丘顿首,先是对着符玉迟一阵打量,警惕道:“你不是平南人士?” “在下是个游方郎中,恰巧路过平南城,并非本地人。” 符玉迟嘴上在回他,视线始终不曾从孙妙儿身上挪开过一刻。 孙妙儿眼下一见他就想到昨夜的事,面上发臊,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 单丘的拇指从刀鞘上挪开,双手抱肩,“劳烦先生和我走一趟,昨夜事发突然,不少人蹊跷中毒,城里的大夫束手无策。” “为了配合调查,还请王小姐和这位孙姑娘也一同。” 王员外心里没底,雪如现在是关键人证,万一歹徒凶险,苗头对准自己的宝贝女儿可如何是好? 这是官府的意思,王员外纵使有千百个不情愿,也只好硬着头皮同意,还不忘叮嘱了句,“单捕头,这……雪如她一个姑娘家,别让她在衙门待太晚。” 他们几个前脚出了王家,王员外还是放不下心,游方郎中来历不明,单丘又是个铁面冷血的,孙妙儿姑娘家,万一雪如有个好歹,他越想越是后怕,赶紧叫魏景年追了上去。 进了衙门后堂,里面聚着一群大夫,其中有的头发皆已花白,翻了一地的医书,皆是一筹莫展。 “单捕头,你就放了我们这群老头子,实在是解不出来啊!” 其中一个见到单丘,冲上前来哭诉,他们这群,治治小病小疾还可以,碰上这稀有罕见的奇毒,那可真是没辙。 单丘卸下佩刀,挥挥手,“用不着诸位了,这位先生已经有了办法。” 他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几个老头子纷纷对符玉迟侧目而视,他们都解不出来的毒,这个年轻后生能有办法? 莫不是招摇过市来骗赏钱的? 毕竟衙门口贴了——能医此毒者,赏银十两。 孙妙儿读懂了这些老头眼神里的质疑,笑道,“诸位,我和这位小姐昨日就是在掌灯仪式上的,今日已经好了。” “那让他说说,他们是中的什么毒?” 老大夫咄咄逼问,中毒他们能诊出来,可问题不就出在不知道具体是哪种毒吗? 符玉迟抬手,带着宽阔的大袖拢起风,掀出一股药香,慢声道:“来自西域的曼陀花毒。”? 第八十九章 那好,我陪着你 几个老大夫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随即爆发了一阵唏嘘的交头接耳。 “这,怎么会是曼陀花毒?” “曼陀花毒可是……” 那人欲言又止,不敢再说下去。 单丘手握拳抵住下巴,寻常人家不知曼陀花毒,但他们是知道的,接在噤声的老大夫后面说道:“私用曼陀花毒是死罪,当处以凌迟。” “这毒并不致死,我和孙姑娘吸了那么多,今日就好了,为何定刑如此之重?” 王雪如听后大为震撼,没忍住把心里想的直接吐露出来。 符玉迟立在门前,恰好挡住了一抹天光,整个屋子沦陷在阴影里,他道:“几十年前,有位异域妖妃深得先帝宠爱,先帝因她险些废弃朝政,还想与她修习登仙之术。” 他稍加停顿,接道:“妖妃用了一味药,告诉先帝,只须日夜服用,数年之后便能如愿以偿,登临仙门。” “先帝日日昏睡,只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太医院束手无策,最后由出使过西域的宦使从妖妃的宫中搜出了这味药,是为曼陀花毒,此药药性阴柔狠厉,短暂服用并不严重,长此以往,最后会落得药石罔效。” “虽说药是搜了出来,妖妃也被处以极刑,先帝却毒如心脉,无药可医,当今皇帝继位后,痛恨此药,下令凡私用此药的,统统处以凌迟,上行下效,故而十多年来,本朝再未出现过曼陀花毒。” 单丘的脸上闪过不易觉察的微诧,又很快被平静所替代,沉着道:“看来你这个游方郎中懂得还不少,连宫廷秘事都了如指掌。” 符玉迟忽地止了声,神色从容,笑道:“出来行医诊病,一点看家本事还是有的,用药如行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听了这番话,那几个老大夫都红了脖子,低下头不吭声。 “还请符郎中速随我去药铺,事关平南城安危,刻不容缓。” 单丘面上在命令,但他的气场,在符玉迟面前,反而被压了一筹,命令硬生生变了味,更像是在请求。 身形衬托出的威猛和符玉迟与生俱来的高峻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待符玉迟出了内衙,魏景年的嘴如放了闸般喋喋不休起来,“孙姑娘,符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你为什么不与他相认,只有我一人被蒙在鼓里吗?” “什么?原来妙儿你和符郎中认识啊?” 王雪如亦是震惊。 孙妙儿搪塞道:“事出紧急,不想节外生枝,这才隐瞒了,符先生与我爷爷有些旧情,我奶奶便让我认他做了师傅,学些草药知识。” “原是如此,符先生看起来倒是个靠得住的人!”王雪如点点头,“不过嘛,比起景年哥哥,还是差了些。”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不假。 这边抓药还没回来,内衙外面,胡庭知站着干嚎了半个时辰,秋老虎来的烈,晒得他险些晕过去,好在小厮及时取了冰块来替他消暑。 “我的笑笑啊,这可怎么好,没了笑笑我也活不下去了!” 胡庭知的声音愈发虚弱,孙妙儿记得他先前帮过自己,于心不忍,内衙此时也无人当值,擅作主张将他迎了进来。 胡庭知一进内衙就好似见到救星般,“妙儿姑娘,王小姐,笑笑下落不明,这偌大的衙门竟连个替我做主的人都没有!” 孙妙儿见他伤心,宽慰道:“胡掌柜,哀恸过度小心累及肝脏,还是等单捕头回来问问,我们也是被传讯来配合调查的,青天白日的,衙门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师傅已经随单捕头抓药去了,估计也快回来,等会儿你们可以借机叙叙旧。” 胡庭知本还伤心的神色顷刻消失,正襟危坐,讷讷道:“符……你家师傅也来了?!” “是啊,不然这曼陀花毒谁能解得,除了我师傅。” 孙妙儿打量胡庭知的神色,这并非一个人对自己父亲救命恩人该有的表现,与其说是慌张,胡庭知看着更像是恐惧。 师傅当真有那么骇人吗? 胡庭知心神不定,慌乱道:“孙姑娘,赌坊里还有事,我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孙妙儿欲要开口挽留,胡庭知早就跑得没影,他这是在逃避见到师傅,还是另有隐情? 符玉迟回到内衙的时候,日正中天。 单丘送药去了,并未同归,魏景年随王雪如去味仙楼采买吃食,只因王雪如瞧不上内衙提供的饭菜。 “师傅,怎么样了,方才胡掌柜来过了。” 孙妙儿把上午发生的种种如数上报。 提到胡庭知的时候,符玉迟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云淡风轻。 符玉迟从院里取凉水冲了手,“都妥当了,没什么大碍。” 孙妙儿想再说些什么,然而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昨夜喝药的画面,饶是那股苦味在口中徘徊不散,那份羞怯却在心上盘旋。 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是他先开了口,纤长白净的手指上沾着未干的水珠,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剔透,像是嵌在手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猝然,那手一抬,伴随着利落的动作,水珠簌簌而下,落在地上,忽而就蒸发得干净。 “你要是听话,就回家去。” 符玉迟淡淡道,从袖中掏出块褪色的帕子拭着手。 孙妙儿想不到他来,竟是劝自己回家的,可是她怎么可能回家? 好不容易搏来的机会,好不容易她有了在平南城立足的一线希望,她既已应下了雪如,就不可能食言。 “你不愿意?” 见她没吭声,他又问。 语气并无起伏,若放在平日,孙妙儿会感受到他眸中发散的冷意,但今天,他很是温和,从眼底到心里。 他越是平静,孙妙儿的心就越隐隐不安。 孙妙儿双唇嗫嚅,“师傅,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与你说过的。” 她还没说完,便被他赫然打断。 “那好,我陪着你。”他在内衙的庭院里坐着,一袭青色长袍,言笑晏晏,山风朗月。 孙妙儿始终忘不了他说过的话,不愿娶妻生子,不被俗世所累,只想做个闲散隐士,倘若仅仅只是为了自己,放弃他的初心,值得吗? 又或者说不会后悔吗? 她不敢妄下定论,为时过早。? 第九十一章 线索 胡庭知从轿子下来的时候,抬眼瞄见负手站着的符玉迟,慌张地做出吞咽的动作,扶了扶头上的幞头,将手敛在袖中,低头上前。 小厮都大为震撼,平日掌柜的见了当官的也没吓成这样,虽说行商的在当官面前要低一等,他单丘不过是个捕头,哪来的这么大的官威? 胡庭知走近,站稳脚跟,先没理会单丘,俯身道:“符……” 符玉迟面色温和,眼底却是疏离,全当眼前没有他这个人。 单丘打断道:“胡掌柜认得他?” 胡庭知瑟瑟道:“不,不认识,单捕头,叫我来是有什么线索了吗?” 他当下领会符玉迟的意思,等面对单丘的时候,又恢复了先前的派头。 孙妙儿内心:不认识你知道他姓符? 不过单丘并不想纠结这些,直截了当道:“你们独欢楼的烟饼平日都是何人负责的?” 胡庭知回道:“都是从城南的香料铺子采买的。” “你知不知道,你的烟饼被人做了手脚?”单丘冷声质问,他向来不愿与这些生意人打交道,毕竟一个个油嘴滑舌,狡猾得很,十句话里估计都没有两句真的! 胡庭知骇然变色,怒道:“单捕头的意思是,我们楼里出了内鬼?我胡某人是被自己人算计了?” 单丘未作回应,眼神里写满了“要不然呢”这句话。 孙妙儿细听下来,抓住其中关键问道:“胡掌柜,不如把负责掌灯仪式布置的人叫来仔细盘问,对了,还有那日东里姑娘的恩客是何人,到现在可曾露面?” 从始至终,他们都漏掉了一个细节,就是到底是谁花了一千两让东里笑笑做了这次的掌灯仙子,为何东里笑笑失踪,那位财大气粗的恩客却未曾现身? 从独欢楼里抢人难如登天,那么把人骗出来再下手呢? 胡庭知正色道:“单捕头,恩客乃是上京贵胄,胡某与他约定在先,他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生意场上事,你就不要过问了,况且,那人的身份,恐怕不是你区区一个捕头能查的!” 上京贵胄,无非是皇亲国戚世家子弟,就算一掷千金也不足为奇。 “胡某只有一个要求,把笑笑完好无损的找回来,你们没有那个能耐的话,把线索给我,我胡某自己的人也能办到!” 胡庭知言辞激动,倒像是单丘提到的那位恩客触到了他的逆鳞。 的确,上京贵胄都愿意花千金博个噱头了,也不至于用上掳人的下作手段,什么招数不能用? 况且上京至平南城,千里之遥,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策划好一切。 单丘喜怒不形于色,沉声道:“烦请胡掌柜配合调查,把那日负责烟饼的人都叫过来。” 胡庭知百般不愿在心里也只好照做。 不一会儿功夫便有人领了个婆子和丫鬟过来。 单丘抬头,“你俩就是负责烟饼放置的?” “是。”婆子哪里想过这种事情会和自己扯上关系,吓得直哆嗦。 单丘把烧过的烟饼扔在她面前,“为什么当日烟饼燃烧之时会有异香,是不是你们往里面放了什么?” 婆子连声否认,“回官爷的话,不是的,是笑笑小姐说是烟饼光能造雾过于乏味,所以小姐往里面加了能增添香味的桂粉……” 对!是桂皮的味道! 孙妙儿恍然大悟,难怪闻着那香味有些熟悉,不正是平日做菜用的桂皮吗? 曼陀花粉无色无味,难道是东里笑笑自己放的?但是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单丘的思绪仿佛陷入了死胡同,的确不能理顺,如果是东里笑笑有意为之,那么要找到她犹如大海捞针,这也就不是普通的绑架。 “放屁!”胡庭知一脚踹在那婆子身上,恨恨道:“笑笑的为人我再了解不过,这些年独欢楼待她不薄,你说她跑了?怎么可能!” 符玉迟站在孙妙儿身后,冷眼旁观,“若没我们什么事的话,便先走了。” “大人,有线索了!” 忽地有一队捕快从城门方向跑来,边跑边喊着。 单丘追问,“什么线索!” 捕快从袖中掏出一块布条,道:“我们在城郊的的树林里发现了这块布条,上挑绞了银丝,不像是寻常女子用的,故而带回来给大人看看。” 婆子激动地叫出声,指着布条,“大人,这就是笑笑姑娘那日的衣裳,是我亲自准备的,缎子绞过银线,因而在月光照射的时候会泛出光来!” 孙妙儿觉得,这线索放得太过明显,像是故意为之。 “符先生,不如与在下通往,我怕带的人太多,打草惊蛇。” 单丘不想带这群捕快过去,直觉告诉他,符玉迟比他们有用。 “若是我不愿意呢?” 符玉迟眉头一挑,他的本意就不是掺和这些事,抛头露面,对他而言已经十分危险,尤其和衙门官场扯上关系。 孙妙儿自那日见到了平安城的人对东里笑笑有多疯狂,心下就生了一个主意,眼下正是好机会。 “单捕头,实不相瞒,符先生是我师傅,既然他不愿意去,不如我跟你同去,放心,他会的,我都会,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东里笑笑是平南城的一张网,这张网,四通八达,能连接平南城的达官贵人,亦是平南城男女追逐的风向。 如若她能够攀交到东里笑笑,便等于有了一把打通商路的钥匙。 孙妙儿不敢直视符玉迟,她知道自己若是看了那张脸,就知道他的面色有多难看。 她知他不想自己身涉险境,但很多事情,她不尝试就永远不会成功。 很多东西,她不努力,就不会有。 单丘倒也平静,“难怪孙姑娘有如此胆识,原来是名师出高徒啊,既然符先生不愿同行,那我单某人也不勉强,孙姑娘,单某不想打草惊蛇,必要时候,还请孙姑娘保护好自己。” 符玉迟终是忍不住,拇指掐在掌心的肉里,陷进小小的月牙状,走到孙妙儿身侧,问了句:“你到底,想干什么?” 孙妙儿抬起头,眸中一片清朗,语气坚决:“师傅,平南城浩然繁华,凭什么,我不能分一杯羹呢?”? 第九十二章 星罗网 他一怔,眸中的光芒隐去,既已决定陪着她,为什么要在此刻犹豫呢? 符玉迟宽袖甩起复又落下,昂首阔步,朗声道:“走。” 城西出去十里地,会进入一片杨树林,林子绵延三四里地,每逢立秋前后,林子早间都会泛起大雾,这是条进城的捷径,但到了这个季节,走的人就少了,都怕钻进去迷路。 眼下已是下午,林子里的雾散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飘忽蒸腾的白气。 同行的还有刚才发现布条的捕快,在前面替他们引路。 单丘记住来时的路,沿途做了标记,万一歹徒人多势众,他们未必是对手,还是要长个心眼,“你在何处发现布条的,除了布条,周围可还有其他的线索?” 小捕快摇头,“上午带兄弟们进林子的时候准备并不充分,兄弟们只找到这根布条,里头的雾太大了,没有单捕头您的吩咐我们不敢贸然行动,生怕打草惊蛇。” “什么不敢打草惊蛇?”单丘冷笑道:“我看你们一个个的是怕做了歹徒手下的刀下亡魂?” 他这一说,小捕快支棱得不敢吭声,似乎受了迎头一击。 单丘用刀刃在树皮上拉下痕迹,割开的树皮作为标记,裸露出里面的树干来,每个树皮上的划口都和前面行进的方向一致,这样一来就不会出错。 孙妙儿寸步不离地跟在符玉迟身后,低声问道:“师傅你怎么还是跟来了?” 刚才他的态度分明那样坚决,让她几乎以为他们二人自此就要分道扬镳了。 可当他说出那句“我跟你去”的时候,孙妙儿的心头却生出莫大的欣喜,就好像是她一直期待的那样,有师傅同行,遇险也能化夷。 她只知道,无论在什么时候,有师傅在,就不会有化解不了的磨难。 符玉迟的皂色长靴踩着地上的枯枝碎叶,在寂静的林子里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走得格外仔细,“你要是遇上坏人,我看他没本事保护你,况且,你欠为师的饭还没补上,一日一餐,你算算自己都欠了多少顿了?” 他此刻的语气格外轻快,全无刚才的肃然,孙妙儿觉得看来师傅是想开了。 孙妙儿掩面咯咯笑着,仰头那双眼睛似鹿眸般清澈而有灵气,道:“原来师傅是在计较这个,那等我回去给师傅做一桌子菜,让师傅饱餐一顿。” 符玉迟望着眼前的少女出神,分明是这样灵动乖顺,可有时又让他觉得陌生,譬如在城门口,她说欲要在这繁华的平南城中分一杯羹,又让他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有不可钳制的灵魂和思想。 也许,这就是自己被她吸引的地方。 做了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单丘忽地慢下脚步,抬手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前面你们要小心些了。” 孙妙儿低头,见到附近的枯草下面隐约露出草绳的边角,顿时意识到林子里危机四伏,不因别的,这些草绳是猎人用来布置陷阱用的。 林子虽说不在深山,但平南城周围高山环绕,这里有飞禽走兽出没也是家常便饭,更重要的一点,在这儿捕猎可比在山里轻松多了。 毕竟这儿离城不算太远,并非人迹罕至,像虎狼熊瞎子这样骇人的野兽极少出现,猎人最偏好在此地设陷,尝尝事半功倍。 孙妙儿长了心眼,仔细盯着脚下,不知何时,符玉迟却已从身后扯住了她的衣袖。 他拉着她的手腕示意她站到自己后面,轻声道:“去后面,跟着我。” 符玉迟在进入这片陷阱区之前,已经摸透了草绳的走向,表面看着是杂乱无章的草绳,其实这些枯草下面,是一片井然有序的绳网。 在山里苟活的日子,他对猎户的套路了如指掌,开始不明白的时候也踩过几次陷阱,流了不少血吃了很多苦头,但正因如此,他更加用心的来琢磨陷阱,吃过几次亏后,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林子不大,猎户贪心,陷阱分布密集,一个不留神,可能就会踩上去。 “猎户通常会用麻绳织好绳网,每个绳结交汇的地方就是陷阱所在,一般的绳结都是以三三四四的方式排列,一横排或三,或四,竖排同理,呈方形,所以你拿着木棍,挑开枯草,凡是看到陷阱,只要绕开陷阱,不走直线,便不会踩到了。” 符玉迟说着折下边上的树枝,粗粗壮壮的,还能当个小拐杖用,递到孙妙儿手中。 单丘默不作声的在前面走着,将符玉迟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没想到一个郎中竟还懂这些,单丘走这星罗网还是从前出去办案,得了老猎户的指导。 通常而言,这些都是猎户的看家本领,从不轻易外传,看来这个郎中还真不简单。 孙妙儿得了师傅的法子,用木棍沿着麻绳找出陷阱,只需要绕开陷阱走曲线,不一会儿功夫就走出了密林深处。 前面的路虽说豁然开朗,但依旧没什么人烟。 “这儿是废弃的官道,除了平南城周围的老人,很少有人知晓这条道了。” 单丘走到官道边,仔细检查着地上的泥土,从进入陷阱区域开始,他就让小捕快先行回去了,一是怕带着经验不足的新手过于累赘,二是让他回去打点人手,随时支援。 要知道衙门派人来支援,是不能走林子里的近道的,林中危机四伏,须得从林子外围绕过来,这些都是需要时辰的。 “师傅,你看。” 孙妙儿脚底忽觉一咯,低头看着,竟是一枚耳坠,耳坠是荷花样式,她小心翼翼地将耳坠捡起来,“这是东里姑娘的耳坠,那日我离她最近,她的头面都是荷花样式的。” “那就对了。” 单丘打量四围,先是绞了银丝的布条,再是荷花银坠,机警道:“我们再往前看看。” 孙妙儿认为他们已经进入了歹徒的地盘,这留下的种种,会不会是个圈套,用来请君入瓮的呢? 正当她心中不安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有力的声音:“别怕,已经没事了。” 第九十三章 东里笑笑 孙妙儿不解,为何师傅如此笃定他们已经安全,问道:“师傅,歹徒连面都还没露呢,你这么有信心?” 见这丫头质疑自己,符玉迟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怎么,信不过师傅?” 孙妙儿耸了耸肩,眉毛往上一挑,“不信也得信,相比师傅,我更不信他。” 说完,她伸手指着闷头在前面走着的单丘,他走得那么快,看起来根本用不上师傅的样子,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喊上师傅同行? 孙妙儿忽然就懂了,还是因为不够自信。 官道对侧的竹林相比刚才穿过的杨树林就显得稀疏很多,那些竹子的直径约莫碗口粗,郁郁葱葱地往上拔着高,但远达不到遮天蔽日的效果。 蓦地,林中传来隐约传来女子的声音。 “救命——救!” 单丘赫然转身,冲着竹林里跑去,孙妙儿紧跟其后,等他们几人走进了。 竟发现几个彪形大汉围着一个女子。 “这等美人儿,怎么被我们兄弟几个遇到,今儿不得好好享受一番!” 其中身形最粗狂的那个已经抢先一步撕掉了女子胸前的衣裳,露出大片白皙雪滑出来。 东里笑笑蜷缩在竹子下面,满眼恐慌,叫道;“你们不要过来,再往前一步,我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哥,这样的美人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我这不是在做梦,误闯天宫了?” 后头一个显然被东里笑笑的容颜所震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壮汉没好气地骂了句:“呸!不识货的东西,要是仙子还容得你在这儿猥亵,这是老天爷看咱们兄弟几个最近运气太差,给我们送来的美人儿!”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单丘单手提刀,冰冷的声线划破竹林,吓得那几人猝然回头。 一见是个穿官袍的,几人吓得不敢抬头,惊恐万状地跪在地上:“官爷饶命,官爷,我们是良民啊!” “良民会威胁良家妇女吗?” 单丘阔步上前,把刀鞘架在陈三的脖子上,厉声质问。 若是他晚来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孙妙儿远远站着,却瞧见了竹林下那张脸——一张足以让她拍手叫绝的脸蛋,那日蒙着面纱,只能展现出这张脸的七分美貌,眼下没了面纱,则是十分绝色。 她若是个男人,此刻必然动心。 想到此处,孙妙儿侧目,偷偷打量着师傅的表情,毫无变化。 难道师傅对这样的美人都能无动于衷? 符玉迟转过头来,将她的偷窥抓个正着:“看什么?比这还漂亮的,为师都见过。” 孙妙儿赶忙别过头,继续把视线锁定在美女身上,到底是谁,比眼前的东里笑笑还要美…… 当然这已然超脱了她能想象的氛围,东里笑笑,算是她在这个朝代见过最美的女子。 林中,几个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单丘用刀鞘挑起地上的麻绳,推出一寸刀,刀刃透亮,锋芒毕露,“你们几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陈三瑟瑟道:“回官爷的话,小的是山里的猎户,这不今日想来看看收获,结果猎物没逮着,就瞧见林子里晕了个姑娘。” 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官道上,“咱几个就是在那儿看到的。” “我问的是这个吗?”单丘的声音更彻骨了几分。 陈三将头伏在地上,仓促解释道:“官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几个这次,实在是这姑娘太美了,我们几个没见过世面,以为是仙女下凡,才起了歹意,但是官爷,我跟你保证,没有得逞,绝对没有!” 他伸出三根手指,正欲朝天立誓。 单丘冷不防地抬腿,踢出一脚,陈三在地上滚了三滚,只听一声:“还不快滚!” 孙妙儿站在旁边看着,单丘竟然把他们放跑了? 铁面无私的单捕头,看来也有糊涂的时候啊。 竹下的女子虽说刚才叫的凄惨,但并未哭泣,准确的说是,故意呼救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单丘靠近她的时候,她眼眶泛红,单手捂住胸口,企图护住乍泄的春光。 单丘意识到事态不对,解开外袍,转过头,爽利地把外袍丢在地上,“披上。” 东里笑笑抬起头,一双美眸里是楚楚可怜,用娇嗲而不让人觉得生厌的声音说道:“谢谢官爷。” 既纯又欲。 她开口的瞬间,孙妙儿如是想。 单丘见她披了衣袍,却仍旧坐在地上,冷冰冰地问道:“不起来?” 东里笑笑垂下头,盯着自己露出的一截脚踝,迟迟不吭声。 脚踝白腻胜雪,滑若凝脂,若是寻常男人定会被迷得挪不开眼。 但单丘是人尽皆知的铁面捕头,他转过头,全当看不见。 “我的腿,伤了。” 沉默半刻后,东里笑笑才用嗫嚅的声音道出实情。 单丘这才缓缓回头,有一瞬,他的目光停留在女子雪白的肌肤上,但又很快挪开,自言自语道:“小五怎么还不回来,叫个人都这么不利索,看来这差是不想当了!” 孙妙儿见状,三两步上前,笑道:“单捕头,眼下你还觉得我是来添乱的吗?” “师傅,药。” 符玉迟应声从袖中掏出瓷瓶,递到孙妙儿手中。 孙妙儿握住东里笑笑的脚踝,那触感,的确,就像是在抚摸一块美玉,很难让人忘却,语气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笑笑姑娘,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疼。” 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随即咬住朱唇,点了点头。 孙妙儿手上用力,原是崴了。 “嘶——!” 朱唇轻启,溢出一丝轻微的吃痛声,孙妙儿只觉握着脚踝的手都酥了。 更何况在场的两个男子。 不愧是独欢楼的花魁,让她一个女人都看不出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在那柔嫩的脚踝上扭了几下,孙妙儿倒出瓷瓶里的药,撕下裙角的绸子给她缠上。 东里笑笑依旧咬着唇,不曾松开,神色却安稳不少,许久,柔声道:“多谢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声音仿佛要把人融化了般,软甜无骨,绕耳不绝。 “我姓孙,名妙儿,东里姑娘随意就好。” 孙妙儿被这声音恍了神,半晌才答。? 第九十四章 外冷内热 林间崎岖难行,地上树枝碎石遍布,单丘冷眸凝住,望着官道对面的杨树林,想到里面的星罗网,带着东里笑笑委实耽误时间。 沉声道:“我已经派了小五回去请人来支援,我们还是在这附近等候,免得与他们错开,反倒麻烦。” 单丘的眼神里并无信任,尤其是将前后联系之后,未免太过巧合。 等不及找处休息的地方,单丘破案之心急切,边走边问道:“东里姑娘,可否回答单某几个问题?” 东里笑笑面无血色,要不是有孙妙儿搀扶恐怕连路都走不了,还是用虚弱的声音回道:“单捕头,你问。” 单丘直言:“请问东里姑娘为何出现在此处?到底是何人掳走的姑娘?那些凶徒又是从何而来?”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噼里啪啦地下来,问得东里笑笑晕头转向。 她连连摇头,半晌,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单丘脸色一冷,觉得她有意隐瞒自己,逼问起来:“没事,有的是时间留给姑娘。” 孙妙儿见他这副不懂怜香惜玉的模样,难怪二十多了还没娶上媳妇,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摆在眼前,他却一门心思的只想办案,全然不顾及美人的身心。 她扶着东里笑笑,愤愤不平道:“单捕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看不出来东里姑娘受了伤?况且一个姑娘家,被凶徒掳走,定然受了惊吓,您为何不能等东里姑娘平复之后再究问这些细节呢?” 单丘被孙妙儿说得无言以对,羞愧之余依旧用严肃的表情打着掩护,正色道:“单某唐突了,还请东里姑娘理解单某办案心切,毕竟事关重大。” 东里笑笑嘴脸挑起一起不屑的笑,柔弱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坚韧,回道:“现下我人已经找到,大人却还对我步步紧逼,到底是想办案还是打算邀功,笑笑就不得而知了。” 此话一出,孙妙儿顿时明了,这个女人,并不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花瓶,果然能成为花魁,靠皮囊是远远不够的。 她的话语游刃有余,不容别人诋毁她半分,但也不会太过分,亦给别人留足了余地。 单丘闻言,不再说话,毕竟这两个姑娘,都是伶牙俐齿的,言多必失,他若是再多说错一句,怕是要被她们说道一路。 沿着官道走了约莫一里地,单丘规划的路线是和衙门来支援的路线相对的,这样他们走到半路,便能会合。 带着脚上受伤的东里笑笑,想要走快简直是难于登天,太阳越来越烈,官道上又无树荫遮挡,东里笑笑的身子自然有些支撑不住。 孙妙儿扶着她就能感受到她的虚弱,关切道:“东里姑娘,没事?” 她转身冲着单丘叫道:“单捕头,有水吗,东里姑娘快撑不住了!” 单丘心想,女人就是麻烦。 冷着脸道:“荒郊野外去哪儿找水?再忍个几里地,前面就能遇到衙门的人了!” “几里地?”孙妙儿的语气陡然一高,见东里笑笑的脸色更差了,道:“刚才一里地就要了东里姑娘的半条命,你这还有几里地,若当真笑笑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和胡掌柜交代!” 单丘哪里肯信,向着符玉迟点点头,比了个眼神。 符玉迟从刚才到现在都像块背景布似的,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单丘终于想起来他,道:“符先生,你给她看看。” “师傅,快来!” 孙妙儿招呼道。 符玉迟走上前,轻轻捏住东里笑笑的手腕,过了片刻,淡淡道:“建议听妙儿的。” 这下好了,单丘也不敢贸然前行,指着路边的破竹屋道:“罢了!服了你们!就在这里歇息,等着他们来!” 孙妙儿当即点头,总算是不用顶着大太阳赶路,莫说东里笑笑吃不消,她一个好人也累得慌! 进了竹屋,孙妙儿麻利地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拍了拍手上的灰:“坐,东里姑娘。” 东里笑笑面露感激,柔柔弱弱的身子仿佛弱柳拂风,道:“多些孙姑娘,孙姑娘不必客气,叫我笑笑就好,刚才,也多亏了姑娘出手解围。” 因东里笑笑渴得厉害,单丘只好出去找些水来应急,竹屋里只剩了他们三人,气氛缓和不少。 孙妙儿见符玉迟已经挑好地方坐下,凑过去,笑道:“师傅,笑笑的身体怎么样了,你是为了帮我才那么说的吗?” “是,也不是。” 符玉迟的音色淡淡的,全程落在孙妙儿身上,对眼前的美人无动于衷。 东里笑笑问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符玉迟往后靠着,闭目养神,漫不经心地答道:“脚伤事小,中毒是真。” “中毒?”孙妙儿挑眉,“是曼陀花毒?” 符玉迟摇摇头,俊脸上的表情十分柔和:“自然是有的,加上两日水食未进,身体亏空,眼下走不了路是肯定的,不过稍加调理也要不了命。” 东里笑笑将单丘扔给她的外衣拉好,咳嗽了两声,低眉顺目的说道:“多谢这位先生,要不是有你们二位,笑笑今日恐怕是凶多吉少,那位官爷,实在是不近人情。” 正当她说完,单丘面色铁青的杵在破屋门口,手里用树叶卷成瓢状,盛了些水,还透着缝隙往下漏了不少。 疾步走到东里笑笑面前,严肃道:“喝。” 东里笑笑抬头望去,本该满满的水一路下来已经漏得只剩了一半,赶紧接过来,小口饮下,“多谢单捕头。” 孙妙儿见了此景,不禁打趣道:“看来单捕头是外冷内热啊。” 单丘面不改色,正经道:“保护本案有关人员是单某职责所在。” 孙妙儿忽地想到独欢楼婆子的话,照理说烟饼里的桂皮粉是东里笑笑自己放的,但她也中了毒,难道真不是她在贼喊捉贼? 如果真的只是她想偷跑,何必费劲让那群黑衣人动手,指使他人当众行凶可是死罪。 既然她跑了眼下为什么还要回来? 第九十五章 抱她回去 东里笑笑喝过水,脸色好转不少,说话的声音都比先前大了些,可一说起话来,总忍不住断断续续的咳嗽,她连咳嗽都带着七分娇柔,惹人怜爱。 她面带歉色,等咳嗽劲过去,才强撑着开口:“实在对不住,让各位见笑,我眼下怕是染了风寒,咳咳咳!” 一句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快别说话了,笑笑,先休息要紧。” 孙妙儿连连拍着她的背,企图替她舒缓一些。 单丘抱肩靠着门框站着,视线落在官道尽头,只盼着自己的人能抓紧过来,屋里这三个,没一个能跟他聊到一块儿,甚至有两个对他的敌意还不浅。 符玉迟闭着眼,听着外头的风声树叶声,唰唰落下,倒也没什么异样。 单丘在门外左顾右盼地等了快一个时辰,路尽头,一小队人小跑着过来,他露出喜色,右手抬起,举起手上的腰刀,向衙门的人示意。 小五带人赶过来,没想到半路就遇上捕头,高兴地叫起来:“单捕头在那儿,快,咱们快过去!” 等小五带人走近,单丘没好气地骂道:“你们这群,干什么吃的!都叫你们抓紧些,磨磨唧唧跟个娘们儿似的!” 小五低头挨骂,等单丘把话说完,才讪讪开口,“单捕头,你有所不知,胡掌柜又去衙门闹了,大人刚好在内衙,逮着我们又给一顿说教,这才耽误了!” “哼!”单丘冷笑一声,“摆着正经事不干,光耍嘴皮子有什么用!人我找到了,赶紧回去复命!” 他就知道胡庭知闹一阵是不肯罢休的,这下逮着他不在的空当,直接去县官大人那里折腾。 张县令的脾气他最清楚,最是个见钱眼开又胆小的货色,又不是平日他在旁边盯着,早就被上头查进去了。 小五一脸好奇,往里面伸着脖子,“什么,东里姑娘找到了?是死是活?” 单丘一巴掌拍在小五的脑门上,骂了句,“你小子没见过女人是不是?当然是活得!你一个当差的,怎么天天净想这些不正经的!” 小五挠挠脑门,怪委屈的,往后看了看,“捕头,别说我了,你问问咱们这些个兄弟,哪个不想一睹东里姑娘的真容,那可是一百两才能见一面的,我们今日见了,四舍五入,是不是等于省了一百两,嘿嘿,赚了!” “赚你个头!” 单丘懒得再教训他,转身进屋,总算到了他扬眉吐气的时候,一个人真不是这两个女人的对手,“我的人到了,东里姑娘,咱们请。” 他怀里抱着刀,脸色依旧深沉。 东里笑笑实在疲惫,方才就靠着孙妙儿的肩头沉沉睡去,眼下听到声音,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才意识到有外男在,赶忙坐直身子。 孙妙儿扶好她,等了单丘一眼,“单捕头,别催啊,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吗?要是笑笑姑娘少了一根头发,胡掌柜都得赖上你们衙门!” “别废话,抓紧!”单丘呛道。 小五一行人在外头候着,都想见见这位盛名在外的美人,可真是个好差事,被捕头给捡漏了,怎么偏偏不是他呢? 孙妙儿扶着东里笑笑走到屋外,除了一小队人,啥也没有。 “单捕头,你这不行啊,怎么连个车马轿子都没有,这和我们三个人回去有什么区别?” 孙妙儿的眼神从后面那几个人身上过了一遍,都是糙汉子,和单丘半斤八两,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此时都聚在东里笑笑身上。 单丘不这样,他正经得很。 单丘这才反应过来,回身看着那群人,急道:“你们干什么吃的!” 小五不敢顶嘴,低着头自言自语道:“您也没说要准备轿子啊……” “那怎么办?” 单丘问道,抬头看看天,再使唤这群人回去请轿夫过来,晃晃悠悠明天都进不了城。 孙妙儿摊手怂肩,笑道:“我有个主意,单捕头,不如你把笑笑姑娘背回去,笑笑眼下身子弱,耽误不得,您看怎么样?” 单丘答不上来,眼下除了这个办法能行得通,好像也没别的主意了,他看看符玉迟,“符先生?” 符玉迟笑道:“官府办案,与我符某人何干?” 孙妙儿闻言,感叹师傅果然不好美色,这么好的美差都不想争取,要是她能背得动,她也想上。 小五站在后面插了一句,“头儿,你要是不想,我来也行啊!” 单丘险些没一脚把他踹开,“你什么你!黄毛小子提刀都费劲!” 说完这句,单丘昂首挺胸地走到东里笑笑面前,扎了个厚实的马步,半蹲着身子,“上来,东里姑娘。” 东里笑笑并未轻易答应,虽说她是青楼里的女子,但也是卖艺不卖身,平日至多和恩客们喝酒唱曲,若是恩客想要对她动手动脚,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见东里笑笑半天没动,单丘索性转身,一个横抱,直接将她整个托起,“对不住了,东里姑娘,时间紧迫,单某无心冒犯。” 东里笑笑倒也大方,并未表露出小女子的矫揉做作之态,笑道:“多谢单捕头了,这份恩情,笑笑会记着的。” 单丘横抱着她,双手自始至终都很规矩,一刻不曾挪过位置,甚至连胸口都和东里笑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只有两手接触她的脖子与后膝。 孙妙儿想着,这单捕头的体力还真是异于常人,手真的不会麻吗? 符玉迟突然跟上来,冷不防地说了句:“看什么,你也想试试吗?为师也可以。” 孙妙儿头皮微麻,加快脚步,远远将他甩在后头。 现在只要师傅靠近她,她脑子里就是那夜喝药的场景。 她不愿去想,但每次想到的时候,心底好像又多出一丝的渴望。 不知走了多远,太阳落了山,天已然黑了。 一缕发丝扫过单丘的下巴,他倏地低头,怀里的人,不知何时,竟然又睡着了。 睡着的东里笑笑,以极其平和的姿态,倒在单丘的怀里,精致的侧颜像被仔细雕琢过的白瓷娃娃,他趁着夜色,竟也贪看了一瞬。 幸好没有人发觉。? 第九十六章 为师带你去吃饭 单丘一进内衙,还没来得及把人放下,面前疾速冲过来一道黑影。 胡庭知恨不能扑到单丘身上,脸色骇变,指着单丘高声叫道:“你对我们笑笑做了什么!快去请大夫来!” “胡掌柜,请什么大夫啊,我师傅已经给笑笑看过了,无碍,只是笑笑姑娘身体疲惫,暂睡过去了。” 孙妙儿跟在单丘后头进了内衙,旁边还跟着长衣直立的符玉迟。 胡庭知暗自擦汗,偷偷瞥了符玉迟一眼,心道这尊大佛怎么还没走,他的嚣张气焰在符玉迟面前,顿时消散了五六分。 陪着胡庭知在内衙守着的,还有平南城的县令张大人,在主案上等得昏昏欲睡。 见单丘来了,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信口跟着胡庭知附和道:“单丘,你,你,怎么能这样对笑笑姑娘!快把人放下来!” 单丘抬眼,瞧见张大人面前的桌上对着大小的礼盒,用红绳扎着,心下便明白了,懒得解释,径直往内衙的客房去了。 把人安顿好,孙妙儿这才松了口气,天色也不早了,王家人和小宁还等着自己回去。 “饿了吗?” 符玉迟不知何时凑到她身后,低声问了句。 他不说还好,一说孙妙儿陡然发觉自己饥肠辘辘,腹中打鼓。 中午那顿没好好吃,下午又一直忙于奔波,等缓过劲儿来,才发觉饿得头晕眼花。 她没好意思开口,只点头表示。 符玉迟一笑,说:“走。” 孙妙儿愣在原地,问了句:“去哪儿?” 夜风袭来,灌进符玉迟宽大的衣袖,卷出一股药香,只听他道:“去仙味楼。” “师傅不是不喜仙味楼的口味吗?” 孙妙儿垂首站在清冷的月亮下面,那双通透清澈的眸子里,永远蓄着一股韧劲。 符玉迟在前面缓步走着,边走边说,高大的身影被月色无限拉长,把孙妙儿整个覆盖在阴影里,他道:“这不是没得选吗,我的小妙儿,又没办法给我做上一顿饭。” 孙妙儿听出她的意思,小声道:“这不是条件有限嘛,等回了抚水村,我定给师傅好好做顿吃的!” “你若食言,就去种上一个月的草药。” 符玉迟轻声一笑,敛着夜月双色,姿容无双。 两人到了仙味楼,前几日掌灯仪式上的风声还没过去,素来热闹的仙味楼这个点竟然只有寥寥几桌的食客。 到了这个时辰,小二做事的热情也不高涨,无精打采地敷衍了两声,“两位上边儿坐。” 孙妙儿怕进城招摇,穿得还是从前的旧衣裳,虽说成色尚可,但上头赫然可见两个补丁,在平南城里行走,多半是没人瞧得上的。 小二做的都是见菜下饭的行当,要不是这几日生意欠佳,这样打扮的压根连仙味楼的门边儿都靠不上。 她身边那位公子看起来倒算马马虎虎,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身上也没半个值钱的物件。 孙妙儿自然知道小二是在轻视自己,要不是她现在囊中羞涩,定是要点上一桌菜把这小二的脸打得啪啪响。 可惜她连点个小菜的余钱都拿不出来。 符玉迟怎么看不出她的心思,到了二楼,挑了个紧挨着楼梯的小桌坐下,掏出一把碎银拍在桌上,冲着下面的小二招手。 小二上来见到一把碎银两眼放光,都是碎的不假,但是目测也有一两了。 “这位公子,您要吃点什么?” 小二立马换了副嘴脸,点头哈腰地赔着笑脸。 符玉迟淡淡道:“那就,一壶热酒,一盘辣子鸡,要辣些,再来一道鸡丝燕窝羹。” 孙妙儿不知道自己师傅何时这么有钱了,毕竟他做的多是义诊,很多人家连诊金都掏不起,出手也太大方了。 “师傅,燕窝,不便宜?” 等小二走了,孙妙儿才小声问了句。 符玉迟不以为然道:“放心,都是些碎燕窝,要不了几个银子。” 孙妙儿打量四围,二楼基本没什么人,只有楼下吃完了菜,喝着寡酒,不知在扯些什么。 等小二端了酒上来,孙妙儿才回过神,指着酒壶问道:“师傅,你今日喝酒吗?” “天冷了,喝一点,无妨。” 符玉迟执壶倒酒,给自己斟了满杯,抬眼问道:“你喝吗?” “我不喝了,明早还有事呢。” 孙妙儿抿了口茶,烫得眉头一皱,“师傅,你不觉得东里笑笑的事蹊跷吗?我看她一点不像被人掳走的。” 符玉迟饮着酒,黑眸深不见底,面色镇定:“她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孙妙儿本想借着攀交东里笑笑在平南城站稳脚跟,现在被符玉迟这么一说,心里也打起鼓来。 毕竟她现在根基单薄,尚不能与城里的富商巨贾相提并论,在他们眼里,顶多算是虾米。 孙妙儿还想再问些什么,那边小二已经送了菜过来,火红的辣子鸡,冒着热气的鸡丝燕窝,配了两碗米饭。 “吃。” 符玉迟拿起筷子,已经吃上了。 孙妙儿打量着那碗鸡丝燕窝,果然和师傅说得一样,都是些碎得夹不到的燕窝,里面不知兑了多少淀粉,才让整个羹搅起来异常浓稠。 “师傅说得对,确实不太好吃。” 孙妙儿尝了一口,想着这样的手艺都能在平南城一家独大,若是自己开家饭馆,岂不是门庭若市? 符玉迟笑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上京,上京有我朝最好的燕窝。” “我没记错的话,师傅是上京人?” 孙妙儿问完,飞速地低下头,喝了口羹汤。 “恩,是啊。” 他云淡风轻的说完这句,又好像有些落寞。 提及上京,他总觉遥远又陌生,但那里,也曾经是他的故乡啊。 孙妙儿感知到他情绪间微妙的起伏,迅速撇开了话题,“对了,师傅,你给秦姨娘诊出什么病来没?” “诊了。”他今日有心事,明知自己不胜酒力,一杯饮尽,又斟满了,“她亏心事做得太多,没有生养的时运。” 孙妙儿一笑,觉得他在调侃自己,“哈哈哈,还有这种说法吗?” “自然有,你跟着为师好好学,门道多得去了!”他也跟着笑,酒劲上来脸已微微发红。? 第九十七章 二公子 下面那桌喝得酒劲上来,其中一人举起酒杯,高声道:“听说了没有,东里笑笑找回来了!” “哦?真有此事?” 其中一个的声音更甚一筹,巴不得整个仙味楼都听见他说话。 “我在城门口亲眼所见!”男子挡着嘴,声音却一点没小,“告诉你们啊,还是单大捕头亲自抱回来的!” 众人听完,顿时哄笑起来。 孙妙儿在楼上眯着眼,倒好茶,看起来仙味楼里热闹得很呐! 有人笑完,醉醺醺地开口:“我听说咱们单大捕头不是铁面冷血,不近人情的嘛,这下怎么也被美色所迷倒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你都不知道?不瞒你说,掌灯仪式时我在,就远远瞄了一眼,东里姑娘才叫真绝色,俗物之流根本没办法与她比较!”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讲到激动的地方,直接把酒都撒了。 有人八卦,有人饮酒,亦有人叹气。 席间,有个书生打扮的面色踌躇,一言不发,等那群人说完才道:“如今这世道,干什么不比给官府卖命强?别看人家单捕头平日里不近人情,眼下救了东里姑娘的命,到时候双宿双飞,还有你们什么事儿?” 刚才吹牛的男子可不乐意了,虽然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仍旧调侃道:“申楚,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怎么的,今年会试没了,你赴考不成,就来打趣我们吗?” 会试?赴考? 孙妙儿侧耳细听,难怪之前魏景年和梁婶子总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个,外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名叫申楚的男子痛饮一口,“你也太小看我申某人了,如今的天下,考了功名又有何用?当年的符家不就是前车之鉴吗?世代忠良,我朝半壁江山都是符家谋来的,最后却落得满门惨死,今上不仁,翻了也罢!” “嘘!申兄弟,小心隔墙有耳!这种话咱私底下说说就算了,万一被传到上面,可是要掉脑袋的!” 其中一人小声提醒。 孙妙儿心头一紧,上京符家,符玉迟…… 她抬头看着师傅,在等一个答案。 符玉迟的脸上始终没有表露出多余的表情,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回了句,“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光上京姓符的就不下百户。” “况且你没听他说吗,那个符家,死绝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完这句,又悠哉悠哉地饮了口酒。 是啊,都死绝了,师傅怎么可能是那个符家的活口呢。 孙妙儿自嘲般地笑笑,也拿过酒壶倒了杯,这仙味楼的酒果然比家里做菜用的烈得多。 一口进喉,呛得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符玉迟见她那副促狭的样子,哂笑道:“慢点喝,这酒烈,你喝不了的。” “有什么喝不了的,师傅都能喝。” 孙妙儿的好胜心上来,接二连三地倒起酒,闷声仰头就是一杯。 那杯子不大,也就一口的量。 符玉迟想拦她,却连酒壶都碰不到。 孙妙儿把酒壶紧紧抓在手里,她从前爱喝酒,生意场上少不了喝酒应酬,练出来千杯不醉。 但是她高估了这具身体的耐受。 不过喝了半壶,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满脸滚烫,眼前的符玉迟都起了重影。 “诶,师傅,你怎么有两个啊!嘿嘿嘿!” 她伸出食指指着眼前的人,傻笑道。 符玉迟见她放下酒壶,赶忙夺来,轻声道:“你醉了。” 他是没想到,自己没醉,这个傻徒弟倒是先醉了。 等下面那桌人喝散了,孙妙儿已经伏倒在桌上,酩酊大醉。 符玉迟无奈扶额,托着她的脖子将她抱在怀里。 娇娇软软,瘦瘦小小的一只。 要是没那么倔就好了。 过了亥时,街上早没了什么人,因为掌灯仪式的事情闹得大,摆摊开铺子的都早早收摊打烊,生怕被歹人盯上。 符玉迟抱着她走着,夜风一阵一阵地起,他本来发烫的脸都被吹凉了。 脑子却清醒得很。 忽地,树间一道黑影闪过。 黑影悄然落下,停在符玉迟眼前,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二公子,好久不见了。” 黑影背手站着,气势肃杀,不过与符玉迟对峙之时,却不见得强到哪儿去。 符玉迟抱紧怀里的人,她醉透了,转身想绕过黑影,“谁是二公子,我不认得。” “二公子谦虚了,真是让我好找。” 黑影言语并不恶意,反倒有意交好。 符玉迟眼神迸发出一股杀意,冷声道:“二公子,早就死了。” 黑影并不气馁,接道:“是吗?我家主子知道的好像和你说得有些出入,符家,乃是我朝世代帝王的最后一把利刃,曾有人言,有符家在,奚氏一族的基业就能绵延百年千年。” “哼。”符玉迟冷嘲一声,像是在笑给自己听,他托着孙妙儿的掌心微微渗出冷汗,“帝王利刃,藏而不出,既出之处,所向披靡。故而就只配落得满门倾覆的下场吗?” 他符氏这支向来有帝王诸葛,皇族军师之称,他的祖父,父亲,兄长哪一个不是为了奚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结果呢,哪一个,又有好下场? 黑影身形一怔,随即接道:“今上昏聩,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举,但我家主子,深知奚氏有愧于符家,诚心一片,请先生出山,共商帝业,事成之后,定为先生光复符氏荣耀!” “狡兔死,走狗烹。” 他听完,只说了这一句。 奚征能做出来的事,奚衍难道就做不出来吗? 符家,为奚氏付出的已经够多了,他的族人用生命都不能换来他的苟活,他又凭什么,再为奚家人卖命? 黑影仍不肯罢休,还想再试探一番,“先生不愿出山,是为了这个姑娘?” “你家主子想动她的心思?” 符玉迟眸如飞刀,凌厉地扫出,不偏不倚地打在黑影身上,音如彻骨寒潭,冷得叫人发颤,“你们若是敢打她的主意,我纵宁为玉碎,也绝不肯瓦全。” “先生说笑了,我家主子使不出这么下作的手段,只是求贤若渴,还望先生看在……” 黑影话音未落,便被符玉迟猝然打断。? 第九十八章 王雪如的热情 “且不说我不如我的兄长,就算我兄长如今还在世,谋反覆国之事,恐怕他也没这个本事,你家主子实在高看我符某了。” 符玉迟言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他这条命,是符家费尽千辛万苦才保全下来的,从灭门那日起,他的念想,就是好好活着;从看清自己对妙儿心意的那日起,他的念想,不过也只是和她一起,好好活着。 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谋反覆国,光复荣耀,实在可笑。 “无妨,先生,来日方长,我家主子有的是耐心。” 黑影说完,藏匿进浓浓夜色之中,再没了踪影。 孙妙儿醒来的时候,床头摆了一碗醒酒汤,照旧是小菊伺候她的起居。 “这是哪儿来的?” 她指着桌上的碗,尽力回忆着前一晚的事,自己好像喝了好多酒,那酒太烈,几口就醉了。 又是师傅把自己带回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她想到还有些姑娘家的羞意,渐渐的已经习以为常。 小菊端起醒酒汤,柔声回道:“是厨房送来的,听说姑娘昨夜醉酒,府里的大夫特地吩咐人调制的。” 还没等她喝完醒酒汤,外头传来少女的声音。 王雪如站在门口,透着光,窗户上倒映着一抹少女的靓丽身影,“妙儿,我进来了。” 孙妙儿见王雪如,自是高兴,笑道:“雪如小姐起得好早。” 王雪如坐在床头,手腕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铃铛绑上,随着肢体的行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和那张通透的容颜相得益彰。 她迫不及待地拉住孙妙儿的手,“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果然还是你们厉害,半天功夫就把人给找到了。” 孙妙儿摇首,谦虚道:“都是衙门的功劳,我们没帮上什么忙,要说帮忙,还是师傅的功劳。” 王雪如抬头瞧了小菊一眼,挥手示意她退下,才悄悄说:“妙儿,既然符先生是你师傅,你能不能别让他给秦姨娘治病,万一真把她治好了怎么办?” 孙妙儿一笑,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个,宽慰道:“放心,雪如小姐,我师傅啊,已经偷偷给秦姨娘诊过脉了,他说秦姨娘亏心事做多了,没那个福气生养!” “当真?”王雪如喜上眉梢。 “我师傅从不骗人。”孙妙儿道。 “那他怎么还留在府里,成为我姨娘的座上宾?”王雪如道出心中疑惑。 孙妙儿神秘兮兮的样子,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师傅他是个游方郎中,也是要吃饭糊口的,秦姨娘这些年私房攒了不少,那我师傅不得好好赚一笔?” 王雪如听了更是高兴,愤愤道:“就是,放过谁都不能放过秦姨娘,这些年,她净顾着捞我爹的银子了!” 说完,她伸头朝着门外望了一眼,低声道:“还有,这个小菊,你莫要轻信她,她是秦姨娘买进来的,府里人手紧,才让她暂来伺候你。” 孙妙儿心领,倒是看不出来秦姨娘这么精打细算的人,会买个看起来手脚并不伶俐的进府。 王雪如打开台上的妆箧,里头竟然有几只银簪头饰,她挑选了半天,拿出一只缠花的在孙妙儿头上比划半天,“你戴这个好看。” 孙妙儿在这房间住了两日,出于规矩,只睡了床铺,对于屋里的一切都没有私自探究,现在看来,这倒像是王雪如从前的房间。 “这屋子是我幼时睡的,可是后来在这儿经常梦魇,我便搬过去与我娘同住了。” 王雪如又替她试了几支钗和耳坠子,镜中两个少女皆是笑靥如花。 孙妙儿倒奇怪,她睡了两晚上,并未出现梦魇一说,还是说自己睡得太沉,连梦都没做。 “对了,我爹今日要请张大人来府上,前院摆了宴席,到时候你与我一起去。” 王雪如甚是热情,孙妙儿觉着她这性子,委实便宜魏景年那个直男。 孙妙儿犹豫道:“这不好,我是外人,哪能上贵府的宴席?” 王雪如摆弄着银钗,笑道:“这有什么,秦姨娘能有座上宾,我还不能又知心人了吗?” 孙妙儿想到一事,也不推辞,昨日向单丘反馈了抚水村减租一事,也不知他回去后有没有落实,若是没有,自己当面告知张县令更稳妥些。 若能减了租,轻点税收,她心里对李婆子的负担也小些。 王雪如又摆弄了好大一会儿工夫,终于把孙妙儿打扮成了自己满意的模样,又叫贴身丫鬟取了身衣裳来,“你昨日那件别穿了,这身是新的,我前几日刚从布庄定的,我俩身形差不多,你先穿着。” 孙妙儿本还想推辞,不过她知道,照着王雪如这股热情的劲儿,自己不要也得要,便笑着收下了。 下人忙着扫洒,后花园里摆上了几盆新弄的菊花,迎风摆动,花姿婀娜。 魏景年被王子谦缠得脱不开身,绕着石桌一直回答他的问题。 “子谦,不去找师傅,缠着景年哥哥干什么?” 王雪如远远走过来,从王子谦手里把书夺过来。 王子谦努努嘴,“今日先生休息,我才来请教魏哥哥的。” “小宁呢?” 孙妙儿找了一圈都没见到自己弟弟的身影,问道。 王子谦答:“今日太忙了,一大早嬷嬷就把小宁叫过去帮忙了。” “雪如小姐,魏公子,你们聊着,可否找个人带我去厨房,我去帮帮小宁,这孩子对厨房的活儿估计手生。” 孙妙儿仍是不放心,厨房那地方事情多,小宁平日做惯了书童,万一应付不过来被那些老妈子欺负如何是好? 王雪如很是大方,爽快回道:“妙儿,你也太不了解你弟弟了,小宁可厉害了,平日厨房里的进货出货他都能记着,府里哪里都少不了他,要不是你要带他回家,我们还真不愿意放人呢!” 孙妙儿是不知道弟弟有这等本事的,只当他聪明,过目不忘还是头一次听说,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也没看出来啊。 她一定要好好看看去,自己的弟弟指不定是个神童呢。? 第九十九章 改菜单 王家的厨房很是宽敞,因为今日设宴,府里的大部分人手都派到厨房打下手。 孙妙儿到的时候,小宁正站在一筐白菜前面,清点数量,嘴里碎碎念叨记着数目。 见到弟弟专心干活儿,孙妙儿并不想打扰,而是躲在远处,等他忙完了,才走出来。 “姐姐!” 小宁高声叫道,不过仪态举止还是拘束,不过和从前相比,倒是豁然了许多。 孙妙儿凑到近处,一大筐白菜都快有小宁人高了,“在忙什么呢?” “算账呢,这里八十九颗白菜,我在帮管家对账。” 孙妙儿大为一惊,问道:“这样怎么对?” “我早把账本背在脑子里了,一筐白菜七十文,半片猪两百文,五十斤刀鱼两百文,萝卜四十文……加起来总共八百九十五文。” 还没等他背完,孙妙儿已经听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些,你都记得?” “嗯呐。”小宁点点头,“这有什么难的,比这还难背的我都记过呢!” 孙妙儿摸着小宁的头,夸奖道:“姐姐还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这下好了以后连账房先生都不用请。 王雪如清点着送来的菜,“怎么就这些?” 婆子上来回道:“小姐,这些都是按照平日府里的菜谱准备的。” 王雪如摇了摇头,“我爹说张大人是个老饕,连仙味楼的菜都吃不惯,口味刁钻得很,这些菜哪能行,去把府里的厨子叫来。” 孙妙儿心想:仙味楼的手艺实在不咋地。 厨子过来,把菜单递到王雪如面前。 孙妙儿道:“雪如,可否给我看看。” 待看过菜单,孙妙儿微微蹙眉,“雪如,张大人是哪里人?” 王雪如想了会儿,回道:“好像是鲁北人士。” 孙妙儿点头,将菜单合上,“是了,你看这菜单上都是府里的家常菜,平南城地处东南,鲁北比上京还北,又靠海而居,口味习惯自然和我们不同,这一车的江河湖鲜,唯独少了海货。” “对对!”王雪如恍然大悟,“难怪我爹总抱怨张大人难伺候!” 王雪如忽地想到孙妙儿善厨艺,心下来了主意,对厨子道:“你先去歇着。” “妙儿,不如你替我想想,这菜单确实不行。” 孙妙儿抵着下巴,鲁北人氏,确实和颖州差得远,就好比师傅是上京的,吃到甜味的菜肴就没胃口,“鲁北地方多以海鲜为主,这个时辰去采买鲜货恐怕是来不及了,只能就近准备干货,我来试试。” 她拿来纸笔,写了需要采买的食材,婆子接过食材单,都看傻了眼。 “小姐,干海参这物咱都没吃过,还有这鳆鱼干又是什么……?” 孙妙儿道:“你只管去买便是。” 鳆鱼便是鲍鱼,鲜货需去河边的码头提前一日订好,第二日才能拿到,眼下只能用干货。 虽说鲜度可能不够,但至少达到海货的标准。 婆子采买海货的功夫,孙妙儿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 先是烧了一锅开水,干货唯有开水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泡发完成,泡发程度不够则会影响口感,宴席戌时开始,眼下辰时,起码要泡发五个时辰,算上烹饪的功夫,还是很紧凑。 孙妙儿取了珍珠米,用水泡着,紧接着把鲜鸡汤煲上。 要想激发海货的鲜度,必须要用鸡汤吊着,不然呈现七分的美味。 “松茸,笋干,虫草花,参片,枸杞。” 孙妙儿手里拿着小秤,对每种食材的用量精准到位,无论哪种多了或少了,都会影响到原汤的口感。 “妙儿,你打算做什么啊?” 王雪如见她一通忙活,不过准备的都是自己平日甚少用上的食材,自然好奇。 孙妙儿边忙边解释,“干货不比鲜货,对于鲜货而言,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原味原调,干货要和其他食材相辅,才能相成。” “像这珍珠米,砂锅烧开之后,撒入瑶柱,鳆鱼片,生滚之后,便是一锅海鲜粥。” 婆子备好食材,孙妙儿手上活儿也忙得差不多了。 她打量着这些海货,能买到这等的已算不错,不过估计在张大人眼里还是差强人意,那就得考验自己的手上功夫。 开水放置半温用来泡发海参最为合适,滚水泡发影响海参的口感,海参之妙,就在于其弹脆,咬下去能吸满汤汁。 泡发过的海参腹中仍有泥沙,需清洗几遍才能使用。 那边锅里煲着粥,她就抓紧时间处理海参,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鲜鱼。 “海参这劳什子,怎么吃啊?” 王雪如见着海参黑不溜秋的模样,忍不住皱眉,别说尝试了,这东西放在平南城,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有人买。 孙妙儿洗着海参,头也不抬地说道:“海参是好东西,放在鲁北的宴席,是不可多得的硬菜,不过因为鲜货难以保存,大多都是晒干存放的。” 料理好海参,鸡汤也到了火候,孙妙儿将整鸡取出来,都是精心饲喂三年以上的老母鸡,煲出来的底汤油光厚厚一层,色泽金黄,很是诱人。 将鸡胸撕成鸡丝,处理好的海参在滚开的鸡汤中滚了三滚,再以香菇木耳衬之,缀以鸡丝,鲜香四溢。 “准备得草率,也不知能否合张大人的胃口。” 孙妙儿盛出砂锅粥,米香夹杂着瑶柱的鲜甜,实在上头。 王雪如光是见这几道海鲜就已经挪不开眼,虽然吃得少,但好不好吃她还是一眼能看出来的,“妙儿,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啊?” 孙妙儿打着幌子,笑道:“自学成才,从前看过点书,无意中就记下了。” “看来小宁聪明,也是有原因的,原来是有个机灵的姐姐呢!” 王雪如对她连连夸赞,恨不得把厨房里的人都叫过来欣赏她的杰作。 王子谦闻着味儿追到厨房来,“姐姐,好香啊!” “别馋,晚上有你吃的!这可是给爹他们准备的,你要是偷吃了,晚上有你挨骂的时候!” 王雪如对着王子谦一顿威胁,又吩咐下人将菜收整好。? 第一百章 真他娘的不是人 戌时刚过,王家前院里已聚了不少宾客,来的都是平南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王员外此次明面上是宴请宾客赏菊作乐,实则是为了请张县令商谈减租轻税一事,不过独独请张县令,恐怕会被其他商贾诟病,指责他有亲附攀交的嫌疑。 再者说,如今到了朝廷审查的时机,虽说张县令平日有单丘在旁提点,大的不敢碰,小东西那可是一样没少收。 前堂摆了几盆菊花,姿态各异,只不过这刚立秋,又不是正当好的时节,所谓赏菊不过是个噱头。 胡庭知来的最早,他坐拥平南城首富的名号,却是个大闲人,这种事情一向跑得勤快。 “胡掌柜,来得果然还是早啊!” 王世成迎上去,吩咐丫鬟准备了今年新上的白茶。 胡庭知往太师椅上一靠,大手一挥,小厮便提着三四个盒子上来,“一点心意,王员外,请?” 王世成连连笑道:“还是胡掌柜出手大方,每次来都带这么些大礼,王某备的这点薄酒劣菜,实在惭愧啊!” “诶!”胡庭知推着茶盏,光凭脸上的表情让人完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可别这么说,咱们平南商会这么多人,张大人也就赏你的脸,我这命人抬了轿子去请了几次都没请动,送过去的盒子堆起来小山高,有用吗?” 胡庭知自问自答,随即把茶盏拍在桌上,大声道:“没用啊!还是得借王员外的光!” 王世成听得出他话里有话,哪里是张县令赏脸,他也就比旁人多点察言观色的功夫,自从商会与张县令吃过几次饭,他就揣度出张县令是个挑剔的。 那是对症下药的送礼,才打动了张县令的心。 “胡掌柜说得哪里话,听说笑笑姑娘人找回来了?可还安好?”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胡庭知脸色瞬变,怒道:“好!好他娘个屁!” 胡庭知狠狠拍着花梨木的桌子,震得手心通红,咬牙骂道:“那个单丘,真不是个人!” “单捕头,啊,他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 王世成跟在后面附和,要说独欢楼是胡庭知的心血,那东里笑笑就是胡庭知心尖尖上的宝贝,比他自己的命都重要的存在。 “王某还听说,那夜是单捕头找到笑笑姑娘的?” 胡庭知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冷笑道:“这家伙走了狗屎运,笑笑是他亲手抱回来的,我看他就是存了心没去请轿子,想染手我们笑笑!” “胡掌柜,动怒伤肝,人找回来这不是天大的喜事吗?该笑才对,来,咱们喝茶。” 王世成又命人满上茶,悄悄打量着胡庭知的表情。 胡庭知叹了口气,香茗入口,却半点品不出味道:“昨夜笑笑回来,身体本就不好,单丘把人带回内衙不说,还不让我把人带回去。” “像个门神一样在笑笑房外守了一整夜。” 王世成跟道:“哦?单捕头这是何意?” 胡庭知凭空翻了个白眼,“何意?!我他娘的要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不会气成这样的!这犊子跟我说要审案,要审我们笑笑!” “单捕头行事向来如此,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咱们做生意的,哪能斗得过他们当官的?况且姓单的,那是跟着张县令调任来的,也不是咱们本地人。”王世成只能说些好听的以示宽抚。 胡庭知的面色愈发冷沉,牙咬得咯嘣作响,“他审人,我没意见,公事公办,但你看看他做的那叫什么事,我们笑笑从前每日都是阿胶燕窝金贵养着,连睡的床褥都得是蚕丝的,他不让我把人带回去,也不肯我派人过来伺候笑笑,我看他,这就是在给笑笑上私刑!” “怎么!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活生生虐待死不成?门儿都没有!” 王世成见时辰不早,外头宾客也都来了,打着幌子笑道:“好了,胡掌柜,今夜恐怕单捕头是要和张大人同来的,到时候有什么话你们大可当面说清楚!” 说完便起身出去迎客了。 后厨里头如火如荼地准备着——孙妙儿使唤那几个婆子倒也顺手,添了几道海鲜之后,索性把先前的菜单全都改了。 又备了八道凉盘八道热盘,这加起来一共十八道菜,数也吉利。 “妙儿,准备得如何了?” 王雪如下午的时候便回去打扮了,换了身绯色的襦裙,鬓边别了朵浅粉的珠花,极衬她的笑靥。 孙妙儿做好最后一盘菜的点缀,擦净手,“都妥当了。” 王雪如挽住孙妙儿,热情道:“等下你与我一同上席,听说我爹特地让人从南地弄来一种果子,可新奇了,要在席上拿出来给宾客品尝呢!你若不去就吃不到了!” “既然是雪如小姐的盛情邀请,我自然要答应的。” 孙妙儿本意是想推辞的,但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不想放过,毕竟能接触到平南城的富商之流,也好了解日后自己的对手是什么样的。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王雪如已经领着孙妙儿落了座。 孙妙儿坐在挨着角落的位置,打量四围,道:“魏公子呢?” 王雪如两眼眯起来,笑着说:“你说景年哥哥啊,魏伯伯来了,他大抵是跟着魏伯伯呢。” 魏家家风严厉,孙妙儿是有所耳闻,估计今日魏老爷在,魏景年想必比起往日要收敛许多。 落席同样早的,还有秦姨娘。 她坐在王雪如的斜对面,统共摆了两桌,一桌是受邀前来的宾客,另一桌则是主家和宾客的眷属。 秦姨娘今日打扮得格外出挑,那张脸虽上了年纪,但不难看出年轻时候的风韵,与王苏氏的清丽优雅不同,秦姨娘的眉眼里是股遮掩不住的风尘气,一双勾人的眼说媚是真,可瞪起人来的时候同样不留情。 王雪如没好气地扫过去一眼,直接骂了句:“狐狸精!” 今日宴席,饶是她这样骂着,秦姨娘就算听到了,也不好发作。 只笑着起身,全当耳旁风,迎外头进来的女眷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秦姨娘的手段 “狐狸精果然有手段!” 王雪如目送秦姨娘离席,脸色异常难看,低声骂了句。 孙妙儿瞧她生气,伸手替她扶正了鬓边的珠花,“秦姨娘这是要去做什么?” “做些巴结人的下贱勾当!” 王雪如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加上席上这会儿只有她们二人,不吐不快,“妙儿,你是不知道她的厉害,虽说只是我爹的妾室,却圆滑得似个泥鳅,与那些女眷的关系倒是要好。” “此话怎讲?”孙妙儿不解,怎么说今日前来的女眷都是正妻嫡出,要交好也是王夫人一类,怎么愿意和一个丫鬟出身的小妾结交? 王雪如转头望去,个女眷已被秦姨娘拦在庭院外头,还没等着王苏氏过来,秦姨娘已经扮起当家主母的角色来。 孙妙儿循着王雪如的视线望去,好不热闹的景象! 秦姨娘早有准备,吩咐丫鬟准备了几个木盒在门口候着。 孙妙儿心下就明白了,原来是没少送好处,拿人的手短,这些人收了秦姨娘的礼,再难冷落她。 “这些人也是平南城的富家女眷,怕是一般的稀罕物入不了她们的眼?”孙妙儿借势打探道。 王雪如道:“那是自然。” 她猛地想起什么,娓娓道来,“她并非买来的丫鬟出身,那年我爹去西域行商,回来便带着她了。” 说起旧事,王雪如的神情由刚才的愤怒渐渐化为凝重。 “我爹说她出身可怜,是汉人和西域人所生,在西域一带,属于最下贱的那等,我爹不忍见死不救,才把她带了回来。” 孙妙儿这才想明白,为何秦姨娘生得眉眼风情,原来是个混血的。 王雪如的视线落在丫鬟手里的木盒上,“她会西域话,我爹自从带她回来之后,但凡和西域人有关的生意都带着她,语言相通,又是自己眼前人,解决了从前诸多难题,再没被西域人钻过空子。” “你看那盒子里装的,是西域的玛瑙石,玛瑙石极其珍贵,寻常人家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只有上京的贵门才能用上,所以在平南城里,这种石头显得弥足珍贵。” 孙妙儿离得远,只能远远看到盒子里的物件,丫鬟给外头的女眷人手送了一盒,都打点好了,才领着她们进来入席。 “今日人多,府上诸多事情都是要我娘亲自经手的,偶尔晚来一会儿,就会被秦氏占了先机,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几个女眷在秦姨娘的招呼下先后入了席,四围坐满了人。 王苏氏打点完府里的琐事,离得远远的一瞧,就知道又被秦姨娘抢了先,赶忙走到女儿近前。 “诸位,我来晚了,有失远迎,不知秦姨娘可曾怠慢了?” 王苏氏这话说得极妙,一开始明确了自己才是女主人的身份,二来让旁人觉得秦姨娘是奉了她的吩咐才去迎人的。 这样就没秦姨娘什么功劳了。 孙妙儿想着也是,若王苏氏没点本事在身上,光凭着和王员外那点夫妻情深,是架不住秦姨娘算计的,也只有如此,这么多年,秦姨娘虽然嚣张,实权却没有几分。 孙妙儿细细打量着桌上的几位女眷,其中有一位打扮素净,轮廓与魏景年有三分相似,估计就是他母亲,也是这位与王雪如挨得最近,看起来比席间其他几位要亲密几分。 今日宴席的主人是张县令,女眷这桌坐于上座的自然是张县令的妇人,年逾半百,鬓边已然生了花发,不过打扮得体,端淑稳重,气质尚佳。 “张夫人,刚才那块红玛瑙可合您的心意?” 秦姨娘故意在席间抬高声音,炫耀起来。 张夫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甚好就是从前在京中,也没见过这样通透的玛瑙呢。” 通透?孙妙儿狐疑,玛瑙并非玉石,怎会是通透质地?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夫人附和道:“张夫人是上京的大户出身,和我们这些俗人肯定是不一样的,还是秦姐姐又眼光。” 秦姨娘得了夸奖,更是得意,光是用眼神恨不得就能把王苏氏给踩在脚底下,毫不收敛地自吹道:“可不是嘛,这红玛瑙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叫人从西域寻来的,不过姐们们放心,你们的也不差,下次有机会,我给你们都寻差不多的来,今日这块,就让张姐姐先享用了。” 孙妙儿觉得其中有蹊跷,光是通透便对不上,将王雪如拉到一旁,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王雪如转身回到席上,盈盈冲着张夫人笑道:“张伯母,雪如眼薄,不知道有没有福分见见难得一见的红玛瑙,也好长个见识。” 秦姨娘的神色,平日这丫头不是素来讨厌她准备的东西吗,怎么现在反倒感兴趣了? 她道:“有什么好看的,雪如,你喜欢,改日姨娘也给你找块来。” 王雪如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娇笑道:“方才姨娘你不是说了吗,红玛瑙难找的很,万一以后找不到了怎么办?姨娘放心,雪如只想开开眼界。” 魏景年的母亲见状,温柔道:“是啊,张姐姐,你不妨拿出来给这些后辈们开开眼。” 张夫人见状也不推辞,吩咐丫鬟拿来木盒,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打开。 幽幽银月下,赤朱的玛瑙石通体光泽,透着皎洁的月亮,璀璨夺目。 将席间众人的注意力一下的吸引过去。 孙妙儿打量着那颗玛瑙石,果然不对,她以前接触这行的时候,就上过当,因为能用来冒充的石头实在太多,数不胜数的,而见过正玛瑙的人又是凤毛麟角。 所以这种假玛瑙在现代盛行,想不到在这个朝代,同样如此。 不过这里的人恐怕连玛瑙的真假都分辨不清,不然怎么会一个劲儿的拍手叫好。 孙妙儿二话不说,从盒中拿起玛瑙石,径直拉住王雪如的手,抵着她手腕上的羊脂玉白镯子上一划。 秦姨娘大惊,骤然起身,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忽地又意识到周围宾客渐多,将尾音压低了些。? 第一百零二章 红玛瑙还是破石头 席间众人也被孙妙儿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不发一言。 她将红玛瑙放回盒子里,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玛瑙硬度极高,甚至在玉石之上,怎么会被普通的羊脂玉镯子给划伤呢? 盒子里躺着的那块红石头上,此刻赫然有几道白痕,就是刚才镯子留下的痕迹。 “哪儿来的野丫头,早知道你没安好心!”秦姨娘气急败坏地指着孙妙儿,并未意识到她已经识破了自己准备的假玛瑙。 王雪如也不知孙妙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开口替她说话:“秦姨娘,这席就快开了,有些话还是说小声些好。” 张夫人亦是呆住,好好的红玛瑙被人无端拿去划了一道,谁心里能舒坦,“雪如,不是伯母说你,你这交友也有擦亮眼睛,不是什么人都能带到家里来的。” 王苏氏的脸色也不好,但出于爱女之心,还是没有发作。 孙妙儿缓缓站起身,席间已经起了乐声,却仍旧盖不住她清亮的音色:“诸位夫人请看。” 她捡起盒子里的红玛瑙,将它高举在月光下,道:“虽说我不曾见过真玛瑙,不过却知道玛瑙石质地坚硬,且颇具纹理,这样的石头,且不说在月亮下面都能透光,就连羊脂玉都能将其划伤,若说这是玛瑙,难道是欺负我这个乡下人不成?” “这?” 席间众人顿时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个准头。 毕竟见过真石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张夫人抬首观望着那颗石头,沉声道:“拿来我看看。” 秦姨娘此刻心虚,但又不敢出手阻拦,眼见着孙妙儿把石头交到张夫人手里。 张夫人将石头握在手心,半晌,冷着脸道:“我知道,把这石头拿下去。” 众人听了这话,心下都已了然,只是不好意思戳穿罢了。 王雪如却仍旧不明白,又将孙妙儿拉到一旁,小声追问:“妙儿,张夫人怎么就知道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明白?” 孙妙儿一笑,解释道:“真玛瑙是冬暖夏凉的物件,纵使外表仿的如何相似,这点都仿不出来,眼下入秋,天凉得很,那石头摸在手里却还是凉丝丝的,张夫人先前没分辨出来,是因为只大致看了一眼,刚才用手试过,就知道了。” 王雪如一脸“原来如此”的点了点了头。 这边秦姨娘心中既觉得丢人又极是不甘,被个乡下来的丫头坏了事,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但那头却已在歌舞里开了席。 孙妙儿远远望过去,张县令身边坐着的就是单丘,看来这个人的确深受器重,而另一边坐着的人,孙妙儿看着颇为眼熟。 不就是那晚在仙味楼自怨自艾的男人嘛,叫什么来着,叫申楚。 他怎么也在这里,看起来和张县令的关系还非同一般。 “申师爷难得露面,王某敬你一杯!” 王世成命下人倒上酒,起身敬酒。 师爷? 孙妙儿没想到这男子竟然是张县令的幕僚,听他话里话外一股踌躇不得志的模样,难怪,毕竟只是个师爷了。 空有一腔才情却无人赏识,做个师爷他怕是觉得委屈自己了。 申楚打扮的朴素,那身外袍似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连上面的刺绣都洗得起了线头,不过却仍旧掩盖不住他身上的书生气。 孙妙儿分明记得那日在酒楼,就是这男子亲口调侃单丘给官府卖命的,他自己不也在给张县令干活儿? 怎么还能双标呢? 申楚站起身,恭敬回了一杯,“申某不胜酒力,可否以茶代酒?” 那天都和人喝得烂醉,口出狂言,还叫不胜酒力? 孙妙儿想想还是别掺和别人的事了,不过这样的人在这种场合,不喝酒才是明智之举。 “申师爷随意就好,我干了。” 说完,王员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来人,上菜。” 他拍拍手,下人们端着食盘上来,依次摆到桌上。 张夫人看到那几道海鲜的时候,眼前一亮,笑道:“今日的菜式倒是别出心裁,我来平南城这些年,都没怎么见过有人吃海货呢。” 王苏氏接了话,“都是雪如准备的,这孩子年纪小,心思也比我跳脱,就都交给她去做了。” 张夫人面带赞许地望着王雪如,抬起筷子尝了口,“这菜,最对我家大人的胃口,雪如真是有心,你们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出身鲁北,从小吃惯了海货,可自从来了平南城,就再没尝到过这家乡味,今日吃着这几道菜肴,也能一解思乡之情了。” 王苏氏虽不知道女儿从哪里想的这些点子,不过看来很是奏效,附和道:“大人喜欢就好,大人是我们的父母官,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果然,那边席间,张大人见了几道海货,神情豁然开朗,从前他赴宴如赴刑,一是饭菜不合胃口还要硬着头皮吃,二来是有单丘跟着,他对那些商人献上的殷勤不知该如何消受。 要不是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被人揭发收了重贿,也不会被贬到这偏远的地方,故而上任之后更是事事小心,经常嘱咐单丘别忘了提点自己。 单丘在这点上倒是做的很到位,自打跟他来了平南城,大小应酬都在后面盯得紧紧的,他最多也只敢收些小恩小惠,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久而久之,那些送礼的也都明白,张县令只敢收小物件,贵了一概不要。 说白了,他张生民是个有贪心没贪胆的。 王世成见了菜色,和之前自己准备的菜单出入太大,要知道那份菜单还是他细心观察下揣摩出来的,都是张县令勉强愿意吃几口的菜,这桌怎么全然变了样。 正当他准备质问小厮的时候,张县令却突然开了口: “王员外,你府里的厨子可是鲁北人士?” 这可一下把王世成问住了,“鲁北?我府上并无鲁北来的人啊。” 张县令笑笑,尝了口海参,“就是这个味道,王员外,看来是巧了啊,我第一次在鲁北以外的地方尝到这菜,实在是倍解思乡啊!”? 第一百零三章 为民请命 “海参?” 王世成仔细打量下来,才惊觉那几道菜竟然是海货,原来张县令是鲁北人,难怪吃不惯他们准备的菜。 张县令尝过海参,又品了瑶柱粥,“你们快尝尝这个,王员外,实不相瞒,这厨子你不然就让给我,我给你寻几个更好的来!” 王世成额角渗出冷汗,心虚道:“实不相瞒,今日的宴席都是我吩咐小女准备的。” “王兄,雪如出息了,这些事情都操办得有模有样的,咱们都捉摸不透的事情,她都给研究通透了!” 魏荣昌调侃道,望着儿子的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满意。 王世成在同行面前得了张县令的好评,自然长脸,连忙招手,“雪如,快过来。” 王雪如听了父亲的话,起身过去,“雪如见过诸位伯伯叔父。” “雪如,刚才你张伯伯还在夸奖你厉害,你是怎么把主意打到海鲜上来的?” 王世成问道,他让女儿出来露面自然别有深意,虽说他知道自己女儿一门心思的扑在魏景年身上,但还是要留个后手,万一那魏景年是个铁石心肠的,岂不是辜负了自己女儿的一番苦心。 “爹爹,这不是我准备的,是妙儿的主意。” 王雪如看向孙妙儿,全然没有邀功独占的打算。 众人皆循声望去。 月亮下头,一个身形瘦弱容貌清丽的姑娘端正坐着。 孙妙儿起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过去,声音温柔而坚定,“见过诸位老爷。” 张县令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很难相信这桌菜是半大的丫头准备出来的,“这些,都是你做得?” “恩。” 孙妙儿应道。 “你是鲁北人士?”张生民追问。 孙妙儿摇头,不言。 张生民幽幽开口,上下打量着孙妙儿,“既然你不是鲁北人士,为什么会做这几道菜?” 孙妙儿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我奶奶是鲁北过来的,这些式样都是我从她那里学来的。” “哦?”张生民挑眉,“你现居何处?” 孙妙儿如实回答:“抚水村。” 张生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抚水村在南边,远得很。” 既然说到抚水村,王世成赶紧接道,“张大人,其实这次,我请您过来,也是与抚水村有关系。” 张生民蓄着短须,脸上微微发福,少了几分威严,看起来略显随和,道:“我听单丘说过了。” “是减租的事情?”他问道。 王世成也不避讳,直言:“正是,今年是灾年,地里收成不好,租户与我叫苦,说是一旦二的粮食实在为难,张大人,可否替租户减些税收?” 张生民面露难色,沉默半晌才道:“世成啊,重税也不是我的意思,外头的谣言你也都听到了,魏王意图不轨,虽然只是风声,但朝廷不能不做准备啊!” “万一战事真的起来,前线的战士们不能吃不上饭啊!” 伴随着张生民的声音落下,紧接着是一道清丽的女声,孙妙儿道:“大人,话是这么说不错,可要当真不减税收,别等前线的战士吃不上饭,抚水村的村民恐怕就要先一步饿死了。” 她的腰板挺得笔直,与张生民对视之时毫不胆怯,“张大人,我是抚水村人士,咱们平南城有半数地都在抚水村,今年先是旱灾,又逢风祸,接而是虫难,十粒小麦空的就有六七成,村民们叫苦连连,不谈减租轻税,反而要更甚往年,岂不是要绝了百姓的后路?” 她一番言辞,毫无拖泥带水,思维缜密,表达清晰,听得那几个商户都是一愣一愣的。 乡下来的丫头,怎么会有这般见地? 张生民亦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只是他也是有心无力,毕竟都是上面的命令,要是交不上粮食,到时候掉的就是他的脑袋,“姑娘,话不是这么说,本官哪能不体恤民生艰难?但是身为我朝子民,当以家国为重,岂能只顾自己温饱,置国家于不顾呢?先有国后而有家啊!” 孙妙儿知道张生民不想应下这事,她早有准备,“张大人,民女有个建议,不知可否说得?” “但说无妨。” 孙妙儿颔首,眸底一片清明,“不如,过几日,张大人可遣单捕头与我一同回抚水村,上请愿书,将实情禀明朝廷,我不信我朝泱泱百年,当真能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如若大人不同意,我愿不远千里,前往上京,亲自为抚水村的村民请愿。” 孙妙儿的言语掷地有声,在这席间格外清晰。 一时之间,仿佛歌舞音乐都被盖住,只能听到她铿锵有力的措辞。 张生民没料到的是,这丫头有此等气魄,而他刚好缺的,就是个挡刀的,如若她能将这件事理清楚呈上去,就算届时上面真的查下来,他也好把锅甩得干干净净。 “那就依照你说的来,单丘,过几日,你去趟抚水村。” 单丘领命,回道:“是。” 王世成没想到自己不知如何开口的问题,竟然被这个丫头三两句话给解决了,看来雪如说得确实没错,这个姑娘,不简单。 席间又恢复了先前泰然祥和的气氛,喝酒的喝酒,品菜的品菜。 “对了,今日诸位前来,我还有件宝贝没给你们瞧呢。来人,呈上来!” 王世成手一挥,小厮便抬着一个木架子上来,架子上面盖着块红布,怪新奇的。 孙妙儿看他神秘兮兮的弄这一出,难道就是王雪如刚才说的不远万里弄来的果子? 等小厮掀开红布,真真是把孙妙儿看傻了眼。 不是菠萝蜜吗? “诸位,这果子名唤木菠萝,是我和南边的商人做生意时,无意所得,听说甘甜可口,特来请诸位品尝。” 甘甜可口是不假,但是怎么看外面都像有层坚硬的外壳。 况且其貌不扬。 的确新奇,尤其是张生民这样的北方人士,是前所未见,离席凑上前去,仔细观摩起来,“东西是新奇,只是,怎么吃呢?” 他敲了敲那层外壳,坚硬无比,凹凸不平地扎手。? 第一百零四章 木菠萝 “来人,取刀来!” 王世成手一挥,吩咐小厮取来一把短刃。 他握着刀把儿,绕着木菠萝走了两圈,屏退小厮,“今日我要亲自操刀,同诸位一同品鉴。” 隔壁桌的女眷也纷纷聚过来,想一探这新奇果子的真面目。 不知谁家的女眷有意巴结道:“这是什么果子,张姐姐你见多识广,在上京可有见过?” 不过这随意巴结也有不奏效的时候,张夫人年长,比其他女眷稳重许多,道:“上京也不是什么都有的。” 那女眷意识到自己干着吃力不讨好的事,也不再吭声。 “都不知道我爹从哪儿弄来的新鲜玩意儿,竟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 王雪如站在后面小声嘀咕,似乎对木菠萝也饶有兴致。 孙妙儿笑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木菠萝还挺好吃的呢。” “妙儿吃过?”王雪如随口问道。 孙妙儿忙意识到自己话说得不对,编出理由圆道:“没有,我爷爷早年在南边倒卖过草药,和我说过这回事。” 人群里小声议论,王世成手起刀落,已将木菠萝从中间一分为二。 劈开的景象却让他傻了眼,果子中间黏糊糊的,还发散着一股异样的气味。 发散出来的怪味让那些精致打扮的女眷顿时退避三尺,有拿帕子捂住脸怕失了仪态,也有皱眉露出厌恶之色的。 王雪如小声道:“妙儿,这果子好臭,我爹是不是被人骗了。” “没有,成熟的木菠萝就是这个味儿,你觉得臭,爱吃的人还觉着香呢!”孙妙儿解释道。 王雪如秀眉一挑,虽把声音压得很低但仍旧掩盖不住话语之中的惊讶,“这么臭的东西也会有人喜欢吃吗?” “当然,可好吃了。” 孙妙儿从前对菠萝蜜榴莲一类的水果也算是爱不释手,尤其到了大量上市的时候基本每天都要吃了一点,到了这儿能吃到的水果无非桃子西瓜,木菠萝她是垂涎的。 莫说女人面露难色,那群男人的面色也不好看。 王世成本以为是稀罕物,想拿出来炫耀一番,顺便看看能不能对上张县令刁钻的口味,没想到开出来的果子竟是一股熟透的腐败味,一时之间,让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王兄看来是欺负我们几个没见过世面啊,这果子看来,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哦!” 有人出声调侃。 王世成也答不上话,那南边的人把这果子交给自己的时候,说这是他们那儿的宝贝呢,可哪有宝贝气味如此独特? “王老爷,木菠萝有一套处理的法子,这光是切开哪里能吃?” 孙妙儿不想再袖手旁观,任由事态发展,到嘴的菠萝蜜恐怕就要被这群不识货的给处理了。 她一出声,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望过来,对这个并不出挑的丫头投来质疑的目光。 秦姨娘刚就被她气得牙痒,此刻见她这般高调,倒想等着看她出丑,开口呛道:“你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怕是连城边儿都没去过,就别在这儿贻笑大方了。” “小夫人此言差矣,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呢?” 孙妙儿不怒反笑,迈步走到木菠萝跟前,“王员外,请把刀借我一用。” 王世成本打算避开这茬,这丫头却突然出来冒头出气,众目睽睽下,他也只能照做。 孙妙儿接过刀,先是将上面黏糊糊的部分割去,随即将果子中那些软绵绵的部分去除,“这些都是不能吃的,只有果肉可以食用。不过开这果子,很讲究,但是切开吃不着里面的肉。” 待她又在果壳上划了几道,弯弯绕绕的,果壳切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果肉来,“这些才是能吃的。” 孙妙儿小心翼翼地把果肉从果壳上剥离,放入盘中,金黄的色泽甚是诱人。 “可是,就算取了果肉来,这么冲的味道,谁能吃得下去?” 见她忙得有模有样,其中不乏有人低语。 孙妙儿循声望过去,笑道:“错了,此气味并非臭味,而是熟透之后独有的果香,木菠萝的果肉香甜无比,不知道诸位可有人愿意一尝?” 她举起盘子,呈现在众人面前,围观的人大眼瞪小眼,却没有一人肯点头。 “王夫人,不如你来试试。” 孙妙儿走到王苏氏面前,邀请她品尝一番。 王夫人犹疑不决,终是下不去决心。 “我来试试。” 王雪如从人群中走出来,她倒是很好奇,要看看到底能有多难吃。 说完拿起色泽较黄的一块,轻轻咬了一口,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表情,都希望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皱眉,没有强行吞咽。 王雪如尝过之后,露出一丝惊讶,“这果子也太甜了!” “当真?”王世成喜出望外道。 王雪如连连点头,道:“爹,快分给诸位宾客尝尝,这南地的果子当真和我们这儿的不同。” 王世成见木菠萝得到女儿的好评,心下也来了几分自信,“诸位给王某人一个面子,尝尝如何?雪如的口味可是一等一的刁钻,连她都说好吃了,诸位还不愿赏脸吗?” 孙妙儿接道:“木菠萝性温,体虚之人食用有大补之效,可不比那些补品差呢。再者说,青方红方大家都知道,同样是气味独特,但仍旧不影响它们在我朝风靡,怎么能因为气味而不去品尝,就否定一种食物呢?” 魏荣昌见她说得在理,又是个有胆识的,“那我便尝尝。” 他一吃,果不其然,眉头舒展,“甜,甚甜,却无多少汁水,微妙!” 有他开了先例,后面的人也想跟着尝试。 王世成便吩咐了人把果肉分发下去,邀宾客一同品尝。 “对了,诸位,木菠萝虽好,不过也有禁忌,今日食用之后,须忌口蜂蜜之类,两者相冲,当心伤身。” 原本十分抵触的一群人此刻已经津津有味地埋头品尝,孙妙儿不忘补充一句,东西是好,不过凡事都得适当,免得到时有人吃多伤了肚子,又赖上她。? 第一百零五章 张夫人的心思 “乡下丫头,真不简单。” 魏荣昌坐在王世成右侧,品过木菠萝,但他的心思全然落在孙妙儿身上。 王世成往那处瞥过一眼,揶揄道:“魏兄,那丫头我看着比景年都小几岁,你不会?” “收起你的龌龊心思!”魏荣昌骂了句,又饮下一口酒,“世成,你有所不知,这丫头和我妹妹是一个村的,先前我妹妹回娘家,穿了身衣裳,那叫一个漂亮,说是出自这丫头的手,你敢信?半大的丫头,染出来的布翻遍平南城都寻不到二样。” 王世成点点头,“这个我听景年说过,不过真有这么神?” “不神我能让景年上门打听法子?”魏荣昌浅浅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局势不稳,外头想着明哲保身,都守着祖宗传下来的饭碗吃饭,我若不整些新花头出来,恐怕再过不久,这平南城就没我老魏家什么事儿了。” 魏荣昌又道:“这丫头心思多得很,莫要拿她当寻常乡下女子看,景年与我的书信中透露,她并不愿将织染的技艺兜售给我。” “不愿意?她个丫头难不成还指望靠这门手艺出来抛头露面的混碗饭吃?”王世成不以为意,说到底,女子终究只能做些闺房里的活计,就算真捏了门绝活在手里,以后嫁了人还是没有施展的地方。 魏荣昌斟上酒,只因为王家做的是粮食生意,他魏家做的是布料生意,两人向来无争无斗,才聊得多些,“不然你看呢?从刚才她言要为民请命,到开这木菠萝,你认为她会是寻常女子?” “怕不是比雪如的胆量还要勇上三分!” 王世成被魏荣昌说得无言以对,雪如幼时跟着他与王苏氏走南闯北的跑商,后来外头做出点起色才回乡定居,自幼见多识广,也不是打小当小姐娇养的,性格胆量都与普通闺门小姐不同。 但今日瞧孙妙儿的做派,王世成觉得自己的女儿还是要收敛些的。 孙妙儿坐在席间,与王雪如私语调笑,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倒是秦姨娘,本来盘算好的计划都落了空,为了给自己长脸子,她还特地去打听了木菠萝这种果子,甚至连吃法都做了功课,可惜没轮到她发挥,尽被孙妙儿抢了风头。 “诸位姐妹,我今儿身体不舒服,先回去歇息了,你们吃好玩好。” 秦姨娘每到这时候,便会合时宜地来一出病退。 王苏氏见这机会,掩面笑道:“妹妹下次挑东西的时候,眼睛可得仔细些,别再被那些坑人的商贩给蒙蔽了,落得个贻笑大方!” “姐姐教训的是!” 秦姨娘牙咬切齿地道出这句,临走还不忘狠狠瞪了孙妙儿一眼。 王雪如待她离席,恨不得拍手叫好,却还是忍住了,喜笑颜开道:“妙儿,你看秦姨娘生气的样子,真叫人痛快,我娘虽心思细,但是脾气却好,平日只能受着她的,今日可算让她长了记性了!” 孙妙儿吃着木菠萝,也算是抚慰了肚里的馋虫,不过这个朝代还是过于贫瘠,想吃点爱吃的都只能自己动手。 两人正聊着,身后突然响起稳重的妇人嗓音,“姑娘。” 孙妙儿回头,正是张夫人。 张夫人神色温和,从张县令那处过来,方才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分辨玛瑙那会儿,她就觉得这姑娘不简单,看来确实有过人之处。 “张夫人。” 孙妙儿自知今夜太过招摇,引来不少人注意,但也不想收敛。 不过招摇才好,她要的就是平南城人人都认得她,记住她。 她本就不想做池中物。 旁边坐着的女眷见是张夫人过来,忙起身让座。 张夫人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生得倒也讨人喜欢,语气不由得带了几分温柔,“听说席上几道菜式也是你准备的?与我家大人的口味很是应付呢,我家大人说,已经多年不曾尝过这样的家乡风味了。” “夫人,妙儿只是对吃食上心,家中又有出身鲁北的长辈,这才歪打正着了。” 孙妙儿答得含糊,若认为这只是夸奖,那也太简单了些,张夫人主动来找自己,怕是还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张夫人笑言:“那也是你手巧才能学会,我钻研这么多年,还是摸不透鲁北菜,不如你呢!” 这一通吹捧下来,旁边儿那些女眷听得愣神,要知道张县令的夫人出身上京,眼光极高,平南城的吃穿打扮都入不了她的法眼。 怎么眼下偏偏相中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怎么,张县令那把年纪,做这丫头的爹都绰绰有余,也不可能打那方面的心思啊。 孙妙儿觉得这番夸赞言过其实,还是谦虚道:“夫人过奖,妙儿哪能与您相提并论,真真只是机缘巧合,” “你以后假若有需要帮衬的,就去东街的张府寻我,大忙帮不上,小忙我还是能使得的。” 张夫人全然自顾自地说着,就好像自己的好意对孙妙儿而言便是巨大恩赐那般。 孙妙儿低头恭谨听着,等张夫人说完,才缓缓道了句:“多谢张夫人。”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临近子时才散席,来的男宾都喝得醉气熏天,胡言乱语起来。 “去后厨问问,符郎中的醒酒汤备好了没有。” 王苏氏眼瞅着这一群喝得烂醉如泥的男人,幸亏他早有准备。 不多会儿工夫,符玉迟跟在小厮后面进了前院,来到王苏氏跟前。 那声音孙妙儿再熟悉不过了。 “夫人,醒酒汤醉酒之人饮用容易呛咳,呛吐,我备了醒酒丸,给诸位老爷服下即可。” 孙妙儿绕到符玉迟身边,轻声喊了句:“师傅。” 符玉迟冲她点头示意,从怀里掏出瓷瓶交到丫鬟手上,王苏氏忙着给宴席收尾,自是接了醒酒药就走开了,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 张夫人远远站着,瞧见后堂出来的年轻男子,随手唤来身边王家的丫鬟,“那男子是谁?” 丫鬟道:“回夫人的话,那是府里新来的郎中,正是他治好了掌灯仪式上的奇毒。” 张夫人立在原地,目光久久没从那男子身上离开,这样的姿容,多年之前,她在上京好似见过。 随即她又否定了心中所想,许是长相出挑的男子大抵相似。? 第一百零六章 坦诚相待 “妙儿,看来张夫人是相中了你啊。” 王雪如等张夫人前脚离开王家,后脚就到孙妙儿跟前打趣道。 孙妙儿一怔,都是哪儿跟哪儿,道:“雪如,你莫要胡说,我哪里能入得了县令夫人的法眼。” “诶。”王雪如不这么觉得,坏笑道:“我看呐,她是在给自家儿子相媳妇儿呢!” “给谁相媳妇呢?” 背后突然传来的男声,让孙妙儿不觉得背脊一凉。 猝然回头,孙妙儿看到师傅的脸色难看极了,像是被王雪如的话扎了一刀。 孙妙儿忙反驳道:“师傅,你别听雪如小姐乱说,张夫人不过是跟我客套两句!” “王小姐,敢问张县令的儿子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相我们妙儿是去做妻还是当妾?” 符玉迟对她的解释充耳不闻,一股醋味迎风飘来,呛得孙妙儿鼻子一酸。 王雪如哪里能想到那上头去,只当是符玉迟真心实意地关心孙妙儿,直言道:“我上次见的时候,才这么高。” 说着,她将手比到胸口,又道:“比子谦大个三四岁,我看着是有些小,不过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砖,女大五赛老母,女大六总吃肉!年长些也没什么不好嘛!” 孙妙儿哑然,虽然她不明白堂堂王家的小姐为什么能将这些街巷俗语说得头头是道,但她知道这些话,师傅肯定是不爱听的。 这拉郎配未免太随意了些。 “好得很!” 符玉迟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孙妙儿,从唇间挤出几个字,“看来妙儿也觉得不错呢,方才对那夫人客气的很!” 孙妙儿不敢与他对视,慌忙冲王雪如使着眼色,“师傅,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张夫人他们是大户人家,要相也不会相我这么一个乡野丫头的!” 奈何王雪如却读不懂她的眼神一般,接了句,“听说张夫人就比张大人要年长几岁呢,今日看着感情倒也不错。” “天色不早了,雪如,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我们起早去定色,耽误了时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孙妙儿希望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赶忙找了个理由打发了王雪如。 照着她再这么说下去,师傅非把自己膈应死不可。 “师傅,我也回去休息了。” 孙妙儿说完忙不迭地转过身,仍是被他喊住了。 “陪为师走走。” 他低声道,这声音,充斥着温柔而让人无法抗拒。 孙妙儿跟在他后面,绕过假山,进了园子。 符玉迟今日走得很慢,好似想把时光无限延长,一直停在这刻。 忽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半张脸埋在月色里,喃喃道:“妙儿,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吗?” 她没出声,想听他接着说下去,他终于愿对自己坦诚相待了。 “我说给你听。” 他的声音泛着细微的沙哑,或许是哽咽了,但孙妙儿不敢肯定。 师傅怎么会哭呢? 她看不清师傅脸上的表情,因为夜色太黑,他的个头又那样高,她怕自己仰头的动作过分刻意,被他发觉。 “从哪儿开始说呢?”他停顿片刻,接道:“我父亲是皇上的谋士,终其一生,替帝皇谋四海,定八方,不光我父亲是,符家祖祖辈辈都是,每一任的嫡长子都会被培养成帝皇最为信任的心腹。” 其实说到这里,孙妙儿已经懂了,师傅就是仙味楼里那群人口中被灭满门的符家遗脉。 只是他那日迫于某种原因没有愿意承认,选择留到现在来对自己坦白,他还是把信任留给了自己。 “但是我并非嫡长子,论文论武,兄长都远胜于我,我母亲说这样最好,她的两个儿子,总算有一个能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 符玉迟说到此处,连声音都充满了温情,“做一个帝王的谋士,太苦了,他要承受帝王的愤怒,喜悦,猜忌,甚至还有怨恨。” “我父亲就这样被推进了深渊,跟着他一起陪葬的,还有整个符家。无论符家表露得多么忠心,离心的帝王,始终不会再相信我们。” “我跑了很远,躲到山里,他们甚至让我改名换姓,可我做不到,我觉得我的姓氏,是我用来怀念他们唯一的方式了,也是我与他们仅剩的联系。” 她霎时明白十多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孙妙儿不发一言地站着,只觉得此刻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这样的苦痛,她承认自己没办法感同身受。 他背负着仇恨的枷锁走来,遇到她时,她正当年少,恰似暖春骄阳,照亮了他阴晦的人生——在他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微不足道的力量,去支撑去守护自己所在乎的一切的时候。 让他想到了当初什么都做不了的自己。 “师傅,至少现在是好的。”孙妙儿发觉自己的宽慰显得苍白而无力,她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换位思考设身处地地去替他着想呢? 刀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永远不是真的痛。 符玉迟侧过身,月亮把他的脸照得清楚,孙妙儿看得仔细,他竟然在笑了。 他道:“是啊,现在是好的,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也许就不会痛苦那么多年。” “妙儿,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上京看看,那里,真是太繁华了,也太适合你了。” 他甘愿成为衬托太阳的星辰,因为他深知自己并不适合成为太阳。 “好呀,师傅,等我闯出片天地来,我就去上京开最大的铺子,请你去上京最好的酒楼吃饭!” 孙妙儿应道。 符玉迟哂笑出声,“不行,上京最好的酒楼也不如你的手艺好。” 孙妙儿觉得他说这句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就算自己的手艺当真不俗,不过和货真价实的大厨比起来,那还是差得远的。 “我就去上京开家酒楼,让那些店家都伏低做小。” 孙妙儿说完这句,天上的月亮不知何时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彻底看不清了。 符玉迟忽然觉得,这样陪着她也是很好的。? 第一百零七章 采买底料 王家外头,魏景年垂头丧气地站在魏荣昌面前,等着挨骂。 “爹——”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此次出来办事一耽搁就是这么多天,况且还没完成爹的交待,魏景年心里打鼓,没个准数。 出乎意料的是,向来恨铁不成钢地魏荣昌竟然没开口骂人,只是沉着脸道:“知道那丫头不好应付,难为你了。” 今日在席间,孙妙儿的确叫他刮目相看,不得不说一个乡野丫头有这样的胆识很是难得,只可惜了,是个女子。 “爹,孙姑娘是个有想法的,估摸咱是打不到人家的主意了。” 魏景年一脸为难的样子,虽说出来比在家里自在多了,不过他始终被魏荣昌的威压笼罩着,玩都玩不自在。 魏荣昌深思片刻道:“人家姑娘有法子,那是人家的本事,我们总不能逼着人家,既然这丫头接下来要留在王家帮雪如准备太守夫人的生辰礼,你就跟在后面好好看,好好学,总能琢磨出点什么来!” “爹,儿子一定跟在后头好好学,不辜负你的期望!”魏景年一听这话,神色都立马轻松不少。 魏荣昌也是无奈,本想着让儿子走科举这条路,看看能否混个一官半职,谁知外头风声起来,都说今年考不成了,要真打起仗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只能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历练魏景年一番,万一他做不了官,以后还能接管家业。 “爹爹慢走!” 小轿摇摇晃晃地走远了,魏景年在后面招呼了声,长舒了口气。 第二日晨起,孙妙儿发现平日伺候自己的小菊没来,问道:“之前那个小丫头呢?” “夫人说府里人手暂时空下来,让她回秦姨娘房里,特地吩咐我来伺候姑娘,姑娘叫我阿翠就好。” 来的是个年长些的,看着是个王家干活儿的老手了。 简单梳洗之后,孙妙儿便去找王雪如了。 “雪如小姐,可否告诉我太守夫人的喜好?我好做个参考。” 王雪如苦思冥想了会儿,道:“大前年是南海的粉珍珠,前年是陈了五百年的灵芝,去年是柄玉如意,往年能送的我都送过一遍,可惜干娘什么世面没见过,这些,她都不稀罕。” “万一我做的衣裳太守夫人也不稀罕,那可如何是好?”孙妙儿打趣道。 王雪如摇摇头,“不会,景年哥哥说好的东西一定是好的,而且,我觉得妙儿你见多识广,肯定能让干娘满意的!” 孙妙儿觉得王雪如话说得重,有些把自己抬得过于高了,其实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贴合太守夫人的心思。 寻常的不寻常的布料太守夫人都已经见怪不怪,孙妙儿翻遍脑海,终于想到一样东西。 前身参加染织厂的时候,她有幸见过一种纱,名叫香云纱,沉稳大气,质地轻薄,是用蚕茧缫丝,以特有的穿插方式织造成的白胚纱用一种叫做赭魁的植物染成,贵气典雅。 粗麻细麻一类的布若染成深色,会显得沉闷,白胚纱则不然,蚕丝白纱丝滑无比,手感滑爽,染色之后泛以光泽,走起路来沙沙作响。 从前听别人介绍时,她只听过,并不留心,因为香云纱就算是放在现代市场,面向的受众也是高端人群,她向来是走批量市场,对这种求精不求量的东西没什么追求。 放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倒是很适用。 香云纱成本高昂,一来是染制的技艺复杂,二是白胚纱的成本很高。 “雪如,你知道哪里能买到白胚纱吗?” 当务之急是要买到白胚纱,不过放在布庄卖的一般都是已经加工好的布匹,她也不知道这个朝代的人有没有掌握白胚纱的织造技艺。 王雪如道:“我怎么说也是这些布庄的大客,我们去城里的布庄问问,他们肯定有头绪。” 这次去的布庄,和孙妙儿上次进城去的那些可就不一样了,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进城的时候,只敢在这些布庄外面看两眼,都担心被伙计给轰走。 今日跟着王雪如,便能昂首挺胸地走进来,一点也不胆怯。 “王小姐,您来啦!来,随便看看,有没有您喜欢的!” 掌柜的一看王雪如,立马热情的迎上来,把来的新货都捧了出来,在柜上堆成一摞。 王雪如径直绕开那些布匹,开门见山道:“掌柜的,有没有白胚纱?” 掌柜眉头一皱,“王小姐,您要白胚纱做什么?” “有用。”王雪如懒得与他多说,回答的简洁明了。 掌柜摇摇头,“实不相瞒,王小姐,咱们这是成料店,白胚纱那是底料,我们怎么会卖呐?况且,白胚纱也不能直接穿上身啊!” “走,妙儿,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 王雪如转身出了布庄,嘴里碎碎念着:“这些掌柜的,平日要价倒是黑心,恨不能贴到我脸上来让我买货,真要起东西,又拿不出来。” 两人接二连三地问了几家,结果得到的回复都很统一——没有白胚纱。 这可让孙妙儿犯了难。 “姑娘,我这么跟您说,您就算把平南城的布庄翻个遍,也不可能找到白胚纱的,一来白胚纱价格昂贵,二来这种料子在我朝并不时兴,前朝倒是有关于白胚纱的染织技艺,不过早就失传了,故而这种料子就渐渐冷了。”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位掌柜给了说法。 孙妙儿追问道:“哪里能寻到白胚纱呢?” “据我所知,大槐村的农户大多养蚕缫丝,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也许你们到那儿能碰碰运气,找到能织白胚纱的人。” 王雪如喜道:“景年哥哥不就是大槐村的吗?对了,妙儿我们怎么没想到,他家就是做布料生意的,他肯定有办法!” 王雪如一语惊醒梦中人,孙妙儿记起来这件事,早知道就不用跑这趟了。 “多谢掌柜的。” 两人火速赶回王家,魏景年正领着王子谦在习字,小宁站在边上磨着墨。 “白胚纱?” 魏景年挑眉问道,想了片刻,“我还真不知道,我爹向来只让我读书,不让我插手生意上的事,不过,我爹肯定知道。” “不如我们跑一趟大槐村?” 孙妙儿提议,想掌握第一手的消息,还是得实地了解情况才行。? 第一百零八章 前往大槐村 “大槐村?你们的意思是要去魏家?” 魏景年的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几个度,那他可太愿意了,他向来是个好热闹的性子。 一听说两个姑娘有前往大槐村的打算,他便同开了话匣子一样,叨叨起来,“大槐村离平南村远,比抚水村近不了多少,来回都要一日,你们一天肯定忙不完,不如就去我家歇脚。” “我家厨子虽然做的菜不怎么样,不过汤羹还是尚可的,到时候你们可以尝一尝。你们要是决定去的话,我这就来给我爹写信,让他好好准备,一定不会亏待你们俩。” 还不等她们二人回应,魏景年已经被热情冲昏了头脑。 王雪如犹豫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去之前我得先与我爹娘商量一下。” 虽说王氏夫妇从小对她娇惯溺爱,基本都是有求必应,顺着她的心思,但要是让她出门,还要在外人家中留宿,于姑娘的名声而言,终究不好。 果然,王员外听说这事之后,第一个不同意,“雪如,你这是胡闹!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去外男家中留宿,虽说爹知道你对景年的心思,但也不能这样啊!” “爹,我是去办正事的,哪是你想的那样!”王雪如撒娇道。 王世成叹了口气,对这个女儿深表无奈,语重心长道:“雪如,这要是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嫁人?万一魏景年那小子他生了二心,你可怎么办?” 他以为自己女儿是为了拴住魏景年的心才想出这等自降身价的主意来,心里是千万个不同意。 王雪如扶额,正色道:“爹,真不是这样,我虽爱慕景年哥哥,不过自幼谨遵家训教诲,这次去大槐村,是为了给干娘准备生辰礼物呢。” “这些琐事你让下人去准备不就好了?”王世成不解道。 王雪如觉得不然,“爹,干娘向来待我不薄,这次干娘生辰,我亲力亲为,到时候她见了我的一片心意,肯定会更高兴的,要是什么都让下人去做,与我还有什么干系呢?” “再说了,只要把干娘哄得开心,于我们王家,也是百利而无一弊的,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还能淹死女儿不成?” 这番话实打实说到王世成的心坎上了,他与旁人不同,旁人经商,多半是子承父业,蒙的是祖上的荫,而他是从商队里的伙计一路走到今天。 当年好不容易攀上太守夫人,给雪如寻了这么个靠山,以后谈婚论嫁也不会因为门第被人看轻。 王世成思虑再三,看向女儿的眼里只有无奈,“你非要如此,那就挑个丫鬟陪着你去,我也放心。” “爹,孙姑娘与我同行。”王雪如解释道。 王世成依旧反驳,“那也不行,总该挑个顺手的人伺候你才行,万一魏家的丫鬟不懂你的喜好可如何是好?” “爹,就一天!” “一天也不行!” 王雪如再犟也没犟得过王世成,最后还是指派了阿翠跟着伺候女儿。 敲定了这事,几人便匆忙收拾了行头,在前厅碰了头。 “马车找好了没?” 魏景年最关心的就是这个,上次来时坐牛车的经历他还历历在目,午夜梦回,想起在牛车上生不如死的时光,都能把他惊醒。 孙妙儿捂着嘴笑起来,想来那段经历是把魏少爷吓得不轻。 王雪如早把一切都准备妥当,道:“放心,马车上都铺了蒲团坐垫,还让府里厨子做了点心,保准舒舒服服的到你魏家。” 马车在后门处候着,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出门,不宜大张旗鼓过于招摇。 孙妙儿踩着马凳上去,正掀开布帘子,却听到背后的声音。 “妙儿去哪儿,不带上为师吗?” 符玉迟倚着门框靠住,神情散漫,挑眉看着她。 孙妙儿顿然回头,脱口而出:“师傅!” 王雪如从布帘里探出头来,惊讶道:“符先生也来了?” “是啊,王小姐,我受了妙儿祖母所托,要护她安全,大槐村这么远,万一路上遇上歹人怎么办,好歹我符某人还会点花拳绣腿,能和歹人搏上一搏,如今的世道,可不太平。” “那便一起,符先生见多识广,跟着也好。”王雪如爽快道。 魏景年可就不高兴听到这话,从马车里幽幽开口:“谁能有我熟悉大槐村,我们老魏家可是往上数十代都是大槐村的。” “行行行,景年哥哥,全靠着你给我们指路了!” 王雪如应道。 符玉迟上了马车,理所当然地坐到孙妙儿身侧,魏景年和王雪如坐在对面,马车中间摆着一张小茶几,上头置了点心。 孙妙儿还没坐过马车,的确比牛车舒服多了,不过四个人共处一车,实在有点闷热,她只能用手挑开马车的帘子,让外头的风吹进来。 一路上魏景年的嘴就没停过,不是在介绍大槐村的风土人情,就是在给他们梳理魏家的关系。 毕竟魏家的人实在太多了。 孙妙儿原先听梁婶子讲魏家的姨娘,还没当回事,现在听魏景年讲着,才觉得惊奇。 “我祖父,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四男四女,不过只有我爹和我姑姑是我祖母所出,其他几个都是姨娘生的,不作数,我最小的叔叔只比我大两岁。” 孙妙儿记起来,魏家老头前几年还经手靳氏她爹买过姨娘回去,真是老当益壮,眼看着孙子都要娶妻生子了,魏老头子还有这等闲心。 “要说起我祖父的姨娘,那可就多了,算上病死的跑了的,两只手才能数过来。” 王雪如听得津津有味,“我家光一个秦姨娘就够受的了,景年哥哥,你祖父娶这么多姨娘,哪里应付得过来?” “应付不过来也得应付啊,谁叫他喜欢呢!”魏景年道。 孙妙儿知道王雪如这是在声东击西——果然马上就听她道:“那景年哥哥不会也这样?” “那怎么会!这玩意儿可不会儿子像老子,你看我爹,多专一,不是只有我娘一个?”魏景年忙不迭地解释道,生怕断送了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 第一百零九章 白胚纱 马车从北边的官道过去,大槐村比抚水村好的一点就是路上平坦,不用翻山越岭,虽然远了些,不过马车坐着,点心吃着,热茶喝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到了魏家。 魏景年上去扣门,出来开门的管家一见是他,大喜道:“少爷回来了!” 孙妙儿甫一走进魏家,入目是一派古朴的气息,与平南城的商贾不同,魏家在乡下,住的是祖宅,是经过几代人修缮而来,所以连带着细节都透露出主人的用心。 包括盆景修剪的形状,花瓶瓷器的摆放,无一不讲究。 “少爷,出去这么多天累了,快坐下喝杯茶。” 迎面走过来一个小丫鬟,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伶俐可爱,尤其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眼黑足足占了大半,笑起来弯弯的,很是喜人。 魏景年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眼都没抬,道:“青琐,怎么就一杯茶?看不到吗,你家少爷带了客人回来,几日不见,眼睛还不好使了?” 唤作青琐的丫鬟听了训,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眼眶发了红,却还是转头倒茶去了。 孙妙儿偷打量着王雪如的脸色,自打那丫鬟露面起,王雪如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是警惕的敌意,还有些许的厌恶。 “景年哥哥,她是谁啊?”王雪如的声音娇滴滴的,仪态却大方,极其自然地落了座。 魏景年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也不曾注意她微妙的表情变化,答道:“青琐是自幼跟在我后面的丫鬟,哪儿都好,就是笨了点。” “我看也是。”王雪如亦是跟着笑起来,心里也有了数。 不多会儿功夫,魏荣昌从作坊里回来,听说儿子回来了,直接进了前堂。 “爹!” 魏景年顷刻恢复了正经神色,起身站得笔直,低着头,很是恭敬。 魏荣昌粗略环顾四周,看清楚家里的客人,“恩,带客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魏伯伯,事情来得急,都没空给您打声招呼,这点茶叶是特地给您带的。” 王雪如帮魏景年打起掩护,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前头。 “雪如客气了。”魏荣昌点头示意,目光扫过,停驻在符玉迟身上。 王雪如道:“魏伯伯,实不相瞒,这次来大槐村,我想看看有没有人家还养蚕的,我想打听一样东西。” “养蚕?”魏荣昌皱眉,“雪如想打听什么?” “缫丝织布。”她并不想如实回答。 魏荣昌脸上闪过微诧,“缫丝可不是个容易事儿,你要什么料子,让景年带你去我家的库房,随便挑些就好。” “魏伯伯,我要的是白胚纱。” 魏荣昌面露异色,“白胚纱?要这个做什么?现在很少有人做白胚纱,那是前朝流传下来的一种织造方式,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几近失传。” “况且白胚纱的织造费时费力,产量也低,并不能流通于市场。” 孙妙儿就猜到是这么个情况,不能传承下来的东西不一定不好,也可能是适应不了当时的社会。 白胚纱轻薄,上京在北,一年四季都算不上炎热,基本过了八月天就凉了,所以上京人士都不喜用白胚纱做的衣服,既然上京都时兴不起来,下面自然也都不会效仿。 通常是上京时兴什么,下面的地方就会跟着仿制稍微廉价的料子,再不济的,也会用麻布来做近似的纹案,贩给更拮据的人家。 孙妙儿替王雪如开口道:“魏老爷,是这样的,听说大槐村有不少人家都是靠缫丝织布为生,我们就想打听有没有人家还保留着白胚纱的手艺。” “就我目前所知,这些人家使用的都是最新的织造手法,白胚纱,少。”魏荣昌言简意赅,想让他们趁早打消了心思。 大槐村少说也有一百多户人家,难道一家一家的打听不成? 孙妙儿笑答:“多谢魏老爷解疑。” 魏荣昌的视线继而又回到符玉迟身上,这青年往前堂里一站,姿容仪表属实过于夺目,“这位是?” 魏景年介绍道:“爹,这是孙姑娘的师傅,符先生。” 魏荣昌听了,不作他想,抿了口茶,“你安顿好客人,别忘了去同你祖父请安,多日不见,他天天与我念叨你。” “知道了。” 魏景年表面上应着,背过身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一想到又要应付那一屋子的女人,他就头疼得厉害。 “雪如,这样,等下我们去村里转转,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得找村里的老人,照魏老爷刚才的说法,年轻一辈的定然不懂白胚纱,要是能找到几个长寿的,说不定还有办法。” 孙妙儿其实留了后手,如果实在找不到白胚纱,也能用其他料子应付,不过大概很难达到“沙沙作响”的效果。 魏景年想拦着他们,提议道:“雪如,孙姑娘,我得先去见祖父,今日也不早了,不如明日一早再去忙。” 孙妙儿转身望着外头的天,白昼变短后,这个时辰天竟然快黑了,便道:“也好。” 不多会儿功夫,便有管家领着他们去了厢房。 “魏家真大,比我家大多了。” 王雪如绕了几转都没走到厢房,不禁感叹起来。 魏家的管家在前面,略微得意地说道:“这还只是前院,我家老太爷住在后院,比这大多了!” 王雪如瞪着眼表示惊讶,没再出声。 孙妙儿一路走着,已经把路都记在心里,这样出入也不用麻烦别人了,“师傅,你听过白胚纱吗?” 她发现,师傅这个人,用不上他的时候,和不存在没区别。 “我家中从前有把团扇就是白胚纱的。”他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孙妙儿嗔道:“那师傅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符玉迟摊手,你不光没问我,还想偷跑,要不是被我逮个正着,你怕是又跑了。 其实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他虽然没说,但孙妙儿从他漫不经心的表情里把这些话都读出来了。 孙妙儿扯着嘴角笑着,讪讪道:“师傅,你快给我说说白胚纱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一百一十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白胚纱轻而透,温润而有光泽。”符玉迟只有粗略印象,团扇是女人家把玩的物件,他年少时骑射的功夫都不够,哪还有闲心研究这个。 孙妙儿这才发觉自己对织造的流程只是一知半解,之前植物染布,顶多算误打误撞,碰了巧,但是一旦涉及行内的门道,她还是知之甚少。 准确的说,她只是掌握了这里的人没有掌握的知识,但是基础匮乏,知识储备薄弱,还是要了解织造的基本工艺,再结合自己所了解的,加以改良。 管家带他们到了客房,孙妙儿和王雪如被安排在西厢的两间,符玉迟住的则是东边那间。 孙妙儿跨进屋内,虽是客房,不过每一处都打扫得一尘不染,细致入微,所有的摆件都能体现出主人待客的用心。 用色较为沉闷古朴,摆设也都是不时兴的老物件,毫无新意可言。 因为魏家世世代代做的都是织造的生意,书架上摆放的书目一眼望去大都和织造纺布相关。 孙妙儿满意一笑,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她正愁没地方恶补知识,眼下书就来了。 她从书架了取了一本,信手翻阅了几页,讲的大概就是如何育蚕养蚕,并未提及织布的技巧。 剩下几本分别介绍了缫丝工艺,以及纺布常用的器具,她飞快地浏览过一遍,把书上的内容记了个大概。 不过现在有一点她可以肯定,颖州地处南方,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故而颖州出产的丝品成色最佳,洁白通透,毫无杂色,蚕茧的出丝绸量也高于其他地方。 书上描述的终究只是大概,要想了解织造技艺,还是要实地走访当地的作坊。 翌日清晨。 孙妙儿一直惦记着要去实地考察,不过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人家不肯自己偷师该如何是好? 犹豫再三后,她绕过鹅卵石小道,径直往东厢房去了。 站在门外敲了三声,却没听到里面有回应。 “师傅?”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自己没喊人家过来,现在却要来请人家帮忙,这脸皮算是厚到家了。 不过做大事的人脸皮怎么能不厚点儿呢? 孙妙儿怎么想怎么觉得变扭,假如里面没人答应的话,还是自己去。 就在她打算离开的时候,门忽地开了。 符玉迟站在她面前,长发未束,垂垂散开披在肩上,青丝如瀑,黑亮如缎,脸上还带着一股子惺忪气。 孙妙儿这才意识到自己打扰了他睡觉,解释道:“没事了,师傅,你继续睡。” “等我一刻。”符玉迟说完便合上了门。 里面传来细微的声响,而孙妙儿还停留在刚才的场景中久久不能忘怀。 除却散开的青丝,直冲进她眼帘的,还有微微松开的里衣,脖颈优美的曲线展露无遗,甚至能隐约见到胸膛肌理轮廓的起伏。 她甚至觉得他是有意为之。 正当她极力平复思绪的时候,里面的门又猝不及防地开了。 “不是说一刻吗,这么快就好了?”孙妙儿仍旧觉得耳根子发着烫,只希望自己脸没红,不要被看出来才好。 说到底是自己唐突了。 符玉迟笑道:“我又不是姑娘家,不用梳洗打扮。” “我是不是,扰了师傅清梦?” 孙妙儿跟在他后面小步走着,又不敢走到他前面去,小声问道。 符玉迟骤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神色轻柔,“没有,今日是我起晚了,难得没事,睡得贪了。” “现在去哪儿?” 他又接了句。 孙妙儿如实答道:“我想去村子里看看,实地看看那些缫丝织布的作坊,说不定有能用得着的地方。” “怎么,找到白胚纱的技巧了?”他的语气甚是温和,显得极为耐心。 孙妙儿耸耸肩,强行笑道:“哪有那么容易,都说白胚纱是失传的技艺了,不过我想假如能找到仿制白胚纱的法子,做出个大概来也好。” “那行,咱们看看去。” 因为起得早,昨日车马劳顿,孙妙儿已经打扰了师傅,就不想再把王雪如也拉上,等自己把准备都做充分了也不迟。 大槐村与抚水村不同,抚水村三面环山,算是与世隔绝,出入极其不便,而大槐村因为占据运河优势,从古时起便注重发展农桑。 这里的人除了种地之外,就是养蚕,要么就是在作坊里做工,总之比抚水村的看天吃饭要好多了。 魏家作为大槐村的大户,宅址也在村子正中,出了魏宅,就能看到一条开阔的大路。 与其说这是个村子,不如说更像是个小集。 大路往前走点,就有小贩吆喝叫卖,比起抚水村逢双日才有的早市,这大槐村可太热闹了。 不光如此,因为民生富足,卖货郎们也往往更青睐这里。 这不,大早上的,孙妙儿就看到几个卖货郎站在路边,相比抚水村卖货郎来了,村民一哄而上的景象,这里卖货郎的生意就显得惨淡很多。 大概是竞争太过激烈的缘故。 “诶,姑娘,要胭脂不?看看,都是城里的时兴货!” 所以比起抚水村的卖货郎,这儿的干活儿也更加卖力,基本都是主动吆喝,上手揽客。 孙妙儿才走两步,就被一个货郎给拦下了,她垂眸往货郎的竹筐里一瞥,竟都是些胭脂水粉女子用的东西,看来他们几个卖的都不一样。 孙妙儿摆摆手,推辞道:“不用了。” “给我拿一盒。” 符玉迟从袖中掏出银子,交到小贩手上,接过胭脂。 “师傅,这是做什么?”孙妙儿盯着那盒胭脂,她素来不用这些,要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旦用习惯了,还不得天天用。 符玉迟打开胭脂盒,捻了点在掌心,“这颜色,衬你。” 的确,她出落得越来越有一个姑娘的模样了,符玉迟还记得初见她的那一晚,她瘦瘦小小的站在风里,进退两难的样子。 而后,她的眼神愈发坚韧,她的决策愈发果断,她越来越像一个大人。 得亏她还叫自己一声师傅,可是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教她。?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绝知此事要躬行 兀地,他抬手,将指腹靠近她的侧颜,轻轻按上去。 孙妙儿对他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防备不及,脸蓦地泛了红。 他将胭脂点在她的脸上,掌心摩挲,把胭脂缓缓揉开,胭脂的红遮盖了女子脸上因羞涩骤起的红晕,两种红混在一处,让人难以分辨。 “恩,确实衬你。”他的手从她的鬓间落下,仔细观摩着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孙妙儿发觉自己的呼吸愈发急促,飞快地转过身,低头疾步走,这时候她说什么都显得附带掩饰的意味。 穿过这条开阔的大路,前面便到了村户聚集居住的地方,家家户户门前的院里基本都晾着缫好的蚕丝。 “婶子,请问您家的丝卖吗?” 孙妙儿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这户晾着蚕丝在太阳底下一照,比旁边几户的质感看着都要好。 正在院里干活儿的婶子见了孙妙儿,走到栅栏边,“姑娘,对不住,我们这丝都是被人家订过的,不散卖。”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多出点钱。”孙妙儿试图用金钱动摇妇人的心。 她知道这里的规矩,大多数人家都是自己养蚕缫丝,到了指定的时间就卖给固定合作的上家,和佃户交租一个道理。 倘若背地里偷卖给别人,交不够丝给上家,丢了诚信,长此以往,就很难找到愿意合作的商户了。 所以不零卖散卖在这行里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妇人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逡巡,又警惕地往四周望了望,见没有旁人,才低声道:“进来说。” 孙妙儿进了妇人家中,里面有两架缫车,一架纺车,都有些年头了。 缫车前面有位老妇正在缫丝,对他们的道来漠不关心。 妇人倒了两杯热茶,笑道:“这是我婆婆,她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听不见。” “怎么称呼婶子?”孙妙儿见有戏,态度更加亲近几分。 妇人答:“夫家姓孙。” “孙婶子,我们想从你家里收些蚕丝。”孙妙儿表明来意,就看妇人的反应了。 姓孙的妇人在缫车前坐下,神情淡定,道:“要多少呢?” “十两。” 妇人一改先前的平静,露出诧色,要知道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直言道:“姑娘,不是我不想卖给你,想必你也知道行里的规矩,我要是卖了十两生丝给你,我去哪里凑十两来补给上家?” 孙妙儿知道这很难,不过要做一件衣裳,十两是万全的保障,如果少了,到时候临时抱佛脚肯定来不及,多准备些是保稳的法子。 每家每户的蚕丝品质参差不齐,如果东拼西凑,到时候成品肯定不尽如人意,为了保证质量,只能选择固定的一家出货。 孙妙儿走到旁边的案台上,上面亦有收放整齐的蚕丝,她摸了摸,却发现这些蚕丝表面看着没什么区别,手感却大不相同,“孙婶子,这是两种丝?” “是生丝和熟丝。”妇人答。 原来蚕丝还有讲究,孙妙儿原先并不了解,现在更加想问个明白,“二者有何区别呢?” 妇人熟练地缫着丝,手上动得飞快,解释道:“生丝就是我现在手上做的这种,又蚕茧直接通过缫车加工出来的。熟丝是生丝经过猪胰子煮水脱油后晒干所成。” “生丝的面料易成型,硬挺,熟丝则更为轻薄顺滑,贴身舒适,生丝染色之后容易脱色,熟丝则相对好许多,这两样用途不同,就看你要用来做什么了。” 孙妙儿听妇人讲完,才知道这里面的讲究实在太多,但是香云纱具体是熟丝还是生丝她并不清楚,如果她选用生丝的话,就需要做固色处理。 不过考虑到熟丝不定型,用来做服饰肯定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孙妙儿肯定地回道:“生丝,我要生丝!” “十两生丝,我出十两银子。” 孙妙儿担心妇人反悔,忙报出心里的底价。 要知道十两银子收十两丝,已算业内天价,不过这十两银子想必对于王家而言并不算什么。 妇人听了这价格,猝然一惊,要知道上家来收,不过一两丝才五百文,这姑娘开出的可是双倍的价格,她怎么可能不心动? 她家的蚕丝品质比同村的人家都要高上许多,但上家却并不因此给他们涨价,之前他们提过一两涨五十文,都被驳回了,现在有人出一两银子收一两丝,放在先前,她想都不敢想的。 孙妙儿见妇人似乎动摇,追加道:“倘若你能给我凑到十两整生丝,我可再给你加一两,不过这是有前提的,我要十两生丝都是你们家的,不可鱼目混珠,拿旁人的货来糊弄我。” 妇人架不住这一两银子的诱惑,咬牙便答应了,“行,你明日来取,带上银子。” “对了,孙婶子,我跟您打听一种料子,叫白胚纱,你可听过?”孙妙儿留心到缫丝的老妇,约莫六七十的年纪,说不定在这儿能找到头绪。 妇人愣了一瞬,又好像知道什么,“白胚纱?没怎么听说过。” 看来魏荣昌说的话并不作假,年轻一辈的人恐怕都没听说过白胚纱,“能否让我问问这位婆婆?” “行,不过她耳背得很,你说话大声些。” 孙妙儿走到老妇身后,叫道:“婆婆!” 接连喊了几声,老妇才缓慢地转过身,一双浑浊的眼睛凹在眼眶里,脸上皱纹密布,满头花白。 “啊?”老妇因为耳朵不好,故而回话的声音也很大。 险些把孙妙儿吓了一跳。 她抬高嗓音,继续问道:“您听过,白胚纱没有?” “白?白什么?” “白胚纱!” 孙妙儿扯得嗓子都快断了,连着喊了几遍,等见到老妇点点头才停下。 老妇的动作很慢,连从缫车上站起来都有些吃力,佝偻的身材已经驼得严重。 她拄着拐杖从屋里走出去,进了旁边的小土房子。 不多会儿工夫,老妇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一沓纸。 等老妇走近些,孙妙儿看清楚了她手里的东西,与其说是纸,更确切的说其实是残旧的书页,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装订的棉线都已经断了,散成一沓。? 第一百一十二章 略有头绪 老妇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把那沓纸递到孙妙儿眼前。 孙妙儿接过残页,翻开一看,隐隐约约露出的白胚纱几个字让她觉得这几张废纸并不简单。 “老婆婆,这些是给我的吗?”孙妙儿大声问道。 老妇点点头,用拐杖敲了几下表示同意。 孙妙儿从钱袋里倒出些碎银子,交到老妇手里,感激道:“多谢你,老婆婆!” 她知道这些银子不能够完整地表现在她心里对老婆婆的感激,但是自己能给的,也只有这些。 老婆婆却没肯收,把银子塞回孙妙儿手中,沉闷的声音中满怀沧桑,“传下去,这、个……” 说完,老妇的声音已然略带哽咽,仍是带着感激之色。 妇人见到自家婆婆把废纸交到孙妙儿手里,也不阻拦,只道:“这些废纸终于有人要了,老婆子,你该了心事了。” “孙婶子,这从何说起?”孙妙儿不解。 妇人压低嗓音开口,老妇并不能听见,她道:“多年之前,婆母就把这些东西给家夫看过,不过上面的图文咱也看不懂,再说了也不齐全,就没当回事,后来我婆母又到处找人,想把这沓废纸送出去,有些人面上收了,转头就给扔掉,我婆母就再捡回来,如此反复多人,最终还是没找到值得托付的人。” “这么多年,你是我见的第一个主动上门找这东西的人。” 听妇人道出前因后果,孙妙儿想明白,老妇恐也担心白胚纱后继无人,所以这么多年才费尽心思地想找人承袭这门手艺。 回到魏家,已近中午。 王雪如坐在院里等着,迎上来问道:“你们去哪儿了,让我一个上午好找,也不叫上我!” “去村里转了转。” 王雪如佯怒道:“不是说好一起去的吗,妙儿你怎么偷跑了?” 孙妙儿笑着打趣道:“还不是怕惊扰了你的清梦!” 说完,她把手里的那沓纸放在桌上,一本正经道:“我找到些关于白胚纱的线索了,不过上面的的好多东西我都看不明白,还得找专门做这个的给我解释。” “那不难,晚些时候让景年哥哥去作坊里给我们找个师傅就行了。” 王雪如盯着孙妙儿的脸看了半刻,忽地咯咯笑道:“妙儿,你今天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孙妙儿摸着自己的脸颊,强装平静道。 王雪如伸出一根青葱玉指拂过她的脸,取笑道:“你今天涂胭脂了!” “我没有!”孙妙儿妄图狡辩。 王雪如穷追猛打,把自己的食指送到她眼前,“你胡说,你看我手指上都染上色,分明是涂了!记得我们没带胭脂过来啊!” “路上看到有货郎叫卖,就买了一盒。”孙妙儿辩驳道,却不想说实话。 王雪如摊开掌心,调笑道:“拿给我看看,有多好看,也给我涂涂呀?” 孙妙儿正打算掏出来拿给她,一抬头去对上符玉迟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顿时读懂了他眼神里的深意,改口道:“你喜欢我再买一盒送给你。” “诶,妙儿,我先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小气呢!”王雪如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自然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笑道。 孙妙儿疾步进了屋,边走边说道:“我去研究这些手稿,说不定能看懂呢!” 直到下午的时候,他们才见到魏景年。 王雪如坐在院里的石凳子上,桌上编了一堆草环,还点缀着小花。 抬头见是魏景年,没好气道:“景年哥哥,你怎么说话不作数,不是说要带我们去村里逛逛吗?都这个时辰了,还能去哪儿?” 王雪如想到阿翠跟着,只要天一黑自己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房中,哪儿也去不了。 阿翠还特地带了纸笔,负责记录她的衣食起居。 魏景年面露疲态,丝毫没有了在外面的意气风发,有气无力地坐下,“别提了,在我祖父院子里待了一上午,把我折腾得够呛。” “怎么够呛?有那么多小奶奶疼爱,还不舒坦啊?”王雪如有意作弄他,窃笑道。 魏景年一听到小奶奶三个字脸都黑了,“雪如,你心里藏着坏呢?恩?” 说完他正想抬手敲敲王雪如的脑袋,仰面撞上面如土色在旁边杵着的阿翠,立马把手给收了回去。 阿翠道:“还请魏公子把握分寸。” 王雪如正经起来,放下手里的草环,“妙儿好像找到些线索了,和白胚纱有关的。” “这都能让孙姑娘找到?”魏景年简直难以置信。 “进去看看呢?”王雪如反问。 说完两人前后进了孙妙儿的房中,孙妙儿正伏在案上,仔细钻研着那堆手稿。 王雪如走到案前,低头瞄了一眼上面的图字解注,真难,“可有什么头绪了?” 孙妙儿揉了揉眉心,太阳绕到西边儿去,屋里的光线也暗了许多,“大概能看懂一些,这里,要分成经线和纬线,织也分生织和熟织的。” “生织指的是将未经染色的布直接织成绸缎,熟织便是将丝线提前染色,再织成成品。” 她读到这里,对织造的技术已经了解了五六分,“只是关于白胚纱的技术还是残缺的厉害,很多地方我都联系不上。” 熟织适合厚重的织物,而香云纱旨在轻薄,所以应当用生织,这点她倒是悟出来了。 不过如何走线才能达到最轻薄的效果,她还是没明白。 “魏公子,你能找个师傅来给我指点指点吗?” 无奈之下,孙妙儿还是得有求于人,看来要想做成一件事,真不那么容易。 魏景年粗略过了一遍那些手稿,“这些东西作坊里的师傅都不一定看得懂,他们做的都是按部就班的活儿,并无灵活变通性可言,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她肯定能懂。” “谁?” “我祖父的五姨娘。”魏景年道。 孙妙儿语塞,这都排到五姨娘了——这趟她是非走不可的,“可否带我去见见她?” “可以,不过……” 魏景年觉得在去之前,有必要先让她们了解祖父院子里的情况,免得到时候又闹得鸡飞狗跳,他这好不容易才从那儿脱身,眼下又要进去,一般人还真受不住。? 第一百一十三章 魏家五奶奶 “我祖父一共娶了七个姨娘,如今还在的剩下四个,分别是二姨娘,三姨娘,五姨娘,八姨娘。” 魏景年只怕她们两个年轻姑娘到了那院里,就好像兔子进了狼窝要被分食一般。 孙妙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打断了他的话,“魏公子怎么把小奶奶们视若洪水猛兽?”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魏景年生怕她俩吓得不敢去了,特意卖个关子,正好多两个人给自己壮胆。 穿过长廊,偌大的宅子后竟还藏着一处宅邸。 孙妙儿暗叹魏家的基业,在乡下不假,但是财力底气却是平南城里那些靠时运暴富的商人无法比拟的。 所谓得财容易守财难,守住丰裕的家业,就得世世代代不停歇地打拼,稍有不慎,几辈人的心血就有可能毁于一旦。 后宅与前宅由两位管家分管,门口的管家远远瞧到魏景年过来,激动地冲里面叫道:“小少爷来了!” 顿时,里头爆发出嘈杂聒噪的女声。 紧接着发生的一幕,足以让孙妙儿瞠目结舌。 几个女人提着衣裙从院里小跑到门口,个个花枝招展,装扮艳丽。 有的手里拿着画了一半的眉黛,却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在门口张望。 孙妙儿不禁感叹这架势,丝毫不逊于独欢楼的姑娘招揽客人。 等他们走近些,霍然听到几个女人异口同声道:“小少爷!” 魏景年心生恐慌,不由得往后小退两步,低声唤道:“几位小奶奶好。” 几个女人听了这句,脸上都乐得开了花,最年长的那个抢在前面说道:“诶,小少爷,老太爷在里边儿等您呢!” “小少爷,我领着你过去!”旁边那个也不甘示弱,一把将这个推搡到后边儿,硬是挤了上前。 王雪如悄悄拉着孙妙儿的衣角,不停地朝她使着眼色。 孙妙儿不知所以,稳妥起见,这会儿还是别出声。 终于有人注意到她们两人的存在,“呀,两位姑娘,稀罕啊!” 话音刚落,一群女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她们二人的身上。 孙妙儿感受到那眼神里毫不掩饰的贪婪。 怎么,她们连女人都不放过吗? 可她不明白,这群不是老太爷的姨娘吗,为何一个个倒对魏景年这般起劲? “姑娘,眉黛是稀货,不嫌弃的话,就当个见面礼。” 还没等孙妙儿反应过来,已经有个姨娘三两步上前,直接把眉黛送到她手里了。 后边的直接拔了头上的簪子,凑到王雪如近前,“姑娘,一点心意,不要嫌弃才是。” 几个姨娘心里也没底,到底哪个才是小少爷的心上人,一个打扮朴素,气质往那儿一站,却出挑得很,还有一个衣着华丽,明眸皓齿,娇艳得很。 “人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谁会稀罕你的破玩意儿?” 身形高挑的那个没安好心地冷言讽刺。 拿着簪子的狠狠回瞪了她一眼,“总比你连件能出手的东西都没有的好!” 孙妙儿还没弄清楚局势,几个女人大有争吵扭打之势。 “好了,几位小奶奶,你们快别吵了,我是来找五奶奶的!” 魏景年高声喝道,止住了眼前的闹剧。 几个女人忽地没了声,五姨娘便是她们口中没有东西能拿得出手的那位。 但此刻,被小少爷点了名,别提多得意了。 五姨娘骄傲地扬起下巴,像只赢了打架的孔雀,鼻子出气,冷哼一声,“瞧见没,小少爷是来找我的!” 剩下几个顷刻宛如泄了气,打了蔫,手一挥没劲地散了去。 “说,小少爷,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五姨娘想到平日只要她巴结小少爷,小少爷恨不得她们这群有多远滚多远,怎么今天转了性? 魏景年直言道:“还不是有求于五奶奶。” 这声五奶奶叫得五姨娘心里别提多舒坦,总算能在那群女人面前扬眉吐气一回了。 论财力,她不如几个年纪大的,论姿色,她又被几个年轻的比下去。 唯独巴结上小少爷,她们几个在老头子百年之后才能享点福。 要知道魏老爷对这群姨娘深恶痛绝,要不是有老头子在,怕是一早就把她们给发卖了。 五姨娘娇年纪不小,声音却仍如少女般娇嗲,道:“说,什么事儿?小少爷登门那我定然是有求必应。” “有些织造上的难题,想请教五奶奶。”魏景年徐徐开口,当年不曾被祖父相中的五姨娘,曾经是整个大槐村手艺最精巧的纺娘。 无论多复杂的料子,她只需看一眼,就能原样复刻。 五姨娘一愣,随即缓过神来,声音忽地失了方才的娇气,“拿来我看看。” 孙妙儿上前,将手稿递过去。 五姨娘接过手稿,粗略翻了一遍,低声道:“到我屋里说。” 进了五姨娘屋里,丫鬟上了茶水,五姨娘往软塌上一靠,随心道:“坐。” “五奶奶有头绪了没?”魏景年试探着问道。 谁知五姨娘只把那沓手稿攥在手里,当扇子似的扇了两下。 孙妙儿觉得这女人不简单,刚才与那群姨娘混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免有些落俗,但拿到手稿的一刹那,女人所显露出表情,是大家名匠才有的风采。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她将手稿放在案上,洋洋打了个哈欠,懒散地垂着自己的左肩。 孙妙儿回道:“是一位老婆婆给我的,不过我们也确实在寻求织造白胚纱的办法,但是手稿残缺,还请五奶奶帮忙。” “你懂白胚纱?”五姨娘莲步轻移,走到孙妙儿跟前。 她绕着孙妙儿转了一圈,顺带打量了遭。 孙妙儿鼻子一嗅,四围弥散着五姨娘身上的脂粉味,甜而发腻。 孙妙儿应声,“略有耳闻,五奶奶可否指点一二。” “稀罕啊!”五姨娘倏地笑起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白胚纱早就从这世上销声匿迹了。” 她绕回去,将手稿在手心拍了几下,“白胚纱的技法我可以教给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双杏仁眼忽然冷下来,视线凝住,怔怔出神。?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芸娘授艺 原是有条件的,不过有舍才有得,对于孙妙儿而言,只要能学到白胚纱的织造技艺,多付出些也是理所应当。 孙妙儿眸光清透,肯定顿首,“五奶奶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达成。” “你需答应我,学了这门手艺,日后就不能做倒腾烂货的买卖,不可将白胚纱用在恶人小人之身,更不可作贱这门手艺。” 五姨娘见孙妙儿不像个有坏心的,这门手艺,她藏身多年,就连最亲近的魏老头子都不知道。 因为她一早料到,几近失传的技艺,要是落在唯利是图的商人手中,定然会被改得面目全非,失其根本。 还不如让它痛痛快快地从世间消失。 她自幼家贫,被家人送到名匠手下学习织造技艺,却因天赋异禀,得以从那么多纺娘里脱颖而出,承袭白胚纱的技艺。 当年她也是当着师傅的面起过誓的,宁可后继无人,也不能让白胚纱沉沦浊世。 孙妙儿听完,长舒一口气,方才的五姨娘,全然没有深闺怨妇的情态,言辞灼灼,神情坚韧,让她心生敬意,她道:“五奶奶放心,我,孙妙儿,绝不会轻贱手艺,也绝不会沦为奸商之流。” 听到孙妙儿恳切之言,五姨娘也算松了口气,先前她真以为这门手艺要陪着她断送在深深宅院中了。 “跟我来。” 五姨娘往屋外走去,孙妙儿在后头跟着,却发现她住的这间屋子是有偏门的,偏门是块深色的柳木,不足一人高,不仔细看便难以察觉。 推开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孙妙儿打了几个喷嚏。 五姨娘弯腰进去,借着上面漏进来的天光,能望见一架斜靠着的木梯。 “上来,慢点儿。” 说完,她利落地爬上梯子,丝毫没有被繁琐的服饰拖累,轻车熟路。 孙妙儿紧随其后钻进里面,蹬梯子的时候有些吃力,还是五姨娘在上面拉了她一把。 没想到屋顶上面,竟然别有洞天。 是一处阁楼,昏暗无灯,唯一的光就是从瓦片的缝隙里洒落进来的。 阁楼正中放置着一架纺车,上面生了蛛网,因为有人闯入带进来的风气,纺车上扬起细碎的微尘,在光里格外清晰。 纺车应该有多年没用过了。 五姨娘迈步到纺车近处,用极其温柔的动作抚摸着纺车,似在品鉴至宝,“叫芸娘,五奶奶怪显老的,我还没到那份上。” “别叫师傅,受不住。” 她好像猜到孙妙儿的心思,赶紧又补上一句。 “芸娘。” 孙妙儿唤了一声。 芸娘宽袖一挥,拂过纺车下的木凳,带起一片扬尘,旋即摆正姿态,手拿梭,脚踩踏。 那一瞬,孙妙儿觉得纺车是鲜活炙热而非冰冷老旧的。 芸娘拿起梭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已许多年没碰过纺车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进了这座宅邸,做了魏老头的五姨娘。 她身有所长却不能表露,埋没在那些纺娘里,日复一日的做着相同的活计,时间久了,她的手麻了,心也麻了,抛开白胚纱的技艺,她顶多只能称得上是比旁人的手艺好一点。 做纺娘赚不了几个钱,而她又不能用白胚纱来赚钱。 爹娘重病,妹妹年幼,恰在那时候,魏老太爷对她青睐有加,贪慕她的年少美貌,她疲于刻板乏味的活计,毅然选择进了宅门。 宅门磨砺了她的心性,亦让她学会了求生之道,随着年岁渐长,她姿容消退,又没有娘家倚仗,更多的时候只能随波逐流。 她们巴结小少爷,她也跟着,她们讨好魏老太爷的儿媳,她同样没落下过一次。 纺车上缠着丝线,同样积满灰尘,芸娘仔仔细细地用衣袖掸过纺车的每一角,把尘散到空中。 “你看着。” 她低眸,视线落在梭上,对孙妙儿说。 孙妙儿仔细盯着她手上的动作,不肯落下任何的细节。 芸娘手上飞梭的同时,脚也有节奏地踩着踏,一会儿工夫上面就出现了雏形。 “这是普遍的棉线,并非真丝,我演示给你看,织法是相同的,记住节奏一定不能乱,你得这样穿过来踩一下,再绕过去。” 她一面织布一面与孙妙儿讲解,阁楼里传来札札机杼声,清脆利落。 孙妙儿从前没接触过纺车,乍一看的时候颇为吃力,渐入佳境后,便理解了芸娘的手法,与织造普通的绸缎相比,白胚纱的手法更加复杂,也需要纺者加倍的细心。 稍有不慎走错了线,就必须重头再来。 随着织法的深入,芸娘手上的速度逐渐变快,飞梭舞线,有条不紊。 “看都是假的,只有勤加练习,才能掌握白胚纱的技巧,但我想你一时半会儿是学不通透的,就算学会了,也只能是一知半解。” 芸娘放下手中的梭,指腹从布料上划过去,感受着久违的手感。 孙妙儿的本意只是想找人织块布,阴差阳错地却成了这门手艺的传人,不过多一样技艺傍身也好。 “芸娘,我定会勤加练习的,只是时间紧促,我得赶制衣裳赠于友人,希望这两日可以多来阁楼练习。” 她无意隐瞒芸娘,但也绝非存了利用之心。 芸娘听后神色并没有变化,顿首道:“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要用白胚纱制衣裳?” 师傅跟她说过白胚纱可以做扇面,做披帛,但是衣裳,她还不曾听过。 “白胚纱是生丝,如果做好固色,以独特的织染方式染色后,能做成走起路来沙沙作响的料子。” 孙妙儿也不知该从何解释,只把自己大概的想法与她讲了一遍。 芸娘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我只会织布,织染上面了解的不多,不过我既将这手艺托付于你,你也应了我,你日后若做不好,就是有愧于天,有愧于地,有愧于你自己,我做到这一步,已经问心无愧了。” 白胚纱是有品性的料子,同样能将它呈现出来的人,定然也要怀揣一颗赤忱洁净的心,才对得起白胚纱的洁白无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勤学苦练 “芸娘放心,我无论辜负谁都不能辜负自己,这是我自己愿意学的,你尽管教我便是。” 孙妙儿言辞诚恳,她的一腔真心,是定要从一而终的。 芸娘捻起纺车上的棉线,“你记住这个粗度,大概要六根丝才能捻成一根,如若丝粗了,就适当减少,细了就增加数目,但切忌乱来,丝线差之毫厘,最后的成品就会谬以千里。” “你拿在手上,感受一下。”芸娘道。 孙妙儿捻着那根棉线细细摩挲,棉线和真丝的手感相差甚远,软硬度也大相庭径,棉线粗糙柔软,真丝硬挺细滑,她只能凭借记忆力来追寻手感。 而自己又能记住几成,她是没有把握的。 “来,坐在这儿。” 芸娘从木凳上离开,站到孙妙儿身后,示意她坐下。 孙妙儿坐在木凳上,面对眼前庞大的纺车,顿觉手足无措,哪只脚踩上去又或者哪只手拿梭子,她都懵了。 芸娘耐心道:“别急,慢慢来。” “这只脚放在这儿,手,握着这里。”芸娘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放到合适的地方,把她的姿势调整妥当后,才开始让她练习。 孙妙儿握着梭子的掌心已经渗出汗来,倘若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岂不是要让芸娘大失所望。 然而芸娘没有表露出半点催促的意思,而是温柔道:“你先感受,感受握住梭子和踩着脚踏的感觉,去记背口诀都是虚的,只有你自己身体的感觉才是真实的。” “只记口诀,你做出来的东西美则美矣,毫无灵魂,而凭借感觉织出来的布,是能让人感受到的。” 芸娘口述着自己的诀窍,希望能够点通孙妙儿。 她觉得这丫头是有天赋的,不是织布的天赋,是感知的天赋。 孙妙儿感受着木梭,渐渐地,掌心的温度与木梭的温度慢慢接近,她感受不到木头上的冰凉了,似乎那块木梭与她的手是融为一体的。 心里打着脚上的拍子,嘴里低声念出来,一下,两下,三下,似乎找到了感觉。 她抬头望着芸娘,芸娘也看她。 芸娘一笑,道:“试试看呢?” 孙妙儿深吸一口气,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手上梭缓缓穿过去,落了脚。 芸娘表示肯定地说道:“恩,就是这样,再来一遍。” 得到肯定的孙妙儿心里有了底气,手头也快了些。 芸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只为了能随时提醒她。 “不对,这里,回穿,重新走。”芸娘打断了她的动作,正色道:“这是练习,你能回穿,但要是真的织起来,回穿的痕迹会非常明显,到时候做出来的就是次品,不能用的。” 孙妙儿的心一紧,点点头,更加不敢马虎。 一炷香的工夫过去,她总算能手脚同步了,但是穿梭走线还是生疏。 再看自己织的东西,和下面芸娘刚才织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芸娘织的布面光洁齐整,闪烁光泽,她织的歪七扭八,粗糙咯手,而且长度不足芸娘织的十分之一。 太难了。 孙妙儿心里暗叹。 芸娘收了梭子,语气平和,“今天就到这儿,你明日一早就可以过来练习,如果你这几日都在府上的话,若是蚕丝精贵,你也可带着生丝过来,我可以先帮你织出一段,不过你不能懈怠。” 孙妙儿何止答应,简直再欢喜不过,连声应下,“多谢芸娘!” 除了阁楼,王雪如已经从几个姨娘的院子里兜了一圈儿回来,“怎么样妙儿,你怎么上去那么久?” “难。”孙妙儿叹了口气,“是真难。” “有信心吗?”王雪如追问道。 孙妙儿耸耸肩膀,刚刚不过织了一会儿,肩颈就微微酸胀了,“大概有。” 她揉着太阳穴,仰头吹了会儿凉风,道:“魏老太爷的宅子里好玩儿吗?” “好玩儿!”王雪如点头,“那几个姨娘虽然聒噪,不过嘛,倒也不刁难人。” 她们自然不刁难,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孙妙儿吐了口气,“咱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去,生丝织成,就算是芸娘亲自动手,也要好几天。” “这个不打紧,我写封信回去同我爹说一声就好。” 孙妙儿心不在焉地应下,接道:“雪如,记得给我家中也送一封过去,我怕出来时间久了,奶奶担心。” “放心,我早有准备。” 这段时日的相处,孙妙儿与王雪如的关系愈发亲切,更接近于无话不谈的姐妹,王雪如自幼随父奔波,不甘只做笼中雀,孙妙儿博学识广,经常能说些趣闻与王雪如逗乐。 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她们俩心里都是欢喜的。 解决了白胚纱的难题,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染料了。 香云纱独特之处就在于也是植物染制而成,用的是一种叫赭魁的植物,但是赭魁长什么样,她都没见过。 接下来肯定要先试色,试染,再调色,这里面每一样都需要她亲自把控,不能出半点岔子。 尤其是试染,冷热不同面料所呈现的颜色也有出入,她要极其精准的把控,万一天气骤凉,很可能前功尽弃。 最重要的一步,她记得香云纱是要过河泥的。 这一步也是她最为费解的,过河泥,怎么过,用的是什么泥,红泥还是黑泥,因为只记得大概,所以还得一一试过之后才懂。 她甚至不能够完整的复原,只能做个大概,不过应该也够用了。 孙妙儿考虑完这个,脑子里都是织布时候的场景,她生怕自己忘了,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芸娘的动作,走路的时候险些撞到台阶上。 “小心着点!” 幸亏被王雪如及时抓住,王雪如调侃道:“看起来是把你难倒了!” 孙妙儿回过神,额角汗荫荫的,风吹着脑袋都沉,实在是不容易,她理清思绪,道:“万事开头难,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些话面上是说给王雪如听的,其实也是她讲给自己听的,以作宽慰。 现在只有安慰自己才能继续坚持下去,挑战一件从未接触过的事物,于任何人而言都充满着未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魏老爷子 “孙姑娘,我没骗你,五姨娘的手艺如何?” 魏景年手里还提着食盒,沾沾自喜地从后面追上两人。 孙妙儿思忖着芸娘教她的诀窍,脑海里仿佛填了一架纺车,反反复复地穿梭踩踏。 她敷衍应声,走走停停,心不在焉。 “小少爷,等等我!” 老管家颠颠从后面追上来,拽住魏景年的胳膊。 魏景年心道不妙,腿跑得再快都没躲掉,苦笑道:“魏伯。” “老太爷说您难得来一趟,让在后面用过晚饭再回去。”老管家满脸写着得逞,得亏是追上了,万一这回再让小少爷跑了,老太爷定不会轻饶自己。 魏景年上午好不容易支开一院子的人才得以脱身,但眼下是逃不掉了,硬着头皮转身,“走,魏伯,两位姑娘是我的朋友。” “老太爷说了,人多热闹。”老管家笑道。 就这样几人打道回了后院,进去的时候,魏老爷子正躺在院中的树藤下晒着太阳,旁边两个十几岁的丫鬟扑着扇子,好不惬意。 “阿年来啦?”魏老爷子闭着眼睛慢悠悠地晃着脑袋,声音喑哑沉重,仿佛七月暴雨来临前的闷雷。 魏景年拱手道:“祖父安好。” 魏老爷子手一挥,示意丫鬟退下,缓缓睁开眼,“听说你去找老五了?” “是。”魏景年如实回道,“孙儿织造上有些不解之处,想问问五奶奶。” 魏老爷子斜睨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她个妇道人家,能懂什么,罢了罢了,我也管不着你,今日想吃什么,吩咐下人给你做。” “三姨娘给做了点心,景年随便吃些就行。”魏景年说完把食盒拎得高了些,放在显眼的位置。 魏老头子的视线在院里绕了个圈,最后落定在孙儿带来的两个姑娘身上,眼睛倏地一亮:“带了朋友回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你爹知道了吗?” “王姑娘,是王世成王员外家的千金啊。”魏景年逐一介绍,“孙妙儿,孙姑娘,景年的朋友。” 魏老爷子的眼睛又合上,悠悠点点头,沉沉道:“好,年纪轻,多交心几个挚友,是好事!” 说完,他猛地从躺椅上挺起身子,虽上了年纪,但体态稳健,丝毫不逊年轻人。 “老三还是那样喜欢做点心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对上你的胃口,祖父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魏老爷子说着兀自笑起来,露出几颗镶金的牙。 孙妙儿和王雪如异口同声地见了礼,“见过魏老太爷。” “拘束了,你们是小辈,能来我老头子的院子,是我老头子的荣幸。”魏老爷子言辞和善,倒不想刚才那般严肃。 毕竟是在魏老爷子院里,孙妙儿此刻拘束得紧,久不应付这样的场面,竟还有些不适应。 魏景年也不开口,他幼时是在这院里跟着老爷子长大的,可随着年岁渐长,他被安排到前院读书,面上和魏老爷子也疏离不少,再不复幼时的亲近。 “把她们都叫来。” 不一会儿工夫,几个姨娘就先后到了院子里。 有给老爷子捶腿的,有给斟茶的。 孙妙儿一眼瞥过去,芸娘也来了,她正安分地站在魏老爷子后头给他揉着太阳穴。 此时的芸娘,与午间传授她纺艺的又判若两人,她在这四个姨娘里,一点算不上出挑。 不多会儿老管家从外面进来,神色匆忙,附耳在魏老爷子身边说了句话。 魏老爷子陡然睁眼,冷厉道:“他来干什么?” 又念及外人在场,随即平复了语气,“让他进来。” 不多会儿功夫,魏荣昌就进了院子,进来的头一件事,就是拦在儿子跟前,把儿子和那群姨娘远远隔开。 “父亲安好。”魏荣昌面上恭敬,但眼里却并无亲近之意。 魏老爷子正眼都没给一个,讥笑道:“有你这么个不孝子在,我还能安好吗?” 魏荣昌面不改色,语气冷峻:“父亲严重了,时候不早了,我带景年回去。” “回去?”魏老爷子站起来,负手在背后,疾步走到魏荣昌面前,“景年已经答应留在我院里吃饭,你这是不给你老子面子吗?” 魏荣昌嘴角似笑非笑,回道:“儿子不敢!” “不敢?有什么事情是你不敢的!”魏老爷子说到激动出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这可急坏了后面的姨娘,纷纷凑上去,“老太爷莫气坏了身子。” “老爷,您便少说两句,最近入了秋,老太爷身子差,动不得气。”二姨娘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魏荣昌呵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二姨娘被骂得红了眼,只低头给魏老爷子顺着后背。 魏老爷子捂着胸口,随手抄起旁边的拐杖,怒不可遏道:“逆子!你老子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 “爹,祖父,你们少说两句,一人退一步!” 魏景年见魏老爷子大有动手的架势,赶忙上前阻拦,小声道:“孙儿的朋友还在,咱们先吃饭。” “我不与娼妓同桌。”魏荣昌言辞凛然。 他这话明指的就是八姨娘,早些年魏老爷子托了靳家的关系,从独欢楼买来的姨娘,当年为了这事,魏荣昌险些没把整个宗族请来做主,奈何魏老爷子声望极高,宗族的那些人也拿他没办法。 魏荣昌是恨,恨他父亲昏庸,被色欲冲垮了脑子,要不是父亲如此,他娘也不会早早撒手人寰,害得他与妹妹在这宅门宗室里如履薄冰。 而他父亲,自始至终,眼里只有那些来来去去更迭不断的女人。 八姨娘听了这话,脸色亦是一僵,本还想说些缓和的话也堵在口中。 这几个姨娘都被魏荣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要不是仗着魏老爷子还活着,魏家哪里还有她们的容身之地。 孙妙儿感受着周围凝到冰点的气氛,这大户人家的事看来一点不比乡下少,倒是可怜了芸娘,那样的心性,竟也要在后宅里沉沦,整日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 可她宁愿如此,也不肯背叛师训,拿白胚纱作为赚钱与上位的手段。?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举荐芸娘 那几个姨娘在魏老爷子和魏景年面前能作得很,甫一见了魏荣昌,个个面如土色,也不敢再卖弄风骚。 “这饭不吃也罢!”魏老太爷高声斥道,怒目圆睁,瞪得好似铜铃一般。 忽地,魏老爷子的脸上爆发出一阵冷笑,“不孝子,老子来问问你,你一不近美色,二不好流连烟花,你老子在你眼里如此不堪,那你倒是说说,魏家在你手上,可有什么起色了?” 魏荣昌虎躯一震,他明白魏老爷子话外之音,也知道魏老爷子这些年虽然退居后宅,将魏家大小事务都交给自己打理,却仍是耳聪目明,对魏家的事务交接了如指掌。 这些日子,魏家在生意场上并不太平,不然他也不会急于让魏景年去寻能工巧匠来力挽狂澜。 “答不上来了是吗?”魏老爷子步步紧逼,气势上就已压倒魏荣昌一大截,“那老子来告诉你,魏家作坊里干了三十年的大师傅陈老五被人挖走两月有余,这么大的事,你竟敢一个人瞒着!” 魏荣昌脸色愈发难看,辩驳道:“他陈老五假公济私,动辄就在账目上耍心思,甚至还调理作坊里的纺娘,这种人我留他做什么!” “做什么!”魏老爷子气得满脸通红,“那你知不知道,魏家是如何在你老子手上站稳脚跟,做到平南城第一的?陈老五是偶尔犯个糊涂,但是他脑子清楚,心里跟明镜似的。” “魏家有四种布,都是经他手所出,现在没了陈老五,这五种布,你找天王老子去给你变出来吗!”魏老爷子深知其中利弊,也熟悉儿子的脾气秉性。 魏荣昌颔首,理直气壮道:“用不着父亲操心,魏家既然已经传到我的手上,就自然不会垮!况且,我已经派了景年去寻解决的法子,不信,父亲可以问问这位孙姑娘,淑华上次回家时,所穿的那身衣裳,就是出自孙姑娘之手,我正有与孙姑娘合作的打算。” 此话一出,几个姨娘面面相觑,小声窃语起来。 “竟然是她?”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有这种手艺?” 孙妙儿霎时成了目光的焦点所在,就连芸娘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芸娘起先以为这姑娘只是好学,有天赋,但是没想到她在染色上竟然也有自己的造诣。 “那身衣裳是你做的?”魏老爷子走到孙妙儿近前,又好好将她打量一通,淑华那身衣裳,虽说料子极为普通,只是常见的细纱所制,但颜色剪裁却别具匠心,与寻常裁缝的古板手法不同。 孙妙儿谦虚道:“是。” “年纪轻轻,能有这等造诣,确实有点本事。”魏老爷子捻着须,来回踱步。 孙妙儿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众人始料不及,她道:“高手就在魏家内宅之中,魏老爷又何须来寻我?” 芸娘骇然一惊,双手攥着帕子,拧得更紧了些。 孙妙儿看得出来,芸娘是不甘心待在这内宅整日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的,现在有个机会,她愿意作为对芸娘授艺的报答。 “孙姑娘,此话怎讲?”魏荣昌不解。 孙妙儿从容答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魏家,正是有织造上的难题急于解决,魏少爷说老太爷的五姨娘精通织造,所以我特来求教,魏老爷难道不知道吗?” 魏荣昌愣住,他的确不知。 这几个姨娘,莫说关注,他平日多看一眼都犯恶心,最多了解她们的来历,以免不怀好意之人混进府里,比如五姨娘原先是个纺娘,他是知道的。 但是要说手艺多高超,他并不知情。 魏老爷子笑的不怀好意,魏荣昌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 孙妙儿猜想魏老爷子是知道芸娘有本事的,而他如此做的目的,就是好把芸娘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这样的人,到了别人手里,就是自己的损失。 而他留住芸娘,就好比握了一张底牌。 孙妙儿猜想,莫说一个芸娘,这宅子里的几个女人恐怕每一个都不只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是她们迫于性别处于劣势,在这个保守封建的社会无法孤身立足,又或者有难言之隐,不得不成为魏老爷子的笼中鸟。 “五姨娘,看来是我小瞧你了啊!” 魏荣昌望向芸娘,一字一句地咬牙道。 夕阳西沉,抹去了最后一抹余晖,弯月初上,高悬树梢。 芸娘俯身,柔声道:“老爷言重,芸娘愧不敢当,魏家养着的纺娘众多,手艺比芸娘好的比比皆是。” “老五,你还是谦虚了啊。” 魏老爷子的情绪平复不少,他并非纯粹的好色之徒,行事作风也算不上坦荡,更不能被这个尊礼守法的儿子所接纳。 但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魏家基业考虑,他当年何尝看不出芸娘天赋异禀,手法精绝,他也想力排众议让芸娘撑起魏家的作坊。 然而宗族固执,作坊里的工人大都是大槐村的村民,流言更甚,一旦芸娘跻身作坊的大师傅,坊间的流言蜚语就足够压垮魏家。 所以他一不做二不休将芸娘收入房中,利刃既然没有出鞘的机会,就理应被束之高阁,免得锋芒伤其己身。 众人沉默之时,只听孙妙儿道:“魏老爷,你不是想知道织染的技巧吗,如果您能让芸娘负责魏家的织造,我便将织染的技巧全盘拖住,到时候双剑合璧,还怕比不过旁人吗?” 芸娘帮了自己,这个恩,她是一定要报的。 她知芸娘的心意,也懂芸娘的抱负。 魏荣昌犹豫了,作坊眼下的确需要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可惜芸娘是个女人,还是他爹的五姨娘…… 倘若他做了这个决定,魏家上下会如何看待他,他又如何在工人面前树立威信。 “我知道魏老爷在忌惮什么,能耐不是空口说的,芸娘的本事如何,大可叫作坊里的工人们看看,让他们心服口服。” 孙妙儿道出魏荣昌的忧虑,她对芸娘的手艺有信心,是她亲眼所见——如果芸娘愿意的话。? 第一百一十八章 魏家作坊 “这……” 魏荣昌犹豫了,眼下于他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手一搏。 这两个月,他见了不少织造上的颇有造诣的人才,大多是眼高手低,又或者徒有虚名之辈,真的能干实事的,少之又少。 当务之急是稳住魏家的局势,假如五姨娘能凭技艺力压众人的话,倒也能考虑。 魏老爷子却在此时开了口,“怎么,现在想要带走我的人了?” “父亲。”魏荣昌的态度显然也缓和不少,与其说他想要的是芸娘,不如说他更看重的孙妙儿拿来交换的筹码。 如果能掌握织染的技巧,就算是攻破了魏家的软肋,魏家这么多年都是凭借织造的技术立足,但是在染制成料上,一直逊于别家。 眼下陈老五被人挖走,就等同卸了魏家的左膀右臂,唯一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必须要另辟蹊径。 魏老爷子见到儿子终于肯服软,语气低缓了些,“你问问老五愿不愿意,假如她肯出去抛头露面,我也不会拦着。” 魏荣昌移步到芸娘近前,一反常态,竟恭敬地拱手,道了一声:“请五姨娘帮帮魏家。” 那几个姨娘见了此情此景亦是眼红,要知道从前她们这群姨娘在魏老爷眼里,是不能登堂入室的下贱货色,现在五姨娘竟如此轻易,就得了魏老爷的尊重。 同样意味着,魏老爷子百年以后,五姨娘有了留在魏家的资本。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魏老爷子无法重用芸娘,是因为芸娘是无名无分的外人,现在她是魏家的人,给魏家做事理所应当。 芸娘以为这辈子只会在后宅里浑浑噩噩地了此余生,没想到,活了半辈子,却突然迎来了转机。 这个机会,她再谦虚,也不可能拒绝。 她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眼神透露出的却是坚忍,“芸娘生是魏家的人,死是魏家的魂,既然老爷有求于我,我必当倾力相助。” “行,那明日你随孙姑娘一起去作坊。” 魏荣昌放了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后宅。 魏老爷子朗声笑起来,“好了好了,这下子咱们能安生吃个饭咯!来人,备饭!” 魏景年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以这个结果收场,但好在平息了爹的怒火,“来,尝尝我三奶奶做的点心,还傻站着干什么?” 他招呼起来,然而那几个姨娘却没了兴致,她们费尽心思地讨好魏景年,到头来反倒被五姨娘捡了个大便宜,都散开回自己房里了。 “谢谢你。” 芸娘走到孙妙儿身边,轻声道了句。 孙妙儿笑道:“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第二日清早,是芸娘的丫鬟来请的孙妙儿。 芸娘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与昨日的烦琐不同,今日看起来要精练不少,头上盘着垂髻,未佩发饰耳坠,只斜插了一根木簪。 芸娘望着镜中,怔怔出神,十多年前,她就是这样的打扮,进了后宅之后,日头长得好像过不完似的,只能靠打扮自己来消磨时间,就连那架纺车,都是她偷偷找人弄来的,甚至又不能摆在房里用,只能藏进阁楼里。 魏家的作坊离魏宅三四里地,穿过那片村户集居的地方就到了。 魏荣昌已在作坊外头等候多时,魏家的马车过来,他吩咐下人去把干活儿的都召了过来。 不一会儿工夫,场上聚了六七十人,里面有搬货的苦力,有纺娘,还有理布的工人,不知东家何事急匆匆地召集他们。 “诸位,陈师傅已经走了两月有余,你们也该有个主心骨了。”魏荣昌放话道,视线追随着马车,落在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身上。 工人们见到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其中一位是老太爷的五姨娘,另一个他们不认得,不以为意。 “从今日起,芸娘接替陈师傅,成为咱们坊里的大师傅。” 魏荣昌说完这句,下面瞬间爆发出一阵哄闹。 “她不是老太爷的姨娘吗?” “我听说五姨娘也是纺娘出身。” “怕不是东家找不到人,随便弄个来忽悠咱们呢!” 孙妙儿心道,果然在意料之中,这事儿,他们不可能认。 魏荣昌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气,所以今日特地让五姨娘过来,你们大可与她比上一比,倘若有人能赢过她,能者胜任,同样也能接替陈师傅的位置。” 胜任陈师傅? 对于这群纺工而言,陈师傅在他们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自从陈师傅走了,他们原先那些简单的活计还能做,遇上稍微复杂点的,就只能暂且搁置。 还有之前全权由陈师傅上手的几种布料,东家让他们依葫芦画瓢,他们都束手无策。 “先看看再说。” 芸娘并没有被眼前的非议所影响,她迈开步子,往里面走着。 内院正晾着布,都是些一目了然的款式,她觉得上手就能织。 孙妙儿扫了一眼,觉得自己这个昨天刚接触织造的新手都可以。 等走到纺布的屋子,芸娘挑了一架纺车坐下。 她只粗略过目,就道:“织错了,走线不对。” 有人顷刻红了耳根,叫道:“你凭什么说我织的不对?” 芸娘拿起木梭,摆好姿势,理顺了线,“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想织的是暗纹,只是这暗纹织得歪七扭八的,哪里还有半点美感?” “说得难听点,这种货流到世面上,是要被同行贻笑大方的。” 她的话一针见血,怼得那纺工哑口无言。 “还不好好看着点儿!”魏荣昌瞪了那人一眼,呵道。 屋里响起机杼声,格外清脆。 芸娘一面织布还要一面给他们解释,“首先经线要先走,其次穿插不能乱。这段图案应该是连续的,而非断开,还有你们穿扣这一步,需要谨慎些,每一根线都要与扣缝对应上,才能防止后面顺序颠倒错乱。” 等她说完,手里的图案初现雏形,而相比之下,纺工织得前半段现在就显得格外滑稽。 围观的一众工人都看得直了眼睛,有人道:“这是陈师傅之前的活儿,自打陈师傅走了,我们都没了头绪,她竟然能做出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豆盅 “现在你们可以相信了?” 魏荣昌反问道,他心里也是惊讶的,现在看来,他确实错怪了老爷子,但老爷子逼死了他娘,是怎么也洗不掉的,也是他一辈子不能原谅的。 工人只顾着点头,答不上话来。 芸娘织了半柱香的工夫,突然站起身,把木梭递给刚才质疑她的那名纺工手里,“你来试试。” “我,我不会……”纺工支支吾吾的,不想接过木梭。 芸娘大度笑道:“有我在,你不会的地方,我可以教你。” 这样亲切的态度很快打动了众人,从前陈师傅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心高气傲,从来不把他们这些普通纺工放在眼里,而这位五姨娘,不光手艺好,待人也亲和。 屋里众人把芸娘团团围住,都追着后面讨教手艺,孙妙儿见状,也算是报答了芸娘的恩情,接下来就该回到正题了。 今日她答应了村妇要去收购生丝,与魏荣昌道了别,匆忙离开了作坊。 王雪如在魏家门口等着她,手里还揣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孙妙儿赶忙走上去,把她的钱袋拿来藏在袖中,“小心点儿,这村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被歹徒盯上,你让我们两个姑娘家怎么办?” “姑娘家?”王雪如噗嗤一笑,往不远处的大柳树下指着,“喏,你的保镖来了。” 孙妙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师傅正倚靠树根站着,注意到自己的视线,眯了眯眼。 树下的男人掸了掸肩上掉落的柳叶,往这边走过来。 “师傅,待得还习惯?”孙妙儿这两天为了白胚纱的事忙得头大,无力分心,自然也就忽略了符玉迟。 符玉迟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打量了她一遍,道:“怎么没涂胭脂?” 孙妙儿顿觉脸热,搪塞道:“不习惯涂。” “涂了好看。”符玉迟的一只手抵着下巴,眼神玩味。 王雪如跟着附和道:“妙儿,我就说嘛,涂了好看!” “先干正事。” 孙妙儿不知他俩是有心还是无意,最近动不动就拿自己开涮,奈何自己势单力薄,不是对手。 拿到昨日定好的生丝,妇人接过钱袋,里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非要留他们坐下吃杯茶再走,他们想着还有事要做,推辞过去。 孙妙儿抱着一斤生丝,从没觉得这么沉过,实在是贵重。 “雪如,你听过赭魁没有?”孙妙儿,顺口问道,别说见了,她也就只知道名字。 王雪如摇摇头,“赭魁是什么?是能吃的吗?” “现在有了生蚕丝,找到了能织造白胚纱的芸娘,就差染料了,缺一不可,赭魁啊,就是用来做染料的东西。” 孙妙儿心里想着事,步子也加快了些,符玉迟被甩在后面,这句话他没听清楚。 他只听到那句赭魁,他知道她这几日忙得厉害,也尽量不去打扰她,除非她需要自己的时候。 回到魏家,听下人说今日五姨娘在作坊里出尽风头,那些个工人都看傻了眼,有的恨不得原地拜师。 孙妙儿思量再三,让魏景年带着自己到了魏家的书房。 里面藏书不说上万也得有几千本,毕竟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爱好,虽说没出过一个进士,但在藏书上确实没少下功夫。 书房里的书都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孙妙儿想着赭魁是植物,多数植物都能入药,就想先从医书下手,不过架子上光是介绍草药的医术就是十来本。 这得翻到什么时候?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脑子受累,但还是硬着头皮拿起一本翻起来。 从中午翻到晚上,也没找到赭魁两个字,眼睛都酸得打颤,毕竟用油灯看书还是很伤眼睛的。 “罢了,明日再来。” 孙妙儿合上书,要早知道这些知识如今能堪大用,她以前就该多学些本事,而不是到了这儿临时抱佛脚,以前看小说里的女主重生过去都能自带金手指,她呢,一知半解的,什么都得自己琢磨着来。 要不是从前经历的多,算是见过世面,现在早不知道在哪里捏泥巴了。 夜里风大,她穿得单薄,一路打着哆嗦回到西厢房的,王雪如屋里灯都灭了,看来是一早就睡下了。 远远的,她见着月亮下的石凳上坐着个人。 走近一看,是符玉迟。 孙妙儿揉着酸胀的眼睛,登时清醒了些,“师傅来找我?” “恩。”他应声,嘴唇被冷风吹得泛白,背挺得笔直。 孙妙儿眸光扫过,落在石桌上,上头摆着三个炖盅,脱口问道:“师傅这是何意?” “今日你是不是问赭魁了?”符玉迟的眼神游离,故意不与她对视。 孙妙儿点头,她是与王雪如随口一提,不过这和三个炖盅有什么关系。 符玉迟沉默了半刻,又道:“赭魁效果不好,这三样都是我根据古方配的,比那个好。” 孙妙儿听完,立马伸手把炖盅打开,分别是红枣红豆糊,还有两盅是黑乎乎的草药,她没想明白怎么好端端的给自己送这些来,“师傅,赭魁是用来染色的啊!” 符玉迟面色一滞,强行镇定解释:“赭魁用作草药,是治女子月事不调的,为师并不知它还能用作染料。” 孙妙儿亦是愣住,原来是师傅会错了意,“师傅,是我没解释清楚。” 她怕他尴尬,于是特意说了这句。 可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她似乎见到符玉迟的脸红了一瞬,不过夜色太暗,月色又不够亮,她看不真切。 “既然是师傅的心意,肯定是顶好的东西,我这就尝尝。” 孙妙儿怕气氛持续微妙下去,捧起炖盅,尝了一口。 “特地给你多放了甘草,这次不苦的。”符玉迟跟着说道。 暖意在口中化开,霎时温暖了身子,方才的寒冷被尽数驱散,暖得她眉眼舒展,吐了口热气,道:“好喝。” “平日也可以喝,补身子。” 符玉迟掌心微微痛着,熬药他还擅长,但是那盅红豆羹,着实让他废了许多功夫,熬糊了好几锅不说,还在掌心烫了个泡,最后才有了眼前勉强过得去的成品。? 第一百二十章 他的情绪 “师傅,你知道哪里能寻到赭槐吗?” 孙妙儿喝过汤药霎时觉得暖意遍布全身,连带着心尖上都热乎了。 符玉迟思量须臾,薄唇嚅动,“赭魁喜湿热,河谷山涧边是最多的。” 但大槐村四面无山,就近肯定不易寻到。 孙妙儿如是想,找赭魁的事只能暂且搁置,先配合着芸娘把白胚纱织完再议,但终究是有些失落的,她向来习惯把事情规划好,这样才能减少些危机感。 他似乎洞悉了她微妙的情绪变化,用极其平和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大槐村往南走十里地,有一处河谷,只不过路途稍远些,我们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孙妙儿的眼底忽地来了光,喜道:“真的吗?” “恩。”他答。 能多节约些工夫总归是好的,孙妙儿与他定好时辰,上午芸娘在作坊里指导工人,她就能起早去挖赭魁,下午把买来的生蚕丝送给芸娘,这样一点都不耽误。 天蒙蒙亮的时候,符玉迟就在院子外头等她。 这让孙妙儿一下子想到那日早上自己去他房里喊他起床时候的场景,她调侃道:“又被师傅抢先一步了。” 符玉迟浅浅一笑,桃花眼眯起,黑漆漆的眸子流光潋滟,“总不能每天都贪睡,我这个做师傅的,要以身作则。” 两人出了魏家就开始赶路,毕竟是入了秋,不如炎炎夏日,早上更深露重,寒意逼人。 孙妙儿没想到这冷来得如此仓促,也没做完全的准备,走了才半里地,晨露就把发丝打得泛起湿润,寒意穿透头皮,往下直冲脑门。 “披上。” 符玉迟解开身上的披风,罩在她的肩上,像是有备而来。 孙妙儿下意识地拢了拢披风,她出门的时候心里就纳闷,师傅今日怎么还加了件披风在身上,平日也没见他如此弱不禁风啊。 原是给自己预先备好的。 走得是官道,宽阔平坦,等天快亮的时候,路上的人与车马渐渐多起来。 “卖包子咯,热乎乎的包子!” 路边有商贩叫卖着包子,孙妙儿搓着手,赶路赶得身上来了热气,便解开披风抱在手上。 “饿不饿?”他的关怀自然而熟悉,一如平常。 符玉迟的视线落在包子铺上,摊位旁边停了不少车马,行商的人路过此处会顺带解决早饭。 孙妙儿绕过他,走近包子铺,“大哥,都有什么馅儿的包子?” “素的有荠菜的,韭菜的,大葱的,荤的有猪肉馅儿的。”摊主一面给别的客人递着包子一面回话。 孙妙儿眉头一皱,想了片刻,道:“给我来两个猪肉的,两个荠菜的。” “要不要再配上一碗热汤,坐下吃,暖暖身子?”摊主招呼道。 孙妙儿点点头,挑了个角落坐下。 不一会儿包子上来,连带着两碗热米汤,冒着白乎乎的热气。 孙妙儿分好包子,自己拿了个素的,剩下三个尽数都推到符玉迟跟前。 “就吃一个?”他道。 孙妙儿抿抿嘴,“一个就够了。” 谁知符玉迟转手把肉包子推过来,笑道:“你太瘦了,哪里还有姑娘的样子,多吃点。” 孙妙儿听得出他在调侃自己,下意识地把眸光往下挪了挪,的确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姑娘的样子,也就只剩下一张还看得过去的脸蛋。 但是若是把脑袋挡起来看,和少年郎无甚区别,想想自己前身虽谈不上火辣劲爆,但是凹凸有致还是担得起的。 想到此处,孙妙儿闷头咬了一大口包子,只是先天不足靠着猛吃猛补真能赶上来吗? 她在心里默默地打上一个问号。 “慢点吃,别噎着了,喝点汤。”符玉迟低声提醒道。 正当孙妙儿吃完第一个包子的时候,旁边桌突然来了人。 是一群押镖的镖夫,看起来风尘仆仆,尘霜满面。 几人把桌子挤满,便开始高声阔论起来。 “魏王当真反了?” 另一人附和道:“那可不嘛,你信不信,咱再往北边儿走点,就能看到往南边逃荒的了!” “听说魏王是为了符家造的反?” 孙妙儿听到此处,借着眼角余光打量着符玉迟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甚至比往常还要镇静。 隔壁桌有人叫道:“符家有不臣之心,是板上钉钉的乱臣贼子,不过是魏王的幌子罢了!” “我怎么听说是魏王想替符家鸣不平无果,怨天子无道,一气之下才反的?” 孙妙儿顿时觉得眼前的包子不香了,也不知他此刻心里到底作何感想,这大抵是他心底深处最深最痛的一道疤。 揭开的时候,依旧鲜血淋漓。 “我不吃了。”孙妙儿摆了筷子,起身要走。 符玉迟按住她的手,道:“吃完再走,无事。” 他摇摇头,脸上还带着三分温顺的笑意。 良久,她听师傅小声叹了一句,“看来世道是当真不太平了啊。” 等孙妙儿吃完,那几人的包子上了桌,也恰好住了嘴。 中间她还听了不少小道消息,诸如当今皇上是被女人教唆,色令智昏才灭了符家满门,又譬如魏王在招兵买马,有几个镖夫甚至合计着要去从军了。 她不想再听下去,火速付了钱往前赶路。 “走那么快做什么?”符玉迟从后面追上她,倒是一脸的春风和煦。 但孙妙儿不相信他此刻的温顺平和是真的,因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只能说他的心经历过无数次的锻造历练,才变成如今这样,面对外界对自己家族的风言恶语才能这般平静。 “早点去,早点回。”孙妙儿敷衍道。 符玉迟打趣道:“我还想听他们多说一会儿呢?” “好听吗?”孙妙儿仰面,对上他那双眼,赫然问道。 他嘴角一挑,笑得邪乎,“好听,我想听听,别人口中的他们到底是什么样。” 从前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会恼怒,甚至与人大打出手,可听得多了,就麻木了。 因为他除了愤怒什么都做不了,久而久之,连愤怒的情绪都消散了,只有心底衍生出的冷嘲和讥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挖赭魁 嘲讽自己像个废物,面对父母满门惨死,他却仍在世上苟且偷生,什么都不能做,表面上旁人以为他云淡风轻,是隐士居客,实际上只有他知道,那是他对自己无可奈何的逃避。 云端跌落泥潭,也不过一瞬。 “我母亲死的时候,还念着那棵枫树,枫树上有我父亲架的秋千。”符玉迟喃喃道,他越说这些伤情的话,脸上的笑意就越深。 孙妙儿倏地觉得,眼前这个二十六七的男子,好像死在了十六七岁的某一天。 再也没有走出来过。 他心里的业障不除,他便永远走不出来,作茧自缚,旁观者也束手无策。 大雁划过头顶长空,带着“嘎——嘎——”长音。 孙妙儿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念头,她想帮他一把,“师傅,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去试一试啊,你看我,从来没有犹豫过。” “我们也许会失败,但不尝试,就永远不可能成功,不是吗?” 她每做一次选择,都是对未知的挑战,虽然身处时代境遇不同,但她从没改变自己的原则与信念。 面对生活就应该像打不死的小强,这是她经历过无数次失败后得出的结果。 符玉迟脸上虚假的笑意僵住,眼眶也兀地泛了酸,他在等,在等一个推波助澜的人,在等能让他违背本愿迈出这步的人。 好在他等到了。 他豁然一笑,道:“走。” 孙妙儿见他神色缓和不少,步伐也变得轻巧,大概是心意相通,她也忽觉自在不少。 五里地走走停停,也花了一个时辰,总算到了符玉迟口中所说的河谷。 只是河谷边芦苇繁盛,远远望过去连河面都见不着,河滩上还有崎岖碎石,异常难行。 孙妙儿挑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往河面望去,河面数十丈宽,河中有渔夫撑篙打鱼,船头系着几只鸬鹚,一头钻进水里,叼上来几条鱼,殷切等待着渔夫的嘉奖。 这芦苇荡钻进去,从外头人都看不见。 “师傅,赭魁长什么样?”孙妙儿等不及的问道,也不知道这河谷边上的赭魁长势如何,又能收到多少,倘若用量多的话,半天工夫肯定是不够挖的。 符玉迟观望着水草的走势,思索道:“跟我来。” 他并未将视线锁定在芦苇丛,而是往河岸另外一边的林子里去了。 进了林子没多久,符玉迟忽地蹲在地上,冲着孙妙儿摆摆手,“这就是赭魁。” 孙妙儿低首看着,藤蔓顺着树枝弯弯绕绕的爬上去,底部是黑色块状的根茎。 黑不溜秋的,怎么能用来染色呢。 孙妙儿心生疑惑,符玉迟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匕,从根茎上削下一层薄片。 只见里面是赫然夺目的赤橙色,根茎里头的质地与红薯相差不大,但是颜色却异常艳丽。 深色的根茎层层叠加紧挨着生长在一块儿,而藤蔓则依附着树枝生长。 她今日来,只是想先探探情况,加上路程不近,也没带上挖赭魁的工具,也就叠了个麻布袋子放在袖中,想着带点回去,也好做试色用的染料。 眼下找到了,她正愁没法子把赭魁带回去。 符玉迟不知从哪儿折下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在地上松起土来,一边忙活一边说道:“要先把附近的土刨开,在挖赭魁的根茎部,才能不伤及根系完好无损地挖出来。” 孙妙儿找了树枝来同他一起挖土,不一会儿工夫,赭魁四周就被掏出小坑来。 若是带着铁锹就方便多了,哪里还要费这么多事。 等土都挖开,赭魁也松动了。 孙妙儿伸手想把它拔出来,只是一双手刚探出去,指尖就被刺得生疼。 “嘶——!”她咬着牙倒吸了一口凉气,赶忙低头看着手指。 都扎出血来了。 细看之下,赭魁的藤蔓上竟然生着小小的尖刺。 符玉迟递了一瓶药给她,眸底难掩心疼,“怪我,没提醒你,上面有刺,让我来。” 孙妙儿接过疮药的时候,见到他皙白的掌心起了红泡,虽有上药的痕迹,但在雪白肌肤的衬托之下,还是异常显眼。 “师傅,你的手怎么回事?”孙妙儿关切道。 符玉迟忙抽回手,道:“无碍,小伤。” 孙妙儿想到昨夜那碗红豆羹,师傅本就不是擅长烹饪的人,又怎么能煮得出那样浓稠香醇的红豆羹呢? 怕是费了不少功夫还受了伤,手上的红泡就是印记。 他的心思细腻如此,是她始料未及。 符玉迟小心翼翼地把赭魁从土里拔出来,拂落上面的杂尘,将它扔进麻布袋里。 “等我回去试试,林子里长得不少。”孙妙儿掂量着麻布袋,果然很沉。 回到魏家的时候已过午时,日正中天。 孙妙儿算着时辰回来,刚一放下东西,管家就寻到西厢房来了。 “孙姑娘,芸娘请你去作坊里。”管家传了话来,就站在院里等着。 孙妙儿本还想找点吃食垫垫肚子,眼下也来不及了,回了一声:“我收拾好就来。” 进了作坊,正是工人吃午饭的点,有些住得近的就回自家吃了,还有离得远的便在作坊里吃些干粮应付。 芸娘见着孙妙儿远远地迎上来,笑道:“今日就开始偷懒了?” 孙妙儿一瞥嘴,道:“才没有,有事耽搁了,这不是饭都没吃就赶过来了吗?” 芸娘在作坊里和在内宅,判若两人,此时的芸娘是鲜活的,一颦一笑皆是迷人,衣着打扮精练不少,眉目间带着一股飒气。 “进来看看,作坊里的纺车比我阁楼里的好用多了,你以后每日就来这里练习。”芸娘领着孙妙儿往作坊里走,穿过前院,后面的场子就是染布的地方。 孙妙儿大致扫过一眼,颜色的配比确实有问题,明度太高,然本朝以素净为美,这些颜色若是放在上京的贵族里,恐怕是时兴不起来。 她没忘记自己与魏荣昌的约定,既然他让芸娘成了作坊里的大师傅,那自己就得如约把织染的技巧教给他,与其说是教,更准确的形容是帮助他弥补魏家在织染上的不足。?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作坊里的疯婆娘 “桑木灰水要活用才行,我只是粗略的展示了一番,里面的门道很多,我能告诉你们的也就只有这些。” 孙妙儿擦净手,望着在太阳下面随风飘动的布,心底颇有成就感。 得到了陈平的认可,那些工人也没话说了,自觉的闭了嘴。 “孙姑娘,这是我自家做的高粱饼,听说你还没吃饭,特地拿两个来给你尝尝。” 才一天的时间,几个纺娘已经和芸娘熟识起来,对孙妙儿也热情得很,排着队的上来送吃送喝。 孙妙儿接过还热乎乎的高粱饼,一股粮食的焦香味扑面而来,“多谢几位姐姐,姐姐们心灵手巧,又能纺布,又会做吃食,真叫妙儿好羡慕!” “小姑娘的嘴巴是真甜,高粱饼都能给你说出花儿来,做的都是些农家粗糙的吃食而已。”纺娘谦虚道。 孙妙儿捧着高粱饼,又与纺娘闲聊几句,便打算进去练习芸娘教给自己的东西。 “红盈盈,黄盈盈,扯个花布做裙裙——” 作坊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歌声,那歌声听起来尖锐凄厉,又像是在胡言乱语。 孙妙儿循声往外望着,只见几个工人正推搡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姐姐,这是?”孙妙儿问道。 几个纺娘顿时流露出无比嫌弃的神色,恨不得赶紧躲开。 有人解释道:“这是俺们村里的疯婆娘,许多年前就疯了,天天到点就跑过来要饭。” 孙妙儿应声点点头,那女人看起来也怪可怜的。 还不等她多看几眼,几个纺娘好心拉着她,劝道:“别看了,谁要是惹上她,得倒霉好几个月呢!快走快走!” 孙妙儿被纺娘拉着往前走,才走两步,就听见门外的工人呼喊:“疯婆子闯进来啦!” “诶哟喂!真晦气!”纺娘剁脚大骂。 还不等孙妙儿反应过来,那疯女人已经冲到了她的跟前。 披头散发之下,是一张抹了泥巴灰的脏脸,不过隐约能看出精致的五官。 疯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孙妙儿手里的高粱饼,挡住了她面前的路。 孙妙儿看看她,再低头看看饼,轻声问道:“你想吃饼?” 疯女人连忙点头,顺带着吞咽了几下口水。 孙妙儿正犹豫着,旁边几个纺娘生怕惹祸上身,忙道:“妙儿,把饼给她!我家里还有,犯不着跟个疯子抢,我们快走!” 孙妙儿闻言把饼递出去,道:“给你。” 疯女人见她把高粱饼给了自己,脸上绽开笑容,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把饼抢过去,手舞足蹈地叫起来:“嘿嘿嘿,有饼吃咯!俺有饼吃了!” “你真好看!我见过你,见过你!哈哈哈哈哈!”疯女人陡然抬头,指着孙妙儿爆发出怪叫。 孙妙儿被她疯疯癫癫的举动吓得心里发怵,尤其是那句我见过你。 旁边几个纺娘也傻了眼,出声打断:“孙姑娘,她平日就喜欢讲些疯话,别当真,咱走。” “你在哪儿见过我?” 孙妙儿在被纺娘拉走之前顺口提了一句。 疯婆娘憨憨笑道:“在俺家里嘿嘿嘿!” 孙妙儿心头一紧,还想再问些什么,疯婆娘已经被作坊的工人抬着给扔了出去。 随之而来,伴随着“砰——”的一声,作坊的大门从里面紧紧关上,不过依旧隐约还能听到疯女人奇奇怪怪的歌声。 孙妙儿脑海里始终是那句“我见过你”,那疯婆娘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假如她见过自己这具身体,又会是在什么地方? 还是只是疯言疯语? 莫名的疑惑如雨后春笋般从她心底骤然生出,同样是疯子,她很难不把这婆娘和原主失踪的母亲宋氏联系在一块儿。 但她确认过那张脸,和自己记忆中,的确不是同一个人。 “姐姐,刚刚那女子她住哪里的?” 饶是她们对疯婆娘诸多嫌弃,孙妙儿还是秉承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追问下去。 光提疯婆娘还好,一说她住哪里,纺娘的脸色登时变了,露出一副深恶痛绝的神色来,“别提了,一窝的疯子,姓靳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姓靳? 孙妙儿顷刻悟了,原来和靳氏的娘家有关系,她记得梁二婶子提过,靳氏她爹原先是做的妓院营生,没少贩过人肉勾当。 难不成宋氏的失踪和靳家也有关系? 倒是给她提了个醒,这趟大槐村算没白来。 当年宋氏是被靳氏的言辞激怒了,悲愤交加之下才失了心智,那么会不会是靳氏有意为之,倘若真要是这样,未免太骇人了。 孙妙儿如是想着,心生胆寒,还是要弄明白靳家和宋氏的失踪到底有没有牵扯才好。 自己贸贸然跑出去打听靳家恐怕也不妥,毕竟靳家在大槐村算是人人喊打的坏胚,光是看作坊里纺娘的反应就能知道,怕是消息没打探出来,自己就被人家用扫帚给轰出去了。 她霍然想到魏老爷子的一个姨娘就是从靳家手里倒腾来的,便有了主意。 反正早晚都是要弄清楚老孙家的旧事,不能让原主和小宁这么多年的委屈受得不明不白。 下午开工的时候,孙妙儿选了架空着的纺车坐下,硬是坐足了两个时辰,才磨磨蹭蹭地织出几寸的长度。 芸娘巡视过来,附在孙妙儿的“大作”上看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比昨日有进步,就是速度还得快些,你这样织,一个月可都挣不到二钱银子。” 孙妙儿得了芸娘的肯定,心里竟还有些美滋滋的,难得的是自己努力的成果终于被认可,也让她铆足了干劲。 等她走到芸娘的那架纺车前,见到上面缠着的生丝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与芸娘的水平相去甚远。 白胚纱已有雏形,上面的小提花暗纹栩栩如生,无一处不显露出创作者的用心。 “能在作坊里干私活儿吗?”孙妙儿压低声音,生怕被旁人听见了。 芸娘笑道:“放心,反正他们也不认得。”她的细指拂过缎面,“生丝成色好得很,算是上乘。” 孙妙儿狡黠一笑,道:“加价收来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便知道彼此心中在想什么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靳家过往 下了工,两人一道回了魏家。 孙妙儿想趁这个机会打探靳家的事,旁敲侧击道:“芸娘,听说八姨娘是老太爷买来的?” 芸娘轻嗤一声,自嘲般念着:“这些姨娘们,哪一个不是他买来的?” 旋即,她又道:“老爷子虽然好色了些,好歹心是不坏的,他将我们买进门,也是看我们各有各的可怜,当年要不是他出了银子,我妹妹恐怕早就因为没钱治病夭了。” 不难看出,魏老爷子看人的眼光很准,不光做了好人,使得这些姨娘们对他存感激之心,连带着在生意场上也给自己带来了诸多便利。 “老八命苦些,她出身不好,并非清白人家,以前没少吃苦头。”芸娘说到八姨娘时,脸上不免带了几分同情之色。 自然可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作坊里那个疯婆娘,大抵也不是无缘无故疯了的。 遇上逼良为娼这种事,有几个女子能受得住? 孙妙儿打算与芸娘道出实情,开诚布公,“不瞒你说,靳家的女儿,是我二叔的媳妇。” “靳家?你婶婶?”芸娘面露诧色,着实吃惊。 孙妙儿点头,“恩,只是听说二婶娘家的名声并不好。” “那何止是不好,在大槐村算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提及靳家,素来和善的芸娘眼底也染了怒色,“但凡有女儿的人家,谁家没被姓靳的惦记过,他以为谁家都能做出卖儿卖女的龌龊勾当吗?” 其中隐情,肯定不仅仅是自己了解的那么简单。 “芸娘,带我去见见八姨娘,我娘多年之前失踪了,我始终觉得这件事和靳家脱不开干系。” 她定要把这件事究查清楚。 这是她第二次来魏老太爷的内院,来一趟大槐村的收获,的确远超预期。 “老八进门最晚,最不招老爷子的儿子们待见,加上她自个儿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所以住在最东边那间,以前是给下人们住的。” 芸娘在前面给孙妙儿带路,“不过老爷子最疼她,向来偏袒她多些,她年纪轻,说话做事的分寸也握不准,我们几个是不爱和她计较的。” 才到屋外的廊上,就听到飘忽的琴声穿堂而出。 琴技不算精妙,连孙妙儿这个外行人都能听出来音色不准。 隔着窗楹望去,能见到珠帘之后女子端坐抚琴。 “五姨娘来了。” 外头丫鬟见着芸娘,转身进去通禀了一声。 琴声戛然而止,珠帘后的女子直起身,挑开珠帘一角,小步探出身子,娇嗔了一声:“今儿是什么风,怎么把我们五奶奶给吹来了?” 芸娘道了句:“随我进来。” 到了屋里,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熏香味。 很浓,还丝丝泛着甜。 孙妙儿欣赏不来这种味道,她闻惯了符玉迟身上清淡的草药味,乍地一闻这种暖香,总觉得头晕沉沉的。 八姨娘倒了杯茶,往后面的孙妙儿身上瞥了一眼,“还是五奶奶厉害,深闺也缚不住你,有门本事在身上,真真叫人羡慕。” 芸娘亦是笑着回应:“今日不是来和妹妹嘴贫的,是孙姑娘要见你。” 八姨娘柳眉斜挑,“哦?见我做什么?我可没什么拿得到出手的本事能教给人家。” 孙妙儿道:“我想打听一些关于靳家的事。” 八姨娘手上的茶盏一抖,洒出半杯水来,不悦道:“好好的姑娘,打听他家做什么?” “靳家的女儿是我二婶,数年前,我娘被靳氏气得神志不清,后来无故失踪,我总觉得与他们撇不开关系。”孙妙儿道出心底疑虑,只听八姨娘如何回应。 八姨娘勾唇冷笑,“我看你也是清白人家,你二叔娶谁不好,偏要娶他家的女儿?” “这不是着了他家的道嘛,哎……”孙妙儿叹气道,早知当初靳氏进门,会把孙家害成这般田地,她想孙老太无论如何是不会同意的。 还是棋差一招。 八姨娘眼底恨意骤生,咬牙道:“靳家那两口子,说是畜生,都抬举了他们!” “专门坑蒙拐骗良家妇女去做娼妓勾当,要么就是骗着那些娼妓有从良的法子,然后两头收钱,打得一把好算盘。” 难怪手里有那么多姑娘,看来早就熟门熟路了。 孙妙儿只默不作声地听着,八姨娘谈及往事,心头是既恨又气。 “况且,我只是卖身又不卖艺,当年要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也断然不会把我送去做这些行当。”八姨娘自怨自艾起来,“可是窑子里姑娘那么多,整日恩客来往,又能有几个真心?” “卖身的姑且不说,像我们这样卖艺的,多半都想到了年纪找个本分的人从了,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抛头露面不假,但身子至少是干净的。” 孙妙儿终于开了口,“当年你想从良,所以就找到了姓靳的?” “是,从前楼里的几个姐妹有几个便是从他那儿寻了良人,不愿嫌弃她们的出身,将她们明媒正娶进了门,换作谁不心动?” “那时我年纪也不小了,恩客里也没人真心待我,就将攒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想让姓靳的给我寻个好人家。” 青楼的不说全部,大半都是可怜人,如若寻不到良人,年纪大了之后下场如何凄惨都是有的。 孙妙儿不用听完都知道靳家肯定骗光了她的积蓄。 说到最恨处,八姨娘握着茶盏的手抖得厉害,竟失声痛哭起来,“他骗光了我的钱啊,骗光了啊!” 没了积蓄,打点不到关系,在青楼里是寸步难行,加上新人迭出不穷,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更加不受待见。 “没过多久,我就被鸨母交到了靳家手里,他把我带到村子里,找了个屋子将我关起来,每日带不同的人来见我。” “可那些人少有能看得上我的,要不就是看上了嫌他开价太高。” “我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待了整整三年啊!姓靳的那个王八蛋,嫌弃我卖不出去,对我动辄打骂!” 八姨娘嚎啕大哭,话也说得断断续续,“最后是老太爷可怜我,将我带回了魏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芸娘竟不知八姨娘还有如此惨痛的过往,身为女人,不由得生出同情,抚慰道:“没事,好在都过去了,眼下衣食无忧,莫要再为这些旧事伤情。” 她们几个姨娘,平日表面上没少争风吃醋,但在宅门里也少不了相互扶持,从前她们是敌人,自从魏荣昌当家以后,她们之间的内斗便少了许多。 “姓靳的为了钱真是无恶不作啊,弄了不少村里的良家,再几手倒卖,赚的是盆满锅满!”八姨娘情绪缓和了些,又继续揭露着靳家的罪行。 孙妙儿想着大槐村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哪有那么多人家舍得卖孩子,“都是他从农户家里买的?” “狗屁!”八姨娘气得口吐脏话,“抢的,骗的,都有,当时和我关在一起的还有几个姑娘,后来也不知去哪儿了,我命好,她们可就不一定了。” 孙妙儿想着后怕,怔怔开口,终究还是不想听到那个答案,“那,那他弄的都是没婚嫁过的女子?” “他是个疯子,只要能赚钱,年纪大点他也下得去手,卖到那些更偏僻的地方。” 但八姨娘的话还是验证了孙妙儿的猜想。 那疯女人没有说谎,宋氏多半是被靳家趁着神志不清楚的时候拐走的。 要是宋氏真被靳家绑走卖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出来,难道官府不知吗?”孙妙儿只痛心这世道竟能昏聩至此,让这样的恶棍只手遮天。 八姨娘只叹了口气,道:“他向来只招惹那些穷苦无依的农户,家中稍微有些权势的他都是不碰的。” “先前有农户想去告官,被他带人打了一顿,落得残废,后来就再也没人敢做这种事了,况且他路子广,脱手也快,就连他关人的那间屋子,最多也不会有人待着超过半月的。” 看来他是狡兔三窟,早有准备,但是现在来看,想要打听宋氏的消息,还真是要去靳家一趟。 大槐村人生地不熟,摸黑去怕是行不通,大白天未免太过招摇。 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思来想去,孙妙儿还是准备先到靳家外头望望风。 孙妙儿出门的时候,甚至没知会王雪如,这事凶险,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听说姓靳的还招呼了一群无赖混混做打手,经常帮着他作恶,那自己更得千万小心。 从八姨娘那儿探到了靳家的位置,她想着找条大路摸过去,这样跑的时候也方便。 魏家在大槐村的中心位置,而靳家就偏远了,还得一直往北走,走到颖州北界,两州交界的地方,就是靳家。 也正因为占据着地势优势,是出了名的三不管地带,他的这些恶行才无人约束。 就算报上去了,两边官府也是你推我搡的不敢接应,谁都不想背上这锅。 靳家附近有人住的农户已经鲜少了,多半都是废弃的农屋,看着都是后来搬走的。 谁都不想摊上这样的邻居,也不想自家的妻女遭殃,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正因为四处无人,孙妙儿更加谨慎不少,这地方喊救命都不一定有人听到。 她往前走了没多远,这方圆二里地唯一有人住的就是靳家,很好辨认。 前头那户人家的烟囱正升腾着青烟,她猜就是了。 只是还没靠近,背后冷不丁地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孙妙儿吓得一愣,猝然回头。 正是白日来作坊里讨高粱饼的疯婆娘,据纺娘所言,她也姓靳,看来是靳家的亲眷。 看来靳氏他们家连自家人都不肯放过。 但是疯婆娘傻得厉害,看见孙妙儿咯咯咯地傻笑。 “你来我家做什么!”她一边吃着手指,口水涔涔地流下来,浑身恶臭。 孙妙儿把她拉到草垛子后边儿,小声道:“你住在这里吗?” “嘿嘿嘿,是啊,我和我大伯一起住。”疯婆娘从怀里拿出吃剩的半个饼,又啃起来。 原来是靳氏的堂妹。 只是不知道她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还是因为吓得疯傻了所以脱不了手? 孙妙儿还是提醒自己长个心眼,问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疯婆娘摇摇头,只低头吃饼。 孙妙儿看她疯的厉害,估摸着从她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来。 疯婆娘吃着饼,眼底突然就红了,大叫道:“他们是禽兽!是疯子!是畜生,他们要害我,呜呜呜呜!” 孙妙儿被她一惊一乍吓得不敢出声,往后连退了几步,应该就是被靳家折磨成这样的。 相比之下,她更加担心宋氏了,依着宋氏的性子,定然是不肯从的,就怕有个万一。 疯婆娘手舞足蹈地跑了,她的叫声也招惹来了靳老头。 靳老头从屋里出来,远远往这边儿看着,孙妙儿躲在草垛后面,勉强能够藏身。 “叫什么叫!” 靳老头站在院子里骂道。 疯婆娘看见靳老头,拔腿就往反方向跑,却听到身后大喊:“再跑,把你的狗腿都打断!” 疯女人顿时吓得不敢动弹,停在了原地。 靳老头从自家出来,走到疯女人近前,说了句:“今日讨的钱呢?” 疯女人抱着头,瑟瑟发抖,“没,讨到,没……” “没讨到钱你还有脸回来!还不赶紧滚!”靳老头破口大骂道。 疯女人倏地跪下来,“求求你了,大伯,外面有狗咬我,你让我进去屋里睡,呜呜呜呜,求求你了!” “讨不到钱我凭什么让你进屋?赔钱的东西!”靳老头一脚把她蹬开老远,正准备转身回去。 眼看着靳老头就要回去,孙妙儿从地上抓起一把泥,抹在自己脸上,又撕碎了衣裳袖子,扔在地上,从草垛后面走出来,“这,这是村北头的靳家吗” 靳老头回头,一见是个年轻姑娘,登时两眼放光,最近没什么好货,净是些徐娘半老的,这突然来了个年轻的,他哪能不高兴? “小姑娘,来找老头子我有什么事?”靳老头面露煞色,那鹰钩鼻衬着深陷的眼眶愈发显得凶狠。?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靳老头说亲 孙妙儿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娘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让我来找您,换点儿银子。” “你娘?”靳老头语调一抬,抖着腿,“你娘是谁?” 孙妙儿胡诌起来,“村东头纳鞋底的周寡妇。” “好像有这么个人。”靳老头自然是不记得的,但是这送上门的好货,他怎么肯放过呢? 虽然脸上脏了些,胜在年纪小啊,最对那些员外郎的胃口! 靳老头思索一瞬,道:“你跟我来。” 孙妙儿心里上下打鼓,这要是真跟上去了可就凶多吉少。 只是眼前骑虎难下,临阵脱逃肯定会招来靳老头的怀疑,她定了心神,往草垛后边儿又看了两眼,脑海里把来时的路回忆了好几遍。 东边是河,西边是官道,一定不能往北走,北边出了颖州,就到了晖州地界,那儿更乱,强盗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干什么的都有,自己孤身一人,进了那地方就死定了。 她跟在靳老头后边走着,反复提醒自己要注意这些。 实在不行,路上她还做了些记号,不过那都是后话了,而且那些记号… 也只有有心之人才能明白了。 靳家是三间瓦房,比起周围破落的土坯房算很不错的了,院里也没放什么杂物,连寻常农户家里必不可少的农具都没有。 这家人做的都是杀千刀的勾当,又怎么可能种地呢? 院子的正东边摆着一口大水缸,里头蓄满了水,可是靳家离河那么近,现在又不是旱季,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新货?” 从灶房里出来一个婆子,手里端着竹筛子,上头晾着咸菜。 孙妙儿侧目打量,那婆子和靳氏生得七八分相似,虽说一把年纪,还在穷乡僻壤里过活,但脸上的颜值水粉是一样没少,头上还抹了头油,锃亮水滑,那香味儿说着风飘过来。 和靳氏用的头油是一个味道。 靳老头瞥了她一眼,得意道:“还不赶紧去打盆水来?” 婆子得了话,没去水缸,反倒是从里屋端了一盆水出来。 这让她更加怀疑水缸的用处。 婆子放下盆,丢下一块破烂的粗布,道:“把脸洗洗。” 孙妙儿照做了。 等她洗干净脸,靳老头露出更加欣喜的表情,“怎么样,我这瞧人的眼光不差?你看看,长得不比那些个标致多了?” 婆子绕着孙妙儿又转了几圈,将信将疑道:“咱村里有这么标致的人儿?” “管他呢,这丫头家里缺钱,上赶着的,怨不着我!”靳老头接着在盆里洗洗手,一盆本已发浑的水更加污浊了。 孙妙儿等靳老头夫妇对完暗话,才小声开口,“怎么样,才能拿,拿钱?” “你娘没跟你说吗?”靳老头还以为有人不懂村里规矩,来他这儿的之前都会打听清楚,不然免得到时候难看。 孙妙儿佯装柔弱样,道:“娘说,到这儿来,能,能寻到好人家……” “丫头,你娘说对了!”靳老头笑得愈发猥琐,可不就是好人家吗,这样的货,往哪儿都好脱手,怎么都得值个二十两? 靳老头的背略微佝偻着,问道:“你要多少两银子?” “五两……”孙妙儿扯了一句,她觉得这个数应该还算合理,毕竟那些员外家里买下人都得十两起步呢。 靳老头大惊,揉了揉鹰钩鼻,跳脚道:“你觉得自己能值五两银子?三两不能再多了!我告诉你,离了我这儿,你连三两可都拿不到!” 好黑的心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他这里,竟然也就值三两银子,这不是要了人家你命吗? “可是……我娘说爹的病要好多钱。”为了把这个谎圆得工整,更进一步的博取靳老头的信任,孙妙儿又添油加醋说得确有其事一般。 靳老头不耐烦道:“谁家不缺银子?我还缺银子呢!” “能不能多通融一些……” “不可能!” 两人正讨着价,里屋突然传出剧烈的咳嗽。 靳老婆子忙转身进了屋。 是男人的咳嗽,孙妙儿对靳氏的家庭境况并不了解,也不知道她有无兄弟姐妹。 现在看来,应该是有的。 不一会儿工夫,靳婆子从里屋出来,对着靳老头摇了摇头。 随即叹了口气,道:“老二的身子是越来越差了,估摸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两年?我儿子可得活二十年!”靳老头脸色骇变,明显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靳婆子无奈道:“可是那药咱也续不起……” 靳老头骂道:“你急什么!这不是来货了吗!” 可正当他说完这句,眼底灵光闪过,他忽地凑近孙妙儿,道:“小姑娘,要不要老头子我给你说门亲事?” 孙妙儿猜到他的意思,将计就计,羞道:“可是我娘说我还没到嫁人的年纪,怎么能说亲呢?” “不打紧,不打紧!”靳老头见她不排斥,喜上心头,“你家住哪里?不然我上门去和你娘说说?” 他想着这白来的小丫头,给老二做媳妇,也能给他们老靳家留个种。 靳婆子上来偷偷问道:“人家能愿意给咱家吗?” 靳老头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沉声道:“不愿意也得愿意!他们没得选!” “姑娘,你今日就别回去了,要不要先去和你未来的相公相处相处?”靳老头邪恶一笑,又离孙妙儿更近了些。 果然外面传闻不假,这一家都是疯子。 想来给自己儿子物色媳妇这个事情,也不是头一天了,只不过靳家夫妻太过贪心,又不想花钱明媒正娶,只想找着机会绑一个来。 这不就给他们逮着机会了? 孙妙儿假意答应,又道:“能不能先让我回去和我娘说一声……我怕她等不到着急。” “姑娘,村东头的周寡妇家是?”靳老头没安好心地盯着她,“放心,这事儿就交给老头子我了,晚些时候我把银子给你娘送去,也知会她一声。” 她意识到自己再推托怕是就要招致靳老头的愤怒了,到时候这疯子指不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儿来,眼下安全第一。 她点点头,“那就麻烦您知会我娘一声,一定得治好爹的病。”?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靳老二 “把她带进去。” 靳老头冲着靳婆子使了个眼色。 靳婆子走上来,追问了句:“会伺候人不?” 孙妙儿点头,逢场作戏道:“在家经常照顾爹和弟弟。” “先让老二看看。”靳老头沉声道。 接着靳婆子就把孙妙儿往屋里领过去了。 甫一走到里屋外头,一个荞麦枕头猝地飞过来,狠狠砸在孙妙儿身上。 她心里喘了口气,幸亏是个荞麦的,这要是个玉石枕头,不得砸死自己半条命。 然后里面爆发出男人的叱骂声:“滚!别再带这些女人来见过!都给我滚!” 靳婆子面露难色,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掀开布帘子,把人带了进去。 孙妙儿躲在靳婆子后面,隐约瞧见床榻上躺着个男人。 只是那男人的脸上,长满了脓疮,异常惊悚,要不是她心理承受能力强,恐怕当即就吐出来了,而且屋里的恶臭让她忍不住的作呕。 原来生了怪病,难怪没人愿意给她做媳妇。 看起来自己也不是第一个被靳家夫妇绑过来的女人了,只不过那些看起来都因为无法忍受靳家老二这副恐怖的样子,而被卖到别处去了。 莫说那些女人忍受不了,她现下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发怵,躺着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个怪物。 “咳咳咳咳咳!”靳老二骂了两句又咳嗽几声,断断续续不曾停过。 靳婆子似乎早已习惯,平和道:“别犯糊涂了!不给你爹留个后,你能死得安生?” “给他留后?留后做什么?让他继续霍霍别人吗?”靳老二回道。 咦?听起来靳老二并不认可靳家夫妇的做法,反倒是嗤之以鼻? 难道这是个好人? 但是下一秒她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靳老二道:“要不是我如今动不了,你们带过来几个,我就打死几个!像之前那些一样!” 原来之前带来的都被他打死了……孙妙儿想着有些后怕,好在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动弹不得。 “你们整这些过来,哪一个是瞧得起我的?个个见了我跟见着鬼一样,别以为我不知道!反正我就快死了,大不了同归于尽!”靳老二丧心病狂地嘶吼着,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靳婆子也不再吭声,竟把孙妙儿扔在了屋里,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屋,从外面把门给栓了上。 屋里只剩下靳老二和孙妙儿两人。 孙妙儿远远站着,屋子只有一扇方寸大的窗户用来透气,微微能漏点光进来,就这点儿光,靳老二的脸看着都恐怖如斯了,难以想象在外面看着该是多骇人。 “怎么,怕我?”靳老二冷笑一声,直勾勾地盯着孙妙儿。 孙妙儿逼迫自己去与那双眼睛对视,因为也许现在只有不能动的靳老二能成为自己的突破点,说不定还能从他嘴里套出点话来。 她摇头,“没有,只是不熟悉。” “你知道先前那些姑娘的下场是什么吗?”靳老二面目狰狞,但仍旧在笑。 孙妙儿挺直身子,尽量让自己贴着墙角站,虽然靳老二与废人无异,但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刚刚听你说,都被你打死了。” “对,都是我打死的!”靳老二放声笑起来,“反正我不打死她们,她们也会受尽屈辱之后羞愧自尽,我不过是提前送她们上路哈哈哈哈!” 孙妙儿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靳家夫妇还会不会把自己放出去,“你让他们把我放出去,我不想嫁给你。” “他们可不听我的。”靳老二的表情是近乎变态的,尤其是看到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兀地笑得更大声,“凭什么他们作的孽,要报应在我身上?你说我这样活着还有意思吗?但是他们不让我死啊,偏偏要用什么鬼药续着我的命,我爹说他要留后,可笑吗?!” 孙妙儿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宁可痛快的死,也不愿意行尸走肉的活,连外面的太阳都见不到,“你知道那些女孩都被卖到哪里去了吗?” “卖到哪儿去和我有关系吗?”靳老二由先前的猖狂大笑变成此刻的无奈苦笑,他的出生就是报应,是老天爷对靳家夫妇的报应。 孙妙儿忽生一计,“也许我能治好你的病呢?” 她肯定不能,但师傅也许有办法,不过救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实在犯不着。 谁知靳老二的笑意逐渐掩去,阴骘的眼中是森森寒意,“我不需要你救,没有任何人可以救我,我只想死,我打死了那么多姑娘,可是官府还不来抓我,好笑吗?都来抓我啊,让我赶紧死了!” 孙妙儿发现跟这个疯子说再多话都是白搭,他根本就没有听自己在说什么,或者说靳老二一心求死,早就不在乎好不好活不活的了。 况且顶着这样一张生满脓疮的脸,是没办法在青天白日下和正常人一样生活的。 “你运气好,我动不了了,打不死你了,但是你还是会死!”靳老二的视线始终没有从孙妙儿身上离开过,“过两天,他们会把门打开,把你关到地窖里去,然后就会有人来买你,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糟蹋你,哈哈哈哈哈!” 孙妙儿想着,赶紧的。 她想去的就是地窖,而不是和这个疯子待在一块儿,“你堂妹是不是也是这样疯了的?” 靳老二吃惊道:“啊!原来你见过她啊?” 他点头,“对,她是第一个疯的,因为她是和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妹妹,所以我没舍得把她打死,但是她被我吓疯了,也许是自打我病了以后她就没见过我这个样子,疯了也正常。” 原来不是娘胎里的病,是后来得的。 想想一个好端端的人如若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多半都会变得不正常。 “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人?”孙妙儿追问道。 靳老二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瞪着他,眼神里发散去无尽的空洞,“见过。” “当真?” “十几岁的姑娘长得跟你都差不多,哈哈哈,我见得多了,都被糟蹋完了!” 孙妙儿本来燃起的心又低沉下去,原来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以人换药 窗户漏进来的光一点点弱下去,孙妙儿站在光下面,屋里越来越暗。 起先她还能看清楚靳老二的脸,现在连整个床榻都陷在暗处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站得有些累,她索性靠着墙根蹲下。 靳老二刚开始那会儿还会时不时地骂她两句,只是每次骂完,都要咳嗽好大会儿,那咳嗽声剧烈得好似要把五脏六腑翻出来一样。 咳嗽完了,他的力气也耗完了,骂不动了,没了声儿。 孙妙儿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毕竟这样的状态,说随时咽气也不是不可能的。 万一真要死了,靳家夫妇不得让自己给他陪葬吗? 孙妙儿想着有些胆寒,开口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 那边儿没声音传过来。 孙妙儿真怕靳老二已经断了气,试探道:“你不会死了?” 不一会儿工夫,床榻那头响起了虚弱嘶哑的声音,“晚上的时候会进来送饭。” 孙妙儿还是希望这个病秧子能在临死前良心发现,让靳婆子把自己放出去的。 难不成真要和他一块儿死在这屋里? 她从前也没听靳氏说过自己有个病鬼弟弟啊,难怪靳氏那副嘴脸,这一家就没一个是正常的。 屋里又陷入了死一般沉寂。 孙妙儿想着自己出来一天,说不定早就被师傅发现了,希望他别这么快找来,不然宋氏的这条线索可能真就断了。 希望老天保佑别让她这样倒霉死在这鬼地方。 屋里彻底暗了下去,她知道,天黑了。 透着小小的窗,她能看到挂在天上的月亮,弯弯悬着。 门外响起脚步声,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 靳婆子点着了屋里的蜡烛,屋子倏地亮起来,她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诡异,每一根褶子都被惨白劣质的水粉给填满,高凸的颧骨上是下手极重的腮红。 这张脸白日里看着只觉得粗俗,没想到夜里瞧了竟是如此惊悚。 “想好了没?丫头?”靳婆子把饭菜送到靳老二的床头,熟练地把儿子扶起来,像是在摆弄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 孙妙儿还是远远站着,只能拖延时间,回道:“想,想好了。” 突然,靳婆子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本册子,直接甩到了孙妙儿的脚底下,“想好了就看看上面的东西,照着做就行。” 孙妙儿小心翼翼地用脚把册子勾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打开一看,竟全是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向来都是给那些未经人事的新妇准备的。 她瞬间懂了,靳老头只想留个后,他对这个儿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靳婆子把饭菜强硬地塞进靳老二的嘴里,尽管靳老二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但他的嘴从始至终都没有主动张开过,全然是被靳婆子被筷子撬开的。 靳婆子喂过饭,走到孙妙儿近前,冷冷说道:“实话告诉你,这事儿你要是做不成,你别想活着从这屋里出去。” 孙妙儿还想说些什么,门已经猝不及防地关上,屋里仍旧一片黑暗。 “你这病很费钱吗?”孙妙儿问道。 靳老二说话的力气比下午那会儿小了许多,“不然呢,他们那些脏钱全都花在我身上了,你要是不照着他们说的做,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报复你?”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戏谑,似乎等着好戏降临。 照理说靳老头做了这么多年的龌龊勾当,应该没少赚钱,加上还是个村霸,怎么说也不该住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原来如此。 孙妙儿和他在屋里僵持着,看来要等到天亮了。 半夜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声音很乱,但她能听出来,是马蹄声。 为什么大半夜这乡下地方会有马蹄声? 听起来还是铿锵坚实的铁蹄声,绝对不是寻常人家饲养的马。 不多会儿,院里就传来了人声,在这死寂的夜里,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得格外清楚。 马蹄声渐渐消停了,紧接着传来的是铁靴踏在地上的声响,清脆而有力。 “人呢?” 一道男声从院子里响起。 “今日初一,每个月他们都会来收人。”说话是靳老二,他也并未睡着。 孙妙儿附耳在墙上听着,生怕漏掉半点消息。 靳老头道:“这个月实在没什么好货,能不能再等等,下个月一定!” “我等得起,你儿子等得起吗?”那人威胁道,铁蹄在地上踱步,发出清晰的声响。 忽然传来靳婆子的哀嚎声,在院里回荡,“求求你了,你再通融通融,把这个月的药先给我们,下个月一定把货带给你们!” “这可是宫廷秘药,你们知道多难弄吗?货不给我,却想问我拿药?天上会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那人似乎不想给他们机会。 院里陷入了一阵寂静。 靳老二喃喃道:“他们为了给我续命,一直在买药,每月都要买,一月的药就要上百两银子,拿不出银子可以拿女人去抵债,但也得他看得上。” 孙妙儿听他说完,只觉得这夫妇既是可恨又是可悲,若是年轻时少做些恶事,恐怕也不会报应在子女身上。 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院里又响起靳婆子的声音,“不然把屋里那丫头给他!老二的病不能再拖了!” 靳老头推了一把靳婆子的胳膊,低声呵道:“闭嘴!哪来的什么丫头!” “你儿子再不吃药,恐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都是算好的,你们自己考虑。”那人的语气倒是很无所谓,这里的所有人对他而言,与蝼蚁无异。 靳老头闭上眼,拳心紧握,“去把人带出来。” 孙妙儿知道,他们要把自己交给这个人,来换取靳老二的药。 难道这个人就是靳家夫妇的上家,宋氏会不会到了他手里? 正当她脑海中疯狂理着思绪的时候,外面的门骤然打开了。 “跟我来。” 靳婆子现在院里,冲她喊了一句。 只惊得她立马回过神来,拔腿就往外跑。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飞羽 她跑到院里,看清楚院里站着的人。 男子的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高挑瘦削,着了一身骑装,看样子是常年习武的。 孙妙儿借着余光将他打量了个遍,最后将目光停驻在了男子腰间的铜牌上,上头是鸟类的图案,她猜测应该是代表着某种身份的。 不出意外这男人应该是朝廷的人,只是朝廷的人怎么会背地里做这种倒卖人口的勾当。 况且朝廷里的高官重臣会缺女人到这种程度?犯得着来这种乡下地方找? 她觉得没那么简单。 在她打量男人的同时,男人也用眼神把她扫量了一遍。 然后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凛声问道:“多大了?” “十六。”孙妙儿的声音细若蚊蝇,还是妄图从男子的装扮上扒出点有用的消息来。 男子来回踱着步子,“年纪倒是刚刚好,生辰是哪一日?” 孙妙儿灵机一动,道:“我娘生得孩子多,说女儿家的生日犯不着记,她也不清楚,许是六月十六。” “六月十六?”男子颔首,“可是处子?” 靳老头上前插了一嘴,道:“那必定是处子啊,你放心这么大的姑娘,干净得很!” 谁知那男子没好气地回道:“你少诓骗我,前几年有几个就是生过孩子的!你也好意思拿来滥竽充数!要不是找不到人,谁还来找你!” 听着男子的口气,经手靳老头送到他手里的妇女并不多,主要还是以未出阁的姑娘为主,那宋氏会不会在里面呢? 靳老头的上家会不会还有别的?这男人把女孩们收走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孙妙儿如是想着,肩膀却冷不防地被男子掐了一把,吃痛地咬了咬牙。 “恩,体格尚可,就是瘦了些。”男子像是打量货物一般把孙妙儿点评了一遭。 靳老头讪讪笑道:“那您看,这药能不能给我了?” “拿去!”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丢到靳老头手上。 靳婆子忙不迭地拿着药进了屋。 “我不吃,给我滚!” 屋里依旧是靳老二的低吼,随之而来的是阵剧烈的咳嗽。 紧接着便没了声。 “老二!你别吓娘啊!老二!”靳婆子猛地大哭起来,随即疯了一般从屋里跑出来,“当家的,你快去看看,老二,老二他没了!” 靳老头大惊失色,把头转向孙妙儿,恶狠狠地盯着她,“是不是你,对老二做了什么!他白天还好好的,一定是你!” 说着他便打算上来伸手掐住孙妙儿的脖子。 谁知说时迟那时快,那男子直接把孙妙儿扯到身后,“靳老头,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药我已经给了你,你现在想动我的东西,这怎么说?” 靳老头悲痛欲绝,吼道:“可是老二人已经没了!这药留着也没用了啊!” “那可就怨不得我了!”男子直接扛起孙妙儿的身子,把她扔到马背上,“既然你用不上这药了,咱们的生意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说完,男子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孙妙儿横着挂在马背上,被颠得喘不上气,“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她第一次知道节外生枝原来可以这么离谱,靳家重病的儿子,突然冒出来的面具男,以及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掳走。 马一路向北,钻进了树林,孙妙儿心道不好,马上就要出颖州了。 再往北走,到了晖洲地界,她没有去过那里,只知道很乱。 慌乱间,马身忽然倾斜,顿时失了重心,马的后腿猛地卧倒。 孙妙儿反应不及,只能紧紧抓住马鞍,以免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 她探头望去,只见一支短箭深深地扎进了马的后腿里。 面具男飞身下马,顺手将孙妙儿扯了下来。 她重重摔在地上,后背的疼痛剧烈而清晰,幸亏是被男子摔下来的,若是自己从马背上跌下来,恐怕早已小命不保。 男子站稳脚跟,机警地盯着身后的林子,“谁?” 林中响起窸窣的脚步声,那袭身影在月亮下渐渐清晰,是熟悉的靛蓝色。 孙妙儿怔怔地直视着那道身影,久久出神,这是第多少次,她记不清了。 “师傅。” 她低声唤道。 符玉迟收起手中的短弩,脚底踩过那些残破的树叶,笑道:“飞羽,别来无恙啊。” 面具男见到符玉迟的瞬间,同样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回过神来,“想不到你还活着?今日是来送死的吗?” 符玉迟嘴角勾起,薄唇在月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你觉得当年你杀不了我,现在就能了吗?想不到啊,堂堂一国之君,养的尽是一群废物,连我都杀不掉,可笑可笑!” 他在用激将法,而这名叫飞羽的男子也成功被他激怒了,径直从腰间抽出软剑,笔直地向前刺去。 孙妙儿心里为符玉迟捏了一把汗。 师傅刚刚说什么?一国之君?这人难道是在为皇帝做事,那些女人不会是给皇帝准备的? 但是太想不通了,一国之君,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何必要找这些? 符玉迟顺手将手里的短弩化为武器,挡住了软剑袭来的致命一击,将软剑卡在了短弩的缝隙中,“别痴心妄想了,今日就算整个羽营都来了,都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你!”飞羽气急败坏,几乎招招致命,拔出短剑,又连刺了几下。 但无一例外都被符玉迟轻松夺过。 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男子的额角已经渗出冷汗,再僵持下去,虽说符玉迟手里只有一件暗器,但自己迟早会被他把体力耗尽。 “当年杀不掉我,现在,更不可能。” 说完这句,符玉迟往后连跃数丈,瞄准时机,按下短弩,短箭飞出,直勾勾地打在飞羽的左肩上。 飞羽左肩受伤,手里的短剑顺势落地。 他败了,不能再待下去了!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果断放弃缠斗,吹响口哨,那匹受伤的马一瘸一拐地跑来,飞羽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前面黑漆漆的树林里。 过了树林,便是晖洲地界。? 第一百三十章 羽营 孙妙儿蹲在地上,没摔坏哪里,只是瘀青红肿肯定是跑不掉了。 她揉着脚踝却觉得胳膊也吃痛,一抬头,正对上朝自己走来的符玉迟,碎碎念了声:“师傅。” 他径直弯腰,掀开她的裙角,从袖中掏出药敷上去,那纤细白皙的脚踝被他捏在手里,堪堪盈盈一握。 “疼吗?” 他的声音轻柔得好似羽翼一般,坠落在她的心头。 脚踝上过药后微微发烫,她的脸也跟着起了燥,摇摇头,咬住下唇,“不疼。师傅怎么找到我的?” “你还问我?”他的语气里有鲜明的责备之意,他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质问她,除非在她以身犯险的时候。 孙妙儿知道这次是自己莽撞,思虑不周,也没料到后果竟如此严重,百口莫辩,只能沉默应对以示认错。 他兀自低头给她揉着脚踝,把那些膏状的药都揉得透明,与肌肤融为一体,“还算你聪明,路上做了些记号,就这么肯定我会来找你?” “这不是也怕遇到危险吗?”孙妙儿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她来时,在显眼的树干上都刻了枫叶,甚至最后的草垛下面也留了衣裳碎片作为记号,她坚信,只要有这些,哪怕自己被控制住了,师傅也一定能找到自己。 她的直觉没有错,无论在哪里,他都能找到自己。 符玉迟自责般念叨着,“危险,你也知道危险啊。可我不是每一次都能来得这么及时,万一,万一我来晚了呢?” 万一,他真的来晚了,他的小妙儿会被带到晖州去,届时,他哪怕翻遍整个晖州,也会把她找回来的。 孙妙儿低下头,偷偷打量着师傅的表情,见他没有真的生气,假意撒娇道:“师傅放心,绝对没有下次了,以后我做什么都告诉你。” 符玉迟憋着气,没理她的话,把药收好,揉了揉眉心。 树影斑驳地映在他脸上,俊朗无双的容颜有些模糊,便多了几分不真切的妖魅。 “师傅,你刚才说一国之君是什么意思?”她想起来缠斗之时两人的对话,想问个明白。 符玉迟一怔,回道:“这个,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嘛!”孙妙儿故意拖着尾音,她也知道自己撒起娇来也许并不可爱,但现在也只能如此,毕竟自己还是做错事的那个人。 符玉迟拿她没办法,无奈地笑笑,把玩着地上细碎的石子,“羽营,是皇上的亲卫,只供帝皇驱使,为皇帝卖命,除天子令之外,不受外命。” “哪怕是太后皇后都使唤不动他们。” 孙妙儿听得愣神,难道真是皇帝暗中在收集女人,接道:“那有没有可能,是羽营中出了叛徒?” “不可能。”符玉迟十分笃定,“一百多年前,时局动荡,朝中有不臣之心,我的玄祖父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搜罗民间高手,经过重重选拔,最后挑了十个人组成了羽营,负责保护皇帝的安危,而羽营的人在四十岁之后就会退出,并亲手交接下一任接替自己职位的人。” “这里每一个接替上一任的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就会在羽营中接受训练,确保他们的忠君之心。” 大概玄祖父死都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自己亲手献上的妙策害死了自己的子孙后代。 孙妙儿回想起那人带着羽毛的令牌,大概就是羽营的标记,“所以,十多年前,追杀师傅的,就是他们?” “何止十多年前,当年符家被灭满门,也是出自羽营之手。”符玉迟说着眼底隐现恨意。 刚才给父母报仇的绝佳机会就在眼前,但他还是失手了,他没能亲手杀了飞羽给符家报仇,但是,来日方长。 孙妙儿的心陡然一惊,“那师傅,你会不会有危险?” 这些人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刺客,从刚才的交手中,不难看出他们的身为杀手的素质,倘若一个羽营的人都来了,师傅怎么办? “现在羽营已经知道我还活着,那么多年他们都没杀掉我,这次,你说他们能成功吗?”符玉迟毫无畏惧之意,反倒有些期待。 “再者说,羽营是有十个人不假,但他们不可能全部出动的,帝皇居于高位,殚精竭虑,生怕有人声东击西,所以肯定会留至少五个贴身保护自己。” 孙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件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是来问靳老头要女人的,靳家干了这么多年拐卖妇女的勾当,都是卖给了她,我娘也许就被他们买走了。” “所以这就是你一个人来的理由?”符玉迟反问道,“放心,羽营十个人,并非个个身手都好,他们各司其职,有潜伏暗夜负责杀人的,有活跃于市井收集消息,也有擅长伪装掩人耳目的。” “那刚才来的飞羽呢?” 符玉迟眼帘一抬,笑道:“他?身手算中上,但我觉得他的脑子不太好,十年前我和他交手的时候,他刚接任飞羽没多久,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倒是真的。” 孙妙儿从前觉得师傅是个文弱书生,毕竟整日净和草药打交道,偶尔还看看家畜家禽的,也没见他和别人动过手,但在见到刚才他与飞羽交手之后,才发觉自己对师傅知之甚少。 他的身手并不差,能与顶尖的高手过招还占了上风。 “晖州,是个好地方。”他的目光凝视着前方漆黑的树林,良久,说了这样一句。 飞羽大抵在晖州已经蛰伏许久,或者晖洲就是他们的营地所在,但是为什么要收集那么多女人,他还是没想清楚。 这样派遣飞羽,实在是大材小用,还是说这些女人有着更要紧的作用。 “是不是还要去靳家?”他道。 孙妙儿大梦初醒地点点头,“对!我想起来,还要问问那个老头我娘去哪儿了!” 她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弄忘了,眼下有了师傅做自己的靠山,靳老头的那些打手,来十个八个的估计都不是对手,她也有了问话的底气。 要早知道师傅这么厉害,她肯定不会一个人去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逼问靳老头 “正好我也去问问他们,这些女人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符玉迟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既然如此,那就先从羽营开始。 能先斩断皇帝的左膀右臂也是好的,总之不能急于求成,他终究是走上了这条路,但从这一瞬,做完这个决定开始,他豁然觉得开朗不少,心里悬着的那块千斤重石也落了下来。 他们顺着原路往靳家走着,没想到马才跑了一会儿工夫,走过去也花了半个时辰。 不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天快亮了。 靳家的院里挂上了白灯笼,孙妙儿道:“就在刚才,靳家的老二死了,病死的,没等到飞羽的药就死了。” 符玉迟饶有兴致的听着,走到靳家外头,用手指扣了扣旁边的石砖。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走出来,靳婆子一见到孙妙儿好端端地站在外面,旁边还跟着个男人,大惊失色,“你怎么回来了?” “自然是来讨债的。”孙妙儿笑道,现在她不怕了。 从前凡事独行,也是怕拖累师傅,不过现在看来,师傅很难被自己拖累到,至少应付这两个是没什么问题的。 自打靳老二一死,靳婆子看起来更加憔悴了,应该是刚哭过,脸上的脂粉都花了。 靳婆子意识到来者不善,冲里面喊了声:“当家的,你快来!” 靳老头闻声出来,见到孙妙儿,恶狠狠地说道:“小丫头,还有命回来?今天我就要你给我儿子陪葬!” 说完,他大步向前,打算绑了孙妙儿。 还没靠近人,就被符玉迟一脚踹飞在地。 他吃痛地捂着腰,叫道:“奶奶的!你敢踹我?不出去打听打听老子的名号?老子跟你拼了!” 说完,他顺手抄起墙角的锄头,朝着符玉迟挥去。 不得不说,靳家人打人的方式还都是如出一辙,从不看实力悬殊,都是拿起能用的工具就当武器使。 且不说他是个年逾半百的老人,体力上远不如符玉迟,加之这个时辰,他就算去叫打手也不会有人理会。 符玉迟单手接住直面劈来的锄头,反手一挡,就把靳老头重重反摔出去。 锄头滚到一旁,停在靳婆子脚底下,靳婆子吓得破了胆,赶忙上前扶着,“当家的,你没事,这人,不好应付啊。” 靳老头自知吃亏,这人确实有点东西,怎么说他年轻的时候也是练家子,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掀翻在地。 “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靳老头警惕道,“我警告你们,最好对我规矩点,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也跑不掉!” 孙妙儿冷哼一声,不忿地盯着地上的靳老头,“跑?我们不会跑,你觉得那些会点花拳绣腿的家伙就能是我师傅的对手?” 靳老头知道自己是惹上硬茬了,强硬下去也不是办法,语气软了不少,“你们要问什么就问。” “抚水村的宋氏,是不是经你手卖掉的?”孙妙儿问道。 靳老头盯着孙妙儿的脸看了半天,忽然叫道:“好啊!原来你是那贱人的姑娘,我就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哈哈哈哈哈!” “快说!”孙妙儿捡起锄头,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道。 靳老头害怕了,往后退了两步,“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何必要动这些,万一伤了人可不好,怎么说,我们两家还是亲家呢!” “谁跟你是亲家!”孙妙儿骂道,“这么多年你们做的都是丧尽天良的事,当年靳氏嫁进我家用的就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还逼疯了我娘,把她骗了去,说,我娘到底被卖去哪里了!” 靳老头眼神闪躲,解释道:“孙家丫头,咱们好好说,是是是,你娘当年是到了我手里,但是她宁死不从,我只要带一个人来看她,她就犯疯病,谁能看得上疯子啊,卖不出去不说,她还把我的客人都吓走了,好一阵子都没人找我!” “后来呢!”孙妙儿追问。 靳老头不敢撒谎,“后来有一次老婆子去给她送饭,她把老婆子打晕跑了,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不知所踪? 孙妙儿气从中来,用锄头的木柄敲在靳老头的脸上,“好啊,我查了这么久,你竟然告诉我我娘不知所踪了?说,是不是被你给杀了!” 靳老头登时跪地求饶,“没有,我真没有杀她,她长得有几分姿色,要不是装疯卖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我一直都跟她好好说的。” “好好说?”孙妙儿眉毛一挑。 靳老头低声嗫嚅:“是打了她,但是绝对没有把她打死!我还不想做亏本生意,本来料定了能大赚一笔的……” 所以宋氏还是自己跑了,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 孙妙儿知道这种情况靳老头已经没有和自己撒谎的必要,但是想到查了这么久,结果却没有任何改变,她瞬间有些泄气。 一旁的符玉迟冷冷出声,“你卖那些女人给飞羽,是做什么用的?” 提到飞羽,靳老头起先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回道:“他,我不知道啊,喜欢女人的多着了,况且,他能弄来给老二治病的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靳老头回道:“好多年了,大概八九年前他就找上我们了,那时候老二已经病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找的都是什么女人?”符玉迟眼神凌厉,让人不敢与其对视。 靳老头想了会儿,说:“他要的姑娘都看生辰,须得未曾婚配的处子,我想估计就是什么富贵人家喜欢,他们拿去倒卖而已……” “怎样的生辰?” “最好是初一或十五生的姑娘……”靳老头见着符玉迟心里就凉飕飕地发抖,眼前的男人伫立在他面前,恍然一堵墙,压得他喘不过气。 符玉迟仍是觉得蹊跷,“你儿子生得什么病?” 靳家夫妇俱是摇头,“不知道,那年先是咳嗽,后来满脸生疮溃烂,再然后就卧床不起了,找了许多大夫来看,都看不出头绪……但每次吃完那人给的药,都会好一阵子。” “带我进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殊途同归 还没等靳家夫妇点头,符玉迟抬腿往屋里走去,孙妙儿紧跟在他后面。 榻上的靳老二已经没了气息,连余温都散得差不多了,俨然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床头还挂着只穿了一半的寿衣。 符玉迟走到近前,先是按了按他脸上的脓疮,又掀开寿衣勘验了四肢。 孙妙儿目睹这样的场景,心里便揪得发紧。 光是看着靳老二,她都害怕,何况师傅还要上手去摸。 符玉迟眉心微微蹙起,借着屋里的微弱的光,只能看到他半个身子藏匿在暗影里。 “他不是病死的,是中毒。”须臾,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靳婆子冲上前死死抱住儿子的胳膊,瞪大双眼盯着符玉迟,惊呼道:“不可能,怎么会是中毒!我不相信!” “来给我讲讲他生病的过程。”符玉迟的语气十分平淡,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羽营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最重要的是,他们能把这些手段使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人找不到破绽。 “他中的毒也是宫廷秘药,你们找民间大夫,就算他们把脑子都想穿了,也诊不出这是什么病。”符玉迟解释道,“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你儿子的确有病,但病是一码事,中毒又是另一码事。” “他的病不致死,毒却能随时要了他的命,他给你们送的也不是什么良药,不过是解药罢了。” 靳家夫妇怎么都没想到是他们自己害死了儿子,眼下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靳婆子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胡乱捶着地,“我苦命的儿啊,怎么偏偏是他啊!” “怎么偏偏是他?”孙妙儿终是忍不住开口,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用在此时最合适不过,“要不是你俩经年累月的做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你说那人能找上你们吗?” “不用药拿捏住你们,你们怎么可能乖乖给他办事,又怎么可能把最好的货都交给他?” 靳老头亦是失魂落魄地注视着榻上的尸体,深陷的眼底是无尽的空洞,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他的病来的蹊跷,怎么好好的咳嗽就成了浑身生疮!” 孙妙儿看见靳家夫妻俩狼狈不堪的模样,也算是恶人自有天收,冷声道:“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去衙门自首,别等着官府来查你们,到时候罪加一等。” “你们是等我上禀官府还是自己老老实实的投案?”她抱着肩膀,睥睨着他们二人,能处置了这两个恶霸也是好的,至少从今往后大槐村有女儿的人家能过个安生日子。 靳老头受了惊吓,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连点头,“我们自己去投案,就不劳烦两位了!” 屋子的气味委实难闻,孙妙儿深吸了一口气,险些没有呕出来,“师傅,咱们出去看看。” 那间传闻中用来关人暗室她还没有见过。 绕着靳家看过一圈,在主屋的后面有间土坯房,大概就是那儿了,但是门上栓了铜锁,只好再把靳老头叫来开门。 靳老头颤颤巍巍地拿出钥匙,打开铜锁,怯怯说道:“两位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料理老二的后事了。” 还没等孙妙儿开口,身后已经不见靳老头的踪影。 “师傅,他们想跑。”孙妙儿敏锐地嗅到一丝狡诈的气息,这点把戏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的,不然靳老头怎么可能这么听话的来给自己开门。 符玉迟没有回头,只往小屋里走着,说了句:“你觉得他们跑得掉吗?” 孙妙儿借着手里蜡烛的光亮,照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地上有一些碎掉的麻绳,还有老鼠窜过,发出极其微弱的声响。 她甚至能够想象那些女孩被关在这里的时候是何等的绝望,土坯房连窗户都没有,就算是白天里面的大概也是一团漆黑。 潮湿而晦暗。 “他们不知道我娘去哪儿了,师傅,你说我该怎么办?” 此情此景,孙妙儿瞬觉一股无力感在周身涌动,之前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她都是干劲十足,信心满满,但是这件事,做到这一步,她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 “我是不是找不到我娘了,我也给不了小宁一个交代,他实在是太可怜了。”她自顾自地摇摇头,无力感侵袭了她的身体,让她萌生出了想放弃的念头。 因为等着她完成事太多,给她的时间又太少。 譬如小宁很快就会长大,在那之前,她才是孙家上下的依靠,一家的老弱病残,还要兼顾追查宋氏的下落。 符玉迟站在她身旁,将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肩上,温柔道:“没事的,我们慢慢来。” 曾几何时,他也觉得复仇是多么遥远的事,他从一开始就极力克制着这个念头,但时间久了,他才发现,人一旦有一股念头被压制住,就会生出各色怪异的想法来怀疑与否定自己。 正是孙妙儿的出现,让他释放出心底的念头,想明白了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同样,他也希望她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 对,慢慢来。 这样温柔的话仿佛给了她莫大的力量,如果有人能够陪着自己慢慢来,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条路,一个人走实在是太累了。 “师傅,谢谢你。”孙妙儿转过头看着他,对上那双极是温情的眼眸,自己确实早已慢慢沉溺了进去。 在这里的温情里沉溺着,却不曾迷失过,反而好似拥有了无穷的力量,无论自己去做什么,总有人在后面接应着。 而非一日一刻的感动。 符玉迟倏地低头,小声道:“小妙儿,是为师该谢谢你才对。” 羽营,皇帝,谢家,符家,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逃不掉躲不开的,既然已经放了飞羽回去,那么这场好戏也就要开始了。 “小妙儿,以后的路也许会很难走,但我与你不一样,不会一声不吭地走,无论我做什么都会告诉你的。”他的语气是那样坚定,仿佛宣誓一般。 在表明自己对她的决心。? 第一百三十三章 收拾恶棍 “那如果你做危险的事,以后也一定要告诉我。” 他的话言简意赅,从来不喜拐弯抹角。 孙妙儿颔首,应道:“我答应你,师傅。” 这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承诺,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去实现彼此的信念。 地上飞快地梭过去一只老鼠,啃食着破碎的麻绳,等孙妙儿脚底发出动静,那老鼠又吓得跑了,钻进了杂物里。 这老鼠仓皇逃窜的样子的确像极了靳家两口子。 孙妙儿冷嘲道:“靳家真是够穷的,老鼠都只能饿的啃草绳了。” “这鬼地方以后应该不会再有可怜的姑娘进来受罪了。” 她抚摸着那些冰凉的痕迹,就好像看到了那些绝望的女孩。 等他们出了土胚房,才发觉那屋里连蜡烛都灭了。 “跑了?”孙妙儿道。 符玉迟一挑眉,“没跑多远。” 两人出了靳家,果然在河边截住了靳家夫妇。 孙妙儿拦在靳老头跟前,“好狠的心啊,连你儿子的尸体都不打算要了?” 靳老头霎时目露凶光,狡辩道:“我们俩想来河边逮点鱼回去!” “逮鱼?逮鱼会带着当家行头?”孙妙儿说着伸手扯下靳婆子背上的包袱。 登时包袱里的物件散落一地,都是些陈色一般的银饰,想来这也是他们家里最后剩下的值钱的玩意儿了。 靳婆子疯了一样蹲在地上,把那些银饰扒拉进怀里,口齿不清,但依稀能听到她说:“都是他,他逼我做这些的!他说我不做这些就还让我回窑子里去……” 靳老头脸色骤变,“好啊,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果然,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你敢说你当初不是为了从那鬼地方离开才嫁给我的?” “鬼地方!你这儿就比那里好多少不成?”靳婆子与他争吵起来,只想护住自己最后的家当。 孙妙儿抱肩看戏,“我不是来看你们夫妻俩吵架的,想跑的话,我也没招了。” 她摊了摊手,摩挲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工夫,从地上捡起打包的麻布,撕成布条。 靳老头这边拔腿就跑,还没走两步,就被符玉迟制服在地。 孙妙儿用布条把他的双手捆上,就近找了棵树,把靳老头拴在上面,“你说大槐村里的村民见到你被绑在这儿,他们是救还是不救呢?” 靳老头不敢吭声,自己现在再多说什么也是徒劳,眼前这个姑娘,要说手段,和他相比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喊姑奶奶求饶恐怕也是没用的,况且身边跟着的这个男人,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只能任由她把自己捆上。 “我告诉你,他们个个恨你恨的牙痒痒,巴不得你被大卸八块,我想了想,不把你送官了。” 孙妙儿眼底厉光一闪,“这棵树好,离村民住着的地方近的很,明日他们看到了你,自然会处置你,估摸着等不到你的那些打手过来,你应该就在平南城的衙门大牢里蹲着了。” “你还跑吗?”她低头,睨了靳婆子一眼。 靳婆子吓得直打哆嗦,也不敢说话,过会儿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两只手,让孙妙儿主动绑了自己。 靳老头失心疯一般叫起来,“你不是想知道你娘的下落吗?我告诉你,你娘她早死了,就淹死在这条河里的!哈哈哈哈哈!” 他越这样说,孙妙儿心里反而更加笃定宋氏没死,靳老头已经是狗急跳墙,只是想在死之前给自己也来一刀罢了。 “死了?那我告诉我,我会一直找下去,我不相信我娘死了,倒是你们儿子,已经彻彻底底的死了!” 她并不理会,只把两人捆好,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收拾了靳家两口子,回到魏家的时候天都大亮了。 孙妙儿头挨着床,这一天一夜过得委实惊心动魄,但倒也值得。 师傅解开了心结,她也证实了娘的确还活着的事实,只要自己坚持找下去,或者说找到那个叫飞羽的,就能问出线索来。 她想了很多,头挨着枕头没多久便犯了困,等醒来的时候,都近中午了。 她是被王雪如叫醒的,听着王雪如在外面和外套说了好大会儿工夫的话,才问道:“雪如来了吗?” “妙儿醒了!”王雪如推门进来,很是焦急。 她一见到孙妙儿就喋喋不休起来,“你昨日去哪儿了?是不是背着我去玩儿了?你可是答应了要给我做正事的呢!” 孙妙儿哭笑不得地望着她,连忙否认,“我的王大小姐,我能去哪儿,还不是去给你钻研太守夫人的生辰礼去了,你看看我这眼下乌青,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多睡多少觉!” “你就会哄人开心!”王雪如佯怒道,“不管,你今日得带我去作坊里转转!” “好好好,去作坊。” 等到了作坊外面,孙妙儿才发现今日工人们的脸上都带了喜色。 “你们听说了没,姓靳的坏东西昨日夜里被人处置了,今儿一早就被绑在村口的大槐树下面了!” “真有这种事?谁能收拾得了他?” “自然是有本事的人,他这么多年坏事做尽,说不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孙妙儿上前想探个消息,故意说道:“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纺娘笑道:“我听说啊,村里人先把他给痛打了一顿,然后从家里拿了粗麻绳把他俩都绑了,去请了村里的童生写供词,准备把他们送到衙门去了!” “以后咱们大槐村可就太平多了!” 能给大槐村的村民做点好事,孙妙儿打心底里是舒坦的。 把这样的恶棍交给村民自己处置是最合适的。 走到后面染坊里,陈师傅正领着人在烧桑木灰,可孙妙儿分明记得,前日陈师傅不还瞧不起自己这招吗? 今日就迫不及待地跟学起来了? 她也没上去调侃人家,只往染缸里看了一眼,的确是按照自己说的法子来的。 既然这里有现成的染缸,自己也必要再去找地方,给赭魁试色在这儿借块地方也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和小满重逢 她拿来那些赭魁的时候,作坊里的工人都觉得怪新鲜的。 “这是大芋头吗?”有工人对着赭魁指指点点,长得黑不溜秋的,看着也不好吃的样子啊。 孙妙儿切开赭魁,把它们扔进清水里洗干净,“这是用来做染料。” “这东西也能做染料?”工人难以置信地问道。 染出来能好看吗? 孙妙儿洗好赭魁,削掉乌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鲜艳的茎肉来,亮澄澄的颜色,很是喜人。 这下总该让那群工人心服口服了。 他们趁着午休的工夫在这边看她捣鼓,连吃饭都顾不上,只当是新奇的玩意儿。 赭魁的皮又厚又硬,孙妙儿切的时候费了不少工夫。 在切的过程中,她发现赭魁的茎肉十分粘手,渗出的汁液颜色比茎肉的颜色更加鲜艳。 切块之后就是捣浆,每一步都得按部就班的来,否则染出来的效果就会和预期相差甚远。 她让工人找了小石舂来,把切好的根茎块儿放在里面捣碎,飞溅的汁液落到她的衣裙上,留下斑驳的的痕迹。 经过几个时辰的努力,终于把几块赭魁都捣成了浆液,再用纱布过滤了,把汁液煮开,准备工作就算好了,就等芸娘那里的白胚纱织好,能取些过来进行试染。 王雪如在作坊里逛了一日,待得有些无聊,绕回来找孙妙儿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 “好艳的色!”她初见染缸里的染液,不由得感叹一句。 确实好看,不过对于干娘来说,是不是太过招摇了些,然而孙妙儿接下来的话直接打消了她的顾虑。 孙妙儿收拾好“战场”,洗干净手,不过身上多少被赭魁染了色,略显狼狈,“等明日加了桑木灰水进去,就没这么艳了,况且还要用河泥进行最后一步,哪有这么容易就染好啊,三染三晒,缺一不可呢!” 王雪如似懂非懂地点头,她不懂染布,但对孙妙儿确实全身心的信任的。 下工的时候,那群工人仍旧在议论着靳老头被人收拾的事。 “就是不知道哪个好汉做事连个名头都不留下,咱们连个感激他的法子都没有!真是解恨,替我们村收拾这么个恶霸!” 孙妙儿脸上笑着,心里更是美滋滋的,做好事不留名,但听见别人夸,肯定是高兴的。 “你今日怎么一直笑,难不成是捡了钱,还是见到情哥哥了?”王雪如打趣着孙妙儿,她瞧孙妙儿今日桃花满面,还总一个劲儿地发笑,免不得好奇。 孙妙儿毫不掩饰地笑意更浓了,道:“自然都有!” “诶!”王雪如追上去,问道:“你倒是告诉我,哪儿来的情哥哥,好不好看?” 孙妙儿回身答道:“你不是有魏公子了吗,还问我这个做什么,再帅能比得过魏公子在你心里呀?” “好啊,妙儿,你又拿我取笑!”王雪如吃了羞,拔腿上去,粉拳捶在孙妙儿肩膀上。 孙妙儿故意拧着眉毛吃痛地叫道,“姑奶奶,好姐姐,我错了,没什么情哥哥,不过今日心情分外好,想到能被魏老爷赏识,日后赚点小钱,家里的日子也好过些。” 穷苦人家的艰辛,说与王雪如这般的千金小姐听,她大抵是不能体会的。 王雪如的确不能理解因为挣了一点小钱就能高兴至此,但见妙儿开心,她也跟着高兴,笑道:“那你赚了钱可别忘了我,好看的衣裳以后也要给我做一件。” 她笑得真诚而炙热,残阳余晖洒在她脸上,格外动人。 孙妙儿心头一暖,认真道:“放心,肯定少不了你的,王小姐。” 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的回了魏家,回到院里的时候,魏家的管家正坐在院里等着自己。 “魏管家怎么来了?”孙妙儿问道。 魏管家小步走上来,“孙姑娘,王家今日来人打听王小姐的情况,还带了两个孩子过来,说是来找孙姑娘的。” 小孩? 莫非是小宁,可是另一个是谁? 孙妙儿心上咯噔一下,怎么就找到这儿来的,路上多危险,半大的孩子又没什么自保的本事,平安无事的到了还好,万一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耐不住等着,孙妙儿直接对管家道:“现在在哪儿?快带我去见见他。” “两个孩子饿坏了,先让他们在后厨弄点东西吃。”管家回道。 到了后厨,孙妙儿远远就瞧见两个小小的身影,都捧着馒头在狼吞虎咽。 一个是小宁,还有一个脸脏得跟小花猫似的,还能是谁? 不是理应在抚水村好好呆着的小满吗? 孙妙儿往前走了两步,小宁小满几乎同时抬头,见到姐姐,慌忙丢下手里的包子,飞地扑了过来。 “姐姐!”两人异口同声道。 孙妙儿把两个弟弟搂在怀里,“你们怎么找来了?” 小满用头蹭了蹭孙妙儿的肩膀,抽泣道:“小满不放心姐姐,这么多天,不知道姐姐还好不好,想死小满了,呜呜呜呜!” “傻孩子,那你也不能这么冒险啊,万一出了事,岂不是要叫奶奶担心?”虽然都已平安地站在了自己面前,但孙妙儿想想还是后怕的。 小满得意的扬起小脸,还挂着没干的泪珠,道:“姐姐放心,我聪明着呢,王老爷家的人去家里报信,我跟着他们去了王家。” “你一个人?跟奶奶说了没有?”孙妙儿关切问道,孙老太年纪到了,自己这次出来得仓促,虽然中间也托人回去报了几次平安,但还是害怕孙老太担心。 加上小满也跟着出来,留了孙老太一人在家里,靳氏会不会趁机作妖,孙老太身体又不好,吃喝是否又能自理? 孙妙儿心里的忧虑愈发沉重了些。 没想到她的心思好像被小满一一看穿,小满抹着挂下来的金豆子,“姐姐,你放心,我都和二丫她娘说好了,让她每日多去咱家里看看,奶奶虽然不放心我,但是她也同样担心姐姐啊!” “姐姐,你说过,男子汉要保护女孩子的!我已经长大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姐弟温情 小满拍着胸脯保证的样子一下就把孙妙儿给逗笑了。 “几日不见,小满是真的长大了。”孙妙儿摸着小满的头,他的头发也比之前长长了些,身上穿的衣裳事上次自己亲手做的那件。 起来他穿得小心翼翼又舍不得换别的穿,都洗得有些褪色了。 相比小满一见面就开始撒娇,小宁要稳重许多,虽说刚才见面的时候,他也激动,但这会儿只紧紧揪着孙妙儿的衣袖在一旁站着。 小满虽得意,却不邀功,把小宁拉过来,“姐姐,你是不知道,多亏了小宁,不然我差一点就和你错过了。” “恩?这是怎么回事呀?”孙妙儿尽量让自己一碗水端平些,毕竟小宁自幼就在王家做工,是自己的亲弟弟不假,但是在情感表达上却含蓄很多。 孙妙儿和小宁相处也要多费些心思,总担心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好,这孩子又敏感,藏在心里不肯说,久而久之就成了硬刺。 小宁这才慢吞吞地开口,小声道:“我,我让王家来的人多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小满……” “小宁,你是不是早就算到了我要来呀!”小满纯真的笑容洋溢在脸上,见到姐姐后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小宁不愿承认,扭头变扭道:“才没有,只是那日王家去村里报信的人迟迟没有回来,我就想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就让他们多等了会儿。” 孙妙儿不得不感叹,小宁的心思确实是细,细在对这些小事的感知,对每一点异于平常的事情都牢记在心上。 “小满,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孙妙儿用衣袖给小满擦着脸,只是一看到他这副模样,就忍不住地想笑。 小满全然不知自己成了大花猫,赶紧跑到水缸前面,慌忙抄了两捧水,把脸给洗了干净,他还要指望这张脸行走江湖呢,难怪刚才一进魏家,那些小丫鬟都盯着自己偷偷笑。 自己都变成丑八怪了。 小宁瞧瞧的附在孙妙儿耳边,小声道:“来的路上他摔了个跟头,吃了一脸泥巴,我告诉他,他还不信呢。” “哈哈哈哈哈!”孙妙儿也小声笑起来,不过小满好面子,她尽量让自己笑得小声些,继而大声道:“你们俩是姐弟,平日一定要相互照顾,知道吗?” “饿坏了?先去姐姐那里。” 孙妙儿看着地上的两个包子,可惜不是自己家,不然就能亲自下厨给两个小鬼头做顿吃的了,好在自己如今也算是魏家府上的贵客,要一顿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小满第一次进魏家这样的宅子,处处都充满了好奇,一会儿摸摸假山,一会儿看看池子里的鲤鱼,“姐姐,为什么这些鱼都有颜色啊,咱村的河里的鱼好丑啊!” “这叫锦鲤。”小宁小声提醒道。 小满努努嘴,继续发掘着新世界。 到了孙妙儿的屋里,小满一头栽在香榻上,“好软的床,姐姐,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床都这么舒服啊!” “那是自然!”小宁接了话。 小满把头在被子上狠狠蹭了蹭,才恋恋不舍地爬起来,“真羡慕小宁每天可以睡这么舒服的床,被子暖和又柔软。” “我还羡慕你每天能待在姐姐身边呢。”小宁也开朗了些,自从小满来了之后。 毕竟和小满相处,与和王子谦相处是不同的,他好随意些。 小满歪着头想了好大会儿功夫,才说:“唔,那我也要待在姐姐身边,要是睡软软床和姐姐的话,我肯定选姐姐!” 孙妙儿听他俩一唱一和的,恩,真好,一家人在一起就好,等她把娘找回来,他们就真是整整齐齐地一家人了。 自己再努力些,以后也让小满睡上这样的床,不做选择,全都要。 “等这次回去之后,姐姐就送你俩去先生那里念书。” 孙妙儿看着两个弟弟,登时觉得自己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小宁,你跟在王家后面念书的时间长一些,到时候要多带着小满。” “就是!小宁,你不许笑话我!”小满附和道。 小宁一反常态地做了个鬼脸,咧嘴笑道:“嘻嘻嘻,我就笑话你,怎么样!” “臭小宁!”说完小满从床上跳起来,追了上去。 小宁跑到院子里,两人在外头闹腾起来,闹得孙妙儿心里暖洋洋的。 “诶呀!”小满头都没抬,撞在一堵人墙上,吃痛地倒在地上。 抬头一看,竟是一张熟悉的脸,讷讷开口:“师傅?” 符玉迟把小满从地上拉起来,好声好气地提醒道:“下次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别伤着了。” 小满从吃惊里缓过神来,“师傅你怎么也来了?” “你姐姐那么笨,我不来,她怎么办?”符玉迟说完,眼神望着门边儿站着的姑娘。 是啊,她那么笨,自己不来,曼陀花毒谁替她解?又有谁能及时赶到把她从飞羽的手里救出来? 小满不以为然地跑到孙妙儿身边,笑道:“姐姐,师傅说你笨呢!” 孙妙儿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把他俩支开,“你们快去玩儿,等饭来了叫你们。” 符玉迟进了屋,却看到案上散落着书,“每天都看到很晚?” 他随手拿起一本,草草看了几行。 孙妙儿点头,承认了,“要想让别人看得起我,总该要拿些真本事出来。” “难怪天天看你,眼睛肿得厉害,眼下还乌青。”符玉迟翻了一页书,眉毛一挑,看着她。 孙妙儿急忙跑到铜镜前面,对着里面看了好一会儿工夫,“真的吗?我怎么看不见……” “假的,逗你的。” 孙妙儿一脸黑线,师傅这人开起玩笑来是真的不好笑。 符玉迟亦是丢了书,跟着她走到铜镜前,在妆台上粗略过了一眼,“我送你的那盒胭脂呢?” 他在妆台上并未找到。 孙妙儿从腰间掏出小盒子,不好意思地回道:“在这儿。” “随身带着的?”他没笑,眼底却是欣喜。 “恩。”她小声应着的时候,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符玉迟接过胭脂盒,用手指点了些胭脂,抬肘,轻柔地点在她眼下的位置,又仔细地推开,“这样就看不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座上宾 “姐姐,姐姐!” 外面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屋里暗昧不明的氛围。 孙妙儿慌张地转过头,扯出笑脸,问道:“怎么了?” 小满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指着外头说道:“姐姐,有人送吃的来了!” “怎么不喊我?”孙妙儿手足无措地理了理头发,却不知道自己的脸此刻有多红。 小满歪着头,不解道:“我刚才在院子里就喊了姐姐,姐姐没有听到啊?” 一定是刚才光顾着和师傅说话,才忽略了外面的声音,好在那一幕没被外人撞见,不然她在魏家还怎么好意思见人。 小丫鬟正提着食盒过来,“孙姑娘,这是管家吩咐准备给两个弟弟的吃食,就先放下了。” “谢谢小姐姐!”小满急不可待地接过食盒,那偌大的食盒他提在手上委实有些滑稽。 小满声声小姐姐唤得极甜,小丫鬟听了高兴,笑道:“孙姑娘,你家弟弟可真是嘴甜,一个个生得又标致嘞!” “他呀,就只会这些了。”孙妙儿谦虚道,说话间已经把食盒打开来了。 魏家的伙食还是不错的,花样很多。 小满拿起来就是一口,满足地点了点头,自从姐姐出门之后,家里的伙食一落千丈,孙老太做来做去都是老三样,米面包子换着吃,点心什么的,他想都不敢想。 不承想刚到魏家就能大饱口福了。 “慢点吃。”孙妙儿提醒道,转头望着在门边待着的小宁,“小宁怎么不来吃?” 小宁性子腼腆,有外人在他是不好意思的,直到姐姐喊了自己,才磨磨唧唧地走过来,也拿了饼,吃相却格外秀气。 两人都吃上了,小丫鬟忽地想起来事儿,道:“孙姑娘,老爷晚间前厅有请,说是想设宴款待姑娘。” 哟,自己好大的牌面,魏老爷这就要款待自己了,孙妙儿面上恭和,心里多少是有些受宠若惊的。 这趟出来之前还是抚水村里的乡下丫头,没想到半月的工夫自己就成了魏老爷的座上宾。 “对了,老爷听说您的两个弟弟寻过来,晚间让他们一道跟着呢。” 想不到魏老爷还真是有心,不光请了自己,还记住了小宁小满,孙妙儿也不好驳了他的情面,回道:“那就请妹妹替我谢过魏老爷。” 等丫鬟出了小院,小宁才敞开怀吃起饭来,不过相较小满,他吃的还是极少的。 前脚送走丫鬟,后脚芸娘就跟着来了。 “呀,妙儿,这是你的两个弟弟?”芸娘没有生养,见到两个孩子心里喜欢的紧。 孙妙儿应声,把芸娘请进来,“姐姐怎么有空来了?” 孙妙儿前思后想,芸娘长她十余岁,叫芸娘太生分,还是称呼姐姐妥当。 芸娘从袖中掏出两个小香包,“听房里人说,今日你两个弟弟寻来了,没什么好准备的,这两个香囊是我从前闺中无聊绣着打发时间的,就送给他俩,图个平安吉利。” 孙妙儿接过香囊,礼轻情意重,答谢道:“想不到姐姐的刺绣竟也如此出神入化,不落凡俗。” “多少年前的手艺了,不值一提。”芸娘笑道,如今她整个人容光焕发,一颦一笑都比之前生动不少。 说完,芸娘握住孙妙儿的手,亦是感激,“多亏妙儿你帮了我,你虽不说,我心里是知道的,要不是你,我哪有来前院的机会。” “这不,老爷今日不光请了你,同样也请了我去,要放在从前,魏老爷恐怕连看我都生怕污了他自个儿的眼。” 孙妙儿笑着回道:“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姐姐身怀绝技,本就不该沉沦,我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芸娘喜欢她,喜欢她做事做的漂亮,说话又说得周全,自然也愿意全心全意地帮她,“那白胚纱我赶着些,再有两日就能好了。” “妙儿先谢过姐姐。”孙妙儿欣喜,出来久了,她倒也怀念一家人待在抚水村的日子,赶紧把手里的活儿交代完了,也好回去陪陪奶奶和小满。 而且这一次,小宁也会跟着自己回家了。 芸娘往里头探了一眼,只瞧见案前坐着个男子,远远瞥着,是个极其俊俏的男子,不是魏家的人,惊道:“妙儿,那是?” “姐姐,他是我师傅。”孙妙儿小声道,“我独自一人出远门,家里人不放心,才让师傅跟着我。” 她这样说,饶是打消不了芸娘的疑虑。 芸娘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点头,她活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过的,同样是女子,孙妙儿看那男子的表情是什么意味,她一下就懂了。 两人又寒暄几句,天也暗下来。 “是时候去前厅了,别去晚了让他们等着我们。”芸娘抬头看看天,提醒道。 小宁和小满吃得肚子圆滚滚的,躺在石阶上,小满打了个饱嗝,道:“好久没吃得这么满足了!魏家的饭菜真不错!” 小宁虽然也吃饱了,不过仍是嘴硬道:“哼,比起王家的,还差得远呢!” 小满也不甘示弱,“那,那和姐姐做的也没法相提并论呀!” 小宁还想驳他,却被姐姐的声音猝然打断,“好了,你俩别闹了,跟我去前厅赴宴。” “啊?赴宴?”小满想从台阶上跳起来,奈何吃的太饱,还是慢悠悠地扶着肚子站起来,“姐姐,你怎么不早说,我就留点儿肚子了!” 他嘟囔着嘴,这下还怎么吃好吃的,都这么饱了? 孙妙儿佯怒道:“也好给你涨涨记性,下次一顿饭吃个八分饱是最好的,顿顿这么吃,也没见长多少肉,小心伤了脾胃。” “快走。”芸娘在前面催促道。 等孙妙儿跟上来,她又开口道:“今日是魏家的家宴,没有外客,老爷子也去的,只不过沾了你的光,那几个姨娘里独请了我。” 芸娘不用想,都知道魏荣昌设宴的意图是什么,自然宴席上也少不了好戏的,毕竟魏老爷子那么多儿子,又有哪一个是好惹的。 莫说好惹,他们个个都眼红魏荣昌,凭什么这么大的家业独独交到了他一人手里。? 第一百三十七章 求聘 前厅已经上了灯,一片通明。 孙妙儿细细观望,比自己那日来时又多添置了几盆盆景,准确的说,这前厅的摆件是根据主人的喜好日日改变的。 今日的摆件里明摆着透露出一股炫耀的意味。 等她俩进了前厅,圆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孙妙儿抬眼望去,那几人与魏荣昌长得都七八分相似,估计都是魏老爷子的儿子。 年纪最小的那个,就是魏景年口中比他大两岁的小叔叔,见了两人,嗤之以鼻道:“大哥,这就是你说的两位贵宾吗?我要没看错,这不是五姨娘吗?您向来瞧不起她们,怎么把她请来了?” 魏荣征年纪最小,是魏老爷子老来得子,自然不如他的哥哥们那样惧怕魏荣昌,加上今天魏老爷子还在场给他做靠山。 也许是他的话过分了些,魏老爷子咳嗽了两声,“荣征,怎么和你大哥说话呢!” 魏荣昌并未理会这个幼弟的挑衅之词,恭声道:“两位请坐。” 言罢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所请之人,都是对咱们魏家大有作用之人,谁能帮得了我们魏家,那就是咱们魏家的恩人,不论出身,荣征,你若是有本事,我这位子你来坐也行。” 魏荣征一听这话,羞愧难当地低了头,算不上魏老爷子偏心,也的确他在培养这个嫡出长子身上花的心血是最多的,魏荣昌亦是这四个兄弟里最有出息的那个。 其他几个,多半是有点劣根性在身上的,好不学无术。 “多谢魏老爷抬爱,妙儿不敢当。”孙妙儿极其低调,想来这顿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她转头望着小宁小满,他们被府里的丫鬟带到了副桌去,那桌上是妇孺,王雪如亦在其中,见到自己看过去,还不住的和自己使着眼色。 而眼观这桌,桌上竟只有自己和芸娘两个女人,看来魏荣昌的确是将她们奉为了上宾。 毕竟连魏荣昌的夫人都没在这儿坐着。 “小叔叔,你可别瞧不起这位孙姑娘。”魏景年极少在他爹和叔叔们吃饭的时候插嘴,但今日他忍不住不说,毕竟不是自己,也请不来孙妙儿的。 魏荣征低头饮着闷酒,听到魏景年的话,冷哼一声,抬头盯着孙妙儿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丫头有什么能耐,竟然有本事成为我大哥的上宾?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你平日只顾饮酒作乐,你能看出来什么?”魏荣昌没好气道,继而看向孙妙儿,“上个月,陈老五被人挖走,作坊少了主心骨,你可知道魏家一下子少了多少大单?” “你又知道魏家织造虽擅长,织染却不如别家,一下子没了陈老五,就等于老鹰丢了翅膀,又别无长处,拿什么和别家比?” 魏荣征被骂的答不上来,本来魏老爷子也没打算让他接管家业,可论谁也不能放任到手的肥肉飞了,他既不想出力还想分魏家产业的一杯羹,这点早被魏荣昌看穿了。 魏荣昌继而说道:“是孙姑娘与我举荐了芸娘,也是孙姑娘将织染的技艺传授与我们,难道这些你能做?” “拿上来!” 接着下人捧上来一叠染好的布,放在众人面前,魏荣昌瞪着魏荣征道:“荣征,就从你开始,好好看看,也好改改你这动不动就瞧不起旁人的毛病!” 魏荣征从木盘上扯下来那块布,拿在手里甩了两下,径直递给了身边的老二,碎碎念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块破布吗!” 席间几人轮流看了布,直到递到魏老爷子手里,魏老爷子在这行内混了几十年,水平比魏荣昌只高不低,面露惊讶,“这是老五织出来的?” 他虽知道自己看人的眼光很准,但还是没想到芸娘的技艺竟是如此高超的,早知如此,这么多年,自己就该让芸娘去作坊里,把她圈起来,反倒是拖累了魏家一把。 包括颜色,竟然攻破了魏家这么多年来的缺点,便是只能染出过于明艳的颜色,这些颜色在晚上看多半显得突兀,但是眼前这块,毫无异样之感。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算得上乘。 “怎么,服了吗?”魏荣昌凛声问道。 可惜魏家的几个除了他以外,剩下的都是草包,只跟着点头,“服了服了,大哥说得对!” 料他们也是看不懂的。 魏荣昌懒得和他们计较,说道:“你们知道,就是这块布,给魏家又揽来几十笔单子,填了陈老五的窟窿。” 魏荣征冷汗涔涔,心里不服,但此时面上也不敢再违逆魏荣昌,附和道:“好东西,还是大哥厉害。” 他本以为只要找人挖走陈老五,魏荣昌就没法翻身了,谁知他这么快就找到了补救的法子,看来想搞垮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容易。 “那你们说说,这样的水准,我该给孙姑娘,该给五姨娘开多少工钱?”魏荣昌出其不意道。 孙妙儿心中一惊,他这话的意思,是想让自己留在魏家干?这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但也并非她的本愿啊,留在大槐村,离抚水村那么远,回家一趟都是老大难。 “开多少全凭大哥的意思。”几个兄弟前后说道。 孙妙儿的确有些应付不及,想想还是回了,“魏老爷,我答应告诉你织染的技艺,不过是承你的人情罢了,留在魏家做工,妙儿自认为还是欠些火候的!” “诶?”魏荣昌见孙妙儿当面拒绝了自己,颇为不悦,“可是孙姑娘担心我魏某人开不起工钱?你的两位弟弟,我看也是天资聪颖,好像还不曾念书?你若留在我府上,大可让两位弟弟留在府里和景年一起读书习字!” 看来他是把算盘打在这上面了啊?可是答应了他,自己和给别人打工有什么区别? 况且自己还是个半桶水,一时半会儿地指导还行,长久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孙妙儿心想,做老板也不打工,这不就是当初她立志创业的本意吗,不能因为一时的高薪而断送了自己的辉煌前程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教训八字胡 “自然不是。”孙妙儿推脱道,“只是我爹娘早逝,家中还有年迈祖母,我这趟出来,已经够让她忧心了,若是留在大槐村,她是肯定不会同意的。” 孙妙儿生怕话说重了当着魏家人的面,魏荣昌的面子挂不住,只好想了个委婉的理由来应付。 魏荣昌听了这番解释,饶是一心想要孙妙儿留下,也不好再强求了。 魏荣征见自家大哥被个乡下丫头驳了面子,终于逮着机会出口气,“孙姑娘手艺这样好,咱们作坊庙小,可供不下人家,大哥,你说是不是?” “荣征,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魏老爷子开了口,迎头喝道,把小儿子训了一顿。 魏荣征只一笑,活像个泼皮无赖,仰面倒在椅背上,手里举着酒杯,连饮了数口。 魏荣昌不与他计较,转头对孙妙儿道:“既然如此,这些日子还是有劳孙姑娘了,孙姑娘放心,我府里有先生,也有的是厢房,你两位弟弟大可在此住下,能忙完了这批货,再做打算也不迟。” 孙妙儿自然明白他话里意思,再给自己点时间考虑考虑,只不过无论考虑多久,她都不可能留在魏家干活儿的。 这宴席吃得寡淡,等散席的时候已经不早,除了魏荣昌外,魏家那几个都喝得烂醉,魏老爷子嫌丢人,吩咐家眷把他们领回家去了。 接下来几日倒是过得太平,小宁小满跟着魏家的先生后面念书,孙妙儿白天去作坊里与芸娘一起学手艺,指点魏家的工人染布晒布,晚上回来还得苦学一会儿相关的知识。 “雪如,你瞧瞧这几个颜色,用哪个好?”孙妙儿来着王雪如过来,自己做了几个试色,让她敲定最终的版本。 王雪如绕着几块布走了两圈,为难道:“妙儿,我是看哪个都好看得紧,实在选不出来啊!” 她咬着唇,思来想去,拿起一块偏暗红色的,“这个颜色,干娘肤色亮,衬她。” 万事俱备,只等芸娘的白胚纱织好,昨日她问芸娘,芸娘说就到了收尾的时候。 上午正是作坊里最忙的时候,忽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穿过前院,孙妙儿在后院里都能听得清楚。 那些工人也听见了,纷纷往前院赶。 “走,看看去。”孙妙儿拉着王雪如,一并往前院去,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有人轰门! 里面的门被工人用身体死死抵住,而外头轰门的架势却越来越猛烈。 原来不是敲门,而是轰门,难怪动静这么大。 “这是怎么了?”孙妙儿问着旁边的工人。 工人摆摆手,低声说:“听说是上个月的货出事了,人家找上门来了。” “快开门!你们魏家今天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开门!” 伴随着激烈的轰门声,外面的人高声叫起来,听声音,来的是一群人。 作坊的管事在前面手忙脚乱的指挥,吆喝道:“你也上去顶着!去请东家了吗?快顶不住了!” “已经派人去请了。” 芸娘面色凝重,站在孙妙儿身侧,呢喃自语道:“货出了问题?” 上个月的货跟她可没有关系,她负责的货这个月还没出来呢。 但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如今身为作坊的大师傅,肯定脱不了干系的。 “你们再不开门,我们就要告官了,告你们一个坑蒙拐骗,看你们魏家以后如何在平南城立足!”外面的人威胁道。 孙妙儿见势不妙,劝慰芸娘道:“还是先把门打开,万一他们强行撞门,伤了工人,到时候又难解释,这样躲着也不是办法。” 她的话正中了芸娘的下怀,芸娘一点头,开口道:“管事,让他们进来。” 管事虽为难,也不好再拦着,挥了挥手,那些工人便撤开了。 工人一撤开,作坊的大门便被猛地撞开,险些撞倒了。 来人气势汹汹,手里还拿着长棍,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各位!”管事怕出岔子,忙上前说起好话。 为首的是个八字胡的男人,八字胡不由分说,一把推开管事,“魏荣昌呢,给我滚出来!” “已经派人去请我们东家了。”管事揉了揉撞在门上的的屁股,也不敢再上前阻拦。 芸娘从人群中走出来,眼中毫无胆怯,“这位大哥,大家都是生意人,何必动粗?” “你是哪儿来的娘们儿?轮得到你来和我说话?”八字胡叫嚣道。 芸娘眸色明朗,阔声回道:“我是作坊里的大师傅。” “哟?”八字胡胡子一歪,“魏荣昌转性了啊?竟然让一个女人来做管事?难怪魏家净做这些垃圾货出来忽悠人,女人能做出什么来!” 他这话说得,作坊里的纺娘们纷纷面露怒色,但都只是敢怒不敢言。 芸娘并不惧他,也不恼怒,解释道:“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咱们作坊里织造这块主要都是以纺娘为主,男工向来很少,莫说现在的货是女人做的,就是几十年前的货也一样出自纺娘之手。” “况且,上月的货并不是我负责的,经的是陈老五陈师傅的手,如今陈师傅不在了,东家看重我,我自然是要担起这个责任的。” 八字胡扔了手里棍子,气势昂扬地往前迈步,走到芸娘跟前,足足高出她一个头来,“哦?你负责?你说说你怎么负责,是准备拿身子抵债吗?啧啧啧,长得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点……” “啪——!” 还没等八字胡把话说完,孙妙儿抬手就在八字胡脸上留下五个通红的手印。 八字胡捂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芸娘,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打了,“你,你敢打我?” “你在魏家的地盘,出言不逊,打你不应该吗?怎么,你若不服,大可打回来。”孙妙儿对上男子冒火的双眼,这脸皮真是够厚的,比猪皮还厚,打得她手心生疼。 八字胡捂着脸,虽说自己带了人来,魏家的人也不少,不敢贸然动手,往后退了两步,“你又是哪儿来的?怎么如今魏家都是女人当家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内鬼 “不管男人当家还是女人当家,遇到你这样的无赖混子,打你都是应该的。”孙妙儿只是见不得这人的流氓行径,仗着她们是女人就好欺负吗? 现在就让他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八字胡拍了拍被打的脸,昂首叫道:“别让女人来和我讲话!魏荣昌呢!滚出来!” 孙妙儿从八字胡刚进门那会儿,就猜到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哪有生意人行事如此偏激,恐怕是谁请来的流氓无赖,故意来魏家找事的。 “你倒是挺会挑日子。”魏荣昌从门外进来,朗声阔步的走上前,“我今日刚去城里订货,你就上门来了。” 魏荣昌收到口信的时候才走到半道,说是上个月的货出了事儿,人家上门来闹,可他这会儿见了人,怎么都想不到魏家什么时候还和这种人做过生意。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东家又是哪位?” 八字胡是装腔作势,魏荣昌是气宇轩昂,两人站在一块儿,八字胡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道:“平南城的谢纬谢掌柜,是我东家,我正是替他来的。” “哦……”魏荣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娉婷布庄的?” “是。” 魏荣昌有印象,上个月一个叫娉婷布庄的突然上门,要从他们这儿订一批布,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这家庄子的名号,他们魏家几十年做的都是熟客,或者是经由熟人介绍的新客,这样慕名而来的少之又少。 后来托人一打听才知道是平南城刚开的布庄,规模不大,只一家小门面,地段也一般。 魏荣昌起初是不想与这样的生意户打交道的,后来姓谢的说与陈老五认识,才找过来,他也就交给陈老五做这笔单子,因为货不多,就没放在心上。 “你们东家是经由陈老五介绍来的,为何不先去找陈老五?”魏荣昌问道。 八字胡支支吾吾地,半天才道:“我们东家已经找过陈老五了,他说如今他已经不在魏家干了,让我们直接来找你!” “货出了什么问题?”魏荣昌心道事情不简单,追问道。 八字胡从袖中掏出一块布,交到魏荣昌手里:“你自己看看!” 魏荣昌结果布,看了会儿,回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是魏家的货!” “东家,可否拿给我看看?”芸娘上前问道,从魏荣昌手里接过了布片。 片刻,芸娘眼底也露出难色。 孙妙儿看得一头雾水,但也能猜出七八分了,小声道,“姐姐,有什么不对吗?” “生丝有问题,是最劣等的两股丝线捻的,织造的时候也敷衍得很,走线歪歪扭扭,虽说这样看不出多大问题,但在裁缝剪裁的时候,就会尤为困难,边角毛刺突兀。”芸娘把布攥在手里,倘若那批布真是这样,魏家的麻烦可就大了。 八字胡不以为意,冷笑道:“哦?魏掌柜不承认是不是?难不成我特地变一块布来污蔑你们魏家?这只是我们东家取下来的一小块,其他的货还在布庄里放着,上面还贴着魏家的封条,魏掌柜大可自己去看看!” “当时是谁交接的这批货?”魏荣昌心也莫名一紧,追问管事。 管事答:“是陈师傅负责的。” 魏荣昌这才明白,自己兴许是着了陈老五的道,骂道:“好你个陈老五!” 孙妙儿知道,这就是生意场,表面看着纸醉金迷,内里却充斥着尔虞我诈的生意场,想来那陈老五也是魏家的老人了,魏荣昌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被陈老五给摆一道。 这一道下手还不轻。 芸娘把孙妙儿拉到一旁,让魏荣昌在外头和八字胡协谈。 孙妙儿试探道:“姐姐,以前出过这种事吗?” 芸娘摇摇头,“没有,这事啊,可大可小,就看对方怎么想了。” “怎么说?” “别看单子不大,但是用劣丝取替良丝出货,是行内大忌,织得好不好倒是能另当别论,一旦协商不好,对方把这事儿捅出去,魏家的生意以后可就难做了。” 孙妙儿道出心中所想,“可是魏家明摆着是被人坑害了啊。” “是又能如何呢?”芸娘叹起,“陈老五已经走了,拿不出证据,只能由魏家担着这件事。” 的确难做,芸娘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刚来接管魏家的作坊,魏家就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陈老五这是捅了烂摊子,等着魏家给他收拾,恐怕没少拿银子。” 孙妙儿理清楚前因后果,“别急,咱们慢慢来,先看看对方怎么和魏老爷说的?” 芸娘帮了自己不少,这种时候,自己不能坐视不管,况且魏家待自己也不薄。 “可是谁会做这种事?对家?还是,魏家有内鬼?”孙妙儿亦是疑惑,按道理陈老五若是心里有怨有恨,早该跑了,怎么还会做这么多年? 对家不可怕,内鬼才难查。 不一会儿,外头的人散了,工人都各自忙活起来,仿佛无事发生。 魏荣昌进了账房,喊了芸娘进去,孙妙儿也跟在后面。 “东家,他们怎么说?”芸娘焦急问道。 魏荣昌面色凝重,道:“两条路,一是五千两银子,二是再给他们出一批新货。” “五千两,这不是抢钱是什么?”芸娘震惊之余,想不到他们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孙妙儿听到五千两也是一愣,要真是陈老五从中搭桥,这五千两少说他得拿一千两,一千两估计抵得上他在魏家干十年,这样一来,他的动机也就有了。 “找个人先去娉婷布庄看看,就怕刚刚那人说的话不能当真!”芸娘提议道。 魏荣昌道:“贴了魏家的封条,这种话,他还没胆子乱说,我估摸他也只是个拿钱跑腿的,根本不是谢家的伙计。” 想来也是,谁家的伙计会请个这样的,一看就是打手相,用来吓唬人还差不多。 “若是你们找不到人手,到时候知会我一声。”孙妙儿站出来,这样的事,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磨练,多一件不嫌多,总之日后也是要经历的。 也好摸一摸这些布庄的底细。 第一百四十章 娉婷布庄 “孙姑娘,你?”魏荣昌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能从孙妙儿嘴里说出来,毕竟他们只是生意场上的关系。 魏荣昌感激道:“孙姑娘假如肯帮魏某这个忙,魏某不胜感激。” “魏老爷助我在前,这些日子小宁和小满在魏家的待遇是有目共睹,我是生面孔,娉婷布庄的人不一定认得我。” 帮完魏荣昌这一次,她也就不欠魏家的了。 孙妙儿主动答应他去娉婷布庄收集证据,回去后先进了东厢房。 “师傅,来活儿了。”孙妙儿想到上次与师傅的承诺,想着要是自己偷跑出去,肯定又要被他发现的,还不如拉着他一起。 多个人多个帮手嘛! 谁知符玉迟听她说完后,眉毛一挑,道:“你想好了用什么身份去吗?” “我……”孙妙儿答不上来,她的确还没思考好。 符玉迟接着说:“用买主的身份去,人家未必信你,用客商的身份去,人家未必理你,就算你能进得了娉婷布庄,也不一定能找到那批贴着封条的布料。” 孙妙儿若有所思,道:“师傅的意思是?” 她直接道出,“师傅是想让我用伙计的身份混进去?” “嗯。”符玉迟点点头。 孙妙儿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的,还能用伙计的身份进去,可是怎么能让娉婷布庄心甘情愿的招自己做伙计? 首先,自己现在这样肯定不行,少有开门做生意的会用女子做伙计揽客,青楼除外。 那就先得换身男装。 孙妙儿吩咐丫鬟去找了身家丁的常服过来,“师傅,怎么样?” 她系好头上的幅巾,还没照镜子,也不知道这身打扮会不会太过突兀。 符玉迟眼帘一抬,有些憋笑的意味,却还是忍住了,“没有,很合身。” 孙妙儿见他细微的表情,赶忙回自己房里照了镜,哪里还好?分明连幅巾都戴歪了,虽说不违和,但是这瘦小的身板委实有点滑稽。 等她整理好装束,走到院子里,才发现符玉迟也换了身和自己差不多的衣裳。 “哈哈哈哈,师傅,你还笑话我,你也不过如此嘛!” 孙妙儿捂着嘴笑起来,因为符玉迟身形过于修长,整个魏家都很难找出谁的衣服与他贴合,最后找了一身还是差了点意思,穿在符玉迟身上,略显窘迫,胳膊和脚踝都露出半截。 不过这样也好,更贴近去找活儿干的伙计。 两人花了半天的工夫才进了平南城,孙妙儿按着魏荣昌给的位置去寻娉婷布庄,竟然发现和自己之前去过的那些布庄不在一个地方。 “奇了怪了,这娉婷布庄怪会做生意,不与别家竞争,这是想一家独秀吗?” 孙妙儿自言自语起来,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男子的身份。 绕了七八道巷子,最后终于在拐角处找到了娉婷布庄,左右竟都是些米面粮食铺子,这掌柜的也是怪为难的,居然在这种地方做布料生意。 孙妙儿在店门口徘徊片刻,只看到店门口张贴出来招工的告示,不禁感叹,“师傅,你真是料事如神,你怎么知道他们家正缺伙计?” “你不是说新开张的店铺,不缺伙计还能缺什么,缺掌柜吗?”符玉迟说完,已经走进了店里。 店里算账的伙计头都没抬,直接打发道:“你们来干什么的?买不起赶紧走,别碍着我们做生意!” 符玉迟笑道,“兄台,我带着弟弟从抚水村来,想找点儿活儿干,看到你们家正在招伙计,想来问问。” 打算盘的终于肯看他们一眼,冲着店里喊了一声,“掌柜的!有人来应聘!” 孙妙儿一言不发地跟进店里,师傅出马果然一个顶俩,这演技的自然程度,堪比影帝了。 不一会儿,里屋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挺着圆鼓鼓的肚子,晃着脑袋出来,“你们来应聘的?” “是。” 符玉迟故意躬着腰,掩饰着自己挺拔的身姿。 “会算账吗?”姓谢的又问。 符玉迟照答:“读过两天书,会算。” 话音刚落,姓谢的冷不丁地上前拍了拍符玉迟的肩膀,点点头,“嗯,体格还不错,搬货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嘛,后面这个,太瘦弱了,怕不是个来吃白饭的!” 孙妙儿连忙反驳,“不是的!掌柜,我算账比我大哥厉害!我脑子比他机灵,你别看他体格大,其实啊,这里不如我!” 说完,她还特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别到时候人家只把师傅留下,不肯收自己。 “这样吗?”姓谢的拿起桌上的账本,递给她一把算盘,“那你算算。” 这是在考验自己?那可真就太瞧不起她了。 孙妙儿拿起算盘,前身虽然用过不少高科技算账,但是用算盘是生意人吃饭的碗,她用的还是很熟练的。 才算了两行,孙妙儿眉头一皱,便觉得对不上了,可是左思右想,又核验了好几遍,自己的法子并没有用错,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手心渗出涔涔冷汗,孙妙儿打着算盘,噼里啪啦,过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把目光落在上面算好的数目上,原来如此! 登时感觉豁然开朗! 孙妙儿指着那笔数目,道:“掌柜的,您这伙计也太不上心了,上面都给我算错了,你让我怎么接着算,这不是难为我呢吗?” 她又费了一番工夫,终于把上面的数目给算出纠正过来。 再看刚才算账的那名伙计,早已经羞愧得面红耳赤。 谢掌柜的面子上也挂不住,当头喝道:“你赶紧收拾包袱走人,连个账都算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小兄弟,你看每个月这个数,可还行?”掌柜的伸出五根手指,孙妙儿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月五钱,果然在城里随随便便找个活儿,都比在乡下种地赚得多啊。 可惜城里是僧多肉少,一般吃香的活儿早早就被抢光了,哪里还轮得到从乡下赶来的人。 自己今日能撞上,一是因为师傅料事如神,二来估计是姓谢的抠搜,开的工钱低,那些人自然不愿意干。? 第一百一四十一章 潜入仓库 孙妙儿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多谢掌柜的!” 谢掌柜笑起来满脸横肉,眼里却透露着对这两个乡下伙计的鄙夷,总归觉得他也捡了便宜,之前那些来应聘伙计的张口就是七八钱,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这个算账又快又准还便宜,愣头青似的,以后肯定好管教。 之前那个伙计也没真的收拾包袱走人,只是孙妙儿接替了他的位子,他负责管理仓库去了。 孙妙儿想着仓库才是好活儿,要是自己能碰到,不就能直接见到魏家的送来的货了?不过姓谢的只让自己算账,还是先找着机会再说。 先前的伙计与孙妙儿交接了手里的活儿,孙妙儿拿着账本,细细琢磨,看看娉婷布庄往日都和哪些商户来往。 别看娉婷布庄地段一般,不过单从账面上来看,店里每个月赚的还不少,而且很多货都是直接送到客人府上,用不着客人亲自登门。 难怪会选在这个地方,铺子便宜啊。 可她翻遍这本账本,也没找到和魏家的来往,这本上面的账都是本月的,和魏家的账大概是上个月甚至更早之前的,的确不好找。 符玉迟则是负责搬货送货,姓谢的看上他的体格,自然也是安排的体力活儿给他。 铺面的后面是个院子,院里有几张通铺,是安排给伙计睡觉的。 孙妙儿打量着眼前的通铺,这岂不就意味着自己要和师傅同床共枕? 另外那名伙计家在平南城边上,所以不住通铺,每日都回家。 就是说晚上只剩她和师傅独处一室。 多少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赶了一天的路,又算了一下午的账,也累了,早些休息。”符玉迟靠南边坐着,月光从窗户缝里漏进来,打在他脸上,分外清冷。 虽然两人中间的间隔起码还有一人宽,但孙妙儿仍是下不去那个睡下的决心的,敷衍道:“师傅,你先睡,我等会儿再睡。” 不过只有他们两人也好,这样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被戳穿。 饶是在床边不知在床边坐了多久,等听到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拉过被子蒙头睡去。 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身边已然空无一人。 孙妙儿先是一惊,还以为自己起晚了,抬头看看外面也不过蒙蒙亮,这才放了心。 “大哥,昨夜睡得还好?”孙妙儿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走到院里,见符玉迟已经在那儿坐着了。 符玉迟环顾四围,指着北边的方向说:“那儿,就是仓库,我们要找的货就在里面,今天下午的时候会来一批货,到时候我先去搬货,然后你用点货为由进去,到时候我们配合行动。” 果然师傅永远是快自己一步的,这些都已经在他的计划之中。 下午的时候,商行的马车停在了后门口,孙妙儿光是敲着算盘都能听到动静,也不知道来了多少货。 正好这会儿,姓谢的过来,往账本那儿探着头,“哟,这字写得还挺秀气,跟个姑娘家似的!” 孙妙儿险些以为自己被识破了,笑道:“掌柜的,你就别拿我打趣了,什么姑娘不姑娘的,我这字就是难看了些。” “后面在下货,我来看看,你忙。”姓谢的说完就直奔后院去了。 孙妙儿心不在焉地敲着算盘,也不知道这会儿师傅进了仓库没有,可还顺利? 师傅想让自己借机进去,可是姓谢的偏偏在这时候过来,自己找个什么理由能把姓谢的蒙混过去呢? 忽地,她望着账本,灵机一动,也进了后院。 后门,几辆牛车上装满了成箱的货,上面都贴着各家商户的封条,几个工人正在下货,孙妙儿一眼就看到符玉迟从仓库里出来。 因为搬运重货,脸颊已经热得微微发红,只能说这张脸和他的装束格格不入。 “掌柜的,账目上有几笔货对不上,我可能要去仓库点一下。”孙妙儿与符玉迟擦肩而过时,两人眼神相交,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姓谢的回道:“点货让六儿去就行,他做惯了这个。” 他显然不够信任新来的人,虽说昨日的活计算账马虎些,但姓谢的对他还是信得过的。 孙妙儿继续想着法子,又换了说法:“掌柜的,你就不怕六儿把货给点错啊,他算的那本账,我昨日又看了一遍,错了好几处呢。” “况且六儿还在帮着卸货呢,我这手里的账就等着清算那批货,算错了可得重头来过,耽误事呢!” 姓谢的瞧着六儿正在后门指挥工人搬货,分身无力,终于还是点了头。 孙妙儿进了仓库,师傅早早在里面等着自己。 仓库里暗而干燥,因为都是布料,一旦潮湿便有可能生霉,故而不少角落都堆放了生石灰用来吸潮。 “师傅,仓库这么大,找到魏家的那批货了吗?”孙妙儿看着眼前上百个木箱,一筹莫展,想不到娉婷布庄生意做得不大,货倒是屯的不少。 不过姓谢的狮子大开口,问魏家要五千两银子,也抵得上这布庄好几年的盈利了。 符玉迟摇头,压低声音道:“一楼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东西,魏家的货估计囤在二楼。” 外面仍然有工人送货进来,两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好先各自干起手里的活儿。 那批货足足下了半个时辰才卸完,等工人走了,姓谢的还在门外招呼了一声,“孙家小二,你这货点好了没有啊?” “还没呢,掌柜的,有些箱子压在下面,我请大哥帮我搭把手。”孙妙儿回道。 她觉得这姓谢的不像是个正经意义上的掌柜,反倒对布庄的事一问三不知,就连点货这样的也不过问。 不过问才好。 “掌柜,陈老五来了。”六儿过了喊了一声。 姓谢的听完就没再管仓库的事儿,急忙忙地走了,似乎很要紧。 陈老五? 孙妙儿顿时来了精神,可是现在自己分身乏力,先找出魏家的货要紧,陈老五和姓谢的勾搭反正不是一天两天的,来日方长。? 第一百四十二章 摔在他身上 仓库的楼梯极窄,根本容不下两人并行,孙妙儿和符玉迟只能前后上去。 孙妙儿踩到台阶上,木制的楼梯发出“嘎吱”的声响,整个楼梯甚至跟着她步伐的节奏晃了晃。 这一晃,晃得孙妙儿也不敢大意,每走一步都格外谨慎,生怕把楼梯给踩踏了。 “师傅,我先上去,这楼梯脆得很,容不得两个人一起走。”孙妙儿蹑手蹑脚地摸上去,仓库二楼的空间比起一楼来也要狭窄许多,上面被木箱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什么空处。 片刻工夫,符玉迟也上了二楼,大抵是他身手好的缘故,他上楼的时候并没什么动静,突然出现在孙妙儿身后的时候,把孙妙儿吓了一跳。 孙妙儿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瞪着他,这地方太小了,她一转头几乎就碰到了他的下巴,感受到男子吐出的温热的鼻息,带着浓郁的草药香气。 “师傅,你上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孙妙儿小声埋怨着,赶忙转过头去找货,好在此刻姓谢的被陈老五给缠住,脱不开身,他们才有机会在这儿找证据。 孙妙儿一行一行地找过去,碎碎念着,“赵,周,葛,吴,找到了!魏!” 她惊呼一声,最上面的那几个箱子的封条上赫然印着正楷的“魏”字,她粗略数了下,大概有七八个,的确不算多,确如魏荣昌所说,都是小单子。 可是这么高,怎么才能拿下来?不过既然能放上去,总有办法能拿下来的。 果然,在仓库一角,摆着一架木梯,斜着支起,刚好能爬到上面。 孙妙儿灵机一动,“师傅,帮我把梯子取来。” “还是我来。”符玉迟一只手就把木梯给提了起来,在过道间架好,说不高却也危险得很。 孙妙儿打量着符玉迟的身形,再看看梯子间剩余的空当,道:“师傅,你上不去,地方太小了,你就算上去了施展不开的,帮我扶好梯子。” 说完,她蹬起腿就往梯子上爬,有了那日在芸娘院里爬梯子的经验,她现在上手熟练得很,三两下就爬到了最上面,“师傅,把匕首递给我。” 拿着匕首,符玉迟的那把短匕极其锋利,匕鞘上嵌着颗鸽血红宝石,匕身通体银光,光可鉴人,远非普通的铁刃可以相提并论。 孙妙儿并未划开封条,一来是怕姓谢的发现,二来是怕到后面万一要对簿公堂,证据被损毁,只用短匕削开木箱,拉出一道缝隙,从里面抽出布片,割了约莫一寸的长度。 “好了。” 她伸手,探出身子,想从旁边的箱子里也取些布料,只是两个木箱中间间隔得委实有点远。 无论孙妙儿怎么努力,总是差那么一点。 终于,在更换了七八个角度之后,她终于能碰到另一个木箱,只是这时,她只有双脚踩在木梯上,整个身子完全是探出去的形态。 就差一点了! 孙妙儿仓促地用匕首撬开木箱,依法炮制,取出布料。 就在此时,木梯发出异样的声响,她还沉浸在好不容易取到布料的喜悦当中,脚下的那截木头轰然断了。 那瞬间,她的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整个人腾空摔在符玉迟的身上,幸亏有符玉迟在下面给她接着,才免得她摔得狼狈。 她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姿势压住符玉迟的上半身,虽说她的身形算是瘦弱,但这样结结实实摔下来,也是吃重的。 怪就怪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孙妙儿妄图爬起来,但是左右都是箱子,只好先慢慢往后退开,“师傅,你先别动,我先起来。” “说了让我来,你还不信。”符玉迟的脸在那瞬也蓦地绯红一片,他年纪大了些不假,却也架不住心上的姑娘这样折腾自己。 孙妙儿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转身掩饰着自己的羞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两块布,手心出了汗,这会儿凉飕飕的,“不是怕师傅你不方便吗,你看这木梯我踩着都塌了,你上去肯定受不住。” “那是你用得不对。”符玉迟笑道。 孙妙儿把布藏好,理了理刚才被压皱了的衣裳,慌乱道:“师傅,咱们快去看看,说不定陈老五还在呢。” 两人从后院回到店铺里,只剩下姓谢的在点货,并未见到陈老五的身影,不过姓谢的脸色隐隐发青,心情看起来甚是沉闷,想来刚才两人是没有谈妥。 “掌柜,货都上好了。”孙妙儿抛出一句话,想从姓谢的话里套出点儿什么,“您忙完了?” 姓谢的抬头往外看了一眼,街上煞是冷清,买米粮的都是上午来,所以除了那两个时辰,这门口的路上几乎没什么客人,买布也不会往这儿走。 “你们俩晚些时候,随我跑一趟,去接一批货来。”姓谢的闷声道。 天快黑的时候,姓谢的便带他俩出了门。 孙妙儿打探道:“掌柜,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少说话,多做事!”姓谢的一想到陈老五张口就要两千五百两,心里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可自己俨然上了这条贼船,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晚上路黑,尽管是在城里,但不逢初一十五,路上也是没什么人的。 孙妙儿举着灯笼在前面给姓谢的照着路,符玉迟则走在最后面。 她也不记得穿了多少条巷子,最后终于在一户民居外听了下,然而姓谢的却径直绕过前门,到了后门处。 敲门三声后,有人出来开门,姓谢的问道:“货呢?” “我们东家让你进来说。”那人回道。 姓谢的带着孙妙儿二人进了那间房子,里面屋里灯火通明,透着窗户纸,能看到黑色的剪影,里面坐着的,是个男子。 “你俩在外头等着。”姓谢的吩咐完就进了屋子,只剩他们二人在院里站着。 里面的人到底会是谁呢?难道是陈老五?可陈老五来找姓谢的,白日都是明目张胆的,何必要大费周章,约在这儿见面? 这宅子选得隐蔽,院里也不像有人居住的痕迹,倒像是特地用来会面,专做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魏老八 姓谢的一进去,屋里人就开口,“谢掌柜,别来无恙啊。” “我呸!是你让陈老五来的?”只听到姓谢的骂了一句。 孙妙儿听着那人的声音很是耳熟,但一时半会儿也记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 那人又说:“他自己想找谢掌柜谈心,关我什么事。” “魏老八,我告诉你,我帮你做这事儿,要是被魏荣昌查出来,我在这平南城可就没活路了!” 屋里又传出来姓谢的声音。 果然是他,魏老八,魏荣征,魏家排行第八,是魏荣昌的幼弟,想不到魏荣征不光明面上和魏荣昌对着干,背地里也没少干好事儿。 估计魏荣昌怎么都想不到坑害魏家的幕后黑手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只听魏荣征道:“你放心,查不到你头上的,天塌下来,有我小八爷顶着,你把这批货接走,只管说是魏家卖给你的,这些都是我特地吩咐陈老五出的货,织造手法是魏家独有,还贴了魏家的封条,论谁都不敢说是造假的,只怕我怕大哥他自己见了,都不得不信。” “行,魏八爷,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那陈老五,今日狮子大开口,先前咱们讲好的一千五百两,他倒问我要两千五百两,您说这算个什么事儿?” 隔着窗户影,孙妙儿都仿佛能瞧见姓谢的那副掉进钱眼里的模样。 魏荣征道:“他的事儿我是知道的,加上今日我给你的货,你拿去敲魏荣昌一笔,绝对不止五千两了,你尽管往大里要,魏家的家底,没人比我更清楚,哼!” 敢情魏荣征是在扮猪吃老虎,平日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孙妙儿都险些被他骗过去,还真当他是什么只懂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其实他心里的算盘比谁打得都响。 不多会儿,姓谢的从屋里出来,吩咐孙妙儿道:“把那些货运走。” 孙妙儿照做,半个时辰就将货都运上了车,这事儿他们挑在晚上做,不容易被人发现。 等到了仓库后门,姓谢的看着他们把货送到地方,打了个哈欠,也准备回去歇息。 冷不防地,脖子上一道银光闪过,凉飕飕的。 吓得他登时六神无主,哆嗦道:“你,你们想干什么?” 符玉迟把短匕架在他的脖子上,足足高出姓谢的大半个头。 孙妙儿的手放在木箱上,来回踱步,“我们想干什么?谢掌柜你做这么大的买卖,想独吞啊?” “你们?想要钱?”姓谢的问道。 符玉迟的匕首离他更近了一分,孙妙儿冷声威胁道:“老实点儿,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别别别!有话好好说!”姓谢的觉得他们是来真的,心里害怕,态度又好了几分,“你们要多少钱,直说,我,我明日就去钱庄取给你们!” 这法子是孙妙儿突然想出来的,要揭魏荣征的老底,还得魏荣昌亲自出马,经由他们这些外人去处理魏家的家事,说不过去。 孙妙儿眼底勾起一抹狡黠的光,问道:“我要多少钱谢掌柜都能给?” “给,只要你们放了我!”姓谢的拍着胸脯保证道。 孙妙儿的手指弹了弹匕首,发出清脆的声响,顺势坐在拉货的板车上,“刚才那位小爷和谢掌柜说什么,尽管往多里要,你能要多少,就给我多少,你看怎么样?” “这……”姓谢的犹豫了,他没想到这两个强盗心这么黑,本来听了魏荣征的话,他想先要个一万两的,可哪能让一万两都落到这两人手里,自己担了这么大的风险来替魏荣征做这事儿,弄不好可是要没命的。 孙妙儿见他不同意,声音更冷了几分,“哥哥,先把他捆起来,咱们去仓库慢慢说。” 姓谢的被麻绳五花大绑扔进了仓库,嘴巴也被布条封上,发不出声音。 “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你若不说实话,或者呼喊救命,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孙妙儿把匕首拿在手里把玩,想不到拷打坏人竟是如此有趣。 “你同意的话就点点头。” 姓谢的连连点头,孙妙儿这才扯开他嘴上的布条。 孙妙儿道:“你平日都是如何和那人交易的?” “就去那个房子里,每次他都会派人来告知我,让我去见他……”姓谢的害怕得说话都不利索,断断续续的。 孙妙儿眉头一皱,“那是他家?” “不是,他是大槐村的,那只是他在城里置的宅子,都是和我们碰头用。”姓谢的往后蜷缩起来,被吓得不轻。 “们?还有谁?” 姓谢的回道:“还有陈老五,就是今日来找我的陈老五。” “你们碰头可有暗号?”孙妙儿追问。 姓谢的摇头,不知道他们问这些做什么,“没有,他们见到我的人就知道,我与他们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不过我与陈老五约定过,三天碰一次面,他与我交代下一步的详细。” “原来如此啊。” 看来他们的筹备还挺周全,三天就要开一次小会,难怪魏荣昌能被蒙在鼓里,都被自己的弟弟算计得死死的,敌在暗,他在明,还有谁能比魏荣征更了解魏家? 只是不知道魏荣征是何时勾搭上作坊里的陈老五的,魏家出货都记录在册,从来料到加工再出货,都是有专人核验的,难不成魏家被魏荣征买通的内鬼不止陈老五一个? 起码账房和仓库都要听命于他,这轴才能转起来。 更要紧的是,院子里那些刚拉来的货竟然都贴了魏家的封条,魏荣征到底是怎么蒙混过魏荣昌那关的? 孙妙儿给姓谢的喂了些水,将他关在仓库里,走到院中,望着那批货,思虑许多,“师傅,你说我们该拿这批货怎么办?” “送回魏家。”符玉迟长身直立,“从哪儿来的,就让它们回哪儿去,送到魏老爷手中,让他自己体会。” 孙妙儿粲然一笑,道:“师傅,我俩还真是师徒连心,我也正有此意。”?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陈老五的作坊 他们是连夜把货运回魏家的,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姓谢的此刻被他们给绑了,若是一夜见不着,也怕他的家人贸然报官,所以他们的速度还是要快。 用的是从魏荣征那里拉来的牛车,符玉迟赶车,孙妙儿负责坐在后面押货,只借着一盏小油灯,挂在前头,勉强照着路。 索性一路都是官道,平坦顺利。 “谁啊!”魏管家来敲门的时候披着外衣,秋意渐浓,早上也凉得厉害。 孙妙儿从外头喊了声,“魏管家,是我。” 魏管家乍一见着孙妙儿这身装扮,还没认出来,揉了揉眼,才看清楚,惊道:“是孙姑娘,怎么这副打扮,快进来!” “魏老爷呢?”孙妙儿只想着把货交给魏荣昌,等天亮她还得赶回去处置姓谢的,说不定还要主动去和陈老五碰头。 魏管家道:“老爷还没起,要不我先差后厨给孙姑娘弄点热粥喝喝。” “不必了,事关魏家安危,还请管家帮我通禀魏老爷一声。”孙妙儿不敢耽搁,外头鸡已开始打鸣了。 不多时,魏荣昌从里间出来,看得出来是仓促起身,并未精心整理装束。 “出什么事了,孙姑娘大半夜的赶回来了?”魏荣昌隐约感受到事态的严重,眉头紧蹙。 孙妙儿颔首,回道:“还请魏老爷随我移步后院。” 等魏荣昌与她进了后院,看到一车贴着魏家封条的货物时候,才真真叫傻了眼,愣声道:“孙姑娘,这,这是魏家的货?” “是不是魏家的货,魏老爷分辨不出来吗?”孙妙儿从他的表情中,不难看出,他对弟弟的所作所为完全被蒙在鼓里,恐怕知晓实情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打击。 魏荣昌的手颤颤巍巍地打开箱子,一把抓出里面的货,质地纹理明显不是魏家所产,简直是次得不能再次,他瞪着眼,气得牙齿哆嗦,咯咯作响,反手把那把布狠狠摔在地上。 在院里骂道:“谁干的!给我滚出来!” 魏家出了内鬼,他掌家几十年,见过贪点蝇头小利的下人,也和因为不满薪资的工人闹过矛盾,但从没碰到过叛徒。 孙妙儿上前劝道,“魏老爷,此事已有了头绪,不过此时还是不要声张,万一漏了风声,让那人跑了可就不好,我已想了办法与那人接应,而你在魏家查查,看看是谁有权给这批假货贴上魏家的名号。” “天色不早,我还得赶回城里,还请魏老爷仔细盘查魏家仓库近来都有哪些人接手。”孙妙儿抬头望着天边,已然染上了初晨的红晕,“妙儿有个要求。” “孙姑娘但说无妨。”魏荣昌饶是愤怒,但还是强忍着心头的怒意,和气地应着孙妙儿。 那抹初晨的朝阳洒落在她的侧颜上,十几岁的姑娘,却是不一样的明媚与坚韧,音色掷地清冷,“我此次查出来娉婷布庄不过是个幌子,假若这件事情结束之后,魏老爷能否将娉婷布庄收来,赠与我?” 像娉婷布庄那样的小庄子,要不是有魏荣征在后面撑腰,想和魏家斗,简直难于登天,然而姓谢的做的这事儿,一旦查出来,布庄就只有等着查封一条路,这时候魏荣昌只要花点小钱,便能用公买的名义,将布庄收入囊中。 魏荣昌这才发觉,难怪先前自己那般热情相邀这姑娘在魏家干活儿,她不愿意,原来人家根本志不在此。 “孙姑娘这次帮了魏家大忙,事成之后,我定会把娉婷布庄双手奉上。”魏荣昌答应了她的要求,的确,假若这批货再流出去,魏家的名声毁于一旦不说,就连手里现在的单子都不一定能保住。 等回到仓库的时候,逼近中午。 姓谢的在仓库里呼呼大睡,还是被孙妙儿一脚踹醒的。 他的手被松了绑,脚还是被缚住,动弹不得。 “吃点东西。”孙妙儿丢了两个馒头给他,拿出纸笔,“照着我说的写。” 姓谢的本还想逃,一见到符玉迟像尊门神一般守在门口,想到前夜架在脖子上的匕首,立马犯了怵,害怕地啃了两口馒头,拿起笔,半天不敢动。 “给你夫人孩子报个平安,放心,等这事儿结了,我就把你放回去,不会要了你的命。”孙妙儿见他还算配合,也不再恐吓他。 姓谢的照做,白纸黑字地写了家书,还如实告诉了孙妙儿自家的住址。 “你一般都去哪里找陈老五,也告诉我。”不能去见魏荣征,他见过自己,那就只能从陈老五入手。 孙妙儿拿着姓谢的写的地方,再三逼问他,“这地方能有人住?你没骗我?” 姓谢的吓得六神无主,摇头道:“姑奶奶,我不敢骗你,他当真在这儿,你到了就知道……” 什么叫到了就知道?难道还有诈不成?不过有诈又如何,有师傅跟着,想来那些人的花拳绣腿也应付不了。 等到了那地方,孙妙儿才明白姓谢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眼前竟是一处作坊,但这作坊是建在荒郊野外的树林子里,方圆几里地的树都被伐干净了,才得了这么一处空地。 极其隐蔽,而且大门紧闭,从外头能看到里头升腾起来的烟,那是染布时候加热所产生的,故而这作坊一定是照常运作的。 孙妙儿上前敲门,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难道姓谢的还有暗号没告诉自己? 她在外头等了一炷香的工夫,门戛然开了。 按照姓谢的口中描述,身形不高,瘦削,左手有疤,这人八成是陈老五无误 陈老五盯着孙妙儿,迟迟不敢迈出大门,“你是?” “我家掌柜遇上了些事儿,是他让我来的。”孙妙儿道。 陈老五警惕得很,仍是不信她,“姓谢的让你来了?” “是,掌柜的说你要的那两千五百两,有的商量。”孙妙儿想到姓谢的曾和自己说过的,这时候便派上了用场。 陈老五见钱眼开,一听两千五百两好商量,立马让他俩进了门。?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兄弟反目 到了里面,陈老五才大胆了些,“姓谢的怎么说的?” 孙妙儿借机打量着作坊里的布局摆设,回道:“昨夜我随我家掌柜去见了魏老八,在城东的民房巷子里,他给了我们掌柜一批新货,现下已经在仓库里放着,魏老八和我们掌柜说,这批货可以和魏家狮子大开口,倘若魏家愿意给一万两,你这两千五百两,自然不成问题。” 陈老五一听一万两,先是一惊,他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心下又生了动摇之意,不怀好意道:“合计着你家掌柜要一万两,就给我两千五百两,我这不是冤大头了吗?不行,再加一千。”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陈老五是个只认钱的人,难为他在魏家干了这么多年,恐怕小的没少贪,魏荣昌亦是念着旧日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养虎为患。 孙妙儿忙着应付他,连忙应下,笑道:“好说好说,这事儿能成,多少银子都行,魏家的钱现在不就等于我们掌柜和你的钱了吗?” 陈老五忽地正色道:“我在魏家干了那么多年,最清楚魏荣昌的为人,咱们还是要小心些,让你家掌柜做事的时候周全些,千万别被看出破绽。” “那是自然,陈师傅放心,对了,我家掌柜让我问一声,新的一批货什么时候能出来?”想来肯定是不止两批货的,既然他们已经掌握了造假的核心,接下来就会一批接着一批,直到把魏家掏空为止。 “在赶工了。”陈老五道。 “能否让我看看?” 陈老五领着孙妙儿进到作坊里头,只有两三个纺娘,还都是头发花白的婆子,估计就是就地找来的。 孙妙儿端详着纺车上织的布,果然是魏家独有的那几种料子,所谓的这几种料子,都是从前陈老五在魏家干活儿时候负责的那几种。 也就是陈老五离开魏家之后,让魏家的纺娘犯愁的料子。 然而这几个婆子织得极其粗糙,上面缠着的生丝,许多都是抽茧剩下的断丝,打着结续上用的,难怪织不出好东西来。 按陈老五所说,第三批货的交货日子定在三日之后。 其中她差人往魏家送过两封信,魏荣昌那边也给了回信,说是仓库已经排查过,并无异常,看来他终究是没往自家人头上怀疑过。 最后这一步,就是让魏荣昌三日之后,来见自己。 “孙姑娘,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魏荣昌在府里查了几日,也没摸出头绪来,而这边孙妙儿却和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找到了幕后指使之人。 孙妙儿,手上敲着算盘,再过几日,娉婷布庄就是她的了,卖了个关子,“晚上魏老板随我同去就知道了。” 姓谢的在仓库里关了几日,吃喝上孙妙儿是半点没亏待他,故而也没消瘦,只是他整日提心吊胆地怕被杀人灭口,睡不好觉,整个人显得无比憔悴。 “谢平桂!”魏荣昌一见姓谢的,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衣领,恨不得要把他给活撕了。 姓谢的见着魏荣昌,既惊又怕,转头想跑,却哪儿都去不了,只能求饶,“诶哟,什么风把魏老爷给吹来了,你们就饶了我,我不过是贪点儿小财,何必断了我的活路呢!” “你贪点儿小财,就像讹到我的头上,如意算盘打得好啊!”魏荣昌气急,把谢平贵摔在地上,又上去补了两脚。 又接着骂道:“你和陈老五串通好了来骗我是,告诉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何止陈老五啊,还有你家里的弟弟呢,只不过魏荣昌到现在还没往那上头想。 到了约定的时辰,孙妙儿押着谢平贵往那民宅里去,还是一样开门的老头,一样的院子,货都备好了放在院里。 魏荣昌见到那些贴着魏家封条的货,险些抑制不住,硬是被符玉迟给按着,才忍住了。 “谢掌柜,你进去。”孙妙儿松开谢平贵的手,示意他进去。 谢平贵不敢吭声,只打开那扇门,还没等他进去,已被一道黑影抢在前面。 魏荣昌冲进屋里,之间自己的弟弟魏荣征在里头坐着,气得叫出声来,“魏荣征!” 魏荣征被吓得魂不守舍地从凳子上摔下来,半天说不出话,木然开口:“大,大哥?” 孙妙儿在门口站着,听到里面闹出来的动静,这下就是魏家自己的事儿了。 魏荣昌从桌子下面把魏荣征拖出来,上去就给了两拳,“你干的这是什么混账事儿!魏家没了,你以为你还有太平日子能过吗?” 魏荣征偏着头挨打,嘴角沁出鲜血,这张与魏荣昌七八分相似的脸,写满了不服。 魏荣昌打了五六拳,亦是不解气,可他能怎么办,眼前这是自己的亲弟弟,从前他虽然不喜欢这些姨娘生的子女,但也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们,吃穿用度都是挑好的来。 现在做出这样的事,委实让他寒心,何况魏荣征还是老爷子最偏疼的那个。 “我不服!”魏荣征几乎是用尽全力喊出这句的,“凭什么就因为你娘是正房,就只有你能继承魏家,我们不配吗?你以为老爷子表面上疼我,但他从来没打算把魏家交给我们!我自认为,不比你差。” “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与你好好说教说教。”魏荣昌松开手,出了一身汗,脑袋也蒙蒙的,“前几日孙姑娘与我写信,让我排查仓库,管事只说你来过几趟,我从未怀疑过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因为你姓魏啊!” “你说你不比我差,那我告诉你,我知道自己姓什么,活了三十多年,我从未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魏家的事情,你呢,你知不知道,魏家不光是我的,也是老爷子和几代人的心血,一万两,亏你开得了口!” 魏荣征被说得哑口无言,他从来只觉得不公,哪怕到这一刻,他还是不认为自己比魏荣昌差在哪里,就因为是妾生子,所以活该只配一事无成的活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密信 魏荣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最后一拳砸下去像是松解了全身的力气,魏荣昌瘫倒在地上,眼眶通红,满脸受挫。 想他从一出生开始就被寄予厚望,是要替老魏家光宗耀祖的,差点就折在亲弟弟手里。 “魏老爷打算怎么处置他?”孙妙儿抱着肩,戏看够了,也到了该收场的时候。 魏荣昌把魏荣征从地上提起来,面色凝重,一字一句道:“带回去,把这事儿同我爹讲清楚,再送官查办。” 听到送到魏老爷子那儿,魏荣征的脸色登时巨变,先前的那股子不服顿然消散,爬到魏荣昌的脚边,苦苦乞求道:“大哥,我求求你了,爹年纪大了,他禁不住这样的打击,以后我听话,我再也不跟你顶嘴了!你别告诉他!” “你现在知道爹年纪大了?做这些腌臜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老爷子最疼你,你怎能如此让他寒心!来人,把他给我捆上!” 说完,随行的管事冲进来把魏荣征用麻绳五花大绑了起来,无论魏荣征一路上如何求饶,魏荣昌始终没有丝毫动容之意。 孙妙儿绑好谢平贵塞进魏家的马车里,“他也交给魏老爷处置了,还请魏老爷不要忘记你我二人的约定。” “放心,孙姑娘,等我处置了他们,自然履行承诺。”魏荣昌冰冷的眼神犀利地打在魏荣征身上,反反复复折磨着他。 孙妙儿跟着魏荣昌一道回的魏家,出去两天,可把小宁小满给想坏了,“姐姐又去哪儿了?” “姐姐去置办产业了,以后咱们在平南城就有安身立命的根本了。”孙妙儿见到他们两个刻苦读书的样子,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摸摸小宁的个子,似乎又长高了,再看看小满的脸蛋比之前更加圆润不少。 不一会儿管事的便来了,“孙姑娘,老爷有请,去老太爷院里。” 孙妙儿到的时候,里外已经围了一圈的人,皆是魏家的宗族姻亲。 挤到中间,之间魏荣征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活像只丧家之犬,旁边的魏老爷子神情严肃,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的稚子。 “爹,孙姑娘就是证人,荣征与他们的交易是她亲耳所听,亲眼目睹。”魏荣昌严词厉色地指着魏荣征,虽然已经让魏荣征在魏家颜面扫地,但这仍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魏老爷子闭上眼,不曾言语。 良久,他缓缓睁开那双混沌的眼,深沉地叹了一口气,他年纪大了,却并不糊涂,偏疼是一码事,重视又是另一码事。 只因魏荣征是老来得子,他心里欢喜,所以自幼对他就比对别的孩子好些,但从没有过让他继承家业的心思,毕竟几个孩子之间的差距,他是有数的。 独有荣昌性子沉稳,为人正直,能担重任,偏偏荣征以为仰仗父亲的疼爱就可以肆无忌惮,甚至荼毒魏家。 如今当着满族宗亲的面,他再心疼,也是护不住了。 “吃里爬外!”魏老爷子狠狠骂了一句,猛烈敲击着身下的梨木太师椅,旋即又合上眼,吐出一口气,异常平静,“荣昌,这事我知道了,你处置他。” 孙妙儿感叹着魏老爷子的处事方式,必要时刻大义灭亲,亲儿子又如何,他照样不会袒护,而也只有此举才能让他这一支在宗亲中重新树立威信,才能洗刷掉他教子无方的闲言碎语。 过了两日,魏家逐渐太平下来,灭顶之灾也算扼杀得及时,并未衍生祸端。 “师傅,你说这人心啊,魏荣昌他平日对待自己的弟弟们虽然严厉,却也是出于疼爱之心,可惜险些被报复了。” 孙妙儿望着一切归于平静的魏家,总想到那个与师傅一道赶着牛车回魏家的夜里。 那夜的星子亮而通透,遥远又不真切。 她躺在牛车后面,一面看着谢平贵,一面打着盹,好几次都差点睡过去,更深露重,她蜷缩起来打着喷嚏,最后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师傅的外袍。 睁眼那会儿,天蒙蒙亮,牛车停在魏家的大门外头,她朦朦胧胧地揉了揉眼,喊了声:“师傅。” 符玉迟转头来看她,替她把盖着的外袍拢好,很温柔的说了句:“天凉,怕你冻着,给你盖上了,有些日子没洗了,不要嫌弃。” 她怎么会嫌弃,她欢喜还来不及呢。 符玉迟坐在院里,风一吹,宽大的衣袖里灌着风,明明是高挑的身形,却被风勾勒得略显瘦削,“人心向来如此,妙儿经历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从来都不觉得人心有多好,人心是玄妙的东西,有时候你对旁人好,旁人不一定真诚待你,哪怕你从未做错一点半点,那人厌恶你,你就是错的。 桌上落了只白鸽,“咕咕”转了两圈,又停下来。 孙妙儿注意到,那鸽子的脚上是绑着信筒的,这是只信鸽。 信鸽跳到符玉迟手心里,他摘下鸽子腿上的信筒,那鸽子便扑棱着翅膀不见了踪影。 “这是?”她知道,鸽子是来找师傅的。 符玉迟读完那笺密信,温和的笑意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正色,“我大概知道羽营要那些姑娘做什么了。” “做什么?”孙妙儿追问,知道这个也许就能知道宋氏的下落了。 符玉迟缓缓开口,眸光望着鸽子离开的的方向,神思游离。 半晌才开口道:“皇帝想炼一门药,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武器。” “这天底下还有皇帝得不到的东西?”她不明白,还有什么是一国之君能够渴望的。 符玉迟把那信笺展开,孙妙儿看清楚上面的字,困惑道:“药人?” “恩。”符玉迟颔首,“从前符家世世代代都是奚氏皇族的谋臣,但从我父那辈起,奚氏开始不信任符家,他们想寻求一种更加稳固的方式来巩固皇权。” “符家固然有用,但毕竟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只要是人,就有思想,这些都是威胁着皇权的利刃,使他们高枕难眠。”?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分别既是重逢 “奚征从古书上学到一种办法,就是将活人入药,百毒淬炼之后,便可以炼制成无情无欲,只供主人驱使的药人,这种药人,浑身带毒,普通人只要碰上便可中毒,一时半会儿虽然死不了,但是没有主人的解药,还是活不长久。” 听着符玉迟说完,孙妙儿心里咯噔一下,“他拿那些女孩去炼药人?那些女孩能炼出药人来?” 她不信,断然是不可能的。 “自然不能。”符玉迟冷笑道,“鬼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办法,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一知半解的法子也敢拿来用,真是心智疯魔,我在外游历多年,也听过不少有关药人的传闻,但唯独没听过用女子可以炼出药人这一说法。” 只是皇帝一旦信了,必然觉得是可行的,只是苦了那些姑娘。 孙妙儿不禁觉得胆寒,“因为他身居高位,无法明目张胆地做这种事,况且上京的女子个个精贵,少了一个都会被旁人注意,所以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偏远的颖州,在这里,无论丢多少姑娘,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就算发现,也不会有人把这种事和一国之君扯上关系。” 符玉迟将那团信纸揉成一团,“何止颖州,大商的国土上恐怕有好几个颖州,他如今还没有收手,就说明他还没炼成,依着我对他的了解,他会一直尝试下去。” “所以,是谁给师傅写的这封信?”孙妙儿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符玉迟坦然道:“是奚衍,传闻中意图谋反的魏王,他以给符家报仇正名为由,有意拉拢我。” “师傅你没答应他?”孙妙儿不解,明明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什么师傅没答应,要想推翻当今的皇帝,恐怕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这条路,走好了是功成名就,走不好,就是乱臣贼子,死无全尸。 符玉迟想了良久,摊开手心时,那张纸已经成了一堆碎屑,“我从前不想答应,因为我父兄,我娘,还有忠叔,他们最后的愿望就是我好好活着。” “我怕走不好这条路,就辜负了他们。” 不复仇,他又不甘心,大好机会近在眼前,谁不想放手一搏? 孙妙儿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去,师傅,我相信你,能做到的,这条路,走下去。” 她要打开束缚他的枷锁,坚定的站在他身后,告诉他,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任何人都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心有一念,人必行之。 不要辜负自己对自己的信任。 “去吗?”符玉迟自言自语了一句,“去。” 随后他又给了自己答案。 “我这一去,你得有好一阵子见不到我了,妙儿。”符玉迟有些不舍,他舍不得妙儿,舍不得那个又偏僻又贫苦的小村子,他这一走,村里就连大夫都没有了。 孙妙儿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肯定过,“一定要去,放心,我从师傅这儿学的医术尚且够用,给村民们医个病尚且不成问题,只是接生猪崽羊崽还得勤加钻研。” “你肯钻研就好,就怕你不用心。”符玉迟敲了敲她的脑袋,语气甚是亲昵。 孙妙儿还是没把那些不舍的话宣之于口,而是换了种方式问他,“什么时候出发?” 若是能等到他们回到抚水村,最好不过,她还欠着师傅几顿饭没还上呢,小宁回家的团圆饭也一起吃,还有好多事情没做。 “奚衍希望我即日动身。”他说这话的意图实则是在等待她的回应,眼里总像是在盼望什么。 孙妙儿一怔,即日出发,有些仓促了,她都来不及给他再做顿吃的,师傅看似斯文,实则贪吃,错过了这顿,还不知等到何日重逢。 “那吃过饭再走。”孙妙儿扯着嘴角笑了笑,她笑得牵强,自己也知道。 但依旧满心盼望着师傅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嬷嬷,我想借厨房一用。”孙妙儿开口与魏家管事的婆子借了厨房,她之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到今日才鼓足了勇气。 婆子一看是孙妙儿,笑得合不拢嘴,“孙姑娘,现在可是我们家老爷面前的大红人,哪里还用得着你亲自下厨,想吃什么,吩咐下人们一声就行。” “不,我想亲自下厨。”她回了婆子的好意,这顿饭是给师傅饯行用,她得自己来。 魏家的厨房大得很,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从前在村里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到了这儿也不稀奇了。 她这会儿却犯了难,到底做什么好呢?师傅爱吃的东西那么多,好像她做得每一样都能讨得他的欢心。 一炷香的功夫,她给符玉迟端来一碗面,面汤清澈,上面飘了些葱花,发散着热气,香得很,“清汤面,尝尝。” “为师要走了,你就给我做这么素的?”符玉迟拿着筷子,嘴上打趣,眼里却欣喜,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小妙儿做的,一定都差不到哪儿去。 孙妙儿低头望他,微微羞恼,嗔道:“做些简单的,你才能念念不忘,倘若以后师傅功成名就,不想回来了怎么办?小宁小满还等着你教他们认字呢!” “好好好,那等我回来,你再做拿手的。”符玉迟说着吃了两口面,和头一次在孙家吃饭时候的味道如出一辙。 孙妙儿托着下巴,安静地看他吃面,过了会儿,才以极慢的语速道:“底油是用猪肉熬的,虽是清汤面却不寡淡,还特意煎了菌子增鲜,我记得师傅好像挺爱吃菌子的。” “恩。”他说完这句,把面吃完了,甚至还喝了两口汤,“这味道,我记住了。” 符玉迟离开魏家时,魏家赠了他一匹马,是孙妙儿与魏荣昌要的。 孙妙儿第一次见他骑马,他跨在马上,玉树临风,清俊脱俗,仿佛不似凡间人,倘若符家不落难,师傅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希望下次再见时,他们都好好的。 她在马鞍里偷偷留了张信笺,自己也留了张。 分别既是重逢。? 这话是对师傅说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辞别魏家 送走符玉迟,孙妙儿心里却豁然踏实了不少,大概是因为师傅终于卸下心中的负担。 魏荣昌一行人从官府回来,魏家上下都等着消息,毕竟他们都不敢相信老爷真会这么狠心,把四老爷送进牢里,假如他真这样做了,也算是杀鸡给猴看,让那些心怀不轨的都长点心。 “大哥,官府怎么说?”魏荣秉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魏荣征的下场,早就知道那小子不安分,没想到胆子大到这份上,是真当魏荣昌被蒙在鼓里吗,他们几个能在魏家吃香的喝辣的,还不全都是依仗着魏荣昌在外面辛苦打拼。 也只有魏荣征以为是老爷子不公平,其实老爷子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哥儿几个几斤几两,老爷子瞥一眼就能知道。 魏荣昌坐下,先从管家手里接过一盏茶,抿了口,沉声道:“暂时收押,过几日把证据都呈上去,再审案定罪。” “是,毕竟是咱魏家的家事,也希望官府宽仁些,给荣征个教训就好,让他以后长长脑子!”魏荣秉跟在后面附和道。 魏荣昌心里还是憋屈,想不通自己平日也不算亏待这个弟弟,怎么他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再难受也只能自行消化了,送到官府,他们的兄弟情走到这步算是到了头。 “老爷,孙姑娘来了。”管事进来通报了一声。 孙妙儿走进来,见魏荣昌的情绪已比前两日好了不少,“魏老爷,都处理妥当了吗?” “官府已经把谢平贵给收监,等案子审完,我就把娉婷布庄买下,到时将店契房契转予姑娘。”魏荣昌知道她来意为何,也不虚掩,毕竟一个铺子换整个魏家,他还是舍得的。 只是此女不好应付,日后她当真在平南城混的风生水起了,是否会威胁到魏家的生意还是个问题,毕竟做的都是一行生意。 孙妙儿躬身,笑道:“妙儿谢过魏老爷,魏老爷大方。” “令师已经走了?”魏荣昌问道。 “恩,今晨骑马走的。”孙妙儿又道,“妙儿今日来,是和魏老爷辞别的,眼看雪如要的东西芸娘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该回去,我两个弟弟也想家想得厉害。” 魏荣昌本还想挽留她一番,毕竟得了她的指教,魏家在织染上的确攻克了不少难题,但看她去意已决,也不强求,“这五百两是魏某人的心意,全当是用来答谢孙姑娘救了魏家,还望孙姑娘莫要嫌少。” 说完下人端上来木制的小钱箱,打开里头是白花花的银锭子,堆叠了两层。 那银子晃得孙妙儿有些眼花,五百两,她种地种一辈子恐怕都种不出五百两,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多谢魏老爷,此次一别,以后生意场上,我们再见,可就是生意人之间的交道了。” 魏荣昌先是一怔,随即感慨这样的话竟然出自一个姑娘之口,仿佛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而是商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 不好应付,有些难啊。 出了前院,妙儿又去了作坊,在芸娘的指导下,作坊大有起色,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先前陈老五在时,好吃懒做,作坊里的风气也很差,纺娘们的消极低迷。 芸娘则不同,她就好似一汪水,能根据对方的脾气秉性来应对,再惰怠的工人遇上了她,都没什么办法,多半是被她的温柔体贴所感动,又或者是出于对她好意的愧疚。 “妙儿,好了。”芸娘捧起那叠白胚纱,如期交付到妙儿手中。 孙妙儿接过白胚纱,上面的暗纹在日光照耀下,波光鳞动,栩栩如生,这样一叠丝绸托在手上,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整个手都变得飘飘然。 “谢谢姐姐,姐姐手艺巧夺天工,妙儿一定会记着姐姐的恩情。”孙妙儿打心底里感激芸娘,这次要不是多亏她,自己还真的一点办法没有。 芸娘莞尔一笑,“谢什么啊,傻姑娘,我该谢谢你才对,不是你,我哪有机会坐在这儿织布。” 说完,芸娘抬手抚摸着面前的纺车,眼怀深情。 “姐姐,那边催得紧,白胚纱织好,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去了。”孙妙儿与芸娘话别,在魏家这些日子,她也是欣喜的,能结识芸娘这样的女子,很值得。 芸娘脸上的笑容凝住,又觉得魏家本就不是长久之计,点头道:“也好,也好。” “魏老爷给我五百两银子,回家也算有银钱傍身,姐姐莫要替我担心。”孙妙儿见芸娘心事重重的模样,又宽慰道。 “好好好,以后若是有机会,来魏家走动,我在这宅院里又没什么朋友,你走了,我还要惦记你呢。”芸娘说得极其殷切,能交到这样的姐妹,对她而言,亦是难得。 “放心,妙儿不会忘了姐姐的,以后咱们的来往,肯定少不了。” 自然少不了的,她从魏荣昌那里要来了娉婷布庄,以后还得从魏家订货,哪能少了来往? 第二日一早,小宁和小满早早就被孙妙儿拉起来收拾包裹,魏家除了送给她银子,又差遣人拿来不少吃穿用的,都是借着给两个孩子的名义。 小宁小满都如愿换了新衣裳,光鲜得很,都是魏家最好的料子,请的裁缝连夜赶制的。 “好看,可把你俩了不得了!”孙妙儿见着他俩穿上好衣裳,长相气度半点不比那些富人家的小公子差,“等回去,姐姐给你们请个好先生。” “师傅呢,我要跟着师傅后头念书!”小满嘀咕道,不是说好师傅要教他读书习字吗,怎么倒要换先生了。 孙妙儿蹲下来,语重心长道:“小满,师傅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以后不能陪着我们了,但是小满要乖,等师傅回来,你把学到的文章背给他听。” “师傅,走了呀……”小满小声念了句,眸中似有失落。 魏家备了马车在外面等着,送行的时候,魏荣昌一家竟全都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回村 “魏伯伯,我先回去了,记着让景年哥哥来看我。”这么多天朝夕相处下来,王雪如更是舍不得她心上的情哥哥。 魏荣昌爽朗笑道:“好好,过几日就让景年过去。” “爹,你少说两句。”魏景年出乎意料地羞红了脸,王雪如一个姑娘家没有不好意思,他倒是先难为情了。 孙妙儿打断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出发,否则就得在路上用干粮应付午饭了。” 照着她的计划,中午能到平南城,午时赶上回村的牛车,天黑之前就能到家,奶奶定然十分想念他们。 几人登上马车,马蹄蹬蹬地向着官道上驶去。 魏荣昌不禁感叹一句,“此女,不简单啊!” “不简单,老爷为何不收为己用?”魏夫人附和道。 魏荣昌白了身旁的儿子一眼,嗤之以鼻,“你说他啊?你瞧着他有那能耐?” 他懂夫人的意思,魏景年与孙妙儿年岁相当,像她那样的出身,配魏景年看着是绰绰有余,但魏荣昌心里清楚,自己的儿子,驾驭不住那样的姑娘。 魏景年得了父亲一顿冷嘲,莫名道:“爹,你怎么又说我?我今日可有好好读书的!” “景年,你还是给你爹省省心,你看娘想给你说门亲事,你爹都不愿意呢!”魏夫人见儿子无辜挨骂,既无奈又心疼。 魏景年一愣,立马追上去,反驳道:“什么婚事,儿子要先立业,后成家!” “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魏荣昌会心一笑,看来跑抚水村这趟,景年的确长大不少。 在魏家这几日,孙妙儿白天忙着学习织造的手艺,晚上还得看书苦学,都没怎么合过眼,在马车上便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王家外面。 “快进来,妙儿!”王雪如拉着孙妙儿下车,王家的管家一早得了风声,早就领着人在外面候着。 孙妙儿却迟迟不肯上前,开口回道:“雪如,我不进去了,小满出来这么久,我也好久没回家,奶奶肯定想我们了。” 加之靳氏与孙老太单独在家,她更不放心,万一孙老太发了病痛,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白胚纱我带回染色,等弄好了再进城来找你。”孙妙儿与她道别,这些日子,与王雪如朝夕相处,交上了说真心话的姐妹,她比谁都高兴。 王雪如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却还是平复了情绪,“那好,妙儿你可得尽快些,我等着你来找我!” “恩!” 牛车上,孙妙儿抱着木箱子,紧紧护在怀里,里面可是五百两银子,五百两来之不易,但这些都是她日后开店的积蓄,不能乱花。 她只在城里给孙老太买了些补品和药材,又挑了几盒胭脂给梁二婶子和葛大娘带回去,她们都是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一路上,她思绪万千,筹划着后面路该怎么走,师傅走了,如今就剩下自己孤军奋战。 以后生意场上不光会遇到魏荣昌这样沉浮多年的行家,还有谢平贵那样狡诈的老狐狸,自己得多长个心眼才是。 今日路上顺畅,天还没黑,就到了抚水村。 孙妙儿忙不迭地领着两个弟弟往家里赶着,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等孙老太见到两个孙子都穿了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肯定高兴坏了。 然而,到孙家门边儿,却看到了官府的马拴在外头,孙妙儿心里一紧。 家里出什么事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孙老太出了意外,赶紧进去,到了屋里。 正与单丘四目相对,冷不防地吓得孙妙儿往后退了两步。 “孙姑娘?”单丘疑惑道。 孙妙儿摸摸头,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讪讪笑道:“巧了,这儿都能遇到单捕头!” “孙姑娘,这儿是你家?”单丘试探地又问了一句。 孙妙儿摆出一个“不然呢你以为呢”的表情给他,不过她也没想到单丘会突然登门,“单捕头前来,所谓何事?” “前几日,大槐村将一对做坑骗良家女子勾当的夫妇送了官,我们一查,才知道他们夫妇有一个女儿嫁在了抚水村,我是奉命前来搜查证据的。”单丘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说话的时候一丝不苟。 孙妙儿点点头,“是了,那是我二婶。” “这事你们不知道?”单丘又问,就怕这一家是那对夫妇的帮凶。 孙老太拄着拐杖出来,见着孙妙儿,忙上前护着,“我们孙家世代都是良民,从未做过坏事,当初也是被靳家设计,才把他家女儿娶进了门,你说那样的出身,哪个好人家会娶!” “奶奶!”孙妙儿激动地冲上前,扶住孙老太,“门口风大,您别站这儿,放心,单捕头我认识的,是个秉公执法的好捕头,他会查清楚的。” 单丘面色无动,冷声道:“靳氏现下人呢?” 孙妙儿连忙解释,“二婶平日喜欢玩叶子戏,现下估计还没回来。”她抬头看着外头的天,“不过也快乐,单捕头坐下来,喝杯热茶先。” “不必了,单某是来查案的。”单丘义正词严地回绝了孙妙儿的好意。 这边靳氏今日赢了钱,兴高采烈地走到家门口,便被一把带着鞘的刀架在脖子上,吓得连连后退,“诶呀,官爷!” 她娇叫一声,把刀鞘推开,“官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您这是,来找我的?” 靳氏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孙元虎在外头惹了事儿,找到自己头上来。 “是。”单丘向来惜字如金。 靳氏眼神闪烁,心里发慌,“官爷,这是出了哪门子事儿啊,我这穷乡僻壤的,劳烦您大驾了,对了,我有个堂兄,也在衙门当差,不知您是否认得……” 到这会儿靳氏还想上去卖个交情。 没想到单丘接下来的话,就让她如同五雷轰顶一般。 “你爹娘,专干坑拐妇女的勾当,这事儿你知不知道?”单丘面色肃然,厉声质问。 靳氏慌得瘫坐在地上,讷讷摇头,“不,不知道……”? 第一百五十章 盘查靳氏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手里这把刀,可不讲人情。”单丘说完又把刀横在靳氏面前。 靳氏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犟道:“大人,动私刑可是犯法的!” “那就要看看你跟不跟我说真话了!动私刑是犯法,只要丢不了性命,也没人能拿我怎么样,你考虑清楚了?”单丘眼睛一眯,握着刀鞘的手青筋凸起。 孙妙儿上次见他,只当他是刚正不阿,生性耿直之人,没想到查起案来别有一番手段,没办法,对付靳氏这样的人,唯有以恶制恶。 靳氏从地上站起来,觉得单丘要和自己来真的,唯唯诺诺道:“大人,我都出嫁好多年,没回过娘家,我爹娘他们现在做什么,我哪能那么清楚……” “据证人供词,靳家夫妇做这活计可是有二十多年了,你嫁过来,不过十余年,会一点儿都不知道?”单丘全然不信靳氏的辩解之词,要让她交代事情,自己有一百种办法,就看她老不老实了。 现在看来,倒也不像个好人。 靳氏慌了神,忙道:“我说,我说!” “我爹娘他们是收过村里的一些姑娘,但那都是人家你情我愿的事,有些农户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只能卖儿卖女,我爹娘是帮了他们!”她还妄想狡辩,只怕自己被扣上从犯的帽子。 单丘嘴角勾起,笑意阴骘,反问道:“是吗?那他们为何收了人家的姑娘,出尔反尔,不给人家银子,好找了打手威胁旁人,这不是明抢是什么?” 靳氏知道瞒不住了,咬紧了牙不肯认,“大人,都是他俩干的,我那时还是姑娘,这些事和我没有半点干系,大人,你要明察秋毫啊!” 靳氏不知他们二人是如何被人送进去的,这么多年坐下来,上下都打点得当,颖州的管不着,晖洲的碰不得,偏偏在这时候被人给送了进去。 “只要你肯将他们的罪行坦白,功过相抵,也不必受牢狱之灾。”单丘见威胁无果,便换了个法子哄骗她。 孙妙儿站在一旁冷眼观望,不必受牢狱之灾?那岂不是太便宜了她,宋氏不就是被她骗去的? 只是一旦靳氏入狱,日后小满想要科考入仕,亲生父母有案子在身,怕是难了。 她思及此,把揭发靳氏的念头给压了下去,就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坦白从宽。 单丘这招果然管用,靳氏听到功过相抵四个字,立马改了口,“大人,我爹从前就是在青楼做营生的,我娘是里面的姑娘,后随我爹从了良,两人就做起买卖良家的勾当,我虽见不得他们做这种事,可我那时年幼,也是个孩子,说话不作数啊!” “我那倒霉弟弟后来生了怪病,他俩得凑钱给弟弟治病,我总不能由着弟弟活活病死啊!”靳氏说着竟落下泪来,演得很是逼真。 单丘冷漠地扫了靳氏一眼,并不被她的真情流露所打动,“你弟弟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靳氏瞳孔骤地一缩,整个身体像是被抽空一般地软了下去。 孙妙儿从她眼底捕捉到一丝罕见的落寞,又转瞬消散。 靳氏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道:“怎么会,他怎么会死……都是为了他啊,他怎么这么不争气!” “靳老二死在靳家夫妇被送官查办的前一晚,经仵作验尸,确实是病死。”单丘如实解释道。 靳氏迅速从弟弟死去的悲伤中缓过劲儿来,又继续替自己开脱,“大人,我没骗你,我弟弟他是真有病,他们的钱都用来给老二治病了,一分没落得我手里!” 单丘转过头,望着孙妙儿,道:“孙姑娘,平日你与她共处一屋,她可曾诱骗过妇女?” 孙妙儿是想揭发她逼疯宋氏,但考虑到小满,这一瞬,她说:“她平日好和村里的女人玩叶子戏,倒没见与那些小姑娘有什么交集。” 单丘本还想能从孙妙儿口中探出一点线索,结果什么都没问出来,难道靳家这个大女儿当真没有问题? 外头天色已然暗透,单丘还想再去村里走访一番,便借口道:“今日时辰不早,若是衙门传讯,我再登门,告辞。” 等单丘说完,靳氏如卸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忙陪着笑道:“大人慢走,记得给我那堂兄问声好。” 靳氏见单丘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别提多高兴,横竖是逃过一劫,转身往屋里走着,却被孙妙儿拦住。 “干什么?死丫头,出去一趟给你了不得了?”靳氏没好气地说道。 孙妙儿收回伸出的手,冲靳氏露出一个清纯无害的笑容,“二婶当真以为没事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靳氏这会儿做梦都想不到孙妙儿会查到宋氏的事,全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少女的声音清清冷冷,如铃佩环响,漆黑的瞳仁忽闪忽闪,映着天上的月亮,“我娘是怎么疯的,二婶当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孙妙儿没等靳氏开口,替她答了。 她清了清嗓,慢条斯理道:“我娘是被二婶你逼疯,随后诱骗到大槐村的?” “还有那间小屋子,有够阴暗的,老鼠也不少,还发散着一股死人味。” 孙妙儿的语气越是温柔,就越发让靳氏感到恐惧。 靳氏肩膀直抖,问道:“你去过我家了?” “不然呢?” 何止去过,还发生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呢。 靳氏陡然反应过来,指着孙妙儿叫道:“是你,是你把我爹娘送进官府的!一定是你!” “二婶,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孙妙儿不以为然地笑道,“靳老头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还认识一群打手,我一个小姑娘哪有这种能耐呀?不被他们生吞活剥了就算好事了!” 靳氏一双铜铃眼死死瞪着眼前的姑娘,这是小姑娘吗?不,这是恶鬼。 是来向她索命的,穷凶极恶的煞星。 孙妙儿疾步向前,一把掐住靳氏的下巴,“你在孙家吃香的喝辣的,可怜我娘不知被拐卖到了什么地方,至今下落不明!” 松开手,狠狠甩开靳氏的下巴,径直把她的头撞在墙上,靳氏惨叫一声,额角顿时红肿一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谣言渐起 “打人啦!杀人啦!”靳氏心中畏惧,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孙妙儿怕把邻居招惹来,放话道:“我不杀你,我让你好好活着,死多容易了,好日子在后面等着你呢!” 说完,她搀扶着孙老太进了屋,见到靳氏如同丧家之犬的模样,很是解气。 “妙儿,你刚才那样,真是吓死奶奶了。”孙老太顺着胸口,想到孙女在外面教训二儿媳的样子,惊魂未定。 孙老太语重心长道:“妙儿,你教训她,解气归解气,可她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日后伺机报复你,可如何是好?” 孙老太别的不怕,就怕靳氏逮着机会反咬一口,防不胜防,妙儿一个姑娘家,自己这把年纪实在是护不住啊! “奶奶,咱们别怕她。”孙妙儿无所畏惧,神色坦然,“如今她没了村霸娘家的依仗,我二叔经年累月都回不了一趟家,她能猖狂到哪里去?” 她已经长大了,可以承担这个家所遭受的风和雨了。 孙妙儿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捧出一个小木箱,将门窗都关紧,“奶奶,你看。” “这!”孙老太看到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惊得合不拢嘴,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毕竟乡下人没见过这么多钱。 孙老太反应过来,立即追问:“妙儿,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银子?” 孙妙儿就知道孙老太会这么问,得意道:“我帮了魏家的大忙,魏家给我的报酬,奶奶放心,这钱啊,干净得很,放心的用!” “不光如此,魏家还答应等那件事完了,送我一间平南城的铺子,到时候孙女拿着这笔钱到村里去做生意,把你们都接到城里住!” 孙老太起初先是高兴,随即又皱着眉头说道:“奶奶终究还是没能劝得住你啊,哎!” “奶奶不必担心,要想日子过得好,咱们一家人就都得努力,到时候小宁去店里帮我算账,小满帮我拉拢生意,他们两个男子汉,肯定能保护我!” 尽管前路未知,但孙妙儿仍旧信心满满。 孙老太见她如此,也不再劝,只道:“好好,我的妙儿是个好孩子,奶奶相信你,只是你到了城里,可千万要当心些!” “哦,对了。师傅,他得离开一阵,去忙自己的事了。”孙妙儿忽地想起师傅,这个时辰,他到哪里了,是否风餐露宿?天凉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记着加件衣裳。 孙老太点点头,倒也不意外,“当初老头子把他救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出身不凡,定是与我们这些人家不同的。” 入夜,孙妙儿借着门缝偷看,小宁和小满睡在一张床上,兄弟二人紧紧挨着,亲昵得紧,她起初还担心两个孩子这么久未见,会不会生分,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多虑了。 这两日,她在山谷里挖到不到赭魁,果然有山的地方要好挖许多,半天功夫就从山里背回来一箩筐。 忙着调制染料,因为白胚纱过于昂贵,且余量不多,她一直在用细纱代替试色。 正在院里忙着,门口立着一道丽影,孙妙儿定睛一看,丢下手里的活儿,清脆地喊了声:“梁婶子来了啊!” 魏淑华手里提了两把猪肉,还有一篮果子,笑盈盈地走过来,“我是来道谢的。” “谢什么?”孙妙儿眉眼一弯,笑道。 魏淑华放下果子,道:“还能谢什么?谢谢你帮了魏家的大忙,兄长已经写信给我说过了,这事儿,要不是你,恐怕魏家这会儿光赔钱,就得赔的倾家荡产。” “梁婶子严重了,是魏家先有助于我在先,况且。”孙妙儿突然压低声音,“魏老爷还给了我报酬呢!” 魏淑华亦是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兄长都与我说了,我果然没看走眼,你啊这丫头,精得很!” “这都是上好的五花肉,还有时鲜的果子,我出手不如我兄长阔绰,你可别嫌弃。”魏淑华指着自己拿来的东西,越发觉得眼前的姑娘不简单。 孙妙儿忙不迭地收下,嘴甜道:“梁婶子别胡说,我喜欢得紧呢!” “妙儿,说归说,婶子得提醒你一句。”魏淑华忽然严肃起来,“村里好人多,眼红的也不在少数,看你这两日忙,也没出门,怕是也没听见外面的话。” 孙妙儿脸上的笑容愣住,问道:“外面的话?” “外头的风言风语已经起来了,小宁小满那两身衣裳,是我兄长送的!”魏淑华的眼睛往孙家外头一瞟,多张了个心眼。 孙妙儿想起来这茬,道:“他们俩对新衣裳喜欢得很,我就没让他俩换下来,想着给他们多穿几天,没承想,倒让村里人眼红起来。” 她不问都能猜出村里传得闲话,无非是孙家的丫头去了城里几日,给自己弟弟换了两身漂亮的行头,指不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只是我行得端,坐得正,闲话就让他们说去!”孙妙儿不想替自己辩解,现在出头,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魏淑华神色豁然开朗,“那就好,我起初还怕你听了那些话会不开心,特地来与你提个醒,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你且先忙自个儿的事,倘若有要婶子帮忙的地方,就知会一声。” “放心,一定。” 听了这般话,虽然她心里无愧,但下午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村里,转了两圈。 田头,两个婆子正闲聊着,她不禁放慢了步子,侧耳细听。 “你听说没有,前几日县衙来人,看了咱们村的收成,说是能回去商量着给咱们减租了!” 孙妙儿驻足,原来那日单丘说得还有事要忙,竟是这件事,张大人也是把自己说的话记住了,择日就差遣了亲信下来细查。 这样也好,抚水村的日子能好过些。 那些坑害过她,诋毁过她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定会一笔一笔地讨要回来,可那些有恩于她,帮助过她的人,她同样记在心上,没齿难忘。?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姑回娘家 “还有这种好事?”其中一个婆子笑逐颜开,一扫先前的愁容。 那婆子应声道:“可不是嘛,听说是孙家的丫头进城碰着了县老爷,说了这事儿。” 旁边的婆子耳朵瞬间伸得老长,把头探过来,几人聊得投入,丝毫没有意识到不远处孙妙儿的存在。 “我听说啊……”那婆子把几人聚到一处,神神叨叨,“孙家丫头带着两个弟弟从城里回来,那俩孩子行头都变得可气派了,穿的那身衣裳可不是咱们能买得起的。” 又有人搭话:“难怪呢,怕不是搭上了城里哪个富绅,不然寻常百姓,哪有那么轻易能见到县老爷?” 孙妙儿听得心里一股怒火上涌,分明知道是自己替他们减了租,反而背地里说长道短,可是转念一想,乡下不正是如此,日后自己在城里打拼,恐怕闲言碎语还会更多呢。 “好了,咱别说了,要不是孙家丫头,咱们还减不了租呢!能攀交上富绅,也是那丫头的本事!”有婆子出言打断,那几人便散开了。 孙妙儿的心情好转不少,看,村里的好人还是有的,也不是人人都没良心。 “几位婶子,在这儿聊什么呢?”孙妙儿假意笑着走上前,从后面喊了一声。 冷不防的一声把几个婆子吓坏了,方才说坏话的几个这会儿眼神闪躲,不敢正视孙妙儿。 说好话的那个婆子自然坦荡,笑答道:“听城里来的捕快大人说,是你把咱村的事儿给县老爷说了一声,大伙儿正想着怎么谢你呢!” 孙妙儿也懒得同他们计较,日后指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这村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能替自己说话的,否则到时候墙倒众人推。 “原来是这事啊!”孙妙儿神色自若地笑笑,摆摆手,“都是抚水村的邻居,说这些就见外了,大伙儿低头不见抬头见,村长都说要互帮互助了,应该的。” 孙妙儿如是说,刚才风言风语的几个婆子更是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她转了一圈,回到家里的时候,屋里正传来孙老太和旁人闲话的声音。 孙妙儿登时疑惑,奶奶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会在这时候来家里。 等进去之后,才发现屋里坐着个三十多的男子,蓄着短须,旁边还站着个女人,正掩着面哭哭啼啼的。 “奶奶,这是?”孙妙儿愣在门口,迟迟没跨进去。 她一出现,屋里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那女子也不再哭泣。 孙老太面带愁容,叹了口气,见孙女进来,只得强颜笑道:“妙儿,怎么连你姑姑,姑父都不认识了吗?” 孙妙儿猛地记起,孙老太还有两个外嫁的女儿,一个嫁在邻村的江家,一个嫁给了平南城的账房先生。 孙老太继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着对面的男人说道:“玉涛啊,当初采萍嫁人那会儿,妙儿还小,不记得也不见怪。” 男人抬起头,上下打量着孙妙儿,孙妙儿只觉得这眼神让她很不舒服,仿佛有些猥琐。 “多年不见,妙儿都长成大姑娘了,来,走近点儿,让姑父好好看看。”江玉涛冲着孙妙儿挥挥手,示意她上前。 孙妙儿始终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男人,三角眼,鹰钩鼻,看着就是个色胚子,指不定没安好心。 孙老太不好明面上阻拦,拐着弯委婉道:“玉涛,妙儿这丫头怕生,胆子小,别吓着她了。” “丈母,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妙儿怎么会怕呢?”江玉涛那双三角眼眯起来显得更加小了,獐头鼠目的模样着实让人恶心。 孙妙儿将计就计,往后退了两步,营造出胆小怕事的假象来迷惑江玉涛,“姑,姑父,好。” 江玉涛点头不迭,甚是满意,说道:“好孩子,再靠近些。” 孙妙儿索性跑到孙老太身后,搂着孙老太的胳膊,低声道:“奶奶。” “没事儿,到奶奶这儿来。”孙老太虽说心里纳闷,平日妙儿胆子不是挺大,怎么这时候就怯生生的,但出于爱子心切,还是护着她。 孙老太把孙妙儿往后推了推,道:“好了,玉涛,你也老大不小,就别为难妙儿一个小丫头了,妙儿快去做些吃食,你大姑和姑父还没吃饭呢。” 江玉涛顿感扫兴,白了旁边的孙采萍一眼,孙采萍赶忙追出去帮忙。 等人走了,江玉涛的脸霎时一冷,道:“丈母,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孙老太哭丧着脸,又只能点头,犹豫道:“行,玉涛,你容我想想。” 孙妙儿从井里刚打上来一桶水,没等倒出来呢,就被人接了过去。 江采萍熟练地提过桶,道:“我来。” “谢谢大姑。”孙妙儿细细打量着江采萍,大姑比自己还要高半头,衣裳穿得宽大,一阵风过来,衣服贴着身子,勾勒出根根肋骨的线条。 竟比自己还要瘦削,按理说江家虽也是农户,但江玉涛的父亲是个童生,家境不算差,怎么会把大姑养得如此精瘦? 孙妙儿去地里挑了点菜回来,才发现厨房被收整一新,到处整整齐齐的,连犄角疙瘩都泛着光亮,不禁称赞道:“大姑真是勤快,平日家里事儿多,我都顾不上厨房。” “没事儿,大姑做惯了,顺手。”江采萍受宠若惊地笑笑,手里还在抹着灶台。 孙妙儿上前拦着,“可以了,大姑,犯不着弄得那么干净,反正每日都要用的,你快去歇歇。” “妙儿,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你尽管知会一声。”江采萍仍是站在旁边看着也不出去,她看起来很是不安,东张西望的,没活儿干也想变些活儿出来干。 孙妙儿见她如此勤快,心里总觉着怪怪的,寻常妇人爱干净手脚麻利,也没有像她这样的,哪怕是王家的丫鬟,都没她这样自觉。 还是说她已经把干活儿当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所以停下来的时候才会焦虑不安?? 第一百五十三章 劝和离 孙妙儿想印证自己的猜想,故意道:“大姑,你帮我把菜洗了,我先烧水!” “好勒!”孙采萍脸上的焦虑登时消散,变成了异常轻松的表情,把菜端走去洗了。 没一会儿工夫,孙采萍便端着菜进来,放在案板上,熟练地切了起来。 孙妙儿烧着锅,却也盯着孙采萍,大姑切菜的姿势固然熟练,但她两只手好像并不配合,拿刀的右手在落刀的瞬间总会停顿一下。 明显是受过伤才会这样,但先前并未听说大姑出嫁前身有残疾,况且有残疾江家也是不会要的。 孙妙儿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孙采萍身后,冷不丁地抓住她的胳膊,江采萍眉头一皱,瞬间丢下手里的刀,“妙儿,怎么了?” 孙采萍的表情出卖了她,孙妙儿掀开她的衣袖,之间胳膊上是触目惊心的疤痕,交错纵横,看起来应该是被鞭子抽打所致。 “大姑,你的胳膊是怎么了?”孙妙儿小心地松开她的胳膊,为自己刚才的用力有些许后悔。 孙采萍眼光躲避不及,紧紧拢着衣袖,慌忙解释道:“没什么事儿,我自己弄的。” “大姑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孙妙儿自然不信,她目光如炬,紧紧追视着江采萍闪烁的目光。 孙采萍泫然欲泣,不停地摇头,“没有,妙儿,你别问了,真是我干活儿不小心弄伤的。” 她不愿说,孙妙儿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但看刚才江玉涛那副模样,肯定不是个善茬。 孙采萍嫁过去这么多年都没回过娘家,如今突然回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到了吃饭的点,桌上摆着一荤两素,小满和小宁抱着碗眼巴巴等着吃饭。 饭一上桌,还没开吃,江玉涛的马屁便已然拍了起来,“侄女这手艺还真是不一般,小小年纪厨艺如此精湛,以后谁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孙妙儿白了他一眼,没作声。 “来,让姑父我尝尝。”江玉涛举起筷子便准备吃菜。 孙妙儿见江采萍站在边上,便问:“大姑怎么不坐下来,不是空着吗?” 孙采萍埋头低声道:“没事,你们先吃。” “妙儿,你大姑在家就这德行,别管她,来来来,咱们吃。”江玉涛吆喝道,自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从孙妙儿身上挪开过。 小满饿得饥肠辘辘,终于等到江玉涛开口,他迫不及待地尝了口菜,眉头却猝然皱起,念叨道:“姐姐今天烧的菜好咸。” “咸你就多喝点汤。”孙老太道。 江玉涛不悦道:“小孩子怎么不会说话呢,你姐姐如此贤惠!” 正说着,他把菜送到嘴里,亦是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差点没把他齁死,但仍旧奉承道:“好吃,真好吃!” 孙妙儿忍不住内心暗骂,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江玉涛吃到半道,却突然捂住肚子,“诶哟,疼,好疼!” “相公,怎么了?”孙采萍蹲下来关切问道。 谁知江玉涛一把推开她,骂道:“还不是你这个扫把星克的,赶紧离我远点儿,茅房,茅房在哪儿?” 听到茅房二字,正在吃饭的两个孩子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往门东边儿指了指。 江玉涛被两个孩子耻笑,刚想骂人,可肚子里又来了感觉,顾上其他,拔腿就跑。 还没等屋里的人回过神,江玉涛早就一溜烟没了踪影。 等江玉涛跑了,小宁才碎碎念着:“大姑父也太无礼了,怎么能这样说大姑。” 他和小满跑过去把江采萍从地上扶起来,小宁虽然性子内敛些,却很是护短,只要是自己家的人,他都见不得受委屈,这点和孙妙儿是一模一样。 “别说了,你大姑父也不是故意的。”江采萍替江玉涛开脱道。 终于连孙老太都看不下去,从椅子上起身,“采萍,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在替他说话吗?” “娘……”孙采萍眼眶红了,眼泪跟串珠似的往下掉,声音哽咽得厉害。 孙妙儿不知孙采萍这么多年在江家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只是现在看来,江玉涛绝对没有善待她,她仰头问着孙老太,“奶奶,大姑父今天带大姑来做什么的?” “哎,说来话长。”孙老太心疼地看了女儿一眼,无奈道:“你大姑嫁过去这么些年,没有生养,江玉涛上门,说让我把当年的彩礼退给他。” 退彩礼?简直岂有此理。 孙妙儿从来没听过生不出孩子还能上门退彩礼的,简直是离谱极了,“还有这种事?” 她握着孙采萍的胳膊,纤细得一巴掌就能环过来,这样瘦弱的身子,怎么可能有生养,恐怕连活命都够勉强的。 “不能和离吗?”孙妙儿道。 孙采萍猛地一惊,打断她的话,“妙儿,你说什么呢,若是和离了,我还怎么有脸过活?” 孙妙儿不知该说什么好,孙采萍好像把和离视作天大的罪过,假如是这样,事情便难办了。 孙采萍又想到什么,开口道:“听说抚水村来了位厉害的大夫,能不能请他来给我调养调养,我一定能生出来的,是我对不起玉涛,我没办法给他留给后。” “你是没办法给他留后,他后来娶进门的姨娘不是已经给他生了儿子?”孙老太忍不住说了句。 孙妙儿毫不掩饰内心的震惊,直接问道:“大姑,他如此待你,你还不肯离开他吗?” 孙采萍还是不断地在为江玉涛辩解,“娘,妙儿,玉涛他对我不差的,你看这个银镯子,就是他给我买的,还有,胭脂水粉家里都是管够的。” 孙老太心疼却又无计可施,当初这个大女儿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看不上种地的,亦是瞧不起有手艺的,因为自幼读过书识过字,不想找个粗人,挑来选去,最后遇上了江玉涛。 江家老头是个读书人,当时孙老头尚在人世,两家家境也算相当,一来二去就成了这门亲事,当初的天作之合谁能想到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说到底,还是孙采萍看走了眼,嫁错了人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孙采萍断断续续地抽泣着,也正应了她的名,身若浮萍,无依无靠。 但孙妙儿觉得,天底下定然是没有这样的道理,姑且不说江玉涛在家对孙采萍动辄打骂,拿她当最下等的仆从使唤,单单就因为没有生育就得要回彩礼也是天大的笑话。 “奶奶,这彩礼,咱不能给他。”孙妙儿表明态度,语气果敢决断。 话一说出来,孙采萍的哭声更烈了些,仿佛止不住一般,哭得全身都在发抖,喘不上气地抽搐。 孙妙儿只好闭了嘴,先听眼前哭啼的女人把话说完,看到这里,她心底觉得孙采萍是有几分可怜,但并不值得同情。 孙老太上前安抚道:“采萍,别哭了,你把事情与娘讲清楚,娘给你作主。” 孙老太前半生刚强能干,后半生被二儿媳压过一头,怯懦怕事了多年,而如今自强自立的孙女仿佛又让她在风烛残年中看到了几许希望。 孙采萍止住哭声,委屈道:“玉涛说,倘若不肯把彩礼退还给他,他就休了我,让我滚回抚水村来。” “他家中差这点银子?”孙妙儿打断道,“大姑不是说他阔绰得很,给你买这买那,还有闲钱纳妾,何必和当年的彩礼过不去?” 孙妙儿瞧着孙采萍的模样,生得是好,是个踏实心眼,可惜少了点脑子,还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儿。 孙老头老来得了稚子,天大的欢喜,久而久之,便疏漏了教育其他几个孩子,最小的那个也被娇惯成了废物,整日无所事事,劣性缠身。 孙采萍何尝不知家里人都是为她好?可一想着被夫家休妻,灰溜溜地回来,当年那些吃了她闭门羹的人家,岂不是要把她笑话死? 她一想到那些人的耻笑流言,恨不能一死了之,所以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休的。 孙采萍哭红了眼,又慌乱地走到门边儿,往外窥探了一眼,确保江玉涛还没从茅厕回来,才道:“江家从前是有底子在,架不住玉涛生性贪玩,这些年,公爹身子不好,整日都需汤药吊着,玉涛也找不到正经伙计,家里早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也是无奈才想出这主意,娘,你就把彩礼退给他!” 事已至此,她仍旧帮着那男人开脱,委实让孙妙儿瞠目结舌,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孙妙儿知道劝是行不通了,干脆问:“当年江家给了多少彩礼?” “五十两。”孙采萍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气息虚浮,生怕把家里人吓着。 孙妙儿的表情异常平静,当然吓不着她,她现在手里可是攥着五百两,区区五十两还是能拿得出的。 只是自己凭什么出这笔钱?凭大姑冥顽不灵的榆木脑袋吗?况且那五百两是她的老本,她还想借着五百两咸鱼翻身呢,也不是说拿就能拿的。 假如五十两能让孙采萍看清眼前人,抛弃那可怜的自尊,与江家一刀两断,那花的倒也值,现在嘛,想都别想。 孙老太忧心不已,垂头望了孙女一眼,敲着拐杖叹道:“哎!娘去哪里给你筹这五十两啊!家里早就被你四弟掏了个精光,连几亩祖传的地都险些落到被人手里。” 孙采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挪到孙老太脚下,乞求道:“娘,你帮帮我,我不想被休,求求你了,你不能不管我啊!” 愚昧!孙妙儿暗暗骂道。 孙老太是知道孙女手里有钱的,但她也清楚那笔钱孙女自有他用,她哪里能拉得下这张老脸去问个后辈开口,只道:“行了,这不还有几天嘛,你俩回来,反正是要在家里小住几日的,明日再容我想想法子。” 孙采萍听到孙老太这样说,才断了胡搅蛮缠的心思,老实地站起来,守在江玉涛的饭桌旁,活像个门神。 不多会儿工夫,江玉涛捂着肚子从茅房里出来,还是躬着腰,面色苍白,嘴里直骂着娘,“什么狗屁,茅厕连个灯都没有,真是破地方,鸟都不稀罕拉屎!” 孙妙儿怎么都想不到堂堂读书人的嘴里也会放出这般粗鄙之词,恐怕也是个徒有其名的。 江玉涛走进屋里,见众人还在等着他,眉毛一抬,道:“奇了怪了,都一桌吃饭的,怎么你们什么事儿都没有!” 站在旁边观望的小满却开了口,“大姑父,我听说有些人刚到新的地方,会有水土不服之症,腹泻个三两日也是常有的。” 孙老太跟着附和道:“是啊,玉涛,抚水村依山而建,比连兆村要潮湿不少。” “我就说,闻着屋子里就是一派的霉味儿!”江玉涛拉得几近虚脱,对桌上的饭菜也没了胃口。 家中还有一间空房,孙妙儿收整出来给他们夫妻俩住。 吃过晚饭,小宁小满在院子里玩了会儿,孙采萍不知疲倦地在院子里刷碗扫地,直到把一切都折腾完了,才进了屋。 这些活儿本应都是孙妙儿做的,但孙采萍不让她插手,她只能坐在窗边,眼看着孙采萍忙活完。 这女人啊,是咎由自取。 孙采萍擦擦手,踌躇地在孙妙儿的房门口徘徊。 孙妙儿探头出去,问道:“大姑还有事儿吗?” 孙采萍进来,吊着脖子说不出话,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那,家里还有空房没有?没有的话,柴房也行!” “怎么了?”孙妙儿察觉事态不对,难道他们夫妻二人平日是不同床的? 她又道:“空房没有了,大姑不嫌弃,就和我挤一宿。” 这可就更好笑了,江玉涛嫌弃孙采萍生不出孩子来,又不愿意与人家共宿,难道孩子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不成? 她倒觉得是江玉涛在故意找茬趁机讹孙家的钱呢。 “不嫌弃,不嫌弃!”殊不知睡惯了柴房的孙采萍能挤在床上,已经觉得是莫大的幸福。 孙采萍扭扭捏捏地在屋里坐下,手脚十分地不自在,屋里陷入一片沉寂。 好半天她才开口,“听说,你们和老四分家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巧劝江玉涛 “恩。”孙妙儿应道,也不知她这样问是何意,从前没见过孙家外嫁的女儿回娘家,八成是忌惮靳氏在,现如今分了家,她们才敢回家来看看。 孙老太落难时几近病死在灶房,也没人来问候一句,甫一分家便一股脑儿地往回跑,可见人心寒凉,自家人都这般,更何况外人了。 孙采萍点点头,麻木的脸上瞧不出多余的表情,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分了好,分了好啊!” 从她的话里,不难听出,她是知道孙老太在家中时候的遭遇的,但却从未过问。 孙妙儿不禁起疑,说不定要彩礼这事儿也是她和江玉涛合计着来的。 孙采萍长叹了一口气,她这么多年过得憋屈,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得以喘息,“妙儿,你别怪大姑,大姑真是没辙了,要不是走到绝路上,我也不可能让娘为难的。” 说着孙采萍又抹起眼泪,“娘操劳一辈子,这么大年纪,我还让她担心……可是我不能被休啊,当年我是风风光光嫁出去的,我得体面活着,哪能让村里人看了孙家的笑话?” 孙家这些年被人看得笑话还少吗?自打孙老头死了,她爹也没了,孙元虎欠下一屁股的赌债,哪件事不足以被人在背后当成谈资? 孙妙儿不知江玉涛是如何对孙采萍洗脑的,能让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也是本事,不过她倒是听说,有种病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指受过伤害的人对加害者产生好感甚至依赖心理。 目前看来,孙采萍的状态和这个病的描述极其相似,不过孙妙儿对这病也仅仅是了解,具体如何治疗还不清楚。 那一夜过得漫长,孙妙儿与孙采萍挤在一张床上,孙采萍这些年过得如履薄冰,连睡觉都不能踏实,只蜷缩在半人宽的角落里睡着。 可那对她而言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第二日鸡叫的时候,孙妙儿起身旁边已经没了人。 外屋的桌上已经摆上了香喷喷的小米粥,却没见到孙采萍的身影。 直到听到隔壁屋里传来的声音,“没用的东西,连个衣裳都穿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 江玉涛骂了好大会儿才住了嘴,孙妙儿听了半天,也没听见孙采萍出声。 两人穿戴整齐从里面出来,孙老太还真当他们二人是同床共寝的。 “相公,昨夜你肚子不舒坦,我今早特地准备了小米粥,喝了好受些。”孙采萍拿起勺子盛着粥,头一碗先给了江玉涛。 江玉涛极其不耐烦地接过碗,对身后的糟糠妻视若无睹,两眼一眯对孙妙儿道:“大侄女也坐,喝点粥,暖胃!” 孙妙儿顺着他的话坐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须得想法子让孙采萍和江玉涛分开一阵子才行,断了她这依赖的情绪。 江玉涛见面前的姑娘还挺听话,胆子倒大了些,“妙儿,往大姑父这边坐坐。” 孙老太对江玉涛是面子上的客气,但见他行为逾矩,也断然容不下,错开话茬,说:“玉涛,当年的五十两和如今的可不是一码事,按着市价来算,如今恐怕只值三十两了。” 若不是女儿执意,这钱孙老太是不情愿给的,毕竟也是和银子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就算给,也不能让江玉涛占了便宜。 真要给钱,说不定还得丢了老脸和孙女开口。 江玉涛脸色一沉,道:“丈母这是和我玩儿起心眼来了,当初你们家说要五十两彩礼,我江家可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丈母你出去问问,谁家能出手这样爽利,怕是卖都卖不到五十两呢!” “江玉涛!”孙老太憋不住心里那口气,怒喝一声。 她孙家的女儿怎么说都是清清白白,到了他的嘴里,竟拿来与那些卖作娼妓的相提并论,孙老太哪里还能忍下去。 三十两?孙妙儿想着江玉涛一个子儿都别想从孙家拿走。 她还是装出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低声道:“奶奶,你说大姑的病,符先生会不会有主意,咱先别急。” 听到符先生三个字,孙采萍的眼里忽地闪过一道光,她终于开了口,“是啊,娘,我就是听说抚水村有个挺厉害的大夫,想借着回来的机会让他给我看看。” “看什么看?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你肚子有个动静。”江玉涛当头给孙采萍泼下一盆冷水。 孙妙儿看得出来,他根本不在乎孙采萍能不能给她生孩子,他只想要钱。 孙采萍被江玉涛骂得哑口无言。 孙妙儿却不然,江玉涛不是对她起了色心嘛,那正好,她柔声冲着孙老太道:“奶奶,就让符先生给大姑看看嘛。” 孙老太面色冷下来,盯着江玉涛,却有把握地说道:“玉涛,你那小妾我记得是贱籍买来的?” “我要是没记错,贱籍所出以后是不能参加科考的。”孙老太早几年生了病,斗不过靳氏,眼下身子好了大半,脑子也清楚不少,怎么说也是读过书的,不是目不识丁的农妇。 贱籍,是指族中有人身犯重罪,受牵连的男子或处死,或流放,女子则为奴为妓,贱籍的子女按大商律法,是不得入仕的,除非能立下军功才可洗脱。 江玉涛是不知道还有这个缘由的,只当有个儿子就了了心事,现下听孙老太一说,反倒隐隐担忧起来,他家世代读书,可惜最多也就考个秀才,进士都没中过。 他还指望有个儿子能光宗耀祖呢。 “我们孙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好人家,你若不要采萍生,那也不要紧,你们江家自己看着办。”孙老太看出江玉涛眼中的忧虑,故意这么说。 江玉涛没了辙,进退两难,说了句:“行行,就把她带去给那什么大夫看看,万一治不好,我就拿着五十两再去买个清白人家的丫头给我生!” 生你个头,想得到挺美! 孙妙儿是想白他一眼的,但是眼前为了应付他,还得装的柔顺些,只能在心里骂了千百遍。? 第一百五十六章 妙计留人 孙采萍见丈夫点头,眼底瞬间燃起希冀的明光,绞着衣袖焦灼道:“那位郎中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孙老太与孙妙儿对视一眼,诚然是想到什么,道:“符郎中平日都是给我看病的,我与他相熟的很,他这几日出门探亲去,许是要个几天才能回来。” 孙采萍眸中的光又黯淡下去,双手无力地垂下来,自言自语道:“原是如此,我还以为今日就能看了。”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等几日符郎中就回来了。”孙老太又补了句。 江玉涛吃完早饭,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看着极是犯困,不满道:“潮湿的地方果然虫子多,昨夜不知道什么虫子在我耳边纠缠了一宿,害得我都睡不好,进去伺候我更衣,我得睡个回笼觉。” 说完孙采萍老老实实地跟着江玉涛进了屋。 饭桌上,留下祖孙四人,孙老太的表情舒缓下来,吐出一口浊气,望着孙女道:“多亏了妙儿,要不是你,奶奶哪能想到这些话。” 孙妙儿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为了不让孙采萍继续闹下去,也不叫孙老太为难,她特地与孙老太事先串好话,想先搪塞过去。 没想到被她瞎猫撞上死耗子,真把江玉涛忽悠了过去。 平静的情绪没能维持多久,孙老太的脸色又沉闷起来,“你说,符郎中什么时候能回来?” 什么时候能回来? 孙妙儿怔住,思绪被一张巨大的网牵拉着,拼尽全力想从那张网里挣脱出来,思念,担忧,恐惧交织在一起,侵扰着她的心神。 这个问题她早就在心底想过了无数遍,师傅已经走了多日,日夜兼程,估计已出了晖州。 魏王的封地在恪州,恪州在中原之西,颖州在东南,他们也就相隔了几千里而已。 “妙儿?”孙老太见孙女神思游离,又唤了她一声。 孙妙儿蓦地回过神,收起了心头的纠结情绪,道:“师傅未与我说,短则数月,长则几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孙老太听到几年后还是微微诧异了一阵,听着里屋传来的斥骂声,忧叹道:“那可如何是好?采萍她等不了这么久了啊,万一露馅了,江玉涛断然是不肯放过孙家的。” “妙儿已准备妥当了。”孙妙儿胸有成竹,“奶奶当真以为大姑是心甘情愿的被江玉涛日日虐待?” 孙老太无可奈何,“你大姑她不听劝啊!若不是你情我愿,她怎么可能会不愿和离!” “大姑不愿和离,一是好面子,二来,妙儿跟着师傅学医,听闻有种心疾,便是大姑的症状,会对伤害自己的人产生依赖甚至喜欢的心思。” 孙老太疑惑:“还有这种怪病?” “世相万千,疑难杂症多不胜数,不足为奇。当务之急,是要让大姑离开姓江的身边,咱们对症下药。”孙妙儿虽还不知道这病怎么治,但师傅药庐里还留下一屋子书呢,总能找出点办法。 “所以你是故意让奶奶这样说的?”孙老太理清前后因果,越来越觉得妙儿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小小年纪竟能把事情考虑周全属实难得。 孙妙儿应声点头,“放心,奶奶,大姑父在咱家待不了几日,等他走了,我就着手替大姑治病。” 总之得先让这两人分开,不然孙采萍只会越陷越深,她习惯了江玉涛辱骂贬低她,一时半会儿依赖也是无可厚非,循序渐进的开导她兴许有用。 江玉涛一觉睡到晌午,起身的时候午饭已备好了。 “你瞧瞧你那副样子,好衣裳穿在你身上都被糟践了!”江玉涛起床头一件事,就是逮着孙采萍一顿羞辱。 孙妙儿听了几句,愈发觉得江玉涛的行为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pua”,在古代也许少见,但在她前身的时代,经常有渣男用打压贬低女人作为手段,伤害女人的自尊,使女人觉得自己配不上男的。 但这招对孙妙儿却从不管用,因为孙妙儿始终坚信“姐就是女王”,渣男打压她,她只会想把渣男踹了,好男人那么多,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江玉涛足足拖沓了半个时辰才从房里出来,一派衣冠楚楚,斯文败类的样子。 只是他筷子才拿起来,脸上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和昨日一模一样,赶紧丢了筷子往茅厕跑了去,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他临走前把孙采萍也给叫上。 孙妙儿傻眼,怎么着这个废物男人连拉屎都要人伺候吗? 等他俩人走了,小满噗嗤笑出声,“姐姐,大姑父是你的主意!” “呸!”孙妙儿嗔怒地瞪了小满一眼,可自己还是憋不住也笑出来,“小满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你大姑父知道了,把我们都给收拾了!” 确实是她的主意,草药知识学了那么多,还没来得及治病救人,就先用在了收拾江玉涛上面,不过惩恶扬善也算活学活用,对得起天地良心。 这药每隔十个时辰就会发作一次,她没下在菜里,独独下在江玉涛那碗饭中,算好了卡着饭点发作,让他狠狠丢一回人也不亏。 约莫又是一炷香的功夫,江玉涛捂着肚子回来,瘫倒在椅子上,他先前还怀疑是饭菜的问题,可今日连筷子都没动,肚子就闹起来,不得不让他信了真是水土不服在作怪。 江玉涛叫苦连连,仰面喘着气,面白如纸,“不行了,抚水村我是呆不下了,再待着,我得死在这儿,不行,我要回去!” “大姑父,大姑还没去治病呢。”孙妙儿好心提醒道。 江玉涛连忙摆手,“看看看,让她自己在这儿看,大爷我要回去!” 要不是为了五十两银子,他八百年都不会跑一趟抚水村,结果一来就受了这遭,以后是更不可能过来了。 孙采萍听说江玉涛要把她留在这儿,一人回去,担忧道:“相公,不如我陪着你回去,我再过来,我不放心你。” “蠢妇,一来一去不是银子吗?家里现在拮据,你果真是个榆木脑袋!”? 第一百五十七章 睹物思人 孙采萍被骂得无话可说,小声嗫嚅道:“相公教训的是。” 孙妙儿扶额,估计也只有自己愿意再拉这女人一把,目前来看她离无可救药也就一步之遥,希望和江玉涛隔离几天,能让她认清自己。 江玉涛实在受不了抚水村的环境,中午收拾了行囊,便雇了辆车离开了抚水村,临走前,孙采萍一直跟着车追到村口,还不忘冲着马车千叮万嘱,让江玉涛一定得吃好喝好。 明显江玉涛听得不耐烦,直接让车夫挥动马鞭,孙采萍只吃到了一鼻子扬尘。 孙妙儿在后头远远站着,江玉涛一走,孙采萍跟丢了魂一样,甚至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了。 “大姑,今日有小集,要不咱们去逛逛。”孙妙儿走上来,挽着孙采萍,为了个男人,何必呢? 可她知道,有些人的心结解不开就永远想不开。 孙采萍飘忽的眼神依旧没什么神采,讷讷开口:“小集?不去了,我还得……” 孙妙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打断道:“咱就逛逛,又不一定非得买东西,况且过几日找郎中看病,总不能空手去,我到集上寻着有没有什么好货,给郎中捎带过去。” “也好也好。”孙采萍没了江玉涛,如同失了主心骨,孙妙儿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治病要紧。” 走到集上,今日的集比往昔热闹许多,许多商贩都是生面孔,她还不知抚水村何时来了这么多外乡人。 “大伯,今日人可真多,都是从哪儿来的啊?”孙妙儿在一个草编摊子前停下来,上面摆着些草编的蚂蚱蜻蜓之类,她想着小宁小满肯定喜欢,寻思买两个。 大伯手里编着一只螳螂,抬头扫了眼,随口道:“他们啊,西边儿开始打仗咯,还能从哪儿来,北边逃难过来的呗!现在也就咱们南边儿还太平点。” 打仗了?孙妙儿心里一咯噔,已经打起来?魏王谋反已成事实,就看叛军与崇元帝的军队孰胜孰负了。 师傅走的那条路是回不了头了。 “好嘞,谢谢大伯,这两个我要了。”孙妙儿付了银子,继续挽着孙采萍往前走。 到了一处摊子前,那摊子上卖的都是诗词本子,给小儿启蒙用的,想着小宁小满过两日便要去读书了,买点也好。 孙妙儿不时偷瞄着孙采萍的表情,但她始终无动于衷,似乎外面的热闹统统与她无关,“大姑,奶奶说你未出嫁之时,是最喜欢读书的,你挑挑有没有想看的,就当是侄女表表这个做晚辈的孝心。” 孙采萍低头扫过那些诗词本子,像桩木雕般转了转脖子,笑意苦涩而僵硬,“看什么诗词本子,女子无才便是德,都这把年纪,眼睛也不中用了……” 孙妙儿随手捡了几本,孙采萍的话让她大为震撼,从前那般好学,自命不凡的孙采萍,到底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变成现在的衰朽不堪。 她本以为,门当户对的婚配,婚后两人理应是描眉画钿,吟诗作对,伉俪情深的恩爱模样,谁知孙采萍被脱胎换骨,里子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具空壳在苦苦支撑。 小集逛得极是扫兴,孙采萍半点也没露出情愿的样子。 孙妙儿将她送回家,让孙老太好生照看,自己则独自去了药庐。 药庐门口那棵高大的银杏,上次来还只是黄了叶子,如今已经掉得稀稀落落,只剩几片残叶还坚挺地挂在树上,落叶铺在地上仿佛一条织金的毯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门上不争气地结了蛛网,很久没人来过了。 孙妙儿推开木门,发出的声响在空旷的四围格外清晰,之前回回过来,都能见着院子里忙碌的靛青色的身影,现在,也没有了。 她颇为伤感地找了处空地坐下来,院里还晒着草药,想到那夜在王家,师傅突然出现,想必也是出来得匆忙,连草药都没来得及收。 竹筛里的草药因为许久无人打理,已经晒得脱了形,她拼命地盯着草药看,想从那些不会说话不会动的草药里找出点什么来。 就这样与草药僵持着,时光宛如凝滞一般。 “师傅,不会用这样的草药的。”她伸手抚触着那些干巴的草药,结果刚碰上去,草药不堪重负地碎了一片。 从前她总觉得睹物思人是可笑的行径,思念费时又伤心,何必徒劳。 现在看来,她亦是陷在思念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倘若师傅还在,也挺好的。 她哂笑着,想起也是在这里,师傅说的那句“相思无处抛,就地解相思”,原来这便是相思的滋味。 孙妙儿站起身,托起竹筛,把上面没用了的草药倾覆而下,抖落在地上,既然是为了自己才耽误了它们,自己就再晒一回新的好了。 毕竟师傅的衣钵从此就传给自己,怎么也不能辱没师门,医人医畜她都得手到擒来。 她进了里屋,案上蒙了层薄薄的浅灰,开门的瞬间,扬尘四起,呛得孙妙儿打了几个喷嚏,上头的方子只写了一半。 她信手拿起旁边用来参考的医书,是本《药经》,空荡荡的木椅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恍在眼前。 往里走到书架上,上面的书实在是多,让她无从下手。 好在学习织造技术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看书的门道,师傅是个有强迫症的,所以她大胆猜想,书都是经过分门别类的。 果然,讲药的和讲药的归在一处,诊病的又在一处,经过不懈努力,她终于从浩瀚的书海里翻出一本将心疾的书来。 结果开篇第一句便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孙妙儿冷笑一声,这是笑话她自己的,敢情从前的名家还挺能卖关子,写本医术之前都得讲哲学。 她翻着书,尽力搜寻着与斯德哥摩尔相似的症状,却有相似的,但并未具体描述。 大抵是要让害病之人认清自己,重拾自己,剩下的就得靠她自己揣摩了。 如何才能让孙采萍认清自己,她并非江玉涛的附属,而是作为独立的人而存在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常婆子上门 孙妙儿从药庐醒来的时候,夜色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村落。 她揉揉眼,因为趴着睡被压得麻木的手臂没了知觉,硬是揉了好半天才缓过劲。 走到院里,仰着头一看,银钩高悬挂,她想起来古人一句“千里共婵娟”,大概自己唯一能与师傅共赏的,也只剩这轮月亮了。 想到此,她又忍不住地多看了两眼,心里不禁埋怨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酸腐起来。 月亮在地上把她的身体投出一个影子来,孙妙儿垂首踩着影子,那点不值一提的思念慢慢就被理智掩埋。 自己和师傅相隔千万里,见不到摸不着了,只是想想反而让思念的情绪被放大了无数倍,煎熬无比。 终于在月亮下站了会儿,手上的酸麻缓解了七八成,她扭头钻进药庐,拿起桌上那本医书,卷起来揣在怀里,趁着周围尚且听不到狗吠赶紧跑回了家。 孙家亮着灯,孙采萍在井边捶打衣裳,很是卖力。 “大姑,你放那儿,留着我来就好。”孙妙儿瞧不得她如此勤劳贤惠,毕竟都是被后天逼出来的,算不上什么值得褒扬鼓励的事。 孙采萍拿着捣槌反复捶打,她换了身衣裳,比昨日那件修身些,整个身子孱弱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带倒了。 还得使那么劲儿干活,真是叫人于心不忍。 她没理孙妙儿,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装没听到,总之还是专注手上的活儿。 孙妙儿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棒槌,正色道:“大姑可还想好好治病了?” “妙儿,你这说什么话,我当然想了。”孙采萍手里突然没了物件,那捶打衣服的姿势还摆着,一双形如枯槁的手楞在半空,不知是抬是放。 孙妙儿把捣槌藏到身后,敲打着掌心,来回逡巡几步,“大姑,我曾有幸跟在郎中后面学过两天,郎中说只有身子底子好了,身体才可通畅,届时稍加调理,便可药到病除,大姑不眠不休地劳作,每日又不肯多吃,哪里能养出好底子呢?” 孙妙儿心知肚明她不是不肯多吃,而是不敢多吃,只是久而久之成了习惯罢了。 孙采萍的眸光一沉,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好,大姑这就回去睡觉。” 她的行动极其僵硬,仿佛和她的意识是分割开来的,本来她还能从干活劳作里找到自己仅剩的那一丢丢价值,活儿都不让她干,她更加无所适从。 孙妙儿照常早起,仍没赶在孙采萍前面,被她抢先一步准备好了早饭,还清扫了里外。 “妙儿,郎中几时能回来?”孙采萍一见孙妙儿就憋不住问出来。 孙妙儿不好意思泼她冷水,周旋道:“大姑,别急,这才第二天呢,回来了我肯定带你去。” 许是记住了昨夜孙妙儿的话,孙采萍喝粥的时候偷偷把平日的三口量增至了五口,总算是个令人欣慰的好变化。 当然吃完饭,孙采萍继续下意识地在家中找活儿干,不过孙家不像她在江家,有一大家子要等着伺候,小满小宁吃过饭就没了踪影,孙老太则是回屋里纳着鞋底,能干的活儿基本上都被她这两天给收拾完了。 不一会儿外头就来了人,自从孙妙儿上次请了城里的大人来查地租一事,孙妙儿的名声在村里也算是传开了,虽说是好坏参半,但孙家在村民心中也终于有了一隅之地。 有的当孙妙儿离发达不远,就借着来找孙老太闲聊为由,过来串门。 “诶哟,妙儿真长成大姑娘了。”常婆子进来,手里还磕着一把花生,另外一只手提了一小袋子。 常婆子嘴角下有颗黢黑的大痣,正应了她的长相,平日干的也是说亲的活儿,谁家有适龄的男女,她从中间这么一撮合,成了事儿,两方给她点喜钱。 孙妙儿这个年纪,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常婆子是志在必得的。 “常婆婆好。”孙妙儿招呼了她一声,示意孙老太在里间。 常婆子提着花生进去,没多大会儿就听到她那高亮的嗓子,开始“哈哈哈”地笑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孙老太低低的笑声。 孙妙儿不禁感叹,她们媒婆不愧是吃这碗饭的,孙老太平日总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能逗笑她,属实有点本事在身上。 里面笑声停了,外头水也沸腾了,孙妙儿取了两个瓷碗,提着铜嘴壶进去。 “常婆婆,先喝点水。”孙妙儿一进屋子,扑面而来的就是满屋的花生焦香气,两人盘腿坐在榻上。 孙妙儿不知常婆子到底说了什么,竟把孙老太逗得笑的合不拢嘴。 “奶奶,磕花生多寡淡,喝点热茶。”孙妙儿倒了茶,媒婆登门,八成没什么好事,也不知又把谁家的倒霉蛋说给自己了。 这鸳鸯谱点的,有时候的确不靠谱。 孙采萍系着围裙站在门边,只露出半个脸,“娘,中午炒个豆角,再炖条鱼,你看如何?” 常婆子一听声音,敏锐地盯过去,忽地一喜,叫出声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采萍回来,快过来让婶子看看!” 当年孙采萍可是村里一枝花,常婆子为了给她说媒,没少费心思,最后说了江家给她,江家给了她一大笔喜钱。 她还总拿这桩婚出来说事,说要不是多亏了她,世上可就少了一对妙人。 孙采萍半推半就地进来,始终不敢抬头。 常婆子一惊然,夸张道:“嗨呀!采萍怎么消瘦了!” 孙老太脸上的笑容隐去,只浅浅叹了口气,“哎,嫁过去这几年,她没什么生养,现今回来找咱村的符大夫调养身子。” 常婆子冲着孙采萍招招手,“来来来,给婶子好好看看,怎么好端端变成这样,采萍当年可别提多水灵了,咱村那会儿哪能找出第二个这么标致来?” 常婆子是个人精,她一瞅孙采萍就知道不对,又不便直问,只好拐着弯儿地打听,企图能听到些八卦。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给大姑接活儿 “没生养不要紧,好好调理总能行,老嫂子,你就放心。”常婆子握住孙老太地手,又给她剥了两粒花生。 孙妙儿知道常婆子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然刚才也不能把奶奶哄得那般高兴。 孙采萍在屋里待着左右觉得不适,常婆子那些夸她的话在她听来异常刺耳,当年的景象她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自己从前究竟是什么样子,早就变成了模糊的泡影。 如今的她,只要全心全意地把丈夫伺候好,再给江家生个儿子,人生便圆满了,她也可痛痛快快地去。 “我先去准备午饭。”孙采萍丢了句话就匆忙从里屋出去。 常婆子叹道:“采萍毕竟是大了,也稳重了,记得当年风风火火的性子,说不到两句就爱急脸,我还记得小木匠上门,被她三两句就骂得无地自容的羞愧样呢!” 孙老太连着几日被女儿的不幸所扰,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始终憋在心里也不是办法,来了个常婆子,她总算能一吐为快。 长吁短叹之后,孙老太又如先前一般满脸愁色,“哎,妹子有所不知,我那丫头,嫁过去,日子过得惨淡得很!” 常婆子故作惊叹,“惨淡?怎么会,江家可是大户人家,当年可是采萍自己相中的,可不是老婆子我硬要做的媒!” “是是是,和妹子你没关系。”孙老太惆怅地摇摇头,“采萍的性子害了她,没跟对人,弄成如今这样,上次江玉涛回来,还想问我把彩礼要回去嘞!” 常婆子错愕,惊道:“还有这种事儿?” 莫说孙妙儿没见过婚后因为没有生养上门索要彩礼的,常婆子给人拉媒说亲干了大半辈子,也是头一次听闻。 半晌,常婆子从惊讶之余缓过神,叹道:“想不到江家富庶,竟还想贪着彩礼钱,说出去真不怕丢人的。” 常婆子今日来本意是想给孙妙儿说亲的,只是自己嘴还没开,就听人家说了这档子事,自然也识相地收起了说媒的心思。 毕竟人家女儿遭逢不幸,自己又来打人家孙女的主意,终归是不好。 “妹子,我说给你听,也是实在没辙,想你给我出个主意,你见过的人多,点子也多。”孙老太实在是无计可施,也盼着常婆子这张巧嘴能说通女儿。 “我那姑娘,顽固得很,江家百般苛待她,她还一门心思的给人家当牛做马。” 常婆子仔细听完前因后果,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横竖就是和离,离就是了!不瞒你说,这些年我给人说媒,也说过没了男人,拉扯儿女的,如今世道不好,娶不上媳妇的男人多的去了,等采萍与他和离了,再说个踏实肯干的人,也是一样的!” “哎,我大姑不愿和离,我们好不容易才想了个办法把她留在家里小住几日,不然她又得跟着姓江的回去了。”孙妙儿想着看来也不是人人都似孙采萍那般迂腐好钻牛角尖的。 既然再婚再娶如今也常见,孙采萍那套怕丢人的说辞也就不成立,多半是幌子。 常婆子忽然想到什么,“哎,这种事,旁人劝最是没用,得等她自己想通才明白。” 苦命的命好的女人常婆子都遇过不少,有句话叫求人不如求己,外人横竖说再多也没什么作用。 “诶,我记着当年采萍的女工可是数一数二的。”常婆子给孙妙儿说亲的打算怕是要打水漂了,见着孙采萍又想到一件事儿。 孙老太附和道:“当年她出嫁的衣裳盖头都是自己绣的。” “那就对了。”常婆子一拍手,“就知道我没老糊涂,现今农事忙,年轻的闺女们大都没有这样的手艺了,这不,我手上堆了几个盖头,要找人绣鸳鸯呢,我正愁找不到人,倘若采萍能帮我……” 孙妙儿不知大姑竟还有这本事,如果大姑能找到些属于自己的事做,会不会好一点呢? “秀一个五文,我也不会让采萍白干的。”常婆子大方道。 孙妙儿叫来孙采萍,与她讲了这事儿,孙采萍咬着唇,不说话,她哪里敢接下这活儿,有几年都没碰过绣花针了,况且嫁进江家做的都是粗活,那双手冬天生疮,夏天裂口,关节都不灵活了,谈何绣花。 “大姑,常婆婆说了,绣一个给你五文钱呢,你上次不是还说江家日子过得紧,你能赚些补贴家用也是好的啊!”孙妙儿跟在后面劝道,要让孙采萍开窍还真不容易。 孙采萍想到平日江玉涛总骂她是个吃白饭的,一直记挂在心里,可江家又不让女人出去做抛头露面的活计,每每想到自己只能成为江家的负担,她便愧疚不已。 一百文,也不少了呢! 孙采萍一咬牙便应下了,“行,我干。” 下午的时候常婆子便送来了二十张红盖头,都是还没绣花的,要清一色的鸳鸯图案,定了七日之后来取。 望着堆成小山的红盖头,孙采萍颤颤巍巍地拿起绣花针,在太阳底下穿着线,自言自语道:“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连个线都穿不进去。” “我来帮你,大姑。”孙妙儿一直暗中观察着孙采萍,有了赚钱作为动力,她终于能把自己从那堆毫无意义的家务活中抽离出来,二十张就算是老绣娘,也得赶赶工才能绣完。 虽然还是僵硬了点,带着诸多不情愿的意味,不过还算在往好的一面发展。 孙妙儿穿好线,剩下的就交给孙采萍了。 坐在半阴的地方绣花最好,太阳也不刺眼,还比屋里看得清楚。 孙妙儿望着那双干裂褶皱的手,怎么都难以把它和绣花写字联系到一块儿,然而不过一刻功夫,孙采萍手上竟也渐入佳境。 看起来虽然如她所说,多年没拿过绣花针,但是这门手艺她没丢。 起初下针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不熟练,在磨合一番后,整个鸳鸯戏水的轮廓已经勾勒出来,那双手穿针引线,飞快地在孙妙儿眼前穿梭。 布面上雏形初现,已然能看出成品活灵活现的样子。? 第一百六十章 绣鸳鸯 自打手里有了活儿,孙采萍也不再执着于那些零碎的家务活,每日早早起了,窝在房中刺绣,也不出来见人。 孙妙儿把三餐都送到她房中,偶尔捎带着看一眼她的手艺。 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已经绣好了七八块,孙采萍一门心思扑在上面,也没注意外头有人进来。 孙妙儿手脚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绕到她背后,信手拿起最上面的那块,鸳鸯绣得栩栩如生,隔着布料都能叫人瞧出那两只鸳鸯是何等恩爱,翠绿的眼珠子生动传神,羽毛的针脚处理得极其细致,看不出半点瑕疵。 她真没想到孙采萍的刺绣功夫如此精妙,不光功夫深,效率还高,赶赶凑凑,应该能在指定的日子把货给交上。 “妙儿?”孙采萍听到身后的动静,猝然回头。 孙妙儿被她这声吓了一跳,放下手里的物件,“大姑,吃饭,再搁就凉了。” 先前孙老太已经来屋里喊过一次,只是孙采萍赶工过于投入,又怕来不及,便错过了饭点。 孙采萍这边也绞好最后一针,第九块了,她深深吐气,手里因为长时间捏着针渗出汗珠子,胳膊也酸麻得厉害,但是这些与能挣银子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她端过饭碗,尝了口,脸上竟是惊奇,抬头道:“妙儿,这是你做的?” “恩。” 孙采萍麻木僵硬的脸上露出少有的表情,“妙儿的手艺很好。” 她心里想着的却是玉涛的来的那天,侄女做的菜明明是咸齁咸齁的,怎么今天反倒换了个人一般?从前江家还未曾落败的时候,那厨娘的手艺也比她差些火候。 但是她早就无心去思虑这些,只当是从心里一带而过,匆忙吃了两口饭,又拿起绣花撑子准备下一个了。 孙妙儿发觉孙采萍的饭量这几日比先前大了许多,大抵是因为江玉涛不在,没人限制她吃饭,也不必在饭前伺候阖家老小,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多了些。 “大姑在家里住得可还习惯?”孙妙儿试图从她嘴里打听点什么出来,倘若大姑能对自己敞开心扉,她也能顺藤摸瓜来解开她的心结。 前几日江玉涛在的时候,孙采萍是半个字都不愿吐露,完全成了没有感情的傀儡,现在她已经能主动开口与自己搭话。 孙采萍手上绣着,也没抬头,像是延迟般,过了许久才说:“恩,就是太周到了,有些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孙妙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大姑,这儿是你自己家,你一天是孙家的女儿,一辈子都是孙家的女儿,想回来便回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孙采萍手上的针线一愣,落针的时候险些歪了,道:“不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如今已经是江家的人了,哎……” 她的尾音带着一丝轻轻的哀叹,仿佛在悼念她苦楚的日子。 “错了。”孙妙儿上前握住她的手背,停了她刺绣的动作,一双黑眸对上空洞的瞳仁,“大姑,你姓孙,我也姓孙,以后你老了痛了病了,我自会去照顾你,用不着他们江家的人。” 孙采萍的脸上露出一抹动容之色,她很久没听人这样哄过自己了,虽然她心里知道这些话都是不作数的,从前她与江玉涛新婚,甜言蜜语听得她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可后来呢,她不过是顶撞了江太爷一句,江玉涛便罚她三天不许吃饭,最后被人从房里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她那时何尝不心灰意冷,只是这条路也是她自个儿选的,哪还能回头了? 再往后,他们夫妻二人日渐离心,她越是倔着一口气,江玉涛便越不愿搭理她,最后竟对她动起手来,直到江玉涛对她动手的那一瞬,她心里最后那点光,彻底灭了。 她甚至开始企图用自己的可怜唤回男人残存的良知,夜以继日地劳作干活来博取男人的心疼,但江玉涛的心仿佛石头打的一般,她越是如此,男人竟觉得是理所应当。 孙采萍的思绪在婚后的几年里流转了一遭,手上也慢下来,回顾往昔之时不禁酸了鼻子,她停住,说了句:“妙儿,大姑只同你说一句,一定要嫁得良人,别活成大姑这样,倘若挑不到好的,便不要嫁。” “大姑,我们不说这些了。”孙妙儿举着那块盖头,举在眼前,“你看你绣得鸳鸯,仿佛真要飞起来一般。” “哪有你说得那么邪乎?”如今的孙采萍没了当年的一身傲气,哪里还觉得自己的东西有多好,还生怕别人会笑话自己。 孙妙儿笑道:“大姑不信,不信就等着常婆婆来评判!” 果然,七日之后,常婆子上门来取货,二十块盖头工工整整地摆在她面前,常婆子见了是爱不释手,“诶哟,采萍还是当年的采萍,一点儿没变,瞧瞧这手艺,看来啊,我没找错人。” 孙采萍得了夸奖,把那一百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原来自己挣银子竟是这样的感觉,从前只张口问江玉涛要钱,每每开口都得先被骂一通,要不到也是常有之事。 只是家中事无巨细都得她来管,入不敷出,自己那点陪嫁早就搭了进去。 “采萍,我先走了,下次你若想做些私活儿,尽管来找我。”常婆子收了货,可别提多高兴。 孙采萍捏着一百文银子,手上还被针扎了几处,这会儿还红肿着,几日忙下来,她没发觉时间过得飞快,“妙儿,郎中还没回来吗?” “快了,快了。”孙妙儿敷衍道。 孙采萍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玉涛怎么还不来接我,都过去七日了。” 江玉涛不来接她,她也不敢擅自做主往江家跑,从来没有江玉涛同意的事情,她都是不敢做的。 可这一刻,她好像倒也没那么期待江玉涛来把她接回家。 头几天的时候,她都会起早到村头的路上张望一小会儿,这几日慢慢便忘了,也只是会偶尔念叨两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小满哄人 常婆子拿了盖头回去,没少在村里宣扬孙采萍的手艺,这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来。 第二日一大早,孙家便有几个村妇登门,“采萍妹子在家吗?” 孙妙儿去开门,没想到她们都是冲着孙采萍来的,手里还带着绣花撑子,阵势不小,委实把孙采萍吓了一跳。 她在江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加上日子拮据,已经好久不修边幅,打扮得也粗糙,听到有人来找自己,再怎么敷衍也是简单打扮了下。 还是借用孙妙儿的胭脂,那颜色虽然粉嫩了点,好在孙采萍生得好看,也不突兀。 “采萍妹子,怎么还藏着不肯见我们呢?”说话的是李婆子家的儿媳妇,她家今年地里遭了难,她想找些零碎活儿补贴家用,做做女工再合适不过。 只是她们几个的女工都不算出挑,人家开不出什么好价,听常婆子称赞孙采萍的手艺,都是来登门求指教的。 孙采萍被这群人的热情吓到,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应付,手忙脚乱的,“这都是干什么呢,慢慢来,我一个一个看。” “采萍姐,还记得我吗,小时候我俩喜欢一起做花环,你还给我戴过呢!”旁边的也凑上前,把小小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孙采萍哪里还有印象,这会儿全凭感觉敷衍着,“记得记得。” “妹子,你帮我改改这里,怎么就绣不好呢?”李氏把绣花撑子递上去。 孙采萍也不推辞,接到手里,先是仔细观摩了一会儿,“这里下针下得不好,这样,你把针脚稍微斜着进去,便会自然很多。” 李氏照着孙采萍说得做着,难题果然迎刃而解。 接下来的几个,孙采萍也一一指导,那几个村妇从中午待到天黑才散去,孙采萍累得眼睛发酸,才意识到一天竟就这么过去了。 “大姑,累了吗,我泡了决明子茶,明目的好东西。”孙妙儿递茶给她,那几个村妇得了指教,非嚷嚷着明天还要登门。 孙采萍实在招架不住,偏偏如今又是个不会拒绝的性子,只好应下。 孙采萍愣了好大会儿,才不敢相信地问了句:“妙儿,她们都是冲着我来的?” “那不然呢,大姑,难不成还冲我来啊?”孙妙儿打趣道,“大姑手艺好,是金子总该要发光的,埋没在家务琐事里多可惜啊!” 孙采萍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可玉涛他不是这样说的啊……” “他怎样说?” 孙采萍的唇上下翕动,“玉涛说我要相夫教子,要将江家打理妥当,这样才对。” 孙妙儿哂笑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大姑想过没有,你尽心尽力地替他管家,他可曾替你想过分毫,这些年,你把嫁妆都贴补进去,这次还被他逼着回来问奶奶要彩礼,他真的是一个好丈夫吗?” “可……”孙采萍那句“我以为都是我的错”被堵在咽喉里,难以说出口,最后把那句话咽了下去,因为她想这么说的时候,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江玉涛在的时候,她觉得江玉涛就是她的天,江玉涛的话比圣旨都管用,但这几日在娘家住下,她得以有机会接触了外边的人,而不再是围绕着江家的那一亩三分地团团转。 孙妙儿见她不似之前那样偏激,劝道:“大姑,你别怕他,咱们家里都有人在呢,我,小满小宁都是一心向着你的,奶奶虽然年纪大了,她也是疼你的,姓江的心里真的有你,会忍心把你丢在这里一人回去吗?况且七八日过去,他连个信儿都没给你托过……” 第二日,孙采萍没再开口念叨过江玉涛,因为她的事情实在有些多,常婆子又送了些活儿来给她,还比之前加了二十文,那些慕名而来的村妇更是天天卡着点登门。 “姐姐,我回来啦!”小满背着孙妙儿缝的小布包一蹦一跳地跑进家里,他和小宁刚从童生家里回来,上了两天学,小满比从前规矩了不少。 甚至还会说“食不言寝不语”之类,吃饭也老实了许多。 小宁闷声低头开始写功课。 孙妙儿正准备着晚饭,顺道摸了把小满的脑袋,“还不快去写功课,小宁都快写完了。” 小满嘟嘟嘴,“哼,小宁有底子,学得比我快多了,先生教我俩的都不一样,我连字都还没认全,他都开始背文章了!” “别着急,慢慢来。”孙妙儿安抚着眼前的孩子,他又长高了些,已经到自己的前胸了。 小满丢了包,还没来得及开始动笔,就被那群村妇招了过去,他长得讨喜,嘴巴又甜,小小年纪却经常能把那些婆子婶子哄笑。 那些村妇现下见了他自然是不肯放过,要喊他过去逗趣一番的。 “诶呀,小满念书了啊?” 小满站到孙采萍跟前,先是甜甜叫了声,“大姑好。”,又依次喊了屋里的妇人。 “采萍妹子,真羡慕你有福气,都说娘家侄子,命根头子,有小满这样的大侄,以后老了有你享福的。” “就是,再看看我家那个小兔崽子,我要是能有个这样的小侄,谁还搭理那兔崽子,成天就知道气我!” 孙采萍被说得不好意思,尽管心里知道这些人都是有求于自己才这样说辞,但仍旧是高兴的。 “大姑,我背诗给你听!”小满也是知道孙采萍整日闷闷不乐,在哄人方面他最在行,每天也抽出不少时间来哄孙采萍开心。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小满说着摇头晃脑地开始背起诗来。 孙采萍心里一股暖流涌过,嘴角不自觉的上挑,竟然笑出来。 小满一见孙采萍笑了,激动道:“大姑终于笑了,大姑笑起来真好看,你要是喜欢听小满背诗,小满以后天天背给你听。” “好。”孙采萍笑的时候眼眶一酸,蓄满了泪,可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不好发作,硬是别过头把泪花给憋了回去,原来,这才是家的感觉。? 第一百六十二章 痛彻心扉 一晃半月的光景,村妇们天天登门求教,早已和孙采萍混熟,聚在一起无非就是侃侃东家长西家短。 孙采萍绣着花,听她们闲聊,也不插嘴,谈及有趣的地方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听别人夸奖家里男人的时候,她心里也会兀地生出几分羡慕。 “常婶子讲村里还有妇人敢和离,几位婶婶,真有这事儿?”孙妙儿从旁插了一句,这话她是替孙采萍问的。 李氏适如其分地点头,笑道:“呐,梅娘子就是和离住到我们村来的。” 挤在门边坐着的妇人正是李氏口中的梅娘子,她闻言抬头,正对上孙采萍投来的目光。 孙采萍促狭的目光从梅娘子身上一闪而过,梅娘子生得圆润标致,想必日子过得不错。 梅娘子并不觉得改嫁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坦然道:“从前那畜生对我动辄打骂,实在是指望不上,还盘算着我兜儿里的三瓜两枣,横竖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哪能平白无故地受委屈?我一气之下,想着算了!不跟了!” “还是梅娘子有见地,我们几个,终究没这个胆量!” 屋里村妇听过李氏的话都跟着笑笑,继续忙碌着手里的活计。 孙妙儿暗暗窥视着孙采萍的神色,只见她咬着唇,手里的动作变得迟缓,把头垂得极低。 村妇们与她相处下来,都以为孙采萍是个安静内敛的性子,但孙妙儿知道,年轻时候的孙采萍曾如昙花一现般展露过自己的傲气与锋芒。 爱与尊严权衡之下,孙采萍选择了屈服于爱,舍弃了她从前最为珍视的尊严。 这几日,孙采萍提起江玉涛的次数少了许多,掐指算算,半月有余,江家该来接她了。 妇人们一如既往地待到下午才散,各自回了家,屋里登时显得空荡荡的,落日余晖笼罩着半个屋子,映得到处都泛着暖意。 天快暗那会儿,孙家外头来了人。 “请问孙采萍家在这儿吗?”那人把牵来的驴子拴在树根上,高声问道。 孙妙儿去探门,瞧那驴子老得胡须都白了,甫一停下就趴在地上喘气,“你是?” “老爷派我来接夫人回去。”那人似乎很急的模样,一个劲儿地往里探着头,“夫人,夫人?” 在他的连声呼唤中,孙采萍悠悠从屋里出来,天色暗了,她走近些才看清楚来人,“玉涛让你来的?” “是啊,夫人。”那人擦了把汗,抱怨道:“这地儿可真够远的,今日或许赶不回去了。” 孙妙儿往后退了两步,眯着眼瞅着喘气的驴,“你家老爷打算怎么请我大姑回去?” 那人拍了拍毛驴子,他哪知道老爷心里怎么想的,请马车牛车都要银子,老爷又不肯花钱,他前思后想的,才问人家借来头拉磨的驴子,还要他怎么样? 孙采萍刚想开口,却被孙妙儿拦在跟前。 孙妙儿见那人答不上话,接道:“好歹也让你家老爷拿出点诚意来,黑灯瞎火的,可就别为难这老驴子了,不能让它安度晚年吗?我大姑不会跟你回去的!” 说完,孙妙儿头都不回地拉着孙采萍进了屋,从里头闩上门,灭了蜡烛。 过了会儿门外没了动静,她才又将蜡烛点上。 “妙儿,我,我……”孙采萍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好。 孙妙儿冷着脸,虽然眼前是长辈,但现在不是她心软的时候,“大姑,你就这样想回去?” 她说到此处,再也忍不下去,怒从中来,“大姑,且不说江玉涛用头驴子来接你,他自己回去时都叫了马车,事到如今,就差骑在你头上了,大姑你还想不明白吗?” 孙采萍一个倒抽气,死死咬住下唇,攥着拳心,连最后的倔强都撑不住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我懂,我都懂,可我不甘心啊,我自认不比谁差,怎么就偏偏不能让他顺心呢?” 世上痴女子太多,孙采萍争的不是那份情,她只是咽不下一口气,但这些日子,她霍然想通了许多,争不争一口气又能如何,争了那口气就能过得舒坦了吗? “大姑,江玉涛不是好人,来日自然会见分晓。”孙妙儿不再劝她,悄默声地关了门,只希望她能自己想清楚。 第二日孙采萍顶着一对哭成桃核的眼睛在屋里绣花,别人问她,她只应是没睡好。 傍晚江家的马车来了,这次江玉涛竟也跟了过来。 “夫人,夫人你出来见见我啊!”江玉涛见孙家大门紧锁,站在外面喊了好大会儿。 孙妙儿陪着孙采萍坐在屋里,“大姑,别听,把耳朵堵上。” 她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棉花递过去,只是孙采萍的脸色难看极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还得让他俩当面把话讲清楚才行。 等江玉涛嗓子喉咙都喊得快冒火,里面的门猝然开了。 江玉涛拔腿就往里跑,孙妙儿冷脸堵着门。 “大侄女,你大姑呢?快让我见见她!”江玉涛心急如焚地往里面伸着脖子,“采萍,你快出来,这些日子可苦了我了!” 孙妙儿:能不苦吗,没了丫鬟伺候可不把你累的? 孙采萍在江玉涛的千呼万唤中露了面,孙妙儿起初还担心她会心软,谁知她见面就是一句:“你回去,我今日不会跟你走的。” 这话一下子把江玉涛打进了冰窖里,他周身僵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孙采萍的嘴里说出来,那个曾经对他千依百顺,唯命是从的夫人呢?那个心甘情愿给他当牛做马的孙采萍呢? “采萍,你在骗我对不对!”闻言,他推开孙妙儿便打算冲进屋里找孙采萍说个清楚。 谁知孙妙儿的手紧紧扒着门边,他使上吃奶的劲儿都推不动。 “大姑父,你再推我,我可要喊人了!”孙妙儿凛声威胁道。 江玉涛心里又急又气,跺脚骂道:“肯定是你们对采萍说了什么,不然她不会这样对我的!” “大姑父平日对大姑怎么样,自己心里比我们这些外人要清楚的多!”孙妙儿丢了一句话,眼疾手快地关了门。?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幡然醒悟 秋意渐浓,到了夜里尤其寒凉,江玉涛把马车牵到院儿里,钻进马车里窝着。 “阿嚏——”他的喷嚏打得极响,屋里屋外听得一清二楚。 孙妙儿是要让他们二人把话讲清楚的,刚才把江玉涛拦在外面也只是想给他点教训瞧瞧。 听着外头的喷嚏声,孙采萍于心不忍地走到门跟前,又不愿去碰那栓子,“妙儿,你放他进来,我与他讲清楚,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孙妙儿打着哈欠,把木栓子挪开,外头人听到开门的动静,摇摇晃晃地从马车里爬出来,“采萍,你终于肯见我了!” 江玉涛钳住孙采萍的肩膀,如获至宝般激动,“咱们回家!” “回家?”孙采萍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空洞的眼睛枯木逢春般活过来,但里面见不到半点欢喜,唯有冷漠与嫌恶。 “回去做什么?继续伺候江家老小,被你江玉涛呼来唤去,还是等着你江家把我的血肉吸干?”她的字字句句皆如泣血,每一句谴责都是在心底积年压抑的不甘。 江玉涛被她劈头盖脸的诘问问住,如当头一棒,不知如何作答。 想了会儿又赔着笑脸,死皮赖脸的凑上前,“好夫人,有事儿咱们回家说,江家不能没有你啊!” 孙采萍不在家的半个月,江玉涛算是吃尽了苦头,小妾只会唱曲逗乐,连做顿饭都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因为家中缺口太大,唯一的洗衣婆子因为拿不到工钱,收整行囊连夜跑了。 江玉涛才意识到孙采萍的重要,巴不得她能生了双翼飞回来收拾烂摊子。 然而幻想总是美好的,派去的人吃了闭门羹,他惊觉大事不妙,第二日就遣了马车亲自跟来。 孙采萍仍是没动,淡淡说了句:“太晚了。” 这话江玉涛早不是第一次说,孙采萍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他时常对自己打骂完了再给颗糖。 每一句“我错了,我不敢了”,让孙采萍始终坚定的认为江玉涛的初心是好的。 在孙家的这些天,她大彻大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玉涛不会改,自己的执着没有任何意义。 再回头,仍是无尽的苦楚和折磨在等着自己,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 木门复又合上,屋里再次归于沉寂。 孙采萍阖眼靠在床边,脸上疲态尽现,“妙儿,你年纪小,却活得比大姑通透,想我痴傻了这么多年,险些拖累了我娘和孙家。” “你的事,我都听娘说了,倘若大哥在天有灵,定会为有你这么个女儿感到欣慰。”孙采萍说着竟笑起来,“从前爹和大哥都在的时候,多好啊。” 孙妙儿上前陪着她坐下,握住她的手,冰凉的,“大姑,以后都会好起来的,我去给你找活儿干,我们姓孙的一家人一起过日子,管他姓江的做什么?” “好好,会好的。”孙采萍把这句话反复念叨了好几遍,似乎也在劝说自己不要再回头。 孙妙儿从孙采萍屋里出来,穿过院子往自己的房间去,却被江玉涛给拦住了。 “大侄女,难为你陪采萍到这么晚。”江玉涛的头从马车里钻出来,眼神在孙妙儿身上逡巡一遍,哪里还有刚才痛改前非的样子。 孙妙儿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话。 谁知她往前走,江玉涛反倒从马车里跳出来,“大侄女,别走啊,来陪姑父聊聊天。” “姑父,你是长辈,妙儿是晚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孙妙儿冷言堵了他的话,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幸亏大姑这次坚定了心思,不打算再跟他回去。 江玉涛反倒拦到孙妙儿跟前,“妙儿怎么来脾气了,前几次不是都好好的嘛?” 前都不敢正眼看人的小姑娘,怎么这会儿像跟吃了辣椒似的。 “姑父,天色不早,我得回去歇息了。” 孙妙儿往左走了两步,试图绕开江玉涛,这人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怕是平日调戏惯了别人,没碰上过硬茬。 江玉涛抬手便往孙妙儿的脸上摸过去,色眯眯地笑起来。 孙妙儿侧身,往旁边儿一躲,连忙退后几步,“大姑父,别逼着我叫人,大姑还在屋里。” “她?”江玉涛冷哼一声,“反正不指望她跟我回去了,临走之前不好好揩一把,岂不是亏了!妙儿,你生得这么水灵,不如跟了我?” 孙妙儿心里一咯噔,顺手扫帚便冲着江玉涛扫过去,“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到这时候,孙妙儿已经懒得称他一声大姑父,反正马上就不是了。 “诶哟!”江玉涛没想到孙妙儿会借着扫帚攻击自己,一个没防住狠狠吃了一扫帚,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紧跟着吃痛地叫出声来。 他本就是个大嗓门,晚上又静,这声儿把孙家的人都给吵醒了。 小满小宁匆忙开门出来,“出什么事儿了,姐姐!” 孙妙儿把扫帚往地上一扔,“没事,姐姐打臭虫呢!” “姐姐骗人,这个天哪有臭虫!”小满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顺口说道。 小宁摆了个嘘的手势,“小满,此臭虫非彼臭虫。”说完,他指了指江玉涛,把小满拉到一边儿。 孙采萍从屋里出来,面如土灰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几乎是吼出来的,“滚!” 江玉涛还想解释什么,但见到孙采萍通红的双眼,和那张比鬼还苍白的脸色,顿时闭了嘴,把马车里的车夫叫醒,“走!” 不敢再多留一瞬。 江玉涛刚灰溜溜地钻进马车,孙采萍冲过去捡起来地上的扫把,嘶吼着冲马车挥舞着,破口大骂起来,“滚,江玉涛,你给我滚!” 她的状态逐渐失控,一直等马车没了踪迹,她的声音仍在孙家上空回荡。 那边儿靳氏被从睡梦中吵醒,隔着老远的屋里骂了一句,“大半夜的,叫魂呢!” 孙妙儿冲上前去,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扫帚,安抚道:“大姑,没事的!” 孙采萍忽地静下来,把孙妙儿搂在怀里,呢喃道:“对不起,妙儿,都是大姑不好,差点害了你。”? 第一百六十四章 鸿雁来书 孙老太年纪大,行动不便,等江玉涛都被轰走老远,才慢吞吞的从屋里出来。 见女儿瘫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孙老太心弦霎时绷紧,“这是怎么了?江玉涛呢?” 孙采萍无脸面对自己的亲娘,别过头埋在孙妙儿肩上,不肯解释半个字。 “妙儿,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孙老太以为是江玉涛弃女儿而去,才引得女儿伤心欲绝,正想开口劝慰。 孙妙儿却道:“大姑父想轻薄于我,被大姑发现,我们将他轰出去了。” 孙老太的脑中嗡嗡作响,脱口骂道:“江玉涛个畜生,多大年纪了还能做出这等混账事!妙儿,你没受委屈,来,让奶奶看看。” “奶奶,我没事,只是……”孙妙儿尤为同情的看了孙采萍一眼,经此一事,她最后的念想怕是也湮灭了。 孙采萍缓缓转过身,语气中带着一抹悲绝,“妙儿,是大姑不好,若不是我引狼入室,也不会差点将祸事引到你身上,大姑对不住你。” “从前我只当他是不疼惜我了,怎么都没想到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简直禽兽不如!” 孙妙儿先前故作柔弱,松懈了江玉涛的防备,想探一探他的底,最后才发现他毫无底线可言。 明明是上门负荆请罪,转眼就把魔抓伸向了妻子的侄女。 “罢了,大姑,后面的路还长,我们今日是轰走了他,但还得要他写封和离书,你才能名正言顺地离开江家。” 孙采萍不住地摇着头,无助道:“他断然不会轻易将和离书给我的。” “大姑放心,我已有了法子,到时候和离书他不给也得给,反正咱们不怕他!”孙妙儿瞧她算是开了窍,终于能想明白,也不算白费自己的一番苦心。 孙采萍连着两日的精神都不见好,哀莫大于心死,她从前把江玉涛视作自己的精神依赖,没了江玉涛,她的心突然空了,茶饭不思,多数时候都在床上躺着。 那些村妇上门来,孙妙儿称她抱病,一一回了。 临傍晚的时候,孙妙儿来了药庐,想着给孙采萍准备两幅调理心神的方子,幸亏药庐里的草药还算充足,该有的都不缺。 地上积了落叶,她把小院清扫得干净,秋风寂寥,裹挟着悲怆的气息迎面而来。 银杏树上徘徊着两只鸽子,一直咕咕叫唤。 孙妙儿取了两把小米,洒在地上,鸽子便一股脑地涌上来,在地上闷头啄着小米。 她定睛一看,几只鸽子和上次给师傅传信的长得相似,甚至脚上都绑着信筒。 怎么会出现在药庐呢? 孙妙儿没抓过鸽子,小心地踮起脚尖靠近几只鸽子,生怕惊吓了她们,然而下一秒她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这几日鸽子根本不怕人,只埋头啄米。 十分顺利的就捉到了绑着信的那只,她将信摘下,那鸽子仍在地上打转。 起首八个字“笺短情长,见字如面”闯入眼帘,笔锋清俊有力,行文如流水般畅达。 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师傅的字。 拿着信的手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看得认真,恨不能把信上的字刻在心尖上。 师傅已到恪州,大抵就是报个平安,顺便嘱咐她照顾好自己。 落款处印了一片红枫,在白纸黑字间尤为夺目,恪州会有枫树师傅最爱的枫树吗,颖州是没有的。 鸽子在孙妙儿脚底下跳来跳去,恋恋不肯离去。 “小鸽子,你怎么还不走啊?”孙妙儿蹲下来,和鸽子说起话来,她真羡慕鸽子能飞去和师傅见面。 鸽子蹭了蹭她的掌心,来回踱着碎步,孙妙儿登时明白了鸽子的意思。 还真是训练有素的小鸽子。 她走到案前,把师傅的信展开放在旁边,取纸写了句,“一切安好,师傅勿念。” 随即想想又过于心口不一,她真的希望师傅勿念吗?她巴不得师傅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 犹豫了几遍,写废了好几张纸,最后只留下那句“一切安好”。 她的字对比旁边纸上师傅苍劲有力的行楷,实在是不堪一看,尽管只有四个字,她饶是又重写了好几遍,好不容易写出自己满意的,想想还是缺了什么,从院中的地上捡了片银杏叶,拓在信末,将信笺绑到鸽子腿上。 万千思念,消融在了短短的四字中,鸽子收了信,消失在夜幕中。 颖州至恪州,千万里,不知鸽子要多久才能飞到。 她心里默默祈求小鸽子平安,又把被自己弄乱的书桌都复原如初,抓了几味药,匆忙回去了。 回家的时候,小满借着微弱的烛光挑灯夜读,孙妙儿难得看到他安静下来,默不作声地走到他后面。 小满上学比小宁晚许多,小宁先前在王家跟在先生后面学了不少,现在童生教的东西对小宁而言是小菜一碟,小满学起来就吃力许多。 尤其有小宁做对比。 “写错了。”孙妙儿轻声提醒道。 小满猛地回过头,吓得笔一抖,掉在地上,看到是自己姐姐,才皱着眉道:“总是写不好。” 隔壁桌上摆着小宁的功课,孙妙儿走过去随手翻了几页,才意识到他俩在读书写字上差距不小,自己让他们一同上课,真的对吗? 小满在学习上就像个还不会走路,就不得不学着奔跑跳跃的孩子,吃力也是难免的。 小宁专心致志地坐在旁边读着文章,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略带表现意味道:“姐姐,我教过小满了。” “姐姐,我太笨了。”小满沮丧地低下头,先生家里不止他们两个学生,他去的最晚,又没什么基础,少不了要逊于别的孩子。 习惯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满头一次直面挫败,尽管起早贪黑,但还是觉得追赶不上,小宁每天回来写完自己的功课,都会抽出时间给他补课。 孙妙儿怕打击到他的积极性,耐心地宽抚道:“没事,慢慢来,学习哪有那么容易的。” 她嘴上说着,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才能帮小满走出眼前的困境。?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举两得 隔壁孙采萍房里还有光亮着,应该还没歇下。 孙妙儿灵机一动,“小满,拿着功课跟我来。” 孙彩萍是读过书的,毕竟孙老头在时,孙家还不曾落败,加上孙老太也是读书人家出身,故而并没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四个孩子都上过私塾。 孙采萍天资聪颖,又倔着一股劲,念书十分用功,在小山村里担得起“才女”一词了。 “大姑歇下了吗?”孙妙儿在外面问了一声。 孙采萍来开门,连着几日的失眠让她眼下乌青一片,“进来。” 她全当孙妙儿是来劝自己的,还不等孙妙儿开口,反客为主道:“妙儿,大姑能相通,你放心。” 孙妙儿反笑道:“大姑想到哪儿去了,那些事儿我们不提了,眼下小满的字总写不好,我记得大姑那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最好,想请大姑来教教小满呢。” 孙采萍现在对娘家是千般愧疚,因为江玉涛的事儿,她心里横着根刺,总觉得不为孙家做点什么,她就迈不过这道坎了。 “来,给我看看。”听说小满要求教于自己,孙采萍的心里总算好受了点,她听闻孙元虎与靳氏的想卖儿还债的事,同样心疼这个嘴甜乖巧的小侄子。 小满把宣纸在桌上铺好,俨然一副好学的模样。 孙妙儿在旁边帮忙磨墨,孙采萍提笔在纸上先写了一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先临一遍给大姑看看。” 小满按吩咐照做,一本正经地把几个字临了一遍。 孙采萍拿起小满刚写好的纸,上面墨迹未干,发散着墨香气,“来,你看看和大姑写的,有什么不一样。” “不如大姑写的好看。”小满歪着头,对自己的写的字很不满意,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孙采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屡次三番地轻易原谅江玉涛,遇上小满,则是将她性子温柔的一面彻底激发出来。 既然没有亲生的孩子,两个侄子她便视如己出。 “自己都不想看,如何能让别人喜欢上你的字?”孙采萍轻声细语地说道,一把将小满搂过来,“来,用心看。” 纵是小满不情愿,还是把头转过来,盯着几行字看了好一会儿。 “我写的不如大姑写的工整。”小满道。 “还有呢?” 小满挠挠头,打了个哈欠,“落笔太粗糙,横不平竖也不直。” 孙采萍会心一笑,“不是看懂了吗?哪里有问题,就从哪里解决,写不直我们就先把字练直。” 孙妙儿在旁静静看着,孙采萍循循善诱的方式,小满很是受用,不必像在私塾里那样受着先生的训斥。 小满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敏感,反而小宁自幼在外干活儿,知道如何与人周旋。 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小满练了几遍字,眼皮一直打架,实在困得不行,孙妙儿就让他先去睡了。 “大姑,要不明日起你在家带着小满读书写字。”孙妙儿知道孙采萍现在最好有个人能陪着她,纾解她心中苦闷的情绪。 孙采萍错愕,反问道:“我?” 她自嘲般地笑笑,“我哪有那个能耐教小满写字啊,怕不是误人子弟呢!” 孙妙儿不以为然,“大姑,小满在私塾学着吃力,先生顾不来那么多学生,他做得不好,先生就训斥他,我想还不如先在家中跟你练上几天字,等底子扎实了,再去私塾。” “读书认字倒是不成问题。”孙采萍心里的抵触一点点消散,方才小满满足的笑容让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要是做文章我可就不行了。” 孙妙儿见她答应,欣喜道:“放心,只要大姑肯带着小满就行!” 一举两得,既解决了小满的难题,也能帮助大姑早日走出忧愁苦闷的困境。 第二日天倏地就凉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孙妙儿置办的厚被子薄棉衣总算派上了用场,幸亏地处南方,也冷不到哪里去。 她在院里忙活,听到屋里传来的朗朗书声,小满在家里跟着孙采萍上课,比在私塾轻松不少,人也慢慢恢复了先前的开朗。 “是孙家吗?” 门外突然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 孙妙儿探头一看,来人竟是王雪如。 王雪如一见孙妙儿,激动地跑上前,搂着她的肩膀转了好几圈,“妙儿!妙儿!” 孙妙儿没想到王雪如找来,惊喜之余还有惊讶,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拉着她的手,“雪如,你怎么招来了?” “你忘了吗?”王雪如对乡下很是新奇,在院子里到处转着,许多都是她在家里没见过的物件,“你走的时候,我答应你,会来找你的。” 王雪如在院里绕过一圈,她今日穿了身火红的石榴裙,衬得脸庞愈发娇艳,“对了,景年哥哥也来了,不过他说先去他姑姑那里了,等下再来找我们。” 孙妙儿会意地点头,她大抵能猜到魏景年是来干什么的,应该是魏家的事已处理妥当。 孙妙儿每日都抽出几个时辰,专门忙活白胚纱,在反复试验后,敲定了最终的颜色,只是她没料到王雪如这么快就过来,白胚纱还没晾好。 因为白胚纱质地娇嫩,不能直接放在太阳底下晒,她特地挑了间空屋用来阴干,每天只挑日头最弱的时候拿出来小晒会儿。 “去看看白胚纱,是否合你的心意。”孙妙儿道。 王雪如摆手,“不急,我特地早了几日过来,想着给你个惊喜呢!正好是景年哥哥过来,说有东西要带给你,我就跟着来了。” “你知道吗,我不在府里那会儿,家里出了好大的事。”王雪如突然神秘兮兮道。 “怎么了?”孙妙儿洗耳恭听。 王雪如道:“你记得当日伺候你的丫鬟小菊吗?” 孙妙儿印象模糊,只记得是个胆小的丫头,秦姨娘买回来的。 “她给子谦的参汤里下药!”王雪如到现在仍是带着点震惊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独欢楼 王雪如直接调转方向,往独欢楼去了,边走边说:“景年哥哥,这你就不懂了,独欢楼免酒水,咱只需要付个饭菜的银子,就能有歌舞看,多美的事。” “再者说,独欢楼的厨子听说做得都是上京菜式,和仙味楼的口味不同,去试试嘛!” 少女拖着尾音,带点撒娇的意味,“我们不点姑娘,就算魏伯父知道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还有我和妙儿给你做证呢,我们只是去吃饭!” 魏景年煞是无奈,还是被王雪如软磨硬泡地跟着去了。 独欢楼今日热闹,外面大红灯笼跟火柿子似的挂着,金灿灿的流苏一派贵气,花火掩映中,独欢楼四个鎏金的大字赫然夺目,离得远远的都能看清楚。 孙妙儿抬头望去,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周身弥散着纸醉金迷的气息,身旁有从里面出来的客人擦肩而过,身上沾染了浓厚的酒气。 光是嗅着酒香气,就知道里面哪怕是的酒水,也不是忽悠人的,都是些上等的佳品。 孙妙儿脑海中登时浮现出胡庭知的面容,圆滑得跟个泥鳅似的,做生意的格局倒是不小,放眼望去,整个平南城甚至颖州,都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舍得的人。 独欢楼外招揽客人的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见到孙妙儿他们三人过来,急忙热情的迎上来,那帕子从魏景年的脸上扫过去,带来一股清淡的脂粉味。 孙妙儿暗道竟不是庸脂俗粉的刺鼻香气,反而是淡淡的花草香,让人一点都不嫌恶,等师傅回来,她定要让师傅问问胡掌柜到底给他的姑娘们用的什么香粉。 尽管是淡香,魏景年仍旧是后退不及,连忙绕到王雪如身后,把王雪如往前一推。 王雪如像个老手似的,笑道:“几位姑娘,带我们去二楼的包厢,只吃饭。” 一句话简单明了地表明了来意。 几个姑娘也就懂了他们的意图,招呼了小二过来给他们领路。 进了独欢楼,孙妙儿惊讶于内里比外面看上去更甚恢弘,美轮美奂,晃得她目不暇接,不知从何看起。 “姑娘,咱们独欢楼有规矩,进来之前都要留个名字,免得到时候丢落了物件不好找。”小二拿出册子和笔,笑嘻嘻道。 哪里是怕丢了物件,进前留名,一是规整肃清,怕有人闹事事后找不到,二来这种风月地多少通着黑白两道的关系,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自然要记录在册。 孙妙儿一行留了名,名册上面好些个名字估计都是凭空捏造来的,不过他们几个没什么见不得的人藏着掖着,都写了真名。 厅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对面的楼梯上有身着华服的男子搂着美娇娘下来,路过孙妙儿身边的时候,还饶有风情地冲她抛了个媚眼。 不愧是人送外号“美人窝”的地方,哪怕是自己见过的美女加起来,恐怕都没有独欢楼里的多。 孙妙儿鬼使神差地就跟着刚才过去的美人走。 结果前面的小二突然转过身喊道:“姑娘,错了,吃饭往这边。” 孙妙儿恍然回过神,原来吃饭和狎妓不在同一个地方,不过分开也好,免得被人误会。 “您说您来的巧不巧,就剩最后一桌了。”小二挑开包间外的珠帘,摆了个请的手势。 进了包厢,中间大堂挑空,歌姬们在中心正圆的台上跳舞,还有抚琴弹琵琶的,二楼一圈都是包间,包间两头都有用于遮挡的珠帘,极大程度保护了客户的隐私性。 如果想观赏歌舞的,便可以把珠帘挑起,外人从别的角度却看不到包间里的客人。 “几位想吃点什么?”小二热情道。 王雪如专心致志地观赏着台上的舞姬,随口回道:“上几个你们店里的招牌,最好是上京的菜,南地的口味我也吃腻了。的酒就算了,我们也不喝,来两壶好茶就行。” “好勒!” 等小二走了,王雪如才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气派,真是气派。” “确实别出心裁。”魏景年被独欢楼的景象所微微震撼,也忍不住跟着夸了一句。 孙妙儿则是仔细观察着独欢楼的布局,从外面看整个独欢楼浑然一体,但真正进来才发现,里面每一个部分都是独立开来的,比如说狎妓和吃饭,就是两码事,只有穿过中间悬空的长廊,才能过去。 吃饭的地方也只有台子上有人跳舞,要想真的观赏歌舞还得去另一栋楼。 孙妙儿在楼上百无聊赖地站着,顺带瞥了一眼楼下的舞姬,个个身姿绰约,美得让人不肯落下任何一个动作。 恍惚间,人群里闪过一道身影,青衣束发,与周围的小厮相比显得魁梧挺拔。 孙妙儿定睛一看,怎么那么眼熟? 那不是单丘? 想不到啊,向来克己守礼的单捕头竟然也会来这种地方? 孙妙儿险些以为自己看差了,于是停在那儿多看了会儿,直到那人拐了弯,进了听月阁,她才确定,那就是单丘。 不过是穿了常服,卸了佩刀的单丘,故而才没能让她一眼认出。 果然人不能只看表象,连单捕头闲暇时分都会来寻欢作乐,没办法,毕竟人家工作压力确实挺大,况且他去的听月楼,欣赏雅艺的地方,倒也没什么。 独欢楼顶楼的藏书阁内。 胡庭知坐在太师椅上,悠闲的打着盹,今日又不知有多少冤大头要来送钱了。 “掌柜,这是今晚进来的客人,眼下包间都满了,来吃饭的都回了。”管事把名册送上去。 胡庭知随意翻着名册,上面不少都是老面孔了,哪些是假名字他几乎都能认出来,每次都用一个字迹,写的确实不一样的名字。 等看到孙妙儿三个字的时候,他捏着册子的手一紧,“诶哟!” 不禁叫了一声。 “掌柜,怎么了,哪里不对?” 胡庭知把册子倒扣在桌上,深吸了口气,道:“贵客来了,咱们会会去,眼下这个节骨眼,可不能怠慢咯!”? 第一百六十八章 胡庭知 小二先上了两壶碧螺春,一盘荷花酥。 “快尝尝荷花酥,也不知道独欢楼的师傅手艺如何,让本姑娘品鉴一番。”王雪如捏起一块荷花酥,在手里端详了片刻,“卖相倒是还行。” 魏景年把折扇合上,尽管心里知道独欢楼这种地方,他这样的正人君子是不该来的,但楼下的歌舞实在是引人入胜,他鬼使神差地多看了一会儿。 直到听见王雪如对荷花酥的品鉴之词,才回过神,笑道:“你们不知道,正餐之前佐着点心品茶是上京贵族的风俗,看来独欢楼的胡掌柜确实有两下。” “公子谬赞了,不过是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胡庭知在门外就听见屋里的点评,面露谦虚,心里却别提多得意,要知道独欢楼可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作品,相比那些赌场商铺,独欢楼几乎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 孙妙儿猝然回头,最先注意到的还是胡庭知手上的玉扳指,绿得发光,恐怕这一个扳指就够买下平南城一间规模不菲的商铺。 魏景年方意识到来人的身份,礼貌道:“早就听我爹爹提过胡掌柜的大名,没想到……” “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有为。”魏景年汗颜。 他先前一直对久负盛名的胡庭知没什么好感,尤其是在听过他为了东里笑笑大闹衙门的光荣事迹后,更没什么好感。 没想到今日一见,不光年纪比他想象中要小,甚至眉宇间还有几分儒雅,他还当传闻中的胡掌柜起码得和他爷爷差不多大呢! 胡庭知倒了壶茶,递到魏景年面前,笑道:“敢问令尊是?” “景年出身大槐村的魏家。”魏景年道。 胡庭知点点头,抿了口清茶,“魏老爷为人重情重诺,是我辈生意人的楷模,可谓是虎父无犬子啊!” 两人客套话说了一箩筐,一壶茶都快被他俩给喝完了,孙妙儿终于听不下去,出声打断,“胡掌柜,你们家的荷花酥不错。” “孙姑娘喜欢就好,都是宫廷里的老厨子了,手艺差不到哪里。”胡庭知的态度和刚才截然不同,对魏景年那是明面上的客套,那对孙妙儿就是打心眼里的恭敬。 孙妙儿心知肚明,胡庭知如此对她,无非是看在师傅的面上,师傅的面子还是很好用的。 她感念着上次胡庭知帮了自己,拿回了被靳氏霸占的房子,温言细语道:“竟然劳烦胡掌柜亲自过来招待,真是折煞我了。” “哪里的话!没有的事,能招待孙姑娘是我胡某人三生有幸。”胡庭知暗冒冷汗,得亏她的师傅没跟来,他这座小庙还真容不下。 周遭突然传来一片叫好声,包厢里倏地传来轰动,所有的脚步声近乎一致的整齐,宾客的头纷纷从包间中探出,有的则是直接从里面跑出来挤到外面过道上。 吵得孙妙儿听不见胡庭知的声音,皱着眉道:“这是怎么了,胡掌柜?” 胡庭知对外头的动静已经司空见惯,神色无动,随即给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从里面把门合上,声音登时小了。 “掌柜,笑笑姑娘从听月阁的长廊上过去,外面那些,听说了,都挤过去想借机瞧一眼呢!” 胡庭知道:“想看就花银子,这样硬蹭,八辈子都见不到我们家笑笑。” 说完对孙妙儿无奈一笑,摊手道:“没办法,笑笑风头正盛,可惜我只有一个笑笑,实在是应付不来。” 那日花灯会的空前盛况已经让孙妙儿瞠目结舌,没想到独欢楼里的追捧更甚,不由得问道:“笑笑姑娘的身体见好了吗?” “大好了,后来我听笑笑说,那日在林子里,多亏了孙姑娘,若不是孙姑娘救治及时,恐怕笑笑的腿得落下病根。”胡庭知说到此处,脸上也有一丝心疼之色。 像他这样富甲一方的巨贾,那天竟也为了东里笑笑,豁出脸面在衙门折腾,看来他不仅仅是只把东里笑笑当一棵摇钱树那么简单,两人之间的关系应该要比看上去复杂许多。 孙妙儿谦虚道:“胡掌柜严重了,笑笑姑娘那样的美人,我见犹怜,哪能见伤不救?” “哈哈哈哈!”胡庭知朗声笑道,“实不相瞒,笑笑与我自幼相依为命,我宝贝她比宝贝自己还厉害!” 外头动静小了,不过议论声也大了些,传到包厢里,听得格外清楚。 “听说没,刚才笑笑姑娘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价值千金的琉璃壶都摔了!” “在哪儿摔的?” “就在长廊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狠狠给掷碎了!” “什么?哎,见不到美人一笑,能见到美人动怒也行啊,我没看到,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你还真别说,笑笑姑娘连生气都美得惊为天人!” 东里笑笑就算生气都有一群人抢着看,去晚了的个儿矮的还不一定能看到。 胡庭知闻言,脸色一沉,挥手招来小厮,低声道:“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等小厮出了包间,胡庭知抿着嘴自言自语道:“今儿姑奶奶是吃错哪门子药了,也没见过她发这么大的火啊!” 孙妙儿觉得气氛中有略微尴尬,揶揄道:“胡掌柜也不必担心,女子嘛,毕竟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哎,孙姑娘,你不知道,我家笑笑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今日肯定是哪个登徒子招惹她了!”胡庭知十分肯定自己的猜测,越想越气,干脆把茶盏往桌上一拍,“别让我逮着!肯定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胡庭知是个宠妹狂魔的属性孙妙儿算是看出来了,眼下她只好顺着胡庭知的意思来,“美人多是有脾气的,像笑笑姑娘这样的绝世美人,更应是独一无二的性子。” 不多会儿,小厮打听到消息回来,附耳在胡庭知身侧,叽里咕噜说了一阵。 胡庭知听完,脸阴得像七月雷雨来前的天,怒道:“单丘你个忘八蛋!是打算骑在我头上拉屎吗!欺人太甚!”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闹剧 孙妙儿想到方才在楼上无心一瞥,她见到单丘往听月阁去,难道是去找东里笑笑的? “胡掌柜,发生什么事了?”好奇心驱使,孙妙儿当时就觉得花灯会上东里笑笑被劫得不明不白,后来在林子里出现也匪夷所思,现在看来,单丘也仍在怀疑此事。 东里笑笑连几个无赖都无力抵抗,是怎么从当晚那群持刀拿剑的刺客手里逃出来的? 况且还仅仅只是扭伤了脚,几乎毫发无损。 胡庭知是真的火了,但还是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愤怒与孙妙儿说话,“衙门的单大捕头,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个小小捕头,非要揪着笑笑不放!” “单捕头还在查那件事?”孙妙儿虽然与单丘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单丘性格直接,恨不得把心里话都写在脸上。 他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谁都拦不住。 胡庭知叹了口气,想到单丘,又愤愤道:“我已说过,不想节外生枝,笑笑这次能虎口脱险,我就阿弥陀佛了,单丘却非要把那群劫匪揪出来,我真怕深查下去,激怒了那群恶徒!下次笑笑就不一定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笑笑这会儿怎么样了?”胡庭知转头问道。 小厮答:“笑笑姑娘摔了琉璃壶,又砸了两个前朝的花瓶,此刻正在屋里生着气呢,连丫鬟都轰了出来。” “罢了。”胡庭知起身,拱手道:“孙姑娘,王小姐,魏公子,今日胡某就先失陪了,今日的菜,胡某请了。” 胡庭知与孙妙儿寒暄扯皮的功夫,王雪如坐在旁边把一整盘荷花酥都吃完了,方才外面起动静的时候,她就走到了过道上,直到这会儿,才慢悠悠的晃回来。 脸上还带着一股八卦的气息。 孙妙儿调笑道:“打听到什么好玩的啦?王小姐,还不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王雪如抄起桌上的茶盏,大有说书先生的架势,孙妙儿则是抓了把瓜子,已经饶有兴致地嗑了起来。 “听说那日单捕头把笑笑姑娘救回来,便对她一见倾心!” 孙妙儿差点没被一口瓜子呛着,她没听错?一见倾心? 单丘那冷面阎王能对个青楼女子一见钟情?不可能! 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东里笑笑那张脸说是祸水都不过分,估摸着皇帝见了都会萌生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念头。 单丘再冷面,再无情,他也是个男人,面对这样的美人,安能坐怀不乱? 王雪如的眼神里满是真诚,“外头都是这么传的,听说单捕头连着几天都往独欢楼跑,是借着查案的名义想见笑笑姑娘呢…” “他们还说,单捕头是以权谋私,毕竟笑笑姑娘的一面有钱都见不着,外头一群正商量着要去衙门揭发单捕头呢!” 孙妙儿听得哑口无言,说单丘以权谋私,怕是张大人自己都不信,听说单丘那身官服还是从鲁北带过来的,缝缝补补的补丁都有好几个。 当年衙门被上一任县官掏得所剩无几,民不聊生,多亏了张大人和单捕头拿出了自己的积蓄,才缓解了一时之急。 里间正热火朝天的聊着八卦,外面却突然又哄闹起来。 孙妙儿够着脖子一看,差点没从楼上摔下去。 独欢楼的打手团团围成一个圈,将一名男子包围,而那男人正是身着便服的单丘。 是啊,他倘若真的想以权谋私,也不该穿便服来啊。 胡庭知立于三层高阁之上,高声喝道:“来人,把这个白吃白喝白玩的给我抓起来!” 然而最让孙妙儿惊讶的,是单丘并没有反抗,而是双手负在身后,做好了被逮的准备。 他此举无疑是默认了自己的罪责,那这事儿可就大了,真闹起来,免不了进去关几天。 话音刚落,那群人上去就把单丘用绳捆住,架了下去。 高楼之上,随即传来胡庭知的声音,“东里笑笑,乃是我独欢楼的镇楼之宝,以后哪位若是心存不轨,别怪我不客气!” 孙妙儿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心存不轨?难道传言是真的?单丘不是为了查案,而是为了博取美人欢心才来? 饭没怎么吃,八卦倒是听饱了。 单丘在独欢楼闹了这么一出,更是给他们的饭桌增色不少: 刚正不阿的捕头被绝世美人所蛊惑,从此一蹶不振。 独欢楼本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短短半个时辰,传出去的谣言都不下几十种,甚至都有人在着手写捕头和名妓的话本子。 孙妙儿他们见天色不早,也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刚走到楼下,却来了个小丫鬟,毕恭毕敬地对孙妙儿行了礼,道:“我家掌柜请几位去听月阁听曲儿,掌柜说不知各位可否赏光。” 要知道听月阁的曲儿和厅里这些可不一样,听月阁里都是师从名家,接受过宫廷乐师的指教,听说在听月阁听一首曲子,有清洁耳廓荡涤心灵的神效。 这个脸她自然要赏的,不然凭着她现在这点银子,恐怕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进听月阁。 “妙儿,看不出来,你好大的排场呢!”王雪如跟在后面,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蹭了饭还能听名家弹曲儿,真是妙极。 孙妙儿摆了摆手,“大概是我师傅真救过胡掌柜的命!” 她也只能这么想了,毕竟人家堂堂一个平南城首富,要不是救命之恩,哪能这么优待自己。 要说吃饭的地方是众俗,听月阁可谓是小雅了。 穿过长廊,方才摔碎的琉璃壶已经被火速清扫干净,远远就能闻着一股淡淡的小叶紫檀的香气,让人顿时忘却了心中烦恼。 这儿的丫鬟小厮都是一样的打扮,着了天青色的素衣,头发挽了一个单髻,与前厅那些媚颜谄笑不同,这些人脸上的笑意都是浅淡适中,和颜悦色。 不愧是和收费的差距,云泥之别,走到这里,孙妙儿不得不佩服胡庭知做生意的功力,值得她好好学习,客人同样也分三六九等,得看菜下饭。 第一百七十章 情思 “诶,听月阁不是听曲子的地方吗,怎么我们又在里面听不到半点声音,难道今日没客人光顾吗?” 王雪如披草瞻风地打量了经过的每一个角落,仍是惊叹于听月阁的精致,与大厅中的喧闹不同,这里面十分清雅,进了听月阁,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孙妙儿压低嗓音,跟在丫鬟后面,小声道:“屋里都做了极好的隔音,我们从外面是听不到的。” 胡庭知倒也有本事,古代的房屋主要以木材为主,要知道木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于是乎在木制的房里,窜音是常有的事。 譬如这间屋子正在弹奏悲痛伤情的曲子,可能隔壁隐约传来的就是欢喜雀跃之音。 这些都是大部分乐坊的通病,然而听月阁里却全然没有这种情况,甚至在走廊里都听不到。 丫鬟转过身,笑道:“姑娘好见地,连这都看出来了。” “寻常客人来我们听月阁,只知道与别处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相比丫鬟的奉承之词,孙妙儿更想知道胡庭知是怎么做到这么好的隔音,究竟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等下进去一见便知。 走着走着,穿过了几十间屋子,丫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带着他们径直往里边去。 孙妙儿察觉异样,难道不是胡庭知请自己来听曲儿的? 穿过走廊,最里面正对着东边的屋子门面比先前的都要开阔,似乎是鎏金的门头。 外头站着四个丫鬟,和刚才那些打扮无二,只是这四个脸上都罩了面纱,不辨面容。 “姑娘如何了?”领着孙妙儿来的丫鬟问了句。 四人皆摇头。 丫鬟轻轻扣了扣门,道:“孙姑娘来了。” “请孙姑娘进来。”里头传出一道清冷悦耳的声音,在安静如斯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似是玉刃划破寂寂长夜,空灵激荡。 孙妙儿转身,道:“雪如,你和魏公子等我片刻。” “咱们不是来听曲儿的吗?”魏景年脱口而出,怎么妙儿要一个人进去。 孙妙儿莞尔笑道:“不急,等下咱们再听也不急,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姑娘。” “诶,姑娘?哪个姑娘?”魏景年满脸问号,他还满心期待的等着鉴赏名曲呢。 王雪如从后面冒出声:“还能去哪个姑娘,独欢楼里能有这等待遇的,自然是东里笑笑姑娘!” “妙儿这是背着我们吃独食了呢!”王雪如瞧魏景年错愕之余又略带羡慕的样子,不禁调侃道。 孙妙儿进了里间,入目是层层纱幔笼罩,风从窗缝进来,带动着纱幔起雾,卷起一角,露出美人婀娜的身姿来。 屋里是淡淡的笔墨香气,侧眸望去,那边儿是张大果紫檀祥云桌,上面铺着一张刚临好的字帖。 墨香极浓,应是专供上京贵族的黑金墨,何止是墨,屋里的一陈一摆,哪一件都透露着无比奢靡的气息,贵而不俗。 “孙姑娘来了。” 纱幔被一只纤细白嫩的青葱玉手挑开,从里面露出一张无暇的脸蛋。 孙妙儿抬头正对上东里笑笑那张脸,与那日在林中见到的不同,那时正逢东里笑笑落难,形容狼狈,此刻的她是精心雕琢过的,活似个玉做的人。 孙妙儿沉醉于她的美貌,一时之间竟忘了答话。 “孙姑娘?” 直到东里笑笑又唤了一声。 孙妙儿猛然回过神,颇为失态地笑了笑,“东里姑娘。” “上次都与你说了,叫我笑笑就好。”东里笑笑往书桌那边走过去,刚磨的墨还没干透。 孙妙儿跟着过去,也不知道东里笑笑为何要打着胡庭知的名号请自己过来,又或者是和刚刚前厅的那场闹剧有关? 但她怎么从东里笑笑的脸上怎么都看不出生气的样子,何况还是勃然大怒,一连摔了三个宝贝物件。 眼前分明是个温柔妩媚的绝世美人,静若古画,动则似仙女临凡。 “笑笑姑娘真乃神颜,不愧是万人追捧,胡掌柜的心头至宝。”孙妙儿客套一句,却也是实话实说。 没料到在那张绝美的脸上,竟然泛起一丝苦楚之色,“美,美有用吗?” 孙妙儿内心:美当然有用,我要是像你这么美,还犯得着两辈子都辛辛苦苦地搬砖吗,天天锦衣玉食,啥啥都不干钱都跟流水一样进口袋。 “美,也有人视若无物,当我是地上泥,随意践踏。” 孙妙儿没听懂东里笑笑的话中意思,但是联想到方才胡庭知的震怒,以及对单丘的处置,难道东里笑笑口中说的这么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是单丘? 她分明从东里笑笑的口中听出了求而不得的意味,莫非这么个美人对单丘动了心思? 话本里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戏码?但是外传的不都是单丘对东里笑笑意图不轨吗? “东里笑笑姑娘这样的,莫说男子,女子见了都免不得心生犹怜的。”孙妙儿抛出一句话,想听听东里笑笑接下来怎么答。 东里笑笑的手在宣纸上反复摩挲,“他生莫做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短短十四个字,却写了无数遍。 下面压着一沓厚厚的纸,都是同样的一句。 “他被关起来了?”东里笑笑问了句,随即又替自己答了,“被关起来也是情理之中,谁让他惹了我。” 这句话印证了孙妙儿的猜测,果然是单丘,东里笑笑对单丘那个大闷葫芦动了情。 只是闷葫芦恐怕一心想查案,根本没会到美人的心思,难怪惹得美人生气。 孙妙儿试探问了句:“还是上次花灯会的事?” “嗯。”东里笑笑点头,“单丘一直想从我身上找线索,但这件事,真的不能再查下去了,若是如此,他会死的。” 孙妙儿知道事有蹊跷,看来一早就策划好了。 “单丘是性情纯良之人。”东里笑笑叹了口气,“我心系于他,自然不希望他受难,可他根本不听我的。” “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我不能让我哥哥知道,所以只能用了这法子,与他撕破脸面,也许就能到此为止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请求 孙妙儿不明就里地猜测着东里笑笑的意图,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被胡庭知知道的。 “孙姑娘,我知道符先生的身份。” 孙妙儿的身子一僵,东里笑笑认识师傅,还知道师傅的身份?她警觉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你到底是谁?” “符先生与我兄妹二人同为魏王效力,我这么说,孙姑娘应该明白了?”东里笑笑提笔,在纸上落墨,反复还是刚刚那句话。 原来如此,难怪胡庭知对师傅心有惧意,果然不是救了爹妈性命那套说辞,不过毕竟他们干的是谋逆之事,也不是什么能搬到台面上来说的关系。 孙妙儿想到胡庭知第一次来自己家中的时候,那会儿她还单纯的以为胡庭知只是个普通富商罢了,现在想来到底是自己太天真了些。 又思及之前种种,问道:“先前是你帮我师傅调查羽营的?” “嗯。”东里笑笑颔首,“我知道你与符先生关系匪浅,故而我想符先生应该早与你表明过身份了。” 孙妙儿咬着唇,思绪混乱,并不是出于得知师傅与他们竟是共事的震惊,而是她想理清楚,东里笑笑为什么被劫持,还有羽营与药人,到底是什么? “可否请笑笑姑娘讲清楚些,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孙妙儿忽地想到远在恪州的师傅,这场局,真是布得够大够久啊。 东里笑笑的笔尖一顿,语气骤然柔软下来,“我想求求孙姑娘,想办法让我哥哥放了单丘,我没想到哥哥他会把他给关了。” 孙妙儿疑惑,她张口闭口的唤胡庭知哥哥,那么为何不能自己去求,反而要让自己去呢?“这,胡掌柜将笑笑姑娘视若珍宝,笑笑姑娘何不自己去呢?” 东里笑笑倏地摇头,“单丘倾心于我的谣言是我自己放出去的,倘若我哥哥知道了我对他的心思,哥哥不会放过他的!” “可我不能背叛哥哥。”东里笑笑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绝美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孙姑娘,很可笑?” 孙妙儿不知道可笑在哪里,但她透过那张美丽的脸,看到的是一颗被束缚住而无力挣扎的心。 东里笑笑继续说道:“我与哥哥自幼相依为命,哥哥为了救我,不惜去从恶狗嘴里抢食,后来承蒙魏王收留,我俩才有了活路。” “魏王说哥哥是他的明器,我便作他的暗器,他处心积虑地栽培我与哥哥,最后要做什么,我们心里一清二楚。” 孙妙儿知道魏王这盘棋下得太久了,万事俱备,他缺的是一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如今军师也有,天下的闹剧,也快开场了。 “我哥哥是要听命于符先生的,倘若你肯给我这个面子,哥哥他肯定会同意的。”东里笑笑太清楚胡庭知的手段,也知道惹怒胡庭知是什么下场。 独欢楼的暗室之中,那几十道惨绝人寰的刑法她都一一见识过,单丘就算不死,也少不了要吃一顿苦头,她实在是于心不忍,又打听到孙妙儿正在楼中,便差丫鬟拦住了人。 孙妙儿觉得自己这点能耐,能进独欢楼全凭着认了个便宜师傅,现在还要她打着便宜师傅的幌子去救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单丘是个好人。”东里笑笑的声音一沉,“我于他动心,是因他有一颗大义无私之心。” 她始终记得,那日在楼上,窗楹被阵怪风吹开,她整日被关在高阁之上实在闷得慌,便偷偷往窗外瞄了一眼。 谁知道,这一眼,便舍了一颗心。 巷子里的小丫头浑身破败不堪,饿得皮包骨头,被几个无赖团团围住。 身着官服的男子降临之时,仿佛女孩的神灵一般,几个混混落荒而逃,男子脱下外袍,把身上仅剩的几钱银子交到女孩手里,温柔说了句:“去买些吃的。” 那女孩像极了幼年在街上流浪的自己,东里笑笑的心一时触动,竟再也没走出来。 孙妙儿忽地想起回家那日,单丘在村里查案,询问靳氏的时候,如今这世道,像他这样的好官,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茫茫浓雾的黑夜里,单丘牵着马从孙家离开,去询问了村民抚水村那年的收成,没几天抚水村就减了租税。 他的确是个好人,自己就当还给他一个人情。 孙妙儿点头,“那我去与胡掌柜说说,只是不知道胡掌柜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多谢孙姑娘。”东里笑笑百般感激,手里那句诗也又写完一遍,“你的那两位朋友,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包房,请他们过去歇息片刻就可。” 东里笑笑是魏王精心培养多年的人,或许是她的手段,哪里是真的歇息,分明是用作威胁她的。 倘若她不肯帮忙,恐怕雪如和景年也少不了麻烦。 出去的时候,门外已经不见了王雪如和魏景年的踪影,听丫鬟说是被请过去听曲了。 她现在只能照做,虽然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多少有些不爽。 等她好不容易打听清楚胡庭知的所在,却被小厮拦在外面,分明不是刚才见过自己的小厮。 独欢楼人多眼杂,胡庭知这样的身份,少不了十二个时辰轮班换人保护他。 这些小厮个个看上去人高马大,高出孙妙儿一个头,站在前面俨然一堵厚墙,她哪敢硬闯。 “麻烦帮我通报一声,就说是孙姑娘来找。”孙妙儿好声好气地说道。 那人面不改色地直视前方,完全无视了孙妙儿的话。 这就不得不逼她使出杀手锏了,她干脆扯着嗓子,在外面大喊起来,“胡掌柜,你在里面吗,您的保镖不让我进去!” 那壮汉突然有了反应,正欲上前把孙妙儿提起来扔出去,就在这时候,里面的门登时开了。 “胡掌柜!” 壮汉猝然回头,一下子松开了手。 所以胡庭知开门的瞬间,就看到了颇为滑稽的孙妙儿,瞪了壮汉一眼,“怎么对待我的贵客呢!还不赶紧滚!” 第一百七十二章 妹控 孙妙儿险些摔下来,见胡庭知开口,终于可以趾高气昂地进去,还不忘搡了壮汉一把。 “孙姑娘,下人没有眼力见儿,冒犯姑娘,在下给你赔个不是。”胡庭知赔着笑脸迎孙妙儿进去,见孙妙儿也没生气,算是松了口气。 符玉迟是个得罪不起的硬茬,毕竟当年他那些手段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他心里佩服自家王爷,如此狠戾冷血的人都敢用,也不怕哪天背后给自己来一刀,可若非另辟蹊径,又怎么去与昏君争位。 胡庭知的书房在位于独欢楼顶层,独欢楼的构造接近于尖塔状,越往上便越狭窄,最顶层只有一间屋,就是胡庭知平日待的地方。 孙妙儿快步进去,只觉得里头昏暗无比,和外面的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灯台上还点着脂油灯。 摆设极为简单,唯有一桌两官帽椅,两张黄花梨的四出头椅子正对着中间的桌案摆放,桌上也清简,只有基本的文房四宝。 书房中的朴素与外面的奢靡让人无法想象两处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胡庭知拉开官帽椅,撇开衣角躬身坐下,仰面靠在椅背上,摆出一个很随意的姿势,“孙姑娘请坐。” 孙妙儿亦是伸手去拉椅子,只是没想到黄花梨那么沉,她第一下没拉动,使了两次劲儿才把椅子拉出来。 “孙姑娘方才的饭吃的可还尽兴?”胡庭知把右脚搭在左脚上,双手在胸前交握,悠哉悠哉地晃着脑袋。 孙妙儿两眼一眯,笑道:“独欢楼的厨子名不虚传,只是开在平南城这小地方实在是可惜了。” “不可惜不可惜。”胡庭知反驳道:“有人来开在哪儿都不算可惜,哪怕日后只剩一个客人光顾,我胡某也会坚持下去。” 说完胡庭知两手一拍,屋内的脂油灯竟倏地全亮了,整个屋里都泛着火焰的暖光。 孙妙儿脸上闪过微诧,竟然还可以是声控的。 她道:“不瞒胡掌柜,方才出门之时,见到大厅之中有一男子似乎被胡掌柜吩咐绑了起来,不知那人犯了什么事?” 胡庭知眉峰处一抽,道:“怎么,孙姑娘认识那厮?” “是,他是我的朋友。”孙妙儿现在骑虎难下,自然是硬着头皮承认。 胡庭知的脸上生出一股玩味之色,“哦?朋友?孙姑娘有这样的朋友,不知你家师傅是否知道?” “这种小事,没必要让师傅知道,恐怕是胡掌柜管得宽了。”孙妙儿眼神一冷,猜测着眼前人的心思。 只是胡庭知城府不浅,恐怕不是自己一时半会儿能琢磨透的。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登徒子罢了。”胡庭知与她打着太极,似乎并没有放人的意思。 孙妙儿镇定自若与他周旋应付,“不知我朋友所犯何事?胡掌柜,他可是朝廷的人。” “哪怕是皇帝来了这儿,也得守独欢楼的规矩。”胡庭知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半张脸陷在阴影中,着实让人看不透。 孙妙儿嘴角上挑,道:“就当是给我师傅一个面子,胡掌柜,你今日放了他,我回去必定好好敲打他,不会让他再来你这儿闹事的。” “到底是给你师傅一个面子,还是给笑笑的面子?”胡庭知猛地直起身子,凑到孙妙儿近前。 孙妙儿瞧他在面上在笑,但眼瞳却如冰封,阴得可怕,怎么魏王用的人净是让人摸不透的,胡庭知如此,师傅也同样,甚至师傅皮笑肉不笑的功力更甚一筹。 “看来胡掌柜早就知道了?” 胡庭知脸上的笑意散去,目光涣散开来,道:“笑笑是什么脾气秉性,我能不知道?我亲眼看着她长大,她什么样,我了如指掌。” “整个颖州排着队想见她的人多了去,甚至曾经有人为了见她去堵她的车马,我都从未见她动怒。” “如今却为了一个屡次三番来求见她的小捕头生气,我会信吗?” “莫说见个几次,我这儿连着几年来的都有,威逼利诱都是家常便饭,笑笑从来都是命丫鬟好言相劝。” “你说说他一个捕头有什么本事惹得笑笑生气,除非……” 除非东里笑笑对他上了心。 原来胡庭知早就懂了。 孙妙儿吐了一口气,不得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正如东里笑笑所说,她与胡庭知都是乱政的牺牲品,他们父母早亡后流落街头,整日受尽欺凌,惺惺相惜使他们成为没有血缘的兄妹,相互依偎度日,而后被魏王收用。 算起来胡庭知也不过与师傅一般大,只是师傅不蓄须发,胡庭知则是喜欢留点短须更显老成,让孙妙儿有种他三四十的错觉。 “胡掌柜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咯?”孙妙儿反问道。 胡庭知的声音陡然一沉,缓缓开口:“我若不处置他,被魏王知晓,倒霉的就是笑笑,你说我是愿意看着笑笑伤心,还是更愿意看着笑笑死?” 乱政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是他们心中仇恨的种子,复仇的决心是他们忠诚不二的保障,也是魏王拿捏他们的筹码。 可一旦心中生了旁骛,这个筹码还有价值吗? 孙妙儿也不与他卖关子,“既然如此,何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呢?” “单丘是朝廷的人,我是魏王的人,两全其美,谈何容易啊!”胡庭知苦笑起来,揉了揉眉心。 孙妙儿想到东里笑笑与自己说过的话,想来她还是不够了解自己所谓的哥哥,“笑笑姑娘有心,单丘未必有意。” “你什么意思?他难道看不上笑笑?”胡庭知的情绪略显激动,握拳按住桌案,拳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孙妙儿颔首,“笑笑姑娘与我亲口所说,她一厢情愿罢了,胡掌柜不信,大可去笑笑姑娘房中看看,她写的那句话。” “况且单丘为人耿直刚正,岂是能轻易被美色所诱的?” 胡庭知那日在衙门,能因东里笑笑对单丘低声下气,现在也同样会为了妹妹把单丘给绑了囚押。 于他而言,谁动了笑笑,便等同生生折了他的性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想重蹈覆辙吗 胡庭知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孙妙儿的说法,他本以为笑笑只要看上了谁,那被她看上的人都是祖上烧高香才有的福气。 谁知道单丘不识好歹,妥妥是伤透了笑笑的心。 虽说他们效力于魏王,笑笑不得已在独欢楼中为妓,可他在吃穿用度上都是比照着宫廷贵族给笑笑安排的,就是怕她受了委屈。 就算笑笑是个艺妓又如何?他把门槛抬得那样高,真的见过笑笑真容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能碰着笑笑的身子了。 难道单丘是介意这个? 方才还因为妹妹倾心单丘而迁怒于人的胡庭知,现下却因为得知单丘看不上妹妹豁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来。 孙妙儿类比了这种感觉,就好像?本来以为是猪拱了白菜,气冲冲地结果到了地里一看,才发现猪根本不屑吃白菜。 火上浇油,愤怒中又多了一份耻辱感。 “笑笑姑娘现下得知单丘无意,她已经想清楚了,正因为知道胡掌柜会动怒,才不敢亲自过来。”孙妙儿见势,赶忙补了一句。 胡庭知的拳心逐渐松开,慢慢合上双眼,沉默了许久,开口道:“罢了,你把他带走,告诉他,以后再敢招惹我家笑笑,我必定饶不了他!” “多谢胡掌柜!”孙妙儿见他松口,算是了了桩事,独欢楼以后还是少来,兄妹两个都不好招惹。 孙妙儿转身开门,身后传来胡庭知的声音: “等等,我与孙姑娘一道去,孙姑娘不认识路,我给带个路。” 胡庭知脸上故作轻松的痕迹实在是过于明显,他本想着眼不见心不烦,赶紧让单丘滚蛋拉倒。 但他忽然就想去看看单丘这小子,到底长了什么三头六臂,能让笑笑上心! 分明相貌只是个中上,身无王爵之位,家中一穷二白,实在入不了他的眼。 独欢楼的暗阁,名副其实,胡庭知在前面带路,从这座阁穿到那边儿的小楼,反复走了四五遍,独欢楼里的路就跟迷宫似的,虽然每一处都极其相似,但又不是同样的地方。 在路过几十遍相似的房间后,终于到了一处偏房外。 这地方在角落里,如果不是有心之人,很难找到,就算路过也容易忽略。 胡庭知从腰上掏出钥匙,门锁发出清脆地声响,弹开了。 里面黑得很,与胡庭知的书房差不多暗。 单丘手脚都被捆着,站在光亮处,看到胡庭知来,丝毫不慌张,只问他:“胡掌柜,对朝廷官员动用私刑,你知道该当何罪吗?” 胡庭知冷嘁一声,“单捕头,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 孙妙儿心道:这是两句话。 “单某并非有意冒犯东里姑娘,只是希望东里姑娘可以配合查案。”单丘面色巍然,丝毫没有因为被绑起来而胆怯。 的确是条汉子。 胡庭知阔步向前,走到单丘近处。 孙妙儿远远望着,发觉他俩身高相差无几,也许是胡庭知先前表现的都太好说话,她下意识地觉得胡庭知矮了一截。 胡庭知嘴角抽动的同时胡子也跟着动了动,“张大人有没有告诉过单捕头,有些案子能查,有些案子是不能查的。” “张大人何故被贬至此,难道能和你单丘脱得了干系?” 单丘身子怔住,脸上闪过的惊讶被迅速掩盖,道:“你,竟然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胡庭知拍了拍单丘的肩膀,答道:“我啊,我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想老实本分的做生意,可是有人啊,他就是不想我好过,你说我能怎么办?” “有了一次教训,还不够啊?”胡庭知的语气中带着一抹戏谑与挑衅。 这番话宛如一把尖刀,扎扎实实地戳在单丘的心头,当初他秉公查案,结果害得张大人落了个驭下不严的罪名,从上京被贬到颖州,沦落为小小县令。 他自知心中有愧,一路追随,张大人却告诉他做人做事当力求问心无愧。 够了,一次教训真的够了,可是怎么能愧对本心呢? 胡庭知见他不作声,又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张大人榜眼出身,春风得意马蹄疾,大好的前程啊!全都毁在了你手里,如若不被贬官,怎么着现在也该是个四品官了。” “所以,你还继续查吗?”胡庭知落在单丘肩上的手忽然用力,将他推到了墙上。 单丘仰面摔在墙上,后脑重重一磕,发出闷闷的声响。 孙妙儿知道,单丘是可以躲的,他的体格身手都在胡庭知之上。 但是他没想躲,原来张大人是因为他才来了平南城。 单丘已经不想知道胡庭知是从何得知这些陈年旧事的了,他曾经以为到了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这件事也会被遗忘。 但是他错了,良心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大人如今时常会犯小糊涂,但只有他知道大人是装糊涂,毕竟曾经吃过清醒的苦头。 曾经一心求正义天理的张大人,被世上的苦楚磨炼的渐渐圆滑,只有收敛锋芒,才能保护他们。 张大人赏识他,才给他举荐了官职,然而他却因为自己的固执,连累了大人一家。 “你继续查下去,只会重蹈覆辙。”胡庭知附在他耳边,替他松开了手上的绳子,从始至终都没提到东里笑笑,“单捕头,你自己选。” 单丘手上的绳子应声落下,他抬头,目色清明,往前走了两步,走到孙妙儿身边,“孙姑娘也在,巧了,我们走。” 等他们从暗阁出来,王雪如与魏景年已在等着了。 “单捕头?好巧,你也来听曲啊?”王雪如还沉醉在天籁之曲里,下意识地跟单丘打了个招呼。 单丘面色凝重,小腿似乎灌了铅水一般沉重,每迈一步都得花费极大的力气,淡淡道:“以后不会来了。” “单捕头这是怎么了?”见单丘兀自向前走去,王雪如转头问着孙妙儿。 孙妙儿笑不出来,只扯着嘴角道:“他不一直都这样。” 第一百七十四章 梦境 孙妙儿见前面的人快走远了,拔腿追上去,喊道:“上次的事,多谢单捕头。” 单丘失魂落魄地背影依旧挺拔,却少了平日的气魄,他侧着半个身子,空洞游离的看了孙妙儿一眼,道:“没什么好谢的。”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已模糊,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反复诘问自己,他真的错了吗?张大人于他,亦师亦友。 他不是没有想过是自己的一意孤行害了张大人,但更多时候,他宁愿把那种念头压制下去,也不肯多想。 毕竟那是事实。 “单捕头,是笑笑姑娘让我来帮你的,别辜负了她的好意。”孙妙儿尽力想说一些话来安抚单丘,但是她知道这会儿自己说再多都显得多余。 一个人的自省需要时间。 单丘听到笑笑二字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道诧色,自语道:“东里姑娘,怎么会?” “怎么会帮你是不是?”孙妙儿不知他心里对东里笑笑到底是作何想法,只是东里笑笑一厢情愿也实在让人心生怜悯,她必须得点一点单丘了。 “她心中对你有意,自然见不得你受苦受罪,不然怎么又会许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她?” 单丘没作声,亦没有逃避。 看来他一早就知道的的。 他与孙妙儿在原地僵持了会儿,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我何德何能,有幸得到笑笑姑娘的青睐。” 孙妙儿不知自己不在平南城的日子,他们二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单丘的这套说辞,实在只是一个无用男人的借口罢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孙妙儿想着也许东里笑笑是不值的,她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表面看着仁义道德,为民除害,口口声声要伸张天理正义,实则连一个女子的心意都要闪躲。 “我不会再查下去了。”单丘怔怔地动了两下唇,他想起来在独欢楼里。 东里笑笑见他的时候分明是满脸悦色,两人偶尔聊两句诗词,或又谈谈民生政法,有时候连玄黄之术她都能说上两句。 每次他看见东里笑笑对着自己笑的时候,那张挑不出瑕疵来的脸映在自己的眼底,他总会萌生出一股隐秘的愧疚感。 他爱看那样如花的笑颜,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初衷只是为了查案。 反复几次,他习惯了先是与她谈天逗乐,再趁兴把话茬挑到查案上,只是每次谈到案子,笑笑的脸色都会骇变,甚至要叫丫鬟把他轰出去。 但笑笑从来没有真的做过,他心里当然是有侥幸的,侥幸他不用花银子就能见到笑笑,侥幸笑笑姑娘待自己与旁人不一样。 世上哪个男子会没有自尊心作祟呢? 孙妙儿突然觉得眼前高大的男子让人觉得压抑,师傅挡在自己跟前的时候,她会觉得有安全感,变得无所畏惧。 但是,单丘让她感受到的是沉重与繁冗。 那夜孙妙儿留宿在王家,还是那间熟悉的屋子。 她的头一挨着床沿,便沉沉睡去。 身子倏然变得飘忽,梦里总有人用宽实的手臂拥着自己,没有紧迫的窒息感,只有安心。 双唇上残留着余温,梦境里的药草香气格外浓烈,让她贪恋温存,张大口鼻想多嗅几口,努力记住这味道的模样。 真怕时间久了自己就渐渐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是苦涩中泛着清爽的香气,像是晒干的草药渣滓。 醒来的时候,周遭空荡荡的,她从梦境中一下子抽离出来,里衣起了一身的汗,凉风顺着衾被的缝隙钻进来,让她打了个冷战。 还好是梦。 但床榻给她的感觉,她在熟悉不过,她清楚地记得那夜在这张软榻上,男子不由分说地强行喂她喝药。 那时连苦涩的药汁都沾染的缱绻迷离的颜色。 晨起的时候王雪如带人过来,等着梳洗打扮好才进来。 “你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问爹爹要几个!”王雪如手一伸,指着外头。 孙妙儿抬头一看,五六汉子站在院里,个个人高马大,都是干体力活儿的好手。 “这是?” 王雪如一笑,“知道你今天要去铺子里,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说不定还有爬高踩低的地方,危险得很,特地问我爹爹要了人,来给你做帮手呢!” 孙妙儿正愁着去哪儿能找临时工来用,没想到王雪如这会儿就给送的来了。 果然关键时候还是一个好姐妹靠得住。 她带着人浩浩荡荡来了娉婷布庄,因为是上午,旁边几家粮食铺子都开了张,生意正当火热。 于是她来的时候,免不了被一群开米粮铺子的围观。 大家围观之余还发现娉婷布庄换了个女掌柜,女人开门做生意,真不简单,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那在这虎狼环伺的生意场上,可有她受的。 孙妙儿从那群人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惊讶,嘲弄,甚至还有好笑,但是这些对她而言都算不上什么,事在人为,总有一天她会证明给别人看的。 娉婷布庄的大门封了半月有余,孙妙儿抬头,日光直挺挺地照在“娉婷布庄”四个鎏金的大字上面。 她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只能眯着眼打量那几个字。 不得不说,姓谢的在排面上还是舍得的,就这块牌匾,估计都得花不少银子,再对比旁边几家粮油铺子,自己这块招牌那简直鹤立鸡群。 本来还想改个名字的念头登时没有了,一来换招牌还得再花银子定制,二来娉婷布庄原来虽然说不上出名,但也有些原来的旧客,她这样贸然改了名,旧客肯定是不认的,还不如用着原来的名字,走姓谢的给自己铺好的路。 开了门进去,柜子上罗列着一堆布料,都生了灰,况且那些料子与孙妙儿的审美相去甚远,卖这些东西,竞争太大,很容易被别家比下去。 “把这些都收到仓库里去。”孙妙儿抬手开始指挥,“对了,仓库就在后院那间屋里,把仓库二楼的货都给我清出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收整铺子 带来的几个伙计随后就着手开干,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 孙妙儿从后院的井里打了水,找来清扫工具,既然重活儿都有人干了,自己做做简单的就好。 门头虽然做得不错,但是内里的装修就敷衍很多,孙妙儿打扫犄角疙瘩的时候甚至发现不少地方都生了白绒绒的霉。 不过也难怪,听说之前姓谢的很会做生意,这儿上门的客人不多,姓谢的经常抱着料子送到客人府上,供他们选购。 有些木头柜内里也被蛀空了,能用的她留下,不能用的只能从店里清出去。 孙妙儿想着手里满打满算的五百两银子,真不知道还够不够用,紧巴巴的花着五百两,尽量先做好每一处的预算,免得到时候少银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仓库的囤货很快被清理出来,堆放在后院。 孙妙儿清点着一箱箱的货,里面姑且还能售卖的料子先留下来,那些实在是丑得不堪入目的只能转换思路,送到乡下去兜售。 只能说姓谢的有做生意的头脑,却没有做生意的品味,这里头不少料子,估摸着都囤了十多年了,谁还来买。 孙妙儿打点着一堆布料,最后只留下了精品,稍微次些的都拿出来处理掉了。 第一步就是要摸清客人的群体,群体混淆不清,会流失大量的客源。 譬如姓谢的,经常会上门兜售布料,供客人亲自挑选,服务是到位了,但是卖的货却差强人意。 试问哪个出手阔绰的客人能看得上这些过时的料子?要做就得做精品。 那些富绅太太们花钱,自然是想穿出去体面漂亮,得到旁人的称赞,而眼前这些料子,穿出去恐怕被人偷笑还来不及呢。 盘点的差不多的,铺子外头突然来了个人,那人探头探脑的似乎在张望什么。 孙妙儿定睛一看,那不是之前铺子里的伙计六儿吗? 不一会儿,六儿犹豫了许久还是鼓起勇气进了店里,“请问,是娉婷布庄吗?” 六儿见到柜台后面站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脸登时红了,声音都小了不少。 “是,你找哪位?”孙妙儿打着算盘,清算着账本,顺便答了他一句。 六儿挠了挠头,这姑娘好生眼熟,自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可是实在想不起来了,“这布庄是换人做了吗?” “是,我现在是这家铺子的掌柜。”孙妙儿道。 六儿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姑娘,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点,年纪轻轻就当掌柜了?他还以为是掌柜的千金或者夫人呢! “我,我是这家铺子原来的伙计,我想问问,您能找到之前的谢掌柜吗,他还有工钱没结给我呢。” 六儿吞吞吐吐原是要工钱来了。 孙妙儿手上停了,想找谢掌柜可就难了,人家现在在里头吃牢饭呢,家产或充公或用来赔偿魏家的损失,估计也发不出工钱了。 但她见六儿一身落魄,比先前狼狈了不少,也没忍心道出实情。 之前在店里,见六儿虽然脑子不太灵活,但好歹手脚勤快,干活儿麻利,她正为了招聘伙计的事儿发愁呢。 “谢掌柜欠你多少工钱?”六儿是无辜受累,拿不到工钱的感觉她也曾经体会过,出于好心,想帮他一把。 六儿想了想,“五两银子。” 孙妙儿豁然笑道:“我的店还没开张,正缺人,你不如就继续在这儿干着,谢掌柜欠你的银子到时候算到我头上,我下个月一并结给你。” 六儿本以为不光会要不到工钱说不定还会被新掌柜给轰出去,没想到这个漂亮姑娘这么好说话,不仅承诺给自己工钱甚至还许诺自己可以继续干下去。 自打娉婷布庄关门以来,他一直都在打些零工,苦于生计,现在做回老本行别提有多开心了。 “多谢掌柜的!多谢!不知掌柜的如何称呼?”六儿欣喜道。 “我姓孙。” 六儿连忙点头,“孙姑娘,诶,呸呸呸!孙掌柜!有什么要我干的,尽管吩咐。” 孙妙儿见他积极的样子,顿时明白,锦上添花没什么,雪中送炭才会被感恩。 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了六儿这份活儿干,六儿心里肯定是感激的。 王雪如中午的时候从仙味楼订了饭菜过来,说是犒劳伙计。 “想不到妙儿你这么快就招到新伙计啦!”王雪如上下把六儿打量了一遭,“嗯,不错,看着像个能干活儿的。” 六儿哪里想过自家新换的掌柜竟然是个这么年轻的姑娘,新掌柜的朋友也是个天仙似的小姐,他被夸得一阵脸红,不好意思起来。 孙妙儿掀开香气四溢的饭菜,想到以后吃饭睡觉都得待在铺子里,竟然还有些想念在家的日子,“他本来就是这家铺子里的,我想着他接手的事情多,还让他来,上手也快。” “我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都得慢慢来呢。”不熟悉是真的,但是对做生意的套路她可是一清二楚。 知道市面上时兴什么,客人的喜好是什么都很重要。 归根结底,做生意就是一场人与人之间的博弈,把对方的心思摸清楚了,这生意啊也就好做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王雪如道。 孙妙儿想了想,“我准备先从娉婷布庄的旧客入手,听说以前都有一批固定的客人,每个月都会来订货。” “关门半个月不算短,就怕那些客人已经寻了别的店,我要先去他们门上探探口风,若是还没找到心仪的下家,我得及时止损才行。” 想要短时间内吸引新客谈何容易,基本每家布庄都有固定的旧客人,平南城就这么大,先稳定原有的客源才是真的。 毕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不能与那些几代人经营的老牌铺子相比,就得别出心裁,从别的地方入手。 根据今天的情况来看,清掉的货很多,剩下能符合她品质要求的寥寥无几,要赶紧找作坊订货,让旧客也有焕然一新的体验。 第一百七十六章 魏王 恪州,魏王府。 紫檀龙纹云宝座上,紫袍男子玉簪束发,面若冠玉,眉宇之间流转着一股摄人的威严气魄。 外头传来沉闷的脚步声,男子的唇扬起微妙的弧度,用不急不缓的语气道了句:“济安,你终于肯来了。” 符玉迟立在座下,下巴略收,拱手行礼,答道:“玉迟担不起济字,王爷还是唤我的名。” “担不起?”奚衍猝然起身,紫袍随着他动作的起伏上下抖落,平稳的声线陡地一扬,“本王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济安,辅佐本王,就像你兄长辅佐他那样。” 奚衍的瞳仁是琥珀样的褐色,给他那张妖冶的脸平添了几分邪魅。 相较之下,符玉迟更显清俊,干净得像一块毫无瑕疵的白玉,让人不忍亵渎。 符玉迟的眼帘垂下,长密的睫毛在颧骨上方投下一片阴影,面不改色道:“可是兄长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奚衍忽地伸出双手,手指前端完全陷进外袍中,几乎是捏的姿态,勒住了符玉迟的上臂,“济安,你信我,我和他不一样,我给你们报仇!” “王爷,玉迟的家仇,玉迟想亲自动手。”符玉迟的手覆在奚衍的手背上,用十分细微的力量将那只掐住自己的手给推开了。 奚衍听到这句,总算比刚才冷静了许多,他退回座前,步子踉跄。 整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悲伤里,似乎一见到符玉迟,他就能回忆起诸多往事。 “先帝昏聩,当年妖妃联合太后设计,惑使先帝下令将我和母妃贬至颖州。” 尽管颖州离上京千万里,但中宫主位如何肯罢休,如何能安心留着天资过人的皇子和自己的儿子一争高下? “上京的刺客追到颖州,母妃替我挡了那一刀,没了。”奚衍的眼眶红了,他脆弱得像一尊岌岌可危的玉像,只要稍稍碰几下,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符玉迟自然不会忘,若不是当年符家给魏王求情,也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符老先生领着济民在长宁门外跪了三天三夜,迫使先帝点头将我送到恪州,才招致了他的仇恨。” 符玉迟紧紧抿着唇,胸口一钝一钝地抽疼,每提及过去种种,都是在对他的心施以重刑,“不是王爷的错,就算没有那件事,符家的下场也不会改变。” “他信符家,便不会灭了符家,他若不信,什么都可以作为理由,哪怕是写错一字,认错一人,都不足为奇。” 奚衍的唇色鲜红,因为内心怒意上涌整张脸沾染愠色,“那本王就打,打到他城破家亡,打到他从皇位上心甘情愿地滚下来,让给我!我要他和那个贱人给我母妃偿命!” 他奚衍向来言出必行,恪州,是他母妃郭氏的母家,郭氏的哥哥郭定远手握三十万重病,镇守恪州,是大商的东西命脉。 所以当年的奚衍,只要回到恪州,无异于有了庇护。 郭定远当年听闻自己最疼惜的胞妹死于宫闱阴谋,上书血谏,没想到先帝翻脸不认人,以病重为由将他的上书直接一把火烧了。 郭定远一气之下,旧伤复发,没多久就撒手人寰,鳏寡一生的他临终之前将三十万亲军交付奚衍手中,让他切记要为郭家报仇。 奚衍凭着三十万大军,奚征不敢动他,重文轻武的朝廷里那帮只会之乎者也的酒囊饭袋也不敢奈他何。 上月朝廷五万人的小队碰上奚衍三万人的兵力,都被打得落荒而逃。 “眼下奚征只能按兵不动,指望他养的那群书呆子来对付我。” 奚衍想到此处,笑容逐渐猖狂,道:“济安,我如今有了你,更是如虎添翼,本王不怕他!” “来,咱们喝酒!” 奚衍见到符玉迟,就好像已经赢了这场仗,他始终相信,得符家者得天下,因为符氏一族就是“仁”的化身。 他命人呈上酒来,像是早料到符玉迟今日会来,殷勤地拉着他坐下。 “王爷的手既已伸到颖州,为何还要我来,依我看,王爷一人的谋略足矣。”符玉迟仰头饮酒,松开手时,杯盏之中一滴不剩。 奚衍眼底掠过一抹异色,随即被浓浓笑意遮掩,“本王若是真有本事?这事儿还能被你知道?” “你既然发现了本王在颖州布的网,那还是说明,本王约逊你一筹。” 符玉迟的指腹在杯盏的边缘摩挲,沉吟道:“玉迟不敢当,只是在颖州生活的时日久了,自然能觉察到的事物也多些。” “怕是胡庭知主动巴结的济安?”奚衍道。 符玉迟怅然一笑,“王爷就不要怪罪他了,他也是成事心切。” “好嘛,那下次赏他就是。”奚衍亦是一杯干了,“不过本王猜测,打动你的,可不是姓胡的,他没那个本事。” “是那个姑娘?”奚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极其神秘,其中还带着几分戏谑。 符玉迟嘴角不自觉地上挑,果然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连想到她都是欢喜的,“你的人说的?” “自然。”奚衍得意道,像个做了好事终于被人发现的孩子,“他还告诉本王,你觉得本王与奚征无异。” “那本王可要好好和你论一论了,奚征的母后心思歹毒,心眼比针尖还细,本王的母妃敦厚贤良,声名在外,本王能和他比?” 符玉迟一愣,想到郭氏在自己年幼时,还给自己送过糖人,不禁感到可惜,“比不了。” “说到这个,本王倒是想问问你,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本王先前数次请你出山你都不愿,那姑娘却有办法让你变了心思,也是厉害。” 符玉迟语塞了片刻,奚衍的问题的确问住了他。 “她是个普通的姑娘,与一般女子无二,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 “只是会做饭了些。” 奚衍闻言一拍桌子,激动地叫出声,“好啊!济安,原来你是个贪吃的!小时候本王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吃?不对,母妃老给你带糖人,还以为是母妃偏心呢,现在想想,肯定是你问母妃要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女将领 符玉迟脸上飘过一排黑线,最后那句话他就不该说,可是不说又怎么能突出小妙儿的异于常人呢? “你给我好好干活儿,我就不动那姑娘。”奚衍把玩着白瓷杯盏,眼神中意味不明。 符玉迟的脸瞬间一冷,脸上的温和暖意敛尽,“你别动她。” 奚衍知道,他在和自己来真的,收了玩笑的心思,正经道:“放心,只要济安帮本王实现大业,本王不会伤他分毫。” “那场仗怎么赢的?”符玉迟想到远在颖州的姑娘,还是专心搞事业。 奚衍又变成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道:“朝廷每年都发不齐军饷,加上军纪松散,哪里想到本王的人会在那儿搞偷袭?” 郭定远的三十万亲军乃是郭老太爷一手训练,郭老太爷有一套训军体系,只要继承这套体系,必定能训出精兵来。 加上郭家在这地儿黑白通吃,不光有祖上留下来的产业,而且诸多行商的途径恪州,都要被狠狠宰割一笔,就算朝廷不拨军费,郭家也不缺银子。 符玉迟听他津津有味地描述了那场给朝廷敲了警钟的战役,道:“这一下,打的够狠,下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是啊,那群老东西眼下为了对付我,估计在朝堂上头发都快愁没了。”奚衍论起自己的杰作,洋洋自得。 符玉迟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要是奚征真那么草包,那群忠诚不二一心为国的老臣宁可身死也不会让他坐上皇位的。 至少事到如今,奚征还没有沦为傀儡,就说明他还是有点本事的。 “朝廷眼下能调动的四十万大军,恪州三十万,倘若真的打起来,加上在外的驻军能有七十万,王爷,你有多少的胜算?” 奚衍一笑,反问道:“济安以为我能有多少胜算?” “谁带兵,如何作战?”符玉迟答。 奚衍颔首望向外头,校场之上呼声震天,甚至离着几里地的王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郭氏族女平川领兵,主强攻。” 符玉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了句:“女将军。” “王爷可是越来越会出其不意了。” “女将军怎么了?先生是看不起女子吗?”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高阔洪亮的女声。 屋内二人循声望去,奚衍借机说道:“先生看看呢?我选的这位主将如何?” 话音刚落,郭平川已至跟前,“末将见过王爷,这位是?” “符先生,你可叫他济安先生。”奚衍介绍道。 郭平川听到符字的时候,神色一怔,随即盯着符玉迟的脸看了一瞬,笑道:“既然是王爷请来的先生,以后先生就是平川的共事,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符玉迟从眼前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一股遮掩不住的锋芒,犀利而逼人。 这是年少有为的特质,尤其是个女子能有如此成就,那必定是非比寻常的骄矜。 奚衍道:“我舅舅一生行军,为了郭氏一族不惜终生未娶,只留了这一个义女。” 郭平川的眼睛很亮,她对眼前的一切毫不胆怯,举止之间行云流水,落落大方。 她站起身的时候,腰间的佩刀晃了晃,能看得出来那把刀异常沉重,连刀鞘都是玄铁打造,可见其珍贵程度。 “平川是我舅舅一手栽培出来的,她不比男子差。”奚衍道。 符玉迟的眼神始终落在郭平川的佩刀上,他没心思在乎眼前的女子是怎样的人,他只在乎眼前的人有几成的胜算和奚征对拼。 一个好的将领,不光要武艺在人之上,更重要的是要有比别人坚韧千倍百倍的心智。 符玉迟注意到郭平川握刀的手有层厚厚的老茧,要知道,想练出这么厚的茧子,首先要破其血肉,在经历无数次淬炼后,将手心的嫩肉全都变成老皮,才能提起百斤重的玄铁刀。 “王爷,平川会证明给你看的,没有郭家,就没有平川。”郭平川信誓旦旦道。 奚衍望了她一眼,“济安,她也是当年受难的孤女。” 当年那场灾难牵连的人实在太多了,奚征借着铲除符家的机会,把朝中与自己对立的一一铲除,男子格杀勿论,女子发配为奴为妓,血流成河,哀嚎遍野。 那时的仇恨延续下来,成就了奚衍如今复仇的动力,有太多人等着他去救了,有太多冤屈需要他去洗刷了。 “济安,这么多年,你没想过为符家复仇吗?符家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你都不在乎?”奚衍不解,他只是为了母妃报仇,就甘愿隐忍蛰伏多年,他不信,符玉迟心里没有恨。 “记得小时候,我抢了你的东西,你都要记恨半天,怎么现在反倒变了呢?” 符玉迟的脸色沉下来,他没变,只是更多的时候是生不由己。 比起复仇,他的双亲更希望他在世间苟且偷生,毕竟他是符家最后的血脉了。 “我倒是越来越好奇那个姑娘了。”奚衍捏着嘴唇,给郭平川也倒了一杯酒,“她怎么那么有本事,能请得动本王请不动的人?” 符玉迟心里念着他的小妙儿,是啊,她怎么那么有本事? 到底是怎么说动自己的呢? 她说分别亦是重逢,她让他放下心里的执念去做想做的事,她一步一步地敲开他的心扉,看到他心里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 他从小妙儿身上看到的是一股倔劲,那个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到野狗都会害怕的姑娘,为了生活,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 那么他凭什么放弃呢? 符玉迟的脑中尽是小妙儿的一颦一笑,那笑颜音容印在他心里,怎么都忘不掉,又哪能忘记呢? 她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孙妙儿正在干着活儿,冷不丁地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鼻尖,“那个杀千刀的在骂我!” 可是不是说三个喷嚏是骂,两个喷嚏是想吗? 难道有人在想自己? 她算着日子,也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信飞到师傅手里没有,那只肥鸽子有没有努力飞? 第一百七十八章 是噱头还是真本事 “孙,孙掌柜,东西都点好了,等你去过目呢。”六儿勤快,一到岗就忙前忙后地开始张罗。 因为他原先就是店里的伙计,上手容易,从王家带来的帮手对仓库不熟悉,忙活大半天却没整理多少出来。 直到六儿过来,不过两个时辰,后院就堆满了货。 孙妙儿走到院里,想不到姓谢的囤货真不少,只是可惜钱没花在刀刃上,里面不少料子都不好脱手。 “雪如,你来看看,假如是你,会选哪种?”孙妙儿拉来王雪如,依照王家的身份地位,是最能够代表平南城的富人阶级的。 所以用王雪如的眼光作为参考很有价值。 王雪如在那堆料子里绕了几圈,最终选出来三种料子,“这样的菱形花纹如今很时兴,但是那种云纹的就不行,我娘说年轻的姑娘穿上都能显老十岁!” “把云纹的先挑出来,搁到一边。”孙妙儿单手叉腰,因为整个上午都没停下来,虽是凉快天,她却出了一身汗。 孙妙儿瞧着云纹的样式,也不丑啊,不过美丑从来不是好卖与不好卖的依据,只有客人喜欢才是王道。 “诶,那王夫人平时会喜欢什么样的?”孙妙儿借机问道。 王雪如眼珠转了转,想了会儿,“我娘啊,我娘喜欢的那可就多了,绸缎是她的心头好,不过有时绫罗也会穿一些,颜色素净的她都爱。” “不过最得她心意的当数梅花纹的料子,听说平南城的夫人们都争先恐后的抢着要呢。” 孙妙儿扫了一眼过去,硬是没见过什么梅花纹,“六儿,我们铺子里有梅花纹吗?” 六儿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说:“掌柜,梅花纹是云渺庄的独家,外头都没有。” 云渺庄,孙妙儿是有所耳闻的,平南城最大的布庄,听说厉害得很,掌柜姓季,经营铺子不过十年的光景,就迅速扩张,打垮了平南城里数十家铺子,现在云渺庄在城东一家独大。 周围五里地都没有人敢开布庄,那些小布庄只能团结一致,挤到布庄一条街上报团取暖,妄图能瓜分到一点客流。 “自打一条街建好后,云渺庄和那些布庄已经好几年都相安无事,直到云渺庄推出了梅花纹,是彻底把咱城里的贵客都给抢走了。” 六儿是土生土长的平南城人,又在这行待了好几年,知道的也多。 孙妙儿想着做生意的这群老狐狸,一个赛一个的机灵,“然后呢?” “掌柜的,你是不知道梅花纹的锦缎卖的多贵,听说一尺就得七八两银子,不过我看他那料子,也就和普通的无二,不过是会玩点花头罢了。”六儿心里不服,“那些富贵人家,买的都是噱头。” 王雪如听过不以为然,反驳道:“你这话说的不对,我娘做过一身梅花纹的衣裳,他家的梅花确实好看,穿着身上,栩栩如生,有模有样的!” “有这么神?”孙妙儿将信将疑,还是得走一趟云渺庄才知道。 普通的料子都是蝇头小利,受众小,像她的小铺子,还容易被云渺庄这样的大店打压。 她手里的五百两,一定要每一分都落到实处,要是亏了一分,都是浪费。 太阳稍微偏了点,两人结伴到了云渺庄。 云渺庄外头光是招待的伙计就有五六个,门外甚至还有小厮过来牵马,别的不说,光是阵仗就能体现出季掌柜的气派。 “两位姑娘,想挑点什么?” 迎接她们俩的是个年轻伙计,很是客套。 孙妙儿直截了当道:“我想看看梅花纹的料子。” 伙计笑道:“诶!姑娘,您这可就来对地方了,梅花纹只有我们家才有,来,我这就去给您拿!” 梅花纹的料子拿到手上,孙妙儿打量了一番,织造的技术尚可,用料却不算好。 因为先前在魏家接触过一段时间的织布纺布,还读了不少魏家的典藏,孙妙儿大抵能看出这块料子是什么档次。 细看梅花纹,妙就妙在织造的师傅能够织出梅花的纹理,虽然没有活灵活现那么夸张,但梅花与布远看互为一体,近看又十分夺目。 不过能到争前恐后抢着买的程度,大概少不了掌柜嘴皮子的功劳。 孙妙儿进来时先上的二楼,还没来得及看清店里的人,等再下去的时候,账房里坐着个头发花白的算账先生,其余全是招揽顾客的伙计。 没见到掌柜的。 她们看货的空档,又有不少富家妇人差遣丫鬟来取货,都是几尺几尺的订货,走的时候都抱了一大摞。 “诶,孙姑娘?” 县令孙妙儿听到有人喊自己,猝然回头,原是张的夫人。 那日在王家的酒宴上她们有过一面之缘,她还记得当时雪如拿那件事调侃过自己。 “见过张夫人,真是巧了。” 张夫人是打着门口路过遇见她们俩,本来没有买布的打算,却因见到孙妙儿,这才进来。 她让丫鬟在外头侯着,自己进来,往孙妙儿跟前一站,“孙姑娘,你上次做得鲁北菜,我家大人回去念叨了许久,真是好手艺呢!” 孙妙儿心一悬,张夫人的话外之音不会真是让她去给张大人做妾?只是张夫人看着蕙质兰心,温柔和蔼,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上次在王家走得急,下次有机会来我府上,教教我。”张夫人小声道。 孙妙儿的心噗通一落,“哎,原来是这事啊,夫人,举手之劳,等我空下来必去张府拜访!” 张夫人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因为张生民被贬到此地,初来乍到之时,水土不服的厉害,后来勉强吃了这么多年南地的菜,脾胃也不怎么好,食欲不振,日渐消瘦。 张县令夫妇伉俪情深,所以张夫人一直想着找个能正经做鲁北菜的厨子好好教教自己。 手艺好的厨子都是男子,她一个深宅妇人又怎么能天天跟在后面,所以知道孙妙儿能做鲁北菜时才异常激动。 “择日不如撞日,不知孙姑娘眼下可有工夫?” 第一百七十九章 女为己容 孙妙儿本还想在云渺庄再逛逛,面对张夫人突如其来的盛情相邀,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转念一想,张夫人是县令夫人,平南城多少员外夫人赶着巴结,倘若能结交张夫人,日后人家卖自己一个面子,肯定能带来不少生意。 “本也没什么事,雪如,咱们就去张夫人府上坐坐如何?”孙妙儿瞧见张夫人的喜色心里就有了底。县衙的后院孙妙儿不是头一次来了,县令的宅子与她先前来的厢房中间有一墙之隔。 县令的私宅相对而言更加隐蔽,那些捕头捕快能随意出入厢房,却不能进私宅。 孙妙儿从单丘的口中对张生民有所耳闻,当初也是受了奸人设计,才从上京贬来,大抵心里是不得志了。 私宅里的陈设很是清简,没什么大摆大弄。 “孙姑娘,实不相瞒。”张夫人领着他们来到小厨房,“今日是挑了我家大人不在家的日子,才让你过来。” “再不久就是他的生辰,我也没什么好为他准备的,如果能亲手忙上一桌鲁北菜,想必他心里最是高兴。” 张夫人说起张生民的时候,神色愈发温和,虽是老夫老妻,但她的脸上还是带了羞色。 小厨房一眼望去,收整的整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要用的东西都有。 随即写了要准备的肉菜让下人准备去了。 趁着闲暇,张夫人命人看了茶,招待孙妙儿。 “前几日,我在老爷书房,替我家老爷添墨,见着老爷在处理娉婷布庄的案子,似乎看到孙姑娘的名字,可是姑娘遇到了什么难处?” 张夫人见孙妙儿一口就应下自己的请求,心里也偏袒她些。 孙妙儿没想到张夫人竟然心细至此,回道:“倒也不是什么难处,只是娉婷布庄先前的掌柜做了些亏心事。那铺子如今已经转让给我了。” 她观摩着张夫人的表情,张夫人也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果不其然,张夫人起先一惊,随即又点头道:“我就说孙姑娘与寻常姑娘不同,年纪轻轻,就已担起一间铺子,确实不是寻常妇人家能有的见地。” 谁都知道,一个女子家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做生意,要比男子遭受许多的冷眼嘲笑。 有的女子就算有心思有手段也拉不下做生意的脸面。 “王夫人过誉了,只是我瞧那些男掌柜开的铺子,也不过如此。”孙妙儿道。 张夫人一脸很想听下去的样子,道:“哦?怎么说呢?” “我逛了几家铺子,都是男掌柜经营着,货是好货,只是觉得对不上我们女子的喜好。”孙妙儿饮了口茶,是清淡的白菊,很适合秋天干燥的季节。 张夫人低声叹了口气,道:“有句话叫‘女为悦己者容’,男子喜欢什么,咱们女子就得打扮成什么样。” “夫人,妙儿却不这么觉得。”孙妙儿摇头,“并非女为悦己者容,我觉得,应该是女为己容。” “女子的打扮应当由着自己的喜好来,就好比女子喜欢黄色,她的夫君却喜欢青色,那她该穿青色还是黄色?” 王雪如接道:“那我肯定穿黄色。”随即她又想了片刻,粲然一笑:“不过要是他的话,那我也许能将就着穿青色。” 孙妙儿自然知道王雪如口中的他是谁,也朝着她笑笑,转头对张夫人道:“张夫人以为如何呢?” 张夫人一愣,没想到孙妙儿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来,着实不知道如何作答,“那还是以夫君的喜好为先。” “穿着自己都不喜好的东西,心里难免不太平,长此以往,哪里还能感受到活着的痛快。” 孙妙儿从王夫人,从孙采萍身上,看到了女子为男人活着的悲哀,她们都是为了取悦男子,渐渐消磨掉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娉婷布庄如今到了我的手上。”孙妙儿颔首,“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能为夫人选一身夫人自己喜欢的衣裳。” 张夫人倒也不是不认同孙妙儿所说,只是每个人的活法不同,她这把年纪,注定不能活成孙妙儿这般洒脱自在的模样,“放心,孙姑娘的人情我记下了。” 张夫人学得用心,上手也快,孙妙儿教了她几道海货的烧法,她甚至用纸笔做了记录。 天色不算晚的时候,丫鬟突然进来,“夫人,老爷回来了。” 张夫人慌张地往外伸着头,“老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没收拾好,若是被他知道,可就没什么惊喜了。” 孙妙儿瞧见张夫人惊慌的模样,与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姑娘无二。 谁知还没等她把小厨房收拾好,外面就传来男人浑厚的声音,“让我来看看夫人今日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张生民一进来,见着孙妙儿,佯装咳嗽了两声,“有外人在啊,怎么没人告诉本官一声!” 他突然正经起来,环顾四围,“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张夫人支支吾吾,红了脸,别过头,“没什么,做些吃食……” 张生民一看到灶台上摆着两条大黄鱼,眼睛放光,“夫人,你从哪里弄来的黄鱼!” “夫君,没,那个还没做好呢!”张夫人小声道。 孙妙儿见她实在扭捏,怎么老夫老妻还来这套,便道:“是张夫人特地为了大人您准备的,夫人不善鲁北菜,才请了我来教她。” “都怪你,回来那么早作甚!”张夫人瞪了张生民一眼,嗔怪道。 张生民反倒凑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对珍珠坠子,“今日去的地方产珍珠,我特地挑了一对给夫人带来,夫人试试?” 张夫人面上还红着,只是眼底的欢喜已经掩盖不住地快飞出来,“夫君有心,只是咱们如今不比过去,珍珠坠子也得省着买。” “诶,夫人何出此言!”张生民使了使眼色,“孙姑娘还在呢!” 孙妙儿看着他们夫妻一唱一和的模样,所以情爱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付出,也不是一个人的取悦,彼此心里都念着对方,这才叫爱。 第一百八十章 进城团聚 张夫人念着孙妙儿的好,第二日就带了人来光顾,订了些货过去。 孙妙儿打着算盘,五百两银子都从手缝儿里挤出来花,现在还剩四百两能拿来订货。 她打算先从魏家订点货来试试,毕竟有旧交情在,魏荣昌怎么着也得看在自己曾经帮过魏家的份上,少赚自己一点。 这件事魏家答应得爽利,第二天她与魏景年表明了自己的意图,魏景年写了封信回去,很快得到了魏荣昌的回应。 “雪如,魏伯伯说货你先拿,不要论银子,等后面你赚到了钱,再补给他就是。”王雪如念完信,也替孙妙儿高兴。 这下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只是孙妙儿不想欠魏荣昌太多人情,都在一处做生意,今日是朋友,指不定明天就得为了利益争的头破血流。 她的小布庄算是开起来了。 起初的几日,除了熟人光顾,并没有什么生意,王雪如把闺中熟识的朋友拉过来给她撑场面。 “哟,小姑娘,这年头生意可不好做啊!”隔壁米店的王老八是个老无赖,自打这家店开了,他三天两头就到门口说两句不好听的。 孙妙儿起初不想理他,想着和气生财,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今日也不愿忍了,径直往门口一站: “王大爷,您店里的米卖完了没,哪有闲心思管人家的事儿!” 王老八丝毫没觉得羞耻,反而更加得意了,“诶哟,孙掌柜,都是开门做买卖的,怎么还开不起玩笑了呢?” 六儿本来在做账,听到外面的声音不服气地赶过来,“王老八,你对我家掌柜的客气点!别以为我们好欺负!” 孙妙儿瞧着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了句:“六儿,别和这老王八一般见识,我们做自己的生意!” 王老八听到孙妙儿的调侃之词,靠在自家店门口的竹藤椅上骂起来,“小姑娘年纪不大,嘴巴倒伶俐,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脏钱做生意!” 孙妙儿托着腮帮子,听王老八骂了足足半个时辰,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桌上的账本。 都一个月的时间过去,她也没敢正式开张,动静大,又怕枪打出头鸟,被那些大庄子盯上可不好,动静小了,银子砸下去半点动静都没有,得不偿失。 前几日立了冬,天毫无防备的冷起来,她整日待在店里,冻人得很。 雪如启程去了太守府,恐怕不小住两个月是回不来的,魏景年那头听闻今年科考的风声,被魏荣昌捉回家闷声苦读去了。 日子啊,是越来越无聊,她都得掐着指头过。 “姐姐!”门外传来清脆的童音,打断了孙妙儿的思绪。 孙妙儿循声望去,竟然是孙采萍领着小宁小满来了。 “你俩怎么来了,今日不用读书吗?”孙妙儿这才意识到,一晃都一个多月没见到他俩了,难怪看着他们长高了些。 小满还是一如既往地冲在前面,解释道:“姐姐,今日先生休息,我和小宁都太想姐姐,就让大姑带我们来了。” 再看孙采萍,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 眼前的孙采萍比先前丰满了不少,面色也从先前的暗黄变成如今的红润,最关键的是那双眼睛。 从前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总是蓄着悲伤,现在也全然不见了,脸上也有了些笑容。 “多谢大姑这些日子对他俩的照顾,他俩调皮的很,让大姑费心思了。” 孙采萍笑道:“妙儿,你别这样说,多亏了有他们俩陪着我,我这日子才不乏。” “对了,小满前两天就重新回童生那里一起念书了,大致都能跟上了。” 孙妙儿忙点着头,欣慰道:“跟上就好。” 小宁钻到孙妙儿身后,瘪着嘴想说到什么,又不好意思。 孙妙儿哪能看不出来,低头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什么事不想和姐姐说?” “姐姐,先生,先生说教不了我了,让我回去找新先生。” 孙妙儿一愣,看着孙采萍,“这,这是怎么了?” 孙采萍走近两步,摸着小宁的头,“还不是这孩子太聪明,学一天顶三天,先生肚子里那点墨水,早被他吸完了。” 孙妙儿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乡下的先生毕竟只是童生,好不到哪里去。 她安慰小宁道:“这是好事啊,放心,姐姐给你找更好的先生。” 抚水村没有活着的秀才,人尽皆知。 要想更好的先生的话,只能在平南城里找了,“既然来了,那以后你们就随我一起搬到城里来住。” 小满最激动,道:“姐姐,那奶奶怎么办?” “奶奶也接过来。”如果她愿意的话,孙妙儿如是想。 她心里盘算着后院还有两间空屋子应该是够住的,最近虽然投出去的银子不少,多多少少也赚了点,刚好能给他俩找个好先生。 “太好了,以后能天天见到姐姐了!” 孙采萍开朗了不少,不过手脚过于勤快的毛病还是没改,她见两个孩子已经各自玩开了,就开始帮忙收整铺子。 “大姑,我铺子里正好缺个人,你要是不嫌弃,就留下来,我照市价给你开工钱。”孙妙儿见两个孩子依赖她,于情于理都想她留下。 孙采萍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说道:“也好,留在店里找点活儿干,反正干啥都比在家闷着好!等我回去接了娘一起过来!” “对了,二婶在家怎么样,没找你们麻烦?”孙妙儿关切道,生怕自己不在家靳氏趁机欺负老弱病残。 孙采萍道:“没呢,她光顾着收拾她倒霉爹娘的烂摊子去,哪有时间顾得上我们!” 也是,想想靳氏父母也该定了刑,怕都是死罪难逃了,只是靳氏一昧地想撇清关系,想来法不容情,张大人是个好官,也没那么容易让她脱身。 “这就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当初她作贱我们家的时候,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的!”孙妙儿总算出了口恶气,以后好了,她们一家欢欢喜喜地住进城里,再也见不着令人眼烦的靳氏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别出心裁 “掌柜,今天下午要去周员外府上送货,可要先准备着?”六儿抱着布过来,险些没托住,还好扶了一把墙。 孙妙儿脑袋发懵,“周员外,哪个周员外?” 六儿把货放下,递过来一本册子,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哪些是他家的固定客人。 “掌柜之前不是说了,老客的生意不必推了,接着做就行,这上面都是布庄以前的客人,周员外府上就是每个月都得送料子去的。” 孙妙儿想起来自己是说过这么一句,不过册子上也只有周员外一家是付了一年的银子,其他的基本都没再来过。 要不是六儿提醒,她还真把这件事给弄忘了。 想来是姓谢的从前与周员外交好,酒后胡话,坑了周员外一大笔银子,要是做得好了,说不定还能接着订一年,那可就是笔大买卖了。 “以前都是怎么送的?”孙妙儿得根据周员外府里定的规矩来,免得贸然上门,赔了生意。 六儿道:“先前都是一个月二十尺,不限样式,只要选当下时兴,质地舒适的过去就好。” “毕竟布料大多是给府里的女眷用的,所以样式都会多准备些,况且周家下至垂髫女童,上有年迈的老夫人,颜色也要多准备。” 孙妙儿沉思片刻,勾着脖子对孙采萍道:“大姑,你等下随我过去一趟。” 孙采萍诧然,“我能帮上什么忙,我在店里打打杂就好了。” “诶,大姑你跟着准没错!”孙妙儿心里有个念头,一直想试试,今天也算被她找到了机会。 到了周员外府上,来迎他们的丫鬟问道:“诶,六儿哥哥,你们家掌柜呢?” 六儿笑着回话:“这就是我们家现在的掌柜,姓孙。” 丫鬟横竖是多看了孙妙儿几眼,不过是个比自己大点的姑娘,怎么就出来开铺子做掌柜了? 与丫鬟同样存疑的还有府里的女眷们,周员外没有魏老太爷那么能造作,家里一个正妻两个姨娘,三个女儿,上面还有个七十多的老母亲。 周夫人见到孙妙儿,预料之中地挑了挑眉,“孙掌柜?” “是,夫人。”孙妙儿招呼六儿把布放好,在周夫人面前排列整齐,“这个月的料子,您看看呢?可否有称心的?” 旁边的姨娘扫了一眼,唉声叹气道:“早说不要让老爷草率,酒桌上张口就是一年的料子,听说现在都在抢云渺庄的梅花纹呢,夫人,可别怪我们挑剔,这些俗物,哪里能和梅花纹相提并论。” 姨娘说话呛人得很,孙妙儿却仍旧面带三分笑,道:“夫人,云渺庄的梅花纹近来的确炙手可热,不过我也亲自看了,不过如此,我相信我们家的料子不比云渺庄的差。” 周夫人并未吭声,只见低头在布料中挑拣着,“我看这个就适合妹妹,妹妹拿回去!” 周夫人挑出来那块颜色鲜亮却十分落俗,纵然是不够好看的,一下子把姨娘的嘴给堵上了。 孙妙儿继续说道:“云渺庄有梅花纹,我也有巧心思,不知夫人是何属相?” “这,我是辛卯年生的。”周夫人道。 孙妙儿嘴角挑着,“那夫人就是属兔,大姑,麻烦你了。” 孙采萍应声选了块色泽稳重的料子,拿出绣花的工具,便在那料子上直接绣了起来。 “周夫人,咱们且喝着茶等一会儿。”孙妙儿想了许久,到底用什么才能赢过名声大噪的云渺庄? 结果是,赢不了,但是总有办法能招揽客人的心。 说到底做生意离不开经营的策略与手段,光是货好没用,做的了质却拼不起量,她现在只能靠着手里仅有的货来打一场翻身仗。 半个时辰过去,孙采萍将布料取下来,只见布料上面用针线勾出一只玉兔蟾宫戏月的景象,虽然简略却不简单。 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图案是孙妙儿临走之前给孙采萍看的,没想到她只看了一会儿就记住了。 周夫人拿起料子,仔细盯着图案看了好大一会儿,料子是深色,绣花用的确实银线,故而在上面格外显眼。 “夫人,裁剪的时候,这只兔子可以放在袖口,别致精样。” 周夫人大喜,一来是心思巧,二来是绣娘的手巧,这带着蟾宫戏月的小兔就好像专门为她一人所制,再也不必担忧与那两个姨娘撞了衣裳,自己有小兔,她们有吗? “诶呀,这小兔好精致,我也想要!”刚才呛人的姨娘见了小兔,不免心动。 周夫人却把布攥在手里,“你要去你自己求人家孙掌柜,觊觎我的做什么,况且我记得妹妹也不属兔子啊!” 姨娘这会儿带了笑脸来求孙妙儿,“孙掌柜,我是属羊的,你能否给我也准备一个。” 她压着嗓子,把孙妙儿拉到一旁,“若是银子的事,好说,只是希望孙姑娘能给绣得精样些。” “放心,诸位夫人姨娘,后面都会有的,只是记得届时来店里挑选。” 这法子也许有用,毕竟不愿撞衫的毕竟多数,可是同样的料子同样的款式做出来很难不与别人相似。 尤其是梅花纹时下风靡,平南城估计有不少撞衫的,这要是碰上宴席小聚之类,可就是清一色的相似。 她加上的十二生肖的图案,便是服饰中的细节,有了这些细节,便有了不同之处。 就好比再好看的发髻也需要头饰装点,再美料子也得有独一无二的地方,千篇一律的话,美就凸显不出来了。 出了周府,孙妙儿才舒了口气,她来前也没有把握,没想到自己灵机一动的法子,还真被周夫人给相中了。 “妙儿,你是怎么想到绣图案的?”孙采萍来之前还纳闷,无端的妙儿怎么给自己画了幅简略的小画,现在才反应过来。 孙妙儿摸摸脑袋,眼睛一眯,沉声道:“周家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老客,抓住他们,以后的生意也会容易些。” “要是连老客都把握不住,怕是连本都收不回来,你侄女就得穷得叮当响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打秋风 “妙儿,你与小时候不一样了。”孙采萍跟在她后面,小声说了句。 她出嫁的时候,妙儿还是个小丫头,只会跟在她后面叫姑姑,看到生人来家中还会羞怯地躲起来,现在见到侄女能挑起家中的大梁,孙采萍心里甚是欣慰。 连着几日多方打听,孙妙儿终于找到一个靠得住的先生,先生家在布庄后面的民巷里,两个孩子过去读书也不需走太远。 “咱们现在走,天黑就能到家。”孙妙儿把后院整顿好,空房都收拾出来,嘱咐六儿守好铺子,准备回村接孙老太。 靳氏屋外大门紧锁,外面院里也没晒衣裳,看着应该有些日子没人住过了。 “奶奶,我回来了。”孙妙儿一眼就看到了孙老太,正在院子里晒着萝卜干。 孙老太佝偻的背缓缓抬起来,手上一哆嗦,萝卜干都没拿稳,扔在地上,“妙儿,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孙妙儿把前后与孙老太交代清楚,也同她讲了在城里给两个孩子找先生的事。 孙老太起初听着都一直点头,直到孙妙儿说到要接她去城里过好日子的时候,孙老太脸色突然变了。 她倔道:“我不去!” 孙妙儿一脸无奈,虽说来的路上,孙采萍已经猜到是这个结果,但还是没想到孙老太会回绝的如此果断。 孙老太脾气犟起来的时候也厉害,埋头理着萝卜干,不愿再多说一句。 “奶奶你倒是给我个不去的理,莫非是不想跟着孙女过不成?”孙妙儿想着用个激将法也许能改变孙老太的心意。 孙老太直起身子,浑浊的眼睛深情地望着眼前的老屋,“家里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再一走,老头子他一个人得有多孤单,我在家的时候,偶尔还能去地里陪他说说话。” “奶奶,你一个人在家里,我也放心不下啊!”孙妙儿担心孙老太的病刚好不久,万一有个好歹,她都来不及回来照看。 孙老太将那堆萝卜干装进布袋中,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奶奶没事,你记得常回来看看就好,还有梁老二家的,近日总来照应我呢!” “对了,妙儿,你把这袋萝卜干带着,奶奶知道,城里好吃的多,不过这都是咱们自己家里做的,吃着放心。” 孙老太的背又驼了些,但是精神面貌却比往昔好了许多,似乎见到后辈的日子好起来,她也就得到了宽慰。 那日的牛车已经没了,她们姑侄二人索性在家中留宿了一宿。 到了次日早上,外头来了人,是孙采萍招呼的。 孙妙儿听到动静起身,“大姑,这是?” 院子里站着对夫妻,女子面生苦相,脸色蜡黄,身形清减,男子个头不高,眼下有极深的乌青,嘴唇干得起了裂痕。 女子突然上前,握住孙妙儿的手,“妙儿,我是你舅母,你不记得了吗?” “妙儿,我是舅舅啊!” 孙妙儿傻在原地,她还真不记得,或者说,他们真的见过吗?难道是宋氏娘家的亲戚? 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孙妙儿只好笑着叫了声:“舅舅,舅母,你们怎么得空来了?” 宋仁德不好意思地笑笑,“来看看你。” 孙妙儿顿时明白,这俩人上门绝非来看她那么简单,想当年宋氏无故疯了,宋氏娘家都没来过人,这么多年对这个外甥女不管不问,连外甥女的死活都不清楚的,怎么可能来看她? 宋家和孙家从前交好是不假,可自打当年闹了那一出乌龙以后,两家的关系就再不如从前。 孙老头怪宋家不给他面子,反而跑到村里来闹事,宋家嫌弃孙老头教子无方,险些害了他们家的名声。 从前种种,如今也说不清楚了。 “舅舅舅母,今日真是不赶巧了,我和大姑要赶牛车进城,不能招待你们了。”孙妙儿不想理会他们,随便应付了两句。 见孙妙儿急着要走,夫妻俩再也兜不住心里话,道:“妙儿,听说你如今在城里做大生意了?” 好家伙,消息传的够快啊,她的铺子还没正式开张,怎么就变成大生意了,“没有,一点小买卖而已,家中里里外外都指望着我呢!” “妙儿,你谦虚了,都开铺子了,哪里还是小买卖!”宋仁德的名如其人,张口都是好话,身上透着一股穷书生的酸腐味。 “妙儿,实不相瞒,我们今天来,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的。”宋于氏推了自家男人一把,也不再拐弯抹角地套近乎,直接表明了来意。 孙妙儿早就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却仍是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我能帮到舅舅什么?” 宋仁德的爹是个老秀才,手里是有点闲钱在的,只是到了宋仁德这儿,估计被折腾的所剩无几。 “不是你表哥,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我们想着给他娶个媳妇,谁知道上个月家里的老屋突然塌了。” “家里为了给你表哥出彩礼,几乎是掏空了家底,眼下没了房子,人家姑娘家里竟想悔婚,非要我们修了房子才肯。” 孙妙儿不留情面道:“母鸡下蛋都得有个窝,何况是娶妻生子呢?” 她这话粗理不粗,把宋氏二人说得脸是青一阵紫一阵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不是为了借钱,宋仁德多少要拿出点尊长的架子来。 “妙儿,舅舅知道你现在手里宽裕,就先借给舅舅一点,给你表哥盖了房,娶了媳妇,以后有钱了,立马就给你还上!” 孙妙儿心里冷哼,当年原主险些冻死饿死,宋氏所谓的娘家人没出来吭过一声,反而现在自己有了点起色,这些人鼻子比狗还灵,屁颠屁颠地就来了。 孙妙儿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宋仁德,“对不住,舅舅,我刚进了货,收拾了铺子,还得请伙计,是真腾不出钱来,你看我这穷的都叫我大姑来帮忙了!” 要是宋氏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兄长竟然是个吃骨头不吐渣,过河拆桥的墙头草,是否也会心寒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零售思路 “求求你,妙儿,你就帮帮你舅舅,舅母给你跪下还不成吗?”宋于孙妙儿铁了心不肯拿钱,准备再来出苦肉计相逼。 这点小伎俩孙妙儿一眼就能看穿,赶忙上前拦住,“使不得,舅母,你是妙儿的长辈,你若是给我下跪,我是要短寿的!” 孙妙儿咬着牙,看来这两尊大佛今天不给点好处是打发不走了。 她忽地想起来屋里的几匹布,本是她带回来,想在村里便宜些脱手的,现在正好用来应付宋仁德夫妇。 于是转头进了屋,抱出一匹布来,道:“舅舅,外甥女是真没有余钱了,不过家里还囤了些布匹,你们看看,拿去给表哥裁两身新衣裳也好。” 宋仁德夫妻俩拿着布,平日穿的都是粗麻衣裳,哪里见过这么好的料子,爱不释手地捧着布,跟个宝贝似的不愿撒手。 “外甥女,也就你记得舅舅,咱们辉儿若是穿了这身衣裳,肯定好看!” 打发了宋仁德,孙妙儿看看时辰,也差不多该走了,谁知到了村口,却听说车夫病了,明日才能来。 孙妙儿惦记着铺子里的生意,她一天不在店里,心里一天都不能踏实,就怕六儿出了错。 但是闲着也是闲着,家里还有几匹料子,她干脆拿出来,在村口支了个摊子。 过路来往的村民不少,但是停下来问津的却几乎没有。 大家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都知道这么好的料子,哪是他们能买得起的? 孙妙儿想到这点,干脆当街叫卖起来,“五文一寸,想看的可以看看!” 她拿到乡下来本也没想着赚钱,都是些压箱底没人要的料子,放在城里卖不出去,放在乡下却让人高攀不起。 “论寸卖?”村妇挎着菜篮子在摊位前面停下,从来买布都是论尺算,还是头一次听到能按寸算。 而且才五文一寸,算下来是比麻布要贵些,但这可是绸缎,放在城里少说也得七八钱一尺。 孙妙儿对着妇人甜甜一笑,“是啊,嫂子,你看看,喜欢多少我给你量多少,都是亏本的买卖。” 妇人有些心动,做件衣裳做不起,买点回去缝个腰带香包也不错啊。 “那我要这么多。”妇人用手比划了下,孙妙儿拿起剪刀就给她划下来。 想买多少买多少,这消息不胫而走,跟长了翅膀似的,传到村里。 孙采萍领着之前跟在自己身边请教过绣花手艺的妇人们过来,难得碰到上乘的料子,她们便都买了些。 带来的布,到天黑的时候卖了个七七八八,钱袋里都是铜版,那些个铜板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孙妙儿听了心里很是欢喜。 回到家里一数,竟然有个五六百文,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反正这也不是自己投的货,全都是姓谢的不知道猴年马月买来的,她现在也算是让这批布实现了最后的价值。 回到城里的时候,铺子出乎意料地有了转机,要不是看见那两个鎏金的大字,她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因为铺子外头的人,真是不少! 她从外面望过去,见到人堆里传来小满的声音,“各位随便看看,喜欢就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孙妙儿眉头一皱,竟然是小满在吆喝! 等她走近了些,才发现六儿在旁边光是打包就忙得飞快,旁边的小宁一直在跟账,账本记的井井有条。 “小满,这是怎么回事?”孙妙儿一时之间还没从突然多出来的客人中缓过来,只看到白花花地银子往钱箱子里丢。 算是她接手来生意最好的一次了。 而她看那些人手上,都抓着一张纸。 她突然想起来,那是前两日自己筹划开张的时候,信手的涂鸦。 毕竟在二十一世纪传单可以非常有力的宣传方式,但是她那会儿对于自己涂鸦的水平太不自信,故而就把那张纸随手一放。 只是现在为什么,多出了这么多,来的人几乎是人手一份! 再瞧上面的字,写的也比自己的端正不少。 小满边招呼客人,边解释道:“姐姐,那日我去找笔,就看到这张纸,我想着让小宁多写了些,然后我拿到街上去送给别人,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 因为白纸黑字的开张大酬宾实在是过于显眼,还有那句“居于南市米粮街内”也真的太有代表性。 从前孙妙儿一直觉得,开在米粮店里是这家店的劣势,没想到现在却成了优势,因为与众不同,所以十分好寻。 不得不说小宁的字写的是真的好,甚至日后出海报都不成问题,比从前她在电脑上见过的印刷体都要端正。 “对了,听说你们家布庄还能定制生肖?”有人高声问道。 孙妙儿不敢直接应下,“是啊,不过小店还没正式开张,如今只是试营呢,您若想要,可以把单子先下了。” 她不敢应,一来是怕树大招风,二来是担心单子涌入太多,现在能用的绣娘只有大姑一个,万一到时候大姑连夜赶工都来不及可如何是好? “下了单子,可要付定金?”那人又问。 孙妙儿笑盈盈地回道:“看您自己的意思,给个三两钱就行。” “万一我到时候付了银子,你交不上货如何是好?” 孙妙儿拿出纸笔,“诸位放心,只要在我这儿下了单子,我都会与诸位白纸黑字,画押为盟,倘若真的交不上,各位大可拿着这契书去衙门告我!” “还有这种事?”这些人还不知道订个布也能签订契书,皆满脸诧色,若是交不上,为了交三两钱的定金,可是得吃官司的。 孙妙儿颔首,扬起下巴,尽量把头抬的高了些,道:“做生意,讲的就是诚信,你们是我的客人,我来承担是应该的,我愿以契书为证,一定按时交付。” 几个人听了这话,蠢蠢欲动,掏出银子,到小宁那边下了单子,小宁笔书如流,不多会儿,就把契约书给写好,依次画了押。 第一百八十四章 厚厚的契约书 “好了好了,诸位,咱们店小人微,一时之间做不了太多单,后面的就等下一批,等我们交付完手上的单子,再接诸位的单子。”孙妙儿望着眼前越堆越高的契约书,短暂的思量片刻,便打住了眼前的热火朝天的局势。 前面签到契约书的人洋洋得意。 后面那人登时不乐意地板着脸,尖着嗓子道:“掌柜的,可不带你这样的!” 在她的起哄下,后面排队的也跟着闹起来,“就是啊,孙掌柜,哪有这样的,我们都排了好大会儿了,岂不是存心坑我们吗!不行,你得接我们的单子!” 孙采萍在后面朝孙妙儿使着眼色,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了句:“不能再接了。” 孙妙儿望着前面愤愤不平地一群人,清了清嗓子,说:“这样,排队超过半个时辰的客人,都减五钱银子,你们看怎么样?” 五钱银子,是最大的让步,生意起步,就算亏本也在所难免,现在让五钱日后再挣回来就是。 孙妙儿如是安慰自己。 后面人听说掌柜做了让步出来,马上改了口,“五钱银子啊,哪家掌柜能舍得豁出去,孙掌柜,你当真的?” “到时候契约书上明码标价,绝不食言,诸位还怕我跑了不成?”孙妙儿心平气和地安抚着众人的情绪,尽力控制住眼前的局势。 最后还有几个人僵持不肯让步,非要今天下单子,孙妙儿还是尽力安抚了他们,“假如诸位实在不肯,那只能请诸位另寻别家了。” 只见过开门揽生意的,还没遇到过哪家掌柜主动回了客人的单子,几人的胡搅蛮缠没见效。 孙妙儿想着给他们一个台阶来下,道:“并非我有意要驳了各位,只是倘若我今日硬着头皮接了你们的单子,届时让那些辛苦排队的客人如何自处。” “如果我多给你们让了钱,前面那些让五钱的客人怕是要认为我是出尔反尔之人,以后还有谁会信任我。” 终于把今日的单子都处理妥当,小宁写得肩膀都酸了,丢下笔捶了捶肩膀。 孙妙儿摸了摸他的头,温柔道:“今天辛苦你了,赶紧去歇会儿。” 小宁贴着孙妙儿小声撒娇,“姐姐,是我自作主张,没经过你的同意,不过我和小满想帮姐姐。” 孙妙儿知道他心思细腻,只是细到这份上,怕是日后会成为这孩子的负担,“小宁,你和小满做得很好,姐姐只是没想到,你们会给姐姐准备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小宁抿着嘴,稚气的脸上有一丝板着的严肃,“我看姐姐忙里忙外的,怕姐姐累着不高兴。” “以前都是小满在帮姐姐干活儿,以后我希望自己也能多帮帮姐姐。” 孙妙儿心头一暖,“小宁现在要以学业为主,以后学好了才能帮到姐姐呢!” 孙妙儿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沓契约书,估摸着有一百来单,上面的期限是一个月,算下来每天都要出至少三单。 “六儿,你去清点一下仓库,看看我们还有多少货。”孙妙儿不担心是假的,眼下得订货,出货,还要根据客户的需求来刺绣。 不一会儿六儿带着货单回来,“掌柜的,现在一共剩六十匹,还差三十匹。” “啧……”孙妙儿才厚厚的契约书拍在桌上,竟是异常爽快地声响,“啪嗒”一声。 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也得打起百倍的精神劲来应对。 更坎坷的还在后头,第二日魏家回话来,说暂时没有她们要的那种料子,因为入了冬,没有桑叶,蚕难活,生丝不够,之前几种好点的料子现在已经做不了。 “罢了,我来想办法,你先把有的货准备好,交给大姑去绣式样。” 孙妙儿想着到哪里能订到料子,就算能订,恐怕也不能赊账,要现钱订货才行,况且之前魏家给自己的价格便宜,现在找生人订货,无论如何是占不到多少便宜的。 六儿回道:“采萍婶子已经在赶工了,不过这次有的客人要的式样复杂,可能得费个一整天的工夫。” 六儿的话意味着,一个绣娘肯定是不够用的,到哪儿找绣娘来帮忙也成了问题。 接踵而来的状况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心里却一直暗示自己不能着急,这时候越急越乱。 一定要稳住阵脚。 清了账,全都凑整算了下,还能拿出一百两的银子,要订货,请绣娘,都是开销。 天无绝人之路,总算在七日以后,先订到了一批货,虽然还凑不齐,但总得一步步地想办法。 孙采萍帮着孙妙儿出谋划策,最后选了一条路,她带着料子回村,村里那些她曾经指导过的绣娘,多少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能替她分担一些,况且有她坐镇盯着,也能盯住品质,绣不好的地方她也能帮着改。 况且,村里许多绣娘都是靠零散活儿维持生计,比城里的绣娘便宜不少。 孙妙儿肯把活儿交给她们干,算是帮了她们大忙。 思索过后,现在可行的办法唯有这一条,孙妙儿简单叮嘱了几句就让孙采萍带着货回去了,自己则接着想办法凑钱。 日子匆忙过去了半个月,孙采萍在抚水村带着绣娘们赶工,终于完成了半数的单子,只是还差十匹,孙妙儿是真的凑不出银子了,恨不得把老底都掏空了。 现在看来只能拉下老脸找人借钱,她不是没想过,到和人借钱实在需要莫大的勇气,不到迫不得已,她不会走到这份上。 上次那一闹腾,她都成了独欢楼的红人,独欢楼的伙计都知道她是胡掌柜的贵客,哪敢拦着,任由她上了三层。 胡庭知的书房素来是独欢楼的禁地,没有通禀,一般都是进不去的。 “胡掌柜,别来无恙啊!”孙妙儿见到胡庭知,殷勤地招呼道。 胡庭知家财万贯,应该不会吝啬借给自己一点小钱?独欢楼里随便的一件古董,都能解决她的燃眉之急了。 孙妙儿悻悻地想着,一百两就够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保护还是威胁 恪州,校场之上。 郭平川银铠加身,剑眉入鬓,鼻梁高而挺拔,但是眼眸和唇形却有着女子独有的秀气,让人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个姑娘。 符玉迟在校场边上,望着这群训练有素的精兵,确实比上京那群窝囊草包厉害。 校场上呼声震天,整齐一致的铁靴踩在地上,大地如龙吟虎啸颤抖着,振聋发聩。 “济安,本王这只军队如何?能不能打?”奚衍策马过来,那匹马通身乌黑,没有一根杂毛,全身的鞍具都是玄铁炼造,熠熠生辉。 符玉迟仰面望着马上来人,回了句:“能打。” 说话的空隙,奚衍利落翻身从马背上下来,一只手搭在符玉迟的肩膀上,“校场太吵,我们去帐内说。” 入了营帐,奚衍坐下,饮了口温酒,“药人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这句话该我问王爷才对。”符玉迟的眼底依旧掀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是嘴角噙着出于礼貌的笑意,乍一看像是个极好相与的人。 奚衍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济安,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啊,我皇兄费尽心思千辛万苦想要的东西,怕是早就到了你手里了。” 符玉迟依旧一脸的云淡风轻,道:“王爷说笑了。” “他想炼药人,只靠那群江湖术士,我猜他到死都不一定能炼出来。”奚衍提到他的皇兄时,眼底狠意尽现。 符玉迟只笑笑,摇摇头,无奈道:“确实,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馊出了天,能想到拿女子来炼。” “济安不肯把法子给他,也不肯给本王吗?”奚衍的眼神在与符玉迟对峙,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符玉迟的手按着杯盏,手指上骨节清晰分明,“王爷,药人不是个好东西,我没炼过,不知道那东西威力几何,又或许我根本控制不住,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等你能控制住了,再给本王,总之,不能让这东西落到他手里!”奚衍的手忽然用力,险些捏碎了掌心的杯盏。 符玉迟处变不惊地坐着,丝毫没有被奚衍的震怒威慑,“我让王爷查的那个女人呢?” “探子说,在上京曾查到过蛛丝马迹,只是尚不确定,济安,你不会对个三十多的也……?” 符玉迟的神色终于有了微微起伏,“王爷调侃我就没什么意思了,她是妙儿的娘,也是药人的受害者。”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姑娘啊!”奚衍一脸扫兴的样,“你说说,那个姑娘到底有什么让你记挂的,探子说,也就那样,要美人,本王什么样的找不到?” 符玉迟的愠色从俊脸上显露出来,“你在让探子查她?” 奚衍见他认了真,改口道:“你不是记挂她吗,本王如今有求于你,自然要派人护着她的周全,万一她有个好歹,你甩手不干了怎么办,本王也得有点保障是不是?” “保护还是威胁,王爷心中自有定数,但是王爷你知道的,我从不受人威胁。”符玉迟感觉到心口的地方在隐隐颤抖,只要奚衍敢动小妙儿一下,他必定不会放过的。 奚衍反倒笑着从主座下来,还倒了杯酒,道:“济安,你是什么人,本王还不了解?给你说个好玩的,那姑娘去问胡庭知借钱了。” 符玉迟脸一怔,眉毛抽了抽,好端端的她怎么沦落到借钱了,自己不是替她打点了,把家里的房屋地皮都弄好了吗? “那姑娘在平南城混得风生水起,听说开了家布庄,这么一说,的确和寻常女子不同,她的行为更出格些。”奚衍每说一个字都会注意符玉迟的表情。 向来严格注意表情管理的符玉迟,在听到孙妙儿的时候,往往无法自控,多少会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比如现在,他的脸黑得很,嘴角噙着的笑多了一层更深的意味。 “借了多少银子?”符玉迟此刻的声音冷到了极点,几乎每个字都像冰冻住。 奚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比划了下,“一百两。” 符玉迟的脸更黑了。 奚衍憋不住笑出来。“济安啊,你不会连一百两都没给那姑娘留?哈哈哈哈哈!”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奚衍这会儿大概已经在符玉迟的眼皮子底下死上好几遍了。 他的确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小妙儿竟在平南城开了铺子,还沦落到借钱的地步,果然他不能走,他总觉着,是因为他一走,小妙儿才惨到欠钱的。 符玉迟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我没钱。要不王爷你借我点儿?反正胡庭知都是王爷的,王爷在乎那点吗?” “嗨,济安,你这话说的,不是本王想笑,只是想不到那姑娘一百两都得跑到胡庭知那儿去。”奚衍笑了会儿,也正经起来。 符玉迟知道,她应该是没辙了,因为依着自己对她的了解,她能自己出力的事情,绝不会麻烦到外人头上。 况且,她从前最不屑借着他的关系,就连以身犯险那种事她都是一个人悄咪咪的去。 “王爷的探子好用的很,那就请王爷替我好好照看她,若是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千万记得记在我的头上。”符玉迟心里念着他的小妙儿,可惜眼前分身乏力,不然真想跑回去瞧瞧。 奚衍打趣了一句,“济安是本王几顾茅庐才请来的活诸葛,本王送钱给你还来不及,哪里还会给你记账!” “既然王爷想挑这个担,那玉迟把丑话说在前面,假如妙儿有了什么三长两短,我可得记在王爷的头上。”符玉迟饮着酒,罢了,有人保护她也好,毕竟外头就快不太平了。 在那之前,他尽量不去动颖州,不去叨扰平南城的安生日子。 奚衍猝然弯腰,在他身后说了句:“只要济安忠心耿耿,帮助本王得到想要的东西,本王的人会在你不在的这段时日,护他周全。” “王爷不必威胁我,倘若她出了事,这天下也就轮不到姓奚的头上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如期交付 直到交付的前一天,孙妙儿都从没觉得如此紧张过,点货的时候一颗心“砰砰”直跳,生怕数漏了。 幸好一单不落,如数完成。 “大姑,这些日子多亏你了。”孙妙儿点好货,见到孙采萍好不容易养了圆润的身子,因为近来连夜赶工,又消瘦了些,不免得心疼。 孙采萍欣慰地望着眼前满满当当的货,心里暖洋洋的,自己终于不负妙儿所托,没出岔子,把货都备齐了。 “妙儿,其实不光有我的功劳,在家里的时候,梅娘帮了我不少。” 孙妙儿记起来,梅娘是那个与夫君合离后来他们村里生活的女人。 孙采萍又道:“梅娘上手快,心思也细腻,只是咱们村里零工太少,她家中也没个能挣钱的男人,赚的银子实在不够生计,我想着,既然咱们缺绣娘用,不如把梅娘找来。” 孙妙儿觉得这是个主意,梅娘她是见过的,确实有一番好手艺,二来,村里不少妇人家境艰难,有的甚至还得拉扯几个孩子。 倘若她以后一步步做起来,也能把活儿分给村里的妇人们去做,让她们自己也能挣钱。 能挣到钱了,那些受夫家凌辱殴打的女子便能有了自己的活路,她的初衷也是如此。 “大姑,我听你的意思,在绣娘选用上,我不如你的眼光好。” 那批货第二天如期交付,娉婷布庄的名号一下子就打响了。 第一批订货的人拿到了货,好评纷纷。 孙妙儿想了个法子,在门口立了块板,但凡觉得满意的客户,留门在板子上批朱色,若是觉得稍有欠缺的便批白色,若是不满意的则是青色。 这样一来,来的客人就能对他们家的品质一目了然。 客人们没见过她这样的做法,纷纷觉得新奇,孙妙儿让六儿给他们端着笔,站在旁边等着客人批注。 第一名客人在满意后面用朱笔画了圈,批注完了,还能从进门处领取小香囊一个,顿时提高了来客批注的积极性。 不一会儿,上面的板子已经出现了许多红圈,偶尔会有一两个白圈,孙妙儿则会将他们留下,仔细询问不足之处。 当然得到的结果有,“图案和自己想的有出入”,“颜色和预期的不一样”,最离谱的竟然是有个客人认为“卖的太便宜了”,导致排队的人太多。 希望孙妙儿可以适当涨价,来劝退一部分客人。 孙妙儿听完心底一阵无语,她没想到还有这种客人批白,实在是冤枉得很! 接下来几天,一百多单货渐渐取完,因为没有开放新的订货,布庄又渐渐冷清了些。 孙妙儿敲着算盘,噼里啪啦地熬了两个大夜,整个憔悴了。 “小宁,批注都统计好了吗。”孙妙儿揉揉眉心,打了个哈欠,但是眼前一堆没完成的事情显然不允许她安心睡觉。 小宁把几块板子罗列下来,飞速地浏览着,手脑同步,很快就做完了,“统计好了,姐姐,批红的一共一百零二人,五人批白,无人批青。” “哎,你倒是快,我这账还算着呢。”孙妙儿眼前的账本已经写满了一本,做账这活儿看着不累,却是容不下半点马虎的,经常算错了就得重新再来。 她不知重来了多少遍,算错了多少次,精疲力尽地丢下笔,瘫倒在椅子上。 小宁接过账本,“姐姐,我来帮你算!” 孙妙儿又累又渴,喝水的工夫,小宁就把算盘也拿了过去。 他眼疾手快,有时候几乎只是做个标记,就代表已经算过去,根本不需在纸上记录。 孙妙儿想问问他是做到的,又怕开口会打断他,只能在旁边安静的看着。 半个时辰过去,小宁摊平账本,擦了擦手心的汗,“姐姐,算好了。” 孙妙儿半信半疑地接过账本,上面的墨还留有余香,账面做得工工整整,小宁的一手好字,令人赏心悦目。 “这么快就算完了?”孙妙儿问道,虽然后面她还得一点一点的复勘一遍,但是对于弟弟超乎常人的能力,她还是十分惊讶的。 小宁从椅子上跳下来,语气肯定,“放心姐姐,我都算了三遍了,肯定不会出错的!” 三遍?听着小宁如此肯定的语气,她还想再说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一百多单,除去成本之外,一共赚了三百多两,当然其中还有欠胡庭知的一百两银子。 难得第一笔大单子就做得这么成功,孙妙儿满意地笑起来,开心的同时又觉得任重道远。 小满也回来了,他每日除了读书以外,都在平南城里摸索,不出一个月,平南城的大街小巷都被他摸了个透,甚至还认识了群差不多年纪的小娃娃,打听消息那是一探一个准,各家铺子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姐姐,城东这两日人少的厉害,都没什么人去啦!”小满跑得嗓子冒烟,刚出去替自己家做完一波宣传。 孙妙儿思忖着多半是因为自己铺子的原因,她还没决定好什么时候开始第二批的单子。毕竟真的做起来,第二批的单子肯定只多不少,然而她用这种契约书的模式,实在是承担不了太大的风险。 孙妙儿想了想,道:“云渺庄最近怎么样?” 小满歪着头,道:“人还和之前差不多,不过听说天冷了,生丝变少了,可能不会再上之前的料子了。” 冬天还没到,布的价格倒是蹭蹭上去,可是往冷里过,衾被短袄,披风斗篷都是要用好料子来的。 先前用的几种原料恐怕也得涨价,但是她觉得,如果现在跟着涨,那么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优势就没有了。 还是得静观其变,想来自家的风声现在这么 大,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同行给盯上。 “大姑,第二批单子我打算先压一压,我们今日就正常卖之前的那些料子。” 孙采萍明白为什么妙儿不乘着这么好的势头再做一波,毕竟树大招风,得摸清深浅再下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风雨欲来 接连好几日都有人来陆续询问过,什么时候才能开始接下一批单子,但是都被六儿给回了。 几块板子都摆在店门口,料子的品质一目了然。 一场秋雨一场寒冷,第三天的时候,平南城下了雨,夹带着湿冷而来,清冽而急促。 孙妙儿撑着伞从对面巷子出来,仍是被淋湿了,半个肩膀都滴着水珠子。 “哎,今日竟连一个客人都没有。”六儿百无聊赖的抱怨道。 孙妙儿挤了挤衣袖上的水,道:“这个天,连米面粮油铺子都没什么生意,何况是咱们呢!” 这阵子的生意还算过得去,毕竟别家都在汹涌涨价,只有娉婷布庄分文未涨,不乏有人愿意跑过来买。 孙妙儿被这绵绵的雨沾染了情绪,总觉得高兴不起来,也不知道恪州下雨了没。 恪州在西北,秋天是不会下雨的,按着时辰推算,恪州的第一场雪就快来了。 恪州突然冷起来,一夜之间,冷风呼啸,河面冰封,天地仿佛都被冻住了一般,街上的行人都少得可怜。 王府里上了暖炉,屋里热烘烘的。 符玉迟坐在书房的暖垫上,他许多年没见过下雪了,毕竟颖州是不会下雪的。 这几日夜里偶尔会梦魇,他甚至能梦到小妙儿开铺子做生意会被人欺负,梦里的情绪格外真切,他将那些个地痞无赖一一收拾了,还抱住了小妙儿。 甚至也会梦到符家被灭门之时的惨况,每每惊醒,总觉得心被掏空了一般。 “济安,这场仗,年后就得打了,有把握吗?”奚衍解开身上的狐狸斗篷,丢到下人手里,呵了口白气。 符玉迟手上画着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落笔的位置,“王爷有把握我就有把握,这是上京的布防图。”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奚衍大喜,等不及的把布防图拿过去。 符玉迟面无表情地说:“脑子里弄出来的。” “上京吗布防早已今非昔比,我皇兄把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恨不得再造个羽营出来保护他。”奚衍的手点在宫门外面,“等我拿下上京那天,朝天门是他最后的退路,所以最后他应该会留至少五千的亲卫保护。” 符玉迟画完这张,又开始了第二张,“现在这张是恪州到上京的地图,我设想有三条线过去,水线,路线,还有山线。” “山线?”奚衍眉头一蹙,恪州地处中原往西,乃是小盆地,四面围山,要是从山路走,是要费些周折的。 符玉迟说话间已经将三条路线规划出来,“路上我们走不了,但又不能全不走。” “为何?”奚衍不解。 符玉迟道:“奚征经上次一败,早就有所防备,你若从路上打过去,中伏再正常不过,况且路上三州十二城,都是忠心耿耿的狗。” 奚衍又问:“济安认为如何呢?” 符玉迟在山和水上各画了一个圈,“奚衍知道恪州有多少军力吗?” “他能知道这个?”奚衍颇为不屑,“他要是知道,当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我活着放回恪州的。” “当年我舅舅只有二十万的兵力,这十余年间商路扩张,途径恪州,缴纳的税收不少,如今已扩到近四十万。” 符玉迟点头,“他最好不知道,这样王爷只需要留一小支军队从路上过去,分散朝廷的注意,其余的分别从山路和水路过去,便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本王的军队,水性可不怎么样。”奚衍 心中亦有烦忧,恪州这地方,除了城河之外,宽阔的河面少之又少,连大点的船都塞不下。 加上军队的将领大多是本地人,本地多旱,天热的时候河里的水都没人高,一个城大半个城里人都是旱鸭子。 符玉迟拿出恪州的地图,上面还是有几条河流的,“我在南地待过几年,也许可以帮王爷训练他们。” 另外一侧摆着的是上京的地图,符玉迟颔首道:“大商建国之初,先祖认为上京是风水宝地,一来历年风调雨顺,无旱无涝,二来上京四围水路纵横,野水众多,泯河是上京的运河,但是泯河支流众多,只需要摸清楚这些野水的走向,我们拿下泯河,便能打入上京。” 奚衍听他说着,也未出声。 符玉迟把地图上的支流标记出来,“这些都是人为绘制,故而上面有的河,我们不能走,还得劳烦王爷在上京的人,将上面没有野水绘制下来。” “这个好说。”奚衍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符玉迟的笔,“济安啊,我皇兄的确是不识好歹。” “如今他知道恪州被我把持,西域的商贸往来受阻,他想着从南边绕过去,你说可笑不可笑?” 符玉迟的笔挪到恪州南边,“那儿是深山茂林,常年湿热多瘴气,毒虫猛兽数不胜数,倘若奚衍真的蠢到这份上,那他是真没救了。” 早年他为了找一条毒虫,曾经身入恪南的山林,结果险象环生,好不容易才走出来。 “假如王爷的军队能适应恪南的林子,走山路那更是小菜一碟。” 奚衍听了差点跳起来,“济安,你到底是来帮本王的,还是霍霍本王来了?” “本王的军队再厉害,那也是活生生的人,进去了,九死一生,我这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符玉迟摇头笑笑,道:“王爷的顾虑太多了,这些问题,在我面前,都不是问题。” “山林再大,总有出路,暴雨再猛,也有征兆,毒虫猛兽也不是没有怕的。” 本来就是兵行险着,怎么能怕冒险呢? 奚衍突然意识到什么,反常地看着符玉迟,问:“济安,你今日怎么变得这么积极,来了许多天,今儿一天你做的比先前加起来都多。” “王爷,我想告个几天的假。”符玉迟放下笔,画完了最后一道线路。 “去哪里?”奚衍想着难怪他如此积极的给自己出谋划策,果然是有原因的。 “回颖州。”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短短几月却恍若隔世那么长。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野生代言人 冬雨下过之后,天更加冷了,隔壁粮油铺子来了不少人,连扛带运的买着货。 从上次那阵风潮过去以后,布庄又成了先前半死不活的样子,甚至有一次连着三天都没开张。 门口的巷子上偶尔有几人驻足,却无人问询。 不只她的铺子如此冷清,除了云渺庄外,其余的布庄几乎都是苟活着经营。 是时候继续走下一步了。 孙妙儿简单吩咐了六儿两句,自己抱着布匹离开了铺子。 独欢楼依旧是人声鼎沸,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让人流连忘返。 孙妙儿先前来过几趟,现在也算是独欢楼的老熟人,小厮见着她直接把她往三楼请。 “我今日不找胡掌柜,我来找笑笑姑娘。”孙妙儿停下脚步,晃了晃手里抱着的布匹,“我这不是得了些上好的料子,想拿来请笑笑姑娘品鉴一番。” “行,孙姑娘,你随我来。” 丫鬟通报了一声便放了孙妙儿进去,与上次来的时候一样,只是那张杂乱的书桌眼下异常整洁。 东里笑笑手里握着一卷书,嘴里念着什么,听到开门的动静,才小幅度地转了转纤细的脖子,“孙姑娘。” 她放下手里的书,起身来迎,补台窈袅,甚至还夹带着一股芳香。 “上次的事,多谢孙姑娘。”东里笑笑的声音温柔的好似一股水,她身上既有少女的娇俏,亦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媚态。 孙妙儿放下手里的布匹,“单捕头也是我们抚水村的恩人,知恩当图报,也是我应该做的。” “我在平南城经营了家布庄。现下来了批新货,美衣配美人,特地送点来给笑笑姑娘。” 东里笑笑是个聪明人,上次孙妙儿有恩于她,眼下无缘无故给自己送了布料来,她顿时明白了,“孙姑娘有心了。” 她堂堂独欢楼的花魁,穿的衣裳都是比照着上京来的,什么样的好物件没见识过,但是孙妙儿这个忙,她愿意帮。 “笑笑姑娘觉得料子如何?”孙妙儿布料摊在桌上,露出精致一角。 东里笑笑会心一笑,“很好的料子,做成衣裳的话必定很舒适。” 孙妙儿笑笑,指腹摩挲着料子,“既然笑笑姑娘喜欢,这些就留给姑娘了。” 孙妙儿回到铺子的时候,六儿垂头丧气的坐在店里。 “今日是怎么了,黄历上不是写着黄道吉日吗,怎么打不起精神了呢?”孙妙儿因为东里笑笑收了自己的料子,答应帮忙心情大好。 六儿无精打采,跟蔫巴了一样,“还能怎么了,掌柜的,今日都快打烊了,咱们还没能开张呢!” 孙妙儿噗嗤一笑,“原来是这事啊,不打紧,不打紧。” “什么不打紧啊!掌柜的!”六儿急得直跺脚,“隔壁米面铺子门庭若市,咱们这几日生意一日比一日冷清。” “还有,掌柜的,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开第二批货啊!” 孙妙儿神态自若地在铺子里转了几圈,“怎么的,六儿,你还怕掌柜的养不活你吗?” “不是,掌柜的,我这是替你着急啊!六儿别的不说,前前后后也干过几家铺子,就没见过哪个掌柜像你这样的!” 孙妙儿眉一挑,“哦?像我哪样?消极懈怠,不思进取吗?” “哎,掌柜的,我跟你说不明白!”六儿吵的红了脖子,像个公鸡似的。 孙妙儿哈哈大笑起来,“六儿,你能尽心尽力地替店里考虑,是好事,不过咱们店小,急不来。” 过了两日,孙妙儿订货回来,六儿神神秘秘地跑过去,问道:“掌柜的,今日来了几个客人,挺奇怪的。” 孙妙儿佯装好奇,“哦?你说说怎么奇怪?” “他们问我们店里有没有东里笑笑姑娘的同款。”六儿挠挠头,“东里姑娘是什么神仙人儿,咱们店里哪能有她用的东西?” 他当时怎么都没弄明白,平南城比他家大的铺子不在少数,他们是怎么能问到这里来的? 孙妙儿摊手,拍了拍六儿的肩膀,“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呢?” 两人说话的工夫,又有人过来问了同样的问题,这次孙妙儿从仓库抱住一堆布,“客观,您说的是这种吗?” 那人连忙点头,“对对!今日东里姑娘出来时,就是穿的这身!” “还是我的婢女和笑笑姑娘攀谈时候打探出来的。” 六儿听得耳朵都直了,“真是笑笑姑娘的同款?” “那还能有假,我亲眼所见,来来来,掌柜的,这些我全都要了!” 孙妙儿笑着给那人打包,等送走了客人,六儿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掌柜的,笑笑姑娘真是穿的我家的?”六儿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孙妙儿眼皮一抬,“不是跟你说了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掌柜的,你是怎么认识笑笑姑娘的!还有这等神通?”六儿追问道。 孙妙儿笑了笑,“自然有我的办法,接下来咱们就等着收钱。” 东里笑笑的效率实在是高,短短几日的工夫,她正脸都没露一个,整个平南城却都知道她光顾了娉婷布庄。 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一个倾城绝色的女人,她的脸她的名号就是她的招牌,甚至能掌握一城的流行风向标 一时之间,风靡无限。 几乎每日都有人在娉婷布庄订货,订不到一样的,便会买差不多的料子,企图能讨东里姑娘的欢心。 正如孙妙儿所说,六儿整日算账算到手抽筋,数钱数到眼发暗,连旁边卖米面的都不由得害是红眼病来。 不是羡慕她家生意好,而是嫉妒她家能沾到东里姑娘的光,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认识东里笑笑。 “这次货备的够多,他们来订,我们就出现货,除非定制的签契约书,现货都不必走这个流程。”孙妙儿望着人来人往的铺子,钱箱每天都能装的满满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六儿忙的不可开交,“掌柜的,我都快一个当成两个用了,实在不行,咱们再请个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联名效应 六儿这张嘴跟开过光似的,早上还说请个人来,等快打烊那会儿,店里就来了人。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孙妙儿的二姑,同来的还有她的丈夫卢焕。 “妙儿,别来无恙,近来还好?”孙采云的客套话说得有些僵硬,带着满满的刻意。 孙采萍见妹妹来了,待在旁边不自在,便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孙妙儿给孙采云倒了茶,“二姑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孙采云当年在孙采萍后面出嫁,她和孙采萍的性子不同,她未出阁那会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甜”,圆圆的脸,月牙一样的眼睛,讲起话来娇娇嗲嗲,还甚是会体贴人。 村里老一辈的都很是喜欢她,想娶她做自家的儿媳,不过孙采云是个争气的,她看不上村里那些目不识丁的莽汉,也想学着姐姐一样,找个读书人。 最后千挑万选,找了个城里的账房先生。 “前几日我回娘家,听娘说的。”孙采云虽说已经二十七八,但仍旧是一张童颜,“娘说姐姐也跟着你来干活儿了。” “我家妙儿出息了,都开这么大铺子了,二姑做梦都没想到,咱家没落了那么多年,总算快熬出头了!” 孙妙儿听她这通彩虹屁吹的天花乱坠,说实话她都没觉得自己这么有本事,从孙采云嘴里说出来,跟她光宗耀祖了似的。 “二姑,我就是运气好,才弄来间铺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哪像你说的那么厉害。” 孙采云眼神闪烁,咬着唇道:“妙儿,是这样的,你二姑夫是个账房先生,你是知道的。” “他先前的东家现在摊上点事,干不了了,可是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嗷嗷待哺,所以我寻思着给你二姑夫找个活儿干……” 孙妙儿一下子懂了她的意思,没等她说完,就道:“二姑夫意下如何呢?” 卢焕只跟着点头,愣愣地笑笑,“我都听娘子安排。” “不瞒二姑说,我这店里现下的确缺人,只是我还没开始物色呢,您就带着二姑夫找来了。”孙妙儿打量着卢焕,倒也不是江玉涛那等无赖之流。 卢焕身上着了一身老旧的长衫,发散着股酸腐的书袋子味儿。 孙妙儿对他知道不多,只听说考了几年还是个童生,一直中不了秀才,快三十了才娶妻。 不过祖上三代都定居在平南城,祖上做过小官,也不算农户了。 “妙儿,你放心,他有经验,做了十几年的账房先生,保准错不了。” 孙采云一个劲儿地担保,“还有这些字帖,都是家里的珍藏,听说小宁小满已经读书了,这些就当是我这个二姑给的见面礼。” 礼都送上来了,孙妙儿想着自己再推辞也过意不去,“行,都是一家人,二姑别见外了,铺子里有个妥帖的账房先生再好不过了。” 孙妙儿又一次进独欢楼,这次东里笑笑爽快地给了她一张字条,正如她要求的那样,字条上写着的是东里笑笑的名字,秀气的簪花小楷,透过清丽的字迹,都能隐约窥探出字主人的美貌。 “诸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六儿在店门口敲锣打鼓地吆喝起来,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 孙妙儿将那张写有名字的字条裱好挂着,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清了清嗓子,“各位都知道,小店有幸得到东里姑娘的青睐,屡次赏光小店。” “小店不负众望,前几日东里姑娘写了张墨宝赠与我,现在小店开启订购模式,但是现在交付定金,便可获得东里姑娘墨宝芳名刺绣款,数量有限哦!” 名人效应果然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很吃香,东里笑笑在平南城的影响力甚广,几乎到了一呼百应的程度。 “我要一份!” “给我也来一份!” 下面的呼声越来越高,可是和之前迫不及待地签订契约书不同,孙妙儿依旧镇定地望着下面的人你推我搡地扯着嗓子,没有丝毫表现。 “各位,由于数量实在有限,不能保证每一位都能订到。”孙妙儿悠然开口,“故而,本店这次采取抓阄的办法,抽号为准。” “大家在店铺的右边开始排队,我会按照排队的顺序让诸位抽号,最后抽到与公布号数一致的,就能拿到我们的定制款。” 孙妙儿的话一说完,后面的人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靠抓阄来决定购买的资格,听起来玄乎,却又公平的很。 等那些人都排好了队,六儿从里面抬出两个木桶,桶里是准备好的纸条。 “一人一签,抽完即止。” 那队排了少说也得有五六十人,不为别的,只因为来的都是东里笑笑的忠实追捧者。 半个时辰过去,六儿终于放完了签。 孙妙儿将裱好的墨宝收起,“各位,这一桶,里面是一样的签数,现在我从里面抽十个出来,我抽出的数字与你们手中数字对上的,就可以来交付定金签契约书了。” 下面的人顿时屏住了呼吸,紧紧攥住手里的纸条,不敢吭声。 孙妙儿先是抽了一张,一个大写的“贰”,那人脸上露出得意地笑,往前走了两步,拱手对后面的人说道:“各位承让了!” 十张签抽完,结果已成定局,抽中的人兴高采烈地去签契约书,没抽到的人垂头丧气地回了家。 场面那叫一个热闹,连来围观的人都里里外外挤了三层。 刺绣款的定价比先前的还要高,然而这些人依然是趋之若鹜,纷纷掏出了自己的银子。 “掌柜的,你这是怎么想到的法子?”六儿一面惊叹于掌柜的赚钱妙计,一面钦佩她的计策。 孙妙儿抱着肩,想了想,“这大概就是签名效应。” 她突发奇想来自从前狂热的追星,为了一张签名头都挤破,甚至一张签名能炒作到开始百倍千倍的价格。 加上后来市场火热的各种联名,普普通通的东西,有了联名二字,立马焕然一新,果然爱豆的力量在任何地方都是强大的。 第一百九十章 凭空污蔑 “这几日咱们的料子外头炒得火热,听说把云渺庄的名声都比下去了,那梅花纹都快无人问津了!”六儿一见到孙妙儿,便兴高采烈地开始宣扬起来。 孙妙儿心里高兴,还是吩咐他道:“别胡说,人家云渺庄是大铺子,我们怎么能和他比?” 这几日铺子外头总有人鬼鬼祟祟地盯着,孙妙儿看着那几个生面孔,不由得心里发毛。 毕竟云渺庄的势力当前,那些被搞垮的小铺子就是前车之鉴。 若不是那些小铺子后来识相地报团取暖,怕是早就开不下去了。 “等这批货下去,咱们店铺的活动就先停了。”孙妙儿思来想去,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六儿的脸登时拉下来,瘪着嘴念叨:“掌柜的,你怎么又玩这套啊,和上次一样,好不容易咱们赚了点钱,您怎么舍得煮熟的鸭子飞了呢?” 孙妙儿有自己的用意,和六儿解释太多他也不一定能理解,只说:“总之是为了咱们好,要想把生意往大了做,我们就得先忍一时。” “请问现在要东里笑笑姑娘的定制还能有吗?”门外来了两个客人,张口问道。 同样的问题,六儿这两天已经回了不下百遍,正准备上去回话,却被孙妙儿抢先一步拦下。 “两位,签名款发售的当天就已经售罄了,后面我们也许还会再发售一遍,各位记得多多关注。” 两个客人相互对视一眼,不屑地笑道:“你们娉婷布庄就是这么做生意的?有钱还不赚?” 六儿意识到来的是两个硬茬,打算找个理由将他们哄走,没想到再一次被孙妙儿阻止。 孙妙儿道:“六儿,你去忙,让我来好好招待这两位贵客。” “两位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孙妙儿眯着眼盯着眼前的两个人,“我们布庄也有自己的规矩,都是按着规矩行事,有什么不对吗?” “况且那日我将此事公之于众,大家各凭喜好,想买的买,不想买的便不买,又没有拿刀架在客人的脖子上,逼着人家买咯!” 左边的客人冷笑着颤了颤肩膀,“想不到娉婷布庄的掌柜年纪不大,一张嘴确是伶牙俐齿,挺能说的啊!” 孙妙儿手上理着布匹,故意将一匹厚厚的布横在两人面前,“两位若是诚心来买东西,我必定厚待,两位要是来找茬的话,不如出门右转。” 两人仍不肯罢休,道:“东里笑笑姑娘千金难见其一面,你一个小姑娘,没钱没势的,从哪里求来笑笑姑娘的墨宝的?” “可别是弄的什么假货在这儿骗人的!” 两人一唱一和,大有不把孙妙儿难倒不肯罢休的架势。 孙妙儿把布匹往前重重一推,音色清冷,没好气道:“真与假,可不是两位说了算的,两位往边上挪挪,别挡着我做生意!” 两人膈应孙妙儿的目的达到,猥琐一笑,“行,孙掌柜您忙,就看看你的娉婷布庄能做多大!” 孙妙儿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那两人刚一到外头,她就瞧出了不对劲,衣裳华贵,服饰精美,但两人举手投足之间去没有丝毫的贵气,就连六儿穿上那身衣裳都比他俩像公子哥儿。 莫不是谁派来打探消息的,能出产那样的料子,除了云渺庄还能有谁? “掌柜的,不好了,前院里来了两个捕快!” 孙妙儿正在后院里算账,六儿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孙妙儿手上的笔一抖,抬头望着外面,“怎么了,慢慢说。” “捕快说我们打着笑笑姑娘的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要传掌柜的过去问话。”六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分成几句才说利索。 孙妙儿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但是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那么快,难道几天的工夫他们就准备好了? 两个捕快见到孙妙儿只说了句:“请孙掌柜随我们走一趟。” “两位官爷,是谁搞法的我啊?”孙妙儿试图就聊天来缓解凝固的气氛,“你们单捕头怎么没来?” 两位捕快面不改色地一前一后走着,回道:“孙掌柜到了就知道。” 衙门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看到孙妙儿过来,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孙妙儿抬眼扫过去,竟然有一部分都是曾经在自己铺子里光顾过的,还有订了定制款的客人。 公堂之下,站着的正是前两日去娉婷布庄门口叫嚣过的两位男子。 “堂下二人,你们要告娉婷布庄的孙掌柜所犯何罪?”张生民坐于高堂之上,气势威严,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日犯事的竟然是孙妙儿。 其中一人振振有词道:“大人,我要告孙掌柜涉嫌伪造东里笑笑的墨宝,骗取他人钱财。” “伪造?如何伪造?”张生民的眼神落在孙妙儿身上,犹记得前两日夫人还对她赞不绝口,说她重情重义,言出必行,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怎么眼下就成了堂下被告呢? 那人继续说道:“前几日,娉婷布庄说得了东里笑笑的墨宝一张,乃是东里姑娘亲手所写的芳名,够放话,以抽签为规则,凡中签者,皆有资格购买东里笑笑签名刺绣的布料。” 张生民眉头一皱,“孙掌柜,你何故要这么做?为何中签才能购买?” 孙妙儿解释道:“回大人的话,一来如今时已入冬,生丝产量大大减少,导致六股布的价格十分昂贵,二来本店微小,绣娘不过才两个,人力难以跟进,为了对客人们负责,而不让他们觉得不公,才用了抓阄抽签的办法!” 张生民点点头,又问:“你们二人有什么证据说她手里的字是假的?” 那人气势不减刚才,昂首道:“东里姑娘何等神秘,想见她的人能从颖州排到上京,更别提一张珍贵的墨宝,那是有钱也求不到的东西,自然是假的!” “这位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如此空口白话地污蔑我,未免过于草率了?”孙妙儿也不惧他,就想看看他到底都准备了些什么把戏。 第一百九十一章 对簿公堂 那人丝毫不怯,胸有成竹地答道:“污蔑,真是污蔑的话我也不敢与孙掌柜你对簿公堂啊?” “请问孙姑娘,是如何认识东里姑娘的,我看八成是不认识!” 孙妙儿环顾四围,却始终没找到单丘的影子,“大人,单捕头今日不在吗?” “怎么,现在还想和单捕头套近乎吗?”那人嘲讽了一句。 张生民正色回道:“单捕头今日出去公办,不在衙内。” “哦,那真是不巧了。”孙妙儿假装失望,“上次东里姑娘被歹人劫持,是我与单捕头一同去搭救的,机缘巧合之下,便认识了东里姑娘。” 那人又道:“不过是片面之缘,况且从那以后你和东里姑娘就再没见过,哪里有机会去让东里姑娘给你写字呢?” 看来是没少做调查,对自己的行踪了解的倒是不少。 “既然你一口咬定我手里的字是假的,那不如拿出证据来!”孙妙儿笃定的看着他,有什么证据,不管真的假的到这会儿都应该放出来了。 那人拱手道:“大人,请允许我传人证上堂!” “准!”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女子,正是听月阁里丫鬟的装扮,“见过大人。” “回大人,这是独欢楼的丫鬟,贴身伺候东里姑娘的衣食起居,想必她对东里姑娘的字再熟悉不过,不如让她看看呢?” 孙妙儿心里暗笑拙劣,想必这人连听月阁都没真的进去过,随便找个人来都能指鹿为马。 要知道听月阁里的丫鬟都是一个装扮,而贴身伺候东里笑笑的丫鬟她也是见过的,根本不是自己眼神的这个。 “真是叫人笑掉大牙,随随便便从独欢楼里买个丫鬟过来,就能说我的东西是假的?未免太草率了?” “不若把东里姑娘请来,自然知道真假了!” 那人气定神闲,他家主子说了,东里笑笑深居简出,独欢楼富可敌城,张县令都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就是断定了请不来东里笑笑,才敢用这个法子。 “请?那让张大人派人去请好了。” 忽而,有捕快进来通报了一声:“大人单捕头回来了,正在衙门在候着呢!” “快让他进来!” 孙妙儿心里吐了口气,眼下单丘是自己的重要证人,回来的真是时候! 单丘一跨进衙门,孙妙儿就冲他招呼道:“单捕头,你可得给我作证啊!那日在树林里,是不是我,治好了东里姑娘的脚伤!” 单丘面色如常,冷冷地说了句:“是!” “那你看看那字,是不是笑笑姑娘的!”孙妙儿迫不及待地希望单丘能证明她的清白。 谁知单丘只冷漠地扫了一眼,说道:“大人,单丘也不曾见过东里姑娘的字。” 其实只一眼,他就认出来,的确是东里笑笑的字,他去独欢楼找她查案多次,每次她的桌案上都会放着一些她自己摘录的小诗。 他就是从那时记住的。 但是在堂上,他不敢认,因为除了查案之外,他对东里笑笑,是没有夹带半点私心的。 真的没有私心吗? 那日在独欢楼,东里笑笑摔了一次茶盏,他就再没去过了,是怕了胡庭知吗? 不是的,只是他不能再以查案为借口了。 “回大人,这不是我家姑娘的字。”那丫鬟娇娇弱弱地说了句。 后面挤着的那群人登时耐不住性子地喧闹起来,张生民惊堂木一拍,道:“肃静!公堂之上,不得无礼!” “孙掌柜,你可有人证能证明你的清白?” 孙妙儿摇摇头,“既然如此,那只能劳烦单捕头跑一趟独欢楼,帮我把笑笑姑娘请来了!大家今日可有眼福了!” 单丘后背兀地一僵,挺直了背,没有作声。 张生民犹疑不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单丘,跑一趟,本官知道你素来嫌恶那些烟花之地,不过东里姑娘好歹是经你手救回来的,说不定会给你个薄面。” “是,大人。” 与之前不同,今日的单丘站在独欢楼外边,迟迟没有迈进去。 他今日,是穿了官服来的。 小厮一见官服,赶忙上来,“这位官爷,您?”一看是单丘,变脸比翻书还快,“单捕头,我家掌柜说,您的八字和我们独欢楼相冲,对不住,您能不能给我行个方便。” “我是来办案的。”单丘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厮无奈道:“掌柜的吩咐了,只要您来,干什么都不行。” “衙门查案,刀剑无眼。”单丘说着就打算亮刀,小厮没办法,只好放他进去。 他锃亮的佩刀把客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跑的跑,散的散,都尽量躲着他。 没等他找上去,胡庭知已经先下来了。 “单捕头,你还敢来吗?上次胡某已经放过你一回了,就没有第二次了,难道真的要胡某亲自动手吗?到时候恐怕彼此都下不来台面。” 胡庭知见着单丘,心里头就窜上来一股莫名的火气,自己要真收拾了他,恐怕又伤了那个傻妹妹的心,自己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真的屡教不改。 单丘面如沉水,声音浑厚,“娉婷布庄的孙掌柜眼下在衙门,身有不便,张大人派我前来传东里笑笑,去做孙掌柜的人证。” 孙妙儿?怎么又是这个姑奶奶? 胡庭知心里有千百个不情愿,他不想他的宝贝妹妹沾上官司,也不希望她去那种是非之地。 可是魏王吩咐过,让他一定要确保孙妙儿的安全,毕竟这可是王爷用来拿捏符先生的。 这个忙,他要是不帮,万一符玉迟是个记仇的主?以后共事,自己还有活路吗? 指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给炼成药人了。 他不是没见过终日与毒虫为伍的符玉迟,也不是没尝试过他的厉害。 胡庭知转着手上的扳指,一圈又一圈,终于,转头道:“去请笑笑,车马备好,记住,脚不能沾地,面不能见风,找人把路两边先清开,凡主动让道者,就,就一两银子作为报酬,衙门那边结了,立马把她带回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闺中密友 马车停在独欢楼的偏门外面,胡庭知怕从正门走动静太大,惹了东里笑笑不悦,故而没让下人声张。 东里笑笑被丫鬟搀扶出来的时候,头上戴了帷帽,周身发散着隐隐香气,抬腿迈步间的动态都极为轻柔。 单丘抱着刀站在马车旁,尽量让自己的视线显得游离些,刻意地绕开东里笑笑。 东里笑笑透过几层薄纱,只通过那不远处立着的身形,也知道是单丘,走到马车前,俯身道了句:“单捕头,别来无恙。” 单丘嘴角极其不自然地抽了抽,闷哼了声:“嗯。” 他别过头,就算隔着帷帽,也不敢正视眼前的美人。 东里笑笑言词吐息之间,那阵幽香愈发浓郁,又很快被风吹散。 旁边的小厮已经摆好了马凳,这边东里笑笑却摆了摆手,“我与单捕头同行,衙门离着也不远,无须大动干戈。” “可是掌柜的吩咐了,您面不能见风,足不可沾地……”小厮为难道。 东里笑笑的声音忽地冷了几分,“他怪罪下来,有我替你担着,怕什么?” 她只想与单丘一并同行,哪怕只是短短的一段路。 若是知道后来她会如此,那日在衙门在,被他抱着回来的时候,就该多赖着一会儿,这是东里笑笑的未曾表露的私心。 单丘还想说什么,东里笑笑已经抬起脚往前走了,后面的小厮丫鬟赶紧追了上去,还赶着宝马香车。 虽说伺候出行的没到位,但是前面开路的倒做的有模有样,银子撒出去,路人都跑两边捡钱去了。 况且东里笑笑脸上戴着帷帽,也没人知道。 衙门外头,单丘先行进来复命:“回大人,东里姑娘已在衙门外候着了。” 污蔑孙妙儿的男子神色突变,整个人促狭不已,眼神不安的到处乱窜。 “公子,这是怎么了?是没想到东里姑娘会来?还是没想到自己的戏快演完了?” 孙妙儿冷眼打量着他,想来他这会儿心里已经慌得不行,想着如何自圆其说。 不一会儿,衙门外的人被清到两边,东里笑笑在众人的目光聚集下缓缓走进县衙的大门。 “民女东里笑笑,见过张大人。” 那声音悠扬婉转,仿佛莺啼一般动听,步态婀娜情态,妩媚中透着几股风流情态。 威严肃穆的县衙都因美人平添了几分柔情。 张生民没想到独欢楼的头牌竟是这般美人,一时也晃了心神,知道被东里笑笑的声音唤回来,才强装镇静道:“咳咳,姑娘免礼。” “台下这男子你可认识?” 东里笑笑摇摇头。 张生民又问:“孙掌柜呢?” 东里笑笑稍稍掀开帷帽一角,往外探了一眼,旋即把帷帽落下,“回大人,孙姑娘是笑笑的闺中密友,何来不认识的道理?” “这……”张生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前几日你是否送了孙姑娘一副亲笔所书的字?” “确有此事。” “写的何字?” “我的名字。” 堂下男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几乎瘫坐在地上,“不可能啊,怎么会?东里姑娘不是说甚少露面,怎么会认识她……” “大胆!”张生民拍响惊堂木,怒吼一声,“你污蔑抹黑他人,图谋不轨,来人,把他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是!” 那人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拖到堂外,一板下去,便惨痛地嚎叫一声,外面围观旁听那些人,被这声叫得心里发慌,有的还骂着活该。 “原来孙掌柜真的认识笑笑姑娘,那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退堂之后,围观之人的态度急转直上,对孙妙儿格外热情。 “这点心意,孙姑娘能不能替我向笑笑姑娘求个香囊?” 已经有人忙着给孙妙儿塞银子了。 孙妙儿回绝道:“公子,不是我不肯帮你,只是独欢楼有独欢楼的规矩,就算我和笑笑的交情好,也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 不审还好,这一下审完了,孙妙儿与东里笑笑的交情是人尽皆知,东里笑笑成了娉婷布庄的活招牌,一夜之间供不应求,有的客人哪怕买不到定制款,只要是娉婷布庄的都抢着要。 孙妙儿趁机把先前的存货通通拿了出来,也被抢购一空。 “掌柜的,你到底是怎么认识东里笑笑的,那可是咱们平南城的角儿!”六儿乘着打烊后的空隙,偷偷跑过来和孙妙儿打听。 孙妙儿这几日收钱收到手软,还好卢焕来了能帮忙算算账,不然她一个人真的能把手给累断。 “你家掌柜的有魅力呗,还能怎么着?”孙妙儿看见银子哗哗地流进来,眉梢都带着喜色。 等攒一笔银子,到时候就能再干点别的,开个小酒楼也不错。 “还有……”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六儿看都不看就准备回人,“我们打烊了,明天您赶早来。” 孙妙儿抬头看清楚来人,“单捕头,你怎么来了,外面凉,进来说。” 六儿立马变了脸,迎上去招呼,“原来是官差大人,冒犯了!” 六儿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官差大人,您来怎么不穿个官服什么的,小人哪里认得出来,冒犯了您!” 单丘直接无视了六儿,对孙妙儿说道:“孙姑娘,那种布还有吗?” “哪种?”孙妙儿一头雾水。 单丘的脸在暗里,却一阵发热,低声道:“就是带绣花的那种。” 孙妙儿刚想回一句店里带绣花的可多了,却有马上反应过来,知道他要的哪种,“那个……那个早就没了,不过若是单捕头需要,也可以有。” “没有就算了,单某也只是问问,孙姑娘不必特意给我留。” 今日衙门的事少,他早早就忙完了,回家的路上听人说起娉婷布庄的事儿,鬼使神差的就跑了过来。 那日退堂之后,他将东里笑笑送回独欢楼,一路上,东里笑笑与他说了许多,诸如天气不错,哪家酒楼的饭菜好吃,他都附和了几句。 他是冷面了些,却又不是呆子,那样高高在上像月亮一样清冷的姑娘,对自己这般热情,他能感受不到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季长如 只是他们二人,何止是天差地别,他无功名,这些年跟着张大人跑南走北,居无定所,就连寻常人家的姑娘他都不忍心霍霍,连累人家跟着自己受苦,更何况是东里笑笑这样天姿国色的妙人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能有个念想呢,而他,则是想都不敢想的。 “罢了,孙姑娘,不要了。”单丘黯然伤神,心底浅浅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孙妙儿忽然叫住他,冲他的背影喊了句:“单捕头,给你留了,下次记得来取。” 六儿说来了一批新货,要到码头去运。 铺子打了烊,孙妙儿领着六儿一起去码头,因为这批货贵重,所以她不放心让旁人送过来。 码头上风大得很,在耳边呼呼地吹过去,六儿不过离着孙妙儿几尺开外,说话却得用喊的了。 孙妙儿与码头的管事做着交接,清点着订货单,尽管天色已晚,但是码头依旧人来人往,不少商铺的掌柜都会选在这个时辰过来接货。 “孙掌柜。”背后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有些飘忽,但孙妙儿还是听清楚,那人在喊自己。 她猝然回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男子衣着华贵,晚上的码头很暗,只有灯笼用来照路,男子的脸在明暗里闪烁,勉强能让孙妙儿看清长相。 五官周正,气质不凡。 只能如此形容,多的她也想不出来,毕竟见过师傅在前,别的男子已经很难入眼了。 “季掌柜。”管事的先开了口。 孙妙儿心下了然,季掌柜,莫非是云渺庄的人?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云渺庄的东家。 前几日在衙门发生的事历历在目,孙妙儿不想与他搭话,应了声便打算走了。 没想到那男子不依不饶地追上来,说道:“传闻娉婷布庄是平南城的后起之秀,没想到孙掌柜如此清高,都不愿和季某搭话。” 孙妙儿知道这下不理也不行,只草草回了句:“哪里的话,只是娉婷布庄面子小,在云渺庄面前不敢班门弄斧。” “诶!”季长如笑了一声,“莫不是孙掌柜在因为上次的事记恨云渺庄?” “衙门的事,季某听说了,那是下人们不懂事,季某已经责罚过他们了!” 孙妙儿现在知道,身后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传闻中短短几年就把平南城大小布庄通通搞垮的季长如。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男子,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或许季长如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小事而已,许是旁人真的误会了。”孙妙儿道。 季长如的神情叫人难以捉摸,“哪里,孙掌柜是女中豪杰,东里笑笑是绝代佳人,惺惺相惜,情理之中。” “只是怕抢了云渺庄的风头。”孙妙儿也不虚掩,直接道出心中所想。 季长如稍稍一愣,先前他派人去查过孙妙儿,只是个村里来的丫头,不知从哪儿得了一笔钱,盘了间铺子。 当时他并未上心,并且这铺子连布庄一条街都挤不进去,只能在米面粮油铺子中间混日子。 但是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娉婷布庄掀起来的风浪却是不小,他只是吩咐下面的去给娉婷布庄使点绊子,没想到那几个蠢出生天的倒把自己给玩了进去。 “孙掌柜这话说的不对,云渺庄开门做的是大生意,理应兼容并济,大家都是同行,更应该协同互助。”季长如客气话说得一套又一套,恨不得把“我是好人”四个字写在脸上。 孙妙儿从他的话里却听不出多少好意,难道那些小铺子是自己甘愿挤到那又潮又暗的窄巷里的? “季掌柜,今夜风大,我的货已经点好了,先告辞了。”孙妙儿见六儿冲自己招了招手,便打算甩开季长如。 季长如眉头一皱,还想说点什么,眼前的人已经没踪影。 码头在城外,等他们把货点完,天色已晚,按照规定,过了亥时,牛车马车便不能从城门走,要想进城,得从城外的小路绕行走偏门。 牛车上拉着货,孙妙儿和六儿坐在后面雇来的马车里,小路上僻静得很,月黑风高,除了他们加上两个车夫,连声鸟叫都听不到。 “六儿,你以前晚上走过这条路吗?”孙妙儿走着荒无人烟的夜路,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六儿蜷缩在马车一角,道:“以前跟着谢掌柜的时候走过一两次,不过这路上经常有商货过去,也不算吓人。” 孙妙儿咽了咽唾沫,只能说自己今日运气不好,没遇上同行的商队。 外头的风声越来越猛,孙妙儿掀开马车帘,却见车夫头上顶着草帽,挥动鞭子赶着马车。 “还有多久能到啊!”孙妙儿抬头望着月亮,都快子时了,她记得出城的时候走大路,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码头。 绕路怎么会这么远? 车夫也不答话,忽然拉紧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渐渐停了下来。 孙妙儿意识到事态不对,立马警惕地问道:“不是进城吗,怎么停了?” 前面牛车也停了,车夫转过身,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孙妙儿下意识地退到马车里,转头对六儿道:“不对劲,六儿,别睡了!” 六儿悠悠醒转过来,往前勾着脖子,看到车夫手里的匕首,慌道:“掌柜的!不是不对劲,咱们恐怕都得没命了!” “放心,二位,我们只图财,不图人性命,只要你们把这车货留下,我们兄弟二人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孙妙儿心里暗骂着感情这年头打劫还有职业道德了? 六儿心叫不妙,低声道:“掌柜,听说现在北地不太平,有些逃难过来的,经常劫持商货……” “你从哪儿找的车夫,这也忒儿不靠谱了啊!”孙妙儿骂道。 六儿道:“从早集上喊的,谁知道他们都混到城里去了……我要知道也不找了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孙妙儿对上车夫手里的匕首,他们两个人,自己也两个人,也许还有搏一搏的可能。 第一百九十四章 脱险 她想不出除了跑以外别的办法,只是现在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千钧一发之际,难不成真任由这两个蛮匪把自己这么贵的一车货给洗劫了? “掌柜的,要不咱们把货让给他们,毕竟命只有一条啊……”六儿是个惜命的,他心惊胆战地盯着外头的劫匪,想到自己还没娶上媳妇,怎么都不情愿把小命丢在这儿。 孙妙儿上前与恶徒假意妥协,好言好语道:“大哥,要不您开个价,我给你银子,把这车货留给我呗。” 孙妙儿想到手里和那些客人签的契约书,若是再等一批新货,短则十天,长则一月,断然是不能如期交货的,到那时摊上的事可就大了。 车夫转念一想,冲着前面牛车上的同伙喊了一声,“八哥,她说直接给我们银子,把货留给她,你看怎么样,我看不错!” 叫八哥的劫匪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直接拿货确实不如银子实在,毕竟货到了他们手里,还要找路子倒卖,他们不是生意人,倒卖的时候还容易被坑骗。 “五百两。”八哥竖起五个手指,开了价。 孙妙儿借着月光看清楚价格,随后连忙答应,“好说好说,只是我现在身上只有碎银,你们看……?” 八哥兄弟俩入行年头短,也是因为打仗,混不下去日子才落草为寇,向来都是抢了货就跑,第一次见到讨价还价的,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中沉寂了会儿,八哥突然说了一句,“这小娘们儿的话靠不住,万一天亮她报官来逮我们怎么办?” 趁着车夫听八哥说话的空档,孙妙儿眼疾手快,瞄准了车夫手里的匕首,扑上去,一把握在手里。 铆足了劲儿把车夫从马车上摔下去,车夫也有幸成了孙妙儿的人肉垫子,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孙妙儿扯着嗓子冲马车里吼了一句:“六儿,快过来搭把手!” 六儿心有余悸,但生死之间,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冲出了马车,帮孙妙儿按住了车夫的两条腿。 孙妙儿把匕首架在车夫的脖子上,一下子占据了上风,面对着步步逼近的八哥冷声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直接割了他的脖子!” “八哥,你救救我,我不想死!”车夫转头呼救,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匕首顷刻间竟成了威胁自己性命的凶器。 八哥见对方拿自个儿兄弟做了人质,刚才那股狠劲儿也消了七八分,稳定住情绪,道:“姑娘,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了我兄弟。” 孙妙儿的匕首离车夫的脖子又近了一分,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了皮肤,渗出血丝来,“不应该是你们放了我吗?” “跟着我说的来!不然立马要了你兄弟的命!把外衣都脱光!” 八哥只好照做,慌慌张张地解开衣带,褪了外袍。 六儿看得目瞪口呆,掌柜的不会对这人起了色心?怎么看也不应该啊! “继续脱!”孙妙儿又道。 八哥按着吩咐脱得只剩了里衣,在风里晃荡。 孙妙儿看了六儿一眼,道:“拿麻绳去把他捆起来,捆得严实点!” 八哥扭头下意识地想跑,身后却传来兄弟凄惨的叫声,“八哥,救我啊!八哥!” 八哥看着自己可怜巴巴的兄弟,想到和兄弟相依为命的日子,只好束手就擒。 等捆好了八哥,六儿又把车夫也捆上了。 两个人被绑得跟粽子一样,在地上蠕动,嘴巴里被塞了布,也发不出声音。 孙妙儿瞪了他们一眼,“你俩也是可怜人,今天落在我手上,算是你俩走运,就不把你俩送官了,以后别再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平南城还没乱,你俩找个营生好好过活。” 那两人连忙点头,哼哼唧唧地似是在乞求。 孙妙儿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以后再做这种事别给我碰见,我今天就当行善积德了。” 夜色渐浓,牛车前头的牛都快睡着了,孙妙儿摸了摸牛头,看着六儿,“会赶牛车吗?” 六儿摇摇头,见到孙妙儿刀子一般犀利的眼神,又疯狂点了点头。 那夜的星空很亮,孙妙儿仰面望着天,甚至能看到牛郎星,闪烁微光。 上一次坐这样的车,师傅赶着车,往魏家赶路,她不争气地睡着了,只是那夜的星子不够亮,不如师傅的眼眸通透。 季长如一行的商队在孙妙儿后面进了树林,季长如在轿里颠着,前面一行人浩浩荡荡押着货。 “东家,树下绑着两个人呢!” 季长如夜里出来运货,都是要带武夫的,因为清楚这一带的风气,夜里经常有散匪出没。 道上也知道,云渺庄他们惹不起,故而很少有不怕死的来劫云渺庄。 季长如的声音带着慵懒,慢悠悠地说道:“怎么还被绑起来了,带过来给我看看。” 那两人被拖到季长如跟前,拿了塞嘴的布,连忙磕头求饶,“大爷饶命!我们以后一定洗心革面,一心向善!” “谁把你们绑在这儿的?”季长如挑开轿帘,里面露出一只狭长的眼,按着他想的,这个时辰从这儿过的,除了娉婷布庄,也没有别家了。 八哥道:“是娉婷布庄的孙掌柜,季掌柜,您开开眼,我们可从来不敢动您的东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了我们这回!” 果然是她啊,“说说,她怎么绑的你们?” 那人给季长如演示了一遍,嘴里还碎碎念着,“总之就是先这样,后那样,然后再……” “你俩连个姑娘都对付不了,以后也别在这条道上混了,怪丢人的。” 季长如懒得再听,朝武夫挥了挥手,让他们把人随意处理了。 “诶哟,季掌柜,那丫头精得很,谁知道她跟不要命似的,把我扑下马车,她那是要跟我同归于尽啊!” 他现在只对那姓孙的丫头有几分兴趣,的确是个不一般的,难怪能把小庄子弄得风生水起,他不轻敌,是对的。 只不过,平南城还没到变天的时候,一个姑娘,终究是个女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我回来了 官道上,黑骏疾驰,扬起飞沙阵阵,马上男子束着发,靛色锦袍染了灰,光泽黯淡许多。 “吁——”符玉迟抬手勒住缰绳,黑骏应声缓缓停下。 放眼远眺,颖州近在眼前,隐隐浮现在视线中。 阔别数月,也不知他的小姑娘过得如何了。 黑骏似与主人心有灵犀,步子愈发缓慢,到了城门口,黑骏高高昂首,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好像要把这座小城踩在脚底。 守城的将士哪里见过这般恢弘的气势,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拦住来人,“来者何人,可有文书?” 北方战事将起,南方盘查甚紧,只要是骑马进城的,都是要出具文书。 “两位军爷,我进城探亲来了。”符玉迟下马,牵着黑骏,长身直立,在黑骏衬托下,他似一轮明月,高悬长空。 他本想穿着小妙儿的那身衣裳来,只是临行之前,奚衍见他那身衣裳穿得都泛了旧色,说丢了魏王府的面子,便缠着他换了衣裳才放他出府。 守城的士兵相互对视,横竖又把眼前的人打量一遭,怎么看都不觉得像自己能得罪的样子,便将他放了进去。 从前他一身素衣,白日出门都少不了有姑娘对他挤眉弄眼,如今换了身行头,更是惹得街上妇人目不转睛地盯着。 “看什么看,人家公子至多二十出头,能看得上你个黄面婆?” “呸,就能你们男人看东里笑笑,我们女人还不能看看美男子了吗?” 符玉迟牵着黑骏太过惹眼,几番绕路才探到娉婷布庄的位置。 扑面而来的菜籽油味让黑骏不悦地甩了甩头,地上还剩着搬运米面落下的残渣。 符玉迟脚上的乌金靴染了白面,他垂首一看,不禁皱了皱眉,又往前走了两步。 终于在小巷的拐角,远远就看到了挤在众多粮食铺子里的小布庄。 隔得太远,只能瞧见一道娇俏的身影在店里忙前忙后。 “姑娘,我要买布。” 孙妙儿够着最上层货架的布料,踮着脚伸着手,连转头的工夫都抽不出,“六儿,快帮忙招呼一下。” “我要掌柜的招呼。” 孙妙儿听清楚那声音,心抽地一紧,险些从梯子上摔下来。 “慢点,妙儿。” 符玉迟三两步走到近前,一下子将她护住。 街边喧闹,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模糊,怎么都听不清了。 孙妙儿猝然回头,眼前人的脸尽收眼底,他那双幽深的眸子像是河心的漩涡,要将她整个囊括进去。 “师傅?!”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怕跳得太快被旁人也听到。 符玉迟轻轻按着她的肩膀,用极其温柔的声音说了句:“我回来了。” 孙妙儿深深吐了口气,一股脑的思念几欲喷薄而出。 她没能闻到那股熟悉的草药味,大抵是两人分别太久。 “妙儿,让我好好看看你。”他连夜赶路,脸上的胡茬有些刺人。 抵在她的额头上,痒痒的,让她忍不住地蹭了蹭。 六儿离得远,只觉得这贵公子生得人模狗样,怎么上来就对掌柜的动手动脚,正义感冲上脑门,“登徒子”脱口而出。 孙妙儿只想堵上他的嘴,符玉迟却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这不是上次那个男伙计?” 六儿直勾勾地瞪着符玉迟,忽然把嘴张得老大,结结巴巴道:“我见过你!我见过!” “你倒是说说,在哪儿见过我,嗯?”符玉迟看六儿愣头青的模样,真不知道妙儿是怎么肯留下他的。 六儿猛地一拍脑门,过会儿垂头丧气地把手落下来,“我,我想不起来了……” 他的确见过这张脸,眼熟得很,到底是在哪儿呢? “想不起来就对了,干你的活儿去!”孙妙儿狠狠瞪了他一眼,耳根子却燥得慌。 六儿才发现自己坏了掌柜的好事,人家分明在谈情说爱,赶紧灰溜溜地闷头干活儿去了。 “为师回来你是不高兴还是怎么了?”符玉迟见她面泛桃粉,心思上来,忍不住调戏两句。 孙妙儿手忙脚乱地理着布,心里一团乱麻,那头小鹿在里面乱撞,恨不得从心口窜出来。 “不是,师傅,就是太突然了,我哪里知道你会突然回来。” 她瞥见男子眼下的乌青,八成是连夜赶路回来,莫不是特地为了自己回来的? “下午与我去一趟独欢楼。”他的声音暖暖的,如春阳洒落,温泉淌过。 确实不是特意为了自己回来的。 孙妙儿漫不经心地把布堆好,转过身说了句,“师傅,承了您老人家的面子,胡掌柜帮了我好大的忙呢!” “为师听说了,一百两银子,为师还真是有面子,自己的徒弟连一百两都得去问外人借。” “况且这外人还是为师的同僚呢。”符玉迟俯身,贴在她的耳边,似笑非笑地调侃了一句。 同僚?果然救命恩人什么都是幌子,难怪独欢楼一家独大,后面有魏王撑腰,只是眼下魏王和朝廷势同水火,独欢楼怕只是魏王的一枚暗棋。 孙妙儿心中欢喜,眉梢难掩。 “欠为师的饭该还了吗?”符玉迟片刻不离地跟在她后头,恨不得用这双眼睛把她的模样刻在心头上。 孙妙儿脑子里都筹划起菜单,忙着这一阵子,她竟有多时没下过厨了。 “自然没忘。”一想到师傅不是特地为了看自己才回来,说不失落是假的,可真表现出来,又显得自己心眼跟针尖一样。 孙妙儿钻进后院的小厨房里,孙采萍凑过来,“妙儿,那公子哥儿,气度不凡,我听你叫他师傅,不会是先前那位符先生……?” 孙采萍天生聪敏,自然而然地将两件事想到一块儿。 孙妙儿没答,孙采萍却懂了,她自己在婚事是栽了跟头,家里就剩这么个侄女,磕磕巴巴惨惨淡淡地在靳氏手里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打心底盼着她嫁个如意郎君。 “符公子双亲可还健在?家中如今几口人?”孙采萍神神秘秘地在后面八卦着,希望能从侄女口中探出点什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羊肉汤 “玉迟双亲皆已亡故,家中如今并无亲眷往来,在抚水村还有几块荒地留着种草药,大姑得空的话,可以随我一同回去看看。” 符玉迟一声不响地从后面冒出来,饶有兴致地勾着头看了一眼厨房。 孙妙儿猛地回头,见他倚门靠着,抱怨道:“师傅来多久了?” “刚才就在外面站着了,是妙儿没听到。”符玉迟嘴角挑着,满眼笑意的望着她。 孙妙儿赶忙撇开话题,道:“大姑,先前你不是说想找师傅调理身子嘛,现下师傅回来了,让他给你瞧瞧也好。” 大姑眼下离开了江玉涛,不过既然身子有恙,总归还是要治好的。 孙采萍听到侄女提起这事,心里莫名感动,那时惦记着江玉涛,总想把身子养好,给他留个子嗣,后来通透了,认清楚江玉涛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也就不再惦念。 只是侄女一直都把这档子事放在心上,让她欣慰不已,“妙儿,这,这不太好,还是罢了……” “师傅,你就给我大姑瞧瞧,今日给你多加两个菜,好不好?” 孙妙儿语气罕有的带了撒娇的意味,他哪里招架得住,笑道:“看在大姑的面子上,为师就答应你咯!” 孙妙儿内心:那是我大姑,你怎么也跟着叫大姑了! “师傅,我大姑怎么样?” 符玉迟给孙采萍号过脉,问完诊,神色如常,一点不像那些老大夫,给人看病时而叹气,时而摇头的。 这下就更让孙妙儿捉摸不透了。 符玉迟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大姑的身子一切都好,只是体虚了些,我开个方子给大姑调理一段时日,没什么大碍。” “那何故我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生养?”孙采萍咬着唇,原来这么多年,她不能生养的名声竟是莫须有的,不知平添了多少旁人的耻笑白眼。 孙妙儿知道不能生养一直是大姑心里的结,既然师傅已经诊断过,那大姑必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她顺着孙采萍的话回道:“大姑可有想过,会不会是那男人的问题?” 古人迷信,向来生养上有什么问题,都是往女子身上推,孙妙儿可是了解过现代医学的人,不孕不育的原因诸多,怎么只单单咎责女人? “这,男人也会有问题吗?”孙采萍难以置信道,“江家的妾室还生了个儿子,倘若是男人的问题,那怎么会?” “男人自然会有问题。”孙妙儿道,“男女讲究阴阳调和,哪一方出了问题,生孩子这事儿都成不了。” 符玉迟闻言,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妙儿,你懂得真不少嘛,师傅记得没教过你这些。” “我都是从医书上看的,师傅,你就说是不是嘛!”孙妙儿躲着他的眼神,她知道的要都说出来怕不是要吓着师傅。 符玉迟颔首,“的确,就目前脉象来看,大姑的体质阴虚,却不难生养。” 孙妙儿附耳在孙采萍身边说了句悄悄话。 孙采萍的眼睛突然瞪圆,转头问她:“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江家苛待大姑,那也是他们的报应!” 小满和小宁下学回来,小满见到符玉迟,别提多开心了,迫不及待地就开始展示起自己近来的学业。 小宁与符玉迟不算熟悉,但是也悄默声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地口吐金句。 冬天的羊肉汤最为诱人,孙妙儿去邻集买了三斤鲜羊肉,加上一颗甜嫩的大白菜,准备烧一锅羊肉汤。 羊肉要选刚成年的小山羊,人们素来都觉羊肉膻腥,实则是吃的羊不对。 用来产毛的绵羊膻腥味偏重,而山羊的肉侧重鲜香,适合煮汤。 她提着山羊肉从正门回来的时候,六儿的口水就差从七窍里溢出来。 每日三餐都是应付着解决,铺子里忙得焦头烂额,好久都没正经吃上一顿。 将羊肉切成一寸见方,凉水入锅焯水,放上姜片葱段,再倒入些陈酿的花雕酒,只需将羊肉中的血沫逼出,便可关火。 这边水刚开,羊肉的香味早就飘到了院中,引得小满读书都心不在焉的。 等焯水过后,烧开锅内清水,将羊肉倒进去,开炖! 孙妙儿趁着炖羊肉的工夫,将小锅烧热,用了些花椒呛锅。 在油温快接近七分的时候,将肥羊肉丢进去,肥肉被热油一下子煎得泛了焦黄,香气逼人,伴随着被炸过的花椒,味道浓烈得很。 肥羊肉中的油脂被热油炼出,羊肉成了焦黄的肉渣,脆香脆香。 孙妙儿把炼出的热油倒进一小碗辣椒粉中,顿时香辣味儿充斥着屋子。 辣椒面是西域货,她跑了几个集市才买到这么点,一两就得一钱银子,平常人家真是吃不起的。 羊肉在锅中炖了一个半时辰,十分酥烂,这时候把切好的白菜扔进去,再煮上一炷香的工夫,煮得白菜甜糯,就能出锅。 等她忙活完,招呼了他们过来吃饭,几人围坐一桌,中间一大盆羊肉汤冒着腾腾热气,简直馋得人口水都快流下来。 “姐姐,这是什么啊?”小满指着那一小碗红油问道。 孙妙儿道:“这是羊肉炼的辣椒油,喜欢的话可以加在羊肉汤里尝尝。” “辣椒?”小满凑近嗅了嗅,立马呛得打了个喷嚏。 小宁捂嘴偷着笑,道:“辣椒,原产西域,性烈,味辛辣,有驱寒之效。” “对了,快尝尝!”孙妙儿给他们分好羊汤,把最满的那碗递给符玉迟,“师傅,今日就一个菜,你要嫌弃的话,就多吃点。” 羊肉炖得几乎与汤交融在一起,奶白色的羊汤上油花闪闪,光泽诱人。 符玉迟一口下去,根本就停不下来,一股暖意涌过周身,整个唇齿都被羊肉的香气包裹着。 等喝完最后一滴汤,他才道:“羊肉不错,抵那两个菜了。” 小满也赞不绝口,只是好奇心驱使,他还是放了辣油,结果没想到辣椒后劲太大,吃的嘴唇通红,停一会儿吃一会儿,吃一会儿又停停,又连着喝了几碗凉水。 第一百九十七章 棋子 两人吃过饭便去了独欢楼,楼内宾客熙攘,一如既往的热闹。 符玉迟这张脸一进来,整个楼里跟炸开了锅似的。 那些姑娘们一窝蜂地拥上来,只是还没接近,就被符玉迟刀子一般的眼神给劝退了。 “哟,哪儿来的公子哥儿,还是个生面孔呢!来,公子,往这边走。”几个姑娘虽然站得远,但是嗓门可一点没小,吆喝着就想把符玉迟往狎妓的地方领。 符玉迟的脸色俨然一沉,借势往孙妙儿身边靠了靠,说:“小妙儿,为师害怕得紧。” 师傅从前虽说占了具好皮相,不过打扮穷酸,但往外边一站,远没有现在这样惹眼。 孙妙儿话里透着股酸味儿,“谁叫师傅打扮得鲜亮,女人都爱看。” “那妙儿爱看吗?”他的鼻息温热,如一片薄羽拂过她的耳畔。 只觉得周身一轻,被羽毛拂过的地方微微发热。 孙妙儿小声回道:“师傅既然害怕,就少说两句。” 胡庭知在楼上坐着,听到下面的动静,随口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近来钱没多赚,各种烦心事倒是接二连三地来,先前在晖州的几枚暗桩竟被人拔了,等王爷知道,少不了要痛骂自己一顿。 “掌柜的,楼下来了个客人,生得俊俏,装扮贵气,姑娘们都抢着招揽呢!” 胡庭知手上算盘打得飞快,头也不抬道,“一群没见过世面的,长得好看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我们楼里的小倌不好看吗?” “听说那公子是和您的熟客孙姑娘一道来的,掌柜的要不要下去招呼一声?” 胡庭知手里的动作戛然而止,忙不迭地冲到外廊上,勾头一看,险些没从三层楼上掉下去。 拔腿冲到大堂里,身后还带着一阵风,笑道:“符先生怎么有空来了,快请里面坐,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符玉迟没好气地看了胡庭知一眼,旁边那些女人总算消停了些,“来看看胡掌柜的产业经营得如何了?” “咱们里面说。” 胡庭知领着他们二人上了顶层的书房,正是孙妙儿上次来找胡庭知的地方。 只是她没想到,书房之内,别有洞天,竟还藏着一个密室,密室之中才是他们谈话的地方。 几人围着方桌坐下,气氛异常的微妙。 “符先生,王爷,那边,可还安好?”胡庭知上来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符玉迟点头,“王爷甚好,只是我看胡掌柜怕是不太好。” 胡庭知看看孙妙儿,再看看自己,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妨,妙儿不是外人。” 胡庭知忽地长叹了一口气,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就差挤出两滴眼泪来就更逼真了,“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王爷降罪,晖州的几个暗桩都被拔了,辜负了王爷的精心栽培。” “能被发现,都是因为没用,与你无关。”符玉迟并不在意,这次回来,本就只是为了看看妙儿,是奚衍非要他和胡庭知协同沟通。 他一落脚就想着先解决此事,剩下的日子可以用来好好陪陪妙儿。 “我这次来,一来是战事将起,王爷希望将每个月二十万两银子,加为三十万两,二来是王爷让你守好此处,别让羽营的人查到,毕竟王爷的手,现在还伸不到颖州,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只能自求多福,提前给自己备好退路。” 胡庭知拢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掌心冰凉一片,“请符先生转告王爷,既然王爷够不着颖州,朝廷,也别想把颖州控在手里,我手下千百暗线,已尽在掌握之中。” 他忠心耿耿,唯有一个请求,可还没等到开口,对面的人,已经道出了他心中最为担忧的事。 “花灯会的事,你冒险了。” “张生民对朝廷忠心耿耿,是个死脑筋,你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这是其一,其二单丘此人,你不得不防,倘若让朝廷察觉到你是魏王的人,恐怕羽营就得盯上你了。”符玉迟的声音在寂静的暗室里格外清晰,甚至因为或许空旷,有隐隐回响。 密室昏暗,哪怕只是一尺之隔,都看不清身旁之人的表情。 孙妙儿早就觉得花灯会的事来的蹊跷,原来师傅是一早就知道的。 胡庭知的呼吸越来越重,声音虚浮,“符先生,属下没留一个活口,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王爷苦心栽培她,目的为何,你不知道吗?你让她以身犯险,是以为能瞒得住谁?”男子眼神凛然,全然把面前人的心思给看穿。 胡庭知眸中的光渐渐隐去,他力竭般弓着身子,道:“符先生,你求求王爷,让他放过笑笑,他要多少银子我都愿意,军饷不够,我来替王爷想办法!” “不是银子的问题。”符玉迟眼中敛起一抹寒光,“你要知道,她是王爷最后的暗刃。” 孙妙儿一早察觉东里笑笑的身份不同寻常,直到此刻,才惊觉原来她也是魏王的棋。 胡庭知茫然地摇着头,“我不想她毁在昏君手里,求符先生救她。” “怪只怪昏君是个痴情种,对自己父皇的妃子动了心思。” 孙妙儿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问道:“师傅说的,是那妖妃?” “不错。” “可是东里姑娘和妖妃又有何渊源?” “王爷说笑笑生得与她七八分相似,若是昏君见了,定会情难自制,倾心以待。”胡庭知说完,突然失控一般,站起身,道:“不是的,笑笑不是她,昏君无道,背弃人伦,西域妖妃乃是遭人唾弃,千夫所指,哪能与笑笑相提并论!” 原来皇帝和妖妃还有这等不为人知的小故事,只是禁忌之恋世俗难容,想必处死妖妃,也是满朝重臣所迫,并非皇帝本愿。 他说着又苦笑起来,“符先生,符家是帝王师,妙策万千,你一定有办法改变王爷的心意,是不是?” “王爷就算肯听我的,也不见得愿意弃了这枚棋子,倘若最后无路可走,只能用她。” 这条路从来都不是好走的,所谓帝王师也不过是被帝王任意拿捏的蚁虫而已,帝王喜怒变化间,就足以让一个家族覆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和离书 从独欢楼出来,日头正烈,晃得孙妙儿睁不开眼。 布庄外面围了不少人,在巷子拐角就能听见不小的动静。 平日忙些也没这么多人,哄哄闹闹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孙妙儿加快脚步,挤开外围的人群,六儿喊得嗓子都快冒烟,见到自家掌柜,和看见救星一样,“掌柜的,你可算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孙妙儿的眼神迅速扫过人群,除了看热闹的,竟然有张熟面孔,正是孙采萍之前的丈夫江玉涛。 江玉涛领着三两个本家的男子,手里还抄着棍棒锄头之类,来势汹汹。 “你来做什么?!”孙妙儿注意到江玉涛一脸没安好心的样子,他怎么会知道大姑在这儿? 江玉涛嘴一歪,嚣张地走上前,“我来带采萍回家,诸位,孙掌柜把我家内子扣在铺里做工,让她有家归不得,你们说哪有这个理儿!” 孙妙儿抱着肩,符玉迟在人群外头,因为身形高挑,哪怕前面有人挡着,也遮不住他的脸。 明摆着是等着看戏的样子。 “我大姑她想在哪里便在哪里,来去自由,今日人多,我劝你别拦着我做生意,识相点,赶紧滚开!” 孙妙儿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孙采萍的旧事,毕竟出来做生意,流言猛于虎,这些人见风就是雨,指不定会把事情造谣抹黑成什么样子。 江玉涛仗着围观的人多,豁出脸面来,高声叫道:“采萍与我的和离书我还没同意呢,我怎么就管不了她了?” “真是变了天,孙家的姑娘,大的大的不守妇道,嫁进来几年没得生养,我养个母鸡还会下蛋呢!家里公爹卧病在床不管不问,小的嘛,年纪轻轻就在外面抛头露面,流水般地应酬,以后哪个男子敢娶你进门?” “此言差矣。” 人群中传来朗朗清透的男声。 孙妙儿本没想把他的激将法放在心上,可师傅的一句话,委实让她心错了一拍。 众人的视线顿时聚集在符玉迟身上,想看热闹的甚至自觉地给他让了条道来,让他好往前走走。 “师……”孙妙儿的一句话没说完,符玉迟就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她的唇前,示意她噤声。 江玉涛在符玉迟面前足足矮了大半头,刚才的气势消减不少,底气略显不足地问道:“你,你是什么人?” “我,自然就是要娶孙掌柜过门的,你不是说这样的女子,没有男人敢娶回家吗?” 符玉迟戏谑地扫了他一眼,全然没把江玉涛放在眼里。 江玉涛不知孙妙儿从哪里找来的硬茬,看这打扮气度都不是自己能招惹的,立马转移了话题,“采萍呢,快让采萍出来见我!” 孙妙儿无心理会江玉涛,她脑海中全是刚刚那句“娶她过门”,要不是这会儿她躲在师傅后面,恐怕面红耳赤的模样早就被外人看到了。 那边江玉涛的声音越来越大,试图带着人把这条路都给挡上。 “六儿,我大姑呢?”孙妙儿四下张望,也没在店里看到孙采萍。 六儿道:“听到江家来了人,孙婶子便去后院了,让等人走了再喊她过来。” 孙妙儿抬腿就往后院去,吩咐六儿道:“跟他耗着,大冷天的,他耗不过我们。” 后院的屋里点了炭,屋里屋外简直是天差地别,因为房屋冬日渗风,所以门里还装了厚厚的棉布帘子,几扇窗户也都用棉布帘封上,只留了一格窗通风用。 “他还没走吗?”孙采萍手里做着绣活儿,惆怅地叹了口气,秀眉紧锁。 孙妙儿在她面前坐下,“在门口站着呢,大姑,你怎么打算?” 这些日子,孙采萍忙着给铺子里干活儿,手里还带着几个绣娘在做,哪还有工夫想江玉涛那个人渣。 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在她快要放下的时候来。 “我想与他和离……”孙采萍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倘若江玉涛肯同意的话。 孙妙儿的食指在桌上扣了几下,“和离怕是不行,眼下江家没了你,少了管家的,乱成一团,不然他也不会青天白日就带着本家来堵店了。” 孙采萍又道:“那休妻岂不是更不可能……” “是了。”孙妙儿握住孙采萍的手,安慰道:“大姑别着急,我们想想办法,总能让他松口的。” 江玉涛正蹲在店铺对面的台阶上冻得搓手,也不知这鬼巷子什么风水,风呼呼地往衣袖里灌,冻得他只能蜷起来,今日非要等到孙采萍不可! 六儿捧着一碗羊肉汤在店里暖手,香气顺着飘过去,江玉涛闻着了,心头好似被蚂蚁撕咬着般难受。 “大哥,咱要不先回去,天都快黑了。”江家本家的兄弟受不住冻,先开了口。 江玉涛吸了吸鼻涕,“在这儿等着,我还不信呢!” 忽然,江玉涛眼前一黑,被一道人影挡住。 孙妙儿披着毛氅出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上面赫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大字。 江玉涛一见和离书就急得跳脚,“我今天就是死,我也不会签和离书的!” 孙妙儿弓着身子,轻声道:“大姑她不想见你,眼下只想跟你和离,你不想签?” 江玉涛死鸭子嘴硬,都不肯正眼看和离书。 孙妙儿拍了拍手,那几个本家都困得睁不开眼了,“几位本家既然困了,咱们不如来说点有意思的事,给本家的兄弟们提提神。” 江玉涛看着孙妙儿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发毛,可再想拦她已经来不及了。 她滔滔不绝地开口:“几位本家还不知道,就在几个月前,江家大房还厚颜无耻的跑到孙家去,胁迫我奶奶归还彩礼。” “当时我奶奶不允,他便扬言要休了我大姑。” 江玉涛眼神闪躲,叫道:“闭嘴,没有这回事!” “当时他可是口口声声叫着要休妻的,现在怎么不肯签和离书了?诸位兄弟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他家的妾室是贱籍,贱籍所出是不能参加科举的,他这才断了休妻的心思。” 第一百九十九章 快餐 江玉涛没想到这丫头急了竟然什么话都敢说,恨不得扑上去堵住她的嘴。 先前还以为是只兔子,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她咬起人来比恶犬还凶,自己这是被算计了啊! 眼看着自己在本家兄弟面前面子形象毁于一旦,江玉涛挺直腰板,想对孙妙儿动手。 只是他手都没伸出去,就被一掌掀翻在地。 “师傅……”孙妙儿怔怔地望着眼前男子,措手不及。 只不过一阵掌风刮过,江玉涛倒在地上,本家兄弟把他扶起来,那叫一个狼狈。 孙妙儿现在自恃后面有师傅撑腰,冷笑道:“江玉涛,我大姑嫁过去那么多年,你可有厚待过她?你对她的那些禽兽行为,当真要我说给你兄弟们听吗?” “你堂堂一个读书人,背地里竟然是个衣冠禽兽,这事传出去,你江家还能在宗门中立足吗?” “你不签和离书,我择日就找人把你苛待我大姑的事张扬出去,日日在你们村口说道,你不要点脸,江老太爷一把年纪,难道也不在乎吗?” 她伶牙俐齿的攻势让江玉涛招架不住,方才还帮着自己的几个本家兄弟此时的表情已经变了样。 “罢了!”江玉涛捏着衣袖,狠狠一甩,松了口,“我签还不行?” “签。”孙妙儿眼帘一挑,等着江玉涛画个押才收了和离书。 孙妙儿回到店里,“六儿,送人,碍着生意的猫猫狗狗通通用扫帚给轰走!” 江玉涛讪讪地往店里看了一眼,识相地跑了。 孙采萍见到江玉涛画了押的和离书,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手颤抖地抓着和离书,“好,好,好啊!” 她连说了三个好,被囚禁十几年的人生终于结束了,而她也彻底从江家的桎梏里挣脱出来。 了却孙采萍的事,算是好事一桩,孙妙儿想着今日早早打烊,在门口收货的时候,听到隔壁粮油铺子的伙计抱怨不迭。 “真晦气,这么晚了还要得下货,今日回去又吃不上热饭了!” “可不是嘛,天一凉饭菜都冷得快,就掌柜的天天发的两个干馍馍,打发谁呢!” 孙妙儿好意问道:“两位兄弟还没吃饭吗?” 两人一见是孙妙儿,敦厚笑笑,说:“哎,我们掌柜的不如孙掌柜厚道,六儿那小子今日在里头喝羊肉汤,日子过得真不错!” 孙妙儿记得中午的羊肉汤还剩了些,让六儿去打了两碗。 两个伙计没想到孙妙儿会在饥肠辘辘的时候送上一碗香喷喷的羊肉汤,顿时傻了眼。 “别光顾着看,赶紧吃啊!”孙妙儿道。 两人对视一眼,风卷残云般解决了面前的羊肉汤。 “你们经常吃不上饭吗?”孙妙儿借机打听道。 其中一人回道:“先前天暖和的时候还好,我们下工回家,婆娘做好了菜,凉的也能吃,可最近这个天,哪能再吃凉菜啊!” 孙妙儿观察过,这条街上的伙计,平日午餐都很应付,一般掌柜的会给发两个小饼或者干馍。 都是出来干苦力活的,伙计们也没什么钱,舍不得买吃买喝,所以没几个能吃上热乎可口的饭菜。 她想着假如自己再盘个店做点快餐呢? 也不必花什么大开销,弄点热乎的给伙计们吃上,自己还能赚点小钱,何乐而不为呢? “快餐?”孙采萍听到侄女的想法以后,惊讶地叫出声,“什么是快餐啊?” 孙妙儿解释道:“快餐就是盘一家铺子,做一些简单的吃食,卖给附近铺子的工人们。” 孙采萍虽然不知道侄女从哪里来的这些鬼点子,但是每次乍一听,她都觉得新奇,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万一没人买的话怎么办?”孙采萍不免忧虑,“妙儿,你好不容易才赚了点钱,不如攒着傍身。” 孙采萍在孙妙儿做生意上的态度与孙老太出奇的一致,总是瞻前顾后,担心太多,不敢下手。 “反正也是小本钱的生意,试试也无妨,万一咱做成了,对那些天天吃不饱饭的伙计也是好事一桩呢!” 说干就干,第二天孙妙儿起了大早,去集上买了些杂鱼碎肉,还有新鲜的绿菜叶子。 乘着店里不忙的时候,她炖了一锅杂鱼,烧了两个小菜。 菜准备好了,只是没有容器也不是办法,又不像在现代都是一次性的。 角落里的一包荷叶吸引了她的注意,还是上次买来准备做叫花鸡用的。 晒干的荷叶泡水之后立马变得柔软而有韧性。 孙妙儿将两张荷叶叠放在一起,打上饭菜,用棉布盖好放在木桶里,因为今日只是尝试,所以才做了五十份。 等快到饭点,孙妙儿坐在自家铺子旁边,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热饭菜,两文一份”。 那些干活儿的伙计起初只是图个热闹,会过来看两眼,并没有真心想尝试的。 孙妙儿悄悄掀开棉布被子的一角,饭菜的香气飘散出去,那些工人本就饿着肚子,天天吃干粮吃得头晕眼花,一闻到饭菜的香气立马忍不住了。 “给我来一份。”那人站在摊位前,“两文一份真能有东西吃?” 他将信将疑地往木桶里瞥了一眼,只是都被荷叶包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到菜色。 孙妙儿笑着把荷叶包给他拿出来,“你尝尝就知道!” 那人当着孙妙儿的面就打开来荷叶,没想到两文一份的饭菜里竟然还有鱼肉,虽然少了些,但解馋肯定是足够了。 关键是饭菜的口味,竟然无比的可口,吃惯了干粮饼,再尝香喷喷的饭菜,那真是如临仙境一般。 旁边路过的伙计闻着到处飘散的香味,加上买过的人赞不绝口,不少伙计都掏出了两文钱买了一份荷叶包饭。 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五十份饭就被一抢而光,有的来晚了只能扫兴而归。 看来五十份不够买的,明日可以多做些,孙妙儿收起木桶,正准备往店里走,身前突然被一道黑影挡住。 “孙掌柜真有一手好生意经,季某自愧不如。” 第二百章 交易 季长如? 孙妙儿抱起木桶,她与眼前的男子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因为传闻在前,她总对季长如心怀戒备,不想引火烧身。 “季某今日来晚了,没讨到孙掌柜的生意,真是可惜了。” 季长如穿了身月牙白的广袖袍,料子是云渺庄炙手可热的梅花纹。 梅花纹在蒙蒙月色的照拂之下,大有“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美感。 见他有意要与自己纠缠,孙妙儿抱着桶的手绷紧了几分,面色从容地回道:“季掌柜家大业大,难道还要操伙计们吃饭的心思?” “此言差矣,季某身为云渺庄的当家,事无巨细,都应当学习孙掌柜的亲力亲为,伙计们能不能吃上饭,关系长远,孙掌柜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还不许季某我光顾一下?” “妙儿脑子糊涂,算不清楚账,这位客人,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与我说。” 符玉迟白日回了趟药庐处理了些要事,傍晚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就见到小妙儿被个陌生男人纠缠着。 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涌上来,果然让他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季长如闻声缓缓探头望过去,符玉迟的身量与他相差不多,两人驻足街上,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 “哦,这是孙掌柜的兄长,还是?”季长如眸中敛着光,那束光聚拢在符玉迟身上,这样的气度,他在平南城中确实未曾见过。 孙妙儿在符玉迟开口前抢说道:“挚友,符公子于我,亦师亦友。” “能与孙掌柜做朋友,看来真是好福气。”季长如浅叹了一口气,眯着笑眼摇了摇头,“季某就没这么好的福气咯,几次想与孙姑娘交好,都被孙姑娘拒之门外。” 论笑面虎的功力,符玉迟认第一,还没有能排上老二的,他亦是笑笑,道:“妙儿只是算账笨了些,心里还是清楚的。” “罢了。”季长如忽然正经下来,“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今日其实是想来和孙掌柜谈生意的,谁知孙掌柜连这点薄面都不给,反倒让她的挚友来回呛我,这让季某的生意还怎么谈下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季长如来找自己,果然有目的,孙妙儿本不想搭理他,可一听他是上门来谈生意的,顿时转变了想法。 “闲聊我没工夫,不过既然是谈生意的话,倒不是不可以。” 符玉迟在她身侧,低声厉语道:“妙儿!” “不打紧,让我与他谈谈。”孙妙儿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季掌柜,里面坐。” 孙妙儿带着季长如进了后院的屋子,烧了一壶开水,“季掌柜,我这里没什么好茶,你且将就着喝。” “那匹马,是符兄的?”季长如指着窗楹的西北方问了句。 符玉迟顺声望过去,“是。” “咱们颖州可不产这种好马,符兄是从外面来的?”季长如自问自答道,“外面现在不比咱们颖州太平。” 符玉迟的视线回落到女子身上,说了句:“特地回来看看妙儿,若不是因为外面不太平,我也不让她留在这儿了。” 两人打太极般地你一言我一语,孙妙儿提着热水过来,满了两杯茶。 “季掌柜想和我谈什么生意?”孙妙儿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季长如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串小叶紫檀的手串,拿在手里盘着,“我很看重孙掌柜。” 孙妙儿心道:看中能怎么样,把我的脑子让给你吗? “倘若孙掌柜能为我所用,必定如虎添翼,就连上京的那些店都得败在你我之下。” 原来是想要联手啊,合作的话也得先看看对方开出的条件是不是满意。 季长如的野心,不是写在脸上,能让人一眼看穿的那种,相比之下,深藏不露的野心更让人恐惧,因为这类人,你永远猜不到他到底想要多少,就像填不满的无底洞。 孙妙儿一直在观察着季长如身上的梅花纹,他这料子,与那日在云渺庄看到的,要更为精美华贵,放在上京指不定都是抢手货。 可店里并没有见到,原因只有一个,他还藏着,云渺庄绝不是只凭借简简单单的梅花纹就能搞垮平南城的小布庄。 盘算之上,实力更重要。 孙妙儿细细思忖之后才出声:“季掌柜打算拿什么和我谈?” “娉婷布庄和云渺庄结盟,孙掌柜意下如何?”季长如说话也只说三分,剩下七分留着对方猜测。 生意场上的结盟孙妙儿见过不少,如果她想在结盟中占据上风,就必须反客为主,“怎么结盟?季掌柜,我话说在前头,要娉婷布庄给他人做嫁衣,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要结盟,也只能按照我的方法来。” 季长如其实今日来就是打着收购娉婷布庄的心思,没想到一下就被孙妙儿猜了个明白,“孙掌柜说来听听呢?” “季掌柜如若诚心与我结盟,可以给我投钱,到时候我按倍数还给你,称作分红。” 季长如头一次见有人能把借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哦?那孙掌柜要是亏了,我岂不是血本无归。” “季掌柜,你不该这么想,你该想想要是我赚了,你不也跟着赚?咱们都是生意人,哪有出来做生意不敢怕冒险的?有舍才有得嘛。” 孙妙儿本以为季长如不会答应,没想到季长如爽快开口,“好,孙掌柜,我答应你,不过,我投给你多少钱,你可得如数还我两番。” “好,季掌柜也是个性情中人,两番可以。” 季长如话锋一转,“不过要是亏了的话,或是孙掌柜交不上钱,到时候,孙掌柜你可得拿娉婷布庄来抵。” 孙妙儿颔首一笑,眼中满是自信,“放心,季掌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做生意本就是一场博弈,棋局伊始,输赢未定,一切皆是变数。 他敢赌,她就敢迎。 “对了,符兄那匹马,应该是恪州产的,恪州的马,汉州的铁,颖州的布,郫州的玉,可是我朝一绝。” 第二百零一章 五万两 那袭身影被月色迎进来,后又消失在了溶溶银光里。 “为什么要答应与他的交易,是怕我日后养不起你吗?” 符玉迟的语气一改往日的温和,此刻显得咄咄逼人,又带着刻意的生硬。 他早知道孙妙儿心里的想的是在平南城闯出一番自己的天地,但他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和自己作对。 尤其是她被旁人觊觎的时候,他甚至觉得那样的想法理所应当,可是冷静之后,他又反复告诉自己,圈禁一个人,无论是躯体还是灵魂,都是可耻的。 孙妙儿没想到这话会从符玉迟的嘴里说出来,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隐隐的怒意,“不是。” “那为什么答应,你告诉我。”他不像是在质问她,更像是在诘问自己,“是信不过我吗。” 这姑娘坚韧,果敢,犹如照亮他漆黑长夜一般人生中的明光,可她又难以安于自己的掌控之中,他总计较这一点点的不如人意,也常常过不去。 孙妙儿仰面,眼前的男人高瘦挺拔,他身后是高悬的月亮,皎皎耀眼。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和他并非一路人,就连那句师傅,都是孙老太的无心之举,直至后来,他们在抚水村度过的那些相互搀扶,同舟共济的日子,才让她发觉,这个师傅,并非只是一句称呼那么简单。 再到他对自己坦露心迹,她从乍一听到的难以接受,到后来其实她心里早就不知不觉地接纳了这件事。 “师傅日后是帝王师,是国之栋梁,那师傅想过吗,我要以什么身份才能与师傅比肩?”孙妙儿的声音清清冷冷,比冷月还要寒上几分。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就是你,无须成为任何人,都可以在我身边,我求之不得。” “师傅这样想,旁人呢?”孙妙儿尽量仰着头,却依旧与他差得很远。“但旁人不会这样想,上京的高门不会,师傅的同僚也不会。” “他们只会认为我是乡下来的丫头而低看我一眼。” 她一没有出生二没有倾国容颜,她唯一能有的,就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挣来的钱。 其实她也在尽力离他更近一些。 符玉迟的心一颤,她的用心良苦,自己到这时候才明白。 “妙儿。”他的语气忽然软下来,“我不是不让你做生意,只是今日那样的,我怕你算计不过。” 算计不过?要说别的事上她没优势,做生意打如意算盘她还真没遇到过几个对手。 “师傅放心,他不是我的对手,你徒弟不会亏一分一毫的,不然日后堂堂一国之师岂不是要名声扫地?” 每次都是这样,他的气性刚上来,就被她的甜言巧语消磨了,让他找不到继续生气的理由。 是夜,独欢楼听月阁顶。 “符先生,什么事不能来独欢楼里找我,还得劳烦您动用玉鸽?”胡庭知手里捏着只肥鸽子,都快睡着了,却被鸽子给咕醒的心情确实有些郁闷。 符玉迟目光凝视着城中的方向,“季长如,你知道多少?” “云渺庄的季长如?”胡庭知一愣,“他?是个有点本事的商人。” “除此之外呢?” 胡庭知老实回道:“自幼在颖州长大,前几年云渺庄名声鹊起,季长如做得大,甚至在晖州也盘了庄子,不过晖州的生意没颖州的做得好,不然恐怕这颖州首富恐怕就轮不到我来了。” “没查过他?” 季长如的话,似乎里里外外都在提醒着他,他能看出恪州的马,就已经十分不简单。 “查过,此人家底干净,白手起家,实在没能查出什么。” “再查查他。”符玉迟负手而立,“药人我已有了头绪,你可飞书告知王爷。” “在抚水村药庐的山洞中,不过药人初成,威力几何,我也不太清楚,你若过去,多带几个人,别全军覆没。” 胡庭知不禁吓得打了个颤,“这么骇人?” “罢了,你若不敢去,就让药人在里面多泡泡,说不定泡得越久越听话。” 药人需要炼制至少九九八十一天才为初成,在毒药中时间越长,毒性越烈。 符玉迟本来只想拿武大几做个尝试,没想到等自己回去,他竟没像先前的几个一样化为药水,反而撑了下来。 这局的走势,越来越曲折,却也更加有趣。 第二日清早,云渺庄便命人送来了帖子,季长如为了表现诚意,特地请了孙妙儿去仙味楼一聚,还点名了要符玉迟同往。 毕竟是云渺庄的掌柜,出手就是阔绰,上来就包下了整个仙味楼。 季长如无论到哪儿,都是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出手从来不含糊。 “孙掌柜,我的诚意,你满意吗?”季长如伸手往前推出一个木匣。 孙妙儿挪开木匣,里面是一沓厚厚的银票。 “这是五万两银票。”五万两在季长如的口中,似乎不足一提。 孙妙儿敲了敲木匣,“季掌柜拿这么多,看来是真的不差钱。” “孙掌柜不是说了,出的越多,赚的越多吗?”季长如笑了笑,“怎么,不敢接?” 孙妙儿将木匣推到自己面前,“怎么会不敢接,季掌柜敢给,我就敢接。” 怎么会不敢?五万的银子,她回去说与孙老太听,孙老太恐怕数都数不过来。 五万两的银票真的不重,可在孙妙儿心里的分量,却重得像座小山。 “不过季某有个条件。”季长如又道:“娉婷布庄做生意可以,但不能断了云渺庄的门路。” 孙妙儿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在保证娉婷布庄盈利的情况下,不能使云渺庄亏损,便是她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护住云渺庄的利益。 这就是找同行投资的坏处啊!她早该想到的,不过五万银票都到了手,这些都是小问题。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大股东的诱惑?五万两,她的小铺子卖几年的布都不一定能赚到。 原先做布是迫不得已,现在有了这五万,她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难道不能多行多业全面发展吗? 第二百零二章 筹备新铺 “什么,五万两!” 小满把木匣子捧在手里,当听到姐姐说出里面的银子时,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 他连五百两都没见过,一下子拿着五万两,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家人围着暖炉坐下,小茶几上放着小宁小满爱吃的点心。 都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里见过五万两。 因为这笔钱的数额巨大,孙妙儿只知会了家里人,甚至没告诉六儿,特地给他和卢焕放了半天假。 “妙儿,谁给你弄来的这些钱,可别不干净。”饶是素来不那么看重钱财的孙采萍也忍不住多往匣里看了几眼。 不多不少,刚好五十张一千两的银票。 孙妙儿数好银票,拍在桌上,阴钞上发散着油墨的香气,“是云渺庄的季掌柜,这笔钱,是他的。” “我与季掌柜谈成了生意,他且先借我五万两,一年为限,到时还他十万两。” 孙采萍脸色骤变,心一下揪起来,“妙儿,十万两,可不是笔小钱,一年时间,咱们从哪儿给他弄来那么多钱啊!” “大姑,这你别担心,既然钱到了我手里,自然是要让钱生钱,无穷匮的。”孙妙儿收好五万两,“布庄先搁着,现在有了五万两本金,能做的多了去,不必只靠着布庄赚钱了。” 一瞬间诸多想法从脑海中萌生出来,餐饮是重中之重,民以食为天,在这个靠天吃饭,百姓时常饥寒交迫的年代,如果能发展一些廉价又填饱肚子的餐饮,不光赚钱,也是好事一桩。 “他借给姐姐五万两,姐姐要还他十万,从今天开始,一天至少挣二百七十四两,才能赚够。” 小宁安静地听完孙妙儿的话,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他脱口而出的数字,孙妙儿敲着算盘又算了一遍,发现分毫不差,小宁在算数上的天分总是让她惊讶的。 “是啊,何况姐姐的新铺子还没找好呢。”孙妙儿听小宁一说,顿时觉得又不那么轻松了,放在几个月前,她甚至连一个月赚二百七十两都不敢想。 而现在她面临着一天就得赚够这么多钱。 孙妙儿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她要迎难而上,问题总会迎刃而解。 大家渐渐从五万两带来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日子又恢复如常,所有的重担似乎都落在了孙妙儿一人身上。 “现在知道怕了?” 符玉迟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给她身上披了件薄衫。 孙妙儿揉了揉眉心,连着几日天都阴着,连点让人高兴的太阳都看不到,她转过身,下唇干涩,抿了抿嘴,吐了口气说道:“总会有办法的,难不成十万两也指望胡掌柜借给我?” “要是我开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符玉迟耸耸肩,一脸轻松道。 孙妙儿忽然一笑,对他说道:“不必了,师傅,这次,我靠自己。” 接下来的几日,光是忙着给新店选址,就把她忙得焦头烂额,要尽量控制成本,还得有足够的地方供客人吃饭,不过是做快餐,大家只是图个方便,也不必太讲究。 因为店里人手不够,只好再招了几个伙计让六儿带着,最开始三个人的小店,在她的努力下,慢慢也初具规模。 “掌柜的,这几日天越来越冷了,荷叶包饭有点卖不动,用棉被保温也撑不了多久,饭一凉,还容易硬生,口感差得很嘞!” 负责卖饭的伙计反馈上来,都是他们在售卖的过程中经常遇到的问题。 今年的新麦子已经上了,对面粮油铺子早先送了两袋面粉屯在厨房。 孙妙儿先前不爱吃面食,对面粉也不怎上心,到这会儿听到活计的话才觉得,是不是有更方便的食物能作为快餐食用呢? 当然有,曾经她最爱吃的汉堡不就是吗?不过在这地方,人们估计连汉堡是什么都没见过。 不妨先做几个来试试。 说干就干,倒了两袋面粉,放入适量的牛乳,开始和面。 和面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儿,要知道面包的面和馒头的面截然不同,面包口感饱满富于弹性,就要求将面和得韧性十足,至少能够拉出薄膜。 大冬天的,孙妙儿在厨房光是和面就和得满头大汗。 “你姐姐又在厨房忙活什么呢?”符玉迟给小宁和小满写了一篇文赋,让他俩照着临。 他一路马不停蹄地从恪州赶回来,黑骏都跑瘦了几圈,只私心想见她一面,可谁知这趟回来,她忙得焦头烂额,他总觉得,自己再招惹她,就是在给她添麻烦。 只能把时间用来陪伴小宁和小满分减她的负担。 小宁那边已经起笔临起字来,小满从房中探出头往厨房看了一眼,“不知道,姐姐和面呢,她这几日太忙了,我都见不着她,师傅,你帮我去看看姐姐。” “说得好听,你怎么不自己去?”符玉迟弯下腰,摸了摸小满的头,他还不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吗? 小满扭扭捏捏了半天,才道:“这会儿我该念书呢,去了会被姐姐骂的。” 符玉迟哂笑一声,往小宁那边看了眼,“小宁,走,我带你们一起去见姐姐。” 孙妙儿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和面,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来,她手上沾满了面粉,抬起头,“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姐姐这么多天都在忙什么呢!”小满钻进厨房,就跟寻宝似的开始找吃的,可惜绕了半天一无所获。 小宁则是乖巧的给孙妙儿挤了手巾,“姐姐,擦擦手。” 小满自言自语道:“也没有好吃的呀!” 符玉迟望了一眼狼狈的厨房,地上到处都是飞洒的干面,走到她近前,抬起衣袖,从她脸上带过去,“看看你,脸上都是面粉。” “啊?”孙妙儿慌乱地抹着脸,摊手道:“没办法,和面太累了。” “为师来帮你揉会儿?”符玉迟说着不等她同意,就上了手,厚重的面团在他手里随心所欲地变形,显得异常轻松。 果然练过的就是不一样。? 第二百零四章 你是我的人 卢焕翻着账本,突然改口道:“大侄女,容我再看看,我这最近账算多了,脑子都糊涂了,前面好像出错了。” 孙妙儿眸子一沉,卢焕坐在账房中,面前有半人高的柜子挡着,她看不清账本,道:“二姑夫,你先核算一遍,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六儿现在带着几个人干得风生水起,在孙妙儿的指挥下还开辟了送货上门的服务,布庄的生意算是暂时稳定下来。 只是答应季长如的话她时刻没忘,既然要保证云渺庄的生意,那还不好办? “大姑,现在那批联名的款还能出多少?” 孙采萍领着梅娘在里面如火如荼的赶工,客人定的货已经出完,以防出现纰漏,孙妙儿还是让她们多备了五十套。 孙采萍放下手里的针线,点清后面堆放的布匹,“剩下的布还够出三十套。” “好,全都出了。”孙妙儿手上算盘打得不怎样,心里的算盘却是噼里啪啦地响着,清楚得很。 孙采萍不解道:“妙儿,不是说只多准备五十套吗,现在为何要把这三十套也出了,先前你不是说物以稀为贵吗?” “三十套不是咱们自留的,我别有他用。” 饥饿营销虽然不见得多正当,但的确是赚钱的好法子。 孙妙儿望着另外一堆出好的货,道:“从这里边先抽三十套出来,我今天就要。” 她被拦在去云渺庄的半道上,符玉迟神出鬼没,到哪儿也不先和她打声招呼。 “小妙儿要去哪儿,不带上为师一起转转?”符玉迟从巷子里出来,和她撞了个满怀。 一个早有预谋,一个措手不及。 孙妙儿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见到面前站着的是她那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师傅,才缓了口气。 毕竟她不是去做什么正经生意的,万一被客人察觉她私下和云渺庄做这种勾当,非得把她的招牌给砸了不可。 孙妙儿挑唇一笑,道:“不是怕师傅您老人家忙吗?” “放心,为师不忙。”他亦淡淡笑答道。 他怎么不忙?奚衍在恪州都快忙得火烧屁股了,甚至跑这趟都得帮着奚衍干活。 他匆忙留了几张地图就策马赶回了颖州,用奚衍的话说,他这个军师当得舒服啊! 只是为了小妙儿,他觉得都值。 符玉迟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季长如点了名的要见我?” 经他提点,孙妙儿才想起来这事,季长如在送来的请帖上指名道姓的要师傅跟着去,“难不成是他看上师傅了?” 她想了想,细看身后之人的脸,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符玉迟本来想说的话卡在咽喉,黑着脸回了句:“去了再说。” 为了见季长如颇费了些周折,此行是为谈生意而来,从前门进去多有不便,只能绕过云渺庄去到后门。 谁知云渺庄不仅仅是外面看上去规模宏大,真绕起来,更是要命得累,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后门。 先等下人通报,又是验明身份,终于在太阳快下山之前见上了季长如一面。 “季掌柜好大的排场,不愧是平南城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把我的腰都快累断了。” 季长如正浇着茶宠,是只紫砂金蟾,他抬头一笑,道:“孙掌柜下次来,提前打声招呼,不然都得按着规矩走。” “怎么?孙掌柜来找我是后悔了,现在把五万两还给我,我可是不收利息的。” 孙妙儿拉着符玉迟坐下,有师傅在也好给自己壮壮胆量,“季掌柜说的哪里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的道理?” “我来,是为了兑现和你的承诺。” 季长如漫不经心地玩着茶宠,眉一挑,“什么承诺?” “季掌柜与我结盟,我必定不能让云渺庄的利益受损。”孙妙儿仰面靠在椅背上,垫子怪软的,“娉婷布庄靠着东里笑笑的芳名刺绣小火了一把,可惜我只愿意出一百五十套。” “是。”季长如点头,“这个我知道,孙掌柜有钱都不愿赚,属实难得。” 孙妙儿懒得和他卖关子,直说道:“一百五十套是远远不够卖的,但是我愿意为了季掌柜多留三十套,这三十套赠与季掌柜,定价多少,全凭季掌柜自己作主。” “如此一来,云渺庄的利益恐怕也不会亏损到哪儿去。” 把钱分给他赚,两利相权,这是最稳妥的法子。 当一件货物抢手时,价高者得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倘若不愿为了自己喜爱的东西多花点银子,那也算不上是真的喜爱。 季长如把玩茶宠的手兀地停下,“看来孙掌柜不光会做生意,更会做人,那季某就等着一年之后坐收十万两白银了。” “客气。”孙妙儿起身,说了句:“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两人离开云渺庄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符玉迟全程阴沉着脸,一个字都没说。 孙妙儿意识到气氛微妙,就近拦了辆马车,“师傅,外面太冷,坐马车回去,好几里路呢。” 符玉迟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全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依旧一言不发。 孙妙儿只好无奈地和车夫道了句对不住,拔腿追上去。 师傅从未像今天这样一句话都不肯讲,不知道坛子里又酿得哪门子醋。 终于在拐进一处偏巷时,孙妙儿耐不住性子,喊了一句:“师傅。” 第二个字还没落下,孙妙儿眼前一暗,顿时被一道颀长的身影罩住。 他的唇猝不及防地覆上来,一下贴近,孙妙儿的大脑登时空白一片。 是熟悉的感觉,因为她在梦境中重温过数遍。 只是这一次,更为激烈,带着不留余地的霸道和侵略,仿佛要毫无道理地占据她的整个灵魂。 “小妙儿,你是我的人。” 他的吻是一股蛮劲,拙劣且没有任何技巧,也正因如此,让人回避不及。 心脉剧烈地收缩,冬夜的凉气涌入鼻腔,姑娘的朱唇微微张开,沾染了蟾月的银光,这张脸蛋上的青涩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女独有的娇俏。? 第二百零五章 家贼难防 “我知道小妙儿心里是有我的,你若是心里没我,也不会偷偷跑到我的药庐去了。” 他终于肯放开她,但那语气又好像受了一肚子委屈似的。 孙妙儿脸上红得发烫,被凉风吹着才略微好受些,小声问了句:“师傅去过药庐了?” “去过了。” 药庐被她收整得一干二净,屋里的桌案上还有几张拙劣的字,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小妙儿写的。 孙妙儿在思念他时,跑过好几趟药庐,每次闲来无事,都会把桌上的药方临上几遍,可她的字实在不堪入目,故而每次只写几行就作罢。 “等我忙完恪州的事,以后你要谈的生意,我帮你谈,你要见的人,我替你见。”他极尽温柔的语气似乎有开山破石的力量,敲击着她的心弦。 一字一颤。 又拐了几个巷子,终于绕回布庄,铺子里竟然亮着光。 “六儿今天还没回去吗,他近来倒是勤快。”孙妙儿嘴里念了一句,不由得放快了脚步。 等她走近了铺子,才发觉店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好你个六儿,也不怕东西被人偷了去!”孙妙儿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句,跑到后院,在六儿门口敲了半天的门。 六儿睡梦中被敲门声震醒,披着外衫就来开门,打开门看清楚来人之后,立马精神了,瞪大眼睛问道:“掌柜?怎么了?” 说完,他困得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 孙妙儿气不打一处来,道:“你还问我怎么了?店里一个人都没有,门大敞着就打烊了?万一遭了贼可怎么办?” “哈?”六儿惊呼一声,赶紧探头往外看了眼,铺子里果然亮着光,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往前面跑过去。 六儿进了店里,手忙脚乱地开始关门,“诶哟,掌柜,卢先生呢,他,他怎么连门都没关?我还吩咐了卢先生……” 孙妙儿径直往账房那边过去,“你忙,我来取些东西。” “卢焕是谁?”符玉迟顺口一提。 孙妙儿道:“他啊,是我二姑夫,我二姑说他寻不到活儿干了,刚好店里缺个账房。” 账房下面有一处钱箱,日常进来的钱算完账后都锁在里面,先前的账都是孙妙儿亲力亲为,放个钱箱也方便,况且钥匙也是由她保管,旁人碰不到。 “坏了!”孙妙儿拿着钥匙开了半天,也没打开钱箱,终于意识到锁被人偷换了。 是卢焕! 难怪白日里来找他拿钱时,他百般推辞。 那时孙妙儿就察觉到异样,卢焕做账多年,怎么会算不来这点账? 只是当时她想着还有二姑这层关系在,他大抵是不敢动贪心的。 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家贼要防。 换了锁也并非什么难题,六儿拿来锤子三两下就将木箱给砸开,里面只剩了些碎银。 “好你个卢焕。” 大半夜的给她来了这么一出,不过半月的工夫,看来早是有备而来。 符玉迟捏了一把箱子里仅剩的碎银,语调一扬,“要找吗?” 孙妙儿拧嘴笑了笑,简直比哭还难看,反问道:“师傅觉得呢?” “你等着。” 独欢楼的眼线遍布颖州,莫说一个卢焕,哪怕是十个,不出一个时辰,他们都能给抓来。 卢焕哪里能跑掉,他被胡庭知的人找到的时候,正领着妻小在野码头等船。 没等问清楚来人是谁,就被套上布袋五花大绑捆回了布庄。 布袋摘了,卢焕看清楚眼前的人,才惊觉大事不好,“妙儿!妙儿,你听姑父解释……” “二姑,你说。”孙妙儿也不逼问,反倒一如既往的平和,手里端着盏茶,悠悠地喝着。 孙采云手脚都被绳缚着,垂着头,遑论孙妙儿怎么问她,她都不答。 孙妙儿起身走到孙采云边上,“我还敬你一声二姑,小虎子才是多大,五岁?该能记事了,我没让他过来,叫小宁和小满在房里陪着他呢。” “二姑夫算是半个读书人,小虎子以后也想读书吗?” 听到儿子的名字,卢焕语无伦次地说道:“妙儿,都是二姑夫一时糊涂,你把我送官,让你二姑和小弟走,走得越远越好!我们不想死!” “走,为什么要走?”孙妙儿秀眉一蹙。 卢焕惊慌地摇了摇头,“魏王的军队就快打过来了,张县令不可能降的!魏王凶残,定会屠城示威,我和你二姑也是走投无路了!” 符玉迟兴趣忽生,淡淡问了句:“谁告诉你魏王会屠城的?” 他与奚衍自幼一起长大,也知道奚衍后来遭了变故,但远不至于屠城那么狠。 况且恪州的军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怎么倒被传得如虎狼之兵一般,耸人听闻? “外人不知道,咱们平南城已有不少人听说了!”卢焕抻着脖子,振振有词,“我读书那会儿的几个同窗从外头回来,说是魏王与朝廷的人交战,把朝廷那支小队赶尽杀绝,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路上还烧了几个村子!” 符玉迟俨然能想到这话传到奚衍耳中,奚衍的表情了。 他甚至现在就忍不住笑出来,“妙儿,让我来问他。” “你同窗从处来,又是从谁口中探听到这些的?” 符玉迟转头望着孙妙儿,道:“这几年朝廷苛税,百姓怨声载道,早已不堪重负,民间叫苦连天,上面却充耳不闻。” “上面那位,早就失了民心,难道不该换人来做吗?” 卢焕哪里想到这些,民为一己之利而活,他争辩道:“换了魏王我们也活不成,反正都是死,不如抓紧时间,先逃命去再说。” “逃命?你们说得轻巧。”孙妙儿冷笑一声,“真打起仗来,大商的哪一寸土地能逃得过?北边儿的往南面跑,南面的往西面逃,能到哪儿去?” “你们缺银子,可以和我说,可要是拿了我的银子不辞而别,那便是偷,便是窃!”孙妙儿用右手的手指摩挲着左手的中指,“就算拿着这么多银子,战事一起,照样死路一条。”? 第二百零六章 民心 “六儿,去报官。”孙妙儿冷眼冷面地对着眼前二人,固然可怜,但更可恨,恩将仇报,实在不值得同情! 孙采云声泪俱下,乞求道:“妙儿,求求你,都是二姑的主意,都是我想的,我让相公拿的钱,你实在要送官,就把我送去。” “不是,钱是我一个人拿的,和你二姑没关系!”卢焕转头望着自己的妻子,道:“虎子还小,不能没有娘。” “相公,我一个妇道人家,自己也养不活虎子,等我进去了,你再给虎子找个娘,好好照顾他!” 孙妙儿轻嗤一声,感情还在这儿给她扮起苦命鸳鸯来了? 她听得心烦,脑瓜子被孙采云夫妇吵得嗡嗡作响,对符玉迟道:“师傅,你来处置他们两个。” 倘若她真把卢焕送了官,孙采云有个三长两短,孙老太那里不好交代。 她上了年纪,大儿子身死,二儿子废人一个,长女命运多舛,也就只剩次女孙采云日子过得还算太平。 情归情,理归理。 孙妙儿心里念着孙老太对自己的好,说是送官也是吓唬他俩,让他们尝到点苦头,毕竟轻易把他们二人放了,心里的一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 “我可以不把你们送官。”符玉迟知道他的小妙儿和自己心有灵犀,自然通晓怎么处置他们最妥当。 卢焕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抬起头:“真的吗?” “你们是妙儿的亲人,妙儿于心不忍,让我来处置你们,定也不希望我多为难你们。”他那双眸子总让人觉得深不见底,“你继续在城里生活,在铺子里做你的账房先生,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就好。” “放心,我去过恪州,魏王只有二十万兵力,掀不出什么风浪来,况且打起仗来,身先士卒,都是吃皇粮的冲锋陷阵,你们小老百姓过好日子就行。” 卢焕连声道了谢,又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等孙采云夫妇回去,符玉迟在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像是小孩做对了事讨要奖励般夸耀道:“小妙儿,为师的处置你还满意?” “师傅是故意的?”孙妙儿哪会看不出来,师傅素来温和,但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尤其在是非黑白面前,他可从来不讲人情。 符玉迟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还是你聪明。” “魏王屠城的谣言,并非空穴来风,后面少不了推波助澜的人。”符玉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颖州,想想多太平的地方,恐怕魏王都坐上皇位了,都不一定能打到这儿。” “背后之人的居心一目了然。” 孙妙儿接道:“他想让颖州也乱。” 符玉迟颔首,“妙儿,你知道魏王想反这么多年,朝廷为什么却拿他半点办法没有吗?” “因为朝廷是有心无力。”符玉迟信手在纸上勾出几个点,“恪州占据天险,在鹿山之西,鹿山直插云霄,山路艰险难行,栈道至多只能容下两人并行,就算朝廷的将士能过去,但车马粮饷却绝不可能过得去。” “魏王说得好听是个封王。”孙妙儿指着最西边的点说道:“其实在恪州,他就是土皇帝。” “是了。”符玉迟的手指突然触碰到她的指尖,“我去恪州时走的北线,从恪州回来的时候走的南线,两条路虽截然不同,但路两边的景象却相差无几。” “路有饿死骨,荒灾无绝断。” 短短十字,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时候,犹如千万斤沉重。 这两句话如两记重锤狠狠敲打在孙妙儿的心上,她一口气几乎没喘上来,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息。 路有饿死骨,该是何等惨状。 她身在颖州,因为逢了荒年,觉得颖州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在田间地头,时常看到一家老小齐上阵去耕地的景象。 三岁稚子在泥巴里打着滚,浑身上下被蚂蚁蚊虫咬得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更何况颖州之外那些被活活饿死的孩童。 “小妙儿,你乖乖呆在颖州,哪儿都不要去,等四海清平之后,我回来带你去外面转转。” 他是真怕,怕小小的颖州盛不下小妙儿的一颗心,放在从前他绝不会拦着她去任何地方,但是如今世道这么乱,他哪能放心得下呢? 孙妙儿从没自诩过“达则兼济天下”的圣人境界,只是见到可怜之人,出于良心,她仍旧会忍不住伸以援手。 她顺势把手指离他更近了一分,反手握住他的掌心,暖得就和烧热的小火炉似的。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的拉起他的手,她没有承诺他什么,但是行动却表明了一切。 平南城的衙门书房里,一盏烛灯还亮着。 张生民伏案疾书,上次上禀朝廷的奏章,又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单丘回来了吗?”他冲着外面的走廊喊了一声。 单丘满脸疲态,但身姿仍然挺拔,用略微沙哑的嗓音道:“回来了,大人。” “那边怎么样?” 前几日颖州边上来了一批晖州流民,想要逃进颖州,在两地交界处发生械斗,甚至拉上了颖州边上村里的百姓,动用了家中的农具锄头,百姓伤亡惨重。 连打了三四日,才有颖州百姓来衙门报案,张生民在衙门忙得不可开交,只能差遣单丘带兵前去镇压。 “流民竟有八百多人,属下带了五百城兵去,险些没压得住。”单丘如实回答。 张生民眉头深锁,想当年他被奸人所害,无奈被贬颖州,只想着在一隅之地做个一心为民的父母官,后来才惊觉,为官之途,在哪儿都一样坎坷。 从前他为权贵时,思虑的是天下大事,后来成了小小县令,心里想的却是百姓的柴米油盐。 “朝廷还不肯同意减税吗?”单丘见张生民面有难色,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张生民叹了口气,“魏王将反,颖州又逢灾年,你说颖州还能撑多久?都说魏王不会拿颖州如何,可万一魏王的人真来了,单丘,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二百零七章 奶茶试喝 “无论大人作何选择,属下都愿追随大人左右。” 单丘右手抱刀,忽然单膝跪地,刀鞘撞击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颖州的这一夜格外漫长。 鸽子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抖动着翅膀。 孙妙儿算完账伏在案上睡着,醒来时刚好看到这一幕——男子从鸽子脚上摘下密信,匆忙看过一眼后,密信在火盆里化为灰烬。 “师傅要走了吗?”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他们注定是聚少离多的。 尽管师傅在意料之外回来陪了自己几天,但是出于私心,她还是觉得这几天远远不够。 窗外又在下雨,细小的火焰升腾着从火盆中跳跃起来,转瞬即逝。 符玉迟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好在他的神情掩饰得极好,没有露出半点心虚,“没有。” “想等你的铺子开张了再走,万一有用得上为师的地方呢?” 孙妙儿揉揉额头,伏在案上睡得肩颈酸痛,“假如师傅实在有要紧的事,别耽搁了。” “倒也没有,只是想再尝尝你做的汉堡。” 想着不耽误符玉迟的时间,孙妙儿第二天拿着钱就去签了铺子。 布庄先交给了孙采萍料理,她则把自己的重心全都放在了小食店里。 除了汉堡以外,她还做了些薯条,鸡块搭配着卖。 开张那天的动静很大,小满和小宁拉着私塾里一起上学的孩子跑遍了平南城的大街小巷,分发了上百张孙妙儿亲手制作的“传单”。 因为娉婷布庄没有正式开张过,孙妙儿心里一直怀有遗憾,所以在自己的小食店开张时,她费了不少心思。 门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动静大得三里地之外都能听清,不光如此,连胡庭知都带着人过来捧场。 “孙掌柜年纪轻轻,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连开两店,实在是令人佩服啊!” 不少人都是看在胡庭知的面子上来的,虽然不知道她的店里搞得什么名堂,但坐下尝试之后,都纷纷露出了动容之色。 这家店还有一点不同,在招聘伙计的时候,只用女伙计。 但绝非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是守寡家中,无依无靠的妇女。 孙妙儿希望自己的小店能给她们带来一些帮助,像梅娘那样的女人一样,都能有份养家糊口的差事。 在开张之前,她还特地对店里的女伙计们进行了培训,制定了统一的流程,在客人多得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秩序颠倒。 “欢迎诸位的捧场,因为今日小店开张,我给诸位特地准备了一种冬日香饮,请诸位品尝。” 孙妙儿让人在厅中架了一口小锅,锅中翻炒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 有人定睛一看,瞧出头绪,叫道:“孙掌柜,好茶叶不拿出来给我们喝,要糟蹋了不成?” “非也。”孙妙儿用小铁铲在茶叶中飞速翻搅,随后撒入了几勺红糖。 在红糖的焦甜味出来后,立即倒上了早上刚挤出来的鲜牛乳。 雪白的牛乳与焦糖融合之后,变成了鲜艳的焦黄色,顿时茶香奶香交融,伴随着牛乳加热的蒸汽飘散出来。 “好香啊……”有人说道。 牛乳中逐渐出现细小的泡泡,孙妙儿用木勺打出一碗奶茶,“茶,修身养性,提神醒脑,牛乳,滋阴补阳,美容润体,两者相融,简直天作之合。” “便是奶茶。”孙妙儿端起手里的奶茶,递到胡庭知面前,“请胡掌柜尝尝,不知我这奶茶比起夏日里卖的那些香饮子如何?” 胡庭知端起碗,起初还有些犹豫,但瞥见符玉迟人还在,谁叫他面子也大,便低头抿了一口,随即表情大变,惊道:“甘醇润滑,香甜可口!” “今日只要是点了套餐的,都能获赠奶茶一碗。” 孙妙儿放了话,那些来捧场的和慕名而来的客人纷纷落座。 点餐的方式十分简单,只需要在柜台前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好竖着的写上序号的竹排,等餐做好了就会有伙计送到桌上来。 为了方便售卖,店里的汉堡大都以套餐的方式进行出售,比如一个汉堡加一份薯条再带一份鸡块,是为一个套餐。 考虑到平南城的实际情况,孙妙儿给每个套餐的定价在十文左右。 后厨的炉子经过她的改良,现在同时烤五十个面包胚已不成问题。 做面包的师傅同样是女子,都是做点心的好手,毕竟点心和面包有异曲同工之妙。 要说十文一份真不算贵,况且光是租铺面,招人买物,前前后后都砸进去七八千两银子。 十文一个还不知道卖到猴年马月才能回本。 不过好在开张第一天的生意十分可观,被传单吸引过来的客人就有五百多个,几乎每个过来都至少要了一份套餐。 快餐快餐,讲究的就是吃起来快,平均一个客人在店里带上一炷香的工夫就可以吃饱走人,所以来的人再多,也不会过分拥挤,就是点餐台那儿排队的人不少。 符玉迟饮完一口奶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细小的举动偏偏落在了孙妙儿眼里。 “要不我再去给师傅打一碗?”孙妙儿好不容易得闲来与符玉迟说会儿话,却看到他正醉心于店里的美食。 符玉迟故作正经道:“不必了,茶喝多了,也伤身体。” “怎么了,师傅,有没有舍不得走?”孙妙儿调侃道。 符玉迟笑了笑,“自然,妙儿的生意做得这么好,为师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也该投些钱进来,现在钱都给那姓季的挣走了。” “师傅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孙妙儿撩人地往他耳后吐了一口气,“我的就是师傅的,师傅的,必然也是我的。” 他的兔子徒弟忽然化身成了只狡黠的小狐狸,让他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以极其暧昧的姿势伸手,从后面绕着揽住她的腰,轻声道:“你可得记住这句话。” 孙妙儿是嘴上撩人,他倒好,直接上起手来,虽然是在店里的角落,但她还是怕被人见着笑话,妄图推开他的手。 没想到他的手掌忽然一转,在她的侧腰上轻软地捏了一下。? 第二百零八章 转折 腰上酥痒袭来,孙妙儿顿觉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慌忙侧过身子,小声呢喃了句:“师傅,人多眼杂,我去忙了。” 见到她又娇羞得跟个兔子似的,符玉迟才颇为得意的放开手,瞬间心情大好,端起瓷盏饮着茶。 随着饭点逼近,店里的人越发的多,能坐的空位基本都满了,好在汉堡吃起来方便,不一定须得坐下品尝,有赶时辰的,买好在店里找了个空处,站着就吃完了。 符玉迟坐在角落里,门外忽然出现一道荼白的身影。 他眸中的暖意转瞬即逝,化作一片沉寂,凝视着身影所在的地方。 “孙掌柜开张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带来给你捧个场。”季长如今日打扮得甚是脱俗,荼白色的梅花纹外袍上是金线勾勒出的大片牡丹,都说牡丹俗气,但穿在他身上,周身都透露出一股清贵之气。 孙妙儿侧眸望去,见是季长如,不免微微心虚。 不为别的,只因季长如怎么说都算得上是店里的股东,人家毕竟是真金白银投进来的,可她想到,那天晚上从云渺庄出来,师傅醋意大发的模样,就没想着派人知会季长如。 本来师傅说等她的店开过张,就回恪州,她打算等师傅走了再去仙味楼订桌饭菜招待季长如。 眼下人家自己找上门来,她反倒不好解释了。 孙妙儿从后厨拿了一份配好的餐上来,找了个空位招呼季长如坐下,“季掌柜,我这不是忙忘了吗?你先弄点吃着。” 季长如甫一坐下,就能感受到对面角落里男子那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他亦不畏惧,抬首和符玉迟对视。 符玉迟见季长如的视线过来,嘴角微微上挑,竟冲他笑了笑,推开身后的椅子,朝着这边走过来。 “妙儿,我该说你的不是了,开张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不知会季掌柜一声?”符玉迟往她跟前一拦,巧妙地把她和季长如给隔开了。 孙妙儿内心:我为什么不告诉人家师傅你心里不清楚吗? “此物是如何烹饪的,孙掌柜可否透露一二?”季长如偏好鸡块,连着尝了两块,旁敲侧击地开始打听。 孙妙儿笑道:“这是用鸡糜剁碎,裹上面糊之后过油炸成的,口感外酥里嫩,季掌柜若是喜欢可以照着我说的法子回去试试。” “倾心食铺”热热闹闹地开了张,外面都传掌柜的会做生意,开张的头一个月,每天前五十名来光顾的客人,都会送上奶茶一杯。 因此连着三日铺子都没开门外面的队却排了老长。 第四天早上,孙妙儿难得偷了个懒,连着熬了好几个晚上,哪怕是铁打的人都不一定受得住。 等她起身的时候,符玉迟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来跟你道个别。” 孙妙儿脸上的笑意凝住,愣了会儿,说了句:“师傅要走了吗?” 他垂首,半边脸都埋在暗里,道:“等我回来。” 一句话,简短四字,好像把余下日子的思念都藏在了里面。 “那我可以写信让鸽子送给师傅吗?”她心里本想好了道别之词,临到嘴边,却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转过身来看他的小姑娘,真的比那时长高了许多,现在是大姑娘了。 外面天上暗沉沉,层层乌云盖叠,冷风阴嗖嗖地从北边吹过来,像是下雪的前兆。 然而颖州在南,几十年都难下一场雪,时常冷一阵就过去了。 他道:“当然可以,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小妙儿你待在颖州,千万记住,哪儿都别去。” 是啊,上次他走时,天下尚安生太平,这次回去,也许就不一样了。 “好。” 黑骏在马厩里嚼了几口干草,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征兆,晃了晃脑袋。 一片洁白无瑕的雪花落在黑骏乌黑发亮的马背上,格外显眼。 紧接着细细碎碎如盐粒子一般的雪从空中纷纷飘落,掉在地上,很快便化了,砖块被湿润的雪花打湿,色泽更深沉了些。 “下雪了。”孙妙儿张嘴时,温热的气息遇到冰冷的寒气,生起一片白雾。 那天下午,一封信送到了娉婷布庄。 是王雪如的信,信上寒暄了几句,讲述了她在黎城的见闻以及颖州太守夫人收到白胚纱后,对这件礼物爱不释手。 等看到最后那段,孙妙儿的心一提,黎城有难,王雪如被困在太守府,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颖州在大商东南,平南城则又在颖州的西南角,北与晖州交接,黎城身为颖州的主城,在平南城的东北,晖州的正东边,临江临海,亦是颖州离上京最近的地方。 先前魏王的军队与朝廷的兵在鹿山东麓交战,附近的村落损伤惨重,家园尽毁,几座小城里的人都往南边逃命。 各州太守各自为政,眼下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管这些老百姓的死活,于是那些流民想逃进黎城的时候,便让黎城的官兵拦在城外,若有硬闯者,格杀勿论。 黎城物资丰饶,也相对安稳,周边的流民越来越多,大有和官兵抗衡的趋势,他们手无寸铁,然而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刻,哪怕是格杀勿论也动摇不了那些流民想挤进城里的心。 男人们为了妻儿能有口饱饭吃,率先冲锋,都想拼死一搏。 不过半月的工夫,那帮流民就已聚势成军,推选了将领,在黎城之外与官兵打了几仗。 许是黎城的官兵被安逸的生活荼毒太久,早忘了仗是怎么打的,与这群亡命之徒激战,双方竟难分胜负。 颖州太守无奈之下,只能封锁城门,暂时严令禁止任何城内的人出去,王雪如也在其中。 孙妙儿望着那封信,长叹了一口气,好像上次一别,物是人非,许多事都变了样。 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她拥有了两家铺面,但战事临近,平南城究竟还能撑多久谁也说不清楚,毕竟黎城失守在即。 她是否该带着孙老太和两个弟弟举家迁徙? 但正如她之前对孙采云夫妇说得,跑,他们又能往哪儿跑呢?? 第二百零九章 流民暴乱 外面动荡不安,平南城还算偏安一隅。 至少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她的两间铺子都经营得风生水起,虽然也偶尔听人谈及朝廷正值内忧外患的关键时刻,她也只是一笑置之,能安生多久是多久。 衙门内。 张生民的案上堆了如山高的折子,无一例外,这些都是被朝廷退回来的。 先前他屡次上书希望朝廷能够减税,都是石沉大海,到了后来,他的折子连颖州都出不去,就被原封不动地退到了他的手里。 “大人,黎城的信。”单丘从外面疾步进来,连日的奔跑使得他的脸色更暗了几分。 张生民揉着跳痛的太阳穴,道:“谁来的?” “是太守,贾欢,贾大人亲笔所书。”单丘的语气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张生民疲惫地眯起眼,视线落在那封信上,“你替我看。” 单丘闻言,一字不落地把信看完,说:“大人,黎城官兵与流民的散兵交战,三战三败,现已无力支撑,请求大人派兵支援。” “荒唐!”张生民的声音陡然一高,将案上的折子推到地上,顿时哗啦洒了一地,“他一个太守要我区区一个县令去帮?你说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黎城多少的兵力,我平南城才多少人?加上民兵有没有八百?我的人给了他,平南城怎么办?”张生民怒从中来,这些折子就是被他贾欢给退下来的,真当他心里不清楚吗?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贾欢的墙头草做得好,不敢把我为民请命的折子往上放,一股忠臣做派,可他真是忠臣,又怎么会眼见着那群大商的百姓在城外活活饿死,还派兵镇压?” “怎么不索性把他们放进城来,解决朝廷的燃眉之急?” 张生民想的也只是守好平南城的一隅之地,他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城外的情况如何?” 单丘眉头紧锁,沉声道:“三日前,已有少数流民聚集,但是数量不多,大概在五十人。” “好。”张生民捻着自己的短须,道:“把城里的商户都叫到衙门来,午时三刻,我有事要与他们谈。” 孙妙儿也在这被叫来的商户之中。 她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平南城小有名气的商户,两间铺子不大,生意却出奇的好。 来衙门的时候,她总算把平南城里有头面的都见了一遭。 但是首富胡庭知没来,相熟的季长如也没来,她唯一能说上话的,竟是王雪如她爹。 “好啊,我就知道,胡庭知平日里富得流油,一有要他上的份,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张生民在来人之中没见到胡庭知,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胡庭知的富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富就富在他精,他奸,他看似大方,实际上做起生意来锱铢必较。 独欢楼的小厮恭敬地递上去银票,“回大人的话,我家掌柜是真的抱恙了,这五千两银子,是他命我带来的。” “哼,五千两银子。”张生民也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不知是喜还是怒,也没再过问胡庭知。 孙妙儿当然知道,魏王开口一个月就是三十万两,五千两银子对于胡庭知而言不过是洒洒水,九牛一毛,况且他的魏王的人,又怎么可能拿银子给朝廷? 这五千两银子,不过是他用来自证清白的罢了。 张生民旋即开口,“诸位,黎城的事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流民与官兵僵持不下,劳民伤财,恐怕接下来就得轮到我们平南城了,我叫诸位来,也是想听听诸位的意思。” “若是平南城不放流民进城,想必也是一场持久战,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们。” “若是把那些流民放进来,恐怕就要你们这些商贾富人多多费心了。” 张生民话里的意思显而易见,现在他给了两条路让他们选,然而这两条路,都算不上什么上策。 流民不进来,打,打到最后,万一打不过,流民变成流寇,直接杀进来。 流民放进来,衙门不掏钱,商贾们集资养活这些流民,可能是个无底洞,大家心里都得有数。 这话在商贾之间顷刻引起了轩然大波,有人道:“大人,我们都是老百姓,虽说比寻常人家挣的多了点,可哪一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养活流民啊!” 王世成跟着开口:“小女眼下被困在黎城,进退维艰,全都是因为流民闹的,我们平南城尚且不如黎城人多,万一真和流民干起来,恐怕是干不过他们啊!” “流民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群乡下种地,估计连刀怎么用都不会!”也有人不以为意。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王世成犟道,“都快饿死了,横竖都是要死的,到时候咱们在他们眼里,那就是食物,是银子,谁管得了那么多!” 张生民被他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看着孙妙儿,问:“孙掌柜可有什么良策?” 他记得,上次在王家的府宴上,便是孙妙儿提出要为抚水村的村民作主的,想来面对这样的事情,她也能有些独到的见解。 孙妙儿坐在一众上了年纪的男人之间,显得有些突兀,但并不生硬,反倒比他们都要沉得住气,“大人,我以为,流民可以放进来。” “什么?!”有人惊道。 张生民面不改色,说:“孙掌柜,你继续说。” 孙妙儿正色道:“流民放进来,但不能全放进来,进来的流民,平南城可以提供他们饭食,前提是流民中的男丁,要自愿归为平南城的民兵。” 张生民面色忽然沉重,她说得办法的确可以,但作为县令,私自组建民兵是死罪,万一朝廷怪罪下来,他是要掉脑袋的。 “若是不愿归顺成为民兵的,就不必放他们进来。” 张生民听她说完,沉默良久,他现在还能顾及那么多吗?想想自己为官的初衷,是只为了图一时名利光宗耀祖还是为了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第二百一十章 以身作则 “张大人,您是我们平南城的父母官,你得多为我们老百姓考虑考虑啊!”有人见张生民不语,生怕他同意孙妙儿的提议,急忙在边上煽风点火。 孙妙儿神情骤然冷下来,缓缓别过身,盯着说话那人,沉着嗓子道:“你们的命是命,流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难道真要因为你们的一己私利,让那些流民活活饿死在城外,到时候平南城外面尸横遍野,你们就满意了?” “好了!” 张生民蓦地睁开眼,肃然喝道:“孙掌柜说得在理,本官不忍见百姓受难,亦痛心流民无辜。” “城外现已有流民聚集,一旦超过三百人,本官便特许城门大开,放自愿归顺的流民进城。”他声音停顿了片刻,又说:“不过衙门如今的情况想必大家都知道,到时候还请各位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既然县令大人都开了口,那些反对的声音继续固执己见多少显得有些徒劳,只是还有不想掏钱的想继续在这事上做文章。 “办法是孙掌柜想的,孙掌柜是不是该做个表率呢?咱们的生意眼下都不好,不如孙掌柜的两间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孙掌柜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呐!” 孙妙儿颔首凛声道:“放心,妙儿定当以身作则,请大人和诸位放心,如若诸位信不过我,我眼下可当着大家的面向大人请命。” “明日一早,请衙门派人与我一起,前往城外给流民们分发吃食物资,暂时稳住流民,以防暴乱发生。” 她近乎完美的应对之辞一下子堵上了那几个铁公鸡的嘴。 在场之人,各自心怀鬼胎,都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 几个商海沉浮的老狐狸都不敢揽这活儿,孙妙儿一个姑娘家就敢凭己力承担,在他们看来,充其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孙妙儿主动请缨,的确出乎张生民的意料,他颇为满意地眼神落在孙妙儿身上,随即道:“好。单丘,明日就由你协同孙掌柜,前往城外接济难民,切记要保护好孙掌柜。” “是。” 单丘应声领命,这事儿尘埃落定,张生民退堂之后衙门里应召而来的人也都散了。 “孙掌柜留步。” 衙门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单丘中气十足的嗓音一开腔,孙妙儿站在衙门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孙妙儿回头,礼貌性地冲他笑了笑,“单捕头,怎么了?” 她见到单丘那张脸,忽然想起那日夜里打烊之后单丘光临布庄的事,便接了上面的话说:“想起来了,看我忙得,脑子都不够用,东西给单捕头留在布庄了,单捕头去找我大姑取了便是。” 单丘曾去订过绣了东里笑笑闺名的那款布,当时孙妙儿承诺给他留一块的。 “不是。” 单丘眼神里竟然有一丝闪躲,他的脸上向来只能看到坚毅和果断,孙妙儿不免在心里暗自诧异。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笑笑姑娘一面。” 单丘留下孙妙儿,只是为了这件事。 那日一别,他的思绪彻底乱了,他的心如一汪清潭,二十年来波澜无动。 他向来觉得,男人的心里,只应有天下和大义,直到他遇到了那个姑娘,确切的说,是遇到了举世无双的绝色佳人。 他和诸多男人一样,都沉沦在美人的容颜之下,但他的运气好些,美人恰如其分地对他青睐有加。 “我帮你带话过去,至于笑笑姑娘愿不愿意见你,就得听天由命了。” 男人的心思向来难以捉摸,她连师傅都没摸透,更不清楚单丘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先前东里笑笑对他一往情深,他却榆木似的不开窍,他也不了解东里笑笑的苦衷,若是知道,他的心还会跟石头似的吗? 独欢楼外华灯初上,繁华似锦,丝毫没有被颖州之外的战乱所影响,里面的富家公子依旧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孙妙儿进去直奔主题,毕竟是老面孔,又和胡庭知交情匪浅,要见东里笑笑并非难事。 “妙儿,早听说你的新铺子开张,我还未得空去贺你呢!”东里笑笑整日在楼里待着着实闷得慌,难得来个能和自己说话解闷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孙妙儿摆摆手,没见一次东里笑笑,她的视线总会不自觉的被那张脸吸引过去,这是张男女都会倾慕沉沦的容颜。 思及那日胡庭知的话,既然东里笑笑和先帝的妖妃生得七八分相似,想来那妖妃也是个顶漂亮的美人。 “你这话说得,我可受不起。”孙妙儿打趣道,“谁不知道凡是东里姑娘所到之处,都是人流如潮,比肩接踵,你要是真去了我的小店,光是来看你的人都得把门槛给踩塌了!” 东里笑笑被她的话逗乐,也跟着笑起来,道:“上次被云渺庄买通的那个奴婢,我已经让兄长处置了,这些丫鬟,吃里爬外的事倒是比谁做得都好!” “罢了,那件事后来我查证过,也是云渺庄的下人自作主张,不提了。”孙妙儿的声音忽然一低,“我来,是替单捕头给你带句话的。” 东里笑笑脸上的笑容忽地凝住,一丝希冀从她的眼底缓缓生出,“他,他要与我说什么?” “他想见你。” 孙妙儿说完,东里笑笑连忙起身,打开门往外张望了一圈,又拉着孙妙儿往里间走了些,尽管她极力克制着情绪,但孙妙儿还是能感受她的激动。 “当真?”东里笑笑反复确认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苦苦等待似乎有了结果。 孙妙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但对于东里笑笑而言,想孤身从独欢楼离开,简直难于登天,“明日一早,我和单捕头前往城外接济流民,到时我们从独欢楼后面的巷子绕过去。” 东里笑笑猝然打断她的话,握住孙妙儿的手,咬着唇,道:“好,妙儿。” 孙妙儿没料到东里笑笑这样轻易的就答应了,她心里对单丘,果然从未死心。? 第二百一十一章 美人私逃 回到食铺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为了能多挣些银子,食铺不光是白市,还经营晚上的生意。 平南城没有宵禁,晚上出来逛集的人也不少。 为了保证食材的新鲜,食铺的食物每天太阳下山以后就会以原价七成的价钱售卖,有些想占便宜的会特地在天黑再来。 因此天黑后的生意也格外的好。 “九姑,今日的生意怎么样?”孙妙儿走到后厨,九姑是梅娘介绍来的,前年守了寡,也没有一儿半女,因为勤快能吃苦,眼下就在食铺的后厨盯着出餐的大小事务。 九姑手上还忙着,往外头瞥了一眼,说道:“喏,掌柜的看看外面多少人排队就知道。” 孙妙儿粗略扫了一眼,大概还有五六十人。 她对这个结果是很满意的,照这样算,很快就能再开一家分店出来,“九姑,今日让铺里的姐姐们都吃点苦,明日一早我要带上八十份配好的餐去城外。” “去城外做什么?”九姑不解道,店里的生意都忙不过来了,难不成掌柜这么快就想把生意拓展到外面去了? 孙妙儿吐了口气,语气略带沉重,“接济流民。” “什么?咱们平南城外面也有流民了?”九姑手一抖,顿时紧张起来,“诶呀,那咱们这一时半会儿岂不是不能出城了?” 像她们这些住在城外村子里的,平日都得村子城里来回跑,但一旦城外出现流民,出城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城门每日打开的时辰次数都有严格的规定,城里的人想出去必须得写申请文书,经过衙门的准许才行。 孙妙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九姑,这事儿先别传出去。” 毕竟在城里干活儿的村里人不在少数,眼下年关将近,要是流民的消息走漏出去,怕是有不少人要赶着封城之前回去的。 “张县令也在想法子呢。”孙妙儿安抚道,“这不明日就让官府的人与我一起去接济流民嘛,先探探情况,再看看要不要让他们进城。” 九姑这才稍微放心地点了点头,“行,掌柜的,我相信你。不过我听说那些流民野蛮得很,你去与他们接触,可千万要小心些。” “恩。” 食铺的油灯亮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把八十份餐都赶了出来,孙妙儿在店里监工,早上的时候亦是顶着两个乌黑的熊猫眼。 单丘辰时没到就带人在食铺的后门接应了,因为顾及孙妙儿是女子,还特地将张大人私家的马车给借了出来,后面跟着的牛车则是用来拉货的。 上面放了些棉被棉衣,还有干粮,加上孙妙儿这八十份餐。 “单捕头,外面冷,不如我们同乘马车过去。”孙妙儿坐在马车里,冲单丘使了使眼色,还生怕单丘不懂自己的意思。 还好这回她的眼色使得够明显,单丘也一下看懂了,一头钻进了马车。 孙妙儿待他进来后,才说:“让牛车先行出城,前面修水渠,不好走,马车得从燕回巷绕过去。” “修路?”单丘刚想说他怎么不知前面修路,又迅速反应过来,旋即点了点头。 马车往燕回巷过的时候,通天都是朝霞的彩光,风撩起车帘,漏进刺眼的光。 燕回巷,便是独欢楼后面的小巷。 马车进了巷子,孙妙儿对单丘说:“单捕头,你下来看看。” 单丘下了马车,这一面见得,的确很是不容易。 他仰面往上看去,只可惜那扇窗紧紧关着。 孙妙儿半天没听到外面的动静,挑开车帘也往外窥探了一眼,东里笑笑,食言了。 单丘没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心底涌起一股落寞,这样的落寞他从来没尝过,不似与大人一起被贬到颖州时候的不甘,也不像那时绞尽脑汁想查清一个案子却劳而无果的苦闷。 这股落寞,酸涩得很,绞得他心虚难宁。 “罢了,孙掌柜,我们走。”单丘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继而往前走着。 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忽地跑出一个人来,车夫破口大骂道:“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这可是官府的车!” 来人跌坐在地上,慌张地抬起头,险些被马蹄给踏过去。 “单捕头!”东里笑笑拍着胸口,她费了老大劲才偷跑出来,光是见一面,哪能够? 这样难得的机会,还是从单丘的口中主动说出来的,想见她一面,那就让他见个够好了! 单丘恍然回过神,看清楚地上的,那马蹄近在咫尺,他的大脑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纵身向前,一把将地上的人儿揽在怀中。 “笑笑,笑笑姑娘……” 等把人儿抱在怀里,他才缓过劲来,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东里笑笑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小厮衣裳,扮作男人才跑出来,毕竟她这张脸实在是太招摇,到哪儿都难以掩人耳目。 除非打扮得普通些,再普通些,为了不让人发觉,她还特地往脸上抹了香炉灰,才勉强遮盖了原来的姿色。 但五官实在出挑,尤其是那双小鹿似的通透无辜的眼睛。 “快进来!”孙妙儿见到东里笑笑,才放下心来,示意单丘别傻愣着了。 东里笑笑进了马车,孙妙儿拿出随身的帕子给她,“笑笑,你擦擦脸,这灰抹得还不如不抹呢!” 从羊皮壶里倒出点水来,在脸上擦了好半天,终于将那些香炉灰擦了干净。 的确,就算扮作男子,也不显低调。 不过还好穿了身小厮的衣裳,能稍微遮掩些。 “笑笑,你跑出来,当真没事?胡,胡掌柜他若是知道了?”孙妙儿小心翼翼地问道,毕竟胡庭知的妹控程度她是见识过得。 要是胡庭知知道是自己撺掇他妹妹跑出来,就算碍着师傅的面子在,肯定也不会轻饶了自己。 东里笑笑故作轻松地摊了摊手,“没事,兄长近来忙得很,少在楼里,管不着我的。” 也是,一个月三十万两银子,可不够他忙的吗?加之战事临近,师傅都回了恪州,胡庭知作为魏王的后备银库,肯定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接济流民 马车迫近城门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车夫猛地一拉缰绳,东里笑笑习惯了坐轿,第一次乘颠簸的马车,重心不稳,径直往前摔去,不偏不倚地倒在单丘身上,车厢里的气氛霎时沾染了一丝暧昧。 单丘面一红,道:“我出去看看。” 孙妙儿亦是撩开车帘往外张望,只见本该大开的城门此刻从里面关上,守城的士兵站在门下,人手比先前多了一倍。 “这是怎么回事?”单丘沉声问了句。 官兵如实答道:“回单捕头的话,今日早上,外面的流民足足增加了一倍,属下实在是迫不得已才把城门暂时关闭,因为事发突然,也没来得及上张大人。” 孙妙儿依稀听见守城的士兵谈及流民翻倍,那么今日城外的流民少说也有一百多人,自己带来的八十多份吃的显然不够分的。 流民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翻倍,一百多流民官兵们就自作主张关上城门,倘若成百上千的来,平南城恐怕就要彻底与世隔绝,在此之前,她还得跑一趟抚水村,把能准备的都替孙老太备好。 那边单丘也发了话,“我奉张大人之命,前往城外接济流民,开门。” 话音落下,几个守城的士兵先将城门挤出一道小缝,两人从缝隙中钻出去。 就在这时,已经能看到城外的流民妄图借此机会冲进来,幸亏官兵们手举长矛,对着蜂拥而上的流民们大喝一声,将尖锐的长矛对准流民,才将那些流民吓得后退了几步。 城门大开,马车终于得以出城。 官兵们围成一道人墙将流民们挡在距离城门数丈开外的地方,等马车缓缓驶出城外,城门才又重新合上。 押送牛车的四个捕快,加上单丘,一共五个人。 牛车才行到道上,就有流民眼巴巴地盯着上面的物资。 孙妙儿坐在马车里,耳边的声音越发嘈杂,有妇人的哀号声,稚童的尖叫声,还有男人们争吵的声音。 她不忍心撩开车帘,因为她大概能猜到外面的景象。 而眼观东里笑笑的神色,孙妙儿一直以为她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见到这样的景象多半会是害怕或者惊恐。 但东里笑笑的脸上都没有表现出来,她看起来异常的平静。 外面的几个捕快不得已亮出了自己的佩刀,唯有如此,才能稳住面前的秩序。 单丘借机跳到牛车上,气沉丹田,音色洪亮:“我们乃南城的捕快,现奉了县令的命来给你们送些物资,请在我的左手边排队,一个一个来。” 孙妙儿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旁边的东里笑笑已经挑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单丘眉头倏地蹙起,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少年郎,说了句:“你来做什么,外面乱哄哄的,回车里待着!” 孙妙儿追出来,怎么说东里笑笑都是跟着自己一块儿出来的,免得到时候胡庭知怪到自己头上,她于情于理都应该把东里笑笑保护好。 单丘的话还没说完,东里笑笑已经爬上了牛车,熟练地给流民们分发物资。 东里笑笑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很好亲近,“来,爷爷,这是你的。” 孙妙儿加入其中,帮着东里笑笑打起下手,“笑笑,让我来,若是你累坏了,胡掌柜非拿刀把我劈了不可!” 东里笑笑手上忙着,转过头来,说:“若是兄长知道,肯定会理解我的。” 她道:“其实妙儿你不知道,我和兄长曾经都是流民,我们的爹娘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所以我比谁都清楚,这些人的身不由己,假如没有人帮助他们,这些孩子,最后十有八九都是死路一条。” 单丘站在她们身后,却把她们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她曾经也和他们一样。 物资分发到一半的时候,流民之中突然爆发出争执声,有男人冲出来叫道:“别光顾着给这些,问问你们大人,能不能让我们进城去啊!” “天越来越冷,老人孩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是啊!咱们都是大商的子民,凭什么城里的人就能舒舒服服的,反倒我们要在这儿遭罪!” 眼看着局势即将失控,单丘抬手,长刀出鞘,狠狠插进地里,刀刃反着刺眼的光,高声道:“诸位安静!” “我们张大人已想出良策,流民之中凡年轻力壮,身体健全者,若自愿归顺平南城,加入民兵,护卫城池,便可携带一家老小进入城中安置!” 流民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爆发出的,是一堆质疑,“什么,还有这种好事?” 这些流民原先大多都是住在恪州边界的,恪州战乱后,他们的家园被毁,走到上京,上京不要他们,他们只能往南跑,逃到黎城,又被拒之门外。 一路颠沛流离,死残无数。 总之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有一座城肯接纳他们。 直到平安城,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愿意接纳他们。 “放心,张大人一言九鼎,决不会欺骗各位。” 单丘说完,孙妙儿站到高处,往后粗略扫了一眼,这群流民之中,年轻力壮的还算多数,平南城暂时还可容得下。 东里笑笑凡事亲力亲为,把所有的一切打点妥当后,竟还和流民中的几个孩子打成了一片。 “美人哥哥,你怎么会到这儿来?”几个孩子手里吃着孙妙儿带来的汉堡,别提多满足了。 东里笑笑和孙妙儿席地而坐,和他们聊着天,她答道:“因为我曾经也和你们一样,无家可归,也吃不上饱饭啊。” 孙妙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流民身上,毕竟是她给张生民想的法子,后续的扫尾都得由她来完成,甚至她不光要收纳这些流民,还要让流民给平南城创造价值。 “是什么人烧了你们的房子和田地?”孙妙儿一直纳闷,不是说只是一场小仗,为何会演变得如此恶劣,导致成千上万人流离失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偶遇 “是一身穿金甲,腰上带着长刀的人,他们的脸上都蒙着面具,看不清长相。”其中一个孩子说道。 “那是魏王的兵。” 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单丘抱着刀过来,提到魏王时,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东里笑笑的笑容突然勉强起来,“你怎么知道是魏王的人?” “魏王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想来丧尽天良的事也没有少做。” 单丘只要一想到如果不是因为魏王,天下也不会陷入如此混乱的局面当中,恨不得提刀上马,讨伐魏王。 然而朝廷无能,竟无人敢战,单丘恨自己只能在平南城当个捕头,却不能以身报国。 孙妙儿不知单丘对魏王竟是这般深恶痛绝,只是觉得蹊跷,事发恪州,魏王怎么会容忍自己的人在恪州做出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来? 况且倘若魏王真是昏庸之辈,师傅会愿意辅佐他吗? 东里笑笑给孩子们又分了一个饼,小声道:“也许魏王不是那样的人呢。” 单丘不动声色地冷哼了一声,“当今圣上再昏聩无能,那也是先帝亲定之人,受命于天,魏王算什么?不臣之心,难道不是这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吗?” 单丘性子固执,孙妙儿知道与他多说无益,拉住东里笑笑的手,道:“笑笑,车上有不少常用的草药,我怕他们不认识,你与我一同过去,我将草药讲给他们听。” “单捕头,这边就交给你了。” 等离了单丘远些,东里笑笑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眉间锁着一股惆怅,“妙儿,单丘痛恨魏王,我对他的心思,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没错,你们只是各司其主罢了,天下向来如此,有能者争,我相信,魏王更有能耐坐在那个位子上。” 她相信师傅的选择,是不会错的,一个能将自己的老师满门屠尽的皇帝,能是什么好人? 等到正午时分,物资都分发到了流民手中,流民们的情绪也比先前稳定了不少。 单丘一上午忙前忙后地就没停过,先是给流民分配吃的,后面又在空地上帮流民搭了几顶能暂时用来防身的帐篷。 等他们准备收拾回城的时候,城里竟然又出来几辆马车。 “谁家的马车,不是说锁城了吗,怎么还有人能出来?”孙妙儿瞧着马车的阵势不小,打头的那辆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后面还跟着四五驾。 还没等她说完,那几架马车就朝着这边驶来,慢慢停下。 “主子,您慢点。” 季长如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人堆里的孙妙儿。 她\/他怎么也在这儿? 两人都看到了彼此,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 然而季长如这次并非孤身前来,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女眷,一身嫩桃红的衣裳,粉面玉肌,约莫十五六的样子。 “孙掌柜,别来无恙。”季长如上前与孙妙儿打了声招呼,“单捕头好。” 他与单丘也寒暄了两句,“前日我不在城里,故而没去衙门,听闻是为了接济流民一事,这不我一赶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命人备了物资,刚巧就碰上你们了。” 孙妙儿当时还纳闷,胡庭知不去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首富,挥挥手就是五千两银子,季长如是土生土长的平南城人士,发家致富离不开张生民的青睐支持,怎么这种节骨眼上还敢不来呢? 原来人家早有准备。 “表哥,这位就是孙掌柜?”季绾绾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孙妙儿,“听说我表哥给你投了不少银子?”、 孙妙儿清晰地感受到少女身上的敌意,这也是个醋坛子。 还是坛酸醋,季绾绾随后道:“不过如此嘛,配不上表哥你。” 她倒是直接的很。 少女的视线随后就落在了东里笑笑身上,她惊讶地瞪起那双杏眼,“孙掌柜,这,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孙妙儿不明所以地点点头,然后立刻反应过来,季绾绾是花痴病犯了。 东里笑笑的男装也实在出挑,太容易让这样的花季少女春心萌动。 季绾绾对孙妙儿的态度立马倒转,殷勤地拉住孙妙儿的手,“孙掌柜,你是表哥的朋友,那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今年几岁了?” “绾绾,不得无礼!”季长如冷眼看了眼自己所谓的表妹,示意她收敛些。 季绾绾瘪了瘪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东里笑笑几眼。 东里笑笑神色自若,冷静道:“在下姓萧。” 季长如似乎看出破绽,微不可察地笑了笑,道:“想不到我们平南城卧虎藏龙,还藏着这么俊美的公子,堪堪比上独欢楼的头牌小倌了呢!” “季掌柜过奖了,萧某不敢当。”东里笑笑擦擦额角的汗,险些就被人给认出来,还好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暂时还能瞒过去。 孙妙儿扯开话题,望着后面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道:“季掌柜真是财大气粗,有你这样的人,实在是我们平南城商贾中的骄傲啊。” 季长如虽没有出银子,但他送来的几车物资却是让人瞠目结舌的程度,里面应有尽有,一应俱全。 而且人家不光大方,人手带的还足。 “我还请了几位大夫过来,听说这些流民里有不少都生了病,眼下急需医治。”季长如颔首,“我听说孙掌柜的办法了,季某觉得甚好。” “女子之中,能像孙掌柜这样有勇有谋的,少之又少。” 明明是好话,孙妙儿听着却觉得难受。 也许是因为季长如是自己的债主,每次见到他,就会想到那十万两银子,故而压力山大,“季掌柜过奖了,我与季掌柜还差得远。” “白胚纱我也有所耳闻,听说此纱薄如蝉翼,走起路来又带沙沙之声,太守夫人试过之后,爱不释手,此等宝物竟也是出自孙掌柜之手,季某颇感兴趣,不知孙掌柜什么时候得空,能把这门秘技教与季某?”? 第二百一十四章 抚水村惊变 “季掌柜有所不知,白胚纱是不传外人的。” 提起白胚纱,孙妙儿不免想到远在黎城的王雪如,也不知黎城近况如何,想来那太守大人是不肯放流民进城的。 季长如恭谨一笑,怅然道:“那真是可惜了。” 不一会儿又一辆牛车出了城,六儿赶着牛车,见到自家掌柜,老远就招呼了一声。 牛车后面后头拉了一车东西,孙妙儿知道往后出城可就难了,想借着今日出城办公事的机会回抚水村给孙老太送点东西。 “季掌柜,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牛车上装了些棉被还有过冬的食物,孙妙儿心知孙老太固执,上次就不愿跟着自己回来。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流民们如果进不了城,很可能会去抢掠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们,附近的的村庄便要跟着倒霉。 季长如眯着眼,笑盈盈地说道:“孙掌柜,季某略通星象,昨夜观星,今日路上恐怕有雨雪,你这牛车,不妥当。” “不如用我府上的马车。”季长如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确实,这样对比下来看,最简陋的马车都要比孙妙儿的牛车豪华不少。 “正好我在抚水村有些田产,也好跟着同去。” 孙妙儿不知季长如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是相比和他同行,孙妙儿更不愿意冒着被雨雪淋湿的风险,有马车傻子才选牛车呢。 她嘴角勾起笑了笑,点点头:“那就多谢季掌柜了。” 孙妙儿忽地又想起什么,连忙跑到单丘那头,叮嘱道:“单捕头,笑笑就交给你了,你可千万要护好她的周全,我得空回趟抚水村,你务必要在天黑之前将她送回去!” “孙姑娘放心,就算你不和我说,我也会保护好笑笑姑娘的。”单丘说着眼神时不时地往东里笑笑那边瞥着,她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相处得十分融洽。 季家的马车很是宽敞,车厢里还有茶几,茶几上置着果脯点心,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季长如打趣道:“孙掌柜怎么说也是咱们平南城崭露头角的商户了,还不置办几匹马几辆车?” 孙妙儿无奈地摊了摊手,卖惨道:“我上面还有个大债主,哪里有闲钱买这些。” “孙掌柜说笑了,依着孙掌柜的聪明才智,不出三年,恐怕你的产业要遍布我大商国境了。” 季长如仰头半靠着后面的团垫,说完便闭目养着神,很是享受。 马车驶入抚水村,停在孙家外面。 路上的冷清让孙妙儿觉得无比异样,她从车里把头探出去。 入目的景象却让她心里咯噔一下——路边的田野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还冒着缕缕青烟,似乎是刚烧完不久,远处的房屋也有烟雾升腾起来。 路边还有些马蹄踏过的痕迹。 怎么会?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好!孙老太! “怎么了?”季长如坐在车里还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只问了一声。 孙妙儿拍了拍车夫的肩膀,“往东拐,快点!”她往车里看了一眼,着急道:“我怀疑村子被洗劫了!” 看着架势,极有可能是山匪所为。 但抚水村从前是没有山匪的,因为村落环山,进村的路又崎岖难行,周围的奇山高耸险峻,很少有土匪会选择在这样的大山里安营扎寨。 但眼下时局不同,那些失去家园为填饱肚子的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旦把他们逼到绝路上,抱团取暖,霸占哪个山头开始打家劫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孙妙儿干脆下了马车,沿着小道走着,想着找个人问问情况。 季长如身为男子,也不好意思在马车里龟缩,干脆也下来与她一道,“小心些,眼下村里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你贸然下来,万一有危险,都来不及逃命的。” “季掌柜若是怕危险,就从这儿打道回府,我的亲人还在村里,不想拖累季掌柜!”孙妙儿疾步往前走着,往日热闹的村子,连着走了多远,竟碰着一个人。 无非是被山匪圈禁起来或者离开村子逃命去了。 但村里的男丁不少,按理说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像梁二伯那样的体格,对付三四个山匪理应不成问题。 怕就怕山匪有兵器,那样就难办了。 季长如跟在后面,正色道:“孙掌柜,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我怎么说也是堂堂八尺男儿,临阵脱逃岂不是要被人把大牙给笑掉。” “你从这儿回去,去衙门报官。”季长如叮嘱车夫道,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和孙妙儿一同深入村子。 “官府定还不知情,我来的匆忙,没带人手,凭借我俩肯定没办法和山匪斗,只能指望衙门派兵过来了。” 季长如从马车里倒腾出一把长剑,“先带着。” 孙妙儿心下一喜,能有个武器防身,总比没有好,“还是季掌柜想的周到!” 季长如脸一黑,“平日放车里辟邪用的。” 孙妙儿的夸赞之词堵在喉咙口,二话不说把剑夺过来,好家伙,果然没开过锋,算了,带着也能撑场子,说不定还能吓唬吓唬那些山匪呢! 车夫掉头离开了村子,马车渐渐消失在官道上,黑漆漆的天幕压下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要罗尽世间一切。 好在今晚的月色还算明亮,能照见前面的路,不至于让他俩摸黑。 “跟我来,我们走小路。” 孙妙儿摸了几户人家,几乎都是门大敞开,院子里虽然凌乱,但是房间里却没有翻动的痕迹,想来去逃命这个选项是可以排除了。 毕竟要是逃命哪会不带上金银细软,反而出奇的整齐呢? 她猜测应该是山匪把人都给绑走,所以才会不着痕迹,按理说劫匪们很大可能没有离开村子,而是把村民都聚集在了村里的某个地方。 因为时间对不上,绑架这么多人,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带不走的,而她到的时候,那些火才烧了没多久。 会在哪儿呢? 村里只有李家的祠堂才有这么大的地方,而李家的祠堂位于抚水村的正中,那里的可能最大。? 第二百一十五章 山匪 “我们不能从大路上走。” 孙妙儿抬头凝视着黑漆一片的前方,“沿着这条大路一直走,就是李家祠堂,但是我猜要不了多远就会碰到山匪了。” 山匪的人数就目前来看,肯定不会低于五十人,因为村里壮年的数量不少,小规模的山匪光是凭借村里的男丁就能应付,能够都被绑走,肯定是人数上就碾压了村里的壮年。 “外面真是越来越不安生了,也不知道我的太平生意还能做多久。”季长如跟在后面,不免感叹了句。 孙妙儿笑了笑,从村民家里翻出来两个小灯笼提在手里,就算走偏僻的小路也能看清,“季掌柜是聪明人,不知道乱世更好发财吗?” 真要打仗,的确是发国难财的好时机,但孙妙儿扪心自问,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打来打去,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他们已经够苦了,孙妙儿实在不忍心从他们身上再赚横财。 “嘘!” 孙妙儿的脚步声遽然停下,赶忙就近找了棵树蹲下,前面有光亮了。 “看,那儿就是祠堂。” 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抚水村被山匪洗劫了,李家祠堂外面有人举着火把在来回巡视,因为离得太远,孙妙儿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 孙妙儿乘着那两人不注意,拔腿就绕到侧面的树下,“跟我来。” 季长如怎么都没想到,他堂堂不可一世的商贾巨富,眼下竟跟着个姑娘在村子里鬼鬼祟祟地东躲西藏。 但他又没办法放任这姑娘孤身犯险,她要是死了,那十万两银子恐怕就只能去找阎王爷讨要了。 孙妙儿带着季长如绕到后门,“果然没人把守。” 祠堂的后门荒废许久,外面早就用木板给钉上,故而很少有人会当这是个门。 “我们只能想办法从这儿进去了。” 孙妙儿在后门边上来回踱步,抬腿踢了两脚,木板纹丝不动,“钉得够严实的啊!” 季长如手里拎着那把用作驱邪的剑,显得有些体力不支,“我来试试?” 他走上前,抬腿对着门就是一脚,险些被震得摔在地上。 孙妙儿单手抵着下巴,虽然局势紧张,但看到季长如的模样还是没忍住笑出来,“季掌柜,你行不行啊?” 季长如不甘心地瞪着木门,抽出长剑,“用这个试试!” “罢了。”孙妙儿摆摆手,“我俩动静太大,小心把山匪招来。” 季长如索性往墙上一靠,“要不咱们等衙门的人过来。” 孙妙儿摇头道:“不行,现在村民在山匪手里,等同于他们的人质,衙门来了,他们万一撕票怎么办?” “等等!有人!”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孙妙儿急忙贴着墙躲起来。 拐角处走出来个人影,跑到对面的树下,不一会儿想起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原来是出来小解。 孙妙儿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人,在离他半尺的地方,抬手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啊!”那人见到亮闪闪的剑刃,吓得跪倒在地。 孙妙儿低声威胁道:“别出声!” 那人抬头,定睛一看,孙妙儿与他对视一眼。 地上的人突然喊出声:“你是?” “八哥?!”孙妙儿自然记得他是谁,他就是那日夜里在城外树林中联合车夫想劫走那批货的人。 孙妙儿的剑往他脖子上靠了靠,“不是让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怎么还在做着见不得人的腌臜勾当!” 季长如闻声也跟了过来,见到八哥,蹙眉道:“给你们兄弟俩的银子呢?花光了?” 孙妙儿震惊,回头看着季长如道:“不是,季掌柜,你们怎么也认识?” “说来话长。” 孙妙儿:“长话短说。” 八哥怔怔道:“那日孙掌柜把我们兄弟俩绑在林子里,后来季掌柜一行人打那儿经过,给我们兄弟俩松了绑,还给了我俩一笔银子,让我俩以后好好做人。” 孙妙儿接道:“对啊,不是好好做人,怎么又做起山匪来了?” 感情单干不行,现在学会找组织合伙了? 八哥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模样,蹲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哎,我兄弟俩命苦,那日拿了季掌柜的银子,寻思找个地儿弄点小生意做着,谁知道离开平南城没多远,就被山匪给洗劫了……” “他们看我们兄弟俩年轻体壮,还逼着我俩跟着他们一起干,要是不同意就把我俩绑去山里喂野狼……” 孙妙儿扶额,还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轮到这兄弟俩头上了,不过幸好,还有自己人在,“给我说说里面的情况。” 八哥颓萎地往地上一坐,先是叹了口气,“这群山匪是从西边一路抢过来的,路上的村子都被他们抢得差不多了,土匪头子叫涂振山,是他们的大当家,还有个二当家是他的军师,姓申,涂振山手底下约莫有两三百人。” 两百人,规模可不算小,平南城衙门的民兵才多少? “今日来了多少?” 八哥道:“一百五十多人。” 孙妙儿又问:“这些山匪是如何壮大的?” “有的是无家可归的流民,还有被他们洗劫过的村子里的村民,自愿归顺他们的村民就成了山匪,不愿归顺的,涂振山就命人烧了他们的房屋,毁了他们的田地,逼着他们加入。” 孙妙儿闻言冷笑,“好手段啊,看来不是个莽夫那么简单。” “可不是嘛,他那军师神机妙算,对这带的村子了如指掌,甚至每个村落的地图都能画出来,涂振山带人过来,轻车熟路,几乎不费劲就能占领村子。” 好家伙,还是个本地人! 不过这样一来也就能想通了,为什么这些有壮年的村子都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轻而易举的就会被山匪拿下,原来涂振山早就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不光如此。”八哥又说,“军师能和每个村子里的村民打好关系,让山匪用另一种身份提前混进村子,成为内应。” “与其说是山匪杀进来,不如说是村民打开门把山匪给迎进来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乔装打扮 “你们二当家的本事不小啊。” 孙妙儿望着通亮的李家祠堂,现在村民都被关在里面。 她甚至能想到所谓的军师是用了何种方法骗取村民的信任,毕竟论起贪便宜,谁都不如李村长。 八哥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孙掌柜,能让我回去了吗,我出来太久,等会儿里面该有人来找了。” 孙妙儿打量了一下八哥的身形,“现在有个机会,成全你的自由,你愿不愿意?只要你帮我做件小事。” 八哥连连点头,可表情还是很无奈,“我人微言轻,连给涂振山提刀都不配,怎么帮你们二位啊?” “把衣服脱了,给我。”孙妙儿眼睛眯着,看来只能兵行险招了。 季长如将地上的剑捡起来,问道:“孙掌柜打算自己进去?看来还真是技高人胆大啊!” “总不能连累季掌柜跟我一起受苦,山匪暴戾,万一被他们识破,指不定要被扔到哪座荒山里去喂野狼,季掌柜愿意?” 季长如的眉毛抽了抽,随后跟了一句:“见死不救,非君子所为。” 多个人多个帮手,万一遇上什么耗体力的活儿,季长如好歹能帮着搭把手。 孙妙儿对八哥说道:“去把你兄弟叫出来,一炷香之后到这棵树下。” 求人不如求己,这兄弟俩的脑子都跟缺根筋似的,肯定指望不上,还不如自己深入贼穴。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打入敌人内部哪能了解里面的情况呢? 八哥老老实实地照做,鬼鬼祟祟地领着兄弟过来,照着孙妙儿的话,两人都脱了外袍,“两位,这是我俩的腰牌,白日我们跟着大当家出来办事都蒙着面,所以兄弟们相互都不认识,拿好腰牌,大抵是不会有人识破你们的。” 八哥在冬夜的寒风里瑟瑟发抖,每次遇到孙掌柜,自己的一身衣裳都要遭殃,不过眼下能离开这个土匪窝,算是老天开眼,菩萨保佑。 “还有银子吗?”孙妙儿朝着季长如使了使眼色。 季长如从腰间摘下一个钱袋,“平南城里有我三家钱庄,我出门素来不喜欢带银子,只有这些了。” 孙妙儿夺过钱袋,道:“就当我问你借的。” 旋即把钱袋扔到八哥手里,“你俩走,以后好好过日子,长点心,别再被土匪给抓了!” “谢谢,谢谢孙掌柜,谢谢季掌柜,你们二位好人一生平安!” 八哥兄弟俩接了钱袋子,又机缘巧合,重获新生,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兴高采烈地拔腿跑了,消失在了后面的树林子里。 “你们俩小解好了没啊,好了赶紧去帮忙,磨磨唧唧的!” 那边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冲着林子里喊了一句。 孙妙儿匆忙系好腰带,草草整理了衣服,往那边应了一声:“好了,兄弟,我马上来!” 八哥给的两块腰牌上都没有名字,只有两个数字,孙妙儿是十九,季长如的是二十。 不难看出涂振山这人办事谨慎,手下的人不光不以真面目示人,连名字都不轻易透露,只有简单的序号。 终于走到正门处,有七八个人手里提着长枪,在门口看守。 “腰牌!”两人拦住孙妙儿,询问道。 孙妙儿晃了晃腰上挂着的木牌子,“兄弟,数九寒天的,辛苦了!” “你大晚上怎么还蒙着面罩呢,不嫌闷得慌吗?”那人冷得搓了搓手,说话的时候都吐着白气。 抚水村在山里,到了晚上,天更凉了。 孙妙儿灵机一动,胡诌道:“哎,也不知道这山里有什么邪气,我和我兄弟的脸一见风就痒得厉害,戴着面罩反倒好些了,不说了,大当家喊我俩进去干活儿呢!” 溜进祠堂,孙妙儿迫不及待地想找到关押村民的地方,在前院已经能听到村民的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 她刚准备往后院跑,却突然被人叫住,“你们俩,跟我过来。” 计划被人打断,但眼下急不得,孙妙儿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人过去。 “你们俩去把外面的粮食都搬到左边的空屋里去,搬好了再去后院等候大当家的指示。” 奇怪,涂振山是打算在李家祠堂屯粮吗?难不成他想把抚水村改成他的土匪寨? 抚水村地理优势得天独厚,依山傍水,加上进村都是山路,险峻难行,但水路通达,完全有这个可能。 孙妙儿走到门外,看到几辆牛车停着,上面囤了满满的米面粮油,想必都是土匪们从村民家中搜刮出来的。 “去。”孙妙儿抱了一袋稍微轻巧的麦麸,眼神示意季长如上手。 演戏就得演全套,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暴露。 季长如捧了一桶油,险些没被油桶给压倒,费了不少工夫才把油桶抱起来。 孙妙儿抱着粮食来到屯粮的地方,发现每个屋子外竟然都有人把守,山匪数量众多,可能比八哥先前透露的还要多,自己还得多长个心眼才是。 一番思索后,孙妙儿径直往右边拐了,“兄弟,晚上好,来送粮食。” 那人眉头一皱,“粮食怎么送到这儿来?我们几个还没收到上面的指示呢!” “是要放到左边屋子的,只是那里面潮得很,大当家怕粮食给闷坏了,让送到这儿来。” 孙妙儿听孙老太提过,李家祠堂里是修过暗道的,那条暗道还是一百多年前战乱的时候,抚水村的村民一起挖的,用来躲避战乱。 她先前观察过整座祠堂的地势,东侧临水,地势也低一些,暗道的位置极有可能藏在右边的屋子里。 “进去。”那人见他们腰上都有腰牌,也没再起疑,放他们进了右边的屋子。 甫一进入屋子,孙妙儿赶紧把手里的粮食放下来,低声道:“这间屋子里可能有暗道,我们找找。” “当真?” 季长如环顾四围,只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有暗道的样子。 孙妙儿已经开始翻箱倒柜,一般小说里的机关不都藏在什么柜子花瓶下面的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暗道 为了怕外面的守卫起疑,孙妙儿只能尽可能地加快手上的速度。 但房中的陈设过于简单,总共也没几个柜子,花瓶更是一个没有,所有的柜子季长如都试了一遍,无奈地朝着她摇了摇头。 孙妙儿仍不死心,抬腿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刚才那桶油,油桶倒在地上。 “里面怎么了?”外面的守卫问道。 孙妙儿急忙回答:“兄弟,里面太乱了,杂物有点多,我先收拾收拾,等会儿好搬货进来。” “你听到没有?”孙妙儿小声对季长如说道,“油桶倒下来的声音。” 没错,刚才油桶摔在石砖上,声音比倒在普通的石头地上要小许多。 孙妙儿绕着油桶转了一圈,将油桶挪开,“除非……” “除非下面是空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说干就干,毫不迟疑。 孙妙儿蹲在地上,用食指扣了扣地上的砖,果然有四块是空的。 还真被她找到了! 她拿着随身佩戴的短刀,用薄薄的刀刃将砖块撬开,真的松动了! 四块砖被撬起,下面藏着一条黑布隆冬的暗道,四块砖组成了一个刚好能容纳一个人下去的入口。 孙妙儿拿起屋里的蜡烛,跳入地道中,“我先下去看看。” 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孙妙儿喘不过气,确认下面安全无虞后,她冲着上面的季长如着招了招手。 季长如跳下来,因为暗道实在太挤,根本容不下两人并行,只能一前一后地走着。 忽然,前面传来细微的声响。 孙妙儿猝然停下脚步,怎么暗道里还有老鼠不成。 她伸出手把蜡烛往前探了探,竟然照见一个蜷缩在地上的人! 借着蜡烛微弱的光,孙妙儿瞪大眼睛,小声叫道:“栓子!” 地上的孩子团在前面瑟瑟发抖,见到有人来了却无处可躲,胆怯地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人,“你,你们别过来,呜呜呜呜,求求你们!” “栓子别怕,我是孙姐姐啊!”孙妙儿小声安抚道,栓子她记得,就是曾经小满叫来指认武大力的那个孩子,长得憨厚,为人老实。 这孩子也是有福气,竟然找到老旧的暗道躲起来,幸好没被山匪发现。 栓子忽地把眼睛睁圆了些,揉了揉眼,“孙,孙妙儿,小满的姐姐!” “恩!”见栓子把自己认出来,孙妙儿心里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快到姐姐这儿来!” 栓子毕竟是个孩子,山匪进村,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家里人都被绑走,因为自己个子小,跑得快,才侥幸逃脱。 眼下见到认识的人,栓子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情绪,埋在孙妙儿身上大哭起来,“孙姐姐,爹娘他们都被抓走了,你快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孙奶奶也在里面,呜呜呜!” “别怕,姐姐来了,姐姐帮你想办法。”孙妙儿怕栓子的哭声太大惊动上面的守卫,只好尽力安抚他,“先别哭,和姐姐说说怎么回事。” 栓子抽泣了会儿,哭声也渐渐止住了,“前几日村里来了个人,说是要和李村长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栓子想了想,说:“爹娘说,今年佃户们收成太差了,地主老爷又不肯给咱们减租,日子快过不下去了。结果前两天突然来了个人,找到李村长,说是要高价买我们的粮食,让村长动员大家,把粮食卖给他……” 果然是李老头贪小便宜害了整个村子,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像李村长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也最容易攻克。 “那人愿意出三倍的价钱买粮食,好多村民都心动了,昨天下午他带着人来我们村,说是帮他运粮食的,可是等收完了粮食,那些人突然拿出了刀,变成了强盗!” 一切都能联系上了,果然不是打劫,而是精心策划有备而来。 这就是为什么外面牛车上的粮食都摆放整齐,像是村民们自己乖乖拿出来的那样。 孙妙儿先前一直想不通,山匪的二当家到底用了什么理由,能够轻而易举的骗过所有的村民,他正是抓住了所有村民的痛处——交不上租面临田地被收走的风险。 “我平日经常来这附近来,就知道外面有个地洞能钻进来,下午我跑到家门口,就看见爹娘被抓走了,可是村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我只能躲到这儿来了。” 孙妙儿摸着栓子的头,说:“没事了,我已经派人回去报官了,姐姐先想办法,你在这里面呆着,哪儿都不要去,等姐姐回来。” 叮嘱完栓子,孙妙儿从入口爬了上去,又原封不动地把四块砖拼好。 季长如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才说了一句:“这里的百姓,也不容易。” 孙妙儿叹了口气,道:“是啊,今年年成不好,又快打仗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到我们这儿,大家也只是想多赚些银子,到时候逃命也用得上。” 季长如自幼养尊处优,后来心血来潮拿着家里的银子出来做布料生意,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又或许是天资过人,这一做,就被他给做成了。 云渺庄的名号比他父辈经营的铺子都要响亮,本来颖州就是产布的地方,他审时度势,一举垄断了颖州的布,大小布庄皆败在他的手里。 他从来没想过穷人老百姓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直到跟着孙妙儿来到抚水村,见到刚刚那个孩子。 “先上去再说,得见了涂振山,我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孙妙儿打开门,外面的守卫已经鼾声震天,靠在墙上睡得不省人事。 等季长如把牛车上的货都搬好,刚过子时,正是守卫换班的时候。 孙妙儿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潜入后院。 村民们被绑上双脚,只有双手能动弹,堆在后院里,男人一堆,女人老人一堆,女人带着孩子。 有的妇人低着头小声啜泣,还有的男人挨不住困已经睡死过去。 见到孙妙儿过来,她们吓得不轻,又往后缩了缩身子。? 第二百一十八章 暗度陈仓 孙妙儿瞪着眼睛,架住一副凛然的气势,那几个农妇吓得压根不敢看她。 她的视线快速的从人群中扫略过去,终于在靠近墙角根儿的地方发现了孙老太。 孙妙儿难以抑制内心冲动的心情,但又怕引起旁人的注意,只能在场上来回巡视,等到夜深点再做打算。 月亮西沉,夜浓如墨,天上的星子都打起盹来,黯淡不少。 “季掌柜,帮我盯着外面!” 被绑着的村民大半已经熬不住夜,沉沉睡去,只有少数的还迷糊着。 孙妙儿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孙老太,而孙老太也好像发现了什么,几次都与孙妙儿对视上,但是孙妙儿蒙着面罩,孙老太并没有认出来那是自己的孙女。 季长如心想自己这下真成土匪了,但是形势所迫,只好乖乖站门口帮她望风。 “奶奶,奶奶!”孙妙儿走到孙老太跟前,轻轻拉了拉孙老太的衣袖。 孙老太从睡梦中转醒,看到山匪蹲在自己面前,本就年迈的她吓得差点没晕倒,幸亏孙妙儿及时扯下了面罩。 “奶奶,是我!” 孙老太看着眼前的山匪变成了阔别已久的孙女,顿时激动得说不出话,紧紧地握住孙女的手,道:“妙儿,妙儿,你怎么在这儿!” 孙老太很快冷静下来,意识到现在的局势,随即推着孙女道:“妙儿,你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孙妙儿压着嗓子,尽量蹲在前面的人后面,这个角落隐蔽得很,从外面还不能一眼看见,“奶奶,我是来救你们的!”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孙老太担惊受怕地过了一天,心里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但是眼下看到孙女,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山匪们的刀不长眼睛啊,妙儿,你快走,别管我们了!” “今日下午,山匪头子见到李村长家的小张氏,就把她给玷污了,还有花姑你记得吗,山匪头子说要把她赏给最得力的下属!” 孙老太见到孙女装扮成山匪模样,万一被山匪识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孙妙儿心想,小张氏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她罪有应得。 “奶奶,我已经找到了村里的暗道,你容我想想办法!” 孙妙儿话还没说两句,季长如突然跑过来,冲她使了眼色,示意有人过来。 “奶奶,快躺下!”孙妙儿拉上面罩,站直身子,小声道:“奶奶,对不住了!” 说完用脚轻轻踢了踢孙老太的后背,“老婆子,快醒醒!” “怎么了?”那边巡夜的人过来,看到孙妙儿站在墙角,过来询问道。 孙妙儿回道:“我刚才看见这老婆子晕过去,怕她没命了,上来看看。” “放心,这老婆子命硬得很,下午兄弟们去她家里的时候,她还拿锄头轰过兄弟!” 孙妙儿把轮值的山匪拉到一边,笑道:“那就好,兄弟说得是,兄弟这么晚还要换班,真是辛苦啊!” “可不是嘛,明日上午大当家要大办庆功宴,吩咐我去宰牛杀羊,我这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哎!”那人抱怨了一句。 孙妙儿瞥见他的腰牌,上面写着“九”,便道:“九哥,咱们兄弟一场,你排在我前面,是我大哥,我哪能让你累坏身子,明日上午庆功宴都要干些什么,你吩咐小弟,小弟给你代劳!” 山匪疲惫交加,听到有这种好事,也不推辞,道:“那就辛苦兄弟你了,放心,到时候在大当家面前我也不会与你抢功的。” 庆功宴,看来是老天都在帮她,千载难逢的良机。 孙妙儿趁着夜色跑出了李家祠堂,她嘱咐季长如一定要看好孙老太,千万别露出马脚。 她太熟悉去药庐的路了,那条路她走过无数遍,如今再走,心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药庐偏僻,里面除了草药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加上无人居住,故而没有被山匪洗劫。 但却有孙妙儿眼下最需要的东西——她在那堆医书里翻来覆去,找了好久,如获至宝般地撕下了那一页。 是一记迷药的方子,无色无味,药劲猛烈,入口即倒,俗称一口闷。 孙妙儿照着方子配了药,时间紧凑,她也顾不上按着剂量精准测量,万一要是药下重了,那些山匪没醒过来,也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天还没亮,李家祠堂里的山匪就开始张罗起来,在后院的正中支起了一口大锅,不少山匪开始往院子里搬酒,一坛接一坛,堆得有小山那么高。 经此长夜,孙妙儿也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大当家——涂振山。 与那些凶神恶煞的山匪不同,涂振山长得很斯文,并不是刻板印象中五大三粗的模样,穿了身麻布衣裳,很是简朴,但眉眼不怒自威,表情很是严肃。 那位神机妙算的二当家却迟迟没有露面。 从山匪的谈话中,孙妙儿得知,二当家平日很少出现在寨子里,基本都是通过飞鸽传书替大当家出谋划策。 狡兔三窟,看起来传闻中的二当家比这位大当家要高深莫测得多。 “兄弟们近来都辛苦了!”涂振山坐在山匪搬来的太师椅上,下面还垫了张虎皮子,模样很是得意。 涂振山抖着腿,笑道:“天气寒凉,我特地准备了羊肉汤来犒劳兄弟们,我们拿下抚水村,从此也不用在山里东躲西藏,大家吃饱了,咱们兄弟同心,争取拿下平南城,让狗朝廷见鬼去!” “大当家说得是,要不是皇帝无道,狗眼昏聩,害得咱们流离失所,兄弟们不至于藏身山林,现在我们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老百姓也不是好欺负的!” 下面有人愤愤不平,高声附和道。 “喝下这碗羊肉汤,齐心协力,破颖州,捣上京!”涂振山高举羊肉汤,振臂一呼,仰头喝下。 “来人,把酒抬上来!” 山匪们在高呼中将各自碗里的汤一饮而尽,随后又喝起酒来,别提有多热闹了。 孙妙儿守在门外,听着里面的欢腾声,由高至低,又渐渐消失,最后变得鸦雀无声。? 第二百一十九章 剿匪 直到彻底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孙妙儿放下心来,往里面看了一眼。 好家伙,院子里倒了一大片。 那些村民惊恐地看着绑架自己的山匪一个个地倒下去,不知是该欢喜还是害怕。 孙妙儿拉下自己的面罩,说道:“大家别怕,是我。” 最先认出她的是葛大娘,“妙儿,是老孙家的丫头!” “季掌柜,你来帮我。” 孙妙儿找出麻绳,打量着倒了一院子的人,看样子都在这儿了。 不对,少了二当家! 眼下管不了这么多,先把他们收拾了再说,算算时辰,衙门的人也该到了。 大伙儿一听是老孙家的丫头,仿佛看到了希望,七嘴八舌地开始喊起来,“孙家丫头,快给我松绑!” “妙儿,救救我!” 孙妙儿把麻绳扔给季长如,上前给年轻的村民松绑,“季掌柜,麻烦你先把这些山匪都绑起来。” “你们也去给他帮忙。” 因为不清楚迷药的药性,说不准这些人什么时候会醒过来,保险起见,孙妙儿让几个村民一起去给季长如搭把手。 她先是给孙老太松了绑,“奶奶你受苦了。” 望着孙老太腿上被麻绳勒出的红痕,孙妙儿不免心疼了一阵,“奶奶,我怎么没见到梁二伯他们?” 孙老太愣了片刻,回道:“你梁二伯和婶子回娘家去了,听说是你婶子她爹快不行了!” 孙妙儿想到上次在魏家时还见过魏老太爷,同桌吃过饭,现在却已行将就木,真是世事无常。 从前与孙妙儿不对付的几个,眼下同样顾不上旧仇,扯着嗓子喊道:“孙家丫头,快救救我!” 他们不要面子,不代表孙妙儿不记仇! 她可是睚眦必较的! 直到把身边的村民都松开,孙妙儿才冷着脸走到那几人身边,靳氏和花姑抱作一团,花姑的衣裳都被撕烂了大片,只能躲在靳氏身后。 “婶婶,别来无恙啊。” 尽管先前她已经让靳氏尝到苦头,但那都是她自食其果。 靳氏知道孙妙儿会借此机会好好羞辱自己,闷着头,也不敢吭声。 “花大婶子?你的衣裳破了,穿穿好,小心被山匪盯上!” 孙妙儿猝然弯腰,把花姑撕烂的衣裳拉好,对靳氏说道:“若是你能洗心革面,善待奶奶,从前的事我可以不与你计较,要是以后我再发现,你做出什么对奶奶的不好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她最后一次警告靳氏,因为孙老太固执己见不肯和自己进城生活,在村里住,只能靠靳氏帮衬留心。 没等靳氏开口,孙妙儿兀自解开了靳氏脚上的绳子。 季长如那边也忙得差不多了,迷药放倒的山匪们五花大绑,堆在院中,不省人事。 孙妙儿知道这并非山匪的全部,根据八哥描述,应该还有部分人留在山寨里,倘若长时间没有人回去报信,想必剩下的山匪可能会找来村子。 毕竟还有个二当家没落网。 她还没想好下一步的对策,院子里的村民已经乱作一团。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从虎口脱险,他们又闹起内讧。 “李村长,你真是老糊涂了啊,对得起大家伙儿的信任吗?!” 有人诘问起李老头,显然是对李老头惹祸上身的行为大为不满。 李老头抻着脖子,涨得满脸通红,“我,我要是知道,哪会让他们来!” “分明是财迷心窍,李村长,你做了这么多年,也该从村长的位置上下来了!” 李老头依旧狡辩,“我就容易吗?我都搭进去媳妇一条命了,你们还想要我怎么样!” 原来小张氏被涂振山的兄弟们已经凌辱至死,然而李老头毫不伤心,只想拿自己死去的妻子作为开脱的借口。 孙妙儿见状,知道不能再乱下去,站到高处,大声说道:“别吵,现在还不安全!” 听到还没安全,所有人登时安静下来,想着去拿边上的锄头木锹。 “据我所知,山匪还有二当家没有落网,咱们大家还是先躲一躲,等官府的人来了,才稳妥!” 孙妙儿指着右边的屋子,“里面是咱村里的暗道,咱们先进去躲躲,能通着后边儿的山洞,我在外面给大家放哨!” 李老头眼神闪烁,小声道:“暗道年久失修,里面指不定有什么蛇虫鼠蚁……” 孙妙儿察觉到他的异样,只道:“放心,我已经进去替大家探过路了,跟我来!” 到了这种时候,李老头的威信全无,村里人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相信他的话,纷纷跟着孙妙儿下了暗道。 暗道的尽头,果真是个豁然开朗的山洞,很宽敞,能容纳几百人。 栓子早早在里面等着,见到爹娘后,他们一家人抱作一团。 然而山洞里的情形,却让村民们傻了眼。 山洞里屯着米面粮食,甚至还有几箱子的碎银。 孙妙儿一下子明白了,锐利的眼神锁定了想要往暗道那头跑的李老头,“李村长,这些是怎么回事啊?”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可是李家祠堂,你不会不知道这条暗道?” 李老头慌慌张张地跌坐在地上,望着村民们齐刷刷投来的眼神,欲哭无泪,“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啊,我是想替大家攒些粮食,不是……” “攒粮食?”孙妙儿冷笑一声,“那现在荒年到了,是不是该把粮食都还给大家了?” 李老头无路可走,只能点头,“还,还,等官兵来了,就把这儿的粮食都分给大伙儿!” 单丘带兵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李家祠堂里全都被绑上的山匪。 孙妙儿站在暗道外面望风,见到官兵,终于放心,“单捕头,我在这儿!” “孙姑娘,这是?你干的?” 单丘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被降服的山匪,回去报信的车夫明明说抚水村被洗劫一空,情势危急,眼下怎么看都不像紧急的样子啊! 孙妙儿抱着肩膀,点点头,“放心,村民们都很安全,单捕头还是先处置这群山匪。”? 第二百二十章 和山匪做交易 山匪头子涂振山先行转醒,他从迷药中缓过来,才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一群官兵,他的手脚被绑住,就连那群下面的喽啰也未曾幸免。 好家伙这是被一锅端了啊! 涂振山醒来张口便道:“让你们大人来见我!” 他既不求饶也不害怕,气势反而比先前还要嚣张几分。 孙妙儿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裳,听到涂振山的声音,跟在单丘后面走进后院。 涂振山见到孙妙儿一身山匪装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骂道:“好啊,原来是出了内鬼,你别被老子逮着,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孙妙儿绕着涂振山转了一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可不是你们寨子里的人,反倒是你,带人进我们的村子烧杀抢掠,还有道理了吗?” “哼,狗世道,我们活不下去,谁也别想好过!”涂振山头一昂,不屑道。 单丘提着刀往涂振山面前一横,气势凌人,“这些山匪都是你带来的?” “是又怎样?平南城的县令大人呢?叫他来见我!”涂振山丝毫不把单丘放在眼里,“你一个区区捕快,有什么资格和老子说话!” 涂振山的激将法对单丘根本不奏效,单丘面不改色,沉声道:“等押回平南城的衙门,升堂之时,我们大人自会见你。” “放他娘的狗屁!”反正在劫难逃,涂振山心里憋着一股子气,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朝廷的狗官都是满口仁义道德的禽兽,要不是狗官不作为,我的妻儿不至于活活饿死!” 单丘懒得再听他废话,吩咐了几个捕快守着,打算在抚水村整顿一天,顺便再对村民进行安抚,隔日再回去。 是夜,孙妙儿从后山的暗道潜进了祠堂,她并未告诉官府祠堂中有暗道一事,摸到关着涂振山的屋子,从窗户翻了进去。 涂振山并未入眠,他见孙妙儿从窗户进来,并未惊慌,而是警惕地问道:“来者何人?” 借着月光,涂振山看清孙妙儿的脸,“你是白日里的那个小姑娘?” 他声音一顿,“你不是和衙门一伙的吗?怎么做起偷鸡摸狗的事来?难不成想私放了我不成?” 孙妙儿并不正面回应他的问题,而是靠着窗户边蹲下,“我是来和大当家谈条件的。” 涂振山手里应该有不少自己的想要的东西,譬如粮食。 战事将起,无论是官还是民,甚至匪,谁都希望自己手里的粮食越多越好。 粮食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她没有动过发国难财的心思,但也知道手里不能没有筹码的道理。 只要拥有足够的粮食,日后无论是和朝廷还是叛军谈条件,她都有足够的底气。 “谈条件?”涂振山冷漠一笑,“我只要声音大几分,你就没资格和我谈条件了。” 孙妙儿掸了掸地上的灰,席地而坐,眸子里泛着光,“大当家的命不重要,那申师爷的命大当家也不在乎吗?” 涂振山虎躯一震,瞳孔骤缩,身子一僵,“申师爷,哪个申师爷,我不认得他!” “那自然是你们寨中的二当家,大当家的好兄弟啊!” 其实从八哥说起二当家姓申的时候,孙妙儿就觉得耳熟。 申姓并不多见,在王家的府宴上,她听到申楚这个名字的时候,格外留心了几分。 那晚和师傅在仙味楼中,申楚与一群书生围坐一团,高谈阔论,而申楚对于朝廷的态度,可见一斑。 能够对平南城周围的县城了如指掌的,肯定不是外人,况且轻而易举能取得村民们的信任,十有八九是和衙门沾点关系的。 旁人都只当申楚是郁郁不得志的师爷,谁又知道他还可以是山寨里呼风唤雨的二当家呢! 涂振山不得不重新审视面前的小姑娘,他起初只觉得是个会耍小聪明的黄毛丫头,不过是趁着自己庆功宴神思松懈,使了点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 但现在,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危险得很。 倘若放在从前,他早一步知道有这号人物的话,要么是收为己用,要么是除之后快。 总之这姑娘无论落到朝廷还是魏王手里,都是一把利刃。 “你要和我谈什么条件?”涂振山打算听听她接下来的话。 窗外风声呼啸,凉风从北面破旧的窗户涌进来。 孙妙儿一点不觉得冷,反而浑身上下的热血都像被点燃了一般。 乱世造英雄,她何不来搏一搏,“我用大当家和寨子里兄弟的命,换大当家手里的粮食。” “粮食?”涂振山没想到她提出的要求竟是这样的,“你要粮食做什么?你如今帮衙门立了大功,以后的日子,吃饱饭应该不成问题。” 是啊,她一人吃饱不成问题,但那些无家可归无人问津的人呢?能吃饱吗? 又或者师傅需要自己的时候,她能够挺身而出吗? “把粮食给了你们,兄弟们以后吃什么?”涂振山的声音忽然低沉,“兄弟们为什么走上这条路,姑娘怕是不知道?” “吃不饱饭,逼上绝路。”孙妙儿冷静地说道,“只要大当家把粮食给我,我和你保证,以后这些人的温饱,不成问题。” 涂振山嗤之以鼻道:“我都不能保证,你凭什么保证?” “凭我不废一兵一卒就将大当家和寨子里的山匪尽数抓获。” 孙妙儿的回答让涂振山无话可说,诚然,这是事实,他被孙妙儿钻了空子。 以结果论成败,他就是输了。 “大当家把粮食交给我,我会让申师爷,不,应该说是你们的二当家申楚,恭恭敬敬的和张县令一起带你们住进平南城,再给你们找一份养家糊口的手艺活儿。” 涂振山沉默片刻,抬起头道:“万一你骗了我,我不久什么都没有了?” “现在你不答应我,结果也是一样的,大当家何不搏一搏,万一我是可信之人呢?” 这笔交易,孙妙儿是为自己打算的,所以她没有提前透露给任何人,甚至她还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赢取申楚的信任,说服张县令。?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招安 “我祖上算是半个读书人,家在鹿山脚下的猫儿村,那地方,朝廷不想管,恪州不肯要,打起仗来头一个遭殃。” 涂振山喃喃自述起他的生平,“都知道魏王要反了,我们猫儿村倒霉,半数村民都死了,我带着妻儿一路逃荒过来,成了朝廷口中的流民,半道上,路过安阳城,想进城讨点吃的,没想到安阳城的县令死活不愿放我们进去。” “可怜我的妻儿饥病交加,饿死在了城外。” 孙妙儿听他说着,心跟着一揪一揪地抽痛,“所以你落草为寇,当了山匪?” “没办法,像我们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涂振山叹了口气,仰面抬起头,中年男子的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 孙妙儿站起身,背着他,说道:“我会帮你的。” 回平安城的路上,城外的景象让涂振山大为震撼。 他身上套着枷锁,脚上拴着铁链,但在城外时,他见到流民们都住着帐篷,支起灶台烧火做饭,井然有序的样子,若不是亲眼所见,是定然不能相信的。 单丘忽地叫队伍停下来,走到涂振山跟前,“你看到了,平南城可有亏待这些流民?” 涂振山的鼻子一酸,哽咽道:“为什么我没有遇到如此仁义的县官大人,若是安阳城如此待我,那他们就不会死……” “世上总归还是好人多些。”单丘望着那些流民,他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把流民都暂时安置妥当,然而他做的一切,和大人眼中期望的太平盛世,还相差甚远。 单丘抬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你们身上倘若没有背负人命,我会奏明大人对你们从轻处置,不过若是被我查到你们杀了人,本朝律法,不容情面。” 涂振山缄默不语,他时常吩咐寨子们的兄弟,打家劫舍可以,但万不能伤人性命。 张生民在衙门中坐立难安,昨日听说抚水村被山匪打劫后,他是执意要跟着单丘同去的,但单丘说山路难行,衙门还有诸多事务要等着张生民处理,只能作罢。 “大人,单捕头他们回来了!” 张生民的心兀地提到了嗓子口,道:“怎样?” “未伤一兵一卒,听说是孙姑娘抢先单捕头一步,将所有的山匪尽数拿下。” 张生民笑道:“好好好,那就好!” “快请孙姑娘进来,我要重谢于她!”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正如夫人所说,孙妙儿不是寻常女子,竟凭一己之力就能拿下山匪,智谋之外,更是不可或缺的胆量。 孙妙儿连水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张生民请进了衙门。 “孙姑娘在上,请受张某一拜!”张生民见到孙妙儿,千恩万谢,只恨不得给她跪下。 毕竟假如真叫这帮山匪得逞,屠尽一村,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孙妙儿连忙扶起张生民,“大人,妙儿不敢当。” “孙姑娘足智多谋,降服山匪,本官定会将此事禀明朝廷,重赏孙姑娘。”张生民冷静下来,再次细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并没有三头六臂,但所行之事,皆让他钦佩不已。 孙妙儿环顾四围,却没见到申楚的身影,这事儿要是让张生民知道,恐怕他是受不住的,“大人,抚水村里都是我的亲人,亲人有难,妙儿哪能见死不救呢?” “当时情势紧急,我思量衙门的援兵一时半会儿到不了,自作主张混进了山匪之中,好在事成,不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降服山匪。” 张生民见她谦虚,追赞道:“不不不,孙姑娘是我们平南城的大恩人。” 孙妙儿点头微笑,“既然如此,大人可否答应妙儿一个请求?” “孙姑娘但说无妨。”现在别说请求,就算孙妙儿开口问他要赏钱,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孙妙儿道:“民女恳请大人将一众山匪招安。” “什么?”张生民没想到她会提出这等要求,当场愣住,“孙姑娘,将山匪招安,恐怕……” 早料到张生民不会轻易点头,孙妙儿有备而来,并不惊讶,“恐怕什么?” “孙姑娘,张某不过一介小官,招安怕不是我能决定的。”张生民捏着短须,“本官须上书奏折禀明朝廷,由朝廷来决定是否能够招安山匪。” 先是收留接纳流民,然后又是招安山匪,她把平南城当什么了? 她对平南城有恩不假,但张生民身为县令,更多的还是要替城内的百姓考虑。 那群山匪凶残,招安后留在城里,假以时日万一成为祸害可如何是好? 孙妙儿接着他的话说道:“张大人,这群山匪都是走投无路的流民,我们能接纳流民,为什么不能收容他们呢?” “况且,后面的流民会越来越多,现在为平南城扩充民兵,到时候平南城亦有自保的能力。” “山匪们不光有人,还有武器,银两,大人难道不想要吗?” 此话正中张生民的下怀,他正因朝廷不批减税发愁,如果招安山匪,能得到山匪手里的资源,可以说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但山匪顽固,又怎肯轻易归顺于我?”张生民虽然心动但也没有把握。 见张生民松口,孙妙儿只道:“说服山匪的事,大人可以全权交托于我,大人只需要给山匪们准备好住的地方,至于其他的,妙儿都会替山匪考虑妥当的。” 她已经想好接下来让这些招安的山匪去做什么,战乱将至,一大批富商都会筹谋着往安稳的地方逃命,逃命路上,难免会遇到趁火打劫的歹徒。 这些山匪熟门熟路,用来负责富商出逃再好不过,她只需从中抽点小钱,也能大赚一笔。 她眼下最缺人手,能把山匪留在城里,届时只要自己能人善用,涂振山必会出于感激对自己言听计从。 “对了大人,先前你身边的那位师爷,怎么许久未见了?”孙妙儿顺口提起。 张生民道:“你说申师爷啊?他家中老母抱恙多日,早已回家尽孝去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二当家 根据张生民提供的地址,孙妙儿在民巷中找到了申楚的居所。 她上前敲门,敲了半天却无人回应。 正当她准备转身回去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开门的正是申楚,他见到孙妙儿的时候并不诧异,平静地说了句,“请问姑娘找谁?” “找你,申师爷。”孙妙儿笑道,眼神却透过申楚看向里面的屋子。 眼前的年轻人衣着朴素,身上的长衫甚至有些破落,看着更贴近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怎么都没办法将他和土匪寨里的二当家联系到一块儿。 申楚盯着孙妙儿的脸看了片刻,嘴角一勾,温和道:“孙姑娘?” “孙姑娘来找我做什么?” 孙妙儿径直绕开他,往里屋走着,“刚见过张大人,大人听说令堂抱恙,但因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故让我替他来跑一趟。” 她放下手里提着的几个礼盒,院子里的陈设十分简单,倒也看不出什么。 “张大人费心了,等我母亲病好之后,我立马回衙门复命。”申楚始终和孙妙儿保持着三尺的距离,他神色坦然,只是整个人实在太穷酸了些。 “楚儿,是谁来了?”里屋突然传来老妪嘶哑的声音。 申楚连忙走到窗边,答了句:“娘,没事,你歇着。” 他回过头看了眼孙妙儿,指着旁边的小屋道:“孙姑娘,咱们这边说,我娘身体不好,我想让她安静歇着。” 孙妙儿跟他走进那间小屋,里面是一屋子书,加一张四条腿长短不一的木桌。 “孙姑娘,你打算与我说什么?”申楚关上门,屋里有两扇窗,这个时辰,还算亮堂,“是流民的事还是山匪的事?” 孙妙儿微微错愕,问道:“你既然知道,还让我进来?” 申楚既然能做神机妙算的二当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早间山匪押送进城的动静那么大,整个平南城的人夹道观看,申楚家又住在城中,肯定一早就听到风声了。 “是啊,反正也跑不掉的。”申楚异常冷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孙妙儿打量着铺了一桌的书,“我该叫你申师爷,还是二当家?” 申楚索性坐在椅子上,眉头一动,“都可以,孙姑娘自便就好。” “二当家现在打算怎么办?”孙妙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申楚揉着眉心,浅叹了一口气,“我还能怎么办,涂振山都被你们抓了?” “要我去劫狱吗?”申楚笑得无奈,他没想到自己不过一日不在,涂振山就败在这个姑娘手里。 但这姑娘的确不简单,他一早就知道的。 可能终究是他申楚没有王侯将相的命。 孙妙儿对上他那双眼睛,记得初见申楚之时,是在仙味楼,当时听这男人抱怨,她只觉得世上又多了一个倒霉书生,“我已说服涂振山招安,又哪犯得着二当家去劫狱呢?” “我与大当家做了交易,将他手里的粮食尽数交于我,我保他的兄弟们性命无虞。” 申楚的表情猝然变得狰狞起来,“糊涂啊!涂振山你糊涂啊!”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他教唆涂振山做匪做贼,策划这一切,只是想证明不是他申楚无能,是朝廷眼瞎。 但眼下一切,都已作废,他什么也没能证明。 他宁可涂振山当场自尽,留下个响当当的名号,也不希望他就此招安,沦为朝廷的走狗。 “糊涂什么?”孙妙儿不以为然,“涂振山为了他的兄弟着想,招安,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申楚骤然站起身,指着孙妙儿道:“明智?朝廷已经让他家破人亡一次,他再信任朝廷,不是蠢是什么?” “他没有退路了。”孙妙儿深吸了一口气,“申师爷,你何必要在这条路上执迷不悟?” 申楚苦笑一声,“何必?那我来给姑娘讲讲。” “张生民,张大人,对于有知遇之恩,是我的大恩人,我替他办事,是我应当的,但这个朝廷,他不配我为他做任何事!” “昏君无道,听信谗言,当年我爹就因为庇护了魏王母子,就惨死于羽营的刀下,我爹他有错吗?” 原来,申楚竟也能和魏王扯上关系的。 难怪他憎恶朝廷。 “涂振山说,还有一部山匪是你带来的人,听你号命,现在只要你愿意带着他们招安,我也与你担保,保证他们日后衣食无忧,不会再受饥病之苦。” 杀父之仇,深于血海,申楚要是能放下,也不会等到现在。 申楚的面色阴沉至极,他低吼道:“不可能,我就算带着这群人进棺材,也不可能把他们交给朝廷的!” “那你呢,孙姑娘,你会把我交给张大人吗?” 孙妙儿摇头,“不会,我今日来只是想说服二当家,并没有别的打算。” “我若想戳穿你,刚才在衙门见到张县令的时候,就该坦白了。” 申楚脸上的笑容满满讥讽之意,“张生民是个好人,可他太固执了,他忠于自己,忠于朝廷,我在他身边待了那么久,我了解他。” “他要知道我是这一切的背后主谋,定不会原谅我,也不肯原谅他自己的。” 申楚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孙姑娘,恐怕要你白跑一趟了,我是不会回头的。” “这块牌子,是我的腰牌,你拿去,抚水村往南最高的那座山,是剩余的山匪藏身之处,我把他们交给你。” “但我,绝不会归顺朝廷。” “你要粮食也在那里。”申楚心如死灰,语气十分平淡,“但是那些粮食,千万不能落在朝廷手里,宁可将粮食送给受苦受难的百姓。” 这个溃烂的朝廷已经够可恨的,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还少吗? “孙姑娘,涂振山能信你,我,也信得过你。” 从申楚家中出来的时候,阴沉许久的天放了晴,孙妙儿将那块腰牌握在手中,异常沉重,她手里握着的,是无数百姓的生死。 这是她自愿拿起的,她要做乱世之中的救世主,无愧于心,无愧于自己。? 第二百二十三章 前往黎城 收治流民有条不紊地进行,不过半月,城外的流民都在城中得到了妥善安置。 申楚人间蒸发般从平南城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张生民派人去过他家,大门紧锁,就连他年迈的母亲也不见了。 衙门都传申师爷听说打仗的风声,离开颖州逃命去了。 “孙掌柜,我带了三十多个兄弟来,你看够不够。” 涂振山接受衙门的招安后,整个人焕然一新,精神面貌都与从前截然不同,他身后站着三排年轻体壮的青年,个个身姿挺拔,气势不凡。 孙妙儿草草一眼看过去,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都是练家子的好手。” “涂兄弟既然带了他们来,我理应不会亏待各位。” 她在城门口盘了间铺子,临时开了间镖行,外面不太平加上年关将近,城里许多镖行都暂时歇了业,毕竟押镖是刀尖舔血的活儿,外头乱得很,土匪盛行,寻常老百姓都不愿意涉险。 涂振山带来的人则不然,他们本就是山匪出身,哪里还会在乎这些?能有口热饭吃有点银子赚,什么活儿他们都赶着干。 镖行可以歇业,商户们却等不得。 孙妙儿的镖行招牌一挂起来,就有人来问询了。 “掌柜,我家老爷有一批货,腊月二十三要从颖州走,到恪州去,您这儿可有合适的人选,给我家老爷押趟镖?” 二十三,是小年啊,本还打算回抚水村和奶奶一起吃顿饭。 提到恪州,她的心思总会不自觉地想到师傅身上,师傅在恪州还好吗? 孙妙儿直接把涂振山一伙人领出来,“您看看,这几个还满意?” 那老管家见了连忙点头,“还是孙掌柜生意做得大,我这把老骨头跑了几家镖行都没人愿意干,有眼前几位兄弟护镖,我家老爷肯定再放心不过了。” 腊月二十三,还有二十多天,筹划好线路,提前做好准备应该不成问题。 没想到开张第一天就接到了笔不小的单子,镖行和做小生意不同,风险大些,更要谨慎。 “涂大哥,你从恪州过来,应该最清楚去恪州的路,筹划线路的事就交给你了。” 孙妙儿敬涂振山是条汉子,面上尊称他一声大哥。 涂振山拍着胸脯保证道:“孙掌柜,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找我们干,准错不了。” 晚间时候,镖行门口来了人。 不是别人,正是王家夫妇二人。 “王老爷,王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王夫人面露疲态,妆容亦不复往昔的精致,多了几分憔悴,“妙儿,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雪如如今被困在黎城,府里当时只有丫鬟家丁跟着去,眼下我们想请你带些人去把雪如接回来。我们付银子,这是五百两银票,不够的话我……” 就算王夫人不说,孙妙儿早就计划着要让王雪如平安回来,毕竟一直待在黎城也不是办法,还不知道黎城的流民之乱平息没有。 万一太守镇压不住,到时候流民闯入城内,再想进城可就棘手多了。 “王夫人切莫担忧,雪如是我的好朋友,眼下她有困难,无论前面艰难险阻,我也要去帮她的。”孙妙儿安抚着王夫人急切的心。 “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黎城,要不了几日就能带雪如回来。” 从涂振山口中得知,黎城的流民暴乱并没有结束。 前几日朝廷的援兵到了黎城,黎城终于从劣势中扳回一局,与此同时,流民那边也涌入了更多人,援兵在人数上没了优势,眼下城门暂且能守住。 流民能和朝廷的官兵抗争,肯定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流民们没有粮食和草药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除非流民背后是有人暗中支持。 最希望百姓和朝廷抗衡的,除了魏王,孙妙儿想不到还有别人,而魏王身后,是师傅,只是两败俱伤,损人不利己的事,师傅真会去做吗? 况且百姓何其无辜。 从平南城到黎城寻常只需要两日,但因为黎城外面的情况,孙妙儿特地多算了一天的时间。 马车才到黎城郊外,孙妙儿就察觉到了异常。 周围起初只有零散的流民,有的在路边乞讨,还有躺在树下的,孙妙儿分不清躺着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还早有准备,上来乞讨的孙妙儿都会让人主动送些粮食给他们,免得被流民缠上。 真正看到流民大军是在黎城城外两三里的地方。 与其说是流民,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甚至都穿戴了整齐的盔甲。 因为孙妙儿一行是从外城过来,那些流民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简单盘查了车上的行李便放他们过去。 一路观察下来,她突然觉得这些流民的目的并不是想冲进城内,他们看起来并不缺吃少喝,反而不慌不忙的样子。 他们更像打算和黎城打持久战,黎城迫不得已叫来朝廷的援兵,那么朝廷的兵力就会被分散,如果其他城池都和黎城一样被流民缠上,攻打上京的难度就会大大减少。 黎城守备森严,官兵死守城门,在城外,孙妙儿出具了王家的书信,上面盖有贾欢的私印,官兵才肯帮忙进去通报。 进城之后,街上的萧条寂寥更是出乎意料。 走过主街,看到的行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整座城几乎成了一座死城。 好不容易颠簸到太守府,天色已暗。 太守府的下人领着他们一行人进了偏院,孙妙儿人让涂振山他们先行歇下,带着一大行人也不方便。 “妙儿!” 王雪如见孙妙儿过来,激动不已,她不知道外面到底什么情况,只听说王家派人来接她,还纳闷爹娘怎么选在节骨眼上过来,路上凶险,让她不禁后怕。 “妙儿,怎么是你,王家的人呢?你同他们一起来的吗?”王雪如激动地拉起姐妹的手,举目无亲的太守府,总算来了自己的姐妹。 时间紧迫,孙妙儿想着长话短说,便道:“王伯父让我带着人来接你回家。” “你?你带人来的?”王雪如面露诧色,她对孙妙儿的记忆还停留在来时的小布庄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 落羽 “眼下时局不稳,黎城不宜久留,平南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路上与你细说。” 黎城动荡,耽误久了怕是要惹祸上身,城里萧条气息弥漫,实在让人提不起想久留的念头。 太守府比她先前去过的任何宅邸都要奢华,王雪如作为客人,在西厢伺候她的婢女都有十多个。 “王小姐,夫人听说您要回去,想再见您一面。” 丫鬟过来传话,王雪如对孙妙儿道:“妙儿,干娘很喜欢白胚纱,还念叨着想见见你,不如与我一同去。” 才到屋外,丫鬟挑开门帘,一股暖风从屋里钻出来,熏得孙妙儿被冷风冻红的脸颊都恍惚了。 要怪就怪太守府太大,从西厢房走过来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干娘,你看我带谁来见你了。” 伴随着王雪如的声音,孙妙儿对上太守夫人那上下打量的目光,看着比她想象中要年轻许多。 贾夫人穿了身滚金边的云纹袄子,面色红润,只有眼角能见到几根细细的皱纹,“雪如,快坐下,来尝尝,上京的雪茗。” “孙姑娘也坐。”贾夫人倒是和颜悦色,并不因为孙妙儿是乡下丫头而低看她。 王雪如低头抿了口茶,惊道:“干娘,什么茶竟这样好喝?” 贾夫人面带微笑,道:“雪茗是用上京玉山上的雪所泡,入口香醇,回味甘甜。” “可是上京的雪到了颖州不是早该化了吗?”王雪如不解道。 贾夫人又答:“汗血宝马日夜兼程地送过来,加之用上寒玉所制的匣子保温,到了颖州,依旧是细碎沙雪呢。” 孙妙儿安静地坐在一旁,思及先前在城外的景象,老百姓苦不堪言,颖州的官员家眷却在府中高枕无忧地品着雪茗,实在可笑。 “上次雪如送来的白胚纱,听说是出自孙姑娘之手?”贾夫人放下茶盏,饶是不觉得眼前平平无奇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本事。 孙妙儿点头,“陋技而已,夫人抬爱了。” 贾夫人眉眼并不温柔,反而带着几分不怒自威,“我听说白胚纱是前朝传下来的手艺,本朝早已失传,再过两个月是太后的寿辰,我想着将白胚纱带到宫里,好让太后瞧瞧。” “夫人,眼下正值隆冬,蚕丝难寻,况且白胚纱制作工艺复杂,程序冗多,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出来。” 孙妙儿想着用这番托辞蒙混过去,哪里是赶不出来,再过几个月,太后保不准都换人做了。 贾夫人面色一沉,道:“难寻?我还没听过天底下有什么难寻的宝物,既然孙姑娘不愿卖我这个情面,我只好让我家大人另寻高就。” “干娘,你就别为难妙儿了,妙儿手艺不精,顶多哄哄干娘开心,万一太后她老人家看不上怎么办?”王雪如见贾夫人不悦,赶忙上前撒娇。 贾夫人拂袖,别过脸,“也罢,今日你干爹要接待朝中来的贵客,干娘不能送你了,雪如,你路上多保重,等收拾了外头作乱的流民,你再来太守府小住。” “今日朝廷来的可是贵客,千万小心些,别出了岔子。” “什么贵客过来连个仆从也不带,只身骑个马就来的?” “你懂什么,听说来的是羽营的人,皇上身边的亲信,哪能与人微言轻的芝麻小官相提并论?” 羽营! 孙妙儿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霎时停住。 “怎么了,妙儿?” 孙妙儿听到羽营二字,不由得把羽营和宋氏想到一处,上次羽营的人从师傅手里跑了,宋氏的线索一断,她再也没有头绪。 而今在这里能碰上羽营的人,如果能借着这个机会…… 但对于她而言,未免有些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孙妙儿一咬牙,转头对王雪如道:“雪如,你的帷帽可带了?” 她戴上王雪如的帷帽,因身形与王雪如相似,太守府里的丫鬟并未多疑,只当她是王雪如。 “我是来与干爹辞行的。” 孙妙儿模仿着王雪如的语气说话,书房外的小厮也没听出来,“打人正在里面接见贵客呢,恐怕见不了小姐。” “不碍事,我在外间等着就行。”孙妙儿说着往小厮手里塞了一锭银子。 小厮为难道:“那小姐你可千万别往里边儿去,万一大人怪罪下来,小的担待不起。” 孙妙儿进了内院,从外间摸到书房,听到里面的声音。 “不知落羽大人此次前来有何贵干?”贾欢向来不愿得罪羽营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打发走了最好。 落羽脸上罩着半张面具,看不出喜怒,“符家的余孽一直在颖州藏匿,这事你可知情?” 符家余孽? 贾欢如遭五雷轰顶,慌忙跪在地上,“落羽大人明察,符家不是尽数被诛杀了吗,怎么会?” “哼,数月之前,符家余孽在晖洲颖州交界之处,重创我羽营的人,你认不出,羽营能认错吗?”落羽眼中寒光乍现,吓得贾欢两股战战。 贾欢不等他说完,连忙替自己开脱,“落羽大人明察秋毫,敢问余孽现在何处?我即刻派人去将他绞杀!” “他人在恪州,怎么,贾大人敢去吗?” 贾欢顿时怔住,当年魏王母子逃到颖州,身为黎城县令的他带人围剿,魏王与他有血海深仇。 这么多年他一直盼着朝廷早日处置魏王,没想到等来的却是魏王谋反的消息,险些没把他吓得半死。 “我此次来,皇上希望贾大人守好颖州,恪州一时半会儿是攻不来的。”落羽眼帘垂下,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贾欢领命,道:“下官一定不负皇命,守住颖州,只是朝廷的援兵怕是不够,应付不了外面的流民散兵啊!” “你真以为朝廷有那么多援兵?眼下上京自身难保,贾大人还是好自为之。”落羽丢给贾欢一记白眼,指腹摩挲着腰上的令牌。 贾欢抹去额上的汗,又问:“不知落羽大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平南城,找人。” 孙妙儿站在门外,忽觉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惊变 孙妙儿一行人在太守府外给王雪如搬运行李的时候,还是碰上了落羽。 孙妙儿戴着帷帽,他们这行人的动静不小,自然惊动了落羽。 贾欢在门口送人,撞上了王雪如,“雪如,方才小厮过来,说你来找过干爹?” 王雪如机灵,想起妙儿戴着自己的帷帽出去,就知道有事,答道:“干爹,雪如想去与你辞行,听小厮说干爹有公务在身,我便回来了。” 落羽的眼神扫过来,停在孙妙儿身上,但并未驻足太久。 “是王家派来接你的?”贾欢注意到王雪如身边的女子,顺口一提。 孙妙儿怕王雪如答不上来,抢在前面开口,“回大人的话,我是镖行的掌柜,王家此次特地找了我们镖行来护送小姐回去。” 原是行商的。 “你们自平南城来,可知道从这里去平安城最近的路?” 飞羽重伤,至今仍在养病之中,落羽奉命从上京赶来,若非晖洲大营人手不足,哪轮得到他来颖州办差。 本想打听条近路过去,谁知贾欢一问三不知,颖州太守当了这么多年,不过徒有虚名。 眼下遇到开镖行的,不就是行家吗? “外头流民肆虐,走官道最为稳妥。”孙妙儿回道。 透过帷帽,她能看到落羽腰牌上的鸟,和那天晚上绑走她的人不一样,那人腰牌上也是鸟,但和眼前的并不是同一种,看来这就是羽营之中用来区分他们的法子。 师傅说过,羽营并非人人身手都好,但眼前的男子腰间佩剑,马背上还挂了刀,想来身手不差。 只要不是飞羽就好,至少不会担心自己被认出来。 “赶时间的话,可以从城外官道的小路绕过去,那条小路也能到平南城。” 孙妙儿话没说完,落羽已翻身上马,马蹄扬尘,疾驰而去。 从那日在太守府见到落羽开始,孙妙儿心里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她虽然侥幸从落羽的眼皮子下面逃过一劫,但一想到他还在平南城中,孙妙儿心里不免忐忑。 她们赶了三天的路才回到平南城,而落羽走官道,一天就能到。 他到底是来找谁的呢?和飞羽一样抓妙龄的女子吗? 孙妙儿回到镖行里,收拾了铺子,就被独欢楼的人请走了。 难道是带东里笑笑出去的事情败露了? 过来请她的是东里笑笑的贴身侍女,她在独欢楼见过的。 楼里依旧热闹,然而侍女没有领她去听月阁,而是往暗室的方向走了,除非胡庭知请自己来,东里笑笑怎么会约在暗室和自己见面呢? 莫非是独欢楼出事了。 胡庭知死了。 她走进暗室的时候,东里笑笑身着缟素,蹲在胡庭知的尸体旁,那双极美的眼睛通红,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笑笑,这是,怎么回事?” 孙妙儿望着眼前冰冷的尸体,的确是胡庭知,此刻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再不会和她说笑。 她想起来,自己还欠胡庭知一百两银子没还。 怎么会呢?上次与师傅见他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要保护东里笑笑,眼下他走了,谁来保护这个他最疼爱不舍的妹妹呢? 东里笑笑的眸光涣散,她的手一直抓着胡庭知的手,企图能感受到半点温度,“是羽营,他们查到哥哥了。” 孙妙儿终于知道落羽是来找谁的了,他是来杀胡庭知的。 现在自己说再多也是徒劳,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想到羽营这趟来,竟是为了胡庭知。 “老王把哥哥的尸体背回来,但是已经晚了……”东里笑笑喃喃自语起来,她多希望躺在地上的哥哥还能站起来骂她两句。 甚至那天她偷跑出去,回来的时候哥哥知道,还冷着脸对她,却没舍得多责怪两句。 “胡掌柜,是在哪里遇害的……” 胡庭知身为平南城首富,又是魏王的人,理应不会让落羽轻易得手,他身边的高手,一个不够,几个加起来总该能对付得了落羽。 除非是在他一个人的情况下。 “在抚水村。” 王啸虎从暗室外进来,脸色苍白,十分虚弱。 孙妙儿先前见过他,那时在抚水村,她还骗过王啸虎,当时只当是独欢楼的小喽啰,没想到竟是胡庭知的亲信。 “他去抚水村做什么?” 为什么胡庭知一个人会去抚水村? 王啸虎道:“主子有东西要交给姑娘。” “什么东西?” 孙妙儿此时真是一头雾水,抚水村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胡庭知丢了性命也要拼死护住。 “药人。”王啸虎神情凝重,“好在我及时赶到,才没让药人落入羽营的手里,一旦让羽营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药人?为什么抚水村会有药人?” 她的思绪像被一张巨大的网给缠住,怎么都理不清楚。 药人和抚水村有什么关系?胡庭知和药人又有什么关系? “药人是符先生炼制的,符先生在离开颖州之时,嘱咐我家主子要把药人护送到恪州,主子这次去,是去取药人的。” 王啸虎的话让她愣在原地,师傅是什么时候炼的药人,又是拿什么人炼的,为什么她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是拿无辜之人吗? 孙妙儿追问,“药人现在在哪儿?” “在独欢楼的仓库中,只有那里暂时稳妥。” 她听师傅说过药人,阴险至极,况且只听命于炼制之人,为什么师傅会做这种东西。 孙妙儿长舒一口气,目光落在胡庭知的尸体身上,“胡掌柜的事暂且不要声张,羽营的人肯定会找过来。” “独欢楼有我,哥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东里笑笑的声音轻柔而富有力量,像是在坚定的许诺。 “孙姑娘,让他们来,我会替哥哥报仇的。” 她从来没想过,哥哥会这样离她而去。 她总记得幼时那个为了两个烧饼被恶犬追了好几天街,却死死把自己护在身下的哥哥,就这样从世上消失了。 一直以为只要哥哥在,她只需要做个无忧无虑的花瓶就行,但现在哥哥不在了,她,要承担起这一切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启程 “王啸虎。” 东里笑笑从地上缓缓站起来,那张娇艳的面庞没有被悲伤所掩盖,反而生出一股坚韧,像迎雪傲立的寒梅。 她的语气沉着而冷静,每一个字都表述得格外清楚,“哥哥的事,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若有外人要见他,就说哥哥现下不在颖州。” “让他来见我就好。” “哥哥手里所有的账本明日之前都送到听月阁来,要快!” 王啸虎拱手抱拳,“是,小姐,属下遵命!” 惊变突生,谁也无法预料,但东里笑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代哥哥完成未完成的一切。 他们的父母之仇,他们想要的太平盛世。 “孙掌柜,主子临走之前,希望孙姑娘能护送药人前往颖州,将药人交到魏王和符先生手中。” “药人被羽营盯上,眼下十分危险,独欢楼的仓库恐怕也藏不了几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情此景,王啸虎眼中含泪,但依旧言辞铿锵,以表忠心。 她是真不知道师傅竟然背着自己炼制出了药人,先前师傅和自己介绍药人的时候也没提过这茬。 “先带我去看看。” 王啸虎在前面带路,孙妙儿心里已经做过无数个猜想,药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面目可憎还是血肉模糊?还是和以前看得僵尸片里的僵尸一样,凶神恶煞龇牙咧嘴? 然而都不是。 当她见到所谓的药人时,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震惊。 是武大力,那个抚水村的地痞无赖,妄图侵占自己,掉入河中,全村都以为已经溺毙的武大力。 他被师傅做成了药人。 但是武大力此刻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只是他没有瞳孔,他的眼珠是一片漆黑,里面半点光也没有。 “武大力?”孙妙儿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面前的药人没有半点反应。 他的脖子手脚都被腕粗的铁链拴着,他对周围的声音没有一点反应。 孙妙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依旧徒劳。 “他现在是活人还是死人?”孙妙儿觉得诡异,不由得往后退开两步。 王啸虎扯动着铁链,药人的腿终于微微挪了挪,“半死不活。” “那他为什么不会动,也不说话……” 不难看出,只有王啸虎在拉动铁链的时候,药人才会跟着动两下,就等同于眼前这个药人完全是由铁链在控制,就像是提线傀儡一般。 毫无自我意识和自主行动的能力。 王啸虎松开铁链,挡在孙妙儿跟前,“主子和我说,药人现在在休眠,只有符先生才有法子唤醒他。” “这东西还认主?” 孙妙儿怎么看都没办法把眼前的药人和师傅口中威猛无比以一当千的怪物联系到一块儿。 她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 “别碰!”王啸虎猝然打断了她的动作,“药人有剧毒!” 孙妙儿吓得赶紧缩回了手,“剧毒?” 王啸虎解释道:“药人是用毒物炼制,他眼下虽然休眠,但是连头发丝都是剧毒之物,所以我们只能借用铁链搬运他,切不可触碰药人。” 看来是货真价实的怪物。 运到恪州,从平南城往西出发,走官道,路上大小十几座城池,每个城外的官道上都有官兵把守,查询往来车马人员,很难不被查出来。 如果走小路,恪州南边森林密布,里面常年瘴气,进去了能不能活着出来都得另说。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从颖州出发,走一段官道换一段小路再走,尽量避开官兵盘查密集地域,还得绕开瘴气密林。 “我有一批单子不日就要从颖州走,将药人和货一并押运,王大哥你看怎么样?” 孙妙儿想到一个主意,但前提她得传书恪州,让师傅提前帮她清理路上大部分障碍。 王啸虎思索片刻,“那就需要提前与恪州打点好,从前恪州是到西域的必经之地,商贾来往,恪州要收取高昂的商税,如今怕朝廷的暗桩混进去,恪州盘查也严了,寻常商贾是不让过的。” “放心,这个交给我。王大哥,药人不用吃饭喝水?” 孙妙儿在脑海中粗略规划好路线,只怕路上把药人给饿死渴死可就功亏一篑了。 “不用,这么多天我们都没给他吃过什么,也没见他饿死。” 以防路上出岔子,临走之前,孙妙儿没少做准备。 回药庐配了几味常用的药,干粮,饮水,甚至还从黑市买了些曼陀花粉以备不时之需。 腊月二十三那天,小年。 小满小宁都穿上了新袄,听说姐姐要出远门,都起了个大早。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宁扒拉着马车,一双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小宁性格含蓄些,但眼神里也流露出满满的不舍。 孙妙儿望着远处的天,昏沉阴暗,就如同她此时的心情,“你们在这儿乖乖等着姐姐,铺子里事情多,别让大姑一个人忙活。” “姐姐放心,我的账算得又快又准,一定不会让姐姐亏钱的!”小宁仰起头,向着孙妙儿保证道。 小满亦是附和道:“小食铺子就交给我啦,一定不会让他们偷工减料的!” 王啸虎准时把货拉来,是两个很沉的楠木箱子,“上面留了缝。” “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王啸虎指着那堆货问道。 “都是干货。把这个楠木箱子压到最上面。”孙妙儿吩咐道。 王啸虎对她的举动表示不解,放在最上面,岂不是一下子就会被官兵戳穿。 孙妙儿早有打算,盘查干货一般不必费那么大工夫,从上面搬运箱子下来,官兵往往都是从底层或者中层抽个缝,看一眼,就会放行。 放在最上面,反而安全。 装好货,涂振山带了十个兄弟,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平南城出发。 师傅的鸽子已经许久没有飞来过,她也没办法给恪州传书,只能边走边改变计划。 然而马车驶出城外没多久,官道上,一匹马悠闲地在草地上嚼着草,马背上的男子眼睛眯起,注意到远处来的商队。? 第二百二十七章 周旋 平南城近来守城森严,加之年关将近,跑商的商户大都从外地赶回来过年,怎么还有人拉着几车大货出城呢? 落羽一下子来了兴趣,拎起马背上的刀翻身跳到地上,往商队前边一站。 “哪儿来的混小子,想找事一边去!别挡着我们的路!”队伍前头的兄弟见他挡道,没好气地吆喝着赶人。 孙妙儿在马车里听闻动静,往车外探了一眼——竟是落羽! 好巧不巧刚出城就被他撞上。 落羽手里的长刀一晃,“嗖——”地从刀鞘中被抽出。 天光下,刀身通体透着银光,肉眼可见的锋利吓得前面几个兄弟登时不敢吭声。 “我不过是想向几位兄弟问个路,几位兄弟何必气势汹汹地冲着我?” 落羽嘴角一勾,笑着将刀收回鞘中。 赶着马车的那人连忙点头,往后喊了一声,“大哥,这儿有个问路的。” 涂振山从后面的马上下来,站在落羽跟前,两人身量一般,但涂振山却觉得眼前男子威压逼人,“兄弟,你问。” 掌柜吩咐过不要招惹事端,涂振山记着,故而语气十分友好。 “想问问怎么进城,我从外乡来,也没个文书什么的,守城的官兵不放我进城。”落羽的视线在后面的木箱子上来回巡视,但始终没瞄出什么异样。 涂振山面露难色,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并非问路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 她怕涂振山应付不了落羽,生怕露馅,忙不迭地下了马车。 就让她来会一会这个落羽。 “这是我家新招的伙计,并非本地人士,公子有什么想问的,问我便是。” 落羽的视线从后面收回来,眉梢一挑,“哦?竟然是个女掌柜,看来平南城真是卧虎藏龙,不简单啊。” 孙妙儿的下巴稍稍抬起,对上落羽面具下的那双叫人捉摸不透的眼睛,“女子和男子都是爹生娘养,没什么不同,男人能做的事,女子也可以。” “言归正常,公子想进城,每日午时三刻,守城的官兵轮班,届时城门的守卫会松快些,可以趁那时候进城。” 落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女掌柜不容易啊,年底了还出来跑商,还赶得上回来过年吗?” “没什么赶不赶得上,我们在外头做生意,跑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孙妙儿巧妙应付着他的话,希望别被羽营盯上。 落羽换了个姿势抱着刀,一点没有着急赶路的样子,“多谢掌柜慷慨解答。” “眼下外面不太平,掌柜还在外跑商,想必肯定运得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孙妙儿笑道:“都是些干货,这不快过年了,颖州素来产干货,往外边送呢。” “哦~”落羽往西边望去,“往西,去恪州吗?” 就知道落羽在等着套自己的话,果然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这上面,她说话始终打着太极,“西边还有不少地方。” “这几车货,想来都得几百斤,干货昂贵,不少小城都被战事荼毒,除了恪州,恐怕其他地方的百姓也买不起。” 涂振山是个会看眼色的,忙插了一嘴,“掌柜,天色不早了,咱们还要赶路呢。” 孙妙儿一拍脑门,惊道:“呀!都忘了这茬,我与公子聊得正投机。” “罢了,来日方长,等掌柜回了平南城,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落羽转身上马,抱拳说了一句。 王啸虎一直藏身在马车中,方才见到落羽时,就险些按捺不住心中的仇恨,差点冲出去,一心想手刃落羽替胡庭知报仇。 孙妙儿回到马车,见王啸虎冷着脸,“怎么,坐不住了?” “不是。”王啸虎气冲冲地说了一句,“只是,想到主子死在他手里,我恨不能立马杀了他。” 孙妙儿转身掀开车帘,官道上,已经见不到落羽的身影,“可惜呀,你不是他的对手。” “师傅说过,羽营里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打的过他们。” 王啸虎握拳,砸在车厢上,“总有一天,我要替主子报仇!” 落羽骑马疾驰一阵,停在城门外。 其实他哪里是进不去平南城,只要他拿出羽营的腰牌,任谁见了都得尊称一声大人。 只是刚才他见那商队实在可疑,也怕药人藏匿其中鱼目混珠,被运出颖州。 胡庭知的势力,远比羽营从前了解的要大得多,在颖州,可谓是手眼通天,不然羽营也不会被瞒那么久,还平白损失了那么多悉心栽培的暗桩。 要除魏王,必先断其左膀右臂。 符家余孽他抓不到,除掉胡庭知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可惜药人被胡庭知的人抢先一步带走了。 上次飞羽在颖州晖州交界处,掳过一名女子,正是被符家余孽出手救下,想必符家余孽与那女子的关系匪浅。 只要能在平南城中拿下那女子,引出符家余孽,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平南城县衙中。 “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 张生民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商户名录,也不知落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打个招呼就来了平南城,过来就要查户籍,查人口,查商户,真是全然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落羽一本一本地翻过去,始终没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抚水村和大槐村的在哪儿?” “这两本。”张生民递上两本册子。 然后重复翻了三四遍,却始终没找到一个姓符的。 “你们衙门真有好好盘查户籍?”因为查不到符家余孽在此地待过的痕迹,落羽心中微恼,质问道。 张生民小心回道:“回大人的话,两年一查,不敢遗漏。” “只是有些外地人士,在本地待不了那么久,往往半年左右就离开了,恐不能记录在册。” 落羽把册子甩在桌上,“你知道胡庭知吗?” “胡掌柜,怎么了,下官知道,他是平南城的首富……” “哼,首富?独欢楼……”落羽哂然一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让我去独欢楼瞧瞧,到底有多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起疑 今日小年。 单丘提着牛皮纸袋子,站在独欢楼的角门外头,大人说小年吃汤圆,来年圆圆满满,又说这汤圆是城里的紧俏货吗,多少富贵人家有银子都不一定能排上队。 他没什么拿得出的东西,只能把汤圆提来,怀中还藏着一只簪子。 是他紧巴了两个月的俸禄才攒下的。 他知道笑笑见惯了稀罕物,不一定能瞧得上素玉簪,但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的全部了。 一回生二回熟,来过几次后,听月阁的侍女都认得单丘,见他在角门等着,会上去给东里笑笑回话。 今日也不例外。 “小姐,单捕头在外面了。” 东里笑笑连着几夜不曾合眼,埋头理账,颧骨上方的乌青在白皙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 今日是哥哥的头七。 王啸虎暗中料理了哥哥的后事,一切进行得悄无声息,现在胡庭知身死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晓。 她表面佯装坚强,只有在夜里,思念哥哥到极致,才敢落下几滴泪。 “我今日忙,让他回去。” 心绪乱作一团,单丘不合时宜的出现,只会让她觉得愧对哥哥。 丫鬟原话回了单丘,单丘愣在原地。 那支素玉簪藏在胸口都被焐热了,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本就是天上月,我又怎敢肖想?” 他把那提汤圆放在角门边上,别人有家有室,来年自然企盼团圆。 他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求的,汤圆倒也不必吃。 打那窗楹望过去,东里笑笑从房中恰好能见到单丘的背影。 落寞萧条,叫她的心也跟着抽疼。 但眼下有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无所顾忌的姑娘了。 “把那提汤圆拿上来。” 她吩咐了下人,从前都说独欢楼的花魁不轻易见人,但想做生意,哪有不肯抛头露面的道理。 梳妆好,换了身衣裳。 等东里笑笑出现在前厅的时候,所有的宾客都眼前一亮。 顿时爆发出哄闹。 “诸位安静。” 那张脸被满堂的灯火照耀着,越发娇艳,“独欢楼的掌柜,正是家兄,如今他抱恙在身,独欢楼大小事务都交由我掌管。” “希望各位来我独欢楼,能够吃好喝好,玩得尽兴。” 落羽本在角落喝着寡酒,突然听见人群躁动,抬头望去。 只见二楼的走廊上站着一女子。 花魁露脸,本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偏偏那张脸,像极了一个人。 胡庭知的妹妹,好啊,魏王这手牌打得的确极好。 早先暗羽收到消息,平南城有适合炼制药人的女子,派出人来,结果无一生还。 当时他还私下嘲笑过暗羽愚笨,连这种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都信,现在想来,怕是胡庭知放出的风声。 用来作饵的,正是这姑娘。 他下午在衙门查过这件案子的文书,从头到尾,扑朔迷离,衙门想要细查之时,却被独欢楼给拒了。 不是胡庭知贼喊捉贼是什么? 他们羽营办事,各有各的任务,极少互相过问,只有在月会的时候会向圣上禀明自己完成的任务,所以关于花灯会的始末,和暗羽到底如何操作的,他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见到东里笑笑,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场花灯会是胡庭知策划的,药人的消息是胡庭知放出去的,为的就是套出更多的消息。 魏王的手伸不到上京,那么就把上京的人骗出来,真是好手段。 与此同时,东里笑笑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落羽。 落羽从衙门出来之后就摘了面具,于当官的而言,他们不便透露真容,然而藏匿于街市里,变成寻常百姓就是最好的隐藏。 但他看向东里笑笑时的目光实在是太不遮掩,让人顿时心生异样。 “公子对我们的酒水可还满意?” 不一会儿,眼前出现佳人身影,提壶给自己斟酒。 不吵不闹的角落顷刻成了整个独欢楼的焦点。 “快看,东里笑笑姑娘下来给客人倒酒了!” “真是天大的福气!羡煞我辈了啊!” 众口一词,大抵都是羡慕。 落羽抬首,像,实在是太像了。 倘若皇上见了这样的一张脸,届时又会如何自处呢? 落羽勾唇一笑,将酒饮尽,“好酒!”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东里笑笑俯身行常礼,“东里笑笑,公子叫我笑笑便可,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洛。” 他端起被满上的酒杯,想着要不要趁今日就把这女子给了结。 皇上见到这张脸,怕是要疯魔。 不过如果是自己把她献给皇上,执掌羽营不是指日可待吗? “洛公子不是本地人士?”东里笑笑不停地给他斟酒,而落羽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落羽饶有兴致地问道:“姑娘好眼力,这都能看出来?” “公子身上的锦袍华贵,不过应该内里带绒,颖州人可从来都不穿带绒的衣裳。” “颖州的冬天河水都不曾结冰,从北边来的客人才会着厚衣裳呢。” 三言两语间,东里笑笑已经把他打量了个遍——虎口有茧,常年习武,靴头沾染红泥,那是城郊官道两边的积淤,衣袍走线是上京时兴的戗针。 最重要的是,他太过普通,这张脸,大部分人见过一次恐怕隔天就忘了。 她在独欢楼待了多年,见过不少人,辨人的能力算是练出来了。 莫非他就是杀害哥哥的凶手? 她曾听闻,羽营十人千面,有精通易容者,能将人改头换面。 况且羽营身手极好,就算他真是凶手,自己眼下也不能轻举妄动。 “是啊,我从上京过来探亲。”落羽答道,眉眼平和,看不出情绪起伏。 “看这架势,洛某今日怕是要惹了众怒。”周围的喧闹更甚,有的男子从开始的羡慕变成这会儿赤果果的妒恨。 他隐藏极深,东里笑笑都能注意到自己,估计一早就起了疑心。 东里笑笑转身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道:“诸位,洛公子对了我的眼缘,从今日起,笑笑每日都会在前厅给客人斟酒。” “只要诸位赏光,对上眼缘,都有机会,可千万不要因此迁怒于这位洛公子。”? 第二百二十九章 惊险 恪州。 “胡庭知,死了。” 奚衍念完密信,整张脸阴郁得令人害怕。 符玉迟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双唇翕动,“是羽营干的,我早该料到的,还是晚了一步。” “药人呢?” 奚衍将密信丢入炭盆,密信瞬间化为灰烬,“你那丫头了不得,妥当处理了平南城的流民不说,还将招安的山匪聘为镖师,开了家镖行。” “眼下正押着药人往恪州赶呢。” 手上的杯盏瞬间化为碎片,锋利的碎片划过男子的掌心,留下一道红痕,渗出血丝,“胡闹。” 他明明吩咐过她,让她好好留在平南城,哪儿都不要去,为什么小妙儿还要铤而走险。 她难道不知道外头危机四伏吗? “怎么,想去救你的小姑娘了?”奚衍反而用半带玩笑的语气调侃他,“本王丑话说在前头,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 符玉迟蔑笑道:“我要想去,王爷也拦不住我。” 他哪能让小妙儿犯险,他还指望回去之后小妙儿给她做好吃的,他还要娶她为妻呢。 哪怕她身边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清楚。 奚衍的脸色突然严肃下来,正经道:“好了,不与你开玩笑了,本王已经派出一队人马,从恪州出发,希望能赶在羽营前面截住他们。” “万一截不住呢?”符玉迟心中隐隐不安,“万一出了岔子……” 谁也没法再赔给他一个小妙儿。 奚衍颇为自信地挑了挑眉,“本王做了万全的准备。” “羽营从前到处劫掠年轻的女子炼制药人,但一直无所突破,现在你抢先他们一步炼出药人,他们想必已经收到了风声,大概会放弃从前的法子,直接抢现成的了。” 符玉迟还是不能接受,他的小姑娘怎么一声不吭地就来了恪州。 似乎距离越近,他心中的不安也愈发重上几分。 他的不安确有道理。 恪州占据鹿山的天险,想进恪州必须得从鹿山过去,但眼下官道都封了不许商贾同行,只能从南麓绕过去。 带上一队车马走上路,简直难上加难。 幸亏涂振山从前就生活在鹿山脚下,对鹿山一带的气候了如指掌。 “掌柜,咱们今日现在这儿歇下。”涂振山见到前面林子起了雾,挥手示意队伍停下。 孙妙儿从空气中嗅到动物腐烂的气味,天快黑了,大抵是前面有不少被猛兽猎杀的动物。 西南老林,最多的就是老虎黑熊之类。 镖行的伙计就地安营扎寨,没有人敢趁着夜色贸然闯进前面的密林。 孙妙儿拿出地图,与颖州的丘陵不同,恪州都是大山。 高山上气候多变,经常晴一阵雨一阵,雨后易生瘴气,对于外地来的人十分危险。 但是如果不走这片林子,他们就得从安阳城过,那决计不成,安阳城守城森严,且不说不会让他们进城,一旦进去,万一药人被查到,就凭他们一行人,绝对出不了城。 “涂大哥,你来过前面这片林子吗?”孙妙儿的指尖在地图的密林上打转。 涂振山面容也不轻松,“掌柜,鹿山脚下的林子大差不差,我家虽离这儿远,但类似的林子,就连我们当地人都不敢轻易闯进去。” “不光有要命的瘴气,关键是一天之内根本出不去,要是在里面逗留,等到了晚上,野兽出没,才是最危险的。” 孙妙儿忽地想起从前在外头见的星罗网,“如果事先在林中布下捕猎网呢?” 涂振山没想到她对捕猎一事也稍微懂行,便道:“捕猎网也许可行,但兄弟们都不是猎户出身,哪会做这个啊!” “我会!” 孙妙儿眼中浮现希冀,她当然记得,当时师傅详细地给自己介绍过星落网,她可是牢记在心呢。 眼下只需一些麻绳,捕兽夹即可,好在她出门之前都准备了。 说干就干,集合起一行的伙计,拿出一卷厚厚的麻绳,孙妙儿简单地在纸上描出雏形,跟着的伙计就如火如荼地开始编制星罗网。 “我们在林子外面先休整一天,明日把捕兽网放到林子里,后天再出发进入密林,这样野兽对我们的威胁就要小很多。” 涂振山带着兄弟们织网,孙妙儿不放心箱子里的药人,生怕他有个好歹,叫上王啸虎与自己一起,来到箱子边上。 “王大哥,咱们要不打开看看?” 孙妙儿隔着箱子听了一会儿,并未听见动静,又敲了敲木箱,还是没有回应。 “别徒劳了,孙掌柜,你忘记我说的了吗?药人在休眠,是不会发出声音的。” 王啸虎话音刚落,箱子里却突然发出躁动。 这动静吓得孙妙儿连连后退了几步。 “王大哥,你不是说?”她指着箱子,眼看着箱子摇得越来越激烈,就快被顶开了。 路上这么多天,也没见到箱子有过异常,怎么今日? 王啸虎当机立断,拔出腰上的刀,万一里面的药人破箱而出,他也好有个准备。 “怎么回事?不行,不能让他把箱子撑坏!” 孙妙儿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试图推开箱子。 “孙掌柜,危险!” 王啸虎大吼一声,箱子被里面的药人掀开,药人站起身,双目通红地瞪着眼前的人。 不是在休眠吗?怎么突然发狂了? 孙妙儿定下心神,见药人没有要攻击的意思,反而站在那里不动,“休眠,休眠!” “对!”她忽然想起来出门时准备的曼陀花粉,“王大哥,你看着他,我去想办法!” 孙妙儿取来曼陀花粉,怼着药人的脸撒上去,“希望能有点作用。” 王啸虎叫了几个兄弟紧紧拽住拴着药人的铁链,万一他发起狂来也好钳制。 药人在接触曼陀花粉后,缓缓朝着身后的箱子倒下去,没了动静。 大家这才舒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醒了。”孙妙儿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药人,“师傅他们应该已经收到我的信了。” “要是师傅在就好了。” 师傅炼出的鬼东西太不靠谱了,说发狂就发狂,现在她只祈求能相安无事地到达恪州。? 第二百三十章 重逢 一行的伙计连夜赶工,很快制作好星罗网,虽说赶工制作手艺粗糙了些,但钳制野兽倒是够用。 药人中了曼陀花粉后再没了动静,等到天快亮的时候才醒转,还是和之前一样,睁着眼,一动不动。 太阳从东边的山头爬上来,孙妙儿吩咐伙计去林子里布置星罗网。 她突然改了主意,只需在他们行经路线的周边布网即可,就不用等到晚上再进林子。 “边走边布网,时间紧迫。”她生怕药人再次发狂,想着赶紧把他送到恪州,也只有师傅才能操控药人。 地上留下生火的痕迹,在孙妙儿一行人进了密林之后,一小队人马跟来。 “头儿,怎么办,他们进去了,咱们要不要……” 来的是平南城的官兵,落羽进城后,以派兵保护商队为由,让张生民派遣出一小队人马暗中跟随。 说起来是保护,实为监视。 只要商队有异动,任何风吹草动都会传回落羽耳中。 为首的官兵在进入密林之前提前勒马,道:“要你个头?怎么,你想进去?” “我可听说鹿山脚底下的林子都是吃人的鬼地方,十个进去九个都出不来!” 官兵头子心生胆怯,他可不想进去送死,一群做生意的竟然犯得着让他们暗中保护? 眼下多事之秋,看来衙门是真缺钱,不过再缺钱也不能拿他们这些官兵的性命开玩笑。 刚才的小兵挠挠头,“可是他们干嘛走这儿啊?绕远了啊,地图上明明不是这样的……” “你说为什么?从前面的林子过去,能少走好几座城,逃商税呗。” 官兵头子调转马头,准备往回走了。 “头儿,咱们就这么回去,怎么和张大人交代啊!” 官兵头子见下属不开窍,恼道:“蠢材!难道要为了给大人交代,把我们的命交代在这儿?随便编个理由不成?” “他们明摆着是想逃商税才进去的!” 言罢,他扬手拍了拍马背,带着一行人头也不回地往颖州方向去了。 魏王府。 “王爷,可有妙儿一行人的消息?” 符玉迟一连放出几只不带信的秘鸽进行试探,然而皆是有去无回。 唯一的可能就是羽营已经察觉到秘鸽的存在,将他的鸽子都拦下了。 无法使用秘鸽,他就没办法联系上小妙儿,路上危险重重,他总觉得,一切都要在自己的掌握之间才能踏实。 魏王浅浅叹了口气,面带为难,“济安,你先听我说,本王的人已经去了。” “但是你那小姑娘进了恪州南边的密林,那林子……” 符玉迟的脸登时一青,“王,爷,说什么?” 恪州西南的密林,毒物横生,野兽纵行,当年他九死一生才从里面逃出来。 “为什么没拦住她?!”他的语气低沉而克制,克制着他心头的紧张与愤怒。 他要是没来恪州,妙儿也不至于以身犯险。 奚衍从未见过符玉迟这般模样,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小姑娘,对于符玉迟而言,远比自己想象得要重要。 “没拦住她不假,但是本王的人在去的路上,遇到了平南城里派出的官兵。” “已经灭口了,恐怕是羽营的示意。” 紧紧握住的拳上隐约可见青筋,符玉迟的眼神忽地一冷,如被寒冰淬过一般,“羽营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识好歹,就别怪我日后掀了他们羽营的老巢。” 进入密林中,起初还有小道可行,再往前走树木越来越密,马车过去都颇为困难。 涂振山手里拿着柴刀,把稍微低矮的灌木都清理了,马车才得以通行。 因为事先布下星罗网,林中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上午一行人终于从密林闯出来,同时意味着,恪州也不远了。 恪州郊外与朝廷管制之下的地域截然不同,地里的越冬麦子郁郁葱葱,百姓们在田头忙活,丝毫没有被动荡的世道所影响。 见到此情此景,孙妙儿不禁感叹,恪州,的确富庶。 与其同时,恪州的富庶离不开魏王的励精图治,魏王大概真的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涂振山一路过来,走到恪州,才忍不住感叹,“若是我生在恪州,也许就不会遭受流离颠沛之苦,我的妻儿也不会……” “涂兄弟,你放心,等我们王爷夺得天下之后,定会还你一个太平盛世。” 王啸虎拍拍涂振山的肩膀,劝慰他切莫灰心。 涂振山一愣,“王,王爷?可是魏王?” “是啊,你看恪州在我们王爷的手中,何等兴盛,和那个昏君可不一样!”王啸虎得意道。 涂振山别过头,突然变了脸,“要不是魏王,也不会打仗,说到底,魏王也有错!从前日子苦是苦了点,至少还有个家,如今家都没了……” “诶?涂振山,你这话说得!我看你也是读过两天书的,难道不知道舍小我成大我的道理吗?” 孙妙儿捶着肩膀,站在一处坡上朝着远处眺望,“好了,两位大哥,咱们先进城要紧!” 进城,就快要见到师傅了。 “王爷,城外来了一行商队,让把这个交给符先生。” 进城之路比想象得更为复杂,恪州的官兵二话不说就要把他们先行收押,先不说她和守城的官兵磨了半天的嘴皮子,才免了牢狱之灾。 他们这群人要身份没身份,要地位没地位,想进城,想见魏王都艰难重重。 王府侍卫把信笺递到奚衍手里的时候,孙妙儿他们在城外快折腾一天了。 还是孙妙儿拿出银子打点,才有人肯帮她传信。 符玉迟一眼瞥见那信封上的枫叶,“是妙儿!” “还不开城门放人!” 他迫不及待地跨上黑骏,在城道上扬鞭疾驰。 奚衍简直不敢相信,向来性子沉稳如水,从容不迫的符玉迟也有这样一面。 尘土被马蹄扬起,遮挡了面前的视线。 城门被拉开的一瞬,孙妙儿见到面前的道上扬尘四起。 高悬的太阳投下的强光把每一粒扬尘都照耀的格外清晰。 扬尘散去,在路的尽头。 是她心心念念想见的人。 第二百三十一章 冲突 她还没醒过神,陡然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那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还在。 “师傅。” 她抬头看清他的脸,一瞬间所有的思念都融在了眼里,想到许多个日日夜夜里,她自己咽下去的委屈,这会儿都藏不住了。 别人眼里,她是风光要强的女掌柜,师傅面前,她永远是那个走在夜路上还怯生生的小姑娘。 她眼眶一红,符玉迟的心跟着揪了一下,抬手去抚她的眼角,“怎么哭了?” “没有,见到师傅,妙儿高兴得哭了。”她笑起来,一如既往的明艳可人,“我把师傅的东西带来了。” 后半句她悄悄压低了声音,特地凑在他耳边说的。 说话时吐出温热的气息,符玉迟被着气息沁得耳根发烫,只觉得一丝酥痒从耳朵钻进去,一直蔓延到他的心上,把他的心紧紧缠绕起来。 他的心啊,一早就系在这个姑娘身上了。 “那玩意儿危险,我起初没想让你碰。”他虽然知道炼制药人,却也了解自药人现世起,关于药人凶残的记录甚多,甚至还有的因为炼制时出现意外,反过来杀死自己的主人。 故而他把那药人丢在山洞里不闻不问,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就成了。 孙妙儿揉了揉自己微微发酸的鼻子,只笑笑说:“再危险我也把他给师傅带来了,也算是不辱师命了。” “吁——” 远处紫衣男子策马而来,奚衍坐下马上,一眼就看到了符玉迟的小姑娘,只是任她把孙妙儿全身打量了个遍,都没看出什么来,“也不过如此嘛。” “民女孙妙儿见过魏王。”孙妙儿躬身简单行了礼。 奚衍眉梢一挑,“你认得本王?” 孙妙儿哂笑道:“能担得上这样的气度,纵观恪州,恐怕也只有魏王了。” “为师的气度就差了吗?”符玉迟不忿道,他在她面前,心眼小的跟针尖似的。 哪怕听她夸别人半句,他都不乐意。 孙妙儿意识到空气中突如其来的酸味,连忙接道:“师傅也是人中龙凤,自然气度非凡。” 奚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济安你定然是被这姑娘的花言巧语给唬住了。” “难怪本王给你准备的那些姑娘你都看不上。” 孙妙儿转头,“王爷给师傅准备姑娘了?” 符玉迟的手抵在下唇处,轻咳了一声,“为师没看上。” “好了,不与孙姑娘调笑了,与本王回王府再议,本王已经传令下去,为孙姑娘设宴洗尘。” 王府后院。 药人的箱子被拖进来,奚衍围着箱子转了几圈,“你们胆子够大的,就这样运过来,也不做个遮掩,就不怕被朝廷的官兵查到吗?” “王爷,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越是遮掩,有时候反而显得欲盖弥彰。”孙妙儿打开箱子,推开重重的盖子,露出里面的药人来。 药人睁着眼,没有任何变化。 “师傅,在来的路上,药人突然发狂过一次,我用了曼陀花粉才将他制住。”孙妙儿把路上的事一字不漏地给符玉迟复述了一遍。 符玉迟的心弦一绷,虽然胡庭知已死,但他仍旧后怕,为何胡庭知要把这么危险的事交给妙儿。 “这便是药人的不稳之处,纵使休眠的药人,也可能出手伤人,妙儿,你做得很对。” 符玉迟上前,伸出两根手指,准确地点在药人的天突穴上。 孙妙儿看得目瞪,王啸虎不是说药人通体剧毒,不可近人吗? “师傅,他,他不是有毒吗?” 符玉迟接着在药人的身上点穴,目不转睛地盯着药人,“他这点毒伤不了为师。” “济安,你把药人都能炼出来,你说奚征会不会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他灭你满门,怕是现在哭都来不及。” 奚衍对药人兴致勃勃,毕竟是传得神乎其神的东西。 待符玉迟点完药人的穴道,他才转过身,一脸温和无害的笑,“王爷,过去之事就莫要再提了。” “我唤醒药人之后,到时候任由王爷驱使。” 药人的眼睛缓缓闭上,陷入了沉睡当中。 “还要几日才能醒来,把药人用铁链锁好。” 奚衍看着药人,忽然说道:“你之前说奚征派羽营抓了那么多女人。” “他为什么一定要用女人去炼药人?” 想到那夜自己被羽营的人盯上,孙妙儿不寒而栗,“我娘也被羽营抓走了,至今生死不明,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对年轻的女子下手。” “师傅,难道女药人和男药人还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符玉迟一直以来都在思索这个问题,甚至查阅了不少师傅留下来的古籍,但仍然不得解。 药人虽猛,但终究不是神物,奚征已是一国之君,又为何会渴望得到区区一个药人。 真是因为药人无心,不会叛主吗? 还是只是幌子罢了,背后另有原因? “王爷,郭将军来了。” 小厮来报,随后郭平川一身银甲,昂首阔步地进来。 “郭将军刚从校场来?”奚衍问道。 孙妙儿惊叹于眼前竟然是位女将军,但又被女将军的摄人气魄所折服。 郭平川全当没听见奚衍的话,竟然拔刀指向药人,“王爷,此物阴邪,断然不能留得!” “平川,你干什么!”奚衍低声喝道。 郭平川转过头,盯着符玉迟,“符先生,平川敬你服你,但没想到你竟然牺牲他人性命,来做这种歹毒之物!” “不是,这位将军……”孙妙儿刚想解释,武大力死了都算便宜他的,被师傅做成药人也是咎由自取。 如果那晚没有师傅,恐怕自己早就死了。 郭平川打断她道:“不要以为平川不知道,药人需要用活人炼制,难道符先生敢否认吗?” 她素来瞧不起妇人之仁,但一旦想到符玉迟竟然和奚征做着一样的事,顿时将矛头指向了符玉迟。 “属下恳请王爷,让属下处决毒物!”郭平川死死瞪着药人,手里的刀似乎随时可能落下。 第二百三十二章 阿里莎 郭平川的刀离药人只有一寸之遥,她向来疾恶如仇,十几年来,习武练功从未有一处懈怠,她想靠自己的本事,打进上京,烧光皇城,亲手提着昏君的头颅去祭奠双亲。 而不是使这些下三滥的下作手段。 “将军,药人若是用于善人之手,自然不会作恶旁人,只有被心怀不轨之人利用,才会成为威胁。” 孙妙儿的声音不高,语调却很平稳。 郭平川这才回过神,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你是何人?” “我是符先生的徒弟。”孙妙儿说话间伸手轻轻推开郭平川的刀,怎么说药人都是师傅的心血,万不能就这样毁了。 郭平川痛恨卑劣肮脏的手段,但这会儿稍微冷静了些,情绪也平缓不少,“姑娘好胆识,从颖州护送这玩意儿过来,一路上怕是困难重重。” 郭平川说着把刀收回鞘里,“王爷,属下还有要事在身,今晚不便赴宴,告辞了!”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瞪了那药人一眼,眼神里的恨意,就差把药人生生给撕成八块。 “想不到郭将军竟是这样的性子,看来给王爷炼药人倒是我的不对。” 符玉迟笑得儒雅,丝毫没把郭平川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小妙儿平安抵达,他这会儿的心情甚好。 “好了,济安,带你的宝贝徒弟下去收整收整,晚上本王还要设宴呢!” 奚衍的眼神落在孙妙儿的衣裙上,丢下一个玩味的眼神出了后院。 孙妙儿赶忙低头,才发觉一路跋山涉水,又是闯林子又是淌水路,她的一双白履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还有裙尾被树枝划得破破烂烂,很是磕碜。 “师傅也不知会我一声,我都这样狼狈了!”孙妙儿努着嘴,心里有些憋屈,女将军还来了,早知她就不来后院,先回房收整自己了。 符玉迟走到她身后,手指绕着她的头发,轻声笑了笑,“小妙儿在师傅这里是最好看的。” 王府设宴,是大事,魏王身为恪州之主,排场自然不会小,来的都是恪州的达官贵族,甚至还有西域面孔。 孙妙儿见到那群身着胡服的人出现时,才想到恪州是大商与西域通商的重地,肯定不少西域人常年定居此地。 魏王占据此地,与西域人打点关系,恐怕朝廷打过来,西域人少不了助魏王一臂之力。 况且之前在颖州行商,她也有所耳闻,本朝皇帝对西域商人甚为苛待,就连关税都要加收一倍,导致西域人叫苦不迭。 然而如果西域能帮助魏王谋反成功,西域人便能在此一役中漂亮翻身。 孙妙儿与符玉迟一同坐在边上,宾客逐渐入席,她与师傅挨着坐,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席间歌舞蹁跹,觥筹交错。 “西域使臣多布勒见过王爷。” 一胡服男子从席间走出,此人身材高大,一头浓密的棕色卷发蓬松而凌乱,却十分富有光泽。 孙妙儿顺势望过去,果然不是一场纯粹的洗尘宴,魏王不过是想借机拉拢人心。 “师傅,西域使臣怎么来了?”孙妙儿坐席静观,但仍有不解之处,小声问着旁边的师傅。 符玉迟捏着酒盏,对酒席没什么兴趣,但是一听到小妙儿问自己问题,倒是很乐意解答。 “魏王有意交好西域,西域派了使臣前来商谈。” 多布勒又言:“贵朝皇帝向来不肯善待西域,害得西域商贾在贵朝举步维艰,如今王爷诚信,我们的王很是欣慰。” 奚衍举杯笑道:“西域与我朝乃是世代交好,唯独到了这代,实在可惜,本王哪能忍心西域的美酒美玉被糟蹋,故而倘若西域可能助本王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本王定依照西域的要求来。” 多布勒突然指着席间,“王爷,这是我王的女儿,阿里莎,此次随我前来领略大商的风土。” 席间一女子蒙着面纱,缓缓站起身,她有着一双橄榄绿色的眼眸,浅棕色的卷发。 身着西域服饰,露出一段纤细的腰肢,席间不少女眷都不忍直视,臊红了脸。 “阿里莎见过大商的王爷。”那女子的大商话说得远不如使臣,但正因为变扭的吐字反而多了一股风情。 她说着竟跳起舞来,手腕脚腕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纤细白嫩的脚踩在大理石上,泛着细腻的光泽。 席间不少男宾都被这双玉足勾住了魂,要知道大商的女子是万不能将脚给外男看的。 然而西域来的阿里莎初次露面,便来了这样一段魅惑的舞蹈。 她的步伐随着小皮鼓的节奏而变化,在席间穿梭,铃铛声与鼓声交织,无论对于听觉还是视觉,都是一种享受。 孙妙儿同样看得目不转睛。 “好看吗?” 男子温柔的声线顿时将她的神思拉回来,孙妙儿怔怔地点了点头,“好看。” 能不好看吗,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谁知好看刚一说完,铃铛声已经到了耳边。 阿里莎停下来。 她停在了符玉迟身前,用那双猫似的瞳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良久,她转身道:“我从前听说大商的男人,都瘦弱矮小,但今天见到,才发现传闻也是假的。” 奚衍一挑眉,道:“哦?此话怎讲?” “这位先生比我们沙漠里最威武的狼王还要英俊,阿里莎要敬他一杯。” 她的眼神真诚而大胆,毫不掩饰自己对符玉迟的偏爱。 她俯身倒酒,一举一动间都是风情与妖娆,手上的铃铛随着动作的起伏响动。 是比音乐更为悦耳的声响。 孙妙儿的心此时有种说不上来的酸楚,她方才还沉浸在阿里莎的美貌里。 谁知道不过片刻,阿里莎就成了自己的情敌,而且明目张胆的向师傅示好。 “先生,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阿里莎倒好酒,端到符玉迟跟前。 孙妙儿眼疾手快地反应过来,“阿里莎公主,我师傅他不会喝酒。” “你是什么人?”光是透过那双眼睛,就能感受到阿里莎满满的敌意。 第二百三十三章 敌意 “他是我师傅,我是他徒弟。” 孙妙儿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想要在外人面前表明自己与符玉迟的关系,何止是师徒,他是她在睡梦中都难以割舍的心上之人。 阿里莎僵着的脸遽然一笑,清甜的声音好似沙漠中的一汪润泉,“原来他是你的老师。” “大商的王爷,阿里莎有个请求,不知道王爷可否答应我。”她背过身,面向众人,双手点肩,对着魏王行了胡人的礼仪。 奚衍怎会不知,西域美人是看上了符玉迟,大业在前,他干脆顺水推舟,“公主但说无妨。” “我父王向来推崇大商文化,此次让多布勒叔叔带我前往大商,更是希望我能好好感受大商文化的精髓,我希望能让这位先生做我的老师。” 阿里莎目标明确,目的果断,她就是要符玉迟,谁也阻拦不了。 听完阿里莎的话,符玉迟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王爷,符某有要务在身,恐怕无暇教导阿里莎公主。” 言罢,他望向孙妙儿。 孙妙儿看到的是一丝细微的歉意。 他不想招惹阿里莎,更不愿因此给妙儿带来麻烦。 “师傅。”孙妙儿瞥见魏王脸一沉,轻轻扯了扯符玉迟的衣袖,纵使要拒绝,好歹委婉些,阿里莎是西域的公主,身份非同一般。 而且还是在重要的节骨眼上。 “符先生有空教导这位姑娘,为什么没有时间教导我呢?” 阿里莎步步紧逼,丝毫不肯让步。 奚衍这才开口,“玉迟,不过是多收个徒弟罢了,你今日当着多布勒使臣的面,就不要为难本王。” 他话里的意思说得直白,看似是带公主来大商游历,实际目的显而易见,倘若惹恼了阿里莎,日后再想与西域交好就没那么容易了。 符玉迟藏在桌下的手握紧成拳,隐隐发作,谁知却被一双柔软的手覆住。 孙妙儿对他点点头,示意让他冷静。 “玉迟不答,本王可就代表你默认了。” 奚衍仰头饮酒,对结果甚为满意。 阿里莎笑颜忽绽,“见过老师。” 这一次,阿里莎行的是大商的礼,她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殷切的目光从眼里流露出来。 符玉迟无动于衷,她的笑容一滞,将酒倒进自己嘴里。 “王爷的军师是我部公主的老师,此乃好事一桩,多布勒敬王爷!” 阿里莎索性在符玉迟对面的席间坐下,她揭开脸上的面纱,终于让人得以看清她的真容。 与大商女子普遍清丽的五官不同,西域女子的五官大气挺拔,高耸的鼻梁从眉间平地而起,唇红而薄,侧脸线条分明,妖媚中带了几分英气。 “多布勒,把白玉壁拿来。” 阿里莎始终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西域公主,生来尊贵,自然要配普天之下最好的男子。 “你们大商人重礼仪,我是知道的。”她神色骄矜,“所以我把我部唯一的白玉璧送给老师,作为我的拜师礼。” 多布勒面上有些为难,白玉璧珍贵,整个西域十六部也就只有一块,本来西域王主是打算拿白玉璧来和魏王交好的。 眼下他的公主竟擅作主张,要将玉璧送给魏王的军师。 “多布勒,你听不到本公主的话吗!” 阿里莎的语气生硬严肃,多布勒不把玉璧拿出来,她在众人面前会颜面尽失。 多布勒素来清楚阿里莎公主的脾气秉性,王主娇惯她,只要是她想要的,天上的星星王主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哪怕是在两国议商的场合下,她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王主肯定也不忍拒绝。 “济安,公主的好意,你可千万别再推辞了。” 阿里莎递上玉璧,在柔和的白月光照耀下,玉璧发散着柔润的光泽。 凝脂般的白,上面雕刻着西域部落的图腾,异常精美。 “符某多谢公主。” 阿里莎得意地笑起来,话锋一转,“请问老师,师姐拜入师门的时候,可曾给师傅准备过拜师礼?” 众目睽睽之下,阿里莎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就是要孙妙儿难堪,要她知难而退,离开自己看上的男人。 孙妙儿岂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人,她先前还想着既然是商讨政事,还偷偷给师傅使眼色,让师傅别刻意得太明显。 但阿里莎竟然半点不识好歹,就别怪她不客气。 “公主有所不知,当初我拜师的时候,师傅说他最看重徒弟的真心。” 孙妙儿举杯,“大商不光重礼仪,更看重情义,一颗坦诚的真心,价值千金。” “师傅,我说得对不对?”孙妙儿别过脸,冲符玉迟笑了笑,两眼弯成月牙。 符玉迟猜到她不是好招惹的,明明对阿里莎一再让步,阿里莎却不肯相让半分,那他的小妙儿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妙儿说得对极。” 眼看着阿里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孙妙儿又道:“公主的这份心意师傅收下了,以后公主与我同在师门,我定会帮着师傅好好教导公主的。” “哼。”阿里莎知道自己再为难孙妙儿难免失了风度,毕竟在场人多,找个借口留在王府,她有的是机会刁难孙妙儿,现下竟也笑了,“师姐说得是。” “多布勒,我要留在王府。”阿里莎娇蛮道。 多布勒当即打断了她:“公主,这不合礼数!” “诶,本王府里空房诸多,既然是阿里莎公主提出来的,多布勒大人就不要逆着公主的心意了。” 魏王哪肯放过这绝佳良机,把阿里莎留在王府,他求之不得。 倘若西域反悔,他手里还有能和西域较量的筹码。 “多谢王爷!” 方才孙妙儿才言符玉迟不喝酒,接过那之后,符玉迟当着阿里莎的面连饮了好几杯。 阿里莎登时明白,他只是不喝自己倒的酒。 但刚才闹得那阵,她现在回想也觉得失了公主的分寸,此刻便不再发作。 只咬着唇往对面瞪着眼。 “师傅不喜欢阿里莎?”孙妙儿小声问道。 符玉迟自嘲般笑笑,“不是。” “那是?” 他是不喜欢小妙儿竟不拦着阿里莎,倘若小妙儿心里有他,怎么会连这点私心都没有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想吃软饭 不是二字显得格外刺耳。 难道师傅喜欢阿里莎吗? 她眼底的落寞迅速闪过,牵强地勾起嘴角,“她是天之骄女,西域王的女儿,不怪师傅。” 符玉迟轻嗤了一声,小妙儿的回答委实让他既惊讶又窃喜,他敲了敲旁边姑娘的脑袋,“平日见你聪明惯了,今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的声音忽地一沉,凑到她耳边,“莫不是吃醋了?” “不是,没有。” 自己的心思被师傅一眼看穿,吃醋能遮掩,脸红怎么办?总不能把脸盖住? 只好把头埋得低些,免得被旁人发现。 二人的互动分毫不落,被阿里莎尽收眼底。 将近子时,宴席才散。 后半程孙妙儿一直憋着没与符玉迟多说半个字,当着众人的面,又不便提前离场,只好僵坐着。 散了席,她拔腿就往厢房去,直到绕到无人处,才气得大口喘着气。 实在是太气人了! 孙妙儿越想越气,想到阿里莎的挑衅,想到师傅模棱两可的回答还有事后竟出言调侃自己,她心里那股压不住的火苗就一个劲儿的往上窜。 谁知走得匆忙,在王府的后花园里七绕八绕,她倒把自己给绕晕了。 孙妙儿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也忘了问自己住在何处。 眼下只能随便揪个人过来问路。 “济安,本王瞧你今日似乎看不上那西域公主啊?” 不远处传来一道男音,孙妙儿急忙侧身躲到身旁的假山后面。 是师傅! 随即落入耳中的,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声音,“玉迟心中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那个小姑娘?”奚衍无奈的摇摇头,“那姑娘出身低微,于你仕途无用,你比本王聪明,应该知道如何抉择。” 这话落在孙妙儿的心里,酸得她不是滋味,像是吃了口没熟的青梅子。 符玉迟脚步微愣,似乎察觉到假山背后轻微的动静,道:“王爷要知道,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无须衡量抉择的,一旦认定了,就非她不可。” “好一个非她不可啊!符家世代弄权,摆布人心,竟出了你这么个大情种!” 奚衍朗声笑道,“不过本王还得提前知会你一句,别惹恼了阿里莎,本王还打算和西域做生意呢!” “哎。”奚衍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本王倒也想娶了阿里莎,一了百了,谁知,阿里莎没眼光,竟相中了你!” 符玉迟勾唇一笑,温恭儒雅,“这福气还是让给王爷。” 奚衍拍了拍符玉迟的肩膀,“济安只要不耽误本王的事,别的本王都由着你!本王晚上贪杯,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奚衍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拐角处。 “出来。”符玉迟低声道。 孙妙儿自知藏不住,乖乖从假山后面现身,“师傅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符玉迟没说话,满脸写着不然呢。 “那师傅是故意说给我听得咯?” 师傅那句话她乍一听的确心动,恨不得有种托付终身的冲动。 他神色淡然,入目是玉树之姿,朗月之色。 旋即微微笑起来,“是也不是。” “怎么说?” 她发现师傅近来越来越喜欢卖关子,话都只说一半,难道谋臣也有职业病吗? “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但不是假话。”他遽然一笑,拥她进怀里。 他低语呢喃,“听说小妙儿这些日子生意做得很大,为师以后是不是能指望你了?” “怎么师傅想吃软饭不成?”她仰头,头顶刚好触及他的鼻尖。 符玉迟不假思索地回道:“对,为师就是想吃软饭,吃小妙儿做得软饭。” “那得看师傅的表现了。” 孙妙儿看他嘴上功夫耍的得意,又想到宴席上的事来,心里懊恼,试图推开抱着自己的男人 但她那点力气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反而被搂得更紧了。 “对了,为师还没问你,你藏在这儿,是不是故意等着我的?” 既然厚颜无耻,那就坚持到底。 孙妙儿咬咬牙,师傅现在胆子大了,这种话都能宣之于口,“不是,我不认得王府的路,才闯到这园子里来的!” “那你叫我声好师傅,我送你回去。” 他反倒得寸进尺。 孙妙儿气急,“我偏不!” 不等话说完转身就顺着小路往前走。 “错了!是这边!” 他的欢喜渗透在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里,风是甜的,树是甜的,甚至月亮都是甜的。 一夜好梦。 “走吗,带你出去逛逛。” 第二日一早,符玉迟就在房外等她。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她梳妆打扮好,阿里莎已经截道来了。 “老师,你要去哪里?” 她身着胡服,于昨夜不同的是,今天足上蹬了一双骆驼皮的靴子。 符玉迟漠然道:“去外面。” “哦~是这样啊。”阿里莎似乎早有预谋的样子,莞尔一笑,“王爷说让老师带我去恪州城转转,给我介绍你们大商的风土人情呢!” 阿里莎背后有魏王撑腰,凡事都能把魏王搬出来横插一脚,而且很是奏效。 “公主自便。” 符玉迟说完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着。 孙妙儿在旁边略微尴尬,又怕与阿里莎竖敌,只道:“公主,一起。” 也懒得看阿里莎的表情,紧跟上了符玉迟的脚步。 阿里莎的脸一阵青紫,气得直跺脚,又发现前面两人已走远了,赶忙追了上去。 恪州在魏王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百姓富庶,与颖州截然不同。 “师傅,你知道吗,颖州城外来了许多难民。”孙妙儿挑开马车的车帘,见到街上的景象不禁有感而发。 符玉迟应声:“我知道。” “师傅,如果不打仗的话,他们是不是不会变成这样?” 孙妙儿不免失落了一阵,想到那些难民可怜而空洞的眼神,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符玉迟没出声,阿里莎倒是抢先一步开口,“哼,果然愚蠢!” “只有卑微的贱民才会问这种话!” 孙妙儿并不曾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问道:“公主此话怎讲?” “贱民们应该想想是谁赋予了他们稳定的生活,如果不是我们上位者不停地努力,谁来庇佑他们?贱民做出点小小的牺牲,上位者才能给予他们更好的庇护。”? 第二百三十五章 巧合还是意外 在阿里莎眼里,人命如草芥。 在大商的皇帝眼里又何尝不是呢? 为了一己私欲,暗中残害无辜的妙龄女子,这样的人眼中,百姓如蝼蚁。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符玉迟短短的八个字,让阿里莎登时噤声。 阿里莎不明白,从小父王就告诉她,身为上位者一定要守好自己的权利,一旦大权旁落,富贵荣华都会化作灰烬。 他们的牛羊骆驼都会变成别人的。 一旦对卑贱低微的生命生出同情,就会被贵族所耻笑,使别人有机可乘。 同情心是最无用的。 然而她的想法却不被老师认同,无疑是要她颜面扫地。 “老师,你替王爷做事,就没有要图谋的吗?” 阿里莎不甘,只要符玉迟说出他想要什么,自己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满足他。 符玉迟眸光一闪,“我想战事平定后,娶妻生子,过安稳的生活。” 阿里莎愣住,他不要权利更不要财富,仅仅是想好好生活。 如果不是怕符玉迟拒绝自己,她大概会说出“我也可以”这种话。 但纵使阿里莎大胆奔放,她也知道说出这样的话会让自己陷入无比尴尬的境地之中,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孙妙儿心头一暖,想到师傅前日说的玩笑话,她更坚定了要努力让师傅吃上软饭的决心! 眼下耽搁了数月之久,不知颖州如何,她才想起来颖州还有自己的大债主。 说来奇怪,那次从抚水村招安山匪回去之后,她就没再见过季长如。 然而十万两的重担压在头上,她可时刻不敢忘。 “师傅,外面是集,我们下来走走。” 难得来一趟恪州,恪州比颖州富裕,想必百姓也有钱,不妨考察考察,日后把生意做大做强,发展到恪州也是美事一桩。 停了马车,几人下车步行。 阿里莎冷着脸,始终让侍卫紧紧跟随在自己左右。 街上人多,难免摩肩接踵,但她不愿与平民有肢体接触,无比厌恶。 “我看公主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符玉迟难得主动和阿里莎说话,阿里莎顿时喜笑颜开,孙妙儿却顿时明白了师傅的意思。 阿里莎霎时变脸,挤出笑容,“跟老师出来阿里莎很高兴。” “那公主为何板着脸?” 挖坑的本事,师傅认第一没人认第二。 阿里莎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只瞪了孙妙儿一眼,“我想和老师独处,只是一直有人跟着,阿里莎不开心!” 孙妙儿内心:到底是谁死皮赖脸想跟着,拜托能不能搞清楚! “没事,人多热闹。” 孙妙儿跟了句,符玉迟没表态,阿里莎意识到自己的话说了等于没说。 她的存在感几乎没有,但始终锲而不舍地表现自己。 比如指唤侍卫在前面替她开道,又或者时不时地包下一个摊子。 几人从街头闲逛到街尾,日正中天,正路过一家面馆。 “听说恪州的面很有名,不如进去看看。” 孙妙儿隐约听见肚子里的打鼓声,咽了咽口水。 阿里莎不以为意道:“谁要吃贱民的食物!” 可没等她发作完,那两人已经进了店里。 “小二,给我来两碗烩面片。” 孙妙儿点了面,不出意外,整间店又被出手阔绰地阿里莎给包下。 面还没上来。外头突然传来不小的动静。 阿里莎面露不悦,抱怨道:“吵死了!” 上午在街上太过喧闹,她已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痛,还非要来这种地方吃饭,现在外面的动静无疑是火上浇油。 “出什么事了,掌柜?”孙妙儿出口问道。 掌柜赔着笑脸上来,“几位客观,对不住了,近来时局特殊,城里每日都有官兵进店例行检查,耽误各位一会儿了。” 阿里莎将筷箸狠狠拍在桌上,“告诉他们,阿里莎公主在里面,让他们滚!” “哪怕今日魏王在此,我们也必须公事公办!” 门外男子声音洪亮,挺胸阔步地带着人走进店里。 孙妙儿循声望去,男子的脸却让她为之一愣。 这张脸,和原主记忆中的爹孙元勇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男人的额角多了道一寸长的疤。 孙元勇明明已经不在人世,怎么会? 况且那男人见到孙妙儿,目光也未做停留,如果真是孙元勇,见到自己的女儿,会无动于衷吗? 阿里莎站起身,怒道:“无名小卒,也敢和本公主叫嚣!” “王爷礼重西域,你们可别不识好歹!” 男子抱拳道:“公主,我们奉命行事,得罪了!” 话音落下,男子带着小队人“噔噔噔”上了二楼,在楼上折腾出了不小的动静。 阿里莎气得满脸涨红,又不想在符玉迟面前失了仪态,只能强忍着。 符玉迟见孙妙儿出神,便问:“妙儿,怎么了?” 孙妙儿摇摇头,应该不会是孙元勇,“没什么,刚才那人是谁。” “看打扮,应是郭将军手下的校尉。” 校尉,还是个官儿,那更不可能是孙元勇。 她没当回事,阿里莎却把这笔仇记在了心上,不过是个校尉,竟然敢对她大呼小叫。 那队人从楼上下来,走至门口,却被阿里莎叫住,“站住!” “你叫什么名字?” 阿里莎指着方才的男人,问道。 男人毫无惧色,冷静回道:“郭金亮。” “郭校尉,我记住你了。” 姓郭,与郭平川同姓,那应该与郭家关系匪浅,郭家世居恪州,孙元勇在颖州失踪,两人几乎不可能有关联。 “既然没有别的事,郭某先行告辞。” 郭金亮完全没把阿里莎的威胁放在心上,带人走了。 阿里莎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黑着脸,对侍卫说道:“萨尔其,回王府!” “老师,阿里莎今天头疼,先行告辞。” 她怒气冲天恨不得把整条街都烧了,火急火燎地回了魏王府。 符玉迟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郭校尉真是神助攻,等下次见到郭将军,必定要替郭校尉美言几句。 “师傅,郭校尉,是恪州人吗?”孙妙儿想要个答案,也好让自己死心。 符玉迟眉头一皱,“小妙儿怎么对他感兴趣?” “他和我死去的爹,长得一模一样。”? 第二百三十六章 寻父 “还有这种巧合?”符玉迟闪过一丝诧色,然而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思索片刻后,倒觉得是好事。 倘若那真是小妙儿的爹,他可得好好孝顺岳父大人。 孙妙儿跑到面馆外面,那队人紧接着去巡查隔壁的店面。 她怔怔看得出神,直到郭金亮从里面出来,才勾着脑袋伸长脖子仔细看了会儿。 和原主记忆中一模一样,走路的姿势,还有离去的背影。 “师傅,能带我去见一见郭将军吗?” 孙妙儿本打算在恪州逗留两日就往回赶,但眼前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她想弄清楚,郭金亮为什么会和孙元勇如此相似。 如果真是孙元勇,他为什么会连亲生女儿都不认识了。 符玉迟问道:“你想见的是郭校尉?” “恩。”孙妙儿点点头,“我想我爹,小宁也想爹。” “就算他真的不是我爹,留个念想也好。” 说完,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城外大营。 孙妙儿忽然想起来,前一日郭平川还提刀要解决师傅辛辛苦苦炼出来的药人。 她当时脑子发热,信口一提,师傅二话不说就带着她来城外大营。 也不知郭将军会不会给师傅甩脸色。 不过人家是巾帼英雄,这点气量肯定有的。 正如孙妙儿所想,将士进去同传,一听是符玉迟来了,郭平川立马派人将他们请了进去。 “符先生,将军正在训兵,还请先生稍等。” 符玉迟颔首,“无碍。” “两位,大营粗糙,没什么好茶招待两位,我家将军特地吩咐了,给二位赔个不是。” “有酒吗?外头冷,我想暖暖身子。”孙妙儿又问。 “军中严令禁酒,违者格杀勿论。” 将士回话的时候语气森严,唬得孙妙儿缩了缩脖子,赶忙闭上了嘴。 孙妙儿终于知道为什么朝廷在魏王面前没有一点胜算。 一是民心,二是军心。 两者缺一不可。 朝廷已经失了大半民心,又长年苛待军中战士。 反观恪州大营,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军中纪律严明,赏罚分明。 这就是差距。 在大营里等了半个时辰,外头突然传来了动静。 军帐撇开,郭平川昂首阔步地从外面进来,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满脸通红。 虽是寒冬,但因训兵苦乏,又极其耗费体力,故而训练之后满头大汗是常有之事。 “郭将军。” 符玉迟与孙妙儿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郭平川似乎已经忘记昨日之事,面带微笑,“符先生,孙姑娘,两位坐下说话,不必拘泥小节。” “郭将军,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问你。” 孙妙儿开门见山,她实在是太想知道郭金亮的身份,“请问军中的郭校尉是哪里人士?” “郭校尉?” 郭平川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孙姑娘说得郭金亮,郭校尉?” 恪州军营中姓郭的校尉基本都是郭氏一族的宗亲,数起来也有几个。 不过郭平川能记住的,倒是这个郭金亮。 郭金亮为人耿直,不为权贵低头,颇得她的赏识。 正因如此,郭金亮在军中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校尉,又无出奇军功,加上树敌不少,郭平川屡次想要提拔他都只能作罢。 “恩。”孙妙儿咬唇应道,为了这种事来麻烦郭平川,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郭平川如实答道,“应该是恪州人士。” “他在军中五六年之久,也是军中的老人了。” 孙妙儿想到孙元勇失踪七八年,倒是和这个时间对得上。 “怎么了,孙姑娘?” 郭平川想的是郭金亮做事鲁莽,经常得罪人,怕他招惹了孙妙儿,眼下魏王重用符玉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果郭金亮真的惹上了他们师徒二人,肯定是要她来出面摆平。 “实不相瞒,郭校尉和我今年前失踪的父亲长得极为相似。”孙妙儿如实答道。 要真能找到爹就好了,可惜谈何容易。 郭平川眉头一皱,“竟有此事?” 没想到人家竟然是来寻父的,“敢问令尊是在何处失踪的?” “颖州,抚水村的山里。” 虽然听起来很荒诞,颖州和恪州离得那么远,况且孙元勇还是个结巴,怎么可能死里逃生还来了恪州呢? 就算不死在山里,路上恐怕都会饿死病死了。 那年从山里抬回来不少尸体,唯独没有他爹,都说是被山洪卷走了。 大家都以为孙元勇死了,宋氏和孙妙儿也不例外,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爹的姑娘。 “我倒真不知道郭校尉是从哪里来的。” 郭家是恪州的望族,上一代郭将军乃是长房长子,而偏房旁支则不计其数。 郭家的军队离不开其氏族的支撑,故而里面有不少将领都是郭将军的本家。 有些是恪州本地的,还有些是流落在外城,近年才来的恪州。 凡是郭家子弟中有能者,郭将军都会善用他们。 “不过郭将军好像有家室了?”郭平川小声问着旁边的将士。 那将士道:“将军忘了吗,郭将军去年年底才娶的妻。” “哦!”郭平川一个激灵,“我想起来,是,我还出了份子钱呢!” “孙姑娘,郭将军他去年年底有了家室,恐怕……” 郭平川没把话说完,但孙妙儿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郭金亮不可能是她爹,就算是她爹,如今有了新家室,她能怎么办呢? 况且她娘宋氏生死不明,下落不明,能不能找到还是另说。 孙妙儿略带歉意道:“多谢,打扰郭将军了。” 走出军帐,孙妙儿的眼底是一丝落寞,她来时还一鼓作气,但郭平川的话瞬间让她没了心思。 “师傅,我们走。” 她长舒一口气,抬头看着天,阴沉沉的,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 符玉迟知她来时的期待,也知她此刻的失落。 如果有机会,谁不希望能待在父母身边。 只可惜他是真的没有机会了,但是小妙儿也许还有。 “我们再查查,好不好?”他怕她灰心丧气,几乎是在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哄着她,“郭校尉若真是恪州人士,衙门名册上肯定会登记在案。”? 第二百三十七章 追查 他的声音犹如一道明光照亮了她看不见方向的前路。 孙妙儿承认自己是想放弃了,毕竟只是长得相似的人,如果郭金亮真的只是郭校尉,查到最后失望的只会是自己。 可是只要有师傅陪着,她登时有了信心,一股莫名的力量从心底衍生。 她什么时候害怕过失败?从来没有。 “好,师傅,我们去衙门!” 孙妙儿缓缓挺直身板,加快了脚步。 “你们过来,把这些搬到那边去!” 门外突然传来气势雄浑的男声,是郭校尉。 孙妙儿驻足,她还想从郭金亮身上再发现些什么。 往前走了两步,鼓起勇气道:“郭校尉。” “姑娘?”郭金亮一愣,“你是今日面馆里那位姑娘?” 这姑娘能随意进出大营,身份必然不简单。 不过与她同行的那个,自称是阿里莎公主,他也一样没给面子。 不会这么快就来找将军告状了? 告就告,他是奉命行事,还能怕一个黄毛丫头不成! 想到这里,郭金亮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变成了冷脸。 “校尉做事雷厉风行,实在是郭将军之幸,有这样的将领,王爷的大业指日可待。” 符玉迟见郭金亮脸色不对,大概猜出了他心里所想,故意说道。 郭金亮一惊,他们两个竟然不是来告自己黑状的? 是自己误会了不成? 孙妙儿想问些什么,又觉得唐突,最后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还是等去衙门查实户籍之后再做打算。 恪州足足有三个颖州那么大,城池数量也是颖州的双倍。 他们现在所在的贡安城便是恪州的主城。 本来衙门县令都是朝廷任命,自从奚衍联合郭家霸占恪州之后,也就轮不到朝廷才约束恪州。 现在就连贡安城的县令都是奚衍亲自任命。 朝廷在科举之外,还盛行举荐制,说得好听是选贤与能的法子,其实就是给达官贵族开的后门。 凡是贵族子弟到了一定的年纪,只要经过族人举荐,都能在上京谋个一官半职。 然而此制是开国太祖所定,想要废除也不容易。 何况世家望族根基深厚,倘若废了此制,就是断了他们的活路,根系难以维系,如何长久? 唯独在恪州,奚衍弃了举荐制,每三年一次统一举行科举。 况且恪州的科举要经过三考三查,最后入围者,才能在恪州任职。 现在天下都知魏王将反,但却无人敢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毕竟大家痛恶腐朽的王朝也不是一天两天,许多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大臣,稍有不慎就会被世家子弟踩在脚底。 反正和皇帝一个姓,能算谋反吗? 皇位还在奚家人手上,那谁坐都行,只要是对他们有利。 朝中大臣明面上痛骂奚衍是乱臣贼子,心里都眼巴巴盼着他上位好废了举荐制。 “郭校尉是军籍,在这本上。” 县令给孙妙儿递着名册,孙妙儿找到郭金亮的名字,上面赫然写着“五年前从外地迁来贡南城”。 她如获至宝般地捧着册子,“师傅,你看,郭校尉不是本地人士!” 而且时间和孙元勇失踪也对得上! 难不成郭金亮真是她爹? “从哪儿迁来的呢?” 孙妙儿仔细查阅始末后,发现郭金亮是从百里之外虞城的郭家旁支迁到此处。 看来非跑一趟不可了。 “师傅,我们要不要去虞城看看。” 虞城在恪州最东边,也是恪州离颖州最近的城市。 也许当年孙元勇大难不死,又蒙人救下,才将他带到了恪州。 既然有了线索,孙妙儿不肯等待,找来马车,准备赶往虞城。 “妙儿,你冒昧上门,郭家又不认识你,你就不怕人家把你哄出来?” 符玉迟一语道破,孙妙儿想想也有道理,“师傅,那你说怎么办?” “为师帮你想办法。”符玉迟最喜欢看小妙儿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平日太要强了,事事不肯轻易低头服软。 不过一旦她低头,符玉迟就觉得帮她做一切都值得。 他与魏王,与其说是他替魏王做事,不如说是魏王费尽心思才把他请出山。 故而奚衍是忌惮他的。 这点小事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难题,不过是借奚衍私印一用。 赶到郭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郭家在虞城边上,布局与孙妙儿曾经去过的魏家相似。 都是在当地小有声望的人家,一大家子人听说是魏王的肱股之臣登门,恨不得从天没黑就在院子里等着。 布了一桌的好酒好菜候着他们,让孙妙儿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怎么样,为师没骗你?” 郭家男丁稀薄,放目望去,最小的都得十五六岁。 人丁兴旺是衡量一个家族是否兴盛的重要指标,而面前的郭家,显然是离没落不远了。 一屋子女人,男人却少得可怜。 唯有一个男子,年纪约莫三十五六,便是如今郭家的家主——郭金昂。 “郭老爷不必客气,我们只在此地借宿一晚。”符玉迟话讲得敞亮,时时注意着自己徒弟的表情。 郭金昂给他敬了杯酒,“符先生是王爷的贵客,礼应厚待的。” “对了,今日在军中我有幸见到了郭校尉,郭家男儿顶天立地,性情中人!” 郭金昂面色一愣,“郭校尉?” 孙妙儿登时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是疑惑的,是不解的。 郭金亮算起来应该是他的弟弟,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旁边的郭夫人脸色一变,拉住郭金昂的衣袖,笑道:“别看我家老爷年纪不大,近来脑子倒是糊涂,都说让他少饮些酒了,他就是不听。” “就是三弟啊,老爷你这都不记得了?” 郭金昂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摇头晃脑的样子看着就不是很清醒,“哦,是三弟啊,三弟如今都做到将军了?也不回来知会我们一声?” “是校尉!”郭夫人小声道,又赔着笑,“让两位见笑了。” 宴席散去,郭家给他们安排了房间。 “师傅,你有没有觉得郭家不对劲?” 孙妙儿回想起来郭夫人在饭桌上的态度,越想越觉得诡异。 为什么郭家的家主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记得,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潜 “师傅,你有没有觉得郭家有古怪?” 宴席散后,郭家各房都先行歇息,留下几个下人伺候他们二人。 男女有别,他们二人的厢房各在东西。 只能乘着回房路上先想个法子。 符玉迟迈步极慢,这短短一段路恨不得得走上半个时辰,“你是说阴盛阳衰?” 孙妙儿回头看着后边两个丫鬟,忽觉当着人家下人的面说府里的事怕不太好,“没,没有……”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尴尬。 符玉迟察觉到她的异样,陡然凑近她,把她往怀里一拥。 猝不及防的拥抱让孙妙儿来不及反应,显然这招很是奏效。 两个丫鬟见到两人如此亲密,大抵也猜到了他们二人的关系,识相地停了脚,在后面远远站着。 “为师想的主意如何?”符玉迟笑笑,胸口暖暖的,似乎还没抱够。 不过已经被一把推开。 几次毫无征兆地被师傅抱着,起初孙妙儿还会脸红,现在都能做到面不改色了,只是心还是砰砰跳得飞快。 她做了个深呼吸,不忘小心翼翼地回头看看那两个丫鬟,“郭家老爷年纪不大,甚至能与师傅高谈阔论,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亲弟弟了?” “况且在军中为官是一家之幸,光耀门楣的好事,郭老爷怎么也不该忘了。” 郭夫人的态度也十分让她怀疑,她好像不想别人在郭老爷面前提起郭金亮。 “除非……” 孙妙儿的话符玉迟打断,“除非郭家没有郭金亮这个人。” “早今年军营扩军,从恪州周边征了不少壮丁,凡是家中超过一个男丁的,都在征兵只列。” 符玉迟把各种缘由说与孙妙儿听了一遍,孙妙儿心里有了盘算,“郭金亮就是那个时候去的军营。” 到底从哪儿能查清楚郭家有没有这个人呢? 总不能直接找郭家的人问?想必郭家上下早就被封了口,毕竟连家主都不清楚的事。 五六年过去,还有多少人能知晓实情呢? 郭夫人定然心知肚明,但她绝对不会实话实说。 孙妙儿苦思冥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计策。 在她坦白计策后,还不忘满怀期待地拍了拍师傅的肩膀。 虽然符玉迟活了将近三十年,还从没想过自己要有这天,不过为了小妙儿,他倒是可以一试。 二更天,鸡狗皆入眠。 郭府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有长廊上的两盏灯笼晃着微弱的光。 值夜的下人挨着门边儿打着瞌睡,忽地听到郭夫人房门外头传来一声惊呼。 “快来人,遭贼了!院里遭贼了!” 这一声惊呼,登时叫醒了宅院里所有的人。 郭夫人披着外衣慌慌张张地从床上爬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夫人,方才奴婢在外头值夜,看见一个黑影闪过去,往西边儿跑了。” 西边? 不好!是客房,里面可是郭府的贵客,万一出了什么闪失,王爷怪罪下来! “快,追过去!” 一行家丁连忙抄着家伙往西厢房赶,他们到的时候,孙妙儿站在院里,也只披着外衫。 “郭夫人,这是怎么了?我刚才听到,府里遭贼了?” 孙妙儿佯装害怕地问了一句。 郭夫人关切地走上来,“可曾吓到姑娘,姑娘没事?” 孙妙儿摇摇头,“没事,贼人没进我这院子。”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有人见到贼人往祠堂那边儿去了!” 郭夫人脸色骇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追!” 整个郭府上下乱作一团,其他几房的人听了动静也都起了身。 都往祠堂那边儿去了。 郭夫人走到祠堂外边,见祠堂门大敞着。 “夫人,想必贼子是藏身在里面。”家丁见状说着就要进去。 郭夫人手一抬,喝道,“慢着!” 这时候郭老爷也闻声而来,“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让他们搜便是,祠堂又没有偏门,其他人在外面守着,他要真进去了,断然是跑不掉的!” 郭金昂都这样说了,郭夫人也不好反驳,只好放家丁进去。 几个家丁守着门,其他人都跟着郭金昂进了祠堂,孙妙儿混在下人里,也没被人察觉。 家丁进了祠堂,点上灯,整个祠堂里顿时灯火通明。 祠堂中摆着郭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郭家已故之人都在上面。 “夫人,到处都搜过了,并不曾发现贼子的踪迹。” 郭夫人挡在郭金昂前面,冷声道:“既然没有贼子的痕迹,那就赶紧出去,别打扰了郭家先祖休息!” “老爷,想必是贼子狡猾,已经翻墙出去了。” 郭金昂脖子一抻,“咱家祠堂的墙修得这么高,贼子除非有神力相助,才能跑出去。” 他当然不知道,有种东西叫轻功,别说这么高的墙能翻出去,再高上一番也不成问题。 郭夫人推搡着郭金昂,“好了好了,老爷,咱们出去再说,先清点府里可曾有贵重的物件丢失,然后等天亮去衙门报官。” 孙妙儿最后进来,自然最先出去,等她撤出的时候,郭夫人一行才出来。 她回到房中,符玉迟已经在屋里等她。 “师傅,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藏在里面。” 孙妙儿此刻的思绪混乱,她该怎么和师傅解释自己刚才看到的呢? 符玉迟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为师可没那么笨,怎么样,看到什么了?”孙妙儿细细回忆着自己在祠堂目睹的一切,好在她胆大心细,“师傅,那上面的牌位都是郭家的,不过在最里边,牌位上写的却是郭金亮。” “你的意思是,郭金亮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符玉迟眼帘一抬,“不可能,倘若他不在人世,按照律例,是该销户的,贡南城的衙门不可能还有户籍留存。” 如果郭家的三子郭金亮早就不在了,那么军营里的郭校尉到底是谁? 孙妙儿在屋里来回踱步,道:“不,师傅,你忘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真正的郭金亮不在人世,但外人都以为郭金亮尚在,所以他的牌位只能在郭家祠堂里偷偷供着。”? 第二百三十九章 真相 “我们要想查出真相,为今之计,只有从郭夫人入手。” 想到郭夫人在祠堂里的种种表现,她分明是有意遮挡,不想让郭金昂见到郭金亮的牌位。 郭夫人房中。 “没找到那贼子吗?” 屋里点了灯,郭夫人坐在灯下,刚才险些就让老爷察觉到了,还好她遮掩得及时。 想来又是个不眠之夜。 丫鬟急匆匆地进来,“夫人,贼子怕是已经跑了。” “对了,孙姑娘和符先生来了,此刻正在外头。” 郭夫人一愣,“大半夜的,他们来做什么?” 于情于理,这会儿整个郭家都在刀口浪尖上,她是没心思见外人的,但符玉迟是贵客,不见又不好。 “罢了,你替我把衣裳拿来。” 孙妙儿进来,郭夫人穿戴整齐坐在灯前,因为晚间的事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孙姑娘,怎么这个点过来?”郭夫人犹疑着开口,心里总觉得不安生。 孙妙儿不打算和她继续卖关子,便道:“郭夫人,祠堂里为何还供着郭校尉的牌位,他不是在军营里任职吗?” 郭夫人大惊失色,道:“姑娘怎么会知道的?” “难道刚才府里的贼子,是你派人来的?” 孙妙儿应声点头,“不错。” “你!”郭夫人心底窜上来一股火,指着孙妙儿,正欲发作。 这时,符玉迟冷冷开口,“郭夫人,其实我们此次前来郭家,不只为留宿。” “军中盘查户籍时,郭校尉的户籍有异,我们才来郭家。” “毕竟如今正值魏王和朝廷两方交战之际,若是混进什么细作来,恐怕不好交代。” “所以对于将士们的户籍都要仔细筛查的。” 郭夫人连连摇头,反驳道:“不可能,他绝对不是朝廷的细作,我能和你保证,符先生。” “哦?郭夫人怎么知道他不是朝廷的细作?”符玉迟加重了语气,“可是他的户籍的确有伪造之嫌,倘若坐实,可是要满门连坐的!” 孙妙儿在旁边听着,师傅向来温和,没想到放起狠话来倒是半点不手软。 这话可把郭夫人吓得不轻,她脸色煞白,双手发抖,“不!不!我说,符先生,我与你坦白。” 她叹了口气,知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好坦白道来:“不是郭家有意欺瞒,只是实在是无路可走。” 孙妙儿早先已经猜出了七八分的原因,她见郭家阴盛阳衰,男丁稀薄,而战场上刀剑无眼,杀伐无情,郭家定是舍不得把男丁送到军营去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这都是老太太的主意。” 郭夫人眼中含泪,无可奈何道:“当年魏王征兵,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我相公,还有二弟,三弟。” “二弟早早夭亡,三弟身子孱弱,只有相公的身体尚可,能担起家业。” “可是三弟身子弱,也是郭家的儿子啊,三弟不能从军,那剩下的只有我相公。但若是相公去了军营,郭家偌大的家业三弟定然守不住的,肯定会落到旁支手里。” 如此说来,现在军营里的郭校尉很有可能就是她爹,离真相越来越接近了。 “老太太开始同我相公说了这事,没想到相公年轻气盛,执意要去从军,又说三弟身子弱,郭家交不出男丁来,定是要被上面刁难的。” “后来老太太让我暗中处理这事儿,从外面寻个身体康健的男子过来,给他准备好户籍名册,代替三弟从军。” 孙妙儿心中不解,“那为什么郭老爷对此事全然不知?” “找来的人从军那日,这事儿被三弟知道了,三弟固执,深知此事日后万一被查出来,郭家会遭临灭门之祸,便也执意要去从军。” “老太太与三弟争执,三弟身子弱,一气之下,晕倒过去,竟再没能醒过来。” 郭夫人越说越是心伤,哽咽起来,“后来老爷回来知道此事,悲愤交加,大病一场以后,恐是心伤难自愈,总觉得三弟还活着,对三弟的记忆也模糊得很,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听到这里,孙妙儿大概明白,郭金昂不愿承认郭金亮不在人世的事实,所以一直欺骗自己。 “老太太亦是伤心,可她得顾全大局,为了不让相公疯魔,只能偷偷把三弟的牌位供在祠堂的角落里。再后来,没几年,老太太也去了。” 郭夫人喃喃自语起来,“那时候,相公还问我为什么娘走了,三弟都不肯回来,是不是还在生他的气……” 言罢,郭夫人拽住孙妙儿的衣袖,“孙姑娘,符先生,求求你们,郭家不是故意隐瞒的,他也不是什么细作。” “那他,是从哪里买来的?” 孙妙儿的心提到了嗓子,她现在等的,就是郭夫人的一个回答。 郭夫人道:“说来也巧,当时我托人找到一个人牙子,问他有没有年轻体壮,三十来岁的男人。” “那人牙子素来做惯了买卖女人的生意,头一次见到有问她买男人的。” “不过她还真给我找来了,说这群男人都是从东边儿卖过来做苦力的,其中有个脑子不太清楚,做事却很心细的,只是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我和老太太见了他,假意与他认了亲,告诉他他是郭家的儿子,他不曾多疑,没多久就替郭家从军去了。” 孙妙儿的手紧紧掐着衣袖,是了,就是! 郭校尉无疑就是孙元勇,她爹没死! 孙元勇失忆是真,不过他到底有没有怀疑过郭家给他捏造的身份,并不好说。 毕竟做苦力和以富贵子弟的身份从军,无论是谁都会选择后者。 “大夫说他伤了脑子,记不得事儿是常理,以后也不一定能好起来。” 听完最后一句,孙妙儿的心又觉得空落落的,好不起来又能如何? 至少活着,她和小宁都能有个念想了。 “罢了,这事儿你们郭家也有苦衷,既然郭夫人愿意与我坦白,查明之后,我自会和王爷说清楚,不会为难郭家的。”? 第二百四十章 告状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孙妙儿的思绪凌乱,郭夫人的那几句话一直盘桓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郭校尉是买来的男子冒充的,必然是孙元勇无疑,可孙元勇记忆尽失,更是把自己当成郭金亮活着。 “妙儿,在想什么?”符玉迟出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在想你爹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孙妙儿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心里是藏不住事的,因为无论想什么,都能被师傅一眼看穿。 她沮丧着脸叹了口气,“师傅,我想去看看他。” 符玉迟揽着她的肩膀过来,靠在自己的左肩上,“你不问问我,就知道你爹治不好了吗?” “怎么说,他可是我日后的老丈人,要给为师证婚的。” 此话一出,孙妙儿兀地脸红,捏起拳头捶了捶符玉迟的胸口,“师傅,你可真是巧舌如簧!” “彼此彼此,先去郭校尉家里瞧瞧。”符玉迟看到小妙儿这副羞人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笑起来,“可不能空着手去,咱们不得买点东西?” 去郭校尉家中与否,一直是孙妙儿的心结。 她知道倘若自己过去,一定会见到郭校尉新婚的夫人,但是她娘还没有找到,万一以后真的找到了宋氏,她又要如何解释这一切呢? “去看看。” 犹豫许久,她还是点了头。 从南市买了些点心又带了两壶好酒,绕了老半天才到那片民巷外头。 孙妙儿远远站着,看到一名妇人抱着盆衣服从河边往回走,那头传来男子的声音。 “夫人!” 是郭校尉,他从军营回来,连兵甲都还不曾来得及卸下。 那妇人对着郭金亮笑了笑,唤了声,“相公。” 孙妙儿愣了神,只觉得心头酸涩,却已经被旁边的男子牵住手,往前走了。 “郭校尉,巧了。”符玉迟冲郭金亮打了声招呼。 郭金亮抬头一看,笑道,“符先生,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符玉迟举起手里拎着的东西,“将士们都是王爷的肱骨之才,平日王爷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但又体恤军心,特遣我来军中将领家中。” 郭金亮单膝跪地,“属下何德何能,能得王爷器重,必为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什么胡话呢,你死了,我怎么办?”旁边的妇人佯怒娇嗔道。 孙妙儿偷偷打量着眼前的妇人,年纪也不小了,约莫三十上下,生得很是温柔。 郭金亮别过头,冲自家夫人使了使眼色,“佩娘,符先生还在呢!” “好了,郭校尉,你莫要说不吉利的话,等功成之日,加官进爵,到时候你家夫人也能跟着享福!” 孙妙儿记得原先孙元勇说话是带些结巴的,可眼前的郭金亮不光不结巴,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也许早就物是人非。 “两位莫怪,我也是个粗人,别在外面站着了,这天保不准什么时辰就得下雪,赶紧进屋坐。” 佩娘领着他们二人就进了屋里,已经摆满了一桌酒菜。 “看来郭校尉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了,搞这么大的阵仗?”符玉迟调侃道。 郭金亮憨憨笑道:“我平日大都在军营待着,极少回家,夫人是早知道我要回来,才备下了酒菜,碰巧赶上符先生来了。” 孙妙儿暗暗数了数桌上,足足有八个菜,看来爹如今过得也很是幸福。 若不是当年那场无妄之灾,孙家本也可以很圆满。 “符先生可饮酒?”郭校尉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酒盏,“军中严令禁酒,我也只有回家的时候才能过把瘾了!” “可饮一杯。” 符玉迟知道面前坐着的是自己将来的岳父,态度哪敢不尊敬,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郭家小院子里这会儿欢声笑语,饮酒相谈,魏王府的景象可不太好。 阿里莎回了魏王府,翌日,都不容等人通禀,直接闯到了魏王的书房外头。 “王爷,阿里莎公主来了。” 奚衍眉间拧起,“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公主此刻心情不太好,火气很大。” 奚衍揉了揉眉心,“让她进来。” 阿里莎进了书房,礼节全都抛之脑后,“王爷,你们恪州实在是欺人太甚!” “公主倒是先说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王好生冤枉啊!” 奚衍这几日的心思全都在布军作战上,哪里还能抽出工夫来搭理阿里莎。 可西域对他而言,尚有大用,只好勉强应付。 阿里莎气冲冲地说道:“今日本公主在城中吃饭,王爷的军队竟然要搜店,阿里莎都让他走了,他还执意硬闯!” “阿里莎在西域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被下人冲撞过!” 奚衍面色一沉,冷声说道:“他们不是下人,他们是我恪州的将士。” “况且,按例搜查,是本王定下的规矩。” 阿里莎自知理亏,又道:“但那将士冲撞我,是他的不对!” “王爷有心和西域交好,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吗?” 奚衍面上浮现出一抹厌恶之色,不耐烦道:“那公主想怎么办?” 阿里莎扬起头,趾高气昂道:“我愿意给王爷增加五万兵力,换那个将士的一条命!” “胡闹!”奚衍的脸色彻底黑了,他没想到堂堂西域公主竟然能说出这种不知分寸的话。 “你西域的兵,本王可以不要。” “但恪州的一草一木,对本王而言,都无比重要,公主还是死了这条心。” 阿里莎素来任性惯了,但她知道自己有任性的资本,“王爷,那你可否把将领交给我处置!” “要是他真的冲撞了公主,本王会按军法处置他。” 若是真把那人交到阿里莎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奚衍此刻还不想放弃和西域的交易,应付阿里莎,只是缓兵之计。 阿里莎挑唇阴森森地笑起来,“那王爷一定要让阿里莎看到结果。” “去查查,是谁冲撞了阿里莎。”阿里莎走后,奚衍终于觉得耳根清净了不少,“顺便让郭将军来见我。” “把库房里的夜明珠拿来,本王改日亲自去和公主赔罪。”? 第二百四十一章 假意 “小姐,王爷的手书。” 王啸虎马不停蹄地赶到颖州,带回了奚衍的密信。 自那日羽营的人来过独欢楼,楼内加强戒备,先前的暗室都封了两处。 正因为东里笑笑的露面,独欢楼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然而无论每日都少迎来送往,落羽总是会准时出现在角落的桌上,点一壶酒,一坐就是一天。 面上是来寻欢作乐,可东里笑笑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实则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罢了。 每每想到哥哥是死在他的刀下,东里笑笑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但眼下,羽营还有利用价值。 她甚至没有能力成为落羽的对手,她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在看完魏王的手书之后,她愈发坚定了自己要替兄长报仇的决心。 翌日,同样的时辰,同样在角落里出现的男子。 “公子今日又来了,不如陪奴家喝上一杯。” 东里笑笑给落羽斟上酒,她今日的装束分外明丽,一改往常的清雅素净。 毕竟清雅素净在独欢楼里才是格格不入。 来了这么多天,她终究是沉不住气。 落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终于又轮到我喝酒了。” “不知花多少银子才能博笑笑姑娘一笑?” 落羽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这个够吗?” 他将玉佩押在桌上,从前皇上赏的,他估摸着怎么也该值个千儿八十两的。 东里笑笑将玉佩推回去,嘴角勾起,双眸灵动,光华流转,“洛公子不必如此。” “我笑给公子看就是了。”东里笑笑端着酒壶,“来人,领洛公子去我房中,我与洛公子相谈甚欢。” 这一幕,方入了单丘的眼。 他约有十多日没见到东里笑笑,却又不敢贸然登门。 去过几次角门,先前角门的丫鬟还会打理自己,后来再去,丫鬟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觉得心头酸楚,不是滋味。 今日乘着衙门公务不多,早早便过来了。 可他鼓起莫大的勇气,来见心上的姑娘,甫一进门,却见到姑娘拉着别的男子走了。 他从没想过东里笑笑会是三心二意之人,最先动心的是她,可最先反悔的也是她。 单丘三两步追上去,那两人早已没了踪影。 他一路追到听月阁外面,被侍女拦下。 “公子,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请您自重。” 侍女态度果断,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单丘觉得自己的心乱作一团,他那颗二十多年都波澜无动的心。 被东里笑笑搅乱了,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我从前来过,是你家小姐的……” 他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自己到底算是笑笑的什么呢? 心上人未免太可笑了。 她是独欢楼的头牌,自己区区一个捕头,怎么可能是她的心上人? 换言之,他是东里笑笑的爱慕者,那便更加可笑,毕竟她的爱慕者数不胜数,他单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排上号。 他站在门外,久久不肯离去。 屋内却传来女子的调笑声。 “洛公子,来,饮了这杯酒。” 东里笑笑在上楼,就注意到楼下进来的身影,哪怕只是半个衣角,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认清楚那人是谁。 但她甚至不能与他打声招呼。 今时不同往日,她再也没有哥哥的庇护,她要保护整个独欢楼,完成哥哥未完成的一切。 现在无论她的心在谁身上,都阻挡不了她决意复仇的灵魂。 她故意挽着落羽的手,越走越快,用最短的速度消失在单丘的视野当中。 只是她太低估单丘了,没想到那个傻子竟然追到了听月阁来。 东里笑笑被谁都明白,自己正在做的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她已经失去了哥哥,不能再牵连单丘。 “来来来,笑笑姑娘,我们再干一杯。” 落羽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这点小酒还是难不倒他,他不理解为什么东里笑笑突然对自己大献殷情,难道是察觉出了自己身份? 东里笑笑难道知道胡庭知的身份? 他忍不住往那方面猜测,这女人的长相,与宫里那个,到底是巧合,还是特意为之? “笑笑姑娘,我有一事不明,为何姑娘偏偏青睐于我?还请我来你的闺房饮酒?”落羽试图从她的口中套出点话来。 然而东里笑笑早看穿了他的心思,佯怒道:“洛公子还真是抬举自己呢!” “我独欢楼每天要接待那么多贵客,公子怎么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没请旁的男子来过?” “不过是见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罢了。” 说罢,东里笑笑指着妆箧上的物件说道,“你瞧,这支簪子,王老爷送的,那副耳坠子,李公子给的,还有那条玛瑙链,都是他们来的时候带的小礼。” “那我这块玉佩今日不留在这儿,还是对不住姑娘咯?” 落羽眯眼笑着,把腰上的玉佩取下来,交到东里笑笑手中。 里面话落到单丘耳中,一字一句都如刀子一般剜着他心上的肉。 想到那日他没能送出手的银簪,幸亏没送,不然真是要叫人贻笑大方。 她见惯了金银珠宝,又怎么会看上自己这点破物件,她和自己难道当真只是逢场作戏? 单丘垂下头,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疲惫,他今日就不该来的。 “笑笑姑娘喜欢什么,只要告诉我,我都给姑娘找来。” 东里笑笑抿了一口酒,朱唇愈发娇艳,满口酒气道:“我喜欢金银,喜欢珠宝,喜欢一切我没有的宝贝!” “那姑娘可知道普天之下,哪里的宝贝最多?” 落羽的手指从她的下巴上划过去,低声问道。 东里笑笑红着脸颊,摇了摇头。 落羽翻身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来告诉姑娘,皇宫里的宝贝最多。” “姑娘想进宫吗?” 东里笑笑为了不让落羽看出破绽,故意说着醉话,“进宫?我这等花容月貌,进了宫必然是皇后贵妃,宠冠六宫。” “那我送姑娘进宫可好?” 落羽如此试探,都试不出真假来,只能拿出杀手锏。 “好啊,笑笑求之不得!”? 第二百四十二章 战起 一封密信悄无声息地飞进了魏王府。 “是颖州来的消息?”符玉迟手上的笔顿了顿,望着鸽子飞来的方向问道。 奚衍将信看过一遍,顺手投进了火盆,“我们或许,可以起兵了。” “这么快?”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诧色,颖州的行动比他想象得要快,“那是不是该找人去接手独欢楼了?” 奚衍神色平静,似乎早有准备一般,“眼下不是有个正合适的人选吗?” “不可。”符玉迟知道奚衍说得是谁,但他,绝不会同意。 “独欢楼太危险,一旦起兵,就会成为烫手的山芋,谁都能去碰,唯独她不行。” 倘若让他的小妙儿以身犯险,必须先过他这关。 况且依着张生民的性子,是绝不会弃暗投明,朝向魏王的。 最后的可能,只会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奚衍陡然站起身,威压逼人,“济安,你舍不得她?那你给本王找一个合适的人选。” “王爷不如把独欢楼给我,也行。”符玉迟一脸的云淡风轻,只要不是妙儿,于他而言,是谁都无所谓。 奚衍眉头一蹙,旋即轻嗤道:“你想得倒美,身为本王的军师,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替本王出谋划策,几十万大军还不够你忙得,非得把银子都拿捏在手里?” “王爷要是信不过我的话,大可另谋高就。”符玉迟旁若无人地继续写着字。 但奚衍知道,除了相信他,自己眼下无路可走。 接管独欢楼,表面上只是一座青楼而已,实际上等于接手胡庭知生前一切的产业,包括他潜伏多年布下的暗桩。 钱是命脉,亦不可断。 与朝廷相争,唯一不能缺的就是钱,所以这项重任,非亲近之人不能胜任。 “颖州的季家,你知道吗?” 符玉迟眸光微愣,“哪个季家?” “便是世代盘踞颖州,经商的季家,说不上大富,却也根基深厚的季家。”奚衍倒是没想到,东里笑笑比胡庭知管用不少。 自从独欢楼交到她手里,倒是扒出来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符玉迟想到季长如,想必就对上了,“有所耳闻。” “季家可不简单,想来不是小小的富贵人家。”奚衍的话说得隐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符玉迟不是没有查过季家,也不是没有阻止过孙妙儿与季长如深交。 可是有些事情,哪是他能拦得住的? “所以说,季家也是朝廷的人。” 奚衍没答话,却是默认了。 符玉迟知道,在小妙儿心里,甚至把季长如当成了朋友,尤其是听涂振山提及过,在抚水村招安山匪那次,孙姑娘身边一直有个公子跟着。 他当时就猜到,那公子十有八九是季长如。 若非关系甚笃,季长如那样惜命的人,怎么可能陪小妙儿以身犯险呢? 来日开战,在季家和他之间,小妙儿会抉择两难吗,他不敢肯定。 等见到孙妙儿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师傅,你尝尝这个。” 她从食盒里拿出几块点心来,“我刚做的。” 符玉迟知道她近来很忙,总是变着花样的做点心送到军营去,毕竟是身为女儿的一点孝心,他便自觉的不去打扰她。 “很好,想必郭校尉肯定很喜欢。” 符玉迟细嚼慢咽着,点了点头,“小妙儿,你……” “怎么了师傅?”她觉得师傅今日奇怪得很,从前总是有话直说的师傅今日却吞吞吐吐的。 符玉迟对上少女清澈的双眸,哂然一笑,“没什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师傅,我打算先回去了,小宁他们还在等我,我回颖州等你。” 孙妙儿这几日与孙元勇接触下来,发觉他对失去的记忆几乎没有半点印象,倒也不想挣扎了。 他真的想起来,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符玉迟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犹豫了,“好。” 他不想放她回去的,但却想不出什么能让她强行留下的理由。 又或者他没有资格,让她抛弃自己的家人和事业,只为了留在自己身边。 “那我回颖州,师傅千万不能……”她忽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 “不能什么?” 她鼓足一口气,道:“不能和阿里莎公主……” “我知道。” 一双有力的大手覆在她的肩头,他的声音温润而纯净,“我的心在妙儿这里,以后人也会在你这儿。” 顷刻,他发觉一双柔软的手攀上了自己的腰。 唇瞬间被覆住,鼻息间萦绕着少女的体香。 这是小妙儿第一次这么主动。 兀地,他的大脑空白一片,所有的思绪都被冲散,所有想说的话都化成了绵软悠长的深吻。 “在颖州,也安全,哪儿都别去。” 符玉迟最后还不忘叮嘱了她几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谁也无法预料。 今日的师傅格外温柔,从前分别时,他总会带着几分不情愿,又或者是繁琐的念叨几句。 而今天,统统没有。 商队原路返回,这次不必再从群山环绕间绕行,路程也缩减不少。 一转眼便开了春,日子过得太快。 回去的景象与来时无二,官道上的人更少了,但与先前不同的是,几乎没什么流民了。 原是因为恪州特许开了几座城,收留了一部分流民,可等到离恪州远了,流民比先前更甚大抵是又有不少老百姓被战事牵连。 回到颖州那日,天阴阴下着雨,商队在路上连日奔波,吃不饱睡不踏实的,孙妙儿觉得自己都瘦了一圈儿。 铺子的生意逐渐稳定下来,只是受战事影响,不如从前那般热闹。 一切都变了,又好像都没变。 直到半月之后,上京传来了战报。 说是上京城被魏王一举拿下,皇帝在几个老臣和羽营的掩护之中,仓皇往颖州这边逃来,让颖州做好接应。 竟然这么快就拿下了上京。 但是皇帝却没死,就代表此事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皇帝大势已去,贾欢早已做好了投诚的准备,一听天子逃难而来,登时慌了阵脚。?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情断 “大人,贾欢,死了。” 贾欢身死的消息在第二日传到了平南城的衙门。 张生民并不惊讶,视线仍然停留在案牍上,“身为臣子,忠君爱国,是分内之事。” “贾欢有不臣之心,死,也是他活该。” 羽营既然能先一步到颖州,必然已经在颖州附近蛰伏许久。 敌不过千军万马,杀掉一个贾欢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下难住张生民的,却是如何安置皇帝。 皇帝贵为天子,尽管落难逃到颖州,但他身为臣子,还是得妥善安置皇帝的。 “落羽大人来了。”外有衙役来报。 落羽解了披风坐到太师椅上,“皇上有张大人可用,真是我朝之幸啊。” “张大人为什么不跑?” 他的语气很是轻松,像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张生民客客气气地朝着落羽行礼,“回大人的话,臣张生民,忠君爱国,到死都不会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 “愿携城内三千民兵,殊死抵抗叛军!” 尽管到此时,他仍旧认为皇帝还有一线生机,覆巢之下,仍有完卵。 落羽微微颔首,抬起头瞥见张生民脸上坚毅的神色,“张大人可是在为安置皇上一事苦恼?” “是。”张生民如实回答,“眼下钱库吃紧,皇上不日便抵达平南城,搭建行宫怕是来不及了,衙门后院又粗陋不堪,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好地方能让皇上下榻。” 面具下的眼睛一眯,落羽悠悠开口,“我倒是有个好地方,以我对皇上的了解,皇上肯定喜欢。” “大人请说。” “独欢楼。” 张生民面色一怔,半身僵硬,“这……独欢楼乃是风月之地,人多眼杂,下九流的地方。” “哦?”落羽嘴角勾起,“那平南城里还能找出更妥帖的地方来吗?” “论布置,摆设,吃食,独欢楼都是上乘。” 张生民说不出辩驳之词,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大人说得是,那就全凭大人安排好了。” “单丘,你去独欢楼带个信儿,就说独欢楼暂且被官府征用,闲杂人等近日一律不许入内。” 听到独欢楼三个字,单丘握着刀的手渗出冷汗。 那天在听月阁里,东里笑笑说的话,字字诛心,他到如今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是。” 单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独欢楼的。 身后的几个捕快兄弟跟着,一路上与他搭话,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东里笑笑说得几句话。 她想进宫,她想要荣华富贵。 “传大人口谕,皇帝龙驾不日抵达平南城,独欢楼为官府征用,闲杂人等,即刻清场!” 铁令一出,还在楼里饮酒作乐的客人们顿时面面相觑。 “官爷,您这通知得也太突然了,也不容小的们准备准备。” 宾客亦有不满,小老百姓安居一隅。 颖州不曾受战火影响,他们哪管皇帝姓甚名谁,都做好改朝换代的准备了,因为天子驾临,使得他们的日子陡然少了乐趣。 少不了是要抱怨的。 “这位公子可不要说胡话。” 楼上的珠帘后头突然响起一道娇媚的女声。 一袭石榴裙的浓妆女子从楼上下来,面若桃花,态若青柳。 单丘一时半会儿没能挪开眼,他慌了神。 心绪大乱。 女人的视线始终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一刻。 莲步生花,恍惚间,袅娜的身影已至眼前。 “单捕头,别来无恙。” 东里笑笑嘴角噙着一抹轻浮的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非要如此,非要让他伤心失望地走,毫无惦念地离开。 那样,她再也不会惧怕身后留有威胁,如今这世上,唯有单丘能够成为她心上的负担。 “东里姑娘安好。” 他克制地回答着她的话,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个想问清楚的念头。 但他还是忍住了。 孙妙儿从正门迈进独欢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她本意是来找东里笑笑商议皇帝逃临颖州一事,却霎时置身无比尴尬的氛围。 “东里姑娘,不要让单某人难做,诸位,请。” 他什么都没问,只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强硬。 那些客人架不住刀剑威胁,只好乖乖下了楼。 “诸位,今日的酒水钱免了,笑笑给诸位赔个不是,等天下太平之后,笑笑再请诸位来!” 东里笑笑赔笑行礼,送走了店内的宾客。 “孙姑娘,你也请?” 单丘仍旧不留情面,他此时的心情简直阴沉到极点。 东里笑笑伸手拦住,“单捕头有所不知,孙姑娘是我的贵宾,你不让孙姑娘进来,到时候这些姑娘只能光着身子伺候皇上了!” “你!” 单丘的脸霎时红了,他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东里笑笑的口中说出来。 从前何其单纯天真的她,为何几日不见,变成了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他不相信! 东里笑笑的心亦如针扎,但仍强摆笑意道:“单捕头,有什么吩咐,您明日再来。” 还没等她逐客令说完,单丘一行人已退出独欢楼内。 可单丘一出去,东里笑笑的眼眶不争气地红了。 孙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挽住东里笑笑的手,“何必呢?” “我懂你的难处。” 她自问自答地说着。 东里笑笑终于再也无法强装笑意,她忽地搂住孙妙儿,“妙儿,我好想哥哥,为什么哥哥不会再回来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胡庭知的用心良苦,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多年要将她藏于高阁,把她保护得小心翼翼。 也知道,她与单丘是走不到一处的。 她的命运,从被魏王捡到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只是一枚棋子,再无任何意义。 “都会过去的,我们再等些时日,又不是非你不可。” 孙妙儿柔声安慰着她,许是女子之间的心心相惜,她太能理解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楚了。 东里笑笑的情绪逐渐平静,慢慢止住了哭声,“对了,笑笑,季家的事,符先生他与你说过了吗?” “季家,季家怎么了?”孙妙儿不解,难道师傅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情断 “大人,贾欢,死了。” 贾欢身死的消息在第二日传到了平南城的衙门。 张生民并不惊讶,视线仍然停留在案牍上,“身为臣子,忠君爱国,是分内之事。” “贾欢有不臣之心,死,也是他活该。” 羽营既然能先一步到颖州,必然已经在颖州附近蛰伏许久。 敌不过千军万马,杀掉一个贾欢还是绰绰有余的。 眼下难住张生民的,却是如何安置皇帝。 皇帝贵为天子,尽管落难逃到颖州,但他身为臣子,还是得妥善安置皇帝的。 “落羽大人来了。”外有衙役来报。 落羽解了披风坐到太师椅上,“皇上有张大人可用,真是我朝之幸啊。” “张大人为什么不跑?” 他的语气很是轻松,像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张生民客客气气地朝着落羽行礼,“回大人的话,臣张生民,忠君爱国,到死都不会与乱臣贼子沆瀣一气!” “愿携城内三千民兵,殊死抵抗叛军!” 尽管到此时,他仍旧认为皇帝还有一线生机,覆巢之下,仍有完卵。 落羽微微颔首,抬起头瞥见张生民脸上坚毅的神色,“张大人可是在为安置皇上一事苦恼?” “是。”张生民如实回答,“眼下钱库吃紧,皇上不日便抵达平南城,搭建行宫怕是来不及了,衙门后院又粗陋不堪,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好地方能让皇上下榻。” 面具下的眼睛一眯,落羽悠悠开口,“我倒是有个好地方,以我对皇上的了解,皇上肯定喜欢。” “大人请说。” “独欢楼。” 张生民面色一怔,半身僵硬,“这……独欢楼乃是风月之地,人多眼杂,下九流的地方。” “哦?”落羽嘴角勾起,“那平南城里还能找出更妥帖的地方来吗?” “论布置,摆设,吃食,独欢楼都是上乘。” 张生民说不出辩驳之词,只好硬着头皮应下,“大人说得是,那就全凭大人安排好了。” “单丘,你去独欢楼带个信儿,就说独欢楼暂且被官府征用,闲杂人等近日一律不许入内。” 听到独欢楼三个字,单丘握着刀的手渗出冷汗。 那天在听月阁里,东里笑笑说的话,字字诛心,他到如今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是。” 单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独欢楼的。 身后的几个捕快兄弟跟着,一路上与他搭话,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东里笑笑说得几句话。 她想进宫,她想要荣华富贵。 “传大人口谕,皇帝龙驾不日抵达平南城,独欢楼为官府征用,闲杂人等,即刻清场!” 铁令一出,还在楼里饮酒作乐的客人们顿时面面相觑。 “官爷,您这通知得也太突然了,也不容小的们准备准备。” 宾客亦有不满,小老百姓安居一隅。 颖州不曾受战火影响,他们哪管皇帝姓甚名谁,都做好改朝换代的准备了,因为天子驾临,使得他们的日子陡然少了乐趣。 少不了是要抱怨的。 “这位公子可不要说胡话。” 楼上的珠帘后头突然响起一道娇媚的女声。 一袭石榴裙的浓妆女子从楼上下来,面若桃花,态若青柳。 单丘一时半会儿没能挪开眼,他慌了神。 心绪大乱。 女人的视线始终没有在他的身上停留过一刻。 莲步生花,恍惚间,袅娜的身影已至眼前。 “单捕头,别来无恙。” 东里笑笑嘴角噙着一抹轻浮的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非要如此,非要让他伤心失望地走,毫无惦念地离开。 那样,她再也不会惧怕身后留有威胁,如今这世上,唯有单丘能够成为她心上的负担。 “东里姑娘安好。” 他克制地回答着她的话,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个想问清楚的念头。 但他还是忍住了。 孙妙儿从正门迈进独欢楼的时候,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她本意是来找东里笑笑商议皇帝逃临颖州一事,却霎时置身无比尴尬的氛围。 “东里姑娘,不要让单某人难做,诸位,请。” 他什么都没问,只做了个请的姿势,语气强硬。 那些客人架不住刀剑威胁,只好乖乖下了楼。 “诸位,今日的酒水钱免了,笑笑给诸位赔个不是,等天下太平之后,笑笑再请诸位来!” 东里笑笑赔笑行礼,送走了店内的宾客。 “孙姑娘,你也请?” 单丘仍旧不留情面,他此时的心情简直阴沉到极点。 东里笑笑伸手拦住,“单捕头有所不知,孙姑娘是我的贵宾,你不让孙姑娘进来,到时候这些姑娘只能光着身子伺候皇上了!” “你!” 单丘的脸霎时红了,他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东里笑笑的口中说出来。 从前何其单纯天真的她,为何几日不见,变成了这般放浪形骸的模样,他不相信! 东里笑笑的心亦如针扎,但仍强摆笑意道:“单捕头,有什么吩咐,您明日再来。” 还没等她逐客令说完,单丘一行人已退出独欢楼内。 可单丘一出去,东里笑笑的眼眶不争气地红了。 孙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挽住东里笑笑的手,“何必呢?” “我懂你的难处。” 她自问自答地说着。 东里笑笑终于再也无法强装笑意,她忽地搂住孙妙儿,“妙儿,我好想哥哥,为什么哥哥不会再回来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了胡庭知的用心良苦,明白哥哥为什么这么多年要将她藏于高阁,把她保护得小心翼翼。 也知道,她与单丘是走不到一处的。 她的命运,从被魏王捡到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只是一枚棋子,再无任何意义。 “都会过去的,我们再等些时日,又不是非你不可。” 孙妙儿柔声安慰着她,许是女子之间的心心相惜,她太能理解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楚了。 东里笑笑的情绪逐渐平静,慢慢止住了哭声,“对了,笑笑,季家的事,符先生他与你说过了吗?” “季家,季家怎么了?”孙妙儿不解,难道师傅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谋事 “当今太后的母亲出身季氏一族,不然为什么连县令都忌惮季家三分?” 孙妙儿没想过季长如会和朝廷扯上关系,直到这一刻。 师傅为何明明知道却不告诉自己?难道是怕自己为难? 按着符玉迟一贯的行事作风来,极有可能。 “所以皇帝会逃来颖州,情有可原。”东里笑笑心里筹谋着一盘大计,正缺个商量的人。 孙妙儿可信,她也能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你不在的那些日子,羽营的人每日都来独欢楼。” “为了监视你?” 孙妙儿见识过羽营的手段,虽说胡庭知还留下些高手保护东里笑笑,不过一旦真的硬碰硬,恐怕不是羽营的对手。 况且羽营的剩下的人亦会跟随皇帝同来。 东里笑笑摇摇头,“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我的身份,但是他似乎有意亲近于我,说要将我送给皇上。” “我觉得他这句话是真的,他是真心想用我去讨好皇帝,为了能给兄长报仇,也无妨。” 孙妙儿想到与师傅在暗室那日,师傅说过,东里笑笑与皇帝心里惦记着的妖妃有七八分相似,想必落羽也看出来了。 “所以你想在皇帝身边,伺机下手?”孙妙儿试探地问了一句。 然而东里笑笑的沉默让她得到了肯定。 “不可!”她反驳道,“笑笑,这样太危险了,你不能这样冒险!” 羽营的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身边,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万一到时候露馅,后果不堪设想。 “要杀皇帝,这是最好的办法。” 孙妙儿见她心意坚决,仍旧劝道:“不行我们再想想办法,总有两全之策。” “不用想了,我都已安排妥当,从明日起,独欢楼就不许外人进出。” 东里笑笑的语气异常凝重,“妙儿,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告诉单丘,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别让他惦记着我。” 她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友去送死? 明明是九死一生的事,为何从东里笑笑的口中说出来,却变得如此无所谓。 明明好好活着,才是胡庭知的遗愿。 “你真出了事,到了下面,胡掌柜怕也不肯见你。” 孙妙儿说了两句气话,她知道自己此刻再如何相劝,恐怕东里笑笑都是听不进去的。 东里笑笑将银库的钥匙交到孙妙儿手中,“妙儿,我把独欢楼托付给你了,这些都是哥哥的心血。” “我不想钥匙落到旁人手里,唯有给你我才放心。” 孙妙儿知道钥匙贵重,不过除了收下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铺子里,抬头撞见一道人影。 “季,季掌柜?” 她怔怔开口,想到季长如和朝廷的关系。 她是平安城的平民百姓,可她心之所向,却是师傅。 朝廷与魏王兵戎相见,她的心还是站在师傅那里的。 季长如见到她,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孙妙儿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月不见,季长如竟落败成了这幅模样。 那个翩翩佳公子早已消失不见。 “妙儿。” 这次他没有唤她的姓,独独喊了她的名字。 孙妙儿被这反常而亲昵得称呼乱了思绪,“季掌柜,怎么了?” “妙儿,符先生,要和西域的阿里莎公主大婚了,你知道吗?” 季长如的声音波澜不惊,却一下子把孙妙儿的心搅了个翻天覆地。 他怎么会知道师傅和阿里莎公主? 还是说一开始他就清楚师傅的身份? 但是师傅要和阿里莎大婚,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她来不及理清思绪。 “季掌柜,你在说什么?我师傅,和什么公主?”孙妙儿装着傻,心里却比谁都想弄清楚婚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季长如镇定得反常,“妙儿,你离开颖州之后,季家就收到了朝廷的消息。” “我见你师傅的时候,便觉得他不对劲,他的品貌,气度,远非常人所能及。” “你应该是知道的,他是符家的后人,季家身为皇上臣子,理应将谋逆之后缉拿归案。” 孙妙儿抬起头,对上季长如那双眼,再不复往昔的清澈,“所以季掌柜就一直查了下去?” “妙儿,魏王有眼线,我季家也有眼线,这些事情,羽营或许查不出来,但是季家走商遍布,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孙妙儿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所以季掌柜你想怎么样?” “妙儿,你跟我走,我们离开颖州,皇帝魏王都与我们无关。” 他忽地哽住声,“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妙儿?” “还是你早就懂了,只是你不肯认,因为你的心里只有你师傅一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孙妙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住季长如的心意,只问了句。 季长如愣了片刻,“大抵是那个在码头见到你的晚上。” “码头的风很大,你站在水边,水里有月亮,下人指给我看,说你是娉婷布庄的女掌柜。” 他那时候想不就是女人嘛,能有多少能耐? 可后来这个女人的能耐,是他亲眼所见又不得不承认的。 渐渐,他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就落在了女人身上,所以才心甘情愿地陪着她去抚水村的土匪窝里冒险,亦能为了她抛弃整个季家。 “不过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的师傅。” 孙妙儿听着他这些话,从抚水村那次,她便隐约察觉到季长如的不对劲,但她又不能承认。 选择无视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季掌柜,就算我师傅,真的要尚公主,我也不会与你走的。” 就算师傅要娶阿丽莎公主,必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对季长如,唯有朋友之情,她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师傅的事情,等我日后见到他,会找他当面问清楚的。”孙妙儿缓缓吐了口气,要接受符玉迟即将大婚的事实还是需要些勇气的。 季长如沉着脸,语气幽怨而无奈,“妙儿,你与我走,那十万两银子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季掌柜,我答应给你多少,一个子都不会少。” “我欠你的,都会还清,不必拿来与我交易。”? 第二百四十四章 谋事 “当今太后的母亲出身季氏一族,不然为什么连县令都忌惮季家三分?” 孙妙儿没想过季长如会和朝廷扯上关系,直到这一刻。 师傅为何明明知道却不告诉自己?难道是怕自己为难? 按着符玉迟一贯的行事作风来,极有可能。 “所以皇帝会逃来颖州,情有可原。”东里笑笑心里筹谋着一盘大计,正缺个商量的人。 孙妙儿可信,她也能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你不在的那些日子,羽营的人每日都来独欢楼。” “为了监视你?” 孙妙儿见识过羽营的手段,虽说胡庭知还留下些高手保护东里笑笑,不过一旦真的硬碰硬,恐怕不是羽营的对手。 况且羽营的剩下的人亦会跟随皇帝同来。 东里笑笑摇摇头,“我不确定,他是否认出我的身份,但是他似乎有意亲近于我,说要将我送给皇上。” “我觉得他这句话是真的,他是真心想用我去讨好皇帝,为了能给兄长报仇,也无妨。” 孙妙儿想到与师傅在暗室那日,师傅说过,东里笑笑与皇帝心里惦记着的妖妃有七八分相似,想必落羽也看出来了。 “所以你想在皇帝身边,伺机下手?”孙妙儿试探地问了一句。 然而东里笑笑的沉默让她得到了肯定。 “不可!”她反驳道,“笑笑,这样太危险了,你不能这样冒险!” 羽营的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皇帝身边,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万一到时候露馅,后果不堪设想。 “要杀皇帝,这是最好的办法。” 孙妙儿见她心意坚决,仍旧劝道:“不行我们再想想办法,总有两全之策。” “不用想了,我都已安排妥当,从明日起,独欢楼就不许外人进出。” 东里笑笑的语气异常凝重,“妙儿,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告诉单丘,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别让他惦记着我。” 她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挚友去送死? 明明是九死一生的事,为何从东里笑笑的口中说出来,却变得如此无所谓。 明明好好活着,才是胡庭知的遗愿。 “你真出了事,到了下面,胡掌柜怕也不肯见你。” 孙妙儿说了两句气话,她知道自己此刻再如何相劝,恐怕东里笑笑都是听不进去的。 东里笑笑将银库的钥匙交到孙妙儿手中,“妙儿,我把独欢楼托付给你了,这些都是哥哥的心血。” “我不想钥匙落到旁人手里,唯有给你我才放心。” 孙妙儿知道钥匙贵重,不过除了收下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等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铺子里,抬头撞见一道人影。 “季,季掌柜?” 她怔怔开口,想到季长如和朝廷的关系。 她是平安城的平民百姓,可她心之所向,却是师傅。 朝廷与魏王兵戎相见,她的心还是站在师傅那里的。 季长如见到她,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孙妙儿怎么也想不到,短短两月不见,季长如竟落败成了这幅模样。 那个翩翩佳公子早已消失不见。 “妙儿。” 这次他没有唤她的姓,独独喊了她的名字。 孙妙儿被这反常而亲昵得称呼乱了思绪,“季掌柜,怎么了?” “妙儿,符先生,要和西域的阿里莎公主大婚了,你知道吗?” 季长如的声音波澜不惊,却一下子把孙妙儿的心搅了个翻天覆地。 他怎么会知道师傅和阿里莎公主? 还是说一开始他就清楚师傅的身份? 但是师傅要和阿里莎大婚,又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让她来不及理清思绪。 “季掌柜,你在说什么?我师傅,和什么公主?”孙妙儿装着傻,心里却比谁都想弄清楚婚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季长如镇定得反常,“妙儿,你离开颖州之后,季家就收到了朝廷的消息。” “我见你师傅的时候,便觉得他不对劲,他的品貌,气度,远非常人所能及。” “你应该是知道的,他是符家的后人,季家身为皇上臣子,理应将谋逆之后缉拿归案。” 孙妙儿抬起头,对上季长如那双眼,再不复往昔的清澈,“所以季掌柜就一直查了下去?” “妙儿,魏王有眼线,我季家也有眼线,这些事情,羽营或许查不出来,但是季家走商遍布,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孙妙儿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所以季掌柜你想怎么样?” “妙儿,你跟我走,我们离开颖州,皇帝魏王都与我们无关。” 他忽地哽住声,“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妙儿?” “还是你早就懂了,只是你不肯认,因为你的心里只有你师傅一个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孙妙儿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接住季长如的心意,只问了句。 季长如愣了片刻,“大抵是那个在码头见到你的晚上。” “码头的风很大,你站在水边,水里有月亮,下人指给我看,说你是娉婷布庄的女掌柜。” 他那时候想不就是女人嘛,能有多少能耐? 可后来这个女人的能耐,是他亲眼所见又不得不承认的。 渐渐,他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何时就落在了女人身上,所以才心甘情愿地陪着她去抚水村的土匪窝里冒险,亦能为了她抛弃整个季家。 “不过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的师傅。” 孙妙儿听着他这些话,从抚水村那次,她便隐约察觉到季长如的不对劲,但她又不能承认。 选择无视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季掌柜,就算我师傅,真的要尚公主,我也不会与你走的。” 就算师傅要娶阿丽莎公主,必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对季长如,唯有朋友之情,她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师傅的事情,等我日后见到他,会找他当面问清楚的。”孙妙儿缓缓吐了口气,要接受符玉迟即将大婚的事实还是需要些勇气的。 季长如沉着脸,语气幽怨而无奈,“妙儿,你与我走,那十万两银子我们一笔勾销,好不好?” “季掌柜,我答应给你多少,一个子都不会少。” “我欠你的,都会还清,不必拿来与我交易。”? 第二百四十五章 皇帝 在来之前,他就猜到大概是这样的结果。 “妙儿,你师傅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季长如在等待她的回答,一个能让他彻底死心的答复。 孙妙儿转过身,“值得,师傅他值得。” 在她最无助最低谷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师傅。 如果师傅真的选择了阿里莎,她会尊重师傅的选择。 但是在那之前,她仍然不相信这是师傅的意思。 季长如动摇不了她的心,哪怕他愿意抛下身后家族的一切金钱荣誉,也无法和符玉迟在她心中的地位相提并论。 尝试过一次,就足够了。 孙妙儿握着手里的钥匙,这是独欢楼的钥匙不假,同时也是胡庭知身前积攒势力的全部。 拿到这块钥匙,便可号令胡庭知从前所布的暗桩,从他们那里,孙妙儿可以得到一切想知道的消息。 她拿着钥匙走到极乐坊外。 极乐坊,平南城最大的赌坊,不过现在已经是门庭冷落,只有寥寥几人在里面玩牌。 见到孙妙儿进来,眼熟的迎上来,唤了她一声孙掌柜。 孙妙儿一声不吭,只摊开掌心,亮出了手里的钥匙。 那伙计脸色登时变了,“孙掌柜,里面请。” 孙掌柜走到赌坊内间的密室,赌坊的几个伙计都跟了进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见过主子。” 方才领着她的伙计说道:“胡掌柜吩咐过,如见密令,便如他本人亲临。” “长话短说。”孙妙儿吁了口气,看来胡庭知的手比她想象得伸得还要远,难怪落羽先除了他。“如今你们主子把密令交付给我,从今以后,独欢楼以及极乐坊还有下面三十六间钱庄,皆归我所管。” “你们须得听我号令。” 几个伙计异口同声道:“是!” 孙妙儿握起拳头,那块玄铁打磨的钥匙在掌心始终捂不热,发散着寒意,“你们去打听一件事。” “魏王身边的符先生,与阿里莎公主的婚事,是否属实。” 她从来没想过第一次使用密令竟然是为了这种事。 独欢楼明天就封锁了,城里的官兵逐渐多了起来,看来皇帝到达颖州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她不能放任东里笑笑涉险!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她的做法过于冲动。 孙妙儿拔腿,转身回了独欢楼。 “妙儿,你为何又来了?”东里笑笑现在手边能用的亲信只有几人,她须在皇帝来之前将计划部署周密。 倘若自己不能亲手杀死昏君,也要确保他不能活着出去。 不管她是如何计划的,现在对于孙妙儿而言,她既然接管了胡庭知的密令,那么保护东里笑笑,也是她分内之事。 “我不走了,笑笑。”说着孙妙儿解开衣裳,“拿一身侍女的衣裳给我。” “多个人也多份力。” 东里笑笑本不想扯上旁人,但她知道现在妙儿,想要保护她的决心,就和自己想杀了昏君的心一样坚定。 虽说她们相识不久,却能十分信任彼此。 “妙儿,到时候你不要轻举妄动,那狗皇帝,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孙妙儿勾起嘴角,“放心,笑笑,外面的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小宁和小满。 然而现在不让他们知道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羽营的眼线应该早就在平南城内埋伏好了,眼下她不能让外人生疑。 至少在羽营还没有怀疑到独欢楼之前,她绝不能露出马脚。 封锁独欢楼的第三日,街道上锣鼓喧天。 孙妙儿挑开窗户往外望去,百姓夹道相迎,张生民带着一行人在长街上跪着,等了约莫两个时辰。 城门缓缓打开,从外面驶入一辆马车。 马车外头看着竟有一丝简陋,后面还跟着几辆牛车。 若不是张生民搞出这架势,孙妙儿怎么都不敢相信曾经大商的一国之君竟然这样出现。 “臣张生民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车渐渐停下,车帘挑开,露出一张男子的脸。 为了方便逃命而不被魏王的察觉,奚征换了身粗布衣裳,对于天子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在见到张生民跪迎的时候,奚征眼眶一热,竟哭出来,他冲下马车,抱住张生民。 “张卿,朕,朕可算见到你了!” 张生民受宠若惊,道:“皇上,皇上使不得啊!这是折煞了臣啊!” 奚征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一路上风餐露宿,身为皇帝的他哪里遭过这种罪,“张卿,从前是朕昏庸,是朕听信小人谗言,等朕回到上京,一定提拔你做丞相!给你封王列爵!” “昏君!” 东里笑笑倚在楼上,狠狠骂了一句。 孙妙儿听着楼下二人的对话,从前她还觉得张生民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直到此时,见到他包庇昏君,也甚是不解。 也许他自始至终只是想做个名垂青史的忠臣罢了。 “皇上,这一路辛苦了,这独欢楼是臣临时为皇上准备的住处,还请皇上恕罪,时间仓促。” 奚征哪里想到那么多,抬眼见到金碧辉煌的独欢楼,鼻头一酸,路上都是些土坯草房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马车中忽地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烟花之地,简直污了天子的身份!” “诶哟,母后,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少说两句!” 张生民的眼神往里头一瞥,只见一位身着素服,神态庄严的妇人坐在马车里面,“臣不知太后在此,见过太后!” “哀家不在这儿,难道死了不成?”太后声音凛冽,充斥着不容冒犯的威严,“当年那贱人的孩子落到此处,就该斩草除根,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如今之事!” 孙妙儿知道,太后口中的贱人就是奚衍的母妃,当初他们怀了恶心,只能算是自食恶果。 若非对郭家母子步步紧逼,奚衍又怎么会生了谋反之心呢。 “想不到朕的满朝文武,最后竟然只剩下张卿一个忠臣,是朕糊涂啊!” 奚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险些晕过去。 “皇上,您还有羽营,颖州还有精兵三万,等整顿好了,臣定当协助皇上夺回山河!”? 第二百四十五章 皇帝 在来之前,他就猜到大概是这样的结果。 “妙儿,你师傅他真的值得你这样吗?”季长如在等待她的回答,一个能让他彻底死心的答复。 孙妙儿转过身,“值得,师傅他值得。” 在她最无助最低谷的时候,陪在身边的,只有师傅。 如果师傅真的选择了阿里莎,她会尊重师傅的选择。 但是在那之前,她仍然不相信这是师傅的意思。 季长如动摇不了她的心,哪怕他愿意抛下身后家族的一切金钱荣誉,也无法和符玉迟在她心中的地位相提并论。 尝试过一次,就足够了。 孙妙儿握着手里的钥匙,这是独欢楼的钥匙不假,同时也是胡庭知身前积攒势力的全部。 拿到这块钥匙,便可号令胡庭知从前所布的暗桩,从他们那里,孙妙儿可以得到一切想知道的消息。 她拿着钥匙走到极乐坊外。 极乐坊,平南城最大的赌坊,不过现在已经是门庭冷落,只有寥寥几人在里面玩牌。 见到孙妙儿进来,眼熟的迎上来,唤了她一声孙掌柜。 孙妙儿一声不吭,只摊开掌心,亮出了手里的钥匙。 那伙计脸色登时变了,“孙掌柜,里面请。” 孙掌柜走到赌坊内间的密室,赌坊的几个伙计都跟了进来,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见过主子。” 方才领着她的伙计说道:“胡掌柜吩咐过,如见密令,便如他本人亲临。” “长话短说。”孙妙儿吁了口气,看来胡庭知的手比她想象得伸得还要远,难怪落羽先除了他。“如今你们主子把密令交付给我,从今以后,独欢楼以及极乐坊还有下面三十六间钱庄,皆归我所管。” “你们须得听我号令。” 几个伙计异口同声道:“是!” 孙妙儿握起拳头,那块玄铁打磨的钥匙在掌心始终捂不热,发散着寒意,“你们去打听一件事。” “魏王身边的符先生,与阿里莎公主的婚事,是否属实。” 她从来没想过第一次使用密令竟然是为了这种事。 独欢楼明天就封锁了,城里的官兵逐渐多了起来,看来皇帝到达颖州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她不能放任东里笑笑涉险!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她的做法过于冲动。 孙妙儿拔腿,转身回了独欢楼。 “妙儿,你为何又来了?”东里笑笑现在手边能用的亲信只有几人,她须在皇帝来之前将计划部署周密。 倘若自己不能亲手杀死昏君,也要确保他不能活着出去。 不管她是如何计划的,现在对于孙妙儿而言,她既然接管了胡庭知的密令,那么保护东里笑笑,也是她分内之事。 “我不走了,笑笑。”说着孙妙儿解开衣裳,“拿一身侍女的衣裳给我。” “多个人也多份力。” 东里笑笑本不想扯上旁人,但她知道现在妙儿,想要保护她的决心,就和自己想杀了昏君的心一样坚定。 虽说她们相识不久,却能十分信任彼此。 “妙儿,到时候你不要轻举妄动,那狗皇帝,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孙妙儿勾起嘴角,“放心,笑笑,外面的事我都安排妥当了。” 她最放心不下的,是小宁和小满。 然而现在不让他们知道任何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羽营的眼线应该早就在平南城内埋伏好了,眼下她不能让外人生疑。 至少在羽营还没有怀疑到独欢楼之前,她绝不能露出马脚。 封锁独欢楼的第三日,街道上锣鼓喧天。 孙妙儿挑开窗户往外望去,百姓夹道相迎,张生民带着一行人在长街上跪着,等了约莫两个时辰。 城门缓缓打开,从外面驶入一辆马车。 马车外头看着竟有一丝简陋,后面还跟着几辆牛车。 若不是张生民搞出这架势,孙妙儿怎么都不敢相信曾经大商的一国之君竟然这样出现。 “臣张生民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车渐渐停下,车帘挑开,露出一张男子的脸。 为了方便逃命而不被魏王的察觉,奚征换了身粗布衣裳,对于天子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在见到张生民跪迎的时候,奚征眼眶一热,竟哭出来,他冲下马车,抱住张生民。 “张卿,朕,朕可算见到你了!” 张生民受宠若惊,道:“皇上,皇上使不得啊!这是折煞了臣啊!” 奚征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一路上风餐露宿,身为皇帝的他哪里遭过这种罪,“张卿,从前是朕昏庸,是朕听信小人谗言,等朕回到上京,一定提拔你做丞相!给你封王列爵!” “昏君!” 东里笑笑倚在楼上,狠狠骂了一句。 孙妙儿听着楼下二人的对话,从前她还觉得张生民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直到此时,见到他包庇昏君,也甚是不解。 也许他自始至终只是想做个名垂青史的忠臣罢了。 “皇上,这一路辛苦了,这独欢楼是臣临时为皇上准备的住处,还请皇上恕罪,时间仓促。” 奚征哪里想到那么多,抬眼见到金碧辉煌的独欢楼,鼻头一酸,路上都是些土坯草房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 马车中忽地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烟花之地,简直污了天子的身份!” “诶哟,母后,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少说两句!” 张生民的眼神往里头一瞥,只见一位身着素服,神态庄严的妇人坐在马车里面,“臣不知太后在此,见过太后!” “哀家不在这儿,难道死了不成?”太后声音凛冽,充斥着不容冒犯的威严,“当年那贱人的孩子落到此处,就该斩草除根,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如今之事!” 孙妙儿知道,太后口中的贱人就是奚衍的母妃,当初他们怀了恶心,只能算是自食恶果。 若非对郭家母子步步紧逼,奚衍又怎么会生了谋反之心呢。 “想不到朕的满朝文武,最后竟然只剩下张卿一个忠臣,是朕糊涂啊!” 奚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险些晕过去。 “皇上,您还有羽营,颖州还有精兵三万,等整顿好了,臣定当协助皇上夺回山河!”? 第二百四十六章 葛木苏 “张卿,快起来。”奚征扶起张生民,“还是先进去说。” 外面起了西北风,奚征身上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他已许久没有尝过可口的饭菜,睡过香软的床榻,此刻迫不及待地想到独欢楼里面瞧一瞧。 “羽营的几位大人呢?” 张生民侧目,打量着马车外面乔装打扮的侍卫,却觉得对不上数,看来皇上的计谋远不止于此。 奚衍的眸光忽地一沉,“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朕吩咐他们去做了。” “那就好,落羽大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孙妙儿在楼上逡巡过一遍那几个侍卫,发觉里面并没有那夜想抓走自己的飞羽。 奇怪,他去哪儿了? 他的身手并不差,为何眼下没有留在皇帝身边? 一行人进了独欢楼中,酒席皆已备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楼中并无其他,唯挑了独欢楼里几个清秀的侍女留下侍奉。 “落羽见过皇上。” 落羽下跪行礼,在皇上面前终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奚征坐下,忙饮了一口酒,表情甚是回味,“快起来,这一路多亏你在前面替朕开道。” “皇上,落羽特地为皇上备了美人,怕皇上在颖州寂寥。” 奚征出逃慌忙,宫中嫔妃在战火中奔走四散,皇后死于叛军刀下,逃出来的唯皇上和太后加上三两内宦。 眼下他对美人实在提不起兴趣,转头瞥见太后死灰一般的脸,登时冷声道:“落羽,凡事要有分寸,眼下乃多事之秋,休要再提这些荒唐事!” “皇上,当真不见美人?”落羽眉梢一挑,对奚征毫无畏惧之意。 奚征决绝道:“朕不见!” “罢了。” 落羽旁若无人地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等奚征开口,“那便先伺候皇上用饭。” 奚征心中对落羽不满至极,然而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好闷声吞了这口气。 “张大人,反贼竟然借到了西域王助力,朕实在是没想到,倘若早些……” 苦酒入喉,奚征想到自己的王朝梦破碎一地,心中实在不甘。 落羽默不作声地饮完一杯酒,才缓缓开口:“皇上有所不知,魏王能借到西域王的兵,实有内情。” “什么内情?”奚征气急,“论兵力,论财力,朕自认为不在魏王之下,西域真是不识抬举!” “符家余孽,归于魏王麾下,不日就要与西域王的公主成婚。” 落羽的语气十分平缓,但吐字却极为清晰,“皇上认为,西域王会对自己的贤婿坐视不理吗?” “什么?!”奚征听到符家余孽四个字时,握着酒杯的手颤了颤,“符家,竟然还活着?!” 他喃喃自语,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符家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朕!为什么!” 奚征话未说完,太后厉声喝道,“皇上,往事休要再提!” 孙妙儿在听月阁外,将大厅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皇上说是符家不肯放过他,其中到底有什么渊源? 明明是他对符家赶尽杀绝在先。 孙妙儿瞧着奚征的言辞举措,怎么都不像是个深谋远虑的帝王,反观他身边那位太后,倒是个不简单的主儿。 太后为何对符家如此介怀,难道当初铲除符家其实是太后的主意? 她想再听清楚些,席上的丝乐起来,人声渐渐模糊,大抵都在聊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奚征想着如何杀回上京,扳倒魏王,孙妙儿只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 既然连落羽都知道师傅即将成婚的消息,怕不作假,可她眼下困在颖州,甚至不能去找师傅问个清楚。 正思索着,楼梯拐角处突然有人上来。 她赶忙拢好面纱,低头站着。 落羽上来了,他径直去了东里笑笑的房中。 “大人,他,就是皇上?”东里笑笑假意问道,“大人不是说要带我进宫吗?怎么倒是食言了?” 落羽不以为意道:“直接把皇上给你送来,不比把你带到宫里方便?” “你就等着享福。” 落羽稍微停顿了片刻,“不过眼下皇上手里事务繁多,太后不让皇上见你,你得自己想个法子和皇上偶遇一番。” “独欢楼就这么大,我相信姑娘会有法子的。” 东里笑笑咬唇犹豫道:“万一,被太后怪罪了可如何是好?” 落羽嘴唇勾起,“放心,你这张脸,我敢保证,只要皇上见了,定会难以自拔,哪怕豁出性命都会在太后面前保全你的。” 东里笑笑见到落羽这样肯定,心底倒生出几分疑虑来。 何以见得,狗皇帝一定会对自己一见倾心? “不过我得提醒姑娘两句,皇上留在独欢楼的时日可不多,姑娘得好好把握才是。” “等张生民替皇上安排好行宫,再想见皇上可就难了。” 其实哪怕落羽不说,东里笑笑也不想耽误片刻。 毕竟积压在她心头的仇恨时刻敦促着她。 临时挑选出来服侍皇帝的都是独欢楼的侍女,想要接近皇帝,简直易如反掌。 “妙儿,怎么样?” 东里笑笑换上侍女的衣裳,半张脸覆着面纱。 孙妙儿打量了一遍,“好极,笑笑,现在就要动手吗?” “不,我先试试狗皇帝。” 说完,她端着备好的醒酒汤,便往楼上的厢房去了。 落羽守在门口,自然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葛木苏,葛木苏!” 醉酒中的男子倒在软塌上,嘴中一直念着同样的话。 东里笑笑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端着醒酒汤慢慢靠近。 “皇上,皇上。” 在女子的呼唤中,奚征渐渐醒转,“你是何人?”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来给您送醒酒汤的。”东里笑笑的心跳得极快,但面上还是保持镇静。 奚征脑子昏昏沉沉的,“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还要戴着面纱?” “这,这是独欢楼的规矩……” “现在朕已入住独欢楼,不必再守这些规矩,把面纱摘下来。” 东里笑笑的手缓缓抬起,抚摸到耳后,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奚征瞳孔骤缩,猛地从床上起身,紧紧掐着她的肩膀,喊道:“葛木苏!葛木苏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葛木苏 “张卿,快起来。”奚征扶起张生民,“还是先进去说。” 外面起了西北风,奚征身上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 他已许久没有尝过可口的饭菜,睡过香软的床榻,此刻迫不及待地想到独欢楼里面瞧一瞧。 “羽营的几位大人呢?” 张生民侧目,打量着马车外面乔装打扮的侍卫,却觉得对不上数,看来皇上的计谋远不止于此。 奚衍的眸光忽地一沉,“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朕吩咐他们去做了。” “那就好,落羽大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孙妙儿在楼上逡巡过一遍那几个侍卫,发觉里面并没有那夜想抓走自己的飞羽。 奇怪,他去哪儿了? 他的身手并不差,为何眼下没有留在皇帝身边? 一行人进了独欢楼中,酒席皆已备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楼中并无其他,唯挑了独欢楼里几个清秀的侍女留下侍奉。 “落羽见过皇上。” 落羽下跪行礼,在皇上面前终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奚征坐下,忙饮了一口酒,表情甚是回味,“快起来,这一路多亏你在前面替朕开道。” “皇上,落羽特地为皇上备了美人,怕皇上在颖州寂寥。” 奚征出逃慌忙,宫中嫔妃在战火中奔走四散,皇后死于叛军刀下,逃出来的唯皇上和太后加上三两内宦。 眼下他对美人实在提不起兴趣,转头瞥见太后死灰一般的脸,登时冷声道:“落羽,凡事要有分寸,眼下乃多事之秋,休要再提这些荒唐事!” “皇上,当真不见美人?”落羽眉梢一挑,对奚征毫无畏惧之意。 奚征决绝道:“朕不见!” “罢了。” 落羽旁若无人地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等奚征开口,“那便先伺候皇上用饭。” 奚征心中对落羽不满至极,然而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好闷声吞了这口气。 “张大人,反贼竟然借到了西域王助力,朕实在是没想到,倘若早些……” 苦酒入喉,奚征想到自己的王朝梦破碎一地,心中实在不甘。 落羽默不作声地饮完一杯酒,才缓缓开口:“皇上有所不知,魏王能借到西域王的兵,实有内情。” “什么内情?”奚征气急,“论兵力,论财力,朕自认为不在魏王之下,西域真是不识抬举!” “符家余孽,归于魏王麾下,不日就要与西域王的公主成婚。” 落羽的语气十分平缓,但吐字却极为清晰,“皇上认为,西域王会对自己的贤婿坐视不理吗?” “什么?!”奚征听到符家余孽四个字时,握着酒杯的手颤了颤,“符家,竟然还活着?!” 他喃喃自语,浑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符家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朕!为什么!” 奚征话未说完,太后厉声喝道,“皇上,往事休要再提!” 孙妙儿在听月阁外,将大厅中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皇上说是符家不肯放过他,其中到底有什么渊源? 明明是他对符家赶尽杀绝在先。 孙妙儿瞧着奚征的言辞举措,怎么都不像是个深谋远虑的帝王,反观他身边那位太后,倒是个不简单的主儿。 太后为何对符家如此介怀,难道当初铲除符家其实是太后的主意? 她想再听清楚些,席上的丝乐起来,人声渐渐模糊,大抵都在聊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奚征想着如何杀回上京,扳倒魏王,孙妙儿只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 既然连落羽都知道师傅即将成婚的消息,怕不作假,可她眼下困在颖州,甚至不能去找师傅问个清楚。 正思索着,楼梯拐角处突然有人上来。 她赶忙拢好面纱,低头站着。 落羽上来了,他径直去了东里笑笑的房中。 “大人,他,就是皇上?”东里笑笑假意问道,“大人不是说要带我进宫吗?怎么倒是食言了?” 落羽不以为意道:“直接把皇上给你送来,不比把你带到宫里方便?” “你就等着享福。” 落羽稍微停顿了片刻,“不过眼下皇上手里事务繁多,太后不让皇上见你,你得自己想个法子和皇上偶遇一番。” “独欢楼就这么大,我相信姑娘会有法子的。” 东里笑笑咬唇犹豫道:“万一,被太后怪罪了可如何是好?” 落羽嘴唇勾起,“放心,你这张脸,我敢保证,只要皇上见了,定会难以自拔,哪怕豁出性命都会在太后面前保全你的。” 东里笑笑见到落羽这样肯定,心底倒生出几分疑虑来。 何以见得,狗皇帝一定会对自己一见倾心? “不过我得提醒姑娘两句,皇上留在独欢楼的时日可不多,姑娘得好好把握才是。” “等张生民替皇上安排好行宫,再想见皇上可就难了。” 其实哪怕落羽不说,东里笑笑也不想耽误片刻。 毕竟积压在她心头的仇恨时刻敦促着她。 临时挑选出来服侍皇帝的都是独欢楼的侍女,想要接近皇帝,简直易如反掌。 “妙儿,怎么样?” 东里笑笑换上侍女的衣裳,半张脸覆着面纱。 孙妙儿打量了一遍,“好极,笑笑,现在就要动手吗?” “不,我先试试狗皇帝。” 说完,她端着备好的醒酒汤,便往楼上的厢房去了。 落羽守在门口,自然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葛木苏,葛木苏!” 醉酒中的男子倒在软塌上,嘴中一直念着同样的话。 东里笑笑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端着醒酒汤慢慢靠近。 “皇上,皇上。” 在女子的呼唤中,奚征渐渐醒转,“你是何人?”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来给您送醒酒汤的。”东里笑笑的心跳得极快,但面上还是保持镇静。 奚征脑子昏昏沉沉的,“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还要戴着面纱?” “这,这是独欢楼的规矩……” “现在朕已入住独欢楼,不必再守这些规矩,把面纱摘下来。” 东里笑笑的手缓缓抬起,抚摸到耳后,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奚征瞳孔骤缩,猛地从床上起身,紧紧掐着她的肩膀,喊道:“葛木苏!葛木苏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菀菀类卿 为什么他会如此激动? 还有,葛木苏是谁? 东里笑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外面的内宦听到动静慌忙闯进去,“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大胆!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内宦不由分说,便欲以行刺为由将东里笑笑拿下。 房间里动静闹得不小,太后那边听到风声随后便赶了过来。 “乱作一团,成何体统!” 太后冷呵一声,视线旋即落在东里笑笑身上。 她的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几个字脱口而出,“葛木苏……” 紧接着太后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葛木苏早就死了,她派人亲自查验过,绝无可能还活在世上! 然而眼前的女子与葛木苏长得竟然八九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勾人的眼睛。 她看一次,就憎恶一次,无论如何是喜欢不起来的。 那个女人,先是抢走了她的丈夫,又妄图夺走她的儿子,她怎么能容忍! “来人,此女意图行刺皇上,就地处决!” 太后微微合上双目,几乎是咬牙吐出这几个字。 她别过头不愿再看东里笑笑这张脸。 “大人,里面发生什么了?”孙妙儿本在长廊拐角处等着,听到房间里不小的动静连忙赶来。 落羽长剑一横,挡在她面前,“皇上太后正在里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孙妙儿急中生智,跪在地上,“回大人的话,我家姑娘在里面,姑娘她只是倾慕皇上,绝非刺客。” “是不是刺客,自有皇上太后定夺。”落羽冷冷回道。 然而里面忽然传来奚征的声音,透过门的缝隙,孙妙儿看到曾经贵为九五之尊的男子竟然跪在地上。 “母后,她不是葛木苏,求求你放过她,就当是儿子求你的好不好,母后!” 奚征毫无尊严的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他双目通红瞪着眼前的自己高高在上的母亲。 太后却丝毫没有动容的意思,“皇上,莫在执迷不悟!” “母后!”奚征猝然伸出手,拔出内宦手上的剑,“你若真不肯放过她,今日儿臣断然死在你面前!” 太后被奚征的举动吓得不轻,身子连连后退,浑身颤抖,“反了!真是反了!” “太后娘娘,民女并不知道什么葛木苏,民女只是奉命来给皇上送一碗醒酒汤……”东里笑笑见状也跟着解释。 太后眉梢一个抬,皮笑肉不笑道:“奉命?奉谁的命?” “落羽大人……” 凌厉的声线从屋内传出,“落羽,你进来。” 落羽的剑鞘往前一抵,门倏地便开了。 “落羽,她是你找来的?” 见到落羽,太后的语气反而温和了几分。 落羽颔首,“是,是臣所为,与此女无关,更与皇上无关。” 太后的情绪逐渐平稳,轻声叹了口气,“罢了,哀家信你,把这奴婢放了。” 孙妙儿趁机往前靠了靠,离房间也更近了几步。 这太后倒也奇怪,对自己的儿子那般严厉,对羽营侍卫的态度反倒好的出奇。 就眼前局势来看,羽营真正的主子,恐怕是太后。 “哀家累了。” 太后拂袖转身,神态严厉却又无奈,不愿再回头多看一眼。 等太后彻底消失在奚征的视线中,奚征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瘫倒在地上,然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东里笑笑身上离开。 直到这一刻,东里笑笑才明白魏王到底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她或许与皇帝的心上人有着某种联系。 “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此时,奚征的酒终于醒透了,他怔怔地望着女人,神思恍惚。 东里笑笑双唇翕动,小声嗫嚅:“奴婢叫笑笑。” “扶朕起来。” 他的眼神里尽是失落,哪里还有半点帝王之气。 东里笑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把地上的男子搀扶起来。 奚征在触碰到她的瞬间,手上一紧,猝然把她搂住,“你真的太像她了,真的。” “我好想她。” 孙妙儿见形势不对,趁着落羽不注意,拔腿闯进去,“姑娘,姑娘你没事!” 屋内暧昧的氛围被孙妙儿的声音骤然打断。 奚征面带不悦,“这是哪儿来的婢子,冒冒失失的不懂规矩!” 坏了他的好事,自然恼火。 东里笑笑与孙妙儿眼神交汇,忙不迭地解释道:“皇上,她是奴的贴身婢女,与奴自幼相依为命,还望皇上饶她一命。” “罢了,既然是笑笑的婢女,朕不追究了。”奚征的心思这会儿全在东里笑笑身上,自然顾不得其他,“以后在我面前,莫要称奴,你是笑笑,我是奚征。” 看来奚征对葛木苏用情匪浅,已然到了这等程度。 就差为她抛弃皇位了,说不定奚征还真想过。 孙妙儿觉得奚征更像是个绝世大情种,不过痴情狠了,皇帝也就做不好了。 被骂作昏君也是情理之中。 “落羽,她就是你今日所说的要进献给朕的女子?” 奚征一面深情款款地盯着东里笑笑,一面问话。 “是,” 落羽面具下的那张脸没有丝毫变化,冷漠至极。 奚征嘴角上扬,“你确实会挑。” “笑笑,我如今沦落至此,不能许你荣华富贵,等我夺回皇位,定会将世间不尽荣宠都赐予你。” 东里笑笑试图理清刚才发生的一切,想到自打被魏王收养的那日起,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她的举止仪态一颦一笑都是由魏王挑选的嬷嬷精心教导。 倘若说她的这张脸本来只有七分和葛木苏相似,那么在经过特意的教导后便能与之匹及八九分。 难怪,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最后的那把刀。 就算她不主动接近皇帝,最后她的归宿也是皇帝。 既然如此,不如同归于尽。 只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 眼前有羽营看守,以她的身手,刀都没出来怕是就被羽营夺下。 还是得找机会支开外人。 “姑娘,时辰到了,该吃药了。” 孙妙儿小声提醒着,奚征顿时紧张起来,“笑笑,你怎么了为何要吃药?” “皇上,姑娘自幼体弱,每日到了这个时辰便要服用汤药。”? 第二百四十七章 菀菀类卿 为什么他会如此激动? 还有,葛木苏是谁? 东里笑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外面的内宦听到动静慌忙闯进去,“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大胆!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内宦不由分说,便欲以行刺为由将东里笑笑拿下。 房间里动静闹得不小,太后那边听到风声随后便赶了过来。 “乱作一团,成何体统!” 太后冷呵一声,视线旋即落在东里笑笑身上。 她的眼神中带着难以置信,几个字脱口而出,“葛木苏……” 紧接着太后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葛木苏早就死了,她派人亲自查验过,绝无可能还活在世上! 然而眼前的女子与葛木苏长得竟然八九分相似,尤其是那双勾人的眼睛。 她看一次,就憎恶一次,无论如何是喜欢不起来的。 那个女人,先是抢走了她的丈夫,又妄图夺走她的儿子,她怎么能容忍! “来人,此女意图行刺皇上,就地处决!” 太后微微合上双目,几乎是咬牙吐出这几个字。 她别过头不愿再看东里笑笑这张脸。 “大人,里面发生什么了?”孙妙儿本在长廊拐角处等着,听到房间里不小的动静连忙赶来。 落羽长剑一横,挡在她面前,“皇上太后正在里面,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孙妙儿急中生智,跪在地上,“回大人的话,我家姑娘在里面,姑娘她只是倾慕皇上,绝非刺客。” “是不是刺客,自有皇上太后定夺。”落羽冷冷回道。 然而里面忽然传来奚征的声音,透过门的缝隙,孙妙儿看到曾经贵为九五之尊的男子竟然跪在地上。 “母后,她不是葛木苏,求求你放过她,就当是儿子求你的好不好,母后!” 奚征毫无尊严的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他双目通红瞪着眼前的自己高高在上的母亲。 太后却丝毫没有动容的意思,“皇上,莫在执迷不悟!” “母后!”奚征猝然伸出手,拔出内宦手上的剑,“你若真不肯放过她,今日儿臣断然死在你面前!” 太后被奚征的举动吓得不轻,身子连连后退,浑身颤抖,“反了!真是反了!” “太后娘娘,民女并不知道什么葛木苏,民女只是奉命来给皇上送一碗醒酒汤……”东里笑笑见状也跟着解释。 太后眉梢一个抬,皮笑肉不笑道:“奉命?奉谁的命?” “落羽大人……” 凌厉的声线从屋内传出,“落羽,你进来。” 落羽的剑鞘往前一抵,门倏地便开了。 “落羽,她是你找来的?” 见到落羽,太后的语气反而温和了几分。 落羽颔首,“是,是臣所为,与此女无关,更与皇上无关。” 太后的情绪逐渐平稳,轻声叹了口气,“罢了,哀家信你,把这奴婢放了。” 孙妙儿趁机往前靠了靠,离房间也更近了几步。 这太后倒也奇怪,对自己的儿子那般严厉,对羽营侍卫的态度反倒好的出奇。 就眼前局势来看,羽营真正的主子,恐怕是太后。 “哀家累了。” 太后拂袖转身,神态严厉却又无奈,不愿再回头多看一眼。 等太后彻底消失在奚征的视线中,奚征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瘫倒在地上,然而他的视线始终没有从东里笑笑身上离开。 直到这一刻,东里笑笑才明白魏王到底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她或许与皇帝的心上人有着某种联系。 “你叫什么名字?” 直到此时,奚征的酒终于醒透了,他怔怔地望着女人,神思恍惚。 东里笑笑双唇翕动,小声嗫嚅:“奴婢叫笑笑。” “扶朕起来。” 他的眼神里尽是失落,哪里还有半点帝王之气。 东里笑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把地上的男子搀扶起来。 奚征在触碰到她的瞬间,手上一紧,猝然把她搂住,“你真的太像她了,真的。” “我好想她。” 孙妙儿见形势不对,趁着落羽不注意,拔腿闯进去,“姑娘,姑娘你没事!” 屋内暧昧的氛围被孙妙儿的声音骤然打断。 奚征面带不悦,“这是哪儿来的婢子,冒冒失失的不懂规矩!” 坏了他的好事,自然恼火。 东里笑笑与孙妙儿眼神交汇,忙不迭地解释道:“皇上,她是奴的贴身婢女,与奴自幼相依为命,还望皇上饶她一命。” “罢了,既然是笑笑的婢女,朕不追究了。”奚征的心思这会儿全在东里笑笑身上,自然顾不得其他,“以后在我面前,莫要称奴,你是笑笑,我是奚征。” 看来奚征对葛木苏用情匪浅,已然到了这等程度。 就差为她抛弃皇位了,说不定奚征还真想过。 孙妙儿觉得奚征更像是个绝世大情种,不过痴情狠了,皇帝也就做不好了。 被骂作昏君也是情理之中。 “落羽,她就是你今日所说的要进献给朕的女子?” 奚征一面深情款款地盯着东里笑笑,一面问话。 “是,” 落羽面具下的那张脸没有丝毫变化,冷漠至极。 奚征嘴角上扬,“你确实会挑。” “笑笑,我如今沦落至此,不能许你荣华富贵,等我夺回皇位,定会将世间不尽荣宠都赐予你。” 东里笑笑试图理清刚才发生的一切,想到自打被魏王收养的那日起,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她的举止仪态一颦一笑都是由魏王挑选的嬷嬷精心教导。 倘若说她的这张脸本来只有七分和葛木苏相似,那么在经过特意的教导后便能与之匹及八九分。 难怪,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最后的那把刀。 就算她不主动接近皇帝,最后她的归宿也是皇帝。 既然如此,不如同归于尽。 只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 眼前有羽营看守,以她的身手,刀都没出来怕是就被羽营夺下。 还是得找机会支开外人。 “姑娘,时辰到了,该吃药了。” 孙妙儿小声提醒着,奚征顿时紧张起来,“笑笑,你怎么了为何要吃药?” “皇上,姑娘自幼体弱,每日到了这个时辰便要服用汤药。”?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城 奚征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握住东里笑笑的手,道:“笑笑,是我不好,若是我还在宫里,就能请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给你调理身子。” 东里笑笑被他这样抓着手,心里难免异样,借机推开,“皇上,我没事的,今夜也不早了,皇上早些歇息,龙体要紧。” 本该是睡觉的时辰,偏偏被这场动静闹得不得安生,外头天都快亮了。 “好好,笑笑,你也去歇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找你。” 孙妙儿和东里笑笑回到房中,与先前不同,现在她们的房间外面多了几个侍卫,但奚征并未下过此令,想必是太后的主意。 “笑笑,你说葛木苏到底是谁,狗皇帝怎么会把我和葛木苏弄混?”东里笑笑的心里埋下了无数的谜,她好像有个人能帮她把这些疑惑一一解开。 “葛木苏是先帝的妃子。” 屋内突然传出一道男声,落羽抱着剑,竟坐在帷帐之中。 孙妙儿登时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想不到大人堂堂正人君子,竟然随意闯入女子闺阁,说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落羽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怕什么,两位姑娘,我又不是趁着你们睡觉的时候来的。” “再者说,我若是不来,怕是要错过不少事情。” 他犀利的眼神直指孙妙儿,似乎要将她一眼看穿。 孙妙儿早猜到他不是善茬。 羽营是什么身份,既然能查到胡庭知,那么怎么会查不出东里笑笑? “你早就知道了?” 东里笑笑猛然觉得,自己难道是被落羽骗了。 落羽冷嗤了声,“自然知道,像姑娘这样的绝色美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小青楼的花魁呢?” “姑娘不知道葛木苏,我却知道。” “我也知道魏王为什么会选择姑娘。” 孙妙儿只知葛木苏是妖妃,却并不知晓妖妃和皇帝之间的恩怨纠葛。 落羽坐在圆凳上,倒上一杯茶,半点不着急的模样,“葛木苏是西域进献的女子,倾国倾城,美艳绝伦。” “先皇在世时,便对她一发不可收拾,专宠一时。” 孙妙儿悠然地在他对面坐下,既然落羽没有拆穿她俩,肯定还有别的打算,“这个我知道,惑国妖妃,不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还带来了曼陀花毒,害得先帝一命呜呼。”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落羽显然在故弄玄虚。 孙妙儿摇摇头,东里笑笑的眼神中则是迫切,她迫切的想知道关于葛木苏的一切。 “妖妃被赐死了?”孙妙儿试探性地问了句。 落羽摆摆手,“非也。” “其实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就已倾慕妖妃,内宫传闻太子与妖妃有染,不过先帝当时已然病重,太后还指望皇帝继承大统,自然不愿插手此事。” “后来曼陀花毒一事抖露,满朝文武请奏赐死妖妃。” “符家,当年便是力谏将妖妃赐死一派。” 孙妙儿这才明白过来,当年皇上处死的那些人,哪里是什么心怀不轨,分明就是出于报复,报复他们夺走了自己最为心爱的女人。 “所以,我爹娘,其实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女人而死……” 东里笑笑愣愣坐下,对于落羽所述之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相信。 落羽饮完一杯茶,长吸了一口气,“看来符家余孽和你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嘛,亏你还是他的徒弟。” “你知道我和师傅的关系?”孙妙儿警惕道。 落羽肩膀一耸,“有什么事情是羽营不知道的?” “我再告诉你,皇帝想要用女子炼制药人,是因为他想要药人的躯体复活那个妖妃。” 一丝诧异闪过孙妙儿的心头,“药人能将死去之人复活?” “自然不能。”落羽把玩着杯盏,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别人追问的状态,“那术士不过是太后找来,给皇帝留个念想罢了。” “若非如此,恐怕皇上一早就跟着那妖妃去了。” 孙妙儿听到此处,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所以羽营背后,其实是太后。” “你倒是挺聪明。” “那你岂不是背叛了太后?” 落羽伸出食指,敲了敲青瓷的杯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也从来没有忠于太后。” “所以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落羽既然早就决定倒戈,肯定也有他的目的,那么接下来,他就该与自己谈交易了。 然而落羽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间的时候,东里笑笑又被奚征传召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她就回来了。 “妙儿,我已经让狗皇帝解了独欢楼的禁令,倘若你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便可先行离开。” “你别担心,我暂且先不杀那狗皇帝了,还有许多事情我没有弄清楚。” 她没有弄清楚父母因何而死,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谁想杀死哥哥。 因为现在,她觉得奚征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根本没有脑子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反观太后,倒很有这个可能。 东里笑笑亦是明白孙妙儿的心思,她想去找符玉迟。 符玉迟与阿里莎大婚的消息如今人尽皆知,妙儿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笑笑,那你等我几日,千万别冲动。” 孙妙儿勾着脖子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角门处竟然拴了一匹马。 “快去,出城的话,我都和衙门的人打点过,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魏王在上京称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颖州。 然而平南城的百姓都知道皇帝前一日才逃到此处,一时之间也慌乱了。 怎么天底下还能有两个皇帝不成? 而称帝的奚衍不日即将出兵讨伐颖州,目的则是逼迫张生民交出奚征。 孙妙儿骑在马上,只草草听这些人说了些,最让她记在心上的——是此次出兵的主帅是魏王的左膀右臂,符家的二公子。 也许等师傅完胜归朝,就要与阿里莎大婚了。 在那之前,她想问清楚,到底为什么。 这样也好,她兴许在半道上就能遇到师傅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出城 奚征的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握住东里笑笑的手,道:“笑笑,是我不好,若是我还在宫里,就能请天底下最好的大夫给你调理身子。” 东里笑笑被他这样抓着手,心里难免异样,借机推开,“皇上,我没事的,今夜也不早了,皇上早些歇息,龙体要紧。” 本该是睡觉的时辰,偏偏被这场动静闹得不得安生,外头天都快亮了。 “好好,笑笑,你也去歇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再来找你。” 孙妙儿和东里笑笑回到房中,与先前不同,现在她们的房间外面多了几个侍卫,但奚征并未下过此令,想必是太后的主意。 “笑笑,你说葛木苏到底是谁,狗皇帝怎么会把我和葛木苏弄混?”东里笑笑的心里埋下了无数的谜,她好像有个人能帮她把这些疑惑一一解开。 “葛木苏是先帝的妃子。” 屋内突然传出一道男声,落羽抱着剑,竟坐在帷帐之中。 孙妙儿登时起身,“你怎么在这儿?” “想不到大人堂堂正人君子,竟然随意闯入女子闺阁,说出去真是天大的笑话。” 落羽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怕什么,两位姑娘,我又不是趁着你们睡觉的时候来的。” “再者说,我若是不来,怕是要错过不少事情。” 他犀利的眼神直指孙妙儿,似乎要将她一眼看穿。 孙妙儿早猜到他不是善茬。 羽营是什么身份,既然能查到胡庭知,那么怎么会查不出东里笑笑? “你早就知道了?” 东里笑笑猛然觉得,自己难道是被落羽骗了。 落羽冷嗤了声,“自然知道,像姑娘这样的绝色美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小小青楼的花魁呢?” “姑娘不知道葛木苏,我却知道。” “我也知道魏王为什么会选择姑娘。” 孙妙儿只知葛木苏是妖妃,却并不知晓妖妃和皇帝之间的恩怨纠葛。 落羽坐在圆凳上,倒上一杯茶,半点不着急的模样,“葛木苏是西域进献的女子,倾国倾城,美艳绝伦。” “先皇在世时,便对她一发不可收拾,专宠一时。” 孙妙儿悠然地在他对面坐下,既然落羽没有拆穿她俩,肯定还有别的打算,“这个我知道,惑国妖妃,不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甚至还带来了曼陀花毒,害得先帝一命呜呼。”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落羽显然在故弄玄虚。 孙妙儿摇摇头,东里笑笑的眼神中则是迫切,她迫切的想知道关于葛木苏的一切。 “妖妃被赐死了?”孙妙儿试探性地问了句。 落羽摆摆手,“非也。” “其实皇上还是太子之时,就已倾慕妖妃,内宫传闻太子与妖妃有染,不过先帝当时已然病重,太后还指望皇帝继承大统,自然不愿插手此事。” “后来曼陀花毒一事抖露,满朝文武请奏赐死妖妃。” “符家,当年便是力谏将妖妃赐死一派。” 孙妙儿这才明白过来,当年皇上处死的那些人,哪里是什么心怀不轨,分明就是出于报复,报复他们夺走了自己最为心爱的女人。 “所以,我爹娘,其实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女人而死……” 东里笑笑愣愣坐下,对于落羽所述之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相信。 落羽饮完一杯茶,长吸了一口气,“看来符家余孽和你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嘛,亏你还是他的徒弟。” “你知道我和师傅的关系?”孙妙儿警惕道。 落羽肩膀一耸,“有什么事情是羽营不知道的?” “我再告诉你,皇帝想要用女子炼制药人,是因为他想要药人的躯体复活那个妖妃。” 一丝诧异闪过孙妙儿的心头,“药人能将死去之人复活?” “自然不能。”落羽把玩着杯盏,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别人追问的状态,“那术士不过是太后找来,给皇帝留个念想罢了。” “若非如此,恐怕皇上一早就跟着那妖妃去了。” 孙妙儿听到此处,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所以羽营背后,其实是太后。” “你倒是挺聪明。” “那你岂不是背叛了太后?” 落羽伸出食指,敲了敲青瓷的杯盏,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也从来没有忠于太后。” “所以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落羽既然早就决定倒戈,肯定也有他的目的,那么接下来,他就该与自己谈交易了。 然而落羽只是面无表情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晚间的时候,东里笑笑又被奚征传召过去,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她就回来了。 “妙儿,我已经让狗皇帝解了独欢楼的禁令,倘若你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便可先行离开。” “你别担心,我暂且先不杀那狗皇帝了,还有许多事情我没有弄清楚。” 她没有弄清楚父母因何而死,也没有弄清楚到底是谁想杀死哥哥。 因为现在,她觉得奚征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根本没有脑子能作出这样的决定。 反观太后,倒很有这个可能。 东里笑笑亦是明白孙妙儿的心思,她想去找符玉迟。 符玉迟与阿里莎大婚的消息如今人尽皆知,妙儿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笑笑,那你等我几日,千万别冲动。” 孙妙儿勾着脖子往窗外瞥了一眼,发现角门处竟然拴了一匹马。 “快去,出城的话,我都和衙门的人打点过,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魏王在上京称帝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颖州。 然而平南城的百姓都知道皇帝前一日才逃到此处,一时之间也慌乱了。 怎么天底下还能有两个皇帝不成? 而称帝的奚衍不日即将出兵讨伐颖州,目的则是逼迫张生民交出奚征。 孙妙儿骑在马上,只草草听这些人说了些,最让她记在心上的——是此次出兵的主帅是魏王的左膀右臂,符家的二公子。 也许等师傅完胜归朝,就要与阿里莎大婚了。 在那之前,她想问清楚,到底为什么。 这样也好,她兴许在半道上就能遇到师傅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混入军营 “城门已锁,何人出城?!” 才到城门口,孙妙儿已被官兵拦下。 还没等她开口,单丘从城楼上下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她面前。 “几日不见,单捕头似乎清减了许多。” 她抬头瞥见单丘,与从前不同,她今日觉得单丘的眼里似乎少了什么。 哦,对了,是光。 单丘的眼里没有光了。 从前的单丘刚毅果敢,面对权贵无所畏惧,待人待物都怀着一颗忠恳之心。 单丘的笑都牵强得厉害,“笑笑姑娘,她还好吗?” 孙妙儿慌了神,想到临行前笑笑对自己的嘱咐,只道:“笑笑如今正得圣宠,自然好得很。” “盛宠?” 单丘的拳头握紧,手背的青筋渐渐凸起。 为了让他死心,孙妙儿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啊,单捕头,皇上虽暂时落败,不过仍旧是九五之尊。” “我想普天之下,也唯有皇上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笑笑的美貌。” 单丘的眸光黯淡下去,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孙妙儿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孙妙儿扬起手上的马鞭,“单捕头,我今日,要出城。” “放她走。” 单丘浅浅叹了口气,他生平二十年,从不曾徇过私情,也从未给所谓的朋友相识辟过近道。 但唯独今天,他想放孙妙儿走。 “多谢单捕头!” 她坐在马上,扬起马鞭,城门缓缓打开。 天色已暗,前方的小径上起了浓雾,视线变得微微模糊。 从这条路一路向北,就能到晖洲。 在晖洲颖州交界之处,早已有人在那里等她。 “主子。” 两人牵着马早在树下等候多时。 孙妙儿自然不会孤身上路,到上京千里之遥,就算只走一半的路程,也要个几天。 这两个人,都曾在胡庭知手下,听命于密令。 他们常年混迹在晖洲一带,对路线较为熟悉,也清楚哪里能走哪里去不了。 “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镖行的镖师。” 孙妙儿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男装,三人同行,她除了身形瘦弱些,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主子,我叫夏九,叫冬七,我俩是兄弟。” 夏九话多,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念叨个不停,正好解了孙妙儿的乏。 听夏九和冬七讲了不少趣问轶事,她对晖州的了解也丰富了不少。 “你们知道此次魏王派兵出征的事?” 孙妙儿知道他俩的小道消息多,想试着从他们这儿打听点消息来。 不出意料,夏九抢在前面开口,“主子,那你可算问对人了。” “哦?那你给我说说。” 按理说,胡庭知是魏王的人,那胡庭知手下的人应该也都是替魏王办事。 不过一路山听他们兄弟二人之言,两人似乎对天底下谁做皇帝并不感兴趣,只负责完成密令之主吩咐的事情。 “听说此次是符家的公子主动请缨,出征颖州。” “魏王称帝,明光帝出逃,虽到了颖州不假,可听说现在上京那位根本没有想把明光帝赶尽杀绝的意思。” 孙妙儿倒不奇怪,她见过奚衍几次,对他的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奚衍的城府不浅。 奚衍这类人,想必是知道活着对奚征而言才是最大的折磨。 相比杀了他,奚衍更期待奚征看着原属于自己的王朝一点点覆灭,最后彻底改头换面。 “所以想杀了明光帝的是符家那位?” 孙妙儿细细思忖,毕竟奚衍和奚征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奚衍手下留情情有可原。 但奚征下旨灭了符家满门,师傅想替符家报仇,怎么可能会放过奚征? 又过五日。 “前面便是符家领兵的营寨了。” 夏九去前面探了情况,打马回来。 孙妙儿想着本来他们走个三天应该就能遇上魏王的兵,“行军如此之慢,倒不像是符家的作风。” “主子有所不知,听说那位西域公主随军前来,这才耽误了行军进程。” “若是照着往常行军,公主金尊玉贵,哪里吃得消,符公子心疼娇妻,这才下令全军慢行。” 心疼娇妻四个字落入孙妙儿耳中。 格外地尖锐。 她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能为了公主改变整支队伍的行军进程,看来这位公子对这位公主还真是情真意切呢。” 她心中苦涩,口是心非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嘲讽自己。 “主子,我们跟了您一路,您还没说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呢?” 夏九摸不着头脑,怎么新主子感情让他俩忙活一路,难不成是为了游山玩水? “去给我搞一身军甲来,我要混进去。” 夏九的目光投降不远处,“混什么?主子你不会指的是?” “是。” 她要混进去,找师傅问个清楚。 问问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给了阿里莎。 倘若真是如此,师傅从前的话可还作数? 她本是不信世上有什么真情真意的,直到遇见师傅。 夏九的行动很快,不过半日的工夫,就给孙妙儿弄来了一身合身的军甲和军牌。 “主子,你进去千万当心些,别被他们发现了。” “我听说郭将军此次是符公子的副帅,看来上京那位真是给了符家好大的面子。” 要知道在攻打上京一役中,郭平川挂的是主帅,以一当十,一路从恪州杀到上京,十战十胜,未尝一败。 孙妙儿嘴角泛起冷笑,在离营寨不远的地方,趁着交接之际,她已然混进了队伍。 只不过夏九兄弟能力有限,她竟然是负责烧火做饭的将士。 实在是磕碜了些,况且这个身份,要想进到主将的营帐中,难度不是一点半点。 她现在军营中混了两日,每每想抽身去找师傅,却发现军营中等级森严,她的一举一动都由上级监视。 连透个气都得忙里偷闲。 郭家军倒真是训练有素,不枉虚名。 来了几天,别说见到师傅,连比她高两个军阶的官儿都没碰着。 不过也幸亏他身份不起眼,又是新兵,根本没什么人认识她,不然早就露馅了。 “你们今日烧的是什么!给公主就吃这个吗?” 彼时,孙妙儿正蹲在火堆旁添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叫嚣的女声。? 第二百四十九章 混入军营 “城门已锁,何人出城?!” 才到城门口,孙妙儿已被官兵拦下。 还没等她开口,单丘从城楼上下来,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她面前。 “几日不见,单捕头似乎清减了许多。” 她抬头瞥见单丘,与从前不同,她今日觉得单丘的眼里似乎少了什么。 哦,对了,是光。 单丘的眼里没有光了。 从前的单丘刚毅果敢,面对权贵无所畏惧,待人待物都怀着一颗忠恳之心。 单丘的笑都牵强得厉害,“笑笑姑娘,她还好吗?” 孙妙儿慌了神,想到临行前笑笑对自己的嘱咐,只道:“笑笑如今正得圣宠,自然好得很。” “盛宠?” 单丘的拳头握紧,手背的青筋渐渐凸起。 为了让他死心,孙妙儿只好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啊,单捕头,皇上虽暂时落败,不过仍旧是九五之尊。” “我想普天之下,也唯有皇上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笑笑的美貌。” 单丘的眸光黯淡下去,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孙妙儿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孙妙儿扬起手上的马鞭,“单捕头,我今日,要出城。” “放她走。” 单丘浅浅叹了口气,他生平二十年,从不曾徇过私情,也从未给所谓的朋友相识辟过近道。 但唯独今天,他想放孙妙儿走。 “多谢单捕头!” 她坐在马上,扬起马鞭,城门缓缓打开。 天色已暗,前方的小径上起了浓雾,视线变得微微模糊。 从这条路一路向北,就能到晖洲。 在晖洲颖州交界之处,早已有人在那里等她。 “主子。” 两人牵着马早在树下等候多时。 孙妙儿自然不会孤身上路,到上京千里之遥,就算只走一半的路程,也要个几天。 这两个人,都曾在胡庭知手下,听命于密令。 他们常年混迹在晖洲一带,对路线较为熟悉,也清楚哪里能走哪里去不了。 “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镖行的镖师。” 孙妙儿换上早已准备好的男装,三人同行,她除了身形瘦弱些,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主子,我叫夏九,叫冬七,我俩是兄弟。” 夏九话多,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念叨个不停,正好解了孙妙儿的乏。 听夏九和冬七讲了不少趣问轶事,她对晖州的了解也丰富了不少。 “你们知道此次魏王派兵出征的事?” 孙妙儿知道他俩的小道消息多,想试着从他们这儿打听点消息来。 不出意料,夏九抢在前面开口,“主子,那你可算问对人了。” “哦?那你给我说说。” 按理说,胡庭知是魏王的人,那胡庭知手下的人应该也都是替魏王办事。 不过一路山听他们兄弟二人之言,两人似乎对天底下谁做皇帝并不感兴趣,只负责完成密令之主吩咐的事情。 “听说此次是符家的公子主动请缨,出征颖州。” “魏王称帝,明光帝出逃,虽到了颖州不假,可听说现在上京那位根本没有想把明光帝赶尽杀绝的意思。” 孙妙儿倒不奇怪,她见过奚衍几次,对他的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奚衍的城府不浅。 奚衍这类人,想必是知道活着对奚征而言才是最大的折磨。 相比杀了他,奚衍更期待奚征看着原属于自己的王朝一点点覆灭,最后彻底改头换面。 “所以想杀了明光帝的是符家那位?” 孙妙儿细细思忖,毕竟奚衍和奚征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奚衍手下留情情有可原。 但奚征下旨灭了符家满门,师傅想替符家报仇,怎么可能会放过奚征? 又过五日。 “前面便是符家领兵的营寨了。” 夏九去前面探了情况,打马回来。 孙妙儿想着本来他们走个三天应该就能遇上魏王的兵,“行军如此之慢,倒不像是符家的作风。” “主子有所不知,听说那位西域公主随军前来,这才耽误了行军进程。” “若是照着往常行军,公主金尊玉贵,哪里吃得消,符公子心疼娇妻,这才下令全军慢行。” 心疼娇妻四个字落入孙妙儿耳中。 格外地尖锐。 她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能为了公主改变整支队伍的行军进程,看来这位公子对这位公主还真是情真意切呢。” 她心中苦涩,口是心非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嘲讽自己。 “主子,我们跟了您一路,您还没说到底要我们干什么呢?” 夏九摸不着头脑,怎么新主子感情让他俩忙活一路,难不成是为了游山玩水? “去给我搞一身军甲来,我要混进去。” 夏九的目光投降不远处,“混什么?主子你不会指的是?” “是。” 她要混进去,找师傅问个清楚。 问问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给了阿里莎。 倘若真是如此,师傅从前的话可还作数? 她本是不信世上有什么真情真意的,直到遇见师傅。 夏九的行动很快,不过半日的工夫,就给孙妙儿弄来了一身合身的军甲和军牌。 “主子,你进去千万当心些,别被他们发现了。” “我听说郭将军此次是符公子的副帅,看来上京那位真是给了符家好大的面子。” 要知道在攻打上京一役中,郭平川挂的是主帅,以一当十,一路从恪州杀到上京,十战十胜,未尝一败。 孙妙儿嘴角泛起冷笑,在离营寨不远的地方,趁着交接之际,她已然混进了队伍。 只不过夏九兄弟能力有限,她竟然是负责烧火做饭的将士。 实在是磕碜了些,况且这个身份,要想进到主将的营帐中,难度不是一点半点。 她现在军营中混了两日,每每想抽身去找师傅,却发现军营中等级森严,她的一举一动都由上级监视。 连透个气都得忙里偷闲。 郭家军倒真是训练有素,不枉虚名。 来了几天,别说见到师傅,连比她高两个军阶的官儿都没碰着。 不过也幸亏他身份不起眼,又是新兵,根本没什么人认识她,不然早就露馅了。 “你们今日烧的是什么!给公主就吃这个吗?” 彼时,孙妙儿正蹲在火堆旁添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叫嚣的女声。? 第二百五十章 恨起(1) 孙妙儿从营帐里探出头,只见穿着胡服的侍女颐指气使地站在外头。 侍女脚底下还有一盆打碎的面汤。 火头军的头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头发已然花白,脸上留下风霜的痕迹。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放眼军中,能担得起公主二字的唯有阿里莎。 侍女不依不饶地高声斥责道:“公主若是消瘦了,你们有几个脑袋能赔!” “姑娘,不瞒你说,军中苦寒,眼下钱饷吃紧,莫说公主,我们主帅将军也是吃的同样的伙食,并不曾有意苛待公主啊!” 男子一个劲儿地解释,然而侍女并不领情。 侍女的脸色愈发凝重,她走上前,直接拎起男子的衣领,将男子的头按在地上,“好啊,那就劳烦你把地上的吃干净,免得把浪费军饷的罪名扣到我们公主头上!” 实在是欺人太甚! “住手!” 孙妙儿从军帐中走出,猝然抓住了侍女的手。 想来什么样的主子配什么样的奴才,阿里莎从前刁蛮骄纵,想不到她的婢女也如此无礼。 西域王教女如此,想必西域也嘚瑟不了几时。 侍女眼神中狠厉闪过,咬牙切齿地瞪着孙妙儿,“你是什么人!” “快住手!”那被按在地上的男子又阻止了孙妙儿。 侍女的表情更加得意,“听到没有,你们的头儿,让你放手呢!” “还不赶紧把你的脏手放开?!” 若是此刻放手,岂不是着了这贱人的道,孙妙儿偏不肯放。 “这些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哪里容得你这样羞辱!” “不怕公主知道了责罚你们吗?” “就算公主不罚你们,传到主帅耳中去,想必也会给公主招致流言蜚语。” “你们公主与我军主帅大婚在即,姑娘还是慎重考虑得好!” 侍女被孙妙儿的话唬住,竟松开了手,放下狠话,“哼!好啊,那便等我禀明了我家公主,让她亲自来收拾你!你的腰牌给我看看!” 孙妙儿毫不胆怯地把腰牌递了上去。 侍女瞥了一眼,“戚平,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等侍女离开营帐后,地上的男子才慢慢爬起来。 “头儿,你没事。” 孙妙儿见那人的模样于心不忍,上前关切。 谁知那人一把推开孙妙儿,“你糊涂啊!节骨眼上,你哪敢得罪西域公主!得罪了西域公主,咱们火头军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孙妙儿心头酸涩,自己算是出了力还不讨好吗? 这人反过来倒打一耙。 “我们大商人何时被西域人骑在头上?头儿,我是看不过去!” 孙妙儿有意替自己辩解,却也知道火头军是军营里最不起眼的队伍,处于微末,其实打起仗来,连冲锋陷阵的资格都没有。 素来都是安分守己的给士兵们准备伙食。 男子鼻子出气,冷哼一声,“你是哪儿来的?从前没见过你?” “头儿,他是戚平,新来的。” 孙妙儿进来几天,把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火头军并非郭将军的兵,而是魏王攻打上京之后,将先前的禁军收编,而禁军之中最下等的就成了如今军中的火头军。 从前的禁军做惯了大爷,现在倒成了末流,心里多半是有些不平衡的,故而够着头的想讨好上面。 谁知道郭将军带的兵根本不吃这套,这下好了,他们只能逮着一个八字没一撇的西域公主吹捧。 企图能从西域公主身上得到点好处。 谁知道劲儿使错了地方,西域公主根本不吃他们这套。 “从今天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营里烧饭,哪儿也别折腾了!” 男子在地上来回踱步,“把我私藏的那点风干牛肉拿来,我要亲自去和公主请罪。” 火头军的人对男子言听计从,他说不让戚平到处走动。 孙妙儿当即就被一群人围住。 好了,这下想见师傅,更加没戏了。 等到天快黑的那会儿,火头军的头子回来了。 脸却黑的厉害。 “头儿,怎么说,公主可消气了?” 男子的声音阴恻恻的,“公主让我把戚平带过去,她要戚平亲自谢罪。” “戚平,跟我走。” 孙妙儿被这声音唤得后背发麻,要是见到阿里莎,必然会露馅儿,不行,她不能去! 想着她随手抄起锅底的黑灰,抹在自己脸上。 “头儿,我……” 男子见到她的模样,震惊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头儿,我方才烧火,不小心……” 不等孙妙儿解释完,男子扯起孙妙儿的胳膊,“公主等着见你呢,还不快跟我走!” 看来躲是躲不掉了,孙妙儿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只能说把脸抹成这个样子,但愿阿里莎认不出来。 到了公主营帐外,早上的那个侍女气势更盛先前。 “早就警告过你,你能唬住我,可吓唬不了我们公主!” 男子毕恭毕敬道:“姐姐莫生气,小的这就带他进去。” 孙妙儿跟在男子后面进了营帐,她全程低着头,没想到师傅见不到,先栽在了阿里莎手里。 营帐之中弥散着一股香气,孙妙儿低着头见不到主座上的阿里莎。 阿里莎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今日就是你口出狂言,教训本公主的侍女吗?” 孙妙儿不敢吭声,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听说你还拿主帅来威胁她?” 阿里莎的心情简直差到极点,她知道这桩婚事来得不正当,尤其怕人提及符玉迟,也怕别人论起符玉迟对她的情意。 因为她心知肚明,符玉迟对自己,半分情意都没有。 若不是她…… “我告诉你,主帅此次得胜之后,便会和本公主大婚,依着主帅的功劳,封王拜相是少不了的,到时候我不光是西域的公主,更是你们大商的诰命夫人!” 身旁的男子拉了拉孙妙儿的衣袖,“戚平,还不赶紧给公主跪下!” 跪天跪地,跪阿里莎,绝无可能! 孙妙儿的腿站得笔直,膝盖没有丝毫弯曲。 谁知腿后突然扫过一阵风,蛮力从身后袭来,猝不及防地将她推倒在地。 整个人呈跪姿倒在地上。? 第二百五十章 恨起(1) 孙妙儿从营帐里探出头,只见穿着胡服的侍女颐指气使地站在外头。 侍女脚底下还有一盆打碎的面汤。 火头军的头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头发已然花白,脸上留下风霜的痕迹。 “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放眼军中,能担得起公主二字的唯有阿里莎。 侍女不依不饶地高声斥责道:“公主若是消瘦了,你们有几个脑袋能赔!” “姑娘,不瞒你说,军中苦寒,眼下钱饷吃紧,莫说公主,我们主帅将军也是吃的同样的伙食,并不曾有意苛待公主啊!” 男子一个劲儿地解释,然而侍女并不领情。 侍女的脸色愈发凝重,她走上前,直接拎起男子的衣领,将男子的头按在地上,“好啊,那就劳烦你把地上的吃干净,免得把浪费军饷的罪名扣到我们公主头上!” 实在是欺人太甚! “住手!” 孙妙儿从军帐中走出,猝然抓住了侍女的手。 想来什么样的主子配什么样的奴才,阿里莎从前刁蛮骄纵,想不到她的婢女也如此无礼。 西域王教女如此,想必西域也嘚瑟不了几时。 侍女眼神中狠厉闪过,咬牙切齿地瞪着孙妙儿,“你是什么人!” “快住手!”那被按在地上的男子又阻止了孙妙儿。 侍女的表情更加得意,“听到没有,你们的头儿,让你放手呢!” “还不赶紧把你的脏手放开?!” 若是此刻放手,岂不是着了这贱人的道,孙妙儿偏不肯放。 “这些都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战士,哪里容得你这样羞辱!” “不怕公主知道了责罚你们吗?” “就算公主不罚你们,传到主帅耳中去,想必也会给公主招致流言蜚语。” “你们公主与我军主帅大婚在即,姑娘还是慎重考虑得好!” 侍女被孙妙儿的话唬住,竟松开了手,放下狠话,“哼!好啊,那便等我禀明了我家公主,让她亲自来收拾你!你的腰牌给我看看!” 孙妙儿毫不胆怯地把腰牌递了上去。 侍女瞥了一眼,“戚平,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等侍女离开营帐后,地上的男子才慢慢爬起来。 “头儿,你没事。” 孙妙儿见那人的模样于心不忍,上前关切。 谁知那人一把推开孙妙儿,“你糊涂啊!节骨眼上,你哪敢得罪西域公主!得罪了西域公主,咱们火头军还能有出头之日吗!” 孙妙儿心头酸涩,自己算是出了力还不讨好吗? 这人反过来倒打一耙。 “我们大商人何时被西域人骑在头上?头儿,我是看不过去!” 孙妙儿有意替自己辩解,却也知道火头军是军营里最不起眼的队伍,处于微末,其实打起仗来,连冲锋陷阵的资格都没有。 素来都是安分守己的给士兵们准备伙食。 男子鼻子出气,冷哼一声,“你是哪儿来的?从前没见过你?” “头儿,他是戚平,新来的。” 孙妙儿进来几天,把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火头军并非郭将军的兵,而是魏王攻打上京之后,将先前的禁军收编,而禁军之中最下等的就成了如今军中的火头军。 从前的禁军做惯了大爷,现在倒成了末流,心里多半是有些不平衡的,故而够着头的想讨好上面。 谁知道郭将军带的兵根本不吃这套,这下好了,他们只能逮着一个八字没一撇的西域公主吹捧。 企图能从西域公主身上得到点好处。 谁知道劲儿使错了地方,西域公主根本不吃他们这套。 “从今天起,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营里烧饭,哪儿也别折腾了!” 男子在地上来回踱步,“把我私藏的那点风干牛肉拿来,我要亲自去和公主请罪。” 火头军的人对男子言听计从,他说不让戚平到处走动。 孙妙儿当即就被一群人围住。 好了,这下想见师傅,更加没戏了。 等到天快黑的那会儿,火头军的头子回来了。 脸却黑的厉害。 “头儿,怎么说,公主可消气了?” 男子的声音阴恻恻的,“公主让我把戚平带过去,她要戚平亲自谢罪。” “戚平,跟我走。” 孙妙儿被这声音唤得后背发麻,要是见到阿里莎,必然会露馅儿,不行,她不能去! 想着她随手抄起锅底的黑灰,抹在自己脸上。 “头儿,我……” 男子见到她的模样,震惊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头儿,我方才烧火,不小心……” 不等孙妙儿解释完,男子扯起孙妙儿的胳膊,“公主等着见你呢,还不快跟我走!” 看来躲是躲不掉了,孙妙儿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只能说把脸抹成这个样子,但愿阿里莎认不出来。 到了公主营帐外,早上的那个侍女气势更盛先前。 “早就警告过你,你能唬住我,可吓唬不了我们公主!” 男子毕恭毕敬道:“姐姐莫生气,小的这就带他进去。” 孙妙儿跟在男子后面进了营帐,她全程低着头,没想到师傅见不到,先栽在了阿里莎手里。 营帐之中弥散着一股香气,孙妙儿低着头见不到主座上的阿里莎。 阿里莎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今日就是你口出狂言,教训本公主的侍女吗?” 孙妙儿不敢吭声,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听说你还拿主帅来威胁她?” 阿里莎的心情简直差到极点,她知道这桩婚事来得不正当,尤其怕人提及符玉迟,也怕别人论起符玉迟对她的情意。 因为她心知肚明,符玉迟对自己,半分情意都没有。 若不是她…… “我告诉你,主帅此次得胜之后,便会和本公主大婚,依着主帅的功劳,封王拜相是少不了的,到时候我不光是西域的公主,更是你们大商的诰命夫人!” 身旁的男子拉了拉孙妙儿的衣袖,“戚平,还不赶紧给公主跪下!” 跪天跪地,跪阿里莎,绝无可能! 孙妙儿的腿站得笔直,膝盖没有丝毫弯曲。 谁知腿后突然扫过一阵风,蛮力从身后袭来,猝不及防地将她推倒在地。 整个人呈跪姿倒在地上。? 第二百五十一章 恨起(2) 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地上。 腿上传来的钝痛让她来不及反应,回过头,是先前那名侍女。 侍女正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疼,孙妙儿也只好咬牙忍着。 这笔账,日后再找机会向她讨要。 “怎么,服不服?” 阿里莎往指甲上点着蔻丹,神情轻蔑,“是,本公主不能杀你,但罚你,本公主还是有能耐的!” “想必主帅不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坏了大商和西域的百年之好。” 她曾试着百般讨好过符玉迟,却没有半点用。 符玉迟心中想的全是那个身份低微的贱女人!凭什么?她阿里莎哪一点比不上? 现在她算是想通了,只要她手里握着符玉迟想要的东西,便能够把他玩弄在自己的股掌之间。 孙妙儿跪在地上,两腿发麻,她听着阿里莎的话,感受到阿里莎眼神中的恨与不满,却觉得可笑。 如此看来,师傅娶她,情非所愿,自己猜得不错。 阿里莎的眸光一滞,停驻在孙妙儿身上。 她垂着头的那个表情,眼熟极了。 “把头抬起来!” 阿里莎的语气不容置喙,毫无转圜的余地。 心跳得飞快,孙妙儿的手紧紧攥着衣袖,不会被她看出来了? “你不抬是吗,那就别怪我的婢女出手,像刚才那样,图洛,把他的头给我掰起来!” 孙妙儿眼睛一闭,算了,她缓缓抬起头,对上阿里莎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阿里莎注视着她的脸,慢慢从主座上走下。 她的手指上沾染着未干透的蔻丹,点在孙妙儿的下巴上。 婢女和火头军头子皆是一愣。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手何等高贵,怎可触碰一个不起眼的士兵? 阿里莎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心底的怒火渐渐燃起,“像,真是太像了!” 她甩开孙妙儿的下巴,狠毒道:“想不到你身为男子,竟有双和她如此像的眼睛!” “这张脸抹得漆黑,能看出什么来?图洛,把她的脸给我擦干净。” 孙妙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落在阿里莎的手中。 在图洛的手中,孙妙儿脸上用于掩盖的灶灰褪去,露出一张干净的脸蛋。 “果然是你!” 阿里莎眼底的星星怒火霎时变成了滔天火浪,“你出去!” 她将火头军头子呵退,吩咐婢女在外头守着,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准靠近营帐半步。 孙妙儿心道大事不妙。 “你是如何混进来的?”阿里莎踱着步子在孙妙儿身边走了几圈,“想干什么?是想见符郎吗?” 孙妙儿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会儿不管说什么都是无谓的。 阿里莎绝无可能放过自己。 “不说话?” 阿里莎眼底蓄满了妒火,“别做梦了!符郎他不可能见你的!” “想必你也听到了,皇上已经赐婚我与符郎,恼怒吗?妒恨吗?” 她的手又回到孙妙儿的脸上,“想不到,你也有在我面前跪下的一天。” 孙妙儿冷笑一声,全然不畏惧站在自己面前的阿里莎,“痴心妄想的是你?师傅心里根本没有你!” “你!” 阿里莎的肩膀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她尖利的指甲落在女子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红了一道。 “私闯军营,可是死罪。”阿里莎几欲疯魔地盯着孙妙儿,“不过你别想见到符郎,像你这样低微的贱民,自有卑贱的去处。” 阿里莎扬起她高贵的下巴,不可一世道:“来人,把她的手脚给我绑上。” 孙妙儿试图反抗,她踢开图洛,没想到从外面又冲进来几个婢女。 她一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对抗不了阿里莎手下十几名女婢。 精疲力尽后,她被图洛用麻绳捆住手脚,嘴里还塞上了破布。 “把她给我用骏马拖着,在后山的道上先跑上几趟。” 阿里莎云淡风清地说完,已然跟随着婢女出了营帐。 天色已暗,军中大部分士兵都已歇息,只剩轮值守夜的。 阿里莎的营帐四围都是胡人士兵,自然不敢过问阿里莎。 “公主,符将军往这边来了!” 她前脚刚到营帐外,后脚婢女便急匆匆地来报。 孙妙儿心里忽然亮起一丝光,师傅来了!自己能见到师傅了! “符郎这时候来做什么?” 阿里莎霎时紧张起来,眼下若是把人押回营帐,定会被符郎察觉,不可! “你们俩押着她先去营帐后面,等我周旋了符郎再来,莫要让这贱人跑了!” 阿里莎整理好形容,回到营帐之中。 孙妙儿被几人拖着按在营帐后面,嘴里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她们宰割。 然而营帐中的声音,她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符郎,这么晚了还想着来看我吗?” 阿里莎见到符玉迟,喜不胜收,殷勤地上去倒酒。 符玉迟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疏离,似要把她拒于千里之外,“公主,我不饮酒,你是知道的。” 想到孙妙儿就在帐外,阿里莎的心中的不甘作祟,娇嗲道:“符郎,你我成婚在即,你当真要如此对我吗?” “我为何如此,公主心里应该清楚。” 符玉迟都不曾正眼瞧过阿里莎,美人在前,他的心却若磐石,“公主,我早就与你说过,大婚当日,你把人交给我,切莫食言。” 人?什么人? 营帐后的孙妙儿登时一惊,难道她用什么在威胁师傅? 可是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能成为师傅的威胁呢? 阿里莎生怕被孙妙儿偷听到,“符郎,你说什么呢?那人,人我也会替你好生照看的,成婚是我俩的情意,不是吗?” 符玉迟语气极其生硬,斩钉截铁道:“我与公主,并无半分情意。” “符!玉!迟!”阿里莎脸色一沉,“本公主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 “我的耐心也是有底线的,倘若大婚当日,我见不到那人,符某不介意率兵踏平西域。” “符某认为,拿下西域,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恨起(2) 膝盖重重地撞击在地上。 腿上传来的钝痛让她来不及反应,回过头,是先前那名侍女。 侍女正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为了不被看出破绽,疼,孙妙儿也只好咬牙忍着。 这笔账,日后再找机会向她讨要。 “怎么,服不服?” 阿里莎往指甲上点着蔻丹,神情轻蔑,“是,本公主不能杀你,但罚你,本公主还是有能耐的!” “想必主帅不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坏了大商和西域的百年之好。” 她曾试着百般讨好过符玉迟,却没有半点用。 符玉迟心中想的全是那个身份低微的贱女人!凭什么?她阿里莎哪一点比不上? 现在她算是想通了,只要她手里握着符玉迟想要的东西,便能够把他玩弄在自己的股掌之间。 孙妙儿跪在地上,两腿发麻,她听着阿里莎的话,感受到阿里莎眼神中的恨与不满,却觉得可笑。 如此看来,师傅娶她,情非所愿,自己猜得不错。 阿里莎的眸光一滞,停驻在孙妙儿身上。 她垂着头的那个表情,眼熟极了。 “把头抬起来!” 阿里莎的语气不容置喙,毫无转圜的余地。 心跳得飞快,孙妙儿的手紧紧攥着衣袖,不会被她看出来了? “你不抬是吗,那就别怪我的婢女出手,像刚才那样,图洛,把他的头给我掰起来!” 孙妙儿眼睛一闭,算了,她缓缓抬起头,对上阿里莎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阿里莎注视着她的脸,慢慢从主座上走下。 她的手指上沾染着未干透的蔻丹,点在孙妙儿的下巴上。 婢女和火头军头子皆是一愣。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手何等高贵,怎可触碰一个不起眼的士兵? 阿里莎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心底的怒火渐渐燃起,“像,真是太像了!” 她甩开孙妙儿的下巴,狠毒道:“想不到你身为男子,竟有双和她如此像的眼睛!” “这张脸抹得漆黑,能看出什么来?图洛,把她的脸给我擦干净。” 孙妙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会落在阿里莎的手中。 在图洛的手中,孙妙儿脸上用于掩盖的灶灰褪去,露出一张干净的脸蛋。 “果然是你!” 阿里莎眼底的星星怒火霎时变成了滔天火浪,“你出去!” 她将火头军头子呵退,吩咐婢女在外头守着,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准靠近营帐半步。 孙妙儿心道大事不妙。 “你是如何混进来的?”阿里莎踱着步子在孙妙儿身边走了几圈,“想干什么?是想见符郎吗?” 孙妙儿低头不语,她知道这会儿不管说什么都是无谓的。 阿里莎绝无可能放过自己。 “不说话?” 阿里莎眼底蓄满了妒火,“别做梦了!符郎他不可能见你的!” “想必你也听到了,皇上已经赐婚我与符郎,恼怒吗?妒恨吗?” 她的手又回到孙妙儿的脸上,“想不到,你也有在我面前跪下的一天。” 孙妙儿冷笑一声,全然不畏惧站在自己面前的阿里莎,“痴心妄想的是你?师傅心里根本没有你!” “你!” 阿里莎的肩膀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她尖利的指甲落在女子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红了一道。 “私闯军营,可是死罪。”阿里莎几欲疯魔地盯着孙妙儿,“不过你别想见到符郎,像你这样低微的贱民,自有卑贱的去处。” 阿里莎扬起她高贵的下巴,不可一世道:“来人,把她的手脚给我绑上。” 孙妙儿试图反抗,她踢开图洛,没想到从外面又冲进来几个婢女。 她一人的力量实在是太微弱了,对抗不了阿里莎手下十几名女婢。 精疲力尽后,她被图洛用麻绳捆住手脚,嘴里还塞上了破布。 “把她给我用骏马拖着,在后山的道上先跑上几趟。” 阿里莎云淡风清地说完,已然跟随着婢女出了营帐。 天色已暗,军中大部分士兵都已歇息,只剩轮值守夜的。 阿里莎的营帐四围都是胡人士兵,自然不敢过问阿里莎。 “公主,符将军往这边来了!” 她前脚刚到营帐外,后脚婢女便急匆匆地来报。 孙妙儿心里忽然亮起一丝光,师傅来了!自己能见到师傅了! “符郎这时候来做什么?” 阿里莎霎时紧张起来,眼下若是把人押回营帐,定会被符郎察觉,不可! “你们俩押着她先去营帐后面,等我周旋了符郎再来,莫要让这贱人跑了!” 阿里莎整理好形容,回到营帐之中。 孙妙儿被几人拖着按在营帐后面,嘴里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她们宰割。 然而营帐中的声音,她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符郎,这么晚了还想着来看我吗?” 阿里莎见到符玉迟,喜不胜收,殷勤地上去倒酒。 符玉迟的脸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疏离,似要把她拒于千里之外,“公主,我不饮酒,你是知道的。” 想到孙妙儿就在帐外,阿里莎的心中的不甘作祟,娇嗲道:“符郎,你我成婚在即,你当真要如此对我吗?” “我为何如此,公主心里应该清楚。” 符玉迟都不曾正眼瞧过阿里莎,美人在前,他的心却若磐石,“公主,我早就与你说过,大婚当日,你把人交给我,切莫食言。” 人?什么人? 营帐后的孙妙儿登时一惊,难道她用什么在威胁师傅? 可是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能成为师傅的威胁呢? 阿里莎生怕被孙妙儿偷听到,“符郎,你说什么呢?那人,人我也会替你好生照看的,成婚是我俩的情意,不是吗?” 符玉迟语气极其生硬,斩钉截铁道:“我与公主,并无半分情意。” “符!玉!迟!”阿里莎脸色一沉,“本公主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莫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 “我的耐心也是有底线的,倘若大婚当日,我见不到那人,符某不介意率兵踏平西域。” “符某认为,拿下西域,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恨起(3) 他们口中的那人到底是谁? 竟然能被阿里莎用来威胁师傅,想必身份非同小可,她非得弄清楚不可。 她被几个胡人女婢押在营帐后头,里面的对话戛然而止。 “符郎,你就要走了吗?”阿里莎三两步冲上前,双手环住男子的腰,“今日,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符玉迟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手,“公主,军中还有要务处理,我便先走了。” 师傅要走了? 不行!错过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就没有半点机会了。 难不成真等着被阿里莎用马拴着跑,最后丢尸山野? 她要反抗!她不能做待宰的牛马! 情急之下,孙妙儿狠狠踩在婢女的脚上。 婢女吃痛地惨叫一声,另外两人分神望去,趁着这个机会——孙妙儿用肩膀撞开几人,径直冲着营帐跑了过去。 符玉迟走至营帐外,只见到后面几名婢女追上来,将一人狠狠按在地上。 阿里莎眼神慌乱,“符郎,你,你听我解释……” 谁知符玉迟的眼神从地上的人身上敷衍地扫过去,神情并无起伏,“公主这是做什么?” 外头如此昏暗,符郎哪能看清楚那人的面孔。 阿里莎如是想,赶紧解释起来,“这是火头军的小厨子,今日在我的饭菜里发现了小虫,我便让婢女带他来问话。” “唔唔唔,嗯嗯嗯——” 孙妙儿的嘴巴被布条封死,只能发出些模糊的声音。 她的心霎时降到冰点。 眼神里充斥着难以置信。 她试图抬头,然而婢女早已收到阿里莎的眼色,死死将她的脖子按在地上。 半张脸埋在夜色里,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下来,浸润了地上的尘土。 那股扑面而来的尘土味让她觉得恶心。 怎么可能,师傅他竟然没能认出自己? 除非师傅是装作不想与自己相认。 她千里迢迢跑来军营,为的只是等师傅的一个答案。 然而现在符玉迟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了她的答案。 这答案,却并非她想要的。 “公主休要动用私刑,于礼法不合。明日将她送到副将处,自有军法处置。” 符玉迟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中。 离去的脚步利落又仓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亦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孙妙儿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云雾散去,月亮露出来。 她记得也是这样的月夜,自己和师傅坦诚相待,互表心意。 然而今日她就在师傅面前,师傅却能认不出自己。 说起来或许根本就是不肯认自己罢了。 “看见没,小贱人,符郎他根本没认出你来!哈哈哈哈哈!” 阿里莎甚是得意,“说明符郎的心中,根本没有你,你不过是与我一样的可怜人啊!” “把傲霜牵来。” 随着她的话说完,女婢牵来一匹通体银白的马。 在月光下浑身没有一根杂毛。 “来人,把她给我拴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处置了!” 孙妙儿心如死灰,她望着浓浓夜色,却再没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女婢拖着栓到马后的,只能感觉到凉意从四肢百骸袭来。 好冷。 夏九和冬七那两个傻子怎么还不来?路上光听夏九吹牛,怎么关键时候连人影都见不到。 孙妙儿的意识渐渐模糊,这里比颖州冷多了。 她一身单薄的衣裳在荒郊野外,无意识地发着抖。 耳边传来女婢模糊的声音:“你去!” “我不去,万一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弄死了有什么事,反正公主恨毒了她,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呢!” 她的意识被冷风吹散。 只听到马鞭抽在马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马长嘶一声。 她整个身子受力,被绳子带着笔直地向前方冲去。 痛!清晰的痛让她的意识再一次凝聚起来。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眼疾手快地瞄到路边一块石头,孙妙儿伸出头,死死勾住那块石头。 马被缰绳勒着,她的脚踝被石头蹭破,鲜血浸透衣衫。 “贱人!” 女婢跟上来,扬起手上的鞭子,便准备朝她身上抽去。 然而孙妙儿没等到落下的鞭子。 女婢直挺挺地倒在她面前,胸口还插着一根短箭。 已经断了气。 前面骑马的女婢还没来得及应声,顺势倒下。 马也没了生息。 野外的官道上,静得诡异。 孙妙儿缓缓睁开眼,面前的男子黑衣黑发,似乎消融在夜色中。 但她知道这个身形,不会是师傅。 脚踝的疼痛将她整个吞没,她困得甚至不想睁开眼了。 就这样睡过去也好。 军营之中。 黑衣人跪在地上,“将军,属下,险些去迟了一步。” 符玉迟的手心被冷汗浸透,他的心像是被线绞着,缠成一团,痛从中来,“所以,还是迟了是吗?” “将军饶命!” 黑衣人恭声道:“属下赶到之时,那两名女婢已经将人拴在马上,不过幸好跑得不远,那姑娘并无大碍。” 跑得不远。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矣要了符玉迟的命。 为什么还是晚了。 他明明走得那么急,那么仓促地回来吩咐这件事,却偏偏没能赶上。 他还是让小妙儿受伤了。 “罢了。”苦涩袭来,他闭上眼,只觉得眼眶都润了一片。 等那双美眸再睁开时,里面淬着歹毒的恨意。 他誓要碾平西域,让阿里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人找得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沉重的疲惫,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无力过。 任何事都逃不出他的掌控,唯独疏忽了阿里莎的歹毒。 实在没想到阿里莎会把主意打到妙儿的爹身上。 阿里莎是如何得知妙儿和郭金亮的关系的他已经无从查证。 只是等他察觉过来的时候,郭金亮一家竟被西域人带走了。 现在整个恪州他都派人翻了个天,仍旧一无所获。 只能证明,郭金亮被阿里莎藏在了西域。 眼下,国尚不稳,还不足以入侵西域,他只能假装与阿里莎妥协,趁机拖延时间,派人出去搜寻郭金亮的下落。? 第二百五十二章 恨起(3) 他们口中的那人到底是谁? 竟然能被阿里莎用来威胁师傅,想必身份非同小可,她非得弄清楚不可。 她被几个胡人女婢押在营帐后头,里面的对话戛然而止。 “符郎,你就要走了吗?”阿里莎三两步冲上前,双手环住男子的腰,“今日,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符玉迟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手,“公主,军中还有要务处理,我便先走了。” 师傅要走了? 不行!错过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就没有半点机会了。 难不成真等着被阿里莎用马拴着跑,最后丢尸山野? 她要反抗!她不能做待宰的牛马! 情急之下,孙妙儿狠狠踩在婢女的脚上。 婢女吃痛地惨叫一声,另外两人分神望去,趁着这个机会——孙妙儿用肩膀撞开几人,径直冲着营帐跑了过去。 符玉迟走至营帐外,只见到后面几名婢女追上来,将一人狠狠按在地上。 阿里莎眼神慌乱,“符郎,你,你听我解释……” 谁知符玉迟的眼神从地上的人身上敷衍地扫过去,神情并无起伏,“公主这是做什么?” 外头如此昏暗,符郎哪能看清楚那人的面孔。 阿里莎如是想,赶紧解释起来,“这是火头军的小厨子,今日在我的饭菜里发现了小虫,我便让婢女带他来问话。” “唔唔唔,嗯嗯嗯——” 孙妙儿的嘴巴被布条封死,只能发出些模糊的声音。 她的心霎时降到冰点。 眼神里充斥着难以置信。 她试图抬头,然而婢女早已收到阿里莎的眼色,死死将她的脖子按在地上。 半张脸埋在夜色里,眼泪不争气地从眼角流下来,浸润了地上的尘土。 那股扑面而来的尘土味让她觉得恶心。 怎么可能,师傅他竟然没能认出自己? 除非师傅是装作不想与自己相认。 她千里迢迢跑来军营,为的只是等师傅的一个答案。 然而现在符玉迟的所作所为,已经给了她的答案。 这答案,却并非她想要的。 “公主休要动用私刑,于礼法不合。明日将她送到副将处,自有军法处置。” 符玉迟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黑夜中。 离去的脚步利落又仓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亦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孙妙儿眼底的光渐渐黯淡,云雾散去,月亮露出来。 她记得也是这样的月夜,自己和师傅坦诚相待,互表心意。 然而今日她就在师傅面前,师傅却能认不出自己。 说起来或许根本就是不肯认自己罢了。 “看见没,小贱人,符郎他根本没认出你来!哈哈哈哈哈!” 阿里莎甚是得意,“说明符郎的心中,根本没有你,你不过是与我一样的可怜人啊!” “把傲霜牵来。” 随着她的话说完,女婢牵来一匹通体银白的马。 在月光下浑身没有一根杂毛。 “来人,把她给我拴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们处置了!” 孙妙儿心如死灰,她望着浓浓夜色,却再没能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女婢拖着栓到马后的,只能感觉到凉意从四肢百骸袭来。 好冷。 夏九和冬七那两个傻子怎么还不来?路上光听夏九吹牛,怎么关键时候连人影都见不到。 孙妙儿的意识渐渐模糊,这里比颖州冷多了。 她一身单薄的衣裳在荒郊野外,无意识地发着抖。 耳边传来女婢模糊的声音:“你去!” “我不去,万一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弄死了有什么事,反正公主恨毒了她,说不定还是大功一件呢!” 她的意识被冷风吹散。 只听到马鞭抽在马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马长嘶一声。 她整个身子受力,被绳子带着笔直地向前方冲去。 痛!清晰的痛让她的意识再一次凝聚起来。 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眼疾手快地瞄到路边一块石头,孙妙儿伸出头,死死勾住那块石头。 马被缰绳勒着,她的脚踝被石头蹭破,鲜血浸透衣衫。 “贱人!” 女婢跟上来,扬起手上的鞭子,便准备朝她身上抽去。 然而孙妙儿没等到落下的鞭子。 女婢直挺挺地倒在她面前,胸口还插着一根短箭。 已经断了气。 前面骑马的女婢还没来得及应声,顺势倒下。 马也没了生息。 野外的官道上,静得诡异。 孙妙儿缓缓睁开眼,面前的男子黑衣黑发,似乎消融在夜色中。 但她知道这个身形,不会是师傅。 脚踝的疼痛将她整个吞没,她困得甚至不想睁开眼了。 就这样睡过去也好。 军营之中。 黑衣人跪在地上,“将军,属下,险些去迟了一步。” 符玉迟的手心被冷汗浸透,他的心像是被线绞着,缠成一团,痛从中来,“所以,还是迟了是吗?” “将军饶命!” 黑衣人恭声道:“属下赶到之时,那两名女婢已经将人拴在马上,不过幸好跑得不远,那姑娘并无大碍。” 跑得不远。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矣要了符玉迟的命。 为什么还是晚了。 他明明走得那么急,那么仓促地回来吩咐这件事,却偏偏没能赶上。 他还是让小妙儿受伤了。 “罢了。”苦涩袭来,他闭上眼,只觉得眼眶都润了一片。 等那双美眸再睁开时,里面淬着歹毒的恨意。 他誓要碾平西域,让阿里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人找得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沉重的疲惫,从没觉得像现在这么无力过。 任何事都逃不出他的掌控,唯独疏忽了阿里莎的歹毒。 实在没想到阿里莎会把主意打到妙儿的爹身上。 阿里莎是如何得知妙儿和郭金亮的关系的他已经无从查证。 只是等他察觉过来的时候,郭金亮一家竟被西域人带走了。 现在整个恪州他都派人翻了个天,仍旧一无所获。 只能证明,郭金亮被阿里莎藏在了西域。 眼下,国尚不稳,还不足以入侵西域,他只能假装与阿里莎妥协,趁机拖延时间,派人出去搜寻郭金亮的下落。?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协谈 孙妙儿醒来的时候,周遭是一处破庙。 夏九和冬七守在门外。 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季长如。 “你怎么来了?” 她脑子钝钝地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自己被阿里莎的女婢拴在马后面拖行,然后有个黑衣人救了自己。 为什么夏九和冬七,还有季长如都在这里。 季长如把手里的羊皮壶递到孙妙儿跟前,“别说话,先喝点水。” 嘴唇翕动时传来的疼痛,原来自己都这样狼狈了。 她接过羊皮壶,咕咚咚地饮了半壶,嗓子终于没有刚才的灼烧感。 季长如的声音泛着嘶哑,胡茬比上次见时更长了,黑眼圈盘踞在眼下,整个人憔悴极了。 “现在你肯信了?” 孙妙儿别过头,不愿与他对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跟着你来的,不过你的人走得太快,我跟不上,绕了些路。” 季长如解释的时候也低着头,好像他做错了什么。 “何苦呢,为了他把自己弄成这样?” 孙妙儿扶着身后的墙壁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夏九,是谁救了我?” 难道是师傅的人? 她见到了那根短羽,上次在树林,师傅和羽营的人交手时用的就是一把弩。 只是那人的身形与师傅出入太大,绝不可能是师傅。 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师傅不便出面,于是派人来救自己。 只是在军营时,符玉迟对她视若无睹。 她的心在那刻是真疼啊。 从前她不知为情爱心疼是什么滋味,如今却懂了。 再回去要一个解释有意义吗? “我们回颖州。” 她望着不远处,是军营的方向。 自己和师傅,终会在颖州相见的。 在他们回到颖州的第三天,魏王的军队便已兵临城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符玉迟并没有派兵攻城。 于他而言,拿下这样一座小城,实在是轻而易举。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按兵不动。 城中,平南城县衙里已乱作一团。 “太后,臣愿带兵出站,与反贼做殊死一搏。” 张生民跪地请愿,宁死他也要为忠臣骨。 其实太后心中比谁都清楚,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但是身为太后,她的尊严绝不容任何人践踏,尤其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太后冷笑道,“你们平南城上下加起来不过三千精兵。” “那太后有何高见?” 太后的朱唇此刻看着格外鲜艳,“哀家有个办法。” “三千精兵远不够与叛军抗衡,不过若是加上城内所有的壮年男子?可否能凑够两万人?” 张生民身子一僵,“太后,不可,不……” “那张大人不如降了叛军,将哀家和皇上交出去!” 太后拂袖起身,“哀家累了,张大人好好想想。” 张生民的面色骇然,他没想到太后最后的办法,竟然是要平南城与叛军同归于尽。 他一心想做个好官,忠君爱民。 所以举朝皆反时,只有他毅然决然地站在了皇帝身边。 然而太后竟然想用整个平南城百姓的性命来换她和皇帝的性命。 “单丘,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生民陷入了巨大的苦恼之中,听与不听,他都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大人,您是平南城的父母官,此事由您定夺!” 无论张生民做出什么决定,单丘都会支持,因为他这条命就是张生民给的。 第二日,城中张榜。 “凡家中有年过十岁男丁,皆到衙门登记造册。” 孙妙儿看到这张榜时,就明白了。 太后抑或是皇帝,已经疯魔了。 城中顿时人人自危。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所谓的自愿登记造册,都是假的。 张榜没几个时辰,衙门的民兵便挨家挨户的开始搜查,带着刀枪闯入民户,但凡有年龄超过十岁的,不由分说,直接捆走。 小满和小宁将将九岁,索性逃过一劫。 “他们不是抓人,是抢人。” 店里的伙计都被带走了,家家户户只剩女眷儿童。 她若是坐视不理,整个平南城都会为太后的疯狂决策陪葬。 “大人,请放我出城,我愿与叛军协谈。” 孙妙儿找到张生民,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张生民面色凝重,“协谈?他们不就是想要本官叫出皇上太后吗?做梦!” “反贼,他们都是反贼!” 孙妙儿叹了口气,“天下大局已定,大人何必执着呢?” “孙姑娘又何必劝我?张某就算战死,也不会降于反贼。” 张生民反驳道。 “那就请张大人派一小队人马保护我,允我出城协谈,也算是为平安城的百姓们尽一份心。” 她知道,魏王想要的并非皇上的人头性命,他想要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他想摘掉自己反贼的帽子,在史书上坦坦荡荡地留名。 第二日一早,由单丘领着一队人马,早早地在城门口等着。 “孙姑娘,走。” 军帐外。 “主帅,城中派人来与我军协谈!” 符玉迟低头握着一本书卷,“不谈。” “那姑娘,说是您的徒弟!” 符玉迟手上的书掉落在案,眉梢一抽,“让他们进来。” 孙妙儿进去之间,紧张得手心出汗。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佯装气定神闲地进了军帐。 今日她穿了身格外鲜亮的衣裳,她要堂堂正正地面对符玉迟。 “师傅,好久不见。” 符玉迟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姑娘,“妙儿……”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吗,师傅?” 孙妙儿在心里问自己,可惜她今日不是来要一个结果的,她只是作为使者来与他协谈。 这一次,他们站在对立面。 “符将军既已至城外,为何按兵不动?” 她的脸上保持着刻意生硬的笑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堪。 男子的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慢慢开口,“张大人派你来,想与我谈什么?” “谈能否撤军,能否放过平安城一马。” “毕竟将军也曾在这里待过,说起来,平南城的百姓对将军,还算是有救命之恩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协谈 孙妙儿醒来的时候,周遭是一处破庙。 夏九和冬七守在门外。 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季长如。 “你怎么来了?” 她脑子钝钝地疼,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自己被阿里莎的女婢拴在马后面拖行,然后有个黑衣人救了自己。 为什么夏九和冬七,还有季长如都在这里。 季长如把手里的羊皮壶递到孙妙儿跟前,“别说话,先喝点水。” 嘴唇翕动时传来的疼痛,原来自己都这样狼狈了。 她接过羊皮壶,咕咚咚地饮了半壶,嗓子终于没有刚才的灼烧感。 季长如的声音泛着嘶哑,胡茬比上次见时更长了,黑眼圈盘踞在眼下,整个人憔悴极了。 “现在你肯信了?” 孙妙儿别过头,不愿与他对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跟着你来的,不过你的人走得太快,我跟不上,绕了些路。” 季长如解释的时候也低着头,好像他做错了什么。 “何苦呢,为了他把自己弄成这样?” 孙妙儿扶着身后的墙壁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夏九,是谁救了我?” 难道是师傅的人? 她见到了那根短羽,上次在树林,师傅和羽营的人交手时用的就是一把弩。 只是那人的身形与师傅出入太大,绝不可能是师傅。 唯一能解释的通的就是师傅不便出面,于是派人来救自己。 只是在军营时,符玉迟对她视若无睹。 她的心在那刻是真疼啊。 从前她不知为情爱心疼是什么滋味,如今却懂了。 再回去要一个解释有意义吗? “我们回颖州。” 她望着不远处,是军营的方向。 自己和师傅,终会在颖州相见的。 在他们回到颖州的第三天,魏王的军队便已兵临城下。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符玉迟并没有派兵攻城。 于他而言,拿下这样一座小城,实在是轻而易举。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了按兵不动。 城中,平南城县衙里已乱作一团。 “太后,臣愿带兵出站,与反贼做殊死一搏。” 张生民跪地请愿,宁死他也要为忠臣骨。 其实太后心中比谁都清楚,他们已经退无可退。 但是身为太后,她的尊严绝不容任何人践踏,尤其是那个贱人的儿子!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太后冷笑道,“你们平南城上下加起来不过三千精兵。” “那太后有何高见?” 太后的朱唇此刻看着格外鲜艳,“哀家有个办法。” “三千精兵远不够与叛军抗衡,不过若是加上城内所有的壮年男子?可否能凑够两万人?” 张生民身子一僵,“太后,不可,不……” “那张大人不如降了叛军,将哀家和皇上交出去!” 太后拂袖起身,“哀家累了,张大人好好想想。” 张生民的面色骇然,他没想到太后最后的办法,竟然是要平南城与叛军同归于尽。 他一心想做个好官,忠君爱民。 所以举朝皆反时,只有他毅然决然地站在了皇帝身边。 然而太后竟然想用整个平南城百姓的性命来换她和皇帝的性命。 “单丘,你说,我该怎么办!” 张生民陷入了巨大的苦恼之中,听与不听,他都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大人,您是平南城的父母官,此事由您定夺!” 无论张生民做出什么决定,单丘都会支持,因为他这条命就是张生民给的。 第二日,城中张榜。 “凡家中有年过十岁男丁,皆到衙门登记造册。” 孙妙儿看到这张榜时,就明白了。 太后抑或是皇帝,已经疯魔了。 城中顿时人人自危。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所谓的自愿登记造册,都是假的。 张榜没几个时辰,衙门的民兵便挨家挨户的开始搜查,带着刀枪闯入民户,但凡有年龄超过十岁的,不由分说,直接捆走。 小满和小宁将将九岁,索性逃过一劫。 “他们不是抓人,是抢人。” 店里的伙计都被带走了,家家户户只剩女眷儿童。 她若是坐视不理,整个平南城都会为太后的疯狂决策陪葬。 “大人,请放我出城,我愿与叛军协谈。” 孙妙儿找到张生民,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张生民面色凝重,“协谈?他们不就是想要本官叫出皇上太后吗?做梦!” “反贼,他们都是反贼!” 孙妙儿叹了口气,“天下大局已定,大人何必执着呢?” “孙姑娘又何必劝我?张某就算战死,也不会降于反贼。” 张生民反驳道。 “那就请张大人派一小队人马保护我,允我出城协谈,也算是为平安城的百姓们尽一份心。” 她知道,魏王想要的并非皇上的人头性命,他想要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他想摘掉自己反贼的帽子,在史书上坦坦荡荡地留名。 第二日一早,由单丘领着一队人马,早早地在城门口等着。 “孙姑娘,走。” 军帐外。 “主帅,城中派人来与我军协谈!” 符玉迟低头握着一本书卷,“不谈。” “那姑娘,说是您的徒弟!” 符玉迟手上的书掉落在案,眉梢一抽,“让他们进来。” 孙妙儿进去之间,紧张得手心出汗。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佯装气定神闲地进了军帐。 今日她穿了身格外鲜亮的衣裳,她要堂堂正正地面对符玉迟。 “师傅,好久不见。” 符玉迟抬起头,望着眼前的姑娘,“妙儿……” 他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真的好久没见了吗,师傅?” 孙妙儿在心里问自己,可惜她今日不是来要一个结果的,她只是作为使者来与他协谈。 这一次,他们站在对立面。 “符将军既已至城外,为何按兵不动?” 她的脸上保持着刻意生硬的笑容,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堪。 男子的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慢慢开口,“张大人派你来,想与我谈什么?” “谈能否撤军,能否放过平安城一马。” “毕竟将军也曾在这里待过,说起来,平南城的百姓对将军,还算是有救命之恩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尾声 “我知道皇上派将军来,是为何意。” 孙妙儿眸色凛冽,现在她连结果都不想要了,她只想完成自己的使命。 保护好平南城中的每一个百姓,不让他们受到战火的牵连。 符玉迟的眉梢动了动,营帐的光线很暗,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神色,“哦?那你倒是说说。” “皇上篡权夺位,怕的是后世评议,所以皇上其实是想留下明光帝的性命的。” 符玉迟侧过身,他的声音更沉稳了几分,“说得好,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 “所以只要明光皇帝愿意出一道圣旨,指明是自愿禅位于魏王,那就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的事情,也就不必兵戎相见了。” 如果师傅来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那么她也无话可说。 符玉迟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她真的长大了许多。 比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要更加的成熟理智。 是啊,若没点智谋胆气,他的小妙儿又怎么能在平南城里混的风生水起呢? “皇上却有此意,不过明光皇帝冥顽不明,在上京已经给过他机会,他却一退再退,退守到区区一座小城之中,试问明光帝当真有诚意吗?” 孙妙儿颔首,眸光笔直地望向正前方,“有没有诚意,符将军一试便知。” “三日后,我会带来明光帝的玉玺,让皇上的皇位再不为天下诟病。” 她离开营帐,这次并没有等到身后之人的挽留。 阿里莎到底在用什么胁迫师傅,能让师傅都束手无策的人,到底是谁呢。 回到平南城中,登上城门。 她远远眺望,能看到远处白色的营帐坐落在颖州的土地上。 而此刻的平南城内,充斥着妇孺的哭号。 她们家中的适龄男丁都被官府抓走了。 眼下只能去找奚征试一试了。 “玉玺?玉玺并不在朕这里。” 奚征被东里笑笑哄着,早已晕头转向,哪里还想着复国,整日只想搂着美人欢好。 孙妙儿皱着眉,“民女斗胆问皇上一句,传国玉玺如今何在?” “皇上难道当真忍心看着您的子民受战火所累,妻离子散吗?” 奚征无奈地浅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传国玉玺在太后手中。” 这个皇帝真是窝囊到了家,看来只是个妈宝男而已。 “所以,民女问皇上,当年符家灭门,牵连忠臣无数,斩数千余人,都是皇上的旨意?” 孙妙儿对奚征步步紧逼,东里笑笑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是,也不是。” 说起当年的旧事,奚征的神情异常严肃。 “是朕下的旨,不过并非朕的意思。” 所以,是太后。 孙妙儿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葛木苏,母后容不下葛木苏,逼朕亲手杀了葛木苏。” “朕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东里笑笑不过是葛木苏的替身罢了,他的葛木苏早就死了。 死于他亲手所赐的毒酒。 所以奚征一直没能走出来。 一边是自己敬爱的母亲,一边是心爱的女人。 权衡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母亲,却将一腔的怨恨都发泄在了外人身上,他总不能去处死他的母亲。 “皇上可知道太后现在所做之事?” “太后要城中但凡年龄超过十岁的男丁,都替皇上出战,上阵杀敌。” 奚征的身子一僵,“母后,她是不是疯了?怎可如此!不行,朕去找母后!” 他从来不想做明君,甚至不想做皇帝,他只想要和心爱之人相伴到老,却不知道为什么连这小小的愿望在母后的眼中都是弥天大错。 “太后若肯听皇上的话,多年前就不会酿成那场大错。” 当年太后不过是借刀杀人,为了巩固自己母家的势力,才铲除了符家一干人等。 奚征从头到尾心里都明白,是母后要了葛木苏的命,对葛木苏步步紧逼的也是太后。 “皇上,只要您愿颁一道禅位的圣旨,交出传国玉玺,可保河山太平,百姓无恙,就看皇上,您打算怎么做了。” 直到这时,孙妙儿才道出自己的来意。 奚征的手僵在半空,“禅位……好,三日之后,你等着朕。” 她没想到,奚征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三日之后,大军兵临城下。 孙妙儿如约而至,来到独欢楼外。 然而独欢楼大门紧闭,本该在外面值守的内侍也消失无踪。 张生民策马而来。 “臣,求见太后!民兵已备好,臣愿追随太后誓死一战。” 半晌,独欢楼的大门缓缓打开。 奚征从里面出来,面如死灰。 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母后,自裁了。” 张生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太后,太后她怎么会?” “孙姑娘,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放我走。” “我不做王侯,余生,只想好好活着。” 太后自裁,那羽营的人呢? 落羽呢?东里笑笑呢? 第四日,平南城降,明光帝不知所终。 营帐之内。 阿里莎百般焦灼,她愤怒地将手里的密信撕成碎片,怎么都不敢相信。 “好好的人为什么会丢了!” 等孙妙儿见到孙元勇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了。 男子站在商铺外头,小宁低头算着账。 抬起头,眼睛骤地一亮,“爹!” “小宁!” 孙元勇还是郭金亮,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孙妙儿从他口中得知了阿里莎所做的一切。 原来在她离开恪州之后,阿里莎就派人暗中调查过郭金亮,也得知郭金亮就是孙元勇。 所以她暗中派人绑走了孙元勇和他在恪州的妻子,以此来威胁师傅。 原来,竟然是这样…… 从头到尾,难道竟然是自己冤枉了师傅? 平南城降了,太后自裁,明光帝不知所踪,张生民殉了国。 似乎一切都改变了,又好像从没有改变过。 孙妙儿甚至想闯进大营见师傅一面,但是她用什么身份呢? 她只记得师傅说过,等大仇得报之后,一定会回来平南城找她。 所以,那些话,还作数吗? 她既误会曲解了师傅,又有何等勇气再去质问? 三月后。 “妙儿,这么好的料子,你就便宜点卖给我嘛!” 东里笑笑执掌独欢楼后,楼里所有的衣裳都是从孙妙儿这里订的料子。 孙妙儿敲着算盘,“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行,不能再便宜了!” 东里笑笑做起生意来可以不比她那个兄长逊色,精打细算,整个独欢楼的规模扩大了三倍。 “妙儿,你这么忙,到时候可得记得来喝我和景年哥哥的喜酒!” 王雪如在旁边依旧叽叽喳喳个不停。 孙妙儿点点头,“放心,这事儿我肯定忘不了,到时候让独欢楼最好的舞姬都去给你们家撑场面!” 一切都尘埃落定,安稳之后,孙老太也跟着儿子住进了城里。 孙妙儿抬头看着天,清透湛蓝。 风里飘来暖香,果然,又快立夏了。 “姑娘,能帮我订做一块布吗?” 忽地,一道熟悉的男声闯入耳畔。 孙妙儿抬头,正对上那对潋滟天光的眸子,粲然一笑,“公子,要什么样式?” 男子摊开掌心,掌心赫然落着一片枫叶。 “公子,枫叶的我们做不了,您看银杏叶的样式怎么样?” 她见他也在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亮堂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尾声 “我知道皇上派将军来,是为何意。” 孙妙儿眸色凛冽,现在她连结果都不想要了,她只想完成自己的使命。 保护好平南城中的每一个百姓,不让他们受到战火的牵连。 符玉迟的眉梢动了动,营帐的光线很暗,让人捉摸不透他的神色,“哦?那你倒是说说。” “皇上篡权夺位,怕的是后世评议,所以皇上其实是想留下明光帝的性命的。” 符玉迟侧过身,他的声音更沉稳了几分,“说得好,不愧是为师的好徒弟。” “所以只要明光皇帝愿意出一道圣旨,指明是自愿禅位于魏王,那就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的事情,也就不必兵戎相见了。” 如果师傅来真的只是为了这件事,那么她也无话可说。 符玉迟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她真的长大了许多。 比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要更加的成熟理智。 是啊,若没点智谋胆气,他的小妙儿又怎么能在平南城里混的风生水起呢? “皇上却有此意,不过明光皇帝冥顽不明,在上京已经给过他机会,他却一退再退,退守到区区一座小城之中,试问明光帝当真有诚意吗?” 孙妙儿颔首,眸光笔直地望向正前方,“有没有诚意,符将军一试便知。” “三日后,我会带来明光帝的玉玺,让皇上的皇位再不为天下诟病。” 她离开营帐,这次并没有等到身后之人的挽留。 阿里莎到底在用什么胁迫师傅,能让师傅都束手无策的人,到底是谁呢。 回到平南城中,登上城门。 她远远眺望,能看到远处白色的营帐坐落在颖州的土地上。 而此刻的平南城内,充斥着妇孺的哭号。 她们家中的适龄男丁都被官府抓走了。 眼下只能去找奚征试一试了。 “玉玺?玉玺并不在朕这里。” 奚征被东里笑笑哄着,早已晕头转向,哪里还想着复国,整日只想搂着美人欢好。 孙妙儿皱着眉,“民女斗胆问皇上一句,传国玉玺如今何在?” “皇上难道当真忍心看着您的子民受战火所累,妻离子散吗?” 奚征无奈地浅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传国玉玺在太后手中。” 这个皇帝真是窝囊到了家,看来只是个妈宝男而已。 “所以,民女问皇上,当年符家灭门,牵连忠臣无数,斩数千余人,都是皇上的旨意?” 孙妙儿对奚征步步紧逼,东里笑笑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是,也不是。” 说起当年的旧事,奚征的神情异常严肃。 “是朕下的旨,不过并非朕的意思。” 所以,是太后。 孙妙儿心中已经有了定论。 “葛木苏,母后容不下葛木苏,逼朕亲手杀了葛木苏。” “朕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东里笑笑不过是葛木苏的替身罢了,他的葛木苏早就死了。 死于他亲手所赐的毒酒。 所以奚征一直没能走出来。 一边是自己敬爱的母亲,一边是心爱的女人。 权衡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母亲,却将一腔的怨恨都发泄在了外人身上,他总不能去处死他的母亲。 “皇上可知道太后现在所做之事?” “太后要城中但凡年龄超过十岁的男丁,都替皇上出战,上阵杀敌。” 奚征的身子一僵,“母后,她是不是疯了?怎可如此!不行,朕去找母后!” 他从来不想做明君,甚至不想做皇帝,他只想要和心爱之人相伴到老,却不知道为什么连这小小的愿望在母后的眼中都是弥天大错。 “太后若肯听皇上的话,多年前就不会酿成那场大错。” 当年太后不过是借刀杀人,为了巩固自己母家的势力,才铲除了符家一干人等。 奚征从头到尾心里都明白,是母后要了葛木苏的命,对葛木苏步步紧逼的也是太后。 “皇上,只要您愿颁一道禅位的圣旨,交出传国玉玺,可保河山太平,百姓无恙,就看皇上,您打算怎么做了。” 直到这时,孙妙儿才道出自己的来意。 奚征的手僵在半空,“禅位……好,三日之后,你等着朕。” 她没想到,奚征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三日之后,大军兵临城下。 孙妙儿如约而至,来到独欢楼外。 然而独欢楼大门紧闭,本该在外面值守的内侍也消失无踪。 张生民策马而来。 “臣,求见太后!民兵已备好,臣愿追随太后誓死一战。” 半晌,独欢楼的大门缓缓打开。 奚征从里面出来,面如死灰。 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母后,自裁了。” 张生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太后,太后她怎么会?” “孙姑娘,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放我走。” “我不做王侯,余生,只想好好活着。” 太后自裁,那羽营的人呢? 落羽呢?东里笑笑呢? 第四日,平南城降,明光帝不知所终。 营帐之内。 阿里莎百般焦灼,她愤怒地将手里的密信撕成碎片,怎么都不敢相信。 “好好的人为什么会丢了!” 等孙妙儿见到孙元勇的时候,已经是第五天了。 男子站在商铺外头,小宁低头算着账。 抬起头,眼睛骤地一亮,“爹!” “小宁!” 孙元勇还是郭金亮,此时已经不重要了。 孙妙儿从他口中得知了阿里莎所做的一切。 原来在她离开恪州之后,阿里莎就派人暗中调查过郭金亮,也得知郭金亮就是孙元勇。 所以她暗中派人绑走了孙元勇和他在恪州的妻子,以此来威胁师傅。 原来,竟然是这样…… 从头到尾,难道竟然是自己冤枉了师傅? 平南城降了,太后自裁,明光帝不知所踪,张生民殉了国。 似乎一切都改变了,又好像从没有改变过。 孙妙儿甚至想闯进大营见师傅一面,但是她用什么身份呢? 她只记得师傅说过,等大仇得报之后,一定会回来平南城找她。 所以,那些话,还作数吗? 她既误会曲解了师傅,又有何等勇气再去质问? 三月后。 “妙儿,这么好的料子,你就便宜点卖给我嘛!” 东里笑笑执掌独欢楼后,楼里所有的衣裳都是从孙妙儿这里订的料子。 孙妙儿敲着算盘,“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不行,不能再便宜了!” 东里笑笑做起生意来可以不比她那个兄长逊色,精打细算,整个独欢楼的规模扩大了三倍。 “妙儿,你这么忙,到时候可得记得来喝我和景年哥哥的喜酒!” 王雪如在旁边依旧叽叽喳喳个不停。 孙妙儿点点头,“放心,这事儿我肯定忘不了,到时候让独欢楼最好的舞姬都去给你们家撑场面!” 一切都尘埃落定,安稳之后,孙老太也跟着儿子住进了城里。 孙妙儿抬头看着天,清透湛蓝。 风里飘来暖香,果然,又快立夏了。 “姑娘,能帮我订做一块布吗?” 忽地,一道熟悉的男声闯入耳畔。 孙妙儿抬头,正对上那对潋滟天光的眸子,粲然一笑,“公子,要什么样式?” 男子摊开掌心,掌心赫然落着一片枫叶。 “公子,枫叶的我们做不了,您看银杏叶的样式怎么样?” 她见他也在笑,仿佛整个世界都亮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