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之最强皇帝》 第1章 楔子 楔子 公元一百七十六年,汉熹平五年。 这一年,是汉灵帝刘宏继位的第六个年头。 这一年,也是东汉第二次党锢的第六个年头。闰五月,永昌太守曹鸾上疏为党人鸣冤,要求解除禁锢。汉帝刘宏闻奏,非但没有听从,反而将曹鸾弃市(执行死刑并曝尸三日),并进一步扩大党锢的范围,下诏凡是党人门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罢免,禁锢终身。 这一年,冬十月,宫中一棵槐树无缘无故的自拔倒竖,引得人们一阵胡乱猜想。然而,没过几日,更是天现异象——两颗巨大的发光天体,同时出现在大汉的天空中。 此种天象,亘古未闻,一时间,举国震怖,议论、传言纷纷而至。 或曰:此二日竟辉之象也。 或曰:此日月双悬之象也。 天现异象,通常被认为是灾异。依照汉朝故事,朝廷当罢三公之职。 是故太尉刘宽罢,以太常孟戫(读音为yu)为太尉;司徒袁隗罢,以光禄大夫杨赐为司徒;司空刘逸罢,以卫尉陈球为司空。 汉帝刘宏急下诏书,问群臣灾异之由。太史令单飏上疏,以为此乃日月双悬之象,日主阳,乃人君之象,月主阴,乃妇寺(即宦官)之象,日月双悬的天象,便是由妇寺侵夺人主之权,祸乱朝纲,禁锢有道所致。 汉帝刘宏看了奏疏,默然不语。世人皆云刘宏宠幸官宦,放任他们残害忠良,其实不然,刘宏自己对宦官的态度,也是有所保留的。 六年前,刚刚继位的刘宏,仅仅是一名十二岁的少年,更是远枝弱藩的子孙。被选定为堂叔桓帝刘志的继承人后,乍入京师,身处宫禁之中,孤立无援,举动无措。 然而,就在他继位刚刚九个月的时候,以窦武、陈蕃为代表的外戚、士人集团,与曹节王甫为首的宦官集团,发生了一场政治火拼。 在这场火拼中,曹节等一众权阉,串通刘宏的乳母赵娆,将皇帝刘宏半是哄骗半是挟持的裹挟到了自己的阵营中。 当时年幼的刘宏,或许还沉浸在“拔剑踊跃”,诛平叛党的成就感之中。但是当他渐渐长大后,再回味起当日的情况时,就不免心有芥蒂了。 如今天现异象,刘宏内心本就有所震动,再加上单飏奏章所言,又让他想起了旧事,故而一时间,心有所感,默然不语。 过了片刻,刘宏起身更衣。一人乘机从屏风后走出来,偷阅奏章——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长秋曹节。 曹节看到天空的异象后,虽然也颇为惊诧,但是老于权谋的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会有人借机弹劾中官。出了如此罕见的天象,天下震动,朝廷的三公也不得不辞职谢罪,若有人藉此攻讦自己,只怕还真要惹一身麻烦。 果然,没多久就有耳目来报,说太史令单飏上疏,这本来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太史令的职责之一,便是掌管天时星相——然而单飏此人,乃士人一党,素与中官不合。故而曹节不敢疏忽大意,赶忙过来亲自打探消息。 看了奏章,曹节自然是勃然大怒。但是他刚才在屏风后偷窥刘宏的反应,自然知道,刘宏对此事的态度,颇为摇摆不定。 要先下手为强,曹节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小心翼翼的将奏疏放回原处后,他悄悄的离开了大殿,开始安排应对措施。 首先,他让党羽上疏,弹劾太史令单飏“妄解天象,议害中官”;再伙同一众阉党,在刘宏面前哭诉,要求皇帝下旨诘问单飏居心何在。 刘宏拗不过情面,只好下旨着人诘问单飏。然而,这道旨意,到了亲阉党的司隶校尉段颎手中,立刻变成了收押单飏下狱,拷问罪名的行动。 甚至不用等“屈打成招”,段颎便已经定案——单飏“妄解天象,议害中官”,论罪当弃市。 司徒杨赐,谏议大夫马日磾,议郎蔡邕、张华,皆上疏陈辩单飏无罪,请求皇帝将其释放。汉帝刘宏虽然也想赦免其罪名,无奈终为一众权阉所谗阻。 是夜,宫中的何贵人诞育一子,对于已经夭折了数名幼子,如今膝下无儿的刘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第二天,刘宏便下诏大赦天下,单飏亦得以减死罪一等,流放边郡了事。 这位在天现异象之日出生的皇子,乳名阿弁。据说落草后一声不哭,神态沉静,只是用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扫视四周。汉帝刘宏看过后,对身边的近侍言道:此儿非常。于是宫中纷纷传言,说皇子弁来历不小,恐是天上的星宿临凡,日月双悬之象,实乃羲和、望舒二神,驾车送皇子弁投胎于人间。 宫外诸大臣、士人听说传言后,也是议论纷纷,有人道,此子恐乃秉天地气运而生,当为一世人杰。就是不知道所秉气运,是善是恶,是仁是暴,日后会是济世救民之主,还是会成为残忍凶暴之君呢? 历史的车轮,不经意间,已经被岔到了另一条分支上。 这一年,曹操二十二岁,尚在洛阳北部尉任上,不久前,他杖杀了宦官蹇硕的叔叔。 这一年,刘备十六岁,在故九江太守卢植门下匆匆的求学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同年,卢植再次被启用,拜为庐江太守。 这一年,孙坚二十一岁,三年前以讨会稽反贼许昌之功,升任盐渎县丞,此时已经迁转为盱眙县丞。【注一】 这一年,董卓四十四岁,在并州刺史任上。 这一年,袁绍二十五岁,没有出仕官职,只是四处结交豪杰,培养名望;袁术二十三岁,正处在“历职内外”的仕途初期阶段。 这一年,刘表三十四岁,名著四海,是士人集团中的八俊之一,就在此时,他受到党锢扩大化的影响,被朝廷通缉,正在逃亡隐匿中。 当历史发生了偏移后,这些日后的乱世豪杰们的命运,又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次年,洛阳地震,宫中殿宇损坏颇多,又因宫中已经夭折过数名幼年皇子,有传言说宫中不利于孩童长大。于是何贵人禀明皇帝,遣皇子弁出宫,养于史道人家。 第2章 做人当做刘跑跑 第一章做人当作刘跑跑 刘照奋力迈开自己稚嫩的双腿,绕着花园的小径,跑完了第八圈,他放缓脚步,又小跑了一段路,作为锻炼结束前的放松。微微喘匀了气息后,刘照望了一眼夜空,园外黑魆魆的山岭上,一轮满月正被乌云半遮半掩着,映射出几缕清泠泠的光芒。“又是满月了呢”,刘照暗想着,“一个月才增加了一圈,进度越来越慢了,不过,我如今才五岁啊。” 是啊,如今才五岁,穿越到这个时空,已经五年了呢。 刘照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历史研究生,洛阳人士,就读于北京某大学历史系,穿越前的那一年,他正好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然而就在那年的寒假,刚刚就读研究生的刘照,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动车事故,当场一命呜呼。 然而在刘照的感觉中,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眼前一片漆黑,不辨五指。他在意识短暂清醒的那片刻,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成了植物人,于是努力的想睁开双眼,看一看四周,然而很快他的意识就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直到他睁开了双眼,重新见到光明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成了一枚婴孩,被人抱在怀中,周围几个古装女子对着他指指点点,不知道说着什么,抱他的妇人也赶紧将他靠在自己肩上,对着他的背一阵搓揉拍打。 刘照想开口询问自己怎么了,现在在哪,可是话一出口,却只是咿咿呀呀的几声稚嫩的童音。抱他的妇人见他咿呀了几声,便停止了拍打,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解开衣襟,将*递到了他的嘴跟前。 虽然,从心理上讲,刘照已经是个二十三岁的青年了,被一位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性喂奶,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但是无奈身体却是一枚刚出生的婴孩,所以刘照不得不屈服于婴孩的本能,就着*吃起奶来。 自己大概是穿越了,刘照暗想。穿越,对于刘照来说,算不得什么新鲜事物。刘照前世就喜欢到各种历史论坛上去侃大山,自然避免不了参与架空历史话题的讨论,也曾帮几位喜欢写架空历史小说的作者搜集过一些生僻的史料,在圈内也算小有名气。然而当他自己躬逢穿越,亲身体验的时候,却也不免惊骇了半晌。 幸好,刘照素来性格沉静,多年苦读练就的板凳坐穿的书呆气质,让他很快收敛心神,四下打量起来。看周围诸人衣服的样式,大致应在汉魏晋时代,再看所在殿室的高度、规制,恐怕只有皇宫才有此等规模。果然,没过多久,一位身着冕服的男子进了大殿,在受了诸人迎拜之礼后,将刘照接过来抱在怀中,和边上的几位太监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刘照赶紧盯着男子的冠戴上的玉旒,心中一阵好数,最后确认,的确是十二根。 也就是说,自己此番穿越,有幸成了某位皇帝的儿子。 刘照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穿越成皇子不见得日后就一定能善终,但是至少暂时能衣食无忧,医疗保健也有所保障,比起平民之家的孩子,更有机会长大成人,要知道,此时可是连传统中医都尚未发展健全的时代,随便一点头疼脑热,都可能让一枚婴孩夭折。 接下来的日子,简单而无聊的重复着,无非就是吃奶、拉撒、睡觉,当然,还要学习这个时代的语言发音。不过让刘照苦恼的是,古人的发音,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门新学的外语,毕竟他的思维不是白纸一张的孩童,而是一个说惯了现代洛阳方言、普通话的青年人,要学习一门和他前世所接触的各种方言都极为不同的古代语言发音,还只能从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偷偷揣摩学习,其难度可想而知。 然而让他更苦恼的还在后面,好不容易花了近两年的时间,能大致听懂古语发音的意思后,刘照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东汉末年,汉灵帝刘宏当政的时代,自己的母亲是何贵人,自己的小名叫阿弁,那么不出意外,自己就是那位在十几年后被董卓一杯毒酒鸩杀的少帝刘辨了。 “还好”,刘辨安慰自己,“我是婴儿穿,不是成人穿,没有穿到在回洛阳的路上碰见董卓的刘辨身上;或者运气更差,穿越到已经被废,鸩酒在案的刘辨身上,已经算是老天极大的恩宠了。” 但是,老天给了机会,也要能把握住才行。刘照细细回想历史,心中暗自筹划着自己的将来。 上策,最好是自己能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群臣皆拜倒在自己的阶陛之下,包括自己的那个大将军舅舅,然后一纸诏书,将十常侍等人下狱赐死,自然也就没了董卓带兵进京之祸。 中策,毕竟自己年幼登基,就算先前表现的再怎么聪明异常,也是威望不足。继位之后,权柄操于母后、舅舅之手,自己无所能为,那么就只能等十常侍谋杀何进之时,暗中递出消息,让何进早做准备,带兵进宫,诛杀十常侍。只要何进不死,自己不被劫出宫去,即便何进矫诏招董卓带兵入京,自己也照样安枕无忧。 下策,何进不信自己告密,相信何后的调停和十常侍的“诚意”,毕竟十常侍诸人与何氏兄妹多年交情颇深,张让的儿子还是何后的妹婿,何进此人又优柔寡断,没个主见。所以万一自己告密,而何进不信,依然进宫被杀,自己依然被劫持出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董卓,那么自己就只能寄望于可以劝说动袁绍等人,集合何进旧部及各地所募之兵,诛杀董卓了。 然而,此种假设下,何进以甥舅之亲,尚且没信自己的告密,袁绍又如何会听自己的?历史上,袁绍惧怕董卓,也没听鲍信的劝告,将董卓早早除掉。况且袁绍此人的优柔寡断,也不在何进之下,千钧一发之际,就算自己说话的分量比鲍信重,等袁绍犹豫几天,也足够让董卓收买何进残部,行废立之事了。 所以,此种假设之下,自己最后的生机,恐怕就是被十常侍劫出洛阳后,与后来的汉献帝当时的陈留王刘协流落乡间的那会,索性自己孤身离去,蹿身草野之间,改姓易名,或是默默无闻了此一生,或是寻找忠义之士再图前程,都好过回去眼睁睁看自己被董卓废黜、鸩杀。 所以,锻炼身体很重要,想当刘跑跑,也要能跑得动才是,更何况,锻炼身体,提高免疫力,对将来终究没有坏处。 于是,四岁多一点,能稳步走路之后,刘照就开始了自己的晨练生涯。 前话慢表,且说此刻刘照喘匀了气息,正欲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水,却听背后脚步声动,自己被人从背后搂住,一只温润的手掌,捏着一方丝帕,替他细心的擦去了汗水。刘照知道,这是自己的乳母何氏,看到自己跑步完毕,连忙从花园门口赶过来替他擦汗来了。 何氏是刘照此世的生母、当年的何贵人、如今(光和四年)的何皇后(光和三年册封为后)的远房亲戚。按血缘关系算的话,刘照尚要叫何氏一声“姨母”。她也刘照出生后,第一眼见到的人。由于自幼出宫居住,除了逢年过节回宫拜见外,刘照很少能见到生母何皇后,因此,这个从小哺育自己、照顾自己的乳母,反倒更像是刘照的母亲。 刘照知道,何氏虽然处处以仆臣自居,小心谨慎,不敢僭越。但是每次看他的时候,眼睛中浓浓的关爱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那种纯粹的、母亲对儿子的爱,不需要用言语表达,而是侵透在平常的一举一动之中。 这种爱,甚至是一种溺爱,一种无所不依,只恨不能把心肝儿摘给孩子,把月亮摘给孩子的溺爱。平常的饮食起居,样样操心的周全,也就不说了。就连刘照偷偷告诉她,自己想凌晨起来跑跑步,强身健体,但不想其他人看到的时候,何氏只是默默的替他缝制好了跑步时穿的短孺、纨绔,替他遣开随侍的宫女、内侍,然后站在花园门口替他把风,却不追问为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的阿弁从小不哭不闹,举止端方,小小的身子里,仿佛有个成人的魂儿在里面似的,他要做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自己只要服侍好他就行了。 “阿弁”何氏收起丝帕,看着刘照累得通红的脸,怜惜的说道:“你才五岁呢,身子还嫩,可不要再跑这么多圈了。” “阿母。”私下里,刘照一直这么称呼他的乳母:“没事儿呢,我挺得住,天天吃的那么好,要是不多动一动,长大可就成‘肥痴’了呢。到是你,天天守在园门口,山里早晨露水重,你可要小心身子才是。” “妾身本是贫寒之家的女儿,自幼吃惯了苦,小时候每日也是五更天就起床,帮阿父磨豆子做豆腐;后来嫁了张郎,每日早起替他整理货担,都是惯了的。如今托庇于皇后,每日锦衣玉食,这点实在算不得什么苦……” 两人低声交谈着,悄悄回到了刘照的寝室。何氏服侍刘照脱去外衣,重新回榻上躺下小憩片刻,而她却收起刘照的短衣,藏入箱中,一边出去唤起值夜的宫女、内侍,替刘照准备早饭去了。 望着何氏辛劳的背影,刘照在被中低声的对自己说:“我若能逆天改命,把这个皇帝一直当下去,阿母,我在此立誓,一定要你如野王君、山阳君【注一】一般尊荣!” 第3章 改变历史从日常生活开始 第二章改变历史从日常生活开始 虽然有着寻常孩童所不具备的毅力,刘照坚持每天清晨五点前后就起身锻炼身体,但是贪睡是孩童的生理特性——根据现代理论,学前儿童的每日睡眠时间,要保证有11到12个小时。所以,在将近一小时的锻炼结束后,刘照会睡一个香甜的回笼觉,直到约莫八点的时候,乳母何氏便会来唤醒他——一天的生活开始了。 身为穿越者,如果不能多多少少的改变些历史的话,那简直是辱没了穿越者这个身份。当然,作为一个五岁的孩童,刘照对历史的影响,还是有限得近乎没有。 然而,仅就刘照自己的日常生活而言,却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起床后,刘照一般会先上个厕所。 对于穿越者而言,回到古代,上厕所会成为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不说古代,就算是现代,用惯了抽水马桶的人,如果到了偏远地区,有幸体验一把露天坑的土茅厕的话,他也肯定要大皱眉头。 汉代有造型独特的溺器——虎子,室内上大号有陶制或者木制的便盆,而在室外,就只能用露天坑的厕所了。历史上,汉景帝的爱妃贾姬在上林苑如厕的时候,居然遭遇到野猪的袭击,可见汉代的室外厕所是多么的原生态了。 所以,刘照便和自己的乳母何氏悄悄沟通,给自己做了一套全新的马桶。 自然,现代的抽水马桶,牵扯到陶瓷件的烧制,管路的铺设,以及复杂的球阀机关的设计,别说刘照同学是名文科僧,就算是理科的高才也不见得能一人搞定。所以,刘照的设计方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复制后世的坐便椅。 这便简单得多了,刘照在绢帛上扭扭歪歪的画出了草图,跟何氏解释一番后,交由何氏的丈夫张勋出面,对外声称此物是由张勋为皇子弁所设计——毕竟古代把手工技术视作奇技淫巧,刘照可不想贸贸然的担上“木匠皇子”的名声——然后经刘照身边的首领宦官侯振,交付尚方制作。 皇家工匠的手艺,自然是极为精巧的,当成品展现在面前时,刘照也禁不住为之赞叹——坐便盖掀起后,可以巧妙嵌入椅背,而抽屉式的马桶,更是和座椅镶嵌的严丝合缝。 对刘照而言,这只不过是让他过上了后世所习惯的生活,而在当下,这把小小的坐便椅却也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尚方署为刘照制好坐便椅后,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件极为有用的器物。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又多做的几件,呈给皇帝试用。刘宏用过后,也是大加赞赏,追问是何人创制。尚方署不敢隐瞒——毕竟张勋的妻子是皇子弁的乳母,皇后的远房堂妹,万一为了争功互相吃咬起来,尚方署的一干人等也担待不起——将事情的经过如实上禀,刘宏听了,十分欢喜,对于自己当前唯一的一个儿子,刘宏还是十分上心的。如今看到皇子弁身边随侍之人,心思倒是颇为灵巧,想来将皇子侍奉得颇为周全。于是,心情极佳的刘宏,下诏任命张勋为左尚方令。 另外,汉代中国尚处于跪坐阶段,还没有后世的椅子。此时类似椅子的家具,乃是从胡人那里传来的“马扎”,汉人称之为“胡床”。刘照虽然画了图纸,但却没给坐便椅命名,故而尚方署将其命名为“净床”。 如果说回到古代,用便盆、露天便坑尚能适应的话,那么在古代擦屁股的问题,就更让现代人一脸黑线了。 直到元代之前,中国使用最普遍的擦屁股工具,是厕筹,一种木制或者竹制的小片儿。身为现代人,任谁也不习惯拿一个木片与自己的菊花做亲密的接触,何况,能不能擦干净还真是两说。 好在东汉已经有蔡伦改进了造纸术,使得纸张的成本大大降低,所以用纸来擦屁股,倒也没有问题。 至于古人为何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大规模用纸,按照刘照的推想,最初,纸张不是很普及,远不如竹片、木片易得,而对于富贵人家来说,纸张又显得太贱,不足以彰显身份,要知道,有些土豪可是用绢帛乃至丝绸的;自魏晋开始,纸张代替竹木简成为了普遍的书写工具,出于对文字的尊重,大家连带纸张也一起尊重,所以不肯用它“拭秽”;再后来,到了唐宋时期,虽然社会生产水平大大提高,纸的成本进一步降低,生活用纸开始大大普及,但是出于之前的社会风尚的影响,大家还是不提倡用纸张来“拭秽”;直到元朝,以儒生为代表的文化阶层的地位一落千丈,这才破除了这种社会风尚,到了明朝,厕纸便开始普及了——当然,以农业社会的生产力以及购买能力而言,肯定还是有不少贫民用不起的——这时,读书人能坚持的,不过是规定已经写了字的纸,不能被用来“拭秽”罢了。 总之,厕纸的问题,对刘照反倒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 上完厕所,何氏便招呼宫女捧来盥洗之物伺候,由她亲自拧了条温热的面巾,替刘照擦脸。 刘照依偎在何氏怀中,头靠在何氏的肩头,小脑袋随着何氏擦脸的动作晃来晃去,当擦到脖子痒处时,他忍不住呵呵直笑。 何氏见状,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想,也就是这会儿,自己的阿弁才有几分五岁孩童的样子,不复平常那种庄重严肃,心思沉沉的表情。 擦完脸,刘照接过一盏装着盐水的耳杯,里面放着一把小刷子,开始刷牙。 牙刷,是刘照同学穿越后的又一件“发明”。 中国最早的牙刷,据说是明孝宗时期制作的。至于之前,中国的古人们用得最广的“牙刷”,是将一头咬烂的柳枝,而更早的时候,人们是用自己的手指揩拭牙齿的。 虽然牙刷出现的格外的晚,但是刷子这个东西,随着人类文明的出现,它很早就被发明创造了出来。在汉代,猪鬃刷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当然,要把它做的小一点精致一点,可能还是要一定的技艺水平的。 然而这是一个“竭天下之物力以奉一人”的时代,天下的能工巧匠都汇集在皇家工坊里,区区一把牙刷,还能难倒尚方署的工匠吗? 于是,牙刷就这么被“研制”出来了,名义上的发明人还是张勋,依旧由尚方署进呈皇帝试用,很快就风靡了整个宫廷和洛阳,并且逐渐向外地扩散…… 至于牙膏,身为文科僧的刘照同学,就无能为力了。虽然,世界上最早的牙膏,早被距东汉两三千年前的古埃及人发明了,但是奈何该技术跟随着古埃及王朝一起埋进黄沙里去了;罗马人用滑石粉充当摩擦剂来清洁牙齿,但刘照却不知道滑石粉在汉代叫什么……;至于中国的中草药牙膏,据说唐朝就有,可是刘照依然不记得具体是怎么做的…… 所以,刘照只好用盐水漱口,然后拿刷子一通干刷了。 洗漱完毕,何氏帮刘照理好小衣,将中衣、外裳层层穿戴整齐,戴好配饰。其余的宫女们扫榻叠被,把床铺收好,然后唤进来两个有气力的内侍,将床榻挂起,别设下坐席、案几,将几样精致的“朝食”摆了上来。 汉代的时候,人们大多习惯一日两餐,一餐叫朝食,在辰时(早七点就九点)之间吃,故而辰时在汉代又被称做“食时”;另一餐叫“哺食”,在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吃,故而申时也被称做“哺时”。但是作为穿越者,刘照还是习惯一日三餐,故而他尽量将“朝食”提早点,“哺食”推晚点,然后在中间加上一餐“午食”,这是后话。 几案上摆着一碗鱼羹,一碗米粥,两样腌制的小菜——葵和韭,一个卤蛋,这就是刘照的“朝食”的全部内容了。 汉代自汉武帝通西域以来,各种作物、蔬菜、香料,除了后世明朝时引进的如辣椒、土豆、玉米等几样外,其他基本已经与后世无异,种类大体齐备。而烹饪手法,也大致上除了“炒”一类的做法,其他诸如“蒸”、“煮”、“煎”、“炙”(烤)、“炮”(外裹着东西烤)、“脍”(生鱼片之类)、“腌”、“酱”等手法也已经基本完善。 当然,具体的做法吃法上还是有些差别的,比如,汉代喜欢白煮肉,然后切片蘸酱吃,但是刘照同学对此种吃法不屑一顾,作为后世中华吃货大家族的一员,他脑子里有至少十几种猪牛羊肉的烹制方法,到时慢慢的一一透露给庖厨制作便是。 不过无论如何,刘照身为皇子,日常用度的供奉远胜平常之家,随侍的庖厨,也自然是手艺一流,只需稍加点播,改变下烹饪手法,做出来的菜肴,一点不必现代的大厨差。刘照自断奶以来,就没为饭菜的口味发过愁。他只需按照前世对饮食营养的些许了解,尽力为自己安排一些有利于成长发育、补充营养的菜单即可。 比如鱼羹,吃鱼有利于儿童发育,特别是大脑发育;鸡蛋也是同理。至于牛奶,刘照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喝过几次后,发现自己有腹胀胃酸的感觉,大概是这具身体对乳糖不耐受吧,于是只好放弃了“每天一杯奶,强壮穿越人”的打算。 第4章 学习改变命运 第三章学习改变命运 吃完了早饭,刘照起身来到了堂屋之内——汉代的居宅形式,大多为一室二内,中间一间堂屋和两边各一间内室组成一个完整的建筑。这样的一组房子加上院子,就被称做“一进”,而富贵人家,自然是起码有好几进的院落连环相套,重重叠叠了。 堂屋内,一名十岁出头的年幼内侍正在整理书案,见到刘照进来,连忙上前拜见。这名内侍便是侯振的义子侯谨,目前充当刘照的伴读。 刘照挥挥手,让侯谨起身,自己来到书案后,正襟危坐,而侯谨,便赶忙出去宣召老师进来——要开始上课了。 前面曾言道,刘照穿越到东汉末年,作为一名甲骨文都能认出百余个的历史系书呆,汉隶的字体自然不会让他挠头,最让他烦心的,反倒是这些各个都认识的字的古代发音。凭着暗中揣摩推测,刘照学会了基本日常对话的发音,但是想要“熟读”典籍,还是有所欠缺的。因此,刘照一直想找一位专门的老师来教自己。 只是刘照自小被养在史道人家中,身边随侍的宫女内侍虽然不少,若论伺候他的日常起居,这些人可以说是兢兢业业,无微不至,但是要说到教导他读书,还真是无能为力——他们当中最了不起的,也不过粗识文字而已。 那就只能向宫中,向自己的爹娘求助了。 然而悲剧的是,刘照的爹娘——我大汉的皇帝、皇后,也似乎没有让自己的儿子早早读书明理的想法。每次宫中遣人来探问,都是吃穿享用之物,几车十几车的拉来,关爱之情,恩宠之深,显而易见。唯独对于自己的儿子日后该如何成长,似乎,也只是准备日后再说…… 刘照私下对乳母何氏提起过开蒙读书的想法,让何氏委婉的转达给自己的母亲何皇后。但是不知道是何氏转达的“太委婉”,还是自己今世的父母在孩子教育方面的热情比前世的父母低了十万八千倍,总而言之,杳无音讯。 爹妈不急自己急。刘照之所以急,可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现在不能“熟读”典籍,而是牵扯到了自己的生存问题。 按照刘照给自己的规划,最好是在登基之前,就能培育起一股支持自己的中坚力量来。这股力量,初步设想,军方将领是没戏的,汉灵帝刘宏虽然昏庸,但是在把持军权上,却一直头脑清醒,中平年间,何进因黄巾起义爆发被拜为大将军,其弟何苗也因杀敌有功被拜为车骑将军,两人声威日盛,又同掌兵权,怎么制衡?于是汉灵帝刘宏适时的组建了“西园军”,不仅任命亲信宦官蹇硕为上军校尉,统领全军,更是以蹇硕为“元帅”,“督司隶校尉以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连自己的舅舅大将军何进都是其名义上的部下。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还从中参合一把,那真让自己的老爹没疑心也要起疑心,不猜忌也要猜忌横生了。 武的不行,只能来文的。刘照这样设想,不仅是因为自己前世专业学文,虽然主攻历史,但是各种儒家经典的讲义也接触了不少,学习起来轻车熟路,更因为在这个时代,社会的中坚力量是谁?答案只有一个:士人阶层。 这些士人们通诗书,治经史,是这个时代的社会精英、舆论操控者。能在他们中间获得好名声,获得好感,最终获得支持,那么一不怕自己的父皇再三心二意,在继承人问题上横生枝节,做出比原本的历史还要不利于刘照(刘辨)的决定;二来也能通过这些士大夫,向当政后颇有亲近士人阶层倾向的何进多多施加影响。 所以,最好是能向朝野间的士人们,显出自己少年聪明、好读经史、亲近士人的样子来。自汉章帝以下,历代汉帝不是年幼夭折,就是荒淫无道,如果突然有一位勤学好礼、尊重士人的皇子出现,那么想来天下士人,不论是从自身的使命感、责任感出发,还是从自身的政治利益方面考量,都会积极的支持自己吧? 所以,为了生存,除了跑步,更要读书。 刘照绞尽脑汁,思来想去,心中预设了无数种拜师学艺的桥段,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当前最有可能也最容易达成的老师的人选。 这就是史道人,历史上的刘辨被人称为“史侯”的“史”的来由。 然而,一想起这个史道人,刘照不由得哀叹,怪不得历史上的刘辨被汉灵帝刘宏认为是“轻佻无威仪”,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何皇后鸩杀王美人而“恨屋及乌”,所以“随口贬斥”,而是有一定的原因的。 这个身材肥硕,虬须满面红光也满面的道人,虽无传说中道士的出尘避俗之姿,不过倒也和传说中某版本的张三丰真人有点相似,不过,时常结交京城权贵的他,是决计不会当“史邋遢”的。对于这个寄养在家中的皇子,史道人就做了三件事:“奉承、奉承,第三件还特么是奉承”。 如果说何氏的溺爱,仅限于生活上“包办一切”的照顾的话,那世面见得比何氏广,关系又没何氏亲近的史道人,则是用尽一切把戏来哄刘照开心。 从让小道童扮狗叫学鸡叫等低级逗乐手段,到玩杂耍、唱鼓书等高端娱乐方法,史道人也是绞尽脑汁,竭尽全力的想法设法能逗刘照乐一个。可惜他遇到的是刘照,一个骨子里已经成年的人,对于扮狗学鸡,他不屑一顾,对于杂耍鼓书,他也只随意看看——头上悬着一把快要掉下来的利刃,刘照如何能开怀娱乐,更何况,比起后世,东汉的这些娱乐手段,实在不如饮食给古代争脸面,刘照更多的是抱着“考古研究”的心态,看了几场东汉版的杂耍说唱而已。 不过反过来想,如果是历史上那位没被穿越的刘辨,小孩子身在宫外,规矩管束本就不多,相反还有玩伴、有无限制的娱乐,恐怕真要玩疯了才是。虽然按照现代教育学的某种观点,小孩子就该以玩耍为本业,这样长大了才够活泼可爱。然而,在东汉,这位长大了“活泼可爱”的刘辨同学,却在他那本来就戴了有色眼镜的老爹的眼里,成了“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的角色。 正当史道人对自己使劲浑身解数,也博不来皇子弁一笑,心中惶恐失落的时候,有一天,刘照“无意中”逛进了他的房间,拿起了几本经书随手翻了翻,先是让他随便讲一讲,念几句,然后“很有兴趣”,想让他教自己读经。就这样,史道人光荣的接下了教皇子读书的差使。 史道人所授的经书,是《太平经》。现代人一般听到这个书名,想到的都是黄巾起义的头领张角。当年张角就是靠宣讲《太平经》四处收拢信徒,创建太平道作为起义的基础组织的。但是刘照对此倒并不很担心,因为,首先,《太平经》是东汉末年一部十分流行的道书,张角只不过是用户之一,它从西汉末年就开始了分散、无组织、自发的“集体创作”,大致就是某代某人作某篇,又经某代某人整理成暂行本的模式,直到汉顺帝时期,被三国演义里的那位神人于吉,编纂成书,流行于世。所以不必看到《太平经》,就认为所有者必定是太平道一党。其次,史道人在京畿落户,结交权贵,连宫中都闻其声名,愿意让他抚养皇子,作为道士,已然富贵之极。这样的人,无论是跟穷困之极才参加黄巾军的穷苦百姓相比,还是跟在民间传教,希冀造反以获富贵的太平角高层人士相比,其参与造反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至于《太平经》不是儒家经典,与计划略有出入,刘照已经顾不得了。能早日学全古代语言的发音,好让自己能更早的有所表现,已经是十分合算了,更何况,这样一来,自己就有借口,只说已经由史道人授书开蒙,读书习字,所以想找海内的名士大儒,进一步教授儒家典籍,岂不更加顺理成章呢。 转念间,史道人已经跟随着侯谨进屋来了。刘照赶忙挺直上身,改坐姿为跪姿——这个动作,古代叫做“跽”,表示对对方的尊重——拱手道:“先生安好?” 史道人闻言,局促不安,慌忙入座还礼,勉强答了个“好”字。他之所以如此态度,是因为自他授书以来,刘照便对他执以师礼,非常恭敬,对此,史道人如何敢当,百般推辞不得,才勉强接受。 而开课以后,他发现,刘照的学习的速度,快的惊人,往往只在一些字的发音上,耗费些功夫,其他方面,如识字、经义,都是教一遍就会。联想到宫中传出的刘照在出生时的异象,史道人愈发坚信刘照乃是有来历之人。 聪慧的孩童,史道人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似刘照这般表现,简直如同生而知之一般,又喜好道术——否则怎么会五岁就想读道经?再联想到“羲和、望舒二神驾车相送”的传言,他越发笃信刘照乃是天上的某位神仙下凡转世,他暗暗思忖,羲和、望舒,乃是执掌日月运行的神灵,能让此二神同时驾车相送,皇子弁的来头岂同小可! 若是刘照仅以皇子之尊,尚不足以让见惯了达官显贵的史道人如此模样。奈何史道人乃笃信神灵之人,既然心中确认皇子弁乃神灵转世,他面对这位“活神仙”,可就再难保持平常“笑傲公侯”的超然姿态了。 第5章 舍我其谁 第四章舍我其谁 见礼毕,讲经开始。史道人的口才极好,对道经的经义也颇有几分造诣。毕竟在京师传道,对手众多,如果没有一张能讲得天花乱坠的铁嘴,光凭处事圆滑老道,史道人是没法混到如今这个地位的。 《太平经》的主体思想,是以阴阳五行理论为根本,但内容从道教的原始教义、神仙方术,到治世之道、伦理之责,再到养生求仙、巫术治病,十分庞杂。史道人先以教义、方术等内容教授刘照,后来看刘照对治世之道似乎更感兴趣,于是授课时便将这方面的内容,多讲一些。 在治世方面,《太平经》宣扬的,除了灾异祥瑞、善恶报应等宗教方面的内容外,还有顺应天地、治政修身、周穷救急,以求天下太平的政治理想。史道人虽然身在富贵之中,交往的皆是达官显贵,但是尚秉持有一丝不忍之心、救世之意。此时大汉,人民疾苦,朝政黑暗,史道人自然都看在眼中。如今,刘照作为汉帝刘宏唯一的儿子(刘协在本年即将出生),又是皇后之子,大约继承帝位,已经是定局。于是史道人也起了引导这位未来的皇帝仁心向善、怜贫惜苦的心思,讲授起这方面的内容来,也更加的孜孜不倦。 每当讲授这些内容的时候,史道人都是一边讲授经义,一边以一种期盼、寄望的眼神望着刘照,圆圆胖胖的脸上,突然多了一种虔诚、神圣的意味,看上去颇为滑稽。但是刘照私下细细一想,便隐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天下无论是穷苦百姓,还是智识之士,甚至是如史道人这样,心中尚存哪怕一丝善良之心、道义之心的人,都企盼着能有一位圣明天子出现,使人民安康、朝政清明、汉祚延续。 “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刘照在心中暗念着孟子的名言,心中更是下定决心,一定要竭尽全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因为改变自己的命运,就是改变大汉的命运,甚至就是在改变华夏的命运。 穿越前的刘照同学,虽然也曾在穿越历史圈混过一段时间,还因为替几位网文作者提供过几段生僻的历史资料,被圈里的网友抬举,叫他一声“大神”。然而对于穿越历史讨论本身,刘照同学还是持谨慎态度的。 毕竟刘照同学是专业学历史的,对待历史的态度要严谨得多,这也导致他在架空历史方面的想象力,就不怎么能放得开,对如“如果什么什么,历史会怎样怎样”这类话题,刘照大多数会回复一句:“历史没有如果”。 在刘照同学看来,一个人穿越回去,或许能改变几十年乃至百余年的历史,但是,历史惯性之大,恐怕很快就能消抹去穿越者所改变的历史痕迹。你能变法革新,但是会人亡政息;你能开创盛世,但是盛世自古不过三代;你能避免五胡乱华,但是五胡之后,还有契丹、女真、蒙古;你能开疆拓土,但是架不住后世的君王弃如敝履。 但是,老天偏偏和刘照同学开了个拙劣的玩笑,把他也变成了穿越者——而且还是判了死缓的那种。 因此,刘照面对的局势,已经不是他没穿越前,在论坛上轻飘飘的回复一句“历史没有如果”就能应对过去的了。 当然,如果哪天自己身边突然蹦出一位穿中山装的老头,手里挥舞着镰刀铁锤图案的党徽,对他大喝一声:“这不科学”,然后就能把他带回现代社会,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但是,这比刘照自己已经穿越的事实还不科学…… 面对现实,刘照不得不从脑海里搬出一切可以用得着的资料,来规划筹谋未来的出路,然而,随着资料的逐渐重现,随着刘照对周围的逐渐了解,一个活生生的汉末乱世,已经呈现在刘照眼前。 自从春秋时代中国逐渐全面实行土地私有制以来,土地兼并就是历代封建王朝所无法避免的一个问题。 西汉初年,萧何为了避免汉高祖刘邦的猜忌,采取了一些措施来“自污”,具体手段便是“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也就是说萧何利用权势,强行贱价购买了百姓的田地、宅地成千上万亩。虽然萧何只是为了自污,但是可以看出,古代的权贵们如果想利用手中权势强行兼并百姓的土地,百姓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 随着兼并的盛行,自耕农破产的越来越多,他们只能依附于土地的所有者,任其役使。而拥有大量土地和人力的地主,则在自己拥有的土地上,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王国,甚至可以拥有私人武装,这就形成了汉魏晋时代一股独特的政治势力——豪强地主。 汉武帝曾经派遣酷吏担任太守、刺史,狠狠的打击豪强地主。但是,豪强地主和朝廷中的贵族功臣集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很多朝廷勋贵大臣,自己在地方本身就是豪强地主。 比如灌夫,他的家族在颍川横行霸道,侵占民田,百姓十分痛恨他们,唱出了“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的歌谣,但是,有丞相田蚡的庇护,灌夫安然无恙;和田蚡闹翻,灌夫才惨遭灭族——平民百姓对他是无可奈何的。 而田蚡,更是一个贪婪成性,四处兼并土地的家伙,不要说普通百姓,就是失势的外戚,曾经的权臣窦婴,他都敢向其勒索土地。 最初的时候,豪强地主哪怕拥有私人武装,但是在国家机器正常运作的情况下,还不至于对中央政府构成大的威胁,但是,偏偏后来王莽篡汉,导致天下动荡,这时,豪强地主的力量就在乱世中大大增强了。 甚至可以说,汉光武帝刘秀,就是依靠着豪强地主的支持,才能登上皇帝宝座,建立东汉的。 而豪强地主们出人出粮,帮助刘秀打下江山,建国后自然晋身为功臣勋贵,在政治上享有巨大的权利,纵使是皇帝,也只能对这个集团姑息纵容,并通过皇室婚姻来拉拢他们。 于是,豪强地主在东汉时期空前强盛,乡间谚云:“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意思就是,省部级高官你都可以得罪,但是别千万别得罪乡间的豪强。 由于和皇室通婚,所以豪强地主集团中,又诞生了一股特别的政治力量,这,就是外戚。 外戚是太后的娘家人,在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的政治格局下,拥有比以前更大的权力——甚至大到了可以废立皇帝的地步。 而皇帝为了反抗,只能依靠自己身边的宦官,于是,宦官们的政治权势,也大大增强了。 皇帝依靠宦官扳倒了外戚,但是宦官集团上位后的作派,一点都不比豪强地主们强,他们疯狂的聚敛财物、土地、人口,手段之凶残,毫不亚于豪强地主。 有个笑话,说,某县的知县非常贪婪,搂钱特别凶,治下的百姓头疼的不得了。突然一天,消息传出,说知县要离任了。可是百姓们听到消息后,反而更加发愁了,说:“走了一只饱肚鸭,再来一只空肚的,这可怎么好!” 东汉的百姓,就在外戚集团与宦官集团的政治拉锯战中,被剥得体无完肉,生不如死了。 当时有民谣曰:“小民发如韭,翦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民不必可轻。”当百姓被逼得没有活路的时候,他们还怕因造反而被杀头吗? 于是自汉安帝时代开始,各地的农民起义便拉开序幕,此起彼伏,至汉灵帝时期,各地的农民起义已经达到了百余次。 当然,作为穿越者的刘照知道,八年之后,一场全国范围的大型起义——黄巾起义,将彻底动摇东汉王朝的统治根基。对此,即便是刘照再怎么熟悉历史进程,他也没有办法将其消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仇恨已经深种,苦难已经降临,小小的刘照,又拿什么去阻止千千万万饥饿的百姓死里求生的【欲】【望】? 但是黄巾之乱,还不算是苦难的终结,之后近百年的军阀割据,三国鼎立,相互征伐的年代,又让整个天下再次遭受了一轮灾难,也使得华夏民族元气大伤。仅就人口而言,汉桓帝年间,东汉人口达五千六百多万,经过黄巾起义、军阀混战后,三国对峙时期,人口总计七百六十余万,仅仅是东汉人口的七分之一。而拥有这么点人口资源的西晋,在统一全国仅十余年的时候,又爆发了一场全国范围的内讧——八王之乱,最终,换来了五胡乱华,在中原的汉民族与北方的游牧民族之间,又是一次大规模的战争与仇杀。 这,是华夏血淋淋的伤口,也是华夏永远的痛。 “以前,只是和网友们在论坛上凭古吊今,抒发情怀,而如今,一个活生生的天下就在你眼前,等着你去挽狂澜于既倒,拯救黎民,保存华夏元气。如果真能奋斗成功,那么,这辈子还有会有什么遗憾吗?” 刘照在几案下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暗暗的下定了决心,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改变华夏的命运;他不仅要自己活,更要天下人都活! 第6章 背景各异的小伙伴们(上) 第五章背景各异的小伙伴们(上) “叮当”,钟磬一声响,刘照自己定制的下课时间到了。汉代没有太精确的计时手段,以漏壶为计时工具的计时单位“刻”,约合现代的十四分钟,刘照以三刻为一课,中间休息一刻钟,每天早晨学习三课,多由史道人讲经;下午学习两课,大多是刘照自习——偷偷读更多的章节,毕竟这部庞杂的《太平经》在后世已经成了残本、逸书,或者练字,前世刘照的毛笔字只能说勉强能写,算不上美观,更别说书法艺术层面,今世正好下苦功练一练。 史道人放下书简,停止了讲授,刘照向史道人拱手行礼,史道人还礼,算是完成了下课的仪式。两旁伺候的内侍连忙端上煎好的茶汤来,刘照呷了一口茶,起身向屋外走去,侯谨赶忙在刘照身后亦步亦趋的跟来。 出了屋子,刘照绕着屋前的一株松树缓缓散步,微微的伸了几个懒腰,疏散筋骨——一本正经的跪坐四十多分钟,还是让人挺吃不消的。 一边散步,刘照一边随口问身后的内侍侯谨,道:“你日日伴我读书,所学者几何?” 侯谨低着眉眼,答道:“殿下一目十行,举一反三,奴婢哪里跟得上,不过尽力多识些字罢了。” 刘照闻言笑了一笑,道:“字是要多识,但是识字是为了知书达理,明白忠孝仁义的道理,否则便成了有才无德,大奸大恶之徒,比那蠢笨之人为害更大,你可明白?” 侯谨忙道:“谨遵殿下教诲,奴婢自当赤心侍奉殿下。” 刘照身边随侍的宦官不少,为首的,便是侯谨的义父侯振,官居永巷丞,与刘照的乳母何氏一起,共同掌管刘照在宫外客居的一应日常事务。 自从刘照开始读书,每天便有半天的时间和史道人在一起,有外人在,何氏不便陪同照顾,因此只能由内侍跟随伺候。于是,侯振便不动神色的把自己的义子侯谨安排在刘照身边贴身服侍。 对此,刘照心里自然清楚侯振的盘算,但是他最终却默认了这个安排。 刘照虽然厌恶宦官乱政,但是他同时也清楚,只要有皇帝制度的存在,后宫就少不了宦官侍奉,除非日后刘照废除阉人制度,否则,他身边终究是要有一批宦官被任命起来做事的。 但是阉人制度能被废除吗?在刘照看来,很难。 宫中宦官全用阉人,这是汉光武帝的政策,也就是说,东汉之前,宫里的宦官是有可能不是阉人的。 但是内宫作为皇帝的禁脔,又岂容他人染指?如果宫中的宦官都是正常的男性,万一出了什么绯闻,让皇帝头顶带点绿,甚至是给皇帝找个野爹,这让皇帝如何能容忍? 不用阉人,也不能用男性内侍,那改成女官制度又如何呢? 这种想法虽然很香艳,但是执行起来,还是有难度。首先,内宫只用女性服侍,这会让人们觉得皇帝太过荒淫。 其次,内侍负责皇宫内外的沟通联络,一旦皇帝回到内宫,大臣们就只能通过内侍与皇帝联系,如果这个媒介全部换成女性,就免不了会有很多尴尬的事情发生,毕竟汉代的社会风气还没那么开放。 最后,女官就不会弄权乱政了么?不说别朝,光是东汉本朝就颇出了几位勾结外臣,弄权乱政的皇帝乳母。 因此,刘照只能尽力筛选自己身边的宦官,对其严加管束了。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刘照感觉侯谨年纪虽小,但是聪明机灵,既有一身服侍人的好本事,又难得处事周到,为人本份——刘照对此最为满意,他可不喜欢身边亲信只懂得耍小聪明。 再后来,得知侯谨已经跟随义父侯振粗识了两百多字后,刘照便提拔侯谨做了伴读。 侯谨躬身控背,跟在刘照身后,谨慎的回答着刘照的问话。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够出人头地的机会,已经在宫中待了五年的侯谨,自然知道这个机会是多么的难得。 他本姓韦氏,出身于贫寒之家。因为家计困难,只好乘年幼,自阉以求入宫谋生。谁知道洛阳城中,各地蜂拥而来,自阉以求入宫者,不计其数,往往要贿赂掌事的宦官,才得以入宫。 没过几天,侯谨的父亲离乡前借来的那点盘缠早已花尽,父子二人已经走投无路,正准备饿死在沟渠中的时候,却被永巷丞侯振,从众多的待选者中,听出了他们的口音——原来二者都是庐江郡皖县人。看在同乡份上,侯振录用了他,并按当时宫中的惯例收他为义子,起名叫做侯谨,养在身边。 侯振身为永巷丞,不过是四百石俸禄的小官,在宫中的地位,比下有余,但是比起曹节王甫张让赵忠等一干权阉来,简直就是地上的尘土。作为侯振的义子,侯谨自打入宫,就没少被曹节等人的亲信、义子欺负过。 在这种日子里,他学会了谨言慎行,学会了观颜察色,学会了忍辱偷生,更学会一个道理——想不卑微的死去,就要往上爬。宫里的低级内侍,是如何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就被杖杀的,他见得太多了。 如今,他终于攀附上了皇子弁,那就要加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用心侍奉。 但是,跟随刘照读书,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刘照学习的速度极快,作为老师的史道人都讲得十分吃力,更别说侯谨这个只是粗识了两百多字的伴读了。他只能在私底下拼命用功,努力缩小和刘照的差距,至少每天刘照在课间随口和他说起今天所授的内容时,他要能多多少少接上口。 两人在院里闲聊了一会,却听得屋里的钟磬又“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该上课了,刘照赶忙回身往屋里走去。 这边刘照和侯谨刚进正屋,那边侧厢房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头戴貂铛,身服褐袍,腰系黄绶,正是侯谨的义父,刘照身边的内侍头领侯振。 他远远的望着正屋里跪坐在刘照书案边伺候笔墨的侯谨,满意的点了点头。在鬼蜮横行的宫中活了几十年,耳濡目染,他早就学会了在宫廷中生存的种种手段。然而,他的运气却不怎么好,当年,他费尽心思,才巴结上了中常侍侯览——一位当年权势不再曹节等人之下的权阉——拜入其门下充作义子,改名侯振。一时间,也算是春风得意,仕途顺畅,一路做到了永巷丞。 然而好景不长,熹平元年(172年),侯览在阉党内部的斗争中失势。在被剥夺了所有的官职和爵位后,侯览只得自杀。宫中阿附侯览的宦官也被清算,有官职的皆被罢免。 侯振自然也在被罢免之列,幸好他当初虽然仕途得意,但是总算没有太过嚣张跋扈,反而处处与人为善,结下了不少善缘。最后,总算通过段圭的一位亲信,走通了段圭的路子——段圭与侯览乃是同乡,而且在家乡所置的庄园还是邻居,总算还念着几分香火情——上下使钱,这才得以保住了官职。 可是,再接下来,他便在这个四百石的小官任上,苦苦的熬了十年,没有任何升迁的希望,反而总被其他人觊觎自己的位子。 他心不甘,但是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窥伺着等待各种有可能的机会。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这一年,皇后遣皇子弁出宫养于史道人家,当很多人对此懵懵懂懂的时候,侯振却敏锐的察觉到,机会来了。 皇子弁的身份尊贵,这毋庸置言,作为汉帝刘宏唯一的儿子(刘照出宫时刘协尚未出生),母亲是深受皇帝宠爱的何贵人(两年后册封为后),不出意外,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就是这位皇子弁了(刘照是长子)。如果皇子弁居住在宫内,那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要争先恐后的去奉承巴结,但是,现在,他移居宫外了。 于是,热灶也变成了冷灶,而张览看到的机会,就是烧这盘冷灶,所以,他自动请缨,出宫去照顾皇子弁。 他成了近乎唯一的人选——权势比他小的争不过他,毕竟他是掌管宫内婢女的永巷丞,又在宫中服侍多年;权势高过他的不会去争,因为一旦出宫离开日夜侍奉的皇帝,内侍们的权势就会慢慢的冰消雪融,被其他的竞争者取代。但是侯振不怕,他原本就没有更多可以失去的东西。和攀上皇子弁的前途相比,自己可能的一切损失,都显得微不足道,唯一可虑的,就是自己的年龄,他已经四十出头了,能不能活到皇子弁登基为帝,实在要看老天赐他多少年的寿命了。 “听人说汉武时的丞相公孙弘,出仕时已经是六十花甲,七十六岁为丞相,难道我就不能熬到做一回中常侍、大长秋吗?”侯振心中暗道。 但是,出宫后的皇子弁,最为亲信的,只是自己的乳母何氏,对其余随侍的内侍、宫女,都不大信任。刚开始,侯振觉得孩童亲近乳母,是人之天性,无足为奇也不足为虑,但是随着年龄渐渐长大,皇子弁显示出了早熟的资质,并对于身边的诸般事务也开始有了自作主张的安排之后,侯振发现,自己仍然无法取得皇子弁的信任——侯振自然不会明白一个穿越者对东汉末年的宦官是抱着怎样的戒备心理的。但是他真的急了,怕了,这回恐怕自己真要跌进冰窖去了。 然而,一切转机都来得那么突然。把义子放到皇子弁身边,这只不过是侯振的一招闲棋,或者是后手,没想到,这颗棋子很快就起了大用——侯谨迅速的成为了皇子弁身边唯一的,最为亲信的内侍。照此下去,只要他们父子俩继续努力,妥善经营,日后的皇宫,还不是由他们父子联手把持吗? 侯振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第7章 背景各异的小伙伴们(下) 第六章背景各异的小伙伴们(下) 午时将至(早11点),何氏在后院的厨房里,调停分派,指挥着一干役使之人,开始为刘照准备午饭。她知道刘照是极爱干净的,故而先督促着负责择菜洗菜的仆役以及几位庖厨洗过了手,再一一查验,查看一干人的指甲长短,指缝可有泥垢,可曾有人伤风下涕,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查验完毕,又有两个内侍各自捧着一个木盘过来,每个盘中都摆放着三十多片竹简。何氏在竹简当中挑了又挑,选了再选,终于选定了五片,交给身边的庖厨。几位庖厨接过竹简后,一边将其悬在灶前的墙壁上,一边将竹简上书写的菜名大声报出。其他的仆役听到后,立刻开始准备材料。 正当何氏忙着督促仆役的时候,突然,背后伴着清脆的笑声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阿母,今天还做一味‘石蜜酱排骨’好不好?” 何氏闻言,脸上露出了温馨的笑容,转身却微带嗔怒的道:“殿下的膳食安排,从来是每日都要更换,不能天天重复,按季安排的几十种菜肴,要轮换个遍才能从头再开始做起。怎么能为了你一时贪嘴,就改了规矩!” 厨房的门口,一个六七岁的女童,梳着丫角——也就是两个小辫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倚在门框上,笑道:“哪就那么多规矩了,阿弁弟弟又不在意这些,再说了,阿弁弟弟也很喜欢吃这道菜啊。” 听到小女孩这么说,何氏脸色一惊,忙看了看四周,见周围没人注意,忙上前把小女孩拽到屋外,道:“阿鹊,休要胡言,以后要牢牢记住,有外人在的时候,千万不要管殿下叫弟弟,懂不懂?” 名叫阿鹊的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答道:“不懂。” 何氏佯怒在阿鹊的屁股上轻打了一计,呵斥道:“不懂就给我死死记住。”刚说完,看着小女孩那笑嘻嘻满不在的样子,何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阿鹊是她的女儿,生下这个女儿才一年多,何氏就被何贵人选做她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乳母。待到刘照降生,她便忍痛抛下了亲生的女儿,进宫喂养刘照。 这一去,就是三四年。期间,她每年只能有极少的几次机会,回家探望自己的孩子——除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她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 好在刘照“懂事”后,便让何氏的丈夫张勋,带着两个孩子,都来史道人家“服侍”自己,总算让何氏一家能够经常见面了。 而且,刘照的生活中,也因此多了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乳母的子女,被称做乳兄弟,在中国,乳兄弟的地位倒不是很明显,只有清朝因满族有敬重乳母的习俗,故而皇帝的乳兄弟,便能得到重用,比如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由康熙皇帝侍读、侍卫,到苏州织造、江宁织造、两淮巡盐御史,虽然不是位极人臣的高官显宦,却是康熙皇帝的心腹之臣——他不仅仅要负责皇宫的衣料织物的供给,更担负着暗中监控江南的舆论风评的重任。 而在日本,乳兄弟更是政治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比如,平安末期著名的旭将军源义仲,他有四名乳兄弟(姐妹),分别是樋口兼光、今井兼平、落合兼行、巴御前。前三者,是他的重要臂助,人称木曾四天王中的三位,后者,则是他的爱妾,日本历史上著名的美女武者,并且留传下了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前世的刘照是独生子,心里未尝不羡慕其他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家庭,如今,他穿越到了汉代宫廷,仍然是独苗一根——未来的汉献帝刘协尚未出世,另一位异母的姐姐,后来的万年公主,因为生母地位低,本身又是女孩,故而存在感极弱。 所以,刘照便格外珍视这一对兄妹,虽然他的心理年龄已经二十多岁了,看着这俩小屁孩更多的像是在看侄子、外甥辈,但是,有个伴儿总是好的。 何氏的儿子乳名叫阿犬,年长刘照四岁,如今已经将近十岁了,正是淘气的年龄。自从来到史道人家后,更是如鱼得水——史道人准备的种种把戏对刘照没什么效果,但是阿犬却很快就沉迷了进去,每日不是跟小道士们厮混玩闹,就是隔三差五的看各种把戏。他对刘照颇为敬畏,这倒不是因为刘照显示出的近乎妖孽的聪慧震慑了他,而是因为他年纪较大,已经渐渐懂事,又受父亲张勋的影响,稍稍知道一些规矩,对刘照皇子的身份十分敬畏,故而不敢太过亲近。 而阿鹊却只比刘照大一岁多一点,正是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怕的年纪。看到刘照待她亲切,便也一点都不顾忌刘照的身份,整日弟弟长,弟弟短的乱叫,又时常惦记着刘照的美食和讲故事,所以非常的黏人。 她口中的“石蜜酱排骨”,其实就是现代的苏式酱排骨,因加入了大量的白糖,所以口味鲜甜宜人,对于对甜食没有抵抗能力的小女孩来说,实在念念不忘的美味。 当然,汉代的技术还不足以生产白砂糖,这时,连粗制的红糖都是稀罕物,被称做“石蜜”,这也使得“石蜜酱排骨”这道现代人眼里的家常菜,成为了常人难得一见的珍贵菜肴。 何氏叹完气,望着女儿天真稚嫩的面孔,心软了下来,一边再次叮咛嘱咐,切不可在有外人的时候叫刘照“弟弟”,一边进了厨房,翻出“石蜜酱排骨”的牌子,让庖厨换下了墙上挂着的另一道荤菜。 眼见母亲已经让人做了自己喜欢吃的菜,阿鹊“雀跃欢呼”了几声,又从厨房里翻找到了大红枣,抓了几把,兜在手巾里,这才心满意足往外走去。 何氏追出门去,问道:“你阿兄呢?还不唤他回来吃饭。” 阿鹊嘴里含着枚枣子,模模糊糊的答道:“谁知道他呢!左不过在和那几个小道士玩,昨天他还揣回来几百钱跟我炫耀,说是赢那些小道士的呢。” 何氏登时拉下了脸,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但是耳濡目染了这么几年,她如何不知道那几名小道士,以及小道士背后的人,是故意输给自己的儿子,以讨他欢心的。 但是自己的儿子,能给那些人什么?说到头,还不是有人借机向皇子弁示好?可自己的儿子懵懂无知,受了那些人的好处,欠下了人情,到时候真有什么事求到自己跟前来,自己到底是帮还是不帮? 当然不能帮。何氏知道,刘照看着是个五岁的小孩,也时不时流露出天真可爱的神情,特别是给阿鹊讲故事的时候,竟然会双手竖着两根指头,搭在耳边学兔子跳,又或者张牙舞爪的学老虎吓唬人,看得何氏都笑弯了腰。然而当他一本正经起来的时候,他仿佛就是一名已经成年当家的大丈夫,是一位城府如渊之深的王者,凡事自有主见,从不因别人的话就轻易的改弦更张。 而且何氏也知道,刘照很讨厌身边的人背主徇私,虽然很多事情,真想要欺瞒刘照,身边的人还是能做到的。但是何氏不忍心不愿意这么做,刘照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主上,更是她倾注了心血养育大的孩子。有哪个母亲会恶意欺瞒自己的孩子? 回头得跟自己的夫君说一说这件事,好好管教下阿犬,何氏这般想着,一边叮嘱阿鹊别跑远了,一边回厨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在水汽油气的熏陶中,一样样菜肴渐渐做好,装入了食盒中。何氏抬头看看日影,约莫已经到正午了。前面有内侍回报,皇子弁课已经上完了。何氏闻言,一声令下,一干内侍宫女,捧起食盒,往刘照的居所走去。 进了刘照居所,何氏抬眼一望,却见阿鹊笑嘻嘻的坐在刘照身边,手里捻着一枚枣子,正往刘照的嘴里递,紧接着一句话,差点把何氏吓了个半死: “阿弟好乖,姐姐奖你个枣子吃。”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吃吃的暗笑,就连向来谨慎的侯谨,脸上也不经泛起了几抹淡淡的笑意。 何氏咳嗽一声,喝到:“阿鹊,殿下要用膳了,还不快去坐好!” 阿鹊伴了个鬼脸,起身自去入座了。 内侍们已经摆好了两张几案,一张摆在屋子上首正中,一张摆在右首。汉代实行的是分餐制,每人各对一案,饭菜也是每桌各放一份。刘照往正中的几案后坐了,阿鹊坐在右首的几案后,何氏分派完毕,和阿鹊共坐一案——阿鹊毕竟年幼,吃饭还须人照应。 一时间屋内悄无人语,唯有吃饭的声音,古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何氏自不必说,刘照也有心遵守,所以,虽然阿鹊不太愿意,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一时用罢了午膳,阿鹊登时又活泼了起来,她蹭到刘照身边,道:“阿弁弟弟,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呢,现在就接着讲好不好?” 刘照无奈的答道:“过会还要午睡呢,下午再讲吧。” 阿鹊撅着嘴道:“下午你又要读书写字,哪有那么多时间给我讲,不如我陪你一起睡,你边睡边给我讲怎么样?” 刘照登时一脑门子黑线,有人说这世界上的性别有三种:男性,女性,儿童。阿鹊虽然童言无忌,但是刘照听了却是哭笑不得。 同样哭笑不得的还有何氏,她上前半轻半重的揪了下阿鹊的耳朵,道:“别搅扰阿弁休息,还不跟我回去!”说着,便拖着不情不愿阿鹊离开了。 刘照望着她们的背影,欣慰了笑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有这样的亲情,才让他不至于孤独到发狂,真好。 第8章 新道教的初步构想 第七章新道教的初步构想 话说刘照每日跟随史道人学《太平经》,最初的时候,是史道人主讲,刘照静听,除了对字词的发音会有所纠缠外,其余的部分,刘照很少发问,一来是因为经义大致都能听懂,二来,就算是有些存疑的地方,刘照也懒得去纠缠,自己又不是后来读四书五经考科举的生员,需要对经义烂熟于心,何况学的还是道家经典。 刘照的“成竹在胸”,却让史道人惴惴不安起来。在他看来,刘照是仙人降世,对道家经义一点就会,这本不足为奇,但这样一来,却让他产生了“自己才疏学浅,不知所讲经义是否真的合乎大道”的念头。于是,史道人便渐渐开始在上课的时候,转弯抹角试探刘照。 刘照对此哪有什么高见,但若说是对道教以后的发展,他倒是有一点想法的。 后世的刘照,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小学的思想品德也好,中学的政治也好,大学的马哲毛概邓论也好,总之一句话,把无神论贯穿到底。 当然,也有人说,以中国人对神灵的实用态度而言,每个中国人的骨子深处,其实都是有无神论的基因的。大部分中国人都会拜神,求神办事儿,但是信仰一点也不虔诚,遇神就拜,谁也不得罪,哪个神给我办事办的好办的快,我立马还愿送礼。 而后世的刘照同学,是连这点信仰都没有的。对于宗教的态度,他倒是一贯秉承tg的政策思路——任何宗教,只能是作为国家的维稳工具而存在,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是。 从历史的发展来看,人类是需要宗教信仰的,不管你认为这是心灵寄托,还是精神鸦片,总之,需求是强烈的,经历了思想启蒙和科技革命的现代人尚且如是,更何况是近两千年前的古人。 因此,既然不能避免宗教信仰在社会上的流行普及,那刘照要做的,就是考虑如何加强对宗教的控制,如前面所说,只能让一切宗教成为国家维稳的工具,而不是成为扰乱国家秩序的元凶,历史上,大部分农民起义,就是借着宗教的名头,组织发起的。 眼下,中国道教的早期教派五斗米道,才创建了不到五十年,创始人张陵,相传在三年前(178年)羽化升仙了。 正好,如今的道教还处在婴孩期,正是拿来调教的恰当时期。 但是,提起道教,刘照还是忍不住要叹几口气。 作为中国本土诞生的宗教,有着从世界范围内看,都十分庞大的潜在信教人群——中国的人口,从古至今,各个时期,都至少占世界总人口的十分之一以上。但是,最终,却是外来的佛教,成为了中国第一大宗教(近代之前),世界三大宗教之一。 究其缘由,刘照不是宗教史专家,按照他有限的宗教知识,他感觉是道教成型晚,发育缓慢,还没成长成熟,就遭遇了“宗教壮汉”佛教的激烈竞争,因此,就被毫无悬念的打败了。 中国的道教,其实源流不是春秋时期的道家,而是诸子百家中的另一家——方仙道,又叫神仙家。只是后来借重道家的理论和名头,来充实自己罢了,这事儿它的祖师爷方仙道也干过,当时借重的是阴阳家的五行阴阳学说。 本质上,他们干的还是方术(炼丹和算命)的活儿。 提起方术之士,人们印象比较深的可能是秦始皇时代,那帮忽悠着秦始皇寻找长生不老仙药的家伙。结果到了最后,实在忽悠不下去了,于是有人骗了一单大的买卖后堂而皇之的坐船跑了,有人偷偷的不辞而别,也跑路了,剩下的呆头鹅,就只好等着被暴怒的秦始皇给坑杀了。 因此,求长生,求成仙,就是道教的宗教宗旨。 但是,长生不老,得道成仙,这些更多强调的是“现世”,但是对于普通的百姓,他们更感兴趣的是“来世”,死后会去哪,如果死后有来生,下辈子会怎么样。 而在这一点上,佛教有轮回说,亚伯拉罕诸教有天国说,总之,就是告诉你,信教死后有好地方去。而道教最初是缺乏这方面的理论的。 更何况,道教虽然不能断定是东汉才形成的,但是比较成熟的宗教组织体系,却的确是东汉时期才有的,以五斗米道和太平道为代表。 因此,道教的理论体系,一直是庞杂纷乱,缺乏提纲挈领性的典籍,不像亚伯拉罕诸教有《圣经》《古兰经》这样唯一的权威经书,也不像佛教,虽然也典籍众多,但是中心思想却是一贯的。 而道教呢,理论抄阴阳家,抄道家,抄黄老学派,到最后《太平经》成了大杂烩,《老子尔想注》成了快餐读物,而且太平道和五斗米道各自抄来的理论还不怎么一样。 再到后来,太平道因黄巾起义失败而逐渐消失,五斗米道转型为天师道,一家独大,终于“统一思想”了。 但是,天师道内部很快就分化了。 天师道奉老子为教祖,最高神,称之为太上老君,称修炼的境界为“太清”。 后来天师道里有一部分人,称自己的修炼方法更好,可以升入“上清”,比“太清”境界要高,信奉的最高神为“太上道君”(后来转化为灵宝天尊)。 又有一帮人,以葛洪为代表,又捣鼓出了一尊新的最高神——元始天尊,来跟别的教派打饥荒。 一时间,道教内部自己乱成了一团,最后,只好把这三位同时奉做道教的最高神灵,也就是我们后世所熟悉的三清了。 而发生这些变故的东晋南北朝时代,正是佛教在中国开始大兴的时代。 一个连自己的教义、最高神都还没统一的幼年宗教,如何能抵挡一个已经创教七八百年,理论相对完善的宗教壮汉呢? 再后来,道教和佛教相互吸收教义,道教借佛教来完善自己的教义,特别是来世这块,终于完善了很多,而佛教借着道教来完成自己的本土化。这乍看上去是皆大欢喜了,其实,吃亏的还是道教,外来的宗教壮汉站稳了脚跟,自己这个宗教病孩却只是勉强保证自己营养不良的长大成人,力量对比依然是悬殊的。 这就是刘照所认知的,并不很靠谱的宗教历史。 此时,刘照当然不会想着去补习自己的宗教史,他只是想利用后世论坛上,一些网友对道教革新的想法和思路,来完成眼下的道教的升级和完善。 在新的道教里,没有至高神,道教的终极信仰,就是“道”本身。 “道”的具体作用方式,是“炁”,在新的道教理论里,世间万物,上到神鬼星辰,下到凡人蝼蚁,都是“炁”所化生。 只奉老子为教祖,即宗教创始人,而非至高神。 继承沿用早期道教,特别是《太平经》提出的救世主和地上神国理论,即在俗世建立一个公平、无灾、安乐的太平世道。 但是也要讲善恶因果,报应轮回。大善之人死后升入天堂——比如一个叫平安乐土的地方,永享极乐安宁;一般的善人转世投胎为人,根据行善的多少,决定是转世到富贵人家,还是普通人家;一般的恶人,转世为牲畜,供人役使,一生劳碌;顶级的恶徒,永堕地狱,日夜受苦。如此这般,是让一般的老百姓心灵上有个寄托和念想。 教义借助《道德经》以及《太平经》等早期道教著作,再大量剽窃佛家的可用学说,然后把儒家的修身理念糅合进去,直接修成一部纲领性质的道家经书,再尽快把道教的全国组织建立起来,打击“异端学说”,让道教真正成为一个成熟、完善的宗教。 后世常说,舆论阵地要紧紧的掌握在自己手里。宗教也一样,因为宗教对民众的统合能力和煽动能力,是远远超过世俗政权。 在教徒培养上,要仿照佛家戒律制定道家自己的教规,以规范教徒的行为。还要培养教徒们,一方面懂一定的医术,可以行医舍药;一方面继续沿用道教旧有的设斋打醮,祈福消灾的宗教仪式,籍此来培养拉拢信众。因为古代的医疗水平本来就不高,而农村地区更是连这水平不高的医药都十分的短缺,所以一手拿着医药,一手拿着符箓,能治好的治好,治不好的给个心理安慰,在古代就是莫大的善行了。至于医药以及行善的费用,自然由从信徒那里募捐来的善款支付——刘照可不想让道士们白白拿着信徒捐赠的香火钱混吃等死,同时还可以避免其他的邪教组织借“施符水”治病的手段来蛊惑人心。 当刘照逐渐的将这些想法透露给史道人之后,史道人再次被震撼了,而且他很快的想到了这其中所蕴含着的机遇。如果他能帮助刘照把这个“正一道教”——这是刘照给预想的正统道教起的名字,其实还是沿用了一个历史名词——给建立起来的话,那么教门的领袖,在刘照的设计中,相当于天主教“教宗”职位的“天师”一职,岂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里,史道人激动得浑身都微微颤抖了起来,此事若能成功,那对他来说,不啻为“万世之功业”啊,岂是游走于权贵之间,靠耍嘴皮子忽悠人可比的? 自此,史道人推掉了相当一部分的应酬,对外宣称要闭关静修。每日里,除了为刘照讲经授课外,其他时间,都一头扎入了道家典籍之中,竭尽全力,想把刘照所说的“道家根本之经”编撰出来。自然,以他一人之力,想要完成此事,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史道人哪里顾得了这些,一心想着,哪怕是先树立了大纲框架出来,在刘照面前,也是一份大大的功劳。 第9章 盛夏的最后一点闲暇时光 第八章盛夏的最后一点闲暇时光 有道是“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转眼之间,刘照来到东汉后的第五个年头,又过去了将近半年。时日进入了五月,这年的夏至节也不约而至。 汉代,端午节尚未成型,五月五日仅仅是作为一个禁忌之日而存在,不过用五色丝线系臂以辟邪的习俗此时已经形成,分发、服用避暑药的行为,大概就是后人焚烧艾草、携带香囊的雏形。不过,民间祭祀屈原,则主要是在楚地,同时期的吴地,却在祭祀伍子胥,两人都被视作“水神”,所谓“屈原是水仙,伍子胥为涛神。”直到南北朝时期,儒家思想对民俗节日的影响进一步加深,故而将“带路党”伍子胥从中剔除了出去,而此时,也正是五月五取代夏至,成为夏季这个时段的重大节日的时期,由此,系五色丝线、用药物避暑驱虫(艾草、雄黄、香草)、吃粽子、祭祀屈原,这一系列后人耳熟能详的端午节习俗,正式成型。 因此,在汉代,人们在夏天,过得还是夏至节,而五月五日,还只是夏至节的一个环节。 在夏至节,人们以五彩之物辟邪除恶,比如门口要挂五色桃符,衣襟上要缀饰五彩锦帛,房檐下、窗户上要系新织的五彩绢布条等等。除此之外,还要停止一切大型的用火,比如熔炼、锻造,因为在酷热天气里用火,更容易引发火灾。最后,夏至节还是人们“四时祭祖”的“四时”之一。 由于天气已经颇为炎热,出行容易中暑,所以虽然是过节了,但是按照往年的惯例,炎夏之际的夏至、伏日两个节日,何皇后是不会接刘照回宫的,而是让他呆在邙山避暑。 而刘照,今年也准备乘着夏至节,好好逛一下邙山,看一看东汉时期还很原生态的邙山景色。 在后世的时候,由于北方河流较少,所以端午节赛龙舟这项活动便也比较罕见,一些地区就把重阳节的一些习俗挪用了过来,因此部分北方人过端午节的习俗,反倒是登高眺远。 刘照在后世身为北方人,自然也受到这个风俗的影响,而且他如今也没地方去看龙舟竞渡,所以便在夏至节安排了一次登山远足的活动。 一大早,刘照应景吃了几个粽子——此时被人称作“角黍”,便催促着侯振安排出行游玩的诸般事宜。其实,诸如盛装着各式食物的食盒,随侍预备着供应茶水的小炉,休息时搭设的庐帐、胡床、小榻,乃至净床,一应的事务早在前几天就准备妥当了。侯振一阵招呼,长长的随行队伍便出发了。 何氏再次帮刘照和阿鹊理好身上佩戴的香囊,防止到了野外被虫蚁咬伤,阿鹊得知今天要出去游玩,自然高兴的不得了,叽叽喳喳的跟刘照说个不停。刘照一手拉这阿鹊,一手被何氏牵着,向外走去。 刚出自己院子的这道门,却见史道人慌慌忙忙的跑了过来。刘照之前早就打过招呼,节日期间,停课休息,因此看到史道人急急赶来,刘照好奇的问道:“先生匆匆而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史道人忙道:“殿下,外臣准备了一些杂戏,为殿下庆贺节日,还请殿下过去看一看。” 阿鹊正要叫好,却见刘照摇摇头,道:“先生,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看这些,还是算了吧。不如先生也和我同去游山如何?先生久居邙山,山中风景,定是烂熟于心的,正好做我的向导。” “能为殿下前趋奔走,乃是臣的荣幸。”史道人答道:“只是既然是过夏至,自然要顺从风俗。其他的杂戏殿下不看也罢,但是有一出龙舟,正好应景,殿下不妨去瞧瞧吧。” “哦?”刘照听了,不由得动容。“这山上还有地方看赛龙舟不成?莫非先生法力高深,将麈柄一挥,便把大河之水引到了山下不成?” 史道人闻言呵呵一笑,道:“臣哪有这般本事,今日请殿下观赏的,乃是旱龙舟。” 原来如此,刘照听了,倒也有几分心动,再回头一看阿鹊一副向往的样子,便点头道:“好吧,先看了龙舟再去游山罢。” 众人一路直出史道人家的大门,来到门前的场院边。史道人已经叫人搭起了高台,陈设好了座位。众人一一入座,史道人一招手,底下的人便一齐舞动起来。 旱龙舟,顾名思义,便是由人肩挑着布船,在旱地上做水中赛舟状。后世也有这项民俗活动,大多由女子驾布船,旁边由男子搽花脸,扮作艄公,前后执木桨做划船的样子。 但是在此时,刘照看到的旱龙舟,就阔气的多了,布船仿照真实的龙舟,足有三四丈长短,由十二名男子共同肩挑。这十二名男子手中拿着木桨,做出奋力划船的样子,龙舟尾部有一人,手执长篙,扮作撑船的篙师,龙舟前头也有一人,扮作鼓手。 台下旱龙舟一共五条,从入场处到终点,不过百余步的长短。然而在这些杂耍艺人的手里,硬是在这不长的距离里,扮演出了几条龙舟竞相前进,互相超越,中途遇到大浪,在浪中起伏,以及大声叫喊为屈原招魂等一系列情节。看得众人心旷神怡,纷纷叫好。 表演完毕后,“争得第一”的那艘龙舟,便派人过来讨赏钱。侯振看到刘照对表演十分满意,就让人重重赏赐,一时台下一片欢呼万岁之声。 顺便说下,此时的万岁,尚不是皇帝专用,民间庆贺之时,仍然可以欢呼万岁,不管欢呼的对象是不是皇帝,都没有罪过。直到宋朝,才规定除了对皇帝外,不能再对他人呼喊万岁。 看完龙舟,便由史道人引路,带着刘照等人,游览邙山。 邙山,位于洛阳北部,故而又被称作北邙,是崤山的支脉。因为地近洛阳,又风水极佳,所以又是帝王陵墓集中的地方。仅东汉,就有五位皇帝葬于邙山,晋张载有诗云:“北邙何累累,高陵有四五,借问谁家坟,皆云汉世主。”由此可见一斑。 邙山同时又是道教圣地,相传是老子炼丹的地方。但这一说法,大概起于唐代,至少来说,专门为老子修的上清宫,乃是建于唐朝。而在汉代,邙山尚未有成群的宫观寺庙。 不过就算没有宫观寺庙,邙山的自然风景,依然是秀丽宜人,特别是主峰翠云峰,更是林木郁郁葱葱,苍翠如云,即便是炎炎夏日,山上依旧是清风习习,没有一点酷热之苦。 众人行至半山,路遇一处山涧,自崖壁上泻下,四下飞溅,水汽森森,周围的山石,或如猛兽,或如飞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斑斑,萝藤缠绕,颇有意趣。刘照站住了贪看风景,侯振见状,忙上前道:“殿下,时辰已将近正午了,不如在此暂歇片刻,用些膳食可好?” 刘照点了点头,向史道人道:“先生,那边在此歇歇,饮一盏茶汤如何?” 史道人忙道:“殿下好眼光,挑了一处佳景,正好歇下来细细玩赏。” 侯振一声招呼,众内侍便忙活开来,支起了帷幕锦帐,摆设好了几案,一边端上吃食来,一边在山涧中打水,煮起茶来。 茶叶在汉代就有了,但是,饮茶的习俗,却并不普遍。中国茶文化的兴起,是在唐代,而在汉代,南方一些地方有饮茶的习惯,但人们更多的时候,还是把茶视作一味药材,成书于西汉的《神农本草经》里,就有关于茶叶的记载,当时茶还被写作“荼”字。 刘照在后世就喜欢喝茶,作为提神饮品,茶从初中开始就伴随他这个书呆,踏上了埋头苦读的历程。穿越到汉代后,刘照也是想方设法的找茶叶,幸好虽然饮茶在汉代并不普遍,但是蜀地出产茶叶,这却是全国皆知,而且闻名于世的。因此,没过多久,刘照便弄到了一批蜀茶,但是由于当下还没有成熟的制茶技术,故而刘照也只能用最原始的沸煮的方式,来喝茶了。 一时茶汤已经煮好,刘照等人入座,就着茶汤吃各式面点。汉代的面食大多笼而统之的被称作“饼”——烤制的面饼叫烧饼,蒸制的馒头叫蒸饼,汤煮的面片儿叫汤饼,汉灵帝时代,有一种非常流行的烧饼,因为洒了胡麻,味道更香,所以叫“胡饼”,刘照今天的吃食里,就有这道胡饼。 刘照啃着胡饼,突然觉得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四下一看,才发觉,原来阿鹊不知道去哪了,不在身边。他忙问何氏:“阿母,阿鹊人呢?” 何氏一边给他添茶,一边答道:“刚才她和阿犬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会就不见人了。”说着,便让内侍去找阿鹊。 不一会,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阿鹊一手提着一个小竹篓,一手拉着她的哥哥阿犬,向这边跑过来。到了刘照身边,阿鹊双手讲竹篓捧到刘照面前,高兴的叫嚷道:“阿……那个……殿下,你看,阿兄帮我抓了好些个小鱼小虾。” 刘照低头一看,篓子里果然盛着十几条鱼虾,便笑着向阿犬道:“想不到阿犬本事不小嘛,抓了这么多。” 阿犬听了,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却见何氏瞪了他一眼,又登时蔫了,嗫嚅道:“没什么,我……我去吃饼了。”说完,就一溜烟的跑掉了。 这边阿鹊放下竹篓,一眼扫到几案上有盘粽子,旁边还有一盏蜂蜜,欢呼一声,便要拿来吃。刘照赶忙拦住她,道:“也不擦擦手,就这么去拿了,回头肚子痛,可不要哭。”说着,便拿过丝帕来,替阿鹊把手上的污泥细细擦净。 何氏提着铜壶,来到煮茶的炉边,正要把新煮成的茶汤盛入壶内,却见旁边一道黑影闪了出来。何氏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丈夫张勋,她一边继续盛汤,一边对着丈夫略一点头,道:“你那边都招呼完了?” 张勋答道:“所有的事情都有侯黄门照应,我虽然挂着个尚方令的名儿,其实哪里支使得动宫里的人,不过跟着到处露面应个景罢了。”说着,往刘照那边望了一眼,又紧接着对何氏说道:“殿下好像挺喜欢阿鹊的……” 第10章 宫中惊变 第九章宫中惊变 何氏听了丈夫的话,也回头望了刘照那边一眼,淡淡的说道:“殿下孤身一人在宫外,又没个兄弟姐妹,阿鹊年纪与殿下相仿,性子又乖巧,殿下把她视作姐妹,自然待她十分亲厚。” 张勋迟疑了片刻,问道:“那你看以后,阿鹊可能嫁与殿下么?” 何氏微微叹了口气,道:“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殿下和阿鹊才几岁?十多年后是什么光景,如今哪能料得准。而且,依我的意思,我还不愿意阿鹊以后陷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呢。” 张勋忙道:“你糊涂了么,女儿日后成了贵人,不管于她还是于我们一家,不都是好事儿么?” 何氏闻言,轻轻啐了一口,道:“你才糊涂了呢,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就不要自己女儿的命了?” “天地良心!”张勋急的直跺脚“我自己的小女儿我怎么会不疼。如今我虽被皇帝赏了个官儿,可是什么差使都管不了,就跟泥塑的神像似的。殿下以后长大了,若是念着你这个乳母的好也就罢了,若是生疏了,自然有人把咱踩下去。到时候,难道我们一家还回南阳去当街卖货不成?就算你不稀罕这份富贵,也为阿犬想想才是。再说了,当今皇后也不过出身屠家,一朝入宫得宠,举家富贵,咱家阿鹊生得也不差,又与殿下有这份情分,日后如何当不得贵人?” 何氏白了丈夫一眼,道:“你懂得什么!借着殿下的光,让皇帝赏了你个一官半职,你就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轻重了!当今皇后可是位心肝玲珑的人,厉害着呢,你以为宫里是平常人能出头的么?” 何氏将盛满了茶汤的铜壶放在炉边,接着道:“如果咱家的阿鹊是大家门户出来的女孩,打小就看着各房妯娌姐妹的明争暗斗长大,那入了宫,倒还能搏一把;如果自小就在贫寒之家长大,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那入了宫,最不济也能保得住性命。可偏偏咱家的阿鹊,出身小门小户,却是娇生惯养起来的,傻傻的什么都不懂,进了那地方,有几条命够她折腾的?就算殿下念着旧情,护着她,可是能护得了一时,难道殿下还能时时处处都护着她不成?” 看着丈夫还想说些什么的样子,何氏摇摇头,道:“你如今只须好好管束着阿犬,别让他学一身坏毛病,日后再给殿下捅出什么篓子来。殿下不是薄情之人,只要他念着我奶大他的情分,以后就不会薄待我们。但你跟阿犬也要争气才好,别让殿下失望,到时候白白薄了彼此间的情分!” 张勋被妻子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只好乔个模样,叉手道:“谨遵贤妻吩咐,家有贤妻若此,为夫就无忧了。” 何氏微嗔道:“还跟当年一样的……油嘴滑舌……”边说边提起了铜壶,往刘照那边去了。 那边,刘照跟史道人胡诌了一会他在后世学到的一点茶道知识,听得史道人心旷神怡,特别是后世茶道讲究的“清、寂、雅”的境界,虽然出自佛教思想,但是与道家的宗旨,也有暗合之处。因此,在史道人心目中,已经认定茶乃是仙家饮品,深合大道,决心以后自己也要多多饮茶,也好多沾一点仙气。 阿鹊在一旁听得气闷,只好拼命的啃着粽子出气,看何氏走了过来,赶忙道:“阿母,我不要喝那种苦水,我要喝【蜜】【水】。” 刘照闻言莞尔一笑,便让人去替阿鹊冲碗【蜜】【水】来。 众人在此歇息了大半个时辰,用完了午膳后,便起身继续向山顶进发,一路上又经过几次小憩后,终于在申时前后(下午三点到五点),来到了一处山头,虽不是邙山的最高峰,但也足以四下眺望风景。当然,更主要的是,刘照毕竟只有五岁,体力有限,已经爬不动山了,而阿鹊,早就走不动了,现在正被一名内侍背在背上。 邙山晚眺,被誉为洛阳十二景之一。此时虽然还没有到日落的时候,但是从山头往南望去,洛阳城依稀可见,特别是朱雀门,门阙高达百余尺,巍峨壮观,在邙山上一眼望去,十分显眼。还有洛水、尹水二河,远远的望上去,在一马平川之上蜿蜒行过,于洛阳城前汇聚为一。东都之形胜,可以一览无余。 清风吹过,四下一阵林海涛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声猿猴的啼叫,让人听了,心旷神怡,浑然忘俗。 刘照感叹道:“难得浮生半日闲啊!” 史道人在旁边道:“殿下待自己,确实太苛刻了,我在京中,王孙公子也见得多了,好学如殿下者,不多,好学且年幼如殿下者,唯有殿下一人。还望殿下保重身体,能稍稍放松一些。” 刘照点点头,道:“多谢先生关心,然而,时不我待,我是不得不多多用心啊。” 史道人欲言又止,看刘照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也再没有发问。 太阳渐渐偏西,刘照心知不能再在山上久留了,便着侯振安排,开始下山回家。 安逸闲暇的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稍稍歇息了几日,刘照吩咐明日开始继续上课,着人通知史道人。用罢晚膳,刘照拿出平日所记的笔记,略略温习一下功课。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屋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啼。突然,外面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照不满的皱起了眉头,侯谨赶忙起身,正要去外面看看情况,却见自己的义父侯振匆匆走了进来,向刘照施礼告罪后,禀道:“殿下,宫中遣使前来,说是皇后有命,让殿下明日回宫。” 刘照放下手中的竹简,满心惊讶。夏至已经过完,伏日尚未来到,再者,平日里何皇后怕自己冷着热着,除了岁末的几个重要节日,其余的节日,如果遇到暑热或者严寒的天气,便往往不接自己回宫过节了。而如今,自己的母亲却突然急急召自己回宫,其中到底有什么变故,刘照经不住要奇怪一番了。 “侯大伴”刘照叫了一声侯振——作为刘照身边的宦官首领,如果刘照称其为“侯黄门”,虽是抬举的敬称,但是不免显得客气生分,于是,刘照顺嘴就用明朝皇帝对身边亲信太监的称呼“大伴”来呼唤侯振了。侯振虽然从没听过这个称呼,但是被皇子呼为“伴”,那态度亲密还是可以想见的,所以侯振自然对此很是受用。 “母后突然传召我入宫,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你是宫中的老人,多少能打听到些风声吧,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侯振往前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奴婢出宫时间久了,宫里的人情也多生疏了,不过,前些日子,奴婢曾听人说,宫里的王美人,又为天子诞育了一子。以奴婢想来,定是皇后觉得王美人有子,定然要分薄了天子对殿下的宠爱,故而急急招殿下回宫,好让天子知道,还有殿下这么一位佳儿。” 原来如此!刘照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作为历史系书呆,刘照自然知道,他未来的对手之一,他亲爱的弟弟,历史上的汉献帝刘协,是在今年出生的,比起自己这个出生年在后世还存疑的废帝来说,刘协的出生年份却是记载清晰的。 不过,史籍终究还是只记清了刘协的出生年份,出生日月,却是一片空白。因此,刘照也不知道,今年的到底哪一个月,刘协才会出生。 如今看来,自己的弟弟刘协,已经出生近一个月了。 但是,事情远没有侯振想的那么简单,作为穿越者,刘照清楚的知道,刘协出生后不久,其生母王美人就被自己那位“性强忌”的母后给鸩杀了! 对于何皇后鸩杀王美人一事,今世的刘照,已经无法再执任何批判之辞。因为,第一,何皇后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生母,子不言母过;第二,何皇后为什么要鸩杀王美人,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确立她的儿子,也就是刘照独一无二的身份和地位? 如果一个儿子,居然要站在道德高地上,对为了他而杀人的母亲指手画脚,那只能说,这个儿子“圣母病”发作的已经没有人性了。 但是,王美人是能轻易鸩杀的吗? 这位王美人,姿色不在自己的母后之下,而且很有才学,精通书法,还会会计,更重要的是,比起自己性格强硬的母亲,这位王美人性格温婉,自然让自己的父亲更加宠爱。 历史上,汉灵帝刘宏,曾因思念这位王美人,作了《追德赋》、《令仪颂》,能让一位皇帝作文学青年状,作诗赋怀念的,汉代就只有两位,一位是汉灵帝,另一位就是汉武帝作《秋风辞》怀念李夫人。 可见在自己父皇心中,这位王美人可是和李夫人在汉武帝心目中的地位一样重要的啊! 而自己的母亲,却把这位王美人给鸩杀了,这不是拿刀子往刘宏心上狠狠的戳吗? 想到这里,刘照压低了声音,急促的追问道:“王美人如今怎样了?” 第11章 回京的路途 第十章回京的路途 虽然知道那位王美人十有*已经香消玉殒了——凭自己母后的手腕,如果仅仅是刘协的出生所带来的些些威胁,她岂会如此急不可待的召自己回宫?自然是发生了更为严重的变故,才让何皇后也慌乱了起来。 但是,刘照还是心存一丝幻想,不想让事情发展到那种难以收拾的地步,于是脱口而出,直接问王美人的状况。 侯振听到刘照的质问,赶忙谢罪道:“殿下恕罪,奴婢不知,不过宫里派来传话的使者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奴婢这就将他唤来。” 不一会,侯振便领着一名官宦走了进来,刘照劈头就问:“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那王美人如今怎样了?” 那名宦官迟疑不答,侯振在旁边催促道:“你既然是皇后差来的,想必是皇后身边的心腹人,殿下是皇后的亲子,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对殿下说的吗?” 使者这才回禀道:“殿下,王美人……已经殁了……” 该发生的历史终究还是发生了。刘照无力的挥挥手,让使者退下,同时对侯振道:“侯大伴,既然母后召我回宫,你就准备一下,明天我就启程回去。” 侯振拱手称诺,退了出去,刘照倚着小几,陷入了沉思之中,侯谨小心的退到一边,垂手不语。 事已至此,抱怨也罢,遗憾也罢,都已经没有益处,如今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补救了。 刘照并不担心自己的母后,因为历史史实放在那里,在诸常侍的斡旋下,汉灵帝刘宏最终放弃了废后的打算。如今的刘照,小翅膀并没扇起多大的风,对历史走向的影响,还有限的很,而何皇后与宦官集团的关系,如今也颇为亲近,想来事情还是会依照历史发展下去,不会因为刘照的到来,而发生偏转。 刘照担心的是自己。汉灵帝刘宏最终没有废后,并不代表他就能原谅何皇后,更不可能还与何皇后恩爱如初。心里有了这番芥蒂,那汉灵帝刘宏对于自己,只怕也会生了恨屋及乌的情绪,万一处置不好,岂不是又为自己日后的顺利接位,留下了无穷的隐患? 但是该如何处置呢?刘照绞尽脑汁的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想到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好等明天回到了宫中,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一队长长的人马,从邙山出发,向洛阳行去。 刘照坐在车中,脸色有些不好。昨夜没有睡好,今天一路乘车,又颠得他头晕欲呕——这个时代的道路路况很差,马车也没有弹簧减震,出行其实是件很苦的事情,鲁迅曾开玩笑说,当年孔子周游列国,吃着石磨磨成的粗粮,坐着行驶在土路上的马车,装着粗粮的胃,便随着马车一起上下颠簸,终于弄成了胃下垂,所以不得不顿顿都吃暖胃药——“不撤姜食”了。 旁边阿鹊的样子,比刘照略好点——至少她还有胃口吃桑葚,两只小手被染得红彤彤的,小脸上也有几道不小心抹上去的红印。 刘照一声苦笑,他这会儿乘坐的,是妇女专用的辎车,这是一种带帷幔的篷车,比起其他敞篷的车来,至少不用担心车子行进时,周围满是飞扬的灰尘。而且车里设有舒适的坐具,本来是一种适合长途旅行的车,但是纵使如此,刘照还是觉得出行条件太差了。 何氏见刘照一脸苍白,关心的问道:“阿弁,可还好?要不要喝几口水?” 那边阿鹊闻言也从从身边的小竹篓里抓出一把桑葚来,道:“阿弁弟弟,吃点桑葚呀。” 刘照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问道:“阿母,什么时辰了?快到了没有?” 何氏掀起车帘,探头向骑马跟随着车驾的侯振问道:“侯黄门,行至何处了?天气暑热,车马又颠得慌,殿下可要吃不住了。” 侯振打马向前,到队列前面,向引导的卫士询问了一番,回来答道:“还有二里多的路程,就能到夏门了,请殿下不要焦急,安心忍耐一会。” 车厢里,刘照就着车帘的空隙,呼吸了几口带着尘土味的“新鲜空气”,道:“好闷,不如侯大伴抱我骑马走一段路吧。” 何氏听了,连忙劝阻,但侯振哪里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赶忙说:“何夫人放心,我对自己的骑术尚有几分自信,定然不会让殿下涉险。我在宫中当差多年,知道轻重,若真有危险,是断不会答允殿下的,” 东汉时,已经出现了高桥马鞍,但是,后世常见的马镫却还没有出现,因此,骑马还是有相当的风险的。而且,即便是后世各种马具全都齐备了,因纵马出事而丧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更何况还是孩童乘马,所以何氏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但何氏听到侯振如此保证,再看刘照的精神确实不佳,只好答允,阿鹊见状,也嚷着要骑马,却被何氏轻轻揪着耳朵,给拽回了车中。 侯振将刘照抱上了马,一手紧紧揽住刘照,一手执缰,轻轻踢了下马腹,让坐骑慢跑起来。刘照在马上被凉风一吹,立刻感觉好了很多,长长的吁了几口气。 不多时,洛阳的北门——夏门已经遥遥在前。侯振连忙勒住坐骑,对刘照说:“京师在望,还请殿下还坐于车驾之中。” 刘照摇摇头,道:“我还想再骑骑马。” 其实,刘照在马上了吹了一阵凉风,头脑清醒过来后,也明白了几分。侯振之所以如此积极的抱他骑马,无非是讨好自己,而且还想借共乘一马,怀抱保护的动作,让自己对其产生依靠心理,从而加深两人之间的情分。这条策略,倒是颇有几分运用心理学的风范,当然,东汉时哪来的心理学,这完全是侯振长期在宫中当差,处处揣摩上意,自行总结出来的经验。 刘照虽然对宦官极有成见,极为猜忌,但是,他身边终究还是要用宦官。这样,对身边宦官的筛选,就显得十分必要,而侯振作为刘照身边宦官的首领,能不能信任、任用,就更是一个要紧的问题。 侯振的能力,如今看来,确实是个办事利索周到,为人圆滑聪明的人才,但是他的节操到底还剩几两,做人的底线,到底如何,刘照还要慢慢观察、试探。 内侍与皇子共骑一马,乃是僭越失礼的举动,方才在郊野之地,四周都是宫中的侍从,尚无大碍。但是如果进了洛阳城,被百姓、官员看见,恐怕就要招来议论乃至弹劾。当然,此时宦官擅权,气焰熏天,皇帝刘宏犹且称张让为“阿父”,赵忠为“阿母”,这种情形下,其他的一些僭越失礼之举,众宦官哪里会放在心上。 所以刘照执意要骑马进城,就是想看看侯振会如何处置,是苦劝自己还车,还是施施然继续抱着自己驰马入京? 侯振翻身下马,轻轻扶住刘照,道:“殿下,奴婢与殿下共乘一马,已是对殿下不恭,只是殿下年纪尚小,不能独乘,所以才有这权宜之举。如今即将入京,奴婢岂敢再与殿下共乘?” 刘照点点头,道:“那你牵着马,载我入城罢。” 侯振依然站着不动,劝道:“殿下,贵人当乘车驾,骑马的,乃是随驾侍奉的下人。殿下在路上与何夫人共乘辎车,已是失了身份,自然,殿下年幼,需要何夫人照顾,且辎车舒适,适宜远行,殿下乘坐倒也无妨。但是,如今将入洛阳,还请殿下还坐于青盖车中,以显皇子威仪——殿下,宫中有变,正是需要殿下现身,显示威仪的时候,万不可轻忽啊。” 刘照见侯振这般劝说,心里颇为满意。但转念一想,像侯振这般在宫中沉浮多年的人精,只不要是被权势冲昏了头脑,又怎会轻易犯错。倒是自己这般举动与平常大异的试探,倒显得十分的拙劣、稚嫩,或许反倒让人笑话。但是细细看侯振脸色,却见他似乎一脸的恳切,并无异常之处,也只得罢了。 于是刘照换乘了青盖车,又称王青盖车,是汉代皇太子和诸侯王的乘车。当然,作为男子使用的车驾,它只有伞盖,没有障幕,人们可以直接看到车里的情况。因此,刘照便端坐在座位上,挺直了身子。侯振说得不错,刘协降生,自己的母后又失了皇帝的宠爱,可以说,自己皇长子的地位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因此更要借回城的机会,向洛阳城中的人,来秀一次自己的风姿威仪,来宣示自己的存在和地位。 队列缓缓经过夏门,到了洛阳街上,一路走过,街两旁的行人纷纷驻足旁观,对着刘照指指点点,品头论足,着实让刘照出了一脊背的冷汗。 好在刘照的表现还不错,两边的行人打听得车上坐的,就是当年出生时,天有异象的皇子弁,再亲眼看到刘照仪态端庄的坐在车中,从眼前驶过,众人也不经欢呼起来。 在欢呼声中,车驾驶入了南宫的南门——朱雀门,刘照赶忙叫停了车驾,返回了何氏所乘的辎车中。 阿鹊不能跟随何氏一起入宫,所以早早的就跟父亲张勋和兄长阿犬,回城中自家的宅子去了。何氏见刘照长吁了一口气,脸色也渐渐通红起来,连忙抱过刘照,伸手从他脖领里伸进去一摸,登时抹了一手的汗水,便连忙拿过丝帕,替刘照擦汗,笑道:“刚才阿弁的样子还真是威严呢,谁知道却出了这么些个汗,小衣都湿透了呢。” “我还是个孩子嘛。”刘照在何氏怀中扭了扭身子,借撒娇给自己一点开脱和安慰。 第12章 长秋宫叙话 第十一章长秋宫叙话 进了南宫,其余一应随行的车马的都被带去别处安置,唯独刘照与何氏所乘的那辆辎车,被一队中宫冗从引导护卫着,向皇后居住的长秋宫驶去。 东汉的皇宫,分为南北两部分,大体的形状,像一个略微错开的“吕”字。最初,皇宫以南宫为主体,皇帝处置军国大事,也多在南宫。但是随着北宫的逐渐修建完善,而且新建的宫殿、园林,华丽程度也超过了南宫,皇帝大多喜欢居住在这里,因此,北宫便取代了南宫的地位,特别是北宫的主殿德阳殿,地位相当于明清北京皇宫中的太和殿,自汉明帝时代建成开始,便成为了皇帝处置国家大事,举行重大典礼的地方。 更不要说,汉桓帝时,修缮完成了濯龙园,汉灵帝时,修缮完成了西园,有了这几处美轮美奂的园林,皇帝住在北宫的时间,便更多了。 而皇后居住的长秋宫,仍在南宫,位于南宫中轴线的西侧。 不多时,车驾便驶入了长秋宫。何氏扶着刘照下了车,牵着他的手,拾级而上,到了正殿门口,几名宫女上前,替刘照脱去鞋子,何氏放开刘照的手,替他整理了下仪容,道:“好了,进去拜见皇后罢。” 刘照抬步进殿,何氏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进殿后,刘照抬眼一望,殿中正座上,空无一人,再看时,却听到大殿左侧的帷幕里传来一声疲惫的声音:“是阿弁回来了么?” 一名宫女轻轻掀起了帘子,刘照快步走进帷幕,拜倒在地上,道:“儿臣拜见母后。”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过后,一双纤长而有力的手,将刘照从地上扶起。刘照抬起了头,自己母后的容颜便映入了眼帘。 这是一张英气与妩媚兼具的面庞,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眼角微微上翘,含威不露,虽然神色颇为疲惫,但身上却依然散发出性格刚强的气场。 何皇后轻抚着刘照的头,语气里透着欢欣与慈爱,道:“这才几月没见着我儿,我儿又好像长高了不少。” 刘照抬起头,发现自己的身高才勉强到自己母亲的腰部——何皇后的身材极为高挑,史载身高七尺一寸,差不多一米七有余,这个个子,放在现代,也算是女性中的高个儿了,何况是古代。不过,自己的个子也有一米了,在古代,也已经算是发育得很不错了。 何皇后搂着刘照,回到了坐席上,一边轻抚着刘照的脸庞,一边道:“我听随侍的人说,我儿习惯中午也吃一餐,所以早早就叫人准备下了,我儿先去洗了这满身的尘土,解解疲乏,然后与阿母一起用膳罢。” 说着,几名宫女便来请刘照去沐浴更衣,刘照却并不起身,而是望了乳母何氏一眼,何皇后见状,对何氏道:“既然殿下习惯了你服侍他,那便继续由你随侍吧。” 何氏答应一声,刘照这才起身,和何氏一起跟着引路的宫女,去后面沐浴了。 刘照走后,何皇后却暗暗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亲近乳母,却和自己的这个生母有些生分,作为母亲,她又怎能不伤感呢?可是,从一名普通的宫人,一路拼搏上来的她,又如何不知宫中那些针对年幼皇子见不得人的伎俩呢?更何况,她生下皇子弁后,身份还仅仅是贵人,势单力薄,难以维护自己儿子的安全。这才不得已将儿子遣出宫外,交由与自己兄长何进交厚的史道人抚养,这样一来,自己儿子身边的一切事务,她便更有把握安排周全了。 然而,这却让自己年幼的儿子,与她长久的分离,一年里也见不着几面,情分上生分了许多。 何皇后收拾起心情,传令让人将备好的食材,速速烹饪好后进上来。 一时间,饭菜准备妥当,一一摆设上来。刘照也已沐浴完毕,回到了殿中,何皇后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道:“阿弁,这些菜都是你爱吃的,我每样都令人做了一份。阿母平日里不在你身边,没能好好照顾你,今后,你便回宫居住吧,也好让我尽尽做母亲的心意。” 刘照一看,几案上摆设的,果然是各种自己在史道人家,通过何氏之口,教庖厨新做的菜式。而且何皇后唯恐刘照想吃哪道菜肴,却一时没有备下,故而命庖厨将刘照平日常吃的各种菜肴,尽数做了一遍。案几上摆满了不说,还有两厢宫女捧着盛菜的食盒等候着。 见此情状,刘照答道:“母后说的是哪里的话,母后虽然人不在儿子身边,心却紧紧的跟着儿子,儿子平日里的一衣一食,母后都牢记在心,对此,儿子万分感念。” 何皇后伸指轻轻戳了一下刘照的额头,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却说这般话,还不叫生分了?”说着,便亲自给刘照夹起菜来。 何皇后备下的菜肴,种类实在是太多,每一样进呈上来后,刘照才吃了几口,便被撤了下去,换上一样新的。刘照何曾这般铺张浪费过,看着可惜,就不免每样菜都尽力多吃几口,不多时,就吃得肚子滚圆,胃里撑的难受。 何皇后见他胃口如此之好,自然也是非常高兴,对一边伺候的何氏道:“阿弁久居宫外,全劳你用心照顾,这份功劳和恩情,我必铭记于心,日后定有厚赏。” 何氏连忙拜谢道:“臣妾蒙皇后恩德,从民间拔擢入宫,侍奉贵人,不仅衣食无忧,还时有赏赐,如此厚恩,臣妾怎敢不用心侍奉皇子殿下以报答皇后。” 吃完了午饭,何皇后拉着刘照,闲聊了一会,见刘照渐渐精神不佳,眼皮发沉,知道刘照想午睡了,便吩咐宫女备好床褥,安置刘照休息。 何皇后坐在榻边,望着刘照睡熟的脸庞,口中喃喃道:“儿啊,我这一生,可就你这么一个依靠啦,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继承大统,做一个威风八面的皇帝。儿啊,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让我去依靠谁人?” 正当何皇后神思恍惚的时候,有一名内侍在门口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何皇后听到了,立刻恢复了先前精明威严的神态,起身走到门外,抬头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问道:“事情办好了?宫里诸位黄门那里,是怎么说的?” 那名内侍恭声答道:“几位常侍都已经收下了礼物,并让奴婢转达致意殿下,说,定然会在天子面前,为殿下出言缓颊。” 何皇后点点头,追问道:“那天子何时会召见皇子弁?” “张常侍道,可让皇子弁明日一早,去向天子请安,他自会与其他几位常侍,劝说天子召见皇子弁。”内侍答道。 “罢了。”何皇后挥挥手,让那名内侍退下,心道,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能不能平息天子的怒火,挽回其心意,如今,也只能看天意如何了。 “天意?”何皇后攥紧了拳头,指甲戳得自己手心生疼:“我儿出生时,日月争辉,这是何等的吉兆。哼,什么怀孕时梦见自己负日而行,若是来历不凡,怎么不见上天真的显示出奇异的天象?【注一】既然上天肯赐予我这么一个不寻常的儿子,又怎会让我失去皇后之位,沦为罪囚?” 次日一早,何皇后便让刘照前去拜见刘宏,临行前,何皇后拉着刘照的手,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嘱咐,但是转念一想,刘照毕竟年幼,叮嘱得太多,反倒容易在言语间露了马脚,让刘宏感觉出,这些话都是别人教的,反倒坏事。因此,只是嘱咐刘照,要小心谨慎,注重礼仪。 刘宏此时,长期居住在西园之中,游乐消遣。刘照乘车自长秋宫出发,走过了大半个南宫,出南宫北门,经复道,由北宫南门进入北宫,再一路往西,耗费了约半个时辰,才到达了西园。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来西园了——前些年回宫拜见刘宏时,刘照也曾来过这里——但是,西园的壮丽奢华,还是每次都能撼动刘照的内心。他乘车在园中曲曲绕绕的前行,所经之处,往往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路上琳宫绰约,桂殿巍峨,奇花佳木,争相斗艳。 刘照望着眼前繁华的园林,心里不由得想到,在原本的历史上,十多年后,这珍园奇景就要毁于一场大火,而大汉帝国也从此名存实亡,真是“园运既是国运”,国兴则园林繁盛,国衰则宫阙倾覆。 车驾终于来到了刘宏平日在园中起居的猗兰殿,内侍前去通禀,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宣召。刘照定睛一看,宣召的人居然是张让。却见张让面带笑容,走上前来,南面而立,口称有敕。刘照下车,跪拜于地,道:“儿臣恭候圣谕。” 张让扯着尖细的嗓音,宣道:“天子诏皇子弁觐见。”刘照闻言,再拜称喏。 宣完旨意,张让侧身避到一旁,待刘照起身后,方才上前与刘照见礼,道:“老奴张让拜见殿下”,刘照自知眼下正是需要仰仗一干权阉的时候,不能不与之虚与委蛇,赶忙还礼道:“阿翁不必如此客气,呼我小名便是。” 听到刘照呼他阿翁,张让欢喜的眉开眼笑,上前拉着刘照的手道:“人言皇子弁聪慧,今日一见,果然不虚此言。”说着望了望四周,压低嗓音道:“殿下放心,老奴等已然力劝天子,如今天子怒气稍息,殿下进去后,小心应答,向天子殷勤致意即可。” 刘照忙拱手称谢:“多谢阿翁指点,这番恩情,我与母后自然牢记在心。” 第13章 御前显能 第十二章御前显能 “阿翁”,是古代对父亲、祖父的称呼。唐玄宗时期的大宦官高力士,权倾朝野,太子李亨称其为“二兄”,诸王公主呼其为“阿翁”,刘照有样学样,就把这个例子搬过来直接用了。何况,他爹都管人家叫“阿父”了,到自己这儿,难道不该长个辈分么? 而且,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穿越前的刘照,也是个自命清高的书呆,但是总算没呆到认不清现实状况的地步,不管他之前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但是他所熟知的历史故事,以无数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在权势争斗中失势的皇子,会以怎样一种悲惨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人生。因此,适时的放低一下姿态,说几句好话,又有何不可呢? 再说,又不是让他尝仇人的粪便,舔权贵的痈疽,这点程度上的“屈辱”都忍受不了的话,刘照还奢谈什么让自己活下去,让天下人活下去。 张让听到刘照这么称呼他,自然是心花怒放,心道,不枉我们一手把何氏捧到皇后的地位,如今看来,母子二人都颇为识趣,如此甚好,甚好。 刘照在殿门口脱去鞋子,低头小步快走——这个动作叫“趋”——行至殿中,以十二分的小心,向刘宏行了大礼。但是刘宏却一声也不吭,他只好继续伏在地上,静候发落。 大殿之上,一时间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响动,半饷,刘照才听到刘宏嗓音嘶哑的说:“起,赐坐。” 刘照起身入座,低着头,悄悄抬起眼皮望了刘宏一眼,却见刘宏双眼红肿,脸色灰白,眼神呆滞,倚着一张小几,靠在身后一名美人的怀中,另一位中常侍赵忠正替他轻轻的揉着额头。 看来,自己心爱的嫔妃被人毒杀,下手的却偏偏是另一位他同样宠爱的女人,这让夹在中间的刘宏,既伤心,又愤怒,还有一种被人背叛的失望,种种情绪交错纠缠,让他心力交瘁,身心俱疲了。 刘照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安慰自己的父皇吗?且不说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跟自己的父亲谈这些合不合适,单说此事的元凶乃是自己的生母,那自己又该以何种立场跟父亲说话?难道不怕火上浇油吗? 正当气氛变得尴尬的时候,赵忠出声了:“看来皇子弁殿下已经长大懂事啦,刚才行的这一番大礼,姿势标准,仪态端庄,老奴也算是在宫中服侍的年岁久啦,可却连一点毛病都挑不出,这可真是十分难得啊。” 听到赵忠说话,刘宏这才坐起身来,望了刘照一眼,叹了口气,问道:“我儿何时回来的?” “儿臣昨日到的宫里。” “见过你母后了?” “是。” “你母后可跟你说了什么?” 刘照闻言,抬眼看了刘宏一眼,却发现自己的父皇,原本呆滞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他缓缓的深呼吸了一下,音调平静的说:“母后问我在宫外过得可好,平日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身边的人侍奉的可还周全。” 刘宏点点头,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也问道:“这半年你在外面过得可好?史道人待你,可有轻慢之处?” 刘照答道:“回禀父皇,史道人待儿臣很好,如今他还教儿臣识字、写字和读书呢。” 刘宏听了后,一下子来了精神,问道:“史道人教你读的,是哪一本经典啊?” “禀父皇,是《太平经》。” “哦?”刘宏眉头微皱,似乎是不大相信,“那《太平经》我也有所耳闻,听说其文字繁浩,经义艰深,你小小年纪如何能学懂?” “儿臣本意只是为了识字,原也不敢妄想能学懂经义。”刘照谦虚道:“然史道人不愧为有道的高人,满腹经纶,对经义的讲解,颇为详细、明晰,是故儿臣也算是跟着他学到了一点东西。” “那你且将平日所学,给我说来听听。”刘宏顺势趟回了美人的怀中,脸上一副“看你能不能自圆其说”的表情。 刘照整理了下思绪,慢慢讲述起来。最初,他还有几分拘束,但是渐渐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论文答辩的那一刻,对着刘宏等人娓娓而谈,在心中,也乘机把这半年所学的东西,进行了一次整理和总结。 当讲述结束的时候,刘照双手扶膝,向在场之人鞠躬致意,然而鞠完躬之后,才猛地清醒过来,自己如今不是在后世的大学进行论文答辩,而是在近两千年前的东汉皇宫里,进行御前奏对。 一时间,刘照的心情,又仿佛回到了刚刚知道自己穿越的那一刹那,久久不能平复。而大殿之上,汉帝刘宏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面前这个滔滔不绝,讲了大半个时辰的家伙,居然是自己只有五岁的儿子!一时间,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 最后,还是张让那尖利的嗓音打破了寂静的局面:“老奴为陛下贺,皇子弁殿下聪敏好学,深肖陛下,陛下有此佳儿,实在是福气不浅呐。” 听到张让奉承的话语,刘宏的脸上渐渐其了笑容,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心并且有几分肆意的大笑起来。 其实,刘宏最初在惊诧之余,也生出了几分嫉妒、自卑之心。五岁就能有这般学识,刘宏自问,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是远远不及的。再联想刘照出生时的异象,他也不经疑惑,难道自己的儿子真有莫大的来历?想到这里,他自然不免有些嫉妒。都说天子授命于天,可是他这个天子,出身于远枝弱藩,本就没有什么高贵可言;当政后,朝政纷乱,天下扰攘,他也治理不出个头绪来;如今,就连自己身边的家事,他都没法理个清楚,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性命,一种挫败感登时涌上了他的心头,他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太窝囊,太无能了? 但是,张让一句“深肖陛下”,却又让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说到才学,他本有几分可以自傲的资本,无论是辞赋,还是书法,他都有一定的造诣,曾经自作《皇羲篇》五十章。如此说来,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早慧得有点妖孽,但是,毕竟还是因为有自己这么个精通辞赋的爹嘛! 你小子再了不起,也是我下的种!刘宏心中有几分快意的想到。 哼,你一个南阳屠家的女子,能有什么文采精华,可以传给我儿的?你又有何德何能,让上天降下个转世神仙在你肚腹之中?一切还不是因为朕!是朕给了他聪明才智,是朕感动了上天,赐下一名麒麟儿,来继承朕这一支汉家血脉! 望着笑的有几分癫狂的刘宏,刘照反倒摸不着头脑了。张让这句马屁就拍的如此恰到好处?如此高明?怎么自己就咂摸不出个味儿来呢?啊呸呸,谁要咂摸这阉人的马屁味儿!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父亲心情大好,对自己也似乎大大改观,这应该是*不离十的。如此一来,自己这趟总算没有白跑,算是安然渡过了一次危机了。 刘宏大笑了一阵,不由得喘息起来,赵忠赶忙为他轻轻的抚摩脊背,让他的呼吸平稳下来。 “阿弁,此番回宫,就不必再回史道人家了,洛阳贵为帝都,乃是士之渊薮,待我广择名师,为你讲经授课,”心情大好的刘宏,决定让刘照回到宫中,好生培养。当然,也未尝没有向世人卖弄他生了个好儿子的意思。 刘照闻言,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此番拜见,总算是完美结束了。 离开了西园,刘照回到了长秋宫。刚进宫门,远远的就望见何皇后在大殿前,倚栏而望。刘照赶忙下车,快步跑了过去。何皇后见他跑过来,蹲下身体,一把将他搂住,嗔怪道:“你乃是千金之子,行动要处处留意小心,如今你年纪小,身骨弱,贸贸然的就这么跑起来,万一摔着磕着,可怎么是好!”说着,便要责罚刘照身边随侍的下人。 刘照笑嘻嘻的搂着何皇后的脖子,道:“阿母,有好消息呢,儿子今天可为你大大的挣了口气。”说着,便把今日在猗兰殿发生的情况,给何皇后讲了一遍。 何皇后听罢,也长吁了一口气,道:“我就说,上天能赐给我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又岂会不庇佑于我!儿啊,也亏得你小小年纪,就能学下这么多的经文,可别为此熬坏了身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却让阿母去依靠何人!”一语未罢,言语间已经有了哽咽之声。 “阿母,别难过了,今天乃是大吉之日,要欢喜点才好。”刘照安慰道:“还有,父皇让我回宫居住,不再出宫去史道人家了呢。” “如此甚好。”何皇后站起身来,拉着刘照往殿中走去:“我本就想接你回来,从此咱们母子在宫中相依为命,也好有个照应。” 第14章 自家的篱笆要扎严实 第十三章自家的篱笆要扎严实 这一日,傍晚时分,尚书卢植自宫中回家,心里闷闷不乐。今日他在省中接到敕命,说邙山道士史邈【注一】教导皇子弁读书有功,封为都亭侯。卢植当即上疏切谏,奈何汉帝刘宏置之不理。 卢植不由得想起了汉和帝之时,大长秋郑众封侯,开创了宦官封侯的先例,也开启了宦官干预朝政,专权乱命的弊政。如今汉帝刘宏封一个道士为侯,难不成日后,区区方术之士,也能享分土之封,登公卿之位?那朝廷的官爵名位,岂不是更加滥觞? 而且,若是让世人看到,一个道士,也能教导皇子读书,并因此有功而封侯,那天下趋炎附势之人,岂不是纷纷而来,借着讲学为名,围绕在皇子身边阿谀奉承,以求富贵? 再者,王者治天下,靠得是圣贤之学,礼乐之道。一个道士,能传授的,无非是方术、谶纬、求仙等歪门邪道,若是教出一个喜方术、好求仙的皇位继承人来,那大汉恐怕是真要亡了。 长子卢恺【注二】见父亲回家之后,一直神情怅然,不由得问道:“大人今日忧心忡忡,所谓何事?” 卢植便将前因后果讲述一番,长叹道:“子和啊,道士因教导皇子而获爵位,此真乃我辈儒士之耻辱啊。” 卢恺安慰道:“前日皇子弁回宫,我曾在路边望见过他,小小年纪,端坐于车驾之中,从容不迫,甚有威仪,不像是轻浮无行之人。且皇子弁年幼,史道人无非是教他识几个字罢了,大人不必过于担心。” 卢植摇摇头,道:“今日在宫中,听人传言,皇子弁曾在天子面前,亲口讲述《太平经》,娓娓而谈,讲了大半个时辰方休。这哪里是只识了几个字的程度?如今宫里人都说,皇子弁聪敏过人,读书时一目可下十行,经义不二讲,举一能反三,实乃不世之奇才。” 刘照如果听到人们对他的这般评价,恐怕,高兴之余,也不由得要感叹一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 一目十行,只不过是因为他穿越前,学的就是文史类专业,看各种古代典籍资料看得多了,对于阅读自然是熟能生巧,速度很快了。 经义不二讲,说的是经义只讲一遍就懂,不用重复第二次,这也无非是因为他后世多少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古代思想史也是历史学科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所以学习理解起来,没什么大碍,何况,不少地方,他还是本着“读书不求甚解”的态度,只要大概的意思能融会贯通,他才不会去纠结细枝末节上的经义辨析呢。 而举一反三,对于后世的一名历史系研究生来说,在文史知识方面,做到举一反三,难道是件很难的事情吗? 然而,这一切,放在古代一个五岁孩童的身上,便立刻让他晋身于神童的行列之中。 果然,卢恺听到此言,也是讶然难以相信,道:“这恐怕是宫中的人对皇子弁的阿谀奉承之辞罢?” 卢植摇摇头,道:“其他的事情,或许可以无中生有,凭空夸大。但是皇子弁在猗兰殿滔滔不绝的讲了大半个时辰,这件事很多人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恐怕,并不是空穴来风。” 略微停顿了一下后,卢植接着说道:“如此一来,皇子弁天资聪颖,大概毫无疑问了。只是,就怕他头脑聪敏却不明礼义,自恃其才,反而比愚笨之人更易为恶。为君者,不贵自己有才,贵在善于任用有才之士;不贵天资聪颖,贵在能以德行自持。昔日的商纣王难道不是聪慧之人?史载他‘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手格猛兽,知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矜人臣以能,高天下以声,以为皆出己之下。’嘿嘿,司马公的这两句话说得好啊,‘知(智)足以距谏,言足以饰非’,若是帝王只知自矜其能,恣意妄为,不纳忠言,那最终便免不了国灭而身死……” 卢植说到此处,一时不忍再言。 卢恺道:“大人勿优,如今皇子弁已经回宫居住,不再由道士教导。大人来日上疏,恳请天子为皇子弁择名儒授课,矫正其所学,也算是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卢植闻言,以掌击案,昂然道:“不错,我也正有此意。自师从季长恩师学经以来,我素以匡正天下,济世安民为志,岂能对此坐视不理。我这就上疏自荐,亲自为皇子弁讲经授课。” 此时的刘照,尚无暇理会日后学习之事。他如今被刘宏安置在芳林园崇光殿中居住,正在思虑如何梳理身边新添的内侍。 芳林园位于北宫的东北部,也是一处皇家园林,不过规模自然比不上濯龙园和西园。园中有两处宫殿,一处叫华光殿,一处叫崇光殿,华光殿位于崇光殿之北,刘宏曾经在华光殿听杨赐、刘宽等人讲学。如今,刘宏便把芳林园赐给了刘照居住、学习。 重回宫禁,又搬入新居,刘照身边的人员,便免不了有所调整。 侯振依然是刘照身边的宦官首领,他如今已经擢升为小黄门。 不要看小黄门这个官职的名称中带了个“小”字,就以为这是个轻微的官职。其实不然,小黄门秩六百石,而六百石在汉代,已经算是中层官员。比如太史令,六百石;谏议大夫,六百石;议郎,六百石;宦官中的黄门令,也是六百石。再看执掌,小黄门“掌侍皇帝左右,受尚书事,上在内宫,为关通中外及中宫已下众事。诸公主及王太妃有病时,使问之。”赫然是皇帝的秘书兼使者。宫中历代权阉,如不是担任中常侍之职,那也至少是担任小黄门之职。 因此,从永巷丞升为小黄门,侯振算是如愿以偿的迈入了“权阉俱乐部”的大门。当然,以他的精明,自然不会忘记这份富贵是依托何人而来,于是他自请继续照看皇子弁的日常起居。而刘照也觉得侯振总算跟了他这么几年,对其为人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尚可以放心使用。因此,刘照便适时的在何皇后面前表达了自己对侯振的信任和依赖,有了何皇后做主,侯振便轻易的击败了其他觊觎这个位置的对手,继续留在了刘照的身边,掌管芳林园的一应事务。 但是,仅仅依靠侯振父子,刘照还不足以掌控身边的诸般事务。芳林园虽不及濯龙园和西园,但是面积远胜自己在宫外史道人家所居住的院落,园中所需的各种人员,数目庞大,这样一来,自己身边的人员,无疑便复杂了很多。 皇宫乃是天下第一凶险的居所,想要睡得安稳,就得先把自家的篱笆扎劳。否则,什么窥探消息,饮食投毒,暗埋巫蛊之类的事情,纷至沓来的话,他还能安生么?还有,如果身边的内侍不够可靠的话,日后他若是与十常侍等一干权阉起了冲突,恐怕他所作的任何谋划,还在商议之中,就已经传入对方的耳朵了。 因此,除了当前要对身边的侍从人员,细加筛选外,还要加强日后对身边内侍的“思想教育”。 明朝曾经在宫中设立“内书堂”来教导宦官读书,虽然整个明朝历史上,宦官的名声也是臭不可闻,但总体来说,当权的宦官若是出身于“内书堂”,受到过严格儒家教育,那无论是治政手段,还是“吃相”,都比不是“内书堂”出身,甚至是文盲的宦官要好些。 所以,刘照也准备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先行办起“内书堂”来,对自己身边的内侍,进行教导。 只不过,明朝的“内书堂”,是请翰林学士来上课的,如今的刘照,连自己的老师还都没有着落,更遑论为自己身边的内侍,找士大夫来授课了。 因此,也只能当前的皇宫里,选几位有才学有节操的宦官,来为他效命了。 在东汉末年,节操二字似乎和宦官这个群体,风马牛不相及,但也不是“洪洞县中无好人”。汉灵帝刘宏时代的宦官,第一有节操者,首推吕强,史载他“为人清忠奉公”,是灵帝朝中常侍中唯一一个推辞掉封侯的人,也是上疏救了蔡邕一命的人。但是,吕强是中常侍,身份太高,不比侯振这个新进的小黄门,没有可能来侍奉自己;再者,他为人太过刚直,屡屡上疏劝谏灵帝,弹劾十常侍,令张让等人对他痛恨不已,历史上,最终在中平元年(184),吕强被十常侍等人诬告他勾结党人(党锢之祸中被禁锢的士人),被逼自杀。在刘照的谋划中,在自己继位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与十常侍等一干权阉起正面冲突的,所以,如果把吕强放在自己身边,无异于把火力直接吸引到自己身上来。因为长期浸淫于权力争斗之中的权阉们,思维从来不会那么单纯,如果吕强成了刘照的内侍首领,那么吕强再弹劾十常侍,张让等人就会疑心这其中会不会有刘照的授意和支持。因此,吕强可以结交,可以日后想办法救他一命,留下有用之身,但是目前,却无法纳入自己的班底。 那么除了吕强呢?很幸运,历史还是留给了刘照几名人选的。 第15章 黄门岂无忠义辈 第十四章黄门岂无忠义辈 济阴丁肃、下邳徐衍、南阳郭耽、汝阳李巡、北海赵祐,这五人都是以清忠之名入载史册的宦官,他们安于皇宫内侍的本份,不争威权;还有甘陵吴伉,擅长风角(看风向占卜凶吉),博学多才,更难得的是他处事圆滑,即不为恶,也不与一干权阉起冲突,而是称病不出,从容养志。这几人,都是现成的刘照可以接纳的官宦。 其中,李巡是建立《熹平石经》的提议者,而赵祐的博学多览,连当代的儒士们都称赞不已。因此,这两人可以说是充当“内书堂”教师的最佳人选了。 于是刘照便找了个借口,以督导自己读书为名,把李巡、赵祐二人,点名要了过来。 一时间,宫中羡慕者有之,妒忌者亦有之,张让等人却是微微哂笑:“皇子弁这是要坐实自己聪敏好学之名,进一步投天子所好啊。”虽然与李巡等人平日不怎么对付,但是这种顺水人情,慷他人之慨的事情,张让等人自然不会阻拦。 而对刘宏而言,李巡曾向他建言设立《石经》,校正五经文字,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石经》的建立,也算是他当政期间的一项德政,刘宏对此心下未尝没有洋洋得意的感觉,因此对李巡的印象,也算是颇佳。 如今见刘照点名要请李巡去督导他读书,刘宏心想,反正遍选名儒为师,一时半会之内也难以选定,不如先让宫里的宦官教导皇子读书。刘宏自己对宦官的信赖程度很高,故而对于刘照选用宦官一事,也算是司空见惯了。 李巡、赵祐二人,突然受此重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喜的是皇子弁聪敏好学,至少比那些愚笨顽劣之徒,日后更有可能成为明主;忧的是皇子弁以道经开蒙,不知道自己去改讲儒家经典的话,皇子弁可能接受;怕的是自己二人能否但得起教育皇子的重担,万一有负职责,那便是大汉的罪人,天下的罪人。 怀着复杂的心情,李巡、赵祐二人来到了芳林园崇光殿,拜见刘照。 而刘照开口说的一番话,却让二人错愕不已:“劳烦二位先生前来,除了常日里督导我读书,为我答疑解惑外,更希望二位先生,能好生教导我身边的内侍们,让他们知忠义,晓廉耻,日后做个安分守己,秉公守法的人。二位先生为人清正,以身作则,定能让其它的内侍奉为楷模,养正己身。” “具体如何教导内侍,选用哪部经典,二位先生可以自己斟酌。我只希望二位先生能对他们从严要求,凡是懒惰懈怠者,品行不端者,一律逐出。”刘照说着,又一指旁边的侯振,道:“我已经吩咐了侯黄门,只要是二位先生意见一致,同意逐出者,他都会照章办理。” 李巡、赵祐二人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眼睛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两人拱手道:“谨遵殿下之命,我等定当用心教导,严加考察。” 刘照点点头,道:“那就在芳林园中暂设‘内书堂’,以二位先生为左右教授,地方已经选好,二位先生就先随侯黄门去验收吧。” 出了崇光殿,李巡与赵祐按耐着激动的心情,和侯振一起验看了内书堂选定的屋舍。待侯振离开后,两人默默对坐良久,赵祐方才开口言道:“仲游(李巡字仲游)【注一】,天下有望了。” 赵祐为何这般说?如今大汉乱象已现,导致这一切的根源之一,便是宦官擅权乱政。如今刘照从身边的侍从做起,设立内书堂来教化宦官,此乃正本清源之举。李、赵二人深知,只靠几个人的洁身自爱,是没法改变宫中的风气的,而若是能依靠皇权来推行教化,那宫中的风气,定然能得到极大的扭转。 李巡点点头,长叹一声道:“是啊。皇子弁的聪慧,已经超出了你我的想象。就是不知,这主意,到底是皇子弁自己想到的,还是别人教给他的?” 赵祐笑道:“皇子弁年幼,身边能接触到的人,你我盘着指头,就能数出来。无非就是何皇后,其兄何遂高(何进字遂高),史道人,侯子翼(侯振字子翼)这几人罢了,他们中谁有这份心思?谁又有这份见识?所以,虽然我也不大能相信,但是,似乎除了皇子弁本人外,也没有更有可能的人了。” “罢了。”李巡道:“如今猜度这些也无用。你我还是想办法把这件差事办好吧。孟嘉(赵祐字孟嘉),要说博学多览,精通典籍,你尚在我之上,依你之见,你我该如何教导这些内侍?” 赵祐道:“殿下的意思,是要让内侍们懂得礼义廉耻,免得日后成为品行不端之徒。所以,你我的教导,自然是以修身育德为主,而不是细细的讲解经义,难不成培养他们去做博士么?所以,以我之见,也不必拘泥于哪部经典,还是将那些先贤的名言警句,摘录出来,教给他们便可。” 李巡击掌赞道:“孟嘉此举甚妙,否则真要一部部典籍讲下来,这些内侍也不必再做别的事情,只能‘皓首穷经’了。” 这边,刘照办理好了内书堂,开始教导检选自己身边的内侍;那边,刘宏怠于政事,很多事情往往是一拖再拖。他虽然已经答应给刘照挑选名儒作为老师,但是耽于游园玩乐,便将此事渐渐抛诸脑后了。 再说卢植上疏自荐为皇子弁讲经授课,谁知奏疏递上去后,恰逢刘宏连日于西园中作乐,不理政事,压根就没看到这封奏疏。卢植心中焦急不已,可是他虽然是尚书,能每日在南宫省中(尚书台)当值,但是刘宏此刻所在,乃是内宫园林,尚书虽是近臣,却也不能像宦官一样,没有宣召,便出入内宫。 正当卢植焦急之际,恰遇中常侍吕强来省中检阅文书。卢植连忙上前言明此事,吕强闻言大喜,道:“子干(卢植字子干)海内大儒,能由你来教导皇子弁——”吕强压低了声音,道:“他日必能为我大汉造就一明君矣。” 卢植道:“此乃我辈份内之事。只是,我的奏疏已经上了数日,却不见陛下批复。我几番请求召见,也都被内侍拦阻,说天子身体不豫,正在静养,不能召见大臣……” 吕强闻言,蹙眉道:“天子数日前伤心王美人之死,的确有几分病痛。不过我昨日尚见天子在西园中游园赏乐,哪里是在静心养病。想来是游乐之兴正浓,故而不肯理会政事罢了。子干放心,我这就去将此事禀明陛下。” 卢植拱手称谢,吕强回礼告辞,连忙赶到北宫德阳殿,从几案上成堆的奏疏中,翻检出了卢植的奏章,笼在袖中,又匆匆赶往西园,请求刘宏召见。 此时的刘宏正在池中泛舟,几队宫娥撑船跟随左右。这些宫娥皆是千挑万选的美人,一个个风流蕴藉,体态婀娜,只是弱质芊芊,哪有什么气力撑船,只累得香汗汲汲,娇喘吁吁。刘宏故意命人从池中撩起水花来泼向这些宫娥,宫娥们一片惊叫,连忙躲避,结果游船碰撞,便有几名宫娥掉下水去。刘宏却哈哈大笑,以此为乐。 正当此时,有内侍前来禀报,说中常侍吕强求见。刘宏闻言,心中十分不快,对身边的张让、赵忠等人说:“汉盛(吕强字汉盛)此来,恐怕我又有数日不能为乐。”张让趁机向刘宏进谮言,说道:“此人素来喜欢攻讦陛下的过失,来显示自己的清正,以在士大夫中邀取清名。这种人,陛下应当逐离身边,别再让他侍奉左右。” “非也。”刘宏叹了口气,道:“汉盛对我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只可惜,我没有能力做一个他心目中的好皇帝,因此,他的谏言,我也只能听而不用了。” 张让等人忙鞠躬下拜,道:“陛下功德巍巍,天下万民无不无不颂扬圣明,陛下勿要再说此等自污之言。” 刘宏摆摆手,说:“起来罢,传汉盛来见我。” 随侍的内侍见状,赶忙将轻舟撑到岸边。刘宏起身,由张让赵忠左右扶着,下船踏上了栈桥。却见吕强不顾湖畔泥泞潮湿,直接跪在岸边,向刘宏叩首进谏,道:“臣听说,勤是立身之本,德政之基。自古的贤明君主,无不夙兴夜寐,不敢懈于政事,才能使百姓温饱,天下安泰。今陛下为修建园林,频发赋役,使天下百姓寒无蔽体之衣,饥无充腹之粮,忧怨久矣。若再怠于政事,不及时阅览奏疏,使民情不能达上,天恩无以泽下,臣恐天下怨沸,会有不忍言之变。” 刘宏听了,黑着张脸,勉强忍着怒气,说:“汉盛,你也知美人王氏新丧,我心中悲痛,这才游园以排遣……” “陛下,王美人虽是陛下心爱之人,但是天下万民戴陛下如父母,也同样是陛下的骨肉……”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刘宏打断了吕强的进谏,道:“汉盛,你此来可还有其他事情要上奏?如无他事,就先退下吧,我略微休息一会,便去阅览奏章。” 第16章 拜师卢植 第十五章拜师卢植 “陛下。”吕强从袖中取出卢植的奏疏,道:“此乃尚书卢植自荐担任皇子弁之师的奏疏。前者陛下以皇子弁聪明好学,故欲则名儒为皇子弁讲经授课,只是迁延至今,尚未有人选。臣窃以为,卢子干海内大儒,通古今之学,且刚毅有节,实乃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令其教导皇子弁,必能使之明礼怀德,恪守仁孝之道。” 刘宏接过奏疏,看了一番,赞道:“卢植此文辞气激扬,却又言语恳切,实在是一篇佳作,收起来,我日后还要慢慢赏读。”将奏疏交与身边的内侍收好后,刘宏道:“卢植曾做《尚书章句》、《三礼解诂》,也曾在东观校正过《五经》文字,学问上自然有资格做皇子弁的老师。只是他身为尚书,省内之事,我悉以委之,恐怕没有空闲去为阿弁授课。再说,当初他在东观校书,我都觉得是大材小用,这才将他任命为尚书。如今不如别选饱学鸿儒去教授阿弁吧。” “陛下!”吕强顿首再谏:“皇子弁乃是陛下的长子,又是皇后所生,臣大胆妄言,若是依照汉家故事,皇子弁最有资格作为储君,继承大统。因此教导皇子弁并非什么琐碎杂事,而是关乎我大汉国运的国之大事,万万不可轻忽啊。” “大胆!”张让在一边大声喝道:“陛下如今富于春秋,你却已经想攀附皇子,妄议储位,难不成还想做伊尹霍光吗?” “臣不敢,臣自知此时言及储位之事,确实荒悖无礼。然而,皇子弁天资聪敏,实乃天赐佳儿与陛下,望陛下珍惜之!”吕强免冠顿首,伏地不起。 “好了好了。”刘宏叹了口气,道:“本来好好的说给皇子弁选老师的事情,怎么就又提到储位了。阿弁天生异象,聪敏好学,确实是我的好儿子,不过他还太过年幼,立不立储的,以后再说。既然卢植愿意去教阿弁,那就让他去吧。汉盛,你去拟好诏书,发给尚书台吧。” 诏令一出,朝野士人皆额手称庆。侍御史王允在省中路遇卢植,拉着卢植的手悄悄的说:“子干啊,天下就全靠你了!” 卢植连称不敢当,道:“我自当恪尽职守,匡正皇子弁的行为。” 王允道:“世人皆称子干乃士之楷模,此番为皇子弁之师,定能言传身教,使皇子弁善善而恶恶,明辨是非。” 卢植闻言蹙眉道:“子师(王允字子师),那皇子弁自幼跟随史道人读书,想来定然学了不少神仙方术之流,更让我忧虑的是,世人皆说皇子弁聪敏异常,凡有所授一听就会,恐怕步入歧途已深,想要矫正他所学的知识,难之又难啊。虽然我进宫讲学,不会教皇子弁在那里寻章摘句,皓首穷经,但是毕竟所授都是先贤之道,恐怕皇子弁年幼轻佻,耐不下性子来学,如何是好?” 王允道:“子干,我辈侍君,惟忠惟直,到时候你定要好好劝谏皇子弁,导他向善。” 卢植道:“正当如此,我便是舍了性命不要,也定然不会宽纵皇子弁。” 王允又问道:“子干,来日讲经,你欲先教授哪部经典?” 卢植道:“《春秋》乃夫子之微言大义,正好教导皇子弁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亲贤臣而远小人。” 王允道:“如此也好,令师季长公于《春秋》一经本来就颇有造诣。当初他门下的弟子贾逵、郑众同时给《春秋左传》做注疏,而令师看后,都不满意,说,贾生所注,精而不博;郑生所注,博而不精,若想要既精又博,还得我动手啊。子干你乃是季长公门下的高弟,《春秋》经义,若你不通晓,天下还有谁人通晓!” 再说刘照,当他听说自己的父皇终于为他指派了老师,而且还是卢植的时候,他登时喜形于色,拍手笑道:“正合我意,正合我意,真是天助我也。” 刘照为何如此欢喜呢? 首先,卢植是“海内大儒,人之望也”,在士人之中名气极大,有他做老师,自己也能籍他的声望,顺利的在士人中建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其次,卢植“刚毅有大节”,对大汉朝廷忠心耿耿,以后自己若是遇到什么危难,卢植必然能排戈刃,赴戕折,虽刀剑加于颈而不易其心。 最后,卢植允文允武,既有治国之方,又通用兵之略,有他辅佐,自己在朝政上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不久,果然见刘宏遣中常侍郭璋前来,向刘照禀告已经定下的卢植开始授课的日子。刘照听了,心中疑惑,忙问道:“难道不用行拜师礼么?”郭璋答道:“按理说,本该行此礼,但是陛下今日政务繁忙,故而稍有忘却。再说了,殿下乃是皇子,地位尊荣,卢植身为臣子,理应尊天子诏命,来为殿下讲学,殿下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郭璋走后,刘照令人传唤李巡、赵祐二人前来,道:“如今天子已恩准由卢尚书来为我讲学,但却未曾安排拜师之礼。而我正欲尊崇先贤仁孝之道,世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岂能对卢尚书失礼?” 李巡道:“殿下此言大善,不如禀明天子,安排拜师的仪式,以彰显殿下崇礼之心。” 赵祐却道:“陛下耽于游乐,凡事能推则推,若是以此事去请陛下旨意,恐不知又要耽误到何时。” 刘照道:“既如此,又当如何是好?” 赵祐道:“殿下不如禀明皇后,由皇后来安排。” 刘照闻言,即刻遣侯振前往长秋宫,向何皇后禀明此事。何皇后一来对刘照所求事事依顺,二来也清楚尊敬卢植给她母子二人带来的好处,自然无所不可,命人备下贽见、束修之礼,写下拜帖,送往卢植府上。 而刘照则在宫中,细细的向李巡、赵祐询问拜师的礼仪步骤,并在宫中反复练习。 这一日,便是卢植进宫为刘照讲学的日子了。卢植刚到芳林园门口,却见小黄门侯振带领着几名内侍在门口等候,见卢植前来,侯振立即上前,毕恭毕敬的说:“殿下特命奴婢在此恭候卢尚书,皇后与殿下在殿中等待多时了。”说完,便恭请卢植登车,自己领内侍在前面开道,行至崇光殿前,方才停下让卢植下车进殿。 卢植进殿后,一眼望去,却见大殿东西各设一席,东边的席位设着珠帘遮挡,西边的席位虚位以待。卢植立刻上前,向珠帘下拜:“臣尚书卢植,拜见皇后。” 珠帘后,何皇后答道:“卢尚书请平身,今日一切都依民间礼仪拜师,待会还请卢尚书安坐西席,受我儿全礼,方不负他一片心意。” 卢植闻言,只好到西席上坐了。却听何皇后朗声言道:“盖家有孺子,意欲开蒙,使之恪遵名教,知仁义,明孝悌。故再拜敬请,欲以教授之事相屈,望先生勿辞。” 卢植拱手答道:“愧蒙托请,敢不用命。” 此时刘照双手奉酒一尊,上前恭恭敬敬的向卢植施礼道:“弟子刘弁,拜见先生。久闻先生品行纯懿,博学广识,弟子钦慕已久。故欲拜在先生门下,恭聆教诲,以养正己身。还望先生不弃,收录弟子于门下。” 卢植答道:“既入我门下,当仁孝忠信为本,善善恶恶,谨行修身,你可能做到?” “唯先生之命是从。”刘照一边答应,一边将酒奉上,卢植接过酒,一饮而尽,刘照则再次向卢植行礼。 礼成,众内侍也纷纷上前,向卢植、刘照施礼庆贺。 卢植自前几日接到宫中送来的贽见、束修之礼,以及何皇后的拜帖之后,心中就颇有几分满意。不过他不知道这本是刘照的意思,只以为是何皇后为了让他能好好教导皇子,故而如此礼遇。他心想,只要皇后能尊师重道,那么自己以后对皇子弁严厉教导起来,阻力便会少很多。 如今,卢植再于殿中见了刘照,心中更是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刘照进退举止沉稳大气,颇有风度,看上去确实不像是那种轻狂浮躁的纨绔子弟。只要他本性不坏,就算是学过一些杂学,那么矫正起来,也应当会顺利很多。 拜师之礼完毕后,何皇后起驾回宫。一众内侍将殿中珠帘撤去,摆好几案。卢植讲课的座位,被设在了大殿正中的主席之上,而刘照听讲的座位,反倒在主位的右下方。这是刘照一心想要表现出自己尊崇师道的态度,故而让卢植坐了主席的位置。 侯谨则在刘照下首别设一坐,依然作为伴读陪同刘照。 卢植眼光扫了侯谨一眼,见是一内侍服色的人坐在那里,于是问道:“殿下下首所坐的,是何人?” 刘照答道:“这是我挑选的伴读内侍侯谨,在宫外时就已经陪伴我读书了,虽然天资愚笨,但胜在勤奋好学。故而此次先生授课,我也带他来一起恭聆卢师教诲。” 第17章 请先生讲《孝经》 第十六章请先生讲《孝经》 望着坐在刘照下首的侯谨,卢植心中颇为不满,心想,此人年岁与皇子弁相差不多,又一起读书听讲,时间久了,恐怕皇子弁对他的亲信依赖,便会如当今天子对张让、赵忠一般。然而,十常侍此时权势绝伦,阉人一党气焰熏天,卢植也不便将自己的意思宣诸于口。只想着,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向皇子弁言明亲信任用宦官的害处。 于是卢植转而问道:“听说殿下曾于宫外向道人史邈求学,不知所学的,是哪部经典?” 刘照答道:“是《太平经》。” 卢植问道:“殿下读了此书,有何心得?” 刘照闻言,心想,卢植身为大儒,定然对道家学说心存排斥,只是他不知道,我读《太平经》,一来是为了学习古语发音,这二来,却是为了低调保身,自己出生时天有异象,学习时一遍就会,已经够让人瞠目结舌的了,如果再来个生而知之,没人传授却精通各种典籍,那就显得太过妖异了。只是如今卢植问起,自己自然不好明说,只能用其他的说辞来解释了。 于是刘照谨慎的措辞回答道:“《太平经》中虽有求仙、长生之说,但弟子尽管年幼,却也不尽相信。弟子曾听人说,秦始皇、汉武帝都曾热衷于求仙、长生,可是如今还不是一抔黄土,掩埋于地下。就算真有其法,想来能修成的人,也是万中求一,寥寥无几,那试问,自己一人长生不死,而身边的父母妻儿却各个老死,孤单一人,又有何意趣?人伦亲情,岂能随意割舍?所以弟子对这些东西向来是敬而远之的。除此之外,《太平经》所言经义,大多继承道家始祖老子之言,以‘无为’为主旨。经文有云:‘天地之性,万物各自有宜。当任其所长,所能为。所不能为者,而不可强也。’说的是为君者要宽刑简政,不要干预万民的生活,让他们各司所职,各尽所能,则天下自然大治。但是弟子觉得,如果君王什么都不去管,而是靠万民自己各司所值,那还要君王做什么,上古之时,不也有三皇五帝治理万民么。所以弟子觉得,应该是君王顺应天地的法度,为万民制定法度,这个法度一旦制定好,那么君王自己也不能随意去干涉、改变,然后天下万民依照这个法度,各司其职,各尽所能,如此,才能天下大治。” 刘照这番回答,首先告诉卢植,对于道经中求仙、长生的那一套,他是坚决摈弃的;对于道家的治国理论,刘照如果真要按照后世所了解的知识展开了讲,他一定引经据典,把各个时期、不同学派对老子“无为”的解释都叙述一遍。但是此时,他只能做“初步了解”状,简略的说一点不成熟的解释。 幸好自西汉以来,黄老学说也曾是官方治国的主流学说,太平经的理论,有不少继承自黄老学说,如今刘照说自己只对太平经中的治国理论感兴趣,卢植听了,反感之心便消除了不少。 卢植闻言,道:“你能不被求仙之说迷惑,已然很不容易。孔子说,未知生焉知死,我辈士人,以经世济民为己任,当世之事、生民之事,犹且解决不完,如何能把时光耗费在虚无缥缈的仙人、长生之上。至于你所解的‘无为’之论,倒也颇与黄老之说相近。但是,治理天下少不了制定法度,却更要注重教化。因为法度无威信则不立,所以便免不了被一些官吏挟法度之威,威吓欺压百姓。当年朝廷以庐江南夷反叛,拜臣为太守前去镇抚。臣到庐江后多方打探,才知道,南夷反叛,乃是当地官吏欺南夷部民不通我大汉的语言、文字,自然也就不懂我大汉的法令制度,所以多方刁难,或滥派徭役,或广设税卡,滋利以肥己,这才迫使南夷反叛。所以,想要让所立的法度能够真正做到让万民各司其职、各尽其能,还要靠礼义教化人心,使法度不被滥用。更何况,如果礼义教化达到极致的时候,天下万民明羞耻、知善恶,不用朝廷诏令也能自行其事,这才是真正的‘无为之治’啊。” 刘照拱手道:“听老师一席话,茅塞顿开。弟子见识浅露,还望老师日后多多指教。” 卢植还礼,笑道:“殿下以稚龄便有如此的学识和见解,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日后臣自当尽心竭力,教导殿下。” 这一番对话,终于释去了卢植之前的担忧。他展开携来的书册,道:“夫子微言大义,尽在《春秋》一经,从今日开始,臣便为殿下教授《春秋》。” 说着,卢植便要开讲,却见刘照拱手言道:“先生,弟子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先生答允。” 卢植放下书册,道:“殿下请讲。” 刘照道:“人云,‘百善,以孝为先’。我大汉历来也是以孝治天下。故而弟子冒昧,请先生先讲授《孝经》。” 却说刘照同学为何心血来潮,突然想起让卢植为他先讲授《孝经》呢? 原因很简单,古今往来,天下最难相处的父子,便是天家骨肉。皇帝与皇子之间,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父亲终究要把家业传给儿子,但是君王又岂容臣子觊觎侵夺自己的权力?因此,当皇帝的接班人,是天下最痛苦最为难的一件事。 对此,我们广大腐女心中亲爱的四爷雍正皇帝,手下有一位策士戴铎总结的好,叫做:“处庸众之父子易,处英明之父子难……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此其所以为难。” 汉灵帝刘宏,虽然不是汉武帝、唐太宗、康熙皇帝那样的“英主”,治国方面一塌糊涂,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于帝王权术,也是懵懂无知的。前文提到过,刘宏为了制衡何进兄弟同掌兵权,建立了西园军,以宦官蹇硕为统领,甚至立蹇硕为“元帅”,连大将军何进都名义上归蹇硕统属。这就表明,刘宏在帝王权术方面,是有一定的手腕的,并非“庸众”之人。 而刘照身为长子,要和其他的弟弟——如果历史没有发生偏移的话,那就是刘协了——来比在父亲心目中的宠爱程度的话,怕是比不过的,世人偏爱幼子,这是做父母的天然的心理,非人力可以扭转。何况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在刘宏的心目中,是“怀佳人兮不能忘”的凄美回忆,而自己的生母何皇后,却是刘宏心目中永不能原谅的悍妇、凶手。两相比较之下,刘宏对刘照生出“见弃”心理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为了不被“见弃”,刘照只能拼命表现自己,但是如果表现的太过,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恐怕“见疑”也就很快随之而来了——有一个强势的母亲,有一个强势的舅舅,再加上一个近乎妖孽的自己,那刘宏还能安枕而眠吗?就不怕一觉醒来,他已经变成了太上皇? 那该如何做呢?我们著名的“毒士”,有人戏称其“一言亡了东汉”的贾诩贾文和先生,在给曹丕出主意的时候,也曾说过一段名言: “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 这句话用大白话讲,就是说,只要弘扬道德,培养气度,干一名品行高洁的士人应该干的事情,勤勤恳恳,孜孜不倦,不要违背做儿子的孝道,这样就可以了。 贾诩所言,看似空泛,讲大道理,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却一语中的。 刘照身为长子,又是皇后之子,眼下,便是刘宏的嫡长子,继位的正统性最高。因此,他要做的,不是画蛇添足的再去干别的,而是站稳脚跟,不要犯错。 因此,刘照如今除了要让自己有“神童”之名外,还得给自己包装一层“孝子”的金装外衣。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打消刘宏对他的疑虑,而且,“以孝治天下”“弘扬孝道”,这是中华两千多年的封建史上,历朝历代都提倡的东西,如果他在这方面表现的好,那他在士林、在民间的声誉,都会得到提升。 所以,刘照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他都要以《孝经》“开蒙”,而且以后,要坚持做到“晨昏定省”,对父母早晚省视问安。 卢植听了刘照的要求,只惊诧走神了那么一刹那,便立刻欣慰的笑了起来,他点点头,道:“殿下说的不错,孝乃诸德之本,‘人之行,莫大于孝’。殿下有如此心意,臣甚为高兴。既如此,臣便改讲《孝经》。” 左右伺候的内侍闻言,连忙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孝经》捧了过来。卢植一代大儒,熟知经典,讲授《孝经》自然难不倒他,于是接过书册来,为刘照讲解起来。 讲了一段时间后,卢植发现,外面的传言果然不虚,“经义不二讲,举一能反三”,刘照的领悟能力着实让他惊叹不已。 由于卢植身为尚书,每日还要处理省中的政务,故而每天只能授课一次。除了初次见面的那回,之后的授课都被安排在早上辰时开始,仍然按照在史道人家的规矩,三刻为一课,每早两课,中间休息一刻。卢植听了安排后,只说了句:“有劳有逸,如此也好。” 第18章 不识天下英才 第十七章不识天下英才 当日,卢植为刘照讲完课后,便去了尚书台当值,一天就这么忙碌了下来。傍晚回家,却见自家门口,车驾云集。卢植忙问自家阍人(看门人):“是谁人来访?”阍人答道:“禀家主,刘太尉、杨司徒与数位大臣来访。” 卢植赶忙进了家门,整理衣冠仪容,径往堂屋来拜见众人。进门一看,来的有太尉刘宽,司徒杨赐,前司空袁逢,前司徒袁隗,光禄大夫马日磾,侍御史王允,司徒掾孔融。众人相互见礼完毕,王允先出言问道:“子干,今日初次授课,感觉何如?” 卢植感叹道:“皇子弁乃聪明、仁智之主也。” 众人讶然,刘宽问道:“皇子弁毕竟年幼,子干如此评价,勿乃太过?” 卢植答道:“仅就今日所见,经义不二讲,举一能反三,此其聪也;授业于道士,却不惑于神仙方术之论,此其明也;读书为明仁孝之道,此其仁也;待人谦虚自守,不自恃聪明,此其智也。” “就怕他年少心性不定,以后是否还能如今日品性,尚难定论。”杨赐言道。 袁逢闻言道:“‘只恐少时了了,大未必佳’耳。” 众人大笑,袁逢又指着孔融道:“伯献(杨赐字伯献),文举(孔融字文举)如今,尚算‘佳’否?” 当年孔融年方十岁,入京拜见士人领袖李膺,对答得体,在场的宾客都十分惊讶。但是中大夫陈韪却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意思是小时候聪明,长大了未必还能这么优秀,孔融反讥道:“想君小时,必当了了”——那您小时候,想来一定很聪明。一句话堵得陈韪无话可说。 今日袁逢因杨赐一句话,重新将当年的这件典故提起,众人经不住莞尔一乐,不由得减轻了不少的担忧。 卢植收敛笑容,道:“诸公,若说皇子弁有什么值得担忧之事,倒还真有一件。” 众人闻言,肃容问道:“还请子干言明。” 卢植道:“今日授课,皇子弁以一名十余岁的内侍充作伴读,对其颇为亲近。我所忧虑的,正是此事。其一,此人与皇子弁年纪相仿,又随身伴读,日后与皇子弁定然情分非浅,若是他倚仗着这层关系,乘机弄权乱政,岂不又是一个十常侍之流的人物?如若再教唆皇子弁,做出些骄奢淫逸之事,只怕我等的心血,一朝付诸东流。其二,由此也可见,皇子弁虽然年幼聪慧,又勤奋好学,仁而爱礼,但是对宦官擅权乱政的危害,认识不明,防范不足。我本欲多加劝谏,奈何宫中处处都是宦官随侍,耳目众多,我也不好明言此事。” “若是此事,子干恐怕多虑了。”王允道:“皇子弁初回宫时,以需要内侍督促自己学业为名,调汝阳李巡、北海赵祐两人入崇光殿侍奉。后来听闻,皇子弁在崇光殿中设下内书堂,命李、赵二人为左右教授,教导身边的内侍,如有品行不端者,即刻逐斥出去。此举如今已经颇有成效,在崇光殿当差侍奉的宦官,各个都收敛行径,不敢为恶,风气为之一新。由此可见,皇子弁恐怕并非对宦官毫无戒备之心啊。” 杨赐道:“汝阳李巡、北海赵祐,此二人是宦官中少有的节士。皇子弁能亲信他们二人,也算是‘善善’了。” “虽是如此,也不能任由皇子弁身边尽是宦官相伴。朝廷之所以选士人为侍中、侍郎者,就是为了避免天子身边近侍皆为阉人。如今皇子弁虽然贤明,也要预防他被小人所惑。”孔融道:“还是上疏天子,选年轻士人入宫做皇子弁的侍读。” 卢植闻言,摇了摇头,道:“如今天子怠于政务,每次上疏都迟迟不肯批复,上次我自请为皇子弁讲经授课,还是靠中常侍吕强义助,才能让奏疏及时送达天子面前。如今此事不比上次择师之事重大,恐天子无意理会。” “子干,”王允道:“以我之见,不如你明日以将此事奏明皇子弁,看他有何意见,若是他也同意,则由他出面向陛下陈请,或许比我等上疏,更加有效。” “好主意!”卢植击掌赞叹道:“我明日就与皇子弁言说此事。” 是夜,卢植一人独坐,暗暗思虑之前与众人商议之事。再三斟酌,终于想出一个能在不经意间提起此事的法子,但对于刘照最终能否采纳,卢植心中尚无底气。 次日,卢植入宫讲学。一开课,他便先考校刘照昨日所讲的经义。刘照自然对答如流,毫无疑难之色。问罢,卢植又故意向一旁侍读的侯谨提问考校,果然,侯谨所答,颇多遗漏、错误之处。 卢植见状,心想吾计可行矣!当即将侯谨痛斥了一番,道:“你既然担任殿下的侍读,就应当兢兢业业,勤于学问,这才能与殿下相互砥砺,以尽侍读之责。如今你经义生疏,每日所讲,能熟记者不过十之二三,如此下去,如何能跟上殿下的进度?这样殿下要你这侍读何用?” 侯谨闻言,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不敢辩驳,只是请罪。刘照见了,心中不忍,心想,你这等于让一个小学生跟一个大学生比学习古文典籍的进度嘛!于是出言劝道:“先生,侯谨虽然愚笨,但对先生所授课程,已然十分的用心,每天记诵先生所讲,往往到三更天才停止。他天资有限,还望先生不要苛责,让他陪伴着我便是。” 卢植闻言,心想,皇子弁对此人果然情分不浅,一力回护。于是他反驳道:“此内侍对殿下忠心,或许不假,但是既然担任了侍读,就要尽到侍读的责任。如今纵使不把侯谨撤换掉,也应再添几名年纪稍长,能与殿下一起讨论学问的人担任侍读,这才能让殿下的学业更进一步。” 刘照道:“既如此,或者我命李巡、赵祐二位内侍伴我读书如何?” 卢植道:“李、赵二位内侍博学多览,朝野之士无不称赞,以他们的才学,做殿下的老师都可以,岂能以侍读之位待之。以我之见,殿下还是从年轻士人中择品行端正、敏而好学之人,担任侍读为好。” 刘照闻言心下一动,他自然知道,想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亲信班底,以备未来不时之虞,自然不能只靠几名宦官。只是他年纪幼小,不能随意四处走动,被活生生的困在这深宫之中,见不了外臣。他只能安慰自己,等自己年纪稍稍长大,再去与他闻名已久,心向往之的汉末、三国的群英相结识。 所幸的是,如今名列“群英榜”上的卢植,已经成为了他的老师。那么借此次检选侍读的机会,自己有能将谁招揽到身边呢?。 刘照想到了荀彧,今年(光和四年,181年)十七岁(本书都不按虚岁算),年纪、才能都是上佳人选,但是荀彧出身名门,颍川郡又是士族阀门、才智之士聚集之地,那么荀彧是否会放弃在家乡颍川求学、交友、养望的好机会,来担任自己的侍读呢?要知道,这些个世家阀族,即便是皇帝也要给几分脸面,朝廷的征召、辟用,他们向来是想推辞就推辞的。 再比如郭嘉,今年十一岁,也是年纪、才能都极为合用的人选,但是郭嘉除了有跟荀彧相同的问题之外,还有一点,郭嘉年少却有远见,看到汉末政局混乱,所以不想贸然插足其中,历史上,他以弱冠之龄隐居,秘密交往豪杰,却不肯轻易出山。如今虽然只有十一岁的郭嘉,这份远见到底形成了多少,尚不得知,但是,毫无疑问,他跟朝廷不合作的态度,甚至比荀彧还坚决。而刘照自己,如今也不过对外流传出了一点“读书聪明”的名声,其他的优点还没法更多的显露出来,能不能让“审于量主”的郭嘉看中自己,也还是很难说的。 再比如荀攸,今年二十四岁。但是,如今的荀攸已经是“海内知名”的名士,历史上三年之后(中平元年),他将接受刘照的舅舅大将军何进的辟用,拜为黄门侍郎。既然是海内知名的名士,那么要当侍读,刘照自忖没那么大的脸面。 历史上的曹营五大谋臣,剩下的程昱、贾诩,年纪已经比较大了(程昱四十岁、贾诩三十四岁),让他们陪一个五岁的稚子读书,岂非让他们觉得自己被轻视了。更何况,二人早年间都名声不显,并不为世人所知,而刘照又不想玩“武丁梦傅说,文王卜太公”的把戏,自然没法贸贸然就派人去搜寻他们。 诸葛亮今年才出生,周瑜今年才六岁,鲁肃今年才九岁…… 情何以堪啊,但是回头再看刘照自己,不也才五岁么?这事儿上,恐怕他是太操之过急了。 所以刘照只能向卢植求教:“弁久在宫中,不识天下英才。还请先生推荐几名年轻的贤士,陪伴我读书。” 第19章 先生家郎君贤否 第十八章先生家郎君贤否 刘照虽然对历史有“先知”之能,但是奈何一时间在历史名人中找不到合适的伴读人选,于是转而询问卢植。 谁知,卢植闻言,也沉吟了半饷,道:“自党锢以来,天下士人大多对朝廷失望,有德之人对朝廷的征召辟用,都是极力的推辞不就。殿下虽然年少聪敏,来日必成一代明主,奈何眼下依旧是声名不显,恐怕难以吸引天下贤士前来效命。为今之计,恐怕只能从在京的公卿子弟中,择选年轻、有行之人,来做殿下的侍读了。” 刘照闻言,大为失望,他心中默数朝廷中诸位公卿家中的子弟,虽然只是粗略的回顾了下,但是仍然没想到,这里面会有哪些隐藏的人才,当然,人才不是没有,但是如杨赐之子杨彪、袁逢之子袁绍、袁术,都是成年已有声望之人,其余的公卿子弟,刘照还真没想出有谁曾经名书青帛,哪怕只是在别人的传记里,出场说两句话。 于是刘照问道:“先生可有人选?” 卢植道:“侍御史王允,其长子、次子,年岁、品行、才学皆可入选,其余,臣也暂时没有想到。” 王允之子?刘照的大脑迅速启动,检阅记忆中的史料,据史载,王允有三个儿子,很幸运,他们有个好父亲,所以他们得以在中国惜墨如金的史官笔下,将姓名附载于王允的传记中;很不幸,他们有个好父亲,忠肝义胆,最终以身殉国,所以连带他们也只是在王允被杀时,一同出场,陪同砍头而已。 但是,既然卢植都肯定了他们的品行和才学,那想必王允的儿子,应该还是比较优秀的,只是历史没能给他们更多的舞台来展现自己的才能罢了。 毕竟,这是一个“诗书传家”的时代,也是一个“世家阀门”的时代,一个士族世家,其家教也往往是比较严格的,因此世家子弟,倒也往往都有几分才学。 提到王允那只留下了名字的三个儿子,刘照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卢植也有三个儿子,可惜,除了第三个儿子卢毓,在史书上留下了传记、事迹,也算是一代名臣外,其余两个儿子都因战乱而死(虽然未必是被乱兵所杀,但极有可能是死于战乱时期的饥荒或者疫病),连名字都没留下。 念及此,刘照问道:“先生的品行和学问,名著当世,想来先生家的郎君也定然都是才德兼具之士,古人云:‘内举不避亲’,先生何不推荐与我?” “这……”卢植闻言踟躇起来。自己的两个儿子(卢毓尚未出生),年纪、才德本也堪当此任,但是如若自己做皇子弁的老师,而自己的儿子来做皇子弁的侍读,那朝野上下,宫内宫外,未免要议论纷纷,人人侧目了。 最终,卢植还是摇了摇头,道:“虽云‘内举不避亲’,但是父子同为殿下近臣,也不免物议沸腾。殿下不如从王子师之子中,择一人作为侍读吧。其长子王盖,年二十三,次子王景,年十九,殿下的学识的已然远超同龄之人,恐怕就算是十余岁的孩童,也远不如殿下,殿下还是与二十岁左右的士子一起讨论学问较为合适。不过,殿下也知道,天子最近疏于政事,检选侍读一事,恐须殿下亲自向天子呈请,才能得以尽快办理。” “哦?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下午便去向父皇呈请。”刘照说着,心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望着卢植,暗地里偷乐,想,这回一定要给老师一个惊喜。 自开蒙学《孝经》以来,刘照便坚持早晚去向父母省视问安。何皇后这边尚好,如今他们母子分院而居,何皇后自然巴不得每天都能见到刘照。而刘宏那边,却出了点问题——刘照第一次早晨去问安的时候,刘宏却尚未起床,身边的内侍出面,拦住了刘照。 刘照心道,这会儿已经是辰中(早八点左右),自己的父皇尚未起床,想来是昨夜又操劳过度了。但是自己巳初(早九点)就得开课,没法等下去。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殿外,恭恭敬敬的向刘宏问了安,这才回去。 然后等到刘照下午再去问安的时候,刘宏果然显得非常高兴,不仅留他一起吃饭,还叮嘱他以后毋须如此多礼,不必每日都来问安云云。 但是刘照只是谦恭的回答说:“这些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于是第二天,刘照已然按时去了西园,不过,这次他很早就派人去打探刘宏起床没,当听到回报说尚未起床的时候,他也不再让人禀报,依然是在大殿之外,向刘宏遥遥问安,然后自行回去了。 现在,刘照就要借下午问安的机会,向刘宏提出选拔侍读的要求,想来自己的父皇看在这两天自己如此孝顺的份上,不会驳回、推延吧? 车驾行至西园,前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前来回报,说天子在水云轩消暑。刘照便着人引着车驾,前往水云轩。 西园内凿有一池——也就是人工湖泊——面积颇大,超过了濯龙园中濯龙池,名为碧海曲池。后来,刘宏命人从碧海曲池中凿渠引水,渠道蜿蜒曲折,长约十余里,沿着水渠两岸,修建着大大小小数十间各式的馆阁楼台。渠中栽种着一种荷花,因荷叶圆似满月,故而叫做“望舒荷”,每当荷花盛开的时候,满渠皆是花香,故而此渠又被称做“流香渠”。当然,也有一种说法,就是渠边的馆阁中,居住着无数的宫女美人,每天这些美女把洗去脂粉的残水,倒入渠中,因此让渠水也带着浓郁的脂粉香气,故而名之曰“流香渠”。 而水云轩,就是这一系列建在水边的馆阁中的一间,它临湖而建,可以在其中欣赏碧海曲池的湖光水色,每当湖面水汽弥漫的时候,整个屋子便有如在云中一般,所以被叫做“水云轩”。 刘宏此刻正在轩中闲坐,刘照上前拜见问安。见礼完毕,父子尚未说话,就听得水云轩旁边不远处的一处馆内,隐隐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刘照用余光往那边迅速的扫视了一眼,隐约看见几名宫女倚着窗口,****半露,远远望去,白花花的一片。刘照赶忙收回视线,作非礼勿视状。刘宏见状,老脸一红,尴尬的咳了一声。旁边的内侍闻声赶忙去那边馆内一阵呵斥,这才见窗户被放了下来,将【春】【光】遮掩了起来。 刘宏平复了窘态,这才说道:“我儿孝心可嘉,只是每日前来,颇多不便,不如日后每隔十日问安一次罢?” 刘照心里偷笑,表面却面色庄重的答道:“晨昏定省,乃是先贤传下的孝道,儿子岂能不遵。如果父皇觉得有所不便,那儿子每日就在猗兰殿外,向父皇问安,不打扰到父皇便是。” 刘宏一时哑口无言,只好转而询问刘照的学习状况。刘照便乘机将来意提出,说道:“卢师见儿臣的侍读内侍侯谨,年纪太小,学习经义,甚为吃力,跟不上儿臣的学习速度,故而建议检选十五到二十岁的年轻士人,陪同儿臣读书,以便相互讨论学问。” 刘宏闻言,思虑了片刻,道:“此事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只是,可有人选?” 刘辨答道:“侍御史王允之子王盖、王景,卢师之子卢恺、卢济,皆乃品行方正、博学多才之士,且年纪也十分合适,儿臣以为,可全部召进宫中,陪伴儿臣读书。” “胡闹。”刘宏笑着斥责道:“一家选一人也罢了,岂有两家兄弟全部入宫侍读的。” “禀父皇,儿臣只是私心想着,这同窗读书之人,总要与儿臣能合得来才好,如今二王、二卢,儿臣只是听闻其名,未见其人,若是随意从兄弟二人中,挑选一位,若是性情与儿臣不合,又当如何是好。不如全部召来,先与儿臣相处一段时间,若是合得来,则留下伴读,合不来的,再设法婉为辞退。”刘照答道。 其实刘照的真实意图,倒不是怕性情合不来,如今是他“求贤若渴”,不论这位“贤”跟他的脾气如何的不相投,只要有本事,他就得压下个人喜恶去用。相反,因为二王、二卢到底才能如何,没有可以参照的史料验证,所以只能在以后的接触中,慢慢的检验,所以他只能广撒网,先把两对兄弟都招揽到身边,培养感情,然后再看他们的才能到底如何。 “这……”刘宏显然即觉得刘照说的有些道理,又觉得一下子把两对兄弟都召入宫中伴读,有些骇人听闻,特别是卢植,父子三人同侍一位皇子,到时候恐怕卢植没有私心,也要被人说是有私心了。思虑半饷,刘宏终究还是偏向了刘照:“罢了,别人爱怎么议论随他去。昔日石氏父子五人都位居九卿,人称万石公,反倒传为美谈。如今卢氏父子、王氏兄弟同佐吾儿,说不定日后也照样是一桩美谈也未可知。” 第20章 恰同学年少 第十九章恰同学年少 次日,汉帝刘宏下诏,以王盖、王景、卢恺、卢济四人品行方正、博学多识,故特旨征召为三署郎官,陪同皇子弁读书。 诏书一下,朝野哗然,有钦慕者,也有嫉妒者,众人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卢植闻之,苦笑不已,王允闻之,愕然无语。 回想起那日皇子弁脸上一抹古怪的笑容,卢植已经猜到了个大概,这件事情上,定是皇子弁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天子下诏征召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王允的两个儿子为三署郎官,这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从大臣家里的子弟中择人充实三署,本是朝廷故例。然而,他们此次不仅仅是去担任郎官,更是同时担任皇子弁的侍读。做为天子的长子,现任皇后唯一的儿子,皇子弁按照自周代以来就确立的嫡长子继承制度,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选。因此,他身边的任何一个职位,都是炙手可热,令人眼红的位置。如今自己的两个儿子同时入选,而自己又恰恰是皇子弁的老师,如此一来,免不了让世人怀疑自己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自己数十年的士林清誉,恐有白璧微瑕之险。 然而,大汉自光武帝中兴建国以来,仅仅经历了三朝盛世,自和帝开始,大汉便陷入了君主年幼登基,又多夭寿,外戚、宦官轮流专权乱政的时代。百余年来,三代盛世所积累的基本,挥霍一空,天下百姓困顿不堪,心中怨恨积郁已久,昔日“天下苦秦久矣”,如今大概要换成“天下苦汉久矣”了。 此时的大汉,急需一位贤明之君励精图治,力挽狂澜,而这个冀望,正在如今的皇子弁身上初现苗头。卢植不能放过这次机会,他也知道,朝野之间许多仁人志士,也不想不放过这次机会。 卢植猜想,以王允的性格,恐怕接到诏书后,压根就不会想到自己会因此事被人议论什么,又会陷入怎样的处境,而是直接向自己的儿子嘱咐该如何入宫侍读,如何时刻匡正皇子弁的行为,如何时刻监督皇子弁是否有过于亲信宦官的举动,等等。 是啊,只要能为大汉培养一位贤明的继承人,自己一时的声誉得失,又何须放在心上? 卢济见父亲久久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大人,是否要我兄弟中的一人上疏推辞掉官职?” 卢植闻言,笑问道:“为何要推辞掉?” 卢济答道:“今日的皇子侍读,翌日很可能成为太子近臣,多少人将眼睛紧紧的盯着这几个位置。如今被我兄弟一下占去两个,定然要有人心生嫉妒、诋毁大人,说大人趋炎附势、假公济私。” 卢植又问卢恺:“子和,你如何看?” 卢恺答道:“父亲清誉受损,已是无疑。但我看大人对皇子弁极为重视,将其视作我大汉重兴的希望。既如此,我卢氏一门自当任劳任怨,辅佐皇子弁,不以一时名誉得失为虑。” “不错,正是如此。”卢植赞道:“为人万万不可矫情自饰,以务虚名。最初我的确对此有所顾虑,因此才在皇子弁面前只推荐了王子师的两个儿子,如今既然天子下诏任用你兄弟二人,我等自然不能为了一己虚名再加以推辞。” “大人,既然你在皇子弁面前只推荐了王御史之子,那天子又何以知晓我兄弟二人之名的?”卢济心中十分不解。 “这……我虽未曾推荐你兄弟二人,但是皇子弁却曾问起,想来天子那里,也定是皇子弁告知的。”卢植回忆起当日刘照的言行,心知定然是刘照向天子举荐了自己的两个儿子。 自担任刘照的老师以来,刘照对他十分敬重,每次相见,都恭恭敬敬的执以师礼,从不以皇子的身份自矜。如今,又一力举荐自己的两个儿子做侍读,其亲厚信任之情显而易见。所喜者,自己以后教导刘照便容易了很多,所虑者,身处显要之位,一举一动便要更加小心谨慎,否则众目睽睽之下,任何一点过失都会被人为的放大。 “子和,子同,你兄弟二人如今既然入宫侍读,我不得不多加嘱咐。你二人对待皇子弁,既要恭敬、持之以礼,又要诚心相待、视如兄弟。这其中的分寸,不好把握,但你们却必须做好。若是不能持之以礼,则会乱了君臣纲常,权势最能乱人心智,你二人若是久居显位,却忘了礼法,日后难免堕为幸进之臣,到时连你们都成了国家的祸患,更遑论匡正皇子。但若是不能诚心相待,彼此产生情谊,则不免忠言逆耳,令皇子弁忌惮疏远你们,从而让中官乘机曲意阿从,成为皇子腹心,重蹈前朝之祸。”卢植向卢氏兄弟细细叮嘱着入宫的行事准则。 “是,儿子定当不负大人所托。”卢氏兄弟郑重的答应道。 过了几日,正式赴任的卢氏兄弟,在入宫的路上,遇到了同样是进宫就职王氏兄弟。双方并车共乘,互相见礼毕,不免说起各自父亲的嘱咐来。王盖道:“家父无非嘱咐我兄弟二人,一要督促皇子弁持之以恒,读书明理,怕他年纪稍长后,心性不如幼年时沉稳,被诸般逸乐吸引,荒废了学业,二要监督皇子弁身边的内侍,若有曲意阿从,引诱皇子放纵作乐之辈,定要严词指责,万不可使皇子弁日后如先帝、当今天子一般,对宦官宠信无度。” 王景感叹道:“内侍们日夜侍奉在皇子身边,如同家人一般,皇子待他们,如何能不亲近。若是我们监督的太紧,不仅宦官们要敌视我等,恐怕就连皇子弁也要心生怨气。以我之见,日后若只是细枝末节之事,我等无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在大节之上一定要死死把持住,绝不放松。” 卢济道:“家父亦有此意。我们须得对皇子弁严之以礼,动之以情,要象对待幼弟一般,既督促又爱护。” 王盖道:“眼看快要到了,市井之间对皇子弁的传闻也颇多,就是不知道皇子弁可真有传言所说的那般聪明。” 卢恺道:“家父从不轻易赞人,既然能令家父交口称赞,必然是有德才之人。” 一时车驾抵达东明门,四人下车步行至芳林园,刚到崇光殿前,却见众内侍簇拥着一人,正在殿门口等候。原来是刘照再次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亲自迎接四位侍读。四人赶紧趋步上前,通名拜见刘照。刘照赶忙一一还礼,细细打量,见四人仪容都十分整齐,第一眼的映象还算不错。 刘照道:“日后同窗学艺,大家便免了君臣称呼,以同学师兄弟相称如何?” 四人闻言,忙称不敢,卢恺道:“君臣纲常,岂能轻忽。” 刘照道:“纲常之本,无非孝悌,我等相互以兄弟之礼相待,兄友弟恭,岂不是暗合孝悌之义?” 话说二卢、二王作为第一批加入刘照亲信班底的人,刘照自然是十分重视。他知道,想要有忠心的部下,威严、感情、利益,三者缺一不可。论威严,刘照的皇子身份摆在那里,谁也不敢轻视,相反,他纡尊降贵,和别人常礼论交,不但不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反倒会增加他的威望;论利益,加官进爵,那是以后的事情,如今的刘照尚无权力参与其中,封官许愿,而且也不能第一次见面就提,来者可都是品行清正的士人子弟,最厌恶就是富贵逼人。所以刘照只能见面就大打感情牌,虽然汉朝还没有结拜为异性兄弟的习俗,所谓“桃园结义”也只是后人敷衍出的故事,但是却不影响刘照来宣扬同门之谊。 结果两边也算是一拍即合,当即按年岁排序,卢恺年长王盖三个月,排在第一,王盖二十三岁、王景十九岁,卢济十八岁【注一】,刘照……五岁,自然只能居于末位。 一声钟磬声响,卢植讲学之时已经到了。众人这才停止了寒暄,鱼贯入座,开始上课。卢植照例先查问了刘照的功课,亲眼目睹刘照以五龄幼童之声,琅琅作答,毫不停顿的情景,二卢、二王这才知道,眼见胜于闻名,不由得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来。 卢植见状,便将四人一一点名,考校经义,以示责罚。好在四人平日里熟读经书,功夫精深,所以虽然之前没和刘照一起听过卢植授课,如今的提问等于是随机抽查。但是四人全都对答如流,没有犯错。 卢植考校完毕,心里暗暗点头,自己的两个儿子,平常功课一直由他亲自督促,自然知道他们的学识深浅,如今眼见王允之子也同样熟读经书,心想,总算所荐之人还算得当,没有辜负皇子弁的期望,也没有贻笑天下士林。 早上课程教授完毕,刘照命人准备中食,款待四位师兄。用罢饭,五人对坐闲谈,讲论经史,让刘照仿佛觉得回到了前世的大学生活一般。前世刘照在宿舍辩论中,从来都是侃侃而谈,技压群雄,又在论坛上抬杠多年,久经锤炼,所以和二卢、二王讲论,不仅毫无惧色,相反,还要处处留意,免得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今世尚未学过的知识给带了出来。五人谈得兴起,不觉日落星沉,天色转黑。刘照便命内侍去通报卢、王两家,将四人留宿宫中,并且约定,以后每日卢、王两家各留一人在宫中值夜留宿,陪伴刘照。 第21章 伏日里的心思种种 第二十章伏日里的心思种种 《孝经》总共十八章约两千字,在儒家典籍里,算是字数最少的一部经书了。加上刘照学得又快,不出一月,卢植已经将《孝经》讲完。此时恰逢伏日即将到来,按照习俗,逢伏日当休假一日,于是卢植与刘照约定,先休息几日,等初伏过后,再开始讲授《春秋》。 伏日,是秦代时兴起的一个夏季节日,在汉代,伏日变得非常重要,是与“岁终大祭”的腊日并称的大节。 现代我们经常说“三伏天”,所以,伏日并非只有一天,而是分为初伏、中伏和后伏。一般来说,以夏至节后的第三个庚日为初伏,第四个庚日为中伏,以立秋后的第三个庚日为后伏。 秦代,有伏日中杀狗驱除暑气的习俗,这大概就是后世三伏天吃狗肉这一风俗的源头。汉代,也许是杀狗驱除暑气的习俗没有继承下来,而吃狗肉的习俗又尚未兴起,所以,汉代的伏日里,狗狗们还是比较有“狗”身安全的——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因为在汉代,狗毕竟是作为“肉畜”而存在的生物,而且作为比较便宜的肉食,是经常被吃的……。 此时,每逢伏日,官府就要放假,并给官员赏赐肉食,而民间,也会籍此机会,吃肉喝酒,犒劳自己。 在汉代,随着生产水平的提升,猪肉已经变得比较便宜,不再是秦汉之前“士大夫无故不杀犬豕”的状况了,人们平日里也吃得起。据《盐铁论》记载,“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这说的是,在正常收获的年份,一头猪的肉,价值十五斗小米,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子半月的口粮。由此可以看出,猪肉并非很贵,而实际的消费状况呢?“今闾巷县陌,阡伯屠沽,无故烹杀,相聚野外。负粟而往,掣肉而归。”反映出当时的人们对酒肉的需求,已经大为增加,不必非得等到节日、祭祀,才能吃肉了。 所以,人们在节日里吃的,一般都是比较贵重、鲜美的肉食,比如牛羊肉。其中,牛因为是重要的生产工具,所以历朝历代对宰杀耕牛都是严厉禁止的,因此,吃牛肉的机会并不多,故而,羊肉就成了人们过节时,吃肉的首选了。 到了初伏这天,二卢、二王兄弟告假回家,就剩下了刘照孤伶伶的一人。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叹了不知道是第几口气后,刘照忽然怀念起当初整天得空就缠着自己讲故事的阿鹊起来。 自从自己回到宫中,便和阿鹊分离开来,如今也已经一个多月了。最初,刘照也曾想过,让阿鹊也一起入宫居住,但是奈何乳母何氏却再三推辞,将此事暗暗的拖延,直到最后不了了之。 何氏的心思,刘照一时间尚没有细细的琢磨。但是何氏自己清楚,一旦女儿入了宫,便摆脱不了宫中人的身份,在皇宫中,任何女性,理论上,都是皇帝的女人。自然,何氏倒不是担心刘宏会怎么样,而是怕这一重身份保持下去,迟早,自己的女儿会和刘照发生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对此,她的丈夫张小乙,大概是乐观其成,甚至是巴不得的,但是作为在宫中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何氏,她却是持谨慎乃至畏惧的态度的。 前些天,她在宫中,遇到了一行人,抬着一名死去的宫女,匆匆的从宫中的偏门出去了。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随意扫视了一眼,只见一床破被中,裹着一具年轻女子的尸身,那女子歪着头,没有血色的苍白面孔,正对着她的目光。看得出,这是一位眉眼之间透着妩媚,五官精致的美人儿,但是此刻,却已经香消玉殒,命归黄泉了。 随后,何氏略微打听了一番,方才得知,这名宫女,是在西园里服侍刘宏的众多美人之一,在一次临幸后,怀上了皇家骨血。 然而,王美人殷鉴不远,死了还没有几天,宫中的女子,哪个敢顶着何皇后的辣手,为刘宏怀育骨肉?因此,这名薄命的女子,只能自己寻找打胎药来吃——其实当初的王美人也是如此,只不过,不知道是否有人故意为之,给她的打胎药是假的,或者干脆就是保胎药,所以王美人吃了打胎药后,反而安然不动了。 但是这名宫女却没那么幸运,吃了药后,血崩不止,最终丧命。事发后,没有人敢上报给皇帝知道,只是将其匆匆的抬出宫去,往埋葬宫女的坟地里草草的掩埋了事。 目睹了种种惨剧的何氏,又如何忍心让自己的女儿走上那条路?何氏心里清楚的很,眼下刘照待阿鹊十分亲厚,那是亲情多过男女之情,虽然刘照有血缘上的姐姐和弟弟,但是关系都十分疏远,因此才需要阿鹊这样一个“青梅竹马”的姐妹来弥补情感上的空缺。 可是以后一旦阿鹊成了刘照的女人,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情就会变质。天子富有四海,身边哪里会缺女人?既然身份不再独特,那么往日的感情自然会日渐淡薄。 到时候,让自己的阿鹊去凭借什么在宫中立足?是心机和手腕?还是显赫的家世?这些,她的女儿都有吗? 因此,当初伏这天,百无聊赖的刘照,提出接阿鹊进宫,一起过节的时候,何氏却淡淡的回绝道:“殿下,伏中暑热难当,出行容易得病,且民间传言,伏日万鬼出行,宜尽日闭门不出。” 刘照诧异的看了自己的乳母几眼,平日里,何氏极少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恭称他为“殿下”,“阿母这是怎么了?”刘照心道“怎么回宫才个把月,就变得生分起来了?不对啊,昨儿她还叫我‘阿弁’来着。” 尽管猜不出自己的乳母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刘照也只好就此作罢。心情郁闷的他,中午对着桌上的萝卜炖羊肉,却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来。 侯谨跪坐在几案边上,小心的侍奉着刘照。自从二卢、二王入宫侍读以来,侯谨便被有意无意的卸去了伴读的差使,转而去内书堂学习——毕竟他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没法跟几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刘照的心理年龄自然是二十多岁),在读书方面保持同样的进度和深度。 对此,他也曾内心失落过。但是,他也同样明白,自己绝不能因此露出半点不满的表情。相反,他每日里除了在内书堂用心学习外,还暗中细心观察何氏等人,是如何照顾刘照的日常生活起居的,然后在自己有机会侍奉刘照的时候,加倍努力,力求做得和别人一样好,甚至更好。 果然,此举大有成效,刘照虽然不再让他陪伴自己读书,但是日常的生活中,却对他越来越依赖,大有与乳母何氏平分秋色之意。 看到刘照神色郁郁,侯谨恭声问道:“殿下,可是今日的羊肉不合胃口?” 刘照摇摇头,道:“羊肉尚佳,只是一个人吃着没有味道。今日好生烦闷,连个一起说话的人都没有。”刘照说着,望了侯谨一眼,道:“反正我吃不下,撤下去浪费了,不如赏赐给你吃罢。” 侯谨忙到:“奴婢哪敢与殿下共案而食。即便是殿下恩典,赐给奴婢食用,也得等殿下用完午膳,再容奴婢退下,自行食用。” 刘照见侯谨如此说,便挥挥手,道:“既如此,那就把饭食都撤了罢,我已经没有胃口再吃了。” 侯谨安排人撤去食案,换上茶汤来。给刘照奉上一盏温茶后,侯谨笑着说:“说道羊肉,奴婢倒在宫中听过一个笑话,不知殿下想不想听听。” 刘照一听,来了精神,道:“你且讲来。” 侯谨道:“奴婢听说,元帝时的黄门令史游,写得一手好书法,世人爱其字,却求之不得。于是宫外某家勋贵便跟某黄门约定,只要是史公的字迹,哪怕是一片竹简,都能换一只羊。某黄门生平最爱吃羊肉,于是便借着文牍往来,把史公回复他的书简,都拿去换了羊肉吃。后来史公知道了此事后,有一次便故意拖延,不肯回复书简。某黄门等得心急,连连遣人催促,史公笑着对来人说:‘请帮我传话,就说本令今日不杀羊。’众人闻之,皆大笑不已。后来史公考虑到大家同殿为臣,不能失了情分,于是又回复了书简,并且对传信的人说:‘今日本令姑且先杀一只羊吧。’”【注一】 刘照闻之莞尔,没想到汉代居然就有了类似后世苏东坡“换羊书”的典故。 如此,初伏日,便在酷热与寂寥中过去了。第二日,假期结束,二卢、二王兄弟入宫当值,卢植也开始讲授《春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然而,十日之后,中伏日刚刚过罢,朝廷上传来消息,大长秋兼领尚书令曹节沉疴不治,卒于家中——曹节素有顽疾,又逢伏日暑热,终于病发身亡。汉帝刘宏下诏,追赠其车骑将军之职。 第22章 蝴蝶翅膀的第一次扇动 第二十一章蝴蝶翅膀的第一次扇动 曹节,字汉丰,南阳新野人,本籍是魏郡(属于冀州,郡治是著名的邺城),“世吏两千石”,也就是说,他这个家族,世代都有人出仕担任太守(秩两千石)级别的官职。 前文说过,汉代,特别是东汉,豪强林立,世家阀门已经成型,所以东汉也是一个很讲究家世的时代。一般来说,当时的家世,分为这么几个等级。 第一等,叫做“四世三公”,指家族中四代人里,有多个人出仕担任三公的职务,具体到人数,还有“四世五公”(汝南袁氏)、“四世四公”(弘农杨氏)等说法。 第二等,叫做“家世两千石”或者“世吏两千石”,指家族里世代都有人出仕担任太守、王国国相(秩两千石)级别的职务。本来,两千石的官员不仅仅是太守和国相,还包括了朝廷的九卿和部分列卿。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语境的变化,“两千石”这个词,后来就专指太守和国相了,和明清时期的“七品芝麻官”专门代指知县一样,虽然七品的官职不止知县一个。 第三等,叫做“世仕州郡”,指家族里世代都有人在州、郡一级的官署中做掾属、属吏,或者担任县令、县长一级的职务。 因为东汉的地方豪族势力强盛,所以太守在地方任职的时候,不得不大量任用当地豪族的子弟为掾属,以求政令能在地方上顺利实施。由此可见,即便是最后一等“世仕州郡”的家族,虽然比不上袁氏、杨氏那样的顶级门阀,但也是地方上的支柱势力。 曹节在汉安帝时期入宫,顺帝初年,由西园骑迁升为小黄门,桓帝时期成为中常侍。桓帝驾崩后,曹节率中黄门冗从以及羽林、虎贲千余人,持节迎接刘宏入朝登基为帝,以拥立之功,封为长安乡侯,食邑六百户。 这位经历了三朝的权阉,地位、权势犹在后世人们熟知的十常侍之上。当年(168年),大将军窦武、太傅陈蕃谋诛中官,就是曹节率领阉党诸人进行反击,矫诏任命王甫为黄门令,并挟持了刚刚继位的刘宏,起兵诛杀了窦武、陈蕃等人。 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刘宏,事后对曹节等人的行为,内心里也是颇为怨恨的。所以这才有了光和二年(179年),司隶校尉阳球,奏请收捕王甫等十余名宦官,而刘宏居然默许的事件发生。最后,王甫及其二子长乐少府王萌、沛国相王吉,皆被阳球于狱中诛杀。 对曹节来说,幸运的是,阳球没有奏请刘宏,将他与王甫一起收捕下狱,而是准备分批处理,各个击破——这就给了曹节反击的机会。 曹节立刻逼迫刘宏,将阳球转任为卫尉,使得阳球不再拥有监察劾奏之权,然后将其诬告下狱。最终,阳球被杀,妻子徙边,而曹节则从此以大长秋兼领尚书令。 东汉时期,尚书台才是处理国家事务的实际机构,太傅、三公、大将军,均要有“录尚书事”的头衔,才能真正秉持朝政,否则,就只是地位尊崇的荣誉职务了。 然而,自从窦武死后,朝廷再没有任命过大将军,熹平元年(172年)太傅胡广死后,朝廷也再没有任命过太傅,这一时期的三公不仅没有录尚书事者,而且更迭频繁,往往在任不足一年,便因为灾异或者其他原因被罢免。所以身为尚书令的曹节,就一手把持了大汉的朝政。 这样一名让皇帝都忌惮几分的权阉,终于溘然辞世,朝野上下,各派势力,都松了一口气,各自欢喜。 刘宏自不必多言,曹节一死,宫中便再也没有能够挟制他的权阉存在了,其余的常侍、黄门,只能紧紧的绕着他转,依靠他的恩赐而生存。他这个皇帝,终于能握紧这天下的至高权力了。 张让、赵忠等人欢喜的则是,虽然之前他们与曹节是一党,互为表里,可是有这么一位资历、权势都盖过他们的“前辈”,压在头上,滋味也不好受。如今曹节故去,他们二人便成为了阉党的领袖人物,心中自然十分欢喜。更何况,曹节死后,大长秋之职空缺,汉帝刘宏已经任命赵忠以中常侍兼领大长秋。 大长秋,又称“皇后卿”,掌“奉宣中宫之命”。汉代的皇后,地位颇为尊贵,因此大长秋代为行使的,是在后宫之中,与君权并列的“后权”,可谓是皇后的“丞相”。其下属,中宫仆对应朝廷的太仆,中宫谒者令对应尚书令,中宫尚书对应尚书,中宫私府令对应少府,中宫黄门冗从仆射对应中黄门冗从仆射,中宫永巷令对应少府永巷令,是一个用以治理后宫的微缩版的“小朝廷”。 昔日,刘宏曾经将曹节从中常侍转任为大长秋,这一举动,未尝没有限制曹节权势的意思,因为大长秋虽然地位尊荣,但是职权被限定在后宫之中,在朝政方面的发言权,尚不如中常侍和小黄门。而曹节在王甫被诛杀后,立即威逼刘宏,让自己兼领尚书令,也恐怕是深感以大长秋之职,不足以掌控朝廷、保全自身的缘故。 如今,刘宏令赵忠以中常侍兼领大长秋,是否有限制何皇后权势的意思在内,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而对于刘照来说,历史终于在他的影响下,发生了第一次重大的改变。原本的历史中,曹节死后,尚书令之职也空缺了出来,何人继任,史籍无载,也许一直空缺着,直到三年后的中平元年(184年),才有王允被拜为尚书令的记载。 而在这个时空中,曹节死后不久,刘宏便下诏,任命尚书卢植为尚书令。 诏令一出,不仅刘照十分高兴,朝野上下,也都欢欣鼓舞,将此事视为朝局将有所好转的预兆。 担任尚书令后的卢植,事务更加繁忙,给刘照讲学的时间,大为缩减,从一日一讲,渐渐改成了两、三日一讲,乃至五日一讲。虽然刘照依旧刻苦努力,当卢植不能前来讲学的时候,便与二卢、二王兄弟一起“自学”,温习经书。但是卢植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最后,上疏举荐光禄大夫马日磾为皇子弁讲学。 马日磾,字翁叔,他的名字,发音为“密低”,乃是其父仰慕汉武帝、昭帝时的名臣金日磾,所以才给他起名为“日磾”,连同表字,也与金日磾相同。 他是东汉著名的学者马融的族孙。马融的才学,除了传授给几位知名的异姓弟子,如郑玄、卢植、贾逵等人外,本家族继承了马融真传的,就只有马日磾一人。 既然马日磾和卢植师出同门,那么由来他接手教授刘照,也算是顺理成章。 卢植的举荐,这次很快就被刘宏采纳了,大概是刘宏最近的心情尚佳,又觉得不能驳了刚刚出任尚书令的卢植的面子,当然,根据官方记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天子关爱皇子弁”。 虽说马日磾和卢植师出同门,所授的经义,差别不大,但是两人具体的讲授方式,却有天壤之别。 卢植本人治学,是出了名的“好研精而不守章句”,也就是喜欢研究经文的精义,但是不拘泥于具体的章节和词句。何况在教授刘照的时候,卢植深知,自己教育的是皇子,未来的皇帝,而不是儒生、博士,故而讲解经义以主旨、大略为主,并不纠结于经文训诂、词句正义。 而马日磾在讲授经义时,却偏偏注重的就是这方面的内容。对此,刘照的意见倒并不是很大,他拜师求学,本来就是想做出姿态,拉拢士人,所以马日磾的教学方式虽然枯燥乏味,但是他尚能坚持、应付。 但是二卢、二王却不免有些怨言,卢恺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何要那般讲授——给皇子讲课,是希望他能明是非、辨善恶,亲贤臣、远小人,克己守礼,不恣意妄为;而不是让皇子去寻章摘句、皓首穷经,做个精通经学的儒生。马日磾如此讲授,不得要领也就罢了,万一繁难的经义让刘照心生烦躁,从而厌恶学习,那岂不是背道而驰! 卢恺忙将情况转告给了父亲,卢植得知后,便委婉的向马日磾提起此事。经过卢植这么一点明,马日磾也明白了自己的疏漏,这才渐渐将讲课的内容改换过来。 这一日,刘照照例在傍晚时分,去向刘宏问安。父子相见,刘宏便问起了刘照的学业。在得知刘照已经开始学习《春秋》后,话题就被转移到了《春秋》这本经书上。 刘照当然不会跟自己的父亲大谈什么春秋大义,相反,他只是从历史故事的角度,和刘宏谈得津津有味,这就巧妙的避开了刘宏内心不愿触及的一些话语。 于是父子之间笑语晏晏,相谈甚欢,直到内侍掌上灯来,这才发觉夜已深了。 刘宏笑道:“许久没有和人谈得这么畅快了,我儿果然聪慧过人,小小年纪,便能理清春秋时代那么多繁杂的史实故事。这会儿夜已经深了,你就在园中歇息下罢。阿父,你安排下,让阿弁今夜住在漱芳殿吧。” 第23章 口蜜腹剑,各怀心思 第二十二章口蜜腹剑,各怀心思 听到刘宏的吩咐,张让赶忙答应了一声,然后向刘照微微施礼,道:“还请皇子弁移驾。”刘照拱手还礼,道:“有劳阿翁了。” 刘宏见状,面露微笑,自己扶着赵忠,往偏殿去了。 出了猗兰殿,门外早就候着一乘安车。张让道:“还请皇子弁登车,老奴随行。”刘照赶忙推让道:“这可如何敢当,我岂能独自乘车,让阿翁步行呢,还请阿翁不要嫌弃,与我共乘。” 张让哪里是真想要步行跟随?见刘照推让,立马应承道:“既如此,老奴就僭越了。”言毕,便要上车,刘照使个颜色,侯谨赶忙上前,拖着张让的胳膊,将其扶上了安车。张让眉开眼笑,对侯谨道:“你这小子倒是机灵,好好侍奉皇子弁,日后自有大好的前程。” 侯谨躬身答道:“谢张公吉言。”然后转身又去扶着刘照,上了安车。 驾车的内侍一声吆喝,安车便向着太液池方向驶去。张让靠在车座上,笑眯眯的望着刘照,道:“昔日我等为天子检选宫中的美人,见到当今皇后之后,一眼就觉得,当今皇后乃是大福大贵之相,日后定能为天子诞育佳儿。如今看到皇子弁如此聪慧,我等心中也算是甚为欣慰,总算当初没有办错了差使,选错了人。” 刘照拱手道:“母后也常跟我提起阿翁的恩德,说,昔日要不是有阿翁提携,她便是有昭君之貌,也免不了难见天颜,老死宫中。因此,母后常说,我母子的荣华富贵,全拜阿翁所赐,让我一定要谨记在心,日后常思报答。” 张让哈哈一笑,道:“些些小事,哪里值得殿下母子时刻挂记在心上呢。” 刘照满脸堆笑,神态谦恭,心中却微微哂笑,想道:“我这也算是口蜜腹剑了吧?没想到咱一老实人还真有当影帝的潜质?” 就这样,刘照一路奉承着张让,不多时,车驾已经行至一处宫殿前。刘照下车一看,这间大殿却是建在一处假山旁边,这座假山由土石人工堆砌而成,高越三四丈,一眼望去,倒也显得颇为巍峨。在大殿旁边,有一道瀑布,从山石间倾泻而下,水石相激,淙淙有声,更难得的是,弥散四周的水汽,闻上去,尽然隐隐有一股香气。 刘照拍手赞道:“这处景致倒真是不错,这水,可是从流香渠里引来的么?” 张让道:“正是,这道瀑布,乃是掖庭令毕岚所设计的翻车,将流香渠中的水,先引到这山上,然后从此处倾斜而下形成的。” “如此说来,毕令还真是巧夺天工啊。”刘照道:“有了这道瀑布,又有这班清馨的香气,难怪叫做‘漱芳殿’。看来,黄门之中,能人辈出啊。” 张让闻言,乐的起了一脸的褶子,道:“唉,无非是为天子尽心效命罢了。只要能让天子开颜一乐,我辈就算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也是值得的。” 进了漱芳殿,张让抬手虚指,道:“这殿中一应器物,都是齐备的,殿下早早安歇罢,老奴就先告退了。” 俗话说,行百里者半九十。一路的做戏都到了最后的一幕,刘照自然不能让之前的功夫都白费了,赶忙带着侯谨,将张让送出了漱芳殿,刘照站在门口目送,侯谨上前,将张让扶上了安车,望着车驾走远了,刘照这才进了大殿,自去歇息。 话说张让一路乘车,回到了猗兰殿,下车后正要往殿中走去,却听得殿下的玉墀旁,传来一声冷嘲:“‘阿翁’今日得意否?” 张让转眼望去,来人的容貌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但是张让却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于是,他停下脚步,没好声气的答道:“巨卿,好好说人话!我书读的少,你别在那里学那些儒生,说话半含不露的。” 来人往前走了几步,在月光、灯火之下,显出了形貌。他身材高大,约有八尺有余,体形壮硕,一眼望去,身上一股雄赳赳的武夫气概。 但此人也是一名宦官。张让望着他,心里略微有些妒忌,来者名叫蹇硕,现居小黄门之职,因为身体健壮,又通晓武略,所以是年轻一辈宦官中,最受刘宏信任看重之人。 蹇硕拱手道:“我看张公与皇子弁交情甚笃,本来是想向张公道贺的。奈何我辈大祸不远,要不了几天,就得结伴到洛阳狱里一起去吃断头饭,所以,特来跟张公吊丧。” “啊呸!”张让往地上啐了一口,狠狠的一跺脚,声调都随之变高了,喝道:“说人话!敢再学那些儒生说酸话,莫怪我啐你一脸!” 蹇硕哈哈一笑,但又立刻收起了笑容,道:“曹公新逝,卢植出任尚书令,张公难道就不担忧吗?” 张让轻哼一声,答道:“卢植本来就深受天子信任,省内之事,悉以委之,况且那时曹公多病,不能亲理政务,如此一来,卢植早就是有实无名的尚书令了。如今,他又有教导皇子弁的功劳,升任尚书令,又何足为怪?” 蹇硕道:“没错,卢植升任尚书令,本不足为怪。但是,坏就坏在,他乃是皇子弁的老师啊。” 看张让一脸不解的样子,蹇硕提醒道:“张公难道忘了,天下党人,最恨的是谁?皇子弁身边的‘良师益友’,又都是些什么人?” 张让闻言,也蹙起了眉头,但他望了望四周,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等天子安歇下,我来召集众人,到时候再细细分辩吧。” 蹇硕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静候张公召唤了。” 深夜,西园内的一座阁楼上,紧闭的窗户缝隙中,隐隐的透射出灯火的光亮。楼内,汉灵帝时期操控朝政的几名权阉,赫然在座。 张让手中捏着一杯淡酒,轻轻的啜饮着,一语不发;赵忠倚着一张小几,双眼微闭,似乎在打着盹;郭胜微微冷笑,手指轻轻的叩弹着几案;段圭倒是颇为精神,目光不停的从几人的脸上扫过,似乎想要看穿在场众人的心思。 自张让召集几人会面,说了蹇硕的担心后,场上的气氛就真么怪异的凝固着。 半晌,蹇硕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言道:“夜已经深了,诸位难道还要如此枯坐,不发一言吗?” 赵忠闻言,双眼微睁,有气无力的答道:“巨卿(蹇硕字巨卿)啊,皇子弁延请儒者讲经授课,辟用士人担任侍读,本是依从朝廷故例行事,你也太过小题大做了吧?” “赵公,卢植、王允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清楚吗?”蹇硕色厉声疾的质问道:“我辈与党人不共戴天,势如水火,已成你死我活之局,诸位难道也已经忘却?” 赵忠不满的哼了一声,道:“虽然不及巨卿你这么‘朝乾夕惕’,但是性命交关的事情,我们还是不敢疏忽的。但是如今有天子在上,卢植等人,又能有何作为?” “如今天子尚在,我辈自然无忧,但是天子百年之后,由皇子弁继承大统,又当如何?如今皇子弁待卢植甚是亲厚,不惜纡尊降贵,与他只论师徒,不论君臣。如此时日一久,皇子弁定要受他蛊惑,疏远中官。来日待皇子弁登基继位,卢植等人只需请一纸诏书,就能置你我于死地了!” “当今天子富于春秋【注一】,当政的日子还长久着呢,皇子弁何时才能继承大统,尚未可知。我自先帝朝就入宫侍奉,如今年将五十矣,恐怕无福经历三朝喽!”张让不以为意:“你等虽有人年纪小于我的,但是待到天子山陵崩时,想来也都到了荣养之年,到时候回乡养老便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也不能阻了后辈上进之途不是?” 蹇硕闻言冷笑道:“张公倒是心宽。只是当今天子的状况,外面的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我每日都在天子身边随侍,又何必讳言?前几日天子在馆中与众美人玩乐,身体疲倦,夜里更衣时,曾头昏目眩良久,此事大家有目共睹,难道还能自欺其人?如此下去,酒色伤身,能有多少阳寿,谁敢断言?” 张让一时语塞,赵忠坐直了身体,以手加额,道:“天子必有神灵庇佑,巨卿勿要再出此言。何况何皇后与我辈素来交好,当年她入宫是依靠我等在天子面前举荐,方有今日地位。前些天鸩杀王美人之事,也是靠我等一力周旋,这才免于责罚。他日若真有变故,你我还可以依托何皇后的庇护,到时候皇子弁又如何能够忤逆母后之意,强行将我辈治罪呢?” “当初王甫也自以为安如泰山,谁想天子恼他当日挟制君上,矫诏行事,于是默许司隶校尉阳球将其捉拿下狱,乱杖打死之后还要磔尸示众。他日若是皇子弁继承大统,又厌恶我辈,你们以为朝廷之中,没人敢出面当阳球吗?到时候甲兵直入,利刃加颈,顷刻之间,你我便已经被缚入洛阳大狱,任人宰割了,还去哪儿指望何皇后的庇护?再说了,皇后之位,可以被一言废黜,而太后之位,只要德阳殿里【注二】坐着的还是她的儿子,那便是稳如磐石,无可动摇。到那时,你以为她还会跟今天一样,惦念着当初恩情,处处与我辈结好么?” 第24章 阉党的策略 第二十三章阉党的策略 张让、赵忠二人听了蹇硕所言,一时无言对答。 王甫的死状之惨,可谓是一干权阉心中永远的伤疤,自汉和帝时代宦官集团走上政治舞台以来,在政争中失利身死的权阉,不是没有,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得像王甫那样凄惨。当日曹节见了王甫被磔尸的街道后,慨然拭泪,感叹道:“我曹自可相食,何宜使犬舐其汁乎。”这话的后半句,既是感概王甫死后,碎尸被野狗争食的惨状,也是在感概那些平日里表面上依顺自己的朝廷大臣,一旦下手对付起他们来,手段比他们自己内部的争斗要酷烈的多。 “你口口声声要未雨绸缪,早做谋划,那我们又该如何去做?如今皇后恩宠犹在,皇子弁更是深得天子喜爱。你以为他们二人在天子心中的份量,是区区外臣可以比拟,任由我们想贬黜哪个就是哪个的吗?”有人突然出言讥嘲,众人看时,却是郭胜。 “郭常侍,你可是觉得自己与何皇后乃是同乡之人,便有所依仗?可惜,我辈中官,休戚与共,荣辱一体,你以为到时候天下汹汹,朝野上下都喊着要诛除阉党的时候,你能把自己从中摘除出去吗?”蹇硕冷笑道。 “你!”郭胜大怒,道“既然你等要做此谋划,那谋划便是,恕我不与听闻了!”言毕,拂袖而起,便要离开。 “伯昭(郭胜字伯昭)留步。”张让赶紧起身拽住郭胜的衣袖:“何必如此,大家同为内臣,侍奉陛下,不要因为一句话就伤了和气。” “正是如此。”一直沉默不言的段圭说话了:“伯昭啊,巨卿的话说得虽然太重了,但是道理没错,我等诸人已然是休戚与共,荣辱一体,所以遇事就更要同心协力,不可自乱了阵脚。”接着又对蹇硕言道:“伯昭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何氏毕竟还是皇后,皇子弁又深受天子的恩宠,非等闲言语所能离间。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令天子恼怒你我。别忘了,当今天子虽然性格柔懦,却非昏庸之主,你我平日的作为,你当天子真的半点不知?只不过我等长年在天子身边侍奉,深得天子欢心,故而外臣弹劾我辈,天子大多压下不予批复罢了。如果真的做了出格的事情,失了天子的信任,到时候会有什么下场,王甫便是榜样。前车覆,后车戒,我等不能不谨慎行事。” 张让道:“德符,你素有智计,依你之见,我等应该如何行事?” 段圭起身在屋中来回踱步,缓缓言道:“如今,既然何皇后与皇子弁待你我十分亲厚,那我等自然也要投桃报李,向何皇后、皇子弁示好。特别是皇子弁,我听说他身边也颇有几名亲信的内侍,由此可见,皇子弁本人对中官并无厌恶之情,只需多留意卢植等人平日里可曾在皇子弁身边构陷我辈便是。” 看到蹇硕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段圭笑道:“巨卿,凡事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想拼个鱼死网破。何皇后不比当初的宋皇后,天子对她,乃是真心爱恋,即便因为王美人之事,对其一时怨恨不已,但是余情未了,恩爱犹存,否则,就不会几次写下废后诏书,又痛哭流涕的将字迹削去了。更别说皇子弁,唉,聪明的近乎妖孽,为人父母,谁会不爱此等佳儿?图之不易啊,巨卿。” 略微停顿了一下后,段圭接着言道:“自然,未雨绸缪,总还是要有的。当今天子,可不止皇子弁一个儿子,王美人之子如今由董太后亲自抚养,长大后,想来也定是位聪明的皇子,又有董太后为其张目,到时候,恐怕何皇后与皇子弁,就要自顾不暇,去应付王美人之子的夺嫡之争了。到那时候,他们两边还不得反过来,争着交好你我,以求我辈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 “至于卢植等人,根本不足为惧。”段圭轻蔑的笑了一声:“他们若是自作聪明,将皇子弁教导成性格刚直、嫉恶如仇的正人君子,这对我辈固然是个威胁,但是对于天子,又何尝不是多了件烦心的事情?到时候皇子弁呆气一犯,这也劝谏,那也劝谏,天子免不了要对其心生怨怼。那时你我再在旁边轻轻的说上几句话,还不怕皇子弁从此失去恩宠?如此顺势而为,才不会露了形迹,引火上身。” “不错,德符此言,深得我心。”赵忠拍手赞道,那边张让也频频点头,表示赞同。唯独蹇硕神色郁郁,似是依旧不太满意,看到段圭的目光望向了他,方开口言道:“段公所言,看似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可若是事事都等着对手犯错,只怕迟早要误事。以我之见,就算不直接图谋皇子弁,我们还是要一手把王美人之子扶植起来。” 看到众人厌烦而不解的神情,蹇硕压低了声音,劝说道:“诸位,我等如今能有这般权势,全赖天子柔懦,事事不得不依赖我等。若是遇到了光武帝那样的英主,我辈也就只有在后宫之内,洒扫执役的份儿了!如今皇子弁年少聪明,诸事自有主张,我听说他在芳林园里设下了内书堂,督导身边的内侍读书,管束甚为严格。这样一位皇子,翌日为君,还容得下你我在身边弄权么?而王美人之子,任他日后怎么聪明,我就不信,还能比得上那位‘妖孽’不成?再者,他年幼丧母,由太后抚养,我等只须对其多加照顾,那他日后自然会按照我们的心意长大成人……” 众人听到这里,相互望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张让道:“既如此,那日后我等不妨一边按德符之言去做,同时也着手好好培养王美人之子,诸君以为如何?” 看到在场诸人都点头称是后,张让以掌击案,道:“今日所言,多有违禁之语,泄漏出去,那便是灭族之祸。还望诸位能够谨言慎行,保守秘密。若哪个敢泄漏出去半句,其余之人便要携力将此人共诛之!” 郭胜闻言,脸色一白,勉强答应。其余诸人也指天立誓:如有泄露,神人共弃云云。 转眼时光步入了七月份,立秋已过,伏日的最后一个节日——后伏,已经到来。而刘照的弟弟,后世的刘协,也已经出生将满三个月了。依照习俗,小儿满三个月后,便要举行仪式,剃去胎发,这也是后世婴儿过百日的习俗的雏形。 在张让等人的刻意提醒和怂恿下,汉帝刘宏和董太后决定对此事大加操办,力求仪式被办理得奢华、喜庆。 庆贺的当日,何皇后自然是借故不去,而刘照,却知道,自己不能不去。古代以“孝悌”并称,“悌”者,兄友弟恭,哥哥要爱护弟弟,弟弟要尊敬兄长,如今自己身体力行,弘扬孝道,又岂能在兄弟之节上有亏呢?何况,王美人之事,是刘宏心头永远的一块疤痕,如果自己不对刘协做出一副友爱关心的样子,岂不是又把疮疤再揭起来一次? 仪式是在董太后的居所,南宫嘉德殿——如今已经改称永乐宫——举行。当刘照的车驾到了永乐宫,内侍传话进去的时候,刘宏正和董太后一起,逗弄襁褓中的刘协。 刘宏亲手为刘协系上了由五彩丝线编成的长命缕,望着刘协稚嫩的面庞,刘宏感叹道:“世人云:‘生儿貌近乎母’,此子眉眼之间,像极了王氏。可惜……是他(她)命薄……” 董太后亲自抚育刘协,几月下来,已然对其有了感情,见状道:“皇后如此不贤,荼毒宫中,我儿何不将其废黜?” 刘宏闻言默然,半晌方才答道:“儿子几次亲手写下废后诏书,但又想起平日里与何氏亦颇多恩爱,心中终究不忍。我已经失去了王氏,又怎么忍心再失去何氏!况且何氏身为皇后,若要废黜,免不了又要经过朝廷动议。何氏的兄长何进,如今官位渐高,声望日隆,到时候定然会联络党羽,上疏谏阻。如此,又要闹得沸沸扬扬,令朝野上下不安,也让我头痛不已。故而,再三思虑,还是没有下诏废后……” “唉,儿啊。”董太后闻言抚摸着刘宏的脊背,关爱之情溢于言表,叹道:“当年你继承你父亲的爵位,只不过是个亭侯,食邑甚少。那时,你曾给阿母书说,你若能得一县的封地,食邑三千户,此生足矣。没想到,先帝驾崩,朝廷居然选中了继承大统。如今我儿富有天下,可是心里却不快活,唉……” “呵呵,阿母还记得这些。”刘宏闻言笑道:“儿子那时的确是想,如果能有百余顷良田,我一定将其打理的井井有条,哪些地种麦,哪些地种粟,哪些地种菜,那些地种些秫好酿酒。若是有山地得栽上些桑树,好养蚕,山洼里牧上一群猪,每年家里的仓库里,都堆得满满的,自家吃不完的,便拿去粜卖……” 刘宏说着,不由得神情有些黯然,道:“当时我只想有百顷之田,谁知道,上天却给了我一块万里之疆。治理百顷之家,我自信能做得很好,可是治理万里之国,我却做不好啊。” 第25章 百日得意太平郎 第二十四章百日得意太平郎 正当刘宏大发感慨之际,旁边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妇人,谄笑着凑了过来,劝道:“两位贵人何出此言。世人皆云‘宁可坐在青伞盖下哭,也莫要睡在茅草屋中笑’。如今陛下富有四海,哪里还用得着亲自经营几百顷地的产业,别的不说,就是随便卖上几个官儿,便有几千万钱入账,这天下,又有谁家的田地,能获利如此丰厚?” 刘宏闻言,笑道:“这还要多亏程夫人平日里为我操持,我才能在宫中安心享福。” 原来这名妇人,正是刘宏的乳母程夫人,历史上,出面替刘宏做卖官鬻爵的勾当的人,便是这位程夫人。 正说话间,内侍进来禀报,说皇子弁已经到了永乐宫外。 听到刘照来了,董太后冷哼一声,道:“何氏好大的架子,自己不来,却只遣小儿前来应付。”刘宏听了,尴尬的笑了一声,道:“阿弁虽然年幼,却十分懂事,此番前来,也足见他对幼弟的关心爱护之意。”说着,便命人宣刘照进殿。 刘照进了大殿,先向董太后行礼,道:“孙儿拜见祖母。恭祝祖母千秋万岁,长生无极。”接着又道:“儿臣拜见父皇,恭祝父皇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最后才向程夫人拱手道:“夫人万安。” 看到刘照行礼周全,态度恭谨,程夫人脸上堆笑,连声夸道:“常听人说皇子弁年少聪明,我以前还以为是下人们故意奉承,今日一见,果然是人言不虚。我就说陛下乃是有福之人,生下的儿子,各个聪明伶俐,乖巧孝顺。” 程夫人这般说,乃是因为,她与何皇后、皇子弁之间,本无什么仇怨,相反,何皇后知道程夫人的身份地位,所以平日里四时八节,总有礼物奉上,规格与诸常侍比肩,所以双方之间,交情尚好。而程夫人也知道汉帝刘宏对皇子弁极为看重,故而当着刘宏的面,说几句惠而不费的场面话,也就不足为奇了。 董太后见刘照叫她叫得亲切,又被程夫人插话缓和了下气氛,对刘照的态度,便也好转了一些。 虽然刘宏与董太后,决意要将刘协的百日礼大加操办,但是,奈何刘宏不大想与外臣接触,因此仪式就只在宫内举行,前来参与的,除了一干有权势的常侍、黄门外,其余的就是代表自己的丈夫、儿子前来道贺的数十家朝臣的内眷了。 见宾客已经大致来齐,张让请示了刘宏后,一声令下,仪式开始。 程夫人抱着刘协,由一名手熟的内侍,拿着剃刀,轻轻的将刘协头顶的头发剃去。刘协在程夫人怀中,感觉到刀刃的冰冷,登时身体一扭,哭闹了起来。好在程夫人经验丰富,立刻一阵哄逗,这才让刘协安静了下来。那名内侍也是额头冒汗,小心翼翼的把刘协剃成了一个大光头。 刘照望着刘协,不禁一笑,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当初,他也是如此这般被剃成了光头,然后随着年岁的增长,新的头发渐渐生长,如今,自己的头发被扎成了两个丫角,分列左右,还有一部分梳不起来的头发,四散披在后脖颈上,这叫做“黄发垂髫”。如此“怪异”的发型,让心理上已经成年的刘照,每次对镜自览时,都有点哭笑不得。 剃完胎发后,程夫人抱着刘协,来到了刘宏身边,道:“还请陛下为皇子起个名字吧。” 刘宏捋着胡须想了想,说道:“这孩子生来命苦,我只希望他日后能一世平安,不如就叫‘太平郎’吧。” 程夫人抱着刘协,行了一礼,转身向殿中诸人大声宣布:“皇子得名‘太平郎’,请诸位为太后贺,为天子贺,也为‘太平郎’贺!” 说着,程夫人便抱着刘协,坐在了董太后与汉帝刘宏的下首,接着,殿中诸人,便要起身走过去,向襁褓之中的‘太平郎’刘协说吉利的祝福语了。 刘照率先起身,走到程夫人面前,拱手道:“弁谨贺阿弟,祝阿弟身体康健,百邪辟易,平安成人,聪慧质仁,终成君子之器。” 程夫人掩口而笑,道:“多谢殿下吉言,殿下出口成章,好话说的一套一套的,可见是读了不少书。” 刘照归座后,紧接着上前的,听唱名的内侍所言,乃是阳安公主。 阳安公主刘华,是汉桓帝的长女,刘照的堂姑姑。他的女儿伏寿,正是历史上刘协的首任皇后,不过此刻的伏寿也仅仅是襁褓之中,一岁左右的幼儿。 刘华之后,紧跟着上前的,自然是颍阴公主刘坚和阳翟公主刘脩。她们和刘华同为汉桓帝的女儿,都享有“长公主”的名号,虽然与刘宏仅为远房堂亲,无形中降低了她们的地位,但是总体而言,在京城的皇亲国戚中,她们姐妹三人,算是地位最尊贵的了。 三位长公主之后,上前祝福的,赫然是自己的外祖母,舞阳君霍氏【注一】。她拄着拐杖一出场,连刘宏也不能不直起身子,道:“太君请免礼。” 刘照不禁莞尔,要知道,在后世,随着语境的变化,太君这个词儿,早就变味了。乍一听到这个称呼,刘照也忍不住脑补出了自己的父皇穿着黑色绸衫,在自己的外祖母身边点头哈腰,叫了声“太君”的样子。 霍太君走到程夫人面前,从袖中掏出了一条金链子——上面拴着一把金锁——戴在了‘太平郎’刘协的脖子上,道:“老妇粗鄙无文,实在说不出什么新鲜的吉祥话来。依照我乡中旧俗,凡是生子到了百日,都要打一把铜锁,给幼儿戴上,保他神魂安定,免得被鬼怪勾去。如今太平郎贵为皇子,自然要佩戴黄金,才与身份相符。” 长命锁出现的本来很晚,大约要到明代才有。在这之前,人们一直用的是五彩线编成的长命缕。不知道是霍太君的家乡真有此种风俗,还是霍太君为了讨好刘宏,弥补女儿何皇后犯下的过错,所以才自己想出了这么一招,刘照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长命锁就这么跨越时空,提前出现在了自己弟弟的脖颈上。 刘宏大喜,连声道:“太君有心了,我心甚慰,甚慰。” 接下来,便是其他朝臣的母亲、妻子,上前祝福,这其中,刘照只留心到了自己的舅母李氏(何进妻),以及刘协的舅母邹氏(王斌妻)。 而一干权阉虽然权势滔天,但是毕竟身为天子家奴,在这种场合,还是不能太过放肆、僭越的,因此,直到朝臣的家眷祝福完毕,才轮到了他们。 所有人都祝福完毕后,接下来便是宫女们捧着各式的衣物、配饰,流水一般的从刘协面前走过,每过一人,都要出言报一声所捧东西的名称。这些,都是给刘协备下的幼儿时穿的衣裳,用的器物。 看到自己的父亲为刘协准备的诸般绫罗衣裳,金玉器具,刘照心中微微自嘲,看来父母偏爱幼子,果然是天经地义,人之常情。自己过百日的时候,哪有这么多的这么好的东西? 正当刘照边看边感慨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左边的脸颊和耳朵一阵发热,好像是有人盯着他看似的。刘照不敢直接转头,心思如闪电般转了几转,脸上继续保持着笑容,还刻意加上了几分傻笑,然后慢慢将脸转过去,却看见自己的父亲刘宏,将目光从他脸上匆匆的收了回去。 刘照暗道了声好险,看来这宫里的日子,的确不是正常人过的啊。还好刚才在那石光电火的一瞬间,他想到了另一位同宗的刘姓兄弟——蜀汉后主刘禅兄(如果刘备真的是刘皇叔的话),然后成功的借用了这位兄台著名的招式——装傻,这才蒙混了过去。 对自己的兄弟心生嫉妒,或许在平常之家,平常之时,只是件平白无奇的事情。但是,当此非常之家——帝王之家,当此非常之时——自己的母亲因为妒忌害死了弟弟的母亲,那么如果自己对这个弟弟也露出嫉妒的表情的话,这一切将会在自己的父皇心中,无限的被遐想、放大,最后恐怕会让自己的父皇疏远、防备自己,担心他以后会谋害自己的弟弟,也未可知。 再接下去,便是宴会、歌舞的环节了。刘照坐得久了,不免感觉无趣,于是起身借更衣为名,出去随意走走。 信步来到一处花圃边,刘照远远的瞧见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位中年女子的手,连声嚷道:“阿母,再给我拿一碗酥酪嘛,胤男平日里都吃不到,今天你就多拿点给我吃嘛……” 看着小女孩撒娇的样子,刘照惹不住噗哧一笑,那中年女子回头一看,赶忙过来向刘照屈膝行礼,道:“奴婢苏氏拜见殿下。” 那小女孩也在苏氏背后探头,小声道:“拜……见……那个殿下……” 刘照好奇的问道:“这女孩是谁?” 苏氏回禀道:“禀殿下,她是天子的长女,乳名胤男……” “啥?”这回轮到刘照震惊了:“她是我姐姐?” 那名女孩也好奇的问道:“你就是那位殿下弟弟?” 第26章 可怜的姐姐 第二十五章可怜的姐姐 据《后汉书》记载,汉灵帝刘宏有一女,封为万年公主,名字、生母史籍俱无记载。 如今在刘照面前,怯生生的躲在苏氏背后的这个小女孩,就是刘照之前虽然听说过,但是长了这么大,却从没有见过面的姐姐,后来的万年公主,小名叫做胤男。 虽然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存在感很低的姐姐,对她的状况,刘照并不清楚,但是,在得知眼前这位叫嚷着“一年也吃不到几次酥酪”,衣着朴素,神情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居然是我大汉的公主的时候,刘照也禁不住有些惊诧——我大汉的公主怎么过得这么惨? 和苏氏聊了几句之后,刘照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自己的这位姐姐如此的没有存在感了。 眼前的这位苏氏,就是刘胤男的生母,然而,她在宫中的位分,却仅仅是名宫人。东汉后宫的位阶称号,十分的简省,地位高,有品秩俸禄的,仅仅是皇后、贵人两个级别;在此之下,便是没有品秩、俸禄,平时只管吃住,逢年过节随便赏赐一点东西的“宫女”级别的位阶了,共有三个称号——美人、宫人、采女。比起西汉时美人的位阶视同两千石的待遇,实在是太低了。 位分低,容貌也仅仅是中等,又生了个女儿,导致苏氏的地位,长期徘徊在宫中的底层,同时,也致使她的女儿刘胤男,虽然贵为公主,但是在宫中却被人长期的遗忘。就连刘照,也仅仅是耳闻有这么一位姐姐。 胤男这个名字,本质上讲,和现代农村里给女孩取名叫“招弟”“引弟”一样,都是盼望生下了女儿后,下一胎能够生个儿子。由此可见,刘宏对这个女儿,除了寄望她能为自己带来生儿子的希望外,是一点父爱都没给予。 生母地位卑下,父亲又一点都不关爱,所以,刘胤男贵为公主,长了这么大,却连酥酪都视作难得的珍馐,一年里也吃不到几次。 刘照登时同情心泛滥了起来,这么可爱的一位小萝莉,哦,不对,是姐姐,怎么能让她受这般委屈呢?不知道女儿要富养吗?魂淡啊(刘宏在大殿里打了个喷嚏),以后要是被人端一碗乳酪就骗走了怎么办? 上前轻轻拉起胤男的小手,刘照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是你弟弟啦。走,跟我吃酥酪去……”说着,不由胤男分说,便拉着她往大殿走去。 苏氏在身后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任由刘照拉着胤男离开了。 进了大殿,刘照带着胤男,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把自己那碗只吃了几口的酥酪,端到了胤男的面前。 小女孩欢呼一声,赶忙拿着木匙吃了起来。刘照看她吃得太猛,忙道:“慢点吃,小心呛着,今儿也别吃太多,小心吃多了伤着脾胃。要是你喜欢吃,以后我天天让人做给你吃。” “真的吗?殿下弟弟?”胤男一边大口吞咽着酥酪,一边含含糊糊的问着。 “骗你是小狗,还有,叫我阿弁。”刘照摸了摸胤男的头。 “那个阿弁,弟弟不能摸姐姐的头,应该是年纪大的摸年纪小的头,应该是我摸你的头才对!”胤男对刘照的举动十分不满。 两人正说话间,刘宏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他远远的打量了胤男几眼,问道:“阿弁,这个小女孩是谁家的女儿啊?” 刘照不满的腹诽了几句,回禀道:“父皇,她是我的姐姐……你的女儿啊。” “哦?”刘宏闻言,一瞬间也是惊诧不已,再看四周的各家内眷,都用一种含蓄的目光看着他,他也登时不好意思了起来,于是打了个哈哈,道:“小孩就是长得快,才几天没见,就长成了另外一般模样,远远的看过去,眼花了,居然没认出来。是……胤男吧?” 还好你居然记得名字…… “姐姐啊,快给父皇问安。”刘照在胤男耳边低声的叮嘱道。 胤男万分不舍的放下了碗,双手在胸前合拢,身体前倾,低头道:“父皇安好。” “吾儿起身罢。”刘宏望着这个被自己遗忘已久的女儿,也不由得心生歉疚。而且当他记起自己女儿的名字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欣喜——自己的女儿果然没有白白起名叫“胤男”,这不是接连为自己带来了两个聪明可爱的儿子么?想到此节,他登时对自己的女儿印象大为好转。 于是,他转过头去,轻轻的向身边侍候的赵忠询问道:“阿母,我这个女儿是宫中哪位美人所出?” 赵忠凝神想了一会,答道:“陛下,奴婢依稀记得,是当年在东宫侍奉的采女苏氏所生。” 东宫,乃是洛阳南宫的一座宫殿,和后世皇太子所居的“东宫”不同,东汉的洛阳东宫,乃是皇帝的居所,汉明帝就是在东宫中驾崩的。而东汉时期,太子所居的,乃是北宫的承光殿。 当初,西园尚未修缮完毕,所以那时的汉帝刘宏还经常在东宫中起居,苏氏当年就在东宫之中执役时,被刘宏一夕临幸,怀有了身孕,当然,刘宏很快就将她抛诸脑后了。 刘宏得到赵忠的提醒,想了又想,但是脑海里怎么也拼凑不起苏氏的容貌来,于是他向赵忠嘱咐道:“你去查一查,看苏氏今天来了没有,如果来了,就传他来见我。” 赵忠答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找人查问。刘宏抬头望了望继续捧着碗吃乳酪的胤男,以及在一旁细心照顾她的刘照,暗暗点头,对着自己的母亲董太后悄声说:“母后,你看,阿弁待胤男多细心体贴。看来,我日后不用为太平郎担心啦。阿弁心地善良,友爱兄弟,日后定然能当一个好兄长。” 董太后听了,心中颇为不乐,只能勉强笑着答道:“既然我儿都能放心了,那老身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担忧的了。” 不多时,赵忠便引着苏氏,来到大殿上。看到大殿里济济一堂的贵妇人,以及高高在上的太后、皇帝,苏氏战战兢兢的走上前,伏在地上,道:“奴婢苏氏拜见陛下。”刚抬起头来,又猛的想起太后也在座,连忙又拜下身去,道:“拜见太后。” 刘宏一挥手,道:“抬起头来。” 苏氏羞羞答答的抬起了头,刘宏一眼望去,见苏氏容貌平常,且衣饰朴素,容颜暗淡,登时失去了兴趣。只好温言抚慰道:“你这些年在宫中抚育公主,也算是,勤勤恳恳,劳心劳力。我平日操劳国事,对你们母女不免有所疏忽。今日,我便擢升你为美人,赐你专院而居,每月的供给,依照贵人的秩禄。日后,你要好好体会我的心意,继续悉心抚养胤男。” 苏氏闻言,喜极而泣,呜咽道:“臣妾拜谢陛下隆恩。” 胤男看到母亲哭了,赶忙跑过来道:“阿母,你怎么又哭了,谁又欺负你了?”说着,自己也哭了起来,喊道:“不许你们欺负阿母!” 苏氏连忙搂住胤男,在她耳边低声道:“没人欺负阿母,胤男,以后咱们母子有好日子过啦,你每天想吃几碗酥酪就吃几碗……来,先谢过你父皇的恩典。” 在苏氏的半劝半哄下,胤男跪在地上,和母亲一起再次拜谢刘宏。 谢过恩典之后,苏氏带着胤男缓缓退下,到了殿门口,胤男转头,不舍的望着刘照,看到刘照向她挥了挥手告别,这才跟着母亲出了大殿。 ‘太平郎’刘协的百日过罢,宫中内外,都见识到了刘协百日仪式的隆重、奢华。再加上此后的日子里,有张让赵忠等人的撺掇引导,刘宏便不免去永乐宫多看了刘协几次。于是,宫中渐渐起了传言,说天子偏爱幼子云云。又不知自何人起,宫中的内侍、宫女,开始将刘照呼做“史侯”,将刘协呼做“董侯”。 本来,在汉代,上古母系社会的部分风俗犹存于世,以母姓来区分同父异母的儿子,这在汉代皇室中十分常见。比如,汉景帝时期的废太子刘荣,母亲是栗姬,所以刘荣被称为“栗太子”,以区别于后来成为太子,登基为帝的汉武帝刘彻。而汉武帝的太子刘据,因其母亲是卫皇后,所以被叫作“卫太子”;刘据的儿子,后来的汉宣帝,因其生母是史良娣,所以被称作“史皇孙”。 如今,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夭逝,由董太后抚养,被称作“董侯”,本来没什么。但是与此同时,却把刘照称作“史侯”,这里面的贬低之意,险恶之心,显然易见。“史”者,道人史子渺是也,不仅身份地位比董太后、何皇后要低得多,而且还容易诱导人们往偏了想——果然,渐渐的,便有人无中生有,四处造谣,说皇子弁抱出宫后早已夭折,如今的这位,乃是别家抱养之子,甚至有人还说,就是史道人的私生之子,所以才被唤作“史侯”。 一场暗流,似乎正在宫中渐渐的涌起。 第27章 威福难作 第二十六章威福难作 宫里的流言,一时间,尚未传到刘照的耳中。可是,有道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最终,刘照还是免不了亲耳听到了这些侮蔑之辞。 这一日,刘照午睡刚起,感觉胃里酸胀,肚腹胀热,想来是中午贪嘴,多吃几块肉,积食了。于是刘照便暂时放下了下午读书练字的计划,出去到芳林园中走一走,看看风景,也顺便消消食。 芳林园虽然比起西园来说,规模小,设施也简单,各种人工造物,诸如堆砌的假山、奇石,穿凿的河渠水流,这些都基本没有。但是园内各种异木奇花,栽种了不少,也算是园如其名。 行至一处,却见一道竹篱之上,满满的攀挂了一壁的藤萝,开满了淡紫色的花朵,争奇斗艳,望之悦目。而且紫藤在夏末秋初二次开花,也是十分罕见的景象,令刘照不由得驻足观看玩赏。 然而就在此时,却听竹篱后有两名宫女在轻声说话。刘照留意一听,其中一人言道:“前些日子董侯百日,听说永乐宫那边操办得可热闹了,可惜我们无福过去一看。不过,宫里上上下下都受到了赏赐,我们也总算是沾了份光。如此看来,果然天子当真更偏爱董侯?” 另一人道:“谁叫皇后害死了王美人呢,天子恐怕是恨屋及乌,连带史侯都一并怨恨上了。你是不知,我有一同乡姐妹因生得有几分颜色,被选入西苑侍奉,幸得天子临幸,按说,这得让我等多羡慕才是。可是就因为皇后悍妒,宫女都怕落得和王美人一般的下场,所以每次侍奉完天子,都胆战心惊,想尽法子避免有孕,有人用错了药,因此丧命的都有……” 刘照闻言,登时脸色一沉。“史侯”、“董侯”的称呼,其中所含的褒贬意味,刘照自然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已经在宫中流传的如此普遍。这叫法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刘照一时半会琢磨不透,他内心里是猜疑董太后多些,但是一时半会还没想到诸常侍头上。毕竟刘照前世还身处学生时代,颇有几分书呆习气,对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勾当,还缺乏足够的经历,不够敏感。他以为只要自己不和一干权阉明着起冲突,就能与之相安无事。却不料,这一干权阉,都是从宫廷之中看不见的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对于敌友关系,十分敏感。可以说,他们对于士人和权阉两党之间你死我活,不能并存的现状,比刘照这个开了上帝视野的穿越者,心中反倒更加明晰,也因此下手的决心就更坚决。刘照在这里尚一头雾水的时候,殊不知人家对方早已经出招了。 侯谨察言观色,立刻带几名内侍过去将两名宫女捉拿了过来。两名宫女见了刘照,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只是求饶,刘照见状,心中多有不忍,勉强继续沉着脸,问侯谨:“此二人该如何处置?”侯谨的义父侯振曾为永巷丞,因此他也曾听义父说过一些宫中的法度,略一思虑,便答道:“此二人讪谤皇后,又对皇子言语不敬,按例当发往永巷杖毙。” 二人闻言,瘫软在地上,吓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连贯了。而刘照,也是沉吟不语,心里暗暗思虑自己到底该如何处置此事。 杖毙,两条活生生的人名就这么消失在自己眼前,还是通过自己的首肯。这个威,到底是立还是不立?若不立此威,宫中之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将“史侯”这个称呼,从私下、背地里的称呼,变成一种正式、当面的称呼。而“史侯”这个称呼本身所含的侮辱意味,若是任人当面称呼,那简直就跟被人当面唾骂并无二致。再以此为开端,恐怕更多明里暗里贬低自己的举动就会纷至沓来,那自己这个皇子,可真要象历史上的少帝刘辨一般,没有威信可言了。 可是如果立此威信,那以两条人命作为代价是否太过?政治是肮脏的,刘照自知不能光靠“正直”、“善良”来和各种凶残的敌人作斗争。可是,且不说人总要有道德底线,就算是从政治的角度来说,做领袖也需要有度量,会宽容,眼睛死死盯着脚下硌脚的小石子的人,是没法大步前进的。 这个度,究竟该如何把握,刘照有些头痛,心下为难。些微的挫败感,让他第一次对自己日后能否成为一名合格的君主,产生了些许的动摇。也让他更进一步的理解了,自己的父亲,历史上昏庸皇帝的代表之一,汉灵帝刘宏,为何明明是个聪明之人,文学水平相当不错,能自作《羲皇篇》五十章,却偏偏治理不好这个国家。没有足够的决断能力,哪怕你满腹学识,也不过是“好谋无断”,无法施展所学的才能。 “不要急,我现在才五岁,还有将近十年的时间让我去经历、学习这些手段;不要急,哪怕今日此事我处置得不够完美,至少我能从中汲取经验教训,”刘照心想“人死不能复生,我今日暂且绕了她们,如果事实证明我今天只是一时的妇人之仁,那我以后改正便是;可如果事实证明心存一念之仁是对的,那么被处死的这两名宫女,却是没法再活过来的。” “凡事还是留下余地的好。”刘照想到此处,心中主意略定,道:“我弟弟‘太平郎’刚过百日,宫中宜避凶煞,如今,就不要再多造杀孽了,也算是为他积善。侯谨,你去跟永巷令说,她们二人减去死罪一等,然后按照宫中的法度的发落吧。再传言给本宫上下侍奉之人,以后最好谨言慎行,若是再犯此等过错,绝不轻饶。” 两名宫女连忙谢恩,刘照意兴阑珊的一挥手,示意侯谨将两人带了下去。游兴全消的他,只好闷闷不乐的回去看书了。 傍晚,刘照去过西园后,来到长秋宫向何皇后问安,然后一起用膳。 母子对坐,何皇后屏退左右,对刘照道:“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儿啊,你也太心软了,对付这些贱人,不杀几个人立威,她们哪会乖巧起来!不过我儿手上不沾这些血腥,也是好的。一切交给阿母来办好了,我已经命中宫永巷令将这两个贱人收押,回头好生教一教她们宫中的规矩!” 面对如此强势、狠戾的母亲,刘照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劝母亲不要生气云云。 何皇后发完狠,拉着刘照的手,苦口婆心的劝道:“儿啊,你日后可要诸事谨慎,不要给人落下把柄。”说着,朝四周扫视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还是前几日,你舅舅的同乡郭常侍暗中传话给我,说蹇硕为首的几名中官,见你亲近、信任士人,心中不满,唯恐日后士人借你之手,清算党锢之祸。儿啊,在这事儿上,你可千万要秉中持正,两边都不要轻易得罪。你舅舅曾说,若你能在士林中树立威望,则日后继承大统更添把握。但是,诸位常侍都是你父皇身边十分亲信之人,他们若是日夜轮流在你父皇耳边进谗言,到时候不由得你的父皇不信。所以,你定要好好结交诸位常侍啊。” “是,母后,儿臣都记下了。”刘照嘴上答应着,内心却如波涛一般汹涌澎湃。他总算知道了自己这次的对手是谁了,看来之前他一直小看了这帮权阉,以为玩一玩影帝的把戏就能蒙骗住他们,却没想到他们对自己亲近士人之事,如此敏感。 如同嚼蜡一般的吃完了晚饭,刘照拜别母后,回到了自己的宫中。借口身体乏了,他早早的安歇下来,躺在榻上,梳理了一下整件事的因果。 从何皇后的只言片语中,刘照把握到了两个重要的人物,郭胜和蹇硕。从目前的消息来看,郭胜,是偏向何皇后这边的,而蹇硕,则是“倒弁”集团的中坚。 蹇硕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么?自穿越以来,刘照尚未与这位后来的“蹇元帅”打过照面,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不会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 或者他与自己的母亲何皇后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么?刘照想到此处,也经不住恶意的浮想联翩,是不是蹇硕在宫中有什么相好的女子,被自己的母后给逼死了?或者就是因为王美人?是不是蹇硕与王美人青梅竹马,两小胡猜,结果最后王美人被选入了宫中,两人被迫分离,于是蹇硕也悍然挥刀,进宫继续照顾王美人? 好吧,这种肥皂剧的剧情还是暂时放到一边去罢,刘照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梳理了下思绪。 刘照原本以为,蹇硕只是位宦官中的武夫,善于治军领兵。如今看来,这位“蹇元帅”,不仅是阉党中的“鹰派”,而且还是阉党中的“远见派”。 因为是“鹰派”,所以他不会坐以待毙,幻想着无论什么灾厄都能依靠皇帝的宠爱来化解,而是想积极主动的去掌握更多的权力,不仅要让士人、大臣们拿他没办法,甚至,他还要让皇帝,也对他忌惮三分。 因为是“远见派”,所以他才不会被刘照的“表演”给迷惑住,而是直接看事情的本质——你有没有亲近、任用士人,党人集团会不会通过你进行反攻倒算。只要你和他有了本质上的利害冲突,他根本不会理会你平日里做的各种花招,而是直接一剑攻向你的要害。 “幸好”刘照望着头顶的帷帐,嘴角流露出一丝值得玩味的笑容:“你的猪队友太多了啊。” 第28章 神仙也怕猪队友 第二十七章神仙也怕猪队友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但是蹇硕很不幸,他不仅有一个“神仙下凡”的对手,还有一群猪一样的队友。 郭胜的“叛变”,让刘照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对手是谁。否则,以他一个文科书呆的阅历和经验,恐怕是要被对手一顿组合拳狠揍之后,才能明白过来。 郭胜,在十常侍之中,权势仅次于张让、赵忠二人,他的“叛变”,似乎让人很难想象。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出人意料,不仅在这个时空里,郭胜向何皇后出卖了蹇硕,就算是在原本的历史上,郭胜也干过同样的事情。 中平六年(189年),汉灵帝刘宏驾崩之后,蹇硕意欲诛杀何进,改立刘协为帝,第一次谋划,被他的司马潘隐泄漏——潘隐在何进即将入宫时,以目示意,何进惊觉,立刻纵马回营,引兵进入洛阳,这才保障了刘辨的继位;第二次,却是蹇硕刚和张让等人谋划完之后,计划就被郭胜转身泄漏给了何进,反倒让何进先下手为强,将蹇硕收捕、诛杀。 郭胜这样做,难道仅仅因为他顾念同乡情谊吗?恐怕不是。在宫中沉浮多年的他,若真是那种重情义的人,恐怕也爬不到今日的位置。那么他如此倒向何皇后、何进、刘辨这边,为的是什么呢? 无非还是为了权力罢?刘照想。 乍看上去,郭胜已然达到了一个宦官所能达到的仕途顶峰。但是,宦官的权势,完全来自于皇帝的宠信,然而汉灵帝的驾崩,直接导致了宫中权力的重新洗牌,对于十常侍等人而言,如何取得新皇帝的宠信,继续保持自己的权位,才是第一要务。 如此一来,跟何进矛盾最深的蹇硕,自知无法在何进辅政的新皇帝那里重获宠信,所以不得不行险另立皇帝,给何进来个釜底抽薪。 而跟何皇后、何进关系最为亲近的郭胜,则反过来一定要保证刘辨能够继位,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权势更进一步,甚至是取代张让、赵忠,成为权阉一党的领袖人物。 其余的权阉,如张让、赵忠等,则被夹在中间,莫衷一是,首鼠两端。直到袁绍等人游说何进下决心诛除众阉之时,张让等人才彻底的与何进翻脸,最终谋杀了何进,开启了汉末的乱世。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既然敌人内部的利益诉求不同,那自己就有了分化敌人的机会。 对于郭胜这样,被对权力的渴望迷住了双眼的,刘照自然要曲意示好,多加拉拢,让他更加坚信,支持自己,能给他带来更大的权力。 对于张让、赵忠这样的,则要迷惑、安抚,在能一举将他们拿下前,不能把他们逼上与自己为敌的道路,要让他们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踟蹰不行。 而对于蹇硕这样的死敌,则要抓住一切机会将其铲除。 不过,“铲除”蹇硕,还轮不到如今的刘照去做什么,而且估计在刘宏死之前,没有人能奈何这一班权阉。但是拉拢郭胜,可以通过自己的母亲何皇后去做;迷惑、安抚张让、赵忠等人,更是可以亲自上场,卖萌装嫩。只要十常侍不能同心协力的与自己为敌,那么光凭一个坚定的“反弁核心”蹇硕,能造成的威胁便大大降低了。 不过,用不着刘照提醒,同样在深宫中步步为营,拼杀到皇后之位的何皇后,自然知道此时要重重的答谢郭胜,以便通过郭胜进一步的去安抚拉拢张让等人。于是她备下一份份的厚礼,流水般的送到了诸位常侍那里,暂时缓和了彼此之间的关系。 宫中波澜暗起,宫外岂能毫无所闻,又何况二卢、二王伴读宫内,对于种种流言,也早已了然于心。看到刘照似乎毫无所觉的样子,二卢、二王不由得暗暗担心。终于,这一日,几人对坐闲谈的时候,卢恺提出了此事,道:“师弟,最近‘史侯’、‘董侯’之称,已经遍传洛阳市井,流言纷纷,有些已经甚是不堪。如此下去,对师弟的名誉,极为不利。只是此等流言,便是想禁也无法禁绝,这背后谋划之人,不仅颇有心计,更是手段下作,令人不齿。” 刘照虽养于深宫,但是也听说了,如今市井之中,已经有传言说他“出身莫能审其根本”,“是别家抱养之子”,“是何皇后与史道人私通所生”,种种不一。刘照虽然对此十分恼怒,但是一时也毫无办法,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又如何能分辨他们到底哪个是有意散步,哪个是无聊消遣,真要严厉追究,怕是洛阳城内,十个人中就有一个要被治罪了。 他只好答道:“谣言止于智者,诸位师兄勿优。” 卢济道:“不知此次幕后主使之人,到底是谁?” 刘照闻言,心中踟躇,他自然知道此次的幕后黑手是谁,只是,此消息源自“卧底”郭胜,如此重要的棋子,其身份万万不能轻易泄漏。如果告知二卢、二王,此次幕后主使乃是小黄门蹇硕,其余的中常侍也有推波助澜之举,那么消息传到卢植、王允等人耳中后,到时朝野情势汹汹,肯定又会掀起一轮弹劾中官的风潮,到时候士人集团与阉党之间的矛盾被激化,一场争斗下来,说不定又要有几人送命,几人流放外地。 而阉党诸人也自然会怀疑内部出了问题,一旦众权阉有此怀疑,那郭胜的嫌疑,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到时候,郭胜就算不死,也要被清除出阉党的核心,如此一来,一颗重要的棋子便从此废掉了。 正当刘照心中犹豫的时候,王景道:“此等流言,无非是拔高二皇子的身份,贬低、诋毁师弟,如此看来莫非是董太后指使?” 卢恺摇了摇头,道:“董太后抚养二皇子不过数月,情分尚浅,日后或者会为二皇子张目,但是眼下当不至于如此迫不及待。” “那或者是王美人母族之人报复?”王景又提起一种可能。 “情理上虽然说得通,但是王美人家世平常,父、兄如今一无爵位,二无官职,哪来这等胆量和手段?就算是参与其中,也不过是一介棋子,并非主使之人。”王盖否定了自己弟弟的想法,道:“以我之见,定是诸常侍从中作乱。” 刘照讶然,众人也问道:“子覆(王盖字子覆),我等虽然也有此怀疑,但是你何以如此肯定?” “自党锢之祸以来,我辈士人便与中官势如水火。这天下,若是中官得势专权,则我辈士人无法施展抱负,安定天下;相反,若我辈士人秉权执政,则中官从此无法祸乱朝纲,盘剥州郡,广受珍宝财货。如今师弟推崇儒学,亲信士人,那么,定然会被一干权阉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急于拔除。只是师弟深受天子宠爱,等闲之言,无以谗毁。因此,只能以此等下作手段,来毁坏师弟的声誉。况且,他们捧出尚在襁褓的二皇子,分明是警告、威吓师弟。”王盖侃侃而谈:“我也是昨夜与家父闲谈的时候,言及党锢之事,见家父瞋目戟指,言辞激昂,发誓不与阉党同天并日,故而才心有所感,反过来推想,一干权阉又何尝不知天下士人、百姓,对他们怨恨极深?因此自然要用尽手段,来打击压制一切可能的威胁。师弟如今是士林所望,阉党不来找他的麻烦,又能去找谁呢?” 一番话,说得众人皆点头称赞。卢济问道:“那方今之计,该如何化解?” “这……”王盖一时语塞:“三人成虎,则以曾母之贤,尚且无法分辨,只能投柕逾墙而走。何况这些流言,在市井间流传极广,法不责众,无处追究啊……” 如何应对甚至是反击流言,刘照也尚在构思之中,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自己的阵营不要乱了脚步,这点很重要。于是刘照开口言道: “众位师兄,我受一时之辱,倒也不要紧。要紧的是,如今阉党势大,我辈还不宜与阉党起直接的冲突,否则,白白让正直之士,蒙冤获罪。前些年,蔡伯喈(蔡邕)获罪流放边郡,至今亡命江海,不能返还,每次提及此事,我都要禁不住感叹,身边少了一位可以充当良师益友的贤士。此次如果朝争再起,正直之士,皆被罢斥驱逐,朝野之上,只剩下了狼心狗行、奴颜婢膝之辈,那时,却让我去依靠何人?不如暂时效仿越王勾践,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待机会啊。” 卢恺闻言,点头道:“师弟所言有理,我辈当留此有用之身,静以待时。如今只能暂且忍让,任那些阉人暂时猖狂。” 王景叹道:“可惜,师弟年岁尚小,难道我等真要学越王勾践,‘二十年外’,才能诛除权阉,一展抱负?” 话题一下子被转移到敏感的方面,王盖目视自己的弟弟,示意他别再乱说。刘照也尴尬的轻咳一声,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是啊,自己年岁太小,虽然让士人集团看了希望,但是,也仅仅是遥远的希望罢了。 难道,要自己告诉他们,自己的父亲刘宏还有不到十年的寿命了么? 既然有些事情不能明说,那就只能企盼自己这边,千万不要也出一位猪队友,贸贸然的把矛盾提前激化吧。 第29章 提笔封神 第二十八章提笔封神 日间与二卢、二王的对话,想来他们回去后,都会转达给各自的父亲。刘照只希望卢植、王允等人,能够理解他的意图,不要与阉党起无谓的争斗。因为,只要有自己的父亲刘宏这位与诸常侍感情深厚,又优柔寡断的皇帝在位,不论是什么罪责,都很难扳倒一干权阉的。 历史上,黄巾之乱爆发后,中常侍封谞、徐奉被查出与太平道勾结,刘宏因此大怒,责问张让等人:“你们经常说党人意欲图谋不轨,所以让朕把他们全部禁锢。可如今党人都在为国出力,你们却和张角私下勾结,这罪名够不够杀头的?” 张让等人只好叩头谢罪,辩解说:“那些事情都是故中常侍王甫、侯览干的。” 信口拿两个死了好几年乃至十余年的人来顶缸,而刘宏居然就相信了这些托词,不再追究了。对此,刘照根本不相信,以刘宏的智商,会真的相信那些托词,只不过是刘宏惦念旧情,平日里又离不开张让等人,所以才就坡下驴罢了。 后来,王允出任豫州刺史,在与黄巾军作战时,缴获了张让门客和太平道往来的书信。王允立刻持书信将张让告发,可是,刘宏依旧是在发了一通脾气后,原谅了苦苦哀求、谢罪的张让,并没将其治罪。 但是,如此一来,王允却是彻底的得罪了张让。人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复从早到晚”,从此之后,张让在刘宏面前不断的诬陷、中伤王允,并且最终将王允成功的构陷入狱。第一次入狱后不久,王允得到了赦免,并且官复原职,可是,才过了十来天,又被张让以其他罪名诬陷入罪,再次被捕。朝野上下,都以为王允难逃一死,甚至有同僚拿来毒药,劝王允自杀,免得多受侮辱和折磨——幸好王允性格刚直,宁可明明白白的被公开处死,也不愿私下服毒自尽,反倒让别人怀疑你别有隐情。 后来,虽经朝廷三公的一再求情,王允终于被释放。但是,他从此只能隐姓埋名,在他乡躲避灾祸,直到刘宏驾崩,这才应何进之请,重新出来做官。 通敌之罪尚且奈何不得张让等人,何况是其他罪责? 刘照只希望这位当年年仅十九岁,担任区区郡吏之职,就敢处死为祸乡里的小黄门赵津的王允王子师,如今能够表现的理智一些,早点展示出他日后“晦心倾节”、“屈身事卓阴以图之”的手腕和智谋来,成为那个“巧使连环计”的“王司徒”,而不是“骂贼而死”的烈士。 暂时抛开这些烦心事,刘照又考虑起应对流言的办法起来。 流言这种事儿,自古以来,就没什么防治的好办法,所以先贤也只好说:“流言止于智者”,全靠个人素质。若是学周厉王,采用严格的监控措施,且不说如今的刘照做不到,就算做到了,让整个洛阳的人都“道路以目”,又对刘照有什么好处?打击面也未免太扩大化了。 不过,既然叫“打击面扩大化”,这就说明,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在恶意传播流言,很多人,不过是天生的八卦心理作祟,喜欢听一点名人的花边新闻罢了。 想到这里,刘照微微一笑,如果从这方面来看的话,如今的局面,其实不就是后世网络上,名人之间的斗嘴、互喷么?双方看似骂得口水纷飞,势不两立,但是实际上,却是双方都成功的吸引了眼球,增加了人气和关注,而围观的群众,也从中飨足了对八卦、奇闻的需求。到最后,大家各得所需,尽欢而散。至于节操什么的,这东西能吃吗?一如恒温所言,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只要能博出名,谁还在乎在这些炒作中,自己的形象是正面还是反面呢? 从这方面借鉴经验,刘照决定,也在东汉炒作自己一把。当然,刘照自然要炒作出自己的正面形象来。但是无论如何,只要正、反两面的流言,同时流传,互相争议,那么,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抬高了刘照的名气,至于这些流言背后的真相,又有谁会去真正的关心呢? 刘照知道,自己出生的那天,天空之上,日月双悬,所以一些人认为,那是日神羲和与月神望舒,驾车送他下凡。 受了十几年无神论教育的刘照,当然不敢认为自己真就是什么神仙下凡,虽然穿越这件神奇的事情,也在一直困扰着他,但是总体而言,这一世的刘照还是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鬼神的。 但这并不妨碍刘照当下可以利用此事来炒作自己。 把日、月的运行视作马车从天空驶过,这在世界各地很多的神话体系中都有相似的设定。比如,希腊神话中的太阳神阿波罗就驾驶着黄金战车在天空中驰骋,晨出晚没;北欧神话中,苏尔是太阳车的驾驶者,而拉车的马,一匹叫阿瓦可(早醒者),一匹叫奥斯温(快步者)。 同样,在中国楚地的神话体系中,驾驶日车的,叫作羲和,驾驶月车的,叫作望舒。 而汉高祖刘邦,就是出身于楚地之人——虽然说今天的江苏省徐州市丰县被算作“楚”地,的确有些奇怪,但是春秋战国时代的楚国扩张的太厉害,没办法;况且后来项羽分割天下,他自己的封地“楚”,就建立在徐州地区;而汉代的诸侯国楚国,也位于这一区域。 所以,在汉代,楚地文化,是十分兴盛、流行的。鲁迅所著的《汉文学史纲要》中,有一章的题目就叫作《汉宫之楚声》,文中指出,汉代“民间多乐楚声”,因此宫廷之中,楚地的舞蹈、歌曲也十分流行。汉高祖所做的“大风歌”,楚歌也,晚年怕自己死后吕后加害戚夫人母子,哀而作歌,楚声也,戚夫人听了,也流着眼泪,起身跳楚地的舞蹈以和之。汉武帝伤痛李夫人,做“秋风辞”,楚歌也;就连历史上的刘辨,临死时,与唐姬的诀别诗,也是楚歌。 歌舞如此,神话信仰也是一般。汉代祭祀的最高天神,名叫“太一”,就是从楚地神话体系中的东皇太一而来。而东皇太一、羲和、望舒,都是楚地神话中的神灵,可以在屈原的作品《九歌》、《离骚》中找到。 因此,汉代的人们,看到日月当空,认为是羲和、望舒送刘照下凡投胎,也就不足为怪了。 问题是,刘照要把自己定位成哪位神仙下凡呢? 对于楚地的神话,刘照了解的并不全面,但是一般而言,在一个神话体系中,日神、月神,已经是级别相当高的神灵了,能让这二者驾车相送的,级别能低得了么?以刘照有限的知识,够级别的,恐怕也就只有最高神太一了。 但是,太一下凡,是不是级别过高了?做为父亲的皇帝,尚且才是“天之子”,你一个做儿子的却是“最高天神”下凡,这能不让人觉得别扭吗?又让你的父皇怎么看待? 刘照在内心里将所有的信息,捋了又捋,终于弄出了一点头绪。 首先,太一在汉代,还不是至高神灵,《汉书?郊祀志》中的说法是:“天神,贵者太一。”因此,是最尊贵的神灵,但还算不上是“天”的化身。 其次,太一在汉代,所代表的星辰,是北极星。不同于其他许多国家、民族的太阳崇拜,中国历史上一直比较崇拜北极星,将其称之为“紫微星”,看作是“帝星”。 在刘照对道教神灵的设想中,恰好有将星辰崇拜、山岳河流崇拜所产生的神灵,全部视作“炁”的化身的打算。因此,索性将太一设定为北极星神,天上的星辰诸神皆受其统领,这样就能避开“天之子”与“太一神”之间矛盾了。 说到星辰,就不得不提二十八宿。二十八宿,是古人为了分辨日月星辰的位置,把天空划分成了二十八个星区,后人配以五行、动物的名称,从中抽象出了二十八位神灵。 看过《西游记》的都知道,下凡抢了宝象国公主的,就是二十八宿里的奎木狼;帮女儿国降服了蝎子精的,是昴日鸡;小雷音寺从金钹中救出孙猴子的,是亢金龙;金平府观灯,降服了四只犀牛怪的,是奎木狼、角木蛟、斗木獬、井木犴。 由此可以看出,二十八宿神虽然不是孙猴子这样战斗力逆天的存在,但也是各俱神通。当然,对于刘照而言,最为有用的地方是,后世的民间传说中,认为辅佐汉光武帝刘秀打天下的“云台二十八将”,就是天上的二十八宿下凡。 想到这里,刘照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他拿过一块木椟,提笔写下了一行字: “太一救世经” 仔细端详了这个标题一会,刘照提笔继续写到: “大汉之世,世欲末时,人民无淳,苗胤生起。但闻有哭尸之音,不闻有仙歌之响。人民垢浊,三洞壅塞,百六之灾,刀兵疫疾,妖孽纵毒,杀害良善,门门凶衰,哀声相寻,众生相残,自作苦恼,相牵而死,怀愚受苦,了不知出。” 而接下来的内容,就连刘照自己,也忍不住边写边笑了出来: “大劫之时,上天将遣太一神与二十八宿神临凡,救济世人,子等侯之。” 第30章 鼓吹 第二十九章鼓吹 张勋坐在宣阳里上的一间酒肆内,一边啜饮着杯中的醴酒,一边听着门口的俳优艺人,击鼓说唱。 鼓词说的是本朝光武帝,自南阳骑牛起兵,征讨逆贼王莽,中兴汉室的故事。与寻常的鼓词只用小段的滑稽表演来娱乐观众不同,这名艺人所唱的鼓词,却是长篇累牍,一个个故事前后相连,滔滔不绝。这样长的鼓词自然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说唱完的,因此被艺人分成了数十段,每日只唱一段,唱完后,便说一声:“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弄得大家欲罢不能,只能眼巴巴的等第二日再来了。 如今,这段鼓词已经说唱了十余日,张勋和其他很多人一样,是每日必然来听的。只是,和其他望眼欲穿的客人不同,整个故事的情节,张勋其实早已经烂熟于胸了。他每天过来,与其说是听鼓书,还不如说是探听酒肆中客人们的反应。 看着客人们各个如痴如醉,伸长了脖子听鼓书的样子,张勋叹了口气,心里对宫中的那位孩童,愈发敬畏了起来。 一个月前,皇子弁召他入宫,给了他一卷简册,嘱咐他寻找机灵能干、技艺娴熟的说唱艺人,将简册中记载的故事,敷衍充实起来,编成说唱,在闹市酒肆中演出。虽然不大明白皇子弁的意图是什么,但是张勋还是老老实实的去执行了。 他找到了几名说唱艺人,看过简册后,艺人们说,要将故事敷衍开来,倒也不难,只是之前他们从未说过如此长的故事,因此编练了十多天,才开始出去表演。这期间,皇子弁过来偷听了几次,还让侯谨替他传话,给几位艺人提点了不少新的表演方法。 一经演出,这段说唱果然大受欢迎,即便是在编练过程中,早就熟知情节的张勋,依然每天都听得津津有味,毫不厌烦。 只是,宫里的那位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张勋实在是猜不透,不过,既然猜不透,又何必费心呢?反正他只管奉命用心办事便是了。他能有今日的地位,本来就靠得不是什么本事,而是上天赐给他的福气和机缘。 他本名张小乙,是南阳郡宛县的一名货郎,娶了何氏女为妻。夫妻二人勤勤谨谨,早出晚归,总算能过得温饱。生下了一儿一女,街坊四邻见了都说,有儿有女,乃是一个“好”字,小乙你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他听了,心中也十分高兴。但是,他本以为自己的福气,也就是每日贩货能得几文利钱,少受些县中小吏的盘剥,然后将儿女抚养长大,各自娶妻、嫁人,如此这般平淡却又安稳的过完此生。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有料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能被选为皇子的乳母,入宫侍奉,连带他一家人,都到了这繁华喧嚣、纸醉金迷的京师洛阳。 原来何贵人自有孕以来,心知自己日后的依靠,全在于能够诞育一名皇嗣。而宫中种种谋害幼儿之事,她也耳闻目睹了许多,因此未雨绸缪,想先从家乡的亲戚之中,物色几名可靠的人选,故而嘱咐何进遣亲信家仆回南阳去办理。那家仆回乡后,何家各房亲属听闻是要给未来的皇嗣挑选乳母,无不送礼托请,以求自家入选。幸好何进也深知自己的前途,都维系在妹妹一个人身上,因此所遣的家仆,也是位忠心、明事之人。他在何氏宗亲中细细挑选,发现了一名已经嫁与本县张货郎的何家女,生有一儿一女,并且儿女都十分康健,尤其是这名何家女的女儿才一岁多,尚在哺乳期,待皇嗣诞下后,正好可以哺育。而且何氏的奶水也颇为充沛,如今喂养一女还颇有富余,因此就点选了她。 这名何家女就是现今刘照的乳母何氏了。 张货郎小乙也跟随着妻子,携一双儿女入京了。很快,他就在何进宅中被赏赐了居所、衣裳、奴仆等,还改了大名,唤作张勋,字昌宗。只是妻子没过多久便进宫抚育皇子去了,与自己两地分离,虽然同在洛阳城中,却是咫尺天涯。一双儿女虽然衣食无忧,却也如同失去了母亲一般。张勋也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成为皇子的乳母,对自己到底算不算是福气。 然而没过几年,他也被唤去侍奉皇子弁了,一家人终于又团聚在了一起。紧接着,皇子弁借他的名义,接连发明了好几样器具,使得他被天子任命为右尚方令——他居然做官了,如今回想起来,简直如在云雾中一般,飘飘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落脚。 再后来,他又发现皇子弁很喜欢的他的女儿,虽然妻子何氏对此事极力反对…… 难道上天真的如此眷顾他? 正在愣神之间,周围一阵叫好与吁叹之声,惊醒了胡思乱想的张勋。原来今天的说唱,又告一段落了。 张勋饮尽了杯中的残酒,正准备起身离开,却听得旁边有人叹道:“唉,昔日莽贼篡汉,光武帝南阳起兵,复兴汉室。而上天也不忍汉祚凋零,百姓受苦,所以降下二十八宿神来辅佐光武帝。如今,天下贼兵四起,又有乱世之象,却不知道上天会不会再次降下神灵,救济世人。” 张勋转眼望去,说话那人面白无须,声音颇为尖利,他登时明白了几分,这位很可能是宫中的内侍。但是,却不知道这名内侍,出宫做普通人打扮,到底是为了什么? 却见那人对面而坐的一位,商人打扮,颇有髭须,只是声音一听上去,好像是刻意粗着喉咙似的,在那边瓮声瓮气的说道:“怎么会没有?几年前日月双悬的奇景你忘了么?前些日子,我还曾听邙山史道人讲,他在梦中得老子传授了一卷神经,名叫《太一救世经》,里面就说,上天不忍黎民受苦,不仅再次派遣二十八宿神下凡,更是将太一神降下了凡尘,来救济世人。你知道太一神是何方神圣么?他可是北极星君,天上万千星宿之首,即便太阳、太阴二位星君,也要尊他为上。所以他临凡投胎之日,才会有日神羲和、月神望舒驾车相送。” 两人的声音不低,引得周围的客人纷纷倾耳旁听。 面白无须者又问道:“既有神灵降世,却不知道投胎在谁家?” 颇有髭须者一拍几案,道:“还能有谁,当今天子的长子,皇子弁殿下,就是当日所生。除了他,还能是谁?” 面白无须者闻言,摇了摇头,反驳道:“神明之事,幽远难言,怎么就见得一定是皇子弁殿下?” 颇有髭须者将酒杯往几案上重重的一放,提高了声调,叫嚷道:“你还不信?你家的孩子能五岁就通读《太平经》?《太平经》有多少卷你知道吗?足足十部一百七十卷,皇子弁自四岁开始学此经,只用了一年时间,便将这一百七十卷经书全部学会,这不是生而知之,从胎里带来的么?如今又跟随海内名儒尚书令卢公学《春秋》,你知道卢公是怎么夸赞皇子弁的吗?说他是‘一目下十行,经义不二讲,举一能反三’,不明白人家什么意思?人家是说,皇子弁读书,一眼扫过去,就能看清十行文字,各种典籍的经义,讲一遍就能明白,不用重复第二次,对于经义的理解,你讲解一点他就能推知三点。这些你这几十岁的人了,能做到吗?不能吧?可人家一个五岁孩子就能做到,你说皇子弁能是平凡之人吗?” 这一番话,引得酒肆内的众人,纷纷往二人这边看来。颇有髭须者见状,便将皇子弁平时如何孝经帝后,勤奋好学,仁而爱礼,善待下人之事,一一宣讲。众人听了,也不由得频频点头,道:“如此看来,果真有几分道理。” 随着议论渐渐步入尾声,人们纷纷走散,去结算酒食钱。那名面白无须者经过张勋面前时,微微点头向他致意,这下子,张勋心中就更加确定,这位应该就是皇子弁身边的某位内侍了。 很快,酒肆中的这番言论就不胫而走,迅速在洛阳城里传开了,一时间,人人见面,不谈论几句太一神临凡救世的事儿,简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帝都的人。 而刘照学识品行,也被人们津津乐道,广为称赞,他的身世来历,更是被传的离奇古怪,别说是太一神临凡这种说法,什么光武帝转世说,老子点化说,黄帝授命说,种种不一,都蹦了出来。 随着传言的日渐流转,宅在深宫中的汉帝刘宏,也终于有所耳闻了。惊奇之下,他传下诏命,唤刘照与史道人前来,一问究竟。 刘照先行到达了猗兰殿,拜见过刘宏后,父子一时相对无言。刘宏望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内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儿子生得优秀,做父亲的本该高兴、自豪才是。可是儿子生得太过优秀,搞的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处处自惭形秽,这却让人情何以堪?望着刘照波澜不惊,神情从容的样子,刘宏甚至想走上去,揪住这熊孩子的领脖,恶狠狠的好好问他一句:“你不妖孽点会死吗?” 当然,如果刘宏真的这么问的话,刘照肯定会回答:“爹啊,我若是不妖孽一点,真的会死啊!” 第31章 舌灿莲花史道人 第三十章舌灿莲花史道人 刘宏、刘照父子相对无语,大殿内的气氛一时间似乎凝固了起来,正当刘宏欲言又止,刘照双手在袖中相握,手指交缠,挖空心思的想着话题,而张让也向前踏出了半步,脸上堆着笑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名内侍进来禀报,说史道人已经到了。 殿上的众人闻言,似是同时出了一口气一般,刘宏喝道:“还不速速传史仙师进殿来见我?” 听到刘宏的呵斥,那传报的内侍一溜烟的退了出去。过了片刻,只见史道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大殿,向刘宏稽首下拜,道:“臣史邈拜见陛下,恭祝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刘宏忙道:“仙师不必如此多礼,请入座。” 史道人拜谢之后,往刘宏左手边入座,正与刘照对面而坐。刘照拱手道:“弁见过先生。”史道人亦回礼道:“邈拜见殿下。” 见礼完毕,刘宏开口问道:“我最近风闻了一些流言,令我颇为费解,还望史仙师为我解惑。” 史道人笑道:“臣乃山野之人,见识浅薄,怎敢妄言为陛下解惑?但凡陛下所问,是臣所知道的,臣自然不敢不直言相告。” “我最近听人说,仙师在梦中得到先贤老子传授经书,叫什么‘太一救世’?”刘宏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 史道人从袖中取出一卷简册,双手捧起,禀道:“正是,我道家祖师所授的这卷经书,名曰《太一救世经》,臣已经将其记录成册,今日特地献给陛下,敬请陛下一观。” 随侍的内侍,将简册接过,递给了刘宏。刘宏眉头微皱,打开简册,匆匆看了一遍,问道:“这神仙下降之事,果真是实么?” 史道人答道:“陛下,上古之时,华胥踏巨人迹而生伏羲,安登感神龙而生神农,女枢感虹光而生颛顼,附宝见大电绕北斗而生黄帝,女节接大星而生少昊,庆都遇赤龙而生尧,握登见大虹而生舜,修己吞薏苡神珠而生大禹,扶都见白气贯月而生汤。这都是因为上天不忍见民生困顿,故而降下神仙以为圣王,拔济黎民。我大汉高祖皇帝,亦是这般出身。” “昔日,黄帝与蚩尤对敌,初战不利,故而上天遣玄女临凡,传授给黄帝兵信神符,又遣应龙与女魃相助,这才最终击破了蚩尤。商汤有伊尹辅佐,而伊尹生于空桑;高祖有萧何臂助,而萧何乃昴宿临凡。光武之时,汉室倾颓,上天降下二十八宿神助光武皇帝复兴汉室,是为云台诸将。这些,都是上天派遣神仙下凡,扶助人主的事例。” 刘宏闻言,不置可否,转而问道:“那我身为天子,又是何方神圣转世啊?” 史道人微微一笑,道:“陛下虽贵为天子,但依然是人,并非神仙下凡。” 此言一出,不仅刘宏变了脸色,就连刘照也在心中叫苦:“史老道啊,你可要兜住了,千万别乱讲啊,到时候弄得全盘皆乱,可怎么收场!” 张让赵忠闻言,纷纷上前,斥责史道人。史道人却不为所动,依旧神情从容的坐在那里。 刘宏一摆手,制止了张让赵忠等人,问道:“这神、人之论,还望仙师为我详解。说得有理也就罢了,如若还满口胡言,莫怪我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是”史道人一拱手,又开始侃侃而谈:“上天以神灵管理日月星辰、山岳河流、四时风雨,以君王管理世间万民,两者之间,各司其职,本无干系。神灵永生不堕,人有生死轮回。人死之后,按照生前的善恶因果,进入轮回之道:至善之人,升入平安乐土,从此安享福乐,摆脱轮回;大善之人,依照善行的多寡,转世到富贵之家,安享荣华;小善之人,转世到平常百姓之家,自食其力;小恶之人,转世为牲畜禽兽,受人劳役,一生辛苦;大恶之人,视其罪恶,打入地狱受刑,直到消去罪孽,放才转世投胎;至恶之人,永堕地狱,日夜受苦,不得再入轮回。陛下今生身为天子,乃是人中至尊至贵者,就是因为前生积下了莫大的善行,今生才得以享此富贵。” 看到刘宏脸色稍为转好,史道人接着说道:“神灵与人主,虽然各司其职。但是,人主受命于天,施政的好坏,会得到上天的感应,如果人主施政,违背了天意,则上天会命神灵降下灾祸。同样,如果人间遭逢乱世,生民罹难,上天便会派遣神灵转世为人,救济世人,安定天下。” 刘宏听到这里,脸色禁不住又黑了几分。自他当政以来,天下连年灾异不断,史道人这般说,简直是当场打脸,说他无才无德,违背了天意。可是,天人感应说此时早已深入人心,刘宏又不是“无神论”者,内心对上天和神灵还是有所敬畏的,因此,也只好当没有听见,转而问道:“听闻你们有修炼成仙的法子,不知道能不能给我说上一说?” 刘照闻言,生怕史道人给刘宏出主意,把刘宏导向求仙、求长生的路上去,连忙望向史道人,暗暗给他打眼色。 “陛下,此乃是歪门邪道!”史道人假装没有看到刘照的示意,出言劝谏道:“人身处轮回之中,岂是区区丹药就能摆脱的?唯有累世行善积德,方能最终超脱轮回,升入平安乐土,永享福乐。” “唉,无趣。”刘宏长叹一声,又问道:“按经文所言,我儿阿弁,便是太一神转世?” “正是。”史道人答道:“皇子弁出生之日,天现异象,日月双悬,这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太一者,北极星神也,乃是天上日月星辰之首,正如泰山乃是山岳之首,大河乃是江河之首一般。故而其下凡之时,日月二神,也要亲自驾车相送。” 刘宏听了,转而问刘照道:“我儿怎么看?” “子不语怪力乱神。”刘照一脸正气,答道:“‘未知生,焉知死’,神仙之事,终属渺茫,儿臣不知前生是何人,但知今生是父皇的儿子,就当恪守人子之道,以孝事亲,其余,就非儿臣所应该知道的了。” “罢了。”刘宏点点头道:“我儿能这么想,我心甚慰。我儿总算是没有白白学了《孝经》,卢子干讲得好,我儿学的好。”顿了一顿,刘宏一挥手,意兴阑珊的说:“今日就说这么多罢,你们且都回去吧。” 刘照与史道人施礼告退。出了大殿,刘照向史道人微微含笑致意,正待说上几句,却见张让也跟着出了大殿,走了过来。于是刘照只好拱手告辞,先行上车走了。 史道人向张让施礼问候,道:“拜见张常侍,多日不见,常侍可还安好?” 张让还礼道:“史仙师不必多礼。”左右瞧了瞧没人,张让压低声音道:“今日仙师所言轮回等事,可是真的?” “我怎敢诓骗天子?那可是欺君之罪!”史道人看着张让,心里不由得有气,想,你们没事儿诽谤皇子弁也就罢了,干嘛还拉扯上我!什么现在的皇子弁是我的私生子,被我掉包顶替了原来的皇子弁,什么何皇后与我有私情,这是要害死我啊!于是他板着脸道:“世人无知,徒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原也不少。却不知道信口胡言乱语,乃至造谣讪谤他人者,死后要被泰山神问罪,下拔舌地狱,每日拔去舌头,次日复生,然后再次拔去,如此往复,受足了一甲子之苦,方才能重新投胎为人。而敢讪谤神仙者,不仅要受拔舌之苦,还要每日里受油炸、刷洗之刑。这油炸之刑,便是将罪人投入沸腾的油锅之内,被炸的吱吱作响,要是在人间受此刑罚,刚入油锅,片刻就死了,也不多受罪,但是在地狱之中,却是神智清醒,油炸之痛,切肤感受,却只能在锅中哀嚎挣扎……” 说到这里,史道人抬眼偷偷看了张让一眼,发现对方脸色发白,心下高兴,继续说道:“那洗刷之刑,却是将罪人剥光了放在砧板上,用铁做的刷子,反复刷他的身体,只见血肉横飞,白骨显露,那罪人也是浑身颤栗,反复哀嚎,唉,惨呐,惨呐……” “这……”张让一时间吓的脸色惨白。他们这干权阉,不要说“无神论”,就连士人所信奉的儒家的那套“敬鬼神而远之”都做不到,相反,他们比其他人要更加迷信鬼神。历史上,一干权阉,几乎人人信奉太平道,这倒不是说他们有心要反刘宏,反朝廷,而是被张角等人的“神通”所迷惑,故而笃信不疑罢了。 “史仙师,我平日虽然没做过什么大恶,但是善行似乎是少了点。”张让放低了姿态,讨好般的对史道人说道:“不知道仙师有没有什么禳解的法子,可以避免死后的责罚?” “轮回之罚哪有那么好禳解的?只有日后多行善举,方能抵消罪孽。”史道人翻了下白眼,但他转念一想,又道:“不过,张常侍若真有悔过之心,那我倒也可以写一道奏疏,向泰山神禀明你的悔改之意,就是不知道张常侍有多少诚意?” 张让忙道:“既如此,我愿意捐献十万钱,让史仙师代我施舍积善。” “如此,足见张常侍的诚意。心诚则灵,泰山神定会减免张常侍的罪过的。”史道人心满意足的拱手告辞,登车而去。 第32章 阉党内争 第三十一章阉党内争 自刘照、史道人走后,汉帝刘宏一直闷闷不乐,连原本安排好的舞乐都没了兴致去看。张让赵忠等人在一旁不停的凑趣说笑,尽力想让刘宏心情好转起来。谁知,刘宏依旧是魂不守舍,半晌,突然出言问道:“你们觉得,我儿阿弁真的是神仙转世否?” 众常侍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对答,最后,张让勉强应对道:“神明之事,到底难知。不过皇子弁生有异象,而且天资聪颖,却是事实。陛下有此佳儿,可喜可贺,至于其他,可存而不论,不去深究便是。” 刘宏听罢,叹了口气,问道:“既然阿弁来历不凡,又如此优秀,那我便立他为太子,如何?” 众常侍闻言大惊,立刻出言阻挠,这个道:“陛下春秋正盛,不必急于立储。”那个说:“皇子弁年纪尚小,心性未定,日后如何,尚未可知,还是继续观察才好。” 但是刘宏面对众人的议论,依旧沉吟不语,似有所思。这时,小黄门蹇硕上前劝道:“陛下,皇子弁品性纯良,聪明好学,确实适宜继承大统。只是皇后何氏性格暴戾,果于杀伐。如果其子被立为太子,她便不会再把陛下视为唯一的托身之所,因为心生非份之想,也未可知,到时候,恐怕更加难以禁制。所以,皇子弁虽是佳儿,但是陛下不宜早立储君。” 一席话,正中刘宏的心病。因此,刘宏立刻说道:“阿弁年幼,正是专心学业的时候,立储之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刘宏虽然暂罢立储之意,但是一干权阉各个心下不安,互相使了个眼色,岔开了话题。晚上,待刘宏安歇下之后,一干权阉,再次密会于高楼。 刚一会面,段圭便出言责问道:“先前的那些流言,到底是何人所传?为何不与众人商议后,再去施行?如此擅作主张,还有没有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众阉闻言,都把目光投向了蹇硕,蹇硕冷哼一声,道:“非是我目中无人,而是我等一干人中,有那吃里扒外之辈。为了保证不会泄漏秘密,我这才自作主张,未曾知会诸位。” 郭胜闻言,色厉内荏的斥责道:“谁吃里扒外了?没有证据,便不要随意诬陷他人。” 蹇硕嘿嘿冷笑,道:“有没有做,那人自己心里清楚。前些日子,皇后无缘无故,非礼非节,却以厚礼贿赠我等,所为何事?定是皇后已然知晓你我要为难皇子弁,又心知当下暂时不宜与你我翻脸,故而厚赠礼物,以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皇后又如何会知晓这些事情的?为何一听到谣言就能联系到你我身上?还不是我们中间有人暗通消息,出卖我等。” 郭胜阴沉着脸色,既不再出言反驳,却也一语不发,一副坚决不承认的样子。 段圭见状,道:“是否有人泄漏机密,暂且不提。不过,巨卿,你的这次谋划,也未免太过操切了。我先前一再强调,想要图谋皇子弁,最好是等他屡屡直谏天子,让天子对他敬而远之,远而惮之,惮而恶之,你我才好从中挑拨,将其一举拿下。而你到处传扬那些流言蜚语,又有何用?况且还涉及了宫闱*之事,若是天子得知,是会真的相信流言,怀疑何皇后行止不检点,还是会恼怒有人散播流言,扫他颜面?若非我屡屡设法,阻止这些流言传进天子耳中,否则到时候天子闻讯大怒,严加追查,酷刑峻法之下,你以为最终查不到你头上来吗?” “我说天子怎么一直不闻不问,恍如未闻,原来是你从中作梗!”蹇硕闻言大怒:“三人成虎,若是后宫、市井之中,到处传的沸沸扬扬,天子又怎么会一点疑心都不起?就算他想追查,宫中宫女、内侍近万人,洛阳城中五十万余众,难道还能一一拷问不成?” “竖子不足与谋!你当真以为当今天子是昏聩无知之人,能任由你摆布吗?若是事情最终泄漏,天子定然厌恶我等背主行事,到时只须默许一两封弹劾你我的奏疏,则自有朝廷大臣迫不及待的出来收拾我等,王甫之祸,就在眼前!”段圭指着蹇硕,声色具疾的痛斥起来,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蹇硕的脸上。 “尔等畏首畏尾,又如何能成大事?”蹇硕怒道:“今日皇子弁的表现,你们也都亲眼见到了,小小年纪,却应答得滴水不漏,一边让史道人出面为他鼓吹造势,自己却作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这般圆滑老练的人儿,若是想坐等他冒犯天子,与之生出嫌隙,只怕你我是没命等到那天了!而且再过上几年,他年岁渐长,又得士人支持,根基牢固,到时候,就算是他与天子生出了嫌隙,恐怕也已经很难动摇他的地位了。你们不见何皇后吗?若是放在她刚进宫的那会儿,别说是天子,就算是你我之中任何一人,想要让她死,她就绝不能得生。可是如今,她身为皇后,兄长何进亦成显贵,故而就算是鸩杀了王美人,天子心中恨她,也不能将她轻易废黜。尔等还不引以为鉴吗?” “噤声!”赵忠呵斥道:“深夜吵嚷,小心惊动了他人,泄漏了消息!”见段圭、蹇硕二人气呼呼的各自坐下,他又说道:“德符之言,较为妥当,我辈侍奉天子,靠得就是谨慎小心。以后这种容易引火烧身的计策,就别再施行了。而且,日后但凡再有计较,都要会知众人,商议而行,不得再擅自行事!” 此时,初次参与密会,一直没有出声的中常侍宋典,突然问道:“那大家以为皇子弁身世来历之事,到底是真是假?” 蹇硕道:“我曾听人说:‘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神鬼之事,本是虚妄,何足为信?以我之见,定是何皇后暗中指使史道人编造,好为皇子弁造势。” 若是刘照在场,听到蹇硕之言,一定要对蹇硕大加赞赏,给他点三十二个赞。汉代,董仲舒为了弘扬儒家学说,所以将《尚书-洪范》中的部分内容,扩充起来,创立了“天人感应学说”,这一举动,实际上是把不少阴阳家的理论拉了进来。这就造成了,在汉代,谶纬之学大为流行,大部分人都十分迷信神鬼之事,就算是儒生之中,也有不少人将孔老夫子“敬鬼神而远之”“不语怪力乱神”的教导抛诸脑后。 而蹇硕,居然捧出了东汉初年,著名的唯物论学者王充的“无鬼”之论来。尽管蹇硕未必就真的是王充学说的忠实信徒,很可能只是拿这一套理论来反驳他人,但是,能有如此的见识和态度,也就足以让刘照对他刮目相看了。 可是,蹇硕或许不大相信神鬼之事,但是其他的权阉,却不像他这样想。 不管是精神空虚也罢,贪生怕死也罢,历史上的一干权阉,基本上都信过太平道,与之往来频繁,关系密切。甚至还有两名中常侍——封胥、徐奉,被忽悠傻了,居然答应为太平道攻打洛阳做内应。 当然,差点没被忽悠傻忽悠瘸的那些权阉,虽然不敢跟着太平道造反,但是,平日里,对张角等人的“神通”,恐怕还是信了个十足的吧。 如今听到皇子弁是神仙转世的传闻,他们心中或多或少都要相信几分,因为毕竟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过当日的奇异天象,和皇子弁的妖孽之处。特别是张让,那日被史道人以地狱中的诸般刑罚威吓,更是惴惴不安,直到捐赠出十万钱,让史道人答应为他“禳解”之后,心中才稍稍安定。如今被宋典突然提起,他们既不好说信,也不好说不信。因为如若说信,那他们日后还哪里敢与刘照做对;但是若说不信,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自欺欺人。 见众人态度踟蹰,蹇硕心里暗暗叹气,只好张口瞎编道:“皇子弁虽然来历不凡,但是董侯也非寻常之辈。当日王美人深知何皇后善妒,所以怀有身孕后,几次想服药打下胎儿。结果胎儿不但没被打下,反倒更加稳固。董侯出生之日,王美人曾梦见一条赤龙钻入她腹中,耳中听到有人对她说:‘特送赤帝子临凡。’诸位,当年高祖斩白蛇起义,夜里遇到一名老妪痛苦,说,那蛇乃是她的儿子白帝子,今日不幸被赤帝子所战。因此我大汉高祖,便是赤帝子临凡。如今上天再次降下赤帝子,正是要其振兴我大汉。故而我等日后,要忠心辅佐董侯才是啊。” 如果刘照在场,恐怕禁不住又要给蹇硕点三十二个赞,而若是史道人也同样在场的话,恐怕就要上前拉住蹇硕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友,你不干贫道这行,实在是屈才了呀!” 郭胜闻言,却讥嘲道:“日月双悬的天象,普天之下,万民共睹。就不知赤帝子临凡,有几人看到?莫非当时为王美人接生的,是蹇黄门么?” “你!”蹇硕大怒,双目圆睁,眼眦尽裂,戟指骂道:“你暗通消息与何皇后,违背当日之誓,我念在同侪份上,未曾深究,你不要不知好歹,在那里咄咄逼人,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以应当日的誓言吗?” 第33章 模拟经营之皇家大亨 第三十二章模拟经营之皇家大亨 蹇硕生得极为雄壮,平日里又好武事,他此番发怒,声势骇人。郭胜见状,脸色惨淡,哆哆嗦嗦的坐在席上,口中犹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污人清白……” “罢了。”赵忠出言道:“董侯,我们自然是要多加照顾的。但是,巨卿,你以后也别再私下轻举妄动,以免出什么差错。伯昭,也望你好自为之,若然再有私通消息之举,那就莫怪我等不讲数十年的交情了!” 张让此时方才发话:“诸位也不必太过忧虑,操之过急,毕竟天子春秋正盛,两位皇子年纪幼小,无论如何,你我都还能稳稳的依靠天子十数年。其他之事,还是慢慢筹划,从长计议吧。” 蹇硕见其余诸人终究还是选择了“缓图”之计,长叹一声,拂袖而起,先于他人下了阁楼。出了阁楼后,他仰天长叹道:“曹公一去,其余诸公,皆犬豚耳,焉能成大事!” 阁楼里,张让等人见蹇硕走了,一时暂未动身,段圭怒道:“蹇硕小儿,如此无礼,不过一个幸进的后辈,却俨然以执牛耳者自居,他心里还有个上下尊卑吗?” 郭胜阴恻恻的道:“人家是把自己当成已故的汉丰公(曹节字汉丰)了呢,恨不能也把持着尚书台,号令内外。” 赵忠哼了一声,道:“汉丰公的位置是那么好坐的吗?天子对他也算是芒刺在背了!好在他兼领尚书令后,并没有借机独断专行,而是将政务交由天子信任的尚书卢植处置,他只是借尚书令这个位子监视朝臣的动向,以防有人对我等中官不利罢了,所以天子才勉强容下了他。像蹇硕这样自以为是,行事莽撞之徒,也配与汉丰公相提并论吗?” 宋典担忧道:“就怕他日后,还是会私自谋划,到时候坏了大事,可怎么好?” “他自己出了事儿,自然让他一个人兜着。”张让冷笑一声:“难道还要让我们为他替罪不成?” 宫中风波暂栖,但宫外流言犹盛。只不过,蹇硕所传扬的,毕竟是宫闱秘事,只能遮遮掩掩,语焉不详,放出些只言片语来,他总不能模仿《飞燕外传》【注一】之类的稗官野史,编出一本《何后秘史》来。蹇硕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行事。试想,如果《飞燕外传》是在成帝当朝时就已经成书流传的话,皇帝得知后,会何等的震怒,作书之人,恐怕难逃杀身之祸。同理,若是只有片段零散的谣言流传于世,纵然被刘宏知道了,心中恼怒,也会在权衡了谣言的影响和追查的难度后,最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事;而若是有描绘得活灵活现,一如h小说一般的野史杂谈在洛阳市井流传的话,那刘宏岂会坐视不理,吝惜刑罚。 而刘照传扬的内容,却可以正大光明的铺陈发挥,敷衍情节,所以有头有尾,活灵活现。如今市井之间,已然有说唱者传唱不已。故而两相比较之下,刘照所传扬的逸闻,已然渐渐压过了蹇硕的流言。 总之,无论如何,刘照在民间的名气都因此传扬开来。虽然天子尚未建储,但是市井之人,却无不视刘照为唯一的嗣君人选。 蹇硕自然心有不甘,又将自己编造的董侯身世传扬出去,虽也引发了一阵热议,但是‘太平郎’刘协终究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儿,还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显露出来。又如郭胜所讥嘲的那样,赤龙附体有谁亲见?怎比得上日月双悬天下共睹,世人皆知?故而最终也没翻出多大的浪花来。 过了些日子,或许是因为之前在董太后宫中的一番回忆,让刘宏想起了自己登基为帝之前的人生夙愿,于是,他在宫中搭建起了各种商铺,令宫女、内侍们充当商贩,吆喝买卖,而自己也穿着商贾之服,在其中闲逛玩耍。百无聊赖之际,又命宫女、内侍假装因争夺买卖起了争斗,当场厮打,而他则在一边,看着宫女、内侍们打得头发散乱,脸上尽是抓痕青斑,以此取乐。 段圭见状,乘机进言道:“陛下圣明聪慧,想出了如此新奇的取乐之法,实在让奴婢们打心眼儿里佩服。不如陛下将宫中的妃嫔、皇子也召来,一起玩乐,如此可好?” 刘宏听了,心里将可能人选过了一边,迟疑道:“永乐宫那边,太后年高不喜吵闹,太平郎又小,抱出来被风惊了怎么办?阿弁每日又要勤学苦读,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赵忠赶紧劝道:“皇子弁虽然聪明好学,可毕竟还是孩童。既然是孩童,哪有不乐于游玩的。再说,整日苦读,也应该抽出些闲暇来放松一下,免得闷出病来。” 刘宏被几人说动了,道:“既如此,那就传旨唤阿弁一起来玩乐一会吧。” 诏命到了崇光殿,刘照闻言,笑而不语。卢济、王景两人年轻,不由得一脸激愤之色,想要劝谏,反倒是两位兄长卢恺、王盖,毕竟年长些,举止沉稳,连忙使眼色制止了二人。却听刘照说道:“使者请回,待我更衣之后,即刻前往。” 传召的使者走后,卢济肃容道:“殿下不可前去。天子此举,荒唐之极,哪有以万乘之尊,却热衷商贾之事的道理。按理说,我等做臣子的,本该上疏劝谏天子才是,但是因为前些日子已经议定了隐忍待发的策略,这才闭口不言。如今,殿下不去犯颜直谏也就罢了,怎么可以与之同流合污呢?” 刘照摇摇头道:“子同师兄,非是我想同流合污,前去一起玩乐。而是父皇今日如此一反常态,突然召我去一起游玩,我猜定是一干权阉之中,有人出言挑唆。” 王盖闻言,也猛然醒悟,道:“不错,这帮权阉一直想要陷害师弟,可是师弟深受天子恩宠,不好下手。他们如今挑唆天子召师弟前去,如若师弟直言劝谏天子的所为,则天子不喜,会疏远师弟;如若师弟不劝谏天子的所为,又不免让士林失望;若是能引诱得师弟也如天子一般耽于逸乐,则更是合了他们的心意。” 卢济、王景闻言,也恍然大悟,忙道:“师弟,既然如此,不如推辞不去的好。” 刘照道:“若是不去,一干权阉不知道又要乘机说什么闲话。我此去,不劝谏,不沉溺,见机行事也就是了。诸位师兄勿优。” 刘照言毕,令内侍伺候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襜褕——一种日常穿的宽大的袍子,便去拜见刘宏。 看见刘照前来,刘宏脸上多少有些尴尬,他自知刘照品行方正,自幼安静,从不胡闹。如今见了自己所为,不知道会不会出言劝谏? 谁知刘照上前见礼毕,竟没有半句劝谏之语,脸色如常,只是跟在他身后四处观看,遇到厮打、吵闹之事,也不过微微一笑。诸常侍见状,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路过一家“酒肆”,刘宏停下来休息,由宫女装扮而成的当炉卖酒的娘子赶忙前来伺候。若是平日,刘宏免不得动手动脚,轻薄一番,但是此时儿子在侧,刘宏也不好意思节操尽丧。酒食摆好,众人举箸用餐,此时,张让突然问道:“不知皇子弁觉得今日的这些玩乐,可还有趣么?” 刘照答道:“以我之见,不怎么有趣。” 诸常侍闻言大喜,刘宏也惊诧的问道:“那我儿觉得如何才算有趣?” 正当诸常侍翘首以待,等刘照在那里长篇大论,劝谏刘宏不可以天子之尊,行商贾之事的时候,却听刘照言道: “这些宫女、内侍,装扮为商贾,只是以宫中财货铺陈两旁,并非真的经营买卖,父皇从中又能体会到多少经商之趣?以儿臣之见,父皇不如派遣一位内侍,出面在洛阳市上,典下一间店铺,到时候父皇微服出宫,亲自采购、售卖货物,如此方得乐趣。” 刘宏的所作所为,刘照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后世不少人喜欢玩模拟经营类的电子游戏,无非就是从中寻找一份成就感,了结一点生活中的缺憾。眼下的刘宏,虽然没有电子游戏可玩,但是他贵为天子,就算是用真人真物来玩模拟经营,也有那个资本。只是像他如今这般玩乐,让堂堂皇宫,变成了喧嚣的闹市,确实不甚雅观,而且内府财货,杂陈两边,缺乏管理,被宫中诸人乘机贪墨,每日的耗费,也未免大了一点。 因此,刘照索性建议自己的父亲,去宫外开一家店铺,既让皇宫得以安宁,又让耗费得以减少,更可以免除自己时不时被叫来一起“玩乐”的尴尬。 刘宏闻言,却是十分高兴。连忙跟身边诸位常侍商议。一班权阉无可奈何,只好随着刘宏的心意,一起商讨,这个说在哪里置办店铺好,那个说买卖哪些货物能获利。说的刘宏一时兴起,连连催着张让赵忠等一干人,让他们派人出去办理。只是一时半会内,又如何能典到店铺?幸好一班权阉名下,多少都有几家投献、霸占来的店铺,此时只能忍痛献出,交给刘宏玩“模拟经营”了。 第34章 偷鸡与打狗 第三十三章偷鸡与打狗 刘照的一席话,成功的将自己父亲的兴致,转移到了别的方向上。看到刘宏连声催促内侍去办理各种相关事务,而一干权阉则在旁边应承不迭的样子,刘照趁机起身告退。 回到崇光殿后,二卢、二王连忙询问事情经过,听到途中张让故意向刘照发问的情景,众人都道:“果然是包藏祸心”;但是听到刘照对汉帝刘宏的建议时,又都大为惊愕。 不过在刘照的解释下,他们也很快就明白了缘由。王盖道:“罢了,反正天子不会听从劝谏,停止这些荒唐的玩乐。能让宫中暂时清静,也算是一桩好事。” 卢恺则担心道:“天子此次出宫经营买卖,会不会被诸常侍挑唆,做出些强买强卖的事情来?” 刘照想了想,道:“有此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父皇既然今天对我的提议如此感兴趣,就表明他对宫中这种虚假买卖的玩乐,并不满意。所以出宫之后,如若看到身边的内侍以势压人,强买强卖,想来也会大觉无趣,自然会出言制止。看得出,父皇是颇以善于经商自诩的,他断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众人就此话题,又闲聊了几句,便暂且放过不提。晚上王景回家,不免将此事禀告父亲。王允原本就为刘宏在宫中行商取乐之事,几次上疏谏阻未果,正是满胸愤懑之际,如今听了儿子的禀告,更是怒气横生,起身连夜拜见卢植去了。 卢植得到卢恺的禀报,已经知晓此事,看王允怒气冲冲而来,只好先坐着听王允发泄完胸中的积郁之气,这才说:“子师,我辈士人,有密谋诛除中官的,大多事泄身死;有冒死弹劾权阉的,不是被害,就是被流放边郡;也有隐居山林,洁身自好的。而你我,身为天子近臣,一不谋诛中官,二不死劾权阉,三不引身而退,在此尸位素餐乎?” 王允答道:“非也,自然是暂存有用之身,静候时机,将欲有为尔。” “既如此,子师还有什么可以愤懑的?”卢植道:“当今天子,已然不可匡正。万幸老天无意断绝汉祚,降下了皇子弁,不仅聪敏好学,仁而爱礼,更难得他知进退,懂权变。子师啊,你我日后,以教导、辅佐、保护皇子弁为己任即可。至于当今天子,能劝谏就劝谏,劝谏不被采纳就作罢,何必胸中郁气,伤了自身呢?” 王允这才怒气稍解,道:“但愿皇子弁真能自爱其身!” 再说刘宏,得到十常侍等人名为典买,实为进献的几间商铺、酒肆后,十分高兴,兴致勃勃的连夜筹划买卖之事,居然通宵达旦,一夜未眠,早上犹且精神抖擞,不听众人阻拦,换穿了商人的衣饰,出去巡查盘点店铺。 见刘宏的兴致如此之好,一班权阉岂敢扫了他的兴致?又恐店铺开张后,买卖稀少,惹得刘宏生气,便各自遣人回家,知会门客、亲属,发派钱帛让他们去店中购物消费。果然,这一天里,所有的店铺都是顾客盈门,热闹非凡。等晚上关门结账,刘宏发现一日之内,自己竟然销售了将近十万钱的货物,登时心花怒放,为自己非凡的“经商才华”沾沾自喜不已。只是苦了一班权阉,刘宏所赚之钱,基本上全都是他们自掏腰包,虽说他们家中各个良田千顷,珍宝财货堆积如山,可谓富可敌国,奈何一个个也都十分吝啬,如今每日要耗费十万钱讨好天子,一时都如丧考妣,心情低落不已,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也。 果然,刘宏的买卖做了还没半月,十常侍等人已然叫苦连天,支撑不住了。只好别想他法,引开刘宏的注意。 正好中常侍段圭有一同乡潘大,善于驯狗。狗经过他的训练,各个机灵无比,能听懂人言,会诸般杂技。此人也是利欲熏心之辈,一直在走段圭的门路,想让段圭引荐他到天子驾前,以弄狗逗乐邀取富贵。如今,恰好段圭正在为给刘宏找新乐子发愁,想起此人后,两下一拍即合,段圭立刻将其推荐给了刘宏。 再说刘宏开了半个多月的店铺,每日都能盈利十余万钱,买卖做得轻松,心里未免也就渐渐觉得无趣了。没了辛苦赚钱的乐趣,如果光论收益的话,他自光和元年(178年)开始卖官鬻爵,以官职的秩禄“石”作为收钱的单位,一石标价一千钱。如此计价的话,三公之职价值一千万钱,九卿、太守之职价值两百万钱,如果说三公九卿等官职,位置终究有限的话,其余关内侯、羽林、虎贲等员额没有限定的官职、爵位,刘宏更是大卖特卖。这些收入哪个不比做买卖赚得多。正当他心生厌倦之意的时候,正好段圭向他引荐了潘大。 刘宏听到这天底下,居然有人能把狗训练得懂人言、知人意,自然心中好奇,便将潘大宣召如西园中,为他表演一番。 那潘大果然好手段,指挥着十几只狗穿着丝绸的衣服,列队鱼贯入场,站成一排后,前腿下跪,头贴于地,做拜见之状,引得刘宏哈哈大笑。接下来,群犬按照潘大的号令,跳跃、倒立,打滚,乃至钻火圈、走索道。看得刘宏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表演完毕后,刘宏大喜,当即除授潘大为郎中。不仅狗主人被加官进爵,刘宏还命人制作进贤冠、绶带,赐给群犬佩戴,如同是给群犬升了官一般。又在西苑园中设置了狗坊,令潘大拣选良犬,继续训练。 一时间朝野哗然,众臣又免不了一番上疏切谏,刘宏都置之不理。而潘大自以为得志,每日带着一群沐猴而冠的狗,在宫中横行,看到不顺眼的人,往往纵狗上前扑咬吓唬,气焰十分嚣张,宫中之人无不怨愤。 恰好这一日,刘照前往西苑向刘宏问安完毕后,在返回芳林园的路上,遇到了外出纵狗的潘大。那潘大在宫中横行多日,却无人阻止、管束,自盈其志,见了刘照的车驾,明知是皇子出行,却故意纵狗堵住车驾,侯振等随侍的宦官上前呵斥,他不但不以为意,反倒一声令下,让群犬扑上去撕咬,虽然只是虚张声势,未曾真得下口,却也将一众内侍吓得不敢动弹,就连刘照在车中也暗自心惊。 潘大耀武扬威了好一会,这才施施然带着群犬离去。刘照在车中气得双拳紧握,回到宫中,一语不发,心中暗暗计较,该如何处置此事。 却说侯谨看到刘照这般模样,偷偷转身出去,将在崇光殿侍候一干内侍召集起来,大声道:“人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日殿下被一狗坊小儿所辱,我等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众内侍本就在路上被群犬惊吓,心中气愤,如今听到侯谨这般说,各个义愤填膺,纷纷叫嚷起来。 侯谨见状,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我等受殿下厚恩,岂能对此无动于衷。不如我等众人一起寻上门去,将那驯狗的贱人教训一顿,可好?” 众人听了侯谨的话,不由得有些踟蹰,有人道:“殿下素日里教导我们,不可以外出滋事生非……” 侯谨闻言大怒,道:“殿下虽然责令我等不能出去滋事生非,但是我等平日里所学的,更是忠心护主之道!此时不为殿下出头,那殿下养我等还有何用!”说着,侯谨解开了衣裳,袒露左臂,喝道:“愿为殿下雪耻的,左袒!”,众人闻言,纷纷左袒。 侯谨命人搜集长棍大棒,发给一干内侍,出了芳林园,一路小跑,来到西园门口。侯谨一声鼓噪,率众人气势汹汹的涌入了西园之中。当值的卫士等人,阻拦不住,后来打听清楚事情的缘由后,更是不加阻拦,暗中放行——一则是来人都是皇子弁身边的人,他们也惹不起;二则是潘大平日里太过嚣张,一干卫士也早就看不惯了。 侯谨等人来到狗坊所在之地,一眼望见潘大在院中放置了一架床榻,正斜卧在上面饮酒,而他豢养的恶犬,却恰好都被关在狗舍之中。 侯谨心中暗叫侥幸,一挥手,几名内侍扑上前去,死死的按住了潘大。侯谨走过去,照潘大脸上就是几个耳光,骂道:“你不过一个养狗献伎的倡优之徒,居然敢纵狗惊扰皇子殿下,如此放肆,今日某便好好教教你宫内的规矩。”说着,便使个眼色,道:“着实的打。”那一干内侍闻言,各个如狼似虎,摁住潘大,棍下如雨下。潘大被打得吃痛不过,放声哀嚎,才一出声,就被一名内侍一脚踩住脑袋,死死的踏在地上。潘大张嘴一啃,登时吃了满口的泥土,愈发叫不出声来,只能在地上拼命扭动挣扎。不多时,已经打得鲜血渍衣,没了声气。 侯谨见潘大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这才示意放开潘大。众人松手后,犹有一名在宫中执过刑罚的内侍不放心,照着潘大的脑后又是狠狠一劈,直接打得红白之物,满地流淌,便是神仙也难以救治活命了。 侯谨又一声令下,将坊中之狗,尽情打死,这才领着内侍们,昂然如得胜之军一般,回到了芳林园。 第35章 良药苦口,苦肉计苦心 第三十四章良药苦口,苦肉计苦心 回到芳林园后,侯谨命众内侍各自散去,自己一人进殿,向刘照禀明了事情的经过,并且伏地请罪,说愿意一人担当所有的罪责。 刘照听了,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方才,他在内心里反复思虑,掂量着各种应对方式的利弊,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既没有下定决心,做出决定,也没有注意到侯谨没在自己身边。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侯谨,却用一种雷厉风行的方式,迅速的处置了这件事情。 难道自己的性格真的太文青了?以至于处事优柔寡断,什么事情都想得太多?自己这是太在意父亲刘宏和一干权阉的反应了?以致于忽略了自己本身的身份和地位?甚至看轻了自己在父亲刘宏心目中所占的份量? 再看侯谨。十一二岁的年纪,搁在后世,也不过是个初中生,却能行事如此果断,甚至面对一条人命,也毫不犹豫,不愧是在这天下最阴暗危险的地方之中成长起来的人。 至于他所表现出的忠心和情义,刘照也一时弄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定下的教导制度起了效果,还是侯谨在冒险邀功。不过,眼下谁还会在乎这些呢?事情已经发生了,而刘照又不能不表彰侯谨等人的“忠义”,庇护他们的“过失”,否则,日后他手下还会有愿意卖命的人吗? 想到这里,刘照上前扶起侯谨,道:“阿谨,你对我如此忠肝赤胆,我有生之日,绝不负你半分。” 侯谨垂手道:“奴婢打死了那个狗奴,想来天子一定会勃然大怒。奴婢不愿让殿下为难,还请殿下到时将我交出去抵罪。” 刘照突然笑了起来,好像是想驱散掉之前瞻前顾后的心理一般。笑完之后,刘照对侯谨说:“阿谨,你也太小看咱们芳林园,太小看我这个皇子了。” 自己身边得宠的弄臣被打死,刘宏自然会发怒,但是刘照也有足够的信心相信,自己这个儿子,在父亲的心目中,份量要比一个狗奴和一群畜生重一些。 但是,为了避免侯谨等内侍被牵连责罚,刘照还是要上演一出苦肉计才行。 然而,苦肉计,不是那么好使的,黄盖用了一出,被打得半死,雍正四爷用了一出,结果被冷水激得大病一场。 如今,刘照想要装出被恶犬惊吓成病的样子,肯定是不能学雍正四爷了。不要说他现在年岁小,身子弱,可别被冷水激得送了命,就算他是成年人,身体强健,在这个中医理论都尚且处于起步发展阶段的时代,一场感冒,也很可能会发展恶化,最终要了他的小命。这种风险,刘照如何担得起? 幸好,刘照要面对的,既不是曹操这样老奸巨猾,处事多疑的奸雄,也不是康熙皇帝那样精明能干,洞悉世事的雄主。相反,他要面对的,是一位同样优柔寡断,有着妇人之仁的父亲。这样,使苦肉计的难度,就降低了很多。 于是刘照让人拿来几个铜壶——汉代的壶,还不像后世的酒壶或者水壶,是有壶嘴的,而是仅有一个壶口——装满了热水,塞紧了壶盖,然后放在被窝中。 刘照则躺进了被窝里,紧紧的抱着铜壶,不一会,他就感觉自己浑身燥热,额头出汗。紧接着,刘照便命人将铜壶拿走,然后一方面遣人去向刘宏、何皇后禀告,说自己被恶犬惊吓,生了病;一方面口称头痛、心悸,传侍医前来诊治。 一时间,消息果然惊动宫中。何皇后接到禀报之后,即刻赶来探视刘照,问明情况后,也是勃然大怒,当即命中宫冗从前去收捕潘大,责令将其当场杖杀。当得知潘大已被侯谨带人乱杖打死时,何皇后转怒为喜,将侯谨唤来,连声褒奖。 而刘宏那边,不久之前得到报告,说皇子弁宫中的内侍突入西园,杖杀了潘大以及群犬,心里一时间十分纳闷。诸常侍见状,赶忙谮言如潮,皆来诋毁刘照。谁知,还不等刘宏这边大发雷霆,已然又有人前来禀报,说皇子弁日间被潘大纵狗惊吓,病倒在床上。刘宏闻言,吃了一惊,赶忙起驾前往崇光殿。 到了崇光殿,刘宏见刘照面带红潮,额头出汗,浑身发抖,躺在被中好不可怜,心立刻就软了起来。他赶忙将侍医唤过来,仔细询问刘照的病情。 侍医早在刘宏、何皇后之前,就到了崇光殿。在替刘照把过脉后,感觉刘照的确是受了点惊吓,但是病症似乎没那么重。只是看到刘照满脸通红,额头发热、出汗,又一口咬定自己头疼、心悸,侍医也不敢轻慢,更不敢妄自猜度什么,于是只能按照刘照这边众口一词的说法,来诊断、下药了。 此时得天子垂询,侍医便说皇子弁乃是日间受了惊吓,以至于心悸不安,此乃惊悸之症,须服某药某药,安心调养,方能安然无恙。 问过侍医后,刘宏又将侯谨等一干内侍唤来,问明了情况,才知道,原来是潘大故意纵狗惊吓皇子。听说了这些后,刘宏也是怒气冲天,命人将潘大的尸体,抬出去扔在闹市,磔尸示众,以解心头之恨。同时,也重重嘉奖了一干内侍,夸他们忠心耿耿,一力护主,日后定会得到重用云云。 特别是侯谨,刘宏见他年纪不大,却是刘照身边的亲信侍从,在他面前应答举止也懂得进退,让他不由得联想起了自己对张让、赵忠那种特有的依赖心理,登时对侯谨也看重了许多。他自己诸事都要依赖张让、赵忠等人,自然觉得自己的儿子也需要几位忠心的内侍来依赖,所以便把这层期望加在了侯谨的身上。 刘宏嘉奖完一干内侍,那边侍医也煎好了汤药送了过来。何皇后接过药碗,亲口尝过后,这才喂给刘照吃。 刘照知道,自己本无大病,如今万一乱吃药吃出什么毛病来,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于是皱着眉头,道:“母后,苦……”,何皇后听了,苦口婆心的劝道:“良药苦口,我儿且忍一忍。” 说着,何皇后命宫女调了一碗【蜜】【水】来,然后喂刘照一口【蜜】【水】,再喂他一口汤药。刘照见躲避不过去,只好忍者苦将汤药一口口喝下。只是,见到何皇后亲手喂他喝药的情状,不知怎的,刘照突然心中一酸,忍不住流下泪来。何皇后见状,赶忙道:“好了好了,还有最后一口了,喝完就不苦了。” 刘宏坐在一边看着,心里也突然生出一股酸楚来。自从何皇后鸩杀了王美人,他每次想起何皇后,只觉得这个狠辣的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令他生厌,故而从那时开始,他一直对其避而不见。今日看到何皇后舐犊情深,细心照顾刘照的样子,他恍惚之间,仿佛感觉到当年那个温婉可人,也曾这般细心照顾他的女子,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借着凑近探视刘照的机会,刘宏悄悄的起身,坐到了何皇后的身后,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肢。何皇后察觉后,娇躯微颤,却不敢回头,只是拿起丝帕轻轻的为刘照擦去了眼泪。一家三口,便这么默默无声的待了良久。 刘宏见刘照脸上的红潮渐渐消散,也不再出汗了,加之所服的汤药里,本来就有宁神、镇定的药物,刘照吃了,渐渐感觉双眼朦胧,睡意袭来,不多时就睡着了。于是刘宏嘱咐侯振、何氏,让他们带领随侍的宫女、内侍,好好侍奉刘照,自己先起驾返回西园去了。临行时,望着向他行礼的何皇后,刘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声说了句:“阿弁已然无恙,你也勿要太过悲伤。”便匆匆的走了。 何皇后则留下来继续照顾刘照,夜里也没有回去,而是留宿在崇光殿。晚上,何皇后搂着刘照,竟是暗中哭了一晚,弄得刘照心里也是愧疚不已,几次想坦承自己是在装病,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为何呢?大概是这样的母爱,在后世十分常见,在普通人家也十分常见,但是在今生今世,生在帝王之家,却很少能体会到罢。如此,能多在母亲的怀里依偎一会,就且先依偎着吧。 到了第二天,刘照哪里忍心继续装病,一早就便起身,表示自己已经好了。但是何皇后哪里肯信,强令他躺在床上继续休养。 刘照只好趟回了床上,闷闷不乐的望着头顶的帷帐,心里盘算该找点什么干的打发时间。读书?还是算了,且不说这会刘照也不想读那些经史典籍,就算是想读,何皇后也绝不会允许他“劳神”的。 好在过了没多久,内侍禀报,二卢、二王兄弟前来探视。刘照大喜,赶忙将几位师兄叫了进来。 二卢、二王兄弟,昨天乍闻变故,也赶忙前来探视刘照。只是当时天子、皇后皆在刘照宫中,太医署、中宫药长,以及两宫随侍之人,往来奔走,熙熙攘攘,他们也不便进来问安。待到天子离去之后,又得知刘照已经睡熟,因此只好等次日再来探视了。 第36章 重阳出游 第三十五章重阳出游 二卢、二王进来,先拜见了何皇后。何皇后知道刘照与二卢、二王兄弟之间,有体己话要说,自己在场,未免让他们拘束,于是便起身离开了。 见刘照躺在榻上,二卢、二王以为刘照病得不轻,不由得担心不已。直到刘照开口说话,告诉他们自己的病已经大好了,二卢、二王这才放下心来。 刘照将昨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众人听了,各个叫好,王景更是嚷道:“打得好,真是大快人心!” 王盖道:“想不到侯内侍对师弟如此忠心,也不枉师弟对他信任有加了。” 侯谨此时,就在一旁伺候,闻言忙道:“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当不得诸位郎君如此夸奖。” 卢恺道:“师弟,外面诸位大臣听闻此事,也都是义愤填膺,为师弟抱不平。今日,王御史(王允)带头上疏弹劾中常侍段圭引荐奸人,迷惑天子,逼害皇子,光禄大夫马翁叔(马日磾)等人也一道上疏了。师弟,恐怕就是这几天,朝廷又要风波频起了。” 刘照道:“无妨,此次父皇对那潘大也是极为恼怒的,下令将其磔尸示众,由此可见一斑。那段圭作为潘大的引荐人,只怕父皇在心底对他还是有几分埋怨的。因此,诸位大臣上疏弹劾,即便奈何不了段圭,也应该不至于因此受到责罚。” 卢恺道:“即便诸位大臣无事,师弟也要小心诸常侍因此更加怨恨于你,又生出什么阴谋诡计来。” 刘照笑道:“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愁痒’,反正已经和他们中的几位翻脸了,那就让他们出招好了。如今我外有卢师、王御史等众位大臣臂助,内有几位师兄帮我谋划,还有一干忠心的内侍效命,纵然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齐心协力,一一破解便是。” 再说汉帝刘宏,接连接到了大臣弹劾段圭的奏疏,本想故技重施,压下不提了事。哪知道一干权阉听闻外臣上疏弹劾,都来到刘宏驾前哭诉,令刘宏不胜其烦。 张让见状,道:“老奴等人受外臣攻讦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朝野上下,人人都称赞皇子弁年少英明,处置果断,惩戒了奸邪小人;却说陛下昏庸误国,宠信奸邪小人,放纵其滋事害人,我等也是为陛下鸣不平啊!” 刘宏闻言,怒道:“这事本来就是我轻忽了。况且,那潘大在宫中横行霸道,已非一日,却没有一人将实情禀告给我,你们瞒我瞒得好啊。万幸当日阿弁只是被群犬惊吓,没有大碍,若是他不幸被恶犬咬伤,那我纵然是将潘大挫骨扬灰,又有何用?段圭,你荐人失当,本该重重责罚,姑且念在你侍奉我多年,还算勤谨的份上,这次就不予追究了。” 一干权阉听到刘宏怒斥他们“瞒得好”,皆伏地请罪,不敢起身。刘宏见状,也只能反过来温言抚慰,让他们安心侍奉自己。 虽然没了潘大,刘宏失去了一项娱乐,但是贵为天子,他又怎么会少了玩乐的花样呢?没过多久,刘宏便又喜欢上了亲自驾驶驴车,四处奔驰取乐的把戏。一干权阉连忙命令有司,挑选****、健壮的驴子,供刘宏驱使。一时间,洛阳的显贵、富豪,纷纷效仿,导致洛阳城中,驴的价格,一日数涨,最后甚至是千金难买一驴,这是后话。 刘照“将养”了大半个月,差点闷出病来,每日别说出去走走,就连宅在房子里读书上课,也被何皇后一再减免,每隔好几天才能开课一次。好在有二卢、二王兄弟陪伴,能说说话解闷,不然刘照真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半个月。 半个月后,时光已经进入了九月,转眼间,重阳节又在眼前。按照习俗,重阳节应该登高辟邪,闷坏了的刘照准备借此机会,出去到邙山上游玩几日,好散散心,解解闷。 谁知刘宏得知此事后,竟然也要一起出宫,去邙山登高辟邪。刘照无可奈何,只能遵命。 这些年,每年的重阳节,刘宏都是在宫中度过。宫里虽然也有些人造的假山,但是景观何如能与真实的山岳相比。为此,刘宏还曾修建过一些高楼,想在重阳之日,登楼远眺,以代替崇山险峰。谁知,张让等人在洛阳广修园林宅邸,规模庞大不说,规格还远远超出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违制了,所以,他们哪敢让刘宏登高远眺,万一自己的宅邸被望见了怎么办? 当然,违制之罪,张让等人其实并不怎么害怕,以刘宏对他们的纵容,规格违制,实在算不上什么罪名。问题在于,他们修建这些园林宅邸的钱,可不仅仅是靠自家的田地租税,或者官员的贿赂孝敬,而是将刘宏存放在他们那里的钱财,也挪用了不少。所以,一旦被刘宏发现他们的宅邸那超常的规模、规格,并因此追查他们的钱财来源,最后查明他们背主做贼的罪行的话,那刘宏对他们的信任、依赖,便要减弱许多了,对于一干权阉,这才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他们就以“天子不当登高,登高则百姓虚散”为借口,哄骗得刘宏不敢去宫里较高的建筑上远眺了。 如今,听到刘照提出要去邙山登高辟邪,刘宏便也来了兴致,而更为罕见的是,此次出行,刘宏居然破天荒的要带何皇后一起前往。 原来,自从那日在崇光殿里,刘宏对何皇后软下心来,念起旧好之后,厌恶之心日消,思恋之意渐长。之后,有一天傍晚,刘宏居然鬼使神差的驾幸长秋宫。何皇后对他自然是曲意俯就,百般体贴,万般温柔,而刘宏也就顺水推舟,晚上与何皇后共宿,重续恩爱之情。 一干权阉见何皇后重得恩宠,心中自然是焦急不堪。可惜,他们与天子的关系再怎么亲近,又怎么能比得上后妃在床闱之间与天子的关系亲密?所以,他们也只能咬牙苦苦等待二者之间感情稍稍冷却、淡薄下来之后,再伺机离间了。 谁知此后十数日,何皇后与刘宏双栖双宿,情意绵绵,如同何皇后刚刚得宠的日子一般,因此,这次刘宏决定去邙山登高辟邪时,也就顺理成章的带上了何皇后。 而细心的刘照,则带上了自己的姐姐刘胤男,当然,无论是他,还是何皇后,都故意忽略了刘胤男的生母苏美人。此次出行,是为了营造一个“合家团圆,幸福美满”的氛围,他们母子二人,自然不会让刘宏其余的女人,出来破坏这个气氛。 但是刘胤男不同,对刘照而言,她是他今生唯一的亲生姐姐,自然要在一起搞好关系,当然,刘照的心理毕竟是成年人,已经不复孩童时的单纯,对于这个姐姐,一方面,姐弟之情固然是真实的,但是另一方面,能从她身上获得一些好处——比如向刘宏显示自己对兄弟姐妹的友爱,同时又不损害她什么的时候,刘照还是会利用一下自己的这个姐姐的。 而对何皇后而言,一个公主,既无法威胁自己儿子的地位,又能让自己在她身上展现“慈爱”、“贤德”的一面,进一步打消刘宏对她的敌意,又何乐而不为呢。 刘胤男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位腹黑的弟弟,对她的感情,七分是真诚,但是却怎么也少不了那三分利用的意味。她只知道,自己的阿弁弟弟,要带自己出去游玩了。自从降生以来,她还从没出过宫,自然是欢呼雀跃,高兴不已了。 皇帝出行,岂同小可。早在重阳之前的几天里,有司已经派人去整修了洛阳通往邙山的道路,重新用黄土将道路铺垫了一遍,洒上清水,并禁止行人在这几天里经过大路。出行的当日,更是缇骑四出,提前将大路两边的行人驱赶走。紧接着,执金吾属下的士兵,手执“金吾”——也就是两端涂了黄金色漆的木棒,在前方开道。 如果是帝王出行最高规格的仪仗——“大驾”的话,那么紧接着过来的,就是乘马而来的三公了,按照规制,皇帝的大驾的,是由三公九卿奉引(在车前引导),大将军参乘(随车护卫),太仆驾车,羽林、虎贲万余人扈从左右的。 当然,刘宏这次出宫度假,是不会摆这么大的排场的。一应的朝廷大臣,刘宏都未曾惊动,奉引、驾车之人,都是中黄门冗从,参乘的,乃是蹇硕。自然,护卫的兵力任何时候都不会太少,虽然没有动用万人之众,但是依然有两千多名羽林、虎贲、中黄门冗从的做为卫兵环卫左右。 刘照还是和乳母何氏共乘一车,只是这一次,车子里,有两个小女孩在那边大眼瞪小眼,互相不发一语。 这两个小女孩,便是刘照的两位“姐姐”,张阿鹊和刘胤男了。 好几个月没有见到阿鹊,刘照自然是十分想念,于是此次出行,千说万说,终于让何氏答应带上阿鹊一起去。 刚一见面,阿鹊就一声欢呼,扑到刘照身边,叽叽喳喳的絮叨了起来,什么好多天不见想你啦,阿母就是不肯带我进宫去玩啦,说了半天,才发现刘照身边还有一位年岁跟自己差不多的女孩,她登时愣住了,当听到刘照说,这位是他的姐姐的时候,更是气鼓鼓的坐在一边,生着闷气,不肯说话了。 “阿弁弟弟换姐姐了,不肯要我了。”小女孩心里难过的想到。 第37章 登山容易赋诗难 第三十六章登山容易赋诗难 小女孩的心思,刘照一时半会儿哪能猜到。倒是何氏见阿鹊对公主不理不睬,登时板起脸来,训斥道:“阿鹊,见了公主殿下,怎可如此无礼!还不过来拜见殿下!。” 阿鹊本来就满腹委屈,被母亲这么一呵斥,登时哭了出来。何氏见状,又气又怜,不知道说什么好。刘照赶忙将阿鹊拉到身边,柔声安慰。 刘胤男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毕竟在宫中见惯了世态炎凉,比起阿鹊,更通人情世故一些。她身为皇帝长女,只因一直以来被父亲遗忘,生母地位又低,所以日子过得还不如得宠的宫女。因此,对于自己“公主”的身份,胤男自知其份量到底有几斤几两。 而如今眼前的这位阿鹊,只看她对刘照的态度,以及刘照对她的态度,自然不难看出她在刘照心目的地位。 于是胤男乖巧的摆摆手,道:“都是姐妹,不用那么生分,动不动就行大礼的。” 何氏闻言,无可奈何的瞪了依偎在刘照身边,犹自抽泣不已的女儿,转而向胤男拜了一拜,道:“殿下大度,臣妾感激不尽。” 刘照笑道:“阿母,胤男姐姐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不要讲究这么多的礼数。”一边哄着阿鹊道:“阿鹊,叫姐姐啊。” 阿鹊这才从刘照身边,怯生生的探出头来,道:“姐姐好。” “妹妹好。”胤男笑嘻嘻的答应了。但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阿鹊却依旧躲在刘照的身边,任凭胤男怎么和她搭讪,她都不肯和胤男说话。而刘照,和上次回洛阳时一样,在车上颠簸得有点犯晕,自然也没什么说话的*。 于是,车上的几人,一路上就这么相对无言的度过了。 车驾到了邙山之下,史道人早就在山下搭起了凉棚,四周用锦帛做成的路障遮蔽,等候刘宏驾临。 刘宏扶着蹇硕的胳膊,缓缓的下了车,望着跪在路旁的史道人,他忙命身边的内侍上前将其扶起,道:“史仙师不必多礼,请平身。” 史道人起身后,侧身道旁,拱手道:“请陛下在此稍事歇息,再登山不迟。” 刘宏却没有动身,而是望着身后的车队,问道:“皇后与皇子弁呢,还没到吗?”蹇硕闻言,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命人去寻找、催促何皇后与刘照的车驾。 不多时,何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来到刘宏面前后,何皇后屈膝下拜,娇声道:“让陛下久候,臣妾万死之罪!” 刘宏笑呵呵的上前挽起何皇后的手,一边往凉棚下走去,一边凑到何皇后耳边,轻声道:“回头我倒要看你如何陪这个万死之罪!”何皇后俏脸微红,垂首不语,刘宏却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刘宏携着何皇后在正席坐下后,才见刘照脸色苍白的拉着胤男的手走了进来。何皇后见了,担心的问道:“我儿还好吧?可别是生病了?” 刘照摇摇头,道:“多谢母后关心,儿子没事,只是路上颠簸,有点头晕。无妨的,喝一盏茶汤就缓过来了。” 史道人忙道:“茶汤早就备下了,我这就让人为殿下盛一杯。” 刘宏却道:“那种味道奇苦的汤汁子,喝上去如同喝药一般,真不知道阿弁你为何如此嗜爱。” 史道人笑道:“陛下,茶汤虽苦,但喝下去后,唇齿之间,却别有一股清香回绕。而且这茶汤喝了,最能提神醒脑,殿下每日读书辛苦,全靠这茶汤恢复精神。陛下若是嫌它太苦,那臣让人为陛下煎一樽味道淡些的来。” 刘宏一挥手,道:“不用了,既然是重阳佳节,就该饮菊花酒才是。” 秋天,百花凋零,唯有菊花盛开,因此被古人视作是生命力的象征,认为菊花能够延年益寿,甚至是令人长生不老,所以,才有了重阳节喝菊花酒的风俗。 除了饮菊花酒外,重阳节,自然还要佩戴茱萸,食用蓬饵。 茱萸香气浓烈,有驱虫的特效,因此,还被古代的人们赋予了驱鬼辟邪的功能,将其称之为“辟邪翁”。所以重阳这天,人们不仅要在随身携带的锦囊中装上茱萸,还要在屋顶、门框上、房梁上,悬挂茱萸,以达到辟邪的功效。 而蓬饵,则是后世重阳糕的雏形。饵,是古代对米粉做的饼的称呼。其原料包括了黍米粉和稻米粉两种,二者搀和在一起,蒸出来的饼,就叫做“饵”。重阳节之所以要吃蓬饵,是因为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人们要用新收获的黍米和稻米,来庆贺一年的丰收,以及祈祷来年的收成。 刘宏此次出游,少府自然是备下了诸般重阳所需的物品,史道人更是倾家供奉。不一会儿,各种酒食便摆了上来,其中,史道人还特意进献了一道茯苓饼,茯苓在古代,也被视作是一种长寿药,刘宏见了,十分高兴,特地多了几块。刘照恍惚记得茯苓有开胃的功效,如今他正好胃口不佳,所以也就跟着吃了一块,当他回头正要问自己的姐姐吃不吃的时候,却发现胤男早就手里拿着一块茯苓饼在吃了,而且还悄悄的往衣袖里揣了一块。 刘照怜惜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对胤男说:“你要是喜欢吃,我就让史道人给你专门再做点,不用藏起来啦,小心弄脏了衣服。” 胤男小脸微红,道:“我是怕阿鹊妹妹没得吃,这才藏了一块的。” 刘照听了,笑道:“难为你今天才认识阿鹊,就这么疼她。” 胤男没有应答,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想到:“我若是能和阿鹊一样,从小和阿弁弟弟一起长大,处处受他关心,就好啦。嗳?不对啊,明明我是姐姐,该我照顾他才是,可在他面前,怎么总是觉得我是个小孩儿,他是大人似的?” 众人略微用过一些吃食后,起身开始登山。刘宏兴致勃勃,一手挽着何皇后,一手拉着刘照,一路攀登而上,行至半山略微歇息时,竟然是诗兴大发,当场做了一篇短赋。 虽说是文史不分家,但是刘照同学毕竟不是专业骚人,虽然背过不少名篇,但是对诗赋的赏析能力,依然够不上专业水准。所以,以他并不专业的眼光看来,自己父皇的这篇短赋,已经算得上的“上等佳作”了。 这就好比乾隆皇帝的诗作,放在专业的古典文学教授眼里,自然只能算是二三流的水平,但是对于一般的文科生来说,至少这位“十全老人”的文学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所作的诗词里,仅就各种典故的运用而言,就已经不是一般的文科生能望其项背的了。 刘宏的文学水平,本身就不差,此时一篇短赋即兴作出,身边的诸位常侍固然是谀词如潮,就连刘照也禁不住赞叹了一番,何皇后更是双目中柔情似水,痴痴的望着自己的丈夫。 刘宏见状,得意非凡,望着自己的儿子,道:“阿弁自幼聪慧,不如也赋诗一首如何?” 刘照听了,登时为难起来。身为历史学科的高材生,你让他仿《史记》《汉书》的体例笔法,写一篇《马亲王世家》,都算是小菜一叠。但是要说写仿古的诗赋,那就要难住他了,如果是五言七言的绝句之类,他或许还能勉强胡诌一首,但是汉赋是出了名的辞句华丽,气势磅礴,就算是抒情小赋,那也得文采清丽,婉转动人才行。这你让刘照同学怎么弄? 如果说是祭出穿越者的大杀器——抄袭名作吧,刘照又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既能应景,又符合时代特征的作品来。你总不能把唐代才发扬光大的绝句、律诗抄到汉代来,还指望主流文学界能给个好评吧?这跟你拿着戴望舒的《雨巷》去泡林妹妹有什么区别? 于是刘照只好傻笑道:“儿子平日里只晓得死读经书,没有在诗赋上下过功夫,所以今日就没法在父皇面前献丑了。” 刘宏闻言,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心道:“叫你处处压为父的风头,怎么样,如今你终于有一样不如为父的了吧?” 大笑了一阵后,刘宏道:“既然如此,那回去后,就让马大夫有空教你《诗经》,也好为以后学做诗赋打个基础。” 何皇后则嗔怪着捏了刘宏的手一把,道:“阿弁才几岁啊,你就想让他这也会,那也会。小心逼迫得紧了,生出病来!” 刘宏轻轻的拍了一下何皇后的手背,道:“我也就随口说说,难道就你疼阿弁不成,我有这么一个好儿子,当然赶着疼都不来及呢!” 前面刘宏等人吟诗作赋且不提,后面胤男找到了阿鹊,忙将藏在袖中的茯苓饼拿了出来,递给阿鹊,道:“阿鹊妹妹,这是茯苓饼,是史道人从神仙那里拿来的吃食,我特意藏了一块给你,你尝尝看。” 阿鹊撇着嘴,本不想理会胤男,奈何馋嘴与好奇的心理最终占了上风,于是扭扭捏捏的接过了饼,吃了起来。 胤男笑着问道:“好吃么?” 阿鹊点点头:“好吃,不过,你可别想着用一块饼,就能换走我的阿弁弟弟!” 第38章 房中那点隐秘的事儿 第三十七章房中那点隐秘的事儿 胤男听到阿鹊这般说,笑道:“可他就是我的弟弟啊。” 阿鹊登时急了,嘴里含着一口来不及下咽的饼,嘟囔着说:“阿弁才不是你弟弟呢,我才不要让给你。” 胤男赶紧道:“别急别急,小心呛到了。”看阿鹊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后,才说道:“我也不想和你抢啊,可是这也由不得我,谁让我和他是一个父亲生的呢。” 阿鹊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那阿弁弟弟怎么才能是我一个人的呢?” 胤男听了,促狭道:“那你去做他女人啊。” 却说胤男自小在皇宫的最底层生活,生母苏氏能让她吃饱穿暖,都已经不易,哪里还有余力学习孟母三迁,为她选择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呢。她从小接触到的那些宫女、内侍,当面说起话来,没有一点忌讳。因此,胤男也曾听一些宫女说起过如何取悦皇帝,获得恩宠之类的话题,所以,在男女关系方面,胤男耳濡目染,也算是稍微知道一点只鳞片爪、张冠李戴的两性概念,她只知道,宫里的许多宫女,都在想方设法的做“皇帝的女人”,故而以此调侃阿鹊。 “那怎么才是做阿弁的弟弟女人呀?”阿鹊疑惑的问道。 “嗯……”胤男想了想,她其实哪里真懂这些,不过想起曾经有宫女骂别的女人“一门心思就想着往天子的床上爬”,于是说道:“大概就是和阿弁睡一张床上吧。” “切!”阿鹊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有什么稀奇的呢,不就是睡在一张床上吗,我又不是和阿弁弟弟没一起睡过,他还给我讲故事呢。” 胤男也一下子被阿鹊问住了,她的小脑袋又费劲的想了想,说道:“要天天睡一起才算!” 阿鹊闻言,登时蔫了下来,道:“那不行的,阿母不让的,说是会打扰阿弁弟弟休息。现在阿母都不让我进宫去看阿弁弟弟了。” 捏着半块饼发了一会儿呆后,阿鹊对着胤男,用哀求的语气道:“那我还是做阿弁弟弟的姐姐好了,不过,只许咱们两个当阿弁弟弟的姐姐,不能再让给其他人了,好不好?” 刘照自然不知道,他自己被当作了玩具一般,在两个小女孩之间争来让去。他跟随在自己的父亲身边,和相声里捧哏的那位一样,对刘宏的一言一行,既要应对得体,又不能喧宾夺主,实在是有些劳心费神。好在他一开始就自己承认不会做诗赋,否则,这场游玩,恐怕会变成“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般的才学考校了。 好在没过多久,刘宏感觉身体疲乏,便命人移驾去史道人家中,暂作休憩。 一行人来到史道人家中,史道人将刘宏等人让到正屋坐下,奉上酒水茶点。刘照前前后后看了一看,找不到胤男和阿鹊,忙让侯谨去找。 侯谨答应一声,退了出去了。片刻后,胤男与阿鹊手拉着手,叽叽喳喳的进了大殿。刘照心中大奇,想不到才小半天,自己的两个姐姐就尽释“前嫌”,高高兴兴的玩在一起了。 刘照招招手,让胤男和阿鹊坐在自己身边,拿过几样面点来,让她们品尝。刘宏一眼望过来,发现有个小女孩他并不认识,就笑着问何皇后道:“胤男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是谁啊?” 何皇后答道:“是臣妾的远房堂妹,阿弁的乳母何氏的女儿,从小跟阿弁一起长大的。” “哦”刘宏打量了阿鹊几眼,道:“看上去,倒是个美人坯子。” 何皇后白了刘宏一眼,嗔道:“陛下难道对小孩子也有兴趣么?” 刘宏也佯怒在何皇后臀上拍了一记,道:“我哪就这么不堪了?我只是觉得以后可以给阿弁收在身边。” “有外人在场呢,还在孩子面前!”何皇后压低声音,娇羞的笑着说:“阿弁才几岁呢,你就想到那么远了。” 刘宏抬头扫视了四周一眼,却见一干常侍面色如常,但是目光都远远的投向别处,而史道人却低着头,拼命的喝着茶,那边的三个孩子,依旧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于是他转过头来,对何皇后笑道:“无碍,无碍。” 何皇后俏脸微红,告了声罪,起身更衣去了。 刘宏这才唤了声“史仙师”,和史道人攀谈了起来。 君臣二人谈了一会老庄,史道人又说了几段神仙鬼怪的传奇故事,说着说着,史道人终于说漏了嘴,免不了将话题扯到了修仙、长生之上。 之前,史道人遵循刘照给他划定的框框,重新梳理、定义了道教教义中的很多概念。其中就有摒弃修仙求长生的那一套,特别是服食丹药这类自己作死的举动,刘照更是全盘否定了,虽然炼丹被视作化学在中国古代的雏形,火药也是道士炼丹过程中发明的,但是相比其带来的坏处,刘照觉得,所谓“雏形”,不值一提,火药发明,可以另辟蹊径。所以,刘照一再嘱咐史道人,万万不能搞一套,特别是对刘宏,万一让其吃丹药吃出个三长两短来,刘照可担不起干系——史道人也算是他的老师了,自己的父亲吃自己的老师献的丹药吃病了乃至吃死了,那世人恐怕都要把他视作是肇祸元凶了。 但是史道人这一辈子,之前二三十年都研究的是这一套东西,突然要改正过来,将许多概念抛弃掉,谈何容易。上一次在刘宏面前奏对,内容乃是有准备的,所以没有出纰漏。但是这一次,却是信口闲谈,一不留神,史道人就习惯性的把一些炼丹、长生之类的话题给扯了出来。 好在史道人在洛阳权贵之家往来十余年,口才很好,临场应变能力也强,所以,当他发现自己说走嘴了之后,立刻想法把话题又圆了回去。 于是,史道人便从炼丹法求长生,开始往“双修法求长生”方面扯,果然,刘宏对于长生什么的,兴趣倒不是很浓,反倒是对阴阳双修之术,非常的感兴趣,他望了望刘照那边,对着史道人招了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这才详细的询问了起来。 房中术在中国出现的很早,《汉书*艺文志》里,就有“房中家”一说,记录了相关的著作一百八十卷。由于房中家在著作之中,大多依托黄帝、彭祖等人的名义来推销自己的理论,因此,其理论也就被同样喜欢依托黄老(黄帝、老子)名义的道教给吸收了进来,并且认为可以依靠房中术,来达到长生的目的。 在汉代,道士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史道人早年也有妻子,但是当初他还只是个落魄贫寒的道士,妻子见他不治产业,家中一贫如洗,便主动和他离婚了——这里顺便提一句,在汉代,女子是可以主动和丈夫离婚的。后来史道人终于在洛阳发达了起来,却没有再婚,只是养了几名年青的姬妾侍候自己。因此,在房中术方面,史道人也算是既有理论,又有实践,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了。 就这样,两个大男人就凑在一起,神神秘秘的探讨了起来。刘宏虽然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夜夜笙歌,但是理论方面,毕竟不如史道人“功力深厚”,因此对史道人的传授,是如饥似渴。两人谈论了一会儿后,史道人便邀请刘宏去隐秘的房间中观看图册,刘宏闻言大喜,起身便走。屋里的内侍们见状,也纷纷跟随而来,却被刘宏喝止,最后刘宏只带着张让,和史道人匆匆的走了。 而另外一边,刘照则没有好气的喝干了杯中的茶水,将杯子往几案上一掷,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方才,刘宏与史道人虽然尽力压低了声音,但是毕竟没有专门防备着刘照,所以刘照多多少少还是听到了几句。见史道人居然用“房中术”来讨好自己的父亲,刘照也是哭笑不得。本来,房中术讲究房中养生,对于纵欲、*还是有遏止作用的。但问题是,自己的父亲会遵从那一套吗?恐怕是学会了更多的新姿势之后,愈发没有节制了吧? 看来,要找个机会好好说一说史道人才是。 正当刘照反复思虑的时候,却见张让走了进来,对着屋里的内侍一阵吆喝:“天子身体困倦,准备歇息了,你们快跟我过去准备。”说完,又问道:“皇后殿下何在,快去请皇后殿下,就说天子召她前往服侍。” 刘照闻言,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紧张了起来。自己的父亲谈完了房中术,看过了双修图,此时要“歇息”,又急着传召自己的母亲,其中的含义,刘照自然知道。 但是,刘照对自己父亲的荒唐程度,是不敢低估的。历史上,道士乃至和尚,借着给皇帝献房中术的机会,祸乱后宫的事例,并非罕见。如今史道人行踪不明,那老道的品行也不见得端方,万一和自己的父亲做出什么荒唐举动来,岂不是让自己的母亲受辱? 想到这里,刘照怒气冲冲的站起身来,乘着里里外外人流扰攘,杂乱无章的机会,也往刘宏歇息处走去。 第39章 青梅竹马,两小胡猜 第三十八章青梅竹马,两小胡猜 屋外,一干内侍正搬运着供刘宏使用的各式器物,往史道人家的花园方向走去。刘照自小在史道人家长大,知道花园里有一处雅轩,既可以将四周的门窗打开,观赏园中的风景,也可以将门窗阖上,在其中小憩。想来自己父亲歇息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了。 刘照赶紧随着人流,往花园那边走去。一路上,内侍们见了刘照,纷纷停下来行礼。刘照见了,心道如此过去,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到时候公然撞见了父亲的丑行,岂不是尴尬。于是他转而岔入一条小路,往花园那边赶去。 不多时,刘照便来到了花园的偏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却听门后有个女声说道:“天子真是性急呢,大白天的,便忍不住要临幸皇后。不过,如今皇后可是真的荣宠如初了,否则,今日随驾而来的姐妹中,有姿色的也不少,要是照着天子以前的脾气,早就随便叫上几名,侍奉自己了,何必眼巴巴的等皇后过来呢。” 接着,另一个女声说道:“有皇后在这里,姐妹们哪个敢不开眼,自己凑到天子面前去?你若是真的凑上去了,纵然今天碍着天子的情面,皇后不好处置,回头她给永巷传个话过去,到时候你还保得住性命么?真以为天子会因为一夕之欢,就能把你给牢牢记住么?” 看来又遇到背后说闲话的人了,不过,刘照也无心去管这些了。他倒退几步,远远的咳嗽一声,然后上前推开了木门。 两名宫女听到动静后,虽然止住了话题,但是来不及躲避,只能过来屈膝向刘照行礼。刘照也不提其他的事情,直接问道:“父皇可是在那边的雅轩里歇息?” 一名宫女答道:“是。” 刘照紧接着问道:“父皇是一个人呢,还是有史仙师伴驾?” 宫女听了,颇为迷惑不解,道:“天子将要歇息了,怎么会让史仙师伴驾,只是传了皇后前往侍候。” “哦,这样啊。”刘照听了,登时放下心来,看来自己带着历史成见,把父亲想象得太恶劣了。于是他挥挥手道:“我只是想找史仙师问个话,这里没事了,你们退下吧。” 两名宫女退下后,刘照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出了园子,心想,史道人这会不知道去哪了?终究还是亲眼看到他在哪,才能放心啊。刘照细细想了想,既然刚才史道人邀请刘宏去观看图册,想来应该就是去了史道人平日里收藏经卷、打坐静修的房间里。于是刘照又转而往史道人的书房那边走去。 到了书房附近,刘照远远的望见,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推门进了书房。刘照登时满额的黑线,想来是史道人也召来了姬妾,要行那双修之事了,如此一来,自己怎么好贸然闯进去?不过,这也排除了史道人跟自己父亲胡作非为的嫌疑,其他的事情,刘照也就管不着了。 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史道人从远处匆匆的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一个小匣子。刘照索性站在原地,等史道人过来。 史道人低着头急匆匆的一路快走着,猛然觉得前面有人,抬头一看,居然是刘照,他停住脚,尴尬的一笑,顺手将匣子藏在袖中,道:“不知殿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老道?” 刘照似笑非笑的说道:“仙师今日,可是深得天子圣眷啊,看来加官进爵,是指日可待了,弁在此,先恭贺仙师了。” 史道人闻言,心里也拿不准刘照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刘照对此很不高兴,却是明摆在脸上的。想到刘照乃是“生而知之”的“下凡的神仙”,史道人苦笑道:“殿下这般说,就是打老道的脸了。今日之事,臣也是无可奈何,只因一时说漏了嘴,这才尽力补救……这房中之术……毕竟比炼丹求仙要好一些……” “罢了。”刘照也不好和史道人细细说这些,他如今才几岁啊,难道让他直接跟史道人说“你不要伙同我爹搞3p”之类的话?他又如何说的出口?只能含含糊糊的说:“别的就不说了,只有一点十分要紧,就是万万不能给父皇进献任何丹药!这其中的干系,先生心里自然比我清楚。”接着,刘照望了一眼史道人的衣袖,道:“那房中滋补之药,也要谨慎。” 史道人登时老脸微红,讷讷的应承了,望着刘照转身离去,在原地稍微踟蹰了一会,终究还是往书房中去了。 刘照转身回到了正屋之内,却见屋里就剩了胤男和阿鹊,两个人在那里缠着何氏,唧唧哝哝的说着话,看到刘照进来了,一起欢呼一声,过来拉着刘照,就要让刘照给她们俩讲故事。 “你们都去啪啪啪了,我却只能哄着两个小萝莉,给她们讲故事,这是何等悲剧的人生啊!”刘照一边在心里碎碎念着,一边却只能堆起满脸的笑容,一手拉着一个萝莉姐姐,道:“好,今天就给你们讲个《鱼美人》的故事,是水里的鱼的那个鱼美人,不是楚霸王的爱妾虞美人。话说,春秋的时候,齐国有个公子,名叫伯庸,他最喜欢在站东海之滨吹紫竹箫……而东海里面,有一位鲛人的公主,名叫阿雯,她唱歌唱得可好听了……每次公子伯庸吹箫的时候,她就远远在波涛之中唱歌来应和他……阿雯很想见公子伯庸一面,可她上半身是人的样子,下半身却是鱼的样子,所以不敢出现在公子伯庸面前……阿雯就去问鲛人国的国师,说怎么才能变成人的样子,国师告诉她,要想变成人的样子可以,但是以后她就变成了哑巴,不能再唱歌啦。阿雯听了,只好暂时打消了念头……后来,公子伯庸也非常想见那个应和着自己的箫声唱歌的女子,所以就冒险乘船出海来寻找了,结果,不幸被风暴打翻了船……阿雯救起了公子伯庸,怕以后他还会驾船出海来寻找她,于是,就跟国师说了,愿意变成人的样子,从此陪伴在公子身边……公子伯庸醒来后,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名哑巴女子,以为是这名哑巴女子救了他,于是就把已经变成哑巴的阿雯带在了身边……虽然和公子伯庸生活在了一起,可是阿雯从此再也不能唱歌了,公子伯庸见东海里应和他箫声的女子从此不见了,也只能闷闷不乐的回去了……再后来,公子伯庸娶了别国的公主做妻子,那公主依仗着自己的身份,经常背着公子伯庸欺负阿雯……最后,阿雯受不了公主的欺负,又没法跟公子吐诉自己的委屈,只好去海边,向国师求助……国师告诉她,想变回去,就要杀掉公子伯庸。阿雯不愿意,国师又告诉她,有一种丹药吃了,可以暂时变回鲛人,重新获得声音,但是一炷香之后,就会永远化为海水……阿雯选择了丹药,她带着公子伯庸来到了东海边上,吃下了丹药,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然后为公子伯庸唱了一首歌之后,就永远的化为了海水……” 故事讲完,两个小萝莉都哭的眼泪哗哗的,就连何氏,也是眼圈微红。刘照见状,打个哈哈,道:“只是传说故事啦,别当真。” 再说刘宏,与何皇后缠绵了一个多时辰,起身后,既觉得身体疲倦,又眼见日影西斜,时日不早了,料想今日是来不及赶回宫里去了,于是传令在史道人家歇宿一晚,明日再返回洛阳。 当晚,刘照住在了自己当年的屋子里,只不过,这一回,又多了胤男和阿鹊两人,何氏带着她们,住在了另一间侧室之中。 晚上,正当刘照睡意朦胧,正要进入梦想之际,却突然听到身边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幼小的身影揭开帷帐,走了进来。 刘照笑道:“阿鹊,你又调皮了,夜里不好好睡觉,跑过来干嘛?” 阿鹊一声不吭,走过来揭起被子,钻了进来,抱着刘照的胳膊,一声不发。 刘照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怎么了?谁给你受委屈了不成?还是想听故事了?” 阿鹊摇摇头,道:“阿弁弟弟,要是以后有人也和欺负阿雯那样,欺负我,该怎么办?” 刘照笑道:“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的,谁敢欺负你,我就命侯谨带人去收拾他。侯谨可是连养着恶狗的坏人都能打得死呢!” 阿鹊把头拱在刘照怀中,道:“可,可是,要是是你的妻子欺负我,那该怎么办?” “啊?”刘照一时间,没有会过意来,迟疑的望着怀中的阿鹊。 阿鹊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刘照,问道:“阿弁弟弟,你是喜欢让我做你的姐姐,还是做你的……那个……女人?”说到最后,阿鹊自己羞涩得声如蚊蚋,几不可辨。 刘照登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边阿鹊听了,又羞又气,举起一双粉拳,捶打着刘照的胸膛。 刘照赶忙捉住阿鹊的双手,好奇的问道:“是谁告诉你,做我的女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 阿鹊在刘照怀中不安的扭动了下身体,最终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姐妹:“是胤男姐姐说的啦。” 第40章 三喜临门 第三十九章三喜临门 刘照听到居然是胤男给阿鹊灌输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一时间也是哭笑不得。不过想想后世的自己在小时候,又不是没玩过“过家家”之类的游戏,当时也是同龄的小女孩扮演自己的妻子,跟在身边一口一个“老公”的叫着,自己却一点违和感也没有。这无非是因为当时的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对两性的概念似是而非,而如今的自己,身躯里装着的,却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罢了。 望着怀中的阿鹊,刘照转念一想,阿鹊虽然是因为小孩子脾气,在她和刘照的亲密关系遇到外来的挑战的时候,一边不由自主的想排斥外来的人,一边进一步想巩固自己这边的亲密度,所以才在胤男的哄骗下,说出了“想做你的女人”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话语来。但是,往长远里想一想,自己在长大之后,将要面临的婚姻,恐怕是避免不了政治因素的。到时候与一个素未谋面,没有一点相互了解的女子生活在一起,只怕也是一件相当痛苦的事情吧?从这一点来说,现在黏在自己怀中的阿鹊,反倒与自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做自己的妻子,恐怕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合适吧? 只不过,东汉不比西汉。西汉时期,皇家对后妃的出身没有特别的讲究,所以很多后妃的出身是相当低贱的。而东汉不同,由于豪强地主出身的勋贵集团势力强盛,所以皇家不得不与其通婚来拉拢他们,以至于东汉的皇后,大部出身自勋贵家族,甚至还有“皇后世家”——家族几代人中出过一位以上的皇后(阴氏二后,梁氏二后,邓氏二后,窦氏二后)。 所以,在当时人们普遍的看法里,阿鹊这样出身的女子,是没有资格做皇后的,也许这种看法明里暗里影响到了阿鹊本人,以至于让她想做“自己的女人”,却又担心会被“自己的妻子”欺负。 想到这里,刘照怜爱的搂紧了阿鹊,道:“你喜欢做我的姐姐,就做我的姐姐,喜欢做我的女人,就做我的女人,我保证,永远没人敢欺负你的。” 说完,刘照心里却一阵自责:“我终究还是不敢把妻子的位置许诺给她啊。” 但是阿鹊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听到刘照的保证后,她伸出小手来,道:“那我们也来‘击掌为定’好不好?” 刘照哈哈一笑,道:“还是来拉勾为证,好不好?” 阿鹊好奇道:“拉勾为证又是什么?我怎么没听人说过呀?” 刘照拉起她的小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阿鹊的小指,摇了一摇,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上吊。” 阿鹊听了,笑道:“上什么吊啊,吓死人了。”不过语气里终究还是十分欢喜。 说了一会话,两个孩子都渐渐瞌睡了,最后依偎在一起,沉沉的入睡了。 第二天,何氏进来看到自己的女儿和刘照睡在一起,心里大惊,虽然明知道两个孩子又做不出什么事儿来,但是如今的她,对于自己女儿和刘照未来的关系,是十分敏感的。她上前叫醒了阿鹊,沉着脸,正要带阿鹊去外面训斥一番时,却见刘照也翻了个身,起床了。何氏只好放过阿鹊,先去侍候刘照起床。 刘照起床之后,又要去外面例行的跑步锻炼,何氏又得跟随着照看,等一切事情忙完后,再去找阿鹊时,阿鹊早已经躲在了胤男的被窝里,两个小女孩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自然是胤男知道阿鹊在刘照那边睡了一晚,所以出言笑话阿鹊了罢。 用罢朝食,刘宏一行起驾返京。归途之中,刘照车内的气氛,明显比来时活跃了许多,阿鹊和胤男终于不再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了,反而是一起有说有笑。在这种气氛之下,刘照都觉得自己晕车的迹象,减轻了许多。 车驾驶入洛阳后,张勋策马来到车边,要接阿鹊回去。阿鹊登时红了眼圈,一手拉着胤男,眼睛却巴巴的望着刘照。刘照心疼不过,转而跟何氏说:“不如带阿鹊进宫住几天吧,胤男平时也没有人作伴。” 但是何氏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情愿,只说不合宫中规矩,便起身将阿鹊抱起,交给了丈夫。 望着趴在张勋怀中,脸朝着自己,眼泪一个劲流的阿鹊,刘照欲言又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勋策马离去。他也隐约感觉到,自己的乳母,对阿鹊进宫一事,未免反对的太固执、太反常了。只不过,他一时也猜不透,何氏到底在顾虑什么,而且他素来敬爱何氏,又不好以强行命令的方式,让何氏答允阿鹊入宫,只能在日后慢慢想办法摸清何氏的想法了。 回到宫中后,刘照又开始了他平淡、规律甚至是有点枯燥的读书生活,这年的九月份,就这么渐渐过去了。然而,当十月份到来之后,刘照惊喜的发现,这个月,居然是三喜临门。 首先,在这个月,刘照将迎来他五岁的生日(按实岁计算),也就是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要满整整五年了。 其次,在这个月里,有一个重要的节日,叫作“秦岁首”。这个节日,源自秦朝的新年——秦朝采用的是太阳历,以每年的十月为岁首,汉承秦制,最初也是用太阳历的,后来汉武帝时期改用阴阳历亦即太初历,将每年的一月定为岁首,但是,由于新历法的推广需要时间,以及传统习俗的延续,人们还是把十月份原本是岁首的那天当成节日来过,这便是“秦岁首”了。 而最后一件喜事,那就是,何皇后怀孕了。 这算是刘照穿越之后,历史发生的第二次重大改变吧,第一次是曹节死后,卢植被任命为尚书令,而这一次,却是让历史上原本已经失宠的何皇后,不但重新获得了刘宏的宠爱,还因此再一次的怀上了刘宏的骨血。 刘宏对此,自然是欣喜若狂。东汉自汉章帝以下,汉和帝开始,皇家的子嗣,便一直非常艰难。汉章帝有八个儿子,但是紧接着的汉和帝,却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汉殇帝)出生才一百多天,就在襁褓之中做了皇帝,但是仅仅八个月,又于襁褓之中驾崩——成为了中国历代帝王中继位年龄最小、寿命最短的人。 之后,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年幼皇帝之后,大汉终于迎来了一位年纪稍大,在位时间稍长的皇帝——汉桓帝,但是,汉桓帝却没有儿子,这才轮到了刘照的父亲,当时的解渎亭侯刘宏当了皇帝。 然而刘宏也一度面临着,所生的儿女,大多夭折的局面,直到最近几年,子嗣才逐渐多了起来。如今,何皇后有了身孕,又能为他再添一个儿女。而且这回是何皇后自己有孕,不会像其他宫女那样,要么被迫堕胎,要么一尸两命,只要老天爷手下留情,那么这一次刘宏大概是稳稳当当的又能再添一名子嗣了。 刘宏一声令下,对何皇后那是百般呵护,万般留意,务求何皇后腹中的孩子安全。但是何皇后却没有那么紧张,怀刘照的时候,她不过是一名贵人,无权无势,有的只是皇帝的宠爱和庇佑。但是如今她却贵为皇后,整个后宫,尽在她掌握之中,哪会像当初那样提心吊胆,危机四伏?再者,如今她也是做过母亲的人,对于怀育孩子的过程,已经十分熟悉,自然不用像第一次怀孕时那么战战兢兢。 所以,何皇后哪肯在才怀孕一个多月,尚未显怀的时候,就被拘束的一动不动,寸步难行?相反,她还要里里外外的忙碌,为她的宝贝儿子操办生日呢。 本来在隋唐以前,人们只对幼儿的出生大加庆贺,而对之后的生日,并没有特别庆贺的习俗,只不过视为喜日罢了。但是,之前董太后对太平郎刘协的百日,大办特办,极尽奢华,这让何皇后心里十分不快。因此,此次刘照的生日,何皇后也决定要好好庆贺一番,借机攀比,好把董太后和刘协的风头压下去。 何皇后有意大加操办,刘宏自然也不会拂了何皇后的心意,更何况,他对刘照这个儿子,也是十分的钟意、上心的,而且,还要顺便过“秦岁首”这个节日不是?怎么能少得了庆贺呢?。于是刘宏不仅下令让太乐署悉心准备乐曲、舞蹈,还命少府召集洛阳城中的俳优、艺伎,来表演各种角抵、百戏。 至于生日具体的庆贺方式,因为没有故例可循,所以何皇后准备仿照庆贺幼儿出生时举办的“汤饼会”,要置办汤饼分与宫中众人食用,以示庆贺。刘照见状,索性将日后生日之时吃长寿面的习俗搬了出来,因为汤饼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片儿汤,而面条,此时称之为“索饼”。刘照以索饼是长条形,象征福寿绵长为借口,将汤饼会的片儿汤换成了面条。 刘宏与何皇后听说后,也十分感兴趣,刘宏还命太官令(掌御膳)悉心督办,务必要让庖厨做出又细又长的“索饼”来。 第41章 贺寿 第四十章贺寿 生日当天,清晨刘照起了床,乳母何氏便先在床头屈膝行了一礼,道:“臣妾谨贺殿下千秋。”刘照赶忙跳下床,扶起何氏,道:“阿母,大清早这是干什么。”何氏笑道:“今天是阿弁的大日子,人人都要为你贺寿,阿母也不能例外啊。” 刘照哼了一声,扭过头道:“阿母要是真的疼我,就该答允让阿鹊今天进宫来玩耍一日。” 何氏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上前为刘照穿衣,道:“好好,今天你最大,说什么阿母都依你。昨儿阿母已经让人传话,叫我家良人今日带着阿犬和阿鹊,进宫来给你贺寿。” 刘照听了,喜逐颜开,道:“那可就太好了。” 穿好了衣裳,刘照走出卧室,却见侯振、侯谨父子,率着崇光殿里大大小小的内侍、宫女,跪在殿上,齐声道:“奴婢谨贺殿下千秋,愿殿下万寿!” 刘照命众人免礼平身后,向着侯振招了招手,待侯振来到身边后,问道:“大伴,今天恐怕会是整日诸事纷杂,你可曾预备好了?” 侯振笑道:“老奴虽然想替殿下把这一切都办得好好的,可惜上面有天子、皇后亲自为殿下的生日的张罗,一应事务,少府、中宫都办得妥妥的,老奴几乎是无处插手。况且宫宴、百戏,都在西园举行,咱们芳林园这里,也就是预备接待下前来给殿下拜寿的几位外臣而已。” “哦?”刘照闻言,好奇的问道:“都会有谁来?可别人来得太多,身份太重,我年纪尚小,可当不起那么多人的大礼。” “殿下说的是,皇后的意思也跟殿下一样,觉得殿下年纪尚小,不能被生人冲撞了。”侯振答道:“殿下要见的重要客人,有河南尹何公之子,也就是殿下的表兄,还有殿下的老师马大夫(马日磾)之子,他们都是代父亲来向殿下贺寿的。其余之人,殿下不必出面,由老奴代为接待即可。” 刘照点了点头,道:“如此倒也罢了。否则让我受那些元老重臣的拜贺,我还真怕自己当不起呢。” 侯振忙道:“殿下这么说,可就太过自谦了。” 一时间,朝食已经摆好,其中自然有一碗“索饼”,鸡汁为汤,撒着翠绿的葱花。刘照用筷子挑起长长的“索饼”,一口口慢慢的将其吞下,心中一阵畅快,仿佛又回到了后世在学校门口的馆子里吃面的时光。 用罢朝食,二卢、二王兄弟,也过来向刘照贺寿,几人行礼完毕,刚刚坐稳,便有内侍进来传报,说郎中何咸来向刘照贺寿了。 刘照赶忙起身,道:“有请。”二卢、二王兄弟,也起身相迎。 何咸,是刘照的舅舅何进的长子,从历史上看,也是独子。他的儿子,便是鼎鼎大名(虽然不见得是好名声)的何晏何平叔,著名的魏晋玄学的创始人之一。 虽然父亲、儿子都声闻于世,但是何咸自己却因早逝而默默无闻,甚至还不如他寡居后嫁给曹操做妾的妻子尹氏为世人所知。 同样,在这一世,刘照对这位表兄,也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如今听到表兄来为自己贺寿了,赶忙起身相迎。 何咸进殿之后,低着头,小步快速走上前,然后向刘照下拜,道:“臣何咸,代家父何进,谨贺殿下千秋,愿殿下万寿!” 刘照还过礼后,赶忙走下去,拉着何咸的手,道:“阿兄何必如此多礼,都是一家人,以寻常之礼相见便是。” 何咸抬起头来,腼腆道:“阿弟……那个……殿下,礼不可废……” 刘照乘机打量了自己的这位表兄一番,何咸的容貌十分俊秀,放在后世,简直可以与韩国的男星媲美。这点并不稀奇,何氏家族在容貌方面,还是有一点美貌基因的遗传的,何进自己就生得颇有威容,其妻子李氏,那日刘照在“太平郎”刘协的百日宴上见过,也生得是姿容秀丽,而何皇后更是依靠美貌才获得了刘宏的宠幸。所以,何咸的容貌生得好,那才叫正常,要是长得丑,那只能叫突变或者“疑非何氏种”了。 只不过,何咸的体格,就有点太单弱了,这大概就是他英年早逝的原因吧?而且,性格上也有点柔懦,既不像市井子弟那样泼辣干练,也不似世家公子那样从容有度。 刘照拉着何咸的手,亲切的说:“阿兄,以后叫我阿弟便好,万万不要再这般客气了。否则,以后还让我怎么见舅舅的面!” 何咸见刘照如此随和亲切,又这般叮嘱于他,终于放松了许多。刘照拉着他来到自己的坐席上,与他同席而坐,然后向他一一介绍二卢、二王兄弟。 众人正在寒暄之际,内侍又进来禀报,说马大夫之子马毅【注一】前来贺寿了。 自卢植升任尚书令以来,马日磾几乎成了刘照唯一的授课老师。因此,其子马毅的身份,在刘照看来,是与二卢、二王兄弟相当的,于是刘照在座位上直起上身,以示尊重。 谁知道,跟着内侍进来的,居然是一名*岁的男童。在刘照讶异的眼光中,马毅走上前来,向刘照躬身行礼,嗓音清脆的喊道:“臣马毅,代家父马日磾,谨贺殿下千秋,愿殿下万寿!” 看刘照还过了礼后,马毅又向着二卢、二王以及何咸一一行礼,举止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看来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 入座之后,卢恺笑道:“师弟,这位马毅,从小就有神童之称,也是年方五岁就开始学习《诗经》,比起师弟,也算是不遑多让,平分秋色了。” 刘照听了,对马毅更是高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早慧”,全赖身体里有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比起那些历史上真正的“神童”,他还是相差不少的。 只不过,史书上,并没有记载马日磾的儿孙的情况,就连马日磾自己,都没有专门的传记,其事迹也只是附录于马融、卢植、蔡邕以及二袁兄弟的传记之中。 马毅听了卢恺的赞扬,面无骄色,道:“所谓天资,不过是父母所遗,如果不自己多加努力,天资再高,也终究是白白浪费。我虽然五岁就开始学《诗经》,但是时至今日,却愈发感觉自己的学识浅陋,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我哪里敢因为自己开蒙学习的时间早,就骄傲懈怠呢?” 刘照听了,与何咸面面相觑,但是环视四周,二卢、二王兄弟却只是微微而笑罢了,显然他们早就知道马毅的为人。刘照心道,这分明就是一位“小日磾”啊。 面对这么一位年纪幼小的“端方君子”,刘照也不好随意闲聊,只得和马毅等人说了一会平日里读书的进度、心得,直到侯谨过来,传话说西园的宴席已经备好,天子、皇后请刘照过去,这才结束。 辞别了二卢、二王等人,刘照与表兄何咸共乘,往西园而去。 到了西园,一路行至碧海曲池边上,远远就能望见湖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类乐师、艺伎、俳优、力士,都在那边各自准备。 下了车,内侍引着刘照,来到了湖边的一座高台边。登上了高台后,刘照一眼望过去,当中坐着的,是父亲刘宏和母亲何皇后,而董太后居然不在场,想来是故意避开了吧。左右两侧的座位,按照男女,分坐左右——男居左,女居右。 左边的首位的坐着的,是一位体格健壮,面容白皙的男子,刘照认得,那人便是自己的舅舅何进,他身边次一席坐着的,是刘照的另一位舅舅何苗,当然,这位舅舅与何皇后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如果按照父系的宗法关系来看,那就不能算作是舅舅了【注二】。 何苗之下,坐着的是张勋,他第一次出席如此隆重的宫宴,不免有些紧张,额头上满是油汗,远远看上去闪闪发亮,颇为惹人发笑。他背后,十余岁的阿犬也是初次参与宫宴,而且平生第一次独坐一席,也看上去有些抖抖索索的。 右边的首位,坐着的,自然是刘照的外祖母舞阳君霍太夫人,她的背后,刘照的舅母李氏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席上,那名小女孩,想来就是自己一直未曾谋面的小表妹吧?而霍太君之下,是自己的三位姑姑——阳安、颍阴、阳翟三位长公主,再往下,是苏美人带着胤男共坐一席,苏美人之下,刘宏的乳母程夫人和刘照的乳母何氏,赫然在座,而何氏身边,坐着的,便是翘首以待,眼巴巴等刘照前来的阿鹊了。 见到刘照来了,阿鹊正欲起身呼喊,却被何氏一把拉到怀里,捂住了小嘴。刘宏在上面向着刘照招了招手,示意刘照上来,坐在他与何皇后的中间。 因为这次生日庆典是参照“汤饼会”所办,所以接下来之后,便是众人为刘照“添盆”了。当然,添盆,是指刚出生的幼儿经过洗礼后,亲戚朋友往幼儿的洗澡盆里丢银钱、礼物。如今刘照都五岁了,自然就改成了由众人上前赠送他各式礼物,其过程,与“太平郎”刘协的百日,倒也是大同小异了。 第42章 西园百戏 第四十一章西园百戏 在刘照接受完众人的拜贺、送礼后,宫女们将一碗碗的“索饼”,也就是刘照的长寿面,捧了上来,每个人都象征性的吃了几口,以示祝福。然后内侍一声令下,早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大半天的伎乐百戏,连忙依次表演了起来。 汉代的百戏,包含了许多的演出项目,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民间技艺的大串联。其中,既有杂技、杂耍,又有魔术、戏法,还包括了歌舞和竞技等内容。 第一个上场的,是一名赤膊的力士,他半跪在地上,撑开双臂,肘部各放了个铜瓶,然后,两名双鬟女子,手里曳着一条长长的丝巾,踩着凳子踏上了力士肩膀,接着又跳到了铜瓶之上,体态婀娜的舞了起来。 虽然这两名女子的容貌平常,但是她们平日里勤于习舞,身材的线条极好,加之舞技出色,所以还是吸引来了台上一众男人炽热的目光。 几个孩子中,那边阿犬年纪较大,对男女之事已经模模糊糊的有了认识,因此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两名舞女,贪看不已。而阿鹊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居然有人能够站在瓶子上起舞,感觉十分新奇,但是新奇感过了之后,便渐渐感觉无趣,因此,便东张西望了起来。此时刘照还坐在刘宏与何皇后身边,她虽然平日素来大胆,对尊卑上下看得不是那么重,但是对于皇帝和皇后的身份,她多少还是有些畏惧的。最后,她只好凑到了胤男那边,和胤男说起话来。 胤男见阿鹊过来,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便凑到阿鹊耳边,悄悄的道:“是不是想见阿弁弟弟呀?” 阿鹊小脸微红,正要说什么,却见胤男早就向刘照那边挥起手来。 刘照在上面看到胤男向他挥手,便回头看了一眼何皇后。何皇后笑道:“你姐姐叫你呢,赶紧去吧。”刘宏听到后,也点点头,说:“就让他们姐弟几个一起玩耍吧,来人,传话给苏美人,让她也过来在我这边坐。” 刘宏说完,笑着拉起了何皇后的手,道:“阿若【注一】勿要多心,我只是想让阿弁他们姐弟几人玩得高兴,无人拘束罢了。” 何皇后对苏氏的情况,早就查得水落石出,了然于胸了。她知道苏氏一来相貌平常,二来与刘宏只有一夕之欢,情分浅薄,这样的女子,根本对她没有什么威胁。因此,也就乐得在刘宏眼前表现得大度一些,便嗔道:“臣妾在陛下眼里,就那么容不得人么?臣妾平日里对后宫管束的严格,那是怕一干宫人为了恩宠,不顾陛下的龙体安康,纠缠不休。而苏氏却是有名位的妃嫔,又为陛下诞育了一名公主,陛下正该多关怀她一点才是。如今,臣妾有了身孕,不能侍候陛下,不如这段时间就让苏氏来侍候陛下吧。” 刘宏听了何皇后的话,哭笑不得,何皇后看似把话说得十分大度,其实是吃准了他如今对苏氏没有多少的感情和*。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何皇后的腹部一下,道:“我如今的心思,可都在你腹中的孩子身上了,哪还有功夫流连他人。” 正说话间,苏美人过来了,看到刘宏正与何皇后亲昵,她感觉十分尴尬,站也不是,躲也不是,犹豫了片刻,只得低头屈膝,向刘宏和何皇后行礼。 刘宏拍了拍身边的坐垫,示意苏美人坐过来。近处这么一瞧,刘宏发现苏美人今天已经细心装扮了一番,比那日一副憔悴的样子好看了很多。但是看到她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样子后,再转眼一看那边何皇后眼波流转,轻嗔薄怒的丰姿,刘宏对苏美人的兴趣,登时息了大半。 那边刘照经过舞阳君霍太夫人席前时,自然不会忘记向自己的外祖母,以及她身后的舅母李氏行礼问安,问安完毕后,刘照望着舅母身边的那名小女孩,笑着问道:“舅母,这可是我的表妹么?以前还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李氏将小女孩抱到了刘照面前,道:“这是小女阿杼。阿杼,还不拜见兄长殿下?” 阿杼望着刘照,有点怕生,最终还是转过身,把脸藏到了母亲的怀中,一声都不肯吭。李氏见状,满是歉意的向刘照说道:“小孩子怕生,殿下不要见怪。” 刘照道:“舅母说得是哪里的话,一家人毋须这般客气。” 辞别了外祖母霍太夫人和舅母李氏,刘照终于来到了胤男和阿鹊这一席。此时节目已经换成了“吞剑”、“吞火”的杂技表演,两个小女孩都看得津津有味,入了神,连刘照来了都没发现。刘照也没惊扰她们俩,而是悄悄坐在她们身边,一起观看杂技。 表演完毕后,阿鹊转身发现刘照已经过来了,自然是更加的兴高采烈,对着刘照和胤男,一阵叽叽喳喳,倾诉着自己方才观看表演时的紧张心情。三个人说说笑笑,整个台上,就属他们这一席最为热闹。 正在说笑间,刘照突然觉得有人在拽他后肘的袖子。他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表妹阿杼过来了。刘照赶忙把阿杼拉了过来,让她坐到到胤男和阿鹊身边,道:“这个是我舅舅家的女儿,名叫阿杼。阿杼,叫姐姐好不好?” 阿杼方才早就羡慕这边的哥哥姐姐们有说有笑,热闹非凡了。如今见了胤男和阿鹊,也不像刚才那样怕生了,所以低声叫了声“姐姐”。 胤男和阿鹊见新来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登时爱心泛滥,这个拿出糖果,那个拿出小玩意,一起哄逗阿杼,三个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反而把刘照给丢在了一边。 那边何进远远的望了一眼刘照,转身示意坐在他身后那一席的何咸,过来坐到他的身边。望着神情有些拘谨的儿子,何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是,面对自家的儿子,他也终究无法严厉起来,只好温言问道:“阿咸,今天你去给皇子弁贺寿,对他有什么印象啊?” 何咸也向刘照那边望了一眼,道:“阿弟为人很是随和,当然,学问也是非常好的,他和卢、王两家的兄弟,以及马大夫之子,今天一起谈论的时候,引经据典,很多东西儿子都听不懂。要不是当时亲眼所见,亲耳听闻,儿子也想不到,这会儿在那边和小妹一起玩耍的孩童,有那如此深厚的学识呢。” 何进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皇子弁待你随和,你以后也要和这位弟弟多多亲近。我何氏一门的前程,除了维系在皇后身上,将来还得要皇子弁多多扶持。你性子太软,为父能荫庇你一时,却没法荫庇你一世。何家日后要靠你来支撑门户,而你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这位弟弟的恩宠了。可惜你的学问有限,不然,为父真想让你也进宫,去给皇子弁当侍读。” 何咸忙俯首道:“终归是儿子无用,让大人操心了。” “罢了。”何进叹了口气,道:“当日咱家门户微寒,整日只为生计奔波,谁会去延请名师大儒来教导自家的子弟?说起来,还是为父误了你。” 那边何苗见兄长对着侄子低声的说着什么,便凑了过来,刚好听见何进这句哈,他哈哈一笑,拍了下大腿,道:“兄长说得是什么话!学问有个且用!小弟见过的寒酸儒生多得去了,怎么就不见他们靠学问获取一份富贵?如今咱家贵为外戚,兄长官居河南尹,天底下谁敢看轻了?” 何进瞪了弟弟一眼,回头看四周人的没有注意自己这边,方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他们的地位可是靠外戚得来的么?你再看看前朝的外戚们,哪个不是累世勋贵?那是皇家为了表示拉拢才主动与其结亲的。而如今,我何氏一无家世根基,二无传家之业,全靠皇后与皇子弁才能有此富贵。若不能小心经营,随时都有败亡之祸!不说别的,就说前些日子,皇后险些被废,那时候我何家真是如同累卵一般的危险。阿弟,你以后切不可得意忘形!” 何苗却不以为意,道:“咱们何家与诸常侍素来交好,小妹嫁给了张常侍的儿子【注二】,郭常侍更是我们的同乡,有他们周旋,皇后的地位又怎么会有危险?你看现在,皇后又重得天子恩宠,怀上了皇嗣,而皇子弁更是众望所归的太子人选,咱们何家的富贵,那可以说是稳如泰山,兄长你怕什么!” 兄弟两人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把事情闹大了,引起他人的注意,只能各自偃旗息鼓,去看节目了。 此后一连十数日,宫中每天都上演歌舞百戏,喧闹无比,卢植、马日磾等人,都担心刘照因此耽于逸乐,荒废了学业。好在刘照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尽管白天要陪同刘宏和何皇后,观看百戏,顺便多陪陪阿鹊她们,晚上回到崇光殿之后,却是收敛心神,与留下来职业的卢、王兄弟,一起温习功课。卢植等人得到这个消息后,这才放下心来。 第43章 冬至浑饨小新岁 第四十二章冬至、浑饨、小新岁 自刘宏与何皇后重叙旧好以来,一干权阉焦虑之余,态度也逐渐各自发生了变化。郭胜自然不必多说,张让、赵忠二人,本来就在“倒弁”一事上,态度左右摇摆,如今见何皇后重获天子恩宠,情势对“倒弁”一派大大不利,更是转而向何皇后这边靠拢。赵忠身为大长秋,本就是“皇后卿”,借此身份,他与张让处处公然向何皇后示好,恨得蹇硕牙都快咬碎了。只是,张让与赵忠毕竟是阉党的首领,而另一位对“倒弁”比较积极的权阉段圭,则颇有权谋,又懂得隐忍,不想先在自家内部起了纷争,如此一来,蹇硕自己便是独木难支,难有作为。故而一干权阉一时间纷纷偃旗息鼓,两下暂时相安无事。 自十一月以来,将近岁末,前有冬至节,后有正腊日,都是每年的重大节日。而刘宏自从与何皇后重续恩爱以来,心情舒畅,因此十一、十二两月之间,宫中各色伎乐百戏,表演不断,一片喜庆之色。 冬至节,依照习俗,要“守冬”,就如年底要守岁的一般,故而又叫作“冬除”。据说,守冬能为父亲增添寿命,而守岁则能为母亲增添寿命。除了守冬,冬至日里还有一项重大的活动,那就是进献履袜给长辈。这一活动虽然由妇女作为主导,但是刘照还是要命宫中准备好新做的鞋、袜,进献给父亲刘宏、母亲何皇后、祖母董太后、舅舅何进以及老师卢植。 而在“守冬”之夜,刘照想起了后世冬至节吃饺子的习俗,便向乳母何氏打问,比划再三,也没让何氏弄清楚饺子为何物。刘照想了想,根据后世的说法,饺子最初名为“饺饵”,本是用面包裹药物,来外敷治疗耳朵冻疮的,发明者就是如今大约三十岁上下的张仲景。不过张仲景如今尚还年轻,可能还在求学阶段,也还未曾写出《伤寒论》,那么有否发明“饺饵”,确实还是未知之数。又何况,就算发明了,目前还是当作药用,要成为食品,就得等到三国时期了(至少是曹魏建立以后)。 于是刘照嘱咐何氏弄来面粉、肉馅,按照前世母亲教他的方法,和好面,擀好皮,示范着包了几个给何氏看,何氏看明白后,这才出去示范给庖厨,让他们烹制。 只不过,给饺子起什么名字,又让刘照伤了会儿脑筋。饺子之所以被称做饺子,按理说,是由“饺饵”而来,但是“饺饵”最初是用来敷在耳朵上治疗冻疮的,形状如耳,因此叫“饵”;制作的时候,以面为皮,对折而相交,因此叫“饺饵”。 但是如今,自己疑似抢走了张仲景的饺子发明权,再要这般叫,似乎不妥。于是他又想到了饺子的另外一种称呼:馄饨。虽然后世饺子和馄饨是两种食物,但是至少在唐朝以前,这两者还是同一样东西。馄饨之名,一说是因为饺子外形圆润却表皮光滑,没有孔窍,颇似传说中的怪物“浑沌”(混沌),故而先名为“浑沌”(混沌),后按照中国字的表意方式,改为了食字旁的“馄饨”。 再三思虑之下,刘照决定,将饺子暂时命名为“浑饨”,因为“饨”这个称呼,当下就有,是汤饼的一种别称。而饺子外形浑圆,煮熟后实用,故而命名为“浑饨”,当下也较为妥当。 一时间浑饨已经做好,刘照命人先盛在食盒中送与刘宏、何皇后等人食用,托言是自己宫中的庖厨所做的乡间小吃。刘宏等人吃过后,大加赞赏,于是饺子便在宫中流行起来,也算是刘照又小小的扇动下了翅膀,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冬至还是“四时祭祖”的冬至祭祖之日,汉灵帝时期,要祭拜的祖宗颇多,有高庙五主——西汉开国皇帝高祖刘邦以下,惠帝、文帝、景帝、武帝、元帝五位皇帝;有世祖庙七主——东汉开国皇帝世祖刘秀以下,明帝、章帝两位皇帝,以及刘秀的父、祖、曾、高四代先人;还有三少帝之陵、刘宏自己的祖上河间孝王之子解犊侯一脉,都要加以祭祀。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到了十二月,以冬至节后的第三个戌日(以天干地支计日,一个轮次内有六个戌日)为腊日,相当于后世的大年三十,只不过,腊日和正旦日(一月初一)并没有像大年三十那样前后相连罢了。 在腊日期间,人们通常要做的事情有: 其一,年终大祭。腊日的前五日,杀猪,前三日,杀羊,前二日,斋戒,制作祭祀用的食物,清扫洗涤,待到腊日,正是拉开祭祖仪式的大幕。 其二,家人团聚。腊日后的第二日,称为“小新岁”,有点今天“小年”的意味。这一日,家人要团聚宴会。 其三,贺拜尊长。也是在“小新岁”这天,不但要在家人团聚宴会之时,向家里的尊长当面贺拜、进酒。还要写下贺拜的帖子,进呈给皇帝(如果有这个资格的话)、师长、乡邻里有德行的老人。 其四,家族墓祭。腊日后的第三日,扫墓祭祀,并且乘此机会广会宗族,讲序同宗情谊。 其五,送寒驱疫。腊日的前一夜,要举行驱傩的仪式,以驱除疫鬼。腊日当日,还要祭祀灶神。 刘照此时年纪尚幼,那些祭祀大事,自然轮不到他来操心。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小新岁”宫中团聚,向刘宏贺拜、进酒之事了。 “小新岁”当日,刘宏在德阳殿召开朝会,大宴群臣。对于常年宅在内宫的刘宏来说,这样大规模会见外臣的举动,实在是非常罕见。 到了傍晚,宫中派人传诏,说天子将宴会设在德阳殿,令皇子弁前往相聚。刘照闻言,穿好了礼服,细细的整理好仪容,然后乘车前往德阳殿。 德阳殿是北宫正殿,地位相当于后世的故宫太和殿,东汉明帝时期建成,修建的极为雄伟壮丽。汉代的宫殿都修在高高的土台之上,德阳殿所在的土台,高二丈,以花纹石做坛(砌在土台外表的那一层石头),以白玉砌成台阶,黄铜为柱,柱子上镂刻着各种花纹,花纹则被涂染成橘红色,鲜艳夺目,墙壁上也装饰着各种图案。大殿之下,引洛河之水灌注为池,环绕着德阳殿。更为难得的是,德阳殿大门的石阙,高耸入云,据说在距离洛阳四十多里的偃师,都能望见这对石阙,其雄伟壮丽至此。 年幼的刘照迈着一双小短腿,爬完德阳殿长长的台阶之后,不由得额头微微生汗。他站在殿门口,略微休息了一会,喘匀了气息。身边的侯谨赶忙拿出丝帕,替他轻轻擦拭掉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整理好仪容后,刘照抬步进殿,却见大殿正中的座位上,董太后端坐当中,刘宏与何皇后则坐在她身边。 刘照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口中贺道:“儿臣恭贺父皇身体康泰,福祚绵长;恭贺皇祖母松柏延年,寿比南山;恭贺母后新岁吉祥,萱龄永春。” 众人听了,都十分高兴,即便是董太后,也面露笑容,微微点头。刘宏命刘照入座,刘照便往左首的首席上坐下了。 入座之后,刘照四下一望,却见自己下首的座位上,坐着一位陌生的女子,怀里抱着的,俨然就是自己的弟弟“太平郎”刘协。 看到刘照望了过来,那名女子向刘照微微躬身、颔首,道:“奴婢吕氏,拜见殿下。” 刘照道:“你便是阿弟的乳母么?” 吕氏答道:“是,殿下。” 刘照笑道:“那阿弟日后就有劳你好好照顾了。” 吕氏道:“太后亲自托付之事,奴婢怎敢不用心竭力。” 刘照道:“阿弟生母早逝,身世堪怜。若能得你悉心抚育,也算是得到了一定的补偿。只要你照顾好了阿弟,日后,不光是太后、天子、皇后和我感念你的恩德,就是阿弟自己,他受你哺乳养育之恩,定会把你当成亲生母亲一般孝顺。” 吕氏忙道:“照顾董侯乃是奴婢分内之事,奴婢怎敢让董侯把我当作母亲……” 说话间,宴会开始,诸般歌舞开始轮番上演。刘照对舞蹈本身就是一窍不通,不大懂得欣赏,后世观看各种晚会,他最不喜欢看的,就是舞蹈类节目。虽然汉代的舞蹈在他眼里,也算是活史料,比起在壁画、石雕上看到的内容,更加栩栩如生,而且舞女们各个青春靓丽,婀娜多姿,看上去也挺养眼的。但是看得久了,终究会感觉无趣,看了几场之后,刘照便没有兴致继续看下去了。他抬眼一望,看到对面和苏美人坐在一起的胤男,也在那边百无聊赖的发呆,于是便向胤男招了招手。胤男见了,十分高兴,赶忙溜了过来,和刘照共坐一桌。 胤男向刘照抱怨了一阵后,突然看见旁边席位上吕氏怀中的“太平郎”刘协,便好奇的问道:“这位便是那位叫作‘董侯’的弟弟么?” 第44章 还是成了弘农王 第四十三章还是成了弘农王 听到胤男管刘协唤作“董侯”,刘照心里微微苦笑一声,看来当日蹇硕为刘协张目,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他拉着胤男,来到吕氏身边,笑道:“阿姐,你应该叫他‘太平郎’才对。” 吕氏见刘照与胤男凑了过来,一时有些慌张,她久在董太后身边,耳中听到的,尽是何皇后如何鸩杀王美人,如今又对太平郎虎视眈眈,时刻准备加害的说法。如今何皇后的儿子离太平郎如此之近,也不由得她不紧张。 只是,刘照和胤男的身份在那里,她又不能拒绝甚至是呵斥他们,让其远离太平郎,只能战战兢兢的抱好了怀中的太平郎刘协,时刻留意二人的举动了。 好在刘照和胤男都只是轻轻摸了摸太平郎刘协的小脸和鼻子,然后就坐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刚开始话题还围绕着刘协,到后来,便不知不觉的偏了题,从宴席上哪些东西好吃,到改天想去哪里玩,随兴而谈了。 刘宏在上面望见这边的情景,暗自点头,心道,自己的儿女们总算能和睦相处,让他放心了。想到此处,他又回头看了何皇后的小腹一眼,一时间,百感交集,禁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宴罢,诸人各自还宫。刘宏已是微有酒意,醺醺然靠在一张小几上,若有所思。有内侍进上一碗醒酒汤来,赵忠接了,亲自喂与刘宏食用。用罢醒酒汤,刘宏稍微清醒了些,抬眼一望,一众亲信内侍都在身边,于是出声言道:“阿弁仁孝、友爱,我想乘此新岁来临,万象更新之际,立阿弁为太子,如何?” 一班权阉闻言,段圭、蹇硕等人带头出言反对,张让、赵忠等人却不过同党情面,也只得出言附和几句。却不想刘宏见状,回想起自己每次只要提起立刘照为太子的事情,众常侍就要拼命阻拦的情形,不由得心里既疑惑又生气。他一拍几案,斥问道:“尔等是与阿弁有怨仇吗?怎么我每次言及此事,你们都要如此反对?” 众阉一时语塞,段圭心思急转,忙上前伏地而拜,痛哭流涕的说:“奴婢等人岂敢仇怨皇子弁,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陛下啊。一者,皇后性格刚强,果于杀伐,若是再有太子作为凭仗,恐怕会愈加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二者,如今朝野上下,士大夫皆曲意阿附皇子弁,而皇子弁对他们也是非常亲近信任。这些人本来就常怀不轨之心,无时无刻不想着朋比为奸,把持朝政。幸而陛下英明果决,下令将其中罪行显露之人,诛杀、禁锢,这才令其暂时雌伏。如果陛下早早立了皇子弁为太子,党人们定然欢欣鼓舞。到时候他们难保不会勾连党羽,铤而走险,逼迫陛下退位,好让太子提前登基。每当奴婢们想到这种种情状,都替陛下担心不已啊。” 蹇硕亦上前言道:“之前潘大纵狗惊吓皇子弁,陛下明明十分爱护皇子弁,立刻下令将潘大磔尸示众,以示惩戒。可是朝野之间,依旧有不少人诋毁陛下,说陛下耽于逸乐,嬉戏无度,宠信小人,纵容斗鸡走狗之辈横行霸道。而皇子弁那边,明明是内侍侯谨忠心护主,杖杀了潘大,可是他们却说,是皇子弁英明果决,看不惯小人恣意放肆,下令将其诛杀。陛下,他们如此上下其手,用心之险恶,可见一斑呐。” 刘宏闻言,不由得沉吟不语。他以爵位仅为亭侯的弱势外藩入继大统,登基之初,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把持朝政,启用士人,使他形同摆设,这让本来就有自卑心理的他,更加畏惧、怨恨这些出身世家阀族的朝廷大臣。故而,当曹节、王甫矫诏诛杀陈蕃、窦武后,奏请他颁下党锢之令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就答允了。 但是,随着在位时间的增长,刘宏渐渐在朝廷中有了威严,也有了掌控朝政的自信。他对士人的畏惧之心,已经渐渐消去,但是猜忌之意犹存。刘照亲近士人,这在他看来,无可厚非,但是今日经众常侍一提醒,他确实担心起来——倒不是担心党人在暗中谋划让刘照提前接位,而是担心刘照虽然亲近士人,却缺乏驾驭士人的能力,日后登基,反被士人所挟制。 “如此看来,还是再观察几年,看看阿弁到底有没有驾驭臣下的本领再说吧。”刘宏心想。“不过,想要让阿弁锻炼驾驭臣下的本领,那也得先让他有‘臣下’才行。” 想到这里,刘宏对众常侍言道:“罢了,我再三思虑,立储之事,还是过几年再议为好。不过阿弁和胤男,年纪都不算小了,也到了册封爵位的时候了,就在新年大典之后,颁布诏命,册封他们二人吧。” 一班权阉见刘宏态度坚决,而且又在立储之事上做了重大让步,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引起刘宏的怀疑和反感。 光和五年(182年)春正月辛未,汉帝刘宏下诏,下诏册封皇子弁为弘农王,皇女胤男为万年公主【注一】,并大赦天下。 刘照听闻此讯,心中苦笑,想不到自己绕了一圈,还是当上了这个弘农王。 册封之礼在德阳殿举行。满朝文武百官齐会,按次序坐好。谒者引光禄勋刘宽走到殿中候命,然后另一名谒者引刘照走到殿中所设的座位上,伏身下拜。这时光禄勋刘宽上前,向刘照行礼,拱手言道:“天子制诏,以皇子弁为弘农王。”然后开始宣读策书。宣读完毕后,刘照伏身再拜,顿首三次,尚书郎取出弘农王的玺印绶带,交给侍御史王允。王允上前,面向东边而立,将玺印绶带授给刘照。刘照接过来后,伏身再拜,顿首三次,向旁边的谒者唱赞道:“弘农王臣刘弁新封,叩谢天恩。”谒者答礼,唱赞道:“皇帝为公兴。”刘照再向宣读策书的光禄勋刘宽行礼致谢,起身到大殿右侧给他设好的正式座位上坐下,接受百官的祝贺,并接受天子的赏赐。 繁缛的册封之礼终于完成,但是更为复杂的属官任用,却才刚刚开始。 按照东汉的制度,皇子封王,以郡为国,设置国相一人,职责如同郡太守,主管国中政务;设置长史一人,职责如同郡丞,佐理政务;设置中尉一人,职责如同郡都尉,主管军事以及缉捕盗贼之事。 王府内,设置王傅一人,职责如同太傅、太子太傅,总领王府诸事,教导、匡正藩王的言行;设郎中令一人,职责如同光禄勋,主管王府内的郎官、侍从;设置仆一人,职责如同太仆,主管王府出行的车驾、仪仗,并在一些重大的场合,亲自为藩王驾车;设置治书数人,职责如同尚书;设置谒者数人,职责如同侍中、小黄门;其余还有礼乐长、卫士长、医工长等,就不一一赘述了。 汉帝刘宏下诏,以光禄大夫马日磾为弘农王傅;以前交趾刺史,不久前被征还洛阳,拜为谏议大夫的朱俊为弘农相;以前司空袁逢之子,侍郎袁基为弘农王郎中令;以河南尹何进之子,郎中何咸为弘农王仆,以郎中卢恺、王盖为治书,卢济、王景为谒者。 刘照年纪尚幼,而且刘宏本意也只是想以王爵彰显刘照的地位,所以刘照自然不用离开洛阳,去封地就藩,仍然在芳林园崇光殿居住。他的王府臣属,除了弘农相朱俊外,其余诸人,也都留在在洛阳。 朱俊,平定黄巾之乱的汉末三名将之一,前几年在交趾刺史任上,他平定了梁龙的叛乱,镇服了南海诸蛮,被朝廷征召回朝,拜为谏议大夫。刘照眼见三名将(皇甫嵩、朱俊、卢植),自己已经收揽到了两名,心中十分高兴。不仅在朱俊前来拜见他时,亲自站在门口等候、迎接,大加礼遇,而且在朱俊离京赴任时,在都亭设帐,摆下酒宴,亲自率王府属官前往送别。朱俊见刘照如此礼遇于他,也颇为感动,虽不可能当即就宣誓效忠云云,但也向刘照保证,一定尽心竭力,为刘照管理好封地。 袁基,是袁绍、袁术的兄长,只不过在历史上没有他的两个弟弟出名罢了。会面之时,刘照细细打量,见袁基身材高大,面貌俊朗,一举一动温文尔雅,无不显示出世家子弟的风度仪态。再与他谈论学问,汝南袁氏以孟氏《易》经传家,但是五经学问,也都通晓,刘照名义上才学《春秋》,不好与袁基探讨《易》经,但是谈论起《春秋》来,袁基也是面无难色,侃侃而谈,与刘照、二卢、二王相互辨难,不落下风。此番见面,双方都对对方十分满意——刘照高兴以后又多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师兄,袁基则觉得皇子弁果然名不虚传,起码是个勤学好礼之人,值得自己追随、辅佐。 再说何咸,通过何进的一番上下活动,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刘照的近臣,可以与刘照朝夕相处了。不过何咸读书不多,所以每次刘照与众人谈论学问,他都插不上嘴,所以在随侍的臣属中,颇有被孤立之状。好在他为人谦恭、谨慎,并不因此便与同僚生出嫌隙。刘照见此情形,心中愈发敬爱自己的这位表兄,故而每次出入,都要把何咸带在身边,以示亲厚、看重之意。 第45章 洛水嘉会 第四十四章洛水嘉会 三月三日,上巳之节,洛阳百姓皆出城到洛水之滨游玩、招魂祓除,洗濯秽气。王侯公卿等也往往乘此机会,在洛水之滨摆设宴席,大会宾客。 这日一早,一列车队驶出了洛阳北宫,队中安车之上,弘农王刘照正坐当中,弘农王仆何咸驾车,弘农王郎中令袁基骖乘,二卢、二王骑马跟随车后。车队出了津门,直奔洛水而来。 这是刘照王府建立以来,第一次与自己的臣属一起出行,因此,随行的人选,就显得特别的正式,虽然是节日外出游玩,但是这一回,别说是阿鹊,就连刘照的乳母何氏,都未曾随行。 上巳之节,刘宏依旧不愿出宫,只是在西园碧海曲池边上举行祓除的仪式。而刘照自穿越以来,除了宫中芳林园的居所,也就常去西园、长秋宫二处,连洛阳皇宫都未曾尽览。宫外、城外,更是只去过邙山一处。因此,他对宫外的诸般景象渴慕不已,一直想寻找机会出去见识一番。恰好上巳节有到洛水游玩的习俗,因此他禀明刘宏,请旨出宫一日。得到允许后,便带着自己王府的一众臣属,一大早便奔洛水而去。 到了洛水之滨,果然是游人如潮,熙熙攘攘,骆驿缤纷。这一日,不仅洛阳的男子都出来游玩,就连各家女眷,也得以盛装打扮,出门嬉戏,不加禁制。 宫中卫士早就在河滨择选佳地,搭好了帐篷,众人掸去尘土,入帐歇息。随侍之人端来铜盆,里面盛着刚刚从洛河之中舀取的净水,众人在盆中盥洗双手,聊作洗濯之意。随侍之人又抬上来一个木桶,桶中水里浸着几枝刚刚吐芽长出新叶的柳枝。众人取出柳枝,彼此向对方的身上淋洒水滴,驱除秽气。 众人歇息了一会,出帐来到了洛水河畔。刘照极目四望,顿时觉得胸中舒展了许多,叹道:“天天闷在宫中,让人胸中积郁气,今日真可谓是‘久在樊笼中,复得反自然’了。” 卢恺闻言道:“《论语》中有载,曾子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便说的是今日情景了。我等如今已经‘浴乎洛’,在此‘风乎舞雩’,接下来既然就该‘咏’诗为乐了。师弟刚才所说的‘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倒是两句好诗,不如将其补全如何?” 众人听闻,皆出言赞同,倒让刘照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所引述的诗句,来自陶渊明的《归园田居》组诗中的一首,而陶渊明的这组诗,抒发的是辞官归乡后,躬耕田园,隐逸山林,不想再参与官场倾轧的心情。因此,就算刘照愿意厚着脸皮,将此诗据为已有,念出来也不和景啊。他若是士人出身的文人雅士,高吟“归隐”之诗,倒是能在士林中得到一些称赞,可他偏偏是皇子,而且是身负众望的皇子,如若动不动就说自己“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那还得了。 故而刘照只好尴尬的说:“刚才兴之所致,偶尔得了两句,如今若要想敷衍开来,完成整篇,却是力有不逮。我自开蒙以来,一直学习的是儒家典籍,于诗赋一道,尚未涉猎,故而……” 袁基闻言,道:“殿下,研读经典,体悟先圣之道,乃是正理,诗赋不过是小道,殿下不必因此自惭。” 自从袁基成为刘照的臣属以来,刘照也曾想以同门之礼待之,让他呼自己为师弟。可是袁基坚决不肯,以为君臣纲常不可乱之,故而坚持称呼刘照为“殿下”,自称臣下。 既然刘照无力将诗句“补全”,其他几人也就无心作诗,只将《诗经》之中应景的诗篇,拿出来吟咏。 袁基咏《泮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以鲁侯比喻刘照,既有赞誉之意,又暗藏训诫:你可要学诗中的鲁侯,“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允文允武,昭假烈祖”啊。 卢恺咏《淇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以诗中所描写的君子激励在场之人,希望大家能以此为目标,养正己身。 王盖咏《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以示今日出游,乃是君子嘉会。 卢济咏《伐木》:“伐木丁丁,鸟鸣嘤嘤……”,表达对在场之人互相之间友情的珍视。 王景咏《常棣》:“常棣之华,鄂不韡韡……”,也是表达兄弟和睦,相互友爱之意。 刘照却没有吟诵,因为他如今“尚未学习”《诗经》,自然不能泄漏了秘密,再者应景的诗篇本就不多,众人已经吟咏出好几篇来,他想要再找出一篇,还真得费一番考量才行。 众人正在洛水边上吟咏之际,突然见不远处车驾云集,人马喧嚣。刘照遣人前去探查,回报说是袁绍携一众好友及门客,于前方设宴集会。 听了侍从的禀报,刘照笑道:“伯温【注一】,你这两位弟弟袁本初、袁公路,我也算是久仰大名了。” 袁基闻言,颇为尴尬,道:“本初素来这般喜欢呼朋唤友,大张声势,不想惊扰了殿下……” 刘照摆摆手,道:“今日洛阳之人倾城而出,齐会水滨,欢聚饮宴,岂有惊扰一说。伯温,你们袁家家学渊源,人才辈出,想来你的两位弟弟也都是不世出的英才,今日正好借此机会,见识一番。” “这……”袁基闻言,略微沉吟,答道:“大弟袁绍袁本初,不甚喜爱读书治学,却好交游,爱清名,倒是颇能折节下士,故而四方豪杰之士争相投靠,如今也算有些名气;二弟袁术,也好游侠,最喜欢与京中各家公子飞鹰走狗,游戏道上。他们两人如此行径,臣实在无颜让他们来拜见殿下。” 刘照见袁基说得颇为尴尬,笑道:“昔日班定远投笔于地,道‘大丈夫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乎。’后来果然平定西域,创下了千古不朽的功业。令弟二人虽不爱读书,但是如今四方不靖,正是英雄用命之时,说不定日后他们二人也能如班定远一般,也未可知。” 袁基叹气道:“他二人若是肯为国家出力,也就罢了。本初一味的效仿孟尝、信陵,广交天下豪杰之士,名声远播,却屡次拒绝朝廷、公府的征辟,如此下去,恐怕会被朝廷猜忌,给家族带来祸患啊。” 刘照安慰道:“袁氏几代侍奉朝廷,都以清正奉公闻名,忠义之心,朝野皆知,天子定然不会因此等小事,猜忌袁氏。今日难得与令弟在此相逢,还望伯温代为引见。” 袁基忙道:“岂敢当殿下此语。我这就前去唤本初来拜见殿下。” 说完,袁基便赶忙起身,前去知会袁绍。 袁基策马来到袁绍设宴之处,只见一众家仆正在忙忙乱乱的搭建帷幕、路障。见有人骑马过来了,路旁突然闪出几位膀大腰圆,神情凶悍的大汉来,拦在路当中,喝到:“袁家二公子在此设宴招待天下英豪,不相干的人快快躲开了。” 此时公子这个称呼,还不像后来那么泛滥,只有做过三公之位的官员家的儿子,才有资格被称做“公子”,袁氏一门四世三公,袁绍当然有资格被称做公子。 袁基闻言大怒,勒住了马,正要斥责,却见其中一人上前,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大公子来了,小人等方才匆忙间没有认出来,无礼了,还望大公子见谅。” 袁基是个至诚君子,看对方已经赔礼道歉,便不好再出言斥责,问道:“二公子何在?我有要事找他。” 那人听了,道:“大公子请稍后,小人这就去找二公子。”说着,又喝令其余之人,替袁基牵马执蹬,带袁基先去休息。 袁基在已经搭建好的一处帷幕中坐下,等候袁绍,可是过了许久,依旧不见袁绍的踪影。袁基不由得心中焦急,起身正想出去再命人催促,却听得一阵马嘶之声过后,一人掀起帐帘,走了进来,袁基定睛一看,正是袁绍。 此时的袁绍,一身胡服打扮——当初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将胡人的服饰引入中原,所以秦汉以来,武将的服饰,本就带有一些胡风,比如武士戴的武弁大冠,上面以金附蝉和貂尾做装饰,这就是来源于胡人的服饰。再加上,如今的皇帝刘宏,也颇好胡风,故而在洛阳穿戴胡衣,也算是流行时尚。因此,袁绍穿着胡服,一来是方便射猎,二来也算是当代潮男,倒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袁绍拱手施礼,道:“绍拜见大兄。我今天本来是想请大兄过来,一起会见几位天下名士的,却不料大兄去陪伴弘农王出游了。怎么这会有空前来?正好我这边第一番射猎已经完毕,正要宰杀猎物,设宴摆酒,大兄可与我一起过去,见一见天下英豪。” 第46章 群英荟萃 第四十五章群英荟萃 袁基摇摇头,道:“先别急着开宴,我此来是奉弘农王之命,请你过去相见的。” 袁绍闻言大喜,他生平最为好名,而刘照的身份尊崇,又是誉满京都的神童、贤王,所以,能得到刘照的邀约,袁绍也觉得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日后跟人提起来,说弘农王久慕他袁绍的威名,所以才邀请他前去见上一面,这对他的名望,是极有好处的。 于是袁绍赶忙道:“那我这就与大兄一起前去拜见弘农王。” 袁基一指袁绍的衣裳,道:“难道你就穿成这样去不成?” 袁绍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道:“天子尚爱穿胡服,我穿着去见弘农王,又有什么大碍?何况今日出来射猎,自然要穿着戎装。” 袁基无奈,只好带着袁绍,一起过来拜见刘照。 看到郎中令袁基带着一位客人过来了,门口的卫士赶忙打起了帘子。袁绍来到帐中,向刘照下拜行礼,道:“臣袁绍,拜见弘农王殿下。” 刘照抬眼细看,只见袁绍生得阔面重颐,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举止甚有威仪。如果不是刘照对历史有“先见之明”的话,那他肯定会觉得袁绍确实有“英雄之资”,绝对是当世的英雄人物。因为以貌取人,是大部分人都会犯的一个毛病,刘照作为后世穿越而来的一名普通人,自然也是难以免俗。好在刘照毕竟是穿越者,又学的是历史专业,对历史人物的真正实力是有所了解的,这才有一定的资本和信心,能周旋于这些历史名人之间。因为历史事件或许会因为蝴蝶效应而改变,但是历史人物的性格、品行、才能,却是无法轻易被改变的。 刘照上前将袁绍扶起,道:“我久闻本初大名,可与古时候的孟尝、信陵二君相媲美。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我今日能与本初相识,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袁绍听到刘照如此夸赞他,喜上眉梢,道:“臣敢请殿下移驾前往臣设宴之处,那里四方而来的豪杰之士,早已听闻过殿下的盛名,各个渴欲一见殿下的真容,还望殿下能够答允,了结他们的心愿。” 刘照道:“我也正想多认识几位天下的豪杰之士。烦请本处为我引见。” 众人跟随刘照,来到了袁绍设宴之处。只见在一块空地之上,已经用锦帛做屏障,围出了一个露天的帷幕来。进了帷幕,袁绍将主席让给刘照,自己坐在刘照下首相陪。众人坐定,袁绍起身,手执铜爵,道:“在座的诸位,耳闻弘农王年少聪颖、博学广识之名已经很久了,却一直没有有机会亲眼见到殿下。今日殿下纡尊降贵,来到这里,让大家得以亲睹容颜,这实在是让我等欢欣不已。来,举杯,为弘农王寿。” 众人皆举杯,唱赞道:“臣等为弘农王寿。” 刘照赶忙还礼,道:“我孤陋寡闻,不识天下英豪,还望本处为我一一引见。” 袁绍起身,将席间的宾客一一介绍给刘照: “这位是东平张邈张孟卓,少以侠闻,喜欢振穷救急,故得世人称赞,名列‘八厨’之中。” “厨”的意思,可不是做饭,而是舍得用钱财救济人。而“八厨”则和“八俊”“八及”等名号一样,代表此人是党人中的知名人物。因此,袁绍将张邈放在第一个来向刘照介绍,就是因为看重张邈的名气。 不过当下党人尚在禁锢之中,很多甚至是被朝廷通缉的。袁绍向刘照介绍过张邈之后,仔细留心观察刘照的反应,却见刘照神态从容,仿佛不知道“八厨”、“党人”的身份有多敏感一般,只是彬彬有礼的向张邈还礼。 袁绍心中松了一口气,对刘照的印象变得更好了,他接着介绍道:“这位是南阳何顒何伯求,这位是南阳许攸许子远,这位是汝南伍琼伍德瑜。这几位,都是急公好义,为朋友赴难不惮濡足的侠义之士。” 刘照闻言,暗自点头,何顒此人,在三国的故事里,并不出名。比如在《三国演义》里,他就只和伍琼一起,出场了两次,一次是劝董卓不要追捕“揖刀而去”的袁绍,反而将其拜为渤海太守;另一次则是在袁绍起兵讨董之后,被董卓迁怒斩首。但是在历史上,他却在党锢之后,上演了一幕重头戏——拯救党人。史载,何顒在自己遭到禁锢,被朝廷通缉,时刻都有性命危险的情况下,仍然偷偷潜伏回了洛阳,和袁绍一起谋划,对获罪的党人,加以救援——因遭受禁锢而失去生计,家庭贫困的,他给予钱粮资助生活;因得罪权阉而被通缉抓捕的,他帮忙潜逃、隐藏。受到他帮助的党人,不计其数。这些故事要是放在今天,完全能拍成一部类似《潜伏》《风声》的谍战大剧来。 从这点来说,青年时代的袁绍,也的确很有胆气和魄力,虽然最终成为了失败者,但是,能在那个年头混出名堂来的人,都不是无能之辈,只不过是遇到了更厉害的对手,才最终棋差一招,满盘皆输了而已。 而许攸和伍琼,大概也参与其中,前后奔走出了不少力。特别是许攸,很多人大概没有想到,这位被荀彧很不客气的评价为“贪而不智”,出卖了老朋友袁绍的家伙(虽然买方曹操也是他的老朋友),也曾是位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热血青年。 “这位是泰山王匡王公节,亦是轻财好施,以侠义之名闻名天下之士。” 王匡的相貌生得极为雄壮,从外表看上去,很像是一位满脑筋肉的莽武夫,但是他年青的时候,居然和蔡邕交情很好,可见其人并非外表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粗鄙少文,他的妹夫胡毋班也是“八厨”之一,可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这位是议郎曹操曹孟德,已故大长秋曹腾之孙。” 刘照闻言,登时来了精神,细细打量这位被后人称为“奸雄”的人物。果然如史料所载,曹操的身材颇为矮小,大约有一米六出头,在汉代的北方人中,特别是在营养充足、发育良好的世家子弟中,算是个子稍微矮小的人了,因为就刘照所见,大部分北方出身的世家子弟,成年的,都至少有一米七左右的个子【注一】。 但是,曹操虽然个子矮小,但是他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股洒脱、精干的气度。刘照面对这位三国时代的“第一英雄”,他心目中未来的重要臂助,不由得激动万分。他努力平复心情,压下激动之情,拱手道:“久闻孟德刚正不阿,昔日担任洛阳北部尉时,执法严明,都中风气为之一新。我对孟德,可谓是渴慕已久,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曹操见刘照对其他人都只是举手还礼而已,却对自己大加赞赏,甚至说出了“渴慕”、“幸甚”这样的话,心中不由得十分喜悦。他出身不太好,常为士大夫所诟病,而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名气。当年为了能让许劭在月旦评上点评他一句,他不惜表面上卑辞厚礼,背后却暗加威胁,这才逼迫许劭说出了“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这样褒贬之意棱模两可的评语。而如今,宾客满席,弘农王唯独重视于他,怎能让他不心中得意、欢喜。他连忙回礼道:“臣自知并非当世知名之士,得殿下谬赞,不胜惶恐之至。” 众人见状,心中颇为不平。袁绍虽然也讶异于刘照为何会如此看重曹操,但是他与曹操交情深厚,甚至一起出去胡闹,抢过别人家新娘,因此,他不得不出面为曹操打个圆场,道:“如今中官用权,天下怨愤,弘农王深知此弊,故而对孟德当年杖杀小黄门蹇硕之叔的举动,十分欣赏,这才不吝溢美之辞赞赏孟德,孟德就不必自谦了,你当日的所作所为,但凡是天下正直之士,都要为之盛赞一番的。” 刘照闻言,自知对曹操表现得太过关注,引起了众人的不满,也连忙说:“在座的诸位,都是身负天下盛名之士,可惜我久在深宫,对诸位的事迹不甚了解,故而适才多有怠慢,还望诸位不要见怪。”说完,便避席行礼谢罪。众人赶忙还礼,连道“不敢当”。 那边曹操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弘农王果然名不虚传,若说他只是读书十分聪明,也倒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间原本就不乏那天资聪颖之辈。难得的是他行事也如此周全,处处礼贤下士,不自矜身份,这才是英明之主所应该具有的潜质啊。” 袁绍这边介绍完了几位当世的英杰之后,又开始向刘照介绍自己门下收揽的游侠儿、剑客。 袁绍好游侠,也喜欢结交天下豪杰。然而豪杰者,豪族中的英杰之谓也。豪族子弟喜欢玩游侠,这在汉代算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但是,游侠儿当然不会全部都是豪族子弟,也有很多出身一般乃至出身低贱的市井游侠儿。这些游侠儿常常依附于豪族子弟的周围,为其奔走效力。袁绍既然好游侠,好养士,门下自然多得是这种亡命之徒。 第47章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第四十六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袁绍一招手,示意在门口侍立的两位大汉过来,然后向刘照介绍道:“这两位都是河内有名的剑客,颜良颜士信、文丑文士雄,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原来是“可斩华雄”的那两位猛将兄,刘照原以为他们俩是袁绍到了河北之后,才收揽到的猛将,不想如今此二人就已经在袁绍门下奔走了。 颜良和文丑,在三国里可谓有名,在评书、戏曲中,他们和张郃、高览一起,被誉为河北四庭柱。但是在《三国演义》里,却只因为被更有名的关公斩了,成了关公时刻挂在嘴上的“斩颜良诛文丑”的功绩,所以才如此出名。在史籍上,他们更是记载少得可怜,不知籍贯,不知出身,不知年岁,不知表字。 如今看来,此二人应该都是河内郡的游侠儿,以剑术著称的侠客,出身大概都不高。这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颜良也就罢了,文丑的“丑”字,极有可能,还是沿用乳名而来。因为“丑”字的含义,没有一个是褒义,这在已经讲究使用“雅字”作为人名的汉代,有点不可想象,相反的,作为故意起“贱名”来护佑安康的乳名,“丑”字却刚好恰当。所以,估计是文丑小名叫“阿丑”,长大后,家里的文化条件有限,没有给他再起使用雅字的大名,而是继续沿用了乳名。 至于二人的字,从一个叫“士信”,一个叫“士雄”来看,大概是他们扬名立万之后,才找人起的字,说不定,就是袁绍所赐。 “小人颜良(文丑)拜见弘农王殿下。”两人上前纳头便拜,声音洪亮如雷,不愧是日后威震河北的猛将。 “二位壮士快快请起。”刘照直起身子,举手向上虚抬,以他的身份,已经算是给颜良、文丑二人给足了颜面。 接着,袁绍又指着座中一位剑客打扮的男子,道:“这位是洛阳有名的剑客,史阿史子陵,他昔日师从虎贲王越,学习剑术,尽得其真传,被誉为京师第一剑客。” 袁绍此言一出,颜良、文丑二人皆有不平之意,而那史阿却视若无睹,也不谦辞,大咧咧的受了袁绍“京师第一”的赞誉,上前向刘照行礼,态度也不如颜良、文丑二人恭敬,显然久在都中,见惯了达官显贵,一点都不拘谨。 相比颜良、文丑,史阿在三国里,一点名气都没有,《三国演义》里他没有出场,评书、戏剧里,也似乎没他的戏份。史籍中本来也无记载,不过他有个好弟子,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魏文帝曹丕,在其著作《典论》中提到了他。然后托后世网络写手的福,把他从这一点点资料中扒拉出来,在各种三国题材的穿越文中频繁出现,才算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当然,托后世网络小说的福更多的,要数王越。和史阿一样,史籍无载,只在《典论》中露了一面的王越,在后世穿越文中的名气,却比史阿大得多了。什么“燕山大侠”,什么曾经孤身入贺兰山斩杀羌族,什么刘辨的剑术老师,什么步战吕布不是其对手,故事编得一套一套的,影响大到连中文维基百科,也在某个版本中,煞有介事的将这些收录于“王越(东汉)”的词条下。其实,光他的籍贯“辽东燕山”就值得大大吐槽了。 汉代的辽东,仅仅指得是辽东郡,范围基本就是辽阳、本溪以南,营口以东,丹东以西的辽东半岛这块地方。而燕山,汉代既没有燕山郡,也没有燕山县,作为山脉,燕山也主要存在于河北北部白潮河河谷到山海关这一段地区,也就是说,辽东和燕山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地方,所以“辽东燕山”的籍贯,水分之大,令人不敢细想。 不过既然曹丕在他的《典论》中,提到了王越、史阿的剑术高强,那至少他们武功高是事实了。刘照对于汉代的剑术到底是何模样,还是十分感兴趣的。因此不由得说道:“我对诸位侠士的武艺,十分好奇,不怕诸位嘲笑,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别人使剑。不知诸位能否演练一番,让我开开眼界?” 此话一出,史阿闻言,却微笑不语,没有应承。袁绍见状,只好对颜良文丑二人言道:“殿下欲观剑术之妙,不知士信、士雄可愿为殿下演示?” 颜良、文丑二人,自然巴不得能在刘照面前显示自己的武艺,听到袁绍这么说,赶忙答应道:“良(丑)愿为殿下献技。” 言毕,两人起身来到场中,拔出佩剑,互相击刺了起来。刘照细看,两人的剑招,花样不多,却招招狠辣,一点不留情面,而且两人力气都大,双剑交击,锵锵之声不绝于耳。虽然看上去并不如后世武打片那样精彩,却也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气氛在里面。 两人武艺相差不多,故而斗得难分难解,二十余回合后,颜良大喝一声,双手持剑,举剑过顶,向文丑的肩膀直劈下来,文丑竟然既不格挡,也不躲闪,反而也双手持剑,剑随人进,朝颜良胸口撞去,居然是两败俱伤的招数,看得刘照也禁不住紧张得惊呼一声。 正当刘照以为要血溅当场,伏尸二人的时候,却见颜良、文丑在最后关头,各自收住了招式,颜良的剑刃搭在文丑的肩头靠近脖颈处,显然这一剑要是砍实了,文丑非被砍断半边脖颈;而文丑的剑尖抵着颜良的胸口,若是一剑刺下,颜良也不免胸口一个窟窿。 两人收剑,文丑呵呵大笑,道:“大兄,你我兄弟每次比剑,都是这般不分胜负,好生无趣!”颜良闻言莞尔道:“你我的剑术都是平日里相互切磋,相互传授而来的,彼此熟悉,哪能那么容易分出胜负。倒是叫殿下见笑了。” 刘照见两人无恙,大惊之余,又有大喜,忍不住鼓掌道:“果然精彩,来啊,斟上两盏酒来,我要亲自赐予两位壮士。” 侍从奉上两盏酒来,刘照接过,一一亲手递给颜良、文丑二人,二人见状,受宠若惊,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再拜谢恩。 刘照又问道:“文壮士,适才颜壮士当头一剑劈下,你为何既不格挡,也不躲闪,非要用此两败俱伤之招?” 文丑咧着嘴笑答道:“殿下不知,大兄力气极大,这一劈我若是格挡,必然难以挡住,若想要躲闪,也会在仓猝之中乱了脚步章法,一旦让他得了先机,后招一一使来,我便扳不回来了,所以只能只能用两败俱伤之法。我等在乡里比斗之时,若是遇到武艺相当的对手,谁都不敢轻易用出这等难以收手的招式,因为一旦使出,便会两败俱伤,非死即残,对谁都没好处。今日是为殿下献技表演,大兄与我又素来相熟,这才如此演练给殿下观赏。” 刘照道:“幸亏二位壮士技艺娴熟,剑招收发随心,这才让我有机会欣赏到如此精妙的剑术比试。” 颜良、文丑闻言,赶忙躬身拜谢道:“我等受殿下这般恩遇,自然要竭尽全力,为殿下演示一番。” 这边刘照赐酒、问话,对颜良、文丑二人显得十分亲近,那边有一人便觉得十分不快。你道这人是谁?正是史阿。 史阿久负盛名,在京中无人不敢不尊让于他。适才刘照出言叫人献技表演,他自矜身份,不肯主动上前答应,想等袁绍等人众口一词的推荐他,他再出来演练剑术。谁知袁绍却令颜良、文丑出来献技,且二人因此得到了刘照的赏赐和赞誉,他自然心中不乐。 于是史阿冷哼一声,道:“剑术之道,贵在存乎一心,如臂使指,变化多端。似你二人这般以气力相拼,那不过是市井之徒间的厮斗,哪里称得上是剑术!” 颜良、文丑二人闻言,脸色大变,颜良怒道:“史阿,你莫要自恃在都中有些名气,便如此欺凌我兄弟二人!既然你看不起我兄弟二人的武艺,那不妨当着殿下、主公及四方豪杰之面,你我比试一场,分个高下!” 史阿正欲与颜良、文丑二人比试一场,好在刘照面前扬名。见颜良如此说,他赶紧回应道:“我正有此意,到底谁的剑术好,当众一比便知!” 刘照见状,不好阻挡,但是已经对史阿微生厌恶之心。刚才他提出献技表演的时候,本来也是想看史阿舞剑的,谁知一眼望过去,那史阿傲慢无礼,一脸矜骄之色,毫无反应。这本来就让刘照心中不乐,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显露出来,只能作罢。如今见史阿又跳出来和颜良、文丑二人争风头,登时对史阿心生几分厌恶。 在这种心情的影响下,刘照不经对史阿多了几分恶意的揣测,担心他借比试之名,暗下毒手,伤了颜良。于是说道:“两位都是有名的剑客。既然说剑术之道,贵在存乎一心,运用自如,那么希望两位点到即止,不要有所损伤。今日佳节嘉会,不要弄出让大家扫兴的事情来。” 第48章 两场比试 第四十七章两场比试 听到刘照的吩咐,两人皆口中称喏,答应下来,然后各自拔剑,在场中对峙。 袁绍一声令下,两人开始打斗。颜良心中有气,因此一上手就用大开大阖的招式,向史阿连续劈砍,气势逼人。不不料史阿果然武艺了得,他并不格挡颜良的招式,只是滑步躲闪,可是身法却比文丑灵活、迅捷了好多,一点都没有文丑所说的,因躲闪乱了章法,失去先机的情状。眼看颜良一口气连续劈砍了十余记,力气已经衰竭,正要收剑恢复气力,准备下一轮攻击时,史阿动了,他踏步向前,急速的一剑刺向颜良的胸口,颜良赶忙横剑格挡,却不料史阿此剑乃是虚招,令颜良格挡一空,多余的力道使他的剑势一沉,收招不及。史阿见状,迅速的出剑朝颜良的手腕一拍,颜良吃痛,握不住剑柄,史阿顺势将自己的剑搭上颜良的剑身,转腕一绞,颜良登时佩剑脱手落地。 这场比斗,前后只有十余招,而且速度极快,乍看上去,就好似颜良进步劈砍,然后在一合之内,就被史阿击落佩剑的一般。颜良羞愧不已,捡起佩剑,站在一边默默无语。 虽然在比斗之前,刘照就猜测史阿的赢面可能会更大一些,但是没料到颜良会败得如此之快。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是无可奈何,刘照只好夸赞道:“史君的剑术,果然高明,无愧于京师第一的称誉。” 史阿闻言,更是得意洋洋,矜骄之色,溢于言表,答道:“殿下,我在京师多年,遍览四方剑术,虽然各得其法,各有其妙,然而,都不如京师剑术高明。” 此话一出,众人神情各异。却听得刘照身后有人冷哼一声,道:“大言不惭!” 众人闻言,都将视线聚到了刘照身后,刘照转身看时,却见身后一人身着虎纹单縠纱衣,头戴鹖尾冠,剑眉朗目,虎背猿臂,按剑而立——此人刘照自然认得,乃是他弘农王府的卫士长,之前在宫中担任虎贲郎中的鲍炜【注一】。 王府卫士长,不过是品秩只有比四百石的小官,又非史书有载的名人,故而刘照从一开始并没有多加关注。反正他如今的王府就设在宫中,朝廷随便调遣一名羽林、虎贲的郎官来担任自己的卫士长,也是常情。而且自刘照封王以来,身边侍卫的部署,除了规制上人数有所增加外,其余和刘照未封王爵之时,全无两样,因此刘照也就没有去关心自己的卫士长到底是何等人物。 不料今天,史阿技惊四座,大显威风之际,自己的卫士长却出言讥嘲。刘照心中纳罕,不知道是此人剑术更高,看不惯史阿耀武扬威呢,还是狐假虎威,借自己的身份在这里斥责他人? 史阿闻言,自然大为不快,他微一拱手,昂首问道:“不知这位郎君有何指教?” 鲍炜面色冷峻,毫无表情的回道:“某不过是护卫弘农王殿下的一名小卒,不敢当‘指教’二字。只是听闻史君如此褒扬京师剑术,贬低外地的技艺,某身为陇西子弟,心中不服,愿与史君比试一番,一争高低,不知史君可否愿意?” 话说道这份上,史阿如何能拒绝?他走到场中,按剑昂然而立,道:“请赐教!” 鲍炜朝刘照一礼,道:“臣无状,贸然与人相约比斗,还望殿下恕罪。只是史君视四方剑客如无物,臣心中不平,还望殿下能恩准我与史君比试一场。” 刘照只好点头应允,道:“刀剑无眼,元明(鲍炜字)你要多多小心。” 鲍炜下场,向史阿一礼,史阿回礼,道一声“得罪”,已然抢先拔剑,向鲍炜刺来,剑势吞吐不定,显然在其中蕴藏着变招,只待看鲍炜如何反应,再将后招一气使出。 鲍炜见状,向后跃出一步,还不等史阿跟上逼近,他已经反手拔出佩剑,脚下用劲,身形又向前窜了出去,迅捷如猿猴,轻灵似狸猫,持剑一挑,不等史阿展开变招,已经格开了史阿的佩剑。紧接着手中利剑一记劈刺,直奔着史阿身上的要害而来。史阿故技重施,滑步闪开,想避开鲍炜的劈刺。谁知,鲍炜的招式,并不像颜良那样沉重,不等招式用老,他就已经变招径直刺向史阿,而且,无论史阿怎样腾挪变位,鲍炜都如影随形,紧紧的钉着史阿。这样一来,反倒是史阿因为频繁的变位移动,更加耗费体力一些。 史阿心知如此下去,情势对自己不利,赶忙展开剑势,和鲍炜对抢先手,互相击刺。双方的佩剑终于相碰,铮铮之声不绝。然而这一番拼刺,却是史阿不停的后退,脚步也渐渐的散乱起来。鲍炜见状,斜步划出,抢到了史阿右侧,剑翻阴把,反手就刺。史阿急忙拧身格挡,但是这回却是仓猝用力,手上的力道不足,登时被鲍炜格开了长剑,露出了空门,只能眼睁睁看着鲍炜的剑锋抵在了他的肋下。 观看的众人尚未及说话,就听到文丑在那边大声喝彩道:“好,赢得好!” 众人闻言,这才纷纷出声叫好。史阿站在场中面皮紫黑,又气又惭,一时不知如何才好。鲍炜收了剑,一拱手,道声“承让”,便来到刘照面前,下拜道:“臣侥幸,赢了这场比试,没有给殿下丢脸。” 此时,刘照知道自己反倒要去安抚史阿,才显得有风度、有度量,于是道:“这不过是宴间之间的游戏,博大家一乐罢了,无所谓胜负之分。诸位剑术高超,着实令我大开眼界,来,我与四位共饮一杯。” 史阿闻言,这才脸色好转了些,上前接了酒杯,道:“殿下宽宏,草民惶愧之至,不胜感激。” 刘照问道:“三位武艺超群,却都是白身,何不出仕朝廷,让自己这一身技艺,有用武之地,日后也好借此博个封妻荫子?” 颜良、文丑闻言,顿首道:“我兄弟二人承蒙袁公子提拔赏识,始有今日,若非袁公子,我兄弟二人不过是郡中的一介徒隶而已,又如何能参与此等盛会,结识殿下,当众献艺?如今我二人在袁公子门下,袁公子对我二人多有驱使,这正是我兄弟二人报答袁公子厚恩的机会。至于谋官之事,我兄弟二人不敢多作他想。” 刘照见二人如此表态,心中感叹良多,一者感叹颜良、文丑二人,出身市井,身份低微,却如此忠义,不以富贵易心;二者感叹袁绍确实颇会收拢人心,能让门下如此死心塌地的跟随。 那边史阿却道:“如若殿下不嫌弃小人技艺微末,小人愿竭力侍奉殿下,虽百死而不易其心。” 刘照闻言,不由得心下鄙夷史阿的为人,不过细细思来,史阿倒也并非全无节操,因为颜良、文丑,乃是袁绍的门人、家臣;而史阿早已成名,和袁绍来往,不过是袁绍的宾客。所以颜良、文丑不好背主投靠,但是史阿却没有这个负担。 念及此处,刘照道:“我如今只能任你王府郎中之职,地位卑下,你名满京师,是众多达官显宦的座上宾,郎中之职,恐怕多有屈才之处。” 史阿忙道:“小人是渴慕殿下宽厚爱才之名,这才毛遂自荐,为殿下效力,至于官职,非臣所求,即便是白身做殿下的门客,小人也是心甘情愿。” 刘照道:“既如此,那我回头便命人为你诠注官职,你就来我府中任职吧。”又对着袁绍道:“本初,你这里藏龙卧虎,英杰如云,实在令我羡慕呐。颜、文二位壮士,本初可愿割爱否?” 袁绍答道:“难得殿下如此欣赏此二人,臣本当割爱才是。只是眼下臣的确对他们二人多有倚重,门下尚无人可以替代,因此只好请殿下恕臣悭吝,不能将二人让与殿下了。殿下如果喜欢他们二人的剑术,日后可以随时传唤二人去殿下那里献技,臣绝不敢阻拦。” 风波暂平,宴会继续进行,到了下午,刘照便要返回宫中了,而看袁绍等一帮人的架势,怕是要再次逗留好几天。 刘照辞过众人,起驾回宫。一路上,想起了鲍炜今天的表现,刘照禁不住心花怒放,为自己突然发现了一员猛将而庆幸。途中,刘照好几次动念,想把鲍炜唤上车来询问,但是一来鲍炜有自己的职责,不能擅离岗位;二来给皇子骖乘的人员也有数量和身份的限制,因此刘照只能强忍自己的好奇心,等到回到宫中后,再召见鲍炜。 车驾返回宫中后,刘照来不及更衣沐浴,就先将鲍炜召来,询问他的出身、履历。 鲍炜答道:“回禀殿下,臣乃汉阳成纪人氏,去年朝廷从六郡良家子中选拔羽林、虎贲,臣得以入选,为虎贲郎中。” 刘照闻言,笑道:“汉阳郡?那便是故陇西郡了,陇西成纪,莫非是飞将军故里?” 鲍炜道:“正是,臣母便是陇西李氏之女。” 第49章 陇西子弟 第四十八章陇西子弟 陇西郡,秦代始设,包含了今天甘肃省兰州、临潭以东,会宁、平凉以南,武都以北,陕西陇县、宝鸡以西的地域,共有21县。到了汉代,武帝时期,从陇西郡中分割出了天水郡,明帝时期,天水郡改名为汉阳郡,直到曹魏时代,才重新复名为天水。 而成纪县,西汉初属于陇西郡,李广出生于汉初,汉文帝前元十四年从军,故而李广的籍贯,在史籍中被记载为陇西成纪,而武帝之后,就属于天水郡或者叫汉阳郡了。 陇西李氏,源自先秦时代秦国的陇西郡守李崇,其孙李信,是秦国著名的将军。汉代,有名将李广、李敢、李陵祖孙三代。之后,陇西李氏便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南北朝时期,陇西李氏在乱世中兴起,建立了十六国之一的西凉,国灭后归降北魏,其后代李冲官至尚书仆射,谋划并促成了清河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四家北方著名的阀族与北魏皇室的和解、合作以及缔结婚姻。事成之后,崔、卢、王、郑四家,并称“四姓”,而陇西李氏,也得以与“四姓”并列,有“五姓”之称,最终,在这个基础上,行成了隋唐时代,“七姓十家”的山东阀族集团。 而唐朝建立后,为了提高自己的门第,声称李唐皇室一脉,就是出自陇西李氏,至此,陇西李氏的荣耀,达到了最顶点。 想到此处,刘照好奇的问道:“那陇西李氏如今可有什么人才?” 鲍炜答道:“陇西之地,山多林木,百姓娴于射猎,崇尚武事。兼之如今汉羌杂处,彼此之间时有争斗,故而陇西子弟,皆自幼习练骑射,人人都会几分武艺。但若说是像当年的飞将军那般的人才,当世尚未曾闻知。” 刘照问道:“那元明觉得自己的将才如何啊?” 鲍炜答道:“臣可督五百骑冲锋陷阵,再多,便不能胜任。” 刘照笑道:“今日比剑,连闻名京都的史阿都不是卿的对手,足见元明武艺高强,想来到了战阵之中,也定然能够所向披靡。” 鲍炜闻言,摇了摇头,道:“臣今日所使的技法,在战阵之中,恐怕没多大用处。” 看到刘照面露疑惑,鲍炜继续解释道:“今日史阿之所以能胜颜良、文丑二人,是因为他的剑术远胜颜良、文丑二人,又是单打独斗,有足够的地方让他闪避腾挪,这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但是,如果是在战阵之中,身边四周都有人,地方狭窄,这种剑术便无法发挥威力,反倒是颜良、文丑这样天生膂力惊人的勇士,大有用武之地。而臣的剑术得母舅李氏传授,其精妙不在史阿之下,再加上臣的家乡陇西这块地方,汉羌杂处,两族之间时常会有冲突争斗,所以,陇西子弟,自小都是舔着血长大的。臣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在战阵中亲手格杀过敌人,而史阿,生长于太平富贵之地,纵然有过在市井之中使气杀人的经历,又如何能与成百上千人的厮杀相比?他少的,就是那份胆气和杀意。如此一来,他的剑法并不比臣高明多少,胆气又输给了臣,互相刺击之时,没有那种一往无前,忘却生死的决心,自然不是臣的对手。” “原来如此。”刘照恍然大悟,先前他也曾疑惑,既然史阿击败了颜良,鲍炜又击败了史阿,那岂不是说,鲍炜是位堪与关二爷比肩的猛人?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复杂的原由。 鲍炜接着道:“颜良、文丑二人,如果能有名师指点武技,再到军中历练一番的话,日后的成就,远在史阿与臣之上。殿下对此二人,不可不多加留意。” “唉。”刘照喟叹一声,道:“可惜袁本初不肯割爱,又对他们二人有厚恩,一时之间,也实在没有办法将其招揽过来。” 鲍炜道:“臣看此二人对殿下的恩遇也是心怀感激的,而臣击败了史阿,他们二人对臣也应该有些好感。不如让臣在闲暇之时,先与他们二人往来结交,借机说明殿下对他们的爱护、看重之意,慢慢探听他们的想法如何?” 刘照闻言大喜,道:“既如此,那就拜托元明了。”说完,刘照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你的同乡之中,可还有什么人才可以向我推荐的么?” 鲍炜道:“臣的表兄弟之中,有三人如今在宫中担任郎官,都是飞将军嫡传,武艺精熟,尤其擅长骑射,可堪殿下驱使。” 刘照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着人把他们调到芳林园来当值。元明,若是还有其他品行优良,忠心可靠的陇西子弟,你可以便宜行事,将其调入我府中。” 鲍炜拱手应到:“臣定当尽力去办,请殿下放心。” 两人会谈完毕,刘照这才去沐浴更衣。何氏带着宫女服侍他洗澡——这也一度让他十分尴尬——一边为他擦背一边问道:“阿弁今天出去了一天,可觉得乏了?我已经命人熬好了桂圆粥,回头你喝了解解乏。” 刘照一边答应着,一边将白天比剑的情形一一讲给何氏听,讲到热闹处,刘照浑然忘怀,在那里来回比划,何氏只在一旁微微的笑着,听他手舞足蹈的讲述。听到最后,何氏突然插嘴道:“那个叫史阿的,听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人,阿弁你把他招揽到身边,可要多加提防才是。” 刘照道:“阿母放心,我会谨慎行事的。再者,天下之人,哪个不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正因为他有所求、有所好,才能为我所用。昔日我大汉高皇帝对待臣下,态度多有轻慢、羞辱之处,可是就因为高皇帝有功必赏,所以天下的英才都争相为他效力。反观他的对手楚霸王项羽,对待臣下礼数周全,态度恭敬,可就是怕臣下立功,即便有功也吝于封赏,故而天下的英才都弃他而去。阿母,我如果连史阿一个小小的游侠儿都驾驭不住,未来还怎么驾驭天下的英雄,乃至奸雄、枭雄呢?” 何氏闻言,笑道:“好啦好啦,我的阿弁以后肯定是一个了不起的皇帝。”说着,便把刘照从浴桶中抱出来,替他擦干身子。刘照正在挥斥方遒之际,突然*裸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免不了又一阵尴尬,自己回想起来,也觉得好笑。于是刘照转过头对何氏说:“阿母,我以后再怎么了不起,如今也是光着屁股被你拎来拎去,你才是真的了不起呢。” 第二天,鲍炜便领着二十余位陇西子弟,前来拜见刘照,领头的,正是飞将军李广的子孙,陇西李氏的三兄弟——李暠字子皓,李晟字子盛,李昶字子舒。 刘照见了,大喜过望,命人摆酒招待李暠一行。席间,听鲍炜一一介绍众人,刘照才知道,这一行人中,不仅李氏三兄弟武艺过人,其余诸人,也都是陇西、天水一代,各豪族子弟中的佼佼者,特别是金城阎亮字大明,狟道庞成字子玉,这两位也是当地著名的剑客,武艺堪与鲍炜、李氏兄弟比肩【注一】。 酒酣之际,阎亮等人纷纷下场献技,舞剑以助酒兴。而刘照对飞将军家传的神射,也是仰慕已久,渴欲一见——虽然李广的军事才能一直备受质疑,但是他的个人勇武,却是毋庸置疑的,“夺马逃回”、“神射却敌”、“力透石虎”等传奇事迹,那可是广为流传,人皆知名。于是刘照便请李氏兄弟为大家演示一番。 李氏兄弟也未推辞,推举兄弟之中射术最好的李晟出来,为刘照献技。 鲍炜指挥着一干卫士,来回忙碌,在院中摆好了木鹄——也就是靶子。李晟拿过宫中卫士常用的弓,拉了一拉,道:“这弓还是不够硬,弓力差了点,不过仓猝之间,也来不及取我的弓来,也就将就着用下吧。” 说着,李晟来到殿下,在距箭靶约有百余步的地方,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势如流星一般,正中靶心。一箭既中,李晟毫不停歇,一口气又射出五支箭,每发必中。刘照见了,不由得连声叫好。此时,正好有一行大雁经过——三四月间,正是大雁北迁的时候,李晟向刘照拱手道:“不知殿下想要这行大雁中的哪只?” 刘照闻言,知道李晟要表演更高难度的射术了,于是道:“领头之雁,射之不吉,不如射左首最末的一只罢。” 李晟道:“谨遵殿下之命。”说着,弯弓搭箭,望空中一射。众人皆手搭凉棚,向天空眺望,却见雁阵左首最末的一只大雁,果然身形一顿,脱离了雁阵,在那边摇摇摆摆,且飞且降,缓缓的落了下来。 李晟看了一眼手中的弓,无奈的一笑,道:“这弓的弓力,终究还是弱了些啊。” 那边刘照鼓掌赞道:“子盛神射,不负飞将军令名,实在令我大开眼界。” 第50章 剑术老师的人选 第四十九章剑术老师的人选 看了众人精彩的舞剑、射箭表演,刘照也不由得内心蠢蠢欲动,想学一学剑术、射术等诸般武艺。刘照之所以起了这个念头,除了每个男人内心里有一个武侠梦之外,更重要的是,乱世将至,一个刀把子的话语权大过笔杆子,门阀斗不过军阀的时代,即将来临。而刘照如今在“文韬”方面,已然是名气远播,但是在“武略”方面,仍是默默无名。自然,刘照没想着以后动不动就搞什么“御驾亲征”之类的举动,但是作为一名遭逢乱世的皇帝,多多少少还是要会一点骑射,懂一点兵法的,这样,才能让那些骄兵悍将看得起,有认同感。否则,自己一副文绉绉、弱不禁风的样子,又如何能在那群桀骜不驯的武夫中立起威信来? 想到这里,刘照不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众人,鲍炜听过后,点了点头,道:“殿下习练一点武艺,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若论射术,我等之中,李晟第一,由他来教授殿下,定能胜任。至于剑术……臣斗胆推荐史阿来担当此任。” 刘照闻言大奇,道:“元明的剑术不在史子陵之下,为何不亲自教我?” 鲍炜答道:“殿下,臣的剑术,太过注重攻杀,不少招式,难度太高,或是勇猛刚劲,对力道的要求高,或是变化迅捷,对身体灵活的要求高。殿下如今年纪尚小,骨骼未坚,气力尚弱,学臣的剑术,实在是不合适。而史阿久在京师,传授剑术的对象,大多是富贵之家的子弟,想来他肯定会对所授的剑术,有所修改,使其动作舒缓,易于习练。这就是臣推荐史阿的原因。” 刘照点点头,深以为然。他记得在历史上,著名的太极拳宗师杨露禅,本身学的是动作难度较高,起伏跳窜的招式颇多,其中一路拳法甚至有“炮捶”之称的陈氏太极拳,但是入京之后,面对身体孱弱的八旗子弟,他适时的将拳法的动作改得舒缓柔和,最终形成了杨氏太极拳。刘照知道自己虽然坚持跑步锻炼,可是年纪放在那里,身体才刚刚开始发育成长,自然不能过度运动。 于是刘照嘱咐身边的侯谨道:“阿谨,去把史阿的官职诠注催一催,让他尽快进宫任职。” 这日一大早,史阿立在崇光殿外,静静的等候着,清晨的太阳逐步升向当空,眼见就要到“隅中”了。昨日他终于等到了自己的任命——弘农王府郎中,虽然只是品秩两百石的小官,在达官显贵云集的洛阳,两百石的小官,身份甚至不如白身尊贵,因为白身是“待价而沽”者,价值几何,尚未定论,而出仕小官,那就是已经定了价钱,而且售价颇低,这就难免会遭到人们的轻视和白眼了。 但是史阿毫无怨言,混迹京师十余年的他,历尽艰辛坎坷,深知自己这般出身低微的游侠儿,想要获得一线出人头地的机会有多难。别看他一身武艺,技惊四座,洛阳称雄,但是,想要凭这一身武艺获取功名富贵,却是希望渺茫。 朝廷选拔羽林、虎贲,依循故例,只在六郡(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良家子中选取,这六郡,都是北方靠近匈奴的边郡,民风彪悍,百姓多习武,善骑射。到了东汉,又添加了三河子弟(河南、河内、河东)。史阿虽然是河南人,但是他的出身尚不足以被称为“良家子”——良家子者,非医、巫、商贾、百工也,而史阿却是商贾之子。 即使他出身良家子,被选入羽林、虎贲,也未必就能够出人头地。普通人家的子弟,只能从最低阶的虎贲节从开始熬资历、侯转迁,一步步升到虎贲中郎——能走到这一步的,少之又少,因为虎贲郎多有父死子继者,故而名额被压缩得更为有限。而羽林,更是只有比三百石品秩的羽林郎这么一个阶级。 后人有云:“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冯唐易老,说得是文职郎官屈沉于三郎署(左、右、五官)之中,到老也没有得到迁升、外放的机会,而羽林、虎贲名下的武职郎官,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老师王越,以三河子弟入选虎贲,历经两朝,依然蹉跎在虎贲郎中之职上,看不到升迁希望的王越,一怒之下称病去职,游走于京师、三河之地,以教授剑术为生。 而史阿自己,出身商贾之子的他,幼年就喜欢在市井之中打架嬉戏,少年之时,立志做一名急人为难的侠士。他数次为朋友出头,殴伤人命,几度被拘捕下狱,这使得他侠名日增,但是家业日消。眼看就要成为一身赤贫的亡命之徒了,天幸他遇到了王越,并得其赏识看重,传授剑术。 史阿跟随王越往来三河,刻苦用功的习练剑术,终于尽得王越真传。之后他返回洛阳,依靠王越的引荐,出入于王公贵戚之家,表演、教授剑术,并且凭借自己的实力,击败了许多前来挑战的剑客,获得了京师第一的美名。自此之后,史阿成为了洛阳城中达官显贵座中的上宾。 然而,纵使身为上宾,依然不过是一门客、食客之流罢了。富贵热眼,见足了世面的史阿,岂会甘心终身做一名门下奔走的食客?只是苦于没有机遇罢了。他之所以那么热心的投靠袁绍,也无非是看重袁绍的家世和名望,希望袁绍日后出仕做官时,也能提携他一把,让他顺利走上仕途罢了。 只是事情发展的曲折回转,令史阿一时悲喜交加。洛水之会,他败在了弘农王卫士长鲍炜的剑下,这几乎葬送了他的全部前程——他之所以能成为达官显贵的坐上宾,全在于他“史无敌”的名气,如今他比剑败落,名声大损,立刻就会被达官显贵们弃若敝履。 然而,弘农王却在此时,向他表露了欣赏、招揽之意,这如何不令他欣喜若狂?两百石的小官又如何?反正他马上就要在京师之中无立足之地了。 更何况,两百石的小官,还要看具体是什么职位,如果是郡县小吏,那的确没有什么前途,但是弘农王府郎中,却是弘农王的近卫,每日护卫左右,能见到弘农王的机会很多,获得赏识的机会,自然也就很多。 这也正是三公掾属品秩三百石、州刺史掾属品秩百石,却依然有四方名士愿意“屈就”的原因。 今日他前来任职,见过了自己的上司——弘农王郎中令袁基。他在袁绍门下往来多时,与袁基也算是相识。办理好任职手续后,他乘机提出要向刘照谢恩的请求,袁基闻言,道:“子陵啊,你有此心意,是极好的。但是弘农王一早就去上课听讲了,恐怕要到正午才得空,你还是回头等弘农王有了空闲,再请求召见吧。” 史阿哪肯离开?要知道,弘农王府中的郎中何其之多!而且郎中虽为近卫,毕竟一不比内侍们整日随身伺候,二不比侍读之臣整日陪伴学习,关系还是要稍远一层。如不乘弘农王对他印象还深的时候,进一步拉近关系,混个脸熟,恐怕时间一长,弘农王就会渐渐忘记他。那他屈就王府郎中这个微末的官职,岂不是白费心思了? 于是他便恭恭敬敬的站立在崇光殿外的台阶之下,等候刘照。袁基见状,也只能由他去了。 时近正午,一声钟磬响,最后一堂课也宣告结束。刘照与二卢、二王恭恭敬敬的送马日磾出殿。在台阶之上,刘照一眼就望见了阶下侍立的史阿。待马日磾离去后,刘照走下台阶道:“子陵,今日来上任了?” “是。”史阿连忙下拜行礼:“臣在此恭候殿下,正是想当面谢过殿下宽宏大量之心,赏识提拔之恩。” “子陵不必如此。”刘照上前扶起史阿,道:“英雄岂会无勇武之地?若不是我抢先下手,把子陵招揽过来,恐怕日后,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子陵为他人效力喽!” 史阿闻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天命所归,万民景仰,臣无论身在何处,都是殿下的臣仆。只是如今能够随侍殿下左右,受到殿下的耳提面命,实乃臣之幸也。” 刘照听到史阿如此肉麻的阿谀奉承自己,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既然说忠言逆耳,那么谀词就定然是顺耳之极的,好话人人都爱听,刘照也不例外。于是他便把史阿的奉承笑眯眯的照单全收,然后向史阿提出了自己想学习剑术的意思。 谁知,史阿听了后,并没有把这件差使揽到自己身上,他拱手道:“臣败军之将,惭愧之至,实在无颜教授殿下剑术。然而臣的老师王越,剑术高超,而且在洛阳授徒众多,经验丰富,正是教授殿下剑术的最佳人选。” “哦?大侠王越吗?”刘照道:“既然如此,请子陵回去先向令师致意,我改日必定备下厚礼,专门派人前去,恭请王师入宫。” 第51章 游侠儿的利弊 第五十章游侠儿的利弊 看到刘照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史阿又乘机向刘照推荐王越门下的一班弟子,并且毛遂自荐,愿意去说服他们前来为刘照效力。 刘照听了,心下一动,虽然他现在不能公然插手军队方面的事务,但是,两年之后,不出意外的话,黄巾之乱就要爆发了。到时候自己的舅舅何进是大将军,老师卢植是北中郎将,国相朱俊是右中郎将,都是带兵平叛的一方统帅。到时候,把自己身边的这些郎中、卫士,放到军中,锻炼一番,日后就算不能成为“五虎上将”、“五子良将”那样的人才,至少作为百人将这样的基层军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当年曹操麾下“虎豹骑”的成员,就是由“百人将”选拔而来的,因此,如果把他们集中起来,作为精锐部队使用,战斗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如果是鲍炜、李氏兄弟这样的良家子弟倒也罢了,王越门下的弟子,却大多是从各地汇集到京师的游侠儿。他们虽然讲义气,重然诺,愿意为朋友、恩主赴死,但是正如韩非所说的“侠以武犯禁”,这些游侠儿可从来不是金庸笔下“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相反,大部分的游侠儿,看重的,都是个人恩怨,对于自己的恩主,他们“言必信,行必果”,不惜使气杀人,触犯律法。可惜与后世武侠小说宣扬的侠义精神大相径庭的是,在缺乏公正公平的社会氛围里,他们也极少有人去锄强扶弱,用武力来伸张正义。相反,大多数情况下,他们投效的都是地方豪族,为其充当爪牙。这是因为游侠儿们大都从事一些“涉黑”的勾当,也经常一言不合就使气杀伤人命,只有投靠豪强之家,才能得到庇护,免于被官府追究罪责。 如今的刘照,并不是没有能力庇护这些游侠儿,相反,他的舅舅何进官居河南尹,洛阳的治安也在其管辖范围之内,想要庇护几个犯法的罪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但是,如果这些游侠儿依仗自己的庇护,行事更加肆无忌惮,那就不是刘照想看到的了。 那么,这些游侠儿就真的一点都用不得吗?想到这里,刘照不禁想起了曹操。历史上,曹操身边著名的虎卫军中,就有不少剑客、侠士效力,他们原本都是虎卫军的统领许褚的门客部曲,跟随许褚一起投奔至曹操帐下,后来这群人因战功封将军者十余人,为校尉、都尉者百余人。 曹操用得,那么自己这个有着“先见之明”的穿越者就用不得吗?刘照终于拿定了注意,对着史阿说道:“子陵,王师的门下,自然都是武艺超群的剑客。但是他们之中,有不少人出身市井游侠,平日里桀骜不驯惯了。而到了我的门下,却是要守诸般规矩的,不知道他们能否做到啊?” 史阿迟疑了片刻,答道:“殿下不妨将规矩事先讲明白,由臣回去转告他们。殿下放心,臣平日里也会对他们多加监督的。” “让子陵费心了。”刘照道:“我这也没什么繁琐的规矩,就约法三条吧。一,不得欺压良善,杀害无辜;二,不得借我的名头,四处生事;三,不得……不得勾结不法之徒……算了,不得私自接纳不法之徒。只要能做到这三条,就行了。” 说道第三条的时候,刘照本来是想说“不得信奉太平道”,但是转念一想,太平道如今罪行未显,洛阳之中信徒众多,自己贸然提出“不得信奉”的要求,不仅会让太平道的信众疑惑难解,更有可能因此与太平道结怨。想到太平道的势力都已经渗透到皇宫之中,中常侍一级的人物,刘照不由得一阵苦笑,暂时,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罢。 至于“不得勾结不法之徒”,这更就是笑话,游侠儿哪个没有犯过法?他们之间互相来往,你又如何判断他们是不是在“勾结不法之徒”?只能改成“不得私下接纳”,防止他们私下里招朋引众,不分良莠的把各色人物都拉到自己门下来。 听了刘照的嘱咐,史阿终于松了口气,王越门下,自然不会各个都是清白之徒,但是好歹在京师重地混了好多年,还是懂一些规矩的,刘照的这些要求,对他们来说,都并不难做到。 辞过了刘照,史阿匆匆离开了皇宫,赶往王越的住所。 在洛阳皇城的东面,离芳林园不远的步广里中,一座院落内,一名五十岁上下老者,正坐在院中,观看一场比斗,四周围绕着二三十名游侠儿打扮的汉子,在一旁指指点点,时不时的大声喝彩几句。 一时,比斗的两人分出了胜负,收剑互相行了一礼,转过身来,站在老者面前,拱手道:“弟子演练完毕,请王师指正。” 老者点点头,便将二人招式之中的疏漏、不足之处一一指出,还不时接过剑来比划几下。众人在旁,聚精会神的听着老者讲解指正。老者讲完后,人群中又有两人出列,在院中开始对练。 这位老者,正是王越。他自辞去官职以来,游走于京师与三河之间,传授剑术,广交豪杰。如今年迈,便回到洛阳城中,设馆授徒。洛阳里各路的豪杰、游侠,都争相拜在他门下。有了这些人的抬举、帮衬,王越在洛阳城中,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蒸蒸日上了。 然而,每天夜里,抚剑仰望星空,王越心中却总有一种既不甘心,却又无力的感觉。他自幼习练剑术,想的是日后能奔赴疆场杀敌,靠自己的武功,博取一份功名。谁知道被选拔入虎贲之后,蹉跎十余年,不过从虎贲节从熬到了虎贲郎中,空有一身武艺,却无处杀敌建功。如今回想起来,也许是自己当年年轻气盛,又自恃剑术高明,所以性格孤介不肯合群,这才使得同僚疏远,上司厌弃罢?否则,当年(永康元年,167年)东羌、先零入寇关中,朝廷派遣护匈奴中郎将张奂征讨,从虎贲、羽林郎官中点选武艺高超者从征。羽林郎董卓入选,拜为军司马,其余诸人,也都分别被点选为假司马、别部司马、军侯之职,唯独对他,上司置若罔闻,不予引荐。这一战,从征之人皆立下了战功,董卓升迁为校尉,其余众人,也都各有迁升。如今,其他人的状况不得悉知,但是董卓已然官拜河东太守,牧守一方,这怎能不让王越羡煞。 经此一事,他便再也无颜身处虎贲之列,于是托病辞去官职,混迹乡野,一晃,又过了十五年,自己已经不觉五十余岁了。每次夜里舞剑,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正在一点点的老去。年华逝去而功业未建,对于一名昂藏七尺的男儿,实在是至痛至悲之事。 随着年纪渐老,王越感觉自己的雄心壮志,也在日益消退。如今,能被一干拜师学艺的游侠儿称颂一番,感谢几句,他就已经心满意足,很有成就感了。至于上阵杀敌建功,于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的雄心,已然恍如昨梦。 就在王越神情恍惚之时,第二组游侠儿也已经比试完毕,上前恭聆教诲。王越收摄心神,正在想该如何点评时,打院门口走进来一人。王越定睛一看,原来是弟子史阿。 史阿上前行礼,道:“多日不见,王师可还安好?阿在此恭祝吾师身体康泰。” 王越一摆手,道:“不必多礼,子陵,听说你已被弘农王招揽至门下效力?这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弟子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史阿得意的往院中游侠儿们的脸上扫视一圈,道:“一来,弘农王有意学习剑术,想拜一位名师,以我之见,这天下剑客,论名气论剑术,还有谁能盖得过王师?故而我已向弘农王推荐了王师,弘农王不日即会遣人前来敦请王师入宫授业。” 众人闻言,登时炸开了锅,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王越大喜之下,竟然愣了半晌。史阿见状,朗声道:“诸位,莫要喧哗。这二来,弘农王颇为喜好剑术,门下却缺乏精于剑术的人才。因此诸位同门只要哪位能被弘农王看中,便能和我一样,被授予郎中之职。大家不要看轻了这个职位,郎中乃是弘农王近卫,每日出则伴随车驾,入则宿卫殿外,若是剑术高超又能得弘农王信任者,更是能陪同弘农王练习剑术。如此亲信显要之职,平常哪有我等市井游侠儿的份?日后弘农王得登大宝,则我等身为潜邸旧臣,更会得到天子的倚重,到时候,富贵还不是手到擒来?” 院中的一干游侠儿们,此时已经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了。不过立刻就有人质疑道:“听说天子也颇为宠爱董侯,你怎么就能保证弘农王日后一定能继承大统?” 史阿闻言,嘿嘿冷笑:“且不说弘农王是嫡长子,又贤名远播,深得大臣拥戴,继承大统,可谓十拿九稳。就算是天子偏爱董侯,到时候横生枝节,又能如何?富贵险中求,这正是我等建功立业、报答主上的好机会,否则,弘农王养你我何用?” 第52章 心生怨忿 第五十一章心生怨忿 史阿这一句话激起了在场的游侠儿们的血性,众人纷纷嚷道:“不错,我等平日里急人之难,虽千里之外,也不惮奔波劳苦,纵然万般凶险,也依然死不旋踵。如今能得弘农王看重,以国士待我,我等必以国士报之!” 王越见在场之人情势汹汹,心里反倒有些担心,不由得自嘲道:“难道我真的老了?”或许他真是老了,但是在大半生的阅历告诉他,谋立天子岂是那么容易!靠几十名、百余名剑客、游侠儿,又能起多大作用?昔日窦武谋乱,自己以大将军之职节制五营,其侄亲领步兵校尉,如此实力,尚且最后失败,那么弘农王靠府中的郎中、卫士,又如何能与天子抗衡? 只是富贵最能热人心,门下的弟子们不吝钱财,帮他维持武馆,自己又如何能出面挡住他们的富贵?而且能成为弘农王的剑术老师,也算是了结了自己生平的一点遗憾。 史阿等众人的情绪渐渐平缓了下来,方才继续说道:“不过,到了弘农王门下,自然要守弘农王的规矩。在此,弘农王与诸位与法三章,如能遵守,方可入选。其一,不得欺压良善,杀害无辜;其二,不得假借弘农王的名头,在外面滋事生非;其三,不得私自接纳不法之徒。如果大家能做到这三点,弘农王愿意上宾之礼待之,如果不能,那就恕弘农王不敢接纳了。” 众人闻言,有不少人迟疑不决,在那里反复掂量,但是富贵在前,谁又舍得轻言放弃,最终还是纷纷答允,表示愿意遵守。 史阿见状,令人在院中摆下香案,杀鸡取血,与众人歃血盟誓:“我等愿戮力同心,效忠弘农王,恪守臣节,心无二志,有违此誓者,人神共诛。皇天后土,祖宗神灵共鉴之!” 盟誓完毕,史阿着人在锦帛上写了誓书,让众人画押为凭,这才怀揣着誓书,匆匆赶回宫中。 刘照看了誓书,哑然失笑,想不到史阿如此卖力,连誓书这种东西都弄出来了。 过了几日,刘照遣侯振携带厚礼上门,正式聘请王越出任自己的剑术老师。第二天下午,史阿便陪同王越,一起进宫,面见刘照。 二人进了芳林园,远远就瞧见十几名郎中、卫士,手执兵器,正在缴循宫中,为首的,正是鲍炜。 史阿悄悄探头靠近王越耳边,压低声音道:“王师,那边为首之人,便是击败我的鲍炜,弘农王的卫士长。不知道为何,弘农王居然没让他教授剑术,而是请了我。但我乃是败军之将,何敢言勇,所以才转而推荐了王师。请王师以后务必小心此人,就怕他会心存嫉恨,难为王师。” 王越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这是史阿拜在鲍炜手下,心中不忿,故而出言挑拨,想激起自己的同仇敌忾之心。可惜,老者不以筋骨为能,自己年逾五十,气血已经开始衰败,无论是膂力还是身手,都有所下降,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多年以来潜心琢磨的技巧和与人比试积攒下的经验。以史阿目前的剑术,王越自忖已经很难胜过,而那人二十余合就击败了史阿,足见其剑术之高超。若是此人真的不忿自己成为弘农王的剑术老师,要出言相邀比试的话,恐怕自己也只能设法巧妙的推辞过去了。 王越自从自辞去虎贲郎中之职,混迹江湖以来,经历了许多事情,不但磨平了当年的棱角,更是历练的颇为圆滑老练。如今他已然深知,剑术再高,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特别是人际关系方面的事情。如果那人自恃剑术高超,一力邀请他比试剑术,反倒不足为惧,实在推辞不过,那就“被迫”和他比武便是,以自己的剑术,小心应对,那人想要取胜也难。只是到时候弘农王的脸面,恐怕当场就搁不住了,毕竟弘农王厚礼聘请自己为师,却被臣下如此刁难,岂不有损弘农王的贤名?到时候无论比试胜负如何,那人便在弘农王府再无前途。 “还真像是当年的我呢。”王越突然想到:“可惜,回不到年轻的时候了,只能乘入土前,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搏一把了。” 进了大殿,王越和史阿向刘照行礼问候,刘照一一还礼——王越的身份,自然不能和卢植相比,因此刘照也不会像对卢植那样,对王越执弟子之礼,但是礼敬之意还是要有所表示的。 刘照道:“我在宫中,久闻王师大名,渴欲一见,如今能得王师亲自传授剑术,实在是不胜欢喜。” “殿下言重了。”王越谦让道:“臣已是老朽之人,本已不堪殿下驱使。奈何殿下纡尊降贵,遣近臣数次邀请,言辞恳切,故而臣不敢再吝惜残躯,前来为殿下效命,还望殿下不弃。” “王师不必如此自贬。”刘照道:“民谚有云‘姜是老的辣’,又道是‘松柏之姿,经霜犹茂”,王师老当益壮,正是大有作为之时。” 对于王越的传奇经历,刘照自然十分好奇。前世的他,没少在论坛上吐槽后世编造的王越的生平资料,也曾将“拜王越为师”列为三国类穿越文的滥觞之一。却不曾想到,生活永远比小说更富戏剧性,自己不但突然就成了穿越小说的主角,还把滥觞的剧情一个不落的全部上演了一番。 因此,如今能亲眼见到王越,刘照便忍不住想跟王越聊一聊他的经历,看看和后世的诸般猜测、编造的资料能有多大差距,也算是刘照同学身为历史系书呆的癖好吧。 刘照一声令下,内侍们将早已准备好的酒宴摆了上来,又将鲍炜等人唤来相陪。酒过三巡之后,刘照借机问道:“尚不知道王师是何方人士?” 王越答道:“禀殿下,臣乃河内获嘉县人。”——果然辽东燕山什么的都是拿来卖萌的 “我曾听人传闻,说王师曾经孤身刺杀过羌人的头领,不知可否是实?”刘照接着抛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话一出,王越登时老脸微红,道:“世人所言,多有传讹,臣虽然曾经北游过并州,但是从未去过三辅、西凉,更遑论刺杀羌人头领。臣往来的,大多都是三河之地。” 刘照看到王越的窘态,连忙道:“三河多豪侠之士,民风彪悍,王师能在此三地闯出如此大的名头,足见剑术高明。” 王越闻言,忍不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剑术何足为恃,即便是进入军中效力,骑射之术也远比剑术来得重要。臣生于河内,那里向来重视蓄养马匹,百姓善于骑射,不亚于边郡之民。臣自幼学习剑术、骑射,想得是有一朝能跟随卫、霍那样的名将,奇袭龙城,封狼居胥。奈何臣之数奇(运气不好),选为虎贲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参与各地的征伐,因此含羞去职,混迹民间,与三河豪杰讲论武艺,才总算在剑术上薄有威名。如今垂垂老矣,但是想起昔日的夙愿,也不由得令人唏嘘不已。” 刘照安慰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军中的将校百战余生,最后能够凭借军功获得高官显爵的,十中无一。远的不说,就说飞将军李广,一身武艺,当世绝伦,镇守边塞,也算是功绩赫然。可是仅仅因为几次大战都不幸败绩,最后终身屈沉,未曾获得封侯之赏。如今王师誉满天下,京师达官显贵皆以师从王师学剑为荣,可谓是布衣之侯。而且我如今跟随王师学剑,受教之恩,来日岂会没有一二报答之处?” 刘照言下之意,只要王越如今尽力效忠于他,他来日也不吝封侯之赏。王越闻言,激动不已,赶忙避席下拜,道:“殿下如此待臣,臣敢不效犬马之劳,以报殿下!” 刘照赶忙起身回礼,道:“王师请起,你是我的老师,理当是我礼敬你才是,如何当得起你行这般大礼。” 史阿陪同在席,见此情状,心中不乐,有点后悔将剑术老师的位置让给王越了。当初他觉得自己只是区区一名郎中,又是败军之将,在鲍炜面前抬不起头来,这才想捧出自己的老师王越,来与鲍炜抗衡。但是看到刘照如此礼遇王越,史阿这才猛然发觉“老师”这一名分,远比他设想的,更为尊贵、重要。如今他尽然把这个地位轻率的让了出去,自己以后依然是作为一个两百石的小官,苦苦煎熬,念及此,史阿差点悔断了肠子。 想到这些,史阿不由得心生怨忿,怒形于色,却不想一抬头,正好看到对面的鲍炜用讥嘲的眼光打量着他。他赶紧举杯饮酒,借机遮掩,平复了脸上的表情。 但是,心中的妒忌、不平,又岂是转瞬之间就能平复下去的。眼光在王越跟鲍炜之间转了一圈之后,史阿道:“王师过去没有贵人提携,这才一直屈沉民间,埋没了才华,好在如今遇到了殿下,也算是时犹未晚。倒是鲍君,剑术高超,又于年青之时遇到明主,想来日后定然能够建功立业,万里封侯了。” 第53章 王越得官 第五十二章王越得官 听了史阿酸溜溜暗含挑拨之意的话,鲍炜微微哂笑,道:“先贤荀卿有云:‘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剑术高明,不过是技击之术,匹夫之勇,战场之上,武艺再高,能以一人之力斩获十余首级,已然是滔天之功,一般而言,每人每战能获二三个首级,便是大胜。且战阵之中,腾挪躲闪的余地有限,很多技击的招式无从发挥,所能依靠是,乃是军纪严明,阵列齐整,士卒携力,这就是‘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的原因了。市井游侠,使气杀人者不少,视死如归者不多,昔日秦舞阳十二岁就能杀人,可是面对一去无回,明知必死的刺杀,他到最后关头,还是胆怯色变了。如在战阵之中,那些有名的侠士,未必就能死战不休,视死如归。昔日秦国刑法严酷,赏罚分明,故而秦国的士卒作战不但勇猛,而且意志顽强,经得起恶战,这就是‘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的原因了。” 史阿讨了个无趣,又听得鲍炜语中句句带刺,暗含讥讽,不由得更加愤恨,他转眼朝王越望去,心想鲍炜如此贬低剑客、游侠儿,王越岂能无动于衷?谁知王越面无表情,似乎毫不在意一般,接过话头说道:“鲍卫士长今日所言,与我的一位故人,可谓不谋而合。” 刘照闻言,奇道:“王师的这位故人是谁?莫非也是为名满天下的剑客?” 王越摇了摇头,道:“非也,此人姓董名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士,与臣同期被选拔为郎,只不过臣为虎贲,他为羽林。当时臣的剑术,号称虎贲第一,而董仲颖亦以勇力闻于羽林,于是私下也曾比试较量过。” 刘照闻言心中一动,想不到王越虽不曾刺杀过羌族首领,战败过人中吕布,却与董卓交过手,于是赶忙问道:“胜负如何?” 王越道:“剑术我赢了他,骑射他赢了我。久闻他每次出行都带着两张硬弓,能左右驰射,当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试过后,他曾说臣的剑法虽然精妙,但是招式太过复杂,腾挪躲闪所需的地方也大,若是在战阵之中,威力不免要大打折扣。臣当时以为他不过是输了比斗,心怀不满,才这般说,但是后来臣见识日长,经历渐多,才知道他所言不虚。” 言罢,想到董卓如今已经官居太守,牧守一方,王越不由得心情低落,长叹一声。 刘照见状,抚慰道:“王师不必沮丧,战阵有战阵之法,但是技击也有技击之用。若说是缴循内外,出入护卫,防备刺杀等,则个人技击大有用武之地。” 史阿听到刘照如此说,乘机提起了自己同门的职务安排:“殿下,臣等蒙殿下恩典,拔擢为王府郎中,不知道接下来,应当如何安排?是否让臣等入宫当值?” 刘照道:“宫禁之中,规矩森严,诸位剑客、侠士,在外面散漫惯了,未必能受得住宫里的管束。我看就让他们暂时在宫外的王府中当值吧。” 原来,刘照虽然在宫中居住,但是按照惯例和规制,藩王在京中都会有一套自己的宅邸,所以,刘宏便将宣阳里的一处豪宅赐给了刘照,作为弘农王在京的府邸。 平日里,这所宅邸都基本上是空着的,只有少数卫士、仆人值守。如今,正好用来接纳这些新招收的门客。 但是史阿听了刘照的安排,却是大失所望,如今刘照在宫中居住,几乎不怎么去宫外的宅邸,那么,在宫中当值与在外面的宅邸当值,其中的差别可谓是天壤之别,前者能时时接近刘照,得到刘照青睐、赏识的机会更多;后者却连见都难得见上一面。 而且,如今成为弘农王剑术老师,能每日进宫的,是王越,而他史阿,却从此只能去宫外的弘农王府,对着一所空空的宅院,消磨时日了。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但没能借王越压制住鲍炜,更是连留在刘照身边的机会都失去了,还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但是刘照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史阿一时也无从反对,心情郁闷的他,只能频频喝酒,不多时,居然醺醺然已经有醉意。 王越在外闯荡多年,为人机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发现了史阿的失态之处,如今看他居然喝得微醉,心中又急又气,只好借口要回去为明天的教授做准备,先行向刘照告退。刘照见宴会也举行了小半日,再进行下去,就要耽搁他给父母请安了,于是便准了王越。王越赶忙带着史阿,匆匆的出宫回去了。 二人走后,刘照将鲍炜唤了过来,问道:“元明,你可知道太平道?” 鲍炜答道:“略知一二。” “那元明如何看待这个太平道呢?”刘照追问道。 “这种以符水诳惑小民的妖道,臣向来是不信的。”鲍炜答道:“而且太平道如今声势浩大,以臣愚见,其早晚必定要蛊惑百姓,祸乱天下。” 刘照暗自点头,难得鲍炜有这份见识,于是他嘱咐道:“这些游侠儿虽然被我收归门下,在外由史阿统领,但是你身为卫士长,要借安排宿卫的机会,好好留意,暗中查查他们的身份、品行。如果有信奉太平道的,更要特别的留意,要查清楚他到底只是随大流,为求个平安而信奉呢,还是已经加入了太平道,成为了其中的骨干。不过,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要小心行事。” 嘱咐完鲍炜后,刘照命人安排车驾,自己要前去给刘宏请安,并且顺便解决一下王越的官职问题。 如今的弘农王府中,各个重要的职位,朝廷都已经安排好了,而没有员额的郎中之职,品秩又太低,史阿愿意屈就也就罢了,王越名气更大,身份更高,又岂能与弟子同列呢? 西园猗兰殿中,刘照上前问安完毕之后,刘宏示意刘照入座,笑着问道:“听闻我儿最近拜了京师中闻名的剑客王越为师?怎么,突然静极思动,想起学习剑术了?” 刘照道:“父皇,儿臣在史道人家的时候,听他讲过一些养生之术,其中就有‘视、听、行、坐不必久,五劳七伤从此有’的说法。所谓久视伤心损血,久坐伤脾损内,久卧伤肺损气,于身体不利,故而古人有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人体也应当时有小劳,才能健体祛病,故而儿臣就想学一学剑术、骑射来强健身体,本欲让府中的卫士长鲍炜传授,奈何鲍炜的剑术,重搏击打斗,许多招式太过激烈,儿臣身材幼小,骨骼未坚,学不来那么难的招式,于是转而聘请王越为师——王越久在京师,所授之徒中也多有显贵之家的子弟,故而自有一套相应的教授之法。” 刘宏听了,颇为赞同,他自己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近年来酒色伤身,更是感觉颇为狼狈,但是,他又实在缺乏毅力去坚持锻炼体魄,也没有决心去节制酒色。如今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注重养生之法,他心里倒也颇感宽慰。这年头的人,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场疾病而丧生,因病夭折的孩童,更是不计其数。自己的儿子虽然平安长到了五岁,但是到底能不能长大成人,还要靠老天的庇佑。如果自己的儿子能够坚持习武健体,自然就更有保障了。 见父亲颇有赞许之意,刘照乘机提出了自己的来意:“父皇,王越昔日曾在宫中担任虎贲,后来因故去职。如今他身为儿臣的剑术老师,不能没有官职来映衬其身份,只是儿臣府中的职位都已经满了,而名额不限的郎中职务,又太过低微,委屈了王越。故而儿臣恳请父皇赐给王越相应的官职,以便于他入宫教授儿臣剑术。” 刘宏闻言,思虑了片刻,道:“他既然本来就是宫中的虎贲,那就他回宫继续担任虎贲吧,不过继续担任郎官确实不妥,世人知道了,免不了说朕舍不得封赏臣下,但是两千石上下的官职,没有根基者,也不好随意除授。这样吧,就授予王越虎贲仆射之职,让他能够宿卫宫中,方便传授你剑术。” 虎贲仆射,是虎贲中郎将之下,最高的官职,品秩比六百石,员额两人,分为左右仆射,职务是教授虎贲郎练习射箭,与主持虎贲郎宿卫事务的左右陛长同级。看来刘宏为了安排王越,也颇用了一些心思,因为除此之外,其他光禄勋属下的官职,不是太低,就是太高,比如无员额的骑都尉,作为一种日趋泛滥的虚衔、加官,本来比较适合授予王越,但是骑都尉品秩为比两千石,仅次于列卿、太守,所以就不能轻易授予王越这样,一无家世根基,二无士林清名,三无显赫功绩的白身了——虽然刘照在暗地里吐槽自己的父亲,其实还是舍不得把能卖两百万钱的二千石上下的官职,白白授与臣下。 第54章 袁基说剑 第五十三章袁基说剑 听说刘照要拜师王越学习剑术,何进特地令人选上好的百炼之钢,为刘照打造了一柄小号的宝剑——长二尺余,剑首以白玉刻成辘轳之形,剑柄以青丝密密缠绕,龙皮(即鳄鱼皮)为鞘,剑鞘上镶嵌七宝——果然华丽非凡。何进遂命何咸进宫将宝剑献与刘照。 众人见了宝剑,都赞叹不已,刘照笑道:“昔日楚人厚饰木椟,以至于让郑人买椟还珠,如今这把剑装饰的如此华丽,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用了。”说着,伸手拔出宝剑,只见剑身如一泓秋水一般从剑鞘中流泻出来,明晃晃夺人双目,冷森森耀人胆寒。众人经不住又叫一声好。刘照命人取过五枚铜钱来,叠在一起,又令鲍炜手执宝剑,将铜钱斩断。只见鲍炜持剑,轻轻一挥,五枚叠在一起的铜钱便被齐刷刷的斩成了两半。刘照细细查验剑刃,没有一丝损伤之处,果然锋利无比。 众人赞叹之余,刘照道:“乘大家都在,借各位的大才,为这把宝剑起个名字如何?” 王景闻言道:“此剑剑身雪白如霜,不如就叫清霜吧,” 卢恺道:“其色虽如霜雪,但是更难得光华流转,不如叫流采如何?” 卢济道:“此剑斩铁如泥,便如同周朝穆天子时的昆吾剑一般,不如仍然叫昆吾吧。” 袁基道:“圣人以仁德为剑,不如命名为守仁。” 刘照转头问何咸道:“阿兄,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何咸低头想了想,道:“我可不如你们知道的多,就起个俗名吧,这剑上面装饰着七样宝物,不如就叫七宝吧。” 刘照闻言,拍手道:“这名儿倒也不错,如今我就住在崇光殿,不如连起来,就叫崇光七宝剑好了。” 王盖莞尔道:“这名字听着,怎么觉得好像一共有七柄宝剑,合称‘崇光七宝’似的。” 何咸忙道:“我本就起得不好,阿弟你还是用别的名字好了。” 刘照道:“剑是舅舅给的,自然要用阿兄起的名字,‘七宝’就‘七宝’,大不了来日着人再打六柄,凑够数目。何况剑乃君子之器,你我总共刚好是七人,正好一人佩戴一柄。到时候剑也‘七宝’,人也‘七宝’,岂不美哉。” 一时,又不免提起刘照跟随王越学习剑术的事情来。袁基上前行礼道:“殿下可曾读过《庄子》?” 刘照自然……读过……,但是他还这一世却还未曾学过,因此只好答道:“还不曾读过。” 袁基道:“《庄子》虽道家典籍,但是其中有不少道理,还是值得学习的。其《说剑》篇,讲得尤其好,殿下可愿一听?” 刘照拱手道:“请伯温兄赐教。” 袁基于是在殿中缓缓踱步,背诵《庄子》的《说剑》篇:“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庄子……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大王。’……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觉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诸侯之剑,以智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 袁基背诵到此处,转身双目炯炯的盯着刘照,道:“殿下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刘照自然明白,他只能肃容向袁基行礼,道:“我明白了。请伯温放心,我绝不会沉溺于击剑嬉戏之中,逞匹夫之勇。之所以要拜师学习剑术,是因为我曾经听闻先圣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如今六艺之中,诗书礼乐我都已经开始学习了,剩下的射、驭之道,我也想有所涉猎。这才请子盛教授我射术,又拜在王师门下学习剑术,为的是强健体魄,锻炼心志,仅此而已。” 袁基闻言,顿首而拜,道:“殿下能如此,天下幸甚。既然殿下要尊先贤之道,遍习六艺之法,那臣等愿意陪同殿下,一起习练。” 汉朝的尚武风气比较浓烈,士人练习剑术的不少,随手翻一翻史书,就能看到诸如崔琰“少朴讷,好击剑,尚武事”,鲁肃“(见)天下将乱,乃学击剑骑射……讲武习兵”,田畴“好读书,善击剑”等记载。故而袁基并非崇文薄武才反对刘照学剑,而是看到刘照拜王越为师,又将一班游侠儿收归门下,生怕他从此喜欢上了击剑格斗,千金之子戒垂堂,耽误了学业事小,万一在击剑格斗中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追悔莫及了。因此袁基不但要背诵庄子的《说剑》篇来劝诫,还执意要陪同刘照一起练习射箭、剑术,就是存了监督之意。 若是换做刘宏,遇到这样的臣子,就算心里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是为自己好,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和行动,自然只能想方设法将其从身边打发开,从此避而不见,没人再在耳边啰嗦。若是换做哪位暴戾的皇帝,恐怕多劝几句,就免不了要人头落地了。 而刘照,一来他有心在这个时空做个好皇帝,挽回汉朝衰落的命运,所以处处效法史书上的明君,人家唐太宗能对魏征做到唾沫飞溅到脸上都不擦的程度,那他又何妨多听听身边臣下的意见,摆出礼贤下士,虚心纳谏的姿态来? 二来,刘照所面临的未来,危险重重——能否顺利继位,继位后能否顺利化解董卓带来的危机,化解后能否真得将已经濒临灭亡的大汉挽救回来,这一切都充满了变数,而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依靠天下各路英才,群策群力,方能成功。因此,对刘照来说,天下英才固然要“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他更需要天下英才的襄助,否则,单靠他一个后世的书呆子,又能有多大的力量可以改变历史、挽救危局?这可是一个卖方市场,天下英才施展抱负的迫切程度,绝对比不上刘照头顶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危险程度。因此,哪怕刘照目前是虚情矫饰,装装样子,也必须要尽力拉拢住天下的英才。 因此,听到袁基如此说,刘照上前拉住袁基的手,酝酿感情,用充满感激之意的语气说道:“我能有伯温这样的忠直之臣辅佐,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地方。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诸位日后要直言进谏,多多匡正我的言行。” 在这里,刘照很无耻的剽窃了唐太宗的名言,袁基等人听到后,感动不已,纷纷下拜,表示一定会尽职尽责的辅佐的刘照。 次日一早,刘照的习武大业正式拉开了帏幕,取代了之前他每天早上偷偷摸摸穿短衣跑步的活动,成为刘照现阶段锻炼身体的主要途径。 果然,正如鲍炜所说,王越挑选了一套动作较为轻缓的剑法来传授。此时的武术,尚没有形成后世那么完整连绵的套路,基本上是由一个个独立的招式组成。王越挑选了几个并不复杂,只有基本动作的招式,诸如“拔剑式”、“跨左击”、“跨右击”、“左提撩”、“右提撩”等,传授给众人。 王越授徒多年,驾轻路熟,又何况所授的招式,十分简单,因此不多时,众人就学会了这几个动作。反复练习了几趟后,刘照感觉到筋骨舒展,身体通泰,锻炼效果比单纯跑步要得多了。不过时间有限,刘照早上依然要按时去听王傅马日磾讲课,除了学剑术,他还要学习射箭,因此几趟练过后,刘照便停了下来,转而叫李晟过来教他射箭。 内侍奉上了尚方署特意为刘照定制的小弓——一张弓力大约有十斤的轻弓,而李晟自己能开三石,亦即三百多斤的强弓,陇右子弟常用的,也是一石弓力的硬弓。 射箭相对剑术,动作方面需要教的地方不多,李晟做了示范,然后帮刘照矫正姿势。刘照深吸一口气,依照李晟所教,搭箭扣弦,将弓缓缓拉来,瞄准放在十步之外的木鹄,松手,一箭射出——结果擦着木鹄的边飞走了。 考虑到此时人们所用的箭靶——木鹄,体积较小,刘照估算了下,自己大概射了个五环,但是他自动忽略了木鹄距离自己只有十步(五六米左右)的事实…… 搭箭再来,连续三箭落空之后,第四箭终于中的了,此时刘照心中的欣喜,不亚于前世解开了一道难题。再射了几轮后,刘照命人将木鹄搬放到二十步外,试射了几轮,又中的了。正当刘照射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内侍侯谨轻咳一声,道:“殿下,上课的时候快到了,您还要先更衣呢。” 刘照闻言,若有所失,不过望了那边的袁基一眼后,他还是将弓交给了内侍,跟随这侯谨回房更衣去了。袁基等人见状,相视而笑,也各自收拾,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第55章 广招豪侠 第五十四章广招豪侠 除授王越为虎贲仆射的诏令一出,王越门下皆欢欣鼓舞——唯独史阿心中不乐。京师中的显贵子弟、世家豪强,听闻此讯,都遣人前来祝贺,王越的门下在步广里内摆开流水宴席,大宴宾客,四方豪杰之士,骆驿不绝,皆来庆贺。 史阿心中郁气,本就在那里借酒遣怀,他又是王越门下最著名的弟子,免不了被来宾多敬几杯酒,一场宴席下来,已经吃的半醉。宴席散后,他犹且觉得不尽兴,便又到宣阳里的酒肆之中,再去吃几杯。 所谓借酒消愁愁更愁,史阿在酒肆之中,闷闷的喝了几杯,不仅没有感觉释怀,反而更加觉得烦闷。他索性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丢下酒杯,起身结算了酒钱,脚步踉跄的离开了酒肆,往家中走去。 到了家门口,史阿正欲拍打院门,叫家仆为自己开门,却突然觉得身后多了一人。史阿虽然微有醉意,但是多年练就的身手岂是小可,立刻本能的斜窜出丈余远,转身按剑,喝问道:“不知是何方豪杰,来寻史某?” 来人哈哈一笑,道:“史兄不记得小弟了?几年不见,史兄身手依旧如此敏捷,看来在京师这繁华之地,史兄并没有沉溺于声色犬马之中,荒废了武艺。难得啊,难得。” 史阿定睛一看,来人确实是他的旧日相识,这才放松了警惕,手松开了剑柄,拱手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岳兄。自从岳兄去了关中,一别数载,不知如今可还安好?” 原来此人姓岳名卓,字不群,与史阿乃是同乡。却听岳卓道:“当年我西去关中,遍会当地豪杰,也颇闯出了些名声,后来华阴有一家豪族令狐氏,慕名邀请我前去为他家的公子令狐冲教授剑术,如今令狐公子剑术初成,我也颇为思念家乡的亲朋故友,故而辞去了西席之位,回来拜访诸位故友。” 史阿忙道:“门外岂是叙话之地?真是太怠慢岳兄了。”说着,便敲门唤出家仆来,将岳卓让进自家院中。两人进了屋,分主宾坐好,史阿便嘱咐家仆去外面的酒肆中沽酒,置办饭菜,招待岳卓。 酒过三巡,岳卓道:“史兄,我此次腆颜拜访,是来向史兄求一份富贵的。听闻王师已经荣升为虎贲仆射,兄亦在弘农王门下效力,一干同门都被拜为郎中。我这些外人看了,可实在是眼热不已啊。还望史兄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多多引荐小弟才是啊。” 史阿闻言,心中一动,忙道:“岳兄如此说,那就是见外了。岳兄当日亦曾拜在王师门下学过剑术,你我也算是同门师兄弟。我不引荐岳兄,还能引荐何人?只是弘农王门下规矩太多,恐怕岳兄无拘无束惯了,不能遵守。”说着,便把刘照的约法三章讲了一遍。 岳卓听后,呵呵一笑,道:“史兄,我好歹也在豪族门下担任过西席,见过世面,懂得规矩,定然不给弘农王添乱就是。” 两人推杯换盏,又饮了几杯,岳卓恭维道:“当年你我同在乡里打闹之时,谁能料想史兄会有今日这般的富贵。如今史兄俨然是弘农王门下众豪杰之首,实在是威风八面,令人羡慕啊。” 谁知此话一出,史阿登时心情低落,饮了杯闷酒,道:“唉,我等市井游侠,如何能与世家子弟相提并论!如今弘农王门下,文以郎中令袁基为首,袁基乃是前司空袁逢家的公子,武却是以卫士长鲍炜为首,他援引陇西良家子弟二十余人为党,深得弘农王的看重和信任。而弘农王对我等游侠儿,却是诸般提防,处处设置规矩管束。唉,个中辛酸,一言难尽啊。” 岳卓闻言,微微一笑,道:“史兄这就不对了,地位、权势是要靠争的,史兄遇到一点挫折,就自暴自弃,又如何能在弘农王门下得势?如今弘农王既然将招揽四方豪杰的重任交给了史兄,史兄就应当轰轰烈烈的去做,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 史阿苦笑道:“招揽四方的游侠儿容易,可是弘农王再三叮嘱,要挑选做事稳重、守规矩之人。以此为标准,天下能有几人入选?” 岳卓一摆手,道:“史兄此言差矣。弘农王贵为皇子,久在深宫,自然凡事求稳。但是史兄行事,却不能跟着弘农王谨慎小心。天下豪族养士者众多,门下效力的哪个不是桀骜不驯之辈?只要史兄先把四方豪杰召集起来,壮大声势,然后再替弘农王做几件大事,到时候何愁得不到弘农王的看重?” 史阿闻言,恍然大悟,道:“不错,弘农王养于深宫,见惯了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侍从,自然对我辈游侠儿的行为看不惯,但是他若见识过了我辈游侠儿的能力,自然就会转变看法,倚重我等。既然如此,那就如岳兄所言,先召集四方豪杰之士,把声势壮大起来再说。” 岳卓道:“史兄能有如此决心,定能成就大事。小弟愿意附史兄之骥尾,助史兄建此不世之功业!” 两人越说越投机,当下便商议起具体的行动规划来。 这一日的清晨,一匹青骢驰过步广里的街道,向着北宫而去,马上的骑士,正是史阿。一月以来,他与岳卓两人,四处联系昔日的故旧、相识,许之以官职,诱使他们入京来为弘农王效命。一个月下来,已然招揽到了三十余位京师周边各郡县的剑客、游侠,人数几乎与王越门下的弟子相若,史阿见状,不胜欣喜,今天特地入宫拜见刘照,禀报自己的成果,并为新招收的剑客、游侠,求取官职。 人得意时马蹄疾,不多时,史阿便到了东明门,翻身下马,取出出入皇宫的令牌,着守卫查验。守门的卫士久在京师,素知史阿之名,如今其师王越又成了弘农王的剑术老师,师徒二人都是弘农王的座上宾,又有官职在身,自然不会严加盘查,接过令牌来扫了一眼,便双手奉还给史阿。其中一人问道:“史大侠如此匆忙,可是有要事在身?” 史阿笑道:“还不是替弘农王办了几件小事,如今正要入宫去禀报。” 一名卫士又道:“史大侠能攀上弘农王,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实在令我等兄弟羡慕。日后史大侠若是高升了,可别忘记提携我等一把。” 众人寒暄了几句,史阿拱手作别,步行前往芳林园——他可没有在宫中驰马的资格,每次入宫,坐骑都是寄存在宫门守卫之处。 到了芳林园,史阿心知此时刘照正在练剑,于是径自往习武场而来。到了习武场的外围,远远就望见刘照在场中舞剑,一月不见,刘照的剑招已然使得颇为有模有样。史阿悄悄侍立在人群中,静候着刘照练完了剑,眼见刘照收了招式,王越正要上前指正的时候,史阿赶忙出列,上前拱手拜见刘照。 刘照从侯谨手中接过手巾,一边擦汗,一边笑道:“子陵,可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了。怎么,宫外一切可还好么?” 史阿忙道:“禀殿下,臣这月余以来,一边督察同门可有违犯禁令之事,一边替殿下继续招揽天下的豪杰之士,如今又有三十一位各地的剑客、豪侠,愿意在殿下门下效力,誓书在此,臣特来送给殿下过目。”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方帛书,双手捧过头顶。侯谨上前接了,奉与刘照。 刘照取过誓书,匆匆扫了一眼,道:“子陵办事如此用心,我心甚慰。只是骤然增添了这么多人,可曾经过筛选查验?” 史阿心中“咯噔”一下,赶忙道:“臣万不敢忘记殿下的嘱咐,这些人都是昔日与臣往来交结的故友、旧识,臣愿意为他们作保。” 刘照闻言道:“罢了,既然子陵如此说,那我就把这些侠士都交付给你督管了。” 史阿忙道:“殿下,依循故例,这些人都应当赐予郎中之职……” 刘照闻言,不由得微微犹豫,这么多争勇好斗的豪侠之士,自己居于宫中,实在没有把握可以完全掌控,若是只供给衣食居所养于门下,也就罢了,如果滥授王府职位,却怕是有些不妥。 刘照这边尚在沉吟,那边袁基立刻出列,拱手行礼,道:“殿下不可!郎中之职虽然卑微,但也是朝廷公器,岂能滥授于人!王府郎中,与宫中的虎贲、羽林同例,本当从各地良家子弟中选拔,而各地游侠儿,品性良莠不齐,其中多有身负罪行之人,殿下不追究其罪责也就罢了,反而要为其提供庇护,如此下去,殿下门下鸡鸣狗盗之辈云集,这让天下翘首企盼殿下匡正天下、澄清寰宇的士人,会何等的失望!殿下若想一意孤行,滥用罪徒,请先罢斥我等!” 二卢、二王见状,也同时出列,拱手道:“还望殿下三思。” 第56章 登门缉凶 第五十五章登门缉凶 有些话,刘照本来难以说出口,毕竟史阿如此卖力的为他做事,他也不好直接打击史阿的热情。听到袁基等人出言谏阻,唱了这个黑脸,当了这个恶人,刘照反倒暗中长舒一口气,对史阿道:“子陵,王府郎中虽然无员额限制,但是骤然增添三十余人,也实在有些不妥。依我之见,不如先以郎中的俸禄,把这些豪杰养在我门下,日后视其表现,再一一授予官职,你看如何?” “殿下,臣已之前已经对众人做出了允诺……”史阿心中又急又怒,忙道:“若是此番失信于众,恐怕臣日后再难为殿下招揽四方豪杰之士效命了啊。” 刘照只好温言抚慰道:“子陵,此番就委曲你了,你回去对众位豪杰详加解释,好好安抚他们。至于招揽之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如果操之过急的话,难免泥沙俱下,鱼目混珠,还是慢慢来的好。” 史阿无奈,拱手称喏,怏怏而退。回到广步里,史阿在武馆院门口徘徊良久,这才一咬牙推门而入。院中一众新投的豪杰都在翘首等待史阿归来,见史阿进来,连忙起身见礼。史阿满面羞惭,道:“在下有负诸位兄弟,未曾为诸位兄弟求来官职。” 众人闻言,一片哗然,有人便质问道:“史兄!当初是你说,弘农王礼贤下士,收揽四方豪杰,只要发誓效忠的,就能被除授为王府郎中。如今看来,恐怕是你空口白话,诓骗我等吧?” 史阿大声叫道:“诸位兄弟请听我一言!我岂敢诓骗诸位兄弟,弘农王是否有此许诺,大家去问吾师王越门下的众弟子便能知晓。只是此番我入宫,向弘农王禀告此事,却遭到了弘农王郎中令袁基等一干文臣的诘难、阻挠,他们说我等游侠儿皆是鸡鸣狗盗之辈,不足启用,甚至用辞官逼迫弘农王。弘农王无奈,只能收回先前赐封官职的许诺,但是弘农王答允,愿意对诸位兄弟以郎中的俸禄厚加供养,而且日后会寻找机会,给诸位兄弟谋一份官职。” 众人依旧在院中鼓噪不已,有人喝问道:“那袁基是何人?敢如此侮蔑我等,待我寻个机会,给他身上留几处记号,看他还敢轻视我等否?” 人群中有人回道:“休要鲁莽,这袁基乃是袁本初袁二公子的兄长,我等即便是看在袁公子的面上,也不应该与他为难。” 又有人道:“鸡鸣狗盗之徒又怎么了,当年孟尝君能逃得性命,不就靠得是此辈,那些儒生在危难之时,又有什么作用?” 一片杂噪声中,岳卓挺身而出,道:“众位兄弟,休要丧气,弘农王虽然没有赐封官职,但是却也答允厚待我等,能在弘农王门下效力,我辈面上也算光彩不小。更何况,我辈投效诸家显贵,图得无非就是待遇和庇护,弘农王贵为皇子,其舅乃是河南尹,投靠在他门下,我辈纵有小过,亦是安如泰山啊。” 史阿闻言大惊,正要说话,岳卓目视史阿,史阿只好在一旁默然不语。众人听岳卓如此说,在下面议论纷纷,最终都勉强道:“既是岳兄如此说,那我等也只好暂且栖身于弘农王门下,静以待时了。” 这边一众豪杰暂且散去,史阿忙道:“岳兄,弘农王曾有嘱咐……” “唉,史兄啊史兄。”岳卓道:“你若依着弘农王,处处力求稳妥,那以后就别再想着招揽豪杰,壮大自己的势力,与鲍炜等人分庭抗礼了,还是老老实实做个郎中,为弘农王看守门户去吧。” “这……”史阿闻言登时哑口无言,想起鲍炜的羞辱,以及王越的风头,他只好一咬牙,拱手道:“既如此,就一切听从岳兄安排了。” 岳卓便与史阿计议,既然弘农王不愿意轻易授官,那就以郎中的俸禄作为待遇,继续招揽四方豪杰,岳卓又在私下许诺,凡是投靠弘农王门下者,便可以被赦免以往的一切罪行。消息一出,各地奸猾狡佞之徒纷纷云集而来。 眼见四方前来投奔的豪杰,日渐多了起来,史阿心中暗喜,又不免有所担忧。自从上次在刘照那里讨了个没趣之后,他也不敢再去宫中,亲自向刘照禀报招收豪杰的进度了,只是过一段时间,便最近归附、投靠的门客名单,送一份到宫中去备案。好在刘照以及其他的王府官员,对此没有再多加留难,供养门客的钱粮锦帛,也是照数发下。但是,最近招手的门客之中,确实有不少背负命案,畏罪潜逃之人,万一事情暴露,他又如何向刘照交待? 正当史阿忧心忡忡之际,麻烦却已然找上门来。河南郡荥阳县有一位豪侠名叫彭虎,在家乡杀人后,潜逃在外,当他听到有人传言说弘农王正在招揽四方的豪侠之士,但凡投靠者,都能赦免以往的一切罪过,便赶往京师,投在史阿处。得到了史阿、岳卓的虚言哄骗后,彭虎自以为已经脱罪,便每日在洛阳街肆中堂而皇之的往来。不想这一日,荥阳县中的小吏赴洛阳传送文书,当街觑见了彭虎。那小吏暗中追踪,探明了彭虎的住处后,当即奔赴洛阳寺(即洛阳县衙在东汉的称呼),表明身份,首告步广里某处人家窝藏逃犯,请洛阳令遣人前去缉拿。 时任洛阳令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美周郎周瑜的父亲周异【注一】,接到举报后,他略一思索,便已经记起来,窝藏罪犯的地方,乃是大侠王越的居所——身为洛阳令,他自然要对朝中一些炙手可热的人物在洛阳的居住地点有所了解的。 王越名满京师,和各家贵戚皆有往来,洛阳城里的公子王孙,拜在他门下学剑的人可不少。所以,对于历任洛阳令来说,虽然明知王越门下有不少骄横不法的游侠儿,但是碍于这里面复杂的人际关系,大多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这些游侠儿在洛阳城里不要闹出大事情来,历任的洛阳令自然也不会去追究他们的过往。 更何况,如今的王越,傍上了皇子弁,其身份地位,比起以前,可就更加特殊了。 但是,如今有人首告王越窝藏杀人犯,而且首告之人,还是县中传送文书的小吏,周异自然不敢将案件强行压下,否则,他的官声清誉还要不要了?因此,只能发下文书,着洛阳东部尉胡班【注二】带人前去拘捕彭虎。 那胡班乃是先太傅胡广的族孙,但是自幼并不怎么喜欢读书,反倒热衷于飞鹰走马,和一班游侠儿、剑客在一起厮混,因此,与王越的门下,也算是颇有交情。胡班带着兵丁到了步广里,只命人将街道前后封锁住,自己单身进了宅院,来见王越。谁知,他刚刚跨进大门,就被史阿给截住,拉到了一旁。 原来史阿在洛阳寺中,也有几位相熟的小吏,因此早早的得到了通报。史阿闻讯,自然是大惊失色,连忙赶往步广里,想通知彭虎躲避,结果正好遇到了胡班。 胡班与史阿也算是老相识了,见史阿拉住了他,便安慰道:“史兄,毋须惊慌。今日这事,若不是因为首告的人,乃是案发当地的县吏,周令也不好一手压下,否则,哪里会上门惊扰王师。如今史兄在此也好,正好免得我惊动王师了,不如就由我们两个把这事处理妥当,可好?” 史阿连忙拱手谢道:“如此,就偏劳胡兄照应了。” 胡班摆了摆手,道:“能照应到的,我自然会照应。只是如今这事,周令若是不予受理,只怕那县吏会上告到河南尹、司隶校尉乃至廷尉那边去。所以,我等虽然有心帮衬,却实在是力有不逮啊。如今,要么史兄把那彭虎交出来,由我带回去治罪,至于王师这边的包庇之罪,我自然遮掩过去;要么,史兄去弘农王那里求个人情,到时只须何尹(河南尹何进)一句话,自然比周令有用多了。” “这……”史阿登时语塞,此事他如何敢上禀刘照?但是如若不上禀刘照,他又如何能庇护得了彭虎?如若不能庇护彭虎,日后他又将如何招揽四方豪侠之士? 正当他沉吟之际,却见一名兵丁进来,在胡班耳边说了几句。听完后,胡班笑道:“司隶校尉已经遣人到周令处,将那小吏打发走了。看来史兄果然深受弘农王喜爱啊,这么快便命人前来处置了此事。” 史阿一头雾水,心中暗道,难道弘农王真的已经知道了此事?不对啊,弘农王即便要处置此事,那也应该是通过河南尹何进吧?虽然司隶校尉董重【注三】是董太后的侄子,也算与弘农王有亲,但是终究不比亲舅舅可靠啊。 但是胡班已经转身要走了,史阿赶忙上前拉住,又唤过一名家仆嘱咐了一声,不多时,那名家仆便拿来了一个小匣子。史阿将小匣子递给胡班,笑道:“以后我这里还要胡兄多多照应才是。” 胡班接过小匣子,只觉得入手十分沉重,当下哈哈一笑,道:“应当的,应当的。”说着,便带人离去了。 第57章 上门邀斗 第五十六章上门邀斗 史阿送走胡班之后,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却见岳卓也匆匆的赶了过来。两人碰面,岳卓问道:“史兄,事情了结了么?” “已经了结了。”史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给岳卓讲了一遍,又禁不住抱怨道:“岳兄,今天这事,简直是千钧一发,祸在旦夕啊。而且,如今我滥收门客的事情,恐怕已经被弘农王知道了,唉,不知道弘农王会因此如何的恼怒呢!” 岳卓笑道:“弘农王不管心里如何的恼怒,可毕竟还是派人来给史兄解围了嘛,可见弘农王对史兄还是念旧情的。” “就怕弘农王这么做,只是投鼠忌器,怕牵扯到王师,又或者怕影响了自己的声誉罢了。”史阿道:“恐怕日后我在王府之中,是没有半点前途可言了。” 岳卓道:“史兄,先不要自己这在里胡乱猜测,还是看弘农王到底是什么意思,再做打算吧。” 谁知道,过了好几天,刘照似乎对此毫无所知一般,既没有传史阿进宫训斥,也没有派人出宫向史阿问责。史阿壮着胆子,又进宫求见了一回刘照,结果见面之后,刘照除了依旧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督管门下的剑客侠士外,竟然没有一个字提到彭虎一事。 史阿登时放了心,于是更加大胆的招揽起四方的游侠儿来。 对此,刘照虽然一时还被蒙在鼓里,但鲍炜却已经察觉到了一点端倪。 自从应承下拉拢颜良、文丑二人的差使后,鲍炜平日里有空,便去寻找颜良、文丑二人,或是把酒言欢,或是切磋技艺。颜良、文丑对当日击败了史阿,也算是为他们兄弟二人出了口气的鲍炜,本来就心存好感,待到鲍炜主动来与他们结识、相交,喝了几次酒之后,二人便把鲍炜视为知己了。而在平日里切磋武艺的时候,当鲍炜将自己所学的剑术,慷慨传授给二人,令他们兄弟的剑术大为长进之后,二人更是对鲍炜感激不已,亲如兄弟一般了。 只是当鲍炜向兄弟二人宣扬刘照对他们的看重、爱惜之意时,颜良、文丑二人,却只是再三逊谢,并不敢多做表示。对此,鲍炜也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所以从没提起过让颜良、文丑改投门庭的想法,而颜良、文丑对此也十分的承情,一再表示,如果刘照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他们兄弟二人,虽然在袁绍门下,也愿意尽自己所能,为刘照奔走一二。 除此之外,鲍炜还要安排王府之中,挂着郎中官职的一干剑客、游侠的当值班次,并借机暗中查明每个人的身份背景。这伙人本来受到史阿的挑唆和蛊惑,一开始对鲍炜颇有敌意,但是几次交手之后,便没有人再敢公然站出来挑战鲍炜了,甚至有些人还因为佩服鲍炜的剑术,转而与鲍炜亲近了起来。 在王越的弟子之中立下了威信之后,鲍炜也渐渐开始了解到了史阿的一些举动。史阿滥收各地游侠儿的目的何在,鲍炜自然是心知肚明,对此,他本来可以向刘照揭发检举,让史阿的算计落空。但是他毕竟是武人出身,少时也曾呼朋引众,走马飞鹰,也曾打抱不平,做过游侠的行径,因此,对于这些“同行”,还是留有几分香火情的,不愿意绝了他们的生路。更何况,他也不屑于用这种方法,来挫败史阿的谋划。 武者,最看重的就是脸面——也可以称之为“尊严”或者“荣誉”。史阿曾经在他手里输过一次,丢尽了颜面,那如果让他在曾经的手下败将的手里,再输一次,岂不是令他从此无颜再在京师行走? 想到这里,鲍炜微微一笑,想起了颜良、文丑二人。近来,这两兄弟的武艺大为进步,陇西李家的剑术,加上两人天生的体魄和膂力,他们的实力,已经俨然有超过鲍炜的趋势,只不过平日里切磋的时候,两人还给鲍炜留着几分情面,所以每次比斗大多是平手结束。 那么让颜良、文丑兄弟二人再去与史阿比试,想来就算不能稳赢,至少也不会输给史阿了。而世人不知道其中的原因,只道是不到半年时间,史阿便连以前的手下败将都打不过了,那么对于史阿而言,简直就是颜面扫地了。 当鲍炜将自己的想法和颜良、文丑二人和盘托出的时候,文丑一拍大腿,叫道:“最近跟着元明兄学了不少精妙的招式,正想和那史阿比斗一场,一雪前耻,既然元明兄有此打算,也算是暗合我意,就有劳元明兄安排了。” 颜良却不无担心的问道:“史阿如今毕竟是弘农王门下,贸然挑战,是否会伤了弘农王的脸面?” 鲍炜笑道:“无碍,说到受弘农王看重,依我之见,你们二人犹且在史阿之上。再说,史阿身为剑客,想挑战他的人多得去了,他若是真有本事,自然能保住名声,若是本事差了那么一点,输给了别人,又能怨谁去?” 颜良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二人就听候元明兄的安排了。” 过了几日,鲍炜打听到史阿在步广里设宴,招待新附的各地豪杰,于是便遣人去通知颜良、文丑,自己也将宫中的公务交待了一番,借口去巡查王府,出了皇宫,直奔步广里而来。 到了步广里王越的府上,鲍炜进门一望,果然是宾客如云,屋中招待不下,宴席都已经摆到了院中,一众豪杰在那里饮酒作乐,吵嚷不已。王越的家仆见了鲍炜,赶忙上来施礼,问道:“不知这位郎君是?” 鲍炜道:“你去通禀一声,就说陇西鲍炜前来拜见王师。” “郎君少待,我这就去通禀。”那名家仆匆匆的去了。 过了片刻,就见史阿板着脸迎了过来,到了鲍炜身前,史阿冷冷的一拱手,道:“不知鲍卫士长今日光临,有何指教啊?” 鲍炜哈哈一笑,道:“听闻史兄替弘农王招揽了不少豪杰,我也是渴欲一见,这才厚颜不请自来,还望史兄不要见怪。” 史阿本来心中有鬼,他最怕刘照知道他滥收门客的事情,如今见鲍炜上门,更是担心其回宫之后,将实情禀告刘照。因此,气势登时弱了几分,道:“史某哪敢见怪,请!” 鲍炜昂然而行,进了正屋,向主席上的王越拱手问安。王越起身还礼,其余王越门下有身份有资格在屋中设席的弟子,也纷纷起身向鲍炜行礼,鲍炜微笑着一一还礼。众人皆礼让鲍炜,让他往首席上坐下,史阿见了,愤愤归座,看着众人向鲍炜敬酒,左右奉承,气得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饮酒。 正当众人把酒言欢之时,突然听得院中吵嚷了起来,史阿赶忙起身,去院中查探,鲍炜却稳坐席上,胸有成竹,似乎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一般。 史阿到了院中,一眼望见门口杵着两个大汉,按剑冷笑,正是颜良、文丑。史阿向家仆略一打问,原来是颜良、文丑二人闯进院中,直接高声叫嚷,要与史阿比试,院中的一班剑客、游侠,都是投奔史阿而来的,听到此话,自然是不服,于是便对峙吵嚷了起来。 史阿听罢,上前分开众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颜、文二位侠士,今日前来,有何指教啊?” 那一班宾客之中,有不少阿附史阿的人,闻言登时哄笑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史大侠的手下败将,今日登门,可是上次输得不甘心么?” 颜良闻言,不为所动,道:“上次比试,确实是我输了,今日前来,正是向史大侠再次讨教的,还望史大侠不要推辞。” 史阿见颜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也觉得纳罕,心道,难道几个月不见,颜良的武艺便已经大为精进了么?否则,以他上次的身手,才十几招就拜在了自己的剑下,他又哪来的底气,前来挑战自己? 史阿尚在沉吟之中,那边已经有人跳了出来,叫嚷道:“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你们两个,有我便够了。” 众人一看,原来是新投到史阿这边一名游侠儿,乃是河间人氏,名叫刘能。史阿见状,心道正好可以借机试一试颜良的身手,便出来说:“既然刘兄愿意与颜兄比试一番,那我也不好阻拦。正好也让大家开一开眼界,见识一番各地豪杰的剑术。” 文丑听了,瓮声瓮气的说:“既然说杀鸡焉用牛刀,那这一场就由我来下场好了。大兄,你留着力气,待会与史大侠好好切磋一番。” 史阿一声令下,王越门下的弟子、家仆,登时忙碌起来,在院子中收拾出了一块空地。那刘能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昂然下场,拔出长剑,指着文丑喝到:“小子,还不速速过来受死!” 文丑冷哼一声,双目圆睁,眼中精光四射,往前一跃,身体骤然发力,一步便踏入了场中,再起一步,已经抢到刘能身前,乘势拔剑劈刺,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刘能被文丑的威势所慑,反应了本就慢了半拍,更兼文丑来势迅疾,竟然是来不及格挡、闪避,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文丑的长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围观的众人,登时鸦雀无声,呆呆的望着场中。 第58章 败颜良退文丑 第五十七章败颜良退文丑 文丑收回长剑,转身出了场子,来到颜良身边,用挑衅的目光注视着史阿。此时的史阿,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对于刘能的武艺,史阿自然是看不上眼的,不过是个恃勇逞凶的游侠儿罢了,欺负下寻常的市井百姓,或许是无往不利,但是说到武艺,他那几下子也配叫剑术? 但是,刚才文丑的一招制敌,却显示出了他超强的实力,而且比起几个月前,他的武艺已经大为提升了。 以上巳节嘉会之时,颜良、文丑所展现出的实力而言,凭借他们的膂力,一招就磕掉刘能手中的长剑,也是易如反掌。但是,文丑今天所施展的那一招,分明就是劲力达到了浑身通透,可以随心所欲运用的上乘境界。如果说,以前的文丑,还是空有一身膂力,却无法收发自如的莽汉的话,现在的文丑,却已经能将这份老天赐予他的奇异天赋,运用自如了。 文丑是如此,那么不用多想,颜良的武艺,肯定也和文丑一样,和几个月前有了天壤之别,甚至可以说是脱胎换骨了。对上这样的对手,史阿感觉自己的胜算,怕是超不过五分,难道,今天真要眼睁睁的被昔日的手下败将逼平乃至击败,丧尽一世的英名么? 这边史阿还没有说话,围观的众人之中,却有平日里与刘能不和之人,在那里出言嘲讽,道:“哎呦,我说刘兄,你不是老是说自己的武艺是河间第一么?依我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河间国怕是没人了!” 又有人接茬笑道:“是呀,刘兄,前几天你还跟我说,你名字叫‘能’,是一种比熊还要凶猛的野兽,如今看来,我盘中的这头黄犬,活着的时候,只怕也要比你这头‘能’要凶狠些!” 刘能听了这些讥刺之言,满脸通红,低头讪讪的挤入人群,躲到别处了。颜良见状,喝到:“史大侠,接下来也该你我比试一场了吧?难不成你要一直缩在后面,只遣那些不成器的门客来应付?” 史阿见颜良说话如此刻薄,心知今日免不了要与之一战,于是手按长剑,正要出来应战,却听得围观的众人之中,有人高声叫道:“你休要欺我辈之中无人!接下来的一场,便由我来会会你,如何?” 众人看时,却见一名身长八尺有余(一米八四以上),面色红润,须髯颇长的大汉,雄赳赳的推开众人,走了出来,拱手道:“在下河东关羽,愿意领教颜君的剑术。” 众人听了姓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关羽这个名字,大家都没有听说过,虽然他自报家门,说是河东郡人氏,但是河东郡知名的剑客中,却没有一位叫作“关羽”的。只不过众人见他长得仪表不俗,身材雄伟,倒也不敢小觑他,便在纷纷一旁起哄,让颜良出来应战。 若是刘照在场,他肯定要高兴坏了,且不论在演义、民间传说中,关羽是何等的牛人,即便只从史实来看,“万人敌”、“虎臣”、“熊虎之将”、“勇冠三军”的称赞,也足见关羽的才能和魅力。现在,这么一位牛人居然送上门来了,如何不让刘照欢欣鼓舞,手舞足蹈? 当然,在得意之余,刘照也会恶意的替刘备担忧一句:“二哥没了,皇叔该肿么办?” 颜良自然不会知道眼前的这位红脸汉子,就是日后斩了他的老对头,同其他人一样,一方面,他没有听说过关羽的名头,所以对关羽就不大放在心上;另一方面,看到关羽的体格和气质,他也本能的感觉到,眼前这位红脸汉子,可比被文丑一招击败的刘能,要厉害多了。 颜良、文丑兄弟二人,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砸场子,落面子。因此,史阿可以一再的避战,但是他们兄弟二人,面对挑战,却是一步也后退不得。 不过,以他们兄弟二人现在的武艺,也有足够的信心,应付别人的挑战。故而,颜良上前一步,拱手道:“既然关君要替史大侠出头,那这场挑战,颜某就应下了。” 比起之前刘能嘴上无状,文丑直接开打,颜良与关羽之间倒是彼此都见了礼,这才拔出长剑,比斗起来。 两人一出手,都走得是刚猛的路子,两柄长剑,相互对劈,硬打硬撞,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期间夹在着两人的怒喝,声如洪雷,旁边一些人只觉得耳朵都被震得有些嗡嗡作响。 史阿和文丑在一边看了,各自心惊,史阿心里倒是有几分欢喜,毕竟有人替他出面挡了挑战,让他能好好了解一下颜良的实力究竟进步到了何种地步,这自然对他是极其有利的。而文丑则暗暗叫苦:“哪里蹦出这么一个高手,看样子大兄今天是很难赢他了。” 转念之间,两人的比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相互劈刺已经有了五十多个回合,此时,两人的动作,都已经渐渐慢了下来,这是因为前面的拼斗,让两人都损耗了不少的体力,接下来,两人便要保存体力,小心寻找对方的破绽,尽力避免无谓的体力消耗。 此时,两人的比斗,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精彩了。但是,在场的,不少人都是各地而来的知名剑客,是剑术的行家里手,自然看得出,眼下两人虽然招式慢了下来,但是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极大的体力爆发,而且招招都是杀手,只要其中一人有任何一点疏漏,就会被对方捅一个血窟窿出来。 两人接下来又斗了四五十个回合,总共已经对拼了上百招了,但是彼此始终没有拿下对方!此时,颜良免不了有了一丝急躁,手上的招式,又开始加快了。但是,他的对手关二爷,却依旧不急不躁,反而一改刚猛凌厉,直来直去的打法,剑势变得柔和绵长起来,身形也开始绕着颜良转动,仿佛蜘蛛吐丝一般。 颜良抢攻了几手之后,立刻心如明镜,知道自己太急切了,但是为时已晚,他连续爆发几次,仅存的体力被消耗了不少,已经感觉手臂有一点酸麻,招式也不由自主的慢了几分。 就在此时,一直半眯着眼睛的关羽,突然双目圆睁,精光四射,颜良此时,居然不敢与关羽直接对视了。只听关羽大喝一声,双手握剑,一步抢入颜良的剑圈之内,一记重劈,直奔颜良的脖颈而来。颜良勉强提剑格挡,却被关羽将剑击落在地,眼见颜良就要尸首两处的时候,关羽突然收剑,往身后一挥,铮的一声,却是格开了文丑的刺击。 关羽冷哼一声,横剑怒视着文丑。文丑却收起了长剑,拱手道:“文某无状了!适才牵心大兄的安危,所以出手偷袭关君,得罪了!还望关君念在我兄弟情切的份上,不要见怪。” 关羽闻言,这才消了怒气,点点头道:“文君如此牵挂兄长,也算是一位义人了,关某生平,最尊崇的,就是一个‘义’字,既是如此,关某就不怪罪于你了。” 颜良站在当地,抖了抖胳膊,消除了下酸麻的感觉,弯身拾起了长剑,拱手道:“关君武艺高强,颜某佩服!今日算是输的心服口服。至于史大侠,来日有暇,我兄弟二人,还是免不了要前来讨教的!” 说完,二人在众人的一片哄笑嘲弄之声中,昂然离去了。 再说史阿,见关羽战败了颜良,为他挡了一难,心中也是欢喜不已,上前拱手道:“今日全仗关君出手,才保全了我弘农王门下的威名。关君这样的人才,弘农王定然是极为喜爱的,来日,史某定然会在弘农王驾前,举荐关君。” 谁知关羽傲然不以为礼,淡淡的说:“久闻史大侠名满京都,乃是弘农王门下的第一剑客,四方豪杰的领袖。今日一观,武艺虽不知如何,但是胆气却是欠了几分吧?” 听闻此言,史阿登时闹了个大红脸,尴尬不已。关羽也不再多说,略一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史阿气得双眉倒竖,却又无可奈何,上前挑战吧,通过方才的一战的观察,他如今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关羽的对手;将其驱逐出门吧,今日又是他为新附的豪杰接风洗尘,宣扬声势的日子,当场驱逐了关羽,未免让人觉得他没有容人之量。 思量再三,史阿只好收起怒气,劝众人归座,继续宴饮。 那边鲍炜在屋檐下看了整个比武的过程,也是暗暗心惊,想不到半路上杀出一位高手来,搅乱了他的计划。喝了几杯酒之后,鲍炜起身告辞,一路上,他几番思忖,是否要将这个名叫关羽的侠士举荐给刘照,但是,再三思虑之后,他决定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因为今天关羽当场顶撞了史阿,以史阿的性子,肯定要为难关羽,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再出面的话,正好可以起到一箭双雕的功效。 而史阿,本也想着能够拉拢关羽,作为和鲍炜抗衡的有力棋子。但是,没料到关羽当时就给了他一个难堪,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他也就将关羽冷处理了起来,虽然没有驱赶出去,但是也没有对其多加重视和厚待。 第59章 失之交臂 第五十八章失之交臂 傍晚时分,王越宅邸偏院的一间屋子里,关羽望着眼前的几案之上,那几块干巴巴的胡饼,一碗清酱(即没有添加肉、鱼等佐料,纯以豆子做的酱料),以及几块鲊(也就是腌鱼),不仅没有一点食欲,反倒是郁积了一肚子的闷气。自那日比武,自己给了史阿一个难堪后,四五日以来,史阿虽然没有公然刁难于他,但是每日的供给,却是比照最低的水准提供的。 旁边的刘能见关羽对着眼前的饭菜,一脸的怒容,赶忙宽慰道:“关兄,且再忍耐几日,等史大侠消了气,到时候肯定会重用于你的。我这几天打听过了,史大侠与弘农王府的卫士长鲍炜不和,但是那鲍炜不仅武艺高强,击败过史大侠,而且他在宫中,有一班出身羽林、虎贲的同郡子弟做臂助。所以史大侠这才广招四方豪侠之士,就是为了能与之相抗衡。关兄的武艺高超,正是史大侠需要的人才,虽然一时得罪了史大侠,但日后定然会受到重用的。” 刘能当日被文丑一招打败,也是颜面丧尽,在一干新附的剑客、游侠儿中,地位大降,也沦落到了按最低水准供给的地步。谁知这样一来,却恰好让他与关羽住在了同一间屋子里。刘能虽然武艺低劣,平日里也喜欢胡乱吹嘘,但是对于真正的高手,他却是打心底里佩服的。因此,这几日里,他跟关羽身边,前后左右的侍候着,如同家仆一般,不仅毫无怨言,反倒好像觉得是一种荣幸似的。 关羽虽然脾气高傲,也看不起刘能的人品和武艺,但是如今同是天涯沦落人,加上刘能对他一味的巴结奉承,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关羽又是“傲上而不辱下,欺强而不凌弱”的性格,所以这几日里,他与刘能相处的还算是不错。 听了刘能的劝解,关羽冷哼一声,道:“春秋时的义士豫让有云‘人以众人待我,则我以众人报之;人以国士待我,则我以国士报之’,这史阿嫉贤妒能,器量狭窄,不能容人,他以下等门客的待遇的待我,还指望我为他倾心效力?与其呆在这里受气,不如一走了之!” 刘能道:“不知关兄欲往何方?” 关羽闻言,沉吟不语,他在家乡杀了当地的一名豪强,这才亡命出奔。半路上听说投奔弘农王门下,可以免除过往的罪责,所以就冒险奔着京师来了。如今负气而去容易,可是接下来投奔何方而去,却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刘能见关羽不答话,也猜到关羽一时无处投奔,便道:“听闻袁本初袁公子也是出了名的好养士,被人称誉为当世的孟尝君、信陵君,不如关兄转而投靠袁公子如何?” 关羽摇了摇头,这几日里,他也听说了一些颜良、文丑的消息,道:“那日被我击败的颜良,便是袁公子门下的知名剑客,我若去投袁公子,岂不是正好碰上他们。万一他们也是那心胸狭窄之辈,只怕我难免又要受其轻辱。” 刘能也猛得反应了过来:“哎呀,确实如此,我倒忘了那两个小儿!既然袁公子也投靠不得,那关兄可有其他打算?”见关羽仍旧沉吟不语,他又试探着问道:“不知关兄此次来京师,所为者何?是想求取富贵,还是想免除罪名?” 关羽闻言,双目骤然睁圆,转瞬间又恢复了原状,刘能见了他的威容,心里陡然打了个冷战,不敢再问。关羽打量刘能几眼,心里忖度了一番,方才答道:“我的确是因为在家乡殴伤了人命,这才外出躲避的。如今京师之地,眼见是呆不下去了,以我之见,不如往边远之地去躲一躲,嗯,辽东也许是个好去处……” 刘能闻言,忙道:“辽东之地,未免太远了。关兄如果只是为了躲避罪名,我这倒有一个好去处。” “哦?”关羽似信似不信的应了一声:“那且说来听听。” “涿郡有一名豪杰,姓刘名备,字玄德,乃是中山靖王之后,为人宽厚有信义,也好结交四方豪侠之士。虽然在外地名气不是很大,但是在涿郡本地,豪侠义士争相归附。他本来家中贫寒,没有多余的钱财来供养这些豪杰,可以郡中有一位豪强,姓张名飞,字益德,家中颇有产业,只因敬重刘君的为人,便倾尽家产资助刘玄德。我在家乡时,因河间国与涿郡相邻,所以也曾投奔到刘君门下,混过一碗饭吃。后来也是听说弘农王广招天下豪杰,待遇甚为优厚,这才离开涿郡,来到了京师。如今关兄若是没有地方落身,不如去投奔刘君,我愿为关兄马前带路。” 关羽听了,心中大动,赶忙追问道:“你所说的,可是实情么?莫要道听途说几句,便来诓骗我。须知,这世上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和事情,多得去了。就好比弘农王,世人皆称赞他礼贤下士,待人宽厚,可是他门下用的,却是史阿这种鸡肠小肚的小人,可见其为人,也不过尔尔。我这番听了你的话,千里去投奔刘玄德,可别到了地方,才知道所遇非人。” 刘能一拍胸脯,道:“关兄放心,我虽然平日喜欢胡乱吹嘘,但是方才所说,句句是实。如果到了地方上,关兄发现我有半句不实之处,拔剑斩了我便是,到时候在下引颈就戮,绝无抱怨!” “好!”关羽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盏东倒西歪:“既然如此,明日一早,我们便上路如何?” “这……”刘能反倒迟疑了起来:“关兄,此一去路途遥远,不知关兄可有路资……” 关羽闻言,登时也哑口无言了。他亡命出逃,本来就没带多少钱财,一路来京师,全靠同路一起来投靠弘农王的剑客、游侠儿替他出钱安排食宿,这才成行。如今家里带来的那一点钱财,早就花光了,每日里对着这些粗茶淡饭,虽然心里不满,却是连自己买饭的钱都没有。如此,叫他如何去投奔刘备? 一文钱难倒大丈夫,关羽长叹一声,啃了几口胡饼,倒头躺在榻上,眯眼养神去了。 第二日清早,关羽朦胧中感觉有人靠近背后,他登时从榻上弹起身形,一手就摸到了枕边的佩剑,定睛一看,却是刘能鬼鬼祟祟的凑了过来,他正要喝问,只见刘能拍了一拍肘下的包裹,低声道:“关兄,路资我已经弄到手了,可速速起身,离开这里。” “一晚上的时间,你从哪弄到的?”关羽追问道。 刘能苦着脸,催促道:“关兄,这会儿别问了,赶紧走吧,时间拖久了,可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你!莫非?”关羽登时猜到刘能大概是从哪偷了一笔钱。他本欲呵斥一番,但是想到刘能这也是为他才出去冒险,责骂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好匆匆穿好外衣,拿了佩剑,和刘能一起出了偏院,直奔上东门而去。 才出步广里没多远,突然前方的人一阵扰攘,有人高叫道:“快闪开,马惊了!行人速速躲避呐!” 刘能闻言,早就三步两步的窜到了路边的一株柳树后面,关羽停住脚步,抬眼一望,却见一匹黑色的马,正拉着一辆安车,狂奔而来。安车的御者,使劲拉着马缰,却依然没法让烈马停下脚步来。 刘能躲在树后,探出头来,叫道:“关兄,人不与畜生较劲,还是过来躲一躲吧。” 关羽听了,轻蔑的扫了刘能一眼,把腰间的佩剑取下,丢给刘能,道:“拿好了!”说完,身形一闪,冲着奔驰而来的马车,就冲了上去。 对面狂奔过来的那匹黑马,见前方有人一头撞了过来,登时身躯一顿,前蹄离地,踏了下来。关羽闪身躲开,双目一睁,看准了马的辔头,一手抓住缰绳,怒喝一声,手上用劲,将奔马死死的拽住。那黑马摇头摆尾,四蹄踢踏,奈何挣不脱、踩不着,最终没了脾气,安份了下来。 关羽放开缰绳,冷笑一声,道:“好畜生,劲儿倒不小。”再细细的将马打量一番,只见这匹黑马体格雄壮,双目有神,的确是一匹上好的良驹。那黑马见了关羽,居然将嘴凑过来,打着响鼻,在关羽身上蹭来蹭去,显得十分亲密。 关羽接触过不少的马匹,也算是知马。见了这匹黑马,他不由感叹道:“马儿啊马儿,你生为良驹,本当驰骋沙场,跟随主人建功立业。没想到如今却只能给人当仆役,每日拉车。想来你也是心中忿忿不平,这才发脾气狂奔的罢?唉,人生境遇,就是如此的无常啊。” 这在关羽感叹的时候,身边有人言道:“今日多亏义士相救,在下何咸在此有礼了!” 关羽转身一看,一位容貌俊秀,衣着华贵的年青人,正在向自己拱手下拜。虽然他对这些富贵子弟很是反感,但是对方礼数周全,态度良好,他也不好横眉冷眼的相待。于是关羽拱手还礼,道:“举手之劳,何足道哉!” 说着,便要转身离去。何咸连忙喊道:“未知义士的高姓大名?不如请义士随我到府上一叙,也好让在下答谢义士一番。” 关羽笑道:“我辈行侠,岂图回报!就此别过了。” 第60章 岂容错过 第五十九章岂容错过 何咸见留不住关羽,正想就此作罢,回头一看为自己驾车的那匹黑马,想起了关羽方才对马所说的话,连忙叫道:“义士暂请留步,既然义士喜欢这匹骏马,我愿将其赠与义士,聊表谢意。” 关羽本想一口回绝,但他终究是爱马之人,回头望了一眼那匹黑马,发现那匹马也好像正在泪眼汪汪的看着他一般。关羽心中一软,拱手道:“既是如此,关某就愧受了。” 何咸转身嘱咐身边的家仆,命他们把那匹黑马从车辕上解下来,又从随行的家仆所骑的马上,取下一副辔头、鞍座来,将黑马装具停当。何咸将缰绳交到关羽手中,道:“关义士,这匹黑马是家父从騄驥厩千挑万选而来的,在下文弱,不擅骑马,只能用这匹马来拉车,实在是委屈了这匹好马。如今它能跟随关义士这样的豪杰之士,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关羽接过缰绳,轻轻抚摸了一下黑马的脖颈,翻身上马。黑马一声嘶鸣,四蹄在地上焦躁的踏动着,仿佛已经按耐不住,急于一展身姿,奋蹄奔驰一般。关羽在马上向何咸一拱手,道:“多谢郎君赠马,关某还要赶路,这便告辞了!”说着,轻轻一磕马腹,胯下的黑马登时展开四蹄,窜了出去,后面刘能赶忙迈步追赶,喊道:“关兄,关兄,等我一等啊。” 何咸命人再牵过一匹马来,重新套好车,登车匆匆往宫中而去。到了芳林园的时候,刘照等人已经练完了剑。看到何咸来了,刘照笑道:“阿兄今日怎么迟到了!该罚,该罚。” 何咸拱手行礼,先向刘照告了罪,道:“今日在路上,不慎惊了驾车的马匹,幸好有一位义士出手相救,拦住了惊马,这才转危为安,没有伤到人。” “阿兄没惊到吧?”刘照关心的问道:“以后驾车的马匹,可要选性情温顺的才好。只是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义士,居然能拦下狂奔的惊马,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一身的膂力,天底下怕是没有几个人。” “我本想邀请他到我府上叙话,一来是答谢他一番,二来也是想引荐给阿弟。”何咸道:“谁知那位义士,既不愿受人报答,又不愿留下姓名,匆匆的离去了,我也仅仅听到他自称姓关而已。” 姓关!刘照听到了这个姓氏,心里一激灵,立刻想起了关二爷,他赶忙追问道:“不知那位义士相貌如何?” 何咸回想了一下,道:“相貌极为雄壮,身材高大,约莫八尺有余,面色红润,须髯甚美。” “身长八尺”,“面如重枣”,“美须髯”,这不是关羽,还能是谁?反正刘照是想不出第二位可能的人选了,他急切的接着问道:“那他人呢?去哪了?尚在洛阳否?”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看他的去向,似乎是奔上东门去了。”何咸答道。 “哎!”刘照一跺脚:“居然错过了!鲍卿何在?” 那边鲍炜听了何咸的描述,心里也猜到十有*,那位义士就是当日击败颜良的关羽。如今看来,史阿不但没有拉拢住这位高手,反而让其出奔了,说起来还真是有眼无珠,良莠不辨呢,和这样的对手相争,虽然省事,但是也未免太无趣了。听到刘照唤他,鲍炜赶忙出列,拱手应到:“臣在!” “鲍卿,劳烦你带着卫士,出上东门寻找一下那位义士。如此人才,我岂能轻易错过?另外,传令叫史阿进宫,我有话问他!他这是怎么办事的?说是替我招揽天下的剑客、侠士,可是京师里有这样的奇人异士,怎么不见他为我招揽、推荐?” 鲍炜答应了一声,当即点选卫士,就要出宫去追寻,何咸忙道:“元明,那位义士身边有我赠送的坐骑,是匹黑色的骏马,你一路多加留意。” “我知道了。”鲍炜转而向身边的卫士喝到:“你们都听清楚了?一路上眼睛放亮点,仔细搜寻骑黑马的,和红脸长髯的汉子。” 众卫士齐声应诺,跟随着鲍炜出宫去了。刘照心中如百爪挠心,颇有坐立不宁之状。但是奈何严师在上,诤友在侧,他也只能勉强按耐心神,先把早课上完再说。 上完了早课,侯谨前来禀报,说史阿已经入宫多时,正在等候召见。刘照便命侯谨传史阿前来觐见。 听到传召,在殿外候命的史阿,伸手抹去了额头的汗水,惴惴不安的进了大殿。 今天一大早,先是有人来报,说王越宅中失窃了一笔钱财,包括了八百多枚五铢钱,以及十余锭铜饼、三锭马蹄金。虽然说这个数目对于王越来说,不算太大,但是一干豪杰还是觉得面上无光,此处高手云集,居然被小贼得手,实在是有辱众人的名头。史阿正张罗着让人报官缉贼,忽然宫中又传出话来,说是弘农王召他入宫觐见。 心里有些虚的史阿,也不知刘照突然召见,到底是为了什么,只好拿给前来传令的内侍,塞了一点钱财,打探一番。那内侍先是极力推让,最后方才小心翼翼的收下了钱财,对史阿小声说道:“弘农王今番召见史大侠,似乎是为了一个姓关的人,史大侠在这方面多加留意便是。” 姓关的人?史阿登时就想起了前几天当众给他难看的关羽。这几日自己故意冷落了此人一番,想消磨一下其人的傲气,再加以收用,难道此人还能上达天听,居然得到了弘农王的关注? 想到此处,史阿赶紧吩咐家仆,让他去找关羽过来,谁知,片刻之后,家仆便前来禀告,说关羽与刘能两人,一早就不见了,有人依稀见他们两人出府了。 “哎呀!”史阿一拍大腿,心里叫一声苦。但是没有办法,刘照的召见他又不能延误,只能嘱咐家仆,让他们出去寻找关羽、刘能,自己赶忙入应召入宫。 在崇光殿外等候了半个早上后,史阿终于得到了召见。心怀忐忑的进殿拜见了刘照,史阿偷偷抬眼一望,却见刘照似乎并没有恼怒生气的样子,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这会儿刘照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见史阿来了,便问道:“子陵,你最近招收的豪杰之中,可有什么堪用的人才,可以举荐给我的啊?” “殿下,新附豪杰的名单,臣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今天骤然受到殿下的召见,匆忙之中,忘记带了。”说到这里,史阿顿了一顿,心里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把关羽的事情说出来,但是想到前来传召的内侍的提醒,他只好咬牙答道:“新附的豪杰之中,有一人,姓关名羽,字长生,河东解县人氏,武艺超群……只是他性格孤傲,与门下其他的豪侠发生了一点冲突,便负气出奔了。臣也是今日一早,才得到的消息,已经派人四处去寻找他了。” “哦,原来如此啊。”刘照心道,关羽的确是出了名的孤傲不群,如果和他人起了冲突,又受到众人的排挤的话,出奔倒也是不足为奇了。 “罢了,幸好今早何王仆(何咸)在路上遇到了关君,知道了他的去向,我已经遣鲍卫士长带人去追了。”刘照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影,鲍炜已经去了小半天了,不知道进展如何?他收回目光,转而对史阿道:“像关君这样的豪杰,哪怕是招揽到一位,也不枉你在外面辛苦奔走一场了。日后,像这样的人才,一经发现,立刻上报于我,更要厚加礼遇,万万不能再闹出今日关君出奔这样的事情了!” 史阿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对他的功绩,刘照总算是予以了肯定,这就让他日后进行招揽的时候,没有了之前的担心和顾虑;忧的则是,一旦关羽被追了回来,在刘照面前禀明事情的前后缘由,那自己冷遇关羽的行为,岂不是要暴露在刘照面前?到时候刘照会不会因此恼怒、疏远于他?就算刘照宽宏大量,不加以责怪,那关羽得势之后,自己以后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对头? 怀着郁闷的心情,史阿辞别了刘照,回到了步广里。进了宅门,派遣出去寻找关羽的家仆,大多都回来了,有人禀报说,他有一位相熟,在上东门做戍卒,今天一早,看到一位红脸的汉子,纵马往上东门出去了,过了一会,后面还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家伙,大呼小叫,气喘吁吁的追了出去,想必就是关羽和刘能二人了。 又有人前来禀报,说经过县吏的勘察和众人的推断,大家一致认为,偷盗王越府上钱财的,很可能就是刘能,问史阿,要不要派人出去搜寻、抓捕刘能。 史阿一挥手,道:“算了,就算是我赠给他们的路资好了!只盼他们走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省的到时候追回来,还要给我添堵!” 众人见史阿的心情不好,便各自退下了。史阿也正要离开,却听得有人唤他,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老师王越。 史阿上前见了礼,却见自己的老师王越双目炯炯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这才说道:“子陵啊,你是我门下最有出息的弟子了,为师自然希望你日后能有大好的前程。但是,你万万不可被权势争斗迷花了眼,一脚踏进万丈深渊之中啊。” 第61章 一时的误会 第六十章一时的误会 史阿呆呆的望着自己的老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答。刘照对门客的招收条件,要求的很严格,这王越也是知道的,而自己广招四方豪杰,甚至有滥收的趋势,这王越也是知道的。然而,他既没有出言反对,也没有向刘照禀报,只是默默的支持乃至纵容自己的行为。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师恩深重啊。 但是,面对恩师的指责,史阿还是忍不住出言辩解道:“王师,我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啊……” 望着不肯服软的史阿,王越摇了摇头,道:“被逼?有谁逼你了?输了比剑,就该反思自省,日后更加勤练武艺,想办法把场面再挣回来,你不见颜良、文丑二人吗?数月不见,他们的剑术便大有长进,已经有了挑战你的资本。你的剑术尽得我真传,在三河之地往来十余年,临敌的经验,也是毫不欠缺。你如今欠缺的,就是在京师富贵之地,被声色犬马消磨掉的志气和勇气。可是,你却毫无自省之意,只是一味求旁门左道之法。给弘农王做剑术老师,本来是你翻身的好机会,可是你却总想着压过鲍君一头,不惜把位置让给我,想籍此让我与鲍君一决高下。也许在你眼里,为师的本事,总是比你高强,岂知老者不以筋骨为能,我如今年过五十,气血衰败,又有何资本,与年青一辈的剑客抗衡?人家都是养一名弟子,来应付年老后别人的挑战,你倒好!反把为师推了出去!” 史阿闻言,羞愧难当,垂头拱手,道:“老师,弟子绝无此心,只是一时疏忽了……” “罢了。”王越打断了史阿的道歉:“你我师徒一场,恩若父子,如果真能让你上进,为师舍了这把老骨头又如何?但是,如今就算为师有这个心,奈何你太不争气!弘农王委你重任,正是观察考验你的时刻,可是,你不是功利熏心,急于求成,就是自矜身份,不能容人。你如今可是弘农王门下一班剑客、侠士的领袖,不再是靠手中之剑与人争雄,只为争一个首席座次的剑客。可你却没有一点领袖的手腕和风度,见了本事比你大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与他争一个长短高低,争不过,便要想办法将其排斥出去。子陵啊,你可知道,这世上能决定你地位的,除了剑术高低,还有亲疏远近、资历深浅、功劳大小?” “可是,弟子终究不甘心啊……”史阿还是不肯认错,嘴上犹且死犟着。 “不甘心?不甘心就要自强不息,奋起直追,而不是怨天尤人,归咎于他人。当年,跟随我学剑的弟子之中,论资质,你并不是最好的,可是为何最终是你继承了我的剑术?还不是因为当初你能够锲而不舍,永不放弃,不管别人如何轻视、讥嘲你,你都咬牙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勤学苦练,这才最终脱颖而出?如今你反倒做不到了吗?还是如今你觉得自己的名气太大,放不下身段了?”王越的声调越说越高,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是,弟子受教了……”史阿终于在口头上服软认错了。王越看到他还是没有警醒、悔改之意,长叹一声,道:“来日我会禀明弘农王,以年老体衰为借口,辞去剑术老师一职,转而推荐你,希望你能抓紧机会,好自为之吧。” “老师!……”史阿惊喜交加,正要拜谢王越,却见王越失落的喟叹一声,转身进屋去了。 再说鲍炜,领了刘照之命,带人去追关羽。临行前,鲍炜将何咸的车夫唤来,本来是想让他一起前去寻找,因为作为何咸的车夫,此人肯定对那匹黑马十分熟悉,有他同行,找起人来,自然会方便很多。谁知车夫听说后,灵机一动,给鲍炜出了个主意,让他先去找河南尹何进,拜托何进发一道手令,让河南尹治下的各亭,一起帮助巡查,这样更容易找到关羽。因为纵然有马,关羽一行也不可能马不停蹄,人不安歇,所以几日之内,他们是不可能脱离河南尹境内的。而何进的命令,快马加鞭之下,一日之内,就能传遍河南。 鲍炜听了,觉得此计可行,便让车夫去家主何进处关说,自己带着王府名下的郎中、卫士,一路出了上东门,分为三队,由李暠带一队往北而去,阎亮带一队往南而去,李昶带一队往东而去。鲍炜则坐镇都亭,等候消息,临行前相互约定,无论是哪一方发现了线索,立刻遣人飞骑通报。 不知不自觉之中,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日,各方犹自没有半点消息传来,鲍炜等得心焦,正考虑要不要再加派人手的时候,终于从北边驰来一骑,到了亭舍边上,那名骑士不及下马,便在马上拱手禀报道:“鲍卫士长,郎中李暠在孟津渡围住了关羽,静候卫士长定夺。” “什么?”鲍炜闻言大惊:“关君乃是弘农王的贵客,你们怎可如此无礼,将其包围?” 那名骑士尴尬的笑了一下,道:“不是我等无礼,实在是和关羽起了误会,一时无法消解,所以只能暂时对峙在那里。” 鲍炜赶忙命人牵过马来,快马加鞭,往孟津渡赶去。 原来一大早,关羽出了洛阳上东门,和刘能一道往涿郡方向赶去。本来,要过北渡黄河的话,可以经过虎牢关,由汜水渡口过河,从平皋县境内进入河东郡,再一路往北向冀州进发。但是关羽怕刘能盗窃钱财的事情暴露,自己会遭到缉捕,所以急于脱离河南尹境内。如此一来,走东北方向去汜水渡口,路途就显得有点长远,而反过来,先向西北走一段路程,经由平县孟津渡口过河【注一】,从河阳县境内进入河东郡,则在河南尹管辖范围内的路程,要短上许多。这样,就算刘能的事发了,洛阳寺或者河南尹派人来追捕,到了河内郡的边界,便不好直接跨界追捕,而是要先与河内郡交接手续,那么时间就被大大拖延了。 关羽这样想,是基于盗窃案事发的基础上的。但是他没有料到,当何进知道自己的外甥刘照在寻找一位黑马随行、红脸长须、姓关的汉子之后,立刻飞骑传书,命令河南尹治下的各个亭长,多加留意。 汉代,亭长不仅是地方一级的政务官,还是负责缉捕盗贼的治安官。并且,在旅店还不怎么普及的汉代,还有充当旅店的功用,因此,关羽一路上难免要经过亭舍,休息食宿。 这些亭长们接到顶头上司的加急文书后,虽然不知道上面为何要如此紧急的寻找这个姓关的汉子,但是作为负责缉捕盗贼的地方官员,他们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通缉逃犯,于是,一个个都打起了万分的精神,点齐了亭卒,四下巡查起过往之人来。 就这样,关羽到了平县孟津渡口,眼看就要成功渡河,逃出生天的时候,却被巡查的亭长认了出来,上前盘问。心里有鬼的关羽和刘能,自然只能“持械拒捕”,一番打斗之后,虽然几名亭卒被打倒在地,但是无奈临近乡里的乡民,也闻讯手持器械,前来相助——按照汉代的律法,乡里之间,遇到救水火、追盗贼的时候,要全民出动,否则要被连坐罚金。于是两人就被乡民围堵在了一间亭舍之中,好在众人忌惮关羽的勇武,不敢强行入屋,于是就僵持了下来。 再说李暠,他带着人也一路往虎牢关汜水渡口方向追去,追了半天,一路上连黑马的影子都没见到。他叫来附近的亭长细细询问,当听说附近各地的亭长们都在严加稽查,却也没有一点消息的时候,出身将门之家的他,敏锐的感觉到,关羽大概是走了另一条路。于是他果断的调转马头,带人往平县方向追了过来,最终遇到了关羽。 见关羽被乡民围住,李暠赶忙上前,向关羽喊话,说自己乃是弘农王属下,特来请关羽回去。谁知不说还好,一说起弘农王,关羽更是恼火,把李暠视作史阿的同党,非但不肯出来,反而恶语相向,数落了李暠几句。 李暠也是正当年轻气盛的年纪,脾气火爆,恃勇凌人,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便上前与关羽交了几手。地方狭窄,两人隔着门框对了几招,虽然一时未分胜负,但是李暠已然心中明了,眼前这位红脸的汉子,确实武艺高强,凭自己拿不下他。只好收起怒火,退了回来,派人回去禀报鲍炜。 孟津离洛阳有四十余里路程,快马加鞭,也需要将近一个时辰。等鲍炜赶到孟津渡口时,日已西斜,天色看看就要暗下来了。他打马来到亭舍前,下马分开众人,朝亭舍方向拱手施礼,道:“在下弘农王卫士长鲍炜,敢请关君出面一叙。” 关羽被围在亭舍中,已经有小半天了,这段时间里,他滴水未进,精神又高度紧张,因此此刻也觉得颇为疲累了。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话,他尚在犹豫之中的时候,身边的刘能却猛地来了精神,对关羽道:“关兄,这鲍炜乃是弘农王亲信之人,而且是那史阿的对头,当初就是他击败了史阿。关兄,或许你可以和他谈一谈,讨个口风。” 关羽也觉得继续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走到门口,皆门框掩着身形,微微露出半身,拱手道:“鲍君,请进来叙话,如何?” 鲍炜呵呵一笑,把佩剑解了下来,交给身边的卫士,自己孤身进了亭舍。 第62章 初次相见 第六十二章初次相见 关羽见鲍炜解去了佩剑,神情松懈了很多,也反手将自己的长剑插回了鞘中,道:“不知弘农王如此劳师动众的缉捕关某,可是我哪里得罪了弘农王么?” 鲍炜笑道:“关君多心了,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弘农王仁而爱人,礼贤下士,最喜结交天下的豪杰。像关君这样的剑术高超,义气深重的英雄之士,弘农王向来是十分重视,求贤若渴的。只是没想到史阿此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竟然瞒上而欺下,不仅没有将关君的情况上报给弘农王,反而使出种种伎俩,逼迫关君出走。若非关君侠肝义胆,在半路上了救下了弘农王仆何伯熙(何咸),而何伯熙入宫之后,向弘农王提起了关君的义举的话,恐怕弘农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与关君失之交臂了。弘农王听说了关君的勇武和义举后,便立刻派我带人四下寻找关君,我怕关君走得快,追之不及,这才请何尹下令,让河南尹治下的亭长协助巡查。不想传令之人没有说清意图,让诸位亭长误以为是追捕逃犯,这才冒犯了关君,还望关君大量,不要见怪。” 关羽听了,内心一时间震动不已,人生际遇之奇妙,今日他算是见识到了。昨晚,他还在感叹自己郁郁不得志,屈沉人下,受小人之辱;今早,他还在慌忙出奔,时刻担心着官府的缉捕;一刻钟前,他还在盘算着如何能杀出重围,成功逃亡。而现在,却被人告知,弘农王对他极为看重,不惜如此兴师动众,只求能够寻找到他。 虽然关羽的性格孤傲,有“傲上”之称。但是他不服气的,一般来说,是本事不如他,却与他地位并列,甚至地位在他之上的同僚,绝非祢衡那样的狂士,逮谁喷谁,哪个都看不上眼。并且,作为被后人视作“忠义”的化身的关二爷,对于君臣纲纪,还是很看重的,他再怎么“傲上”,也绝对是不会对刘备无礼的。 因此,虽然关羽很看不起史阿,也曾因误解对刘照有过怨言,但是此时知道了刘照对他的重视和珍惜之后,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情,在他心中油然而生。长叹一声后,关羽拱手道:“承蒙弘农王如此厚爱,关某岂敢不知天高地厚,心存怨恨?” 鲍炜见关羽这么说,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关羽性格刚强,又心存积怨,不肯跟他回去见刘照,这样一来,如果强行‘请’他回去吧,必然会进一步恶化彼此间的关系,这毕竟是在招贤纳士,而不是擒捕盗贼;如果放他走吧,又没法向刘照交待。既然关羽态度回转了,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于是鲍炜伸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道:“既然关君不再怪罪我等行为鲁莽,那就请关君与我一起还都,弘农王早就在在宫中翘首企盼,等候关君的大驾到来。” 关羽尚未回答,旁边刘能就叫嚷道:“去,去,自然是要去的。弘农王乃是贵人,岂能让贵人久候呢?” 关羽横了刘能一眼,向鲍炜拱手道:“关某并非狂悖之人,承蒙弘农王看得起,敢不效犬马之劳?烦请鲍君前面带路。” 鲍炜出了亭舍,喝令道:“诸人收起武器!整好队列,准备返回!” 众人齐声应诺一声,纷纷收起武器,上马列队。鲍炜和关羽也各自跨上了坐骑,刘能在一边急得乱叫:“关兄,不要忘了我啊,苟富贵,勿相忘啊!”众人闻言,不禁莞尔,最后,还是亭长借了一匹马给刘能,这才成行。 一行人到了洛阳城下,天色已经黑了,城门禁闭,无法入城。鲍炜上前亮出了身份,请求戍卒开门。虽然,东汉末年,各种制度废弛,但是作为京师要地,洛阳的城门,在晚上关闭之后,还是不能轻易再打开的,至少,以鲍炜的身份,还不足以让戍卒俯首听命。 正当鲍炜寻思是否要去附近的亭舍暂住一晚时,城头上一阵喧闹之声,过了片刻,伴随着一阵吱呀声,城门被打开了一道仅容单骑进入的缝隙。城头上,有人喊道:“是元明回来了吗?请速速进城,弘农王已经等候不及了。” 鲍炜抬头一望,城头上喊话的,正是何咸。原来刘照在宫中苦苦等待,眼看天色已黑,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刘照不由得担心,会不会最终错失关羽这样一员良将,又担心,会不会晚上城门关闭,鲍炜等人回来后,无法入城。何咸在旁边看在眼中,便主动提出由自己去上东门那里再探查一下消息。果然,到了上东门后,何咸看到鲍炜一行,已经到了城门之外,却被戍卒阻拦,便去找上东门的城门侯——洛阳十二门,每门设置侯一人,掌管城门——要求他开门。何咸背后可是何进以及何皇后,身份自然非同寻常,那城门侯自然不会出头充当“强项令”,便命人将城门打开,放鲍炜一行人进来。 等一行人进了城门,何咸一眼就望见了自家那匹黑马上,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端坐在上面,连忙过来拱手道:“关义士,你我终于有幸,再次见面了。” 关羽对何咸印象很好,赶忙下马,还礼道:“关某早上走得匆忙,还未曾好好谢过何王仆赠马之恩。”说着,弯腰拜了下去,道:“关某在此多谢了。” 何咸上前扶起关羽,道:“义士不必多礼,还请随我速速入宫,弘农王可是等得心焦了。” “这……”关羽迟疑道:“我奔波了一日,一身尘土,仪容不整,恐怕会轻亵了弘农王……” “义士毋须挂虑。”何咸道:“弘农王待人和善,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 崇光殿里,刘照心不在焉的翻着书,与卢恺、王盖两人随口闲谈着。看着刘照魂不守舍的样子,卢恺劝道:“师弟,一名剑客而已,值得你这样分心劳神吗?” 王盖也表示难以理解,劝谏道:“师弟,虽然习武能强身健体,但是师弟万万不能沉溺其中,每天把心思费在剑客、游侠儿的身上。一夫之勇,于国家有何大用?就算是要折节下士,招揽天下贤才,也不能在这些人身上费工夫啊。” 刘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难道要告诉他们,关羽非但有个人勇武,还是一员良将么?或者告诉他们,在后世,关二爷的声威、地位,是何等的显赫,在包括刘照自己在内的一些人心中,是何等的受人敬仰? 正当刘照无以应对的时候,内侍进来禀报,说何咸派人前来传话,鲍炜已经寻找到了关羽,两人引着关羽,正朝宫中赶来。 刘照闻言,对卢恺、王景道:“二位师兄,司马公当日有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待会你们见了这位关义士,或者就会懂得,我为何如此看重他了。” 说着,刘照便起身往殿外走去,卢恺、王景见了,面面相觑,只好起身跟随刘照。出了大殿,刘照竟是立于殿外,亲自等候关羽。这种礼遇,当日卢恺、王景兄弟也曾受到过,如今看到刘照对待关羽,也是这般,不由得对关羽愈发好奇起来。 过了片刻,远处一片灯笼的火光闪亮,一行人快步走了过来,不多时,就来到了大殿之下。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径直上了台阶,来到了刘照跟前——能在刘照面前如此随便的,自然是何咸——笑着说:“阿弟,幸得天上庇佑,终于追回了关义士,总算没有辜负你的一片苦心。”殿下,一人闪身出列,铿锵有力的禀报道:“臣鲍炜,幸不辱命,完成了殿下的指令,特来复命。” 刘照道:“元明辛苦了。不知关义士何在?” 关羽见刘照亲自出殿迎接,心中十分激动,听到刘照问起了,赶忙出列,躬身下拜,道:“小人关羽,拜见弘农王殿下。” 刘照亲自下殿,来到了关羽面前。关羽的个子十分高大,刘照即便是举起双手,也只能勉强够到关羽的胳膊,故而只好虚扶一把,道:“请起。”关羽起身后,刘照携着关羽的手,一起上了台阶,往殿中走去。 握着刘照的小手,关羽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此时的关羽,还未曾在战场上立下威名,声动四方,相反,他虽然武艺绝伦,却一直没有从事过剑客、游侠儿这一行当,所以一直籍籍无名,并不为世人所知。 因此,受到刘照——当今天子的长子——如此的礼遇,关羽自然要心情激动不已了。 进了大殿,众人入座,刘照首先拱手向关羽赔罪:“关君,我的门下无知,有眼不识英雄,怠慢了关君,身为主上,我也是难辞其咎。在这里,我先向你赔罪了。” 关羽赶忙避席还礼,道:“小人何德何能,不敢受殿下如此大礼。” 旁边卢恺、王盖二人,此时细细看清了关羽的容貌,心中暗道:“果然是仪表不俗,有英雄之资,只是不知道,除了武艺高超,为人侠义外,此人到底还有什么优点,能让弘农王如此看重?” 第63章 赐字拜官 第六十二章赐字、拜官 刘照得知已经找到了关羽后,便嘱咐侯振预备宴席,为关羽接风洗尘。虽说时间上十分的仓猝,不过侯振在宫中多年,在这方面经验丰富,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很快就预备好了宴席。 众人饮了几杯酒之后,场面上的气氛渐渐的活跃了起来。卢恺见关羽虽然是一介武夫,但是谈吐之间,却不像是一般的武人那样粗鄙少文,便好奇的问道:“我看关君谈吐不俗,可曾读过书?” 关羽道:“家父曾拜在同郡贾公门下,学过几年的《春秋左传》,我自幼得家父传授,也算是略微学过一点。” 王盖闻言,惊问道:“河东贾公?莫非是贾习贾公彦?” 关羽答道:“正是。” 刘照听了,也是恍然大悟。贾习,乃是三国时期魏国名臣贾逵的祖父,不仅是一位通晓典籍、知识渊博的学者,而且对军事和政治也有相当的见地。贾逵小的时候,喜欢玩行军打仗的游戏,贾习见了,不仅不生气,反而夸赞道:“汝大必为将”,之后给贾逵口授兵法数万言,为贾逵日后成为曹魏一方的知名将领,打下了基础。 如此算来,关羽也算是贾习这一脉的传人了,无怪乎关羽能“读左传略皆上口”,而且通晓兵法,有大将之才了。 王盖追问道:“关君既然读过书,为何不拜在贾公门下,继续求学?” 关羽感叹一声,道:“家父去世的早,我是家中独子,也没有个兄弟可以扶持帮衬,支撑门户,家中贫乏,只能靠我维持生计,故而无力继续求学。” 鲍炜道:“却不知关君一身武艺,又是从何处学来?” 关羽闻言,略微迟疑了一下,脸色愈发红了起来,最后慨然答道:“河东子弟,本来就尚武事,好击剑。加上我家乡解县盛产池盐,因此同乡之人,多有以贩盐为生的。在下为生计所迫,曾跟随同族诸兄弟,从事这项产业,期间难免要参与争斗……” 汉代自武帝开始,施行盐铁专卖制度,食盐买卖由官府专营。官府专营由于是垄断经营,有不少的弊病,比如生产质量低劣,产品价格高昂,强迫买卖等等,这样一来,随之产生的,就是私盐买卖。一方面,生产、贩卖私盐获利丰厚,另一方面,私盐的质量和价格,又都优于官盐,因此私盐贩子立刻就兴盛了起来。东汉和帝之后,取消了盐铁专卖,代之以民间生产,官府监督收税的制度。这个制度看似让私盐贩子可以转到明面上来,公开贩运了。但是,由于朝廷派遣下来监督盐税的盐官们,大多贪腐太甚,经常对盐贩课以重税,因此,为了逃税,私盐贩子这种团体,依旧是广泛存在的。 私盐贩子人数众多,持械私贩,经常与官府发生争斗,甚至两伙不同的盐贩之间,也会因货源或者销路问题,发生火并。所以,私盐贩子之中,凶悍勇武之人比比皆是,又被称之为“盐枭”。枭者,恶鸟也,勇猛而又凶恶,古代还有枭雄、枭将、枭奴之类称呼。 关羽从事过私盐贩卖,故而经历的生死搏杀,只怕一点都不比鲍炜等人少。再加上他天赋异禀,所以有如此高超的武艺,也就不足为奇了。 见关羽有些尴尬,刘照赶忙安慰道:“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古代的贤人,出身低贱的不少,所以孟子才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关君兼资文武,雄烈过人,实乃一世之杰,日后定能成就功业,名书青史。” 关羽拱手再拜,道:“小人不才,承蒙殿下看得起,如此厚待,殿下的恩遇,虽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日后殿下但有驱使,就算是刀山火海,小人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刘照闻言大喜,又道:“听闻关君的字是长生?以我之见,‘长生’二字,不足以彰显关君之绝伦逸群,不如改为‘云长’如何?” 关羽听到刘照赞他“绝伦逸群”,心里非常的受用,道:“谢殿下赐字!”其他的人听了,却是惊诧不已,免不了各怀心事了。 宴罢,刘照命人先安排关羽在郎中值宿之处,暂且安置下来。又将鲍炜唤来,问道:“元明,现任的虎贲中郎将是何人?” 鲍炜答道:“现任的虎贲中郎将,姓崔名钧,乃是廷尉崔烈之子。” “原来是他。”刘照心里登时明了,崔烈乃是冀州名士,出身于后世人们常说的“博陵崔氏”,名气非常大。正常的历史上,三年之后,中平二年(185年),崔烈因为眼热张温等人花钱买官,先后登上了三公之位,所以忍不住自己也掏钱买下了司徒一职,结果声名大降。有一天,崔烈问自己的儿子崔钧:“我位居三公,外面的人对此是怎么议论的?”崔钧回答说:“大家都觉得大人您年青的时候英名远播,又历任卿守,做三公的资格早就有了。只是如今做了三公,反而让天下失望。”崔烈追问道:“大家为何觉得失望?”崔钧答道:“因为大家觉得您一身铜臭。”崔烈听了,面子上挂不住,起来拿着拐杖就要打儿子。崔钧见了,转身就跑,崔烈追不上,只好骂道:“该死的丘八(原文为死卒,因为崔钧担任的是武职,故有此说)!父亲要打你,你却逃走了,这也叫孝吗?”崔钧答道:“当年舜对待他的父亲,也是遇到轻一点的责打就承受,遇到重一点的责打就逃走,这难道也叫不孝吗?”崔烈听了,方才羞惭的停手。 从这个故事中,诞生了两个成语典故,一个是“铜臭”,另一个则是“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崔氏父子,也因此而名著青史。 “不知道崔钧此人,好说话吗?”刘照问道:“我想让关君先补为虎贲郎中,再慢慢迁升,何如?” “殿下,崔钧虽然素有清正之名,倒也非固执不化之人。依臣之见,此事不难,关君本就是河东良家子,无非是曾经贩卖过私盐,如今又有罪名在身罢了。殿下可以先托何尹活动一番,将关君的罪名消去,然后臣再去找崔钧关说,事情便可以办成了。” “如此甚好。”刘照道:“舅舅那里,我自会派人去说,其他的事情,就拜托给元明了。” 次日早上,刘照跟往常一样,练完了剑,正要习射,却见王越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照闻言,将手中的弓交给侯谨,道:“王师不必如此客气,有话请讲。” 王越道:“殿下,臣年过五十,年老体衰,已经不能胜任每日入宫当值,教授殿下剑术的重任了。臣恳请殿下准许臣辞去官职,回家养老。至于剑术老师之职,臣斗胆推荐史阿担任,这个职位,本来就是他让给臣的,以他的剑术,足以担当此任。” 刘照惊讶的望着王越,一时猜不透王越的真实想法。相处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王越的身体状况如何,刘照岂会不知?虽然不如年青人那么身姿矫健了,但是使起剑来,依旧是虎虎生风,老而弥辣,哪里有一点衰朽的样子? 于是刘照上前行了一礼,道:“莫不是我有怠慢先生的地方?还请先生多多指正,万万不能就这样弃我而去啊!” 王越见状,赶忙躬身还礼,道:“臣以老朽之身,得殿下赏识,提拔为近臣,礼遇之隆,臣深铭五内,不甚感激之至,岂敢有所怨言。但是臣确实已经年迈,而殿下尚在冲龄,臣也不知道还能有福侍奉殿下几年了。史阿的剑术,尽得臣之真传,又当盛年,足堪侍奉殿下,故而,臣斗胆请殿下让史阿接任。” 刘照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依王师之意。不过,王师的官职,就不用辞去了,你依旧是我的剑术老师,而让史阿来负责每日具体的剑术教授吧。” 说完,刘照又想到,史阿如今的官职,未免有些低,虽然史阿这人太过热衷功名,心胸又比较狭窄,办事不怎么稳妥。但是,史阿终究在外面每日里为他奔走效劳,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至少还有点疲劳,再说,自己能收到关羽,也是全靠史阿四处的宣扬,这才让关羽来到了洛阳,否则,按照原本的历史进程,关羽犯罪之后,就直接往边远地区逃命,跑去涿郡那边了。 如今既然要办理给关羽诠注官职的事情,不如乘机把史阿的官职迁升也办一下,反正目前史阿是王府的郎中,转职进入虎贲,升上几级,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几天之后,事情就已办妥,关羽被任命为虎贲郎中,可以正式在宫中当值,刘照为了表示亲厚、看重之意,出入时刻都把关羽带在身边。而史阿,不仅可以每日入宫教授刘照剑术,还升任虎贲中郎——这可是品秩六百石的官职,也算是扬眉吐气,心满意足了。只不过,每天入宫,还是不免要和关羽碰面——谁叫刘照现在已经把关羽当成贴身保镖了呢?——这让他略显尴尬。好在,每天他教授刘照剑术的时候,关羽都并不插嘴,来指摘他的过失,这到让他松了一口气。 第64章 督公威武 第六十三章督公威武! 话说关羽每日里被刘照带在身边,虽不比刘备“寝则同床”,但也称得上是形影不离了。一段时间下来,他对刘照的印象,还算不错。虽然刘照的习武在关羽眼中,基本是流于样式,根本没有苦下功夫,但是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刘照所表现出的尚武精神,还是值得赞赏的。至于读书治学方面,则刚好反了过来,关羽自己虽曾读过一段时间的书,通晓《左传》,但是毕竟因家贫而失学,学问并不精深。如今,刘照每天上课,他便在殿内侍立值守,亲眼目睹了刘照的学习进程,见刘照小小年纪,却对《春秋》一学就会,一点就透,便难免心里暗自佩服了。 而和关羽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刘照也知道了当初颜良文丑上门挑战,却被关羽击败的事情。对此,刘照心里颇为疑惑,颜良文丑这条线,是由鲍炜负责的,之前,与二人往来结交、教授剑术,这些事情,鲍炜都曾经向他禀报过。但是颜良文丑前去挑战史阿的事情,鲍炜却没有提起过只言片语。按理说,以鲍炜和颜良文丑的交情,就算二人挑战之前,未曾与鲍炜打过招呼,那么失败之后,也应该与鲍炜一起讨论比武中的得失啊? 即便是颜良文丑,从始至终,都没跟鲍炜提起过此事,但是他们二人可是在公开的场合挑战史阿,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关羽击败,这么大的一件事,肯定早就在洛阳流传开来了。鲍炜身为卫士长,肩负着督察王府门下诸剑客、侠士的职责,又岂会对发生在王越家中的这场比斗,闻所未闻? 如此一来,到底是鲍炜在督察方面,有所疏忽,未尽到职责;还是跟史阿一样,嫉妒关羽,怕被人比下去,失了自己“弘农王门下第一剑客”的名头? 想到这里,刘照苦恼的揉了揉脑门。虽然前世只不过是个书呆子,但是刘照好歹是历史系书呆。对历史了解得多了,刘照自然也就明白,这世上哪有无条件、绝对的忠诚?这种感情,或者能在父母与子女之间,真挚的爱人之间,或者一二个知己好友之间存在。但是作为一个上位者,一位主君,哪里有资格要求自己所有的下属,都能绝对的忠诚呢? 自穿越以来,刘照处处被人捧在手心里,朝廷大臣冀望看重,宫中内侍赤心效忠,四方豪杰争相投靠,好似他真的有“虎躯一振,英雄慑服”的主角光环一般。但是,刘照自己心知肚明,众人之所以如此对待他,事实上看重的还是他的身份地位。不同之处,无非是有人想通过他实现政治理想,有人想通过他博取功名利禄,有人想通过他作威作福罢了。 所以,鲍炜与史阿两人各怀私心,勾心斗角,这在刘照看来,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算是政治生态中常见的事情,何况,做皇帝的,哪个会希望自己的臣下之间,和和气气,抱成一团?屁股决定脑袋,位置决定立场,刘照自然也不能免俗。 问题是,在关羽的问题上,鲍炜与史阿居然罕见的站在了同一立场上,若不是自己的表兄何咸,巧遇关羽,又把消息告诉了刘照,那么刘照可就真要和关羽失之交臂了。 当然,在这件事情上,刘照多少有误解鲍炜的地方,鲍炜有私心,但却不是担心什么“第一剑客”的地位,而是看到关羽当场顶撞了史阿后,料到史阿日后定然会冷遇关羽,到时候,自己再出面将关羽举荐给刘照,自然就能在关羽面前落一份人情了。只不过,他却没有料到,关羽脾气太孤傲,受到冷遇之后,便毅然决然的起了出奔的心思。 刘照可以不去苛求臣下的绝对忠诚,允许他们有各自的利益诉求,但他是绝对不会甘心被臣下蒙蔽双眼,混淆视听的。于是刘照登时起了一个念头,想着手建立一个为自己探听各种消息的机构来。 自然,以刘照极其有限的谍报学知识,想建立什么cia、kgb、fbi之类的情报机构,纯属空中楼阁,白日做梦。但是,建立一个简单的打听、汇集各种消息的机构,还是不难的,因为在当下,无孔不入的近现代谍报手段虽然不可能有,但是探子、间谍却是一门古老职业,根据《左传》中的记载,早在夏朝,就已经有了职业间谍——后羿从夏王相手中篡取了夏朝的王位后,又被他的国相寒浞谋杀,寒浞自立为王。而相的儿子少康长大后,开始图谋复国,便在寒浞的儿子浇身边,派遣了一名间谍,名叫女艾。 只是,该去派谁来负责这件事情呢? 在刘照的身边,如今大致有这么几派:二卢、二王兄弟所代表的士人集团,侯振侯谨父子所代表的内侍集团,鲍炜、三李兄弟所代表的良家子出身的武人集团,和史阿所代表的剑客、游侠儿集团。 干谍报这种活,理论上,让那些出身市井的游侠儿去做,是最为轻车熟路的,但是一来刘照现在对门下的这些游侠儿,还不甚了解;二来,谍报工作还讲究一定的隐密性,就怕大部分游侠儿行事粗心大意,打听消息容易,保守秘密却难。 想来想去,刘照决定从内外两方面来入手。对内,刘照打算在自己宫中,先筛选培养几十名内侍——倒不是刘照非要建一个东汉版的东厂,而是如今的刘照,最方便使用的人力资源,也只有这一帮内侍了,且不说宫里的内侍数量众多,就算是洛阳城里,像当年的侯谨一样,自阉以求入宫而不能的人,也有一大批,从中挑选起来,更有余地。 对外,则是以当初嘱咐鲍炜打探门下前来投靠的剑客、游侠儿的底细为契机,让鲍炜另行推荐一人,做为负责此事的人选,然后也搭建起一个情报机构来,慢慢的进行完善。 于是刘照先将侯振侯谨父子唤来,屏退闲人,问道:“大伴,如今在宫中,有多少忠实可用的人?” 侯振道:“殿下,若说是守规矩,不乱说话,如今经过赵、李二位教授的督导,咱们芳林园名下的一干内侍,大部分都是守规矩的,就是不知道殿下说的忠实可用,指的是哪方面?” 刘照想了想,道:“罢了,一时间也没法说清楚。这样吧,大伴你在宫里的内侍中,选一些聪明机灵,擅长打听消息的,先让他们每日里出去,不管是在洛阳市井也好,还是在宫里的熟人那也好,随意四处打听,无论是市井杂谈,还是秘辛逸闻,甚至是柴米油盐的价钱,都可以,只是记得,万万不能露出特意打听的样子来。每日打听回来后,便将消息汇总一下,上报给我听。你也要多留意,看其中有办事伶俐,又为人谨慎的,便把他们的名字的记下来。日后,所有的探子便分内外两层,外围之人,只是出去随便探听消息,探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但是绝不给他具体分派任务,只有表现好,像我刚才说的,办事伶俐又为人谨慎,能保守住秘密的人,才能升入内层,进一步委以重任。” 侯振听完之后,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明了,上次刘照就曾经让他办过类似的事情——派几名内侍出去宣扬刘照的身世。如今看来,刘照是想要建立一个常设的机构,来探听消息,甚至是办理像上次那样的事情了。这样的一个机构,其份量可想而知,而刘照却把这个重任委托给了他,侯振自然心情十分激动,忙道:“殿下,老奴一定尽心尽力,将这件差使办好。” 刘照又叮嘱侯谨:“阿谨,宫里若有年纪较小又地位卑下,不得志的内侍,你便去多和他们走动走动,建立起情谊来。同样,如果其中有忠实可靠的人,便把他们吸纳过来,如果对方不怎么可靠,也不要紧,留着一份香火情,日后总有能用到的地方。” 侯谨这边答应了一声,那边侯振又问道:“殿下,只是不知此曹应当如何命名?” 汉代的政府机构,大多称之为“曹”,但是刘照此时身份敏感,不好直接自设“曹”这样的机构,于是说道:“就叫做内缉听厂吧。” 厂,原意为没有墙壁的房屋、棚舍,在汉代,自然没有“官署”这一层意思,与之前“内书堂”的命名方式相似,都是尽量避免带有正式机构的色彩。至于叫“缉听厂”而不是后世明朝时期大名鼎鼎的“缉事厂”,则是因为,目前刘照只希望这个机构是用来打听消息的,而“缉事”一词则带有“侦缉搜捕”的意思。 “大伴。”刘照忍不住笑道:“你可就是我大汉内缉听厂的首任提督了,日后,大家可要尊称你一声‘督公’了。” 汉代自然没有“提督”这一官职,甚至没有“提督”这个词语。但是有“都督”、“督邮”这些官职名的存在,那么“提督”也就不难理解了。“督”者,监管察看之意也;“提”者,带领,统领之意也。 虽然明白了提督的含义,但是侯振还是猜不透刘照忍俊不禁的含义,也不会知道自己担任的这个“督公”,在历史上,是多么威风八面、炙手可热的一个官职了。 第65章 袁逢去世 第六十四章袁逢去世 在刘照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规划下,大汉版的“东厂”终于在芳林园中成立了,当然,眼下这个机构一无人员,二无经验,全靠刘照自己天马行空、只鳞片爪、纸上谈兵的做了一番远景规划,其余的事情,就要靠侯览去慢慢发掘人才,完善制度了。 搞定了内缉听厂的初步构架后,刘照又找来了鲍炜,问道:“元明啊,我叫你负责打探门下一班剑客、游侠的出身来历,品行为人,不知道如今进度如何了?” 鲍炜略一回想,答道:“启禀殿下,截至前日,王府门下共收录了门客一百二十一名,其中,清白无罪者,三十一名,杀人亡命者,十九人,其余的,罪责都比较轻。信奉太平道的,有一百零三人,不过,尚未发现有人是太平道中的骨干,大多都是为了保个平安,经常去求取符水之类的东西。” “嗯,看来元明对此事还是非常用心的,不然,也不会有如此清楚的数目了。”刘照赞道:“不过,日后还是要继续加强监察,不可懈怠。只是如今门客数量众多,单靠元明你一人之力,也很难面面俱到,详加调查。不如由元明来推荐一个适合的人选,专门负责此事,再挑选一些精明能干,品行端正之人来协同办理。我看,就叫做‘纠察队’吧,设队正一人,队副二人,元明你推荐一个队正出来,然后你和他一起圈定其余人选,如何?” 鲍炜听到刘照如此说,心里早就沸腾开了。刘照看似处处询问他的意见,实际上,想把督察门客之权从他这里剥离开来的决心,却是不容动摇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刘照有了这种心思?鲍炜心念急转,想来想去,也只有关羽那件事情了。当日比斗的过程中,虽然他远远的站在屋檐下观看,距离众人较远,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关羽理应不知道他也在场才对。但是,反过来一想,他登门拜访的时候,毕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报出了名号的,史阿也亲自出来迎接,这样的排场,很难说不会引起院子中包括关羽在内的人的注意。那么,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无非就是关羽谈起当日和颜良文丑的比斗时,无意中提到了自己,或者,便是史阿有意将此时透漏给了刘照。 那么,刘照今日的举措,很明显就是恼怒他当日隐瞒了消息,转而另起炉灶,建立一个新的机构,来充当耳目了。 虽然棋差一招,弄巧成拙,但是事已至此,鲍炜也没有心思去后悔了,因为无论你如何后悔,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与其被过去的事情绊住,不如好好谋划未来的发展,这世上哪有不输子的棋局,又哪有处处周全的计策呢? 迅速收拾好心情,鲍炜禀道:“冀县胡旭胡彦伟,家族世代为郡县之吏,明于律法,吏才干练,堪当此任。” “嗯,既然元明推荐于他,便是他罢。”刘照道:“选定其余人选之后,便一起来见我。” 刘照之所以让鲍炜推荐人选,一来是抚慰鲍炜,表示自己仍然对他信任有加,二来是鲍炜之前负责此事,又做得不错,由他来举荐人选,想来更能知人善任。至于鲍炜推荐的人选,仍然是陇西子弟,刘照既不意外,也不担心。这个世界上,只要利益诉求不同,别说是同乡,就算是亲兄弟,也免不了分道扬镳。鲍炜身为卫士长,隐隐是自己门下武士的领袖,因此,对于史阿也好,关羽也好,都有一份利害关系在里面,所以隐瞒一些信息,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如今刘照把监察、情报这一职责分割出来,单独成为体系,那么负责这项工作的人,他的功绩是看监察是否得力,情报是否准确,而不是看他拉拢的豪杰有多少,一身武艺是高是低。这样,没有了直接的利益冲突,他又何必冒着失职的风险,向刘照隐瞒前来投奔的豪杰的相关信息呢? 过了几日,侯振与鲍炜分别前来汇报。侯振那边,暂时只有十几个人的样子,其中入了内层的,只有三人,都是当日曾经替刘照在洛阳市井间鼓吹身世的内侍。据侯振所言,当日派出去的,有十几个人,回宫后,知道分寸,不到处乱说的,最后就只剩这三个人了,至于其他的人,据说都因为犯过被收入了永巷官署,最终“瘐毙狱中”、“意外身亡”了。 看来“公公”们自古就是干这一行的优秀人才啊,刘照听到报告后,心里也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该惋惜。 剩下的这个三人,分别是赵遂赵颖公,刘静刘子安,霍封霍希侯,如果张勋在场的话,就会知道,当日他在宣阳里酒肆中,见到的面白无须者,就是刘静,而“颇有髭须者”,便是霍封了,只不过,他的髭须,自然是粘上去的。 而剩下的这位赵遂,身材矮小,模样又黑又痩,不过据侯振说,此人十分机灵,办事懂得随机应变。交州人氏,自称是南越王赵佗之后。 鲍炜那边,则向刘照引荐了胡旭胡彦伟。胡旭的个子颇高,约有八尺,但是面容清癯,脸色甚至有些苍白,乍看上去,似有病容,体格也并不像其他的陇西子弟那样,雄武健硕。但是从那双尽管削瘦却青筋绽起手可以看出,他也是一位有相当实力的剑客。 胡旭的言谈也很简洁,该说话的时候,几个字,就会把事情说清楚,绝不拖泥带水,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绝不会有棱模两可的表述。不该说话的时候,他便跟一块木头一样,杵在一边,一声不吭。 “看来,他还真是适合做这份工作呢。”刘照暗道。 “既如此,那我就把这些事情都托付给胡卿了。” “遵命!”刘照得到的回答,依旧是那么简练。 五月,前司空袁逢在执金吾任上病逝。朝廷因其德高望重,担任过国三老,因此给予了特别的丧葬待遇——特诏赐下以朱砂绘制图案的棺材一口,死者口中含的珠玉二十六品,追赠车骑将军之职,加号“特进”。 特进,汉代的加官之一,字面的意思是“地位特殊,可以特别允许其进见皇帝。”西汉时,赐予地位特殊的列侯,位次三公;东汉时,还要有“功劳德行”才能得以受赐。袁逢承袭了父亲袁汤安国亭侯的爵位,又有德行,所以受赐特进,也就不足为奇了。 袁逢去世,其子袁基、袁术,都要去职回乡守孝三年,而袁绍,由于已经过继给了伯父袁成,所以不必按照儿子的礼节为袁逢服丧,只需按照侄子的礼节,服“齐衰”(缝边的粗麻布衣服,儿子所服的斩衰是不缝边的粗麻布衣服)一年即可。不过,回乡奔丧还是必要的。 为了表示对袁基的敬重和亲厚,刘照亲自前往吊唁袁逢。车驾到了袁逢居所的街巷附近,只见前来吊唁之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从巷子里一直排到了巷子外。刘照有卫士开道,自然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堵塞在半道上,但是来人之多,还是让刘照禁不住乍舌。 听到弘农王驾到,袁隗带着袁氏三兄弟,亲自来门口迎接刘照。下了车,刘照一边向袁隗等人还礼,一边望了袁氏三兄弟一眼,只见袁基双目通红,形容憔悴,看起来的确是悲伤过度了。刘照赶忙道:“伯温,逝者已矣,来日可追。还望你多多保重身体,否则袁公在天之灵见了你这般模样,恐怕也要为你担心啊。” 见袁基红着眼圈答应了一声,刘照又跟袁绍打了个招呼:“本初,洛水一别,已经快两个月了吧,难得今日又能相见,幸甚,幸甚。” 袁绍看刘照如此给他面子,心里也是十分高兴,他强忍住得意的笑容,道:“这么久没有见到殿下,我也是十分的想念,不知殿下可还安好?” 旁边一人见了,冷哼一声,袁隗见状,尴尬的说:“殿下,这位乃是家兄的次子,袁术袁公路。” 刘照微微笑道:“公路的大名,我也是早有耳闻了。”见袁术依旧一副不大高兴,爱理不理的样子,刘照也是冷冷一笑,迈步往灵堂走去,索性不再理睬袁术——怎么说,刘照如今也是贵为皇子,养尊处优,这么几年下来,养移气,居移体,也培养出了几分上位者的心态和脾气。这袁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还真把自己家的“四世三公”当回事儿了,就算是你的父辈,真正做过三公的人,也没你这般轻狂,竟敢对得势的皇子无礼的。 要是你跟袁绍一样,结交了不少天下英豪,收揽了许多奇人异士,或许看在能挥一锄头的份上,刘照会跟袁术客气一下,可惜,就袁术那自高自大,目空一切的脾气,连袁绍的表面功夫都做不到,还怎么吸引天下的豪杰之士前来投奔呢? 进了灵堂,刘照不顾身份,以子侄之礼向袁逢的棺椁拜祭。袁氏兄弟赶忙还礼,袁基眼中尽是感激的神色,而袁绍的脸上,得意洋洋的神情也更加明显了。 第66章 新任郎中令 第六十五章新任郎中令 拜祭完毕之后,刘照告辞还宫。上了车,没走几步,却听前面的卫士回报,由于人太多,车马拥挤,前方有两匹马靠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了厮斗,导致道路被堵塞住了,只能稍稍停顿一会。 刘照掀起了车帘,正想透一透气,却听到旁边的一辆车中,有一个人说道:“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今日一见,还真是声势绝伦啊。” 说话的人的语气中,明显带有不屑与轻蔑的意思,刘照听了,本来不以为意,心想也许是有人眼红袁家的权势,说几句酸话罢了。谁知接下来答话的那个人,却引起了刘照的注意。 车中另外的一个人缓缓言道:“袁氏的诸位先人,皆以德行清正,忠于职守闻名于世,到了如今,周阳公(指袁逢)还算是继承了祖上的品德,为人宽厚笃信,而次阳公(指袁隗)则不免徒有高名,为人庸碌。和你我同辈的这一代,袁伯温恂恂君子,尚有几分袁氏遗风,而袁本初、袁公路兄弟二人,却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可惜又没有什么济世安民的才干,只知道依仗着家世资历,装腔作势,沽名钓誉。以我之见,日后祸乱天下的,非此二人莫属。” 这个声音听上去极为熟悉,可是刘照还是一时没想起来究竟是谁。 先前的那人笑道:“若论当今天下的英雄,除了你,还能有谁?孟德,扫平天下,治世安民的重任,就要靠你了。” 孟德?原来是曹操,怪不得声音有些熟悉。车中的曹操听到对方的称赞,也不谦逊,只是哈哈大笑。 刘照放下车帘,心想,此时的二袁兄弟,特别是袁绍,与曹操交情颇为深厚,曹操如此在背后说两人的“坏话”,确实有些不厚道。但是,曹操说错了吗?两人虽然不是什么废柴,但是说道济世安民,的确是没有半点本事,甚至,出身世家阀门的他们,有没有“济世安民”这个志向,都很难说。 袁绍的志向是什么呢?做当世的孟尝君、信陵君,交结天下的豪杰,但他的一切行为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增加自己的名气、威望。所以,他才会做出“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的姿态,这就导致,一来聚集到他身边的,大多是徒有虚名,夸夸其谈之辈,二来,就算是收揽到了一些人才,却是“能聚人而不能用人”。 袁术的志向又是什么呢?虽然史书没有明确的记载,而当皇帝也是他后来看到汉室衰微,天下大乱之后才有的狂妄想法。但是从他目前的为人处事可以推断出,他大概是想依仗自己高贵的家世,一路高升,最后做到三公级别的高位,延续家族“四世三公”的美名,甚至是权倾一时,威震天下吧。 没有济世安民的志向也就罢了,偏偏他们的胆子还都很大,由于出身顶级阀门,他们对于皇权的态度,远不如一般人那么敬畏,在曹操尚且还在拿已经没有实权的皇帝当政治旗号来用的时候,他们兄弟两个,已经一个敢于私立皇帝,另一个敢于自己称帝了。 没有安定天下的志向,没有治理天下的才能,却野心勃勃,利欲熏心,这样的人,难道不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吗? 历史上,出主意引董卓入京的,是袁绍;攻入皇宫,借收捕阉党之名大开杀戒的,是袁术。董卓死后,兄弟二人连横合纵,各引党羽,相互攻杀,十余年之间,狼烟四起,生灵涂炭,使得华夏在黄巾之乱后,又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浩劫。这期间,生产秩序被大大的破坏,就连二袁部下的士兵,也一度要一个靠吃桑葚度日,一个靠吃蛤蜊维生,可想而知,二人治下的百姓,又过得是什么样子的生活呢? 不过袁绍好歹收揽了不少的人才,在兼并了河北四州之后,他也开始经营自己的领地,最后“兵强而食足”,成为了雄踞北方的霸主。而袁术,则是四面树敌,处处作死——最初到了南阳,本来南阳人口众多,是块好地盘,可惜他不修法度,只知道纵兵抢掠,百姓患之。就在这种不得民心的状态下,他还要连横合纵,与袁绍争雄,结果群雄大多依附袁绍,而和他结盟的,却只有远在天边、“远水不能救近渴”的公孙瓒和陶谦二人,这样一来,他的旁边,北有曹操,南有刘表,哪个都不是好惹的,最后他最大的倚仗孙坚在攻打刘表时战死,而他自己则被曹操打得大败,只能逃往淮南。此后的袁术,继续作死大业:孙策能征惯战,本来可以接替其父孙坚,成为袁术的一大臂助,可惜袁术却知不道珍惜,许诺孙策打下庐江后,就表奏其为太守,结果事后反悔,直接导致孙策从此与他离心离德,最终带着人马自立门户去了。之后觊觎徐州之地,攻打刘备,胁迫吕布,使得吕布对他心存忌惮,双方虽然几次结盟,但是貌合神离,面对共同的敌人曹操,始终不能合力抵抗,反而好几次破除了盟约,相互攻伐。就在这种四面树敌的环境中,袁术还要悍然称帝,把自己树成天下人靶子,最终一败涂地。在投靠袁绍的路途中,袁术想喝一口【蜜】【水】却不得,愤懑而死——就不知道他治下饿得“人相食”的百姓,临死前有渴求,会是一口【蜜】【水】吗? 这也是今天刘照没给袁术面子的原因了。你若好歹有点本事,那我也愿意礼贤下士一番,哪怕是当千金市骨呢!你若没有本事,但是态度好点,那也好说,我又不是陈登、阮籍【注一】,面子嘛,都是相互给的,大家斯抬斯敬,一团和气,也就过去了。可偏偏遇到袁术这种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又目中无人,真当刘照没有脾气么? 没过多久,前面的阻塞已经被排除,何咸一声吆喝,刘照的车驾又行动了起来。今日巧遇曹操,刘照不由得心中一动,之前认识曹操之后,刘照就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拉进两人之间关系。只不过弘农王府中的属官已经满员,刘照也没有办法将曹操转到自己门下任职。 如今,袁逢去世,袁基已经辞去职务,不日就要扶柩还乡,守孝三年了。因此,弘农王郎中令的位置,便暂时空缺了起来,或许正好可以请曹操来屈就此职? 曹操如今是议郎,品秩六百石,而王府郎中令品秩千石,请他来就任此职,也不算是委屈、俯就。就是不知道曹操是否愿意? 回到宫中,刘照拿定主意,先向刘宏禀报了此事。为了能让父亲对曹操有好感,更有可能答允此事,刘照特意提起,曹操的祖父乃是故中常侍、大长秋曹腾。 虽然曹腾在桓帝时期就已经故去,刘宏并未见过其人,但是曹腾为官谨慎,又一心为公,经常为国举荐贤能,更难得他为人大度,不记私仇,所以生前名气很大。 比如有一次,蜀郡太守借派遣郡吏去京师“上计”的机会,顺带给曹腾带了一封问候的书信,结果在过函谷关的时候,被益州刺史种皓把信件给搜了出来,并上告朝廷,说曹腾身为内侍,却交通外臣,应当治罪。汉桓帝认为,只有太守的来信,没有曹腾的回信,不足以说明曹腾交通外臣,所以就没有批准种皓的奏章。这事儿,要是换了其他的权阉,那可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复从早到晚”,就要想方设法的打击报复种皓了。但是曹腾却赞扬种皓忠于职守,有节气。后来种皓升任司徒后,常对人说:“今日能成为三公,全靠曹常侍的恩德。” 刘宏自然知道曹腾的事迹。他宠信宦官,也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些常侍,名声都不怎么好,所以有时候,他也不免叹气,觉得要是身边的内侍都像曹腾那样,岂不是既能托付诸般事务,让自己安心逸乐,又可以免得自己被物议所讥? 如今听到刘照举荐曹腾之孙出任弘农王郎中令,刘宏内心也是乐意的。他觉得自己的儿子拜师卢植、马日磾,又以士人子弟做伴读,未免太过亲近党人了,也让自己身边的一干亲信内侍觉得不安。如今以宦官的子孙担任臣属,正好可以缓和一下两者之间的关系。于是,刘宏二话不说,便准了刘照的奏请。 诏令一出,其他的人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不过袁绍便不免略微有些沉不住气,他积极养望,不就是为了坐涨身价,待价而沽么?如今小弟辈的曹操,居然被弘农王——未来的太子相中,收为臣属,而对于自己,弘农王虽然表现出一副看重、尊敬的姿态,却没有透露出一点招揽之意,这未免让袁绍觉得不平衡。不过,很快,他就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要守孝一年,无法出任此职的缘故吧?或许是弘农王对自己极为看重,觉得郎中令一职会屈贤吧? 第67章 烧尾宴 第六十六章烧尾宴 尽管袁绍心里有些疙瘩,但是此时他与曹操的交情还是很不错的,老朋友高升了,自然要庆贺一番。 不过眼下袁绍要为袁逢守孝,按照规矩,期间是不得举行宴乐的。袁绍虽然不会死守规矩,但是也不敢公然违背,所以只在家中设下了简单的宴席,并且禁用了舞乐等娱乐活动,只请几位在京至交好友,悄悄前来一聚。 袁绍这边,请来的好友,是许攸、张邈二位,而跟随曹操来赴宴的,正是当日与他同车之人。 袁绍见曹操带来了一位陌生的脸孔,便问道:“孟德,不知这位先生是何方的贤能之士?” 那人淡淡一笑,拱手自报家门:“在下山阳王俊王子彦。” “哦?莫非与‘天下俊秀王叔茂’同族?”袁绍问道。 “叔茂公乃是在下的族叔。” “那便是名门之后了,请上座。”袁绍连忙将王俊让至上席。 那王叔茂又是何人呢? 王叔茂,名畅,山阳郡高平县人氏,出身显贵,父亲王龚在汉顺帝时期担任过太尉。王畅自己则在汉灵帝建宁元年,官至司空,他当时与李膺、陈蕃齐名,深受士人的推崇和爱戴,时人有云:“天下楷模李元礼(李膺),不畏强御陈仲举(陈蕃),天下俊秀王叔茂。”幸而王畅去世的早,建宁二年就去世了,否则以他的名望和立场,恐怕也会被卷入党锢之中。 而王畅的孙子,就是建安七子之一,并且被誉为“七子之冠冕”的王粲。 只不过王粲此时也不过五岁,比刘照尚要小一岁,还没有什么名气,而他父亲王谦,也没有父祖那么有名望。但是无论是王谦也好,王俊也罢,虽然名气不大,但是毕竟是“天下俊秀王叔茂”的后人,所以袁绍也不得不作出一番敬重的姿态来。 众人落座之后,袁绍道:“来,诸位请举杯,一起庆贺孟德此番高升。” 众人举杯,口中称贺,饮尽了杯中之酒。放下酒杯,许攸道:“孟德如今成了弘农王的近臣,可谓前程远大,日后如若得了高位,可不要忘记我们这些老朋友啊。” 曹操笑道:“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弘农王最尊敬的人,乃是其师卢公,最为亲近的,是侍读卢、王兄弟。外人就算去王府任职,谁又知道任期能有几年呢?到时候走马换人,弘农王能不能记得住我这个人,都是两说,更遑论前程?” 袁绍道:“当日弘农王见了孟德,颇有见重之意,今番到王府任职,弘农王又岂会轻慢?弘农王如今乃是士林所望,又是天子的嫡长子,来日继承大统,孟德身为潜邸旧臣,前途不可限量啊。” 那边王俊冷笑一声:“为人臣者,不思如何匡正主上,扶助社稷,口口声声,只知道计较自己的前程,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一句话噎得袁绍等人哑口无言,面色难看,但是却不好反驳、发作。因为当时的士林清议,至少在口头上,是重视德行操守的,士人如果不自重身份,过于热衷功名利禄,为了官职趋炎附势,丧失操守的话,是要被人看不起的。袁绍往来结交的,很大一部分都是党人,所以也经常以遵行士则自我标榜,如今面对“天下俊秀王叔茂”的后人的正言诘难,他不仅不能翻脸发怒,反而要做出一副知错能改,虚心受教的样子来,毕竟眼下他还不是雄霸河北四州的军阀,而是一位积极仰望的世家公子,王俊也并非他的属下、家臣,而是同样出身名门世家的客人。 于是袁绍只好起身,向着王俊肃容一礼:“子彦教训的是,是我等忘形了。” 那边曹操听了王俊的诘难,波澜不惊的坐在一旁,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看到袁绍吃了个暗亏,不仅得强忍怒气,反而要向王俊检讨过失的样子,更是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张邈赶忙打圆场,道:“若是孟德迁升为其他的官职,我等也毋须如此高兴、庆贺。只因自和帝以降,宦官弄权,朝野不清,先帝之时,更是大兴党锢,使得正直之士,被废黜流放,奸邪之人,反而声势大盛。如今幸得上天降下弘农王,聪敏好学,仁而爱礼,有成为明君的资质,所以卢公、王子师、马翁叔等人,才不惜倾心尽节,全力辅佐弘农王。孟德不畏豪强,执法严明,可谓是忠直之臣,此一去得辅明主,也算是君臣相得了。” 许攸鼻孔里轻哼一声,接口道:“你们也太过于乐观了吧?当今天子富于春秋,而弘农王尚且年幼,说句不好听的话,五六岁的孩童,因病夭折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可你们却偏偏就冀望于一名稚龄的孩童,不觉得希望渺茫么?” 这一句话说出口,也登时让全场的人都默默无语了起来。袁绍心道,我所凭仗的,乃是“四世三公”的家世,甭管在德阳殿里坐着的是谁,以我的家世资历,再加上在士林的名望,公卿之位,唾手可得,如今言语之中尊奉弘农王,也不过是因为他年少聪明,在士林之中颇有声誉,这才相互抬举一下罢了,谁又真会去在他身上寄托什么希望?许子远这番话,实在是没道理,而且说得如此鲁莽! 曹操则暗道,以当今的局势,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希望,都要牢牢把握,许子远你说的这些,难道卢、王诸公就看不出、想不到么?自古成大事者,不仅要有超越世人的才干,更要有坚忍不拔的毅力。昔日程婴抚育赵氏孤儿,含辛茹苦十五年,只为匡复赵氏,当时的赵武子也是尚在襁褓之中,依许子远所言,难道只因日后可能会因病夭折,程婴就要放弃么?笑话! 王俊则打量了许攸几眼,心道,此人日后定是乱臣贼子,谁若用他为谋主,则祸不远矣! 反倒是张邈,听了许攸所言,觉得有理,诚心实意的问道:“那以子远之见,该当如何啊?” 许攸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依我之见,不如联合四方豪杰,找个机会,劫持天子,逼他退位,然后从诸侯王中,再挑选一名年长、有德行的人,继承大统,如汉文帝故事。” 众人闻言,皆尽骇然。王俊出言呵斥道:“如汉文帝故事?当初二少帝是否是惠帝的骨血,世人皆疑,所以才有绛侯等人迎奉文帝的事情发生。而当今的天子,乃是章帝玄孙,河间孝王曾孙,与先帝同出一脉。当初也是经过朝廷公议,被大臣一致推戴为皇帝的,怎能说废黜就废黜?许子远!你竟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 袁绍连忙道:“子彦,轻声!子远之言,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之辞,但也是为天下着想,只不过手段有些偏激罢了,大家幸勿见怪!还要保守秘密才是!” 王俊还欲说话,却被曹操使了个眼色,便闭口不谈了。曹操拿起酒杯,道:“今日宴饮,只为朋友尽欢,就别再议论国事了。子远失言,当罚酒一杯。” 许攸黑着脸,饮尽了杯中之酒。接下来,众人便避开了政事,只闲谈些风花雪月,但是袁绍尚在服丧之中,席间既无歌舞娱乐,也不能尽兴畅饮,所以,风花雪月没谈多久,宴席便散了。 回去的路上,王俊忿忿的跟曹操说道:“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袁本初身边,也尽是一些胆大妄为之人,如今看来,二袁兄弟之中,祸乱天下的可能性更大的人,乃是袁本初!” 曹操笑道:“子彦,我也是袁本初身边的朋友啊,你这‘株连’可是太广了。” 王俊道:“哼,孟德,你休要嬉笑,来日,你二人必定会分道扬镳,说不好,成为死敌也是有可能的!” 曹操靠在座位上,懒洋洋的伸了个腰,悠然道:“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眼下,我还是先当好我这个郎中令再说罢。子彦,要不要我向弘农王举荐,也让你到弘农王门下,做个一官半职?” 王俊道:“有没有官职,我倒不在乎,不过你既然做了弘农王的郎中令,那日后借你的光,多见弘农王几面,也是好的。世人把弘农王传扬的那么离奇,我倒还真想见他一见,看到底是名至实归呢,还是一帮阿谀奉承之徒,为其四处宣扬,欺世盗名。我族侄阿粲,年岁与弘农王差不多,一岁多就能说话,也被人誉为神童,如今尚未开蒙,不过零散的认识了两三百个字罢了,而弘农王据说已经学完了《孝经》,正在学习《春秋》,这也太过离奇了。” 曹操道:“马翁叔之子,年方五岁就开始学习《诗经》,这可是人所共知的,可见天生聪慧之人,并不是没有。你家阿粲如果开蒙读书,恐怕也不会逊于他人吧?” 王俊摇了摇头,道:“马翁叔之子我见过,至今仍在揣摩《诗经》,人问其缘由,他总说自己虽然开蒙早,但是对书中的经义,却掌握的不够,因此还要继续研读,虽然他的话有谦虚的成份在内,可是听说弘农王却连经义都是一遍就会……” “马翁叔的儿子可是在做学问,自然要对经义详加揣摩。”曹操道:“而弘农王却是嗣君,只需要观其大略,明善恶,辨是非即可,自然不能等量而观。卢公在这方面,可是把握的极有分寸啊。” 第68章 曹操的初印象 第六十七章曹操的初印象 这天晚上,曹操煮起了一釜茶汤,点上了油灯,搬过来一大堆的简册,一边研墨,一边若有所思。 茶是弘农王赐下的,虽然最初喝的时候,曹操也很不习惯茶汤的苦涩,但是等习惯了之后,茶汤特有的清香,便立即征服了曹操。听说茶汤有提神醒脑的功效,最适宜在读书时饮用,于是曹操便也习惯了在读书的时候,煮上一釜的茶汤,边看书边啜饮了。 桌上堆砌着的简册,是《孙子》。论学问,曹操本人以“明古学”而著称,朝廷召他为议郎,也是以此为借口。 古学,指研究古文经书之学。由于秦代的焚诗书,很多典籍都失传了,到了汉代,最初采用的经文,是由秦朝遗留下来的博士口述,用秦汉通行的隶书记录下来的,人称“今文经书”;后来,人们又发掘出了不少幸存下来的,以先秦六国文字记载的典籍,人称“古文经书”。到了东汉末年,研究古文经书的一派,开始占据上风,成为主流学派。 然而,曹操除了研究过儒家典籍外,他对法家、兵家的学说,更为感兴趣。初涉仕途,他就摆出了一副执法严明的姿态,到任之处,无不以打击豪强为己任。但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相比崇尚法家,他精研兵法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就连袁绍恐怕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但是弘农王却是从哪打听到的? 到任后数日以来,他与弘农王的关系,也算是应了张邈之言,称得上是“君臣相得”。弘农王虽然年少老成,乍一看似乎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是相处下来,就知道其实他也挺平易近人的,与侍读的卢、王兄弟一起谈天说地的时候,更是没有一点架子,仿佛只是平常的同学、挚友之间的讨论。 曹操也喜欢和好友谈天说地,评古论今,而且说道高兴处,他往往会忘形,做出一些不拘形迹的举动来。最初参与到弘农王与卢、王兄弟的论争之中的时候,他还小心翼翼,免得在主君面前施礼,但是,很快,融洽的气氛就让他抛开了这份小心。而当弘农王看到他或是站起来慷慨激昂的陈词,或是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的时候,却只是忍俊不禁,微微而笑,仿佛是晚辈偷偷看到了长辈失礼忘形的样子似的。 这种君臣关系,让曹操觉得十分满意。 接任了郎中令,曹操也不免要接过袁基当初揽到身上的责任——陪弘农王练剑。和袁绍一样,曹操也从小就喜欢玩几票客串的游侠儿,剑术、骑射之流,他一样都没落下。当年年少顽皮的时候,他也曾偷偷潜入了张让的府中,模仿了一把刺客的行径。被人发现之后,更是凭借着一身武艺闯出了张让的府邸,当然,最终能够全身而退,不受张让的追责,还是仰仗了自己已经过世的爷爷曹腾的威名。现在想起来,当年的自己,还真是有些可笑而又可爱呢。 既然是游侠界的票友,以曹操的眼光,自然看得出,弘农王的习武,还真是“以强身健体为主”,真正的习武之人,自幼练习,哪个不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刻苦用功,始能有所小成,即便是曹操,也曾经咬牙苦练过几年的。但是,曹操也明白,君王毕竟有君王的职责,若是一味的喜欢、沉溺于剑术这些东西,反倒对国家不利。 何况,曹操也看得出,弘农王的习武,还有一大半是为了做出亲近武人的姿态。单看他身边收揽的那些武士,既有陇西飞将军李广的后人,也有名震京师的剑术大师,更有一位形影不离的熊虎之士——关羽关云长。 乱世将至,这是曹操任官几年后,对于日后局势的一个判断。他可不像袁绍,以公子的身份自矜,不肯出仕为官,一心要坐作身价。相反,他出仕以来,做的都是基层的官职,比如县尉、县令这样的亲民官。 在地方呆的久了,曹操对大汉的天下是什么样的情况,心知肚明。官员*,豪强兼并,民不聊生,百姓走投无路,转而成为盗贼的,比比皆是,更兼太平道声势浩大,蛊惑百姓,已有谋反之相。虽然如今还没有大规模的民变发生,但是以曹操之见,绿林、赤眉之祸,恐怕已经不远了。 如果真有规模浩大,席卷天下的民变发生,那么想要稳固皇权,平定民乱,没有一批信得过、有本事的武人,是办不到的。弘农王如今就已经在默默的积累自己的武将班底,难道说,他也预见到了天下即将大乱? 想到这里,曹操摇了摇头,这似乎太超乎常理了,读书可以靠头脑天生聪明,但是对于世事民情的了解,却需要亲自见识、了解才行。弘农王作为皇子,自幼娇生惯养,足迹不出洛阳——甚至很少出皇宫,他又如何知道民间疾苦的? 罢了,想不通的就先别去费脑筋。眼下还是把弘农王交托的事情办好吧。 弘农王在每天的下午,新增了一个课时,希望能由他来讲授兵法,与弘农王一起听讲的,还有关羽、鲍炜等一干人。如果说以前弘农王招揽各路剑客、豪侠,还可以看作是爱屋及乌,因为喜欢剑术,所以招揽高手的话,如今开课讲授兵法,这分明想培养将才了。弘农王这么做,到底是在为什么做准备? 若说是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做准备吧,那弘农王也未免太妖孽了一点,若是为了……武力夺位,那曹操就更不敢细想下去了。 还是安心准备来日讲授的内容吧。曹操翻开了《孙子》,添饱了笔,开始在竹简上书写对将要讲授的章节内容的注解。 奋笔书写了一阵,曹操停下笔来,伸手去摸杯子。旁边的侍女一看,赶忙揭开盖子,从釜中为曹操舀了一杯热茶。曹操呷了几口茶汤,热腾腾带着清香的水气吸入肺腑,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曹操正要提笔继续书写,却见一位家仆在门口躬身禀报道:“家主,前司徒陈公前来拜访。” 曹操赶忙放下手中的笔,道:“快快准备,我要亲自前去迎接陈公。” 曹操口中的陈公,乃是陈耽,东海郡人氏,曾历任三公之职。去年十月,他再次出任司徒,但是才到今年三月,他便被罢免了官职,由袁逢接任。 陈耽为人忠直,与前太尉桥玄交情深厚,曹操当年出入仕途的时候,曾经拜会过桥玄。桥玄对刚出道的曹操评价很高,认为他是“命世之才”。受到桥玄的影响,陈耽对曹操也颇为看重,两人的私交也是相当不错的。【注一】 将陈耽迎入屋中,分主宾坐下后,曹操拱手施礼,道:“多日不见,陈公可还安好?今日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见教?” 陈耽长叹一声,道:“孟德,可还记得我当初跟你提起的那件事吗?” 曹操道:“陈公所言,莫非是指许太尉、张司空阿附中官,包庇其子弟宾客,反而诬陷清廉官吏的事情?” 陈耽一拍几案,道:“正是!” 原来,这一年(光和五年,182年)年初,汉帝刘宏下诏,命令公卿依据百姓的风评,查举地方上的刺史、太守,看其中有没有蠹害百姓之人。其实,看当时的朝局就可以知道,朝廷之上,阉党弄权,那么地方之上,阉党的子弟、门客、朋党,更是横行无忌,贪污害民的,大部分就是这些人。如此一来,朝廷的公卿哪里敢真的严查下去?于是太尉许戫(读音为yu)和司空张济,主张包庇阉党一系的官员,而司徒陈耽,则一心要严查。三公之间起了纷争,最终的结果,就是在许戫、张济和阉党的勾结之下,陈耽被草草的免去了官职。 “当初以为他们二人只是包庇中官的子弟宾客而已,没想到,最近我得到消息,他们还将边远小郡的一批无辜官员,诬陷入罪,拿来顶数,这些官员,大多数不仅无辜、无罪,其中不少人还是有名的清廉之士。这肯定是因为他们没钱贿赂查办的官员,所以才被诬陷入罪的。如今,已经有人赴京上告了。” 望着一脸义愤的陈耽,曹操问道:“不知陈公有何打算?” 陈耽道:“我欲上疏向陛下言明此事,弹劾许、张二人!素闻孟德文采出众,擅作文章,所以特来与孟德商议,看这封奏疏该如何写,才能恰到好处。” 曹操点了点头,道:“既然是陈公托付,我岂敢推辞,这样吧,请陈公给我一晚的时间,让我详加构思,奏疏写好之后,我亲自送到府上,让陈公过目验收,如何?” 陈耽道:“那就拜托了孟德了。对了,孟德,如今你在弘农王府任职,何不探一探弘农王的口风,如果能得到卢公、王御史等人的支持,则此次上疏,就更有把握了。” 弘农王王吗?曹操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年幼却十分沉静的面孔,他朝着陈耽一拱手,道:“那我就去试试吧。” 第69章 凡事要有策略 第六十八章凡事要有策略 第二天清早,曹操倚在车座上,神情颇有些疲惫,昨晚,他既要完成今日讲课所需的《孙子》注解,又要写一封声情并茂的奏疏,这两样东西都十分重要,费神费力,饶是他精于兵法,文字娴熟,也依然忙到了凌晨才将其完成。 特别是那封奏疏,陈耽并非自己不会写,之所以专程上门来拜托曹操,这里面也是有一定的考量的。陈耽虽然忠直,但也并非全然不知权变,之前他与许、张二人当面起了冲突,结果非但没有阻止许、张二人徇私包庇阉党的子弟宾客,反倒让自己丢了官职。如今想要进谏之言能被刘宏采纳,就需要采用一定的策略,投其所好才行。刘宏喜好文学,对于大臣的奏疏,也经常用对待诗赋作品的态度来看,如果奏疏的文采好,他便要留下来赏读。因此陈耽这才拜托曹操来写这封奏疏,以期能依靠文字的精彩,来吸引刘宏的目光。 为了不负陈耽所托,曹操一整晚斟词酌句,呕心沥血,反复修改,终于完成了这封奏章。 眼下,这封奏章就笼在曹操的衣袖中,虽然昨晚答应一经完成,就送与陈耽过目,但是他一大早就需要入宫当值,所以一时间也没办法将奏疏送到陈耽那里。 何况,自己如今身为弘农王的臣属,有些事情,还是事先与弘农王通下气的为好。 到了芳林园,曹操往演武场走去。演武场中,刘照尚未到来,只有史阿在那边侍立等候。见了曹操,史阿赶忙上前施礼问候,曹操还了礼,道:“子陵来的早啊,辛苦了。” 史阿道:“职责所在,哪里敢言辛苦二字,曹令谬赞了。” 曹操呵呵一笑,道:“子陵,你我乃是同僚,不要如此见外,呼我表字即可。” 史阿受宠若惊,连声称是。 不多时,刘照一行人也来到了演武场。前面鲍炜带着一队卫士,照例在场外进行站岗和巡查,而关羽则紧紧跟在刘照身边,到了场中,向曹操微微颔首示意后,便站在了一边,双目微闭,手按在剑柄之上,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随时可以向进犯刘照的敌人发动扑击。 史阿见了关羽的样子,后背隐隐生出了一丝凉意,也不知道是关羽有意,还是他亏心,他总觉得关羽的目光,时刻锁定着他,把他当成了预备攻击的目标。但是史阿来不及多想,那边刘照已经从侯谨手中接过了七宝剑,就要拔剑练习了,他赶忙走过去,准备在旁边监督、指正。 二卢、二王兄弟也拔出了长剑,准备与刘照一起练习。 曹操握住剑柄,将长剑从鞘中拔出了一小截,又推送了回去。他刚才在心里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决定还是先把奏疏的事情,向刘照当面提出来,免得一拖再拖,最后耽搁了。因为如今刘照每天的事情,安排的也是比较多的,早上先要去向刘宏与何皇后问安,紧接着练剑、习射,然后是上课读书,中午吃饭、午休后,下午本来可以有一些闲暇的时间,但是如今也被安排上了讲授兵法的课程,上完课后,没多久,刘照又得去向刘宏和何皇后问安了——晨昏定省嘛。 所以还是乘早将奏疏的事情提出来,让刘照决定处置的时间,不然,刘照的一整天,可都是十分忙碌的,如果因为眼前没空就推后的话,那这一整天都要被推过去了。 曹操迈步上前,拱手道:“殿下,臣有一事,要向殿下禀告。” 刘照闻言,将已经出鞘的七宝剑又纳入了鞘中,讶然道:“能让孟德如此心急的,定非小事,请说。” 曹操便将许戫、张济二人包庇阉党,构陷无辜的事情,向刘照说了。但是有关陈耽上疏,以及拜托自己执笔等事,曹操暂时没提。因为此时虽说在场的,都是刘照的心腹近臣,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果然,刘照“闻弦歌而知雅意”,听了曹操的话,他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催促、询问,只是跟史阿说:“今日的练习,时间减半吧。” 早上的练习匆匆结束之后,刘照回到了崇光殿。侯谨知趣的自行告退,关羽见状,也不似往常侍立于殿中,而是退到门口守卫。刘照与曹操、卢、王兄弟坐定后,曹操便将陈耽想上疏弹劾许戫、张济,为无辜者鸣冤,并委托自己代笔写下了奏疏等等事宜,向刘照一一禀明,并且将写好的奏疏从袖中取出,呈给了刘照。 卢、王兄弟听过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他们都知道,目前刘照采取的是韬光养晦的策略,对于朝政之事,向来十分谨慎,不会轻易插手。此番曹操代陈耽作奏疏,明着是弹劾许戫、张济,实则将矛头指向了诸常侍,看来朝廷之上,又要起一番风波了。 刘照将奏疏粗览了一遍,不愧是曹操,一代文豪的手笔,果然写的精彩。更妙的是,整篇奏疏里,没有提到阉党一个字,对许戫、张济,也只是指出他们失职,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的攻讦之辞,而是将大量的文字篇幅,都用在了替无辜者鸣冤上,字字泣血,感人肺腑。真是好策略啊,人言孟德奸诈,果然如此,深得我心啊! 当然,说是奸诈,实际反应出的,是曹操做事的策略,以及务实的精神。正因为做事追求务实,所以才会采用各种策略,而非蛮干一气。皇帝已经是那样了,指望他跟楚庄王一样“一鸣惊人”,大概是不可能了。阉党深受皇帝宠信,擅权专政,谁也没有力量将其扳倒,强行鸡蛋碰石头,虽然能赢得身前身后的清名,但是于事无补。许戫、张济,身为宰辅,位高权重,与他们过多的纠缠,也只会引起对方的反扑,最后,还是两败俱伤之局。 眼下,最有可能做到的,无非就是洗刷无辜者的冤屈,让他们免于被诬陷罢了。看清自己的实力,能做成一件事就算一件事,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否则,匡正天子不能,扳倒权阉不能,弹劾宰辅不能,而救助无辜也不能,最后一事无成,收获的,大概只有一个“忠直”“不畏强权”的名声吧。除非你一开始就是奔着这点名声去的,否则,要这点虚名有何用? 曹操就曾经说过:“不得务虚名而实处祸。”这才是好队友啊。 刘照放下奏疏,道:“孟德文采斐然,字字感人肺腑,相信父皇看了,定会厘清冤狱,还他们一个清白的。” 曹操谦逊道:“殿下谬赞了。臣还有一事,想要禀报殿下。如今陈公已经去职,上疏言事,未免有些不便,而且份量也不够。如果卢令君、王御史等人,也能对此事有所声援的话,相信可以事半功倍。” 这是要卢植、王允出面了,刘照暗道,虽然之前已经决定,在自己接班之前,不与阉党直接起冲突,但是,也不能凡事都躲避推辞。这一次,如果能成功帮那些边郡的官吏洗清冤案,那么对于自己的声望和民心,也是有很大提升的。至于和阉党的冲突,只要避实就虚,将重点放在为无辜者申冤上,那就完全可以避开。 “这样吧。”刘照向二卢、二王兄弟说道:“几位师兄请回去禀告卢师、王御史,让他们就此事上疏进谏天子。只是,千万要叮嘱卢、王二公,在奏疏之上,要就事说事,不要过多的牵扯阉党,一切以帮助诸位蒙冤的官员洗清罪名为重,切不可因此与诸常侍起了冲突,又引起一场劫难。” 卢、王兄弟都答应了下来。刘照将奏疏还给了曹操,道:“既然陈公还在等候,那孟德你就早点将奏疏送过去,让陈公过目吧。” 辞别了刘照,曹操赶忙出宫,登车去了陈耽家。 接过奏疏,陈耽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对于曹操的文采,也是赞口不绝。但是,陈耽迅即沉下了脸色,道:“孟德,你在奏疏之中,为何一点都不提许戫、张济阿附中官之事?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们‘失察’?” 曹操道:“陈公,中官势大,许、张二人身为三公,本来就位高权重,再加上他们阿附中官,地位就更加难以动摇。与他们直接起了冲突,我们根本没有胜算。到时候弹劾他们不成,反倒把申冤的事情给耽误了,岂不是让冤狱中的无辜者白白翘首企盼了?” 陈耽道:“孟德,‘豺狼当道,安问狐狸’!不能正本清源,这样的冤狱,岂非时时刻刻都会发生?难道你如今做了弘农王的臣属,就珍惜起自己的前程来了?你当年杖毙蹇硕之叔的豪气呢?” 曹操苦笑一声,道:“当年我确实觉得自己执法严明,可以整顿都中风气,可是没过多久,就被调任顿丘令,所有的举措,都前功尽弃,付诸东流。后来,我才知道,我之所以没有遭到中官的报复,一是仰仗祖父遗德,二是依靠父亲厚礼贿赂诸常侍,这才逃过一难。陈公,‘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何况,我如今的打算,也并非要装疯卖傻,钳口不言,只是想做事采用一点策略啊。” 第70章 看我助攻 第六十九章看我助攻 陈耽望着曹操,良久无语,最终,他长叹一声,道:“孟德,你说得虽然有理,可是我终究心中难平啊。” 话说到这个地步,两人都是各怀心事,岔开话题,又随意的说了几句闲话后,曹操起身告辞。 陈耽将曹操拟好的奏疏,又读了几遍,最终还是将手中的奏疏放到了一边,拿过一卷新的竹简来,自己动笔,开始重新写奏疏了。 在奏疏里,陈耽痛陈了许戫、张济二人,阿附中官,不仅包庇其子弟宾客,反而陷害无辜者入罪的罪行,写到这里,陈耽停下笔,思虑良久,最终还是接着下笔,开始弹劾一班权阉放纵子弟宾客,在郡县里横行无忌,残害百姓,又指责刘宏宠幸奸佞,放纵中官,这才导致一般权阉横行不法,无人禁制。 “我已经老啦,就算是‘愚’下去、忍下去,恐怕也看不到天下清平的那一天了。不如,拼了这把老骨头,来给年青的一辈做个铺垫吧。天子收到我这封措辞严厉的奏疏,两相比较之下,肯定会对孟德的奏疏,更加觉的顺眼吧?而且,有了我来吸引一班权阉的怨恨,孟德便会安然无恙了。” 写完后,陈耽在自己的这封奏疏上署了名,然后拿过曹操所作的奏疏来,在最后面,署上了曹操的名字。之后,陈耽命家仆持书,分别投往公车署与尚书台。 公车署是卫尉的下属机构,负责接待臣民上书言事,陈耽如今已经罢官,所以只能通过公车署向刘宏进谏。 不过,奏疏最终还是要被送到尚书台,由尚书台转交给皇帝批阅。 尚书令卢植这里,不仅仅有陈耽和曹操的奏疏,更有司徒袁隗,太常杨赐,侍御史王允等,皆就此事上疏天子。卢植草草的浏览了一遍,其中以曹操的措辞最为委婉,并且只注重于替无辜者申冤这一件事情;而袁隗和杨赐,则不免弹劾了许戫、张济几句,并且质疑了刘宏在年初以民间风评查举官员这一举措的合理性;至于王允,依旧是辞气激昂,大义凛然,但是终究还是勉强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虽然屡次提到许、张二人“阿附中官”,但是好歹没有把火力转移到中官的身上。 只是,陈耽的这一封奏疏……言辞就未免太过激烈了。 卢植有心将陈耽的奏疏压下,但是略一回想,他也大致上明白了陈耽的意思。曹操的这封奏疏,最初是替陈耽写的,然而此时却是以曹操的名字,呈递到尚书台的,而陈耽自己,却亲自写了另一封几乎是一心求死的奏疏,这其中的缘由,多想一想,也就不难猜到了。 最终,卢植将王允的奏疏放在了最上面,接下来,是袁隗与杨赐的,然后是陈耽的,而曹操的奏疏,却被压在了最底下。 为了避免这些奏疏被中官压下,卢植决定亲自将奏疏送往西园,求见天子。 到了西园,卢植原本有些担心,刘宏会因为玩性正浓而推辞掉接见,结果没有多久,前去禀告的内侍便回来传他觐见。看到刘宏今天居然如此破天荒的迅速接见了外臣,卢植心里也非常的诧异,但是,等他到了猗兰殿之后,他登时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刘照此时也在猗兰殿中。 自从前两天答允了曹操,在申冤一事上出手相助之后,刘照不仅让卢、王兄弟回去转告卢植、王允,让他们联系一些大臣一起上疏外,还格外的留了个心眼,准备在刘宏接到了这些奏疏后,亲自前去,左右周旋,或者暗中助攻,或者悄悄灭火,总之,小心为上,以备万全。 内缉听厂发挥了它的作用,卢植前脚离开尚书台,消息后脚便传到了刘照那里。二话不说,刘照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抢先去了西园,借口是向父皇亲自请教《羲皇篇》中的文字。 《羲皇篇》是刘宏的得意之作,在汉赋的宏丽之中,又揉入了几分楚辞的浪漫想象。刘照读它,一则是对这卷后世已经散佚的作品的原貌非常的好奇,二则是熟悉下父皇的作品,以备日后拍马屁的不时之需。可巧,今天就刚好用到了。 尚书台在南宫,卢植又是外臣,所以要去北宫的西园求见刘宏,无论是路程还是手续,都要颇费一些时间的。而刘照的芳林园就在北宫,他每日晨昏定省,出入西园早就成了惯例,因此一路畅通无阻,赶在卢植前面就见到了刘宏。 听到自己的儿子要向自己请教《羲皇篇》,刘宏登时意兴大发,先向刘照解释了几处文字方面的“疑难”,接着正想要大谈诗赋的作法的时候,内侍前来禀报,说尚书令卢植求见。 尚书令是皇帝的秘书长,份量自然不比其他的朝臣,刘宏虽然懒惰,但是也知道卢植素来持重,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轻易前来求见的。何况卢植是自己儿子的老师,此时儿子就在旁边,自己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最主要的是,此刻虽然自己谈性正浓,不想被人打断,但毕竟不是花前月下,与美人同乐,没有半点接见外臣的心思的时候,因此,顺带召见下卢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卢植进了大殿,拜见过刘宏之后,将外郡有吏民入京上告申冤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将手中的奏疏举过头顶,道:“消息传出后,朝野震动,司徒袁隗等大臣,皆上疏进谏。兹事体大,臣不敢怠慢,故而特来将奏疏呈递给陛下,请陛下定夺。”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中常侍立刻变了脸色。刘宏眉头微皱,知道又有烦心事找上门了。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先把几封奏疏一一翻看一遍。 看完了王允的奏疏,刘宏无奈的笑道:“这个王子师,脾气还是那么的刚直。” 再看过袁隗、杨赐的奏疏,刘宏点点头道:“袁、杨二卿,说话倒还公允,到底是老成持重之臣。” 等看完陈耽的奏疏后,刘宏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他气冲冲的掷下奏疏,怒道:“这个陈耽,真以为我不敢杀他吗?” 张让等人听到刘宏这般说,心中大喜,连忙跪下干嚎起来:“陛下,老奴等人一心侍奉陛下,只知道尽心尽力,任劳任怨,外郡发生的事情,老奴如何会知晓!还望陛下明察,还老奴等人一个清白!” 刘宏正欲发作,命人收捕陈耽,但是看到还有一份奏疏没看,便勉强抑制住怒气,将奏疏展开,细细阅读起来。 看了这封奏疏,刘宏的脸色居然慢慢回转了起来,最后,一脸的怒意竟然化作了哀怜,他长叹一声,道:“这事儿下面的官员确实办得不好,白白冤屈了这么多人,唉,也真是无辜、可怜啊。” 几位常侍听到刘宏的感叹,心道不妙,正想进几句谗言,却听刘宏道:“阿弁,这封奏疏,你猜猜是何人所作?” 刘照道:“看父皇的神情,儿臣斗胆一猜,或许是儿臣的郎中令曹操所作。” 刘宏讶然,道:“你是怎么推断出的?” 刘照道:“几天前,曹卿曾经拿过一封奏疏来给儿臣看过,说得就是外郡官吏蒙冤之事。儿臣当时也深感其言辞恳切,感人肺腑。也正是因为这封奏疏,儿臣才动了多读一些辞赋的念头,因此命人找来父皇所作的《羲皇篇》来赏读,然后遇到了不少不解之处,这才专程来向父皇求教的。今日父皇对这封奏疏,如此的感慨,儿臣猜想,如果曹卿已经将奏疏呈递上来,那么应该就是父皇手中的这封了。” 刘宏点点头,道:“不错,曹孟德这篇奏疏,写得确实感人。更难得他明是非,知事理,不故作姿态,以攻讦朝廷大臣邀取清名,难得啊,不愧是季兴公的后人。” 略顿了一顿,刘宏又问道:“既然你已经听曹孟德说过此事,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置?” 正题来了!刘照清了清嗓子,肃容答道:“依儿臣之见,民间的流言,本就是泥沙具下,真假难辨,若是以此为依据来查举官员,似有不妥。许、张二公,听到有流言攻讦诸常侍的子弟宾客,出于持重谨慎的心理,将事情压下,乃是老成谋国之举,无可厚非。要怪就怪底下的一些官员,为了邀功,胡乱诬陷清白官员入罪,致使吏民蒙冤,大臣蒙羞,应当予以彻查、严惩。” 刘宏听了,道:“看来是我当初太过轻率了。” 爹啊,千错万错谁敢指认是你错了啊,刘照忙道:“父皇身在宫禁,心系黎民,天下万民,莫不感念父皇的恩德。昔日武帝设乐府,收集民间歌谣,正是想以此了解民间疾苦,父皇能多听到一点民间的风评,本是极好的,不过是下面有些酷吏乘机兴风作浪罢了。” 刘宏听了,十分受用,旁边的张让等人,也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只有卢植,望着刘照,一脸复杂的神情,莫能言表。 第71章 一条大鱼 第七十章一条大鱼 今日呈递给刘宏的奏疏,有专门负责监察官员的御史台的意见,也有现任以及曾经担任过三公职务的朝廷重臣的意见,这本身就给此次进谏增添了不小的份量,再加上曹操的一封奏疏,声情并茂,成功的打动了刘宏,不仅对蒙冤的官员心生怜悯,而且对陈耽的冒犯,恐怕也是恨意大消吧?按理说,今日的一番运作,已经算是成功了,应该高兴才是,可是面对刘照的表现,卢植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有如此深沉的心机和城府,真的好吗? 尽管在教学方面,卢植早就把刘照当成一位成年人来看待了,可是对于刘照在权术方面的早熟,卢植却有点不寒而栗。身为大儒,卢植虽然不是固步自封之人,但是对于法家的那一套帝王心术,还是持反对态度的。 可是做皇帝的,哪个会不喜欢这套驾驭臣下的技巧?汉宣帝就公然教训他那个喜欢儒学的儿子,即后来的汉元帝,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这就与身为儒者的卢植的理想,有些背道而驰了。原本他看刘照年幼聪慧,而且喜好儒学,开蒙即学《孝经》,日后定能成为一位宽仁好儒的皇帝。谁知道,身处在那个位置上,身处在那种环境里,刘照对于帝王权术,竟也是无师自通,进步神速。 这样的一位皇帝,日后虽然会是一位雄才伟略之主,但是毫无疑问,他也将会是一位独断专行、猜忌多疑甚至是刻薄寡恩的帝王。侍奉这么一位皇帝,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使。比如大名鼎鼎的汉武帝刘彻,一生任用了十三位丞相,除了早期窦、王两位太后在世时,两家外戚轮流为相,而汉武帝的权柄也并不稳固,所以丞相还算是拥有实权外,等到汉武帝真正掌握了朝政后,他后续的丞相,不仅权利被大大削减,甚至到了丞相府都无人修缮的地步,而且难以善终,连人身安全都没有保障,获罪被杀的,居然有五人。 当然,卢植也没糊涂到认为皇帝就应该一点权术都不通,汉元帝、汉成帝两父子殷鉴在前,正是这两位喜好儒家,不通权术的皇帝,导致了西汉外戚势力坐大,最终让汉家天下被外戚王莽所篡夺。汉宣帝“乱我家者,太子也”的预言,也并非毫无根据的夸大之辞。 只是,以刘照的这种发展趋势,恐怕日后又是一位汉武帝,焉知他今日的喜好儒学,不是和当年的武帝一样,只是为了依靠儒学来建立帝王集权的舆论基础呢? 看来自己日后教育皇子的担子还重着呢。 收摄心神,卢植起身下拜,道:“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陛下训示。” 刘宏望了在场的诸位常侍一眼,道:“洗刷冤狱之事,就让王子师去办吧,他是侍御史,这是他份内之事。至于许太尉、张司空,就由尚书台拟一封诏书,问责他们失察之罪。至于那个陈耽……哼,算了,念在他是元老大臣,就饶他一命,责令他即日出京,回乡养老去罢!不得再在京师稽留!” 卢植闻言暗喜,赶忙道:“臣遵旨,这就前去办理,请陛下恕臣无状,先行告退了。” 诸位常侍见还未等自己开口劝天子改主意,卢植就一溜烟的走掉了,一个个气得眼歪口斜,再看刘宏,已经被刘照重新续起了话题,又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创作感想了,一干人只好暂时作罢,等待日后有机会再行报复了。只是王允等人的奏疏,并没有直接攻击他们,而罪魁祸首的陈耽,却是一去如困鸟归林,池鱼入渊——陈耽乃是徐州东海郡人氏,与前太尉陈球(陈登的叔祖父)虽非同郡,却也份属同族,都是徐州望门。回乡之后,自有亲戚乡党庇护,反倒不如在京时容易陷害了——这让一班权阉登时感觉有力无处使,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傍晚,与刘宏一起用罢晚膳的刘照,回到了自己的居处。收拾停当之后,刘照倚在榻上,静静的听身旁的侯谨向他汇报内缉听厂以及纠察队送来种种情报。 眼下,这个小小的情报网,还探听不到多少重要的消息。侯谨一开始报告的,是京城的粮、布、肉、柴等生活物资的价格,虽然刘照如今还没法从这些物价中,敏锐的察觉出整个大汉的经济发展的风向,但是通过多个渠道来了解下物价,总比传说中,光绪皇帝被身边的太监欺骗一个鸡蛋值十两白银,普通人根本吃不起的要好。 接下来,就是京师里各家公卿大臣,王侯贵族的传闻了。但是今天侯谨所报告的,却不是一般的家长里短,婚嫁丧娶,而是和太平道相关的消息。 太平道如今在洛阳是公开活动的,虽然想要获取其核心机密不容易,但是随意打探一点算不上是机密的消息,却是轻而易举。 “殿下,据眼线回报,如今京中太平道的头目,乃是唐周。” 唐周么,此人刘照自然熟悉,日后向朝廷告密,迫使张角不得不提前起事的,就是这个唐周了。只不过,历史上的唐周,史籍一笔带过,并没有介绍具体的身份信息。 “这唐周是什么人?” “回禀殿下,据报这唐周是济阴郡人氏,自称是张角的亲传弟子。张角将天下的教徒划分为三十六方,每方设渠帅一人。河南乃是大方,听说渠帅本是一个叫马义元的人,后来此人去了扬州聚揽教徒,渠帅由唐周接任。这唐周到了洛阳后,自称是颍川唐氏的远亲,因此与几位中常侍打得火热,出入颇以公子自居。” “哦?他居然自称颍川唐氏的远亲?”刘照奇道。 颍川唐氏,或许没有颍川荀氏那么广为人知,但也确实是颍川当地著名的世家阀族。桓帝时期的“五侯”之一的唐衡,就出身于颍川唐氏,其兄唐玹,官至京兆尹,其弟唐珍,官至司空,族侄唐瑁【注一】,官至会稽太守,唐瑁的女儿,便是历史上刘辨的妃子唐姬。 所以,唐周如果自称是颍川唐氏一族的话,的确有资格以公子自居。 “可不是呢,他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借汝阳侯(唐衡)的名头,好与京中的权贵结交么?偏偏有几位常侍,听说是封胥、徐奉等人,对太平道的那一套妖术信得紧呢,因此对这个唐周便也十分的看重。而那唐周一转身,出去又拿着几位常侍来压人,故而京师里的人,都不敢计较他冒称颍川唐氏的事情。” “翻云覆雨,左右逢源,他倒有几分手段。”刘照道:“这人容易盯住么?” “殿下,此人冒充公卿之后,在京师做假公子做久了,已然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整天与一干富贵公子称兄道弟,呼朋唤友,走马章台,好不快活。想要盯住他,应该不难。” “那就在他身上稍微费点神,多注意他的动向。” 京师之地,软红十丈,纸醉金迷,呆的久了,有谁能不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蚀了骨。想当年,tg成员的信念不可谓不不坚定,却依然有顾某某这样的人,因为工作之便,化身为魔术师,来往于十里洋场之上,过惯了优裕的生活后,骨头便软了许多,最后刚遭逮捕,就立即叛变,给tg带来了毁灭性的损失。与tg相比,太平道又能强到哪里去呢?唐周过惯了公子一般的生活,又岂会冒着风险参与起事? 虽然历史上的唐周主动叛变了,但是为了避免本位面因为自己穿越造成的种种变数,刘照还是决定,把唐周盯紧一点,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人为的帮他“被叛变”。否则,要是真的让太平道在洛阳成功的起事,有了封胥、徐奉等人做内应,万一让自己一家子被太平道来个一锅端,那岂不是玩脱了。 “还有其他重要的消息没有?特别是史阿那边,新附的门客之中,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才?”刘照得陇望蜀,虽然明知道关羽这个级别的猛人,不是说来就来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多加询问。 “殿下,自从上次关君被冷遇的事情发生后,无论是史大侠,还是鲍卫士长,对此再也不敢怠慢,纠察队设立之后,更是对王府的门客详加清查,据胡队正报告,如今的门客之中,确实没有像关君这样的绝世英豪。不过,有一位名叫岳卓的剑客,乃是史大侠的同乡,在一干剑客豪侠之中,颇有人缘,史大侠也将其视为臂助,十分看重。” “岳卓?”刘照想了想,历史上似乎没有这么一号名人。不过历史上没能留下名字的人才多的去了,连自己的老师马日磾都没能落下单独的传记,何况其他人呢?既然有才能,就用起来吧。 “阿谨,回头传话,将那个岳卓补为王府郎中。让他做史阿的副手。”刘照嘱咐道,但是旋即他又想起,史阿目前是虎贲中郎,其实已经不是他的王府属官了,只是还顶着一个剑术老师的名头。让岳卓做副手,却不知道所“副”何职? “告诉史阿,让他把门下没有入选郎中的剑客豪侠集中起来,就叫‘集英社’吧,由他担任社首,岳卓为社副吧。” 第72章 风波骤起 第七十一章风波骤起 社,原本指祭祀土地神的活动。由于古代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娱乐项目并不多,所以像祭祀这种“群体*件”,便是人们乘机聚会、娱乐的场所。汉代,从中央到地方,郡、县、乡、里各级都设有“社”这一机构,其中里以上各级的社都是由政府出面祭祀,唯独里一级的社,是由全体居民参与祭祀,成为本里居民的一个集体活动场所。 慢慢的,随着时代的发展,到了东汉,就已经出现了由私人组织的,目的不再仅仅是祭祀土地神的名为“社”或者“僤”的机构了。其职能,从集体制土地经营,到养老、育孤、雇人服役,等等不一。 经过晚唐、五代到了宋代,私社已然大为流行,从乡村自行组织的治安民兵(如忠义巡社),到各类“体育俱乐部”(如射箭的锦标社,踢球的齐云社等),再到各类宗教秘密社团,可谓门类繁多。 因此,虽然眼下的私社组织还没有宋代时那么昌盛、普及,但是史阿等人接到刘照的命令后,却也并不惊讶于“集英社”这个组织名称。在史阿看来,他所招揽的各地豪杰之中,只有少部分人有幸成为了王府郎中,可以到弘农王府当值,其他人,只能以门客的名义,聚拢在弘农王名下,没有编制,管理散乱,也连带自己这个“领袖”,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全靠昔日的一点名头来维持。 如今好了,弘农王终于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编制”,来安排这些豪杰,虽然只是弘农王私设的编制,并非朝廷的正式官吏,但是好歹有了个名分不是?自己身为社首,更是名至实归的成为了这些豪杰的“领袖”,有了这个名分“护体”,自己的地位,比起以前,就要稳固许多了。 这可是喜讯,天大的喜讯,当然要大肆庆贺一番,于是步广里王越的宅院中便又摆起了长宴,一干豪侠聚在一起,痛饮了起来。 正当众人酣畅淋漓之际,突然有人进来向史阿禀报,说东部尉带人把里巷前后又围了起来。史阿闻言,酒意登时醒了大半,今日弘农王门下的剑客豪侠,基本上都聚在此处了,那些像当初的彭虎一般,身负罪责之人,也在其中。难道,今日洛阳寺要乘机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想到此处,史阿回头望了岳卓一眼,用目光向岳卓征询意见。岳卓听到消息后,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道:“子陵,你且去与胡县尉见上一面,探听下消息,这里由我先招呼着。” 史阿一点头,起身出了正屋,穿过了人流熙攘的庭院。院中的豪杰倒是并没有受到影响,依然在那里推杯换盏,挽袖攘拳。其中一席上,一人高踞座上,旁边围了不少人,在那里洋洋得意的说着什么。史阿一眼觑过去,看清了那人的面孔,乃是刘能那个小子。 如今刘能依附关羽,跟在身边前后奔走,宛如同仆役一般。以游侠的身份执仆役之事,不少人都愈发看不起他了。奈何关羽此时地位超然,深受弘农王信重,别的不说,旬日之间,他的官职,便由虎贲郎中升到了虎贲侍郎,恩宠之深,由此可见一斑。刘能狐假虎威,其他人尽管看不起他,却也不敢明面上轻慢于他,更何况这些豪侠之中,也有不少势利之人,自然是要乘机巴结刘能,好攀上关羽这层关系。 史阿冷着脸,怒哼一声,但是眼下他又能拿刘能怎样?只好装作看不到,急急的出了院门,来到巷口,果然有一队兵丁在此把守。史阿左顾右盼,终于找到了胡班的身影,他走上前,一拱手,道:“胡兄,今日劳动大驾,不知所为何故?” 胡班笑道:“史兄勿忧,我此番前来,并非是要滋事寻衅,找史兄的麻烦。只是,史兄,如今你这里的阵势越发大了,这么多剑客豪侠聚在一处,周令(洛阳令周异)实在是放心不下啊。万一有人喝醉了,一言不合,拔剑相向,弄出点什么人命来,到时候受累的,还不是周令么?你们一个个要么有弘农王庇护,要么脚底抹油可以直接开溜,唯有周令,想跑跑不了,想推推不掉。洛阳乃是天子脚下,京师重地,若是发生点什么凶案,没准就能上达天听,令天子震动。到时候,朝廷不拿周令来问罪,难不成要河南尹、司隶校尉这些大人物负责不成?史兄啊,这洛阳令乃是天下第一难做的官,周令这也是迫不得已,还望史兄宽恕。” 史阿听了,这才放下心来,赶忙道:“胡兄说得是哪里的话,昔日多蒙周令与胡兄照应,我这里才能安然无恙。我一定会好好嘱咐部属,让他们奉公守法,谨言慎行,绝不给周令添麻烦就是。” 说完,史阿便力邀胡班前去一起赴宴,胡班以职责在身为由推辞掉了。史阿只好命人准备酒食,送出去款待胡班及其手下的兵丁。这一日,两边相安无事,宴席罢后,一众豪侠各自散去,胡班也就领着兵丁回去复命了。 谁知,过了几日,议郎杨栋【注一】上疏,弹劾洛阳令周异,说他治下有不法之徒,横行无忌,公然聚会,而身为洛阳令的周异,不仅不逮捕这些犯罪之人,反而派兵丁前去给他们的宴席充当护卫。周异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有权贵庇护这些不法之徒,而周异毫无风骨,只知道曲意逢迎,以保全自己的官职。 奏疏一上,以罕见的速度,畅通无阻的呈递到了刘宏面前。刘宏看了奏疏,心里自然不怎么高兴,天下各地的豪强豢养剑客游侠,目无朝廷法纪的情状,刘宏多少知道一些,身为皇帝,他自然对此十分反感。丢下奏疏,刘宏向身边的几位常侍问道:“这些剑客游侠是谁的门下?莫不是上次你们说过的那个袁绍?” 张让等人尚未开口,蹇硕主动上前,回禀道:“陛下,据奴婢所知,这些人并非是袁绍门下。” “那是何人门下?” “这个……奴婢……不敢说……” “放肆!有什么不敢说的!” “回禀陛下,这些人都是弘农王门下,听说弘农王还给他们立了个社,叫什么集英社。” 刘宏一下子愣住了:“是阿弁?” 孩子总是自家的好,这也是父母们的普遍心理。虽然,在教训孩子的时候,经常会把“邻居家的小明”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好孩子挂在嘴边,但是真正面对外人的时候,谁都不会觉得自家的孩子比邻居家的小明差。 刘照喜欢剑术,然后将王越的一干弟子收归门下的事情,刘宏早就知道了。这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自己这个儿子从小端方持正,一心只在读书上,没有什么玩乐方面的喜好,这让他觉得很不正常。如今,自己的儿子终于显现出了他的爱好——剑术、游侠什么的,也算是稍微回归了常人的范畴,不再那么妖孽了。 因此,若是别人提到袁绍等人聚养剑客游侠,刘宏肯定会心中不悦,但是换做是自己的儿子,至少在眼下,刘宏还是十分宽容的。 “如果是阿弁的门下,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王越的弟子,久在京师,应该都知道规矩的。” “陛下。”蹇硕接口回道:“如今弘农王的门下,早就不止是王越弟子那些人了,那史阿奉弘农王之命,广招四方豪侠,甚至许诺,只要投到弘农王门下,过往的所有罪责,可以一并勾销,因此四方的亡命之徒,纷纷归附。一个多月前,一名河南荥阳县的县吏,就曾向洛阳寺首告,说是本县的一名逃犯彭虎,就在洛阳城中,混迹于弘农王门下。洛阳令周异闻讯,一边让北部尉前往搜捕,一边却暗通消息,最终无果而终。半月前,弘农王又收揽了一名河东解县的逃犯关羽,并通过河南尹为其消除了罪名,补入了虎贲之中,如今已经被提拔为侍郎。陛下,弘农王喜好剑术,招揽一些知名剑客,这本没有什么,只是招纳身负命案的逃犯,就未免有些不妥了。” “唔。”刘宏闻言,沉吟不语,最后考虑再三,道:“还是等阿弁回来后,我亲自问问他,看他有什么说法。阿弁自幼稳重,明察事理,收纳逃犯这种事情,他应当不会不知道其中的是非、轻重,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蹇硕闻言,也不再争辩。一场风波,似乎就要这么过去了。 杨栋明着弹劾周异,却把矛头暗暗指向刘照的消息一经传出,在洛阳城里也引发了不小的议论。史阿听说后,心里颇为不安,窝藏逃犯这件事,如果朝廷严查下来,自己作为直接负责人,免不了要处在风头浪尖之上。万一弘农王因此弃卒保帅,自己岂不是遭殃了? 然而这几日,刘照去了城外的邙山消暑,不在宫中,史阿自然也就没法见到刘照,讨个主意。正当史阿在犹豫要不要去邙山找刘照汇报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发生了。 第73章 刺杀 第七十二章刺杀 步广里,王越居所。 这是一所三进的大宅院,以王越的家身,在寸土寸金的京师,自然是置不起的。好在他门下的一班弟子中,有不少在京的富贵子弟,这所宅院,便是弟子们出钱,替王越置办的。一来是作为王越在京的宅邸,二来是充当武馆,作为王越教授剑术的地方。后来,随着投奔到王越门下的外来剑客日益增多,众人又相继买下了左右的几所宅院,来供这些弟子居住。 后来,史阿招揽的各路豪杰,也大多居住在此处。本来,刘照在宣阳里也有一间规模更大的王府,但是由于刘照立下的规矩颇为严厉,加上鲍炜与史阿之间又有嫌隙,所以一帮门客便也无形中被分为了两派,身上有官职且亲附鲍炜的,便能以在当值为名,入住弘农王府,而亲附史阿的人——其中大多没有被授予官职,便留在了步广里王越处。 此时,岳卓正在偏院之中信步闲游,四周三五成群的汉子们见了他,纷纷上前施礼,他笑着一一回礼,口中道:“诸位不必多礼,请便,请便。” 然而错身走过去后,岳卓却竖着耳朵,细细的听着周围人的闲聊,脚步放得越发慢了。 议郎杨栋弹劾洛阳令周异的消息,早就在京中传开了,院中的一干豪侠,各个都是在市井中厮混之人,消息本就比一般人灵通,像这种路人皆知的传言,他们早就一清二楚了。何况这事儿还牵扯着自己的主上弘农王,他们聚在一起的时候,便免不了要就此闲谈几句。 游侠儿,讲究的就是为恩主效命,死不旋踵,这一干豪侠听到居然有人敢寻自己恩主的麻烦,自然嘴上先要放几句狠话,表一表忠心。岳卓前前后后的转了一圈,将众人谈论此事时的反应、态度,一一记在心里,最后再三斟酌,终于圈定了两个人选。 其中一个,就是之前曾经被荥阳县吏告发,险些被洛阳令周异拘捕的彭虎;另一人,是来自河内的游侠儿沙铜。 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岳卓将这两人约了出来,在一家酒肆的雅间坐下,摆下了几样珍馐美馔,沽了一尊好酒,对饮起来。几杯酒下肚后,彭虎将酒杯推到了一边,道:“岳兄,有什么事情,还请先讲清楚,否则,搁在心里,这酒喝着也不痛快!” 那沙铜闻言,也是目光灼灼的望着岳卓,一语不发。 岳卓呵呵一笑,道:“两位在弘农王门下,过得可还好?” 彭虎轻哼一声:“我自己的身份,自家清楚的很,不敢奢求能得个一官半职,去府中侍奉弘农王,只求不被官府追缉,能保住性命也就罢了。” 听了彭虎略带抱怨的话,岳卓并不接过话茬,而是望向了沙铜,那沙铜见状,道:“像我等这样的亡命之徒,能得弘农王的庇护,自然是深铭肺腑,绝不敢背恩负德。” 岳卓点点头,道:“沙兄说的是,弘农王于我等有提拔、庇护之恩,我等自然不能不有所报答。这次有人借弹劾周令,暗中将矛头指向了弘农王,想藉此毁坏弘农王的清誉,究其根由,还不是因为弘农王庇护了我等?别的不说,彭兄,上次你被荥阳县吏认出,首告到洛阳寺,若不是弘农王着人走了司隶校尉的路子,单以王师、史兄的情面,恐怕还不足以保下彭兄吧?” 彭后虽然板着脸,却也不能不点头称是。 岳卓接着道:“小小一个议郎,指桑骂槐的说上几句,自然奈何不得弘农王。但是此事如果放任不管,那些阿猫阿狗,定然以为弘农王软弱好欺,带时候你一言我一语,隔三差五的来寻弘农王的不是,岂不是让弘农王的清誉受损?弘农王身为皇长子,却一直没被册立为太子,正是惜身养望之际,如果因为这帮小人的攻讦,最终不得不解散门客以避嫌,那你我还有栖身之地吗?” 沙铜听了,一拍桌子,道:“岳兄说得有理,只是不知道我等该如何应对?” 岳卓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笑道:“沙兄杀过人吗?” “岳兄这是小瞧我么?若不是因为杀人,我又岂会亡命出逃?” “沙兄,不是我小觑你,很多人都是在一时激愤之下,出手误伤了人命,若是真要他去刺杀仇敌,只怕会临阵退缩。” 沙铜闻言,脖子上绽出了几条青筋,正要争辩,却被彭虎出言打断了:“岳兄这是要我二人去刺杀那个杨栋?” 岳卓道:“正是,只是不知道彭兄、沙兄有没有这个胆气和……忠心?” 彭虎默然不语,沙铜从酒樽中舀出一杯酒来,一饮而尽,道:“不用废话,我为弘农王拼了这条性命就是!” 彭虎继续沉默着,岳卓笑道:“沙兄有这份胆气就行。至于性命,弘农王还想让二位留着有用之身,日后继续为他效命呢。” 彭虎闻言,这才说话了:“哦?岳兄如此成竹在胸,看来弘农王早就有所安排了?” 岳卓道:“自然如此。以弘农王之聪慧,岂会让二位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杀杨栋?肯定是要选在晚上夜深人静之际下手。至于晚上巡街士卒的盘查,以及刺杀之后的退路,弘农王都会安排妥当。只要二位没有自己露了容貌行藏,天下又有谁会怀疑你们身上?到时候,只需在王府稍微躲避一段时间,避过风头,自然就可以重新露面了。” 沙铜听了,顿时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彭虎的面色,也放松了许多。岳卓见状,接着道:“只要此事大功告成,二位都可以补入王府担任郎中,过往的罪责,一笔勾销。关云长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二位可千万不要错过了啊。” 听到这里,彭虎方才真正动了心,他一拱手,道:“承蒙弘农王如此看重,某敢不效命?” 晚上,彭虎、沙铜二人,借故离开了自己的宿舍,来到了岳卓房中。岳卓早就秘密备下了短衣、利刃以及蒙面的黑巾,彭、沙二人装扮停当后,岳卓先出了房门,探查一番后,这才招呼彭虎、沙铜,从侧门出了宅院,上了门口候着的一辆马车。 车帘放下,车子动了起来,在黑黢黢的车厢内,三人相对无言,岳卓目光炯炯的望着彭、沙二人,只见彭虎神情从容,只是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短剑,而沙铜的呼吸,则有些粗重。 车子一路行去,居然没有人前来阻挡、探查。彭虎坐在车中,细细的探听外面的情况,发现一路走过来,居然没有任何巡查士卒的动静,想来这些人都已经被弘农王给调开了吧? 正在寻思之际,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岳卓揭起车帘往外一望,回头压低了声音,道:“我们现在是在杨栋居所旁边的一个小巷里,二位翻墙入内即可,得手之后,迅速返回,马车还在此处接应。” 彭虎与沙铜对视一眼,默默的下了马车,来到墙边。院墙并不很高,彭虎脚下用劲,奋力一跳,双手已经攀住了墙头,他腰上一使劲,便从墙上翻了过去,回头再看沙铜,也已经攀上了墙头,只是身形显得有些狼伉,跳下来的时候,也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彭虎瞪了沙铜一眼,伸手拽着他躲入墙角的阴影之中,过了半晌,发现四周没有什么动静,这才起身,往屋子那边摸去。 顺着墙根溜到了窗户下,彭虎拔出短剑,在窗户绫上轻轻的刺出一个洞来,贴眼瞧过去,发现屋中只有一位男子独坐,正在几案前写着什么。彭虎回头向沙铜一点头,两人来到了门口,彭虎轻轻一推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望了沙铜一眼,沙铜紧紧的攥着剑柄,对着他颔首示意,表示自己准备好了。彭虎手上用力,猛地推开大门,沙铜低喝一声,率先冲了进去。 那男子见房门突然被撞开,两个蒙面人向他冲了过来,吓得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起身躲避。沙铜抬脚就要跨过书案,向那男子扑去,只是冲的太猛,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书案绊了一下,身形踉跄,差点摔倒,连带他身后的彭虎,都被阻了一阻。那男子转身就往侧室跑去,边跑边喊:“来人呐,有刺客!” 彭虎见状,将手中的短剑奋力一掷,正中那名男子的后背。那男子大叫一声,登时扑倒在地上。彭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拔出短剑,一手揪起那男子的头,喝问道:“你可是杨栋?” 那男子口中吐着血沫,有气无力的说:“正是在下,你是何人,竟敢行刺于我,你可知我……” 彭虎听到那男子自称是杨栋,心道总算没有弄错目标,他急于脱身,哪还顾得上听杨栋多说,手起刀落,直接抹了杨栋的脖子。 门口,几名闻声而来的仆役战战兢兢的堵着门,在那里大呼小叫。彭虎冲上前去,将当中一人一脚踹开,回头喝到:“快走!” 沙铜手持短剑,也跟着冲了出来。两人刚跑过庭院,奔着侧墙而去之时,却听得身后“嗖!嗖!”数声响,彭虎心里大惊:“不好!有人放箭!” 第74章 圈套 第七十三章圈套 听到背后弓弦的响声,彭虎脚下加力,往前使劲一窜,只听得背后沙铜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手中的短剑脱手而出,砸在地上,仓啷啷一串声响。彭虎不敢回头,快步跑到墙下,奋身一跳,双手攀住了墙头,紧接着脚在墙上一蹬,人已经上了墙头。 当彭虎双手撑着墙头,身子甩出墙外,人在半空中的时候,他猛然发现,小巷里的马车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披甲执戟的士卒。 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退了,惯性让他翻过了墙头,落在了地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队兵丁就是弘农王安排的接应人手?”彭虎心中惊疑不定,向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紧紧的攥住了手中的短剑。 那队士卒见了彭虎,立刻布成一个半圆的阵势,挺着长戟,向彭虎逼近过来。彭虎见状,赶紧大声呼喊:“你们是何人?岳卓何在?” 士卒们听到彭虎的呼喊,一声不吭,脚步加快,逼了过来。彭虎心知不妙,绝望之下,一边胡乱挥动着短剑,一边喊道:“叫岳卓出来见我!你们不能这样!我为弘农王效过力,我给皇子弁卖过命,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要见弘农王!我要见弘农王!” 然而那队士卒依旧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长戟递出,刺向彭虎身上的要害之处,彭虎惨叫几声,浑身十几个血窟窿鲜血齐喷,眼见是活不成了。 执戟士卒中领头的一位,上前查验了彭虎的尸体,确定彭虎已死,这才高声叫嚷道:“刺客在此,已经被我队格杀了!” 此时,杨栋的左邻右舍也已经被惊动,最初以为是杨家遭人入室抢劫,所以各家男丁在里长的带领下,先封锁了街口,然后赶到杨家探查情况。结果到了杨家门口,却发现杨家已经被几队士卒围住了。里长上前一拱手,道:“我乃是本里的里长,夜闻杨家有人惊叫,恐是遭了盗贼,特来查看,不知诸位是哪一部的属下?” 一名士卒答道:“我等乃是执金吾所部,夜间巡查,听到了动静,故而过来查探一番。” “不知杨家发生什么变故?” “杨议郎在家中被人刺杀身亡了。” 众街坊听了,登时哄的一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里长赶忙追问道:“不知凶手可曾抓到了?” “两名凶手十分强悍,持械拒捕,已经被当场格杀了。” 第二天一早,议郎杨栋被刺杀的消息,立刻洛阳流传开了。经过辨认,刺客乃是弘农王府中的门客,这更让人们哗然不已。由于当场围捕、格杀刺客的,是执金吾巡夜的士卒,故而由执金吾袁滂上疏,向刘宏奏明此事。 刘宏接到奏报后,惊讶不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好,于是他便向身边诸常侍问道:“诸卿觉得此事,是真是假?难道阿弁真会派人去刺杀大臣么?” 张让道:“弘农王年纪尚幼,素有仁爱之名,岂会做这等倒行逆施的事情。以老奴之见,定是下面的人为了取悦主上,自作主张。” 刘宏点点头,表示赞同,郭胜见了,也赶忙说:“陛下,弘农王在杨栋上疏之前,就已经去了邙山消暑,换而言之,他根本不知道杨栋上疏的事情,又如何会派人去刺杀杨栋呢?” “邙山离洛阳又没多远,若是有人快马加鞭,用不了半日,消息就能递达邙山。”蹇硕在一旁阴恻恻的来了一句。 郭胜瞪了蹇硕一眼,道:“蹇黄门这两天处处与弘农王过不去,揭发检举的可真是积极啊。” 郭胜这么说,就是吃准了刘宏护短的心态,蹇硕听了,只好向刘宏下拜,辩解道:“奴婢绝不敢攀污弘农王,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不敢钳口不言,欺蒙陛下而已。” 段圭见状,赶紧出列,道:“陛下,不如先让廷尉郭僖、侍御史王允、执金吾袁滂,一起查明刺客究竟是不是弘农王门下,再做定夺。另外,再命人去邙山,传召弘农王速速还京,也好问个清楚。” 刘宏见自己身边的内侍们争执不下,也是头疼,听到段圭如此说,便道:“那就按照德符所说的办吧。” 此时的刘照,正在邙山,带着自己的两个萝莉姐姐游玩散心。平日里他课程紧,和自己的姐姐胤男一起玩的机会比较少,更何况阿鹊又不方便入宫,时间长了,刘照还真是想得紧。于是借着过夏至节,刘照索性带着两个姐姐一起来到邙山,好好放松几天。 如今的刘照,学了一段时间的射箭,此番来到邙山,正好借机实践一番。几日以来,他带着胤男和阿鹊,在邙山的丛林里围猎,居然每天都小有收获,而且随着他技艺的日渐娴熟,收获也在日益增多。虽然猎到的大多是野兔、山鸡这样的小动物,但是也足以让刘照自豪了,毕竟他才五岁嘛。 打到了猎物之后,刘照便在野外办起了烧烤大会,此时虽然没有辣椒,但是诸如八角、小茴香、花椒等香料,汉代已经基本齐备,而烧烤这种烹制方法,汉代也已经十分成熟了,有个成语叫“脍炙人口”,其中脍指切成薄片的生肉、生鱼,而这炙嘛,就是指烧烤了。 正当刘照满嘴流油,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个内侍脚步匆忙的赶了过来,远远的冲正在侍奉刘照的侯谨打了眼色。侯谨见了,回头望了一眼刘照,只见刘照正兴高采烈的亲自往烤肉上刷酱料,而胤男和阿鹊两人,则围在刘照身边,叽叽喳喳的你要这个我要那个的吵嚷着,看来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自己应答的事情。于是侯谨招手唤来一名内侍在旁边继续候着,自己转身来到了外边那名内侍的身边。 听内侍说了几句话之后,侯谨面色沉重的赶了回来,他走到刘照身边,低身道:“殿下,京中有急报传来,还请殿下移步,容奴婢细细禀告。” 刘照听了,惊讶之余,也颇觉扫兴,他丢下刷子,道:“十分要紧么?难道就不能等我好好享用完这顿么?” 侯谨微微苦笑,道:“殿下,的确十分要紧,否则,奴婢万不敢打扰殿下。” “好吧。”刘照回头对着胤男和阿鹊,嘱咐道:“架子上的这些,烤好了你们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阿鹊犹且有些不舍,正要说话,却被何氏用目光给制止住了,何氏道:“阿弁,有事你就先去处置,这两个小馋猫我看着就行了。” 刘照闻言也笑了:“馋猫姐姐们,我等会就回来,你们可别把架上的东西全吃光了哦。” 说完,刘照带着侯谨,来到了休息用的幔帐中,坐下后,刘照问道:“究竟何事?如此紧急?” 侯谨道:“殿下,家父从宫中遣人飞骑来报,今日洛阳城里,到处有人传言,说是殿下派遣门下的剑客,刺杀了议郎杨栋。” “啥?”刘照也惊了:“那杨栋是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殿下,这杨栋不是什么大人物,殿下不知道也无足为奇。只不过前日他呈递了一封奏疏,弹劾洛阳令周异放纵治下的不法之徒,而这不法之徒,指的就是殿下门下招揽的一干豪侠,他还说,周异之所以无视法纪,放纵不法,就是为了逢迎讨好殿下。这个消息昨日厂内就派人递送过来了,只是殿下这两日在游玩散心,没有查阅奏报,奴婢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议郎指桑骂槐的提到了殿下几句,并不是什么紧急情报,也就没有及时上报。不想他昨晚就被人给刺杀了。” “谁干的?又有什么凭据说是我门下的剑客干的?” “殿下,据说两名刺客得手后,逃跑的时候,惊动了巡查的执金吾士卒,被当场格杀了。后来经过人的指认,确认是王府门下的剑客。” “已经确认了?”刘照有些头疼:“难道真是我门下的人干的?史阿是怎么管束他们的?纠察队又干嘛去了?” 看来,要提前结束度假,回京去处置这些麻烦事儿去了。 刘照郁郁不乐回到了烧烤架前,有这么一桩大事窝在心里,他哪里还能吃得下去。最后,刘照只能草草的结束了烧烤大会,回去准备商议起身回京的事宜。恰在此时,刘宏派来的使者,也到了邙山。有了天子的传召,刘照更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他当即决定,由自己带着侯谨等人,轻装简束,先行一步回京。 等到刘照匆匆的赶回洛阳的时候,天色已经转黑了。不过,如此也好,只要刘宏没有继续下诏令,传刘照连夜去见他话,刘照就可以等到第二天再去拜见刘宏。这样一来,刘照就有一晚上的时间,来初步了解、梳理整个事件了。 不过,夜幕将至,宫门已经封闭,想要传召史阿入宫询问,也已经来不及了。刘照只好先让侯振过来,将内缉听厂打听道的情报,详细的报告给他听。 第75章 真相只有一个? 第七十四章真相只有一个? 侯振神色凝重的进来了,见礼毕,不等刘照询问,他先开口了:“殿下,事情不妙,天子今日责成廷尉郭僖、侍御史王允、执金吾袁滂,一起调查刺客的具体身份。据可靠消息,他们已经确认,刺客乃是我们府中的门下,一个叫彭虎,一个沙铜。”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内厂与纠察队可有消息?” “殿下,事发突然,我等虽然已经尽力去探听了,可是,暂时还没什么眉目。” “史阿那边怎么说的?” “史阿也是一头雾水,他已经将门下的豪侠,细细的盘查了一遍,可惜,依旧毫无头绪。” “那彭虎、沙铜在府里就没有什么交情深厚的朋友么?你们可找人问过了?” “赵遂与胡旭已经去查探过了,老奴听了他们的回报,觉得其中颇有些可疑之处。据说与彭虎相熟之人,听到消息后,都大为诧异,因为彭虎此人,生性狡猾、自私,听到有人攻讦殿下,就前去冒险刺杀,这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而沙铜干这事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据说当日杨栋上疏之后,门下的一干豪侠曾经议论起此事,不少人都说过要给杨栋一点颜色看的话,其中就有沙铜,而且他表现得最为义愤。但是据他的朋友说,沙铜此人,武艺并不高,平日也比较爱说大话,所以他当日的表现,很可能只是在人前图一时口快而已,真要动起手来,他肯定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最奇怪的,就是彭虎与沙铜,平日里并不相熟,可是此次居然是联手行动,这其中……” “莫非还有一人居中联系、策划?”刘照十分郁闷,事情居然如此复杂,难道穿越过来,还要自己再客串一把柯南……啊呸呸呸!祥瑞御免……客串一把福尔摩斯不成? “恐怕这背后,的确另有人策划安排。” 此时,侯谨也急匆匆的进来了:“殿下,奴婢在宫中的一位好友,刚才赶过来,跟奴婢说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得到了刘照的命令后,侯谨在宫中的同龄内侍中展开了“交友”行动。像他这样十几岁的内侍,大多是执杂役之辈,虽然身份低微,但是遍布皇宫各处,宫里的一举一动,很难避开他们的耳目。侯谨身为弘农王身边的红人,又因打狗一事名扬宫中,再加上他为人和气、乖巧,所以“交友”的活动进行的十分顺利,已经结交了不少人。 前来报信的,就是一位在猗兰殿当值的内侍,虽然他的资格只够在殿外侍候,但是还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殿下,据此人回报,几天前,蹇硕曾在天子面前,说殿下窝藏逃犯,其中就提到了彭虎和关羽两人。” “难不成,此事的幕后主使就是蹇硕?”刘照道,不过这也说得通,蹇硕算是自己的老对头了,自然有足够的动机干这件事,只是,他的手段居然如此高超,这么快就渗透进了自己的门下? “细想一想,极有可能。”侯振道:“别的不说,那杨栋老奴知道,他当年阿附侯览,与老奴也有几分相熟。后来侯览被诛,他也被罢去了官职,从此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再后来,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被任命为议郎了。如今看来,怕是他又投靠哪位常侍……是了,他与侯览、段圭是同乡,所以当年才能攀上侯览,如今,恐怕是靠段圭才得以重新得官的吧?” 我的天,又多出一位段圭来,这头绪更加繁杂了……好吧,重头捋一捋看。 自己招纳各地的豪侠,这事情根本瞒不住别人,一干权阉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然后,段圭指使杨栋上疏,明着弹劾周异,实则暗中将矛头指向自己。而蹇硕则在刘宏面前,将事情戳破,进一步指出自己收纳了不少亡命之徒,这分明就是要引起刘宏对自己的猜忌啊。 接下来就是派彭虎与沙铜去刺杀杨栋,好让事情的影响进一步扩大,坐实自己“阴养死士、图谋不轨”的罪名。而且蹇硕的手段还真是毒辣啊,不仅设下圈套,将彭虎与沙铜二人灭口,当场留下“尸证”,让自己难以洗脱罪名,更是连杨栋这样的党羽,说牺牲就牺牲了。 整个事情的真相,似乎是已经理清了,不过应该如何应对,还要好好规划一番才是。 藩王派刺客,刺杀敌对大臣这种事情,自然是君王心中的大忌。汉景帝的弟弟梁王刘武,就干过这种事情,太子刘荣被废后,刘武四处积极活动,想成为景帝的嗣君,但是遭到了袁盎为首的一些大臣的反对,于是刘武就派刺客,刺杀了袁盎等人。 要是换了别的藩王,恐怕早就身死国除了。而刘武之所以能安然无恙,原因有三,第一是功劳高,刘武在七国之乱中,死守睢阳,成功的拖住了叛军主力,因此劳苦功高;第二是关系亲,刘武毕竟是景帝一母的同胞兄弟,又深得母亲窦太后的宠爱,所以身份非比寻常;第三是替死鬼,面对中尉郅都的调查,刘武最终让门客羊胜、公孙诡出面,接下了罪责,撇清了自己,也算是给了天下人一个交待。 那么比照刘武,自己的优势又在哪里呢?论功劳,自己虽然没有半分,但是自己的身份,却要比刘武更加特殊——自己是皇长子,而且是有声望、得人心的皇子,声望和功劳一样,虽然都能引起人主的猜忌,但是某种程度上,同样也是自己的护身符。 论关系,儿子总比兄弟要更亲,而妻子恐怕也比母亲更能影响一个成年男人的心意,自己是长子,母亲又得宠,在刘宏心目中的地位,不是能轻易动摇的。 而替死鬼么……平心而论,若说要把史阿抛出去当替罪羊,刘照肯定是不愿意的。实在不行,就把门下的豪侠们解散了吧,只要保住关羽等人,也就不算亏了。 推理下来,这一场变故,大概又是有惊无险,可以安然渡过了。自己有这么一位父亲,实在是万幸,否则遇到卫太子之于汉武帝,杨勇之于隋文帝,李瑛之于唐玄宗,这几位可都是性格刚愎、好猜疑的雄主,那么自己能否全身而退,还真是难说呢。 不过即便自己的父亲性格柔懦寡断,但他毕竟是一位继位多年,通晓权术的君主,因此,自己这边也不能不采取一些行动,来争取父亲的同情心。 唉,又要去当一把影帝,演一出苦肉计了么。 “母后知道此事了么?”刘照问道。 “此事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皇后恐怕已经知道了。” “唉,母后有孕在身,此番又要惊扰她了。朝廷大臣对此有何看法?” “不少大臣,包括王御史,都对殿下招揽豪侠的举动不满,虽然大部分人都认为彭虎、沙铜二人并非受殿下的指使行事,但是,他们都觉得,聚养死士,非君子所为……” “那么明天想来会有不少大臣,要上疏进谏了吧?如此也好,正合我意。只不过,卢师与马师,恐怕要来当面劝谏我了,到时候,免不了要头疼一阵子了。” 计议略定,而刘宏也未曾派人前来召见,刘照便索性早早的睡了,养足精神面对明天的挑战,今天他急急的赶回洛阳,一路上风尘颠簸,也十分的疲乏了。 第二天,刘照没有按往常的惯例,去给刘宏问安,而是单单去了何皇后那里。 何皇后正在殿前的平地上慢慢的散步,和少食多餐、加强营养等理念一样,散步做有氧运动,也是刘照有意无意中透露出的后世孕妇保健的概念,虽然听着十分新奇,但是出于对刘照的溺爱和对腹中孩子的关爱,何皇后都一一照做了。 只是今天的何皇后,脸色阴沉,明显心情不怎么好。听到刘照前来问安,她的眉头才舒展了些,连忙叫刘照进来。 问安完毕,刘照上前轻轻扶着母亲的胳膊,道:“儿子不孝,又闯祸了,让母后担心了。” 何皇后这时反倒轻轻笑了一声,道:“这点小事,阿弁你用不着害怕,不过是门下闯出的祸事罢了,哪就能牵连到我儿身上了?小小一个议郎,竟敢冒犯皇子,也不称一称自己的斤两!我气得是,宫里有那么几位,难道是被猪油蒙了心么?我何氏一门对他们礼敬有加,给足了面子,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我们母子过不去!真当我还是当年那个仰人鼻息的贵人么?” “母后如今有孕在身,万万不要因为那些鼠辈动气,伤了身子。只要母后一切安好,母后腹中的孩子一切安好,儿子自然是稳如泰山。” 何皇后闻言,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小腹,道:“阿弁,回头去见了你父皇,什么话都别说,趴那就哭,看你父皇还能硬起心来责问你不?若是还不行,阿母带着腹中的孩子,亲自去哭,我倒要看看,在你父皇的心目中,是我们母子份量重,还是那几个常侍的份量重!” 第76章 淘沙得金 第七十五章淘沙得金 哭,是人类表达情绪的一种方式,而且是人类与之俱来的本能。婴孩刚一出世,初见天日,张嘴就哭,没学会说话的时候,饿了,是哭,要大小便了,是哭,身体不舒服了,还是哭。即便是长大成人之后,高兴的时候会哭,悲伤的时候会哭,心情激动的时候,也难免要哭。大概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能与之相比了吧。 哭,也是最能打动人心的方式。吵架中的夫妻,当妻子默默流泪,泫然欲泣的时候,做丈夫的,也大抵会被那眼泪软化了心肠;而孩子的眼泪,更是会让父母原谅他的一切过错。 楚国的大夫申包胥,相传在秦国的宫城外哭了七天七夜,终于用自己的忠诚和坚毅打动了秦哀公,使得秦国答应发兵救楚,让楚国免于亡国之难。春秋战国时代,纵横家非常活跃,他们游走于诸国之间,靠三寸不烂之舌,影响诸国的政治外交,能成为纵横家的,其学识和口才,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辈。而申包胥,却用最原始的手段“哭”,达成了纵横家用雄辞、诡辩才能达成的目的。 曹丕与曹植兄弟为了争夺嗣位,各自都想着法的讨父亲曹操的欢心。每次曹操出征,曹植都会做华丽的诗赋,来给曹操送行。虽然曹丕的文采也相当不错,奈何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和自己这位才华横溢的弟弟相比,他的文学造诣,难免就相形见绌了。于是,曹丕索性不合自己的弟弟比文采了,每次送别的时候,他都只是拉着父亲的马辔头,哭个不停,一副舍不得的样子。这就慢慢让曹操觉得曹丕为人诚实可靠,而曹植就未免流于浮华了。 后来清朝的咸丰皇帝奕詝,更是有样学样,把这一套技巧发扬光大了。同样是面对才华出众,文武双全的弟弟奕訢(即恭亲王),当时还是皇子的奕詝,说好听点,就是为人仁厚,说不好听点,就叫材质平庸。幸好他有个好老师叫做杜受田,给他出了不少好主意,最终令他顺利接位。其中最重要也最具代表性的,是两件事。 一次,恰逢木兰围猎,道光皇帝也想籍此考察一下奕詝、奕訢两人,这时,杜受田就跟奕詝说:“论武艺,你如何也比不过六阿哥(奕訢),不如别辟蹊径。”于是奕詝就根据杜受田的嘱咐,在围猎之中,一箭未发,一物未获。道光皇帝追问原因的时候,奕詝答道:“如今正值春天,是万物繁衍的季节,儿臣不忍对其大开杀戮。”道光皇帝听了很高兴,认为奕詝为人善良,有帝王应有的仁慈之心。 另一次,则是在道光皇帝已经病危的时候,传奕詝和奕訢到跟前,想最后考察一番他们的才能、品性。这时,杜受田就对奕詝说:“此去如果皇上问起治国安邦的大计,你千万不要应答,只趴在地上哭就是了。”果然,晋见之时,道光皇帝出口询问治国的方略,奕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奕詝则只是伏地哭泣。 为人君者,都有一颗猜忌之心,无非是或多或少的差别而已。道光皇帝虽非雄猜之主,但是身为皇帝,又岂能没有一点猜忌之心呢?面对两个儿子的表现,道光皇帝果断偏向了奕詝,对奕訢,反倒起了反感之意:我还没死呢,你就准备好了治国方略,等着接班了?最终,道光皇帝说奕詝“仁孝”,立为嗣君,是为咸丰皇帝。 由此可见,哭也是一门大学问,有着扭转乾坤的大威力。 如今何皇后给刘照出的主意,也是一个字:哭!不仅与刘照所谋的“苦肉计”暗合,更是直截了当,一针见血,足见何皇后在多年的后宫生涯中,已经历练出了一身的本领。 辞别了母亲,刘照回到了芳林园,依照惯例,接下来就是习武的时间了。 由于今天在何皇后那里多耽搁一阵,刘照到的比往日稍晚一些。演武场中,曹操、卢王兄弟、史阿等人,都已经候在那边了。看到刘照来了,卢、王兄弟相视一眼,欲言又止。 刘照见状,苦笑道:“几位师兄,若是有什么谏言就直说吧,师弟洗耳恭听便是。” 听到刘照如此说,卢、王兄弟反倒不好意思直言进谏了。他们与刘照的关系本来就亲密,在心理上,多少有偏袒刘照的地方。再说,他们每天与刘照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刘照很少出宫去,和宫外的那些豪侠,基本没什么来往,这次事件,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和刘照的品行没有一点干系。想到宫外的豪侠都是史阿在负责管理,此次变故,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于是几人转而恶狠狠的瞪了史阿几眼。 史阿今日入宫,心中也是惶恐不已。彭虎、沙铜二人捅下了这么大的篓子,自己身为首领,罪责难逃,如果说事发前,对于刘照可能会弃卒保帅还只是一种担心的话,如今,这担心很大程度,要变为现实了。 死了一个小小的议郎,朝廷真能拿弘农王怎样?何况又不是刘照亲自下令指使的,更何况天子无论如何也是要偏袒自己的儿子的。既然奈何不了弘农王,那么能被抛出来顶罪的,恐怕就只有自己了,想到这里,饶是史阿见惯了风浪,也不由得心中惴惴不安了。 无奈之下,史阿只能上前请罪:“殿下,臣管教无方,没能约束好部属,闯下了祸端,令殿下的名誉受损,臣之罪当诛,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请殿下将臣交付廷尉处置,臣绝不敢拖累殿下。” 要是搁着史阿往日的脾气,他对身上的责任,肯定是要推一推的。只是在昨天,他的老师王越就曾力劝他,一定要主动向弘农王请罪,承担罪责,这样才有可能保全自身。更奇的是,岳卓也来找他谈过话,亦是这般说辞。面对恩师和好友的劝告,以及此次事件本身的压力,史阿选择了妥协和听从。 果然,刘照听了史阿的话,摆了摆手,道:“此事其中的原委,实在是曲折复杂之至,责任不能全算在子陵的头上。这件事我自有处置,子陵你就不必担心了,你在我门下奔走多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岂会忍心让你出面顶罪?” 史阿闻言大喜,赶忙谢恩。卢恺见了,上前道:“师弟,此事虽说责任不在你身上,但是大肆招揽豪侠,确实有不妥的地方……” 刘照道:“子和师兄,世上之事,本就难以两全。想要平治天下,文武两途,缺一不可。况且如今天下乱象已现,四方豪杰之士,如若不早点加以招揽拉拢,只恐他日反为逆贼所用。武士又毕竟与儒生不同,恃勇好斗,挟武犯禁者,比比皆是,因此只能不计小节,破格录用。如今,我门下招揽到的豪侠,虽然是良莠不齐,泥沙俱下,但是,古人有云‘淘沙得金’,没有泥沙,又何来的赤金?云长就是最好的例证。若不是史阿到处宣扬,云长犯事之后,又岂会慕名投奔京师而来?那不是自投罗网么?届时他肯定会往边郡逃亡,从此与我失之交臂。能得到云长一人,史阿这几个月来的努力,就已经算是没有白费,何况那一班豪侠之中,堪为百人将的人才,还有不少呢。” 关羽在旁边,听到刘照如此说,纵然是已经习惯了刘照的种种厚待、礼遇,他依旧打心眼里泛起了一股感恩之情。不善言表的他,只是双手加额,深深的向刘照拜了下去。 刘照赶忙上前扶起了关羽。曹操见状,哈哈一笑,道:“殿下此语深得臣心。用人之道,在于唯才是举,量才而用,如若拘泥于小节,那将会错失多少英才。管仲有贪财怕死之名,陈平有盗嫂受金之过。然而齐桓公重用管仲,得以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高皇帝重用陈平,以奇谋离间范增,断了项王的臂膀。若是君王求全责备,那么两位贤才还有用武之地吗?” “这……”卢、王兄弟显然还是不太认同曹操的观点,毕竟东汉的察举制度,讲究的是“德才兼备”、“必廉士而后可用”,曹操所说的“唯才是举”,实在是有些振聋发聩,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曹操举的例子,却又让他们一时难以驳倒,因此四人一时语塞,无言可对。 “当然,对门下的豪侠加以管束,也是应当的。”刘照赶忙出面打圆场:“招揽他们,是为了让他们为国效力,而不是狐假虎威,依仗着我的名头继续横行不法。之前,我虽然建立了纠察队,督察他们的言行,但是力度显然还不够,管理得太过宽松,纠察队的职责,也只是以探听消息为主。今后,我会让纠察队好好教导他们,如何奉公守法,遵守规矩,决不允许再有人揣摩上意,擅作主张,私自行动了。” 说毕,众人开始练剑、习射。习武完毕,回到崇光殿更衣之后,刘照正考虑要不要先行去拜见刘宏,暂时避开马日磾的时候,却听人来报,说马日磾已经到了正殿之中了。 唉,看来还是躲不开,刘照心中一声哀叹,起身走向了正殿。 第77章 《孟尝君传》引发的辩论 第七十六章《孟尝君传》引发的辩论 马日磾虽然比往日稍微来早了一点,但是他却一副“今天就是来得早,不解释”的样子,而且丝毫不提劝诫、进谏的话题,仿佛是和平日里一样,已经到了上课的钟点似的,见刘照等人入座后,便径直开始讲课了。 但是一开课,刘照就立刻知道马日磾的目的了,因为,今天马日磾讲授的经文,并非《春秋》,而是《史记》中的《孟尝君列传》。 看来自己的老师还是没想放过自己,只不过是采用了旁敲侧击的手段罢了。 《孟尝君列传》的篇幅并不长,在后世,这篇传记也是《史记》中的经典篇章,因此常被人们节选做古文教学的课文,刘照对整个传记的字句释义早就烂熟于心了,因此,讲解文意并没有花费马日磾多长时间。 讲完之后,马日磾问道:“殿下,你觉得孟尝君此人,配得上‘得士’之称吗?” 刘照登时语塞。且不说刘照知道马日磾如此设问的意图,就算抛开这些,单从解读历史的角度来看,战国四公子,虽然都以好养士著称,但是说到“得士”,除了信陵君,其他三人,都是相形见绌,配不上这个称呼。 若论单论养士,这四位公子确实是名至实归,他们养的门客确实很多,待遇也相当好,甚至彼此攀比过门客的待遇——有一次平原君去拜访春申君,为了显示自己门客的待遇,平原君特意让门客头插玳瑁做的簪子,腰佩由珍珠美玉装饰的长剑,结果到了春申君家里,才发现人家的门客,连鞋子上都装饰着宝石,平原君顿时大为羞惭。 但是若说“得士”,那就不是简单的人数和待遇的问题了。得士,包括两方面,一是公子与门客宾主相得,彼此投合,甚至引为知己;二是门客在国家大政上,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有怎样的贡献,是否真正对得起“士”的身份。 那么,当我们检视过战国四公子门下著名门客的事迹之后,我们就会发现,除了信陵君,其他三位,在这方面,都不怎么样。 首先,我们来看他们门下的著名门客有哪些:平原君,毛遂;孟尝君,冯驩;信陵君,侯赢、朱亥;春申君,李园。 其中,李园的相关事迹不明,暂且放一边。毛遂,在平原君门下多时,籍籍无名,向平原君自荐时,平原君犹且怀疑他的才能,若不是实在少一个人跟平原君一起去楚国游说的话,平原君最终是否会带上毛遂,使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从此“脱颖而出”,还是很难说的。 冯驩也一样,孟尝君也本来不重视他,是冯驩自己弹剑作歌,死皮赖脸的要了很多的待遇,后来,他擅自免除了孟尝君的封地薛城百姓的债务,自称是为孟尝君买回了“义”。结果孟尝君当时很不高兴,直到他被齐王免职,回到自己的封地薛城时,发现百姓夹道欢迎他,他才明白了冯驩良苦用心,从此开始重视冯驩。 而信陵君则不同,当他听说侯赢是有名的贤者时,就主动前去拜访,无论侯赢对他如何的失礼,他都始终恭恭敬敬的。而侯赢和他的朋友朱亥,也在关键时刻,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一举挽回了天下的危局,可以说,不仅仅是救了赵国,更救了魏国乃至强秦以外的其他六国。 由此可以看出,平原君、孟尝君,在养士的时候,未免就有些只注重人数了,对于自己门客之中到底有哪些人才,他们并不很了解,而信陵君则表现的更加慧眼识人一些。 而且,孟尝君失势之后,他门下的门客大部分都一哄而散,气得孟尝君说:“如复见文(孟尝君名田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而信陵君在窃符救赵后,遭到魏王的猜忌,一时无法回国,只能在赵国隐居,期间,不但他身边的门客没有离他而去,就连平原君身边的门客,也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投靠,以此,足见信陵君的魅力和能力。 而李园,别的不用多说,我们只需知道,最终春申君是死在李园手里,就足够评判春申君在“得士”方面的得分了。 而在门客的功绩方面,侯赢、朱亥、毛遂,他们的功绩都建立在前257年,赵国在长平之战大败后,被秦军围困了都城邯郸这一背景之下。侯赢、朱亥帮助信陵君“窃符救赵”,是首批到达赵国的援军;而毛遂则成功的说服了楚王,让楚国派春申君带兵救赵,三国合力,终于击退了秦军。这次救赵,可以说为六国成功的争取了十余年的太平安稳,站在六国的立场上来看,这几人的功绩,无愧于国士之称。 反观冯驩,他前前后后的奔走,仅仅是让孟尝君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而已。 因此,面对马日磾的提问,刘照不得不回答:“算不上。” 马日磾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接着说:“世人都说孟尝君得士,依靠门客之力,才能脱离虎狼之秦,可是,鸡鸣狗盗之辈,真能算是‘士’吗?孟尝君能依靠他们逃离秦国,却为何不能依靠他们振兴齐国,使之重现桓公之霸业呢?” 这又是吃果果的诡辩啊。虽然孟尝君的确称不上“得士”,但是齐国的种种危局,以及“不能重现桓公之霸业”的责任,也不能全由孟尝君来买单啊。 首先,孟尝君只是齐国的相国,而不是齐王,国家大政并不是由他一人说了算。其次,当时的齐湣王,是一位极其强势的君主,他在位期间,大破楚国,灭掉了宋国,攻占了燕国的都城,使其险遭灭国,联合魏韩几次大破秦国,一度欲与秦各自称帝,秦为西帝,齐为东帝。你别说,还真有几分“重现桓公之霸业”的架势呢。 但是齐国的强势最终引起了其他国家的敌视,乐毅乘机联合除了楚国之外的五国,组成联军,攻入了齐国,连下七十余城,楚国也趁火打劫,以救援齐国为名出兵,到了齐湣王坚守的莒城后,反戈一击,杀死了齐湣王。若不是齐国出了一位田单,齐国只怕要灭国了。 有这么一位强势的君王压在头上,因遭其猜忌,孟尝君甚至几度离开齐国去他国避难,如此一来,他又如何施展自己的治国方略呢?齐国的危局,又如何能算做是孟尝君的责任呢? 但是,刘照不好辩驳,因为一但辩驳,说不定自己在马日磾等人的眼中,便成了“言足以饰非,知(智)足以拒谏”的家伙了,他只好拱手道:“先生说的是。” 马日磾接着说道:“殿下仰慕前秦诸公子的遗风,蓄养能人贤士,这本来无足厚非,只是,为国家计,也为殿下计,万万不可以不加甄别,就滥收门客。孟尝君门下有鸡鸣狗盗之辈,而且因为他们有救驾的功劳,就将其列于宾客之上,如此一来,天下的贤才,谁还愿意归附到孟尝君门下?又有谁会愿意与鸡鸣狗盗之辈并列呢?如今殿下门下收揽了不少亡命的逃犯,且不说殿下身为皇子,不能知法犯法,包庇罪徒,就说天下的贤才,看到亡命之徒横行于殿下的门下,还有谁会愿意来投效殿下呢?臣只恐天下的有德之士,都要纷纷杜口裹足,避之不及了。” 话一出口,刘照就觉得脑后有一种被利剑抵近时的酸麻感,不用多想,肯定是身后不远处侍立的关二爷,听了这话,瞪眼发怒了。二爷的神威,还真是非同小可呢。 自然,关羽虽然生了怒气,但他尚不敢公然出来和马日磾叫板,只是睁眼怒视了一下,他便又眯起了双眼,静静的在一边侍立了。 细细的梳理了一番思路,刘照缓缓开口,道:“先生教训的是。但是,弁有一言,还请先生静听。自桓帝以来,中官用权,国乱岁凶,四方扰攘,民不聊生,盗贼蜂起。又有太平邪教,以施符水为名,诳惑百姓,招聚徒众数十万,连结郡国,日后必为大患。先生,不是我悚人听闻,乱世将至矣!这正是英雄用命之时,烈士驰鹜之秋也。这种情况下,为君者求贤若渴,千金市骨,犹恐贤才不来,哪里还能细细筛选呢?先秦诸公子,虽然当不起得士之称,然而平原君终究有毛遂,信陵君终究有侯赢、朱亥,这几人,皆是揽狂澜于既倒,扶国家于将顷的人杰。即便是孟尝君,他在蒙受冤屈的时候,不也有舍人魏子,在宫门前自刭为其申冤么?虽然游侠儿在太平之日,往往触刑犯法,扰乱治安,但是在危难之时,他们也可以为国出力,安定天下。昔日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得剧孟而大喜,说‘得到剧孟,就如同得到了一个诸侯国的兵力’,因为剧孟可以号召河南的豪杰之士,为朝廷效力;又有名将李陵,出击匈奴,所率的士兵,都是来自荆楚之地的剑客,以五千豪勇之士,深入大漠,力战敌酋,所创之敌,十倍于己,生还者,十不足一。如今,我门下招揽的剑客游侠,虽然的确有不少人负罪在身,但是当此非常之时,就该行非常之事,留着他们的有用之身,将来一旦天下有变,正好可以为国攘除奸凶,克定四方。此次彭虎、沙铜之事,都怪我先前没拿定主意,首鼠两端,既想要他们为我效命,却又以清高自持,做出了疏离的姿态,导致他们无人管教约束,这才酿下了大祸。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今后我定会吸取教训,加强管理,望先生勿忧。” 第78章 哭殿 第七十八章哭殿 刘照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滴水不漏,不仅卢、王兄弟听了,暗自点头表示赞同,就算是马日磾,听了这一席话,也不由得动容。 如果说中官弄权这些事情,刘照身在宫中,还有机会见到的话,那么天下百姓生活疾苦,沦为盗贼的事情,以及太平道尾大不掉的情况,就不是深宫中的皇子能轻易接触到的了。如今刘照对此有清醒的认识,这说明,要么是刘照有心,留意了这些事儿,要么就是刘照身边的臣属,时常向刘照反映这些情况。无论是皇子关心民间疾苦,还是皇子的近臣敢于直言不讳,这都是马日磾所乐见的。 但是,马日磾很快又反应了过来,适才刘照引述的那些典故,表明他对战国、前汉的历史典故十分熟悉,按理说,刘照读了哪些书,自己这个老师应该最清楚才是,如今看来,自己的这位学生,还是偷偷藏了一手。 学生聪明好学、知识渊博,做老师的本该高兴才是,但是马日磾却没这个心情。相处了大半年之后,马日磾本以为自己对刘照的“妖孽”程度,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可是没想到,惊喜还是无处不在的。 只是,一个人太过“妖孽”,在儒者的眼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儿,皇帝或者嗣君太过聪明,更是儒者所不愿意看到的。 因为一个人如果太过聪明的话,他的心态就难免会自我膨胀起来,看不起其他人,自然也就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了。然而,一个人再怎么聪明,也不可能永不犯错,孔子尚且说“吾日三省吾身”呢。但是聪敏人平日里正确惯了,也就没法正视自己的错误了,甚至会因为面子问题,愈发坚持认为自己是对的。 如果这个人恰好是至高无上,大权在握的皇帝,那就更糟糕了。 儒家用“礼”将君主置于权力的巅峰之上,相应的,自然要用“德”来给予君主种种规范和约束。包括卢植、王允、马日磾在内的一批儒者,在惊艳刘照的“天生材质”的同时,也一直忧心忡忡,怕刘照成为了脱缰的野马。有才之人为恶,后果可比愚笨之人严重多了。 想到这里,马日磾肃容道:“殿下的这番话,说得很好。只是这世上,能行之士,必能言之,能言之士,却未必能行,所以孔子才说要‘观其言而揆其行’。殿下的话,臣牢记于心,就看殿下日后的做为,当不当得起今日所言了。” 刘照道:“先生放心,我知道我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就算没有先生以及卢师、王御史诸位的寄望,哪怕是为了自己,我也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否则到时候天下大乱,汉室倾颓,我身为皇子又将何以自处?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马日磾闻言,欣慰的笑了一笑,他坐起身来,道:“今日的这一篇《孟尝君传》,就先讲到这里罢,殿下先休息一会儿,下节课我们接着讲《春秋》。还有,我听人说,殿下曾对袁伯温(袁基)说过一句话——‘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这话说得甚有道理,以臣之见,不妨再加上一句‘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日后,臣会从各类史籍中选择一些篇章来,为殿下讲解。虽说殿下年少聪明,只怕史籍已经看过了不少,但是从中能得到哪些教训,臣愿与殿下一起商讨。” 定下了授课的事宜之后,马日磾宣布下课。刘照出了大殿,刚在院中散了一会步,松了口气,却见侯振匆匆赶过来,道:“殿下,天子遣人传召。” 看来又要去过刘宏那一关了。刘照让卢恺代自己向马日磾通禀请假,自己则立即动身,奔西园而去。 到了猗兰殿外,却见郭胜在殿门口候着。见刘照来了,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弘农王觐见!”然后凑过来,悄悄的对刘照说:“殿下放心,老奴已经让人去通知皇后了。”刘照点点头,也悄声道:“弁在此谢过郭常侍了。” 来不及再和郭胜说更多的话,刘照进了大殿,向刘宏下拜问安。问罢安,刘照刚刚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就听刘宏发问道:“阿弁,你门下的剑客刺杀朝廷大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刘照赶忙俯身趴在坐席上,手伸进衣服里,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大腿侧的嫩肉,他毕竟不是经验丰富的影帝,能说哭就哭的,只好借助一点外力了。谁知道掐大腿这种事情,刘照也是菜鸟一个,由于怕下手太轻,起不到效果,所以手上使得力气很足,结果一掐之下,一阵剧痛涌上心尖,让他忍不住要叫出声来,于是刘照又赶紧咬紧了牙齿,想把叫痛声憋住,谁知道一不小心,又把自己的舌尖给咬了。 伴随一声沉闷的“呜啊”声,刘照泪如泉涌,这回可哭的是货真价实。然而,哭了几声之后,刘照想起自己以前何曾这般作践过自己,这一切的一切,还不是因为自己妙明奇妙的穿越引起的么?再想到自己后世的父母,刘照终于忍不住悲痛,真真切切的哭了起来,哭到情切之处,刘照放声嚎啕,把心中的思念、不舍、忧虑和委屈,尽情的宣泄了出来。 刘照这一哭,满殿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怎生一个“囧”字了得。平日里人们看惯了刘照风度翩翩,似乎总是胸有成竹,遇事不慌的大人样,如今再看到刘照一副符合他“五岁孩童”身份的嚎啕大哭的样子,众人一时都恍惚起来,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不大真实似的。 看到刘照哭了,刘宏的心肠在零点零一秒之内,就软化的一塌糊涂了。儿子终归是自己的好,何况是正当可爱之时,还没长到人憎狗嫌的年纪呢。 再者,一大早,刘宏这里就接到了不少的奏疏,大部分都是弹劾刘照的。刘宏大看了一下,除了卢植和马日磾是上疏请罪,说自己没有教导好弘农王之外,其余的三公诸卿,只要是有资格上疏的,差不多都在了。 最初,刘宏还很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自己的儿子深得士人之心,广受推戴,这让他也有一点小小的嫉妒。如今看到群臣上疏弹劾刘照,他未尝没有存看热闹的心思。 但是,这点心思,如今被刘照的一阵哭声,驱散的毫无踪影了。反过来,他对自己儿子的处境,是心有戚戚焉,当年他十二岁登基,面对一干元老大臣,战战兢兢,有了过错,也是这般,奏疏如雪片一般蜂拥而至。这种滋味,至今难忘,如今看到自己的儿子也遭受了这般的境遇,他立刻就护起短来。 下面刘照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说:“儿臣……儿臣……实在是……不知……道……” 刘宏赶忙一挥手,道:“罢了,阿弁,我又不是要责怪你,来人,赶紧打水来给弘农王洗脸。” 内侍赶忙答应一声,去取洗脸的各种用具去了。郭胜过来,扶起了刘照,一边把手巾递给刘照,一边轻轻拍打着刘照的脊背。 刘照结果手巾,抽泣着正要擦泪,却见郭胜大惊失色,道:“殿下,你的嘴角怎么流血了!” 废话,舌头都咬了,能不流血么?刘宏见状,更是关切,赶忙让人叫侍医过来处置。 正在慌乱间,却听人传报道:“皇后驾到。” 刘宏心下叫苦,抬头一看,何皇后扶着一个侍女,挺着肚子,快步走了进来。刘宏见状,赶紧起身,道:“皇后,你是有身子的人,要慢行!慢行!千万小心腹中的孩子!” 何皇后闻言,站在当地,冷笑一声,道:“我儿就要被人治罪了,叫我如何能够慢行!腹中的孩子又如何?我连长大的孩子都保不住,还要腹中的这块肉做什么?不如让我们母子一起死了,黄泉之下,总算也有个伴儿!” 听着何皇后尖利的话语,刘宏又气又愧,无处发泄,只好狠狠的瞪了蹇硕一眼。蹇硕看看四周的情况,知道今日已经没有什么招数好使了。何皇后嘴上虽然说得哀怨无助,但是有谁会相信?如果何皇后真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他拼着让刘宏起疑,也要再推波助澜几把,如果真能让何皇后又气又忧,流了腹中的孩子,他当然乐见其成。可惜,何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对刘宏,她是妖精,是祸水,对其他威胁到她地位的人,她就妥妥是蛇蝎,是毒蜂了。此时,如果还在刘照身上继续纠缠的话,何皇后肯定会有各种后招,一一施展应对。 何况,此时刘照的一哭,已经哭软了刘宏的心肠,只要刘宏不起疑,不猜忌,死区区一个议郎,又算作什么?多大点事情? 刘宏走下台阶,亲自扶着何皇后,来到了刘照身边。看到刘照哭得双目通红,声音嘶哑,气都喘不顺的样子,虽然明知刘照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去演戏的,但是何皇后还是觉得心口一疼,忍不住红了眼圈,泪水涌了出来,旁边刘宏见了,赶紧寻过一条手巾来,替何皇后擦拭眼泪。 那边蹇硕看着刘宏的一举一动,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大殿。 第79章 蹇硕的心路 第七十九章蹇硕的心路 蹇硕站在殿外,心里颇为烦乱,但是他在心里反复的告诫自己,不能急躁,更不能乱了思绪。 自从下定决心要把刘照从嗣君的位置上扳下来后,蹇硕可谓是尽自己所能,费尽了心机。然而,这场权力的游戏,却不是那么容易玩的,难度就算不能说是“地狱”、“噩梦”级别,但是毫无疑问,绝对远在“普通”难度之上。 方才看到汉帝刘宏对何皇后温柔体贴的模样,蹇硕都忍不住想跳出来,狠狠的问刘宏一句:“王美人的死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你在何氏面前,难道就不能有一点男人的尊严和皇帝的威严吗?就甘心这么被一个心机深沉的恶妇玩弄于鼓掌之间么?”要是蹇硕懂得后世的网络术语的话,他肯定还要再加一句:“陛下你该不会是个m吧?” 但是话说回来,若非刘宏是这种柔懦、重情的性格,他们这一班内侍又何如能够掌控住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 恐怕,也只能怪何皇后和皇子弁太厉害了吧。 想当年,王甫轻轻的几句谗言,就轻易的让刘宏废黜了宋皇后,此等壮举,让蹇硕一时间产生了幻觉,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掌权得势的内侍,要对付宫中的后妃,并非什么难事。但是今昔对比之下,蹇硕发现,压根是王甫这家伙作弊,题目写着“《宫心计》最高难度通关攻略”,实则是用普通难度把游戏打了一遍而已。 相比宋皇后,如今他要对付的何皇后,第一,有宠,刘宏是真心的爱恋何皇后;第二,有心计,有手腕,绝非那些名为“贤良淑德”,实则是懦弱无能的女子可比;第三,她有儿子,而且还是一个聪明伶俐得有些妖孽的儿子。 这几条,登时把他的游戏难度,提升了不止几个等级。 回想起来,其他的几位常侍,对于自己对付何皇后以及皇子弁的计划,一直表现出忽即忽离,貌合神离的态度,恐怕也是因为这帮老人精早就看到了其中的难度,所以才不肯搀和吧?自己曾经怒斥他们没有远见,恐怕他们也在笑自己不自量力吧? 是啊,自己区区一个小黄门,天子的家奴,就想以一己之力挑战得宠的皇后与皇子,似乎真是不自量力呢,可自己为何还要执意去做呢? 因为自己的心头上,始终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压在上面啊。 他本是南阳一农家的子弟,年幼时丧母,继母对他很不好,在有弟弟之后,情况更甚。父亲耳朵软,经不起继母的撺掇和逼迫,最终把他卖给了豪家为奴,理由是家里穷,养不起他这个半大的小子了。想起这个拙劣的借口,蹇硕至今在狂怒之余,又忍不住好笑,自己的身材的确是魁梧了些,但是当年在田里帮活的,不就是年少的自己么?邻居家的人,还夸自己干活干得好,都快顶上一个青年人了。相比嗷嗷待哺的弟弟,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继母,自己干的活,难道还不值自己喝的那几碗菜粥么? 被卖到豪家为奴之后,凭借着一身的力气和勤恳的态度,仅仅一年,他就混到了家主亲随的地位上。可惜,好景不长,年方十六岁的他,气血方刚,在出入内宅的时候,忍不住和家主的一名姬妾勾搭上了。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纸里包不住火,迟早要泄漏风声的,何况还有一帮妒忌他的下人,在家主那里告发此事。 他本以为自己要被家主杖毙后喂狗了事,没想到,家主对他的惩罚比杖毙更狠毒——家主命人将他去势,然后依旧让他在内宅侍奉。 以成人之身遭受阉割,其中的痛楚,不言而喻,蹇硕将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行走。相比*上的痛苦,周围讥笑嘲讽的目光,更是让他不堪忍受。 心如死灰,了无生趣的他,几度想自杀了事,但是屈辱促使他顽强的活了下来。不久后,他在出门办事的时候,在街道边遇到了中常侍曹节的车驾,那时正当曹节诛杀窦武、陈蕃,威震天下的时刻。当他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遥不可攀的太守,在曹节的车驾前战战兢兢,小心奉承的情景后,他立刻意识到,原来一个阉人,也能达到如此巅峰的地位。 回来之后,他满脑门子的心思,都在如何能进宫去当内侍上面。但是,且不说家主将他看管的颇紧,就算他有机会逃脱,又哪来的门路入宫呢? 晚上,他在内宅侍奉家主安歇,和往常一样,为了羞辱他,家主当着他的面,公然与姬妾温存,之后,虽然放下了帘帐,但是帐中女子的娇喘和家主的低吼,却历历在耳,折磨着他的内心。然而他不能离开,因为家主命他要在外面一直候着,随时准备端茶送水。 但是,这一天,似乎是老天终于开了眼,要怜悯他一回似的。发泄完了的家主,搂着姬妾,在帐中闲谈,其中就提到了曹节。 原来,在白天欢迎曹节回乡省亲的宴会上,家主和曹节发生了不小的争执,说白了,家主虽然不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子弟,却也是士族一派,自然和阉人出身,刚刚主持了党锢的曹节合不来。 真是天赐良机。蹇硕立刻意识到,自己卖主求荣,投效曹节的机会来了。 第二天,借着出去办事的机会,他来到了曹节的行辕外,在遭受了一番盘问和刁难之后,他终于见到了曹节。 听过了蹇硕的告密,曹节本来是不置可否的,那人在白天敢与自己公然发生争执,回家后背地里说几句坏话,又算是多大点事儿?只是那人是地方上的豪右,势力盘根错节,即便曹节也不能轻易的处置。但是,当听说了蹇硕的遭遇之后,曹节立刻眼中放起光来。 东汉自从光武帝以来,宦官一律用阉人充当,随之而来的,就是只准许皇家任用阉人的禁令。 平民私用阉人,那可是违制的大罪,最重可以判以腰斩之刑。抓到了把柄的曹节,迫不及待的将对头送进了大狱,而蹇硕,则如愿以偿的跟随曹节入宫,成为了一名宦官。 有曹节的照应,再加上自身的才干,蹇硕很快就爬到了小黄门的位置上。得势后的蹇硕,立刻用最酷烈的手段报复了自己的继母——他派人构陷继母的娘家人入罪,将继母一并牵连入狱,然后买通了狱卒,将继母凌辱至死。而他年幼的弟弟,则在玩耍的时候,被“发情的”驴子给“踢倒后踩死”了。最后,他派出华丽的车驾,示威性的将父亲接来洛阳,“安享清福”。可惜,自己的父亲,在过河的时候,投水自尽了,这可不是蹇硕安排的意外,而是老头子实在不愿意去面对自己的儿子罢了。 生身父亲自尽了,蹇硕便把曹节当作父亲来看待。虽然曹节为人谨慎,从不在宫中收内侍做自己的养子——这一点,和侯览大相径庭——但是蹇硕在心底里,却是实实在在的把曹节当作父亲来敬重、感戴和追随,比起那些趋炎附势的义子、养子,蹇硕已经算是十分诚心了。 对于蹇硕来说,曹节,不仅解救、提拔他的恩人,更是他追慕、效仿的榜样。这一点,在光和二年(179年)曹节以大长秋领尚书令之后,蹇硕就更加认定了。 只有把握了更大的权力,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否则,会随时被人卖做奴婢,会随时被人强行阉割,会随时被人下狱论罪,会随时被人砍为肉酱…… 郭胜曾讥嘲蹇硕以曹节自居,却不料,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实际上是一语中的。失去了人生中大部分乐趣的蹇硕,如今唯一的追求,只有权力一途,他的理想,就是想和曹节一样,日后能够提领尚书台,掌控中外,就算是皇帝,也要对其逊让三分……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如今刘宏的身边,以张让赵忠为首,其余段圭、郭胜等十余位中常侍,地位都在蹇硕之上。对此,蹇硕并不着急,张让等人,毕竟年纪大了,迟早要让位给自己。但是,刘宏的身体状况,以及刘照的表现,却给蹇硕敲响了警钟。一个聪明英武的嗣君,对于一心想要掌控朝政的权臣来说,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问题是,自己的想法,是绝对不能宣诸于口的,否则,就算是刘宏,也将从此容不下自己。所有的难处,蹇硕只能自己暗暗吞下,对于张让等人,他也只能旁敲侧击、推波助澜,却无法直接引为助力。 汉丰公,愿你的在天之灵,能够庇佑我成功! 对面,内侍领着一名侍医匆匆赶了过来。看到侍医,蹇硕猛然想起,刘照口中流血,定是咬破了舌头,如此看来,刘照的大哭根本就是靠弄虚作假来博取刘宏的同情。 很好,任你再怎么老奸巨猾,思虑周全,只要你下了场,入了局,参与了这场游戏,就不怕你露不出破绽来。 不过,这回自己可不能再去赤膊上阵,亲自指出刘照大哭的可疑之处了,还是背后放出点风声来为好。相信刘宏听到后,联想到当日的情状,定然会心中起疑,而自己,只需要时不时给刘宏心中怀疑的苗芽浇上一点水,相信这苗芽一定会深深的植根在刘宏心中,终有一天,会令夫妻生嫌,父子反目。 第80章 疗伤 第八十章疗伤 侍医提着药箱,匆匆的从蹇硕身边经过,甚至没有来得及和站在门口的蹇硕打招呼,就进了猗兰殿。 蹇硕见状,冷笑了一声,他平日里出入宫禁,谁见了不都得恭恭敬敬的停下行个参见之礼,这会这名侍医却径直进了大殿,没有理会他,这让蹇硕心头一梗,虽然不便当场就发作起来,但是也打定主意,回头定要给这名侍医一点难堪。 当然,蹇硕也并非是全无度量之人,该表现自己的大度好收买人心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拿腔作势,只是今天这名侍医,显然是急于讨好刘照,籍此在皇帝与皇后面前留下个好印象,而蹇硕此时正因刘照生了一肚子闷气,对于侍医的冒犯,自然是没有一点好脾气了。 那名侍医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蹇黄门给记恨上了,他之所以赶得那么快,也并非完全是为了讨好刘照,而是他深知咬伤了舌头是多么严重的外伤。比起身体的其他部位,舌头长在口中,时刻与唾液接触,这就让敷药成为了麻烦事,而且人每天也不能不吃饭喝水,这就使得伤口被重新创伤裂开的几率增大。总之,绝非容易处理的伤病,一旦处置不好,让刘照觉得太过痛楚,又或者伤口本身感染溃烂的话,那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的雷霆之怒,都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医所承受不起的。 大殿里,何皇后已经被刘宏小心翼翼的扶到坐垫上坐下,不用他多嘱咐,包括张让在内的大小内侍都已经忙碌了起来——能混到在刘宏身边侍候的内侍,眼力见岂能差了。 在侍医还没赶来之前,张让先命人冲了一盏淡盐水,来给刘照漱口。刘照含了一口盐水,舌尖的剧痛,险些让他将盐水喷出来。 张让见状,赶紧道:“殿下,稍稍忍一忍就好。” 刘照点点头,含着水漱了漱,刚一偏头,张让就捧着一个钵盂递了过来。刘照将水吐掉,拱手谢道:“有劳阿翁了。”张让呵呵一笑:“殿下这么说就见外了,老奴服侍陛下多年,这些事都是做惯了的。我等本就是天子家奴,侍奉殿下,乃是份内之事,岂敢当殿下之谢。” 刘宏了听了,捻须微笑,显然觉得十分受用。何皇后见刘照吐出的水颜色通红,不由得担心道:“阿弁,你舌头可还好么?如何就弄伤舌头呢?” 刘照抬头刚要回答,却猛然瞥见何皇后眼神有点不对,好像是悄悄的在给自己使眼色。刘照略一思虑,也明白了过来,便说:“刚才儿臣心里害怕之极,俯身下拜时用力过猛,下巴磕到了,所以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刘宏闻言,偷眼看了何皇后一眼,生怕何皇后又要怪他把儿子逼得太紧,看到何皇后只是一脸关切之色,却没有责备之意的时候,他赶忙说:“我儿,若说这事放在平常的皇子身上,为父我自然就出面替你挡下了,只是我看你素来聪慧早熟,凡事都有主张,所以才唤你来问一问主意,谁知……” “父皇,正因为儿臣稍微多读了点书,所以才知道门客擅杀朝廷大臣这种事情的严重程度。此事虽然不是儿臣主使,但是身为主上,又岂能推脱掉自己的责任。想到人言啧啧,青史昭昭,儿臣心里自然是怕得紧。若是再被有心之人,故意夸大其辞,说儿臣是在阴养死士,图谋不轨,那么儿臣岂不是百口莫辩!”刘照乘机给某些人点眼药,也给刘宏打打预防针。 听到刘照这么说,刘宏倒是哑然失笑。第一次看到儿子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内心反倒有几分爽快,无它,就是被儿子的优秀给比下去得久了,终于有了平衡一下心理的机会,刘宏自然是不吝于爽一把的。 至于阴养死士什么的,刘宏并不担心。他刚继位的时候,京师的宿卫,大半被窦氏掌控——大将军窦武的侄子窦绍为步兵校尉,窦靖为羽林左监,亲信冯述为屯骑校尉,可谓是权倾朝野。 当窦武之乱被平定后,京师宿卫的大权,便转而落入曹节为首的宦官手中——曹节之弟曹破石就曾为越骑校尉。但是宦官毕竟是天子家奴,即便是落入权阉之手,也等于是变相的、不同程度上的落入了天子之手。而当曹节过世之后,刘宏对禁卫的掌握,就更加稳固了。 五营(北军五校)在手,天下我有。北军五校的兵力,可比卫尉掌握的南军——南北两宫的卫士强多了,掌控了北军,也就基本杜绝了京师地区叛乱的可能性。 窦武掌控了五校近半的兵力,尚且在政变中失败,其他人想凭借百十个剑客、游侠,就想变天?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至于刺杀,那就更不怕了,且不说卫尉、光禄勋、羽林虎贲、黄门令之间,职权重重叠叠,互相制约,没那么容易混入皇宫行刺。就算混进来了,天子身边的侍卫又岂会是小数目?层层护卫之下,几名刺客焉能成事?至于天子身边的侍卫本身,那更是经历了千挑万选的,等闲哪能渗透进去? 所以,刘宏并不担心刘照“阴养死士”,谋刺自己,而且刘照之前的表现很好,刘宏在心里认定他是一个孝顺、仁厚的小小君子,岂会做这等悖逆之事。若说刘照深得士林之心,万一有人联合起来,扶植刘照上位,刘宏反倒会担心一下。如今无论如何,刘照都背负上了“放纵门客刺杀大臣”的名头,声誉受损,阴差阳错,反倒进一步的打消了刘宏的猜忌。 “哼!”何皇后不高兴了:“谁敢如此侮蔑我儿,定要好好追究一番。陛下,天底下的士人,你一句话就把他们禁锢了,如今对这些个造谣生事的小人,反倒没办法了不成?” 在刘照的装可怜和何皇后的嗔怒之下,刘宏当即拍板决定,彭虎、沙铜二人的行为,完全是他们妄度上意,为了邀宠,擅自行事,与刘照并无干系。自然两人已经被当场格杀,那此事便到此为止,可以了结了。 此时侍医也已经赶到了,刘宏命他为刘照好生整治。当听说刘照已经用盐水漱过口之口,侍医心里略略放心了些,便请刘照将舌头伸出来,查看了一番,然后禀道:“陛下,万幸弘农王咬得并不重,伤口不深,敷药将养几日,便可无恙。” 说着,侍医便打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来,揭开盖子,里面是一些褐色的粉末。刘照见了,心里突鲁了一下,要知道,在汉代,传统医学也处于起步阶段,很多方剂尚处在“发明”与“临床测试”阶段,这名侍医似乎也不是什么有名之辈,万一用得药不妥,岂不是糟糕? 于是刘照赶紧问道:“不知这药是什么成份?” “禀殿下,这药是用三七、白蜡、*……”侍医滔滔不绝的介绍着。 刘照对中医懂得并不多,但是托后世中医养生很火的福,他也略微知道一些中药,比如三七,就是大名鼎鼎,路人皆知的药材,就算没听过别的,总该知道田七牙膏吧,田七就是三七的别名,能治各种出血,其中包括了牙龈出血,所以才被用来做中药牙膏。 “好了,敷药吧。”刘照也没办法,难道因为担心就不用药了么?好歹有三七做心理安慰,用就是了。 侍医用一个小小的银匙挑了一点粉末,轻轻的洒在刘照舌尖的伤口上。刘照伸着舌头,一时没法缩回去,模样颇为好笑。那侍医又命人取来几块冰,用薄纱包起来,轻轻的敷在刘照的舌头上,加快止血的速度。 过了片刻,药效发挥,流血暂时被止住了。侍医又嘱咐道:“此药每日须敷三次,连续敷三到七日,便可无恙。在此期间,殿下进食时需要万分小心,不可食用过于烫或者辛辣的东西,最好是吃温一点的粥。” 看侍医已经处理完毕,刘宏道:“那阿弁你就先回去将养吧,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他又望向了何皇后:“皇后,你也回去好生休息吧,来人,摆车驾,我今日与皇后一起去长秋宫。” 虽然得到了刘宏的应允,但是刘照自然不能转身就走,他赶紧起身,上前扶住了自己的母亲,慢慢的走出了猗兰殿。 看着大小内侍还在那里慌乱的准备着刘宏的车驾,何皇后笑道:“陛下若是不嫌简陋,轻亵了御体,那就乘坐妾身的车驾,一起还宫吧。” 刘宏应了一声,张让见状,赶忙上前吆喝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就知道瞎忙活!还不赶紧过来服侍天子登车!” 扶着何皇后到车上坐定后,刘照下车,目送着父母离去,这才转身登上了自己的车子。在侯谨的搀扶下,刘照刚在车中坐定,就见侯谨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殿下,今日你可真把奴婢吓死了!” 第81章 编选侍卫 第八十一章编选侍卫 刘照招了招手,示意侯谨上来与他共乘,望着侯谨泪眼汪汪的样子,刘照也忍不住之为感动。他柔声道:“阿谨,不小心咬破了舌头而已,虽然看着血流得多,其实没那么严重。” “都怪奴婢办事不利。”侯谨哽咽着道:“要是奴婢早点打探出一些消息来,殿下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受这般的委屈。” 刘照闻言笑了,要是才刚刚起步的内厂,就能做到无孔不入,消息灵通的话,那可真是上天给他开外挂了,刘照安慰道:“内厂才刚组建起来没多久,哪就能手眼通天了。这次你结识的人及时提供了蹇硕污蔑我的情报,已经是天大的功劳了。有功就要赏,说说看,你想要点什么?” 侯谨忙道:“这些事都是奴婢份内之事,岂敢居功请赏。” “有功就要有赏,”刘照道:“只不过我如今能赏你的,也无非就是一点钱财罢了。回头我跟大伴说一声,赏你一金(一斤黄金,价值一万钱),绢二十匹,而且要发到你手里,可不许他这个做父亲的给没下了。”这时,刘照想起了小时候拿到压岁钱后,总是被父母收走存起来,自己没有一点支配的自由,所以特地加上了这么一句。 侯谨略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向刘照谢了恩,没有继续推辞。 “但是,你切不可因此便贪图功劳,莽撞行事。”刘照继续嘱咐着:“宫里的常侍们,哪个不是多年历练出来的人精,心眼多着呢。你稍有不慎,举动着了痕迹,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别说搜集情报,只怕连你自己都有性命危险。我听说宫里时常会有内侍‘盗窃钱财,潜逃出宫’,最终不知所踪,这背后的玄机,你也应该听大伴给你讲过吧?你虽然是我身边得宠的内侍,但是毕竟名位不高,真要惹急了对方,人家拼着和我翻脸,悄悄下手也将你‘潜逃出宫’了,到时候我想救你都没处下手啊。” 侯谨闻言,心中一震,他的确存了继续扩大交友的范围,特别对是蹇硕等人进行打探的心思,一来是他毕竟年少,心性还不沉稳,正是渴求表现自我的年纪,匍立功勋,便想着再接再厉,扩大战果;二来是他对刘照忠心耿耿,看不得刘照受此委屈,所以也想进一步深入刺探宫中的消息,好让刘照凡事有个预警,不再像这次一样吃个暗亏。 何况刘照刚赏赐了他一大笔钱财,正好可以拿来广交朋友,四处拉拢关系,收买情报。但是听到刘照的警告,他顿时如同被凉水当头浇下一般,冷静了许多。的确,宫里大人物的*,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刺探到的。之前,他跟段圭身边一个比较得宠的内侍,多走动了几次,只是随便聊一聊家常,根本没有涉及到段圭的情况,还在“拉关系”的时候,就听说这名内侍失手打碎了段圭心爱的玉杯,被段圭生生杖毙了。 是巧合吗?侯谨可不敢凡事都往好处去想,相反,他要事事都从最危险的方向去考虑,才能完成刘照的嘱托,保住自己的性命。 车上刘照和侯谨一起说着话的时候,车驾已经缓缓起动,往芳林园驶去。 平日里,侯谨都是步行跟随着车驾的,刘照也无意让侯谨同车。原因是前世的刘照,对宦官的了解,仅仅是从史籍资料而来的。作为一个“读书人”,某种程度上,立场是站在“士人”一方的,因此对宦官没什么好感。 历史上,袁盎曾经向汉文帝进谏,说:“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之舆者,皆天下英豪。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馀人载!”汉文帝听到了,笑着令与他同车的宦官赵同下车,赵同受此羞辱,当场大哭。 前世的刘照每次读到这里时,总是击节赞叹,认为袁盎说得有理,说得痛快。如今穿越成为刘辨,面对宦官猖獗的“桓灵之世”,他更是对宦官小心提防,生怕他们恃宠而骄,所以,他一直未曾让侯谨与他同车出行过。 虽然刘照一直对宦官有成见、存了戒心,总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他们一举一动的目的,但是自穿越以来,他的日常生活就跟宦官发生了紧密联系,息息相关了,面对这些整天陪伴自己、侍奉自己、曲意迎奉自己的内侍,刘照也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戒备,和他们日渐亲密起来。 今日侯振这一哭,更是让刘照的提防心理大大的降低,面对这样一位不是家人亲似家人、从小就在一起的伙伴,刘照很自然的就对其产生了回护的心理——阿谨是好的,坏得是十常侍那些人,阿谨是自己人……等等。 回到芳林园,众人都在崇光殿等候消息,见刘照回来了,赶忙过来问候。刘照便把殿中之事向众人说了,自然,隐去了自己掐大腿的那段,只说自己觉得被人陷害,心里委屈,便哭了起来,又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云云。 二卢、二王兄弟听了,长舒了一口气,以刘宏当场的表现来看,这事情最终是要不了了之了。放心之余,他们转为开始关心刘照的伤势如何。 只有曹操,默默的坐在一边,眼睛中泛着狡黠的光彩,一副似信似不信的样子。刘照所说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嗯,到底是什么呢? 哈哈,大概是自己小的时候,经常被叔父向父亲告状,说他的诸般劣迹。为了对付叔父,他心生一计,躺在地上,做出抽搐的样子,佯装犯了癫病。叔父赶紧去禀告父亲,当父亲过来查看的时候,他却早就好好的坐在那里了。父亲问起缘由,他便说是叔父不喜欢他,时常说他的坏话,所以才污蔑他生了癫病。从此,父亲再听到叔父的告状,便置之不理了。 看来这一次弘农王的大哭,与自己的装病,有异曲同工之妙啊。都是利用了父亲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心里更偏向于自己的儿子这一点,巧妙的设下了感情陷阱。自己用了这一招后,叔父以兄弟之亲,尚且不敌父子之爱,何况那些得宠的家奴呢? 刘照说了几句“小伤不要紧”“调理几天就好了”之类的话后,立刻命人去请鲍炜、史阿过来说话。王盖见状,道:“师弟这可是要处置门下的剑客游侠?” “没错。”刘照道:“以前我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落下‘阴养死士’之类的话柄,结果倒好,有人以此为借口公然上章弹劾我不说,更是做下了圈套,想要置我于死地。俗话说‘偷来的鼓不敢敲’,我前顾后怕,对招揽门客一事遮遮掩掩,欲拒还迎,结果既没有撇清自己,又让门客失了约束,更让天下的豪杰寒心。如今反正事情已经揭开了,我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招揽四方的豪杰之士了。” 看到卢恺等人投来担忧的目光,刘照道:“几位师兄请放心,对这些豪侠的管理,我是绝对不会宽纵的。如今,除了少数成为王府郎中的门客外,其他的门客,虽然没有官职,但都是比照郎中的俸禄按月发放的。既然如此,索性就让他们转正入职,省的拿着俸禄,却无所事事。虽然郎中之职不能轻受,但是王府卫士却没有那么高的要求。” 说话间,鲍炜与史阿一起进了大殿,向刘照行拜见之礼。刘照给二人赐坐之后,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我准备将门下所有没有官职的门客,全部转为王府卫士,好让他们都有个差使可做,也好加强管理。” 史阿忙起身谢道:“殿下的殊遇、隆恩,臣代集英社上下,先在此谢过了。” 刘照轻哼一声,道:“先别高兴,这回我可是要立规矩的。你回去,先以个人武艺为准,将集英社上下人等,排个名次出来,前十名,直接补为王府郎中,剩下的,依次分为三等,一等称侍卫,俸禄比照郎中发放,二等称翊卫,俸禄减半,三等仍称卫士,斗食。至于排名次之事,我会让元明、云长、彦伟三人与你和岳卓一起,共同评判。如有名次方面的争执,便投票决定,你们五人中得三票以上的入选。子陵,你觉得如何啊?” 史阿想了想,反正自己和好友岳卓用不着参选,与他们竞争,没有切身利害在里面,那又何妨慷他人之慨,顺着弘农王的心意呢?至于其他人的待遇可能会遭到削减,史阿是毫不在意的。 在史阿答允一声之后,刘照又接着说:“虽然名为卫士,但是看守门户这种事情,就不敢委屈各位豪侠了。我想让他们每日仿照军营的兵士,集中操练,既能进一步提高技艺,又能方便管教。元明,你与子皓(李暠)他们,出身将门之家,又每天陪我跟孟德学习兵法,如今正好有了用武之地。而且你既是卫士长,门下的豪侠编成一军之后,就由你来统帅,云长为副,其他如子皓兄弟三人,以及郎中之中武略优秀者,充当伍什之长以及队率等职务。孟子云‘猛将必发于卒伍’,你们也给我从伍长、什长一级,老老实实的练起吧,免得日后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 第82章 比赛规则 第八十二章比赛规则 听了刘照的安排,史阿心里颇为不满。自己刚刚接手了新成立的集英社,还未有所作为,进一步巩固自己“豪侠领袖”的地位,就被行刺事件当头一棒,狠狠的打击了他的威信。如今刘照又把门下的豪杰编成侍卫亲军,但是统领之人却是自己的老对头鲍炜,这岂不是不等于把集英社和自己给架空了么? 但是史阿知道,此刻自己身上还背着“管理不力”“察事不明”的罪过,自然没有胆气和颜面质疑刘照的安排,但是毫无保留的服从,又觉得心有不甘。于是他便试探性的问道:“殿下,如果门下的豪杰都编为卫士,并以军法管理的话,那集英社日后该做些什么事情?还请殿下训示。” “入选卫士之列,是要经过武艺考校的,虽说不能要求他们各个都有百人将的资质,但也总得要骁勇善战才行。据我所知,如今的门客之中,有些人头上顶着游侠儿的名号,实则只有在市井之间,仗剑欺负一下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本事。这类人,在挑选的时候,自然会被淘汰掉。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慕名前来投奔我的,就算是当作马骨,也要继续养着。那么管理这些人,自然还是要以集英社的名义去做。” 刘照这么一说,史阿的表情更不自然了,难道日后自己只能管一管那些被筛选淘汰掉的废物了么? “当然,我肯定不会让集英社仅仅管理这些被淘汰掉的人。”刘照多少也猜到了史阿的顾虑:“以后,各地来投奔我的豪杰,先由集英社接待收纳,考察清楚他的背景、能力之后,再参加选拔,成为卫士、郎中。而且,日后也不能守株待兔,坐等天下的豪杰前来归附,时不我待呀!那些被淘汰者,虽然武艺不佳,但毕竟都是地方上的知名人物,对各地豪杰的状况,也是了如指掌。不如让他们担任使者,各自回家乡去招揽人才,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而居中联络、调度的事情,也将由集英社来负责。” 虽然史阿不太明白刘照所说的“时不我待”是什么意思,但是看到刘照又给予了他一项重任,心里便平衡了很多。 而在场的其他人等,都或多或少的知道刘照对太平道,对大汉未来的担忧。特别是今天早上,刘照对马日磾讲得很明白:若是不能收揽天下豪杰为我所用,则天下大乱之后,他们就要为叛贼所用,甚至是各自起事,形成群雄割据的场面。 所以,面对刘照想主动招揽各地豪杰的想法,众人也都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还有,经此一事,朝野上下,对剑客、游侠的看法,不免又要变坏一些了。为了补救,我觉得,日后可以让他们分批次的出去,协助洛阳令、河南尹,来维护京师地区的治安,清除那些为祸地方的奸猾之徒,既可以挽回声誉,又算是对平日里练兵成果的检验。这事自然不能顶着我弘农王府的名头,改以集英社的名义去做,更为妥当。” 众人听了,皆点头称善。刘照又问曹操:“孟德,适才你一言未发,不知道可否有更好的意见?” 曹操哈哈一笑,道:“殿下思虑周全,臣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补阙的地方,日后只能竭尽全力,将所知的兵法,向诸位郎中倾囊相授了。” “嗯,传授兵法一事,至关重要,如今这些郎中、卫士,虽然总共不过一两百人,但是历练得好了,日后至少能成为百人之将。万一天下有变,招募士卒容易,但是统领军队的将校,哪怕是军侯、屯长级别的人物,也没那么容易找到的。若能事先培养出几百名知兵的骁勇之士,到时候,就能撑得起一支数万人的大军来。孟德,你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承蒙殿下看重,臣敢不用心竭力?” 商议定之后,鲍炜会同史阿、关羽,去准备办理卫士选拔之事去了。刘照回到偏殿,唤来侯振,道:“大伴,你回头让人收拾一下我的府邸,准备接纳新近选拔的卫士。除了府邸的正殿外,其余的院落,一律改为客舍,供郎中、卫士居住。还有,我看过府邸的图册,里面有一处林苑,面积也不小……” 说到这里,刘照停顿了一下,略有不舍之意,虽然至今还没有去过自己的府邸,但是听侯谨说过,那处林苑修的颇为别致,占有整个王府近三分之一的面积,也是整个王府最为可观之处。 但是,训练数百人的队伍,至少得要有后世普通中小学的操场那么大的地方吧?那处林苑有近二十亩大小,约合九千三百多平米,相当于一个半的足球场那么大,算是勉强够用了。 一咬牙,刘照嘱咐道:“命人把林苑之中,除了树木之外的设施,全部拆除,平整地面以备使用。大伴觉得可行么?” “殿下。”侯振斟词酌句道:“那处林苑,景色别致,听说当年修建时,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就这么拆了,未免有些……” “唉,我也舍不得啊。”刘照叹了口气,前世他也曾憧憬能拥有一所自己的小花园,好在里面吟风弄月,消遣暇日。如今拆掉这么一所上佳的园林,不仅有暴殄天物之感,更有焚琴煮鹤之嫌:“可是,当年的阿房宫是何等的华丽壮观,又耗费了多少人工物力,然而国家倾覆之后,还不是被付之一炬了?如今事关存亡,小小的一所林苑,我还是舍得起的。” 刘照口中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历史上,董卓将整个洛阳都付之一炬,何况小小的一座王府,以及王府中小小的一座林苑。 “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老奴照办就是了。” “还有一事。”刘照笑道:“阿谨最近办事办得不错,我想奖赏他点东西,大伴,你看金一斤,绢二十匹如何?我府中的财力可还付得起么?” “殿下……说笑了,殿下拥有一国的领地,每年仅仅口赋(人头税)就有两千万钱,怎么会没钱赏赐下人。只是,阿谨年幼,赏赐会否太重?” “比起诸位常侍们田连阡陌,家财万贯,我这点赏赐算什么?只要你们清廉自守,不收不该收的钱,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再说了,阿谨在宫里办事,总有用着钱的地方。这些赏赐,你可要交给阿谨自己支配,也算是历练他理财的本事。” “那老奴先在此代侯谨谢过殿下的恩典。” 次日,刘宏压下了所有弹劾刘照的奏疏,命廷尉郭僖结案,将刺杀杨栋的责任,完全归于彭虎、沙铜个人,与弘农王无涉。 消息传出后,朝野上下也是出了奇的安静,基本没人再继续纠缠,特别是一干公卿大臣,仿佛之前的上疏弹劾是迫于无奈的走个形式似的,如今完成了任务,便丢到脑后,再也不提了。 而在游侠儿的群体之中,弘农王深受天子恩宠的名气,也流传了开来,更多的人开始跃跃欲试,想来京师投靠刘照,攀龙附凤,博取一份功名利禄。 但是,这份功名利禄却不是那么好取的。受刘照之命,鲍炜、关羽、胡旭、史阿、岳卓五人,开始考核清理刘照门下的一干豪侠。 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干豪侠之中,颇有不满之声。其中,那些武艺低劣的游侠儿,反倒没有太大的声音,反正日后他们依然算是弘农王的门客,顶着这个名头,便能少很多的麻烦,虽然待遇降低了,但是他们大部分人又不指着刘照的那份钱粮生活。 反对之声比较大的,反倒是一批武艺不俗的剑客、游侠。他们平日里聚在一起,本就互相不服,谁也不肯伏低做小。但是同时他们又都很圆滑,互相之间轻易不起冲突,免得到时候被迫动手,一决高下。大家的武艺都在伯仲之间,胜负难卜,输了的一方,以后肯定在人前抬不起头来,风险太大了。 可是现在,居然要以武艺来分胜负,明确的排出座次,决定日后的前途,这未免让他们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但是刘照这一回是铁了心的要整顿门下,所以史阿只能尽力劝解众人。稍微闹腾了一翻之后,众人发现弘农王的心意已然是无法回转了,再闹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而入选弘农王的近卫,比起现在这样被弘农王闲养着,日后也更有前途。众人千里投奔弘农王而来,不就是为了这份富贵么?于是众人都转而去做比武考试的准备去了。 选拔的方法,刘照参考了后世一些竞技项目的选拔制度,将所有的人,通过抽签,随机分为十组。组内再次通过随机抽签,决定对战的对手,为了防止两强相遇,被迫淘汰掉一人的局面,组内的比赛,采用了胜者组、败者组的机制,最大程度上保证强者能最终出线。 组内赛,刘照给出了一半人可以晋级的名额,未获晋级的人中,胜绩为零的淘汰出局,其余的选拔为第三等的卫士。 而晋级者,则要面对一场盗用了后世足球世界杯比赛规则的晋级战了。 第83章 瞒天过海 第八十三章瞒天过海 世界杯的规则,简单来说,就是小组赛中,使用循环比赛积分制,最后按照积分的多少来排定各球队在小组中的名次,然后每组的前两名晋级,进入淘汰赛。 刘照门下如今有约莫一百二十余名剑客、游侠,按照规则设定,只有六十人能晋级,参与翊卫以上职位的竞争。所以,晋级之后的小组赛,刘照打算依旧是分为十组,每组六人,这样每组的循环比赛,就不至于场次太多,弄得选手疲惫不堪。 比起世界杯小组赛的每组四队,刘照这里每组只多了两个名额,但是千万别小看这两个名额,世界杯小组赛每组一共要比赛六场,可是到了刘照的选拔赛里,每组却要比赛十五场,场次翻了一倍还要多。 排出名次之后,刘照依然决定采用半数晋升的方式,也就是每组有三人可以晋级淘汰赛,而没有晋级的人,就是二等翊卫的人选了。 进入淘汰赛的,将会有三十人,第一轮淘汰,是三十进十五,由于十五是单数,下一轮不好配对,所以刘照决定,将败者组的十五人,再分为三组,效仿小组赛的循环积分制,比出名次,然后每组的第一名,总共三人,再用一次循环比赛,决出第一名后,补入第二轮淘汰赛。 从第二轮淘汰赛开始,模式就跟世界杯一样了,十六进八,八近四……最后决出前三名。 刘照之前答允的,是将前比赛的十名选拔为郎中,但是十六进八之后,只有前八名存在。于是,就无可避免的要在十六进八的败者组中,再来一轮淘汰赛,最后选出前两名来补足十人的名额。 前十名以外的人,自然将被任命为第一等的侍卫之职。而前三名,刘照更有意大加褒奖,以示荣宠,他甚至都预想好了,前三名仿照科举考试中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的例子,将其命名为虎威郎、虎翼郎和虎牙郎。 这三个名号都源自汉魏时期的杂号将军的名称。之所以如此排名,是刘照认为,猛虎,首先震慑人的,是它的神威,猛虎一出现,浑身的威势,就足以让百兽辟易,所以第一名被叫做“虎威郎”。而人们又常用“如虎添翼”来形容人得到了强大的助力,所以第二名被称做“虎翼郎”。至于虎牙,虽然锋利,但比起前两者,就显得极为平常了,不过终究也是猛虎所依仗的利器,故而第三名被命名为“虎牙郎”。 这套规则看上去好像很复杂的样子,事实上,当鲍炜等人听到这个方案后,也是头痛了好一阵子,在刘照画图示意之下,才算是勉强明白了究竟。 经过了几天的统筹安排之后,“弘农王杯”剑术大赛终于在王越的府邸开始举行了——弘农王府尚在改造之中,特别是那座林苑的改建,没有一两个月是无法完成的。 鲍炜、关羽都在那边担任“裁判组”成员,而李暠兄弟等人,也都去了现场担任警卫——这么多桀骜不驯的豪杰聚在一起,拔剑相向,一争高低,很难说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和骚乱,所以得让一干武艺高强的郎中前去震慑。 如此一来,曹操的“学生”便几乎就剩了一个刘照,心中时刻惦念着比武情况的刘照,便乘机提出暂时休课一段时间,下午大家一起去王越处观看比赛。曹操也是位使气任侠、放荡不羁之人,自然对赛事十分的感兴趣,见刘照如此说,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比赛进行的十分激烈。既然名次决定了自己日后的前途、地位,各位豪侠也就不再谦逊藏拙,各个都拿出了看家的本事,在赛场上一决高下。饶是比赛时用的是没有开锋的长剑,但是激烈的对抗之下,仍然有不少人在比赛之中受伤,甚至有人的臂骨被长剑给硬生生的砸折了。 对此,刘照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如果采用“点数得分”之类的规则,那就不得不再定制出一套得分的规则来,这种规则的专业性极强,可不像世界杯的比赛规则那么容易套用。所以,刘照除了加了一条规定——凡是致人伤残者,扣掉一点积分——之外,就任由这些豪侠放手比斗了。 不过这条规则还是起了很大的抑制作用,按照规定,比赛打赢之后,才得两点积分,如果扣掉一点的话,这一局等于是打成了平手,利害就在眼前,一干豪侠谁也不傻,自然在比武的时候,小心注意分寸,手脚骨折这种大伤,顿时减少了许多。 几天之后,比赛已经进入了小组赛,竞争愈发白热化,能进入小组赛的,都是各地在剑术上有相当造诣的人,彼此比斗起来,招式更加精彩,而局面也变得更加凶险。 这天,正当刘照坐在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看得津津有味,浑然忘我的时候,突然觉得身边似乎安静了许多,他回头一看,却见侯振满头大汗的站在一边,而自己的父亲刘宏,则在身后笑眯眯的望着他。 刘照赶忙起身上前拜见,刘宏呵呵一笑,道:“我今天本来是想去崇光殿探望下你的伤势,谁知内侍们回报,说你天天都在外面观赏门客斗剑。我听着新奇,便也过来瞧上一眼。如今看来,我儿的伤应该是无恙了。” 刘照忙道:“多谢父皇挂念,幸亏侍医的药甚有灵效,儿臣的伤才好得这么快。” 刘宏来到主席上坐下后,一眼望过去,只见场中的两名选手,还在紧张的比斗之中。刘宏此来,先命人通知了相关人等,不得惊动其他人,而寻常人也几乎没人见过这位宅在深宫之中的皇帝,所以刘宏驾临之后,台下的一干豪侠兀自不知,比赛依旧在继续当中。 刘照坐在刘宏的身边,将比赛规则细细的讲解给刘宏听,谁知道刘宏只听了一遍,立刻理解得*不离十了。刘照苦笑一声,看来自己的这位父皇,在这方面,天赋还真的够高啊。 刘宏听了刘照制定的比赛规则后,心里也十分的高兴,看来自己的儿子的确“深肖朕躬”嘛!儿子读书聪明,这很像他,虽然他偏好文学而儿子偏好经史;玩游戏也很有一套,比如这次的比赛规则,就制定得很有创意嘛!看来以前他过于方正古板,那是年纪太小,还不懂得玩的乐趣,一旦知道怎么玩了,那还了得,这次比赛的创意、规模,可谓是盛况空前,自己当然不会让其“绝后”,以后像这样规模的比赛,什么比剑啦,蹴鞠啦,角抵啦,赛马啦,斗鸡啦,都要举办起来,多多益善才好。 看到刘宏兴高采烈的样子,刘照心底里也送了一口气。只要刘宏对自己招揽豪侠的事情司空见惯、乐见其成的话,那别人的谗言就不会轻易起作用了。毕竟武力更容易招致君王的猜忌,哪怕是父子之间,也要小心翼翼的处置。只不过,当初自己的办法是瞒,是撇清关系,而如今,则是索性将一切都摆到明面上,让刘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自然也就大大减轻了他的疑虑。 要知道,三十六计的第一计“瞒天过海”,其奥义就是“备周则意殆,常见则不疑”,一个名字里含有“瞒”字的计策,实施起来,确是让一切预谋都摆在明处,让对手“常见”,自以为“备周”,从而“不疑”,反倒达成了“瞒”的目的。 看罢当日的比赛,刘宏与刘照共乘一车,返回宫中。路上,刘照又将自己把豪侠们编成卫队,以军法管束,防止他们再生事端,以及打算让他们帮助河南尹平靖地方等想法,一一向刘宏禀明。反正像蹇硕这样的家伙,迟早会把一切都打探清楚后,报告给刘宏,那倒不如自己主动说了,以显示自己正大光明,没有私心,更没有包藏祸心。 刘宏听说后,捻须微笑,连连点头,道:“我儿心窍玲珑,主意就是多。为父和这些剑客、游侠,没有怎么打过交道,原本也不知道我儿的处置方法,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不过,前几天恰好听到了一桩逸闻,对比之下,反倒正好解了我心中的疑惑。想不到我儿的做法,竟然与人暗合,如此一来,我倒是能放下心来了。” “不知父皇所言,究竟是何人?”刘照心里也很好奇,难道还有谁也编练剑客、游侠作为护卫了么? “呵呵,这人说起来,也是我汉室的宗亲。他姓刘名陶,字子奇,乃是济北贞王的后代,在先帝时期就甚有贤名。你如今学的是《春秋》,而刘卿也精通《尚书》、《春秋》,造诣不在卢子干与马翁叔之下。前几年,他在顺阳县(属于南阳郡)做县长,你也知道,南阳是帝乡,那里的豪强,比别处更为桀骜难制。而刘卿到任之后,就张榜招募,声称只要是有材力、勇猛又不怕死的人,哪怕之前是亡命之徒,又或者是奸邪之人,只要愿意为他效命,都可以赦免先前的罪过。结果果然有以过晏为首的十余名剑客前来应募,刘卿又命他们召集了百余名少年,严兵以待,开始追查历年积累下的案件。有了这些剑客做帮手,县中无论是奸猾之辈,还是地方豪强,都不敢出面阻挠刘卿查办凶手,一时间县中为之一清。我听说此事后,倒是挺欣赏他的才能的,已经派使者前去征拜他为侍御史了。” 第84章 父子坦诚 第八十四章父子坦诚 济北贞王刘勃,是西汉时期淮南王刘长(高祖第七子)的第二个儿子,大名鼎鼎的刘安(《淮南子》的作者)就是他的兄长。做为刘勃的后代,刘陶这个“汉室宗亲”,事实上和刘备的“中山靖王之后”是一个性质。不过在东汉,虽然在血缘关系上已经距离很远了,但是西汉诸侯王们的后代,其“宗亲”的身份还是被承认的。 历史上,黄巾之乱后,刘宏在各地设置“州牧”一职,由宗亲、重臣担任,其中的刘姓宗亲,除了幽州牧刘虞出自东汉东海王刘强(光武帝的嫡长子,始为太子,后出封为东海王)一脉外,其余如益州牧刘焉和后来的荆州牧刘表,出自西汉鲁恭王刘余(汉文帝之子)一脉,而兖州刺史刘岱和扬州牧刘繇,则出自西汉齐孝王刘将闾(高祖之孙,其父刘肥是高祖庶长子)一脉。 相比东汉的诸王宗亲被严加限制、约束的情形,西汉诸王的后代,在东汉的朝堂之上,则要自由和活跃得多。一方面,他们的血缘关系离东汉皇室太远,对皇位的继承权构不成威胁,另一方面,他们又毕竟是高祖之后,同一个刘姓的血脉,所以更受皇帝的信任。 刘陶之所以能引起刘宏的关注,其才干固然是一方面,而他宗亲的身份,恐怕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之前听到你招揽了不少剑客、游侠,说实话,为父也颇为担心,生怕你驾驭不住那些桀骜不驯的武夫。杨栋遇刺一事,更是令我疑虑倍增。好在有了刘卿的事例在前,足以说明这些剑客、游侠,并非不能为朝廷所用。而我儿近日的举措,也算是处置有方,井井有条。如此一来,我便能放心了。” “终究是儿子粗心,一开始就轻忽了门客的管束,酿下了大错。” “一个小小的议郎罢了,又没一点眼色,上疏攻讦我儿,不就是想邀取清名吗?说到聚养宾客,袁绍那小子,少说也养了近千名吧?怎么不见他上疏弹劾?他袁绍养得,我儿就养不得?至于地方上的豪强,聚养宾客,出入引车骑数百乘,横行州郡的,难道又少了?他们能够如此肆意妄为,我儿又何须战战兢兢?” 听到刘宏的话,刘照不由得心里一个大大的“囧”字。既然在刘宏眼里,袁绍他们聚养宾客,就属于“肆意妄为”,那么自己招揽豪侠,他就真的毫无芥蒂?这就好比一个皇帝对托孤大臣说“伊霍之事,君可为之”一般,只要这个大臣还有些微的政治头脑,他定然会明白,皇帝其实是不放心自己啊!他当时就该伏地流涕,大表一番忠心的呀! 不过看刘宏的意思,怎么也不像是敲山震虎或者指桑骂槐的样子。也许,是自己年纪太小,还没到“等着接位”的敏感时期,又或者自己的父亲并非“雄猜之主”,对自己的儿子没有那么多的疑忌? 看着刘照期期艾艾的样子,刘宏忍不住笑道:“阿弁,你什么都好,就是心事太重。你我一家父子,何须做两家心思。就算你‘忧谗畏讥’,也须知道,以父子之亲,只有彼此之间生出了芥蒂,生分了,才会给别人挑拨离间的机会。以后你有什么顾虑,当着我的面说出来便是,万不可闷在心里,暗自猜疑。” 话说道这份上,刘照只好说:“是,父皇,儿子日后定当推心置腹,凡事都与父皇坦诚,绝不再胡思乱想了。” 刘宏点了点头,将话题岔开:“明日开始,就是你所说的‘十六强’的比赛了吧?能历经淘汰,进入十六强的,可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们之间的比斗,想必更加精彩,我也是渴欲一观啊。不如明日开始,比赛移到阿阁举行,以便观看,如何?” 阿阁是南宫的一处建筑,位于兰台之北。和贮藏皇家图书的兰台不同,阿阁乃是皇帝在宫中检阅部队的地方,可谓一文一武,相得益彰了。刘宏将比武移至阿阁,也算是选对了地方。 “儿子没有异议,回去就便通知他们去准备,明日挪到阿阁举行比赛。” 说话间,车驾进了东明门,芳林园遥遥在望。刘照起身告辞,刘宏点头允诺。 刘照下车后,站在路边恭恭敬敬的等候刘宏的车驾离去,他身边的近侍,如侯谨、鲍炜、关羽等人,也都纷纷下马侍立一旁。刘宏在车中一眼瞥见身材高大的关羽,不由得好奇,掀起车帘问道:“那边长身美须髯者,是何人啊?” 关羽闻言,上前下拜施礼,禀道:“臣虎贲侍郎关羽,拜见陛下。” 刘宏想了想,道:“关羽?哦,我倒是听说过。你是河东解县人氏?在家乡犯了罪亡命出奔到洛阳来的?” “臣惶恐。”关羽见皇帝突然提到自己的罪责,心里一时也颇为慌乱,不过他很快就平稳了情绪:“臣一时放肆,触犯了国法,还请陛下治罪。” “哈哈”刘宏笑了一声,道:“关卿勿优,我并非要追究你的罪责。看你仪表堂堂,举止甚有威仪,实乃不世出的虎将,如此人才,我又岂能不爱惜呢?弘农王慧眼识英,拔你于亡虏之中,待之如亲,你日后要好好报答才是。” “臣自当竭尽心力,报答主上,虽肝脑涂地,亦不悔也。” 那边随侍在刘宏车驾旁的蹇硕,也向这边望了过来,反复打量了关羽一番后,又满腹心思的移开了目光。 刘宏的车驾远去之后,刘照登上了自己的安车,乘车回到了崇光殿。 刘照将比赛明日即将移到阿阁举行的消息告诉了鲍炜、关羽等人,让他们提早做好准备,并嘱咐道:“宫中不比外面,诸事皆可随意,你们回去先教一教诸位豪杰在御前的各种礼仪,到时候千万别在天子面前失仪。再就是嘱咐他们入宫之后,不要四处乱走,免得和宿卫的兵士起了冲突,到时候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鲍炜道:“幸好比赛已经过了大半,如今参赛的只有十六人而已,否则仓促之间,教导那么多人礼仪、规矩,保不齐就会出什么纰漏。” 胡旭道:“反正日后要以军法约束他们,不如早点将规矩宣讲清楚,好让他们令行禁止,有法度可循。” “哦?”刘照道:“莫非彦伟已经把军法规章制定好了么?” “承蒙殿下以重任相托,臣不敢怠慢,已草拟出一份军法制度,又经曹郎中令过目,进行了修改和补正,今日正好可以进呈给殿下过目了。”胡旭说着,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卷简册来,双手捧过额头。侯谨上前接了,转交给了刘照。 “如此甚好。彦伟你吏才干练,娴于法度,而孟德博览兵书,通晓军制,有你二人齐心合力,想来这份军法规章,肯定是尽善尽美的了。”刘照打开简册,粗略的浏览了一遍,整部军法,以刑罚的轻重分类,从死刑的“七禁令五十四斩”到肉刑的笞杖诸条,一一不等。 “这份军法,作为军中的规制,应该说没有什么缺点了。只是,如今要管束的,是一班剑客、游侠,他们平日里散漫惯了,若是一上来就用如此严厉的刑罚,恐怕还没过几天,就砍得剩不了几个人了。”刘照笑道:“如果因为舍不得他们的才干,最后从轻判处或者减轻处罚的话,那军法的威严,也就荡然无存了。我看,不如暂时将死刑全部改为‘禁闭’如何?至于笞杖嘛,那倒是不必改了,都是些皮糙肉厚之辈,一顿板子还是吃得住的。” “殿下所言有理。”胡旭道:“的确应该有一个让他们适应的过程,只是不知这‘禁闭’是何种惩罚?代替死刑,会否处罚过于轻了?” “呵呵。”刘照微微一笑:“彦伟,你可千万别小瞧了这‘禁闭’之罚,我敢说,对于那些莽汉子来说,这‘禁闭’可比挨板子苦多了,甚至有人宁可杀头,也不愿多坐一天的禁闭呢。” 看到众人都起了兴趣,刘照接着道:“这禁闭之刑,说起来也十分简单,就是准备一间封闭了门窗的屋子,将犯错之人关到里面,自省过错,期间每日只供一餐,他人不得与其交谈。禁闭的日数,从三日起,到七日、十日不等。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难熬过半个月,用来杀一杀那些豪侠的野性,是最好不过的手段了。” 众人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 唯有胡旭家里世代为郡县之吏,精通刑律,也颇知道一些牢狱中勾当。那些狱吏都各有一套手段,想让罪囚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而且手法巧妙,外人根本看不出门道来。其中有一个法子,就是将罪囚关到狱中最深最黑的牢房里,每日只给一顿最粗劣的饭食,如此炮制半个多月,罪囚就算勉强不死,也是奄奄一息,九死一生了。 禁闭的法子,跟这套手段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意在惩戒,而非致人死地罢了。 第85章 军法立威 第八十五章军法立威 领了刘照之命,鲍炜与胡旭二人,复又出宫,来到步广里王越宅邸处,会集了史阿、岳卓,将明日比赛已往阿阁举行的消息,告诉了二人。 听到消息后,史阿喜出望外之余,又有些若有所失:御前献技这么出风头的事情,自己怎么就没遇上呢?如今做为评判出场,又怎比得上参赛选手吸引天子的眼球?况且,以自己的武艺,如今的王府门客,只怕没有人能超过——难不成还有关羽那样的高手潜藏其中不成——到时候第一名还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么? 史阿这边胡乱动着心思,那边鲍炜又将教导礼仪的事情说了,岳卓闻言,道:“既如此,那我便去将入围的人唤来,由鲍卫士长当面教导便是。” 说着,岳卓便起身出去了,史阿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尴尬的一笑:“骤闻此等喜讯,一时失态了,哈哈……” 不多时,岳卓便带着入围的十六人过来了,后面其他的门客听到消息,也纷纷挤到了门外,探听消息。 “蒙天子恩典。”鲍炜道:“自明日起,比赛移至宫中举行,天子将亲临观赏。你们十六人,今晚要用心学习一下御前的各种礼仪,免得明日见了天子,殿前失仪可就不好了。” 众人闻言,登时交头接耳了起来,门外有人扬声问道:“那不知我等可否入宫观看?要不要也学一下礼仪?” 鲍炜微微一笑,道:“事出突然,我们也没有太多的准备,如果大家都要入宫的话,教导礼仪的事,未免就要变得繁复许多了,一夜之间,恐难完成。因此,明日就暂定由有资格参加比赛的人入宫,其他人若是有心,那就好生学习礼仪,准备妥当之后,改日再入宫观看比赛吧。” 门外的人听了,纷纷鼓噪了起来。这时,胡旭上前一步,扫视了众人一眼,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后,众人也都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弘农王给他们找来的“军法官”,因此见胡旭板着脸出列了,众人便也小声了许多。 “尔等如今已经是王府卫士了,弘农王有命,要以军法管理卫士,现在,我先将军法宣读一遍给你们听。” 说着,胡旭拿出了简册,声音琅琅的将军法条文宣读了一遍。还未读完,门外便有人嚷道:“这也是规矩,那也是规矩,还让不让人活了!” 胡旭闻言,脸色一冷,道:“谁在说话?站出来!” 门外一个汉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横眉瞪眼的道:“说话的便是我,如何?在场的,都是四方的英杰,久闻弘农王礼贤下士,这才前来投效的,不是来让你当作兵卒使唤的!” 胡旭冷笑一声,道:“弘农王礼贤下士,要的是能为他疆场杀敌,平定天下的虎士,而非使气杀人,不听管教,只会闯出祸事的莽夫。彭虎、沙铜之鉴尚在眼前,难道这就是你们报效弘农王的方式么?” “人各有志,弘农王也不强求。”鲍炜也上前说道:“愿意遵守弘农王定下的规矩的,便留下,弘农王也有誓言在先,愿与诸位共富贵;如若不愿意遵守的,那就请另谋高就罢!” 史阿生怕这一干豪侠因此散伙,各奔东西,赶忙出来劝道:“诸位别以为卫士之职就是屈就,一者,卫士乃是弘农王的亲军,腹心之臣,岂是寻常兵卒可比的?二者,诸位眼下虽是卫士,但是一旦天下有变,英雄有用武之地,那么诸位便都机会充当百人将、军侯乃至军司马,上疆场博个封妻荫子。我当日就任王府郎中一职,世人皆云屈就,唯独我不以为意。如今我为弘农王前后奔走,已经积功迁至虎贲中郎,诸位岂可因一时的地位,便轻率的决定去就呢?” 这一番话说到了众人的心头上,若说投靠他处,他们也并非无处可去,只是,各地的豪强之家,收容他们之后,不过能提供一份免于被追究罪责的庇护罢了,又有什么前途呢?说穿了,还不是为豪家充当爪牙,与家奴几乎无异么? 就算是袁绍,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能量不可谓不大,可惜,人家袁公子眼高于顶,“非海内知名不得相见”,你区区一名剑客、游侠,就算投效到人家门下,又岂会引起重视?还不是跟其他的豪强之家一样,充作家奴使唤么? 但是弘农王这里却不同,特别是眼下,他们大部分人都有机会成为王府卫士,就如史阿所言,乃是弘农王的亲军。何谓亲军?羽林、虎贲,那就是天子的亲军!也就是说,如今能混上王府卫士的,日后再不济也能成为羽林、虎贲中一员啊。 刘照要对他们“以军法管制”,这个消息他们早就通过史阿了解到了,只不过对于管制的严厉程度,心里准备不足罢了,所以才喧闹叫嚷了几句,真要因此而离开,他们哪里舍得! 那名汉子一拱手,道:“既然史大侠如此说,那我等遵从便是。”说着,便要转身挤进人群中去。胡旭见了,喝到:“且慢!” 见那人转过了身来,胡旭道:“既然你留下了,那就得遵从刚才颁布的军法。军法第四条曰‘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那汉子也变了脸色,手按到了剑柄之上。岳卓见状,劝道:“胡队正,念他初犯,从轻发落吧?” 史阿亦道:“彦伟兄,条令中也说‘更教难制’,方为构军,还是给他一次机会吧。” 胡旭不答,双眼紧盯着那汉子,沉声道:“怎么,还想反抗?” 那汉子攥紧了剑柄,良久,他松开了手,下拜道:“属下认罚便是。” “很好,悬崖勒马,算你聪明。”胡旭道:“弘农王知道诸位之前从未受过军法的约束,刚开始的时候,难免会有所冲犯,如果采用斩首的刑罚,未免有些苛刻。所以,弘农王特地以‘禁闭’替换了斩首。你,报上姓名来。” “属下颍川左嵩。” “左嵩,你公然质疑军法,不服约束,我便判你禁闭七日,如何?” “属下认罪。” “好,随后你跟我去王府,接受处罚吧。” 把守在门口的两名“纠察队”的队员,上前挟住左嵩,缴除了他的佩剑,将其押解了出去。胡旭继续将军法宣读完毕,四下扫视一匝,道:“军法宣示已毕,自今日起生效,望诸位好好遵守,莫要冲犯。” 众人见状,神情顿时严肃了不少,有人见接下去反正没自己什么事,便起身开溜了。有人这么一开头,余下的人也纷纷散去,只剩下了明日要参赛的十六人。鲍炜便将宫中的规矩、礼仪,一一讲解给他们听。 那边胡旭起身,带着左嵩来到了位于宣阳里的弘农王府。刚进府中,就见张勋在院中张罗着让一干杂役收拾东西,胡旭上前见礼,道:“张令,旭在此有礼了。” 张勋回头一看,略想了一想,道:“哦,是胡队正吧?哎呀呀,你看我这脑子,平常来王府来的少,王府的属官认得不熟,勿怪勿怪。” 胡旭道:“不敢,在下有一事,烦请张令相助。” 张勋笑道:“胡队正不必客气,说便是了,只是我也是刚刚接手王府改建的差使,对府中还不太熟悉,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 “此事甚易。”胡旭道:“请张令找一间房子,地方小一点,暂时用不着,可以将门窗封闭起来的,在下有公事要用。” “哦,公事?不知是什么公事啊?”张勋好奇的问道,见胡旭一副不肯开口的样子,只好罢休,招手唤来一个管事的仆役,将胡旭的要求说了一遍。那仆役听了,一拍手道:“贵人可是要关那犯事之人么?这个容易,府中原本就有几间专门用来关押犯事之人的小屋子,保证合用!” “哦?既然如此,那你就领着胡队正过去看一看吧,我这边还要看着收拾东西。”张勋一摆手,那仆役过来点头哈腰的冲胡旭见礼,走在前面领着胡旭去了。 来到偏院,那仆役将其中一间屋子一指,道:“就是这间了。” 胡旭点点头,上前推开房门,往里一瞧,只见那间屋子只有十余尺宽(汉尺,大约2。5米),十五尺深(3。5米),没开窗户,里面堆着一些杂物。胡旭转身,对那仆役道:“你去,找几个人手来,将这屋子里的杂物清除干净,在里面放一张榻,一床被褥,一个几案,再放一张净床。” 仆役答应着去了,胡旭又对身边的队员道:“派四个纠察队的人,再从府中调八名卫士,分成四班,牢牢看守住了。记得,每天只许进去送一次饭,换一次净床的桶。而且无论是进去还是在外面把守,都不得与犯人说话,你们听明白了?” 两名队员齐声应了,左嵩见状,冷笑一声,道:“我道禁闭是什么,原来就是关几天么?嘿嘿,这处罚未免太轻了罢?教别人知道了,弘农王日后还如何管教门下?不如你打我二十脊杖,也好威吓他人,如何?” “休要多言。”胡旭不为所动:“进去呆上几天,你就知道滋味了。” 第86章 互相监视 第八十六章互相监视 西园,侯振在林间小道上缓步而行。非是他此刻有闲暇可以悠游观赏皇家园林的美景,而是奔波了一天的他,此刻确实有些疲乏了。 身为刘照身边的内侍首领,弘农王府的改建也由他一手负责。虽然府中的工程有张勋前后奔走照看,但是还有很多麻烦的手续,要由他亲自去办理才行。 比如许多家具陈设,要从尚方署处申请,而改建林苑所需的工徒,则要去将作署调拨,花费方面,还须禀明何皇后,让她从中宫私府中再补贴一部分,等等。 今天下午,他还去掖庭令毕岚处拜访了一番,向他请教了一些园林建筑方面的知识——当听到侯振前来请教,不是为了修缮园林,而是如何拆除园林时,毕岚也是瞠目结舌,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才好,只是连叫了几声“可惜”。 抬头一望,侯振看到前方有一处小亭,可以暂时休息一下,于是便抬脚走了过去。身边的内侍赶忙上前拂净了一个石凳,服侍侯振坐下之后,又纷纷围在侯振身边,捶背的捶背,捏腿的捏腿。 正在闭眼享受的时候,侯振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子翼这几日前后奔波,可实在是辛苦了。” 侯振抬眼一看,只见段圭站在亭外,朝着他微微而笑。侯振赶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段常侍驾临,某适才假寐,失礼了。”说着,侯振亲自用衣袖拂了一拂另一个石凳,道:“段常侍请坐。” 段圭一边缓步走了过来,一边谦让道:“子翼何必如此客气,我与你义父景隆公(侯览字景隆)情同兄弟,大家都是一家人,就毋须如此见外了。” 侯振望着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段圭,心下暗暗恼怒,可是脸色如常,依旧站在那里,等段圭坐下了,这才入座。 段圭道:“子翼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出入宫禁,就算不乘车驾,坐一下肩舆也是可以的嘛。” 侯振继续默然。皇宫之内,除了皇帝、太后、皇后以及皇太子,其他的外臣也罢,中官也罢,都没有资格乘车,只能步行。当然,皇帝特诏准许的除外。 然而,如今中官权势大盛,皇帝也从不计较他们僭越的行为,所以有权势的常侍、黄门,在宫中除非是伴驾,否则哪个出行的时候,会不乘坐车驾?至少也会坐一乘四人抬的肩舆。 段圭见状,故意惊讶道:“啊呀,我倒是忘了,弘农王门下的规矩大,定然是不允许内侍在宫内乘车的。” “前人有云‘兢兢自危,犹惧不终’,又有俗语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当年我义父在宫中也算是繁花似锦,地位显赫了,可是一朝获罪,还不是身败名裂么?殷鉴在前,我又如何敢不谨慎呢?”面对段圭的激将,侯振并不上钩。 段圭闻言笑道:“子翼,你我俱是中官,同气连枝,就该彼此坦诚才是,又何必说这种假惺惺的话呢?当初你出宫侍奉弘农王,所图的,不就是日后的一份荣华富贵么?可是弘农王偏听士人之言,对我等这些日夜辛劳、随侍左右的内侍,处处严加提防。来日弘农王继承大统,朝廷之上,士人掌权,恐怕我辈就会死无葬生之地了!” 侯振道:“段常侍危言耸听了。自古以来,宫闱之中就少不了使用阉人来侍奉主上。若是诛尽我辈,那天子的日常起居,谁来照顾?弘农王自幼聪慧明达,岂会不知此理。” 段圭冷笑道:“那子翼是甘愿一辈子做一名洒扫执役的奴婢了?” 侯振道:“宫中奴婢众多,倒也不必某亲手执役。” 段圭熟视侯振半晌,出言问道:“子翼何必故意装作不懂我的意思?” 侯振道:“段常侍言下暗含何意,还望指明?” 段圭见状,不好再多说什么,拂袖起身,恨恨而去。侯振望着段圭的背影,嘿然不语。 晚上,侯谨照例要将内厂汇总的情报,一一读给刘照听。在这之前,他照例先粗略的浏览了下各个简册的内容,好将重要的情报挑出来,放在前面。结果,其中一封奏报的内容,让他大吃了一惊。 这封奏报告发的,正是他的义父侯振,奏报中说他的义父侯振,今天下午在西园之中,与中常侍段圭见了一面,二人的对话,也被完完整整的记录在案。 为了保密起见,内厂的奏报上,是不会注明告密者是何人的。但是每封奏报上,告密者的负责人是谁,却是要署名的。侯谨细细一看,奏报结尾的署名,赫然是赵遂。 内厂的提督虽然是侯振,但是侯振身为内侍首领,工作繁忙,所以内厂的日常事务,由三名校事官负责,这三人便是赵遂、刘静和霍封。时间一长,所有密探的人选、差遣,便由此三人全权负责,即便是侯振,也很少过问。如今看来,这赵遂竟然是把密探放到了他的顶头上司侯振的身边! 但是吃惊之余,这份奏报,还是要呈递给刘照的。侯谨知道,刘照将情报汇总、报告的权力交托给他,既是对他的信任,也是对他的考验,一旦自己在情报上动手脚的话,那么一经发现,刘照对自己的信任,就要大打折扣,甚至是疏远提防了。 至于说自己在情报上动手脚会不会被发现,对此侯谨毫不怀疑,且不说刘照总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就说是其他人,又岂会放过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不,密探都安插到了自己义父的身边,那自己又何尝不在他们的监视范围之内呢? 侯谨将这封奏报放在了最前面,然后捧着简册,来到侧室刘照的榻前,开始读情报。 听完了第一封奏报,也就是告发侯振与段圭见面的那封后,刘照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沉默了片刻后,刘照对侯谨道:“你去将赵遂叫来,我有话问他。” 侯谨放下手中简册,心中忐忑不已,刘照见状,笑道:“大伴下午与段常侍说的那些话,光明磊落,深明大义,我又岂会因此而见疑呢?你放心,我叫赵遂来,是有其他的事要问。” 侯谨答应着去了,不一会,赵遂便跟着侯谨过来了。刘照望着眼前这位又黑又瘦,个子又矮小的内侍,问道:“怎么,你把眼线都派到自己的上司身边了?” 赵遂用他那带着南海口音的洛阳雅言答道:“启禀殿下,奴婢的确是派了人负责监视侯黄门。” “哦,你为何要这么做?” “殿下,内厂的职责,与间谍无二,既然要用间,就要防止对手反间。因此,奴婢与刘静、霍封一起商议过之后,决定单独设立一条眼线,来监视内部人员,上至提督侯黄门以及奴婢等三名校事官,下到厂内各个办事的内侍,都在监视范围之内。并非只针对侯黄门一人。” “那你们三名掌事的校事官,难道就不会徇私舞弊,压下检举自己的奏报吗?” “启禀殿下,奴婢三人互派眼线监视对方,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所派乃是何人,一旦有所发现,会直接上报到侯黄门处。” “很好。”刘照一拍手,道:“想得很周到,以后就将此作为定例,照章实施吧。” 赵遂走后,侯谨继续为刘照读剩余的情报。读完之后,侯谨收起简册,正要告退,却见刘照拍了拍床榻,道:“阿谨,坐过来吧。” 侯谨连忙推辞,道:“虽是殿下抬爱奴婢,但是尊卑有份,奴婢不敢乱了规矩。” 刘照见侯谨如此说,也不勉强,道:“那去搬个胡床来,坐着说话。” 胡床就是现在的马扎,东汉有不少匈奴部族内附,居住在并州地区,进一步加剧了胡风物品在中原地区的流传。刘宏就是一个非常喜欢胡衣、胡具的皇帝,因此宫中也有不少的胡风家具。 侯谨搬来马扎,放在榻边,侧身坐了。刘照倚着小几,说道:“阿谨,赵遂他们派人监视大伴,你对此有何想法?” 侯谨默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对答,刘照也不勉强,接着道:“我今天不仅默许了赵遂的做法,甚至还将此做为定例,日后继续执行,想来你会觉得我疑心太重,连身边的最亲近的人都不放心吧?” “奴婢不敢。” “哈哈,不敢,那就是有这种想法,只是不敢说喽?”刘照笑着调侃道。 望着侯谨急的涨红了的脸庞,刘照摆摆手,道:“阿谨,开个玩笑而已,不要当真。” 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刘照继续道:“阿谨,段圭说我门下的规矩大,这倒是实话。无论是宫中的内侍,还是宫外的豪侠,想来对我这个主上,都是颇有怨言吧。但是,不以规矩,则不能成方圆,管子云‘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又说‘所谓治国者主道明也,所谓乱国者臣术胜也。夫尊君卑臣,非计亲也,以势胜也;百官识,非惠也,刑罚必也。故君臣共道则乱,专授则失。’所以,我可是不得不立这份规矩的。” 第87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第八十七章打开天窗说亮话 刘照引述的,都是《管子》一书中的内容,侯谨虽然跟着刘照读过一些书,识字颇多,但是先秦典籍有不少诘屈聱牙的地方,侯谨乍闻之下,一时也难以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 见侯谨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刘照便换了个话题:“阿谨,你是因为家里生计困难,才被送来充当内侍的吧?” “是。” “如果你有选择的机会,你还会走这条路么?” “……会……” “哦?”这次反倒轮到刘照吃惊了。 侯谨喟叹一声,道:“殿下,奴婢就算是不自阉入宫,也是迟早要卖身到豪家为奴的。同样是为奴为婢,又何如侍奉天家呢?这也是奴婢的父亲不肯将我卖与同郡的豪家,而非要借钱送我到洛阳的原因了。只不过,天下抱着这份心思的人何其之多,最终能够入宫的,却是寥寥无几,奴婢也是靠上天垂怜,这才有机会入宫,而且有幸遇到了殿下这样的主上……” “你家中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当日奴婢的父亲借贷的利钱颇高,到了洛阳后,投靠无门,又稽留了不少时间,虽然奴婢最终能够入宫,而侯黄门也赏了家父一笔钱财。但是等家父回到家之后,却发现债主已经逼着家里把十几亩田地都拿来抵债了。家父四处奔走,甚至搬出了中官的名头,最后才勉强将田地赎了回来……” “这么说,天下平民的生计之苦,你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了?” “是。” “那你觉得,如今天下百姓皆苦,该怨谁呢?” “这……这不是奴婢敢妄言的……” “呵呵。”刘照苦笑一声:“是啊,你又哪敢妄言呢?岂止是你,就算是我,又如何敢把这话说透?子不言父过啊!” 停顿了片刻,刘照接着道:“我有幸生在皇家,自幼锦衣玉食,又有人无微不至的伺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更加用不着为了衣食奔波忙碌。享这般的福,靠得是谁?靠得是天下的百姓,天子,是以天下万民之力奉一人。所谓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天子不能体恤民力,恣意妄为,挥霍无度,对天下百姓敲骨吸髓,让他们没有活路,则匹夫一叫而天下沸反。秦朝二世而亡,就是前车之鉴。而像我这样的皇子皇孙,若是遭逢天下大乱,国家覆亡,那别说是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恐怕就算是相当一个普通百姓都不得——不见秦子婴乎?以组(绶带)系颈,手捧天子玺符而降,哀哀求生,结果还是被项羽诛杀,秦室诸公子宗族也无一人能幸免。” “阿谨,看看如今的天下,已经是民不聊生,哀怨沸腾了。固然我那父皇全无人君之相,身为天子,却只顾经营私产,把朝廷官职当作货物出售,还从国家的收入里抽取份子纳入内库。但是诸常侍等一干人,狐假虎威,乘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天子收取一文钱,到他们那里,就敢借天子之名收取十文、百文!如此上行下效,等到了郡县那里,摊到百姓头上,何止百文、千文!如此下去,百姓迟早要被逼得起来造反啊。” “而诸常侍为了把持朝政,大肆禁锢士人,逼得天下的英杰都远窜草野,蛰伏待时,他们对朝廷既失望,又怨恨。一旦天下百姓起来造反,朝廷依靠谁来平定?天下的英杰不乘势而起,也来分一杯羹,就已经是万幸了!” “所以,内侍的权势,我日后一定要加以限制。其实岂止是内侍的权势,就算是世家豪族的权势,我也一样要加以限制——兼并土地,隐匿人口,各个俨然就是地方上的土皇帝,就算是我刘家的天下完了,他们却能照样屹立不倒,把持地方。” “阿谨,你们想要富贵,我可以给,但是,如果我失去了这个天下,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你们的富贵,又将在何处?” 说到此处,刘照沉默了下来,良久,侯谨起身下拜,道:“殿下的意思,奴婢懂了,殿下的教诲,奴婢定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是夜,侯谨在榻上翻来覆去,左思右想,难以入睡。晚上刘照的那一番话,看似摊牌,实则是开诚布公,有些事情,如果不当面说清楚,大家都憋在心里,最后难免就会生出许多猜疑和隔阂来。对于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刘照索性将话说开了,讲透了,然后君臣双方彼此交底,各自放心,这样日后才好相处。 只是自己的义父侯振,对此到底会作何想法?他白天对段圭说得那些话,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口头的应付? 刘照最忌中官用权,把持朝政,这是无疑的,但是日后对中官的权力,到底会削减到何种程度,如今谁也难以确定。那么日后如若自己义父看清了刘照的意图,会不会因此失望,心生怨恨,转而投向段圭等人?自己到底要不要把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告诉义父侯振? 一边是将自己从众多的应选者中挑选入宫,使自己免于沦为渠中饿殍的义父;一边是待自己十分亲厚,从不自矜身份的君上;自己夹在中间,实在两边为难。 侯谨越想,心中越是烦躁。他虽然已经经历不少人间的曲折坎坷,心态已经比其他的同龄人成熟了很多,但是毕竟他方才十一岁,面对如此重大的抉择,还是反反复复的拿不定主意。侯谨从榻上翻身而起,下地趿着鞋子,摸到了水壶,倒了杯冰凉的水,一饮而尽,登时觉得心情平静了很多。他长吁一口气,心下暗暗思忖,如今从感情上讲,两边难以取舍,那何不从利害关系上来想?帮谁才对大家都有利? 如此一想,侯谨突然觉得豁然开朗。阉人,是天子的家奴,一切权势都来自天子的宠信。如今诸常侍风光无限,那是他们万事都顺着汉帝刘宏的心思来奉承、讨好,故而深得刘宏的喜爱罢了,在此基础上,他们再危言耸听,让刘宏对世家阀族、朝野上下的士大夫横生猜忌,不敢信任,只能依靠他们来处置诸般政务。一旦他们哪个失去了刘宏的宠爱,又或引起了刘宏的猜忌、厌恶,那么就立刻会从云端跌落尘埃,失去所有的权势和地位——王甫、侯览,莫不是如此。 但是刘照却不同,他与士人交往的时候,显得是那么的驾轻就熟、举重若轻、游刃有余。因此想让刘照猜忌外臣,只能依靠中官做事,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如今自己父子的一身富贵,都维系在刘照的身上。就算刘照拿定主意要削减中官的权力,自己和义父若是因此而背离刘照,又能得到什么?每次想起刘照任何时候都胸有成竹的神态,和他那双似乎蕴藏着无限的远见卓识的眼睛,侯谨总会莫可名状的感觉到,诸常侍根本就不是刘照的对手。就算诸常侍最后斗败了刘照,于他们父子又有何好处?难道他们还能和诸常侍一样,得到刘宏的宠信吗? 想到此处,侯谨顿时心神安宁,拿定了主意。他从窗缝里往外一望,看月色已是二更,连忙回到榻上安歇——可万万不能误了早上起床的时间 第二天,侯谨怀着心事,侍奉着刘照,练剑、习射、听讲…… 上午上课的时候,刘宏派人来召唤刘照,去阿阁和他一起观看上午的比赛,却被马日磾黑着脸驳回了。刘照本来就没有旷课去看比赛的打算,便也就顺势推辞掉了。 中午,刘照用完午膳,照例要小憩片刻,侯谨悄悄离开了大殿,回到自己的居处。 侯振是刘照身边的内侍头领,而侯谨是刘照的贴身内侍,所以,这一对父子便占据了一套单独的居室,侯振居于右侧,而侯谨居于左侧。 侯谨迈步往右侧室走去,门口服侍的内侍见了,赶忙打起帘子,朝里面禀报道:“小侯黄门来了。” 侯谨进了屋子,只见侯振歪在榻上,一个内侍在旁边替他捶腿。侯谨挥了挥手,示意那名内侍退下,自己上前,轻轻的替义父捶起腿来。 “怎么,这会儿不用侍奉弘农王么?”侯振懒洋洋的伸了下胳膊。 “殿下睡着了,又有何夫人照看,无碍的。”侯谨望了望四周,见闲杂人等都已经退出了屋子,便小声道:“阿父,昨天下午,你与段常侍在西园中见过一面?”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侯振突然警醒了过来,从榻上翻身坐起:“难道是有人告密不成?好啊,那几个鼠辈,居然把眼线都安插到我身边来了。” “阿父,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有些事情,无论是弘农王想要知道的,或者是别人想让弘农王知道的,弘农王终究都会知道。我只想问阿父一句,如若弘农王日后真的只让我辈洒扫执役,不再干预国政,那你是否就要投向诸位常侍?” 第88章 侯振的野望 第八十八章侯振的野望 听到义子的质问,侯振并未直接回答,他反问道:“那如若我真的做了对不起弘农王的事情,你会不会出首告发我?” 侯谨听到这话,顿时惊呆了,他昨夜一整夜的辗转反侧,就是在感情上难以权衡,对于自己的义父与自己的恩主,到底该偏向哪一方。如今被侯振的话又勾起了他那份左右为难的心思,他呆在那里,心里想了又想,忍不住鼻子一酸,竟是掉下泪来。 “傻孩子,你哭什么!我不过是随口问一句罢了,又不是真心疑你。”适才侯振因为自己被人监视一事,窝了一肚子的邪火,又刚好碰上侯谨的质问,便忍不住发落了几句。看到了侯谨急得哭了,他便也软了心肠,出言抚慰。 “我在宫中沉浮多年,难道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么?纵使我投向段圭等人,他们又岂会真心待我,与我分享权势?如今为了对付弘农王,你我父子在他们眼中,或者还有些利用的价值,如果弘农王真的倒了,只怕他们就要迫不及待的‘烹走狗’了!” “阿父如此说,儿子也就放心了,也是儿子一时急糊涂了,阿父是何等人,又岂会在这种事情上拿错主意。” “不过。”侯振话音一转:“阿谨啊,弘农王身边的那些士大夫,对我们可是成见甚深呐,当初卢植匍一上任,就先免了你侍读的职位,却把他的两个儿子都塞了过来。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任着一干士人说我们的坏话。你平日里,可要见机行事,多多挽回弘农王的心意啊。” “阿父……”侯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你也想和张、赵诸公一样,把持朝政,权势绝伦,炙手可热么?” 侯振闻言嗔道:“为父岂是那种贪得无厌之人。我虽然也热衷于权势,但是生平所愿,不过是想效法季兴公(曹操的爷爷曹腾)那样的贤臣,辅佐君王,举用贤能,得以名书青史,百世流芳罢了。如今以士大夫之意,竟是要我辈完全不插手朝政,此事我等万万不可容忍!” “哼,你这小子,终究还是信不过为父啊。”侯振翘指点了侯谨的额头一下:“不过也好,赤心事主,正是我辈的本份。你可要记住了,任何时候,都要牢牢的攀住弘农王这棵大树,如果有一天,为父真的老糊涂了,做出了对不起弘农王的事情,那你就要大义灭亲,第一个站出来告发我,你可明白?” 望着侯谨稚嫩的脸庞,侯振长叹一口气,道:“我乃是刑余之人,今生算是绝后啦。虽说可以过继宗族子侄为嗣,但是我与族中的叔伯兄弟,当年的积怨太多,情分太薄,如今也懒得眷顾他们。所以,我今世的寄托,全都在你这个义子身上了。你与弘农王年岁相差不大,如能得到弘农王的亲信重用,那一世的荣华富贵,便有保障了。为父当年入宫,也是憋足了劲头,一心要出人头地,如今我已是过了不惑之年,知天命之日亦不久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弘农王继位登基的那一天,因此,我只能把一切冀望,都放在你的身上,如果我熬不到出头的日子,那你就要替为父,站在大汉权势的巅峰之上!” “可是……”侯谨嗫嚅道:“听弘农王的意思,也是不愿让中官干政的……” “哈哈。”侯振仰面笑了一声:“你呀,究竟还小,不知道这里面的奥妙。弘农王如今虽然嘴上说是不愿意让中官干政,可是,没有中官,他靠什么来制衡世家阀族?既然他那么信任士人,为何不让卢恺等人去组建缉听厂,给他当耳目?弘农王乃是不世出的雄主,有汉武之骁姿,岂徒为一儒生耳?他嘴上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看清楚他平日里都做了些什么。在背后,他当着卢恺等人的面,将张常侍一干人骂做是‘权阉’,可是见了张常侍,还不是笑眯眯的叫一声‘阿翁’?他拜卢植、马日磾为师,学的是儒家的典籍,可是平日里对天子、对臣下,用的却是法家的权术。这样一位主上,又岂会让儒臣们牵着鼻子走?我辈中官,可是他手里一枚重要的棋子,他又岂会轻易丢弃?阿谨呐,弘农王忌讳的,是中官贪污纳贿,滥用职权,欺蒙主上,并不是真想让我等只执役洒扫啊。” 午休之中的刘照,自然不知道侯振是怎么评价他的。当然,侯振的评价,多少还是有些高估了刘照的。本质上,刘照确实是“徒为一儒生耳”,权术方面,他还嫩得很呢!只不过刘照在“以史为鉴”方面,做得倒是很好,遇到事情,先想历史上是否有类似的事件,然后事件中的历史人物,又采取了什么处置措施,这些措施有何利弊等等。再加上有一系列“英主”的事迹做示范,刘照学的有模有样,乍看上去,的确是颇有“汉武之骁姿”的。 但是这些学习模仿,不免还有许多稚嫩的地方,比如他一方面拉拢士大夫,一方面又着意与阉党缓和关系,这就瞒不过蹇硕,又让卢植觉得他太过偏重于权术。再比如,他小心翼翼的应付刘宏,生怕让刘宏生出猜忌来,但是举动太过生硬,以至于让刘宏觉得他“心事太重”,想得太多,所以主动跟他说,父子之间要“坦诚”,方能避免被他人离间陷害。 就像初学写作一样,大家往往都从模仿做起,刘照的“明君之路”,也暂时处在模仿阶段。但是,终会有学成的那一天…… 起床后,刘照迫不及待的去了阿阁,观看下午的比赛。 早上,十六进八的八场比赛,已经举行了四场,下午再举行四场之后,八强就要诞生了。刘照来得稍微有些早,下午的比赛尚未开始,刘宏也还没来。刘照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先把裁判组的几个人唤来,问了下早上的比赛状况。 由于是御前比赛,大家都想在天子面前出一出风头,好扬名立万,结果比赛的激烈程度立刻就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幸好有规则限制着,最后没有闹出伤残来,但是还是有一个人右手的两根手指,骨头被砍碎了,据侍医说,就算是治好了,那两根手指也没法用力了,而只剩三根手指完好的手,再也无法握紧兵刃,那人和残疾其实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毕竟不是断胳膊断腿的大伤,所以他的对手,也就没被处罚…… 刘照皱了皱眉头,能闯进十六强的,按照《三国演义》里的标准,至少也得有廖化的水准吧?人家可是能当蜀汉先锋的人才呢!就这么近乎残废了,还真是可惜呢。 但是没办法,刀剑无眼,比武就是这样,风险极大,鲍炜他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也就是刘照没经历过这些腥风血雨,这才立下种种规矩来限制、保护选手,否则,剑客们私下比斗,血溅七尺,伏尸当地的情况,屡有发生,又遑论致人伤残呢。 “以众卿之见,这十六人的武艺水平,究竟如何啊?有几人能到元明、子陵的水准呢?”刘照笑问道。 “禀殿下,迄今为止,以场上的表现来看,尚未有人达到臣这个水准。”史阿颇为自傲的说道,同时,心里也更加痛惜自己没法参与此次比赛了。 “或者是决赛未到,有人还留了余力。”鲍炜宽慰道。 “有一个人。”关羽突然出声了:“有一个人,殊不简单,他的武艺究竟有多高,臣暂时还不好断言,但是,迄今为止的比赛,他全都留有余地,未尽全力。” “嗤。”史阿轻笑一声,道:“如鲍卫士长所言,或许是因为决赛未到,所以留有余力罢了,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关羽闻言,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那人今早已经晋级八强,就算是换了史大侠,面对十六强中的人,想要不出全力就能获胜,也是不易,而那人却留了余力并轻松取胜,足见其武艺不在史大侠之下。” “哦?不知是哪位?”刘照一下子提起了精神,能和史阿比肩,那放在整个三国都是有数的人物啊。 “禀殿下,那人姓韦名擒虎,陈留襄邑人氏。” 自王莽改制以来,世人皆以单字名为美,有身份地位的人,极少有人用双字名。此人之名,双字擒虎,足见出身并不高。只不过在史书上从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啊?难道又是隐藏人才? 陈留襄邑,刘照将这个地名反复咀嚼了几遍,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典韦为之报仇的恩主,不就是襄邑的刘氏么?难道这个韦擒虎,就是典韦? 想到这里,刘照抬眼望向胡旭:“彦伟,这个韦擒虎的身份,你那里可有情报?” 胡旭略一回想,答道:“禀殿下,韦擒虎乃是襄邑豪商刘显的妹婿,因替刘显刺杀了仇家睢阳李永,因此出逃,投奔到了殿下门下。” 哈哈,刘照心里乐得大笑,襄邑刘氏,睢阳李永,有这两条信息,如果还不能断定韦擒虎就是典韦的话,刘照立刻回去把《三国志》给吃了! 第89章 典韦的顾虑 第八十九章典韦的顾虑 自然,有了刘照穿越的影响,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会不会有三国都是两说,更别提《三国志》了。所谓吃书,乃是笑谈。不过刘照对于韦擒虎身份的深信不疑,以及再获良将的欣喜,却是实实在在的。 那要不要立刻把典韦叫过来见一面呢?刘照平复了心情,仔细考虑一番之后,决定暂时等一等。因为,以典韦的实力,他肯定毫无悬念的能成为第一名,后世民谚有云:“一吕二赵三典韦”,虽是小说家言,却足以反映出典韦给后世的人们留下的印象了,也就是说,没有吕布、关羽、张飞、赵云、许褚这样,在史书上以勇武出名的人做对手的话,其余的人,在典韦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哪怕是史阿,在刘照心里,都远不是典韦的对手。 但是,如果今天自己就接见典韦,表现出对典韦的看重、喜爱之意的话,那么消息传出去后,哪怕是最后典韦凭借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冠军,恐怕也要被人猜疑幕后别有玄机,是不是弘农王因喜爱这个叫韦擒虎的家伙,所以暗中命令裁判偏袒,对手放水了? 典韦是自己喜爱的三国武将之一,正因为如此,刘照才决定,不能让典韦的第一名,有任何的瑕疵。 “嗯,暂时就别惊动韦擒虎了。”刘照嘱咐道:“不过,适当的安排下,韦擒虎的比赛,全部放到下午进行,也好让我有机会见识一下他的武艺。” 此时的典韦,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刘照识破。早上比赛得胜的他,这会已经回到了步广里的居所。刚一进门,一帮相熟的豪侠便围了上来,纷纷祝贺,甚至已经有人将他唤作“韦郎中”了。 典韦一一还礼,口中谦逊几句,人群中有人叫嚷道:“以韦兄的实力,这次比赛的三甲,看来已经是囊中之物了,今天有暇,不如我们去痛饮几杯,以示庆贺,如何?” 众人轰然应诺,又有人道:“韦兄平日里从不张扬,炫耀武技,想不到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日后还望韦兄多多照顾我等才是。” 典韦拱了拱手,道:“承蒙诸位看得起,那这顿酒席,韦某就应下了。刘丈,拿些钱去庖厨那边,请他们帮忙置办酒席,今日我便与诸位痛饮一番!” 典韦身边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典韦再次拱手道:“诸位先请回吧,待会酒席办好后,可别迟到、缺席啊?哈哈!”说着,典韦分开众人,进了自己的屋中。 院中的众人嬉笑着逐渐散去,只有三人跟着典韦一起进了屋子,他们不仅与典韦同住一屋,更是典韦的同伴——有人是他的同乡好友,有人则是刘显的亲信部曲。 典韦进了屋子之后,一收之前欢喜的神色,眉头深蹙。同伴中有一人见了,道:“大郎,今日得胜归来,又为何作此愁容?” 典韦眉头略展,道:“当初不曾料想到,比赛会移至宫中,在御前举行。如今我用着假名,这事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瞒一世不成?到时候被人瞧出了端倪,抖了底,那可是‘欺君’的罪名啊!” 一名同伴道:“也不见得就会露底罢?我探查过了,弘农王门下,并没有其他来自陈留、梁国两地的侠客,风声不会那么快就传到洛阳的。大不了比赛之后,大郎找个机会借病辞职,我们另寻他处,暂时躲避些时日,待到天子大赦天下,便可还乡了。” 典韦摇了摇头,道:“也不知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口风不紧,把我刺杀李永的事情泄漏了出去。须知家乡那边,即便是一介路人,也都知道是我典韦刺杀了李永。有心人只要细细一打听,自然知道我这个‘韦擒虎’的真实身份。到时候,一则是怕府中有嫉妒我的人,将我的身份揭发出来;二则是担心李永的家人、余党,若是得到了消息,只怕也会寻到京师来寻仇,那时,这现成的‘欺君’之罪,岂不是将刀柄往对方手里递么?” 同伴闻言,其中一人赧颜谢罪道:“大郎,是我不好,那日听人吹嘘自己的事迹,贬低他人,所以一时不忿,就露了大郎的行藏……” 又有一名同伴劝慰道:“大郎勿忧,弘农王雅量宽宏,又思贤若渴,像大郎这样的人才,定会得到重视、优待。你看那关云长,弘农王不惜派人追出百里,务求将其请回来,不仅替他消除罪名,更是接连升迁官职,待之如心腹。大郎武艺不在关云长之下,弘农王岂会轻忽怠慢?些些罪名,又哪里值得挂怀?” “天威难测,不可不虑哇。”典韦长叹一声:“罢了,事到如今,只能行险了!待我夺取三甲后,弘农王授勋之时,我当即请罪,自承身份便是。” 同伴听了,面面相觑,这时,只听门口有人言道:“大郎胆气过人,又心思缜密,哪一次不是险中求胜?你们就不必担心了。大郎,酒席我已经吩咐庖厨去准备了,一个时辰后,就可以开席了。” 原来是刘丈回来了。这刘丈乃是刘显的远亲,按照辈分排下来,尚且长刘显一辈,在家中又是掌事之人,因此他虽然是刘显手下的一名管家,但众人都不敢以仆役待之。 典韦也向刘丈一礼,道:“有劳刘丈了。”又冲着几名同伴道:“你们去帮着刘丈准备下酒席吧,让我一个人歇一歇。” 众人答应着出去了,典韦起身从箱中摸出一个长长的包裹来,坐在床上,打开包裹,里面包着的,是一把长刀。典韦捧起长刀,轻轻的抚摸着刀脊,一时间不由得思绪连篇。 他本是陈留郡己吾县人,父亲早逝,他由母亲抚育长大。家里世代为猎户,所以他也生得一副好身体——身高八尺,腰大十围,虎头燕颔,河目海口,形貌魁梧,膂力过人。而且自幼好舞刀弄枪,厮打争斗,年纪稍长,便喜欢在街市上打抱不平,与人出头,遇事往往奋不顾身,不惧生死。 他母亲见此情形,常常哭着对他说:“典家三代单传,只有你这一点骨血,你生而异象,自幼膂力超人,喜欢舞刀弄枪,我也不禁你,但是似你这般奋勇轻生,每日在街市上生事,福祸难测,倘若出了什么事情,却让我去依靠何人?他日黄泉之下,又如何向你的父祖交待!” 典韦听了老母的哭诉,从此便收敛了许多,与人出头的时候,便不再恃勇凌人,而是来个先礼后兵。众人皆知他膂力惊人,勇猛非常,对他心存忌惮,因此遇到他说情讲理,便往往先退让几分。再加上典韦处事公道,为人仗义,故而满县的豪杰遇事都愿意卖他个面子,听他调停。 同县也有豪强欣赏典韦的勇武,想请他到门下,奉为上宾。这时,典韦的母亲又劝道:“豪强之家,养你不过是为了给他们奔走卖命,欺压良善,即凶险异常,又非德业。你可要善守祖业,自食其力,万万不可投效那些豪强。” 典韦听了母亲的话,便将那些邀请一一婉拒、推辞。然而,典韦本就不是会经营家业的人,家里也没多少祖产传下来,然而他却好交结朋友,仗义疏财,弄得家里是一贫如洗。好在他在县中交游广阔,倒也常有朋友接济于他,只是常言道:“救得一时之急,救不得一世之贫”,因此家中生活颇为清苦,也无力娶妻,只与母亲相依为命。 这年冬天,一连几日,天降大雪,鸟兽无踪。典韦没有猎获,囊中空空,眼看家中米缸已经见底,母亲就要挨饿,无奈之下,只能进城来到经常光顾的米铺,站在门口,似进不进的,正在踌躇之间,那米铺的店主一眼瞅见典韦,连忙出来招呼道:“大郎,今日怎么有空光顾小店?” 典韦闻言,想说又张不开嘴,直憋得面皮发紫,有道是“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典韦虽是家中清贫,却还从未张口向人赊欠过东西。踟躇半晌,勉强开口言道:“某近日手头匮乏,想在店主人处赊三五斗米救急,待来日有了钱,加利奉还店主人,如何?” 那店主听了,登时拉下脸来,同为乡邻,他素知典韦不善营家,手无余财,如今张口就是三五斗米,量虽不是很多,但也不算少,看他平日的情形,也不知何时才有钱还账!若是开了这个头,今日赊三五斗,明日怕不是要赊一两石,长此以往,他这店还如何维持。待要开口回绝,又恐惹怒了典韦,只好赔笑道:“大郎说得哪里话,你我乃是乡邻,本当相互救济才是。只是近几日连下大雪,道路封阻,小店在乡下的庄子,一时送不上米粮来,如今店中米粮告罄,我这一早起来,正在为此事发愁。大郎既然向我开口,本当送大郎几石好粟米,可是如今店中颗粒无存,我也是无可奈何。这边倒是还有几石糠糦,不如大郎先拿去救急如何?” 第90章 打虎 第九十章打虎 典韦闻言大怒,钢牙紧咬,忍不住将拳头一攥,嘎巴作响,心道:“某一世豪杰,从不曾亏欠于人,如今不过赊几斗米,却遭这起小人如此羞辱,将我作牲畜看待,想拿糠糦来打发我,待我上前狠揍他一顿出气,顺带砸了他这破店!” 然而,典韦转念又一想:“这老儿浑身也没几两骨头,我拳头伸一伸便倒了,倘若打坏了他,免不了带累我吃官司,到时候我坐牢服役事小,家中母亲却着何人照看?况且传言出去,说我典某一世豪杰,却打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儿,怕不是要被四方的豪杰笑话?” 想到此处,典韦强压怒气,拱手道:“既是店主人不便,那某就不叨扰了!”说完,拔身就走。经此一事,典韦连造访朋友,寻求接济的心,一时间都息了。他心里反复盘算,最后决定还是上山走一遭,碰一碰运气。 回到家中,典韦取出长刀、手戟、弓箭——当时,环首刀在军中已经普遍取代了长剑,但是剑毕竟是君子之器,先秦之时,只有贵族才有资格佩剑,所以剑也是身份的象征,因此,许多剑客、游侠,依然以使剑为荣。而典韦,出身猎户,自幼未曾学过剑术,却是天生膂力,因此他偏爱用刀,特别是长刀。除此之外,典韦还有一样绝技,那便是飞掷短戟,五十步内,百发百中。——典韦将兵刃一一绑扎停当,正要出门,却见典母从室内出来,喝问道:“你挟兵带刀,又要去哪里生事?!” 典韦忙道:“阿母,儿子并非要出去与人争斗,只是家中没了米粮,儿子想上山去猎几只野物,好换些米粮回来。” 典母闻言,似信不信,质问道:“你休要哄我,这几日连降大雪,鸟兽敛迹,你上哪猎野物去?家中无粮,我去族中亲属那里支借上几升半斗便可,哪里用得着你冒雪上山?如今山上积雪甚深,道路难行,你小心行差踏错,掉进了沟壑之中!” 典韦恨恨的往地上一跺脚,道:“阿母,你又何必去受那些人的冷言冷语,家里的粟米尚能支持一顿,阿母,你就先将就一日吧。大雪之后,鸟兽终归要出来觅食的,小心留意,定能有所猎获,阿母勿忧!” 说着,典韦扭头急匆匆的奔山上而去,典母望着儿子的背影,连声喊道:“路上小心啊!” 拜别了母亲,典韦踏着尺余深的积雪,奋力迈步赶到了南山脚下,径上山去,四下寻找猎物。先前他在母亲面前夸下海口,誓要猎回野物,换米换粮。但是他打猎多年,深知大雪之后,想要有所猎获,是极为不易的。果然,上山之后,他转悠了半天,除了几只麻雀,竟是连半个活物都没看到。 典韦腹内饥饿,心中焦急,再想到家中翘首等待自己的母亲,忍不住仰天长叹:“苍天啊苍天,你这可是想要逼杀我耶?想我典韦一身武艺,竟然欲求糊口而不能,实在是羞煞我也,气煞我也!” 正在嗟叹之时,突然闻得山中一声虎啸,余音袅袅,回荡在山谷之间。典韦听了,心中大喜,提刀便循着啸声一路找去。攀上了一处山岗后,典韦抬眼一望,正好望见一头吊睛白额大虫,绕着一棵松树,不停的咆哮。那大虫听到响动,回头望见了典韦,一声低吼,舍了那松树,伏身朝典韦慢慢逼来。 典韦虽然自恃勇武,但是面对一只猛虎,也不敢轻忽,双手握刀,摆个架势,与那大虫对峙。过了片刻,那大虫一声吼叫,扑将过来,身形迅捷无比,典韦横刀便砍,那大虫低身一伏一窜,典韦竟是砍了个空。典韦忙收刀时,却突然觉得肩上一痛,脑后腥风逼人,那大虫竟然已经窜到了他身后,双爪搭上了他的肩膀。好个典韦,如此绝境之下,心中不慌不惧,低头缩肩,反倒直朝着那大虫怀中撞去。原来典韦一身武艺,就数膂力最狠,平日里这么奋力一撞,能撞塌一尺厚的夯土墙,那大虫被他一撞,吃痛大吼一声,斜着跌了出去,再起身时,竟是要转身而逃了。 其实老虎虽然凶猛,但也轻易不会捕食大型的、对它能造成威胁的动物,这是因为自然界的生存环境极为艰险,纵然是凶猛如老虎者,一旦受伤,就有可能感染生病,从而影响捕食,恶性循环之下,往往最终难逃一死。比如东北虎,虽然它有捕杀黑熊的能力,但是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它是绝对不会无事生非,去贸然攻击黑熊的。一旦发生东北虎捕食黑熊的事件,这就表明,该地区的生态状况已经颇为恶化,以至于东北虎没有充足的食物,只能冒险去攻击、捕食黑熊了。 而眼前的这头大虫挨了典韦一撞,受伤不轻,登时没了气性和势头,它虽无人类一般的灵识,却也有自己本能的生存智慧,眼见在典韦这里讨不到便宜,它便起了罢斗逃离之心。 典韦又如何能让它逃脱?眼见那大虫一跳一跃,已经到了崖边,就要朝对面的山崖跃去,典韦赶忙掣出手戟,奋力一掷,正中那大虫的臀部。此时,正好是那大虫后腿用力,将要起跳的时刻,臀部挨了一戟后,那大虫后腿乏力,然而身体却已经跃出,因此只跳出了往常一半的距离,便已经无力为继,跌落崖下了。 典韦临崖一望,却见那大虫跌在崖下的山涧中,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典韦长舒一口气,笑道:“好畜生,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如今便用你这一身的血肉皮毛,来给我压惊赔罪罢!”,说着,便四下细细打量,正要寻路下去,却听身后有人喊道:“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典韦回头一看,原来松树之上,居然躲着一个人,难怪那大虫要绕树咆哮了。此时,他已经从树上溜了下来,跑到典韦面前,仆倒在地上,双手加额,道:“若非恩公神威,驱走了饿虎,否则小人早晚成它口中之食。到时候,小人丧命事小,只恐家主得不到消息,不能早做防备,反被恶人所害。这份恩德,天高地厚,还请恩公留下姓名,来日小人好上门答谢!” 典韦听了,咧嘴一笑,道:“也幸亏你引得这只大虫咆哮,某今日才不必空手而归。罢了罢了,某不过是顺手为之,不必如此。” 那人忙道:“恩公何出此言,对恩公来说,不过是顺手为之,对某而言,却是恩同再造,岂能……” “罢了罢了,休要聒噪。”典韦此刻的心思全放在那只死活不明的老虎身上:“有什么话等我把那只大虫捞上来再说,若是耽搁了,回头寻不到那大虫,那我便亲自做一回大虫,把你给生吞了!” 说着,典韦迈步下山,顺着山涧一路下行,走了百余步,寻了个坡势缓、高度低的崖岸,下到了山涧中,再踏着混着冰碴的涧水,来了老虎坠落之处。那老虎虽然一动不动,典韦却不敢轻忽,手中又拔出一柄手戟来,快步兜到老虎的背后,大着胆子,伸手在老虎的脊背上推了一把。 那老虎卧在水中,有气无力的低吼了一声,身体却是动弹不得。典韦放胆上前,觑着那老虎,道:“虎兄啊虎兄,你纵横山林,也算是一方英杰,今日背运,落得如此凄惨,僵卧冷水之中,动弹不得,就好比英雄【缠】【绵】于病榻之上一般。罢了罢了,我便给你个痛快吧!” 说着,典韦轻舒猿臂,抱住了那老虎的头颅,大喝一声,用力一扭,登时将老虎的脖颈折断。然后奋力将虎尸扛上肩膀,又一步步往回走去。 到了之前的崖岸边后,典韦奋力一掷,先将虎尸抛了上去,只听岸上有人惊叫一声,听声音,便是虎口余生的那位了。典韦哈哈一笑,自己也攀上了崖去。 岸上,那人跌倒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动弹一下。看到典韦后,方才撑起身子,道:“恩公神力……某……某……真是……大……开……眼界……” “起来吧。”典韦上前,一手就将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看你一个人孤伶伶的,若是不管,只怕走不上几步,又得让狼叼了去,不如先到我家歇上一宿,吃块虎肉压压惊,如何?” “还是恩公想得周到,”那人抖抖索索的站在地上,勉强拱手行了个礼:“小人襄邑刘定,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某姓典,叫做典韦。”典韦打量了刘定几眼,道:“襄邑与己吾乃是邻县,你我也算是乡邻了。既是乡邻,那就别那么多客套话,这就跟我回去,歇上一晚,明天就赶紧回家去罢!” 说着,典韦便扛起了虎尸,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了,刘定赶忙一路小跑,跟在典韦的身后。 其实,典韦听到刘定最初的那一番话,也就是“小人丧命事小,只恐家主得不到消息,不能早做防备,反被恶人所害”这几句之后,就知道刘定身上,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只不过典韦知道,自己有老母在堂,有些事情,也不好插手太深,所以,便装了个糊涂,没有再提起这桩事。同时,听到刘定是襄邑人氏之后,典韦就更是放心了,区区一县之隔,路程又不长,明日里自己暗中护送,把这刘定送到襄邑便是,也算是全始全终,救人救到底了。 第91章 就地发卖 第九十一章就地发卖 远远的看到一个壮汉扛着一块巨大的物件,往阳甫里的里门走来,监门许继不由得眯起了眼,细细的眺望了过去。看那身形和装束,应该就是本里的豪侠典韦吧?肩上扛着诺大的一个猎物,难不成他今日出去,真有猎获不成?阳甫里居住的猎户颇多,身为里监门,他对打猎也是十分熟悉的,大雪之后,虽然鸟兽的足迹在积雪上会更容易辨认,但是积雪却会掩盖去鸟兽更多的踪迹——如粪便、褪毛、食物残渣以及啃食草木时留下的痕迹。更何况积雪还会缓缓的消融,这也会进一步模糊掉鸟兽留下的各种踪迹。而大雪之后的山林,更是不便行走。因此,雪后打猎,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这几天,里中的猎户们,除了去检查下下雪前布下的陷阱,有没有猎获之外,并没有人张弓挟矢的去上山射猎。 今天中午,典韦带着兵刃、弓箭,急匆匆的出了阳甫里,许继还以为典韦又要出门去“和事”,岂料他居然是上山射猎去了。 不多时,典韦大步流星的走近了里门,许继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典韦肩上扛着的,居然是一头一丈长短的猛虎! 正当许继乍舌的时候,典韦停下脚步,出了口气——扛着这么一头八百多斤重(汉代一斤约合250克,也就一公斤约合四汉斤,成年东北虎重约两百到三百公斤)的老虎,走了七八里地,纵然是典韦,也累得有些气喘。见到了里门,他肩膀一抖,先将虎尸卸到地上,冲着许继一拱手道:“许监门,有礼了!今日有一事,正好要叨扰监门。” “哈哈,大郎,想不到你居然猎了只大虫回来,我们阳甫里,上次猎获大虫,还是二十多年前吧?不过那一次,乃是猎户们无意中与大虫遭遇,不得已才搏斗了一番,一死一伤,才打死了那头大虫。如今大郎以一人之力,就猎得了一头大虫,实在是令人钦服。”许继小心翼翼的上前,伸手摸了摸老虎的毛皮,道:“大郎是要把这大虫扛回家么?无碍,无碍,不过是头死的,又不是带一头活大虫进里,我岂有阻挡之理。” 典韦闻言,也是一头黑线:“许监门,你会错意思了。”他伸手一指身后两百米开外,犹自往这边狂奔而来的刘定,道:“那位客人是我上山时救下的行人,我想带他回家歇上一宿,明日便会上路。所以才到监门这里报备一声。” “哦。原来如此。”许继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接着问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何故出行啊?” “他叫刘定,邻县襄邑人氏,何故出行我也不知,待会你去问他便是。我只是怜他大雪之后,孤身一人上路,又遭遇猛虎,险些丧生,这才出手援助了一把。” 说话间,刘定气喘吁吁的奔到了典韦身边:“恩……公……慢点……” 许继虎着脸,喝问道:“你就是襄邑刘定?我乃是本里的监门,你若要在本里歇宿,先得在我处报备登记。其他的情况大郎都跟我说了,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此次因何出行啊?去得是哪里?可有传书?” “传”,也叫繻符,是汉代颁发给出行之人的通行证书,用绢帛制成。汉代百姓若要出行,必须先跟乡啬夫提出申请,啬夫查明此人没有犯罪在身,也没有欠下税赋,这才会上报县里,由县里颁发下“传”之后,才能够出行,一路上,凡是路过关卡、渡口,都要查验传书,想要在民家借宿,又或者在亭中传舍住宿,也同样需要查验。 当然,汉末法纪松弛,对传书的查验,早就没那么严格了。但是此刻许继要公事公办,刘定也没有办法逃避查验。 “禀监门,小人乃是襄邑刘氏的家人,受主人差遣,去东海置办货物,但是回来的路上,在梁国境内遭了盗贼,财货尽失,同伴也大多丧命,唯有小人逃脱。因怕贼人追杀,所以只能捡小路走,谁知连日遇到大雪,被阻于半途不说,今日好不容易看雪停了,乘机赶路,结果还在山上遭遇猛虎,若*恩公,小人这条命可就留在山上了……至于传书,已经在慌乱中遗失了……” “嗯?”许继皱了皱眉头,望向了典韦。典韦瞪了许继一眼,道:“许监门怕甚?一切都在我身上!” 许继点点头,去登记文书了。里中的百姓,听到典韦猎了头猛虎回来,也都纷纷出来围观,一个个咬指蹙眉,惊叹不已。典韦见状,也颇为洋洋得意,正忘形间,却见人群中走出一名妇人,上来冲着典韦就是一个耳光,众人看时,乃是典韦的母亲。 典母指着典韦,训斥道:“你这孽子,雪后上山打猎也就罢了,怎生偏偏就去孤身招惹大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今后依靠何人?死后又如何向你的父祖交待!”说着,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典韦咧嘴憨厚的一笑,道:“阿母放心,无妨的,一条大虫罢了,哪就能伤到儿子了?如今有了这头大虫,我们母子几年的衣食,便有依靠了。” 说着,典韦将头一昂,高声叫道:“王货郎呢?王货郎可回来了?” 言未毕,人群中一个人踊跃而出,连声道:“大郎,某在此,某在此,大郎可是要将这头大虫发卖?放心,一切包在某身上,绝不会让大郎吃亏。” 典韦哼了一声,道:“这条大虫,身上的几百斤肉,某便分给同里的乡亲食用了。你就说说这张虎皮,值多少钱吧。” 王货郎壮着胆子,上前将虎尸前后查看了一遍,赞道:“大郎,好皮货!这大虫全身除了臀部有一处伤外,其余地方竟是完好无损,这样的虎皮,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那你觉得能值多少啊?” “一金如何?” “我呸!”典韦怒喝一声,抬脚就将王货郎轻轻的踹到了一边去:“你真当我是不治产业的浪荡子么?一金?你倒是给买张虎皮回来给大家看看?” “嘿嘿。”王货郎笑了一笑:“那大郎你要多少钱?” “十金!” “哎呦!我的大郎哎!帛价不过四五百钱一匹,上好的缣才七八百钱一匹,羊皮一张百二十钱,牛皮不过三百……” “少废话!虎皮若是跟牛羊皮一样易得,你还在这里跟我费什么口舌?虎皮可有辟邪的功用,多少富贵人家求之而不得,有价无市,你倒好,拿布匹、牛羊皮来跟我说价。” “大郎,一金可是万钱啊!看在同乡份上,我咬咬牙,出三金,不能再多了。” “八金,爱要要,不要走人,我明日自去县城发卖。” “哎呀呀。”王货郎一脸的心疼:“罢了,大郎素来仗义疏财,家里也不容易,今日我也就将本就利,给大郎出个好价钱罢!只是,我小本买卖,手头一时哪里有这么多钱……” “这个好说,你且先支两石粟米和一千钱来,我家里急用——这些东西不用从虎皮的钱里支,我拿虎骨来跟你顶账,一副虎骨,换两石粟米,一千钱,也算是半卖半送了……”典韦瞥见王货郎的脸色,乜斜着眼睛,道:“怎么?觉得不划算?那我别找买家好了。” “成交!成交!”王货郎连声应到。 “虎皮的钱,你可别想着一拖再拖。给你一个月的限,到时候拿不出钱来,我可就要当是放债给你了,到时候九出十三归,你可别嫌我的利钱重!” “大郎放心,任谁的钱都敢拖,大郎的钱,我有几个胆子,几斤骨头敢拖欠的?” 典韦见谈妥了买卖,俯身扛起了虎尸,对着母亲道:“阿母,回家罢,今日有肉吃了。”又朝着围观的众人道:“众位乡亲,一家五斤虎肉,回头我亲自送上门去,也算是打个牙祭。” 阳甫里的邻里,纷纷道谢,典韦扛着虎尸,大摇大摆的跟着母亲,往家里走去。身后刘定跟了上来,见左右无人,低声道:“恩公,你发卖虎皮,为何不立个契文?万一到时候……” “要甚契文?我典韦的一句话就是契文,这己吾县里,还没人敢把我典韦的话不当回事的。他一个货郎,跑得了自己,跑不了家人,难道还能举家逃亡不成?再说了,以我典韦的交游,就算他前脚跑了,后脚就有人把他给逮回来。” “又说胡话!”典母听了典韦的吹嘘,很是不高兴:“客人面前,就知道胡说!” “小人刘定,见过典媪。恩公神威盖世,小人佩服之至。”刘定赶忙向典母见礼。 “媪”是汉代对年长、已婚的妇女的尊称,相当于对男性的尊称“公”,同时,汉代对女性的称呼,在知道其姓氏的情况下,一般是要称呼女方的姓氏的,比如著名的书法家卫夫人,她的夫君姓李,但是她依然被人们叫做卫夫人。只有在不知道女方姓氏的情况下,才会以其夫、子的姓氏来称呼。 典母回了礼,道:“客人受了惊吓,待会我用大虫的心肝做一道羹,也好给客人压压惊。” 第92章 虎皮被盗 第九十二章虎皮被盗 典韦骈指往刀脊上一弹,长刀发出了一计清越的响声。典韦低喝一声,长身而起,在屋内舞起刀来。 屋内的空间并不宽敞,典韦使的,又是七尺有余的长刀,长度几乎与人等身,按常理,这刀是舞不起来的。然而典韦一手单握住刀柄,一手推着刀脊,刀身不离身体左右,缠头裹脑,滚背拦腰,身随刀走,硬是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将长刀使得虎虎生威。 这便是典韦自己琢磨出来的,用以在屋内这样狭窄的地方,与敌人缠斗的刀法了。 一趟刀舞下来,典韦舒畅的出了一口长气,满足的捧刀而立。然而,很快他就又叹了口气,回到榻上,又将长刀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 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为他刺杀的那个李永,实在不是等闲之辈。这个李永,不仅是梁国睢阳的一方豪强,还曾经担任过富春长(吴郡富春县县长),据说出身于颍川唐氏的故会稽太守唐瑁,在上任的途中经过富春县的时候,曾经遇到山越贼人的袭扰,幸而被李永所救,因此李永便与唐瑁以及颍川唐氏,攀上了一份不浅的关系。 这样的一个人被自己刺杀之后,不仅李永豢养的剑客、游侠,各个要为恩主报仇,其家眷更是四处走动关系,务求要将自己缉拿归案。因此,即便是身为襄邑豪商的刘显,也护不住他,只能安排人手,帮他逃亡,最后改易姓名,投到了弘农王门下。 长刀、大戟,是他最爱用的武器,特别是这把长刀,乃是当年他奋勇拼死,身披十余创,这才换来了一金的报酬,然后特意去陈留,选用上好的百炼之钢,打造而成的,在陈留地界上,人们只要看见这柄长刀,便知道对方是己吾典韦了。 然而自从典韦逃亡、隐匿以来,这柄刀也被包裹了起来,藏在箱子之中,只能在深夜没有外人的时候,拿出来把玩、擦拭一番,偶尔也会像方才那样,小心翼翼的在屋中舞上一会。 刺杀李永这件事,虽然以典韦的为人,做了的事情就不会有后悔的念头,但是想起当初刺杀李永的起因,典韦还是要忍不住感叹,自己的这位妻兄,可真是狡诈得很呢。 当日,典韦送走了刘定,又暗中追蹑其后,将他送到了襄邑,这才返身回到了家里。从王货郎那里得来的一千钱,他慷慨的赠送了五百给刘定做路费,剩下的五百钱和那两石粟米,交给了母亲过日子,他自己却是揣着几个胡饼,走了一趟襄邑。好在有两石(约合六十公斤)粟米,吃上了两三个月不成问题,足够熬到下个月王货郎还钱了。 然而才过了十来天,一支由十余辆货车组成的车队,就停在了阳甫里的门口。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刘定再一次来到了典韦家。 刘定的目的很明确,他此行就是代表主人刘显,来答谢典韦来了。然而典母却不愿意收下礼物,她把典韦唤到里屋,道:“儿啊,你所救之人,不过是刘氏的一介家奴耳,一个家奴,怎么会值得他如此厚礼来谢你?那日听刘定所说,他主家的商队,是被睢阳的豪强假扮强盗,给半路劫杀掉了。今日他如此厚馈于你,岂会没有半点图谋?儿啊,两家豪强之间的恩怨,我们小门小户的,就别在中间搀和了。” 典韦一则是孝顺,最听母亲的话;二则是他在市井之中混迹多年,也养出了游侠儿所具备的狡黠与智慧,焉能看不穿对方的意图?就算是收下这份谢礼,也不过是利欲熏心,却不过这么多财货的【诱】【惑】罢了,哪里会真相信对方是来诚心诚意的答谢自己的呢? 但是典韦并非贪财之人,又有母亲的嘱咐,于是他出去对刘定道:“我救你一命,若说是你来答谢于我,那休要说些些财货,便是把性命还给我,我也受得。但是如今这十余车财货,都是你家主人之物,我与你家主人,素无瓜葛,这些东西,我是断断不能收的。” 刘定见状,苦苦相劝,惹得典韦心中焦躁,怒道:“我典韦说话,吐口唾沫是个钉,说一不二。如今不收就是不收,你休要多言!惹恼了我,就算是我典韦讲情面,我这双拳头却是不讲情面的!” 刘定无奈,只得出门,到车上取下了几匹上等的绢帛,捧到典韦家里,道:“恩公,你不收我家主人的礼物也就罢了,这几匹绢帛,算是小人孝敬典媪的,给她老人家添几身新衣。恩公,小人虽不才,但是在家中也算是管事之人,薄有资产,这几匹绢帛,还是买得起的。望恩公不要再推却了!若是恩公一点东西都不肯收,那小人只有以死相谢,报答恩公的恩德了!” 典韦见刘定说得悲切,只好收下了绢帛。 刘定走后,又过了十余日,典韦这日正要出门射猎,却见王货郎哭哭啼啼的站在自家门口,见典韦出来了,上前就一把拉住典韦的衣袖,哭诉道:“大郎!祸事!祸事!” 典韦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到底出了甚事?休慌,休慌!细细说给我听,有我在,你还怕甚?” 王货郎抹了抹眼泪,道:“大郎,我去陈留城里发卖虎皮,结果夜里遭了贼,虎皮被人给偷走了!” 典韦大怒,扯住王货郎的衣襟,喝到:“你休要唬骗我!怎么会如此之巧,你在外面早不遭贼,晚不遭贼,偏偏拿了我的虎皮去卖,就遭了贼!我看是你谎报消息,想籍此吞没我的虎皮吧?” 王货郎攀着典韦的胳膊,叫嚷道:“我的大郎哎!我有几个胆子,敢吞没大郎的东西!我已经在陈留县报了案,大郎可前去询问。再者,这虎皮乃是稀罕之物,我若偷偷卖了,外面岂会没有一点风声?大郎在郡中人情广,大可以四下去查问啊!” 典韦见王货郎说得有理,便放了手,喝到:“明天我便去陈留一查究竟,你可别想跑了,回去收拾下盘缠,与我同去!让你家良人(妻子)这几日好好照顾我母亲!” 王货郎答应着去了,典韦哪还有心情去射猎,回家闷闷的坐了。典母见状,便来问情由,听了事情的始末之后,典母安慰道:“我儿,钱财命中有定数,不该是你的,你便再怎么折腾,也终究不会回来。王货郎祖上数代与我典家同在桑梓,素有诚信之名,所卖的货物,童叟无欺,又怎么会吞没那张虎皮?儿啊,你也别去陈留查问了,明天好好上山,去猎几只野兔、飞雉,换些钱回来,安份度日岂不好?” 典韦道:“阿母,我素来不会经营家业,让你受苦,过这贫寒的日子。如今好不容易能赚一笔钱财,让阿母安享几年好日子,我岂能放手不管!阿母,平日里我什么都听你的,这一回,却要违拗阿母之命了!” 第二天,典韦带着王货郎,直奔陈留县。到了之后,典韦先去县中找相熟的县吏,询问一下破案的进度,得到的回答是“毫无头绪”,又亲自去王货郎当日借宿的商人家中,前后探查了一番,果然在墙下、窗台等处,发现了一些痕迹,证明王货郎当日的确是遭了贼。但是仅凭这一点痕迹,又上哪里去稽查贼人呢?紧接着,典韦又拜访了陈留县几位情面广大的豪侠,通过他们,找到了一些县中游手好闲,专事盗窃勒索的浪荡子,然而,无一人承认或者提供线索。 之后的个把月内,典韦又处处探听,看最近有没有人出售或者购买了虎皮的,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按理说,虎皮典韦已经算是卖给了王货郎,王货郎自己丢失了,这与典韦何干?然而,典韦也是个义气深重,不忍欺凌弱小的好汉,而且王货郎与他同在桑梓,也不能不讲同乡之情。王货郎只是个奔走乡间的小本商贩,别说是八金,就算是当初王货郎自己出价的一金,真要赔起来,也足够让王货郎倾家荡产了。典韦当日嘴上说得狠,什么逼债云云,如今当真遇到了这事,他哪里狠得起心肠来逼迫乡亲? 最终,典韦便当这虎皮是自己给弄丢了,对王货郎没有半点的追究。王货郎也曾想顷己之力,尽力能还多少算多少,却被典韦给拒绝了——对典韦而言,八金都丢了,剩下那点小钱,又算什么?况且也会坏了王货郎一家的生计。 不过,从此之后,典韦若是手头紧,想赊点粮食回去的支撑的时候,王货郎都会主动来赊给他。当然,以王货郎的意思,这粮食是要白送的。但是典韦明白,当日的账目,当时已经了结了。既然当初自己选择了讲义气,那以后就不该在钱财上继续纠缠。否则,无论是当初答允让王货郎“分期还款”,还是如今隔三差五的在王货郎那里拿东拿西,时间一长,都会让王货郎心中生怨,最后反将一番恩情,化作仇意。人心就是如此,典韦虽然是个粗豪的汉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通人情世故。 第93章 执雁求亲 第九十三章执雁求亲 失了虎皮,没了进项,典韦一家的生计,又变得艰难起来。好在那日典韦受了刘定的谢礼,收了几匹绢帛,典韦家中素来贫寒,母子都以麻布为衣,所以这几匹绢帛,也算是没有用武之地,也都被典韦拿去质换为米粮,聊以度日。 日子就这样过了小半年,这一天,阳甫里外复又人声鼎沸,来了一支车队。阳甫里的乡亲好奇之际,纷纷向里长打探消息,这才得知,阳甫里又要新添一家住户了。 新住户姓樊,据说曾祖父一辈乃是阳甫里的居民,后来经商发家之后,便搬去了齐国临淄县。到了这一代,有一名幼子分得一部分家产后,不喜经营商铺,便搬回了阳甫里,买下了近百亩田地,准备务农为生。 按照汉代的民俗,如果有新的居民搬进来后,同里的百姓都要上门拜访,这叫做“敦亲睦邻”。三日之后,樊家已经安顿妥当,同里的人在里长程兴的带领下,各自备下一份薄礼,前往樊家庆贺主人乔迁之喜。 樊家的主人名叫樊荣,字茂祖,是个三十来岁的圆脸汉子,接人待物,有条有理,一团和气,不愧是商家出身。他站在门口,将到访的乡邻一一让进屋中,无论来人所带的礼物是轻是重,都笑脸相迎,一一答谢。 这时,门外礼宾的家仆唱喝一声:“同里典大郎前来拜访,贺礼野鸭一对。” 屋中的乡邻们听了,脸上各个有艳羡之色,野鸭肉质鲜美,令人闻之便会食指大动。但是野鸭生性十分警觉,而且善飞,不易被猎获。典韦的这份礼物,说贵重吧,也不算贵重,但是胜在稀奇难得,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樊荣笑呵呵的将典韦迎入了屋中,人大致来齐之后,宾主见礼,分别入座。里长程兴开始向樊荣一一介绍里中的乡邻,介绍到典韦的时候,程兴特地夸赞道:“这位典大郎可不是寻常之辈,他乃是我己吾县中第一号的豪侠,武艺超群,力能擒虎,半年前,他就曾独力猎杀一只大虫,至今在县中传为美谈。” 程兴这般赞誉典韦,无非是炫耀自己管理的这个里,有多么的与众不同,借典韦来给自己增添一点颜面。同里的乡邻们听了,也纷纷出言,讲述典韦的各种传奇故事,因为此时樊荣初到阳甫里,在他们眼中,尚属外人,能在外人面前夸赞一番自己家乡的独特事迹,自然能让他们获得极大的心理满足。 樊荣听了众人的夸赞,也对典韦改容相待,他上前向典韦敬了几杯酒,道:“某初到此地,诸事还须大郎这样的豪杰帮衬,还望大郎日后多多照顾才是。”。典韦虽不是虚荣之徒,但是受到众人如此的夸赞,也颇为得意,又见樊荣如此恭敬、全礼,便不假思索,答应了下来。 此后,樊荣时不时的便到典韦家来拜访,所带的礼物,或是新酒一坛,或是麻布半匹,或是新麦几斗,总之,都是农家常见之物,份量也不重。伸手不打笑脸人,典韦一家也不好推脱不受,只好也时常送些野味做为还礼,而樊荣收到野味后,便加倍送些东西做为回礼,一来二去,两家的交情便日渐深厚起来。樊荣每次来典家,都以对待母亲的礼节来拜见典母,而典韦到了樊家,樊荣的妻子,也用对待叔伯(这里指丈夫的兄弟)的态度来侍奉典韦,诚可谓是“升堂拜母,通家之好”了。 这一日,乃是重阳节气,樊荣邀上了典韦一家,携妻带子,到山上辟邪,地方特意选中了典韦当初打虎的山头。到了地方之后,摆开宴席,樊荣与典韦坐在一起,又是一通豪饮。而另一边,樊荣的妻子李氏,则陪着典母说话。 典母见李氏身边,跟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身穿一件素色的襦衫,腰间束着一条绿色的裙子,正在那里布置席上的诸般菜果,身段婷婷袅袅,别有风姿。典母便低声向李氏问道:“那边的女子,却是何人?” 李氏也低声答道:“这位是我家良人的妹妹,因为生得白净,小名唤作阿雪。” 典母“哦”了一声:“原来是你的女叔。(汉代称小姑子为女叔)”顿了一顿,典母又问道:“我看阿雪年岁也不小了,却不知道可曾字人?” 李氏道:“我家乃是商户,攀不起高门,可是我家良人却总觉得女叔人物生得好,想要她嫁个好人家,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就耽搁了两年,至今尚未字人。” 典母听了,暗暗叹了口气,便把话题转移了过去。 不多时,那边樊荣与典韦,都已经吃得醺醺然,樊荣酒量较小,已经昏然欲睡了,典韦虽然酒量好,但方才喝酒的时候,樊荣用得是小杯,而他却用得是大碗,自然喝得比樊荣还多了几倍,此刻也有些头晕。 李氏见状,上前便服侍夫君到帷帐中暂歇,而典母见了,也正想要上前查看儿子的状况时,却听身后一个软糯的声音说道:“典媪请安坐,让奴家来服侍大郎吧。” 典母转头一看,说话的正是阿雪。典母摇摇头,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是未出嫁的娘子,怎能服侍陌生的男子呢。” 阿雪道:“典媪说得哪里话,阿兄待大郎如亲兄弟一般,那大郎自然就是我的阿兄,妹妹服侍兄长,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典母听了,便不再阻拦,阿雪走了过去,唤奴仆将典韦扶到树荫下的一张木榻上睡好,自己拿过一条布巾一来,替典韦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又接过了一碗鱼羹,一勺一勺的喂给典韦喝,那样子,便如妻子服侍丈夫一般。典母远远的见了,心里长叹一声,烦乱如麻。 典韦朦胧中,见一位姿容清丽的美人坐在自己身边,一双纤纤素手,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给自己喂食羹汤,心里顿时如猫爪抓挠一般,心痒难抑。他已经是二十三岁的人了,在当时,他这个年纪的人,儿子都会骑竹马了,可是他却依然是单身。平日里出入州郡,也曾有人邀他往女闾处走一遭,或在豪家时,也曾有主人遣侍儿侍寝。但是典韦却对这些露水姻缘都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全都婉拒推辞掉了。 但这并不意味典韦就是不知风月的鲁男子,只不过在某些方面,他颇有柳下惠“坐怀不乱”的节操罢了。 如今眼前坐着这么一位丽人,香气萦绕在他鼻尖左右,典韦一时之间,竟然看得痴了。 阿雪看典韦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俏脸登时通红。但是想起阿兄的嘱咐,她又壮起胆来,大大方方的给典韦喂起了羹汤。 重阳之会过后,典韦一连好多天,魂不守舍,心思重重,最终,他跟母亲开了口:“阿母,儿子也老大不小,该成个家了,我看樊家的阿雪就很不错,不如阿母托人去说亲如何?” 典母叹了口气,道:“儿啊,我何尝不知阿雪是个好闺女,可是她家道殷实,那日我听李氏说,樊家郎君一直想给阿雪找个好人家,所以才至今尚未字人。咱家乃是寒门,恐怕难入樊氏之眼啊。” 典韦听了,也蔫了半晌。是夜,典韦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阿雪俏丽的容貌,纤纤的素手,幽幽的体香,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 清晨,典韦一语不发,带着弓箭就出了门。他一路快走,来到了以前射猎野鸭的河边,找了个芦苇从,蹑手蹑脚的蹲在里面。随着太阳的升起,野鸭子等各种水禽开始活动了,但是典韦依旧一动不动,蹲在芦苇丛中。 日头已经将近中午了,这时,天边突然传来声声长唳。典韦听了,略略起身,双目微眯,望向远方,只见远处果然有一队大雁朝这边飞了过来。望着天上的大雁,典韦在心里紧张的念叨道:“落下来,落下来,落下来……” 那队大雁仿佛是听到了典韦的念叨,果然降落了下来,在河滩上停歇,开始觅食。 典韦大喜,他抽出箭矢,弯弓搭箭,望着雁群之中最肥美的那只,射了出去。 典韦的箭术,虽不如陇西李家的几个兄弟那么超神——否则他就学李晟,直接射空中飞翔的大雁了。但是,射猎多年,在平地上射一只降落下来的大雁,还是毫无难度的,那只大雁应弦而倒,惊得其余的大雁,纷纷扑腾着翅膀,远窜天边。 典韦出了芦苇丛,上前拣起了大雁,在手中一掂,果然份量十足。他拔了一些芦苇,搓成草绳,将大雁捆扎了起来,然后返回了阳甫里。 回到阳甫里之后,典韦没有回自己家,而是径直去了樊家。听到典韦来了,樊荣亲自出门相迎,看到典韦提着一只大雁,樊荣笑道:“贤弟今日猎到了一只大雁?也难怪,已经秋天了,正是北雁南飞的季节。来来来,让人去收拾了这只大雁,你我兄弟今日再痛饮几杯。” 典韦望着樊荣,没有答话,而是将大雁捧过头顶,恭恭敬敬的道:“樊兄在上,听小弟一言:令妹阿雪,温柔贤淑,堪为良配,典某厚颜,今日亲自上门求亲来了,还望樊兄成全。” 第94章 典韦成婚 第九十四章典韦成婚 大雁,在中国古代的婚礼之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最初,按照周朝的礼仪,纳采的时候,诸侯用羊羔,大夫用雁,士人用雉;后来随着周朝封建体系的崩溃,人们开始统一使用大雁来作为纳采之礼,并为之赋予了特殊的意义。起初,人们认为大雁是候鸟,每年随季节变化南北迁徙,与四季的阴阳变化相一致,这一习性,是“顺阴阳往来”,而另一方面,人们又认为男性为阳,女性为阴,所以婚礼送大雁,则代表了男方与女方之间的“阴阳往来”、“阴阳交合”;再后来,人们又认为大雁对配偶忠贞,一对大雁,终身不离不弃,一方死亡,另一方也绝不独活,所以聘礼送大雁,也表示了对婚姻的忠贞。 然而随着人类的日益繁衍,自然界的生态被逐渐破坏,大雁的数量日益减少,不敷使用,于是人们就想出了各种方法来代替大雁,比如使用鸡、鸭、鹅等家禽来代替,或者雕刻木雁来代替,甚至还有制作雁饼来替代的。 当然,在汉代,大雁还是很常见的,只不过,奠雁礼,只是婚姻六礼中第一礼——纳采的一个环节罢了。按照习俗,必须是男方请媒人去女方家里提亲,女方答应议婚之后,男方才会送女方大雁。 但是,今天典韦居然直接捧着大雁,就来上门求亲了,这种不合礼制的行为,放在别家,恐怕女方早就恼了。然而樊荣却面露喜色,上前接过了大雁,笑道:“哈哈,贤弟不愧是当世豪杰,行事如此的不拘小节。小妹能嫁给贤弟这样的人物,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这亲求得太过顺利,就连腆着脸上门的典韦,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最后懵懵懂懂的离开了樊家。然而,第二天,樊家就送来了阿雪的名字和庚贴(生辰八字),直接将婚礼推进到了第二步——问名。 问名需要找巫祝来根据女方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来占卜婚姻的吉凶。典韦揣着阿雪的庚贴,提着一条腌制过的野猪腿,找到了附近的陈巫祝。一进门,典韦将野猪腿扔到了陈巫祝面前,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粗声粗气的道:“陈巫祝,这条猪腿还请笑纳。某今日来,是要问一问婚姻的吉凶,还请陈巫祝为我卜筮一番,看看到底是‘吉’还是不吉?” 典韦口中,将‘吉’字咬得极重,陈巫祝看到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哪还不知道他的意思?战战兢兢的接过了庚贴后,陈巫祝装模做样的用筮草卜了又卜,最后捻着胡须,点头道:“大吉,大吉啊。” “大吉就好。”典韦将庚贴从几案上收了回来,转身便出了陈巫祝家。屋中陈巫祝一边收起了猪腿,一边喃喃抱怨道:“若非看你相貌不凡,有大将之相,日后定会位及公侯,谁耐烦受你这口气!” 问名得吉,接下来就是第三步——纳吉,也就是通知女方占卜为吉兆,决定缔结婚姻。这一步的各个环节,与纳采基本相同,也就是说,还是要送一只大雁的。 典韦只好又出门去射猎一番了。只是这次他运气不好,没有碰到迁徙过程中落下来歇息觅食的雁群。恼怒之余,典韦大发神威,河洼里的野鸭子算是倒了霉,被典韦射杀了二十余只。典韦从中选取了毛色较为纯的九只野鸭,送到了樊家。 纳吉之后,便是纳徵,也就是正式下聘礼了。汉代的聘礼极重,天子聘皇后,礼金为黄金二万斤,诸侯王则差不多要黄金两百斤上下。就算是民间娶嫁,聘礼都要从几百万钱到几万钱不等。这样重的聘礼,一度使不少人结婚的时候,需要借钱来下聘,比如汉初的丞相陈平,他当初家贫,结婚的时候,就是靠一个叫张负的人借钱给他下聘的。 然而樊家知道典家贫寒,出不起那么多的聘金,于是竟然把纳吉时送来的野鸭子,当成了聘礼,直接把婚礼推进到了第五步——请期,也就是约定婚期了。 婚期定得很快,也很近——就是本月的一个吉日。典韦得知婚期后,如在梦中一般,不知高低,典母赶忙从王货郎那里赊来了几匹绸缎,给典韦赶制新衣。 婚期很快就到了,婚礼也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亲迎。这天,樊家出动了二十余辆车驾,满载嫁妆,先绕里巡游了三圈,然后才驶到了典韦的家门口。而在典韦家,樊荣也早早的派了人前去,准备婚宴。 整个阳甫里的居民,全都前来庆贺,宴席摆了整整一条街。典韦挨个敬酒,众人也起哄拼命的劝酒,于是合卺之礼未行,典韦就已经喝得大醉了。 阿雪独自坐在青庐之中,心中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她在闺中情窦初开的日子里,也曾无数次在想象自己日后夫君的模样,那时候,兄长总想着能攀一门好亲,找个官宦之家把她给嫁了,因此她脑海里浮现出的,总是一个面貌俊秀,羽扇纶巾,风度翩翩的公子。而然她身为商人之女,哪能轻易攀上官宦之家呢?如今她已经十七岁了,再不嫁,就要耽搁了。可是她的兄长还是不死心,甚至想如果不能作为正妻嫁到高门,也要凭借姿貌,作为小妾嫁入世家。 就在此时,家中出了变故。有一天,兄长突然来找她,要她嫁给一个姓典的豪侠。豪侠?也就是游侠儿吧?家里也养了不少,可是阿雪对这些人一点都看不上眼。但是长兄如父,又逢家中变故,她也无法推却这桩婚姻,只是暗中哭了一次又一次。 来到己吾县之后,她在内屋偷偷的张望,终于看到了前来庆贺自家乔迁新居的典韦——那是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虽然生得雄壮威猛,可是离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再后来,听到众人讲起典韦打虎的故事,她心中讶然,之前她对游侠儿的印象,无非就是舞刀弄枪,欺负下平民罢了,想不到这个典韦居然有打虎的本领。之后,听了典韦为人义气的诸般事迹后,她这才对典韦略为改观,而当她听说典韦对母亲极为孝顺之后,更是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能孝顺的母亲的人,总不见得会是穷凶极恶之徒吧?她最怕兄长为了家里的变故,将她贸贸然的许配给一个凶残好杀的武夫。 重阳之会,早就得到兄长嘱咐的她,强忍着娇羞,前去服侍典韦。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让她心中如小鹿乱蹦,结果对方也是痴痴呆呆,傻乎乎的盯着她看,一瞬间,这个粗豪的汉子,在她心目中,似乎可爱了很多呢。 正在思绪联翩之际,典韦被人扶着,醉醺醺的到了青庐之中。阿雪上前,帮着搀扶,刚一近身,扑鼻而来一股酒气,熏得阿雪直皱眉头。她强忍着酒气,将典韦扶到床上,为他脱去了鞋袜、外衣,打来一盆温水,细心的替他擦洗。 而醉酒后的典韦,很快就鼾声如雷,沉睡了过去。阿雪望着典韦,恨恨的一跺脚,新婚之夜,他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想到出嫁前,嫂嫂在她耳边嘱咐的那些话,以及看过的那些图册,她的脸,登时红透了,耳朵根发烧。罢了,睡过去就睡过去了吧,也免得面对那些羞人的事情。 阿雪卸去了妆束,洗去了脂粉,【上】【床】依偎在典韦身边,渐渐入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阿雪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扎得慌,睁眼看时,却是典韦凑过来,正在偷偷的吻她的脸颊。阿雪哎呦一声,正想推开典韦,却被典韦轻轻搂到了怀中,挣脱不得。 罢了,终要面对这一切的,阿雪在典韦怀中,温顺的闭上了眼睛。 典韦只觉得自己的人生,突然就变得如蜜糖一般了。以前,他是个饥一顿饱一顿,孑然一身的单身汉,虽有一身的武艺,却换不来温饱的生活,可是如今,居然稀里糊涂的,就娶到了这么一位天仙般的妻子,而且嫁妆丰厚,诸般钱财、织物、器具就不说了,此外还有两个陪嫁的婢女,以及五十亩上好的田产,这可就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出得起的陪嫁了。 妻子姿貌秀丽、身家富裕也就不说了,更难得她为人贤惠,孝顺姑舅(公婆),精于女工——世上还有这么十全十美的好事儿?对于这番离奇的运气,典韦也只能用以前自己救人急难,为人侠义,积了不少阴德,如今终于有了好报来解释了。 过了两个多月,一天,阿雪突然羞羞答答的告诉典韦,自己有身孕了。典韦闻讯大喜,特意出门射了几只野鸡来给阿雪补身子。晚上,阿雪依偎在典韦怀中,突然抽泣了起来。典韦虽然已为人夫、人父,但是毕竟是个粗豪的汉子,看自己的妻子突然哭了起来,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妻子才好。轻声哭了半晌之后,阿雪抬起头来,望着典韦,一脸的歉意,柔声说道:“妾身有罪,不该欺瞒了夫君,还请夫君责罚。” 第95章 吐漏真情 第九十五章吐漏真情 典韦虽是个粗豪的汉子,但却是粗中有细,虽然之前对妻子的哭泣手足无措,但是此刻听到怀中的【娇】【妻】话中有话,他立刻意识到,果然,这场突如其来的婚姻,并非自己时来运转,积德有报,而是妻舅樊氏刻意拉拢自己吧? “你我既然已经成了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的。”典韦安慰着妻子:“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便是。” “妾身本姓刘,樊氏乃是冒称,亦非临淄人氏,我家与夫君乃是邻县,本郡襄邑人氏……”望着典韦沉下了脸,阿雪吓得不敢再说下去。 若说天下姓刘的人,那是何其之多,但是要说邻县襄邑姓刘的,典韦刚好就认识一人——刘定,以及背后的那个刘家。 “这么说,我那妻兄也姓刘了?不知那刘定与良人是何关系?” “刘定是妾身远房的族弟,家兄诲显,字茂祖……” 当阿雪说出樊荣的真实身份后,典韦也经不住动容,最初,他曾恶意的猜测,自己的妻子不过是刘定的姐妹,被刘氏的主人刘显派来嫁给自己,好将他拉拢过去,谁知,这一次刘显居然是变易姓名,亲自上阵,嫁给自己的,更是其亲妹妹,这份心意,也可谓至诚了。 如今,商人的地位虽然很低,但是他们毕竟富甲一方,家产拟于王侯,虽然想攀上官宦世家不太容易,但是像自己这样的贫寒之家,要与其结亲,那是想都别想。而如今刘显能将亲妹妹嫁给自己,就算是为了收买拉拢自己,为他卖命,那这份报酬,也不可谓不重了。 望着怀中被当作财货一般送过来的妻子,典韦放软了声音,道:“嫁给我,可委屈你了。” “夫君说得是哪里的话。”阿雪情急之下,忍不住眼泪又涌了出来:“夫君如今虽然落魄,但一身本事岂会没有用武之地?将来定能出人头地的……” “罢了罢了,别哭了,你如今怀着孩儿,可别哭坏了身子。”典韦伸手笨拙的替妻子擦了擦眼泪:“那妻兄这般示好于我,又是为了什么事情呢?我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两膀子的力气,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阿兄也是迫不得已,否则绝不敢用这种手段欺瞒夫君。”阿雪说着,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还请夫君为妾身的父母报仇!” “啊?外舅(丈人)外姑(丈母娘)他们怎么了?”典韦惊问道。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刘定一行被劫的幕后情由,以为不过是寻常的强盗打劫罢了,想不到连自己妻子的父母,都在这次抢劫之中丧生了。 “家母糜氏,乃是东海人氏,妾身的母舅家,也是世代经商之人。去年家母思念家乡的亲戚,家父便陪着家母一起去了一趟东海。探完亲之后,回来的时候,亲戚馈赠的礼物连同顺路贩运的货物,有三十余车,价值千金。结果路过梁国的时候,被一伙强盗半路劫杀,父母皆当场遇害,同行之人,除了刘定逃脱外,也都全部被杀……”说到悲情之处,阿雪伏在典韦胸口,哽咽难言,典韦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帮她平顺了喘息,阿雪这才接着说道:“后来,阿兄通过多方打探,才知道,动手劫杀亲身父母的,乃是睢阳县的豪强李永,此獠豢养了数百名亡命之徒,经常假扮强盗,劫杀往来客商,只因他在睢阳乃是一方豪强,背后又有颍川唐氏做依仗,所以梁国的地方官员,也只能对其姑息养奸,根本不敢纠察治罪……因此阿兄只能冀望于刺杀此獠,来为父母报仇了。可是妾身家里招揽的游侠儿,武艺寻常,而那李永却是人多势众,根本无法得手,所以只能想方设法,来拉拢夫君这样的豪侠……” 被人设局,典韦自然会觉得不爽。但是对方的“礼物”,自己已经照单全收了,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又有韩信“一饭之恩,千金相酬”的事迹在前,典韦本身也是一名义气干云的汉子,怎么会有好处就拿不嫌烫手,遇难事就退脚底抹油呢? 何况,这份“礼物”,岂是寻常的财货可比的?这样一位娇滴滴,品貌双全的妻子,就是手头有千金巨资,又上哪去买呢? 再说了,温柔乡是英雄冢,新婚燕尔、与自己日夜【缠】【绵】缱绻的妻子,此刻在怀中哭诉,典韦又怎么能硬得起心肠斥责她? “阿雪。”典韦用粗大的手掌替妻子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外舅外姑的事情,我这个做女婿的,岂能不管不顾,你放心好了。” “可是……夫君,妾身心里如今也是两难,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是那李永人多势众,哪有那么容易刺杀的,万一夫君去后遇到险情,却让妾身与阿姑(婆婆)日后倚靠何人?”阿雪转而为典韦担心起来。 “哈哈。”典韦笑了一声,虽然他也知道刺杀李永是件极为凶险不易的事情,但是此刻既然答允了下来,就不能让妻子担心:“李永手下虽众,在我面前,不过土鸡瓦犬耳,何足挂心!夜深了,你有孕在身,早早安歇吧。” 阿雪温顺的点了点头,靠在典韦怀中,不多时,鼻息渐渐变得悠长,沉沉的睡了过去。典韦望着屋顶的房梁,心里开始反复掂量刺杀李永的事。他嘴上虽然说得豪气,但是心里却清楚,以他的身手,有长刀在手,等闲十几二十个游侠儿是进不了身的,但是那李永却有数百部曲,而且这些人做惯了强盗,手头上都见过血,无论武艺如何,比起寻常的游侠儿,都要难缠得多,弄不好,这一去,恐怕真是要凶多吉少了呢。 “老婢养的!”典韦心里暗骂了一声:“我就不信你日日夜夜都能防备的那么周全!”他心里打定了主意,此番前去,须得智取,绝不能蛮干。望着怀中的阿雪,典韦暗道:“似这般的【娇】【妻】,我典韦还没睡够哩!岂能轻易送了自己的性命?再者,上有母亲在堂,下有孩儿在腹,全靠我典韦顶门当户,我若死了,让他们依靠何人?我那妻兄可不见得能念这份旧情!” 第二天,典韦径往樊家——此时应该改称刘家了。见了自己的妻兄,典韦冷笑一声,道:“樊兄,看来日后我得要改个称呼才是呢!” 刘显(樊荣)见状,心里忖度道,大概是小妹已经找到合适的机会,把事情的缘由都告诉他了罢?于是赶紧上前行了个大礼,道:“在下迫于无奈,才出此下招,绝非有意欺瞒大郎,还望大郎见谅。” 典韦将身子一避,道:“你乃是兄辈,我岂能受你这番大礼。” 刘显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有人能为我报之,便是我的再生父母,当一世尊奉,区区一礼,又何足道哉。” 典韦哈哈一笑,道:“你若把我当再生父母,那阿雪不也就长了一辈儿么?” 刘显见典韦出言笑谑,便知道典韦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将典韦请到了屋中,细细商议。 典韦道:“那李永手下众多,而且积年为盗,不是好对付的。如今你我成了一家人,外舅外姑的仇,我这个做女婿的,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具体怎么办,须得我自作主张,你除了出钱出人,其余的事情,都不得干涉。” 刘显赶忙答应了。过了几日,二人便悄悄去了襄邑,在刘氏的庄园里,检选帮手。前前后后考察一番之后,典韦对刘显招揽的门客,都不大满意,最后,刘显唤来一人,对典韦说:“大郎,此人姓李,家里行三,善于翻墙入户,人皆称其为‘飞燕’,前些年在郡中某豪家行窃,被其门客射中了小腿,虽然逃脱了,却险些残废,被我救了回来。如今虽然没有以前那么行动迅捷,但是帮大郎探一探消息还是可以的。” 那李飞燕上前跟典韦见了礼,典韦细看时,发现李飞燕的左腿确实有一点跛。突然之间,典韦心思急转,好像联想到了什么,出言试探道:“岂止是能帮我探一探消息,想来偷张虎皮什么的,还是办得到的吧?” 刘显登时一脸的尴尬,李飞燕一拱手,道:“典兄勿怪刘公,这釜底抽薪之计,是我献与刘公的,典兄若要责罚,就罚我好了。” “哈哈。”典韦大笑一声,事已至此,追究还有何用?典韦笑呵呵的上前拉住了李飞燕的手,道:“那就罚飞燕兄陪我喝上几坛子酒,这事情便算是掲过去了!” 刘显这里,典韦最终只选定了李飞燕,而其余的帮手,典韦则从陈留郡自己交情好的游侠儿中,选取了三名武艺比较好,又信得过的人,一起向睢阳进发。 “大郎,宴席已经备好了,你也过去准备一下吧。”屋门被轻轻推开了一半,一个人闪身进来,打断了典韦的遐想。 “哦,是飞燕兄啊。”典韦将长刀放倒了一边,起身往外走去:“今日备了几坛酒?自从来到洛阳,还没有好好喝过一顿,今日一定要尽兴才是!” 第96章 进入四强 第九十六章进入四强 阿阁是一座联体建筑,中间是一座两层的阁楼,两边则各有一座四层的高楼,此刻,刘照正坐在左边的高楼的第三层上,斜倚着身子,观看比赛。 阿阁中间的阁楼,虽然地方宽敞,但是它四面都有窗户,并非像后世的观礼台一样,四周毫无阻碍,视野通畅。而且,做为阿阁的“正室”,人们坐在里面的时候,免不了要规矩一点,像凭窗眺望这种事情,在这间阁楼里,就免不了有点失礼了。 而两边的高楼里就可以随意得多了。汉代的高层建筑技术尚不发达,所以建筑面积和建筑高度,是无法兼顾的。一种建筑面积稍大,但是一般只有两层到三层,这叫做“阁”;另一种建筑面积比较小,但是高度可达四五层,被唤作“楼”。相比中间的阁楼正面可以开四扇大窗,两边的高楼则只能开一扇。但正是因为面积小、窗口比较隐蔽,所以在楼中凭窗观赛,比起端坐中间的阁楼之中,要惬意许多了。 刘照的想法,也正合刘宏之意,于是中间的阁楼中,就只虚设了皇帝与皇子的座位,而父子两人,则分别占据了左右两楼。 经过昨天一天的比赛,十六进八已经完成——毕竟只是个人比赛,不像世界杯一场比赛要踢九十分钟,八场比赛,每半天只有四场,这个密度已经很低了,接下来的八进四,只有四场比赛,更是一个早上就可以比完。然而,刘照已经嘱咐过,要将典韦的比赛放到下午举行,好让自己能够观看到,于是,鲍炜等人便将十六进八的败者组争夺前十名的两个剩余名额的比赛,插入了八进四的比赛之间,这样一来,八进四的比赛就能早上举行两场,下午再举行两场了。 典韦的比赛,被安排在下午第一场,这对典韦来说,也是颇合心意的,因为昨天他开怀畅饮,喝得又有点多,醉了一宿,如果是早上比赛的话,状态未免会有些不好。典韦虽然没有必夺冠军的野心,但是武者终归有一颗争强好胜之心,典韦也不愿意因为别的原因而导致自己败落。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典韦随手提起比赛用剑,步入场中。这一场他的对手,乃是南阳郭靖郭子安。郭靖这人典韦很熟,他到刘照门下之后,虽然一直奉行低调的为人,但是仍然交到了几名朋友,郭靖便是其一。郭靖为人质朴、仗义,身上很少有游侠儿油滑市侩的风气,故而能让典韦与其放心定交。 既是朋友,那郭靖的武艺如何,典韦也是心知肚明,论剑术,郭靖也算高明,但是典韦自信可以胜过他,但是论箭术,那典韦只能膛乎其后,自叹不如了。据说郭靖曾经用强弓射下过乌雕,而且还是一箭双雕。这种传说自然无从印证,但是以典韦在洛阳所见识过的郭靖的箭术而言,典韦知道自己的箭术的确远不如郭靖。 幸好,这次比赛比得是剑术。 场上,二人先向阁楼遥遥一礼,拜过了天子,然后相互之间也见了礼。郭靖道:“韦兄,小弟虽然自知并非韦兄的对手,但是天子面前,也不敢不用心竭力,还望韦兄勿怪。” 典韦呵呵一笑,道:“郭兄不必如此谦让,大家千里而来,不就是为了一展身手,求个出身么?郭兄尽管全力施展便是。” 楼上,刘照远远的望着典韦,兴致盎然。场中的典韦,虽然生得雄壮,但是相比较之下,并没有特别让人觉得醒目的地方,比起关羽八尺有余(一米八四以上)的个头,以及红脸、长髯这些标志性的特征,典韦放在一干同样是虎背熊腰的豪侠之中,并不是很惹人注意。加上典韦刻意压低了在赛场上的表现,难怪之前刘照看了不少的比赛,也留意观察了,结果却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场中,典韦已经郭靖交手十余合,虽然平日里有过切磋,但是今日郭靖出了全力,典韦才知道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家伙,也是保留了实力的。 郭靖的剑术,以刺击为主,没有半点花招,身体蓄势待发,一旦发力,长剑猝然而动,以短促的突刺直指对方的要害,颇有后发先至的妙处。 而典韦,则是把长剑当作长刀来使,招式大开大阖,上下劈砍,但是,劈砍走得是弧线,比起刺击所走的直线,肯定要慢上一拍,所以刺击才有“后发先至”的优势。而郭靖剑术精妙,每次突刺都来得又快又准,让典韦不得不收招格开他的长剑,一时间颇有克制典韦招式的模样。 不过典韦并不焦躁,他依仗着长刀,会遍了一郡的英豪,对长刀的运用,自有一番心得。摸清了郭靖的招式之后,他脚步一变,身形如饿虎扑食,抢到郭靖的身体一侧,长剑奔着郭靖的肋下直刺了过去。这样一来,郭靖反倒处于“后发”的境地,再想要围魏救赵,以攻对攻,已经没有可能了,因此,郭靖只能出剑格挡。 两剑相交,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典韦身随剑进,不等郭靖收剑调整姿势,立刻如影随形的接连砍了过去。 这样一来,典韦成功的把以劈砍对刺击的局面,转变成了以劈砍对劈砍的形式。在这样的对劈中,力量大的人就可以稳占上风,对此,典韦信心十足,稳操胜券。 郭靖也发现了自己的劣势,他也频频变招想摆脱当前的打斗模式,将其还原到起始点。但是,典韦之所以能一招就改变局势,乃是因为,其一,典韦的力气大,速度快,所以那一计饿虎扑食能够成功的抢到攻击的位置;其二,郭靖从一开始就采取守势,虽然以刺击对劈砍,使他能够后发制人,不失先机,但是在局面的控制上,终归没有采取攻势的典韦主动。 如今典韦依旧采取的是攻势,紧紧的握住了赛场上的主动权,而力量和速度都逊典韦一筹的郭靖,想要抢回先机,又谈何容易。 终于,郭靖被典韦接连而来的劈砍耗尽了体力,当双剑再次交击的时候,郭靖的力道不足,长剑被典韦格开,露出了胸腹的空门。典韦停了下来,长剑遥指郭靖的胸口,郭靖苦笑一声,收起了长剑,拱手道:“小弟输了,韦兄力气大,身法也快,小弟自愧不如。” “嘿嘿。”典韦笑了一声,收剑还礼,道:“以郭兄的剑术,问鼎前三绰绰有余,只是运气不好,这次和我分到了一组。罢了罢了,走,回去喝酒去,也好解解晦气。” “哈。”郭靖自嘲的一笑:“我好歹已经进了前八,之前没有遇到韦兄,那已经算是我的运气了。” 场边担任裁判的胡旭,回身到了裁判席上,与其他几位裁判在一块木椟之上,共同签署了姓名,以表示对比赛胜负结果的认可。当然,像这场比赛,胜负根本没有争议,所以胡旭也只是过去签名走个程序罢了。签好之后,胡旭回到场边,大声宣布胜出者是韦擒虎。 典韦与郭靖再次向阁楼遥遥施礼,然后两人说笑之间,出了赛场,径自返回为参赛者设置的席位之中。 望着远去的典韦,侯谨轻声道:“殿下,要不要奴婢过去把那位韦壮士唤来?” 刘照伸了个懒腰,道:“算了,比赛完结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到时候他正式就任郎中,我再召见他,也算是名正言顺,眼下就暂且别惊动他人了。” 看完了下午的比赛,刘照乘车返回芳林园。车上,参乘的正好是关羽,刘照便问道:“云长,你看那韦擒虎的武艺,比你如何啊?” 关羽沉默了片刻,道:“禀殿下,臣不知,要比试过之后才能见分晓。” 关羽没有说典韦的武艺与他的在“伯仲之间”,而是用了“比试过之后才能见分晓”的说法,足见关羽对于典韦,还是有一点争强好胜之心的。 俗语有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篇文章是好是坏,这要看评论者的审美观念如何,一首豪放派的诗词,未必会合花间派小清新的胃口,所以文要争第一,很难作出评断,比如李白和杜甫到底哪个才是唐诗第一,这就够人们争论不休的了。 但是武的胜负就直观得多了。虽然关公战秦琼也是争不出个高下来的,但是同时代有机会当面比试的武者,要分出胜负,却一点都不难——不用多说,就是干,最后终究是能分出个高下的。 如今刘照举办的这场比赛,虽然肯定没法做到全完的公正——比如有些人的实力不错,但是运气不佳,遇到了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最后败落,虽然还可以参加败者组的比赛免于被直接淘汰,但是最终的名次,肯定不如面对一个低水平的对手胜出时的排名了,就像今天的郭靖,如果没在八进四时就遇到典韦,那么他的名次就是前四了。 但是,这样公开的比武,其结果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败了就是败了,这些豪侠们可不会学后世的某些人,败了就找客观原因,什么草皮太湿,草皮太干,草皮不湿不干之类的。 所以,在这样的比赛中,拿一个第一名,对于一名武者而言,是多么大的荣耀,因此也就不容关羽这样内心骄傲的人不动心了。 第97章 竞争 第九十七章竞争 典韦的出现,能让关羽起了争强好胜之心,这对刘照来说,是有利的。臣下之间有了竞争,才会有危机感,做起事来也才会更加的积极主动,而他这个主君,只需要居中调停,控制好竞争的程度便可以了。 特别是对关羽这样一位本领高强但是性格高傲的人,刘照可不希望他最后走上了原本历史中的老路。 历史上的关羽,是刘备的左膀右臂,特别是前期,刘备身边没有多少人才,所谓“将不过关张赵云耳”。而关羽,虽然在《三国演义》中,他是“关二爷”,实际上,他的年纪比刘备还要大几岁,只因关张二人奉刘备为主君,所以才位居刘备之下。因此,关羽在刘备集团里,算是年纪最长,地位仅次于刘备之人了。而且,关羽也的确有大将之才,在作战的时候,刘备若是要分兵进攻,另一路的主帅,定然是关羽,足见刘备对关羽的倚重。 年纪长、资历老、地位高,本领大,这就使得关羽在刘备集团之中的重要性,是首屈一指,无人可比。以至于后来刘备集团壮大之后加入的新人们,也对关羽不得不假以颜色,处处容让。 当时,马超刚刚投靠了刘备,关羽便写信去问诸葛亮,说马超与他相比,谁更厉害。诸葛亮只好委婉的劝说道:“马超虽是一世之杰,但是只能和张飞并驾齐驱,尚不及关羽你的绝伦逸群。”这话说得十分高明,一方面,论本领,张飞也不见得逊于关羽,在《三国志》中,关张马黄赵同列一传,但是后面的评论,却是关张一组,马超单个,黄赵一组,说关张二人“皆称万人敌,为世虎臣”、“并有国士之风”但是都“以短取败”,足见在人们眼中,关羽与张飞,无论是本领还是功绩,甚至是败亡的原因,都是并列的。诸葛亮把马超评为“与张飞并驾齐驱”,这就肯定了马超的才干,但又用了“尚不及关羽你的绝伦逸群”这种说法,来抬高了关羽,而张飞对关羽是“兄事之”,又岂会计较别人说自己不如兄长?这番话说得非常周全,安抚了各方的情绪,也显现了诸葛亮的高超的“宰相之才”。 后来,刘备进位汉中王的时候,封了“前后左右”四位将军,关羽居首,但是关羽自己却不满意黄忠与他并列,这回幸亏有费诗能言善辩,也很婉转的劝说道,汉中王封黄忠,那是因为黄忠最近立了大功,身为主上,汉中王不得不重赏他。但是,在汉中王心目里,黄忠又哪里能跟君侯你相比呢?君侯你与汉中王,犹如一体,休戚与共,难道还要跟汉中王计较官号的高低,爵禄的多少吗? 大家都知道,关羽最看重的,就是“义气”,费诗从这点出发,略用了一点激将法,既强调关羽在刘备的心目中,地位远非黄忠可比,又暗示关羽这样闹脾气,会让别人觉得你关羽是在借机要更高官职和待遇,这岂非让与你“恩如兄弟”“恩若父子”的刘备很难堪? 然而,像诸葛亮、费诗这样,说话有水平、讲策略的人,毕竟不多,刘备集团中,大多数人,对关羽是敬畏和顺从,从不敢提不同的意见,这就进一步助长了关羽骄傲自大的脾气。关羽最后败走麦城,和他的坏脾气是不无关系的。 但是,如今的关羽,还会有这种机会、这种好环境来助长他的坏脾气吗? 没错,关羽是第一个被刘照招揽到身边的“历史名将”,但是,如今的刘照,已经不是当年的不通世故的书生了,相反,皇宫里的生活,已经将他锻炼得颇具权谋。对关羽的破格提拔,一月之内,从虎贲郎中迁至虎贲侍郎,出入扈从左右,以示亲信,这已经是极限了。如果仅凭武艺出众,却没有足够的功劳或者资历,就把关羽提拔到“武将之首”的位置上,那不仅会伤了一帮旧臣的心,也等于把关羽放在火上烤,这对哪一方都没有好处。 所以,如今在外人看来,刘照门下的武官,依然内以鲍炜为首,外以史阿为首,而关羽,不过是新进之人罢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刘照身边的“历史名将”,只会越来越多。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刘照日后会成为君临天下的皇帝,到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想要请谁来为他效命,还不是一道诏令的事?历史上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就能够以中央政府的名义,四处招揽人才,甚至像王朗这样的人,身在孙策治下,却不惜冒险出海,也要跑到曹操那里去做官,何况刘照是皇帝? 而诸葛亮在身边的朋友都去了魏国仕官之后,曾经感叹道:“魏殊多士耶?何彼二人不见用乎?”,要知道,石韬在魏国历任郡守,孟建官至凉州刺史、征东将军,徐庶更是官至御史中丞,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不见用”,但是诸葛亮还是觉得不够,其实,早在孟建去中原寻求出仕的时候,诸葛亮就劝过他:“中原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耶(孟建是豫州汝南人)”,可见,曹操以“奉天子”的名义,聚集起来的庞大人才群体,让诸葛亮这样的高才,都觉得竞争严重,压力太大。 当然诸葛亮不去曹魏,也并非仅仅因为心生怯意,害怕自己竞争不过中原的人才,而是诸葛亮想要竞争的位置,实在是太独特了——他想担任的,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秉持国政,实现政治理想的实权宰相,这样一来,能不能得偿所愿,可就不仅仅跟个人才能有关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关羽虽然得到刘照的看重,但是想跟原本历史上那样,长期担任集团的“副统帅”,地位无可替代,因此处处受人尊崇、恭维,那是不可能的了。 有失必有得,遏制住自高自大,目中无人这一系列坏脾气的关羽,在这个时空,说不定能立下更为显著的功业,也未可知呢。 于是,刘照便主动问道:“云长,你可是对此次比赛的冠军之位,起了艳羡之心,因此对那韦擒虎,也生出了竞争之意?” 关羽红润的脸膛显得更红了一些,被人看破了心思的他,颇有点局促不安:“臣生平所负的,唯有这一身武艺,因此……” 刘照听了,出言劝导道:“云长,此次比赛的冠军,虽能荣耀一时,但是仅仅依靠匹夫之勇,终究难成大事,大丈夫欲建功业,还须学万人敌之法。春秋之际,正是王室倾颓,诸侯称霸,相互攻伐的时代,所以《春秋》一书里也记载了不少的战例,你熟读《春秋》,想来对此已经颇有心得。如今我请孟德教授《孙子》,更是存了让你们兼资文武,智勇双全的心思。云长啊,想来你也曾听说过飞将军‘数奇’的典故罢,事实上,仔细推详之下,就不难发现,飞将军虽然武艺绝伦,才气过人,但是生平用兵却颇有可以诟病之处,其人治军不严,行伍松散,又自负其能,经常轻敌冒进,这才导致数次败绩,终其一生,也没立下足以封侯之大功。云长,你天资过人,但是万万不可因此有骄傲之心,否则,必将重蹈飞将军的覆辙,不可不慎啊。” 这一番话,也算是推心置腹了,此时的关羽,还没有创下“威震华夏”的名望,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年青人,所以虽然性格高傲,但是还没有发展到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地步,况且刘照乃是他的主君,所以这一番既有寄望又有规劝的话,让关羽内心感动不已,他双手加额,道:“殿下的劝诫,臣定当深铭肺腑,不敢或忘。” 刘照又道:“此次若非云长慧眼识英,说不定我便将韦擒虎此人错过了,到时候即便他夺得了冠军,我也不过以寻常郎中之礼相待罢了。经过云长的提醒,今日看了他的比赛,方知他武艺确实不凡,值得重用。如此说来,云长于他,可谓有知遇之恩,日后你们二人,何妨做一对知己好友,和睦相处,互相帮衬,做我的左膀右臂。他日青史之上,定能留下一段佳话。” 关羽嘴上答应了,但是神情还是有一点不自然,显然对于刘照所说的“成为知己”之类的话,还是有所保留。刘照见状,也不再多劝什么,他这么说,无非是当一下和事佬,缓和一下关羽与典韦之间的关系,免得他们日后把竞争变成意气相争,反而坏事罢了。至于关羽和典韦到底能不能成为“知己”,甚至是像和张飞那样成为“兄弟”,刘照才不去关心呢!从恶意的方面想,如果自己手下的武将各个拉帮结派,“恩如兄弟”,那刘照反倒要睡不踏实了! 不过,这天晚上,刘照还真有点睡不踏实,明天,半决赛就要开始了,典韦在比赛中会否取胜(毕竟典韦此时还有保持低调,故意输掉比赛的可能),能否最终获得冠军,其他三名选手中,有没有隐藏的高手存在,会不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一切,都让刘照心潮澎湃,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一切都看明天了! 第98章 进击的典韦 第九十八章进击的典韦 中午,刘照坐在几案前,端着碗,一边扒拉着饭食,一边听侯谨向他汇报早上的赛况。 “嗯?那天叫郭靖那个剑客今早胜出了?看来他的实力也相当不错嘛,只不过运气不好,提前遇到了……韦擒虎。第一场半决赛胜出者叫桥封?什么来历?” “居然是故太尉桥公的族子,以他的身份,又何须屈居我门下,求一个郎中的职位?” “什么?他是为了结交四方的豪杰,所以才跑来到我门下厮混的?还真是闲得……” 看来,早上的惊喜还真是颇多呢。 刘照一边和侯谨说话,一边吃饭,分心之下,这顿饭的整体节奏就变得很慢,但是因为不停的说话,每一口饭食又吞咽得十分匆忙。何氏在旁边看到了,上前使个眼色,命侯谨退下,然后劝道:“阿弁,以前你曾经说过,吃饭的时候要专心,不能分心它用,要‘食不言寝不语’,此方为养生之道。再看看今天,你不停的说话,吃一口停一口的,饭菜都放凉了,也不注意细嚼慢咽,回头积了食却如何是好?” 刘照赧然,以前,他在闲暇的时候与何氏闲聊,总是有意无意的带出一些后世的知识,当然,和何氏说得比较多的,都是饮食、养生方面的东西,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却被何氏牢牢的记在心里,并且时常拿出来督促自己。 偷偷扮了个鬼脸,刘照赶忙坐好,认真的吃起饭来。 何氏见了,这才略微安心了一点。这几天的比赛,明显让刘照的情绪躁动了很多,对于从小见惯了刘照稳重模样的何氏来说,实在是放心不下,特别是昨夜,刘照辗转反侧,三更天过后,才逐渐睡了过去,而早上刘照还得按时早起,要是这种情况多来几天,身子可如何撑得住! 下午,刘照期盼了一整夜的比赛,终于开赛了。 典韦的对手,刘照中午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是一个名叫王超的河东游侠儿,据说此人的剑术乃是河东之冠,对此,刘照颇不以为然,河东的高手,别的不说,他身边就有一位关羽关云长,而除去关羽之外,据刘照所知,河东至少还有一位三国猛将蛰伏,那就是徐晃徐公明。目前,徐晃应当还在家乡担任郡吏,直到中平五年(189年)十月,黄巾余党白波军进占河东郡,徐晃可能在这个时期,投到了白波军首领杨奉的帐下,又或者是在一两年之后,杨奉投降了董卓,变身为“官军”,徐晃才投入其部下的。 当然,游侠儿有游侠儿的圈子,关羽和徐晃,一个是私盐贩子,一个是郡吏,都和游侠儿这个圈子没有直接搭上关系,所以名声不显,反让他人扬名郡中,倒也可以理解。 不管怎么说,典韦要打赢王超,应该不成问题。至于徐晃,回头得让集英社想办法,把他给忽悠过来才好,要知道中平五年,正是多事之秋,自己的父亲刘宏不出意外会在那一年驾崩,之后短短的半年内,更是各种风起云涌,足以让刘照焦头烂额,全力应对了。而此时再遇到白波军起事,祸乱河东的话,刘照就算是身为皇帝,也未必有精力去把徐晃给找出来。 刘照这边动着挖人的心思,场中,典韦和王超已经狠狠的拼杀在了一起。 刘照虽然学了大半年的剑术,但是剑术造诣还是很低的,之前也没有机会多见识一些剑术比斗,所以,赛场上的选手,武艺到底是高是低,刘照其实是看不出来的,他只能通过“打斗是否激烈”来做判断了。 那么毫无疑问,今天的这场比赛,是迄今为止,刘照看过的“最高水准”的比赛了,因为典韦固然是刚猛型的选手,而这位王超,也同样是位精悍勇猛的武者。 两人一照面,二话不说,便各以刚猛迅捷的招式,展开了抢攻,那边王超双眼圆睁,目光逼人,脚下三步并作两步,身法极快,手中的长剑随着身形,如一道电光般,奔着典韦的咽喉就扎了过来。 典韦见了,大呼一声:“来得好!”,双手挥剑,格开了王超的刺击。这一记挥砍力道十足,王超只觉得虎口被震得一麻,长剑险些脱手。但是这也激起了他的凶悍性格,王超略微后退了一步,双手握剑,口中大喝一声,踏步上前,又朝着典韦接连劈砍了过来。 一时间,两人的长剑不停的交击,场上怒喝连连,两人的剑势并不繁复,都是最简捷的劈砍与刺击,然而两人也都运足了力道,每一剑都来得又快又狠,只要一方稍微力有不逮,支撑不住,便是败亡的局面。 赛场四周一时鸦雀无声,只有两柄长剑交击时“锵锵”的声响,和两人时不时的呼喝之声。刘照紧张的望着场中,袖中拳头紧握,指甲刺得自己掌心生疼,然而,此时的刘照,反倒觉得这种刺痛,可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 终于,典韦爆发了,他大喝一声,这一声大喝与之前的呼喝不同,嗓音不是很高,但是却余音袅袅,刘照在楼上,甚至感觉是典韦在自己身边大喝了一声一般。随着这一声大喝,典韦大步踏向前方,脚跺在地上,“腾”的一声,地面好似有个炮仗炸开了一般,尘土翻滚,双手紧握长剑,高举至右肩上方,顺着左下的方向,朝着王超的脖颈,狠狠的劈斩了下去。 王超心中大惊:“这人的力气怎得如此之大?耐力又何以如此之好?之前的对拼,我已经尽了全力,此刻只能勉强维持之前的力度,而他居然还能爆发,力道与速度更胜之前!这家伙,还是人吗?” 但是,已经不容王超多想了,此刻,就算他双手持剑,也挡不住典韦的一击,而想退避的话,也已经来不及了。刹那之间,王超心念急转,只能冒险也踏步前冲,从典韦露出的左侧的空门,狠狠的刺了过去,想以两败俱伤的招式,逼迫典韦回救。 然而,典韦居然并不避让或者回救,他的长剑直劈而下,抢在王超之前,斩到了王超的脖颈上,这一下,如果真的斩实了,就算比赛用的长剑没有开锋,以典韦的力道,也绝对能把王超的头颅给硬生生的砍下来! 场外的人们终于发出了一阵阵惊呼,然而,就在长剑即将砍到王超脖颈上的时候,典韦手腕略微一抖,将向下的劈砍,变成了横向的拍击,剑身狠狠的打在了王超的右耳之下。 王超当时就觉得脑袋嗡得一声,眼前一黑,待他反应过来之后,发现自己半跪在地上,倚着长剑,抬头看时,典韦站在几步之外,拄剑而立,正望着他。 输了,王超心里哀叹一声。不过,打斗经验丰富的他,心里也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典韦其实是手下留了情,采用一种下手最轻的应对方式,来击败了自己两败俱伤的招式。别的不说,就说那一记拍击,如果典韦手上的劲道稍微用重一点的话,恐怕自己没有个十天半月,就别想缓过来了,甚至被打成傻子也是有可能的。 王超站起身来,勉强稳住身躯,向典韦一拱手:“多谢韦兄手下留情。我此次输得是心服口服。” 典韦回了礼,道:“王兄的武艺,不愧是河东之冠,这么多天来,我也是第一次打得如此酣畅淋漓。” 看到典韦有惊无险的赢下了这一场,刘照心里也长舒了一口气。然而,他立刻又开始担心了,方才典韦那一场,拼杀得十分激烈,就算是典韦天生神力,恐怕也会有几分疲乏。虽然不知道另一位闯入决赛的选手桥封的武艺究竟如何,但是从郭靖、王超这些人的身手来推断,能闯入的决赛的选手,又岂会简单?如果紧接着就举行决赛的话,恐怕对典韦有所不利,毕竟桥封早上就已经打完了比赛,如今已经歇了小半天了。 刘照唤来侯振,让他过去请示刘宏,是否能将决赛推到明天进行? 没过多久,侯振就回来了。他过去向刘宏禀报,说弘农王爱惜门下,见韦擒虎刚刚经历了恶战,如果紧接着就参加决赛的话,似乎对其有点不公,因此请求将决赛推迟到明天举行。 刘宏方才也看得是心旷神怡,连呼精彩,本想再接再厉,继续看一场精彩的比赛。但是听到侯振如此说,他也觉得如果继续进行决赛的话,的确对韦擒虎不公。而且,刘宏虽然偏好文学,但是骨子里,也未尝没有对勇武之士的英雄崇拜的情结,否则,他也就不会那么宠信、重用“健壮而有武略”的蹇硕了,更不会在中平五年,平乐观阅兵的时候,亲自穿上戎装,自称“无上将军”。 于是刘宏便答允了刘照的请求,并慷慨的命人赐给所有的参赛选手“牛酒”,也就是牛肉和美酒。这可是最高规格的犒劳和赏赐了,若非重大节日,朝廷是不会赐给臣民“牛酒”的,就连民间的喜丧吊贺,也大多用得是低一级的“羊酒”而已。 一帮豪侠们闻讯各个喜逐颜开,今夜想来难免又要做彻夜之欢了。而刘照,虽然照顾到了典韦,但是,只怕今晚,又要辗转难寐了。 第99章 决赛 第九十九章决赛 步广里王越宅邸的别院中,又一次摆起了盛大的宴席。众人推了史阿、岳卓为上席,其他人依据比赛中的名次先后,错落而坐,举殇共同庆贺今日之喜。 典韦坐在主席右侧的第一个席位上,他对面坐着的,就是明天的对手桥封。这会儿,在座之人纷纷起身,开始互相敬酒,典韦作为进入决赛的选手,自然有不少人前来敬酒道贺,但是相比对面桥封那边,来典韦这边的人数,就大大的相形见绌了。 桥封的身份,典韦多少也知道一些,听说他乃是故太尉桥玄家的子弟,久居京城,结交四方而来的豪杰之士,不仅与史阿来往甚密,就算是袁绍、曹操这样的世家公子,也与其交情甚笃。按说,他这样的身份,又岂会屈居弘农王门下,做一个寻常的门客?事实上,最初的时候,桥封的确是以朋友的身份,来史阿这里拜访,借机结交各地来的豪杰的,但是,当他听说了弘农王要举办剑术大赛的时候,便立刻通过史阿,给自己也弄了个“门客”的身份,报名参赛了。 有如此显赫的身份背景,那么今天大家对桥封趋之若鹜,便不足为奇了。但是典韦是个生性阔达的伟丈夫,又不是那起恨人有笑人无的势利小人,岂会因此便心生妒意?再说了,无论桥封身世如何显赫,交情如何广博,明日一分高下,还是要靠自身的武艺,今日且让他得意便是。 没过多久,桥封起身,分开了众人,端着酒杯向典韦这边走了过来。 “韦兄,明日你我便要交手了,到时候,还望韦兄手下留情,可别把我也打得耳朵轰鸣,不辨南北啊。” 典韦直起身体,端着酒杯,回敬了桥封一杯,道:“桥兄说笑了。能一路杀进决赛,桥兄的武艺,又岂会在我之下。明日一战,胜负难卜,到时候恐怕还须各自尽力才是。” 桥封哈哈一笑,从酒樽中舀出一勺美酒,倒入杯中,与典韦推杯换盏,又对饮了一杯。他回头看看四下并无他人注意,便压低了声音道:“韦兄毋须过谦,我籍贯乃是梁国睢阳,虽然这些年长居洛阳,但是家乡那边的消息,还是有所耳闻的。韦兄以一人之力,刺杀了有数百部曲护卫的李永,单凭这份本领,在下便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典韦闻言,心中一惊,他刺杀李永的事情,在府中并非什么秘闻,但是如果对方是梁国睢阳人氏,那么自然会洞悉自己真正的身份。然而典韦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淡淡的说:“我也不过是侥幸而已,是李永自己太粗心,没有严加防备罢了,否则,我又如何能够得手?” “不管怎么说,韦兄也算是为睢阳地方上除了一害。”桥封好像不知道典韦的真正身份一般,只是信口攀谈着一些家常话:“这个李永,不过是寒家无赖出身,全靠着巧取豪夺,才成了一方豪强。睢阳地方上的高门世家,也不是没有向州郡揭发举报过,只不过李永那家伙一来手脚隐蔽,轻易不落下把柄,二来他阿附阉党,与汝阳侯家(唐衡)交情不浅,所以州郡也难以治其罪名。我也曾经起意刺杀他,奈何其出入动辄有百余人扈从,实在无法下手。想不到韦兄居然径入其家门,将其刺杀在寝室之内,这份胆识,实在是令人佩服啊。” “我书读的少。”典韦道:“不过隐约听人说过一句话,甚是有理,叫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作恶多端之辈,终有授首的那一日,李永罪孽滔天,这一次,不过是上天借我之手将其除掉罢了。就算没有我,天底下想要找他报仇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他就算是日夜提防,终会有疏忽的日子。”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之后,桥封又转身去向其他人敬酒。这时,典韦身边一名同伴凑了过来,低声道:“大郎,那桥封似乎已经知道了大郎的身份,这却如何是好?” 典韦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道:“反正明日我已经决意要向天子、弘农王坦白身份,他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同伴道:“就怕他为了夺取冠军,提前向弘农王告发,以欺君之罪,剥夺了大郎的参赛资格。” 典韦摇了摇头,道:“虽然对他了解的不深,但是观其言行,倒也是条爽直的汉子。再说了,他知晓了我身份,真想要告密的话,直接去找鲍卫士长或者胡队正便是,又何须过来与我当面挑明?罢了,事已至此,坦然面对便是,否则,难道叫我连夜逃出洛阳去么?” “但愿他真的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同伴嘴上这么说,却忍不住腹诽道:“大郎你眼里的‘爽直汉子’,不就是喝酒喝得爽直么……” “哈哈。”典韦闻言笑了一笑:“他虽然不是什么奸猾之辈,但也绝对不是一位迂直的君子。他今晚过来说这些话,岂会没有一点恶意?依我之见,他此番前来,无非是想籍此扰乱我的心神,使我进退两难,顾虑重重,明日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罢了。” 这一夜,典韦固然是心中坦荡,毫无顾虑,再加上颇有了几分酒意,所以睡得十分踏实。就连宫中的刘照,也因为昨夜没有睡好,今天白天又照常的忙碌了一天,又正值年幼贪睡的年纪,所以晚上哪里顾得上继续挂念典韦,惦记比赛,洗了个热水澡后,刘照躺在床上,不多时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何氏见了,这才放下心来,她本来担心刘照今晚也睡不好,所以备下了沉香,准备晚上焚一点来安神静心,帮助刘照入睡,只是又听人说,小儿体弱,不宜多熏香,因此迟疑了片刻,没想到刘照这么快便入睡了。 第二天,早上照例先举行了其他比赛,其中就包括了决出季军与殿军的那一场。这场比赛,在败于典韦的王超与败于桥封的穆容之间举行,最后,王超无愧自己“河东之冠”的称号,击败了穆容,夺得了季军。 但是,重头戏依旧在下午,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典韦与桥封的决赛,终于开始了。 “看来韦兄的精神还不错,昨晚看韦兄喝得不少,我倒有几分担心,生怕韦兄昨晚宿醉,今天难免受到影响。不过现在看来,韦兄神采焕发,精力充沛,一点也没有酒后的颓状,只怕今天又是一场苦战了。”桥封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仿佛是在和朋友随意聊天一般,一点也没有大赛之前的紧张感。 但是典韦哪里会被他的表象骗过?他一眼看过去,就看得出桥封浑身劲力内敛,蓄而待发,仿佛是端坐帐中的将军,表面上轻松写意,实际一挥手之间,外面埋伏的甲兵就可以冲入大帐,将敌人剁成七八截。所以典韦便也放松了姿态,和桥封聊起天来:“桥兄昨晚可谓是众星捧月,人尽瞩目了,喝得酒只怕一点都不比我少,今天不也是好好的么?” “哈哈,桥某生平,若论最得意的,这一身武艺倒还只居第二,这第一的嘛,自然就是酒量了。” “如此甚好,今日战罢之后,无论谁胜谁负,我们回去之后,再用美酒一决胜负,如何?” “好,一言为定!” 最后这个“定”字迸出舌尖的时候,桥封收起了笑容,浑身的气势为之一变,他低喝一声,脚下发劲,左脚一蹬,地上顿时被踩踏出了一个土坑,右脚向前踏出,跺在地上,竟然和典韦那天爆发时一样,也踩得地面“腾”的一声,沙土飞扬,脚下用劲前扑的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冲着典韦的左肋,直刺了过去。 在场的众人看了,登时一声惊呼。平时桥封总是一副雍容的世家子弟模样,而在前面的比赛当中,他虽然接连克敌,未逢一败,但是打法从容不迫,温文有礼,从未表现出像今天这么刚猛、凶悍的一面。 典韦浑身的汗毛竖起,双目圆睁,浑身的劲力也在一瞬间爆发起来,他脚步一错闪开桥封的刺击,提剑向着桥封的心窝,无声无息的还了一记杀招。 桥封虽然来势凶猛,但是典韦并不怕他,既然你要比力量、速度的爆发,那我奉陪便是。只是桥封的爆发速度,又比王超、郭靖胜了一筹,所以典韦为了能抢占住先机,只能以舍弃大幅度的硬劈硬砍,频频以刺击来应对对方,桥封亦是如此,因此,一时之间,两人都是剑走偏锋,不断的刺击对方的要害之处。这样的刺击,虽然没有之前典韦与王超的那场比赛那么激烈、好看,但是对刺当中所蕴含的凶险、杀意,就连远远的在楼上观看的刘照,也觉得脊背上一阵阵的寒意。 典韦与桥封两人剑锋对剑锋,相互抢攻了三十余合,虽然对攻中的凶险程度,刘照不大看得明白,但是两人脚下地面,却已经被踏出了不计其数的坑坑洼洼,足见两人劲力之猛烈、爆发之频繁。 第100章 授勋 第一百章授勋 典韦与桥封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相互之间的刺击,已经近乎百余次,每一次的刺击都远不如大力劈砍时双剑交击那样精彩好看,但是脚底下发劲时踩踏出的无数个土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这场打斗的激烈、凶险程度。 典韦自幼没有学过剑术,无师自通,自行领悟出的,乃是刀法。幸而汉代的刀是直刃,兼具了刺击的效用,而汉代的剑,剑脊较为厚重,也兼具了劈砍的功效。所以,虽然此刻典韦兵器不乘手,打法也并不遂心,但是尚且可以勉强应付桥封的攻击。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典韦心中是这么想的,总是顺着别人的套路打下去,对自己可是大大的不利,迟早要疲于应付,失去先机的。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 桥封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由得想起了昨天探望王超时,王超对典韦的评价:“不和他动手,你就不知道他一身蛮力的可怖,不和他动手,你也无法想象他爆发起来后的可怕!” 百余招拼下来之后,桥封已经无法保持之前的力量与速度了,此时,他只能企盼典韦也跟他一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然而,当典韦一剑刺出,发现对方的闪避、还击速度比先前明显慢了小半拍的时候,他立刻心如明镜,对方的潜力已经枯竭了! 典韦大喝一声,踏步上前,直逼桥封身前,他手中的长剑,和之前击败王超时一样,高举至右肩上方,随着身形的逼近,顺着左下方狠狠的劈了下去。 桥封心里哀叹一声,他终于知道昨天王超那无奈与绝望的感受了。有了王超昨天的教训,桥封自然不会奢望用“围魏救赵”乃至“两败俱伤”的方法来应对典韦的劈砍,他横着长剑,左掌托住长剑的剑脊,双手朝天一举,格挡住了典韦的这一记劈砍。 “铛”的一声过后,众人抬眼细看时,却见桥封挡住了典韦的劈砍,但是他双手托举的长剑,却被典韦的劈砍,砸弯了剑身。 典韦收起了长剑,拱手道:“桥兄可去再换一把长剑,我们继续比试。” “算啦。”桥封苦笑一声之后,脸上又洋溢起了潇洒的笑容:“为了一个第一名,不值得把命搭上去拼。再说,继续打下去,我的体力不如典兄,还不是输么?今天,是你胜出了。” 当天当值的裁判关羽宣布了典韦的胜出。刘照在楼上听到之后,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典韦夺冠,这是一喜,而然其他诸如桥封、王超、郭靖等人的表现,也是可圈可点,如果放在《三国志》系列的游戏中,他们几人的武力,怎么说也都在80以上,这样的人才也被自己收入囊中,更是一桩喜事。 看到侯振已经站在楼梯口等自己了,刘照站起身来,往中间的阁楼走去,该是授勋的时候了。 阿阁的正殿中,刘宏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几位内侍捧着漆盘,侍立在一旁。刘照见了漆盘,上前向刘宏施礼,道:“请父皇为前三名授勋吧。” 漆盘中盛放着的,是此次比赛的前三名,也就是虎威、虎翼、虎牙三郎的奖章。三枚奖章分别用金、银、铜三种金属制成,圆形样式。虽然刘照想把上面的图案设计的华丽一点,但是一来刘照毕竟不是专业美术设计人员,肚子里的货有限,二来是当前的铸造技术还不太发达,花纹、样式设计的再怎么精巧,实际制作出来后,精美程度也会大打折扣,甚至是画虎类犬。所以,奖章的图案,最终设计成了秦汉时瓦当之上最常见的白虎纹,然后在背面用阴文雕刻了“汉虎威/翼/牙郎”四个篆书文字。 至于奖章该如何佩戴,刘照也曾考虑过运动会奖牌的颈部悬挂式、勋章的胸部别挂式、以及勋章的绶带悬挂式,但是,最终,刘照都觉得这些佩戴样式,与中国的古装相配合,实在是感觉太别扭了。 于是,刘照灵机一动,采用了唐宋时期的紫金鱼袋的悬挂方式。 唐代,为了避唐高祖李渊的祖父李虎的名讳,把虎符改成了鱼符,之后,又渐渐的从兵符演变成为官员随身佩戴的身份标志,从高到低,材质不同,所谓“亲王以金,庶官以铜,皆题其位、姓名。”鱼符会用一个丝囊来盛放,唤作鱼袋。平时,鱼符被放在鱼袋之中,佩戴于官员的腰间。 所以,这一次刘照也是借鉴了这种做法,除了奖章本身用金银铜来区别名次高低外,外面的丝囊,也依照汉代的服饰规则,分别使用紫色、青色和黑色。 这是因为,汉代的官员等级,是用官印和佩戴官印的绶带来区分的,共分四个等级:三公级别的金印紫绶,九卿两千石级别的银印青绶,两千石以下的铜印黑绶,四百石以下的铜印黄绶。刘照的这一设计,也算是刚好与这个制度暗合。 刘照上前请刘宏为前三名授勋,但是刘宏却大手一挥,道:“阿弁,他们都是你的属臣,还是由你来亲自授勋,才显得亲近。” 刘照谢过了父亲的恩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后,示意侯振传唤前三名上殿。 不一会,五人裁判组领着比武的大三元,来到了殿上,拜见天子、弘农王。分两列坐定之后,侯振高声宣道:“比武第一名,陈留郡襄邑县人,韦擒虎,授官弘农王郎中,加号‘虎威郎’。韦擒虎上前受勋!” 刘照起身,从内侍手中的漆盘里拿起紫色的丝囊,准备给典韦授勋。这时,却见典韦俯身下拜,口称有罪:“臣有罪,欺瞒了陛下与弘农王殿下,还请陛下惩罚。” 殿上众人,除了刘照和桥封,其他人都面现惊讶之色。不过刘宏心思极快,已经猜到了典韦所说的罪责是什么。说实话,真有什么弥天大罪,罪不可赦的话,此人还会主动承认么?想来还不是先前犯下了什么命案,所以想借机洗清罪名罢了。于是刘宏和颜悦色的问道:“不知韦君以前犯了什么法?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类,我都可以赦免你的罪过。” “陛下圣明,臣在故乡杀伤过人命,此一罪也,逃亡后变易姓名,在御前比赛之时,依旧使用了假名,有欺君之罪……”典韦伏在地上,心里也颇为紧张。他生性勇猛,无所畏惧,即便是一头猛虎,他说打也就打了,但是天子乃是至尊,手握着天底下至高无上的权力,一言一语便能定人生死,此时如果刘宏一声令下,命人将他拿下,那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别想能活着出去。 “哈哈,”刘宏笑了一声:“这算什么欺君之罪”刘宏显得十分大度“不知韦君原本的姓名叫什么?” “臣姓典名韦,陈留郡己吾县人。” “唔,典君没有表字吗?” “家父过世的早,臣又是寒家,所以至今没有表字。” “哈哈,这个好,这个好。”终于逮着机会卖弄才学了,刘宏高兴之下,一时间说错了话,令众人尴尬不已:“典君化名韦擒虎,嗯,擒虎做表字,似乎不错,但是又有些不够文雅,我想想,擒虎,嗯,古代有勇者虎贲氏,如今有虎贲郎,嗯,王翦之子名叫王贲,这样吧,典君日后表字就叫子贲,如何?” “臣谢过陛下的恩典。” 那边侯振见状,重新宣唱道:“比武第一名,陈留郡己吾县人,典韦典子贲,授官弘农王郎中,加号‘虎威郎’,典子贲上前受勋!” 典韦来到了刘照面前,刘照亲手将丝囊系到了他的腰带上。典韦感激不已,待到刘照系好了丝囊之后,他立刻鞠躬下拜,道:“臣叩谢殿下。” 旁边的侯振立刻喊道:“弘农王为君兴!”意思就是让典韦平身。 金牌紫袋,其尊贵简直可与三公的金印紫绶相媲美,在场之人,如鲍炜、史阿等,无一不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侯振接着宣唱道:“比武第二名,梁国睢阳县人,桥封桥子疆,授官弘农王郎中,加号‘虎翼郎’,桥子疆上前受勋!” 刘照望着从容上前的桥封,回头对刘宏说:“父皇,这位桥子疆可是故太尉桥公的族子,睢阳桥氏精通《礼记》,人称其学为‘桥君学’,实乃书香门第,想不到如今他们家还出了一位绝世剑客。” “书香门第?嗯,这倒是个好词,说得贴切。”刘宏对“书香门第”这个当下还没出现的词,很是欣赏,当然,也不会忘记夸赞桥封几句:“桥君有班定远的志向,也是极好的,日后在弘农王门下,好好效力,定能出人头地,有一番作为。” 桥封授勋完毕,接下来便是王超了。 “比武第三名,河东郡安邑县人,王超王元起,授官弘农王郎中,加号‘虎牙郎’,王元起上前受勋!” “河东自古多勇士,汉大将军、长平侯卫青,骠骑将军、冠军后霍去病,都是河东郡人氏吧?嗯,关侍郎也是河东人。”刘宏赞叹道:“你们两个可要以卫、霍为榜样,上为国家效力,下为自己谋身,我看好你呦~~~” 第101章 第一〇一章 庆功宴席 第一〇一章庆功宴席 宣阳里【注一】,弘农王府。 这还是刘照第一次来自己在宫外的府邸,今天,刘照要在这里举行宴席,招待经历过了重重考核,最终入选各级卫士的豪侠们。 半个月过去了,府邸的改造工程,除了后面的那一处林苑,工程较大,尚在继续施工外,其余院落、房间的改建,已经完成了。 当然,这些院落、房间所谓的“改建”,其实并没有大兴土木,仅仅是按照客舍的标准,将原来的各个院落中的房间,重新布置一番罢了。 如今,整个王府除了第三进的主院外,其余的院落,都不同程度的改建成为郎中、卫士们的居所。用刘照的话来说,自己的王府现在整个变成了一个寄宿的学校,到处都是“学生宿舍”,还差“操场”没有建成…… 张勋一手主持了整个王府的改建,他虽然被刘宏任命为左尚方令,但是,当初他“发明”的各项器物,本来就是刘照设计出来,然后借他的名义公之于世的,自己本身对于制造各种器物是一窍不通的。所以,虽然担任了左尚方令,实际上,他在尚方署里,压根就是闲人一个,平时更多扮演的是“皇子弁常驻尚方署督办”的角色。 这次王府改建,刘照把现场监工的任务交给了张勋,这份工作对张勋来说,其实还是和之前的“左尚方令”一样,是个样子货,因为各项材料、钱财的调度,是由侯振负责的,现场的具体改造事宜,也有尚方署中专业的掾吏过来指点,张勋的存在,无非是表示“弘农王对此很关心”罢了。 幸好,商贩出身的他,对算账还是挺有心得的,在留意查处了几桩小吏与工头勾结,虚报账目的事件后,张勋在工地上的威信,迅速的建立了起来。借此机会,张勋也乘机向尚方署以及将作署的掾吏那里,学习到了不少的专业知识,之后,张勋再监起工来,就更加的得心应手了。 工程完成的进度和质量都相当不错,刘照看了很是满意,称赞道:“昌宗,院子改建得很好,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你了。” 张勋嘴上再三逊谢,但是心里的高兴却是溢于言表。这时,旁边侧室的帘子后面,一个人探身出来,怯生生的叫了一声:“阿弁弟弟。” 原来阿鹊也来了。刘照招招手,阿鹊立刻欢呼雀跃着跑了过来,毫不见外的往刘照身边一贴,叽叽喳喳的说起话来。 张勋别有意味的望了自己的女儿和刘照一眼,悄悄的退了出去。 “阿弁弟弟,我又有好多天没见到你了……”阿鹊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 “好多天是多少天啊?”刘照笑嘻嘻的随口问道。 阿鹊听了,扳着指头,口中念叨着什么,算了好一会儿,正当刘照想叫她别算了的时候,她抬起头来,骄傲得像一头小孔雀:“算出来啦,一共有二十一天,没见到阿弁弟弟了。” “啊哟,没想到阿鹊姐姐的算术还挺好的呢。”刘照打趣道。 “哼。”阿鹊一扭脸:“这么久了,见不到你,也见不到胤男姐姐,阿弟又整天只知道出去胡闹,没有一个人陪我玩……” “好啦好啦,”刘照柔声安慰着阿鹊:“这两天我就住在这边,你也留下来一起住好不好?” “太好了!”阿鹊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要给我讲故事哦?要把以前落下的全部补完哦?” “好吧……没问题……。”刘照被迫签下了城下之盟…… 在侯振等人的张罗下,宴席很快就准备好了。受邀参加宴席的郎中、卫士,共有一百五十余人,其中,能与刘照同在正屋宴饮的,只有二十余人——除了曹操、鲍炜、史阿等王府的属官外,也就只有具备郎中身份的人,才能享此殊荣,这其中就包括了本次比赛的前十名,以及李氏兄弟那样,从虎贲、羽林中直接选拔到王府中担任郎中的老人。 开席后,刘照首先接受了众人轮番的献卮上寿,当然,他年幼不能饮酒,只能以茶汤代酒回礼了。 上寿毕,刘照笑着对曹操道:“孟德,今天在场的,可都是你门下的学生,如果教导得好,日后说不定其中会将星辈出,到时候,你也称得上是一代宗师了。” “哈哈。”曹操闻言,也笑了一笑,道:“殿下说笑了,这世上只听说过以文章学术,为天下宗师的人,还没听说过有靠传授兵法获此殊荣的。臣恐怕要辜负殿下的期许了。” “孔子乃是文圣,那孙子便可以称之为武圣。”刘照道:“能使圣人之言传而不绝的,便是天下宗师——又何须区分文武呢?” 说道这里,刘照肃容道:“今日,孤便在府中设下讲武堂,以曹孟德为军师,上自孤本人,下自王府卫士,都要以师礼对待曹孟德,你们可听明白了?” 汉代,朕和孤这样的称呼,不是非常正式、重大的场合(比如正式的朝会),是不会轻易使用的。所以刘宏平时自称“我”的时候居多,刘照也基本没有自称过“孤”,但是,今天为了给曹操立威信,刘照破天荒的使用了非常正式、庄重的自称,以加重曹操这个军师的份量。 战国的时候,我们所熟知的孙膑,逃到齐国后,“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后来救赵国,“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 这就是“军师”最早的出处,可见军师不仅仅是军队里的参谋官,还有君王、将帅的兵法老师这么一层意思在内。刘照如今设置讲武堂,以曹操为军师,就是取了军师的古意。 刘照说得如此郑重,众人自然心领神会,齐齐起身,以师礼参拜了曹操。曹操还了礼,又向刘照深深一躬:“蒙殿下托重任,臣敢不用心竭力,鞠躬尽瘁?” 你抢诸葛丞相的词儿了,刘照心中暗道,紧接着,他笑着对众人道:“好了,接下来就不要如此拘谨了,来来,你们都先给孟德敬一番酒。” 于是众人又轮流上前,各自敬了曹操一杯,曹操不能以茶代酒,更没法像刘照那样,嘴唇沾一下茶水,就算是回敬过了。来人之中,身份不高,交情一般的人,曹操固然也可以略略饮上一小口,就算是回了礼,但是对于鲍炜、史阿、关羽等人的敬酒,他就不得不满饮了。一轮敬酒下来,曹操也是吃得满脸通红。 屋中的几轮酒喝罢,鲍炜与史阿告罪起身,出去招呼门外的一班卫士去了。屋子里,刘照则与典韦等新进的属臣随意聊着天。 刘照对典韦的事迹最为好奇,此时便乘机问典韦:“子贲呐,一直听人说你刺杀了重重防卫的李永,却从未听说过详情,今日有暇,不如子贲将过程给大家讲述一遍如何?” 典韦新得了“子贲”这个表字,还不太习惯,乍然有人叫他“子贲”,他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殿下,这倒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那李永身边的确是有三百余人的门客、部曲,他们积年为盗,杀人越货,手上都是见过血的,说实话,真要拼起命来,寻常的游侠儿恐怕都不是对手。臣到了睢阳,几次在暗中观察,发现那李永每次出门,都是前簇后拥,护卫重重,臣若是贸然上前刺杀,一旦被他的随从绊住了,虽然臣自信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安然脱身,但是那李永也同样会乘机逃之夭夭。一次不能得手话,李永定会加强戒备,再想下手,便很难了。” “于是臣便让同伴李飞燕夜里去李永家前后勘探了一番,他回来之后,说李永的家里,戒备颇为松散,虽然设置了不少的警卫,但大多数都是敷衍了事,根本没有认真防备。因此,臣觉得可以在晚上深入李永家中,将其刺杀,只是,臣在睢阳,生人地不熟,又要提防走漏消息,故而无从打通关节,晚上出行,恐怕会被巡夜的士卒发现,纠缠不清。臣思虑再三,决定在清晨动手,既然李永家中防备不严,而清晨又是守夜之人最为困倦懈怠之时,所以清晨行刺,反倒更有机会。” “臣准备了一辆车,载着鸡和酒,扮作商贩,一早就来到李永家门口,佯装买卖。等李永的家人开了大门后,臣暗藏匕首,径入其门,一路直奔正屋。那李永也才刚刚起身,衣衫尚且没有穿戴整齐,猝然遇敌,更是无从反抗,于是被臣一刀给杀了……” “那李永出行的时候,戒备森严,家里却疏于防范,还真是百密一疏啊。”刘照感叹道。 “我看倒也不是李永百密一疏。”曹操道:“想来最初的时候,他家里跟出行的一样,小心戒备,防卫甚密。只是时间长了,从没有人敢来行刺,所以家中的部曲才放松了警惕,防卫松弛,给了子贲可乘之机。” “嗯,孟德之言有理。”刘照点头称是:“诸位在座之人,身为郎中,可都肩负着王府的警卫之责,一定要从中吸取教训。京师之地,虽是天子脚下,但是近些年来,恐怕也不会那么太平,我的安危,可就全系于诸位之手了。” 众人纷纷表示一定会尽职尽责,保护主上。刘照又问道:“那位名叫李飞燕的壮士,如今何在?” “禀殿下,他与臣一起投到了殿下门下,此次比武,他被选在三等侍卫之中。” “哦?那烦请子贲唤他来见上一面。” 李飞燕进屋之后,刘照将其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其人身材瘦小,但是浑身透着一股精悍的气息,就是走路的时候,左腿略有些跛。刘照笑问道:“你便是‘燕子李三’么?” 李飞燕行了拜见之礼,答道:“正是小人。” “你如今已经入选王府卫士,也算是斗食的小官,以后就别自称小人了,要称臣才是。”刘照道:“听说你善于翻墙入户?” 李飞燕的神情略显得局促:“是……那都是臣当初迫于生计……” “无妨,你的一身本事,只要用在正途上,照样可以给自己搏个出身。”刘照说着,又转向了胡旭:“彦伟,李君日后就调拨到你属下效力吧。” 李飞燕在刘照门下的这段时间里,也多少弄清楚了胡旭这个“纠察队队正”,一方面是军法官,另一方面,也算是探子头目。刘照如此安排,想来是要借重自己的本事,去为他探查情报吧?不管怎么说,这个位置涉及机要,肯定比寻常的卫士更受刘照的看重,更加有前途一些。李飞燕拜谢了刘照,满心激动的退了出去。 刘照又望向了桥封,这位世家子弟出身的剑客,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显露出一股潇洒随意的气质,言谈举止都很得体。对于这位来自己门下“玩票”的世家子弟,刘照自然也透出了一份好奇:“子疆,你是桥公家的子弟,按理说,在州郡举个孝廉、茂才,出仕为官,易如反掌耳,为何非要到我门下,打生打死,争一个两百石的小官呢?” 桥封哈哈一笑,道:“殿下莫非是在嫌弃臣下,觉得臣不够资格为殿下执戟守门?既如此,臣只好大哭而去了。” “子疆,你这家伙还是如此的惫赖!”曹操在一旁苦笑不得的指着桥封。 “我并无他意,只是好奇而已。”刘照微微而笑,这位桥封不愧是世家子弟,在交际场上亦庄亦谐,游刃有余。 “臣家确实如殿下当日所赞,乃是书香门第,以诗书传家。”桥封收敛起了嬉皮笑脸,略微苦笑了一声:“可是臣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不大喜欢研读诗书,因此被家里的长辈视为异类。所以,臣稍微年长之后,便索性出门闯荡,四处游历,结识天下豪杰,修练剑术,这一去,就是十余年,唉,十余年没回睢阳老家啦。” “臣在外闯荡了这么多年,虽然增长了不少见识,剑术也修练得颇为可观,但是却始终没有立下半点功业,说起来,也有点自惭形秽,无颜面见家乡父老的感觉。这次听说殿下要以武艺选拔近卫亲军,臣便厚颜前来参加了,虽说是两百石的官职,但是殿下天纵英才,实乃不世出的英主,能为殿下做马前驱,乃是臣的荣幸。再说了,这个官职乃是臣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而非依靠先人的余荫,臣无愧于心。” 想不到这个表面潇洒的家伙,背后还有这样一份沉重的心思。刘照闻言抚慰道:“子疆勿优,方今天下不宁,正是英雄用命之秋,你迟早都会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到时候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当日天子盛赞河东多英豪。”刘照将话题一转,又换到了王超身上:“元起久在河东,当知河东英豪,不如元起为我一一介绍如何?” 王超当日已经见识过了关羽击败颜良的神威,想到之前与关羽一路上同来之时,自己曾经几次三番的夸耀过自己的武艺,王超的心中,便有几分羞愧与不自在。如今,关羽跟在刘照身边,已经一跃成为了虎贲侍郎,而自己要不是有这次比赛的机会,又哪里能成为王府郎中呢? 因此,王超一拱手,道:“臣实在是羞愧万分,虽然薄有威名,但是却连关侍郎这样的人物,都没能识出,哪里还敢为殿下介绍河东英豪呢?” “哎~~元起久在地方,总比我这个养在深宫的人见多识广,何妨随意说说?” “这……河东剑客、游侠中的好手,这一次差不多都跟臣一起进京了,总共有十余人。此次比赛,他们名次有高有低,从卫士到侍卫,都有入选。这次比赛的前十名里,除了臣,还有一人也来自河东,便是这位杨勇杨伯当。” 那边席上,一位雄赳赳的汉子应声向刘照行礼。刘照颔首示意之后,追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其他的豪杰了么?” 王超道:“这……请殿下容臣细思……” 正当王超细想的时候,那边杨勇出声了:“元起兄忘了杨县的徐公明了么?” 王超闻言,也是一拍大腿:“哎呀,我还真是差点就把他给忘记了!” 刘照更是心中暗喜:“我诱导了半天,不就是想打听徐晃的消息么,却险些被你给忘记了!” “禀殿下,这位徐晃徐公明,杨县人氏,在郡中担任贼曹史,说起来,我等一干剑客游侠,平日里犯事的时候,跟这位徐公明没少交过手,论武艺,他绝不在我之下。只是他为人威严,洁身自爱,从不与我等往来,方才殿下问起来的时候,我只是在地方上的豪侠之中来回检选,却没有想起这位徐公明……” 史载徐晃性严,治军严整,有周亚夫之风。也就难怪身为贼曹史(警察)的他,要尽忠职守,与王超等一干大侠(黑社会)不合了。 “如此人才,屈居贼曹史,岂非可惜?”刘照说话间,已经动起了挥锄头的念头。 第102章 第一〇二章 何咸出使 第一〇二章何咸出使 以刘照历史系书呆的身份来说,就算没有把整本《三国志》上所载的人物的籍贯、事迹全部牢牢记住,至少对于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的资料,还是了然于胸。 所以,“按图索骥”,早早的派人直接上门去挖人,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主意。但是,现实毕竟不是游戏,哪怕是离奇的穿越后的现实。不可能说你按照攻略知道了某个人物的“仕官”或者“在野”的地方,就可以上门去喝茶、送礼,拉进感情,然后一个“登用”就能把对方挖过来了。 刘照虽然知道人物所在的地点,但是不好直接贸贸然的说出来。如果这个人是天下闻名的名流也就罢了,如果是“名声未显”的人——三国时期的不少名人,在汉末都是“名声未显”——那你开口直接说:“某地有某人,你们帮我把他找来”,这就难免会让臣下生出种种疑惑来。你向他解释吧,又不好解释,不做解释吧,难免会让臣下觉得不受信任,生出隔阂来。 比如刘照声称“我另有消息来源”,拜托,你不过是个整天圈在宫里的小娃娃,消息来源不就是靠我们这些臣下么?怎么会有你知道我们却不知道的人才?我们可是有“圈子”的,真有什么人才,早就在圈子里传遍了,还用等你来告诉我们? 如果刘照再声称“我有秘密的情报机构”,神马?你居然刻意避开了我们这些臣下?原来平日里说的“信任”“见重”都是假得啊? 那么刘照大概只好自称“梦中神灵告诉我那里有贤人”了,可惜,中国的士大夫,对于神鬼之事,向来是半信不信,敬而远之的。刘照真要执此说辞,表面是能应付过去的,但是背后,臣下还是会怀疑,这只是刘照拿来搪塞他们的“托词”罢了,这又牵扯到了君臣之间的“信任”问题…… 当然,如果刘照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那么就算学宋真宗来一场“祥瑞制造运动”,倒也无妨,在天子的权威之下,就算是名相王旦一般的人物,也不得不钳口默许——但是即便默许了,王旦临死前还是说自己一声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有谏止天书,甚至要子孙将自己“削发披缁”下葬,这可是一代名臣对自己极大的责罚了。 然而,现在的刘照,还是战战兢兢,步步如履薄冰的皇子,而此时的士大夫,不仅不是后来的“奴才”,相反,如今他们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汉代,三公拜见皇帝时,皇帝要起身回礼,这叫做“皇帝为君兴”,兴,就是起立还礼的意思。如果大臣担任过皇帝的老师,那么皇帝反而有时候还得向其下拜行礼,以示尊师重道——汉成帝在他的老师张禹病重的时候,前去探望,就曾“亲拜禹床下”。所以,刘照对卢植、马日磾的礼遇,从后世“奴才叩见吾皇”的角度来看,似乎是极厚的优遇了,但是放在汉代,那根本就是你应该做的! 皇帝对大臣,要称字,或者称其官职,不能直接唤名,否则会被视作不尊重,如果臣下是那种刚直的性格的话,还要发脾气的。 在南北朝的时候,梁武帝有一次在宴会上,直接称呼礼部尚书蔡撙的名字,结果叫了好几次,蔡撙都假装没听见,直到梁武帝改呼其为“蔡尚书”,他才起立答应,并且责备梁武帝说:“臣预为右戚,且职在纳言,陛下不应以名垂唤。”而梁武帝只好“惭色”了。 所以,眼下的刘照,哪有作福作威,高高凌驾于臣属之上的资格?相反,他只能打着“礼贤下士”的旗号,对臣属大打“亲情牌”,以拉近关系。 试想,如果你有一个朋友,处处对你故作高深,让你觉得他总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没有对你坦诚相待的话,你还会真的拿他当朋友吗? 现在,刘照终于旁敲侧击,让王超说出了徐晃的名字,机会就在眼前,不赶紧挥上一锄头,又怎么对得起自己耗费的那些心思? “元起,既然你与徐公明相熟,不如由你引荐,将其征召至我门下,如何?” “殿下惜才,实乃天下英杰之幸事。”王超道:“但是臣与徐公明交恶,他又向来看不起臣这样的游侠儿,所以,想要招揽徐公明,臣等恐怕不是最佳的人选。” “如此说来,只能由我亲自派人,前去征召他了?” “理当如此,朝廷征召官员,都是派遣专门的使者前往。殿下征召属臣,亦当如此。” 关于徐晃的话题,暂且就谈到了这里,接下来,刘照又一一与其余几名入选郎中的豪侠闲谈了几句,了解了一下他们的身世背景。 宴罢,刘照回到侧室,开始考虑前去征召徐晃的人选。按理说,招揽人才这一块,本来已经交给了史阿管理的集英会,但是史阿也是剑客游侠一流的人物,很难说不会引起徐晃的反感,可是不派武臣前去的话,自己府中的文臣,如卢、王兄弟者,又不好差遣他们去做使者,征召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武人。想来想去,刘照圈定了一个最为合适的人选,那就是自己的表兄何咸。 何咸是弘农王仆,汉代,太仆是九卿之中最为显要的职务,多由皇帝的亲近之臣担任,甚至一些三公、尚书令在罢职之后,会被转任为太仆,足见其名位之重。诸侯王的属臣里,也设有“仆”这一职位,地位与朝廷的太仆相当,可以说,除了王傅、国相之外,王仆就是诸侯王的属臣中地位最尊的人了。 何咸又是刘照的表兄,关系比起卢、王兄弟的“师兄”来,更加亲近。在中国的“人际关系学”里,亲近有时候意味着“受委屈”,当然,反过来说,那就是正因为关系更亲近,所以遇事才要更体谅对方。比如在婚丧嫁娶的宴席上,主人方准备不周,没法将来宾全部招待好,这时候,要好的朋友、亲戚往往就会说:“没事,你先去招呼别人,别管我们。” 所以,以王仆之尊,奔走几百里,去礼聘一位郡吏,而且还是位武夫,并非“名士”,这种“受委屈”的差事,也就只有自己表兄何咸适合去做了。 敲定了何咸之后,刘照又开始考虑“副使”的人选——何咸的身体不太好,平日里也很少出远门,得给他配备一名副使,前后奔走、护卫才是,最好就是河东郡的本地人士,熟悉风土人情,办起事来更加顺手。 既然王超等人与徐晃交道打得太多,相互之间没留下好的印象,那么可能的人选似乎就只有一个关羽了——虽然关羽也曾当过私盐贩子,说不定和徐晃也干过架,不过关羽之前终究是“无名之辈”,想来不会引起徐晃的注意。而且历史上,关羽和徐晃的私交很好,想来他们还是有志趣相投的一面的。 果然,听了刘照的嘱托之后,何咸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既没有为难的神色,也没有抱怨的态度,弄得刘照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阿兄,此去路途虽然不远,但是风尘颠簸,阿兄的身子又弱,可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阿弟勿优,你不是说过么,‘户枢不蠹,流水不腐’,适当的动一动,反倒对身体有利。”何咸笑道:“这些年我呆在洛阳,也确实有点气闷,这次正好乘机出去转一转,权当是散心了。” 刘照只好转而向关羽嘱咐道:“云长,此次出行,就有劳你照顾伯熙了。” 关羽拱手道:“臣定当竭力,请殿下放心。” 对于何咸,关羽打心眼里是十分感激的。当日如果不是何咸,他很可能就已经远窜边郡,苟且偷生去了,又如何有今日的地位?更何况何咸那天毫不犹豫的就把一匹上好的良驹送给了他,这年头,一匹战马至少要十万钱,而一匹骏马,就算没有价值千金那么夸张,也至少能值个几十万、上百万钱。 董卓靠一匹赤兔马,就让吕布背叛了丁原,宝马对武人来说,原本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何咸如此的慧眼识英,慷慨大方,关羽自然是惺惺相惜,对何咸充满了感激之情。见刘照嘱托他照顾何咸,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出了刘照的居所,何咸向关羽拱手道:“云长,我这就回去准备了,咱们三日后出发如何?够时间准备吗?” 关羽还礼道:“羽一切但听何王仆的安排,我四处行走惯了,不用准备什么,只需何王仆吩咐一声,我便可以出发上路。” “既如此,那就请云长等我的消息了。” 晚上,刘照夜宿在弘农王府之中。 下午,刘照将住宿在外面的消息传回宫中后,何氏便赶了过来。看到女儿也过来了,她不免私下又抱怨了丈夫几句,谁知,平日里一向顺着她的丈夫,这回却发起了脾气: “难道就你一个人是为了阿鹊好?我就是拿女儿去邀取富贵的人?你想让阿鹊嫁个寻常人家,可惜咱家在别人眼里,始终是下贱出身,幸进之人,家世好的看不上咱们,家世不好的,你倒忍心让阿鹊去受苦?再说了,嫁到寻常人家就一定不会受欺负了?我看倒不如弘农王知根知底。弘农王性情宽厚,有情有义,日后定能善待阿鹊,” 和丈夫吵了一架的何氏,红着眼圈,来到了刘照的寝室里,刚一进门,就看见刘照与阿鹊并排躺在床榻上,脸对着脸儿,正在说说笑笑。见此情景,何氏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到了动静,刘照翻身坐起,发现是乳母来了,他细细一看,发现何氏的眼圈有点发红,便问道:“阿母,怎么了?谁惹起伤心了?” “没事儿。”何氏随口搪塞道。但是她方才的那声叹息,已经被刘照听在了耳中。刘照前后对景,隐约把握到了何氏的心思。 “阿母。”刘照转身抓住了阿鹊的小手,两人并排坐在一起,刘照正色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辜负阿鹊的。就算不能以金屋贮之,亦当以千金聘之。” 金屋所贮的,乃是汉武帝的皇后阿娇,以金屋贮之,就是立为皇后的意思了。 而民间娶妻的聘礼,有百金都已经算是相当隆重了,何况是刘照所言的千金。刘照的言下之意就是,虽然我不能把阿鹊立为皇后(像对待阿娇那样),但是绝对会像对待妻子一样,尊重她,疼爱她。 阿鹊不懂话中的典故,但是何氏能听懂。虽然担忧和疑虑依然压在心头,然而对刘照和阿鹊的亲昵关系,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之任之。 “唉,一切都是命,就算你想躲,也躲不开呢。” 三日后,刘照在都亭设宴,为何咸一行送行。下车之后,刘照问起何咸,随从禀报说何咸正在帐中休息。刘照问明了地方,走过去揭起帘幕,刚进到帐中,就瞧见一位华裳丽人闪身躲到了屏风后面。 何咸见进来的只有刘照一人,便朝着屏风唤道:“阿蘅,来的是阿弟,你不必躲避了。” 屏风后面的女子婷婷袅袅的走了出来,下拜道:“妾身参见殿下。” 刘照抬眼一瞧,对面的女子身材修长,体态丰润,肌肤似雪,果然是位美女。何咸笑道:“贱内儿女作态,不忍与我分离,因此今日也过来送我了。” 原来是何咸的妻子尹氏,今日一见,果然是绝色,怪不得历史上的人妻控曹丞相要把寡居的尹氏弄到手,连其子何晏也待如亲出。 刘照还礼道:“弁拜见阿嫂。这次都怪我不好,害得阿兄与阿嫂要分离一段时间……” 尹氏脸色一红,道:“妾身虽然愚昧,但绝不敢因私废公,将良人羁绊在闺中。” “好了,阿弟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过去吧。”何咸也显得颇为尴尬,拉着刘照急匆匆的往出走,但是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阿蘅一眼。 大帐中,刘照在京的属官,如曹操、卢、王兄弟,都过来相送。扈从之人,除了关羽之外,还有十几个抽调出来的王府卫士。这其中就有当日冲撞了胡旭,被处以禁闭之刑的左嵩。 左嵩坐了七日的禁闭,出来后,神情憔悴,别人向他问起禁闭的详情,他只是不停的摇头,道:“不堪回首,不堪回首,日后宁可是杀头,也别去坐禁闭了!” 心有余悸的左嵩,一时间对王府内“军事化管理”有些害怕,后院林苑虽然还没有改造好,但是这不妨碍府内平日里对豪侠们的各种约束。左嵩生怕自己万一冲犯了什么条例,又被罚去关禁闭,所以一听说要抽调卫士出去做扈从,他立刻自告奋勇的去报名了。 王超也在其中。虽然他当日一再说徐晃与自己交恶,不好前去招揽徐晃。但是,他好不容易奋斗到一个官职,也存了衣锦还乡的心思,因此便也主动参加了扈从的队伍。 此刻,关羽在帐外,与这些扈从的卫士们一起吃肉喝酒。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将,带领部属出去办事,因此格外的用心。他出身于盐枭,因此带兵的时候,也不免有些江湖习气,对待部下,就跟对待当日一起贩盐的兄弟一样,亲厚有加,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因此很快就跟部下打成了一片。 不多时,帐中的宴饮已经结束,刘照带着曹操等人,将何咸送出了帐外。正当何咸要起身登车时,旁边的帐中,帘幕轻轻挑起,阿蘅在帘子后面露了半个身子,远远的望着何咸,依依不舍。 此时关羽侍立在车边,离帐子颇近,阿蘅露面的时候,他正好一眼就觑见了。 好美丽的女子!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但是阿蘅的身影婀娜修长,腰身纤细,温婉娴静之中,又带着几分望向丈夫时的娇痴,此情此景,让关羽登时觉得血脉贲张,咽喉有点干燥,脸庞发烧。四下望了一望,见没人注意,关羽忍不住又悄悄往帐子那边望去,但是还未曾看上几眼,阿蘅就放下了帘幕,躲回了帐中。 “这女子大概是何王仆的妻妾吧?”关羽心想道:“天下居然还有此等颜色的女子!我若是有这般美貌的妻子,也不枉此生了!唉,关羽啊关羽啊,你枉读了圣贤书!何王仆待你恩义如山,你又怎么能对他的妻妾动了歪念头!” 在一阵自责之中,关羽跨上了乌骓马,伴随着何咸的车驾,一路往西去了。 送走了何咸,刘照又将史阿与岳卓唤来,让他们着手派人去各地继续查访、招募英才,有了徐晃这个甜头,刘照自然是得陇望蜀,想着更进一步。比如张辽,如今也是雁门的郡吏,其他诸如河间张郃,泰山于禁,阳平乐进,常山赵云等人,虽然没有出仕的记录,但是这般人才,岂会在家乡没有一点名头?与其等几年后的黄巾之乱后,他们才慢慢的出人头地,显露锋芒,不如自己早一点招揽过来,到时候给他们一个更高更好的起点。 第103章 第一〇三章 徐晃犯拗 第一〇三章徐晃犯拗 刘照的愿望是美好的,但是现实却是残酷的。当他把史阿和岳卓唤过来,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史阿面现难色: “殿下,此次选拔之后,没有入围的游侠儿,已经不足十人,这么少的人手,如果仅仅是回乡去呼朋唤友,或许还有点作用,但若说是查访、搜罗人才,恐怕力有不逮……” “殿下思贤若渴的心思,臣等可以理解。”岳卓道:“只不过,各地的豪侠,能来京师投奔殿下的,恐怕十之*都已经来了,其余的,要么已经投效了恩主,成为人家的门客部曲,很难再改换门庭;要么就是和徐公明一样,身上薄有官职,除非殿下遣使征召,否则也不会平白无故的放弃官职,来京师投靠殿下;更有一类人,他们既是武艺高强的剑客,本身又是地方上的豪强,手下养着不少的剑客、游侠,这样的人,恐怕也很难用郎中的官职招揽过来……” 刘照点点头,最后那一类人,别的人不说,许褚不就是例子么?要不是曹操与他同乡(沛国谯县人),又正好是去剿灭与许褚为敌的黄巾残部的话,许褚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率部归附了。 汉末,各地豪强擅养私兵的情况,已经是很常见的了。刘照如今的国相朱儁,平定交州叛乱,靠得就是自己的家兵。历史上曹操逃回家乡,起兵反董,也是从兄弟曹仁、曹洪,带着私兵来支援他。李典在叔父、表兄去世后,便接掌了李家的私兵。而我们的刘皇叔,此刻也是涿郡著名的黑社会头目,黄巾之乱爆发后,他便是带着这些部曲,走上了历史的大舞台的…… 所以,如果能以将校之位来笼络这些拥有私兵的豪强,或许还能让他们出来效命,但是想要靠如今自己的一点点“贤名”,以及郎中这样微末的官职,再加上遥遥无期的投资周期……还真很难招揽到这些人呢。 看来事情还须缓图。刘照无奈的揉了揉额角,道:“那就先让那几个人各自回乡,大肆宣扬一下此次的比武,看能不能吸引更多的豪杰前来归附吧。” 史阿与岳卓领命而去,刘照出了大殿,站在台阶上,迎着已经西斜的太阳,向西方远眺,心里暗自祝道:“但愿阿兄此行,能顺利将徐晃给请回来罢!” 正当此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刘照耳边想起:“阿弁弟弟,你发什么呆呀?吃饭了。” 刘照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在他表明心意之后,何氏终于不再阻挡阿鹊进宫了,虽然没能常住宫中,但是阿鹊已经可以隔三差五的就过来,找他或者找胤男玩耍了。 “胤男姐姐来了没?今天有好吃的哦?” “胤男姐姐还没来,但是阿鹊姐姐已经来了。”阿鹊拉着刘照的手,叽叽喳喳的一连串追问:“是什么好吃的?以前吃过没?甜不甜?” “烤鸭好不好吃?” “又是肉,才不要吃呢,腻得慌。” “那蛋糕呢?” “蛋糕是什么啊?从来没听过,一定很好吃!” “……” 经过了近十日的跋涉,何咸一行人抵达了弘农县。弘农县是弘农郡的郡治所在地(相当于省会城市),而弘农郡就是刘照的封国,按照惯例,此刻或许应该改称弘农国才恰当。 弘农郡与洛阳所在的河南郡相邻,又与此行的目的地河东郡隔河而望,所以何咸便决定先取道弘农,然后北上渡河再去河东。何咸来弘农郡的目的,是想看一看刘照的封国的情况,也好回去之后,讲给刘照听,让他多了解一点自己的封国是什么样子的。 国相朱儁带着郡中的掾属、地方名流出城迎接何咸。 这是何咸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出外办事,因此,他心里颇有些紧张,如果仅仅是朱儁等弘农王府的臣属也就罢了,身为同僚,相互之间自然不必那么拘束。但是面对地方上的世家豪右,何咸就没那么从容了,想到自己是弘农王的使节,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弘农王的颜面,所以初次单独面对这般重大场合的他,就难免有些紧张了。 果然,郡中的世家豪右听说弘农王的使者乃是河南尹何进的儿子何咸之后,大多脸上带有不屑之色,他们盘踞地方,累世为官,哪家没有个至少几十年的根基?像是弘农杨氏这样的顶级家族,更是从西汉初年流传下来的世家——秦末汉初,项羽兵败,自刎乌江,尸体被刘邦部下的五位将领分割,各执一块向刘邦请功。刘邦原本许诺杀死项羽者封万户侯,如今邀功者有五人,刘邦便将万户分成五份,将这五个人封为两千户的列侯,其中就有弘农杨氏的祖先,赤泉侯杨喜。 所以,何进在他们眼中,根本就是幸进的小人而已,虽然慑于何氏一门的权势,他们不敢公然出言诋毁,但是神情中的轻蔑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相较之下,反倒是杨家的子弟表现较好,毕竟其祖辈杨震德行高尚,人称“关西孔子”,家教比较严,不像其他的世家豪右那样浅薄,对待何咸的态度,也稍微和善一点。 代表杨家出面迎接何咸的,是杨震之孙,故司徒杨赐的堂兄杨统,杨统虽然长期在家中读书做学问,没有出仕,但是他的儿子杨琦,曾经在朝中担任侍中,后来在一次奏对中得罪了刘宏,被外放为汝南太守。 身为杨震的长子长孙(杨赐的父亲杨秉是杨震的次子),杨统是杨家现今的族长,由他出面前来迎接,足见杨家对刘照的重视。同时,杨统为人方正,又是长者,自然不会因为家世出身而轻慢何咸。 但是其他的人,就没那么好的修养了。一些人在何咸的接风宴上,频频旁敲侧击的询问何咸,所师何人?治何典籍?可有大作? 何咸幼而失学,长大后也没有及时补习,所以在学问方面,一直很弱。好在刘照并不在乎这一点,而卢、王兄弟也因何咸为人和善,所以平日里从不拿这方面的事情挤兑何咸。因此,长期以来,何咸都没在这方面受过别人的非难。 而今天,他偏偏就遇到了。何咸涨红了脸,心里既难受,又愤怒,但是又不好作色翻脸,他怕一旦发脾气得罪了这些地方上的世家豪族,会对刘照的礼贤下士的形象造成影响,因此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了。 朱儁在席上发现了这一情况,心中也颇为不满,何咸身负弘农王使命而来,你们这般轻侮于他,岂不是等于在打弘农王的脸?又置我这个国相于何地? 但是,朱儁知道,自己才上任不久,在郡内并无太大的威信,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这些人。他恨恨的四下扫视了一番,将几个跳得最厉害的家伙暗暗记了下来。 接风宴最后不欢而散。宴罢,朱儁主动向何咸致歉,何咸虽然知道这事并不能怪朱儁,但是经此一事,他也没了继续呆在弘农,打探风土人情的心思了。休整了一天之后,何咸便立刻出发,直奔河东而去。 到了河东郡后,王超简直是如鱼得水,一路上,各县的豪杰听说王超回来了,纷纷邀请他过去相会。何咸抱着发掘人才的心思,便默许了这些应酬,结果,从弘农县到河东郡的郡治安邑县,路程不过是从洛阳到弘农县的三分之一,可是时间,却同样花费了十余日。 此时的河东太守,乃是董卓。听说何咸到了自己治下,老奸巨猾的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向何皇后、皇子弁示好的机会。他也同样亲率掾属、协同当地的豪右,出城迎接何咸。 董卓在河东,已经经营了四年,威信甚重,所以,有他一心奉承何咸,自然不会有不开眼的人,站出来刁难何咸了。 接风宴上,众人落座,先举殇遥为弘农王上寿,然后又来向何咸敬酒。几巡酒罢,董卓笑道:“不知何王仆此番来我河东,有何贵干啊?” 何咸道:“我此番来河东,乃是奉弘农王之命,礼聘一位壮士。” “哦?”董卓不动声色的啜饮了一口美酒,眼珠一转,道:“我在河东,仕官已经数载,郡中的豪杰,我也略知一二,此番与何王仆同来的王元起,便是河东侠士之冠,怎么,除了他,难道还有什么人才,是我董卓不知道的?” 其实,董卓也是一位爱才之人,又没有什么门户之见,绝不会因为王超等人出身游侠,便瞧不起他们。之所以不用王超等一干豪侠,仅仅是因为董卓出身边郡,又非世家子弟,而且粗猛少文,因此,担任河东这样的近畿大郡的太守,最初也是颇受人轻视的。所以他不得不借重自己先前在凉州招揽的部曲,来压制河东的土著势力,这样一来,河东本地的人才,自然也就不受他的信任和重用了。 如今见王超等人投了弘农王,董卓内心未尝没有一丝遗憾,如今听闻自己治下还有令弘农王不惜派遣表兄亲自前来礼聘的人才,董卓一时间也是十分的好奇。 “此人正是王元起所荐,河东杨县人氏,姓徐名晃字公明,现为河东郡贼曹史。” “咣铛”一声,席间有人失手,酒杯落地。众人一齐看时,正是郡中的贼曹掾张累。 汉代,郡的属官分为数个“曹”,曹的长官叫“掾”,副长官叫“属”,除了正副长官外,还有各种小吏,也就是“史”。拿现在的政府机关打比方,掾是市公安局局长,属是副局长,而徐晃这个贼曹史,最多就是刑警队长级别的人物。 董卓横眉瞪了张累一眼,道:“张贼曹,你手下居然还有这等人才?怎么我倒没听你提起过?” 董卓为人暴戾,又长年带兵,一瞪之威,岂同小可,张累吓得战战兢兢的,勉强稳住心神,答道:“启禀使君,徐曹史平日里稽查盗贼,办事确实勤谨、可靠,可是属下确实不知道,他居然有这般大才,能让王大侠举荐给弘农王啊。” “多说无益,你立刻前去,把徐公明给我找来。”董卓不满的呵斥了一声,张累不敢迁延,赶紧起身,一路小跑着出去寻找徐晃了。 董卓的不满是有道理的,河东民风彪悍,盐枭也多,能在这个地方当好贼曹史,落下个办事可靠的评价,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人才了。可自己属下的这位贼曹掾,却以为这只是办好一件普通的差事,真是无知! 怪不得自己一直觉得这个贼曹掾为人庸碌,没什么本事,可是偏偏他掌管的贼曹,却一直成绩不错,所以自己也就没有将其撤换,原来这里面还别有一番情由。 不多时,满头大汗的张累,领着一位贯甲执兵的壮士,走进了大厅。张累在一旁气喘吁吁,还未来得及说话的时候,那位壮士上前抱拳一礼,道:“属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使君见谅。” “你就是徐公明?”董卓见来人体貌魁梧,仪表堂堂,心中大喜,也更加坚定了不放走徐晃的决心。 “属下便是徐晃。不知使君传召,有何吩咐?”徐晃声如洪钟的回答道。 “不如请徐君暂且解甲,入席之后,再慢慢说话,如何?”何咸虽然不及董卓那般老奸巨猾,但是也知道此刻要突出表现自己这一方对徐晃的看重、关切之意,因此不等董卓再说什么,先提出来让徐晃解甲休息。 “好,那就请徐曹史解甲入席吧。”董卓望了张累一眼后,冷哼一声,道:“张贼曹今日酒喝多了罢?怎么看上去有些不胜酒力?不如回去歇息吧。” 这算是当场逐客了,当着这么多人被逐出酒宴,张累虽然觉得脸上无光,十分尴尬,但是在董卓的淫威之下,他哪敢多嘴,期期艾艾的答应了一声,便慢慢退步,出了大厅。 董卓一指张累的座位,对徐晃说:“徐曹史,你就坐在张贼曹的位置上罢。” 谁知徐晃一动不动,拱手道:“尊卑有序,属下身为曹史,不敢与诸位长吏并座。” 董卓心中不悦,暗叫一声不识抬举,但是无奈之下,只能在最末的席位那边设座,让徐晃坐下。 “古人云,‘尊卑有序则上下和’,公明恪守大义,实在令人钦服。”何咸见状,心里暗暗赞叹,此人克己守礼,远非一般的武夫可比,果然有大将之风,看来此番自己是不虚此行了。 徐晃坐定后,董卓向他介绍道:“这位是弘农王仆何伯熙,此番奉弘农王之名,特地来河东礼聘于你。” 徐晃起身向何咸见礼,何咸还礼之后,笑道:“怪不得王元起对公明你赞不绝口,向弘农王当面举荐,今日一见,果然有国士之风。弘农王心仪公明,特地遣我前来礼聘公明,到弘农王门下仕官,还望公明不要推辞。” 徐晃听了,脸色一变,一方面,弘农王遣使前来征召他做属官,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是另一方面,听到是王超在弘农王面前举荐自己,他心里又有几分不舒服。 自他担任贼曹史以来,无时无刻不以绥靖地方,打击不法为己任。王超身为河东豪侠,屡次犯法,遭到他的缉捕,但是由于地方豪右的庇护,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王超突然在郡中消失,听人说,是去京师求取富贵去了。徐晃不以为意,京师之地,英才群集,哪有那么容易闯出名堂的,走了也好,正好让河东安静几日。谁知,几天前,他接到情报,说王超又回到了河东郡,天天呼朋引伴,置酒高会。 徐晃带了人手,前去暗中监视王超,以防他聚众又闹出什么事情来。但是随着传出来的消息的增加,徐晃惊讶不已:王超如今已经是弘农王府的郎中,并且在什么御前比武之中,夺得了第三名,被授予了“虎牙郎”的称号。 虽然不知道虎牙郎是个什么职务,但是王府郎中徐晃是知道的,品秩两百石,且是诸侯王的近侍、侍卫之臣,身份非同小可。 饶是徐晃也是位生性豁达的男儿,但是听了这条消息,他的内心还是禁不住失衡了。自己拼死拼活,不过是个斗食的小吏,而那王超四处惹事,去京师兜了一圈,却成了有身份的人物,这岂能让徐晃服气、甘心? 带着失望的心情,徐晃返回了安邑。没想到才刚刚回来不久,就被上司贼曹掾张累唤了过去,说是董太守有事召见他。让徐晃更加没有想到的是,此次召见,起因居然是弘农王要礼聘他做属官,而礼聘的起因,又居然是王超在弘农王面前举荐他! 想到这里,徐晃的拗脾气不由得犯了。在他看来,既然弘农王门下,收揽的尽是王超这样的亡命之徒,道不同,自己又何必搀和进去,与王超等人为伍?还不如在河东踏踏实实做一个小吏,为家乡父老尽一份心力! 第104章 第一〇四章 点卯 第一〇四章点卯 徐晃犯了拗脾气,他一拱手,粗声粗气的道:“晃在此先谢过弘农王的厚爱。只是我心系桑梓,并无远游之意,还请何王仆致意弘农王,恕我不能从命了。” 话一出,董卓心中暗喜,何咸则是大急,忙劝道:“以公明的大才,去了京师,方有舒展羽翼,大显身手的机会,何必屈沉于郡县之中?大丈夫应当志在千里,公明万万不可效驽马而恋栈豆啊。” 何咸情急之下,话说得不是很妥当,董卓和徐晃听了都有点不高兴。徐晃道:“我蒙家乡父老抬爱,举为贼曹史,故而我也不能不有报于家乡父老。京师之中,人才济济,俯拾皆是,弘农王门下,又岂会缺少人才效力?反观河东之地,地方之安靖,系于我一人身上,家乡父老能够倚仗的,也唯有我一人耳。故而请恕徐晃不能应征了。” 董卓闻言,赶紧打蛇随棍上,道:“贼曹掾张累平庸无能,不日之内,我便会将其免职。到时候,我想请公明出任贼曹掾,不知公明意下如何啊?” 徐晃听了,心中略微迟疑了一番,张累平庸无能,这他知道,但是自他仕官以来,张累对他信任有加,凡事都放手任他去做,就算他执法时得罪了郡中的豪右,张累也会帮他说情、化解,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知遇之恩”吧,如今就这么顶替掉他的职位,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是想到担任贼曹掾之后,自己便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治理境内的奸猾狡佞之辈,指挥起贼曹上下的人手来,也会更加的得心应手。徐晃最终答道:“一切听凭董使君吩咐。” 何咸见状,愕然无措,董卓哈哈一笑,举殇劝酒。何咸哪里还有心情?勉强应付了几杯之后,便起身告退了。 何咸一行人的落脚点,董卓早就备下了,是董卓自己宅邸里一座精致的偏院。房中的设施准备的十分周道,还派了一批侍女、歌伎前来侍奉。 随行的卫士喜笑颜开,各自挑选了一名歌伎,便迫不及待的去胡天胡地了。但是何咸哪有心思享受这份软玉温香?他将关羽唤来,忧心忡忡的问道: “云长,这次的差使,眼看是办砸了,这可叫我如何回去面见弘农王?不知云长可有计较?” 关羽也摇了摇头,道:“此人性格刚烈,恐怕非言语所能打动。他既然不愿意离开河东,又有董太守极力挽留,只怕是没法让他回转心意了。” “唉!”何咸哀叹一声,身子往后一仰,却觉得背后一片温软,原来董卓派来服侍他的两名侍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贴到了他的身后。 “贵人何必烦恼。”侍女软语娇声,双手已经攀住了何咸的胳膊,胸口轻轻的在何咸的身上来回磨蹭:“婢子定会让贵人忘忧……” 关羽见状,正要退出去,何咸恼怒的瞪了侍女一眼,挣脱怀抱,坐直了身子,道:“云长,还有一事,也要跟你商量一番。” 关羽回身,道:“请何王仆吩咐。” “虽然我这个人文不成,武不就,也不怎么知兵。”何咸道:“但是弘农王对门下的卫士要求严格,这你是知道的。此次出行,虽非行军打仗,但是也不宜太过散漫。今天……也就罢了,权当给他们放假一天,明日起,可要约束齐整,不能再沉溺于……其中了。” “是,明日我便将歌伎们遣返回去。”关羽答应一声,又悄然退了出去。他刚出门不久,就见两名侍女也气冲冲的从屋中跑了出来,一个还低声咕哝道:“假正经!算什么丈夫!” 关羽苦笑一声,不由得又想起那天都亭帐中望见的丽人:“唉,拥有了有这么一位绝世的美人,天下的脂粉,还有谁能够入他的眼呢?” 第二天一早,关羽沉着脸,贯甲执兵,先到隔壁的房间里,一脚把*裸的刘能从床上踹了起来。刘能光着屁股,连声喊疼,看到是关羽,忙道:“关侍郎怎么起得这么早,莫不是美人儿服侍得不周到?要不要试试我这个?小贱人可浪得很呐。” 被窝里春光外泄的“小贱人”,也笑着爬了起来,道:“哎呦,这位郎君,身子可真壮呐……” 关羽横眉怒视了“小贱人”一眼,吓得那女子又缩回了被窝之中。关羽对着刘能,呵斥道:“给你一刻钟,穿好衣服出来见我,若是迟了,我便切你胯间的那坨事物!” 说着,关羽便转身出了屋子。昨晚,他身边不是没有侍女前来侍候,只是阿蘅的身影,一直在他脑海之中闪现,竟然让他兴致全无。最后,在侍女半是哀怨半是讥嘲的眼光中,他秉烛读了一整晚的《春秋左传》…… 还不到三分之一刻钟,刘能便从屋中窜了出来。关羽道:“去,找根棍子,一间挨着一间的叫他们起床点卯,就说是我的军令。”关羽把“军令”两个字咬的很重:“谁敢不起来,你就给我狠狠的打!” “得令!”刘能答应了一声,从门后找出一根门闩来,上前踹开了一间客舍的门,尖着嗓音喊道:“关侍郎有命!起床点卯了!哎呦呦……” 一阵惨叫声中,刘能从屋中踉踉跄跄的退了出来,额头擦破了一大块青皮。关羽眼睛一瞪,正要发话,却见刘能双手握紧了门闩,又冲进了屋子,大声喊道:“呼名不应,点时不到,此谓慢军,犯者斩之,你这貉子!我乃是奉关侍郎之命唤你起床应卯,你居然敢殴打传令官!我看你是活腻了!” 托胡旭的福,众人对刘照颁下的军法,还是十分忌惮的。听到刘能如此呼喝,随行的侍卫都不敢怠慢,赶紧纷纷起床,有人动作慢的,挨了刘能狐假虎威的几棍后,也不敢反抗,最多咒骂几句。不多时,十几名侍卫便都穿戴整齐,来到院中,站好队列,开始点卯了。 点完了卯,关羽又令屋中的女子穿好衣服,着人将其送出别院。然后分派了别院内外警卫的班次后,转身去见何咸。 何咸听到院中的动静,已经起床了,不过神色憔悴,没有精神,显然昨晚睡得不好。关羽上前见礼毕,问道:“何王仆,今日可有什么打算?要不要再去拜访一下徐公明?” “白天里他恐怕还要当值,未必有空在家,我看还是傍晚去拜访吧。”何咸打了个呵欠:“王元起还没回来吗?派人赶紧把他叫回来吧!他是安邑本地人,对这里的情况熟悉,消息也灵通,不像我等,两眼一抹黑。 关羽奉了何咸之命,自去安排各项事务,自不用详述。再说董卓,昨天他得知何咸将派去的两名侍女都赶了出来,便派人把两名侍女唤了过来。见了两女,董卓脸色一沉,道:“我遣你们去侍奉贵人,而你们却如此不用心,我要你们还有何用?” 听了董卓的话,两女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董卓性格暴戾,在家中也以军法管理下人,动辄之间就会使用杖刑,而且不讲情面,昨夜还是床上婉转承欢的心上人,今早便有可能成为乱杖之下毙命的冤魂。何况两人还有“过错”在身? “主上息怒。”一名侍女壮起胆子,战战兢兢的说:“非是婢子二人不用心——那何郎君生得那般俊俏,又非粗鲁的军汉,婢子二人岂会不愿意尽心服侍……” 话音未毕,董卓怒喝一声:“拖出去打!”两边的家兵凶横恶煞的扑上前去,便把这名侍女给拖走了。 古代,大家族所蓄养的侍女、歌伎,大多会被派去给客人侍寝,虽然是被逼无奈,但是面对不同的客人,她们的态度便也不同,如果是比较风雅、俊秀的客人,她们便权当是一场风流艳遇,心里也颇有几分情愿;但如果是比较粗豪、丑陋的客人,她们自然就不大乐意,往往敷衍了事的应付而已。 这名侍女这么说,本意是想说她们二人被派去服侍何咸,比起那些服侍普通侍卫的同伴,心里要情愿、乐意得多,当然不会怠慢客人。岂料情急之中,思虑不周,一句“粗鲁的军汉”,便犯了董卓的忌讳,生生的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董卓怒容稍敛,朝着另一名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的侍女,喝问道:“昨天何王仆都说过什么,你老老实实的详细禀来,到时候,非但无罪,我还有赏。” 侍女闻言,赶忙从地上爬起来一五一十的将昨天何咸和关羽的对话说了一遍。 “看来何咸对招揽徐晃一事已经技穷了。”董卓思忖道:“不过遣返歌伎?哼,不过收揽了一帮游侠儿而已,真当是自己是孙武子、周亚夫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那帮市井无赖从美人怀里拉出来!” 谁知,今天一早,董卓就接到了何咸那边遣返侍女、歌伎的消息。这样一来,对于何咸身边的这支卫队,以及刘照管束这帮豪侠的手段,董卓便更加的好奇了。 第105章 第一〇五章 无功而返 第一〇五章无功而返 傍晚,王超从外县赶了回来。自从踏入河东境内,他就开始接到沿途豪右之家的邀约,当然,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的心思,除了迎接这位衣锦还乡的王大侠外,主要还是为了结识弘农王的使者,皇后的外甥,河南尹的儿子——何咸。但是,自从何咸被董卓迎去了安邑,只留下他继续应酬后。王超摇身一变,顿时成了豪右之家的上宾,每次宴会,都坐在上席,被人们众星捧月的左右奉承,一时间风光无两,别提有多得意了。 今天接到卫士的飞马传令后,王超虽然有些不舍,但是一点都不敢怠慢,推辞掉所有的应酬之后,快马加鞭,赶回了安邑。 听到徐晃居然拒绝了征召,王超心里冷笑一声,这个徐晃,还真是不识好歹,你以为我当初很乐意举荐你么?我可是恨不得将那天多嘴的杨伯当给捶上一顿!谁知道,你居然主动把弘农王的礼聘给拒绝了?真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你这辈子的前程,也就止于此了。待我在弘农王门下,奋力拼搏出一个万户侯来,那才叫真正的衣锦还乡呢!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这个郡吏,是如何为我这位君侯,车前开道的。 何咸自然不知道王超的心思,他叮嘱道:“元起呐,你是本地人氏,消息灵通,劳烦你去打听下徐晃的家世、逸闻,种种与其相关的信息,回头禀报给我。” 王超领命而去,徐晃的跟脚,他哪里用得着打听,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彼此都熟悉的很。看到何咸对徐晃还是不死心,王超心中暗笑,这个徐晃,出了名的执拗,既然他当时没有答允应征,那么就算你何王仆是苏张复生,郦生再世,也别想让他改主意! 何咸嘱咐完毕之后,带着关羽,以及几位挑着礼物的卫士,驱车前往徐晃家。 对于何咸的到来,徐晃显然没有心理准备。不过来的都是客,对方身份又尊贵,徐晃也不好怠慢,赶紧让妻子收拾了一顿酒饭,摆了上来。 何咸一眼望去,几案上摆着的,不过是最常见的几样菜蔬,杀了一只鸡,但是大半的肉,都摆放在自己的食案上,杯中的酒液,十分的浑浊,看来是自造的村酿,没有好好滤过。 “贵人驾临,晃不胜荣幸。家中贫乏,没有什么好东西敬奉宾客,还请何王仆多多见谅。”徐晃举起了酒杯,向何咸敬酒。 何咸喝了一口浊酒,味道着实粗劣,但是为了不让徐晃难堪,他强忍着不适,将杯中的浊酒一饮而尽,道:“公明奉公守法,家无余财,实在令我钦佩。不过,大丈夫在世,不能以一身的本领博取功名,岂非可惜?弘农王钦慕之意,还望公明多多考虑。” “弘农王乃是当今天子的长子,虽然尚未册立,但是天下人无不以太子来看待他。既然弘农王是储君,未来的皇帝,那么天下各地的百姓,便都是弘农王的子民。我在河东平靖地方,使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难道不是为弘农王效力吗?何必非要我入幕呢?”徐晃心念急转,抛出一顶大帽子来压何咸。 “这……”何咸也语塞了。 徐晃见状,赶紧转换话题:“何王仆身后的这位郎君相貌堂堂,甚有威仪,定是弘农王门下的英杰之士。弘农王已经有了这等人才,又何须我前去滥竽充数呢?还未请教这位郎君的高姓大名?” 关羽在何咸身后一拱手,道:“在下姓关名羽字云长,河东郡解县人氏。” “哎呀,原来还是同乡之人。”徐晃惊讶道:“我在河东,也算是知闻广博,可是居然从没听说过关君的大名,实在是惭愧、惭愧。” “徐曹史不必羞惭,某当初不过是一名私盐贩子,买卖往来,都是匿名藏踪,躲避官府,徐曹史不知道我的姓名,不足为奇,若是知道了,恐怕我便要到郡中的牢狱里,吃上几顿牢饭了。” 徐晃闻言,一时间尴尬不已,但这也更坚定了他“弘农王门下尽是些亡命之徒”的看法。不过,而今何咸上门做客,他自然不好把气氛闹僵,于是违心说了句客气话:“关君如今归附弘农王,自然可以痛改前非,为国家效力,建功立业了。” “我自幼习读《春秋》,岂是不辨是非,不分善恶之人。”关羽沉声道:“奈何先父去世的早,家中无所依靠,不得以才走了贩卖私盐这条路。若非有幸遇到弘农王这样的英主,恐怕终我一生,也不过是个远窜边郡的罪徒罢了。弘农王礼贤下士,思贤若渴,实在是一位不世出的明君。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何王仆也同样是独具慧眼,能识英雄。当日我在洛阳街头遇到何王仆,何王仆当即以骏马相赠,又报知了弘农王。而弘农王听说消息后,立刻派遣侍卫,飞骑追赶,务求将我寻回。昔日萧何月下追韩信,亦不过如此矣。徐曹史,你说说,此等的恩情,我这个做臣下的,岂能不肝脑涂地,报效主上?” 听了关羽的这一番话,徐晃也禁不住动容,心意略微回转了一些。但是,他又随即想起了董卓。董卓待他,也不可谓不见重,将他直接从区区一个小吏,提拔为一曹的长吏,这份恩情,自己恐怕也很难辜负。 最终,徐晃还是婉拒了何咸的邀请。何咸无奈,只得返回住所,思来想去之后,何咸决定,既然徐晃不愿意应征,那么自己继续在安邑待下去,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不如早点返回,将情况报告给刘照,再做定夺。 其实,这也是何咸在人情世故上经历得少,脸皮还不够厚。要是换了立志当影帝的刘照过来,他哪里会才“一顾茅庐”就放弃的?怎么说也要来个十顾八顾,万万不能让刘皇叔专美于前。而且,不仅要去“顾”,还要“顾”得声势浩大,人尽皆知,见了徐晃之后,更要拿出“君若不能出山相助,我便死在面前”的劲头来,总之,要软磨硬泡,非得把你给挖过来不可。 何咸将决定告诉了关羽,关羽沉默片刻,答道:“既然徐公明心意已决,不肯应征,那我们的确应该早点返回洛阳,向弘农王禀报。只不过……我此次来河东,本想顺便将家眷一并带到洛阳去,也好有个照应……” “既然如此,那云长你明天就带几个人回一趟家乡吧。”何咸道:“我在安邑等上几天便是,正好多了解一点徐公明的传闻。” 夜里,董卓在宅中小设酒宴,与几名心腹部将饮酒作乐。此时,董卓部下的几位主要的将领,包括李傕、郭汜、牛辅、樊稠等人,如今都已经聚在了他的手下。今日在场的,也正是这四位。 “稚然(李傕字稚然),今天你也去看过何伯熙的扈从侍卫了,觉得如何?”董卓捏着酒杯,斜靠在侍女的怀中,悠然问道。他部下的将领之中,作战勇猛的人不少,但是同时有脑子,懂智计的人并不多,李傕性格诡诈,颇有些鬼主意,所以董卓便让他过去关注了一下何咸的卫队情况。 “聊可一观罢了。”李傕不以为然:“看上去倒是听话,不过都没经历过战阵,没有一点血气,行伍也很松散,看来没经过严格的训练。” “能听话就已经不错了。”牛辅说道:“带兵第一要务,就是令行禁止,能听话,就算是不错的队伍了。真要做到行伍整齐,就算是我们的部曲,除了牙门亲军,还有谁能办到?” 牛辅是四人之中年纪最青的人,又是董卓的同乡【注一】,董卓待其亲如子侄,又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因此,牛辅虽然年纪最青,资历最浅,但是在董卓面前,他的份量却一点也不比其他几位宿将轻。 “如果人数相同,我军与其一战的话,谁可以胜出?”董卓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狠戾来。 众人闻言,李傕眼珠乱转,默不作声;郭汜咧嘴而笑,不以为意;牛辅垂头沉思,一语不发;只有樊稠一脸的惊骇,惊问道:“主公,难道你想劫杀……” “胡说。”牛辅斥责道:“主公不过是见猎心喜,想比较两部的战力罢了,你乱想些什么!” “哈哈。”董卓仰天大笑:“罢了,子众(樊稠字子众)老实,你们也就别欺负他了。不过……” 董卓直起了身躯,一挥手,两边侍奉的侍女全都退出了房间,他压低声音,道:“当今的天子昏聩,天下隐有乱象,这正是大丈夫乘时而起的好机会。不过,世间又盛传弘农王贤明,乃是不世出的英主,到时候如果由他入主德阳殿,恐怕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未雨绸缪,还得早做准备才是。听说弘农王那小子,读书聪明得不得了,就不知道他的武略,能有几分,手下有没有善战之人。所以我才要比一比两者之间的战力如何。” 郭汜冷笑一声,道:“以咱们西凉男儿的战力,难道还会怕那些京师来的富贵子弟不成?” 第106章 第一〇六章 衣锦还乡 第一〇六章衣锦还乡 “千军易求,一将难得。”李傕道:“收揽剑客、游侠充当牙门亲军,这倒是个好主意,毕竟这些人武艺不错,只要稍加训练,能使其遵循军法,令行禁止,便是一支强军。只不过有这等武艺的人,天底下又能有多少?弘农王想靠这点人就把天下坐稳,也未免太天真了。依我之见,倒不如多关注一下朱公伟,他身为弘农王相,也算是弘农王的藩邸近臣了。此人旬月之间,平定了交趾,斩杀叛贼梁龙。虽说南蛮没什么战力,但是这么短时间内就能击败数万叛贼,足见其武略不凡。弘农王有他作为依仗,恐怕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罢了。”董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天下的名将,又岂止朱公伟一人?别人不说,威明公(皇甫规字威明)的子侄,如今担任北地太守的皇甫义真,其兵法韬略便深得威明公的真传。虽然迄今为止,还没见他有什么战绩,可那不过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罢了,日后定会成为我的劲敌。唉!弘农王得登大宝之后,天下英才,哪个不能为他所用?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老老实实为汉家做一个守疆之臣吧!” “主公不必丧气。”李傕阴恻恻的笑道:“弘农王毕竟还没有被册立为太子,天子也不止他一个儿子,不是还有位小皇子呢么?” “对呀!”牛辅也一拍大腿:“小皇子由董太后亲自抚养,董太后自然更加偏爱他。如今董太后在宫中地位尊崇,说一不二,但是她能有这份尊贵,全靠当今天子而来。如果当今天子驾崩,弘农王继位,那么后宫之中做主的,便是何皇后了——董太后又岂会甘心?到时候,她定然会想方设法的扶持没有母亲的小皇子上位。只是董太后除了一个侄子,没有别的外援,这正好是我们的机会呀。主公也姓董,与董太后份属同宗……” 在场之人听了,眼中都是一亮。董卓哈哈一笑,道:“公弼(牛辅字公弼)此语深得我心。这样吧,回头准备几份厚礼,公弼你亲自走一趟洛阳,先到太学之中,找博士李儒,此人乃是我的故交,久居洛阳,人情颇广。可由他牵线,先将你介绍给几位得势的黄门,再通过这些中官,将你引荐到董太后那里。到时候,你便把我这个同宗子侄的孺慕之意,孝敬之心,好好的转达给董太后知道。” “小婿领命。”牛辅应声领命,一旁的郭汜和樊稠听了,眼中都禁不住流露出了羡慕的神色。李傕见状,冷哼一声:“等主公有朝一日入主洛阳,你们有的是机会见识洛阳的花花世界。这会儿还是收起心来好好训练部曲。伯广(郭汜字伯广),你新募的那些士兵,最近时不时的滋扰民间,前几日甚至假扮盗贼,劫掠了乡间的一处市集,这也太过了!好歹是主公治下,接连发生盗贼劫掠之事,岂不是让主公的治绩受损么?” 郭汜横着脖子辩解道:“这些人都是从西凉边郡招募来的,生性粗野惯了,一时间哪里能改过来?我虽然想严加管束,但都是同乡邻里,我也不好太过绝情,否则砍几个人头容易,消息传回家乡,到时候想要再回去招募兵士,还会有人愿意来吗?” 董卓听了,也是眉头大皱。郭汜与李傕不同,李傕出身于地方上的豪右之家,所领的部曲,大多由李家子弟组成,其兄弟子侄,如李应、李桓、李利、李暹等人,分掌部属,所以李傕对其部曲,是如臂使指,管理得十分严整。 而郭汜乃是盗马贼出身,他招揽来的部曲,其中有很多都是强盗、窃贼之流,军纪自然要坏得多。 但是,董卓依旧要重用郭汜,将其与李傕并列。其中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郭汜作战勇猛,更因为董卓需要一个人,来制衡李傕。 董卓出身边郡,地方上汉羌杂处,很容易相互起冲突,董卓年轻的时候,就是靠自己的勇武和慷慨,一手拿着弓刀,一手拿着羊酒,才在羌族的豪帅之中,立下了威信。有了这样的人生经历,董卓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迷信武力。 自从跟随张奂平定羌乱,积功成为地方大员以来,董卓更是存了凭借武力,割据地方的心思。然而,有了他这个主上做榜样,上行下效,难道他的部下就不会凭借手中的部曲,也来个“自立山头”,把他这个主上给架空吗? 所以,董卓对于自己的部下,也是戒心重重,特别是对于李傕这样,家族势力雄厚,部曲几乎全完听只听命其一人的部下,董卓自然要严加防范和制衡了。 因此,盗马贼出身的郭汜,就成了董卓手中制衡李傕的一枚棋子,甚至一枚还不够,像樊稠这样能力不高,但是野心不大,对他忠心耿耿的庸将,也是董卓在权力天平上增添的一枚砝码。 再加上董卓亲领的部曲——弟弟董旻,女婿牛辅,董卓军中的势力,鼎足而三,暂时保持住了一个平衡、稳定的局面。 所以,虽然董卓此刻对郭汜部败坏的的军纪也很不满意,但却不好太过苛责,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回去好好整肃一番”,便草草的了事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何咸索性放开怀抱,不再去操心礼聘徐晃的事情了。对于郡中各家官员、豪右的邀请,他是来者不拒,日日饮酒高会,只等关羽将家小接过来,便启程返回洛阳,向刘照诉苦求救去。 而关羽,则带着几名侍卫,快马加鞭,赶往自己的家乡——解县。 项羽曾经说过,“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虽然被人批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甚至是“沐猴而冠”,但是,却也道出了大多数人的心理。 此次听说何咸要去河东,河东出身的十几位卫士,基本都报名想要参加,以至于被鲍炜出面狠狠训斥了一番,最后只选定了三个人跟随队伍出行。 王超就是其中的一位,他能成行,一来是他的身份比较高,毕竟是比武前三名,面子大;二来是他在河东人情广大,甚至比起长期当私盐贩子,见不得光的关羽,他更适合担当何咸在河东的向导。 而回到河东之后,王超一路受到的礼遇,前文已经有所描述,此处不再赘言。关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未尝不是十分的羡慕。这一回,终于轮到他“衣锦还乡”了,虽然不及王超举郡闻名,但是能在解县父老面前,好好耀武扬威一番,出一出当年被人看不起的恶气,关羽也就满足了。 解县昌平里,监门关定正在屋中中煮了一樽酒,准备待会就着本里的盐枭送他的肉脯,小酌一番。突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马嘶之声,大惊失色的他,赶忙从门后摸出了一条绳索,使劲一拉,然后整整了衣衫,佯装镇定,缓步踱了出去。 门外,五位骑士刚从马上翻身而下,都是武弁装束,为首一人,更是腰系黑绶。关定看了,心中惊疑不定,若说是前来稽查私盐的官吏吧,似乎人太少,若说是寻常客人吧,怎么各个都是武官打扮,为首的,至少是位品秩四百石的官员! 不过,不管对方的身份和目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已经拉动了机关警报,想来本里的盐枭本,应该已经有所提防。现在,还是由自己上前与之周旋一番,打探一下对方的来意吧。 “在下昌平里监门关定,不知各位来我昌平里,所为何事呀?” “伯父,才几月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么?” 关定闻言,将说话之人细细打量了几眼,惊呼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长生!你可回来了!” 上前拉起关羽的手,关定又将关羽浑身上前看了一遍,道:“我就说,天底下能有这般须髯的人,还能有谁。怎么,你如今居然一身武官打扮?难道还做了官不成?” 关羽尚未说话,旁边的一名卫士笑道:“老丈,关君如今官居虎贲侍郎,更是弘农王门下最为亲信的侍从,前途无量呢。” “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当初只是从县中打探到,你的罪名已经被削除了,你家良人听说这个消息之后,是日夜期盼,希望你早日还家。不想今天你不仅回来了,还挣下了一身的富贵。老天有眼,我们关家总算发达了!”关定感叹道。 说话间,里中的居民也纷纷聚集了过来,看到关羽,有人禁不住高呼道:“关长生回来了!” 关羽向着乡邻们一礼,道:“诸位乡亲,关某乍回家乡,还须先回家探望亲属,只好改日再拜访诸位乡亲了,请让一让。” 分开众人,关羽牵着马,顺着既陌生又熟悉的道路,来到了自己家门口。望着禁闭的门扉,关羽感叹万千,手臂如同灌了铅一样,迟迟举不起来,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如此了。 关羽抬手打了打门,才刚拍了一下,就听门里面一声低低的哭泣,门扇被飞快的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关羽的妻子胡氏,她双目红肿,望着离别了数月的丈夫,强忍着扑过来的*,向关羽下拜行礼:“妾身恭迎夫君还家。” 第107章 第一〇七章 小别胜新婚 第一〇七章小别胜新婚 胡氏在家中,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刚开始,她以为是又有官吏前来稽查私盐了,结果,没过多久,她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在呼喊“关长生”这个名字。 胡氏心中登时一喜,难道是丈夫回来了?满心欢喜的她,本想出去看个究竟,但是她小家碧玉出身,平日里不大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露面,因此站在大门后面,心里几番挣扎:到底是出去看个究竟,还是等一会? 结果没等她纠结多少时间,大门就被人拍响了,她从门缝里一张望,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部长长的胡须,不用多想,一定是丈夫来了。 关羽上前扶起胡氏,低声道:“这些日子苦了良人了。” 胡氏一看关羽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人,脸上一红,轻轻挣脱了被关羽扶着的胳膊,裣衽行礼,道:“几位阿叔请进。” 关羽一挥手,道:“几位兄弟不要客气,到我家就如同是到了自己家。” 到了正屋门口,胡氏拿过一把笤帚来,替关羽和几名客人细细的掸去了全身上下的尘土。一名卫士见状,笑道:“关兄,你好福气啊,有位如此贤惠的内人。” 关羽得意的一笑,进了正屋,却见一位妇人从侧室走了出来,手中拉着一名两三岁的孩童,道:“可是我儿回来了?” 关羽赶忙上前,下拜行礼:“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关母喃喃道,她身边的孩童也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父。” “哈哈。”关羽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又沉了不少,我儿如此健壮,长大定然勇武过人。” 几位卫士也上前拜见了关母,关母还了礼,道:“既然有客人来,那我便去杀几只鸡,款待诸位。” 关羽赶忙阻拦道:“阿母,杀鸡这种粗活,还是让我来吧。” “不行,有客在,还需你招待才行。”关母仍然执意要自己去宰杀。 “关媪,杀鸡我在行,不如我来好了。”其中一名卫士见状,出面把这桩差使揽到了自己身上:“我当初做过几天屠户,杀鸡杀猪杀犬,我全都会,不如让我来好了。” “这……”关羽显得很不好意思。 “关兄不是说让我们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么?那就别和我们客气,无妨的。”那人说着,便自己先起身出去了。 “好了,你先在这里陪客人,老身也去下厨了。” 在一番忙碌之后,酒席终于备好了,乡间小宴,准备的很简单,肉食只有几只鸡,蒸了一锅黄黍(小米)饭,几样家常的蔬菜,自造的村酿,仅次而已。 众人先举杯为关母上寿。饮罢,关母问道:“儿啊,你打死了人,匆匆出逃,可让我担心了不少时日,前些日子,听人说,你的罪名被免除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阿母,儿子此番能够免罪,全赖弘农王的恩典。” “这个什么弘农王,又是何人啊?” “阿母,弘农王是当今天子的长子,也就是以后的皇帝。” “以后的皇帝?那不是叫太子么?” “阿母,弘农王虽然还没被册立为太子,但那也是早晚的事情,现在天底下,又有谁不把弘农王视为储君呢?” “看来我儿是攀附上贵人啦!”关母欣慰的笑了起来:“那我儿这是做官了?” “是,承蒙弘农王抬举,儿子现在是虎贲侍郎。” “这个什么虎啊狼啊的,是个什么官啊?”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一个卫士答道:“关媪,虎贲是皇帝的侍卫,虎贲侍郎可是品秩四百石的官职。”想到关母大概也不懂品秩四百石是多大的官职,卫士又补充道:“就是和县里的县丞一样大。” “我儿居然与县丞一般大了?”关母惊讶道,她生平见过的最大的官吏,不过是乡一级的,县令、县丞这样的官员,她连见都没有见过。而且皇帝对她来说,遥不可及,完全没有什么概念,县令、县丞便是她心目中最大的官儿了。 “县丞算得了什么!”说话的这名卫士,在洛阳呆得久了,眼光也高了:“关兄深得弘农王的看重,等弘农王登基做了皇帝,关兄只怕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到时候出门,光为他开路的,就有几百人,典媪,你说县丞与之相比,也还配叫做官儿么?” “休要胡言乱语。”关羽苦笑一声:“大将军岂是等闲之人能做的?以我朝的故例,大将军哪个不是由外戚担当的?岂会轮到咱们这等人身上。” “想当外戚还不简单?”一名卫士酒喝得略有点多,开起了玩笑:“关兄你赶紧生一位便是了,以阿嫂的容貌,想来生出的女儿也是位美人,到时候入宫侍奉弘农王,定然受宠……” “你这役夫!(服役的苦力,骂人的话)酒量浅却又贪杯,多喝几杯便要胡说,还不用鸡臀塞住你的嘴!”有人见刚才的那位信口胡说了起来,赶忙出言训斥。 “好了好了,酒饭已经够了,咱们也该去歇息了,也好让关兄与家里人说些体己话。”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告辞。关羽家中狭窄,没有地方可以留宿,只好将几人送到了附近的亭舍,向亭长借地住宿。亭长打听到来人居然是弘农王的侍卫,不敢怠慢,连忙收拾了几间上好的屋子,供众人歇息。 回到家中,天色已经发黑。进了屋,只见胡氏已经打好了热水,给关羽洗脸、泡脚。 “阿獾呢?”关羽问起了自己的儿子。 “阿獾跟阿姑去睡啦。”胡氏说着,脸颊上又泛起了一抹红晕了。 关羽心下了然,母亲这是给自己夫妻创造独处的机会呢。不过话说回来,自从逃亡以来,他还真就一直没有近过女色,此刻回到了家中,面对娇妻,哪里还忍得住! 匆匆盥洗了一番后,关羽脱了衣服,躺到了床上。胡氏倒掉了关羽洗过的残水,又打了水,自己清洗起来。听着哗啦啦的水声,关羽的心里如百爪挠心,急不可耐。 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后,胡氏吹熄了灯,从关羽的脚边爬上了床,刚到内侧想要躺下的时候,却被关羽粗暴的一把拉了过来,压在了身下。 胡氏惊呼一声,红着脸紧紧的闭着双眼,任自己的丈夫施为。 关羽的双手,在自己的妻子丰腴的身体上肆意侵掠着。接着窗缝里透射进来的月光,关羽细细打量着身下的妻子——自己的妻子,在这种小地方,也称得上是有几分姿色的,然而…… 然而和那日偶遇的美人儿相比,终究是相形见绌啊。 关羽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天那位美人儿的娇俏模样,以及她婀娜修长的身姿,想到当日的情景,关羽喉结耸动,咽了下一口唾液。 胡氏突然发现丈夫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疑惑的悄悄睁眼望了丈夫一眼,只见丈夫的面目有些狰狞,似乎正在回想什么。然而不等她出言询问,关羽便低吼一声,在她的身上大动起来。 风停雨住之后,胡氏依偎在丈夫怀中,悄声道:“这些日子,夫君把自己憋坏了吧?今天对妾身如此大加挞伐,妾身都要承受不住了呢……” 关羽心中长叹一声,将心中的残影强行抹去,怀着愧疚之情,将妻子搂到怀中:“我这次回来,就是带母亲和你,还有阿獾,一起去洛阳享福的,以后,就不用这么分开这么久了。” “太好了。”胡氏高兴的叫道:“妾身以前读过《东都赋》,却没有机会见识洛阳的繁华景象,这次多亏了夫君,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了!” 第二天,关羽出门,拜访了左邻右舍的乡亲,不多时,县里也得到了消息,县令带领着几位主要的佐僚,亲自来昌平里拜访关羽一行。关母当日听了卫士们话,心中将信将疑,今天看到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令,对自己的儿子倍加礼敬,这才知道人言不虚,心中高兴之极的她,又禁不住想起了早早过世的丈夫。于是她备下了奠仪,偷偷一个人到了丈夫坟前,哭诉了一番,也算是将儿子的喜讯告知了丈夫。 关羽知道何咸还在安邑等他,故而不敢在家乡逗留,他推辞了本县其他乡里的豪家的邀请,匆匆收拾了下行装,带着家人赶赴安邑。 何咸在安邑也待得有些不耐烦了,各种邀约如檄而至,应酬了几日之后,他便也不胜其烦了,只好以外出游玩来躲避。何咸听说附近的鸣条,既是夏商之战的遗址,更是舜帝的陵墓所在之地,便动身前去游玩了几天。 出发之前,何咸借口需要增加护卫的人手,把徐晃和他的部下给借调了过来。虽然徐晃已经正式出任贼曹掾,但是何咸还想借机再拉拉关系。但是,几天下来,虽然他跟徐晃的交情,又进了一步,但是应征一事,徐晃依旧是毫不松口。 无可奈何的何咸,在听说关羽已经返回安邑的消息后,便也结束了自己的旅程。收拾妥当之后,何咸启程返回洛阳,望着安邑的城门,何咸暗暗下定决心:安邑,我还会回来的,徐公明,你也给我等着,你终究逃脱不了阿弟跟我的魔掌的!喔呵呵呵…… 第108章 第一〇八章 丞相何故大笑 第一〇八章丞相何故大笑 此刻,刘照的心情很糟糕,可以说是穿越以来,迄今最为糟糕的一次。 何咸返回的洛阳的消息,昨天便已经由飞骑传到了宫中,一大清早,刘照亲自去了城外,迎接表兄一行。 但是,当何咸的队伍抵达洛阳的时候,刘照远远望去,却发现队伍之中,并没有增添新的面容——那徐晃何在?难道是在后面的那辆辎车中?不可能啊,徐晃是赳赳武夫,绝代猛男,又岂会乘车?莫非他得病了? 就在刘照满腹疑问的时候,何咸下了车,上前跟刘照见礼。见礼毕,何咸羞愧的垂首道:“阿弟,愚兄无用,没能将徐公明礼聘回来。” 刘照闻言,也是愕然。在他看来,以自己的身份,将担任小吏之职的徐晃,礼聘为两百石的王府郎中,徐晃应该没有理由拒绝才对,怎么自己的表兄就失手了呢? 虽然满腹疑问,但是何咸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刘照总不能就把自己的表兄堵在洛阳城外,一问究竟吧。所以,刘照便出言宽慰了何咸几句,然后把何咸迎进了洛阳。 进了洛阳后,刘照与何咸同车,乘机机会,何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个讲述了一遍,刘照听了,登时眉头紧锁。 何咸见状,以为刘照是对自己没能办成差使感到不满意,期期艾艾的说道:“阿弟,都是愚兄无能,口才也不够好,没能打动徐公明……” 刘照听了,赶忙安慰道:“阿兄为我奔走了这么多天,我心中甚为感激。徐公明能招揽到当然好,招揽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岂能因此责怪阿兄呢。阿兄你奔走多日,不如先回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天,然后我们再慢慢计议便是。” 与何咸分开之后,刘照返回了崇光殿。侯谨服侍他更换了衣服,擦拭了手、脸,内侍奉上了茶汤,刘照喝了一口,茶汤苦,但是他的心里更苦。心中积郁不已的刘照,真一种摔杯子的冲动。 徐晃不应征,这事虽然出乎了刘照的意外,但是还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徐晃说自己想为家乡父老尽一份心力,专心缉捕盗贼之事,这话刘照哪里会信?像徐晃这样有本事的人,又岂会真的甘心当一名小吏,让自己的才能埋没?无非是跟诸葛亮一样,还没找到符合自己心意和志向的主家罢了。 在刘照想来,徐晃此刻的顾虑,恐怕就是自己这个皇子年纪还太小,在朝局之上没有什么重大的影响力,跑来担任郎中之职,恐怕会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罢了。 徐晃这么想,倒也符合情理。目前,围在刘照身边的这一批士大夫,简直可以说是“苦心孤诣”,用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程婴抚育赵氏孤儿的态度,来培养自己这个“未来的明君”,甚至是下了“孤注一掷”的决心。徐晃没有卢植、王允等人那么高洁的抱负、长远的眼光,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有这种想法和态度,无可厚非。 况且,徐晃又不是穿越者,他又如何能够料到,再过一年多,天下就会大乱,太平道会举国造反?而这恰恰是刘照想早早的招揽到他们,给他们建功立业的一次机会? 所以,徐晃不应征,刘照细想一想,还是可以接受的,而且,这次你不应征,我可以接二连三的派人去请,甚至可以一直请到黄巾之乱来临——等到大乱一起,你徐晃还有借口不出山吗? 可是偏偏被董卓从中插了一杠子。 董卓,这个名字对于刘照来说,不啻于洪水猛兽。虽然从理性的角度来分析,如果不是当年大汉朝廷的一帮人,昏招迭出,自己作死的话,董卓根本不可能入主洛阳,掀起那么大的风浪。但是,人永远不是可以仅靠理性而生存的生物,董卓与刘辨之间的历史渊源,总是像一具沉甸甸的枷锁,紧紧的挂在刘照的心头。 徐晃如今已经被董卓迁升为贼曹掾。两汉时期的州郡属吏,都是由长官自己聘请,两者之间有着极深的“主臣”关系。这就代表着徐晃身上,已经被深深的打上了董卓一派的烙印。 而董卓又是一位十分爱才的人,特别是对武将。吕布的事迹,虽然在历史上算是臭名昭著,但是反过来看,就能从中发现,董卓待吕布,可谓是“恩主”的典范了——为了拉拢吕布,即便是千里马也愿意拱手送出,而且历史上的董卓,可没有贪恋什么“貂蝉”的美色,不舍得让给吕布,才让吕布起了反心的。 这一场“大义灭亲”的好戏,起因只不过是董卓的脾气暴躁,与吕布发生了冲突,而吕布又不厚道,与董卓的小妾私通,怕事发后受到董卓的惩罚。最终,惶惶不安的吕布,被王允乘机而入,离间成功。董卓至死也没料到吕布会背叛他,死前犹呼“奉先何在?”还真是让人觉得可怜。 但是,不管怎么说,董卓还是有一定的“领袖魅力”的,足以让徐晃对其死心塌地的效力,而且徐晃的人品可比吕布好多了,搞不好,徐晃日后还真会成为董卓的得力干将呢。 这算是哪门子事情啊!自己想法设法,绞尽脑汁,终于铺平了征召徐晃的道路,谁知道,正是自己大张旗鼓的征召,让董卓发现了徐晃这个“隐藏人才”,反倒抢先一步,把徐晃给挖走了!这可是狠狠的扇了刘照这个“全知全能”的穿越者一记响亮耳光呀。 正在烦躁之时,内侍进来禀报:“曹郎中令来了。”刘照赶忙命人传召曹操进殿。 曹操刚在弘农王府上完课,今天刘照没有随堂听讲,他知道刘照是去迎接何咸了。对于征召徐晃一事,曹操也是颇为惦念,因此上完了课,便赶来崇光殿,一探究竟。 刘照向曹操大吐了一阵苦水——当然,担心董卓这件事,刘照自然不会跟曹操说,因为这太骇人听闻了,毕竟眼下的董卓,恶行未彰,别说是日后擅行废立,弑杀君上的举动,就连黄巾之乱后,拥兵自重,不听调遣的举动,都尚未做出,刘照又岂能张口就将其打入“逆贼”的行列呢? 曹操听了后,哈哈一笑,道:“殿下不必沮丧,大汉能有如此忠直尽职的臣子,那时殿下的福气。至于征召一事,缓缓图之便是,毋须太过心切。” “想不心切也不行啊。”刘照叹道:“那董仲颖颇为知人善用,徐公明在他手下,时间一长,恐怕就要死心塌地的把董仲颖当作恩主了,到时候,我哪还挖得动啊。” “殿下说笑了。”曹操禁不住莞尔,做皇帝的跟臣子抢属臣,这还像话么:“普天之下,莫非王臣,董仲颖也是大汉的臣子,徐公明为他效力,岂非就是为殿下效力么?” “这……”刘照一时语塞,最后他只好说:“我闻董仲颖为人狼戾贼忍,志欲无餍,只恐他日后乘势而起,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不听朝廷的调遣。徐公明这样的英才,岂能眼睁睁的让他得去。” “也罢。”曹操虽然觉得刘照对董卓的评价,似乎有点过份,但是刘照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好再较真了:“那不如叫同去河东之人,将事情前后的详细经过,一一描述一番,臣也好为殿下稍作谋划,看如何把徐公明从董仲颖那边‘挖’过来。” “嗯,有孟德为我出谋划策,事情定能成功。”刘照喜道:“伯熙身子弱,所以我准他休息一日,不如让云长与元起来为孟德详述经过吧。” 刘照即刻传令下去,着关羽、王超前来觐见。 不一会,内侍回来禀报:“关侍郎正在宫外安顿家小,奴婢已经派人出宫去传召了,王郎中已经先行赶到了殿外。” “那就不必传召关侍郎了,让他安心的安顿家小。”刘照道:“有王元起一个也足够了。” 王超进殿,将事情的先后经过,细细描述了一番,又着意将徐晃的事迹,也讲了许多,当然,他刻意的描画了徐晃为人迂直,不知变通,经常犯拗,遇事较真的一面,想要旁敲侧击的打消刘照继续派人征召徐晃的想法。 谁知听了他的描述,刘照对徐晃,是更加渴慕了,而曹操感兴趣的,却是董卓免去了原贼曹掾张累的职务,直接将徐晃从贼曹史提拔为曹掾的事情。 曹操向王超详细询问了徐晃与张累的关系,当得知徐晃与张累的关系很不错,徐晃平时冲犯了什么人,都是张累帮他缓和关系,抹平冲突的时候,曹操仰天大笑。 这是颇为失礼的举动,但是刘照当然不会去责怪曹操,在场的人也基本习以为常了。 “孟德何故大笑?”刘照很凑趣说了一句,可惜现在的曹操,还不是后来的那位曹丞相。 “臣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曹操道:“以臣之见,徐公明这个贼曹掾恐怕做不了几天,早晚要被免职。到时候,便是殿下重新招揽他的良机了!” 第109章 第一〇九章 皇三子降诞 第一〇九章皇三子降诞 刘照没料到,事情居然还出了这样的转机:“哦?孟德何以断定徐公明不能久任?” “嘿嘿。”曹操自嘲的笑了一声:“如今的地方之上,豪强林立,恃强凌法者,不计其数。在地方上做官的人,想要严格执法,整肃地方,没有天大的靠山,根本无法立足。臣当年担任过顿丘令,对此深有体悟。说起来,臣好歹还有父祖可以倚仗,而那徐公明,他又去倚仗何人?” “之前张累在位的时候,徐公明倒是可以倚仗张累。说到此,细究起来,张累其人,事实上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无能,相反,他还是位极有才干之人。” 看到众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曹操解释道:“的确,要说处理实际事务的能力,张累的确显得平庸无能,但是作为一曹的长吏,他却恰如其分的发挥了作用。州郡的长吏,不仅要看才干如何,还要看他的为人处世的手腕。不通本曹的事务,这不要紧,只要善于任用精通事务的属下即可;而如何承上启下,上传下达,使本曹的政令可以畅通施行,这才是考验一个长吏能否胜任的地方。这位张贼曹,将曹中诸事全权委托给徐晃处置,而他自己则出面帮徐晃挡下来自各方的非难,两人可谓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光是这份本领,就已经不能等闲视之了。” “但是,如今张累被免去了职位,由徐公明接替,这样一来,徐公明可就走到了台前,头顶上,再也没有了为他庇荫的人。今后他再得罪了什么人,那明枪暗箭,可都就冲着他直接来了。没有了张累为他缓颊、疏通关系,他这个贼曹掾还当得下去么?” “可是,董仲颖未必不会出面保全徐公明啊。”刘照心中还是存着疑问。 “董仲颖担任河东太守,也有好几年了,怎么从没见他打击过郡内的豪强?也从没整肃过郡内的法治?”曹操不屑的一笑:“由此可见,董仲颖根本没有和当地豪强、阀族起冲突的意思。倘若徐公明惹下的祸事比较轻微,他或者还会庇护一二,但以徐公明那刚直的性格,又恰逢新官上任,大有作为之际,只怕能把天都给捅一个窟窿出来。到时候,董仲颖真能压下郡中豪族的非难,将徐公明给保下来么?” “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识其主而事之,是无智也。”曹操肃容道:“徐公明为人忠直,董仲颖为人寡义,两人本就不是一路人。纵然眼下一时之间,董仲颖能以利示恩,拉拢住徐公明,但是时日一长,徐公明自然就能看透董仲颖的真实面目,早晚会与其分道扬镳的。” 寡义,这个评价用得很好,董卓并非寡恩之主,但却是寡义之人,正因为他寡义,所以吕布才会在受他厚恩的情况下,还会毫不犹豫的背叛他。 史籍记载,吕布投靠董卓后,董卓对其“甚爱信之,誓为父子”,关系比起“恩若父子”的刘关张,似乎还要亲厚。 只可惜,“恩若父子”的刘关张三人之间,是“以义合”,而董卓与吕布之间的“誓为父子”,却是“以利合”。所以关羽、张飞对待刘备,是誓死追随,不以安危而易节,不以福祸而易心,不以生死而易志,流传下了千古的佳话。而吕布,则与董卓貌合神离,最后毫不犹豫的背叛了董卓。 小人以利合,董卓与吕布,都不是什么君子,眼中也从来没有“信义”二字存在,所以两人之间,才能够相“爱”而后又继之以相杀。但是徐晃与董卓性格迥异,志趣难投,又岂能最终走到一起? 想到这里,刘照终于宽慰的笑了,他伸了个懒腰,放松了下心情,道:“孟德之言,使我顿开茅塞。我有孟德,就如同周武王有了姜子牙,汉高祖有了张子房,再无忧虑矣!” “殿下对臣的期许如此之高,臣又岂敢不用心竭力,报效殿下,否则名不副实,白白为天下人所笑。”曹操自嘲了几句,但是又立刻肃容道:“不过,也请殿下发奋图强,振兴汉室,成就周武王、汉高祖一般的功业,也好告慰汉家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既然已经断定徐晃迟早要丢掉官职,刘照立刻命令王超带领几名卫士,前往河东打探情报,一有消息,就立刻回报,如果时机恰当的话,可以直接出面将徐晃带到洛阳来。 不过,对于翘首以盼的刘照而言,王超此一去,起码又得等上个十天半月,才有初步的消息传回,那当真是度日如年了。 好在,很快就有一件大事,转移了刘照的注意力。 进入八月之后,何皇后的产期,眼看就要到了。据侍医所言,何皇后的这一胎,胎像稳固,应当没有大碍,可以顺利生产。 刘宏得到禀报之后,心中大喜,令人连连催促阿阁的扩建工程。 原来,自从观看了“弘农王杯剑术大赛”之后,刘宏对刘照“发明”的比赛规则,就特别感兴趣,一直想推广到其他的游戏上,比如斗犬、斗鸡、蹴鞠、相扑、赛马等等。 有感于场地太小,不能邀请更多的人前来观看,刘宏决定动工扩建阿阁,增设台观。掖庭令毕岚献上了自己的最新设计——高达四百余尺(约合九米多)的新式高楼,刘宏见了图纸,喜出望外,命令将作大匠督率徒工,连夜修建。 正好又遇到何皇后即将生产,刘宏更是希望在幼儿诞生之后,能在阿阁为其举行盛大的汤饼会和洗儿会。 临产前的几天,何皇后的寝室已经被严密的隔离开来了,刘宏和刘照都不能再见她了。对此,刘照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虽然母亲是第二次生产,理论上危险会降低很多,起码有了自己这个“先行官”,就证明母亲并无产道狭窄等先天疾病,不至于因此而难产。 但是,在汉代的医学条件之下,感冒都可能让你丧命,生孩子更是危险重重。不管刘照在前世了解了多少养生方面的知识,对于妇女的生产,照样没有一点帮助,就算他想大发神威,把传说中的“助产利器”——产钳给发明出来,奈何他前世连产钳是啥样都没见过! 无奈之下,一直以“唯物主义无神论者”自诩的刘照,只好在室内设下了香案,焚上一炉好香,从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到圣母玛丽亚,凡是他能想起来的诸天神灵,他都一一求了个遍,最后差点没把希腊神系、北欧神系的神灵们,也从万里之外给请过来。 “神后赫拉呦,您老看在我妈和你一样有女王范,对情敌都是下死手的份上,庇佑下吧;阿尔忒弥斯姐姐,您老是生育之神,也麻烦您显显灵吧……” 求到第三天,黔驴技穷的刘照,终于把愿许到了希腊诸神的头上,也许是北欧诸神怕再这样下去,自己也会不得安生,所以让弗蕾亚(也是掌管生育神职的女神)降下了祝福,总之,正当刘照神叨叨的时候,侯谨从外面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恭喜殿下,皇后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还好,刘照终于送了一口气:“母子平安就好,这么说,我又多了一位弟弟?” “正是,殿下,宫里又多了一位皇子,天子闻讯,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呢。” “起驾,我要去长秋宫!” 到了长秋宫,刘照发现刘宏的车驾,已经停在了门前,看来父亲比自己跑得还要快。刘照下了车,也不等人通传,迈步便往大殿跑步。 刚进大殿,就听到刘宏爽朗的笑声,刘照一看,自己的父亲正在乳母的身边,逗弄着刚刚降生的婴孩。 刘照见状,索性不去打扰自己的父亲,而是向偏殿走去,探望一下母亲。 偏殿门口,几名年长的宫女拦住了刘照:“殿下,屋子里面刚刚生过孩子,有阴秽之物,殿下不宜冲撞。” 刘照哪里理会这些,他立刻把刚才还念念不忘的鬼神们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回归了“唯物主义战士”的威风:“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忌讳这些。”看到宫女们还是不肯让开,他又祭起了“太一转世”的法宝:“我乃太一神转世,法力广大,神鬼辟易,怕什么阴秽之物,速速给我让开!” 一干宫女、内侍,望着刘照,哭笑不得。这是,屋子里的何皇后发话了:“是阿弁来了么?让他进来吧。” 屋子里,一个年老的女声劝道:“殿下你刚刚生育完,不宜见外人。” “不过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孩儿,怎么能叫外人,让他进来。”何皇后也很执拗。 门口的宫女闪身让开,刘照赶紧揭起了帘幕,进了侧屋。他本想快步赶到母亲身边,但又想起产妇不能见风,自己如果走得快了,带起了风来,岂非对母亲身体不利?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帘幕,缓步走到了母亲床边。 何皇后脸色苍白、浮肿,见刘照来了,伸起手来想摸他的脸。刘照一看母亲的手,手背上满是青色的血管,浮现在皮肤之下。 刘照心中一酸,想来当初母亲生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受苦吧。 第110章 第一一〇章 董卓的厚礼 第一一〇章董卓的厚礼 握着母亲纤细的手,刘照强忍着眼泪,道:“阿母,你可受苦了。” “你呀,见得少,别大惊小怪的。”何皇后微微笑道:“这次生你的阿弟,可比生你的时候,可顺利多了。当初生你的那天,一大早阿母的肚子就觉得疼痛难忍,可是整整一天,都没把你给生下来,一直熬到晚上,才呱呱坠地,真是磨人呢。” 刘照一脸的尴尬,难道这也是自己穿越造成的么? 母子正说话的时候,外面的宫女又叫嚷了起来:“陛下不可,这是产房,内有阴秽之物,不可进入。” 但是刘宏显然也不吃这一套:“我儿能进去,为何我就不能进?” 何皇后闻言,目视了一下身边那位年长的宫女。那宫女也到了门口,隔着帘幕说道:“陛下,弘农王是小孩子,不懂事,陛下却是一国之君,岂能举止都与小儿看齐。更何况皇后刚刚生下幼儿,还没多看几眼,就被抱走了,心中思恋不已,又怎么忍心将自己的大儿拒之门外?还是请陛下回去吧。” 一番话说完,门口渐渐没了动静,想来是刘宏已经走了。何皇后在床上叹了口气,道:“我这会的样子,如何见人呢!” 女性刚刚生产完的时候,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比起平常,都大大的变样走形了。刘宏虽然十分宠爱何皇后,但是这份恩爱,有一大半是从何皇后的美貌上来的,若是贸然见到了何皇后容貌丑陋的一面,恐怕他就会在此后相当一段长的时间里,都对何皇后躲避、疏远了。 历史上,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在临死之前,以被蒙面,死活都不让汉武帝看她的样子。身边的姐妹对此感到很不理解,李夫人解释道:“我因为长得漂亮,这才以卑贱之身却获得了皇帝的宠幸,但是,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驰则恩绝。皇帝之所以对我念念不忘,正是因为我的美貌,如果看到我大病之后的模样,必定会厌弃我,又怎么会照顾的兄弟家人呢?” 果然,李夫人至死也没让汉武帝看到她病容憔悴的一面,因此汉武帝对其念念不忘,很多年之后,依然要做《秋风辞》来怀念李夫人,甚至,还要请方术之士,行招魂之术,把李夫人的幽魂请来与他再见一面。 何皇后未必知道李夫人的典故,但是同样是在宫中从卑贱之身一步步走到尊贵之位的女性,何皇后对“色衰爱弛”的道理,可是了然于腹,无师自通。 “好了,你也先回去吧。”和刘照说了一会话之后,何皇后也下了逐客令:“让阿母睡一会。” 拜别了何皇后,刘照从侧室出来,来到了正殿。刘宏已经离开了,而刚刚降生的小皇子,也已经被抱到了另一边的房间中去了。 刘照信步进了另一边侧室,只见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妇,正敞着怀,给新生的皇子喂奶。见到刘照进来了,那名少妇惊呼一声,转过了身去,但又寻即想起了刘照的身份,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起身拜见,还是该继续哺育皇子,急得她一脸的惶然之色。 刘照赶忙摆摆手,道:“毋须多礼,你继续照看阿弟便是。”说完,刘照站在地上,也踌躇了一会,此时阿弟正在乳母怀中吃奶,自己虽然也是个孩童,却也不好意思上前去看阿弟。于是刘照只好站在当地,问了几句弟弟的情况,乳母一一应答了。 听到乳母说自己的弟弟身体一切安康,刘照放下了闲心,动身返回了芳林园。 阿阁的扩建,虽然还未完成,但是作为主体的两座高楼,在刘宏的催促和毕岚的监工之下,总算是提前完工了。欣喜过望的刘宏,立刻在阿阁,举行汤饼会,洗儿宴。 在汤饼会上,刘宏给新生的小皇子起了乳名,唤作“阿绶”。绶,就是用来系官印的丝带,兄弟两人,一个是“官帽”,一个“官印的系带”,还真是高端大气,彰显了皇后所生,天子嫡脉的身份。 汤饼会上,刘照将自己的弟弟阿绶抱在怀里,低声叽叽咕咕的说了一大通话,什么“哈喽,阿尼阿塞油”、“兄弟你是穿过来的不?”、“苍老师有新片么?”,等等乱七八糟的一大堆问题,然后仔细观察弟弟的反应,结果怀里的阿绶,先是一脸茫然的张望着刘照,到了后来,索性嘴一扁,哭了起来。他的乳母齐氏赶忙从刘照手里接过阿绶,到旁边的屋子去了。 想来是阿弟饿了吧。刘照自嘲的一笑,自己还真是闲得慌,真要是再穿越过来一个弟弟,自己在这个异时空就不寂寞了?恐怕到时候,自己首先生出的,是杀人灭口之意吧? 但无论如何,有了两个儿子的何皇后,在后宫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了。宴席上,座中的董太后,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之色。只有又长大了一些的太平郎刘协,无忧无虑的在乳母吕氏的怀中,双眼滴溜溜的使劲往外看,他这个年纪,正是牙牙学语,对外界的事物感兴趣的时候,因此对于楼外的百戏杂耍,充满了好奇。 宴罢,董太后沉着脸回到了永乐宫。一干宫女内侍见她脸色阴沉,都不敢多话。正当大殿中一片沉寂的时候,有人进来禀报:“禀太后,段常侍求见。” 董太后略一颔首,来人立刻退了出去,不一会,段圭便走进了大殿。 “奴婢段圭,拜见太后,愿太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请起。”董太后的身体略直了一直:“段常侍不去皇后那里周旋,却来看我这个老妇,岂非舍近求远?” “太后说得哪里的话。”段圭笑道:“天子仁孝,后宫之中,谁人敢不尊奉太后?” “哼,场面话就少说点吧。”董太后不满的哼了一声,然后一挥手,示意身边的宫女内侍退下,这才说道:“当日你们口口声声,说要扶保董侯,如今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我连个面都见不着。怎么,今天到我这来,又有什么花言巧语,想哄着老身给你们当枪头?” “太后言重了。”段圭愈发显得谦恭了,但是神色之中,却没有半点惶恐之色:“奴婢这些中官,所倚仗的,无非就是天子的神威罢了。天子对何皇后礼敬有加,恩爱非常,奴婢等人,又如何能够螳臂当车呢?” “那尔等就去奉承何皇后好了,又何须来我这里周旋?”董太后言语之中,已经微微带上了怒意。 “奴婢岂是朝三暮四之人?之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一是避免打草惊蛇,让何皇后早早的有了提防,二是避实就虚,等待更好的机会啊。” “别跟我说这些虚的。”董太后不大耐烦了:“你今天来我这里,不是只为了表忠心的吧?” “太后明鉴。”段圭道:“何氏一门根基已经深厚,急切之间难以动摇,单靠我们几个常侍,只怕不足以将其扳倒,所以,以奴婢之见,还须有外援才行。” 董太后没有接茬,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段圭挑明来意。 “太后,河东太守董卓,为人忠义,勤于国事,骁勇善战。他与太后,份属同宗,因此愿以子侄之礼,侍奉太后。”段圭不动声色的将来意托出。 “区区一个郡守,又不是朝廷重臣,怎么靠他来扶保董侯?莫非他还有胆子公然带兵上洛,清君侧不成?”董太后虽是妇人,但是在宫中耳濡目染,对朝政也并非一无所知。 “董卓眼下虽然只是河东太守,但是有了太后的照应,他便是入朝担任列卿,又有何难?如今子厚(董重字子厚)公已经是司隶校尉,如果再添上一位太后的心腹子侄,担任卫尉或是执金吾,那未来董侯的前程,就更多了一份保障。”段圭略微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再说了,河东郡毗邻京畿,大军可以朝发晚至,真要到了关键时刻,清君侧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啊。” “空口白牙,他董卓说了我就信?你们这班家奴,尚且是说一套做一套,何况是一个外臣。”董太后似信不信的:“我替他走了门路,升了官职,他却到时候来个死不认账,难道老身我还能出宫找他去拼命不成?” “太后毋须担忧。”段圭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简册,迈步来到董太后身边,将简册呈上:“董卓这次派了他的女婿牛辅,进京来给太后送觐见之礼来了。” 董太后接过简册,打开之后,从头至尾,粗略的看了一遍,只见竹简之上,一行行墨迹,写着的,却都是价值不菲的财货: “夜明珠一颗,走盘珠二十颗,珍珠一百颗,沉香木三百斤,羊脂玉大料七块,小料二十块……金五百斤。” “这董卓倒是舍得下本钱,光这五百金,就够买下九卿的官职了吧?何况前面的那些宝贝,恐怕要价值千金吧?也好,看在他礼数周到的份上,我就帮他一把,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官职啊?” 第111章 集英社义从 第一一一章集英社义从 听到董太后出言询问,董卓敬献这么厚的礼物,到底想要什么官职的时候,段圭答道:“奴婢已经将董卓的女婿牛辅,带到了永乐宫外,如果太后愿意垂恩接见他,奴婢这就出去将他唤进来,好让太后当面垂询。” “你好大的胆子!”董太后闻言,也变了脸色:“宫禁之中,你居然说带一个外人,就带进来了。他日倘若有人想图谋不轨,岂不也是出入自由?而且老身毕竟是女流,岂能随意面见外臣?” “太后息怒,奴婢也是无可奈何,才铤而走险,行此险招。”段圭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来:“如果太后不愿意接见,那奴婢立刻出去,将牛辅带走,绝不敢给太后添麻烦。” “罢了。”董太后恢复了先前的神色:“我既然收了人家的重礼,总不能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人家。你去悄悄将他唤进来,不可惊动他人!” 段圭答应着退了出去,不一会,牛辅便跟着段圭,进了永乐宫的正殿。 行罢了拜见之礼后,牛辅垂手侍立一边,等候董太后的垂问。董太后细细一瞧,只见牛辅的模样,生得颇为俊秀,心里便对牛辅有了好感,开口道:“罢了,先坐下回话。” 牛辅闻言,先行谢过董太后赐坐,然而便来到段圭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去。 董太后问道:“董太守送老身如此厚礼,是想得到什么官职?除了三公,朝廷要选拔德高望重,家世显赫之人担任,恐怕不能轻易授人外,其他的官职,但凭你开口,没有老身办不到的。” “太后言重了。”牛辅态度谦恭的回答道:“这份礼物,乃是董太守以子侄的身份,孝敬姑母的,只要太后不嫌弃董太守出身卑微,愿意认下这个侄子,那董太守就已经是感激涕淋了,哪还敢向太后索求官职呢?” “呵呵。”董太后微微一笑:“董太守有这般的心意,老身又岂会嫌弃身边多出一位孝顺的子侄呢?不过既然董太守认了老身这个姑母,那老身岂能没有一点表示?董太守有什么要求,明说便是。” “董太守镇守河东,位在方伯,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只要太后愿意认下董太守这个子侄,董太守愿意为太后效犬马之劳。如若太后属意董侯嗣位,董太守愿意做太后的外援。”牛辅终于将来意和盘托出。 其实,朝廷的诸般官职,董卓目前还真的不放在心上。这主要是因为,在地方上担任太守,可以一手遮天,放开胆量私蓄家兵,如果进京担任官职的话,难道你还想在天子眼皮底下,大规模的蓄养家兵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而部下好不容易聚养起来的这批私兵,正是董卓在世间立足的根本,他岂会轻易放弃?所以,对于朝廷的官职,董卓还真不放在心上,他此番派牛辅进京,就是为了跟董太后以及董侯拉关系的。 “好吧。”董太后微微颔首。董卓的条件开得似乎有点太低,以至于让董太后几乎要怀疑他的真正目的何在了。但是,最终,董太后还是被董卓答应充当外援的条件给吸引住了:“既然董太守有这份心,那老身也就将董侯的未来,托付给董太守了。到时候,只要董太守扶持董侯成功登基,那么老身也绝不会吝惜公侯之位。” 两下一拍即合,得到了董卓这个外援,董太后的心情终于转好了许多,而牛辅也连夜赶回河东,向董卓报喜去了。 段圭此番引荐牛辅,行动颇为隐密,防范措施很好,以至于内厂虽然探查到那晚段圭面见了董太后,却不知道段圭将牛辅带到了永乐宫。反倒是府中一名河东籍贯的卫士,在洛阳街头见到了牛辅,回去跟同伴闲谈时提起了这件事,最后被纠察队给探听到了。胡旭接到报告,虽然没有联想到董太后那边去,但是最近因为徐晃的事情,王府上下对河东以及董卓都很敏感,如今董卓的女婿来了洛阳,这其中只怕有什么玄机也说不定,于是胡旭便把情况上报到了刘照这里。 如果刘照不是穿越者,如果董卓跟刘辨、刘协之间的瓜葛没有那么特殊,恐怕刘照也不会多关注牛辅来洛阳,到底所谓何事。 但是,刘照是穿越者,也知道历史上的董卓,相传就是因为更加喜爱刘协,所以才生出了废立之心。 虽然,这个论点不大经得住推敲,因为董卓进行废立的根本原因,还是为了立威,籍此清除异己,掌控朝政。汉灵帝刘宏就俩儿子,废了一个,不立另一个,还上哪找人去? 当然,这并不影响刘照立刻便把牛辅进京,和董卓倒向董太后、董侯一派,给联系了起来。对于董卓,刘照从不敢掉以轻心,只能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怀疑、揣测。 想不到,这一次刘照是误打正着,本来只是抱着宁枉勿纵的态度来怀疑,没想到,却是刚好猜中了牛辅的目的。 不过,对于董卓勾搭上了董太后这件事本身,刘照倒没什么担心的。就董太后来说,虽然她一心想让刘协继位,但是论在刘宏这个不孝子心目中的份量,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未必能压过何皇后这个儿媳,同样,董侯刘协在刘宏心目中地位,也是远不及这一世的刘照的。 论家族势力,董太后出身寒家,只有一个侄子董重可以依靠,而董重偏偏又没什么本事。刘宏驾崩后,董重被董太后任命为骠骑将军,地位仅次于大将军何进,但是京畿的兵权,依旧掌握在何进兄弟手中,以至于堂堂的骠骑将军董重,被何进率兵围了宅子,就只能自杀了事——这样的对手,刘照哪还用得着担心? 至于董卓,反正他已经是他刘照人生中的*oss了,迟早要来场你死我活的对决,那么他早一点支持刘协,还是晚一点支持刘协,对于刘照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反倒不如徐晃的归宿,更让刘照牵肠挂肚。 王超去了河东将近半月之后,才传回来一封奏报,内容只是说自己一行已经抵达安邑,正在展开调查云云。看得刘照一肚子的闷气,不过想到这个时代信息的传递速度,也只好作罢了。 徐晃那边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是经过了将近一个月的工程之后,弘农王王府后边的林苑终于被仓猝的改建好了,刘照的“练兵大业”,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当然,刘照的手下,统共不过一百二十来个人,还够不上汉代军制之中,一个曲的兵力。刘照便以十人为一队,任命一位郎中担任队率,五队为一部,任命一位郎中担任指司马。全军共有两部,分为左右,右司马李暠,假司马李昶,左司马李晟,假司马阎亮。以鲍炜为指麾使,关羽为副指麾使。 指麾使,就是指挥使的旧体称呼。刘照采用这个称呼来命名他的侍卫亲军的统帅,不仅是玩一把“殿前都指挥使”的梗,也是为了避免和现行的官职同名后,引起某些人不好的联想。 此次任命,李氏三兄弟大放异彩,一门“三司马”。刘照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李氏兄弟三人,家学渊源,通晓军略——这里说的军略,主要是指队伍的组织、编制和调动的方法,这些方法,即便是《孙子兵法》这样的兵书里,也没有详细的记载,大多只能依靠将门世家的口口相传以及个人的天赋领悟了。 而关羽能成为副指麾使,是因为如今他在刘照门下,地位超然,品秩也高,所以不好骤然压低他的地位,让他去担任司马乃至队率的职务。 关羽虽然熟读春秋,颇知道一些历史上的战例,但是他之前毕竟只当过盐枭,而贩盐的队伍组织,和军队的队伍组织,是不能同日而语的,所以关羽在这方面,本来完全没有任何经验,按理是要担任队率,接受一段时间的训练,再做安排的。但是刘照不忍伤了关羽的脸面,还是将他任命为为鲍炜的副职,并叮嘱鲍炜,私下多给关羽补习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而典韦,虽然也是历史名将,深受刘照的看重,但由于是新进之人,所以暂时被任命为队率一职,待日后熟悉了军略之后,再慢慢调整升迁。 编制完毕后,队伍每天除了在“操场”进行基础的队列训练外,还要以小队为单位,轮番当值——或是进宫宿卫,或是打着“集英社义从”的旗号,缴循洛阳街市,而且一旦河南郡境内发生了事故,他们还要配合河南尹何进前去绥靖地方。 一段时间过后,洛阳以及河南郡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支队伍的存在。虽然刘照此时还没有精力和财力,去“发明”各种威武、漂亮的铠甲,比如大唐的明光甲,或者西欧的骑士板甲什么的,但是,即便是以当时的水准,配备齐崭新的盔甲后,这支队伍依然焕发出了耀眼的光彩,在很多人的眼里,已经把这支队伍当成执金吾的锦衣卫士来看待了。 第112章 好一曲《破阵乐》 第一一二章好一曲《破阵乐》 汉光武帝微时,曾在洛阳见识过执金吾的卫士出巡时的华丽、壮观,因此说出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仕宦当作执金吾”。 然而,执金吾这个官职,本身的变迁,却是十分令人感慨的。 执金吾,最初名为中尉,不仅在中央朝廷设有此官职,各诸侯王国也同样设立了这个官职。后来,汉武帝为了凸显中央政府的权威,将郎中令改名为光禄勋,中尉改名为执金吾,这都为了和地方上的诸侯王国的官职有所区别。 但是,执金吾这个官职的权力,却随着改名,一步步的走向了衰落。 中尉,掌缴循京师,是首都的卫戍长官,掌管着屯驻京师的禁军,与卫尉掌管的皇宫卫士,遥相呼应,一起拱卫皇帝的安全。而且,正因为中尉执掌着禁军,所以皇帝有什么重大的案件,也往往会委任中尉去办理,这就有点后世明朝的锦衣卫办理诏狱的意味了。 除了掌握禁军这一主要职责外,中尉还负责掌管京师的消防,皇家的武库,以及皇帝出行时的仪仗。 但是随着中尉被改名为执金吾,首先他执掌禁军的权力,被逐步剥离,基本就只剩下了充当皇家仪仗队这么一个主要任务了,所以才会让人羡慕其外表的华丽和壮观,而忘记了汉初的中尉,是何等炙手可热的一个官职了。 而后来,甚至连皇家仪仗队这一项职责,也逐步让位给了光禄勋属下的郎官以及羽林、虎贲的卫士,执金吾的主要职责,居然就剩下了每天在洛阳城里巡街这么一条了。 但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职责,还特么有人蹦出来来抢风头,真是叔可忍婶婶不可忍,简直要让人出离愤怒了。 可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比背景他们比不过——当今天子的长子弘农王,和早已经从九卿的行列中滑落、职权大为缩减的执金吾相比,谁的后台更硬,是个人用脚后跟都能想明白。比拳头他们更是比不过——开玩笑,人家可是从各地而来的剑客、游侠之中,重重选拔出来的高手,一个打你十个都有可能,你敢跟人家比么? 因此,执金吾属下的士卒们,虽然一脸的羡慕嫉妒恨,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集英社义从”们每天耀武扬威了。 这一情景,不仅在洛阳的市井之中,传为美谈,就连宅在深宫的刘宏也听说了,对比武大赛记忆犹新,意犹未尽的他,命刘照准备一番,他要择日在阿阁检阅刘照的侍卫部队。 刘照接到父亲的诏令后,也是跃跃欲试,想好好的秀上一把,反正自己的这点家底,已经摆上了台面,并且获得了刘宏的默许,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何况,这支卫队也是刘照心头最得意的东西,就好比一个小孩有了一件新奇的玩具,总想拿到众人面前炫耀一番。 前文说过,刘照暂时没有精力,也没有财力去“发明”历史上的各种威武、漂亮的铠甲,因为刘照毕竟是个文科僧,就算是看过一些铠甲的图文资料,但是当前的冶铁、锻造的水平,就不是他能随便开金手指的了。 唐朝的明光甲且不说,西欧最漂亮的全身板甲,比如米兰式板甲,那可是代表了古典手工艺锻造的巅峰技术,想仅凭一个文科僧穿越者,想把公元二世纪的冶铁、锻造水平,直接推进到十五世纪,那简直是对古代人类创造力的最大侮蔑。 不过,虽然没有板甲,但是汉代已经有了铁扎甲,还有制作工艺更加精良,甲片比较小而且相互重叠的鱼鳞甲,防护能力更胜一筹,一般只有军官才能装备。 同样,汉代的头盔,也是采用了扎甲的编制方式,用铁甲片从顶部开始一层压一层的编缀下来,将整个头部裹护的十分严密,被呼做“兜鍪”。 虽然不如板甲那么威风,但是制作精良的铁扎甲,也同样具有威压感,所以,刘照对于自己卫队装配的铁扎甲,还是很满意的。 铁甲被涂成了红底黑纹,这样一来是因为汉代是火德,尚赤色,二来是因为红色的视觉效果极具冲击力,可以起到震撼全场的效果。 盾牌则被换成了罗马式的大方盾,汉代的单兵盾牌样式比较小,仅能遮蔽住人上半身的一半面积,虽然携带起来轻便灵活,但是列起队来,就比不上罗马式的大盾,威严整齐了。 除了“方阵步兵”的演示外,刘照还准备了一手杀招——具甲骑兵。 汉代,双脚马镫尚未发明,因此,虽然有了高桥马鞍,但是具甲的重骑兵还是不具备出场的条件。好在马镫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汉代已经有了用于人们方便上马的单边马镫,所双脚马镫的“发明”,只是缺少一个创意而已。 这一次,双脚马镫的发明权,就被刘照自己收入囊中了,因为不比马桶、牙刷这样的小器具,双脚马镫可谓“军国重器”。能成为双脚马镫的发明者,对刘照在军中树立威信,是有不小的帮助的。 果然,当尚方署将十套首批生产的马镫进献到崇光殿的时候,鲍炜、关羽等人,见了马镫,立刻双目放光。当他们骑上换装了马镫的骏马,在园中来往驰骋了几个回合之后,更是大呼爽快,李晟甚至取来弓箭,在马上左右驰射,大秀特秀了一番自己的骑射技术。下马之后,李晟直言,有了这对马镫,骑射的难度,几乎降低一半。 接下来,便是军马的选用了。得到刘宏的许可之后,刘照带着几位识马的郎中,去了南宫后面的騄驥厩,挑选马匹。 騄驥厩是去年(光和四年,181年)建成的,当时刘宏下令从各郡国征发马匹,以充实该厩。但是,这么多精选来的好马,只是被刘宏当成财货,囤积了起来,而非当成军马使用,直到黄巾之乱爆发,刘宏才其中的马匹,拨付军用。 何进为何咸所选的那匹骏马,也就是后来何咸送给关羽的乌骓马,就是从騄驥厩中挑选出来的。 当然,对于自家的儿子,刘宏就要大方的多,轻轻一点头,一百多匹上好的骏马就送了出去。 而为这一百多匹配备的马铠,更是让尚方署忙的焦头烂额,好在铁扎甲的甲片,平时就生产好了不少,只是还没有被组装为甲胄,现在只需按照样式,组装为马铠便可,也算是减轻了尚方署不少的工作。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准备,阅兵仪式终于在阿阁开始举行。 阿阁的扩建已经基本完成,所以这一天,观看阅兵的不仅仅是刘宏父子两人,还有多位朝廷的重臣。 阅兵开始。空旷的演武场上,先是想起了一通沉闷的鼓声,这不是普通的击鼓,而是刘照命人从军乐改编而来的鼓曲。 这曲鼓乐铿锵有力,扣人心弦,更频添了人们对参阅军队的好奇和渴望。 一通鼓曲击罢,场上归于平静,然而,很快一阵阵整齐的踏步声,就从场边传来过来。在场的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向场中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色的浪潮,汹涌而来。 方阵来到了阿阁正殿的前面,随着一声令下,队伍整齐划一的停下了脚步,一个完美的向右转之后,整个队伍面向了正殿。 刘照在楼上见了,暗自点头,看来这一段时间的队列训练,还是颇有成效的,虽然不能与后世国庆阅兵的正步相比,但也已经足够表现出队伍的威严和整齐了。 此刻,士兵手中的大盾,也面向了正殿,众人仔细一看,红色的大盾之上,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四种黑色的花纹,在赤红的底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 场中又是一声令下,方阵中的士兵拔出了环首刀,开始起舞。这段简单的舞蹈,是从河东民间祭祀蚩尤的舞蹈改编而来。蚩尤被人们奉为战神,所以祭祀的他的舞蹈,本来就十分的刚健、古朴,正好适宜改编为武乐。 台上的众人看了,频频点头,有人赞道:“昔日吴王夫差黄池之盟,史称其军容之盛,如火如荼。今日弘农王的这支亲卫,阵列严整,望之如火,实在是壮观呐。” 又有人说:“吴王夫差残暴不仁,故而军容虽盛,最终仍然难免败亡之局。我看今日这段舞乐,倒是很有意思。昔日有苗氏不服,帝舜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氏望而臣服。弘农王能体悟先贤之道,不妄兴征伐,而以礼乐教化服人,实乃我大汉之幸也。”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台下传来了赞唱之声: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主圣开昌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后,便是太平秋。” 这是刘照厚颜剽窃来的《秦王破阵乐》的歌词,刘宏在台上听到后,龙颜大悦,起身鼓掌赞道:“好一曲《破阵乐》!” 表演完破阵乐之后,方阵里的士兵向刘宏山呼万岁,然而调转队列,又踏步出了场地。阿阁中的众人,都以为检阅已经完毕,只有刘宏父子心里知道,后面还有一出“好戏”呢。 自然,刘宏尚未见过刘照编成的这支“具甲骑兵”,他只是知道在方阵表演之后,刘照门下的卫士们,还要表演一出骑兵列阵,他对刘照口中的“具甲骑兵”,还是感到很好奇的。 骑兵还未出现,场中先来了几队徒工,扛着一个个由草扎成的垛子,在场中四处摆设。台上的众人发觉了这一情况后,心中也是好奇不已,方才的方阵、舞乐表演,已经让众人大开眼界,就不知道接下来要上演的,又是什么新奇的节目了。 徒工摆好了草垛之后,纷纷退出场外,此时,人们突然感觉地面上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有过带兵经验的大臣立刻低声惊呼道:“是骑兵!” 没错,是骑兵,但是这支骑兵进入了众人的视野之后,让那些带过兵的大臣,也忍不住乍舌——这居然是一支全副装甲的铁骑! 一百多匹高大的骏马身上,披着黑色的扎甲,就连马面上,也覆辙厚厚的甲片,只留出两只眼睛来。黑压压的马队,赤红鲜亮的骑士,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既给人一种厚重、严整的感觉,又给人一种鲜活、热血的冲击,再加上具甲骑兵这一兵种的新奇感,在场的众人,一时间都被震慑住了,久久不能出声。 骑士们策动胯下的骏马,绕着场地,慢速奔跑,绕场三匝之后,领头的骑士率先加速,向着场中的草垛驰去,他的双腿紧紧的夹住马背,双手持刀,望着前面的草垛,狠狠的一记劈砍,唰啦一声,紧扎的草垛就被骑士手中的环首刀,给劈成了两半。 他身后的骑士们也纷纷拔出了环首刀,左右劈砍,转瞬之间,场中的草垛全都被腰斩,草屑散落了一地。 看完草垛的骑士们重新整队,回到了场边列队。这时,队伍之中,五名骑士策马而出,手执劲弓,弯弓搭箭,朝着演武场边上的几个草垛,射了过去。 第一轮,全部命中,接下来,他们一边在场中纵马跑圈,一边弯弓左右驰射,不一会儿,草垛之上,就插满了箭支。 蹇硕见台下有人飞马驰射,赶紧上前走了一步,遮挡在了刘宏的面前。刘宏见状,笑道:“巨卿,不必如此紧张。你这个样子,让外臣们见了,反要笑我多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心了。” 蹇硕回身向刘宏谢罪,但是身体依旧是遮挡在刘宏的面前,道:“陛下万金之躯,天下安危所系,岂能轻忽。纵然没有人借机行刺,也须防备意外的流矢。陛下,弘农王的属下要表演骑射,此事为何没有先行通报?弓弩威力巨大,又能及远,便于刺杀,所以宫禁之中,侍卫一律不许擅用弓弩,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弘农王却……” “好了。”刘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要是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那我还能信得过谁?在我身边服侍的内侍,若是有哪个积怨于心,想要加害于我,那乘我睡着的时候,一条绫子勒死我,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难道我每天晚上睡觉,就得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屋子里?” 蹇硕闻言,只好退后了小半步,但是依旧全神贯注的提防着。 台上其余的大臣位置离刘宏比较远,因此两人之间的对话,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的表演,有人看得畅快,大声叫了一声好:“如此娴熟的骑射技艺,就算是长水胡骑,也不遑多让。” 但是,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马镫的变化。刘照见状,也是微笑不语,这样也好,马镫这种技术,没什么难度,很容易被人效仿、复制。因此,能掩人一时的耳目,便先遮掩着,没必要嚷得天底下的人都知道。 这次检阅举行得很成功,但是后续的麻烦却不少。 首先是刘照的老师马日磾,又旁敲侧击的给刘照上了几节“以史为鉴”的历史课,提醒刘照不可以偏好武事,免得日后会因为喜欢武事而果于征伐,穷兵黩武。 其实,马日磾也知道,现在的刘照,还没走到“偏好武事”的歪路上去,相反,在不少大臣眼里,这反而是是刘照允文允武的表现。 只不过,就跟后世的家长一样,无论孩子的学习成绩有多好,家长们总觉得还是应该对孩子多给一些敲打,免得他们头脑发热,放松了学习。马日磾也是这般的心理,任何时候都不会忘掉自己的职责,哪怕是矫枉过正,也要提早防范。 然后,就是刘宏见猎心喜,看到自己的儿子玩的这么欢实,也心血来潮,想玩一把“骑马与砍杀”了。 只是刘宏身为天子,玩得自然要比刘照大得多,他不仅想给羽林、虎贲的卫士们更换甲胄、武器,配备好马,更是要带着儿郎们出去好好威风一把——他要外出去校猎了。 古代,皇帝外出打猎,不仅是一项娱乐活动,还是用来讲武——也就是进行军事演习——的机会,所谓“春蒐夏苗,秋狝东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然而,眼下已经将近十月,早就过了秋狝的时间段,但是刘宏耍起脾气来,谁来又能拦得住?这一次,他不仅要外出校猎,而且还要远赴长安的上林苑! 不得不说,上林苑论条件,真的比洛阳的任何一处皇家林苑都要好,洛阳的林苑,都是城中修建的人工园林,而上林苑,却是横跨数县,绵延四百余里,依傍着终南山、渭河,包含了灞、浐、泾、渭、丰、镐、牢、橘八条河流在内的庞大地域。 所以东汉的一些皇帝,如安帝、顺帝、桓帝,都曾经远赴上林苑去校猎。刘宏宅得太久了,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也选定了上林苑,作为自己校猎首选的目的地。 第113章 整装出发 第一一三章整装出发 刘宏心血来潮,要远赴上林苑校猎,这对刘照而言,为何会被叫做“麻烦”呢? 原因很简单——刘宏来跟儿子借甲胄、马铠来了。 按说此时的大汉,虽然连年天灾*,可是毕竟还是一个统一的中央政权,刘宏设立騄驥厩,下令天下各郡国敬献良马,一下子就聚敛了上万匹。这样的家底,岂会拿不出来几百套马铠? 眼下的大汉,又不是十几年后,那个经历了黄巾之乱、群雄混战后的烂摊子,以至于曹操看到袁绍的军队有甲胄上万套,马铠三百具,就羡慕的不得了。那为何刘宏还要向儿子借甲胄、马铠呢? 原因也很简单——时间太仓猝了。 刘宏急于出行,这不仅是因为他性格急躁、跳脱,特别是在玩乐的事情上,想到了什么主意,就恨不得马上实现;更是因为如今已经快到十月份了,大小节日纷至沓来,十月份就有一年之中十分重要的秦岁首,就算是刘宏拼着不过“亡秦”的新年,但是大汉自己的新年,他这个当皇帝的,总要在朝中接受群臣的祝贺吧? 距离年底只有三个月了,不早点出发,又如何能及时赶回来?所以刘宏想要抢在十月头上,出发成行。 这样一来,刘宏哪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整备全新的甲胄和马铠。给盔甲重新上漆、画图,听着简单,但事实上,上漆画图容易,想把上过漆的盔甲晾干,却要花费不少的时日。 而马铠,上次刘照制作那一百多具新的马铠,就将尚方署储存的铁甲片,耗费一空,想再打造一批,须要的是时间、时间、第三个还是时间——顺带一说,刘宏和他的前任汉桓帝,对于修建园林的兴趣,远大于整备军器,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各种资源都被优先用于修建园林去了,军备的打造,一直处于废弛的状态,刘照能凑出那么多铁甲片来制造马铠,已是不易,何况现在还要添造新的? 带着原版的羽林、虎贲出去校猎吧,刘宏不甘心,但是带加强版的出去吧,又缺装备。所以,刘宏就把主意打到了刘照的头上。 最初,刘宏的意思是带着刘照一起出去校猎,这样刘照的卫士也就能一起随同出行,给刘宏壮大门面了。 谁知道,他刚做出了这个决定,卢植等人就一起上疏反对。卢植在奏疏中说:“弘农王虽然没有被立为储君,但是作为皇帝最年长的儿子,应当被当作储君来看待。如今天下不靖,盗贼蜂起,陛下你要出去校猎,巡狩州郡,臣等无法反对,但是为国家社稷的安稳计,皇帝与储君不可以同时出京,以免万一有什么变故,朝中没有嗣位之人,又将导致天下动荡。” 刘宏听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好你个卢子干,这么说岂不是咒我吗?难道我一出门就一定会出事儿?而且,我又不止阿弁一个儿子…… 但是,想到这里,刘宏却忍不住自己摇了摇头。是啊,自己的确还有个儿子,可是连走路还都没学会太平郎,如何能但得起大汉的天下? 不用去细翻史书,寻找事例,大汉在几十年前,就曾经有过两位年幼的皇帝,全部惨死于当政的外戚之手。如果自己真出了什么事情,继位的年幼的太平郎,那自己的儿子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刘宏已经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而阿弁,虽然年纪尚小,但是他的心智,已经丝毫不逊于成人,也初步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有文有武,如果是他继承大统,那么皇位至少比太平郎要安稳得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刘宏在本质上,也是位文青,悲秋伤春,多愁善感的情绪,是常有的,所以一想到幼子失怙之后的悲惨情状,刘宏对于人生的无常,就更加凭添了几分感触。 最后,刘宏决定,还是不带刘照一起出去了。只是,这样一来,刘照的卫士也就没法加入扈从的队列了,难不成还要跟儿子借侍卫? 刘宏此时的心态,就跟一个大孩子向一位比自己年龄小的小朋友借玩具的一样,很是难为情,想到自己不但不能带儿子出去玩,还把儿子的玩具也给拿走了,刘宏也免不了觉得自己有些过份。 最后,刘宏只能厚着脸皮,来跟刘照借甲胄、马铠了。羽林、虎贲之中,有的是身材高大的男儿,騄驥厩中也有的是膘肥体壮的骏马,所缺的,恰恰就是这些新奇的装备了。 刘宏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是刘照哪敢跟自己的父皇摆架子?他当即表示,俺的一切都是您这位皇帝老爹赏赐的,所有的东西只要您看得上眼,随便拿。 不过,刘照也不会一点讨价还价的举动都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刘照乘机向刘宏提出,既然各种甲胄都不齐备,不如尚方署之下,设立一个军器监,专门给卫士们赶制新的盔甲、马铠,这军器监的太监,请刘宏派人担任,至于少监,则由张勋出任,也好方便刘照调度。 刘宏听了,深以为然,大笔一挥,就批准了这个新机构的设立,并任命蹇硕为军器监太监,张勋为军器监少监,从尚方署中抽调工匠,分别组建了甲坊、兵坊、弩坊三个署。 尚方署原本就承担着制造武器盔甲的工作,比如后世常说的尚方宝剑,其最初的原型,就是汉代由尚方署制造的“尚方斩马剑”。 如今在刘照的推动下,尚方署中制造兵器的职能,被剥离、集中到了军器监,虽然名义上军器监还是尚方署之下的机构,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经过这一番的整合之后,军器监的重要性,已经不在尚方署之下了。 准备好了甲胄、马铠,刘宏终于可以出发了。扈从的队伍声势庞大,光禄勋刘宽、太仆邓盛、执金吾袁滂,中常侍张让、小黄门蹇硕皆随驾出行,除了羽林、虎贲两支队伍扈从外,北军五营也需要派遣士卒,拱卫天子的安全。 最后,一支上万人的队伍,拱卫着刘宏,向西进发,直奔上林苑而去。 刘照与其他的大臣一样,去了洛阳都亭送别刘宏。送别仪式举行完之后,刘照刚刚登上车驾,还没坐稳,就发现为自己驾车的何咸,身子一歪,从车上摔了下去。 刘照登时一声惊呼,好在参乘的关羽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何咸给拽了回来。刘照赶忙起身,和关羽一起把何咸扶到了座位上。只见何咸的额头上,不停的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刘照见了,也吓得不轻,问道:“这可该如何是好?” 关羽大着胆子,狠狠的掐了一下何咸的人中,何咸这才“哎呦”的叫唤了一声,略微恢复些知觉。刘照转头喝道:“快去找点水来!”侯谨闻言,快步跑到帐中,将方才喝剩下的残茶,舀了一盏,端了过来。 刘照示意关羽将何咸扶好,然后将茶盏凑到何咸嘴边,喂了几口茶。何咸喝了几口茶水后,慢悠悠的转醒过来,看到刘照,低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胸好闷。” 刘照道:“阿兄,别多说话,我这就送你回去,让侍医为你诊治。”说着,刘照与何咸并座,让何咸躺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下令道:“郭子安,你骑马速去传召侍医,到何府待命,云长,你来驾车,去何府。” 两人同时答应了一声,郭靖翻身上马,将坐骑狠狠的抽了几鞭,绝尘而去。关羽也立刻坐到了御者的位置上,将手中的缰绳一抖,吆喝一声,驾车的两匹马立刻迈步奔跑起来。 平时,刘照所坐的车驾,都是缓缓而行,然而此刻,关羽连声驱赶着驾车的马匹,马儿迈开步子,奋力奔跑。这样一来,车子比平时便颠簸得多了。刘照尚能忍受,但是何咸病体难当,忍不住“哇”得一声,吐了出来。 这一吐,就吐到了刘照的肩膀和衣襟上,刘照被气味一熏,也忍不住吐了出来。关羽见状,回头用目光向刘照询问,是否要停车。刘照摆了摆手,示意关羽继续驾车。 马车一路狂奔到了何进的府邸门口。守门的家仆看到有一辆车驾快速闯到了自己家门口,赶紧上来盘问、探查。结果走近之后,一眼就看到了脸色苍白的何咸,一名家仆惊呼道:“是郎君回来了。”随即,他便醒悟了过来,又赶紧下拜道:“小人拜见弘农王殿下。” 刘照道:“你赶紧去叫人,带一张木榻过来,将阿兄抬回房中去。” 那家仆应了一声,转身奔入府中,不一会,就带着四五个家仆,抬着一张木榻出来了。 刘照和关羽一起将何咸抬下了马车,放到木榻上躺平,然后命令几个家仆,抬着木榻,进了何府,一路向何咸的居室走去。 一行人进了何咸所居的院子后,杂噪之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几名侍女出来查看情况,结果看到何咸被抬了进来,脸色惨白,生死不知,登时吓得惊叫起来。 第114章 徐晃的危局 第一一四章徐晃的危局 随着侍女们的惊呼,一道靓丽的身影也从屋中走了出来,关羽一眼瞥见后,心脏又忍不住疾跳起来。 出来的,正是何咸的妻子尹氏。她看到丈夫的样子,也是一声惊呼,再看刘照也在,赶忙裣衽行礼:“阿弟……那个……殿下,我家良人这是怎么了?” 刘照一边示意家仆将何咸抬进屋子里,一边答道:“阿兄不知何故,突然晕倒了。我已经命人去传召侍医了,应当没有什么大碍。” 尹氏闻言,又低低的惊叫了一声,赶紧来到木榻旁边,查看丈夫的情况,两边的家仆道:“夫人,还是先让郎君进屋歇息吧。” 尹氏闻言,命侍女们打起帘子,几个家仆抬着何咸,进了屋子,阿蘅与刘照也跟着进去了。关羽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后,最终还是站在门口,按刀而立,等候刘照出来。 屋子里,尹氏命人打来一盆水,亲自替何咸擦拭身上的污渍。擦完之后,尹氏一回头,却发现刘照的衣服上,也满是污渍,不由得满心歉意,道:“妾身无状,怠慢了殿下。只是我这里没有适合殿下身材的衣服,这可如何是好?” 刘照道:“阿嫂不必担心,过一会侍医来了,为阿兄诊断完毕之后,我便回去了。就这么一小会,无碍的。” 说话间,刘照的舅母李氏也闻讯赶了过来,见了刘照的样子,李氏道:“我那边有刚好有一套新制的外衣,本来是给二叔家的孩子做的,如若殿下不嫌轻亵,就先换上,如何?” 刘照点点头,有件替换的衣服也好,不然这一身气味,也够人受得了。 衣服还没取来,侍医便先到了,来的这位侍医,脸色苍白,走路一颤一颤的,后来刘照才知道,是郭靖找到这位侍医后,不由分说,一把将其提到了马上,然后调转马头,一路狂奔到了何府。想来这位侍医,此刻还晕着呢吧? 那侍医来到何咸身边后,平稳了呼吸,伸手替何咸细细的号脉。众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等他号完脉之后,李氏问道:“这位待诏,不知我儿得了何病?病情如何?” 侍医道:“禀夫人,何王仆并没有患其他的疾病,只是长时间睡眠不足,劳累过度,导致气血两虚,所以才会突然昏倒。” 这话一出,李氏禁不住望了儿媳一眼,尹氏见状,登时红了脸,半晌,她才委委屈屈的辩驳道:“夫君自打从河东回来以后,不知为何,每天一有空闲,便埋头攻书,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都手不释卷。妾身几番相劝,可是夫君却怎么都听不进去。他身体本来就柔弱,这么几个月下来,更是……” 刘照也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别说李氏,就连他刚听到侍医的话,也不免往操劳过度上想了一想。刘照转而问侍医道:“可须服药?” “微臣先开一个方子,让何王仆服上几剂,但是这病终须长期调养,方能痊愈,有道是‘是药三分毒’,微臣所开的方剂,也不能长期服用,因此只能用食补,可以每隔三五日,用大枣、枸杞、当归等药材,与羊肉同煮,烹制好之后食用,肉可以少吃一点,但是汤一定要多喝。这样,调养上半年,应该可以恢复。” 刘照点点头,让侍医去取药了。李氏叹道:“这孩子,咱家有皇后、弘农王照拂,已然是富贵之极,又不需要你读书去当个博士,何必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 刘照也是讶然不解,虽然何咸一直因为学识有限,没法跟自己这一帮“学霸”意气奋发的谈古论今,但是自己也从没有因此轻视何咸呀。再说了,如果何咸真是因为这一点才发愤读书,那为何早不读,晚不读,偏偏要等到最近这几个月才读? 虽然一肚子的疑问,但是何咸此刻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刘照也没法去问个究竟。过了一会,何家的仆人将新衣取了过来,刘照换了衣服,又一直等到何咸服完了汤剂之后,脸色略微好转,额头上也不再冒汗了,这才起身告辞,回宫去了。 过了两天,派去探望何咸的内侍,回来禀报说何咸已经醒过来了。刘照闻讯,立刻去了何家探望表兄。 望着床上虚弱的何咸,刘照心痛的责备道:“阿兄,你若是想要做学问,跟我一起向马师请教便是,又何必一个人偷偷躲在家中,通宵达旦的苦读?难道还有人要限期考你不成?” 何咸苦笑一声,道:“阿弟,我平生随波逐流,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所以也没想过要刻苦读书。直到这次出去,才知道不读书,便要受人轻贱,无论你的地位有多么显赫,在那些世家子弟的眼里,依旧是幸进的小人……” 在刘照的逼问下,何咸终于将自己在弘农的遭遇讲了一遍。刘照听完后,也是勃然大怒:“这些家伙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些凭着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的虚伪之徒么?装什么清高!不过是自己没本事,又眼热阿兄的地位,所以说些酸话罢了,阿兄何必去理会他们!” “我虽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誉得失,但是阿弟天资聪颖,声名远播,我身为阿弟的臣属,也不能给阿弟丢脸啊。”何咸道。 “阿兄你多虑了。”刘照劝慰道:“如果阿兄真想研习经书,增进学问,那每天跟着我们一起上课就是,有什么不懂的,我们会详细的讲解给你听。再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阿兄再怎么心急,也没法在短时间内就让学问飞速进步啊。还是慢慢的来吧。” 可不得慢慢来么?何咸这一病,起码要调养一个多月,才能有所好转,重新入宫当值。 而给自己的卫队重新配备盔甲,所需的时间就更长了。之前打造马铠的时候,刘照已经将库存的铁甲片一耗而空,如今再想要制作新的铁扎甲,就要从打造铁甲片开始,从头制作了。这样一来,一套铁扎甲,至少需要三个月才能完成制作——幸好汉代的铁扎甲,不是宋代步人甲那种由近两千枚铁甲片编造而成的变态货,否则一套盔甲至少要十个月才能制成。 无可奈何的刘照,只能从武库中扒拉出一百多套旧的铁扎甲,经过一番打磨翻新后,重新上漆,暂解一时之急了。 好在,河东方面,王超终于传回来了一个好消息,果然如曹操所言,徐晃在河东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自从徐晃接任贼曹掾以来,他便开始大刀阔斧的对河东郡的治安,展开了治理。之前,他担任的贼曹史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不少人的罪证,奈何对方有地方豪右的庇护,自己又不是贼曹的长吏,所以无法将其绳之于法。如今,贼曹终于轮到自己做主了,徐晃立刻点起人手,将这些人一一缉捕归案,遇到地方豪右敢于阻拦的,徐晃也毫不留情,拔出刀剑,将出面阻拦他的家奴、门客,当场斩杀了数人。一时间,举郡悚然,身上背有罪案的人,纷纷外逃。 然而,当地的豪强,很快就着手反击了。 首先,他们联名向太守董卓告状,痛斥徐晃是一名“酷吏”,逼凌地方,手段残暴,民多怨之,请太守将其罢免、治罪。 董卓自然不是被吓大的,对于徐晃整治地方豪右的举动,他内心其实是赞同的。更何况是他一手把徐晃提拔到了贼曹掾这个位置上,如果迫于压力,这么快就把徐晃免职,那么他在河东的威信,也将受到不小的打击。 但是董卓知道,自己的屁股也不干净,如果不能将这些豪强安抚下去,他们很可能就会把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给捅出来。毕竟自己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做官,许多动作,能瞒住上面,却瞒不过这些地方上的豪强。 最后,董卓采取了折衷的策略,一方面,已经被徐晃拘捕的人,董卓顶住压力,拒不释放,好维护徐晃的威信;另一方面,董卓又命令徐晃,以后办案的时候,不可以再用酷烈的手段,逼凌地方。 接下来,贼曹的各级官吏、巡卒,都收到了豪强们的警告和威胁。虽然徐晃自己不怕这些警告和威胁,但是其他的人,却没法像徐晃那样无所畏惧。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徐晃明显感到手下的人办起事来,有点拖三拉四,畏缩不前。再加上有董卓的严令,徐晃办起案来,登时觉得碍手碍脚,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无可奈何的徐晃,只好转移注意力,去对付郡中的小股盗贼。特别是最近以来,有一股马贼,来去如风,四处劫掠民间的集市,百姓对其又恨又怕,几次由乡三老、啬夫出面,向徐晃报案,请求郡中将这股马贼剿灭,以安定民心。 徐晃派人四下探查,却始终没有查到这股马贼的首尾。最后,徐晃灵机一动,决定来个“钓鱼执法”,设个圈套,把这股马贼给引诱出来。 第115章 伏击马贼 第一一五章伏击马贼 河东郡闻喜县境内,一处叫做十字坡的地方,傍依着大道,背靠着一片枣树林,一间间的凉棚被搭了起来,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商贩们整理着货摊,等待买主的到来。 随着日头渐渐升高,路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来的都是四周附近的乡民,他们大都背着自家产出的土货,到了十字坡之后,有些人迫不及待的涌向了货摊,问东问西,挑选中意的货物,有些人则在路边的枣树下,将自己带来的土货摆在了地上,开始吆喝贩卖。 大路上传来了一阵吱呀的声音,一位体形壮硕的汉子,推着一辆大板车,向集市走来。车上摆着好几筐子红枣,份量很重,但是那汉子却显得很轻松。他推着车子来到了路边的一个胡饼摊上,买了几个胡饼,然后来到了树荫下,坐在车辕上,大嚼了起来。 一张胡饼还没吃完,大路上又来了一队巡卒,各个身着戎装,携带着刀弓。一行人走进了集市之后,有认识的商贩开口招呼道:“裴游徼,来巡查了么?快过来喝口水歇会吧。” 裴游徼接过了碗,咕咚咕咚,几口就将水一饮而尽,抹了抹了嘴角,道:“最近地方上不太平,没法子,只能多巡查几趟了。” “可不是呢。”一个商贩插嘴道:“听说八月份的时候,临汾那边的一处秋社,被马贼给打劫了,死了不少人。唉,也不知道贼曹的人是干嘛的,为何不清剿一下这些贼人!” “何止临汾一地,郡中各县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处地方,发生了凶案。”裴游徼道:“非是贼曹不想清剿,只是那伙贼人手段狠辣,来去如风,徐贼曹也一直查不到他们的跟脚。” “唉,这伙贼人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许多同行已经不敢来集市摆摊卖货了。”一个货郎感叹道:“只盼上天庇佑,今天能够平平安安的,我家可是上有老母,下有幼儿……” “还有个可人的娇妻呢!刘货郎你放心,你若出了什么事儿,全家的老小,我来照顾便是,到时候定能帮你再添几个儿子!”另一名货郎戏虐道,众人闻言,也都哄笑了起来。 “大家放心,今天我亲自带人守在这儿,我倒向看看那些贼人可是有三头六臂!”裴游徼豪言壮语道。 “没错,有裴游徼在,那伙贼人定然是有来无回的!”有人半开玩笑半拍马屁的喊道。众人虽然又哄笑了一番,但是许多人的脸上,还是难免有些忧色。 裴游徼从贩枣的大汉摊位前经过时,微不可查的向那汉子点了点头。那汉子见了,也微微颔首,将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了。 这汉子正是徐晃。自从他打定主意,要将那支来去无踪的马贼给“钓”出来后,他就一直在悄悄的谋划着。 马贼出现之后,河东各地的集市顿时衰落了很多,不少商贩已经不敢去野外的集市贩卖货物。而且,河东的百姓也减少了赶集的次数,以前十天出去赶一次集市的,如今往往要一个月才赶一次,集市的规模,也在不断的缩小,以前一处大的集市,可以吸引附近好几个乡的百姓前来交易,而如今的集市,往往只有邻近的一两处乡里的百姓前来赶集。 徐晃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集市的规模缩小了,次数减少了,想来那伙马贼,在这段时间里,很难吃得饱吧?如果在这个时候,自己抛出一个肥美的诱饵的话,相信那伙马贼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吞下去的。 然而,这个肥美的诱饵,却不是那么好弄的。徐晃最初想让贼曹的属下来假扮商贩,但是,他手上却没有价值足够高的货物——总不能挑几筐粮食、山货,就想把那股马贼给勾引出来吧?可是置办丝绸、皮货等价值不菲的货物,徐晃手头又哪来那么多的钱? 最后,徐晃找到了闻喜县的一名游徼,名叫裴定。 裴定虽然祖籍是闻喜,但他自幼在杨县长大,和徐晃乃是邻里,两人从小一起打架闹事,交情不浅。而裴定出身的裴家,又是闻喜县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所以徐晃想找他商议一番,看能不能让裴家资助他一些财货。 在得知徐晃的来意之后,裴定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一方面,他与徐晃交情深厚,这点忙自然要帮的;另一面,裴定也是位嫉恶如仇的汉子,对那股为非作歹的马贼,早就看不顺眼了,只不过位卑官小,管不到这事罢了。 至于那批贵重的财货该如何筹办,裴定告诉徐晃,虽然那股马贼还没来过闻喜县,但是裴家作为地方上的望族,一直担心哪天马贼会来祸害闻喜县,所以就此事去求族中主事的长辈,肯定能得到他们的支持。 “族中有好几房都在郡中经营着各类买卖,拿出一些贵重一点的财货,易如反掌。何况,我管着一乡的治安,在乡里之间,也算是薄有情面,到时候,再让乡中的货郎、商贩,一起过来锦上添花便是。”裴定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公明你只需随意置办一些山货,让手下人扮作前来赶集的乡民即可。” 两人商定,由徐晃带人假扮商贩、乡民,伏在暗处,裴定则带人公然在集市上巡查,对此,裴定的解释是:“如今郡中人人自危,商贩们都不敢去集市贩卖货物,而我们搞出这么大的一个集市,却没有一点防卫的话,那股马贼见了,恐怕难免会起疑心。相反,如果我带人前去巡查防备的话,他们会觉得这里之所以有这么大的一个集市,就是因为有官兵巡查,所以百姓、商贩才会安心前来交易。到时候,他们就会仗着自己的凶悍,出来强吃我们了。” 徐晃对此深以为然,计议已定,两人各自回去准备,就等这条大鱼到时候吞饵咬钩了。 然而,日头已经略微偏西了,集市的四周仍然没有丝毫的动静。徐晃的心里,也不禁有些焦急。乡间的集市,讲究“日中而市”。这是因为大多数的乡民,都是从四面八方步行着赶过来的。早上出发,将近正午才能抵达集市,而到了下午,人们又要早早的赶路回家。因此,一天当中,交易最为集中的时刻,也就是正午前后的这一段时间。 现在日头已经偏西,集市都快接近尾声了,而马贼却还是没有出现。再这样下去,恐怕今天就要无功而返了。 正当徐晃心中焦急的时候,远处,一处小山丘后面,一队骑士正在林中歇息。为首的,是一个疤脸大汉,神情凶狠,一看就不是个善茬。其他的十几个人,虽然胖瘦高矮各不相同,但是一个个的身上,都流露出一股凶悍、狠戾的气息。他们随意的席地而坐,有人在眯眼养神,有人拿着水囊,正在往喉咙里的灌着不知是水还是酒的液体,有的人,则是拔出了刀剑,反复擦拭着。然而不管他们手头在做些什么,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喧哗,整个队伍一直保持着静默的状态。 这时,在林子外传来一声唿哨,靠外的几名骑士顿时起身,全神贯注的戒备着。只见一个猎户打扮的人,肩上用猎叉挑着两只野兔,从外面走了进来。 “郝二。”为首的疤脸大汉开口了:“去探查的怎么样了?有油水么?” 郝二将兔子丢到地上,咽了口唾沫,道:“还行,主要是丝绸和皮货,还有一点铜器,我看过了,有好几家大商贩在那里摆摊。” “好久没遇到这么大的集市了。”一名骑士说道:“头领,我们去干了这一宗买卖吧。” “最近各地的肥羊,都被我们吓得不敢出来了,怎么这里就这么巧,会有一处大买卖?该不会是有诈吧?”有人觉得不放心。 疤脸大汉把目光转向了郝二,郝二想了想,道:“我觉得这里应该不是个陷阱,我在集市中见到了本地的游徼,带着十来个巡卒正在四处巡查。想来他们敢于开这么大的一处集市,就是觉得有巡卒护卫,才如此的明目张胆。” “哼,十来个地方上巡卒,还不够咱们砍一轮的。”一名骑士道:“头领,出去干了吧?” 看到众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了渴望与贪婪的神色,疤脸大汉大手一挥:“好,今天咱就干了这一宗买卖,上马,出发!” 徐晃百无聊赖的坐在车辕上,心不在焉的应付着买主。突然,他丢下了手中的枣子,站起身来,向远方眺望。 大路的另一头,大约二里地以外的地方,可以隐隐约约的望见,地面上翻腾起了一团团的烟尘。 “是马队!”徐晃心中大喜:“看来他们终于上钩了!” 马队来的很快,转眼之间,扬起的尘幕之中,人影已经清晰可见。见此情形,集市中的百姓,也终于醒悟了过来。 “马贼来了!”集市上登时骚动起来。百姓们纷纷卷起家当,慌不择路的四散而逃。但是,仍然有十几个商贩,蹲在原地,守着自己的货车、货担,一动也不动。 在裴定的喝令下,巡卒们聚到了一起,将几两货车推到路当中,作为简易的掩体,然后窝在了货车的后面,拈弓搭箭,准备战斗。 马队终于冲进了集市,为首的疤脸大汉喊道:“别管到处乱跑的小羊,先把肥羊给我宰了!” 骑士们狞笑着,驱马向凉棚下的摊位冲了过来,徐晃一把掀掉车上的筐子,取出一把长刀,大喝一声:“射马!” 裴定部下的巡卒们听到徐晃的命令,纷纷站起身来,弯弓向着马贼胯下的坐骑射去,而扮作商贩的贼曹巡卒,也从箩筐、货车中,取出了弓弩,开始射击。 徐晃在喝出“射马”的那一瞬间,脚下发劲,一个三步连跳,就冲到了马队最前面的一个骑士面前,刚好那名骑士胯下的马被三四支箭矢射中,悲鸣一声,倒在了地上。马背上的骑士刚一个挺身,从地上跃起的时候,就被徐晃迎面一刀,从左胸一直砍到了右腹,肠肚登时流了一地。 这一刀,让巡卒们士气大振,也激起了马贼们的凶性。一轮箭矢射出后,毫无防备的马贼几乎全部被射杀了坐骑,但是他们落马之后,立刻从地上挺身跃起,手执兵刃,与巡卒们缠斗起来。 有两名巡卒一冲上来,就对上了那名疤脸大汉。面对夹击,疤脸大汉轻蔑的一笑,手中的马刀左右挥舞,轻松的格开了两名巡卒手中的兵刃。他大步踏前,抢入了一名巡卒身前的空门,五指笸张,一把就捏住了那名巡卒的咽喉。 那名巡卒登时脸色惨白,丢了手中的刀,双手使劲攀住疤脸大汉的胳膊,想掰开对方的手指,然而,仅仅挣扎了几下之后,这名巡卒便一动不动,没有了气息。 另一名巡卒也被吓得呆在原地,动弹不得,疤脸大汉将手中的尸体推开后,马刀一挥,也割断了他的咽喉。 那边,徐晃又斩杀了一名马贼。当他瞥见这边的情况后,立刻猜到那名疤脸大汉八成就是这队马贼的头领。于是,他舍弃了其他的马贼,大步流星的向疤脸大汉走来。 疤脸大汉见了徐晃,十分警惕,双目炯炯有神,紧紧的盯住了徐晃的一举一动,双手一摆,将马刀横在了身前,蓄势待发。 徐晃嘿嘿一笑,一声大喝,舌绽春雷,脚下发力,身体有如猛虎跃涧,朝着疤脸大汉直扑了过来。人未到,手中的长刀,已经向着疤脸大汉的脖颈狠狠的劈了下去。 疤脸大汉双手持刀,展臂举刀一挡,格开了徐晃的劈砍之后,立刻抢入徐晃刀势的内圈,利用自己手中的弯刀比较短的优势,与徐晃展开了贴身对攻。 徐晃身形一闪,双手将刀柄往上一提,刀尖向下,刀脊紧贴左臂,格住了疤脸大汉凶狠的几记劈砍,接着拧腰垫步,刀尖自下而上,冲着疤脸大汉的小腹,一扎一挑,来得又阴又狠。 疤脸大汉脸色大变,赶忙退步躲闪。徐晃哪能让他从容闪避,立刻进步跟上,如影随形,手中的长刀左右劈砍,迫得那疤脸大汉,只有不停的后退、招架的份。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打斗的时候,被迫后退是件危险的事情。因为人后退的时候,重心后倾,不容易把握平衡,动作比起面向前的时候,显得更加笨拙。虽然疤脸大汉武艺不俗,身体的灵活性远非常人可比,但是面对徐晃的紧逼和压迫,他后退时露出的破绽,几乎与常人无异。 更何况,人的眼睛终归是长在前面的,虽然高明的武者可以感知到背后袭来的兵刃,但是在环境复杂的战场上,有很多看不见的死物,你就是想感知,也是感知不到的。 比如刚才被疤脸大汉杀死的那两名的巡卒的尸体。 疤脸大汉连退几步后,一脚踩到了巡卒的尸体上面,本来就是踉踉跄跄的后退,再被尸体一绊,疤脸大汉登时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 但是疤脸大汉的武艺确实不俗,他刚一倒地,立刻贴地翻滚,想要躲开徐晃的劈砍。然而,他刚刚在地上翻转了几圈后,就觉得背后一凉,再也翻滚不动了。 原来是徐晃把长刀当作标枪一般,用力掷出,将疤脸大汉活活的钉到了地上。 徐晃迈步上前,一脚踢开了疤脸大汉手中的弯刀,然后将自己的长刀从疤脸大汉的背上拔了出来。 疤脸大汉大叫一声,翻过身来,口中喷血,双目兀自死死的瞪着徐晃,一副不肯服气的模样。徐晃一脚踏在他的胸口,问道:“看你的武艺,哪里像是寻常的蟊贼,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疤脸大汉哈哈大笑了几声,口中的血沫四下喷溅,他破口大骂道:“役夫!但杀便可,何必多问!” 徐晃四下环顾,只见巡卒们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场面,大多数马贼都已经被当场格杀,只剩下几个残余分子,还在苦苦支撑。于是他冲着疤脸大汉点了点头:“好,是条汉子,那我也就不折辱你了,遂了你的心愿便是。” 言毕,徐晃长刀一掠,割断了疤脸大汉的喉咙。 看到首领已死,剩下的几个马贼再也坚持不住了,纷纷抛下武器,跪地求饶。 裴定浑身是血,走过来一拍徐晃的肩膀,道:“今日杀得痛快!我当了这个游徼之后,日日和几名小贼纠缠,好生气闷。公明日后如果还有这等好事,一定要记得叫上我。” 说完,裴定望了疤脸大汉一眼,道:“这个人看上去,好像是马贼的头领,公明怎么将他给杀了,不拷问下来路么?” 徐晃遥遥头,道:“这家伙颇为硬气,恐怕没有那么好张口,我也不愿过多的折辱于他,所以就给了他一个痛快。想要问口供,那边有的是人。” “也罢,这种凶悍之徒,的确很难问出口供来。”裴定道:“那就砍了他的脑袋,拿回去报功吧。” 巡卒们将投降的马贼捆好之后,开始动手清扫战场。这时,不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马,向这边快步奔来。到了近前一看,原来是附近各乡的啬夫、亭长,带着兵卒、民壮,闻讯赶来支援了。 裴定哈哈一笑,道:“好了,好了,终于有人来帮忙扫地了。” 第116章 公明垂钓,鲸鱼上钩 第一一六章公明垂钓,鲸鱼上钩 闻喜县狱深处的一间监牢外,裴定大咧咧的坐在一张马扎上,歪着头,向身边的徐晃的问道:“公明,你看从哪个下手比较好?” 徐晃眉头一皱,道:“既然到人家的地盘了,就让桥叟自行处置吧。” 两人面前,隔着粗实的木栅栏,四个被俘的马贼,双手被绳子牢牢的捆住,整个人吊在房梁之上,仅有脚尖可以勉强触地。他们面前,一个五十多岁的狱吏,正着露着一嘴残缺不全的黄板牙,笑嘻嘻的望着他们。 这位狱吏就是徐晃口总的桥叟了。他穿着一身类似胡装的短衣,腰带上挂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器具,虽然因为年老,身体略有点佝偻,但是依然显得十分壮实。 当日,徐晃俘获了这几名马贼后,立刻在附近的亭舍中,进行了讯问。然而,这几名马贼的骨头颇硬,又是惯犯,要么死活不说,要么就信口编造,如果不是徐晃干贼曹这一行也干得久了,颇知道一些审问的技巧,只怕还真要被这几个人个蒙骗过去,相信了他们编造的出身来历。 然而,徐晃虽然识破了对方的虚假供词,却对怎样撬开这几个俘虏的嘴,大伤脑筋,他手下的巡卒已经将这几个马贼狠揍了好几顿了,可是并没有显著的成效。 最后,在裴定的建议之下,徐晃将几名马贼带到了闻喜县狱,找到了一位刑讯的老手,便是这位姓桥的狱吏了。 监牢的地面上摆着一个瓦盆,里面的炭火烧的通红,一支铁钎插在炭火内,在炭火的烤炙之下,铁钎露在外面的部分,都变成了一种发暗的黑红颜色,想来插在炭火里的那部分,已经烧的通红了罢? 四名马贼的脸上,都不同程度的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绝望之下,一名马贼竭斯底里的大骂起来:“役夫!死卒!有什么招数尽管冲你阿翁来,我若是眉头……啊……” 桥叟在那名马贼破口大骂的时候,闪电的一般的伸手,将铁钎从炭火中拔了出来,捅进了那名马贼的口中。 马贼口中呜咽着,身体使劲抖动着,然而被吊在房梁上的他,此刻就像是一条被钓出水面的鱼,只能徒劳的挣扎罢了。 桥叟将铁钎在马贼的口中一绞,然后拉了出来。只见铁钎的头上,带着一块焦黑的东西,桥叟阴恻恻的一笑:“既然不愿意招,那以后就不用再说话了。” 说着,桥叟将铁钎插回了炭火之中,又从腰上解下了一把铁钳。他的目光从几名马贼的身上,逡巡而过,似乎在寻找什么目标。 吊在最右边的那个马贼,裤脚突然滴起水来。桥叟见状,走到了他的面前,神色和蔼的如同是邻家的叔伯:“说吧,说了就没事儿了,否则,你下半辈子也就不用再站着撒尿了。” 昏暗的灯光,映照着桥叟口中的黄板牙,和他手中的铁钳,这一切在那名马贼眼里,都显得是那么的狰狞可怖。 恐惧带着一阵恶心,从他的胃里涌了上来,使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桥叟的神色依旧和蔼,但是目光却意味深长的,从手中的铁钳,转移到了马贼的裆部。 那名马贼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撕心裂肺的哀嚎道:“我招了,我招了,我们乃是郭督盗的部曲,假扮马贼出来打劫的!” 栅栏外面,徐晃听到马贼的这句话,脸色登时变了。督盗,乃是门下督盗贼的简称,相当于太守的私人卫队长,如今在河东,担任这一职务的,正是郭汜。这马贼口称是郭督盗的部曲,那除了郭汜,还能是谁? 桥叟见状,将脸一板,呵斥道:“你们这些贼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攀咬郡中的长吏!”说着,他将手伸到了那名马贼的胯下,轻轻一捏,举起了右手中的铁钳:“老实招供,否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那名马贼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嘶哑着嗓子,几乎是在嚎啕大哭:“我叫郭小四,是郭督盗的远房亲族,带头的叫韩大疤,乃是我们的队率,你们去郡中一查,便知道我没有说谎!” 桥叟放开了手,站在一边,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候徐晃的吩咐。 裴定望了栅栏中的马贼一眼,回头问道:“公明,你觉得他说的,可是实情?” 徐晃苦笑一声,其实,在刚刚接触到这些马贼的时候,他就听出这些马贼的口音有些像是凉州人氏。董卓担任河东太守之后,从凉州带来了不少的部曲,所以凉州口音,对于河东的大小官员来说,早就不是什么陌生的事物了。 可是,他的良心、公心、好奇心,都促使下进一步追查了下去,否则,他何必非要拷问出这股马贼的身份?到时候把首级、俘虏,一股脑交付给上面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但是,当他确认了这批马贼的身份来历之后,徐晃还是忍不住内心骇然。他这一次搞了一把“钓鱼执法”,没想到,却钓出了一条鲸鱼…… “其实,当初听到他们的口音,也就大概能猜到,是董太守的部曲了。”徐晃慨然:“也是我非要寻根问底,这才……” “董太守对你有提拔之恩。”裴定对徐晃的感慨表示理解:“而郭督盗又是董太守的心腹,这件事情处置起来的确有些棘手。不过,眼下倒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麻烦。” 说到这里,裴定压低了声音:“反正我们动手之前,又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是循例清剿盗贼罢了,董太守是个明理的人,想必不会因此怪罪我们。只要我们守口如瓶,别把这股马贼的真实身份给宣扬出去,相信董太守是不会追究的。” 徐晃闻言,淡然的一笑,没有说话,裴定以为徐晃同意了自己的看法,接着道:“那我们就把这几个人,坐实了‘攀咬郡吏”的罪名,”裴定说着,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切麻烦就都没有了。” “仁基(裴定字仁基)。”徐晃起身,向裴定一礼:“之前你不避凶险,帮我缉拿盗匪,如今又不避嫌疑,设身处地的帮我出谋划策,这份恩情,徐晃深铭五内,不敢或忘。” 裴定赶忙还礼:“公明何处此言,你我亲如兄弟,怎能如此见外?”还礼毕,裴定又追问道:“公明可是拿定主意了?” “是,我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是,要辜负仁基你的一番好意了。”徐晃神色庄重,正气凛然:“身为贼曹,我要安靖地方,给百姓一方平安的乡土;身为属吏,我要诤谏主上,匡正他的过失。所以,这件案子,不能就这么私下了结了。董太守属下,似这般目无法纪,恣意妄为,残害百姓的部曲,恐怕不止这些人。如果不能劝董太守整肃部曲,从根源上断绝这些盗贼的来源,那么即便我们清剿了这一股,以后还会出现更多股,河东百姓,还是免不了要遭受荼毒。” “哈哈。”裴定闻言仰天大笑:“好你个徐公明,果然还是当年的那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我还以为你好不容易做了郡中的长吏,就不敢捋龙须,揭鳞甲了呢!” 笑完之后,裴定正色道:“公明,董太守并非清正之臣,未必就会接受你的诤谏,你此行,可是十分凶险啊。要知道,举郡的豪强,都跟你有颇有积怨,如今再得罪了董太守,恐怕诺大的河东,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徐晃悠然的吟诵了一句诗歌。裴定听了呵呵大笑:“不愧是当了长吏的人,都会吟诗了!” 徐晃摇摇头:“我哪来的那个本事。这是我前些天,听郡里的文学掾卫伯儒(卫凯字伯儒)吟诵的,当时我觉得‘虽九死其犹未悔’这句诗,说得实在是悲壮,所以就跟他多请教了几句,谁知道,却被这位卫夫子拉住,足足讲了半个时辰,听得我的脑袋都快裂开了。” “哈哈,我听说这个卫夫子少年早成,才学冠于河东,素怀大志。可惜,董太守却不是什么重视礼法教化的人,任命卫夫子做文学掾,不过是借重他的名气罢了,想来卫夫子也气闷得紧。”裴定笑道:“要是换了我,早就辞官不做了,何必受那个闷气?” “董太守的薄面,卫家人总还是要给的。”徐晃道:“更何况卫家如今在官场上没有什么头面人物,全靠卫伯儒一个人支撑着。他要是辞官不做,卫家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又找谁出面去?” “人都说卫家乃是梧桐树,凤凰巢,年青一代出了不少人才,那卫夫子的弟弟卫仲道,听说年纪虽小,却也聪明得紧……” “罢了,罢了。”徐晃挥挥手:“人家里的事情,与我们何干?还是赶紧录了口供,然后我连夜将人犯带回安邑,向董太守禀告。” “不过是刚好提到了,所以才多说几句,解解闷罢了。”裴定又恢复了懒洋洋的神态:“放心,桥叟乃是积年老吏,对这一套熟悉的很,交给他办就是。我们先出去喝几杯酒,解解乏吧。” 第117章 郭汜拦路,管杀不管埋 第一一七章郭汜拦路,管杀不管埋 “咔嚓”,郭汜拔出佩刀,狠狠的斩断了面前的几案,一脸的狂怒。他面前一位猎户打扮的人,见此情状,吓得浑身发抖,如同是遭受了电击一般。 此人正是当日去集市打探情报的郝二。那天,由于他是探子,一身的装扮以及手中的武器,都不适宜出去打劫,所以被留在了大部队的后面,这让他幸运的躲过了徐晃的剿杀。 然而,捡了一条性命,狂奔回来报信的郝二,面对怒气冲天郭汜,却不由得又为自己的小命担惊受怕起来——弄不好,今天自己不是成了醒酒汤,便是成了狗食,或者是同时成为了这两样东西。 董卓性情残暴,手段酷烈,所以才能把李傕、郭汜等一帮桀骜不驯之徒捏在自己手中。同样,郭汜若非也是位暴虐的主儿,又如何能镇得住那一帮强盗土匪出身的部下? 曾经有过几个性格蛮狠的强盗头目,仗着自己带来的部曲较多,不听郭汜的调遣,结果被郭汜在宴席上,摔杯为号,一举拿下,然后绑在柱子上,活活的剖心挖腹,取出心肝做成了一釜羹汤,分给其他在场旁观的头领们,一人一碗的品尝。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哪位头领敢跟郭汜呛声了。 但是,郭汜也明白,对这些盗匪出身的部下,也不能一味的强压。所以他便默许了部下们假扮强盗,轮流出去劫掠集市、社会的举动。 当然,身为强盗的大头目,郭汜也要从中抽取一份利钱。 劫掠一直进行得很顺利,他们这支亦官亦匪的部队,出去时可以打着门下督盗贼的旗号,到了山洼树林之中,略一改扮,便成了强盗,抢劫完毕后,再换回官军的装束,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回来了。 加上他们来去如风,等四周乡里的啬夫、游徼、亭长,到着兵卒和民壮赶到集市的时候,他们早就撤离了,所以一直以来,他们都干得顺风顺水,从没被人抓住过首尾。 但是这一次,居然被徐晃那家伙设伏,干掉了十几个精锐的骑卒,据跑回来的郝二说,徐晃还当场生擒了几个。 “徐晃你这个役夫!偏偏跟我过不去!好,既然你敢欺到我头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郭汜拄着刀,心中狠狠的骂了几句后,喝问道:“徐晃如今在哪里?被抓的人又在哪里?” “这个……”郝二的腿抖得更圆了:“小人急着回来向将军禀告,没有追上去探查他们的下落……” 郭汜铜铃般的眼睛一瞪,本想发作,命人将眼前这个蠢材拖出去喂狗,但是郝二那一声“将军”,却叫得他浑身熨贴。于是他稍微收敛了怒意,喝道:“还不赶紧出去查探?杵在这等赏钱呢么?” 郝二如闻大赦,立刻答应了一声,快步跑了出去,生怕跑慢了一步,身后的郭汜就会改了主意。 走了郝二,郭汜唤来门口的亲卫,命他前去传令:所有的部属,一律回营待命,不得有缺,违期不至者,从严惩办。 郭汜本就是个桀骜不驯的匪徒,董卓为了制衡李傕,又长期的放纵、袒护他,更使得郭汜目中无人,无所顾忌,听到了徐晃杀了他的部下,抓了他的人,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带兵出去火并徐晃,报仇、夺人。 幸好郭汜的手下,尽是些西凉人,在河东,像郝二这样的人,人生地不熟,哪来那么灵通的消息?等他探听到徐晃的行踪的时候,徐晃已经压着俘虏,进了安邑县境内,直奔县城而来。 听了郝二的报告,郭汜脸色一落,抽出佩刀,一刀将郝二砍翻在地上——可怜的郝二还是没能避免他那成为醒酒汤或者是狗食或者二者兼具的命运——大声骂道:“没用的东西,让我等了一整天,就传回这么个消息?” 郭汜虽然肆无忌惮,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劫杀徐晃,最好是在偏僻的地方,悄无声息的干掉他。如今徐晃已经奔着县城而来,等自己点起人马,跑过去的时候,徐晃怕是已经快到城门口了吧? 不过,郭汜终究还是肆无忌惮惯了。虽然以眼下的情况,劫杀徐晃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堵住徐晃,从他手里强行将部下给劫回来,还是可以的。 一声令下,郭汜率领部曲,望着安邑县的北门而去。到了北门后,郭汜命令部下,摆开阵势,准备在门外堵截徐晃。 守门的戍卒见了,私下悄声言语道:“这不是郭督盗么?他突然带兵堵了北门,是想干嘛?” “谁知道呢?或许有什么贵人来,所以事先清场、布防?” “屁话,贵人都是从南门进城,谁会走北门?再说了,给董太守当仪仗的,不是一直是李兵曹(兵曹掾李傕)的部下么?什么时候轮到郭督盗的人了?” “就是就是,李兵曹的部下,队列严整,甚有威容,哪像这帮人,乱糟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土匪……” “噤声!噤声!”同伴捂住了这名戍卒的嘴:“你不想要命了么?要是被郭督盗听到,你就等着进庖厨吧!” 郭汜当然听不到这些戍卒的议论,他此刻正焦急的眺望着北边的大路。过了片刻,他又下令道:“姚大眼,李大嘴,范二杆,你们带几个人,去把其余的城门也把住,如果徐晃那小子从别的门进了城,就立刻来报告!” 几人答应着去了。郭汜挥起马鞭,又将身边的几名士卒抽了几鞭,喝道:“给我精神点,呆会徐晃那小子来了,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叫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等了约有一刻钟,大路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支队伍。郭汜部下里有眼尖的,手搭天篷望了一会后,回身喊道:“是贼曹的人!徐晃来了!” 众人闻言,登时打起了精神,一个个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等候徐晃前来。 这时,徐晃也远远的瞧见了郭汜的部下。看到郭汜几乎倾巢而出,部下两百多人在门口严阵以待,徐晃就知道,今天难免又要恶战一场了。 不过,以三十来个巡卒,对战二百多名盗匪出身的兵卫,情况自然不容乐观。虽然徐晃武艺高强,又有裴定相助——徐晃也怕路上会有郭汜的部下铤而走险,前来劫人,所以特意邀请裴定一起押送——部下的巡卒也是贼曹中选拔出来的精锐。但是,人数的差距,实在有些太悬殊了。 徐晃一抬手,队伍停止了行进。裴定往地上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道:“这个郭汜,失心疯了么?居然敢公然带兵劫贼曹抓捕的罪犯?” “有什么样丧心病狂的部下,就有什么样丧心病狂的首领,何足为奇。”徐晃毫不掩饰自己话语中的不屑。但是,随即他又想到,这句话,不仅可以用在郭汜的身上,似乎也可以用在董卓身上……有郭汜这样的部下,董卓的为人,又能好到哪去? “呵呵,或许是董太守的城府更深,图谋更大,所以才能矫情自饰,做出一副礼贤用能的模样吧?”徐晃心中暗道:“不过,眼下能制住郭汜的,也只有他了。” 徐晃转身问裴定:“仁基,你若是独自进了安邑城,可有门路,见到董太守?” 裴定想了想,道:“裴家有人在郡中担任书佐,应该可以帮我见到董太守,而且巨光公(裴茂字巨光,曾任尚书)的面子,董太守也是要给的。” “好!”徐晃道:“那你就赶紧绕道其他的城门,进城去求见董太守,看他如何处置!” “公明,对方人多势众,我再走了,恐怕你独力难支。”裴定有些担心,随即他又自嘲的一笑:“也罢,就算多了我,还是敌不过人家。不如赶紧搬救兵去。” 裴定一拍马,往东边绕了过去。徐晃回头向手下的巡卒喝到:“大家不要怕,到时候背靠背,排紧了阵形,千万不要慌乱!” 话是如此说,巡卒们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惧色,这不仅是因为双方人数的差距太大,更是因为郭汜素有凶名,如今当面碰上了这位凶神,万一落到其手中,会有什么下场,众人几乎都不敢去多想了。 徐晃暗暗的叹了口气,带着队伍,来了郭汜的阵前。不等郭汜开口,徐晃先双目一瞪,质问道:“郭督盗,你带着人马在此拦截我,眼中还有大汉的纲纪律法吗?你纵容部下假扮强盗,掠杀百姓,我正要向董使君上报你的罪行。想不到,你胆大包天,犯下此等弥天大罪,还不思悔过,反而带着人来劫杀我。郭督盗,你真当我大汉没有了王法吗?” 一番话,气得郭汜双眼翻白,他怎么都没想到,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徐晃还敢抢先向他问罪。 郭汜拍马来到阵前,挥鞭一指徐晃:“呔!徐晃,你少跟我拽文!什么狗屁纲纪律法,关我且事?今日我就问你一句,我手下的那几个人,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你若识相,放了人还则罢了,若是敢牙迸半个不字,就莫怪我今天辣手无情,管杀不管埋了!” 第118章 徐晃辞职 第一一七章徐晃辞官 郭汜这番话说得极其嚣张,徐晃听了,眉头大皱,心里愈发鄙夷郭汜的为人。然而,不管他如何看不起郭汜,郭汜背后的那两百余名悍卒,却一点也不容他轻视。 看来,在裴定将董卓搬来之前,自己还得好好和郭汜纠缠一会,免得他暴走伤人。 “郭督盗,你身为郡吏,却是一身的盗匪习气,你说这种话,就不怕传了出去,让人笑话?到时候,又让董使君的脸往哪搁?”徐晃将董卓搬了出来,希望可以籍此让郭汜略微忌惮一二。 “传出去?嘿嘿,徐晃,你以为今天你们这些人,还能走得脱么?”郭汜冷笑一声,一挥手,身后的两百悍卒,登时兵分左右,围了上来。 徐晃回头低喝一声:“结阵!”身后的三十余名巡卒闻言,各自拔出了兵刃,围成了一圈,靠外的持刀,靠里的挽弓,全神贯注的盯着逐渐逼近过来的敌人。 郭汜没想到,情势到了这种份上,徐晃居然还是毫无屈服之意,铁了心的死扛。这也激起了他的凶性,他将马鞭一举,喝了声“停”,部队便在徐晃周围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整个队列如同两道半圆的弧线,将徐晃等人包围了起来。 然而,这绝不代表郭汜要停止攻击,相反,他手中的马鞭再次挥了一挥,喝一声:“挽弓”,阵列后排的士卒闻令,纷纷从弓囊中取出了硬弓,手中拈着羽箭,只能郭汜一声令下,就可以弯弓搭箭,向敌人射击了。 徐晃见状,心中大急,自己部下的巡卒,并未携带盾牌,弓箭对他们来说,可谓是致命的威胁。如果是和郭汜所部展开肉搏战的话,靠着紧密的阵形,徐晃或许还能多坚持一会,但是换成互相射击的话,人多的一方,就有天然的优势了。 想不到郭汜对用兵还是很有的心得的,并非一般的盗匪的可比。徐晃不由得有些后悔,方才没有乘郭汜在阵前与自己答话的机会,突然袭击,将其一举拿下,挟作人质,迫使其退兵让路。 徐晃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焦虑的神色,郭汜远远的瞧见后,嘴角得意的微微上扬,双眼之中,也迸射出了兴奋而又残忍的光芒,他如猫戏鼠般的停顿了片刻之后,终于喊出了号令:“放箭!” 徐晃闻言,目眦尽裂,大喝一声:“贼子敢尔!” 然而,郭汜部下的悍卒,在得到主将的命令后,已经如同脱缰的野马,出栏的凶兽,无人能够遏止了。 “嗖嗖嗖”,一阵箭雨过后,徐晃的部下,已经倒下了十来个人,剩余的人当中,有几个人虽然没有被射中要害,还能勉力站在那里,但是显然已经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而对面郭汜的部曲,在这一轮的对射当中,仅仅倒下了四五个人。眼看再来一轮射击,徐晃这边,只怕就要全军覆没了。 郭汜见状,哈哈一笑,再一次举起了马鞭。 面对对面已经搭在弦上的密密麻麻的箭矢,徐晃属下的巡卒中,终于有一个人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奔溃了。他从身后一把扯过一个被俘的马贼来,挡在自己身前,喝到:“狗贼,大不了一起死!” 徐晃见了,灵机一动,回身一把将当日那个名叫郭小四,自称是郭汜远房子侄的贼人,给拽了过来,将手中的长刀一横,搭在了郭小四的脖子上,低声道:“想要活命,就好好跟你的叔父哀求乞命,否则,就算我不杀你,你也照样得死在乱箭之下!” 郭小四只觉得脖子上一凉,登时又有了几分尿意。听了徐晃的话,他十分配合的扯着长音,哀嚎道:“五叔哎,五叔!我是二房的小四啊!你可不能不抛下我不管呀!我家可就我一根独苗,你当初可是当面许诺过,跟着你出来,就能升官发财,我阿母才放手让我跟你来的,你可千万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那边郭汜听到侄子的哀嚎,恨恨的挥鞭虚抽了一记。这次他之所以如此暴怒,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被徐晃剿杀的这支队伍,成员大多是他本县的邻里乡亲,其中甚至还包括了他堂兄的儿子小四。比起其他投靠过来的匪盗,这支队伍,也算是他的亲军了,一下子被徐晃干掉十几个人,自然是戳到了郭汜的心窝子上。 此刻,看到侄子没死,郭汜心中高兴的同时,又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小子就不能硬气点?被俘虏之后,这么快就把自己的身份给抖出来了? 眼看自己又要功亏一篑的郭汜,横着心,乍着胆,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喝到:“小四,我郭家没有你这等没用的儿郎。大丈夫视死如归,何所惧尔!哪有像你这样的怂货,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哀嚎,真是丢尽了我郭家的脸!” 郭汜虽然放出了狠话,但终究还是没有继续下令放箭。徐晃见状,手上又略微用了点劲,郭小四只觉得脖子上寒气逼人,不等徐晃吩咐,立刻继续哀嚎起来:“五叔哎,小四是没用,当初只想守着几亩薄田,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五叔哎,只要你这次救了我的性命,我立刻滚回乡下去,再也不敢给五叔你添乱了……” 郭汜颓然的垂下了手,他虽然是个凶狠的盗马贼,却也并非全无心肝,绝情绝义。当年因为他偷盗抢掠的恶行,族中的亲属大多对他敬而远之,唯有二房的堂兄,可怜他是因为家贫,才不得已铤而走险,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所以,经常给予他接济和庇护。这也是郭汜在发达了之后,把侄子小四接过来安置到自己部下的原因。 正如小四所说,堂兄家可就这一根独苗,真要折在自己手里,让他如何回去面对有恩的兄长? 就在双方处于僵持之际,门楼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喝:“郭阿多,你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了,光天化日之下,在郡治门前,就敢公然劫杀郡中的长吏。郭阿多,你这是想陷主公于不义吗?” 阿多是郭汜的乳名。一个人成年之后,身边的至亲之人可以继续在私下称呼他的小名,以示亲昵;但是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的呼唤乳名,那就是轻侮了。 郭汜闻言,登时大怒,转头骂道:“李傕,每次都是你小子出来跟我过不去!若真惹恼了我,信不信我先带人火并了你!” 直呼的人的名字,也是对人不敬的行为,更别说“小子”这种蔑视的称呼了。但是李傕听了,也不气恼,只是嘿嘿冷笑一声,道:“有本事你倒是来呀?” 说话间,城墙上人头涌动,三十多名弓箭手已经出现在了城垛后面,弯弓搭箭,对准了城下的郭汜。 郭汜虽然为人粗豪,但是他毕竟是盗马贼出身,自然有他精明狡猾的一面。方才,他躲在军阵的后面,背靠城墙,就是为了防止徐晃万一发飙,冲过来和自己拼命。但是没想到,转眼之间,他就腹背受敌,身体完全处在了李傕的弓箭之下。 当然,比起方才徐晃的境遇,郭汜则要安心得多,有董卓压在上面,李傕哪会真的射自己?相反,在这种被李傕威胁的情况下,他还要故意强硬对待,才能不在众人面前丢份。 “呦呵!李稚然,李兵曹,我就在下面,你有胆的话,倒是射我呀?来呀来呀,不射你就是婢生的!” 郭汜嘴上叫得狠,然而,他对李傕的称呼,却换成了称对方的字和官职,这便是用了尊称,隐含着妥协退让之意,而最后那句“婢生的”依旧是十分严重的羞辱,也算是倒驴不倒架,最后再逞一次口头之快。 李傕黑着脸,道:“郭伯广,你莫要以你的狗心狼行来度量我。只要你不犯浑来攻击我,我为何要射你?” 却说李傕在郭汜调动兵卒出营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消息。之前郭汜的部下曾经频频出动,劫掠地方,以至于这一次郭汜的倾巢出动,让李傕一度怀疑是不是郭汜要亲自带人出去抢劫,“搞个大新闻”。于是李傕赶紧派人前去盯梢,探查郭汜的行踪。 不久,探子来报,说郭汜在北门外,截住了徐贼曹,索要被抓捕的部下。李傕心中略微一推想,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肯定是徐晃带人把郭汜外出抢劫的部下给抓了,所以吃不得亏的郭汜便带兵前去劫人了。 李傕对此自然是乐得作壁上观,他带了几队弓手,悄悄的来到北门的门楼上,等着看好戏。 只要郭汜胆大妄为,真的把徐晃一行给杀光了,那自己正好可以得渔翁之利。 徐晃执法严明,手段又高,李傕手下贩卖私盐的马队,已经被徐晃前后清剿、抓捕过好几次了。幸好徐晃的贼曹,只管抓人,不管判刑,而负责审判定罪的决曹,又跟李傕情熟,所以他的手下倒是每次都能安然无恙的从牢狱中出来,但是因此而损失的私盐,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让李傕肉痛不已。 而郭汜,这个老对头仗着董卓要依靠他来玩制衡,所以行事肆无忌惮,一点也不遵循“游戏规则”,其简单粗暴的作风,反倒让李傕每每头痛不已,疲于应付,有时候,李傕甚至会有一种自己是在和一个泼妇打架的错觉。这次,如果郭汜真的杀了徐晃的话,那么董卓也不得不将其暂时雪藏,打发回凉州去,好给河东的吏民一个交待。这样一来,李傕的日子,可就能轻省许多了。 谁知道,天不遂人愿,徐晃手中,刚好有一个对郭汜来说,十分重要的人质,顿时给郭汜来了一个釜底抽薪,让本来已经失控的场面,又回到了徐晃的掌控之下。 李傕知道,自己的盘算已经落空,所以他索性高调露面,借机奚落郭汜几句。谁知道,这个郭汜,还真是彼母之难缠啊,几番言语交锋下来,居然还是自己吃亏比较多…… 就在李傕与郭汜之间,也呈剑拔弩张之态的时候,大门之内,飞驰出几位骑士来,为首一人,身材健硕,只是略微有点发福,压得胯下的骏马颇为狼狈,一双三角眼不怒自威,扫视着在场的诸人。 郭汜见状,赶紧下马行礼:“郭汜拜见主公。” 李傕一挥手,墙上的弓手也赶紧收起了弓箭。李傕快步下了门楼,出来和郭汜并排站在一起,行礼道:“李傕拜见主公。” 董卓双眼微微一眯:“哦?拜见主公?我何德何能,敢做二位主公?二位说调兵就调兵,说火并就火并,眼里哪还有我这个主公?不如二位早早带着人马,别攀高枝,另寻高就罢!” 郭汜闻言,赶紧跪倒在地上,举起手开始自括耳光,道:“属下有罪,还请主公原宥。” 李傕心里暗骂一声郭汜,也只好跟着郭汜下跪,不过,他自恃错不在己身,又不像郭汜那么没节操,所以只是伏地下拜,一语不发。 董卓的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来回逡巡,半晌,才唤道:“好了,起身吧。” 郭汜如闻大赦,赶紧停手,道:“那属下就先带兵回营了。” 董卓点了点头,郭汜赶忙回身,来到队伍跟前,下令兵卒收起武器,重新整队,准备回营。望着徐晃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眼,郭汜躲在队伍后面,叫道:“徐公明,速速放了我的部下!董使君在此,你休要放肆!” “哈哈哈哈”徐晃仰天长笑,笑声中蕴藏着说不尽的悲愤和凄凉,他不理郭汜,却把目光投向了董卓。 董卓身边的一位骑士,见状拍马赶了过来,正是裴定。他过来一看,满地都是巡卒的尸体,登时大怒,喝到:“郭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杀贼曹的巡卒!” 郭汜冷哼一声,并不接茬。那边董卓见此情形,也策马走了过来。 接到裴游徼的报讯后,董卓三言两语,已经弄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恼怒之余,他也在思考该如何收拾残局。 郭汜和他的部属,自己肯定要保全,这是原则问题,容不得讨价还价。至于徐晃,没想到他还真是个“麻烦制造者”,走到哪都会引发一场地震。要不是怜惜他的才干,自己还真是恨不得将其打发得越远越好。 看来让徐晃继续做贼曹是不可行了,不如将他调入自己的部曲之中?想到这里,董卓禁不住摇了摇头,部曲是自己的禁脔,何况以其目前的规模,是根本见不得光的。一旦让朝廷知道他蓄养了这么多的私兵,又近在肘腋之地,那是绝对不会容下他的。开玩笑,河东身为“三河”之一,是东汉朝廷最为看重的“根本”之地,甚至因为怕刘姓宗室为乱,威胁京师,朝廷曾经有过规定,刘姓宗室(哪怕是西汉的远枝宗室),一律不准出任三河(河东、河内、河南三郡)的长官。 因此,董卓部下的私兵,一直只招募、任用凉州本地的人,就是为了防止内情泄漏。 对于河东郡的吏民来说,虽然他们知道董太守有私兵,但是规模到底有多大,始终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由于东汉地方上豪强势力强大,家家多少都有些私兵,所以董卓有一些私兵,这对河东的吏民来说,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然而,若是他们知道董卓的部下,总计有一千多名精壮的私兵的话,那肯定要举郡哗然了——地方上的豪强,了不起有一二百名常备的私兵,就已经顶天了!(当然,豪强名下平时务农,农闲训练,遇事召集的佃农没有算在内) 而且,河东郡是内郡。东汉奉行虚内守外的政策,内地的郡不设常备军,而边郡虽然设有常备军,但是人数一般不超过五千人。而董卓,身在不设防的内郡,却拥有边郡常备军人数五分之一的私兵,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在这种情形之下,董卓如何敢让徐晃涉入自己的地盘?如果徐晃已经被自己收服,对自己忠心不二的话,自然可以,但是眼前的徐晃,分明就是个愣头青嘛! 心中犹疑不定的董卓,来到徐晃的面前,看到徐晃赤红的双目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徐贼曹,把人放了吧。” 徐晃闻言,心头仿佛是被大锤狠狠的锤打了一记,他压下悲愤之情,辩驳道:“使君,这些人已经招供画押,承认了他们的罪行……” “我知道。”董卓道:“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们从凉州不远千里的来投效我,我总不能一点情面都不讲。公明,你属下殉职的巡卒,我会厚加抚恤的,你放心好了。” “那使君又置河东的百姓于何地?”徐晃双拳紧握:“这些日子以来,被杀害的百姓,何止数百,使君身为河东百姓的父母,就忍心让自己的子民含冤而逝吗?” 董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公明,你若眼中还有我这个上司,就听从命令放人!其余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既然使君如此说,属下敢不从命?”徐晃悲怆的说道:“属下无能,不能胜任贼曹之职,特请挂冠还家,还望使君俯允。” 第119章 张累报讯 第一一八章张累报讯 徐晃将自己的头冠摘了下来,捧在手中,迈步来到了大路边,将手中的头冠,和贼曹的官印,一并挂在了路边一颗柳树的枝桠上。然后,他转身回来向董卓躬身一拜,一言不发的背起一具巡卒的尸体,朝着城内行去。裴定见状,带着其他的巡卒,各自背起一具尸体,也跟着徐晃走了。 郭汜望了董卓一眼,跃跃欲试,只待董卓一声令下,他便立刻带人将徐晃拿下。 可是董卓虽然脸色阴沉得可怕,却最终没有下任何命令,只是用脚轻轻的磕了一下马腹,调转马头,也望着城中而去。当他策马从徐晃身边经过的时候,两人都保持了沉默,彼此之间,连用余光扫视一眼的动作都没有,仿佛对方就是一团空气一般。 城门口的李傕见状,心中不寒而栗。以董卓的性格,他平日里对待部下,脾气上来了,当场踹你几脚都是可能的,并且,如果董卓在发脾气时候,上来踹你,那反倒说明他怒气不是很盛,还把你当作是自己人。而董卓若是一语不发的话,那就说明他已经怒到了极点,并且把你视作仇敌,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哎,这个徐公明,还真是个硬骨头啊,冒犯谁不好,却偏偏冒犯了董太守?乡间俗谚有云“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太守”,得罪一郡的长官,已经是九死一生了,更何况得罪是董太守这样的人物? 李傕暗地里摇了摇头,在他眼里,徐晃差不多已经是个死人了。到时候,奉命动手的,估计还是郭阿多吧?徐公明啊徐公明,想不到转了一圈,你还是要折在郭阿多的手里! 虽然不像李傕那样清楚董卓的脾性,但是徐晃好歹在官场上混了这么长的时间,对于自己得罪了本郡太守的下场,他还是有充分的估量的。“灭门太守”的乡谚,又不是只有李傕听说过! 所以,匆匆办完了殉职属下的丧礼之后,徐晃立刻带着家人,悄悄离开了安邑县,朝着自己的家乡杨县行去。虽说杨县依旧在河东治下,但是徐晃觉得悄悄离去,回到家乡低调做人,想来董太守也就不会来为难他了吧? 显然,徐晃大大低估了董卓性格的暴戾程度。 杨县位于河东北部,从安邑去杨县,途中就要经过闻喜县。徐晃赶着马车,和身边骑着马的裴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行至十字坡附近的时候,徐晃远眺着当日的战场,心潮起伏。这些天他所经历的大起大落的人生,都是从这个小小的十字路口开始的。只是他从没有料想到,最终居然是以这样一种苦涩的方式结局的。 “路过闻喜,公明可不能不去我家做客。”裴定道:“公明为河东诛除了一大祸害,地方有不少豪杰之士,都盼着能与公明结识定交呢。” 徐晃苦笑一声:“我得罪了董太守,正是需要潜踪匿形的时候,哪还敢大咧咧的接受地方豪杰的款待。等到了县城之下,你我便就此别过罢!” 说话间,徐、裴二人背后的大道上,远远的传来一阵马蹄声。裴定手一伸,劲弓已经在手,他勒转马头,眯起了眼睛,仔细探查起了来人的情况。 对方来得很快,转瞬之间,身形就已经清晰可辨。裴定长舒了一口气,心中略定,来者只有一人,并非大队人马,想来不会是郭汜前来寻仇。而且,就算来者真有敌意,他也只是单身一人罢了,在河东,论武艺,能超过徐晃的,寥寥无几,如果再加上自己的话,那就更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来人很快就飞驰到了距离徐、裴不到百步之遥的范围内,望见两人之后,来人大声呼喊道:“前方之人,可是徐公明?” 听到来人的口音后,徐晃登时跳下了马车,站在路旁,恭声应到:“正是徐晃,来的可是张公么?” 这个被徐晃呼做“张公”的人,正是被董卓罢斥了的贼曹掾张累。他纵马来到徐、裴面前,使劲一拉缰绳,胯下的坐骑一声嘶鸣,前腿离地,在半空中蹬踏起来。徐晃赶忙上前,一把抓住马辔头,死死的扯住,这才让马儿逐渐安静了下来。 张累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脸泛红潮,气息紊乱,显然这一路的颠簸,让他感觉十分的吃力。他从马上一跃而下,双脚刚刚接触到地面,就感觉一阵的酸麻,竟是站立不住,软软的倒了下去。 裴定眼疾手快,在边上看到张累就要倒地,赶紧从马上跳下来,一把扶助了张累。徐晃也赶忙将张累的坐骑拉来,凑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张公!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张累气喘吁吁靠在裴定的身上,伸手一把拽住了徐晃的衣袖,嘶声竭力的喊道:“公明,你不能再走大路回杨县了,速速找条小道,离开河东罢!郭汜那厮已经带着人追过来了!他们这是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啊!” 徐晃和裴定闻言,登时脸色大变。裴定道:“公明,情况危机,先去裴氏附近的庄园避一避罢!” “好!”徐晃知道眼下不是推辞的时候,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扶起张累,道:“张公,请上车,随我一起去裴氏庄园,歇一歇,缓口气。” “不……不可。”张累深深的吸了口气,竭力平缓自己的呼吸:“郭汜追不到你,定然要在郡中展开搜捕,寻觅你的踪迹。我若是跟你去了裴氏庄园,到时候还要从那里返回安邑,万一被有心人看到,恐怕不难从中联想到你的行藏。不如就此分开罢,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来得时候太过匆忙,马跑得太快,所以禁受不住颠簸罢了。找到你,我也就安心了,回程的路上,自然可以缓缓而行,不会有什么事的。” 徐晃向张累深深的一躬:“张公的恩德,徐晃铭记在心。” “罢了,你赶紧走吧。”张累倚着自己的坐骑,奋力站稳,向徐晃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出发。 徐晃跳上马车,转过头对车中的妻子,说了声:“车子要快行了,你可坐稳了。”然后一挥马鞭,在马屁股上,狠狠的抽了几记。拉车的马痛嘶一声,迈开四蹄,大步奔驰起来。 裴定也上了坐骑,驱马在车前引路:“公明,前面往右拐!” 一行人在乡间的小路上,拐了几拐,最后拐进了一座小山谷里。徐晃眉头一皱,问道:“仁基,前面已经没路了,该如何走?” 裴定跳下马来,道:“如果白天就进庄的话,难免惹人注意,还是会留下行踪。不如在这里先躲一会,等天黑再偷偷进庄。公明,你与阿嫂暂且在这里等候,我先去庄里跟裴家的管事说上一声。” 徐晃答应了一声,将马车赶到了树荫底下。而裴定怕骑着马过去,太引人瞩目,也将马牵到树下,栓好了。 裴定将马栓好后,转身向谷外走去,走了几步之后,他猛然回头问道:“公明,你就不怕我这一出去,会把你给卖了?” 徐晃哈哈一笑,道:“如果我徐晃的项上人头,能送你一场富贵的话,尽管拿去便是。” 裴定也是一笑:“可惜董太守不是个好买主。”说着便快步离开了。 身后,马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徐晃的妻子史氏从车中探出头来,怯生生喊了一声:“夫君”,眼中尽是惧意。 “休怕。”徐晃上前,轻轻的拍了一下妻子的手背,劝慰道:“稍带片刻,我们就能去裴家的庄园里躲避了。那些贼人找不到我们的。” “夫君,难道我们真要逃到外郡去么?”史氏把身体挪了挪,靠近了丈夫,泪汪汪的问道:“那阿舅阿姑怎么办?” “哎呀!”徐晃一跺脚:“我们躲到裴家的庄园里容易,可是阿父阿母却还被蒙在鼓里,万一郭汜那厮带兵直接去了杨县,岂非祸事?” 想到这里,徐晃登时如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想出去找裴定吧,一来会泄漏了行藏,二来怕自己走了,妻子孤身一人呆在山野之中,万一遭遇虎狼怎么办? 正当徐晃围着马车,绕了不知道多少圈的时候,裴定回来了。徐晃也顾不上问裴家庄园里是否安排妥当了,上前一把拽住裴游徼,道:“仁基,大事不妙!我家中二老尚在杨县老家,不通讯息,万一被郭汜那厮撞到,性命堪忧哇!仁基,有劳你速速派遣一名可靠之人,前去通知一声,也好让二老早早躲避!” 裴定闻言,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道;“不错,方才事出紧急,居然没想到这点。只是,二老消息不通,不知就里,骤然遇到生人报讯,恐怕一时间也没法相信啊!我看,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为好。” “那就有劳了。”徐晃拱手谢道:“仁基这一番恩情,天高地厚,却叫我何以为报!” “自家兄弟,就别说这些客气话了。”裴定拉过坐骑来,翻身上马,回头对徐晃说:“公明,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会,等天色转黑之后,自然会有人前来寻你,到时候你跟着来人去庄里暂避便是。” 说完,裴定将手中的马鞭一扬,策马冲出了山谷。 第120章 裴氏庄园 第一一九章裴氏庄园 裴定走后,徐晃的担忧,总算是稍微减轻了一些。他回到车上,揽住妻子的腰肢,坐到了她的身边。夫妻两人依偎在一起,良久无语。最后,还是史氏先开口了,她抬起头望着徐晃,低声问道:“夫君,真要逃到外郡去的话,我们应该去哪?” 徐晃思虑良久,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咱家世居河东,亲戚朋友大部分都在本郡,一时之间,还真没有地方可以投靠,唉,天下虽大,无容身之所啊。” “可是……”史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说道:“上次不是有个藩王要请你去做官吗?我们可以去投靠他啊。” “哈哈。”徐晃自嘲的一笑:“自作孽,不可活,当日弘农王厚礼招揽我,可我却一口回绝了,如今哪还有脸面,去上门投靠呢?” “你呀。”史氏嗔道:“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太拗了。大丈夫屈能伸,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既然弘农王看重你,你去上门陪个礼道个歉,想来弘农王不会怪罪于你的。” “再说吧,先躲过了这一关再说。”徐晃喟叹一声,眼前又浮现出了何咸的面容。 “何王仆倒是位温文尔雅的君子,也没什么架子,想来不会记恨我当初的冒犯吧?实在不行,就先去找何王仆,求他在弘农王面前,为我缓颊几句。”徐晃心中暗自忖度道:“听说弘农王眼下正在四处招揽能人异士,想必不会因为前嫌而留难于我。毕竟天下人的眼睛都在盯着看,弘农王若真想招揽到人才,就必须摆出一副礼贤下士,千金市骨的派头来。到时候,就算他心里对我仍有芥蒂,却依然不得不把我当成‘马骨’来对待。至于事后对我这个马骨会否弃如敝履,我又何须在意?能有个栖身之地,就已经不错了!”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野外传来一阵阵各种野兽的嚎叫声。史氏听到后,将丈夫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徐晃见裴定所说的接应之人,这么晚了还没有现身,不由得担心起来。 在荒野中过一宿,徐晃并不害怕,他怕得是裴定走了之后,自己在裴家便连半个相熟之人都没有了,万一裴家有人利欲熏心,转眼之间就可以把他给卖了! 正当徐晃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影影绰绰的有一点亮光,向这边移动过来。徐晃示意妻子呆在车中,自己则抄起了一把环首刀,下车后往那点亮光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几步之后,那点亮光渐渐明晰,原来是一个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正在往这边走来。那人看到徐晃的身影之后,也停下了脚步,举起灯笼一照,口中问道:“来者可是徐公明?” 徐晃应了一声,提着刀快步逼近到对方身边,只待对方出声叫喊或者发出什么信号,便立刻将其制服甚至是当场斩杀。 谁知对方只是拱手一礼,道:“徐君,我乃是庄上的管事,奉家主之命,来请你去庄中做客。” 徐晃心中稍安,收起了刀,问道:“不知你口中的家主,却是何人?” 那管事微微欠身,简短的答道:“家主讳茂。” “原来是巨光公。”听说是裴茂派人来请他,徐晃不禁动容,他向管事拱手还礼,道:“既然是裴公相邀,我岂敢推却,请稍候,我去将马车赶过来。” 徐晃转身回到马车旁,对车中低低说了一声:“安心,无事”,便跳上了马车,驾车向外驶去。 在那名管事的指引之下,徐晃驾车来到了一座坞堡之前。墙头上巡夜的人见到徐晃一行,也不多问,直接开了大门放行。进了大门之后,徐晃四下一望,只见大门之后,是一处小小的院落,青石铺地,四周皆是高墙,就如同瓮城一般。 徐晃暗中点头,心想,这一处坞堡,修的十分坚固不说,构造也极为得当,看来裴家果然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随即,他又警觉了起来,进了这么一座瓮城一般的小院,万一对方有恶意,自己岂不是让人家来个瓮中捉鳖? 这时,带路的管事在旁边一躬身,道:“请徐君下车,换乘肩舆。”话音未落,从左边的侧门里,抬出了两乘四人抬的监肩舆,来到马车边上,等待徐晃下车。 徐晃自嘲的一笑,自己这是还真是成了惊弓之鸟,看什么都疑神疑鬼的。 徐晃夫妇下车换乘了肩舆之后,管事一声令下,舆夫抬起肩舆,紧紧的跟着管事,一路穿堂过巷,最后来到了一所修得极为精致的院子前。 门口,一位侍女走了过来,朝着史氏裣衽为礼,道:“我家夫人请史夫人去别院叙话。” 史氏望了徐晃一眼,见丈夫点了点头,便向着那名侍女微一颔首,道:“请带路。”侍女引着史氏的肩舆,往另一条小路走了。 徐晃下了肩舆,迈步往院中走去。刚进了院子,就有两名仆人捧着扫帚,分列两边,向徐晃躬身行礼,这叫做“拥彗迎宾”,表示自家已经打扫干净,可以请客人进去了。 进了院子,徐晃抬眼一望,只见正屋的房檐下面,挂着四个灯笼,灯火通明,门口,十六名家仆分成两列排开,一个个目不斜视,神情肃穆的站在台阶两旁。 徐晃正了正衣冠,迈步向正屋走去。上了台阶后,两边的家仆躬身控背,齐刷刷的向他下拜行礼。刚到门口,又有一位年轻的郎君迎了出来,对着徐晃深深的一礼:“在下裴潜,拜见公明兄。” 徐晃还了礼,跟随裴潜一起进了屋子。屋子正当中,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生得甚有威容——剑眉斜入两鬓,鼻如悬胆,目似流星,浓黑的长须垂在胸前,神情不怒自威。 看到徐晃进来了,那男子双手加额,向徐晃郑重的行了个大礼,道:“裴茂代河东的百姓,谢过公明了。” 徐晃赶紧还礼,道:“某何德何能,敢受裴公如此大礼。” 虽说裴家乃是世家阀门,本来就注重繁文缛礼,但是,能以此等礼节迎接徐晃,也的确显示出了裴家对徐晃的礼遇。 裴茂上前扶起徐晃,昂然道:“就凭公明诛杀了那股马贼,为河东的百姓出了这口恶气,今日就受得起我这一礼。” 两人分主宾坐下后,徐晃谢道:“当初仁基只说这里是裴氏庄园,没想到,居然是裴公的居所,晃来的冒昧,惊扰了裴公,还望裴公见谅!” 裴茂道:“非也,仁基最初的打算,的确是想让你去裴氏名下的一处小庄园里躲藏,就在这附近不远的地方。是我听到庄园管事的禀报之后,派人前去另作安排的。那些小地方,人多嘴杂,极易泄漏消息。而此处的这座坞堡,里里外外,无一不是我裴氏的心腹家人,你住在这里,可谓安如磐石,绝不会有半点消息泄漏出去。” “那仁基可知道我身在此地?”徐晃有点担心,如果裴定从杨县回来之后,去那座庄园找自己时,却发现自己“失踪”了,岂非又要横生枝节?裴定毕竟是裴家的远枝子弟,如果庄园的管事得到了裴茂的封口令的话,裴定很可能就问不出自己的下落来。到时候,可不得把裴定给逼疯了么? “公明勿优。我已经派遣得力家人,去追赶仁基了。仁基虽然有勇有谋,办事利落,但是孤身一人,恐怕难以护得周全,还是多添一些人手为好,小心无大过嘛!我已经嘱咐过他们了,时机适当的话,就将令尊和令堂也接到这里来,免受流离失所之苦。” “多谢裴公照应。”徐晃闻言,避席再拜顿首,以示感激之意。父母的安危一直是压在徐晃心头上的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此刻听到裴茂的安排,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公明毋须多礼,请起”裴茂道“你勤于王事,披坚执锐,亲自带兵清剿盗贼,奋不顾身。执法严明,不畏权贵,不惜得罪董卓,也要仗义执言,为河东百姓请命。不与奸邪之辈同流合污,宁可挂冠求去。公明啊,你诚可谓是以一人之命,救百姓于涂炭之中。此等义举,实在令我等钦佩。” “裴公谬赞了。”徐晃不由得额头出汗:“我哪有‘救百姓于涂炭之中’的本事,那么多股马贼,我仅仅剿灭了其中的一股而已。最终,不但没能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反倒让自己成了天涯亡命之徒,狼狈不堪,回想起来,实在是令人羞愧不已啊!” “公明何必自惭?如今的朝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在这种情形之下,想要有所作为,救济百姓,简直比登天还难。我虽曾在朝中做过几年尚书,还不一样是尸位素餐,碌碌无为?”裴茂叹了口气:“听人说,当今天子的长子弘农王,聪明好学,仁而爱礼,隐隐有明君之相。可惜,他年纪太小,也不知道大汉的天下,能不能支撑到那一天了!” 听到裴茂提到了弘农王,而且评价相当高,徐晃不由得神情微窘。弘农王厚礼征聘他的事迹,早已经传遍了河东,如今想来,自己恐怕已经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笑柄吧? 第121章 第一二〇章 拯救大兵公明 第一二〇章拯救大兵公明(上) 果然,裴茂提到刘照之后,立刻想起了眼前的徐晃,曾经受到过刘照的厚礼征聘,但是徐晃却以安靖地方为由,给推辞掉了。想到此事,裴茂对徐晃就更加敬佩了几分: “公明啊,当日若是你应了弘农王的征聘,此刻只怕是在洛阳安安稳稳的做官。可是你心中挂念着河东的百姓,推辞掉了弘农王的征聘。这种高风亮节,实在是我辈的楷模啊。” 自从进了这间房子,徐晃的耳朵里,就翻滚着裴茂的花式赞美,听得多了,连徐晃几乎都有一种错觉——难道自己真的这么高大上? 汉代并非是个崇文抑武的朝代,汉代的士人也重武功,击剑、骑射也是家常便饭。但是,士人毕竟是依靠读书起家,依靠垄断学问,才能世代为官,形成世家阀族。所以,即便是在汉代,像徐晃这样普通出身的武夫,是不被士人放在眼里的。 当时的寒门子弟,如果能够发愤读书的话,还有机会跻身于士人的行列之中,如果能得到士林清议的好评的话,更会身价倍增。 但是,如果只知道舞刀弄枪的话,那在士人眼里,不过是个“死卒”、“役夫”,谁会拿正眼瞧你! 可是今天,闻喜著姓裴氏的家主,曾经担任过尚书这样清贵职位的裴茂,却对寒门出身,仅仅担任过郡吏的武夫徐晃,大加称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汝南许氏主持的月旦评上了呢。 虽然被裴茂忽悠的满眼错觉,但是徐晃终究还是守住了本性。他面带愧色,略一摇头,道:“说来惭愧,我当初没有答应弘农王的征聘,也并非全为了河东百姓。我只是见弘农王门下,招揽了不少的剑客、游侠,怕自己去了难以与其合流罢了。比如那个王元起,人们都盛赞他是大侠,可是唯有我这个贼曹,才知道他到底做过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唔,说起这件事来,我倒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一桩轶闻。”裴茂拈须微笑道:“听说朝中有位议郎曾上疏弹劾洛阳令周玄同(作者设定周异字玄同),言语中暗暗指责弘农王庇护了不少的亡命之徒,结果,第二天晚上,就被弘农王门下的剑客给刺杀了。这件事情,虽然外郡流传的不广,但是在洛阳,却很是轰动了一段时间。” 徐晃闻言,眉头一皱:“果真如此的话,哎,看来弘农王那里,我也照样没法待啊。” “我未曾见过弘农王本人,单靠传言,也确实没法断定他究竟是不是明主。但是,尚书令卢子干,弘农王傅马翁叔,都是我当年在洛阳的故交,他们的品性,我可是一清二楚。”裴茂喟叹一声,似是想起了当年的日子,语气里充满了沧桑感:“如果弘农王真是块朽木的话,他们二人又怎么会吧天下的希望,寄托在弘农王身上?” “公明兄,你休要错怪了弘农王。”裴茂的长子裴潜忍不住插话了:“刺杀大臣一事,完全是弘农王门下的剑客擅自揣摩上意,擅作主张之举,与弘农王无关。” “放肆,没有规矩!”裴茂训斥道:“哪有长辈正在和客人说话,晚辈中间插嘴的道理?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给我出去在院子里站着思过!” 裴潜涨红了脸,一脸的不服气,但他也不敢违拗父亲的命令,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虽然呵斥了儿子一顿,但是裴茂却接过了儿子的话头:“廷尉对此案的判决,的确是说,此案完全是因为两名门客自作主张,想跟主上邀功,才私下行动的。对此,也有不少人认为,这完全是天子在包庇自己的儿子,把两名刺客当成了替罪羊。公明以为如何?” 徐晃摇了摇头,道:“案件相关的人证物证,现场踪迹,我都没有见过,哪能仅凭人们的传言,就轻易下结论呢?还请裴公赐教。” 裴茂对徐晃谨言的作风很是满意,他接着说道:“依我之见,那两名门客,的确是想邀功。但是,他们为什么想要邀功呢?因为平时他们根本没有‘立功’的机会。” 徐晃听了,大惑不解,只好继续听裴茂讲下去:“听说,弘农王当初招揽门客的时候,曾经立下了严格的规矩,约束众人,而弘农王自己,平时也很少与这些门客见面,只是让史阿来管理这些人。所以弘农王门下那些剑客、游侠,表面上看是攀附上了弘农王,其实却连弘农王的面都没见过。你说,他们能不急吗?所以,这才铤而走险,不惜以刺杀大臣这样的举动,来向弘农王邀功。” “经此一事,弘农王也知道不能继续对门下的豪侠放任不管了。所以,弘农王将门下的豪侠全部编为自己的侍卫亲军,以军法约束、管制。并且举办了一场比武大会,以武艺排定门下豪侠的名次,量才授官。那王元起就在这次比赛中,获得了季军,被授予‘虎牙郎’的称号。公明啊,由此可见,弘农王并非那种庇护不法、放纵属下的主上,你若去了弘农王门下,定会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算是“图穷匕见”么?绕了那么一大圈,最后是为弘农王当说客来了? 徐晃苦笑一声,怪不得裴茂对他如此厚礼,原来,还是因为弘农王呀!但是,自己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如果弘农王真像裴茂说的那么好,自己去投他又何妨? 想到这里,徐晃一拱手,道:“裴公之言,令我茅塞顿开。徐晃不才,蒙弘农王如此厚爱,敢不效命?至于何时才能动身去洛阳,为弘农王奔走效力,就仰仗裴公安排了。” 裴茂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公明现在这里安居几日,其他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夜已深了,公明奔波了一日,想来也疲乏了,不如先回客舍歇息如何?”见目的已经达到,裴茂起身送客。 徐晃从屋中出来,看到在正屋的台阶下面,裴潜懒洋洋的站在那里,双眼望天,正在看星星。见徐晃出来了,他赶忙挺直了身躯,拱手道:“公明兄,走好。” 徐晃在感叹裴家的规矩果然大的同时,又对裴潜阳奉阴违的惫懒相感到好笑,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客人,又哪里管得着,因此只是欠身回了礼,就跟着带路的管事,去客舍休息了。 徐晃前脚出了院门,裴茂后脚就从屋中出来了,望着台阶下面装腔作势,站得笔挺的儿子,他怒哼一声,道:“进来罢!” 父子两人进了屋后,裴茂开口斥道:“这两日,不许你出门——别给我丧着脸!你当我不知道你的脾性?你若是出了门,肯定耐不住性子,会去找王元起。这几天郡里必然会严加稽查,王元起那边,肯定有董卓的耳目紧紧的盯着。徐晃去投弘农王这件事情,我们能想到,难道董卓会想不到?你现在就贸然去找王元起,岂不是往自投罗网?” 看到儿子垂下了脑袋,裴茂换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你素来聪明,遇事也很有见地,可就是脾气太过轻躁,沉不住气。如此下去,你叫我如何能够放心的把裴家交托给你?” “不是还有阿弟呢么?”裴潜咕哝了一声,看到父亲的眼睛又瞪了起来,他赶忙躬身下拜,道:“儿子记住大人的教诲了,这就回去思过去,还请大人早点休息罢。” 裴茂看着儿子的惫懒样,无奈的嗯了一声,裴潜听到后,快步退到门口,一溜烟的跑了。 裴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看到儿子的这幅德性,裴茂也不知道这次让儿子去洛阳,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虽然裴茂今晚的一言一行,让徐晃错以为裴茂是受了弘农王的嘱托,才来救助他的。其实,裴茂虽然与卢植、王允曾经有过交情,但是已经罢官回乡近十年的他,早就和洛阳那边断绝了联系。 裴茂是位有抱负的士人,一方面,他风骨凛然,宁可丢掉官职,回乡读书养志,也不肯与当政的奸佞之辈同流合污;另一方面,能重新回到朝堂之上,施展抱负,这也是他的夙愿。 刘照的出现,给裴茂带来了一线希望。虽然与卢植等人断了连系,但是河东乃是近畿之地,洛阳有什么消息,很快就能传到河东。裴茂正是从种种传言之中,一点一滴的获知了刘照的各种事迹。 只是,弘农王虽贤,年纪却太小,这汉家天下还轮不到他来做主。也就是说,尽管有了弘农王,可是朝局却依旧是十年前的那个朝局,裴茂实在是不想回到那个烂泥塘里去打滚了。 虽然裴茂现在还不想亲自出山,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够和弘农王早点攀上关系,如果能让自己的儿子裴潜,在弘农王的幕府当中,任上个一官半职,那裴家未来的前程,就将是一片坦途了。 此事倒也不难。虽然很久没来往了,但是凭着昔日的交情,裴茂的一封的书信,就足以让卢植向弘农王引荐裴潜了。 可是,成为弘农王的属臣不难,但是想成为弘农王的心腹之臣,却是大大的不易。 弘农王身边,卢植、马日磾是恩师,何咸是表兄,卢氏兄弟是恩师之子,袁基背后有汝南袁氏,曹操背后有阉党——不是关系亲,就是势力大。 而自己却和弘农王毫无瓜葛,裴氏虽是闻喜的望族,河东的名家,但是与四世三公的顶级家族相比,还是不够看。 因此,裴茂急需一个机会,来增加裴家在弘农王心目的份量。 只是,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一时间,又上哪找去? 但是,俗话说,机遇只青睐有准备的人,裴茂有了这份心思,机会便不由自主的送上门来了。 前段时间,裴潜听说本郡的大侠王朝,在京城比武得胜,获得了一个叫什么“虎牙郎”的名号。按耐不住好奇心的裴潜,登门找上了王超,主动与其结交,一来二去,就把弘农王门下那些豪侠的故事,给挖得差不多了。 回到家里后,裴潜洋洋得意的把打听到趣闻讲给兄弟们听,却被裴茂给当场逮到了。裴潜当时吓得一身冷汗,生怕又要被父亲给禁足个把月了。谁知裴茂不但没有惩戒他,反而让他把故事从头到尾,细细的交待了一遍。 虽然这些杂闻不见得有用,但是裴茂深知,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了,要攀附弘农王,那么有关弘农王的一切信息,他都要熟记于心,哪怕有些信息是他所不喜欢的。 结果,就在今天下午,这些信息就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下午,某处庄园的管事派人来禀报,说同族的子侄裴定想要借用庄园,特此向家主请示。裴茂听了,也没多问,当即批准了。 裴定是裴氏旁系的子侄中,最为优秀的一人,因此裴茂在心底十分看重这个侄子。上次,裴定想跟族中的商铺支借一批贵重货物,用来引诱马贼入伏,裴茂得知后,立刻下令打开自家仓库,取一批贵重货物,送给裴定使用。 谁知,没过多久,县中又传来消息,说郡里的郭督盗,正带着人追缉徐晃。 郭汜的部下假扮马贼,劫掠乡民,结果被徐晃设伏,杀死十几人,俘获四人,这个消息,也早就在河东传开了。如今看来,郭汜是要报复徐晃了。 然而,这几个消息在裴茂的脑海中,来回晃荡了几圈后,裴茂敏锐的感觉到,这正是上天赐给他结交弘农王的良机! 徐晃深受弘农王的看重,厚礼征聘而不得;徐晃得罪了郭汜,正在遭受追杀;裴定与徐晃交情深厚,而且还是徐晃伏击马贼的帮手;裴定下午刚好来借用了一处庄园——这几条综合在一起,裴茂得出一个结论,裴定借庄园,就是想窝藏徐晃,而自己若果趁这个机会救下徐晃,送他去洛阳,那么这对弘农王来说,将是多么重的一份礼物! 于是,就发生了前面的那一段故事。 就这样,徐晃在裴家的坞堡中,悄悄的躲藏了十多天。这十来天里,郭汜以搜捕盗贼为名,将河东各个可疑的地方,几乎翻了个遍,最后还是一无所获。这一番大规模的搜检,引起了河东地方上各家豪右的不满——郭汜的手下,经常借机刁难地方,勒索钱财不说,还经常明拿暗抢,为非作歹。 董卓无奈,只能召回郭汜,停止了搜捕。裴茂见状,这才命人秘密前去,邀请王超到自己的庄园来。 河东安邑,都亭的一间传舍之中,王超在地上踱来踱去,一脸的郁闷。 刚回河东的时候,王超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威风八面的“衣锦还乡”,谁不想多来一回? 但是时间一长,王超便觉得乏味了。这次的任务,看着简单,想要完成,却是遥遥无期。虽然曹郎中令断言徐晃的官做不长,可是这个“不长”到底有多不长,谁也说不清。万一徐晃把这个贼曹一直做下去,难道他王超也在河东待一辈子不成? 之后,徐晃整治地方豪强,得罪了不少人。王超一看,觉得机会来了,他利用自己在河东地方上的名望,四下串联,最终促成了各家豪强的联手。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联手,还是颇具威胁的,没有哪位太守敢轻忽郡中这么多家豪强的联名陈情。一般来说,太守肯定会顶不住压力,将被告的郡吏罢免。 王超得意忘形之下,没等结果出来,就先给刘照写了一封报喜的陈奏,递呈了上去。 可是谁也没想到,董卓居然顶住了这个压力,将徐晃保了下来。而王超就跟生吞了几斤黄连一样,苦不堪言,因为他很快就接到了刘照的信函,向他催问徐晃的“归期”…… 王超只能乍着胆子,先将回复刘照的事情硬拖着,继续关注徐晃的动向。然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消息的刘照,很快又派了一位郎中来河东,“协助”王超办事。 这就等于是派人来监督他了。幸好,新来的这位郎中,乃是杨勇杨伯当。杨勇虽然性格有些迂直,绝不会因为和王超有交情,就徇私包庇他,但是,杨勇也绝不会借着“监督”的身份,处处压制、刁难他。 最后,王超终于等到了徐晃挂冠而去的那一刻。得到消息之后,欣喜若狂的王超,赶忙布置人手,监视徐晃的去向。 徐晃的去向很明了——他要回家乡杨县了。王超一边让人去杨县继续打探消息,一边将最近发生的事件——诸如徐晃带兵伏击了郭汜假扮马贼的部下,并因此和郭汜在安邑北门外发生了对峙等等,一一汇总,写成奏疏,派人快马呈递给刘照,顺带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王超知道,以自己的薄面,可是请不动徐晃的。 没想到,送信的人前脚刚走,打探消息的人后脚就进了传舍,惊叫道: “不好了,不好了,徐公明失踪了!” 第122章 第一二〇章 拯救大兵公明(中) 第一二一章拯救大兵公明(中) 和徐晃失踪一并传来的消息,就是郭汜带人在河东以“稽查逃犯”为名,展开了一场大搜捕。 “徐晃啊徐晃,你可真是处处克我啊!”王超腹诽道。 当年王超名震河东,举郡上下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可是徐晃偏偏就敢拿他,而且徐晃不仅有胆量,更有一身的武艺和手段,让他几次都栽到了徐晃手里。若不是王超的情面大,有地方豪右的关说,否则,恐怕早就被“髡钳城旦”了——也就是剃了头发(髡刑),脖子上带着铁项圈(钳),去修筑城墙了(城旦)。 如今,王超好不容易搏了个功名在身,却偏偏又被分派了这么一桩差使。而这桩看上去很简单的差使,却是一波三折,把王超给折腾了个苦不堪言。 “元起。”一旁的杨勇看王超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已经了晃了半天,忍不住出声道:“徐公明一定是得到了消息,所以事先躲避了起来。一时半刻之内,他难道还能飞出河东去不成?等风声过后,我们继续查访他的下落便是。” “可是郭汜他们稽查得这么紧,万一徐公明被他们逮到了,那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到时候我还哪有脸面去见弘农王?”王超眉头深蹙。 “郭汜他们毕竟是外乡人。”杨勇道:“如果没有本地世家豪族的配合,他们就是没头的青蝇,只能到处乱撞罢了。” 王超没有立刻回话,而是走到房门口,往外张望了几眼,这才回身压低了声音,对杨勇道:“徐公明他还能躲到哪去?他是和裴仁基一起走的,肯定是藏到裴家去了。这道理,我们能想到,难道郭汜他们想不到么?” 杨勇闻言,也皱起了眉头,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王超一咬牙,道:“你还记得闻喜陈公略么?” 杨勇闻言,眼睛一亮:“你是说?” “没错,我们带上人,先去陈家。陈家与裴家乃是邻里,正好就近探查情况,万一徐公明被郭汜窥破了行藏,我们便带上人,就算是劫也要把他给劫回去。”王超毕竟的河东大侠,一旦遇事,立刻恢复了他悍勇的本色。 “可行,但是还有两点不妥之处,其一,我们这次来河东,不是什么秘密,来的目的,想来董使君也早就猜到了,眼下,董使君找不到徐公明,未必不会派人来窥探、监视我们,如果我们去了闻喜,恐怕反倒会把郭汜他们给引过去。其二,如果郭汜找到了徐公明,他就算不会倾巢出动,带着所有的部曲前去抓捕,恐怕身边也少不了有四五十人,而我们手头却只有十几个卫士,就算武艺出众,恐怕也有不敌之虞,而且若不能一击得手,立刻脱离的话,郭汜的援军,可就会源源不断的赶来了。”杨勇道出了自己的担心。 “第一条么,我们先动身向东走,佯作回河南的样子,等进了中条山,立刻折向北边,从小路去陈家。”王超用手指在几案上虚画了几道线,向杨勇比划着:“那些探子若是敢跟过来,我们就拿他们喂了山中的虎狼!至于第二条,陈家也有近百部曲,到时候一起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我就不信郭汜那厮还能翻盘不成!” “元起,公略虽是你我的至交,可他是有家口的人,若是让他出手帮忙,那可就是公然得罪董使君了,到时候,他还怎么在河东立足?”杨勇摇了摇头。 “大不了跟我们一起投弘农王便是了,立下这份功劳,还怕弘农王不会补偿公略么?”说到这里,王超苦笑一声:“也不知道弘农王就看上这徐公明的哪点好了?” “元起可别这么说。”杨勇正色道:“弘农王重规矩,你也是知道的,徐公明执法严明,为人刚正,不说别的,就说这次,他宁可丢了官职,被人追杀,也不肯徇情枉法,光是这份节气,就足以让弘农王另眼相看了。” “唉,别说这些了,赶紧动身吧。” 王超和杨勇召集齐了属下,上马出了安邑城,直奔着东边而去。在传舍附近监视王超等人的探子,赶忙跑回太守府,禀报董卓。 此时的董卓,也正为徐晃失踪的事情烦恼着。徐晃突然失踪,无非是得到了郭汜追杀他的消息,然后抢先一步躲藏了起来。至于徐晃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想来是郡中有人暗中报讯了吧? 想到此处,董卓恨恨的将手戟扎到了面前的几案上,他行伍出身,最恨身边的消息被人泄露出去。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地方上豪右林立,如果不征聘他们的子弟做掾属、郡吏的话,自己这个太守,就别想着政令能够顺利施行了。如此一来,河东郡的各个机构,四面透风也就在所难免了。 徐晃能藏到哪去呢?董卓略一寻思,立刻想到了裴定,此人曾经帮徐晃设伏擒杀郭汜的部下,现在也肯定会帮徐晃藏匿行迹,这么说,徐晃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在闻喜县境内了。 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郭汜,让他在闻喜县内展开搜捕,特别是对裴氏的庄园严加搜查呢?董卓还在犹豫着。虽然董卓对徐晃已经彻底失望,但是他毕竟对徐晃没有切齿只恨,非要置其于死地不可。郭汜追杀徐晃的行动,也只是得到了他的默许罢了。 想到郭汜,董卓不由得头痛起来。最近郭汜给他引来麻烦,实在是不小,可是他又不得不给郭汜擦屁股。没办法,谁叫郭汜是一张制衡李傕的好牌呢?郭汜虽然性格粗野,但正是仗着这副脾气处处撒泼,郭汜才能把精明能干的李傕给堵得有苦难说。 可是,郭汜敢跟李傕撒泼,一是靠董卓的暗中撑腰,二是靠手下部曲众多,否则,就他一个光杆司令的话,就算董卓再怎么给他撑腰,他又有什么资本能跟李傕处处对着干?要知道,李傕也是位心黑手辣的主。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董卓不得不依靠郭汜,而郭汜却不得不依靠他的那些匪盗部曲的局面,所以,就算是董卓想整肃军纪,也无从下手,因为他部下鼎足而三的局面,实在太过微妙,只要有一点处理不好的地方,就会让局势失去平衡。 如果郭汜得到了徐晃藏在闻喜县的消息,肯定会大肆搜捕,以他和他部下的德性,地方上肯定又会是一场浩劫…… 而裴氏身为闻喜望族,手眼通天,其家主裴茂,曾经在朝中做过尚书,听说与当今的尚书令卢植颇有交情,如果郭汜的搜捕惹恼了他,到时候把郭汜的部下假扮马贼一事,给捅出去的话…… 正当董卓反复权衡利弊的时候,他又接到了王超一行离开安邑的消息。 董卓的脸色愈发阴沉了,王超等人向东去了,看情形,大概是要往河南去了吧?王超在河东待了这么久,其目的董卓怎会不知?肯定是弘农王对徐晃还不死心,所以才让王超等人来河东,继续游说徐晃罢了。 现在,徐晃一怒之下,挂冠而去,按理说,正是王超等人游说徐晃的好机会,可是他们怎么连找都不找,就直接走人了呢? 难道,他们已经得知了徐晃的行踪?有可能,王超等人都是河东本地人,交游甚广,消息灵通,先自己一步打探到徐晃的下落,也没有什么好惊奇的。只是,他们直奔东边而去,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们真的是要回洛阳了?这是要跟弘农王告状的节奏么?弘农王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始末,那无论是郭汜部下假扮马贼劫掠地方的事情,还是自己蓄养私兵的事情,恐怕都要被抖落在朝堂上了! 想到这里,董卓心里一横,接连下起命令来: “公弼,你带一队骑兵,立刻往东边追过去,见到王超一行,格杀勿论,不要走脱了一人!” “你,速去郭督盗那里,传我命令,让他先在闻喜县展开搜捕,务必要把徐晃与裴定拿到,让他特别留意下裴氏的庄园,但是,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不许惊扰裴尚书家,如果他敢阳奉阴违,或者约束不住部曲的话,就叫他提头来见!” 众人领命而去,董卓在屋中,心中稍安,从容的等待回报,倒也颇有大将之风。 但是,传回来的消息,却依然不容他乐观。 牛辅带人一直追到了箕关,可是却依然没有见到王超一行人的身影。 郭汜在闻喜细细搜捕了十余日,裴氏的庄园,除了尚书裴茂的居所,其他的也都细细搜查过了,仍然一无所获。 而派去杨县缉拿徐晃家属的人,也回报说,徐晃的父母几天前就“外出探亲”去了…… 无奈之下,董卓只能先将郭汜叫回来,免得他的部下再折腾出什么新的事端来。同时,董卓采用欲擒故纵之策,表面上结束了搜捕,实则暗中又加派了不少的探子,在各地探查消息,想引诱徐晃现身之后,再将其一举擒拿。 再说王超,他与杨勇带着卫士,在中条山中艰难行进了四五日,这才绕出了山区,寻小路,来到了闻喜县永昌里,找到了好友陈韬陈公略。 王超将来意说了,陈韬眉头一皱,道:“这几日,郭督盗在闻喜大肆搜捕,连我这里都被他们骚扰了一番,不过,没听说他们抓到了人,想必徐贼曹依旧是安然无恙。你们放心,我会多派人手,出去查探的。” 接下来一连几天,王超和杨勇都躲在陈家,外出探查消息的家仆日日来报,都没有传来郭汜抓到人的消息,几天后,家仆回报,说郭汜已经回安邑去了。 王超长舒了一口气,徐晃没有被郭汜搜捕到,这是好事儿,可是,郭汜这般掘地三尺的搜查,都没有把徐晃给挖出来,那徐晃会去哪了?又叫自己上哪找他去? 同样烦恼的,还有裴茂,好不容易熬到郭汜结束了搜查,他小心翼翼的派人出去联络王超,结果家人回报说,王超一行,早就离开了河东! 这边王超与杨勇愁眉不展,那边裴茂与徐晃面面相觑,两边都因为找不到对方而发愁,却不知对方就在和自己紧紧相邻的那个里! 最后,徐晃呆不住了,他跟裴茂说:“裴公,虽然躲过了搜捕,但是我一直窝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如今,我一家老小,都在裴公府上,安然无恙,没有后顾之忧。我看,不如让我一个人昼伏夜行,悄悄逃出河东,去投奔弘农王罢。” 裴茂心道,我千辛万苦的救你,就是为了能让弘农王承情。如果是王超等人来了,我好好招待一番,席间把救你的经过大加渲染一番,不怕传不到弘农王耳中?再遣我儿进京拜访“卢伯父”,不怕得不到弘农王的重用?如今你要孤身逃出去,谁知道你到了洛阳,会不会提起我裴家? 但是,裴茂又确实没有借口能将徐晃强留下来。最后他一咬牙,道:“公明,你若是一个人上路,未免让人放心不下,这样吧,我让裴定与我儿裴潜,随你一起出发,护送你去洛阳罢!” 徐晃闻言,赶忙推却:“裴公,若是仁基与我一同去也就罢了,文行(裴潜字文行)兄身份尊贵,这一路上艰难凶险,我恐怕他承受不住啊。” 裴茂哈哈一笑,道:“公明,莫要看轻了我裴氏。裴家虽然以读书为业,但是身为河东男儿,岂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更何况先父曾任度辽将军,我家也算是将门出身。小儿文起,最喜胡闹,虽然学问不精,但是剑术、骑射,多少也会一点,与你们同行,定然不会成为拖累。” 旁边裴潜听说父亲愿意让自己与徐晃一同出行,喜不自胜,赶忙道:“公明兄放心,虽然不能与你们这等虎士相提并论,但是骑马跑路,我还是在行的。” 最后,徐晃只得同意带上裴潜,一起去洛阳。 这天一大清早,天色尚有几分黑,裴家的坞堡中,大门悄然打开,从里面出来了三人六骑,正是徐晃一行。 三人头戴斗笠,帽檐低低的压着眉头,遮挡住了半边脸,一身粗布的行装,刀弓都装在行囊里,悬挂在马鞍上,其他的行李都驼在另一匹马背上。 这种一人双骑的主意,是徐晃提出来的,一方面可以多载一些干粮,这样一路上就可以尽量拣人烟稀少处走,避免暴露行迹,另一方面,也可以在路上,轮流换乘马匹,让坐骑得到休息,保持体力,万一行迹暴露,遇到追捕,也好逃命。 行走的路线,徐晃选择了一路往东,穿越中条山后,往东垣县方向行进,然后出箕关进入河内郡,再南下过孟津进入河南。 徐晃一行走得很快,下午,他们就已经进入了中条山脉。但是,进了山之后,山路崎岖,徐晃一行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不过,进山之后,徐晃已经安心了许多,山区人烟稀少,自然不虞被人发现踪迹,绷紧了大半天的神经,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了。 只不过,山路难行,徐晃一行人前进的速度,还不及在平原地区的十分之一。徐晃看看了日头,勒住了马,对裴定道:“仁基,我们就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准备歇息吧?” 裴定点点头,而裴潜却好奇的问道:“公明,日头还高呢,不如再赶一段路吧。” 徐晃摇了摇头,道:“在山里宿歇,可不比山外,要准备的事情,可多着呢。” 那边裴定前后转了一圈后,指着林边的一处空地说:“公明,我看那边还行,不如就今晚就在那歇息吧。” 徐晃望了那边一眼,一边应了一声“好”,一边对一脸好奇的裴潜解释道:“野外露宿,可不是随意找个地方就可以的。不能离水源太远,否则打水不方便,但是也不能宿在水边,否则万一哪里发了大水,准得把你给吹走了。附近最好有树林,打柴火方便,但是最好不要宿在林子里,虫蛇多不说,万一篝火把树林给点着了,你自己也就成了炙猪。得找个靠近山崖的地方,能避风,但是别宿在崖根底下,万一崖上崩下块石头来,你就不用给自己找坟穴了……” 裴潜听了,很是佩服,刚想继续追问,就被徐晃给推一边去了:“好了好了,你先在这边看好了马,我和仁基一起过去收拾,有什么话,天黑了慢慢说,这一整晚,有你说完话的时候!” 裴定听了,也笑了笑,过来拿起羊皮水囊,道:“砍柴生火就有劳公明了,我去那边山涧里打水,回头烧点热水喝上一口,那可真是解乏!” 徐晃答应了一声,拿着刀进了树林,砍柴不是伐木,不用跟粗壮的树较劲,所以就算没有斧头,刀也足够用了。徐晃挥刀将树上的细枝、枯干,砍了一堆,然后用葛藤绑成一捆,拖着出了树林。 正当他掏出燧石,准备生火的时候,却见裴定提着水囊,大步流星的跑了回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公明,那边来了一伙十几人的马队,身份不明,我们还是先躲一躲的好!” 第123章 拯救大兵公明(下) 第一二二章拯救大兵公明(下) 徐晃闻言,收起了燧石,起身问道:“那伙人什么打扮?真的一点端倪都看不出么?” 裴定一边将水囊系到马鞍上,一边答道:“穿的也是粗布的行装,可是一个个携弓带刀,看上去极为矫健。” “莫非是郭汜的人?”徐晃也走了过来,开始收拾装束。 “也不大像。”裴定道:“郭汜的部下,大多是凉州的马贼,他们出行,队列看似散漫,但又暗含章法。这伙人虽然在队伍的前后都派了哨骑,但是整个队伍行进的时候,却是全无章法,倒有点像游侠儿结伴出行的样子。” 徐晃点了点头。他相信裴定的眼光和判断,马贼大多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出行的时候,根本不讲究队列,整个队伍自然十分散乱。然而,他们又在常年的马上搏杀中,自己总结出了一套队伍配合的方式,因此,细看之下,就会发现,马贼的队列虽然整体上看十分的散乱,但是他们以三人或者五人为一组,相互之间,距离、间隔、方位,都把握得很好,一旦遭遇敌人,就可以立刻展开队形,互相配合作战了。 但是,徐晃他们人少势弱,又带着裴潜这位“千金之子”,所以不能不多加小心。对方即便不是郭汜的人,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匪盗,万一碰上了,他们临时起意,决定干上一票,那可就不妙了,要知道,光是徐晃他们的这六匹马,就足够让匪盗铤而走险了。 就算不是匪盗,而是裴定所说的“游侠儿”结伴出行,徐晃也不得不加以提防。且不说徐晃这些年,得罪了不少郡中的游侠,要防备遇到仇家。就算遇到的不是仇家,要知道,游侠儿们可是经常“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如今徐晃得罪了董卓,项上的人头,也颇值几个钱,难保有人不会因此而动心。 “小心没大错。”徐晃道:“先到林子里避一会吧,但愿他们只是路过。” 三人拉着马,进了树林。这片树林,位于山路旁边,本来面积就不大,只能勉强藏下徐晃一行。如果那队人马是匆匆经过也就罢了,一旦对方有人进入树林的话,徐晃等人立刻就会暴露。 然而,人越是怕什么就来什么。那一队骑士行至树林附近后,竟然不再前行,而是纷纷下马,往方才裴定选中的那块空地走来。 看来,这伙人也是想在这里宿营了!徐晃不由得心中叫苦,对方要宿营,必然要砍伐柴火,到时候一进树林,自己这一行人,立刻就会暴露踪迹。可是,这会儿,就算徐晃他们想走也已经走不掉了。 马儿们感受到了主人的紧张,一个个喷鼻甩尾,眼见就要嘶鸣起来。徐晃和裴定赶紧轻轻的拍打抚摸马儿们的脑门,让它们安稳下来。 徐晃略微向前几步,在树后探头张望,这一看不要紧,险些让他叫出声来。那边几个骑士围在一起,往地上看了看,互相说了几句话后,其中两个人,立刻拔出刀剑,往树林这边走来。 徐晃大惊,心道,一定是刚才自己砍得那捆柴,没来得及藏好,被人给发现了。他几步退回来,把情况跟裴定说了。裴定眼睛一瞪,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再林中设伏,先把这两个人拿了,再出去跟那伙人照面,探一探他们的来意。” 徐晃表示同意,两人各自抽出兵刃,一左一右,找了棵大树躲在了后面。裴潜初遇险情,心里有几分紧张,攥着兵刃,躲到了一匹马的身后。 两名骑士进了树林,往前走了几步后,远远的看见远处的树丛里,有几匹马儿的身影。他们立刻打起了精神,一前一后,相互掩护着,向那边逼近了过去。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全部的六匹马,但是,没有看到人,他们依旧保持着戒备。其中一人突然看到一匹马的后面,影影绰绰的藏着一个身影,他立刻喝问了一声:“谁在那边?” 裴潜吓的一哆嗦,身边的马儿也受了惊,顿时嘶鸣起来。徐晃和裴定见状,乘着混乱,立刻朝着那两个骑士扑了过去。 那两名骑士的反应液很快,立刻转身挥刀向徐晃和裴定砍去。双方一交手,心下都是一惊——想不到对手的武艺如此了得,这回可棘手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双方已经互相交换了好几招,与徐晃对敌的那位骑士,被徐晃的几记大力劈砍,震得虎口发麻,他赶紧往一颗树后面一闪,接连后退几步,与徐晃拉开距离。 徐晃的刀势被树干阻挡了一下,因此没能黏住对手,让其拉开了距离。想到自己这边已经暴露,树林外面的那伙人很快就会过来支援,徐晃心下焦躁,提着刀,绕过大树,又迫了上去。这时,却听对面的骑士惊喜的大叫一声:“徐公明,是徐公明!” 徐晃大惊,对方既然认出了自己,恐怕今天就更难善了了。他身体微弓,正准备蓄力扑过去将对方拿下,却见那名骑士收起了佩刀,道:“自己人,停手,别打了!” 另一名骑士闻言,也虚晃一招,跳出了圈外。裴定见状,只好也停了手,提着刀来到了徐晃身边。 徐晃一拱手,道:“还未请教阁下是?” 那名骑士尚未应答,背后就传来了一个粗豪的声音:“徐公明呢?徐公明何在?” 从树林外面,又跑进了来了好几个人,徐晃一眼望过去,看清了为首的那位大汉的面容,一时之间,他也是又惊又喜,拱手道:“原来是元起兄。” 来者正是王超。当他看到林子里的人果真是徐晃的时候,突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之中,怎么听着好像有一股凄凉的味道。 “徐公明啊徐公明,我找你找得好苦哇!”王超这个性格豪爽的硬汉,言语之中,竟然带上了一丝哽咽。 也是王超的运气实在不好,摊上了这么一个差使,中间一波三折,险象环生,结果还差点空手而回,没法向刘照交差。想王超当年纵横河东的时候,何曾受过这等闷气! 两帮人汇集到了一处,徐晃迫不及待的问道:“元起兄,听说你们早就回了洛阳,为何今日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别提了。”王超叹了口气,把自己一行人查访徐晃的经过说了一遍,徐晃闻言,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什么,元起你们居然就在永昌里的陈家?” “可不是么,公略天天派家仆出去四下打探,可就是没有你的消息,甚至连郭汜抓获你的消息都没有,我们实在是纳闷,你到底藏到哪里去了?”王超略带抱怨的问道。 “……我就藏在裴尚书家的坞堡之中……”徐晃一脸的尴尬:“郭汜停止搜捕后,裴尚书曾经派人去安邑找你们,可是派去的人回报说,你们已经回洛阳了。哈哈,没想到,我们离得这么近,却硬是没有找到对方。” “原来是裴尚书家,难怪。”王超恍然大悟:“听说董卓曾经下令,不准骚扰裴尚书家,公明,你的运气还真是够好啊。” “那你们呢,怎么这么巧,也是走这条路?”徐晃问道。 “还不是因为董卓这厮!”王超恨恨的说道:“我们本来还想回安邑再探听一下你的消息,可是公略在郡中的一位熟人传来消息,说董卓曾经派他的女婿牛辅,带兵追杀我们,想杀人灭口。这个董卓的胆子也太大了!连弘农王的亲卫都敢下手!幸亏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回洛阳,在中条山附近就转而北上了,否则,还真保不定就要遭了他的毒手!最后,我们也只得改扮装束,先行逃离河东了。” 一行人生起了篝火,取出铜鍪(一种小型的形似头盔的锅)来,烧了些开水,就着干硬的麦饼,草草的填饱了肚腹。然后,王超安排了值夜的人手,大家铺开毡毯各自休息去了。 四更天,徐晃从毡毯上爬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准备去接替杨勇值夜。到了路边,却发现在场的,不仅仅是杨勇一个人,王超居然也站在那里,与杨勇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徐晃走过去,跟两人打了个招呼,问道:“元起,怎么不去休息,明天可还要赶路呢。” “今天在这里巧遇公明,心情难免有些激动,睡不着,就过来找伯当聊一聊。”说是激动,但此时王超的神情,倒颇有几分淡然。 “徐晃何德何能,让元起兄如此挂念?”徐晃的言语中,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意思。 “切,你个徐公明,可是我的老对头了,从私心上说,你得罪了董卓,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只怕是盼着你栽跟头呢!可是,这一次我乃是奉弘农王之命,来打探你的消息,要是最后连你是生是死都没弄明白,又有何颜面去见弘农王?”王超反唇相讥道。 “元起你说得倒是尖刻,可如果仅仅是打探我消息,又何必专程到永昌里去?你们为了我,甘冒大险,徐晃实在是感激不尽。”说着,徐晃便向王超、杨勇二人,深深一揖,以示答谢。 杨勇赶忙还礼,王超却只是略微欠身而已,他哼了一声,道:“你要是想感激的话,那就感激弘农王罢,若不是弘农王对你极为看重,我又岂会冒着丧命的风险去营救你?嘿嘿,我王超活了将近三十年,空有一声武艺,顶着一个大侠的虚名,可是豪家视我如奴仆,官吏视我如仇寇,拼着性命,才换回来了那一点微薄的地位和报酬。若非弘农王慧眼识英,唯才是举,我又如何能够有今天的地位?我辈侠士讲究有恩必报,当初,为了那么一点钱财,都敢把自己的命卖给豪家,如今,弘农王擢我郎中之职,赐我虎牙之号,我又如何敢惜命不前,连弘农王托付给我的第一桩差使都办不好?” 徐晃听了,内心再一次被震动了。再联想到当日关羽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徐晃心里感触良多,或许,弘农王就是他寻觅已久的真主? 次日一早,众人合在一处,策马上路。出发前,徐晃忍不住出言安排了一下队伍的排布。王超见状,也没多说,只是让属下都遵命而行便是。杨勇在旁边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只要王超与徐晃能放下前嫌的话,无论是对此次行动,还是对两人以后再王府的相处,都是有好处的。 一行人饥餐渴饮,夜住晓行,花了两天时间,出了中条山,进入东垣县。接下来的路程该怎么走,徐晃与王超之间,产生了分歧。 王超的意思,继续走山路,沿着王屋山一线,直插箕关。虽然箕关仍属于河东郡的管辖范围,但是王超一行,毕竟携带有弘农王府的符印,又不是真的逃犯,箕关都尉不是董卓的私人部曲,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截杀弘农王的侍卫? 可是徐晃觉得,箕关乃是要道,是从河东去河南的必由之路,董卓不可能不关注那里。即便都尉不是董卓的私人部曲,但如果郭汜等人带兵在箕关附近巡查的话,自己一行人很可能会自投罗网。 相反,如果经东垣县南下,从壶丘亭渡过黄河,先去弘农郡,然后再经函谷关进入河南,这条路可以比较快的脱离河东境内,而且壶丘亭也不如箕关那么引人注目。 可是王超觉得,走这条路的话,要经过东垣县人烟比较稠密的地方,恐怕提早就会暴露行踪。 众人商议了半天,反复权衡之后,觉得董卓派人在箕关堵截他们的几率,远大于他们经过东垣县时暴露行踪的几率,所以大家决定,按徐晃说的,走壶丘亭。 箕关,果然不出徐晃所料,郭汜就带着一百多名部曲,以缉盗为名,把守在关前。之前,董卓与几名心腹部属商议过后,认定不管是徐晃也罢,还是王超等人也罢,如果想要逃离河东,有两条路是必须要严加缉查的,一条路是从安邑南下,经过茅津渡河去弘农郡;一条路就是从安邑向东,经过东垣县出箕关了。于是董卓便派遣郭汜去把守箕关,而让李傕去把守茅津。 郭汜此刻坐在关前的一株柳树下,打开水囊,偷偷喝了几口酒。他这样偷偷摸摸,倒不是怕有人拿军纪来治他,而是怕那帮贼匪部下,有样学样,也喝个大醉,到时候万一因为酒醉舒服,放跑了徐晃,岂非追悔莫及? 看到一个探马向自己这边跑来,郭汜赶忙将水囊塞好口,收了起来。那名探马跑到郭汜面前,叉手行礼,道:“禀督盗,东垣县境内发现可疑人员。” “细细报来。”郭汜一下子来了精神。 “是,那伙人有将近二十人,全部是二三十岁的精壮男丁,携带着刀弓,身边没有什么货物,不像是行商或者盐枭,重要的是,他们的一举一动,看上去颇有官府中人的做派。” 若是徐晃要是出逃,怎么会有将近二十人的队伍?郭汜心里疑惑着,不过,本着宁可错杀,也不错放的精神,郭汜还是带上了五十多个骑兵,向东垣县赶去。 后续的探子回报说,那一行人已经奔着壶丘亭去了。郭汜一细想,壶丘亭不就是去弘农郡的渡口吗?听到这个消息,他越发认定徐晃就在这一行人里面了。 果然,当郭汜感到壶丘亭的时候,远远的就看见亭舍门口聚集着一伙骑士,为首的一人,化作灰他也认得,正是徐晃。 徐晃等人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整个队伍立刻行动了起来。郭汜见状,立刻大喊一声:“我是本郡督盗,前方的乃是在逃的大盗,军民人等速速一体行动,将这伙大盗拿下了!” 亭卒闻言,立刻敲起锣来。郭汜正高兴的时候,对面嗖嗖嗖连续射来几只羽箭,郭汜赶紧一个鞍里藏身,却听得坐骑哀鸣一声,倒了下去。 看到身边还有几个骑兵,也被射下了马,郭汜大怒,下令部曲立刻催马赶上前去,与对方混战,务求将其一一斩杀、擒获。 徐晃一行人打马直奔渡口而去,身后除了郭汜部下的骑兵,还有附近的兵卒与民壮,也纷纷赶来了过来。 裴潜见状,赶忙大声呼喊道:“我等乃是弘农王的属臣,董卓图谋不轨,想要造反啦!所以才派人来追杀我等,尔等军民,休要糊涂,助纣为虐,否则,到时候便是反贼一党!” 其他的卫士听了,也这般大声呼喝起来。徐晃心里暗赞一声,也大声喊道:“我乃徐晃是也!只因揭破了董卓部下假扮马贼,劫掠的百姓的罪状,所以遭其追杀,还望河东父老能让一条生路给我!” 那些地方上的兵卒、民壮,听了裴潜等人的呼喝,本就心中惊惧不定,如今再听徐晃一喊,更是停下了脚步。徐晃十四岁入吏,在河东为官近十载,名声远播,素有威信。何况郭汜的部下假扮马贼,劫掠百姓一事,也早就在郡中传的纷纷扬扬了。因此,众人不由得偏向了徐晃一方,纷纷停下了脚步,不再阻拦。 没有地方上的兵卒、民壮的阻拦,徐晃等人就只需要对付郭汜一行了。徐晃与杨勇留在队伍的最后面,不断的翻身射箭,郭汜的部下,被他们两个接连射下去了好几个人,所以一时间,也不敢追得太近。 而壶丘亭的渡口,已经就在徐晃等人的眼前了。 第124章 弃船上岸 第一二三章弃船上岸 壶丘亭的渡口,属于官渡,也就是由官府负责管理的重要渡口,设置都尉进行管理。不过这个都尉,可不是品秩比两千石的郡都尉,而是两百石到四百石不等的关(津)都尉。 不过,东汉时期,先后裁撤了郡都尉和关都尉,郡都尉的职责,并入太守,关都尉的职责,交由关令、关长来负责。 壶丘渡口的关长,看到一队人马向自己这边冲过来,赶忙命令手下的兵卒戒备。王超带着第一波人马来到关卡前,一看这种情势,立刻命令卫士们先掉头列好阵势,接应后面的徐晃、杨勇等人,而他,则拿着自己的印信以及传书,去跟关长沟通。 关长仔细查验了印信和传书,确认是真的无疑,但是,他又经不住好奇的问道:“王郎中,你们行色匆匆,又如临大敌,不知是何原因?” 话没问完,不远处,烟尘滚滚,徐晃和杨勇带着几名善于骑射的卫士,一边往这边赶,一边时不时的发箭阻击后面的追兵。关长见状,惊呼道:“难不成有贼人?何方的贼人如此大胆,连弘农王的亲卫都敢追杀?” “我若说是河东太守董卓反了,你可敢信?”王超不耐烦的打断了关长的疑问:“既然你已经验过了我的印信和传书,那就速速开关放行,让我们赶在叛贼杀到之前上船。” 关长闻言,吓得险些把手中的印信和传书掉到了地上,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王超一行。他飞速的将印信和传书,塞回了王超手中,仿佛是怕烫手一般,然后命令士卒,搬开拒马,打开木栅栏,放王超等人进关。 一进关,王超立刻喝道:“你们两个,速去把那边的大船给夺下来,你们,去多找几面盾牌,防止贼人放箭。其他人,继续在关口准备接应公明他们。” 卫士们答应着各自干事去了,关令在一旁战战兢兢的道:“王郎中,这……我……这……” 王超瞪了关令一眼,道:“你若是心中存疑,不妨两不相帮,带着你的人,去戍楼躲避吧,莫要碍着我办事。” 关令闻言,如闻大赦,赶紧带着手下的人走了。王超打了眼色,几名卫士下了马,来到门口,准备随时关上栅栏。 不一会,徐晃几人呼啸着冲进了关口,王超一声喝令,卫士们将拒马重新搬到门口堵上,然后又仅仅的闭上了木制的栅栏门。 王超道:“公明,你们先上船吧,我来断后。” 徐晃下了马,摇了摇头,道:“还是我们三个来断后吧,让其他人先上船。你们几个,把壶中的箭都给我。” 郭汜带着人马,终于追到了壶丘渡口的关前,看到关门紧闭,他不由得气歪了嘴。当即命令部下,冲过去将关门夺下。 三名骑士,当先策马往关门口奔去,谁知离关门口还有二十步,就已经有两人被射下了马来,另外的一人见状,赶忙转身往回跑,谁知道才跑出了不到十步,也被一箭射了下来。 栅栏后面,王超无奈的耸了下肩膀,杨勇笑道:“元起,你的箭术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那边郭汜则怒气冲冲的喝骂道:“都别给我装怂!去,把马鞍卸下来,当成盾牌,顶在前面,后面弓手跟进,给我射回去!” 望着郭汜手中明晃晃的马刀,部曲们赶紧行动起来,照着郭汜的命令去做。 望着前面佝偻着身形,顶着马鞍向这边快步跑过来的敌人,徐晃眉头一皱,拉开弓,崩崩崩,一口气三箭连珠,射了出去。结果,只有一名敌人倒地。 王超和杨勇也开始了射击,又有几名敌人中箭倒地,但是这一回,敌人人数众多,又多少有了一点防护,所以很快就逼近了过来。 这时,郭汜的部曲也开始放箭了,箭支如冰雹一般,向着木栅栏门飞了过来。虽然隔着这道木栅栏门,多少有点防护,但是对方的箭支密度,也远比徐晃他们这边密集,从栅栏的间隔中间,依旧飞进来了不少的箭支。 这样一来,徐晃等人只能闪身到两旁的土墙后面躲避了,虽然三人还是不是的趁机射上几箭,但是已经远远不足以威胁敌人了。 眼看郭汜的部曲就要逼近到门口了,河边终于传来了呼唤声:“王队率,船已经准备好,赶紧过来吧!” 王超三人闻言,立刻跳上了坐骑,打马便往河边冲去。郭汜的部曲一看,赶紧上千搬动拒马,一些弓手望着王超等人,纷纷发箭射击,奈何关门口就那么点宽度,容不下几个人,所以射出的箭支,稀稀拉拉的,对徐晃等人没有半分的威胁。 河边,停着一艘长约三丈的桨帆船,这已经是壶丘渡口最大的一艘船了。徐晃三人到了河边,下马几步蹿到船的旁边,脚下用力一蹬,双手攀着船帮,翻身跳进了船里。 一名卫士挥刀斩断了系着碇石的绳索,另一名卫士用力将手中的长篙一点,船便立刻离了河岸,往水中驶去。 几名卫士手持盾牌,排在面向郭汜那边的船帮上,防止郭汜在岸边放箭伤人。徐晃见状,一言不发的走到橹跟前,奋力的摇起橹来,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抄起船桨,使劲的划了起来。 船顺着黄河,如飞箭一般,转眼就去得远了。 郭汜站在岸边,恨恨的挥刀,砍倒一匹王超等人遗下的马匹。望着重伤倒地,哀哀嘶鸣的马儿,过郭汜的部下各个噤如寒蝉,生怕郭汜把怒气转到他们身上来。 半晌,郭汜发话了:“你,立刻给我回箕关,把剩下的人马都带来,要是日落之前还没赶来的话,今晚大家用你的心肝醒酒!你,带人去征调附近所有的船只,越多越好,我们连人带马,一起赶过去,我就不信他们只靠一双腿,能跑多远!剩下的人。”郭汜说道这地,面容更加狰狞了:“把这里给我屠了!一个活口都别留!” 面对如此狠戾的长官,郭汜的部下谁也不敢多说话,只是悄悄的领命去做事了。不一会,壶丘渡口便陷入了一片尸山血海之中。 船上,见已经远离了敌人,徐晃放开橹把,示意让其他人过来接手,自己来到王超身边,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我看,我们可以顺着大河,一直到孟津渡口再上岸,这样,郭汜那厮就算是想追,也追不上来了。”王超道。 “到孟津得多长时间?”徐晃揉了揉太阳穴,眼下暂时脱离了危险,他绷紧的神经总算暂时放松了,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船坐久了后,那种晕乎乎的感觉。 “这……咱们都没在水面上混过啊,有谁知道没?”王超问道。 “王队率,我家里靠水边,从小在船上长大,略微懂点,按照我的估计,大概走两天才能到。”一名卫士答道。 “那也挺快的了。”王超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摆脱追杀了。 “王队率……那个……”刚才的卫士期期艾艾,欲说还休。 “怎么了?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的。”王超呵斥道。 “这大河可不比其他的小河,水势凶险,暗礁也多,咱们可没有一个人在大河上行过船,这白天行船倒也罢了,一到晚上,漆黑一片,一不小心,就要被暗流弄翻了船,又或者触礁沉没,到时候……” 王超等人闻言,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想到,在大河上行舟,居然有如此大的风险。 “那我们晚上就先把船靠到岸边,等天亮了再走,想来一个晚上,郭汜那厮也追不上来。”王超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可惜,那名卫士很不给他面子:“队率,我们刚才走得急,来不及将碇石慢慢收上来,所以就一刀给砍掉了,现在,就算是想停到岸边,没有碇石的话,船就会随着水流,自己跑了。” “……这破船怎么就这么难使唤?”王超恼怒之余,又有些灰心丧气。 “算了,元起,行船虽快,但是不值得冒那么大的险。我们当中,水性好的可没有几个人,万一真在大河当中沉了船,那可是想挣扎都无处使力。不如我们行到傍晚的时候,就弃船上岸吧,就算郭汜胆敢越境追过来,在陆地上,我们一搏之力总还是有的吧?”徐晃抚着船帮,把目光投向了南岸。 弘农郡,就在对岸。不管怎么说,那里是弘农王的封国,也算是到了自家的地盘了,就算郭汜真的胆大包天,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追了过来,自己这一行人也不用太过担心。弘农郡,可就不是董卓的势力能够一手遮天的地方了,到时候,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一边,只要亮出弘农王的名号,那么“军民一体奋力擒拿”,可就是郭汜一行人了。 王超和杨勇又计议了几句,最后,三巨头一起决定,弃船上岸,走陆路回洛阳去。 第125章 砍人先砍马 第一二四章砍人先砍马 壶丘渡口,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郭汜的心情,禁不住又焦躁了几分。他派去箕关传令的人,依然没有回来,虽然明知道从箕关到壶丘亭的路程,的确有点远,即便是骑马,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赶到,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是,郭汜还是恨不得他们背生双翅,能一下子就赶过来。 下午的追击,他带领的近五十名骑兵,被徐晃一来二去,射杀了九人,另有十余人身负轻重不等的箭伤。如果不等另一半部曲过来的话,他带着这里剩下的三十来个人,贸贸然的追上去,和徐晃一行十六七个人开打的话,只怕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好在,征集船只的工作很顺利,在马刀的威逼下,附近不少的船夫被连人带船都征用了,此刻,在郭汜面前,就跪着好几个。 “督盗饶命啊,我等皆是本分守法的良民,跟那伙强盗绝对没有半点干系啊。” 郭汜咧嘴一笑,道:“叫什么叫,本督盗奉行公事,怎么会滥杀无辜?只要你好好回答几个问题,我保证你性命无忧。” 船夫们进来的时候,早就看到了一地的污血,哪还敢信他的话?但是就算他们不信,又能如何?只能祈求眼前的这位凶神,真的能信守承诺了。 “督盗但有所闻,我等定当知无不答。” “好,我且问你,从这里去河南,要走几天路程啊?” “禀督盗,约莫要两三天才能到孟津渡。” “哦?那如果要你们奋力追赶的话,多久才能追上那伙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贼人?” 几名船夫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乍着胆子,回道:“我等的船只,都是小船,恐怕再怎么奋力追赶,也是追不上的,除非有大船,多备些橹桨、船夫,奋力划行,才有望能追上啊……” 望着郭汜阴沉的脸色,船夫吓得闭上了嘴。 “没有大船,你们的小船上,也多备几副橹桨吧!等一会我的部下来齐了,就赶紧出发,赶上去。如果追不上的话,你们就等着喂大河里的鱼吧!”郭汜怒气冲冲的喝道。 “督盗饶命啊,这大河之上,凶险务必,没有人敢在夜里行船哇!我等小民纵然拼了性命不要,为督盗效死,但是督盗何等身份,万一遇到暗流或者礁石,沉了船的话……” 郭汜闻言,两眼一蹬,道:“你们这是欺我不懂行船之事,所以夸大其词,虚言恐吓我呢吧?” “小民有几颗脑袋,敢欺骗督盗,督盗如果不信,可以去问其他的船夫,如果我们确有虚言,甘愿引颈就戮。” “这么说,那伙逃走的贼人,夜里也行不得船了?”郭汜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似乎抓住了什么要点。 “没错,我等在这河边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有人敢在夜间行船,除非是那伙贼人实在胆子大,才会在夜间依旧行船,不过,除非他们运气好到了极点,否则,肯定难免覆亡之局。” 徐晃那厮的胆子大吗?够大,运气好吗?似乎也挺好,几次三番都被他从自己的手指尖上溜了。但是,听了船夫们的话,郭汜自己可不敢那性命去大河上冒险了。 “好,那你们就下去好好准备,明天一早立刻出发。到时候如果谁敢贻误军机,当场处斩!” 弘农郡,新安县境内的一处的河滩上,一艘船冲到了岸上,搁浅了起来。徐晃一行人,提着兵刃、行囊,从船上纷纷跳了下来。 王超脚刚着地,突然头一晕,身体一个踉跄,他赶紧用力,脚上的五指如同鸡爪一般,死死的抠住了地面。站稳之后,他自嘲的一笑,骂道:“刚在船上,好不容易适应,头不晕了,谁知道这一下船,又晕了起来,真是磋磨人!” 徐晃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将呕吐感压了下去,道:“回头还真得练练,不然日后万一要在水上作战,似我等这般晕得脚软的话,还怎么打!” “公明兄还真是孜孜不倦啊。”裴潜趴在河滩上,弯腰不停的呕吐着:“都这会了还想着练兵……呕……哇!” “好了好了。”裴定帮裴潜拍打着后背,道:“赶紧找个地方宿营,大家喝点水吃点干粮,压一压就好了。” “我现在哪里还吃得下,一想起吃的东西就恶心……”裴潜翻着白眼。 “你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光了,等过一会恶心一过,保准胃口大开!可惜这里没有什么好吃的,只能用麦饼填满你的肚子了!”裴定打趣道。 “天天都啃那又粗又干的硬疙瘩,诚彼母之非悦也!回头到了洛阳,定要好好的烹羊炙牛,大吃一顿。”裴潜倚着裴定的肩膀,脚步虚浮跟了上去。 天色渐黑,一行人决定就在岸边暂歇。众人分派了任务,各自去砍柴打水。裴潜靠在一株榆树上,闭眼歇息了片刻,果然听到肚子咕咕的叫了起来,他睁开眼,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之后,才从行囊里翻出一块麦饼来,掰下一小块,含在嘴里,心里念叨着:“这是一块嫩羊肉,嫩羊肉……” 裴潜正在歪歪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裴定爽朗的笑声:“今晚有口福了!那边刚巧有一家渔夫,我便买了几尾肥美的鲤鱼过来,今晚大家开开荤!” 裴潜一听,大喜过望,禁不住喉头大动,结果一不小心,把嘴里的那一块麦饼给囫囵吞了下去,梗得他直翻白眼。 当徐晃一行人吃着肥美的鲤鱼,喝着新鲜的鱼汤的时候,郭汜却有些食不甘味。如果这一次再抓不到徐晃,那么等徐晃去了洛阳,成了弘农王的属臣,那自己的一箭之仇,恐怕就再难得报了。 一定要逮到你!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郭汜就催促着部曲,上船进发。一时间,大大小小二十多艘船,连人带马的载着郭汜部下的七十多名悍卒,顺着大河,向河南方向驶去。 每艘船上,都多备几副橹桨,不仅船夫们卖命的划着水,就连同船的士卒,也不得不挥舞着木桨,奋力划船。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望着宽阔的河面,郭汜的心情并没有开阔多少,眼看已经追了快要两个时辰了,还是没有徐晃一行的踪影,难道他们真的已经走脱了不成? 这是,一个眼力好的斥候,在船头大声叫到:“禀督盗,前面的岸边有一艘船!” 郭汜大喜,连连催促着部下赶快划船。等岸边的船已经清晰可见的时候,郭汜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徐晃一行人所乘的那艘。 船已经搁浅在岸边了,郭汜心里暗叫一声好,既然徐晃等人在这里被迫弃船上岸,那他们就肯定还没走多远。而徐晃一行人已经失去了坐骑,光靠两条腿,又怎么逃脱自己的追杀? 郭汜一声令下,全军下船上马,前面由擅长觅踪的斥候开路,一伙人如虎狼一般,杀气腾腾的追了过去。 追出了将近十里地之后,郭汜终于看到了徐晃一行人的背影,他在马上得意的大笑一声,喝道:“全军突击,给我驱马践踏过去,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不是铁打的身躯!” 徐晃一行人,也同样发现了郭汜。看到对方全部是骑兵,正气势汹汹的往这边冲杀过来,众人都在心里叫了一声苦。这四周没有一点可供掩护的地方,正是骑兵可以肆虐纵横之地,而徐晃一行已经失去了坐骑,这回可真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了。 关键时刻,徐晃稳住了情绪,他心念急转,最后打呼一声:“大家先到路边,靠着大树结阵,有胆气的,拿好了盾,跟我顶在前面!” 路边有一颗两抱粗的老槐树,徐晃等人来到树下,绕着树摆出个半圆的阵型的,最外面,包括徐晃、王超、裴定、杨勇在内的几个猛人,都一手持盾,一手持刀,站成了一圈。 “下蹲!”徐晃下令道:“待会他们纵马冲过来的时候,要胆大心细,用盾牌护住身子,无论是马的踩踏还是敌人的劈砍、射击,都要尽力护住,然后,挥刀砍敌人的马腿!” 王超一听,眼前一亮,哈哈大笑道:“好招!我倒要看看,这些小婢养的,回头跌下了马,还怎么得意的起来!” 徐晃这边刚摆好阵型,那边郭汜已经带兵冲了过来,远远的望着徐晃等人摆下的阵势,郭汜心中哂笑一声:“真是困兽犹斗,摆出这么个阵型来,就想扛住我的骁骑?” 他手中马鞭一指,部下立刻嗷嗷的叫着,冲了过来。 徐晃这边后排的卫士,已经开始放箭了,但是他们人手毕竟太少,几轮箭射出去后,只有寥寥的几人从马上摔了下来。望着黑压压的扑过来的骑兵,他们也不由得心生惧意。 裴潜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拉开弓,信手射出去了一箭。 “恐怕是吃不到炙羊肉了!”裴潜绝望的想到。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兵,望着前方蹲在地上的徐晃等人,心里轻蔑的一笑,他们双腿轻轻一磕马腹,示意坐骑掉头从徐晃的阵前略过,然后高高在上的抡起马刀,劈斩了下去。 “当!”的一声,马刀砍在了盾牌上,正当这几名骑兵准备勒转马头,绕一圈再来冲锋的时候,却听到胯下的坐骑一声悲鸣,倒了下去,将他也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第126章 绝处逢生 第一二五章绝处逢生 郭汜部下的骑兵,以三人为一组,两组为一个攻击波次,冲到徐晃等人面前后,一组向左掠行,一组向右掠行,在从徐晃阵前掠过的时候,趁机俯身劈砍——虽然郭汜方才豪言要驱马践踏徐晃一行,但是在没有双脚马镫的情况下,是没有那支骑兵敢直接冲击密集的步兵阵的。 第一波次的两组攻击完之后,紧随其后的是第二波次的两组,而完成攻击的骑兵,则会调转马头,重新跟在队伍后面,再次参与到新一轮的攻击当中。如此往复循环,攻击一波跟着一波,就如同两个旋转的磨盘一般,足以将对方的步卒耗残耗光。 这个战术,始出自凉州的马贼,郭汜又结合他所见过的一些胡人的骑兵战术,创制了此阵——郭汜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是在作战方面,的确有他独特的天赋,这也是董卓看重的他的原因之一。 但是,今天他遇到的,不是普通人,而是历史上被曹操誉为用兵堪与周亚夫比肩的徐晃徐公明! 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六名骑兵,已经被断腿倒地的马,掀翻在了地上,不等他们起身,徐晃等人已经向前赶上一步,挥刀将其当场斩杀! 前面的骑兵倒地后,紧跟着的第二攻击波次的六名骑兵,被马尸阻挡,不得不减缓了冲击的速度,他们双腿轻磕马腹,操控坐骑从马尸上跳了过去,然后想继续按照原来的战术,分左右掠行、攻击。 但是,连第一波没有减速的骑兵,都被徐晃等人砍断了马腿,又何况是他们这些被迫减速了的骑兵呢? 第二波次的六名骑兵,刚从马尸上跳过去,还没来得及挥刀攻击,就已经被徐晃等人,砍倒了坐骑! 于是,地上又多出了六人六马,十二具尸体。 面对几乎是堆成了一道矮墙的尸体,后面的骑兵再也不敢冲过来了,在“尸墙”前面,他们不得不选择了提前掉头。 这时,徐晃阵中担任弓手的卫士们,纷纷起身开始向敌人射击。由于郭汜的部曲在“尸墙”前掉头时,是侧对着徐晃等人的,因此这一波射击,也算是卓有成效,零零总总,又有十余人、马,中箭倒地。 郭汜阴沉着脸,下令部队停止攻击,收拢队伍,重新列阵。仅仅一个回合,自己就损失了将近二十人,徐晃这一记耳光打的,可真是够响亮的。 “看来自己还是轻敌了,”郭汜想到:“以为一次冲锋就能拿下他,可是没想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到了如此巧妙的应对方法。不过,徐晃你的人手,还是太少了。” 郭汜眼珠一转,又想起了那一日在安邑北门外对付徐晃的办法。他手中的马鞭一扬,又开始向部曲发号施令了。 这一次,郭汜部下的骑兵,分成了两队,远远的绕着徐晃所在的地方,并不冲过来。但是当他们行进到了弓箭的射程之内后,他们立刻停下了马,挽弓搭箭,向徐晃等人射了过来。 “不好!”徐晃大叫一声,他知道,郭汜这是要故技重施了。可是,对此,他偏偏也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如果让徐晃带着一队人数和装备都足够的步兵,来对抗轻骑兵的袭扰的话,他自然有信心能够抵挡得住。 比如,跟刚才一样,最外侧,手持刀盾的步兵,蹲下身子,组成第一道防线,身后,手持长矛的步兵,立起枪阵,阻遏骑兵的冲击,中间,手持弓弩的步兵,不断的向敌人射击。 这样一来,如果敌人采取贸然冲锋的打法的话,肯定会死的很惨,在经受了弓弩的一两轮打击之后,他们好不容易冲到阵前,却发现要面对的,是尖锐的矛锋,而当他们的冲击被这矛锋给阻拦下来后,手持刀盾的步兵,会立刻上前,斩马砍人。 如果对方采取骑射袭扰的战术的话,那也不用怕——一般来说,马弓的射程,都是不如步弓的,更别说与劲弩相比了。这样的对射,徐晃还巴不得呢! 可是眼下,徐晃手下的人少不说,更为不利的是,他们最初都是轻装简行,骑马出逃的。所以,不仅身无片甲,就连这为数不多的几块盾牌,都是临时抢来的,而随身携带的弓,自然也是马弓,根本没有射程上的优势可言。 因此,眨眼之间,徐晃便做出了对己方最为有利的安排:“所有人,都到马尸这边来,背靠着尸体,蹲在地上,手中有盾牌的,在最外围掩护大家。不要想着射箭还击,尽可能的躲好便是!” 众人闻言,纷纷依照徐晃的安排,行动起来。裴定一把将裴潜,塞到了人群的最里面,自己则拿着盾牌,站在最外围,身体半跪,举着盾牌,双眼紧盯着敌人,预测箭支袭来的方位。 “哦?这就是传说中的‘龟壳阵’么?”郭汜自言自语的嘲讽道:“我就不信,你手上的那几块盾牌,就真能和龟壳似的,刀枪不入,密不透风!” 用不着郭汜下令,骑兵们自己就动了起来,他们“三五成群”,绕着徐晃一行,不停的移动换位,只要看到徐晃的盾墙出现了空隙,立刻弯弓射击。 虽然半人高的尸墙,护住了徐晃一行人的后背,但是由于盾牌的数量,实在是有限,所以,盾墙的遮蔽,可谓是漏洞百出。徐晃听到身边,不断有人发出沉闷的哼声,他心下大急,却又束手无策,只能不断的给众人打气。 “这次,恐怕真要交待在这里了。”徐晃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好不容易有位明主可以投奔,施展平生的抱负,谁想到,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折戟山野之间了!徐晃啊徐晃,你这是咎由自取,自寻死路啊,如果当日……” 想到这里,徐晃望向了身边的王超,只见王超举着盾牌,双目圆睁,正怒视着外面来回飞射的敌人,五指紧紧的握着环首刀,手上青筋暴露,显然是愤怒之极。 “元起,拖累你们了。”徐晃满心都是歉意。 “我已经说过了,只要是弘农王交托的差使,我就是死,也要办好。”王超的语音冰冷到了极点:“只恨当初没有看穿董卓的狼子野心,没有多加防备。否则,若是能多带点人手过来,别说眼前的这点蟊贼,就算是他董卓倾尽他门下的私兵来攻,照样是土鸡瓦犬而已!” “公明,不如我们伺机冲过去,看能不能抢到几匹马,这里离函谷关已经不远了,如果能逃出去几个人报讯,说不定还有希望!”裴定的脸上满是鲜血,方才,一支流矢擦着他的脸飞过,登时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可是裴定却腾不出手来包扎止血。 “谈何容易!”徐晃叹了口气:“若是对方再冲过来一波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但是如今他们都在远处兜圈,我们奔跑的速度再快,难道还能快过奔马?” “罢了,今日死则死尔,黄泉路上,大家一起作伴,也算是不寂寞了!”裴定怆然叹道。 就在徐晃等人心如死灰,郭汜洋洋得意,准备再袭扰一会之后,就发动冲锋,一举将对方拿下的时候,大路另一头,腾起了阵阵烟尘,一队人马向着这边,疾驰而来。郭汜见状,心知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不宜再围攻徐晃,于是一声令下,先把队伍聚拢了起来。 远处的那队人马冲到近处后,立刻散开,摆出了一个v型的阵势,对着郭汜、徐晃两拨人,隐隐有包抄之势。 为首的一人,身高八尺,骑在一匹通体纯黑的骏马上,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洪钟:“对面的,因何在路边厮斗?各自报上身份来!” 郭汜眼珠一转,道:“我乃是河东郡门下督盗贼郭汜是也,此次越境到弘农郡,是为了追铺盗贼,不知你们是何身份?” 为首之人尚未答话,就听得那边王超起身大喊道:“云长!是我,王超!董卓图谋不轨,悍然派兵追杀我等,你休要迟疑,速速把这狗贼给拿下了!” 来者正是关羽。王超一开口,关羽便立刻确认了他的身份。看到王超一行,被压制在尸体后面,周围插满了箭矢,关羽怒从心头起,拔出长刀,喝道:“重新整队!列锥形阵!冲锋!将这伙贼人给我砍了!” 郭汜一听,脸色也是一变,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弘农王府中的卫兵。不过,当他看到对方的人数,只有二十余骑的时候,他顿时壮起了胆子,同时恶向胆边生:“好,既然你又搭上了这二十余骑,那我吃下便是!我就不信,你弘农王府的亲卫,各个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想到这里,郭汜也大喝一声:“儿郎们!今日我们已经没了退路,想要活的,就冲上去奋勇杀敌,把他们都给灭了!否则,就算是逃回河东,也逃不掉主公的责罚!列阵!突击!” 第127章 三英虐郭汜 第一二六章三英虐郭汜 一方,是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的弘农王卫士。 一方,是背水一战,破釜沉舟的董卓私兵。 双方之间,本来就只有两百余步的距离,同时发动冲锋之后,转瞬之间,双方便狠狠的撞到了一起! 关羽冲在最前方,他左手拽着缰绳,右手持刀,刀尖向前,当对面的敌人跟他错身而过,正想举起马刀劈砍时,关羽的刀锋,已经从他的肋下狠狠的划过,鲜血带着内脏,登时从一个一尺余长的口子中,喷溅了出来。 虽然这一刀,刺得很巧——从敌人的身侧划过,而非冲着敌人身体的正面,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关羽不但要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还很可能会拔不出刀来。 但是,骑兵对冲时产生的冲击力,依旧不可小觑。关羽手中的刀被敌人的身体一阻挡,便无法再保持刀尖向前刺击的姿势了。 与关羽错身而过的第二名敌人,挥舞着马刀劈砍了下来,关羽双目一瞪,挥刀一格,对手立刻感觉道一股大力从马刀上传来,虎口酸痛,几乎要捏不住马刀了,哪还能继续劈砍?而就在这一瞬间的空档中,关羽挥刀,轻轻巧巧的砍断了敌人的半边脖子。 另一边,一位身体魁梧的大汉,双手挥舞着一柄等身的长刀,在人群中来回冲杀着。虽然他的骑术看上去略有欠缺,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大杀特杀——他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任由自己的坐骑左冲右撞,而他要做的,仅仅是简单粗暴的左右挥砍,从他身边掠过的敌人,没有一人是他一合之敌,有些敌人甚至连人带马,都被这个大汉砍倒在了地上。 不用说,有这般膂力的猛人,遍观三国,也数不出一个巴掌,如今再刘照门下的,更只有典韦一人。 除了大杀特杀的关羽、典韦二人外,其他的卫士,也都取得了丰硕的战果,仅仅第一波交锋,他们就砍掉了几乎与自身人数等同的敌人,而自己却未损一人。 这一切,除了卫士们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剑客、豪侠,武艺本身就不俗外,双脚马镫和铁扎甲,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有了双脚马镫,刘照的卫士们在冲锋的时候,浑身的力量,可以尽量少的分配给双腿来稳定自己的身体,能把更多的力量,用在手臂之上来斩杀敌人。 双骑交错的时候,双脚马镫可以帮助卫士们减缓冲击力,依旧稳稳的坐在马背上,而他们的敌人,却往往禁受不住这番冲击,纵使没有在交锋中丧命,也免不了会掉落马下。 更不要说,卫士们虽然没有戴上铁盔,坐骑也没有披甲,但是他们的上身,都穿着一具崭新的铁扎甲,有了这层防护,卫士们甚至可以无视对方部分攻击,直接展开抢攻,看似是两败俱伤之举,实际上,受伤、殒命的,往往只有郭汜一方的人。 郭汜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仅仅第一波交锋,他就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人马,而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他又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马!如今他身边,就只剩下二十来个人了! 就在一刻钟前,郭汜还对自己的兵力优势信心满满,一心要把对方吃掉,可是一刻钟之后,郭汜发现,自己的“大队人马”,居然就剩下和对方相若的人数了! 看来,“我能杀他”、“我能反杀”、“这局赢定了”,能高居撸啊撸十大错觉前三位,不是没有道理的,而且,古今通用,人同此理…… “赶紧跑!”郭汜想都没多想,连撤退的命令都没下,勒转马头,一溜烟的跑了。他身边的几个亲卫见状,也跟在郭汜身后,仓皇逃命去了,只留下战场当中的十来个苦逼,兀自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弃卒,尚在苦苦的支撑着。 看到大鱼跑了,关羽喝令一声:“郭队率,你继续带人清剿残敌!”然后打马就追了上去,典韦见状,也策马跟着关羽走了。那边徐晃见状,大踏步跑到战场当中,拉过一匹无人的战马,也紧紧的追了上去。 一行三人当中,关羽的马最快,又是第一个追上去的,因此跑在最前面,而且眼看就要追上郭汜一行人了。 郭汜的几名亲卫见关羽越追越近,赶紧翻身背射,希望能阻挡关羽一阵。 这个策略果然起了作用,关羽见对方的箭法颇准,也不敢轻敌,略微放缓了速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紧紧的缀在郭汜等人的身后。 关羽速度一放缓,典韦与徐晃便跟了上来,看到郭汜的亲卫在不停的放箭阻扰,徐晃横眉怒眼,拈弓搭箭,望着郭汜一行人接连射去。 第一箭,没有中,徐晃望着头一箭的落点,心里默默校正了一下方位,第二箭射出,郭汜的一名亲卫,应弦而倒,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关羽大喝一声:“好箭法!”而郭汜等人见状,死命的鞭打着马匹,往远处窜去。 徐晃继续发箭,但是只射中了一名敌人,当他伸手再往箭壶中取箭时,却发现箭已经射光了。 徐晃恨恨的将弓往地上一摔,挥鞭打马,加快了速度。关羽打马跟了上来,喊道:“徐君,前方乃是大河,有大河阻路,谅他们也跑不到哪去。你可别急火攻心,孤身犯险啊。” 徐晃闻言,这才放缓了马速,与关羽、典韦一起,紧紧的跟住了郭汜。 不一会,前方郭汜的队伍里,仅存的一个亲卫的坐骑,突然倒地,将那名亲卫摔下马来。当那名亲卫从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他望了一眼远去的郭汜,又望了一眼紧逼而来的关羽等人,想都没多想,当即拔腿而逃,向着路边的荒野中奔去。他刚刚奔出了不到十步,关羽一行人就呼啸着从他身边奔过了。 这不是一条大鱼,关羽等人自然不会舍大取小,放着郭汜不追,反倒去追一名小卒。然而就这么放跑了,也有人觉得不甘心——典韦甩手打出了一柄短戟,正中那名亲卫的背心。 “且汝母!难道就不能放过我这个路人么?”那名亲卫心中暗骂一声,无力的扑到在了地上,意识渐渐模糊…… 一行人前跑后追,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大河终于出现了人们的视野当中。 郭汜见状大喜,接连抽打着坐骑。可怜他胯下的马儿,早就鼻喷白沫,气喘吁吁了。但是郭汜一点都不怜惜,哪怕是将跨下之马累死,只要能把他载到河边,顺利的上了船,安全脱险,那就已经值了。 呼吸之间,郭汜已经纵马奔上了河滩,滩涂上泥泞松软,马儿一脚踏进软泥之中,拔不出腿来,登时扑到在地。郭汜从地上一跃而起,可是眼前的景象却吓得他亡魂丧胆——岸边,一艘船也没看到! 难道那些船夫都跑了?不可能啊,自己留下了五名兵卒原地看守船只,那些船夫虽然人多,但是赤手空拳,最多也就有几柄木桨,又如何能敌的过五名盗匪出身的悍卒? 不对啊,徐晃他们搁浅的那艘船,怎么也看不到?郭汜想了半天,最终得出一个绝望的结论——他走错路了! 是啊,这边的地形他本就不熟悉,刚才又慌不择路,只是闷头逃窜,结果,就走错了地方。也许,沿着河往上再走上个几里地,他就能看到自己的船队,只是,失去了战马的他,还能摆脱关羽等人的追击吗? 身后,关羽三人也来到了河边,望着滩涂上陷入泥沼倒地的马儿,关羽等人下了马,手执兵刃,摆出个品字形的阵势,向着郭汜包抄过来。 “郭汜,弃械投降吧!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徐晃喝道。 “直接一刀砍了便是,何必费事抓他?”典韦盯着郭汜的脖子,冷笑一声。 “不可,这郭汜身上,有董卓蓄养私兵,纵兵为祸地方的罪证,我们要把他给活捉回去,交给弘农王,也好作为证据,判定董卓的罪名!”经过了这些天后,徐晃对董卓,也是恨入骨髓,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你董卓如此狠心,一点活路都不给我,那也就被怪我绝情,将你拉下马来! 关羽和典韦闻言,暗道有理,于是一言不发,只是从三面各自逼上前去,想要活捉郭汜。 听了徐晃的话,郭汜这才知道,自己这次捅下了多大的篓子。如果他这一次仅仅是损兵折将,回去之后,虽然肯定要被董卓暴打一顿,但是前途无碍,他手头还有一百多名悍卒,而且大不了,他再回凉州家乡去招募人手便是。 可是,这一次,他居然成了瓮中之鳖,就要被对方给生擒活捉了。而且,一旦他被抓了回去,自己丢了性命是小,看对方的意思,竟然是要从自己身上,把董卓的种种*都给扒拉出来。 虽然生性凶悍,但是郭汜知道,这世上,有的是刑讯高手,让你想死都死不成。自己面对各种酷刑,未必就能保住主公的秘密。 郭汜惨笑一声,将刀横在了颈上,关羽等人见状,惊呼一声,立刻快步逼上前去,想要抢先制止郭汜,而典韦,早就偷偷摸出了一柄短戟,准备掷向郭汜持刀的那条胳臂。 然而,郭汜终究还是没能对自己狠下心肠,他嘿嘿一笑,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跳入了大河之中! 第128章 这是我最后的党费(大雾 第一二七章这是我最后的党费(大雾 看到郭汜转身跳入了大河,关羽等人又惊又怒,典韦一声大喝,手戟脱手而出,刺中了郭汜的小腿,郭汜一身惨叫,带着飞溅的血花,扑通一声,栽进了大河之中,被水流一卷,登时不见了踪影。 郭汜乃是盗马贼出身,在他的人生当中,已经不知道逃亡过多少次了。这样的一个人,岂会甘心束手就擒?又岂会有杀身成仁的勇气? 虽然大河水势湍急,河中暗流涌动,就算是水性极好的人,也不敢说自己能够游过去,但是比起当场束手就擒或者是横刀自刎,跳入大河之中,多少还有一丝逃脱的希望。 郭汜的水性,说不上太好,但也一点都不差,以前他当盗马贼的时候,无数次被人追缉,逃亡的路途上,免不了遇到大大小小的河流挡道,如果不会水的话,他哪还能活到今天。 只是这一次,他遇到的情况更加凶险,这一段黄河的水情,可比他之前遇到的所有的河流,都要凶险得多。 这一段黄河,夹在中条山和崤山两条山脉之间,水势湍急,著名的“中流砥柱”,以及“三门峡”,都处在这段河道上,足见其地势、水情的复杂。一直到了孟津附近,黄河的水势,才会平缓下来,这也是孟津能成为黄河上重要渡口的原因。 可是郭汜虽然没有杀人成仁的勇气,却有一股赌徒的决绝,面对跳入黄河后,极可能为零的逃生几率,他还是毅然选择了跳河,因为,跳,逃生的几率虽然无限趋近于零,但是毕竟不等于零,而不跳,那是一点逃脱的可能都没有了。 望着波涛汹涌的河面,关羽三人面面相觑,徐晃一跺脚,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唉!差一点就能逮到他了,没想到郭汜这厮,倒是有几分胆色!” “罢了,公明你能够安然无恙,也就不枉我等出来这一趟了。”关羽道:“此处多留无益,还是早点回去吧,那边应该也有俘虏的贼人,拿他们做罪证,虽不如郭汜那么有力,但也足够让董卓手忙脚乱了。” “不知这位壮士是?”徐晃注意典韦很久了,典韦在战场上凶残无比的表现,让徐晃也是震惊不已,只是一路上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典韦的身份罢了。 “哦,这位是陈留典韦典子贲,这次比武大会的冠军,弘农王赐号‘虎威郎’,现位王府郎中、左部第一队队率。”关羽介绍道。 “怪不得。”徐晃赶忙上前见礼:“典兄武艺绝伦,悍勇无匹,晃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徐兄抬举我了。”典韦还礼道:“徐兄以步卒硬抗数倍于己的骑兵,还杀得敌人尸积如山,我自忖没有这份能耐,实在是钦佩之极。” 说话间,三人上了坐骑,策马往回赶。徐晃又问道:“今日幸好有云长及时赶到,否则我恐怕就要埋骨此地了。就不知道云长何以如此之巧,恰好经过此地?” “我乃是受弘农王差遣,去河东接应元起的。”关羽解释道。 原来,刘照接到王超的急报,说徐晃得罪了董卓,已经辞官回乡去了,请刘照再遣使者,前去礼聘徐晃。 刘照听到消息后,大喜过望。然而,何咸此时身体刚刚恢复,不宜劳苦奔波,那该派谁去当使者呢? 刘照最终选定了关羽,他与徐晃乃是同乡,上次有与徐晃有过一面之缘,两人在性格、志趣方面,也有相投之处,因此遣关羽为使,是眼下最佳的选择。 同时,刘照又了解到,徐晃与郭汜之间,发生了严重的冲突,刘照知道,李傕、郭汜这些人,都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凶徒,万一他们存了报复之心,徐晃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刘照派了两队卫士跟随关羽去河东,队率分别是典韦、郭靖,一口气把自己身边的“名将”全部派了出去,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阵势,足见刘照对徐晃的重视。 “我领命出了洛阳,比较了一下路程远近之后,最终决定还是取道弘农。”关羽又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走弘农这边。 前面提到过,黄河一直到孟津附近,水势才会缓下来,因此从孟津渡河的话,要方便、安全很多。而在孟津以上的黄河河道上,无论是徐晃他们取道的壶丘亭渡口,还是何咸上次走的茅津渡口,附近的河面上,水势湍急,暗流涌动,渡河的难度要高得多。 那为何关羽还是选择走弘农,从茅津渡河呢?原因很简单,无论是从哪条路去河东的郡治安邑,都存在着不方便的因素,完全就是个两难的取舍。 从孟津渡河,过箕关,然后一路往西去安邑,渡河虽然容易,但是陆路上却要经过中条山脉,因此路途艰险,多有不便。 而取道弘农的话,从洛阳一路到弘农,都有平坦的大路可走。昔日秦始皇修建驰道,其中最长的一条,就是连接咸阳和洛阳,一直往东直达黄海边上的东方道。因此,从洛阳到长安这一段,路途平坦,极为便利。 一条路是水路便利,陆路艰难;一条路是陆路便利,水路危险,两相比较之后,关羽决定取道后者,因为整个行程中,水路毕竟短得多——渡个河而已,主要的路程,还是陆路。 “弘农王在府中设立了讲武堂,以曹郎中令为军师,教授兵法军略。曹郎中令曾经说过,行军最重侦查、探报,一定要多派斥候,四出远望。此次我带队出行,正好想实兵演练一番,一路上不断的派人在前方四处侦查,不料恰好发现了公明的行踪。” 听了关羽的解释,徐晃长叹一声:“弘农王果然是深谋远略,如果仅仅是招揽剑客、游侠,那不过是数百精锐敢战之士而已,但如若教授他们兵法军略,那得到的,就将是数百名百人将,有了这些人做骨干,数万大军,唾手可得。弘农王的眼光,确实非常人可比啊。” 这边徐晃一行人正在急匆匆的往回赶,那边,郭靖带人已经清剿完了剩余的敌人,俘虏了七人。看到战场的局势已经被自己人控制,王超示意身边的卫士,放下盾牌,开始清理伤员。 方才,虽然王超满腹的怒气,也想冲出去再杀几个敌人,出一口闷气,但是他也知道,两队骑兵互相冲击、交锋之际,自己徒步冲进去,简直就是自寻死路。何况,谁也不敢保证,敌人会不会柿子捡软的捏,来找自己这一行人的麻烦。如果没有负伤的人冲出去拼杀了,那剩下的伤员,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毫无抵抗之力了? 所以王超只能克制住自己出去拼杀的*,死死的守在原地,护住受伤的人员。 清点下来后,他们一行十六人,受伤的有十二人,所幸没有人受致命的箭伤,只是有几位伤口长时间没有包扎,失血有点多,所以情况不太妙。不过,经过包扎之后,他们的伤势也得到了一定的控制,可以暂时撑住了。 裴定挪开蹲坐在地上的伤员,把被众人压在最里面的裴潜找了出来。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吓得裴定魂飞魄散——裴潜的胸口上,插着一支羽箭,嘴里正不停的咳着血。 “文行!”裴定惊叫一声,赶忙上千将裴潜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你感觉如何?这……这……”想到临行前,裴茂一再向自己嘱托,请求他保护好裴潜,裴定登时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仁基……我快要不行了……”裴潜气息微弱的说道,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块金饼,颤巍巍的举到裴定面前:“仁基,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积蓄,你拿去买点好羊肉,到时候供在我的灵前,也算是遂了我的心愿……” “文行!”裴定一把握住裴潜的手,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哈哈哈哈!”裴定怀里的裴潜突然大笑了起来,裴定被这一番大笑,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却见裴潜从他怀里,翻身坐了起来,一把将箭矢从身上拔了下来——箭头上,居然没有一丝血迹。 裴定细细一看,裴潜的衣襟上,被箭矢划破了一个口子,里面隐隐约约,闪着金色的光泽。裴定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拳头,就在裴潜胸口砸了一捶:“好啊,你里面偷偷穿着鱼鳞金甲呢!却骗得我好苦!” 这一拳,打得裴潜又吐了口血,不停的咳嗽,他委屈的叫道:“仁基兄,虽然有宝甲护身,可是那一箭还是震得我心肺皆痛,你再来这么一拳,我可真要吐血而亡了!” 原来,裴茂还是不放心自己的儿子,所以把裴家传家的一件鱼鳞甲,给裴潜穿上了。这件鱼鳞甲和铁扎甲不同,由青铜打制而成,甲片层层叠加,环环相扣,防护比起铁扎甲,还要严密。当然,这样的盔甲,造价不菲,只有高级军官才能穿得起,裴家的这一件,就是裴茂的父亲,故并州刺史、度辽将军裴晔传下来的。 第129章 拨云见日 第一二八章拨云见日 众人收拾好了战场,关羽三人,也赶了回来。听到郭汜跳入了大河,生死未卜的消息后,王超拔刀狠狠的斩在了树上,愤愤不平的说:“便宜了那狗贼,还能留个全尸,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要将其千刀万剐,剁成肉酱去喂狗!” 收拢好了队伍,关羽一声令下,带着伤员和俘虏,起身折回原路,向洛阳进发。过了函谷关之后,他派人飞骑抢先前往洛阳,向刘照报讯。 前不久,刘照刚刚过完了他六岁的生日,迈步踏入了七岁的年华。这个生日,虽然依旧举办得十分盛大,就连远在上林苑校猎的刘宏,都遣使送来了一对活的梅花鹿作为贺礼。但是,由于河东那边一直没有徐晃的消息,所以刘照不免有些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草草的过完了生日。 这天下午,刘照正在芳林园中喂鹿——本来按照刘照的吃货本性,这两只梅花鹿是难逃一死,免不了要变成盘中的美味佳肴。但是生日期间,太官署(掌管御膳的机构)宰杀甚多,珍馐盘满,水陆毕陈,想吃都吃不完,因此,两只梅花鹿便侥幸逃过了一劫。 后来,当刘照有一次吃完晚饭,随意在园中散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两头养在园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梅花鹿。站在围栏外面观赏、逗弄了一会后,刘照被这两头梅花鹿给萌到了,所以不但打消了吃鹿的念头,还每天下午一有空暇,就过来亲自喂养,聊以解闷。 正当刘照抓着一把黄豆,让梅花鹿在自己手中舔食的时候,候振快步走了过来,道:“恭喜殿下,有好消息呢。” “哦?”刘照精神一振:“河东有消息了?” “殿下圣明!”候振笑道:“适才关侍郎已经遣人飞马来报,说他在函谷关外,接到了王郎中、徐公明一行人,已经动身返回洛阳了,后天就可以到达了。” “太好了!”刘照几乎是欢呼了一声,他转身一把抱住梅花鹿的头,轻轻摸着梅花鹿的鼻子,喃喃自语道:“呦呦鹿鸣,我有嘉宾,嘿嘿,鹿儿啊鹿儿,你还真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呢。” 梅花鹿生性温顺,甚至有点萌蠢,古人就曾以“蠢如豕鹿”来形容愚蠢无知。如果是在野外,它们尚有一点机警多疑的本性,但是被饲养了一段时间后,它们早就被刘照手中的黄豆给收买的节操丧尽,只知道卖萌了。如今见刘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它也只是伸出舌头,往刘照的手上、脸上乱添。 放开了“非礼”自己的梅花鹿,刘照一边往回走,一边叮嘱候振去做准备,一定要以盛大的仪式,为徐晃接风,同时,也算是庆贺王超等人“胜利归来”。 第三天一早,刘照向马日磾请了假,在都亭设帐,带领府中的大小官员,迎接徐晃。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将近巳时(早九点),才远远的见一队骑士,向这边奔驰了过来。 刘照率先起身,站在路边,翘首以待。其他的人见了,哪还敢坐着?一个个也都来到了路边,按照官职、品秩,排好了队列,准备迎接徐晃。 徐晃执法严明,不畏强权的事迹,早就在弘农王府上下传开了,就连马日磾听到了,也不由得赞了一声“真忠臣也”。所以刘照这次大张旗鼓的迎接徐晃,府中的大小属臣,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或者抱怨的。 远远的看到路边有人,关羽知道,是刘照带人出来迎接自己一行人了。他赶忙喝令队伍停止前进,翻身下马,向那边步行而去。 徐晃此刻,心潮澎拜,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的弘农王了,虽然素未谋面,但是从关羽、王超等人的口中,他已经对刘照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就是不知道弘农王的真身,与传言相比,到底名副其实否? 正在寻思之际,队伍已经来到了刘照面前。关羽上前,拱手下拜,道:“臣关羽,奉命前往河东接应王超等人,幸不辱命,今日特来缴令,请殿下查验。” 刘照上前,扶起了关羽,道:“云长辛苦了。” 王超接着上前,面带羞惭,道:“臣王超无能,几次延误了殿下的差使,特来请罪。” 刘照笑着扶起了王超,道:“元起此行不易,却能坚持不懈,尽心竭力,最终完成了使命,何过之有?” 徐晃站在王超身后,将刘照看了个仔细——刘照的身量颇高,比起寻常的六岁孩童,个子要高不少,加上他成熟稳重的外观,看上去,已经颇似一位洵洵儒雅的少年儿郎。再加上从父亲刘宏和母亲何氏那里双重继承而来的俊秀相貌,配合洒脱的气度,刘照给徐晃的第一印象,就非常之好。 不等刘照发话,徐晃率先向刘照下拜,道:“臣徐晃,拜见殿下。之前臣狂妄自大,推拒了殿下的征聘,岂料见事不明,不能识破董卓的豺狼之性,最后不得不亡命远蹿。若非殿下厚爱,遣侍卫前来营救,臣早就成了路边的一具骸骨。如今,臣羞愧难言,唯有厚颜请殿下将臣收录门下,今后,就算是为殿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臣亦无辞也!” 刘照赶紧扶起了徐晃,满心欢喜的笑道:“公明毋须自责。你这一来,就如同微子去殷,韩信归汉,实乃天下之幸也。” 徐晃闻言,心中微微错愕,他多少也读过一点书,自然知道刘照话中的这两个典故。可问题是,这话如果是对敌国来投的将领说,那是最合适不过了。可是眼下,董卓虽然狼子野心,但毕竟还是汉家的臣子,刘照用这两个典故,是不是有些不妥? 可是传说中,刘照在读书方面,天资异禀,怎么也不像是能弄错典故的人呀? 唯有曹操在一旁听了,微微而笑,看来董卓的作为,已经惹得刘照大大不满了,他这么说,就是在给董卓挖坑呢。你想啊,未来的储君把你比喻成商纣王、楚霸王,当成敌人来看待,你这个做臣子的,还能睡得安稳么? 徐晃虽然闻言愕然,但是他知道此刻不是计较、寻思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赶忙再次下拜,道:“臣今日得遇明主,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刘照扶起徐晃,拉着他手,正准备去帐中入座,突然看到徐晃身后,还有两人,自己并不认识,于是开口问道:“公明,这两位是何人啊?莫非也是河东的英豪?” 徐晃指着裴定、裴潜二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裴定裴仁基,乃是臣的至交,曾任闻喜县某乡游徼之职,帮臣伏击郭汜所部马贼的,正是此人。这位是裴潜裴文行,乃是故尚书裴巨光裴公之子,臣被郭汜严加追缉的时候,幸得裴尚书庇护,才能安然无恙。” 刘照听了,连连点头,这裴定虽然未见于史书,但是能得到徐晃的认可,想来无论是武艺,还是人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而提到裴茂、裴潜父子,那就更是鼎鼎有名了。后世著名的河东裴氏,就是裴茂这一支,到了魏晋时期,河东裴氏与琅琊王氏齐名,人才辈出,人称“八裴八王”,意思是,两家祖孙三代,各有八位当时的知名人物,而且身份、地位居然可以一一对应起来,也算是历史上的一段佳话轶闻。 而给《三国志》做注解的裴松之,也是裴茂的后代。 历史上,建安三年(198年),裴茂受曹操之名,督关西诸将,剿灭了已经穷途末路的李傕,因功封列侯,足见,裴茂此人还是有一定的军事才华的。 而裴潜,首先,他以眼光高超,善于识人而出名。他投奔刘表的时候,就跟王粲等人说,刘荆州没有王霸之才,却老想着以西伯(也就是周文王)自居,早晚要失败。后来,他归附了曹操后,曹操问他对刘备的看法,裴潜又说,刘备这个人,要是身处在中原地区,那他只能引发祸乱,没有能力治理好地方,但若是有机会能割据一块险要的地方,倒也可以当个一方之主。 其次,裴潜允文允武,精明干练。他曾经剿抚并用,成功的安定了代郡的乌丸叛乱。后来,更是在曹魏政权做到了尚书令的位子上,足见其才干非凡。 没想到,挖徐晃还顺手挖出了一个河东裴氏,刘照喜不自禁,将裴定、裴潜二人,也盛赞了一番,请入帐中,奉为上宾。 几巡酒罢,刘照向王超、徐晃等人,问起了当日具体的情况。王超和徐晃也不隐瞒,将郭汜如何在闻喜县大肆搜捕,后来在壶丘亭追上自己一行后,又如何痛下杀手,紧追不舍,直到关羽带人前来支援,方才免于罹难的经过,一一向众人详述。 席上的众人一边听二人的讲述,一边忍不住低声惊呼,整个经过,实在是太过凶险了。而且若不是老天垂怜,关羽刚好放出了斥候,四下侦查的话,恐怕就要和王超、徐晃一行人,擦肩而过了! 第130章 是时候组织一波说唱了 第一二九章是时候组织一波说唱了! 听了王超、徐晃一行人的遭遇后,在场的众人,都心生不忿之意,特别是王景,他一拍几案,大叫道:“这等贼子,若不早点除掉,日后必是我大汉的祸害!” 刘照微微一笑,他心里也早就乐开了花,只是勉强压下了心中的喜悦,表面上不动声色罢了。 一直以来,董卓都是刘照最为忌惮和提防的人,虽然眼下刘照已经改变了不少的历史,但是这些变动,能否最终影响到七年之后的那场大变故,刘照尚不敢断言,历史的发展,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不由得刘照不小心翼翼的应付。 但是,如今郭汜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把一柄可以刺向董卓腹心的尖刀,递到了刘照的手中,那么刘照不好好利用,给自己的宿敌来一记狠的,那简直太对不起上天的眷顾了。 只是,如何才能让董卓吃个大亏,这还要好好筹划一番才行,贸然就上疏弹劾,那是极为不智的。 首先,董卓已经傍上了董太后,有了这个靠山,想要搬倒董卓,谈何容易?别的不说,负责京师七郡督察的司隶校尉,就是董太后的侄子董重,按理说,河东太守出了问题,首先负责查办的,就是司隶校尉,如果董重有意徇私包庇董卓的话,那根本就查不出什么问题来。 其次,刘宏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皇帝。他此刻正在上林苑玩得开心,哪有心思处置什么案件?特别还是这种牵连甚广,人情交错,办理起来要扯皮拉锯的案子,刘宏更是避之不及。没有了皇帝的支持,那董太后这座靠山,可就是喜马拉雅山,谁也没法动摇。 综合这两点来看,即便发动“倒董”运动的人,是自己这个身份非同寻常的皇子,但是想要最终搬倒董卓,还是有些难度的。 那么,难道要就此放弃吗?当然不是,就算搬不倒董卓,也绝不能让他轻轻松松的过了这一关,至少,得让董卓的名声,提前七年就狼藉不堪,臭不可闻。 拿定主意后,刘照开始着手安排徐晃一行人。 裴潜乃是世家子弟出身,因此,被刘照征聘为王大夫,与卢恺、王盖地位相等,都是比六百石的官职。这样安排,主要是因为裴茂曾经担任过尚书的职务,身份与卢植、王允相若,而裴潜是裴茂的长子,官职自然也要与卢恺、王盖两人比肩,方才合理。(卢济、王景担任谒者,地位稍低一点,只有比四百石。) 徐晃本有官职在身,所以当初刘照在征聘他的时候,直接开出了郎中之职的价码,虽然中间历经波折,如今徐晃也已经丢了官职,但是刘照的承诺一直没变,所以徐晃依旧被任命为王府郎中。 而裴定则要麻烦一点。裴定也有官职在身,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以卫士的职位来安置他,但是他毕竟名声不如徐晃那么大,如果直接被任命为郎中或者是待遇与郎中相同的侍卫的话,那么未免会让刘照门下,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比斗,才搏杀出一个郎中、侍卫职位的诸位豪侠,觉得不公平。但是如果任命的职位太低的话,恐怕又会伤了裴定的面子,冷了他的心。 刘照私下把这个问题跟关羽、王超等人提了一下,王超当即一拍胸脯,道:“殿下,臣敢用性命担保,裴仁基的武艺,入选侍卫,绰绰有余,就算是对上前十名末位的几人,也同样有一搏之力。” “元起,我对仁基的武艺,自然没有分毫的怀疑,只是怕众口不服罢了。你想,众人刚刚才通过一场比试,真刀真枪的排定了名次,获取了职位。如果仁基刚一来,就被授予郎中、侍卫之职的话,只怕有人会心中不服。”刘照向两人解释道。 “殿下,既然如此,那何妨再举行两场比赛,让仁基当众一展身手,也好压服众议呢?”关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对,云长的这个主意好,真金不怕火炼,仁基有的是真才实学,当众考校一番,正好堵上他们的嘴!”王超连声赞同。 最后,刘照决定,从侍卫一级之中,随机抽选三人,组成考核小组,让裴定挑战。如果裴定能胜一场,则可以担任侍卫之职,如果能胜两场,就可以担任郎中之职。至于为什么一共要比试三场,那只是为了留有余地,允许裴定有输掉比赛的空间,否则,裴定就连一场都输不起,只要输了,他就跟郎中的职位无缘了。 刘照将决定告诉了裴定后,裴定面无难色,一口答应了下来。他知道自己没有徐晃那般的名气,想要在王府立足,只能靠自己的一身武艺立威。 刘照将比赛的事情,交给了鲍炜负责,自己继续专注对付董卓。 被俘虏的七名郭汜的部曲,已经被移交给了胡旭,由他先行讯问,力求从这些人身上,压榨出更多董卓的阴私来。在获得关键性的证据之前,刘照可不会傻傻的将这些人移交给廷尉署,虽说廷尉郭僖为人刚正,执法严明,但是廷尉署却不见得密不透风,万一这几名人证在廷尉署中被人给暗中灭口了,那叫刘照上哪哭去! 接下来,刘照便要先组织一波针对董卓的弹劾。虽然前面说了,在董太后包庇,刘宏懒得理的情况下,弹劾董卓,起不到什么实际效果,但是,先把董卓的种种罪名,揭发出来,闹得人尽皆知,也是非常必要的。 于是,由刘照牵头,曹操、卢恺、王盖、裴潜、卢济、王景,人才济济,组成了一个“写作班子”,将董卓的罪状一一细数: 蓄养私兵;放纵部曲为盗,祸乱地方;事发后包庇部曲,逼迫执法严明的贼曹掾徐晃辞官而去;目无纲纪,公然派遣私兵缉捕徐晃,意图杀人灭口。 整篇弹章,把董卓蓄养私兵这点,咬得极紧,为的就是突出董卓怀有不轨之心这一点,刘照相信,如果说其他的罪状还不足以打动刘宏那颗懒惰的心的话,那么拥兵自重,图谋不轨这一条,怎么也能让刘宏坐不安稳,对董卓生出一点猜忌之心来。 弹劾的奏疏一经写好,立刻由徐晃出面投给了御史台。这一投,如同石破惊天,登时震动了朝野上下。 此时,原太尉许戫已经在十月被免职,朝廷任命太常杨赐担任太尉。这样一来,三公之中就有两人——太尉杨赐、司徒袁隗,是偏向于刘照一方的,再加上尚书令卢植,可是说,中枢之内,对于严厉查处董卓的罪行,基本上可以达成一致,毫无障碍了。 可是,具体到查处的人选,却依旧绕不开一个人,那就是司隶校尉董重。虽然卢植等人也知道董重不可靠,所以同时派遣了侍御史刘陶,去河东查办此案,但是有了董重从中通风报信,上下其手的话,相信董卓早就会做好准备,应付刘陶的监察。 所以,在刘陶赶赴河东期间,刘照也不能闲着,他这一次弹劾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抹黑董卓,让其在刘宏心目中,落下一个乱臣贼子,图谋不轨的印象,最后能不能将董卓治罪,倒还是其次。 于是,刘照轻车熟路,再一次祭出了“鼓词”这个法宝。 之前,为了给自己的身份营造声势,刘照让张勋召集了一些说唱艺人,用鼓词表演来大肆渲染自己的身世来历。事情过后,为了保密起见,这批说唱艺人,一直被何进圈养在家中,不准他们外出与人接触。而这批说唱艺人在何进家中也没有闲着,他们将刘照传授的几种新的表演手法——其实就是后世评书、相声的一些技巧——融会贯通,表演水平居然越来越高超了,还自己编了不少故事。这样一来,就连何进,也经常在闲暇的时候,把他们唤出来表演上几出。 如今,刘照又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了。将徐晃在河东的经历细细记述下来之后,刘照命张勋去何进府上,将故事交给那些说唱艺人,让他们细心编排,准备再次去洛阳市井中表演说唱。 宣传战线永远都不能放松,虽然刘照无法左右士林的清议,但是,他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影响民间的舆论。 洛阳的百姓又有耳福了,时隔一年多,当初那种脍炙人口,引人入胜的长篇说唱,又重新出现在了洛阳的市井当中。只不过,不同于上次讲述光武中兴的历史故事,这一次,艺人们所讲的,却是发生在当代,而且就是前不久的一桩奇闻。 当听到一位为人正直,执法严明的贼曹掾,被狼子野心的太守,和他手下残暴凶恶的部将,给逼的挂冠归隐,并且还遭到追杀灭口的时候,在场所有的听众,纷纷喝骂起来。这年头,朝政黑暗,不少人没有勇气反抗,只能盼着有一位清正廉洁的官吏,出来为民做主,主持公道。可是在故事里,这位为民请愿、伸冤的贼曹掾,不但丢了官职,甚至惨遭追杀,险些丧命,这让在场的听众,都觉得心有戚戚,愤恨难当。 “这个董卓,真当我大汉没有王法了吗?”有人喊道。 “也不知道这董卓是什么来历?是不是哪家勋贵的亲属?” 在众人的质疑声中,艺人们也开始揭董卓的“底”。当然,这个所谓的“底”,也是被刘照掺了各种私货,三分真七分假的敷衍起来的。 “这董卓,字仲颖,乃是陇西临洮人士。他本就是胡汉杂交之种,所以一生下来,就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戾气在身上。其人体格健壮,擅长骑射,所以在家乡招聚了不少的盗匪和羌胡,为祸地方……他的兄长董孟高看不过去,好言相劝,反被董卓那厮一顿毒打,受了重伤,不久就含恨归天了!而那董卓,反将自己的亲嫂霸占,将侄子董璜,养若己出……” 众人听了,登时嘘声一片,不过有了这些花边消息,他们也听得更加津津有味了。 “你们可知董卓这厮的真实来历么?先前,我们讲光武中兴的时候,曾经提到过,那篡汉的王莽,乃是天煞妖星临凡,专为乱我大汉天下而来,幸好上天不欲绝汉嗣,降下了二十八宿星神,扶助光武帝平定天下,匡复汉室。王莽死后,天煞妖星亦被镇压,奈何时日一久,封印松动,又被那天煞妖星给逃了出来,这一次,他投胎到了陇西临洮的董家,正是董卓此人!”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不过对于这些传闻,他们倒也是似信不信,抱着随便听一听的态度。 “你们以为董卓那厮,瞒着朝廷,蓄养了数千私兵,所图为何?就是想伺机祸乱天下,倾覆汉家,以报当年之仇。而那徐公明,正是临凡的二十八宿星神之一,所以董卓见了徐公明,才会如此的咬牙切齿,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了!” “昔日王莽篡汉之时,汉家自高祖以下,共传了十二位皇帝,如今,自光武帝以下,汉家又传了十二位皇帝,而董卓恰恰出现在这个时候,难道仅仅是巧合吗?非也,民间曾有歌谣,说‘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锄去千里草,方可无斯难’,千里草,这三个字合起来,正是一个‘董’字,而‘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正是提醒世人,不要忘了王莽篡汉之祸,如果不早早除去董卓,则我汉家又要重蹈当日的覆辙了!” “诸位倘若不信,还有谶语为证,传言‘代汉者,当涂高也’,而董卓的名字叫‘卓’,《说文》有云‘卓者,高也’,也与谶语正好吻合!” 此话一出,不少人频频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相比什么没有听说过的“天煞妖星”,这句流传很广的谶语,更为人们所熟知。人们对这句谶语的解读,也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如今听到这些说唱艺人解得头头有道,禁不住就相信了几分。 流言传入宫中,连董太后听到之后,都变了脸色。她本就是个浅见的妇人,只因贪图财货才认下了董卓这个侄子,如今听到市井流言,将董卓说得如此不堪,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而且,若说是别的流言了就罢了,如今的流言,分明说董卓就是倾覆她儿子天下的罪魁祸首,这样的罪名,谁敢担当?董太后就是再糊涂,也清楚的知道,她的一身富贵,都是从儿子身上来的,如果儿子失去了皇位,那她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一时间,惊慌失措的董太后,急忙命人传话给董重,命他不可包庇董卓。然而,董重出生市井,自幼家贫,眼睛就只有钱,拿了董卓大笔的孝敬之后,他哪里还会理会董太后的叮嘱?所以,依旧是处处给董卓通风报信,让前去河东查处案件的刘陶,步步维艰,一点头绪都查不出来。 当然,董卓的消息也很灵通,洛阳城里发生了些什么,早就通过方方面面的渠道,传到了他的耳中。那些市井传言固然让他恼怒不已,但眼下更重要的,却是董太后的态度。当他听说董太后居然萌生了退意,不愿意继续保他的时候,他立刻派出了女婿牛辅,再次携带厚礼,前往洛阳,想通过段珪,再次打通董太后的门路。 段珪此刻也如同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董卓是他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外援,这个强援,董太后可以不要,但是他们这一干权阉却不能不要。因此牛辅一到洛阳,段珪立刻去了永乐宫,面见董太后,为董卓说情。 听了段珪的来意之后,董太后有几分不耐烦的说道:“段常侍,你的一身富贵,都是从当今天子身上来的,天子若是出了什么事,难道你就能保全这一身的富贵么?哦,我倒是忘了,你既然与董卓如此交厚,那想来董卓篡汉之后,你也不失公侯之位啊。” “太后!”段珪趴在地上,连连叩首:“太后万万不可相信外面的传言啊,这一切,都是弘农王的诡计啊。董太守属下的贼曹徐晃,为人严酷,数次凌迫郡中的大家,董太守不得以,才将其免职。谁知道,那徐晃转身就投奔到了弘农王门下。太后,你也是知道的,弘农王素来喜欢招揽那些有罪的豪侠。也不知道董太守哪里得罪了弘农王,弘农王居然如此痛恨他,不惜编造如此荒唐的流言,来污蔑董太守,太后,你万万不可听信这些流言啊!” “哦?真有此事?”董太后将信将疑的问道。 “太后,那些说唱艺人,都是出自何进府中,教导他们说唱故事的,就是弘农王乳母的丈夫张勋,这些事情,太后只需派人过去细细探听,就知道臣所言非虚了!”段珪知道能否说服董太后,就在此一举了,因此声泪俱下,一副饱受冤屈的模样。 董太后久居深宫,又上哪探听这些内幕去?她心里毕竟还是偏向段珪等人多一点,一听段珪说得如此头头是道,又牵扯到何氏一门,所以,立刻就相信了*分。 第131章 壮士断腕 第一三〇章壮士断腕 稳住了董太后之后,董卓便开始着手应对刘陶的监察。 刘陶到达河东,已有数日。到了河东之后,刘陶严词推拒了董卓为他举办得接风宴席,以及入住太守府偏院精舍的邀请,带着属吏、随从,住进了安邑都亭的客舍中。 接下来,一连几天,他先拜访了安邑的几家世族,向他们打听消息。结果,这些世族的话都说得棱模两可,既没人说董卓是清白无辜的,但也没有一个人出面揭发检举董卓有什么过错、罪行。 这种态度,分明就是觉得局面还不明朗,所以不愿意得罪董卓罢了。看到河东世族们所持的这种的态度,刘陶越发肯定,董卓有问题! 接下来,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报,说市井之中,的确流传着郭汜的部下假扮马贼,四处劫掠百姓,结果被徐晃设伏擒杀的消息,而郭汜一怒之下,带人在安邑北门堵截徐晃,这更是很多人都有目共睹的。 有了这个线索,刘陶秘密派人找到了几名当日在安邑北门守卫的戍卒,半哄半吓的说服他们充当人证。 只是,这几名戍卒只能证明郭汜当日在北门外堵截了徐晃,却无法证明郭汜部下假扮马贼的罪行。 当日,徐晃虽然被迫释放了那几名被俘的马贼,但是这几名马贼的口供,却仍然在他身上。这封供状,已经和弹劾的奏疏一起,送到了御史台。 但是,那几名马贼被郭汜带走之后,从此杳无音讯,再也找不到踪迹了。没有了人证,仅凭一封供状的话,那就有得扯皮了——人家非说你这供状是伪造的,你又能怎么办? 而董卓的各部私兵,此刻早就被董卓用这各种手段隐藏了起来——或是化整为零,编入河东郡正式的小吏之中;或是假扮成行商,藏身于安邑城的几出集市当中;还有扮作佃农的,分散于各地与董卓相善的豪强家里。 刘陶一个外来人,又是初来乍到,自然没法查清董卓到底有多少私兵。 就在刘陶的缉查陷入困境,举步维艰的时候,从洛阳又传来一个好消息,那天被关羽等人俘虏的七名郭汜的部曲,招供了。 招供的内容,主要是三条,一是供出了郭汜部下假扮马贼,劫掠地方的罪行;二是供出了郭汜带领私兵,追杀弘农王郎中王超、河东贼曹掾徐晃的罪行;而这第三,则是供出了董卓所部私兵的规模——郭汜部约二百余人,李傕部约三百人,牛辅部四百余人,樊稠部一百余人,总共约有上千人的规模。 消息传来,董卓愤怒的将面前的几案一刀两断,骂道:“这个郭阿多,尽给我惹些大麻烦,要是此刻他在我眼前,我非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主公,伯广生死未卜,此刻不是计较他的责任的时候,还是想办法应对当前的危局吧。”李傕劝道,虽然他嘴上一再为郭汜开脱,但是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主公,依我之见,这三条供状,前两条,已经不大好撕掳开了,毕竟人证物证俱在,河东本地也多有传言……”说话的,是一个脸色白净,颌下有三缕飘逸的长须的汉子,他正是最近刚刚接管了郭汜所部残余部曲的张济:“但是这第三条,如今我们已经抢先安排好了部曲,根本不怕刘御史能查出什么眉目来,所以主公可以大张旗鼓的上疏辩驳。只要把这一条罪名给洗脱了,其他的事情,大可推到郭伯广身上……” “哦?益德的意思,是要我将郭阿多抛出去顶罪了?”董卓目光灼灼的盯着张济,脸上阴晴不定,似乎在猜度张济真正的心思。 “主公,眼下情势危急,不得不行此壮士断腕之举。再者,那些祸事本就是郭伯广闯下的,自然要由他自己将罪名顶下,岂能牵累主公呢!”张济一脸的诚恳,似乎说言句句都出自公心,而非急着将前任斩尽杀绝,好让自己坐稳位置。 “益德所言有理。”李傕赶忙帮张济说话:“蓄养私兵,乃是谋逆的大罪,一旦天子相信了朝中的奏报,那主公的前途,可就岌岌可危了。而纵兵私掠地方,不过是御下不严而已,有董太后出面缓颊的话,这点罪名,根本无法动摇主公分毫。” 此刻,牛辅尚在洛阳未归,郭汜失踪,张济乃是新进之人,樊稠又出了名的老实,因此,董卓一时间还真的只能靠李傕来帮他参谋、拿主意了。如今听到李傕、张济都建议他将纵兵私掠地方、追杀弘农王部属的责任,推到生死未卜的郭汜上,董卓虽然心里尚有几分犹豫,但是最终还是同意了李傕、张济二人的主张。 很快,董卓自辩的奏疏,就送到了洛阳。朝廷上,三公汇集廷尉、尚书令、御史中丞、司隶校尉,一起讨论此事。会议上,司隶校尉董重,为董卓一力辩解,声称蓄养私兵一事,纯属弘农王手下的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得来的供词,如今侍御史刘陶在河东缉查了这么多天,没有发现一点相关的罪证,足以证明董卓在此事上面,是清白的。 虽然卢植等人据理力争,但是,一来,除了口供外,的确没有其他更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董卓蓄养了大批私兵;二来,董重的后面,还站着一位董太后,有了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做后盾,一时之间,卢植等人也没法在朝堂上,压制住董重。 最后,众人只能将事情的始末,写成奏疏,送往关中,交由汉帝刘宏来处置了。 此刻的刘宏,正在上林苑中大逞威风,足足的过了一把射猎的瘾。他虽然身体虚弱,但是架不住随从众多,足足有上千名卫士在山野之间,帮他驱赶猎物。等猎物被赶的筋疲力尽,跑不动的时候,刘宏再拿着卫士帮他上好弦的弩弓,在猎物身边三五步开外,一箭将猎物射杀,然后洋洋得意的陶醉在众人“陛下神射”的恭维声中,不可自拔。 其中,猎获最多的一天,刘宏居然射杀了三百一十八只兔子,如此显赫的武功,都让刘宏禁不住想要吟诗一句了:“日射兔子三百只,不辞长作岭南人。”(秦汉时期,甚至一直到唐代,岭南还有一重含义,指的是秦岭以南) 至于朝中的政务,刘宏早就交托给尚书台处置了,卢植忠直可靠,加上外有三公坐镇,内有赵忠等一干常侍监视,朝局肯定是稳如泰山。这样一来,刘宏要做的,就只有尽情玩乐这一件事了。 所以,接到朝中发来的奏报后,刘宏如同刘照所猜想的那样,第一反应就是不高兴。但是,当他听说这封奏报,居然是三公与廷尉、尚书令、御史中丞、司隶校尉联名上奏的,一时间,他的心里也慌张了起来。 开玩笑,什么事情能让三公、九卿、三独(尚书令、御史中丞、司隶校尉在朝会上有专门的席位,故称三独坐,简称三独)联合上奏?莫非朝廷里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 打开奏疏,细细阅览了一遍之后,刘宏的心倒是安定了下来,但是眉头却紧紧的锁了起来。 蹇硕在旁边见状,故意说道:“朝廷的大臣们也真是一点都不体恤陛下,难得陛下出来散散心,有什么事情不能等陛下回去了再报?他们平日里自诩为国之干臣,可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只知道拿来请示陛下,如此,陛下养他们何用?” 其实,蹇硕早就从段珪那里得到了消息,他这是专门等待机会,给刘照一党的官员下绊子呢。 对于联合董卓一事,蹇硕虽然对董卓的实力和野心有几分忌惮,奈何眼下他们这帮“倒何”、“倒弁”的人,势力太过弱小,所以不得不依靠董卓。如今,刘照先和董卓斗了起来,这反倒让蹇硕高兴不已,自以为捡了个便宜。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在保住董卓的情况下,尽量让刘照和董卓拼个两败俱伤。 刘宏闻言,眉头微展,他笑着说:“这件事儿,朝里的大臣们还真不好办,可是推到我这里,我也不好办呐!” “哦,究竟是何事,居然以陛下的圣明,尚且觉得棘手?”蹇硕悄悄的送上了一记马屁。 “唉,这个什么河东太守董卓,居然派手下的私兵追杀阿弁手下的郎中,只为杀人灭口,遮掩自己放纵部下劫掠百姓的丑行,真是不像话。但是董卓自辩说,纵兵私掠和杀人灭口这两件事,都是他的部下背着他私自干的,和他无关,而且,这个董卓,不知道怎么就攀上太后了,司隶校尉董重从头到尾,都是在为董卓说好话,哼,如果没有收董卓的好处的话,他岂会如此卖力?如果没有太后的默许和支持,他自己一个人又哪能抗得住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尚书令卢植等朝廷重臣的压力?”刘宏无奈的摇了摇头:“本来只是一桩平常的案件,谁知道,这么一搅合,居然成了皇子与太后之间的争执,真是一点都不给我省心!” 第132章 刘宏的判决 第一三一章刘宏的判决 “陛下消消气。”蹇硕劝道:“以奴婢之见,无论董司隶有没有收取董卓的贿赂,他能站出来说话,这对陛下有百利而无一害。陛下请想一想,这次弹劾董卓,分明是弘农王怨恨董卓的部曲追杀他的属臣,所以想借机报复罢了。而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尚书令卢植,这些人,可都是亲近弘农王的士大夫,自然要顺着弘农王的意思来办。陛下,朝堂之上,三公中的两位,御史台的王允,再加上尚书令卢植,这可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啊。如果没有人敢站出来,公然反对他们,那么长此以往,朝堂之上,岂不是弘农王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 刘宏轻轻哼了一声,道:“我儿自幼苦习诗书,没有什么乐趣可供消遣,如今好不容易招揽了一批勇武之士,却差点被人坑害掉十几人,若不能报复回去,我儿颜面何存?身为皇子的威严何在?岂非让天下人都看轻了我儿?” 刘宏的这番话,虽然依旧向着刘照,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绝口不再提起董重收受贿赂之事,可见在他心里,对蹇硕所说的话,并非全不在意。 挥了挥手,刘宏斥退了蹇硕。蹇硕似乎与刘照有些不合,这点他早有察觉,只不过,一个是他信任的得力内侍,一个是他聪明懂事的亲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做的,也只有装聋作哑,和稀泥罢了。此刻,摆在他眼前的,还有另一桩扯不清道不明的家务事,心力交瘁之下,刘宏可不愿意再把刘照和蹇硕之间的纷争给扯进来。 刘宏丢下奏疏,身子往后一倾,靠在了胡床的背上。他所坐的这张胡床,已经不是简单的“马扎”构造,而是颇似之后出现的椅子了,只不过,腿比较短,离地较近,尚未脱离“席地而坐”的影响。 张让上前,替刘宏轻轻的捏着肩膀,张嘴刚想说什么,谁知刘宏虽然闭着眼睛,却好像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一般,轻轻的摆了摆手。见此情形,张让也只能悄然不语了。 此刻,刘宏的心中,反复盘算着两件事,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儿子刘照,究竟在朝堂之上,拥有多大能量?另一件事,则是这个董卓,是否真如供状上所言,拥有上千的私兵,而且近在肘腋之间? 虽然在刘宏的心目中,已经把刘照视为自己的继承人,也希望刘照能够驾驭住士大夫,把皇位坐稳。但是,这一切,在刘宏看来,原本是很遥远的事情,然而这一次刘照突然发力,暴露出了自己的“势力”,却让刘宏陡然觉得有一股危机感在向他迫近。诚如蹇硕所言,朝堂之上,有两位三公,一位尚书令,再加上其他一些士族官员,都支持刘照的话,那他还能掌控住朝局吗? 想到这里,刘宏拼命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将疑虑和猜忌全部甩出脑袋去,他不停的安慰自己,刘照仁孝,不会做那种悖逆之事,自己牢牢掌控着内外兵权,也不虞一帮文臣搞什么政变,何况自己身边还有不少忠心耿耿的内侍为他效力,他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相比之下,董卓蓄养私兵的威胁,恐怕来得更直接吧?虽然天下的豪强,几乎家家都蓄有私兵,但是像董卓这样,一下子就蓄养了上千人的,还真不多见。何况,从奏报来看,董卓在河东行事,真可谓是肆无忌惮,简直是把河东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如果继续放纵下去的话,很难说不会出什么变故。 只是,这个董卓明显走了自己母亲的路子,如果自己严惩董卓的话,无疑会伤了母亲的脸面,这可如何是好? 摇摆不定的刘宏,只好暂时把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继续他“日射兔子三百只”的千古伟业去了。 然而,刘照所编造的那些黑董卓的故事,已经渐渐传到了三辅之地,在扈从刘宏校猎的卫士当中,也逐渐的流传了起来。 刘宏自然也听说了这些故事,如果说整个传说的其他部分,尚且只是逗他一乐,当做轶闻奇谈来听一听就罢了。那关于董卓篡汉的歌谣和谶语,就不由得刘宏不动心了。 刘宏自然不是什么“唯物主义无神论战士”,和东汉时期的大部分人一样,他相信神灵的存在,也对谶纬之术深信不疑。这一首歌谣和这一段谶语,说得头头是道,活灵活现,又怎么能不让刘宏起疑呢? 何况,举报董卓蓄养大批私兵的奏疏,就放在帐中的几案上! 翻翻覆覆思虑了好长时间后,刘宏拍案而起,终于拿定了主意,他唤来蹇硕,执笔替自己起草诏书。 董卓的罪名,最终只有“御下不严”一条,而纵兵私掠和谋害官员的罪名,则由至今生死未卜,大家都默认他已经死了的郭汜来承担。而蓄养私兵一条,则以查无实据为名,不予追究了。 刘宏做这样的决定,主要是看在董太后的面子上,既然自己的母亲要保董卓,那么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让母亲难堪吧? 但是,河东郡肘腋之间,腹心之地,是绝不能允许董卓这个家伙,继续呆下去了。刘宏下诏,传令将董卓由河东太守,调任为武威太守。 诏令一出,朝野上下,反应各不相同。 太尉杨赐、司徒袁隗,虽然对董卓的作为,义愤不已,但是他们宦海沉浮几十载,早就练就了一身圆滑的本领,如今见天子主意已定,他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尚书令卢植更不用说,他早对刘宏失望透顶,如今一心只想着保扶刘照,所以对这个结果,虽然极为不满,却也没有过多的纠缠。 侍御史刘陶上疏言道,既然郭汜纵兵私掠、谋害官员的罪名已被确认,那么董卓部下,至少拥有郭汜所部的那一支私兵,岂能说是“查无实据”?然而,奏疏呈上去后,杳无音讯,没有得到答复。 侍御史王允弹劾司隶校尉董重,收受贿赂,包庇董卓,被刘宏下诏训斥。 廷尉郭僖,持中立态度,一切以法律制度为基点,既然刘陶没能查出董卓蓄养私兵的实证,那么自然只能以“查无实据”来处置了。 司隶校尉董重,上疏辩驳,声称董卓并无大罪,不可以仅凭捕风捉影的传言,就将其左迁至边郡为官。对此,刘宏下诏说,董卓调任武威太守,仅仅是因为武威最近地方不靖,休屠各胡有反叛的迹象,朝廷听说董卓在西凉一带,素有威名,所以想借他来压服休屠各胡,仅此而已,请勿做过度的解读云云。 董卓没有发话,默默的交割了公务,起身前往武威去赴任了,只是,他这一走,河东地面上,登时多了十几队“凉州商人”,也向着西边去了。 刘照也没吭声,能够取得目前的战果,已经算是不错了。别的不说,把董卓调离河东,这就说明刘宏已经对董卓起了疑心,所以才将其打发得远远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董卓已经对刘照没有威胁了。相反,中平元年(187年),伴随着黄巾军在中原地区起事,凉州地方上,湟中义从胡(湟中地区归顺汉朝的月氏胡)北宫伯玉,勾结羌人起兵叛乱,声势浩大,到时候,朝廷恐怕不得不借重董卓在凉州地区的威名,以及他的军事才能,来平定这场叛乱。这样一来,董卓不仅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部队,而且可以趁机将军队据为己有,真正成为割据一方的藩镇,那时候,就算是刘宏,对其也是无可奈何了。 但是,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任重而道远的时候,更是不能自乱了脚步。至少,在最近这两年,董卓远在西凉,想要跟董太后有什么图谋,那也是路途遥远,联络起来殊不方便。而且远水不解近渴,就算董卓想要插手朝局,也是力有不逮。 说到董太后,经此一事,她对刘照的怨念越发深了。 这一天下午,刘照照例去南宫长秋宫,给母亲何皇后请安,在经过嘉德殿,也就是董太后所居的永乐宫的时候,正好碰上了董太后的车架。 刘照赶忙下车,站在路旁恭恭敬敬的给董太后行礼。车架经过刘照面前的时候,董太后掀起车帘,冷笑道:“呦,这不是弘农王么?我一个老妪,哪里受得起你的大礼!” 刘照心中暗骂一声,表面依旧是恭恭敬敬,对董太后的尖酸刻薄恍若未闻:“孙儿拜见皇祖母,恭祝皇祖母千秋万岁,长生无极!” “哼,我还长生无极呢,不被人气死就好了!”董太后依旧面色不善,话语尖利。 “皇祖母说笑了。”刘照笑语晏晏的说道:“这有些人呐,又不像我们祖孙这般,是嫡亲的血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他们眼巴巴的凑上来,不就是有求于皇祖母么?可是皇祖母尊贵无匹,是他们想巴结就能巴结上的么?所以,得让他们好好孝敬皇祖母一番才是。可是如果他们没有什么地方有求于皇祖母的话,又怎么舍得好好孝敬皇祖母呢?孙儿这可是一心为皇祖母着想啊。” 第133章 操练卫士 第一三二章操练卫士 听了刘照的一番话,董太后一时之间,竟然愣了神。既弄不清刘照恭顺的态度到底有几分是真,又觉得刘照所言,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此次董卓为了讨好她,又遣牛辅进京,向她敬献了大批珍宝、钱财,礼物比上一次还要丰厚。细想起来,要不是因为刘照向董卓发难的话,董卓岂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送礼上门? 想到这里,董太后心中的恼怒,居然不由自主的消了几分。若是段珪此刻站在一旁的话,肯定要心里骂娘——拉拢董卓为外援,是为了让你的宝贝孙子董侯,更有机会登上皇位,也是为了巩固你日后在皇宫之中的地位,与此相比,区区财货,又算得上什么?如今人人跪着求着来给你送钱,不就是因为你在宫中的地位么?来日弘农王继位,何氏的权势大涨,到时候,看看还会有谁愿意亲近你这个老妪? 董太后面色稍霁,放下车帘,又坐回了车中,车驾起动,朝着北宫的方向,渐渐远去了。刘照心中微微哂笑,也登上了车驾,去长秋宫给何皇后请安去了。 风波稍定,刘照开始给徐晃安排具体的差使。 从一班剑客、游侠当中选拔出的各级卫士,早已经编好了队伍,任命了各级军官,一时间,也没有空闲的职位可供徐晃担任。当然,以徐晃的才干,让他与关羽并列,同样担任副指麾使,也未尝不可,刘照最初的想法也是如此。没想到,当刘照将这个想法提出之后,却被徐晃个主动拒绝了。 “殿下的厚爱,臣先在此谢过了。”徐晃道:“只是臣乃新进之人,骤然出任如此显要的职位,恐怕不能服人。以典子贲之材力,尚且屈居队率之职,那么臣也去担任一个队率,甚至是队副,又有何不可呢?” 刘照只能无语,就算你愿意放低姿态,我又哪来的兵卒新编一队,让你率领呢? 不过,细细一想,你别说,还真有一只队伍可以让徐晃来率领——那就是刘照门下,真正的“弘农王卫士”。 汉代,诸侯王的属臣中,有卫士长一职,率领的,就是王府卫士。诸侯王卫士的人数,也随着历史变迁,一再变动。西汉初年的时候,各地的诸侯王封地跨郡连县,手中的自治权力也很大,因此,他们的卫队人数,也相当的多。 但是随着朝廷对诸侯王权势的削弱,王府卫士的人数,也被一再削减。到了东汉,诸侯王的卫士,仅有一百余人,最多也不超过两百。而且就这么点人,也还被朝廷仅仅的控制在手里——诸侯王的卫士,不能私自招募,而是从北军之中抽调组建。 自从刘照被册封为弘农王以来,他一直居住在皇宫中,身边的警卫工作,自然轮不到王府卫士来负责,因为这些卫士都没有宿卫皇宫的资格。而一直以来宿卫芳林园的王府郎中们,如果较真的话,也是没有资格宿卫皇宫的。只是因为最初的一批王府郎中,如李暠兄弟等人,都来自羽林、虎贲,原本就是皇宫中的侍卫,所以这才打了个擦边球,虽然已经换了身份,但是依旧有资格宿卫芳林园。 而王府郎中,实际上是隶属郎中令管理的,也就是说,李暠兄弟等人,本来是袁基(之前)或者曹操(当前)的属下,芳林园的宿卫工作,也本该由袁基或者曹操来安排。只是,鲍炜当初的表现太过耀眼,而李暠等人,又是鲍炜从羽林、虎贲当中拉拢过来的,因此,刘照便把宿卫的安排工作,全权委托给了鲍炜,而鲍炜也就一直用“卫士长”的身份,指挥着原本不是他属下的王府郎中们。 至于鲍炜这个卫士长的正牌属下,却由于刘照一直住在皇宫中,基本没有必要配备,所以,有司只调拨了三十余人来充当宣阳里弘农王府的警卫。长期以来,这些卫士都被刘照无意中给忽略了,每天基本只负责王府前前后后的把门工作而已。 现在,是时候把这些卫士给利用起来了。刘照将这三十余人一分为二,新编了两个队,一支由徐晃担任队率,另一支,则由裴定担任队率。 裴定刚刚通过了比武考核,在对阵从侍卫一级随机抽调出的“考核三人组”的比赛中,他居然大获全胜,一场都没有败落,自然毫无争议的晋升为郎中。 相比其他队全部由武艺高强的剑客、游侠组成,徐晃和裴定带领的这两支队伍,虽然人数略多几人,但是素质上并不见得有多好。 东汉的北军五营,其兵员的来源,与西汉的北军七校并不相同。西汉,北军的军士,皆来自各地服兵役的百姓。但是在东汉,光武帝刘秀夺得天下之后,把跟随自己南征北战的亲兵,也就是所谓的“元从”,改编为北军五营的军士,并且形成了父死子继的传统。这是士兵长期驻扎在洛阳附近,又是父死子继,时间一长,他们自然就成了洛阳的居民。 而到了汉安帝时期,国用不足,只好卖官鬻爵来补贴,所卖的官爵之中,就有“营士”这一职位,而所谓的营士,也就是北军的军士。 就这样,军n代的帝都子弟,和花钱买来军士身份的商贾子弟,共同组成了东汉的北军五营,其战斗力,可想而知。由于他们的家业都在洛阳,所以对朝廷的忠心倒是无可置疑的,但是,正因为如此,他们对披着皇权虎皮的宦官们,也是特别的畏惧,不敢反抗。 当年窦武率领五营士兵,在都亭与曹节、王甫等阉党对峙,结果曹节那边搬出皇帝来,一喊话,窦武部下的士兵,就纷纷投降了。后来何进谋诛中官,非得要召外郡的军队来京师,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无他,“五营军士生长京师,畏服中人”而已。 好在,当初去弘农王府担任卫士,并不是一件美差,谁都知道弘农王长年住在宫中,而且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太子,到时候,弘农王府的卫士,自然又要撤编。所以,有门路的五营军士,都不肯前来,结果,反倒过滤掉了不少浮夸之徒。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卫士也依旧被刘照严格的训练给吓到了,他们纷纷寻找门路,想调离弘农王属下,而那些没有门路调离的人,也一个个的开始请病假,躲在家里不肯出来。 这一下,倒是让刘照气极反乐,原本他还报着“来去自由”的想法,心想,就算你们走了,我照样能招来新的兵员。结果,在了解了北军兵员素质的情况之后,刘照哀叹一声,这北军的上上下下,都彼母之一个且样!简直能和后世的八旗子弟相媲美了,哪还有挑选的余地! 于是,刘照只好派“穷凶极恶”的典韦,带着侍医和“打手”,按着花名册,一家家的上门“点卯”了。 仅仅用了三天,典韦就带着人,把卫士们一个个从家里给请回来。到了王府后,刘照立刻宣布,从今天起,他们全部进入封闭训练,不许回家,吃喝拉撒睡,全部都只能在王府里进行。 徐晃和裴定都积着一肚子的气,现在正好逮住这个机会,对手下的逃兵们大加操练,一时间,王府的后院里,哀嚎与骂娘齐飞,抱怨共叫苦一色。 但是,进了这个虎狼窝,就由不得他们了。有发飙斗狠的,徐晃立刻一个打十个,教他们如何乖乖做人;有趟地上装死的,大冬天(如今已是农历十一月了)立刻一桶凉水泼上去,叫你好好清醒一下;有阳奉阴违,处处偷懒的,十天的暗室禁闭让你宁可去校场上累成狗,也绝不愿再在禁闭室中呆一宿…… 一段时间下来之后,这群安逸惯了的军n代,也算是逐渐适应了下来。刘照见状,知道应该适时的奖励他们一下了,于是宣布结束本阶段的封闭训练,给假三天,放他们回家团聚。假期结束之后,按照正常的时间安排,进行训练和当值。 这些卫士回到家中后,面对家人的询问,将自己最近的经历,细细讲述了一番。就在讲述的过程中,突然之间,他们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变得这么强壮了,整个人也比以前精神了许多。最重要的是,以前他们每天混吃等死,只是为了拿一份俸禄才去当值应卯,而现在,在他们心里,有一个个明确的目标,等待他们去奋斗完成——苦练武艺,下次我一定要打赢某某某;勤练剑术,下次一定要十发全中,要跟徐队率一样厉害;以后有机会上战场的话,一定要立下功勋,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面对家人的担心,他们笑着安慰;面对以前北军中同伴的嘲笑或者怜悯,他们以一种更高的姿态,将这份嘲笑和怜悯回敬回去。在他们眼中,男儿当世,就应该学徐队率、典队率、李司马,关副使这样的伟丈夫,横行天下,建功立业,哪能还跟一滩烂泥一样,整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呢? 第134章 恶疫突发 第一三三章恶疫突发 当这些卫士的训练初见成效后,刘照下令将他们也编入了上街巡游的轮次当中。而当这些卫士身穿赤红的铁甲,手执大盾,威风凛凛的在洛阳街市上巡游了一次之后,在北军之中,顿时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许多北军中的年青人,看到如此威武雄壮的军容后,心里也不免羡慕这些昔日的同僚,加上刘照的身份地位极为尊贵,能成为他的亲卫,自然比做一名普通的北军士卒要体面得多。 虽然严苛的训练吓退了不少人,但是仍然有不少北军的士卒,执意要加入弘农王府的卫士行列之中。经过一番筛选后,又有将近五十人加入了队伍,整个卫队,扩充到了八十余人。 于是刘照适时的将这些卫士,编为“前部”,以徐晃为前司马,裴定为假司马。 相比其他两部,徐晃所领的前部,其训练是最严格也最繁重的。盖因前部的卫士,武艺、材力本身就不如那些剑客、游侠,想要战力不逊于左右两部,就只能靠严整的队列和默契的配合,而这一切,只能依靠枯燥、严格的反复训练才能达到。 加上徐晃本身就是位性格严厉的将领,所以前部在他的带领之下,进步很快,但是士卒们的怨言也很大。 军中的士卒自创了一首歌谣,云:“面如铁,徐公明,勤驱使,不得停,吾曹何日得脱身!” 徐晃听了,不过莞尔一笑,道:“尔等好好为国效命,建功立业,博他一个万户侯,到那时,我徐晃又如何能驱使得动你们?” 十一月,刘宏动身从上林苑返回洛阳,谁知,经过函谷关的时候,意犹未尽的他,又折向了南边,去广成苑继续射猎。 广成苑位于河南郡梁县附近,也就是今天的河南省汝州市附近。这是一片泽地,也就是说,当地有不少的小湖泊,因此,不仅可以打猎,还可以捕鱼消遣。除了适宜打猎外,广成苑里还有多处温泉,可供洗浴,这也是吸引刘宏前来的一个重要因素。 刘宏再广成苑,一直游乐到了年底,才匆匆返回了洛阳。 时间悄无声息的推进到了汉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对刘照来说,光和六年的新年,过得和往年一样,虽然充满了吉庆和欢闹,却依然不能抹去刘照内心的寂寞感和忧虑感。 这一年,将是刘照渡过的最后一个平安的年份,明年,席卷天下的黄巾之乱就将爆发了,从此,大汉将陷入一次长达十余年的大动荡之中,即使刘照奋力回天,阻止了董卓之乱和诸侯混战的发生,仅仅是黄巾之乱的余波,依然足够让这个天下乱上十年之久。(从184年黄巾之乱爆发,到200年北方最大的黄巾残部张燕投降曹操,黄巾军整整活跃了16年) 这一年,理论上也是刘照的老师卢植的第三个儿子,历史上曹魏时期的名臣卢毓卢子家的出生年份。只是不知道自己改变了部分历史进程之后,会不会影响到老师卢植私生活的节奏,导致卢毓的出生年份改变?这还真不好说,因为目前似乎还没听卢恺、卢济兄弟提起过,他们将会新添一位弟弟的消息。 就在刘照为了卢毓的出生年份操闲心的时候,一场重大的变故,已经悄然在刘照身边发生了。 二月,北宫迎春殿传来消息,苏美人患了痘疮。消息一经传出,皇宫上下,无不震怖,刘宏当即下令,将迎春殿隔离,不许一人出入。同时,刘宏也暂时离开了北宫,搬回了南宫章德殿居住。 痘疮就是天花,在古代,这是一种极为危险、致命的疾病。不仅几乎无药可治,只能依靠人体自身的免疫力来抵抗,而且可以传染,不及时将病人隔离,任其肆虐开来的话,“一病倾城”也并非没有可能。 刘照也接到了刘宏和何皇后的双重命令,让他即日搬往长秋宫旁边的西宫居住。就在手下的内侍匆匆忙忙的收拾准备的时候,刘照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姐姐胤男,此次迎春殿被封闭,不知道胤男离开了没有? 刘照立刻命令候谨出去打探消息,没过多久,候谨回来禀报说,南宫那边,没有万年公主的消息,听宫中的卫士说,迎春殿封闭的时候,里面的人一个都没放出来。 这么说,自己的姐姐尚在迎春殿之中?刘照心下大急。虽然他对这个姐姐的感情,总是带有三分利用的色彩,但是除去这三分利用的色彩后,剩余的七分手足之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啊。难道自己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困死在迎春殿中? 天花,刘照并非不怕,相反,他怕得要死。穿越到这个平行时空之后,一直以来,他孜孜不倦的努力,说起来也可笑,就只为了能活下去。 可是,除了六年后的那场变故之外,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不友好的东西存在,比如各种疾病。这可是一个连传统医学,都没有发展成熟,许多后世著名的医药典籍和方剂,都还没有诞生的年代。毫不夸张的说,一场感冒要你命的事故,在这个时代,是时刻都有可能发生的。 可是现在,刘照却不得不去面对一旦传染上就是必死的恶疾——天花,只为救出那个能给他带来一丝亲情和温暖的姐姐。 刘照心一横,抬起脚步,就往殿外走去。候谨仿佛已经猜到了刘照的心思,赶紧扑过来,紧紧的抱住刘照的小腿,哭喊道:“殿下不可,不可啊!那痘疮乃是恶疾,只要接近了就会染上啊,殿下,万万不可去迎春殿啊!” 事关重大,候谨拼劲了全身的力气,趴在地上,将刘照的小腿紧紧的抱住。刘照奋力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 “典韦!”情急之下,刘照高声呼唤今日在他身边值守的典韦,甚至忘了礼节,直呼其名:“子贲何在?” 典韦在殿外听到呼喊,赶忙进了大殿,看到这个场面,一时也摸不到头脑,只能傻傻的站在当地。 “子贲,给我把阿谨拉开!”刘照喝令道。 典韦闻言,上前俯下身子,伸手再候谨的手腕上轻轻一捏,就让候谨不由得松开了手。紧接着,典韦一把将候谨从地上提了起来,望着刘照,等候发落。 刘照顾不上多说话,赶紧往外走,典韦心里迟疑不决:到底是跟上去,还是继续提着候谨这小子? 而候谨,一把抱住了典韦的胳膊,声泪俱下的喊道:“典郎中,速速将弘农王拦下来啊,他可是要去迎春殿呐!” 听到“迎春殿”三个字,典韦也吓了一跳,赶紧丢下候谨,迈步追了出去。他步子比刘照大得多,几步就追上了刘照,铁塔一般的拦在了刘照面前。 “殿下,你去迎春殿做甚?那边可危险着呢!”典韦声如洪钟,一脸的坚毅。 “我去救万年公主出来,苏美人患了痘疮,但是万年公主没有,我不能眼看着她被关在迎春殿里等死。”刘照见典韦拦住了去路,心知如果不能将其说服的话,就凭典韦那一声蛮力,可真是要将自己硬扛到南宫去了。 “这个……”典韦挠了挠头,这半年来,他经常入宫值守,自然见过来找刘照玩耍的刘胤男,也知道她的身份。听到刘照要去解救胤男,典韦心里一时间也犯了难。不阻拦吧,职责在身,他要为刘照的安全考虑,阻拦吧,他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怎么能硬生生的阻拦刘照去救他的姐姐呢?何况万年公主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就这么死了,也的确令人惋惜。 “殿下,不如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迎春殿,将公主接回来,如何?”典韦一咬牙,决定孤身犯险。 “没用的,守卫迎春殿的卫兵,都奉了天子的严令,不会放一人出去。如果不是我亲自出面,你们根本无法斥退守卫,进去接人。”刘照无奈的摇了摇头,典韦的主意,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根本行不通罢了。皇宫与王府,完全是两个体系,互不统属,别说典韦区区一个郎中,就算是郎中令曹操亲自前往,人家皇宫的卫士又哪会理你? 所以,除了刘照利用自己皇子的身份,强行威压这帮卫士之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听刘照如此说,典韦考虑了片刻,最终拱手道:“臣带人愿护送殿下前往。” 身后候谨听到后,嘶哑的喉咙,呼喊道:“殿下既然心意已决,奴婢也愿随殿下一起前往!” 望着典韦和候谨,刘照的心里,莫名的一阵感动,偷偷的拭去了泪水之后,刘照哈哈一笑,对两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要怕,不会出事的,因为,人品是无敌的嘛!” 典韦和候谨听了,面面相觑,刘照说的这些词,分开了都能听懂,为何放在一起就听起来这么让人迷糊呢? 典韦一招手,附近值守的几名卫士,都跟了过来。候谨站在刘照身边,挺胸昂头,可惜脸上哭得红一道黑一道的,看上去颇为滑稽。 刘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喝道:“众将士听令,发兵迎春殿去者!” 第135章 胤男脱险 第一三四章胤男脱险 北宫以德阳殿为中轴线,中轴线以东,有两排建筑,靠西边的一排,从南向北,依次是天禄殿、章台殿、含德殿、寿安殿、章德殿和崇德殿;靠东边的一排,从南向北,依次是永宁殿、迎春殿、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和永安宫。 在太平郎刘协的百日宴席上,刘宏赐苏氏美人之位,专院而居,依照贵人的秩禄奉养,其中所谓“专院而居”的院落,就是迎春殿了。 总体上来说,迎春殿位于北宫的东南角,位置比较偏僻,也便于封闭隔离。 刘照带着人,一路往南,刚过安昌殿,就发现这里已经又卫士严密把守了。 看到刘照来了,领队的卫士不敢怠慢,赶紧上前行礼,道:“臣拜见弘农王。殿下,前面就是迎春殿了,那里发了恶疫,天子有令,不得靠近。” “我此行是来带万年公主出去的,你们让开吧。”刘照板着脸道。 “这……”卫士迟疑道:“殿下可有天子的诏命?” 刘照眼睛一转,道:“天子关心万年公主,仓促之间,只有口谕。” 卫士听了,犹疑不定,但是事关重大,他哪里敢轻易相信刘照的话,依旧带人拦在当路,说道:“既是如此,请殿下容臣派人去复核。” “哼,情势危急,万年公主命在旦夕,你这来来回回的派人复核,岂非误事?”刘照眼睛一瞪,径直向前闯了过去。 面对刘照,卫士们自然不敢动刀动枪,只好站成一排,用人墙来阻挡。典韦见状,大步上前,如同老鹰捉鸡一般,一手提起一个卫士,轻轻往路边一抛,那道人墙登时就开了个大口子。 旁边的卫士见状,赶忙伸手阻拦,典韦微微弯腰,脚下发力,肩膀朝着一干卫士用力一撞,直接把几名卫士给撞了个四仰八翻。 在卫士的大呼小叫中,刘照一行人继续向前闯了过去。 前方便是延休殿,周围的守卫比安昌殿还要多。当看到一行人急冲冲的向他们走过来,身后不远处跟着一队大呼小叫的卫士,延休殿附近的卫兵们,纷纷拔刀出鞘,拦在了当路。 候谨见状,大喝一声:“弘农王在此,谁敢无礼!” 卫兵们闻言错愕,这一次,刘照可不想再跟他们多费口舌了,直接让典韦带着几名卫士,冲过去依样画葫芦,将拦路的卫兵驱赶开来,直奔迎春殿而去。 滚了一地的卫兵们,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摸不到头脑。等到守卫安昌殿的同僚赶来之后,他们才弄明白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怎么办?”一个卫士揉着后腰,呲牙咧嘴的问道。 “能怎么办?难道你还能冲撞弘农王不成?他身边的卫士,又凶猛得紧,我们哪是敌手?”另一个卫士抱怨道。 “可是如果不拦的话,万一弘农王因此染上了恶疾,天子跟皇后一怒之下,我等的人头可就不保了!”此言一出,在场的卫士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走吧,我们过去再苦劝弘农王一番吧,弘农王仁厚,定不会为难我等。”此言一出,其他人经不住腹诽道:“看弘农王的样子,今天是铁了心要接万年公主出去,哪能劝得住!就算弘农王仁厚,他身边的那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下起手来却是一点都不‘仁厚’的!” “还是派人去禀报天子吧!” “天子要是知道了此事,恐怕会直接命人将我们给砍了吧?” “难道还能瞒得住不成?早晚的事情啊!” 最后,众人议定,一边赶紧去迎春殿那边阻拦刘照,一边赶紧派人去禀报刘宏。 刘照一行,已经来到了迎春殿的院门口。也许是怕被传染到,迎春殿附近,反倒没有守卫,只是大门早已经被牢牢的钉住了。 典韦望了刘照一眼,低声问道:“殿下,是否现在就去把门打开?” 刘照点了点头,道:“大家小心点,守在院门即可,不要到屋子里去。” 典韦拔出长刀,来到大门前,他细细一看,大门上横向钉着三道木杠,门环也被铁索仅仅的缠绕了好几圈,想要打开,还真是不容易。 但这难不倒典韦,他挥刀在三道木杠中间,砍出了一道楔形的口子,然后后退几步,奋力冲过去将大门一撞,只听“喀拉”一声,三道木杠登时从中间折断了。 接下来,典韦抓住铁索,使劲一拉,当中一枚铁环的接口处,被典韦给硬生生的拉开了。典韦放松了铁索,轻轻一抖,那枚铁环便“当啷”一声坠到了地上,整个铁索也分成了两段。 “吱啦”一声响,应迎春殿的院门应手而开,典韦闪身进去,看院中无人,这才出来道:“殿下,可以进去了。” 刘照来到院门口,只觉得心脏突然跳得很厉害,他竭力平稳了下心情,迈步踏入了院子。 “阿姐,我是阿弁。”刘照站在门口呼喊着。在四周,无论是候谨还是典韦等一干人,都如临大敌,环绕在刘照身边。 “阿弁弟弟!”左边侧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女孩哭着从里面跑了出来,向刘照这边扑了过来。身后,几名侍女站在门口,怯生生的望着这边,一脸的企盼。 “殿下,请止步!”候谨向前冲出一步,拦在了胤男面前:“殿下,请先站在这里说话。” 胤男停下了脚步,脸上带着泪痕,望向了刘照。刘照叹了口气,问道:“阿姐,苏美人得病的时候,你有没有呆在她身边?” 虽然刘照一心想救自己的姐姐,但是,他也明白,在现在这种条件之下,如果胤男接触过了患病的苏美人,她自己便很有可能已经被传染了。而天花病毒的潜伏期,刘照依稀记得是半个月左右,所以,即便胤男此刻看起来没事,但她很可能已经是病毒的携带者了。 如果自己把携带着天花病毒的胤男给带了出去,那自己作死倒也罢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其他人,到时候,解读亭侯这一脉,说不定就要被刘照自己给终结掉了,而整个天下,也将提前陷入分崩离析的境地。 因此,刘照不得不向胤男问个明白,如果得到的回答是“接触过”,那刘照也只能狠心将胤男留在迎春殿,至少等半个月后,再看情况做出打算了。 只是,那个时候,即便胤男没有传染上疾病,自己还有机会将他带出来吗? “阿母半月前突然发烧了,张保阿怕我沾染上病气,就让我到侧殿去住。过了几天,她连见都不让我见阿母了。今天,突然又来了一队卫士,将院门给封住了,阿弟,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胤男又惊又怕,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刘照尚未答话,迎春殿正殿的门,“吱呀”一声开打了,一名老妪从殿中出来,远远的向刘照下拜,道:“奴婢张氏,拜见殿下。殿下,公主身上,并未沾染病气,还请殿下将公主接走,给她一条生路。” 看来,这名老妪就是胤男的保姆了,汉代称之为“保阿”。刘照听了张氏的话,心里飞快的推算着——苏美人是半月前发烧的,也就是显现出了初期的症状,而胤男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被隔离到偏殿去了,没有接触苏美人的机会。而且,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月,如果胤男当时已经沾染上了病毒的话,她现在早就应该显现出初期的症状,比如发烧、流涕等等。可如今胤男看上去十分健康,应该是没有染上天花病毒。 张氏见刘照沉吟不语,以为他还在担心,赶忙说道:“殿下,请相信奴婢,奴婢是得过痘疮的人,对这种恶疾的情况一清二楚,当初苏美人发热之时,奴婢以为是得了伤风,害怕病气传给公主,所以早早的就把公主安置在了偏殿。几天后,苏美人身上起了疹子,奴婢这才知道,是患了痘疮,因此,更不敢让公主接近居室一步。殿下,公主并没有沾染病气,还请殿下将她救出去吧。否则,院门一封,任由里面的人自生自灭,就算公主没有得病,也迟早要被饿死。殿下,奴婢素闻你与公主手足情深,还请殿下救救公主。” 刘照眉头一皱,没想到,这次隔离居然如此的残酷,居然是把迎春殿完全封闭起来,让里面的人自生自灭。想到此处,他自然不能再让胤男呆下去了,就算是冒一定的风险,也要将她带走。 “阿姐,过来吧,跟我一起出去。”刘照向胤男招了招手。 胤男反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转头望向了张氏,道:“可是阿母她……” “殿下,你万万不可任性,赶紧跟着弘农王离开这里,苏美人自有奴婢照看。你若不想让母亲伤心,就赶紧离开!”张氏板起了脸,几乎使用训斥的口气,跟胤男说话。 汉代的宫廷里的保姆,与后世清宫的教养嬷嬷,只能颇为相似,都有督导公主言行的责任。胤男平日里本来就对张氏有几分畏惧,如今看她脸色肃穆,口气严厉,只好掉头跑到了刘照身边。 刘照一把拉过胤男,高声道:“张保阿,迎春殿中,还请你多多照应。你放心,我会命人向院中投送食物的。” 说完,刘照携着胤男,转身往院外走去,刚出院门,就见外面跪着二十几名卫士,黑压压的一片。 看到刘照跟胤男手拉着手,不少卫士的心里咯噔一下,大叫一声我命休矣!他们赶紧连连叩首,叫嚷道:“殿下,万万不可啊,如果天子知道了,我等项上的人头,可就都保不住了。殿下素来宽厚爱人,还请殿下体恤下臣,留给我们一条生路啊!” 刘照叹了口气,道:“天子那里,我会亲自去解释,所有的责任,由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累到你们身上。另外,迎春殿的门,你们可以重新封上,但是从今往后,每天要往里面投送一些食物,这件事,我也会禀明天子,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自会派人来办,到时候,你们可别再阻拦了。” 众卫士听了,目瞪口呆,想不到弘农王居然如此大胆,好像一点都不怕痘疮似的。有人忍不住在下面低声说道:“难道弘农王真是神灵转世,百病不侵不成?” 刘照示意典韦关好了院门,自己带着胤男,一路往回走去。在经过卫士身边的时候,地上跪着的卫士们,赶紧连滚带爬的避让到了一边去,生怕会被胤男传染到痘疮。 刘照一行人刚刚回到芳林园,刘宏派出的使者便紧随而来了。 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刘照的老对头——蹇硕。 话说得到卫士的禀报之后,刘宏也是十分恼火,在章德殿里大发雷霆。但是发火归发火,阻止刘照去迎春殿还是要阻止的呀,于是刘宏就想派一位有身份的内侍,带着自己的诏命,赶过去把刘照给拦截回来。 可是他身边的一班权阉,哪敢去迎春殿送死!一个个低眉阖眼,钳口不言,生怕刘宏把差使派到他们身上。 最后,还是蹇硕主动出面,接下了差使。他带了几名中黄门冗从,急匆匆的赶到迎春殿附近,却听到卫士回报,说刘照已经闯入迎春殿,把万年公主给带走了。 蹇硕心下暗喜,道,这一回,如果弘农王沾染上了恶疫,一命呜呼,那岂不是天随人愿!可是,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刘宏的旨意,他也不能不传达到。 几乎是前后脚,蹇硕紧随着刘照,踏进了芳林园的大门。 蹇硕趾高气扬的宣读了刘宏的旨意,道:“殿下怎能私自将万年公主带出迎春殿?万一将病气传染开来,谁担负得起这个责任?来呀,把万年公主送回迎春殿去!”两边的中黄门冗从闻言,就要上来捉拿胤男。 “你敢!”刘照双手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按佩剑,狠狠的瞪了蹇硕等人一眼。 养移体,居移气,这一年以来,刘照开府建牙,拥有了自己的属臣,逐渐培养起了人君的威势。他这一怒,不要说那几名中黄门冗从,就连蹇硕,一时间也被刘照给震慑住了。 但是,蹇硕很快就恢复了了过来,他冷冷的呵斥道:“弘农王,莫非你要抗旨不成?” “哈哈。”刘照仰天大笑:“我天家父子之间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阉奴来多嘴。我自会派人去向父皇解释此事,你可以滚回去复命了!” 蹇硕阴沉着脸色,打量了一下四周,刘照身边,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手按刀剑,正恶狠狠的盯着他。看到事不可为,蹇硕怒冲冲的说了一句“此事奴婢会据实向天子禀报”,便带着人,转身离开了芳林园。 刘照不敢怠慢,他带着胤男,快步进了崇光殿。刚进大殿,何氏就冲过来,一把拧住刘照的耳朵,几乎是带着哭腔责备道:“阿弁你怎么能如此任性!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向皇后交待!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岂不都白费了!” 刘照疼的呲牙咧嘴的,道:“阿母,疼疼疼!外人面前,你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啊!” 见何氏放了手,刘照笑道:“阿母不要担心,痘疮虽然凶恶,但也并非没有一点应对的法子。阿姐没有沾染上病气,这一点你放心,我推算过得,还有迎春殿的保阿张氏,她得过痘疮,对这病十分熟悉,她也是这么说的。” 何氏听了,将信将疑,刘照继续道:“阿母,你去准备新衣服,给阿姐换了,旧衣服一定要收在一起,拿去烧掉,这样才能杜绝后患。” 何氏见刘照说得头头是道,赶忙带着胤男换衣服去了。刘照又命人出去,将候振找过来。 候振提前去了南宫,给刘照收拾新居所,可是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消息,说刘照去迎春殿接万年公主了。 听到这个消息,候振也是大惊失色,正想动身回北宫探查情况,结果刚一出西宫的大门,就看到不远处,何皇后蹬上了车驾,下面跪了一地的内侍、宫女,苦苦阻拦。 候振心知这是何皇后也得到了消息,母子连心,所以也要赶去北宫,阻拦刘照了。他赶紧上前,在车前下拜,道:“老奴候振,拜见皇后。” “哦,侯黄门,你来的正好,速速与我一起北宫,把阿弁给拦回来!唉,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何皇后在车里咬着牙,恨恨不已。 “殿下,请恕老奴多嘴,弘农王已经贸然涉险,殿下岂能也将自己置身于险地?若弘农王有失,殿下亦有失,那襁褓之中的皇三子,又将倚靠谁人?” 听了侯览的话,何皇后也沉静了下来,坐在车中默然不语。 “殿下。”候振见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何皇后,继续劝道:“请殿下回长秋宫安坐,奴婢这就赶往北宫,把弘农王给拦截回来,请殿下勿忧!” “好,侯黄门,那我就把事情交付给你了。”何皇后的语调出奇的冰冷:“如果弘农王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这些做属臣的,就都等着给我儿陪葬吧!” 第136章 两难的抉择 第一三五章两难的抉择 候振领了何皇后之命,匆匆赶往北宫。刚出南宫的玄武门,他就遇到了怒气冲冲,从他身边一掠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打的蹇硕。 “蹇硕也去过了北宫?”候振心中暗地里思忖着:“是了,既然皇后那里都得到了消息,天子又岂会不知?蹇硕大概是奉天子之命,去阻拦弘农王的吧?可是看他气冲冲的样子,莫非被弘农王给顶回来了?” 很有可能。候振想到这里,愈发加快了脚步,想尽快赶过去,将刘照给拦截回来。 刚过北宫的朱雀门,候振就碰上了刘照派来传召他的内侍。听了内侍的传达的召命,候振一边往芳林园走,一边急急问道:“弘农王在芳林园?那他有没有去过迎春殿?” 当听到内侍说刘照不仅去了迎春殿,还将万年公主给接了回来的时候,候振也忍不住连声哀叹——这一回,弘农王身边上上下下的人,恐怕都难逃天子跟皇后的怒火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义子候谨是怎么服侍弘农王的!居然没能谏阻弘农王! 匆匆赶到芳林园后,候振明显感觉到,园中的气氛异常的紧张。崇光殿门口,典韦带着一队侍卫,按刀侍立,如临大敌。看到是候振来了,他们倒也没有阻挡,亲自守在门口的典韦,一侧身,把候振给让了进去。 进了门,候振抬头一看,刘照端坐殿中,正拿着笔在简册上写着什么。虽然看上去毫发无损,但是一想到刘照亲自去了迎春殿,很可能已经沾染上了恶疾,候振心如刀绞,趴在地上,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刘照停下笔,眉头微皱,道:“大伴,你们不要这个样子嘛!痘疮虽是恶疾,但也不是无迹可寻,接近了就会沾染上。好了,你别哭了,我这还有事情要交待你去办呢。起身吧!” 候振从地上起来,擦了擦眼泪,方才他那般大哭,一半是担心刘照,另一半也是担心自己。如今看刘照一副从容不迫、心中有数的样子,他也不由自主的感觉道轻松了许多。 “本来想写封奏疏,呈递给父皇的,但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写好了。所以,就由我口述,你记下之后,立刻动身去南宫,转述给父皇。事关重大,一定要记清楚了,不可丢三落四,明白?”刘照肃容道。 候振深深的一躬,道:“请殿下吩咐,老奴一定用心记住,绝不敢有半点疏漏。” “好,你记好了。”刘照开始侃侃而谈:“首先,跟父皇和母后说,儿臣不孝,今日任性妄为,让父皇与母后担心了,来日定当亲自向他们请罪。” “其次,痘疮这种疾病,主要是通过呼吸传染,所以,只要将病人所在的居室,严密隔绝,不与病人近距离接触的话,一般不会沾染上病气。” “病气虽然会在风中传播,但是只要隔绝好病人的居室,即便有少量散布出来,也不一定就能沾染上,这就好比一滴墨,滴在杯中,则整杯水都会变得乌黑,可是如若滴在大河之中,却只能消失无踪的道理一样。所以,在此期间,其他各处居所,不仅不能紧闭门窗,相反,还要时常打开门窗,透一透气才行。” “沾染了痘疮病气的人,在半个月之内,不会发病,半个月之后,会跟伤风一般,发烧、流涕、咳嗽,因此,这段时间里,如果有人有了伤风的症状,最好先隔离在单独的房间里,进一步确认病情。有了伤风的症状之后,再过几天,患者的身上,就会出现皮疹,继而变成脓疮,这时,就可以确认是得了痘疮了。” “苏美人半月前染上了伤风,迎春殿的保阿张氏怕万年公主沾染病气,就让万年公主单独在侧殿居住,没有接触苏美人。如果万年公主是和苏美人同时染上了病气,那没道理半月之后,苏美人发病,而万年公主无恙,由此可以推定,万年公主并没有沾染上病气。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从今日起,我将和万年公主一起,在芳林园中封闭居住半个月,确保安全。” “痘疮虽然凶恶,九死一生,但是运气好的人,最终还是可以痊愈,迎春殿的保阿张氏,就是一例。而且一旦得过痘疮后能够痊愈者,终身不再复发,纵使与患者接触,也是安然无恙。因此,有张氏服侍,苏美人或可邀天之幸,最终痊愈。希望父皇看在万年公主的面上,命人隔墙投送食物、清水。” “好了,暂且就这么多了,你速速去禀报父皇吧!”刘照说了一大堆话,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喝了口冷茶。 “奴婢遵命。”候振听罢之后,也是一脸的惊骇,虽然还不知道刘照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刘照对痘疮这种人人讳言的恶疾,居然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候振惊骇之余,内心也更加镇定了——难怪刘照敢去迎春殿接万年公主,原来他早就对这种疾病了如指掌啊。 就在候振动身又往南宫赶去的时候,南宫章德殿里,听过蹇硕添油加醋的报告的刘宏,出人意料的没有继续大发雷霆,只是静静的坐着,脸色阴沉得可怕。 说实话,刘宏对于苏美人母女的感情,实在是淡薄之极。因此,当他得知苏美人患上了痘疮之后,想都没多想,直接下令将迎春殿给封闭了起来,至于苏美人母女的死活,他一时间也顾不上去多想。 但是刘照不同。从相貌上来讲,刘照同时继承了刘宏和何皇后的俊美,模样清秀,年纪又小,正是讨人喜欢的时刻,有这样一个儿子,刘宏岂能不爱? 从才能上讲,刘照天资聪颖,性情早熟,可谓既聪明又懂事,实乃最佳的嗣君人选。 虽然刘宏不会咒自己英年早逝,但是汉代传至刘宏,已经有二十四位皇帝,这里面,寿命大于四十岁的,只有八位,寿命大于五十岁的,只有三人,而且有趣的是,这三位不仅活过了五十岁,更是突破了六十岁的高龄——他们分别是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和光武帝刘秀。 也就是说,对于汉代的皇帝来说,四十岁是一道坎,只有三分之一的皇帝过了这道坎,而且,即使过了这道坎,也仅仅只有三位皇帝得享高寿。 所以,刘宏虽然渴望自己也能够高寿,但是自己身体的情况,和历代皇帝的寿数,都清楚的告诉他,能跻身于寿命大于四十岁的那八位先帝的行列,都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上任,汉桓帝刘志,就仅仅活了三十五岁。 因此,想要自己的皇位能够稳固的传承下去,避免死后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甚至是被人废黜这样的惨剧,一个聪明、成熟、年长的皇子,是必不可少的。 在刘宏心目中,这个最佳的人选,就是刘照。然而刘照今日却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这对刘宏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一般。 可是,虽然气愤刘照如此的“不懂事”,可是内心深处,刘宏又庆幸自己有这么个儿子。 刘照性情早熟,小小的年纪,为人处世却跟成人一般。因此,在刘宏心目中,从来不敢把这个儿子当成幼童来看待,相反,很多时候,他都把刘照视为已经成年的皇子。 问题是,一个受到士林拥戴、本身又天资聪颖的“成年”皇子,这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意味着对自己皇位的威胁。特别是刘宏,他在位期间,党锢大兴,天下的士人都暗怀怨愤,因此一位得到士人集团拥戴的皇子,对他的威胁,无疑是最大的。 而最大程度上,打消了刘宏的这个疑虑的,正是刘照的“仁孝”,如果说晨昏定省这种举动,多少还带有一点作秀的成分的话,那对一个毫无地位的姐姐,处处关爱,这就足以说明刘照是一个重视骨肉亲情的人。(当然,这些看法,都是从刘宏的个人视角出发的) 而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更是把刘照“重视骨肉亲情”的形象,推到了极致。 一时之间,刘宏有点哭笑不得,如果刘照不去冒着生命危险救胤男的话,未免让人觉得他太过薄凉——因为刘宏平时就对胤男不怎么关心,而刘照平时却时时处处都向外人展现自己关爱姐姐的一面,而到了关键时刻,如果刘照只顾自己的安慰,把胤男抛下不管,虽然无可厚非,但是却不免要让人怀疑,他平时对胤男的关爱,也是虚情假意,向外界作秀了。 只是,当刘照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出了胤男的时候,又让刘宏面对失去一个好儿子、最佳继承人的可能性,这种矛盾,实在让刘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才好。 正在思虑之间,内侍进来禀报,说小黄门候振在殿外求见。刘宏一听是自己儿子身边的内侍首领来了,赶忙宣召,好当面向他问清刘照现在的状况。 候振进了大殿,向刘宏行了大礼。刘宏不耐烦的一挥手,示意他起身,然后急切的问道:“我儿如今是否安好?他遣你来又有什么话要说?” 第137章 水苗法种痘术 第一三六章水苗法种痘术 候振不敢拖延,当即把刘照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大殿之上一片宁静,几乎掉一根针都清晰可闻。 “我儿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刘宏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刘照所言是真的吧,可是这些东西在场的人都闻所未闻;你说刘照所言不是真的吧,可他又说得头头是道,找不出纰漏来。于是刘宏转而又问身边的内侍:“众位爱卿,你们觉得弘农王所说的,到底有没有依据?可以采信否?” “陛下,奴婢粗读过《内经》,虽然没有学到什么医术,但是弘农王所言,丝毫不见于《内经》记载,恐怕只是心口编造,哄骗陛下,怕陛下下旨将万年公主送回迎春殿而已。”蹇硕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攻讦刘照的机会,他口中的《内经》,指的就是《黄帝内经》,在汉代,这就算是最为权威的医书了。 “陛下,弘农王来历非凡,人所共知,他的见识,已非天资聪颖可以解释,实乃是得自天授。”说话的,乃是郭胜:“奴婢以为,弘农王对于痘疮的看法,虽然不见于《内经》记载,但是《内经》虽然托名黄帝,却不过是凡人编纂的医书罢了,安能与天授之言相比?上天见恶疾横行人间,不忍世人受苦,所以才假借弘农王之手,来救济世人。陛下,天意不可违啊。” “哼,弘农王自己都不敢说能治好痘疮,你可倒好,张嘴就说是什么天意,难道你还想欺君罔上不成?”蹇硕驳斥道。 “弘农王不过是怕陛下担心,所以才派侯黄门火速赶来报个平安罢了,仓促之间,岂能尽言?对于如何救治痘疮,弘农王或许真有办法,只是还没说出来罢了。”郭胜心里没底,但是嘴上却是不肯认输服软的。 看到郭胜与蹇硕争执不已,刘宏也是无可奈何,最后只能说:“罢了,那就让弘农王与万年公主,暂时在芳林园居住半月,候振,你回去禀报,就说往迎春殿送食物这一条,我批准了,让万年公主不要担心。” 候振应诺告退,出了章德殿后,他又赶往长秋宫,向何皇后禀报。 显然何皇后对自己这个儿子的非凡来历,要由信心得多,她听了候振的转述后,微微点头,道:“我儿既然这般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就依从我儿所言,让他在芳林园静养半个月,再搬倒西宫来住。侯黄门,回去之后,你们可要小心侍奉弘农王才是。” 候振赶忙保证,一定会在这段时间里,将刘照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方才郭胜只是一时嘴硬,说刘照有治愈痘疮之法,但是在场之人,谁都没有想到,在此刻,刘照还真是在思考对付天花的方法。 当然,对天花患者的治疗,即使在现代,也是个难题。后世人类之所以能制服天花病毒,完全是靠免疫学,依靠疫苗来使人们免于患上天花。 依靠疫苗来防治天花,据说唐代就出现了,然而,真正推广开来,却是在明代。并且,中国防治天花的疫苗,来自人体,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人痘法”。 疫苗的基本原理,就是用微量的病毒,刺激人体产生抗体,从而对病毒免疫。人痘法所采用的“微量病毒”,就是来自人类患者的脓疮或者脓疮收缩后形成的痂皮。 只是,由于这种疫苗,是让人们直接感染上天花病毒,所以依然有一定的危险性。因此,后来在世界范围内推广开来的,是由英国人爱德华-詹纳发明的牛痘法。 牛痘,也是一种病毒,它是天花病毒的近亲,与天花病毒的结构极为相似,但是对人体的危害,却远小于天花病毒,这也是牛痘法为什么比人痘法更安全的原因。 按理说,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刘照,应该直接采用牛痘法,来使自己免于天花病毒的威胁,但是问题在于,身为文科僧,刘照没有见过患有牛痘的牛,是什么样子的! 也许有人要说,废话,你去找头身上有脓疮的牛不就行了?问题是,哪有那么简单,患有牛痘的牛,的确身上有脓疮,但是身上有脓疮的牛,却未必就患有牛痘啊! 刘照自己不认识牛痘,即便想派人去各地“按图索骥”,他也没有“图”可以提供呀! 相反,人痘法对于刘照来说,可行性反倒更高——患有天花的病人,眼前就有一位,用不着去到处找。 但是,人痘法相对比较高的风险,也不容刘照不多加考虑。 从统计数字来看,人痘法的风险,也不是特别高,清代的名医张琰,在他的著作《种痘新书》中记载说:“经余种者不下七、八千人,屈指记之,所莫救者,不过二、三十耳。”两个数字各取最大值,粗略的一算,风险仅仅只有千分之三点七五,已经算是够低的了,如果后世的哪个网游,敢把装备的掉率定得这么低,那简直是要玩家痛不欲生,纷纷骂娘的节奏。 可是,这只是从整体的统计数字上来说的,对于那二三十名因为种痘而丧生的人来说,风险却是百分之百的,而对于即将面对种痘的人来说,似乎也只有两种可能——成功或者失败,虽然失败的几率很小,但是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是那个千分之三点七五的倒霉鬼。 刘照深深的吸了口气,把这种“概率谬论”的想法从脑海中排斥了出去。是啊,运气是一种谁也没法掌控的随机因素,既然没法掌控,那索性就别去考虑了! 如果不种痘的话,那么终刘照一生,他就要时时刻刻面对天花病毒的威胁,一旦患上,基本就是死路一条,说起来,患上天花后自愈的几率,恐怕比种痘后死亡的几率,还要小上许多呢! 既然确定了要种人痘,刘照就开始绞尽脑汁,尽量回忆相关的内容。 可惜,身为文科僧的刘照,能回忆起来的内容,实在有限,大部分还是来自论坛上的架空讨论,而这些架空讨论,大部分人的资料,都是百度来的。 刘照只知道结论——中国传统医学里,人痘法最安全、最成熟的疗法,叫做“水苗法”。它使用天花患者的痘痂做为“痘苗”,将痘痂碾成粉末后,加水稀释,然后用棉花浸润液体,塞入鼻孔内,藉此让人体感染上微量的天花病毒,并由此产生抗体。 而且,经过长时间的实践总结,人们发现,天花病毒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次数越多,致命性就会变得越低。因此,人们便将接种了痘苗的人,身体上生出的痘疮所结的痘痂,作为下一次种痘时的痘苗,如此反复,痘苗的“毒性”,便会越来越低。这个原理,跟现代制作疫苗的时候,所采用的“定向减毒选育”、“淘汰菌株毒性”、“单独保存抗原”的原理,是完全一致的。 也就是说,眼下刘照只需从苏美人身上获得痘痂,然后在其他人身上先行接种,等经历了十余次乃至更多次的“去毒”之后,就可以得到“熟苗”,供自己安全使用了。 这种行为有些自私,但是刘照毕竟不是尝百草的神农,实在没有那么高的情操。当然,适当的道德底线还是要保持的,刘照已经想好了,最初用来试验痘苗的人,就从洛阳狱中的死囚里面挑选。 那么,应该由谁来具体操作此事呢? 宫里的侍医很多,医术也还算高明,由他们来负责痘苗的具体操作,足以胜任。只是,种痘法可是一桩旷古绝今的大发明、大功德,它所产生的巨大的社会影响,却不容刘照不细细考虑,加以妥善的运用。 自然,身为种痘法的发明者,刘照的声望肯定会得到巨大的提升,民间对于他“太一下凡”的身份,也会更加笃信。 但是,仅限与此了吗?刘照觉得,仅就个人声望而言,自己如今的名头,已经够响亮的了,完全没必要拔得那么高。 名望这种东西,够用就可以了,所谓名者,公器也,不可多取,何况刘照眼下毕竟还是臣子的身份,取名太多,只会招来更多的嫉恨和猜疑。 那么,刘照应该藉此来提升谁的声望呢?很快,刘照就得出了结论——史道人,或者准确点说,就是由刘照构想,史道人具体负责创建的“新道教”,亦即“正一道教”(这个正一道只是用了历史名称,和历史上的正一道关系不大) 如今,太平道遍布天下,利用最近几年天下大疫频发的情势,四处广施符水,蛊惑百姓,势力越来越大。 如果刘照想要凭借“正一道”来与太平道相抗衡的话,就得有一桩大功德,吸引天下百姓来信奉正一道。 而种痘法,就是一桩可以震惊天下的大功德,虽然不知道太平道的符水到底是什么原理,但是刘照相信,种痘法可以用它实打实的功效,来向世人证明自己。 看广告,不如看疗效! 第138章 决意一搏 第一三七章决意一搏 做好了初步构想的刘照,捋清思路,开始做进一步的规划。 首先得做通史道人的思想工作,毕竟痘疮这种恶疫,不是人人都能坦然面对的,万一史道人怂了,自己的打算可就落空了一大半——为自己制作“熟苗”容易,可是为正一道营造声势的计划,没有史道人的配合,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看来,得尽早派人去联系史道人,弄清楚他的想法。 至于侍医和死囚,这只需要说服刘宏即可,自然,最好还是让史道人出马,自己只在边上旁敲侧击的助攻一下即可。 但是,从病人身上采集痘痂,这可是一项危险的工作,很可能会被传染,想要尽量减少制作过程中的死亡人数的话,最好是有几位患过痘疮,身上已经带有抗体的人来具体操作。 这样的人,几位或许一时间找不齐,但是一位还是找得出的,那就是迎春殿的保阿张氏。 所需的人员,大致上就是这些了。 刘照将自己的想法,在一块木牍上简短的记了下来,然后封在木函中,将当值的典韦唤来,嘱咐他派人火速送往邙山史道人处。 晚饭的时间到了,何氏带着胤男,从侧室走了出来。胤男换了一身新衣,湿漉漉的头发表明她刚刚洗过了澡,然而这个全身上下收拾一新的小女孩,却红肿的双目,神情也有些呆滞。 摆脱了被禁锢在院子中的恐惧之后,胤男的心思,逐渐转移到了自己生死未卜的母亲身上。虽然从小就过着卑微的生活,但是母亲对她的疼爱和庇护,却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了她对幸福的需求。虽然之后又有了一位十分疼爱她的弟弟,可是这种感情,又如何能与苏氏的母爱相比?面对那个地位高高在上的弟弟,她始终怀着一颗自卑的心,处处小心翼翼的讨好着他。 然而,现在,疼爱自己的母亲,居然得了一种人见人怕的恶疾,几乎没有治愈的希望,也许就在明天,她便要永远的失去自己的母亲了! 想到这里,胤男登时不寒而栗,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了她一个人一般,她无助的四下张望着,希冀着能得到一处心灵的庇护所。 看到刘照温和的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胤男不由自主的挣脱了何氏的手,向刘照奔了过去。站在刘照面前,她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得益于母亲何皇后个子高大的基因,加上平时的营养和锻炼,刘照的身材发育得很好,个子颇为高大,虽然他跪坐在席上,但是年龄比他大的胤男,此时站在他面前,也只比他高出了半个头而已。 刘照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胤男的头,若是在平时,胤男肯定要噘着嘴抗议弟弟欺负姐姐了,而今天,刘照的抚摸,却只是让胤男哭得更加厉害了。 刘照把胤男拉倒身边,示意她坐下,然后轻轻的搂着她,任由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默默的哭泣。事到如今,刘照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抚慰自己的姐姐,只好先让她好好发泄一阵子,减轻内心的悲痛。 何氏在旁边看着,心里也禁不住叹了口气。幸而胤男还有刘照关心、疼爱,否则,失去了亲生母亲庇护的她,日后在这个世态炎凉的皇宫里,恐怕会过得生不如死,苦不堪言。也许,这就是皇宫中的女子的宿命,如果不能紧紧的攀附住皇权这颗大树的话,即便尊贵如公主者,也只有委身泥土,枯烂而死的下场。 转念间,何氏又惦记起了阿鹊,以及阿犬,这一次恶疫来得凶猛,也不知道最后会传播到什么程度?自己的一双儿女,是否能幸免于难? 胤男渐渐止住了哭声,离开了刘照的肩头。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看着刘照湿透了的衣服,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刘照笑了笑,也没多说话,只是摆开食具,亲自为胤男夹起菜来。 胤男端着碗,吃了几口之后,突然放下碗,垂着头,一语不发。刘照猜到了胤男的心思,又为她夹了一块鱼,柔声道:“迎春殿那边,我已经派侍卫去探查过了,下午,宫里派人隔墙投送了一些粟米、蔬菜还有木炭,有张保阿和宫女们在,必然不会让苏美人挨饿的。” 胤男点了点头,哽咽道:“就是不知道阿母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吃得下……” 刘照默然,他本想说“吉人自有天相”,可是面对如此凶恶的疾病,他又哪敢保证苏氏能挺过去?最后,他只好说:“阿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还有我这个弟弟呢。” 一顿饭就这么沉闷的吃完了。晚上,刘照特意嘱咐何氏,让她与胤男一起睡,免得胤男晚上孤单、害怕。 邙山,史道人正在丹室打坐辟谷,前几天,他与姬妾双修得有点频繁,以至于这一把老骨头有点撑不住,为了避开姬妾幽怨的眼神,他只好宣布自己要辟谷清修几天了。 突然,丹室的门被敲得梆梆直响,史道人正在神游天外之际,被敲门声一惊,差点吓出心疾来。他怒气冲冲的起身,一把将门打开,冲着门口的道童喝道:“我都说了,闭关期间,严禁打扰,你们这几个小子,可是皮痒了么?” 道童缩到一边,赶忙说:“仙师,非是我等莽撞,前来搅扰仙师清修,实在是有要事要向仙师通秉。” “哦?有何要事?莫非是都中的哪家贵人要我前去祈福禳灾?”史道人眉头一皱,自从他宣扬报应轮回之说以来,很多富贵人家都纷纷发来名刺,邀请他上门禳解罪孽。虽然他因此挣下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香火钱,但是随着消息越传越广,邀请他上门禳解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时间,颇让史道人奔波劳苦,渐渐感觉力不可支。 史道人也不想事事都亲力亲为啊,奈何他门下除了几名洒扫执役,等同于仆人的道童外,居然没有一位可以依靠的徒众! 虽然史道人的名气很大,但是他的根基太浅,之前,他就是一个默默无名的穷道士,几乎无法维持生计,后来咬牙到洛阳闯荡,机缘巧合之下,才扬名立万,发达了起来。由于成名时间太短,他还来不及多发展跟随他的徒众,又因为他走的是依靠京师权贵之家的上层路线,所以想要发展徒众,也没有那个环境。 想到刘照对自己的寄望,史道人一下子感觉到,肩上的担子,还真是不轻呢,别的不说,单说把正一道发展成太平道那样的规模,就得下多大的功夫! 谁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那道童答道:“弘农王遣使,给仙师送来一封信函。”说着,就递过来一个木匣。 史道人接过木匣,回到屋中。望着未开封的木匣,他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道弘农王又有什么新奇的想法?哎呀,罪过罪过,怎么能叫‘新奇的想法’呢,那可是上天降下的圣谕啊!” 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木匣,取出木牍匆匆读完之后,史道人当场呆住了,捏着木牍的手,微微颤抖,心里五味杂呈,一时说不出滋味。 首先,他的感觉是震撼。痘疮,这种恶疾自从在光武帝时期,伴随马援率领的南征交趾的部队以及俘虏,传入了中原地区后,一直是无药可救的绝症。而弘农王居然说他有办法,可以使人免于患上此病,这简直就是如同神农尝百草一般的功德啊! 其次,他又感觉到害怕。弘农王的意思,是要由他牵头,来向皇帝进言,研制“痘苗”。进言容易,可是研制“痘苗”的过程中,据说要跟身患痘疮的人近距离接触,这可是莫大的风险啊。万一自己患上此病,一命呜呼的话,那他成为“天师”的野望,还如何去实现? 但是,如果不遵从刘照的意旨的话,日后统领正一道教的“天师”职位,恐怕照样会跟自己无缘罢? 最后,史道人下定了决心,决意搏上一搏,此时,他的心里,又忍不住一阵阵的兴奋。长期以来,他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祈福、炼丹这两样,对于太平道施符水救人的那一套“神通”,他却是一窍不通,因此,他便很难在普通百姓当中,吸收到信众。 如今,有了防治痘疮这一绝招在手,他还怕吸收不到信众吗?到时候,自己的正一道可就跟太平道一样,风行天下,万众信奉了。 次日,史道人匆匆的赶往了洛阳,硬着头皮,来到了尚在“隔离”之中的芳林园。 当看到刘照身体康泰,全无半点病容的坐在大殿上的时候,史道人惴惴不安的心情,送算略微放松了一些,他赶忙上前,向刘照行礼拜见。 刘照还礼、赐座之后,笑着对史道人说:“先生,我送给你的这份功德,你觉得如何啊?” “臣岂敢贪天之功为己有。”史道人挪动着肥硕的身材,避席行礼:“能追随殿下,完成这件旷古烁今的大功德,臣不胜荣幸之至。” “很好。”刘照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先生了。先生回去之后,先好好写一封奏疏,请求父皇恩准你研制痘苗,将侍医以及死囚调拨给你。此外,先生还须在邙山上,收拾一处封闭的院落,作为研制痘苗的场所。毕竟邙山地广人稀,不易传染,只是将先生置于了危地,实在是让我愧疚。” “殿下何出此言,只要能救得了天下的黎明百姓,我史邈就是搭上性命,也算是值了。”史道人心一横,既然已经决意要险中求贵,那何妨把话说得漂亮些。 看到史道人如此的正气凛然,刘照总算放了心,只要史道人的工作做通了,那之后的事情,就能顺利很多了。 刘照取出了一卷简册,这是他连夜整理出的“水苗法种痘术”的资料,他将方法又一一跟史道人详细解说了一番,这才放史道人回去准备。 三天之后,一封奏疏,从邙山送到了尚书令卢植的家中。 卢植已经收到了刘照的传话,托他一定要将这封奏疏,送到天子面前。好奇之下,卢植打开了史道人的奏疏,粗略浏览了一遍。谁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卢植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宫中起了恶疾,卢植自然一清二楚,他的两个儿子,也已经被刘照准了假,出宫躲避恶疾,暂时不用入宫当值、伴读了。可是卢植没有想到,痘疮这种人人谈虎色变的恶疾,居然还有防治的办法? 史道人真有这个本事?卢植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他脑海之中浮现出来的,反倒是刘照的影子。 当日刘照闯入迎春殿,毅然救走了万年公主,此事震动了朝廷内外,不少大臣都暗地里批评刘照,不懂得爱惜自己,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但是卢植的心里,却颇为嘉许,因为刘照举动,恰好是“仁爱”与“孝悌”的表现,这就说明,虽然刘照喜欢用一些权术,但那只是为了对付朝中的奸佞,不得以而为之罢了,从本质上讲,刘照还是天性纯良,宅心仁厚的。当然,卢植的内心,跟刘宏一样,也是相当矛盾,既想让刘照保持善良的天性,又不想让刘照孤身犯险,这其中的纠结,实在不足与外人道了。 卢植更清楚的是,当天,刘照就通过候振,向刘宏讲述了痘疮的病理,以及如何初步防范的方法。有了这些东西做铺垫,卢植愈发笃信,史道人的这封奏疏上,提出来的预防痘疮的方法,肯定是出于刘照之手! 虽然对于刘照种种妖孽的表现,卢植已经麻木了,但是对于刘照“发明”的种痘术,卢植依旧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近些年来,天下大疫流行,百姓深受其苦不说,邪教太平道更是乘机肆虐,势力越来越大。而所谓的大疫,痘疮就是其中的一种。如果刘照的种痘术真能防治痘疮的话,那真是苍生幸甚!天下幸甚!大汉幸甚! 正当卢植感叹的时候,卢恺和卢济兄弟两人,来向卢植问安。见了父亲的样子,两人不禁出口询问,当他们听卢植将事情始末讲述了一遍之后,兄弟两人也不禁面面相觑,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最后,卢济感叹道:“师弟可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他要是年纪再大一些,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惊人之举,到那个时候,唉,他还会是那个与我们同窗学艺,探讨经史的师弟吗?” 卢恺也长叹一声,道:“早点适应也好。弘农王早晚要长大,坐在德阳殿里,君臣之份,岂能轻忽。如果我们依仗着同窗的情分,乱了君臣大伦,那与奸佞小人有何不同?” 卢植闻言,点头称善,道:“子和所言甚是,昔日韩王孙(韩嫣)王族子弟,功臣之后,与武帝情谊深厚,恩宠尤甚,可惜他恃宠而骄,忘了君臣之分,最终身败名裂。你二人身居近臣之列,一定要引以为戒,谨言慎行。否则,纵然为父不如敬候(金日磾)之贤【注一】,恐你二人也难逃杀身之祸。” 兄弟二人听到父亲的教训,赶忙肃容答应了一声。 第二天,卢植捧着史道人的奏疏,直接来章德殿求见刘宏。 离开了心爱的西园,刘宏整天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只能时不时的去两宫探望自己的两个儿子,聊以解闷。可是两个不会说话的孩子,逗弄得时间长了,刘宏也觉得无趣,越发怀念起聪明伶俐,有问必答的刘照来。 听到卢植求见,刘宏打起了一点精神,虽然知道卢植肯定是为了政务而来,但是百无聊赖之下,处置一下政务,也算是调剂心情了,于是他即刻下令,召卢植觐见。 卢植进了大殿,行过了大礼,双手将奏疏捧过头顶,道:“启禀陛下,都亭候史邈昨日向臣府中投递了一封奏疏,想让臣转交给陛下。臣见其所奏之事,事关重大,因此不敢怠慢,今日一早便来面见陛下,请陛下阅览。” “哦?不知是何要事?”刘宏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史道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良师益友”嘛,很久没跟史道人交流经验了,最近都没什么新姿势可用,真是让人觉的了无生趣啊! “陛下,此事非只言片语可以说清,还请陛下详阅奏疏为好。” 听到卢植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刘宏示意内侍将奏疏接了过来,亲自展开,细细阅读了起来。 读完之后,刘宏放下奏疏,语气虽然平淡,却仍然掩饰不住其中的兴奋,问道:“卢卿,你怎么看此事?” “此法到底有没有效果,臣不好妄下结论。”卢植道:“不过史邈言之凿凿,想来必有根据。但是,无论如何,如果此法真的有效,则天下的黎民百姓,莫不受益,到时候,天下万民,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刘宏闻言,略微沉吟了片刻,最终决然道:“来呀,火速派人,去邙山传史邈入宫奏对!” 第139章 实验体甲,完成种痘 第一三八章实验体甲,完成种痘 “又是老子梦中传授?”刘宏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向史道人问道。 那天刘宏看了史道人的奏疏后,即刻派人将史道人召到了宫中。方才御前奏对的时候,在场的段珪、蹇硕等人,不免又提起了“种痘术”的来历问题,什么不见于《内经》所载,闻所未闻,是否真的有效等等一连串的质问,劈头盖脑的向史道人抛来。 对此,史道人只有一句答复:“乃是老子梦中传授。” 听起来好熟悉的样子,刘宏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史道人炮制的《太一救世经》来。 “老子乃是大道化身,元炁之祖,自上古以来,屡次转生人间,度化世人,教导众生,为圣人之师。痘疮,乃是光武帝年间,从交趾传入中国的恶疾,被叫做‘虏疮’。此病最初流毒还不算太广,但是近些年来,各地大疫频发,天下百姓饱受痘疮荼毒之苦。上天不忍苍生受此劫难,道祖因此才临凡托梦,传授下防治之法。”史道人面无惧色,侃侃而谈。 “道祖居然每次都是托梦给史仙师一人,看来史仙师还真是机缘非浅呐!”段珪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 “心诚则灵。”史道人微微一笑:“臣本乃微末之人,才疏学浅,道行浅薄,唯有向道之心甚坚,虽百折而不挠。道祖怜臣心诚,有受道之器,这才数次托梦于臣,指点一二而已。” “好个指点一二,如若种痘术真的有效,那可是泽被苍生的大功德,指点一二就如此了得,要是道祖多指点一些,史仙师岂非要白日飞升了么?”刘宏的话语里,依旧带着几分嘲弄。 “陛下,如果种痘术真能在天下各地推行成功的话,凭借这份功德,臣虽不能白日飞升,但是寿尽之后,定可超脱轮回,升入平安乐土,永享仙福。而陛下若能施行这项德政,不仅可以流芳千古,名著青史,万岁之后,也同样可以凭借这份功德,超脱轮回。陛下,机缘就在眼前,万万不可错失啊。”史道人早就练就出了一张厚实的脸皮,不仅不理刘宏的嘲弄,反而巧舌如簧,抛出“善恶报应”之论,继续忽悠刘宏。 刘宏虽然对什么“老子托梦说”,持怀疑的态度,因为这年头,是个道士就说自己得过老子的启迪和传授,这个模式早就成了滥觞。 但是,刘宏又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对于神仙、幽冥之事,或许他有时候会觉得有些玄虚、渺茫,但是说到完全否定,那刘宏也是万万不敢的,谁知道自己死后,会遇到什么事情,万一史道人说的是真的呢? 不管死后如何,但是史道人至少有一点说准了,如果能在自己在位期间,推广种痘术,救人无数的话,仅仅凭借这项德政,就足够让自己流芳千古,名著青史了! 虽然一直以来,刘宏清醒的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为此,他曾不止一次的在亲信的人面前自嘲过,但是,又有谁不想在青史之上,留下个好名声呢? 对于刘宏来说,他当政期间,不仅治绩乏善可陈,甚至还把天下弄得纷纷扰扰,几乎大乱。这样一来,种痘术这项德政,对于刘宏来说,其重要性和吸引力,不言而喻。 出于这种考虑,刘宏已经不打算去细究种痘术的来历根底了,尤其是到底和自己的儿子刘照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一心所想的,就是赶紧把史道人所说的“熟苗”研制出来,如果有效,先给自己以及左右亲信之人都接种上,确保性命无忧,然后推广至天下,为自己当政的履历表上,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功绩。 一声令下,太医署自太医令以下,所有的侍医,史道人都有权挑选、调遣;而洛阳狱中,不仅仅是死囚,就连其他的囚犯,刘宏也允诺,只要史道人需要,都可以拨给使用。 史道人当然不会借机滥用职权,大动干戈。他谨记着刘照的嘱托,痘苗在研制期间,一定要隔绝、保密、低调。因此,他只选择了两位对痘疮了解得比较多,也曾经尝试过治疗痘疮的侍医,作为帮手。而作为小白鼠的死囚,虽然是多多益善,不过也不能丝毫不加以筛选,总体来说,为了提高成功率,还是选择身体健壮的人为好,不然病秧子的身体抵抗力差,哪怕是微量的、毒性减弱了的病毒,也足以致其死命,这样很难达到淘汰菌株毒性的目的。 选好了侍医和死囚的史道人,在两队弘农王府卫士的护送下,先期回到了邙山,开始隔离院落,做好初次接种的准备。 半月之后,迎春殿的苏美人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不幸身故了。而且,迎春殿中的其他几名侍女,也先后沾染上了病气,最后全部香消玉殒,能从迎春殿里活着出来的,仅有张氏一人。 听到噩耗的胤男,哭死过去了好几次,她一直哭喊着要去见母亲最后一面,可是,刘照又哪里敢放她过去呢?只能硬起心肠,将胤男关在侧室里,由何氏照看着。 为了避免尸体上的天花病毒继续扩散,苏美人等几人的遗体,全部采取了火化的措施。她们生前遗留下的各种残留物,包括衣物、饮食器具、便溺等等,能焚烧便焚烧,不能焚烧的,便洒上石灰,严密封存起来,拿到野外深埋。 虽然食醋对大部分病毒都没有很好的灭杀作用,但是在连蒸馏的高度酒都没有的年代,刘照也只能自我安慰式的,让人用醋碳将整个迎春殿的大小建筑,熏蒸了一遍。 张氏在经过了一番严格的“消毒”程序——其实也就是换掉了旧衣,然后用热盐水洗浴、硫磺粉擦身等一系列不靠谱的手段来杀菌——之后,来到了崇光殿。 见到张氏之后,胤男的眼泪忍不住又不停的流了下来,她扑了过去,趴在张氏的怀中,哀哀的哭泣了起来。对于胤男来说,整个迎春殿,以及与母亲相关的记忆,似乎都浓缩到了张氏的身上,这个陪伴她还不足一年的保姆,就成了她心目中,除了刘照之外,最亲近、可信的人了。 张氏搂着胤男,轻声抚慰着,刘照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乳母何氏,他转头朝何氏那边望去,却刚好与何氏的目光碰了个正着。母子两人,一时间也陷入了无限的感慨与回忆当中。 在张氏的劝慰之下,胤男渐渐收起了哭泣,她知道今天刘照找张氏来,是有要事要谈,因此她很乖巧的回到了何氏身边,跟着何氏,去了侧殿。 此刻,刘照面前的几案上,摆放着四个用蜜蜡严密封口的瓷瓶,里面盛放着的,便是令人谈虎色变,闻风丧胆的天花病毒的载体——痘痂。 没人敢去给苏美人一行人收尸,包括苏美人在内的迎春殿的四具病尸,都是由张氏这个弱女子,一一装殓,将尸体封入棺材,然后才由鼻口都罩着丝帛缝制的口罩的卫兵,抬出了迎春殿,送到外面去火化的。 对于张氏而言,她觉得这些都是她应该做的,死者不是她的恩主,便是她的同伴,即便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她也不能坐视她们的尸体,就放在迎春殿里,静静的等待着腐臭的命运。而且,作为曾经得过痘疮这种恶疾的病人,张氏也深知这种恶疾的可怕,以及常人对这种恶疾的畏惧。 当初,她患上这种恶疾的时候,全家上下,除了自己的母亲,其他的亲属都想将她直接扔到野地里,自生自灭。其实,扔到荒野里自生自灭,已经算是仁慈的举动了,张氏就曾经目睹过,邻家患上痘疮的孩子,是怎么被父母活生生的扔到火堆里烧死的,那种凄惨、绝望的呼叫,她至今在梦里,还时不时的会重温到当时的场景。 母亲带着罹患痘疮的自己,离家出走,在农田边的一处窝棚里,悉心的照顾着她。一个月过去了,她的痘疮,很幸运的自愈了,然而,悉心照顾她的母亲,却沾染上了病气,一病不起,最终含恨而逝。 她的母亲,在她病重期间,为了讨个彩头,把她的乳名改为“喜儿”,这的确给她带来了好运,但是,却“克”死了自己的母亲。经此一事,全家都将她视作灾星,后来,朝廷在三河地区选拔良家女子充实宫廷,她被家人以二百钱的价格,卖给了本地的一家富户,顶替这家的女儿,进宫充当侍女。 张喜儿的容貌,本身就只能以“不难看”来形容,而患过痘疮之后,她的双颊之上,更是平添了星星点点的痘斑。这样的容貌,就连让皇帝“酒后失德”、“人不眼花枉少年”的资格都没有。凭着她的本本分分,恪守规矩,最终,熬够了资历的她,被遣往迎春殿,担任万年公主的保阿。 苏美人,不过是位过气的嫔妃,天子看在她抚育了一女的份上,才赏赐了专院而居,秩比贵人的恩典,万年公主,也不过是一位被天子遗忘的女儿,幸而有弘农王还惦念着骨肉之情,对她多加照看罢了。 因此,担任迎春殿保阿的张喜儿,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尽然能得到贵人的看重,而这份看重,却仅仅是因为自己患过痘疮,并且成功的自愈,活了下来。想起来,还真是应了古人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的老话呢! 当然,让她更为震撼的,则是刘照告知她的话——刘照有方法防治痘疮,有方法让人们从此再也不会患上这种恶疾! 因为痘疮才从生死线上挣扎过一回,并且因此失去了疼爱自己的母亲的张喜儿,听到这个消息,恨不能剖心析肝,为制作防治痘疮的“痘苗”,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因此,当刘照传话让她从苏氏等人身上,获取痘疮的痂皮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照刘照的要求去做了。 “张保阿,辛苦了。”刘照摸着瓷瓶,内心也是感慨万千。身为一个文科僧,仅凭百度来的一点只鳞片甲的知识,就想复原历代名医,经历了上百年,才总结归纳出来的疗法,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不过,面对死亡迫近的威胁,刘照也只能一咬牙,将痘苗的研制工作推行下去,哪怕是为此要牺牲许多生命,甚至是搭上自己的性命。 “只要能创制出殿下所说的那个防治痘疮的‘痘苗’,奴婢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张氏的语气十分激动,里面所蕴含着的狂热情绪,让刘照都禁不住吓了一跳。 “很好,张保阿,如果真能研制成功的话,这份莫大的功德,其中必定有你的一份功劳,他日魂归泰山,评定生前功过,张保阿凭此功德,定能转生到富贵之家。”刘照也不忘乘机为自己的新道教造一下势。 东汉,民间已经又了魂归泰山的说法,泰山的山神,也在人们心目中,扮演这后世阎罗王的角色,张氏自然懂得刘照在所什么。可是,对于张氏而言,她全完是为了报复痘疮这个毁了她一生,夺去了她的母亲的魔王,至于来世是什么样子,她又哪里在乎呢? 刘照将制作的“痘苗”的过程,详细的给张氏讲述了一遍,待张氏将过程全部弄清楚之后,刘照命桥封带领一队卫士,将张氏护送到邙山史道人家里去。 邙山,史道人已经将精选来的二十名死囚,锁在了单独的院落之中。说实话,这个院落,如果仅仅是关押二十名囚犯,房间倒是绰绰有余,但是如果还要单独隔出四个面积比较大的,相对独立的空间,以供种痘使用,就不免有些捉襟见肘了。 布置好房间之后,史道人便在邙山,苦苦的等待宫中送痘痂过来。 终于等到了送痘痂的人前来,没想到,刘照派来的,居然是一位将近五十岁的老妪。而且,跟随老妪以及痘痂一起来的,还有弘农王的谕令——为了防止感染,种痘期间所有的操作,都将由这位姓张的老妪亲手执行。 史道人虽然有点惊讶,但是,他原本就不想沾染这些东西,所以让张氏来动手,倒也无妨。只有那两名侍医,被史道人挑选出来后,在经历了几天的惶遽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参与这一旷古烁今的伟业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外围打下手的人员! 两名侍医乍着胆子,向史道人表达了抗议,当然,他们的抗议,丝毫不出意料之外的被史道人给驳回了。史道人知道,如今整件事情的剧本,都是刘照一手编制的,他这个名义上的导演,只能跟着剧本,老老实实的走个过场,否则,万一随便插手,坏了事,这个责任,可不是他史子渺能担当得起的。 四名健壮的死囚,四肢被牢牢的绑在一张床榻之上,摆出了一个“大”字。虽然他们已经经历过了被判处死刑的那一刹那的绝望和恐惧,但是,如今面对自己被摆成的奇怪的姿势,以及四周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帐,未知的恐惧,还是让他们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 帘幕被揭开了,走进来的人,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居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狱吏,手里也没有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刑具。进来的,只是一个脸上有斑斑点点的疤痕的老妪,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个瓷瓶,一个木盏,以及一团丝绵。 难道是赐毒药?死囚觉得十分的莫名其妙,对待自己这种死囚犯,只待到了秋天,项上来一刀便是,用得着提前赐毒酒么? 老妪的身后,跟着一位医者打扮的人,这幅组合,怎么看都是像极了赐毒酒让人自尽的场面,身后跟着的医者,不就是验尸确保毒酒药死了人的么? 正当死囚胡思乱想的时候,张氏上前,朝着死囚屈膝一礼,道:“郎君虽是死囚,但是一身的罪过,也只需秋决之时,一刀之痛,便可以了结。如今,妾身却不得不让你受一番磨难,到时候,只怕是生不如死,想求一个痛快都不得。但是,如果真能成功的话,日后天下百姓,也将无人不敢念你的恩德。妾身无礼了,还请郎君莫要怨我。” 那名死囚听了张氏的话,越发糊涂了,但是所谓的“生不如死,想求一个痛快都不得”这句话,他却是听懂了。于是,他浑身蠕动,在床榻上使劲挣扎起来。 张氏也没有去按住他的身体,只是从瓶中,倒出了一些粉末,放在木盏之中,然后添入少量的清水,拿起铜匕,也即是铜质的勺子,轻轻搅拌起来。搅匀之后,张氏拿起丝绵,浸入木盏之中,将浸湿的丝绵,捏成枣核状,塞入了死囚的鼻孔中。 “某年月日某时,实验体甲,完成种痘。”张氏面无表情的说道,身后的侍医提起笔来,刷刷的将张氏的话,记录了下来。 第140章 接种 第一三九章接种 实验体,自然是来自后世的称呼,同时,对于患者来说,这也是一个极其冰冷的代号。不过,经历了太多沧桑,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张氏,对这个称呼,却没有产生太大的触动。她依照方案,将四份来源不同的痘苗,分别种到了首批选中的四个死囚的身上。 在经历了一段漫长的等待后,第七天,终于有一位死囚,开始发热见痘,到了第十天,所有的实验体,身上所种的痘苗全部见效,身上长出了痘疮。 这样一来,除了张氏,没有人再敢进入帐幕之中,与病人接触了。就连负责记录的侍医,每次也只能留在帐幕外面,通过张氏的口述,来记录病情了。 当看到自己身上长出了痘疮,四名病人登时明白了过来,恐惧、狂怒、绝望,各种负面情绪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他们在床上大骂、大哭、使劲挣扎,等到精疲力竭之后,灰心丧气的他们,又仿佛是一具死尸一般,静静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为了防止反抗,死囚们都被牢牢的绑缚在床上,如今他们患上了痘疮,更是不敢松开绑缚——万一让他们挣脱逃跑了,那可真是要闹生化危机的节奏。 因此,他们的吃喝拉撒,全都是在床上进行,而这一切,全靠张氏一人不避脏臭,悉心料理,保持床褥的干净。刘照若是有知,恐怕也要暗叫一声侥幸,当初他选择张氏,仅仅因为一时半会找不到其他患过天花,对病毒免疫的人,没想到,张氏身上那种中国传统女性所特有贤良淑德,使得她们往往就是天生的护理人员,有了张氏的照料,病人们的情况,可比无人照管,眠卧于屎尿之中,要好得多了。 又过了十天,编号为实验体丙的病人,不幸死去,这意味着丙号痘苗,暂时被定义为危险苗种,排除在下一轮接种实验之外。 而其余的三个病人,在此后的十余天里,先后病愈,死里逃生的他们,不仅欣喜若狂,更是对张氏产生了一种感激、依赖之情。 史道人告诉他们,做为他们充当实验体的奖励,他们获得了皇帝的特赦,之前所有的罪行,全部被赦免。但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依旧要留下来,听从张氏的差遣,直到“熟苗”研制成功,才会放他们回家。 刚从黄泉路上走了一圈,又听到自己的罪名已经被赦免,三人不由得大喜过望,何况他们对张氏也有感激、报答之心,于是纷纷表示愿意留下来为朝廷效力。 而三人身上结出的痘疤,也被保存了下来,做为下一轮种痘的种苗。只不过,第二轮种痘,人数便添加了一倍,有个六个人被选为实验体,每个种苗,都将在两名实验体身上,进行接种。 这样做,完全是怕失败率太高,如果不扩大人数的话,会导致最后选不出安全的“熟苗”。因为对水苗法只是一知半解的刘照,对于熟苗的选取,完全是采用最原始的淘汰法——一旦致人死亡,立刻淘汰出局。 这样一来,如果适当的扩大接种人数的话,第二轮的三个苗种,如果依然是单人接种的话,一旦有人死亡,安全苗种的数量,立刻会下降为两个,那么到了第三轮,很可能就会淘汰到只有一个,再到第四轮选育,那可就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否则,就会失去所有的安全苗种。 第一轮接种,之所以是单人单苗接种,那只是怕初始的种苗毒性太强,接种的人数太多的话,死亡的人数也会增加,而充当实验体的死囚,人数却是有限的,经不起挥霍。 就这样,一轮轮的种苗选育,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 第二轮,六人全部存活;第三轮,六人中又有一人死亡;因此,第四轮,接种的人数又被扩大了一倍,达到了十人。 只是,此时,死囚的数目,已经不足了。 那么,再去洛阳狱中挑选吗?史道人苦笑一声,摇了摇脑袋,为了挑选上次的那批的死囚,他已经把洛阳狱给翻了个底朝天,狱中的景象,他实在不愿意回顾,大狱中的囚犯,无论是不是死囚,生存环境都很恶劣,许多人都是疾病缠身,史道人甚至觉得,里面随时都有可能爆发一场大疫。能挑选出二十名比较强壮的死囚,都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那应该去哪里挑选呢?难道要上报朝廷,让各地送死囚过来吗?恐怕并不可行,路途遥远,从诏令下达,到各地送囚犯过来,这一来一去,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而痘苗的研制已经到了节骨眼上,哪能拖延呢? 安定下心神之后,史道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要一身作则,带领身边的道童、家仆乃至姬妾,前去接种! 这个决定看似有些疯狂,实际上史道人也有自己的考量。痘苗的研制,本身就是为了给人接种,来防治痘疮,也就说,接种是迟早的事,只要你不想患上痘疮。只不过,眼下的痘苗,尚未达到刘照所说的“熟苗”的程度罢了。当然,以刘照半桶水的程度,他实际上也不清楚到底几轮之后,才算是“熟苗”,反正他自己打定主意,不到十轮之后,他自己是不会冒险接种的。 但是,自从痘苗开始研制以来,也才死了两个人而已,比起迎春殿里的人几乎被一窝端掉的情况来说,死亡率已经很低了。所以,史道人横下一条心来,决意由自己来亲自充当实验体,先行接种。 对于自家的道童、家仆、姬妾来说,史道人无疑是有着掌控生死的权威的。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他家里所有的人,都作为第四批实验体,参与了接种。 第四轮,接种者十人,死亡者,零。 结果一出,众人大受鼓舞,在邙山担任护卫的两队卫士,即刻表示,愿意充当接下来几轮的接种人选。 史道人不敢自作主张,赶忙将实验的进度和卫士的想法,写成奏疏,上报给刘宏以及刘照。 刘照当即就批准了卫士们的请求,从实验报告来看,水苗法似乎的确功效非凡,死亡率也比较低,因此让卫士们先行接种,获得免疫力,这对以后水苗法的推广,也有好处,毕竟一旦推广开来,总不能还就只靠张氏一个人来忙活吧? 虽然这批卫士里,有典韦这个对刘照来说,意义非凡,十分重要的人物,但是略微考虑了一下之后,刘照还是决定让典韦参与此次接种,人的命运,起伏不定,谁也没法掌握。典韦的命运,已经被刘照改变,至少,他现在绝对不会在公元197年战死疆场了,可是,典韦因此就会长寿吗?很难说,也许一年后的黄巾之乱中,典韦就可能一个倒霉,折戟沙场呢!有道是“公子赴宴,不醉即饱,壮士临阵,不死带伤”。所以,与其无谓的担心那些不可捉摸的变数,还不如尽人事而听天命呢。 而刘宏在得到禀报之后,则是乐得合不拢嘴了。二十多个人接种,却只死了两人,这还是那个人人谈虎色变,到处灭家屠村的痘疮吗?看来此次痘苗的研制,不出意外,应该是可以成功了,如此一来,青史之上,自己的这一笔功绩,也是确保无疑了! 刘宏兴奋之下,下诏大赦天下,并传令史道人加快速度,等再进行两三轮的选种之后,便可以返回洛阳,先给宫里的内侍、宫人以及卫士进行接种了。 不过,无论刘宏如何心急,天花病毒的病理周期放在那里,又不会以刘宏的意志而发生变化。接种之后,出痘至少要七天,然后痊愈又得半个月,也就是说,种痘的周期,至少要二十天以上,哪是能说加快就加快的。 等第六轮接种实验完毕,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底。往年这个时候,刘宏早就躲在西园之中,碧波泛舟,清凉解暑了。而今年,因为苏美人患了痘疮,刘宏躲避到了南宫,虽然苏美人死后,内侍们按照刘照教授的方法,将迎春殿里里外外都清理消毒了一遍,而按照刘照的说法,在北宫居住,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刘宏依然不能放心,迟迟不敢踏入北宫一步。如今酷暑难当,刘宏心中烦闷,自然恨不能赶紧接种,好让自己可以安然返回西园消暑。 因此,第六轮接种完毕之后,在刘宏的一声命令之下,宫中的低级内侍、宫人,先分批次的开始种痘。这时,每个批次,可不就仅仅只有十来个人了,而是多达五百余人! 人数的基数一大,死亡的人数也立刻增加,第七轮的五百余人当中,丧命的,居然有二十人之多。听到这个消息,连刘照都惊讶了,张琰不是说他种了七八千人,死者才二、三十吗?怎么自己这里才种了五百人,就死了二十个?难道痘苗的毒性,依旧相当强烈? 这个数字也吓到了刘宏,原本跃跃欲试,想在下一批次就进行接种的刘宏,顿时蔫了,最后,他宁可冒着“沾染病气”的风险,先行回西园避暑,也不愿在下一批次,进行接种了。 然而,第八轮的效果,居然好得出奇,第二批参与的五百余名内侍、宫人,居然只死亡了一人。得到消息后,刘照决定,自己将参与下一批次的接种,一则是七、八两轮接种的对比,再一次告诉刘照,概率这个问题,真不是一个文科僧可以掌握得来的,与其担心那些不可掌握得“概率”或者运气问题,还不如坦然面对。二来,自己既然决心用种痘术来给新道教树立威信,那他也应当以身作则,尽早的接种,好用行动来向世人证明,种痘术的效果,以及朝廷对种痘术的支持。 听到消息之后,关羽和徐晃同时表示,既然郎中、卫士当中,已经有人种了痘苗,那么下一批,就该由他们这些还没接种的人先行尝试。虽然关羽和徐晃都不懂种痘术的原理,但是痘苗接种的次数越多,毒性越低的说法,早就传遍了宫中,因此,关羽和徐晃决定,在刘照接种之前,由他们再为刘照减一轮毒性。 刘照拗不过关羽和徐晃,最后,他门下的所有郎中和卫士,包括史阿、岳卓在内,将近三百人参与了第九轮的接种。 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内,刘照每天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说实话,虽然一再咬牙表示要坦然面对、尽人事而听天命,但是若说关羽、徐晃等人真的出了事,刘照还是要痛不欲生的——没了这些猛将,他就算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将来又如何收拾那个乱成一团糟的天下? 结果终于出来了,第九轮将近一千人接种,死亡十三人,而刘照门下的郎中和卫士,只有一人不幸身亡,而且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只是一个前不久才从北军补入的卫士罢了。 刘照大喜,决定要为自己种痘了。谁知这一次,依然有人前来阻挠。 首先是何皇后,出于母爱,她表示要在刘照之前种痘,并且说母子血脉相通,痘苗先在她身上接种过之后,会更加适合刘照使用。 然后是何氏,理由几乎与何皇后相通,只不过把“血脉相通”,换成了“你是吃我奶长大的,身上也等于是流着我的血”云云。 再下来,阻拦刘照的,居然是胤男,她用稚嫩的嗓音告诉刘照,她这个当姐姐要保护弟弟,所以应该由她先行接种。 最后,则是曹操、卢、王兄弟等人出面,纷纷表示自己也愿意为刘照再将痘苗的毒性减轻一轮。 面对众人的好意,刘照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但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要给自己接种了,再拖下去的话,天知道会不会自己还没来得及接种,就先传染上了天花,一命呜呼了!要知道,最近宫里接种的人员众多,也就意味着天花病毒流传的几率大大增加,哪还敢再拖下去? 于是刘照出面,劝说众人一起种痘,并且把最近宫里接种人员太多,痘疮的病气很可能比较重的情况,给众人讲了。听了刘照的劝说后,一干人等这才放弃了原来的想法,决定一起接种痘苗。 和刘照同一批次接种痘苗的,有何皇后、何氏一家、曹操为首的弘农王属臣、候振为首的芳林园的内侍以及宫人,就不少连亲刘照的士大夫,如卢植、马日磾、王允、杨赐、袁隗等人,也纷纷表示,要一起种痘。 在这种情况下,刘宏也终于沉不住气了,特别是当他听说了刘照的“病气加重”说之后,也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身体来,于是他传下诏令,不仅宫中的常侍、黄门,要同他一起接种痘苗,而且朝廷上下,三公九卿,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参与这次接种。当然,对于官员,刘宏也并不是下令强制执行,如果实在有不愿意冒风险接种的,朝廷也不勉强。 但是,年初苏美人患上痘疮的时候,整个洛阳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许多人都怕宫中的恶疫会传染开来,危及整个洛阳。因此,不少人离开了洛阳城,去周边的乡里躲避,没有离开的,也是惴惴不安,只要一有家人患上伤风、发烧的疾病,全家立刻如丧考妣,赶紧将其隔离,甚至出现了有人仅仅是得了感冒发烧,却被家人锁在房中,没人敢去照顾,最后不幸身故的事情。 现在,传闻邙山的史道人发明了可以预防痘疮的“痘苗”,皇宫里已经有很多人接种过了,虽然不免有人因此暴亡,但是总体上的效果,还是很好的。所以,大家早就伸长了脖子,盼着痘苗能早点流传到外面来,好让自己接种了。 因此,这次刘宏诏令一下,几乎没有哪个官员提出反对,也仅仅只有不到十人怕冒风险,所以没有参与接种,其余的大小官员,全部列入了接种的名单。 面对如此重大的任务,负责接种的史道人也不得不慎之又慎,因为这次接种,对象从皇帝到储君,从三公到九卿,无一不是重要的人物,任凭哪个出了事,都要引起朝廷乃至天下的震动。 当然,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反对,比如卢植等人就曾上疏,说天子与弘农王,不可同时接种,因为万一出了事故,岂非皇帝与储君同时出事?到时候先别说皇帝薨逝引起的动荡,光是两宫拥立不同的皇子做继承人,就足够引发一次政变了。 但是刘宏考虑再三,既不愿意自己延后半个多月接种,也不好意思让刘照延后接种,而刘照,虽然认为卢植说得有道理,但是他自己也只能抢在刘宏前面接种,而不能提出延后接种,否则,日后让人提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就这么盼着父皇出事,好让自己接班? 最终,父子两人还是在同一批次进行接种了。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这一次接种的痘苗,选用的是从一开始到现在,一次致人死亡的病例都没有的苗种,从理论来说,致命的危险最小。接下来,刘照只能祈祷,自己真的是身负使命而来,有上天庇佑了! 第141章 病情凶猛 第一四零章病情凶猛 西宫,正殿两边的侧室,已经被重新收拾一新,刘照与何皇后、胤男,即将在这里接种痘苗。三人的身份,皆非比寻常,因此将由张氏亲自动手,来给三人接种。 通过大半年、数千人的练习,张氏如今无论是对接种痘苗,还是护理病人,都已经是得心应手、驾轻就熟了。 随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二十位宫女,这些宫女都已经种过了痘,并且在张氏的教导下,学会了全套的种痘术。她们此来,除了给张氏做帮手外,还负责给何氏等人种痘。 最初,由于只有张氏一人患过天花,对天花有抵抗力,所以前面的几轮接种,基本都由张氏一人负责,虽然成功接种的十几位死囚,全都留下来给张氏当帮手了,可是他们大部分都只能做些粗活,对于接种痘苗和照料病人这样精细、谨慎的工作,他们便没法胜任了。 直到史道人一家上下七口人,也参与到种痘的行列之中后,情况才有所改观。史道人熟读道典,对医术也颇有涉猎,而他家中的僮仆——也就是兼具道士和仆人身份的年轻道人,以及姬妾,受他的熏陶影响,多少都读过点书,识一些字,有了这个基础,他们对于种痘术的了解和掌握,便比那些目不识丁的囚徒要容易得多。 自此,种痘的人员分成了两部分,史道人带着自己的几名僮仆,而张氏则带着史道人的两名姬妾,各自一边种痘,一边传授和学习。 接着,随行而来的两名侍医,看到这么多人都接种成功,并且投入了种痘的工作之中,身为医者的他们,也终于按耐不住,主动参与了种痘。 可用的人手一下子增加了许多,大大减轻了张氏的工作量,但是接种的人数,也随即成倍的增加,等到了第七轮为宫里的内侍、宫人接种的时候,人数已经高达五百人之巨,面对如此多的接种者,张氏一行人压力大增,对病人的照看,立刻出现了不少的疏漏之处,这也是为何第七轮接种,死亡人数居然高达二十余人的原因。 好在这次大规模的接种完成后,张氏手头,便有了不少可用的人选。宫里的内侍与宫人,别的本事或许没有,但是侍候人的本领,却是必须要学会的,否则如何能在宫中立足?有了这些人,起码照看已经发痘的病人这种事情,就用不着张氏等人马不停蹄的前后奔波了。 在接下来的几轮接种过程中,张氏着意挑选了一些机灵干练的内侍和宫女,把种痘的方法向他们一一传授,这样一来二去,张氏总算是凑够了人手,能比较轻松的应对五百人左右规模的接种了。 刘照此刻,正与何皇后、胤男一起,坐在长秋宫中。刘照虽然故作轻松之状,但是手心中不停渗出的汗水,还是出卖了他——何皇后此时正握着刘照的手,感受到儿子的紧张情绪后,她轻轻舒展开胳臂,将刘照搂到了怀里,柔声安慰道:“阿弁,别怕,上天费了了那么大的阵势,把你送到了人间,又岂会让你短寿夭折?阿母还要看你登基即位,君临天下的样子呢!” 一名内侍小步快走,进了大殿,禀报道:“启禀皇后、弘农王,张保阿说西宫已经收拾妥当,请贵人移步前往。” 刘照闻言,攥着拳头,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站起身来,将何皇后从席上扶起,然后一手拉着胤男,三人一起出了大殿。 大殿门口,何氏携着阿鹊,静静的等待着,这一次接种,她的丈夫张勋,身为右尚方令,自然也在接种的序列的当中,只是她有刘照的照拂,可以与女儿阿鹊一起,来西宫与刘照等人一起接种,而西宫接种的人乃是张氏,资历最老,手段最高,所以安全性也最高,而她的丈夫跟儿子,则是由张氏培训出的内侍进行接种,虽然这些内侍手头上也已经接种过不少人了,但是想起来,还是让人感觉有些担忧。 何氏也曾想过拜托史道人来为丈夫和儿子接种,只是史道人要亲自为皇帝刘宏服务,刘宏之后,尚有一班有权势的常侍和黄门在等着,她的丈夫一时之间哪里排的上号! 阿鹊看到刘照跟胤男出来了,虽然畏于何皇后的威严,不敢上前打招呼,但是依然偷偷的向胤男打着眼色,而胤男经历了丧母之痛,顿时老成了许多,看到阿鹊向她使眼色,她也只是微微颔首回应了一下,然后就跟着何皇后,先行登车去西宫了。 阿鹊小嘴微微一扁,一脸的不高兴。自从宫里起了恶疾,她就一直没有机会进宫去见刘照和胤男,今天母亲突然带她入宫,她满心的高兴,一路上一直憧憬着见了刘照跟胤男之后那欢快的场景,可是没想到,刘照固然是深色肃穆,一言不发的走了过去。就连自己的小姐妹胤男,也对自己不理不睬! 看着女儿闹别扭的样子,何氏俯下身,轻轻的搂住阿鹊,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如果这一次接种,自己不幸失去了女儿怎么办?反过来,如果自己出了意外,又让儿女们怎么办?最终,她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叮嘱道:“阿鹊,别闹脾气了,今天宫里有很重要的事情,阿弁和胤男没有时间跟你玩耍,回头,等事情了了,阿母答应你,让你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好么?” “真的吗?太好了!”阿鹊搂着何氏的脖子,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何氏点点头,道:“阿母怎么会骗你,胤男的母亲过世了,你要好好陪着她,安慰她才是。” “啊!”阿鹊惊叫了一声:“怪不得胤男姐姐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原来她的阿母过世了,姐姐好可怜……我一定会好好逗她开心的……” “好了,走吧。”何氏拉着阿鹊,也望着西宫行去。 刘照一行来到西宫,张氏迎了上来,屈膝下拜,道:“奴婢拜见皇后、弘农王、万年公主,一应事物皆以准备妥当,请皇后去东侧室,弘农王与公主去西侧室。” “不必了。”何皇后道:“听说一经接种,二十日之内,再不得离开房间?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母子三人,在同一间屋子里接种好了,否则,哪怕是只隔了一间屋子,我也终究放心不下。” 张氏略微一愣,但是很快就答道:“谨遵殿下之命,奴婢这就过去重新布置。” 重新布置的工作量并不大,张氏指挥着几名内侍,很快就将房间调整好了。刘照进去一看,只见房间当中,依此排放着三张木榻,上面悬挂着帐幕,将三张木榻隔离了开来,屋子的一角,设置着屏风,里面放着一张净床,由于接种期间不能走出屋子,所以吃喝拉撒都要在屋子里进行。 揭开帘幕,坐到了床榻之上,刘照左望望,右看看,虽然隔着白色的帐幕,但依然可以看到,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也在向自己这边张望。 何皇后第一个接受种痘,隔着帐幕,刘照只能依稀看到母亲躺在床上,而张氏手中拿着各式器具,忙碌了一阵之后,便从何皇后所在的帐幕中走了出来,来了他这边。 “殿下,请躺好。”张氏和蔼的一笑,只不过脸上的痘疤,让她的微笑看起来略显狰狞。刘照躺倒床上,双眼微闭,心里扑腾扑腾的直跳,这种感觉,仿佛是前世小的时候,生病去医院里打针,屁屁上被护士用冰凉的酒精棉签给涂抹过后,然后静静的等针扎下来的那一刻。 突然之间,刘照只觉得鼻孔里一凉,一团湿润的丝绵便塞了进来,耳边传来了张氏的声音:“殿下,鼻孔塞上之后,可能有点气闷,殿下要是觉得闷得慌,就用嘴来呼气,但是万万不能用鼻子使劲呼吸,免得将丝绵喷出来,也不要用手指去拈弄。” 刘照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张氏继续叮嘱道:“下苗之后,六个时辰之后,方能将丝绵取出,在此期间,还请殿下平卧,效果最佳。” 看来要安静的躺上半天了,刘照继续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面数羊:“一只羊,两只羊,呼呼呼……” 原来之前刘照有点紧张,昨晚没睡好觉,这会已经被种上了痘苗,心里一放松,顿时来了睡意,沉沉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刘照感觉有人轻轻摇晃自己,睁眼一看,却是胤男站在床边,正在轻轻的推自己的肩膀,而张氏正端着一个漆盘,也站在床边。 “阿弁弟弟,改把丝绵团子取出来啦。”胤男道:“终于不用气闷了!” 刘照翻身坐起,仰着头,等待张氏为自己取出丝绵,只见张氏小指的指甲在他鼻孔里轻轻一挑,一根短短的红色线头,就被张氏挑了出来,紧接着,张氏捏住线头,轻轻一拉,整团丝绵就从刘照的鼻孔里被拽了出来。 虽然只堵上了一个鼻孔,但是疏通之后,刘照还是忍不住使劲吸了几口气。张氏则将取出的那团丝绵,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一个木盒子里,转身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人的身体情况,基本与平时无异,虽然彼此之间,刻意保持着距离,以免“交叉感染”,加重病情,但是母子三人,天天都隔着帘幕说说笑笑,哪有一点出痘前的紧张和不安。 当然,为了解闷,刘照又被胤男逼着讲起故事来,在改编了几个童话故事之后,绞尽了脑汁的刘照同学,不得以祭出了长篇小说的大杀器,把《射雕英雄传》略微修改了一下,直接讲给胤男和何皇后听。 自然,故事发生的背景,被改到了汉景帝年间,宋金两国的纷争,也被换成了大汉与匈奴,其他的什么江南七侠摇身一变,成了关中七侠,全真七子改个名号,唤作赤松七仙,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杀器一出,不仅胤男听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就连何皇后,也听得入了迷,经常时间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要提醒、督促刘照和胤男,早早休息。 然而,好景不长,刚刚讲到郭靖潜入了左贤王的营帐,帮丘处机盗取天山雪莲的时候,胤男发热病倒了。紧接着的是何皇后,而刘照,在胤男与何皇后都病倒之后,过了两天,依旧不见发病,正当他心中犹疑,胡思乱想——是自己的痘苗下得份量太轻了?还是自己带有穿越者的福利,百病不侵?——的时候,这天早晨,他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耳根发烧,浑身乏力——他不但也发病了,而且来得比何皇后和胤男都要凶猛。 接下来,刘照便陷入了持续的发热和昏迷当中。在他的脑海里,各种景象纷至沓来,镜头不停的转换。 一时,是自己未穿越前,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母亲终于给了他五分钱,准许他买一个雪糕吃,可是来到小贩那里,支付了五分钱之后,那个小贩,笑嘻嘻的拿着雪糕,高高的举着,可就是不给他,急的他在地上直跳。 一时,又仿佛回到穿越前的那一刹那,火车出事故的时候,他被火车倾覆的惯性狠狠的甩了出去,装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硬物上,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四肢渐渐不听使唤,他拼命的挣扎,却又挣扎不动。 一时,他仿佛看到前世的父母,在自己的墓前悲伤的哭泣着,而他,就站在他们的身边,身体不能动弹,他使劲的呼唤着父母,可是父母恍如未闻,好像他就是一个看不见的鬼魂一般。 一时,他又坐在一座楼阁之上,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盏美酒,身边,一个面目模糊的男子,正在催促他将酒喝下去,而屋子中间,一个同样面目模糊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哀哀而歌,唱得歌到底是什么,似乎听不清楚,可又似乎是很熟悉的样子。 一时,他又骑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之上,身边拥簇着数不尽的铁甲骁骑,而他面前,一队队穿着胡衣的男女老少,被绳子栓在一起,跪在地上,而自己却高高在上,将手中的马鞭一挥,喝道:“男丁凡身体高过车辕的,皆斩!”,一时间,遍地鲜血喷溅,几乎成了尸山血海…… 一时,他似乎又看到了一个美貌但是神情端庄的女子,一身的打扮,像极了观音菩萨,她拔出杨柳枝,朝着自己轻轻的一挥,几滴清凉的甘露,洒在了他的脸上,登时让他浑身舒泰。 “菩萨慢走!”看到观音菩萨洒完甘露后,就要转身离去,刘照心中一急,伸手去抓菩萨的衣袖,可是抓到之后,又觉得入手之物,软软的,十分柔滑,他睁眼急看时,却猛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之上,身边坐着一位女子,乃是自己的母亲何皇后,他手里紧紧攥着的,正是母亲柔软却又有力的手。 “儿啊,你终于醒过来了,可让阿母担心死了!”何氏双目通红,说话的时候,眼泪又不忍不住夺眶而出,滴在了刘照的手上。 原来,所谓的甘露,就是母亲牵挂的泪水啊! “弘农王吉人天相,病情终于好转了,今天脓疮都已经出了脓,开始结痂了,殿下放心,这痘算是种成了。”说话的,乃是张氏。 帘幕突然被人挑起,两个小女孩又哭又笑的,跑到了刘照的床头,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两个萝莉姐姐。她们俩接种之后,一切正常,很快就康复了,可是当她们得知自己的阿弁弟弟,已经昏迷了好些天了,至今还没有好转的时候,登时如同当头挨了一棒,不知所措。 阿鹊倒还罢了,她并不清楚痘疮的危险性,而胤男则不同,自己的母亲刚刚因为痘疮过世,现在连自己的弟弟都面临着危险,如果弟弟也出了什么事情的话,自己以后可就真要孤苦伶仃,没有依靠了! 胤男与阿鹊的身后,紧跟着进来的,是何氏,她也同样双目通红,脸色憔悴,看来这些天也没少为刘照担心。不过,很快她就上前,将胤男与阿鹊一手一个,从刘照身边拉开了:“阿弁刚刚醒过来,要好生休养,你们两个就别打搅他了。” “阿母放心。”刘照开口了,虽然是对着何皇后说,却也同样是说给何氏听:“熬过了这一关,一切就都好起来了。” “你能好转过来便好,否则,阿母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说到这里,何皇后一挥手,所有的人都退出了帐幕,何皇后俯下身子,压低声音,在刘照耳边轻轻说道:“你父皇,至今也是昏迷不醒,满朝上下,这几天可都是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这一回,你跟你父皇,都挺不过去……而永乐宫那边,听说已经在上蹿下跳,四处活动,准备拥立那个贱人的儿子了!” 第142章 司隶,雄职也 第一四一章司隶,雄职也 刘照心中剧震,虽然自从他穿越过来后,对历史的影响已经很多了,但是到目前为止,最具颠覆性的影响,似乎也只有自己的母亲何皇后又生了一个皇子这件事情。然而,如今自己的父亲刘宏因为种痘,也是病逝沉重,几乎有不治的趋势,难道他真的挺不过这一次了?难道自己真的有机会提前六年接班? 如果现实真的照此节奏发展的话,那这一次历史所发生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了! 只是,现在自己的舅舅何进毕竟还只是河南尹,没有像历史上那样成为大将军,统领近畿诸军——除了北军五营还包括其他临时招募来抵御黄巾军的壮丁。更没有达到一门两将军的显赫地位——兄为大将军,弟为车骑将军,并且各自领有部曲(而不是董重那样只有虚衔的骠骑将军),这种威势,也只有汉武时期的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两甥舅,差可比拟。 虽然刘照一直痛恨外戚专权,但是就如同他痛恨宦官乱政,却又不能不依赖宦官这股势力一般,没有强力的外戚支持,他如何去与诸权阉力捧的董侯太平郎争位?虽然如今满朝的士大夫大多支持他,朝廷的三公之中,至少有两位是倾向于他的。然而,刚刚经历了党锢之祸的士大夫集团,手头的权力,根本无法与一班权阉相提并论,手中没有实权的三公,能起到的作用,或许加在一起都不如卢植这个尚书令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能在这次大病之中存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如果自己不幸身故的话,母亲何皇后肯定会陷入极大的被动之中,虽然她还有一个嫡亲的儿子,但是如今才刚满一岁,又不似自己这般妖孽,因此,他不但不能像自己这般受到士大夫集团的拥戴,恐怕还会被人质疑其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汉殇帝。这样一来,何皇后能得到的助力,将会更加稀少,到时候,恐怕就只有何氏一门人自己拼命挣扎了! 而且,如果自己不幸身故的话,这一切后续的剧情,又与自己有何干系呢?自己到底会魂飞魄散,从此湮灭,还是世间真有灵魂存在,可以转世托生?又或者真有什么“空间主神”在玩弄自己,会让自己再次穿越到某个倒霉的历史人物身上?你妹啊,这个“空间主神”,肯定听过郭大爷和于大爷的《我要穿越》吧? 既然幸运的活下来了,那就应该好好抓住机会,继续拼搏奋斗,刘照心念急转,盘算起眼下的对策来。 眼下,刘照首要的任务,就是高调放出自己痊愈的消息来,好好煞一煞董太后以及某几位权阉的威风,也让他们急得跳一跳脚才好,另外,这样也能安定自己阵营的人心,让一心拥戴他的大臣,安下心来,否则,许多犹疑不定,态度摇摆的大臣,恐怕就会董太后等人被半忽悠半逼迫的给拉拢过去了。 显然,何皇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她当即命候振去通知曹操、何咸、卢王兄弟等一干刘照的属臣,告诉他们,弘农王已经转危为安,安然无恙,请他们进宫来探望。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曹操身边有不少世家子弟,卢、王兄弟的背后则是以卢植、王允为代表的拥戴刘照的士大夫集团,他们几个得到了消息,不就等于他们身边、背后的人也得知了吗? 朝野上下,顿时一片欢腾。就算是那些并非铁杆“拥弁”的大臣,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松了一口气,皇帝与储君同时遇险,剩下的皇子都年幼不堪重任,这样危局,对大汉来说,实在是一次不亚于当年孝冲、孝质两位幼帝连续薨逝的大变故,只是,如今的大汉,还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如今刘照虽然年纪也不大,但是见识、心智,几乎与成人无异,而且他亲近士大夫,凡有举用,无一不是贤达之辈,有这样一位嗣君继位,政权才能平稳的过渡,也更符合士人集团的期望。 而永乐宫那边,得到消息的董太后,恨恨的将几案上的各种陈设,拂落于地,骂道:“狢子不死,吾不得安!” 汉代骂人是狢子,基本就跟后世骂人是“兔崽子”一样,如果刘照在场的话,他很想吐槽一句:“千万别说自己的儿子是兔崽子,从遗传的角度讲,对父母不利。”如果我是狢子,那我爹就是狢,而您老人家岂不就是狢他妈? 旁边前来报讯的段珪见状,赶忙劝道:“太后勿忧,弘农王虽然侥幸得生,但是种痘术乃是史道人所献,天子种痘亦是史道人亲力亲为,如若天子因此而不幸病故的话,史道人难逃弑君的罪责,而史道人乃是弘农王的心腹,到时候,弘农王自己也摆脱不了‘弑亲’、‘弑君’这两重大罪。因此,事情仍然有转机啊。” 董太后听了,心中一动。这一次种痘,她执意不肯为自己和太平郎(刘协)接种,就是担心刘照或者何皇后借机暗算,如今自己的儿子病危,她内心里,更是早就把责任一股脑的推到了刘照的身上,如今见段珪这么说,她愈发觉得刘照的嫌疑很大。 然而,对于段珪所说的“事有转机“,她心中却仍然有疑虑。 “只要史侯那小子不死,朝廷之上,大臣们恐怕大部分都会支持史候吧?到时候,就算抛出‘弑亲’、‘弑君’这两重罪名来,可是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又如何能服众?大臣们真会听从么?如果没有元老重臣的定策,董侯又如何能顺理成章的继位?”经历了上次的“倒董(卓)”事件后,董太后对刘照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她嘴上虽然骂得狠,但是心里却一点都不敢小觑了刘照。 “太后,那些元老重臣,何足为虑?有董司隶一人足矣!司隶校尉乃是雄职,身负近畿七郡的监察职责,到时候只须一封劾章,就能将河南尹何进拿下,其属下更是有一支近两千人的部队,足以鼎定乾坤,掌握朝局。先朝的时候,桓帝诛大将军梁冀,靠的就是司隶校尉张彪,何氏一门再怎么显赫,难道还能比得过‘跋扈将军’?至于北军五营,都是些洛阳子弟,素来畏服宫中,绝不敢铤而走险,贸然反叛,而南军的卫士,也尽在奴婢等人的掌握之中,到时候,就凭弘农王门下的不足三百人的死士,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还有武威太守董卓,他虽然离得远,但是到时候太后不妨给他一道密诏,让他带兵进京,拥戴董侯继位,如此一来,何氏一门就算是有扛鼎之力,也别想翻身了。”段珪将这两天自己与蹇硕的密议,和盘托出,劝说董太后痛下决心。不得不说,如果不是蹇硕在皇宫卫士当中素有威信,关键时刻可以掌控住两宫卫士,那他们这次密谋的政变,恐怕就要冒很大的风险了。因为司隶校尉再怎么是“雄职”,也不可能在洛阳大开杀戒,只能作为一股威慑的力量,而宫中的卫士,才是他们控制皇宫,隔绝中外,假传诏命的根本依仗。 董太后见段珪说得如此头头是道,顿时信心大增,道:“几位卿家如能保扶董侯上位,老身定不会吝惜封赏,到时候,定当以先朝五侯的待遇,来酬谢几位卿家。” 董太后与段珪等人的密议,这里暂且不表。单说曹操等人,奉了何皇后的诏命,各自前往皇宫,探望刘照。 路上,曹操突然看到前面有一个单弱的身影,正脚步蹒跚的向西宫方向走去,他细细一打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这不是王仆何咸吗? “伯熙!”曹操高声呼唤了一声,前面何咸闻言,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脸色苍白,道:“原来是孟德,你这也是要去探望弘农王么?” “正是。”曹操打量了一下何咸的神色,关切的问道:“伯熙,你的气色看上去可不大好啊,怎么,身体还没养好么?” 原来,何咸身体单弱,这次种痘,也是病情凶猛,发热发得十分厉害。不过,也许是他接种的痘苗,毒性不强的缘故,所以症状虽然凶恶,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按期痊愈了。只不过,经此一番折腾,他的身体,至今都还十分的虚弱。 “没事。”何咸故作轻松的说道:“也许是床上躺的久了,伤了气血,走起路来突然觉得有些吃力罢了。” “唉,这可不能轻忽。”曹操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最后看到北边走过来了一个内侍,他赶忙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内侍,道:“我乃弘农王郎中令曹操是也,那边那一位郎君,乃是何皇后的亲侄子,弘农王仆何伯熙,我等正欲去西宫探望弘农王,奈何何王仆大病初愈,体力不支,行动不便。不管你实在何处当值,烦你速速找管事的人,通秉一声,派一乘肩舆过来,我定当厚谢。”说着,曹操从袖中,摸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子——这其实是将一块金饼分割成了四小块,方便使用——塞进了那名内侍的手中。 内侍接了金子,乐的眉开眼笑,道:“奴婢就是在长秋宫当值的,曹郎中令请稍后,我这就去为何王仆准备肩舆。 内侍一溜烟的走掉了。曹操转身回来,将何咸扶到了阴凉处。何咸先谢了一声,说:“孟德,只有一小段路了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也知道,阿弟……弘农王素来重规矩,我等做属臣的,又岂能与他背道而驰,坏了规矩!” “哈哈。”曹操笑了一笑,道:“伯熙,做事有经有权,就算是弘农王,也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长,步履蹒跚的去看望他吧?弘农王除了看重规矩,更看重情义,他能不避危险,闯入迎春殿去救万年公主,又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责怪伯熙你呢?” 说话间,西宫方向,远远的过来了一队人。走到近处,曹操、何咸两人定睛一看,带头的居然是候振。 “皇后有旨,着赐弘农王仆何咸宫中乘坐肩舆,勿辞!”候振高声宣道。 曹操目视了何咸一眼,哈哈一笑,道:“伯熙,赶紧坐上去吧,耽搁了这么久,再迟可就失礼了。” 曹操本以为是那名内侍向何皇后禀报、邀功,所以何皇后才派人赐下了肩舆,谁知,这一回,他也想差了。何皇后的确接到了那名内侍的通禀,并命人送一乘肩舆过去,可是她却疏忽了,并没有传下“宫内赐乘肩舆”的谕旨。送肩舆的人,在长秋宫的门口,碰到了候振,候振一问之下,登时发现了其中的漏洞——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对于爱惜羽毛的刘照而言,却也会产生不小的负面影响,一直以来,弘农王的属臣,可都是以严于律己、恪守规矩而著称的。如今,何咸在宫内乘坐肩舆,虽然是何皇后派人送去的,但是如果没有相关的谕旨的话,落在外人眼里,依然有违制之嫌。到时候,那可真是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矢(通假字,咳咳)也是矢了。 于是候振便亲自跟着肩舆,一起过来了,顺带还将何皇后遗忘的谕旨,给自作主张的补齐了。 一行人来到了西宫后,曹操与何咸谢过了候振,迈步向大殿走去。门口,由候谨亲自守着,看到曹操与何咸来了,他赶忙高声宣唱两人的官职和姓名,向殿中的刘照通禀。曹操和何咸在门口解了剑,脱了鞋,迈步踏入了大殿。 刘照的病,尚未痊愈,所以此刻自然不会在大殿当中接见众人,曹操与何咸进了大殿,却见卢济从侧室出来,拱手道:“孟德,伯熙,你们可来得有点晚了,弘农王刚才可一直在念叨你们呢。” 两人跟着卢济,进了侧室,果然,卢、王兄弟,以及裴潜,都已经到场了,弘农王府中的重要属臣,就差他们两人了。 刘照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不过精神尚好。左边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小块痘疮,刚刚结疤,痘疤的周围,隐约可见浓汁黄色的残余。曹操等人见了,暗叫一声侥幸,虽然种痘所用的痘苗,毒性较低,患者生出的痘疮,远不及真正的痘疮患者多,但是,依然有一些人运气不好,脸上多生了几处痘疮,最后免不了落下疤痕,破了容貌。 幸好刘照的这块疤痕,位置比较偏僻,看上去并不显眼,而且宫中也有不少秘藏的美容配方,用什么珍珠玉屑之类的东西,可以平复疤痕,所以刘照这次算是幸运的免于破相了。 “外貌协会”,也算是人类的通病吧,古人中外,很少有人能够免俗。古代开科取士,除了看成绩,还讲究“身言书判”,身,就指的是人的容貌,至少要求不能有残疾和明显的疤痕;言,指的是说话,要求声音清亮,不能口吃,并且要会说“普通话”,也就是当时的官方语音;书,指的是书法,写字要工整;判,指的是判词,也就是处理公文、公务的能力。四项标准,居然有两项属于“外貌协会”,可见容貌的重要性了。 做官都是如此要求,何况当皇帝呢!再说刘照本来就生得可爱,如果破了相,任谁见了,都不免要说一声可惜了。 “臣曹操(何咸),拜见殿下,谨祝殿下身体康泰!”曹操与何咸上前,向刘照行了大礼。 “请起,赐坐。”刘照说道,看到何咸脸色不好,他也不由得关切的问道:“阿兄,你身体还好么?” “臣只是底子弱,身体有些虚罢了,这次种痘,并无大碍,请殿下不要担心,安心休养。”何咸道。 寒暄了几句之后,王盖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方才所说的……” “子覆,你先跟孟德和伯熙说一下吧。”刘照示意王盖,将刚才的谈话内容,先跟曹操、何咸两人通个气,免得他们跟不上节奏。 “是。”王盖道:“此次天子病情危急,恐有不忍言之变,臣父的意思是,殿下最好能够早做打算。最近,永乐宫那边动作频繁,而司隶校尉董重府上,也是使者四出,到处联络大臣,想要乘机扶保董侯上位。臣父说,董重身为司隶校尉,权力颇重,上可以弹劾三公,下可以监察近畿七郡,手里更掌握着除了北军之外,近畿唯一的一只部队,因此,不可不防啊。” “可是又能怎么防呢?我等手中,除了府上的亲卫,再无一兵一卒可用。至于北军五营,别说他们没用,就算有用,我们又哪能控制得住呢?”卢恺蹙眉道。 “单凭一个董重,根本不值得我们如此担忧。”曹操闻言,立刻反驳道:“司隶校尉权势再重,也要秉承天子旨意办事,如果没有天子的诏令,难道他还敢公然杀害皇子、屠戮朝廷大臣不成?如今我们最怕的,反倒是永乐宫勾结诸常侍,隔绝中外,假传诏命,让董太后临朝称制,掌控朝局,之后再拥立董侯继位,到那个时候,董重可就真的是口含天宪,一举一动,都是名正言顺的了!” 第143章 三公震怒 第一四二章三公震怒 曹操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尽骇然。刘照细细一想,觉得曹操说的没错,如今左右整个局面的关键,的确是掌握在一干权阉的手上。 刘宏深居于宫禁之中,外朝的大臣,哪怕是地位高如三公者,非经传召,也别想能入宫和刘宏见上一面。而有资格日夜拥簇在刘宏身边的,却恰恰是这一干“天子家奴”。 如今刘宏生死未卜,具体的情形,外臣根本无法得知,所有的消息,只能依靠刘宏的身边的常侍们传递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干权阉悍然伪造刘宏的遗诏的话,还真没人敢断言这遗诏是假的,特别是在还有董太后出面“作证”的情况下,这份遗诏绝对可以达到“以假乱真”,混淆视听的效果。 “这一干权阉,难道真敢这么大胆不成……”王景虽然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显然已经感觉到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哼,事关生死,那些权阉岂会坐以待毙,而不敢放手一搏?要我说,我们的动作还真要快点才好,否则,难保不会有人利欲熏心,铤而走险,乘天子病危之际,下手害死天子,保扶董侯上位。”裴潜不说则已,一说话,语出惊人,甚至比曹操的话还要骇人听闻。 “文行,你这话就说得过了吧……”王景的脸色都白了,卢恺等人听了,也暗暗摇头。 “非是我耸人听闻。”裴潜道:“天子对殿下,那是真心的喜爱和看重,虽然暂时未能立为储君,那也只是对皇后心存戒惧而已,并非对殿下有什么看法。因此,朝野上下,早就把殿下视作储君了。再比如这次种痘,卢令君上疏,说天子不宜与储君同时种痘,这可是在正式的奏疏中公然提到殿下的储君身份,可是天子居然默认了这种说法。所以说,天子虽然没有册立太子,但是内心却是一直把殿下当成储君来看待的。” “天子的心思,那一干权阉岂会不清楚?他们更清楚的是,一旦殿下继位,他们轻则失去权势,回乡养老,重则下狱治罪,尸骨无存。因此,这天底下,再没有比这一干权阉更不想看到殿下继位的人了。可是天子一心把殿下视作储君人选,他们又能奈何?虽然可以时刻寻找机会,挑破离间殿下父子之间的关系,可是成功的希望,终究太过渺茫。而这一次,天子病危,正好给了他们一个一劳永逸的机会……因此,不得不防啊!” 众人听了,反应各不相同,有惊疑不定者,有摇头不信者,唯有曹操,默默的颔首,表示赞同。 刘照揉了揉额角,细细的梳理了一下思路,真会有人如此大胆吗?想到这里,刘照脑海里立刻跳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就是蹇硕。若论见识、胆气以及心狠手辣的程度,恐怕也唯有蹇硕有铤而走险,干这件事的可能吧? 那其他的权阉呢?张让、赵忠?不不,他们一来没那么大的胆子,二来多少和刘宏有一点感情,主动下手,是不可能的,最多是事后默不作声,承认结果罢了。 段珪呢?他可能会有这个想法,但是,想来自诩精明的他,肯定会让蹇硕去动手吧?反正无论事成与否,他都要将自己撇清的。 另外,也别忘了郭胜这个内奸,以及那位刚直不阿,恪守节操的中常侍吕强啊! 想到这里,刘照略微坐起来了一点,笑道:“大家也被文起的话给唬住了,若说一干权阉是否有弑杀父皇的可能,那的确是有,可惜,这一干权阉,不是人人都有这份胆量,更非同心同德之辈,如今,事情还是大有可为的,不过,有一点,孟德和文起都说对了,那就是动作要快,在敌手下定决心之前,我们就要抢先行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以殿下之意,该当如何?”曹操问道。 “首先,自然是要让三公领衔上疏,奏请入宫探视天子。”刘照道。 “群阉必定会出面阻挠,又当如何应对?”卢济问道。 “那如若公卿大臣执意要入宫面见天子呢?”刘照微微一笑:“大不了就闯宫嘛!再说了,宫里能够做主的人,不还有皇后么?如若皇后下旨,准许公卿入宫探视,那一干权阉,又有何借口可以阻挠?而且,掌管宫禁守卫的卫尉张温【注一】,虎贲中郎将崔钧,他们可都出自名门世家,总该不会公然投向阉党吧?只要能让大臣们成功闯入西园,来到天子身边,那就不用怕一干权阉隔绝中外,假传诏令了。” “可是,外臣终归不能宿值宫内……”王盖提醒道。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今天子病情危急,为了预防不虞之变,朝廷当以三公轮流宿值宫内,以策万全。”刘照悠然道。 “好主意!”众人听了,不由得击掌赞叹。三公的权威,虽然被一再削减,但是他们毕竟仍然是百官之首,有资格与天子坐而论道,受天子礼遇的人物,有他们宿值宫中,那群阉如果想要隔绝中外,甚至是下手加害天子,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众人计议已定,便分头去做准备了。 第二天一早,何皇后便动身去了西园猗兰殿,探视刘宏的病情。听到何皇后来了,段珪与蹇硕对视一眼之后,蹇硕起身出了大殿,挡在门口,拦住了何皇后,道:“启禀皇后,天子病势沉重,需要静养,不宜探视,还请殿下止步。” “哦?”何皇后的眉毛,登时高高的上挑起来,一双丹凤眼紧紧的盯着蹇硕,说道:“天子与我,乃是夫妻,如今天子病势沉重,我这个做妻子的居然‘不宜探视’,蹇黄门,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气。” “非是奴婢要阻拦殿下,实在是天子此时不宜多受搅扰,还请殿下见谅。”蹇硕依旧不依不饶的挡在何皇后身前。 “天子不宜多受搅扰,这是医者之言呢?还是你蹇硕个人之见?史道人何在?叫他出来,向我禀报天子的病情。”何皇后喝道。 “启禀皇后,臣在此。”大殿里,一个圆滚滚的身形赶忙跑了出来,正是史道人。他的脸色颇为憔悴,看来最近受到的压力,的确很大:“殿下,天子迟迟不能退热,身上的痘疮,也是刚刚结疤,又立刻复发了,因此迟迟不能痊愈……” “那我可以进去探视么?”何皇后狠狠的瞪了史道人一眼。 “当然……可以。”史道人满口应承道,虽然那边蹇硕也用杀人的目光瞪着他,但是他在心中略一权衡之后,还是毅然决然的选择站在何皇后这边。 蹇硕挡在门口,依旧不肯让路,何皇后大怒,喝令身后中宫冗从上前将蹇硕拿下,但是蹇硕横眼一扫,那几名内侍畏于他的威势,都不敢上前。 “蹇硕!你可是想学赵高,隐瞒天子的消息,好弄权乱政么?”就在这个时候,猗兰殿院外,传来一声怒喝,蹇硕与段珪相视一眼,暗道不好。 来者正是中常侍吕强,他快步来到殿门口,先向何皇后进了拜见之礼,而后怒视着蹇硕,道:“蹇硕,是谁给了你权力,可以自作主张,擅自隔绝中外?莫非你真想学赵高不成?只可惜,这里没有李斯可以与你合谋,你若是再不让开,那我可就要传唤黄门令,来问一问你该当何罪了!” “没错,蹇黄门,天子身边,可不光有你这等居心叵测的奸佞之辈,还有我等一干忠心耿耿的臣子,你若是想乘天子病重,弄权乱政,行那悖逆之事,就先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大殿当中,也传来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众人看时,正是郭胜。 话说到这种份上,蹇硕也不好再拦阻何皇后了,他淡淡的说道:“奴婢岂敢有悖逆之心,实在是天子病重,不宜多受搅扰罢了。既然皇后执意要探视天子,那奴婢也只好遵从谕旨了。” 何皇后冷哼了一声,迈步进了猗兰殿。大殿当中,张让迎了过来,道:“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呵呵,外面吵成了这样,阿父居然恍如未闻,看来是把全副心思,都放在天子的安危之上了,阿父的这份忠心,回头等天子痊愈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向天子陈说。” “哪里,哪里,都是奴婢应该做的。”张让被何皇后几句尖利的话,说得冷汗都下来了。这些天蹇硕等人的谋划,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失去了刘宏这个主心骨,加上他对于拥立哪个皇子继位一事,本来就摇摆不定,所以只能任凭蹇硕等人四处折腾。 何皇后进了刘宏养病的侧室,一言不发,就跟一个普通的妻子一样,悉心的照顾起刘宏来。 “既然弘农王已经痊愈,那么天子这里,就由我亲自照看。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我便住在猗兰殿了。”何皇后一声令下,手下的内侍、宫女,纷纷行动起来,开始收拾猗兰殿的另一间侧室,以供何皇后安歇。 蹇硕阴沉着脸,却并未出言阻拦。如今吕强、郭胜两人,摆明了要支持何皇后,张让、赵忠等人,态度暧昧,就连同一阵线的段珪,也不愿强行出头,和何皇后当面对着干。如此一来,光靠他一个人,又怎么能唬得住何皇后呢? “段德符啊段德符!你处处小心谨慎,给自己留足了退路,难道你就不知道,终有一日,你我都将会再无半点退路么?现在何皇后入主猗兰殿,你我别说是行那非常之事,就算是天子真的因病薨逝,有何皇后在身边,你我还有机会假传诏命,让董太后临朝称制,立董侯为帝么?” 其实,在蹇硕的内心之中,曾经几次闪现过谋害刘宏,毕其功于一役的想法,但是他毕竟受过刘宏的厚遇,这份恩情,唤起了他内心残存的一点良心,因此,在谋害刘宏一事上,他也是几度踌躇,没能下得了手。 “一不做,二不休,大不了等天子薨逝之后,我先下手将何皇后以及吕强、郭胜等人扣下来,只要能让董太后临朝称制,那剩下的一切,就不成问题了。”蹇硕在暗地里打定了主意。 然而,就在此时,内侍来报,说尚书令卢植,有要事求见皇后。 何皇后听了,不等其他人说什么,当即批准。不一会,卢植神色匆匆的进了大殿,启奏道:“殿下,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司空张济,率领文武百官,在朱雀门外,请求入宫探视天子。” “既然大臣们惦念天子的安危,那不妨就让他们过来吧。”何皇后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不可!”蹇硕忍不住出言阻拦:“这么多人,你来我往,天子如何能禁得住这番搅扰?” “蹇黄门多虑了,又不是让所有的大臣都进宫,只不过是让几位元老重臣过来探视天子罢了。别人不说,单说三位相公,就算是天子在此,也要倍加礼遇,何况是我等呢?”郭胜说道。 “蹇黄门所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来呀,前去传召,就说天子需要静养,不宜搅扰,就只请三位相公入宫来探视天子罢。”何皇后的话,前面字字句句都重复着蹇硕的言词,可是最后却来了个转折,噎得蹇硕脸色青白。 “三位相公身份非比寻常,不可怠慢,传旨下去,赐三位相公乘车,速速赶来西园,探视天子。”何皇后补充道。 卢植领命后,匆匆的去了,过了大约两刻钟,内侍禀报,说太尉杨赐等人,已经到了殿外。 何皇后点点头,示意内侍出去宣召,两边的宫女见状,立刻将座前的珠帘放了下来。 杨赐三人进殿,先向何皇后行了拜见之礼。按照规制,三公向皇帝行拜见之礼时,皇帝要在座位上直起身体,一则是对三公的迎接礼,二则是对三公叩拜的还礼,此时,旁边的谒者还要大声唱喝:“皇帝为君兴”,即皇帝为您起身的意思。 天子尚且如此,何况皇后呢,看到杨赐三人向她行礼,何皇后不仅起身,而且避席还礼,表示尊重。 接下来,杨赐三人又去了偏殿,探视刘宏。三人当中,杨赐和张济都曾经是刘宏的老师,给刘宏讲过学。有了这份师生情谊,两人望着刘宏苍白却又泛着潮红的面孔,不由得心里一阵难受,特别是张济,去年他和司徒许戫因为包庇阉党子弟,陷害无故官员入狱一事,备受世人谴责,最终,刘宏迫于风议,在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免去了许戫司徒的职务,而他,则因为刘宏惦念师生情谊,这才保住了官职。此刻想到刘宏性命危急,或将不久于人世,张济不由得老泪纵横。 三人探视完了刘宏,转身回到了大殿之中。袁隗率先开口,道:“殿下,天子病情危急,随时都可能有不忍言之变,为朝廷与大汉的安稳计,还请早做安排,臣提议,应当暂时由弘农王监国,以备不时之虞。” “大胆!”段珪终于没法躲在幕后了,如果真让刘照监国了,那他的谋划岂非是全部落空了?于是他只能站出来,驳斥袁隗:“天子尚在人世,你们就已经如此迫不及待的要拥立新君了?” “哼,监国就是监国,怎么能叫拥立新君?《春秋》有云,太子,君行则守,有守(狩)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如今天子昏迷不醒,朝廷上下人心惶惶,以弘农王监国,有何不可?” “可弘农王还不是太子。”蹇硕道。 “弘农王是皇后之子,又是天子长子,既是嫡子,也是长子,立太子不以嫡长,难道还要废嫡立庶,废长立幼不成?”杨赐喝道。 “立谁为太子,那得天子说了才算,岂容尔等外臣置喙?”蹇硕色厉声疾的呵斥道。 但是他这话一出,杨赐三人勃然大怒,就连平时脾气温和,顺着阉党脸色行事的张济,都变了脸色。 杨赐怒道:“太子,乃是国本,册立太子,乃是国之大政,关系到天下的稳固,我等忝居宰辅之列,若是在册立太子一事上,连说话的权力都没有,那朝廷还设立三公干什么?而你,区区一个小黄门,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议论国家大政?” 东汉,三公的权威被大大削弱,若是放在西汉初年,哪个宦官敢跟三公无礼?当年汉文帝的宠臣邓通,因为在朝廷上傲慢无礼,差一点被丞相申屠嘉给直接逮捕处死,幸好汉文帝闻讯,赶忙派使者前去解救,这才逃得一命。也就是到了东汉,三公的职权被虚化,甚至被人称之为“备员而已”,这才由得蹇硕等人在面前放肆。 看到杨赐三人全都震怒,段珪赶紧目视蹇硕,示意他收敛言行,否则,真的惹恼了杨赐等三人,那今天的局面,恐怕就非他与蹇硕所能控制得住了! 【修改字数补丁】 第144章 刘宏病愈 第一四三章刘宏病愈 段珪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三公的职权再怎么被削弱过,他们毕竟仍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领文武百官的国之宰辅,在名义上,他们依然拥有总领政务,处置机要的权力。眼下,皇帝昏迷不醒,不能理事,没有了皇帝的支持和庇护,他们这些常侍、黄门的权势,顿时下降到了极点。而三公一旦联合尚书令,就等于是把分散了的相权,又给重新整合了起来,到那时,自己这些人,可真是岌岌可危了! 而且,三公的职权虽然一再被虚化、削减,但是,他们依然拥有弹劾任何一名官员的权力,只是相对汉初的丞相来说,他们只有弹劾权,没有拘捕、治罪的权力罢了。而仅仅是这一项弹劾权,真要认真行使起来,也足够让人头疼了,今天在场的有太尉杨赐,看到他,你们难道就想不起一个人来吗?对了,那就是他爹杨秉啊! 先朝的时候(汉桓帝时期),杨秉担任太尉,到任后,他立刻使用手中的弹劾权,参奏中官子弟以及阿附中官的官员,最后,包括匈奴中郎将燕瑗、青州刺史羊亮、辽东太守孙渲在内的五十多位官员,全部被治罪——或是处死,或是免职,一时间,天下肃然。 之后,杨秉更是上疏参劾中常侍侯览的弟弟,益州刺史侯参,有了先例在前,侯参一听到杨秉弹劾他,吓得立刻自杀了,而侯览也因此被罢去了官职,另一名中常侍具瑗,则因此被削减了封地。 所以说,朝廷的三公们,虽然平时看上去好像是有名无实,只是个摆设,但是,那不过是因为三公的任期短,更迭频繁,而皇帝更为倚重内朝官(尚书、常侍等),所以就任三公者,大多也不愿意或者没法办认真做事而已。如果仅凭表象,就觉得三公可以随意冒犯乃至欺凌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段珪轻咳一声,道:“我等绝无轻视、冒犯诸位相公之意。只是眼下天子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我等如婴孩失父母,彷徨无措,唯有一心祈祷上天,希冀天子能够早日康复而已,实在不忍谈论天子万一遭遇不幸后的种种举措,还请诸位相公担待一二。” 段珪这段话,既向杨赐等人道了歉,但是又死死的咬住“不谈论天子身后之事的安排”这一条,来阻碍刘照成为监国。他所说的这一番话,有情有理,反倒让杨赐等人,不好再多提天子万一身故的种种安排了。 何皇后见状,也立刻转移了话题:“诸位相公所言,虽是老成谋国之论,但是天子洪福,必得上天护佑,终能安然无恙。所以,天子身后之事该如何安排,今天就别讨论了。不过,我有一事,还要烦请三位相公参详。” “皇后请说,臣等恭听。”杨赐拱手道。 “天子的一身安危,关系到天下的稳固,别的不说,如今满朝的文武官员,大多也不知道天子的近况,所以免不了诸般猜测,最后闹得谣言四起可就不好了。所以,依我之见,如不由三位相公轮流宿值猗兰殿,一则是可以将内情外达,安抚人心;二则是借三位相公的德望,驱除邪祟,镇压病秽,好让天子早日康复;再说了,天有不测风云,有些事情,虽不忍言,但是为国家、朝廷的安稳记,还是不得不做准备。弘农王年幼,不堪重负,还是由三位相公,留在天子身边,以备不虞之变吧。” 听了何皇后的话,蹇硕与段珪,都是脸色大变,有一个何皇后已经够让他们头疼了,再加上三位相公宿值,他们还哪来的机会做手脚?就算蹇硕可以横下心来扣押何皇后,但是扣押朝廷三公,那绝对会引发天下士人的愤怒和反弹。再说了,何皇后,他们可以假传遗诏,以鸩杀王美人之罪,废去其皇后的身份,然后杀掉,但是,朝廷的三公,是他们可以随便捏造个罪名,就能杀掉的么?如果他们真的动手了,恐怕立刻会引起海内鼎沸,天下动荡,加上他们拥立董侯本就不得人心,到时候弘农王只需振臂一呼,只怕天下之人,都要纷纷响应,起兵清君侧了! 如果不能做手脚,假传遗诏让董侯继位的话,一旦刘宏驾崩,那继位的必然是弘农王,到时候,他们照样是大难临头!如此一来,眼下最希望刘宏痊愈的,反倒是他们这些内侍了! 然而此时的局面,已经不容他们这些内侍多说什么了,何皇后与杨赐等人,丝毫不征求他们的意见——事实上也的确不用征求,就把三公宿值猗兰殿的事情,给定了下来。 接下来,何皇后还做出了一些其他的安排:让张氏代替史道人,带领着几名侍医,照看刘宏的病情,而史道人,则要干回他的本行——在猗兰殿前设坛场,为刘宏祈福。 与此同时,刘照自己也没闲着,等身体稍微恢复之后,他立刻动身前往洛阳南郊的宗庙,拜祭高祖庙与世祖庙,为父亲刘宏祈福。 严格来说,刘照以皇子、诸侯王的身份,拜祭宗庙,这并不合规制,但是如今刘照打着为刘宏祈福的名义,去拜祭祖宗,请求祖宗庇佑,这让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刘照这么做,首先是为了避嫌。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流言更可怕的东西了,如果这会刘照什么都不做,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会编造流言,说“天子病危期间,弘农王面有喜色”,或者“弘农王四处联络大臣,为继位登基做准备”等等,那可真要百口莫辩了;如果刘照私自设坛为刘宏祈福的话,恐怕又有人会编排,说“弘农王私设坛场,名为祈福,实为诅咒”,这可就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了。所以,最为妥当的,还是去宗庙祭祀祈福,场合威严隆重,又有大臣在场陪同,虽然有逾制之嫌,但是绝对可以杜绝那些对他更加不利的流言。 除此之外,刘照的另一层意思么,则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自己的父亲刘宏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虽然自己的母亲何皇后已经与杨赐、吕强等人一起,牢牢掌握住了猗兰殿的局势,但是也不能排除蹇硕等人铤而走险的可能。如果自己也呆在皇宫之中,那肯定要被蹇硕、董重来个一锅端,但是如今自己身在洛阳城外,即便城中有变,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脱离险境,然后在外地组织兵马勤王、靖难。 不过,拜祭宗庙也确实是一件苦差事,特别是刘照此行,还不是拜一下就走人,他要留在宗庙里,持续的为刘宏祈福,直到刘宏痊愈或者驾崩的那一天为止。 在整个祭祀的过程当中,刘照都要穿着整洁的礼服,规规矩矩的按照礼制,向祖宗的牌位行礼、祈福,在此期间,他还必须每天都保持斋戒、独处——每天辛辛苦苦的拜祭祖宗也就罢了,完事还要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静坐,而且必须态度恭敬,不苟言笑,就算是书呆出身的刘照,几天过后,也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怪不得时人将位列九卿之首,掌管祭祀的太常,视为苦差了。时人谚云:“生世不谐,作太常妻,一岁三百六十日,三百五十九日斋。”太常因为经常要主持各种大小祭祀,所以不得不经常斋戒——除了不能饮酒、吃荤之外,房事也是要避免的,所以做太常的妻子,就免不得要闺中寂寞了。 好在,东汉时期的九卿,和三公一样,大部分职务的任期,都很短暂,多则两三年,少则不到一年,就会发生变动,特别是太常、太仆这样地位尊崇,经常作为候补三公的官职,更是变动很快,比如袁隗、杨赐,都是以太常之职,登三公之位的,他们担任太常的时间,都不到一年。 刘照咬牙坚持着,好在汉代的“荤”,指的是葱蒜一类带有刺激性气味的蔬菜,而不是肉食,否则再加上了一条吃素的话,可真要把偏好肉食的刘照给愁死了。每天一个人静坐的时候,他就乘机在脑海里,把记忆中的各种知识,一一梳理一遍,或者是理清思路,好好谋划一下未来,有了这些“消遣”,他总算没有被闷死在空旷的屋子里。 刘照祈福的第五天,洛阳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刘宏的痘疮已经结疤,发热也在逐渐减轻,人也恢复了一点神智,知道口渴,能自己要水喝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照欣喜之余,又有一种莫名的滋味萦绕在心头。天下至尊的位置,曾经一度离他离得那么近,要说他不动心,那是假的,只是反复权衡利弊之后,他觉得如果自己的父亲刘宏现在就去世的话,自己所要面对的局面,比起原本的历史,似乎更加复杂、危险,所以一心盼望着父亲能够痊愈、康复。然而,危机过后,他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真能提前接掌这个天下,或许,他就可以避免大汉遭受更多的损失,就可以…… 想到这里,刘照使劲摇了摇脑袋,把那些不切实际的的想法抛诸脑后。构想永远比现实更完美,但是计划却永远也跟不上变化。与其去幻想那么多的“如果”,还不如好好抓住现实。 虽然刘宏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刘照觉得自己反倒不用那么早的结束祈福回洛阳,在刘宏完全清醒、康复之前,自己还是再咬咬牙,继续祈福,也好给人们留下个“全始全终”“至心朝礼”印象。 西园猗兰殿,刘宏艰难的睁开了双眼,亮光刺入双目,让他的脑内又是一阵的疼痛,因此,他不得不又暂且闭上了双眼。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软糯的呼唤,一双温软的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个软糯的声音又说了几句什么话,紧接着,一块冰凉湿润的佩巾,便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一股冰凉渗入了刘宏的脑门,他的神智登时清醒了许多,只是眼皮依然感觉很重。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股熟悉的香气,登时萦绕在他的鼻腔之中。是何美人吧?他的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个清丽的身影,然而,很快,一张妩媚之中带着刚毅,眉眼之间既流露着风情,又暗暗蕴含着一股威势的俏脸,就清晰的浮现在了刘宏的眼前。 哦,对了,她如今已经是皇后啦,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温婉依人的美人了,刘宏内心苦笑一声。他努力张开嘴,想要呼唤何皇后的名字,但是喉间干涩的他,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那双温软的手随即便将他从床上轻轻的扶了起来,让他靠在怀里,紧接着,他嘴唇碰触了一个冰凉温润的器物,然后,一股甘甜的液体,便流入了他的口中。 稍稍润了一下喉咙之后,他终于感觉自己可以说话了,“阿若,阿若”他喃喃的呼唤着,然而,他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脸庞,被一滴滴的液体给打湿了,鼻尖的香气也感觉更加浓郁了些,耳边传来了一个微带哭腔的声音:“陛下,臣妾在你身边呢。” 刘宏奋力的抬起手来,想要去抚摸何皇后的脸,何皇后轻轻攥起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庞上。 “阿若,我又活过来了啦。”刘宏慢慢睁开了双眼,贪恋的望着何皇后的脸,道:“我还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怎么就舍得抛下你这么去了。” “陛下能醒过来就好。”何皇后也是泪眼婆娑:“否则,你叫臣妾去依靠谁!” “呵呵。”刘宏咧着嘴,笑了起来,他本想说“不是还有阿弁呢么”,却突然想起,好像自己的儿子并不在身边? “阿弁呢?”刘宏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以一种更舒服的姿势,躺在何皇后怀里。 “阿弁担心你的病情,亲自去高庙祭拜列祖列宗,为你祈福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呢。”何皇后道。 刘宏听了,心情大佳,嘴上却责备道:“不过是小小的一场病罢了,怎么就去高庙了!不到祭祀的时候,却前去搅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不怕祖宗怪罪么!” “哼!”何皇后一声娇嗔,道:“什么小小的一场病,你哪知道,因为你的病,这里里外外可差点就闹翻了呢!” 刘宏正要追问时,何皇后却道:“陛下既然醒了,那我这就去给陛下调制一碗鱼羹来,陛下吃点东西,身体也就恢复的更快了。” 刘宏听何皇后这么一说,也觉得肚中饥饿难耐,他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何皇后的怀抱,躺回了床榻上,眼睁睁的看着何皇后起身走出了房间。 何皇后刚刚出去,几个人便号啕着从外面闯了进来,趴在刘宏的窗前,放声大哭,道:“陛下!陛下!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陛下了!呜呜呜……” 来的正是张让、赵忠几人,刘宏眉头一皱,喝道:“我还好好的活着呢!什么叫见不到了!” “老奴岂敢诅咒陛下。”张让抹了抹眼泪,道:“只是自从皇后过来照顾陛下后,老奴等人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了陛下了,心里一直挂念着陛下,这才口不择言,冲撞了陛下!” 这是来告状了呢,刘宏暗道。虽然他知道在自己昏迷期间,宫里宫外的各方势力之间,难免要起冲突,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人来诉苦告状了。 “张公,你这话也太过偏颇了,陛下身边的常侍、黄门,不是分成了几班,轮流在陛下身边值守的么?怎么就叫‘再也没机会见到陛下’了?前天晚上不就是张公在陛下床头值守的么?”门口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众人看时,却是中常侍吕强。 被揭穿了谎言的张让,也不惊慌,只是流着泪,呜咽道:“这十几年来,我与陛下日夜相处,从未分离过片刻,如今却要隔上好几天才能值守一次,看上陛下几眼,你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好了好了,我身体刚刚痊愈,你们就别吵闹了!”刘宏被众人吵得心烦,索性喝令众人闭嘴。 张让等人不敢再多说,只好趴在地上,各自继续垂泪。 不一会,何皇后端着一个漆盘走了进来,看到地上跪着一地的人,笑道:“呵,好大的阵势,陛下身体好好的,用得着你们跪在这里哭丧么?还不一个个起来,好生服侍陛下!” “皇后说得对,我还没死呢,别一个个哭丧着脸,跪在那里嚎!”刘宏嘴上在喝骂,实际上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见状,赶忙从地上起来,张让将刘宏从床上扶了起来,和赵忠一人一边,当做靠背,让刘宏舒舒服服的靠着,何皇后端起盘中的碗,拿起调羹,轻轻吹拂了几下,然后舀出了一勺羹汤,尝了一尝,这才喂给刘宏食用。 享受着家奴、娇妻的服侍,从黄泉路上走了一遭的刘宏,心里愈加珍视起自己这得之不易的无上地位来。 第145章 正一道教 第一四四章正一道教 随着刘宏的病情的好转,刘照结束了在宗庙的拜祭、祈福,返身回到了宫里,前往西园去向刘宏问安。 看着自己孝顺、懂事的儿子,刘宏心里颇为欣慰。随着对自己昏迷期间,宫内外各种动向的了解,刘宏对何皇后以及刘照在此期间的表现,很是满意。 特别是何皇后请三公入宫宿值猗兰殿,这一举动领刘宏对何皇后大为改观,本来他觉得何皇后性格刚毅,手腕狠辣,此次也许会乘着自己昏迷不醒的机会,把持宫中的诸般事务,好给刘照上位创造条件。谁知,何皇后却让三公会同诸位常侍,轮流值守在他身边,这样一来,各方势力互相牵制,得益的,便是他这个天子了。 而自己的儿子刘照,更是早早的去了城外的宗庙,为自己祈福,足见其平日里表现出的孝顺,实乃发自肺腑,出于真诚。 “阿弁,这几日辛苦你了,宗庙祭拜之礼,繁缛枯燥,也亏你能呆得住,若是换了我,最多三天,便要按耐不住了。”刘宏此刻心情极佳,说话时也开起了玩笑。 “先贤有云,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父皇病逝沉重,儿臣只恨不能以身相代,区区几日的斋戒祭祀,又算得上什么呢。如今父皇身体康健,儿臣在这世上也就有了依靠,否则,儿臣与母后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还不知道要被别人怎么欺凌呢!”刘照的脸上,一副委屈的模样。 听了刘照的话,刘宏的脸色也有些阴沉,非但是刘照,就连何皇后,也曾经向自己说过类似的话,这话一方面让他听着贴心,另一方面,又让他感到迷惑——何皇后所说的被人欺凌,指得是什么? 再后来,刘宏从郭胜的口中,得知蹇硕曾经执意阻拦何皇后进入猗兰殿,虽然蹇硕一再辩称自己是怕何皇后乘机动什么手脚,甚至是加害天子,但是,刘宏依旧从中嗅到了一丝不详的气味。 虽然蹇硕一直对何皇后抱有戒心,但是这一次,他执意阻挠何皇后进入猗兰殿,却让刘宏感到很不舒服。对于身边的内侍,刘宏在依赖之余,也深知不能完全信任他们,而这次自己昏迷不醒,蹇硕等人却连皇后都想阻拦在外,那么,自己身边,等于就只剩下了一干内侍,自己的一生一死,也都全部操控于这些内侍之手,这种感觉,很不好受。 反观何皇后,明达事理,处事公允,让朝廷大臣与内侍们一起轮流值守,互相牵制,最大程度上保障了自己的人身安全。 关键时候,自己一直以来都持有防备之心的何皇后,反比自己一直都倍加信任的内侍们,表现得更懂事、更贴心,这让刘宏不由得又纠结了起来——人与人之间,还能有一点信任吗?到底该相信谁才好? 而在他大病期间,永乐宫那边的种种动作,刘宏通过何皇后以及吕强、郭胜等人的言语,也已经多少有所了解。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有了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儿子,总不至于跟其他人一样,会想着保扶他人登基为帝吧?可是,没想到,自己的母亲收养了太平郎之后,竟然跟何皇后一样,把一门心思都移到了皇子身上!这次他得了恶疾,母亲非但没有想方设法来救治,反而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如何保扶太平郎登基即位上面。这,还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想法吗?难道在皇位面前,就连自己的生身母亲也都靠不住? 想到这里,刘宏只觉得兴意阑珊,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足以依靠了一般。 “陛下。”何皇后柔声道:“这次陛下能够康复,实在是天大的幸事,应该好好封赏有功人员才是,三位相公日夜值守,诸位常侍尽心尽责,道士史邈为陛下禳解祈福,功劳也不小。还有张保阿以及几位侍医,也是日夜辛劳,陛下可不能吝惜赏赐啊。” 刘宏闻言,总算暂时抛开了心中的不快,他笑道:“功劳最大的,当属皇后,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便是。” “臣妾想要的,就是陛下的身体康泰,臣妾所拥有的一起,都是陛下给的,如果没有了陛下,臣妾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何皇后眼波流转,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刘宏在一旁看得食指大动,伸手紧紧的握住何皇后的柔荑,低声抚慰起何皇后来。 看着父母当面秀恩爱,刘照忍不住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何皇后听到后,赶紧将手抽了回来,刘宏哈哈一笑,道:“阿弁的功劳也不小,你又想要什么赏赐?” 刘照知道自己不能一味的客气,否则表演的次数太多,就会让人感觉有些假了。于是他笑嘻嘻说道:“儿臣的卫士最近又多了近百名,正缺些好马,父皇若要赏赐儿臣,那就让儿臣去騄骥厩中再挑几匹马吧。” “好,一切都依你。只是你又从哪招揽了这么多的豪侠?”刘宏好奇的问道。 “禀父皇,这些人不是游侠,而是一些北军的军士,羡慕儿臣的卫士衣甲鲜明,军容整齐,所以各自托了门路,到我门下来充当卫士,儿臣推却不过,只好收了一些人,将门下卫士的名额给补齐了。”刘照解释道。 “北军里尽是些浪荡子弟,没什么本事,不过忠心倒是毋庸置疑的……”刘宏对此不置可否。 “陛下,还是说正事吧,如果觉得臣妾在这里不方便说,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何皇后道。 “哈哈,哪里,哪里。”刘宏一把拽住了何皇后的衣袖:“皇后勿要多心,刚才只是随口闲谈,一时没把住,就跑题了而已。” “三位相公此次劳苦功高,厚加封赏是应该的。这样吧,三位相公全都封为列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如何?”刘宏高兴之下,封赏起来,也大方了很多。再说了,此次也全靠杨赐等三人震住了场面,掌控住了局势,这才让刘宏安然渡过了危机,否则,无论是一干常侍黄门,还是何皇后,刘宏都不放心将自己的安危完全交付到他们手中。这种等同于救驾的功劳,岂能不厚加封赏呢? “至于诸位常侍嘛……”刘宏略微沉吟了起来。 “陛下。”张让赶忙出列,道:“侍奉陛下,本是老奴等人分内之事,没能侍候好陛下,让陛下久病不愈,已经是老奴等人失职了,如今陛下不降罪惩戒,已经是老奴之幸,安敢觍颜接受赏赐?” 看张让如此推让,其他的常侍们也纷纷出列,表示推辞。 “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刘宏道:“那就每人赏赐千金好了。”张让等人闻言,赶忙谢恩。 “阿弁,你说说,史仙师我该如何赏赐啊?”刘宏笑问道。 “禀父皇,本来,要怎么赏赐史仙师,还不是全凭父皇的心意?多了少了的,难道史仙师还敢嫌弃不成?只是,儿臣偶尔想到一事,觉得需要和父皇商榷一二。”刘照道。 “哦?我儿又有了什么新奇的主意?”刘宏很是好奇。 “不知父皇可曾听过太平道?” “唔,略有耳闻。” “父皇,那太平道在各地施符水救治病人,信徒超过百万之众,长此以往,恐怕终究会成为朝廷的心腹之患呀。”刘照道。 刘宏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管太平道本身有没有反意,聚众收徒上百万,对于任何一个皇帝来说,都是不能容忍的。 “可是,那太平道的符水,倒好像真有几分灵验,否则也不会让那么多人都去信奉了。所以,放纵太平道发展下去,似乎不妥,但是要强令禁止,却又有些难办。” “那以我儿之间,该当如何?” “以儿臣愚见,一则,不能让太平道一家独大,收买人心;二则,天下各地的道士,最好还是能够由朝廷统一管理,加以约束和训导,这样才好控制。” “所以,我儿的意思,是要让史仙师出面来跟太平道竞争了?”刘宏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儿臣正是此意。史仙师乃是超凡脱俗的仙人,岂会在意名禄?他所追求的,乃是弘扬正法,传播大道。所以,如果父皇能够封他个官职,让他统领天下道士,那就是对他莫大的恩典了。” 刘宏拈着胡须,思考了片刻,问道:“如今太平道拥众百万,已经让朝廷够头疼的了,换了史仙师统领天下道士,万一他也生出了不臣之心,那又如何是好?” “父皇,史仙师所宣扬的道法,首先注重的,就是忠孝节义之道,以伦理纲常约束道士、信徒的行为,因此,比起太平道的歪门邪道,危害要小得多。而且,史仙师的职位,是由朝廷任命的,而非教徒之间私相授受,这也便于朝廷的管制,如若史仙师有不臣之心,朝廷一纸诏书,就可以免除他的职务,别选他人担任,而如今的太平道,听说其教主张角,自称‘大贤良师’,不知道这个职位,朝廷能任免否?” 看到刘宏不停的点头,刘照继续道:“而且,如今朝廷正要推行种痘之法,而单单依靠太医署,恐怕力有未逮。史仙师是种痘法的创始人,正好让他招收一些徒众,来推广种痘法,这样既节省了朝廷的精力,又让官立的道教得到了发展,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既然如此,那就宣史仙师过来,问个究竟。”刘宏道。 一名内侍领命去了,刘宏有问道:“那关于种痘,我儿还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个……儿臣愚见,现有的痘苗,不妨分为三份,一份留在宫中,专门为宫里的上下人等接种,一份留在太医署,为在京的诸侯王、公主、勋戚、大臣等人接种,其余的,由史仙师掌管,负责给民间传授种痘之法,提供痘苗,尽快的将这项德政推广开来。”刘照道。 “可是,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啊,史仙师在民间推广种痘之法,名声全让他得了去,岂非让朝廷脸上无光?而且史仙师藉此名扬天下之后,还能不能制得住,很难说啊。”刘宏担心道。 “所以,还请父皇举行隆重的仪式,册封史道人,让天下人都知道,史道人是代表父皇,代表朝廷办事。另外,种痘法这么一桩旷古烁今的德政,推行的时候,岂能不勒石记功,大加歌颂?到时候,天底下的人,自然会知道,到底是谁推行了这项德政。”刘照悠然道。 “哈哈,如此甚好!”若说刘宏最喜欢什么,那么毫无疑问,树碑立传,吟诗作赋,就是其中之一了:“嗯,这一次,我要亲自动笔,其他的大臣,也要赋诗作文,哦,对了,你府中的郎中令曹孟德,也别忘了让他作一篇文赋递呈上来。还有蔡伯喈(蔡邕字伯喈),唉,可惜了,他的文赋,冠于天下,只是此刻不知道人在何处?可惜啊可惜。” “陛下,蔡伯喈那种狂徒,还是离陛下得越远越好,否则,他又要天天上疏来指责陛下了呢。”张让、赵忠等人,自然不会放过曾经得罪过他们的蔡邕,生怕刘宏一个高兴,又下旨把蔡邕给召回朝廷来。 “罢了,虽无蔡伯喈,但是朝中尚有几位善于辞赋的大臣,其文采也不在蔡伯喈之下。”刘宏也知道,蔡邕得罪一干常侍不浅,所以才隐姓埋名,逃窜到不知哪里去了,否则,他自己早就颁布了赦令,蔡邕又何须躲避他呢? 正在闲谈之间,史道人匆匆来到了猗兰殿。方才,他塞了一小块金子给传召的内侍,向其打听清楚了刘宏宣召他的目的。听完内侍的转述之后,史道人心中狂喜,他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到了!刘照当初许诺给他的富贵,也算是初步兑现了! 按耐住心中的喜悦,史道人赶到了猗兰殿。进殿之后,行过了参拜之礼,史道人朗声说道:“陛下洪福齐天,百邪辟易,终能驱除邪祟,身体完复,臣谨在此贺喜陛下了。” “呵呵,也少不了史仙师禳解、祈福之功。”刘宏道:“听弘农王说,史仙师搞出了一个什么新的道派?不知史仙师可否为我详解一二?” “启禀陛下,臣深感当世所行的诸般教派,无不私下称官设号,蚁聚人众,坏乱王法,动辄聚众叛乱,谋逆君王,蠹害国家。因此,臣特以儒家的伦理纲常,来约束道士、徒众的行为。臣所主张的道教,应该并教生民,佐国扶命,以臣忠子孝,夫信妇贞,兄敬弟顺,安平乐道,信守五常为宗旨。自然,既然臣说要信守五常,以忠孝仁义为法度,那么臣所创建的教派,就需要有陛下的恩准,才能最终建立,否则,名不正,言不顺,不足以取信于天下。” “哦,听上去,倒是有几分道理。”刘宏道:“只是不知仙师所创的道派,叫什么名字啊?” “启禀陛下,既然是由陛下亲自恩准,由朝廷设立并且监管的道派,臣以为,应当叫做‘正一道’,方才能显示其身份地位。同时,也可以与那些邪门外道区别开来。”史道人按照早先和刘照商量好的细则,将教派的名称说了出来。 “正一道,这个名字果然威风,看来史仙师确实是一心辅弼朝廷,坚守正道了。”旁边张让突然出声,表达了自己对史道人的支持。 刘照心里微微疑惑,张让怎么突然改了性子?摆明了史道人是自己一伙的,怎么他倒破天荒的支持起自己这边来了? 刘照不知道,他为新道教及时引进的,相对来说已经比较完善的“轮回”“转世”系统,对张让等人产生了多大的震撼和触动。张让等人对这一套学说,可谓是笃信不疑。虽然不至于因此就全面倒向刘照这边,但是对于史道人的一举一动,他们却是不遗余力的支持了。 刘宏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最后,他向刘照问道:“我儿,就此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若果没有,那我可就要颁旨了。” “启禀父皇,其他都没有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父皇不妨在太常之下,设立一个道录司,专门负责管理天下道士的身份文牒,从今之后,道士都需要有朝廷颁布的文牒,才能宣讲道法,救济世人,否则,全都以妖人惑众之罪论处。”刘照将自己最后的撒手锏,都抛了出来。 次日,沉寂多时的宫禁,终于传出了刘宏的诏命。 第一封诏令,册封太尉杨赐为临晋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册封司徒袁隗为阳翟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册封司空张济为蔡阳侯,食邑一千五百户。 虽说当初汉代的丞相,必然会被封侯,但是东汉的三公,却很少有人能享受这个待遇。因此,诏令一出,朝野上下,无不艳羡。 可是,比起另一道诏令来,这道诏令的震撼程度,就实在是算不上什么了。 天子有诏,册封道士史邈为“正一教主,广道弘化辅国真人”,准其创立“正一道”,并统领天下道门。 【修改字数补丁】 第146章 上使降临 第一四五章上使降临 洛阳永和里的一所宅院内,唐周懒洋洋的从床上翻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的身体略微一动,大腿边上便又传来了一阵阵的温软。唐周顿时觉得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伸手探入被窝,在那具丰腴的玉体上面,狠狠的捏了几把。 被窝中的女子哎哟的叫了一声,一双玉臂攀住了唐周的胳膊,软语娇声的唤道:“公子,天色还早,不如多安歇一阵……” 唐周闻言,望了望外面,窗户上的绫子应经被日光映得雪亮,怎么也算不上是“天色还早”,不过比起前两日的荒唐生活来说,这会也的确不妨再多安歇一阵子。只是,今天是重阳节,他已经了约了十几位勋戚家的子弟,去城外登山辟邪,自然不好耽搁了。 恋恋不舍的看了身边的玉人几眼后,唐周还是毅然起身穿衣了。那女子见状,便也不再继续痴缠唐周,而是匆匆披上了一件小衣,下床替唐周穿起衣服来。看到这女子如此乖巧伶俐,唐周不由得满意的点点头。 这名女子是几天前洛阳的一位豪商所赠,虽然唐周顶着颍川唐氏的名头,背后又靠着太平道这棵大树,但是,想让京师的豪商,将如此好的货色慷慨相赠,唐周自问没那么大的情面。那名豪商之所以如此慷慨,不过是为了向他求取“痘苗”罢了。 自从年初宫中发了恶疫,一时间,整个洛阳都是风声鹤唳,惶惶不安。近些年天下时常有大疫流行,所过之处,经常是乡里为之一空,因此洛阳的居民,无不害怕宫中的恶疫会传播开来。 惶恐之下,很多人都向太平道求取“符水”来防治,这让太平道一时间名利双收,声势又壮大了不少。但是,很快,宫中就传出了道士史邈炼制出了能够防治痘疮的痘苗,并且在宫中开始大规模接种的消息。 一时间,人们纷纷前来打听,太平道是否有这种痘苗?能不能提供一些痘苗给信众? 唐周平日里吹嘘惯了,因此不假思索,当时就大言不惭的声称自己有痘苗,只不过尚在炼制之中。 事实上,要论符水、法术,唐周在这方面还真没有什么本事,一应的仪式,都由洛阳方的几名祝师一手操办,而唐周身为渠帅,平日只知道四处交游,对此,本方内部的人士颇有怨词。只不过,洛阳方身负重任,和诸家权贵往来,本来就是洛阳方的主要任务之一,而唐周在这方面又做得十分出色,所以大家便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对于痘疮这种恶疾,太平道其实没有什么妙招,只不过在信仰的支持之下,太平道的信众,可以不避生死,冒死进入恶疫爆发的地区,然后对病人进行隔离,某种程度上减轻了恶疫的传染程度罢了。 但是太平道毕竟名声在外,唐周信口胡诌,人们居然也就信了,这才有某位豪商,为了求取痘苗,不惜以美人厚贿唐周的事情出现。 唐周最初还有点惧怕,自己信口答应的人太多了,到时候拿不出“痘苗”来可怎么办?但是随着他送出的许诺越来越多,收到的礼物越来越重,他反而感觉是“虱子多了不愁痒”,与其担心怎么兑现承诺,还不如先好好享受一下送来的美人! 但是今天的重阳之会,恐怕难免又要面对众人的询问了。唐周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盘算着该如何编造搪塞的言词。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了,一名仆役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美姬顿时发出一声惊叫,回身躲入了帐幕之中。 唐周大怒,美人身着小衣,玉体半果,服侍自己穿衣,自是别有一番风情,可是这会被仆役闯了进来,春光泄露,也不知道被看到了多少不该看的地方,唐周登时觉得好像自己被剜却了一块心头肉一般。 “死夫!乱闯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唐周一边大声喝骂,一边用眼睛左右张望,想寻找一件称手的东西,上前好好教训仆役一番。 那仆役赶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道:“非是小人不守规矩,实在是有重要的事情,向公子禀报。” “哦,有什么事情?速速禀来,果真重要也就罢了,若是敢巧言搪塞,我今天便挖了你的双眼!”唐周怒气未息的问道。 “公子,马渠帅,哦不,马上使来了,说要立刻见你。”仆役战战兢兢的禀道。 唐周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上使,也就是神上使,在太平道之中,地位犹在渠帅之上,仅次于大贤良师,也就是教主张角,一共有八位。 如果说渠帅是统帅一方的地方大员,那么神上使便相当于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神上使不仅经常身负教主张角的使命,奔赴各地办事,更有专门巡查各地,纠察各方人员是否有失职行为的职权。 仅就唐周所担任的渠帅一职而言,神上使的来临,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更何况,唐周与那位“马上使”之间,还有一段不小的恩怨呢。 所谓“马上使”,便是马元义了。当初洛阳方的渠帅,便是马元义。要说真实的本领,唐周自知远不及马元义,如今太平道在洛阳的重要倚靠——中常侍封谞、徐奉,便是马元义一手忽悠傻的,可以说,没有马元义的开创之功,就凭他唐周,哪有那个本事攀上素不相识、高高在上的贵人们? 唐周更是深知,在马元义眼中,他就一个“摘桃子”的无行小人。当年,他凭借和教主张角的弟弟张梁的裙带关系,有幸成了张角的“亲传弟子”。后来,张角需要一位得力之人,去荆州、扬州一代,发展信徒,最终选定了马元义,而唐周,则凭借上下活动,成功的挤掉了马元义推荐的人选,出任洛阳方的渠帅。 从那一天开始,唐周与马元义之间,便生出嫌隙。只是唐周万万没想到,马元义在荆州、扬州地区干得同样十分出色,最后,被教主张角从荆州方的渠帅,提拔到了神上使的位置上! 如今这个老对头又回到了洛阳,而且还是以神上使的身份回来的。想到这里,唐周恼怒之余,又不禁有一丝害怕。 神上使在外代表着张角本人,具有无上的权威,即使唐周贵为一方的渠帅,只要神上使一句话,他都不能不乖乖的听从,更别说是神上使对他的纠察和责罚。 如果马元义执意要治他的罪的话,远在冀州的张梁,可是远水难救近火,一旦自己丢了洛阳方渠帅的职位,那么他眼下所拥有的一切,包括身后的那位美人,可都要成镜花水月一场空了——如果他敢带着这些东西回冀州的话,一旦被教内的人知道了底细,就算是张梁,也不会再保全他。毕竟此时的太平道,教规还是十分严格的。 最后,唐周把心一横,大步出了房间,往第一进院子走去,来见马元义。 第一进院子的上房里,马元义坐在主席之上,脸色也是阴沉得可怕。他此次本是要回冀州向张角复命,把在荆州、扬州发展徒众的具体情况,以及明年如何将这些徒众带到冀州去参与起事的计划,向张角详细汇报一番。但是当他行至河南境内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邙山道士史邈炼制出了可以防治痘疮的“痘苗”,这一震惊世人的消息。 马元义自然很清楚这个“痘苗”的诞生,将意味着什么,他亲手运作,创立了洛阳、荆州两个大方,自然深通“符水”之术,也深知“符水”之术对于聚敛徒众有何等重要的作用。而这个“痘苗”,如果真像人们传说的那么有效的话,那它能起到的作用,可要比太平道的“符水”还要大得多! 因此,马元义第一时间决定改变行程,前往洛阳。按他的想法,最好是能把道士史邈给拉拢到太平道里来,哪怕是酬以神上使之位,也再所不惜。如果那史邈不识好歹,拒绝入教的话,那就要用尽一切方法,将痘苗的炼制方法,从他的口中给挖出来。 谁知道,还没抵达洛阳,马元义便又得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消息——天子册封史邈为“真人”、“正一教主”,准许其创立“正一道”,并且统领天下道士! 听到这个消息,马元义可谓是又惊又怒。相比汉和帝以太傅之职征聘张陵的待遇,史邈所受的册封,似乎是微不足道,可是马元义知道,这对于太平道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啊! 太平道起事,其中关键的一环,就是洛阳。张角等人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各地的借宗教手段起事的“妖贼”,数不胜数,例如汉桓帝建和二年(148年),长平陈景自号“黄帝子”,南顿管伯,自称“真人”,两人遥相呼应,一起举事,结果被诛杀;汉桓帝延熹九年(166年)沛国人戴异,自称得到了黄金印,与广陵人龙尚等人,制作符书,称“太上皇”,结果被诛杀;熹平二年(173年),会稽人许昌聚众起事,自称“阳明皇帝”,最后被扬州刺史臧旻(臧洪的父亲)率领司马孙坚等人攻灭。 这些起事无一不是以失败告终,足见大汉乃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平道的规模虽然比起以往的“前辈”们,要大得多,但是张角等人一点都不敢轻视朝廷的力量。所以,在洛阳起事,第一时间就攻下皇宫、官府,让大汉群龙无首,这是张角与马元义一起商定的对策。 而现在,有了这个朝廷认可的“正一道”,又挟着“痘苗”防治痘疮之威,史邈一定会在洛阳,发展起大量的信徒来,到时候,说不定连太平道已经发展过来的信徒,都要被正一道抢走。没有大批信徒的盲从和支持,太平道又如何能够攻陷皇宫,控制住洛阳? 深感事态严重性的马元义,加快了行程,连夜赶往了洛阳。 然而,到达了洛阳之后,马元义召集了教徒一问,结果得知洛阳方的渠帅唐周,已经呆在自己家里,好几天没有出现了,其他的教徒群龙无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正一道成立之事。 通过细细的盘问,马元义很快就知道了唐周平时的所作所为,他不由得大为愤怒,深恨自己当初没有据理力争,让自己提名的教徒出任洛阳方的渠帅,如今唐周在洛阳,分明只是借着太平道的名号,四处交游玩乐,安享清福嘛!根本就没把教中的大事放在心上! 看到唐周一身华贵的锦衣,体态雍容的走了进来,马元义双眼一瞪,喝道:“唐渠帅,你可知罪?” 唐周吓了一跳,但是他知道自己此刻不能认怂,于是朗声说道:“属下恭迎上使,不知上使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哈哈。”马元义怒极反笑:“唐渠帅不愧是在京师呆了这么长的时间,说起话来,都是一副官腔了。我且问你,痘苗之事,你可知道?” “属下早已悉知此事。”唐周眼珠子一转,顺口胡诌起来:“属下与那史道人,极为情熟,经过属下的长期劝导,史道人早就有了入教之意,过几日待属下再前去劝说一番,定保那史道人带着痘苗,前来入教!” “哦,唐渠帅倒是挺有信心的啊,那皇帝已经下诏,册封史邈为‘正一教主,广道弘化辅国真人’,准其创立正一道的事情,你可知道?”说到这里,马元义已经是声色俱厉,面容可怖。 唐周登时懵了,这两天他躲在家里,与新得的美人共赴巫山,翻云覆雨,玩得忘乎所以,对外界发生了什么,根本是一无所知。谁知道,如此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偏偏就是在这两天发生的! 想到自己的严重失职,以及因此将获得的惩罚,唐周不觉双手颤抖,甚至连牙齿也上下打颤起来。 马元义轻蔑的看了唐周一眼,喝令道:“来人呀,将唐渠帅押入内室,严加看管,待我日后有暇,再慢慢发落。从今日起,洛阳方的一应事务,都由我来接手掌管!” 洛阳方的几名祝师纷纷起身遵命,马元义背后的几名壮汉走了过来,拽着唐周,往后面的院子去了。 “曼成,看来我暂时是去不成冀州了,你明日动身启程,代我去冀州向大贤良师汇报诸般事务。你如今已经是荆州方的渠帅了,明年率领徒众迁往冀州的行动,也将由你负责,这一次去冀州,你要好好听从大贤良师的教诲,把这件大事办好,明白?”马元义对身边的一个大汉说道。 这名大汉,名叫张曼成,正是日后南阳黄巾的头领。听了马元义的嘱咐,他咧嘴一笑,道:“上使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属下决不会在大贤良师面前,给你丢脸!” 马元义点点头,又对洛阳方的几名祝师说:“你们谁有人情?可否帮我牵线,让我和这个史邈见上一面?” 几名大汉拽着唐周,来到了第二进院子,推开上房的大门后,几名大汉一把将唐周推了进去,其中一人喝道:“老老实实在里面呆着,别想着逃跑,你家阿翁我可是有名的‘草上飞’,就算让你先跑个把时辰,我也照样能将你追回来。” 另一人笑道:“跑了个把时辰你都能追回来,你以为你有狗鼻子,可以嗅出气味来么?” 几人正在笑谑的时候,侧室里,传出一个软糯的声音来:“是公子回来了么?啊!” 原来是那名美姬听到想动,以为你唐周回来了,所以出来查探,结果看到门口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由得一声惊呼,赶紧躲进了侧室。 几名汉子看到美姬,眼中都是一亮,一名大汉就想进屋,却被另一人给拉住了,他们相互耳语了几句,便拉上房门,反锁起来,径自离去了。 唐周长叹一声,满心的懊悔,如果自己这两天能稍微出去打听一下消息,也不至于犯下如此明显的过错,以至于被马元义抓住,借机免了职务。 迈步走近侧室,美姬迎了上来,柔声道:“公子可回来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几个人怎么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唐周摇摇脑袋,无力的倒在了床榻上,美姬见状,赶忙坐过来,为他轻轻揉捏着额头。若是几刻钟之间,唐周管保会把持不住,又要胡天胡地一番了,可是这一会儿,他却实在提不起这份兴趣来。 这一次,自己渠帅的职位,大概是保不住了,如果保不住渠帅的职务,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大概也终将不保,特别是眼前这位美人儿,如果说钱财还能私自藏匿一些的话,这位走到哪都惹人注目的美人,却是怎么也没法私自藏匿的。教中对各方渠帅的缉查很严,特别是在钱财和女子方面。自己这次落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倒也罢了,张梁尚能庇护得住他,但是如果被人知道他收受了不少的钱财与美女,那就算是张梁,也要杀他以正教规了! 罢了,不如乘眼前还能拥有她的机会,再多亲近几天吧。唐周心里这样想着,双手已经很不老实的探入了美人的衣中。 就在此时,哐啷一声,房门被粗暴的推开了,几名壮汉一脸淫笑,向他这边逼近了过来。 第147章 金市私会 第一四六章金市私会 唐周双手一撑,以平日里难以企及的矫健,从床上翻身起来,跳到了地下,挡在了几名不速之客的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唐周色厉内荏的呵斥着。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荆州方的张渠帅,还不速速上前拜见!”一名壮汉怒喝道。 “原来是张渠帅,有礼了,不过你是荆州方的渠帅,可管不到我洛阳方的事情。而且我虽然被上使问罪,羁押在此,但是我洛阳方渠帅的职位,可还没被免去,尔等休要无礼!”唐周继续虚张声势,妄图唬住张曼成一行人等。 “哈哈,唐渠帅说得没错。我们荆州方哪能跟洛阳方相比,荆州乃是荒蛮之地,哪里比得上洛阳的富贵繁华。不说别的,单说唐渠帅的这套宅院,啧啧,可就比马上使在宛城的居所,不知道要豪华上多少倍。你我都是教内的兄弟,唐渠帅总不好一个人私下享受这份清福吧?明天我就离开这花花世界,要奔赴冀州了,接下来,更是要在荆州与冀州之间,来回奔波,辛苦着呐!唐渠帅,看在我等为教中大业劳苦奔走的份上,你总得犒劳犒劳我们吧。”张曼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既然张渠帅开口了,我自然不能悭吝。有劳张渠帅把我的管事唤来,我让他支十金给张渠帅做路费,聊表心意。”唐周一咬牙,准备破财消灾了。 “嘿嘿,唐渠帅,你可是慷他人之慨了。马上使已经下令,将你名下的所有钱财、产业,全部没收,充做教中的公产。也就是说,现在就连这套宅院,也已经不是你唐渠帅的了,你又拿什么来犒劳我们?”看到唐周的脸色大变,张曼成不由得一脸的快意。 “唐渠帅,如今还归你所有的,也就是你身后的那位美娇娘了。不如你将她献出来,让我们兄弟几人乐上一乐,回头保证给你完完整整的送回来,一根头发都不会少。”说着,张曼成与几名壮汉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们敢!”唐周双手一张,徒劳的护在美姬身前。 “唐周,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声好气的跟你说,你乖乖从命便是,否则,可别怪我们心狠手辣,让你吃一番皮肉之苦了!”张曼成双眼一瞪,凶相毕露。他身后的壮汉立刻欺身而上,一左一右,挟住了唐周,将其往屋外拖去。 唐周拼命的挣扎,奈何他淘虚了的身子骨,如何能挣脱这两名壮汉的挟制,听到美姬已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喊,他忍不住大声骂道:“你们这些狗贼,回头我定要上告教主,治尔等之罪!” 一名大汉不耐烦了,挥拳就在唐周的小腹上狠狠的打了一记。唐周顿时痛得身体如同虾米一般,弓了起来,嘴里自然也没法再叫骂了。两名大汉将唐周拖到另一间侧室的门口,一个伸手一推,一个抬脚一踹,登时让唐周跌了个狗吃屎。等他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房门早就被从外面紧紧的扣住了。 隔着房门,唐周依稀能听到对面房间里,男人肆意的淫笑,和美姬哀哀的悲鸣。自己的禁脔如今居然被几名外人肆意的享用,唐周攥紧了拳头,在门板上使劲的捶打着,最后甚至磕破了指节,鲜血直流,兀自不觉痛楚。最后,唐周无力的坐到地上,绝望的嚎哭起来。 这种不堪耳闻之事,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唐周才听到张曼成等人离开了自己的居室。过了片刻,唐周家里的仆役战战兢兢的端着食物,来到了门口,解开了门环上绑缚着的绳索。 唐周骨碌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拉开了房门,一把推开家仆,慌忙中,踢翻了地上的食盘,粟米粥洒了一地,可是唐周却不管不顾,直奔着对面的侧室快步冲了过去。 侧室的门虚掩着,唐周一把推开门,几步来到了床边。床上一个柔弱的身影,正躲在被中暗暗抽泣。唐周心中大恸,伸手过去抚摸,结果手刚刚碰触到对方的身体,被中的美姬就立刻凄声惊叫起来。 “别怕,是我,是我!”唐周说着,眼泪又不停的掉了下来。 “公子!”美姬扑到了唐周的怀里,哀哀的啼哭起来:“公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奴婢虽是卑贱之身,但终归也是公子的人,怎么能让那些役夫这般糟蹋!” 其实,对于这名美姬来说,贞操早已经是一种奢谈了。她从*岁开始,就由家中的年长经事的侍女训导,传授各种取悦男人的技巧,而她未来的工作,就是随时被家主派去侍奉贵客,或者被当做礼物送出去,总之,迎新送旧,取悦男人,就是她唯一的生存之道。 唐周并不是她侍奉的第一个男人,长大成人之后,由于相貌出众,家主亲自取了她的红丸,并且将她留在身边侍候。只不过,这种恩情终究浅薄,难以持久,家主宠幸了她一年多之后,便将她丢在了一旁。之后,她便和其他的婢女一样,开始了迎新送旧,取悦宾客的生涯。不过,由于她的姿容的确出色,倒是不用去侍奉普通的客人,几年下来,她也仅仅侍奉过几位家主刻意巴结的贵戚而已。最终,家主为了求什么仙药,把她送给了眼前的这位“唐公子”。 虽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愿意被几名低贱的男子强行啪啪,所以她使出了浑身解数,软语娇声的向唐周诉苦,以期唐周能够为她做主。 唐周一声苦笑,他如今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得住美姬!好在张曼成等人明天就会离开洛阳了,到时候马元义身边调遣使用的人,都是洛阳方的徒众,自己在洛阳方,好歹还有点影响和地位,想来不会再有人来上门欺辱自己了罢? 看到唐周不说话,美姬继续哭哭啼啼的说道:“奴婢听说公子乃是汝阳侯的族人,与宫中的大人交情甚笃,公子何不去告官,将这群强盗抓起来治罪!京师之地,天子脚下,哪容他们这群野人(野人指乡野之人)放肆!” 唐周只能继续苦笑,他所依仗的几位中常侍,都是马元义一手结交、拉拢起来的。如果不是看在太平道、马元义的面子上,他这个假得不能再假的“颍川唐氏子弟”,哪里会在洛阳这么吃香?要知道,颍川唐氏本就是依靠汝阳侯、中常侍唐衡才兴旺起来的,属于宦官一党,宫里的诸位常侍,对其他家族不了解,难道还会对唐家不了解么?唐家有哪些子弟,他们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又岂会识不穿自己的真面目?之所以不揭穿他,就是看在太平道的份上罢了。 但是,想到马元义,唐周再一次忍不住怒火中烧。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如何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可是你在荆州的部属,不也照样是好色贪婪之辈么?我在洛阳这么几年,结交了不少的富贵子弟,多少也算是壮大了太平道的声势吧?可是你不念我一点功劳也就罢了,还放纵部属来欺辱我,此仇不报,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想到这里,唐周的脸色不由得有些狰狞。好你个马元义,你身为上使,又结交了宫中的权贵,所以觉得我拿你没法子是吧?可是要知道,你们所谋划的,也是泼天的大罪。谋逆,这种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大罪,宫里有哪位大人敢出面相保?既然你不仁,也就休怪我不义了! 唐周发了一番狠之后,随即又想到,自己如今被关在内宅,想跑都跑不出去,就算跑出去了,他又找谁去告发马元义?平日里结交的那些富贵子弟,如果知道自己与太平道翻脸了,会不会就此疏远自己,甚至是反过来去向马元义告密?太平道谋反这么重大的事情,他们是否有胆量帮忙告发? 想来想去,唐周颓唐的摇了摇头,这些酒肉朋友,只可以共富贵,又哪里能同患难呢?至于那些大人物,更别想了,他如今最熟悉的大人物,也就是那几位中常侍,而这几位,都参与到了太平道的谋逆之中,向他们去告发,岂不是自投罗网么? 最后,唐周只能哀叹一声,默默的搂着美姬垂泪。美姬见状,总算知道自己这回是遇到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也只能心里暗暗叹气了。 夜里,唐周又忍不住不老实起来,偷偷的伸手从被中探了过去,见美姬没有反对,他渐渐大胆,把身子也靠了过去。美姬双眼紧闭,任凭唐周在她身上胡天胡地,暗地里,却是咬碎了满嘴的贝齿,险些气死过去。只不过眼下除了唐周,她又能去依靠何人?也只能忍气吞声,苦苦忍耐了。 再说史道人,受了天子的册封,创立正一道,统领天下道门,一时间,风光无两。在洛阳呆了几天后,他动身返回邙山,正式筹划创立正一道,并向天下发布他所编纂的《正一经》一事。 当他经过金市的时候,几名身材健硕的仆役拦在了他的车驾前,其中一人上前拱手道:“史真人,我家主人请你过去见上一面。” “哦?还未请教你家主人高姓大名?”对于对方拦截自己车驾的举动,史道人心里很是不高兴,只不过对方既然敢如此嚣张,想必身份不凡,洛阳乃是天子脚下,高官勋戚不计其数,保不齐遇到的就会是什么大人物,所以史道人也不敢贸然翻脸。 “史真人去了便知。”那名仆役执意不肯告知。史道人面色不悦,想催马前行,可是对方死死拦在马前,就是不放行。 看来是遇到硬茬了,史道人暗道。只是他今天出来,随行的只有几名僮仆,远不是对手,想要强行闯过去,看来是行不通了。不过这里毕竟是洛阳城中,又地处闹市区,他倒也不怕对方会下手加害自己。就算对方能买通执金吾的卫士,但是弘农王府巡街的卫士,相信还没有人能轻易买通,而金市作为洛阳城内最大的闹市区,本来就是巡视的重点区域。所以,就算真的有人想加害他,史道人自信可以支撑到卫士前来查探。 史道人一言不发,下了车,跟着那几名仆役,一路来到了一家米店的门口。仆役往旁边一站,伸手做出个“请”的姿势。 史道人径直进入了米店,店里空空如也,一个买主都没有。店主见史道人进来了,赶忙走到后门口,替史道人掀起了帘子。 过了后门,便是后院。后院的四个角落,竖立着四座高大的粮囤,粮囤中间的一小块空地上,摆放好了两张几案,两副座位,地上打扫的干干净净,四面用屏风遮挡着,也算是巧妙的隔出了一块“雅间”。 东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脸色微黑的汉子,虽然一身衣裳颇为华贵,但是仍然掩饰不住此人长期奔波劳苦的迹象。看到史道人进了后院,那汉子站起身来,向史道人遥遥一礼,道:“在下马兴,见过史真人。” “哦,原来是马渠帅,几年不见了,失礼失礼!”史道人心中一凛,已然依稀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马兴便是马元义了。其实,他的本名,就是马元义。太平道中的许多骨干,出身都十分的低微,取双字名,甚至没有大名的人,比比皆是。后来马元义到洛阳发展,深知用双字名颇不雅观,容易受人轻视,所以便以原本的名字做为表字,别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马兴。 双方相互见礼、各自入座后,马元义笑道:“听闻史真人受了朝廷的册封,实在是可喜可贺呀。” 史道人微微一笑,并不接话,马元义只好继续说道:“如今汉家天子失德,四海之内,民声鼎沸,史真人有炼制痘苗拔济世人之功,又何苦为昏君卖命?我太平道秉承黄天意旨,要在这世间创立太平乐土,史真人既是同道中人,何不加入我教,共谋大业?如果史真人愿意加入,我教愿以大贤良师、副教主之位来尊奉真人。” 史道人听了,暗吸一口凉气,虽然他素知太平道心存异志,然而听到对方如此坦诚的讲出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尽管史道人很想斥责对方是想图谋不轨,但是此刻身处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也不得不暂时虚与委蛇,周旋一二。 “元义兄所言差矣!当今天子虽是不堪,但是上天不忍黎民受苦,早就降下了太一神来救济世人,我等修道之人,自然不能违抗天命。因此,元义兄的大业,就恕我不能与闻了。” “莫非史真人也相信那些市井的流言不成?”马元义反问道。 “当年日月竟辉的景象,天下之人,除了盲瞽之辈,都是亲眼目睹过的,怎么能叫市井流言?你们太平道不也是尊奉太一神么?如今太一神临凡,你们非但没有想着如何尽心尽力的辅佐,反倒要行那谋逆之事,当真不怕上天降罪么?”对于辩论一道,史道人算是驾轻就熟了,他避开“刘照就是太一神下凡”这个论点的相关辩论,直接将其作为论据,反过来质疑太平道了。 但是马元义也是老于此道,自然不会被他轻易忽悠过去:“史真人就如此笃信弘农王便是太一神转世?” “弘农王乃是天现异象的当日出生的,而且出生之后,五岁便能通读《太平经》……”史道人逮住机会,滔滔不绝的夸赞起刘照来,什么一目下十行,经意不二讲,举一能反三等等,凡是过去夸赞过的,史道人又重新搬出来说了一遍,而且一口气停不下来,根本不给马元义插嘴的机会。 说道最后,史道人甚至连创立正一道的内情,都透露了一点给马元义:“不瞒元义兄,我素来是独自一人修炼,根本没有创立教派的执念。而这次创立正一道,正是秉承了弘农王的启发和意旨。如果不是因为弘农王秉承天命,又是太一神下凡,我又何必劳心劳力的去创立什么教派?又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自称‘正一’?元义兄,你们太平道可是走上了邪路,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听到这里,马元义终于明白了,史道人这是要死心塌地的追随弘农王了,看来,游说史道人投入太平道,已经是不大可能了。不过,这也并没有太出乎马元义的意料,因为,就算史道人可以不在乎“真人”的封号,不在乎什么“正一教主”,但是仅凭“统领天下道门”这一条,就足以让史道人奋不顾身了! 马元义脸色一沉,手里捏着酒杯,正寻思着是否要在这里动手。忽然,门帘掀起,店主快步走进了后院,来到马元义身边,俯身向马元义耳语了几句。马元义听了后,遽然起身,朝着史道人一拱手,道:“既然史真人不肯,那我也就不勉强了,就此别过!”说完,便匆忙的从后院的角门出去了。 史道人依旧端坐着,看似从容不迫,其实,心里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大气。 第148章 失败的揭发 第一四七章失败的揭发 米店门口,杨勇带着一队卫士,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今天刚好轮到他上街巡逻,谁知走到金市附近的时候,却被人给当街拦住了。来人自称是史道人的僮仆,说史道人被一伙人给强行劫走了。听到这个消息,杨勇可被吓了一大跳,史道人的身份是何等的重要,杨勇自然是心知肚明,如果他在洛阳出了什么事,而这天又恰好是他巡街,那回头说起来,自己也少不了要背一个失职的名头。于是杨勇带着部属,火速赶到了僮仆所指认的米店外。 杨勇拔出佩刀,正要迈步进去查看,却见史道人十分悠闲的从米店里走了出来。杨勇收了佩刀,上前拱手见礼,问道:“史真人,无碍吧?” “呵呵,无碍,无碍,辛苦将军了。”史道人不动声色的给杨勇戴了一记高帽,其实在他心里,还真是挺感激杨勇来得这么及时的。 “那这间米店?”杨勇还没弄清楚,这桩“劫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按照史道人的僮仆所言,史道人是被人劫入这家米店的,就该对这家米店进行搜查才是,但是看史道人的样子,又似乎没遇到什么危险,因此杨勇也只能疑惑的向史道人询问一二。 “今日只是一位故人邀我前来会一会罢了,只是走得匆忙,反倒让人误会了。”史道人知道,马元义已经早早的走了,再搜查这间店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今天见到马元义的事情,必须赶紧向弘农王禀报才是。 “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一桩要事需要面呈弘农王,不知将军可否派几名卫士,带我入宫,面见弘农王?” 杨勇心中微囧,以你史仙师、史真人的名头,入宫求见哪还需要卫士引路?看来刚才的确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史道人如此的谨慎。不过,这些事情,就不是他一个队率该操心的了。于是杨勇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由我亲自护送史真人入宫吧,反正这边已经巡视完了,刚好顺路去城东。” 在杨勇的护送下,史道人驾车绕过南宫,来到东明门,请求面见弘农王。消息递入宫中后,不多时,便有内侍前来宣召。史道人迈开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芳林园。 内侍跟在后面,也跑得是气喘吁吁,他连胜道:“史真人,慢行、慢行!弘农王尚在上课,你就算是跑到了,一时半会儿也见不到弘农王呀!” 史道人闻言,放缓了脚步,也乘机匀一匀气息,整理一下衣冠。崇光殿外,侯振已经迎了过来,见礼毕,侯振问道:“史真人,你不是昨天才见过了弘农王,今天正要赶回邙山的吗?怎么又急匆匆的回来了?” 史道人叹了口气,道:“今天一大早,就碰到了一件极为棘手之事,所以我这才赶过来面见殿下,向跟殿下讨个主意。” 侯振见史道人说得郑重,不由得也有几分好奇:“哦?未知是何事,居然让史真人觉得如此棘手?不过,若是此事干系重大,不便明言的话,史真人也不必为难。” 史道人笑道:“侯大伴乃是弘农王的腹心,这件事情或许不能跟其他人讲,但是对于侯黄门你嘛,又哪里需要保密呢?其实,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太平道要反了!” 虽然“太平道要反了”这句话,是史道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的,但是听在侯振的耳中,却如同一声惊雷一般,他惊讶的问道:“史真人,这可是天下震动的大事,你可休要戏言啊!” “嘿嘿,太平道素怀不轨之心,这个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过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引而不发,在等待时机罢了。今天,我遇到了太平道在洛阳的渠帅马元义,他这次见我,就是冲着痘苗而来的,万幸我僮仆找来了巡街的卫士,否则,我的老命今天很有可能就要断送了!”史道人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自己脖子上做出一个砍头的动作。 “这个马元义如此大胆,回头一定要禀明弘农王,先派人去把他给抓起来!”候振眉头一竖,恶狠狠的说道。 “没那么容易,此人在洛阳人情广大,可以藏身的地方太多了,一时半会儿,哪能搜寻得到!”史道人摇了摇头。 “唉,不对啊,我记得太平道在洛阳的渠帅,不是叫唐周么?”候振也猛的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份相关的情报。 “唐周乃是后进之辈,那个马元义才是太平道在洛阳的创始人,宫里的几位常侍,就是靠马元义游说拉拢,这才搭上关系的。此次马元义亲自出面,足见其对痘苗一事的重视程度。”史道人解释道。 说话间,殿里传出一声钟磬的声响——下课了。紧接着,侯谨从殿中出来,来到二人身边,低声道:“弘农王请史仙师进去。” 史道人向候振一拱手,迈步先行,进了崇光殿。殿内,依然保持着上课时的布局——正当中,是王傅马日磾的座位,右首第一个座位,坐得是刘照,而卢、王兄弟四人,依照长幼顺序,分列两旁。 看到这种布局,史道人一时间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倒是马日磾反应快,他起身说道:“既然已经下课了,还请殿下上座。” 刘照见史道人来的蹊跷,心知不是推让的时候,于是向马日磾一礼,起身换了座位。 史道人上前见礼毕,刘照问道:“史真人今日不是要回邙山吗?匆匆返回,所为何事?” 史道人赶忙把今天的经历,向刘照等人细细讲了一遍,听完之后,刘照微微一笑,道:“看来太平道果然是急眼了,如此甚好,说明我们的策略是有效的。不必理会他们,我们继续按部就班的发展正一道,推广种痘术即可。当然,史真人身边的防卫,我也会增派人手加强的。” “哼,这个太平道,越来越不像话了!今天那个马元义所说的话,不是摆明了要谋反吗?老夫定要将此事奏明天子,请求天子查禁太平道。”马日磾怒道。 “先生,那个马元义虽有悖逆之语,可是太平道毕竟反迹未彰,我们手头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就这样上奏天子的话,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刘照道。 “太平道的不轨之心,路人皆知,有哪里用得着什么证据?岂有聚众百万而不行逆乱之事者?那张角执左道,称大贤,诳耀百姓,就算他现在还没有造反的行迹,而朝廷又岂能容得下他?”马日磾反驳道。 刘照无奈的笑了一笑,道:“先生说得虽然有理,但是天子毕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恐怕在太平道反迹暴露之前,是不愿意多理会的。更何况,太平道与诸常侍交厚,到时候他们肯定会帮太平道说好话,这样一来,天子就加难以下决断了。” “天子愿不愿意理会是一回事,臣子能不能直言进谏又是另一回事。如果我们这个做臣子的,各个只知道独善其身的话,那朝廷养大臣还有何用?不如都挂冠归隐好了,也免得尸位素餐!” 看到劝不住马日磾,刘照也只得作罢。其实,对于刘照来说,想要逼反太平道还不简单,直接把唐周那小子给逮过来,然后把x大酷刑往他眼前那么一摆,保证让他把知道的东西全部都招了。 只是,正一道如今才刚刚起步,连个大致的框架都还没有搭建好,而借着给洛阳乃至河南地区的民众种痘的机会发展正一道,这本是刘照既定的方略。否则,天下大乱之后,朝廷上下的人力物力,都要集中在平叛方面,而正一道的发展,就免不了要被延后几年了。 虽说战乱也是发展正一道的一个好机会,但是前提是正一道有一定的基础和人手,否则就凭史道人带着寥寥几个僮仆,又如何在战乱之中,发展信众呢? 带上刘照为他调拨的两队卫士之后,史道人离开了芳林园,回邙山去了。而马日磾在给刘照上完课后,迫不及待的去了太尉府,与杨赐商议揭发太平道之事。 听到马日磾的来意之后,杨赐点头称善。这已经不是杨赐第一次出手对付太平道了,早在光和四年(181年),杨赐担任司徒的时候,他就曾奏请刘宏下诏,让各州郡的刺史、太守护送流民回乡,免得他们拖家带口的投奔张角,可惜奏疏才送上去,杨赐就因故罢职了,所以这个提案最终没能施行。 “翁叔所言甚是,这个太平道,的确不能继续放纵下去了。前些日子,侍御史刘子奇(刘陶字子奇)与奉车都尉乐子乔(乐松字子乔)、议郎袁子赐(袁贡字子赐)一起来找我,就曾提起这件事。依我之见,是时候上疏切谏天子,查禁太平道了!”杨赐道。 两人议定之后,各自去通知相关人等。第二天,一封封奏疏直达禁中,全部都是揭发、参奏太平道的。 刘宏看过后,本想一推了之,但是奈何上疏之人,身份都非同小可,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司空张济、光禄勋刘宽、侍御史刘陶、弘农王傅马日磾、奉车都尉乐松,议郎袁贡,这些人中,不仅有几位朝廷的元老大臣(杨赐、袁隗、张济、刘宽,都是数次担任三公职位的人),还有专门司职监察的御史,甚至还有乐松这个宠臣(乐松出身于鸿门待诏,是刘宏的文学侍从,曾经挑唆刘宏扩建西园,名声很不好)。这样一来,于情于理,他都不好将这些奏疏束之高阁。 无奈之下,刘宏只好照例先向身边的常侍们咨询一番。 听了刘宏所言,张让和赵忠几人,居然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起来——这并不奇怪,如今的张让、赵忠等人,早就信奉了史道人所宣扬的“轮回说”,哪里肯为太平道出头?万一因此得罪了史真人怎么办?默不作声,两不相帮,已经算是他们看在往日情面上,给太平道最大的帮助了。 倒是封谞、徐奉两人,做贼心虚,赶忙出面为太平道讲起好话来。 封谞与徐奉两人的地位,并不是很高,在张让赵忠等人沉默的情景之下,他们反常的表现,反倒让人心生疑虑。 最后,还是蹇硕本着“弘农王赞同的我就一定要反对,弘农王反对的我就一定要赞同”的精神,出言帮腔了。 “陛下,太平道聚众百万,的确是国家的祸害。只是,如今他们还没有造反的迹象,如果朝廷逼勒得紧了,恐怕反倒会把张角等人逼反,那可就酿成大祸了。陛下,太平道之所以能聚集起那么多徒众,无非就是因为近些年天下时有大疫、灾祸罢了。古时候,尧帝曾经遭遇旱灾,舜帝曾经遭遇水灾,这些天灾本就不是人力可以避免的,所以等过上几年之后,天时转好,灾祸减少,那时候人民自然会回乡安居乐业,而张角等人,也就自然没法再招聚徒众了。” 刘宏闻言,心里大为受用,蹇硕这番话,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绕开了“天人感应”学说,把时节的异常,和天子的治政,给剥离开来了,直接告诉刘宏,时节的好坏,跟您老人家的治政水平,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您老人家运气不好,碰上坏天气罢了。等天气一转好的话,天下自然会太平滴! “而且,既然如今陛下准许史真人创立正一道,就更要留着太平道,好制衡正一道了。这正一道毕竟是陛下开了金口,批准创立的,地位非同寻常,一旦发展起来,将更加难以控制,倒不如留着太平道与其竞争,那时候,两边谁也离不开陛下的支持,就只能乖乖的效忠于陛下了。”蹇硕又抛出了一直以来都行之有效“制衡论”。 果然,听了蹇硕的“制衡论”后,刘宏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他命令段珪拟诏,按照蹇硕所说的意思,敷衍了一道诏书,发给了三公。 杨赐等人接到旨意之后,心知是劝不动刘宏了,也只好暂时作罢,静待时机了。 史道人返回邙山后,立刻开始着手创立正一道。首批加入的成员,主要是为了推广痘苗而做准备。因此,这批成员里,出了史道人自家的几名僮仆外,还有上次作为实验体,侥幸得生的十几位前死囚。再见识了种痘法的“神迹”之后,这些汉子早就对史道人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听说史道人要招收他们做弟子,这些人一个个高兴得手舞足蹈。要知道,当时可有淮南王刘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传说。你想想,淮南王成了神仙,连他身边的鸡犬都跟着上天享福去了,何况自己是史真人、史神仙的弟子? 但是,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没想到的是,日后等待着他们的,不仅仅有得道成仙的机会,还有繁重枯燥的经意学习——虽然按照刘照的想法,级别比较低的教徒,和文化比较低的信众,对他们,基本都是采取“讲故事”的策略,帮助他们理解新道教的教义。但是,这里面毕竟还是有许多比较玄虚的概念的,比如元炁、太极、阴阳等等,而史道人又有大展雄图之意,所以不免会将这些粗汉子当成“种子”来培养,给他们教授的内容,自然也就复杂得多了。 除了这些汉子,还有一批内侍也被派来听候差遣。这些内侍都是在宫中接种的时候,由史道人和张氏一手带出来的,对种痘的流程极为熟悉。只不过他们都属于借调的性质,在完成了洛阳以及周边河南各县的接种任务,进一步培育起更多的教徒之后,他们还是要回到宫里去的。如今,在少府名下,新设了一个叫“中黄门侍医令”的官职,专门管理这些懂得种痘的宦官。 一同借调而来的,还有张氏张喜儿。张氏如今自然不用再担任迎春殿的保阿了,相反,她现在头上顶着的,是“芳林园内傅”这么一个令人艳羡的新设职务。要知道,就连刘照的乳母何氏,如今也只是白身而已。自然,张氏这个内傅,是管不到刘照或者何氏头上的,她的本职工作,依旧是担任万年公主刘胤男的保姆,而刘胤男如今被刘照留在了芳林园一起居住,所以张氏这才顶上了“芳林园内傅”这么一个显要的名号。 张氏也带着十几名精通种痘的宫女,前来帮助史道人。虽然刘照曾经想开个玩笑,给正一道设立个“圣母”、“圣女”之类的职位,但是,这种想法,最终还是仅仅停留在了开玩笑的层面上,这种来自后世民间底层宗教的职位,毕竟不够“高大上”,而正一道做为刘照全力经营的官方宗教,甚至准备在这个时空的后世,与基督教、伊斯兰教这样的世界性宗教相抗衡,那么它相关的一切,包括教义、职位等等,都要十分慎重的设定才好。 第149章 编故事真难 第一四八章编故事真难 正一道的教派领袖,按照刘照的最初设计,应该叫做天师。只不过,天师这个称呼,实在有点犯忌讳——皇帝尚自称天子,你一个道士就敢自称天师?所以在历史上,明太祖朱元璋就曾斥责说:“妄甚,天岂有师乎?”于是,道教的南北天师,都只好改叫真人了。 刘照自己对天师这个称呼,其实并不忌讳,不过谁也没法保证刘宏对此也不忌讳。所以,为了避免生出事端,贻误了正一道的创立,刘照和史道人并没有把“天师”这个称呼拿出来。 之所以坚持要用“天师”这个称呼,除了“尊重历史”以外,刘照还有另一层用意。 相传,黄帝有位大臣,名叫岐伯,精通医术,曾经遍尝百草,编写医书。黄帝多次向他讨教医学,这些讨教的内容被记载下来之后,就形成了《素问》这一中医经典,而岐伯也因此被人们尊奉为“天师”。后人将岐伯与黄帝并称为“岐黄”,而中医也因此有了一个别称——岐黄之术。 虽然宗教和科学是相互排斥、对立的两个领域,但是这并不妨碍刘照想给新道教加入更多“科学”的成分进去。其他的先不说,至少不能让道教只会靠“施符水”来治病吧?虽然很多时候,“精神安慰法”、“安慰剂”也能让人们安下心来,然后凭借自身的免疫力自愈疾病,但是,这毕竟不是万能的,如果不加以限制,任凭“大师”们放开了玩的话,不仅会贻误不知道多少人的病情,更会让新道教的声誉,大受损害。 所以,把医学巧妙的融入道教,让道士们多一种靠谱的“救济世人”的手段,这正是刘照想要做的。所以,把岐伯这位“天师”引入道教,就很有必要了。而且,按照新道教的理论,万物都是由元炁所化,而老子就是元炁最本源、最初始的化身,在不同的阶段,化身为不同的人,来教化世人——那么,黄帝时期,下凡来教化世人的,就是这位岐伯了。因为在传说里,岐伯虽然最大的贡献是医学,但是他本人,却是医卜星相、天文地理无所不通的,就连军中所用的各种乐器,比如铙、鼓、箫、钲等,都是岐伯发明的。 这样一来,老子就很迫切的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来适应他“大道化身、元炁之祖”的身份了。 这个身份本来是现成的,那就是太上老君。太上老君这个概念,是由张陵发明的,刘照也本想直接拿过来使用。但是,在刘照心目中,最符合“元炁之祖”身份的称呼,还得说是“元始天尊”。 虽然,刘照也觉得把老子称作是“元始天尊”,很有点别扭的感觉,毕竟太上老君的形象,随着《西游记》等一系列神话小说,已经深入人心了。但是,三清本来就是历史上道教在教派内部纷争中的产物,而如今刘照想建立的,则是“唯一”而又“权威”的“正统”道教,自然就不能跟着历史走了。 于是,故事开讲了。我们所在这个宇宙,原本是一个充满了混沌元炁的“鸡子”,在这一团混沌元炁之中,诞生了宇宙中的第一个有灵识的物体——元始天尊。他分开了混沌,使之成为了天地(盘古的传说其实起源很晚的,东汉末年到三国时代期间才出现的,而且源自南方少数民族的“盘瓠”传说)。尔后,天地之间的元炁又演化出了世间万物,而元始天尊的职责,则是制定天地万物运行的规则——比如日出月落,星宿运行,四季变化等等。 后来,天地之间诞生了人类的始祖——伏羲、女娲,二者****孕育出了人类,而伏羲则成为了人类的第一位圣皇。伏羲受元始天尊的点化,发明了各种生产工具、创立了最初的文字,制定了伦理道德和社会秩序。伏羲去世之后,人类内部为了争夺圣皇之位,发生了战争,最后,共工氏与祝融氏大战于不周山,共工氏战败,一怒之下,触倒了不周山,导致天地倾覆、洪水爆发,这时,女娲在元始天尊的教诲之下,以神鳖的四足支撑天地,炼五色石补天,最终挽救了人类,所以被人们奉为第二位圣皇。女娲过世后,人们推举发明了耒耜,教大家种植五谷的神农氏,成为了第三位圣皇。伏羲、女娲、神农,就是刘照重新定义的“三皇”。 在这里,刘照有意将神农氏与炎帝剥离开来了,当然,在汉代,按照《史记》的说法,炎帝也确实和神农氏不是一个人。《五帝本纪》的说法是:“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司马迁的说法,虽然未必科学,但是却最符合中华的大一统史观。所以,刘照决定这一段故事,就直接按照司马迁的说法走了——神农氏的后代没有能力治理好天下,结果诸侯并起,最后黄帝击败了诸侯中最为强大的炎帝和蚩尤,重新统一了天下,而历史也由此进入了五帝时代。 在此期间,元始天尊不忍天下饱受战乱之苦,决定要帮助黄帝统一天下,于是化身为岐伯,教导、辅佐黄帝。 你看,故事就这么给编圆了! 那么接下来呢?五帝一直到禹,帝位传承都是禅让制,没有起什么纷争,而启改禅让制为家天下,同样也没有遭到太大的反对,下一次天下范围内的大乱,就要数商汤代夏了。 而汤最重要的辅佐大臣,就是伊尹,相传他诞生在空桑之中——这就又可以拿来做文章了,还是老套路,元始天尊化身伊尹,辅佐商汤王推翻了夏桀王的****。 那么接下来周朝取代商朝,又该如何编造呢?难不成说姜太公就是元始天尊的化身? 其实,以姜太公的身份和作用,这种说法是能说通的。但是,奈何姜太公他老人家有后代流传下来——姜姓齐国便是。这样一来,如果姜太公就是元始天尊的化身的话,那世界上可就要多出一大堆“天尊之子”了!这还了得!当皇帝的,自然无妨吹嘘自己是神灵之后,但是如果把别人弄成“神仙血脉,天尊之后”,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所以,姜太公就不大好拿来用了。不过,这也难不倒刘照,说到周文王,大家都会想起什么?对了,周文王曾经被商纣王囚禁在羑里,而在被囚期间,周文王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将伏羲传下的八卦,演化为八八六十四卦! 嚯!伏羲乃是人类的第一位圣皇,在元始天尊的点化之下,才创制出了八卦,周文王居然能将其演化为八八六十四卦!这里面,要是没有一点奥妙,你敢信吗? 所以,周文王自然也是得到了元始天尊的秘密点化,不仅仅传下了八卦,更是传下了周朝的礼乐制度…… 刘照之所以要把礼乐制度和元始天尊紧紧的拉扯到一起,可不仅仅是为了“圆故事”,更是为了向儒家示好。在刘照看来,新道教的发展,剽窃佛教、靠拢儒家,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毕竟儒家将成为中国的主流意识形态,和儒家搞好关系,才有利于新道教的发展。 再接下来,周天子权威日衰,礼崩乐坏,天下大乱,元始天尊自然又想扶保一位圣天子,重新让天下安定下来。只是当时的周天子没一个有出息的,而各地的诸侯们,也没有哪一个具有“圣王”的资质,于是元始天尊只能化身为老子,写下《道德》五千言,希望世人读了之后,可以自行领悟了。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百家学说泛滥(按照刘照的设定,百家学说都是从《道德经》那里参悟而来的),诸侯相互攻伐、吞并,最后,由“暴秦”统一了天下。 元始天尊自然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但是这一回,他老人家也不愿意再亲自下凡了,于是他让火星神赤帝子下凡去推翻暴秦,拯救天下,这便是高祖刘邦,又派昴宿神下凡辅佐,这边是相国萧何,最后还化身黄石公,点化张良,传授兵法,让他辅佐刘邦,灭亡了暴秦,打败了项羽,建立了大汉…… 小伙子,可以嘛,你这样的资质,可以去混网文界了呀!面对自己编造的“神话史”,刘照也禁不住想吐槽自己。 当然,仅凭一个相对“圆的上,漏洞少”的神话史,就想让新道教立足于世界宗教之林,还是远远不够的。近代有名的学者李叔同,出家后法号弘一,他认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 治病救人,只能归属于物质生活层面,从道家、阴阳家、黄老学说那里抄来的各种理论,大概可以满足“精神生活”,但是想要真正成为一个成熟的宗教,还得要有丰富的灵魂生活才行。 刘照已经初步整理、统一了新道教的神系,又建立了轮回系统,宣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死后各凭生前的善行与恶行,决定来世转生的场所和身份,这也算是初步建立起了“灵魂生活”罢。 但是,奈何中国的知识精英阶层,恐怕对这一套说法是不会完全相信的,他们所需求的“灵魂生活”,层次要更高一点。 层次要高是吗?那我就引导你去探寻世界的本源,自己把自己绕死好了! 相传哲学有最基本三大命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让无数哲学青年为之日夜思考,最终不是自杀,就是出家。 而屈原在《天问》当中,更是一口气的问出了关于宇宙、自然、人生、社会等等各方面的、总数为一百七十三个的问题,怪不得您老最后会自杀…… 对此,刘照推出了元炁论、太极说。简单来说,就是认为宇宙之间,最初存在着一股浑然一体的物质,叫做“元炁”,后来,随着元始天尊(阿弥陀佛,险些打成了盘古,阿门!)开辟天地,混沌之炁也分成了阴阳两炁,但是,阴阳两炁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互相依存、互相作用的,正是这种相互作用,才演化出了世间万物。这种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状态,就叫做“太极”。 很多人可能一看到太极,就觉得这是个道教的概念,其实不然,太极这个概念妥妥的属于儒家,始见于《周易》,发扬光大于两宋的儒家理学,刘照之所以要剽窃过来,还是那句话——意识形态上,要跟儒家走得近一些。 想要参透万物演化的道理吗?想要弄清楚这世界的本源吗?想要知道“不可道”的大道,究竟是什么模样吗?那就放下一切尘世素年,清静无为,使自己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然后好好的体悟大道吧! 为此,刘照可是大大的头痛了一番,这些理论,虽然他多少都接触过一些,但是毕竟不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特别是他所主张的“太极说”,是和张载、王夫之的理论比较相近的,而这两位的相关著作,刘照都接触得不多,因此在和史道人一起编写相关理论时,很是费了一番功夫,甚至发出了累觉不爱的感叹。 一个成熟的宗教,要同时具备对社会上层和下层的吸引力,中国的道教之所以没落,就是因为在高端理论上的先天缺陷,导致道教在社会上层中的竞争力,一直不如佛教——虽然不少文人喜欢老庄,但问题是,虽然道教一再强调自己与老子的渊源,但是在文化人眼里,人家老庄依旧属于“道家”,和你道教,关系不是很大……最后,道教就只能以炼丹、打醮乃至扶乩、捉鬼做为“教派特色”了! 问题是,这些项目,竞争者很多,不要说佛教,就连民间那些粗识文字的人,随便搞起一个教派来,就能堂而皇之的与你竞争。而面对这些竞争,道教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大家“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来是一家”,其结果,是获得了短期的效益,但是从长期角度看,却是得不偿失的——教义、神系变得更加芜杂,各个派系如同一盘散沙,教规戒律更是无从谈起,这样的宗教,又如何能有竞争力? 因此,除了统一神系、健全理论外,新道教还得要有完整的组织、严格的戒律。 正一道的教派领袖为“天师”,相当于天主教的“教宗”,那么天师之下,就也得有类似“枢机主教团”的机构,而相应的,历任天师也将由“枢机主教团”推举产生,刘照才不想让“天师”这么重要的职位,被某一家人世袭垄断。 因此,刘照设立了“大祭酒”一职,人数暂时未定,首席大祭酒被称作“阐教大祭酒”,做为教派的第二领袖。 大祭酒之下,就是各个“治”的祭酒了,“治”相当于教区,而祭酒,则相当于教区主教。在祭酒之下,则是负责具体传道的“司祭”以及“助祭”。 日后,担任大祭酒的道士,会拥有受朝廷册封“真人”称号的资格。其中,天师有资格享有六个字的真人称号,比如史道人眼下拥有的“广道弘化辅国”的六字称号。阐教大祭酒有资格享有四字称号,而普通大祭酒,就只能受封两字的称号了。 只是眼下史道人没有“天师”之名,大祭酒这样重要的职位,也没人有资格担当,甚至连“河南治”一时半会儿都搭建不起来。最终,史道人只能在自己的僮仆之中,选了两个能说会道,聪明伶俐的,担任“司祭”,先行给门下有限的徒众,传授基本的知识。 做好了准备之后,洛阳全城范围的种痘,也随之展开了。史道人一边指挥人手进行接种,一边一有空闲就跟病人们讲故事、说教义,推广“善恶轮回”的理论。人在病中是最为软弱、无依的,所以史道人的传教工作,从一开始,就很顺利的开展了下去。 在此期间,刘照派出了所有的卫士,全天护卫史道人一行人。因为刘照知道,太平道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正一道和他们抢夺信徒的。所以,刘照一再叮嘱史道人,接种、传教的范围,一定不能超出卫士的保护能力之外,力求稳妥,方是上策。 一连十多天,太平道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但是刘照更不敢掉以轻心了——谁知道这是不是暴风雨之前最后的宁静呢? 第150章 闹事的上门了 第一四九章闹事的上门了 洛阳永和里,唐家宅邸之中,马元义召集了洛阳方的十余位骨干教徒,一起商议对策。 虽然张曼成已经赶赴冀州了,但是马元义身边来自荆州的教徒,依旧不少,这些日子下来,荆州方与洛阳方的骨干之间,已经隐隐的产生了对立。 唐周虽然没什么本领,但是他毕竟是洛阳的渠帅,马元义一上来就将唐周拿下,在他自己看来,是一心为公,执行教规,但是在跟着他来洛阳的荆州教徒眼里,却是马元义借机立威,重新夺回洛阳方的领导地位。 再加上洛阳乃是帝都,繁华之地,让这些来自“偏远地区”的教徒,羡慕不已,因此对于长期在洛阳“享福”的洛阳方徒众,他们自然也就有一种妒忌的心态在里面。所以,仗着洛阳方的渠帅犯了过错,而自己又是“来自荆州方的”马上使的部属,这些荆州方的教徒,不免就对洛阳方的人,态度上就有些轻贱了。 洛阳方是太平道最重要的大方,地位素来尊贵,当然对荆州方表现出的轻贱和敌意,十分的不满。每次议事的时候,两派骨干都要唇枪舌剑的争执一番,今天的议事,也不例外。 “牛祝师,这么多天了,眼看史贼就快要在整个洛阳城完成种痘了,你们却依旧是一动不动,真不把马上使的命令当回事么?”荆州方的一名祝师诘问道。 “哼,那史贼一干人等,身边时刻都有护卫严加保护,哪有那么容易得手?”牛祝师反驳道。 “切,你牛祝师不是自称剑术高明,打遍魏郡无敌手吗?怎么连几个酒囊饭袋的京师子弟都对付不了?你手下的剑客都是白吃饭的吗?”那名祝师依旧不依不饶。 “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牛祝师大怒:“弘农王属下的卫士,可都是从各地的剑客、游侠当中,通过比武选拔出来的顶尖高手,随便拿出一个人来,武艺都不在我之下。何况人家出门办事,都是十人一队,每个种痘的区域,至少会布置两队,而我手下也不过十来个剑客,贸然出击,与飞蛾扑火何异?你若是有那个本事,尽管去试一试好了!” “嘿嘿,我就不信,他们的防备就一点疏漏都没有?再说了,我们要做的,首先是刺杀史道人,你们若是有半分为大贤良师效死的决心,我就不信,十几个好手突然袭击,会杀不死史道人。” “唉,黄祝师何必如此为难牛祝师呢!这洛阳的花花世界,谁不想留着性命好好享受?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洛阳方平日里,也的确太懈怠了吧?那弘农王广招剑客、游侠,怎么不见你们派人渗透进去?如果当时能早作谋划的话,如今下起手来,可就方便得多了。”另一位荆州方的祝师语带讥讽,而且将话题转进到了“渗透”一事上。什么拼死一搏,这就不难为你了,但是平时的渗透工作,这本来就是你们洛阳方的本职,这都没做好,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位姓黄的祝师闻言,连忙点头赞同:“聂祝师言之有理,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没有用心办事!” “这些事情还用得着你们现在才提醒?你当我们没有试过?可是弘农王是出了名的精明、谨慎,他门下的剑客、游侠,全都是被查究过身份的,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严查门人是不是我教的骨干分子。那个叫什么‘纠察队’的队正胡旭,就跟个积年的老吏一般,鼻子灵着呢!而我教在洛阳,毕竟是在公开活动,教中的人员身份,哪有那么容易保密?最后,也只有一些外围徒众入选,可是一年两年的下来,他们早就被弘农王给管教得服服帖帖的了!我们派人去联系、打探消息,他们都是敷衍了事,支吾几句罢了。这种情形之下,你让我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不如我退位让贤,由你们来试试好了!”牛祝师气得满脸通红,同时,心里也颇为委屈,自己怎么就遇到了弘农王这个难缠的对手呢?难不成对方真是…… “罢了,不要争执了!”马元义出言喝阻道。对于两派的争执,他也很是头疼。但是,荆州方的人,他不能不用——毕竟他离开洛阳两年多了,洛阳方的人事他已经生疏了很多,使唤起来不顺手,需要依靠荆州方的心腹为他办事。而另一方面,在洛阳办事,又岂能抛开洛阳方的人?没有洛阳方的人配合,荆州方一群初来乍到的外来客,又如何能办得成事? “弘农王和史贼,倒是挺小心的,看来,想要拍刺客刺杀史贼,夺取痘苗,已经不大可行了。”马元义拈着胡须,微微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智取了。牛祝师,听说那痘苗并不是十分可靠,在接种之时,仍然难免有人死亡?” “禀上使,确有此事。”牛祝师道:“不过,几率的确很小,一百人当中,最多也就七八个,大部分时候,只会有一两人死亡。” “哈哈,无妨,虽然从总体上来看,死亡的人数的确微不足道,然而,对于死了家人的那些人来说,亲人平白无故的因种痘而死,岂会没有一点怨言呢?我们只需要从这方面入手,发动人去闹上一闹,让人们对种痘法心存疑虑,不敢接受。这样一来,至少可以暂时遏制住史贼的发展。只要拖过今年,等到了明年我们按期起事,一举拿下洛阳,那史贼和他的正一道自然是不足为虑了!”马元义志酬意满的说道。 马元义口中的“史贼”,此刻正在弘农王府中,举办一次规模颇大的讲道大会。这次来听讲的,可不是普通的百姓,而是都中有身份的大臣、王侯以及贵戚。这一次的讲道,很大程度上会决定正一道在洛阳上层社会的流行程度,所以史道人一点都不敢怠慢。 而且,这次听讲的对象,有很多饱学的儒士,他们可不像目不识丁的小民那样好忽悠,万一当场辩论起来,如果自己出了丑,那正一道的形象也就算是毁了。 幸好,史道人能从一个毫无背景的穷道士,混成如今名满京师的仙人、真人,靠的就是不怕艰难险阻,遇强则表现得更强,发挥得更好的拼劲。所以,面对可能的质疑乃至刁难,史道人放稳了心态,大叫“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咳咳,当然,这只是刘照发现史道人在平静的神情之下,暗藏着高昂的斗志后,暗地里的吐槽而已。 果然,在听过史道人宣讲完正一道的基本教义之后,一些人抛开什么神仙、轮回这一套不理,直接跟史道人讨论起“太极”来。 太极这个理论,源自《易经》,这部相传是周文王所作的经书,在经过孔子的注解、作传之后,成为了儒家的经典之一,无论是《十三经》还是《四书五经》,其中都包含了《易经》。在东汉,也有许多学者研究这部经书,别人不说,汝南袁氏传家的学问,就是《易经》。除了袁家,当世的很多著名人物,包括马融、郑玄、荀爽、刘表,以及再往后的虞翻、陆绩、王弼等人,都是研究《易经》的行家里手。 所以,探讨太极就必然避免不了探讨《易经》,而探讨《易经》,纵然在场发难的,都不是什么著名人物,然而以《易经》的流传之广,影响之大,史道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应付过去的? 好在,《易经》这本书,也很得道家的看重,庄子就对其倍加赞赏,声称《易经》可以“通阴阳”,所以,史道人身为道士,对《易经》多少也有些了解,而在与刘照探讨完善太极理论的时候,更是在《易经》方面下了不少苦功。 一番辩论过后,史道人总算勉强应付了下来。在场之人,也都颇有讶异之色。方才的辩论,如果是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是在太学里发生的经义辩论呢!而侃侃而谈《易经》的史道人,又哪有一点“方术之士”的样子,倒像是一个饱学的儒生一般。加上继承自后世大儒张载和王夫之的“太极新解”的理论,在场之人,听后都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因此也就自动忽略了史道人在经义方面的疏漏之处——毕竟这是一种新理论,还需要继续完善嘛! 刘照在场外细细观察了人们的反应之后,也是长舒了一口气,这次赌博,算是侥幸成功了。看来历史上革新了天师道的寇谦之所走的,亲近儒家的路子,是有他的道理和效果的,而寇谦之本人以道士之身,兼通儒家典籍,正是他能够成功的重要原因。 大会之后,不少富贵家的子弟,都纷纷来找史道人,表达了信奉正一教的意愿。虽然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只是冲着“善恶轮回”而来,想跟着史道人修一修道,积一积福,好在来生继续投个富贵人家享福。但是,看在他们的影响力非同一般的份上,史道人还是耐心的传授给了他们静修的法门,并且将正一道的教义,也顺带传授了一些基本的概念给他们。 就在史道人春风得意,一帆风顺的时候,一场变故悄然发生了。 史道人忙着讲道、收徒,种痘的重担,便落在了张氏一人的肩上。这么多天四处忙碌,经张氏之手种过痘的人,不计其数,因此,张氏也被洛阳百姓尊奉为了“女仙人”,甚至有人说她是“玄女临凡”。 随着刘照编造的鼓书故事的流传,上古之时,上天派遣玄女下凡,教授黄帝兵法的故事,已经在市井之间流传开了。因此,当人们看到救死扶难的张氏时,便不由自主的将她和玄女连系了起来。 这天,张氏正在统计这一批次种痘的结果,突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杂噪之中,甚至还有哭声。张氏放下了手中的竹简,赶忙出门来到了院中。 两名卫士死死的堵住了院门,而院门外面,一家人正抬着一张门板,上面躺着一个人,浑身上下都用白色的麻布罩着,显然已经身故了。 看到张氏出来了,一个男子起身,大声喊道:“我阿爹平日里无病无灾,身子硬朗着呢!可是里长偏偏要强迫我们一家种什么痘苗,如今可好了!把我阿爹给活生生的害死了!” 张氏闻言,眉头一皱,虽然这次种痘,一直强调自愿,但是,事关正一道的发展,史道人为了加快进度,不免给地方上的官员施了一点压。之前一直没有人闹事也就罢了,如今有人出面这么一闹,而自己这边本身又有一些理亏,处置起来,还真有些棘手。 张氏走上前,正欲说话,旁边的卫士,已经拦在了她的面前——张氏的重要性,仅次于史道人,卫士哪敢让她出去犯险? 张氏摆摆手,示意卫士让开。看到张氏执意坚持,两名卫士只好不情不愿的让开了路,放张氏过去了。 “这位郎君,令尊不幸过世,我们也深觉哀痛。可是种痘难免有些风险,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痘疮乃是恶疾,哪有那么轻易就能防治的?如今种痘之人,一百人中,仅有两三人不幸蒙难,这已经是大不易了。痘疮这种恶疾真要传染开来,可是会危急整个乡里,乃至周边好几个县的。如今,承担一点风险,却能让全家都平平安安,从此再也不怕痘疮,这个险,还是值得去冒的。”张氏费尽心思的组织言词,想说服眼前这家人。 “你说得轻巧!死得又不是你家阿父!再说了,这什么痘苗能防治痘疮,是你们红口白牙的一面之词,真正的效用,有谁见过?说是防治,却让好生生的人先得一次痘疮,这不是害人么?谁知道你们这是什么妖法!”那男子手指着张氏,唾沫飞溅。 “那后生,休要对张仙人无礼!我们这么多人种过了痘苗,全都安然无恙,你家阿父不幸过世,那是他命该如此,有什么好抱怨的!”旁边有个老丈看不过去,呵斥了起来。 “我就知道!那史道人背后有弘农王撑腰,而你们阿附贵家,各个只知道向着史道人,欺负我们这门寒家小民!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这条贱命就放在这里了!”那男子的话音刚落,门板边上的其他家人便随之放声嚎哭了起来。 嚎哭声惊动了周围的人,人们纷纷围过来观看,那男子见人多了,死死咬住“痘苗未必就能防治痘疮,只会害人”,大声的向围观的人宣传起来。 一旦有人出言维护,立刻会被那男子扣上一顶“阿附权贵,轻贱小民”的帽子,还有人说着种痘法是天子、弘农王率先以身作则,验过的,肯定不会有错,那男子又紧紧咬住“天子与弘农王都曾因种痘大病一场”,驳得在场之人哑口无言。 “就连当今天子、弘农王那样福禄深厚的人,都抵挡不住这痘苗的侵害,你我小民,又哪有本事抵挡?我看,这一定是史道人的妖法,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不定,他就是想借痘苗来戕害大汉百姓,颠覆我大汉朝廷啊!” 这时,就连张氏,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毕竟刘宏、刘照父子二人因种痘而大病一场,几乎不治,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想瞒瞒不住,想解释又解释不通。最后,张氏只能尽自己所能,将痘苗防治痘疮的原理,给大家解释一番。 “诸位,妾身小时候,曾经患过痘疮。”张氏一边说,一边指着脸上痘疮留下疤痕,说:“这些疤痕,便是证据。你们当中有经过事的,自然能辨识得出。痘疮虽然凶恶,患者十不存一,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凡是曾经患过痘疮却能够有幸痊愈的人,从此之后,终身不再罹患此疾,这一点,我想大家也都有所耳闻。而且,年初宫里的迎春殿发了痘疮这种恶疾,当时我就在迎春殿执事,亲自侍候患病的苏美人,最后,迎春殿上上下下,包括苏美人在内,全都病发身亡,唯有我安然无恙,这也是明证。所以,想要不受痘疮这种恶疾之苦,就先要患一次痘疮。只不过,痘疮这种恶疾实在是凶猛,如果是自己不幸患上的,那就只能听天由命,根本无法救治。但是,如果是通过重重筛选、祛毒的痘苗患上的,那么经过细心的调理,就可以安然康复。自然,难免还会有人因此不幸过世,但是,权衡利弊之后,朝廷还是决定推广天下。所以,请大家放心,痘苗绝对是能够防治痘疮的,如果实在有人不愿意冒险,可以不接种,我们不会强迫大家,回头,朝廷会颁下令旨,严禁地方官员强迫百姓种痘,请大家放心。” 听了张氏的话,大部分人脸上的疑惑和恐惧,都逐渐消散。那男子见状,又大喊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可敢将种痘术公诸天下?天下名医众多,你们的种痘术是否有效,到时候自会有公论!” 第151章 一网打尽 第一五〇章一网打尽 张氏柳眉一挑,心中一凛,对方这算是图穷匕见了么?什么死了阿父,要个公道,全都是假的,真实的目的,就是冲着痘苗的制作方法来的吧? 方法其实很简单,没有什么奥妙之处,无非是从患了痘疮的病人身上取一些痘痂罢了。只不过张氏手头的痘苗,已经经过了重重筛选,毒性大为降低,这个优势就不是其他人能随意追得上的了。 以张氏的心意,她自然恨不能将种痘术公诸天下,让更多的人知晓、推广,好挽救更多患者的生命。但是刘照也跟她说过,之所以暂时不公开种痘术,是因为这项技术事关重大,万万不能被太平道的妖人知晓,否则,太平道有了种痘术,那便是如虎添翼,招聚起信徒来将会更加得心应手,到那时候,太平道振臂一呼,天下沸乱,为祸更甚于今,真可谓是助纣为虐了。 张氏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将皇宫视作了自己的家,心理上自然不会偏向“反贼”,而且她又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性格,所以,虽然很希望让天下之人尽早接种痘苗,摆脱痘疮的威胁,但是张氏依旧严格的遵守了刘照的规定。迄今为止,知道痘苗制作的方法的,只有她跟史道人两人,其他的人,只知道种痘的方法,只受命收集痘痂,但是痘苗就是由痘痂制成,这一层窗户纸始终没被捅破。 如今,看到有人以如此低劣的演技,直接奔着痘苗的配方而来,张氏反倒心里生出了一丝厌恶。她冷哼一声,道:“种痘之法,迟早会推行天下,但是痘苗的制法,眼下还不宜公布,免得被那些装神弄鬼,靠什么符水愚弄黎民百姓的家伙给得到了,然后拿着种痘术去招聚徒众,图谋不轨,那样一来,我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说完,张氏便转身进了院子,那男子正想跟上来理论,却被两名卫士给拦住了。围观的众人见好戏已经收场,也纷纷四散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张氏刚刚起来收拾好容装,准备出门,一个侍女从外面匆匆的推门进来,叫嚷道:“张内傅,不好了!院子外面来了好多人。把门都堵住了!” 张氏不动声色,斥道:“慌什么?院里有那么多的卫士,有什么好怕的!天子脚下,难道还真有人敢公然作乱不成?去,回去各干各的事去!” 那侍女遭了一顿训斥,嘟着嘴答应了一声,出去了。张氏反倒不急着出去了,她将装着痘苗的瓷瓶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放进箱子里牢牢的锁了起来。 院子里,典韦抱着双臂,冷冷的望着院子外面的街道。大门口,四名卫士按刀而立,死死的堵住了大门,外面的人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贸然往里面冲。 今天的来闹事的,足有上百号人,将院子前面的街道挤了个水泄不通。面对如此大的阵势,周围的街坊邻里也不敢像昨天那样出来围观看热闹了,他们都紧紧的闭上了大门,只有少数几个胆子略大的,趴在墙头,往外张望着。 街道里的人一个个披麻戴孝,抬着好几口棺材,哭声震天,打头的,依然是昨天那个男子,他正嘶哑的嗓子,大声叫喊着:“史妖道蛊惑天子,推行妖法,残害良善,百姓何辜,受此劫难?我们小民虽然势单力孤,但是今天也要让他们知道,小民不可轻,酷吏不可畏,这等残民以逞的妖人,人人得而诛之!咳咳!” 由于喊得太过卖力,那男子嗓子一干,被呛得连声咳嗽,但是,很快,他就把咳嗽变成了干嚎:“咳……呜呜呜……咳咳……阿父……咳咳……你死的好惨呐!” 但是任他如此卖力的喊了快半个时辰,身后跟着的那些人,除了跟着嚎哭外,没有一个人敢应他的号召,前去冲击张氏所在的院落。这种情形,就连院子里的卫士,都觉得有些奇怪。 “呦嗬!才过了一天,这小子又编出了不少词嘛!是个人才啊!” “这冲又不冲,走又不走,他们就想这么堵在门口嚎上一天?” “说得什么浑话!难道你还真想让他们冲不成?再怎么说,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难道要我们向他们挥刀不成?” “我又没说动刀……” “你知道什么!这么多人真要冲过来,如果不果断斩杀几人遏制住势头,那我们几个就等着被人踩死吧!” “我早就说关上门好了,可是典队率偏偏不让。” “嘘!小声,让典队率听到了,回去保证罚我们多操练上一个时辰。” “就是就是,最近典队率跟徐司马打得火热,从徐司马那里学来了不少狠招,你可别让他使出来用在我们头上!” 正当门口的卫士嘀嘀咕咕的时候,街道的人群里,也有两个人挤在一起,躲在棺材后面,笑声的说着话: “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是一动不动?再等下去,你是想让河南尹的人来驱逐我们吗?” “动什么动!全都是些平头百姓,哪来的胆子真往里面冲?能把他们鼓动到这里来闹事,已经让我把嘴皮都快磨破了!” “我就说这些人不能成事!早就让你带上二三十名得力的教众来,可是你们非说要谨慎持重,不肯带!” “这事是马上使同意的,你有本事找他去抱怨啊?我们的人来得太多,到时候被人家逮住几个,岂不是暴露了?马上使说了,一切以甲子之事为重!” “那今天的事怎么办?就这么干嚎上一阵子,然后被人家驱散?” “马上使说了,先把事情闹起来,让大家对种痘术心存疑虑,觉得史贼的神通也没那么大,这样一来,史贼想要招收徒众也就没那么容易了。否则,真个洛阳乃至河南的人,都把史贼视作神仙,那还叫我教怎么在洛阳落脚?” “可是,就这么干嚎一场,又像什么话?去,把那姓章的给我叫来!” 一个教徒答应着去了,不多时,那个在门口叫骂了快一个时辰男子便来到了两人身旁。 “两位祝师,唤小人来有何吩咐?”姓章的男子一脸谄媚,可惜嗓子嘶哑了,满是讨好的语调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却变得生硬干涩,难以入耳。 “呵呵,嚎了一早上,也真是辛苦你了。”一位祝师道。 “为两位祝师办事,不辛苦,不辛苦!”姓章的男子点头哈腰的答道。 “你这么干嚎有什么用?能嚎进院子里去?你要是再嚎上个把时辰,就等着到洛阳狱里接着嚎吧!” “这……小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能冲进去呀!”姓章的男子委屈的说道。 “你去,跟今天来的人说,一家我再加一千钱,让他们一齐往院子里冲!要是有谁敢不冲的,别说加钱,原来许的那五百钱也没有了!” 姓章的男子答应着,过去到处找人商议去了。不一会,人群里一阵骚动,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冲进院子里,把史妖道的妖物给毁了,免得他继续害人!” “冲啊,冲啊!” 在一些人的鼓动下,街道里的众人终于动了起来,他们口里乱喊着,向门口涌来。 门口的卫士吓了一跳,有人已经拔出了佩刀,这时,就听典韦大喝一声:“关门!”卫士闻言,如释重负,哐当一声,就把大门给闭上了,然后将三道门闩全部牢牢的闩住。刚刚关好大门,就听得外面轰隆一声,无数的人撞上了门板,使劲的推挤着、敲打着、咒骂着。 看着大门不断晃动,似乎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卫士们纷纷望向了典韦。典韦一摆手,道:“都怕什么?去,给我都站在门口面,把门给我顶住了!” “子安呢?子安!”看到卫士们已经排成几排,将门用身体顶住了,典韦又大声呼唤起郭靖来。 一道身影从院中的槐树上跳了下来,正是郭靖,从外面的人一开始闹事,他就爬上了槐树,居高临下的观察动静。 “怎么样?看出什么端倪了没?”典韦问道。 “外面一直到处奔走游说的,就是昨天来的那个男子。”郭靖道。 “这么说,那男子就是主使之人?”典韦急急的问道。 “子贲你别这么急嘛,我还没说完呢。”郭靖道:“虽然到处挑事的是那个男子,但是我觉得他似乎只是个奉命跑腿的。我细细看过了,最后面的那具棺材后面,影影绰绰的躲着两个人,刚才,他们身边有人过去找了带头的那个男子,三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一阵子,然后带头的男子便又到处去找人说话了。所以,我觉得躲在棺材后面的那两个,才是主使之人。” “好!子安的眼光,一定不会错的。那我可就出去抓人了!”典韦摩拳擦掌的说道。 “子贲,这么多人,你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不如我们一起带人冲出去。”郭靖一把拽住了跃跃欲试的典韦。 “如果我们一起带人冲出去的话,那两人可就乘乱跑了。”典韦摇了摇头:“不妨事,我跳墙出去,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他们现在都聚集在门口,后面肯定空虚,我直接过去先把那两个人逮住,然后你再带着人冲出来,把人群驱散。” “好吧。”郭靖放开了手,同时大喝一声:“集合!列队!” 典韦脚下发力,一个冲刺,翻身跳上了墙头。在墙头上,他微微一望,果然看到最后的一个棺材旁,有约莫五六个人聚在一起,不停的向门口张望。典韦跳下墙来,迈开大步,冲着那几人便冲了过去。 看到有人向他们冲了过来,那几人也立刻采取了行动,其中的三人立刻向着典韦迎了过来。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帮雏!”典韦心里轻蔑的一笑,这几人如此行动,他们当中谁是主使,谁是手下,一清二楚,倒免得典韦费事了。 三人伸手来拽典韦,典韦理也不理,身子一侧,直接撞上了当面的那个人,那人被典韦一撞,身体登时向后一仰,飞了出去,撞在了后面的棺材上,倒地不起。 典韦哈哈一笑,张开双臂,迎上了另外两人,伸手抓住两人的手,往怀里使劲一拽,等两人即将跌进他怀中的时候,又闪电一般的伸手,捏住两人的脖子,将两人的脑袋相互使劲一撞,两人顿时满头鲜血,软软的倒了下去。 这一切,几乎是发生在石光电火的一瞬间,棺材后面的那两个祝师,看得都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转身要跑时,典韦已经追到了他们身后,一脚一个,踹在了他们的腿弯上。两人大叫一声,如同葫芦一般,滚到在了地上。 典韦上前,一手一个,捏着脖子将两人提了起来。这时,大门那边,轰隆一声,门洞打开,郭靖带着二十多名卫士,一手持着大盾,一手拿着大棒,冲了出来。前面四人的盾牌紧紧并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盾墙,后面的人一起发力,将门口的人挤了开来。到了街道上,后面的卫士又补上来四人,八个人形成的盾墙,将街道堵了个严丝合缝。后排的卫士,纷纷挥舞大棒,恐吓、驱赶闹事之人,有那冥顽不灵,还要一个劲往过来撞的,卫士们也不客气,直接挥舞棍棒,将其打倒在了地上。 闹事的众人见情况不妙,哪还顾得上惦记太平道许诺的钱?一声唿哨之后,纷纷转身逃跑。在经过典韦身边的时候,众人看到这么一个铁塔一般的汉子,一手提着一个人,如同拎着鸡犬一般,哪个敢上前去惹?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绕着典韦跑出了街道。 姓章的男子也混在人群中逃跑,当他经过典韦的时候,看到两位祝师已经落到了典韦的手中,也是大惊。他这一惊不要紧,脚步微微慢了一些,眼睛又朝着典韦这边张望,自然引起了典韦的注意。 典韦定睛一看,呦嗬,这不就是带头闹事的那位么?他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抬脚就将已经吓得半傻的章姓男子踹到在了地上。 这一场冲突,刘照这边可谓是大获全胜,对面一方无论是背后主使的太平道人员,还是跑腿卖力的外围人员,全都一个不落的落网了。 刘照接到报告后,心情大佳。这段时间以来,太平道一直引而不发,闹得刘照天天担心。如今太平道终于出招了,可是仅仅闹了两天,就被典韦给一举击破了,这倒让刘照产生了“太平道不过如此”的感觉。 可是,没高兴多久,他便接到了一个坏消息——两名重要的人犯,也就是太平道的那两位祝师,居然全部咬舌自尽了! 想不到,太平道的人居然还是很有骨气的嘛!刘照暗暗赞叹道。可是,这样一来的话,线索断了,证据没了,不仅没法探知太平道下一步的行动,就连告太平道一状也办不到了。 祝师,是太平道中,仅次于渠帅的骨干人物,有两名祝师当人证的话,太平道可就很难洗脱罪名了,但是没有了这两名祝师,剩下几个跑腿的教徒,以及一个收了一点钱才为太平道卖命的无赖子,根本不足以指证太平道。 接下来的几天,传回来的消息,更让刘照头疼不已。虽然驱散了闹事的人群,但是痘苗会致人死命的谣言,却不胫而走,传遍了周边各个县。加上张氏已经嘱咐过,不许再让地方官员强行逼迫百姓种痘了,所以,不愿接种的人越来越多,有些里甚至连一个愿意接种的人都没有。 接到报告的刘照,浑身疲惫的躺在床榻上,任由侯谨为他捶捏。侯谨的手艺虽然很好,但是刘照绷紧的神经,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看来,自己还真不是玩谍战、暗战的那块料呢!这种敌暗我明,所有的主动权都操控在地方手中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早知道,我当初就该多看点相关的资料嘛!再不济,也该多看看什么《犯罪心理》、《海军罪案调查处》、《神探夏洛克》、《福尔摩斯探案集》、《小学生柯南》……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刘照心里哀叹道。 “哎呀,我也是太笨了啊!”突然之间,刘照灵光一现:“身为穿越者,我最大的优势,不就是对历史进程的把握吗?我敢于‘用人不疑’,大胆启用身为逃犯的关羽、名声不显的徐晃,敢于信任卢植,信任王允,信任曹操,不就是因为我早就在历史书上,了解了他们的才能和品行,所以才做出的判断吗?如今,我明明知道太平道明年就会反,明明知道太平道有唐周这个大叛徒,却不早点把唐周给逮起来,让他‘自愿告发’太平道的谋逆之举,却一门心思的跟人家玩什么谍战、暗战,我真是自己作死呀!” 虽然之前为了让正一道能有一个平稳起步的空间,刘照没打算过早的把唐周给挖出来。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的态势,已经不由得刘照不打这张绝杀牌了! 第152章 唐周失踪 第一五一章唐周失踪 芳林园的西北角,有一座两层的阁楼,阁楼的周围,种着一片梅花林,若是冬日初雪之后,在阁子里煮上一瓯茶,温上一尊酒,细细的观赏粉妆素裹的梅花,想必是极有情调的。 然而,这处本该是极为风雅的建筑,里面却掩藏着一个“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那就是内缉听厂。 当初,刘照设立了内厂之后,地址的选择,交给了侯振负责。侯振心知这种机构,须得安置在僻静、隐秘的地方,所以他在芳林园中,选来选去之后,也就这一处“绛雪楼”比较合适——位置偏僻,四周有梅林遮蔽,房屋的数量和大小,也正好够用。 这里的主建筑,是两层的阁楼——绛雪楼,但是在阁楼的两侧,还各连接着一组由三间房子组成的“挟屋”。平日里,三位校事官在阁楼之中一起议事,但是议罢事之后,还是要各自回两边的“挟屋”去,而其他的小史以及各种卷宗档案,也一并都在挟屋之中。这是因为绛雪楼周围的梅林,是皇宫之中不可多得的美景,虽然刘宏如今沉迷于西园之中,但是保不齐他哪天就会起了兴致,来绛雪楼赏梅,所以这间阁楼,还是要空出来以备万一的。 刘照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绛雪楼了,身为文科骚年,他已经在绛雪楼上,赏过好几次雪梅了。不过,内厂却还是他第一次来——往日赏梅的时候,内厂可不会在阁楼中办公的。 内厂的事务,已经基本由三位校事官——赵遂赵颖公、刘静刘子安、霍封霍希侯负责,侯振这个“督公”,只是扮演着仲裁者的角色,也就是只有当三位校事官实在难以形成决议的情况下,才会去请示侯振。而侯谨,则扮演着刘照与内厂之间的联系人的角色。 今天与会的,还有胡旭与李燕两人。在职责上,纠察队虽然负责宫外的消息打探,但是一应的情报,还是要先送到内厂处置,胡旭这个队正并没有处置的权力,而内厂虽然有处置情报的权力,但是他们的活动范围,主要是在宫内,刘照并不想让这个内廷的机构,将手伸得太长。 当然,这两个一个相当于东厂,一个相当于锦衣卫的机构,如今还属于草创,活动范围不超出洛阳,人员统共还不足百人,刘照与其担心他们权柄太重,危害太大,还不如担心他们到底能不能有效的运作,打听到有用的情报。 “今日召集大家来此,是想听一听,对于太平道在洛阳的情况,我们到底掌握了多少?”刘照沉声发问道。 三名校事官相视了一眼后,由赵遂出面禀报:“回殿下的话,太平道在洛阳,大部分的行动都是公开或者半公开的,这方面的资料,并不难掌握,洛阳方的渠帅是谁,手下有哪些祝师,我们基本已经有了确切的情报。但是,如果是他们刻意保密的消息,我们没有内间打入其中,很难得到相关的情报。” “哦?这些情报具体是指哪方面?”刘照问道。 “比如他们教中骨干落脚、藏身的地点,洛阳方的祝师们,虽然平时的活动是公开的,可是他们究竟住在哪里,至今还是一个迷。也只有渠帅唐周,仗着自己有宫中的几位常侍庇护,又自矜身份,所以公开的住在永和里,除他之外,其他的几名祝师,都是宣讲教义、施符水治病的时候,才会公然现身,之后,便都潜踪匿迹,找不到人了。”赵遂答道。 刘照又把目光投向了胡旭,宫外的情报采集,全都是由胡旭负责的,所以刘照想听一下他的意见:“彦伟,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臣无能,没法查探出太平道诸人的藏身之地,还请殿下治罪。”胡旭知道,宫外的情报,是由自己一手掌控着的,在这件事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责任推卸掉。因为无论你有多少借口,没能打探到就是没能打探到,与其巧言辩驳,反倒不如主动请罪,更能在刘照面前留个好印象。 果然,刘照听了胡旭的话,宽慰道:“这也不能怪你,纠察队和内厂都才成立了一年多,根基浅薄,人手有限,哪就能无孔不入了?太平道已经立教十余年,组织严密,手段高明,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探查明白的。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不是还有那个渠帅唐周吗?既然他公开住在永和里,不如我们就从他那里下手,如何?” “这……”胡旭闻言,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启禀殿下,根据这些日子的线报来看,唐周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了……” “什么?”刘照一拍几案,直起身来,在场之人一看,也纷纷避席,一个个俯伏于地,低头不语。 “罢了,罢了。”刘照知道自己太过激动了——本来嘛,将太平道从洛阳连根拔起,好让自己可以睡个安稳觉的希望,就放在唐周身上了,可偏偏现在胡旭又说,唐周失踪了! “都入坐吧,彦伟,你细细说来,那唐周失踪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也藏了起来?”刘照深感头痛,唐周若是也学其他的太平道骨干,藏匿了起来,那么仅凭刘照手头的资源,是很难将他给挖出来的。 “殿下,据说唐周在重阳前,约了京中的几位富贵子弟,一起去邙山辟邪。可是重阳当日,唐周一直没能赴约。他的同伴也曾遣人去唐周的家中问过,回答是唐周病了,不能出行。但是,又有同伴嘲笑说,一定是唐周眷恋新得的美人,不肯出行了。于是臣又打探了一番,得知是京中的一位富商,为了向唐周求取种痘之法,所以送了一位绝色的美姬给唐周。但是,从那以后,唐周就再也没有公开露过面,凡是上门找他的人,全部都被仆役拦了回来,说法依旧是‘患病未愈’,于是很多人都觉得唐周可能是患上了痘疮之类的恶疾,就连那位富商,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大为惋惜,连声说‘可惜了一块鲜羊肉’。”胡旭将自己得到的情报,一一陈述出来,但是并没有下结论。 “那你们觉得,唐周到底是病了?还是每天都在和那名美姬‘啪啪啪’,一连啪了大半个月没出门?”刘照问道。 听到刘照用“啪啪啪”来指代房事,在场的众人也不禁莞尔,特别是从刘照这是个半大的孩子口中说出来,更让人觉得忍俊不禁…… “回禀殿下,这个,臣等也无法贸然断定……”胡旭很快就收敛了那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场的其他人也一样,他们毕竟都是具有“酷吏”资质的人才,自然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就设法去查一查!”刘照喝到。 “殿下,这件事就交给臣来做吧,臣今晚就去唐周宅中,探上一探。”说话的,正是李燕,也就是当初的那位“燕子李三”。他本名李飞燕,自从成为了侍卫之后,他便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两个字,还托人取了个表字叫做子翔。李燕市井出身,本就惯于打探消息,再加上他身形灵便,擅于翻墙入室,所以很快就成了纠察队的队副。 “也罢,那就交给子翔了,只是你的左腿毕竟受过伤,此去千万要小心行事。”想到李燕的腿受过伤,行动不如以前那么灵活,刘照不由得有些担心。 “多谢殿下关心。不过,请殿下放心,唐周宅邸的布局,臣早就打探过了,再说,又不是要去偷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打探一下唐周踪迹罢了,不会惊动守卫的。”李燕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哦,对了,关于马元义,你们有什么消息吗?”刘照突然记了起来,那天史道人来报,说马元义约他见了一面。但是由于当时刘照并没有动太平道的想法,所以也就没有派人前去详查马元义的下落。 “启禀殿下,马元义来京的消息,臣等也是从史真人那里获知的。但是自从那天之后,马元义就像是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公开活动过,因此,臣等也不知道他的具体下落……”赵遂说道:“只不过,马元义约见史真人,是在重阳之后的第二天,虽然不知道马元义来京的具体时间,但是,对于唐周的失踪,马元义恐怕脱不了干系。” “这么说,莫非是马元义把唐周给拿下了?”刘照蹙眉问道,如果真是如此,那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马元义为人心思缜密,如果由他来主持洛阳的活动,那么刘照想要在起事之前就把太平道从洛阳给挖出来,可就很难了。 “有这种可能,毕竟马元义曾经就是洛阳的渠帅,只不过后来去了荆州罢了。也许,正是听说了痘苗术的消息后,他才返回了洛阳,来主持谋划夺取痘苗一事。”赵遂分析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不定马元义早就把唐周杀了或者送出了洛阳。”刘照脸色灰暗:“那我们可就真的是错失良机了!” 众人闻言,也暗暗叹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不及刘照那么“先知先觉”,但是唐周的为人行事就明摆在那里,根本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这样的人,哪会像前两天捕获的那两位祝师,一见自己落入敌手,逃脱无望,便立刻咬舌自尽?只要能将唐周抓到,他们自然有各种方法劝唐周开口。这也许是他们获取太平道的秘密唯一的渠道了,但是随着唐周的失踪,这个渠道很有可能就此永远的被封闭上了。 但是,这会儿急也没有用。刘照只好结束了会议,闷闷不乐的回崇光殿去了。 夜深了,一道黑色的人影,从步广里王越宅邸的后院,逾墙而出,顺着街道两边的黑暗之处,往永和里窜去。 这道黑影,便是李燕了。他浑身的肌肉绷紧,竭力保持身体的平衡,这样做,只为尽量减轻微跛的左脚给行动带来的不便。来到一座宅外的外墙下时,他停了下来,微微歇息了一会,这种浑身都使劲的行动方式,虽然最大程度上避免了跛足带来的不便,但是对体能的消耗,也几乎是成倍的增加。 喘匀了气息后,李燕脚下用力一跳,轻轻巧巧的攀上了墙头。他跟一头灵猫一般,佝偻着身子,贴在墙头上,四肢并用,一边攀爬,一边四下里观察着。 整个院落里一片漆黑,没有一处房屋里有灯,这倒没有什么反常的,他挑这个时候行动,就是乘人们都已经入睡才来的,自然不会有人点灯。但是奇怪的是,除了大门边上的门房里,可以听到里面有人呼吸、酣睡的声音外,其他几处院门,居然都没人值守。 太反常了,就算是唐周平时在家中居住,几道院门也应该有值夜的仆人啊。难道真的如白天所说,马元义已经把唐周给转移走了不成? 李燕四下转了一圈后,再次来到了第二进院落的旁边,按照院子的规制,主人的居所,应该就在这座院落里了。李燕四下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他翻身下了墙,快步来到了上房的窗户下。 靠着窗户,李燕侧着耳朵,细细探听,等他来到左边侧室的窗户下时,突然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人的呼吸之声。 有了!这件侧室里,很可能睡着的就是唐周! 只是,隔着窗户,又不能亲眼看到,自然不能确认里面的人,到底是不是唐周。如果不加确认就贸然回去禀报的话,万一出了错,岂不是贻误了大事? 李燕将心一横,拔出短刀,轻轻撬开了窗户,然后一闪身,翻入了房间。他尽可能的放轻脚步,慢慢走到了床前,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帘幕。 床上侧卧着一个人,昏暗的光线之下,李燕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唐周,于是他又壮着胆子,屏住呼吸,俯下身去,想在近处看一看那人的脸。 借着一点危弱的亮光,李燕终于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庞,一时间,他居然惊呆了。这是一张多么柔媚令人生怜的脸庞啊,床上睡着的,居然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儿! 李燕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床上的美人感受到了他粗重的呼吸,睁眼一望,登时张口就要惊呼。 李燕赶忙伸手捂住了美人的嘴,他只觉得手心所触,一片温软光滑,不由得心中一荡。但是,这个关头,哪里容他心猿意马?他赶忙将手中的短刀一晃,威胁道:“不要出声!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那美人一脸的惊惧,赶忙点了点头。看到美人已经不再挣扎了,李燕低声问道:“唐周可是在这里居住?” 美人点头。 “那他人呢?” 美人闻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用祈求的目光望着李燕。 李燕心道,只好冒险试一试了,于是他对美人说:“我现在松开手,可是你不许呼喊,听到了吗?” 美人又点了点头。 李燕松开了手,望着美人柔嫩的樱唇,李燕不由得握紧了手,似乎想回味一下方才的感受。 “这位壮士,找唐公子何事?”那美人压低了声音,慢条斯理的问道。 “回答我的问题,其他你不该问的,就别问。”李燕脸色一沉,又将手中的短刀在美人面前晃了一晃。 “咯咯”美人居然小声笑了起来:“这位壮士,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看着李燕默不作声,美人继续说道:“其实,对壮士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而已。只要壮士能把我从这里带出去,那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壮士不肯的话,那就请一刀杀了我,也免得我在这里活受罪。” “哼,我若带你走了,明天唐周找不到你,岂非泄漏了风声?”李燕道。 “壮士放心,唐周不在这里,我也是被遗弃之人,就算我失踪了,也绝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美人一脸的笃定。 李燕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最终,还是一咬牙,打定了主意。这个女子如此美貌,想必就是情报中所说的,富商赠与唐周的美姬了。既然唐周最后的一段日子,都是跟这名女子一起度过的,那么想来她一定知晓唐周的下落。如果她执意不肯说的话,那自己也只好先将她带回去,否则,他还能怎么办?就算要逼供,也不能在这里吧? 想到此处,李燕将短刀一收,道:“起来穿衣服罢,注意小声一点。” 美人笑吟吟的揭开了被子,从床上翻身起来。她身上仅穿着几件亵衣,这一起身,登时春光毕露。李燕看在眼中,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唾沫。 李燕倒不是那未经风月之人,在刘显家中做门客时,他也曾勾搭过几名侍婢。但是,又有哪一个侍婢,能比得上眼前这位美人妖娆动人?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是在故意挑逗李燕一般。 李燕很是尴尬,看吧,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冲动,不看吧,又怕美人有什么异动,坏了他今晚的行动。于是,他也只好将目光移开,然后用余光注意着美人的一举一动。 看到李燕的窘状,美人的嘴角一弯,流露出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修改字数补丁】 第153章 美人脱难 第一五二章美人脱难 看到李燕流露出的窘状,美人心下很是得意,美貌,是她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资本,虽然不知道李燕的具体身份,但是只要对方对自己的美貌动了心,那一时半会之间,自己至少是安全的。 至于李燕究竟是什么身份,找唐周有什么事情,是朋友来救唐周的,还是仇家来杀唐周的,美人眼下都顾不上去计较了。 自从唐周被软禁之后,每天基本就只有三种状态:发愁、发怒和发春。对此,她实在是厌烦了和唐周相处。发愁的时候,唐周只知道涕泪交流,怨天尤人,却没有一点对策;发怒的时候,除了大骂什么马元义之外,就只会把怒火往她身上撒;而发春的时候,唉,不提也罢,那种丑态,简直让她恶心到了极点,哪怕是那天强行啪她的张曼成等人,也没让她如此的厌恶过。 三天前,突然又有几名壮汉破门而入,涌进了房子里。惊弓之鸟的她,赶紧放下了幔帐,藏在了床榻的最角落中,缩成一团,以期能躲过来着的注意力,免得对方又见色起意。 谁知,来的人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而是直接将唐周给拖走了。之后,便将她一个人锁在了屋子里,无人问津了。 最初,她还为此感到庆幸,但是很快,恐惧就降临到了她的头上,整整一天,没有人来理会的她的生死,也就是说,根本没人像往常那样,来给她送食物! 她也曾想过逃跑,然而,院子里的守卫虽然比之前明显减少了,但并非全然没有人看守,她又没有逾墙的本领,怎么能逃出去? 幸好,屋子里还有先前残存下来的一点食物,如今天气已经转凉,倒也不虞食物会很快变质。靠着残羹剩饭又活了两天之后,她甚至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天哪怕是搔首弄姿,向院中的仆役出卖身体,也要换回一顿正经的饭食来。 而就在当晚,李燕来了。她虽然不知道跟着李燕走,会有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总比被关在这个房子里,然后每天靠出卖身体,向仆役来换饭食要好吧?看他对自己也是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大不了先跟着他好了。 在故意略微拖延,卖弄了一会了风骚之后,美人穿好一套唐周遗下的男装,这也是她转念之间想到的主意。一来,屋中所存的女装皆是裙裾样式,长长的裙边拖曳在地上,在平时配合莲步姗姗,自然是动人之极,但是在逃跑的时候,却不免有些不便。二来,如果逃跑的时候,被无关的人碰巧看到了,然后当作闲谈说了出去,那么,如果自己是女装,则行踪不免就会暴露,如果是男装,或许不会有人联想到唐家丢失了一名美姬这件事上去。 李燕站在一旁,看到美人穿上了男装,也是暗暗点头,看来这名美人儿,还是颇有头脑的,并非是那种好看但是容易打碎的瓷器。 “走吧,脚步放轻一些。”李燕说着,来到窗边,推开窗扇,自己先跳了出去。看着美人趴在窗户上那笨拙的姿势,李燕忍不住轻轻一笑,伸手将美人拦腰搂住,从窗口抱了出来。 有了累赘,李燕自然不能再高来高去,从墙头直接出去了。好在这一进院落的大门,并没有人值守,于是李燕上前轻轻拉开了大门,和美人一起堂而皇之的出了院子。 当然,宅子的大门有人值守,就不能公然的开门出去了。李燕带着美人,来到宅子最边缘的那道墙下,然后将身子一矮,低声道:“踩着我的肩膀,爬到墙头上去。” 美人抬脚踏上了李燕的肩膀,她双手扶着墙,感觉有些战战兢兢的,脚底下怎么都站不稳。李燕伸手搂住了她的双腿,站起身来,道:“攀住墙头,翻上去,然后骑在墙头上等我。” 美人尽管有些害怕高,但是求生的*,让她鼓起了勇气。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定了心神,然后双臂使劲,奋力了攀上了墙头,然后按照李燕所说,骑在了墙头上。 望着四周的景象,她在兴奋之余,又有一丝眩晕,只好趴下了身子,眼睛尽量不去看墙下面。然后,随着一阵风声,她抬眼一看,李燕已经窜上了墙头。 “好本事!”美人心中暗赞道。虽然明知对方是“鸡鸣狗盗之辈”的几率更大,但是她对李燕的好感,依旧不可遏止的上升了许多。 一个翻身,李燕又轻轻巧巧的跳了墙去。他抬起头,对着美人低声喊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美人眼睛一闭心一横,纵身就往下跳。李燕伸出双臂,一把就将美人给接住了,不过美人跳下来的冲击力,也让他连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美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被李燕横抱在怀里,这本是一种极为暧昧、旖旎的姿势,加上美人此刻对李燕的感观极佳,于是,她很自然的就把双臂环绕在了李燕的脖子上。 望着怀中美人近在咫尺的樱唇,李燕再也忍耐不住了,低头就朝着那两片柔嫩的朱唇啃了下去。 怀中的美人也将李燕拥抱的愈发紧了,热情的回应着李燕。但是,李燕心里清楚,此刻绝不是缠绵缱绻的时机,亲吻了片刻之后,李燕立刻从美人双臂的环绕中挣脱了出来,侧着脸,说了声“走吧”,便匆匆的迈步,在前面带路,向着步广里而去。 美人一脸的红潮未褪,心中犹如小鹿乱撞,但她也不敢拖延,赶忙跟上了李燕。跟着李燕走了半晌,她突然发现,李燕的左脚,似乎有点跛。 “唉,这么好的一个郎君,居然跛了左脚,还真是有些可惜呢!”美人心里惋惜道。 一路时而行进,时而躲藏,最后,两人终于来到了王越宅邸的后门。李燕上前轻轻叩了几下门,节奏三长一短。很快,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李燕拽着美人,来不及跟开门之人打招呼,赶紧回到了屋子里。 “想不到,郎君住的地方,还是挺阔绰的嘛,这里是步广里吧?能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可都不一般呢。”美人进了屋后,不等李燕吩咐,自己就坐在了床榻之上,解开了头上的纶巾,放下了足以垂至腰间的长发,从袖中取出一柄象牙的梳子来,一边梳头,一边笑语殷殷的说道。 “我不过是个跑腿的下人罢了,哪里住得起这么好的宅子。”李燕看着眼前的美人,心里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喟叹。 “哦?那不知郎君的主上是何人物?”美人继续问道。 “哼,不该你知道的,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我且问你,唐周到底去哪了?”被美人在对话中几次占住了主动,李燕心里也有点不爽,便拉下了脸,装出了一副凶狠的表情。 “这个嘛,我可是真的不知道。”美人依旧慢条斯理的梳着头发。 “什么?”李燕登时跳了起来,他几步来到床前,一把拽住美人的胳膊,狠狠的质问道:“我冒险把你带出来,结果你就告诉我,你并不知道唐周的下落?” “哎呀,你弄痛奴家了。”美人娇声抱怨道,李燕不得已,只好撒手。 “奴家不过是唐公子的一个玩物罢了,又哪里知道什么机密?唐公子三天前被人带走啦,至于去哪,可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美人眼波流转,道:“至于郎君的救命之恩么,奴家自然会报答的,反正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想要怎么处置,但凭郎君心意。” 美人的话,暗示、挑逗的意味很浓,但是李燕此刻哪有这个心思?最后,他郑重的向美人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不知道唐周的下落?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你要好好珍惜……” “奴家真的不知道嘛!”美人继续撒娇道。 “唉。”李燕长叹一声,惋惜的望了美人一眼,一咬牙,转身出了屋子。 看到李燕就这么走了,美人也颇有点不解与惶急,可是,她的确不知道唐周去哪了呀!最后,奔波了半晚的她,忍不住倦意的袭扰,在床榻上,和衣昏睡过去了。 正当她睡得香甜的时候,突然有人不停的摇晃她。她慢慢睁开眼睛,觉得光线有点刺眼,天已经大亮了么?看来这一觉睡得还真是沉啊。 摇晃她的,正是李燕。美人翻身起来,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说道:“哎呀,妾身未及梳洗,真是失礼了呢。” “唉,你倒还有心思说笑。”李燕此时,一脸的沉痛,虽然不过是一吻的露水情缘,但是这么一位美人,还与自己发生过一点亲昵的关系,任谁也会舍不得。可是,他公务在身,又有什么办法呢? “赶紧起来吧,有贵人要来。”李燕道。 “哦?是你家主上要来见我么?”美人坐在床上,拿出梳子,匆匆将头发梳了梳,然后从手腕上解下一条五彩的丝带来,将头发随意的绑扎在一起。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名内侍走了进来,问道:“李队副,准备好了么?弘农王马上过来了。” 李燕赶忙行礼,答道:“回禀侯黄门,已经准备好了。” 弘农王?美人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她在脑中使劲回忆着,看能不能想起相关的信息,但是,不管怎么说,一位诸侯王的身份,在她的眼里,已经是高不可攀,无比尊贵了。如果能攀上这位藩王的话,那也不枉上天赐予她的容貌了! 想到这里,美人又偷偷休整了一下容貌,脸上堆出了一个最甜美的笑容,等候弘农王的到来。 不一会,几名内侍先来到了屋中,摆设好了座位,紧接着,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一个孩童走进了屋子,坐到了座位当中。 美人登时大为失望,这位弘农王,看上去最多也不过十岁的样子……咦,对了,弘农王,不就是当今天子的长子吗? 想到刘照独特的身份,不等别人吩咐,美人赶紧离开了床榻,拜倒在地上:“奴婢柳雯,拜见弘农王殿下。” “柳雯,果然是好名字。”刘照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柳雯深吸一口气,尽己之所能,做出了一个最娇媚的表情,抬起头来,对着刘照微微一笑。 “唔,果然是个美人儿。”刘照赞叹道:“难怪唐周为了你,整日窝在家中,连门都不肯出呢。” 刘照说的虽然是夸赞之语,但是停在柳雯的耳中,却有些不是滋味。她深知,男人们,对于女人,心眼都是很小的,恨不能所有的女人,生命里都只有他一个男人。而对柳雯来说,贞洁根本就是一种负担不起的奢望,所以,男人们在得到她、亵玩她的同时,恐怕心里都在轻贱她吧? “对于唐周的下落,你真的一无所知么?”刘照哪里知道柳雯有这么想法,他现在最关心的,自然是唐周的下落。 “启禀殿下,奴婢的确不知。”柳雯答道。 “殿下,不必跟她废话,把她交给奴婢,奴婢自然会让她吐露一切。”说话的,乃是内厂的校事官霍封,三位校事官当中,最精通刑讯的就是他了。 此话一出,李燕的脸上,登时流露出了不忍、焦急的神色,而柳雯听了,哪还不明白自己接下来将会遭受什么样的虐待,吓得浑身都抖了起来,她趴在地上哭道:“殿下饶命啊,奴婢真的不知道唐周的下落呀。奴婢不过是被主人送给唐周的玩物罢了,这些机密大事,奴婢又如何能够得知呢!” 世人常说,美女是有特权的,刘照自然也不能免俗,面对如此一位美人儿,哭的梨花带雨,刘照也硬不起心肠将她交给霍封讯问。最后,他摆了摆手,道:“希侯,别这样子,吓坏了美人儿,子翔可要心疼了。” 李燕闻言,老脸一红,但是方才悬起来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谢殿下开恩。”柳雯如闻大赦,赶忙向刘照谢恩。 “罢了,虽然不忍暴殄天物,将你这么个美人拷打坏了,但是有些东西,你还是要老老实实的交待为好。”刘照肃容道,今天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怜香惜玉来的,而是要查探清楚唐周的下落。虽然柳雯一再说她不清楚唐周去哪了,但是她毕竟是唐周在失踪之前,最亲近的人,如果能将这些日子的事情说个清楚,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什么线索来了。 柳雯不敢怠慢,忙将当日“马上使”来到洛阳,唐周前去会见,紧接着便被人软禁在屋中,直到三天前又被接走的整个过程,一一详述了一遍,甚至连自己被“张渠帅”强啪的事情,也没敢隐瞒下来。 听到美人儿居然还被所谓的张渠帅给强啪了,刘照也不由得暗道可惜,虽然他此刻对柳雯没有什么想法,但是男人所特有的龌龊心理,总归让他有一丝不爽和可惜。不过,这个念头在刘照的脑中,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罢了,他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对柳雯所述情况的分析上。 从柳雯所说的过程来看,唐周的确是在重阳那天,被从荆州赶来的马元义软禁——马元义如今居然已经是神上使了,怪不得能轻易的将唐周拿下。然后接下来的各种幺蛾子,比如策反史道人,鼓动死者家属闹事,宣扬痘苗的危险,也都是由马元义一手策划的。三天前,嗯,就是两名祝师被逮住的那天,马元义更是提早就将唐周转移走了,这份警觉,还真是让刘照不得不佩服一下。 想到这里,刘照与霍封、胡旭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唐周的宅邸,是他们唯一掌握的太平道在洛阳的据点,如今马元义主动将其放弃,又带走了唐周,那么刘照一方想要再抓到太平道的首尾,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罢了。”刘照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回过身来,对着李燕道:“子翔,这位美人就交给照看了。她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多少也算是有功之人,你可要好好待她哟。” 说完,刘照便带着霍封、胡旭等人,回宫去继续商议对策了。 屋子里,李燕与柳雯两人,相对无语,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良久,李燕醒悟了过来,赶忙上前将跪在地上的柳雯,笨手笨脚的扶了起来,让她坐回到了床榻上。 看着李燕的模样,柳雯忍不住噗哧一笑,随即,又忍不住眼泪直流。她背过身去,道:“妾身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如果郎君不嫌弃的话,就让妾身做一个为郎君暖床的婢子吧。等他日郎君有了正室,妾身便去下厨执馔,伺奉郎君……” 一句话,戳在了李燕心头的痛处上。无论是柳雯的出身意味着什么,还是唐周得到柳雯后连日作乐不出宅邸的传闻,以及刚刚听到的柳雯亲口陈述的被人强啪的事实,这直戳李燕的心窝,让他不敢去细想。然而,到了最后,昨晚的两人之间的旖旎暧昧,以及柳雯表现出的那种让人忍不住就想要怜爱、保护的神情,终于让李燕屈服了。 李燕轻轻搂住柳雯柔软的腰肢,沉声道:“过去的那些事,就别再去多想了,从今往后,有我好好疼爱你,再也不会让人欺侮你了,包括我自己在内。你放心,等这段时间忙完之后,我就求弘农王做主,为我们主持婚礼,我要堂堂正正的将你娶进门来,做我的妻子!” 【修改字数补丁】 第154章 我是来查水表的 第一五三章我是来查水表的 回到崇光殿的刘照,心情自然是郁闷之极。原本以为唐周这条线索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结果稍微一个疏忽,煮熟的鸭子便活生生的给飞了! 看到刘照闷闷不乐的样子,胡旭起身道:“殿下,其实如今也不算是完全没有了眉目,还有一个地方,或许能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来。” “哦?什么地方?”刘照一下子来了精神。 “殿下,你难道望了当日马元义约见史真人的那间米店了吗?”胡旭提醒道。 听到胡旭这么一说,刘照也顿时想了起来,不过,那间米店,真的会是太平道的重要据点吗? “殿下,根据当日史真人所述的情况来看,马元义对史真人,似有加害之意,只是听到巡街的卫士赶来的消息,才打消了念头。如此看来,那间米店,绝非是一般的地方,否则,马元义怎么敢贸然在闹市里谋害史真人?况且,如今我们已经失去了唐周的线索,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去那里碰碰运气了。”胡旭道。 “好,彦伟,你立刻带上两队卫士,去把那间米店给我围了,好好探查一番,子贲,你亲自带队和彦伟一起去!”刘照当机立断的下令。 胡旭与典韦领命,双双出了大殿。今日刚好轮到典韦在宫中当值,因此他所率领的那队卫士,眼下就在芳林园,可以直接点齐人手出发。但是,每天在宫中当值的卫士,只有一队,因此,另一队卫士,就需要胡旭去弘农王调拨了。 “子贲,那间米店,就在金市西南角,招牌上写着‘大鸿’二字,想来你应该有些印象的。”胡旭说道,当日杨勇回来之后,胡旭就曾向他细细询问了那间米店的详情,所以对于米店的方位和招牌,胡旭自然是了如指掌。 典韦点了点头,府中的卫士,要轮流在洛阳城中巡游,而金市算是巡游重点区域之一,所以典韦对金市的布局,也算是烂熟于心,虽然平日里没怎么注意商铺的招牌,但是知道了大概的位置后,想要照着招牌找出那间米店来,还不是易如反掌? “胡队正,事情紧急,不如我带人先去金市,你陆续带人赶来接应如何?”典韦道。 “也不用太急。”胡旭道:“那间米店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里面暗中埋伏着多少甲兵,需要多带些人手过去厮杀。若只是进去搜查一番,一队卫士也够用了。但是就怕一队卫士不能同时将米店的前后全部封锁住,万一被他们逃脱了,可就功亏一篑了。再说,当日马元义能提前得知巡街的卫士赶过去,这说明他们在附近肯定布置了眼线,在四处哨望。你若带着一队卫士,急匆匆的扑过去,恐怕只会打草惊蛇。” 典韦闻言,点了点头,道:“好,那我带着卫士,按照平时巡街的节奏,慢慢走到金市去。” “如此甚好,我快马去府中点一队卫士,随后便立刻赶过来,我们先在金市外碰面,然后分头进去,你堵住前门,我来堵后门。”胡旭说完,便急匆匆的先走了。 典韦点起本队的卫士,按照往日的节奏,列队向宫外走去。在经过东明门的时候,有守门的卫士问道:“这不是典郎中吗?今天这么早就换班了?” “哪里是换班。”典韦道:“是弘农王不放心张內傅那里,所以派我过去加强戒备。” “哦,那是应该的,应该的,听说前几天还有人过去闹事,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分明是朝廷降下的恩典德政,可是他们却反而不领情……”卫士絮絮叨叨的说着。 “在下有要务在身,不能久留,这就先走一步了,改日有空,再与诸位兄弟叙话。”典韦冲着卫士们拱一拱手,带着部属,出了东明门。 从东明门去金市,本来有一条很近的路线,那就是南北宫之间夹着的空隙。只是,为了连通南北宫,并且保障皇帝通行时的安全,在北宫的朱雀门与南宫的玄武门之间,修建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复道,复道两侧有城墙防护,因此也就隔断了东西走向的那条空隙。 所以,想要从东明门去金市,反倒要绕着南宫走大半圈了。 虽然心中焦急,但是典韦深知不能露出异常的情状来,所以,依然按照平时巡街的速度和路线,一路往金市行去。 走了将近三刻钟,典韦终于来到了宣阳里隔壁的那条街道,从这条街道一直往北走,可以到达洛阳北边的夏门,并且途中经过金市,当日史道人就是想从这条路回邙山,结果在金市附近被马元义派人给拦下了。 典韦轻轻一挥手,所有的卫士也随之放慢了脚步,走了二十余步之后,典韦就看到对面杨勇带着一队卫士,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两支队伍交错而过时,杨勇向典韦微微点头示意。典韦心下明了,配合自己查封米店的,应该就是杨勇了,至于胡旭为何没有露面,大概是怕被人发现,引起怀疑,所以暂时藏踪匿迹了吧? 又向前行了三十余步后,典韦向左一拐,带着人进了金市。 作为洛阳唯一的大型集市,金市里可谓是热闹。从买卖日常用品的大型店铺,到四方商人前来贩货的各种商队,整个金市里,人头涌动,熙熙攘攘,颇有连袵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的架势。 看到典韦带着卫士雄赳赳的进来了,众人在侧身让路之余,也纷纷聚集在路两边观看。弘农王府的卫士巡街,已经成了洛阳的一道新风景,壮硕的卫士,整齐的铠甲,华丽的大盾,都让人们百看不厌。甚至,有些妇人见卫士过来了,还会笑嘻嘻的跟卫士们抛媚眼,丢手巾。 轻轻将一名大胆的妇人抛来的带着香气的手巾拂落在地上,典韦迈开大步,加快了行进的速度,后面登时传来一阵哄笑,似乎有人在嘲笑方才抛手巾的那位妇人。 看来人们都以为典韦加快脚步,是为了摆脱妇人的纠缠,不过歪打正着,这对典韦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既可以加快步伐,又免得引起人们的怀疑。 终于,典韦带着部属,来到了金市的西南角,远远的,他看到杨勇带着另一队卫士,已经岔入了后面的一条小路。典韦默不作声,抬眼往四周一看,在他的左前方,一杆招幌迎奉飘动,上面写着“大鸿”这两个金丝线镶边的大字。 典韦向卫士们使了眼色,一行人迈开步子,小跑到了米店门前,一字排开,将米店的大门堵了个正着。 店门口的几位顾客,见此情形,吓得想赶紧起身离开,但是却被面无表情的卫士给拦了回去,在一阵骚动之中,典韦迈步走进了米店。 店主见状,赶紧迎了过来,满脸堆笑的说:“这位将军,来小店有何贵干?可是要买米?” 典韦也是满脸的笑容,他走上前,伸手揽住了店主的肩膀,仿佛是遇到了多年未见的故交,但是,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的握住了店主的手腕,将他的胳膊反拧到了身后。 豆大的汗珠,登时从店主的脸上流了下来,典韦恍如未见,依旧笑着,低声对店主说道:“我并非是来买米的,我是来查水表的(大雾)” 店主闻言,浑身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此时,门口的卫士,已经将买米的顾客,以及店中的仆役,一股脑的赶进了屋中。然后,哐啷一声,将米店的大门给关上了。 同时,后院里,也传来了人们的惊叫声,以及卫士的怒喝声。典韦暗自点头,看来,后门的杨勇也已经准时赶到了,合围就此完成。于是,典韦放开了手,将店主推到了一边去,冷冷的注视着他。 “将军,小店可是合法经营的买卖,一不掺假,以次充好,二不缺斤短两,三不囤积居奇,不知到是犯了哪条王法,还望将军明示……”店主冲着典韦,连连拱手鞠躬,口中不停的辩解着。 典韦很随意的坐在一袋大米上,并不接茬答话,他在等胡旭过来。封锁店铺,让店里的人一个都别走脱,是他的责任,而审问相关人等,则是胡旭的职责,那店主有什么话,一会让他好好跟胡旭去说便行了,自己才懒得跟他废口舌。 那店主兀自不知,见辩解没有效果,又开始隐隐的威胁起典韦来:“这位将军,你们乃是弘农王的卫士,有什么权力查封我的店铺?就算我犯了什么罪,也该由洛阳寺、河南尹乃至司隶校尉来查办啊?洛阳可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你们胡来!” 典韦嘴角一弯,居然呵呵的憨笑起来。 “哈哈,子贲,看来这家店主的口舌,倒是挺尖利的嘛。”杨勇掀起了帘子,从后门进来了:“后院都已经控制住了,你我的差使,算是办完了。” “你们!你们!”听到杨勇的话,店主更加急了:“我这店可是宋常侍名下的买卖,你们如此胡作非为,回头我也要向宋常侍一一禀报的!” “哎呦,还宋常侍,好大的威风啊!”杨勇戏虐道:“不知道宋常侍知道他名下的米店,居然勾结太平道,图谋不轨,他又会怎么说?” “伯当!”典韦脸色一变,喝止了杨勇继续说下去。 店主闻言,颓然的坐倒在地上,一言不发。而四周的顾客们,听了杨勇的话,则纷纷叫嚷起来: “将军,我们只是寻常的顾客,万万没有参与谋逆啊!” “将军,我就住在附近的仁和里,不信的话,你派人请我们里长过来,认一认就清楚了!” “好了!”典韦大喝一声:“诸位稍稍安静忍耐一会,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就在店里纷纷扰扰的时候,店门吱呀一声,开了个小缝,胡旭带着几个人,闪身进了店铺。 “胡队正,米店我们已经前后都封住了,一个人都跑掉,剩下的,就要看你了。”典韦道。 胡旭微微颔首,然后看了看在店中叫嚷的几名顾客,他一努嘴,道:“这几个,就先放了吧,也免得吵闹。” 那几名顾客听了,如闻大赦,赶紧一溜烟的走了。 “胡队正,就这么贸然放了,会不会有些不妥?万一里面有太平道的重要人物可怎么办?”杨勇追问道。 “你也说了,‘万一’而已。我们今天的主要目标,还是这位店主,留着外人在场,许多事情,未免有些不便。”胡旭不以为意,接下来,自然是要对这位店主进行特殊照顾了,如果扣着那些顾客,万一他们的家人看他们久久不归,寻上门来,反倒会干扰胡旭接下来的讯问。 “好了,子贲,你先带人看住这几个人,伯当,你带人跟我一起,先把这间店里里外外好好搜查一番。”胡旭说着,迈步就往后院走去,杨勇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经过半个时辰的搜查,胡旭终于在一座粮囤的下面,发现了一个用稻草掩盖起来的暗门。打开暗门后,下面是一处地窖模样的设施。 胡旭蹲在窖口,使劲闻了一闻,虽然窖底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从气味上闻起来,并没有*的味道,也就是说,这个地窖里,根本没有储存过什么粮食、蔬菜之类的东西。 卫士们很快就点起了两个小小的火把,准备下去探查。胡旭伸手一拦,接过一个火把来,准备亲自下去,探个究竟。 见胡旭要亲自下去,杨勇怕他出事,于是也拿过火把来,陪同胡旭一起下去。 地窖不是很深,窖底距出口,勉强有一丈左右,两人很快就下到了底。胡旭举着火把,四下一望,发现墙上居然有一盏油灯,他的心里,登时更加笃定了。 点着了油灯后,胡旭与杨勇二人细细一瞧,只见地上放着一张单人的床榻,榻上的被褥犹在,榻前的小几上,还有两个粗碗,一个粗碗里有半碗清水,而另一个粗碗里,则有几块半干的大米团粒。 胡旭拈起大米团粒来,在手中搓了搓,试了试饭团的干湿程度,最后,他丢下米团,满意的点点了头。 “怎么样?”杨勇在一旁焦急的问道:“可有发现?” “这里明显住过人。”胡旭说道,看到杨勇一副“这还用你说”的模样,胡旭难得的微微笑了一笑:“从饭团的干湿程度看,最多不超过两天,也就是说,两天前,还有人住在这里,吃剩下了这几块饭团。” “会不会就是唐周?”杨勇惋惜的一跺脚:“我们怎么总是慢上半步!” “别担心,剩下的一切,自然就要去和店主好好谈一谈了!”胡旭的脸上,淡淡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残忍的意味。 杨勇见状,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像胡旭这样的人,明知他并非什么坏人,也清楚他对弘农王忠心耿耿,但是杨勇等人,还是忍不住对胡旭暗存忌惮、疏远之意,这一点,从称呼上就能看得出来,胡旭还时不时称呼杨勇等人的表字,而杨勇等人,见了胡旭,都会很正式的称呼一声“胡队正”,这种称呼,虽然十分的正式,也没有一点失礼之处,但是其中的疏远之意,也是极为明显的。 果然,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的里,后院一所屋子当中,不断传出的哀嚎与惨叫之声,就证明了杨勇等人对胡旭的忌惮与疏远,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勇站在门口,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忍不住头皮发麻。他并不是没有杀过人,见过血,但是对于这种折磨人的酷刑,他还是心存不忍与畏惧之意。听了一会之后,杨勇不得不走开了几步,离那间屋子的门稍微远一些,望着在对面看守店主家人的典韦,杨勇由不得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意。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胡旭懒洋洋的从屋中走了出来,脸上颇有一丝疲倦之态。 “胡队正,可问出什么了没有?”杨勇急问道,能早点结束这场施虐,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 “唉,这些反贼,嘴倒是真硬,看来太平道在蛊惑人心方面,还真是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呢。”胡旭叹道。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一味用刑,恐怕那店主会撑不住。”杨勇追问道。 胡旭笑而不答,径往对面典韦处走去,杨勇见状,登时明白了几分,他颓然的向后倒退几步,靠在了一个粮囤上,叹了一口气。 胡旭来到对面的房门口,跟典韦打个招呼,推门便进。只听到屋里传出一阵女子与孩童的哭喊之声后,胡旭手里提着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典韦见状,脸上也露出了不忍之色,他轻咳一声,道:“胡队正,按说,这事我不该插嘴,只是,这么做,是不是有点?” “子贲。”胡旭一脸的诚恳:“相信我,我并非是那残忍嗜杀之辈,也绝不会用施虐来取乐,我这么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放心,我下手会尽量掌握分寸的。” 【修改字数补丁】 第155章 目标确认 第一五四章目标确认 屋中,大鸿米店的店主人,被剥光了上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此时,他已经没有了半点人样——胸膛上下,密布着十几处烙铁的烫痕,一个个烫痕红里透黑,散发出一阵阵的焦臭的气味;双手的十根手指上,一根根竹签被硬生生的插入了指甲,竹签上血迹斑斑,有些手指的指甲盖,已经被扎入的竹签给掀起来了;他满嘴鲜血,那是因为他口中的牙齿,早就被一颗颗的拔掉了,这不仅仅是一种痛苦的刑罚,也是防止其咬舌自尽的手段。 但是,受了这般残酷的拷问,米店店主依旧一个字都不肯说。如果刘照在当场的话,恐怕要生出一种错觉——对方是宁死不屈的**地下党员,而自己则是臭名昭著的白公馆特务了。难道太平道真的成了当代戴三个表的先进组织,而自己则是要被推翻的反动阶级腐朽统治不成? 负责拷问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内厂派来的内侍,名叫周洞,据说在宫中执掌过刑罚,以心肠硬,下的去狠手著称,另一个则是纠察队的成员,名叫胡琏,据说是胡旭的远房族亲。胡旭所在的家族,在冀县世代为吏,他的这个远亲,在家乡的时候,就是县里出了名了酷吏、刑讯能手,后来因为下手太狠,把本县豪家的一个远房子弟给拷问死了,因此不得不离开家乡外出避难,最后,就投奔到了胡旭这里。 周洞心肠狠辣,而胡琏的拷问手法则更加多样,店主人身上的伤口,大半都是他的杰作。 但是,米店主人的坚韧意志,还是让这两位酷吏“肃然起敬”,有了这般难对付的对手,两人不由得摩拳擦掌,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将毕生掌握的刑罚,一一使出来,验一验功效。 但是,胡旭阻止了他们,虽然胡旭知道两人都是积年的老手,一般情况下,不会在刑讯中把握不住分寸,让犯人提前死亡。然而,出于谨慎起见,胡旭还是暂时停止了对米店主人的刑讯,转而另觅它途。 看到胡旭提着一个孩童走了进来,两位酷吏的眼中,都泛起了异样的、兴奋的光芒。而米店店主听到孩子的哭声后,登时睁开了双眼,当他看清了孩童的容貌之后,不由得大声喝骂:“畜生!你们这是要遭天遣啊!黄天一定会降罪给你们的!” 三人听了,不为所动,胡旭将孩子抛到了放满了刑具的几案旁,向胡琏打了个眼色,然后柔声说道:“你确实是条汉子,只可惜,侍奉错了主人。黄天又算是什么东西?我等侍奉的,乃是太一神临凡,上天赐予世间众生唯一的圣主——弘农王,你那套歪门邪道,吓不倒我们,也管不到我们。最后问你一次,唐周的下落在哪里?” 店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不过,虽然他没有招供,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破口大骂,胡旭见状,知道自己已经抓住了对方的弱点,只不过对方还在犹豫罢了。 那就帮你痛下决心罢。胡旭向胡琏微微一点头,胡琏抓过孩子来,将他的小手牢牢的按在几案上,右手拿起一柄匕首,对着孩子右手的小拇指,狠狠的斩了下去。 鲜血登时染红了小手,孩子疼痛难禁,放声大哭起来。米店店主目眦尽裂,在柱子上拼命扭动着身体,口中哭喊着大骂道:“你们这帮畜生、禽兽!啊!……啊!快放开他!” 胡旭垂着眼睑,板着脸,道:“只要你招了,你的孩子和家人,甚至包括你自己,就都平安无事了。” “唐周的确在我这里呆过几天,但是昨天马上使便又将他带走了,至于去了哪,我真的不知道啊。”米店店主哭喊道。 “看来你的心,还不够痛啊。”胡旭转过头,又向胡琏点头示意。米店店主见了,嘶声喊道:“我都已经招了,你们还想怎样?” “不要妄图在我们眼前耍花招。”胡旭冷哼一声:“迫不得已,招供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讯息,籍此掩藏更为重要的讯息,这种花招,我们见得多了。看来,你们太平道中,还是有高人的嘛,这种技巧,不是积贼惯盗,或者积年老吏,还真没有人懂这一套。你这个据点,明显担负着传递消息往来的责任,如果不知道其他的据点在哪,你又如何传递消息?马元义想要转移唐周,最方便最安全的路线,就是利用你们这些个秘密据点,所以,别想着砌词狡辩,说什么你不知道唐周去了哪,就算你不知道唐周去了哪,也至少应该知道,洛阳周边其他几个据点的位置吧?” 米店店主默不作声,就在他犹豫的当口,胡琏手里匕首,再一次落了下去。 随着孩子凄厉的惨叫声,米店店主终于崩溃了:“他们去了洛阳城外仁安里的武家,家主的名字,叫做武贵!” “你说的可是真的?”胡旭问道。 “千真万确,我绝没有说谎!”米店店主喊道。 然而,胡旭接下来的一句话,立刻让他的内心充满了绝望:“我不信!你说谎。” 胡琏手中的匕首,又挥了下去。米店店主此时,已经是泣不成声:“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我真的已经招了啊,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吧!” “那你再说一遍,唐周去哪里了?”胡旭上前几步,一把拽住米店店主的头发,将他低垂着的头拽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 “洛阳城外仁安里,武贵家,武贵家是洛阳边上最大的据点,不仅仅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他家里,还藏了不少的兵器、粮食,以供明年起事之用。我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了,我真的没有撒谎!”米店店主涕泪纵横,哽咽着说道。 “真的?”胡旭反问道,那边胡琏再一次举起了匕首。 “真的,是真的啊!求求你们了,别再伤害我的孩儿了!”米店店主此时,已经嚎啕大哭起来。 胡旭点点头,道:“好,暂且放你一马,如果你所说的,有半分虚假的话,等着你们一家的,将是最为严酷的惩罚,你的妻子,将在你的面前被人排着队凌辱,而你的孩子,也将被切成一片片的嫩肉,然后当着你的面喂狗,你可明白?” 米店店主浑身颤抖了一下,双眼无神,口中喃喃道:“我真的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胡旭放开米店店主,转头向胡琏道:“好了,你去给那孩子包扎一下吧。” 胡琏点了点头,方才他接到胡旭的暗示,每次下手的时候,看似凶狠,实则只切开了那孩子手指上的肌肉,并没有伤到筋骨,所以,虽然看上去斩得鲜血淋漓,但是只要及时包扎好的话,以后并不会留下残疾。这也算是胡旭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上的手下留情了。 胡旭转身风风火火的出了屋子,院子里,典韦与杨勇正聚在一处,闲谈着什么,见胡旭出来了,两人上前问道:“胡队正,可有消息了?” “贼人已经招了。”胡旭道。 “哦?那唐周在何处?”典韦、杨勇两人急急问道。 “这个回头再跟你们详细解释,”胡旭道:“眼下,我们得尽快行动才是。子贲,你带队押送一干人犯,火速返回弘农王府,将犯人好好关押起来后,立刻召集所有的卫士集合待命,伯当,你火速赶往何尹府中,将抓捕唐周一事通报给何尹,请他颁下相关的文书,点齐人马,与我们一起去抓捕唐周。我也要立刻回宫,向弘农王禀报,大家赶紧分头行动吧!” 看胡旭说得郑重,两人也不敢怠慢,赶忙按照胡旭的吩咐,各自分头行事去了。典韦一边集合卫士,一边暗中咂舌:这一次,两百多人的卫士,加上两三百人的河南尹属下的巡卒,五百多人的阵容,对于一次抓捕行动来说,可真是足够豪华了。莫非唐周藏身的地方,真是龙潭虎穴不成? 胡旭则跳上了马,挥鞭使劲的抽打了几下,向着北宫的西门白虎门奔去。时间紧急,胡旭决定从白虎门直接入宫,然后去芳林园面见刘照。平日里弘农王府上下的人,之所以要从东明门出来,绕远道走,是因为横穿北宫的时候,不免要经过诸如德阳殿、西园等重要、敏感的地区,而王府卫士入值皇宫,仅仅是一种“约定俗成”罢了,事实上于规制不合,所以宁可绕路,也要尽量避免经过那些敏感的区域。但是这一次,一来是事情紧急,二来是仅有胡旭单身一人,所以从白虎门直入北宫,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果然,才到白虎门,胡旭就遇到了麻烦。平时弘农王府上下的人,都是从东明门出入,所以值守的卫士,早就跟他们熟得不能再熟了,但是这次过白虎门,值守的卫士,却并不认识胡旭,所以当时就把胡旭拦了下来。 胡旭报上了身份,但是卫士并不领情,道:“既然你要求见弘农王,那就等我派人进去通传,等弘农王那里回了话,准许你入宫的话,我们自然会放行。” 胡旭闻言大急,可是对方毕竟是按规矩行事,占着理,自己也不能抬出刘照的名头来强压。正当胡旭准备调转马头去东明门的时候,从宫门里转出一个人来,两边的卫士见了,纷纷拱手行礼,道:“拜见王司马。” 那王司马微微颔首,算是回了礼,看到胡旭之后,他赶忙上前见礼:“这不是胡郎中吗?怎么,要进宫?” 胡旭一看,原来是东明门的假司马王某,如今看来,他已经升了一级,成为了白虎门的司马,于是胡旭也赶忙拱手还礼:“原来是王司马,王司马什么时候高升的?怎么也不通知我等一声?好让我等具礼庆贺?” “哈哈。”王司马得意的一笑:“前两日才任命下来的,还没来及与诸位兄弟打招呼,改日在下设宴,亲自给诸位赔罪。” “都让开,都让开,胡郎中是什么人都不认得,你们也配在宫中当值?胡兄,别跟这帮野人计较,快快入宫去罢。”王司马一边说,一边命人来给胡旭牵马。在东汉,虽然北军已经成了“父死子承”的部队,但是南军,也就是两宫的卫士,则还保留了西汉征召百姓服役的传统。王司马自己是洛阳子弟,自然对从各地征召来的卫士,有些看不起,轻蔑的呼其为“野人”(乡下人)。 “如此,就多谢王兄了。”胡旭谢了一声后,匆匆的进了白虎门,朝着芳林园方向行去。 宫中不许驰马,胡旭只能步行,但是,他又不能一路跑到芳林园去,在宫中迈步狂奔,也是犯禁的,所以,他只能小步快走,这叫做“趋”,也是宫里的低级内侍,以及低级官员入宫之后常用的走姿——宫里固然不能迈步狂奔,但是想要大摇大摆的慢走,也是不行滴! “趋”至芳林园后,胡旭的额头也禁不住见汗了,入了芳林园,胡旭便再也不用“趋”了,他迈开步伐,一路小跑,直接来到了崇光殿外。 此时已经是未末了(下午三点),刘照吃完中饭后,一直在殿中焦急的等待着。听到胡旭来了,他赶紧命人传唤胡旭进来。 “殿下,臣等幸不辱命,终于初步探查到了唐周的下落。”胡旭顾不上喘匀气息,就连忙向刘照禀报喜讯。 “好!”刘照闻言大喜:“辛苦彦伟了!那唐周如今安在?” “据米店店主招供,唐周如今被藏在洛阳城外仁安里一家姓武的人家中。”胡旭将米店店主的供词,包括武贵家里窝藏兵器、粮食的消息,全都向刘照一一说了,并将自己随后做出的处置,也禀告了刘照。 “彦伟你处置的很好,事情紧急,你立刻会同鲍元明以及关云长、徐公明诸人,点齐人马出发,这一次,绝不能让唐周再跑了!”刘照道:“不过,武家既然是太平道重要的窝点,说不定会有不少死士窝藏其中,你们要小心才是。” “臣领命!绝不敢辜负殿下的重托,请殿下在这里等候臣等凯旋的消息!” 弘农王王府,讲武堂。 讲武堂是弘农王府第一进院落的正房,所以被刘照辟为讲武堂的授课之所。此刻,郎中令曹操已经中断了讲课,大堂之中,副指麾使关羽,三位司马徐晃、李暠、李晟,齐聚在一起,默不作声的等候着。 曹操坐在正席的位置上,心里却如同沸腾的茶釜一般。刘照对太平道采取的一系列措施,虽然没有和曹操商量,但是曹操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这一次,刘照居然要倾巢出动,想来一定有什么大动作,说不定,会就此逼反太平道也未可知。当然,对于曹操而言,逼反太平道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太平道就好比脓疮,迟早是要溃烂的,与其等他自己溃烂,不如早点咬牙剜掉,所谓迟痛不如早痛。只是这样一来,天下立刻要卷入一场****之中,如果处置不好的话,恐怕大汉会就此面临倾覆,岌岌可危了吧? 但是,这也是英雄施展才华,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至于刘照在对付太平道的时候,将他排除在了决策层之外,而一味的依靠内厂与纠察队,对此,曹操虽然多少有些失落,但是他也同样清楚,一来,历代的雄主,多多少少都要依靠这种机构,来掌握朝政,保障自己的统治和权威,将他排除在外,这只是帝王的权术,并非真的对他不信任或者疏远了。二来,像内厂、纠察队这样的机构,地位本来就十分的微妙,他们是帝王手中的利器,但是锋芒太过,也不由得帝王不将其收藏起来,甚至是销毁掉。别的不说,汉武一朝的几位酷吏,以及后来的那个江充,又有哪一个人有好下场?身为人臣,还是离这些机构远一点的好。 自己兼资文武,日后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又何必插手这种危险的机构呢? 正在寻思之际,鲍炜与胡旭联袂进入了大堂,向众人宣布了刘照的命令。关羽等人闻言,心中一凛,知道考验自己这段时间练兵成果的时候到了。 宣布完命令之后,鲍炜又望向了曹操,身为军师,虽然刘照的命令当中,并没有提及让曹操参与此次行动,但是鲍炜还是想听一下曹操的意见。 孰料曹操轻轻一挥手,道:“弘农王这次并没有点名让我带队指挥,难道说是弘农王忘记我了吗?非也,天子脚下,小小的一处土豪,了不起也就修了一点低矮的坞堡而已,这样的地方,府中的卫士全员出动,已经算是搏兔用全力了,再让我亲自出马,岂非杀鸡用牛刀?平日应该教给你们的,我都已经教了,这一次,如果连小小的一家土豪都拿不下来,你们回来之后,也别再来听课了,乖乖去当个执戟守门的卫士罢!” 【修改字数补丁】 第156章 战前侦查 第一五五章战前侦查 洛阳城南,尹水与洛水之间的平原上,有一座不大的山头,因形似卧虎,所以被人们称做卧虎岗。卧虎岗的山脚下,便是仁安里,站在卧虎岗上,整个里的面貌,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庄子便是武家?”山岗上的一个小山头上,典韦正仔细观望着一座靠近山根的庄园。 这所庄园依山而建,和其他居民的宅院离得比较远,庄园有一道并不是很高,但是修的十分厚实的夯土墙,最主要的是,围墙的四个角落,还各修了一座低矮的望楼,虽然高度只是将将超出了围墙,但是毫无疑问,的确是一座望楼。庄园的大门是朝南开的,在大门两侧的墙上,也各修筑有一个敌台,这两个向前突出的敌台,可以有效的从两侧杀伤进攻正门的敌人。围墙下面没有挖壕沟,但是却埋着一截截顶端削尖,尖头冲外的木桩子,与军中使用的拒马桩颇为相似,可以有效防止来犯之敌攀爬城墙。看来,虽然在规模上被迫缩减了许多,但是这处庄园的布局,仍然是按最完善的坞堡来修筑的。 “没错,那便是武家,附近几个里,他家的坞堡,算是修得最坚固的。”说话的,乃是河南尹属下的贼曹掾任弼,这次围捕唐周,河南尹属下的兵丁,便是由他率领。除了他是贼曹掾,抓捕盗贼乃是他的本职之外,还因为他出身于中牟县的望族任氏,门风严谨,不仅与太平道没什么来往,还曾数次向何进进言,阐述太平道的危害,让何进早做准备,预防太平道在河南起事叛乱,所以,也就不虞其与太平道有什么勾结,暗中通风报信,泄漏机密了。 “天子脚下,洛阳边上,还敢修建如此完备的坞堡,武家的嚣张跋扈,由此可见一斑。”典韦说道:“不过,他终究还是不敢把围墙筑得太高,这可就让我们省却了很多了麻烦。” 坞堡,兴起于西汉末年,当时王莽篡汉之后,所推行的新政不得人心,加剧了社会动荡,最终导致了天下大乱,绿林、赤眉纷纷而起。当时各地的豪强地主,为了自保,纷纷修筑坞堡,以供家人、部曲、佃农居住。 光武帝中兴之后,下令各地摧毁坞堡,但是效果不佳,屡禁不绝,特别是在西北边地,人们为了抵御胡族入侵,不得不修筑坞堡。只是,就如典韦所说,在帝都洛阳附近,还敢修筑这样规模坞堡的人,真是不多见。 典韦此来,是作为斥候,先行来侦查敌情的。《孙子兵法》里强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当然,这个“知己知彼”,涵盖的范围很广,战略和战术层面都有,而曹操在为诸位郎中讲授兵法时,则重点是从战术层面,强调他们要重视敌情的侦查。另外,郎中之中,出身于陇西的人也不少,他们长期与羌、胡之人打交道,两者皆擅轻骑,打仗时来去如风,想要跟他们对敌而不落下风,又怎么能忽视敌情侦查呢? 所以,这次围捕行动,也照例先派遣了人轻骑快进,先行去侦查武氏庄园的情况,如今看来,这次侦查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如果不是典韦亲眼所见的话,谁能料到武氏庄园居然修得如此坚固? 将坞堡的各处结构暗暗记在心中之后,典韦与任弼便带着人,悄悄离开了卧虎山,快速往回赶去。 大部队此刻正驻扎据此不远的一处野地里,虽然是专门选择了一块四周无人的野地,但是那里终究没有什么树林之类的东西做遮蔽,很容易被人发现。如果恰巧是太平道的徒众发现了部队的踪迹的话,那唐周说不定又会被再一次提前转移走。 典韦一行人纵马朝着大部队飞驰过来,路旁突然冒出了五六个卫士,手里端着硬弩,喝问道:“口令!” 典韦勒住了马,答了一声:“捉鳖!”卫士闻言,这才收起了硬弩,退回了路边,重新隐蔽了起来。其实,这些卫士早就看清楚来人是典韦一行了,不过平日里的训练,对于这些基本的条令要求得很严,所以卫士也不敢坏了规矩,不问口令就把典韦放过去。 策马来到了营地中间,典韦跳下马来,向着鲍炜行了一礼,道:“属下已经探清了武家坞堡的布局,特来复命。” “好,子贲,那你就来跟大家说一说。”鲍炜端坐在一个马扎上,受了典韦的军礼,今天,他身为指麾使,乃是部队的统帅,又是第一次指挥全体卫士作战,所以自然要拿出统帅应有的威严来,尽管典韦深得刘照的青目,而且一身武艺,弘农王府上下人等也无人不钦服,但是此刻,他仅仅是一名队率,自然要对鲍炜恭敬有加。 典韦将侦查到的情况,一一向在场的众人说了,并且在地上,粗略的画出了一个示意图。众人一看,无不倒吸一口气,没想到这次动手的对象,居然如此棘手。当然,不是说在场的人没见过坞堡,事实上,无论是陇西还是河东,距离洛阳都比较远,各豪家的坞堡,规模修得比武家还要庞大的,比比皆是。只是这一次他们出动,一则事出紧急,出发的仓猝,二则没料到洛阳附近,居然还有人敢修筑如此规模的坞堡,所以基本没有携带什么攻城器械,面对防备周全的武氏坞堡,还真有无处下嘴的感觉。 这次行动,口令是“捉鳖”,没想到还真遇到了一个硬壳子的家伙,搞不好要崩掉门牙的! “要不要再等一等,回去调拨一批攻城的器械来?”李晟问道。 “不能再拖延了。”胡旭道:“大鸿米店被查封的消息,恐怕早就传出去了,拷问店主又费了不少时间,弄不好,这会坞堡的人,已经在着手准备转移唐周了。如果我们再继续等下去的话,恐怕又要和唐周失之交臂了。” “天色也不早了。”徐晃道:“如果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围了宅子,撞开门直接进去搜捕便是,可是这座坞堡,就算现在我们手头有攻城器械,恐怕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如果拖到了天黑,那我们便不得不中止进攻了。” “不如先将那座坞堡给围起来再说,难道他们还能插翅飞走不成!”关羽道。 “围城容易,可是夜间难保对方不会乘机突围,如果坞堡里有高人的话,给我们来个声东击西,明着攻击一处,调动我们的兵力去防御,暗地里将重要人物,乘乱从另一边转移出去,那我们不是照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徐晃摇了摇头。 “还有一桩,那就是像这种大家族居住的坞堡,岂会没有暗道通往外面?特别是武家的坞堡紧靠着山,暗道的出口更容易隐蔽,所以,只要我们一围城,惊动了他们,说不定他们就会从暗道撤走。”胡旭担忧道。 鲍炜眉头紧锁,这可是他第一次率兵作战,昔日,他曾谦虚的跟刘照说,自己可以督五百骑冲锋陷阵,如今,自己手头真的有了五百余人,如果铩羽而归的话,哪还有脸面去见刘照? “彦伟。”鲍炜思考了片刻之后,终于开口了:“依你之见,武家的人已经知道大鸿米店之事的可能,到底有多大?” “难说。”胡旭为难的摇了摇头:“大鸿米店的左右,肯定还有其他太平道的眼线,否则,上次马元义就不会那么早的知道伯当带着卫士赶过去的消息了。这些眼线可没被我们抓到,他们看到米店被封,肯定知道里面出事了,说不定,早就把消息传到武家去了。” 鲍炜听了,一脸的无奈,处理这种内容模糊不定的消息,只能依靠自己来决断了,谁叫他是主帅呢?别人可以只提意见、说可能,但是身为主帅,却是绕不开做决定、下命令这个环节的。 豁出去了!大不了贻笑大方,从此就当个执戟守户的卫士长好了!鲍炜理顺了思路后,开口说道:“看来,我们所能遇到的最坏的情况,便是此刻武家早就知道了大鸿米店的变故,并且已经唐周转移走了,彦伟,我说的对吗?” “这……”胡旭略一迟疑,但是最后仍然肯定道:“确实有此可能。” “既然如此,那我们又何必白白操心,去担心唐周的下落呢?不如就好好谋划,先将武家给打下来。反正除了唐周,坞堡里面还藏着不少的兵器和粮食,如果被我们拿下的话,对太平道也是一次沉重的打击。至于唐周的下落,万一他真的被转移走了,我们还可以继续问人嘛!我就不信,武家这么重要的据点里,会没有几个知情人?到时候,就要偏劳彦伟了。” 其他几人听了,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缉捕唐周这件事,的确太过紧急,以致逼迫得他们几乎要乱了阵脚。如今鲍炜主动将此事延缓了下来,反倒让他们能更加从容的规划攻打武家坞堡一事。 “既然这样,那我们索性就等攻城器械准备好了,明天一早再强攻武家。”李暠道,此话一出,顿时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诸位,我有一言,还请大家听一听,参详一二。”说话的,乃是徐晃。 “公明请讲。”鲍炜道。 “虽说武家得到消息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不排除武家还没得到消息,或者得到了消息,却还没来得及反应,没有把唐周立刻送出武家去。”徐晃一边说,一边环视着众人,看到大家脸上疑惑的神色,他接着说道:“虽然我们不能被缉捕唐周一事,逼迫得太急,以至于没有做好准备,便贸然的攻击武氏坞堡,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放弃这最后一丝希望。” “那公明意思是?”胡旭追问道,他身为纠察队队正,最关心的自然是能否抓到唐周,而非其他事情。 “明天一早再攻击武家的话,有些迟了,而且从洛阳调拨攻城器械的话,也太过引人注目了。我们这次出动,是分批从不同的城门出城,然后在城外汇集起来的,太平道未必就知道我们已经准备攻打武家了,而一旦我们调拨攻城器械被人发现,那可就全暴露了。”徐晃直接否决了李暠的主意。 李暠闻言,微有不服之意:“可是没有攻城器械,我们急切之间,又如何能攻下这座坞堡?” 徐晃笑了一笑,道:“子皓勿要心急,听我慢慢说。子贲,听你所言,这座坞堡的围墙,并不高大?” “没错。”典韦道:“看来武家还是有所顾忌的,不敢公然将自家的坞堡修得太过高大,只比寻常宅院的围墙,略微高出了一尺左右罢了。” 早在春秋时期,中国就有城池的修建标准,据《左传》记载,“大都不过三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意思就是天下诸侯、卿大夫的城池,最高标准,不能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标准,不能超过五分之一,最低标准,只能有九分之一大小。 这一规定在后续的王朝,得到了继承和发扬,不仅仅是对各地的城池的大小,有严格的规定,就连人们的住宅居所,其大小规模,也有了依据身份等级而规定的等级限制。 所以,武家在京师重地,天子眼皮子底下,也不敢过份的嚣张,虽然把坞堡修得极其完备,但是围墙的高度,还是不敢修得太高,免得引起官方的忌惮和反弹。 “那也就意味着,这样的围墙,其实并不难攀爬上去?”徐晃笑道。 典韦一听,立马明白了:“公明的意思是,我们夜间攀墙进去,然后来个斩关落锁,里应外合?” “没错,我正是此意!”徐晃道。 鲍炜听了,眼前也是一亮。夜袭这种战术,虽然好用,但是还是要看部队的素质的,如果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的应征民兵,那么要让他们在漆黑的夜晚出去作战,能不走散了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谈得上袭击?但是如果是受过训练的精锐部队,那夜袭的可行性就大大增加了。 而如今弘农王府的卫士,大部分是什么出身?剑客、游侠!他们本来就经常干半夜刺杀之类的勾当,又经过了统一的严格训练,拿来夜袭一个小小的坞堡,应当不成问题。 “好!就照公明说的办!”说着,鲍炜按刀而起,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起身,静听鲍炜发令: “任贼曹,你负责带领属下的兵丁,在外面包围武氏的坞堡,凡是有从坞堡中逃窜出去的人,一律擒杀。” “郭队率,你带本队卫士,去卧虎山潜伏,将卧虎山的几条主道给我看紧了,如果果真有密道的话,出口很大可能就藏在山里,你可要给我看紧了,他们押着唐周,目标肯定很明显,你可别给我弄丢了!” “李左司马,徐司马,你们将本部的指挥之权移交给本部假司马代行,你们本人则加入今晚的夜袭队当中。还有,上次比武大会的前十名,也全部加入夜袭队,有职务在身的,将你们的职责,转交给副手代行。此次夜袭,就由关副使负责指挥。” “传令下去,加强周围的戒备,只要有人接近此处,先扣将其押下来再说,务求不暴露目标。晚饭也不准生火,大家就着凉水吃胡饼吧!” 众人纷纷应诺,领命而去,开始各自准备。 夜里子时前后,鲍炜下令,全军按照事先的安排,分批次开始进发。除了郭靖早已经带人赶赴卧虎山去埋伏了外,率先出发的,便是关羽带领的夜袭队了。 晚上的月光颇为清亮,这对其他部队来说,是件好事,特别是任弼属下的那些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巡卒,有了月光,迷路、走散的几率,便大大降低了。 但是对于关羽一行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武家的坞堡远离仁安里的其他住户,周围是一片空旷的地带,如果月光太亮,那么关羽一行在经过那片空旷地带的时候,就有可能会被坞堡里巡夜值守的家兵看到,从而暴露目标。 “大家也别太担心,所谓‘备周则意殆’,月光越是明亮,对方的防备也就越容易放松,我们反倒容易得手。”徐晃看出了大家的担心,于是就给大家鼓了鼓劲。 没多久,一行人就来到了坞堡的附近。关羽一抬手,示意大家暂时停步,然后自己先朝着围墙,打量了一阵子。 大自然是公平的,清亮的月光虽然让关羽等人的行动变得容易暴露,但是也同样让墙头的守备情况,一清二楚的落入了关羽的眼中。 坞堡的正面,两个望楼之上,各有一个人在上面守望,但是其中一个人靠着女墙,不停的点头,看来是已经犯困了。门口的两个敌台上,各点着一个火把,守门的三个人,正聚在左边的敌台上,凑在一起说着什么。除此之外,整个围墙之上,似乎再没有其他的身影了。 第157章 捕获唐周 第一五六章捕获唐周 观察清楚了围墙上的布局之后,关羽转过头,低声向蹲伏在地上的夜袭队成员发布命令: “子盛,你负责射杀右边望楼上的人,伯当,你负责左边。公明、子贲,你们两人随我打头阵,子贲,敌台上的那三个人,可就要靠你了。” 众人点点头,以示明白。接下来,关羽打头,带着徐晃、典韦先行,在他们身后五六步,紧跟着的是李晟、杨勇二人,其余的人处在第三波的位置,并且在行进到离墙头还有十余步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继续蹲伏在平地上,一个个取出弓箭,准备策应。 前面的五人,尽量放轻了脚步,快速来到了围墙下。李晟和杨勇一左一右,各自找了个有利的位置,弯弓搭箭,瞄准了望楼上的目标。虽然两人都是技艺超群的神射手,但是这次偷袭,要求他们必须首发命中,否则让望楼上的人敲响刁斗发出警报的话,夺门的行动将会受到很大的阻碍。 墙根下,一根根碗口粗的木桩,呈四十五度冲外,约有半人高,使得攀墙成为了几乎不可能的举动。但是,以关羽等人的身手,便可以勉强化这个不可能为可能。 木桩虽然栽得极为密集,但是两个木桩之间,依然有一个人侧身可过的间隙。这个间隙,主要是为了减少木桩的使用数量,在墙头有人守卫的情况下,这些木桩并不需要密集到毫无间隙的程度,只要这些木桩成功的阻滞了敌人的行动,那么毫无疑问,迎接他们的,就是墙头无情的箭矢和落石了。 关羽和徐晃侧身挤进了木桩的间隙中间,然后分别攀上了左右两边的木桩。他们的一只脚踩在木桩上,另一只脚则蹬在围墙上,这个动作,如果腰部没有足够的力道的话,是很难保持住的。 关羽和徐晃面对面,各自伸出双手,交握在了一起,紧接着,典韦也攀上了木桩,双脚踩到了关羽和徐晃的手上,三人对视一眼之后,关羽和徐晃手上用力,将典韦往上一抛,典韦借着这个力道,纵身一跳,双手攀住了墙头,扭腰用力,成功的翻了上去。 坞堡的围墙上,并没有像望楼以及正规的城池那样,修建女墙,而只是在靠外侧的地方,修了一道约莫两尺(半米左右)高的土垣。典韦上去了之后,躲在了土垣后面,略微藏匿了一会。见没有引起敌人的注意,他便探身出了土垣外,向关羽和徐晃伸出了右手。 关羽和徐晃跳下了木桩,徐晃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一个冲刺,脚下发力,奋力一跳,同时伸出手去够典韦的手。典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徐晃的手,甩了个弧形,将徐晃也抛上了墙头。 接下来,典韦如法炮制,也将关羽拉上了围墙。此时,敌台上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其中一个人转身向典韦这边走了过来,准备探查一番。 典韦二话不说,摸出腰间的短戟,一手一柄,猫着腰就往敌台那边摸了过去,关羽探出身来,朝着下面的李晟、杨勇二人,打了个手势。 李晟与杨勇二人立刻射出了手中的箭矢,李晟一箭命中,望楼上那个来回巡逻的家兵,脖子上查着一支羽箭,一声不吭的栽倒了。而杨勇则失手了,箭矢射在了敌人耳边的女墙上,冒出了一团白色的烟尘,溅射而出的土坷垃,打在敌人的脸上,登时让靠着女墙打瞌睡的那名家兵,清醒了过来。 家兵揉了揉被土坷垃打得生疼的脸庞,惺忪着睡眼,四下张望,当他一扭头看到了插在耳边的羽箭时,登时张靠嘴就要大声呼喊。 但是,一支羽箭接踵而至,从他张大的嘴巴里射了进去,直穿脑后。呼喊声被截断在了喉咙中,他只能带着一脸的惊骇,无力的倒下。 敌台前,那名出来探查动静的家兵,刚刚走下敌台,来到围墙上之后,他就看见对面一个大汉猫着腰,快步向他奔了过来。 家兵正要张口呼喊,一柄手戟飞了过来,又快又狠的扎进了他的心窝,让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 这一声短促的叫声,着实把典韦等人吓了一跳。典韦顾不上多想,上前一把将手戟从地上的尸体上拔了出来,闪身就登上了敌台。 敌台上,一个家兵正转过身来,朝着围墙这边笑道:“郝三,大半夜的叫什么叫,莫非崴了脚……什么……” “人”字尚未出口,典韦便接连打出手中的两柄手戟,对这种近在咫尺的目标,典韦根本不可能失手,那名家兵的惊呼还没有完全出口,就已经被典韦一戟封喉,而另一名家兵还未反应过来,胸口也挨了一戟,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总算是有惊无险,典韦长长出了一口气,紧跟着上来的徐晃,也不由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关羽拿起火把,站在敌台上,向外面挥舞着接连划了三个圆圈,这个信号,就是在告诉远处的鲍炜,围墙已经被他们给拿下了。 同时,围墙外面夜袭队的其他成员看到之后,也纷纷来了围墙下面。典韦和徐晃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绳索,垂了下去,下面的队员拽着绳索,也一个接一个的爬上了墙头。 关羽继续低声分配了任务,几位射术好的队员,分别去了两边的望楼戒备,典韦和徐晃下了敌台,摸到了大门旁边,迁入门房,将里面的几名正在熟睡中的守卫也给杀了。其他的人,都在敌台之上,等候大部队的到来。 然而,鲍炜率领的大部队还没有赶来,地方的巡夜人员,却已经过来了。看到由远及近的火把,关羽一挥手,让其他人都低身伏下,躲藏起来,只留三个人站在敌台上,希望可以骗过对方。 关羽身材高大,所以没法冒充武氏的家兵,此刻他也俯身躲在敌台的女墙后面,竖着耳朵,仔细注意对方的动静。 脚步声渐渐近了,到了敌台附近之后,脚步声顿时停了下来,而关羽的心也猛然提了起来——难道出了什么破绽不成? “郝三,你们几个,又聚在一起片闲椽子了吧?还不各自回到位置上去!” 听了这话,关羽终于明白疏漏出在哪里了,原来聚在左边敌台上的这三个人,本来应该是两个敌台分别有一人值守,而大门上面的门楼上,也应该有一个人值守的! 还好冒充的那三个卫士足够机灵,他们答应了一声后,便动身往对面的敌台走去。然而,他们的口音,依然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谁在上面?听口音不是郝三张牛儿他们几个。”紧接着,便传出了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 “动手!”关羽一声怒喝,其余人听到之后,纷纷起身,拈弓搭箭,向着敌台下的人射了过去,两边的望楼之上,也向这边射来了箭矢。 巡逻的家兵登时倒了一地,然而,还是有人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咣啷!”清脆的锣音在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响亮。而武家的坞堡之中,很快就响起了更多的铜锣声,到处都亮起了火把,整个坞堡,都沸腾了起来。 “落锁!开门!”关羽大声喝到。 典韦挥动长刀,将大门上的铁锁斩断,与徐晃一起拉开了大门。门外,月光洒在空旷的原野上,没有一丝的动静,鲍炜的大部队,仍然杳无讯息。 典韦心中一动,他来到大门跟前,弯腰抓住门板的下沿,奋力往上一抬,顿时就将门轴从门臼中抬出来。 古代的大门,可没有金属合页,它之所以能活动,全靠门轴在门臼中转动,如今典韦将门轴从门臼中抬了出来,整扇大门也就失去了固定,从门框上被拆卸了下来。 “哈哈,看这些狗贼还怎么关门!”典韦一边大笑,一边拖着门板,将其扔到了一边。徐晃看了,暗暗咂舌,这种厚实的木门板,除非是典韦这般的神力,其他人,就算是想拆,没有四五个人合力,恐怕也办不到。 典韦拆掉了两扇门板之后,和徐晃一起,回到了敌台上,准备防御对方的进攻。 一阵杂噪过后,一队人打着火把,来了前院。望着洞开的大门,对方也是大吃一惊,领头的向前走了几步,道:“在下武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好汉造访我武家?有什么要求,不妨直接开口,能够满足的,我武家一定会满足各位,就当是交个朋友嘛!” “武直,你家的事发了,乘早束手就擒,也免得连累一家老小!”关羽一挥手,敌台上的几名卫士纷纷拉弓,对准了院中的诸人。 院中,那武直见状,登时一缩身退回了人群中,同时大喝道:“都给我上,不想死的,就给我把他们全杀了!” 家兵们闻言,一声鼓噪,便往敌台上冲了过来。关羽这边也纷纷放箭,射倒了不少人,但是对方毕竟人多,几轮箭过后,对方便已经顺着台阶,杀上了敌台。 关羽拔出长刀,带头堵在了台阶上,今晚来的,无一不是武艺超卓的剑客,又有关羽、徐晃、典韦这些绝世猛人镇场,很快,那队家兵便在关羽和望楼上射下的箭矢的夹击下,溃散败逃了。 但是,很快,一阵箭雨就把关羽等人,逼回了敌台,对方的大部队,也已经赶到了。 看来,方才来的,不过是夜间值守的小队,这次来的,才是武家暗藏的真正实力。前院,十几个家兵排成两列,一高一低的举着盾牌,掩护着后方,而他们身后的家兵,则纷纷拿出弓弩,不停的向敌台射击,前院靠向内院的墙头上,也有不少人站在梯子上,向关羽一行人射箭。而围墙上面,也来了两队家兵,举着盾牌,向望楼逼了过去,迫使望楼上的人,不得不先对付这两对家兵,一时间顾不上支援关羽这边。 在弓箭的掩护下,对方渐渐逼近了敌台,而关羽等人,则被四处射来的箭矢,逼得不得不在女墙后面躲藏,最后,关羽一咬牙,道:“放他们上来!” 双方混战在了一起,对面也终于不在放箭了,但是,面对源源不断涌过来的敌人,关羽也不知道自己这几个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就在关羽一行人,已经被逼到敌台靠外侧的女墙边上的时候,有人大叫道:“来了!援兵来了!” 虽然无暇回头查看,但是关羽依旧感到振奋了许多,他身边,典韦大笑一声,浑身的劲力爆发开来,挥舞着长刀,接连劈倒了好几名敌人。在他的带动之下,关羽一行人很快就把敌人赶下了敌台。 就在此时,左部假司马阎亮,带着部属,第一个杀进了大门。 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外面的这一道围墙及其附属建筑,是坞堡最为坚固的一道防御,当围墙和大门被关羽等人拿下之后,内宅建筑的防御力,已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面对弘农王府的精锐卫士,武家那些由少数亡命之徒和大部分自家佃农武装起来的家兵组成的队伍,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了。 没过多久,鲍炜就控制了整个武家坞堡,随后,任弼也带着部下前来汇合,他在坞堡外面层层布防,防止坞堡里的人向外逃散,但是,也许是鲍炜的动作的太快,很快就控制了坞堡的前后大门,所以没有人能够脱逃,总之,在外面守候了一个多时辰的他,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拦截到。 此时,约莫是寅时(凌晨3点到5点)的样子,天色尚黑,不便于展开搜查,所以鲍炜就先封锁了前后大门,将坞堡中的人员分别驱赶、关押到了几个院落之中,等天亮之后,再展开详细的搜查和甄别。 不过,从初步的情报来看,武家除了家主武贵,其余的亲眷,包括他的弟弟武直,都已经落入了自己这一方的控制之下。至于唐周,依然下落不明,看来还得要靠胡旭从武直等人的口中,查出武贵以及唐周,乃至于马元义的下落了。 很快,一间房屋便被清理了出来,胡旭带着两位精通刑讯的属下,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走进了屋子。 首先接受讯问的,乃是武贵的弟弟武直,他在混战中右臂被砍了一刀,伤口很深,几乎可以从中看到骨头了。虽然经过了一番包扎,但是失血过多的他,精神还是有些萎靡不振。 只是武直的嘴,不出胡旭等人的意料,又臭又硬,他不仅不回答胡旭的任何询问,而且从一开始,就不停的破口大骂,直到周洞阴恻恻的将一瓢盐水淋到了他的伤口上,他这才惨叫一声,暂时中断了叫骂。 “胡队正,人是苦虫,不打不招,还是让属下动手收拾他一顿吧?”胡琏道。 “他这样子,只怕不好收拾,轻了没用,重了又恐怕会没命……”胡旭小声跟二人耳语道。 “要不,还跟讯问米店店主的一样?这里他们家的亲眷,可多的是。”周洞说道。 “可我听他们说,这个武二还没成婚,是个光棍,用其他的亲眷威胁他,恐怕效果不会那么好。”胡旭微微摇头。 “都这会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好歹试一试才知道。”周洞继续鼓动着。 “好,那就把武夫人请出来吧!”胡旭道。 周洞一脸的兴奋,转身出去了,没过多久,他就推搡着一位妇人进了房间。看到武直的惨状,武夫人不由得惊叫了一声:“小叔,你这是怎么了?” “武夫人,你丈夫平日都干些什么勾当,想来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就问你一句,你丈夫去哪了?”胡旭开口问道,经过短暂的观察,他发现这位武夫人的性格似乎有些软弱,或许可以作为突破口。 “我……你们到底什么人?敢在天子脚下行凶!”武夫人怯生生的说道。 “武夫人,你丈夫勾结太平道,图谋不轨,我们是奉河南尹之命,前来缉捕的。武夫人,希望你能老实交待,也免得家人受苦。”胡旭面无表情的说道,而胡琏也很配合的,又将一瓢盐水浇到了武直的伤口上。 望着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但是额头上却冒出了黄豆大小汗珠的武直,武夫人慌忙说道:“我夫君半夜接到你们攻打坞堡的消息后,就自己出去了,至于去干什么了,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你家中可有密道?入口在何处?”胡旭继续喝问道。 “……密道是有……可是入口在哪里,除了我夫君之外,别人都不知道,就连小叔也不知道……”武夫人战战兢兢的说道。 胡旭细细观察着武夫人的表情,想弄清楚她是不是在说谎。而胡琏则果断扭断了武直的一根小指,有点越俎代庖的问道:“武夫人,密道口究竟在哪,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我真的不知道呀!”武夫人说着,便抽泣了起来。 此时,外面有人敲响了房门,周洞过去把门打开,却见一名卫士站在门口,朝着屋里的胡旭一拱手,道:“胡队正,唐周已经被找到了,鲍指麾使请胡队正过去验明正身。” “哦?”胡旭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唐周在哪里找到的?武贵找到了没有?” “唐周是在后山被郭队率擒获的,武贵负隅顽抗,已经被当场格杀了!” 【修改字数补丁】 第158章 讨价还价 第一五七章讨价还价 早在鲍炜的大部队还在原地休整,等待入夜再进攻武家坞堡的时候,郭靖便带着本队的十名卫士,再加上两名河南贼曹派来的向导,出发来到了卧虎岗。 日已西斜,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天色就要变得昏暗下来了,郭靖知道,如果不趁着这半个时辰的时间,早早的将卧虎岗的各条山路探查明白的话,一旦入夜,他们可就只能守株待兔了。 不过,守株待兔的前提是选对了兔子经常过的那棵树,如果选不对树的话,那就只能白等一宿,空手而归了。 所以,勘察清楚路线,选中对方最有可能逃跑的山路,才是他这次行动成功的关键。否则,在诺大的一片山野地里,寻找一个小小的地道出口,就算称不上是大海捞针,也相差无几。 鲍炜之所以在那么多人中,唯独点中了郭靖,不是没有道理的。首先,郭靖的箭术好,几乎与李晟不相上下,犹在杨勇之上,而在卧虎岗伏击、拦截敌人,有好的箭术,便可以事半功倍,因为山地地势复杂,有时候被一道沟坎一阻,便足以让敌方的重要人物逃脱,而有了精准的箭术,就可以无视地形,远程杀敌、制敌。 其次,郭靖虽是南阳人,却曾经在并州呆过五年,他的一身箭术,就是在边郡与胡族打交道时学来的,同时,胡族独有的那一套追踪觅迹的特技,也被他学了回来,因此,派他来卧虎岗探察、拦截从地道逃脱之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郭靖在卧虎岗的前前后后大致的转了一圈,虽然这座山比起那些有名的山脉,只能算作是一个小土包,但是对于郭靖带领的十个人的队伍来说,依旧是极大的一片范围。而且山上草木丰盛,地形崎岖,实在很难建立起严密的封锁圈来。 不过,崎岖的地形,也给郭靖带来了一个便利,那就是翻过这座山的主路,只有一条,这就大大简化了郭靖选择伏击地点的难度。因为除非是少数惯于攀山越岭的乡民,一般人想要过一座山,走现成的路是必然的选择,而太平道的人要挟持着唐周撤离,那个阵仗肯定不会太小,如果不走大路,却朝着没路的野地里乱窜,就算他们不迷路,也别想一个晚上就走出这座山岗。 不过,事情往往不会这么就这么简单,如果只守这一条大路的话,上面还特意派他来做什么?郭靖又仔细询问了两个向导,可是两个向导毕竟不是这附近的人,也只知道这么一条大路,其他的小路,还真是不太清楚。 趁着天色还有一点亮,郭靖又探查了附近的几条小路,这种小路,大抵是猎户或者樵夫上山时,自然踩踏出来的。然而,探查了一番之后,郭靖终于有了自己的发现。 其中的小路,在树林里若隐若现,路上可以看到很多枯枝败叶,想来是一条樵夫们经常的走的小路。但是经过郭靖的细细观察,他发现这条小路,有太多太明显的人工休整过的痕迹,道路两边的荆棘,被齐刷刷的砍掉了,一些生在当路的树木,居然被整颗伐掉了——一般的樵夫,可只会砍些枝干当柴火,很少会有人费力气伐掉那么粗的一棵树。最后,郭靖还发现,在一个岔路口上,有几块石头摆放在那里,这明显是一处标记,防止人走错了岔路。 这条路有鬼!郭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无论是猎户,还是樵夫,或者采药人,都没有这份精力和闲心来整修这条小道,而且,附近的其他几条小道,均没有这种修正过的痕迹。那么,这条小路,很有可能就是武家特意休整出来,以供自己逃脱或者秘密行动用的。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了,时间不允许郭靖多费功夫来推断,他果断的将队伍一分为二,一支去大路上埋伏,而另一支则由郭靖亲自率领,就在这条小路上设伏。 潜伏的过程,是极其单调无聊的,但是,又不能放松丝毫的警惕。郭靖蹲在路旁的一棵大树的枝桠上,一边注意小路上的动静,另一边,则竭力想探知山下武家坞堡的动静。 终于,伴随着深秋的凉风,一阵阵厮杀的喊声,被送上了卧虎岗,看来,山下已经动手了,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真的有密道,而太平道的重要人物又从密道里逃脱的话,那么很有可能,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郭靖从弓囊里取出弓来,微微的紧了紧弓弦,又从箭壶之中,挑出了几支最好的羽箭。唐周既然已经沦为太平道的囚犯,那想必太平道不会让他自己走路,特别是这种危急时刻,如果对的唐周的行动限制的不够多,则唐周有趁机逃跑的可能,可是如果对唐周的行动限制的太多,又会拖慢队伍的行程,所以,用一乘肩舆将其扛走,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这样一来,郭靖只需要先把抬肩舆的人全部射倒,那么就可以首先保证唐周这个重要的人证不被带走了。 山下的武家坞堡,已经渐渐停止了喧闹,而小路之上,却依旧没有敌人的踪影,难道没有密道?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了,可是如果有密道,但是对方走了另一条路,这个责任,就不是郭靖能担负得起的了。 此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几声微弱的枭鸣,郭靖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是前方的哨探向他发讯号,表示有人过来了! 郭靖拈弓搭箭,双眼紧盯着下方的道路,果然,没过多久,一行五个人的队伍,便沿着小路,快步走了过来,领头之人,身材颇为魁梧,手里提着一柄环首刀,步伐稳健,一看就是个难缠的对手。他身后,两个人用一根碗口粗的木棍,抬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袋,从麻袋的大小形状,以及里面不停蠕动的情况,可以大致推断出,麻袋里装着的,的确是一个人。最后面,还有两个人,也都提着刀,边走边回头张望,明显是在防备后面有没有人追来。 郭靖心中微微哂笑,大概对方没有料到,他们的敌人已经预先在前面埋伏了吧?看到对方人少,郭靖也略微放心了一点,如今的情形,倒不用他先射那两个抬唐周的人了,反而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大汉,身手了得,有点难缠,所以先对其下手,方是良策。 对准那名大汉,郭靖手指轻轻一松,拉满的弓弦立刻发出“嘣”的一声脆响,将羽箭射了出去。其他的卫士得到这个讯号,也纷纷开弓射击。 领头的那名大汉确实不凡,听到弓弦的响声,他立刻一个虎扑,往路边的大树后躲去,郭靖本以为必中的一箭,居然擦着那大汉的右肩,飞了过去,不过,箭头依然在大汉的肩膀上,划出了一道深痕,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其他的几人,便没有那么幸运了,有郭靖这个队率的训练,几名卫士的箭术,都有中上的水准,一轮箭雨过后,两个役夫抬着唐周,无处躲避,当即中箭毙命,麻袋里的唐周腾的一下被摔在地上,也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后面的两名家兵,一人小腹中箭,滚到在了地上,另一人被射中了小腿,顿时跪倒在了地上,随即被从林中扑出来的卫士斩杀。 领头大汉,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刀,面对两名卫士的夹击,兀自不落下风,树上的郭靖见了,冷笑一声,伸手又抽出了三支羽箭,一支搭在弓弦上,另外两支夹在指尖,对准那大汉的要害,将三支箭一口气射了出去,这正是郭靖从胡人那里学来的绝技——连珠箭。 那大汉与两名卫士厮斗,早已经离开了大树的遮挡范围,而今又听到耳旁风响,他心中暗叫一声苦,赶忙闪身避让,然而正面有两名卫士相逼,后退则速度又不够快,那大汉只觉得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鼻尖掠过,斜斜的插入了他左边的地上,正当他以为躲过一劫时,一只羽箭接踵而至,狠狠的从他的右颊穿了进去。 大汉一声惨呼,然而呼声尚未完全窜出嗓子眼,另一支羽箭正中他的脖颈,将惨呼声截断在了嗓子中。 大功告成!郭靖从树上跳了下来,上前挑开了麻袋,里面滚出了一个人来。 “你就是唐周?”郭靖问道,地上的人连连点头,口中呜呜呀呀的嚷叫着。郭靖拔出匕首,割断了唐周嘴上的布条,唐周咳嗽一声,从嘴中吐出了一颗鸡子大小的麻核桃来,这才呜咽的说:“将军救我!我便是唐周!我愿出首告发太平道谋反!” “哦?”郭靖闻言,倒是笑了:“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官军?不是拦路谋财害命的匪盗,会随手一刀了解了你?”说着,郭靖还用匕首在唐周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那武逆带走我的时候,曾经跟身边的人说‘事发了,河南尹派兵来围剿了’,故而小人知道是官军发兵剿灭这股反贼来了,而且将军身上穿着扎甲,这样的盔甲,岂是等闲人能有的!”唐周慌忙不迭的答道。 “算你还有点眼光。”郭靖起身,踢了一下地上那名领头大汉的尸体,问道:“我看此人身份非同小可,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禀将军,他便是武家的家主武贵,他家的坞堡,乃是太平道在洛阳附近最大的窝点,藏有大批的武器和粮食!”唐周此刻也算是豁出去了,将所知的情况,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好了,有什么要说的,跟我一起回去,有的是你告发的时间。”郭靖踢了唐周一脚:“还不赶紧起来赶路?莫非还想让我们抬你不成?” 就这样,郭靖押着唐周,提着武贵的首级,回到了武家的坞堡。 胡旭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了一点喜色,他不理会身后武夫人绝望的哭叫,匆匆的赶到了正屋当中。 屋子当中,一个身上穿着又脏又旧的锦袍,面色憔悴的男子,正在屋子当中畏畏缩缩的站着。胡旭上前,仔细看了男子几眼,果然是唐周其人。 “彦伟,此人可是唐周?”鲍炜问道。 “应该就是了,除非天下还有一个与唐周长得如此相像之人。”胡旭的话,保持了一个酷吏的严谨和谨慎。 但是周围的郎中、卫士们听到这句话后,都忍不住欢呼万岁起来。这是弘农王府的卫队,自从组建以来,第一次大规模、有计划的出动,虽然有全力搏兔,碾压对手之嫌,但是总算完美的达成了各项目标。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卫士们平日里深受刘照的恩遇,又整天刻苦的训练,早就想找个机会向刘照表明自己的价值,是对得起刘照的厚待的。这次破获了太平道在近畿谋反这么一桩大案,此等功勋,足够他们挺胸抬头,耀武扬威好一阵子了。 但是胡旭并没有过度兴奋,因为他知道,卫士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他自己的差使,还多着呢。 带着唐周,胡旭又回到了方才讯问武直的那间屋子里,武夫人已经被人带走,而武直此时刚刚被人从柱子上解了下来,正要往外押送。 “武二……”唐周战战兢兢,不由自主的叫出了口,看到武直的惨状,他也不由得浑身发抖起来,难道接下来,他们也要如此严刑拷打自己吗?不要啊,人家可是什么都会说的呀! 看着唐周的脓包样,武直在经过唐周身边的时候,轻蔑的啐了唐周一口。他这一啐不要紧,反倒惹起了唐周的凶性,唐周登时破口大骂道:“死夫!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们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勾当,待我一一向朝廷揭发检举出来,到时候诛你三族!让你满门抄斩!” 胡旭在旁边看了,微微一笑,而周洞则把脸一板,训斥道:“你身为太平妖贼在洛阳的渠帅,也是罪不容诛!到时候,我把你们俩的尸体,挂在一起,让你们两人互相骂个够,如何?” “黄门饶命啊!我愿将功赎罪,向朝廷检举揭发妖贼的罪行,将妖贼在洛阳的布置,全部供出来,只求朝廷能绕我性命!”唐周哀求道。 “好,那我且问你,马元义如今在何处?”胡旭知道,自从唐周被拿下后,马元义实质上才是太平道在洛阳的核心人物,一定要将他也抓捕或者诛杀掉,才能保证太平道在洛阳群龙无首,不至于闹出大乱来。 “这……我真的不知道啊。”唐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发颤了。 果然,胡旭身边的“哼哈二将”,听了这话,一个个板起脸来,摩拳擦掌的就要上前。 “自从我被马元义软禁之后,的确一直再也没有见过他,就连这次被转移到武家来,他都没有露面。”唐周竭尽所能,跟说相声贯口似的,一口气将话说了出来,生怕说得慢了,自己就会惨遭这两位凶神的毒手一般:“不过,马元义在洛阳乃至整个河南可能的藏身之地,我全都知道,我愿意将这些地点一一指出!” “马元义之事,且先放到一边。虽然你愿意出面指证太平妖贼谋反,但是,有何凭证?没有什么说得过去的证据的话,到时候妖贼勾结宫中的常侍,说这只是你怀恨在心的一面之词,那可非但扳不倒太平妖贼,说不定就连你这个检举揭发之人,也会不慎庾毙狱中啊。”胡旭道。 “有!有!有!”唐周连声应道:“眼下这武家窝藏这大批兵器、粮食,便是铁证,还有其余的几个窝点,虽然不及这里藏的多,但是也足够入罪了!还有,我在洛阳的宅邸中,藏着一箱文书,里面不仅有妖贼策划在洛阳甲子起事的方案,还有一些重要人物的名单,特别是宫里那几位常侍,他们愿意效忠妖贼的誓书,也在其中!” 终于有料了!胡旭按耐着心中的喜悦,问道:“箱子在哪里?” “在……”唐周突然吞吞吐吐起来,看到“哼哈二将”的面色又有些不善,他忙道:“小人有一事,想向弘农王求个恩典。” 看到胡旭默不作声,但是“哼哈二将”也没有逼近,唐周忙道:“小人宅中,有一名姬妾,与小人失散了,还望弘农王搜查宅子的时候,将那名姬妾一并带出来,还给小人……” 一提起柳雯,唐周的态度,居然比刚才还软了几分,口口声声自称起“小人”来。 胡旭眉头一皱,虽然只是那天匆匆见了一面,但是柳雯这个祸水的容貌,还是给胡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看弘农王的意思,分明已经把柳雯赏赐给了李燕,如今唐周又出言讨要,岂非让弘农王为难?再说了,李燕乃是他的同僚,而唐周不过是个外人、罪囚,怎么能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胡旭将脸一板,呵斥道:“你这要和弘农王讨价还价么?” 【修改字数补丁】 第159章 大清洗 第一五八章大清洗 “小人不敢……”唐周颤声道:“只是求个恩典,求个恩典……” “给不给你这个恩典,弘农王自有主张。怎么,看你的意思,如果弘农王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死也不肯说了?来呀,给我好好伺候唐公子,让他想想明白。”胡旭将“唐公子”三个字咬的极重,言下满是讥嘲之意。 “我说,我说。”看到“哼哈二将”又向他逼近了过来,唐周立刻打消了讨价还价的念头,赶忙招供:“就在我住的那间上房里,正屋左上角的四块地砖下面,有一道铜铸的盖子,机关就是旁边的铜烛台,扳动烛台就能打开暗锁,箱子就藏在下面……” “这地方就你一个人知道?还是马元义也知道?”胡旭问道。 “这箱东西,是小人私藏的……”唐周偷偷抬头看了胡旭一眼,仿佛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弃暗投明”啊,又不是在向太平道的人交待罪过,于是他顿时昂首挺胸起来:“自从小人获悉妖贼的阴谋之后,就立志不与其同流合污,所以就将许多文书偷偷保存了下来,以待他日揭发检举之用。特别是封谞、徐奉两位内侍的誓书,最初,是马元义为了保证他们的忠诚,为了要挟他们,才让两人写下的,后来封、徐二人真心投靠了妖贼之后,上面便传下讯息,要我毁掉这两份誓书,却被我给悄悄匿下了。小人虽然不甚被妖贼蛊惑,但是对朝廷乃是一片忠心,绝没有谋反的意图啊!” “很好,你的这份忠心,朝廷自会表彰的。”胡旭转而问道:“那武家的密道入口,你可见过?在什么地方?” “在武家后院的一间房子里,里面堆的都是杂物,具体哪一间,天黑小人也没看清……”唐周嗫嚅道。 “周黄门,就劳烦你在这里照看了,我出去查一查那条密道。”胡旭向周洞嘱咐了一声后,带着胡琏匆匆出了房子。 点起了几名卫士,胡旭来了到后院,院里左右各有八间大小不一的房子,胡旭也只能一一查看。这十六间房子,有四间较大的,明显是仆役的住处,除了地上有几具尸体外,其他的仆役,已经被驱赶到别的院子里集中关押了。而剩下的房子,可以说几乎全部都堆放着“杂物”,似乎只能一间一间的找了,只不过屋子里杂物太多,真要搬动起来,还真得费上一番功夫呢。 胡旭先在每个房间里细细查看了一番,他发现右首第三间房子里,杂物上的尘土特别的多,也就是说,这间房子里的东西,恐怕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虽说是堆放杂物的地方,但是多多少少,还是要经常取出、存放物品的,怎么可能有如此厚的尘土?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自从搬进来以后,就很少再挪动了,甚至平时基本没人进来。联想到武夫人所说,密道只有武贵一人知晓,连她这个做妻子的都不知道的情况,那密道极有可能就在这间屋子里。 胡旭又仔细将这间屋子探查了一番,当他看到左边一个角落里,一口大箱子的箱盖上,有几道明显的手印的时候,他立刻命卫士将这口箱子打开看一看。 两个卫士合力掀起了箱盖,胡旭探头一望,这个箱子果然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箱子底部,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直通地底,深不可测。 胡旭踏进了箱子里,举着火把往下一望,只见一道木制的悬梯靠在洞壁上,直通地底,但是底部的情况,依旧看不清楚。 胡旭二话不说,率先攀着梯子下去了,胡琏示意一个卫士把守住出口接应,自己也带着其余几名卫士,攀援而下。 隧道的底部,是一间不大的密室,里面放着几口缸,有装水的,也有装米粮的,墙根里排放着几口木柜,全都挂了锁。胡旭拔出佩刀,狠狠的劈砍了下去,将铁锁斩断之后,胡旭掀开了其中的一口,柜里放这里,是一卷卷的竹简,胡旭随手打开一卷一看,上面写着的,全部是兵器、粮食等物资的出入账目。 胡旭大喜,有了这个账目,那么扳倒太平道的筹码,又大大增加了一份。 关上箱子,胡旭顺着密道,继续前进,走了不到一里,他便看到了出口,爬上去之后,胡旭发现,密道出口是在一座山崖下面,半天然半人工的一个小山洞里,洞口有栅栏、刺藤做掩护,只不过都被匆匆的搬到了一旁,没有来得及恢复原状。 探查清楚了密道后,胡旭回到了坞堡中,和鲍炜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方案,最后,两人决定由 胡旭带着唐周以及其他证物先行返回洛阳,并且第一时间去查抄唐周在永和里的宅邸,找到那箱文书,这关系到能不能搬倒封胥、徐奉两人,并且可以震慑其他的权阉不要插手此事。 而鲍炜则继续留在武家坞堡,进一步甄别俘虏,看其中有没有遗漏的太平道骨干份子。还要清点武家私藏的兵器、粮食的数目,特别是兵器,这可是极具份量和杀伤力的罪证。 汉代虽然允许私人拥有武器,甚至把武器当成普通的私人财产来登基,但是,这并不意味朝廷就会放任民众囤积大量的兵器。 后世出土的汉简中曾经有这样的记载:“效谷常利里上造张阳,年三十六,剑一,弓二,椟、丸各一,箭十二,马一匹,鞍、勒各一”,这就是当时私人登记的武器的数目,可以看出,民众能够合法拥有的,也不过就是可供一个人使用的全套装备而已。 而在西汉景帝时,丞相周亚夫的儿子,弄了五百套甲盾,准备在父亲过世后,当作陪葬品,却遭仆人告发,朝廷因此以谋反罪来责问周亚夫,而心高气傲的周亚夫,最后只得绝食自杀,来表达自己的抗议了。 虽然在这件事上,汉景帝借机敲打周亚夫的成份很大,但是也可以从侧面看出,在汉代收藏五百副甲盾,就足以称得上“谋反”了。 天色微亮,胡旭带着两队卫士,护送一辆被遮蔽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进了刚刚打开城门的洛阳城。 入城之后,一队卫士带着马车去了宣阳里的弘农王府,而胡旭则亲自带着另一队卫士,赶赴永和里唐周宅邸,去取那一箱文书。 过程非常顺利,看来马元义已经放弃了唐周宅邸这处据点,宅子里剩下的,不过是十几个唐周自己招来的仆役罢了,太平道的骨干份子,一个都没有留下。面对气势汹汹的卫士,一干奴仆乖乖的躲在屋子里,没人敢出来阻拦。 拿到箱子之后,胡旭翻检查看了一番,找出了封胥、徐奉二人的誓书,然后嘱咐卫士将箱子送回弘农王府,自己则揣着这两封誓书,进宫去见刘照。 此时刘照正在校场习武,心不在焉的他,已经连续射失了好几支箭了。曹操在一旁看了,笑道:“殿下既然心不在此,何不罢射歇息?” 刘照也是一笑,道:“也好,今日就先到这里吧。” 旁边侯谨接过弓,递上手巾,刘照接过来,擦了擦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殿下可是在担心城外么?”曹操一边接过内侍递来的手巾,一边问道。 刘照点点头,道:“这件事干系太大,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殿下既然把事情托付给了鲍卫士长与诸郎中、卫士,就要相信他们的能力。”曹操道:“如今只不过是在城外数十里地,讯息往来不过半日,殿下就如此的心浮气躁,那他日千里之外的战事,往往十天半月才能传回讯息,到时候殿下又该如何处置?自古成大事者,临事必有静气,殿下万万不可自乱方寸啊。” “孟德说的是,是我太过急躁了。”刘照自我检讨道。 就在此时,有内侍前来禀报,说胡旭已经到了芳林园。刘照听了,按耐住心中的关切,道:“请胡卿去殿中等候,我更衣便来。”说着,刘照带着侯谨,步履不乱,缓缓的向崇光殿而去。后面曹操、卢恺等人见了,相视一笑。 更衣毕,刘照在崇光殿中会见了胡旭,当听到鲍炜已经将武家坞堡攻下,并且擒获了唐周之后,在场之人,包括曹操在内,都是喜形于色。而胡旭接下来的报告,则让在场之人,脸上又换上了郑重的神色。 “封谞、徐奉参与太平道谋逆?还写下了誓书?”卢恺等人都是一脸的震惊,这事也太过反常了,中常侍的一身的富贵,全靠天子而来,如果天子倒了,他们便也成了无根之木,水中飘萍。难道换了太平道当皇帝,他们还能获得比如今更尊贵的官职与地位不成?就算太平道有什么许诺,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在权衡利弊之后,肯定不会去冒那个风险,可是封谞和徐奉两个人,居然就敢去冒这个险!该说他们是失心疯还是胆子大呢? 也只有刘照没有露出震惊的表情,因为他早就知道这段历史了,而曹操居然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震惊,而且看他的神色,似乎封谞、徐奉二人写下誓书这件事,远比封谞、徐奉二人参与太平道谋逆,更让他感到震惊。 也许以曹操的人脉关系,他早就探听到了封胥和徐奉的一些反常举动吧? “诸位,如今已经有了证据在手,我们该如何行事?”刘照问道。 “此事易尔,何公身为河南尹,此事正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由他带头上表即可。”王盖道。 “对,先由何尹上表,然后再由臣父联合朝廷大臣,一起上疏,请天子下旨禁绝太平道。”卢济道。 “上疏只是一方面。”曹操道:“如今已然打草惊蛇,殿下可万万不能放虎归山,上疏的同时,也要抓紧查抄太平道的其他窝点,缉捕其教中的重要人物,否则,必定会留下隐患呀!” “孟德说得对!”刘照轻轻一拍几案,道:“彦伟,你速去唐周那里,将太平道在洛阳以及河南境内的窝点,一一问清楚了,然后会同河南尹火速查抄!” “孟德,你也随彦伟一起去府中,将各种证据整理一通,然后送到河南尹那边去。子和,子覆,你们也先回去,将这件事告知卢、王二公,让他们有个准备。” 随着何进的一封奏疏呈递上去,整个洛阳犹如引爆了一枚核弹一般。 刘宏扶着额头,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袭来。他眼前的几案上,累着像小山一般高的简册,除了何进的奏疏外,还有唐周的供词,封、徐二人的誓书,太平道在明年起事的策划文书——里面连起事日期都记载的一清二楚,就是明年的三月五日,太平道收买诸常侍以及部分大臣的账簿,还有城外武家坞堡清点出来的武器数目。 “剑三百,刀四百六十,弓五百,弩一百,矛一千一百,盾五百,甲三百……”这些数字由于一柄重锤,狠狠的击打着刘宏的心脏,这难道是把我的武库给搬过去了吗?刘宏在心中恶狠狠的问道。 赵忠见状,赶忙上前为刘宏按摩太阳穴,谁知,却被刘宏粗暴的推到了一边:“狗奴!你们居然敢勾结妖贼来害朕!” 在场的内侍,全部都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赵忠与张让带头哀嚎道:“陛下,封胥与徐奉二人狼心狗肺,辜负了陛下的厚恩,可是老奴等人,对陛下是忠心耿耿啊!” 刘宏没有理会张让、赵忠二人,而是喝令道:“蹇硕,去传令给黄门令夏恽【注一】,速速将封谞、徐奉这两名狗奴给我拿下!” 蹇硕答应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出了大殿。张让赵忠二人见刘宏不理会他们,只好继续趴在地上嚎哭了。 “好了!我还没死呢!你们嚎什么嚎!”刘宏愤怒的拍了一下几案,用力太过,手上一阵疼痛,他赶忙将手缩回了袖中,紧紧的攥了起来。 趴在地上的张让看到刘宏的动作后,赶忙膝行上前,拉过刘宏的手,双手捧着,不停的吹起气,而赵忠也扑了过来,一边自扇耳光,一边哭喊道:“陛下,保重龙体啊,你有气,就冲老奴发好了,千万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呀!” 刘宏此时,也渐渐软了心肠,最后,只能无奈的喟叹一声,道:“都起来罢!遂高,让你见笑了。” 何进坐在下面,一直不动声色的看着一干内侍的精彩演出,如今看到刘宏跟他说话,他赶忙拱手答道:“陛下何出此言,在场的诸位常侍,都是赤心追随陛下之人,岂会和封谞、徐奉二贼一样,图谋不轨呢?” 此时,何家与张让等人的关系,还是很亲密的,所以何进自然要为张让等人说好话。 “遂高,以你之见,如今该如何应对?”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刘宏心里也没了底。 “启禀陛下,天佑我大汉,万幸在妖贼在起事之前,就已经败露,如今妖贼在洛阳的首领唐周已经被我擒获,他愿意将妖贼在洛阳以及河南的窝点,全部供出,因此,只需陛下一道谕旨,臣便可以带人将这些窝点全部查封,将贼人们一网打尽了!如此一来,至少近畿之地可保安全无恙,只要京师稳固,那么外地的妖贼,传檄可定。”何进答道。 “好!我这就下一道诏书,准你调动北军五营的军士,务必要将这帮妖贼一网成擒!” 诏令一下,洛阳内外,缇骑四出,一队队的军士,分头扑向了唐周供述的各个地点。同时,刘宏召来三公与司隶校尉,责成他们查验宫中卫士以及洛阳百姓之中,是否有勾结太平道的人,一时间,就连皇宫之中,也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这场腥风血雨与刘照,本来没有什么干连,芳林园的内侍、宫女,不准参与太平道的活动,这在皇宫里是出了名了,任谁都别想泼污水,弘农王府中的卫士,更是战斗在缉拿妖贼的第一线,更不可能的栽赃陷害。所以,这一番查验,对于刘照而言,基本没有什么牵扯。 但是,看到对太平道教徒的清理逐渐有扩大化的趋向,刘照还是坐不住了,他旁敲侧击的向刘宏提出了此事,奈何刘宏早就被封谞、徐奉二人的背叛,气昏了头,吓破了胆,所以抱着宁枉勿纵的心态,务求将身边的太平道份子整肃一空。 “儿啊,还是你有先见之明啊,我听说你当初挑选内侍、宫人的时候,就曾严令他们不得信奉妖道,这事办得好,办得好啊!”刘宏赞叹道。 刘照无奈,只能通过卢植向杨赐等人传话,提醒他们注意,别牵连太多的无辜者,否则洛阳人人自危,把不是太平道的人都被逼成了太平道,那不是乱上加乱吗? 虽然杨赐等人表示会尽量控制,奈何直接执行的司隶校尉董重,却不肯收手,这可正是他“建立功勋”的好机会,他怎么肯少抓少杀,减少自己的功绩?虽然杨赐等人多少起到了一点牵制的作用,然而,最后依然有千余人被诛杀,此乃后话。 第160章 丰乐首义 第一五九章丰乐首义 洛阳城外,丰乐里,有一户人家姓原,主人名叫原复,字子初,自称是孔子的弟子原宪的后代。原家并非豪族大户,但是在丰乐里,却也是颇有名望,其原因,无外乎是原复开了一处小小的私学,教授乡中子弟,所以乡民们都尊他一声“原先生”。 原先生既然自称是原宪的后代,自然是孔圣的门徒,擅长《春秋》一经,然而,他在平日里授课的时候,却又颇喜欢讲《孟子》,而最近几年,他更是经常向学生讲授起《太平经》来。 如果说《春秋》、《孟子》之言,普通的百姓尚不感兴趣的话,《太平经》里所宣扬的“地上神国”等种种理论,便让许多普通的百姓也产生了兴趣。加上太平道本就在河南十分盛行,因而许多里民便在闲暇之时,来听原复讲课,而原复也有意向里民传授,因此还在晚上特别开了一课,让里民在饭后睡前,听上一段《太平经》的讲解。 时间一长,整个丰乐里的里民,便都成了太平道的信徒。 只是,里民们不知道,他们敬仰的原先生,早已成了太平道的祝师,只不过,原先生不会施符水救兵,所以身份也就没有被公开罢了。 人们更不知道的是,这位原复,就是马元义当年举荐接任洛阳渠帅之人,只是最后被空降下来的唐周给压下去了。 此时,马元义就秘密窝藏在原家,正在和原复谈话。 “子初,我已经派人去冀州向大贤良师报告了,唐周的渠帅之职,不日就将会被免除,到时候,洛阳方可就要交付给你了。”马元义道。 “元义兄,我所擅长的,不过是讲经罢了,筹谋整个大方的事务,恐怕力有未逮啊。”原复推辞道。 “子初就不要谦逊了,整个洛阳方,唯有你这里,几乎整个里的百姓,都笃信教义,敬奉黄天,如果其他各处也跟你这里一样,那我还用愁什么?再说了,由你来出任渠帅,怎么也比唐周那个浪荡子要做得好吧?”马元义劝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推辞了。这两年,唐周的确闹得不像话,如何发展更多的徒众,他从来都不过问,只是和一些富贵子弟飞鹰走狗,恣意享乐,还美其名曰‘收揽人心’,哼,那些富贵子弟,正是祸乱天下的根源,也是我太平道要首先消灭的人物,他们又岂会抛下荣华富贵,来跟着我们推翻汉帝?想要成事,还是要教育百姓,让天下贫苦之人,与我们站在一起,这样才能席卷天下,涤荡污浊,建立起一个天下大公,人人小康的地上神国来。”原复说着说着,忍不住又长篇大论起来。 “子初所言甚是。”马元义忍不住打断了原复:“如今子初这里人手众多,可是武器却太少了,回头我去安排一下,让武家那边送一部分兵器过来。” 原复眉头微皱,道:“我这边地方狭窄,恐怕很难藏下那么多的兵器,而且,虽说丰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尊奉了我教,但是会不会铁了心跟随我们起事,还是两说,万一其中有人向朝廷告发的话,那可就坏事了!还是等起事之时,我带着人去武家那边,反正洛阳城外的徒众,总得先汇集起来,才好起事吧?” “子初所言甚是。”马元义按耐下了最初的喜悦心情,他来到丰乐里之后,发现两年不见,原复居然将整个里的居民,都发展成了太平道的徒众,自然是喜出望外,恨不能立刻把这一个里,将近一百户左右的人全部给武装起来。 太平道的老巢在冀州,张角不仅招揽冀州各地的流民依附他,还从其他各州调集流民去冀州会合,这一次马元义本来就是要返回冀州,和张角商讨从荆州、扬州两地,往冀州输送流民的事务,只是被史道人炼制出痘苗的事情给耽搁了。 而洛阳虽然是甲子起事的关键所在,但是京畿之地,岂容你将外地的流民输送过来?所以,还是只能依靠本地发展的信众起事,而像原复这样,能将整个里的居民,都发展成信众、教徒的,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自然会让马元义觉得喜出望外了。 正说话间,屋门被轻轻的扣了几下,原复起身,轻轻拉开了屋门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名仆役,看他出来了,赶忙上前低声说道:“启禀祝师,洛阳城里有重要消息,要会知上使。” 原复点点头,道:“让那人过来吧。”说完,转身回到了屋中,道:“没什么,洛阳那边有消息传过来。” “哦?莫非史贼那边又有了什么新动作?”马元义自言自语道,在他离开洛阳的时候,正一道种痘的进度,已经被大大延缓了下来,难道如今他们又有了新对策? 门外一个人匆匆的闯了进来,见了马元义,不及行礼,赶忙说道:“马上使,不好了,大鸿米店被弘农王给查抄了!” “什么?”马元义闻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店主呢?” “禀上使,昨天早上,弘农王府的卫士就包围了米店,店里的人一个都没跑掉,而且据属下等暗中查探,下午店主被带出米店的时候,浑身是伤,好像已经被拷问过了。”报信人说道。 “不好,要坏事!”马元义眉头紧蹙:“只怕武家也要暴露了!你们出来送信的时候,可曾派人去通知武家?” “这……”报信人战战兢兢的道:“属下急着赶过来先禀报上使,还没有来得及通知武家……” “废物!”马元义上前一脚将报信人踹倒在了地上:“我不是早就说过,如果有一个据点被官府查抄,要立刻在第一时间通知其他据点防备乃至转移?” 报信人蜷在地上,不敢辩驳。其实,他这么做,并不是没有苦衷的,自从马元义返回洛阳,严厉处置了唐周后,整个洛阳方的上上下下,都对马元义生出了一种特别的敬畏,所以做起事来,不免有些碍手碍脚,抱着一种“有事先请示”,“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心态,所以此次大鸿米店出事,报信之人只知道往马元义这里跑,却不曾通知其余各处,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了。 “元义兄息怒,如今斥骂他们也是无用,不如速速派人去通知武家为好。”原复劝道。 “只怕已经迟了!”马元义跺脚道:“武家藏有大批兵器,一旦被官府查抄去了,那明年的起事,可就要落空了!而且唐周现在就在武家,他要是落到了官府的手里,洛阳方可就要被连根拔起了!” “官府的行动不会那么快吧?再说,大鸿米店的店主是不是将武家给招供出来了,还是两说。”原复一边宽慰马元义,一边喝到:“还趴在地上干什么?赶紧去武家报信!” 地上的报信人爬了起来,一溜烟的跑了。马元义长叹一声:“唉!你也听报信之人说了,查封大鸿米店的,乃是弘农王府的卫士,这些人,可都是弘农王百里挑一选拔出来的高手,非寻常军士可比,而且河南尹何进又是弘农王的舅舅,别的案子他或许不会那么用心,弘农王报上来的案子,他能不积极配合吗?只怕今天一早,官军已经去围攻武家了!现在只盼武贵能带着唐周,从密道逃脱,只要没有唐周的供状,仅仅损失两处据点,我们还能咬牙挺住。” “这个弘农王我也听说过,以前只知道他读书聪明,如今看来,他小小年纪,手腕却如此狠辣,以后定是我教的大敌啊。”原复感叹道。 “可不是么?据说史贼的伪正一道,就是得弘农王的授意创立的,看来他命中注定,乃是我教的对头,以后一定要想个法子除掉他!”马元义发狠道。 “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没成人的孩童,朝政也不由他来操控,只要我们躲过这一劫,拖延到明年顺利起事,到时候将他们父子一网打尽,看他还能有多大的作为!”原复道。 正说话间,有一个人没敲门就闯了进来,原复眼睛一瞪,身体一闪,已经来到了墙边的兰锜(即兵器架)跟前,伸手拔出了长剑。 “是自己人!祝师休要动手!”来人看到原复手里明晃晃的长剑,赶紧喊道:“我是来报信的!” “查验过信物了?”马元义向紧跟在后面的原家仆役问道。 “禀上使,查验过了,只是他说有紧急情况向上使报告,不等通传,就闯了进来。”原家的仆役答道。 “什么事?”马元义喝问道。 “祸事了!唐周那小子把我们给卖了!朝廷已经拘捕了封、徐两位内侍,如今五营军士尽出,分好几路向我们的各个据点扑过去了!上使快走吧,再晚可就走不掉了!”报信人嘶声竭力的喊道。 “什么?”马元义一把拽住报信人的胸膛:“朝廷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武家坞堡又怎么可能才一天就陷落了?武贵就不知道带着唐周从密道逃走吗?” “禀……禀上使,其他的小人不知道,但是听说,武家的坞堡被弘农王的卫士夜袭得手,只一个晚上,就被攻下来了……” “唉!”马元义恨恨的将报信人推开,道:“子初,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罢!” “元义兄,你先走吧,我来帮你拖一拖追兵。”原复一脸的决然:“官军已经在路上了,纵然比报信之人稍微慢一点,但也慢不到哪里去,如果没有人拖延上一阵子的话,又哪里走得脱呢?元义兄,洛阳方眼看是要完了,起事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冀州以及其他各州之上了,你是荆州、扬州二地的领袖,起事不能少了你,元义兄,快走吧!” “子初……”马元义哽咽道:“他日我教成就大事,一定不会忘记子初兄的功劳!” 望着马元义远去的背影,原复回到屋中,在兰锜上取下剑鞘,纳剑入鞘,将长剑插在腰中,然后来到了自己讲课的大堂之中。 “先生安好。”正在读书的弟子们,纷纷起身向原复下拜行礼。 “诸位,今日,我有一个噩耗,要告诉大家。”原复缓缓的说道:“朝廷听信奸人的谗言,已经决定要封禁太平道了,派来抓捕信徒的大军,正在路上。” 堂下的弟子听了原复的话,登时交头接耳的吵嚷起来。突然,有一名弟子站起身来,道:“先生,那我们该怎么办?” “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信用阉人,残害忠良,昔日,士人们议论朝政,抨击权阉,朝廷因此大兴党锢,迫害士人;如今,我太平道宣扬顺应天地、修身治政、周穷救急之理,不想,也不为朝廷所容,下令封禁我教。我曾经给大家讲过,‘帝王其治不和,水旱无常,盗贼数起,反更急其刑罚……民皆呼上天,县官治怪乱,失节无常,万物失伤,上感动苍天……天威一发,不可禁也,获罪于天,令人夭死’,当今天子不思己身之过,只知道以刑罚来逼凌百姓,这样的天子,早就获罪于天,失去了天命!” 原复说着,拔出了长剑,喝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和那昏君一决生死!” 一些热血的弟子听了原复之言,纷纷起身叫嚷,愿与原复一起反抗****,但是依旧有不少弟子还在犹豫之中。 “古人云‘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如今朝廷缉捕太平道的大军,已经在路上了,就算你们不想反抗,也照样难逃一死。党锢之祸的时候,朝廷大加株连,为此灭门者不计其数,郡县为之残破,如今难道我们就能幸免吗?不想死的话,就跟我一道起事反抗朝廷的****!昔日天下苦秦久矣,故而匹夫一叫,天下沸反,如今天下的百姓都已经受够了汉家的欺凌,只要我们敢站出来反抗,就一定会有人响应我们!” 经过原复的鼓动,在场的弟子都纷纷表示愿意追随原复,原复将藏在家中的武器搬出来,发配给他们,然后带领着一干弟子,雄赳赳的往外走去。 里中的百姓看到此情形,不由得好奇,有人上前问道:“原先生,你们这是去干嘛?难道有匪盗来了?” 原复站在街当中,又将方才的理论向里中的百姓宣讲了一番,但是在他振臂高呼过后,除了身后的学生,其他的百姓,居然没有一个人出言附和的,反倒有人战战兢兢的上前问道:“原先生,你这可是要造反?” “正是!汉家无道,已经失去了天命,如今正是革除汉家天命的时候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大伙跟我来呀!”原复喊道。 “不好啦,有人造反啦!”一个老丈登时呼喊起来,又有一个老妪,上前一把拽住队伍里的一个弟子,喝骂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真是糊涂油蒙了心!敢跟人去造反!你是嫌一家人死得不快吗?” 那名弟子满脸通红,最终还是挣脱了老妪的撕扯,回到了队伍当中。 原复长叹一声,一挥手,道:“我们走!今日便是我等舍生取义之时!”弟子们听了,也齐声答应了一声,跟着原复就往里门口走去。 快到里门口的时候,突然有十几名大汉,手里拿着弓刀,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人,乃是本里的王五,他朗声说道:“原先生,我带人来帮你了!” “好,王五,你真乃义士也!”原复大声赞叹道。 “原先生,不如我们就守着门口,先靠弓弩给官军一个下马威,如何?” “如此也好,想不到王五你还懂得用兵之道,来日我教大兴,少不了封你个将军之职。” “小人先谢过原先生了!” 说话间,路上一阵烟尘渐渐由远及近,一队军士来到丰乐里门前,列成了一个方阵,领头的是一个军侯,他大声喝到:“奉旨捉拿太平道反贼原复!你们持械堵住里门,是想造反吗?” 原复见状,挺身而出,正想大义凛然的教训来人一番,突然觉得脑后有风,头里面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王五手持大棒,站在原复的身后,轻蔑的一笑:“腐儒!你想死自己去便是了,何必拉上我们一里的人!” 周围的学生一脸的讶然,很快他们就叫嚷起来,想过去救出老师来,但是被王五带来的大汉们给死死的拦住了,这些大汉,有些人还是学生的亲属、尊长,面对他们,原复的弟子们哪里闹得起来。 王五一把提起原复,打开里门,走了出去,大喊道:“不要动手!我是良民!反贼原复已经被我缉拿!” 里民们带着自家的孩子各自回去了之后,官军便进驻了丰乐里。跟随这队五营军士一起来的,还有一队弘农王府中的卫士,领头的,乃是徐晃。 徐晃先跟里长确认了原复的身份,又仔细搜查了原复的家,结果一无所获,并没有发现马元义的踪迹。 “唉,又扑了个空。”裴定抱怨道。 “无妨,弘农王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我倒要看看,那马元义这次如何逃得出去!” 第161章 第一六〇章 唐周的命运 第一六〇章唐周的命运 宣阳里,弘农王府。 一间阴森的小屋里,唐周颓然的坐在床榻上,眼睛紧紧的盯着墙上那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窗口。窗口离地约有一丈,即便是身高八尺的大汉,举起手来,也只能勉强够到窗沿。当然,唐周如此专注的盯着窗户,倒不是说想逃跑,而是在这间狭窄局促而又封闭的小屋里,他心中的不安和疑虑,登时被放大了很多,而整个屋子里唯一能进来外面的东西——比如阳光、空气以及一些略微的声响——的地方,也只有这一个小小的窗口了。 被胡旭从武家坞堡带出来之后,唐周便被关进了这个平时用来当禁闭室的小屋子里。写下了供状,将太平道出卖了个一干二净的他,自知从此天下再难有他的容身之地——太平道徒众百万,遍布天下,像他这样的叛徒,只怕走到哪,都要食不甘味,寝难安枕,随时都要担心太平道的报复。 那就只能紧抱弘农王的大腿了,只是,在胡旭的威吓之下,他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基本吐露一空,万一被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唐周不由得浑身颤抖的更厉害了——如今已经是深秋,天气转寒,但是屋中并没有生炭火,所以唐周本就有点冷得发颤,加上心中惴惴不安,抖得便更加厉害了。 门外突然传来“哗啦”的几声锁链声响,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唐周心中陡然一惊,在床榻上蜷缩得更紧了。一名卫士走了进来,看到唐周的模样,轻蔑的一笑,喝到:“唐周,起来,有话要问你!” 唐周心中略安,有话问他,那就说明自己还有价值,尚不至于被灭口。他赶忙从床榻上爬了起来,迈步往门外走去,结果走得太急,没看清门槛,被拌得摔了个嘴啃地,旁边的卫士见了,全都大笑起来。 开门的那名卫士上前,一把将唐周从地上提了起来,带着他,来到了王府的主院的正屋。 进了屋子,唐周偷偷抬眼一看,正席上坐着一个约莫有十余岁大小的孩童(刘照个子比较高大,加上早熟,所以唐周由此错觉),他好歹在洛阳的上流社会混了两年,自然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弘农王了,心中惊喜交加之余,也不忘了赶紧下拜行礼: “小人唐周,拜见弘农王殿下。” “起身。”站在刘照身旁的侯谨,上前宣唱道。 “唐君深明大义,毅然弃暗投明,帮助朝廷打击太平妖贼,功劳不小啊。”刘照开口先赞扬了唐周几句。 “不敢当,这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唐周见刘照说他有功,心中大喜,赶忙出言逊谢。 “不过,马元义尚未成擒,可谓是未竞全功。以唐君之见,这马元义最有可能藏身在何处?”刘照笑问道。 “以小人愚见,马元义最有可能窝藏在丰乐里的原家!”唐周想都没想,先把自己的这个老对头给招了出来。当初他将原复踩了下去,成了洛阳的渠帅,这事本来是他理亏,可是唐周这种小人,自己理亏,反过来就更要逞威风,抢先打击报复对手,以掩饰自己的理亏,就如同他们受了别人的恩惠,怕日后偿还不起,便要抢先将自己的恩人打倒是一个道理。 加上原复此人,在洛阳方很有威信——在中国历史上大部分的时候,人们对知识阶层,都是有一种尊敬的心理的,对于太平道这种成员大部分都是庶民的组织来说,原复这样的儒生,讲起《太平经》来头头是道,几乎能与大贤良师相媲美,自然会得到徒众的拥护——这让唐周心里很不舒服。 而且,原复的脾气又直,对唐周一点也不假以颜色,更是弄得唐周面子上很难堪。 如今有了这个机会,唐周自然要将原复特意提出来,虽然原家作为太平道在洛阳附近的重要据点,早就上了唐周招供的名单,但是能将原复的身份特殊化,引起刘照的注意,进而让原复吃更大的苦头,唐周又何乐而不为呢? “原家的家主叫做原复,曾经被马元义推荐接任洛阳方的渠帅,可谓是马元义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此番马元义来洛阳,很多事情少不了要跟原复商议,所以,马元义在原家的可能性极高。”唐周道。 不得不说,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虽然唐周是有意报复原复,但是却也被他不幸言中,如不是太平道在洛阳经营多年,消息灵通,马元义可真要被唐周的“无意之言”给害死了。 “那如果马元义已经得到了消息,想逃离河南的话,最有可能走哪条路?”刘照接着问道。 “这……”唐周登时语塞,身为渠帅,太平道在洛阳以及河南的各种据点,他自然全都知晓。但是自从他就任渠帅以来,只知道与洛阳的富贵子弟来往应酬,什么甲子起事的筹划安排,来往消息的路线运作等等,他都是一窍不通,全靠马元义当初的安排来自行运转。甚至,他的脑子里,就从来没有“逃离河南”这种想法,因此,他又哪里知道出马元义的撤离方案? “启禀殿下,马元义此贼万分狡猾,小人也猜不到他会走哪条路……”唐周嗫嚅道。 “罢了。”刘照摇摇头,他也看出唐周就是一脓包罢了,如果不是担任过洛阳的渠帅,恐怕他连那些据点都供述不出来。 “诸位有何看法?”刘照向在场的众人问道。 “启禀殿下,臣以为,马元义要逃,无非有两个方向可选,其一,是逃回冀州太平道的老巢,其二,是逃回荆州他自己的大本营,我们只需要注意这两个方向即可。”胡旭道。 “虽然只有两个方向,可是道路众多,也不知道马元义会走哪一条。”鲍炜眉头深皱,手指在面前的地图上不停的滑动着。 “往南去荆州,免不了要过伊阙、轩辕、大谷诸关,往东渡河去冀州,也少不了要过汜水关,可以从这几处关津着手。”徐晃道。 “也别忘了孟津渡。”关羽说着,自己的脸上倒先一红,不过,这也算是他亲身得来的经验,自然要提醒一下众人。 “那就往这几处关津分别派人去搜索,往南的,除了把守伊阙等关口外,可以一直往南向着梁县方向搜索,去东边的,要沿着成皋、荥阳一路搜索过去,直至汜水关口。”曹操开口说道。 听到荥阳这个地名,唐周心中一动,出声喊道:“殿下,小人知道马元义会去哪了!” 看到在场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唐周赶忙说道:“那天武贵带着小人走密道离开武家的时候,小人曾听他说,马元义吩咐他,要将小人送到荥阳县聚贤里游家。小人身为妖贼的伪帅,这洛阳方大大小小的据点,小人俱知,可是唯独没有听说过这个游家,看来是那马元义自己发展出来窝点,以小人之见,整个河南的据点都已经暴露,马元义很可能会去投奔游家。” 听了唐周所言,众人都是眼中一亮。刘照急问道:“马元义的画像,准备好了没有?” “启禀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内厂的校事官赵遂起身递上来一张绢帛。画像是根据唐周的描述画出来的,刘照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一个人的头像,虽然相对来说,用笔已经十分精细了,可是刘照还是觉得不大满意,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年头,能画到这个水准,已经是不易了。 刘照放下画像,开始下令:“公明,你带一队卫士,赶赴丰乐里,会同五营的军士一起,擒拿原复,探查马元义的下落!” “云长,你带人去孟津渡布防拦截,子安(郭靖),你去伊阙关,子疆(桥封),你去大谷关,元起(王超),你去轩辕关,子盛(李晟),你带人一路往梁县方向搜索。元明(鲍炜),你带着子贲、伯当等人,亲自去荥阳!” 众人齐声领命,上前拿了马元义的画像和河南尹的公文——为了方便刘照行动,何进将贼曹掾任弼派了过来,专门配合刘照行事,一应的公文手续,都是现成的。 诸将离去之后,卫士正要上前带着唐周离开,却见唐周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连声道:“小人求殿下恩典!小人求殿下恩典!” 刘照见状,笑道:“你不要害怕,你的功劳,已经足够赎罪了,等抓到了马元义,我自会向朝廷请赏,绝不会亏待了你。” “朝廷能宽恕小人的罪过,小人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安敢奢求封赏。小人只求殿下看在小人恭谨的份上,赐小人一个恩典。”唐周不停的叩首道。 “哦?那你且说来听听,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也绝对不会吝惜。”刘照道。 “不知殿下查抄小人在永和里的宅子时,有没有人见过小人的姬妾……”唐周趴在地上,偷偷的抬眼向上张望,希冀着刘照肯定的回答。 “哦?”刘照倒来了兴趣,看来柳雯果真魅力不凡啊,都这个时候了,还让唐周念念不忘,一心惦记着。只不过,刘照当日已经把柳雯赐给了李燕,于情于理,都没有将柳雯再送还给唐周的可能。 看到刘照迟疑不答,唐周心里也是一沉,莫非柳雯已经被太平道的人给带走了?又或者被弘农王给看中了?想到此处,唐周心里暗暗摇头,弘农王自己尚梳着丫角,明显还没成人,怎么会…… “你说的姬妾,是叫柳雯罢?倒还真是位美人呢。”刘照笑道。 听到刘照赞叹柳雯的美貌,唐周心里叫苦,看来弘农王虽然年幼,却也是位好色之徒,大概已经把美人收为己有了罢?想到此处,唐周浑身不由得颤抖起来,万一弘农王心生妒意,借机将自己杀了怎么办? “承蒙殿下青目,那是柳……美人的运气,既然殿下喜欢,小人绝不敢再对柳美人有半分非分之想……”唐周赶忙撇清自己,他这里说的美人,意思可不是“长得漂亮的人”,而是宫里嫔妃等级之一的美人。 在场之人无不掩口胡卢,刘照也一脑门子黑线,你说我这想吃羊肉也是有心无力,怎么就惹了一身的骚呢? 不过,如果自己说柳雯已经被赐予了李燕,唐周会不会又生出讨要的念头来?与其纠缠不清,还不如自己暂时枉担了虚名,让唐周息了这个念头,免得他来烦人。 不过,刘照还没说话,胡旭先板起脸来,训斥道:“唐周!不要忘记了你自己的身份!身为太平妖贼的渠帅,你自身也是罪不容诛!朝廷之所以赦你不死,就是看在你改过自新,揭发检举太平妖贼逆行的份上,你可别不知惜福,反过来还想跟朝廷讨价还价!据我所知,那柳雯乃是洛阳富商为了讨好你这个渠帅,才送给你的,怎么,莫非你现在还想以渠帅的身份自居不成?” 若说唐周最怕何人,眼前的胡旭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听了胡旭的训斥,唐周汗流浃背,连声道:“小人荒悖!小人荒悖!知罪了,知罪了!” “带他下去吧。”刘照实在看不下去唐周的丑态了。 卫士将唐周带走之后,胡旭起身道:“殿下,柳雯之事,到底该如何处置?” “我不是已经将她赐给子翔了么?放心,我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唐周就食言的。”刘照道。 “殿下,方才臣察言观色,觉得那唐周是误以为殿下收用了柳雯,才打消了讨要的念头的。但是,纸里包不住火,日后,唐周终将会知道柳雯的真正下落,到那时,只怕又会惹起一桩风波来。”胡旭道。 “那以彦伟之意?”刘照问道。 “殿下觉得,唐周还有利用的价值吗?”胡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话题。 刘照眉头微皱,难道胡旭为了自己的属下,不惜劝说自己除掉唐周?但是,细细一想,唐周这样的人,一没有什么本事,二没有什么操守。用人之道,讲究德才兼备者重点使用,有德无才者培养使用,有才无德者控制使用,无德无才者坚决不用。而这唐周,恰好就属于“无德无才”者。只不过,唐周好歹为铲除太平道在洛阳的势力,立下了不少功劳,就这么过河拆桥,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看到刘照尚在迟疑之中,胡旭继续劝说道:“殿下,唐周这样的人,是不会感念别人的恩惠的,相反,与人有了仇怨的话,他定会睚眦必报,毫不留情。如果他日唐周知道殿下将柳雯赐给了李燕的话,一定会心生怨恨,到时候,恐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反过来来攀污殿下。” 刘照闻言,心中也是微生寒意,唐周身为洛阳的渠帅,供词的份量不可谓不重,他若是一口咬定某人是太平道一党的话,那可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如果唐周心生怨恨,转而投向与刘照为敌的权阉,乱咬一通的话,刘照可就要焦头烂额了。 而且,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的荒唐事。中平年间,谏议大夫刘陶上疏,说天下大乱,全是因为宦官的缘故,因此遭到了一干权阉的嫉恨,他们联合起来,向刘宏告状,说刘陶与黄巾军有勾结,而刘宏居然相信了他们的话,完全忘了当初刘陶曾一再向他进言,说太平道迟早要谋反。最后,刘陶被抓进了黄门寺狱,被迫自杀了。 同样被权阉们诬陷,说其与黄巾军有勾结,最后被下狱处死或者被逼自杀的,还有中常侍吕强,郎中张钧等人。 所以说,如果唐周反口来咬刘照的话,就算刘照自己可以安然无恙,但是他的臣属却未必能够幸免,更何况,权阉们可以利用唐周,诬陷任何一个他们想要诬陷的大臣。 想到这里,刘照微微颔首,道:“彦伟的意思,我明白了,马元义之事了结之后,唐周就交给彦伟处置吧。” 没过多久,徐晃传回了讯息,原复已经被成功擒获,但是马元义依旧没有抓到。不过,通过对原复家中仆役的简单讯问,已经得知马元义的确来过原家,只不过在官军赶到之前,他就已经接到了报信,离开了原家。 “殿下,如此一来,马元义去荥阳的可能性,恐怕就更大了。”曹操出言道。 “孟德不妨为我详解一二。”刘照也隐隐猜到了马元义的去向,不过为人君者,就算拿定了主意,也要给臣下机会,让他们阐述自己的观点。 “马元义此番离开原家,乃是匆忙上路,根本没有足够的准备。无论是去冀州也罢,还是去荆州也罢,路途都十分的遥远,而且他们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又怎么敢去各地的亭舍歇息、吃饭?所以,他们必定要就近找一个地方,补充足够的食物,方能成行。而太平道在洛阳的据点,基本已经被清扫一空了……”说到此处,曹操不由得拈须微笑。 “孟德此言,正与我合,荥阳聚贤里游家,除了此处,马元义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刘照大喜,唤道:“来人呀,火速去通知鲍卫士长,让他尽快赶往荥阳,务要将马元义一举擒获!” 第162章 复 第一六一章原复 原复躺在一张床榻上,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十分难受。他努力睁开眼睛,四周的环境十分昏暗,唯有左边似乎有一点亮光。他转过头去想查看一下亮光的来源,然而脖子刚刚一动,一阵剧痛就脑后传了过来,疼他的咬紧了牙关,额头上冷汗直冒。 疼痛让他的五官感觉又略微回复了一些,这是,他的鼻子又隐约闻到了一股药味。艰难的伸出手往脑后一摸,原复发觉,有一贴膏药贴在他的后脖颈上。 想起来了,自己被人从后面袭击,打了一记闷棍,便失去的知觉,看来,如今自己已经是落入了官府的手中了吧?尽管为自己设想过很多种结局,比如在冲向官军的途中,被乱箭射死;或者殊死搏斗,最后被几名官军围攻杀死;或者所率的队伍死伤殆尽,被包围之后,自刎而死;或者力尽被擒,在刑场之上,慷慨赴死。 然而,这种大戏还没开演,就被人一棍子敲晕,当成投名状送给了官军的桥段,原复还真是没有想到。尽管对里民的“觉悟”已经预想得很低了,但是像这样干脆利落的出卖,仍然让原复感到错愕不已。 原复鼓起全身的力气,从床榻上翻身坐起,脑中立刻传来了一阵阵的眩晕,差点让他又倒了下去。竭力遏制住想躺倒休息的*,原复抬眼望了望四周,这是一间十分狭小的屋子,即便是当作杂物间,也有点勉强。窗户开得很高很小,而且整个屋子只有一个窗洞,不消得说,就是用来关人的了。只是屋子里设了床榻、几案,墙角甚至还有一张净床,若说哪里的牢狱能有如此“奢华”的陈设,原复实在是想不起来。 也许,自己此刻并不是身在牢狱之中?看对方给自己敷药的情形,也有让自己活下来的意思,只是,让自己活下来,又是为了什么?是想获取供状吗? 想到这里,原复忍不住摇了摇头,但是这一摇不要紧,他的头晕得更厉害了。双手捧着脑袋,略略定了定神之后,原复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唐周的叛变,让朝廷掌握了太平道在洛阳以及河南的几乎所有的情况,又哪里用得着自己来供述? 正在胡思乱想之间,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两名卫士走了进来,看到原复已经坐起来了,他们顿时将手按上了刀柄,来到了原复面前,一左一右,对原复形成了挟制之势。 原复见状,心里很是莫名其妙了一番,但是紧接着发生的情况,让他明白了这两名卫士,为何要如此的小心翼翼。 门外,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一个约莫有十岁大小的孩童,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人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放下了一张马扎,但是孩童又向前努了努嘴,那人极不情愿的将马扎又往前挪了半步,孩童见状,笑了一笑,这才坐下了。 “来者可是弘农王?”原复大咧咧的踞坐在床榻上,也不施礼,言辞之中,更没有一点恭敬的语气。 旁边的卫士见了,忍不住就要上前教训原复一番,但是刘照摆了摆手,制止了卫士的行动。 随着原复一道而来的,还有关于原复的种种传闻。刘照听说之后,对这个自称是原宪后人的儒生,也产生了一些兴趣。 据查证,这位原复,当年是洛阳的太学生,也是陈蕃的狂热追随者,后来在党锢之中,虽然没有被抓起来,但是也失去了太学生的身份。所以,原复痛恨朝廷,乃至参与造反,这倒是不难理解的。只是,这名勉强算是“党人”的儒生,与太平道势力合流,则是一个危险的标志。 太平道起事,依靠的大多是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起事之后,各自起名,大声者叫雷公,骑白马者叫白骑,胡须多的叫于氐根,眼睛大的叫大目,会翻墙入户,行动轻便的就叫飞燕,等等不一。 像这样基本上目不识丁,没有什么文化的穷苦百姓起事,虽然声势浩大,但是由于缺乏政治纲领和长期的谋划,大多数都难以成事。然而,一旦有知识阶层加入其中,性质就大大的不同了。 张角兄弟三人,在《三国演义》中被说成是“不第秀才”,其实,汉代虽然有秀才(避刘秀之讳改称茂才),但是又没有科举制度,何来的“不第”之说?只是,不管怎么说,张角能够宣讲《太平经》,被成为“大贤良师”,这就说明他还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 不过,张角终究还是摆脱不了“道士”甚至是“方术之士”的身份和手段,他吸引流民的手段,主要还是以“施符水”等宗教手段为主。想要真正成大事,建立一个新王朝,他终究是离不开士人阶层的支持的。 这在后世的教科书上,被称做是“农民阶层的历史局限性”,大部分农民起义出身的领袖,不是被士人集团最后扑灭,就是与士人集团合流,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出身”。 所以,原复加入太平道,这对刘照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代表着一大批对朝廷失望的士人,与农民起义军的合流,前者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后者是“泥腿子造反虎头蛇尾”,但是两者一旦合作起来,那可真有改朝换代的能力,你敢说这里面不会出一位明太祖式的人物? 当然,原复的下场,也令刘照在同情之余,又有些捧腹——他居然是被自己苦心发动起来的“【革】【命】群众”给毫不留情的出卖了,这也未免有些太讽刺了吧? 但是,细想一想,倒也没有什么太过离奇的地方。原复错就错在,他“发动【革】【命】”的地方,居然就是洛阳城外,天子脚下! 一个国家的首都,不管怎么说,都是该国统治基础最为牢固的地方,而近畿地区人民的生活水平,也要远远好于其他地方。在这个天下各地民不聊生,流民四起的时代,洛阳乃至整个河南,已经算是唯一的一块乐土了。 不过,这也印证了后世网上流传的一段话——这个世界,从来不是比谁做得更好,而是比谁做的更不烂,如果连这么低程度的要求都做不到的话,活该这个政权被推翻。 是啊,洛阳以及河南尹治下的百姓,也算不上是生活在“盛世”,更别说什么“唐虞三代之治”、“大同之世小康生活”,仅仅因为他们还算能安安稳稳的吃上一口不至于饿死的饭,便为了保持这份“太平”的生活,毫不犹豫的把“【革】【命】导师”原复原先生给卖了! 再举一个例子,历史上,曹操施行了“屯田制”,恢复了社会生产秩序,使国家又有了稳定的财政收入,后人甚至认为,屯田制是曹操能够崛起的根本因素。 但是,屯田制真的就那么好吗?要知道,在屯田制之下,百姓要将收入的五成(不需要官府提供耕牛)乃至六成(需要官府提供的耕牛)上缴给国家,这么重的赋税,和两汉时期施行的“十五税一”乃至“三十税一”相比,简直就是“****”了! 可是,这是一个社会生产秩序被破坏殆尽的时代,这是一个“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能够有人出面提供生产工具(耕牛)和生产资料(种子),组织起一个有效的生产秩序(屯田)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德政”了! 原复虽然失败了,但是,在党锢的政策之下,天底下还有无数的“原先生”,心怀怨愤,蠢蠢欲动。如果不早日解除党锢的话,那么很可能一场黄巾之乱,便会彻底葬送掉大汉,连一点回天的机会都不给刘照。 好在,虽然刘照已经改变了不少的历史细节,但是黄巾之乱还是按照历史进程,马上就要爆发了,因此,中常侍吕强大概也会像历史上的那样,向自己的父皇进言,请求取消党锢吧? 倒不是刘照非要“遵循史实”,所以才把进言之事冀望于吕强。而是因为吕强乃是向刘宏进言取消党锢的最佳人选——吕强是宦官,进言取消党锢,不会引起刘宏的猜疑,而其他人,无论是刘照自己,还是士人集团的大臣,都多多少少会让刘宏产生不好的联想。 再说刘照制止了卫士想要动粗的举动之后,微笑着答道:“不错,正是刘弁。原君乃是孔门贤人子思之后,却为何要从贼呢?” “哼,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信用阉贼,禁锢贤良,导致海内民不聊生,盗贼蜂起。这样的天子,早已经失去了天命的眷顾,不配再拥有这个天下。我等起事讨伐,乃是顺应天命,又怎么能叫‘贼’?以我之见,真正的国之大贼,就在这朝堂之上!”原复嘶哑着嗓子吼道。 “啪啪啪”刘照鼓了鼓掌,笑道:“原君的言辞,果然是慷慨激昂,振聋发聩。只不过,既然朝廷已经失去了天命、民心,那原君又为何被丰乐里的百姓给绑了,送到了官军的手中?” 原复脸上一红,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丰乐里的百姓,生活尚算安康,不愿意冒险起事,也在情理之中。” “哦,看来原君也是个明白人嘛,我还一位原君是个书呆子呢——也就是腐儒的意思啦。”刘照笑道:“既然原君明知丰乐里的百姓不会冒险起事,却为何不早早和马元义一起逃走,而是要留下来去干那明知不能成功的事情?难道仅仅是为了掩护马元义逃走么?” “哼,元义兄乃是我教之中的人杰,他的一身本领,仅在大贤良师之下,我教想要推翻汉室,可以没有我这个腐儒,但是绝不能没有元义兄。以我的性命,换得元义兄逃脱,我死也瞑目了。”说到此处,原复一脸决绝的神色。 “马元义不就是去了荥阳聚贤里的游家么?早晚必为我所擒。”看到原复的脸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刘照心中更加笃定,于是,带着欢快的心情,刘照继续与原复闲谈起来:“原君说大汉已经失了天命,我看未必,上天让我降临在这个世上,就是让我拯救天下的黎民百姓,挽回汉家的气数来的,原君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哈哈哈哈!”原复闻言,突然大笑起来,笑了一会之后,他捧着发晕的脑袋,歇了一会,道:“别听到市井流言说你是太一转世,你就真把自己当成了救世之主。如今这天下,早已经腐朽到了根子上,没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根本无法涤荡宇内,使之焕然一新。就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又如何能扭转天下的大势?我教积聚十年,深得民心,一旦起事,便如同摧枯拉朽,你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在场之人听了原复的狂言,无不变色。唯有刘照微微一笑,并不恼怒,道:“太平道一旦起事,朝廷必定会解除党锢。” 看到原复脸色微变,刘照继续道:“士人当中,除了有原君这样的寒门子弟,更多的,是那些世家阀族,他们虽然对朝廷有所不满,但是同样把太平道视作洪水猛兽,太平道起事之后,首当其冲受到的威胁的,反到是他们这些地方上的豪族,你说,只要朝廷解除了党锢,他们会站在哪一边呢?” “而且,刚才你也说了,丰乐里的百姓,生活尚算安康,所以不愿意跟随你冒险起事。其实,丰乐里的百姓,生活哪里称得上‘安康’二字?不过还算能过得下去罢了。只是,当今的世上,连‘还算是能过得下去’的日子都过不上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这才让你们太平道抓住了机会,招聚了那么多的流民。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起事,必然刀兵四起,那时候,天下的百姓,想要安安分分的种田,都没有那个机会了。而你们太平道,裹挟了那么多的百姓,可有安置他们的规划?莫非只想依靠劫掠为生?就算各地的豪强、官府,还有一定的储蓄,那也终有吃完的一天,到时候,你们又准备以何为生?” 听到刘照的质问,原复辩解道:“只要打败了官军,我们自然会分给百姓田地,让他们耕种的。” “问题是,你们能打败官军吗?”刘照道:“你们太平道人员虽众,但是大多都是流民,一无兵甲,二乏训练,怎么能敌得过全副武装的官军?到时候,免不了变成流寇,四处流窜,又如何来组织耕种生产?” “其实,对我而言,想要造就一个盛世,的确很难,但是仅仅收拾一下被你们搅乱的天下,却不是什么难事。当百姓被你们裹挟着,四处逃窜,食不果腹,看不到前途和出路的时候,只要我给他们一个安定下来,自食其力的机会,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你们。我之所以敢放言说大汉气数未尽,就是因为,大汉的力量,还不像你们所想象的那么衰弱,而你们太平道之中,也没有具有改朝换代能力的英杰之士。原君,看在你曾经是太学生,有过济世安民的志向,也曾不畏强御,对抗权阉的份上,我愿意给你一条改过从新之路,就看你愿不愿意放下心结,重新开始了。” 原复闻言,久久不语,刘照知道他需要一点思考的时间,也就不急着逼他表态。正当刘照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名卫士满脸喜色的来到了门口,躬身禀报道:“启禀殿下,鲍卫士长传回讯息,说他们已经在荥阳抓住马元义了!” 刘照闻言,突然觉得肩头似乎轻松了许多,而身后,原复则大声的哭了出来。 “好好照看着他。”刘照向卫士嘱咐了一声,转身离去,只留下原复一个人,伏在几案上,嚎啕不已。 马元义的落网,为这次查抄太平道在洛阳以及河南的据点的行动,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紧接着,对于相关人员的判决,也接踵而来。 马元义被判处车裂之刑,这种残酷的刑罚,本来在汉朝建立以后,就被取消了,然而刘宏深恨太平道,所以对马元义,破天荒的使用了这种先秦时代流传下来的酷刑。 封谞、徐奉被判处腰斩——也就是将犯人拦腰一刀斩断。被处以腰斩的犯人往往一时半会还不会死去,要经受一番非人的苦楚后,才会咽气。后来经过其他中常侍的求情,改为绞刑。 太平道在洛阳的几位祝师,除了被刘照暗中窝藏起来的原复,其他人,也全部被腰斩于市。 洛阳周围几家支持太平道,并将自己家作为太平道据点的豪强,比如武家,都被朝廷下令夷灭三族。只有原家的家人,被刘照偷偷藏匿了起来。 随着这一轮杀戮的结束,朝廷正式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查禁太平道,并敕命郡县,逮捕张角等人。 张角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十月,张角在家乡巨鹿起事,天下的太平道徒众纷纷响应,黄巾之乱,就此拉开了大幕。 第163章 卢植出征 第一章卢植出征 汉光和六年(183年)十月,太平道首领,大贤良师张角自称“天公将军”,其弟张宝自称“地公将军”,张梁自称“人公将军”,在家乡巨鹿起事。 起事者皆头戴黄巾为标识,故而被人们称做“黄巾军(贼)”,又因人数众多,好似飞蛾聚集在一起一般,因此被蔑称为“蛾贼”。 不过,相比历史上,太平道只被迫提前了一个月(计划在光和七年三月份,实则被迫在二月就起事了)起事的情况,在这个时空里,受到刘照的影响,太平道的起事,被迫提前了将近五个月。 而且,由于起事被迫提前,原本荆州、扬州两地的万余名徒众,并没有按计划到达冀州,所以,让太平道在冀州的力量,无形中又比历史上削弱了许多。 饶是如此,太平道依然在第一时间里,就攻陷了冀州的数十个县,甚至劫持了安平、甘陵两个诸侯王,胁迫他们同太平道一起造反。 安平国,原为乐成国,乃是汉明帝第四子乐成靖王刘党的封地。传至四世隐王刘宾后,绝嗣,立汉章帝第五子济北惠王刘寿的儿子刘苌(不是汉灵帝的父亲)继嗣,刘苌骄横不法,被废,又立汉章帝第六子河间孝王刘开之子刘得嗣位,因为乐成王接连出事,所以为了避开晦气,改称乐成国为安平国。如今的安平王刘续便是刘得之子。 甘陵国,原为清河国,乃是汉章帝第三子清河孝王刘庆的封地。汉冲帝驾崩之后,朝廷之上,就拥立何人继嗣的问题,朝廷分为了两派,以太尉李固为首的士人集团,提名第四世清河王刘蒜继位,而以大将军梁冀、中常侍曹腾为首的外戚、宦官集团,则提名汉章帝长子千乘王刘伉的曾孙刘缵继位,虽然梁冀最后成功拥立了刘缵,是为汉质帝,但是梁冀也从此记恨上了清河王刘蒜。 汉质帝刘缵在位仅仅一年,就被梁冀毒死。梁冀又拥立汉章帝第六子河间孝王刘开的孙子刘志继位,是为汉桓帝。就在刘志继位的头一年(建和元年,147年),清河国甘陵县人刘文与南阳妖贼刘鲔谋反,打的旗号便是拥立清河王刘蒜。梁冀借此机会,将刘蒜削爵为尉氏侯,发配去桂阳居住。刘蒜不愿意受辱,自杀,绝嗣,国除。 恨屋及乌,梁冀也不喜欢清河这个称呼,便在建和二年,将清河国改称甘陵国,之后又立安平孝王刘得之子,经侯刘理为甘陵王,算是继承了清河孝王一脉。如今的甘陵王刘忠,便是刘理之孙。 由此可以看出,安平、甘陵二国的诸侯王,从血脉上,都出自河间孝王一脉,也就是说他们都与刘宏同出一脉,从辈分上讲,安平王刘续是刘宏的叔父,而甘陵王刘忠是刘宏的侄子。 这样的两位诸侯王,居然被太平道劫持,胁迫他们参与到反乱当中,足见黄巾军的声势之大了。 除此之外,常山王刘嵩,被黄巾军逼迫的弃国出逃,后来被朝廷论罪削爵,济南王刘赟(音yun),为黄巾军所杀。顺带一提,济南王刘赟,乃是第四世河间王刘利的孙子,刘宏继承皇位之后,追封自己父祖解渎亭侯这一支为济南王,但是刘宏自己已经继嗣了汉桓帝刘志这一脉,成了皇帝,那亲生父亲这一脉,又该让谁来继承呢?刘宏最后选定了与自己同辈的第四世河间王刘利的儿子刘康为济南王来承嗣,而刘赟就是刘康的儿子。 由此可见,黄巾军与刘宏之间的仇恨有多大。 除了冀州,天下各地的太平道教徒也都响应张角的号召,纷纷起事。声势最为浩大的地区有两处,一处是豫州——由波才率领的颍川黄巾,另一处是荆州——由张曼成率领的南阳黄巾。 为了应对黄巾军咄咄逼人的势头,刘宏接连颁下了谕旨。 以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统帅左右羽林骑士以及北军五营军士,镇守京畿地区。又因为何进之前及时发现了马元义的阴谋,因此晋封为慎侯。(慎,即慎县,在汝南郡) 这是自从建宁元年(168年),窦武被诛以来,朝廷第一次重新设立大将军一职,也标志着何家真正的成长为了大汉的外戚势力。 其次,恢复设立函谷、伊阙、孟津、大谷、轩辕、广城、旋门、小平津八个关津的都尉,加强京畿地区的防御。同时,朝廷开始在各地招募壮勇之士——特别是三河地区的骑士,扩充军力,着手讨伐黄巾军。 只是,当今之世,老一辈能征惯战,以凉州三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段颎字纪明)为代表的将领,都已经过逝,而新一代的将领,似乎还没有成长起来。 最后,经过公卿的推举,朝廷以尚书令、曾经讨平九江蛮族叛乱的卢植为北中郎将,前往冀州讨伐张角;以北地太守、皇甫规之侄皇甫嵩为左中郎将,以弘农相、曾经讨平了交趾蛮族叛乱朱儁为右中郎将,一起前往颍川,讨伐波才。 同时,以侍御史王允为豫州刺史,配合皇甫嵩与朱儁,一起讨平颍川黄巾。 朝廷之所以如此重视颍川黄巾,是因为颍川紧邻河南尹,又不像冀州那样,有大河天险可以当作屏障,所以,为了保证京畿的安全,一定要首先讨灭颍川黄巾。 至于董卓,虽然他之前跟随张奂平定东羌之乱,立下了赫赫战功,显露出了自己的军事才能,但是在这个时空,他被刘照用谶语狠狠的坑了一把,刘宏对“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锄去千里草,方可无斯难”的童谣,以及“代汉者,当涂高”的新解,都还记忆犹新,所以,他第一时间里就把董卓给排除在名单之外了。 就任左中郎将的皇甫嵩上疏建言,希望刘宏能够解除党锢,拿出中藏府的钱财和西园饲养的好马,来分赏将士、充实军备。 不得不说,刘宏之所以在刘照眼中,还不是那种昏晕透顶的皇帝,就在于他老人家还没有逗比到天下就要亡了,却舍不得拿出钱财来奖励为他卖命的将士。 比如同样是面对农民军,同样是据守洛阳城,明代的福王朱常洵就显得异常的悭吝。河南省已经成了农民军活动的重灾区,身在洛阳的朱常洵却舍不得花钱犒劳前来讨伐的明军,致使士兵们怨言四起,说:“王府金钱百万,而令吾辈枵腹死贼手”。直到李自成率兵围住了洛阳城,朱常洵才慌了手脚,拿出千金来招募勇士破敌,但是为时已晚,城中的总兵官王绍禹开门迎接李自成入城(由此也可见朱常洵平日待将士之薄了),朱常洵未能逃脱,被杀。而他舍不得花的那些金银财宝,自然也就全部便宜了农民军。 刘宏采纳了皇甫嵩的部分建议,拿出了内府的钱财,和西园的好马,也就是前面提到过的騄骥厩的骏马,来奖励将士、充实军备。同时,他还向朝廷的大小官员打秋风、拉赞助——诏命公卿各出马匹、弓弩,以供军用。 至于解除党锢,大赦党人,就如同刘照之前所料想的一样,刘宏对此还是有一定的疑虑的,所以迟迟没有表态。 好在关键时刻,中常侍吕强说话了。他向刘宏上疏,说道:“党锢久积,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轻与张角合谋,为变滋大,悔之无救。”这段话打动了刘宏,最后刘宏决定,取消党锢,大赦天下的党人。 为何吕强的话就能打动刘宏呢?主要吕强利用了刘宏惧怕黄巾军的心理,告诉刘宏,如果再不解除党锢,党人们可就要去投奔张角了! 这种话,也只有身为宦官的吕强敢说,出身士大夫的大臣们,多少都算是“没被列入党锢范围的党人”,他们哪里敢跟皇帝说:您老要是不解除党锢,我们可就要去投黄巾贼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刘照也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士人集团的合作,那黄巾军迟早都会被汉廷扑灭,别的不说,单说社会资源这一条,士人集团和豪强集团是有很大交集的,也就是说,不少士人,兼具官僚世家和地方豪强的双重身份,他们的手中,掌握着宗族、土地、佃农等一系列雄厚的社会资源,这可是一份沉重的筹码,可以轻易改变天下大势这架天平的倾向。他们如果帮助朝廷,则黄巾军迟早会被平定,可他们若是转而帮助黄巾军,那说不定这天下就会出一位唐高祖(世家阀族乘机篡夺天下)或者明太祖(农民起义军与士人阶层合流)式的人物了。 接下来,刘照便要和自己的老师卢植,一起商讨此次出征讨伐张角的事宜了。 “先生,此番出征,前景不容乐观。妖贼声势浩大,而我方的军士,承平日久,缺乏足够的训练,恐怕一时半会,难以取胜。先生不妨上疏举荐孟德担任副将,孟德熟读兵法,深通将略,定能辅弼先生,诛灭妖贼。”刘照苦口婆心的劝道。 刘照之所以要把曹操塞给卢植,是因为他不大放心卢植的军事才能。因为在后世,卢植的军事才能,一直备受争议,有人甚至认为他的军事才能,是汉末三名将当中,最差的一位。 出于对卢植的袒护心理,刘照自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然而,事实却是,卢植毕竟是一位学者、大儒,他之前的功绩,也仅仅是平定了九江的蛮族叛乱,而且听卢植的描述,还是“剿抚并用,以抚为主”式的战略,所以,卢植的军事才能,的确要打个问号才行。 而这一次,卢植要面对的,乃是黄巾军的主力,由张角三兄弟亲自率领的冀州黄巾,虽然历史上,卢植也算是应对有方,但是如果能多加一重保险,那么无论是对卢植,还是对刘照,都是有好处的。 “殿下,朝廷已经决定由护乌桓中郎将宗员担任我的副将了,恐怕……”对于刘照的关心,卢植的心里还是挺受用的,只不过朝廷已经做出的安排,他也不好上疏请求变更副将了。 “那可以让孟德参军事嘛!”刘照道:“还有我门下的卫士们,这次先生也都带出去历练一番吧,就让他们继续打着‘集英社义从’的名义去好了,反正朝廷现在不是在到处招募有材力的敢战之士吗?再说了,先生的手里,也需要一批精锐之士啊。” “这……好吧,我这就上疏,请朝廷任命孟德为参军事。”盛情难却,卢植只好答应了下来。 翌日,朝廷下诏,以弘农王郎中令曹操为骑都尉,参北中郎将军事。同时,鲍炜率领着左、右两部卫士,跟随卢植,一起出发。 有了这样的加强阵容,想来卢植怎么也不会输给张角三兄弟了吧?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大的敌人从来都来自内部,历史上,卢植只不过是拒绝了前去视察的小黄门左丰的索贿,便被左丰回来诬陷一通,说卢植按兵不动,贻误战机,结果刘宏听信了谗言,将卢植免职,遣槛车抓捕回洛阳,以减死罪一等论罪。 这样一来,不仅让卢植蒙冤受辱,更让最重要的冀州战场,几乎崩盘——取代卢植的董卓,一来没弄清前线的情况,二来低估了黄巾军的实力,贸然出击,结果被打得打败。 如今有刘照在,他怎么会让卢植重蹈覆辙?刘照暗中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跟母亲何皇后打个招呼,以后凡是被派到冀州前线去的宦官,临行前都要先送他们一份重礼,让他们到了前线之后,老老实实的转一圈就回来,别瞎指挥,胡闹事,更别想索贿不成,回来后说卢植的坏话。 但是,嘴长在人家的身上,人家这边拿了厚礼,回头还要去前线索贿,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刘照嘴角一挑,冷笑一声,心道,礼数我这边已经做足了,好处我这边也已经给够了,如果你们还不开眼,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于是刘照暗暗叫鲍炜等一干人唤来,嘱咐道:“此番卢先生前往冀州,别的倒还不用怕,我最怕的,就是有中官去前线视察的时候,借机向卢先生索贿。大家都知道,卢先生的脾气,可不是那种愿意拿前线将士的血汗钱来奉承中官的人,所以,只怕那些中官回来之后,会向天子进谗言呐。” 鲍炜等人听了,也是眉头一皱,典韦冷哼一声,道:“若是这些阉贼敢无礼,我便寻个机会,把他们给砍了!” 郭靖闻言道:“不妥不妥,杀害中使,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别说你我性命不保,就算是卢中郎将乃至殿下,都要受牵连的。” “嘿嘿。”刘照笑了一声,道:“子贲这话也没错,对于这种瞎了眼的狗贼,我们何必客气。你们听好了,如果你们在前线,发现有哪个前来视察的中官,敢向卢先生索贿,那你们就假扮黄巾贼,在他返程的时候,将他给我杀了!记住,手脚利落点,别留下什么痕迹。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他们谁还敢再去冀州!” 送走了卢植一行,刘照也不能不见一见刚刚抵京的朱儁,顺带帮他一把。 历史上,朱儁到达颍川后,在皇甫嵩到来之前,就先期与黄巾军交战,结果因为兵力太少,打了败仗。此次,刘照特意将关羽、徐晃两员大将,以及徐晃所率的前部卫士百余人,交付给了朱儁。 徐晃所率的前部卫士,大多是从北军营士中选拔出来的,要说质量,肯定比不上鲍炜带走的左、右两部卫士,但是,这些卫士好歹经过了徐晃的严格训练,又有优良的军备,作为尖刀部队使用,打一打乌合之众的黄巾军,还是能收到奇效的。 也不能怪刘照偏心,朱儁虽然担任了近两年的弘农相,但是与刘照依然是若即若离,关系并不明朗。哪像卢植,全家老小都一门心思的投到了刘照的阵营当中。所以,对于卢植,刘照的一心想让他在冀州建立功业,好让他获得更大的政治资本,成为自己的助力。而对于朱儁,就只能是能帮多少算多少了。 听说刘照想要约见他,朱儁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拒绝,原因很简单,藩王不能擅交外臣。听了朱儁的回答,刘照也是一愣神,朱儁这算是什么?急着与自己划清界限吗?刘照此时虽然是“藩王”,但是朝廷上下,又有谁敢把刘照真的视作是“藩王”? 抱着一丝希望,刘照再一次派人前去,跟朱儁说,你现在还没有正式接受朝廷的任命,依然是弘农相,见一见弘农王,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任谁也别想说闲话。 朱儁听了来人的说辞之后,这才答应了下来。 刘照听了回报,细细寻思了一番,终于隐约把握住了朱儁的心理。 其实,无论是以刘照的身份,还是以朱儁的为人,朱儁都不可能刚一离任,就急着与刘照划清界限。当然,他拒绝刘照的约见,也的确有几分“划清界限“的意味在里面,但这主要是为了预防刘宏的猜忌。 朱儁深知,将领带兵在外,想要打胜仗,就一定要有君王的全力支持,至少,也不能让君王对你起了猜忌之心。 而此番平定黄巾叛乱,是刘宏当政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用兵,将平时分散开来的兵权,集中放到几位将领的掌握中,刘宏岂会一点担心都没有?而如果此时朱儁依然跟刘照往来密切的话,难免就会让刘宏有些不舒服了。 第164章 接风宴是送别宴 第二章接风宴是送别宴 其实上来说,刘宏自己倒未必真会这么想。历史上,虽然他对前线的战事表现的急切了一些,一旦将领与黄巾军形成对峙的局势的时候,他就要忍不住催促乃至换将了。卢植在广宗,朱儁在南阳,都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不同的地方,只在于卢植倒霉,被直接撤职查办了,而朱儁则有司空张温为其辩解,这才得以继续留任。 但是,若说是担心这几位将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刘宏还没这个心思,或者说,眼下的局势太过危急,刘宏还来不及坐下来细细思考这方面的问题。对于刘宏而言,赶紧平定太平道的叛乱,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所以,对刘照避而不见,完全是朱儁自己太过小心,不过,朱儁就是这么一种性格,在政治方面,太过敏感,也太过爱惜名声。历史上,董卓死后,陶谦等人公推时任车骑将军、河南尹的朱儁为太师,相约一起讨伐李傕,迎回天子。恰在此时,李傕听从贾诩之计,派人以天子诏书征召朱儁入朝担任太仆。面对这个抉择,朱儁的部下都劝朱儁和陶谦联手,但是朱儁自己却要入朝,他的理由是:“以君召臣,义不俟驾,况天子诏乎!”意思就是,天子召唤臣下,臣下不赶紧套马驾车赶过去,还等什么?这话说得自然是大义凛然,任谁也不可能从道义上指责他。但是,朱儁也因此放弃了手中的兵权,放弃了重新组织一次“关东联军”的机会。 当然,朱儁的理由还有一条,就是他认为李傕和郭汜迟早会翻脸,所以自己到了朝廷里之后,就可以“乘其间,大事可济”。 然而,朱儁只猜对了开头,却没猜对结尾。李傕和郭汜的确是闹翻了,但是,手头空无一兵一卒的朱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人,一个劫持天子,一个劫持公卿,最后郁气而死。 这就是朱儁的性格。他的这种性格,在盛世为将,绝对是妥妥的,小心谨慎,不会作死,但是在乱世为将,就免不了少了一点魄力。 刘照会见朱儁的地点,选在了弘农王府,甚至有一点秘密私会的感觉。见了刘照,朱儁也是略微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当初直接拒绝了刘照的约见,如今再见面,朱儁的表情免不了有些不自然。 “殿下唤臣前来,不知有何指教?“朱儁心中有愧,姿态便放得有点低。 刘照笑道:“朱公有上将之略,此番出征,哪里用得着我一个黄口小儿置喙。只是,我听说此次事发仓促,朝廷一时间难以征集足够的兵力来平叛。朱公你也知道,我府中养了一些剑客、豪侠之流,当此国家危难之际,正是他们为国效命之时。虽然人数也不多,但都经受过严格的训练,兵器、盔甲、马匹,也都是齐备的,不知朱公可愿意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 朱儁闻言,心里也是一动。朝廷的军备败坏,已经不是一两日了,当初他去交趾平叛,不也是在家乡召集了一批义军和家兵,才得以成行的么?而今朝廷首先要重点防备的,乃是洛阳及其周边地区,可以用来外出作战的兵力,本就不多,还要兵分两路,分别去讨伐冀州、豫州两处,那每一路所分到的兵力,就更加捉襟见肘了。 “那臣就先谢过殿下了。”朱儁拱手称谢。 刘照一指在旁边侍立的关羽、徐晃二人,道:“朱公,这位是关羽关云长,想来上次何王仆路过弘农的时候,朱公已经见过了,而这位则是徐晃徐公明,他在河东的事迹,朱公想必也有所耳闻吧,来,你们两人,先见过朱公。” 关羽、徐晃二人向着朱儁行过了拜见之礼,朱儁也不敢怠慢,赶忙起身还礼,道:“二位皆有熊虎之姿,有二位的襄助,此番出征,定能旗开得胜。” “朱公慧眼。”刘照心下微微得意:“云长与公明二人,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而且都深通军略,足以备方面之任,望朱公善用之。我听说此次去颍川讨伐黄巾贼的,还有威明公的侄子,北地太守皇甫义真。威明公精通兵法,想来皇甫太守也必定得了几分家传。此次去颍川,贼兵势众,我军人少,还希望朱公与皇甫太守同心协力,合兵一处再迎击贼兵,方为妥当。” 此时的皇甫嵩,名气还不够大,所以朱儁听了刘照的话,也没有十分的在意,只是口头应承了一下。而且,在朱儁的心目当中,他还有一个重要的臂助,那就是孙坚。 孙坚是吴郡富春县人,而朱儁则是会稽上虞人,两地本来就离得很近,而孙坚在熹平初年讨伐会稽妖贼许昌的战斗中,表现极为出色,所以朱儁对孙坚的印象很深。这一次,早在出发之前,朱儁便已经决定要表奏孙坚为佐军司马,助他一臂之力了。 刘照见状,心里微微叹息一声,暗中嘱咐关羽、徐晃二人,如果朱儁轻兵冒进的话,一定要做好准备,万一形势不对,就带着本队卫士,护送朱儁先行撤离,万万不能让卫士们陷入苦战,折损太多。 刘照将“护送”两个字咬的很紧,关羽和徐晃相视一眼,瞬间领悟了刘照的言下之意,两人都向刘照保证,一定会护得朱儁周全。 关羽和徐晃这一走,刘照身边就只剩下了两队从徐晃所率的前部抽调出来的卫士,其中的一队担当刘照的宿卫之责,另一队,则被派去了城外的武家坞堡,看守一干重要的人物。 自武家上下被满门抄斩之后,武家的坞堡,自然通过何进的一系列活动,最终落入了刘照之手。当然,名义上,这处坞堡属于何咸所有。再经过了一番简单的整修后,刘照将其命名为“归云庄”,而原复一家老小,就被刘照秘密软禁在归云庄之中。 之所以留着原复的性命,一来是原复曾经也是位热血青年,是党人的铁杆粉丝,所以刘照对其多少有那么一点好感。二来,原复此人,既精通儒家学说,又熟读《太平经》,正是刘照完善新道教学说的好帮手。虽然在刘照的《群英榜》上,各种人才多的是,但是却基本没有几个人可以帮助刘照来完善正一道的,难不成你让荀彧、郭嘉这些人来编纂《正一道藏》? 所以,刘照便对原复网开一面,暗暗匿下了他们一家,希望原复可以慢慢转变态度。 鲍炜一行人走后,刘照身边的高手,就只剩下了史阿、岳卓这一对难兄难弟。他们俩人,如今就只负责着一个几乎成了空壳的“集英社”,名义上和鲍炜、关羽、胡旭三人平起平坐,属于“军事领导小组”五人成员之一,但事实上,除了每天早上指导一下刘照的练剑之外,他们两人别的一点差使都没有。 胡旭偶尔还会找他们帮忙,打探一些消息,但是整个侍卫亲军的运作,他们可是一点也都插不上手,就连这次缉捕唐周、马元义的行动,也将二人给完完全全的排除在外了。 对此,史阿似乎都已经懒得抱怨了,反正如今他已经有了一个不高也不低的官职——六百石的虎贲郎,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弘农王的剑术指导(剑术老师依旧是王越),在弘农王府里,虽然没有具体的执掌,但是也没人敢对他不敬。这样一份清贵的工作,史阿居然渐渐适应了下来,如果说,当初京师里纸醉金迷的生活,消磨了史阿的胆气的话,那现在这份平稳而又体面的工作,则连他在仕途上的野心,也一并给消磨的差不多了。 不过,尽管史阿自己已经有点小富即安的感觉了,但是他对自己的朋友岳卓,还是有点歉疚的。岳卓现在,仅仅是两百石的王府郎中,而且因为跟他搭档的缘故,也一直没有机会得到升迁,这让岳卓心里很是不好意思。 可是岳卓自己,倒是很少抱怨什么。但是他的态度,也让史阿感觉有些奇怪,觉得捉摸不定。时而,他会尽力撺掇自己尽力争取弘农王的信任,获得更大的施展空间;时而,他又会长期消沉一阵子,别说是上进心,仿佛就连生趣也没有了似的,那种神态,也大概只有三郎署里那些五六十岁了依然还是个郎中的老年郎官才会有。 有一次,两人闲来无事,坐在一起喝酒,喝得伶仃大醉后,醉眼朦胧之中,史阿居然发现岳卓在偷偷的流泪,最终喃喃的叫嚷着一个名字——阿钟。 酒醒之后,岳卓再没有提起过“阿钟”这个名字,而史阿自然也不好意思追着打听,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刘照派遣卫士跟随卢植等人出征的时候,史阿也曾起意,想一同去前线建立功业,好让自己更进一步。但是,当他找到岳卓商议的时候,岳卓却阻止了他。 “子陵,外出作战,虽然是个建立功业的好机会,但是贼兵势大,战场之上又是刀箭无眼,万一运气不好,可真要马革裹尸而还了。我看不如乘大家都被派出去的机会,好好亲近亲近弘农王,方是正理啊。” 史阿一听,觉得挺有道理的,因此便在某天早上,刘照习武完毕之后,将这个想法向刘照提了出来。刘照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史阿和岳卓,便成了每天跟着刘照身后的“哼哈二将”。得此殊荣,史阿登时觉得自己高大上起来,每天走起路来,也昂首挺胸了许多。 随着曹操被任命为骑都尉,参北中郎将军事之后,弘农王郎中令一职,便空缺了出来。肥水不留外人田,通过刘照的活动,朝廷最终任命卢恺为弘农王郎中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照这次是花了大本钱,力保自己的老师卢植能够平叛成功,得胜归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凭借诛杀张角三兄弟的功劳,卢植晋位三公,封为列侯那是迟早的事。所以,卢、王兄弟当中,卢家的兄长先行一步升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继任弘农相的,乃是赵岐,这也是一位老臣了,而且,与刘照也算是有一点渊源——赵岐乃是马融兄长的女婿,而刘照乃是马融族孙马日磾的弟子,这个辈分差的……有点多。 赵岐是典型的党人,他曾经得罪了中常侍唐衡的兄长,京兆尹唐玹,被迫流亡外地,甚至一度在北海的街市上卖饼。直到唐玹死后,他才得以返回家乡。之后,司徒胡广举荐他担任并州刺史,平定南匈奴、乌桓、鲜卑等游牧民族的叛乱,为此,赵岐还专门写了一道奏疏,名叫《御寇论》。 然而,没过多久,赵岐就遭遇了第二次党锢之祸,被罢去了官职,禁锢在家。直到如今朝廷解除了党禁,下诏选拔曾经担任过刺史、太守,而且有文才武略的人出任官职,赵岐这才有机会出来做官。跟原本历史不同的是,这一回,赵岐并没有被征聘为议郎这样的闲职,而是直接被任命为弘农相。 朝廷这样做,也是被黄巾军接连攻破数个诸侯国的举动给吓怕了。前不久,在幽州刺史任上功绩卓著的刘虞,就被任命为甘陵相——也就是担任前面提到的那位,被黄巾军给挟持了的甘陵王刘忠的国相——以安抚当地的民众。 尽管弘农郡附近并没有大规模的太平道徒众活动的迹象,尽管且刘照安安稳稳的坐在洛阳城里,不虞被黄巾军杀害,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朝廷还是启用了通晓军略的赵岐,出任弘农相。 赵岐既是党人,又成为了自己的相国,刘照自然要对其表示一下礼敬之意。于是他设下了便宴,为赵岐接风。 陪同刘照迎接赵岐的,自然是王傅马日磾。由于赵岐的名气太大,朝中的士大夫们纷纷表示也要来一起迎接,最后,这场接风宴,简直就成了党人的集会所。 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司空张济,光禄勋刘宽,大司农张温、执金吾袁滂,侍御史刘陶、桓典,等等诸人,无一不是士人集团的重要人物。 只是,两个人的到场,又使这场接风宴,同时变成了送别宴。 其一是王允,他被任命为豫州刺史后,正准备于近日之内出发赴任,因此,今天他来迎接赵岐的同时,也是众人为他送行的日子。 其二是孔融,他眼下辞去了官职,正要回乡,而他辞官的原因,却与刘照有那么一点关系。 不久前,何进马上就要升任为大将军了,太尉杨赐特意派自己的掾属孔融前去道贺。结果到了河南尹的官署门口后,看门的小吏没有及时通报。孔融认为,自己此行代表着太尉杨赐,即便是何进成为了大将军,也不应该如此怠慢,何况何进现在还没正式升职呢!于是,他从守门的小吏手中,夺回了杨赐的名刺,转身回去了。 回到太尉府之后,孔融觉得自己此行得罪了何进,不能再继续留在洛阳,牵累杨赐,于是便留下了书信,弃官回家去了。河南尹属下的官吏也觉得面子上难堪,准备派刺客追上去刺杀孔融,幸好有人劝说何进:“孔文举名著四方,如果杀了他,天下的士人都会因此而疏远你,不如反过来以礼相待,给天下人留个好印象。” 何进本来就有亲近士人之意,何况这个时空中,刘照又跟士人集团走得很近,所以何进当即采纳了建议,追回了孔融,亲自向他道歉,并举荐孔融为侍御史。 可是孔融的性子太过清高孤傲了,他偏偏又和顶头上司御史中丞赵舍不合,于是短短几天之后,便借口有病,辞官了。 今天见过赵岐之后,孔融便要回家乡了。对于孔融的离去,刘照倒是没有太多挽留的意思,虽然孔融对各种典章制度十分熟悉,但是他志大才疏,缺乏实干的能力,在这个乱世,实在不是多么紧要的人才。所以,不妨让他先回乡去呆上几年再说。 但是,刘照不在乎,有人却宝贝得不得了。席间,王允找上了孔融,道:“文举,如今天下沸乱,正是英雄用命之时,你怎么能辞官回乡呢?我此次前往豫州,正需要大才襄助,不如文举跟随我一起去豫州吧,我愿以别驾之职相待。” 别驾,全称别驾从事,因出巡时有资格单独乘一辆车,故此得名。别驾是刺史以及后来的州牧的属官当中,地位最高者。王允向孔融许诺别驾之职,足见其对孔融的重视。 刘照对此微感错愕,王允现在虽然也有点“呆”,但是毫无疑问,他比孔融可要务实多了。那他明知去豫州平叛,首先需要的是能文能武的人才,而非自视清高却没有实干之才的人,却为何还要高调聘用孔融呢? 好在接下来的一段谈话,解开了刘照心中的谜团。 “子师,颍川多智谋之士,你到任之后,可要多多聘用啊,有他们的襄助,蛾贼不日即可平定。”杨赐说道。 “没错,当今颍川的贤士,首推荀氏八龙,荀氏八龙之中,又首推慈明公。所谓‘荀氏八龙,慈明无双’,子师此次去豫州,可一定要请他出山相助呀!” 第165章 轻敌 第三章轻敌 听了众人的言谈,刘照猛地醒悟了过来。此时的颍川,已经有两员上将前去进行武力讨伐了,王允这个豫州刺史,手头暂时尚无一兵一卒,他去豫州,主要是安抚当地的人心,而这个人心,更多的是指当地的士人集团。 颍川是什么地方?论人口,自秦汉以来,它是除了京师以外,人口最多的郡;论地理位置,它处于禹夏故地,紧邻河南尹,属于中原腹地。 这样优异的人口地理条件,造就了颍川地区独特的人文社会地位。颍川乃是韩国故地,而韩国出了两位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法家人物,一位是申不害,另一位便是韩非。因此,颍川一地,法家的学术思想颇为流行,“有申、韩之遗风”。这就产生了两个后果,其一,精通法律的家族不少(如阳翟郭氏,长社钟氏);其二,精通权谋的人才也很多,所以才有“颍川多智谋之士”的称誉。 自然,颍川这种豪门林立,但是又文教昌盛的地方,也是世家阀门云集的地区。颍川一地,荀氏(荀彧)、陈氏(陈群)、钟氏(钟繇)、郭氏(郭嘉)、李氏(李膺)等家族,无一不是人才辈出的高门。 甚至,连外地的儒士,也纷纷赶来颍川求学,比如著名的“一条龙”——龙头华歆、龙腹邴原,龙尾管宁,这三位都曾经来颍川游学,向陈群的祖父陈寔讨教学问。 除了陈寔,三君之一的李膺,也是颍川人,也曾在家设帐教学,前来听讲的经常有上千人。 在这种浓厚的学术气氛之下,很多外地的学者,也纷纷来颍川开学授徒,比如沛国人桓典,顺帝时太傅桓焉之孙,就曾在颍川传授其家学《尚书》,门徒数百人。 这位桓典今天也在场,前年,他经袁隗的辟用和举荐,出任侍御史,因执法严格而出名。由于他出行经常骑一匹青骢马,所以洛阳流传着一句民谚,说:“行行且止,避骢马御史。” 颍川乃是士人心目中的朝圣地,自然也就是党锢的重灾区了。而如今,黄巾军活动最为猖獗的地区之一,就是颍川。虽说,颍川黄巾猖獗的原因,恰恰在于颍川郡豪强众多,百姓们不堪其苦。所以颍川的世家阀门,大多与黄巾军有着天然的利益冲突和【阶】【级】矛盾。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下定论,说这些长期遭受禁锢和迫害的“智谋之士”,就一定不会与黄巾军合流,或者乘乱兴起。毕竟,颍川可是一个有“申、韩遗风”的地方。 所以,王允高调聘任海内闻名,又与李膺有“通家之好”的孔融为别驾,就是想向颍川的世家阀门发出友善的信号,伸出合作的手掌。 而颍川的名士当中,老一代,以“颍川四长”(指钟繇的祖父钟皓、荀彧的祖父荀淑、陈群的祖父陈寔、韩韶)为代表的人才,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而我们熟知的荀彧等人,此时年纪尚青,也还不足以担当大任,所以,此时最能代表此时颍川英豪人物的,便是荀彧的叔父荀爽荀慈明了。 王允当场就答应了众人聘任荀爽的建议。刘照则心中暗暗掐算,荀彧如今已经二十岁了,到了标准的出仕的年龄,历史上,他在六年之后,方被举为孝廉,走上了仕途。这次王允任豫州刺史,可否借王允之手,让荀彧早点出山? 想到这里,刘照乘王允出去更衣的机会,也起身出了屋子,追上了王允,道:“王公,请稍待片刻,我有话要说。” 王允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见是刘照,赶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殿下,不知殿下匆匆赶来,有何指教?”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刘照道:“方才听诸公说起慈明公,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慈明公的侄子荀文若。他曾被何伯求(何顒)誉为‘王佐之才’,虽然年纪尚青,但也到了出仕为官,为国效力的年纪。所以,此次王公去颍川,能否将荀文若举荐给朝廷呢?” 王允微微一笑,心道,哪是举荐给朝廷,殿下你这是想给自己挖人呢吧? 当然,对于刘照的这种请求,王允自然是乐于成全的。荀彧有王佐之才,年纪又青,正好可以作为贮备人才,来给刘照充当班底。 “殿下放心,臣明白了。”王允点头答允,告罪之后,转身如厕去了。 刘照回到屋中,发现众人的话题,已经逐渐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当听马日磾说刘照已经习完了《春秋》一经,如今正在学习《尚书》的时候,赵岐便忍不住出言开始考校其刘照来。 在场的《尚书》高手,还有太尉杨赐、光禄勋刘宽、侍御史刘陶、桓典。面对这么多人,刘照自然只能打起精神,全力应对了。 考校完毕之后,赵岐点了点头,道:“孺子不易。”意思就是说,这么小年纪,有这个水平,就已经不错了。 桓典性格刚直,一点都不给刘照留情面,道:“章句未明。”意思就是说,对于经书的文字释义,刘照还掌握得不够。 当着这么多位大臣、名儒,面对这位“骢马御史”的批评,刘照也只能拿出姿态,谦逊的表示接受批评,日后定当继续努力云云。 但是马日磾却不高兴了,他微微板起了脸,反驳道:“王者学经,岂为寻章摘句?但知大义可也。” 赵岐闻言,哈哈一笑,道:“翁叔,我记得当年你学经的时候,是出了名的重视章句,如今怎么反而跟着卢子干走了?” 马日磾道:“赵公,我在家教育犬子的时候,于章句不敢有分毫的马虎。但是给弘农王授课,便不能照此为例了,在这一点上,还是卢子干想得明白。” 怪不得你家的马毅,五岁开蒙,这么几年下来,依旧在钻研《诗经》这一部经典,原来是被你用繁琐的章句解释给捆住了呀!刘照不由得在心里为那位很少见面的师兄默哀。 桓典闻言,起身逊谢道:“方才是我妄言了,还请殿下恕罪。” “桓御史何出此言。”刘照也赶忙还礼:“学问一道,本该精益求精,小子末学后进,还请诸位先生平日里多多指教才是。” 见刘照如此表态,在场之人,无不欢欣鼓舞,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选错人。 宴罢后的几日里,王允、赵岐等人,纷纷启程赴任。而刘照,只能在宫中,苦苦的等待前方传回的消息了。 颍川郡,阳城县,朱儁正在县衙之中,与一干将校商讨进兵策略。 此时,关羽被朱儁任命为护军,率领弘农王府的卫士,护卫朱儁所在的大本营,而徐晃则被任命为别部司马,率领着一支由三百余名三河骑士、五百多名各地招募来的材官(步兵)组成的部队。 这次征讨颍川黄巾,朝廷一共筹措了四万人马,分别由朱儁与皇甫嵩率领。虽然刘照曾劝说朱儁与皇甫嵩合兵一处,再进攻黄巾军,但是刘照的这个建议,纯粹是从“历史先知”的角度出发的,在军事方面,没有一点说服力,所以,朱儁哪里会放在心上? 在与皇甫嵩进行了一番商议之后,两人决定,还是分兵进击。朱儁率部出轩辕关,从西边攻击黄巾军,而皇甫嵩则绕道走新郑,从东北发起进攻,两边合力夹击,一举将盘踞在阳翟的颍川黄巾主力,给消灭掉。 出了轩辕关,朱儁刚走到颍川郡阳城县附近,便遭遇了前来攻打阳城的黄巾军。这支黄巾军人数近万,分为三部,但是,从军容上看,大部分都是刚刚拿起武器,甚至有些还没有武器的穷苦百姓。 朱儁见状,毫不犹豫,立刻分派部队,对走在最前方的那一部黄巾军,从正面分三路,发起了攻击——当正面的部队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左右两路迅速从两侧,插入了敌军中后部。 毫不出朱儁所料,这支黄巾军很快就被击溃了,而后面的两部黄巾军,则在溃兵的冲击下,也很快就被汉军给打垮了。 显然,这支队伍的将领,对部队的布置和指挥是一窍不通的,打仗基本就是仗着人多,一拥而上,用绝对的人数优势,来冲垮敌人。 这样的招数,面对内地郡国数量少得可怜的守军,以及地方上豪强家的家兵,或许可以收到奇效。但是,面对人数不比他少的汉军主力,仅仅一个简单的夹击攻势,这支黄巾军便被击溃了。 汉军的斩获颇多——其实,大部分黄巾军都是逃跑时自相践踏而死的,但这也并不妨碍汉军将士割下头来报功。大胜之后的朱儁,进驻阳城县,开始商讨下一步的进军策略。 “今日大胜,全靠诸位将士用命,我已经上疏朝廷,呈报诸位的功绩,想来朝廷的封赏,不日也将传达下来。到时候,希望大家能够更加奋力的杀敌,一举击破黄巾贼!”说到激昂之处,朱儁握拳在几案上狠狠的捶了一记。 “全靠将军指挥得当!”众将兴奋之余,也不忘奉承上官一句。 “好了,你们回去之后,各自整备人马,吃顿饱饭。明日一早,发兵阳翟,击破妖贼!”朱儁道。 众将轰然答应,然而,人群之中,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来:“启禀将军,麾下有话要说。” 朱儁抬眼一看,微笑道:“原来是公明啊,莫非公明想要毛遂自荐,担任明日的先锋?以公明之才,担任先锋的确是名至实归。只不过,今日一战,你部斩获最多,战功卓著,我看,还是让给同僚们一些立功的机会吧!” 众人听了,笑谑之余,不免又有些嫉妒的神色。今日一战,徐晃完美的发挥出了他大将之才的潜力,不仅所部斩获最多,就连黄巾军的主将,都被他斩落于马下,取了首级。凭着这份功劳,徐晃很可能获得一个实授的军司马,加爵至官大夫,足以让众将垂涎三尺了。 “启禀将军,麾下不是要抢这个先锋之职。”徐晃答道,看到朱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徐晃接着说道:“将军,之前我军曾与皇甫将军约定,一起夹击阳翟的黄巾贼主力。如今我们还没有联系上皇甫将军,就这么单独出击,恐怕兵力有所不足。” “黄巾贼的战力,徐司马你今天也已经见识过了,队伍一点章法都没有,不过是些连刀剑都没拿过的百姓罢了。这样的部队,纵然联众十万,又何足道哉?徐司马你太过谨慎了。”朱儁改口,不再以表字称呼徐晃,这既是心中不大高兴的表现,也是想强调自己身为主将的权威,提醒徐晃注意。 徐晃岂会不知朱儁已经生气?只不过他性格刚直,一定要尽到属下的职责,所以,该劝谏的,他还是忍不住要劝谏。 “将军,兵法有云,不可恃强以轻敌,我军本就人少,如今还要分兵把守各个隘口要道,以保证军粮物资的供给,能拿来攻击敌人的部队,便又减少了一部分。黄巾贼虽然裹挟了许多的百姓,战斗力不强,但是阳翟乃是敌军主力所在,岂会没有一两支精壮组成的精锐部队?而且太平妖道善于蛊惑百姓,到时候他们鼓动百姓为前驱,与我军缠斗,待我军疲惫之时,再出动精锐部队与我军决战,那我军可就危险了!” “徐司马多虑了,我虽然愚笨,却也不是没读过兵法。如何用兵,我自有主张,你可以退下了!”朱儁的脸上,已经显现出了不悦的神色。 徐晃无奈,只得与中将退了出去,回营整备部队。 第二天一早,朱儁在县衙大堂点将,给各营分派任务,当点到徐晃的时候,朱儁面无表情的说道:“别部司马徐晃,本将命你留守阳城,为大军保障粮草军需。这可关系到前线的安危生死,你务必要用心尽力。” 徐晃苦笑一声,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上前领了军令。 出了县衙,徐晃一把拽住关羽,来到了旁边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徐晃皱着眉头,道:“云长,朱郎将太过轻敌,此番出征,恐怕是败多胜少,云长你是护军,朱郎将的安危,以及府中兄弟们的性命,可就全托付给云长了!” “公明放心,我一定不负弘农王与公明的托付。”关羽答道。 与徐晃分开之后,关羽骑在马上,慢悠悠的一路往自己驻军的营地走去。这次出征,他被任命为护军,身份不可谓不尊贵,但是整天护卫在朱儁左右,一直没有机会参战。上次徐晃立下了功勋,关羽当然也看着眼馋。因此,徐晃担心敌人数量太多,我军寡不敌众,而关羽的心里,却有点巴不得敌人的人数能多一点,好让朱儁感到兵力捉襟见肘,这样才会将他派出去作战。 至于此次出征会不会失败,关羽没有往这方面多想,他也觉得徐晃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毕竟之前那一战,黄巾军的表现实在太差了,一旦被汉军拦腰截断、包围,他们便丧失了斗志,只知道转身逃跑了。殊不知,乱哄哄的溃逃,才是真正让他们一败涂地的原因。 所以,阳翟有十万黄巾贼又如何?只要有一部被击溃,溃逃的局面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迅速扩散开来,到时候就算那波才是孙武复生,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沿着颍水一路南下,走了一天之后,朱儁所部到达了一个叫做阳关的地方。 这是一处聚邑,也就是说,它的人口虽然不够设立一个县,但是却比一般的乡,规模要大上许多,大概可以类比为后世的行政单位“镇”。 这里已经被黄巾军扫荡过了,除了几处比较坚固的坞堡外,其他的乡民,不是躲进了附近的那几家坞堡,便是被黄巾军给裹挟走了。 看到汉军到来,那几处坞堡的主人,纷纷组织民众,带着粮食酒肉来犒劳。朱儁乘机向他们询问了黄巾军的情况,得到回答是,从昨天开始,附近的黄巾军便纷纷撤往阳翟方向去了。 看来敌人是想收缩部队,在阳翟和他决一死战了。不过,这也意味着,对方的战斗力,就算不是不堪一击,至少也是只能依靠人数众多,背负坚城,才敢与自己一战。 想到这里,朱儁对明日的战斗,更加有把握了。 不过,朱儁虽然轻视敌方的战斗力,但他身为宿将,绝不会犯下低级错误。全军吃过饭食之后,朱儁便带着关羽一行,亲自督促部下修筑营地。虽然只在这里住宿一晚,但是周围都是旷野,没有城墙或者险地可以据守,如果有敌人突然来袭击的话,就只能依靠完善的营地来抵御敌人的进攻了。 虽然,在朱儁的心目中,对面战五渣的黄巾军,根本没有夜袭的能力。 晚上,朱儁坐在中军大帐中,面前摊开着一副颍川的地图,他手里掌着灯火,一边观看地图,一边在心里预想明天的战术。 时间在不知不觉当中慢慢逝去了,大帐外,传来了三下刁斗击打声,预示着时间已经进入了子时(晚上十二点左右)。朱儁放下油灯,准备出帐,再去探查一下各营的情况后,便回来休息。 门口,关羽按刀侍立,在大帐外值守,见朱儁出来了,关羽拱手行了个军礼。朱儁笑道:“云长辛苦了……” 一语未毕,辕门口戍楼上的刁斗被急促敲响了,上面的戍卒大声喊道:“敌袭!” 第166章 夜袭 第四章夜袭 听到警报,关羽往前踏上一步,挡在了朱儁身前。 朱儁眉头微微一皱,黄巾军居然敢发动夜袭,这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他对自己的营地布置很有信心,即便是遇到了夜袭,也没有丝毫的慌乱。 “云长,毋须如此小心,区区贼寇,谅他没有本事攻进大营来。”朱儁向前走了几步,笼着手,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笑道:“来,我们一起看儿郎们破敌。” 值夜的士兵们首先行动了起来。他们按照事先的部署,各自拿着武器,来到了木栅的后面。手持长矛、长戟的士兵在最前排,身体下蹲,手中的武器倾斜三十度向前,他们的身后,手持刀盾的士兵,站成一排,举着盾,准备随时举盾抵挡敌方的箭矢。 整个营地,是以各种战车以及辎重车辆为主体搭建起来了,配合人工修筑的壕沟、木栅,形成了一个完整、坚固的防御体系。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个临时的营地,壕沟不可能挖得很深,木栅也不可能建得很牢固,相比首尾相连的车阵,这些地方的防御,显得有些薄弱,所以值夜的士兵在第一时间里,赶到这些地方加强防守。 随着各级军官的喝令,各个营地当中的士兵,也纷纷起身,整好了衣甲、武器,赶出来参与战斗,很快,车阵的车辆上便站满了士兵,一个个手持弓弩,准备给来犯之敌一个狠狠的教训。 营寨外,黑魆魆的旷野中,影影绰绰的可以看到乌压压的人群,正在小步的向营寨跑来。汉军的军士们见状,纷纷拈弓搭箭,向外射去。 旷野上顿时传来了一阵阵的哀嚎和叫嚷,有些区域甚至爆发了小规模的骚动,大概是有人转身想跑,结果与身后的人发生了冲撞,导致队伍发生了骚乱罢。 不过,凭借夜色的掩护,他们行进到了距离营寨三百余步的地方,才被哨望的汉军士卒发现,等到汉军反应过来,组织起防御的时候,他们已经行进到了将近百步的地方,因此,只承受了两轮箭雨,他们便已经冲到了营寨跟前。 就着火把,车上的汉军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打扮——身上的穿着虽然杂乱无章,但是一个个头戴黄巾,却乃黄巾贼无误。 两边同时一声发喊,黄巾军的士卒们,一些人手持短兵,奋力的往车上攀去,一些人则端着长矛、铜殳,没头没脑的往车上捅了过去。 汉军也不甘示弱,长短兵器互相配合,硬生生的将黄巾军的攻势给压制了下去。 看到强攻车阵受阻,黄巾军又转而涌向了各处木栅,希望可以从这些地区突破汉军的营垒,然而,他们先是被壕沟所阻,很多人在黑咕隆咚的夜里,看不清地上的情况,一脚就踩进了半人深的壕沟之中。壕沟虽然不是特别深,但是黄巾军的士卒在快步奔跑的当口,一脚踩空,登时就摔进了壕沟当中,后面的人刹不住,也跟着摔了下来,几个人层层叠叠的压在一起,最底下的那位,就算没死,也差不多只剩一口气了。 更有倒霉的,恰巧落在了一些闲得发慌的汉军士兵所挖的、底部埋了尖头木桩的壕沟里,那就更是生如不死了。 好不容易冲到了木栅跟前,面对明晃晃的长矛、长戟,黄巾军的士卒不由得缓下了脚步,然而,他们身后的人,依旧在往前使劲冲,人潮推挤之下,最前排的黄巾军士卒,便身不由己的向长矛长戟上撞了过去。 木栅后的汉军士兵们,将手中的兵刃不停的刺出、收回,无情的收割着黄巾军士卒的生命,但是依然无法遏止对方的冲击。此时,两边车阵上的汉军,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们拿起弓弩,纷纷从两侧向木栅前的黄巾军射击。几轮箭雨下来,黄巾军损失惨重,靠后面的士卒哪敢再冲?他们纷纷掉头,丢下木栅前的同袍,自己逃命去了。 可怜木栅前的那些被抛弃了的黄巾士卒,进也进不得,跑也跑不掉,没有支撑多久,便被汉军屠戮一空了。 见到己方已经获胜,朱儁微微一笑,一副“果然不过如此”的表情,转身进了大帐,歇息去了。 关羽安排好了夜间值守的班次后,也回去休息了,养精蓄锐,明日才好奋勇杀敌。 然而,关羽迷迷糊糊的才睡了没多久,便听到外面的刁斗,又急促的敲响了,哨望的戍卒扯着嗓子,大喊道:“敌袭!” 关羽从毡毯上一跃而起,披挂好了盔甲,拿起环首刀,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营帐。 只不过,这一回他并没有去大帐前护卫朱儁,而是直接来到营寨边上,登上了战车,查看情况。 营寨外面,又一波密密麻麻的黄巾军士卒,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营寨快步涌了过来。 汉军士兵纷纷叫骂着开始放箭,任谁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从毡毯上踢醒,心里都免不了会窝火。而今,他们只能把这一腔的怒火,都发泄在贼军的头上了。 战场的形式发展,几乎和上次战斗一样,黄巾军顶着箭雨,勉强冲到了车阵下方,但是却怎么也攻不破汉军的车阵防御。 关羽斩杀了两名意图攀援上车的黄巾军,这还是他出征以来,头一次杀敌。正当他挥刀格开了车下一名黄巾军的长矛时,他身边的一名汉军士兵,一声不响的倒了下去,关羽赶忙回头一看,这名士兵的面门上,插着一支羽箭,几乎将头颅射穿。 “小心!贼人放箭!”关羽一边大声呼喊,一边从车厢的厢壁上,取下了一面盾牌,挡在了面前。 其他的汉军士兵,也纷纷抄起了盾牌来防御,但是就在这个当口,已经有不少措不及防的汉军士兵,倒在了敌人的箭矢之下,而车下的黄巾军,也乘机攻上了几辆车子,虽然很快就被汉军士兵给杀退了,但是,这一次成功的登车,却让黄巾军士气大振,更加拼命的进攻起来。 在敌人箭矢的压制之下,汉军士兵已经无法像第一次战斗时那样,心无旁笃的反击黄巾军的进攻了,整个战线上,不停的有一些地方被黄巾军短暂的攻破,虽然汉军最终还是将敌人打退,封堵上了缺口,但是毫无疑问,这一次进攻,比上一次要难以应付得多。 关羽从车上跳了下来,返回了中军大帐。帐中,朱儁眉头深锁,也不复有当初从容的神色。看到关羽浑身是血的走了进来,朱儁问道:“云长,前方战况如何?” “启禀将军,这一次蛾贼调集了不少的弓箭手,我军站在车上,目标太过明显,而车阵又不像城墙那样有掩体遮蔽,所以伤亡颇重,一时间也难以击退敌人。”关羽道。 “云长可有妙策?”朱儁追问道。 关羽略一思虑,答道:“将军不防调集箭术好的士兵待命,再让善于夜视、远视的士兵,在戍楼上观察敌军弓手的位置,然后齐射反制敌方。” “好,云长此言,正与我意相合。”朱儁一拍几案,将传令的士卒唤了进来,吩咐他如此如此。士卒领了军令,自去各营找下级将官传令了。 很快,各营擅长射箭的士兵,便被集中到了一起。戍楼之上,几名士卒四处张望,不停的报告敌方弓手的位置。 汉军的弓手们在营寨之内,无法直接看到目标,全靠几名瞭望的士兵指引位置,采用抛射的方式,来反制敌军的弓手。这种抛射,角度略微高一点或者低一点,都会导致箭矢的落点发生变化,因此十分考量弓手的经验,这也是为何要挑选精于射术的士兵来担任弓手的原因。 在汉军弓手的不断反制之下,黄巾军弓手的损失逐渐多了起来,慢慢的,营寨外面射来的箭矢越来越稀少,而失去了支援的黄巾军士兵,也终于支撑不住了,在抛下无数的尸体后,黄巾军又一次匆匆的撤退了。 汉军士兵疲惫的从车阵上撤了下来,但是,他们还无法马上休息,这一次汉军的伤亡,远比上一次大得多。汉军的士兵们,一边收殓同袍的尸体,一边咒骂着该死的黄巾贼,士气显然比之前已经低落了许多。 中军大帐中,朱儁板着脸,一语不发。此番黄巾军的表现,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那明天还要不要继续向阳翟进发? 正当朱儁迟疑之际,各营的人员伤亡,也已经清点完毕,报了上来。全军阵亡三百余人,重伤两百余人,轻伤一千余人。而此次出征,朱儁总共带了一万五千余人,也就是说,伤亡人员加到一起,已经超过十分之一了。 听了这个数字,朱儁不由得有些懊恼,难道真要自己退回阳城么?不过,他转念一想,虽然自己的伤亡不小,但是黄巾军又何尝不是如此?仅他们在城寨外面丢下的尸体,恐怕就有五千多具。他们之所以选择夜袭,不就是料定汉军人少,不会在夜间出寨迎击,想依仗夜色,发挥其人数优势么?若是换了白天,只需找到对方布置的弱点,使用精锐骑兵来一次突击,就足以让对方溃不成军了。 想到这里,朱儁又坚定了继续进攻的信念。 等整个大营再次陷入一片安静,时间已经是寅初了(凌晨三点)。就在大家刚刚入睡还没多久的时候,大营左边的一个营帐里,又爆发出了一阵嘶喊声。 “难道又是敌袭?”朱儁阴沉着脸,从木榻上翻身而起,连盔甲都没有穿戴,便来到了帐外。 营寨的外面,静悄悄的一片,并没有敌袭的迹象,戍楼上的哨兵也没有发出警报,只有大营左边的几个营帐里,有人在不停的大喊大叫。 “不好,是营啸!”朱儁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命人去请关羽过来。 营啸,又叫炸营,指士兵在精神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在夜间,因噩梦或者其他情况,不由自主的发出喊叫,从而引发其他士兵的恐慌和暴乱。营啸一起,往往会产生连锁反应,处置不好的话,真个大营都可能会陷入竭斯底里的互相残杀之中。 新兵或者缺乏训练的部队,更容易发生营啸。而朱儁率领的这支部队,恰恰有这个缺点。这支部队,是由北军五校的军士、三河的确招募来的骑士,以及其他地方招募来的材官(步兵)混合组成的。其中,北军五营的军士,长期缺乏必要的训练,又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经历过战斗了,而各地招募来的骑士、材官,虽然个人武艺大多还可以,但是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 而今天晚上,他们连续两次受到黄巾军的夜袭,不仅身体十分的疲劳,而且神经也一直绷得很紧——谁知道过一会黄巾军会不会再次发动夜袭? 而某一名士兵半夜的突然叫喊,顿时引发了混乱,很多人在迷糊当中,以为敌人已经攻入了营寨,立刻慌乱起来,他们拔出武器,向着身边任何一个可疑的目标,发起攻击…… 关羽全装贯带,率领护军的卫士赶了过来。朱儁见这些卫士虽然一个个脸上都流露出了疲惫的神态,但是却一点都不慌张,心里也是暗暗赞叹一声。 “云长,你速速带着护军,去左营平定乱局。”朱儁喝令道。 关羽一拱手,带着卫士,匆匆赶往左营。随即,朱儁又下令各营的军官,管制好自己的部下,务必不能让营啸继续扩散开来。 来到左营,关羽名卫士们举着盾牌,冲进营帐里,将狂乱的士兵们强行冲散,隔离开来。 营帐里的士兵,正在相互厮杀拼斗,卫士们树起大盾,强行挤入了人群,将发狂的士兵们撞倒在了地上,一些士兵遭到卫士的撞击后,立刻调转武器,攻击起卫士来。但是他们惊狂之下,攻击本就没有什么章法,又不知道相互配合,哪里是卫士们的对手,很快,便也被打到在地上了。 “我乃护军关羽,奉郎将之命,前来平乱!尔等还不弃械投降!”关羽声如洪钟,大声的呵斥着。 一些营啸的士兵听了关羽的呵斥,总算稍微清醒了一点,有些主动放下了武器,有些稍微一愣神,立刻被卫士们给制服了。 这场营啸,总算在没有波及太广的情况下,就被制止了。饶是如此,依然有六个营帐的士兵,卷入了混乱之中,伤亡高达两百余人。 第二天上午,朱儁在大帐之中,召集众将,开始部署行动。 看众将还未到来,关羽略一迟疑,最终还是站了出来,拱手向朱儁行了个军礼,道:“将军,请恕麾下直言,以如今我军的状况,恐怕不宜继续进攻阳翟了。” 朱儁叹了口气,道:“云长啊,如今我军的状况,的确不是很好。只是,如果我军继续留在这里休整的话,免不了又要受贼军的袭扰,仅仅靠这种临时的营寨,恐怕很难继续撑下去。” “那不如暂时退回阳城?”关羽小心翼翼的劝道,徐晃的遭遇在前,他也不敢轻易的触朱儁的霉头。 “退回阳城,固然是稳妥之策,但是朝廷会答应吗?我们刚刚传回去了一个捷报,朝廷欣喜之余,肯定也会得陇望蜀,希望我们更进一步,再打一个胜仗。若是朝廷觉得我们一直在阳城停滞不前,恐怕就要下令问罪了……”朱儁心里也是暗叹一声,自己这一次的出击,的确有些鲁莽,但是事已至此,由不得他再退回去了,只能寄望于在阳翟附近,与黄巾军野战时,再获得一场大胜,哪怕是无法拿下阳翟,只要能有一场大胜,就足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来让他重新布置兵力了。 说话间,诸将一一来到了帐中。朱儁收起了颓唐的神色,肃容发令,开始部署诸军。 所有的伤兵都被留了下来,连同昨夜阵亡的将士的尸体,一并返回阳城。当然,如今颍川到处都是黄巾军,这么一只尽是伤残人员的队伍返回阳城,岂能没有人护送?所以,朱儁又筛选下来了一部分战力不强的士兵,充当护卫。 经过一番筛选之后,朱儁手头,只有一万余人了。虽然人数急剧减少,但是,望着全军还算是整齐、威武的军容,朱儁不由得信心倍增。只要黄巾军敢出城迎战,他就一定能将其杀个落花流水。 在进发的路上,不断的有小股的黄巾部队,出来袭扰汉军。但是,就如同朱儁所判断的那样,这些黄巾军根本不是汉军的对手。由来自三河地区的骑士们组成的骑兵部队,很快就将这些小股的黄巾军分割、包围,直至全部消灭掉。 下午申时初刻左右(下午三点),汉军已经到达了阳翟附近,阳翟县城的城墙,也已经远远的出现在了汉军的视野当中。 越是临近阳翟,反倒越是不见了黄巾军的踪迹。大概是对方知道自己无法在野战中胜过汉军,所以龟缩进城中防守了罢?朱儁的心里不由得一声冷笑。看来,那个波才还真有几分本事,懂得扬长避短呢。 第167章 试探性冲阵 第五章试探性冲阵 虽然依旧看不起黄巾军的野战能力,但是此时的朱儁,已经收起了之前对黄巾军的轻视之意。就拿昨晚的夜袭来说,虽然黄巾军的攻势并不凌厉,死伤也很惨重,但是能在夜间成功组织起两拨进攻,这就已经不能单纯以“流民”来看待黄巾军的素质了。 而且对方的两次夜袭,更多是为了疲敌吧?这就显示出黄巾军人多的优势来了。他们尽可以分成好几批,不停对自己发动袭扰,而不虞第二天没有精力充足的士卒可用,反观汉军这一方,虽然成功击退了敌人的袭击,但是全军上下,无不疲惫,第二天的战斗力,便要大打折扣了。 现在,黄巾军龟缩进了阳翟城,就算城中没有传说中的十万之众,但是无论如何,也绝不会比汉军的一万人少。而攻城本就比守城的难度要高上许多,再加上兵力的差距,就算朱儁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拿手头这一万兵力,便去进攻阳翟城。 那攻城攻不得,野战黄巾军又避而不应,岂非是进退两难?当然不是。如果黄巾军真的龟缩在城中不出,反倒是随了朱儁的心意。他正好可以派轻骑四出,剿杀散布在阳翟附近各地的黄巾军小股部队,联络地方上的豪强,配合汉军组成包围网,将颍川黄巾的主力及其主帅波才,困死在阳翟城中,到时候,各路汉军齐集城下,还怕攻不破阳翟?而阳翟一座城池,屯驻着近十万黄巾部众,其粮草补给,又能坚持多久? 如果黄巾军出城应战的话,那就更不怕了,黄巾军在野外的战力之低,可谓是人所共知,他们要是真敢出城,那朱儁就要鼓掌欢迎了。 既然已经决定要留在阳翟城外,与黄巾军周旋到底,朱儁便不得不好好选一处营地,万万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只搭建一个简易的行军营地了。 一处好的营地,既要有地势上的优势,一般来说,最好选择高地,便于防守;还要有充足的资源,比如有足够树木来搭建营地、烧柴做饭,有充足的水源供大军饮用。这两点,其实是有冲突的,因为高地一般都是山丘,然而山丘之上,水源是普遍比较缺乏的,特别是北方的山区。而山上虽然草木繁多,便于伐木樵采,但是一旦被人用火攻的话,也有火烧连营,全军覆灭之虞。 朱儁四处探查了一番之后,最终选定了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均衡的地方,作为大军的筑营地。 这是阳翟西北方的一个小山丘,虽然论地势不是附近的山丘里最高最险的,但是其地形已经足够让汉军构筑一道坚固的防线了。而且,这个小山丘,离阳翟城的位置,不远也不近,既能就近监视阳翟城的动静,又不虞离城太近,没有一点缓冲的余地。最妙的是,这个小山丘紧邻颍水,不仅取水方便,不怕对方断了自己的水源,而且还可以利用颍水来运送粮草军资,既可以减少运输途中的消耗,又可以避开黄巾军的袭扰,毕竟还没听说过黄巾军已经建立了水军。 顺带说一句,颍水发源自嵩山,从嵩山山脉一路向东南而下,横贯颍川郡——颍川郡就是因此而得名的。因此,颍川郡有许多县城,都是临河而建的,包括徐晃把守的阳城,颍川郡的郡治所在地,如今波才盘踞的阳翟,再往下还有颍阳、临颍。所以,朱儁将营地建在颖水旁,就可以很便利的利用颍水,从阳城运送粮草军资了。 更何况,汉军依山傍水,黄巾军又没有能力从水上发动进攻,汉军只需防守其他三个方向即可。 乘着天色尚早,朱儁下达命令,让全军的骑士在外围警戒、布防,其余的军士,全部投入了营地的修建当中。汉军的士兵们,纷纷上山伐木、挖沟、搬运土石,开始修筑营地。 所有的战车以及辎重车辆,在小山面向阳翟城的一面,摆下了一个u型的车阵,作为对屏障,掩护着正在修建当中的营地。而在车阵外围里许的范围里,汉军中的骑士十人一队,四下散开,进行侦查和警戒,一旦发现敌人出城,便会立刻回报,并且集合到一起,袭扰、阻击敌人。 关羽率领的护军,在车阵内侧集中待命。这次出征,虽然卫士们都没有携带马甲,但是自身的扎甲、铁胄,却是配备齐全了的。比起那些“义勇军”性质的,盔甲刀弓都是自家预备的三河骑士,武备要精良得多。所以,朱儁并没有把他们分派出去,担任巡逻警戒之职,而是集中在一起,一旦发现敌人出城,便先行迎敌,在阻击的同时,寻机给对方一记重创,为大军的集结争取更多的时间。 但是,城中的黄巾军,却没有一兵一卒出城,前来袭扰,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汉军修筑营地,好像是铁了心要缩在城中,与汉军对峙下去一般。 晚上,最外围的一层的营垒,已经基本修筑完毕。朱儁将车阵撤入营垒,构筑起了第二道防线。 篝火一个个的升了起来,全军开始做饭、歇息。朱儁在关羽的护卫下,在营地里转了一圈,发现士兵们虽然神态比较疲惫,但是精神已经比昨晚好多了。看来经历了一场恶战之后,这些士兵都已经逐渐开始适应战争了。只要再参加几场战斗,他们便足以成长为老兵、劲卒。 接下来,朱儁又找到了军需官,查问了军备物资,特别是箭矢的数量。军需官上报,说箭矢尚有二十余万支,朱儁闻言,眉头微皱,二十万支,乍听上去很多,但是,平均下来,一人不过二十支罢了。这样的数目,如果再来一场昨晚那样的战斗的话,只怕就要被消耗的差不多了。 好在今天下午的时候,朱儁就已经遣人回阳城传令,让徐晃搜罗船只,尽快输送一批军用物资过来。虽然徐晃曾经惹得朱儁不高兴,但是对于徐晃的能力,朱儁内心还是十分赞赏和信任的,相信三日之内,首批物资就能到达。 在给阳城传令的同时,朱儁也派人往新郑方向去联络皇甫嵩,催促他尽快进军,与自己会师阳翟。 夜里,朱儁几度从睡梦中警醒过来,起身出去探查了下四周的情况,生怕黄巾军会故技重施,再次以夜袭骚扰汉军。然而,这一夜居然就这么静悄悄的过去了,黄巾军一点动静都没有。 事物反常必为妖,从那晚的夜袭来看,波才,或者其他的某位黄巾贼的首领,是一个懂得一些兵法将略的人,绝非现在所表现出的,只知消极避战那么简单。他之所以按兵不动,必然有不可告人的图谋。 第二天一早,朱儁红着眼睛,接连派出了十组侦骑,每组三人,总共三十名骑兵,出去探查消息,特别是阳城方向,万一对方绕过自己,直扑阳城的话,徐晃手头只有不到三千人,其中可战之兵只有八百,就算他本领高强,可以守住阳城,但是毫无疑问,阳城中的补给物资,也就别想出城输送到这里了。 不到半个时辰,一组侦骑率先回来禀报,阳翟城中的黄巾军,出动了! 朱儁离了大帐,亲自来到营寨的外墙上观察敌情。这一看不要紧,看了黄巾军的阵势之后,朱儁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个场面的确太令人震撼了,阳翟城西、南、北三个城门大开,里面一队队的黄巾军士卒,蜂拥而出。他们的衣甲虽然杂乱无章,但是全部头裹黄巾,远远看去,也形成了一道土黄色的洪流。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让人们忍不住想起了蚁群,同时又想到了黄巾军的另一个称号——蛾贼。只不过,大规模的飞蛾群,人们很少见过,但是另一种密密麻麻的飞虫群体,人们却大都见识过,那就是蝗群。 整个队伍,虽然没有十万之众,但是至少也有五万余人。营垒后的汉军见了,手心里都不由渗出了汗水,既有恐惧的因素,也有兴奋的缘故——终于要迎来大决战了。 走在最前面的黄巾军士卒,在距离山下两百步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而后面的黄巾军各部,则继续绕着山一路走去。 “将军,妖贼这是要包围我们啊。”关羽道:“是否要麾下乘他们立阵未稳,下去冲杀一番,看能否打乱他们的布置?” 朱儁没有立即答话,依然板着脸看着黄巾军的行动。看得出,这些黄巾军的行动,虽然并不整齐,训练显然不够,但是,这么多人快步行进,居然没有出现拥挤、碰撞乃至自相践踏的事故,队形虽乱,但是却依然有条不紊的向既定目标行进,这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看来自己要面对的对手,确非易与之辈啊。想到此处,朱儁开口言道:“云长,你率领五百骑,向南边突击一个来回,试探一下敌人的反应。记住,不要恋战,突击一个来回便立刻返回。” 关羽兴奋的领命,点齐了人马之后,他一骑当先,带领着包括了弘农王府卫士在内的五百骑兵,打开营门,向南边正在行进中的黄巾军,冲了下去。 看到汉军派骑兵出击了,黄巾军也开始有所反应了。行进当中的队伍停下了脚步,虽然局部区域发生了壅塞和践踏,但是整体上,队伍并没有发生溃乱。 一些手持长矛的士卒站了出来,面朝骑兵,竖起了七零八落的枪阵,而另一些士卒,则纷纷拈弓搭箭,向关羽一行射出了羽箭。 显然,弓手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话,是发挥不出效能的,更何况是面对高速行进的骑兵。黄巾军的这一轮射击,很多人没有算好提前量,大部分箭矢都射到了骑兵队伍的后方。 此时,关羽所率的骑兵,已经逼近到了距黄巾军百余步的地方,他们纷纷取出弓矢,向着前排持矛的黄巾军士兵,发动了一轮射击。 弘农王府卫士的骑射,都是李氏三兄弟一手训练出来的,而来自三河的骑士们,骑射功夫也不弱,这一轮箭雨下来,黄巾军前排的矛手,登时有一大半中箭倒地。 这样一来,黄巾军前排的阵势,再也维持不住了,剩余的矛手纷纷转身逃开,黄巾军的阵线,终于出现了一个缺口。 汉军骑士们纷纷拔出环首刀,从缺口冲杀了进去。前面带头的,是弘农王府的卫士们,他们不仅护甲优良,更有双脚马镫这一利器,这让他们可以大胆的冲击步兵,而不怕控制不住,被甩下马去。后面的三河骑士虽然没有装备双脚马镫,但是有卫士们给他们开路,他们只需要跟着一路杀下去便可。 眼看黄巾军的这支队伍就要被拦腰截断,进一步被分割、驱赶乃至击溃了。恰在此时,从后方赶过来一支黄巾军的部队,其余的黄巾军士兵看来,纷纷躲闪开来,给这支队伍让开了道路。 这支队伍全部是由青壮组成,虽然身上盔甲的样式是五花八门,但却是人人贯甲,一看就是黄巾军中的精锐。 面对正在溃乱的人群中肆虐的汉军骑兵,这支队伍不慌不乱,前排的矛手举起长矛,冲着汉军的骑兵,小步跑动着逼近了过来,后面的刀牌手手也紧跟着追进。两者相距百余步的时候,黄巾军的士卒停止了跑动,矛手架起了长矛,刀牌手举起了盾牌,而后面紧跟而来的弩手,已经纷纷在地上踏着弩,开始上弦了! 关羽一见,呼喝了一声,汉军的骑士们舍弃了溃逃的黄巾军,调转马头,向这支黄巾军的精锐部队冲了过去,人马未到,照例先用弓箭,对这支部队进行了一轮攒射。 对方的矛手看汉军骑兵要放箭了,赶忙下蹲,而他们身后的刀牌手,则举着盾牌,向前护住了矛手的头顶。结果,汉军骑兵的这一轮箭矢,虽然射倒了二三十名黄巾军士卒,但是显然没能打破黄巾军的阵线。 汉军的骑士们当然不能直接去冲敌方的枪阵,只能调转马头,从阵前掠过,准备第二轮骑射打击了。 然而,黄巾军的弩手们,此时也已经上好了弦,对准汉军的骑兵,纷纷扣动了弩机。 一轮弩箭射出,汉军的骑兵登时有二十余人落马!关羽一看,心中又惊又怒,好在他平时向李氏兄弟以及徐晃等人,讨教过骑兵的战法,所以心中很快就有了应对之策。 一声呼喝,关羽带着骑兵,从左侧向黄巾军包抄了过去。黄巾军见状,赶忙调动阵形,以求正面对敌。但是,他们这一动,阵形难免就有些散乱,刀牌手的防护,便出现了漏洞。汉军骑兵乘机接连发箭,这一次,战绩可比上次好得多,敌方前排的士兵,足足有三分之一的人中箭倒地。 黄巾军的弩手又进行了一轮射击,但是,已经无法挽救局部的败局了,汉军骑兵从溃乱的侧面,狠狠的撞入了阵中,挥舞着环首刀,开始了收割。 关羽挥刀接连砍杀了十余名黄巾军弩手,这才觉得心里的郁气减少了一些。这一次冲阵,他已经损失了将近五十人,大部分都是这些弩手造成的。如此大的伤亡,怎能叫关羽不怒?训练一名骑兵的花费有多高,关羽可是一清二楚。而且,如今汉军兵力少,对黄巾军唯一的优势,大概也就是骑兵了,如果在自己手上折损得太多,他回去如何向朱儁交待? 挥刀将敌方的弩手屠戮一空后,眼见又有黄巾军的士卒逼近了过来,关羽不敢恋战,带着骑兵,撤回了大营。 “将军,麾下无能,折损了五十余名骑兵,还请将军责罚。”关羽一脸的羞愧,好在弘农王府的卫士只折损了三人,不然的话,他更要自责了。 “无妨,上阵哪有不伤亡的。况且,云长此次虽然折损了一些人马,却也探出了对方了真正实力。”朱儁摆了摆手,示意关羽免礼。 “看来,我这次的确小觑了这帮妖贼。想不到,这波才还算有些能耐,居然训练出了一支战力不俗的精锐部队来。这样的部队,即便是放到北军当中,也算是出挑的了。要是给他们配上和北军一样精良的武备,恐怕北军的那些营士,还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呢!”朱儁感叹道。 左右在场的,也有北军出身的军官,听了朱儁的话,面子上都觉得有些挂不住。但是,方才的战斗,大家有目共睹,敌方的兵员素质,训练水平,的确比松散、安逸惯了的北军要好上很多。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是人员太少,阵线太窄,故而让关羽所带的骑兵很轻易的就完成了侧面包抄的话,那支黄巾军的队伍,很可能会让关羽无功而返,甚至是铩羽而归。 “罢了,既然他们想要围攻我军的营寨,就让他们来罢!我倒要看看,这一回,他们能有多少人命上来填!”朱儁昂然道。 【修改字数补丁】 第168章 小民从来不可轻 第六章小民从来不可轻 在汉军的注视下,黄巾军从三面,将汉军的营寨围了个水泄不通。完成包围之后,他们也不急着马上进攻,而是就地列阵,静静的等待各个部队完成最后的布置。 朱儁在山上眺望了一阵子之后,隐隐发觉黄巾军的布阵,是以三支约莫五六千人的精锐部队为主干,然后搭配着战力、装备参差不齐的普通黄巾军。看来,波才的手中,至少有一万五千余人的精锐,在人数上也已经压制住了汉军。除了骑兵数量远超之外,汉军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优势。 看来这场仗不好打呀,朱儁暗自感叹道。可以预见,黄巾军一定会先派遣杂牌部队甚至是驱赶流民来进攻营寨,等消耗掉汉军足够的箭矢以及精力之后,他们阵中的那一万五千余人的精锐,才会投入战斗,到时候,自己这一方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就在朱儁感叹之际,山下的黄巾军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呐喊。山上的汉军纷纷探头查看,只见山下的黄巾军,已经纷纷跪倒在了地上,向一些手持九节杖的人叩首膜拜,而那些手中持杖的人,则好像在跟黄巾军的士卒宣讲着什么。 关羽见状,不由得望向了朱儁,朱儁摇了摇头,道:“妖贼此举太过蹊跷,而且他们的阵势已经布好,再派人出去冲阵,恐怕已经起不到什么效果了。” 说话间,山下的黄巾军已经纷纷举着武器,不停的呼喝着什么口号,情绪十分的激昂。朱儁看了,赶忙下令道:“传令下去,叫各营军士做好准备,敌人要进攻了!” 山下鼓声雷动,然而比鼓声更加震撼人心的,是那些好像已经发狂了的黄巾军士卒,他们挥舞着武器,口中叫喊着听不清楚的口号,队形杂乱的往山上直冲过来。 “稳住,没有号令,不得放箭!”朱儁大声喝令道,身边的亲兵将朱儁的命令,接连传了下去,一时间,整个营寨里,充斥着军官们的呼喝声。 关羽站在一道土墙的后面,这道土墙,是用两道木栅中间填充了黄泥堆砌的土石修筑而成的,比起车阵,已算是牢固了很多。他踩在一个土墩上,伸长了脖子,远远的眺望着敌军的情势。 经历了讲武堂的培训,以及李氏兄弟和徐晃等人的熏陶,关羽早已经不是那个凭着一点书本知识和个人经验来打仗的盐枭了。在他眼中,黄巾军的这次进攻,根本没有一点章法,要是他指挥成这样,恐怕会被讲武堂的一干同僚给笑死。然而,虽然黄巾军的阵列算不上严整,冲锋更是乱成了一团,但是他们这种凶悍的气势,却也足以让营寨里的汉军乍舌了。别的不说,单说这密密麻麻、头裹着黄巾的人潮,若是汉军里有人患有密集恐惧症,恐怕当场就要尿了。 果然,汉军当中,有人因为紧张,失手射出了第一支箭矢,连带着附近的好几队士兵,也跟着他一起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墙头上,各队的队正立刻大声喝骂起来。 关羽微微摇头,虽然他的带兵经验还不够多,但是上过了讲武堂之后,他的眼光,也不由得挑剔了起来。如果说训练的满分是十的话,关羽认为,弘农王府中的卫士,基本都在八分以上,部分卫士,比如徐晃加劲操练的那几队,甚至给以给到十分。而眼前的汉军,最多给到六分,像刚才失手射箭的那些,也就只能给个四分了。 至于黄巾军,那些精锐部队,可以给五分,而其他的散兵游勇,二分已经是最多了。 如果让关羽组织进攻的话,他肯定会先派出轻骑,在地方的营寨前进行试探性的游走攻击,诱使对方进行反击,从而进一步判断敌人的布防,特别是敌人弓弩的布防位置,然后再决定进攻的虚实和方位。 可是,这股黄巾贼却直接派大量的杂兵,一拥而上,直接用血肉之躯试探汉军的布防,并且大量消耗汉军的箭矢,可谓一举两得,表现出了吃果果的暴力美学,也颠覆了关羽一直以来学习到的兵法常识。虽说慈不掌兵,虽说曹军师在教授兵法的时候,也曾说可以驱赶敌国的百姓作为先锋,来消耗敌人的箭矢,打击敌方的士气。但是像黄巾军这样不拿自己人当人看的,关羽还是头遭遇到。 可是,按说被人驱赶出来当炮灰,这些杂兵的士气一定很低吧?但是看他们的劲头,哪有一点被人胁迫、驱赶的样子,简直就是史书中所记载的,秦国的那些袒胸赤膊,手提人头追赶敌人的锐士! 转念之间,黄巾军的士卒,已经冲到了距离营寨不足两百步的地方,朱儁这才一挥手,下令道:“射击!” 关羽挽起了三石的硬弓,拈弓搭箭,向着冲过来的黄巾军,一箭射了出去。在这个时空当中,关羽的箭术,是经过李氏兄弟等人的教导的,早就达到了一流的水准。只不过,冲过来的黄巾军士卒人数太多,根本不需要刻意瞄准,随手一箭射出去,也照样能射中人。 关羽用的是三石的硬弓,劲力十足,中箭的那个黄巾军士卒,本来前冲的身体,被箭矢带着向后凌空一仰,鲜血飙到了半空中,然后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按说这样惨烈的死法,足以震慑住周围的人,然而,他身边的黄巾士卒,却视若无睹,依旧喊叫着冲了上来。 在古代,一只军队在攻城或者野战中,能承受总人数十分之一的伤亡而不崩溃,就已经算是训练有素了。而若是承受一半的伤亡不崩溃的,那就是岳家军这个级别的强军了。 可是眼前的这支黄巾军,怎么看也不像是岳家军那个级别的强军,但是,他们却冒着箭雨,忍受着巨大的伤亡,一直冲到了汉军的营寨下! 墙头上的汉军,纷纷收起了弓弩,有些拔出了环首刀,有些举起了长矛,将那些顺着简陋的梯子,甚至是搭人梯攀爬上来的黄巾军士卒,一一斩杀。 而营寨后方,弓手们不停的用抛射继续向外射击,阻断后续冲过来的黄巾军士卒。 然而,没过多久,弓手们便被喝令停止射击,一来,许多弓手连续开弓,气力已竭;二来,营中所剩的箭矢,已经不多了,总不能在今天早上的战斗中,就将箭矢耗尽吧?所以只能提前停止射击,保留一部分箭矢,以备不时之需。 没有了弓箭的阻击,黄巾军的士卒毫无阻拦的就冲到了营寨之外,一时间,营寨各处的情势,登时危急起来,关羽赶忙带着护军,四处堵漏。 汉军准备一些擂木滚石,然而,这座小山上面,原也提供不了那么多的木材和石块,因此擂木和滚石的数量本就不多。到了战斗当中,汉军的士兵更是发现,自己准备的这些擂木滚石,还没用多久,就已经告罄了! 而后续攻上来的黄巾军,许多人都带着柴草、火把,他们拼死冲到汉军的营寨外面后,立刻点燃了柴草,或将其堆在营寨的墙下,或将其抛入营寨之中,眼下正是十月初冬的季节,山上草木枯黄,极易点燃,因此转眼之间,小山上便四处浓烟滚滚,火光闪现了。 好在营寨的墙垒虽然是用木栅做的,但是中间填充了黄泥和土石之后,这些木栅也没那么容易燃烧起来,而抛入营寨当中的柴草,也被给汉军及时扑灭了,没有引起大患。唯独让人担心的,是一处山崖上的树林,被崖下蔓延上来的野火给点燃了,而这处树林,正是汉军平日里伐木樵采的地方,因为有悬崖遮蔽,所以没有修筑墙垒,又紧邻着存放木柴的营地,一旦火势蔓延过来,那可真要火烧连营了! 关羽见状,也顾不得四处堵漏了,他带着护军,又调拨了一部分士兵,赶到了树林旁边,一边命人将附近的木柴搬走,一边亲自带人挖掘壕沟,隔绝火势。 这套救火的方法,也是在王府当中学的。当初刘照派他们以“集英社义从”的名义,每天出去巡街,除了防备盗贼——其实,天子脚下,平常哪会有什么盗贼——还要防备火灾。当然,为了避免未来的大将军们不小心死在救火现场,刘照还专门找人给卫士们教授了一些救火的方法。没想到,在洛阳城里从没有机会救火的关羽,这会终于把学到的东西给用上了。 大火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树林,在旁边挖沟的关羽,被山火烤炙的浑身是汗,口干舌燥。但是,他手中的木锹却一刻也不敢停下,因为这股意外的山火,对于汉军大营的威胁,实在比营寨外面的黄巾军,还要大上几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黄巾军,关羽自信可以奋力将其杀退,但是面对这般凶猛的山火,关羽知道,就算他武艺再高,也只能徒叹奈何,水火无情,非人力可制啊。 就在林火已经点燃了地上的枯草,火势一路蔓延到壕沟边上的时候,关羽终于带着人挖好了整段的壕沟。望着壕沟那边随风张牙舞爪的大火,关羽瘫坐在壕沟的另一边,只觉得两个胳膊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云长,辛苦了!多亏你处置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关羽一回头,发现是朱儁过来了,赶忙起身要行礼,却被朱儁轻轻按住,道:“云长毋须多礼,好好歇息一会吧。来呀,赶紧给关护军拿水来!” “将军,外面的贼兵?”关羽疑惑问道。 “暂时退了。”朱儁一脸的疲惫:“已经到午时了,妖贼也退兵歇息吃饭去了。” “已经午时了?”关羽惊道,他埋头挖沟,精神既过于集中又过于紧张,居然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飞快,居然已经到午时了。 “是啊。”朱儁说着,也盘腿坐到了地上,接过旁边士卒递过来的水囊,将其中一个抛给了关羽,自己也打开了一个,咕咚咕咚的灌了一通水,这才抹了抹嘴,继续说道:“嘿嘿,那波才好大的手笔,一个试探性进攻,就足足持续了一整个早上,把我们绷得紧紧的,一点喘息的余地都没有。果然是妖贼!也不知道他们给那些杂兵和流民,施了什么妖法,一个个悍不畏死,幸亏他们的妖法没法让那些流民精通武艺,熟悉阵法,否则我们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关羽也是默然,太平道的徒众,他在洛阳不知道杀了多少,可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些人这么棘手的。难道那波才真有什么妖法,得了张角的真传?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士兵给他们送来了饭食——两碗粟米饭,几条烤鱼。关羽端起碗来,回顾四周,却发现周围的士兵们,除了弘农王府的卫士在吃粟米饭外,其他人都在吃麦饭。 粟米,也就是小米,在汉代,是北方的主要作物之一,无论是口味还是营养,都是上等的。但是,粟米有个缺点,就是产量不如大米、小麦。 而麦饭,则是把整粒的麦子放到锅中煮熟,所以又称“粒食“,因为没有去掉种皮,麦饭吃起来粗粝难以下咽。小麦之所以会被“粒食”,是因为当时的条件下,面粉运输起来,极为不便,很容易受潮变质,所以只能将小麦囫囵运输。而战场之上,往往来不及或者没条件将小麦碾碎,筛成面粉,因此只能“粒食”。 关羽平时身为军官,吃的都是粟米饭,然而,前几日,军中其他的士兵,尚有面饼可以食用,但是到了今天,在阳城做好的面饼,已经消耗一光,而军需官又来不及磨制面粉,所以只能让士兵们吃麦饭了。 关羽略一愣神,手中的碗便不由自主的放回了小几上。 “哈哈,云长不必难过,你身为护军,理应吃得好一点,别的不说,单说今天你带人四处杀退妖贼,又奋不顾身的挖出了这条壕沟,保得大营安全,凭这两条功劳,就足够吃粟米饭犒劳了!”朱儁猜到了关羽的心思,出言劝慰道。 “将军,军粮是否?”关羽回过神来,低身向朱儁问道。 “粟米的确不多了。”朱儁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好在小麦的数量还够支撑十日。云长放心,三五日之内,公明必会从颍水送来粮草军资的。” 关羽点了点头,回头跟身边的士兵说:“去,也给我拿一碗麦饭来!” 士兵不解的望着关羽,朱儁也是一脸的惊讶,关羽见状,向朱儁解释道:“既然粟米已经不多了,那就留着给将军以及伤员吃吧,我还是吃麦饭好了,虽然粗了点,难道还能吃死人不成?” “好!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云长你果然有大将之风。不过,老夫年纪大了,胃肠不好,可就不能陪云长一起吃麦饭了。”朱儁笑道。 “哪里,将军乃是国之栋梁,天子的股肱,自然要保养身体,留为后用。”说着,关羽接过士卒送来的麦饭,大口的吃了起来。 吃完了饭,关羽不顾疲劳,带着护军,来到营垒上巡查。营垒的外面,一些汉军正在搬运黄巾军的尸体,这倒不是出于仁义或者人道主义要收敛敌方的尸体,而是要将尸体从墙根底下清理干净,免得成堆的尸体,成为了黄巾军进攻的垫脚石。 在搬运的过程中,有一些重伤但是还没有咽气的黄巾军士卒,汉军的士兵见了,直接拔出刀剑,结果了他们。关羽在墙上见状,纵身一跃,便跳下了营垒。 关羽在死人堆里不停的寻找着,最终,在一处营垒的墙根下,他找到了一个还没有咽气的黄巾军伤兵。 那名黄巾军的士卒见关羽过来了,挣扎想要拿起铁剑抵抗,关羽走上前,轻轻一脚,便把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踢到了一旁。他俯下身去,喝问道:“尔等的渠帅视你们如敝履,驱赶你们前来送死,你们又为何不惜命?还要如此奋勇当先的冲过来?” “哈哈哈……咳咳……”那名黄巾军突然笑了起来,口中血沫飞溅:“狗官,何必假惺惺!我等小民在你们眼中,从来就是狗屁不如,这会你倒惜起我的命来了?我这条贱命,曾经差点葬送在本乡的豪强手中,也曾经差点葬送在本县的滑吏手中,今日能奋死一搏,死在这里,也算不亏了!” 说话间,那名黄巾军口中的血沫越来越多,但是眼睛却越来越亮,口中低声唱了起来:“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哈哈,一想起乡里的那些豪家临死前的哀求,我这心里就痛快!如今,我这便要回到黄天太平世界去了,那里有我的阿父、阿母、阿姐、阿兄……”说着说着,那名黄巾军渐渐没了声气。 关羽长叹一声,心里也不知怎得,充满了惆怅。他攥紧了拳头,昂起了头颅,对着苍天,无声的大喊道:“弘农王!殿下!救一救你的子民们吧!” 【修改字数补丁】 第169章 合围 第七章合围 “阿嚏”,身在洛阳的刘照,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接过侯谨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 “殿下,可是着凉了?若是身体不适的话,今天就别外出了吧?奴婢自会去通知袁本初。”侯谨关切的问道。 “不妨事,我刚才只是觉得鼻孔里痒痒,才打了个喷嚏,并非着凉伤风。”刘照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外走。 今天,刘照是应袁绍的邀请,前去参加一场宴会,听说与会的名人贤士很多,所以刘照也想去见识见识,结交一番。 年初,袁绍刚刚为他血缘上的父亲,宗法上的叔父袁逢守完了孝——按照规制,侄儿给叔伯服孝,穿粗熟麻布制作的孝服,为期九月,称之为“大功”,是五服当中的第三等。 服完了孝,意味着袁绍可以出仕做官了,只不过,依着袁公子的脾性,他还想继续养望,待价而沽呢。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黄巾之乱紧接着便爆发了,朝廷又颁布了取消党锢的诏令,各地的党人,纷纷被朝廷征召,出任官职。这个时候,已经由不得袁绍继续稳坐钓鱼台了,他又不是真想当什么隐居不出的高人逸士,一旦错过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捷足先登了。 所以,当大将军何进聘用他担任掾属的时候,袁绍便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志高意满的袁绍回到京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高调的邀约在京的党人们,一起聚会,当然,他也不敢忘了邀请刘照与会,原因很简单,刘照身份尊贵,又亲近党人,此其一;刘照与他有过数面之交,情谊还算不错,此其二;他如今是刘照的舅舅何进的下属,而他的兄长袁基又曾经是刘照的下属,那就更应该进一步巩固这段交情,此其三。 自从刘宏颁布了大赦党人,解除党禁的诏令,朝廷便开始大量征召党人出来做官。例如袁绍的好友何顒,被司徒袁隗聘用为掾属;张邈,被太尉杨赐聘用为掾属;故太尉黄琼之孙黄琬,被朝廷征召为议郎,寻即外放为青州刺史,防备冀州的黄巾军窜入青州。 与袁绍一样,被大将军何进聘用为掾属的,还有刘表、王匡、鲍信等人。想来今日之会,这些人都会到场吧? 刘照的车驾刚刚驶入袁绍宅邸所在的巷子,立刻就有守候在巷口的仆役,飞奔回去禀报袁绍。袁绍听了,立刻带着一干人等,出来迎接刘照。 “我有何德何能,敢劳烦诸位贤士在门口迎接?”看到大门两侧,恭恭敬敬的侍立着等候自己的袁绍等人,刘照赶忙下车,拉住袁绍的手,口中谦逊一番。 “殿下毋须自谦。”袁绍笑道:“殿下贤名远播,人所共仰,臣等出门迎接,是应当的。” “君臣之礼不可废也,殿下身为皇长子,我等岂能在礼节上有所亏欠?”说话的,是一个身高八尺有余,面色白净,须髯甚美的男子。 “不知这位先生是?”刘照向袁绍问道。 “这位是鲁恭王之后,山阳名士刘表刘景升。”袁绍道。 “哦,原来是‘八俊’之一的刘景升,失敬,失敬!”刘照向刘表拱手行礼,刘表也赶忙还礼。 “罢了,罢了,等进去安坐之后,再向殿下一一介绍吧,否则大家在门口相互揖让,成何体统。”袁绍笑道。 众人闻言,也都是一笑,袁绍拉着刘照的手,带头进了大门。 到了屋中落座之后,袁绍向刘照一一介绍来宾。除了刘照之前就认识的何顒、张邈、王匡几人外,与会的还有韩馥、刘岱、刘繇、许靖、孔伷、乔瑁、鲍信等人,这些人,不是当世的名士,便是公家子弟,身份都非同小可。 刘照细细一寻思,暗中一拍大腿:“这些个位,不都是历史上割据一方的诸侯么!如今倒是有幸在袁绍这里聚齐了。” “怎么这次没有看到许子远?”刘照听袁绍介绍完毕之后,突然觉得好像比上次少了个人,略一回想,原来是少了许攸这个家伙。 “家叔周阳公去世的时候,许子远曾来汝南吊唁,自那之后,他便杳无音讯,连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袁绍叹了口气,脸上一副遗憾的样子。其实,许攸的去向和最近的举动,他是一清二楚。 当日,许攸找到居丧中的袁绍,继续向其推销“废黜刘宏,拥立新帝”的那一套想法。可是袁绍怎么肯贸贸然的跟着许攸去冒这份风险?便婉言拒绝了。结果许攸见袁绍不肯参与,便转而去寻找其他人,最近,听说他与当世著名的方术之士,平原人襄楷打得火热,也不知道在一起谋划些什么。当然,这些话,袁绍就不好跟刘照说了,眼下,他巴不得跟许攸撇清关系,免得许攸的愚蠢举动牵连到自己。 “难得殿下还惦记着许子远。此次相聚,除了许子远,还少了曹孟德。不过孟德跟着卢公去了冀州平定妖贼,前途无量啊,来日大军得胜而归,少不了搏个万户侯回来。”袁绍笑着说道,只不过言语里有一股怎么也掩饰不掉的酸气。 “妖贼势大,卢公此番去冀州,肩上的担子不轻呐,这么多天了,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来,我这心里,也是惶惶不安啊。”刘照道。 “听说殿下把门下的剑客、豪侠都派了出去,有这些熊虎之士,还怕破不了那些贼人吗?听说,颍川那边,朱中郎将已经传回了捷报,他们刚入颍川,就大破了万余妖贼,立下首功的,便是殿下府中的郎中徐公明,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呀。来,大家举杯,为我汉军击破妖贼干一杯!”袁绍说着,举起了酒杯,率先一饮而尽。 “妖贼裹挟了不少的百姓,朝廷除了武力剿除外,还须以仁德安抚。而今王子师出任豫州刺史,希望他能够恩威并用,安抚豫州的人心。”说话的,乃是许靖。 这位历史上蜀汉政权的司徒,如今刚刚出任尚书郎,并负责官员的选举任用。他之所以能够被委以“典选举”的重任,是因为他在家乡的时候,就以评定人物高低而著称。 说起汉末时期的人物评论,人们第一印象便是汝南的“月旦评”,其主持者,便是汝南名士许劭及其从兄许靖。 也许是应了“同行之间才是吃果果的仇恨”这句话吧,许劭与许靖兄弟两人之间,或许是因为在评定人物时有过分歧,导致两人的私人感情并不怎么好。许劭担任汝南郡功曹掾的时候,对从兄许靖是各种的刁难与排挤,导致许靖迟迟无法在本郡获得一官半职。直到颍川人刘翊担任太守之后,才任命许靖为上计吏。 上计,就是地方上的各个郡国,在每年九月的时候,派人去京师,向朝廷汇报本郡这一年的人口、赋税、狱讼等方面的资料,而朝廷也籍此来考察各地的治绩。 东汉有一项政治风俗,那就是郡国派去上计的官员,有可能会被朝廷征聘为郎官,进而转任为其他职务。而许靖,就是在今年九月上计的时候,被朝廷征聘为郎官的,黄巾之乱爆发后,他又被任命为典选举的尚书郎,负责选拔任用刚刚被解禁的党人为官。 “王子师到任之后,大力聘用当地名士作为掾属,想来很快就能稳定住豫州的人心了。只不过,我听说,王子师想延请慈明公出山,却被慈明公给婉拒了?”张邈问道。 “慈明公那是为了报答周阳公的知遇之恩,所以自愿为周阳公服孝三年,因此不能应征。慈明公的这份心意,实在是难得啊。”刘表叹道。 袁绍嘴上也称颂了荀爽几句,不过看他的神色,更多是在为自己家族的声望而洋洋得意。 接下来的谈论,便逐渐变得没有营养起来,在座的这些人,大多都是擅长清谈,但是拙于实务的人物,特别是那位孔伷,号称“嘘枯吹生”,高谈阔论起来,头头是道,但是一点实干之才都没有。刘照听着,渐觉无趣,于是找了个借口,先行告退了。 与刘照一同告辞的,还有鲍信,刘照微微一笑,他知道,鲍信此人,虽然与袁绍友善,但是他的性格和作风,却与另一位好友曹操更合得来,所以对今天的这一场的宴会,鲍信恐怕也是深感无趣吧? 不过虽然无趣,但总算又认识了几位汉末有名的人物,也算是不枉此行了。再想到徐晃立下了大功,荀彧也已经被王允举为茂才,刘照的心情,十分的愉悦,甚至感觉坐下的马车,也变得格外轻快了起来。 然而,回到芳林园之后,刘照却发现侯振正面色凝重的在崇光殿门口来回踱步。看到刘照的车驾抵达,侯振赶忙快步小跑过来,双手呈上一个木匣,道:“殿下,徐司马从颍川送来急报。” “哦?都说了什么?”刘照看到木匣上封印已经被打开了,知道侯振已经先行拆阅过了这封急报,便一边从匣中取出简册,一边让侯振先说。 “殿下……朱郎将被妖贼给围困在阳翟城外了!”侯振答道。 刘照面色一沉,匆匆的打开了简册,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心里一股凉意直窜上了头顶。 朱儁依旧如历史上一般,小看了黄巾军的战力,轻兵冒进。只不过这一次,他居然被黄巾军的五六万大军给死死的围困在了阳翟城边的一座小山上。看到此处,刘照的脑海里,不由得冒出了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马谡”。 不过看徐晃的描述,朱儁比马谡倒是要高明许多,至少,朱儁背水立寨,倒不怕被敌人切断水源。可是,这样继续围困下去的话,迟早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天啊。 刘照的手紧紧的捏着简册,指节都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刘照兀自不觉。该怎么办?搬救兵?可是到哪搬救兵去?来不来得及? “去大将军府。”刘照喝令道。 见到何进之后,刘照来不及与舅舅多寒暄几句,便直接将来意说了。谁知,听完之后,何进也蹙起了眉头。 “殿下,这事不好办呐。”何进道:“如今我手头可是连一点多余的人马都没有了,各地新募的士兵,至少还得两三个月才能到达。无论如何,我都先要保证洛阳的安全啊,只要洛阳不失,即便朱郎将败了,大汉的根基犹在,还有反击的本钱……” “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了?”刘照不甘心的问道,何进闻言,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法子倒也不是没有。”闻讯赶来的何咸说道。 “还请阿兄明示。”刘照闻言,精神一振。 “徐公明不是还在阳城,没有陷入包围吗?不如给徐公明一道命令,让他节制周围阳城周围的所有兵马,允许他便宜行事,以徐公明之能,或许事情还能转机。”何咸道。 刘照长叹一声,何咸的法子,也说不上有十分的把握,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可用了。想到此处,刘照将目光投向了何进。 “也罢,前次徐公明立下了大功,本就该封赏、加官。这样吧,我即刻表奏徐公明为军司马,行讨虏校尉,让他相机行事,解救朱郎将吧。”何进说道。 从大将军府出来之后,刘照倚在车窗上,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心中暗暗祝道:“公明,一切可全靠你了,云长,你可要撑住啊。” 两天前,阳翟城外。 汉军大营之中,朱儁满面烟尘,正在和关羽等人商讨军情。 当天下午,黄巾军又组织了两拨进攻,派出的,依旧是杂兵和流民。不过,这两波攻击比起早上的那一波进攻,已经乏力了许多,士卒们的士气,也远不及早上的那一波高昂,好几次冲锋,黄巾军的士卒还没有到达汉军营垒的墙下,就已经被击溃了。 然而,黄巾军的三支精锐主力,却始终没有动弹。而且,在发动进攻的同时,黄巾军也着手在山下修筑了一道简易的栅栏,并在当地安营扎寨,摆出了一副要把汉军围困到死的姿态。 “将军,以麾下之见,早上的那一波攻击,虽不是黄巾贼的精锐部队出击,但那些人明显都是太平妖道的核心徒众,对妖道的那一套妖言,深信不疑,所以才会舍生忘死的冲锋。而到了下午,那些核心徒众死伤太重,贼军便只能以普通徒众,甚至是裹挟而来的流民攻城了,所以效果远不及早上的那波。”关羽分析道。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不管怎么说,妖贼想要消耗我军箭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如今营中的箭矢,已然告罄了。到了明天早上,就算妖贼驱赶手无寸铁的流民来攻城,我军也只能放任他们冲到墙下,再与其肉搏了。”朱儁叹了口气:“只希望公明的补给,能早日送达罢!” “启禀将军,白天派出去的斥候,有一人回来了,口称有重要的情报禀告将军。”门口的一名卫兵进来禀报道。 “快带他进来!” 不多时,那名斥候便进了大帐,朱儁一见,吃了一惊,只见那名斥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到了大帐之中,衣服上兀自滴着水。如今天气已经转寒,那名斥候冷得浑身不停的发抖。 “快,先坐到火堆边再说话。”关羽有一点越俎代庖的发令道。 斥候坐到火边之后,朱儁开口问道:“你是从河里过来的?” “是。”斥候答道:“麾下这一组斥候,本是向着西边而去的,结果在半路上,麾下等人发现,贼军有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正在向阳城方向进发,想必是要截断我军与阳城之间的联系。麾下等人商议过后,决定让麾下回来报讯,而其他两人则抢在贼军的前面,赶去阳城报警。麾下回来的时候,发现山下已经被贼军给围的水泄不通了,因此只能等到天黑的时候,泅水来到寨中报信。” 朱儁闻言,与关羽相视一眼,发现对方的眼中,尽是惊骇之色。半晌,朱儁苦笑道:“这个波才,还真是滴水不漏啊。如此一来,公明能守住阳城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护送补给过来。” 关羽略微想了片刻,转而问那名斥候道:“你可曾观察过贼军的营寨?他们的防御如何?” 斥候道:“下午贼军筑营的时候,麾下曾经远远观望过,除了木栅,他们还在地上挖了不少的壕沟和陷马坑,我军想要突袭,恐怕不容易。” “好了,你且先回去烤干衣服,歇息去罢!”朱儁道。 斥候走后,关羽叹道:“本想贼军若是防备疏漏的话,便由麾下率骑兵,乘夜突袭他们一次,或许能击溃一路。不想那波才居然防备得如此周全。” “贼军人多势众,自然有足够的人手,一边发动进攻,一边却能一个下午便修建好营地、障碍。再这样呆下去,恐怕我军只会越来越被动,实在不行的话,我军便只能乘早强行突围了。”朱儁道。 “如果将军决意突围,麾下愿为先锋,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关羽双手抱拳,昂然应道。 第170章 及时雨 第八章及时雨 “看来贼军又得了援兵,情势于我军,是越来越不利了。”第二天,朱儁在墙头遥望着黄巾军的营地,只见从阳翟方向,又来了一大队人,其中百姓打扮的占了大多数,只有少数人头裹着黄巾,手持兵刃,在队伍的前后押送。 队伍到了山下后,立刻被分派到了各处营地之中。望着营地里越来越密集的人群,朱儁无奈的笑了一笑。 “妖贼如今也算是撕破了脸面,开始强行掳掠百姓补充兵力了。只可怜了那些百姓!”关羽叹道:“将军,敌军势大,是否还要按原定计划发动突围?” “不突围的话,早晚都是个死。还不如乘贼军的援军刚到,还没有布置好防御,我军先行出击,或可一举成功。”朱儁道。 “麾下愿为先锋。”关羽闻言,立刻向前请命。 “不,云长,对方设下了木栅、壕沟、陷坑等诸般障碍,你带着骑军出击,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还是以步军为先导,你带领骑兵居中策应,以防贼军仗着人多,从侧面包抄我军。”朱儁道。 “将军,我率领的护军同样可以下马步战,护军的衣甲齐全,又携有大盾,正好可以冲锋陷阵……”关羽一言未毕,就被朱儁给打断了: “云长,你有此心,勇气可嘉。但是你所属的护军,乃是我军的精锐,人数又少,若是放在第一线参战,如何消耗得起!还是等步军打开缺口,你再率骑军,一举突出重围。” 这明显是要把步军当成炮灰了,关羽对此虽然略有微词,但是关键的地方,倒不是把步军当不当成炮灰的问题,而是朱儁此举,大大违背了用兵的基本原则。 “将军,请恕麾下直言……突围向来讲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成功。如今敌军势大,我军想要成功突围而不被敌军陷住,就要快速击溃敌军某部,为我军打开一个缺口。如今将军仅让步军出战,既无强兵悍卒,又无勇将当先,恐怕很难击败敌军。一旦敌军反应过来,派兵增援,那我军便有陷入重围的危险啊。” 朱儁微微苦笑一声,道:“云长,我的意思,是让步军向东猛攻敌营,而你则乘机往西突围……” “将军不可!”关羽闻言大惊失色,东边是往阳翟方向,而西边则是往阳城方向,如果全军突围的话,自然最好是向西突围,可是朱儁如此安排,岂非以步军吸引敌人,好让自己逃出重围? 朱儁见状,喟叹一声,道:“弘农王将他手中的宝贝交付于我,我又岂能让其损毁在这里。云长,你带着护军以及其余的骑军,杀出重围,去阳城与公明汇合吧。我料敌不明,又不听忠言,轻兵冒进,以至于此,只能以一死来谢罪啦。” “将军休要如此说话!”关羽道:“弘农王养我等,岂是为了充当玩赏之物?此次从征,我等都是报着为国效死之心而来的,并非为了混资历和功劳。况且,身为护军,却失陷了主将,我还有何面目去回去见弘农王?” “云长啊,其他的卫士若是战死于此,倒还罢了,可是你与公明,都是难得一见的上将之才,日后弘农王安定天下,少不了要依靠你们。如今因为我的过错,将你陷在此处,我也没脸回去见弘农王啊。我年将五十,垂垂老矣,恐怕无福为弘农王效力了,而云长年纪尚青,前程无量,日后正好可以辅弼弘农王。以我老朽之身,换云长一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朱儁道。 “将军不可!若是将军执意如此,那麾下只好以下犯上,冒犯将军了。此次出征之前,弘农王就曾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保护好将军。如果将军非要一心求死的话,麾下就算是绑,也要把将军给绑回去!”说着,关羽不由得向前走了两步,逼近了朱儁。 “哈哈,想不到我居然能得弘农王如此的厚爱。”朱儁笑得有些悲怆:“回想起临行之前,弘农王就曾经告诫我,不可以轻敌冒进,可是我却以为那不过是小儿之言,当不得真。没想到,一切都不出弘农王所料。以前听人称颂弘农王年少睿智,我总觉得那不过是夸大之言,阿谀之辞,如今看来,人言不虚啊。” “将军,如今可不是感慨的时候,究竟要如何行动,还请将军下令。”关羽说道。 “还下什么令,我若是下令步军出击,云长岂不是就要上来捆我了?”朱儁朝着关羽开起了玩笑。 “将军……”关羽被朱儁的冷笑话给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罢了,传令各营军士,修补各处损坏的墙垒,准备抵御敌军的进攻罢。再传令给军需官,从今日起,自我以下,所有人的口粮减半。”朱儁面色沉静的下着命令:“既然你我都不好向弘农王交待,那索性就在这里死守罢,只希望皇甫义真能快点来赶来救援。” 朱儁把脱困的希望,都寄托在了皇甫嵩的身上,但是,显然敌方的统帅波才,也意识到了这点。为了在皇甫嵩到达之前,就先将朱儁击破,波才拿出了自己自己真正的本钱——人数约有一万五千余人的精锐部队,开始进攻汉军的营寨。 此时的汉军,箭矢已经基本告罄,库存仅余的箭矢,以及从尸体上回收来的部分箭矢,被聚集在一起,供箭术最好的三百多名弓手使用,不到紧要关头,绝不放箭。 而此番进攻的黄巾军,却是装备齐全,长短兵刃、盾牌盔甲以及弓弩一样都不少。当他们逼近到距离汉军营寨还有两百余步的时候,弓弩手们便纷纷上弦搭箭,开始向墙头的汉军射击起来。 无可奈何的汉军,只能躲到墙垒后面,眼睁睁的看着黄巾军的士卒逼近墙垒,搭起梯子,攀援而上。 当黄巾军的士卒攀上了墙头,立足未稳之际,憋了一肚子气的汉军士兵,呐喊一声,挥舞着兵刃,和黄巾军杀在一起。 这一批的黄巾军,显然是波才精心选拔出来的,他们大多是二三十岁的青壮年,身强力壮,虽然阵列方面的训练有所亏欠,但是仗着年富力强,他们的个人战斗力,还是相当不俗的。 而黄巾军的对手——汉军的军士,有相当一部分是北军的“世袭子弟”,虽然身体素质也算是不错,但是由于平时疏于训练,他们的武技也是平平,何况北军的待遇优厚,这些军士也算是生于小康之家,因此他们的战斗意志,甚至还不及那些出身贫寒之家的黄巾军士卒呢。 其余从各地招募来的材官,战斗力也就和眼前的黄巾军士卒相若;唯独从三河地区招募来的骑士,无论是武备还是个人素质,都要比其他人强上很多。 毕竟,家里能养得起马的,经济条件都还算不错,足以置备一整套武器盔甲,能吃饱吃好,身体的营养够足,也有足够的闲暇时间来习练武艺。 但是,这样的人家,在土地兼并严重的汉末,已经不多见了。这一次朝廷征召到的三河骑士,能够自己备得起马的,还不到三千人,幸亏刘宏准了皇甫嵩的奏章,将騄驥厩的几万匹的好马充作军用,这才让那些备不起马的三河骑士们,得以重新披挂上阵。 也就是说,从战力对比上看,除了关羽率领的护军,以及一千余名三河骑士外,剩余的汉军士兵,战斗力与眼前的这些黄巾军的精锐士卒,相差不远,而在人数对比上,汉军则处于绝对的劣势。 朱儁到达阳城的时候,手头有一万余人的兵力,再经历了昨天的苦战之后,除去伤亡,可以参战的兵力,已经只有八千出头。而黄巾军不仅有一万五千余人的精锐部队一动未动,而且在投入战斗的时候,是用精锐部队掺杂着普通的黄巾军士卒,甚至是刚拿起武器的流民一起发动攻击。 况且,汉军缺乏箭矢,无法用远程打击让那些士气不高的普通士卒以及流民早早的溃逃,只能任他们攀上墙头。而在白刃战中,就算那些流民的武艺再差,也要耗费汉军士兵的不少体力才能将其杀死,甚至当汉军士兵处于人数劣势的时候,这些刚学会如何挥舞兵刃的流民,反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汉军士兵与黄巾军苦战的时候,他们从旁一刀一枪,往往就能杀死一名汉军士兵。 关羽和他率领的护军,再次成为了战场上的救急队。仗着盔甲坚固,武艺精良,他们屡屡杀退了黄巾军的进攻,而己方只有几人负了轻伤。但是,身上穿着如此厚重的盔甲,还要四处奔跑救急,再加上频繁的搏杀,护军们的体力很快就透支了。 关羽不得不率领护军,暂时退回了第二重营寨当中,略作休息。关羽很清楚,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厚重的盔甲反而会成为累赘,使士兵的行动变得缓慢、笨拙,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参与战斗的话,恐怕会造成很大的伤亡。虽然此次从征,大家都是抱着马革裹尸而还的气概出来的,但是不必要的伤亡,还是要避免的。朱儁说得没错,这些卫士,可都是弘农王的宝贝,换了关羽自己,照样也不得不多加小心。 关羽的护军的可以乘机歇息,但是其他的汉军军士,却没有这个待遇,他们只能机械的挥舞着武器,扛下一拨又一拨的攻击。 好在汉军驻扎的这座小山,虽然只是个小山丘,但是好歹还是有一点险要的地形的,这就让黄巾军无法全面铺展开兵力,八面围攻汉军了,他们只能从几处地势比较平缓的地方发动进攻,因此,虽然攻击一波接着一波,但是局部战线上的兵力密度,汉军并不逊于黄巾军,这才勉强抵挡住了黄巾军的进攻。 厮杀几乎持续了一天,黄巾军在精锐部队歇息的时候,就会派遣那些未曾出动过的杂兵以及裹挟来的流民,继续向汉军发动进攻,企图将汉军拖垮。好在朱儁时刻观察着黄巾军的动向,一旦发现黄巾军是派了杂兵和流民前来袭扰汉军,就果断的派弓手阻击,或者派遣骑兵出去驱赶。那些杂兵和流民,若是仗着人多势众,白兵相交的话,或许还能支撑一会,但是面对箭雨的打击,以及骑兵的冲击,他们很快就被击溃逃散了。 正因为如此,汉军才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没有被黄巾军逼迫得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傍晚,黄巾军终于收兵罢战了。疲惫的汉军士兵胡乱的坐在地上,累的胳膊都举不起来。在军官们的催促下,他们勉强站起身来,开始清扫战场,埋锅造饭。 锅中的麦香传出来之后,士兵们的脸上,才泛出了一丝的欢喜,他们狼吞虎咽的吃起了粗粝的麦饭,仿佛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当然,也有部分士兵太过疲累,反倒没有了胃口,甚至有几个人,手里还端着碗,人却已经睡着了。 大帐里,关羽卸下了盔甲,脱去了上衣,随军的医工正在帮他包扎伤口。在白天的战斗中,关羽仗着衣甲厚实,冲入了敌军的人群当中,接连斩杀五人,但是很不幸,一柄长矛从扎甲肩部的缝隙间刺入,伤了关羽的肩膀。好在矛尖被扎甲卡住了,而且关羽也很快就斩杀了那名矛手,所以伤得不是很严重。饶是如此,近几天内,关羽就别想提得动那面厚重的大盾了。 朱儁眉头深锁,叹道:“云长,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你给捆起来,然后让骑军护送你突围啊。” “哈哈,将军说笑了。”关羽洒然的一笑:“区区小伤,还奈何我不得。今日一战,贼军主力尽出,可是依旧没有占到便宜,我看那波才,也要百爪挠心,进退维谷了。” 朱儁笑着点了点头,但是心里依旧十分沉重,今天的伤亡情况,暂时还没清点上来,但是凭白天所见的情况,依据往日的经验判断,恐怕明天能够完好无损的站在前线的士兵,就只有五千了,就算他狠下心来,让伤势不严重的士兵也参战,恐怕最多也就能再拼凑出三千伤兵来,而山下的黄巾军,就算主力精锐今天损伤较大,但是他们依旧可以从四周源源不断的掳掠、裹挟百姓来补充兵力,到时候,由精锐部队驱赶着流民一道来攻,照样能让汉军士兵疲于招架。 果然,第二天一早,黄巾军继续发起了进攻,采用的战术,就是朱儁早就料想到的,以流民为前驱,精锐部队在后面驱赶、督战的模式。 若是放在平时,汉军只需一阵箭雨,就能将前面的流民击溃、驱散,如果流民反冲回去的话,说不定还能将后方的黄巾军也给冲乱了。 但是,此时汉军手中的箭矢,已经越发稀少了,只勉强够攻击其中的一路。而此时一天的大战才刚刚拉开序幕,这些残存的箭矢,还得等到士兵力竭的时候,再做支援之用,哪能一开始就浪费掉呢? 接下来的战斗,依旧是那么的单调却又残酷,双方的士兵,白刃相交,血肉横飞,用最惨烈的方式,相互交换着生命。 拼杀持续到了下午,正当汉军感到疲惫不堪,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大营里突然传来一阵喊声: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汉军的士兵听到这个消息后,也顾不上是真是假,一个个仿佛觉得身体里突然又蹿出了一股力气,一时间士气大振,将黄巾军一鼓作气的赶出了营寨。 听到汉军营寨里喊声如潮,人心振奋,黄巾军也不禁生出了怯意,草草的结束了这一波攻击后,暂时退了回去。 “援兵何在?从哪里来的?”朱儁听到呼喊,赶忙喝令身边的亲兵前去查探。 不多时,亲兵便回来禀报了:“启禀将军,不是援军来了。” 看到朱儁的脸上先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继而又勃然大怒,那名亲兵赶紧接着说道:“将军,是徐司马送来的第一批军资到了,有大小二十只船呢。” “哦?去看看!”朱儁登时喜上眉梢,起身就往大帐外走去。 营寨靠近颍水的那一头,汉军在滩涂两边设下了木栅和拒马,保证每天取水时不受黄巾军的干扰。而且朝着颍水方向的营垒也修得很近,整个河滩都在弓弩的覆盖范围之内,所以黄巾军一直没有从这边发动进攻。 河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二十艘船只,他们正在试图往河滩上停靠,船上的船夫跳下了水,带着绳索游到了河岸边上,然后岸上的人一起用力,将船拉上了河滩。由于没有现成的码头,所有的船只能冲到河滩上,然后再把物资从船上搬下。 朱儁一声令下,在河滩两边的木栅后,加强了军力防备,然后调遣士兵,火速将船上的物资搬运回大营之中。 “徐公明啊徐公明,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望着流水一般从船上搬回来的物资,朱儁紧绷了一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第171章 寒铁锁颍水 第九章寒铁锁颍水 黄巾军也很快就发现了河边的异动,他们当然不会坐视汉军获得补给,因此黄巾军立刻组织精锐部队,向河滩两侧杀来。 朱儁见状,丝毫不敢再有所保留,他命令所有的弓手汇集到河边的营垒之上,不再节省箭矢,但求能够击退敌军,让物资安全运回大营之中。 颍水与小山之间的河滩并不宽阔,窄处仅有五十余步,宽阔处也不过两百余步,完全处在弓弩的覆盖范围之内。经过了几天战斗之后,这些精选出来的弓手,已经练就了强韧的战场心理素质,像几天那样贸然发箭的情况,如今已经基本不会出现了。弓手们在营垒之上,面色沉静的等待黄巾军冲到了木栅前,与栅栏后的汉军开始隔着木栅相互刺击的时候,方才拈弓搭箭,从侧面向着黄巾军狠狠的射去。 在先前的战斗之中,黄巾军以为汉军的箭矢已经消耗一空,所以才如此大胆的从汉军的营寨下径直而过,进攻河滩上的木栅。没想到,朱儁宁可在前两天陷入白刃相接的苦战,也要咬牙留下了一些备用的箭矢,因此,黄巾军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况且还是侧面被箭,一下子就被射倒了很多人。 虽说担当此次进攻的,乃是黄巾军的主力精锐部队,但是陷入此等绝境之中,就算是精锐部队,也很难撑不下去。最后,黄巾军的士卒纷纷扔掉了武器,掉头往回就跑,恨不得爹娘给他多生出两只脚来。 看到己方对河滩的强攻失败而归,黄巾军立刻派出了大量的弓弩手,一边向汉军的营垒发动压制射击,一边用火箭向着河滩边上的船只射了过去。 朱儁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幸亏黄巾军刚才吃了苦头,不敢太过靠近汉军的营垒,只能远远的发箭,所以火箭的命中率相当的低,偶尔有一两支落在了船上,也会被汉军及时的扑灭。 但是随着营垒上的汉军弓手被压制得不能抬头,黄巾军的阵线,也在慢慢的推进,再这样下去,河边的舟船迟早会被黄巾军的火箭焚毁。 “将军,让麾下率骑军出去将他们驱散吧。”关羽提着刀,面色疲惫的说道。 “这……云长,你不要紧吧?”虽然心里赞成关羽的意见,但是看到关羽眼下的情状,朱儁还是犹豫了起来:“要不让其他人率骑军出击吧?” “麾下没事……”关羽刚要说自己身体无碍,结果牵动伤口,忍不住眉头一皱,倒吸了一口凉气。 “罢了,还是让其他人率军出击吧,云长,你且先歇一歇,养一养伤口,否则伤口迸裂就麻烦了。”朱儁说着,便向亲兵发起号令来:“传令给韩福、孟坦二位军侯,让他二人各率五百骑军,下去把贼军的弓弩手给我驱散了,但是不可追击出太远的距离。” 亲兵答应了一声,立刻前去传令了,不一会,就听到战马嘶鸣,马蹄声腾,两队骑军从两侧的寨门一涌而出,杀向了河滩边上的黄巾军。 关羽站在营垒上,手里捏了把汗,这一千多骑军,可是汉军最强的战力了,如果损耗太多的话,到了那万不得已的时刻,却让他拿什么把朱儁救出去?况且这些三河骑士们这几天充当步卒,奋战在第一线,体力消耗也很大,此次出击,也不知道吉凶如何?唯一令关羽感到的安慰的,大概就是骑军的马匹这两天没怎么出动,在营中养足了精力,此次出击,倒不怕马力有所不足。 很快,汉军的骑兵就与黄巾军的弓弩手撞在了一起。由于黄巾军方才的第一波攻击损失惨重,又欺汉军人少,料定汉军不敢出营,所以第二波派出的弓弩手,居然派遣没有足够的步兵充当掩护。这样一来,没有严密的长矛阵做抵挡,黄巾军的阵列很快就被汉军的骑兵给撕裂了。 “哼,那波才毕竟还是有疏忽的时候嘛。还以为他是孙吴附体,韩白复生了呢。”朱儁看着汉军的骑兵如砍瓜切菜一般的杀戮着河岸上的黄巾军,心里登时念头通达,这几天以来所积累的郁气,一扫而空。 黄巾军看到情况不妙,又从大营中派出了部队进行支援和接应,朱儁在墙垒上看到黄巾军的动向,当即命人鸣金,通知下面的骑军收兵归营。 显然韩福、孟坦二位军侯也非等闲之辈,远远的看到黄巾军大营中人影攒动,往来奔走,心知黄巾军这是要派人来支援接应了,于是他们各自聚拢了兵马,调头返回营寨,此时,营垒上的铜锣,也将将被敲响了。 所有的军资,终于被完好无损的搬回了大营当中,军需官尚在清点,但是朱儁已经等不及了,将船队的头领的唤来,问了个究竟。 “启禀将军,徐司马此次运来的军资,主要是箭矢,共有十万支。徐司马说了,两军相持,弓矢为先,因此箭矢是万万不能缺少的。军士的口粮可以减半,但是迎敌的时候,箭矢却无法减半,所以这一次送来的补给,大半都是箭矢。”押送军资的,是一个名叫卞喜的军侯。 “很好,公明果然明于军略。”朱儁赞叹道,转而,他又问起了阳城的状况:“听说贼军已经派遣了一支两万余人的部队去了阳城,不知阳城眼下状况如何?能否守得住?” “启禀将军。”卞喜答道:“贼军初至的时候,只是在阳城的东南方向扎下了营寨,截断了阳城与大军之间的联系,但是并未围攻城池。所以徐司马便乘机安排好了这批物资,命麾下先行送过来。不过,城外的贼军当时已经发现了我军的动向,率军前来阻截,幸亏走的是水路,又有徐司马掩护,所以船队得以安然无恙的离开阳城。只是贼军从此有了防备,徐司马恐怕在短时间内,很难再送来第二批军资了。” “罢了,世间哪有万般周全之事?有了这十万支箭矢,我军又能支撑好几天了。”朱儁道:“皇甫义真与我同期发兵,算着他的路程,也该到达阳翟了吧?” 颍川郡,长社县城。 皇甫嵩打马走在长社的街道上,两边的街巷当中,依旧不时的传出杀喊声,他身边的亲卫一个个手按在刀柄之上,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经历了两天的苦战,皇甫嵩终于击溃了黄巾军彭脱所部,攻下了长社县城。此时,虽然城门与城墙已经被汉军拿下,但是各处街巷之内,尚有不少黄巾军残部在负隅顽抗。看样子,今天晚上,皇甫嵩能否在城中睡个安稳觉都很难说。 皇甫嵩刚到县衙,尚未坐稳,便有人进来禀报说,长社钟繇种元常在外求见。皇甫嵩闻言,赶忙起身亲自出门迎接。 钟繇何许人也?竟然能让皇甫嵩如此礼遇? 看过三国的人都知道,钟繇是曹魏的重臣,位至相国,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儿子,那便是与邓艾一起灭了蜀汉的钟会。 只是眼下,钟繇的身份还不足以让皇甫嵩如此礼敬,他之所以能让皇甫嵩亲自出门迎接,是因为钟繇的曾祖父钟皓,乃是闻名天下的贤人,虽然已经去世多年,但是皇甫嵩依旧不敢对钟皓的名头,有半点的失礼。 “某何德何能,岂敢当将军如此厚礼。”看到皇甫嵩亲自迎了出来,钟繇赶紧行礼拜见。 “君乃季明公的后人,我又岂敢以区区官职自大?何况元常的令名,我也是耳闻已久了,此番我率军讨伐妖贼,还请元常为我多多谋划。”说着,皇甫嵩携着钟繇的手,一起走进了县衙的大堂。 “元常此来,所为何事?”分宾主坐定后,皇甫嵩开口询问起了钟繇的来意。 “在下受乡中父老的嘱咐,特来劳军。”钟繇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册竹简,双手奉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皇甫嵩结果竹简一看,无非是粮草酒肉之类。他放下竹简,笑道:“劳烦乡中的父老了。不过,军中的粮草尚且充足,倒不是急需之物。而今我身边最缺的,就是元常这样的人才,我想厚颜请元常随军参议军机,不知元常可愿赏脸啊?” “将军见外了,妖贼肆虐颍川,我身为颍川土著,自然要为家乡的安定尽一点心力。蒙将军不弃,我愿追随在将军的鞍前马后,以尽绵薄之力。”钟繇答道。 “如此甚好!不知元常对眼下的战事,有何高见?”皇甫嵩问道。 “将军,妖贼裹挟百姓,声势浩大,我军自然不能与其硬拼。然而贼军不谙兵法,阵列散乱,遇到突然袭击,往往便会全军溃逃。结合贼军的这两个特点,为今之计,我军应当先稳稳的守住长社,然后派遣骑军四下探查贼军的动向。贼军裹挟的百姓太多,只有不断的攻陷郡县,方能获得充足的补给,而我军就要抓准他们分兵攻击各处的机会,集合兵力,将其一一击破。如果贼军恼羞成怒,率军前来与我军决战,则我军可以沿途不停的袭扰贼军,让其疲惫不堪,等到了城下的时候,再以逸待劳,一举将其击破。而若贼军保守城池,龟缩不出,我军则可以联络各地的豪强义民,将其分割包围在城中,到时候贼军的粮草不济,必会自乱阵脚,那时我军乘乱攻城,定能将贼军一举成擒。”钟繇娓娓而谈,将汉军与黄巾军的优劣一一对比分析,并制定出了相应的对策。 “元常果然高明。”皇甫嵩赞道,虽然钟繇的这些看法,皇甫嵩早就有成竹在胸了,但是钟繇能说得头头是道,并且与皇甫嵩的看法相合,这就说明对方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并非只会闷头读书的腐儒。 其实,皇甫嵩礼聘钟繇出山相助,无非是想借助钟繇颍川望族子弟的身份,获得颍川当地各家豪族的支持,有了这些豪族的支持,皇甫嵩在颍川的作战,才能够如鱼得水。而钟繇的才学见识,不过是添头罢了。 正说话见,亲兵又进来禀报:“启禀将军,方才巡哨在城外截住了一名骑士,声称是朱郎将派遣来的信使,想要面见将军。” “带他进来罢。”皇甫嵩吩咐道,转而他又向钟繇解释道:“听说朱公伟早就攻下了阳城,想必是派人来约我一起夹攻阳翟。” “将军不可。”钟繇道:“阳翟虽是郡治所在,意义重大,但是那波才聚众十万,屯集在阳翟,我军若是贸然进攻,定会寡不敌众。而且,如今彭脱据守颍阴,窥伺一旁,如果将军率军进攻阳翟的话,彭脱正好有机会袭击将军的后路,到那时,我军可就危险了。” 皇甫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此时,朱儁的信使,也已经来到了大堂当中。 “麾下拜见皇甫郎将,奉朱郎将军令,特来与将军商讨合击阳翟的日期。”信使说道。 皇甫嵩望了钟繇一眼,道:“如今彭脱所部的贼军据守在颍阴,我军也不能轻易出兵。还往使者回去禀告朱郎将,请他守住阳城,先伺机收复阳翟附近的县城,调动波才的兵力,在野战当中寻机歼灭贼军,等贼军的元气大伤之后,再商讨合兵进攻阳翟的日期。” 使者闻言,登时愣了,好半天,他才期期艾艾的说道:“启禀皇甫郎将,朱郎将已经进兵至阳翟城下,筑起了营寨,与贼军相持了。” “什么?”听了使者的话,皇甫嵩与钟繇都是大吃一惊。 “哎呀,这个朱公伟,好歹也是朝中的宿将了,怎么会如此的轻敌?”皇甫嵩叹息道:“元常,朱公伟危险了!他若是有失,那么波才肯定会与彭脱合兵一处,来进攻我军,那时,我军的压力可就大了!依你之见,我军是否要去救援朱公伟?” “将军勿优,朱公伟乃是宿将,纵然一时轻敌,但是他的一身本领,岂容小觑?想来坚守营寨,尚能支撑数日。为今之计,将军不妨先寻机击败彭脱一次,让他心生畏惧,不敢贸然出击,然后将军再布下疑兵,迷惑住彭脱,那时,将军便可以放心的去救援朱郎将了。”钟繇道。 “嗯,元常所言,深合我意。就按元常所说的办吧。”皇甫嵩道。 信使见皇甫嵩说朱儁有危险,一时间也慌了神,再看皇甫嵩居然不肯第一时间去救援朱儁,他赶忙说道:“将军,朱郎将既然陷入了危难之中,还请将军早日救援呐!若是朱郎将有失,将军也是孤掌难鸣啊。” “方才钟先生所言,你也听到了。如何用兵,我自有主张,你毋须多言!还请你早日返回朱郎将营中,将元常先生的话转告给朱郎将,请他尽心守住大营,我不日便会率军前来救援。” 信使见皇甫嵩说得斩钉截铁,毫无通融的余地,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先回去禀报朱儁了。 再说朱儁,他得了徐晃的支援,箭矢又暂时充足了起来,一时间信心大增。 谁知,第二天,哨望的士兵前来禀报,说黄巾军已经开始堵塞颍水的航道了! 朱儁赶忙率众将出去查看。一干人来到靠河的营垒上,举目远眺,发现黄巾军果然在不远处的河岸两边,栽种木桩,然后将铁锁拴在了木桩上,封锁住了河面。除了铁锁之外,黄巾军还在颍水的中央,栽下了不少的木桩,甚至还凿沉了几艘木船。 颍水作为内河,水位本就不深。黄巾军如此这般,又是铁锁拦阻,又是木桩堵塞河道,这样一来,就算徐晃再想法设法,送出一批军资来,也将无法顺利抵达大营。 设置好了障碍物之后,黄巾军又在河对岸屯驻了一支部队,看来是想防止汉军在障碍物之前将物资卸下,然后上岸运到营寨的对岸,再用营中的船只将物资运送过河。 而且,在对岸屯驻一只队伍,还可以在汉军的补给船只到来的时候,两岸一起放火箭夹击。这样,既有铁锁暗桩阻拦,又有火箭攻击,从此,汉军就别想通过颍水,给大营送过去哪怕是一粒粮食,一支箭矢了。 营垒上的汉军见了,纷纷叫骂起来。叫骂过后,全军的士气,似乎有一点低落。本来,昨天得到一批新得补给,大大的振奋了汉军的士气,但是,所谓期望越高,失落越大,汉军对补给的期望越高,那么当补给受阻的时候,汉军的失落,自然也就越大。 朱儁无奈,只能将徐晃昨天送来的一些肉干,全部发送下去,给全营的将士们做了一顿肉粥,暂时挽回一点士气。 黄巾军在设置好了河上的障碍物之后,立刻抓紧机会,再次向汉军的大营发动了进攻。 只是这一次,汉军又有了充足的箭矢,而黄巾军的精锐损耗颇多,无法再单纯用精锐部队来攻寨了,只能让精锐部队裹挟着流民,一起进攻。但是面对漫天的箭雨,这些流民往往才走到一半的路程,便顶不住伤亡,仓惶的逃窜回去了。 面对这种情况,黄巾军倒也并不急躁,依旧不停的驱赶着流民,来消耗汉军的箭矢,因为他们知道,汉军的箭矢,终有消耗殆尽的那一天,如今汉军已经被黄巾军团团包围,成了瓮中之鳖,又失去了颍水这一条唯一的补给路线,那么营寨陷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修改字数补丁】 第172章 颍水飞渡 第十章颍水飞渡 两天过去了,阳翟城外的汉军,再一次陷入了危急当中。徐晃送来的十万支箭,在支撑了两天之后,再次告罄。而汉军的伤亡人数,也在日益增加,甚至出现了黄巾军一度攻入第二重营垒的危急局面。 而今天泅水渡河归来的这名信使,更是让朱儁的心脏冰凉到了极点。 “什么?皇甫义真不肯派兵援救?”朱儁听了信使的话,赶紧目视关羽。关羽心领神会的出了大帐,命护军将整个中军大帐团团围住,任何人非经传召,不许靠近。 朱儁虽然不太清楚皇甫嵩的品性如何,但是在出征之前,朱儁曾经与皇甫嵩商谈过平贼的方略,感觉皇甫嵩的确是家学渊源、名不虚传,那么,以皇甫嵩的用兵水平,他岂会不知道万一自己这一路大军覆灭,那他也将会孤掌难鸣、独木难撑? 朱儁暗自摇了摇头,开始详细询问信使,当信使转述了当时皇甫嵩与“元常先生”的对话之后,朱儁这才放下心来。 皇甫嵩不来援救他,并非因为拘于私心或者畏敌不前,而是出于对整个战局慎重、周全的考量,相比之下,自己此次进攻阳翟,就显得太过轻敌,欠缺思虑了。 这样也好,一路崩坏总比两路全灭要好得多,如果讨伐颍川黄巾的两支部队全都失利的话,那紧邻颍川的河南,可就真要千里传烽,一夕数惊了。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恐怕也要从此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了。 “你且先下去休息,记住,援军相关的情报,你不可向外吐露半个字,否则,定斩不饶!”朱儁喝令道。 信使走后,朱儁坐立难安,半晌,他自嘲道:“皇甫义真身边本就有傅南容(傅燮字南容,西晋初年著名文学家、思想家傅玄的祖父)随军参谋,如今更有季明公的子弟出谋划策。可是我,却把一个知兵的徐公明给贬斥在外,眼下遇到难事也没有个可以商议之人。罢了,云长也颇通军略,便唤他进来一起商量一下对策罢。” 关羽进了大帐,听朱儁所述的情况,也是脸色大变,道:“将军,既然皇甫郎将急切之间无法救援我军,那我军继续坚守下去,就只有败亡一局。将军,突围罢!麾下恳请担任先锋,拼死为大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朱儁苦笑道:“云长,若是几天前得知皇甫义真无法救援我军,那我肯定就下决心突围了。可是这几天下来,士卒更加疲惫,很多人身上都带着伤,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我军已成疲敝之师,想要突围,恐怕是与自蹈大河无异啊。” 说到“自蹈大河”这几个字,朱儁心中一动,起身出了大帐,关羽赶忙点起几名护军,在身后跟了过去。 朱儁来到靠河的营垒之上,眺望着颍水,心中默默的估算着距离。过了片刻,他转身问关羽:“云长,依你之见,我们利用那二十艘船只,在颍水上搭建一座浮桥,可行吗?” “将军的意思是,我们暗中搭建一座浮桥,然后大军迅速过河,利用颍水来阻隔贼军的追击?”关羽闻言,也觉得眼前一亮:“此计甚妙,但是能否搭建好浮桥,还要问一问随军的工匠才行。” 朱儁一声令下,很快军需官就带着十几名随军的工匠赶了过来。 听了朱儁的想法,工匠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商量了一会,这才回禀道:“启禀将军,这修倒是勉强能修一座浮桥,只是,如今山上的木材被野火烧过一片,又经大军连日砍伐,恐怕合用的树木已经不多了。而且船只的数量太少,只能勉强架一道由单船连接起来的浮桥,这样的浮桥,恐怕只能过人过马,辎重车辆很难通过。” “只要大军可以轻装通过即可,其他一应的辎重,全部不用带了。缺少木材?那就把辎车全部拆了,拿去搭建浮桥。不过,我想问一问你们,只一个晚上,你们可否能将这座浮桥搭建起来?”朱儁问道。 工匠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道:“启禀将军,夜间昏暗难以辩物,恐怕一夜之间,无法建好一座浮桥啊。” 关羽在旁边听了,拱手道:“将军,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是否可行。” “云长请讲。” “将军,既然夜间建造浮桥,昏暗不能辩物,那何妨在白天动工?”关羽说道,看到朱儁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瞪着他,关羽赶忙解释道:“麾下的意思是,让人先丈量好颍水的宽度,然后定下两船之间搭设的木板的长度,在营中制作完成后,再在夜间一口气将浮桥搭建好。这样,既省下了建造的时间,又保证了建造的质量。” “哈哈,云长所言甚妙!”朱儁闻言,心情大好,转而向一干工匠问道:“关护军所言的方法,可行吗?” “可行!可行!”工匠们听了,也是豁然开朗。其实这样的建造方法,古代工匠不是没有人想到过,只不过由于技艺的传承太过零碎散乱,很多技术一来容易流失断绝,二来难以推广普及。而关羽之所以能想到这个方法,是因为他在讲武堂就学的时候,曾经听刘照偶尔失言,乱侃过所谓的“模块化军营修建”,从中得到了启发而已。 随着朱儁的一声号令,浮桥的修建工程便拉开了序幕。 测量颍水的宽度,用了最原始的方法,一名善于游泳的士卒,腰里缠着绳索,向对岸游去,而绳索的另一端,则留在营寨这边的岸上。那名士卒上了岸之后,两边一起用力,将绳索拉直,然后打上标记。回来之后,再丈量绳索的长度,从而得出这一段颍水的河面宽度。 接下来,汉军将山上合用的树木,砍伐一空,不够用的,便将随军的各种车辆拆解掉,来弥补木材的数量缺口。 朱儁还调拨了一些会手艺的士兵,以及一些伤兵前去帮忙制作,一时间,整个大营的中心,摆满了各式大大小小的板材,工匠们干得是热火朝天,对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充耳不闻。 在制作浮桥板材的期间,黄巾军自然不会放松对汉军的进攻。但是连续强攻了这么多天,黄巾军的死伤也不小,其中的精锐部队,以及死忠的信徒,更是伤亡惨重。所以之后几天的进攻,多少有点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 特别是波才收到皇甫嵩在长社据称而守,并没有支援朱儁的迹象的情报之后,心里更加笃定,越发坚定了将朱儁所部困死在这座小山上的想法。所以,他哪里肯继续消耗自己的精锐部队,对朱儁发动强攻呢。 而这恰恰给了汉军制作浮桥所需板材的时间。 三日之后,一应浮桥所需的部件,都已经制作完备。傍晚,十几名会水的士卒凫水渡过颍水,在河岸的另一头栽下了八个木桩,每四个一组——这是为了防止单个木桩吃不住劲——并将两条绳索牢牢的系在了木桩上。 船夫们把搁浅在岸上的船只推回了河中——幸亏这些船只都是些小船,毕竟颍水做为北方的内河,承载能力不能与大江相提并论——然后将船撑到了绳索旁,找到了绳索上系着的铁环之后,他们将船头船尾钉着的铁钩,分别挂扣在了两条绳索上,这样,“桥墩”便准备好了。 紧接着,汉军的士兵们把准备的各种板材,搬运到了河岸上,由工匠迅速搭建、固定好。整个场地上的气氛异常紧张,朱儁早就有令,任何人都不得大声喧嚷,以防惊动黄巾军。 为了监视黄巾军的动向,朱儁还专门派出了数队哨探,抵近黄巾军的大营侦查,一旦发现黄巾军有什么异动,便立刻报警。 朱儁站在墙头,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浮桥的搭建。随着工程的递进,工匠们的身影已经在夜间昏暗的视野中消失了,只能看到一队队士卒,在不停的往河中间运送材料。 “禀将军,全军都已经收拾好了行装,除了个人的衣甲武器和一些粮食,其余的东西全都丢下了。”关羽匆匆的赶了过来,向朱儁禀报道。 “很好,等浮桥修好之后,你先带着骑军过河,到了对岸之后,加强警戒,防止对岸的那支黄巾军前来袭扰我军。”朱儁道。 “麾下领命!”关羽应了一声,不过,他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去,而是迟疑的问道:“将军,有一些伤兵伤势太重,行动不便,而我军的车辆已经损毁大半,况且车辆也无法渡过浮桥,不知该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办。”朱儁苦笑一声:“虽然我也不忍心,但是,恐怕也只能将他们留下来,各听天命了!” 关羽张嘴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还是一语未发,退了下去。 在往回走的路上,关羽思绪联翩,难道就真的将那些伤兵遗弃在大营之中?静静的等待黄巾军进来杀掉他们?那波才费尽心力,才将这一支汉军围困在山上,而今汉军却“不翼而飞”了,波才岂会不怒?到时候,这些无法行动的伤兵,肯定就成了他发泄怒火的对象了。 “该怎么办?”关羽的大脑急速开动,尽力回想着他在书本上,在讲武堂中学过的所有的知识,最后,终于被他想到了一点。 “对呀!我怎么忘记了这个故事!”关羽双掌一拍,匆匆的去准备了。 他先来到了伤兵所在的营帐,找到了随军的医工,问道:“帐中的伤兵,无法跟随大军行进的有多少人?” 医工回想了一下,道:“怎么也得有两百多人吧?” “去,立刻给我清点一个具体的数目上来!”关羽喝令道。 没多久,清点完毕,一共有两百二十六名伤员无法跟随大军行进。 关羽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只见营帐被掀开了一个小缝,一个伤员探着脑袋,问道:“关护军!关护军!大军是不是要突围了?” 关羽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营帐,只见地上的伤员都探起身来,向他张望着。 “没错,明日拂晓,大军就要突围离开这里了。”关羽答道。 “那我们怎么办?”那名伤员说着,已经带上了哭腔。 “哭什么哭!关护军,我知道我们走不动,会拖累大军,你别管我们了,给我们留把刀傍身就成,到时候贼军来了,我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关羽看时,说话的是一名来自河东的骑士,名叫周仓【注一】,曾跟随他一起冲锋陷阵,前天被黄巾军一矛刺穿了小腿,发了两天的高烧,今天勉强有所好转。此时他面色蜡黄,一副病容,可是说起话来,依然雄赳赳气昂昂,威势不减。 “周兄说得好!大丈夫视死如归,死则死尔!绝不能让贼人看低了我们!”大帐里的其他伤员,纷纷出声呼应周仓。 “你们放心,关某绝不会抛下同袍,自行逃生。请各位稍微收拾一二,待会出发之前,我会过来接你们。”说着,关羽一拱手,转身出了营帐。 关羽紧接着又去了营中饲养马匹的地方,清查了一下多余出来的马匹数量。这些天,有不少骑士在守寨的时候战死,而他们的坐骑便空缺了出来,加上所有的车辆都已经被毁弃在营中,因此,所有的役马便也空闲了下来。 当然,用来拉车的可不单单是役马,还有牛、驴、骡等牲畜,只不过,他们在今天下午,已经变成了锅中的美食,进了士兵的肚腹之中。 清点下来,共有各类马匹三百余匹,关羽听了,顿时跟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关羽又赶往军需官那里,向他询问绳索、网套以及篷布等物资的剩余情况。 军需官听了,有点摸不着头脑,赶忙追问道:“关护军,这些东西有时有,又没法带走,都是准备丢弃的,可是你要做什么,好歹也跟我说个清楚啊,不然我怎么帮你预备?” 关羽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详细说了一遍:“我不忍将伤重的士卒遗弃在大营中,因为想起北方的胡人,经常在两匹马之间搭一个网兜,用来驮载伤员或者俘虏,故而向依照此法,将军中的伤员带走。” 原来,关羽也是想起了李广被匈奴俘虏的故事来,当初匈奴人就是把李广装在网兜里带走的,关羽受到这个故事的启发,也动了依样画葫芦的念头。 军需官听了,肃容敛手,道:“难得关护军如此体恤士卒,你放心,需要多少,我即刻准备。” “共有二百二十六名伤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不妨多准备一点。”关羽嘱咐道。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关羽这才返身去见朱儁,将自己的想法和举动向朱儁一一禀报。 朱儁听了后,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难得云长肯如此用心,罢了,我准你便宜行事。” 说着,朱儁又抬头看了看月亮的方位,喃喃道:“都快到卯时了罢?怎么还没搭建好?” 正当朱儁在营垒上不停的来回踱步的时候,下面的人群发生了轻微的骚动,几名工匠匆匆赶来,道:“启禀将军,浮桥已经搭建好了!” “好!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准备,等天色微微发亮,我们便立刻出发过河!” 冬天的太阳来得迟,直到卯末(早七点前后),天色才微微有些发亮,但是太阳依旧还没有露面。不过,朱儁知道,近万人马过河,却只有一座窄窄的浮桥,所耗费的时间也不少,因此,这会正是过桥的最佳时机。 关羽率领骑军,先行过河。马儿们踏上有些摇晃的浮桥,禁不住有些害怕,一个个摇头摆尾,踟蹰不前。骑士们小心的驾驭着马匹,驱赶坐骑向前行去。饶是众人小心谨慎,依然有十几个人不慎被马儿颠下了下去,落入了河中。 船夫们见状,赶紧跳下去将这些骑士救了上来,然而,十月的河水冰凉刺骨,这些骑士上来之后,一个个都冻得脸色发青。 骑军之后,紧随着过河的,是由马队驮载的伤员,有了牵扯之鉴,拉着马儿的士卒们,一个个紧紧的扯着马辔头,生怕马儿一个嘶跳,便把伤员给颠到了水中去。 朱儁坚持留在最后动身,他站在墙垒上,看着大军一队队的安然过河,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等最后一批步卒上了浮桥,天色已经大亮了。突然,黄巾军的大营之中,也想起了急促的刁斗声,整个大营一片混乱,一队队黄巾军士兵,不等队列整好,便抢着向河滩边上杀了过来。 朱儁哈哈一笑,跨上了马匹,纵马踏上了浮桥,他的身后,两队手持弓弩的汉军士兵,也举着弓弩,倒退着上了浮桥。 黄巾军冲到河滩上后,迎接他们的,只有一阵急促的箭雨。在一片混乱之中,黄巾军的士卒开始动手推倒两边阻拦他们的木栅。 然而,等他们推倒木栅,来到浮桥边上时,浮桥的另一头已经被汉军挥刀斩断,整个浮桥无力的在河上顺流飘荡,最后靠在了河岸边上。 第173章 请将军用饭 第十一章请将军用饭 随着浮桥被汉军砍断,黄巾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在对岸开始整理队列,准备出发。本来,由于黄巾军人数众多,急切之间也找不到那么多的船只,因此黄巾军在颍川的活动,便很自然的以颍水为界,分成了两部分——颍水以北、以东,有彭脱所部以颍阴为中心活动,而以南、以西,则由波才所部以阳翟为据点,进一步图谋进攻轩辕关。 既然定下了这个策略,波才就更懒得搜集船只,建立水军了,况且,水军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组建起来的。如今,眼睁睁的看着汉军渡过了颍水,而己方却无可奈何,波才心里也是后悔得要命。 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即便给他波才一颗后悔药丸,把时光倒回去,他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搜罗到可供数万大军渡河所用的船只来。如今就凭他手里掌握着的那几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根本无法将大军快速摆渡过去,如果强行渡河的话,反倒顺了汉军的心意——这等于是用添油战术来送死嘛! 对岸驻扎着的那支黄巾军部队,此时也得到了汉军渡河的消息,叫嚷着出营杀了过来。然而,在距离汉军尚有四五百步的时候,这些黄巾军的士卒便看到汉军的骑兵挥舞着在晨曦的照射下反射着金光的环首刀,向他们扑了过来,早就吃够了汉军骑兵苦头的黄巾军士卒,第一反应居然是掉头赶紧逃跑,那个狼狈劲儿,看得对岸的波才恨得只咬牙,心中暗暗发誓,回头一定要把对岸黄巾军的主将给重重处置一番,哪怕他是自己小舅子的七姑父的三表哥家的小二郎。 不过,汉军的骑兵也并没有穷追不舍,看到黄巾军已经撒开脚丫子溃逃了,他们便勒马转回,回到了大军附近,继续警戒。 关羽又去探视了一趟伤兵,并将伤兵们安置在队伍的最中间,四周由步卒环卫着。看到整个队伍的队列已经排列完毕,他打马来到朱儁面前,问道:“将军,队伍已经整备完毕,可以出发了,只是该往何处进发,还请将军下令。” 朱儁向着西边望了望,苦笑一声,道:“我们还能去哪?如今只能去投皇甫义真了。如果西向返回阳城的话,到时候,又靠什么去渡颍水?别忘了,阳城那边,也有贼军的两万人呢。传令吧,全军向东,朝着长社方向进发!” 关羽也往西边望了一眼,心道,大军就这么撤往长社,那万一波才恼羞成怒,全军进攻阳城又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徐公明能否抵挡的住? 然而,虽然对徐晃的处境十分担心,但是关羽也知道,朱儁说得没错,大军往西走的话,到头来,还是要再次渡过颍水,才能回到阳城。到时候别说阳城外的两万贼军,就说波才如果隔着河,一路追着汉军往西走的话,到时候,汉军就算有船,也照样会被波才的大军给阻隔在颍水北岸。 相反,如果往东去长社的话,由于颍水是东南流向的,而且从阳翟到颍阳这一段,又明显的往南转折了一下,因此,黄巾军若是想向东隔河追击汉军的话,最后只能顺着颍水向南而去,与向东北方向行进的汉军,可谓是“南辕北辙”,距离越来越远。 “阳城毕竟是座县城,城防比起一般的营寨要坚固得多,而且……大不了,就突围回轩辕关嘛!”关羽在心里暗暗的安慰着自己。 打马将朱儁的将领传下去之后,关羽又指挥骑军分散在全军的前后左右,在距离大军里许的地方进行哨探和警戒。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颍水东北的彭脱所部,不会有一两支游军在地方上劫掠,如今汉军没有了各式车辆,在行进途中的防御力被大大削弱,因此,早些侦查到敌人的动向,对眼下的汉军来说,显得更加至关重要。 不过,行进了大半日,直到中午汉军暂时停歇下来吃饭为止,一路上都没有发现黄巾军的踪迹。 走了大半日,汉军士兵的肚中,早就饥饿难耐了。他们的上一顿饭,还是在昨天傍晚吃的,今早为了赶路,又怕半夜造饭会惊动贼军,所以他们没有吃饭便上路了。上顿饭虽然杀了许多的牲畜,油水很足,但是经过了一整个晚上和一整个早晨,士兵们肚子里的那点肉食,早就被消化得一干二净了。 士兵们纷纷拿出刁斗、镬釜等炊具,开始埋锅造饭,眼下他们每人的身上,都携带着三五斤麦子,倒也不用再去军需官哪里领取口粮,直接以伍、队为单位,各自围着一口锅,开始煮麦饭吃。虽说肚子里已经饿得狠了,但是毕竟大块吃肉才是昨晚的事情,如今骤然变成了难以下咽的麦饭,汉军的士兵们一个个无不拧眉瞪眼,咧嘴呲牙,吃得别提有多难过了。 就连朱儁,如今也没有粟米或者其他的细粮给他吃了,虽然他端着一碗麦饭,吃得十分酣畅,一点也没有为难的样子,但是关羽还是忍不住为他的肠胃担心。 前面探路的骑兵也纷纷回来了,相比普通的步卒,他们还要为自己的马儿操心。这次突围,人带了粮食,可是马却没带草料。虽说满地的枯草也能喂一喂马,但是干草的营养低,容易让马儿掉膘且不说,让马儿通过啃干草吃饱肚子所需的时间,也是汉军的骑兵们消耗不起的,按照后世的统计,一匹马想要靠在野地里啃草吃饱的话,没有将近十个小时是不行的(包括了进食和反刍的时间),而眼下的汉军骑兵,哪来的这么时间?因此,一些骑兵已经偷偷的将自己仅余的一点口粮,拿出来喂马了。 关羽看到这个情形之后,眉头一皱,本想要上前制止,但是他最终还是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转身来到朱儁身边,关羽发现朱儁已经放下碗,正在展开地图,查看路程。 站在朱儁身后,关羽偷偷瞄了地图一眼,只见朱儁将手指放在长社以西的一条河流上,默然不语,似乎在暗暗发愁。 这条河流的旁边,标注着“潠水”两个字,这是颍水的一条之流,颍阴就在潠水中游的东岸。朱儁想要去长社与皇甫嵩汇合,必然要先渡过潠水才行。 只是,以如今整个部队的状况,怎么才能渡过潠水去?就算先行派人去找皇甫嵩相助,急切之间,皇甫嵩也没法变出一支船队,或者一座浮桥来呀? 从阳翟到潠水西岸,不过四十多里地的路程,如果波才采用强行军的方式来追赶的话,只须半天就能追上来,就算波才搜寻足够的船只花费上一整天,而以汉军的行进速度,今天一整天,也就只能到达潠水西岸了,这也就意味着,到了明天中午,波才的先锋部队极有可能就会追上汉军。 没有车阵的掩护,又有许多带伤的士兵,就算最终汉军能够依仗着骑军强大,击溃黄巾军的攻势,恐怕除了骑军之外的部队,损失可就太大了。 而且,此次突围,大军并未携带马匹的饲料,这也就意味着汉军的马力,在这几天里,只会急剧下降,毕竟就算没有战斗,骑兵们也照样要进行哨探和警戒,这些都是要耗费马匹的体力的。 多想无益,还是早点通知皇甫嵩吧。朱儁叹了口气,起身命令当日从皇甫嵩那里返回的信使,再次去长社,会知皇甫嵩己方的动向,请他火速派兵来接应。 傍晚,大军抵达了潠水西岸,望着前前后后一马平川的河滩,朱儁再次长叹了一声,而他的胃,似乎也变得更疼了。 经过了一下午的颠簸,粗粝的麦饭不负众望的发挥了它的作用,让朱儁的胃隐隐发痛起来。整个下午,疼痛让朱儁差点咬碎了满口牙齿,身为主将,为了防止军心动摇,他自然不能让属下和士兵看到自己的疼痛的样子。因此,虽然胃疼得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但是他却不得不挺直了腰杆,骑在马背上,从容的跟随大军前进。 忍着胃痛,朱儁下令大军在河边筑营。没有了车阵的配合,别说是筑起一座坚实的营寨,就连筑起一座足够大的营寨,都成了难题。如果给汉军足够的时间,可用的营寨倒是能够修筑起来,但是眼下,距离天黑就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了,哪里来得及呢。 最后,汉军只在河滩的西边,草草的挖了几道壕沟,树了一些木桩。看着这样简陋的防御设施,朱儁知道,今晚又将是一个难眠的夜晚,当然,胃部隐隐作痛的他,本来就很难睡得着。 看到朱儁胃痛难忍,关羽自告奋勇,愿意承担起夜间巡查的责任来。朱儁知道自己因为胃痛,难免会有分神、疏忽的地方,所以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关羽带着几名护军,在“大营”里四处走动,一边查看布防的情况,一边抚慰军中的士兵。看到关羽过来了,士兵们纷纷起身行礼,态度十分的恭敬,但是又非那种出于畏惧才有的恭敬,而是在恭敬当中,透露出一股亲近、敬佩的态度来。 原来,关羽不肯抛弃受重伤的士兵,想方设法将他们一起带走的事迹,已经传遍了军中。若说平日里大家对关羽的印象,还只是武艺高强,作战勇猛的话,经此一事,关羽重义之名,算是传遍了全军。 “跟着关护军,那没得说!冲锋陷阵他冲在最前头,撤退他走在最后面,哪怕有一个兄弟陷在阵中,他也会冲回去把他给救出来!我已经拿定主意了!回头等伤好了,一定要想办法调拨到关护军的麾下!”周仓此时已经完全退了烧,说话的时候,反倒有点神采奕奕的感觉,此时,他正在伤兵中间,大肆吹嘘关羽的英勇事迹,没办法,谁让人家也是河东的汉子,与关羽算是同乡,又跟随着关羽出去冲过阵呢? “我说周兄,人家关护军率领的,可都是弘农王府里出来的,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你一个只有几斤死力气的莽汉,哪入得了人家关护军的眼?”一个伤兵出言嘲笑道。 “嘁!你懂什么!我可是早就打问过了,关护军带来的这队卫士,可不是什么剑客出身,他们大多是从北军里选拔出来的,被徐司马每天狠狠的操练,才有了如今的战力。我就不信我还不如北军的那些浪荡子?”提起北军,周仓的脸上,顿时显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 “周铁牛!我们北军的人招你惹你了?昨儿我好心把自己的肉分给你吃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嫌弃我们北军?”一名伤员登时不乐意了。 “哎呦,王兄,你看我这张嘴!”周仓说着,伸手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就知道胡说,王兄,你可别往心里去!要不,你亲自来扇我两下?” “哼,就你周铁牛的那张脸,脸皮比牛皮还厚!我还怕自己的手疼呢!”姓王的北军营士说道。 旁边的众人听了,也是哈哈大笑,一时间,整个大营倒是有了几分欢乐的气息,不再那么压抑和紧张了。 整个晚上,就在这欢乐的余韵当中,悄悄的过去了。第二天一早,朱儁猛地睁开眼,发现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而自己的胃痛,终于略微减弱了一些——也不知道被胃痛折磨的死去活来的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才在朦胧中睡过去的。 朱儁翻身坐起,发现周围的士兵已经开始做早饭了。想到昨天受到的折磨,朱儁不由得微微摇头,他如今可是宁可饿肚子,也绝不能再吃麦饭了。 就在此时,朱儁突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让他忍不住食指大动。朱儁抬头一看,关羽捧着一个铁镬,来到了他的面前,将铁镬放下之后,朱儁不由得惊叹道:“居然有兔肉!” 关羽呵呵一笑,道:“今早出去转了一圈,运气还不错,猎到了一只野兔,来给将军补一补身子。” 朱儁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是睁开眼睛之后,朱儁却并没有拿起匕箸,而是叹息道:“全军的将士们都在吃麦饭,我又如何忍心独自一人享用这兔肉呢?” 关羽一拱手,肃容道:“将军,你乃是全军的首脑,将士们的生死安危,都系于你一人身上。因此,你可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啊。如果将军你的身体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全军的将士便失去了主心骨,惶惶然不知所措。大敌当前,还请将军速速用饭,然后指挥三军,脱离险境!” 附近周遭的汉军士兵见了,也纷纷向朱儁拱手行军礼,齐声道:“请将军用饭!请将军用饭!” 朱儁眼眶一红,昂然朗声道:“儿郎们!用饭!吃完饭之后,我们便想法过了这条河去,与皇甫郎将汇合!” 军中的将士哄然答应了一声,各自坐下,开始吃饭。 早饭刚罢,在河边哨望的骑兵策马回来禀道:“将军,河对岸的远处,似有尘土翻滚,可能是一支部队正在接近我军,该如何应对,请将军定夺!” “哦?”朱儁闻言,心里略一盘算,按照信使的脚程,皇甫嵩昨天应该就已经接到了报告,那么今早过来的这支部队,很可能就是皇甫嵩派来接应自己的,不过,眼下黄巾横行,谁又敢保证来的就一定是友军呢? “敌情未明,让大家做好防御的准备。”朱儁喝令道。 汉军的士兵纷纷的行动起来,面向对岸,组成了一道简单的三列式防守阵形。 很快,对岸的人马便显出了身形,过来的这支队伍,说他是汉军吧,衣甲又太过杂乱,说他是贼军吧,头上又没有裹黄巾。朱儁正在迟疑之际,对岸的队伍当中,有一人策马而出,隔着河拱手行礼,道:“在下长社钟繇,奉皇甫郎将之命,特来迎接朱郎将,还请朱郎将现身说话。” 朱儁听了对方报上来的名号,心里也是一凛,来人居然是季明公的后人,长社钟氏的子弟,想来就是帮皇甫嵩出谋划策的那个“元常先生”罢?想到此处,朱儁轻轻的一踢马腹,便要出阵答话。 关羽见状,赶紧带着两名卫士,跟随朱儁一起出阵,他们手里挽着步兵大盾,做好了替朱儁遮挡箭矢的准备。 “来者莫非是季明公的后人?朱儁在此有礼了!”说着,朱儁也在马上拱手行了个军礼。 “不敢当,小子岂敢顶着先祖的名头,对长者无礼。”对岸的钟繇也赶忙逊谢道。 “先生既然来了,想必是皇甫义真接到我的告急了?”朱儁问道。 “皇甫郎将昨天在许县附近,大破了彭脱所部,按照计划,皇甫郎将本想在此次大胜之后,在长社附近布置下疑兵,然后率军来救援将军。不想昨天下午,我就已经在长社城中接到了朱郎将成功突围,进驻潠水的消息。好在我已经早早预备下了渡河的船只,原本是想给皇甫郎将救援时渡河所用的,如今正好拿来接应将军。” 说着,钟繇一挥手,身后的士卒们推着一辆辆的大车,来到了岸边,将上面的物资一一卸下,隔着河岸,朱儁和关羽都看得真真切切,车上卸下来的,乃是各种木制的板材。 两人相视一笑,朱儁道:“英雄所见略同,看来这位元常先生,也要搭建浮桥了。” 第174章 东风不与郎将便 第十二章东风不与郎将便 对于朱儁所部的汉军来说,搭建浮桥已经算是熟手了,不等朱儁发令,军需官已经带着人去砍伐树木,准备在河岸便打桩了。 就在对岸搬卸车上的板材的同时,从潠水的上游,漂下来了一支船队,有大大小小将近五十艘船只。驶到近处后,船队暂时停靠到了对岸,而当船队中领头的人跟钟繇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搭乘一艘走舸,从对岸划了过来。 走舸,是一种小型战船,两舷设有女墙,备有多支划桨,速度很快,当然在潠水这种比较小的河流上,它已经算是主力战船了。 来人是潠水上的一位津啬夫,也就是负责把守渡口的官吏,上岸之后,他看到朱儁所部的汉军已经在河滩开始挖坑栽木桩了,也是略微一愣,随即来向朱儁行了参见之礼,道:“既然朱郎将已经栽下了木桩,那便不用下官再多说什么了,等木桩栽好之后,下官便去指挥船只,开始搭建浮桥。” 朱儁点了点头,道:“我军中的一些工匠、士卒,多少有一点搭建浮桥的经验,回头我都调拨给你,这样进度更快。” 那名津啬夫闻言,也是面露喜色,道:“如此甚好,乡野之间会搭浮桥的人不多,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呢。” 在两边的共同努力之下,一道浮桥很快就被搭建起来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朱儁所部的汉军,已经踏上了浮桥,想着对岸行去。 在修建浮桥的过程中,汉军的士兵们一直没有放松对西边的侦查和警戒,生怕波才会紧跟着追杀过来。然而,直到西岸的汉军全部抵达了对岸,黄巾军仍然没有一兵一卒出现在汉军的视野当中。 难道波才真的放弃追击了?他为何会放弃?放弃追击之后,下一步的进攻目标又在何方?朱儁的大脑当中,泛起了一连串的疑问。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自己已经抵达了长社,人得食马得料,终于可以哈好休整一番了。而且今后有皇甫义真与自己一起商议用兵,还怕对付不了一个波才不成? 进了长社县城,在钟繇的安排下,朱儁所部的汉军住进了事先安排好的军营当中。看到钟繇井井有条,从容不迫的样子,朱儁也是暗暗感叹,有这么一位萧相国式的的人物打理后方,无怪乎皇甫嵩能够放心的带兵出击。 傍晚,皇甫嵩带兵从外地赶回了长社,两位中郎将终于再次碰面了。见了得胜而归的皇甫嵩,朱儁觉得脸上有点发烧,道:“义真,我料敌不明,轻敌冒进,结果遭此大败,实在是羞愧之极。而今率兵来投义真,今后该如何用兵,全凭义真吩咐,我能在义真帐下做个偏将,为之前的过错恕罪,便已经心满意足了!” “公伟何处此言!论官职,你我同列,并无统属关系,论年纪,你犹在我之上,我应该敬你如兄长才是,怎么可以因为一时的胜负,就敢上官自居呢?”皇甫嵩赶忙推辞道。 “义真就不要推辞啦,在长社,你是主,我是客,客从主便,再说了,两军合兵一处,肯定要选出一位主将来,否则,令出多门,还怎么打仗?而且,义真你刚打了胜仗,声望正隆,统领全军,没人敢说个不字,而我遭逢新败,恐怕有人会不服。所以,这个主将,还是你担当最好。”朱儁道。 见皇甫嵩还要推辞,钟繇也上前劝道:“皇甫将军,朱郎将所言甚是在理,大敌当前,岂能推来让去?还请皇甫将军不要再推辞了。” 皇甫见状,这才起身向朱儁一礼,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厚颜应承下来了。不过,虽然我暂时担任全军的主将,但是公伟你却万万不能以副将自居,凡事由你我商议定策后,再以我的名义下达全军即可。否则,这个主将,我是万万不敢做的。” 朱儁点头示意答允之后,众人这才商议起对策来。 “义真此次在许县大破贼军,想来那彭脱此后便只能龟缩在颍阴城中保命了吧?”朱儁问道。 “哪有,此次在许县,只是击溃了彭脱派出去的一部兵马而已,对彭脱来说,远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皇甫嵩答道。 “那么眼下,我们该如何用兵才好?”朱儁继续问道。 皇甫嵩闻言,也是略微沉默了一会,才开口答道:“按照原本的设想,你我各自带一只部队,以阳城、长社为据点,寻机诱使贼军脱离坚城,然后在野外发动突袭,将其一举击破。如今,我军齐聚长社,若是波才、彭脱合兵一处来攻,恐怕我军可以周旋的空间,便会大大减小,最终只怕会被逼迫回长社城中死守。而若波才与彭脱不合兵,那么虽然我军可以按照原计划击破彭脱所部的贼军,但是就怕那波才无人牵制,直接去进攻阳城,继而进攻轩辕关,那可就坏事了!” 朱儁听了,也是默然无语,一旦波才进攻轩辕关,无论他能不能得手,必然造成京师震动,到那个时候,朝廷又岂会放过自己这个罪魁元凶?半晌,朱儁叹道:“终究是我用兵不慎,才让颍川的战事陷入了这般不利的境地!” “朱将军,眼下自责也是无用,不如打起精神来对付妖贼。以在下愚见,波才很有可能会与彭脱合并一处,来进攻长社。”钟繇道。 “何以见得?”“请元常为我等细细解说。”朱儁与皇甫嵩几乎是同时向钟繇发问。 “轩辕关乃是朝廷重点布防的关卡,这一点波才肯定知道。而贼军又缺乏攻城器械,在短时间内,肯定无法攻克轩辕关,而在此期间,万一两位将军击破了彭脱,转而从背后发动进攻,波才岂不是要腹背受敌?所以,在击败两位将军之前,波才必然不会去进攻轩辕关。至于说贼军进攻轩辕关造成的影响,这对两位将军来说,是十分严重的问题,但是对波才来说,却没有什么好处。除非那波才能想到使用离间之策,才会去攻打轩辕关,迫使朝廷对两位将军施压,甚至是撤换将领。然而,以我之见,波才肯定想不到这一点。”钟繇一脸笃定的答道。 “那我军就要准备好在长社与敌军长期相持了。”皇甫嵩叹道:“元常,难道就没法解开这个僵持的局面了么?” “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钟繇道:“如今已经入冬,天气日渐转冷,如果能有一两场大雪,那贼军在城外,肯定是寒冷难耐,只能被迫退兵。除此之外,还请两位将军早早上疏朝廷,请求朝廷加派援军,出轩辕关,乘机袭取阳翟。” “朝廷如今恐怕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可以派出来了。”朱儁苦笑道:“严守八关,保证洛阳的安全,这是何大将军的职责,他是万万不肯冒风险抽调军队来支援我们的。” “公伟,你曾任过弘农王的国相,不如你给弘农王写一封书信,让他出面劝说何大将军派兵?我听说弘农王派了他府中的卫士跟着你随军出战,想来他不会坐视你受困于贼军吧?”皇甫嵩道。 “不提弘农王倒也罢了,一提起他,我更是羞惭难言。临行前,弘农王一再叮嘱我不要轻兵冒进,最好与义真你合兵一处,再进攻妖贼,可惜我却没能听从;弘农王派到我帐下的司马徐晃徐公明,通晓军略,也曾力谏我不要孤军深入,我也没能听从。唉!如今回想起来,我这老脸实在没地方搁呀!”朱儁感叹道:“罢了,我这就修书一封,向弘农王请罪。” 过了几天,果然如钟繇所料,波才先率军抵达了颍阴,然后与彭脱合兵一处,直扑长社而来。 汉军集合了所有的骑兵,对行进中的黄巾军进行了袭扰和阻击,战果卓著,但是,由于兵力对比过于悬殊,他们虽然屡次给黄巾军造成了混乱和溃散,却依然无法遏止黄巾军行进的步伐。 两天后,黄巾军的前锋抵达了长社,皇甫嵩点齐兵马,出城给这支前锋来一个迎头痛击,又获得了一次大胜,但是大胜之后,皇甫嵩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支前锋部队,明显是黄巾军中的精锐部队,虽然被汉军击退了十余里地,但是全军竟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溃逃,而且他们作战勇猛,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根据钟繇打听到的消息说,黄巾军又从汝南郡调拨来了不少的精壮部队以及大批的死忠信徒,从今天的这一战来看,这个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皇甫嵩已经从朱儁那里听说过了黄巾军的攻城战术,说实话,对于这种战术,皇甫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来破解,两边拼的,就是人力和物力,当然,士气也很重要。只是,受过太平道妖术蛊惑的贼军,在士气方面,确实比汉军要高出一筹,这也是他们敢于悍然使用人海战术的原因。 可是,一旦长社被贼军包围,汉军便很难获得补给了,在这场消耗战中,汉军注定是被动和吃亏的一方。 第二天,得到了更多兵力支援的黄巾军前锋,再一次兵临城下。而这一次,皇甫嵩已经不愿意再次与黄巾军的大部队进行正面交锋了,因为相比黄巾军可以从豫州各地源源不断的调拨人员前来补充的状况,汉军的一兵一卒,都显得是那么的珍贵。 抵达长社城外之后,黄巾军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先开始修筑营寨,挖掘沟渠,跟先前围困朱儁的一样,波才这是想故技重施,发挥自己人多的优势,与汉军长时间的消耗下去。 而且,有了营寨之后,缺乏训练的黄巾军,便有了对抗汉军突袭的屏障,否则,城中的汉军在夜里发动一次突袭,就足矣引发黄巾军全军的恐慌和奔溃了。 到了第五天,黄巾军已经用密密麻麻的营寨,将长社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着黄巾军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寨,敌楼上的皇甫嵩忍不住苦笑一声:“本以为对贼军的人数,我已经有了充分的估计和准备,谁知道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己成了井中之蛙啊。” “贼军人数如此众多,他们就不怕粮草不济吗?”朱儁叹道。 “如今豫州境内,蛾贼蜂起,贼军不虞粮道被劫,自然可以从各地慢慢的搜刮粮草来补给。倒是我军,困守城中,粮不足三月,哪里能拖得跨贼军呢!”皇甫嵩道。 “哪里用得着围困三月!”朱儁道:“恐怕我们在这里被围一个月,天子就要大怒,下诏问罪了!” 钟繇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着黄巾军的营寨,此时突然开口言道:“两位将军,在下倒有一个想法,或者可以击破贼军。” “元常有何妙策?不妨说来听听。”皇甫嵩道。 “将军请看,敌军的主力,是靠着潠水方向扎营的,那边都是荒野之地,遍地草木丛生。而敌军的营寨相互之间又挨得非常近,正适合发动火攻……”钟繇道。 “对啊,我们可以用火攻破敌!”皇甫嵩击掌赞叹道:“一旦用火攻破了敌军的主力,其余方向的贼军,便不足为道了。这个波才,终究是不通军略,他只知道靠着潠水可以方便取水,却不知道在草木丛生之处屯兵,乃是兵家大忌!” 朱儁闻言,也是欣喜不已,他双手扶着女墙,远远的向黄巾军的大营眺望,发现果真如钟繇所说,黄巾军营寨的里里外外,草木丛生,的确给火攻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究其原因,是因为黄巾军主力扎营的地方,靠近潠水,地势低平潮湿,利于草木生长,特别是各种野草,生得又高又密,黄巾军在扎营的时候,哪能全部清理掉呢?只能任由这些草木生长在自己的营地当中了。 然而,正当朱儁欢欣鼓舞的时候,风吹动了女墙上插着的汉军旗帜,旗子的一角拂过朱儁的脸庞,登时让朱儁想起一事来,他脸色一变,正要转身跟皇甫嵩说话,谁知一个转身,居然让他头中一晕,当即倒在了地上。 等朱儁悠悠的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被送回了大营。挣扎着坐起来之后,朱儁发现皇甫嵩正坐在自己的床前,若有所思。 看到朱儁醒来了,皇甫嵩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赶忙道:“公伟,听人说你前几天犯了胃病,而今你就好好修养几天吧,作战的事情,由我来负责好了。” “义真,我突然想起来了,火攻,恐怕是……”朱儁正说着,突然咳嗽了起来。 “火攻恐怕是行不通了,对吧?”皇甫嵩一边说,一边给朱儁递过去了一杯水:“如今是冬天,风向大多偏向东南,而贼军却驻扎在我军的西方,若是用火攻的话,恐怕火一烧起来,反倒会顺风朝着我军扑过来……唉,上天不给我们东风,我们也没有办法呐!” 朱儁喝了两口水,道:“是啊,我们居然把这一点给忘了!还在那里嘲笑波才不知地理——我看我们的天文,也好不到哪去啊!” “哈哈。”皇甫嵩反倒被朱儁的话给逗乐了:“罢了,既然我们这两个‘劣将’不通天文,那就老老实实和贼军打上一仗吧!也让我看看,波才攻城的本领,到底有几分!” 因为风向问题而不得不放弃火攻计划的汉军,在接下来的数天里,与黄巾军展开了激烈的城池攻防战。有高大的城墙为凭,这一次汉军的防守,比起朱儁在阳翟城外,要轻松上许多。然而,无论是皇甫嵩和朱儁,又或者是波才和彭脱,他们都清楚的知道,这不过仅仅是个开头罢了。 在古代,围城战是最为艰难、耗时的战斗,特别是当守军也有顽强的战斗力的时候。战国的时候,乐毅率五国联军攻打齐国,一口气攻下了齐国的七十余座城池,但是当齐国就剩莒和即墨两座城池的时候,不愿亡国的齐国民众,终于团结一心,誓死抵抗入侵者。结果,联军在六个月里攻下了齐国的七十余座城池,却被这两座城池死死阻挡了将近五年。 虽然皇甫嵩说城中只剩下了三个月的粮草,但是如果守军真的誓死据守的话,粮草便不是什么问题了,不够可以省着吃,减少每顿的供应量,吃光了粮食,还能吃马匹、老鼠、皮革,甚至是……人相食。 当然,朝廷不会坐视皇甫嵩等人被黄巾军围困三个月的,就如同朱儁所言,只怕他们被围困上一个月,刘宏就要坐立不安了,只不过,跟随着援军一起来的,肯定还有问罪的诏书罢了。 一个月,对于波才来说,他能支撑的极限,也差不多就是这么长了,再撑下去的话,粮草是一方面的问题,而日渐转冷的天气,更是一个大问题。城中的汉军可以住进房子里避寒,但是野外的黄巾军,连帐篷都没有配备齐全,又如何抵御严冬的寒风呢? 孤注一掷的波才,对长社发起了猛攻,而朱儁在阳翟城外战败、汉军的两位中郎将被贼军围困在长社的消息,也传回了洛阳,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第175章 左丰 第十三章左丰 早课刚罢,刘照顾不上吃午饭,当即命人驾车前往西园。 前两天,刘照收到了朱儁的书信,里面所说的战况,并不出乎刘照的意外,因为历史上,朱儁本就是先吃了一次败仗,再与皇甫嵩合兵,用火攻大破了波才的嘛。 而今的情势虽然看上去十分危急,但是只消得一场火攻,局势立刻就会反转过来。历史上的朱儁和皇甫嵩能想到火攻这个点子,那么眼下的这两位自然也能想到。更何况,随军参赞军机的,还有钟繇这位足智多谋的军师级人物,有他在场,难道还会想不到火攻这条计策? 然而,刘照忘记了,由于他扇动了蝴蝶的翅膀,导致黄巾之乱提前了将近五个月爆发,而长社之战,也从四月份提前到了十月份,导致皇甫嵩等人虽然想到了火攻的计策,但是却受限于风向,无法实施火攻,最后只能困守孤城。 这个消息传回洛阳后,朝廷上下,皇宫内外,无不震惊。颍川与河南毗邻,一旦颍川黄巾击败了皇甫嵩与朱儁,就可以大举进犯河南了,这让刘宏还怎么能睡安稳? 据内厂打探到的消息说,刘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已经大发雷霆了好几次了,而一干权阉也正在撺掇刘宏将朱儁下诏问罪,再派得力的大将去颍川平叛。 将朱儁下诏问罪?这一点问题都没有,提起笔写一道诏书而已,又用不着费什么功夫。但是,换将?用谁去替换皇甫嵩?放眼朝廷上下,哪还有拿得出手的将领? 好在一干权阉眼下也没有什么亲戚、弟子、门人、故旧之类的人,敢冒险去颍川搏这份功名,所以他们除了附和着刘宏,骂一骂朱儁以及皇甫嵩,说他们“罔顾国恩”以外,倒也没有乱出注意,随便推荐一个人出去替换皇甫嵩。 朝议的初步结果,是先派一支援军去救援皇甫嵩,解长社之围。历史上,干这个差事的人,是曹操,如今,曹操跟随卢植去了冀州,因此,何进向朝廷推荐了他的掾属鲍信。 诏令,鲍信迁为骑都尉,率领三千的骑兵,五千材官(步兵),驰援长社,解救皇甫嵩。 与此同时,前段时间因考核成绩优异而被迁升为骑都尉的太尉掾张邈,被朝廷任命为陈留太守,陈留郡与颍川郡紧邻,也是大郡,需要加强防备,而且长社地处颍川的东北部,正与陈留相近,所以派张邈去陈留,也有时刻预备着支援皇甫嵩的意思。 除了鲍信、张邈升了官外,袁绍前不久也从大将军掾迁升为侍御史,而今,更是进一步被任命为虎贲中郎将,掌管宫廷宿卫。 频繁的人事变动,倒让刘照有点坐不住了,万一刘宏心太急,轻率的做出临阵换将的决定,那可真要误事了。眼下,就算是有“先知之明”的刘照,也捉摸不出一位比皇甫嵩更适合的将领来,何况是偏听偏信的刘宏呢? 所以,刘照只好赶去见父亲一面,想办法给刘宏定一定心,鼓一鼓劲。 到了猗兰殿外,刘照发现许多内侍捧着食盒,正在门外列队等候。刘照一边让人进去通报,一边问旁边的内侍:“怎么,天子又吃不下饭去?” “启禀殿下,的确是如此,天子今天的朝食就没有用,现在都日中了,还是说没有胃口。”内侍答道。 正说话间,通传的内侍出门,宣召刘照入殿。刘照闻言,解剑脱履,迈步进了大殿,向刘宏行礼问安。 刘宏有声无力的命刘照起身、入座,道:“我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刘照道:“听闻颍川战事吃紧,令父皇担忧,儿臣特来探望。父皇,胜败乃兵家常事,还望父皇善保龙体,只要父皇身体康泰,天下的根基就不会动摇,贼军虽然一时势大,但是终究会瓦解云散。” “儿啊,你说得倒是轻松,卢子干在邺县城外大胜了贼军一场之后,如今便和贼军在广宗相持,无法取胜。而朱公伟在阳城大胜一场后,立刻于阳翟城外败绩,如今那黄巾的贼渠叫什么波才的,听说他拥兵十余万,将长社围了个水泄不通,长社不过是个县城罢了,城防低矮,如何能挡住十万贼军?若是皇甫义真败了,那贼军可就要长驱直入,打到洛阳城下了!”刘宏这几天是逮着人就要吐一吐苦水,对刘照也是毫不例外。 “父皇勿优,那妖贼不过是裹挟了许多百姓罢了,真正的战力,不值一提。当日朱郎将在阳城之外之所以能够取得大捷,就是因为妖贼的战力低劣,在野外,两万贼军被朱郎将的万余人马,杀得溃不成军,就连那支贼军的渠首,也被我军给斩杀了。由此可见,贼军的战力,根本是不值一提。只不过,朱郎将也因此有些轻敌,率兵直抵阳翟城下,这才被波才依仗人多势众,给围困了起来而已。儿臣府中的卫士有跟随朱郎将去颍川讨贼的,根据他们的回报,贼军围攻朱郎将,战死的人数,几乎十倍于我军,若不是我军被包围后,箭矢极度缺乏,否则,恐怕那波才就是把手中的十万贼军全部耗尽,也未必能攻下朱郎将的营寨呢。”刘照开始用七分真三分假的“事实真相”来劝慰刘宏。 “即便如此,朱郎将仍然带着大军,脱离了波才的围困,成功与皇甫郎将会师一处。而今,波才再次仗着人多势众,围困长社,却不知道,长社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城池,其坚固远非野外的营寨可比,上次他围攻朱郎将临时修筑的营寨,都要死伤十倍于我军的人,还一直没能攻下来,那么这次我军的人数更多,防御更坚,那波才又得死多少人?又如何能拿下长社?依儿臣愚见,若是那波才分兵四处劫掠,那么我军人少,反倒不易将贼军一一剿除,而今,贼军齐聚长社城外,反倒给了我军将其一举歼灭的好机会。如今,鲍都尉带领八千锐士前去支援,正好与皇甫郎将里应外合,一举歼灭贼军。” 不得不说,得益于后世在论坛上侃大山的经历,刘照这一番“对策”,说的是有模有样,头头是道,如果对方不是军事方面的大拿,恐怕就要被刘照给忽悠住了。 幸好,刘宏对军事,基本是一窍不通,而一干内侍当中,就算是以“通晓军略”著称的蹇硕,其实也就会一些带兵、练兵的技巧,至于实战当中如何用兵,他也不过是半瓶水罢了。 当然,出来晃荡的总是半瓶水,何况蹇硕是“逢弁必反”,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和刘照别一别苗头。 “弘农王此言差矣。朱郎将在阳翟城外,坚守了不到十日,便被迫突围。可见,面对人数众多的贼军,他连十日都支撑不下去,若非有颍水阻挡贼军的追击,他哪能安然逃到长社去?如今,波才举十万之众围攻长社,恐怕这长社,也很难支撑十日之后吧?” “蹇黄门说笑了,自古以来,攻城便是件极为费力、耗时的事情,昔日乐毅在六月之内,连下齐国七十余城,但是最后在莒、即墨两城之下,围困了将近五年,依旧无法攻克。而今,黄巾贼骤然而起,乘朝廷不备,这才能够连下州郡数十城。然而,如今朝廷已经有了防备,黄巾贼又岂能再次得逞?莫非那波才比乐毅还会用兵?莫非皇甫郎将比不上田单吗?”刘照反驳道:“何况,如今已经是十月底了,天气转寒,贼军裹挟数万百姓,却没有足够的粮草和帐篷,如果遭遇一场大雪,恐怕光冻都要被冻死一半人,哪里还谈得上长期围困?” 蹇硕还想说什么,却被刘宏摇了摇手,制止了这场争论:“好了,你们两个就别争了。我儿,黄巾贼真如你所说的那般不济?” “父皇,黄巾贼裹挟的百姓甚多,声势浩大,如果要跟他们硬拼,当然很难取胜。但是黄巾贼大多是些目不识丁的百姓,一不通军略,二不善经营,所以贼军的战斗力很差,粮草也只能靠抢劫来维持,这样的队伍,怎么能够持久呢?如果他们散入乡野之间,到处劫掠,反倒会让我军焦头烂额,但是他们若是敢聚众十数万,与我军长期对垒相持,那么,粮草最先告罄的,反倒是贼军啊。等他们粮草一断,军心大乱之际,我军再大举反攻,到时候,定能将贼渠一举成擒啊。”刘照继续鼓唇弄舌,忽悠刘宏,除了给朱儁和皇甫嵩解围,他还要给卢植背书,反正历史证明,卢植在冀州的战略是成功而且有效的,至于道理是不是他所说的那样,刘照也懒得细究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把刘宏给稳住。 刘宏听了刘照的忽悠,顿时觉得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儿似的,焦躁不安的心情,终于有所缓解。刘照见状,赶忙劝道:“父皇,儿臣听外面的内侍说,你到现在还没用朝食呢,这可如何使得!还请父皇将膳食传进来,用上一点罢。” 刘宏点了点头,张让在旁见状,赶忙道:“陛下,那些膳食恐怕已经凉了,不如等一等,让太官重新去做。” “不用了,如今乃是非常时期,国家大举用兵,一应的用度都非常的紧张,我也不好铺张浪费。阿父,传话下去,从今以后,我每餐的膳食,肉菜减至一个,而且不准再用各种珍稀难得的食材了。”刘宏道。 张让面现难色,但是看刘宏一副拿定了主意的样子,他也只好下拜赞颂道:“天子体恤民力,实在是旷古绝伦的圣明之君!” 刘照见状,也赶紧避席下拜,口中称颂,其余的常侍、黄门,也紧跟其后纷纷下拜。刘宏坐在当中,听着盈耳的赞颂之辞,心情大乐。尽管方才话刚一出口,他就已经生出了悔意,但是能被众人如此称颂,刘宏觉得自己受上一段时间的苦,也是值得的。 饭食一一端上来后,刘宏问道:“我儿,你可吃过了?” “儿臣急着来探望父皇,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那正好,我们父子一起用膳。” 内侍们将饭食一一摆上了几案,天子的御膳,自然是尽善尽美,何况,做这顿饭的时候,刘宏还没下令膳食从简呢,所以,几案上摆着的,乃是说不尽的珍馐美馔。刘照本来就饿了,再看到如此的美食,也是忍不住食指大动。最初的时候,他还顾忌着君前的礼仪,没有放开了吃,但是到了最后,刘照也忘记了这些规矩,吃的是津津有味。刘宏本来胃口不佳,但是看到刘照吃得如此香甜,也突然觉得自己舌下的唾液开始大量分泌,垂涎欲滴,登时放开怀抱,大吃了起来。 父子两人用完了午膳后,又坐在一起说了会闲话。虽然刘照尽量避免提到战事,但是以眼前的情景,战事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话题。于是,刘照就只能尽量的说一些前线将士是如何奋勇杀敌的故事,来让刘宏开心。 “我儿,怎么前线的战事,你知道的如此清楚?该不是编出来哄为父开心的吧?”刘宏的心情转好了很多,竟然与刘照开起玩笑来。 “父皇,儿臣哪敢胡编乱造,欺骗父皇呢。”刘照佯作委屈的说:“儿臣府中的卫士,都派遣去前线作战了,他们知道儿臣对战事好奇,所以便将前线的战况,写成书信,送回来给儿臣阅览。因此儿臣才略知一二。” “唔,这个主意好,你回头把书信抄录一份,送过来让我也看看。”刘宏道。 “儿臣遵命。”刘照想都没想,一口便答应了下来。这些书信里面,还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闻,刘照早就嘱咐过,但凡有什么机密情报,一定要单独写成书信呈递上来。当然,到现在为之,除了徐晃的一封告急文书勉强算是密报外,刘照还没接到过其他的机密情报呢。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侯谨便送来了一封“密报”,只不过这封密报不是来自前线,而是来信宫中。 据内厂的线报说,刘宏白天高兴之余,产生了派遣内侍去前线视察,然后将各种军情、战况汇报给他的想法。由于颍川那边的战事吃紧,没有内侍敢去,所以,刘宏最后决定,派小黄门左丰前往广宗,视察战况。 看来,卢植还是没能拜托左丰这个“宿敌”啊。 第二天一早,借着给何皇后问安的机会,刘照将此事告知了母亲。 “母后,卢师此次去冀州平贼,若是能功成而返,必能位列三公,这对儿臣也是极有好处的。只是眼下父皇即将派小黄门左丰去广宗视察,这些黄门,一个个贪鄙成性,到了前线之后,难免要跟卢师索贿。而卢师的品性,岂是那种愿意奉承中官的人?所以,儿臣怕那左丰索贿不成,回来之后会然会中伤卢师,到时候,卢师被免职事小,恐怕父皇震怒之下,卢师免不了要受牢狱之苦呀!” “嗯,此事倒是不可不虑。儿啊,你想如何处置?是要母后出面说情么?”何皇后问道。 “母后,这些中官,眼里就只有黄白之物,单凭母后出面说情,恐怕还济事……”刘照道。 “你说的不错,这些狗奴,若不拿钱把他们喂饱了,根本不会用心办事。罢了,我给你五百金,你拿去送给左丰,让他别乱说话!”何皇后道。 “嘿嘿,那可就偏费母后了!”刘照笑嘻嘻的说道。 虽然刘照早就嘱咐过典韦等人,一旦左丰在前线索贿,便立刻找机会扮作黄巾军将其斩杀。但是,天使在前线被害,即便是在回程的路上被害,卢植身为统帅,多少是要为此负上一定的责任的。而且,护送左丰的,不是虎贲便是羽林,王府卫士当中出身虎贲、羽林的也有不少,说不定护送左丰的队伍当中,就有他们的故旧,而一旦决心要杀死左丰,那么随行的卫士也肯定要一并被灭口,这样,多少也会让卫士们觉得下不去手。 所以,刘照要先尝试着“和平解决“这个问题,给左丰送个厚礼,如果左丰识相,就此安份,自然是皆大欢喜,如果左丰不识抬举的话,那就别怪刘照心狠手辣了。 为此,刘照专门设下了便宴,招待左丰,侯振在旁相陪。 左丰面色白净,颇有洵洵儒雅之态,如果不是刘照早就清楚他的本来面目的话,还真是难以想象,这么一个儒生一般的人物,居然会是一个大贪大奸之人。 “左黄门,今日请你过来一叙,乃是弘农王有一件小事,想要劳烦左黄门一二。”侯振道。 左丰饮了几杯酒,面色微红,看到刘照如此礼遇他,他也是颇为得意,满口应承道:“能为殿下效力,实在是奴婢的荣幸,不知殿下要奴婢做什么?但请开口,只要奴婢能够办到的,定会为殿下赴汤蹈火,办得稳稳妥妥的!” 第176章 重现踪迹的颜良文丑 第十四章重现踪迹的颜良文丑 左丰的态度很好,这主要是因为今天刘照亲自宴请左丰,给足了他脸面。虽然这是一个阉人横行的时代,但是不是所有的阉人都有资格横行,而且横行还要看是在谁人面前。 左丰的身份,在群阉当中,算是不高也不低,论官职,他是小黄门,已经算是踏入了权阉俱乐部的门槛,但是论受宠,他又远不及蹇硕。这一次被派往冀州前线视察,也未尝没有被抛出去当弃子的意思——毕竟眼下天下大乱,路上并不太平,万一被黄巾贼在半道上给劫杀了,那可是无处诉冤的。 而刘照的身份,已经日益凸显,可谓是没有太子身份的储君,又深得天子的宠爱。可以说,除了张让、赵忠等老牌的权阉,其他的常侍、黄门,还真没有人敢在刘照面前无礼。就算是蹇硕,他在背后搞小动作也就罢了,如果他敢当面冒犯刘照,就算是被刘照给痛打一顿,他也只能忍气吞声,默默的受了,因为就算告到刘宏那里去,依着刘照的身份和刘宏的脾气,刘宏最多也就是做个和事佬,给心爱的儿子和宠爱的家奴和解一二罢了。 所以,对于刘照今日的宴请,左丰自然是觉得面上有光,要满口奉承了。 然而,虽然刘照在前世的时候,是个涉世不深的书呆,但是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嘴上永远说得是最好听的,答应帮你办事的时候也是最痛快的,但是实际行动么,就只能呵呵了。 所以,刘照才不会相信左丰的称喏呢。古人用“一诺千金”来形容义士的诺言的价值,但是,到了左丰这里,“一诺千金”大概就成了收买其做出一个许诺的价钱了。 当然,刘照如今也没有千金,何皇后只给了他五百金,相信这就是收买左丰这个级别的人物的价钱了。何皇后在宫中这么多年,应该不会弄错价码的。 五百金,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汉代,一金表示黄金一斤(汉代一斤约为四分之一公斤),折合铜钱一万钱,五百金也就是五百万钱。 五百万钱,在刘宏当政的时期,已经足够买下一个三公的官职了——虽然是打折后的(崔烈五百万买下了司徒,走的是刘宏乳母程夫人的路子,所以打了五折)。若是拿日常用度来衡量的话,更是平常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巨款。在汉代,谷价如果高达每石二百钱的时候,说明天下已经遭了灾,发生了大规模的饥荒,正常的价格则是每石三十钱。就算按照饥荒年的物价算,五百万钱,也至少能买两万五千石谷子,而一个成年人,一年的口粮,也不过四、五石罢了。 如果是拿来买田置地的话,在汉代,一亩上好的,人称“土膏”——意思是土地肥沃的流油——的田地,才价值一金,而五百金足够买五百亩这样的“土膏”。 但是,这样一笔巨款对于权阉们来说,远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历史上,张让曾经开口向皇甫嵩索贿,你们猜要了多少?整整五千万钱!皇甫嵩自然不肯给,结果就被张让向刘宏进谗言,免去了皇甫嵩左车骑将军的官职,削夺封户六千户,可怜皇甫嵩为大汉拼死拼活,立下了无数的战功,才挣来了八千户的封户。 所以,这笔钱哪里能省的下?而且,在开口之前,刘照便先把这五百金送到了左丰面前。 望着面前一盘盘金灿灿的金饼,左丰乐得满脸堆笑,嘴都合不拢了,他连声谦让道:“为殿下办事是奴婢的荣幸,哪敢收殿下的钱财呢。” 可是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左丰的眼睛却怎么也从这一盘盘的黄金上挪不开。刘照见状,心里冷笑一声,道:“左黄门毋须推辞,既然我有事要托付于你,自然要有一点见面礼。你拿了这份礼,办起事来也就更加用心,不是么?” “是极!是极!”左丰满口应承道:“还请殿下明示。” “左黄门这次去冀州前线视察战况,可谓是责任重大。天子在洛阳无法了解前线的情况,全靠左黄门承当耳目。我倒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左黄门到了广宗后,能够将看到的情况,据实禀告给天子,不用溢美,但也不要贬损。若是卢师有什么地方怠慢了左黄门,也请左黄门多多包涵。特别是前线军营之中,用度匮乏,恐怕卢师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左黄门,希望左黄门不要见怪,等左黄门从冀州返回京师之后,我自会补偿左黄门。”刘照绵里带针的暗示道。 可是左丰似乎没有细细领会刘照的言下之意,特别是刘照暗示只要左丰不向卢植索贿,回京之后,刘照还会再送左丰一笔钱财这层意思。他依旧是满口笼而统之的答道:“殿下放心,奴婢从前线回来,绝不胡说便是。” 看着左丰全副身心都系于黄金之上的样子,刘照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茶汤,也不继续再说什么了。如今的刘照,好歹也算是在“官场”上混了两年,对于官场上的一些作派,早就驾轻就熟了。官场上说话,从来都是半含不露,点到为止,绝不会将目的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如果你不能领悟,也绝不会死缠烂打,将话说透了为止。 倒也不是说左丰就在这方面没有一点经验,只是他被眼前的黄金迷花了眼,一时没有参透刘照的话罢了。 “希望你回去能好好想明白,这样对你我都算是个好结果,你不用送命,我也可以省事——好像是谁说过来着?能用钱摆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可是如果你执迷不悟的话,那可别怪我宁枉勿纵了!”刘照心里暗道。 送走了左丰,刘照回到内室,拿起一卷简册,细细翻阅起来。 这卷简册是史道人送来的,里面记录着他最近与原复辩论、探讨的内容。 将原复一家软禁在归云庄之后,刘照便命史道人一有空就过去,想办法与原复一起讨论下才刚刚初具雏形的《正一经》。放眼河南境内,除了原复,刘照找不出第二个即精通儒家典籍,又熟悉道教教义的人了。 《正一经》乃是新道教提纲掣领性质的经书,其意义,不亚于《道德经》之于道教整体,《太平经》之于太平道,《金刚经》之于佛教,甚至要达到《圣经》《古兰经》在各自对应的宗教当中的地位。 而这样一部重要的经典,怎么能仅仅靠史道人一个人完成?说实话,史道人的学术水平,未必就能比得上张陵,更遑论与释迦牟尼这样的大哲相提并论了。所以,找一个人帮忙,是十分必要的。 虽然刘照看重的原复,但是人家原复又岂会心甘情愿的帮助刘照?所以,刘照不得不采用了激将法来对付原复。 史道人每次去探望原复,都是打着“辩证大道,破除伪法”的名义,在原复面前大肆的批判太平道,同时宣讲正一道的教义。 果然,这招一使出来,原复便上钩了,他也反过来,逐字逐句的驳斥史道人的理论。 刚开始的时候,史道人往往被原复给驳得哑口无言,原因无外乎正一道的教义毕竟是草创,本身不够严谨、周密,而且有很多理论还是从《太平经》那边“借”来的,自然就很难驳倒对《太平经》了如指掌的原复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去少林偷学武功,学会之后,想新创一门武功来压倒少林,但是奈何新拳法还不够成熟,而此人又不愿意露出自己会少林武功的底子来,结果还无知无畏的上少林去挑战罗汉堂的首座——这不是自己作死么? 好在史道人也是屡败屡战,打不到的青铜小强,他一旦被原复驳倒之后,便立刻回去苦思对策,顺带完善教义,结果一个月下来,史道人居然已经能跟原复打成平手,互相谁也抓不住对方的漏洞,谁也都驳不倒对方了。 刘照对此自然是十分的欣慰,在他的预想当中,等史道人和原复一起将《正一经》的理论初步完善之后,他便会安排史道人(也许会带上原复,这要看原复能否被收服了)去白马寺和僧人们展开交流和辩论,进一步窃取佛教思想当中可用的理论观点,来进一步充实新道教,提前实现三教合一。只不过,合一之后,佛教恐怕就会被彻底的消化、抹杀于中国的历史当中了。 过了两日,在一队虎贲卫士的护送下,左丰离开了洛阳,赶往广宗。 广宗,隶属于巨鹿郡,而巨鹿,则是张角的家乡,也是太平道的大本营,黄巾军的老巢。 如果说广宗大家还不太熟悉的话,提起另一个地名,肯定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那就是界桥。 在《三国演义》当中,三国人气至少排在前三位的云哥——赵云赵子龙,便是在界桥之战当中出场的。 而界桥,就位于广宗城外,东边的清河之上。 张角自起事以来,分兵两路,自己与三弟张梁率众向南攻略,而二弟张宝则率众向北攻略。 张宝的攻略十分顺利,很快,他就攻占了巨鹿郡北边的下曲阳,准备进一步侵入中山、河间、常山三国,如果顺利的话,他很快就能与幽州的黄巾军会师一处了。 而张角、张梁的攻略,则遇到了当头一棒——他们南下攻入魏郡后,先是被城池坚固的邺县所阻,继而又被率领大军北上的卢植给打得大败,据称,汉军于此役斩首近万人。 卢植之所以能一上来就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一来,是由于黄巾军久攻邺县不下,师老兵疲,所以难以抵挡刚刚参战,养精蓄锐的汉军;二来,则是因为卢植率领的这支部队,兵力可要比朱儁、皇甫嵩他们充足得多。 因为卢植除了率领五营军士出征外,沿途各郡国征发的士兵,都优先调拨给卢植,所以卢植手中的兵力,与张角相比,并不逊色。 但是,回到巨鹿之后,张角迅速补充了兵力,与紧追而来的卢植相据于广宗。与颍川的情形刚好相反,这一次,却是黄巾军在城中守备,而汉军在野外扎营。 广宗地处漳河与清河之间的平原地带,野外无险可守,幸好汉军的土工作业比起黄巾军来,要专业很多,因此汉军在广宗城外筑起了坚固了营垒,与黄巾军相持。 当然,再坚固的营垒,毕竟只是营垒,即将来临的寒冬,对颍川的波才固然是个考验,但是对于广宗城外的汉军,又何尝不是如此? 卢植性格沉稳,他知道,情势越是紧急,主将就越不能急躁。他摆出一副深沟高垒,与黄巾军长期的样子,其实是为了稳住对面的黄巾军,给自己建造各种攻城器械提供充足的时间。 广宗也只是个县城,城池并不高大,得益于毗邻清河,它拥有一道宽阔的护城河,这也给汉军攻城造成了更大的障碍,因此卢植需要为攻城而做的准备,也就更加耗时。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卢植也没有一味的防守,相反,在曹操的建议下,卢植派出了骑兵,四下出击,不停的清剿黄巾军散布在广宗周围的小股部队,顺带将黄巾军从各地运往广宗的粮草,劫掠一空。由于凑不出一支像样的骑军来,广宗城内的黄巾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的骑兵在城外耀武扬威,自己却无法对汉军采取同样的反制措施。 汉军畏惧寒冬,黄巾军缺乏粮草,时间,对双方来说,都已经变得十分的紧张,大战一触即发,决胜就在最近的这几天里。 然而就在此时,左丰来到了汉军的大营当中。 虽然对与刘宏派出中官来前线,名为视察,实为督战的举动颇为不满,但是卢植也清楚,自己能不能在前线安安稳稳的用兵,还得看这位左黄门回去之后向刘宏怎么说。 因此,尽管如同吃了一只苍蝇般的恶心,卢植依然不得不打起精神,陪同左丰四下视察。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左黄门倒也知趣,进了大营,宣读了天子褒奖军中将士的旨意之后,他便再没对军中的诸般事务多置喙些什么,只是跟在卢植身边,静静的听卢植向他一一介绍军中的各项情况。 看到汉军修筑起来的,绵延十余里的营寨,左丰赞不绝口,再看到汉军所制作的,堆积如山的攻城器械,左丰也是连连称道。一天下来,卢植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这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好说话的中官?莫非这位左黄门也是吕常侍那般的忠直之臣? 但是,卢植的脑海里寻即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那便是刘照。想来,大概是刘照已经嘱咐过这位左黄门了吧?想到这位乖巧伶俐的弟子,卢植也不由得面露微笑,老怀弥慰。 傍晚,一队骑士从外面返回,他们的马鞍旁边,悬着一个个血淋淋的人头。刚进营垒,就有士兵大声道:“鲍都尉,今日又是一场大捷啊!” 鲍炜呵呵一笑,道:“不过是些运量的役夫罢了,见了我军,连跑都跑不动,顺手便斩了几个人头,哪里称得上是大捷!” 此时的鲍炜,官职是骑都尉,当然,这里的骑都尉,并非光禄勋属下率领羽林骑兵的那个骑都尉,而是在地方上设置的,用以率领骑兵的骑都尉,又称主骑都尉,多于边郡设置。如今,卢植所部的士兵,很多是从地方上征召而来临时编制成军的,所以需要设置一些官职来统领诸营,鲍炜的这个骑都尉,便是如此了。 向卢植缴还了将令,汇报了战果之后,鲍炜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当中。刚一进营帐,鲍炜就看到两位铁塔一般的大汉,起身向他拱手施礼: “小弟颜良/文丑,拜见元明兄!” 鲍炜见了两人,也是大喜,道:“原来是士信、士雄两位兄弟,当日你们跟随袁本初袁公子去了汝南,一别经年,想不到今日却在这里再次相见。” 鲍炜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几眼,发现两人身穿虎纹单縠纱衣,头上戴着鹖尾冠后,鲍炜惊问道:“原来两位如今也入了虎贲?真是可喜可贺!只是怎么到前线来了?莫非袁公子舍得割爱,让你们来军中建功立业,谋一个出身?” 颜良和文丑闻言,面色微红,道:“元明兄,我兄弟二人得知你跟随卢公来冀州讨贼的消息后,心中十分钦慕。只不过,我们这次来,却不是来参战的,而是来护送一个姓左的黄门,来前线视察的。” 原来,袁绍升任虎贲中郎将后,倒也没有忘记在自己门下奔走多年的颜良、文丑两人,即刻利用手中的权力,将二人补入虎贲,成为了虎贲郎中。 而这次左丰出使,需要从虎贲、羽林当中抽调郎官担任卫士,袁绍听说后,第一时间便把颜良、文丑二人给塞了进来。倒不是袁绍急着跪舔阉党,而是袁绍想给颜良、文丑二人一个晋身的机会。虽然护卫左丰不会参与战斗,但是,好歹也是去了一次前线不是?等颜良、文丑将左丰安然送回洛阳后,袁绍便有借口给两人再升一级了。 所以说,袁绍对于自己的手下,还是挺关照的,至少在他心情高兴,乐于施赏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第177章 冲突骤起 第十五章冲突骤起 “朝廷派人来了?”鲍炜闻言,心中一凛。临行前,刘照就曾嘱咐过他,一旦朝廷派了中使到前线来视察的话,定要对其多加留意。如果使者开口向卢植讨要贿赂,那就更要将其斩草除根,宁枉勿纵。而今,传说中的中使终于来了,就不知道他会不会像弘农王所预料的那样,开口向卢植索贿呢? 看来得把李氏兄弟以及典韦桥封等人找过来,一起商议一下对策了,鲍炜暗暗思忖道。 “是啊,今天刚刚赶到,白天元明兄外出作战,不在大营当中,自然不知道。我们两个,可是陪着卢郎将与左黄门,在大营里转了一下午。说实话,这一转,还真是大开眼界!以前我们兄弟二人也算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是跟这数万大军一比,简直不值一提!唉,要是能留在军中,与元明兄并肩作战,一起杀敌,那才叫快活!”文丑瓮声瓮气的说道。 “罢了,先不说这些扫兴的话,来,我带你们去见见其他几位弘农王府中的高手,大家今晚好好聚一聚,可惜军中不能饮酒,否则,今晚你我便大醉一场!”鲍炜笑道。 鲍炜一边嘱咐士卒去预备饭食,一边派人去请典韦等人。这次跟随卢植来冀州的王府卫士,可都是剑客、游侠出身,武艺高强,而且都粗通军略,所以卢植便将他们全部任命为司马、军侯,最不济也是个屯长,率领从各地征召来的士兵。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批卫士充当基层军官,卢植的大军才没成为乌合之众,而是很快便具有了一定程度的战斗力。 除了有些卫士所驻扎的营地,离中军实在是有些远,天色已黑,马上就要宵禁了,往来行走不便,所以没能赶来外,其余方便的,听到鲍炜召唤,便都抽空来了。 以前他们都是一起训练,一起吃住,如今骤然分开,各自带兵,独当一面,心里还是有些恋旧的。更何况,他们都知道,自己如今之所以有这个机会成为司马、军侯,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出自弘农王门下的缘故。否则,单凭自己一个剑客、游侠的身份,被朝廷征召入伍后,能做个伍长什长就已经很不了起了。就算能百战余生,活到平定了妖贼的那一天,论功行赏,最多也就挣一个军侯罢了。哪像现在,起步就是军侯、司马,等到大功告成之日,什么校尉、都尉,还不是易如反掌? 既然有这个身份优势,既然被打上了弘农王的烙印,那他们就更要抱成一团,巩固和加强这一层关系了。 鲍炜一看零零总总居然来了八十多人,也是苦笑一声,道:“我们这一聚,恐怕军中的司马、军侯,至少走了一半,万一敌人打过来,却如何是好?” 典韦哈哈一笑,道:“那妖贼被我们杀得肝胆皆裂,哪还敢晚上出来袭击?就他们那两下子,晚上行军,等到了咱们营寨前面,能有一半人还没走丢,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众人闻言,也是轰然大笑。桥封道:“可惜啊,大家今天难得聚一聚,却没有美酒助兴,真是扫兴!” 看到鲍炜身边多了两位身材魁梧,面容陌生的大汉,桥封追问道:“不知这两位壮士是何方人氏?莫非是元明从骑军中选拔出来的好手?” “来来,我为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颜良颜士信,这位是文丑文士雄,他们乃是袁本初袁公子的门下,昔日在上巳洛水之会上,曾经当场为弘农王献技,弘农王见了,也是赞口不绝,十分爱惜,一心想将他们二人收揽到门下,只可惜袁公子不肯割爱,这才失之交臂。而今,两位都已经补入了虎贲为郎,这次是护送着中使来前线视察的。正好,借此机会,大家相识一番。”鲍炜介绍道。 桥封听了“护送着中使来前线视察”这句话,眼中迸射出了一股刺人的寒光,他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将脸上异样的神色掩饰了过去。 紧接着,鲍炜又将在座之人,一一向颜良文丑介绍。其他人倒还罢了,当鲍炜介绍到典韦、桥封、王超跟前时,颜良文丑钦敬之余,又不免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没办法,当初的比武大赛,也算是轰动一时了,特别是十六强的比赛,还是在御前举行的,很多公卿大臣,王公贵戚都曾观看过比赛,影响更是巨大。做为比赛的前三名,典韦、桥封、王超的名头,也传遍了京师。颜良、文丑二人天资不凡,又得鲍炜指点剑术,勤于习练,也算是武艺大成,他们两人在惋惜自己没法参加比武大赛之余,自然对比赛的前三名,生出了一争长短之心。 没过多久,底下的士卒便将饭食送了过来。虽然没酒,但是肉食管够,只不过这肉食的种类,就难免有些过于五花八门了——牛肉,驴肉,马肉,猪肉,野兔肉,野鸡肉,种种不一,一股脑的端了上来。 鲍炜见了,赶忙喝道:“去,把那两盘上好的黄牛肉端到颜、文二位兄弟的桌上来!你们几个偷着抢什么呢!人家远来是客,你们难道连待客的礼数都忘了么!” 被鲍炜指着训斥的那几个卫士,也是哈哈一笑,道:“鲍指麾使,我们可有些天没吃过牛肉了,前几日,天天都吃得是死马肉,又老又韧,简直没法下嘴。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牛肉,你就让我们也吃一口呗!” “想吃牛肉,自己出去抢去!”鲍炜笑着喝骂道。 “鲍指麾使,你这可是欺负我们带的是步卒啊!”那人看着牛肉被端走了,顿足捶胸的叫嚷道。众人闻言,无不哈哈大笑。 颜良、文丑看着这一幕,眼中尽是羡慕。颜良赶忙说道:“元明兄,诸位兄弟在前线天天吃苦,这牛肉,该让给他们吃才是。我们两人离开洛阳还没几天,对牛肉还腻着呢!” 鲍炜莞尔一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来到我这,就是贵客,我岂能怠慢二位?” “元明兄这可就见外了!”文丑嚷道:“你待我们兄弟,就如恩师长兄一般,如今这般客气,莫不是把我们兄弟当外人了?” “罢了罢了,二位也别推让了,既然你们把元明当成长兄,岂不闻‘长兄赐,不可辞’么,长兄让你们吃,你尊长兄之命,吃便是。”桥封笑着出来打圆场。 “哦,还有这么一说啊,那我可就尊元明兄之命,不客气啦!”文丑说道。颜良闻言,苦笑一声,不过倒也没有继续推辞。 众人一顿狼吞虎咽,饱餐之后,颜良便忍不住提出,想跟典韦等人切磋一下武艺。 典韦也不推辞,众人出了营帐,在空地上围成了一圈,观看二人比武。 周围的士兵看清楚情况之后,也不知道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典大虫又要揍人了!”一干士兵闻言,也纷纷围了过来。 颜良听士兵们如此呼喊,心中一凛。典韦能在比武大赛当中获得冠军,这说明他实力本就不俗,如今军中的士兵竟然用“揍人”二字来形容典韦与别人的比武,足见典韦在军中的比武当中,一直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的。所以,颜良登时拿起了十分的本事和十二分的小心,来应对典韦。 两人在场中站定后,各自向对方一礼。礼毕,颜良大喝一声,脚下使劲一蹬一踏,人随刀走,向着典韦直扑过来。他口中的大喝声与脚跺地时发出的震地声相互重合,便如同在场中炸开了一声闷雷一般,震得人的耳朵嗡嗡直响。 桥封与王超对视一眼,心道,这个颜良的武艺,恐怕犹在你我之上,堪为典子贲的劲敌! 果然,典韦一见颜良的声势,立刻须发皆张,目眦尽裂,就如同雄狮遇到了强敌一般。典韦也是大喝一声,舌绽春雷:“来得好!”,在大喝的同时,他手中的长刀翻手上撩,迎着颜良砍下来的环首刀,硬磕了过去。 旁边,桥封对着王超,慨然叹道:“元起,你曾经对我说,不跟典子贲动手,就不知道他爆发后的可怕,你我算是都领教过他的可怕了,可是,我看今天,恐怕你我二人都有幸见到他更可怕的一面。” 果然,面对更加强悍的颜良,典韦毫不保留的展现出了他的全部实力,桥封等人在旁边看了,皆暗自摇头,心道,要是当日典韦能拿出这等战力来,我们哪还能在他手下走那么多招? 在众人的目驰神移当中,不知不觉,典韦与颜良已经拼了上百招,搏杀之激烈,招式之精彩,让众人目眩神迷,如痴如醉。 最后,颜良虚晃一招,跳出了圈外,拄着环首刀,略微有些喘气。等稍稍喘匀了气息之后,颜良拱手道:“典兄的武艺,果然无愧于比武大会冠军的称号,颜某甘拜下风!” 典韦收起了长刀,也还了一礼,道:“我所能胜过颜兄的,无非也就是上天赐予的一身膂力罢了,单论武艺,颜兄完全不输于我。” 鲍炜在旁见状,心下也是十分的欢喜,虽然当初他结交颜良、文丑二人,是抱着目的去的,但是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又有授艺的一番情义在里面,他与颜良、文丑,早就成了至交。如今看到颜良的武艺进步的如此神速,居然能跟典韦硬拼百招后,还有余力脱离战斗,鲍炜也是深感慰怀。 就在此时,旁边突然有人“啪啪啪”的鼓起掌来,尖声说道:“好!好!好!想不到军中居然还有这等武艺高强的猛将,看来我军平定妖贼,是指日可待了。” 听到此人阴柔尖利的嗓音,鲍炜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抬眼望过去,只见一个面白无须,头戴貂铛,身着褐袍的人,正在圈外鼓掌。鲍炜暗道,这位,该不会就是那位左黄门罢? 果然,就见颜良文丑二人,上前向来人拱手行礼,道:“不知左黄门到来,卑下失礼了!” 周围的人听到颜良、文丑二人如此称呼,也纷纷行礼,道:“拜见天使!” “众位将士请免礼!”左丰笑着向上虚抬了一下手,接着又对颜良、文丑二人说道:“两位壮士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天,却从来未曾露过身手,瞒得我好苦啊,差点就让我与两位英才失之交臂了。今番回京之后,我定会向天子保举二位,以二位的身手,做个校尉都绰绰有余,岂能屈居郎官之列呢?” 颜良文丑二人面面相觑,一来摸不清楚左丰到底为何对他们二人如此看重,二来他们虽然入了虎贲,但是本质上依然是袁氏的家将,何去何从,都要看恩主袁绍的眼色,听其吩咐,怎么敢与宫中黄门勾搭? 不过,左丰如今是他们两人的上司,也不能完全不给情面,所以颜良和文丑都先在口头上谢了一声。 接下来,左丰又把典韦等人大大夸奖了一番,这转身离去。颜良文丑二人不好继续呆在这边,连忙跟在左丰身后,也走了。 “好了,吃也吃饱了,看了看好了,都回去好好当值罢!”鲍炜一边喝令,一边向李氏兄弟以及典韦等几人打眼色。 一行人重新回到了营帐中,鲍炜轻咳一声,道:“弘农王的嘱咐,大家都还记得吧?” 看众人点了点头,鲍炜又道:“既然朝廷派使者来了,那我们就不能不用心盯好他们,子贲,你是护军,监视左黄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这几天,你就借着护卫的名义,把左黄门跟紧了,只要他开口向卢公索要贿赂,立刻来通知我,也好让我有时间做准备。” 典韦点了点头,但是,他随即又问道:“杀个狗阉自然不在话下,只是这次护卫他来广宗的,可还有十几名卫士,其中就包括了颜、文二位兄弟……” 鲍炜闻言,不由得沉默了下来。那边李暠叹了口气,道:“如果要杀左黄门,就免不了要将他身边的护卫也一并灭口。颜、文二人,武艺高强也就罢了,大不了我们一起上,不怕拿他们不下。问题是,我们如何下得去手啊!” “好了,这些事情就先别计较了,子贲先去看好左黄门,或许这位左黄门比较乖觉,不会向卢公索要贿赂,也未可知……”说道此处,鲍炜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再说那左丰回到歇息的营帐当中后,又将颜良文丑二人唤来,说了一会话,许了不少愿。看到颜良文丑二人满口称谢的样子,左丰意满志得,晚上在粗糙的毡毯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固然是那毡毯粗糙不平,让左丰难以入睡,但是他的心情之兴奋,由此也可见一斑。 左丰不由得想起了临行前,蹇硕找到他时的情景。同为小黄门,可是蹇硕却像是在跟一个没有品秩的低级内侍说话一般,吩咐他回来之后,一定要向天子禀告,说卢植畏敌不前,白白贻误了战机。 慑于蹇硕的威势,左丰不得不毕恭毕敬的答应了下来,然而蹇硕刚一走,左丰就气得将几案上的物件全部扫落到了地上! 你蹇硕算什么东西!大家同为小黄门,你又凭什么向我发号施令,人家弘农王请我为卢植说几句好话,不惜亲自设宴招待,而且整盘的黄金随之便送了过来。而你却是两手空空的找来门来,还如此盛气凌人,连个“谢”字都不说,便想让我帮你办事? 但是,气归气,蹇硕的权势放在那里,左丰又哪敢违逆蹇硕的意思呢?只不过,这一路上走来,他是越来越不甘心罢了。 我一定要出头!我一定要像蹇硕一般有权势,不,我要比他还有权势,我也要让他跪在我的脚下,战战栗栗! 白天看过了汉军的雄壮军资之后,一个念头渐渐的在左丰的心中发酵——汉家最重军功,如果自己也能从这次战斗中,分润一些战功的话,还怕回去之后,不能飞黄腾达?你蹇硕不就是因为生得威武雄壮,又粗通军略才受天子宠爱的么?我若是实打实的挣一份军功回去,天子岂会不对我另眼相看? 想到此处,左丰愈发在毡毯上,辗转难眠了。 第二天,左丰来到中军大帐,找到了卢植,一番寒暄之后,左丰开口问道:“卢郎将,我看军中的各种物资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卢郎将准备何时进攻广宗城啊?” 卢植暗道不好,他虽不知道左丰的私心打算,但是却清楚刘宏的秉性,一心求胜,而且是求速胜,这大概就是刘宏现在的心理罢?难道左丰如此催问,就是奉了刘宏的旨意? 想到这里,卢植肃容道:“左黄门,军中的攻城器械,虽然已经准备充足,但是,贼军的粮草尚多,如果此时便攻城的话,贼军士气高昂,我军一时间肯定无法攻下广宗,白白耗费兵力,还是再等上一段时间的好。贼军从各地运来的粮草,已经被我军的骑兵劫去了十之*,而广宗城中的粮草,最多能支撑一月,所以,我准备在一月之后,再发动进攻。” 左丰闻言,登时变了脸色。 第178章 悬河之辩曹孟德 第十六章悬河之辩曹孟德 这次出京,左丰能呆在前线的时间并不多,因为他毕竟只是奉命前来视察的使者,而非永久性的监军。既然是临时性的职务,那么差使的时间长短,完全就要看刘宏的意思了。然而,不巧的是,刘宏对于前线的情况很是急切,所以左丰不可能在前线呆上一个月之后,再回去面见刘宏,禀报前线的情况。 何况,前线的军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报给朝廷,如果单单是要了解前线的战况的话,刘宏又何必派左丰出来?说穿了,还是刘宏对眼下僵持的战局放心不下,所以想让一名内侍去前线看看,然后回来向他禀报一下情况,安一安他的心罢了。 既然是要让刘宏安心,那谁又敢把时间拖得太久,让刘宏在洛阳苦苦的翘首以待? 所以,按照左丰原来的预期,他在前线呆上了三五日,便要返回洛阳了,如今为了能蹭到这份战功,他咬咬牙,能支撑半个月,也就是极限了。可是,卢植却告诉他,对广宗发起总攻,至少还得等一个月! “卢郎将,天子在都中日夜企盼着前线击破贼军,获得大捷的消息,为此,天子夙夜担忧,寝食俱废,我等做臣子的,岂能不为君父着想,为天子分忧呢?”左丰说道。 卢植闻言,心中愈发认定左丰这是替刘宏来催促自己发兵了。他肃容道:“我世食汉禄,岂能不思报国,不为天子分忧?然而,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如今我与贼渠张角相持于广宗,深沟高垒,大张旗鼓,使贼军以为我军声势浩大,不敢出城主动攻击,而后,我军又派骑兵四下出击,截断贼军的粮草补给,这样一来,贼军战不敢战,据守又缺乏粮草,求援怕被我军依仗骑兵的优势半路突袭,逃遁又怕被我军紧追其后,只能左右为难,困守孤城,坐以待毙而已。我军只需等待贼军粮草耗尽,士气低落之际,便可以将广宗城一鼓而下了。” 看到左丰的脸上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卢植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如果我军现在就开始攻城的话,一旦交锋,我军的真正实力,便会被贼军摸清。而且,贼军眼下粮草充裕,兵卒饱食,士气高昂,我军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广宗城攻下。一旦我军在广宗城下损兵折将,久围不下,不仅自身的士气会受到影响,而且贼军一旦摸清了我军的实际兵力,失去了对我军的畏惧之心后,他们定会主动出击,甚至是召唤下曲阳的张宝所部,回师夹击我军。到那个时候,我军伤亡惨重,师老兵疲,恐怕就只能死死的据守营寨了——攻守之势异矣!” 可惜,左丰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如何在最多半个月内,蹭到这一场功劳的上面,对于卢植详尽的解释,他哪里有耐心细细去听?见卢植说完了,他脸色一黑,道:“卢郎将也太长贼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了罢?前者邺县大捷,贼军的战力之低劣,可见一斑。如今卢郎将坐拥大军,器械齐备,却连小小一座广宗城都攻不下来,这话说出去,怎么能令人信服?天子听了,会相信卢郎将的说辞么?所以,还请卢郎将收起畏敌之心,速速攻克广宗,否则,卢郎将难道是想等上天自行诛杀贼军么?” 卢植闻言,也是勃然大怒。他本就对左丰不怎么待见,如今看左丰不讲道理,在那里胡搅蛮缠,卢植一拍几案,怒喝道:“朝廷既然委任我为主将,便已经将平贼的全权,交托给了我,至于如何用兵,我胸中自有方略,毋庸使者多言!天子那里,我自然会上疏详加解释。将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何况你一个奉命来前线视察军情的使者!” 左丰也是大怒,拂袖而起,大步出了营帐。旁边曹操默默无声的看完了这一幕,心中纳罕,最后,他出言安慰了卢植几句后,便也起身出了营帐。 事情有古怪!昨天左丰刚来的时候,对卢植极为和善,而对军中的各项事务,也只是旁观而已,并没有插嘴多说什么。为何仅仅一个晚上,他的态度就发生了如此显著的变化呢? 难道是他昨天查清了军中的情况,今天才决定开口催促卢植进兵的?这也说不通。如果左丰是奉了刘宏之命,来催促卢植进兵的,那么无论卢植有没有准备好,左丰都会出言催促。可如果左丰是摸清了军中的准备情况,自己认为大军已经可以攻打广宗城了,所以才催促卢植进兵的话,那他又为何要这样做? 按说,如果不是刘宏有催促之意的话,前线到底何时进兵,与左丰之间,又有什么利害关系?卢植早进兵也罢,晚进兵也罢,跟他这个在军中晃悠几天便要回去复命的中使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左丰真的是“为君父分忧”才这么做的?笑话,就左丰这么一个家伙,论感情,他不像张让、赵忠与刘宏朝夕相处,多少还有几分真感情,会为刘宏个人而担忧;论道义,他也不是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仁人志士。为君父分忧?这话说出来谁肯信? 难道是故意刁难?也不像啊,看左丰头一天的表现,分明是已经被刘照给买通了,无论是去哪视察,嘴上都是赞颂不绝,哪有一点刁难、找茬的意思? 想来想去,曹操依旧很难捋清一个头绪出来。最后,他决定利用自己的家世之便,去拜访一下左丰,探一探他的真实想法。 刘照对鲍炜等人的嘱咐,并没有瞒着曹操,所以曹操也知道,就算左丰真的和卢植闹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最多在左丰回京的时候,半道上假扮黄巾军将左丰给杀了呗。 然而,比起鲍炜等人,曹操看得更深更远,也更贴近刘照的想法。劫杀天使,只是万不得已的手段,如果能有更好更轻松的解决方法,就不会用到这一招。所以刘照要先贿赂左丰,让他帮卢植说好话,而非不管不顾,就那样放任左丰来到广宗前线,然后以劫杀为唯一的解决手段。 来到左丰歇息的大帐门口,曹操正要唱名通禀,突然发现门口的两位大汉非常的眼熟。他细细一打量,认出了两人乃是袁绍门下的剑客,颜良和文丑。曹操略一思虑,立刻明白了过来,听闻袁绍已经担任了虎贲中郎将,那么想来颜良和文丑就是被袁绍给安插进了虎贲,这次恰巧跟随左丰一起来广宗前线了。 看到颜良和文丑之后,曹操愈发坚定了妥善处置此事的决心,原因无他,惜才而已。曹操素知颜良、文丑有猛将之姿,正是朝廷/刘照所需的英才。此次若是让他们卷入这场纷争,白白送了性命,岂非可惜? 颜良和文丑见了曹操,立刻认了出来,两人抱拳拜见过了曹操之后,立刻掀起了大帐的帘幕,高声喝唱道:“弘农王郎中令曹孟德前来拜会左黄门!” 曹操此时的身份,其实应该是骑都尉,参北中郎将军事。但是颜良、文丑两人的消息,多少有点滞后,所以还是以弘农王郎中令来称呼曹操。但是,错有错着,此时对于左丰而言,弘农王郎中令的身份,可比骑都尉参北中郎将军事要重要的多了。 “原来是孟德老弟,不知孟德此来,有何事见教?”左丰微微起身,向曹操拱手行礼,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听到左丰大咧咧的称他为弟,曹操不露声色,拱手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来拜会黄门罢了。” “哼,孟德你休要瞒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此番前来,肯定是为卢植老儿说好话来了。”左丰道。 “哈哈,左黄门明见。只不过,我区区一个骑都尉,能有多大的面子,敢叫左黄门承情?还请左黄门看在弘农王的面子上,不要跟卢公计较。”曹操笑道。 提到弘农王,左丰也不由得稍稍转变了态度,道:“弘农王待我,那自然是优渥有加。只不过这卢子干也太不给我留情面了!” 听了左丰的话,曹操心知左丰肯定是受了刘照的钱财,才会如此说话。于是曹操呵呵一笑,道:“卢公性格孤直,就是那个脾气。左黄门大人大量,不要放在心上,若是弘农王知道左黄门如此大度,定会感念左黄门的恩德。” 左丰见曹操左一个弘农王,右一个弘农王,把话咬的死死的,让他发作不得,只好叹了口气,道:“孟德啊,我又何尝想跟卢植闹得不快?只是……” 见左丰言语吞吞吐吐,曹操赶忙道:“左黄门,有什么顾虑和要求,请尽管开口,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左黄门处置好。就算我官卑职小,能力微薄,这不还有弘农王呢么?” “唉!罢了!孟德你也不算是外人,我便跟你明说了罢!”左丰踟蹰了一会之后,终于一咬牙,开口了:“不瞒你说,我虽然官居小黄门,但是在宫中却并无半点地位。这一次我到前线来,本想借着卢子干的光,分一点功劳,也好让天子另眼相看,谁知这卢子干……” “左黄门,你这话我可听不大明白。”曹操道:“卢公不过是想一个月之后再进兵罢了,又不是不肯分润一点功劳给左黄门。左黄门,请恕我之言,如今的战局,的确如卢公所言,十分微妙,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情势恶化。我听说,颍川那边,战局已然不利,朱公伟与皇甫义真两位将军,被黄巾贼牢牢的围困在长社。如果冀州这边战事再失利的话,天子震怒之下,恐怕左黄门你也难逃干系啊。” “唉!事情不是这样的!”左丰一拍大腿,将身子向曹操那边挪了挪,低声道:“天子在洛阳心中焦急,这才派我来前线看上一看。你想,天子在都中日夜等待我回去禀报消息,我又如何敢在前线滞留不归?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我就必须要返回洛阳了!” 曹操闻言,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他想了想之后,劝道:“左黄门,我先前已经说过了,局势微妙,实在轻忽不得。左黄门若只是奉了天子之命,前来催促卢公出战的话,倒也无妨,反正是胜是败,都与左黄门无关。可若是左黄门想从中分一杯羹的话,那可就操切不得。试想,如果卢公提前出战,结果出师不利,打了败仗的话,左黄门你不仅分不到半点功劳,恐怕还要被卢公在天子面前告上一状。左黄门,卢公乃是弘农王的老师,又是朝中的重臣,无论是弘农王,还是朝廷的大臣,都要拼死相保的,而左黄门你,又有谁会出面相保呢?” 左丰闻言,脊背上一阵发寒,半晌,他才“唉”了一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曹操见状,心知有戏,赶忙道:“左黄门,其实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哦?孟德有何高见?还请不吝指教!若是此番能够发达,我绝不会忘了孟德的大恩!”左丰一边哀告,一边膝行至曹操身边,连连拱手作揖。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高见,左黄门,你只需在这里待上一个月,等卢公破了贼渠张角,再回去向天子复命嘛!”曹操悠然道。 “孟德!你可是在戏弄我?”左丰闻言,不由得又有几分嗔怒。 “我哪敢戏弄左黄门。”曹操道:“此次出京,天子可有明令定下归期?” 看到左丰摇了摇头,曹操继续忽悠道:“这不就是了嘛!天子既然没有明令定下归期,左黄门又何妨在前线多巡查上一段时间?天子问起来,那也是左黄门忠心国事,不敢敷衍塞责,所以才多耗费了一点时间罢了。就算天子等得心焦,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左黄门你都已经到前线了,又没犯下大错,天子又怎好将你轻易论罪?即便天子再遣人来查问,这一来一去,难道还拖不过一个月去?富贵险中求哇!再说了,左黄门将前线的消息,写成奏疏,呈递给天子阅览,这也算是禀告了天子,让天子安心,不是么?” “孟德说得对!反正我在宫中,已经是吃冷灶的人了,不如拼着天子见怪,把这份功劳给捞到手里!”左丰一拍大腿,一脸的决然。但是,他随即便扭捏了起来,道:“孟德,你说让我把前线的消息写成奏疏,呈递给天子。可是,我不过是粗通文字而已,哪会写什么奏疏!你看这……” “左黄门不必忧虑!这奏疏就包在我身上了!”曹操一拍胸脯,将写奏疏的事情揽了下来。 “嘿嘿,这就好!孟德的文采,天子可都亲口称赞过,写这封奏疏是再合适不过了。”左丰的脸上,登时乐开了花。 “欸!左黄门此言差矣!这封奏疏我若是写得太有文采,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天子,奏疏乃是左黄门请人代笔?所以,还是用平常的文字比较妥当。”曹操道。 “是极,是极!孟德高见!一切都就托付给孟德了!”左丰连声答应道。 出了左丰的营帐,曹操刚回到中军,就见典韦朝他走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之后,闪身进了旁边一座无人的营帐当中。 “曹军师,左丰这个阉狗看来是要跟卢公过不去了,如何,是否要提早布置,准备……”说着,典韦右手虚抬,往下一挥,做了个斩首的姿势。 “不用了,我刚才去见过了左丰,已经跟他谈妥了。”曹操答道。 “曹军师,你可别被这些家伙给骗了。这些阉狗嘴上说得好听,可是背地里,谁知道他又会胡说些什么,以我之见,不如一刀杀了,来得痛快!”典韦道。 “你呀,就知道杀杀杀,天子的使者死在前线,可是大事。就算是在回程的路上死掉的,卢公也难逃一个保护不周的罪名。再说了,如今府中的卫士都被散在军中任职,动手的时候,若是不把他们都召集起来,则没有足够的人手,难道你想带着外人去干这件事?可若是把他们全部召集起来的话,那让大军如何运转?这么多人突然擅离职守,岂不是惹人怀疑?所以,劫杀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后才会采用的手段。”曹操解释道。 “那军师和那阉狗真的谈妥了?”典韦依旧一副不大放心的样子。 “左丰之所以促催卢公进军,不过是想在他回京之前,蹭一点功劳罢了。我已经劝说他推迟归期,等一个月后,卢公破了广宗城,再回洛阳去复命。”曹操道。 “这样也好!说实话,这次跟着阉狗一起来,还有颜、文两位壮士。我和他们当中的一位交过手,武艺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水准。若是把他们两个给那阉狗当了陪葬,我还真是觉得有些可惜。亏得军师好口才!”典韦说着,便忍不住咧着嘴开怀大笑起来。 第179章 前线无战事 第十七章前线无战事 随着时间进入了光和六年(183年)的十一月,整个天下的战局,都陷入了一种无声的静滞当中。 北线,卢植深沟高垒,与张角相持于广宗,由于汉军连营十数里,声势浩大,一时间冀州的黄巾军全都转入了守势,就连正在下曲阳攻略中山、河间二地的张宝,也被迫停止了攻势,转而与张角遥相呼应,互为犄角,唯恐汉军会全力攻打广宗城。 南线,鲍信率领八千援军,出新郑入颍川,直扑长社。面对鲍信与长社守军夹击,波才主动放弃了部分修建的并不坚实的营寨,将兵力略微收缩了一下。这样一来,朱儁和皇甫嵩总算脱离了困守孤城的不利局面,可以获得部分补给了。然而,两军的兵力对比,依旧悬殊。 刘宏对这个局面十分的不满,他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再派人去前线催促将军们尽快出战了。好在刘照对此早有准备,他与杨赐等人通了声气,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不停劝慰刘宏,这才让刘宏勉强稳住了心态。 何况,就算刘宏想派人去前线,眼下还真未必有人敢去呢。 曹操在替左丰撰写奏疏的时候,刻意安排了一出“途中遇险”的精彩故事,声称左丰在经过曲梁的时候,遇到了数千黄巾军以及流民的攻击,幸亏随行的卫士英勇善战,特别是虎贲颜良、文丑二人,浴血奋力杀敌,这才让左丰幸免于难。 并且,奏疏中还强调说,此次遇袭绝非偶然事件,整个冀州,特别是巨鹿郡地界上,小股的黄巾军活动猖獗,经常劫杀粮队,因此卢植不得不派出骑兵,四下清剿。然而贼军多如牛毛,剿之不绝,今天杀退了,明天还会再来,此处剿灭了,彼处复又来袭。所以,卢植受到这些贼军的牵制,一时无法进攻广宗。 曹操这么写,自然是为了夸大前线的危险的程度,好让宫里的内侍们知难而退,别把来前线视察当成美差,争先恐后。另外,也有为卢植迟迟不肯进攻广宗做辩解的一重意思在内,毕竟,要跟刘宏解释清楚卢植所采用的战略,是比较费口舌的一件事,而且刘宏一心想尽快讨平贼军,也未必愿意听卢植解释。所以,还不如直接告诉刘宏,敌人太多,一时半会打不赢,反倒省事。 左丰对此当然是持赞成态度,首先,自己在奔赴前线的途中遭遇贼军的袭击,这不是正好能显示出自己忠于国事,为此不惜以身涉险的高风亮节么?其次,虽然敌众我寡,但是却最终能够杀出重围,这不也正好能显示出自己的智勇双全,指挥若定么?最后,能用这个故事吓退一干同样想来前线蹭功劳,混资历的同僚,不也是挺划算的么? 果然,这封奏疏一上,不仅刘宏对往前线派遣内侍一事,迟疑了起来,一干权阉更是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摊上这桩倒霉的差使。特别是有清楚颜良、文丑底细的,一个个都在私下里相互告诫:“莫惹事!妖贼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杀退的?也不看看那颜良、文丑是何等人?那可是袁本初门下的头号剑客。左丰那小子运气好,有这两位高手保驾,这才幸免于难。而今你我再去时,又哪来的这等高手随行护驾?” 最终,刘宏下旨褒奖了左丰,并将颜良、文丑擢升为虎贲中郎,以示嘉奖。 随着时间推进,天气越来越寒冷了。广宗城外的汉军,得益于营垒坚固,粮草充足,所以尚且撑得住,反倒是城中的黄巾军,已经开始有计划的节省粮食来准备和汉军进行长期的相持了,这样的结果,就是导致城中有不少的老弱因冻饿而死,每天都能看到广宗城中在不停的往外搬运尸体。 这倒不是说张角狠心,相反,张角本人以身作则,首先将自己口粮削减了一半,然后下令所有的士卒口粮减半,而普通的百姓,口粮则减少到了三分之一。然而,腹中饥饿的士卒,哪里能忍耐得住?他们立刻或明或暗的开始抢掠普通百姓手中本就不多的口粮。 张角对此极为恼怒,命亲卫上街持刀执法,但凡遇到抢掠百姓的,一律就地处斩。然而,没过几天,手下的渠帅们便不乐意了,儿郎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跟随大贤良师起事,如今别说是求富贵,就连饭都吃不饱,再这样下去,士卒们可就要割了你我的脑袋,拿到对面的汉军大营里去邀功请赏了! 看到就连自己的弟弟张梁也极力反对此事,张角只好默不作声,悄悄的停止了巡街执法。而那些再也没有人敢出面管制的士卒们,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在城中劫掠起来。 最后,广宗城中的百姓,青壮基本全部被编入了军中,而老弱病残则失去了他们仅有的那一点口粮,只能眼睁睁的冻饿而死。 而长社城外的黄巾军,差不多也面临着相同的处境。比起广宗城里的黄巾军,或者广宗城外的汉军,他们的营寨可要简陋得多,大部分的帐篷只能勉强挡一挡风,根本起不到保暖的作用。而且即便是这般简陋的帐篷,数量还远远不够,不少黄巾军的士卒只能露天宿营,这在寒冬季节当中,几乎与自杀无异。自从进入十一月以来,波才军中被冻死的士卒,也日渐多了起来。 面对这种局面,波才已经萌生了退意,他想暂时退回颍阴和阳翟,等过了这个冬天,再作打算。 只是,城中的汉军岂会坐视他们从容撤退?到时候骁骑四出,尾随追杀,恐怕这一场撤退,立刻就会演变成为一场大溃逃!若仅仅是士卒被冲散了,倒也罢了,回头还能想办法再把他们给聚拢起来,但若是汉军的骑兵紧紧咬住自己这一行人,那么不用多想,自己的脑袋被送去洛阳示众的日子,怕也就不远了。 一连好些天,波才都在暗自调动部队,重新编组。他准备到时候来一招金蝉脱壳,壁虎断尾——也就是先派遣老弱之旅虚张声势的去进攻长社城,这在汉军看来是极为寻常的事情,因为之前黄巾军屡次攻城,哪一次不是先派杂兵流民来消耗汉军的箭矢?然而,当汉军以为是黄巾军又发起了一次攻城,全神贯注的准备防守的时候,波才便会率领精锐部队,乘机偷偷的撤离。汉军被困在城内,无法向四周派遣侦骑,所以,等他们打退攻城的杂兵,发现了其中的异常时,波才早就率领精锐部队走得远了。 正当波才为了自己的妙计而做筹划准备的时候,阳翟城外的小山上,一小队人正躲在当日朱儁修筑的营寨后,远远的眺望着阳翟城,为首的,正是徐晃。 朱儁从阳翟城外败走的时候,徐晃也正好接到了他军司马,行讨虏校尉的任命。有了这个身份,徐晃立刻接管了阳城内外所有的汉军,总计三千人左右。 虽然手中的兵力比之前大大增加了,但是三千之众,在颍川黄巾的眼中,依旧不过是一支不值一提的弱旅罢了。在他们看来,徐晃能凭借着这三千人守住阳城,就已经不易了,更别说主动出击了。 然而,很不幸,他们遇到的对手,是被曹操赞誉为“有周亚夫之风”,名列曹魏五子良将之一的徐晃徐公明。 当听说波才率领大军离开了阳翟,转而去长社围困朱儁、皇甫嵩的时候,徐晃便在内心深处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便是乘此机会,奇袭阳翟。 然而,以自己手中的三千兵马,想要袭取阳翟这样郡治所在的坚城,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徐晃首先要面对的,是自己所部士兵对黄巾军的惧怕心理。 当日,黄巾军挥军两万余人,逼近阳城,在徐晃冒险出城送走一支补给船队之后,恼羞成怒的黄巾军,更是将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面对敌我兵力的悬殊对比,城中的汉军无不胆战心惊,生怕贼军会攻陷阳城。 虽然黄巾军最终没有发动攻击,不久之后便撤走了,但是汉军的士兵却对声势浩大的黄巾军,产生了一种畏敌避战的心理。 率领这样一支队伍,又如何能出去作战?而且还是发动奇袭? 因此,徐晃一边加强了对所部士兵的训练,一边也宽慰他们,说自己的职责仅仅是防守好阳城,绝不会外出与黄巾军作战。 听到徐晃如此保证,士兵们总算放下心来,全心全意的投入了日常训练当中。之后,随着徐晃就任行讨虏校尉,阳城中的兵力也日渐增多了。除了将阳城至轩辕关一路上原本用于保障大军粮道的一些兵马撤回了阳城外,徐晃还积极游说周围筑坞堡以自保的各家豪强,派遣家兵奴仆来支援汉军。最终,阳城之中的汉军兵力,已经有将近五千余众。 看到自家的人马的逐渐多了起来,士兵们对保守阳城愈发有信心。而且徐晃也绝口不提派兵出击的事情,每天派出的侦骑,也仅限于巡逻阳城境内,因此,士兵们都以为徐晃的确没有外出作战的意图。 然而,随着每天的操演逐渐变得熟练,士兵们也都慢慢找回了自信和勇气。徐晃见状,适时的挑选了一些精锐士兵,跟随他一起前往阳翟附近,侦查敌情。 为了避免引起黄巾军的注意,徐晃一行人采用了步行的方式。没办法,黄巾军缺乏马匹,除了高级将领的亲卫外,基本没有成队的骑兵。如果徐晃等人骑着马出行的话,很容易引起黄巾军的关注。 但是,不骑马又太过危险了。如今颍川境内,小股黄巾军的活动随处可见,万一遇到,如果徐晃等人有马,那自然是进退自如,但如果徐晃等人没有骑马,那可真就要陷入苦战了。 裴定对此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他对徐晃说道:“公明,你如今是一军的统帅,岂能亲身犯险?如果一定要去,那也应当是我前去才对。” 徐晃微微一笑,道:“正因为我乃是一军的统帅,所以才不得不亲自去探查阳翟城的情况。此次用兵,行的险招,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我不是信不过你的眼力,而是在这种情况下,若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我终究是放心不下啊。” 见徐晃这么说,裴定也只好放行,不过,临行前,裴定说道:“公明,计算路程,你我以五日为期,如果五日之后,还不见你归来的话,那我可就要率领全军来找你了。” 离开了阳城,徐晃带着十名精选出来的壮勇之士,沿着颍水,一路来到了阳翟城外。很快,徐晃便发现了朱儁当日曾经扎营的那座小山。这座山离阳翟比较近,又有汉军遗下的营寨作为掩护,正好可以用来藏身。 徐晃在山头上,细细的观察了整整一天,他发现,阳翟城的守兵,人数的确很少。仅就城墙的布防情况而言,除了城门楼上以及四角的敌楼上有人驻守外,诺长的一段城墙之上,居然没有一兵一卒防守。而在城墙上巡逻的士卒,每队仅有三五人,懒懒散散,敷衍了事,大致上半个时辰才会出来巡逻一次,中间甚至有一次过了两个时辰,才看见一队巡卒从墙头走过。 这样的城防,实在是不堪一击。只是,俗话说,破船尚有三斤铁,即便是贼军的防守十分的疏松,但是如果城中的守军依然较多的话,就算是自己成功拿下了城墙,恐怕也很难就此攻下阳翟。 看来,还是得抓一个人来问一问城中的情况才好。 等了许久之后,终于,徐晃看到山下的路上,过来了一队黄巾军的士卒。他们拉着两辆牛车,推着十余辆大小不一的货车,上面载着麻袋、布匹,甚至还挂着几只鸡鸭,正从山下徐徐经过。 徐晃迟疑着,最终还是没有下手。这么一队人马,仅凭自己带着的十名精兵,很难将其一举歼灭,到时候,哪怕是有一个人逃脱,去城中报信,都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引起阳翟守军的注意,让整个奇袭计划付诸东流。 就在此时,黄巾军队伍当中的一名士卒,脱离了队伍,向着路边的树林走去。徐晃给身边的士兵打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士兵悄悄的出去。 过了片刻,两人挟着那名黄巾军士兵回到了营寨当中。那名黄巾军士兵浑身抖抖索索,裤裆里湿了了一大片,一股尿臊味,大概是他还没来及解手,就被汉军士兵给劫持了,惊惧之下,便尿了一裤子。 到了徐晃面前,一名汉军士兵横腿一扫,登时将那名黄巾军士卒踹得跪倒在了地上,另一名汉军士兵拔出环首刀,将刀背压在黄巾军士卒的脖子上,恶狠狠的道:“一会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敢有半句虚言,立刻砍了你的脑袋!” “好汉饶命!我不过是个小卒子,身上没有一文钱啊!几位好汉要发财的,改日埋伏在路边,劫了粮队便是,至少还能弄到些粮食,如今在颍川,一石粟米已经涨到一万钱了……”那名黄巾军士卒正在大讲贩粮的生意经的时候,突然觉得脖子上一凉,吓得登时住了口。 “废话少说,我且问你,如今阳翟城中,有多少兵马?”徐晃开口问道。 那名黄巾军士卒打量了徐晃几眼,突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乃是官军,他赶忙告饶道:“将军饶命啊,小人不过是被贼军裹挟而来的,并非有意从贼啊!那些贼人十分凶狠,小人若是不从,早就成了路边的无头尸,小人只是惜命啊!” 旁边的汉军士兵不耐烦了,狠狠的踹了那名黄巾军士卒一脚,打断了他的废话,道:“想活命,就老老实实的答话!” “是!是!小人遵命!”黄巾军士卒忙不迭的答道;“可是这阳翟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小人一个小卒,怎么清楚啊!” 看到汉军士兵的脸色不善,黄巾军士卒赶忙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啊,我每天就跟着伍长什长出去四处找一找粮食,哪里数过城中到底有多少人呀!” 徐晃眉头一皱,看得出,这个黄巾贼的确没有说谎,对于一个小卒而言,城中到底有多少兵马,的确是十分杳远而又模糊的讯息。但是,难道这次真的要无功而返,回头冒着风险来攻打阳翟城吗? 突然间,徐晃猛地的想起了当日缴获的黄巾军的旗帜。尽管黄巾军的旗帜制作的十分粗糙,但是每一营都会有一面底色呈黄,上面绣有北斗七星拱卫着北极星的图案的旗帜。于是徐晃问道:“那你在城中,看到的太一黄旗有几面?” 太平道信奉黄帝和太一神,所以才会在旗帜上绣上北极星的图案,这也算是黄巾军中,除了头裹黄巾之外,最显眼的标志了。 那名黄巾军士卒想了想,战战兢兢的答道:“好像,好像只有一面,就插在县衙的大门上……” 【修改字数补丁】 第180章 徐晃雪夜下阳翟 第十八章徐晃雪夜下阳翟 只有一面旗,那就意味着城中只有一营黄巾军,按照黄巾军的一般编制,每一营都有两三千精壮的兵勇,加上三五千既可以当兵丁使用,又可以当役夫使唤的小卒,总数约有七八千之众。自然,每一营的黄巾军士兵,还可以裹挟、支配两三倍于己的流民,基本上,这就是黄巾军最基本的部队建制了。如果只是分兵攻略城乡的话,这样的一支部队已经足够独当一面了。 如果仅有这么这一营的黄巾军的话,徐晃自忖有七八分的把握,可以达成奇袭阳翟的目标。但是,如果情报的有误的话…… 徐晃又转身站在营垒上,向城中张望了几眼,此时,他的内心甚至有一种冲动——改扮装束后混进阳翟城里去探一探虚实。然而,随即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此举风险太大,一旦被黄巾军识破了行踪的话,那任他有三头六臂,也别想从城中拼杀出来。 而且,就算徐晃小心谨慎,不被黄巾军识破行踪,这也不代表他在城中就不会出事。黄巾军占领下的阳翟城,社会秩序极为混乱,徐晃作为一个陌生人,贸然进入城中,将会面对种种不可预知的危险。 比如,黄巾军巡逻的士卒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后,可能会借着查问的名义,前来索贿,如果徐晃给钱,他们就会把徐晃看成是一头肥羊,从而向其勒索更多的钱财,甚至直接图财害命;如果徐晃不给钱,那么黄巾军士卒在失望之余,很可能恼羞成怒,将徐晃抓起来泄愤。 何况,眼下黄巾军正在满颍川的抓壮丁补充兵力,如果有人看中了身材魁梧的徐晃,照样也会将其抓走。 就算黄巾军的士卒不来找茬,那也还有遍布城中各处的流民。如今黄巾军举数万之众在长社与汉军相持,粮草的供给显得十分紧张。因此,阳翟城中被裹挟来的流民,其粮食配给,纵然比广宗城中的百姓稍好一点,但也强不到哪里去。因此,这些流民如今还是饥民,为了能搜寻到一点吃得或者值钱的物什,他们是不惮于围攻、杀死任何一个单身的陌生人的。 所以,改装潜入阳翟,虽然是个十分诱人的计划,但是风险太大,随时都有可能把自己给陷进去。因此,徐晃叹了口气,转而望向了那名黄巾军的士卒,但是,他立刻又摇了摇头——刚刚被自己俘虏过来,进行了一番踢打的贼人,又怎么可能马上就投靠自己,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所用呢?到时候进了阳翟城,他只需一声大喊,自己的身份立刻就会暴露,比起自己单身潜入阳翟,风险更大。 罢了,能探查到的都已经探查过了,也该回去仔细谋划了。徐晃看了那名黄巾军士卒一眼,觉得此人的身上,应该还有榨取情报的余地,因此,徐晃一挥手,道:“把他捆上,一起带回去。” 徐晃一行人刚踏入阳城境内,就见两队侦骑迎了上来,看清了是徐晃一行人之后,领队的什长喜道:“徐校尉回来了!裴司马正想带人越境去找你呢!” 骑着侦骑让出来的坐骑,徐晃抢先回到了城中。他把阳翟的情况,向裴定细细讲述了一遍,道:“仁基,如果真如那名被俘的贼人所言,城中只有一营贼军的话,那我便有八分的把握,能将阳翟城拿下。只是不知道这名贼人所说的,到底有几分是实……” 裴定嘿嘿一笑,道:“公明勿优,城中尚有几名积年老吏,交给他们,保证让那贼人老老实实的招供一切。” 徐晃摇了摇头,道:“如果那贼人经不起拷打,为了避免受刑,信口乱说,那我们便更无从判断阳翟城中的真实情况了。” “放心,我去叮嘱他们一番,让他们吓唬吓唬便可。”裴定道。 审讯进行的非常顺利,那名黄巾军的士卒一看见面前摆放着的刑具,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道的情况,供述了个一清二楚。 然而,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一名普通的士卒,而且还是刚从裹挟的流民转正为士卒的那种,自然没法了解到更加核心、有价值的情报。 只不过,可以确认的是,至少在“城中只有一面太一黄天旗”这个问题上,此人并没有说谎,然而,万一是他只看到了一面,或者是黄巾军的武备不齐,导致某个营没有军旗可用,那这个情报可就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好在,当听说这名黄巾军士卒经常参与搜刮粮食以及护送粮食的任务时,裴定灵机一动,别辟蹊径,向这名黄巾军士卒详细询问了阳翟城中粮草出纳的状况,以及最近以来黄巾军上下口粮供应的变化。当得知阳翟城往外输送粮草数目,远远多于从各处搜刮来的粮草,而最近十几天以来,士卒的口粮已经被扣减了将近一半的消息后,裴定得出了一个结论——阳翟城的兵力,确实不多,否则这么少的存粮,很难供给得起。而且,阳翟城中已经出现了缺粮的迹象,士卒们的口粮被削减了一半,这样一来,即便是阳翟城的兵力较多,其战斗力也已经大打折扣,不足为虑了。 与裴定商议了一番之后,徐晃终于痛下决心,决定突袭阳翟。在这之前,徐晃先命裴定亲自督促,为全军准备三日的口粮。由于已经是冬天了,而且突袭的途中不能生火造饭,所以必须为全军置办足够食用三日,而且便于携带的熟食。这就比单纯的准备够吃三天的粮食要费时费力得多。 随着裴定一声令下,城中各家各户都被征召了人手,开始制作炒米、炒面、胡饼、米糕等食物,一时间,整个阳城的大街小巷,四处飘荡着米面的香味。 徐晃则将全军集合起来,宣布了突袭阳翟,讨伐贼军的命令。听到这个命令之后,将士们虽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种畏敌心理,但是对于自己这么一点人前去攻打阳翟城,还是有所顾虑。 徐晃见状,扬声激励道:“诸位,贼军的渠首波才,已经率领贼军主力,去了长社,阳翟城中,不过只有两三千人马而已,而且防备极为散漫。为什么贼军敢如此疏于防备?那就是因为他们不把我们阳城的这支汉军放在眼里,认为我们都已经被他们打怕了,吓破了胆,只知道缩在阳城里防守,根本对他们没有威胁。所以,他们才敢放心的把部队全都调往长社,而让诺大的一个阳翟城,防御形同虚设。诸位,贼军觉得我们没胆,那么你们认为自己有没有胆量?” 众人听到徐晃说阳翟城中不过才两三千人马,顿时壮了胆气,而胆气壮了之后,他们自然对黄巾军的藐视感到羞辱,一个个义愤填膺,大声叫嚷道:“徐校尉,我们不是那等没胆的怂汉!”“徐校尉,我们愿意跟着你去把那些贼军杀他个人仰马翻!”“贼军欺人太甚,竟然如此小觑我辈,徐校尉,我们愿随你出城杀贼!” “好!既然诸位有胆量与贼军一战,那便各自归营,磨快你的刀剑,擦亮你的盔甲,等军粮置办好之后,立刻随我去阳翟城杀贼!不过,为了避免贼军得到消息,这几天,全军上下所有的将士,没有我的手令,一律不许出军营一步!”徐晃喝令道。 然而,当最后一批军粮还在阳城各家各户的锅中,没有做熟的时候,当晚,光合六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飘飘洒洒的降临到了人间。 望着连天的鹅毛大雪,裴定眉头深蹙,苦笑道:“还真是天不遂人愿,我军出发在即,上天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降下一场大雪来。公明,只怕我们要推迟上几天了。” 徐晃嘿嘿一笑,道:“仁基,你觉得是天不遂人愿,可依我看来,却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公明,你莫不是心中郁气,失心疯了?都说起胡话来了!”裴定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嘁,我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失心疯了呢。说白了,我只不过是守御一地的偏裨之将,只要守住阳城不失,任谁也别想怪到我头上来。这阳翟能打下固然是好,可是真要打不下,我又有什么损失?”徐晃笑谑道:“不过,这场雪对于我军来说,的确是上天赐予的助力啊!” 看到裴定若有所思的样子,徐晃进一步解释道:“我军想要奇袭阳翟,最好是选择凌晨时分发动进攻,就像上次我们夜袭武家坞堡的一样。那么,我军就必须要在城外潜伏上一阵子,如果没有这场大雪,贼军四处活动的小队,很可能会发现我军,而有了这场大雪,贼军哪还会出来活动?这就给我军隐匿行踪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而且,阳翟的防御本来就已经非常的疏松了,如今风雪交加,他们便更不肯出来巡哨了,这样一来,我军攀爬城墙,岂非更加安全,如入无人之境?最后,风雪之夜,贼军本就饥寒交迫,士气极为低落,再听到我军破城的消息,还会有勇气与我军决一死战吗?” 裴定听了徐晃的解释,笑道:“这让你如此一说,连我也觉得这场大雪来得非常及时了,莫非是公明你偷偷禳祷过了?” 开过玩笑之后,裴定正色道:“虽然雪中进兵有诸般好处,但是其中的坏处也显而易见,别的不说,大军轻装简行,没有帐篷等物,在这风雪当中如何宿营?露天宿营的话,恐怕一夜就能冻死冻伤大半的士卒!” “没办法,只能尽量筹集一些衣物,让士兵们多穿些罢。还有,把城中能搜罗到的牛羊猪狗等牲畜,全部宰杀了,让士兵们临行前好好吃上几顿肉,肚子里有些油水,更能抵得住风雪。”徐晃道。 裴定无奈的答应了一声,出去准备了。 军中的将士得到军令之后,倒没有人出言质疑、反对徐晃的命令。他们刚刚被徐晃煽起了满腔的热血,这两天又有酒肉可以放开怀来享用,自然不会被这一场风雪阻挡住杀敌的热情。 在军粮齐备,衣物勉强凑够了数之后,徐晃带领着五千人马,悄悄离开了阳城,冒着风雪,直扑阳翟。 阳城当中,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的老弱病残,以及一些临时从每家抽调征召上来的民壮。好在,有了这场风雪,黄巾军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跑来攻打阳城的。 在风雪当中行进了一天之后,徐晃终于遇到了此次行军中最大的挑战——夜晚宿营。在十一月的寒夜当中,露宿野外,本就是一个近乎自杀的举动,何况如今天上还下着雪。风雪交加之下,即便是徐晃不考虑隐蔽的问题,同意部队生火,这火又如何能生得起来? 如果就这么蹲在野地里过夜的话,别说是士兵有被冻死的危险,恐怕光是这一夜的大雪,也足够把全军给掩埋起来了! 最终,徐晃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连夜行军。 虽说一夜不睡,对于士兵的精力消耗也十分严重,但是相比因冻死冻伤而造成的减员,这一点战斗力的下降,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麻烦在于雪夜行军,既没有月光,又看不清路径,很容易迷路、走散。幸好徐晃与裴定都是北方人,对于雪地里行军多少有些经验。比如同一队的士兵,后面的人拽住前面的人的武器,这样就能避免士兵因掉队而迷路,再比如前队的士兵遇到岔路口,便堆起雪堆作为标记,截断岔路,防止后面的队伍走错。最后,整个部队的行军速度放缓,这样前后部队之间,便不会因为急行军而拉开距离,从而失去联系。 当听说晚上居然还要继续行军的消息后,一些士兵便嘟囔了起来。徐晃只好亲自向士兵们解释这其中的缘由。最终,在衡量了夜晚行军的疲累,和夜晚露宿风雪当中的危险之后,汉军的士兵们还是勉强服从了命令。 这一夜,对于大部分汉军士兵来说,是极为难熬的一夜。很多人走着走着,不由自主的睡着了,跌倒在了雪地当中,冰冷刺骨的积雪让他们清醒过来,继续跟上部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踉踉跄跄的凭着本能前行。 天色发亮之后,风雪总算稍微减弱了一些,徐晃喝令部队暂停脚步,一边就地休息用餐,一边整备队伍,清点人数。 清点下来之后,居然少了两百多人,也不知道是掉队迷路了,还是半路跌倒后没被扶起来,在雪地中冻死了。徐晃暗叹一口气,虽然他平常以铁面著称,但是内心里,他还是非常爱惜士卒的,这一次雪夜行军,损失了两百人,从军事上讲,已经算是一次成功的行动了,但是从内心而论,徐晃还是觉得非常可惜。 其余的汉军士兵顾不上伤感,赶忙拿出各种干粮,就着雪水狼吞虎咽起来。一些士卒太过疲累,靠在一起,不一会便呼呼的睡着了。 徐晃只能硬着心肠,将士兵们从地上驱赶起来,继续赶路。 到了中午,汉军终于抵达了阳翟城外,藏身于当初朱儁所修筑的营寨当中。 虽然依旧没有帐篷,但是高高低低的土墙多少能遮挡一点凛风。汉军士兵清理了积雪,一个个靠着土墙的背风面,纷纷小憩起来。 而徐晃终于可以略微放松一点了,现在,他只需要耐心的等待夜晚的降临。 裴定在一旁打了呵欠,道:“公明,不是亲眼所见,还真是难以想象这帮妖贼的疏漏。你看城墙头上,居然连一个人影也不见,墙角的敌楼上更是空无一人,若是有人在上面用心观望的话,说不定就能发现我们这边的动静了!看来这阳翟城,已经落在我们的掌心里了。” 徐晃微微颔首,笑道:“冬至节到了,这场大雪也算是应了节气,而你我,正好用这座阳翟城做冬至节的贺礼,进献给弘农王。” 入夜后,雪渐渐的停了,但是阳翟的城头,依然是一片黑暗,看不到半个人影。子时将至,徐晃亲自带着先锋部队,悄悄掩行至阳翟城下。几名士兵上前,取出斧凿,在城门与城墙的夹角之间,开始墙面上凿坑。 汉代的城墙,是用夯土筑成的,因此几名士兵毫不费力的就在墙上凿出了一个可供人踩踏的小坑来。 那几名士兵一边挖凿,一边踩着小坑向上攀援,没过多久,他们便成功的登上了墙头。 徐晃带着剩余的士兵,沿着凿好的小坑,也攀上了城墙。紧接着,汉军摸到了敌楼中,将几名蜷缩在角落里打盹的黄巾军士卒,一一斩杀,不费吹灰之力的夺下了城门。 城门洞开之后,汉军的士兵一拥而入,按照先前的布置,他们先夺取了四个城门,控制住了城墙。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悄悄潜行至黄巾军的宿营之处,一路悄悄来到县衙前,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 徐晃弯弓搭箭,向着夜空射出了一支鸣镝,随着一声“滴——啾”的奇异声响,城墙上的汉军点燃了火把,打起了旗帜,将整个阳翟城映得通红。而城中的汉军士兵,则纷纷敲击着武器,大声呼喊道:“大汉天兵进城了!降者免死!手持兵刃者格杀勿论!” 第181章 俘虏们的投名状 第十九章俘虏们的投名状 汉军士兵的喊叫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极其响亮。驻扎着黄巾军士兵的几个院落,首先起了反应,在一阵杂噪与喧闹之后,几名黄巾军的士卒攀上了墙头,往院外一望,只见院落四周,黑压压的全是汉军的士兵,登时吓得大声喊叫起来。然而,才喊了一声,他们便被墙外的汉军给射下了墙头。 黄巾军士兵的惊呼和喧嚷,很快造成了连锁反应,一个接着一个,驻扎着黄巾军的院落里点起了火把,黄巾军的士卒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衣衫不整,手里拖着武器,从屋中乱糟糟的涌了出来。 一抬头,只见四周的城墙上,一片火光,无数的旗帜迎风招展,而在院子外面,汉军的将士整齐的呼喝着“降者免死,手持兵刃者格杀勿论”的口号。看到这种情形,黄巾军的士卒们只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颤发软,手里的武器也好似重如千斤一般。 有一些性子凶悍的黄巾军士卒打开了大门,冲出去想与汉军决一死战,但是他们的战友毫不犹豫的出卖了他们,等他们冲出大门之后,立刻掩门插闩,将这些勇猛的同袍无情的关在了门外。 任凭这些黄巾军士卒有多么的凶悍,面对人数十倍于己的汉军,很快就被乱刀砍倒在地上了。如此一来,黄巾军更是龟缩在院中,不敢出门应战,甚至连爬上墙头向外张望的勇气都没有了。 汉军也并不急着攻打这些宅院,因为汉军的实际兵力,并没有黄巾军所猜想的那么多,想要诸院清扫的话,一来兵力有些捉襟见肘,二来即便汉军的兵力足够,但是与据守在院中做困兽之斗的黄巾军硬拼,也不是最佳的策略。 眼下,汉军需要强攻下来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阳翟的县衙。 这支黄巾军的渠首便住在县衙当中,如果能快刀斩乱麻,将其迅速捕获或则是杀掉,那么其余的黄巾军士卒,便是群龙无首,成了乌合之众,惶然之下,放弃抵抗投降汉军的几率,便会大上许多。 与其他的地方不同,县衙中在经历了一阵骚乱之后,很快便安静了下来,这说明衙中驻扎的这队黄巾军,足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这也难怪,毕竟一支部队里最精锐的士卒,往往都由主将亲自掌控,平时担任亲卫,战时则做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场当中最为关键的地点。 为此,徐晃也调拨了汉军当中最为精锐的士兵,由裴定亲自率领,前来攻打县衙。 县衙厚重的木门紧紧的关闭着,想要破开这样的大门,没有趁手的破门工具可不行。裴定四下找了一圈,发现附近有一间房屋,被火烧塌了半边,一根一抱粗的柱子,倒在地上,被积雪掩埋得只能大概看清轮廓。 “有力气的,来几个人!”裴定喝到。 很快,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便出列站到了柱子旁边,裴定与他们一起用力,将这根柱子从地上抬了起来。其他的汉军士兵见状,赶紧让开了路,空出了县衙大门附近的地方。 大声的喊着号子,裴定一行人抱着柱子,向大门狠狠的撞了过去。轰隆一声,大门虽然没有被撞开,但是整扇门都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很快,门里面的黄巾军也纷纷赶到门背后,顶住了大门,另一些人则尝试爬上墙头,用弓弩射击裴定一行,当然,早有准备的汉军,用一阵密集的箭雨,把他们个逼退回了院中。 一下又一下,裴定等人重复着冲撞的动作,到了第七次撞击的时候,那道木门终于负荷不住,轰然倒塌。 然而,就在大门刚刚倒地的那一瞬间,迎面一阵箭矢便奔着裴定等人而来。几名汉军的大力士措不及防,全都中箭倒地,只有裴定身上插着几支箭矢,犹然站在当地。 之所以能够幸免,完全是因为裴定身着重甲,而且不止一层。作为弘农王府的郎中,裴定本来就领到了一件铁扎甲,而这次出征的时候,裴茂又把家传的紫金鱼鳞甲送给他防身。因此,裴定的身上,外面披着铁扎甲,里面还穿着一件鱼鳞甲,这样厚实的防护,自然可以在乱箭之下逃得一条性命。 不过,箭矢强大的动能,依旧让裴定感觉痛入骨髓,但是让他更加痛心的,却是那几名力士的死伤。这可都是百里挑一才精选出来的壮勇之士,身手足以与弘农王府中第三等的卫士们比肩,如果假以时日,多加训练的话,甚至有挑战第二等翊卫的资格。然而,如今一不小心,居然就损伤了好几位。 痛心之下,裴定顿时怒气勃发,他拔出环首刀,一个虎跳,便扑到了那群还没来得及撤退的弓手面前,挥刀左右劈砍,眨眼之间,便砍到了五六个弓手。 剩下的弓手见了这位煞星,赶忙丢了弓箭,连滚带爬的跑了。而周围其他的黄巾军士兵,则挺着武器,向裴定冲杀过来。 裴定身后,汉军的士兵也冲进了院中,两拨人狠狠的撞到了一起,杀声四起,鲜血飞溅。 然而,汉军的士兵在素质和数量上,都稍稍占有一些优势。而且,四面八方都是汉军的呼喝之声,而黄巾军一方,居然出奇的没有了动静,这让县衙中的黄巾军士卒逐渐陷入了绝望当中。随着人数慢慢减少,剩余一些的黄巾军士卒,终于放弃了抵抗,纷纷把手中的武器丢到了地上。 裴定顾不上理会院中的这些俘虏,他带着几名士兵,快步闯进了县衙。 大堂上,一个身着土黄色长袍的男子,面无表情的坐在正当中,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把木杖,上面用黄布缠出了九道关节,这正是太平道中的祝师用来传道的九节杖。 看来,此人不仅是城中这支黄巾军的渠首,还是太平道的一名祝师。裴定见了,面有喜色,祝师可是仅次于渠帅的重要人物,如果自己这一次能够俘获一名祝师的话,功劳肯定小不了。 “妖贼,还不速速束手就擒!”裴定提着刀,慢步向着这名祝师逼近过去。 “哈哈,妖贼?我等奉黄天的意旨,为天下百姓开创一个太平乐土,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却侮蔑我等为妖为贼。嘿嘿,那些残民以逞,盘剥百姓的豪强,还有你们那位昏聩无能,只知道宠信阉人,残害忠良的皇帝,才是这世上真正的妖贼!我太平道就是为了铲除……”话还没说完,那名祝师便软软的倒在地上,口鼻之中,乌黑的鲜血不停的涌出来,浸湿了地面。 “居然服毒自杀了,也算有几分胆气!”裴定嘴上赞叹了几声,然后毫不犹豫的挥刀斩下了那名祝师的头颅,道:“罢了,有了这颗头颅,照样可以向朝廷请功。” 说着,裴定便把头颅交给了身边的士兵,嘱咐道:“去,找根杆子挑着这颗头颅,绕着那边贼军的营地走几圈,大声告诉院子里的贼军,说他们的首领已经死了,让他们速速弃械投降,否则,便跟他们的首领一个下场!” 士兵接过头颅,领命而去。那边的黄巾军听到汉军的呼喊之后,忍不住偷偷爬上墙头,向外张望,然而此时天色尚黑,黄巾军的士卒们看不清汉军挑着的脑袋,到底长什么样,因此许多人都犹疑不定,怀疑这只是汉军在故布疑阵,诱使他们上当投降。 双方一支僵持到天色发亮,院中的黄巾军士卒终于看清了外面悬挂在旗杆上面的脑袋的容貌,果然是他们的首领。黄巾军的士卒们终于被抽去了最后一点抵抗的勇气,当其中的一个人无力的扔下手中的武器后,其他的人便如同被传染了一般,也纷纷抛下了手中的武器,院门,也一个接一个的打开了。 粗略的清点下来,城*有六千名黄巾军,但是,这六千人差不多全是刚刚脱离了流民身份,被黄巾军匆匆编入部队的百姓,只有那名祝师的身边,带着五百余名精锐的老兵。而其他的精锐部队,据说已经全部被波才给带到长社前线去了。 六千余人,这可比攻占阳翟的汉军的人数要多。眼下他们虽然成了俘虏,但是未必会真心归顺汉军,一旦其他各处的黄巾军听到阳翟陷落的消息,发兵前来攻打,那么徐晃手下不足五千人的汉军,既要在城墙上抵御贼军的进攻,又要防备这些降卒临阵反水,真可谓是捉襟见肘,左右为难了。 难道狠心把他们全部给杀了?徐晃摇了摇头,杀俘不详,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教训,杀俘不仅会让将领在道德层面上留下污点,受到舆论的谴责,更会激起敌人的抵抗之心——反正投降也是死路一条,不如拼命一搏,或许还有还能有一条活路。 那放他们走路?也不行。这六千余人多少已经经历过了一点行伍的生活,也见识过了打仗的场面,属于优质的新兵来源,自己不能用倒也罢了,如果拱手将其送给别处的黄巾军,那简直就是在资敌。 无奈之下,徐晃只好对这批俘虏先做了一次简单的甄别,将那些看上去比较老实、单弱的俘虏,先行挑选出来,打散编入各队,也不求他们的战斗力能有多高,只要能控制得住,然后帮汉军撑一撑门面,壮一下声势,也就可以了。 剩下的,则暂时继续关押在院子当中,每天只供给一顿勉强维持生命饭食,防止其暴乱反噬,等局面稳定之后,再将其编入军中。 最后,挑选出来的可用之人,还不足两千,为了稳定俘虏的情绪,徐晃宣称这两千人人是挑选出来担当杂役的,而剩下的人,则要经过仔细甄别,查清里面有没有太平道的骨干分子之后,再将其编入军中。 俘虏们倒是相信了徐晃的这个说辞,反正只要能保住性命,被暂时关押一阵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在接连饿了两天之后,俘虏们反倒自发的相互揭发检举起来。其实,他们这群人当中,哪里真的有什么太平道的骨干分子,大家只是为了能够早日结束“甄别”,得以编入军中,吃口饱饭罢了。因此,一些平日里跟太平道的小头目走得比较近的人,便被推了出来,众口一词指认为太平道的骨干分子。 徐晃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这其实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可以迫使这些俘虏表明态度,与太平道划清关系。换句话来说,是时候让他们向汉军交一个投名状了。 徐晃将这批俘虏集合了起来,让他们当众指认那些所谓的太平道“骨干分子”。很快,便有两百多人被自己之前的同袍给推搡出了队列,甚至有一些不情愿出来的人,被身边的同伴打到之后,用腰带反捆了双手,押出了队伍。 徐晃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宣布认可众人的检举,并下令他们以十人为一队,每两队负责处死一名“太平道骨干分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俘虏们也算是拉下了最后的一点情面,反正已经将昔日的同伴给出卖(陷害)了,又何妨再亲手补上一刀呢? 县衙前的空地上,竖起了十个木桩,那些被指认出来的“骨干分子”,分批被绑在了木桩上,他们的前同袍兄弟们,一个个从他们面前经过,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剑,狠狠的刺向了他们的身躯,一时间,空地上充满了惨叫、哀嚎、喝骂以及诅咒的声音,鲜血顺着木桩流到了地上,逐渐形成了溪流,空气中充盈着刺鼻的血腥味。 经历过这一场虐杀之后,剩余的三千多名俘虏,算是彻底与黄巾军划清了界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只能死心塌地的投靠汉军了。 得到这五千人的补充之后,汉军的兵力几乎翻了一倍,对阳翟的防守也更加的得心应手了。即便如此,徐晃还是命人赶制了许多面旗帜,并在上面绣上了各种捏造的名号。 “汉南中郎将曹”、“汉骑都尉鲍”、“汉讨逆校尉李”、“汉护军都尉典”,等等不一,基本全是用王府同僚的名号来冒充的。一时间,阳翟城头旗帜的名目极其繁多,不知道内情的人一看,肯定以为朝廷又派了数万大军来征讨贼寇了呢。 这位不知道内情的人,很快就来了。 阳翟城落的第五日,城西的道路上,远远的过来了一支部队。负责眺望的巡卒细细一看,发现来得这支队伍,一个个头裹黄巾,定然是贼军无疑了,便赶忙敲响了刁斗报警。 守卫城门的士兵立刻关上了城门,其余的士兵,纷纷拿着弓弩,登上了墙头,严阵以待,就等贼军来到城下后,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黄巾军的队伍越走越近,打头的一支部队,似乎并没有发现城墙上的异状,依旧大摇大摆的行至了城门下,抬头大声喝到:“波渠帅回来了,你们还不速速开门!” 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这支四五十人的队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如同刺猬一般,倒了一地。 后面的黄巾军大吃了一惊,有些人已经掉头开始往后跑,还有一些人依旧不知死活的冲着墙头喊话,又是责问,又是威胁。墙头的一名汉军什长实在看不下眼去了,大声喝到:“妖贼,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可是大汉的天军,早就把你们的老巢给攻下来啦!你们不赶紧跪地投降,还在哪里乱吠什么?什么波渠帅,我好怕啊,不如等会我砍下他的人头,别在腰里好好害怕上一宿!” 那些黄巾军闻言,这才惊叫一声,转身便跑。 混乱当中,一队骑士从黄巾军的阵中走了出来,望着阳翟的城头,交头接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在这其中,有一人,鹰鼻鹞目,顾盼生威,他抬头看了城头的旗子几眼后,自言自语道:“南中郎将曹?我怎么没听说过汉廷还有一位姓曹的名将?骑都尉鲍?那鲍信不是在长社么?” 虽然心里充满了狐疑,但是阳翟已经落入汉军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尽管波才知道,由于自己不断的抽调兵力,阳翟城中的守军,事实上已经极为虚弱了。只不过他看到汉军的兵力也很紧张,不大可能再派兵支援颍川方面,这才大胆的从阳翟抽调了相当数量的部队。 难道汉廷真的又抽出了人马,组建了一支新的部队?又或者是阳城的那支汉军袭取阳翟?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代表城中的汉军并不多,是否要乘势攻打,将阳翟夺回来? 波才拧着眉头,思忖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眼下,他的部队抛下了所有的辎重,轻装行军,才得以摆脱了长社汉军的追杀,而今,筋疲力尽又缺乏攻城器械的他,怎么能啃得动阳翟这座坚城呢? 望着四周尚未消融干净的积雪,波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仿佛又回到了大雪纷飞的那个夜晚。 第182章 棋局崩坏的一角 第二十章棋局崩坏的一角 当夜,波才在帐中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汉军抓起来,丢进了身后冰冷的潠水当中,冰冷刺骨的河水,刺激着的他全身上下,让他忍不住抖成了一团。然而他的四肢竟然动弹不得,想在水中挣扎一下都不行,只能跟一块石头似的,沉入了河底。 波才猛地惊醒过来,发现刚才的一切虽然只是一个梦,但是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却是切切实实的存在着的。波才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正准备躺下继续睡觉的时候,寒风将帐篷的门帘吹起了一脚,一股寒风夹着雪花,从外面刮了进来。 波才骨碌的一下就从毡毯上爬了起来,刚刚掀起门帘,一股更强的寒风登时迎面扑来,如同刀割一般。波才打了个冷颤,举目四下一望,只见整个大营,都被笼罩在一片白色的雪雾当中。 身上虽冷,然而波才的心中更冷。之前他担心继续对峙下去,自己的部队迟早抵不住寒冬的侵袭,因此萌生了退兵的念头,并且已经计划好了,准备就在这两天实施金蝉脱壳的计划。 然而,上天却抢先降下了一场大雪,仿佛这就是他命中的劫数,不管你如何费尽心力的谋划,却总也躲不过似的。 黄天啊,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你的信徒! 风雪当中,一个人低着头,一手扯着斗篷遮挡着风雪,朝波才这边走来。走近了之后,波才定睛一看,认出来者乃是彭脱。 当初张角将全天下的教徒分为三十六方,以渠帅为统领。由于豫州下属的郡国人口众多,所以在两个大郡——颍川和汝南,各设了一位渠帅。其中波才乃是颍川的渠帅,而彭脱则是汝南的渠帅。 在起事的初期,黄巾军的进展极为顺利,波才和彭脱很快就控制住了颍川、汝南两郡。接下来,按照张角事前的规划,波才与彭脱合兵一处,准备从颍川进攻河南,这才有了彭脱率部颍川,与波才以颍水为界,各自负责一个攻击方向的事情。 两人同为大方渠帅,地位相若,而今波才虽是地主,但是也不敢怠慢彭脱,他连忙唤道:“彭渠帅,赶快进帐来避一避。” 彭脱抖了抖身上的雪,进了大帐,也不跟波才客气,直接道:“波渠帅,我看情况有些不妙,今晚这一场雪下下来,只怕到了明天早上,士卒们都要被冻死在营地里了!” “唉,奈何黄天不助我军啊!”波才叹道:“彭渠帅,你可有应对之策?” “先把士兵们都叫起来吧,让他们在营地里活动活动身体,别在睡着之后被活活的冻死了。”彭脱道。 波才点头称是,他先将自己的亲兵唤了起来,然后命他们到各营催促士卒起身活动。 “熬过了今晚,明天又该当如何?看这样子,这场风雪恐怕天亮了也不会停。”彭脱站在大帐门口,双手笼在衣袖中,眉头紧皱:“这一晚上折腾下来,明天他们哪还有精力上战场?可是若不立刻行那金蝉脱壳之计,我军继续呆在这里,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波才眼珠子一转,道:“彭渠帅,事情紧急,怕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看了看四周没有杂人,波才压低声音道:“佯攻已然是指望不上了,我看,不如乘着眼下风雪交加,长社城中的汉军也不方便出动的机会,你我点齐精锐兵士,等天色略微发亮,便立刻弃营而走,回颍阴、阳翟去!” 彭脱闻言,阴沉着脸色,略微思虑了片刻后,也点了点头,道:“罢了,而今也别无他法了。我这便回去整备部队了,等天色微明,我们就先撤回到颍阴去。” 彭脱走后,波才赶忙命人点兵集合。前几天,波才刚刚把部队细细筛选了一遍,将全军的青壮集合到了一起,单独编成一营,为的就是到时候方便逃脱。如今,波才不理会其他的部队,单单将这支精锐召集了起来,命令他们火速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不多时,彭脱也率领着自己部下的精锐,来到了波才这边,两人一起在冰冷的营帐中,苦苦的等待天色变亮的那一刻。 然而,大雪纷飞之下,哪里辨认得出天色?波才在营帐中焦急的走来走去,最后,他一拍手,道:“不等了,反正现在到处都是雪白的一片,也不觉得黑,不如我们这就上路罢!” 悄悄搬开营寨大门口的木栅,波才与彭脱率领着精心挑选出来的青壮,出了营寨,直奔南边而去,却把剩余的老弱病残之众,无情的抛在了风雪当中。 等到四周渐渐变亮的时候,波才与彭脱已经行进到了颍阴的境内。环顾四周的部队,人数大约减少了一半,看来这一路上走失了不少人。不过,只要能够成功的脱困,这对波才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哈哈,不知道朱儁与皇甫嵩得知我们已经回到了颍阴的消息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脸色!”回到了颍阴城中,围着炉火吃着炙羊腿的波才,意满志得的跟彭脱说笑着,没有丝毫的惭愧或者不安。 “波渠帅,颍川已经守不住了,不如和我一起撤回汝南,再做打算罢。”彭脱说道。 波才登时收了笑脸,悻悻的啃食着羊腿,不肯答话。这一场大战下来,他所部的颍川方徒众死伤颇多,更重要的是,之前从颍川各地搜刮来的粮草,也被这一场大战给消耗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了。 想到自己当初拥众十余万,在阳翟意气风发,将朱儁打得落荒而逃的情景,波才的心内越发的失落了起来。 可是,就这么撤到汝南去,波才又不甘心。别的不说,到了汝南之后,彭脱为主,他自己为客,而他这个客人,又是兵微将寡,势单力薄,一切都要靠波才接济,人道是主大欺客,自己去了汝南之后,势必要过上仰人鼻息的日子,这让波才如何能够情愿? 啃了小半条羊腿之后,波才这才擦了擦嘴,道:“颍川乃是要地,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彭渠帅若是想回汝南修正,那请自便好了。我还是继续呆在颍川,与汉军周旋。如今已经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这天气势必一日比一日寒冷,若是我回去固守阳翟的话,难道汉军还敢冒着严寒,来围城攻打我不成?等熬过了这个冬天,到时你我各自整备好兵马,与汉军会猎于颍川,岂非妙事?” 彭脱也不多劝,点了点头,道:“那我明天一早就走,免得汉军的骑兵追到颍阴来,我可就走不脱了。” 果然,不出彭脱所料,当天的下午,便有汉军的骑兵出现在了颍阴城外,只不过,在附近晃悠了几圈之后,他们便扬长而去,朝着北边退走了。 看来这场风雪也同样阻挡住了汉军的追击,他们只能派出少量的骑兵,来颍阴侦查一番,而不敢全军尽出,杀奔至颍阴城下。 看到汉军的侦骑出现了,彭脱不敢拖延,第二日一早便率部离开了颍阴,回汝南去了。而波才则在颍阴城中,一边探听汉军的消息,一边收揽四散逃回的溃兵,顺带将颍阴城中的粮草军资装载一空,准备放弃颍阴,回去据守阳翟城。 根据探子回报,在波才连夜撤走的那天清晨,汉军居然主动出城,冒着风雪向黄巾军的大营发动了进攻。 看来,朱儁和皇甫嵩对战机的把握很准,吃准了城外的黄巾军被风雪冻伤一晚之后,战斗必然会大大降低,所以一大早便果断主动出击了。 然而,汉军的进攻没有受到任何阻挡。等他们轻轻松松的搬开木栅、拒马,进入黄巾军的大营之后,里面的惨状让这些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厮杀,看惯了血肉横飞的汉子们,也觉得不忍猝睹。 整个大营里随处都可以看到已经变得僵硬了的尸体,以各种姿势横卧在地上,到处都是一片死寂。少数还活着的黄巾军士卒,看到汉军攻进了营寨,一个个赶紧抛下了武器,跪地请降。 查探了整个营地之后,汉军发现,敌人的渠首波才与彭脱二人,早就不见了踪影。细细审问过被俘的黄巾军后,汉军这才得知,昨晚有一队黄巾军悄悄出了营寨,从此不知所踪。推想下来,波才与彭脱二人,大概是乘着雪夜,偷偷的逃走了。 看到营中满地冻死的黄巾军士卒,关羽不免又动了一丝不忍之心,当听说波才居然遗弃了这些士卒,自己偷偷的逃掉了,关羽登时义愤填膺,怒不可遏,他主动向皇甫嵩请缨,要带骑军去追击波才。 皇甫嵩略一思忖,心想波才晚上冒着风雪行军,速度未必会有多快,如果关羽此刻率领骑军赶上去,说不定还真能追上波才。于是皇甫嵩便答应了关羽的请求。 关羽得令之后,立刻点选了五百骑兵,朝着颍阴方向追去。波才此次逃亡,无非是回颍阴或者回阳翟,但是阳翟离得太远,又有潠水、颍水阻隔,因此关羽料定波才肯定只能逃往颍阴。 在半路上,关羽遇到了不少黄巾军的溃兵,抓住几人审问了一番,果不其然,波才与彭脱确实是逃往了颍阴。关羽振奋精神,率部快马加鞭,力求能尽快追上波才与彭脱二人。 然而,老天终于转过来帮了黄巾军这边一把。随着风雪越来越大,关羽一行人在积雪上不仅进行速度被迫减慢了下来,更为糟糕的是,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极其容易迷失方向,而关羽则很不幸的接连迷失了两次路途。最终,一直到了颍阴城下,关羽也没能追上波才与彭脱。看到颍阴城门紧闭,墙头上也有黄巾军把守,关羽心知自己已经错过了机会,只好带着遗憾,引兵返回长社。 得知波才与彭脱已经回到了颍阴城,皇甫嵩也下令汉军继续据守长社,等风雪停了,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而当波才听到探子回报,说汉军全军都退回了长社,闭门不出的时候,他心中一动,暗道机会来了! 颍阴终归不是他苦心经营的老巢,而且论城防,颍阴也不如阳翟坚固。何况阳翟城中的粮草虽然被抽调了不少,但是比起其他的地方,阳翟依旧是颍川地面上,存粮最多的城池。 波才立刻下令全军整队,并将颍阴城中的粮草也搬运一空,然后冒着风雪,向阳翟进发,也算是“反其人之道而行之”,乘着汉军被风雪阻挡,不肯冒险出城的机会,黄巾军反倒可以安全的上路。 波才谋划的是不错,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夜之间,阳翟城已然易帜,落入了汉军的手中。 当看到阳翟城头飘扬着的汉军旗帜的那一刹那,波才有点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彭脱,和他一起返回汝南。但是临阵哪是后悔的时候?波才稳住心神,一边命手下的精兵当地立阵,先稳住场面,一边下令,让后面的辎重部队就地扎营,等简易的营寨立起来之后,自己再率兵退入营寨,别做打算。 当然,眼下他能做出的打算,无非就是再一次偷偷逃窜,想方设法去汝南投靠彭脱罢了。 城头上,徐晃也正站在敌楼的女墙后,细细的观察着眼前的这支黄巾军。 不错,眼前的这一千多人,身体倒是十分雄壮,武器装备很齐全,是有点精锐的样子。可是看他们的精气神,却怎么看都觉得有一股掩饰不住的疲倦与恐惧。 战国时期的神射手更羸,抬头一看天上飞过的大雁,便知道其中哪只受过伤,只需用弓弦的响声吓唬一下,便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徐晃既有良将的天资,又有后天的学习培养,因此对于战场态势的掌控,不亚于更羸对猎物状态的把握。他一眼就看出,城下的这支黄巾军,虽然张牙舞爪,摆出一副极富攻击性的模样,但实质上,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虚弱罢了。 虽然不知道长社那边的胜负到底如何,但是既然波才出现在了阳翟城下,那就表明,长社之围,已经被解除了。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天降大雪,波才实在无法继续在长社城外呆下去了罢? 然而,以皇甫嵩和朱儁的用兵水平,岂会容许波才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安然无恙的全军撤退回去? 在经历了冻饿、追击和溃逃之后,波才手中的兵力,还能剩下几分?别的不说,单看眼下他摆在前面的精兵,不过才一千余人,哪里还有当初动辄数万人出动的架势? 而且,波才冒着风雪,远道从长社那边赶回阳翟城下,他麾下的士兵,到底还能保持住几分战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徐晃将手下的两名军侯唤来,吩咐他们各自带一千人,多带一些旗帜,虚张声势,从南北两门杀出来,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骑兵,从西门杀出。 随着徐晃一声令下,城头上的士兵拼命的擂响了战鼓,大声的鼓噪起来。 听到城头突然传出鼓声和喊杀声,黄巾军的士卒们都变了脸色,忍不住开始向后慢慢推却。 波才脸色大变,带着身边的骑卒,冲上去接连斩杀了好几人,才将阵势勉强稳住。 然而,阳翟城南北西三面的大门,均已经被打开,南北两门里,无数的步卒从城里涌了出来,旗帜铺天盖地。而黄巾军正对着的西门里,则传来了马蹄踏地的震动声。 黄巾军最为惧怕的汉军骑兵,从西门里冲杀出来了。 黄巾军的步卒们一声鼓噪,纷纷丢下兵器,转身逃跑。而波才也顾不上继续杀人压阵了,因为他已经发现,汉军骑兵的目标,实际就是冲着他而来的。 哀叹了一声之后,波才调转马头,狠狠的抽了坐骑几鞭,向着东边逃窜而去。 徐晃放过了遍地乱窜的黄巾军步卒,率领着部下仅有的三百骑兵,紧紧的跟在前面那队黄巾军骑士的身后,擒贼先擒王,能否将颍川黄巾彻底击败,在此一举。 追出了三里多的路程之后,汉军的骑兵逐渐追赶了上来,原因无他,汉军骑兵的马匹,最近这些天都好好的养在城中,饲料充足,又没有参与战斗,养精蓄锐,正是马力十足的状态。而黄巾军的马匹,在长社城外饲料不足,每天只有一顿勉强维持生命的饲料。偏偏马这种牲畜,一旦吃不好吃不饱的话,是最容易掉膘,消耗体力的。 何况,这几天它们还在不停的行军赶路呢。 追到黄巾军身后不到五十步的时候,汉军的骑兵开始弯弓搭箭,朝着敌人射击。这队骑兵本就是三河骑士出身,娴于骑射,在徐晃的督导训练之下,技艺更加趋于精湛。 而黄巾军的这队骑士,大多数人仅仅是会骑马而已,骑射技术极其稀松,更别说是翻身背射这种应对敌人追击的高级技巧了。在汉军骑兵的面前,他们简直就是活靶子。 几轮射击过后,黄巾军的骑士们纷纷落马,人数一少,波才这位队伍当中唯一一个身着铁甲的人,便显得异常醒目了。 徐晃挽起强弓,冲着波才坐骑的臀部,一箭射了过去。那匹马儿挨了一箭之后,立刻一声长嘶,后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惯性让马儿在地上打了个滚,也将身上的波才,狠狠的甩了出去。 剩余的几名黄巾军骑士见状,赶紧回身前来相救,但是紧随而来的汉军骑兵,挥舞着长刀,将这几位只能勉强在马上坐稳的家伙,斩于马下。 颍川黄巾的老巢阳翟,为徐晃所破,渠首波才,为徐晃所擒。消息一经传出,登时震惊了天下。 第183章 论功进爵 第二十一章论功进爵 随着波才被汉军擒获,颍川黄巾群龙无首,开始冰消瓦解,四散溃逃。他们当中有些人往西南方向逃窜,进入了南阳郡,与当地的黄巾军汇合,有些人则奔东南方向而去,投靠汝南郡的渠帅彭脱,整个颍川郡为之一空。 长社城中,接到徐晃报告的朱儁,惊讶之余,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放松。不管怎么说,徐晃乃是他的部下,立下了此等的战功,朱儁也与有荣焉。况且,有了这场大胜,自己或许也就可以逃脱朝廷的追责了。 皇甫嵩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他表现得颇为羡慕,道:“公伟啊,我以为你身边有一个关云长,就已经不得了了,谁知道,你手下还有一个徐公明,唉,如此良才,又如此年青,我大汉算是后继有人了。” 听到“后继有人”四个字,朱儁猛然想起了刘照,在惭愧当初没有听从刘照劝告的同时,他又暗自庆幸刘照给他安排了两员良将,关羽跟在他身边,作战勇猛,在很多次战斗当中,都发挥了逆转局部形式的作用,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关羽和他带来的护军,当日能不能在波才的轮番攻击中硬挺下来,还是两说。 而徐晃则更不用说了,自己当初因为忠言逆耳,将其留在了阳城,谁知道,误打正着,徐晃反而两次三番的成为了他的救星。 还是要感念弘农王的恩德啊,朱儁心中暗道,于是,他向北方略一拱手,道:“这两位可都是弘农王府中的人才。弘农王拔云长于逃虏当中,遇公明于寒微之时,却能够慧眼识英,大胆任用两人。义真,这才是真正的‘大汉后继有人’啊。” “我在北地的时候,也曾听人说过,弘农王因为爱惜公明的才华,不惜遣自己的表兄何伯熙亲自前往河东,礼聘公明。如今看来,弘农王的这番礼遇,一点都不为过,若非徐公明巧用奇兵,袭取了阳翟,恐怕我军还得继续跟波才在颍川相持,一直到明春都很难分出胜负来。”皇甫嵩叹道:“只怕弘农王门下的人才,不止这关、徐两位吧?你这个弘农相的身边,都有两位良将扈从,那冀州卢公那里,又岂会少了英杰相助?真不知道,弘农王是怎么收罗到这些当世英杰的。” “义真啊,你还别说,卢公那边,还真是人才济济,虽不知安排去冀州的人里,有没有云长、公明这样的上将之才,但是弘农王门下的剑客豪侠,大部分都是跟着卢公去了冀州,其中甚至还有一位名叫典韦典子贲的猛将,据说他曾徒手打死过一只老虎。再说了,随军参赞军机的,还有曹孟德呢,听云长说,弘农王在府中设置了一个讲武堂,拜曹孟德为军师,他们这些人的军略兵法,都是曹孟德一手教出来的……”朱儁也是感概万千。 旁边的钟繇听到这段对话后,也是眼中一亮,而鲍信,则在一旁拈须微笑,为自己的好朋友受到他人的赞誉而高兴。 “哦?这位曹孟德居然有这等本领?”皇甫嵩讶然:“不知他出自哪一家?在我印象当中,本朝好像没有哪家将门是姓曹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这位曹孟德,乃是先朝大长秋季兴公之孙,并非将门之后。”朱儁笑道。 “原来是季兴公之后。”皇甫嵩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说实话,曹腾威望很高,与士人集团的关系又好,以致于后人一提起他的时候,都要恭恭敬敬的呼一声“曹公”、“季兴公”。然而,在这个阉党专权乱政的年代里,所有跟阉党牵扯上关系的人,都普遍会被世人轻视乃至敌视。 而皇甫嵩的叔父皇甫规,一生清正廉洁,刚直不阿,数次受到阉党的迫害——当时正是五侯气焰熏天的年代。所以,皇甫嵩自然也对阉党没有什么好印象,听到曹操乃是宦官之后,便不由自主生出了疏远之意,只不过碍于曹腾的名望,不好恶语相加罢了。 看到皇甫嵩似信似不信的样子,朱儁道:“义真,你这可就想错了,难道这世上的名将,都是出自将门世家不成?我听说那曹孟德除了明于古学之外,还好法家之言,兵家之略,熟读《孙》、《吴》之书,因此,其人通晓军略,又何足为奇?” 听到朱儁这么说,皇甫嵩也觉得有些赧然,拱手道:“看来倒是我囿于成见了。” 随后,两人当即决议,全军向阳翟进发,先稳住颍川的局面,等冬天过去之后,再向汝南进兵,征讨彭脱。 大军到了阳翟城外之后,前军的哨探来报,说阳翟城城门禁闭,他们在城下喊过话之后,城头上的士兵告诉他们,要看到两位郎将的手令,方能开门。 朱儁与皇甫嵩对视一眼,暗自点头,徐晃此举,颇有细柳遗风。这样做是对的,因为眼下颍川的贼军虽说是群龙无首,都已经纷纷向外郡逃窜了,但是谁也保不定会不会有人铤而走险,假扮汉军来偷袭阳翟。徐晃防备的如此严实,虽然让人觉得比较麻烦,但是却杜绝了贼军军翻盘的任何可能。 在这个天下沸反,战局僵持的时刻,阳翟大捷可谓是大汉朝廷的一剂强心药,如果不小心再把阳翟给丢了,那可没有人能承受得起天子的重重怒火。 皇甫嵩命人取过一块木椟来,靠在马背上写下了迎接大军入城的军令,然后与朱儁分别用了各自的大印。 哨探接过木椟,飞身去城下通报,不多时,城门大开,徐晃率领骑军,出了城门,分列在道路两旁。 看到中军的大旗缓缓移动过来,徐晃在马上端正了身体,拱手高声喝到:“麾下军司马行讨虏校尉徐晃,率领部下军士,参见朱郎将、皇甫郎将!” 朱儁率先打马而出,向徐晃还了一礼,道:“徐司马辛苦了!” 虽然内心还有千言万语要感谢徐晃,但是眼下在军阵之前,却不好出口,因此朱儁能慰劳徐晃一句。 皇甫嵩也紧跟着策马上前,拱手道:“久闻徐司马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司马,实乃嵩之幸事。” 听了皇甫嵩的称颂,徐晃面无骄色,肃容道:“请两位郎将入城!” 朱儁与皇甫嵩并马而行,进了阳翟城。朱儁望着街道两旁的房屋,感概良多,曾几何时,自己意得志满,想一举击破贼军,纵马阳翟,可是偏偏却只能止步于城外,望城兴叹。而今,他虽然如愿以偿的踏入了阳翟城内,但是这一场足以名书青史的战斗,其主角却并非是他自己。罢了,也该是年青一辈驰骋天下的时候了,朱儁暗自叹道。 而皇甫嵩望着两旁阵列严整的部队,心里暗暗称奇,这位徐公明能将一帮四方募集的乌合之众,训练得如此有模有样,足见其治军的本领了。想到此处,他转头对朱儁说道:“无怪乎徐公明能在雪夜袭下阳翟,他治军的本领,的确非同小可。若非他治军严整,将士训练有素,光是在雪夜里行军,就足以让士兵走散大半了。公伟,说实话,即便是换了我,也不一定能比徐公明做得更好。” 朱儁闻言,笑着把当初那些王府卫士编排徐晃的歌谣跟皇甫嵩说了一遍,这些逸事他也是从关羽以及担任护军的卫士哪里听说的。 “面如铁,徐公明。嘿嘿,说得好!若非徐公明铁面无私,又如何能训练出如此严整的一支部队来。”皇甫嵩赞道:“仅凭这一点,徐公明便比其他的将领要高明许多。” “欸!倒也未必,所谓治军之道,宽猛相济,徐公明面如铁,可是内心里却同样十分爱护士卒,只是表面上不大显出来罢了。与他刚好相反的是关云长,他平日里与士卒同甘共苦,将其视若手足,士卒若是犯了小错,他往往不忍责罚,但是在大节上,他却从来不会放松,他带领的队伍,虽不如徐公明的部下那样军容整齐,但是贵在上下一心,如臂使指。对此,弘农王府中,还有一句评价,说‘徐晃持刑,而行阵齐整,关羽贷法,而兵士倾心’,两人算是各有所长罢!”朱儁道。 进了县衙,徐晃向朱儁和皇甫嵩二人,正式交割了阳翟的城防。而朱儁和皇甫嵩在安置好部队之后,也开始发号施令,命令汉军分兵多路,探查颍川境内各个县城的情况,看还有哪些城池,依旧被黄巾军所占有。 一番探察下来,汉军发现,黄巾军已经在颍川郡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颍川境内所有的城池,都没有黄巾军的一兵一卒在内。 汉军一路上几乎是兵不血刃,十分轻松的“收复”了一座座的县城。甚至有些地方,当地的豪强大家看到黄巾军撤走了,便公推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面组织民壮,夺下了县城,如今看到汉军前来,自然是大开城门,壶浆箪食,载歌载舞的来“迎王师”了。 与此同时,朝廷的嘉奖令也颁布了下来。 皇甫嵩,晋升为后将军,封美阳都乡侯,食邑五百户。 后将军,乃是“重号将军”之一。“前后左右”这四位将军,在秦代,乃是军方最高级别的官职(太尉属于文官系统),金印紫绶,位列上卿。到了汉代,由于大将军、骠骑将军等职务的出现,“前后左右”四将军的地位,稍微有所降低,但是也仅仅是位于“大、骠骑、车骑、卫”四将军之下而已。 这四个军职,平日里不常设,不领兵,但是一旦发生战事,他们便会作为统帅,率兵出征。如果是一般性的战役,他们便是全军的最高统帅,而如果是举全国之力的大决战,那么他们便会作为其中一支主力主队的统帅,听从全国最高军事统帅——一般是大将军或者骠骑将军——的指挥。 皇甫嵩晋升为后将军,这就意味着朝廷已经把颖川方向的军事全权,交托到了他的手上,从此,即便是朱儁,也要受其节制了。 朱儁,功过相抵,虽然没有受到封赏,但也免除了之前兵败阳翟的惩处。 钟繇,被三公共同推举为茂才,然后以议郎的身份,参后将军军事,继续留在前线出筹划策。 而在此役当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立下了重大战功的徐晃,则被实授为讨虏校尉,并加封为关内侯。 在东汉末年,校尉以及杂号将军的职务,尚不如后来那么滥觞。朝廷除了常设北军五校之外,一般很少设立新的校尉职务,即便偶尔因为战事设立,也会在战后立马裁撤掉。 所以,徐晃这个实授的讨虏校尉,只是方便他继续在前线带兵罢了,真正实打实的奖赏,实际上是关内侯的爵位。 关内侯,在秦汉时代的二十等军功爵位当中,仅次于列侯,有称号,但是无封国。虽然没有封地,但是由于地位仅次于列侯,关内侯的除授,也同样是十分谨慎的。汉武帝时期,卫青首次出征,在龙城大破匈奴,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勋,回来之后却仅仅晋封为关内侯,由此也可以看出关内侯的实际份量。 虽然到了东汉末年,关内侯已经被刘宏当成货物,明码标价的出售,地位已经大不如前,然而,徐晃在一个月前,还只是品秩区区两百石的王府郎中,如今积功一跃成为关内侯,地位视同上卿(九卿与有外卿之称的执金吾合称上卿),可见这份恩赏,一点也没有看轻徐晃的功劳。 其余诸人,比如关羽,各自论功进爵为大夫乃至五大夫不等。 紧随朝廷的诏令而来的,还有豫州刺史王允。 豫州刺史部的治所,本来是在沛国的谯县,也就是曹操的家乡。然而沛国境内的黄巾军,虽不如颍川、汝南这般人数众多,行动猖獗,但是对于身边没有一兵一卒的王允而言,沛国依旧是一处极为危险的地方。 王允虽然忠于国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轻身赴死,所以王允在途径陈国的时候,便在陈国的都城陈县停留了下来。 此时的陈王,名叫刘宠,勇猛过人,善使弓弩,在陈国境内很得民心。而且,他的国相骆俊,会稽郡乌伤县人氏,乃是三国时期吴国名臣骆统的父亲,文武兼资,吏才干练,将陈国治理得极好。 所以,太平道在陈国,并没有蛊惑起太多的百姓参与起事,相反,在黄巾之乱爆发后,陈王刘宠与骆俊一起,迅速组织当地的民壮,守卫国都陈县,封锁各个咽喉要道,把外郡的黄巾军给死死的堵在了陈国境外。 陈国周边个郡国的百姓,听说陈国境内一片安宁,并未发生战乱,纷纷拖家带口,前来投靠,一时间,竟然有十几万人涌入了陈国境内。 虽然骆俊是为贤相,但是他的职权毕竟有限,以陈国一国之力,安置这么多的百姓,而且还有百姓在继续源源不断的向陈国涌来,未免就有些勉强了。 而恰在此时,豫州刺史王允途径陈国,又被黄巾军所阻,去不了谯县,所以骆俊便请刘宠出面,将王允留了下来,一来是让王允能有一个可以安安稳稳办公的地方,二来,也顺便为陈国解决下十几万流民的安置问题。 而王允,人在陈国,心系颍川,无他,此番他就任豫州刺史,就是为了收揽豫州的民心而来的,而收揽民心,首在收揽当地的世家阀族之心。颍川、汝南,都是世家林立,人才辈出的地方,而这两个地方偏偏又是黄巾军活动的重灾区,所以王允就需要更加用心留意了。 刚在陈县安置稳妥,王允便立刻派人去颍阴联系荀爽,请他出山相助,结果被告知荀爽感念袁逢的知遇之恩,要为袁逢服孝三年,以报答这份恩德,如今,时间才过了一年多,王允又没办法让荀爽“夺情”,因此只能作罢。 好在临行前刘照还向他推荐了荀彧,因此王允便顺带将荀彧举为茂才,聘请他担任治中从事。然而,由于颍阴是黄巾军彭脱部的大本营,所以荀氏家族的人,要么据坞堡自守,要么躲入了山中避祸,故而荀彧虽然接受了王允的举荐和聘用,却一直未能成行。 所以,颍川这边情势刚刚安定下来后,王允便第一时间感到了阳翟,开始着手举荐、聘用当地的世家子弟为官,籍此收揽人心。 不过,刚刚抵达阳翟城的王允,立刻被皇甫嵩托付了一件要事,那就是清理阳翟县衙中的各种文书,尽快恢复颍川郡内的秩序,以便在明年开春后恢复农耕。 王允自然知道明年开春的农耕有多么重要,因此,他立刻与钟繇等人,投入了对户口、耕田的清理统计当中。 然而,就在清理各种文书账簿的时候,王允发现了一束书信,拆开草草的看了几封之后,王允一拍几案,大叫道:“阉贼!尔等果然与黄巾贼有所勾连!” 第184章 胡乱攀扯 第二十二章胡乱攀扯 这几封书信,乃是张让的门客张顺写给波才的,信中满纸都是张顺对波才以及张角的谀词奉承,然而在字里行间,张顺又表达了他的主人对眼下局势的担忧,并且拐弯抹角的向波才询问卖身投靠的门路和价码。 之后的内容就更精彩了,不知道波才向张顺以及张顺背后的张让许诺了什么,在随后的信件当中,张顺向波才提供了汉军在河南各地的布防情况,以及朱儁、皇甫嵩两人所率汉军的兵力到底有多少等一系列的情报。 最后,张顺在信中暗示道,只要黄巾军攻入河南,他家主人愿为内应,为黄巾军打开洛阳的大门。 王允看过这些书信之后,一方面是勃然大怒,这些权阉深受天子宠幸,恩遇非凡,甚至可以说是有意放纵。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厚待,依旧换不来他们的忠心,如今只不过是战局出现僵持,他们便已经想着投靠太平道了! 另一方面,王允也有些窃喜。一直以来,这些权阉之所以能屹立不倒,不就是因为天子信任、宠爱他们么?如今拿到了他们背主做贼,辜负圣恩的证据,还怕扳不倒这一干阉贼? 想到此处,王允立刻将自己的别驾从事孔融唤了过来,将书信的事情告诉了孔融,并拜托孔融替他起草一封奏疏,弹劾张让。 听到这个消息,孔融也是义愤填膺,当即表示会竭尽所能,写一封声情并茂的奏疏,向天子揭发张让等人的丑恶面目。 王允与孔融在这边痛斥阉贼,不由得惊动了其他人。钟繇、傅燮两人本来在隔壁检阅文书,听到这边有动静,便放下了手中的简册,过来查探。 王允见钟、傅二人来了,心知两人都是士人一党,绝不会与阉党同流合污,因此,王允也不避讳,将书信之事和盘托出,告知了二人。 “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傅燮愤愤的拍了一下几案,道:“若非这些权阉贪婪无度,放纵子弟宾客横行郡县,为他们敛财,天下的民生又怎么会崩坏到眼下的地步!若是不能诛除这伙****巨蠹,即便朝廷讨平了张角,还会有王角、李角出现。不清源,又何以正本?” 而钟繇则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激动,他一直等到面前几人的情绪都平和下来之后,才开口徐徐说道:“王公,诛除****乃是天下仁人志士共同的心愿。可是单凭这几封书信,恐怕对张让等人还构不成致命的威胁,这些书信,毕竟只是张让的门人写的,对于张让本人的态度,信中往往说得棱模两可,隐晦曲折,如果仅凭这一点就弹劾张让的话,以张让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和他本人的狡诈心性,恐怕极易遮掩、推脱过去,到时候,他最多担一个识人不明,御下不严的罪过罢了。” 王允眉头一皱,问道:“那以元常之见,该当如何?” “这颍川妖贼的渠首波才,如今不就在我们的手中吗?”钟繇微微一笑,隐晦的提醒了王允一句。 王允闻言大喜,道:“元常所见甚是!若有了波才本人的供状,我倒要看看这帮阉贼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洗脱自己的弥天大罪!” 阳翟县狱,一间牢房被专门清理出来,关押着颍川反乱的祸首元凶——波才。他的手脚之上,铐着足有八十斤(汉斤,折合二十公斤)重的铁锁链。带着这么一副铁锁,囚犯想要活动,自然十分的吃力。 此时,波才正躺在地上的乱草堆中,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屋顶。倒不是说他被这副八十斤重的铁锁给压垮了,而是在突然之间,他便从号令一方的渠帅,沦落为官军的阶下囚,这种心理反差,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因此整个人便也显得无精打采,毫无生气。 半个月前,他还率领着数万大军,将汉军团团包围在长社城中,那个时候,天下之人,有谁会不认为城中的汉军已然岌岌可危,寻将覆灭?就连皇帝最为宠幸的中常侍张让,也派门客亲自到颍川来,向他敬献珍宝财货,只求日后太平道攻陷洛阳之后,能饶他一条性命。 可是,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一败涂地,连他自己都成了汉军的俘虏。什么雄心壮志,什么远大前程,什么富贵荣华,在这一刻,全都烟消云散,离他远去了。 等待他的,将只有冰冷的斧钺。 也许在汉军眼里,他早就是一个死人了罢,被俘了这么些天,除了送饭的狱卒,没有一个人来探视或者讯问过他。对于汉军来说,也许他们只是在等朝廷降下圣旨,然后将他推出城门外问斩,再将他的脑袋送到京城里去邀功请赏。 正当波才昏昏沉沉的乱想的时候,过道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数好像比平时送饭时要多。难道,今天就是自己命丧黄泉之时么?波才大笑一声,从地上坐了起来,挺直了身躯,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得像个大丈夫! 黄天在上,弟子波才今天要回归神国啦! 然而,牢门打开之后,进来的,却是几名狱吏,他们从外面搬进一张几案来,尔后踢里哐啷一阵声响,几案上面便摆满了各种刑具。 波才不解的望着对方,心道,我犯的,可是造反的大罪,就算你们觉得一刀砍了我不解恨,那也该拉到闹市去凌迟处死,以示惩戒。如今在大牢当中,摆下诺多的刑具,唱得又是哪一出?难道还怕我不肯在供状上画押认罪,所以要动大刑?笑话!我都已经率众造反了,而且还几乎贡献了整个颍川,这种大罪,哪还需要犯人画押认罪? 几名狱吏不由分说,上前从地上拖起了波才,将他的手脚紧紧的所在墙上钉着的铁环中,呵斥道:“贼子,听好了,呆会可要老老实实的供述罪行,免受皮肉之苦!反正你早晚都是一刀的事,临死前能少受点罪,也总好过被我们几个折磨得生不如死!” 波才轻蔑的一笑,然而笑容才刚刚绽开在他的脸上,便立刻凝固了——一名狱吏挥拳向着他的肋下狠狠一击,登时打得他倒吸冷气,面容扭曲。 “死夫!比这厉害的手段,我们可多的是,你别给自己找不痛快!”狱吏恐吓道。 过了一会,过道里又响起了脚步声,波才抬头一看,两名卫士护卫着一名身着布袍,头戴纶巾的男子,走进了牢房。波才细细一打量,发现来人腰间系着黑色的绶带,上面悬着一个鼓囊囊的丝袋,显然有官职在身。 “我乃豫州刺史王允,这次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波才闻言,嘿嘿一笑,却并不答话,几名狱卒见状,又狠狠教训了波才一顿,知道王允抬手示意,才停止了殴打。 “波才,我且问你,中常侍张让,可曾跟你有过交通?”王允喝到。 听到张让的名字,波才眼中一亮,心里迅速的盘算着。张让的确通过他的门客,多次与他联系,后来甚至让门客亲自来颍川,送了他一批珍宝财货。既然确有其事,他又何必为张让熬刑死扛? 而且,既然他如今已经是死路一条,又何妨多拉几个人下水?想到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大人物,因为自己的攀扯而下狱,最后横尸街头的样子,波才就觉得十分痛快。 然而,自己最为痛恨之人,是张让吗?不,绝不是!他眼下最为痛恨的,便是那几位亲手击碎了他的野心与梦想的汉军将领! 只不过,想要攀扯这几位将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难道他就不能咬别人几口出出气吗? 看到波才还是不说话,几名狱吏再次对波才饱以老拳。波才一边咬牙忍受,一边在急速的转动脑筋,思考着对策。 自己能活在这个世上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即便是供出了张让,难道汉廷还会为此而论功行赏,赦免自己的死罪不成? 既然自己已经死定了,那何妨在临死之前,再为大贤良师贡献一份心力? 那么,张让这种小人,不仅不能把他们给咬出来,相反,还要大力保全才是。只有这样的蠹虫潜伏在汉廷里,大贤良师才有机会击败汉军,成就建立地上神国的伟业。 几名狱吏见波才如此硬气,便停止了殴打,正要转身去几案上拿刑具,来给波才上一点新花样。这时,波才却主动开口了:“王刺史,我愿意招供。” 王允闻言大喜,举手示意狱吏暂时停止拷打。只听波才说道:“什么中常侍张让之流,我可没有听说过。不过,洛阳当中,的确有一人与我们太平道,有所勾连。” “哦?是何人?”王允急问道。 “说起此人,那可是大名鼎鼎,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天子的长子弘农王!” “放肆!”王允怒喝一声:“贼子!你居然敢诬陷皇子!” “哈哈,怎么能说是诬陷?天下谁人不知道,弘农王乃是太一神临凡,而我太平道所尊奉的,正是黄神(即黄帝)与太一神,此番我太平道举兵起事,其实并非是为了推翻汉家天下,而是为了诛除昏君,扶保弘农王登基继位……”波才正说得痛快,突然对面飞来了一件黑黢黢的事物,正中他的面门,打折了他的两颗门牙,也把他的话语截断在了喉咙中。 那边王允黑着脸,面色凝重。波才所言,自然是无稽之谈,可是他说得如此有板有眼,自然会引起人们不好的联想。自己本想让波才开口招供,供述出张让勾结黄巾贼的证据,谁知道这波才却胆大包天,信口胡扯,将弘农王给牵扯了进来。 如果这些话传到了天子的耳朵中,以他现在那敏感脆弱的心理,恐怕真要信上三分,到时候,弘农王恐怕就要遭到天子的猜忌和疏远了! 又急又怒之下,王允从几案上随手抄起了一个沉甸甸的物件,向波才掷了过去,没想到扔得倒是挺准的,直接让波才闭上了嘴。 王允对着狱吏打了个眼色,狱吏们登时会意,拿着各种刑具,开始对波才施展十八番武艺。 谁知,这波才也真够硬气的,他硬是熬住了刑罚,一口死咬住刘照不放,顺便把何进等人也给牵扯了进来,甚至连何进答允张角,只要张角能助他杀了刘宏,扶保刘照上位,便会割虎牢以东之地,封张角为东伯,何进自己为西伯,效仿周、召二公故事,共治天下的故事,都给编造了出来。 王允这回可真的乱了阵脚,他本想往洞里灌水,逼出一只硕鼠来,谁知道,最后却灌出了一条毒蛇来! 无奈之下,王允只好示意狱吏停止了拷打。眼见今天已经无法达成目的了,王允只好先回去找钟繇等人商议一番再说。临走前,王允叮嘱狱吏,一定要将波才隔离起来,无论是谁,都不许接近。 当狱吏小心翼翼的问,如果不许任何接近,那该如何给波才送饭的时候,王允瞪着眼睛,呵斥道:“那就先让他饿上两天!” 回到住处后,王允立刻将钟繇等人找来,将今天的情况说了一遍,傅燮闻言,感叹道:“想不到这些贼人居然还挺有骨气的!恐怕我们是很难让他开口了。” 而钟繇听了,则脸色大变,急道:“不好!这个波才留不得了!” 王允闻言大惊,赶忙询问缘由。钟繇答道:“王公,如果波才仅仅是不想供述出张让的话,那他不招供便是。可是他如今却紧紧的咬住弘农王不放,这分明就是抱着必死之心,想将弘农王拖下水啊!眼下他在阳翟,所说的话或许没人会信,也没人会借机生事,但是等他被解送到了洛阳,那个时候,局面可就非我等可以控制了!” “这可如何是好!”王允也是大为后悔,扳倒张让事小,扶保刘照事大,可是现在,因为自己想扳倒张让,结果把刘照给牵扯了进来,可谓是得不偿失,因小失大啊。 “依我之见,不如将关云长、徐公明二位请来,一起计议此事。”钟繇面色凝重,心事重重。他虽然与刘照并无一面之缘,但是刘照勤而好学,仁而爱礼,尊贤下士的名声,他却早有耳闻。身为一名有远大抱负的士人,哪会不愿看到这么一位贤明之君登基继位呢? 所以,波才这个胡乱攀扯刘照的家伙,是绝不能留了。然而,朝廷早就有旨意,着颍川方面将波才解送入京,然后当街问罪处斩,以宣扬朝廷的权威,震慑那些心存犹疑之人。 在这种情况下,谁敢冒着风险,把波才诛杀在牢狱当中?就算朱儁、皇甫嵩与王允都达成了共识,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阳翟城中,来自京师五营的士卒很多,万一走漏消息,必然会传回洛阳。到时候,私自处死朝廷要犯这桩罪名,可不是人人都能背的起的。 无论是钟繇,还是傅燮,甚至朱儁、皇甫嵩、王允,都担不起这个风险,而且他们手下也缺乏可靠之人来动手。所以,此事还得拜托关羽、徐晃这两位出自弘农王门下,对刘照忠心耿耿,死不旋踵的忠义之士。 果然,听了王允的介绍之后,关羽横起了卧蚕眉,睁圆了丹凤眼,怒道:“贼子敢乱言攀扯主上,此人决计留不得!待我晚上带一队亲信兵士,围了县狱,将那波才,连同百日里听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语的狱卒,一道杀了,永除后患!” 王允显然还没有足够的决心杀人灭口,听了关羽的话,他迟疑道:“难道非要杀人灭口才行吗?波才毕竟是朝廷的要犯……” “王刺史,事关重大,我等不得不如此。”徐晃道:“王刺史可还记得唐周?” 看到王允等人颔首,徐晃接着说道:“昔日唐周投效弘农王,主动揭发太平妖道的反迹,可谓是居功至伟。然而,他自恃功劳,曾向弘农王索要一名姬妾,而这名姬妾早就被弘农王赐给了府中的属臣。后来,郎中胡彦伟曾劝谏弘农王,说,唐周这种小人,只会记仇,不会念恩,如今弘农王因为一名姬妾拂了唐周的心意,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而唐周身为妖道在洛阳的渠帅,如今又有反正之名,那么洛阳城中,究竟何人曾经私通妖道,还不是唐周一人说了算?到时候,万一他被一干权阉收买,随意攀扯朝中大臣,岂非坏事?所以,最后弘农王下令,将唐周秘密诛杀于府中。王公,眼下的波才,也是同样的道理,留不得啊!” 王允闻言,心下骇然,他先前只是怕波才到处乱说,流传出去对刘照不利,却没想到,波才若是落到一干权阉的手中,会发挥多么大的威力!以刘宏眼下疑心重重的心态,恐怕只要波才咬出一个来,刘宏就会抱着宁枉勿纵的心理,处置一个吧? “好,那就拜托云长了!务必要做得干净利落!”王允道。 第185章 到底是为谁解围? 第二十三章到底是为谁解围? 当夜,关羽点起王府卫士出身的护军,在王允的配合之下,悄悄摸入了阳翟县狱,将上自波才,下自狱吏的一干人等,全都杀了个干干净净。 对外,王允声称是有黄巾余党想要从狱中劫走波才,结果被正在巡夜的护军关羽撞到,当场格杀,由于这伙黄巾贼悍不畏死,所以全都当场战死,无一生还。而波才见逃脱无望,居然横刀自刎了。 皇甫嵩和朱儁那边,王允早就知会过了,他们两人,一个对阉党毫无好感,一个与刘照渊源匪浅,自然是默许了王允的行动。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皇甫嵩还故意在城内大肆搜查了一番“黄巾余党”的下落。最后,几十个归降后不服军纪,偷偷外出抢掠百姓的黄巾降卒,被推出来当成了替罪羊,以“黄巾余党”的名义,被处斩了。 然后,皇甫嵩与王允联名上疏,将此事上报给了朝廷,通报了波才的死讯,并将波才的首级一并送往了朝廷。 虽然没能从波才那里拿到张让通敌的口供,但是王允依然不准备放过张让,他写了一封弹劾张让的奏疏,连同缴获的信件,一并送往了洛阳。 同时上疏的,还有傅燮,在奏疏中,傅燮将他让日所说的“天下之祸,不由于外,皆兴于内”的观点,敷衍开来,洋洋洒洒的写成了一篇近千言的文章。 “今张角起于赵、魏,黄巾乱于六州。此皆衅发萧墙,而祸延四海者也。” “黄巾虽盛,不足为庙堂忧也。臣之所惧,在于治水不自其源,末流弥增其广耳。” “陛下仁德宽容,多所不忍,故阉竖弄权,忠臣不进。” “诚使张角枭夷,黄巾变服,臣之所忧,甫益深耳。何者?夫邪正之人不宜共国,亦犹冰炭不可同器。” 字字句句,都将黄巾之乱的祸源,指向了张让等人,并指出,张角等人的叛乱,不过是疥藓之疾,还宦官专权弄政,致使忠义之士无法在朝堂上立足,才是国家真正的祸患。 虽然汉末的乱象,从根本上讲,并不能完全归罪于宦官集团,那些世家阀门的士大夫阶层,同样也难辞其咎。然而,宦官集团的贪婪无度和政治短视,也的确急剧激化了当前的社会矛盾,从这一点上将,傅燮确实是说到了根子上。 当然,这一番话,也将会彻底得罪朝中的权阉。如果仅仅是让朝中的权阉记恨上傅燮一人,倒也罢了,就怕张让等人,会恨屋及乌,将皇甫嵩也一并恨上。 这些权阉们可不会讲究什么“大局为重”,睚眦必报才是他们的本色。所以,刘照又有得忙了。 自从颍川大捷的消息传回洛阳以来,刘照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特别是徐晃的突出表现,让刘照觉得,真是不枉自己费尽心力,将徐晃招揽过来,并提前让他登上历史的大舞台。果然,徐晃不负所望,在这个舞台上,展现出了他绝代良将的风姿。 然而,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关羽那边送来了密报,将王允发现了张让门客通敌的书信,以及波才在狱中胡乱攀扯等一些列事情,报告给了刘照。 刘照看了密报,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没想到这个波才居然真有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无赖脾气,也亏得阳翟城中,不是他的亲信,便是他的盟友,这才将事情遮掩了下来,否则,如若波才到了洛阳,才如此大放厥词,那可就不好办了。 想到此处,刘照令侯谨通知内厂,让他们派可靠之人,给前线的诸位属臣发去密令,日后但凡捕获黄巾军的首领,一律就地正法,免得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且,最好是从此不要再捕获黄巾军的首领了,让他们干干脆脆的战死在沙场上便行了。 还有,历史上,王允在查获这批信件之后,便上疏弹劾张让,差点让张让就此倒台,不过也仅仅是“差点”而已。 面对张让的痛哭和哀求,刘宏最终还是宽恕了他。但是王允因此却被张让接连陷害,差点被逼死在狱中,若非三公以及大将军何进出面援救,王允恐怕很难躲过这一劫。饶是如此,在之后的四五年里,王允也只能变易姓名,在他乡躲避张让进一步的打击报复,直到刘宏驾崩,才敢重新出山做官。 如今,王允和历史上一样,缴获了张让门客的书信,并且想更进一步,从波才那里获得口供,彻底的搬倒张让,只不过,波才的无赖行径,让王允不但没能如愿,反倒很是手忙脚乱了一番。 那么,王允还会像历史上那样,上疏弹劾张让吗?以王允的脾气而言,这恐怕是一定的。 刘照苦笑一声,看来又得自己出去灭火了呀。 虽然刘照即便不出面,王允也不会因此而丢了性命,只是得隐姓埋名的躲藏几年罢了。而且,王允后来之所以能够变得沉稳老练,有“晦心倾节”“屈身事卓阴以图之”的手腕和心计,也未尝不是因为这件事的打击和磨练。 只不过,眼下的情势,却不容刘照束手旁观。从感情上讲,他与二王兄弟朝夕相处,也已经快三年了,后世的大学同学,不也就是三四年的交情么?可是都足以做一辈子的好基友了。如今,刘照与二王兄弟之间,也已然是情同手足,恩若骨肉,自然不能眼看着他们的父亲被权阉陷害,几近丧命。何况,张让等人打击报复王允的时候,又岂会放过二王兄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从利益上讲,王允是朝中大臣里,仅次于卢植的铁杆“拥弁派”,虽然二王兄弟成为侍读,这是刘照有意拉拢的结果,但是,话说回来,如果王允不看好刘照,不愿意全力支持刘照的话,又岂会将两个儿子全都送到刘照身边做属臣? 所以,即便是处于自身的利益,刘照也要保下王允,一个担任刺史或者其他重要职务的王允,可比一个被迫流亡各地的王允,能起到的作用,要大得多了。 别的不说,单说眼下王允在颍川,就可以推荐任命许多知名的士人出来做官。而王允作为举荐他们出仕的恩主,多多少少是能够影响他们的政治态度的,再加上刘照向来以亲近士人而出名,可以预想,这些被王允举荐的士人,日后大部分都会加入“拥弁”一方,这对刘照稳固自己继承人的地位,是有很大帮助的。 所以,这个围,刘照一定要尽力去解。 想要打听王允有没有上疏,奏疏有没有呈递到刘宏面前,最方便的途径,就是去尚书台打探。只不过,眼下卢植已经外出为将,讨伐黄巾去了,接任尚书令的,乃是侍御史刘陶,此公虽然与刘照有过几面之缘,但是毕竟与刘照交情不深,不像卢植那样,有什么事情,随便打个招呼便行。 好在刘陶的政治立场,可是坚定的站在士人集团一边,对于阉党,他也是深恶痛疾,历史上,他正是因为上疏痛斥群阉乱政,才被张让等人诬陷,以“与贼(黄巾贼)通情”这么一个搞笑的罪名,收押入狱,最终气愤而死的。 所以,这一次刘照想要帮王允缓颊,请刘陶帮忙报个信,应该还是行得通的。 于是,刘照派遣自己的郎中令卢恺,亲自去拜访刘陶。见了刘陶,卢恺也不隐瞒,直接将来意和盘托出,告诉刘陶,刘照得知王允上疏弹劾张让,生怕反而被张让在刘宏面前反咬一口,所以想知道王允的奏疏,何时会递送到刘宏面前,好去为王允缓颊、解围。 殊不知,卢恺赶到刘陶府上的时候,刘陶自己也正在写奏疏,准备弹劾张让。听了卢恺的来意,刘陶奇问道:“此番张让勾结太平妖道,证据确凿,正是朝廷上下齐心合力,将其拿下的好机会,怎么弘农王反倒认为张让会反咬一口?” 卢恺道:“刘公,谁会不想拿下张让这个阉贼?只是天子与张让情谊深厚,非同小可。刘公请想一想,天子十二岁便孤身一人进了皇宫,举目无亲,全靠张让、赵忠二人侍奉照顾,这么十几年下来,天子对他们的感情,早就不是一般的君臣、主仆可以比拟的了。此番即便是拿到了张让勾结妖贼的证据,但是天子真的忍心下手吗?只需张让等人苦苦哀求一番,天子便要心软了!” 刘陶面带愠色,道:“勾结妖贼,意图献城,这种罪名,难道天子还能容忍得下吗?徐奉、封谞二人,不就是因此被天子诛杀的吗?” “刘公,徐奉、封谞二人的身份,岂能与张让、赵忠二人相提并论?宫中那么多受宠的内侍,除了张、赵二人,又有谁会被天子呼做父母?何况,徐奉、封谞二人,有唐周出面指证,可是张让却只有几封门客所写的书信而已,到时候张让只需把罪名推到门客身上,便足以让天子为他网开一面了。”卢恺道。 刘陶听了,沉吟不语,卢恺见状,接着劝道:“天子的脾性,刘公多少也应该有所耳闻,他待人太过宽厚、宽容,遇事优柔,很难拿得定主意,下得了决心。小侄妄言一句,刘公不见当初王美人之事乎?何皇后与王美人,并为天子幸爱之人,然而何皇后鸩杀王美人,天子夹在中间,竟然难以决断,一边伤痛王美人之死,一边又不忍废黜何皇后。刘公,张让交通妖贼这件事,与何皇后鸩杀王美人一事相比,又何足道哉!在天子的心目当中,恐怕只不过是一件小错罢了。” 最后,刘陶终于点了点头,道:“也罢,弘农王的意思,我已经知晓了。你回去禀报弘农王,就说王子师的奏疏送入内宫的时候,我自会让人前来通报。” 卢恺回来,将与刘陶会面时的情景跟刘照一一禀报了。刘照闻言,不由得苦笑道:“怎么?刘令君也要上疏?这不是让我有三头六臂,都遮掩不过来嘛!” 旁边二王兄弟也是相对苦笑,一方面,他们认为自己的父亲上疏弹劾权阉,乃是尽士人之责,臣子之份;另一方面,他们又怕自己的父亲此次上疏,免不了会引发阉党与士人集团的冲突,弄不好,天子在一干权阉的撺掇下,重开党锢也不是没有可能。 作为儿子,他们赞同父亲的举动,作为臣属,他们又觉得父亲的举动似乎有些鲁莽,会破坏刘照精心经营的平衡局面。这种夹在中间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倒是卢济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听了刘照的感叹后,他也忍不住问道:“师弟,按说这次真的是搬倒张让的大好机会,可你怎么始终认定天子就不会处置张让呢?” 刘照愕然,他当然不能说,历史上刘宏就是这么做的。他捋清思绪,徐徐道:“知子莫若父嘛!父皇的性格便是如此,太过重情,遇事难以决断。子和师兄也已经举过例子了,母后鸩杀了王美人,若是母后在父皇的心目中,已经没有半分感情的话,恐怕母后早就被下狱治罪了。可是就因为父皇还念着与母后之间的感情,这才犹豫不决,几次想下诏废后,可是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去。父皇呼张让为‘阿父’,这可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尊让,而是在父皇心目中,张让的确与抚育他的父母无异啊。就如同我对乳母何氏的感情一般,虽无血缘关系,但是却如同一家人一样。做儿子的哪怕是犯了天大的过错,做父母的难道会不原谅自己的儿子吗?何况是‘阿父’呢!” 卢济闻言,也只好默然,以卢植之刚直方正,尚且说自己不如金公(金日磾)之贤,即便是自己兄弟仗着皇子侍读的身份,为非作歹,他也没有亲手处死儿子的决断和勇气。 换了“恩如父子”的刘宏与张让两人,刘宏恐怕真的很难痛下决心,处置张让。 第二天,刘陶派人过来通知刘照,说王允的奏疏,已经送往了内宫,请刘照留意。 刘照立刻知会内厂,让他们注意刘宏那边的动向,一有一动,立刻回来禀告。 下午,侯谨便收到了线人递来的消息,说刘宏正在猗兰殿中大发雷霆,而张让等人则在痛哭哀求。 刘照闻言,赶忙命人驾车,赶赴西园。为了能赶上这场重头戏,刘照命御者加快速度行进,马车的行进速度,比平日里快上了许多。按说,在宫中纵马疾驰是不允许的,但是众人看到是弘农王的车驾,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到了。 到了猗兰殿外,刘照从车上下来,兀自有些头晕,车驾走的太快,比平时也颠簸了许多。 刘照整理好仪容,命人前去通禀。很快,就见郭胜一脸得意的神色,从殿中出来,宣召刘照进殿。 刘照进殿之后,果然看到张让趴在地上,正在低声痛哭,而刘宏一脸怒容的背后,眼中却已经有了不忍的神色。 果然刘宏还是舍不得处置张让啊,看到这幅情形,刘照的心里愈发拿定了主意。 此次他赶过来,与其说是给王允解围,倒不如说是给张让解围。因为要化解张让与王允之间的仇恨,绝非易事,有道是解铃还需系铃人,只有让张让欠他一个人情,他才有居中调解说和的资格,否则,张让会理会你刘照的那一点面子? “这……父皇,今天这是怎么了?儿臣刚接到前线的儿郎们送回来的信函,里面详述了这次夜袭阳翟的相关战况,正想过来讲给父皇听,没想到父皇这边却是乱成了一团。阿翁,好好的,你哭什么啊。”刘照佯装不知情,笑着问道。 “哼,你自己问问这个狗奴干得好事!”刘宏恨恨的一拍几案,将一封奏疏扫到了地上。 旁边郭胜赶忙将事情的前后始末讲了一遍,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而伏在地上的张让,则更加惶惶不安。谁都知道,刘照平日里亲近士人,与他们这伙权阉并不投机。此番张让犯下大错,让人抓住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刘照又岂会不与宫外的那些大臣们齐心合力,一举将张让拿下? 但是,刘照却不这么想。刘宏此时分明已经心软,因此眼下越是有人想拿下张让,反倒越会激起刘宏的逆反心理,转而维护张让。所以,刘照就更要顺着刘宏的心思,为张让说好话了。 “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听完了郭胜的叙述,刘照笑着问道。 “我儿有何高见?不妨直说。”刘宏有气无力的说道,地上的张让闻言,也抬起了头,望向了刘照。 “儿臣小小的人儿,哪有什么高见,这低见倒是有那么一点的。”刘照先开了个玩笑,逗得在场之人为之一笑,然后接着说道:“以儿臣之见,与妖贼暗中交通这件事情,阿翁根本就不知情,只不过是下人们自作主张,背主做贼罢了。” 此语一处,在场之人无不震撼,在他们想来,刘照素来与士人亲善,在这件事情上,怎么说也都会与上疏弹劾的大臣们保持一致,更何况,上疏之人,还是与刘照关系极为亲近的王允? 可是,听刘照的话音,这明明是在为张让开脱,而且一句话就把张让所有的罪过都给撕掳开了! 第186章 政争的底线 第二十四章政争的底线 听了刘照的话,大殿上的诸人,神色各异,各怀心思。 刘宏在惊诧之余,又感到了一丝欣慰。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张让在他刚刚入宫的时候,便跟在身边照顾他了,这么多年下来,彼此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正是因为如此,当刘宏得知张让居然与太平道有勾连的时候,才会这般的怒不可遏,大发雷霆。 然而,怒气过后,刘宏心里留下的,更多是苦涩和不舍,在内心深处,他已经开始自我说服,一点点的让步,只为了能给自己一个理由,可以将张让轻轻放过,从情处置。 而刘照的话,正中他的心意。欣慰之余,刘宏忍不住想,世人皆说我儿亲近士人,对这些老奴不够体恤,如今看来,我儿也懂得远近亲疏嘛!并没有被那些士人挑唆得昏了头脑,站出来帮着士人对付中官。如果按照士人的心意,将中官全部贬斥出去,那我还拿什么来制衡天下的那些世家阀族?如果我儿年幼识浅,被那些士人蛊惑,站出来与我过不去,那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对他们而言,如果能靠着我儿扳倒中官,自然是好,如果扳不倒,那也有我儿为他们做遮挡,哼,打的真是好主意! 而张让的心中,则是又惊又喜,喜出望外。他跟在刘宏身边的时间最长,关系最近,自然对刘宏的心思把握得最准。刘照在刘宏心目中的份量,可以说,比起那些觉得刘照已经极为受宠的外臣们所想象的,还要重要。 在刘宏的心目当中,刘照不仅是他与自己心爱的女人所生的爱子,更是他寄托自己期望的对象。刘宏自知他不是一个好皇帝,所以,便把成为一个好皇帝的这份期望,寄托在了刘照的身上,每天看到刘照有所成长,有所成就,他这个做父亲的,都是老怀弥慰,欣喜异常。 虽然已经做了十几年的皇帝,但是刘宏的身上,始终没有摆脱掉当初做解渎亭侯时的小家子气。所以,对待自己的儿子,刘宏所表现出的做为父亲的成份,始终比作为皇帝的成份要多。 所以,刘照的优异表现,不仅没能引起刘宏的猜忌,反倒让刘宏觉得自己挣下的诺大的家业,终于能有一个优秀的继承者了。 把握到这一点的张让,始终不肯与铁了心要“倒弁”的蹇硕牵扯过深,原因就在于此。 而今,如果刘照肯为他出面说好话的话,那么他能被刘宏宽宥的几率,便大大增加了!面对刘照几乎有些反常的举动,张让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而段圭与蹇硕脸上的神色,则更加的复杂。若是从私心而论,两人倒是乐得见到张让获罪倒台,原因无他,阉党内部也是有权力纷争的嘛,有张让赵忠两人压在头上,其他的常侍、黄门就没法更进一步。而且,张让在倒弁一事上,态度一直棱模两可,有时候还会偏帮何皇后,所以,对于蹇硕而言,若是能让张让就此倒台,反倒可以替他扫清障碍。 然而,段圭与蹇硕多少算是有一点政治远见的人物,他们深知,眼下张让若是因此而倒台的话,势必会助长朝中党人的气势,针对其他常侍的弹劾,恐怕也会纷至沓来,让他们疲于应付,狼狈不堪。而以眼下的情势,想让刘宏轻信他们的话,再次大兴党锢,已经是不大可能的事情了。如果不能依靠天子的权威,将党人们一举打倒的话,那么在长期的相互攻讦、弹劾当中,难保不会有哪位中官一个倒霉,步了王甫的后尘。 而刘照今天表现出的态度,更是让段圭和蹇硕琢磨不定。当然,不是说刘照表现出一点善意,段圭和蹇硕就会放弃与刘照为敌的态度,因为他们两人都不想看到一位聪明、强势的嗣君继位,所以,只要刘照日后不会变成方仲永的话,段圭与蹇硕便不会放弃他们倒弁拥董的态度。 段圭与蹇硕所担忧的,是刘照态度的这种突然转变,会让不少原本对刘照持敌视或者观望态度的内侍,转而变得与刘照和睦、亲善。别人不说,单说张让和赵忠,经此一事,他们也算是欠下了刘照一个人情,虽然此二公不是那种滴水之恩涌泉报,一饭之恩死也知的人,但是,从此往后,他们二人便更没借口与刘照为敌了不是?或者,换一种说话,他们二人便更有借口推脱与刘照为敌的事情了不是? 而郭胜,则不由得阴沉下了脸色。好不容易抓住张让的一个把柄,好不容易有了取而代之的机会,可是就这么被刘照给破坏了,他又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在众人讶异的目光当中,刘照继续侃侃而论:“父皇,阿翁每天跟在父皇身边,形影不离,一心一意,只想着如何照顾好父皇的生活起居,又哪有机会跟太平道的妖贼勾结,书信往来?再说了,阿翁官居中常侍,爵至列侯,已然是人臣之极了,难道还会与妖贼勾结,去贼人那里讨个富贵不成?莫非那些贼人还能给阿翁更高的官爵?况且阿翁与父皇情谊深厚,恩若父子,又岂会背叛父皇?所以,以儿臣之见,定是阿翁的门客,自己希冀富贵,想投靠妖贼,却苦于没有进身之资,所以才打着阿翁的旗号,方便自己行事罢了。虽说在此事上,阿翁也有不察之嫌,但是念在他长期在宫中侍奉父皇,没有时间回去打理家事的份上,宽宥他这一次吧!” 刘照的这一番话,不仅将张让的通敌谋反之罪给轻轻剥去了,甚至连张让御下不严,识人不明的罪过,都给一句话掲过去了。张让闻言,登时趴在地上嚎啕大哭:“陛下,弘农王说得没错,老奴冤枉啊!老奴日夜在宫中侍奉陛下,实在不知道家里居然出了这等奸贼!如若陛下能宽宥老奴片刻,老奴这就回去将这些家贼一个个的揪出来,当街正法!” 刘宏此刻正等着就坡下驴呢,看到刘照如此说,张让又如此表态,便起身走了下来,亲自扶起张让,道:“阿父,我一时气愤,未能明察事理,让阿父受委屈了。” “陛下……”张让抱着刘宏的大腿,又是一阵嚎啕大哭:“终究是老奴不好,让陛下生气了,陛下,自从妖贼叛乱以来,你就寝食难安,夜不能寐,身体越发弱了,老奴不能为陛下分忧,反倒给陛下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老奴……老奴……真是万死莫赎啊!” 这边刘宏宽宥了张让,两人重归旧好,那边,刘照也接着给刘宏讲了讲徐晃雪夜下阳翟的详情。听罢之后,刘宏感叹道:“这个徐公明,果然不简单,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还能长驱直入,深入重围,攻下贼军的巢穴,古今名将,莫过于此了罢?” 旁边张让赵忠等人,此时正怀着投桃报李的心态,听到刘宏夸赞徐晃,也赶忙谀词如潮,应和着刘宏的言语,将徐晃夸赞成了古今无双第一将。 “还好我儿慧眼识英,把徐公明从一名郡吏,提拔为了亲卫,这次更是派遣他上了前线,立下了奇功。听说这个徐公明年纪只有二十余岁?甚好,甚好,如今在世的诸将,都已日渐老迈,不堪使用,有徐公明这样的年轻将领,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刘宏叹道。 众人闻言,只好又大赞了一通刘照的识人之明。刘宏在一旁听了,也是捻须微笑,仿佛众人实在夸赞自己一般。倒是刘照,平日里马屁闻得少,此时被十几位禅师级马屁专家一起吹捧,脸上反而觉得有些臊得慌。 闲谈罢,刘照起身告退。出了大殿,刘照刚要上马车,却见张让也从大殿中匆匆赶了出来。 刘照站在马车傍边,拱手向张让问好。张让此时也不像往日那样傲慢无礼,而是恭恭敬敬的还了礼,然后抢上前来,要扶刘照上车。 刘照赶忙避开,道:“阿翁,何必如此见外!这些粗活,让那些下人来做便是,阿翁亲自动手,却让我如何当得起!” 张让感叹一声,道:“老奴还未谢过殿下的相救之恩呢!这不过是略尽心意,以示答谢罢了!” “哪里,阿翁本就是清白之身,这一点,父皇其实已经想明白了,只不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台罢了。”刘照谦逊道。 “不管怎么说,若非殿下,老奴今日就算不死,也要蜕上一层皮,狼狈不堪了。这份恩情,老奴定当铭记在心。”张让道。 “阿翁。”刘照眼珠子一转,说道:“说起来,我正有事想跟阿翁商议,不知道阿翁有没有空?” 张让闻言,神情微微一顿,显然摸不透刘照到底想跟他说些什么。不过,他还是点头应道:“那请恕老奴僭越,与殿下同车了,殿下有什么话,不妨在车中细说。” 两人上了车,相对而坐,刘照率先开口道:“阿翁,此次上疏检举这些书信的,乃是王子师。阿翁也知道,王子师与我渊源匪浅,虽然他是出于公心,并没有针对阿翁的意思,但是终究还是给阿翁添了不少麻烦。所以,我厚颜请阿翁过来,就是想代王子师向阿翁陪个罪,希望阿翁不要怪罪。” 张让闻言,脸现不悦之色,半晌,才开口道:“罢了,我也知道,王子师的两个郎君,都在殿下身边为臣,殿下自然要护着他。这一次,就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我不与那王子师计较了,不过,也希望殿下能够劝一劝王允,日后莫要再处处寻老奴的不是!” 刘照微微一笑,道:“阿翁,说起来,我今天在父皇面前说的那些话,可没说错吧?” 张让闻言愕然,道:“殿下说的话,自然没有说错。” “那么,我所说的,阿翁受父皇厚恩,官爵俱已是中官所能达到的极点,无以复加,这话没错罢?”刘照道。 看到张让依旧在暗暗捉摸自己的话,刘照接着道:“阿翁,父皇待你,已经逾越了君臣应有之分,完全是把你当成亲人来看待了,也希望阿翁你不要辜负父皇。贼军虽然势大,但是我大汉两百年的根基在那里,岂是他们说推翻就能推翻的?阿翁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一心一意的侍奉父皇,这样,对你、对父皇,都是极好的,不是么?” 张让终于变了脸色,道:“殿下,你可莫要攀污老奴!” “阿翁,我可还是在叫你阿翁呢!若是想落井下石,我今天在大殿之上,也就不会说那些话了。只不过,那些书信到底真相如何,我想阿翁心里比我清楚。我说这些话,绝非要威胁阿翁,只是不忍再看到父皇伤心,也不忍阿翁自误罢了。”刘照神态从容的说道。 听了刘照的这些话,张让的脸色,终于慢慢变得缓和,最终还夹带了几分羞惭,他点了点头,道:“殿下放心,老奴以后,不会再拿错主意啦。” “这样就好,大家一起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不是挺好的么?”刘照笑道:“不过,还有一事,我也想跟阿翁商量商量。” “殿下请讲。” “阿翁,现如今,太平道的妖贼,可是父皇心头最恨的人。那么想来在朝堂之上,想要置人于死地,最方便的手段,莫过于污蔑对方与妖贼有勾结往来了。对此,阿翁想必是深有体会。然而,这种手段,一旦大家都无所顾忌,放开了使用,那只会令朝廷内外,人人自危。所以,以我的一点私心,我觉得,有必要与阿翁商量商量,大家达成一致,即便外臣与中官之间有什么冲突,双方还是保持克制,不要拿‘与贼通情’这种罪状,来相互攀污,可好?”刘照道。 “哼,殿下这可是偏帮那些外臣了。许他们造谣生事,攀污到我身上,就不许我等反击么?”张让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阿翁,这次的事情,是个例外,不管怎么说,那些书信,总不是王子师伪造的罢?只要阿翁日后小心谨慎,清理好门户,自然不虞外臣手上有什么把柄来威胁阿翁了。但是,如果大家都不凭借实据,而是以风言风语来相互攻讦的话,那只会是两败俱伤之局罢了。阿翁你深受父皇的信任,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外臣们在前线作战,每天都能抓到妖贼的渠首,到时候被逼急了,他们收买、胁迫几名妖贼的渠首,反过来攀污阿翁,届时阿翁又何以自辩?三人成虎,若是阿翁通敌的罪状来的太多,恐怕父皇也很难会不相信,届时阿翁又何以自处?”刘照半是劝解半是威胁的说道。 张让抬眼望着刘照,刘照也坦然的望着张让,最终,张让略一低头,道:“殿下好意,老奴知道啦。只要殿下约束好那些大臣们,老奴自然不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话间,车驾到了芳林园,刘照起身下了马车,吩咐御者将张让再送回去。张让坐在车中,神情复杂的望了刘照一眼,放下了车帘,随车而去了。 张让脱罪的消息,迅速传扬了开来。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尚书台,刘陶听说居然是刘照为张让极力辩解,开脱罪责的时候,他怒极之下,反倒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语,只是在他心里,已然对刘照失望之极。 而王允得到消息之后,立刻给二王兄弟修书一封,在信函当中,王允将王盖、王景兄弟二人,狠狠的训斥了一番,说他们没有尽到匡正主上的职责,并责令二人去家中的祖宗祠堂里跪下,反省三日,才能出门。 刘照见状,只好向二王兄弟赔罪。王盖笑道:“师弟放心,你的用意,家父早晚会明白过来的,至于这责罚么,比起以前我们兄弟没有背熟经文时的惩处,已经轻了许多了,家父这次只不过是想借机向殿下表达不满之意罢了。” 王景也笑着应道:“没错,刚开始听到师弟帮张让说好话的消息时,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要辞官向师弟表示抗议。但是听了师弟的解释,特别是知道师弟这么做,是为了与张让等人达成协议,免得他们不择手段的对付朝中的大臣,我也就豁然开朗了。师弟的苦心孤诣,别人不知道,我们兄弟却是一清二楚。为了师弟,这一点苦,我还是能承受下来的。” 就在二王兄弟回去领受父亲的责罚时,一干权阉的打击报复,也掀开了序幕。 自然,在刘照的干预下,这次“打击报复”,便来的温和、隐晦得多了。 尚书令刘陶被调任为京兆尹,京兆乃是汉家故都长安所在之地,地位与河南尹相若。不过比起朝廷中枢的尚书台,这次外调,无疑是明升实降的举动。 接任尚书令的,不是别人,正是担任豫州刺史的王允。这番看似迁升的举动,实际也是别有用意的。 王允在豫州刺史任上,不仅能举荐聘用一大批在野的党人,让士人集团的力量进一步增强,而且,他身在颍川前线,时刻都有可能与黄巾军作战,万一让他再从黄巾军哪里搜罗到了什么把柄,那可就不妙了。所以,索性以迁升的方式,把他先调回朝廷,再做进一步的图谋。 第187章 张角病危 第二十五章张角病危 与刘陶、王允一道上疏弹劾张让等人的,还有皇甫嵩的护军司马傅燮,以及郎中张钧。这两位的观点和论调,也是出奇的一致,那就是认为天下反乱的祸源,其实并非张角和太平道,而是张让等一干弄权乱政的宦官。 相比傅燮从大道理上出发,宣扬“邪正之人不宜共国”,并用舜帝继位后诛除四凶的典故来暗示的做法,张钧的奏疏,则要直白得多。 在奏疏中,张钧直接指出,张角之所以会反叛,反叛之后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人归顺、追随,全都是因为张让等人贪婪无度,放任兄弟子侄,亲戚宾客在州郡之中搜刮财货,侵掠百姓的缘故。百姓们既无生路,又无处申冤,就只能铤而走险,沦为盗贼了。 因此,想让天下的百姓不去归附叛军,就必须将张然等人诛杀,悬首南郊以诏告天下,这样一来,那些被张角蛊惑、胁从的百姓,便会自行散去,而黄巾军的势力,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对此,别说是张让等一干权阉,就连刘宏自己,也觉得张钧说得太过分了。看完之后,刘宏恨恨的将张钧的奏疏扔到了地上,说:“这个张钧,真是狂妄,难道我身边就没有一个好人了吗?” 自从太平道起事以来,刘宏除了整日里担惊受怕外,自然也清楚,自己在位期间,爆发了如此大的一场叛乱,日后在青史之上,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恐怕就变得更差了。 但是,讳疾忌医,乃是人之常情,越是对此有清晰的认识,刘宏便越发忌讳别人提起这点,张钧把刘宏身边的内侍全部说得罪大恶极,一无是处,这不是打刘宏的脸吗? 看到刘宏生气了,张让等人反倒以退为进,赶紧免冠顿首,跪在地上请求刘宏将他们打入洛阳狱中治罪,并愿意捐献出家产充当军费。 刘宏自然不会答应,他反而要好好安抚张让等人,表示自己绝不会听信外臣的谗言,让张让等人受委屈。 逃过一劫的权阉们,立刻展开了报复行动。眼下,傅燮在颍川前线为将,又是皇甫嵩的部下,所以一干权阉暂时还没法动他,不过,若是日后评定起战功来,张让等人肯定要从中横加阻挠,将傅燮的封赏削减到最低。 而对于郎中张钧,十常侍则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历史上,张钧是被十常侍等人诬陷,说他曾经学习太平道的妖术,最后下狱处死的。而今,有了刘照的警告,张让等人倒是不敢再横行无忌的拿“与贼通情”、“学黄巾道”这种虽然离奇但却十分好用的借口,来处置张钧了。 不过,以张让等人的权势,要处置一个小小的郎中,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张钧便被人检举,说他的郎中职位,乃是托关系走后门才得来的,而且在三署的历次考试当中,都是靠徇私舞弊才通过的。 这差不多跟原本的历史上,刘陶、张钧等人被十常侍诬陷为“与贼通情”、“学黄巾道”一样,是个极富幽默色彩的冷笑话。因为大家都知道,刘陶和张钧等人,早在张角起事之前,就曾经上疏刘宏,讲明太平道的危害,预言张角迟早会造反。 而今,素来以清廉刚直著称的郎中张钧,却被以徇私舞弊、滥用私人著称的十常侍,诬陷为靠托关系走后门才得以做官,这还是个黑色的幽默。 但是,对于一干权阉而言,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和结果就行了。最后,张钧被免去了郎中的职务,并遣送回本郡,服苦役三年。 这对张钧而言,是极大的羞辱。虽然士林当中,大家都不会把这个判决当真,但是,作为朝廷下发的正式决议,这个罪名将作为人生的污点,伴随张钧一生,除非是皇帝下诏为他平反翻案——当然,这一点,至少在刘宏当政的期间,是想都别想了。 而服苦役三年,也同样是一种羞辱的手段。因为汉代的苦役,可不仅仅是干力气活,而是一整套的刑罚,前文也曾提到过,那就是“髡钳城旦”,也就是说,这其中还包含了髡刑。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诸父母,不敢损伤,孝之始也”,所以髡刑对于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有身份的士人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羞辱。所以,此次张让等人对张钧的报复,虽然没像历史上那样要了张钧的性命,但是对于张钧而言,声誉的损毁和头发的损伤,比要了他的性命还要令他难过。 对此,刘照已经无力再干预的太多太细致了。从此次张让等人的出手来看,他们的确是遵守了与自己的约定,不再拿勾结太平道来诬陷、打击政敌了。能取得这个成果,刘照便算是心满意足了,因为在眼下,只要没牵扯到通敌这桩罪名,其他的罪名再大,刘照也有办法将其化解或者至少是缓解。 刘陶的送别宴席,刘照没好意思去,只派了卢恺代自己前去送行。虽然卢恺回来之后,一再说在场之人并没有过多的责难于他,但是看卢恺的脸色,刘照也能猜得出,卢恺还是代自己受了不少的委屈。 而过了几天后,王允也回到了洛阳,第二天,看二王兄弟的神色就知道,昨晚他们没少受王允的斥责。 据王盖说,他已经把刘照为何要替张让解围的理由,以及刘照与张让达成的协议,告诉了父亲,但是奈何王允性情刚烈,不愿意与一干权阉虚与委蛇,达成什么协议,所以依旧对刘照的举动,颇有微辞。兄弟两人既没法说服父亲,又不好替刘照辩解太多,免得让父亲以为他们也跟着刘照“学坏了”,最后只能乖乖得听父亲将他们训斥了一宿。 听了王盖所言,刘照心里忍不住大大的吐了个槽,早知道这样,我就成全你王子师,让你知道知道张让等人的厉害! 不过吐槽归吐槽,替王允解围还是要解的,如今被王允等人误解,刘照也只好打折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此次王允匆忙的结束了他豫州刺史的行程,也就没能举荐、征召到几位能人出来做官。包括刘照日思夜想的荀彧,虽然被王允举为茂才,聘为治中从事,但是由于黄巾军的阻隔,一直未能成行。如今,颍川的黄巾好不容被平定了,可是王允却离开了颍川,所以荀彧依旧只能暂时蛰伏于家乡了。 相比之下,这才是刘照最大的遗憾,至于被很多大臣们误解,刘照反倒不放在心上,毕竟误解只是一时的,日后,当刘照最终亮出他的底牌和立场的时候,相信大臣们自然会“尽释前嫌”,照样拥护他的。 虽说刘照可以通过何进,来聘请荀彧入京担任职务,但是,在东汉,外戚的名头,实质上并不比宦官好多少。何况现在的何进,虽然已经身为大将军,但是却远没有后来刘辨继位后,以外戚的身份秉持国政时那么位高权重,所以能不能征聘来荀彧,还是两说。 当然,以刘照的面子,如今知会杨赐等人一声,也照样能让三公聘任荀彧入京为官。但是刘照不想这么做。在东汉,官僚与他们的掾属之间,是有很强的依附关系的,人们常说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势力极大,几乎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为何?还不是因为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长期位居三公级别的高官,所以许多官吏都是袁氏的掾属出身,自然也就与袁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再看如今的三公,一位是“四世四公”的弘农杨氏出身,一位是“四世五公”的汝南袁氏出身,这样的大家族,既是刘照笼络的对象,又是刘照严加提防的势力,所以,刘照又怎肯将荀彧送到杨赐或者袁隗的门下,成为他们的“门生故吏”之一?何况颍川荀氏本就是世家阀族,再与杨氏或者袁氏形成恩主、门生的关系,这让刘照以后怎么大胆的任用荀彧? 倒不是说荀彧本人就一定会结党徇私,而是一旦这重关系形成之后,很多事往往就不由当事人自己做主了。 最终,刘照决定,如果自己的舅舅不能聘请到荀彧担任掾属,那就等自己的老师卢植平定了冀州的黄巾军本部,论功而晋位三公的时候,再由卢植来聘任荀彧吧。 毕竟卢植与自己的关系更亲近,而且卢植所在的涿郡卢家,虽然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范阳卢氏”的前身,但是眼下的势力,还是远不如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这样的顶级家族的。所以,适当的让卢植家族的政治势力膨胀一点,刘照还是可以接受的,况且,扶持新的世家阀族来对抗老牌的世家阀族,这也是刘照未来既定的策略之一。 那么,就希望自己的老师,能够在冀州建立不世的功业吧! 转眼间,时间已经到了十一月底。广宗城外,小黄门左丰这些天来,真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天天掐着算着,就等卢植所说的一个月的期限,能够快点到来。 曹操也每天一有空就过来陪伴左丰,无他,只是防止左丰太过心急,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罢了。 但是左丰这个人,既没有什么学识,又没有什么见识,言谈粗鄙无文,曹操和他呆在一起,简直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 最后,曹操灵机一动,把典韦请了过来,每天让他与颜良、文丑二人,切磋武艺,然后请左丰在旁观赏,而在比武之余,曹操又安排了一些杂兵,过来表演相扑和蹴鞠等诸般杂戏,这才让左丰稍稍忘却了进兵之事,安安分分的过完了一天又一天。 卢植对于左丰在军中观赏杂戏的举动,自然是十分的不满,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弟子刘照,是如何苦心孤诣的为他营造一个可以安心用兵破贼的环境的。所以,他在后军当中,专门开辟了一个单独的营地,供左丰住居、玩乐,免得这些杂戏影响到其他部队的军心。 颍川那边的捷报,卢植已经知晓了,对于徐晃的突出表现,卢植也替刘照感到高兴。只不过,他担心的是,万一刘宏看到颍川那边已经得胜,按耐不住,想要“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用频传的捷报来庆贺新年的话,恐怕就会派人来催促自己出战了。 好在时间已经拖得足够久了,即便此时刘宏派出使者,等他来到前线后,自己只用再稍微拖延几天,就可以按照原计划,攻打广宗城了。 不过,卢植不知道的是,刘宏被王允检举张让通敌一事,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很多天下来,刘宏都是靠玩乐来舒缓心情,聊以忘忧,所以对于前线的战事,他也是暂时抛诸脑后,不闻不问了。 眼前的广宗城,如果只从外表上看,似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先前还每天都有尸体从城中运出、抛弃,但是到了现在,连尸体也不见向外运送了。 然而,每当卢植派出轻骑,迫近城墙进行试探性攻击的时候,墙头会很快出现黄巾军士卒的身影,拿着弓弩,想汉军的骑兵发箭,将其驱逐走。 由此可见,广宗城并没有变成一座死城,而黄巾军士卒的反应也表明,在淘汰了老弱病残之后,如今剩下的,全都是精锐的兵士。 只不过,这个精锐,只是相对那些流民的素质而言的,真要跟汉军这样的正规军比精锐,那黄巾军只有望尘莫及的份! 首先,汉军的装备要比黄巾军优良得多。虽然有所缴获,但是东汉施行的可是守外虚内的政策,内地的郡县的守备兵力,几乎为零,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囤积大量的武器盔甲了,而汉军则可以获得洛阳武库中,历年来不断打造、积存的武器盔甲。所以黄巾军的武器装备,普遍比汉军要差得多。 其次,虽然北军五营承平日久,疏于训练,而从各地临时征召来的民壮,素质也不见得比黄巾军收揽、裹挟来的流民高多少,但是,汉军这边,有职业的军官负责训练部队,这一个月以来,广宗城外的汉军大营当中,可是天天操练不断,而对面的黄巾军,一来缺乏专业的人才,二来部队的人数太多,成员太杂,一时间也组织不起来像样的训练,所以,论训练程度,黄巾军又要输汉军一筹。 最后,即便是精锐之士,如果连续一个月都只能吃得半饱的话,那么他的战斗力还能保持几分?这便要打上个大大的问号了。 卢植之所以采取了“笨办法”,依靠两军相持,断敌粮道以疲敌的策略来对付黄巾军,就是为了能够有足够的把握,将黄巾军的一半主力(另一半由张宝率领,在下曲阳),一举歼灭在广宗城中。 卢植知道,在战阵上临机巧变,指挥若定,这本非自己的长处,何况他指挥着的大军,从本质上讲,是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所以,若是摆开车马,与黄巾军一战又一战的打阵地战,消耗战,这既不可取,也不是他擅长的作战方式。 他所擅长的,乃是“庙算”,乃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从大战略上做好规划,然后让敌人不知不觉的落入彀中。 眼下,他的战略运作,算是见效了。先是虚张声势,吓得张角不敢分兵,也不敢出战,只能据守广宗,与汉军相持。然后,再凭借汉军在骑兵上的绝对优势,四处截击,断了广宗城的粮道,让城中的黄巾军未经一战,便已经减员大半。 而今,是时候与贼渠张角决战了! 然而,贼军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是他们都是太平道的忠实信徒,死心塌地的跟着张角走,所以,对他们死战到底的决心,是一点都不能低估的。何况,广宗城毕竟有一道城墙,据城死守远比攀墙进攻要容易得多。 因此,迎接汉军的,将是一场恶战,决计不能轻忽。 卢植清点了营中的粮草和军资,重新查看了各种攻城器械的准备情况,看到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之后,便下令全军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即刻发兵攻城。 而此刻的广宗城中,却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这种紧张,并非源自汉军的压力,而是黄巾军上上下下的主心骨,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此刻已经病入膏肓,生命垂危了! 原来,自从入冬天气日渐变冷,张角的肺疾便又复发了,每天咳嗽个不停,有时甚至会咳出血来。 这个病根,是张角几年前,去乡间传教的时候,半路曾遇到一场大风雪,被阻滞在山野间的张角,冻得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之后,他的肺便一直不太好,一到冬天,便免不了要咳嗽个不停。 但是,要命的是,自从黄巾军被汉军迫入广宗城之后,便断了大部分的补给来源,相应的,治疗张角的肺疾所需的药材,也就断了根。 虽然太平道一直用“符水”来包治百病,然而,就连有两千多年历史,积累了无数治疗经验的中医,在后世尚且被人喷做“巫术”、“伪科学”,又何况是太平道所玩弄的这一套“正统巫术”呢? 所以,“符水”对于张角的肺疾,一点帮助都没有,而在拖延了十几天之后,张角的生命,俨然已经走到了终点。 第188章 攻城与攻心 第二十六章攻城与攻心 床榻上,张角脸色灰白,只有腮下浮现出一抹病态的嫣红来。他的气息十分危弱,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一般。然而,即便是如此危弱的呼吸,依然会时不时的引发剧烈的咳嗽,让张角整个人都咳得蜷成了一团,带着血丝的痰液,从他嘴角不停的溢出。 床榻边,两名女子正在侍候着病重的张角,用手巾不停的擦拭着张角吐出的痰液,其中的一位容颜俏丽,正当妙龄的女子,见了张角的邋遢样,不由得眉头紧蹙,有些不肯靠近过去服侍。 门外,一个身材略有些短小,但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悍之气的汉子,掀起门帘,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看到那名女子躲躲闪闪的模样,汉子大怒,上前挥掌便把那女子扇倒在了地上,骂道:“贱婢!居然敢嫌弃我兄长污脏么?” 那名女子趴在地上,半个脸登时肿了起来,嘴角挂着几丝血迹。但是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过来恶狠狠的瞪着那汉子,道:“贼子!你杀害我的父母亲眷,霸占我的身体,我只恨不能生啖你的肉!还想叫我如孝子贤妇一样,不避污脏的侍奉你的兄长么?嘿嘿,好一个大贤良师,平日里说自己法力通天,无不灵验,怎么,现在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了?我看,这就是上天给你们兄弟降下的惩戒!” “贱婢!休要张狂!你莫不是觉得我爱惜你的颜色,就不敢杀你了?”那汉子说着,伸手便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上,一脸的凶相。 “狗贼,你来呀!今天你若是不一刀杀了我,你就不是带且的男儿大丈夫!”那女子也毫不示弱。 “你!”那汉子气得大叫一声,将刀拔出了一半,明晃晃的刀锋对着那女子,但是终究还是没能将刀完全拔出来。 就在此时,床榻的上的张角咳嗽了一声,吐了口浓痰,嘶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说:“阿梁,让她们两个先出去吧,我有话跟你说。” 地上的女子翻身起来,昂着头从张梁身边经过,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直把张梁气得双眼翻白,却又无可奈何。 两名女子都出去之后,张梁来到床榻边,望着张角,眼圈一红,道:“兄长,我已经派人想方设法潜出去搜罗药材了。实在不行,就派人请仲兄发兵来救援罢!” 张角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吃力的转过头来,看着张梁,喝到:“畜生!你给我跪下!” 张梁闻言一呆,但是他丝毫不敢违抗兄长的命令,赶紧在床榻便跪下了。 “你这混账东西……咳咳……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我兄弟起兵,是秉承黄天的意旨,来除暴安良,让天下的百姓都能过上一个好日子的!你怎么可以违背教规,强逼民女为妻?如果不是今天亲耳所闻,我还真以为这名女子是你明媒正娶回来!你居然连我这个兄长都敢……咳咳!”说到激动之处,张角又是不停的咳嗽起来。 “兄长,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你可要保重身体啊!”张梁赶忙起身,替张角捶背揉胸,理顺了呼吸。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辩解了一句:“这名女子,可不是什么民女,她家乃是当地的豪强,平日里也没少欺压百姓……” “罢了!”张角喝止了张梁的辩解,双眼无神的望着屋顶,喃喃自语道:“我毕生的心愿,便是能够诛除豪强,让天下的百姓人人都能有田可种,男耕女织,自给自足,没有严苛的税赋劳役缠身,也不用受地方上的豪强大族欺压,如此而已。可是,自起兵以来,各路的首领,渐渐都把我教的教义教规,全都抛诸脑后了!看看他们的所作所为,与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欺压良善的豪强大户有什么区别?连冀州都还没有占领,甚至连城外的汉军都还没有打败,便一个个的都急着去掳掠财货妇女了。黄天啊,一干教众都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我能够推翻汉室,又如何能建立一个公平安乐的地上神国来?” 听了张角的自言自语,张梁一脸的不屑,心道:“兄长什么都好,就是读书读得脑子都迂腐了!如果不是奔着荣华富贵而来,各路的首领又凭什么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跟着你我兄弟起兵造反?那些活不下去的小民自然是豁得出去,但是,单凭那些活不下去的小民,太平道能发展成今天规模么?兄长你从各地招揽、积聚流民,如果不是那几位入教的豪强,你又哪里来的粮食养活那几万人?” 不过,张角毕竟是他的兄长,又是太平道的主心骨,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更是万万不能出一点状况。于是张梁劝慰道:“兄长,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以我看,不如派人去通知仲兄,让他赶紧带兵赶来,我们兄弟合兵一处,与城外的汉军决一死战!否则,再这么拖下去,士兵们可都要饿死了,兄长你的病,也同样脱不下去了啊!” 张角双眼迷离,神思早就飘荡了九霄云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青的时代。那时候,自己家中薄有田地,生活还算是富裕。然而,祸从天降,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毁灭了张角一家人的小康生活。 延熹元年(158年),大将军梁冀被诛,宦官有功者,五人封县侯,人称“五侯”。其中就有魏郡元城人具瑗,被封为东武阳侯。 具瑗身为“五侯之一”,势力滔天,他的家人亲戚也乘机依仗着具瑗的权势,在各地侵夺土地,聚敛财产。 张角一家人,便是这次侵夺行动当中的受害者之一。他们家里的田地,全都被本郡一家投靠了具瑗的豪强给强行吞并了。张角的父亲气不过,去州郡中鸣冤告状,结果反被官府痛责了一番,回家没过多久,便一命呜呼了。 家道的急速衰落,让张角不得不想方设法的寻求一条生路。不久,张角听说自己之前的开蒙恩师,已经被选为了太学博士。灵机一动之下,张角决定去洛阳投靠自己的老师,想方设法能通过读书来获得一条上进之路。 只不过,当初那位先生在巨鹿设帐授课时,只要交上一点束修,便可以名列门墙之下,每天去挤在院子当中听讲了。所以,对于张角,那位先生其实没有半点印象。 好在这位先生身为士人,对“五侯”为首的阉党,那时深恶痛疾,因此,听说了张角的遭遇之后,这位先生便果断的将其收入门下,亲自传授经学。 张角得了这个机会,正好发奋苦读,以期通过读书来获得一条出仕、荣身的道路来。 然而,没过多久,士人集团领袖人物之一的李膺,在担任河南尹时,诛杀了一个叫张成的方术之士的儿子,起因是张成善于占卜,他预测到明年会有大赦,所以便让儿子去刺杀了一个人,想着明年天下大赦的时候,儿子的死罪自然会被赦免。但是李膺知道此时后,竟然顶着朝廷大赦的诏令,把张成的儿子给正法了。 张成一怒之下,让学生牢修上疏诬告李膺等人私下里与太学生勾结成党,经常聚在一起讪谤朝政,图谋不轨。 而汉桓帝刘志,当时也对李膺等人的名望很是忌惮,所以接到张成的举报之后,刘志正中下怀,立刻下诏逮捕李膺等人,这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第一次党锢之祸”。 张角的老师自然也在被逮捕的行列当中,而张角自己,只能仓惶的逃离洛阳,回家去避难了。 就在逃亡的半路上,张角遇到了一个自称是“南华老仙”的道士,从此,他的命运,便发生了根本性的转折。 正当他神思昏昏之际,耳边传来了张梁的话语:“兄长,不如去通知仲兄,让他率兵来救援广宗吧!” 张角一个激灵,神智总算恢复了一点,他睁开双眼,吃力的说:“不可!广宗已成死局,没法再继续坚守下去了,即便阿宝率众前来,也无法击破汉军的营寨,到时候,若是连阿宝都陷在此处,那我教的大业,便危险了!” “兄长,若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我军也照样守不住广宗啊!”张梁道。 张角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他只觉得头脑越来越昏沉,而身体则越来越变得轻飘飘的,终于,在张梁慌乱的呼喊声中,张角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意识。 城外的汉军自然不清楚城内的变故,恰在张角去世的第二天,汉军的总攻开始了。 此时,从各地不断汇集而来的汉军,总人数已达六万之众,而且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训练后,汉军的阵列,也排的有模有样,六万大军在广宗城外摆开阵势来,看上去还真是颇有些威势。 随着一通鼓响,前排的汉军将士,扛着云梯,推着撞捶,在弓矢的掩护下,往广宗城逼近过去。 广宗城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黄巾军的士卒,他们也纷纷拿出弓弩,向着城外的汉军射击,但是他们的准头却并不怎么好,而且也缺乏专业的指挥,士兵们基本是各自随意射击,而没有形成齐射。因此,虽然城头的黄巾军在不停的拉弓射箭,但是射出的箭矢,却显得稀稀拉拉,七零八落,对汉军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 到了城下后,汉军搭起了云梯,开始攀援而上,后面紧跟过来的弓箭手,也开始张弓射杀城墙上探头的黄巾军士卒。虽然有被压制住的迹象,但是黄巾军的士卒们,依旧不停的往下投掷着滚木擂石,给汉军士兵造成的伤亡,可比方才的射击要打得多了。 中军阵中,典韦与颜良文丑并肩而立,悠闲的望着汉军一*的涌上去攻城。虽然盼望着自己能够早点上阵杀敌,但是他们也知道,做为精锐部队,一定要两军相持到最关键的时候,再投入战场,一举大破平衡,压倒敌人。这样,既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能减少精锐部队的伤亡。 因此,整个早上,甚至是头一天攻城,他们恐怕都要呆在中军阵中,充当看客了。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汉军不断的冲击着的广宗城,却又一次次的被打了回来,人员伤亡颇重。而卢植却一直沉着脸色,一语不发,完全无视汉军的一次次败退,以及典韦等人跃跃欲试的姿态。 下午,眼看太阳已经西斜,卢植下令鸣金收兵。在战场上奋力搏杀了一整天的汉军,带着汗水与鲜血,狼狈的回到了大营中。 卢植回到中军大帐,却见左丰早就在帐中等待他了。看到左丰一脸殷切的样子,卢植却觉得有些堵得慌,他随意的跟左丰见了个礼,便坐到了马扎上,沉思起来。 左丰在营垒上,见汉军攻打了一整天,仍然没能取得成效,心里也是慌得不行,此次他冒险留在前线,就是为了能在大胜当中分一杯羹,混一点功劳。如果卢植无法取胜的话,那他岂不是作茧自缚? 紧跟进来的曹操见状,也拱手与左丰见过了礼,然后故作洒脱的说道:“左黄门,不必担心,今天不过是在试探敌情罢了。再说了,古今往来,哪有只用一天就能攻克敌人重兵防守的坚城的?左黄门勿忧,来日安坐在营垒之上,看我军的儿郎们破敌便是。” 哄走了左丰之后,曹操看四周无人,这才道:“卢公,看今日的战况,我总觉得贼军有些蹊跷。” 卢植闻言,叹了口气,道:“难不成我失算了?按说断了一个月的粮草,贼军饥寒交迫,本该没有那么强的战斗意志才对。可是看今天的情况,我军数次杀上墙头,却次次都被他们给顽强的击退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难道说,这伙妖贼,真的对张角如此的死心塌地,誓死追随?” 曹操想了想,洒然一笑,道:“贼军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否则,他们何不喝下符水,刀枪不入,然后直接出来大败我军?又或者施几个妖法,取了你我的性命,让我军群龙无首,不战自溃?以我之见,贼军今日战意高昂,拼死相搏,肯定是有什么我们还没弄清楚的原因在内的。只要我们弄清楚了这些原因,广宗定可即日而破。” 卢植点了点头,道:“那明日我们再进攻一次,然后仔细观察,看一看贼军到底有什么端倪。” 第二日的进攻,比起头一日,更加凶猛了许多,卢植就是想用这一*凶猛的攻击,向广宗城中的黄巾军施压,迫使他们露出更多的破绽来。 果然,面对汉军的攻势,黄巾军的战力,比起头一天下降了许多。虽然最终还是顶住了汉军的攻势,然而汉军攻上城头的次数,以及每次在城头滞留的时间,都已经比昨天高出了许多。 傍晚收兵之后,卢植正与曹操商议军情的时候,卫兵进来禀报,说骑都尉鲍炜巡逻归来,有要事向卢植禀告。 卢植示意卫兵传鲍炜进账,一声通传之后,鲍炜身着盔甲,行色匆匆的从外面赶了进来,拱手道:“禀将军,麾下今日外出巡逻,在广宗以北,劫住了贼军的几名骑兵,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消息,特来禀告将军。” “快说!”卢植顿时来了精神。 “据那几名骑兵交待,他们是去下曲阳向张宝搬救兵的,而且,据他们说,贼军的首领张角,已经病死在城中了!”鲍炜道。 “什么?”在场之人闻言,无不震惊:“张角死了?” “没错,据那几名骑兵的交待,的确是如此。而且,张梁对外隐瞒下了张角的死讯,只跟将士们说,张宝的援军不日便会赶到广宗来支援,这才稳住了军心。”鲍炜继续禀告道。 “我说这两日贼军的战意为何如此高昂,原来是他们以为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卢植捻着胡须,微微一笑,如此看来,局势的发展尚未脱离他的控制。 “哼,想隐瞒死讯?卢公,以我之见,明日我军不防围而不攻,只是向贼军大喊‘张角已死’,我到想看看,那张梁还能不能瞒得下去,而当贼军知道张角已经死了之后,还有没有决心继续坚守下去。”曹操笑道。 第二天一早,汉军绕着广宗,摆开了阵势。城头上的黄巾军士卒看到汉军严整的阵形,心里不由得发怵。两日的厮杀下来,他们多少已经有些心怯了。今天还要像前两天那样,苦苦的煎熬一整天,运气稍有不好,便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想到这些,黄巾军的士卒们便不由得生出了怯战之心。 然而,一通鼓之后,城外的汉军并没有发起攻击,而是大声呐喊了起来,而他们喊话的内容,更是在一瞬间,便击垮了黄巾军士卒的心防: “张角病死啦!大贤良师升天啦!” 第189章 渠帅私逃 第二十七章渠帅私逃 张角得了重病,这在广宗城中并不是什么秘密,由于张角每年冬天都要犯肺疾,所以刚开始张梁等人完全没有想过这事还需要保密。直到张角病的一丝两气,眼看不行了,张梁这才慌了神,下令身边的亲信士卒封锁消息,隐瞒张角的死讯。 因此,虽然城中的士卒们尚不知道他们敬爱的大贤良师已经归天,但是张角病重的情形,他们却是多少有所耳闻的。如今听到汉军在城外大喊“张角病死了”,黄巾军的士卒们联想到张角的病情,便不由自主的怀疑自家的大贤良师,是不是真的病死了。 很快,城头的士卒们便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张梁见状,脸色一变,赶忙喝令身边的亲兵:“去,持我的将令,严令各军不得在阵前交头接耳,胡乱猜测,否则,以扰乱军心之罪,就地正法!” 亲兵们接了将令,转身去了,没想到,没过多久,他们便狼狈的跑回来了,有几人甚至是鼻青脸肿,一副被揍了的模样。 张梁大怒,正要喝问是谁人下得手,却见城中的其他几位渠帅跟在亲兵后面,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 “人公将军,大贤良师究竟怎么样了?你倒是给兄弟们一个准信啊?否则任由汉军这么喊下去,搞的人心惶惶,队伍可就不好带了!”一位渠帅瓮声瓮气的说道。 “张牛角!大贤良师虽有微恙,但是依然活的好好的,你们不去弹压士卒,让他们专心应战,来我这里做什么!”张梁喝问道。 “弹压?怎么弹压?难道跟你派来的亲兵一样,说砍就砍?我部下的兄弟,可都是跟着我一道在家乡杀官起事,拼了性命来追随大贤良师的,如今大家心里惦念着大贤良师的病情,来问一问究竟,又犯了哪一条教规?哪一条军法?”张牛角反驳道。 “就是,人公将军,虽然你与大贤良师乃是亲兄弟,但是我们这一干教中的兄弟,便不是兄弟了?如今士卒们都怀疑汉军所喊的话是真的,空口白牙,我们也没办法劝服他们,当今之计,唯有让我们去见上大贤良师一眼,如果大贤良师果真身体康健,那我们也好安心去抚慰士卒啊?”另一名渠帅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叫嚷着要见张角。 “李赤骑,你!”张梁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些渠帅了。 见了张梁的情状,张牛角向前踏上一步,低声喝问道:“莫非大贤良师真的升天了?” 一语既出,十余双眼睛登时紧紧的盯着张梁,张梁手按刀柄,脸皮紫胀,半晌,才颓然应道:“不错,兄长他在前天,就已经不幸过世了。” 一干渠帅闻言,登时哄乱起来,还是张牛角拿得住,当场大喝一声:“都别吵嚷!难道想让全军都知道这个消息,而后一哄而散么?” 看到众人安静了下来,张牛角转而问道:“人公将军,不知大贤良师可有什么遗训?” 张梁闻言,眉头一皱,这遗训么,要说有,倒也算是有,那就是张角一再嘱咐他,不得向张宝求援,免得张宝也陷在广宗这边。然而,眼下不找张宝前来支援,广宗又如何能守得下去?粮草都已经快见底了,再死守下去,恐怕黄巾军从上到下,全都要饿死在城里了! 想了一想,张梁最终还是决定,伪造张角的遗训:“大贤良师临去之前,嘱咐我向地公将军求救,昨天,我已经派亲兵飞骑赶往下曲阳了,想来地公将军的援兵,不日便会赶到,请大家安心,回去好好安抚士卒,将广宗城守住!” “人公将军,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我怎么觉得,地公将军哪里,恐怕也派不出去多少援兵来?”李赤骑在一旁表示严重质疑。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李赤骑,李赤骑见状,也不隐瞒,道:“我有一个同乡就在地公将军部下,前些日子他那边来人,跟我说,地公将军如今被中山、河间两地的官军,死死的挡在下曲阳,寸步难进。特别是河间国有一个姓张的司马,英勇善战,打得地公将军连连败退,若不是那姓张的司马手下的兵马太少,恐怕地公将军这会,也跟我们一个样,早被官军给围困在下曲阳了!地公将军自身难保,又拿什么来援救我们?” “哼,你那同乡派人来,恐怕不止跟你说了这些罢?”张梁从李赤骑的话语中,嗅到了不详的气息,赶忙出言喝问。 “没错,我那同乡是跟我说了,如今我军的情势不妙,恐怕是敌不过官军了,所以想跟我提前计较,若是实在无法支撑下去,我们两个,便要想方设法,带着手下的兄弟,去太行山里与官军徐徐周旋了!”李赤骑道。 “好你个李赤骑,那时候大贤良师还没过世呢,你倒先想逃跑了!”另一名声如洪钟的渠帅呵斥道。 “张雷公,自从跟随大贤良师以来,我哪一战不是冲在最前面?魏郡败退的那一次,也是我亲自断后,你还是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驮在驴车上拉回来,这才捡了一条性命!若论功劳,我自认对得起大贤良师!只不过,如今大家困守广宗,每天连吃都吃不饱,这样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我为手下的兄弟们多想想退路,难道不行么?”李赤骑辩驳道。 听了李赤骑的话,一干渠帅们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张梁见状,赶忙怒喝一声,道:“如今官军已经将广宗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们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还不如回去好好安抚士卒,凭借着城防,与官军决一死战,先把他们给打痛了、打怕了,然后我们才有机会撤离广宗!” 一干渠帅听了,觉得张梁的话也没说错,如今汉军围了广宗,自己纵然想跑,也跑不掉,先不说能不能从汉军的包围当中突出去,就算突出去了,又怎么应付汉军骑兵的追击? 因此,一干渠帅虽然神色各异,各怀鬼胎,但是好歹还是回到了各自的部队当中,抚慰士卒,坚守城墙。 然而,汉军在喊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居然撤兵回营去了!黄巾军的渠帅们在诧异之余,心思也不由得更加复杂了。 撤兵回营后的卢植,看上去心情颇佳,他让人宰杀了几口羊,在中军大帐摆下宴席,与部下、幕僚们聚在一起,小酌几杯,聊以庆贺。 作为天子的使臣,左丰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并且与卢植一起坐在上席。此时的左丰,也是兴高采烈,笑语晏晏。虽然不大明白卢植为何这么早就退兵了,但是当他听到张角的死讯之后,便已经无心去质问卢植的用兵方略了。 即便以左丰那并不高明的眼光来看,张角一死,黄巾军的上上下下,哪里还有什么士气军心,继续与官军作战?此番征伐,汉军已然是胜券在握了! 就算是卢植进攻广宗遇到了挫折,只要不是全军覆没的大败,左丰照样有办法,把事情给圆回来,“转败为胜”,因为只要有“击杀妖贼渠首张角”这道功绩在,小小的一次失利,又算得上什么呢? 恍惚之间,左丰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腰佩列侯的金印时的威风模样了。 而与此同时的广宗城中,黄巾军的渠首们,则呆呆的望着张角的尸体,相对无言,整个屋子都被笼罩在了一片愁云当中。 最后,还是张牛角先说话了:“既然大贤良师已经去了,我们再死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商议一下,如何才能突出重围吧!” “官军的骑兵来去如风,就凭我们的一双脚,又如何能跑的掉?到时候手下的士卒一看官军的骑兵冲了过来,各个四散而逃,你我还不都成了插标卖首之人?”张梁冷哼了一声,表现的极为不满:“再说了,大贤良师的尸身又怎么办?难道留在城里,等着官军冲进来开棺戮尸么?” “不走又能如何?等大家一起饿死了,然后让官军不费吹灰之力的走进城来,砍下我们的脑袋,回去报功么?”李赤骑反语讥讽道。 “人公将军,诸位渠帅的话并没说错,我军粮草已尽,又遇到大贤良师不幸过世的变故,军心不稳,实在没法继续坚守下去了。而且,今天官军停止了进攻,恐怕就是想等着我军迟疑生变,自乱军心啊。”张牛角身后的一个年青将领说道。 “嗯?你又是何人?本帅与诸位渠帅商议大计,哪有你插嘴的份!”张梁怒喝道。 “人公将军不必发怒,这位是褚飞燕,我部下最为年轻有为的将领,我待他,犹如子侄一般。他说的话,就如同是我说的一样,人公将军不妨听听他的见解。”张牛角道。 见张牛角如此说话,张梁也只好闷哼一声,不再言语了。 “那以你之见,我等该当如何?”李赤骑问道。 “眼下,官军早已视我军如瓮中之鳖,手到擒来,又想围而不攻,让我军自行生变,因此,此刻官军对我军的防备,肯定不如之前那么周密。所以,我军最好能抓住这个机会,来个出其不意,尽早突围,说不定还可以侥幸成功。”褚飞燕恭声答道。 “那官军发觉之后,若是派骑兵来追击,又当如何?我军大多是步卒,又不习战阵,如何能抵挡得住骑兵的冲击?”张梁质问道。 “事无万全之策。”褚飞燕面色如常,坦然答道:“我军好歹还有数万之众,若是全军能够抱成一团,再遣精兵猛将殿后,相信足以支撑到与地公将军汇合的那一刻。” “那大贤良师的尸身呢?万一在半路被官军劫去怎么办?”张梁继续发难。 “在城中就地烧化掩埋便是,这样也就不虞落入官军之手了。”褚飞燕不理会张梁那几乎可以杀死人的眼光,继续道:“人死不能复生,我等当为生者多着想才是,想必大贤良师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怪罪我们的。” “哼!黄口小儿!休要胡说八道!”张梁一咬牙,喝到:“尔等若是有怕死的,就带着本部的人马,自行出城逃生去吧!我宁可守着兄长的灵柩,战死在这广宗城中,也绝不会舍弃兄长的尸身。” 话说到这个地步,哪还有商讨的余地?几位渠帅相互对视一眼之后,便一言不发的各自走了。 看到众人全都离去了,张梁的脸上,流露出了一股阴狠而又快意的笑容,他转身向身边的亲兵吩咐了几句,便抽身去了内宅。 内宅里,当日的那名妙龄女子,正坐在榻上,倚着窗户,双眼呆滞的望着外面灰色的天空,静静的发呆。听到有人进来了,那女子依旧是一动不动,只是鼻孔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张梁也顾不上喝骂,直接道:“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广宗了,你赶紧收拾收拾细软的东西,准备一下。” 那女子转过头来,轻蔑的扫了张梁一眼,道:“要走你走,我才不跟着你走呢!” “贱婢!”张梁气得又想伸手去打,但是看到那女子尚且有些青肿的脸庞,又不由得缩回了手,他喝到:“想留下来?我偏不随你的愿!到时候你若是不走,我一条麻绳绑了你走!” 说完,张梁一甩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亲兵们已经找来了一口棺材,开始收殓张角的尸体。整个收殓的过程,并没有遮遮掩掩,不少普通士卒也看到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大贤良师去世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广宗城。 黄巾军的士卒们,以及太平道的信众们,在听到张角的死讯之后,无不放声大哭。不管怎么说,一直以来,张角对于他们这些穷苦百姓,还是有很多恩德的。想当初,他们流离失所的时候,是大贤良师承诺给他们提供衣食住宿,是大贤良师为他们祈祷治病。如今大贤良师就这么抛下他们去了,这些士卒与信徒顿时如同失去了父母的婴孩一般,悲痛而且无助,对未来更是惶然不知所措。 一辆牛车拉着张角的棺材,从大街上经过,两边的人们,自发的穿起了孝服,为张角哭丧。广宗被围困了这么久,各种物资极其短缺,人们连衣裳都穿不整齐,又哪来的麻布做孝服呢?无非是随便撕块破布,披在身上,聊以尽心罢了。 一时间,整个广宗城,都陷入一片嚎哭当中。 载着棺木的牛车行至县城南门之后,张梁登上了南门的城楼,大声喊道:“教中的父老兄弟们!大贤良师为了能击破城外的汉军,不惜拼着损寿,也要做法为我军禳祷,只可惜他身患疾病,体弱难支,因此做完法事之后,便不幸殒命了!父老兄弟们!大家都是被汉廷的贪官污吏所迫,失去了生计,这才追随大贤良师,一起起兵反抗汉廷,除暴安良的。父老兄弟们!大贤良师虽然不在了,但是他的遗志还在!汉廷跟我们欠下的血债还在!如今,官军就在城外,你们想不想为大贤良师报仇?想不想为自己讨回血债?” 城楼下面,无数的声音高喊着:“想!想!想!” “好!那就请父老兄弟们拿起武器,守住城头!只要城外的官军敢来攻城,我们就让他们血债血偿!”张梁大声喝到。 广宗城中上万人的呼喝声,一时间也惊动了城外的汉军。喝得微醺的卢植等人,抛下了手中的杯盏,快步来到了营垒边上,往广宗城中望去。 只见广宗城的城墙上,接二连三的打起了许多白色的旗帜,当然,许多所谓的旗帜,不过是在矛杆上绑了一根白色的麻布条罢了。 然而,许许多多的麻布条凑在一起,也的确营造出了一副全城缟素的气势。看到此种情形后,卢植长叹一声,道:“没想到,居然还让贼军来了一出哀兵必胜。看来张角在贼军之中,倒还真是深得人心呐。” 曹操在旁边听了,微微一笑,道:“卢公勿优,岂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城中的贼军若是乘着这股气势,冲出来与我军一决死战,倒也可以取得一些战果。但是他们却采取了据城死守的策略,这便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如今,攻与不攻,什么时候进攻,从哪里进攻,主动权都掌握在我军手中,只要我军暂时避开他们的锋芒,我就不信,他们的哀兵之气,能一直维持下去?等到他们伤痛张角去世的这股气势消下去之后,留在他们心里的,恐怕就只有惧怕和无助了。” 卢公采纳了曹操的建议,暂时停止了进攻,准备继续观望两天再说。 然而,第二天凌晨,便有四五队黄巾军的士卒,从北门而出,匆匆的向着下曲阳方向奔去。 由于汉军的营寨并没有对广宗城形成合围,所以这几股黄巾军的动向,直到中午,才被外出巡逻的汉军骑兵发现,报回了中军大帐。 卢植拧着眉头,思虑再三后,喝令到:“让鲍元明领五百骑去追击,特别是要查明那股部队里面,是否有张梁在内!其余诸将,点兵出营,准备进攻广宗!” 卢植的副将,护乌桓中郎将宗员在一旁问道:“卢公,此时发动进攻,是否太过仓猝了一点?” “不,城中有小股部队出逃,一定是那些渠帅们不愿意继续坚守,私自逃跑了。哼,渠首私逃,剩下的士卒又哪里会有心思继续抵抗?昨天的那套‘哀兵必胜’,算是白费了!如今贼军士气已竭,军心已乱,正是我军进攻的最佳时机!” 第190章 血战薄落津 第二十八章血战薄落津 漳水,其源流有二,一称清漳,一称浊漳,二者在魏郡西部汇合后,一路向东,途中流经魏郡的郡治所在地——邺县,也就是后来曹操被封为魏公、魏王时,其封国魏国的都城,大名鼎鼎的铜雀台,就修建在漳水的边上。 而漳水在流经魏县之后,流向由向东转为向北,先后经过了巨鹿郡和安平国,其中有一段河流,担当了巨鹿郡与安平国之间的天然地理分界线,河西乃是巨鹿郡,而河东便是安平国了。 就在这一段漳水之上,有一处渡口,名叫薄落津,是附近漳水上最大的一处渡口,也是巨鹿郡与安平国之间的交通要道。 太平道在冀州起事之后,此处的津长以及一干小吏、兵丁,早就四散而逃,不知踪影了。之后,黄巾军曾在这里驻扎过一小队人马,负责将巨鹿郡的粮草,转运到河东的广宗去。 然而,随着卢植的到来,汉军的骑兵开始在广宗四周大肆活动,拦截黄巾军的粮草补给。而薄落津作为交通要道,自然是首当其冲,被汉军数次扫荡,驻守的部队也被汉军消灭了个一干二净,久而久之,黄巾军再也不敢往这里派出军队了。 当然,汉军也没有余力往这里驻扎一只部队,卡住这个咽喉要道,原因跟黄巾军基本一样,派来的部队人数太少的话,守不住,很容易成为敌人袭击的目标,可是要派一支兵力充裕的部队前来驻守的话,如今主力部队正与敌人在广宗相持,一时没有足够的兵力可供调配。 所以,汉军与黄巾军同时放弃了在薄落津驻守部队,汉军隔三差五的便派骑兵过来扫荡、巡逻,而黄巾军则想尽办法,乘着汉军巡逻的间隙,往广宗那边运送粮草。 好在汉军的骑兵也没法渡河,所以漳水以西的地区,尚未遭到汉军骑兵的大规模侵袭和扫荡,黄巾军才得以在这一地区随心所欲的活动,想方设法的筹集粮草物资。只不过,往广宗城中送粮,却是越来越难了。 那张角当初为何不引军返回自家的老巢,位于漳水以西的巨鹿县,而是孤军悬于漳水以东的广宗? 原来,当初张角刚一起事,就十分顺利的攻陷了巨鹿郡的大小城池,意满志得的张角,便率领大军,南下直扑魏郡的郡治邺县,想着攻下魏郡之后,便可以进军河内,威胁洛阳了。 然而,邺县紧邻漳水,又位于漳水以东,张角总不能跨河攻击吧?所以只能先引军东渡漳水,然后再进攻邺县。 孰料邺县迟迟无法攻下,卢植却已经率领平叛的大军赶到了。两军一场交锋下来,黄巾军大败而逃,各种物资丢弃一空,这其中就包括了黄巾军之前从各处征集来的船只。 所以,即便张角想要渡河回巨鹿去,他也没有船只可用了,何况他虽然自称法力高强,但是终究没有泰西神话传说中某位先知的神通,将手中的九节杖轻轻一挥,便能把漳水分开,露出一条道路来,然后率领着黄天的子民,成功逃脱汉军的追击。 因此,张角只能被迫进驻广宗城,据城死守了。 此乃前话,暂且不提,单说这一天中午,一支七零八落的队伍,来到了薄落津渡口,为首的一人手搭凉棚,四下张望了几眼后,长叹道:“这前前后后,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又上哪找船渡河去?” 旁边的一人说道:“我已经派手下的儿郎四处去寻找了,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找一处结冰比较厚实的地方,徒步过河罢?” 为首之人摇了摇头,道:“眼下的河面,哪里有那么厚的冰,你不看眼前的河面上,到处都漂浮着大块的浮冰么?根本还没冻住呢,又怎么走人。” “两位渠帅,以属下之见,这河东经常遭受汉军骑兵的扫荡,恐怕已经很难找到船只了,不如让属下带人泅水到对岸去,看能不能联系到那边的同教兄弟,让他们找一些船,过来接应我们。”人群当中,一位年青人上前说道。 “好吧,那就拜托飞燕了,天气寒冷,水中又有浮冰,你可要当心了。”为首之人说道。 这位被叫做飞燕的人,便是褚飞燕了,而另外两人,分别是张牛角和李赤骑。 当日,几位渠帅看到张梁怎么也不肯离开广宗,而许多士兵和信徒,也被张梁借着发布张角死讯的机会,给煽动了起来,自然也没法带走。所以,他们私底下一合计,决定背着张梁,带着自己的亲信部曲,自行离开广宗,免得为大贤良师陪葬。 至于离开了广宗往哪边走,几位渠帅也起了不小的争议。广宗这个地方,眼下的确是一处死地,它的东边有清水,西边有漳水,南边有汉军阻隔,而北边,还是有漳水挡路——漳水在安阳国南宫县境内,流向由向北转为了向东,也就是说,除非几位渠帅想在漳水以南的南宫、经县两地落脚,否则路途被漳水所阻,那是早晚的事情。 因此便有人提议向东走界桥。原因无他,界桥这个地方,顾名思义,是建有一座跨河大桥的,所以,从界桥走的话,就不用考虑渡河的问题了,当然最为方便。 但是褚飞燕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认为,界桥是交通要道,又离汉军的大营比较近,所以汉军对这里,肯定是严加防备的,如果取道界桥的话,很可能会被汉军早早的发现,从而败露行藏。而且,自从刘虞担任甘陵相以来,已经成功的稳住了当地的人心,巩固了各处的城防,先前劫持了甘陵王刘忠的那些太平道徒众,早就无法在甘陵国立足,已经去投靠安平国的黄巾军分支了。所以,如果他们取道界桥,去了甘陵国的话,很可能是自投罗网,被刘虞联合卢植一网打尽。 几位渠帅听了褚飞燕的话,也觉得十分在理,一番商议之后,众人决定,还是出北门,向北走,取道薄落津返回巨鹿,与张宝汇合,再徐图大计。 然而,还没走到薄落津,他们便已经被汉军的侦骑给发现了。虽然汉军的侦骑见他们人多,不敢前来袭扰,但是他们也知道,汉军的侦骑很快就会把他们的行踪,报告给卢植,恐怕汉军骑兵的主力,用不了多久,就会如影随形的跟过来了。 褚飞燕脱了衣服,将衣服捆扎成一团,顶在头上,徒步往水中走去。冰冷的河水刺击着他的身体,几乎让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褚飞燕深吸了一口气,一手举着衣服,一手划着水,两脚也不停的蹬着,往河对岸游了过去。 褚飞燕的身后,几名水性好的士兵,也依样画葫芦,学着他的样子,往对岸游去。然而,没游多远,便有一名士兵失手将衣服掉到了水中,只能转身返回岸边。虽然回到岸这边,恐怕也没有多余的衣物给他穿,但是这边毕竟人多,如果大家好心,每人给他匀上一件半件的话,尚可以凑一套衣物来保暖。但是如果去了对岸,那可真就要凉快死了。 紧接着,一名士兵又被一块浮冰给撞了一下,冰碴子划破了士兵的肋下,鲜血顿时泛上了河面,那名士兵不得不扔了衣裳,拼命的挣扎,然而,在失血与失温的双重打击之下,他很快就昏迷了过去,在河中半沉半浮,顺着水流漂了下去。 褚飞燕的身形,则要灵活得多,他在河中时而快速划动游行,时而又直起身子,踩水停止前进,躲开了一块又一块的浮冰,最终,成功的登上了对岸。 而他身后的士兵,却仅有一人能够成功渡河上岸。 两人快速擦干了身上的水,穿好衣服,然后沿着大路,朝附近的乡里去了。 张牛角看到褚飞燕安然上岸,总算是松了口气。但是他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赶忙命令手下的兵卒,将薄落津早就残败不堪的各种防御设施,重新布置起来,以防汉军骑兵的突袭。 黄巾军的士兵听到命令后,赶忙将已经倒塌的围墙重新垒了一垒,还砍伐了一些树木,重新制作了几道木栅,将大门也封堵了起来。 张牛角等人见状,心中稍安,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褚飞燕返回。李赤骑等得心焦,喝问道:“张牛角,那个褚飞燕不会是自己跑了吧?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哼,休要胡言乱语,飞燕乃是赤心之人,绝不会忘恩负义,丢下我们私自逃走的。”张牛角分辩道:“即使飞燕找到了教中的兄弟,可是想要搜寻到船只,那也得耗费一点时间不是?请大家安心等待,飞燕办事,素来可靠,大家毋须担心。” “安心等待?我倒也想安心等待,就怕官军不愿意!”张雷公在旁边声如洪钟的说道:“依着我,就该往北走,到时候也有个县城可以歇脚不是?可是褚飞燕那小子,非要往这边走,如今可好,大家蹲在河边,安心的等官军的骑兵追上来好了!” “罢了!休要发牢骚!”张牛角喝道:“北上难道就不要渡河了?找个县城歇脚?你一停歇下来,不是照样要被官军的骑兵追上?到时候困守在北边的县城里,与死守广宗又有什么两样?”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张牛角等人脸色一变,赶忙各自呼喊部众,开始布置防御,准备应战汉军的骑兵。 当黄巾军的士卒们在墙头上站好的时候,汉军的骑兵也迫近到了关前三百多步的地方。追上来的汉军骑兵,共有五百余人,为首的,正是鲍炜。 鲍炜举手一望,看到对面的黄巾军,约莫有千余人,而且据守在了薄落津的关隘里。这样一来,汉军骑兵的威力,便完全没法发挥出来了。而凭借着手头的这五百人马,想要强行进攻,恐怕损伤也不会小。 但是,事已至此,鲍炜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因为据情报说,这伙人里面,很可能有太平道的三号人物,人公将军张梁在内。所以,这股黄巾军,是万万不能放他们走掉的。 虽说眼下这股黄巾军被漳水挡住了去路,在据守薄落津关隘的同时,也等于是画地为牢,将自己圈禁了起来。以汉军骑兵的机动力,本来根本不怕他们逃走。 但是,眼下乃是寒冬十一月,汉军的骑兵根本无法在野外宿营过夜,而附近也没有营寨坞堡可以供他们栖身。所以,到了晚上,汉军的骑兵就不得不撤走了。一旦汉军的骑兵撤走,天知道这些黄巾军会乘机逃窜到哪里去,甚至,如果晚上天气突变,气温急剧下降的话,说不定漳河便会被冻结牢固,那黄巾军便可以徒步踏冰过河,逃回巨鹿了。 鲍炜一声令下,汉军中的一半骑兵,翻身下马,列好了阵势,准备进攻薄落津。而另一半骑兵,则策马先行逼近薄落津的围墙,一边从墙下掠过,一边往墙头发箭射击。 薄落津的围墙本身就只有两人高,所以汉军的骑兵骑在马上,就几乎与围墙等高了,而围墙上的土垣又十分的低矮,不足以提供严密的遮掩,所以黄巾军站在墙头的士卒,很快就被汉军的骑士给射得站不住脚了。 没有墙头上弓矢的威胁,地面上的汉军士兵,也开始缓缓向关门逼近。到了关门口之后,汉军的士兵开始挥刀破坏门口的木栅。里面的黄巾军士卒见状,赶紧挺着长矛来刺击。几名汉军士兵措不及防,登时被长矛刺伤,后面的汉军士兵纷纷挥刀斩向了长矛,几杆长矛来不及收回,被汉军砍断了矛杆。如此一来,里面的黄巾军士卒倒是不敢继续往外刺击了,而汉军士兵顾忌着黄巾军的长矛,劈砍木栅的频率便大大降低了下来。 骑兵们见状,纷纷弯弓搭箭,向关隘当中抛射箭矢。一时间,关隘当中接连传出惨叫声来,然而没过多久,惨叫声便逐渐稀少,最后几乎听不到了。想来是里面的黄巾军,已经找到了躲避的地方。 鲍炜呼喝一声,令骑兵们停止射击,他们这次出来,每个人所带的箭矢有限,用光了可没有地方补充,所以,必须减少不必要的浪费。 就在两军在门口相持之际,鲍炜望了望墙头,心中一动,将骑兵们唤过来,跟他们交待了一番后,鲍炜一拍胯下的坐骑,抢先冲到了围墙之下。 来到围墙下之后,鲍炜双手按住马鞍,一个纵身,便踩到了马背上,紧接着,他双臂攀住墙头,奋力一跃,人便已经翻上了墙头! 其余的骑兵紧跟而来,也学者鲍炜的样子,翻身跳上了墙头,然后挥舞着环首刀,向墙下的黄巾军杀了过去。 张牛角等人见状,赶紧抽出兵刃,亲自带着身边的精锐兵士,杀了过来,他们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不能奋力将对手杀死、击败的话,那么明年的今天,就是他们的忌日了。 张牛角挥舞着长刀,凶性大发,只用了几个回合,就挥刀斩杀了一名汉军士兵,鲍炜见状,也舍弃了其他目标,转而向张牛角直扑过来。 刚一交手,两人便都打起了精神,知道对方并非易与之辈,若不拿出全副的本事来,肯定无法击败对方。 鲍炜自从离开陇西,入京担任羽林郎以来,便再也没有遇到过如此凶悍的对手了。与史阿的那一战,更多较量得是剑术的高下,而史阿的胆气和凶性,早就被洛阳的优渥生活,给消磨的一干二净了,所以一旦鲍炜采用了两败俱伤的打法,便立刻迫得史阿失去了先机,最终败落。 然而,今日对上了张牛角后,鲍炜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在陇西与羌族拼死搏杀的那一刻。若论剑术,张牛角根本是无足可观,但是他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搏杀技巧,再加上那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却让鲍炜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抖擞精神,与张牛角战成了一团。 城门外的汉军士兵,也乘机砍到了木栅,冲杀了进来,尽管黄巾军的士卒人数较多,但是在面积狭窄的关隘内,黄巾军的人数优势,一时间也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反倒是汉军士兵的武技普遍比黄巾军要好,所以很快就占据了上风。 就在此时,河面出现了一支船队,大大小小十余艘船只顺流而下,船上的船夫们不停的用木桨拍打河面的浮冰,破开一条航路来,很快便来到了渡口。 后方的黄巾军士卒一看,纷纷转身往渡口跑去。这一跑,直接引发了整个黄巾军的溃乱,前面是如狼似虎的汉军士兵,后面却是逃离此地的唯一生路,到底该选哪个,黄巾军的士卒立刻用双脚做出了选择。 张牛角见状,奋力挥刀迫开了鲍炜,大喊道:“李赤骑,张雷公,孙大目,你们速速上船去罢!这里我来挡住!” 其他的几名渠帅不等张牛角吩咐,已然带着士卒先撤了,只有李赤骑留了下来,大声喊道:“张牛角,休要看扁了人!我李赤骑几时抛下过兄弟,只顾自己逃命了?” “哈哈”张牛角大笑一声,挥刀又迎上了鲍炜。 第191章 广宗落城 第二十九章广宗落城 看到张牛角以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向自己扑过来的时候,鲍炜反倒选择了游走和避让。 与史阿不同,张牛角的胆气和凶性,远在史阿之上,但是说到剑术和身法,却又远逊于史阿。 若此时鲍炜的对手,是一名武艺高强,胆气十足的剑客,那鲍炜宁可是拼个两败俱伤,也是决计不敢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游走避让的,因为在这样的对手面前,一旦游走避让,就意味着失去先机和主动,进一步被对手从气势上压制住,最后唯有败亡一局。 但是史阿与张牛角,一个胆气不如鲍炜,一个则在剑术上大为逊色。所以,面对史阿,鲍炜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逼迫史阿步步避让,最后被鲍炜从气势上全面压制,纵然史阿的剑术再怎么高明,也无法抢回比斗中的先机和主动权了。 而面对张牛角,鲍炜却有足够的技巧,可以巧妙的避开张牛角的攻势,但又不会自乱阵脚,被张牛角抢占住先机和主动。 有胆气,并不等于有勇无谋,若非面对旗鼓相当,实在无法取巧,只能以实力硬拼的对手,谁又会轻身犯险,动不动就去与对手拼个两败俱伤呢? 张牛角此时虽然来得凶狠,但是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无论是气势还是体力,终究有消退衰竭的时候。所以鲍炜只需暂时避其锋芒,等待张牛角最凶猛的这一轮进击成了强弩之末的时候,再进行反击便是了。 何况,随着黄巾军士卒的溃退,张牛角已经被汉军的士兵给包围了起来,他身边的亲兵也正在不断的被汉军士兵砍翻在地。用不了多长时间,张牛角便要陷入汉军的围攻当中了。 另一边的李赤骑便是如此,虽然他的武艺和膂力,都要比汉军的士兵们高出一筹,但是面对四五名汉军士兵的围殴,李赤骑也只能左遮右挡,勉强维持不败的局面,而且,随着身边的亲兵不断的减少,李赤骑面对更多汉军士兵的围攻,最终力竭败亡的下场,早就已经成了定局。 码头上,无数的黄巾军士兵开始争抢着往船上涌去,很快,那十来艘船便被挤满了。随后赶来的几位渠帅见状,此时也顾不得情面了,一声喝令之后,他们身边的亲兵纷纷拔刀向船上的士兵砍过去,硬是为自己砍出了一处容身的空间。上了船之后,几位渠帅大声喝令,命船夫速速开船。 褚飞燕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神色焦急的问道:“我家渠帅呢?怎么不见我家渠帅登船?” 那几名渠帅难得的红了一下脸,道:“贤侄,节哀顺变,张渠帅和李渠帅为了掩护我们撤退,自愿留下来断后,恐怕是走不脱了……” 褚飞燕脸色大变,推开人群,来到船舷边上,正想跳下去寻找张牛角,但是,码头前方的河滩上,挤满了未能上船的黄巾军士卒,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气势汹汹,紧逼过来的汉军士兵。 眼看自己无法过去了,褚飞燕站在船舷边,大声喊道:“渠帅!渠帅,赶紧退回来啊!兄弟们不能没有你啊!”呼喊声中已然隐隐带上了哭音。 张牛角此时不但要小心翼翼的应付鲍炜,还要时刻提防另外两名汉军士兵的威胁,听到褚飞燕的呼喊,他振奋精神,挥刀逼退了鲍炜,转头喊道:“速速开船,不必再等我了……” 话音未完,一名汉军士兵的长刀,已经从张牛角的肋下刺入,深及肚腹。张牛角大叫一声,挥刀迫退了那名汉军士兵,但是人已经无法站稳,登时跪倒在了地上。 张牛角倚着刀,大声喊道:“褚飞燕!听我将令!速速开船离开此地!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方的新任渠帅!照顾好兄弟们……” 就在此时,另一名汉军士兵按耐不住,上前挥刀一斩,张牛角的头颅便飞到了半空中,划了一个弧形之后,头颅落到了地上,骨碌碌的滚出了五六步远。 另一边,褚飞燕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飞身便要从船上跳下来,但是却被旁边的亲兵给死死的拽住了。过了片刻,稍稍冷静下来的褚飞燕,终于一咬牙,喝令道:“开船!” 看到河中的船驶离了码头,岸边的黄巾军士卒纷纷往码头涌去,一些人跳下了水,想追上离开的船只,另一些人则纯属被后面涌过来的人挤落到了水中。然而,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这些落水的人,很快就被冰冷的河水给逼得游回了岸上。 眼看无路可逃,不等汉军出声,岸边的黄巾军士卒便纷纷抛下了武器,跪地投降了。这要归功于卢植良好的名声,自从卢植率军入冀州以来,一直没有杀害过黄巾军的降卒,仁义之名广为流传,所以这些黄巾军士卒才会如此干脆的弃械投降,而不是做困兽之斗,拼死一战了。 张牛角已死,那边的李赤骑也没支撑上多少时间,浑身伤痕累累的他,最终也倒在了汉军的刀下。 鲍炜见状,暗暗叹了口气,这样有情有义的豪勇之士,实在令人由衷的敬佩,就连自己也不免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只可惜,两人一心赴死,又强横难制,仓猝之间,鲍炜也无从劝说两人归降,只能忍痛下了杀手。 而且,鲍炜也已经接到了刘照的密令,为了防止黄巾军的首领们成为朝中政争的工具,从今往后,但凡是前线俘获的黄巾军首领,一律就地处决。如此一来,张牛角与李赤骑两人能够战死沙场,反倒是最好的结局了。 漳水上,黄巾军的船队在汉军的箭雨当中,艰难的冲开了浮冰,顺着河流,向下游的对岸驶去。好在汉军所用的,乃是骑弓,射程不如步弓那么远,因此黄巾军的船队很快便脱离了汉军的射程。 鲍炜下令收拢部队,清点伤亡。此一役,汉军死亡八十余人,受伤百余人,伤亡近乎三分之一。而黄巾军则死伤了四百余人,被俘两百余人,只有三百多人挤上了船只,成功逃离。 从人员伤亡对比来说,汉军算是取得了胜利,然而,一干黄巾军的渠首,除了留下来断后的张牛角、李赤骑两人,被汉军就地斩杀外,其他人全都逃之夭夭了。如果这些人当中有张梁在内的话,那汉军此行的任务,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 受胡旭的影响,鲍炜也多少学会了一点讯问的技巧,他从黄巾降卒中随意挑选出了十人,一个个分开审问。 审问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十名黄巾军降卒众口一词,都说张梁还留在广宗城中,而且,这几位渠帅就是因为张梁死活都不肯离开广宗,这才暗自串联,私下出逃的。 听到张梁并未在方才逃走的那股黄巾军中,鲍炜总算松了口气。他抬头望向了广宗方向,心道,广宗这会,差不多也应该被卢公攻下了吧? 广宗城外,汉军合兵一处,不再摆开阵势,四面围攻,而是集中兵力,从东、南两个方向进攻广宗。之所以如此布置,一则是几天的强攻下来,汉军也多有伤亡,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兵力充足,因此,只能收缩兵力,攥紧拳头再打人。 二则,围三阙一,这也是攻城的妙招之一。因为如果四面全都被包围的话,守军便会奋力死战,让攻城的一方损失惨重,难以成功,即便成功,也会代价巨大,得不偿失。但是如果留一个缺口的话,守军有逃走的机会,反倒会动摇意志,生出一旦不敌,便立刻弃城逃走的心思。这样一来,攻城的一方反倒容易得手。 而且,围三阙一的后面,往往还紧跟着一招“虚留生路,伏兵破敌”的妙招。在留出的缺口那个方向,一般都会设有伏兵,一旦守军弃城而逃,正好一头撞进我军的埋伏圈。在野外伏兵歼敌的难度,可比强攻坚城要容易得多了。 如今,虽然卢植只来了个“围二阙二”,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去“伏兵破敌”,但是好在广宗所在的这一区域,三面都被河水阻隔着,纵然城中的黄巾军弃城而逃,终究会被漳水、清水挡住去路,减慢行程,迟早会被汉军的骑兵一一追上。 所以,对于卢植而言,眼下他只需要集中精力,先把广宗城给攻陷,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典韦身披重甲,提着长刀,精神抖擞,在中军蹲了好几天之后,他今天终于被派在了前锋的位置上,率先进攻广宗。得到这个命令之后,典韦一直处于亢奋之中,如同一头被关在笼中的饿虎一般,就等卢植下令攻城了。 颜良和文丑相视一眼,心下也暗暗生出了较量之意——平日里论武艺,我兄弟二人虽不如你,但是上阵杀敌,我们两个却未必见得会输给你典子贲! 两人一边暗自发狠,一边活动着身体,今天他们两人也披上了重甲——重,在这里读作“chong”,意思是两层或者多层盔甲——虽然这点重量他们还是能承受住的,但是盔甲穿得多了,身体自然会有些活动不便,颜良和文丑之前都是布衣剑客,很少着甲,如今骤然穿上重甲,还真有些不适应。 中军鼓声一响,汉军各部纷纷投入战斗,弓弩手们行至阵前,先行向城中抛射箭矢,压制城头的敌人,而步卒们则抬着云梯,向城墙底下逼近过去。 看到城头的黄巾军略微有些混乱,射出来的箭矢,比往常更加稀疏、杂乱,卢植微微一笑,对身边的曹操道:“妖贼军心乱矣!今日定能将广宗拿下!” “操先在这里向卢公贺喜了。”曹操道:“不过,贼军如此混乱,恐怕就连那张梁,也早已偷偷出城逃亡了。就不知道鲍都尉能不能将其抓捕回来。” “有漳、清二水的阻隔,料想他们也逃不到哪去。我已经派人探查过了,这两处河面之上,冰都结得不够厚,根本没法徒步过河。而且,最近两个月以来,我军的骑兵将广宗附近的黄巾军据点,扫荡的一干二净,他们想要渡河,也没地方可以找到船只。”卢植道:“广宗已成死地,守不住,逃不掉,无论他们怎么挣扎,结果都只有一种。” 汉军的步卒逼近到了城墙底下后,立刻支起了云梯,然后开始向上攀爬,而城头的黄巾军,也跟之前的几天一样,或是投掷滚石檑木,或是动手推倒汉军的云梯,一时间,倒也打得有模有样。汉军的士兵,不是被滚石檑木砸落到地上,便是连云梯一起,被推倒在了地上。 典韦挽着大盾,怒喝一声,抬脚踏上了一架云梯。向上攀援了几步之后,城墙头上掷下了一块滚石,直奔着典韦的脑袋而来。典韦大喝一声,左手擎着盾牌,往上一顶,那块滚石砸在盾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便弹落到一旁去了。 颜良和文丑在后面看到了,暗暗咂舌,心道,也亏得典韦的膂力狠,这才能扛住那块大石,否则,换了别人,纵然用盾牌挡住石头,恐怕胳膊也要被砸折了。 典韦挡开那块滚石后,胳膊也是一麻,再看手中的大盾,盾面上已经有了裂隙。典韦心知这块盾牌已经没法再挡住第二块滚石擂木了,因此脚下发力,双臂用劲,快速向城头攀去。 城头的黄巾军士卒见典韦居然将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给硬生生的挡到了一边,登时吓得呆了半晌。等他们反应过来之后,典韦已经快爬到墙头了。慌乱之下,黄巾军士伸手去推搭在墙头的云梯,然而,一推之下,云梯居然是纹丝不动。原来,颜良和文丑二人,也跟着典韦攀上了云梯。这架云梯之上,有三位身体壮硕、披着重甲的大汉,因此份量远比前线要沉重,再加上典韦等人为了快速攀上城头,手脚上都使着极大的力道,也将云梯牢牢的按在了城墙上,自然是推不动了。 典韦刚刚攀上城头,迎头便有两柄利刃劈了下来。典韦举盾一挡,只听喀拉一声,盾牌彻底的裂成了两半,不能再用了。然而,就凭着这一挡,典韦奋力跳上了墙头,狞笑一声,挥舞着长刀,将身边的两名黄巾军士卒,斩做了四截。 看到自己的同伴在一瞬间变成了两段,肠肚与鲜血流了满地,黄巾军的士卒们一声惊叫,竟是转身便跑,这让随即跟上来的颜良文丑二人,大大的摇头叹息——他们还想着能有一场恶战呢。 典韦哈哈一笑,似乎是看破了颜良文丑的心思,道:“两位,杀几个小卒算什么功劳?不如我们先去开打了城门,然后直奔县衙,去取那张梁的狗头,如何?” 颜良与文丑二人也是嘿嘿一笑,提着刀便往城楼那边奔去。 随着典韦等人的登城,其他各处的黄巾军也不由得产生了慌乱,这给了汉军极好的机会。没过多久,东、南两个方向上,无数的汉军攀援上了城头,将黄巾军赶了下去。 从城墙上逃脱的黄巾军士卒,纷纷向城中各处逃窜而去,竟是组织不起一点像样的防御来。汉军士兵也不急着去追赶,而是遵照卢植的将令,先行占领城墙和城门,控制住整个广宗的城防。 当典韦带着颜良、文丑两兄弟,杀散了南门的守军,打开了城门后,城外的汉军部队,也开始源源不断的进入广宗城,并着手控制大小街道,开始分片的清剿黄巾军残部。 不过,卢植早已经下过死命,不许汉军进城后大开杀戒,而是在控制了街道后,分区搜索、招降,只要黄巾军的士卒愿意放下兵刃投降的,一律不杀,并且暂时就地安置在民宅当中,等候进一步的甄别与处置。 典韦哪里顾得上管这些,他与颜良、文丑一起,抢先杀到了县衙前。谁知,到了县衙大门口之后,他们发现县衙的大门,空荡荡的敞开着,里面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典韦提着刀,对颜良文丑打个眼色,三个人兵分三路,前后包抄,将整个县衙搜了底朝天,可是依然连一个人都没看到。不甘心的典韦又着意搜查了屋中各个可能存在机关的地方,最后,也只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处藏着金银珠宝的暗格,里面尚凌乱的散落着几块金饼,几粒珍珠。而能够躲藏人的暗室、密道,却是怎么找也没能找出来。 典韦往地上唾了唾沫,恨恨的踢翻了一张几案,本来以为能抢先找到一条大鱼,立个头功,谁知道居然扑了一空! 无奈之下,典韦只能带着人先去城门口迎接卢植等一行人入城了,毕竟他身为护军,护卫卢植等人乃是他的本职。 看到广宗的四面都已经插上了汉军的旗帜,卢植下令中军开始向城中移动。到了南门,看到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典韦,卢植欣慰的笑道:“子贲,今日你先登上城,功劳不小啊。” “哈哈,卢公谬赞了!”典韦咧嘴一笑:“贼军已然全无战意,想要登城,并不是什么难事。只可惜,没能逮到张梁这个大鱼。” 卢植闻言,脸色微变,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他笑道:“也许那张梁今天一早,就已经出城逃窜了。不如我等先去县衙,然后坐等元明回来报喜,如何?” 第192章 张梁的下落 第三十章张梁的下落 没有张梁的下落,也没有张角尸身的下落,一时间,左丰简直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攻陷广宗,斩杀黄巾军的两位渠帅,这等功劳,如果是放在颍川那边,已经算是滔天之功了。然而,这里是太平道的大本营,黄巾军的老巢,若是不能将张角三兄弟擒获或者斩杀的话,再大的功劳,也会因此而变得逊色。 没办法,张角三兄弟的身份太重要,名声太大了,以至于朝廷的上上下下,都把眼光死死的盯在了他们身上。没有张角或者张梁作为战利品的广宗之战,纵然胜了,在刘宏的眼中,也不过是攻陷了一座县城罢了,何足为喜? 这段时间以来,靠着曹操代笔,左丰向刘宏进呈了不少的奏疏,讲述前线的战事,籍此勉强留在了前线。但是这种状态还能维持多久,左丰也拿不准。虽说刘宏不见得会对他日思夜想,望穿秋水的盼他回去,但是他的一干同僚们,却是万万见不得他在前线分润功劳,积攒资历的。虽说他们不敢亲自来前线分这一杯羹,但是说服刘宏将自己召回,让自己也喝不到这一口汤,对他们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 按照左丰先前的想法,这次分润功劳的举动,摆明了就是一锤子的买卖,等卢植攻陷了广宗,取了张角的首级,逮住了张梁,自己也挣下了足够的功劳,这样,那些同僚们再怎么嫉妒,再怎么急着说服天子将自己召回,都无关紧要了,因为这份功劳已经被自己捏到手里了。 然而,眼下卢植攻陷了广宗,却没有逮到张角和张梁,这便让自己的功劳大大的减小,原本预想当中的封侯之赏什么的,如今恐怕已经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了。 但是,当宫中的同僚们看到自己沾了哪怕一点光,分润了哪怕半分的功绩,都会急不可耐的劝天子将自己从前线召回吧? 左丰勉强按耐住焦躁的心情,没有跳出来指责、质疑在场的众将。毕竟是在宫里混出来的,在人情世故方面,左丰还是十分通达的,只不过之前他倚仗着中使的身份,这才显得颐指气使,傲慢无礼。然而,眼下,他很清楚,自己能否继续留在前线,将找一份功劳彻底的混到手,那可要看卢植等人给不给他这个面子了。 所谓“将求于人,则先下之”,如今是左丰有求于卢植等人,因此他立刻收起了傲慢的态度,克制住了颐指气使的脾气,转而静静的等卢植发话。 大堂上,卢植也是沉默了片刻,这才跟前来报告的鲍炜说:“元明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吧,回头若是有了张梁的消息,少不得又要劳烦元明了。” 鲍炜拱手称喏,转身出了大堂。卢植这才转而向宗员、曹操问道:“诸位,以你们之见,这张梁,到底从哪里逃走了?” “薄落津那边,逃走了数百名黄巾军,张梁会不会就混在其中?”宗员问道。 众人闻言,一时间都觉得确实有这种可能。因为一早从广宗城中出逃的部队,就只有那么一支。后来汉军攻打广宗城的时候,东南两边都是汉军,而西北方向虽然没有布防,却依旧派遣了侦骑,张梁若是后来才弃城而逃的,那也很难躲开汉军的侦骑才是。怎么会跟现在一样,毫无音讯呢? 曹操接着说道:“以元明的讯问方法,应当不会出错。所以,眼下有两种可能,一是如同那些降卒所说,张梁的确不愿意逃走,留在了城中,但是这就无法解释我们落城之后,却始终找不到张梁的问题,不过,现在就下定论,也为时尚早,因为城中贼军降卒的排查,还没有完毕,所以也不排除张梁改易姓名服饰,藏身于降卒当中的可能。” “这第二,则是张梁隐瞒的身份,以普通士卒的身份,混在了那支出逃的贼军当中,除了少数渠帅知情外,其他的士卒全都被瞒住了。所以,那些降卒才会说张梁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出逃。现在看来,恐怕这种可能性更大一些。” “鲍都尉也真是的!平日里劫杀贼军无往不利,到了关键时候,怎么就放跑了几百人?”宗员抱怨道。 “这也怨不得元明,谁又能料到那支贼军居然能找到船只接应呢?”卢植道:“再说了,他以五百骑兵,攻打守在关隘当中的千余名贼军,能够获胜,已经不易了。真要怪,那也是我料敌不明,没有考虑到贼军抢先一步进驻薄落津的问题,只调拨了五百骑兵给元明,否则,元明手头的兵力充裕一点的话,或许就能早一点攻下关隘,抢在贼军的船只到来之前,将贼军歼灭了。”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之上,一切情势都是瞬息万变,哪有万全的对策。”曹操道:“方今之计,一则是分兵攻取南宫、经县两地,将漳水以东的地区,彻底控制在手中,也可以顺便缉查一下,张梁是否逃窜到了那里。二则是加快城中降卒的甄别,防止张梁隐藏在其中。最后,还要跟甘陵相刘伯安联络一下,让他也多注意国中的动向。” “孟德,你是说,张梁有可能逃窜至甘陵国?”卢植问道。 “卢公,虽说此举更多是为了拾遗补阙,以防万一,但是,细思之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既然贼军的那几名渠帅,可以一早便出城逃亡,直到中午,才被我军的侦骑的发现,那么,张梁又为何不能如此?若是他与几名渠帅没有一路走,那么无论是南宫、经县方向,还是过界桥,去甘陵国,都是有可能的啊。”曹操道。 卢植闻言,也猛然醒悟,赶忙按照曹操的建言,开始发号施令,一一布置。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是南宫、经县方向,还是城中的降卒排查,都没有好消息传出。而甘陵国那边,尽管刘虞已经派人回报,说自己在各处要道都加派了人手,严加缉查,但是几天下来,依旧没有查到张梁的任何踪迹。 眼看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卢植等人倒还罢了,因为平定冀州黄巾,眼下才仅仅是踏出了第一步,回头挥师西渡漳水,攻入巨鹿郡,消灭张宝所部之后,才能算是大功告成。因此,他们虽然也急于查到张角、张梁的下落,但是却还没有到心急如焚的地步。 可是左丰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最近这几天,是吃不香睡不着,整个人都憔悴了。眼看就要到第十天了,按照鸿翎急使的速度,朝廷早就得到了广宗大捷的消息,只怕是连封赏的诏令,都快要到军前来了。这也就意味着,天子召他回京的诏令,恐怕也很快就要到了。 就在左丰即将绝望之际,一个惊天的喜讯,从甘陵国传了过来——张梁在东武城境内,被百姓擒获,如今已被关押在了甘陵城内! 而且,据张梁身边的一名女子交待,张角的尸身,就被藏在广宗城外的一处里社中。 汉代,举行祭祀的地方,叫做社,官方设立的,叫官社,一般用来祭祀社神(土地神)和稷神(五谷神),而民间自行设立的,叫民社或者里社,祭祀的对象就比较复杂了,上至日月星宿,下至山川河流,乃至于鬼怪禽兽,都有可能被奉为祭祀崇拜的对象。 在汉代,许多儒家出身的地方官,经常会采取一项治政措施,那就是“毁淫祠”。这里的淫,倒是跟h没有什么关系,而是“泛滥、过度”的意思,毁淫祠,也就是将那些民间私自祭祀崇拜的神灵的社祠给毁掉,一来也算是“统一信仰”,二来则是乘机打击那些借着各种神灵的名头,坑骗百姓的神棍。因此,总体来说,毁淫祠也算是古代的一桩德政。 而张角的尸体,就被藏在广宗城外的一处里社当中。得到这个讯息的卢植,立刻派兵将广宗城外的大小里社,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城东靠近清水的一处里社中,找到了张角的棺椁。 也难怪,既然张梁逃往了甘陵,那么将张角的棺椁藏在靠近清水的里社当中,也就顺理成章了。 只是,张梁为何会选择逃往甘陵,又是怎么偷偷过了界桥的?随着甘陵那边传来了更多的讯息,真相也逐渐大白于天下了。 原来,当日张梁说自己不肯走,起初只是一时的气话。因为自己虽然身为人公将军,但是奈何城中的大小渠帅,都只听张角的命令,并不把他这个人公将军放在眼里,如今张角一死,他更是有控制不住局面的趋势。 这些天来,张梁也反复思索过眼下的局势,据守广宗,已成死局,但是想要突围逃走,也绝非易事,漳、清二水将黄巾军死死的困在了广宗,就算是从广宗突围出去,没有船只的话,依旧无法成功逃脱。 按照张梁的想法,最好是张宝能派一支军队,筹集到足够的船只,在漳水边上等待,然后自己再率大军突围,这样,至少能保证大军有个退路。 如果张梁将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与几位渠帅好好商议一番,也不失为一条对策。只是,张梁对于一干渠帅,多少产生一点了逆反的心理,因此一言不合之下,张梁便来了个一拍两散,各行其是。 当然,张梁这条对策的最大难点,就是如何才能联络上张宝。这些天以来,广宗城中派出去求救的信使,几乎全被官军给劫杀了。想要成功,除非是派一队精锐兵士,集体突围,或许还能有几人最终成功逃脱。只不过,在眼下这种情况下,每一位渠帅都把自己帐下的精锐兵士视为立身保命的资本,又哪里肯拿出来做炮灰呢? 所以,就算是张梁心平气和的与几位渠帅商议,恐怕最终还是难以达成一致吧? 总之一句话,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张角一死,张梁缺乏足够的威望,没法让手下的渠帅齐心合力,共渡难关,因此,各做打算也就在所难免了。 然而,气话说出口之后,张梁也立刻为自己做起了打算。褚飞燕的建议,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张梁却清楚,如果漳水上没有船只接应的话,城中的数万大军,就只能蹲在漳水岸边,望河兴叹了,此时如果官军追击上来,手下的士兵哪会有背水一战的勇气?肯定要四散而逃了。 到时候,官军哪里顾得上那些普通的小卒?首先抓自己才是正经的。因此,全军突围这条路,对于张梁而言,不仅走不通,而且是最危险的。 想到那几位渠帅离开时的脸色,张梁立马意识到,这几位渠帅可不会征得他的同意之后,才率部逃走,大概他们已经决意抛下自己,私自出逃了吧? 这样也好,张梁暗自思忖,有了你们这帮人做饵,肯定会吸引得官军的骑兵去追,这样一来,我反倒便有机会逃脱了。 只是,如果这几位渠帅将部下的士卒都给带走了,那么万一官军明天一早就来攻城的话,自己岂不是没有机会逃脱了? 想到这里,张梁拿定了主意,借着发布张角的死讯,给城中的士卒与信徒们,打了一记强心针,这样一来,那几位渠帅,除了身边的亲信部属外,就别想再带走一兵一卒了。 第二天一早,听到几位渠帅率部离开广宗城的消息后,张梁一边给城中的士卒鼓气,誓与广宗共存亡;一边命人将张角的棺椁送出城去,理由是防止广宗失陷后,大贤良师的尸首落入官军手中。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护送张角棺椁出城的队伍当中,有一名穿着男装的女子,更没有人发现,在护送棺椁的队伍出城之后,他们的人公将军,方才还信誓旦旦要与广宗共存亡的张梁,也不见了踪影。 在抛弃了城中的士卒与信众之后,张梁带着十余名亲信士卒,往界桥方向匆匆行去。然而,带着张角的棺椁,队伍无论如何也行走不快,眼看日头渐渐高了起来,张梁牙一咬,心一横,在附近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里社,将张角的棺椁藏在里面,自己则轻装简行,迅速过了界桥。 由于汉军最近的损伤比较大,人手紧张,所以大部分的侦骑,都投放在了广宗西北两个方向,那边不但紧邻巨鹿这个太平道的巢穴之地,而且地域相对广阔,需要投入的人手也较多。而界桥这边,临近汉军大营,另一边的甘陵国,也已经被朝廷控制住了,所以,在界桥这个方向,汉军最近的侦查,便免不了有些疏漏。何况张梁一行只有十余人,队伍的规模极小,不易引起注意。因此,张梁十分顺利的过了界桥,进入了甘陵境内。 甘陵境内的太平道势力,至少在明面上,已经被清扫一空了。虽然身后没有追兵,但是张梁一行人还是提心吊胆,行色匆匆。如今的甘陵,复又成为了汉廷的治下,若是自己被人识出了行藏,恐怕当地的百姓,会一呼百应,争着来取自己这个“贼渠”的脑袋,好去换一份汉廷的奖赏。 一路上,张梁等人只能拣荒郊野地来行走,而在寒冬季节行走于荒郊野地当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毫无遮蔽的露宿野外,很可能在睡梦当中,就会被冻僵毙命。因此,张梁等人不得不尽量的寻找社祠、空屋来过夜。这样一来,行程便被拖缓了许多,有时候,如果在下午寻找到一处栖身之所的话,张梁等人便不得不放弃接下来的行程,因为谁也无法预料,错过此地,往后还能不能在天黑之前,寻觅到住处。 就这样,张梁一行人艰难的行走了七八天,终于到了东武城境内。按照张梁的计划,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乃是安平国,那里有一股黄巾军,正挟持着甘陵、安平两王,占据了安平的国都信都城,城固粮足,是个好地方。 而过了东武城之后,再往北走一段路,便是安平国、河间国与、甘陵国三地的交界处,也是漳、清二水的汇聚点,到了那里,张梁只要寻个机会过了河,便能到达安平国境内,从此摆脱官军的威胁了。 这一日,张梁一行人来到了东武城境内的一坐小山下,看到山下有几间茅草屋,过去一探查,发觉里面似乎没人居住。张梁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命随从收拾屋子,准备晚上这里过夜。 谁知,张梁等人刚刚在屋里安顿好,远处的山路上,走过来了五六个猎户打扮的人,直奔茅屋而来。张梁见状,心中一沉,可是眼下想走也走不脱了,只好壮起胆子,出门迎向了那几个猎户。 猎户看到自家屋子里出来了个陌生人,也是吓了一跳,一个个掣出了钢叉、猎弓,对准了张梁。 张梁哈哈一笑,道:“诸位不必多疑,我并非恶人,乃是幽州的行商,一时迷路,误入山中,看到天色已晚,就大胆在贵处歇息下了,冒犯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猎户们了听了,将信将疑,为首的一个汉子一拱手,道:“客人毋须多礼,谁出门还带着房子不成?客人如不嫌弃,请在我这里将就一夜便是。” 第193章 解氏良药 第三十一章解氏良药 张梁见猎户答应得爽快,总算暗中松了口气,他再次拱手称谢,道:“还未请教壮士的高姓大名?” 那名猎户首领笑了一笑,道:“乡间小民,哪里当得起高姓大名几个字?我姓解,行大,你叫我解大便是。不知客人的姓名,可方便见告?彼此也好有个称呼?” 张梁一拱手,道:“在下姓梁,家中行三,壮士呼我梁三便是。” 彼此通过姓名之后,猎户们让出了一间草屋给张梁一行人暂住,又取出了一些风干的腊肉,开始生火做饭。 解大的弟弟解二朝着张梁那屋张望了几眼后,悄声对解大说道:“兄长,那伙人各个带着兵刃,体形彪悍,我怎么看都觉着他们不是什么行商。” 解大瞪了弟弟一眼,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可是有什么法子?人家都已经进到我们的屋子里来了,不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歇上一宿,难道还真刀真枪的与他们干一场么?我们只求个平安便是,至于人家到底是做什么的,管那么多干嘛?” “哼,我就是看不惯他们那种大喇喇的样子!”解二有些不服气:“人多了怎么了?在肉汤里下点药,还不是全都放倒了!” “胡闹!你真当头顶没有王法了?平白无故害人性命,你就不怕传扬出去后,官府上门来抓你?”解大怒斥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以后不许你再碰药!给我老老实实的反省些日子再说!” 解二被兄长训斥了一顿,这才蔫了下来,拿着刀,在一旁切肉去了。 一时,各种风干的野鸡、野猪、野兔等物,被切成小块,放到了瓦罐当中,加水在火上炖煮起来。解二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转身出去撒尿。 当解二来到往日里经常方便的一处小树林边上时,却见两名大汉正守在林子外面。看到解二过来了,两名大汉上来伸手一拦,道:“汉子,这里不方便,若要拉屎撒尿,请换别地吧!” 解二一听就火了,大骂道:“这里是你家阿翁的地盘,阿翁出来撒个尿,难不成还要听你们这两个貉孙呼来喝去?” 其中的一名汉子闻言,也是大怒,伸手就要去抽腰中的佩刀,却被另一名汉子给拉住了。那名汉子拱手道:“林中有女眷,确实不方便,还请郎君换个地方罢!” 解二见对方要动刀,心里也有点虚,此时听到林中有女眷,心里更是不由得有点痒痒,但是对方两名壮汉挡在那里,又带着刀,解二也不敢硬闯。他眼珠子一转,道:“既然林中有女眷,那我也就不过去了。”然而,说话间,他便站在当地,解开了裤腰带,撒起尿来。 两名汉子见解二如此惫赖,虽然又气又怒,但是却也不好继续发作。就在此时,从树林中走出了一个人,身着男装,但是皮肤白皙,眉若柳叶,眼如水杏,走路时袅袅婷婷,分明就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出了林子,一眼瞥见正在当地小便的解二,不由得惊呼一声,转过了脸去。而那解二,抬头看清楚了那女子的容貌时,也不由得心中一荡,尿意大盛。 两名汉子黑着脸,几步上前挡在了解二面前,那女子这才含羞带怯的走了过去。 望着那女子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解二狠狠的甩了一下且,将残留的尿液甩干,心道:“这小娘子好颜色!若是能与她睡上一宿,死也甘心!”然而他转念一想,这小娘子出入有人护卫,想来定是那梁姓商人的妻妾,每天晚上搂着这小娘子亲热的人,除了那梁姓商人,还能有谁? 想到这里,解二更是忿忿不平,恨不能一包药将这些人全部放倒,好将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弄到手了。 解二转身回到屋中,却见解大瞪了他一眼,喝到:“你又在屋后与客人起争端了?真是不晓事!亏得人家不愿意与你计较,否则若是当场动了兵刃,我便是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你!” 看到弟弟一副痴痴迷迷的样子,解大道:“好了,你过去通知那边的客人一声,说肉将熟了,请他们过来吃几块肉,喝一碗热汤挡挡寒气!记得好生跟人家说话!” 解二闻言,一个激灵,赶紧答应了下来,急急转身出屋,朝着张梁这边走来。刚到屋门口,里面便转出了几名大汉,将屋门堵得死死的,一人问道:“不知郎君此来,可有什么事?” 解二两眼一瞪,道:“我家兄长好心,请你们过去吃几口肉,喝一碗汤,你们莫要不识好歹,冷了我家兄长的心肠!” 屋里张梁听到了门口的喊话,赶忙出来分开众人,拱手道:“承情!承情!多谢解壮士招待!我们这便过去,当面向解壮士致谢!” 解二“嗯”了一声,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眼睛却不停的往屋子里乱瞟。 张梁向屋中呼唤了一声,不多时,便见那名女子从屋中走了出来,张梁伸手去拉那女子的手,却被那女子闪身避开。当经过解二面前时,看到解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的模样,那女子眼波微转,“嗤”的笑了一声。 张梁见状,轻咳一声,道:“小妾无礼,还请郎君不要见怪。” 解二的神魂犹在那女子身上,嘴里随意的“哦”“哦”了几声,并没有答话。 张梁微微哂笑一声,转身走了,身边跟过来一名亲兵,低声道:“主公,那小子无礼,是否要?” 张梁摇了摇头,道:“乡野村夫,没有见识罢了,何必与他们计较!” 说话间,张梁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那女子时的模样,大概也比解二好不了多少罢?若非与兄长做出了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恐怕自己这一辈子,也只能这么远远的看着她,垂涎三尺而不可得罢? 进了屋子,张梁赶忙向解大道谢,解大哈哈一笑,道:“既然到了我这里做客,自然要给诸位管上一顿饱饭。只不过,自从黄巾贼造反之后,这米粮的价格便一天高过一天了,我等猎得几只野物,也换不来多少米粮,因此,今天就只能用几味野腊来招待大家了,大家别嫌饭食简陋,喝几口热汤,去去寒!” “哪里哪里。”虽然听到对方将自己称呼为“贼”,但是张梁却不动声色,只是不绝口的称谢:“行路之人,能有果腹之物,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哪敢挑三拣四!” 其余的几位猎户纷纷拿出陶碗来,盛满了肉和汤,给张梁等人送去。解二眼疾手快,伸手端过一碗肉汤,亲自给那女子送去,那女子见了解二,娇滴滴的道了声谢,伸手来接,解二把持不住,乘机在那女子的手背上,轻轻的抹了一把。 那女子一声惊呼,失手将碗打落在了地上,汁水溅了两人一身。那女子赶忙起身,连声抱歉,伸手便要帮解二擦拭身上的汤汁。 解二何曾见过这般温柔阵场?当时就呆在地上,不知所措了。另外一边,解大皱起了眉头,正要呵斥弟弟,而张梁也正想将那女子唤回来,就在此时,局势陡然生变,那女子一跳一窜,身形之迅捷,简直像是受惊的野兔一般。 那女子窜到了几名猎户当中之后,高声叫道:“救命!救命!” 在场之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一个个目瞪口呆,唯有那解二一听女子呼救,便如同聆听了到仙旨纶音,身子也往后一窜,挡在了那女子身前,顺手从案上摸起一柄短刀来,横在胸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张梁等人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亲兵们一个个抽出兵刃,挡在了张梁面前。 解大见状,高声叫道:“误会!误会!休要动手!”一边扭头冲着解二喝到:“二郎!还不快放下刀来!” 解二恍如未闻,依旧持刀挡在那女子身前,解大将脸一沉,正要过去亲自夺下弟弟手中的短刀,却听那女子高声喊道:“对面的,不是什么幽州客商,而是黄巾贼的人公将军张梁,壮士们若是将他缉拿押送至官府,朝廷必有重赏!” 此话一出,在场的两拨人全都变了脸色,张梁眼睛微微一眯,已然流露出了杀机,正当他想要命令手下的亲兵上前格杀在场的这些猎户时,只见解大伸手一擒一拧,便将解二手中的尖刀夺了下来,然后抬脚一脚便踹在解二的腿弯子上。 解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兄长给踹得跪在了地上,正要出言质问,却见兄长一把拽过那名女子,将其轻轻一推,便推到了对面的那一边,然后将短刀丢在地上,躬身行了个大礼,道:“原来是人公将军驾到,属下不知,多有得罪,还望人公将军见谅!” 张梁见解大主动把那女子推送了过来,又丢掉了武器,杀心暂消,但是一时间也不敢完全相信,而是远远的喝问道:“哦,莫非解壮士也是教中的兄弟?不知道是哪位渠帅的部下?” “启禀人公将军,属下乃是白雀儿部下的一个屯长,前些日子官军势大,白雀儿在甘陵无法立足,只得带着甘陵王去了安平,属下与大队失散了,只好在这山上,暂时打猎为生,等有了机会,再去安平投靠白雀儿。” 张梁点了点头,白雀儿他知道,虽然不是太平道的渠帅,但也是太平道在甘陵国的一个头目,带领教众劫持了甘陵王刘忠的,便是这个白雀儿。 看解大的神情似乎是像是作伪,张梁命左右收了兵刃,而后恶狠狠的瞪向了那女子。谁知掉,那女子恍如未见,反倒大大方方的又回到了座位上,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张梁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既然都是教中兄弟,那就别客气了,大家都坐,先吃饱肚子再说。” 众人落座之后,张梁又问道:“解兄弟,我正想去安平联络当地的教众,不知道解兄弟可愿随行?” 解大闻言,一拍胸脯,道:“能追随人公将军,乃是我们兄弟的福分!我们兄弟日夜盼望着能早点去安平,只是官军一直缉查得比较紧,所以不敢妄动罢了。如今有人公将军做主,我等唯将军马首是瞻!” “好好!”张梁闻言大乐,有了这些猎户,不仅能多一些人手,更重要的是,他们乃是甘陵土著,熟悉当地的路线,有他们带路,自己的行程,便可以大大加快了。 吃完饭,两拨人各自回屋歇息。张梁自然要留一点心眼,便以屋中太拥挤为由,让自己的几名卫士,去另外两间房子歇宿。解大也没有推辞,这让张梁更放心了。 晚上,解二靠着草屋的墙壁,偷偷用手将墙角的茅草挖开了一个窟窿,顺着窟窿眼,往张梁所在的屋子望去。然而,外面一片漆黑,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 但是,隐隐约约当中,解二听到那边的屋子里,有女子呜呜咽咽的啼哭声。解二心中焦躁,他转身悄悄来到解大身边,见另一头的两名亲兵已经发出了鼾声,便压低了嗓音,在解大耳边说道:“兄长,难不成你真要又去做贼不成?” 解大打了几个呼噜,而后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对解二道:“莫要多问,我自有主张!明天起早一点,把今天剩下的肉汤热一热!” 解二闻言,眼中一亮,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解大一脚踹到了一旁。解二这才发觉自己险些说漏了嘴,赶忙讪讪的躺倒在了窝铺中,阖上了双眼,努力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张梁起身,先将手下的亲兵唤过来,向他们详细询问了一番。当得知昨天一晚上,那些猎户们都没有什么异动的时候,张梁这才放心了。 张梁出了屋子,却见解大从对面屋中出来,向着他一礼,道:“人公将军,属下已经将昨天剩下的肉汤热了一热,请将军吃上一碗,然后准备赶路。” 张梁满意的嗯了一声,带着亲兵们进了屋子,只见桌子上,一碗碗的肉汤已经盛好了。解大一脸的歉意,道:“这肉汤盛出来的有些早,都已经凉了,不如回锅再热一热吧。” 张梁一摆手,道:“不必讲究那么多,尽早上路要紧。” 将肉汤一碗碗的送到了张梁等人的手中后,解大略有些迟疑的问道:“人公将军,好像还少一位……” “不用去理会她!”张梁的语气微带嗔怒:“一顿不吃饿不死!少吃点也好,免得有力气胡闹!” 说着,张梁又不由自主的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庞,那上面还隐隐约约有几道指甲的划痕。昨天回去之后,张梁先是恶狠狠的骂了那女子几句,可是那女子却毫不示弱,也反嘴骂了回来。张梁大怒,上前就扇了那女子几个耳光,谁知道,那女子像发疯了一般,扑上来对着他,又抓又咬,虽然张梁力气大,很快就把那女子给制服了,但是,脸上依旧留下了几道伤痕。 一怒之下的张梁,用绳子将那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在那女子的哭泣声中,朦朦胧胧的打了一整夜的盹。 很快,张梁一行人便吃完了肉汤,一个个起身去收拾行装。谁知,起身后还没走几步,张梁等人便觉得头有点晕,眼有点花,伸手想去扶墙时,却扶了一个空,登时栽倒在了地上。 在昏迷之前,张梁隐约看到解二拍着手,在那里笑着喊道:“倒也!倒也!” “完了!”张梁心中哀叹一声,失去了意识。 等张梁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麻绳牢牢的捆绑了起来。身边的亲兵却一个都没看到,想来是自己地位独特,身价太高,所以被单独关押起来了罢? 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同教中人给卖了,就在这一刹那,张梁突然觉得自己兄长临死前的哀叹,是那么的贴切。 定了定神,张梁朗声叫道:“解壮士何在?能否出来与我见上一面?” “吵什么吵!”木门推开之后,解二洋洋得意的进来了:“我家兄长已经去县中举报了!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被官府砍头罢!” 想到今天早上自己去解开那女子的捆绑时,美人儿对自己羞怯怯、娇滴滴的道谢声,解二便如同喝了一碗三鞭汤一样,浑身熨烫。再见这位高高在上的“人公将军”,如今也被自己捆成了一团,解二就更加觉得舒畅了。 看到解二小人得志的模样,张梁怒极反笑,问道:“还未请教,解壮士用得是什么手段,将我一行人全都放倒了?” “嘿嘿!那可是我家传的好药!专门用来迷倒野兽的,不要说是你,便是一头大虫,也照样能放倒了!”解二得意的夸赞着自家的迷药。 “原来如此。”张梁叹了口气:“不过,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解壮士能否告知?你我本都是教中的兄弟,又为何要做出此等同室操戈的举动?” “啊呸!”解二愤愤的啐了一口:“谁与你这些叛贼是兄弟!我家好好的日子,就是被你们这些叛贼,给活活的毁了!” 第194章 分薄了的功劳 第三十二章分薄了的功劳 望着张梁微带错愕的表情,解二继续骂道:“我家本住在那东武城的边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你黄巾贼,蛮横不留情,起兵造反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我阿父跟你来讲理,惨被你一棍来打扁,我嫂嫂生的有颜色,被你捉进贼营强霸占。可怜我两兄弟,被裹挟入营沦为贼寇,日夜驱使,牛马不如。后来朝廷的刘使君来了甘陵,将贼兵打败,我们兄弟二人这才有机会与几位乡亲逃了出来。可叹我兄弟二人虽是被裹挟入贼军的,但是终究背了个从贼的名头,不敢返还家乡,只能在这里结几间草庐,打猎度日。也亏得我祖上本是猎户,这门手艺倒还没有失传,否则,大冬天的,我们兄弟非要饿死在这荒郊野岭不可!” 张梁听了,这才明白过来,他心思急转之后,语气诚恳的对解二道:“解兄弟,这都是下面的首领们不循教义,私自为祸乡里,实非我的过错啊。当然,我身为教中的渠首,终归有御下不严之罪,不过我愿意补偿解兄弟一家的损失。解兄弟,反正你们已经被官府视作从贼之人,何不索性与我一起图谋富贵?只要你放了我,我定当待你们兄弟二人如同心腹、手足一般。如今教中折损了几位渠帅,只要你们兄弟二人护送我到了安平,我立刻任命你们兄弟二人为渠帅,如何?” “嗤。”解二冷笑一声:“你真当我是傻子么?如今我兄弟二人已经彻底得罪了你,就该永绝后患才是。就好比上山打虎,既然已经打伤了,便要打死为止,否则,难不成还好替那大虫疗伤,养虎为患不成?放了你容易,可是到了安平,我兄弟二人还不是变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你处置?到那时,我们兄弟二人性命都难保,还做什么渠帅?你见过这天底下有没头的渠帅么?” “黄天在上,我张梁在此起誓,只要解家兄弟放了我,我保证既往不咎,而且以渠帅之位,酬谢解家兄弟。有违此誓,人神共弃!”张梁听解二的话音,感觉还有一丝机会,便连忙赌咒起誓,希望解二能够回心转意。 “哈,得了吧,空口白牙,谁会信你!而且你们这些大人物,最不讲信义了。我祖上还做猎户的时候,附近的山上曾经出过一头大虫,接连伤人,当地的豪家毛氏,家中的田地大多都在山下,苦于大虫伤人,便出了两万钱的赏格,要灭这头大虫。我家阿翁带了几名猎户,在那山上四处安置窝弓药箭,好不容易才杀了那头大虫,谁知,那毛氏见大虫已死,登时便反悔了,昧下了赏钱不说,就连那头大虫,他都想独自吞占。幸亏当年的县令乃是位清正的好官,这才把大虫断给了我家。阿翁一气之下,便弃了猎户的行当,靠着虎皮换来的钱,置了几亩薄田,耕种度日。谁知到了我们兄弟二人的手中,连这几亩薄田都被你们这帮黄巾贼给抢占了!”解二越说越气,恶狠狠的盯着张梁,恨不得过去踹他几脚。 张梁见解二如此苦大仇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能取得解二的信任。说实话,在眼下这个紧急关头,张梁所说的话,字字句句的都是发自肺腑,他的确有用渠帅之位来换自己一命的想法。奈何解二疑虑重重,就是不肯相信张梁的诚意。不过,就算是张梁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在脱难之后,会对解家兄弟没有一点隔阂,真的可以把他们当作心腹、手足来对待。 不等张梁再多说些什么,解二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还有前几年,我们里有一个佃户,欠了同里豪家朱氏的地租,朱氏便要卖他的儿女为奴来顶债。那佃户气不过,找了个机会,把前来催租的朱家长子给劫持了。朱氏见状,便派人来说和,花言巧语的哄骗,说只要放了他的儿子,便会免除历年积欠的地租。那佃户轻信了朱氏的话,放了朱家的长子,结果一家子被朱家逮了回去,活生生的打死在庄中。据说那朱氏的家主,还特意把这一家子人埋在自家的桃树下,每天都要亲自去浇灌哩!如今我们兄弟绑了你这位‘人公将军’,若是放了你,别说是去安平,就靠着你身边那十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也足够将我们这一伙人给剁碎了出气。你真当我是痴儿么?” “就算你不会食言,真的以渠帅之位谢我们兄弟,我们兄弟还不愿跟这你干呢!前几天我偷偷去县里卖货,打听得消息,说广宗那边,官军已经大破了贼军,听说连你们的大贤良师都死了。嘿嘿,你们这些黄巾贼,分明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倒想拉我们兄弟入伙,当什么渠帅。难道你不知道,如今一个渠帅的脑袋,价值五十金,而你人公将军的脑袋,价值五百金么?有了这五百金,我们兄弟买田置地,也足够过一辈子富足的日子了,又何必提着脑袋,跟你去造反?” 当听到自己的脑袋居然值五百金的时候,张梁苦笑一声,看来今天是难以幸免了。不过,他依旧不忘恶心一下解二:“哼,解兄弟,你也把官府想得太好了。既然当初毛家会毁约,昧下两万钱的赏钱,如今你又怎么能断定,官府就不会食言,昧下这五百金的赏金呢?到时候,说不定官府为了昧下那五百金,会给你们兄弟二人栽上一个从贼的罪名——哦,我倒忘了,如今在官府那边,你们兄弟二人,本就是从贼之人,连诬陷都不用诬陷。哼哼,到那时,你们兄弟就等着与我一道被朝廷处斩吧,还妄想能富贵一生?” 解二闻言,果然变了下脸色,不过,他很快就辩驳道:“如今的刘相国,可是出了名的清廉,听说他身上穿着的,都是粗麻布做的衣服,到任以来,他也从没有做出什么食言而肥的事情,所以甘陵的百姓才会如此的拥戴他,帮着刘使君把你们这伙黄巾贼给赶了出去。如今,我们兄弟给他送去如此大的一份功劳,他又岂会吝惜赏赐,自坏名声?” 正斗嘴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杂噪的人声,草帘掀起后,解大陪着一位武弁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那名武弁见了张梁,问道:“此人便是张梁?是否确认无疑?” “启禀宋司马,小人也未曾见过张梁,实在无法确认。只不过,与他同行的一位女子,昨日曾经当众指认他便是张梁,而此人也未曾否认,所以小人便大胆将他拿下了。”解大禀道。 “罢了,广宗卢中郎将那边,早就发文照会刘使君,说张梁此贼有很能会逃入我甘陵境内,想来不会是假。待本官将其押解回甘陵,到时候请卢中郎将遣人来辨认就是了。”说完,宋司马一挥手,便命士卒进来,将张梁等一行人押解上了囚车。 看到宋司马就要离开了,解二赶忙问道:“宋司马,不知小人的赏钱……” 旁边解大一瞪眼,将解二拉了回去,道:“什么赏钱不赏钱,我等身为大汉良民,协助官军缉拿贼首,乃是份内之事,怎敢贪图钱财?” 宋司马见状,微微一笑,道:“你们别怕,难道刘使君还会扣下你们的赏钱不成?只不过,此人是不是张梁本人,还须等待辨认。你们若是想要赏金,可要等上些日子才行,若是放心不下,你们可以随我一起去甘陵。想必刘使君也很想见你们这几位义民一面。” 解大本欲不去,但是解二看到那名女子也被押上了囚车,要送到甘陵去,心中不舍,赶忙答应了下来。解大见弟弟一心要去,放心不下,只好也答应了下来。 在五百兵丁的护送下,张梁一行人被送往了甘陵国的国都,甘陵县。 话说当日刘虞接到了卢植的照会后,赶忙命人在国中的大小要道之上,布置关卡,严查过往人等。又命别部司马宋彊率领五百余名新募的兵勇,在郡中各县展开搜查。 解大去县中报讯之时,恰逢宋彊缉查到了东武城境内。听到报讯,宋彊喜出望外,连忙带兵赶了过来。本来,甘陵这边一无机会,二无实力,没有什么功劳可以捞到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隔壁的卢植,大破黄巾军。谁知道,张梁这个黄巾军中的三号人物,却意外的逃到甘陵来了,而且被当地的义民给逮住了!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胡饼啊! 虽然尚未确认此人的身份,但是在稍微询问了那名女子几句话之后,宋彊已经基本可以确认,此人就是张梁。只不过,为了稳妥起见,还需要卢植那边派人带可以指认张梁的降卒过来,做最后的确认罢了。 一路上,解二形影不离的跟在那名女子的囚车旁。当看到那名女子的衣衫似乎有点单薄时,解二赶忙脱下了自己的皮衣,塞进了囚车。 那女子对着解二点了点头,道:“多谢郎君了。只是脱了裘衣,郎君不免又要挨冻……” 解二闻言,登时喜笑颜开,连声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身子壮,顶得住。”看了看四周没人注意,他压低声音,道:“我叫解二,想必小娘子已经知道了。未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那女子面色一红,半晌,才说道:“妾身姓扈,家中行三,郎君呼我三娘便是。” 得了心上人的名字后,解二更是手舞足蹈,一路上对扈三娘体贴倍加,无微不至。不仅让解大看不下眼去,就连护送张梁的士兵,也纷纷开起玩笑来。 只有张梁,一路上沉着脸,一语不发,看到解二对扈三娘如此献殷勤,脸色变得更黑了。此时,他真后悔自己当初贪图扈三娘的美色,所以执意将扈三娘带在了身边。若非扈三娘叫破了自己的身份,恐怕此刻自己早就渡过了漳水,进入安平地界了吧? 张梁被押送至甘陵城后,立刻被刘虞关进了单独的监牢,重重看管起来。得陇望蜀的刘虞,命人连夜拷问张角的下落,但是上至张梁,下至张梁身边的亲兵,都咬牙熬刑,就是不肯招供。 而扈三娘刚一进甘陵城,就被另行关押了起来。当然,在听说了扈三娘的身份——她本是广宗当地大户人家的女儿,是被张梁给强行掳掠去的——之后,宋彊便找了个单独的院落安置她。一则是扈三娘叫破了张梁的身份,属于有功之人;二则是扈三娘出身大户人家,宋彊对她的遭遇也有些怜惜,所以便行了个方便。 听说张梁等人死不招供,宋彊灵机一动,心想扈三娘或许知道张角的下落,便过去随意问了一句。果然扈三娘一听,当即把张角尸体的下落,告诉了宋彊。 宋彊听说张角的尸体,居然被藏在广宗城外,心里很是惋惜了一番。如果在甘陵境内的话,那么张角的头颅,加上张梁本人,简直就是一场功劳的盛宴,自己这个别部司马,也足以积功迁升至都尉一级的职务了。 刘虞闻讯,当然也很是惋惜。不过回头想一想,如果张角的尸体也落在了甘陵境内,恐怕到时候自己反倒不好处置了,毕竟前线那么多官兵苦战一个多月,却没能捞到的功劳,反被自己给轻而易举的拣走了,这简直太招人嫉恨了。 而且,看一看广宗前线的首脑们,都是什么身份——卢植,弘农王的老师,曹操,弘农王的郎中令,据说还有一大批弘农王府中的卫士在前线效力。明眼人都看得出,弘农王这是一心要送一场功劳和富贵给自己的老师。 如果就这么被自己轻易的摘走了果实,不仅会让一大批官员、将士记恨自己,恐怕就连弘农王,也要对自己有意见了。 如此也好,擒获张梁的功绩,足以让自己获得丰厚的封赏,而张角的头颅,也足以让卢植向朝廷有个交待了,这样才算是双赢之局。 过了几天,卢植那边派曹操亲自过来验看张梁的身份。经过降卒的指认,张梁的身份,已然确认无疑,可以正式向朝廷上表请功了。 临行前,曹操找了个无人的机会,悄悄对刘虞说道:“刘使君,不知道你准备如何处置张梁?” 刘虞闻言,微有不解之意,答道:“那自然要等朝廷的诏令,再做决定。” 曹操微微一笑,道:“以朝廷的心思,肯定是希望将张梁押送入京,然后在闹市问斩,才好威服人心。只不过,弘农王对此,却有些担忧呐。” 说着,曹操便把波才曾经胡乱攀污之事,向刘虞说了一遍,当然,攀污的具体内容,曹操并没有明说,只说波才信口攀污朝中的大臣。然后又将刘照的担心,以及对黄巾军渠首的处置方法,都跟刘虞交待清楚了。 刘虞闻言,眉头微皱,曹操眼下之意,分明是想将张梁就地处斩,只拿首级去报功。但是,这样做,是否会妥当,会不会引发天子的不满,刘虞还有点犹豫。 曹操见状,道:“刘使君,此事易尔。如今东郡妖贼猖獗,道路不通,即便刘使君想将张梁解送去洛阳,恐怕依旧要取道广宗、魏郡。到时候,卢公依然可以借口贼迹未清,将张梁扣下,就地处斩。刘使君又何须多此一举呢?不如与卢公一起上疏,就说四方不靖,潜藏的妖贼依旧不少,若是押送张梁入京,恐怕会在半路遭到拦截,不如就地处斩为妙。” 刘虞闻言,终于点了点头。 确认了张梁的身份之后,解家兄弟等人的功劳,便也被认定了。 刘虞自从上任以来,一直以亲民的形象示人,所以这一次,他也同样亲自出面,接见了解家兄弟一行。 刘虞大大赞扬了一番解家兄弟的义行之后,便命人取五百金来,赏赐给解家兄弟。 解二见状,起身就要去接,却被解大一把拉住,叩首道:“启禀使君,小人有何福分,当得起如此厚重的赏赐。再说,小人兄弟虽说是被裹挟如贼军的,但是毕竟已经有了从贼的污点,使君能够宽宥我们兄弟二人,不予追究,小人便已经是感激涕淋了!” 刘虞是何等人也?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下子就听清了解大的言下之意,他笑道:“两位壮士奋不顾身,擒获了贼首张梁,这份功绩,大家有目共睹,任谁也别想再污蔑两位壮士与黄巾贼有什么瓜葛。两位壮士放心,我一定会晓谕地方,让他们不要为难两位壮士。这些黄金,乃是朝廷的恩赏,还请二位壮士不要推辞。” 谁知解大依旧不为所动,道:“启禀使君,五百金的赏赐,实在是太重了,小人等万万不敢接受。如果使君真要赏赐我等,只须把我等原先拥有的田地赐还,小人便心满意足了!” 看到解大神色诚恳,的确不像是假意推辞的样子,刘虞略一沉吟,道:“也罢,那就依你所言,将你们原有的田地,分毫不动的还给你们。不过,你们终究对朝廷有功,也不能一点赏赐都没有。这样吧,我赐你们每户耕牛两头,钱三千,做为安家的费用,如何?” 第195章 屯田策 第三十三章屯田策 解大闻言,这才拜谢了刘虞,受领了赏赐。而刘虞目光一转,又望向了扈三娘,道:“扈三娘,若非你叫破了张梁的身份,张梁也就不会这么早便落入法网了,你也算是有功之人,不知想要什么赏赐?既然你是被张梁强行掳掠来的,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今后想去何处投亲?不妨一一说明,我一定会派人将你安然送到。” 扈三娘双目微红,道:“启禀使君,妾身的父母兄弟,都被张梁那贼子给害死了,如今已经无亲眷可以投靠了。” “胡说。”刘虞轻声喝道:“你家既然是广宗大户,又岂会没有一二同宗族人可以投靠的?不要怕,但说无妨,我自会让人去晓谕你的族亲,让他们善待于你。” 然而,扈三娘咬紧了嘴唇,垂着头,就是不肯说。刘虞眉头一皱,心道,若是这扈三娘执意不肯说,那就只好派人去广宗查访扈氏的亲属,再做决定了。 旁边解二看到刘虞眉头皱了起来,还以为是刘虞生气了,赶忙道:“启禀刘使君,小人想求个恩典!求个恩典!” 刘虞本就觉得给解家兄弟的赏赐有点薄,没法起到“千金市骨”的效果,如今见解二开口了,便微笑道:“哦?你有何要求,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解二大喜,赶忙道:“求刘使君开恩,将扈三娘赐给小人为妻!” 此话一出,解大脸色微变,但是眼神中更多的却是叹息和无奈;而扈三娘则双颊泛红,低头不语。刘虞笑着呵斥道:“你这话,好没有道理。扈三娘又非罪囚,乃是自由之身,岂是我说赏赐就能赏赐的?当然,如果你们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又两情相悦,愿意结发为夫妇的话,我也愿意从中做个冰人,成全你们两个。” 解二转头望向了扈三娘,扈三娘却依旧垂着头,不肯说话。刘虞见状,笑问道:“扈三娘,解家二郎的心意,我已经看出来了,事情成与不成,就在你的一句话了。如何?愿还是不愿?若是害羞说不出口,那你只要不言语,我可就当作是愿意了?” 扈三娘闻言,抬头决然道:“启禀刘使君,请让妾身与解二郎私下说上几句话,再做决断如何?” 刘虞哈哈一笑,道:“当然可以,来呀,带两人去旁边的侧室说话。” 来到侧室后,扈三娘向解二屈膝一礼,道:“郎君对妾身的心意,妾身已经明白了。只是,妾身已非清白之躯,恐怕配不上郎君了。郎君的心意,妾身也只好辜负了。” 解二大急,上前拽住扈三娘的衣袖,道:“我决不嫌弃,决不嫌弃,若是我口是心非,便叫天打雷劈……” 扈三娘赶忙伸手掩住了解二的嘴,嗔道:“平白无故的,起什么毒誓!” 解二只觉得嘴唇所触,一团温软,再看到扈三娘轻嗔薄怒的样子,更是神魂颠倒,说不出话来。却见扈三娘眼波微微一转,道:“如今郎君家里收回了田产,日后虽非大富大贵,但也称得上是小康之家了。这样的门户,娶什么样的清白女子没有,郎君又何必眷恋我这样一个……” 说着,扈三娘竟是泫然欲泣,解二见状,不停口的赌咒发誓,信誓旦旦的保证,日后一定不会嫌弃扈三娘的身份,也绝不会辜负扈三娘。 见解二说得差不多了,神色也不似作伪,扈三娘终于略微安心了一点,她点点头,道:“既然郎君一片赤诚,那我愿意嫁给郎君,从今往后恪守妇道,与郎君男耕女织,安安分分的过日子……” 两人回到堂前,将双方都已经愿意的消息告知了刘虞。刘虞拈须微笑,道:“既如此,那我便赏赐扈三娘五千钱,一来算作是她检举张梁的赏金,二来也算是给她当嫁妆。除此之外,我再修书一封,请当地的大族出面,充当女方的家长,把这场婚事办得名正言顺。好了,你们回去好生的过日子去吧!” 众人谢了刘虞的恩典,各自回家不提。 过了几日,刘虞接到了朝廷的诏令,果然命他将张梁解送入京。刘虞当即上疏,说四处的妖贼猖獗,恐怕无法将张梁解送入京,请求朝廷准许他将张梁就地问斩,然后将首级解送入京。 与此同时,卢植也上疏,劝刘宏准许此事,并说,东郡那边黄巾猖獗,隔绝了上京的道路,而在广宗附近以及魏郡当中,也还有不少小股的黄巾贼在不断的活动,若是此时将张梁解送入京的话,恐有被黄巾贼半路劫走之虞。因此,请刘宏三思而后行。 面对大臣们的众口一词,刘宏虽然有些怀疑,奈何他在政务上,向来懈怠。如今张角、张梁皆已授首,他总算能松一口气,过一个好年了。那么这些细节上的问题,他便也懒得去计较了。 因此,刘宏便准了刘虞、卢植的奏疏,下令将张梁就地处斩,然后将其首级与张角的一起,送到洛阳来。 随着这道诏令而去的,还有对此次有功人员的封赏。 卢植身为主将,因功晋封为右将军,范阳都乡侯,食邑五百户。 刘虞以擒获张梁之功,晋封为容丘乡侯,食邑四百户。 而鲍炜则以斩获张牛角、李赤骑之功,晋封为阿阳亭侯。 余者皆有封赏,高低不等,只不过因为没有斩获黄巾军中的重要人物,所以达不到封侯的标准罢了。 唯一例外的,自然是左丰这个阉人。得益于他的独特的身份,刘宏本欲以“随军参赞”之功,晋封其为卢乡侯,奈何其他的常侍们都不大乐意,最后改封为东阳亭侯。 东阳亭乃是洛阳二十四都亭之一,所以,虽说爵位从乡侯降到了都亭侯,但是地位的显耀,却是有增无减,也算是阉党内部的一个平衡方案吧。 随着广宗城破,张角、张梁二人授首的消息传出,各地的汉军无不振奋,而各地的黄巾军,则暂时陷入了一阵低潮当中。 张宝正式收缩兵力,放弃进攻中山、河间、真定三国的打算,转而回兵进入了巨鹿郡的郡治所在地——廮(ying)陶,准备据城而守,做殊死之斗。 唯一取得新战果的黄巾军,是南阳黄巾,在渠帅张曼成的率领下,他们终于攻破了南阳的郡治宛县,算是重新鼓舞起了各地黄巾军的斗志。 当初唐周告发太平道的时候,张曼成正在巨鹿聆听大贤良师的教诲,商讨如何将荆、扬两地的数万流民,送到冀州来的事情。结果,由于唐周的告发,张角不得不提前起事,所以输送流民的事情,也就因此而耽搁了。更要命的是,张曼成身为荆州方的渠帅,也被阻隔在了千里之外的冀州,不能回去亲自率领教众起事。因此,刚开始的时候,荆州地区的太平道教徒,虽然也四处发动了叛乱,但却是群龙无首,始终没能形成规模,也就无法像冀州、豫州的黄巾军那样,攻城掠地,硕果累累了。 直到各地的黄巾军攻陷了不少了城池之后,张曼成才有机会从冀州出发,返回南阳。而当他刚刚返回南阳的时候,颍川那边便传来了阳翟陷落,波才被捕的消息。 张曼成闻讯,当时也慌了,生怕汉军此时挥师攻入南阳。以南阳黄巾军眼下的规模和实力,根本不足以与汉军相抗衡。 幸好,天气日渐寒冷,不方便进兵,因此皇甫嵩与朱儁,有意暂时歇息一段时间,等明年春暖,再计划进军汝南,讨平豫州黄巾。 张曼成抓住这个机会,明面上偃旗息鼓,暗地里却将南阳各地的黄巾军,慢慢的收拢到了一处,然后在内奸的策应下,攻入了防备松懈的宛县。 南阳郡是汉光武帝的龙兴之处,人称帝乡。宛县的陷落,毫无疑问,是张曼成给汉廷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无论是从洛阳的防御方面考虑,还是从宛县陷落的政治影响方面考虑,汉廷都无法坐视宛县的陷落,也无法坐视南阳黄巾的崛起和壮大。 朝廷无奈,只好从颍川方向,派出朱儁前往南阳平贼。 此时的朱儁,已经得到了孙坚所招募的一千余名淮泗精兵的支援,兵力稍微恢复了一些。而且,孙坚素有骁勇之名,是不亚于徐晃、关羽的一员良将,有了他做臂助,朱儁对征讨南阳黄巾,便更有把握了。 与此同时,朝廷派遣侍御史张超来到颍川,以侍御史参右中郎将军事。张超是张邈的兄长,名气虽不如弟弟张邈那么大,但也算是当世的名士。历史上,他曾担任朱儁的司马,然而,在本时空,刘照将“参军事”这个头衔,给提前发扬光大了,因此朝廷也有样学样,将张超任命为了“参右中郎将军事”,一方面帮朱儁出谋划策,另一方面,由于张超依然保留着侍御史的职务,可以随时将军中的情况禀奏朝廷,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监军罢。 而荆州方面,此时的荆州刺史徐璆,乃是度辽将军徐淑之子,徐淑在边疆甚有威名,显然在将略方面,自有独到之处。徐璆家学渊源,自然也是精通军略,只不过眼下他手头兵微将寡,实在无力进军南阳,收复宛城,只能驻守在新野,防备黄巾军南下。 与徐璆一起在南线抵挡张曼成的,还有原江夏都尉秦颉。宛县陷落之后,原南阳太守褚贡被黄巾军所杀,因此朝廷便任命秦颉为南阳太守,讨伐贼军。秦颉也不负所望,在湖阳附近打败了张曼成派出去侵掠地方的一支部队,暂时遏止住了黄巾军对外扩张的势头。 朱儁进入南阳境内后,一边派人与徐璆、秦颉联络,一边率军进驻南阳东北部的叶县、鲁阳。这样做,主要是考虑到眼下天下越来越冷,实在不利于大军长期围城,不如先守住了叶县、鲁阳一线,卡住黄巾军北上进犯河南的路线,等来年春暖之后,再与徐璆、秦颉合兵一处,讨伐张曼成。 为此,朱儁联合徐璆、秦颉,向朝廷上疏,将自己的想法和理由,一一陈述,请求刘宏批准。 事实上,上疏朝廷,请求暂缓进兵,等待天气变暖的,不止朱儁一处,无论是卢植还是皇甫嵩,也都上疏表达了类似的意思。 三大主将同时请求,这个面子,即便是刘宏,也不能不给,何况,朝廷上公卿大臣们的意见,也大多偏向于这三位将军,再加上张角、张梁已死,黄巾军的威胁似乎也没刚开始那么大了,所以刘宏最终同意了三人的请求。 两个月内,全国的局势,就如同变幻无常的大海一般,时而浪高千尺,时而风平浪静。黄巾军刚起事之时,席卷南北,声威浩大,接连攻陷了数十个县城,气势咄咄逼人。然而随着朝廷平叛大军的到来,各地的黄巾军与汉军之间,陷入了长时间的对峙当中,相互保持了一种微妙而又脆弱的平衡。 紧接着,随着徐晃雪夜下阳翟,这个平衡被打破了,汉军在颍川、广宗两地,大破黄巾军,不仅斩杀、擒获了波才、张牛角、李赤骑等几位黄巾军的渠帅,就连大贤良师、天公将军张角和人公将军张梁,都先后身死。一时间,汉军大占上风,黄巾军则反而转入了防守。 然而,面对寒冷的天气,汉军也不得不暂时停止攻势,就地休整。双方都憋着一口气,****伤口,准备在明年春暖之后,再决一死战。 只不过,各地的黄巾军,大多忙于四处搜刮粮食,掳掠丁壮,为来年的决战做准备;但是在汉军方面,毕竟是“现政府”,因此筹划恢复明面的春耕,也就成了各地官府的重中之重,甚至就连卢植、皇甫嵩这些带兵的将领,也要为此而奔走忙碌。 颍川方面比较容易,因为颍川平定得最早,所以遭受的祸害也便最轻,而且,当地的黄巾军残部,大多流窜去了汝南和南阳,太平道的势力为之一空。因此,在本地的世家大族的帮助下,颍川明年恢复春耕,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而广宗方面,则要麻烦得多。广宗城中,被俘获的人口高达十余万,这些人,基本上全都与黄巾军脱不了干系,他们当中的精壮男丁,全都被编入了黄巾军中担任士卒,而剩下的老弱妇孺,自然便是士卒们的亲眷家人了。 在广宗最为艰难的那一个月里,城里的普通百姓,要么被裹挟入黄巾军,要么任其冻饿而死,在死亡的威胁下,百姓们不得不选择加入黄巾军,以保全自身以及家人的性命。因此,城落之后,满城当中,竟然找不出哪怕一个不是黄巾军成员的百姓了。 不过,虽然被迫胁从的不少,但是从一开始就跟随张角起事的太平道骨干份子,也同样不少。想要将他们从十余万人当中,一一甄别出来,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这样一来,一道难题,便摆在了卢植面前——该如何处置这十余万“降卒”? 历史上,接替卢植、董卓,最终平定了冀州黄巾的皇甫嵩,采用了屠城的方法,将黄巾降卒十万余人,全部斩杀,并且将尸首筑成了“京观”,以威慑人心。 这是一个最为“省事”的方法,然而,也是一个遗患最大的方法。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跟随太平道造反的百姓,大部分都是活不下去的草民,又怎么会被屠刀给吓住?相反,皇甫嵩的屠杀,只会让百姓更加仇恨汉廷。 最终,冀州的黄巾军虽然暂时被镇压了下去,但是很快便又春风吹又生了,后来大名鼎鼎的黑山黄巾,便是冀州黄巾的余部,重新起兵造反形成的。从这方面来看,皇甫嵩的屠杀政策,毫无疑问是失败了的。 而且,如今在冀州主事的人,乃是大儒卢植,他不像皇甫嵩,出身将门,同时又出身边郡,是典型的军人,对屠杀这种事情,并没有特别的道德洁癖。而卢植在征讨九江地区的南蛮的时候,都讲究恩威并用,招抚为主,又何况是对待汉家的百姓呢? 但是,如果就这么将他们遣送回故里,毫无疑问,是不负责任的,也等于是放虎归山。因为如今张宝还占据着几乎整个巨鹿郡,安平国也有大半在黄巾军的掌控当中,此时将这些降卒放掉,那么毫无疑问,张宝立刻就会得到至少数万人的部众。这种资敌的愚蠢行为,卢植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的。 在没有想到更好的主意之前,卢植只能暂时将这些降卒继续关押在广宗城中。但是,如此一来,军粮的消耗,便瞬间翻了几倍,要知道,整个广宗前线的汉军,满打满算,尚且只有四万余人。如今频添了将近三倍于己的降卒,前线的粮草供应一下子就告急了。 卢植连夜与宗员、曹操等人商讨,一时间也拿不出个好主意来。几天之后,从洛阳送来了一封刘照的书信,众人打开看时,简册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好长的一段文字,而题目则是三个大字——屯田策。 曹操见状,一拍脑门,惊叹道:“我怎么偏偏就忘了这个好方法!” 第196章 军事管制下的民屯 第三十四章军事管制下的民屯 对于卢植等人而言,屯田制度并非什么新奇的创举。早在西汉时期,国家就经常以军队戍边屯田,这一方法的好处,在于既可以解决边疆地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所造成的粮食运输损耗的问题,同时又兵农合一,戍卒们战时为兵,平时耕种,也可以有效的利用人力资源。 只不过,这一制度长期只存在于边疆地区,而在内地郡县实施,卢植等人还真是头一遭听到。 细细阅览了一遍刘照的书信后,卢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倒并非是为降卒们的安置问题有了妥当的处置方案而点头,而是卢植在赞叹刘照处置政务的能力。这封屯田策,无论是出于刘照自己的手笔,还是他与门下的属臣们商议后得出的结论,从中都可以看到刘照施政能力的进步。 信中,刘照首先指出,这十余万降卒,是万万不能就这么就地遣散掉的,因为他们当中不但有很多人是太平道的忠实信徒,一旦被放回去,肯定会立刻转身投靠张宝。而且,冀州刚刚遭了兵祸,如果没有朝廷的赈济和帮助的话,这些百姓回到家乡,也没法恢复生产,况且,有不少的百姓,早就沦为了流民,失去了田产,就算放他们回去,照样是流离失所,衣食无着。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早晚还是要沦为盗贼,投靠黄巾军的。 然而,如果不把这些降卒遣散回家的话,怎么处置他们,说白了,就是怎么养活他们,却成了一道难题。虽说以大汉的国力,要赈济十余万灾民,还是轻而易举的。但问题是,这笔钱粮,该怎么向朝廷,向刘宏开口讨要呢? 刘宏对黄巾军厌恶至极,这是毋庸置疑的,想要让他花一笔不菲的钱粮物资,将这些降卒养起来,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再说了,刘宏身为皇帝,对他治下的子民,都从来没有关心爱护过,又何况是这些已经“从贼”的“非子民”呢?所以,如果没有一个能让刘宏可以接受的处置方案的话,这笔钱粮物资,是很难从朝廷那边讨要来的。 而且,如果不遣散的话,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处,又该怎么来管理?如果要将他们全部关押圈禁起来的话,又上哪去找这么大的“监牢“去? 那么,放也放不得,关也没处关,把他们编入军队如何?也不成,原因有以下三点。 其一,这些降卒并不全都是青壮,当中还有大量的老弱妇孺,你总不能把他们也编入军队吧?所以,卢植终归还是避不开这批人数足有五六万的老弱妇孺的安置问题。 其二,如果将这些降卒编入军队的话,卢植手中的兵力,一下子就膨胀了将近一倍。臣子手中握着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你叫刘宏怎么能睡得着觉?哪怕卢植素有忠诚之名,也照样打消不了刘宏的疑虑。 其三,降卒的人数远多于汉军,编入部队之后,又如何保证他们的忠诚?要知道,这里面还潜伏着不少太平道的忠实信徒呢。一旦被他们在军中煽风点火,鼓动出兵变来的话,汉军之前争取来的大好形势,可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对此,刘照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那便是屯田。虽说这个方法既非创新,又有抄袭历史经验之嫌,但是方案中依旧有不少刘照自己的想法。 刘照这里所说的屯田,既非军屯,亦非一般意义上的民屯,而是一种“军事管制下的民屯”。因为刘照知道,这些人当中,太平道的忠实信徒不少,即便是采用民屯的方法,也很难说他们不会重新串联起来,再次图谋叛乱。 因此,采取严格的人身管制措施,以军法来管理屯田人员,是极其必要的。 首先,所有的降卒,要打散后重新编制户籍,以户为基本单位,一户人家,只能保留一夫一妻,向上,可以包括男方的亲生父母,向下,可以包括夫妻的亲生儿女。但是,兄弟之间,哪怕是亲兄弟,只要达到二十岁的标准,一律另立户籍。单身汉更不用说,也是自立门户,单独编制户籍。 其次,编好户籍之后,所有的人员,都以户为单位,随机抽选,编入各个屯营当中。而且编好之后,还要再核查一遍,如果哪个营中,某一家族或者某一地域的人,集中的太多,也同样要再次拆分,与其他营相互交换。 这样做,无非是想把屯民们的凝结力降低到最低,以便于官方控制罢了。 每个屯营,平时生产的时候,是以户为单位,各自耕种,但是所有的青壮,又都以军队的编制进行管理,可以随时被集结起来,参与各种基础建设,比如修缮道路,建设水利设施等等。 每个屯营,都会有一队汉军士兵作为管理人员,监视屯民的一举一动。因为一旦入了屯营,所有的人员便不许私自离开营地,也不得与其他营的屯民互相来往,违者一律重处。 屯民耕种所得,六成上缴官府,四成留给自家,但是,屯民所用的种子、耕牛、农具,全部由官府提供。日后,如果屯民有积蓄的,可以用粮食向官府购买耕牛和农具,一旦拥有了自己的耕牛和农具之后,每年就只须上缴五成的收入给官府了。 至于屯田所需的耕地从何处而来,刘照直接指出,由于黄巾军的肆虐,广宗周围已经有了不少的无主土地,此次正好乘机将其收归国家,然后分给各个屯营耕种。刘照甚至在信中阴险的暗示,既然广宗城已经控制在了卢植的手中,那么销毁一些地契的备案,应当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销毁了官府所保留的备案,那么即便有些地主侥幸逃脱了黄巾军的毒手,也别想能讨回自家的土地了。 说实话,刘照信中通篇所说的内容,唯有这一处对卢植的震撼最大。眼下土地兼并严重,很多百姓失去了产业,流离失所,或是沦为豪强的家奴部曲,或是沦为盗贼匪徒,这些情况,无论哪一种,对国家都是不利的。 而刘照却在信中暗示他,乘着黄巾军破坏了当地豪强大家的机会,把这些土地收归国有,然后分配给屯民。这样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国家不仅能每年都获得一大批粮食,而且也同时直接控制了大量的土地资源和人力资源。 卢植家中虽非豪强,但也是大户,对于刘照的这种做法,一时间也有些矛盾,身为开明而又有使命感的士人,他自然希望国家能够抑制兼并,让百姓们也有一条活路,但是身为世家大族中的一员,卢植也清楚,这种做法切切实实的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眼下,在广宗附近实行这种做法,不会引起什么反弹,因为,一来广宗附近没有什么特别有影响力的世家大族,二来广宗做为汉、贼交锋的主战场,地方上被破坏得十分严重,大量的豪强地主或被杀死,或是逃亡。所以,重新分配土地的事情,操作起来非常容易。 可是,刘照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将屯田制度策划得如此详细,恐怕不止是冲着广宗一地来的吧?如果换个地方,比如世家阀族势力极其强盛的汝南、南阳,那么这种做法,会不会引起反弹呢? 看来,自己还得多劝劝刘照,免得他太过操切,到时候反而将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当中。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但是,无论如何,刘照都帮他们打开了思路,给他们找到了一个眼下最佳的处置方法。 如今,时间已经进入了腊月,眼看就要迎来新的一年了。按照习俗,腊月里,农夫就应该“耦合田器、耕牛,选任田者,以俟农时之起”了。所以,如果屯田之事一旦被决定下来的话,就要赶紧编制户籍,清量土地,好在二月之前,做好耕种的准备的工作。 将刘照信中的内容,向曹操等人详加说明之后,曹操击掌赞叹道:“不错,此法可行,比起先前的屯田法,这个方法更完善,更严密,也更加适合当下的情况。卢公,我看就照着弘农王的意思,向朝廷上疏吧。” 宗员对政务不大清楚,但是他身为护乌桓中郎将,长期在边郡任事,对于屯田倒是十分熟悉。虽然不知道刘照的那些改进措施,到底有什么名堂在里面,但是屯田可以“足军食”,这一点宗员是深有体会的,所以,他也没有多想,当即表示赞同。 “好吧,既然两位也表示赞同,那我这就上疏朝廷,请求在广宗施行屯田。”卢植暗中叹了口气,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眉间的忧虑,却怎么也抹不去。 卢植的奏疏,很快就被飞马送到了朝廷当中。 在奏疏中,卢植开篇首先大谈了一番君与民的关系,指出,那些黄巾军的降卒,之所以会走上造反的道路,首先是因为朝廷的施政不当,这才使百姓失去了产业,沦为盗贼。所以,如今既然他们迷途知悔,改过自新,那么朝廷就应当善待他们,继续把他们当作子民来看。 卢植之所以讲这番大道理,自然是要先用大义来堵住刘宏的嘴,免得让他觉得这些降卒都是“贼寇”,不诛杀已经莫大的天恩了,还想让朝廷花钱粮养活他们?别说门没有,就连窗也没有啊! 紧接着,卢植又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命,所以当前之急,就是让这些降卒能够有饭吃,因此,请求朝廷火速调拨钱粮赈济。 当然,卢植也知道,刘宏这个人,心里从来没有什么天下和百姓,倒是把自己的那份“家业”看得十分重。如今,向朝廷请求调拨足够养活十余万人的钱粮,无疑是在割刘宏的肉。所以,在晓之以理的同时,卢植也诱之以利,向刘宏讲明了屯民“公六民四”的缴纳方案,并说,只要能安置下这十余万人,那么明年十月春小麦收割之后,不但前线的粮草可以做到自给自足,就算是后续的降卒安置,也不用再花费朝廷的钱粮了。 刘宏接到卢植的奏疏后,心里也颇为矛盾,在他眼里,更多是把此次屯田,看成了一笔买卖,只不过先期的投入的有点大而已。 刘宏先是将奏疏发到了朝上,让三公与诸位大臣讨论。果然,由于广宗那边并没有什么著名的世家大族,因此重新分配土地这一项,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大家的注意力,更多的是被能够妥善的安置十余万降卒这一点给吸引住了。 说实话,易地而处,他们也未必能拿出比卢植这个方案更好的办法,而且,身为士大夫,大部分士人出身的大臣,是都多少要讲一点“仁德”的,所以,无论是大屠杀,还是放任这批降卒流离失所,都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因此,三公与诸位大臣合议之后,上奏刘宏,表示卢植的方案很好,可以批准施行。 刘宏当然不会只听朝臣的意见,于是他又向身边的张让等人,问了几句。 此时的张让等人,倒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无他,看不得被人立功呗!一个在刘宏面前根本没有什么深刻印象留下的小黄门左丰,如今因功摇身一变,成了都亭侯,张让这几个已经被封为列侯的人,倒也罢了,唯有那以“精通武事”自诩,但是迄今为止却仍然没有挣下半分军功,未能晋身列侯的蹇硕,心中愤恨不已,很不能将左丰碎尸万段。 而对于张让等人来说,卢植等人因功封侯,又手握重兵,这代表着士人集团的政治力量,又进一步增强了。所以,这些天以来,他们不由得忧心忡忡,正想着如何应对呢。 看到刘宏就此屯田之事,向他们咨询,张让等人连忙说:“陛下,那些贼人心怀不轨,公然造反,朝廷开恩,不诛杀他们以正其罪,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怎么还能花费钱粮,来白白的供养他们呢?以老奴之见,卢子干这分明是在刁买人心!” 虽说舍不得花钱,但是刘宏也没糊涂到被张让等人稍微一挑拨,就真认为卢植是在“刁买人心”的地步。因为通过卢植的奏疏,以及左丰的奏报,他也知道,这十余万降卒的确很难处置,稍微一个不慎,就可能让黄巾贼在冀州重新崛起,这可关系到他还能不能坐稳皇位,甚至是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问题,一点也马虎不得。 于是刘宏笑了笑,并没有接过张让等人的话茬,而是继续在心里盘算,还能找谁为他来参谋一二? 猛然间,刘宏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刘照。说实话,自从黄巾反乱以来,全凭刘照经常来跟他讲述前线的战况,替他分析敌我双方的情势,不停的劝慰他,说黄巾军虽然一时强大,但终究会被官军击破云云。 如今看来,自己的儿子也不完全是在安慰自己嘛,他所说的,还是有一定的预见性的。所以,还是把刘照叫过来商讨一下此事,说不定能够安下自己的心来。 刘宏正想命人去传召刘照,谁知郭胜闪身出来,禀奏道:“启禀陛下,奴婢等人,才疏学浅,见识鄙陋,又怎么能为陛下参谋此事?奴婢以为,弘农王聪敏机智,见识深远,定能为陛下解忧,陛下何不召弘农王前来垂询?” 要说郭胜跟在刘宏身边这么长时间,也不是白混的。他一眼就看出刘宏对张让等人的说法,并不满意,所以便乘机把刘照捧了出来,结果正中刘宏的心意。 “好,伯昭,那就由你前去宣召吧!”刘宏笑道。 接到宣召后的刘照,心里已经猜到刘宏此次宣召自己的目的了。果然,郭胜在一旁迫不及待的便将刘宏宣召的目的,以及张让等人污蔑卢植的话,一股脑的跟刘照说了。 刘照闻言,微微一笑,道:“多谢郭公指教!大恩不言谢,寻常的赏赐,恐怕反倒污了郭公的身份。回头我自会禀告母后,在新年的时候,好好答谢郭公的厚意。” 郭胜闻言,喜不自胜,赶忙推辞道:“这些都是老奴应该做的,殿下如此客气,岂非与老奴生分了?” 来到猗兰殿后,刘宏命人将卢植的奏疏拿给刘照看,并且说道:“卢子干的奏疏,这几日已经在朝堂上议论过了,想来我儿已经有所耳闻了吧?不知道我儿觉得卢子干的方法,可行吗?这么多的降卒聚集在一处,不会再闹出什么变故来么?朝廷花费那么多的钱粮,可不要白白糜费了才好。” 刘照装作专心阅览奏疏的样子,心里却忍不住发笑,其实自己老爹最关心的,还是这一大笔钱粮吧? 于是,在磨蹭了一会后,刘照放下了奏疏,说道:“父皇,关于如何防止这些降卒降而复反的问题,卢师已经在奏疏里说得很详细了,以儿臣之见,并没有什么纰漏,可以施行。” 看到刘宏依旧沉吟不语,刘照继续说道:“父皇,其实屯田一事,好处可不仅仅在于可以安置十余万降卒……” 刘宏闻言,眼睛一亮,道:“还有什么好处?我儿速速说来听听!” 第197章 安家 第三十五章安家 看到刘宏一听到有好处就立马来了兴致的样子,刘照也是哭笑不得,只好继续说道:“父皇,如今这天下,各地的豪强兼并土地,田连阡陌,家中的仆僮成百上千,依附他们的佃农,更是数以千计。他们还修筑坞堡,豢养家兵,在自家的庄园里面,宛如土皇帝一般。长此以往,这天下,究竟还是不是我刘氏的天下?” 刘宏听到“土皇帝”三个字,忍不住一笑,但是旋即沉下了脸色。就算刘宏再怎么小家子气,把皇帝做得跟个土财主一样,但是皇帝就是皇帝,任谁也不愿意看到地方上的豪强坐大,最终威胁到皇权。 “而且,土地兼并过于严重,也使得大批的百姓失去了田产,流离失所,最终只能沦为贼寇。可以说,此次黄巾贼造反,普天下的豪强地主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天下百姓沸反,坏的却是我刘家的江山,对于那些豪强地主来说,虽然也会遭受一些损失,但是又能大到哪去?哪怕这天下换了人做皇帝,他们也照样能保住自己的田产庄园,继续作威作福,甚至可以乘势而起,逐鹿中原,最后将我刘氏取而代之,也未可知。而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又有几个善终的?” 听到这里刘宏的脸更黑了。自从黄巾反乱以来,他日夜担心的,便是黄巾军攻入洛阳,将他逼入死地,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真到了那个关头,自己该怎么去死?是被黄巾军抓起来羞辱一番后,再拉到街市上处死?还是自己自行了断?自刎,*,上吊,毒酒……好像哪一种自己都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吧? 到底是谁把自己逼入了如此危险的境地当中?刘宏曾经抱怨过很多人,甚至包括了他自己。然而,听了刘照的话之后,刘宏又不由得将怒气转到了豪强们的身上,特别是刘照在点明即便王朝倾覆,皇帝换人,也照样动摇不了那些豪强的地位之后,刘宏更是对普天下的豪强都怨恨不已了。 这当然不是刘照几句话就能起到这个效果的。而是刘宏身为皇帝,与豪强的矛盾,既可谓是天生,又由来已久。如果天下的豪强仅仅占有田地和人口的话,作为皇帝的刘宏,还用不着太过忌惮他们,而且,想要整治他们的话,也有千百种花招可以施展。 但是,在东汉,豪强地主往往与勋戚贵族、官僚世家、士人集团是一体的,想要打击豪强,往往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这股力量之强大,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不慎重对待。汉光武帝刘秀以开国英主之姿,尚且无法对豪强地主用强,何况刘宏一无足够的才干和气魄,二来又是出身于远枝弱藩的皇帝呢? “所以,这一次乘黄巾作乱,在各州郡都弄出了不少无主的土地和人口,父皇正好将这些土地和人口,全部抓到自己手中,也算是增强了皇家的实力……”说道最后,刘照就不得不稍微隐晦一点了,这种事情,毕竟不能说得太直白。 刘宏听了,觉得倒真是颇为在理。说起购置土地,这事情刘宏自己也干过,他当了皇帝之后,特地在河间国解渎亭侯的故地,购置了大量的房产和田地。说白了,就是刘宏在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之后,觉得这天下虽然名义上是自己这个皇帝的,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可是真正能够由自己掌控的,却也没有多少东西。所以,倒不如给自己购置一点“私产”,才觉得不枉做了一回皇帝。 “我儿说得虽然有理,只是这些田地既然以‘屯田’为名,那便属于朝廷管理。又怎么能算做是皇家的私产呢?”刘宏突然想到了一个疑点,忍不住开口问道。 “父皇,如若将这么多的田产和百姓,都直接纳入少府名下,那未免会物议沸腾,引来群臣的反对,所以,让其名义上归属于朝廷管辖,是必然的。”刘照道:“不过,父皇可以专门设置一名‘典农中郎将’,来负责管理屯田事宜。而这名典农中郎将,直接向父皇负责,并不归属于大司农或者其他官署,如此一来,便可以绕开朝廷的管制了。便如同汉武时的水衡都尉一般。” 汉武帝时,曾设水衡都尉,管理规模庞大的上林苑,苑中一应出产所得,全都上缴皇家,一度与少府并称为“天子私藏”。 刘宏这才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卢子干所奏之事,倒是可以批准。不过,这典农中郎将,该由谁来担任为好?” “典农中郎将的人选,父皇挑选一个心腹亲信之臣担任即可。不过,儿臣所担心的,反倒是在地方上具体施行屯田的官员人选。”刘照道:“屯田之事,规模庞大,既要整理户籍,又要清量土地,没有一定吏才之人,不足以担此重任。而且,任事之人,不仅要有才干,还要清廉自守才行。否则,若是被他贪污了安置降卒的钱粮,迫使降卒复又造反的话,那可就适得其反了。” 刘宏闻言,深以为然,只不过,他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出一位既吏才干练,又清廉自守,还得是自己心腹亲信之臣的人选来,于是他只好向刘照问道:“我儿可有合适人选?” 刘照就等着这句话呢,赶忙道:“儿臣以为,曹孟德堪当此任,望父皇能任命他为巨鹿郡典农都尉,具体负责屯田之策的实施。” “曹孟德吗,唔,倒是个人选。”刘宏闻言沉吟了片刻,又问道:“那典农中郎将的人选呢?阿弁,既然我问你了,你就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有适合的人选就直接说出来,哪怕是你府中的属臣呢!聚贤不避亲嘛!” “这个……儿臣一时间也确实没有属意的人选,如果父皇也没有适当的人选的话,不妨先将此职务空着,反正如今也只有广宗一处,在筹备屯田,有曹孟德一人足矣。等日后平定了黄巾叛乱,各地都开始设置典农都尉的时候,再任命中郎将不迟。”刘照最终还是推脱掉了,一来,眼下他确实没有适合的人选;二来,把老爹的钱袋子给攥到自己手中,这种作死的事情,还是小心为妙。 父子俩商议过后,刘宏终于下诏,批准卢植在广宗清量土地,实施屯田,并从内藏当中拨发了一笔额外的钱粮,会同各地征发所得,一并解往广宗,以解燃眉之急。 而曹操,则被任命为巨鹿郡典农都尉,负责屯田事宜。 接到诏命的卢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屯田策最终能够得到天子的准许,也就不枉他这些天的忙碌了。 在递上了奏疏之后,卢植也没闲着,立刻开始着手编制户籍。虽然奏疏还没得到批准,但是卢植知道,自己的好学生刘照,是绝不会坐视这封奏疏被刘宏驳回的。而且,屯田乃是解决这十余万降卒的最佳策略,就算刘照不争,卢植自己也一定要争下来。所以,在上了奏疏之后,卢植丝毫没有犹豫,当即就着手施行屯田之策了。 户籍编制进行的还算顺利,这些百姓,早就在黄巾军的手中,已经经历过一次“编制”了。所以,再被官军重新“编制”一次,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大的反弹——只不过有些人家在分立门户的时候,产生了一点抵触情绪罢了,他们还一度派人求见卢植,希望卢植可以通融。自然,这个要求被卢植一口回绝了。 不过,当听说自己要被重新编制户籍,并分配给田地耕种的时候,大部分人还是十分欢欣的。 最初,他们被汉军软禁在广宗城中的时候,曾经有人别有用心的在人群当中散播流言,说汉军这是准备要屠城,之所以这么些天将他们软禁起来,不做处置,是因为汉军需要一些时间,在城外挖掘大坑,等大坑挖好之后,便会将他们全部坑杀。 谣言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一时间里,很多降卒惴惴不安,心慌意乱,甚至有人整日哭泣不已。但是,却并没有起到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意想当中的效果。本来那些人是想借机煽动起一波暴乱来,然而,大部分人都已经失去了斗志,如今虽然听说汉军要坑杀他们,但那也只是听说而已,眼下,能苟活一天便算是一天,谁肯冒着当时就被汉军乱箭穿心的危险,冲出去发动暴乱? 而且,他们如今手无寸铁,更是没了心理上的依仗,俗话说,利器在手,杀心自起,如今手头没有了利器,自然也就只能杀心消退,做个良善之人了。又何况他们每日只能得到一份勉强维生的口粮,肚子都吃不饱,又哪来的力气发动暴乱? 如今,听说朝廷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虽然对他们的管制依旧很严,但是大部分人都已经觉得喜出望外了。尽管今后的收成,要上缴六成给官府,自己只能得四成,然而,对于这些早就失去了土地的流民来说,能得四成的收成,总比流离失所,饿死道旁的要好。 户籍的编制工作,就这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等到刘宏的诏令下来时,十余万人的户籍编制工作,已然接近了尾声。 与户籍编制不同,田地的重新清量,牵扯到的各方关系便比较复杂,因此,在没有朝廷的诏令之前,卢植也不敢贸然行事。然而,在得到朝廷的诏令后,卢植立刻将早就准备好了的清量人员,派到了广宗四周的各个乡里当中。 广宗境内的各个乡里,被黄巾军破坏的十分严重,除了少数地势比较险要或者偏僻的地方,没有遭受兵祸,基层政权保存得比较完善之外,其余大部分地区,都不同程度的遭受了黄巾军的抢掠——无论是粮食还是人口。 因此,尽管没有接受刘照那腹黑的“绝户计”,但是依照官府当中的田簿一一核查下来之后,还是清理出了规模相当大的无主闲田来。 当然,在战乱平息之后,想打这些无主闲田主意的,并不止卢植一家,许多地方的豪强在躲避完兵祸,返回家乡之后,立刻指使家人四处侵夺土地,将其据为己有。若是在平常年代,豪强们在天灾之后,利用百姓外出逃荒,或者大水冲没了田界的机会,侵吞普通百姓的土地,那是无往不利,屡屡得手。 然而,如今他们却遇到了刚正的卢植,严峻的曹操,以及凶恶的典韦,往日的那些威风,便丝毫也使不出了。当清量田地的小吏,测算出这些豪强所有的土地,与官府田簿的记载不符时,曹操便立刻下令推倒界标,重新丈量分配。若有哪家豪强不服,觉得自家的私兵勇武强壮的,尽可以来与典韦切磋一二,让你好好知道,什么叫做心服口服,身体更服。 清量好土地之后,便开始按户授田了。按照测算之后的规划,每户十五岁以上的男子,授与可以种植五谷的耕田四十亩,女子则减半,授与二十亩。家中人口比较多的,每户授与耕牛两头,而人口比较少,或者单身的,则几户人家合用一头。 只不过,眼下的耕牛,以及种子、农具,都还在多方筹集当中。因此,当务之急,反倒是修缮房屋,建造水利设施,为来年的春耕做准备,顺带,也算是“以工代赈”,免得这么多人白白消耗粮食,却无所事事。 虽然只是极其简陋的土坯茅草屋,然而看着一间间属于自己的屋子,渐渐修缮完毕,人们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洋溢着欢喜的笑容。有了屋子,家也就终于有个样子了,对于这些长期漂泊,居无定所的人来说,几间实实在在的土坯茅草屋,就已经胜过那些空口许诺的荣华富贵很多了。 然而,入住新居的幸福感过去之后,接踵而来的,则是军事管制之下的种种不适应了。 虽然眼下不用耕地种田,但是每一天,所有的青壮劳力,都会被集合起来,指派给各种劳务,包括挖掘水渠,修缮城墙,搬运粮草等等,每日都是早出晚归,累的半死。好处是口粮供给比平时稍微多一点。 而妇女们也不得闲,数万大军屯驻在广宗内外,因此各种缝补、剪裁以及炊饭的工作,便都落在了这些妇女的头上。当然,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缝补、剪裁所剩的布头,可以归她们所有,而帮军队磨制面粉,炊制面饼时,也允许有一定量的损耗,所以,多多少少也能积存在一点口粮来。 然而,到了晚上,整个屯营范围内,就要全面施行宵禁了,别说营与营之间往来,就算是同一个屯营里,一旦实施宵禁,便也不能相互往来了。对于屯民而言,他们最不适应的,恐怕就是这一条了。 特别是许多家庭都被分成了几户,而且被刻意打散在各个屯营当中,如此一来,即便是父子兄弟,也往往不能见上一面。这种情况,短时间内还好说,可是如果时间长了,屯民们恐怕难免就会有怨言。 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值此合家团团之日,若还是依旧不许屯民父子团聚,亲戚往来的话,难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然而,屯民当中,毕竟还潜藏着不少的太平道教徒,若是放松了管理,让他们借往来走动的机会,重新串联组织起来,恐怕早晚会酿成大祸。 不过,想要揪出这批太平道教徒,即可以说是十分的容易,但又可以说是十分的困难,难易与否,都要看普通的屯民是否愿意配合。如果屯民们积极检举的话,这批太平道的教徒自然是无可遁形,但是如果屯民们不愿意将他们检举出来的话,那汉军便如同大海捞针,无处下手。 所以,尽快的让屯民们归心,摆脱太平道的控制,便成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务。 洛阳城外,归云庄。 一大早,史道人便带了一些腊味,一坛美酒,来到了原复的居所。此时的原复,正坐在窗下,面前摆着一个棋盘。原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当史道人走进屋子的时候,原复依旧专心致志,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棋局当中,并没有理会史道人。 “子初兄,怎么,又在自己跟自己赌博?”史道人放下手中的物件,笑着问道。 虽然围棋相传是帝尧所发明,在春秋时期就有相关的记载,然而,在汉代,它更多的是被当作一种赌博游戏来玩耍,还没有魏晋时期那么高大上的地位,故而史道人才有此一说。 不过,原复显然不把史道人的调侃放在心上,他继续在棋盘上不停的来回落子,直到自己的左手赢了右手,这才抛下棋子,问道:“说罢,今日来此,又想从我这儿骗点什么?” 在与史道人唇枪舌战了一段时间之后,原复也猛然醒悟过来,史道人这压根是在拿自己做磨刀石,来完善他正一道的理论啊。于是原复也渐渐不肯上当了,当然,也有一重原因,那便是如今的他,已经挑不出史道人理论的硬伤了,两人的纷争,已经完全是在根本性问题上的分歧了,而这种分歧,便是人们常说的“大道之争”,已非口舌之辨可以解决,唯有用武力消灭对方一途了。 史道人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应答,而是缓缓的说道:“子初兄,官军已经在广宗击破了黄巾军,大贤良师与人公将军,双双授首,我特来知会子初兄一声。” 第198章 舌战 第三十六章舌战 原复闻言,神情淡淡的,既没有表现出惊骇的神色,也没有显现出悲伤的样子,而是在脸上浮现出了一种落寞的表情,仿佛是一位多愁善感的诗人,看到窗前的梅花终于随风凋逝了一般。 史道人可不是什么文人墨客,自然体会不到原复的心情,他伸手摸过酒坛子来,解开绸布,拔掉木塞,将原复放在桌上的一杯残茶泼掉,斟满了一杯酒,递到了原复面前,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子初兄,有什么心事,就别憋在肚子里了。” 原复嘲弄般的一笑,道:“怎么,难道在你觉来,我非得要大哭一场才是?” “子初兄对太平道的执念,我这些日子也算是见识到了,如今大贤良师已死,黄巾军不日即将被官军彻底消灭,太平道的末日不远矣,子初兄难道就真没有半点的伤感么?”史道人问道。 “哈哈。”原复仰天大笑了几声,旋即复又转回了那一副慵懒寂寥的神情,淡然答道:“自从唐周告密,洛阳方被朝廷连根拔起的那一刻,我就清楚的知道,此次起事,肯定要以失败告终了。大汉,煌煌四百年之基业,岂是那么容易就能颠覆的?在原先的规划当中,买通宫中的权阉,一举控制住当今天子,让整个大汉变得群龙无首,才是能够成事的关键。可惜,天不遂人愿,出了唐周这个叛徒,让我教多年的筹划,付诸流水。哼哼,这样的小人,我倒要看看,他日后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而弘农王,又会不会被唐周这种小人反噬!” “好教子初兄得知,唐周那小子,早就被弘农王秘密处死了。”史道人道:“这点见识,弘农王还是有的。” “哦,哈哈,好,杀得好!值得我浮一大白!”原复说着,抄起几案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几大口,便将杯中的酒喝了个干净。 “唉!或许是汉家真的气数未尽罢?居然出了弘农王这样的嗣君,以他之能,不出意外的话,恐怕汉家又能增添一二百年的寿数。”原复长叹一声:“更难得他手下英才济济,比如那个雪夜下阳翟的徐公明,其将略远可媲美于孙吴,近可比肩于卫霍,我教中的渠帅,又有哪一个是他的对手?败亡只在迟早之间罢了。” 史道人闻言,心中一动,忙道:“既然子初兄也觉得弘农王乃是英主,又为何不愿意投到弘农王门下,为其效力呢?” 原复方才的一杯酒喝得太急,这会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潮,他斜着身子,靠在一个小几上,一手支颔,道:“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弘农王再怎么贤明,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别说是继位,就算是成年,也还得十多年呢!整个天下又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又有何能为?倒是当今天子,以他的秉性,就算是经历了此次大变,他又岂会痛改前非,亲贤臣而远小人,励精图治?这个已经崩坏了的天下,被他继续玩弄上了十年二十年,到时候,即便是交到弘农王手中,恐怕弘农王也回天乏力了。更何况……” 说道这里,原复摇了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了。史道人见状,一拍大腿,道:“子初兄,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即便我是个愚钝之人,没法为子初兄解惑,但是我可以转达给弘农王嘛!” “呵呵,子渺兄,你倒是说说,这天下崩坏到这种地步,到底是为何?”原复反问道。 “这个么……”史道人不由得沉吟起来,平日里他已经习惯了处事圆滑,说话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的风格,如今骤然要指摘朝政,他便犹豫了起来,最后,只好吞吞吐吐的说:“我不过是个道士罢了,朝政上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就是因为当今天子宠幸中官,罢斥忠良,才导致了今日的局面罢?” “哼,那不过是表象罢了。我来问你,汉家的天子,为何要宠幸重用阉人?”原复继续质问道。 “罢了,罢了,子初兄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莫要再考校我了。”史道人摆摆手,拿起酒坛,为原复又斟了一杯酒。 原复将酒杯攥在手中,双眼望着杯中的酒浆,悠然道:“天子之所以重用家奴,无非是为了制衡朝廷上的勋戚和大臣罢了。然而,以天子的威严和权势,又怎么会压不倒勋戚大臣,而要依靠身为家奴的阉人呢?无他,这些勋戚和大臣的势力,太过庞大了,以至于连天子都不得不避让三分。那勋戚和大臣们,又为何能有如此庞大的势力呢?原因很简单,他们手中掌控着大量的土地和人口,是地方上的豪强大姓;同时他们又把持着官员选举的权力,是世代为官的世家阀族。我朝光武帝能够中兴大汉,登基称帝,靠得就是这些豪强大姓,所以不得不对他们优渥有加,处处忍让——光武帝曾经想清查河南、南阳两地的土地,结果却引发了当地豪强的反对甚至是叛乱,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马上开国的光武帝尚且如此,又遑论后继的天子?” “天下之所以闹到如此不堪的地步,根子便在豪强和土地兼并上。天底下的土地就那么多,都被豪强占去了,普通的百姓自然便没有了产业。如果不能将这些豪强全部打倒,将天下的土地重新分配给百姓的话,那不管弘农王有多么的贤明,最终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史道人闻言骇然,道:“子初兄,你也想得太偏激了,只要弘农王任贤选能,澄清吏治,天下的百姓终归能有安稳的日子可过……” “安稳的日子?”原复意味深长的一笑:“你说的这些,连儒家三代之治的标准都达不到,更别说与地上神国的理想境界相提并论了。世人都说王莽篡汉,乃是一世奸雄,然而,在我看来,王莽有志于复兴周礼,恢复井田,实乃是天底下第一号的英雄人物,他若是能够成功,其功绩不亚于周公。可惜,他失败了,只留下了身后的骂名。如今,我太平道本欲涤荡天下,诛除豪强,即便不能恢复井田,那至少也要做到平均田地,让天下人人都拥有自己的私田。可惜,还是失败了,只在世间留下了‘贼寇’的骂名……” “你……你真是疯了!”史道人长叹一口气,这个原复,每次谈话,最终都会扯到“地上神国”这一套上来,然后便是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原复朗声吟诵了一句诗之后,便也不再言语了。 “罢了,今日就谈到这里吧,我就此告辞了。而且,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恐怕也没机会再来拜会子初兄了。”史道人起身说道。 “哦?莫非子渺兄的正一道已经发展壮大,因此事务繁忙,没空来探视我这个罪囚了?”原复闻言,也站起身来,一边拱手向史道人道别,一边随意问道。 “非也。”史道人摇摇头:“广宗那边,卢公大破黄巾,受降十余万之众。”说到这里,史道人抬眼看了原复一眼,见其脸上果然浮现出了关切之色。 史道人心中偷乐,信口编造道:“曾有人建言,说这些人全都是太平道的信徒,为了防止他们降而复叛,最好是将他们全部坑杀,这样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此话一处,果然见原复脸色大变,喝到:“是谁人进此言?当诛之!即便是为了你们汉家的江山考虑,也绝不能屠戮这批降卒,否则,那不是逼迫着天下的太平道信众,全都誓死反抗吗?哼,若非我尚不敢忘了仁德二字,恐怕还巴不得你们这样做呢!如此一来,天底下的太平道信众,便没有了回头之路,只能与汉廷殊死一搏了!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 “哈哈!”见原复失态,史道人却是得意的一笑:“然而,弘农王却向天子建言,禀明了利害,因此,朝廷便没有采纳那些人的建议,而是依照弘农王的方案,将这十余万人重新编制户籍,在广宗就地屯田。” 原复这才意识到史道人是在故意激他,恨恨的瞪了史道人一眼后,原复道:“屯田?这倒真是个妙招,既能解决十余万人的吃饭问题,又将这十余万人牢牢的控制在了手中,的确不用再怕他们降而复叛了。不过,这些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弘农王怕那些百姓依旧被你们太平道的妖言所惑,不肯好生过日子,只想着起兵反叛什么的,所以想让我去广宗,向百姓们宣讲正一大道,让他们迷途知返,改过从新罢了。”史道人道。 “嘿嘿,弘农王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派你过去,‘釜底抽薪’了!”原复冷笑道:“你所谓的正一大道,不过让天下百姓,安安分分的做奴才罢了!什么平安乐土,什么生死轮回,全都是骗术!” “哈哈,彼此彼此,我所说的平安乐土固然是虚妄之物,可你口中的地上神国,又真的能在这个世上实现?我没有子初兄你那么远大的理想,只想着能让天下的百姓过上一份安稳的日子,便心满意足,与有荣焉了。”史道人笑了一声,拱手道:“邈在此拜别子初兄了,还望子初兄多多保重!” 望着史道人的背影,原复若有所失的叹了口气。他被圈禁在这个院子当中,已然两月有余,每日只能读书解闷,下棋作乐。每次史道人来的时候,虽然两人争吵得挺凶的,却总算让他有了一丝充实的感觉。如今,史道人就要远赴外地了,恐怕没有个一年半载,是回不来了。那么,这么长的一段孤单时光,自己又将如何度过? 正在发呆间,原复的妻子朱氏从里屋走了出来,给原复披上了一件布制的氅衣,柔声道:“郎君,门口风大,小心着凉。” “噢,噢!”原复猛然惊醒了过来,神情微微有些尴尬,披好了氅衣之后,他又回到了几案边,开始重新布置棋局。然而,猛然之间,他一抬头,却发现朱氏站在几案前边,并未离开。 “良人,你这是?”原复惊奇的问道。 “郎君,你整日就这么读书下棋,敷衍光阴,乐否?”朱氏问道。 原复哑口无言,手里紧紧的捏着几枚棋子,用力太过,把手都捏痛了,却恍如不觉。半晌,他长叹了一口气,垂手颓然不语。 “妾身至今还记得,当初在乡学中初遇时,郎君的样子。那时候,郎君布衣纶巾,雄姿英发,存志高远,一心要为天下人谋太平。而今,郎君倒是入了‘太平’道,可是这天下,却被搅得烽火连天,杀伐不休,郎君要为天下人谋的太平,就是这个样子么?”朱氏的语气并不严厉,可是话落到原复的耳中,却犹如刀割一般。 “良人!这天底下,别人不理解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都如此说?但凡这天下还有半点的希望,我又岂会冀望于太平道?当年我雄心壮志,想做个好官,为乡亲父老谋福祉,但是又怎样?只能处处碰壁,最终丢了官职,黯然回家……” 然而,原复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朱氏给截断了:“所以,你就去洛阳就读太学,拜师李膺,想要借着党人的力量,澄清天下?结果还是碰了壁,被朝廷禁锢,只能再次回家。然后,你便沉溺于太平道的妖言,不可自拔,一心想着举兵造反,诛除豪强,实现你所谓的地上神国?如今,又碰了壁,事败被捕,软禁于此,只是不知道,郎君这一次,又想到了什么深谋远图?” 原复一时被朱氏给问住了,他索性丢下了棋子,转过半个身子去,不再理会朱氏了。 然而,朱氏却并不放过他,继续说道:“郎君,你希望天下的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这本来无可厚非。可是,你做起事来,却未免太过好高骛远了。不管是三代之治也罢,地上神国也好,那只是一个杳远的目标罢了,想要达到那个目标,就要一步步,踏踏实实的奋斗。古人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若是连史道人口中的‘安稳日子’都给不了百姓,那三代之治和地上神国,又将从何谈起?打个粗俗易懂的比方,这饭,要一口口的吃,最后才能吃饱,难道,就因为你吃完最后一口才感觉饱了,难前面的饭就全都算是白吃了?或者不吃前面的那些饭,只吃最后一口就能饱?” “你总是抱怨天子昏庸,权奸当道,豪强横行,所以没办法施展报复,可是,天底下,比你有名气的党人多得去了,他们哪个不是忍辱负重,静以待时?何曾像你这般自暴自弃?如今弘农王摆明了有爱才之心,招揽之意,我就不明白,为何你非要自矜身份,不肯俯就?比起海内闻名的卢子干卢公,王子师王公,你又有什么资格自矜身份?” 面对妻子的质问,原复面带羞惭,半晌,他才答道:“良人啊,我这哪里是自矜身份,恰恰相反,我这是心存自卑呀!弘农王身边,人才辈集,无论是家世出身,还是才学本领,我又算得上是什么?如今弘农王看重我,无非是想千金市骨,立木取信罢了。一旦黄巾军被朝廷平定,恐怕我便会成为弃子,再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有多大的本事,便做多大的官,只要能为百姓谋福祉,即便是做好一任县官,也足以告慰生平了。怎么,说了半天,莫非你是因为贪恋权位,这才踟蹰不定的?郎君,休要做出让妾身看不起你的举动来!”说完,朱氏决然的转身,进了内屋。 只留下原复坐在几案前面,心思重重的望着杂乱的棋局,若有所思。 而另外一边,史道人挑选好了几名随行人员后,便上路朝着广宗进发而去了。 广宗城外,曹操骑在马上,带着几名卫士,在各个屯营之间来回视察。 乡间的路上,一队队的屯民排成了一长列,正向着清水方向进发,他们此行的目的,乃是修渠。 广宗紧邻清、漳二河,水力资源丰富,如不多加利用,未免有些浪费。因此在经过了初步的规划后,卢植决定,挖掘一条连接清、漳二水的沟渠,用来灌溉广宗附近的农田。 然而,随着朝政的日益败坏,地方上大规模修建水利攻城的举动,已经很少能见到了。而在农业立国的中国古代,劝耕桑农,兴修水利,都是德政的体现,也是国家兴盛繁荣的表现。 而今,广宗附近的屯民,甚至还有一部分士兵,都被调动了起来,开始修建水渠。尽管规模远远比不上汉武帝时期修建的漕渠、龙首渠等工程,但是如此浩大的工程场面,依然让曹操觉得沉醉,甚至,在他的眼里,这条水渠的修建,意味着一个崭新的时代,一个属于刘照的时代,即将由此而发端。 兴致之下,曹操忍不住吟诗一首: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 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 咸礼让,民无所争讼。 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 斑白不负载。 雨泽如此,百谷用成。 却走马,以粪其土田。 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 子养有若父与兄。 犯礼法,轻重随其刑。 路无拾遗之私。 囹圄空虚,冬节不断。 人耄耋,皆得以寿终。 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第199章 传教 第三十七章传教 曹操的这首诗,反应了他早年的政治理想,在诗中,他勾勒出了一个自己心目当中的“乌托邦”。 乌托邦,这是一个外来的词汇,原意是“不存在的地方”,是由十六世纪西方空想社会主义创始人,英国学者托马斯-莫尔构想的一个理想国度,近代方才传入了中国,并被十分传神的翻译为“乌托邦”,乌者,子虚乌有也,托者,理想寄托也,邦者,国家也,整个意思连起来,就是“子虚乌有,用来寄托理想的国家”,既是原文的音译,又契合了原文的含义。 所以,在汉代,自然不会有“乌托邦”这个词。但是,这并不是说,中国人就没有“乌托邦”式的理想。 《诗经-魏风-硕鼠》一诗当中,有这样几句诗:“逝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逝将去汝,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逝将去汝,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这几句诗歌里反复提到的“乐土”、“乐国”、“乐郊”,其实就是中国古代人民心目当中的“乌托邦”,所以,刘照在设计正一道的“天国”概念时,用的是“平安乐土”这么一个概念,其中“平安”一词,是从《太平经》的“太平”二字而来,而“乐土”,自然就是从《硕鼠》一诗而来的了。 当然,如果说“乐土”等一系列概念,还只是普通大众心目中的一个初步而又模糊的构想的话,那么到了春秋时期,以儒、道、墨为代表的诸子百家,对于心目中理想国度的构想,可就具体得多了。 老子认为“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是他心目当中的理想国度;而庄子则认为,“人不为物役,天下大同”,是他心目当中的理想国度。总体上说,道家的理想国度,乃是上古三皇甚至三皇以前的时代。 墨家却说,理想的国度,首先要“任贤”,“国君者,国之仁人也”,“乡长者,乡之仁人也”,选出贤人来治理国家,然后再“尚同”,下级要服从上级,这样整个国家就再也没有纷争,可以团结一心,和睦相处了。显然,既然墨家认为国君要选择全国当中最贤明的人来担任,那么他们心目当中的理想制度,肯定是实施禅让制度的尧舜禹时代。 孔子虽然也推崇上古的制度,但是,孔子的主张,就比较现实了,他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在孔子看来,能恢复周朝的礼乐制度,就已经很不错了。 当然,到了曹操这里,已经很难说他在《对酒歌》里描述的理想国,是属于哪一家的了。然而,其内容却显得更加接近现实,可以说,中国古代的一些“治世”,比如文景之治,贞观之治等时代,其社会状况,已经是非常接近曹操的诗歌当中所描述的景象了。 这就说明,曹操虽然也是一位胸怀大志,有理想的政治家,但是他的政治理想,却并不脱离现实,而是有着巨大的可操作性,可实现性。正是这种既有理想,又注重务实的精神,才让曹操在汉末乱世当中迅速崛起,奠定了中原的霸业。 随着时光的推移,一年一度的腊日,即将来临。虽然腊日大致上是在每年十一月的十五日至二十日之间,距岁末还有一段时日,但是其在汉代的地位,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大年三十。 每逢佳节倍思亲,面对腊日的来临,被严格兼管起来的屯民,未免就有些怨言了。就在这个时候,史道人来了。 第一眼看到史道人的时候,卢植颇有些惊讶。之前卢植在洛阳也曾见过史道人几面,在他的记忆当中,史道人的衣着向来都是非常的华贵的,浑身上下,没有一件不是绫罗绸缎的衣服,看上去非富即贵,哪有一点修道之人的样子? 然而,如今出现在卢植眼前的史道人,穿着一件粗麻布缝制而成的皂色长袍,而且衣裾比平常的长袍要短一些,很明显,这样的装束,更便于在乡间活动。 卢植暗自点了点头,这样简朴的装束,看上去才像个修道之人,也更容让底下的屯民们接受。 史道人此行的目的,卢植已经从刘照的书信那里知晓了。说实话,身为大儒,卢植对宗教这一套,是非常反感的,只不过,他也知道,普通的百姓可不会讲究什么“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很容易被“妖言”所惑。 就拿眼下的这十余万屯民来说吧,他们基本上都是太平道的信众——谁让巨鹿郡是太平道的大本营呢?张角在这一地区传教的力度最广,可以说,家家户户都信奉太平道,一点都不夸张。区别仅仅在于,有些人信得深,所以直接跟着张角起事了,而有些人则信得浅一点,并没有跟随张角起事,只是后来被强行裹挟进去罢了。 所以,这十余万人之重的屯民,实在是埋在广宗城边的一颗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而对卢植等人而言,如果放松对屯民的管制的话,不仅原先潜藏在其中的太平道骨干分子,会乘机煽动闹事,恐怕就连其他地方的太平道教徒,也会想方设法的渗透进来罢? 然而,如果对屯民严加管制的话,又难免会引起屯民的怨言,长此以往,积怨太多的话,毫无疑问,许多原先对太平道并不死心塌地的屯民,也要因为怨恨,转而投向太平道的怀抱了。 就拿当下即将来临的腊日、正日来说吧,如果继续实行人身管制的话,屯民们亲人之间不得团聚,肯定要发出抱怨的。但是如果放松管制,准许他们在节日里,相互往来会面的话,又难保不会出什么事端。要知道,过节的时候,军营当中也要赐下酒肉,让离家在外的士卒欢庆、放松的,此时广宗地区的防备,无疑是最为脆弱的,如果被太平道乘机鼓动屯民,制造出一起暴乱来的话,那整个广宗地区,又将会乱成一团,最后应当如何收场,卢植都不敢去想。 因此,尽管卢植对“正一道教”也不怎么感冒,但是对于史道人的到来,他还是持欢迎态度的。 “史真人,弘农王在信中已经将你的来意,跟我详细的解释过了,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的行动。只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这里可有十余万的百姓,被分成了两百多个屯营,而你们一行,却只有十来个人,恐怕力有未逮吧?”卢植问道。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向天下之人宣讲正一大道,乃是莫大的功德,既非一时可成,亦非一人之力可成。因此,我想先在这里选定一两处屯营,宣讲教义,教化人心,等见了成效之后,再逐步推广到各营。”史道人胸有成竹的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将此时交托给孟德了。孟德如今身兼典农都尉之职,所有的屯营,都由他一人负责,史真人有什么事,尽管向孟德开口便是。”卢植道。 其实,到底选哪个屯营,史道人也没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因为这十余万屯民的身份太复杂了,而且在编制户籍的时候,也没法确定他们所说的籍贯、经历等等资料,就一定百分之百的是实话。所以,挑选什么太平道影响比较浅,潜藏的太平道骨干份子比较少的屯营,基本就是一句空话。 最终,史道人选择了一个在编制中名叫“贤良里甲字号”的屯营,开始了他的传教历程。 当然,选择这个屯营,并非是看重了“贤良”这两个字的彩头,而是贤良里的位置比较好,距离广宗城比较近,又处于各个屯营的中心位置,比较适合日后正一教的扩散传播。 带着身边的弟子,史道人在一队汉军骑兵的护送下,来到了贤良里甲字号屯营。 出发前,按照的卢植的意思,本想多派一些士兵前去保护史道人,因为不管怎么说,史道人都是秉持着刘照的使命而来的,可万万不能让他在广宗出什么事情。 但是史道人委婉的拒绝了,他此次前去传教,如果想要尽快获得屯民的信任的话,那就不能大张旗鼓,把自己的身份特殊化,特别是不能让屯民觉得,自己是“官府”派来的人。 即便这些屯民如今被官军管制的服服帖帖的,而且在分配了田地之后,他们的反抗心理,也急剧减弱了。但是,在他们内心里,对官府的抗拒和排斥,短时内是无法消除的,而且,因为有军事管制的存在,恐怕这种心理还会慢慢的加剧。所以,史道人绝不会摆出一副“钦差大臣”、“奉旨传教”的样子来。 到了贤良里的里门附近后,史道人示意随行护送的那队骑兵返回。领头的骑兵队正有些放心不下,但是看到史道人十分坚决的样子,也只好放弃了护送史道人进去的打算,但是,他仍然坚持,要在外面亲眼看到史道人进去了,才能放心离开。 史道人也不争执,跳下车后,他领着弟子,带着随身的行囊,徒步向贤良里行去。 对于贤良里甲字号的屯民来说,史道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太大的关注,只不过是在几天前,营中的女眷们被组织起来,将屯营里的一处残破的里社,打扫了一番而已。 这处里社原本祀奉的是荧惑,也就是火星。在东汉,人们认为荧惑是灾星,会给人间带来种种的灾难。当然,按照中国人的一贯习俗,对于凶神,也往往是要供奉起来,给他点好处,以求平安的。 里社当中的神位,早就被清理掉了。史道人先是分派好了各人居住的房屋,然后便在里社的正屋当中,摆好了元始天尊的牌位,开始祭祀。 屯营里留守的老弱妇孺们看到这个景象,纷纷好奇的走出屋子,远远的看热闹,当发现营中的官兵居然没有过来查问、喝止的时候,他们的胆子便更大了,渐渐的涌到了里社的周围,公然的驻足观看。 祭拜神灵的仪式,对于这些屯民们来说,并不陌生,无论是乡间对各种神灵的祭祀,还是太平道对黄天的祭祀,他们都已经见惯了。只不过,这一回祭祀的神灵,他们却是闻所未闻,依稀听得叫什么元始天尊,也不知道是何方而来的神圣? 但是,不管这个元始天尊是何方来的神圣,他的身份非同小可,却是显而易见的。如今官府对于太平道查禁得十分严厉,别说是太平道本身,就连其他一些“非官方”的神灵,都受到了太平道的牵连,被官府给搂草打兔子,一股脑的封禁了。 更别说他们这些曾经“从贼”的百姓了。在屯营里,官军对太平道的提防,比起外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有些屯民仅仅是备了一点祭品,祭奠了一下先祖,就被官军给逮了去,虽然没有上刑,但也盘问查证了好几天才给放回来。 如今,居然有人在他们这个屯营里,公然祭祀一个他们闻所未闻的神灵,在震惊之余,众人对元始天尊,以及史道人一行的身份,便更加好奇了。 傍晚,屯里的男丁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在官军的“护送”下,回到了屯营当中。虽说工地上是管饭的,但是那一点定量,对于从事强度极高的体力劳动的男丁们来说,只能勉强果腹罢了。因此,回到家中后,各家都会拿出一点存粮,再给自家的汉子做一顿饭吃。 对于穷苦百姓而言,“食不言”之类的教诲,纯属放气,相反,在经历了一天的劳作之后,一家人聚在一起,边吃饭边拉一拉家长里短,才是他们惬意的生活。 在闲谈当中,家眷们将今天的奇异见闻,一一告诉了自家的汉子。而汉子在听说了这些逸闻之后,不由得心里痒痒起来,也想见识见识这伙奇怪的道士,以及他们所祭祀的“元始天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灵。 吃完饭之后,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着,准备睡觉歇息了。穷苦人家往往连油都吃不起,又怎么能奢侈到有油灯来照明呢?所以,一到晚上,大家只有早早的上床睡觉一途。特别眼下正是隆冬,昼短夜长,天黑得早,而且天气寒冷,也没法像夏天那样,在外面乘一会凉,顺带再与左邻右舍闲聊几句。 然而,就在此时,众人突然发现,今天的夜空,似乎比往日有点亮。一些年长的人突然惊叫了起来:“不好,恐怕是哪里走水了吧?”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各个都慌乱了起来,赶忙穿好了衣服,来到院中。然而,在这一片纷乱当中,却始终没有听到警锣的声响。 按照里中的制度,如果哪家夜里遇盗或者走水了,可以敲响警锣来通知邻里救助,如果在邻里们不来救助,官府可以追究他们的罪责。相反,如果哪家走水之后,不及时敲锣警告邻里的话,这一家人也要被官府治罪的。 “唉,也不知是哪一家的人,如此的不晓事,走了水却没有敲警锣,回头说不定又要被官府抓去,好好查问一番,看他是不是与太平道有什么瓜葛了。”一位老者捋着胡须,喟然叹道。 “好像不太对劲呀!”老者的儿子说道:“如果真是走了水,就算那户人家忘了敲警锣,可是过了这么半天,也早该惊动屯里的官兵了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非是有人反了?”媳妇闻言,在旁边插了一嘴,结果却被丈夫狠狠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屯民们虽然犹疑不定,但是没有屯营司马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出去查看。就在此时,一些屯民听到自家的柴扉被人拍响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门外说道:“我家史真人初到贵地,特来敦亲睦邻,请诸位乡亲到里社一聚。” 说完之后,那人便转身去了下一家,继续拍门通告。 屯民们听过之后,将信将疑,一些人怀疑这个史真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叫他们过去到底有什么目的;而另一些人则害怕出门之后,万一被官军逮住,说他们犯了宵禁怎么办? 最后,一些胆子大的人,决定过去看一看,因为官军既然允许这个史真人来屯营里居住,那么想来应史真人之邀,过去看上一眼,也不会有什么罪过。 众人来到里社附近之后,这才发现,那一道冲天的火光是从何而来的了。原来,在里社的院子中,高高的悬着近十盏明灯,那灯盏足有海碗般大小,里面少说也装了半斤菜油,灯芯比成年男子的大拇指都粗。屯民们见了,一个个咂舌不已,心道,莫非这位史真人,是一位土豪不成? 然而,当众人踟蹰着,你推我让的进到了院中之后,却发现正屋的檐下,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道士,身上穿着一件粗麻布制成的袍子,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奢华。 史道人朗声一笑,拱手道:“在下史邈,初来此地,承蒙乡亲们厚爱,前几日为我打扫庭院,我也没有什么能够谢大家的,只能摆一席便宴,请诸位乡亲来打个牙祭。只是,诸位乡亲日间还要出工,没有空闲,所以我只能在晚上设宴招待大家了。耽搁了乡亲们睡觉,我在这里先向大家谢罪了。” 说着,史道人便躬身向众人拜了下去。 第200章 打开局面 第三十八章打开局面 看到史道人如此郑重的向他们行了个大礼,屯民们登时哄然四散,不敢应承。当中有几位年长知礼的,赶忙上前向史道人还了礼。见礼毕,在史道人的招呼下,众人便在院中七零八落的坐下了。 随即,一干道士们端着一碗碗滚热的肉羹,摆到了众人面前的桌子上。而那几名长者的面前,更是有一盘腊鱼,一杯薄酒。史道人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口中谦逊道:“在下初来此地,还未曾来得及置办粮米蔬菜,只能用这些粗茶淡饭来款待诸位父老了,还请见谅。” “哪里,哪里,如今天下大乱,民生困顿,五谷断绝,就算是糟糠,也成了美味,平日里欲求一饱而不得。如今仙师以肉羹款待我等,我等哪还敢嫌弃呢。”一名老者连连称谢道。 其余的屯民更不必说,众人一语不发,一个个捧着陶碗,哧溜哧溜的喝着肉羹,很快就喝了个底朝天,甚至有人在喝完肉羹之后,还意犹未尽的****着陶碗,直到将碗底舔得一干二净为之。 几名老者喝完了肉羹后,其中一人乍着胆子,问起了史道人的身份和来历。史道人先是笑而不答,只是举起了酒杯殷勤的劝酒,最后才含含混混的说,自己信奉的乃是正一道,与太平道同出一源,但是教义却并不相同,因不愿看到太平道妄解大道,贻误苍生,这才前来正本清源,拨乱反正。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似有不信之意。史道人见状,这才说道:“实不相瞒,大贤良师张角与我,同出自南华仙人门下。南华仙人者,庄子是也。昔日,慕名往投南华门下学道的弟子甚多,南华仙人欲却之而不得,只好削炭化为美妇数百人,散入弟子寝居之内,第二天一早查验,未被木炭污染者,仅有十数人而已。而那张角,身上虽然未曾沾染炭渍,但是右手的掌心,却有一块黑斑。当时,张角辩称是那是自己一早起来,生火造饭时不慎污染的,而南华仙人见状,只是微微叹息一声,最终还是勉强留下了张角。” “再后来,我等俱从南华仙人修道,每日里静坐诵经,存神练气,时日一长,便未免觉得有些枯燥。那张角按耐不住性子,托言天下瘟疫流窜,祸害百姓,自请下山代天宣化,施符水以救民。南华仙人知他道心不坚,恐他下山之后,依仗道法,萌生异志,祸乱天下,便劝他留在山上多修炼几年之后,再下山普济世人。谁知那张角去心甚坚,执意要下山。南华仙人见挽留不住,只好放行,临行前,南华仙人告诫张角道‘你此番下山,若是代天宣化,普济世人,自然有莫大的功德;但若你敢萌生异志,依仗道法祸乱天下,我必亲手取你性命’。” “张角下山之后,最初的几年,倒还算是诚心,四处施符水救治百姓,功德不浅。然而,随着太平道的声势越来越大,他便不再安心于普济世人了,而是想借着太平道的威势,起兵谋逆,篡夺皇位。殊不知,刀兵一起,令天下的百姓流离失所,陷入了水生火热当中,先前攒下的些许功德,由此全部付诸东流。而张角本人,也被南华仙人派遣护法神将,拘了他的神魂,用铁鞭日夜拷打。张角最终呕血而亡。这便叫明有王法,幽有神谴,任他是谁,即便能逃得了世间的王法,也决计躲不过幽冥之中的神谴……” 众人听史道人说得有模有样,活灵活现,再与当日张角的病状一印证,心里不由得便信了几分。正待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却见史道人起身拱了拱手,道:“夜深了,诸位父老乡亲明日一早还要上工,我就不耽搁大家休息了。如果大家还想听我讲这些奇闻轶事的话,明晚可以继续过来。” 在场的屯民回到家中后,把晚上史道人所讲的故事跟家人一说,口口相传之下,张角的“逸闻”便迅速在屯民当中流传了开来,而随着逸闻的流传,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渐渐相信了史道人的说辞。 原因无他,对于大部分屯民而言,他们当日或是一时冲动,或是被人裹挟,这才加入了黄巾军。然而跟着张角造反之后,虽然也曾杀了几家大户,吃了几顿的饱饭,但是好景不长,他们便尝到了造反的苦头——血腥的厮杀,绝望的困守,整月的挨饿。而在这种困境之下,许多太平道的骨干,黄巾军的渠首,也纷纷露出了自己狰狞的面目。百姓们突然间发现,这些首领们,其实也并不比那些豪强大姓、贪官污吏好上多少。 最终,人们对于太平道,甚至是张角本人,都生出了一股或明或暗的怨恨。而今,黄巾军一败涂地,连张角本人都授首了,在成王败寇的心理的影响下,人们对于张角的评价,越发显得低了。 所以,当听到了史道人所讲的张角的来历和逸闻之后,人们纷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大贤良师本就不是什么善类,枉我还曾经那么信任他、崇敬他,看来,我还是太年轻啊! 打破了人们对张角的崇敬心理之后,史道人便开始细雨润物,无孔不入的渗透进了屯民的生活当中。 每一天,当青壮男子出去干活的时候,留守的老者们,便在闲暇的时候,过来跟史道人闲聊几句,顺便也蹭两碗茶汤喝。 而屯营里的妇女们,虽然不方便到里社来,但是,很快,史道人带来的两名姬妾,便迅速的融入到了她们当中。 这两名姬妾,是史道人新近才收的,论相貌,自然是比不上史道人原先搜罗来的用于“双修”的那几位,但是胜在吃苦耐劳,而且平易近人,很容易就能与普通百姓家沟通得来。 之所以非要将这两名女道士收为姬妾,主要是史道人考虑到,眼下的女性道士毕竟还是十分稀少的,即便有,也大多是男性道士的妻妾。如果让这两名女道士一直单身着的话,那么处在一大堆男性信徒当中,自然有些尴尬,所以还是让她们早点身有所属为好。 史道人自知有些年纪了,家里先前养着的那几名祸水,就已经让他时不时的要服一些丹药,才能应付得过来了。而这两名女道士,颜色平常,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不如赐给门下的男性弟子为妻,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然而,当史道人为这两名女弟子传道授业解惑的时候,看着女弟子那扑闪扑闪,充满了崇拜之情的眼睛,史道人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最终没能把持得住,当即把道场翻作了风月场,将两名女弟子变成了自家的姬妾。 不过,虽然从此史道人的腰更酸了,背更驼了,但是好处在于,这两名女弟子的确很能干,比起原先那几名只知道怎么侍奉男人的姬妾,这两名女弟子却在传教一事上,给予了史道人不小的臂助。一般来说,女性比男性,更容易迷信各种宗教,而一旦攻陷了某家的女眷,那么这家人全家信奉正一道的日子,也就没多远了。 而今在屯营当中,史道人打着的,差不多也是同样的主意。两名女道士为人乖巧,善于察言观色,又能说会道,还跟着太医署的医工,学了几手妇科的妙招,因此,她们可快就和屯里的妇女们打成了一片。 而屯营里的汉子们回家之后,突然发现自家的婆娘口中,三句话当中有两句话离不开正一道这个话题。并且,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人发现自家的婆娘悄悄钻进了自己的被窝,羞答答的暗示,她的痼疾已经被治好了,今晚可以行房了,或者她刚从仙姑那里求来了灵方,可以为夫家添一个企盼已久的男丁了。 虽说白天做工累的要死——在大冬天兴建水渠,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在缺乏娱乐的古代,夫妻之间那点鱼水之欢,也算是人们为数不多的娱乐手段之一了,所以,汉子们自然不会推拒妻子的要求,阴阳协调之后,到了第二天,夫妻双方都发现,自己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无论是繁重的劳动,还是严厉的管制,在这一刹那间,似乎都不再让自己烦心了。 在各家的妇女的影响下,每晚来史道人这里听奇闻轶事,顺带蹭点吃喝的人,便越来越多了。 贤良里甲字号屯营的宵禁,已经被推迟到了子时以后,也就是说,在每天散工,吃完晚饭之后,屯民们可以大摇大摆的去里社那边,听史道人传道,而不用怕违反规矩了。 史道人每天宣讲的,自然不是《易》、《老》、《庄》三玄经,又或是初步完善了的《正一经》,他知道,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些大部头、文字繁复、经义艰涩的经书,他们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然而,新道教的教义又不能不宣讲,所以,史道人照例采用了“讲故事”的方法,从元始天尊开天辟地的故事讲起,逐渐的将新道教所创立的,崭新的世界观,宣传给屯民。 对此,屯民听得十分入迷,每天晚上,里社的内内外外,挤满了前来听讲的屯民,而史道人则跟后世的说书演员一样,站在台上,全靠着一张嘴,从太古时期,混沌之气孕育元炁精华,形成了元始天尊,到元始天尊开天辟地后,元炁四散漂流,化生天地万物,到中古时代黄帝大战蚩尤,近古时代大禹是怎么变身为一头小德,哦不对,是黄熊,疏浚通了黄河的河道等等一些列故事讲下来,顺便将新道教的各种理论,比如元炁化生说,善恶报应说,轮回说,夹带在故事情节当中,宣讲给屯民听。 这些故事,基本都是由刘照写出提纲,定下基调之后,再由史道人丰润情节而成的。整个故事,从元始天尊开天辟地,到二十八宿星神下凡,帮助光武帝光复汉室,前后差不多将近有四十万言。四十万言,对于一部现代小说来说,差不多刚刚好,而对于网络小说来说,故事才刚刚展开,起了个头而已。但是对于一字一金的古人而言,四十万言,那可是一部了不起的长篇巨著,须知,《老子》也不过五千言,整部《史记》也才五十余万字。要不是这些神话故事的创作,基本不用怎么咬文嚼字,修改删减,刘照和史道人是决计不可能在一两年之内,就把这四十万字搞定的。 当然,即便是如此,刘照为了写故事提纲,还是牺牲了大量的课余时间,特别是放弃了很多次带着两个萝莉姐姐去池边看金鱼的机会。有时候,就连刘照自己也忍不住吐槽,我这穿越回来,是当皇子享福来了,还是来做网络写手来了? 不过,令刘照和史道人欣慰的是,他们的功夫的确没有白费。神话故事,鬼怪轶闻,这些东西百姓们平时也接触过不少,然而,能够将整个历史都串联起来,并且说得有根有据,前后没有太大矛盾,可以自圆其说的神话体系,他们还是头一次见到。 理据服人,古今皆然。在听过了如此缜密,煞有介事的神话故事之后,屯民们对于正一道和元始天尊的信仰,顿时热情了许多,每天前来拜祭元始天尊的人,骆驿不绝。见此情形,史道人得意之余,也算是稍稍安心了,广宗传教的局面,终于被他给打开了。 史道人虽然缺乏在乡里当中传教的经历,但是,同行们的经验,他多少也有所耳闻。在乡里之间传教,入手虽然很难——中国农民虽然淳朴善良(rongyiqipian),但是对于陌生事务,他们的戒心也往往很强,就像鲁迅在《孔乙己》里描写的那样,“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看过壶子底有水没有,又亲看壶子放在热水里,然后才放心”,所以说,不亲眼看到实处,不亲身领略到好处,他们也绝不会就那么爽快的信仰某位神灵的。 然而,一旦打开局面,便往往能很快的席卷乡里,甚至是整个县。所以,史道人对于自己传教的第一个屯营,很是看重,并把它当成向其他屯营传播信仰的“种子”。而今,这个种子已经初现端倪,怎能不让史道人喜逐颜开? 正一道除了“李菊福”之外,还佐以施舍医药的策略,虽然包括史道人在内,一干道士全都是半路出家的庸医,但是,还是那句话,有一点医药,就已经比长期没有医药,或者看不起医吃不起药的状况,要好上很多了。 看到局面一片大好,史道人适时的让屯营司马宣布了一条命令——新年来临之后,贤良里甲字号营的屯民们,可以外出探访亲友,当然,每一家要去哪,去多长时间,这都是要登记的。 消息一经传出后,整个屯营都沸腾了起来。屯民们在欢呼之余,也隐隐猜测到了,自己之所以能得到出入特殊的待遇,大概跟自己信奉正一道和元始天尊有关。因此,屯民们一个个打定注意,回头去了亲戚朋友家后,一定要劝他们也皈依正一道,彻底与“遭天谴”的黄巾道,划清关系。 其实,用不着贤良里甲字号营的屯民出去宣扬,周围的几个屯营,早就眼巴巴的盼着史道人能去他们那里传教了。这些天以来,他们每晚都能看到甲字号营里火光冲天,一群人围在一处,热热闹闹的讲着什么,仅仅是这一项,便足以让周围的屯营羡煞了。 而且,每日里一起做工的时候,他们也发现,甲字号营里的屯民,精神明显比其他人更放松,也更振奋,干起活来更加积极,而且,由于他们的积极能干,官府已经数次奖励过他们了。虽然奖励不过是一顿麦饭,但是,那好歹是一碗实实在在的干饭啊,而不是几泡尿就撒没了的稀粥。 在史道人去被的屯营传教之前,便已经有很多人,在上工的时候,借各种机会接近贤良里甲字号营的屯民,向他们打探消息。而甲字号营的屯民们,则带着神气的表情,向他们宣讲自己听来的神话故事。 自然,没有经过专业的培训,文化程度又不高的屯民,是没法将这么一个体系庞杂,内容繁浩的神话故事给讲完全的,而且每天工地上的工作量很大,屯民们也没有多少闲余的时间,可以用来宣讲或者聆听。其他的屯民在听了个一头雾水,半知半解后,对故事的原貌,便更加的好奇了。 史道人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在新年正日过完之后,便将传教的活动,扩大到贤良里甲字号营周围的几个屯营里去。 而且,利用新年走亲访友的机会,甲字号营的屯民们,本身就可以将正一道的影响,零零星星的洒向各个屯营。火种一旦埋下,就只需静静的等待春日里的第一股东风,悄悄的吹起来了。 第201章 皇叔出场 第三十九章皇叔出场 新的一年来临了。这一年,是公元一八四年,在历史上,本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沿用了光和的年号,称之为光和七年,然而,就在十二月的时候,刘宏突然更改年号为“中平”,于是,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便要称之为中平元年了。 然而,受刘照的影响,黄巾之乱提前了将近五个月爆发,到了年底的时候,张角、张梁以及其他数位黄巾军渠帅授首,汉廷一方的形势大盛。因此,在新的一年来临之后,刘宏也提前更改了年号,在正月的时候,便改元为中平。 一般来说,在改元的同时,朝廷还要大赦天下。但是,这一次,大赦天下的诏令当中,特别指出,太平道、黄巾军的一应人员,只要弃械投降,回归乡里,朝廷便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责,但是,唯独不赦免地公将军张宝,以及彭脱、张曼成等一干渠帅。 并且,朝廷还为这些人的首级开出了价码——张宝的首级价值五百金,而一名渠帅的首级,则价值一百金。 除此之外,刘宏追思昔日杨赐等人检举揭发太平道的功劳,下诏给太尉杨赐、司徒袁隗、司空张济三人,各加封食邑五百户;京兆尹刘陶,加封为中陵乡侯;奉车都尉乐松,加封为渠丘亭侯。 虽然眼下的局势,是汉廷占优,然而,毕竟天下尚有数十处郡县,失陷在黄巾军的手中,还远没有到高枕无忧的地步。所以,这个新年,刘宏过得十分低调,取消了一应的娱乐活动,什么歌舞百戏,斗鸡走马,全都没有上演。 对于平日里离不开各种玩乐的刘宏而言,这实在是一件悲伤的事情,百无聊赖的他,只好把精力都发泄在了后宫的女子身上。以致于刘照每天去向刘宏早晚问安的时候,基本上见不到刘宏的面,只能在殿外遥遥致礼。 而长秋宫那边,刘照发觉自己的母亲,最近很是有点不高兴,以至于长秋宫上下的内侍和宫人,动辄得咎,每次刘照去长秋宫的时候,都能听到杖责的声音,以及受杖者的哀嚎。 对此,刘照除了婉言替受杖者说情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公婆难断床闱事,那么做儿子的,又当如何去调解父母的私生活呢?是跑去跟父亲说,您老别光顾着自己嗨皮,也去关怀下俺娘,还是跟母亲说,您老要有一个博大的胸怀,替俺爹建立一个和谐美满的【后】【宫】? 而对于刘照而言,新的一年来临后,他的生活所发生的最大的变化,居然是阿鹊这个小妮子与自己“生分”了起来。 阿鹊比刘照大一岁多,如今是八岁奔着九岁去的年纪,根据后世的研究,孩童在这个年龄,属于初步有了朦胧的性别意识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他们已经意识到,异姓与自身是有所差别的,但是具体有什么差别,他们却往往不甚了然(当然,这个结论对现代那些被大量资讯“污染”了的小孩而言,可能就不准了)。所以,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便对异姓出现了排斥心理。可以说,在这个阶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而情窦初开,两情相悦的时代,却尚未到来,两性之间表现出来的,反倒是一种相互的排斥。 当然,阿鹊所表现出的“排斥”情绪,无非就是向来大大咧咧的她,突然在刘照跟前,莫名其妙的害羞了起来。别说是和刘照一起滚床单,呃,是睡在一张床上听故事,就连平日里吃饭的时候,也不肯与刘照并肩坐在一起,在同一张几案上用餐了。 与之相反的,是阿鹊与胤男之间的姐妹关系,却比以前更亲密了,看得刘照都觉得有些妒忌了。 以前阿鹊缠着自己的时候,刘照经常会觉得有些尴尬,而如今阿鹊不缠着自己了,刘照反而觉得有些失落。 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变动,那就是在新年过罢之后,刘照便要小小的搬动一下居所——由芳林园的崇光殿,搬到稍微靠北的华光殿去居住。 华光殿是当年刘宏读书听课的场所,现今的太尉杨赐、司空张济,以及光禄勋刘宽,都曾在华光殿为刘宏讲授过经书。 当初,刘照之所以入住崇光殿而非华光殿,无非是有所避讳罢了。当时,刘宏命刘照入住芳林园,挑选名师为他讲学,与刘宏当年在芳林园读书,如出一辙。因此,如果刘照进一步入住华光殿的话,那么在外人看来,其中暗示的意思,恐怕就再明显不过了。而那个时候,何皇后刚刚鸩杀王美人,帝后之间的感情,正是最不和谐的时候,所以刘宏是万万不愿意让他人有所误解的。 就这样,刘照最终入住了芳林园中的另一间大殿——崇光殿。 而今,刘照这一家子,夫妻恩爱,父子和睦,而刘宏也早就在各种场合,或明或暗的表示,他已经把刘照视为了自己的继承人。因此,刘照入住华光殿,已经没有了身份上的尴尬和敏感。 只不过,刘照这次搬去华光殿居住,却和这些事情没关系,而是因为万年公主刘胤男的缘故。 自从苏美人死后,胤男便住进了崇光殿,与刘照各占了一间侧屋。刚开始的时候,各种事情头绪纷乱,一时半会儿也没人理会这桩事。等到各种事情逐渐平息下来之后,胤男的去向,便成了一道难题。 胤男年纪尚小,又失去了亲生母亲,因此在后宫中,便失去了照应,唯一与她关系比较亲密的张氏,却要忙于种痘的诸般事务,也无暇照顾她。所以,让胤男单独住在一处,别说刘照不放心,就连刘宏这个粗心大意的父亲,也觉得有些不妥。 按理说,让何皇后将胤男接到身边照料,既可以让胤男得到庇护,又成全了何皇后贤惠的美名,可谓是双赢。然而,何皇后新近得子,全副心思都放在阿绶的身上,恐怕对胤男会有所疏漏。而且,胤男对于何皇后,总显得有些惧怕和疏离。 最后,刘照决定,还是让胤男继续住在崇光殿算了。但是,这样一来,终归是有些不方便的地方。胤男的年纪虽小,但是毕竟是女孩子,而刘照这里,每天有卢王兄弟以及其他的各种男性出入其中,因此,胤男在这里常住,实在有些不便。 可是,如果不在崇光殿居住,却又不能离刘照太远,准确来说,就是不出芳林园的话,那么另一处可以配得上胤男身份的正殿,就只有华光殿了——你总不能让胤男去住偏殿或者别院吧?眼下的胤男,身份已经远非当初可比了。 然而,华光殿的特殊性,前面已经说过了,刘照对此尚且都要忌讳三分,又何况是胤男呢?再说了,华光殿位于崇光殿以北,按照汉代的建筑格局,因为天子是坐北朝南的,所以在同一建筑群当中,北边的宫殿,也往往比南边的要尊贵。比如南宫的正殿却非殿,就位于南宫中轴线的最北端。因此,从这方面讲,胤男也不适合住在北边的华光殿当中。 最终,在刘照坚持胤男必须留在芳林园居住的前提下,刘宏准许刘照搬去华光殿居住,而把崇光殿赐给了胤男。 如果说,刘照身边的事务,还只是发生了微弱了变化的话,那么整个天下的情势,却早就被刘照的小翅膀给扇动得面目全非了。 比如卢植与左丰。在原本的历史当中,卢植遭到左丰的陷害,被逮捕回京问罪,虽然最后由于皇甫嵩的说情,罪名得以昭雪,也恢复了尚书的职务,但是,平定冀州黄巾的功劳,便也与他擦肩而过了。 历史上,皇甫嵩最后被封为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两县总共八千户的食邑,可以说,离万户侯只差一步之遥。为何皇甫嵩能得此殊荣?很简单,豫州黄巾、兖州黄巾和冀州黄巾,几乎全都是由他一手平定的,如此大的功劳,纵然封个万户侯都有资格,何况是八千户? 但是现在,由于刘照的调解,曹操的机智,左丰并没有与卢植起冲突,而且还跟着卢植分润了一些功劳,被封为都亭侯。尝到好处的左丰,对卢植更加殷勤了,只盼着卢植能为他说几句好话,好让他能够继续留在前线。 卢植自然懒得理他,不过,有曹操在一旁照应,这些肮脏事也用不着卢植出面去料理。 很快,曹操便与左丰达成了协议,卢植会上疏一封——其实就是曹操代笔——向刘宏禀明左丰继续留在前线的必要性,尽力争取让左丰留下;而相应的,左丰也要在报告当中,说卢植的好话,尽量让刘宏给卢植更多的自主空间,万一再出现刘宏不顾大局,催促卢植进兵的情况,左丰也要替卢植缓颊才行。 对于曹操而言,左丰是一只已经喂饱了的老鼠,就算继续喂下去,他的食量也不会增大多少,而且左丰在宫中的地位并不显赫,所以曹操也有信心将其掌握在手中,毕竟,一个不得宠的小黄门,无论是刘照,还是何皇后,都有足够的能量可以处置他。 如果左丰走了,朝廷再派一个内侍来前线监军,就等于是来了一只饿着肚子的老鼠,吃相凶猛自不必说,问题是他们先前花在左丰身上的各种投资,也就此落空了。而且,左丰封侯,让很多人,特别是那个蹇硕,羡慕不已,恨不能取而代之,万一代替左丰的,真的是蹇硕,那以蹇硕的身份,刘照这边可是没有把握将其控制住的。逼急了,又只能采用刺杀这种隐患极大的手段了。 对于左丰而言,能继续留在前线,他已经是喜不自胜了。前不久,左丰在宫中的眼线传来讯息,说蹇硕对他的怨气很大,已经数次向刘宏吹风,挑拨刘宏将他召回。 左丰知道,自己非但没有顺着蹇硕的心意,对卢植多加刁难,相反,从某种角度来说,他还帮了卢植一把,因为毕竟刘宏对卢植长期与黄巾军对峙的做法,并不满意,只要他顺从蹇硕,给卢植栽一个畏敌不前的罪名,卢植便要被盛怒之下的刘宏给免职问罪了。可左丰却并没有这么做,相反,他还配合着卢植,将进攻的日期成功的拖到了卢植预定的时日内。这叫蹇硕如何不怒? 左丰还清楚,此时,他虽然已经爵至都亭侯,但是,论权势和地位,他依旧不如蹇硕,如果就这么回去的话,肯定要遭受蹇硕全方位的攻讦和打击。所以,在这个当口,自己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这边,曹操与左丰暗中达成了协议,那边,卢植在新年过后,也立刻召集各路的将领,开始商讨在春暖之后,进攻廮陶,讨伐张宝的策略。 卢植做为征讨冀州黄巾的主帅,本就有节制冀州各郡县所有军队的权力,只不过,之前黄巾军势大,整个冀州也被分割成了南北两个战场,各自为战,北边抵挡张宝的常山、中山、河间三国的军队,卢植基本没法指挥调遣。 如今,随着张角、张梁所部的覆灭,以及张宝收缩兵力,据守廮陶,汉军的南北两部,终于可以联系上了。因此,此次商议,北边汉军的各路将领,也全都赶来参与了,其中,便有大名鼎鼎的张郃。 此时的张郃,职务是军司马,统帅着河间国征发、招募来的两千余名士兵。虽然没有斩获什么重要的黄巾军首领,但是,这几个月,北路的汉军,完全是依靠张郃的灵机应变,料敌制胜,才堪堪挡住了张宝的攻势。因此,北路的诸位将领,都不敢以官职的大小,来对待张郃,而是隐隐将其奉为北路诸将的领袖。 在了解了张郃的战功之后,卢植对其也是另眼相看,当即任命张郃为行讨逆校尉,统领北路诸军。 之所以是“行”讨逆校尉,那是因为卢植并没有任命正式校尉的权力。在当下,校尉还远没有魏晋时期那么泛滥、贬值,因此,校尉的任命,都要表奏朝廷,由朝廷亲下诏令才行。这一规制,甚至在汉末军阀混战的时代,都被从形式上保留了下来。虽然各路军阀都已经不把汉廷当一回事了,但是如果任命的官职,不是自己幕府内的职务的话,他们还是需要向朝廷上表,请求朝廷任命的。当然,这种请求只是走个形式罢了,即便朝廷不批准,只要上了表就算是作数。 而今,汉廷的权威并没有沦丧,卢植更非割据一地的军阀,因此,他只能先将张郃任命为行讨逆校尉,然后再上表奏报朝廷,请求落实这个任命了。 以卢植的慧眼,他自然看得出张郃的潜力,恐怕丝毫不逊于刚刚名震天下的徐晃。对于这样的英才,当然要多加培养和提拔。而今的大汉,内急外困,正是大兴兵戎之时,如果没有一二良将的话,恐怕大汉迟早要被里里外外的各种叛乱给慢慢的拖死不可。 然而,此时的卢植,却遇到了一件更让他感到意外的事情。 当晚,卢植正在帐中挑灯读书,突然门口的卫兵进来禀报,说有人持名刺求见他。卢植心下纳闷,投刺求见,这一般是士人往来时的礼节,而非军中之礼。按说,如今这大营当中,全都是他的部署,就算要求见他,也是向卫兵通报自己的官职,怎么会投名刺呢? 结果名刺来,卢植细细一看,上面写着:“学生涿郡刘备顿首”。卢植揉了揉太阳穴,使劲回想着,自己是否真的有这么一名弟子? 当初,卢植卸任九江太守任后,便回到家乡,设帐授徒。以卢植的名头,赶来听课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如此多的学生,卢植就算记忆力再好,又哪能全部记住?最多也就是记住几个学问特别出众之人罢了。 然而,刘备这个名字,无论卢植怎么回想,却连一点都记不起来。 好在,卢植为人宽厚,又爱惜人才,在他看来,就算自己没记住门下弟子的名字,但是以他的名声,想来也没人敢随便冒充。既然此人多少与自己有一点师生缘分,那无妨接见一面。而且,此人既然身在军中,想必是随军参赞之人,卢植授学,向来主张学以致用,经世济民,此人如果真能将一身的学问,用在平叛之事上,那就说明他的书,并没有白读,这样的人才,正该大力提拔才是。 于是,卢植命卫兵将这个名叫刘备的人传唤进来。不多时,来人进了大帐,向卢植恭恭敬敬的行了大礼,道:“学生涿郡刘备,拜见恩师。” 卢植点了点头,命他起身,赐坐。坐下之后,卢植细细打量刘备,发觉刘备的容貌,果然生得不俗,特别是一双耳朵,十分的丰硕,按照当时的理论,这可是大富大贵之相。虽然卢植对面相一说,并不迷信,但是刘备除了耳朵大,一双眼睛也是炯炯有神,整个显得十分干练,这就让卢植对刘备印象颇佳了。 “还未请教刘君的表字的是什么?是涿郡哪个地方的人啊?”卢植问道。 刘备闻言,朗声答道:“学生表字玄德,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就住在涿县。昔日,曾与辽西公孙伯圭一起,在卢师门下就学。” 第202章 聘为掾属 第四十章聘为掾属 听了刘备的话,卢植微微一笑,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也就罢了,还把公孙瓒也一道拉出来,这就是吃果果的拉大旗做虎皮啊。 幽州的公孙氏,分为辽西、辽东两支,辽西公孙氏的代表人物,是公孙瓒,而辽东公孙氏的代表人物,则是公孙度。 虽然没有史料表明这两支公孙氏之间的血缘关系到底是远还是近,然而,辽西、辽东两郡毗邻,并且都是燕国故地,所以,两支公孙氏之间,多少应该还是有些渊源的。 史载,公孙瓒所出身的辽西公孙氏,乃是家世两千石的世家大族。然而,很遗憾,除了公孙瓒之外,辽西公孙氏在史书上,便没有其他的知名人物了,因此,后人也很难想象,辽西公孙氏在当地到底有多么显赫的地位。 相反,从辽东公孙氏这一边的记载来看的话,我们反倒可以推知这些“家世两千石”的家族,到底有多大的势力。 前文曾经提到,辽东公孙氏的代表人物是公孙度,这种说法其实这并不恰当,公孙度虽然出身于辽东公孙氏,但是极有可能只是庶族远枝,身份并不高贵,所以,在公孙度发迹之前,以他的身份,还不足以彰显辽东公孙氏在地方上的显赫地位,或者,换种说话,那就是,公孙度只能代表“后辽东公孙家族时代”,而没法代表“前辽东公孙家族时代”。 那么能代表“前辽东公孙家族时代”的人,又是谁呢?从史书简短的记载来看,有两个人,而这个两个人,恰好都与公孙度有着密切的关联,其中一位是公孙度的恩人,而另一位,则是公孙度的垫脚石。 恩人,指得是时任玄菟太守的公孙琙。由于公孙琙的儿子公孙豹十八岁就死了,而公孙度恰好与公孙豹生于同一年,并且连乳名都刚巧相同。所以公孙琙便把公孙度视作自己的儿子一般,请老师给他教学问,帮他娶妻成家,最后还举公孙度为“有道”,使公孙度彻底摆脱了郡吏的低级身份,正式走上了仕途。 而垫脚石,则是时任辽东属国都尉、守襄平令的公孙昭(守,指以高级职位担任低级职务)。这位公孙昭,应该是出自辽东公孙氏的嫡脉,之前曾经羞辱过公孙度,所以,当公孙度就任辽东太守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捕杀公孙昭,并籍此掀起了一次诛杀辽东当地豪族的腥风血雨。 公孙度如此做,除了睚疵必报的心理外,也有诛杀当地豪族,为自己立威,巩固自己在辽东的统治的目的。 从上述史料来看,辽东公孙氏的家族中,不仅出了两千石级别的太守,更有辽东属国都尉、守襄平令这样把持本地政务的实权官员。甚至,他们对地方政权的把持,已经牢固到让人不得不武力清除的地步了。 所以,以辽东公孙氏的威势,来推知辽西公孙氏,我们便可以想象得到,辽西公孙氏在辽西郡是何等显赫的家族了。 而这样盘踞一郡的显赫家族,即便是放在整个幽州,也足以让人如雷贯耳了。 更何况,公孙瓒本人,在幽州地区也是鼎鼎有名,无论是他千里护送恩主的义名,还是他率领白马义从,血战鲜卑骑兵,令其不敢入塞的威名,在幽州,都可谓是家喻户晓,人所共知。 因此,刘备将公孙瓒抬出来,毫无疑问,就是想加强他在卢植心目当中的印象和份量。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一无显赫的家世,二无出众的表现,就算卢植勉强认下他这个学生,很可能过上几天之后,便又将他抛诸脑后了。 虽然看穿了刘备的伎俩,但是卢植并不想揭破,他也知道,如今这个世道,若是没有一定的出身资历,想要出头,实在是太难了。而刘备给卢植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了,已经让卢植萌生了提携的念头,所以,卢植自然不会在这方面为难刘备。 “哦?玄德既然是涿县人氏,那想必就是陆城亭侯之后了?”卢植问道。 “正是。”刘备恭恭敬敬的答道。 卢植微微颔首,如果说“中山靖王之后”的牌子虽然响亮,但是水分也比较多的话,那么陆城亭侯之后的身份,便容易查证得多了。 陆城亭侯刘贞,是中山靖王刘胜一百二十多个儿子当中的一个,后来因“酎金案”被削去了爵位,从此在涿县落户繁衍,两百多年下来,也算是涿县当地的一个大家族了。 卢植本身便是涿县人,如果刘备想要冒认陆城亭侯之后的话,只要卢植稍微用心查证一番,便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玄德如今可有功名在身?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卢植继续问道。 刘备的脸上,登时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尴尬的答道:“禀恩师……弟子……弟子如今……尚是白身……” “那玄德又是怎么到军中来的?”卢植看到刘备的尴尬模样,虽然想劝慰他几句,但是转念一想,方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用命之时,就算刘备的出身不高,只要他有真本领,立下几桩战功,还怕捞不到个一官半职吗?可是如今刘备居然依旧是白身,那么,究竟是因为他数奇,没有人赏识提拔呢?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无能之辈,只想凭借这一层师生关系向上钻营? 所以,卢植便没有接着表态,而是想先把情况问个清楚,再做决定。 “禀恩师,自从黄巾贼反乱以来,弟子便在家乡聚合义兵,跟随邹破虏,讨伐贼军,亲历大小十余战,颇有微功。之后,邹破虏在广阳击溃了贼军,贼渠程远志率众一路奔逃,流窜入中山、河间一带。弟子奉邹破虏之命,前来追击贼军,谁知,刚入中山境内,就遭贼军伏击,损失惨重,幸得河间张司马相救,这才免于一死。弟子当时本欲返回涿郡,重新招募义兵,后来听人传言,说卢师如今正在冀州持节督战,弟子追思卢师当日授道的恩德,故而央求张司马,请他带弟子前来拜会恩师。”刘备小心翼翼的答道。 显然,刘备这一次追击黄巾军,不仅没有立下功劳,反倒落了个全军覆没,虽说他身为义军头领,本就在编制之外,属于“自干五”一类的角色,倒不会因此受什么军法制裁,然而,一位义军首领若是没有了部众,身份自然也就一落千丈了。 恰在此时,刘备得知自己的老师卢植在广宗持节都督诸军,便索性过来投奔了。反正在幽州那边,以自己的那一点“微功”,本就没有什么前途可言,在失去了大部分的部众之后,更是变得无足轻重。所以,还不如到卢植这边来碰一碰运气呢。 不得不说,刘备的运气很好,至少,他选中的卢植,的确是一位宽仁爱人,喜欢提携后辈的大儒,更幸运的是,如今的卢植,被刘照想尽办法的保住了职位,否则,即便刘备想来投靠,都遇不上卢植这个人呢! 卢植在心中暗自忖度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刘备,虽然一身的本领到底如何,暂时还无法断定。然而,不管怎么说,他好歹都挺身而出,为国家为朝廷尽了一份心力,还是值得褒扬的。 想到这里,卢植和善的一笑,道:“既然玄德有心破贼,那不妨先在我这里担任一段时间的掾属,等讨平张宝之后,再回涿郡,如何?” 在汉代,“大、骠骑、车骑、卫”四将军,以及“前、左、右、后”四将军,都是有资格开府,辟用掾属的。而掾属的品秩比较低,又毋须朝廷任命批准,所以对于如今尚是白身的刘备而言,是再适合不过了。 另一方面,掾属的品秩虽然比较低,但是与恩主的关系却非同小可。所谓的“门生故吏”,前者说的是师生之间的关系,后者便说的是掾属与恩主之间的关系了。一旦形成了这层利益关系后,掾属们固然要忠心于自己的恩主,而恩主也要大力的提携自己的掾属。 刘备闻言,喜不自胜,赶忙避席下拜,谢过了卢植的提携简拔之恩。 接下来,卢植又与刘备闲谈了一会。见卢植面有倦色,刘备赶忙起身,知趣的告辞了。 刘备走后,卢植怅然若失,自言自语道:“虽然一身豪气,只不过,书尚需多读啊!” 刘备自然不知道卢植是怎么评价他的,因得了官职而兴奋不已的他,走步太快,几乎有些踉踉跄跄。走到自己居住的营寨跟前时,刘备远远的一眼望去,就看到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正按着腰间的环首刀,在寨门口焦急的来回踱步。 “益德!益德!”刘备高声呼唤了起来,谁知,却招来了值夜士兵的一阵呵斥:“夜间休要喧哗!” 那位被刘备唤作“益德”的汉子,便是张飞了。听到值夜的士兵开口训斥自己的兄长,张飞环眼一瞪,正待发作,却被刘备一把拖住胳膊,一路拽回了营帐当中。 进了营帐,张飞恨恨的一跺脚,道:“兄长,这些死卒狗眼不识英雄,如此轻慢兄长,我正待教训他们一番,兄长为何要阻拦我!” “哎呀!益德贤弟!”刘备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解张飞了:“而今我们两人势单力孤,仰人鼻息,被那些庸人看不起,也是再所难免的,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处处置气?再说了,这可是在军营当中,卢公治军甚严,军法严厉,贤弟切莫冲犯!” 张飞这才消了消怒气,转而问道:“兄长,你此番前去拜会,卢公可曾见你?若是那卢公也见识浅薄,看不起兄长的话,那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明天一早,就回涿郡去罢!” “贤弟休要说气话,此番起兵,你已经将家资耗费一空,若非张、苏二位大商资助,我们也聚集不起那么多人来。如今我们两手空空的回去,别说招募义兵,恐怕连谋生都成了问题。所以,万万不可心焦气躁啊!”刘备先是训诫了张飞几句,然后不无得色的说道:“不过,贤弟也勿要忧虑,这次去卢公那边,愚兄可是大有收获。” 说到这里,刘备故意停顿了片刻,卖了个关子,张飞见状,急问道:“卢公给兄长官职了?是校尉?还是都尉,或者,再不济,也得给个军司马罢?” 刘备听了,满额的黑线,苦笑道:“贤弟休要说笑,愚兄白身之人,怎么可能一上来就获得千石以上的官职?卢公已经将我聘任为掾属了!” “掾属?品秩几何?”张飞问道。 “额,右将军的掾属,品秩百石……”刘备话一出口,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神马?百石?卢植老儿也太不识人了!拿这么低的官职来打发兄长!兄长,这个什么掾属我们不做了!回涿郡去!不要怕失了产业后无以为生,就凭我们兄弟在涿县的名头,还怕没人出钱供养不成?”张飞一听掾属的品秩只有百石,登时便急了眼。百石,不过是乡里有秩、啬夫一级的人物罢了,就算是张飞自己,对此也是不屑一顾,何况是刘备呢。 听了张飞的话,刘备也是哭笑不得,他赶忙道:“贤弟,休要乱嚷!虽然同是百石的秩禄,但是掾属怎么能与有秩、啬夫一流的人物相提并论!” 说着,刘备便将掾属的身份地位,给张飞细细讲解了一遍。听明白之后,张飞这才惊讶的问道:“这么说,卢公任命兄长你为掾属,那是看重兄长了?你说这朝廷也真是的,设置一个官职,还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刘备笑道:“益德,你说你好歹也读过一些书,而且还精通书画,可怎么就对朝廷的官职制度,如此马虎呢!” “嘁!我肚子里的那几本书,还不是我家阿父拿马鞭逼着我读下去的?自从阿父过世后,我早就把那几本书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张飞虽然嘴上逞强,但是提起早逝的亡父,他的眼圈,还是不由得微微泛红了。 张飞尴尬的转过脸去,避开了刘备的目光。然而,帐篷里火光却映照到了他的脸庞上。若是刘照在此处的话,看过张飞的容貌,一定要大大惊奇一番了。 按照《三国演义》的描写,张飞的容貌是“燕颔虎须,豹头环眼”,显然是一名胡须十分茂盛的壮汉,到了戏剧当中,张飞更是被赋予了黑色了脸谱,于是,在后世的各种文艺、影视以及电子游戏当中,张飞的形象,无一不是皮肤黝黑,虬须满面的样子。 然而,后世,随着一些考古文物的出土,人们对张飞的相貌,又有了新的推测,认为张飞很可能是个面如美玉,没有一根胡须的美男子。并且,人们还提出了佐证,那就是,张飞的两个女儿,先后嫁给了后主刘禅为皇后。如果张飞本人是个黑炭头的话,那无论他的妻子夏侯氏再怎么美貌,也不见得就能中和张飞本人的相貌,生出能让刘禅看中的女儿来。 显然,在这个时空里,张飞的面貌,与这两种说法,都不大相同。 本时空的张飞,的确不是什么黑炭头,虽然说不上“面如美玉”,但是皮肤的确十分白皙,充分的显示了他身为良家子优渥的物质生活条件。 然而,身为北方大汉,与他白皙的皮肤不大相衬的,恰好是他脸上那郁郁葱葱的虬须,一根根如钢针一般,挺直坚硬,向外直挺挺的竖立着。再配合他一旦瞪起来就好像是铜铃一般的大眼,使得一副凶神恶煞之相,在张飞的身上占据了上风。至于皮肤白皙什么的,完全被这幅凶相给掩盖了。 面对张飞的这幅模样,刘照如果亲眼见到了的话,肯定要吐槽一句:“三哥,你这是急需一把剃须刀啊!” 外面的乡勇听到帐中安静了下来,料想刘备与张飞已经谈完了话,便进来帮两人铺好了毡毯,展开了棉被。刘备与张飞二人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各自钻进被窝睡了。 第二日,刘备赶了个大早,梳洗了一番,将全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然后带着张飞,来到了卢植的中军大帐当中。 大帐门口,典韦按刀而立,正在守护中军。看到刘备过来了,典韦横身一挡,正要询问刘备的身份——昨晚刘备前来拜访卢植时,典韦刚好没有当值,所以并不认识刘备——可是他这一挡,却惹恼了刘备身后的张飞。张飞迈步上前,挡在了刘备身前,手按刀柄,怒视典韦。 典韦见此情状,不由得汗毛倒竖,如临大敌,登时打起了全副的精神,与张飞对峙。 张飞也感应到了典韦的敌意,他毫不示弱,瞪起了环眼,居然跟典韦在帐门口斗起了气势来。 空气当中,似乎有看不见电光火花在闪动,典韦身边的卫士也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一个个纷纷拔刀出鞘,围了过来。 刘备赶忙上前,挡在了典韦与张飞中间,他冲着典韦一拱手,道:“这位将军,我等并非外人,在下中山靖王之后,涿郡刘备刘玄德,乃是卢公的弟子,已经被卢公聘任为掾属,今早赶过来,就是向卢公报到来了。我身后这位,乃是张飞张益德,是我同乡之人,而且与我恩若兄弟,绝非外人。” 第203章 才具堪为明县宰 第四十一章才具堪为明县宰 典韦闻言,这才收起了架势,道:“原来是卢公的弟子,失敬了。适才看刘君有些眼生,所以这才挡驾问上一句,还请刘君勿要见怪。” 刘备哪敢见怪?忙道:“将军身负扈卫之责,对往来之人严加察防,本是份内之事。倒是我来得鲁莽,忘记了唱名通禀,怎么能怪到将军头上。” 典韦呵呵一笑,让开了道路,又将张飞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眼,心中暗道:“又是一条好汉子!看他的体格、威势,皆不在我之下,就不知武艺如何?不过,以他的体格而言,武艺恐怕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般豪杰,正是主上求知若渴的人物,跟在这个什么刘备的身边,岂非屈才?回头得找个机会,好好与他结交一番。” 刘备见典韦依旧紧紧的盯着张飞,以为典韦还在记恨张飞方才的冒犯,连忙向典韦躬身行礼,道:“舍弟适才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见谅……” “哈哈!”典韦大笑了一声,道:“哪有见怪,哪有见怪,似益德这般的豪杰人物,我可是相识恨晚呐!刘君,你前去谒见卢公,不方便带着益德吧?这样吧,就让我来当一回东道主,款待益德,等刘君见过了卢公,再与益德一道回去,如何?” 刘备听了,喜出望外,但是嘴上犹且推拒道:“我等初来乍到,还未曾拜会过将军,如今又怎好反过来叨扰将军?未知将军高姓大名?” “在下陈留典韦……”典韦刚刚开口通报过姓名,话还没说完,就被张飞给打断了:“好哇,原来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我张飞不服!来来来,你我斗上三百回合,分个高下!” 旁边刘备的脸都白了,正待呵斥张飞,却见典韦上前,一把攥住张飞的胳膊,笑道:“好说,好说,益德兄且随我来,到了地方上,是要拼酒还是比武,随你选!” 张飞一听有酒,眼中也是一亮,不过,他也不敢不听自己的兄长兼主上刘备的话,没有刘备的许可,他是万万不能就这么跟着典韦走人的。 刘备见状,点了点头,道:“贤弟,你平日里最是仰慕典将军的武艺,如今幸得一见,可要好好向典将军请教才是。”他一边说,一边向张飞暗使眼色,示意他万万不可自恃勇力,冲犯了典韦。可是张飞一听兄长允许了,心里登时乐开了花,哪还听得出刘备的言下之意?相反,他看到刘备的眼睛不停的眨呀眨,心里还奇怪的想:“兄长的眼睛这是怎么了?进沙尘了么?还是昨夜没睡好,所以眼睛抠搂了,有点酸涩?” 看到张飞呆头呆脑,显然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便被典韦给拽走了,刘备暗叹一声,只盼着张飞行事能掌握住分寸,千万别把典韦给得罪了。自己此行的机运还算不错,处处都有贵人的扶持,眼看就要踏出人生当中最关键的一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收拾好心情,刘备整了整衣冠,走到大帐门口,朗声唱名道:“属下刘备,参见右将军。” 两旁的卫士自然不会再阻拦刘备了,而是掀起了帘子让刘备进去。 “哦,是玄德来了啊。”卢植见刘备进来了,笑着打了个招呼。看到刘备恭恭敬敬的向自己行过礼之后,卢植向在场的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涿郡刘备刘玄德,曾经在我的门下就学。我看他颇有破贼安民之志,为国效力之心,便聘任他来担任掾属。玄德,来,我为你一一介绍在座之人。” 卢植将在场之人向刘备一一介绍过之后,便命人给刘备赐坐。刘备抬眼一看,自己的座位,列在最末端,几乎就在大帐门口,便向卢植拱手道:“学生微末之职,岂敢与诸位将军同列?愿执弟子礼,侍立于恩师身侧,此心足矣!” 卢植微微一笑,点头答应下了刘备的请求。刘备不甘陪诸将末坐,所以才请求侍立自己身后,这点心思,逃不脱卢植的眼光。不过,既然卢植对刘备已经看顺了眼,那么刘备的这番举动,在卢植看来,便是有风骨,不甘居于人下的表现了。 再说,卢植身为大儒,本就对自己老师的身份,很是自豪,而他的门下,恰好又出了一位身份极为尊贵,但却又十分尊师重道的弟子,那就是刘照。所以,如今的卢植,多少有点喜欢在人前炫耀自己弟子的意思。而刘备也同样做足了姿态,因而卢植便也默许刘备耍上一点小心眼。 刘备在卢植的身边站好之后,卢植则继续与诸将商讨进兵的策略,他首先将目光转向了张郃,问道:“张校尉,你与贼渠张宝数度交战,想必对张宝的实力十分了解,依你来看,我军应当如何进兵?” 张郃一拱手,答道:“启禀右将军,如今黄巾贼的大部分兵力,都屯驻在廮陶、巨鹿二城当中,不易攻克,恐怕还是要经过长期的围攻才行。然而,廮陶、巨鹿二城,相距不远,可以彼此呼应,形成掎角之势,我军若是只围攻一处,则未免腹背受敌,但若想同时围困两城,恐怕兵力又有所不足。所以,我军万不可拘泥于围城、攻城,而是要随机应变,想方设法的调动贼军,从中寻找最佳的战机。而在此之前,有一处地方,必须先行攻克、拔除,尔后我军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安心的与张宝周旋。” 曹操闻言,捻须微笑,道:“儁乂所说的,可是信都城?” 张郃点了点头,道:“曹参军所言不差,正是信都城。眼下,整个冀州,除了廮陶、巨鹿,就属信都城中的贼军,人数最多了,如果不乘早拔除,万一他们在我军与张宝相持的时候,袭扰我军的后路,那我军可就被动了。而且,信都的贼军挟持了两位藩王,万一他们打出拥立伪帝的旗号来,恐怕又会引来不少的麻烦。” 卢植深以为然,信都,本就是安平国的国都,黄巾军刚一起事,安平王刘续便被黄巾军给劫持了,再到后来,隔壁的甘陵王刘忠,也被黄巾军挟持到了信都,祖孙俩团聚到了一处。 而今,民间早已经有风传,说黄巾军正准备效仿赤眉、绿林的故伎,拥立某位藩王为皇帝,也好摆脱自己“叛贼”的名头,为自己争取一个大义名分来。 不过,直到现今,黄巾军依然没能将这张牌打出来,两位藩王,也是生死未卜。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黄巾军就会彻底放弃这招妙法,一旦真被他们拥立出一位新皇帝来,而且这位新皇帝也同样出自河间孝王一脉,对先帝刘志的皇位,有着很强的继承法统,那可就给天底下很多虽然不想反叛大汉,但是却对刘宏早有不满的人,提供了一名正言顺的借口。 “好,那么春暖之后,我军便首先攻打信都,解救安平、甘陵二王。”卢植道:“那么,北线牵制张宝的重任,就拜托张校尉了。” 张郃起身领命,尔后,卢植又与周边各郡国的将领,商讨了绥靖地方,固守边境的具体事宜后,这才宣布散会。 诸位将领走后,卢植又问曹操道:“孟德,如今各处广宗各处的屯民,可还安好?” 曹操笑着答道:“说起屯民,那史真人还真是有几分能耐。正日的时候,他请我下令,只允许他传教的贤良里甲字号营的屯民,外出走访亲朋。命令一下,该营的屯民固然是欢喜不已,而其他营的屯民见了,或是羡慕不已,也叫嚷着要信奉正一道,或是心生妒意,但是他们嫉妒的对象,却是贤良里甲字号营的屯民,而非官府。而且,正日里就放一营屯民外出访亲,既容易控制,不虞其突然生变,又给了其他人希望,让他们也有了个盼头。总而言之,史道人的这个策略,非常的成功,这个正日,总算是安然渡过了。” 听了曹操的这一番话语,刘备在卢植的背后,忍不住开口说道:“官府当以信义对待治下的民众,焉能采用此等诈术?” “玄德初来,有所不知。”曹操解释道:“这些屯民大多是黄巾降卒,其中潜藏着不少太平道的信徒,人心浮动,很容易引发变故。所以,朝廷不得不以军法来管制约束他们,但是,长期以军法管束,屯民又难免会有怨言,我等不得已,这才稍微用了一点手段,来安定民心。” “那以玄德之见,又该如何安抚这些百姓呢?”卢植笑问道。 “这……”刘备略有些语塞,要说引经据典,他当初求学之时,本就没有用心读书,只是把求学当成了一次结交各路英杰的机会;若要说治政经验,他又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想了半天,他只好说:“学生愚钝,但以学生之见,无非是以至诚待人,抚养百姓就如同抚养自己的儿子一般,关心他们的衣食生计,整顿属下的官吏,使之不扰民、不害民,不与民争利,如此,定可以使百姓安居乐业,不再生出反叛之心。” 卢植闻言,捻着胡须,微笑不语,而曹操则略带调侃的说:“以玄德的才具,堪为一明县宰也!” 明县宰,意思就是贤明的县官,在汉代,县令虽然品秩为千石,比起后世的七品芝麻官,地位要稍微尊贵些,也有不少名臣,在初入仕途的时候,是从县令干起的。但是,作为基层官员,县令的地位肯定不能与两千石相提并论。 所以,曹操评价刘备的才具,堪为一县令,这明显是带有调侃的成份在内的。你想啊,人家荀彧的评价的是什么?王佐之才!就连曹操自己,也至少有个“治世之能臣”的评价,而到了刘备这里,就直接降格为县令了。 好在,刘备城府颇深,对这种微带嘲讽之意的调侃,自然不会当场变色翻脸;而卢植则很清楚曹操的脾气,平日里就是喜欢说些戏谑之语,所以这次调侃刘备,实际上也没有什么恶意,因此卢植也只是在一旁微笑而已。 不过,曹操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卢植。如今,广宗城外屯驻着这么多的“黄巾余党”,虽然有曹操这个典农都尉管理,但是典农都尉直接隶属于朝廷,而屯营里很多事务的办理,毕竟还是要牵扯到广宗县的。 而广宗县的县令,至今仍然空缺着,既然刘备也有自己的治政理念,那何不让他暂时署理广宗县令,一来检验一下他的施政能力,二来也让他有个积累经验的机会? 想到这里,卢植笑着对刘备说:“玄德,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那么我便命你暂时署理广宗县令,配合孟德,一起将这十余万降卒安置好,你看如何?” 刘备闻言,心知这个任命,对自己来说,既是一次机遇,又同样是一次考验,如果在署理广宗县令期间干得好,那么自己肯定会受到卢植的大力提携,从此平步青云,仕官两千石,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的巅峰,但如果干得不好,甚至是出了纰漏,那么卢植日后最多也就念在师生情谊的份上,举荐他担任个县令什么的。而以他的家世资历,勉强将这一任县令干完后,就乖乖回家去种地吧! 刘备想都没有多想,当即拱手答道:“弟子定当尽心尽力,绝不辜负恩师的厚望!” “罢了,你们都先回去罢!”卢植见诸般事务都已经处置完毕,便下了逐客令。 刘备与曹操一同向卢植道别,转身走到帐门口的时候,刘备赶忙侧身一让,请曹操先行出帐。曹操哈哈一笑,拉住刘备的手,道:“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玄德毋须这般客气,大家一道走便是。” 说着,不由刘备分说,曹操便携着刘备,一道出了大帐。 “适才戏谑之言,还望玄德不要放在心上。这样吧,我在帐中置酒一杯,算是给玄德赔罪,如何?”曹操笑着望向了刘备。 刘备赶忙道:“哪里,哪里,承蒙曹参军看得起,我又岂敢推辞?只不过,舍弟也被典将军邀取喝酒了,我这个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贪杯,恐怕他喝多了,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我想先过去看一看。” “欸!玄德呼我表字即可,否则岂不是见外了?玄德所说的典将军,指的是典子贲吧?走走走,我与子贲情熟,索性今天就去叨扰他一顿酒好了。怎么,令弟也与玄德同来了?还未请教令弟的名讳?” “舍弟姓张名飞,表字益德。”看到曹操疑惑的眼神,刘备赶忙解释道:“益德虽然与我并非同宗,但是我两人情同手足,便如异姓兄弟一般,平日里,也常以兄弟相称。” “原来如此。”曹操道:“古有俞伯牙与钟子期,管夷吾与鲍叔牙,羊角衰与左伯桃,皆非同宗亲眷,然而彼此之间义气深重,胜似亲生兄弟。如今玄德居然也能有此际遇,结交到异姓兄弟,实在令人羡慕呀。” 刘备终于找回了一点自信和颜面,口中谦逊了几句,然而自豪的神色,溢于言表。 而另一边的曹操,则在心中暗自猜想了起来。有道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而在这刘备的身上,虽然有一股不甘人下的英豪之气,但是很明显,其人一无文才,二无武略,这第三嘛,武艺也不见得有多好,那么他所结交到朋友,义气也许是有的,但是要说到武艺什么的,恐怕也不见得有多高明吧? 然而,能让典韦一见如故,拉去喝酒的人,又岂是凡俗之辈?一时间,曹操对于张飞,也是充满了好奇心——难道这刘备的运气如此之好,居然给他拣到了一块宝? 其实,若是刘照在场的话,肯定要说:“孟德呀,要不是当初我下手快,恐怕连关二爷也要被刘备给‘拣走’啦。” 还没到典韦所住的营帐,两人就远远的看到一群士兵围成了一团,正在那里呼喝叫好。刘备见状,心中叫了一声苦,道:“贤弟啊贤弟,你怎么就真的动上了手呢?回头万一伤着了典将军,可怎么收场!” 在刘备心目中,张飞永远是最厉害的人。事实上,张飞也的确不负所望,凭借着一身的武艺,打遍涿郡无敌手,就连周边的各个郡国,也是闻风丧胆,没人敢来挑战。正是依靠着张飞,刘备才能在涿县聚拢各地的豪侠,将涿郡大大小小的商路都给控制了起来,过往的商人,想要保得平安,必须先给刘备缴纳一笔费用。而张世平、苏双这两位中山豪商,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才结交上刘备的,否则,以两人的家资,地位堪比王侯,又怎么会对刘备殷情备至,大加笼络? 而典韦虽然名声远播,但是在刘备看来,这里面更多是因为弘农王的缘故,而*韦真正的本领。 所以,万一张飞喝多了酒,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挥拳把典韦这个“天下第一剑客”给打了,得罪了典韦事小,扫了弘农王的颜面,那可就不得了了。 第204章 影帝刘玄德 第四十二章影帝刘玄德 话说典韦赢了御前比武,获得了“虎威郎”的称号,这事儿在民间传开之后,便渐渐走了样。且不说典韦自身是怎么被传扬成青面獠牙,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莽汉的,就说“虎威郎”这个称号,普通的百姓也弄不清这其中的寓意和典故,反正终归是比武第一的名头,于是,好事之人,便给典韦起了“天下第一剑客”这么一个通俗易懂、非常炫酷却又极为招仇恨的称号。 而张飞当初在涿县听人讲了典韦的名头和事迹之后,差点没直接奔上洛阳来,找上典韦,比拼一番。还是刘备苦苦相劝,说典韦的名头,不过是好事之人故意夸大其辞,宣扬出来的罢了,无非还是看在弘农王的面子上,谁让人家是弘农王门下的剑客呢? 张飞见刘备如此说,这才将信将疑,把比试的念头压抑了下去。谁知,阴差阳错,今天两人还是碰到了一起。 刘备这边心里担忧不已——张飞打坏了典韦固然有麻烦,然而,若是典韦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把张飞给打坏了,那却叫他今后倚仗何人? 若说在历史上,刘备起家的时候,尚有关羽和张飞并称左肩右臂的话,在本时空当中,关羽被刘照给抢了先机,劫了胡,刘备的身边,就只剩下了张飞这一根顶梁柱,若是折了的话,那刘备的这间茅草屋,可就基本全塌了。 可是曹操见状,却是哈哈一笑,拉着刘备大步的往比武的那边走了过去,道:“快快!好久没看子贲打人——哦,口误口误——比武了,要是去晚了,说不定就把精彩的地方给错过了!” 刘备听了曹操的话,哭笑不得,不过他也十分关心那边的战况,便也迈开脚步,跟着曹操奔了过去。 看到曹操来了,两边的士兵纷纷让开一条道,拱手行礼,道:“拜见曹参军!” 曹操挥挥手,道:“大家随意观看,不必拘束。怎么样,是谁占了上风?” 旁边一名士兵道:“自从认识典护军以来,还真没见过有谁能跟典护军打得如此难解难分,就算是颜、文二位虎贲也没这般的本事!可这虬须汉子却与典护军斗了三个回合,还是没分出胜负来。” 曹操闻言,急往场中看去,却见典韦与张飞都已经脱去了上衣,赤条条的露出了上身,正在场地中间,搂抱在一起,浑身筋肉突起,显然都使着劲儿——这两位绝世猛将,如今竟然是在相扑摔跤,比拼蛮力。 旁边的士兵继续言道:“典护军与那虬须大汉,先是用刀比拼了一番,没分出胜负来,之后,典护军用长刀,那虬须大汉用长矛,两人又比拼了一番,还是没分出胜负来。所以,典护军便提议比一比力气,两人就相扑了起来,可是到了现在,依然没有分出胜负……” 听到此处,曹操骇然变色,典韦是什么人,若说他的武艺,在弘农王府的众将之中,还没法稳居榜首的话,但他的一身膂力,却是稳稳的“力压群雄”,即便是关羽、徐晃,也要输他一头。然而,眼前这位名叫张飞的汉子,不但在武艺上不逊于典韦,就连较量膂力,也是旗鼓相当。 “捡到宝了!”曹操心中暗道:“这样不可多得的猛士,当为弘农王罗致之!” 可是,张飞此时尚是刘备的人呢。两人虽然名为兄弟,但是,曹操看得出,张飞这样材力过人的猛士,却愿意奉文不成武不就的刘备为兄长,那肯定是对刘备已经心悦诚服,死心塌地了。所以,想要把张飞给挖过来,没有刘备的首肯,或者不把刘备一道挖过来的话,恐怕是行不通的。 刘备见张飞与典韦斗了个旗鼓相当,不分高下,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精神放松下来后,他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从自己脸上闪过,转头一看,确实曹操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刘备赶忙道:“舍弟倚仗着自己有几分勇力,最喜与人比斗。幸得典护军手下容情,这才没有损伤,惭愧!惭愧!” “哈哈,玄德不必如此谦逊。子贲他在比武的时候,虽然会掌握一定的分寸,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残,然而却从来不会故意容让对手,每战都是全力以赴。因此,益德能与子贲斗成平局,靠得是自己的本事,并非子贲手下容情。玄德有弟如此,真可谓是如虎添翼啊,日后定能大展才华,做出一番事业来。”曹操笑道。 就在此时,场中也传来了一阵爽朗的大笑,却见典韦与张飞两人,各自都放了手,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典韦一挥手,旁边的一名士兵赶忙提着两坛子,走了过来。典韦与张飞一人取了一坛,捧着坛子,咕咚咕咚一阵牛饮,大叫道:“痛快!痛快!” “啪啪啪!”曹操一边鼓掌,一边走进了场中,笑道:“古人以书佐酒,今日看了子贲与益德的比斗,也当浮一大白!子贲,今天我可要在你这里叨扰一顿了,你可别跟我说,你这里没有酒肉呦?” 那边张飞见了刘备,却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搓着双手,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嘿嘿的笑着,刘备无奈的瞪了张飞一眼,却又关切的问道:“贤弟,方才的比斗,没有伤着吧?” “没有,没有,不过也是子贲手下容情,否则刺向我小腹的那一刀,够让我在躺上个把月的了。”张飞笑道。 “哈哈,彼此彼此,那一刀我若是捅实了,恐怕自己的左臂也要被益德给废了。”典韦说着,一手提着酒坛,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来来来,都到我的帐子里去坐,前两日正好猎到了一头野猪,肉有的是!” 进了大帐,众人分宾主坐下,寒暄了几句之后,曹操便把话题引向了张飞,道:“不知益德如今可有官职?以益德的一身武艺,上阵拿个陷阵、先登之功,可谓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啊。” 典韦听了,也是一拍大腿,道:“益德,不如你来我护军这边如何?我这里已经有了颜士信、文士雄两位,如果再加上益德你的话,在冀州境内,还有谁能拦得住你我?到时候我们四个,随随便便就能横砍一个城头……啊呀,说起来,怎么就忘记请士雄、士信二位兄弟了?来人啊,速去左黄门那边,请颜、文二位过来,就说有重要军情商议!” 听了典韦的话,众人都不由得莞尔。典韦哼了一声,道:“好好的两位壮士,却整天要为一头阉狗守门,真是让人丧气!孟德,你素有急智,不如想个办法,把士信、士雄两位兄弟也给调过来?” “你真以为我无所不能啊!”曹操笑道:“论出身,颜、文二人乃是袁本初的门客,即便如今入了虎贲,可是这一层关系却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当初,弘农王曾经亲自开口向袁本初讨要这两人,却被袁本初给回绝了,以弘农王的面子,都讨要不来,我又能有什么法子?若论职务的话,他们两人身负使命,就是来保护左黄门的,又岂能擅离职守?让他们与你一道上阵杀敌,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话音一转,曹操又对刘备说:“玄德,令弟材力过人,不乘着眼下的机会建功立业,搏个封妻荫子,未免也太可惜了。就不知道玄德肯不肯割爱,让令弟跟随卢公去征讨贼军?” 听到曹操向他讨要张飞,刘备的心里咯噔的一下,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曹操在话语里抬出了卢植来,让刘备难以一口回绝,而且,那边的张飞听了典韦的话,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这也让刘备十分的为难,放人吧,自己便没有了倚靠,不放人吧,既扫了卢植的面子,又冷了张飞的心肠,为难啊! 不过刘备在应对这种局面时,还是很有手段的,他当即洒然一笑,道:“我兄弟二人此番举义兵,就是为了讨伐贼军,还天下一个清平。奈何我才疏学浅,本事有限,一路来损兵折将,未能立下寸功,也耽搁了益德的前程。如今,我被卢公委以广宗县令之职,日后便要忙于亲抚百姓,恢复民生的各项事务了,身边更是没有益德的用武之地。既然两位如此看重益德,那我便将他托付给二位了。益德啊,以你的一身本领,拜将封侯那是早晚的事情,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兄长啊!” 张飞一听刘备这么说,立刻不乐意了,道:“兄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这一辈子,就服你一个人,你去哪,我便跟到哪,怎么会抛下你去自谋富贵?兄长你放心,你若是在家乡做那班豪杰的首领,我便替你管教他们,你若是在这里做一个县令,我便替你缉捕盗贼,你若是做了将军,我便替你冲锋陷阵,你若是做了皇……反正,我是不会抛下兄长你不管的!” “益德!”刘备眼圈一红,泪光隐隐,他膝行至张飞席前,拉着张飞的手,嗓音中带着哭腔,道:“能有益德这样的兄弟,愚兄这辈子,算是值了!” 曹操见状,只能摇一摇头,暗中叹息一声了。虽说,刘备固然是有些奸猾,故意拿话语来挤兑张飞,可是,若不是张飞对他死心塌地,毫无二心的话,这点挤兑又能起什么作用?看来,这个刘备,还真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啊,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是说到招揽人心,他还是很有一套的嘛! 最后,曹操只好劝解道:“既然如此,那我回头便请卢公任命益德为广宗县尉如何?” 刘备闻言大喜,赶忙向曹操深深的一拜,道:“多谢孟德成全我兄弟二人的情谊!此番恩德,我定会铭记在心!” 典韦闷闷不乐的喝了碗酒,道:“以益德的武艺,区区一个县尉,也太屈才了吧?” “欸,子贲,话不能这么说,如今这广宗周围,可有十余万黄巾降卒,一旦我军春暖进兵,大军离开了广宗,那么要想管制住这些降卒,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如今益德出任县尉,我这里也算是有了一个强援。保证后方无失,你们才能在前线安心作战嘛。”曹操劝解道。 “孟德放心,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尽心竭力,襄助孟德安置好屯民。”刘备赶紧向曹操拍胸脯做保证,免得曹操等人改了主意,又来向他讨要张飞。 不多时,颜良文丑二人也赶过来了,他们早就听士兵风传,说典韦在与一名虬须大汉比武,两人居然不分上下。颜良和文丑听过之后,心里十分的好奇,按耐不住,正想向左丰告假,过去看上一眼。结果,还没等他们开口,典韦那边已经派人过来邀请了。 左丰听到来人说,典韦要请颜良、文丑二人过去,“商议重要军情”,不由得心里一阵恶寒。你典韦不过是个护军罢了,职责是护卫中军,哪有什么“重要军情”轮的到你商议?而且还要请颜良、文丑这两个夯货过去一道商议…… 显然,典韦这是找借口请颜良、文丑二人过去聚会呢吧?不过,借口虽然拙劣,但是这个面子却不能不卖,所以,左丰还是装了个糊涂,很爽快的放行了。 颜良、文丑二人进了大帐后,一眼就看到张飞如铁塔一般,杵在一旁,一手抓着一条野猪腿,一手端着大碗,正吃得畅快呢。两人暗暗咂舌,心道,这位大概就是与典韦不相上下的那位壮士了吧? 几人见过礼后,便坐下来继续喝酒闲谈。典韦与颜良、文丑二人,又说了一些行伍之事,张飞停在耳中,颇为羡慕,但是却也只能羡慕而已。 宴罢,曹操果然向卢植举荐了张飞,将其任命为广宗县尉。而刘备也开始正式署理广宗县令,着手处置广宗县的大小政务,特别是与曹操相互配合,筹备春耕之事。 而在屯营那边,史道人已经顺利的将贤良里甲字号屯营附近的几处屯营,统统拿下了。 所谓的“统统拿下”,可不仅仅是让屯民对正一道心生好感这么简单。随着教义的传播,善恶轮回只说,越来越深入人心,许多屯民都因为自己犯下了种种的罪孽,心怀不安,纷纷向史道人讨教禳解之法。 史道人便跟他们说,想要赎自己犯下的罪孽,除了要遵守教义,积极行善外,更重要的,是要向神灵虔心忏悔自己的罪孽。因此,史道人在各个屯营当中,都设下了一处“忏罪室”,里面“空无一人”,专供信徒们向神灵忏悔罪孽。 自然,这个“空无一人”的“忏罪室”,其实里面还是有人偷听的。而偷听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掌握屯民当中太平道信徒的各种情报。 在史道人的宣扬下,张角这个“南华叛徒”,已经被押到了北冥之海的冰山下,受那万年冰冻之苦去了,而其他的太平道首领,迟早也要被拿去填冰窟窿。而普通信众,虽然可以免于天诛,然而,在泰山神的生死簿上,他们也早就被记上了一笔恶行,只等他们死后,便要展开清算,如果生前的善行抵不过恶行的话,那就要下到十八层地狱当中,受苦赎罪了。 听了这些后,许多曾经的太平道信众,都纷纷赶往忏罪室忏悔自己的罪孽,与太平道划清关系。而在忏罪室中偷听的人,所要记下的,就是那些在忏悔时,透露出自己身份的,太平道的骨干份子。 自然,在找出这些骨干分子之后,史道人也不急于实施抓捕,而只是将他们的姓名和住址记下来,然后多加留意和监控。因为既然他们已经来忏悔了,就说明他们已经有悔过之意,如果抓了他们,反倒会让屯民们惴惴不安,生怕官府会继续追查、清算自己从贼的罪行。 因此,通过他们来顺藤摸瓜,进一步挖出那些不肯悔改,犹存反心的太平道信徒,才是正理。 工地上,几名汉子吃力的拉着一辆大车,车上满载着修渠时挖出来的冻土。走了几步之后,当中的一个年青汉子,率先停了下来,叫嚷道:“车轴坏了,这车得修修!” 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停下了脚步,一个身材比较矮小的年青人,伏下身体,钻到了车下,佯装修理车轴。 那名青年汉子也蹲到了车轮边上,其他的几人一时也都凑了过来。望了望四周无人注意,那青年汉子向身边的一名壮年汉子问道:“六叔,你那边的人,都是怎么说的?” “咳咳,大郎呀,如今人心都变了,大家都争着去信奉那个什么元始天尊去了,我虽然劝过他们几句,奈何没人理会呀!”壮年汉子说道。 大郎闻言,冷笑一声,道:“六叔,你我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来,在这件事上,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 第205章 赵大郎的野望 第四十三章赵大郎的野望 “哪敢,哪敢。”赵六在一旁点头哈腰,神情恭顺之极,但是在心里却暗暗骂道:“这会子你倒想起我也姓赵来了?当初,是谁用棍子狠狠的抽着我,跟我说‘你也配姓赵’的?” “六叔,你去跟大家说一说,做人可不能忘恩负义,这么快就忘了大贤良师的恩德。当年,要不是大贤良师施符水救人,我们里能在大疫当中活下几个人来?如今官府待我们,就如同囚犯一样,圈禁在屯营里,行动不得自由。你们没听说么?日后的收成,可是官六民四,自古以来,哪一朝哪一代收过这么高的税?别被那几个道士的妖言给哄骗了!任他们说得再好,每年六成的田赋却是一分也减不了的!”赵大郎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语气当中的愤懑之意,却是十分的明显。 “好,好,我回去一定跟他们说。”赵六依旧是满口的应承着,但是看他的神色,却并没有把赵大郎的话放在心上。 “六叔,官军早晚要去攻打人公将军,到时候广宗这边兵力空虚,我等正好可以乘机起事。只要你能帮我拉起一股人来,日后我也委你做个首领,如何?”赵大郎见赵六对这事儿不大上心,便用上了利诱的法子。 “多谢大郎提拔!”赵六表面上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但是,紧接着,他便开始推脱了:“可是大郎你也知道,我人微言轻,当初在营里就没多少人服我。大郎你若是真想起事,还得找陈丈八,他威信高,人缘广,若是他肯出面,至少能聚拢起了七八个屯营的人来。” 赵大郎一听,脸登时拉了下来。这时,远处的官兵发觉了这边的状况,走过来喝问道:“你们怎么回事?在这里停了半天?今天不想吃饭了?” 赵大郎低着头,径自走向了车辕,而赵六则哈着腰,对那名士兵说道:“车轴出了点毛病,已经摆弄好了,这就走,这就走。” 大车重新启动了,赵大郎笼着手,肩上挂着一根绳索,微微弯了弯腰,迈步走在最前面。然而,那根绳索松松垮垮的,一看就没有吃上力道。而他身边的那几个人,却拉得十分费力,显然,赵大郎没有出的那份力道,就要他们几个人均摊了。 赵大郎却一点不在乎别人辛苦不辛苦,他此时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如何煽动屯民起事上。一想到成事之后,自己也算是统帅数万部众的头领,人公将军怎么也要赏自己一个渠帅当当吧?若是那人公将军有眼不识英雄的话,那他就索性自己拉着队伍干!张宝能自称什么人公将军,难道自己就不能也起个响亮的名号? 想到兴奋处,赵大郎忍不住嘿嘿的笑了起来,后面的赵六等人见了,暗道,这小子不会是得了失心疯吧?整天想着怎么造反也就罢了,这会又在傻乎乎的笑什么? 说起这赵大郎,他本是广宗地方的土著,家里也算是薄有田地。不过,他们家在乡里的名声,却不怎么好,原因是赵大郎的父亲赵德,是县里出了名的“狡猾之徒”,无论是诈骗钱财,还是包揽诉讼,又或者帮人讨债,赵德都放得下身段去干。 对于这样的“狡猾之徒”,若是遇到一个“明县宰”,恐怕免不了要被抓去“髡钳城旦”,吃上几年朝廷恩赏的牢饭。然而,在汉末,“明县宰”出现的几率,恐怕比这些“狡猾之徒”良心发现,重新做人的几率,高不到哪去。所以,赵德便一直在县中横行无忌,捞着各种黑心的钱财了。 不过,赵德所谓的横行无忌,更多是对于弱势的普通百姓而言。对于本地的豪族,赵德自然是积极的充当走狗,以便于狐假虎威,借着这些豪族的威势,更方便的行那些坑蒙拐骗之事。 另外,对于自家的乡亲邻里,赵德也守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不去祸害。至于这其中的原因么,一来是古代大多是同族聚居,所以在同一个乡里当中,居民往往都是同宗同族的亲戚,所以总要留几分香火情;这第二嘛,不管赵德再怎么厉害,他毕竟也是有家有业的人,既然有家有业,那么很多地方就离不开乡亲邻里的照应,如果将他们得罪的狠了,对自家也没有好处。 比如,若是赵德家不小心着了火,按照规定,附近的邻里都要过来帮忙救火。可是,如果赵德得罪了乡亲邻里,他们在救火的时候,略微放缓一点手脚,那么就算最后扑灭了大火,留给赵德的,也只会是一片焦土、白地。 然而,虽然赵德处处小心,维护着乡亲邻里之间的情分,但是他的儿子赵大郎,却一点也不体恤自己父亲的苦心。 依仗着自己的父亲的威势,赵大郎从小就是一副横行霸道的架势。由于家资殷实,赵大郎从小的营养就很好,身体比起同里的其他孩子,要壮实得多,因此同伴之间打起架来,赵大郎也往往能占上风。久而久之,赵大郎变成了同里孩子们的头领。 若说只是自家的孩子经常被赵大郎揍得鼻青脸肿的话,同里的乡邻们也就忍了,毕竟是小孩子之间的冲突,也犯不上大人出面计较。然而,随着赵大郎的年纪慢慢长大,他的劣迹,可就不限于揍别人家孩子这么一点了。 虽说是家学渊源,但是赵大郎却没有把自己父亲的那一套本事学到手,因为那些本事都是要耗费脑力的,可是赵大郎的脑壳当中,大概除了筋肉还是筋肉,所以对父亲干的那些事儿,他是一样也学不来。 不过,在武艺方面,他倒是有几分天资。在跟着县中与赵德相熟的几名游侠儿学了几手武艺后,赵大郎立刻成了当之无愧的“打遍乡里无敌手”。依仗着这一身的武艺,赵大郎在乡里当中,立刻胡作非为起来,什么替人出头,威逼勒索,各种强梁之事,他都干得出来,甚至还依仗武力,把几户人家的小媳妇给拖到草丛里去了。 为此,赵德不知替赵大郎向乡邻们赔了多少次的情,可是赵大郎却并不在乎,他总觉得自家的阿父在乡亲面前,表现得太过软弱。 后来,张角在冀州起事,赵德看到有机可乘,便也顺势加入了黄巾军。上面的渠帅见赵德在广宗县情面颇广,便给赵德委了个司马的职务,让他在广宗继续招揽部众。 其实,真愿意跟着太平道造反的百姓,差不多在第一时间就已经加入黄巾军了,剩下的百姓,大多都持着观望的态度,哪肯轻易从贼?因此,所谓的“招揽”,实质上,就是掳掠裹挟罢了。 这一回,赵德想不吃窝边草都不行了,整个广宗县,各个乡里的百姓,都遭到了黄巾军的掳掠和裹挟,赵德所在的乡里,又岂能幸免? 而在赵德当了“官”之后,赵大郎便更加抖了起来。他每天腰里挂着一柄铁剑,手里提着一根白蜡棍,带着一队亲兵,在军营当中来回巡逻,看到有不顺眼的人,便冲上前去,轻则一顿棍棒抽打,重则当场直接活活刺死。一时间,赵大郎威名远扬,甚至一些匪徒出身的黄巾军,还奉承他是“虎父无犬子”、“广宗第一猛将”。 赵六挨赵大郎的打,被骂做“你也配姓赵”,便是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了。赵六虽然也姓赵,但他的父亲,却是赵家的赘婿,赵六是随了母姓,才姓了赵的。赘婿在古代宗族当中的地位,是很低的,所以连带赵六也被人看不起。那一天,他本来在营中跟人吹嘘,说自己是赵司马的堂弟,就算是赵大郎,也得叫他一声六叔。谁知,他的这一番话,正好被训营的赵大郎给听到了,于是赵大郎不由分说,先赏了他十记白蜡棍,然后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骂了一句“你也配姓赵!” 除了打人之外,赵大郎还堂而皇之的把几个先前曾经被他强行拖进过草丛里的女子,霸占了下来。幸而眼下黄巾军刚刚起事,对于教规军纪,还是比较重视的,所以在挨了自家阿父的一顿责骂之后,赵大郎只好依依不舍的把那几名女子给放回去了。 再后来,黄巾军一败涂地,龟缩进了广宗城中。随着黄巾军的颓势,赵大郎的威风,也不大使得开了。赵德一再的告诫儿子,如今黄巾军的威望,已经远不及刚刚起兵时的那一阵子了,如果赵大郎再继续欺压部众的话,说不定会引发部众的反抗。到时候,众人群起而攻之,就算赵大郎的武艺再厉害,也不顶事。再说了,赵大郎的武艺究竟如何,赵德还不清楚?也就欺负下寻常的百姓罢了,平时仗着自己的威势,欺负一下势单力薄,不敢反抗的部众,倒是无往不利,可若是对方真的群起反抗的话,赵大郎又哪里镇得住? 吃了父亲教训的赵大郎,虽然心里很不服气,但却也悄悄的收敛了自己的行为。因为,他也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里,营中的部众的确有些不服管束,已经因为抢夺口粮,发生过数次火拼,就连父亲派去弹压的亲兵,也被卷入其中,死了好几个。而当他每天出去巡营的时候,也总觉得背后有一道道凶恶的眼神,正在暗中窥伺着他,让他心中发寒。 所以,赵大郎索性窝在了屋子里,连每天的巡营也不再去了。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十来天后,这一天,他突然听到城中四处都是喊杀声,于是赶紧抄起武器,出去查看,结果,刚出院门,就看到赵六扔了手里的武器,匆匆忙忙的往这边跑来。 “六叔,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官军进城了?”赵大郎此时心里莫名的一阵惧怕,所以对赵六也用上了敬称。 “大郎,不好了不好了!城破了!赶紧丢了武器,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罢!”赵六慌慌张张的喊叫着。 “我阿父呢?六叔,你可见到过我阿父?”赵大郎急忙问道。 “唉!大郎,节哀顺变啊,你阿父运气不好,在城头上遇到了一名凶神恶煞一般的官军将领,当即就被砍成两段啦!”赵六一边说,一边从赵大郎手中夺过了剑,扔到了一旁,拉着赵大郎便往地窖中躲藏。 听到父亲的死讯后,赵大郎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被赵六拉着,躲进了地窖。被地窖里的霉味一熏后,赵大郎才略微回过神来,眼泪忍不住哗哗的流了出来。 赵六虽然曾经被赵大郎打了几棍,羞辱了一番,然而,虽然赵大郎觉得他不配姓赵,但是其他人却不敢这么认为,依仗着自己是赵德同宗亲属的身份,赵六在营中混得还是很不错的。所以,对于赵大郎的恨意,赵六也早就减轻了很多,此时见赵大郎遽遭丧父之痛,便温言抚慰了几句。 而赵大郎在哭了几声后,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赵六这样的人面前丢丑。擦干了眼泪之后,他在心中细细寻思着日后的出路。 首先,就是要隐瞒住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能让官军知道,自己是“黄巾渠首”的儿子。赵大郎也知道,自己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恐怕到时候,指不定有多少人,排着队去官军那边首告自己呢!所以,还得从眼前这位“六叔”入手,放低一下姿态,央求他帮自己隐瞒身份。 其次,杀父之仇,不能就这么算了!赵大郎心里涌起了一阵狂怒,官军杀了自己的父亲,又害得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往日的种种威风,全都烟消云散,这个仇,一定要报! 赵大郎打定主意,等官军放了他们之后,他便去投人公将军,然后带着黄巾军的大部队,再杀回广宗来。而自己既有为父报仇的义名,又有一身不俗的武艺,人公将军怎么也得给自己个大官做一做,到时候,他肯定能够出人头地,重新抖起威风来…… 隐约当中,赵大郎那颗年轻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奇怪幻觉,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传说中的位面之子,有主角光环附体,一定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然而,虽然赵六帮他瞒下了身份,没有让他被官军被抓去——事实上,官军本来也就没有展开大规模的搜捕和甄别。但是,他想去投靠人公将军的愿望,却落空了,官军将他们编成了一个个的屯营,就地安置,准备屯田。 赵大郎并不灰心,他立刻又想出了一招,既然官府将这么多降卒都安置在了广宗附近,正好给了自己策反、起事的机会。只要能成功的将降卒们煽动起来,那么少说也能有数万之众——这可比自己父亲当年的部众,要多得多了! 于是,赵大郎便俨然以“头领”自居,这些时日以来,在工地上不停的四下串联,拉拢人手。可是,这么多天下来,除了赵家的几名亲眷,以及几名当初的死党外,赵大郎连一个人都没拉拢过来。 而赵六口中的陈丈八,是当初赵德手下的一名屯长,如赵六所言,陈丈八为人仗义,处事公平,所以很得部众的拥护。赵大郎一直将陈丈八视作是眼中钉,觉得他迟早要篡自己阿父的位,当然,更多是因为陈丈八屡次坏了他的好事,处处与他为难。 可是,如今赵大郎却不得不依靠陈丈八,因为他很清楚,以自己的人缘,想要鼓动屯民起来造反,的确很难。而若是陈丈八肯出面帮助自己的话,那就容易得多了。至于陈丈八威望太高,自己以后会不会压不住他,这个问题,赵大郎在稍微思虑了片刻之后,便已经打定主意:等成功起事之后,自己便设宴庆功,然后在酒席之上,摔杯为号,刀斧手一拥而入,将那陈丈八砍作十八截,永绝后患。 想到这里,赵大郎决定,等到过一会吃饭的时候,自己便找个空隙,去找陈丈八,探一探他的口风。 随着一阵鸣锣声,吃饭的时候到了。屯民们收好手中的工具,以各自的屯营为单位,聚到一起,开始吃饭。 赵大郎先闪身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屯营队伍里,由于和赵六属于同一宗族,所以在编制户籍的时候,两人便被分到了不同的屯营当中。后来,赵大郎为了见赵六一面,便用家中积攒下的一点口粮,买通了身边同一屯营的几个人,让他们帮自己打掩护,然后在上工的时候,偷偷的去找赵六商讨。 由于工地的场面很大,所以在做工的时候,看守的士兵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所以才给了赵大郎可乘之机。然是,开饭的时候,却是要按照名册来分发口粮,所以赵大郎要先回到自己的队伍当中,领过口粮之后,再设法去找陈丈八。 端着属于自己的一碗稀粥,赵大郎蹲在地上,一边哧溜哧溜的喝着,一边慢慢的朝陈丈八所在的方向挪动。然而,士兵们依旧在附近往来巡查,防止抢夺口粮的事件的发生,因此,赵大郎只能挪几步便停一停。眼看大家马上就要吃完粥,各自上工了,赵大郎心中焦急,不由得多挪动了几步,差点被旁边的士兵给发觉。 就在此时,那边的陈丈八起身,向守兵说了句话,然后便往一旁的草丛走了过去。赵大郎见状大喜,也赶忙起身向守兵喊道:“报告政府(大雾,我要拉屎!” 第206章 难断的家务事 第四十四章难断的家务事 听到赵大郎的喊叫,守兵有些厌恶的皱起了眉头,喝到:“这会是吃饭的时候,就你屎尿多!” 众人闻言,也是哄然大笑,赵大郎心中暗骂,但是却不敢露出愤恨的神色来,只是苦着脸,哀求道:“这位将军,小人今天吃坏了肚腹,所以憋不住了……” “吃坏了肚子?”守兵一听,反倒郑重起来,工地上的饭食,可是大锅饭,如果有一个人因为饭食有问题而吃坏了肚子,那么,其他人也保不齐会出事。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极其重大的事故,在曹操制定的法令当中,严重性仅次于扣克劳工的口粮。到时候彻查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此掉脑袋哩。 “走,去医工那边看看。”守兵说着,便要过来带赵大郎出去。赵大郎一看自己弄巧诚招,赶忙道:“不用劳烦将军了,小人是今天吸了点冷气,所以肚子有些不舒服罢了,回头喝点热水就好,不用让医工看了。” 守兵将信将疑的打量了赵大郎几眼,又看看周围的屯民,问道:“你们可还有什么人吃坏了肚子?” 看到众人一起摇头,守兵这才冲赵大郎一努嘴,道:“赶快去吧!莫要乱走,否则格杀勿论!” 赵大郎答应一声,赶忙放下手中的陶碗,捂着肚子也跑进了那边的草丛中。 草丛里,陈丈八正蹲在地上大解,赵大郎见状大喜,赶忙凑到陈丈八跟前,也解了腰带,蹲在地上,然后向陈丈八亲切的打招呼:“丈八兄,许久不见了,最近可还好?” 陈丈八瞥了赵大郎一眼,冷冷的答道:“我道是谁,这不是少司马么,我好得很,就不劳少司马惦记了。” 少司马是赵大郎昔日在黄巾军中的称号,如今,赵大郎哪敢担这个名头?生怕自己的身份败露后,被官军给逮起来。 赵大郎打个哈哈,笑道:“丈八兄,这些旧日的称呼就不用再提了,丈八兄不也曾经是屯长么!我这只是关心丈八兄而已,而今我等日夜做这般的重活,每天却只有几碗稀粥果腹。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挺过去了,可是丈八兄却是日餐斗米的豪杰之士,怕是撑不下来罢?” “哼,每天有几碗稀粥喝就已经不错了,总比当初在广宗城中,活活的等着饿死的好。再说,朝廷一下子要养活十余万人,也不容易。好在马上就到二月了,到时候,先种一些瓜菜之类的东西,便又能多一点口粮,昔日遇到荒年的时候,不也有民谚说‘粮不足,瓜菜代’嘛。等种出了一茬豆子以后,就更不愁缺粮了,而且,只要挺过今年,屯营里便可以自给自足了,我有的一膀子力气,怕啥?”陈丈八一边说,一边轻蔑的望着赵大郎,谁都知道,赵大郎不通稼穑之事,农活极其稀松,陈丈八自然是瞧不起他。 在心中忍了几忍,赵大郎这才勉强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气,说道:“丈八兄,如今官府可是要收我们六成的收成啊!从古自今,哪有这么高的田赋?当年朝廷最高也不过才收到十分之一,若是按照老规矩,那可是三十税一啊!朝廷这不是明显不把我们当人看么!” “嘿嘿,有什么法子?睡觉我们从贼来着?再说了,如今我们所种的田地,所用的耕牛,都是官府提供的,我们就好比是在给官府当佃户,哼,这佃户又什么时候享受过三十税一的待遇?乡里当中,收四成租子的地主,已经算是有良心了!如今朝廷提供耕牛、农具,收到六成,又有何不可?”陈丈八说着,已经从旁边捡起一个土坷垃来擦屁股了。 “丈八兄,我们可都是广宗土著,这里的田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如今他们官府又凭什么占了去?”赵大郎急忙说道。 “呦嗬,我怎么记得当初逼我抛荒了田地,烧毁了屋子,加入贼军的,是太平道的那伙贼人?现在反倒让我埋怨官府去?”陈丈八一边提裤子,一边冷嘲道:“再说了,人家是官府,手里攥着刀把子,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听命,不成么?” 赵大郎从陈丈八的言语当中,看到了希望,赶忙劝道:“丈八兄!难道官府手里有刀把子,我们就甘心受他们的欺压不成?当初我们不都唱过那首民谚么?‘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丈八兄,与其被官府当牛当马的使唤,不如找个机会……” 陈丈八闻言,脸色微变,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色,问道:“那以大郎之见,我等又该当如何啊?” “丈八兄,开春后,官军必然要外出作战,到时候,广宗附近兵力空虚,只要我等联系上那些依然信奉黄天的兄弟,找个合适的机会起事,定能一举成功!到时候,进可占据广宗,称雄一方,退可以投靠人公将军,谋一份富贵。丈八兄,你在部众当中素有威望,可一定要祝我一臂之力啊!事成之后,我愿奉丈八兄为渠帅!”赵大郎一边出言蛊惑,一边在心里暗暗得意,谁说我是有勇无谋的莽夫,虎父无犬子,看我这招上屋抽梯之计,使得多么的精妙! 谁知,陈丈八却并不上他的当,冷笑道:“我陈某人没那个福禄,当不起什么渠帅!”听了陈丈八这句话,赵大郎心里乐开了花,就等陈丈八说出奉他为主的话了,可是陈丈八接下来的一席话,却将他瞬间打入了冰窖:“如今我只想安安分分的种好这几亩薄田,养活一家老小,你说的那什么富贵,还是自己去求罢!” 说完,陈丈八转身就走,赵大郎也急了,连忙从地上起身,想要追上去。然而,虽然他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拿解手当借口,但是在地上蹲得久了,就难免有了一些便意。此时仓猝起身,凉风一吹小腹,赵大郎登时控制不住,肚中轮回过的五谷,便淅淅沥沥的洒了一裆。 赵大郎暗叫一声苦,恨恨的冲着陈丈八的背影,骂了几声,然后提起裤子,抠搂着腰,往回走去。 一路上,众人闻到赵大郎身上的恶臭,纷纷掩着鼻子,骂了起来,也有人出言嘲笑了几句。赵大郎阴沉着脸,回到自己所在的队伍当中,朝着旁边的守兵哀告道:“这位将军,小人肚子里走得急,拉在了裤裆之中,求将军容情,让小人回去换条裤子……” 旁边的众人无不大笑,倒是那名守兵的脸上,略微显现出了关切之意,道:“都拉到裤子里了,可见病情不轻!速速与我去医工哪里看一看!” 赵大郎唯恐去了后露陷,连连推拒,结果那名守兵将脸一板,喝道:“莫要不识好歹!过去查一查,看你到底是着了凉才拉肚子的,还是吃了什么坏东西?这可干系着整个屯营的役夫的安危,岂是你说不去就不去的?” 赵大郎无奈,只好提着裤子,跟着那名守兵去了医工那边,提心吊胆的让医工号完了脉,却听那名医工说道:“无妨,的确是饭后着了凉,伤了肠胃罢了,并非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赵大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而他身边的那名守兵,也如释重负,道:“如此便好!省得又闹出什么事故来。上次营中的粮官扣克口粮,被曹都尉一口气砍了二十多个脑袋,我可不想被什么事故给卷进去!” 看完医工后,那名守兵又亲自把赵大郎押回了屯营,与看守屯营的士兵进行了交割,然后对赵大郎道:“今天你就不用再来上工了,在家好好歇着罢!” 赵大郎听了,嘴上连连称谢,心里却是不大乐意。虽然能在家歇上半天,不用在工地上吃苦,但是,傍晚的那一顿稀粥,便也没了他的份,守兵可不会好心的把稀粥也送到屯营里来。而平日里赵大郎上工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在偷懒,并不怎么出力。所以,两相对比之下,回家歇息反倒是亏了一顿饭,别无好处。 憋着一肚子的气,赵大郎回到了自己家中。推门进去一看,家中居然空无一人,母亲与妻子居然全不在家。赵大郎见此情形,更是恼怒,恨不能砸几件东西出出气。然而,家徒四壁的他,也实在找不出几件可砸的物什来。赵大郎只好按耐下怒气,自己将污渍清洗干净,换了一条裤子穿上。 就在此时,打门外进来了一个妇人,正是赵大郎的母亲潘氏,看到儿子回来了,她赶忙上前嘘寒问暖,问他今日为何回来的这么早。 赵大郎将脖子一拧,板着脸问道:“阿母!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们都上哪去了?兰芝呢?” 潘氏听了,脸上有点讪讪的,道:“阿母这不是过去听孙仙姑讲道去了么,兰芝也在那里,孙仙姑还夸她学得快,要奖励她呢!” 赵大郎闻言,更是怒气冲天,大声嚷道:“我们赵家也算是正经门户,怎么能让女眷跑到那种地方去,与那些道士厮混!” 赵大郎气急之下,言语里不小心连自家母亲都给骂了进去,果然潘氏听了赵大郎的话,也将脸一板,训斥道:“人家正一道的诸位真人,最是守礼,凡是女眷去了,都只由两位仙姑接待,根本不让男子露面。如今各个屯营都求着真人们前去讲道,两位仙姑更是事务繁忙,分不开身,好些天才能来我们这里一趟,所以阿母这才赶着去听一听。再说了,仙姑们说了,只要愿意过去听她们讲道,每家送一升黍米呢!如今你在外面,整天吃不饱,阿母总得想点法子,找补点口粮不是!” 赵大郎这才略略息了怒气,回到了自己的那间房子里,躺在榻上睡觉去了。 赵大郎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他的妻子宋兰芝这才提着一个小布袋,从外面回到了家中。赵大郎在一旁窥见妻子面有喜色,心里便不由得有些不痛快,乘宋兰芝进了里屋,赶忙跟了进去,关紧了房门后,赵大郎轮圆了胳膊,就给了妻子一个嘴巴,打得宋兰芝一个踉跄。紧接着,赵大郎便破口大骂道:“贱婢!你不好好的在家里呆着,跑出去浪什么浪!莫不是跟哪个野道士勾搭上了?哼!你莫要狡辩!真当我不知道?那些淫道,最擅长藉着讲道的机会,诱惑妇女,勾搭成奸!你若是让我打听出什么首尾来,我一定会将你们这对奸夫****给活剐了!” 宋兰芝扶着墙壁,眼中的泪水刷刷的往外直流,她恨恨的望了赵大郎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就去开门。 “哎呦呵,你这个贱婢今天还敢顶撞我了!”赵大郎一边怪叫着,一边揎起袖子,上前正想再打宋兰芝一顿的时候,却听的潘氏在门外喝道:“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做饭?还不快出来!” 赵大郎这才收了手,放宋兰芝出了门。 说起这宋兰芝,她本也是黄巾军中的另一位司马家的女儿。当日在广宗城中,赵大郎偶然见了宋兰芝一面后,便看上了眼,记上了心。回家之后,赵大郎便叫嚷着让父亲前去议亲,勿要将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娶回家来。 赵德听后细细一想,觉得这也是件好事。儿子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早到了婚娶的年纪。而且这小子自从知晓了男女之事以后,食髓知味,越发的胡作非为了,不知祸害了营中多少人家的媳妇。还是早早的给他结一门亲事,也好有个人能拴住儿子的心。 再说了,宋兰芝与他家,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结亲之后,也好相互有个帮衬不是? 但是,赵德的议亲,被宋兰芝的父亲给挡了回来。宋司马早就听说过赵大郎的污名,哪肯把女儿嫁给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浪荡子? 遭到拒绝之后,赵德也只好息了这份心思。但是,赵大郎哪肯罢休?最后,终于被他给找了个机会,使出自己当初拖别人家媳妇儿进草丛的本事,把宋家小娘也给抱进后院的菜园当中。 谁知,正当赵大郎在宋小娘的身上,驰骋得欢畅的时候,却被宋家的人发觉了动静,拿了个正着。 那宋司马可不比赵德,只生了赵大郎一根独苗,他家里有五个儿子,一个个身强体壮,人称宋门五虎。 宋兰芝是家中的幺女,平日里被哥哥们捧在掌心里,生怕她受一点委屈,吃一点亏。如今见妹妹被赵大郎坏了身子,宋家的五只大虫一个个怒发冲冠,将赵大郎赤条条的绑在一株松树上,险些活活的剥了一身的皮。最后,还是宋司马出面,喝止了儿子们的暴行,给赵大郎留了一口气。 宋司马虽然也恨不得将赵大郎生吞活剥,但是一来要顾及赵德的面子,二来,自家女儿终究是被坏了身子,日后纵然嫁给别人,恐怕也要受人轻贱,倒不如将错就错,答应下这桩婚事算了。那赵大郎虽然品性不佳,但是好歹与女儿年岁相当,又生得一副好皮囊,还算能将就得过去。 谁知,赵大郎回到家中,调养了几天,身体康复之后,反倒得了势,发起脾气来,怎么也不肯应承下这桩婚事。气得宋家的那五只大虫,险些就要带着人过来火并了。最后,还是是宋司马为女儿考虑,软下了身段,答应加倍的陪送嫁妆,这才让赵大郎允下了婚事。 由于这桩婚事,本就是赵大郎用强,所以夫妻二人婚后的生活,也并不怎么和谐。只不过,顾忌到自己的五个妻兄,都是大虫的脾性,赵大郎平日里倒是不敢太过欺凌宋兰芝。自然,宋兰芝也没像赵德所预想的那样,把赵大郎的心给拴住,赵大郎依旧是我行我素,时不时的找那些已经被自己拖进过草丛的女子风流一二。在那些女子面前,赵大郎拥有无上的权威,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她们哪敢反抗?只能乖乖的俯就赵大郎,虽然这些女子的姿色比不上宋兰芝,但是好歹没有五头大虫在背后撑腰不是? 于是,夫妻两人之间的感情,便越来越坏了。 之后,广宗城破,官府开始重新编制户籍,赵大郎与外舅宋家,自然被分在了两个不同的屯营当中,连面也见不上。没有了五个妻兄的威胁,赵大郎登时抖了起来,动辄便对宋兰芝一顿打骂,而那宋兰芝虽无力反抗,但是对赵大郎也越发的冷淡了。夫妻之间偶有行房之事,居然形似强啪一般,有时候闹出的动静,甚至让潘氏也不得不隔着房门劝架。 然而,赵大郎虽然表面上占着上风,但是他在内心当中,却是越来越怕了。而今,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而已,别说是“少司马”的威风,就连当初在乡里之间的那一点威风,都已经丧失殆尽。没有了赵德的庇护,他如今若是再敢把哪家的媳妇儿拖进草丛里去,信不信被分分钟教做人?甚至,会被分分钟教做阉人。 因此,对于自己的娇妻,赵大郎心中的危机感,也是急剧上升。在汉代,女性是有权利主动提出离婚的,若是宋兰芝铁了心要跟他分开,那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就算他父亲赵德复生,那一套包揽诉讼的本领,如今在这军法管束的屯营当中,可没有半点的用武之地。 第207章 同床异梦 第四十五章同床异梦 晚饭的时候,潘氏知道儿子下午没吃东西,特意做了一碗干饭给赵大郎,用得就是宋兰芝从孙道姑那里领来的黍米。下饭的,是一叠酱渍的萝卜干,对于屯民来说,这已经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了。 十余万屯民骤然聚集在一地,很多物资一时之间难以供应齐全。粮食倒也罢了,中国从古至今都极为重视粮食的囤储,《礼记-王制》当中对此曾有论述:“国无九年之蓄,曰不足;无六年之蓄,曰急;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也”。在汉代,不仅于京师设立太仓,存储从各地征调来的粮食,更于河南成皋修筑敖仓,做为天下粮草蓄积、转运的中心。所以,为十余万屯民供应口粮,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然而,像油盐酱醋这些平日里并不怎么起眼,却是日常生活必需的用品,一时之间反倒难以筹集齐备。 盐的情况稍好些,毕竟朝廷在各个食盐产地都设有盐官,真要想调集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当然,对于朝廷上下的大部分官员来说,能给这些降卒提供一份口粮,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哪还能专门给他们供盐?事实上,很多地方的贫苦百姓,都是吃不起盐的,因此才促发了各种酱料的发明,用以代替食盐。 可是,酱、醋这些东西,就没有大规模的生产、储存了,一般来说,都是靠乡里之间的手工制作和小范围经营买卖为主。而今,广宗附近的社会生产秩序被破坏的厉害,所以酱醋等物,也极其缺乏。 按理说,有一碗干饭就着酱渍的萝卜干吃,在眼下已经算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可是赵大郎却吃得并不怎么畅快,有道是得陇望蜀,人心不足,他在工地上喝稀粥的时候,总想着能美美的吃上一碗干饭,可是如今有了干饭吃,他又想起了当初自己是如何杯盘满案,酒肉飨足的。因此,黍米饭在他的口中味同爵蜡,而萝卜干更是让他眉头大皱。 不过,更让赵大郎窝心的,就是他现在总是怀疑,自家的娘子已经背着他跟正一道的妖道有了一腿。 之所以有此怀疑,完全是赵大郎推己及人。当初,在广宗城被官军围困的那些日子里,赵大郎曾经亲眼看到,许多妇女为了一点口粮,不得不委身于黄巾军中的大小头目,在粮食最为短缺的时候,甚至只需花上几合(十合为一升)的粗粮,就能睡一个的女人。那段时日,可谓是黄巾军中的大小头目最为性福的岁月。 赵大郎也是这其中的一位,只不过,他的口味早就被养刁了,很是看不上那些本来就没有什么姿色还饿得皮包骨头的女人。因此,他只是将原先看上眼的几个女人,公然的霸占了下来。 之前,在赵大郎的淫威之下,这几个女人的丈夫就算是知道了赵大郎的不轨举动,也只能装糊涂,而今,在饥饿的胁迫之下,他们更是丢弃了自己的尊严——起码靠着妻子出卖*,一家人还能勉强有口稀饭来维持生命。 赵大郎最为得意的,莫过于他在屋中享用着别人妻子的*,而那个做丈夫的,却还要乖乖的在站在门口替他把风,这种感觉,想起来就让赵大郎心旷神怡。 然而,时移势易,而今轹釜待炊,忍饥挨饿的,却是他自己了。赵大郎在对自己的悲惨处境愤懑之余,免不了又有些自卑,而在自卑情绪的影响下,他便不免有些杯弓蛇影,自家的娘子如此美貌,难保不会被人打上主意。到时候,恐怕在门外替人放风的,就要换做自己了。 想到此处,赵大郎不由觉得口中的黍米饭有些扎喉咙,一想到妻子今天带回来的那一小袋黍米,极有可能就是某人付的“嫖资”时,赵大郎的额头上,顿时青筋毕露。 潘氏在一旁见了,以为赵大郎吃得太猛,噎住了,她放下手中的稀粥,关切的问道:“大郎,你没事吧?难不成是噎着了?”接着又对宋兰芝说道:“兰芝,还不给大郎倒碗水来。 宋兰芝闻言,放下了碗,到灶台上舀了一碗热水,来到几案前,将碗搡到了赵大郎面前后,便一声不吭的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赵大郎大怒,抄起那碗热水,就要往宋兰芝脸上泼过去,潘氏在一旁,眼疾手快,一把就将陶碗从赵大郎手中打落在了地上。看着摔得四分五裂的陶碗,潘氏心疼的不得了,斥骂道:“做死呦!你们吃个饭都不得安生!乘早把我给气死算了,到时候我两眼看不见,也就不心烦了!” 这边赵大郎气鼓鼓的继续吃饭,那边宋兰芝三口两口的喝完了碗中的稀粥后,起身先回里屋去了。潘氏见儿媳走了,压低声音,训斥道:“痴儿!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对兰芝发脾气,使性子!而今你爹去了,你又不是个会营生的,这个家的里里外外,全靠着兰芝一手打理,这样的好媳妇,若是被你给气走了,到时候你想后悔也没地了!” 赵大郎心里本就存着病,如今听了母亲的话,一时理解偏岔了,他梗着脖子,粗声粗气的说道:“是啊,如今她随便跟哪个妖道睡上一趟,便能换回来几升几斗的粮食,本事大着呢!阿母你能忍得下这口气,我却丢不起这个人!” “你嘴里胡唚些什么!”潘氏伸手打了儿子一计,道:“都跟你说了,兰芝是去听孙仙姑传道,那里全都是各家的内眷,哪有什么男子!你口中这般胡说,毁谤诸位真人的清誉,也不怕死后下拔舌狱!” “什么拔舌狱?阿母你也信他们的那一套了?也不怕黄天怪罪?”赵大郎反问道。 “你不想要命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信黄天!若被官军听见了,你小子不死也得脱层皮!”潘氏闻言,脸色微变,赶忙出声呵斥:“谁能保得住我们一家的性命,阿母便信谁!黄天连大贤良师都护不住,被南华仙人将大贤良师的魂魄给摄了去,打了三万六千鞭,然后押到北海的冰山下面填了冰窟窿,又哪能护得住我们?” “好了,这些事情先不说了,你回去好好哄好媳妇!马上就要春耕了,家里就你一个男丁,又不会干农活,哪里弄得过来?到时候还不得靠你的几位妻兄帮衬?”潘氏见儿子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奇闻轶事,便转过了话题,叮嘱赵大郎回去将宋兰芝哄好。 “阿母,你糊涂了吧?如今屯营之间,根本不许相互走动,我那几个妻兄,又怎么能过来帮忙?”赵大郎对母亲的话,嗤之以鼻:“再说了,好男儿就该做出一番事业来,整天埋首种那几亩薄田,又能有什么出息?” “不种这几亩薄田,一家老小可都要饿死了!”潘氏嗔道:“你给我趁早收了心,好好过日子!如今可不是你阿父还在的时候了!没人护着你!” 赵大郎嘴上应承了一声,可是心里依旧不以为意,他暗暗思忖道:“等我办成了这件大事,重张旗鼓的时候,也叫你们看上一看,我赵大郎到底是个英雄人物,还是活该做个田舍翁?” 当晚,赵大郎见妻子依旧背对着自己睡觉,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他伸过胳膊去,一把将宋兰芝拽进自己怀里,便要动手动脚。宋兰芝在赵大郎怀里极力挣扎,不肯依从。赵大郎见状大怒,喝骂道:“贱婢,你在外面有了私情,便给你那奸夫守起节来了?反而不许我这个做丈夫的亲热?” 宋兰芝闻言,脸色青白,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来,挣脱赵大郎的怀抱,抬手狠狠的打了赵大郎一个耳光,哭着骂道:“你自家心思龌蹉,便以为天下人都如你一般么?我自进了你赵家的大门以来,何曾做过有违妇德之事?你当初在外面沾花惹草,处处留情,又有什么资格来怀疑我?” 赵大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待要与宋兰芝好好吵闹上一场,又怕惊动了母亲乃至左邻右舍,最后,只得自己先收了威风,钻进了被窝,闷闷不乐睡下了。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后,宋兰芝也重新回到了被窝中,呜咽之声,不绝于耳。赵大郎听得心烦,用被子闷住了头,心中暗道:“贱婢,等我成了事,发达起来,到时候一纸休书,剥了你的正妻地位,让你从此为奴为婢,看你还敢跟我倔强不?终有一日,我要让你跪着来求我!” 而另外一侧,宋兰芝一边在被中抽泣,一边暗暗的祈祷:“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天尊!求你将信女早日拔济出这苦海罢!信女愿皈依大道,一生一世信奉天尊!” 宋兰芝所念叨的天尊,便是元始天尊了。至于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以及苦海、皈依这些名词,则是从佛教那边剽窃过来的概念。当然,眼下佛教在中国并不普及,很多佛经都还没有翻译成汉文,像慈悲、苦海、皈依这些概念,基本还是以梵文的方式,存在于佛经当中,因此,新道教便堂而皇之的将其据为己有,并对含义重新加以修正和诠释了。 最初的时候,宋兰芝也不过是贪图正一道的一点好处,比如一升杂粮啦,几钱粗盐啦,一小块腊肉啦,几尺粗布啦,才过去听两位道姑传道的。谁知,时间一长,宋兰芝却被正一道的理论,给吸引住了。 当然,所谓的“正一道的理论”,可不是史道人当初在洛阳所讲的易理大道,而是善恶报应,因果轮回这些理论。为了在民间普及,在刘照的指引下,史道人编写了大量的话本小说,通过这些故事来宣扬正一道相关的理论。 刘照将这些故事编纂为三个文集,并且恶趣味的起名为《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其实,这当中有不少的故事,就是从“三言”那里直接抄来的。只不过,相对于原版的《三言》,刘照更注重“报应”、“轮回”这方面的内容,像原版当中的一些烟粉、传奇、公案之类的内容,以及一些后世才出现的史实人物相关的故事,都被刘照给排除掉了。 不得不说,这些故事对寻常百姓来说,极有吸引力。本来,百姓们看到那些为非作歹之徒,既得不到王法的惩戒,又没有神灵出面来责罚,心里未免会觉得极度失望,找不到寄托和安慰。可是,现在听了正一道的真人们所宣讲的这些故事,一个个活灵活现,有鼻子有眼,真切的告诉你,那些恶人死后是怎么在地狱里受苦,下辈子又是怎么托生为贫贱之人甚至是牲畜的,而良善之人虽然在人间受到了不公和虐待,但却在死后轮回超生,或是进入平安乐土永享仙福,或是投胎到富贵之家,过着蜜糖一般的生活。 这样一来,人们的心里,便总算有了一点平衡和盼头,而不是在心理失衡与绝望之下,索性走上“极端的道路”。 宋兰芝的心态,也是这般。当她听到孙道姑所讲的故事当中,那些淫人妻女的浪荡子,最后是如何的悲惨收场,又是如何的在地狱受苦时,她内心当中所积郁的痛苦,瞬间就找到了一个可以倾泻的口子。想到赵大郎死后的下场,宋兰芝的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在从贼之前,宋兰芝生活在巨鹿郡广平县兴安里一户殷实的人家里。家道小康,自己又是幺女,平日里被父母兄长们捧在掌心,要多宠便有多宠,因此,宋兰芝的生活,可谓是无忧无虑,幸福美满。 十六岁那年,家中为她定下了亲事,对象是临乡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的儿子。宋兰芝在羞怯之余,也曾偷偷摸摸的看过未来的郎君几眼,见对方模样长得十分周正,心下也是暗暗的欢喜了好一阵子。 可是,就在亲事刚刚说定,还没来得及成婚的死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毁灭了宋兰芝幸福安稳的生活。 黄巾之乱爆发后,广平县因为毗邻巨鹿县,首当其冲的受到了影响。为了抵御黄巾军以及流民的抢掠,宋兰芝的父亲带领自己的五个儿子,与乡民一起组织起了义军,打出了保境安民的口号。 在宋兰芝父亲看来,张角此番作乱,也不过能攻占一两处城池,祸害几个县罢了,用不了多久,便会被朝廷的大军平定,所以,自己只需要稍稍坚守上几个月,便可以平安度过这一次战乱了。 然而,他低估了太平道的声势。整个巨鹿郡,几乎在一瞬之间,就成了黄巾军的汪洋大海。而立起了旗号的宋家,自然也就成了黄巾军攻打的主要对象之一。 面对人数百倍于己的黄巾军,宋兰芝的父亲果断的选择了归降。而黄巾军的渠帅看在他手下也有几百号人马的份上,封赏了他一个司马的官职。 从此,宋兰芝便离开了自己温暖的家,住进了简陋的营帐当中——为了方便控制前方的将士,黄巾军往往会把他们的妻女亲眷,全部扣留在后方的大营当中。昔日熟悉的邻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异乡的口音。 宋兰芝已经没法打听到自己未婚夫婿的下落了,甚至连对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然而,还没来得及伤痛这些,宋兰芝便收到了前线大败的消息,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也陷入了生死未卜的境地。 后方的大营先行撤退到了广宗城中,在担忧了好几天,双眼哭成了水蜜桃之后,宋兰芝的父亲与兄长才平安的回到了广宗。 与他们一道回来的,还有十余万黄巾军以及一路裹挟而来的流民。这么多人挤在广宗城中,一下子让广宗城中的空间,狭窄了许多。 宋兰芝一家住在一间三进的院落当中,最初,院落是他们家独占的,然而,随着大军与流民的涌入,这间院落当中,又入住了三户人家,全都是黄巾军头目的家眷,其中就包括了赵德一家人。 大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也顾不上多讲究了。就在这种情形下,偶尔的一次机会,宋兰芝在院中与赵大郎匆匆的打了个照面。 虽然很是厌恶赵大郎那双贼溜溜色迷迷的眼睛,然而,宋兰芝却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一个照面,彻底的改变了她的人生。 如今,宋兰芝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一日不堪的情景,然而,这一段梦魇却又一直潜伏、萦绕在她的心头,久久的挥之不去。特别是每一次赵大郎要和她亲热的时候,她便仿佛又回到了当日后园的瓜架之下,那种惊惧、绝望、厌恶的情绪,便登时涌上了心头。 因此,唯有想到赵大郎在死后坠入地狱的时候,面临阴间的种种酷刑,也会饱尝一番惊惧、绝望的滋味,宋兰芝才会感到内心稍稍有所平衡。 当然,宋兰芝如此积极的信奉正一道,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孙道姑的认可,籍此获得回娘家探亲的资格。她很想见一见父母、兄长,将自己这短时间所受的委屈,好好跟亲人说一说。而且,如果可以的话,她想离婚。 第208章 兰芝入道 第四十六章兰芝入道 第二天一早,这一对昨夜同床异梦的夫妻,复又各自奔向前程——赵大郎要去工地上工,顺便继续筹划他的谋反大业;而宋兰芝则去了孙道姑那边,帮孙道姑做些杂活。 由于时间还早,孙道姑这边还没有其他人过来,宋兰芝向孙道姑行了个礼之后,便主动去打扫房屋,生火烧水,为一会儿的布道做准备。 看到宋兰芝如此的勤快,孙道姑笑着夸了几句,又紧接着问道:“兰芝,我前几日的提议,你考虑的怎样了?你是有慧根的人,可千万别白白浪费了这份天赋啊。” 孙道姑所说的提议,便是让宋兰芝正是入道,成为女冠;而她口中的慧根,也无是看宋兰芝对正一道十分的虔心笃信,而且年纪青青,头脑聪明,学习能力也很强,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的。 由于正一道当中的女道士太少,这些天来,孙道姑与另一位魏道姑,四处布道,忙得是不可开交,所以便生出了招收新人的念头。而且,正一道眼下正处于起步阶段,对于司职人员的需求,无论男女,本来就十分的迫切。因此,当孙道姑发现宋兰芝的材质颇佳时,便极力的鼓动她正式入道。 但是宋兰芝却一直犹豫着。虽说正一道的司职人员并不禁止婚姻,因此不叫“出家”而是称做“入道”,虽说汉代的男女大防也不如后来那么严重,但是,人们对于从事宗教职业的妇女,态度却总有点敬而远之,甚至隐隐有“好人家的女儿是不会从事这一行”的偏见。因此,宋兰芝一直犹豫着没有答应下来。 然而,在经历了昨天丈夫的恶劣对待之后,宋兰芝的心思,一下子就动摇了。如何才能尽快拜托赵大郎这个孽债,成了宋兰芝心中最为迫切的想法——想要跟赵大郎离婚,肯定少不了父亲与兄长们替她做主,而想尽快见到娘家的亲人,加入正一道,毫无疑问是一条捷径。 因此,听到孙道姑出言询问,宋兰芝立刻屈膝拜了下去,道:“承蒙仙姑看得起,兰芝愿意入道。” 孙道姑闻言大喜,连连点头道:“甚好!甚好!你能如此虔心向道,天尊必定会降福于你。” 说着,孙道姑便把宋兰芝领进了内屋,两人对坐之后,孙道姑说道:“兰芝啊,虽说你愿意入道,我也愿意引荐,但是我们教中的规矩制度,却是不能不遵循的。按照规定,你必须有至少三个月的学习期,在此期间,你要学会识字、书写,以及一些简单的教义。期满之后,经过一次考核,便可以正式入道,成为一名女冠了。不过兰芝你不用担心,以你的材质,一定学得很快,我自会对你倾囊相授,让你早日通过考核。” 宋兰芝听了,暗中一咬牙,答应了下来。孙道姑便向她交待了每日前来学习的时间,然后便开始准备向屯民们宣讲教义。 平日里宋兰芝帮忙的时候,本没有对孙道姑的各项准备工作多加留意。如今既然已经决意入道,宋兰芝便仔细留心起孙道姑的一举一动来,而孙道姑见她如此好学,心里更是高兴,便也将布道前要做的各项准备工作,向她一一讲解。 两人一起收拾好了布道的场所后,孙道姑见暂时还没有人过来,便乘此机会,先给宋兰芝教起课来。 孙道姑使用的教材,是一本名叫《正一辑要》的经书,这本经书,大部分内容,都是道教相关的神话故事以及一部分基础概念的论述,言语比较通俗,很多地方采用了歌诀的形式——幸亏刘照先前就招揽了不少的说唱艺人,否则还真难编出这些歌诀来——所用的字词,也大多是日常使用的,因此,不仅可以作为正一道的入门典籍,也可以拿来充当扫盲的教材。 宋兰芝学的很认真,她知道,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改变她命运的机会,一定要紧紧的把握住才行。而孙道姑见状,也更加用心的教授起来。其间,虽然有营中的女眷前来,或是祈福消灾,或是忏悔罪孽,或是求医问药,打断过数次,然而宋兰芝却沉浸其中,完全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直到将近中午的时候,宋兰芝才猛的想起,自己还要回去做饭,于是便起身向孙道姑道别。临走前,孙道姑又塞给了她一条咸鱼,让她拿回去改善一下饭食。宋兰芝心道,这些好东西拿回家去,还不是喂进了赵大郎的肚子,又哪里轮到自己吃?本来有心推拒,但是一来拂不过孙道姑的面子,二来又不好将家务事说给孙道姑听,只能带着咸鱼,回到了家中。 一进门,潘氏见宋兰芝又提回了一条咸鱼来,乐得不得了,赶忙上前接过咸鱼,挂在了房梁上,然后笑道:“兰芝啊,亏得你伶俐,家里才能有这些吃食补贴。以后你就多到孙道姑那边走动走动,家里的活计,放着我来,你不用多操心。大郎那边,我也会去帮你说话的!” 潘氏虽然偏心儿子,但是对宋兰芝一直还算不错,因此宋兰芝也不好对她冷颜相向,于是便和颜悦色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做饭了。 潘氏见媳妇如此贤惠能干,心里喜不自胜,想着晚上一定要亲自动手,把那条咸鱼烹好,然后在儿子面前好好给媳妇表一表功,让儿子好生善待媳妇,一家人从此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然而,她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的媳妇,早就起了离异之心。 下午,宋兰芝继续去了孙道姑那边学习,到了申时前后,照例是孙道姑讲故事的时候,屯营中的妇女们,纷纷赶来听讲。宋兰芝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往日,她也只是沉迷于故事情节当中,不可自拔,而今,她更多注意却是孙道姑是怎么讲这些故事的,并在脑海之中想象着,如果是自己在那里讲述的话,应该如何去做,才能做得更好。 时间突然变得短暂了起来,不知不觉当中,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妇女纷纷起身回家,准备迎接家里的男人归来,而宋兰芝站起身后,却迟疑着不肯离开,回家,她便又要面对那个凶神恶煞的无赖丈夫,还要与他同床共枕,时时刻刻刻都要面临被丈夫合法强啪的悲惨处境。平日里,宋兰芝虽然百般无奈,但却只能乖乖的回家去面对这一切,然而,今天,当她拜到孙道姑门下,勉强算是成了正一道的一份子之后,她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就这么回去了。 宋兰芝起身往内室走去,临行前,她似乎还在人群里瞥见了潘氏正一脸喜色的望着她,对她的行为满是赞许的神色,也许在潘氏想来,她此番去寻找孙道姑,又能给家里弄回去一些好处吧? 可惜,你想错了呢。宋兰芝在心中暗道。 看到宋兰芝来了,孙道姑笑道:“兰芝啊,你今天可学了不少的东西,回去之后,可要好好在心里回味、复习一番,千万别贪多嚼不烂啊!” 宋兰芝走到孙道姑面前,双腿一弯,便跪在了孙道姑的面前,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刷刷的留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求仙姑救救弟子!” 孙道姑闻言,心中也是一惊,连忙问道:“兰芝,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尽管向我说来。是不是营中的士兵威逼你了?” 孙道姑之所以这么问,不是没有缘由的。为了有效的管制屯民,朝廷在每个屯营当中,都安插了一队官兵,上至屯营司马,下至队正,营中的所有官职,全都由官兵担任。 由于朝廷对屯民防范的紧,管束的严,因此在无形当中,便放大了官兵的权力和威严。而论起人性,官兵们也不见得就能比黄巾军高尚多少,一朝权在手,便把威福作,因此,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里,屯营里的官兵利用手中的权势,逼啪营中妇女的事件,时有发生。直到后来曹操宣明法令,以雷霆手段处置了一批违犯法令官兵后,情况才有所好转。 孙道姑没有见过赵大郎,所以并不清楚他的秉性,但是,孙道姑却见过潘氏,也知道宋兰芝与潘氏之间的关系,尚算融洽,因此,孙道姑觉得,宋兰芝的家庭生活,应该是美满的。而今,宋兰芝却跪倒在她面前,哭着求她相救,孙道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营中士兵的威逼,毕竟,宋兰芝的姿色,在屯营当中,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宋兰芝闻言,摇了摇头,孙道姑见状,也松了口气,不过,她的心里,也愈发的纳闷了起来,既然不是营中的士兵威逼,那“救命”一说,又从来而来呢? 看到孙道姑疑惑的神色,宋兰芝哭着将自己过去的遭遇,一一向孙道姑倾诉,当然,宋兰芝心里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生怕连累到父亲和兄长,便在讲述的时候,把赵、宋两家的身份,给隐瞒了下来,只说两家都是寻常的百姓。 最后,宋兰芝哭求道:“求仙姑发发慈悲,让弟子回一趟家,也好央求父母做主,了结了这段婚姻。从今往后,弟子便不再论及婚嫁之事,一心一意的侍奉天尊,还望仙姑成全!” 孙道姑听完了宋兰芝的哭诉,也是又气又怜,气得是那赵大郎为非作歹,怜得是宋兰芝命运多舛。她在心中暗暗计较一番之后,便劝说道:“兰芝,你且先忍耐一时,这几天,先跟着我好好识字读经。过几天,等我回去之后,先将此事向史真人禀明,一来,恩准你出营探亲,需要史真人亲自核准;二来,回家之后,你的家人是否愿意让你离婚,还是未知之数,不如等我回去调整一下行程,下一次布道,便去你父母所在的屯营,到时候,也有个帮你说话之人不是?” 宋兰芝听了,再拜称谢,这才擦干了眼泪,往家中走去。 进了家门,赵大郎已经回来了,看到妻子两手空空,微带泪容,赵大郎不由得又犯起病来。方才回家之后,看到妻子不在,赵大郎心中不乐,又在母亲面前逼问了好一阵子,当听说妻子能带回来一些稀罕的吃食,并且有中午的那条咸鱼为证,赵大郎这才暂熄了怒火。谁知,妻子回来之后不仅两手空空,而且还神情古怪,似乎哭过,赵大郎失望之余,登时又起了疑心。 正当赵大郎又要摔东西大发一番脾气的时候,潘氏赶忙上前拉住了儿子。看到媳妇一声不吭的进了里屋,潘氏拽着儿子的耳朵,怒道:“你这小子,就知道乱发脾气!你是不怕死,还是怎的?” “什么怕死不怕死?难道那贱婢还敢杀夫不成?”赵大郎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气概十足的说道。 “你糊涂啊!”潘氏骂道,她看到宋兰芝微带泪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忏悔罪孽”这个词。 前些日子,正一道的道士曾经向屯民宣讲,说张角的太平道,歪曲大道,妄解天意,乃是歪门邪道,但凡信奉太平道之人,死后都要被加上一重罪孽,而如果今生所行的善业抵不过罪孽的话,便要堕入地狱受苦赎罪了。而禳解的方法,就是去“忏罪室”真心诚意的悔过,将自己在太平道当中犯下的罪孽,向天尊一一忏悔,才能消除死后的责罚。 不得不说,这个说法还是吓住了不少人,许多人都纷纷去“忏罪室”忏悔自己“从贼”的罪行,有些人还在忏罪室中,嚎啕大哭,生怕天尊不肯原谅自己的罪过,死后将自己打入地狱受苦。 如今,宋兰芝的脸上微带泪容,而她之前又刚好在孙道姑那里,恐怕十有*也是去忏罪室悔过去了罢? 听了这么多天的布道,潘氏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正一道的教义,其中就有这么一条,你今生所受的罪,全都是你前生积下的孽债,所以,想要来生不受罪,那就要积极行善,诚心忏罪,这样才能减轻你今生的罪孽。 想来,宋兰芝是受不了赵大郎的种种虐待,这才产生了忏罪悔过的心思吧?可是,如此一来,自己一家人的身份,岂不是被泄漏出去了? 听了母亲的解释,赵大郎又急又怒,低声道:“阿母,这贱婢竟敢揭了家里的老底!我看是留不得了!” “胡说!什么叫留不得了?难道你还想行凶不成!”潘氏将赵大郎狠狠的训斥了一番,接着解释道:“儿啊,那忏罪室里没有旁人,就算兰芝去了,说的话,除了天尊知道,别人半点都不会知晓。阿母所担心的,是万一你把她给惹急了,她跑到官府那里去首告,却如何是好?” “哼,首告就首告,我不过是司马的儿子,她阿父可是正经的司马!到时候,看谁的罪过更重!”赵大郎兀自不服气,恶狠狠的喊叫着。 “你!”潘氏气得捶了儿子几下:“好好好!你们都去同归于尽好了!到时候抛下阿母一个人孤苦伶仃,受人欺负!” “好了,阿母!”赵大郎对母亲总算还是有几分孝心的:“儿子以后不再打她就是,可若是要让儿子向她低声下气的赔不是,那是休想!” “行了,只要你对兰芝和颜悦色一点便成。还有,待会吃饭的时候,将鱼分一块给兰芝吃!别整天有了好吃的,都是你一个霸着!”潘氏说完,便朝着里屋喊道:“兰芝,饭已经做好了,出来吃饭罢!” 一家三口人对坐,潘氏夹起一块鱼肉来,放到了宋兰芝的碗中,道:“兰芝,这些日子苦了你了,吃块鱼补补身子!” 宋兰芝将鱼又夹给了潘氏,道:“阿姑,还是你吃罢。”两人推来让去,却又惹恼了赵大郎,他将自己面前的鱼肉夹起一块,放在潘氏碗中,道:“阿母已经有鱼吃了,你自去将你那块吃了罢!” 潘氏见状暗暗欢喜,心道儿子总算是明白了一回事理,她赶忙对宋兰芝道:“兰芝,你就别推让了,赶紧吃罢!” 宋兰芝颇为讶异的瞥了赵大郎一眼,这才将那块咸鱼放进了自己的碗中,默默的吃了起来。 当夜,夫妻二人仍然无话可说,背对而眠。宋兰芝已经向孙道姑倾诉过了心事,解开了心结,也得到了孙道姑相助的允诺,因此,很快便熟睡了过去。而赵大郎则躺在一旁,心里如百爪挠心一般,辗转难眠。 他辗转反复的原因,倒也不单单是因为娇妻在旁却不能一尝滋味,而是今天他又去找了陈丈八,结果还是话不投机,陈丈八说什么也不肯相帮,还威胁说,如果他再来纠缠的话,便要向官兵首告了。 这个威胁,不可谓不致命,别看赵大郎嘴上说得狠,好像来多少官兵,他都不放在眼里似的。但是,那至少是建立在他能策反成功,拉起一支队伍的基础上的。而今,就凭他赤手空拳的一个人,若是官兵真的来了,他也只有跪地求饶,束手就擒的份。 因此,赵大郎很识趣的不再去招惹陈丈八了,而且,事后他越想越怕,万一那陈丈八贪图赏赐,现在就把他给卖了,却如何是好? 整整一天,赵大郎都在提心吊胆当中渡过,一看到有官兵向他走过来,他便立刻吓得双股战战,几乎站不稳脚步,直到官兵从他身旁经过,却没有任何举动的时候,他才会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那感觉,就如同尿憋得久了,终于得以释放一般的舒爽。 第209章 陈丈八的抉择 第四十七章陈丈八的抉择 得不到陈丈八的相助,赵大郎只好苦苦思索,看看还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助力。然而,一番苦思之后,赵大郎才发现,昔日自己的眼界有多么的窄。以前,他在自己父亲的营中横行霸道,无人敢管,就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却未曾想过,自己所谓的天下,也不过就是父亲所部的军营罢了。 而今,等到赵大郎真的需要助力的时候,他绞尽脑汁的盘算来盘算去,却发现自己熟识的人物,基本全都是自己父亲的部属,一旦出了自家的营盘,广宗城中十余万的黄巾部众,他居然基本上没能认识几个人。 一股挫败感与无力感涌上了赵大郎的心头,平生第一次,他在心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有了井蛙之叹。然而,在憧憬了这么长时间的美好前景之后,赵大郎已经无法去面对希望破灭时的情景了,因此,他只能不断的劝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不定明天一早去了工地,事情便能有所进展。 也许是赵大郎的诚心感动了黄天,事情果然很快就有了峰回路转的变化。 第二天,正当赵大郎又寻了个机会,在路旁佯作修车之状,实则是胁迫赵六等人进一步帮他蛊惑、拉拢屯民的时候,另一辆大车也停在了附近,一伙人涌了过来,将赵大郎几个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大郎见状,心里也是一突鲁。不过,赵大郎而今心中最怕的,乃是官兵,一见围着自己的并不是官兵,而是工地上的屯民时,赵大郎便壮起了胆子,上前一拱手,问道:“不知诸位叔伯兄弟找我等有什么事情?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还是散了罢,否则,被官军看见了,恐怕又要惹来麻烦。” 赵大郎虽然拿不定对方这么多人气势汹汹的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然而,既然对方不是官兵,那自己也便毋须太过担心,就算对方人多势众,可真要冲突起来的话,很快就会惊动附近的官兵。而屯营之中的法令规定,屯民之间,不得私下斗殴,违者,不问情由,先鞭笞二十以示惩戒。所以,赵大郎料想对方也没有那么壮的胆子,敢公然围殴自己一行。 那伙汉子当中,不知是谁高声喊了一句:“车坏了,大家帮帮手来修!”,紧接着,好几位大汉便围到了赵大郎他们的车子旁,俯下身去,装作修理车轴的样子。而剩下的人当中,一位约莫有四十多岁的汉子,向前微微踏出几步,笑道:“不愧是赵司马家的郎君,颇有乃父之风,临危不乱,处置有方,是条好汉子!” 赵大郎见对方将自己夸上了天,心里也是喜滋滋的,连忙拱手行礼,问道:“不知这位阿叔高姓?可是我阿父的旧识?” “放肆!”旁边的一名汉子怒斥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双眼怒视着赵大郎,道:“这位是巨鹿方的洪祝师,你休要在祝师面前放肆!” “欸!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况大家还都是同教的兄弟,用不着如此生分。”洪祝师笑道:“赵司马的威名,昔日我早就有所耳闻,只恨当初没能早早的与其定交,而今幽冥相隔,人鬼殊途,想起来还真是让人悔恨不已啊!如今见到贤侄,临事从容,大有乃父之风,我心中甚慰啊!” 洪祝师几句话,说得赵大郎心中熨贴,仿佛是重新找到了组织一般。洪祝师见状,话锋一转,问道:“听说大郎正在联络自家的部众?不知进展如何?” 若是洪祝师刚一开始就提起此事,赵大郎肯定要惊疑、犹豫一番,但是,现在他对洪祝师,已然是信任有加,丝毫不加提防。因此,赵大郎想也没有多想,当即答道:“唉,别提了!那些愚民一点也不惦念大贤良师的恩德,为了一升几合的口粮,纷纷改信了那个什么正一道。如今,别说是鼓动他们起事,只怕我把这话刚一说出口,就有人转身去官军那边告密了!” 说到这里,赵大郎又想起了陈丈八,恨恨的说道:“本来还想指望陈丈八帮我一把,多拉些人来,结果他非但不肯答应,还威胁说要去官府首告我……” 洪祝师闻言,微微一笑,道:“大郎不必担心,陈丈八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纵然一时想不通,不愿意参与起事,但也绝不会出卖教中的兄弟,你放心便是。” 赵大郎抬眼望了洪祝师一眼,脸上竟是诧异的神色,洪祝师说得如此笃定,莫非他与陈丈八很熟?又或者,他对整个屯营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做出这样确定的判断? 一时间,赵大郎在羡慕之余,又有些嫉妒。这些天以来,他天天向赵六等人,打探他们所在的屯营的情况,可是大多数人都语焉不详——在官军的严厉管制下,他们都不敢与同营的屯民过多的来往,所以也就没法提供更为详实的情报。可是看人家洪祝师,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到了自己的谋划,而且对陈丈八那边,似乎也是洞若观火,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自己才是主角的吗?怎么光环都落在别人的身上了? 不容赵大郎多想,洪祝师又紧接着嘱咐道:“大郎,最近你行事可要小心一点,不要过早的露了马脚。陈丈八那里,我设法找人去劝说,不过,你放心,真的起事了,你还是那一营的首领!” 赵大郎听了,登时恍然大悟,果然我才是主角啊,这位洪祝师,不过是欣赏、栽培我的前辈高人罢了,怪不得如此厉害!嗯,那我以后是要好好表现,依靠自己的功绩,无可争议的上位呢?还是拜洪祝师为义父,名正言顺的接掌全军呢?会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对手,跑出来螂臂挡车,与我争这个位置呢? 正当赵大郎满脸喜色,胡思乱想的时候,洪祝师却一低头,与身边的汉子们回到了车旁,挽起了绳索,拽着车辕,开始用力的拉起车来。 赵六见状,也赶忙呼唤道:“大郎!别发呆了,该搬砖了!” 赵大郎被猛的惊醒过来,不悦的瞪了赵六一眼,心中暗道:“若不是你们这群废物如此没用,我今天也不至于如此被动!若是我能将父亲原先的部众掌握在手中,还怕那洪祝师今天不多退让几步?小小的一个营司马算甚?少说也要让我做军中的副帅,才说得过去嘛!” 话分两头,且说这一日下了工,陈丈八回到家中,妻子萧氏迎上来,拿手巾替他掸去了身上的尘土,柔声道:“良人,粥已经做好了,你趁热喝一碗罢?” 陈丈八呵呵一笑,道:“不用了,今日我所率领的那一队,挖的土方又拿了个第一,因此下午的那一顿,吃的是干饭,这会还不饿。你自己多吃一点吧!这些日子,你总是省下口粮给我吃,苦了你了!” 萧氏的脸微微一红,轻声啐了一口,道:“自家夫妻,说什么客气话!” 陈丈八也笑道:“既是自家夫妻,为何说话还要红脸?都是老夫老妻了,还这般害羞。”看到妻子杏眼一横,面带微嗔,陈丈八赶忙道:“我去挑水,你赶紧吃饭罢!” 陈丈八正要出门,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熙攘之声,陈丈八眉头一皱,便复又转身回来,坐了下去。 萧氏见状,叹了一口气,道:“良人,你这又是何苦呢?” 陈丈八哼了一声,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管他太平道还是正一道,这种妖言惑众之徒,我们还是避得远一点为妙!安安分分的种好自家的田,过好自家的日子就行了!” 萧氏白了丈夫了一眼,道:“你倒是想避,可是避得开吗?当初在家乡的时候,你也是死活不肯信奉太平道,可是,人家一起兵叛乱,还不是将你裹挟入贼营了?而今这正一道声势显赫,凡是信奉的屯民,隔三差五便能领上一些额外的米粮,补贴家用。可你倒好,死活不肯让我去,哼,那会儿你怎么就记不起我的苦了?” 陈丈八老脸一红,可是嘴上还是不肯放松,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春耕的时节了,只要有地,我就能靠自己的力气把你给养起来,再也不会让你忍饥挨饿了!至于那正一道,谁知道哪一天他会不会又变成了叛贼?还是躲远点得好!” 说着,陈丈八听到外面的动静小了些,料想左邻右舍都已经去里社那边听道士布道去了,出门应该不会碰到人拉自己也过去听讲,于是他出门拿起扁担,挑着两个水桶,便往水井那边走去。 到水井旁,陈丈八刚刚打上一桶水来,就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陈丈八一转身,右手已经抓住了扁担,却听得来人喊道:“丈八兄,是我啊!” 陈丈八定睛一看,原来是妻子萧氏同宗的一个远房兄弟,名叫萧白浪,昔日在黄巾军中,是陈丈八手下的一个队正,而今,官府在编制户籍的时候,刻意的将各家的亲族打散居住,陈丈八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兄弟,还被编在了其他营中,而这个远房的妻弟,却因为亲戚关系比较远,反倒分在了同一个屯营当中。 “原来是你小子啊!怎么,不去听道士讲的传奇轶闻,跑这边来干什么?也要打水?”陈丈八对萧白浪并不怎么客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妻弟,并不是什么老实人,当初在他手下的时候,也曾浑水摸鱼,干过不少坏事,只不过是没有吃过窝边草,所以陈丈八也管不着他罢了。如今在屯营当中,萧白浪依旧是出了名的好逸恶劳,好多次因为怠工,被扣罚掉了口粮,甚至还挨过鞭笞,可是这些处罚也依旧没能让他积极多少。挨得打还少,这是陈丈八对萧白浪暗中的评论。 “嘿嘿,这不是有事想跟丈八兄说嘛!”萧白浪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陈丈八本能的警觉了起来,喝问道:“怎么?难道你想借粮食?告诉你,没门!你姐姐为了给我省口粮,把自己饿得都不成人形了!哪还有余粮借给你?真想混吃混喝,去找正一道的真人啊!” “看你说的!丈八兄你都宁可挨饿,也不肯去吃正一道的粮食,我又岂能忘恩负义?”萧白浪拍了拍胸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陈丈八见萧白浪会错了意,正待分辩,但是转念一想,有些话,岂能跟外人多说?萧白浪爱怎么想,那是他的事情,自己何必又费口舌跟他解释?更何况,有些事情,本来用三言两语是解释不清楚的。 陈丈八没有理会萧白浪,朝着井中继续坠下了水桶去打水。萧白浪见状,压低声音道:“丈八兄,如今这日子过的,比当初在广宗城里还要苦!大伙可都盼着你出来拿主意呢!” 听了这话,陈丈八心中一沉,手中的绳索一滑,险些将水桶又坠回了井中,他稍微定了下心神,一边往上提水桶,一边冷笑着问道:“哦?大伙?你说的大伙?都是哪些人啊?说出来,我去一个一个问,如何?” 萧白浪尴尬的一笑,道:“丈八兄,哪用得着一个一个的去问?大家整日里就只有几碗稀粥喝,这总是事实罢?长此以往,人哪里撑得住!与其被饿死,还不如拼着一死,别找一条出路!” “呦嗬!你小子有出息了啊,雄心壮志啊!”陈丈八讥嘲道:“你倒是说说,什么叫‘别找一条出路’?” “丈八兄,有些事情,不用说那么明白的!你懂的!”萧白浪的眼光有些躲躲闪闪。 “哼!告诉你,有些事情,我还真就不明白,不懂!”陈丈八喝道:“我就不明白了,好不容易有个安安生生,靠自己力气吃饭的机会,你们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还没有被那些渠帅、祝师骗够?还均贫富均田地呢,广宗城中,连一口稀粥都均不来,还敢大言炎炎,说什么公平公正,说什么地上神国!你家的地上神国就是司马一家每天有粟米干饭吃,普通的士兵连粥都喝不上!你家的地上神国,就是司马家的儿子公然的睡人家的媳妇,做丈夫还要在门口把风?” “这……”萧白浪登时语塞,不过,他很快就争辩道:“丈八,这世道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强者为尊。黄巾军的渠帅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官府就能信得过了?你忘了你阿父阿母是怎么死的了?你忘了你家的四十亩好田是怎么丢得了?” “哼,我当然没忘!”陈丈八怒哼一声,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丈八!若不是大贤良师起事,你又如何会有机会杀了侵夺你家良田,逼死你父母的豪强扈氏?你拍着良心说,大贤良师就真的对你没有半点恩德?”萧白浪见有机可乘,赶忙趁热打铁,想一鼓作气的劝服陈丈八。 “大贤良师已经死了!”陈丈八的嗓音当中,略带着一些悲愤:“太平道上上下下,也就大贤良师一人,尚有几分真心,是想为天下的穷苦百姓谋福祉,其余的,全都是些野心勃勃之辈,只想着如何为自己掠夺更多的财货妇女。就连大贤良师的弟弟人公将军,在攻破扈家庄之后,便急不可耐的将扈家的女郎强行霸占……上上下下败坏如此,又怎么能让百姓信服?又拿什么去和汉廷争夺天下?” “而今,管理屯营的曹都尉,是个难得的清廉官吏,有他在,我们至少还能吃上几年的安稳饭。至于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罢!”说着,陈丈八用扁担挑起了水桶,迈步就往家里走去。 萧白浪不死心,跟在陈丈八身后,继续劝道:“丈八!你不要被那些官儿的假仁假义,惺惺作态给骗了!” “假仁假义?惺惺作态?”陈丈八闻言,双眼怒睁,猛地转过身来,桶里的水登时被晃了出来,洒了一地,他怒喝道:“有人扣克口粮,曹都尉自督粮官以下,连斩二十余人,你跟我说这是惺惺作态?有人逼啪营中的女眷,曹都尉自屯营司马以下,连斩近百人,你跟我说这是惺惺作态?好哇,那你让黄巾军的诸位渠帅也给我惺惺作态一个看看?当初他们的亲兵公然搜夺城中百姓家的存粮,大贤良师派人前来督察,才杀了几个人,就被一干渠帅逼得不了了之了,哼,就连你口中的惺惺作态,他们也作不来!” “对了,萧白浪,你该不会是受了赵大那小子的蛊惑,才来跟我胡说八道的吧?我都已经警告过他了,再敢来惹我,我便要去官府那里首告了!你告诉他,我说这话,可不光是吓唬他的!还有,请你转告他,让他早早息了这份心思!就凭他,还想造反?别白白送了大伙的性命!告诉他,只要我还活着,这营里的老老少少,就不会一个人跟着他走!让他死心罢!”陈丈八指着萧白浪的鼻子,一阵训斥,然后挑起担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白浪站在当地,气得浑身发抖,骂道:“好好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就别怪我们不念旧情了!” 第210章 密谋 第四十八章密谋 陈丈八回到家中,脸上犹带着怒容,妻子萧氏见状,赶忙过来关切的询问。陈丈八怕妻子担心,本欲不说,但是转念一想,而今他得罪了赵大郎、萧白浪等人,免不了要受对方的报复,自己身强力壮,等闲几个汉子也近不了身,倒也无妨,可是自己的妻子却是身单力薄,而且白天一个人孤守家中,让人实在放心不下。还是将事情跟妻子交待一番,让她平日里在家中小心提防为好。 听了丈夫的叙述,萧氏脸色苍白,道:“这可怎么好?那赵大郎可是出了名的无赖,万一他怀恨在心,找你的麻烦,可怎么是好?” “嗤!”陈丈八笑了一声,道:“赵大郎当初之所以能横行营中,那时仗着他父亲的势力,大家怕得是他赵大郎身后的那几十名身强力壮,手执利刃的士兵,而不是赵大郎这个脓包!现在他若是敢来找我的麻烦,看我不一顿拳头不打得他跪地求饶!倒是你,平日里一个人在家里,萧白浪那厮又成了吃里扒外的家伙,恐怕到时候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你记住了,今后我若不在家,你千万别出院子,更别理会萧白浪那小子,千万别跟他念什么亲戚之情!” 萧氏素来唯丈夫之命是从,而今自然也是将丈夫的嘱咐,一一的应承了下来。然而,这一晚,萧氏在被窝里,却足足的担心了一宿,没能睡好。第二天,等萧氏昏昏沉沉的醒来时,却发现窗外已经大亮了,她转头一看,身边的被窝里空荡荡的,丈夫也早就去工地上工了。萧氏一边为睡过了头了而自责,一边却莫名其妙的心慌起来,仿佛冥冥之中,感觉到丈夫要出事一般。 工地上,一伙人有偷偷摸摸的凑到了一起,为首之人,正是洪祝师。此刻,他正从属下那里,询问各营愿意参与起事的人数。 然而,情况很不乐观,春耕在即,得到了分田承诺的屯民们,大部分都想安安生生的种地养家,不愿意再经历战事了。还有一部分屯民,虽然心思灵活,不大安份,但是畏惧于官军的实力,觉得再次起事的话,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所以还处在犹疑观望阶段。而各个屯营当中,对重新起事最为积极的,大多都是些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之辈,这些人,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种地,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而在黄巾军中的时候,他们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混得十分滋润,所以才一心盼望着,能重新回到那个美好的时代去。 洪祝师听了众人所报上来的惨淡成果,沉着脸,本想发作几句,但寻即想到,如今可不比当初了,黄巾军大败之后,太平道在各地的威势,也大为减弱,别说自己这个祝师,就算是大贤良师复生,如今说起话来,份量也没当初那么重了。 对于这些人,要恩威并用,才能哄得他们为自己出力,否则,一味的威逼他们的话,恐怕到时候只会反目成仇而已。而这些没有节操和义气的家伙,一旦翻脸,很可能就会转身把自己卖给官府,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不过,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平道的积威犹在,因此众人对洪祝师,也还是有几分敬畏的。看到他沉着脸不说话,众人也是心中惴惴,生怕他降下什么责罚来。 萧白浪混在人群当中,见此情状,连忙上前一步,低声禀告道:“启禀祝师,弟子虽然未能说服陈丈八,但是,弟子有信心将本营的兄弟,鼓动起来,只是被那陈丈八在头顶上压着,不好行动罢了。” 洪祝师眼皮微抬,瞥了萧白浪一眼,心里一阵冷笑。萧白浪是什么货色,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洪祝师早就了解得通透了,就凭他那点本事,屯营当中能有几个人听从他的号召?可惜了陈丈八啊,这样一条好汉,居然不能为自己所用! 不过,洪祝师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拂了萧白浪的心意,冷了他的心肠,于是洪祝师微微一笑,和蔼的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萧白浪眼珠子一转,面露凶狠之色,说道:“以弟子之见,这个陈丈八是留不得了!一来,他已经放出话来,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别想鼓动营中的百姓起事,而那陈丈八在营中素有威望,倘若真被他压着,那丰安里、宣义里等几处屯营,就别想有人参与起事了!这第二嘛,陈丈八已经知悉了我们要起事的消息,要不要去官府那里首告,全凭他一人之好恶,我们可担不起这个风险啊!” 萧白浪的话一说出,在场之人纷纷交头接耳,点头称是。洪祝师见状,又问道:“那么又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那陈丈八人高力大,而且在工地上也极有人缘和威望,想要杀他,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周围的官兵盯得又紧,但凡我们弄出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即刻便会过来查看。你倒是说说,该怎么除掉陈丈八?” 洪祝师这么说,本来是想让萧白浪知难而退,谁知萧白浪却嘿嘿一笑,问道:“祝师,如果弟子真的把这事儿给办成了,不知有何奖赏?” 洪祝师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如果你能除掉陈丈八,那你就可以取代陈丈八的位置,日后,你那个营,就立你为首领,担任司马一职。怎么样?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萧白浪满口应承:“只不过,我们那个营的司马,祝师不也向赵大郎许诺了么?到时候若是争将起来,可怎么是好?” “哼!收你的花花肠子,别跟老夫斗心眼!”洪祝师不悦的呵斥道:“萧白浪,你只需知道,老夫虽曾向不少人许过诺言,但是今天有资格在这里与老夫一起密谋的,却只有这么十来个人。这意味着什么,你回去后自己好好参详罢!若是想不明白,下次就不用来了!” “弟子不敢!”萧白浪赶紧敛容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祝师将此事交给我,弟子保证做得干净利落!” “希望你果真能如你所说的一般,做得干净利落。否则,若是你行藏败漏了的话,那也就别怪我不念旧情,要杀你灭口,来保全大家了。你不用怀疑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张瘸子是怎么死的,想必你也听说了。好自为之罢!”说着,洪祝师站起了身子,一挥手,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赶紧散了,各自归队干活去!” 萧白浪离开了人群,一溜烟的回到了自己的队伍当中。同伴见了,讥讽道:“萧白浪,你又偷懒了!” “人有三急,哪能憋着?我不过是去小便罢了,怎么能叫偷懒,你休要污人清白!”萧白浪强辩道。 “哎呦,你还有清白?上次是谁在土堆后面偷懒睡觉,结果被官兵给逮住了,吊着打?你若是有清白,那朱季的良人嫁给他的时候,就是处女了!”同伴不放过萧白浪,在那里继续狠揭萧白浪的伤疤。 不过,旁边那个叫朱季的同伴却不乐意了。 朱季的妻子申氏,本是个寡妇,原先的丈夫在魏郡城外战死了,留下这对孤儿寡母,在广宗城中无人照应,日子过得极为凄惨。后来,申氏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只好也学着城中其他的妇人,拿自己的身体去换粮食。幸运的是,她第一次出来的时候,就遇到了朱季。 当朱季第一眼看到申氏的时候,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她。那个时候,广宗城中卖身的妇人,不知凡几,朱季也早就见怪不怪了。虽然他内心里对此十分的反感,然而,身为一名小小的队正,他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一切呢?因此,洁身自好,从不依仗身份霸占妇女,又或者拿着粮食去那些妇人那里买葱,就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然而,申氏尚算清秀的面容,却让朱季忍住不又多打量了她几眼。朱季突然发现,比起其他妇女一副死鱼一般的表情,申氏虽然站在门口,但是却羞怯怯的不敢招呼人,只把头埋在怀里,连耳根都红透了。 显然,眼前这个妇人是第一次出来做这个勾当。想到此处,朱季心里大为不忍,而且,申氏那副羞怯怯的模样,也勾起了他保护的*。 朱季知道自己不能再观望了,在这个混乱的城市当中,申氏随时都有可能被某个头目丢下一小袋粮食,然后拖进屋中啪啪,甚至,如果有人看中了申氏的姿色的话,强行霸占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在这里稍微的一犹豫,就可能让申氏彻底的堕入火坑当中。 看到朱季向自家门口走来,申氏心里一声哀叹,但却又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她顺从的跟在朱季身后,进到了自家的窝棚当中,将儿子用破布帘幕隔开之后,申氏双手抖抖索索的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然而,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制止了她的行为。朱季告诉她,今后她不用再出去倚门卖笑了,她们母子的口食,全都由他来想办法承担。 果然,傍晚的时候,朱季便给申氏送来了一点口粮,然后便又转身离开了。面对朱季如此光明磊落的行为,申氏的心里反倒空落落的。朱季是个好汉子,可是自己是个寡妇,又怎么配得上他?而他对自己母子施与了如此大的恩惠,自己又岂能没有半点报答? 终于,在某一天,当朱季过来送口粮的时候,申氏强忍羞怯,主动投怀送抱,如愿的与朱季滚了一回草席。对于申氏而言,这是她唯一的报恩手段,但是朱季却非要把这个责任给负起来,于是,两人便在窝棚当中草草的拜了天地,成了夫妻。 申氏容貌清秀,又会持家,不少人嫉妒朱季捡了个好媳妇,便造谣侮蔑起申氏来,拿着申氏曾经上街卖身的经历说事,吹嘘自己曾抢在朱季之前,就把申氏给睡过了。为此,朱季不知道跟多少人动手打过架。如今,虽然这方面的流言的已经基本没有了,但是同伴之间开起玩笑来,有时候还是难免会提起。 “张驴儿,你又皮痒了不是?”朱季怒喝道:“你家的那些丑事,我也就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别惹我,否则被我揭出来,大家面皮上都不好看!” 张驴儿闻言,面色有些讪讪的。当初在广宗城中,他家里的光景实在过不下去,因此不得已也让妻子上街边站了一回,谁知被黄巾军的一个司马给看中了,直接掳回了营中。直到广宗城破,那司马战死了,才被放回家来,顺便还给他带回来一个别家的种。这事儿,也就朱季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同营的其他屯民都不知情,如果真被朱季给叫破了,那张驴儿也就真没脸面在屯营中混下去了。 借着朱季与张驴儿吵嘴,萧白浪成功的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开了。慢慢腾腾的干了一会活后,萧白浪看到赵大郎拉着车子,远远的向自己这边走来,便赶忙凑了过去。 走到车子跟前,萧白浪满以为赵大郎会像以前一样,喊一声“车轴坏了,大家修修”,然后停下来跟自己说话。谁知,这一回,只见赵大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迈着脚步,使劲的往前挣扎着,肩膀的绳索,深深的勒入了他的肩膀,显然今天赵大郎在用力的拉车,而不是像之前那样,敷衍了事。 萧白浪心中大奇,难道赵大郎转了性子不成?然而,当他看到与赵大郎一起拉车的人,全都是陌生面孔的时候,萧白浪登时明白了,原来今天赵大郎没能窜到赵六他们一伙人当中去啊! 赵大郎此时也看到了萧白浪。两人在广宗城中时就是老相识了,当然,以当初赵大郎的身份,肯定是萧白浪主动贴上去的,希图着能够巴结上少司马,也飞黄腾达一回。 像萧白浪这样的帮凶,当初赵大郎身边还有不少,所以赵大郎对萧白浪的印象,倒不是非常的深刻。然而,此时树倒猢狲散,赵大郎早就成了孤家寡人,颇有举目无亲之叹,因此,见了萧白浪,赵大郎感觉就像是见到了亲人一般。 赵大郎直起身子,正想和萧白浪打个招呼,屁股上就挨了一脚,身后一名大汉怒喝道:“死夫!好好拉车!若不是因为你偷懒,我们怎么会被扣掉早上的口粮?若是你再不好好出力,连下午的口粮都被扣了,那我们兄弟就把你给撕着吃了!” 萧白浪见状,给赵大郎连连打了几个眼色,然后脖子一缩,自己也一溜烟的跑了。同为好吃懒做之人,萧白浪也曾因为自己偷懒,带累过同队之人受罚,不消得说,事后也没少被同队之人给吊打过。所以,面对赵大郎的遭遇,萧白浪只能示意他悄悄忍耐,自己回头再去找他。当然,两人之间并没有约定过打眼色的具体规则,因此萧白浪的眼色,赵大郎具体能看懂几分,就看两人之间,是否有那个默契,能够心有灵犀,不点也通了。 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萧白浪借故,起身去方便。往外走的时候,他还故意在赵大郎所在的队伍附近,晃了一下。果然,这一回赵大郎领会了他意思,也告假跟了过来。 “大郎,今天可还好罢?”见赵大郎跟了过来,萧白浪赶忙压低了声线,殷勤的问候道。 “好个屁!”在萧白浪面前,赵大郎又恢复了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样子:“今天差点被那几个役夫给挫磨死!哼,终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都给吊在路边的树上,活活的剥皮!” 萧白浪心中暗骂一声,但是脸上依旧是一副谄媚的样子,道:“可不是呢,等日后大郎成了司马,要杀他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赵大郎听了,登时洋洋得意起来,仿佛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司马似的。萧白浪见状,赶忙又换了一副表情,忧心忡忡的说道:“不过,大郎,如今事情可有点不妙啊!那陈丈八在屯营中已经放出了话,说只要他还活着,大郎你就别想从屯营当中拉起哪怕一个人来。而且,我听说,他已经谋划着,要向官府首告你了!” 赵大郎闻言,吓了一大跳,腿都有些发抖了,口中喃喃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之间,赵大郎上前一把拽住萧白浪的袖子,慌乱的叫嚷道:“白浪兄!你可有什么门道?能从这工地上悄悄的跑掉?这里留不得了,留不得了!” “休要叫嚷!”萧白浪一把掩住了赵大郎的嘴,低声喝道:“不要慌张!想跑?这方圆几十里地,官军处处布防,日夜巡逻,你能跑得掉?至于说‘留不得’么,那的确是‘留不得’了,不过,是他陈丈八留不得了!” 赵大郎闻言,失神的双眼当中,渐渐有了生气,而且,他的面孔,也变得越来越狰狞。他松开了抓着萧白浪的手,握紧了拳头,恶狠狠的说道:“没错!陈丈八是留不得了!” 第211章 威吓与胁迫 第四十九章威吓与胁迫 赵大郎嘴上虽然叫得狠,但是叫完之后,他便又没了主意,只好转而向萧白浪问道:“白浪兄,那陈丈八可是出了名的身强体壮,否则也不会被人呼做‘丈八’了,等闲三四个汉子也别想近身。如今我手下,只有赵六那几个脓包,如何动得了陈丈八?不知白浪兄可有妙策?” 萧白浪嘿嘿一笑,道:“若说这计策么,我倒是有一条,不过,施行起来,恐怕就要大郎你召集人手,多多帮衬了。” 赵大郎闻言,寻思了一会后,期期艾艾的道:“白浪兄你先说出来听听,看可行不可行……” 萧白浪哼了一声,道:“大郎这是信不过我了?” “哪有,哪有。”赵大郎赶忙解释道:“不是我信不过白浪兄的才智,而是我手下的那几个人太废了,恐怕不足以担当重任。” “你不也是废物一个?”萧白浪在心中暗骂一声,表面上却依旧是不露神色,道:“大郎放心,我这条计策,绝不会让你们去跟陈丈八硬拼的,只消稍微动一动手,就能置陈丈八于死地!” “哦?愿闻其详?”赵大郎闻言大喜,赶忙往萧白浪跟前又凑了一凑。萧白浪见四下无人,便在赵大郎耳边将计划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傍晚散工,赵大郎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到了屯营当中。下午,他跟萧白浪商定了对付陈丈八的方法,这个法子,既不用与陈丈八正面冲突,事后也不会引发官府的怀疑,可谓两全之策。剩下来的,便是设法威逼利诱赵六等人与他一起行动了。想到能把陈丈八这头拦路虎给除掉,赵大郎便如同喝了****一般,浑身舒畅。 然而,当赵大郎回到自家院中时,却发现母亲潘氏正在院中记得团团乱转,见他进门了,潘氏哀嚎一声,上前拉住赵大郎的手,哭道:“儿啊,不好了!兰芝她跟着孙仙姑走了!” “什么?!”赵大郎闻言,几乎从地上跳了起来,潘氏的话,恰似当头一棒,敲开了他的顶阳骨,还顺带倾下了一桶雪水来。 虽然平日里赵大郎对宋兰芝非打即骂,然而赵大郎心里也清楚,以他目前的情况,想要再找一个宋兰芝这样的妻子,简直是天方夜谭。只不过宋兰芝的性格素来柔顺,而且眼下也没有父兄替她出头撑腰,所以只能逆来顺受,这也从侧面助长了赵大郎的淫威。 可就在今天,长期以来埋藏在赵大郎内心深处,让他最为恐惧,最害怕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在地上发了一阵子的呆之后,赵大郎一甩手,喝骂道:“我就说那贱婢与贼道有了私情,阿母你偏偏不信,还要为那贱婢说好话!还说她每次去见得都是什么孙道姑,那孙道姑不也是贼道的姬妾么!他们分明是拿孙道姑做幌子,遮掩他们的奸情!这贱婢!贱婢!” 发泄到最后,赵大郎也只能蹲在地上,无力的抱住了头,低声的抽泣起来。潘氏见状,一跺脚,说道:“你乱喊什么!左邻右舍都在听着,你说的这些话,万一传到了真人们的耳朵里去,你还想不想活了!” 潘氏将赵大郎拽进了屋子,又接着骂道:“你自己的心里满是淫邪之念,就觉得别人都跟你一样了?正一道教规森严,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们最为看重的就是男女大防,所以在传教的时候,都是将信男信女分开布道的,从不混杂在一处。那孙道姑每次来营中,都是独居一院,又岂会有男道士藏匿其中?再说了,兰芝的品性如何,阿母可一直都看在心里,你说她与人私通,阿母第一个不信!” 看到赵大郎额上青筋暴露,张口又想说些什么,潘氏伸指狠狠的戳了赵大郎的额头一下,恨铁不成钢的说:“兰芝此番跟着孙道姑,是回她家去了!等她回家之后,将你素日怎么待她的情景,向你的外舅外姑说了,恐怕他们立马就要跟我们家断绝婚姻了!好好的一个媳妇,就这么被你给打骂走了!你不想一想怎么挽回兰芝的心意,却一门心思的往那些地方胡思乱想!” 赵大郎恨恨的拍了一下几案,道:“离就离,我稀罕那贱婢是怎的?离了她,难不成我还就活不下去了?” “你!你!”潘氏给儿子气得不轻,喝骂道:“好!你有志气!人家兰芝年轻美貌,虽然已经嫁过一次人了,但是如今屯营当中的单身汉子,原也不少,还怕没有知心疼热的男子愿意娶她?倒是你,脾气又劣,名声又不佳,我倒要看看,以后你还能不能找到像兰芝这样的!我也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先是嫁给了你父亲这个浪荡无行之人,后又生下了你这个孽障!” 骂完之后,潘氏便转身进了里屋,跪在了供奉着元始天尊的神龛前面,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祈祷、忏悔。赵大郎见状,只好闷闷不乐的转回了自己的屋子当中,在榻上仰面躺下,无神的望着屋顶,心里满是颓唐和愤懑。 平日里从工地上回来,无论是饭食,还是洗脸洗脚的热水,全都是宋兰芝一手准备的,虽然宋兰芝总是板着张脸,对他没有一点好脸色,但是,一个妻子所应尽的义务,她全都一丝不苟的尽到了。 而到了晚上,虽然夫妻两人鱼水不协,但是有个妻子睡在身边,比起单身一人孤身难眠,更让人觉得有家的温暖。然而,这一切,眼看就要全都烟消云散,成为追忆了。 赵大郎只觉得心里似乎潜伏着一头狂躁的猛兽,正跃跃欲试的想要吞噬一切。他在暗中紧紧的握紧了拳头,自己安慰自己道:“不要怕,大丈夫岂患无妻?只要能成功起事,只要那洪祝师兑现了他的诺言,我便依旧可以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到时候,营里哪家的媳妇漂亮,还不是随我想睡谁就睡谁?就算是宋兰芝这贱婢,到时候只要落在我手中,我一定让她生不死,一辈子跟在我身边为奴为婢,受尽折磨!” 最后,在饥寒交迫当中,赵大郎裹紧了被子,在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在睡梦当中,昔日自己的性福生活,又一幕幕的在他眼前重放了起来,当中还夹杂着一些新的场景——以下省去五千字(咳咳 第二天一早,赵大郎从榻上爬起身来,抹了抹了嘴边的涎水,揉着惺忪的睡眼,迈着虚浮的脚步,跟着同营的队伍,又去上工了。 也许是因为昨天下午赵大郎的表现还算不错,终于没有拖同队人的后腿,让大家吃上了哺食——也就是下午的那顿饭。所以,今天一早,同队之人对赵大郎的提防,便放松了一些。赵大郎见状,找了个空隙,又跟赵六等人接上了头。这一回,赵大郎可学乖了,他先指派了一个人,去自己所在的队伍那边,顶替自己干活,免得同队之人因为少了一个劳力,最后完不成当日的定额而受罚,转而怨恨上自己。若仅仅是像昨天那样,看押着自己干活倒还罢了,万一他们将自己的异状首告给了官军,那自己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六见状,暗中骂了一声,心道,你赵大郎怕自己受罚,却怎么不替我们想一想?你这隔三差五的过来找我们,商议所谓的大事,本来就耽搁了我们的进度,如今更好,直接撬走了一个壮劳力,看来,今天的定额,我们是无论如何也完不成了! 此时赵大郎的心思,全放在如何除掉陈丈八这件大事上面,根本没有看到赵六那难看的脸色。他将萧白浪的计划向众人转述了一遍,当然,在他嘴里,这些计划全都是他的神机妙算。 赵六闻言,心里当即就凉透了。和大部分人一样,赵六如今的心思,也早就不在造反这方面了,而是想着如何守着官府分配下来的几十亩薄田,好生的过日子,养家糊口。对于赵大郎的游说和鼓动,他更多是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虚与委蛇罢了。毕竟,赵六为人胆小,而赵大郎的积威犹存,所以赵六根本不敢断然拒绝赵大郎的拉拢。如今听到赵大郎居然想要谋害陈丈八,赵六更是坚定了“不可得罪赵大郎“的心思。 然而,在官军严密看守的工地上,公然杀死一个人,这会引发多大的波澜,赵六想都不敢去想。反正,一旦被卷了进去,自己必然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可是,如今他想不被卷进去,也很难了,如果他也断然拒绝了赵大郎的话,谁又能保证赵大郎不会迁怒于他,也向他下黑手呢? 面对这种性命攸关的抉择,赵六战战兢兢,小小翼翼的问道:“大郎,如今可不比当初,在这工地上谋害人命,就算不被当场抓到,迟早也会被官府给查出来。大郎啊,谋大事者须有隐忍之心,陈丈八虽然不长眼,挡着了大郎的去路,但是大郎还是忍一忍,不要与他一般见识的好啊!” “嗤!”赵大郎轻蔑的笑了一声,道:“六叔,如果你能帮我把我阿父的旧部全都拉拢过来的话,那我放过陈丈八便是。就不知六叔有没有这个能耐?” 赵六登时哑口无言,旁边一个年纪青的汉子见状,也出言劝慰赵六:“六叔,你放心,我觉得,如果照着大郎的计策行事,官府肯定不会查到我们头上,即便查到我们头上,也没法定我们的罪责。这种事情,工地上又不是没有出过!” 赵大郎闻言大喜,赶忙夸道:“还是黑豚有见地!回头成了事,我赏你一个队正,不,赏你一个屯长当当!” “小人先谢过大郎了!”那个叫黑豚的汉子连忙点头哈腰的拜谢赵大郎。 见赵六依旧在迟疑,赵大郎拉下了脸,威胁道:“六叔,如今我们的计划,你可全都知道了,若是你不肯与我们乘同一辆车,那可就别怪小侄我心狠了!张瘸子是怎么死的,想必你也听说过了!” 赵六当即就打了个哆嗦。张瘸子的事情,大家的确都有所耳闻,也算是迄今为止,工地上唯一的一件命案,而且案件至今仍未告破。 这个张瘸子,因为在战斗当中膝盖上中了一箭,瘸了一条腿,因此被人们呼做张瘸子。由于身体有残疾,他自然不用去干重体力活,而是在锅灶上帮忙,给工地上的工人做饭。一天,负责工人伙食的官兵,突然发现张瘸子不见了,最初,他们以为是张瘸子偷懒没来,结果一番查找之后,却发现张瘸子的尸体,被遗弃在不远处的一处小树林里。 那处小树林乃是伙夫平日里樵采柴火的地方,张瘸子也经常去那边拾柴,而这一次,显然他去了之后,就没能再回来。 张瘸子是被人用手直接扭断了脖颈而死的,凶手的手段极为凶残,但是行事又十分的缜密,在现场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和证据,因此官府也一直没能侦破此案。 不过,屯营当中,很快就有了各种的传言,有人说是张瘸子发现了负责伙食的官兵的贪污形迹,所以被官兵给灭口了;也有人说,是张瘸子自己偷盗工地上的伙食,卖给其他的工人(虽然那些工人到底拿什么来买,被讲述者给含混过去了),结果在交货的时候,被人给乘机杀掉了;还有一种说法,则是说张瘸子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事情,所以被杀人灭口了。 当日,洪祝师拿张瘸子的事情来威胁萧白浪,而萧白浪则原封不动的拿来吓唬赵大郎,如今,赵大郎又搬出来恐吓赵六等人。 如果那一日赵六等人没有遇到过洪祝师的话,也许就算赵大郎今天把这件事情搬出来,也未必能吓得倒赵六,因为赵大郎如今的处境和根底,赵六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赵大郎本人,是绝对没有这个本事去暗杀张瘸子的,而以赵大郎现在的势力,他也根本没有那么手段高明的属下,否则,他还来找自己这些人干嘛? 可是,洪祝师的出现,以及他对赵大郎的态度,就让这一切都成为了可能。如果赵大郎是奉洪祝师的命令行事的话,那么一旦自己表露出了不合作的态度,恐怕就真要被当成拦路石给搬掉了。 想到这里,赵六勉强在脸上堆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我一切都听大郎的安排便是!” “六叔,不要哭丧着脸嘛!做完了这件大事,六叔你便是我的心腹,等日后拉起了队伍,营里的一应粮草物资,全都交给你掌握!保证不会少了你的好处!” 就在赵大郎慷慨激昂的封官许愿时,远处,洪祝师佝偻着身体,一边搬动着石块,一边冷眼望着赵大郎那边。 洪祝师的身边,一个身材并不显得有多么壮硕的汉子,从车上轻轻松松的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来,他将这块常人两三个人才能抬得动的大石,十分随意的往怀中一揽,抱了起来,然后几步走到渠边,轻轻巧巧的放在了地上。 那汉子一回头,见洪祝师依旧盯着赵大郎那边,便走到洪祝师身旁,低声道:“祝师,那小子做事咋咋呼呼的,好像生怕官军发现不了他的行藏似的。这种人,何足托付大事?如果祝师真想杀那陈丈八,交给我便是,又何须假手他人?万一因此而泄漏了机密,悔之晚矣!” “哼。”洪祝师轻笑一声,道:“平汉,杀鸡焉用牛刀,你可是我最后的依仗,我岂能轻易让你出鞘?再说了,那陈丈八虽然讨人嫌,对我谋划的大计,却没有直接的威胁和干扰,又何必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我如今这般安排,一来是检验一下萧白浪、赵大郎等人的本事,二来,也是为了进一步将这潭水给搅浑。至于他们究竟能不能得手,我们只需静静观察即可。如果他们能够成功,那就说明他们已经有资格,成为我手中的弃子,如果他们没能成功,那我们只需要协助官军,将这几名谋害屯民的凶手擒获便是,至于在擒拿的过程当中,会不会有人不小心下重了手,把凶手给当场击毙了,那就谁也都不敢保证了,你说呢?” 那个叫平汉的汉子,闻言一咧嘴,阴鸷的笑了几声,目光往赵大郎那边又扫视了几眼之后,便又低下了头,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去车上搬卸石块了。 赵大郎在那边,也突然感应到了这几道目光,他赶忙转过头去,往四周扫视了几眼,却并没有发现异状,只看到官军的巡逻队,从远处慢慢的朝这边走了过来。 赵大郎赶忙又叮嘱了赵六等人几句,约定了行动的大致时间,便起身匆匆忙忙的赶回自己的队伍当中去了。 而此时的陈丈八,却丝毫不知危险的临近,他正带领着自己的队伍,卖力的挖掘着水渠。春寒料峭,可是陈丈八却干得浑身冒汗,他脱掉了外衣,露出了健硕的上身,全身仅穿着一条犊鼻裈。 陈丈八一边挥动着木耜,将渠道当中的废土奋力抛上渠边,一边大声的给同伴鼓劲,喊道:“大伙加把力气啊,今天还是我们吃干饭!” 第212章 首告 第五十章首告 陈丈八等人挖掘的,是此次水利工程的主渠道。虽说这条引水渠,整体规模远不上漕渠、六辅渠等大型的水利工程,但是,其主渠道的规模,却依然能与上述大型水利工程相媲美。 这条主渠道,最底部宽约三米,地表处宽约五米,如果再加上地表上的堤坝的话,渠道宽度将可以达到八米左右。 而在深度方面,整个渠道向地下挖掘了两米左右,再算上堤坝的话,深度可达将近三米。 这样的修建标准,即便放在灵渠、槽渠当中,都可以算作是主渠道了,对于广宗一县之地而言,更是了不得的大工程。 当然,这里所谓的“高标准”,只是对于广宗这样一个普通的县城而言罢了。像槽渠、六辅渠这样的水利工程,大部分都兴建于关中地区,朝廷之所以如此用心的在关中地区修建水利工程,无非是因为关中乃是京畿之地,是朝廷的根基所在,政治地位超然,而且人口相对稠密,所以对水利工程的需求比较迫切罢了。 而像广宗这样的普通县城,既没有什么政治地位,人口的稠密程度也没有达到需要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的程度。因为一个地区人口比较稠密的话,人均拥有的耕地面积,肯定就会受到限制,若想以有限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就只能想办法提高单位面积的粮食产量。而开凿水渠,让田地得到充分的灌溉,这在没有金克拉的古代,就是最有效的增产手段了。 但是在人口相对较少的地方,如果田地因为缺乏灌溉而产量较低的话,很简单,开垦更多的荒地,扩大种植面积即可。相对于需要政府出面组织协调的大型水利工程而言,开垦荒地的难度,就要小得多了。 而今的广宗,是朝廷首批安置大量黄巾降卒的地方,十余万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在汉代,万户以上的县,就称得上是大县了,其长官称之为“令”,而万户以下的县,其长官只能称之为“长”了。古代的一户人家,我们一般以平均五人的规模来计算,因此,一个大县,差不多就是五万人口以上的规模。 所以,这十余万黄巾降卒,放在汉代,差不多是两个大县的人口规模。这么多人全部聚集在广宗,安置下来倒是没问题——如果放在现代,随便哪个县城,人口都绝对超过了十余万人——但是,毫无疑问,广宗地区的人口密度,肯定是大大的增加了。这个时候,想要养活这么多人的话,开垦荒地是一方面,兴修水利,也是必不可少手段。 卢植打算修建一条横穿广宗的主渠道,最终连通清、漳二水,不仅能让广宗县的大量田地得到灌溉,而且在交通运输方面,也会带来极大的便利。 以屯田安置降卒,这是刘照一派的意见,自从这个政策实施以来,天底下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这边,其中,有不少人可是在眼巴巴的等着看笑话呢。 而且,这十余万屯民,如今全都直接隶属于朝廷,他们所耕种的田地,名义上也是属于朝廷所有的。汉代,土地私有制已经是根深蒂固了,敢于挑战这套秩序的人,比如王莽,都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但是,在土地私有制之下,豪强利用各种手段,********,兼并土地,使得大批百姓流离失所,最终只能走上造反的道路,这一点,像卢植这样的眼光长远的士人,也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他们自己本身就与豪强地主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可能真正站在贫苦百姓的立场上,将这个秩序彻底颠覆,只能采用各种方法来缓解矛盾罢了。 如今,在机缘巧合之下,朝廷接收了一大批的无主土地,并且通过屯田的方式,将这些土地定性为“国有”,称之为“公田”,而这十余万屯民,则相当于是朝廷的佃户。 但是,朝廷毕竟与地方上的豪强地主有所区别,特别是如今这个“公田”的管理权,捏在以卢植、曹操等人为代表的开明士人的手中,因此,他们是决计不会目光短浅,只被那“公六民四”的眼前利益所迷惑。无论是卢植,还是曹操,他们都有拿广宗的屯营当实验田,来规划实施自己的政治理想的意图。 所以,兴师动众,以高标准来修建一条引水渠,也就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历史上,汉武帝时期修建槽渠,征发民夫数万人,三年才得以修建完成,而卢植如今却只有一个多月的修建时间。好在,卢植手头有将近五万人的青壮劳力,而这条水渠的长度,也远比不上西起长安,东至华阴,长达三百余里的槽渠。所以,一月之内,即便无法连通清、漳二水,但也足以先把清河之水引进来,灌溉全县大半的耕地。 在陈丈八等人挖掘渠沟的同时,还有一批劳工,正从远处的山上采挖石块,然后运到工地上来,堆砌在渠沟两边,为修建堤坝做准备。为了防止河水的冲刷侵蚀,堤岸的内侧必须使用石头来修筑。 陈丈八站在渠底,将挖起来的废土,装入筐中,一筐盛满了之后,旁边一名壮汉背起筐子,沿着陡峭的土坡,向上爬去。整个渠道的形状,像是一个倒放的梯形,土坡的角度,差不多达到了四十多度。那汉子一边往上爬,一边蹬踩下来了不少的土,渠沟当中登时尘土飞扬,下面的汉子们,不由得纷纷叫骂起来。 陈丈八吐了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唾沫,继续往下一个筐中装土。整个渠道要挖将近两米深,即便以陈丈八的身高,挖到最下方的时候,他也已经看不到地面上的情况了,更别说其他的人了。 正在此时,一车石头又被拉到了渠边上,上面的役夫纷纷赶过去,开始从车上搬卸大大小小的石块。陈丈八在渠中,听到上面有人叫嚷道:“这块石头好大的个儿!你们几个都过来!大家一起用力搬过去!” 陈丈八闻言撇嘴一笑,听那口音,他就知道是萧白浪在上面咋呼。陈丈八嗤笑之余,心里也不由得有几分疑惑,这个萧白浪,平日里最是好吃懒做,像搬动大石这样的苦差,他平日里不知道会躲上多远,也不知道今天他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主动招呼人手,搬起了石头来。 听到上面已经有人打着号子开始搬动石头了,陈丈八摇了摇头,把各种思绪排出了脑袋,继续用力挖起土来。 当陈丈八又将一个筐子填满了土,示意旁边的人背走的时候,只听上面有人大叫道:“不好了!石头滑下去了!赶紧躲闪呐!” 陈丈八抬头一看,只见一块长约六尺,一抱粗细的条石,从上面沿着坡道,飞滚了下来,正冲着他砸将过来。火光电闪之际,陈丈八来不及多想,一把将身边的人推到了一边,然后就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都不知道了。 当人们费劲力气,将那块大石搬开的时候,下面只剩下了陈丈八血肉模糊的尸体。一些人掩住了双目,不忍看到这一幕惨状,而与陈丈八同队的屯民,一个个都只觉得卤中一股酸气直冲上来,两眼忍不住潮湿了。而那个被陈丈八一把推到旁边去的汉子,更是趴在陈丈八的尸体上,放声大哭。 附近不少的屯民也闻讯纷纷赶了过来,打问清楚了事情的缘由之后,也一个个的为陈丈八的遭遇而叹息。人群当中,唯有赵大郎与萧白浪遥遥对视了一眼,面现得色,然而便很快的挤出了人群,躲藏到了一旁去。 工地上值守的官兵很快就发现了这边的异状,他们还以为是屯民之间发生了斗殴,连忙敲响了刁斗,三十多名士兵汇集到一处后,举盾持刀,向这边围拢了过来。 外围的一些屯民远远的看到官兵全副武装的朝这边来了,赶忙大呼一声:“官兵来了!”众人闻言,纷纷作鸟兽散。而远处的官兵见状,则高声的呼喊道:“都不许动!原地蹲下!否则以叛乱论处!” 屯民知道,如今屯营里可是在用军法治理,官军的喊话,可不仅仅只是威胁。他们一个个赶忙蹲坐在了地下,以示自己并无叛乱造反之意。有那些吓破了胆,依旧想要乱跑的,也被身边的人给一把拽住,按倒在了地上。 看到众人都顺从的按照命令蹲下了,官军为首的一个屯长,满意的点了点头,上前喝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来一个人回话!” 众人蹲在地上,都不愿意出头回答,陈丈八同队的一位汉子,从渠沟里爬上来,来到屯长面前,行了个礼,带着哭腔说:“我们队的陈丈八,被渠边上滑落下来的石头,给生生的砸死了!” 那屯长听到只是出了一起意外事故,而并非有人聚众斗殴,登时松了一口气,呵斥道:“工地上出了事故,你们将人抬上来,上报给官府便是,这么多人挤在一处,成何体统?好了,都回去上工去!你们几个,将那汉子的尸体抬上来,与我一起过去向都尉报告!” 那汉子回去,与同队之人将陈丈八的尸体抬了上来,找了一辆空车,搭载在上面,然后与那名屯长,一起来到典农都尉署,将事故上报给了署中的书史。 像这种偶然因事故死人的事情,自然不会直接上报给曹操,而是先由署中的书史登记、核实,然后每隔一个阶段,再上报给曹操知晓。 这一个月以来,屯民因疾病、事故等缘由而死的,也有近百人了,所以,在书史看来,陈丈八之死,根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过是工地上的屯民在搬运大石的时候,一时没有控制好,这才导致大石滑落渠中,砸死了陈丈八,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故罢了。 当然,这种事故发生后,相关责任人还是要受到惩罚的,一般都是将相关责任人每日的口粮减半,视情节轻重,为期一天到半个月不等。 这一次的事故砸死了人,属于情节比较严重的,因此肇事之人,都被罚了半个月的口粮。 而肇事者也很快就被查出来了——毕竟他们是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搬运石头的——赵大郎、萧白浪、赵六,全部名列其中,除他们三人之外,还有与赵六同一队的两人。 显然,这并非是什么意外事故,而是一起蓄谋已久的杀人案。 当日,萧白浪在对陈丈八起了杀心后,便绞尽脑汁的寻思对策,可是思来想去,没有一条方法是可行的。直到几天之后,工地上出一起事故,登时给了萧白浪灵感。 这起事故,无非也就是一个屯民在往渠边搬运石头的时候,一时失手,将石头掉入了渠中,结果砸断了渠底另一个屯民的腿。最后,那个屯民被罚了十天的口粮减半。 萧白浪听说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随后,他又想法设法的打问清楚了这类事故的处罚,当他得知,在工地上,这种“无心失手”的事故,即便是出了人命,也不会按照刑律处置,只会处以口粮减半的责罚时,萧白浪更是认定了,这是一条可行之策。 这也不能怪曹操在制定法规时出了疏漏,而是在工地上,这种事故,是很难避免的,并且在这个当口,每一个劳力都是十分宝贵的,所以曹操才把因事故致人伤残的处罚给减轻了。 萧白浪定计之后,便把这个主意告诉了赵大郎,然后由赵大郎召集赵六等人帮忙,在萧白浪的策应下,赵大郎一行人终于成功得手了。 看到自己亲手除掉了陈丈八,却没有败露行藏,只是受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责罚——至少对于赵大郎而言,他每天在工地上偷懒怠工不出力不说,每天回家,还有母亲节省下口粮给他加餐,因此,口粮减半对他而言,影响的确是微乎其微——赵大郎更加坚定了实现自己野望的信心,仿佛已经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跟这一切相比,宋兰芝的离去,在赵大郎心中,早就成了一桩微不足道的事情,只要自己能够成功起事,还怕没有贤妻美妾吗? 而对萧白浪也同样是志满意得,得偿所愿,当洪祝师听到他成功的除掉了陈丈八之后,当即便与他悄悄联系上了,并且当面应承,以前的所有承诺,从此刻开始,全部生效,还答允补偿他这半个月被扣除掉的那一半口粮。 当赵大郎与萧白浪各自春风得意的时候,陈丈八的妻子萧氏,却陷入了一片悲痛当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崩塌了。看着丈夫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萧氏接连哭昏过去了好几次。 史道人闻讯,赶忙派了一名道士,前去替陈丈八做法事,超度亡魂,并顺便帮助陈家办理后事。后来,当他听说陈丈八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只遗下了一名孀妇时,又将魏道姑派了过去,安慰萧氏。 于此同时,典农都尉署也很体贴的发放了慰问的粮食、布匹,并且准许陈丈八的弟弟陈八尺前去吊丧。 这已经不是正一道第一次帮屯民办理丧事了,然而,对于屯民而言,正一道的治丧仪式,在他们眼中,依旧是一件十分新奇的事物。 屯民们围在陈家的院落外面,津津有味的看着里面的法事,一名道士身披皂袍,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正在向泰山神祈祷,禀告陈丈八生前所行的善事和义举,期望泰山神能够体察陈丈八的善行,让他来世托生到一个好去处。 整个灵堂显得异常的肃静,只有钟磬按照节奏,缓缓的轮流敲击着。萧氏跪在一旁,耳中听着道士抑扬顿挫的祈祷声,她渐渐的忘却了悲伤,而是沉浸到了一种神圣的气氛当中去。萧氏回头一看,身边的魏道姑也是一脸的神圣之色,见自己望向了她,魏道姑朝着她微微点头一笑,那笑容就如一汪清泉一般,消融掉了她心中所积郁的悲伤。 此刻,萧氏仿佛觉得,天地之间,就只有魏道姑是她值得依靠的人,她双手叠在膝上,对着魏道姑,盈盈下拜,泪水又一次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法事作罢后,那名道士收拾好了各种法器,辞别了萧氏与魏道姑,回里社去了。魏道姑扶着萧氏,进了内屋,在榻上坐下后,魏道姑又温言劝慰了萧氏几句。 而萧氏坐在榻上,脸色阴晴不定的变幻了好一会子,终于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她从榻上起身,往魏道姑的脚下一跪,拜倒在地上,口中哭道:“求仙姑为弟子做主,弟子的丈夫死得蹊跷,他不是被误伤的,而是被人蓄意谋害的!” 原来,这几天,萧氏悲痛之余,也听与丈夫同队之人,讲述了事故的前后经过。当听说失手将石头推下渠沟的人,当中尽然有赵大郎与萧白浪时,萧氏立刻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自己的丈夫,很可能是被赵大郎与萧白浪给谋害死的! 【字数修改补丁】 第213章 立案 第五十一章立案 萧氏清楚的记得,那一日丈夫回来后,曾跟她提起过,赵大郎想拉丈夫入伙,让萧白浪来做说客,被丈夫当面给拒绝。赵大郎的名头,当初在赵德所部的营中,可谓是如雷贯耳,妇孺皆知,萧氏自然也是知道的。那天,萧氏就担心丈夫会遭到赵大郎的报复,只是她没有想到,事情来了这么快,这么突然,丈夫早上出去的时候,自己还亲自为他整理了衣衫,嘱咐他到了工地上,不可太过卖力干活,得注意着点身体,结果,到了傍晚,从工地上抬回来的,却是丈夫冰冷的尸体! 萧氏已经想了好几个晚上了,她在心中已经确信,自己的丈夫,是被赵大郎、萧白浪给合谋害死的。只是,她又该上哪去申诉冤屈呢?按理说,既然要申冤,那就该去找官府,自己只消往屯营司马的门前一跪,大喊一声“冤枉”,屯营司马便不能不出来受理。 可是,萧氏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赵大郎与萧白浪是故意谋害自己丈夫的,更没有证据能够指证赵大郎想要鼓动屯民造反。所谓萧白浪与丈夫的对话,随着丈夫的去世,已经成了孤证,如果萧白浪打死不认的话,根本没法证明赵大郎等人有罪。 而且,萧氏如今也十分的忌惮赵大郎的潜在势力,自己的丈夫那么强壮的一条汉子,最后还是被他们巧设圈套,给谋害死了。如今,自己若是出面首告赵大郎等人的话,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对自己也下毒手。 因此,萧氏一直踟蹰着,将所有的怀疑都压在心中,不敢流露出半点来。 直到萧氏这几天与魏道姑接触下来之后,才隐隐的产生了请求魏道姑出手相助的念头。一来是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与魏道姑之间的交情已经相当不错了,想来看在这份情谊的面上,魏道姑的心理会更加偏向自己,更容易相信自己的话。 二来,如今谁都能看得出,正一道与官府的关系匪浅,那史真人平日里与曹都尉来往甚密,如果魏道姑能帮她走通史真人的门路,将自己的冤情直接呈递到曹都尉手中的话,不仅冤情被曹都尉受理的可能性很大,而且还以避免惊动赵大郎一干人。 心里本就有了这个念头,再加上今天在灵堂之上,萧氏被法事的气氛所感染,更觉得魏道姑是可以信任、依靠之人,所以,萧氏当机立断,便将冤情向魏道姑和盘托出。 萧氏将丈夫与萧白浪之间的冲突,以及赵大郎几次三番拉拢丈夫的事情,向魏道姑详细讲了一遍,还把整个事件当中的可疑、巧合之处,也一一指了出来。最后,她再此拜倒在地上,哭道:“弟子知道,没有真凭实据的话,很难指证赵大郎等人,可是弟子又实在不忍丈夫含冤而逝,死不瞑目,故而大胆求仙姑为弟子做主,帮弟子为丈夫申冤!” 魏道姑听了萧氏的哭诉,先一把将萧氏从地上扶起来,在榻上坐下,虚词安慰了几句。她与孙道姑都是宫女出身,只因在种痘之时表现出色,又愿意入道当女冠,所以才被史道人抬举,收为弟子,继而弄成了姬妾。从皇宫中历练出来的女人,只要没蠢死,哪一个不是精明伶俐之辈? 这种抚慰死者女眷的工作,魏道姑早就驾轻就熟了,她表现出来的种种亲切体贴,一半是出自天然的母性,另一半则不免就有表演的成份了。所以,对于萧氏的哭诉,魏道姑并没有当即便圣母之心发作,将此事满口答应下来,而是先将萧氏抚慰一番,虚词应承,然后再做更为周全的考量。 如萧氏所言,这次事故,的确是有巧合之处,按照萧氏的描述,肇事者当中,赵大郎、萧白浪两人,都与陈丈八有过过节,若说他们是蓄意谋害,的确也说得通。 只不过,这世上巧合的事情多得去了,就算是官府,也不能仅凭萧氏的怀疑,就给赵大郎和萧白浪等人定罪。何况,正一道又不是官府,而且教规当中还有规定,正一道的司职人员,不许插手干预各级官府的政务,所以,这这件事情,按道理说,魏道姑不应该管。 可是,赵大郎与陈丈八之间的过节,却并不是寻常的屯民之间的冲突,而是牵扯到了谋反叛乱。此次正一道进驻广宗,在各个屯营当中布道,其中一项重要的目地,就是清查太平道的残余份子,防止其死灰复燃,重新闹出什么变故来。 如此一来,这件事情,魏道姑可就不能撒手不管。于是,魏道姑又向萧氏详细询问了赵大郎、萧白浪等人的身份背景,以期获得更为详实的资料,这样更便于判断整件事情的真相。 当听说赵大郎的父亲,曾经是黄巾军中的司马,而赵大郎想要鼓动、拉拢的,也大多是他父亲当初的部众,这其中就包括了陈丈八与萧白浪时,魏道姑心中一凛,果真如此的话,那萧氏的怀疑,恐怕十有*,就是真的了。 事关重大,魏道姑知道,这种情况,全完不是自己可以应付处置得来的,得赶紧上报给史道人知道。 “萧娘子,你的冤情,我明日回去之后,自会转达给史真人。不过,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由史真人决断,结果究竟如何,我也没法向你保证。”魏道姑说道:“我走之后,你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此事,先安葬了你的丈夫,然后在家中静候消息便可。无论成与不成,我都会过来知会你。” “弟子谢过仙姑的大恩大德!”萧氏说着,又想起身向魏道姑行礼,被魏道姑给死死的拉住了。 第二天一早,魏道姑乘车返回了贤良里正一道的总坛。 如今,史道人当初落脚的那个里社,早就被扩建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道观。观中正殿前方的院落,面积十分宽敞,足以容纳数百人同时听讲。正殿的两旁,各有一个院落,其中的一个,供男性道士日常居住,而另外一个,则用来举行各种小规模的活动,比如忏罪和看病。 正殿后方的院落,便是史道人的居所,自然,也是孙、魏两名道姑的居所。魏道姑从侧门进了院子,径直来到正屋当中,只见史道人正在梳洗着装,而孙道姑则在一旁眉眼含春的伺候着。 看这架势,不消得说,昨晚史道人又与孙道姑修炼了一番风月法术。魏道姑心里微微含酸,这段时间里,无论是史道人,还是孙、魏二人,都颇为忙碌,所以这风月法术,便也没来得及修炼过几次。而且史道人精力有些不济,应付不了两名青春正好的姬妾,所以平日里也有点有意躲避的意思在里面。没想到,昨天晚上,自己不在,却被孙道姑给占了个先。 看到魏道姑妒忌的神情,孙道姑心里十分得意,在伺候史道人的时候,有意使出一些缠绵缱绻的姿态来,颇有示威的意思。 史道人见魏道姑突然回来了,脸上也有点不好意思,赶忙问道:“阿芊,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不是还没过头七呢么?” 魏道姑冷哼了一声,道:“哎呦,看来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呢,打扰了先生与阿菱妹妹,好,弟子这就先行告退了。” 魏道姑转身做了个走的姿势,孙道姑赶忙丢下手中的梳子,上前拉住了魏道姑,屈膝一礼,道:“姐姐大老远的赶回来,妹妹没有出去迎接,失礼了,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史道人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阿芊,不要胡闹,你这么急的赶回来,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罢?赶紧说来听听,可别耽搁了。” 魏道姑虽然使了下小性子,却也不敢耽搁大事,便将萧氏的言语,向史道人详细转述了一遍,道:“弟子听了,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而且,这里面牵扯到谋逆之事,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所以便赶回来向先生禀报。” 史道人听完,捻着胡须,尚在思虑之中,旁边的孙道姑闻言,却失声叫了起来:“赵大郎?莫非是兴宁里的那个赵大郎?” 刚喊出声来,孙道姑又一掩嘴,自己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那个赵大郎虽是个无行的泼赖,但也没听说他是贼军中的重要人物啊,大概是重名了罢。” “赵大郎?就是你前段时间收的那个弟子的丈夫?”史道人被孙道姑一打岔,也猛的记了起来。 “正是宋兰芝的丈夫。”孙道姑简略的回答了一句,便不肯将这个话题深入的谈下去了。事实上,对于宋兰芝的事情,孙道姑在史道人面前,一直采取模糊其词,能不多提就不多提的态度。原因无他,孙道姑很清楚史道人为老不尊的样子,而宋兰芝又生得十分漂亮,如果提得次数太多,万一给史道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然后将宋兰芝叫过去亲自传授大道,那可就不妙了。 史道人此时的心思,也全都在有人谋逆一事上,因此也就没有继续理会宋兰芝的事情。倒是魏道姑察觉了孙道姑的异状,抬眼望了孙道姑一眼。按说,孙道姑成功的收录了一名女弟子,正好可以向史道人好好表一番功绩,也好压过自己一头,毕竟,宋兰芝是正一道来到广宗之后,收录的第一个女道士,意义非凡。 史道人思虑了片刻之后,起身道:“事关重大,我还是去找曹都尉一起商议为好。阿芊,萧氏那边,就托付给你照应了,一旦曹都尉有什么事情要询问萧氏,就要劳烦你前去接她过来了。” 史道人走后,魏道姑微微一笑,凑到孙道姑耳边,悄声道:“你收的那名女弟子,想来十分的美貌吧?怪不得你期期艾艾,不敢跟真人说得太详细……” 孙道姑白了魏道姑一眼,道:“怎么,难道你还希望我把她推荐给真人不成?” 魏道姑噗哧一笑,道:“本来嘛,我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若是真人被某个妖精给勾走了魂魄,整天就知道宠着那个妖精的话,我到宁可再引进来一只妖精,然后在旁边看两只妖精打架,也是有趣得紧。” 孙道姑闻言,又羞又恼,转过身来便挠魏道姑的痒痒,口中骂道:“你说谁是妖精呢……” 史道人来到典农都尉署,向门口的卫兵通报了姓名,不多时,曹操亲自出来迎接史道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史道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广宗令刘备。 进了大堂,史道人四下一看,只见大堂当中,还坐着几位书史模样的人,有的人正在伏案疾书,有的人则拿着算筹,正在计算着什么,而屋中大大小小的几案上,堆满了一卷卷的竹简。 史道人见状,朝着曹操一拱手,道:“看来是我来得鲁莽了,不知道有没有搅扰到孟德的公事?“ 曹操呵呵一笑,说道:“无妨,无妨,我正在与玄德商议春耕之事,其中最重要的,便是种子与耕牛的分配,相关的数额,书史们正在清点计算当中,我与玄德,反倒插不上手。不知真人此番降临,有何要事?” “说起来,今日还真是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跟孟德你商议……”史道人见在场的人员太多太杂,恐怕会走漏消息,话语嘎然制止,只说了个开头。 刘备见状,赶忙拱手道:“孟德,这里自我有照看,你若有事,可以自便。” 这段时间以来,曹操与刘备相处的还算不错,虽然两人的政治理念有所差异,但是刘备觉得曹操踏实能干,而曹操也觉得刘备爱护百姓,因此,两人之间,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 曹操本不想有什么事情瞒着刘备,特别是在刘备已经当面知晓的情况下。然而,曹操转念一想,史道人口中的要事,很可能会牵扯到刘照,而刘备虽然与他私交很好,但是毕竟还没有成为刘照的心腹之人,因此,这些关系到刘照的事情,还是让刘备暂时避嫌的好。 向刘备点头致歉之后,曹操带着史道人,来到了旁边的侧屋当中。进屋之后,来不及坐稳,史道人便将事情的前后缘由,向曹操讲述了一遍,然而问道:“以孟德之见,那萧氏所言,有几分为真?莫非这屯营当中,真的有人在密谋造反?” 曹操捻着胡旭,微微沉吟了片刻,方道:“春耕在即,屯营当中,万万不能闹出什么变故来,因此,这件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然,如今人心刚刚稳定下来,也不宜大张旗鼓,不分青红皂白的抓捕屯民。依我之见,不如首先查证清楚赵大郎几人的身份,然后安排人手监视他们,看他们平时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再做进一步的决定。” “孟德,你这方法是不是太过持重了?既然那萧氏已经供出了赵、萧二人,我们直接将其擒拿下来,好好拷问一番,还怕他们吐不出真话来?”史道人蹙着眉头,一副担忧的神色。这次来广宗,他带过来的十几名道士,可是正一道的精华所在,是他费了不少的心血,才培养出来的骨干分子。如今,这些道士都分散在各处的屯营当中,布道*,一旦屯营里起了变故,那么首先被殃及的,可就是这些道士了。对于刚刚起步的正一道而言,哪怕是有一名道士被乱民杀害,都是无法承受的重大损失。 “拷问容易,真话难得啊!”曹操长叹了一口气,看到史道人颇为不解的神色,曹操继续解释道:“严刑之下,让他们开口招供,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他们招供出来的人,就真的全部是参与此次谋反的逆贼吗?要知道,眼下的这十余万屯民,几乎人人都有从贼的经历,真要被攀扯进来,那可就说不清楚了!如果大家互相攀扯一气,涉案的人员,便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到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难道把他们全部治罪吗?” 听了曹操的话,史道人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内心的担忧,却依然没有减弱。 “真人放心,最近一段时间,我会在暗中加强戒备的。”曹操安慰了史道人几句,又道:“还有一事,我也想拜托真人帮忙。” “孟德请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与孟德共渡难关。”史道人满口答应。 “关于查访赵大郎等人形迹的事情,还请史真人多多襄助,我听说如今不少的屯民,已经对正一道亲信有加,若是由诸位真人出面打探情况,恐怕比士兵要容易得多。毕竟屯民们对士兵还是有惧怕和提防心理的,被唤去问话的时候,肯定会因为害怕牵扯到自己而隐瞒一些情况。”曹操说道。 “这个没问题!”说着史道人便站起身来,朝着曹操一拱手,道:“我这就赶回去,做相关的安排!” 送走了史道人,曹操回到大堂当中,看到刘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曹操哈哈一笑,道:“玄德,看来令弟的手下,又要增添一些人手了!” 第214章 收网 第五十二章收网 张飞这个广宗县尉的手底下,只有三十多名巡卒,都是刘备昔日的义军部属。当初刘备率军追击黄巾军,结果遭遇了对手的伏击,所率的义军,几乎全军覆没,最后活下来并且依旧追随在刘备身边,也就是这一点人了。 刘备署理广宗令之后,也曾想过再招募一部分巡卒,然而,广宗县的各个乡里,几乎被黄巾军破坏殆尽,大批的人口先是被裹挟进了黄巾军,尔后又成了官军的俘虏,被编入了屯营之中。而屯营的一应事务,全都由典农都尉管理,并且直接向朝廷负责,他这个广宗令,根本没法插手。 面对这种情况,刘备还真有点“令不出广宗”的意味,而招募巡卒的事情,也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因为,如果要招募巡卒的话,要么就拿出钱财来直接招募,要么就采用免除赋役的手段来招募,相当于间接的支付了钱财。 然而,如今的广宗县,在籍的人口,已经非常稀少了,所以整个县能收上来的赋税,也就少得可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刘备手头根本没有那么的钱财来招募巡卒。而免除赋役的话,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广宗令只有权免除本县百姓的赋役,而在广宗县地界上,依然属于广宗县管辖的百姓……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此刻曹操主动提出,愿意帮助广宗县扩充一部分巡卒,刘备感激之余,立刻敏锐的意识到,眼下很可能有大的变故发生! “孟德,屯营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刘备凑近到曹操身边,压低了声音,悄悄的问道。 曹操微微一笑,道:“玄德果然机敏。据报,屯营当中,的确有人心怀不轨,正准备煽动屯民叛乱,我正准备派人过去细细查访。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多加提防,所以,在查访的同时,也要在暗中加强戒备,以防不测。而今,屯营的各种物资,都囤储在广宗城内,一旦城外发生了叛乱,我们首先要保证广宗城百无一失。这个重担,可就交给贤仲昆了。” 刘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赞道:“孟德你放心,我兄弟二人一定会守好广宗城,绝不容有失,只不过,人手方面……” “卢公与我已经商讨过了,等大军开拔之后,广宗城中会留下一千人驻守,我看,这支部队,就不用再分派军司马了,直接交由益德统领便是。而今事情紧急,我会即刻向卢公禀告,让他早点将兵马拨付给益德。”曹操说道。 随着新一轮战事的临近,卢植已经开始调拨部队,将汉军的主力部署在了漳水东岸的各个要害地区,一方面可以防备巨鹿、安平两地的黄巾军突然来袭,另一方面,也是为开春后进兵征讨这两个地方的黄巾军做准备。在这种守外虚内的兵力布置之下,广宗城就显得有些空虚了。 “备先在这里谢过孟德兄了。”刘备听了之后,大喜过望,他这个县令,做得十分凄凉,几乎成了个光杆司令,哪还有一点百里侯的威风?如今手上能掌握一支千人的部队,多少也算是有了一点本钱。 在汉代,兵役与劳役几乎是不分的,官府征调服兵役的士卒,去干各种苦力活,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这一千人的部队,可不仅仅是一千名士兵,只能用来守城,如果刘备想干一点别的事情,比如修缮城池之类的工程的话,也不至于手头无人可用。 “玄德不必谢我,这本就是早已商定的事情,我如今不过是让其早些达成罢了。”曹操客气道。 在接下来几天里,曹操派人秘密探查了赵大郎、萧白浪等人的身份信息以及日常的踪迹,事情的真相,似乎渐渐浮出了水面。 据报,赵大郎的父亲,的确是黄巾军中的一名司马,在城破的当日被官军给杀了。而陈丈八与萧白浪,都是赵大郎父亲昔日的部属。 而与赵大郎经常私下往来的赵六、赵黑豚等人,不仅是赵大郎的远房亲眷,而且都是陈丈八一案的肇事人。 按说,查清这层关系之后,应该已经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赵大郎的确想拉拢自己父亲当初的部众,图谋不轨,却遭到了陈丈八的抵制,赵大郎恼羞成怒之下,便与萧白浪、赵六等人一起,谋害了陈丈八。 然而,让曹操感到疑惑的,是这个“谋逆团伙”的规模,似乎也有点太小了吧? 按照打探到的情报来说,与赵大郎往来最密切的,不过是赵六、赵黑豚等五六个人罢了,难道赵大郎就想依靠这么几个人起来造反?若说这些人只是团伙的骨干份子的话,可是根据正一道的情报,无论是赵大郎,还是赵六与萧白浪,都并没有在各自的屯营里进行过串联,难道,他们真想以一己之力,蜉蚍撼树不成? 多想无益,不管赵大郎等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谋害陈丈八的罪名,基本已经可以确认,就凭这一条,也足以将其抓捕问罪了。 由于怕引发屯民们的恐慌,防止在工地上造成骚乱,抓捕时间选择在了傍晚散工之后。当赵大郎等人刚回到家中的时候,屯营司马便带着兵丁,一拥而入,将赵大郎等人抓捕了起来。 为了防止串供,赵大郎等人被分别关押在了不同的牢房里,由狱吏进行鞠问。而曹操则站在外面,暗中留意,观察着几个人的反应。 眼下,狱吏们还没有动用刑罚,这是怕罪犯万一熬刑不过,信口攀扯,那可就把这个案子闹得更加复杂了。 由于没有刑罚的威胁,赵大郎面对的狱吏的鞠问,一语不发,倒还真有几分好汉的模样;而萧白浪则不停的砌词狡辩,坚决说陈丈八之死,不过是个意外,而且,陈丈八的妻子萧氏,是他的远房堂姐,两人本来就是亲戚,他又岂会故意谋害陈丈八? “小人失手,伤了姐夫的性命,正自日夜悔恨不已,可是小人万万不会故意谋害姐夫啊!”萧白浪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睛,流下了几滴泪水。 而另一边,赵六的神情,则多少有些慌乱,他口中接连哀告,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可是他躲躲闪闪的眼神,以及战战兢兢的双腿,都显示出了他的心虚。 至于其他几人,像赵黑豚这样的年青人,多少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也在那里硬挺着,而另外几个年纪大一点、晓事的,反应就与赵六差不多了。 曹操观察了一番之后,决定还是从赵六下手。 看到曹操进来了,赵六立刻哭喊道:“曹都尉,曹都尉,小人真的不是有意谋害陈丈八啊,还望曹都尉明察!” 曹操闻言讶然,笑问道:“怎么,你认得我?” “是是!当初小人营中的司马犯了事,曹都尉曾亲自到了我们营中,宣布那名司马的罪状,还抚慰了受害的那几户人家,是以小人认得都尉。”赵六赶忙答道。 “你既然见过我,那就应该明白,本都尉执法,向来严明。所谓严,那就是若你犯下了罪责,我便绝不会姑息宽贷,而是一定要依法惩治;而所谓明,那就是本都尉在执法之时,从来都是依律判处,绝不会冤枉你,或者有意加重你的罪责。你可明白?”曹操沉声问道。 “小人……小人……”赵六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可信得过本都尉?”曹操对着赵六问道。 “小人自然信得过。”赵六说道:“都尉在屯营当中,素来是有口碑的,小人怎会信不过?” “那就好,赵六,你在本案之中,不过是个从犯罢了,罪名本来就轻,如果你能够配合官府,查清此案的话,那就更可以将功折罪。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积极配合官府,老老实实的交待整件事情的经过的话,我保你最后可以无罪释放。”曹操劝诱道。 “这……”赵六踟蹰着,不敢立刻答应下来,出卖赵大郎容易,可是站在赵大郎身后的那一伙人,却不好惹,就算他想首告,然而除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洪祝师”以外,那伙人当中,还有什么人,他可是一无所知,万一有了漏网之鱼,日后报复自己的话,岂不是遭殃了? 可是赵六也很清楚,曹操对他的许诺,是他从这桩大案当中脱身的唯一希望了。如果他不识抬举的话,曹操立刻会拿着同样的条件,去跟其他的人做交易了。 观察到赵六的迟疑和顾虑后,曹操问道:“赵六,你若是有什么顾虑,不妨直接说出来,这屯营当中,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我做不了主,办不到的么?” 赵六终于咬了咬呀,说道:“启禀都尉,那陈丈八的确是赵大郎故意谋害的,我等几人,都是被他胁迫,一时糊涂,这才成了帮凶之人。” 曹操微微颔首,继续问道:“那赵大郎为何要谋害陈丈八?” “禀都尉,那赵大郎一直念念不忘当年在贼军中的权势和地位,所以一直想要收拢他父亲的部众,鼓动大家起来造反。他最先找到了我等几人,我们几个畏惧他的威势,只能含糊应承下来,与其虚与委蛇。后来,赵大郎见我们不济事,便去找陈丈八商议,结果被陈丈八给回绝了,于是,赵大郎便想出了那个计策,又胁迫我等前去相帮……”既然开了口,赵六便毫无保留的将事情的经过全部交待了。 “哼,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胁迫的,有何证据?那赵大郎不过是单身一人罢了,如果他敢威胁你们,你们为何不向官府举报?依我看来,你们多少还是有一点非份之想,也想着在谋逆之后,能够分到一些好处吧?”曹操故意出言吓唬了赵六一下,希望他可以把事情交待的更明白一些。 “小人万万不敢有此心啊!终归是小人无能,生性懦弱,在赵大郎的积威之下,竟然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而且小人等毕竟有过从贼的经历,对官府也是多有惧怕,生怕在举报了赵大郎之后,也将自己给牵扯进去……”赵六赶忙为自己的行为分辨。 “赵大郎就只与你们几个有联系?没有再拉拢过其他人?我就不信,那赵大郎会如此糊涂,光靠他父亲昔日一两千人的部众,便想起兵造反?”曹操喝问道。 “禀都尉,小人最初也以为是那赵大郎异想天开,可是,后来小人才知道,除了赵大郎,屯营当中还有一股人,也同样在图谋不轨!他们还过来拉拢过赵大郎,许诺成事之后,仍然让赵大郎担任司马,统帅原有的部众……”赵六一咬牙,终于将洪祝师一行人找上赵大郎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 “哦?洪祝师?”曹操闻言,登时来了精神。像什么司马屯长之流的人物,在黄巾军中可谓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而祝师作为仅次于渠帅的人物,在太平道当中地位,就远非他人可比了。 “你且将那洪祝师相关的事宜,详细说来听听!”曹操催促道。 “这个……非是小人不交代,而是那洪祝师就只在小人面前出现过一次,小人连他的相貌,都没有看清楚,更别说是知悉他的身份来历了。”赵六战战兢兢的回答道,看到曹操拧起了眉头,他又赶忙说道:“那洪祝师看上去颇为重视赵大郎,此后应该还找过赵大郎的,都尉不妨去向赵大郎问个清楚。” 见赵六不像是信口胡言的样子,曹操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嘉许的微笑,道:“你的功劳,本都尉都记下了。来呀,给义民赵六松绑,拿一床草席来,让他歇息一会。” 赵六闻言大喜,口中连连称谢。曹操既然称他为“义民”,那就说明自己的所有罪名,都已经被曹操给洗脱了,想到此处,赵六庆幸之余,浑身又有些脱力的感觉。 曹操转而来到赵大郎的牢房当中,狱吏见了,赶忙搬过来一个马扎。曹操坐下之后,一语不发的打量着赵大郎,那尖利的目光,看得赵大郎心里直发怵。 赵大郎忍不住了,开口喝道:“你们官府,怎能如此冤枉我们这些小民?那陈丈八之死,确实是一场意外,你们不可以逼迫我们……” “赵大郎,你可认识洪祝师?”曹操突然开口问道。 乍一听到“洪祝师”三个字,赵大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赶忙否认道:“我不认识什么洪祝师,你们休想陷害我们,给我们栽一个谋逆的罪名……” “哈哈哈哈!”曹操忍不住仰天大笑,赵大郎的神情出卖了他自己不说,就连这一番话,也露出了马脚。 “哼,我又没说那洪祝师到底犯了什么事,怎么你倒是很清楚,张口就说是谋逆的罪名?”曹操冷笑道:“看来,不动一点刑罚,你是不肯招了!” 旁边的狱吏闻言,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平日里擅长的,本就是刑讯逼供,可是今天一上来,曹操却只让他们讯问,不可动刑。看到赵大郎那“宁死不屈”“打死也不招”的样子,狱吏早就恨得牙痒痒了,此刻见曹操有动刑之意,赶忙将十八般刑具全都搬了出来,满满的摆了一地。 赵大郎哪里真的是什么宁死不屈的好汉?见了刑具,忙不迭的喊道:“我愿招,愿招!” 然而,赵大郎所供述的,与赵六所言,相差不远,他们两个,都只见了那个洪祝师一面罢了,就连对方的容貌,都没有记清楚,又遑论其身份和行止? 曹操怀疑赵大郎有所隐瞒,便劝导道:“赵大郎,蓄意谋杀的罪名虽众,但是尚还闭上谋逆大罪。在谋害陈丈八一案当中,你已经是主谋元凶了,若是不能在谋逆案当中,立一些功劳的话,那你就等着秋后在脖子上挨一刀罢!” “什么?”赵大郎一听,登时急眼了:“谁说我是谋害陈丈八的主谋!那主意分明是萧白浪出的!我不过是负责找了几个人手罢了!” 曹操闻言,哑然失笑,看来这一群人的关系,还真是既微妙又复杂啊,不过…… 曹操突然意识到,赵大郎看上去,好像是这个团伙的首领,然而,真正操纵一切的,却似乎另有其人。是萧白浪吗?不大像,是洪祝师?极有可能,这么说来,萧白浪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 想到这里,曹操立刻起身,来到了萧白浪的牢房里。此时的萧白浪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了,可是他依旧在那里不停的哀嚎,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旁边的狱吏,被萧白浪制造的噪音,给折磨得痛不欲生,恨不能将萧白浪痛殴一顿,只是限于曹操的严令,不敢动手罢了。 看到萧白浪的惫赖状,曹操怒哼一声,喝道:“萧白浪!老实交代,你与那洪祝师,到底是什么关系?若敢有半点迟疑,半句假话,我定会让哀嚎个痛快!” 旁边的狱吏见状,果断的挥拳打在了萧白浪的肚子上,将萧白浪的哀嚎遏止在了嗓门中。 这一拳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萧白浪立刻将他所知道的情况,全都招供了出来。毕竟他与洪祝师已经接触好多次了,知道的情况,比起赵大郎等人可要具体得多。 曹操立刻命人下去准备,等到明天一早,便带着萧白浪赶赴工地,抓捕“洪祝师”。 第215章 一举成擒 第五十三章一举成擒 辰初时分(早上七点),天色才刚刚发亮,一队队的屯民揉着惺忪的睡眼,在各自的队正带领之下,出了屯营,朝着工地行去。 到了工地之后,屯民们一边哈着白气,搓一搓双手和耳朵来取暖,一边眼巴巴的望着不远处的锅灶,盼望着朝食能早一点送过来,好喝上几口热乎乎的粥饭,暖一暖身体。 但是,在这之前,通常是由典农都尉署的书史,前来向他们分派今日的施工任务。因此屯民们都急切着望着大路的另一头,希望书史能早点到来。 很快,大路的另一头,就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在微熹的晨光当中,一大队官军顺着大路,急速朝这边赶来。打头的,是一队身着扎甲骑兵,趋至近前后,他们分为左右两队,一前一后的包夹住了整个工地,对场地上的屯民,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 屯民们见状,不由得有些慌乱,此时,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叫嚷了一句:“不好了,官兵这是要尽屠我辈了!” 工地上的各个队伍,登时乱了起来,有人蹲在原地放声的大哭,有人则揎袖挥拳,做出了反抗的姿势,还有一些人,则站在队伍的前排,哀声告求。 在这一片混乱当中,不知又是谁,喊了一声:“大家快跑啊!不然一会想跑都来不及了!” 听了这话,一些屯民果然跃跃欲试,想寻机逃跑,然而,看到周围严阵以待的骑兵,他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首先来说,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这是大多数人都知道的常识;其次,他们当初还在“从贼”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官军骑兵的威名,此刻亲眼见到这些坐骑雄骏,盔甲严整的骑兵,屯民们不由得两股战战,哪敢亲身试险? 见场面有些不可收拾,骑兵当中的一位将领,高声呵斥道:“所有人听令!凡是没有谋反之意的,全都原地蹲坐,不得喧哗!依旧站立、叫嚷的,即视作叛乱,当场格杀!” 话音刚落,其他的骑兵也齐声呼喝起来:“原地蹲坐!不得喧哗!” 在官军的威势前面,几乎所有的屯民都选择了遵从命令。片刻之后,在场的所有屯民,全都顺从的蹲坐在当地,再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了。 后面的步卒随之也赶到了工地上,将整个场地围了个水泄不通。许多屯民见了这个阵仗,更是如坐针毡——往日,官府若是要在工地上逮个什么人,最多也就是十几个人的阵仗罢了,即便是工地上发生了群体械斗事件,也不过出动几十名士兵而已。而今,却出动将近两千名士兵,将他们给围了起来,若说不是想对他们下毒手,又还能是为了什么? 曹操策马走进了场地,见屯民们一个个都有惊慌之色,便朗声劝慰道:“大家不要慌!本都尉今日前来,只不过是想抓捕几名蓄意谋反的逆贼罢了,不相干的人,千万不要有异动,否则,被当作是叛贼给当场杀了,那可就是白白送命了。” 说完,曹操一挥手,身后的士兵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往场中走去。屯民当中有认得的,不由得惊呼道:“这不是萧白浪么?” 只见萧白浪向曹操说了几句话,然后曹操又跟身旁的一名书史说了些什么,而那名书史拿出一册竹简来,查了一查之后,伸手向场中某处指了一指。 曹操点了点头,又向身边的一名军官说了几句,那名军官一挥手,带着一百余名士兵,走到了场中,喝令道:“除了长乐里甲字号屯营的留在当地,其他的人且先闪到一边去!” 众人闻言,忙不迭的躲避到一旁,只将长乐里甲字号屯营的人,留在了当地,被官军包围了起来。 听到官军找得不是自己,其余的屯民们都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一些有见识的屯民,还拼命往旁边挤了挤,让自己尽量离那边远一点。 “你乱挤什么呢!莫不是心虚?再挤我可要向官府举报了!”那些被挤到了的屯民显得颇为不满。而那些挤了人的,则赶忙分辩道:“别瞎说,谁心虚了?我这不是怕一会城门失火么?万一那些逆贼恃强拒捕,双方打斗起来,误伤了我们怎么办?” 旁边的人闻言,也是恍然大悟,连声道:“是极,是极,来,大家一起往里面挤挤!” 而长乐里甲字号屯营的人,则明显紧张了许多,一些屯民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谋逆,可是,有道是官字两张口,是不是逆贼,还不是凭官府说?到时候万一被官府给错抓了,恐怕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须知谋逆这种大案,向来是宁可错抓,也绝不错放的。 萧白浪抖抖索索的来到了队伍跟前,也不知道是天气寒冷的缘故,还是心里惶愧的原因。他的目光从一个个屯民的脸上掠过,凡是被他扫过的屯民,都不由得一阵心慌,生怕萧白浪把手指指向自己。 萧白浪将在场的屯民依次查看过去,心里也是颇为紧张。那洪祝师平日里颇为注意自己身份的保密,从没有跟人提起过自己到底属于哪一个屯营,因此,萧白浪对此也不是很清楚。好在不论洪祝师的行动有多么的隐秘,他终归跟萧白浪是属于同一个工地的——整个水利工程被分为数十个不同的工地,分段开工——这样一来,很容易就能圈定一个大概的范围。 之后,根据萧白浪所提供的讯息,诸如洪祝师在某段时日里,所从事的工作种类、工作地点之类的信息,书史查询了相关时日施工任务的分派记录,很快就圈定了一个更小的范围,那就是长乐里甲字号屯营。 不过,这一切在找到洪祝师之前,还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萧白浪知道,一旦自己没法找到洪祝师,那曹操肯定会觉得他没有说实话,等着他的,便是新一轮的严刑逼问了。 终于,再已经辨认了场中大半的屯民之后,萧白浪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那张熟悉面孔。看到萧白浪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身上,洪祝师也用他那阴鸷而又充满恨意的目光,狠狠的瞪了萧白浪一眼。 萧白浪被瞪得浑身一哆嗦,然而,他很快就指着洪祝师,大声叫喊道:“他便是洪祝师!洪祝师就是此人!” 洪祝师沉稳的坐在地上,一把拽住了身边意欲暴起的平汉,而他身边的其他屯民,则纷纷不由自主的闪避了开来。人群当中,许多人在暗中交头接耳,悄悄说道:“这不是朱大郎么?怎么成了洪祝师?” 而一旁的官兵听到萧白浪的呼喊,立刻朝这边围了过来。当头的一名士兵走到洪祝师面前,将手中的刀朝着洪祝师一指,喝道:“起来!跟着我们走!别想顽抗!否则……” 一语未必,洪祝师身边名叫“平汉”的那个壮汉,一声怒吼,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个虎扑,就扑到了那名士兵身前。那名士兵见状,正要挥刀去砍,却被平汉一把捏住了胳膊。那名士兵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手中的环首刀登时当啷坠地。平汉拎着那名士兵的胳膊,双臂用力,将那名士兵提起来,绕着原地舞动了一圈。 旁边其他的士兵被迫往后退了几步,平汉一把抓住那名士兵的腰带,将手中的士兵往外一掷,登时撞到了四五名士兵,平汉弯腰将那名士兵遗落的环首刀捡起来,大喝一声,便冲着官兵冲杀了过去。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许多长乐里的屯民,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围着他们的官兵见状,也顾不上阻拦这些屯民了,他们纷纷拔出兵刃,朝着平汉逼近了过去。 离平汉最近的一队士兵,已然被杀得溃不成军了。这个叫平汉的壮汉,颇有膂力,武艺不俗,上来几合之内,便砍倒了四五名官兵。剩余的几名士兵见状大骇,纷纷向后退去,以期能得到身后其他士兵的支援。 面对前后合围上来的官兵,平汉从地上又捡起了一柄环首刀,双刀舞得虎虎生威,让身边的官兵一时无法逼近。率队前来的军官见状,喝道:“长矛手何在?给我围上去,刺死他!” 听到命令,十几名长矛手挺着长矛,上前接替下了使刀的同袍,将平汉围了起来。他们一个个端平了长矛,蓄而不发,仔细的观察着对手的行动,只等对方稍有懈怠、疏漏,便会一矛狠狠的刺向对方身前或者身后的要害。 面对长矛手的进逼,平汉嘿嘿冷笑一声,他的身形向前微微一晃,仿佛要往前扑击出去。正对他的两名矛手,正想要持矛来个交叉刺击,确保将平汉的攻势封住,迫使他后退。 然而,平汉的身体,却只是晃了一个虚招,他并没有向前扑击,只是将手中的两柄环首刀甩出,又快又狠的掷向了对面的那两名官兵,自己却乘势往后连退几步,退到了身后那两名官军的长矛之间,双臂一展,登时将两柄长矛夹在腋下。 正对面的两名官兵,没有提防到对手居然来了这么一招,躲闪不及,当即毙命于刀下。而身后的两名官兵,只觉得手上一股大力传来,虎口一麻,长矛便已经被平汉给夺了过去。 一刹那间,两名官兵横尸当场,两名被夺去了兵刃,其余的士兵,一时间都被平汉给震慑住了。待他们反应过来后,其中的一人赫然发现,平汉双手持矛,一手逼开了自己手中的长矛,另一手却持矛向自己的咽喉刺来。这名士兵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矛,刺入了自己的脖颈。 平汉双手挥舞着长矛,一时间,周围的官兵居然没法靠近他。平汉一边往场外杀去,一边喊道:“祝师!速速跟我来!” 洪祝师闻言,也从地上拣起一把刀来,紧紧的跟在平汉身后。他虽然不及平汉那么勇猛,但是一看就是经历过战阵的人,一身武艺也相当不错。两人相互配合着,朝场外有骑兵驻守的方向杀了过去,显然是想夺下骑兵的马匹,方便他们逃跑。 场中的军官见状,大声的呵斥着,命令手下的士兵结成阵势,相互配合,务要将两名叛贼给拦截下来。然而,在平汉的拼死搏杀下,官兵们结成的阵势,被不断的冲击出缺口来,两人正缓慢的向着场外移动过去。 场外,李暠见状,眉头微皱,问道:“军师,这名叛贼甚至凶猛,我看不如动弓箭罢?” 李暠如今也已经升到了军司马的职位,今天在场的骑兵,全都是他的部下。此番抓捕,曹操除了动用典农都尉属下的士兵外,还向卢植借调了骑、步两军各一支部队,由李暠负责统领。 曹操微微一笑,道:“此时放箭,免不了会伤到周围的百姓,还是等这两名叛贼杀到了场外再说罢!不过子皓放心,即便是霸王复生,也不见得能一骑当千,以一人之力,击败数千士兵,何况此贼虽勇,也未必就能胜得过贤仲昆。今日,管叫他们插翅难飞!” 说话间,平汉护着洪祝师,已经杀到了场地之外。然而,当他们杀出场外之后,周围的官兵立刻围上来,两百多人结成了一个环形的阵势,长矛重重叠叠的架在一起,不停的往中间收缩、进逼。 平汉见状,心中大急,奋力的向前冲杀,然而面对密集的矛尖,他只能无奈的退了回来,肩头还带了一处轻伤。 “平汉,你没事吧?”洪祝师的脸上流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小伤,不要紧!”平汉低吼道:“祝师放心,我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将祝师护送出去!” 然而,一语未毕,阵列的外围,官军的骑兵也围了上来,他们一个个弯弓搭箭,对准了阵中的两人,一名军官喝道:“速速放下武器投降!否则,便将尔等乱箭穿身!” 洪祝师见状,苦笑一声:“平汉兄弟,今日你我是走不脱啦!” 平汉仰天大吼一声,就如同是一头受伤的猛虎一般,他转过身来,跪在了洪祝师的面前,叩了个头,道:“兄长,平汉就此别过了!” 洪祝师的泪水夺眶而出,点了点头,道:“好兄弟,来生你我还做兄弟!” 平汉再次叩首,然后站起身来,一声虎吼,冲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长矛,扑了上去。 看到对方居然要不命的扑了过来,前排的士兵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然而,列阵之后,士兵们一排排紧挨在一起,前排的士兵纵然想退,也退了不少距离。最后,紧挨在一起的士兵们,感觉到前方一阵大力撞来,整个阵列都被撞的往后退了一步。士兵们稳住了身形后,定睛一看,只见平汉的身躯,被五六柄长矛刺了个对穿,鲜血顺着矛杆,不停的往外涌,其中的一柄长矛,正中心脏部位,显然,这名勇猛异常的逆贼,已然当场毙命。 然而,就算是死了,平汉的双眼依旧圆睁,怒视着前方,官兵们见此情状,无不震撼。 洪祝师抛下了手中的环首刀,站在当地,脸上尽是萧瑟之意。他微微闭上眼睛,喝道:“动手吧!也给我一个痛快!” 洪祝师可是曹操点名要活捉的要犯,官兵岂会杀他?几名官兵涌入场中,将洪祝师反剪了双手,捆绑了起来,然后押送到了曹操面前。 “你就是洪祝师?”曹操眉头微皱,方才经过查证,发现此人在户籍中登记的名字,叫做朱太,同营之人一般都叫他“朱大郎”,到底是此人在登记户籍时报了假名字,还是萧白浪找错了人? “没错,在下洪通,表字伯达,朱太不过是我的化名罢了。”洪祝师完全没有抵赖的意思,将自己的身份径直告诉了曹操。 既然没抓错人便好。曹操也不及多问,先叫人将洪通押送回去,自己则对场中的屯民朗声说道:“没事了!叛贼已被官军成功擒获,大家也可以安心了。今天惊扰诸位乡亲了,还望大家多多见谅!作为补偿,今天下午,工地上会给大家供应一顿干饭,人人有份!” 在场的屯民闻言,喜出望外,纷纷欢呼起来。只有那些曾经参与过密谋的人,面色惨白,心中惴惴不安,担心洪祝师会把他们全都供述出来。 回到典农都尉署之后,立刻有书史前来询问曹操,是否要做好准备,对洪通展开讯问。 曹操捻须微笑,道:“不必了,先将他关上几天,冷一冷再说!” 通过洪通今天的表现,曹操可以断定,这个洪通,绝非像赵大郎等人一样,是个色厉内荏的懦弱之人。相反,他倒颇有些临危不乱,视死如归的气概。对于这样的人,一上来就严刑逼供,恐怕起不到什么效果。不如先观察上几天,再制定相应的对策,这样才能最终查清他所预谋的这场叛乱,到底有多大的规模,涉及了哪些人员。 第216章 无中生有 第五十四章无中生有 将洪通丢在牢中之后,曹操又将萧白浪唤来,继续盘问。想要对付洪通,那就得了解更多关于他谋反的细节,这样才能在审讯的过程当中,紧紧的把握住主动权。而如今在曹操手上,唯一参与过洪通密会的人,就只有萧白浪一个了。 看到萧白浪浑身抖抖索索的走进了大堂,曹操面带微笑,摆出一副和善的模样,说道:“萧白浪,今日你指证叛贼有功,本都尉定会重重奖赏于你。” “不敢当,不敢当,这些都是小人应该做的,不敢居功请赏,只求曹都尉能赦免我的罪过,放我回去安安分分的种田,小人便已经满足了!”萧白浪虽然为人惫赖,但是绝不像赵大郎那般不知天高地厚,他很清楚,这会如果自己敢不知好歹的居功自傲的话,那肯定落不到个好下场。 “有功必赏,有罪必惩,本都尉赏罚分明,你就不要在功绩上自谦了。何况,在谋害陈丈八一案当中,你可是主谋元凶,想要彻底抵消罪过,光靠指认出洪通这一点功劳可还不够——”说道这里,曹操故意拉长了声调。 萧白浪闻言,很干脆的一拱手一躬身,道:“但凡曹都尉有什么差遣,小人一定尽心尽力,虽赴汤蹈火而不辞,也要稍稍赎一赎小人犯下的罪孽。” “很好,萧白浪,如今被本都尉请来的这几人当中,唯独你曾经亲身参与过洪通的密会,本都尉就是想让你好好回忆一下,讲一讲参与密会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谋叛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什么程度了?”曹操问道。 听了曹操询问的内容,萧白浪心里微微放松了一点,方才,他嘴上虽然答应的爽利,然而,他虽然数次与会,实际上却对洪通的密谋,了解得并不多。因此,萧白浪生怕曹操问到什么机密之事,而自己却一无所知,到头来,反被曹操误会是自己有所隐瞒,不肯好好合作,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细想起自己数次参与的密会的情况,萧白浪又有些尴尬。他之所以会积极加入洪通组织的密会,无非是嫌现在整日干体力活太苦,想回到当年那种有一点小特权的日子去。而等他参加了密会之后,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身边,几乎全是些与自己品性差不多的家伙——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以前大多都是从事********的狡猾无赖之徒,之后又大多在黄巾军中混到一个小头目的位置,虽然比不上渠帅、祝师那般威风,但是对于一般的士卒或者流民,他们却是能够主宰对方生死的大人物。如今,落到要靠两膀子力气吃饭的田地,他们这些人,自然是最为不满的了。 虽然几次密会下来,萧白浪还是没能打探清楚这些同伴的具体身份,但是,对方身上溢出的那股人渣味,萧白浪可是最熟悉不过。如今想起来,就这么一帮无赖之徒,还想能够成功的举兵起事,简直太惹人发笑了! 萧白浪苦笑着将这些情况全都向曹操汇报了一遍。曹操听罢,若有所思,继续追问道:“你真的确认,前去与会的,全都是些无赖浪荡子,根本没有鼓动别、拉拢其他人的能力?” “都尉明鉴!小人虽然不清楚他们具体的身份,但是从他们平时与会时的一言一行当中,小人就可以断定,他们大部分人都跟小人一样,全都是些无赖之徒,因为嫌弃如今的日子过得太苦,又吃不下这份苦,所以才跑来参与谋逆。而像小人这种人,平日里为非作歹,最为乡亲所厌恶,又哪有什么威望来号召大伙举兵起事?”萧白浪如此吐槽自己,一方面是为了尽力减轻自己身上的罪过,将自己潜在的威胁程度尽量说得低一些;另一方面,则是经过这次变故之后,萧白浪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到底是有多么的失败,以前的妄想又到底有多么的不现实。 曹操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萧白浪暂时带下去,自己一个人坐在大堂之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以今天洪通在工地上的表现来看,此人的确是有一定的本事的,无愧于他祝师的地位。而且,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那个叫做平汉的汉子身上,也可以看得出,洪通绝不是萧白浪这种眼高手低的无赖之徒。 那么,洪通又为何偏偏聚拢了这么一帮无赖浪荡之徒,来谋划举兵造反之事?纵然如萧白浪所言,如今营中的大部分屯民,都已经息了造反的心思,只想安安生生的种田过日子,所以洪通一干人很难鼓动起屯民来参与谋逆。那么,以洪通的眼光,他难道就看不出,光靠这这么一帮无赖之徒,是绝对没法成功的吗? 事有反常必为妖。曹操不想侮辱洪通的智商,也绝不会认为洪通这么做,是突然犯了脑残病,降低智商。只能说,洪通一定有什么秘密的目的,就被掩藏在此次谋逆的大幕之下。 曹操想了又想,他目前所能猜想到的,是洪通想鼓动这一帮心怀不满的家伙,寻机起事,籍此在屯营当中制造混乱,而乘着这个机会,以洪通和平汉的身手,他们想要逃离屯营,逃出生天,完全是可能的。而那些被洪通蛊惑起来的家伙,很遗憾,他们就只能扮演好自己弃子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曹操觉得自己对洪通心思的把握,虽不中,亦不远矣。如果真是这种情况的话,那么接下来洪通招与不招,意义就都不大了。因为那些参与谋逆的人员,除了洪通之外,其他的人,最多也就是心存不满罢了,根本没有组织实施的能力。这样的家伙,找不找得出,抓不抓得到,都无关紧要。因为没有了洪通这样的人出头组织的话,其余的那些无赖之徒,最多也就是个人搞一搞破坏罢了,而像这样的案子,随便派几名精干的小吏,便可以处置妥当了。 不过,这一切毕竟都只是曹操的猜想,具体的案情,终归还是要从洪通那里拿到切实的口供,相互验证之后,才能下定论。 曹操将负责看押洪通的狱吏唤了过来,问了一下洪通在狱中的反应。狱吏回禀说,洪通自被押入牢房之后,便在地上的草堆里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已经过了大半天了,可是他却依然一动不动。 曹操闻言,心道,这个洪通,果然是摆出了一副坚贞不屈,视死如归的样子啊。他嘱咐狱吏道:“你们回去之后,且先鞠问那洪通一番,可以适度的用一点刑罚,看他究竟是什么反应。” 狱吏领了曹操的命令,面带喜色而去。然而,傍晚,他便又哭丧着脸回来复命了。 “回禀都尉,这贼囚骨头可硬着呢,无论卑职如何逼问、用刑,他都只是破口大骂,一句都不回答。” 曹操哈哈一笑,道:“果不出我所料,你且先回去,记着,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别再理会此人了。每天除了送两次饭食外,不准有任何人跟他接触。” 再说洪通,自从被捕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可能逃过一死了。然而,他的心里终究有些不甘,大贤良师轰轰烈烈的举兵起事,居然在几个月内,便一败涂地了。而他,虽然自认为有一身不俗的本领,足以与辅弼汉高、光武的一干豪杰之士并肩,结果,非但没能扶助大贤良师成就大业,就连在这屯营当中精心谋划的一场事变,最终也至落了个草草收场。 想到这一切,洪通就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急于找一个可供他发泄的端口。 面对狱吏的拷打和逼问,洪通大义凛然,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大骂当今天子的失德之处,为天下的穷苦百姓鸣不平。然而,他面前的几名狱吏,却如同蠢牛一般,连一点“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水平都没有,对他们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洪通不由得怀念起曹操来。在洪通看来,萧白浪等人谋害陈丈八的计划,尚算是完美,并没有什么疏漏之处,而官府在第一时间做出的处置也说明,这个计划是相当成功的。 可是没过几天,曹操便从中看出了疑点(这是洪通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所做出的猜测),继而逮捕了赵大郎、萧白浪等人,从而将自己一行也给挖了出来。 只有这样的对手,才让洪通觉得斗志无穷。当然,曹操手中所掌握的资源,远非他一个被俘失势的祝师可比,所以真的较量起来,他根本不是曹操的对手。然而,正因为有了这种不对等的待遇,洪通才特别想当着曹操的面,好好的质问他一番,责问他到底为什么要为那个昏庸的天子卖命,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一想到自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曹操骂个哑口无言,洪通登时觉得自己的心里平衡了一点。 可是,一连好几天下来,除了刚开始还有过一次讯问外,接下来的几天,他便被一个人关在空落落的牢房里,除了一天送两次饭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洪通甚至有些怀念前几天粗暴对待他的狱吏了。 此刻,洪通紧靠在牢房的门背后,竖着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突然之间,他听到门外的过道里,有两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洪通心里一阵激动,莫非今天有人来讯问他了? 然而,那两个人走到离他的牢门口大概还有四五步的时候,却悄然停下了步伐,站在那里说起话来。好在此时整个牢狱还算是安静,因此洪通在门后,还能勉强听到他们的话语。 “小乙,里面的那名贼囚,已经好几天没有审问过了,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嗐,还用得着问么?那萧白浪早就招了,跟着那贼囚闹事的,全都是些没用的浪荡子,根本不足以成事。如今首恶既诛,胁从之人便都不用追查了,料他们以后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曹都尉说了,留着这家伙,等卢将军出兵讨伐蛾贼的时候,一刀斩了祭旗,也好讨个彩头。” 外面那两人接下来的话语,洪通已经没有心思细听了。虽然早就做好了杀头的准备,然而就这么默默无闻的死了,似乎跟他先前的设想,也差得太远。 “不,我绝不能就这么死了,就算是死,在临死之前,我也要把这整个屯营都给搅乱!让你们的阴谋不能得逞!”洪通在心中暗道。 通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洪通已经发觉了朝廷将降卒编为屯营的目的,这样做,不仅能加强控制,防止降卒降而复叛,而且还可以藉此获得大量的粮食,这些粮食无论是提供给讨伐黄巾的官军做军粮,还是拿来赈济、安抚各地的流民、灾民,对黄巾军而言,都是致命的打击。 啪!啪!啪!洪通突然使劲拍打起牢门来,不多时,一名狱吏气冲冲的走了过来,隔着牢门,大骂道:“死夫!你若是今日就想死,你家阿翁我成全你!” 洪通不理会狱吏的叫骂,大声说道:“我要见曹都尉!我愿意供述所有的罪行!” 狱吏们闻言,不敢怠慢,赶忙过去禀告了曹操。曹操捻须微笑,道:“鱼儿上钩了!”便名狱吏将洪通带过来。 见了曹操,洪通大大方方的行了拜见之礼,道:“曹都尉一世之人杰也,输在你的手里,我心服口服。而今,我愿将跟随我一起谋反的人,全都供述出来,只求曹都尉到时候给我一个痛快!” 曹操笑而不答,只命傍边的书史研墨添笔,准备记录洪通的供状。 洪通站在当地,口中滔滔不绝的说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某里某营某人,先前在黄巾军中担任某职,如此这般,顷刻之间,便招供出了一百多个人的名字。 说完之后,洪通偷眼望向了曹操,只见曹操面无表情,只是拿起供状看了几眼之后,便命属下去工地上,按照名册,一个个的抓人。 洪通心中暗喜,赶忙低下了头颅,生怕被曹操看出自己得意的表情,心道,任你再怎么奸猾,也终归要中一次我的计谋。哼,你们这些当官的,又有哪一个不是好大喜功之辈?在泼天的功劳面前,任你是谁,也别想把持得住! 在洪通看来,即便曹操察觉自己所供述的名单,并不一定属实,然而,面对破获一起有一百余名前黄巾大小头领参与的谋逆案件的功劳,任谁也别想抵挡住诱惑,到时候,就算是名单上的人无罪,曹操也会将他们办成有罪。 时间一分一毫的慢慢过去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大堂外传来一阵喧嚷之声。一名书史进来禀报:“启禀都尉,名册上的人犯,已经全部抓捕归案,请都尉查验。” 曹操呵呵一笑,道:“那就请洪祝师也出去一道指认吧?” 洪通心中更加确信,曹操这是要大兴冤狱,为自己挣功劳了。他赶忙跟随在曹操身后,出了大堂,来到了院中。 院中已经被人给挤满了,看到曹操现身,一些人纷纷上前拱手哀告:“曹都尉,不知我等犯了什么事?还望都尉明示!” “诸位,今天请你们过来,是因为这位洪祝师向本都尉供认,说你们全都参与了他的谋逆。所以,这才让你们过来与他对峙一二。”曹操朗声说道。 众人闻言,纷纷叫屈道:“曹都尉,我们是被冤枉的呀!是那姓洪的信口雌黄,攀污我等!” 曹操转头望向了洪通,洪通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便挺身上前,喝道:“张大耳,你曾是渠帅李赤骑部下的司马,难道这也是我攀污于你?那一****找到你商议举兵之事,你不也答允了,愿意发动昔日的部众跟随我?” 如此这般,洪通一连喝破了十几个人的身份。众人一时有口难辨,洪通并没有捏造他们的先前的身份,所以他们想辩驳也很难,一旦自己的身份被确定了下来,那么后面编造的那些“勾结”、“密约”之事,就更难撕掳开来了。毕竟,有了身份先入为主的做铺垫,官府便很容易相信洪通后面所说的内容了。 众人只好转而向曹操哀告:“曹都尉明鉴啊!我等虽然被迫隐瞒了身份,但是的确再也没有谋逆之心了呀,只想一心一意的种田过日子……” 曹操见状,肃容问道:“那就是说,这位洪祝师关于你们身份的供述,说得都是实话了?” 众人闻言,迟疑着不敢回答,只有几个脑经灵活的,头脑里灵光一现,隐约的猜到了曹操意思,赶忙带头说道:“启禀都尉,洪祝师关于我等身份的供述,的确是实,我等不该隐瞒身份,还望都尉责罚。” 其他人也渐渐明白了过来,一个个赶忙随声应和,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而洪通站在一旁,见此情景,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登时面如死灰一般! 第217章 结案 第五十五章结案 “诸位!”曹操朗声说道:“年初,朝廷已经颁布了大赦的诏令,天下所有的从贼人员,除了贼首张宝以及各个渠帅不赦以外,其余之人,只要肯放下武器,回归乡里,朝廷全都会赦免其从贼之罪。这个赦令,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因此,请大家放心,官府绝不会因为你们先前的身份,而追究你的罪责了。至少,在广宗,在巨鹿,我这个典农都尉,敢向大家做出这个承诺!至于这位洪祝师的供述,本都尉是不相信的。如果他真有本事拉拢到在场的诸位的话,恐怕早就振臂一呼,揭竿而起了,还用得着招揽赵大郎、萧白浪这样的货色吗?” 人群当中,颇有几位知道赵大郎、萧白浪品性的,闻言登时哄笑起来。 曹操又接着说道:“可是,洪通他为何敢于如此大胆的攀咬大家呢?无非是大家对官府心存顾虑,生出了隔阂,有什么事情,宁可烂在肚子里,可不愿向官府首告。我想,洪通他既然对诸位的身份能够如数家珍,想必跟大家多少有过几面之缘吧?他刚开始谋划叛乱的时候,恐怕最先找上的,也是在场的诸位吧?大家能够深明大义,没有听从洪通的蛊惑,这是好的,可是,你们当中,也没有一人向官府告发洪通的谋逆行径。结果呢,到头来,还不是被洪通给攀扯进来了?若是遇到一位好大喜功的长官,恐怕今天在场的诸位,可就要被枉杀了。” 众人闻言,全场哗然,一些人站出来,向曹操躬身行礼,自责道:“是小人糊涂,当日听了洪通大逆不道的言语之后,只想着息事宁人,遮掩过去,没能及时向都尉检举揭发,小人等知错了。” 又有人带头喊道:“小人拜谢曹都尉的恩德!”一语既出,其余的人纷纷附和,满场全是称颂、拜谢曹操的话语。 “经此一事,希望诸位能够明白,姑息养奸,只会遗毒无穷,最终祸及自身。日后,无论是再有人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语,还是有官吏、兵丁横行不法,你们都要及时向本都尉检举揭发,这样,才能让奸人无处藏身,才能让大家过上清平安康的好日子。好了,这里没有大家什么事情了,都赶紧回去上工吧,可别误了工期。这条水渠一旦修成,广宗的万顷农田便可以得到充分的灌溉,今年定会是一个丰年!”曹操鼓动道。 “多谢曹都尉吉言!”曹操的一席话,引发了在场众人的共鸣,在他们看来,能有一个吏治清明的官府,一个风调雨顺的丰年,就已经是天堂一般的日子了。 众人离开之后,曹操颇有意味的望着洪通,洪通见状,洒然一笑,既没有目的被揭穿时的尴尬,又没有计划失败后的恼怒,他微微一拱手,道:“汉家能有曹都尉这样的能臣,可见气数的确未尽,怪不得大贤良师在旬月之间,便一败涂地,如今看来,朝廷能够获胜,绝非幸致啊。” 曹操哈哈一笑,道:“那么,事到如今,洪君能将整件事的经过,详细的讲述给我听了么?” 洪通苦笑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我那些谋划再怎么精妙,最终还不是有力无处使?又何必说出来自取其辱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在洪通的内心当中,找个识货之人,好好倾诉一番,反倒成了此时最大的愿望。因此,当曹操将他邀入房中坐下,面前摆上茶酒的时候,洪通终于忍不住将自己的谋划给和盘托出了。 最初,洪通的想法,也是想将整个屯营,全部搅乱,并且乘势重新拉起一支队伍来,袭扰官军的后路,减轻张宝那边的压力。 于是,洪通利用各种机会,接触了十几位昔日黄巾军中的大小头目,想拉他们一起谋划叛乱。然而,响应之人,却是寥寥无几,不少人都直接回绝了他,而另一些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绝,但也只是敷衍塞责罢了。就连某个答应的最爽快的家伙,也表示,只要洪祝师拉起了队伍,打起了旗帜,自己一定会率众响应——其实言底之意,无非就是说,您老先去谋划,等这事儿成了,我再加入不迟。 最后,虽然被他招揽到了一些愿意追随他起事的人,但是这些家伙,大部分都只是些不满现状,在屯营里实在混不下去的无赖之徒罢了,指望他们成功起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见事情不谐,洪通又心生一计。这一回,他已经基本不指望自己能够重新拉起一支队伍来了,而只是想在屯营当中,谋划策动一场暴乱,然后借暴乱所造成的混乱,带着自己的心腹,逃离屯营,回到黄巾军中去。 为此,洪通盯上了张瘸子。张瘸子负责工地上的伙食,干活颇为勤恳,时间久了,深得官兵的信任。如果能买通他给官兵的伙食里下毒的话,那么在洪通等人发起暴乱的时候,不仅工地上看守的官兵已经丧失了战斗力,而且还可以让参与暴乱的人,轻松的获得一批武器,更添威势。 毒药的来源很简单,洪通身为祝师,在草药方面,颇有造诣。他知道,有一种草,名叫断肠草——事实上,这是一大类有毒植物的合称,由于引发的症状相似,都是腹痛、呕吐,所以被泛称为断肠草——在各处野地里都有生长,很容易获得。而将这些有毒的植物与蔬菜参杂在一起的话,一般人也很难分辨得出,一旦吃下去了相当的份额,就算不当即丧命,也被呕吐、腹痛与腹泻折磨得失去战斗力。 洪通用自己暗藏起来的金银,诱使张瘸子答应了此事。谁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就连张瘸子这个昔日浓眉大眼的家伙,如今也成了见利忘义之徒。他拿了洪通的金银之后,压根没想着如何办事,而是接二连三的向洪通索要钱财,最后,甚至还以向官府首告来威胁洪通。 事到如此,洪通自然明白,张瘸子已然是靠不住了。于是,他借着张瘸子前来取钱的机会,让平汉把张瘸子给活生生的扼死了,并且从张瘸子的身上,收回了前几次赠送的金银——幸亏那张瘸子是个光棍,由于放心不下,所以一直把这些金银,裹在腰带中,牢牢的系在的身上。而且,正因为张瘸子单身一人,所以他才没有把洪通收买的他的事情,告诉别人,否则,如果张瘸子回家把金银交给父母妻儿,并将来历告诉他们的话,一旦张瘸子出事,他的父母妻儿肯定会向官府告发,足以让洪通提前暴露。 张瘸子死后,洪通的计划虽然遭受了重创,但是还没有到全盘皆输的地步。反正在洪通眼中,其他人全都是用来制造混乱的炮灰和弃子,随时都可以丢弃和牺牲。到时候,最多是这些人的死伤重一点,能够坚持的时间短一些罢了,于洪通的逃亡的计划,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曹操听了洪通的讲述,脸上竟是带上了怒容,他冷笑一声,道:“先前我还以为你是条有担当重义气的好汉子,没想到,你竟然跟其他的妖贼没什么两样,靠着花言巧语,蛊惑那些愚夫站出来送死,为尔等火中取栗!” “没错,我的这些举动,确实有些卑鄙无耻。然而,若非那些人好逸恶劳,不愿意靠自己的双手耕种得食,一心只想着********,不劳而获,我又怎么能煽动起他们来?曹都尉不见,但凡那些愿意靠着自己的力气吃饭的屯民,大都不愿跟着我起事么?说到底,还是他们贪心太甚,才会被我利用罢了。”洪通没有一点羞愧或者不安的表情,依旧在曹操面前侃侃而谈。 听了洪通的狡辩,曹操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不过曹操转念一想,像赵大郎、萧白浪这样的家伙,的确是死不足惜,没有什么值得可怜的地方。 再想到那些被太平道鼓动起来的百姓,曹操更是在心中喟然长叹了一声。若非朝局败坏若斯,民生败坏若斯,天下的百姓,又岂会那么容易就被太平道给蛊惑了过去?若不是因为黄巾之乱,天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解除党锢。 以当今天子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性,等黄巾之乱被平定后,他好不容易才被遏止住的各种坏毛病,恐怕又要故态复萌了吧?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好转的朝局,恐怕又要继续朝着糜烂、败坏的方向发展了吧? 想到这里,曹操一下子就觉得索然无味起来,仿佛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获得的一切的成绩,都是虚妄、无用的,一切努力,终将化作东流水,悄然逝去。突然之间,曹操感到有些意兴阑珊,仿佛生出了归隐田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念头。 不过,曹操很快便摇了摇头,将这些杂念甩出了脑海。毕竟,曹操除了是一位感情丰富的诗人以外,更是一位注重实干的政治家。他可不会像原复那样,给自己画一个美好的远景理想,然后就只知道两眼紧盯着远景发呆,一旦在现实中遇到挫折,发现理想很难实现的时候,便或是颓废或是激进起来。对于曹操而言,他不仅有自己在政治上的远景理想,更有将这种理想一步步的实现,尽力使现实无限趋近于理想的实干精神。 看到曹操坐在那里发了会呆,又自己摇了摇头,洪通忍不住出言问道:“不知曹都尉心中又有何感想?” 曹操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走到洪通的身边,弯下身去,在洪通的耳边悄悄的说道:“先贤荀卿曾说过‘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可惜,这世上,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我还听人说,你们黄巾军中,盛传一首民谣,其中有一句就是‘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说实话,朝局败坏如此,我倒要感谢你们太平道的叛乱呢,若非是你们让当今天子感到了危机,他又怎么会解除党锢?若非你们诛除豪强,朝廷又怎么能掌控如此多的无主土地,重新分配给普通百姓?不过,我可不是要谢你这种人,我要谢的,是那千千万万被你们巧言蛊惑,为了你们的野心而拼死搏杀的百姓。” 说完,曹操站起身来,喝令狱吏将洪通带走。临走前,洪通也是仰天大笑,道:“非也,非也,虽然我等的确用心不良,但是天下的百姓,又岂会单单为我们的野心而拼杀?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 案情既然已经问明白了,紧接下来的,便是对此案的判决了。 毫无疑问,洪通作为谋逆一案的主谋,被判处了枭首之刑。 而陈丈八被谋害一案,元凶萧白浪因为指认洪通有功,被豁免了死刑,改判为流徙边郡,充当“候”,也就是巡逻站岗的士兵。 赵大郎做为最主要的从犯,则被判处了弃市之刑。因为萧白浪虽然是本案的主谋,但是具体组织杀人行动的,却是赵大郎。按照秦汉时代的法律,这种罪行本要被处以磔刑——也就是先砍断四肢再砍掉脑袋,并且悬首张尸以示众。但是,在汉代,磔刑已经渐渐被弃市(只砍头示众)所替代。 其余的从犯,除了赵六检举揭发洪通有功,被判处无罪释放外,其余几人,都被判处了“髡钳城旦舂”的徒刑,这种刑罚虽然比流徙边郡要重,但是好歹是在本县(或本郡)执行,不用背井离乡。 消息传出后,人人皆拍手称快,唯独赵大郎的母亲潘氏,当时就哭死了过去。儿媳宋兰芝那边,早就传来了离婚的要求,如今儿子又被判处了死刑,潘氏登时成了无依无靠,举目无亲的可怜人。 而当正一道得知了消息之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孙道姑的一番花言巧语之下,本就对报应轮回说深信不疑的潘氏,愈发相信自己此生的悲惨遭遇,是前世的孽缘所致,从此彻底拜入了正一道的门下,为自己的来生修福报,也好为故去的丈夫和儿子,减轻一些罪孽和惩罚。 时光在不知不觉当中,已经进入了二月,水渠的修建,暂时告一段落,虽然没能贯通清、漳二水,但是已经可以用来浇灌全县近半的土地。而剩下的工程,则将在农闲的时候,继续陆陆续续的进行,直到完工为止。 此时的曹操,已经忙得日不暇给,席不暇暖了。首先,给十余万屯民分配种子、耕牛、农具,就够他焦头烂额的了,其次,他身上还兼任着参军事的职务,卢植那边的军务,他也要时常帮忙谋划。 幸好,在屯营的政务方面,有刘备出力帮忙,而在军务的谋划方面,更有张郃襄助,这才多少减轻了一点曹操的负担。 不过,无论是刘备也好,张郃也罢,他们都是曹操的同僚,而非心腹部属。如今曹操身为典农都尉,品秩两千石,地位与太守、相国相若,又管理着十余万人口的百姓——这个数目,随着卢植讨平张宝等人,还会继续增加——因此,没有信得过靠得住的属下怎么成? 之前,由于典农都尉这个职务初设,曹操还没来及的聘用掾属。而且,当时卢植的大军依然屯驻的广宗附近,有什么事务的话,可以直接向卢植开口借人,比如,在兴修水渠期间,除了负责管理各个屯营的官兵,是被直接划归典农都尉署之外,其余在工地上负责看管的官兵,全部是从军中直接抽调来的。 而今,卢植的大军即将进发,征讨盘踞在安平国信都城中的黄巾军,大军走后,曹操的典农都尉署,将直接掌握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士兵,作为控制当地屯民的机动力量。这支部队,肯定需要一名心腹之人来掌控,那么,又该选用何人来担当此任呢? 曹操略微考虑了片刻之后,逐渐在心中圈定了一个人选,那就是夏侯惇。 曹氏与夏侯氏,都是沛国谯县的世家望族,而且,相传两家一个是汉相国曹参之后,一个则是汉太仆夏侯婴之后,可谓是通家之好,并且世为婚姻。因此两家的子弟,甚至会直接以兄弟相称,这才有了曹操的父亲曹嵩,本是夏侯氏之后,过继给曹腾做养子才改姓曹的传言。 夏侯惇与曹操的年岁相差不多,略长于曹操。在少年的时候,就以勇力而闻名乡里。夏侯惇十四岁那年,拜师就学,结果有人出言侮辱他的老师,夏侯惇一怒之下,便把那人给杀了,由此而远近闻名。 曹操深知自己的这位兄长,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擅长治军,更难得的是,他虚心向学,为人清廉俭朴,身上颇有一股士人的风范。请他来广宗襄助自己,是最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里,曹操又不由得想起了同宗的其他兄弟,里面倒也颇有几位材力雄壮之人,值此乱世,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何不将他们也一并举荐给朝廷? 不过,曹操随即想起了自家那几位兄弟对朝廷的态度,恐怕,想请他们出山,还是要费一点口舌的罢? 第218章 论皇叔的正确食用方法 第五十六章论皇叔的正确食用方法 中平元年二月,卢植率先领兵攻入安平国,拉开了汉军新一轮攻势的序幕。与此同时,皇甫嵩进军汝南西华,与陈国相骆俊合兵一处,准备进讨汝南黄巾彭脱所部;而朱儁则与荆州刺史徐璆、南阳太守秦颉一道,举兵进逼宛城。 另外,由于兖州黄巾愈演愈烈,颇有连通青、冀,进逼司隶的架势,朝廷任命侍中刘岱为东郡太守,故太尉桥玄族子乔瑁为兖州刺史,会同陈留太守张邈、青州刺史黄琬,一起平定兖、青二州的黄巾军。 而巨鹿典农都尉曹操,则向朝廷上表举荐夏侯惇为长史。 汉代,郡太守的副职为郡丞,郡丞并非太守的掾属,所以不得由太守自行聘用,而是需要朝廷来任命。 与之相应的,王国的国相也有副职,但是并不叫“丞”,而是称做“长史”,除了国相以外,与太守地位、职责相当的,还有边郡都尉和属国都尉,他们的副职,都叫做“长史”。 因此,典农都尉这个新设的官职,其官制也比照了边郡都尉和属国都尉,副职也叫做“长史”而不是“丞”。 所以,曹操想让夏侯惇出任自己的长史的话,可不像其他的掾属,由自己说了算,而是要由朝廷来任命。 但是,像这种任命,一般都是走个形式罢了,朝廷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留难地方上的官员。 刘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动了跟曹操一样的心思。历史上,诸曹、夏侯子弟当中,也可谓是人才辈出,比如曹仁、曹纯两兄弟,以及曹操的从侄曹休,可都是弓马娴熟而且擅长骑兵作战的良将,曹洪的能力虽然稍弱,但是仍不失为一员能征惯战的大将。夏侯兄弟两人更不用说了,特别是夏侯渊,用兵神速,善于长途奔袭,军中有谚云:“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正是依靠这一套独特的战术,才能在关西将诸羌、诸胡以及当地的军阀韩遂等人,打得落荒而逃,不敢进犯,曹操称赞他是“虎步关右,所向无前”。 当然,夏侯渊也不是没有缺点,那就是他在作战的时候,太过任勇,而不擅于运用计谋,曹操曾劝诫他,说:“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 可是一个人的性格,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所以,恃勇轻敌的夏侯渊,最终败亡在了法正的计谋之下。 不过,话说回来,法正乃是汉末三国时期,一流的谋士和军师,其军事才华,在奇谋善变方面,尤在诸葛亮之上,不仅深受刘备的倚重,就连曹操也感叹道:“吾收奸雄略尽,独不得法正耶?”输在这样一位奇人的手中,夏侯渊也算是死得不冤了。 然而,如今有了刘照这个变数,历史正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别说是三国鼎立,恐怕就连汉末诸侯割据的情形,也不会再出现了。这样一来,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天下的英才,皆为朝廷效力,自然也就不会出现三国英才自相残杀的局面了。 那时候,朝廷就算是要大举用兵,也是去征讨周边的各个异族,而像夏侯渊这样擅于长途奔袭的将领,便有如虎生双翼,正好有了发挥自己特长的地方。相比之下,他的缺点,反倒会被无限的缩小。 想到这里,刘照修书一封,向曹操询问,在他的宗族亲属当中,还有没有其他像夏侯惇这样出色的人才?如果有的话,请他千万要“举贤不避亲”,将他们全都举荐给朝廷。 写好了给曹操的书信之后,刘照又不由得想起了刘备兄弟二人。说实话,在听说了刘备投靠卢植的消息后,刘照很是愕然了一阵子。因为在历史上,刘备并没有跟自己的这位老师,产生多大的交集,在平定黄巾的整个过程当中,刘备基本都在幽州作战,并没有像《三国演义》中描写的那样,先后前往皇甫嵩、卢植等人的帐下效力。 如今,刘备居然成功傍上了卢植这棵大树,而且看卢植的态度,对刘备也颇有看重之意,如此一来,刘备的命运恐怕也会发生质的转变吧? 倒不是刘照对刘备有什么偏见,相反,在后世的时候,刘照还是十分喜爱刘备这个人物的(当然,这其中也有大家都姓刘的因素在内)。只不过,穿越后的刘照,却一直没能想好刘备的定位问题。 刘备这个人,不像曹操以及孙坚,个人能力十分突出,而且一看就知道该把他们摆放到什么位置上。 曹操就不用说了,无论是政治还是军事,才能都极其优秀,是典型的“出将入相”式的人物,事实上,在刘照的心目当中,曹操俨然就是他未来继位之后,整个朝廷的顶梁柱。 再说孙坚,其人勇挚刚毅,作战勇猛,无愧于“江东猛虎”之称。历史上,在关东诸侯讨伐董卓的过程中,大部分的胜仗,都是孙坚打下来的。就连《三国演义》当中,令关二爷名震天下的第一战“温酒斩华雄”,实际上,也是孙坚所为。那么,毋庸赘言,孙坚至少堪为大将,为刘照四处征伐。 只有刘备,你说他有本事吧,典型的“文不成、武不就”,无论是治政还是打仗,他都没有什么突出的能力。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善于收拢人心,对待部属“有信义”,因此也很得部属的拥戴。在刘备近二十年颠沛流离的生涯当中,像关羽、张飞、赵云以及孙乾、简雍、糜竺这样的英才之士,都任劳任怨的跟随在他身旁,不离不弃。 这就是为什么刘备文不成武不就,却又能被当时的人们视作是“英雄”的原因所在了。 可是,对于刘照而言,这可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本领。刘备的才能,说白了,那是“为君之道”,是领导才能,在汉末的乱世当中,自然有其可以用武的一席之地。但是,换成本时空由刘照“力挽狂澜”所造就的治世当中,刘备的这种特质,又将如何发挥功用呢? 想到郭嘉对刘备的那句评价:“有雄才而甚得人心,终不甘为人下”,刘照就不由得一阵苦笑。在帝王*的时代,这种评语,又岂是人臣能承当得起的? 然而,就像曹操年青的时候,理想只不过是做一个“治世之能臣”,想为国家效力,立下卫霍一般的功绩,死后在墓碑上题一句“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便心满意足了。而无论是“乱世之奸雄”还是“专擅之权臣”,都不过是到了最后,他身不由己的走到了那一步之后,才转变成的角色罢了。 因此,刘备的“终不甘为人下”,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当时汉室的权威极具衰落,无论是曹操这个汉家的丞相也罢,还是各地割据一方的诸侯也罢,在刘备心目当中,已经完全不具备当初汉室朝廷的正统性和权威性了。所以,抱着“和尚摸的,我摸不得?”的心理,刘备才生出了这种“不甘为人下”的志向,成了诸侯眼中“反复难养”的人物。 但是,此时的刘备,恐怕还没有这种志向吧?对于他来说,能够在这个重视家世与资历的时代,奋斗到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罢? 虽然经过一番分析,刘照已经打消任用刘备的疑虑,可是,他的心里,依旧有些不爽。 据前线传回的情报说,本来曹操与典韦,都有意将张飞举荐至军前效力,可是因为刘备的缘故,张飞最后推拒了二人的举荐。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张飞与刘备,等于是被捆绑起来销售了,如果你想让张飞获得更大的施展空间的话,势必也要给刘备同等的施展空间才行。 凭什么呀?刘照不由得心里有点愤懑,以刘备的才干,在太平盛世当中,最多也就能干好一任太守,而以张飞的才能,日后至少也是“四征四镇”一级的大将呀! 还好我提前下手,将关二爷给截了下来!再想到当初袁绍毫不客气的拒绝了自己对颜良、文丑二人的招揽,刘照不由得冷哼连连,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法设法,把这些人全给挖过来不可! 当然,愤懑归愤懑,对于刘备,刘照还是得多加照应的。 虽然刘备的治政才能并不怎么高明,但是,他至少懂得善待百姓,甚至说出了“以人为本”这样的话语。不管他是不是故作姿态,收买人心,最起码他治下的百姓的确得到了好处。 再者,刘备的头上,毕竟还顶着一个汉室宗亲的名头,而且,在汉末那些有名的刘姓宗亲当中,刘备的才能,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在未来刘照所规划的多元政治格局当中,这些与皇室血缘关系比较远的刘姓宗亲,也是制衡朝局的一股重要力量。所以,与其让那些徒有虚名的家伙上位,还不如将刘备给培养起来。 最后,自然是看在三爷的面子上啦!如果刘备这辈子都屈沉于小吏的话,张飞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相反,先给刘备一点施展才华的空间,才能让张飞也连带着有出彩的机会。而且,等日后刘备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和政治资本之后,他势必就不会再把张飞攥得那么紧了,到那个时候,刘备一定会做出考量,是一个身为自己得力下属的张飞,对自己的助益大呢,还是一个身为大将,统帅方面的张飞,对自己更加有益? 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之后,相信刘备的观念,也会随之发生转变的。 如今,刘备虽然已经成为了卢植的掾属,有了一个好的起点。然而,卢植讨平冀州黄巾后,位列三公,指日可待。到那个时候,出身和名望都不够显赫的刘备,肯定没有资格出任三公的掾属。 所以,按照刘照的想法,等冀州的战事一了,便将刘备实授为广宗令,让他先在地方上积攒一些资历。然后,等曹操处置完巨鹿的降卒,将各处屯营都建立起来之后,便让刘备接任典农都尉一职。 毕竟,在平定了黄巾之乱后,各地依然会有大大小小的叛乱和战事,小的不说,仅大规模的叛乱,就有幽州张纯、张举之乱,和凉州北宫伯玉、边章、韩遂之乱。而在这个时候,若把一个深通兵略的曹孟德,放在巨鹿埋头种田,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所以,让善于安抚民众的刘备接任典农都尉,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至少对于刘照来说是这样的。首先,刘备素有仁义之名,爱民如子,所以肯定能安抚好刚刚归降的民众,不虞官逼民反,使屯民降而复叛;其次,刘备是卢植的学生,所以,整个屯营的运作方式,都可以严格遵照刘照一派的政治意图进行,而不用怕被外人搅乱;最后,刘备头上还顶着一个汉室宗亲的名头,让他接任,也更容易让刘宏接受——不知为何,刘宏对于这些血缘关系比较远的宗亲大臣,总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否则,他也不会在设立州牧一职之后,选用刘焉、刘虞等宗亲大臣出任此职了。 而且,典农都尉虽然是两千石的官职,但毕竟是新设的职务,其名位,远不如同为两千石的太守、国相,而且还背着一个“天子私人”的名头,这就更让那些爱惜羽毛的士大夫避之不及了。所以,让一个之前还是白身,仅仅担任过一任县令的刘备来做,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弹。 除了张飞之外,刘照最为关注的,便是张郃了。这位被陈寿赞誉为:“识变量,善处营陈,料战势地形,无不如计”的名将,如今成了卢植的部下,并且被卢植举荐为讨逆校尉。有了这一层关系之后,卢植便算是张郃的“恩主”,而张郃也就成了卢植的“故吏”。无形当中,张郃与刘照的关系,便也被拉近了许多。 虽然相比关羽、徐晃等人,张郃与刘照之间的这层关系,还是要疏远、淡薄得多。但是,刘照并不急于进一步拉近这层关系。原因其实也很简单,鞭长莫及罢了。虽然可以通过前线的诸将去结交张郃,但是刘照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如今刘照手下的诸将,差不多都是王府的郎中、卫士出身,这在将来,肯定会形成一个庞大而又稳固的派系。身为人主,时刻都要注意各方势力之间的平衡,万不能使其中的一方坐大。虽然如今“郎卫派”的势力还并不显眼,然而,有一朝一日,当关羽等人都成了统帅方面的大将时,这一派系的力量,将会大到令人咂舌的地步。未雨绸缪,还是乘早做一些预防的好。 当然,以张郃的本领,就算没有刘照的特殊关照,在接下去的战斗中,屡立战功,拜将封侯,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所以,刘照就更不急着给张郃贴上自己的标签了,因为张郃毕竟不比张飞以及颜良、文丑,已经与某些人有了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 除了刘备、张飞、张郃等人,还有一位三国英豪,也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出现在了刘照的视野当中,那就是孙坚。 通过关羽、徐晃两人的奏报,刘照已经多少掌握了一些这位“江东猛虎”的情况。 在奏报当中,无论是关羽还是徐晃,对孙坚都多有赞誉,称他武艺不俗,胆气过人,而且为人豪爽,爱护部众,的确是一时之英杰。 然而,孙坚与关羽、徐晃两人之间,相处的却并不怎么友好。 起因很简单。朱儁移屯南阳叶县之后,便委任徐晃训练全军的人马,好为开春进兵打好基础。 朱儁之所以将这件差使委任给徐晃,是因为当日在阳翟城中,他与皇甫嵩都亲眼见识了徐晃所部的军容,对此,两人都是赞不绝口。所以,对于徐晃治军的本领,朱儁自然是信任有加,这一次全军整训,朱儁想都没有多想,便把任务交给了徐晃。 然而,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孙坚素来自负其能,从不轻易服人。先前听说了徐晃雪夜下阳翟的传奇故事后,孙坚总觉得若是换了自己,也照样可以做到,只因自己在淮泗招募壮勇,一时耽搁了,错过了此战而已。 孙坚心中既不服气,在整训的过程当中,这种态度难免就会显露出来。而他部下的淮泗子弟,看到主将是如此的态度,自然也就对徐晃的军令,敷衍塞责,草草了事了。 况且,这些淮泗子弟,虽然作战勇猛,但是之前并未受过专门的训练,平日里散漫惯了,对于军中的各种规矩,本就有抗拒的心理。而孙坚的态度,则无疑是在进一步的纵容他们。 但是徐晃哪会吃你这一套?他当即便把那些不听军令的淮泗子弟给抓了起来,准备以军法处置。 孙坚也登时恼了,立刻带人赶往牙门,想要把被抓的部众解救回来。孰料徐晃早有准备,关羽直接带着护军,在法场外把孙坚给拦截了下来。 孙坚不忿,与关羽交手过了几招,结果落在了下风。最后,还是朱儁出面缓颊,免了其中几人的死罪。然而,死罪虽免,活罪难逃,那些触犯军法的淮泗子弟,还是被狠狠的杖责了一番。而孙坚与关羽、徐晃之间的梁子,也就这么结了下来。 第219章 勾心斗角 第五十七章勾心斗角 听说了这件事以后,刘照不由得一阵苦笑。其实,倒不是说孙坚是个心胸狭窄之辈,相反,史载他“性阔达,好奇节”,相信这些评语,也不仅仅是他日后成了吴国的“武烈皇帝”,史官对他的褒饰之辞。 可是这一回,“性阔达”的孙坚却偏偏和徐晃杠上了,细想起来,倒也不足为奇。一则是孙坚毕竟是武人,有争强好胜之心,所以对徐晃起了竞争之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二来,护短也是大多数人常有的心态,那些淮泗子弟,孙坚待他们,素来就跟自家的子侄一般,因此,孙坚情急之下,想带人将那些即将被处刑的部属抢夺回来,也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不过,部属之间失和,这对主将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说起来,朱儁倒也真是有几分“数奇”,运气不好,前番在颍川犯下了轻兵冒进的过失,导致当初朝廷同时任命的三大中郎将,如今只有他一人的官职,依旧处于原地踏步的水平,而其他两位,都已经迁升至“重号将军”的位置了。 而这一回,大战在即,朱儁的部下,却闹了这么一出“窝里斗”,险些火并起来。若是朱儁不能妥善处置的话,部属之间无法同心协力,各怀心思,这仗还怎么打? 刘照经不住替朱儁担忧起来,如果再遭受一次挫败的话,恐怕朱儁的军事生涯,便要从此划上一个句号了。最后,刘照只得修书一封,告诫关羽、徐晃二人,让他们一方面注意避免跟孙坚再起冲突,以大局为重,另一方面,也提醒他们千万小心,别被孙坚在战场上给有意无意的坑了。 之所以如此恶意的猜测孙坚,乃是因为孙坚在历史上,就曾有过睚眦必报的污点。孙坚在担任长沙太守的时候,是荆州刺史王睿的部下,王睿出身于琅琊王氏,乃是世家子弟,看不起寒门出身,又是武人的孙坚,所以在言语之中,便不免有些轻视。结果孙坚怀恨在心,诈称有朝廷使者的檄文,诛杀了王睿,以泄私愤。 自然,那个时候,董卓擅行废立之事,使得汉廷的权威急剧下降,而当时的关东诸侯,正准备举兵讨伐董卓,因此在董卓控制之下的汉廷,在地方上就更没有威信可言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孙坚才敢于伪造朝廷使者的檄文,诛杀自己的上司。 而眼下,汉廷余威犹存,孙坚万不敢行此悖逆之事。只不过,在战场上,难保孙坚不会耍一些花样,有意无意的卖队友,所以,还是让关羽和徐晃小心一些为妙。 就在刘照为朱儁的前途而担忧的时候,在冀州,卢植已经挥军渡过了漳水,分兵进击,攻入了安平、巨鹿两地。 进攻巨鹿的,是由宗员、鲍炜等人率领的骑军,他们的作用,就是在廮陶与巨鹿之间,来回扫荡,机动作战,寻机消灭贼军在外的小股部队,将廮陶与巨鹿城中的黄巾军,牢牢的牵制住,让他们不敢随意出动。 同时,张郃所率领的河间、中山、常山诸国的联军也将自北而下,一直进逼到杨氏县附近,做出一副进攻廮陶的样子,让廮陶城中的张宝,不敢擅离城池一步。 而此次进攻的主要的目标,则是安平国的国都信都城。 作为郡国的首府,信都城的规模,自然要比广宗城大得多,城墙也更加高大坚固。在城中,有三万左右的黄巾军屯驻其中,人数也不算少。只不过,这三万黄巾军,却分成了四个派系,而且互不统属,这多少就让城中的秩序,显得有些混乱。 当初,虽然安平国紧邻巨鹿郡,但是由于张角一心要积聚徒众,确保在起事之后,一举拿下巨鹿,所以将安平国的大部分徒众,都调往了巨鹿,本地剩留下来的徒众,反倒不多了。 而当张角起事之后,安平国里有一伙人,乘势劫持了安平王刘续,响应张角的号召。可是,太平道的人仔细一看,这伙人压根不是太平道的徒众,他们的首领马千嘱,虽然也属于官府眼中的“妖贼”,但是以前他们却是自立门户,并没有拜入太平道的门下。 事实上,天底下借助宗教乃至巫术来惑众倡乱的,本就不止太平道一家。比如熹平年间被孙坚讨平的“阳明皇帝”许昌,汉桓帝时期意欲拥立清河王刘蒜的刘文、刘鲔,他们虽然都是方术一流的人物,但是跟太平道却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到马千嘱等人劫持了安平王刘续,又打着太平道的旗号起事了,张角自然不愿意枉担了这个虚名,于是紧急空降了一名渠帅,前往安平主持大小事务。 马千嘱当然不愿意,虽然最终勉强接受了“副渠帅”的头衔,但是他手下的部众,以及手中的安平王刘续,都被他牢牢的掌握着,不给渠帅文德嗣一点插手的机会。 文德嗣无可奈何,只好聚拢了国中剩余的太平道徒众,与马千嘱互相抗衡。 以马千嘱本来的想法,他是准备乘乱拥立安平王刘续单干的,但是,考虑到太平道在冀州的势力太大,如果不打着太平道的旗号起事的话,恐怕张角第一个要攻打的,就是他了。 而今,马千嘱虽然混入了太平道,也得到了教中的“编制”,但是他并没有放弃拥立安平王刘续的想法,于是便把这个想法跟文德嗣说了。 文德嗣哪里做得了主?赶忙将此事禀报给了大贤良师张角。这件事,若是换做别人,没准就答应下来了,毕竟拥立一位有皇位继承法统的刘姓诸侯王,其影响力和号召力,要比自己赤膊当反贼的大。但是,张角是什么人?铁了心要推翻汉室,诛除豪强,建立一个地上神国的人,他又怎么会同意这种想法? 被张角拒绝之后,马千嘱索性撒起泼来,既然你不答应我的要求,那就别怪我三心二意,不跟你一条心了!自此,马千嘱率领部属,牢牢的占据了安平王的王府,对太平道的命令,置若罔闻,什么调遣都不理会。 他这样一来,搞的文德嗣也不没法动弹了,只能带着部众,也驻守在信都城中,监视马千嘱的一举一动。 再后来,劫持了甘陵王刘忠的那伙人,被刘虞逼得在甘陵国呆不下去了,只能挟持着甘陵王刘忠,跑到安平国来投奔。谁知,两边一见面之后,文德嗣发现,这伙人,居然也不是真正的太平道教徒,他们和马千嘱一样,都是打着太平道旗号的别派“妖贼”。而且,据这伙人自称,他们乃是当年意图拥立清河王刘蒜的甘陵人刘文的弟子,如今,他们乘乱劫持了甘陵王刘忠,向完成师辈当年未竟的心愿。 文德嗣在心中暗骂一声,可是有能怪谁呢?谁叫大贤良师一个劲儿的把徒众往巨鹿郡汇集呢?这下可好了,反倒让别人打着自家的旗号,来了个鸠占鹊巢! 意图拥立甘陵王刘忠的这伙人,头目叫做萧子山,来到信都城之后,他们非但与文德嗣一伙合不来,与马千嘱之间,更是势如水火——皇帝的宝座只有一个,到底是让安平王刘续来坐,还是让甘陵王刘忠来坐,这可不是靠商量就能达成一致的。 然而,为此而火拼一场罢,马千嘱和萧子山都不愿意,因为他们两个人火拼一场,最后得益的,只会是文德嗣,对于他们两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再加上甘陵王刘忠宁死不屈,说什么也不肯当这个皇帝,甚至闹出了绝食这一出。看到事情不谐,萧子山只好暂时放弃了拥立甘陵王刘忠的想法,转而有条件的支持马千嘱。 可是,马千嘱与萧子山两股势力加起来,才勉强与文德嗣所部相若,况且文德嗣背后,还有大贤良师张角呢!因此,没有文德嗣点头,马千嘱也只好暂时偃旗息鼓,静以待时了。 随着广宗城破,大贤良师、人公将军双双被杀的消息传来,马千嘱与萧子山的心思,又活跃了起来。但是,不等他们与文德嗣摊牌,信都城外,又来了一直黄巾军的部队。打探清楚之后,众人这才知道,来的乃是幽州黄巾的残部,为首之人,正是刘备一路追击而不得的程远志。 程远志的到来,毫无疑问增强了文德嗣一方的实力,毕竟人家都是正牌的黄巾军。然而,程远志与文德嗣都是渠帅,互不统属,如今同处一城之内,难免在“主”、“客”问题方面,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争执。就这样,四股势力相互掣肘、制衡,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直到卢植的大军逼近到了信都城下,他们才算稍稍团结了起来。 “诸位,如今官军已经兵临城下了,难道我们还要这样像一盘散沙一般,在城中坐等官军来割我们的首级吗?”文德嗣厉声质问着其他的三位首领。 “哦,那你文渠帅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啊?”萧子山冷嘲道。 “行军打仗,总得号令统一,令出一门吧?我认为,我们至少要选出一位主将来!”文德嗣说道。 “文渠帅之言,果然颇有见底,既然如此,那我推举程渠帅来担任主将!”马千嘱摆明了要跟文德嗣打擂台,对着干,所以故意推举了程远志,因为他很清楚,文德嗣是绝对不愿意让程远志成为主将的。 “我跟千嘱兄弟的意思一样,也推举程渠帅出任主将!”萧子山也乘机给文德嗣添不痛快。 “既然大家如此厚爱程某,那程某就腆颜出任这个主将啦!”程远志得意的笑着,便要起身往主席的正中坐下去。 “哼,败军之将,奔逃千里,惶惶如丧家之犬,若非我好心收留,你早就被官军给灭了!还有脸当这个主将!”文德嗣怒哼一声,说话变得很不客气。 “文家小儿!你居然敢骂我是狗?来来来,咱们出去并上三百回合!看看谁有本事当这个主将!”程远志闻言大怒,我打不过涿郡的那个虬须大汉便也罢了,如今连你这个白白胖胖,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都要欺到我头上了? “嘁!为将者,重在有谋,非徒逞匹夫之勇尔!”文德嗣鼻孔里冷笑一声,很是看不上程远志的张狂样。 看到两位渠帅之间的空气越来越紧张,他们的部下也不由得各自拔刀,对峙了起来。 “都把刀放下!大敌当前,如此成何体统!”马千嘱虽然想恶心文德嗣,但是他也绝不愿看到城外的官军还未抵达,城里的自己人就先火拼起来。 “文渠帅,你刚才的话可就错了,程渠帅虽然有过小败,但是他毕竟在幽州,与官军大小数十战,作战经验丰富,足堪担当此任。反观文渠帅你,自从起事以来,你可曾出城与官军打过一次仗?若是让你来担任主将,恐怕要重蹈赵括的覆辙啊!”萧子山一句话就把文德嗣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我当年血战广阳,杀死了汉廷的幽州刺史郭勋,广阳太守刘卫,这难道不算战功?”程远志得意的走到正席当中,一屁股坐了下去。 文德嗣面色阴沉,但是却没也再没有多说什么。程远志见状,开口道:“既然大家推举我做主将,那我可就要分派调度城中的各个部队了,还望诸位不要推三阻四,阳奉阴违才好。” 这个时候,反倒是马千嘱与萧子山脸上有几分不自在了。在城中,数他们的部下最少,本钱最薄,万一被程远志派去打头阵,当炮灰,却如何是好? 好在程远志多少还有一点头脑,知道自己虽然当上了这个主将,但是依旧没法让在场之人全都心服,心甘情愿的听从他的调度。而且眼下大敌当前,也不是与他们起纷争的时候。最后,程远志下令道:“城中的诸军,各有统属,平日里也未曾相互配合过,因此,本将就不将诸军的编制打乱,重新分派任务了。这样吧,广阳有四面城墙,四个城门,我们每人各守一处,如何?” “行,就这么办。”文德嗣的脸色稍微回转了一些,只要自己的部众还掌握在自己手中,那还怕什么?各自守一面城墙,这也十分的公平,不用怕自己的部队被别人当成炮灰给消耗了。 可是马千嘱和萧子山却急了,他们两人的部队加在一起,才与程远志、文德嗣当中的一人相若,如今却要和他们一样守一面城墙,那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呀! “程渠帅,我二人手下兵力有限,独挡一面城墙,恐怕力有不逮……”萧子山欲言又止。 “哦,这我倒是疏忽了。那不如这样吧,你们两家的部属,打散后编入我的营中,然后我将全军的兵力,均匀分配到三面城墙上,你看如何?”程远志阴恻恻的笑问道。 “没事,我们二人扛得住!”马千嘱悄悄的拉了萧子山一把,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众人散去之后,马千嘱与萧子山一路同行,打马朝着安平王府的方向走去。路上,萧子山闷闷不乐的问道:“马兄,你我兵力不足,实在没法单独守住一面城墙啊!你还稍微好一点,我的部众,可比你更少,若是我这边有失,你们就算守住其他三面,又有什么用?” “你还看不出程渠帅的心思?他这就是想借机吞并我们两家呢!如果能吞并掉我们,他对文渠帅便更有优势了。哼,可我偏偏就不让他如愿!”马千嘱恶狠狠的说道:“至于守城,萧兄弟,你可别忘了,我们手里,可还攥着一样值钱的宝贝呢!” “你是说?”萧子山惊疑不定的望着马千嘱。 “等到官军攻城的时候,我们就把安平、甘陵两位诸侯王给押上城墙去,看他们谁敢进兵?到那个时候,官军就只能倾全力去攻打另外两边了!嘿嘿,我倒要看看他们两个能不能撑的下来!”马千嘱奸笑道。 “这,恐怕不妥罢……”萧子山迟疑道:“万一二王在墙头有个闪失……” “哼,事到如今,先想着怎么活命吧!就算是相当策立元勋,开国功臣,那也得有命当才行!”说着,马千嘱看了看四周没人杂人,低声说道:“我们先拿他们吓唬官军几天,然后再派人出去,与官军商洽,只要他们愿意拿出一笔赎金,并给我们让出一条生路,我们便把二王归还给他们……” “这……能行得通吗?”萧子山问道:“万一被程、文两人知道了怎么办?万一官军不守信诺怎么办?” “哪来那么多的万一!”马千嘱不满的喝道:“以官军的威势,攻陷信都那是迟早的事情!反正早晚都是一个死,还不如赌一赌这一次机会!” 到了安平王府,马千嘱与萧子山一路来到了一所宫殿的门口,对着守门的士兵,喝问道:“里面的人,今天可还安静?” 士兵连忙答道:“回禀渠帅,今日两人一切安好,殿中没有异动。” 马千嘱点了点头,道:“都给我用心看好了!若是殿中之人,有走失或是自尽了,那你们也就别活着来见我了!” 第220章 二王为质 第五十八章二王为质 大殿内,一名约莫在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正捧着一卷经书,看得津津有味,在他身边不远处,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与两名内侍打扮的人一起玩着博戏。 虽然接连赢了好几把,但是老者却依旧是满面愁容,没有一点欢欣的神色。突然之间,他丢下了手中的筹码,连声叫唤道:“无趣,无趣,真真无趣!” 他一边叫嚷,一边使劲的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一不小心,老者将自己的胡须捻断了几根,痛得他呲牙咧嘴,连声叫痛。 在一旁服侍的两名内侍,赶忙上前嘘寒问暖,却被老者一挥手给拨到了一旁。 老者嘟囔了几声后,对着年轻男子不满的嚷道:“侄孙啊,你整天倒是好兴致!如今虎狼屯于陛下,你还有心思看书?” 年轻男子丢下书,笑了笑,道:“伯祖,如今你我被困在这座大殿当中,想看一眼青天都看不到,不读书聊以自遣,还能做什么?” 这名老者,正是被黄巾军挟持的安平王刘续,而那名年轻的男子,便是甘陵王刘忠了。 如今的甘陵王一脉,本就出自安平王刘得,刘续是刘得的儿子,刘忠是刘得的曾孙,两人在血缘上,是亲得不能再亲的祖孙俩。 刘续长叹一声,哀怨的说道:“就算不玩博戏,你好歹陪我说几句话呀!偌大的一间屋子,就圈着咱们祖孙两个,若是连你都不出声,我可真要被闷死了!” 说话间,门外传来了一阵话语声。刘续听见后,脸色微变,紧张得手都有些抖了。可是过了片刻,说话声嘎然而止,也没有人闯进大殿来,刘续这才略微放下了悬起的心,然而,不知怎的,他的心里,又有一股淡淡的失望感。 “唉!这杀又不杀,放又不放,整天将我关在这殿中,简直闷杀我也!还不如给我来个痛快呢!”刘续斜靠在一张小几上,口中不停的抱怨着。 “伯祖你可别说这样的胡话!人死不能复生,你老的身体还结实呢,熬过了这一难,还有几十年的福要享呢!”刘忠劝慰道。 “享福?唉,我都是奔七十去的人了,还有什么福好享的!能保住一条老命,就已经是万幸了!”刘续哀叹道。 “伯祖勿优。”刘忠说着,突然压低了声调:“侄孙妄自猜测,朝廷的大军,恐怕就快要打到信都来啦,咱们祖孙两人,马上就要得救了!” “真……的……?”刘续听刘忠如此说,突然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紧张。 “贼首张角不是已经伏诛了?张角一死,冀州的贼军便是群龙无首,支撑不了多久了。之所以这一个多月来没有消息,想必是天气太过寒冷,所以不便用兵。如今已是二月,天气回暖,朝廷定会大举进兵。伯祖,信都与广宗之间,不过几日的路程,朝廷的大军不日便能抵达城下。”刘忠说道。 然而刘续却显得更加紧张了:“可是……这伙贼人,不会见朝廷的大军逼近,便先下手为强,把我们祖孙两个给抢先杀了罢?” “这倒也难说。”刘忠嘿嘿一笑:“不过,别人的根底我虽然不清楚,但那萧子山是什么人,我却多少知道一点。他本不是太平道之人,不知过想乘乱挣一身富贵罢了,绝不会与黄巾贼齐心。到时候,就算黄巾贼想杀我们祖孙,只怕萧子山还未必愿意呢!不杀我们,他萧子山或许还有活路,若是害了我们,那便是与朝廷,与天子结下了深仇大恨,唯有死路一条,我就不信他萧子山不会为自己着想?” “可是……可是……”刘续依旧在那里期期艾艾,欲语还休。 “伯祖,你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若是信得过侄孙,不妨说出来,看侄孙能不能帮你参详一二?”刘忠好奇的问道。 刘续张了张嘴,却又很快闭上了,如此欲言又止的磨蹭了好一会,刘续才一咬牙,凑近到刘忠身边,小声道:“侄孙啊,朝廷的大军不来也就罢了,恐怕一来,我的性命也就难保了哇!” “伯祖莫非还在担心贼军会有意加害于你我?”刘忠问道。 “不是那个,是……”刘续吞吞吐吐的说道:“当初,我一时糊涂,答允了……” 刘忠脑筋一转,立刻明白了刘续的言下之意,他一拍大腿,道:“伯祖,你怎可如此糊涂!这种事情,是那么好答应的吗?” 原来,刘续被贼军劫持了之后,经不住马千嘱的威逼利诱,最终接受了拥立,当了一回伪帝。虽然由于时间仓促,既没有举行大规模的登基仪式,也没来得及昭告天下。然而,刘续终究还是穿了一回冕服,在自家的宫殿里,举行了一个小小的登基仪式,改年号为黄兴,并封马千嘱为相国,其余贼军的头目,各为将军、校尉不等。 当然,由于太平道的反对,拥立刘续为帝一事,最终还是渐渐的没有了后文。马千嘱派人从刘续这里收走了冕服、玺印,也不再自称是“相国”,而是接受了太平道“副渠帅”的头衔。这件事情,就这么突然告一段落了。 可是,随着官军的逼近,刘续想起自己当初的悖逆之举,心里顿时没了底,越想越觉得慌乱。而今,他见刘忠与自己在血缘上关系极近,这些日子以来,又有同患难的交情,便将心中所藏的心事,向刘忠吐露了出来。 讲完之后,刘续一脸的懊悔,带着哭腔,哀告道:“侄孙,你可要替伯祖拿个主意,躲过这一难啊!” 刘忠听了,拧着眉头,连连的摇脑袋。刘续见刘忠不停的摇头,心里更慌了,一时憋气,居然昏了过去。 内侍赶忙上前,替刘续揉胸捶背,半晌依旧不见刘续转醒。其中一人壮着胆子,掐了掐刘续的人中,又给他灌了小半杯水,这才将刘续唤醒了过来。 “伯祖,不管日后如何,你这会可得先保重身体啊!”刘忠在身旁苦口婆心的劝道。 当看到刘续的脸上,依旧满是惊惶和无主的神色时,刘忠斥退了两名内侍,低声问道:“伯祖,当日你……的时候,除了那伙贼人,还有没有什么人在场?府中的其他人可曾知晓?” “府中的几名内侍,当日曾帮我在殿上宣旨、唱名,贤侄你也知道,那伙贼人哪懂得这些礼仪?不得已只能让府中的内侍担当此任。再就是王后与世子也知道此事,除他们之外,应该再没人知道此事了……”刘续竭力的回忆着当日的场景。 “知道的人不多便好,回头,伯祖你叮嘱好王后与世子,让他们谨言慎行,千万别将此事传扬出去。至于那几名内侍,也要好生安抚,然后寻个机会,将他们一个个的除掉,永绝后患!只要没有了这些人做旁证,就算是贼军当中,有人将此事抖落出来,伯祖你至少还有辩驳的余地。而若是被身边的内侍指证,那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刘忠偷偷往旁边瞥了几眼,将嘴唇附在刘续的耳边说道。 听了刘忠的话,刘续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在心中不停的盘算着,日后该如何收拾这些麻烦事,一时间陷入了沉思,没空再跟刘忠说话。 刘忠见状,便又拿起卷册,慢慢的品读起来,直到大殿当中的光线变黑,外面的士兵端进饭菜来为止。 过了几天,一大早,刘忠刚刚起床,穿好了衣服,就着冰冷的凉水,洗了把脸,正准备在屋子里走动几圈,活动下筋骨的时候,大殿的门突然一下子就被人给撞开了。 十几个士兵蜂拥而入,刘忠细细一看,发现带头的人当中,有一人,乃是萧子山手下的亲兵头目。 刘忠微一拱手,问道:“李头领,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见教?” 李头目冷哼一声,道:“别跟我拽文!我今日是奉了萧渠帅的将令,请大王出去走一遭的。还望大王好自为之,不要妄图反抗或者逃跑,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话间,另一名头领模样的人,去另一边的侧室里,将衣衫不整的刘续给赶了出来。不知到底发生什么变故的刘续,双手死死的攀着门框,哭嚷道:“别杀我!别杀我!” 那名头领见状,也恼了,从腰间拔出刀来,搁在了刘续的脖子上,喝道:“哭什么哭!赶紧把衣服穿好!否则我现在就砍了你!” 刘续登时吓得湿了一地,旁边的内侍赶忙拿来衣服,替他穿戴整齐。好在方才的时候,刘续身上并没有穿多少衣服,这才免于湿着裤裆出行了。 李头目在旁边讥嘲的笑了几声之后,对着刘忠说道:“大王,他们是一路,我们是一路,既然你已经穿戴好了,那我们就先走吧!” “去哪?”刘忠一边迈步往外走,一边随口问道。 “嘿嘿,大王跟着我走便是,反正不是送你归天。”李头目言语当中颇为无礼,刘忠此时又哪有资格跟人家计较?只能跟在李头目身后,闷头往前走。 一路行来,刘忠终于发现,自己这一行人,乃是奔着东边的城墙而去的。果然,到了城墙下面后,刘忠抬头一望,只见萧子山站在墙头,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刘忠也微微一笑,迈步顺着台阶,登上了城头,当他刚要开口询问时,却猛然发现,城外里许的地方,有大批的部队,正在集结、列阵,看旗号,正是汉军。 “哈哈哈哈!”刘忠仰天大笑,别有意味的望了萧子山一眼,道:“我还以为,萧渠帅今天突然叫我出来,所谓何事,原来是王师到了。怎么,萧渠帅是想挟持我为人质,逼迫王师退兵呢,还是要杀我祭旗,然后与王师一决死战?” “怎么,大王就不怕死吗?”萧子山冷冷的问道。 “怕,大家都是肉长的,谁会不怕死?”刘忠笑道:“不过,这城头上面,难道就只有我一人惜命不成?太平道已成了丧家之犬,日子长不了了,萧先生难道就不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一二?” 萧先生是萧子山在乡间时,乡民对他的尊称。刘忠如今不称萧子山为“萧渠帅”,而是叫他“萧先生”,其中的寓意,不言自明。 萧子山笑而不答,举手做了个请状,带着刘忠来到了西门的敌楼中。 敌楼里摆着两张马扎,萧子山用手一指,道:“还请大王暂时安坐,不要随意行动、说话,否则,刀箭无眼,萧某也无法保证大王的安全。” 日头渐渐升高,城外的官军,也摆好了阵势,向着城墙慢慢逼近过来。刘忠坐在马扎上,尽力伸长了脖颈,从城垛的空隙当中,往城外望去。只见城外的官军,一个个装束鲜明,精神饱满,踏着整齐的步伐,从容不迫的向前迈进。 再看周围的黄巾军士卒,衣甲杂乱无章不说,还一个个面带怯色,根本没有顽抗的决心。刘忠见状,不由得高声吟诵道:“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刘忠所吟诵的,是《诗经-小雅》当中的《六月》一篇,原诗描述的,是周朝的军队讨伐玁狁时的盛大军容,此刻,被则被刘忠用来称颂城外汉军的威势。 虽然听不懂这首诗的含义,但是驻守在敌楼上的黄巾军士卒,看到刘忠端坐在那里,一脸正气的吟诵着什么,而那些陌生的词汇,交织在一起,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节奏和韵律,仿佛是一曲来自天界的圣歌一般。 这当然是一首“圣歌”,《诗经》当中的“雅”部,本就是上古宫廷宴飨或者朝会时的奏乐,所以又叫做“雅乐”,其格律之庄严堂皇,自是可想而知。 萧子山在一旁听着,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还是拦住了想要上前制止刘忠的李头目,自己转过脸去,望着城外的官军,黯然的叹了一口气。 渐渐的,官军已经逼近到了城外二百余步的地方。他们再一次暂时停下了脚步,开始重新整队。二百步这个距离,刚好在弓箭的有效射程之外,官军在此处整理好队形之后,便要发起攻势,一口气冲到城墙底下了。 就在官军整队的时候,萧子山走到了刘忠面前,示意刘忠起身。然后,李头目一手抓着刘忠的胳膊,一手持刀横在刘忠的脖子上,来到了城墙边上,在城垛中间露出了刘忠的上半身。 “外面的官兵听着!”李头目扯起嗓子,大声的喊叫起来:“甘陵王在此!你们就不怕弓矢无眼,误伤了甘陵王吗?” 城外的官军听到呼喊之后,一时不辨真假,他们依旧在原地继续做攻城的各项准备,只不过,已然有传令兵转回去,向后方的卢植报告情况去了。 萧子山见城下的官兵似乎不为所动,以为他们不相信刘忠的身份,便对刘忠说道:“大王,看来还要劳烦你出面喊几句话了。” 刘忠微微一笑,清了下嗓门,高声喊道:“孤乃甘陵王刘忠是也!诸位汉家的将士听令,尔等须心无旁骛,奋勇杀敌,不要理会贼人的威胁!孤生是汉家的藩臣,死是汉家的节士……” 话语未毕,刘忠便被李头目掐着脖子给拽了回去。李头目一脸的凶相,朝着萧子山望了一眼,面露杀机,可是萧子山依旧摇了摇头。 李头目怒哼一声,松开了手,刘忠弯着腰一阵咳嗽,可是他一边咳嗽,一边却依旧开怀的大笑着,导致他的这一趟咳嗽,持续了半天才平息了下去。 萧子山已经顾不上跟刘忠怄气了,他焦急的望着城外,如果城外的官军当真不理睬自己的威胁的话,那么用不了几番攻击,自己据守的这面城墙,恐怕就要易手了! 正当萧子山心急如焚的时候,城外的官军却好像得到了什么命令似的,突然开始往后撤退,一直后退了三百余步,才又重新结好了阵势,在原地驻守起来。 萧子山见状,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对着刘忠得意的一笑。 而另一边,卢植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就在官军即将发起进攻的时候,,东、北两处前线,几乎同时传回了情报,说贼军在城头挟持着两位藩王,威胁官军不得进攻,否则便要杀害两位藩王。 卢植一拍额头,之前就隐隐担心的事情,如今终于发生了。那么,到底该如何处置才好? 顾不得多想,卢植先命人前去传令,让大军暂停攻城,后退三百步待命。 传下命令之后,卢植望了望四周,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可以帮自己参谋的人——宗员去了巨鹿,曹操留在了广宗,如今在他的身边,就只有典韦这个夯货,带着颜良、文丑二人,正跃跃欲试的期待着出击的命令。 卢植不由得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谁知,典韦在一旁看见卢植叹气,反倒主动问道:“将军可是为贼军挟持二王为质之事烦恼?” 卢植点点头,好奇的问道:“难道子贲有什么高见?” 典韦嘿嘿一笑,道:“我倒没什么高见,只不过,我在家乡当游侠的时候,也曾好几次遇到贼人挟持人质的事情。以我的经验来看,对待这种事情,万万不能顾虑太多,若是想和,那就干干脆脆的派人去商谈赎金之事,若是不想姑息,那就横下心来,拼着不要人质的性命,也要把贼人给宰了!” 第221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第五十九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其实,如果仅仅把二王被劫之事,当成一般的刑事案件的话,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地方。 就在前些年,也就是光和二年的时候,故太尉桥玄的幼子,年方十余岁,在独自外出游玩的时候,被人给劫持了。劫匪让桥玄拿钱赎人,桥玄不肯给,之后司隶校尉阳球等人,率兵围住了劫匪藏身的房屋,但是害怕劫匪伤害桥玄的儿子,一时不敢进攻。桥玄大呼道:“奸人无状,我岂能因为自己的儿子,而放纵这些奸贼呢?”下令士兵迅速进攻。结果,这几名劫匪全部被士兵杀死,而桥玄的小儿子,也同时遇害。 自然,这件事,用今天的眼光来看,桥玄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无论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劫匪跑了可以再抓,但是人质一旦遇害,一条鲜活的生命,可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不过,从遏制犯罪的角度来说,这种严厉的手段,倒未尝不是减少此类犯罪的有效方法。而桥玄也在事后上疏,请求皇帝下令,日后但凡遇到劫持人质的案件,全都要严厉处置,决不妥协,万万不能以财货赎回人质,否则,天下的匪徒,都会觉得劫持人质是件有利可图的事情,这样,犯罪只会越演愈烈,而得不到遏止。 当时的天子,就是刘宏。刘宏采纳了桥玄的建议,并下诏命令各地官府,按照桥玄的奏疏实施法令。据史书评价说,这项法令实施之后,从安帝时期以来就弛废已久的法禁,终于得到了整顿,本来活动十分猖獗的劫匪——甚至一度猖獗到就连京师中的豪贵之家都难以避免——从此基本绝迹,社会秩序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所以,如果真的只把二王被劫之事,当成一般的刑事案件来处置的话,那么,即便卢植不理会二王的生死,也一样说得过去。 可问题是,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见得人人有桥玄那样的决断和觉悟——不然典韦又怎么会接到救票的委托?普通人尚且如此,又何况这次牵扯到的,乃是皇亲国戚? 典韦所说的道理,卢植不是不懂,只是,这世上的许多的事情,不是明白了道理就能办得成的,因为你还得下得去决断,否则,不就成了“好谋无断”之人了? 而在这件事情上,卢植想要下决断,却颇有些困难。 典韦当初在陈留的时候,也曾数次受人所托,前去救票——自然,汉代还没有救票这个明清时期才有的江湖说法——经验不可谓不丰富。然而,不管是说和赎人也好,还是武力擒杀也罢,典韦所解救的目标,最多不过是富贵人家的郎君子弟罢了,而且到底要不要动用武力,也有主家在身边一起商议办理。 可是如今卢植面对的人质,却是与当今天子同出于河间孝王一脉的诸侯王,其身份之尊贵,就远非卢植能随意担当得下的了。而且,能够拿主意做主的汉帝刘宏,又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就算想请示汇报,也来不及啊! 若是换了董卓这样的枭雄兼军阀,此事便没有什么难度:两个诸侯王,关我什么事?能救下来就救,救不下来拉倒,反正谁也别想挡着我的功劳和前程!就算二王死在了黄巾军的手中,我也绝不说那是因为我见死不救才引发的惨案,我只上报说二王是死在乱军之中了,你们又能奈我何?不服咱们就扯皮打口水仗,反正我手里紧紧的攥着兵权,你们也别想奈何我。 可是卢植不同,首先,见死不救,或者事后撒谎遮掩,这有悖于他为人处事的准则;其次,他身为士人集团的代表人物,一举一动,都被阉党盯得紧紧的,就算是没事,也要想办法给你挑出点毛病来,又何况是真的拿着了你的把柄? 所以,卢植就不能不谨慎从事了。 首先,二王既然在数万大军眼前露过了面,那卢植无论如何都要先做出和谈解救的尝试,才能向朝廷,向刘宏交待过去。想到这里,卢植看了一眼典韦,略微有些犹豫,按典韦自己所述,他曾经帮人救过票,那么派他前去商谈,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可是,二王的身份非同小可,这次救票又岂是寻常可比的?典韦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大都是豪勇粗放,派他去,真的能胜任吗? 不过,很快卢植便自嘲的笑了一笑,如今在他身边,除了典韦,其他人估计连救票的经历都没有过。而且,冒着生命危险,抵近到城池附近与贼军商谈,没有足够的武艺和胆气,也是成不了事的。 因此,如果派武弁前去的话,未必就能比典韦机灵多少,而如果派文吏前往的话,又恐其胆小误事。思来想去,眼前还真没有比典韦更合适的人选了。 “子贲,二王身份尊贵,不得不救。我欲派你前去与贼军的首领商谈条件,看能不能设法将二王给赎回来,你可愿担当此任?”卢植问道。 “麾下领命!”典韦拱手行了个军礼,想也没有多想,便把差使给答应了下来。 “只是不知将军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底线又是什么?”典韦按照以前从业的经验,熟门熟路的询问起卢植来。 “唔”卢植略微沉吟了一会,道:“你去跟贼军的首领说,每位藩王,朝廷愿出千金将其赎回来。若是他们有意投降的话,朝廷也可以赦免他们过往的罪行,保他们性命无忧。” “不过,”卢植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若是他们妄想挟持二王,阻滞我军的进攻的话,那你就告诉他们,绝无可能!今日我可以暂且退兵,给他们一点考虑的时间,若是明天一早,他们还给不出满意的答复的话,那我就只能舍弃二王,挥兵攻打了!” 卢植心里很清楚,让二王遇害的罪过虽然不小,但若是因此而延误了战机,甚至在信都城下栽个跟头的话,他的罪过绝对更大。孰轻孰重,卢植还是分得清的。 典韦应诺了一声,转身就走。卢植赶忙追问道:“子贲,你总得带上一队人,一起前去吧?孤身一人,也未免太过危险了。” 典韦哈哈一笑,道:“也不用去太多人,太多了反倒让贼人心生疑虑,不敢出面相谈。我带颜士信、文士雄二位去便可。” 颜良和文丑在旁边,正有跃跃欲试之心,听到典韦的召唤,赶忙出列道:“将军放心,我们三个聚在一处,哪怕对方来上个千百人,也照样能杀出重围。” 带着卢植的将令,典韦来到了前线,由于卢植的中军是在南边,所以典韦便先来到了城东。走到距离城门百余步的地方后,典韦高声喝道:“对面主事之人可在?我奉右将军卢公之命,特来商谈赎回安平、甘陵二王的事宜,还请出城一见!” 很快,城楼上就传来了喊声:“赎什么赎!两个狗王,已经被我们给砍啦,你们就息了这门心思罢!” 典韦闻言,心中微微哂笑,大喝道:“既如此,那我就回去禀告卢将军,请他挥兵进攻了!” 说着,典韦转身作势要走,这才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高喊:“这位将军且慢!适才是小卒胡言乱语,当不得真。不知卢将军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还请将军明示一二。” 典韦转过头,笑道:“你这汉子好不晓事!谈这种事情,难道还要我站在城下,高声大嗓的,嚷叫的满城皆知不成?还是请你出城在,我们就在城门前方见上一面,当面详谈如何?” 城头上的人冷笑一声,道:“这事有什么好瞒人的?你如此鬼鬼祟祟,莫非想离间我等不成?” 典韦哈哈一笑,高声喊道:“卢将军说了,两位诸侯王,每人赎金为一千金,只要诸位愿意放人,那么我们就约个时间地点,一手交人,一手给钱。” 那人嗤的笑了一声,道:“千金倒是不少,只是我怕自己有命拿钱,没命去花!” “想有命花也成。”典韦继续说道:“只要你们带着两位诸侯王,出城投降,卢将军赦你们无罪,这样吧,我再自己做主,许你们一百金如何?到时候你们拿了钱财,远走高飞,岂不美哉?” “哼!你们想得倒美!”城头上的人怒道:“回去告诉卢植,想要两位诸侯王活命,那就乖乖带兵退出安平国,到时候,再派人来与我等商洽二王赎身之事。” “哈哈哈哈!”典韦仰天大笑:“尔等真是不知死活!真以为有二位诸侯王在手,就能让我们投鼠忌器么?卢将军说了,今日我军暂且退兵,给你们一点思考的时间。明日若是还不给出明确的答复,那大军就要攻城了!” 说完,典韦带着颜良、文丑二人,转身便离开了。 文丑显得极为不满,瓮声瓮气的骂道:“这帮鼠贼,胆子也太小了!连下来见个面都不敢,生怕我们吃了他似得!” 颜良微微一笑,道:“我看倒也不仅仅是他们胆小,恐怕城头的那汉子,有一句话说的倒是心里话。” “士信的意思是,他说的那句‘莫非想要离间我等’,实际是他的心里话,一不小心给说漏嘴了?”典韦立马猜到了颜良所指的那句话。 “正是,城里的这伙贼人,头领之间,只怕没有那么齐心!”颜良道。 “好,这可是一条重要的讯息,回去之后要禀告给将军参详!”典韦等人一边说话,一边迈开大步,离开了城下。 典韦等人走后,城头上的那人眉头紧锁,转身回到了敌楼当中,愁容满面。 敌楼中,甘陵王刘忠看到来人愁眉不展的模样,冷笑道:“萧渠帅,你恐怕打错了主意呢!如今你将我挟持在此处,依照律法,那是犯了质人之罪。而在光和年间,朝廷曾经下诏,凡是挟持人质的罪犯,一律不许姑息,务要当场擒拿,若敢反抗者,格杀勿论,不用顾及人质的安危。你方才那样答复卢公,只怕正中卢公的下怀……” “哼,当我是吓大的么?”萧子山不满的冷哼一声:“我就不信,他真敢不顾你们两个的生死,悍然攻城?也不怕朝廷时候怪罪?” “嘁!当年故太尉桥公,不顾自己亲生儿子的生死,才换来了这一项严惩罪犯的铁律。我虽是刘姓宗亲,一方诸侯,可是论起与当今天子的关系,也不过是快要出五服的远房侄子罢了,又不是天子的亲儿,天子为何要顾惜我?再说了,卢公先礼后兵,已经做出了愿意赎回我二人的姿态,是你断然拒绝的,干人家卢公何事?两军阵前,成千上万双耳朵听到的,难道日后还能抵赖不成?”刘忠嘿然应道。 “唉!”萧子山叹了口气,回身又扒在墙头往外看了一看,发现官军果然退兵了。可是他的心里,却沉甸甸的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萧子山命亲兵头目李某,带人将刘忠再送回去,而自己则匆忙的赶往了马千嘱的居所,想跟马千嘱好好计议一番,拿出个主意来。 谁知,刚走到马千嘱所住的院落门口,萧子山就被一行人给拦住了,为首一人傲然不以为礼,喝道:“萧头领,程、文二位渠帅请你过去,有要事商谈。” 萧子山望了一眼院内,沉声道:“马渠帅何在?二位渠帅可曾请他?” “马‘副’帅已经去那边了,”来人将‘副’字咬得极重,道:“我等是奉命过来请你的。” “好,前面带路罢!”萧子山深吸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自己又没有做出什么私通敌人的事情来,怕什么! 一行人来到了程远志的中军所在地,也就是过去安平国相的府邸。进到大堂中之后,萧子山抬头一望,程远志、文德嗣、马千嘱全都在座,面色倒也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显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萧子山在心中暗舒一口气,拱手行礼,见过了在场的诸人。 文德嗣与马千嘱都起身回了礼,只有程远志大咧咧的坐在正当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萧头领请入坐!” 在最末位坐下之后,萧子山在心里骂了一声,但是脸上却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的心情。他刚刚坐稳,就听到文德嗣出言问道:“萧头领,听说今天官军派人来找过你了?” “咳咳!”萧子山清了清嗓门,辩解道:“官军是奔着两位诸侯王来的,怎么能说是找我呢?不过是我在东门,离他们比较近罢了。” “哈哈,话不是这么说。”程远志狞笑一声,道:“自我入城以来,两个狗王就被你们紧紧的掌握在手中,我与文渠帅,可是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如今,官军想赎回两个狗王,恐怕早就跟你们两个谈好了价码,就等着你们出卖其他的兄弟了吧?” “程渠帅,无凭无据,还是不要血口喷人的好!”程远志的话一出口,连马千嘱都坐不住了,赶忙厉声喝止。 “就是,今天官军虽然派人来找过我,可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当着城头上所有的人说的,有没有私通官军,你去打问一下便知道!公道自在人心!”萧子山也是满腔的憋屈。 “若是你今天真有私通官军,出卖兄弟的举动,我早就将你拖出去砍了!哪还等得到你坐在这里?”程远志喝道:“不过,虽然你今天没有这份心思,但并不代表日后也没有。所以,如何处置两个狗王,今天还是好好议上一议!” “依我看,为了让大家不要互相猜疑,生出嫌隙来,你们还是将两位诸侯王交出来,由大家一起看管,如何?”文德嗣问道。 “哼,还留着这两个狗王做什么?一刀杀了,也好断了某些人的念头!”程远志暴喝道:“现在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唯一的用处,就是给某些人留一条后路罢了!还是早早杀了的好!” 马千嘱面沉入水,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然而,他坐在那里,也一直没有搭话,显然对文德嗣与程远志的提议,不怎么情愿。 萧子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涨得厉害,额头上的青筋,似乎在不停的跳动,他鼓起胆子,大声反驳道:“今日官军见了二王,已然主动退兵,可见有二王为质,并不是没有一点效用。如果利用得好,说不定能多拖延些时日,等到地公将军率军来支援我们。” 文德嗣微微一笑,道:“照你这么说,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为了防止大家相互猜疑,还是将两位诸侯王交出来,由大家一起看管的好。” “哼,说得容易,一起看管,就怕有些人会迫不及待的暗下毒手!”萧子山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他在心里不由得感谢起程远志的口无遮拦来。 “你再说一遍试试!”程远志闻言大怒,拍案而起,手按在刀柄上,当即发作起来。 “好了!大家不要争了!”马千嘱喝道:“我听说官军今天说了,如果明天我们不答应他们赎回二王的条件的话,他们就要发兵攻城了。依我之见,不如这样罢,等到明天,我们先回绝了官军赎回二王的要求,如果官军依旧顿兵城下,不来攻打的话,我们便想办法继续拖延下去,如果官军悍然攻城的话,那就依从程渠帅之言,斩了二王,以绝后念,如何?” 第222章 内讧 第六十章内讧 文德嗣觉得马千嘱的方案,倒也算是一个折衷的法子,毕竟,文德嗣不愿意看到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自己的窝里却起了内讧。所以,他朝着马千嘱微微一颔首,道:“马副帅所言,倒也不失为一条折衷之法,那就等明天,看过官军的反应之后,我们再做决定罢!” 程远志嘴角噙着冷笑,显然对文德嗣和稀泥的举动极为不满,不过,既然没能和文德嗣达成一致意见,共同对付马千嘱、萧子山二人,那他也就没法继续坚持自己强硬的立场了。一旦闹得不可收拾,到了动武的地步,光靠他一人,可是压制不住马千嘱与萧子山这两股势力的,就算是勉力做成,到头来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对内白白便宜了文德嗣,对外则让官军看了笑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见达成了初步的妥协,马千嘱当即起身告辞,萧子山也随着他去了。 程远志对着两人的背影,轻蔑的一笑,跟文德嗣说道:“文渠帅,你就真的相信他们?依我看,这分明是他们的缓兵之计,回去之后,他们一定会商量着怎么拿两个狗王做晋身之资,出卖我等。” 文德嗣不以为然的答道:“两位诸侯王可是他们亲手劫持的,这等弥天大罪,岂是说免就能免的?现在才后悔,晚矣!如今他们已经被牢牢的绑在我们的船上了,又怎么会起二心?” “嘁!亏你还是祝师出身!本以读过几卷经,是个晓事明理的,结果比我这个粗人还要糊涂!”程远志一脸鄙夷的说道:“弥天大罪?劫持诸侯王的罪过,难道比起兵造反还大?难道你忘了汉廷狗皇帝的诏书是怎么说的了么?除了地公将军和你我这一干渠帅外,其余所有‘从贼’之人,只要愿意投降,一律赦免其过往罪过。连造反的罪过都能赦免,又何况是劫持诸侯王?还有,你也不想想,这个马千嘱和萧子山,严格来说,连我教的教徒都算不上,平日里他们虽然被人尊抬,也叫做‘渠帅’,可是事实上,就连马千嘱,也不过是‘副渠帅’罢了。他们全都在汉廷赦免的范围之内,又为何要困守孤城,坐以待毙?再说了,如今官军有意赎回二王,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有了这个机会,他们两个岂会眼睁睁的错过?” “那……以程渠帅之意,我们该怎么做?”文德嗣皱着眉头,劝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别内讧的好!”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他们两个既然都已经有了投靠官军的想法,难道我们还要静静的坐在这里等死不成?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程远志一脸的狰狞。 文德嗣听了,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了半饷,这才说道:“要么,等明天早上,我们以商议军情为名,请他二人再过来一趟,然后在府中伏下精兵,将其一举拿下,如何?” “等明天?真要等到了明天,只怕他们两个,早就打开城门,放官军进城了!”程远志不满的说道。 “也不至于如此罢……”文德嗣依旧沉吟着。两个人争执来争执去,过了好半天,只见一名小卒匆匆的走进大堂来,看了文德嗣一眼之后,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程远志喝道:“有什么消息?当面说就是,文渠帅不是外人!” 那名小卒赶忙禀告道:“启禀两位渠帅,王府那边的兄弟传来消息,说马千嘱与萧子山两位头领,正在密议投敌之事!” 文德嗣听了,第一反应,居然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程远志,心道,怎么会这么巧?难道是程远志故意安排来唬我的? 程远志见了文德嗣的反应,也是哭笑不得,他一拍几案,喝道:“都什么关头了,你反倒怀疑起我来了?” 文德嗣尴尬的一笑,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程远志又问那小卒道:“能不能再说详细些?也好让文渠帅安安心!” “启禀渠帅,据那边的兄弟传来的消息说,马、萧两位头领回到王府后,便躲进了屋子密议。那名兄弟设法靠近偷听,打探到了一些消息,马、萧二位头领,已经决定在晚上派亲信之人缒出城去,与官军商议投诚事宜。”小卒禀报道。 “当真?”文德嗣闻言大惊,脸上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骇之色。 “事关重大,小人绝不敢信口胡言。”小卒答道。 小卒退下去之后,程远志望着文德嗣,沉声问道:“文渠帅,现在你还想等到明天早上再动手吗?” 文德嗣泄气的答道:“该怎么去做,我一切都听程渠帅的。”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程远志显得颇有些兴奋:“你我先回去,各自悄悄的点齐了精兵强将,然后等到夜深的时候,先拿下东、北两个城门,然后再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管教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文德嗣无奈的点了点头,起身回去做安排了。 再说马千嘱与萧子山,出了国相府之后,两人各怀着心事,一路默默无语的回到了王府。 进了正屋后,萧子山站在门口,往左右看了看,见四周并没有旁人,这才回身向马千嘱问道:“马渠帅,倘若明天官军当真狠下心来,攻打城池的话,难道你真要杀了二王?” 马千嘱嘿嘿一笑,道:“蝼蚁尚且惜命,何况是人?我今日之所以那样说,为的就是能尽快脱身罢了。否则,再纠缠下去的话,恐怕大家就要当场撕破脸了!” 萧子山闻言大喜,道:“原来如此,还是马兄有见地!我们本就不是太平道一路,如今又何必与他们绑在一起,玉石俱焚?马兄,白天官军所讲的条件,倒也不差,如果献出二王之后,果真能就此脱罪,而且还能拿一笔不菲的赏钱的话,我们兄弟从此便可以远走高飞,另谋生路了。” “欸,不能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官军做出的许诺,未必就真能靠得住。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先派心腹之人,缒出城去,找到右将军卢植,当面把条件谈清楚,如果能得到卢将军的亲口应诺,而且条件也能让我们接受的话,那我们明天一早,便直接开城投降好了!” “嘶”萧子山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我等自谋富贵也就罢了,又何必绝了程、文二位渠帅的生路?毕竟大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终归有几分交情……” “哼,要卖就卖彻底一些,交情?短短的几个月,莫非萧兄就与他们两个发展到情深意重的地步了?”马千嘱冷笑道:“再说了,不开城放汉军进来的话,我们两个又怎么走得脱?难道你还能指望人家列队欢送不成?” 萧子山登时沉默了下去,马千嘱说得没错,如果是他们孤身几人偷偷出逃的话,只要做的隐秘一些,程远志和文德嗣是很难发现的。可是,如果仅仅带少数几个人出去投降的话,万一官军反悔了,他们可就连一点对抗的资本都没有了。 如果带着部众出城的话,上千人乃至数千人的部队,调动时的动静,可是万万瞒不过程远志与文德嗣二人的。 最后,萧子山默默的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马千嘱的意思,两人复又商议起派人出城的相关事宜来。 商议已定,马千嘱出去安排人手,而萧子山则返身来到了关押二王的大殿前,推门走了进去。 大殿里空无一人,从右边安平王刘续的寝室里,却传出了一阵阵的呻吟声。萧子山走过去一看,只见刘续躺在榻上,连声哎呦的叫唤着:“哎呦我的腰,好疼,好疼,你的手清点!这伙贼人,下手真重!本王今天差点就把命给送掉了……” 两名内侍正围在刘续的身边,帮他揉腰,而刘忠在坐在榻边上,低声的劝解着:“伯祖勿优,卢公已经派人来赎我们了,相信萧渠帅仔细考虑过利弊之后,一定会答允朝廷开出的条件,放我们回去的。” “哈哈,大王猜得倒是挺准的。”萧子山站在门口,忍不住笑出了声。 刘忠回头一看,起身微一拱手,道:“原来是萧先生,倒是真巧,我这边才一提起,那边萧先生就已经来了。怎么,听萧先生言下之意,想必已经拿定了主意,要接受朝廷的条件了?” 萧子山苦笑了一下,道:“事已至此,我不接受的话,还能如何?罢了,你们今晚也稍微收拾准备一下,明天一早,便可见分晓。” 刘忠默默的点了点头。那边,刘续却忍不住问道:“喂,那位萧先生,本王的家眷呢?你总得还给我,让我一并带走罢?” “这个么,回头你问马头领便是。放心,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放还你了,还扣着你的家眷作甚?”萧子山鄙夷的望了刘续一眼,转身又出了屋子。 “伯祖!我们终于可以脱难啦!”刘忠兴奋的说道,这么多天以来,刘忠一直是一副从容、平淡的模样,这还是他首次失态。 “好,好,这样就好!”刘续趴在床榻上,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着,想到这些日子所受的惊吓,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天色渐渐的变黑了,一想到等天色再次变亮后,自己便能恢复自由之身,刘续便觉得满心欢喜。可是,这么久了,还不见对方把自己的家眷送来团聚,刘续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发怵。他生怕那位萧头领下午所说的话,只是拿来诓骗他的,到时候让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的高兴一场。 “侄孙,你说他们怎么还不把王后、世子送过来?”刘续心中不安,颤声的向刘忠问道。 “伯祖休要担忧,王后与世子自有住处,想来是他们怕我们这么多人挤在一处,多有不便,所以才没带人过来罢了。等明天一早出发的时候,肯定不会将他们落下。”刘忠安慰道。 安慰罢刘续,刘忠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眷,当初萧子山挟持着他,从甘陵逃走的太匆忙,所以没来得带上他的家眷。不过这样也好,如今朝廷早就光复了甘陵国,自己的家眷呆在甘陵,总比被贼人一起劫掠到信都来的好。 在刘忠的安慰下,刘续趴在榻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正当刘忠也觉得有些困倦,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突然,大殿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喊杀声。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喊杀声,刘续吓得从床榻上一跃而起,结果白天扭伤的腰又是一阵剧痛,整个人顿时软倒了下去。 刘忠赶忙上前将刘续扶起,坐回到了床榻上。刘续拉着刘忠的手,口齿不清的嚷道:“完了完了,这回要死了,要死了!” “伯祖不要惊慌,待侄孙到门口偷偷看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完,刘忠便忙不迭的朝殿门那边走去,心里奇道:“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官军打进来了?” 刚到门口,刘忠还没来得及开门,大门便被人给撞开了,只见萧子山带着人,神色惊慌的闯进殿来,见了刘忠,萧子山赶忙喝道:“快,给大王着甲!” 几名士卒一拥而上,不由分说,便把一件扎甲笨手笨脚的套在了刘忠的身上。刘忠一边任其摆布,一边问道:“萧先生,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萧子山叹了口气,道:“消息走漏了!贼渠程远志和文德嗣,抢先对我们下手了!大王速速随我杀出城去罢!” 另一边,刘续也被几名士卒半掺半拖的从屋中抬了出来,见了萧子山,他连声嚷道:“萧头领,我的家眷呢?你可不要食言呐!” 萧子山恨恨的瞪了刘续一眼,便命几名士卒过去将安平王后与世子以及世孙等人也一并找来。 过了片刻,安平王后的等几人便被士卒押送了过来,见了刘续,王后不由得放声大哭,萧子山心中焦躁,喝骂道:“别哭了!若是不赶紧杀出城去,你们就对着两位大王的尸体哭去罢!” 刘续赶忙安慰了老妻几句,再看自己的儿孙都没落下,心里登时放心了。不过,没有在人群当中看到他平日里最宠爱的几名姬妾,刘续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连叫可惜。 不过,那几名姬妾再怎么可人,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宝贵。刘续咬着牙,忍者腰痛,在内侍的搀扶下,爬上了坐骑,跟着大队人马,一路往东门涌去。 离东门越近,喊杀声也越来越密集。刘忠在马上遥遥望过去,只见东门敌楼的两侧,城墙上无数的火把照耀着,一队队士兵正在那里捉对厮杀,杀得是难解难分。 萧子山打马过来,一把拽住刘忠的胳膊,喝道:“大王低头,小心有人放箭!”又接着向身边的士卒喝问道:“前面怎么停下来了?” 士卒回禀道:“禀头领,城门被一伙人给堵住了,前面的兄弟正在拼死抢门!” 萧子山挥鞭抽了街旁的柳树一计,喝令道:“传令下去,今晚大家若是想活命,就给我把城门抢回来!” 士卒答应一声,前去传令了,萧子山又拉过另一名士卒来,问道:“你们的马头领人呢?” 那名士卒战战兢兢的说道:“马渠帅还在后面亲自督战断后……” “记住了,以后别叫马渠帅,叫马头领便可!”萧子山一把推开了那名士卒,焦躁的望望前方,又扭头望望后方。他既担心马千嘱能不能撑得住,撑多久,又担心前方的城门拿不下来,最后被人来个瓮中捉鳖可就不妙了。 正当萧子山心急如焚的时候,前军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壅塞在街道中的队伍,终于开始快速移动了。 萧子山打马奔到城门口,先让人押送着二王出城,而他则站在城门洞中,焦急的望着身后空洞洞的街道,等待马千嘱的到来。 然而,眼看后面的喊杀声愈来愈近,奔逃出城的士兵越来越少,可是马千嘱仍然没有踪影。最后,萧子山忍不住对着路上的溃兵大喝道:“马头领呢,你们谁看到马头领了?” 连喝了数声,这才有一名溃兵停下脚步,带着哭腔,喊道:“马头领被程渠帅给杀啦!” 萧子山闻言,手中的马鞭无力的坠到了地上,两行清泪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与马千嘱本无什么交情,但是这些日子以来,城中的局势,迫使两人携手自保,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一份说重不重,说轻也决不轻的情谊。 而今,马千嘱居然就这么死了,萧子山登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回想起当初所幻想的王图霸业,功名利禄,恍如隔世。 “萧头领,快走罢!”身边的亲兵连声催促着。 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萧子山一咬牙,调转了马头,望着城外黑黢黢的旷野,纵马奔驰而去。 飞驰了五六百步后,萧子山终于赶上了刘续、刘忠一行人。收拢齐队伍后,萧子山望了望身后,见程远志等人并没有追出城来,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正当他要下令队伍出发的时候,从南边,远远的射来了一支箭,正插在他的马前。 在坐骑受惊后的嘶吼声中,一个粗犷的男声大叫道:“休叫走了这伙贼人!” 第223章 二王获释 第六十一章二王获释 听到对方喊自己是“贼人”,萧子山反倒不慌了。能这么叫喊的,自然是官军,对于眼下的萧子山而言,他是宁可遇到官军,也不愿意再去面对黄巾军了。 萧子山使劲拽着马缰,两腿紧紧的夹住马腹,好不容易才平息了坐骑的骚动。就在此时,数百骑官军的骑兵,已经三五成群的从四面包抄了上来,隐隐的形成了包围的态势,将他们这一伙人困在了当中。 骑兵们一个个手挽强弓,做出了射击的姿态,萧子山哪敢犹豫,他赶紧打马微微向前走了几步,然后高举双手,大声喊道:“在下是来送还安平、甘陵二位大王的,绝无歹意,还请对面的将军回去禀告卢将军一声。” 而在萧子山身后,几名士卒押送着刘续、刘忠二人,来到了阵前。几名士卒的手里,都握着短刀,抵在二王的背后,因此,虽然对面的官军看不到二王受人威胁的样子,可是刘续与刘忠两人,心里却十分的敞亮——万一对面的官军有什么异动,自己也就活不了命了。 甚至不用士卒暗示,刘续已经扯着嗓门,大声呼唤道:“孤乃是安平王刘续,对面的将军,请速速告知卢公,让他派人前来商议赎取之事!” 就在这时,对面的军阵当中,传出一声爽朗的大笑:“哈哈,不必禀报卢公了,本护军此来,就是为了迎接二位大王回营的。” 伴随着这一声大笑,对面的军阵当中,驰出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面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大汉。萧子山细细一认,这不就是白天前来传话的那位吗? 萧子山赶忙拍马,又略微往前挪动了几步,拱手道:“原来是将军,今天白日里多有失礼了,还请将军宽宥。未知将军高姓大名?” 典韦嘿然冷笑一声,道:“白天看你的嘴倒是挺硬的,怎么,这才过了半天,就忙不迭的亲自送人上门来了?” 萧子山尴尬的笑了一笑,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到典韦又说道:“我乃右将军卢公帐下的护军典韦是也,你休要以为卢公是随便派了个人前来与你商洽,说的话算不得数。不过,眼下尔等已经成了丧家之犬,还想象白天那样与我讨价还价,那是不可能了。识时务的,赶紧放了二位大王,我便饶你们一命!” 一句话,登时把萧子山堵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当听到对方的身份之后,萧子山不由得惊呼道:“典韦?莫非是弘农王驾下第一猛将,人称天下第一剑客的典子贲?” 典韦闻言,心里也不由得有几分得意,不过,嘴上他依旧谦逊道:“什么天下第一,我典韦岂是那种小瞧天下英雄的狂妄之徒?不过是供弘农王驱使的一爪牙而已。” 说到这里,典韦瞥了萧子山身后的刘续、刘忠一眼,说道:“卢公乃是海内知名的大儒,弘农王亦素有的仁德之名,他们两位的品格,想必你也信得过——若是信不过他们二位,这天下也就没你能信得过的人了。我典韦出身弘农王门下,又在卢公帐前效力,自然不敢给他们二位抹黑。所以,我说话算话,说保你们一命,就绝不会有半分含糊!” 萧子山听了,心中略定,不过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把二王放走,自己却最终落得个两手空空。于是,他壮着胆子,向典韦言道:“典护军,天刚黑的时候,我曾派人缒出城去,想和卢公商讨交还二王相关的事宜,不知卢公可曾遇到?” 对于典韦的突然出现,萧子山心中还是有些疑惑的。官军大半夜跑到距离信都城一两里的地方,所为何来?难道他们还能未卜先知,猜到信都城中会内讧,自己这一方会带着二王狼狈出逃不成? 想了想,萧子山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自己派出去的使者,已经赶到卢植营中,将自己二人想开门投诚的意思,传达给了卢植,卢植这才派人过来接应。 虽然,这里面还是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比如,明明自己才把信使送出去没多久,程远志与文德嗣就向自己发难了,按照时间来估算的话,信使的脚步哪会有这么快?就算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赶到了卢植营中,然而,无论是商讨条件,还是卢植发兵,也都需要相当的时间,特别是后者,军队集结出发,可不比一两个信使,说走就能走。 还有,就算谈妥了条件,卢植也不用这么心急,还在前半夜的时候,就发兵过来“接应”啊?按照原本的约定,是要等到明天一早的时候,才里应外合,开门迎接官军入城的呀? 谁知典韦听了萧子山的话之后,又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你们的信使,在半道上就被我劫下来了。我刚问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就听到斥候来报,说信都的城墙上一片火光,城中喊杀之声四起。想都不用多想,我就猜到,一定是你们发生了内讧。因此,我便带着部队,往这边赶了过来,本想混水摸鱼一把,看能不能乘机将信都的城门夺下一个来,也好让人夸夸我,写点那个什么‘话本’,讲一讲我典韦‘夜半下信都’的故事。谁知,才到这附近,就碰到你们一行人。哼,既然你们已经把二位大王都带到这里了,想必信都已经落在了程远志的手中了罢?看来这次我是白跑了一趟!” “不白跑,不白跑,能救得二位大王平安返回,也算是大功一件。”萧子山紧接着疑惑的问道:“不过,既然我们派出的信使没能见到卢公,那为何护军你又大半夜的跑到了信都城下来?”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今天白日里,我典韦居然也在无心当中,用了一着‘离间计’,所以,我就想带兵过来,看看我这招妙计到底有没有效果,如果生效的话,就再看看有没有机会混水摸鱼,谁知,还真起了效果!”说起其中的缘由,典韦不由得一阵得意。 原来,白天典韦回到中军后,便将谈判的经过,向卢植讲述了一遍,而且,还把颜良所留意到情况,也告知了卢植。 卢植脑中微微一转,便也猜了个*不离十,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命人将本地的向导寻来,向他详细的询问了这一情况。 文德嗣与马千嘱向来不和,这在信都地区,并不是什么秘密。包括马千嘱一心想拥立安平王刘续的消息,也早就传遍了整个安平国,连附近河间国的张郃,都听到了这方面的风声,因此才会在军议之时,建议卢植先攻打信都城。 至于其他更为隐秘的信息,这名向导虽然不很清楚,但是,如今的信都城内,共有四支来源不同的部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用不着费心打听便能知晓。 结合向导所说的情况,卢植立刻分析出了当前信都城中的情势,很显然,在是否拥立两位被俘的诸侯王的问题上,城里的黄巾军头目,相互之间是有极大的分歧的。而且,今天应战的时候,安平、甘陵二王,出现在不同的城头上,这也足以说明,二王仍然被控制在马千嘱、萧子山这两名头目的手中。 既然在对待二王的意见上,两派之间有很大的分歧,那么在官军进攻的压力之下,两派因为利益纷争而分道扬镳,甚至是发生内讧,都是有可能的。特别是官军今天和谈的举动,在那种特定的环境之下,更是无意中起到了离间的作用,这样一来,只怕城中的黄巾军,想不起内讧都难了。 当然,除了起内讧这种可能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城中的几位黄巾军头目,最后全都识大体,顾大局,相互之间达成了一致,或者是拿二王来威逼官军退兵,或者干脆就杀掉二王。 不过,人心自有其丑陋之处,平日里多有纷争,这充分说明两派之间矛盾的不可调和性,即便是到了眼下的危急关头,这几位头目也不见得就真能做到识大体,顾大局,放下纠纷,握手言和。 何况,即便是他们达成了所谓的一致,对于卢植而言,都没有什么分别,威逼退兵,那是不可能的,卢植已经做出了决定,只要明天黄巾军拒绝了自己赎回二王的提议的话,他便立刻挥军攻城,绝不迟疑。而若是黄巾军杀掉二王的话,那就更没有什么阻碍了。 因此,卢植现在只用考虑,该如何去应对,或者说利用对方的这一次内讧了。 还没等卢植说话,典韦居然已经站了出来,自告奋勇的带人前去探查信都城那边的情况。 话说,自从徐晃立下了奇袭阳翟的功劳之后,弘农王门下的一干武士,在钦服之余,也不免有些羡慕,什么时候自己也能立下这般的奇功,那就好了。说起来,大家都是曹军师门下的弟子,平日里没少听曹军师讲解计谋和战例,既然你徐晃能立下奇功,没道理我们不能啊? 典韦自然多少也有这样的想法。这一次,他终于碰到了一次这样的机会,贼军在城中内讧,难保不会有人失势出逃,到那时,自己乘贼军打开城门的机会,抢进城去,夺下一个城门来,然后坚守到卢植的大军前来接应,岂非又是一场经典战例? 不过,真要论起计谋军略来,典韦还是差徐晃一大截。徐晃夜袭阳翟,整个作战计划,都是徐晃一人制定出来的,而典韦的这一次奇袭,计划却是卢植制定的,他不过是负责具体实施罢了。 当然,细节什么的,就不用在意那么多啦!总之,这一次,典韦是信心满满的准备来一次“奇袭信都”,好让大家也对他刮目相看。 卢植制定的计划,是这样子的。首先,多派出一些斥候,秘密的抵近信都城,查探城中的动静;其次,由典韦带领三百骑兵,五百精锐步卒,在信都城外五里的地方候命,准备随时奇袭信都城。除此之外,卢植还命全军士兵,最近几天,甲胄不得离身,以便接到讯息之后,在最短的时间内,点齐大军,接应典韦。 如果奇袭能够生效的话,将会大大的降低部队的伤亡,打下信都之后,还有廮陶、巨鹿这两个硬核桃要啃,所以,能保存一分元气,便是一分。 谁知,整个过程,基本都是按照卢植的预想发展的,唯独没有料想到的,城中的四名黄巾军头目,居然没有当面撕破脸面,而是各自选择了背后阴人。而程远志与文德嗣的突然发难,也让原本就实力不济的马千嘱与萧子山,陷入了更加不利的境地,因此,马千嘱与萧子山根本没有像卢植所预期的那样,坚持足够的时间,制造足够的混乱。 最后,马千嘱战死,萧子山仓惶的撤出了信都城,而城外的典韦,距离信都城,仅有两里地的路程……可谓是功亏一篑。 听到典韦在那里自卖自夸,萧子山心中一片苦涩,就是典韦白天的那几句话,让程远志与文德嗣对他们起了疑心,继而下了杀手,马千嘱就这么死在了城中,而自己虽然逃到城外,却也没了跟对方讲条件的资本。 “罢了,只要典护军能保我以及我的部众一条性命,那我降了典护军便是。”萧子山说着,朝那边的部众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了两位诸侯王。 几名士卒对视一眼之后,心有不甘的放开了两位诸侯王。刘续见状,赶忙撒腿就往典韦那边跑,跑到了半路,才猛地记起自己的亲眷还在贼军当中,这才停下脚步,转身呼唤。 刘忠倒是不及,他上前拉过了自己先前所骑的坐骑,然后跟安平王后与世子打了个招呼,这才一起往官军那边走去。 萧子山的部众虽不敢阻拦刘忠等人,但是失去了人质之后,他们也明显显得紧张起来,一个个拿起了武器,列队结阵,准备与官军殊死一搏。 典韦见了,嗤的笑了一声,对萧子山道:“萧头领还是回去劝一劝他们罢!勿要做无谓的反抗,白白送了性命。告诉他们,我典韦说话算话,无论是弘农王,还是卢公,他们的信誉和威望,都是你们这群贼人的性命可以相比的。我还不至于为了你们这区区几百个人头的功劳,便食言而肥,白白污了弘农王与卢公的名头!” 萧子山心想,事已至此,除了相信典韦的信誉,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赶忙调转马头,拍马回到了队伍当中,朗声道:“大家放下武器,不要反抗,听从官军的安排罢!典护军已经拿弘农王与卢公的名誉来担保我们无事了。大家不要担心,卢公在广宗能饶过十余万降卒的性命,又岂会为难我们这些人?” 在萧子山的劝说下,士兵们逐渐开始一个个的抛下手中的武器,一时间,刀剑坠地的当啷声,不绝于耳。 丢下了武器之后,士兵们按照典韦的要求,排好了队列,迈步上路了。而官军的骑兵,则跟随在两旁看押、监视。 走了小半个时辰,萧子山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官军的大营外。早就接到了典韦报告的卢植,已经在营中开辟出了安置这几百名降卒的地方。 初入大营,降卒们看着周围布置井然有序的哨岗、望楼,心里颇为紧张,生怕官军将自己带到一处空地之上,然后高举屠刀,大开杀戒。谁知,官军却将他们带了一处单独的营寨当中,并给他们分派好了帐篷居住。 住进帐篷之后,降卒们紧张不安的心,顿时平定了下来。官军既然给自己这么好的地方住,总不见得回头就会杀了自己罢?那岂不是多此一举? “就怕死罪可免,获罪难饶啊!到时候,若是被官府流徙到边郡做苦力,那可就生不如死了!”有人担心的说道。 “嘁,什么叫生不如死?我只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就算是被流徙到边郡去,也好过被杀。”有人却这般反驳着。 而当降卒们议论纷纷的时候,萧子山却被带到了中军大帐中,拜会卢植。 看到二王成功脱险,卢植心中稍安,这样一来,起码日后自己会少许多麻烦,免除了一大堆口水仗。因而,对于萧子山,卢植便也有心宽宥于他,除了赦免他的罪行外,卢植还准备兑现他先前的诺言,赏赐萧子山二百金。 这个诺言,其实是典韦代他答应的,只不过,卢植也觉得典韦说得在理。先前答应的每人一千金的价码,那是赎金,也就是说,马千嘱与萧子山拿了这两千金后,他们依旧是反贼的身份,有没有性命去花这笔钱,那就要看他们的运气了。 而如今的这二百金,却是他们主动请降,放还二王的赏金,虽然少了一点,但是,好歹有命花不是? 拿到了沉甸甸的赏金之后,萧子山的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瞬间,他的脑海当中,又闪过了马千嘱的面孔。物是人非,自己带着这么一笔巨额资产,又将往何处去安身? 想到这里,萧子山拱手问道:“卢公,小人有一事,还望卢公能够明言。不知卢公准备如何处置小人的部属?” 第224章 喊话诱降 第六十二章喊话诱降 卢植见萧子山看到黄金之后,虽然一度流露出了贪婪、喜悦的神色,但是终归还是没有忘了一干被俘的部众,便不由得暗自点头,心道此人总算良心未泯,理智尚存,也不枉自己法外施恩,将他的罪名撕掳得干干净净了。 “既然他们已经归降了,朝廷自然就不会再追究他们的罪过。稍稍歇息几日后,便可以放他们还家。”卢植答道。 虽然卢植的言下之意,是说放这些降卒的走的前提条件,是这些降卒乖乖的回家种地,而非转身又去投黄巾军。但是,一旦把人放走之后,卢植又上哪去把人一个个的全都盯住?所以,卢植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也幸亏这批降卒的人数太少,无论去向如何,都对官军形不成威胁,否则的话,卢植早就把他们编成屯民,押送到广宗去了。 谁知,萧子山倒是想到了这一点,他好奇的问道:“难道卢公并不准备把他们送到广宗去屯田?” 卢植微微一笑,道:“本来,去广宗屯田,倒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如今,冀州频遭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即便是回到家乡去,恐怕也只有一片断壁残垣,荒田芜地在等着他们。若是没有官府的救济和组织,一般的老百姓,根本没法恢复生产。所以,我也本想送你们过去。只不过,毋庸讳言,如今的屯田,本身是具有一定惩戒性质的,管制得也较为严格。而你们好歹算是主动投诚,而且还颇有微功,自然不好如此处置了。此中的利弊,相信萧君你心里很清楚,回头你自去向部众解释,若是他们愿意,我就安排他们去广宗屯田,若是不愿意,那我便发给他们一些口粮,送他们还乡。” 萧子山闻言,如释重负,又躬身拜了下去,口中谢道:“多谢卢公的宽仁与恩德!小人回去之后,自会向他们一一解释。无论最终他们做什么选择,小人都可以向卢公保证,绝不会有一人去投黄巾贼。” 卢植欣慰的点点头,正要开口送客,却见萧子山并不起身,而是弯着腰,继续说道:“小人还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卢公能够答应。” “哦?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只要与大义无违,又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自然会答应你。”卢植道。 “城中的贼渠杀了小人的至交好友马千嘱,此仇不报,小人心不得安。因此,小人恳请卢公将我留在前线效命,以尽绵薄之力。”说到马千嘱,萧子山不由得鼻子一酸,心中恨意大盛。 卢植想了想,觉得萧子山的要求,倒也不算过份,便答应了下来:“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我也不好阻拦,那你就暂时留在我的身边,随时听命,以备垂询罢!” 在卢植看来,萧子山在信都城中呆了这么久,对于信都城中贼军的状况,应该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无论是城中的兵力布置,还是粮草的多寡,这些信息,对于官军来说,都可以大大减轻攻城时的损伤。 “卢公放心,信都城中贼军的详细情报,小人回头自会详细整理一番,然后上报给卢公。初次之外,小人还有一计,还以起到瓦解城中贼军斗志的奇效!”萧子山说道。 “哦?你有什么妙策,不妨说来听听。”卢植闻言,倒是颇感好奇,不过,他也能大致猜到,萧子山是想把自己当成那千金的马骨,诱使城中的贼军产生分裂,继而再闹出什么纷争来。到那个时候,贼军相互之间貌合神离,疑心重重,战斗力自然也就会急剧下降了。 “回禀卢公,小人听说,朝廷已经开出了赏格,一名贼军渠帅的首级,价值百金。利禄动人心,小人相信,贼军当中,对这百金的赏格不动心的,恐怕没有几个人。只不过大家都担心官军会食言,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罢了。如今,有小人这个最佳的活证在此,只要卢公安排一场巡游,让小人带着黄金,鼓吹着绕城转上一圈,向城中的叛贼好好宣讲一下朝廷的恩德。想来,自然会有人幡然悔悟,开门投诚的。”萧子山强抑着心中的激动,缓缓的将想法说了出来。 卢植听了,觉得可行,反正信都城非一日可下,不如让萧子山出去表演一番。哪怕只是让城中的贼人相互猜忌,生出隔阂来,都已经算是起到奇效了,更别说如果真有人想挣这笔赏金的话,那么直接割了程远志、文德嗣的人头,开门归降也不是没有可能。 计议已定,萧子山辞别了卢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见萧子山回来了,不少部众纷纷起身,围过来问长问短。萧子山也不隐瞒,先把卢植所说的屯田一事,跟众人讲述了一遍,然后劝道:“以我之见,大家如果想收心好好过日子的话,真的不妨去广宗看看。” 众人闻言,登时七嘴八舌的商议起来,虽然不少人对“军管”的屯田,还是心存犹豫,不过,更多的人一想起家乡那些抛荒的土地,或者有些人本来就是失地的农民,走投无路才参加了黄巾军,最终还是动摇了起来,觉得去广宗参加屯营,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就在此时,人群当中突然有人发问道:“萧头领,你这次立下了大功,应该领了不少的赏钱罢!” 听到那人的语气不善,萧子山心知要遭。果然,那人继续说道:“按说,萧头领你是领头的,就算有什么封赏,也轮不到我们来争。只是这一次,大家可都是拼了命,跟着你一起保扶着两位诸侯王,这才杀出了城来。按理说,怎么也该发点钱粮犒赏犒赏大家吧?” 萧子山轻咳一声,道:“今晚大家立下的功劳,我自然不敢或忘。别人不说,马头领为了让我们能杀出城去,亲自领兵断后,最后战死在城中,这份恩情,我岂敢忘了?对于马头领以及城中其他战死的兄弟而言,就算是我们拿千金摆在他们的坟头,也偿还不了他们对我们的恩情。” 看到众人的情绪渐渐沉稳了下来,萧子山接着说道:“这一次官军开出的赏格,是一位诸侯王一百金,所以,我一共得了两百金,因为携带不便,暂时存放在官军那里。这两百金,我愿意拿出来,均分给大家。只不过,就算大家分到了这笔钱财,也还是好好考虑下去广宗屯田的事情。别的不说,如今冀州地面的粮食,价钱涨到到了何种地步,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黄金虽好,可惜一不能果腹,而不能暖身。大家怀揣着这些金子,回到家乡,一时间买不到吃穿之物,不是照样要挨饿受冻?而且,财不外露,大家若是手里拿着金子,到处去买东西,就不怕被盗匪滑吏盯上?我言尽于此,大家好自为之吧,金子我明天就从官军那里领过来,发放给大家。” 不少人听了萧子山的话,赶忙连声道谢。萧子山摆摆手,道:“谢就不用了,这是你们应得的。不过,我还有一件事,希望大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衬我一把。” 看在萧子山慷慨解囊的份上,众人一时间几乎是齐声答应了下来。萧子山便把自己的想法,跟众人详述了一遍,道:“此事我并不强求,全看大家自愿与否。愿意的,明天跟我一起,到城外走上几圈,喊喊话便成。” 众人想起今晚从城中出逃的狼狈样,心里也是很不舒服,巴不得城中的黄巾军也吃了大亏,于是他们连声应道:“去!去!大家一起去,拿着金子,好好谗一谗城中的那些贼人!”说得好像今晚之前,他们就不是贼人似的,撇清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萧子山见群情激动,自己的情绪也颇有些高昂,以至于在剩下的小半个晚上,他一直在苇席上辗转反复,难以入睡。后来,刚刚阖上眼的他,便被军中的刁斗声给惊醒了。 萧子山从地上爬起身来,到帐门口一望,外面的天色,已然大亮,一队队官兵从帐中走出来,整理衣甲武器,然后排好了队列,原地坐了下去。 一道道炊烟飘荡在营地的上空,微风送来了一股粟米的香气。萧子山在空中使劲的嗅着,不由得食指大动,信都城中虽然并不乏粮,但大多以粗粮为主,像粟米这样的细粮,就连他这个“渠帅”,平时也是难得一见。 而官军则不同。朝廷每年征收来的大批粮食,除了各地存留一部分外,其他都要上缴到太仓、敖仓,以便随时调用。一想到那些粮仓当中,一囤一囤,满满的都是粟米、稻米这样的细粮,萧子山的心里就羡慕得要命。 正在暗自吞口水的时候,典韦走到了他的身边,使劲一拍他的肩膀,喝道:“萧君,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萧子山被典韦这么一吓,一口口水登时呛进了气管中,咳嗽个不停。好容易喘匀了气,萧子山又觉得肩膀上隐隐作痛,他揉了揉肩膀,埋怨道:“典护军,你这可是会吓死人的!” 典韦哈哈一笑,道:“你去跟那些人说说,让他们十人一队,自己编好队列,然后出去吃饭。安顿好之后,你便跟着我去中军,卢公要见你。” 萧子山赶忙应了一声,转身进了营帐,将众人催了起来。听到居然有粟米饭吃,一干人登时来了精神,一个个呼朋唤友,组成了小队,然后在营帐前的空地上列队坐下,准备吃饭。 萧子山则跟随典韦来到了中军。进了大帐后,卢植放下了手中的碗,微一点头,道:“坐罢,先吃了饭再说。” 萧子山逊谢了一番之后,便入座端起了陶碗。陶碗中盛着满满的一碗粟米干饭,散发出来的热气当中,带着一股特有的香气。萧子山顾不上多说话,拿起筷子,夹起一筷晒干后又煮软了的葵菜叶来,在桌上的一叠酱汁里一蘸,便飞快的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吃完了一碗饭之后,萧子山兀自觉得意犹未尽。不过,当看到卢植面前所拜访的饭食时,萧子山不由得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心中满是钦敬。 卢植的面前,也只摆着一碟酱汁,一盘干菜,碗中盛着的,更是稠粥而已。萧子山这一路走过来,见过军中士兵的朝食,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再想到自己居然吃得是干饭,萧子山顿时觉得受宠若惊,太过意不去了。 见到萧子山异样的目光,卢植笑道:“萧君不必惊讶。我年纪渐高,吃粥易于养生,所以才不吃干饭的。而你今天要绕成一圈,还要大声呼喊,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还是多吃一点饭,蓄养足精力的好。” 萧子山谢过了卢植的厚意,又将自己发动部众,一起前去喊话、劝诱的想法,跟卢植说了一遍。卢植听罢,笑道:“如此,足见萧君用心。”便把事情定了下来。 一大早,程远志坐在堂中,连吃了两碗粟米饭,眉头紧皱,最近一段时间里,庖厨送来的粟米饭当中,总是偷偷的掺了一部分黍米,有时候,甚至还会有磨碎的麦粒,真是让人不能忍! 然而,每个月,自己口粮所用的粟米,可都是溢额发放的,本就给了庖厨一定的润手空间,谁知,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居然越来越放肆了! 自然,程远志又不是什么清官廉吏,对这种贪墨的行为,平时他也是抱着睁一只眼闭只眼的心态,宽纵过去也就是了,毕竟无论粮官还是庖厨,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远亲,就是乡邻,否则也做不到这个位置上。因此,一旦惩处起来,人情上实在抹不过去,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能装作看不见也就罢了。 可是,经历了昨晚马千嘱、萧子山二人的叛变,程远志的心情的大坏,连带着对庖厨的偷吃偷拿行为,也就格外的不能容忍了。 程远志一声暴喝,命令亲兵将自家的庖厨给逮到了大堂上来。那庖厨刚进大堂,程远志就将桌上剩余的第三碗干饭,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大骂道:“我每月发给你三石(一石即一斛,一斛约等于二十七市斤)粟米,足够两个人吃的了!你却还贪心不足,搀着杂粮来给我吃,当我是牲口么?” 庖厨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正要分辩,却被程远志喝令道:“拖出去,给我狠狠的打,打死算完!” 亲兵们得令,如狼似虎的将瘫软在地上的庖厨,拖到了府门外面,当街就是一阵杖责。程远志缓缓踱出门去,一边听着庖厨的哀嚎和惨叫,一边抬头欣赏着门口旗杆上悬挂着的马千嘱的脑袋。 打了一会后,庖厨的声音渐渐的息了,有亲兵过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渠帅,已经打得够狠的了,还要不要再打下去?” 程远志圆眼一等,骂道:“没听清我的将令吗?打死为之!”亲兵见程远志一脸凶相,不敢再问,退下去继续施刑了。 看着后背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庖厨,程远志的心里,总算舒坦了很多。自从听到官军进攻信都的消息后,程远志就意识到,这一回,恐怕自己终归是难逃一死。想当初,自己裹挟十万余众,一度杀死了幽州刺史郭勋和广阳太守刘卫,威风无两。谁知,从那之后,自己的战绩便一落千丈,被官军打得仓惶逃出了幽州,躲进了信都城中。 当初,大贤良师拥众十万,据守广宗,最后依旧难免城破身亡。如今,自己只有不到三万之众,又如何能坚守住信都呢?败亡恐怕只是迟早的事吧? 然而,就是因为心里有了这种清醒的意识,所以程远志行起事来,才显得分外的疯狂,反正是个死,再怎么疯狂的折腾,最多也不过是将这个日子提前的一些不是么? 因此,对于心生异志的马千嘱与萧子山,程远志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火拼,哪怕是大敌当前。而今天对于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庖厨,程远志也不再惦念同宗亲族的情谊,说打死就打死,反正城破之后,大家都是难逃一死,什么?我死了,你还想偷生?没良心,那就更要早点打死! 正当程远志欣赏着眼前的美妙情景的时候,一名士卒匆匆的赶了过来,拱手禀告道:“启禀渠帅,官军已经逼近城池列阵了!” “走!”程远志顾不上骑马,迈步就往南门那边走去。 上了城墙后,程远志四下一望,只见城墙之上,依旧站满了士卒,然而,在城墙下面,用来预备着接替轮换的士兵,却少了很多。这也难怪,马千嘱与萧子山叛逃之后,原本由他们二人把守的东、北二门,自然也就分摊到了程远志与文德嗣的头上,原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兵力,这一下子,更显得不足了。 再看远处,官军已经遥遥的摆好了阵列,做出了进攻的姿态。正当程远志要下令士卒准备弓箭的死后,从官军的阵列当中,走出了一队人来,为首之人,程远志一眼望过去,立马就认了出来,不是昨晚逃掉的萧子山,还能是谁? 第225章 黄巾VS黄金 第六十三章黄巾vs黄金 城外的官军列好了阵形之后,便一动也不动了,放眼过去,唯有萧子山为首的这两三百人,正在往南门这边走来。 “大概是来劝降的罢。”程远志鼻孔里嗤了一声,对于昨晚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人影的萧子山,程远志打心眼里看不起,在他觉来,马千嘱能亲自为部众断后,倒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子,而这个萧子山,却自己带着两位诸侯王跑了,一点义气都不讲,这样的孬种,程远志素来是看不起的。 而当萧子山一行人走到离城门两百余步的时候,他们便停下脚步。队伍当中数十个身高体壮的彪形大汉,举着几乎能遮住大半个身体的防盾,在前方站成了一排,挡在了萧子山的身前。 见此情状,程远志的心里,越发的鄙夷萧子山贪生怕死了。 这时,萧子山从盾墙后面,颤巍巍的探出半个身子来,大声喊道:“城头上的兄弟们听好了,我乃萧子山是也!今日来此,是为了诸位兄弟的性命前程而来的!朝廷的大军已经将信都城团团包围,你们是插翅也难飞了!大家跟随太平道造反,不就是为了图个富贵么?可若是连命都保不住的话,就算有高官厚禄,黄金美女,你也照样享受不到,不是么?所以,还望大家看清大势,早早归降,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子山一语未毕,程远志就扯开破锣嗓子,大吼道:“萧子山你个孬种!有本事便过来与我好好斗上三百合!若是你能胜过我,尽管将我项上的人头摘了去,向官府请功。如今,你躲在大盾后面,畏畏缩缩的说些不着调的话语,就想让我们自缚投降?你以为我们黄巾军的兄弟,都跟你一样没种吗?” 墙头上的士卒们听了,也轰然大笑起来。然而,突然之间,他们的笑声,却像是被人用手掐住了脖子一般,嘎然而止。 原来,萧子山身边的几名壮汉,举着盾,左右分开,让出了一个缺口来。从缺口当中,两个人吃力的推出了一辆小车来,上面堆满了一块块闪着金光的物什。就算黄巾军的士卒们再怎么没有见识,他们也认得出来,车上装着的,是满满的一车黄金! “诸位兄弟,你们笑我贪生怕死,我也认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数十载光阴,一眨眼就没了。人生如此短暂,所以大家就更要惜命,好好享一享福再死。我记得当初,文渠帅曾经跟大家说过,那些富贵之家的人,每餐吃的是纯粟米做成的粥饭,吃不完,直接拿出去倒了喂猪;肉也吃得最牛羊身上最鲜嫩的一块,剩下的,全都丢出去喂狗;可是我们这些穷苦百姓,整年也吃不上几顿粟米饭,见不上几两肉!还有,那些富贵人家,婢妾成群,而且各个美艳无双,他们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发愁到底去哪个姬妾房中,而我们呢?许多人一辈子都因为太穷,娶不起妻子,许多兄弟,活了这么大,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更别说是摸敏感词,骑在女人身上痛快了!当时,大家听了这些话,恨不得马上杀出城去,把天下那些为富不仁的豪强地主,全都给杀了,分了他们的家产妻女,好好快活一番,也不枉此身了。” 看到城头上的士卒居然听得出了神,萧子山精神一振,接着说道:“可是,事实又是什么呢?事实却是,我们大家至今困守孤城,文渠帅所许诺的那些光明前景,一样都没有实现。据我所知,一个冬天下来,城中的粮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大家每天恐怕都只有混着糠糦麦麸的稀粥喝吧?至于女人,虽然你们当中,也曾有人乘机纳了一房妻小,但是大部分人,依旧还是只能看着顶头的各个头领,一个个左拥右抱,而自己却只能在一旁白白眼热吧?” “前景再美好,没法实现,又有什么用?肉再怎么好吃,如果吃不到的话,还不如一碗干饭来得实在。朝廷已经下诏,但凡是从贼的,只要放下武器归降,朝廷一律赦免其过往之罪。诸位兄弟,生死就在你们一念之间,小小一个信都城,区区三万余众,还想扛得住朝廷大军的日夜攻打么?就连大贤良师都没扛住,何况是我等?” 城头的黄巾军士卒听了萧子山的话,免不了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程远志见状,知道不能再任由萧子山这么胡言乱语下去,否则,军心一乱,不战自溃。他赶忙高声喝道:“大家不要相信这个狗贼的话!朝廷最是无信义!若是他们讲信义时,天下还会败坏到这种地步么?大家在家乡,受那些贪官污吏的欺压,还少么?这才过了几天快活日子,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哈哈哈哈!”这回却轮到萧子山大笑了:“程渠帅,你这真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呐!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如今城外主事的卢子干卢公,是何等的人物?昨天,卢公说了,只要我放回二王,归降朝廷,不但可以免除过往的一切罪过,而且,每位诸侯王,还会给我一百金的奖赏。昨天晚上,卢公就已经把这个奖励兑现给我了,你们看到没,这满满的一车黄金,其中就有我的一份。你们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其他与我一起归降朝廷的人!” 话音刚落,萧子山身后的两百多名降卒,便纷纷探出身叫嚷起来: “城上的弟兄们,萧头领所言一点都不假,句句属实,那二百金我们可是各个有份,绝对不是骗人的!” “城上的兄弟!我今早吃得是粟米稠粥,味道那个香呀!兄弟你们今早吃的是啥?” “上有没有广川的兄弟?听我一言啊!跟着太平道走,是没有好下场的,乘早溜出城来投降官军吧!大家都是乡亲,我绝不会编谎话骗你们的!” “对对!有没有饶阳的兄弟?”“有没有下博的兄弟?” 萧子山见状,咳嗽一声,打断了众人的喊话,朗声道:“大家见了这么多的黄金,想不想要?” 当然,这又不是后世的演唱会或者综艺节目,萧子山在台上喊一句“想不想再来一首”,下面便人潮涌动,齐声喊起“要要要”来。黄巾军的士卒们,在程远志的淫威之下,当然没有傻到公然喊“要”,然而,他们眼中炽热的目光,却已然出卖了他们的心思。 萧子山接着说道:“朝廷的赦令上说,凡是从贼人员,只要投降的便赦——唯独不赦贼渠张宝以及各路渠帅。朝廷还说了,张宝的首级,赏格为五百金,而一名渠帅的首级,赏格为一百金。诸位,一百金呐!我救出去一名诸侯王,不过也是一百金罢了。而在这信都城中,可不仅仅有两位刘姓的诸侯王,更有两名黄巾贼的渠帅呐!诸位兄弟,如若大家想要一夜暴富,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眼前可就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只要你们动一动手中的刀枪,富贵便落在你们的头上了!” 正说着,从城墙上面,射下来一支羽箭,又快又准,直奔着萧子山而去,眼看萧子山躲避不及,只见他身旁的一名壮汉,眼疾手快,一把便将萧子山拽回了方盾后面,让那支箭落了个空。 萧子山逃得一难,吓得脸色苍白,赶忙向那大汉拱手道:“多谢典护军相救!” 典韦嘿嘿一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你这人的口才,确实不差,说得我都想直接冲到城上去,把程远志那小子给砍了!继续喊,继续喊!今天喊完这一圈,回去我赏你吃肉!” 萧子山苦笑了一下,不过,听到有肉吃,他本来已经喊得颇为干枯的口腔中,似乎又涌出了一股津液。他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嗓子,接着喊道: “大家听好了,除了程远志、文德嗣二人的头颅,价值百金外,其余各级头目的首级,也价值数百钱至上千钱不等,如果你开门献城的话,同样,一个城门价值百金,只要你们打开了城门,这一百金就由你们私下去分,朝廷绝不干涉!” 说着,萧子山又从车中,掬起了一满捧金饼,双手高抬,让金饼从半空中落回车里,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即便隔着两百多步,城头上的士卒们,仍然可以依稀听到这美妙的声响。 “大家不要担心朝廷发不出赏金来,光着一车金子,就足够买程远志与文德嗣二贼的首级了!大家可别眼睁睁的看着这份富贵,就这么落到别人的手中去啊!” 萧子山今天之所以能推着这么多的黄金出来,全赖卢植看重“信义”二字,特别是在眼下这个危急关头,朝廷的信誉已经急剧下降,不来个“城门立木”之类的手段,是没法重新树立威信的。 为此,卢植几番上疏,软磨硬泡,逼得刘宏批下了三千金的现金,作为前线犒赏之用。没办法,谁叫你在诏书当中,已经向天下人公布了黄巾军首领的赏格呢?既想让人替你卖命,又不想花钱,或者是想“打白条”,那就是白日做梦。 没想到,这批黄金,在信都城下,便已经起了妙用,若非手中真的有黄金,卢植又怎敢张口就来,把赏格开得那么痛快? “放箭!放箭!”张曼成见状,赶忙大声喝令城头上的士卒放箭。典韦见状,也喝令手下的护军举起大盾,将身后的人全都遮挡起来。 而城头的黄巾军士卒,似乎已经被金灿灿的黄金晃晕了眼,一个个射得七零八落,有气无力的,几乎没有一支箭射到萧子山一行人的身边。 萧子山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效果,他向典韦点头示意,然后命人推起小车,继续往东走去。 典韦带着护军,侧举着大盾,为萧子山等人遮挡有可能射来的箭矢,而萧子山则抓着几个金饼,边走边吆喝道:“诸位兄弟们听清了,若是有人能斩得张曼成、文德嗣二人的首级来降,赏一百金;斩得各级头目首级来降者,赏一百前至一千钱不等;献门投诚者,每门赏一百金;主动投降者,赦免过往一切罪过。机会难得,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想活命都难,还谈什么富贵?可若是抓住了这次机会,一夜暴富不是奇谈,而是摆在眼前的现实!不相信的,请竖起耳朵,听一听我手中黄金的声音!” “诸位头目也请听好了!朝廷本以赦免你们,只要你们主动投降,便没有罪过。可若是你们迟疑不决,不肯归降的话,那可就别怪身边的兄弟心狠,要拿你们的首级换钱了!所以,想要投诚的,乘早呐!如果能打开一面城门的话,也有百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家想要活命、投诚的话,可要乘早,官军只给出了半天的时间,等日头一过正午,官军可就要发起进攻啦!到那个时候,刀剑无眼,就算你想投降,说不定也会被人误伤。所以,大家乘早下决心呐!” 萧子山就这么一路喊了过去,有没有效果现在还很难说,但是,城头上黄巾军士卒射过来的稀稀拉拉的箭矢,仿佛已经说明一切。 萧子山绕城一圈,喊得嗓子都有点嘶哑了,随行之人,虽然不如他喊得难么多,但是一路上跟着哄哄嚷嚷,也废了不少的口水。 因此,只绕了一圈后,萧子山等一行人就有些坚持不住了。他转头望向典韦,看到典韦点头以示同意之后,便带着人回到了阵中。 城外的官军开始变阵了,他们在阵前立起了拒马、盾橹,然后留下一部分人进行防守和预警,而其他的人,则原地坐下,一声不吭的休养力气,只待正午日头一过,便展开一场厮杀。 城头上,程远志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唾沫,心中满是苦涩,他深知,接下的这段时间,将是他最难熬的半天。 程远志立刻喝令自己的亲兵集合,这些亲兵,基本上全都来自他的宗族子弟和同乡亲友,因此,在忠诚度上,多少还是有些保证的。 不过,到了眼前这种田地,同族、同乡之情,到底能不能抵得过晃眼的金子,还真不好说。 在点齐了亲兵之后,程远志站在他们面前,怆然道:“今天大家也都听到了,朝廷给我的脑袋,开出了百金的赏格。现在,城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睛紧盯着这些金子,恨不能找个机会,将我的脑袋拿去报功领赏。在场的诸人,不是与我同族,便是与我同乡,我今天就跟大家说个爽快话,若是大家念在同族同乡的情谊上,愿与我并肩作战,那我就带着大家去奋勇杀敌,打退官军;若是大家也想图那份富贵的话,我愿将脑袋双手献上,成全大家。反正我早晚难逃一死,与其便宜了外人,倒不如便宜自己人。” 虽说财帛动人心,但是人们毕竟还是要顾忌面子的,此刻,任谁也不好意思站出来,说自己想要那份富贵。大部分人都站在当地,沉默不语,只有少数性子烈,经不起激将的,纷纷拍着胸脯保证,誓与程远志同生死,共患难,绝不会出卖自己人。 程远志见状,微微一笑,命人抬过来十余口大木箱,在众人面前打开。众人凝神一看,箱子里装着的,主要是一串串的铜钱,当然,不乏黄金珠玉一类的宝贝。 “这些都是我平日里积攒下来的财物,现在全都分给大家,也不枉大家这么死心塌地的跟着我。”程远志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拿起一串串的铜钱,亲自塞到亲兵的手中。 大多数人都默不作声的接下了,这事,一名士兵突然将钱扔到了地上,大声说道:“今天说不定连命要没了,还拿这些钱做什么!程渠帅,我跟着你,可不是为了这些钱!你休要把兄弟们都给看轻了!” 此话一出,又有几人将手中的钱扔到了地上,其他人见状,想扔又不舍得,一时间显得十分的尴尬。 程远志赶忙上前,从地上拣起钱来,塞回到那名士兵的手中,苦口婆心的劝道:“大家虽然不是因为钱才跟着我,但是我身为头领,总要为诸位兄弟父老的前程多考虑不是么?今日必有一番恶战,到时候吉凶难卜,胜负尚是未知之数。万一我军败落了,我自然是难逃一死,到那个时候,总得让大家身上留一些钱财,日后也好有个依靠,能有重置产业的资本,不是么?” 听了程远志的话,数十名士兵齐声喊道:“誓与渠帅同生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叫喊了起来,只不过,就没有那些领头的士兵喊得齐整了。 散尽了钱财之后,程远志将手下的千余名亲兵,分成了两队,命他们赶往东、南两个城门,将城门的控制权,死死的掌握在手中,防止有人开门投降。 自然,一个城池有四座城门,光守住两个是不够的,文德嗣把守的西、北两门,也要同样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程远志点起了五十名亲兵,跨上马,前去找文德嗣,准备给他提个醒,并好好商议一番对策。 第226章 攻破信都 第六十四章攻破信都(上) 程远志带着五十名亲兵,一路纵马飞驰,转眼之间,便到了西门。他抬头一望,只见西门的城头上,士卒们三五成群,正凑在一起各自耳语,没有一点军纪。 程远志见状,心中大怒,要是搁在平时,他早命人上前擒拿那些擅离职守的士兵了。然而,城中如今人心思变,不宜对士兵采取高压政策,况且对方又不是自己的部属,也不见得就服自己这个“主将”的管。因此,程远志只能忍下了胸中的怒气,装作视而不见,抬脚上了城楼。 进了城楼之后,程远志却发现,文德嗣并不在里面,他派人一问,这才得知,文德嗣听到萧子山的喊话之后,便下了城楼,带着几名亲兵,往城中去了。 程远志听了,眉头深蹙,这个文德嗣,关键时候,不好好安抚部众,控制好城门,反倒自行回城里去了!如果没有头领在上面压着的话,恐怕下面的部众,一见官军打过来,就会立马开门投降了吧? 程远志带着人又下了城楼,在经过那些士兵身边的时候,程远志总觉得这些人,正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窥视着自己的脖颈,仿佛随时都会拔出刀来,从他的背后悄悄砍过来一般。 程远志怒哼一声,站在原地,虎目圆睁,恶狠狠的扫视了周围的士兵一眼。士兵们看到他的凶相,都不敢与他的目光相对,纷纷低下头了去。 下了城楼后,程远志打马往城中赶去。既然文德嗣回到了城中,十有*是回了他自己的住处,否则,以城中如今的局势,文德嗣还敢去哪? 文德嗣落脚的院落,乃是信都县的县衙。他住县衙,而程远志却住在相府,这倒不是程远志客大欺主,而是文德嗣刚来信都的时候,相府里住着的,乃是“马相国”马千嘱,当时马千嘱刚刚拥立安平王刘续称帝,自己也被封为了相国,所以便摆谱住在了安平国相的府中。文德嗣初来,自然不便与马千嘱相争,只好屈居于信都县衙当中了。 再后来,马千嘱被迫息了拥立伪帝的念想,接受了黄巾军副渠帅的职务,不再以“相国”自居,加之城中的局势太过微妙,马千嘱便顺势搬出了相府,在安平王府中找了一间院落住下,以便于控制、监护刘续。 同样,由于城中的局势太过微妙,文德嗣也不愿做出步步紧逼的态势来,过度的刺激到马千嘱,所以便也就一直没有搬到相府去住,最终,反倒是便宜了外来的第三方势力——程远志入城之后,当仁不让的将国相府占了下来。 程远志驰马来到县衙前,发现整个县衙居然空落落的,没有半个人影。难道文德嗣并不在?可是他的坐骑,却明明拴在门口的马桩上。 程远志下了马,大步流星的走进了大堂,然而大堂里,依旧是空无一人。最后,程远志来到后院,才在一间小房子里,找到了满面酒气的文德嗣。 此时的文德嗣,正靠在一张小几上,面前摆着一盘熏腊肉,一盘腌萝卜,一樽美酒。文德嗣从酒樽舀出一勺酒来,倒入一个精致的耳杯中,然后端起来,一饮而尽,紧接着,复又从樽中舀出一杯,再次端到了嘴边。 程远志上前,一把将文德嗣手中的耳杯打落在地,怒喝道:“大敌当前,你反倒醉成这般模样!” 文德嗣哈哈一笑,道:“醉了好,醉了好!人若是喝醉了,即便头被割了去,也不觉得痛苦。人生恍如一醉,稀里糊涂的来,稀里糊涂的走,岂不美哉!” 程远志气得肺都快炸了,他左右一看,见墙角边放着一个铜盆,里面还盛着半盆水,便走过去,端起水盆来,冲着文德嗣就是一泼。 文德嗣登时被淋成了落汤鸡一般,他变得略微清醒了一些,可是依旧满脸颓唐,靠在小几上,伸手轻轻抹了下脸,无精打采的说道:“程渠帅,你不是一直想统领全城的部众么?如今,你可以如愿啦!我的部众,现在统统归你指挥,你就别再搅扰我了行不?让我在临死之前,好好醉上一场罢!” “文渠帅!那萧子山的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了?你我好歹也是一方的渠帅,统领部众这么长的时间,好歹尚余有几分积威,只要控制住四面的城门,就能稳住城中的人心。我已经派心腹部众去接管了东、南两门,你还不尽快派人过去?万一被那些怀有二心的人占了先手,你死不要紧,我可就被你给害惨啦!”程远志大声怒斥道。 “心腹部众?哈哈,我哪有什么心腹部众,大家不过看在大贤良师的面子上,看在我渠帅的名头上,才服从我而已。如今,大贤良师死了,渠帅也成了能换赏金的东西,我还拿什么去号令部众?”文德嗣怆然感叹道。 这就不得不说一下程远志与文德嗣的区别了。虽然同为渠帅,但是程远志多少也算是地方的一个小豪强地主,他参与黄巾军,完全是抱着乘乱谋取一份富贵的心思,所以,起事之后,他迅速从宗族、乡亲当中,拉起了一支属于自己的队伍。 而文德嗣却是寒门子弟,勉强识了几个字,后来拜在张角门下,才得以进一步学习《太平经》的内容,最后,成了太平道的一名祝师,四处宣扬教义,直到被空降到信都担任渠帅为止。他在黄巾军中,本就毫无根基可言,无非是靠着大贤良师钦点这个名头,才得以坐稳渠帅这个位置的。如今,他属下的部众,各个为赏金所惑,怀着二心,闹得文德嗣也是杯弓蛇影,谁也不敢相信——如此一来,他又哪来的“心腹部众”,可以派去控制城门? 程远志见状,心知文德嗣依然是指望不上了,他干脆一伸手,道:“把你的渠帅大印拿来,我去代你指挥部众!” 文德嗣伸手从腰间接下一个布囊来,扔给了程远志,程远志打开一看,里面一颗黄杨木刻成的大印,赫然入目。程远志收了大印,瞥了文德嗣最后一眼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不得已,程远志只得从自己的亲兵当中,再抽调出一部分人,去接管西、北两个城门。为了避免接管时出现纷争,程远志拿着文德嗣的大印,亲自带人前去。 果然,城楼上文德嗣的部属听了程远志的命令后,一个个都持怀疑和抗拒的态度。尽管程远志向他们出示了文德嗣的大印,但是一干士卒,依旧不肯换防,还反问程远志怎么会有文德嗣的大印,是不是他已经把文德嗣给谋害了? 程远志在心中暗骂了文德嗣一声,若非你自暴自弃,不能亲自前来,我又怎么会如此被动! “文渠帅偶感风寒,身体有些不适,如今就在家中歇息,你们若是有人不相信的,尽管去府中探望便是!”程远志喝道:“我此番带人前来,不过是为了加强防备,防止有些人见财起意,生出二心,开了城门,将大伙给卖了罢了!” 谁知,不提官军给出的赏格倒也罢了,一提起,城楼上的守军,越发不愿意了。原因很简单,万一情势对黄巾军不利,谁把守着城门,谁就可以在关键时候,把城门献出去,换得那一百金的赏金。虽说要几百人分这一百金,但是,一金乃是万钱,即便是大家平分,每人也至少能拿几千钱,足够置几亩田地了。 因此,把守城门的士卒,说什么也不愿意将这份富贵拱手让人,任程远志如何解释,他们就一句话——不见文渠帅亲来,绝不肯交出城防。 程远志恼了,他一把将佩刀掣出半截来,喝道:“我看,你们这是已经生出了二心,准备将城门献与官军了罢?” 看到程远志拔刀,城楼上的驻军也纷纷拔出了自己的武器,而程远志身后的亲兵见状,也对驻军拔刀相向,一时间,整个城楼上的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 “哼,昨晚马千嘱、萧子山二人想要开门投敌,我与文渠帅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将其一举歼灭,免得日后肘腋生变。所以,你们千万不要低估我平定叛乱的决心!我就问你们一句话,你们向本帅拔刀,可是想要叛乱投敌?”程远志仿佛对身前的刀枪视而不见一般,厉声的喝问道。 听了程远志斩钉截铁的话语,城楼的驻军反倒犹豫起来,虽然他们心里早就动摇了,可是这种心思,又怎好宣诸于口?而且现在官军并未发动进攻,程远志完全有余力,可以平定城中叛乱。别的不说,就说程远志这一次带来接防的亲兵,就有将近三百人,与城楼上的驻军人数差不多,这种情况下,真要火拼起来,他们不见得就能占什么便宜。而且,刀剑无眼,万一在火拼当中被人给杀了,可就亏大了。官军的赏金虽然诱人,但也要留得性命,才能享受得到,不是么? 最终,城楼的驻军做出了让步,依从程远志的将令,将城楼让给了程远志带来的亲兵。然而,他们在城墙上,看着程远志远去的背影,一个个咬牙切齿,交头接耳,显然全都心怀不满。 布置好了城防后,程远志心中稍安,他坐在南门的敌楼中,静静的等待中午的到来。 远处,汉军的阵地上,隐约可以看到许多民伕正挑着一担担的饭食,分发给阵地上的官军食用。看来,在进攻之前,为了保证士兵有足够的体力,汉军又加了一餐。 见此情况,城头的黄巾军,不由得有些羡慕嫉妒恨,更觉得投降汉军军,才是正确的选择。只不过,程远志等人的积威犹存,众人又谁也都不肯做这个出头鸟,所以才勉强维持住了秩序,没有当即哗变。 然而,中午过后,随着城外一声声的战鼓响起,黄巾军士卒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处。 汉军重新列好了进攻的阵势,一声不发的迈步往城下逼近过来。虽然没有呐喊之声,但是这种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鼓点,更具有震慑人心的效果。 当然,所谓的“整齐划一”,更多的是黄巾军士卒因为心里恐惧,而对汉军行进的脚步声所产生出幻听而已。毕竟汉军也大多是在张角叛乱之后,才从各地招募来的良家百姓,虽然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但也只是能在进行的过程当中,勉力维持阵形不乱罢了。这个水平,对于封建时代的军队来说,乃是常态,不过,对于连基础训练都没接受过多少的黄巾军来说,就已经很有威慑力了。 慌乱之下,一些黄巾军的士卒,不等上面传令下来,就已经开始自发的放箭了。然而,二百步之外,普通的弓弩,都是无法发挥其杀伤力的。所以,这些箭矢射出去之后,并没有起到什么杀伤的效果。 而到了二百步的距离后,汉军也一声呐喊,行进速度从快步前进,变成了快步奔跑。这样做,就是为了尽快通过敌人弓箭的有效射程范围,减少己方的伤亡。 二百步,约合后世的二百多米,根据后世的数据,普通的大学生,跑完二百米的平均速度,是三十秒。尽管士兵们身上穿着盔甲,手中还持有武器,抬着云梯,再加上拥挤的阵形、崎岖的地表,这些都会限制他们的速度,所以不可能三十秒就跑完这段路程。 然而,即便如此,汉军的士兵,也只用了一两分钟不等的时间,便冲到城墙下方。在此期间,黄巾军的士卒,都还没有射出几支箭,就被随后赶来的官军弓手,给射得不敢探身抬头了。 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墙头,汉军的士兵顶着盾,顺着云梯攀缘而上,而城头的黄巾军士卒,则照例乘机往下扔擂石滚木,乃至金汁草灰,来阻碍汉军的攀爬。这算是城池攻守的老套路了。 但是,此刻黄巾军士卒的斗志,却实在有些低,很快,便有不少汉军士兵,爬上了城头,挥刀向着黄巾军士卒砍去。看到汉军士兵手中那明晃晃的武器,黄巾军士卒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这会如果不奋起反抗的话,性命可就保不住了。虽然官军一早就申明,只要自己弃械投降,便可以赦免过往之罪。然而,刀剑无言,谁又敢保证,自己丢下兵刃后,不会被杀红了眼的官军给干掉呢?所以,他们勉强打起精神,仗着人数暂时占有优势,与官军缠斗在一起。 正在此时,城下的人群当中,涌出了一队衣甲整齐的士兵,为首的三人,更是身着铁扎甲。汉军的士兵们见了这几个人,纷纷侧身让道,让他们先行通过。 领头之人,不用说,便是典韦、颜良、文丑三位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卢植帐前的护军,所穿的衣甲,虽然没有刘照府中的卫士那么好,但也至少做到了全身披甲。等他们攀上城头之后,黄巾军士卒一下子就觉得压力比以前大了不少,而汉军在这一处城头的阵线,也被他们给慢慢的稳住了。 而对上典韦这三头大虫的黄巾军士卒,则是把八辈子的霉运,都积攒到这辈子了。这三头大虫身披重(chong)甲,就算偶然挨上一刀一枪,也基本破不了防。加上他们三个身高力大,身披两件铁甲,却依旧行动灵活,手中挥舞着与平常人等肩高的长刀,往往一刀斜劈而下,便能将对手的武器磕落甚至是斩断,然后顺势劈下,或是卸掉对方的一条胳膊,或是从肩膀到小腹,划开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带着肠肚,喷涌而出,吓得旁边的黄巾军士卒,慌忙的逃跑不迭。 汉军的士兵受到鼓舞之后,各个奋勇向前,本就在勉力抵挡的黄巾军士卒,此刻更是溃不成军,不少士卒竟然转身就逃,全然不顾身后还有人,一时间,城头上的黄巾军士卒相互踩踏,乱成了一团。 一些士卒见势不妙,见前有官兵,后无退路,无奈之下,便踊身往城墙下跳去。信都作为诸侯国的国都,城墙高约三丈有余,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是死是残,可就全凭运气了。 典韦等人登上的,乃是信都南面的城墙,正是程远志亲自坐镇的地方。典韦抬头一看敌楼边上插着的旗号,登时来了精神,他奋力砍倒了几个挡路的黄巾军士卒后,转念一想,这么多人,就算伸着脖子让他砍,他也得砍伤好半天,才能杀到敌楼去不是? 于是,典韦大喝一声:“降者免死!想活命的,速速抛下武器,蹲到城墙边上去!休要拦我的去路,否则,一刀两断!” 黄巾军的士卒们闻言,纷纷遵照的典韦的话,抛下了武器,蹲到了墙边上。他们很清楚,这头大虫,可不是在诈唬他们,说是“一刀两断”,就很肯能一刀两断! 很快,通往敌楼的道路,就被让了出来,典韦提着刀,朝着敌楼的方向,大步流星的飞奔而去。 第227章 攻破信都(下) 第六十五章攻破信都(下) 典韦一行人冲到敌楼附近,便被一队黄巾军士卒给挡住了。典韦定睛一看,这些士卒身上都穿着相当不错的盔甲,想来是程远志的亲兵,所以不仅不愿意弃械投降,还想负隅顽抗,保护主帅。 典韦也不多跟他们废话,抖擞精神,挥舞着长刀,劈头盖脑的便朝着敌人砍了下去。这些士卒虽然衣甲武器都比较精良,但是战斗力也不见得就比方才城墙上的其他士卒强多少,至少,在典韦、颜良、文丑这个级别的高手面前,都是战五渣的货罢了。 典韦接连砍倒两人,又一个闪进,伸手抓住一名黄巾军士卒,朝后面的人群当中奋力一掷,登时撞到了五六个。典韦见人群中已经空出了一个间隙,大喝一声,脚下连连发力,整个人就如离弦的弓箭一般,从人群中窜了出去,将黄巾军士卒以及颜良、文丑二人,甩在了身后,直接冲进了敌楼。 刚进敌楼,典韦就觉得耳旁风声乍起,一口环首刀从典韦的侧面,直劈了下来。好个典韦,提刀使了个缠头裹脑式,便将那口环首刀格挡了开来,然后,顺势将刀刃甩出,冲着对方的胸膛,又快又狠的劈了下去。 “叮铛”一声想,火花四溅,两口刀互相碰撞之后,典韦收起刀,护住身体,望向了偷袭自己的人,当看到对方的衣甲质量还算是不错,典韦登时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开口喝问道:“你便是贼军的渠帅程远志?” 此时的程远志,握刀的手又痛又麻,半个胳膊都失去了感觉,他望着对面的典韦,心中大骇:“官军哪来的这么多的猛将?而且偏生都让我给碰到了?当日在广阳城外,被那虬须的汉子,三刀五刀,差点当场取了我项上的人头,若不是身边的亲兵拼死相救,我又哪能活到今天?本以为,天底下,像虬须汉子那样的猛将,不会再有第二个了,谁知,今天在信都,又遇到这么一位!看来我当初真的是小觑了天下英雄,也看轻了汉廷的实力,本想乘乱为自家挣一份富贵,如今怕是蜉蚍撼树、螂臂挡车了!” 典韦见他迟疑不答,再一看他微微颤抖的胳膊,登时了然于胸。他可没有跟对手“公平决斗”的意思,见对方已经基本失去了反抗能力,典韦毫不迟疑,挥刀冲着对方的脖颈,砍了下去。 程远志双手握刀,奋力向上一挡,然而,一股大力从刀上传来,本已发麻的胳膊,此刻更是失去了知觉。程远志暗叫一声不好,正待闪身躲避时,却觉得脖子突然一凉,紧接着,他就看到自己的佩刀落在了地上,弹起翻滚了几下后,正好落在自己的面前。 “好快的刀!”这是程远志失去神智前的最后一丝念头。 这也是因为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了,程远志连典韦未能用上全力的第一刀都接不住,就更别说接典韦竭尽全力的第二刀了。 就在此时,颜良与文丑二人,也双双冲进了敌楼。然而,他们刚进敌楼,就看到程远志已经横尸当场,脑袋掉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沾满了尘土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充满了惊骇和不甘,看来也是死不瞑目。 “哎呀,子贲,我们两个这才慢了半步,一百金就被你给抢去啦!”颜良眼中尽是羡慕之情。 “哈哈,一百金算甚!回头我们兄弟几个拿出喝酒!只不过,斩杀程远志的功劳,我可就要独占了!如今府中出来的诸将,像徐公明、鲍元明,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勋,我受弘农王厚恩,总不能身无寸功的回去罢?到时候,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弘农王!” “子贲说的哪里话,我们两个就算想要功劳,那也是靠着自己的武艺去挣,怎能让子贲你相让!只不过,下一次,我们两个可要眼尖手快一些,万万不能再让你抢在我们前面了!”文丑道。 “就是,说好了并肩子上,可是一不留神,你一个猛冲,我们两个还没反应过来,你就已经独自冲进城楼去了!却留下了一群杂兵把我们两个给缠住了!不厚道呀!不厚道!”颜良也在一旁揶揄道。 “两位兄弟要是想挣功劳的话,不是还有一个文德嗣呢么?放心,这一回,我来清扫杂兵,你们上!”典韦亦笑道。 说笑罢,典韦上前提起程远志的人头,站在城墙上,高声喊道:“众人挺好了!贼渠程远志已经伏诛!你们莫要再做无谓的反抗,速速放下武器投降!” 典韦的嗓门之大,怕是不在张飞之下,这一声喊叫,登时让半个城的黄巾军士卒都听到了。特别是城南士兵,远远看见典韦手里提着一颗人头,模样依稀就是渠帅程远志,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此时更是全面奔溃。而且,之前他们不敢投降乃至反正,全因头上有程远志这个主将压制着,如今程远志一死,他们投降起来,就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颜良与文丑二人见状,相视一眼,立刻抓过一名蹲在城墙边上的士卒,喝问道:“文德嗣何在?” “文渠帅……哦不,文德嗣大概是在西门督战罢……”那名士卒见一身是血,如同凶神恶煞一般的文丑抓住了自己,不由得括约肌有点失控,裤裆登时黏湿起来,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典韦哈哈一笑,挥手道:“二位贤弟,走,发兵西门去者!” 刘照如果在场的话,肯定要吐槽:“这不是我当日去迎春殿救胤男姐姐时的台词么?典韦你这么快就学下了?” 典韦与颜、文二人赶到西门时,却发现西门早已洞开,汉军的士兵已经杀入了城中,只不过,在墙根底下,却蹲着四五百人,分成了两队,正在吵嚷着向一位汉军的军侯诉冤: “这位将军,门可是我们打开的,你进门的时候,不是看到了小人在使劲的推城门么?将军你要为我们做主啊!千万别被对面的那些狗贼蒙骗了!” “我呸!到底是谁在蒙骗将军?将军,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们才是西门的守军!对面那伙狗贼,乃是贼渠程远志的亲兵,被程贼派来监视我们的!将军,我们不过是被贼军胁迫来的百姓罢了,他们才是真的黄巾贼,罪不容诛啊!” “你血口喷人!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你不是曾经吹嘘过,自己与文德嗣那贼渠是同宗么!这会倒来撇清自己了!” “好了!吵什么吵!”那名军侯不耐烦了:“都先给我老老实实在这蹲着!到底是谁的功劳,回头慢慢分辩!我且问你,文德嗣去哪了!” 看来,不止有一人惦记这文德嗣的脑袋啊,看来这一百金还是很吸引人的。颜良与文丑暗中对视一眼,各自警惕,这回,可不能再让人把功劳给抢走了! “文……文德嗣自称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所以回家里修养去了,并不在城楼……” “他家却在何处?” “回禀将军,文德嗣一直住在信都县衙当中……” 颜良与文丑闻言,急急转身,直奔城中而去,典韦也赶忙紧随其后。后面的汉军士卒看了,不由得咂舌道:“好家伙,这速度,比起奔马也慢不了多少啊!” “你知道什么!”那名军侯满脸尽是遗憾的神色:“典护军曾经与飞驰过来的奔马相撞,结果典护军自己没事,那匹马却被活生生的撞死了!” “不是吧!”“这还是人吗!”一干士卒纷纷感叹起来,却全然不知这条传闻,早就在传播的过程当中,变得夸张无度了。 信都县衙的位置,颜良与文丑二人,心里一清二楚。早在战前,他们就跟萧子山打听清楚了信都城中的各个重要建筑的分布情况,不光是信都县衙,就连安平国相府、安平王府,他们也早就了然于胸了。 可是,当颜良、文丑二人狂奔到信都县衙门口的时候,却看到几名黄巾军的士卒,正用长枪挑着一颗脑袋,兴高采烈的大喊着:“哈哈哈!文德嗣的脑袋被我们拿到啦!一百金是我们的了!” 在县衙的门口,还有几队数十人不等的黄巾军,此时,他们都羡慕的望着这几名士卒,有些人的眼中,甚至已经流露出了凶恶的目光。 颜良与文丑见状,在大失所望的同时,也不由得起了杀心。但是随后赶来的典韦,却一把拉住了他们。典韦冲着两旁的黄巾军士卒努了努嘴,道:“二位贤弟,功劳事小,卢公的威信事大。如今在场的人太多,不好下手,万一走漏了风声,到时候两位贤弟受罚事小,卢公、弘农王乃至朝廷的威信受损,却是大事啊!” 二人闻言,颜良面色尴尬,文丑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看了看周围的情况,骂道:“真是背运!好好的一场功劳,居然被这几名贼人给抢了去!真让人憋屈!” 而门口的黄巾军士卒,见三名衣甲厚重,浑身是血的汉军将领,正站在门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叽叽咕咕,也有些心慌,想到“降者免死”的口号,他们赶忙丢下武器,高声喊道:“我等愿降,还请几位将军手下容情,饶小人等一条性命!” 而那几名得了文德嗣脑袋的黄巾军士卒,则捧着脑袋,谄媚的凑了过来,道:“禀将军,贼渠文德嗣的脑袋在此,我等愿献与将军,让将军拿去报功。我等别无他求,只要将军随意赏些钱,让我们有路费回乡便是。” 他们这么一说,颜良与文丑反倒犯脾气了,文丑喝道:“你把我等看成了什么人?朝廷说话算话,既然文德嗣是你们杀的,奖赏自然由你们几个领取。我等又岂会半路强夺他人的功劳?” “小人谢过将军!谢过将军!”那几名士卒闻言大喜,连声称谢。 这时,从南边又过来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见了文德嗣的脑袋,跑过来一把就把文德嗣的脑袋,从几名士卒的手中抢了过去。 那几名士卒一时吃不透来人的身份,也不敢上前夺还,等他们细细打量了来人一番后,心里不由得有些怨愤:“这不是昨晚叛逃的萧头领么?怎么,难道他想抢夺我们的功劳?” 而萧子山则捧着文德嗣的脑袋,在那里哀哀的嚎哭起来:“马兄啊!马兄!你的大仇,今日终于得报啦!” 哭了一会后,萧子山将文德嗣的人头放下,又朝着典韦拱手道:“听说程远志那狗贼的首级,在典护军手中,还请典护军借我一观!小人在这里先谢过了!” 说着,萧子山便在当道向着典韦跪拜了下去。典韦看得心中不忍,上前一把拽起萧子山,将腰中悬着的脑袋,递给了他。 萧子山捧起程远志的脑袋,狠狠的往地下一摔,程远志的脑袋,登时滚出去十来步。萧子山追上前去,抬脚踏在了程远志的脑袋上,啐了一口,骂道:“狗贼!你也有今天!” 典韦眉头一皱,走过去将萧子山一把提到了一边,训斥道:“人死都死了,又何必这般作践尸首?你若真有志气,就拿起刀剑,去跟仇人拼个你死我活,哪怕是同归于尽,也不失为一条好汉。如今,乘人死了,作践尸首,岂是男儿所为?” “典护军教训的是。”萧子山揩了揩眼泪,道:“全怪小人软弱无能,不能手刃仇人,只能这般出气了。多亏了典护军为马千嘱与我报仇,请再受小人一拜!” 两名渠帅即已授首,整个信都的战斗,也很快就结束了。汉军接管了信都的城防,清扫了城中的大街小巷,将俘虏押往城外看押。而卢植则陪着安平、甘陵二王,回到了王府之中。 虽然才离开了一天,但是当刘续再次看到自家的府邸的时候,却恍如隔世一般。之前,他不过是贼军手中的人质,整日被圈禁在大殿当中,不得自由,而如今,他却是以主人的姿态,重新返回了府中。望着府中的奴仆前前后后的奔走忙碌,刘续终于找回了以前的感觉。 虽然府中的财货、粮食、牲畜已经被黄巾军劫掠一空,但是刘续还是命人四处搜集,尽力凑出了一顿像样的宴席,在府中款待卢植。 “卢将军,来来来,尝一尝本王去年新酿的好酒!幸亏这些酒被我埋在了地窖中,否则,恐怕也难逃贼手。”刘续端起一杯酒,向着卢植,殷勤的劝着酒。 在汉代,由于没有蒸馏技术,酒的度数实际是很低的,宋代的沈括曾经在《梦溪笔谈》中说,汉代的酒,不过“粗有酒气”罢了。因此,在汉代,酒也不像后世那样,越陈越好,因为低度酒放的时间长了以后,很容易变质发酸。所以,反倒是新酿的酒味道才好。 “大王,臣不擅饮酒,还是请在座的诸将代劳罢!”卢植举着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随即便举杯向在座的典韦等人示意。 典韦等人听到刘续说这是去年新酿的好酒,早就垂涎三尺了,得到了卢植的允许后,他们纷纷端起大碗,牛饮起来。 其实,卢植并非不擅饮酒,相反,他的酒量还很大,最多可以喝一石(一石等于二十升,而汉代的一升,约等于现在的零点二公升,也就是说一石约等于四五公升,而现代一瓶酒一般是500毫升)。只不过,身为主将,他不仅要时刻保持清醒,而且还有大量的公务等待着他去处置,因此就不能多喝了。 刘续谢过了卢植,又奉酒向左丰道谢。左丰见大军又胜了一场,自己也稳稳的又拿到了一份功劳,自然是喜不自胜,心情极佳。他身上又没有什么负担和职责,便放开了怀抱,与刘续、刘忠推杯换盏,畅饮了起来。 信都城落,安平境内残余的黄巾军,纷纷向巨鹿逃窜,整个安平国,也算是重归了朝廷治下。 安平国既然已经被收复,朝廷自然要派官吏前去管理。初步勾定的人选,乃是故太尉李固的幼子,汉中郡南郑县人氏,李燮李德公。 李固乃是顺、冲、质三朝的元老重臣,又是当时士人集团的领袖人物,一直与身为外戚的梁冀做对。最后,梁冀说服了梁太后,罢免了李固太尉的职务,又借妖人刘文、魏鲔谋立清河王刘蒜一案,将李固牵连入狱,意欲加害。后经李固的门生上疏诉冤,梁太后下诏赦免了李固。当李固出狱的时候,京城里的百姓全都欢呼万岁。梁冀又恨又怕,以先前的罪名,再次逮捕李固入狱,并在狱中将其杀害。 李固被罢免后,就担心自己会遭受梁冀的毒手,于是让三个儿子回乡去避难。李固的女儿李文姬,当时已经出嫁,听到这个消息后,怕李氏一门会惨遭灭门之祸,便与两位兄长商议,将弟弟李燮藏了起来,对外宣扬,说李燮又去了洛阳。李固死后,朝廷下令收捕李固的儿子,长子、次子皆被收捕杀害。这时,李文姬再次出面,说服李固的门生王成,带着李燮,一路沿江东下,去徐州躲避。到了徐州后,两人都变易姓名,李燮在一处酒家里当雇工,而王成则在集市上帮人算卦,两人表面上装作不认识,只在暗地里互相往来。 梁冀被诛之后,李燮被朝廷拜为议郎,这一次朝廷挑选安平国相的人选,李燮因其乃是名臣之后,三公子弟,故而得以入选。 然而,就在朝廷的任命还没有正式发布的时候,李燮却向朝廷上疏,说安平、甘陵二王,不仅在治国方面没有什么成绩,而且被妖贼俘虏之后,也没有表现出应有了节烈,有损于朝廷的名声。因此,不仅不能让二王复国,还得重重的处罚他们。 这封奏疏一上,顿时在朝堂上掀起了一阵热议。 第228章 对于二王的处置 第六十六章对于二王的处置 卢植攻破信都,这对刘宏来说,本是一条好消息,不仅说明朝廷向着扫平冀州黄巾的目标,又迈进了一大步,而且安平、甘陵二王的获救,也多少让刘宏挽回了一些颜面。 古代的中国是个宗法社会,宗族的地位和影响,是极为巨大的。皇帝身为天子,不仅是天下万民之主,更是刘姓皇族的宗族首领。在宗法社会当中,族长对于族人,不仅拥有极大的权威,还肩负着繁重的义务,诸如抚育孤子,赡养老人,救济贫弱,乃至组织兴建本族聚居地的各项公益项目如水利、祠堂等等。 因此,身为刘姓皇亲的宗族首领,汉家的天子,自然有对皇室宗亲、各地的诸侯王提供庇护的义务。而在这一次的黄巾叛乱当中,济南王刘赟居然被杀,这让刘宏大失颜面,特别是刘赟所封的济南国,名义上承祧的是刘宏的生身父祖解渎亭侯一脉。所以,黄巾军的这一记耳光打的,不可谓不响亮。 如今,同样出自河间孝王一脉的安平、甘陵二王被成功解救了出来,总算让刘宏在天下的刘姓皇亲面前,不再那么难堪了。 然而,朝廷上的士大夫,却并不怎么体谅刘宏的心情,对于这些在叛乱当中没能守住封地的诸侯王,他们处置起来,可是毫不手软。 就在黄巾之乱刚刚爆发后不久,朝廷便严厉处置了弃国出逃的常山王刘嵩,目前暂时的惩罚,是废黜其王爵,至于要不要彻底削除常山国,朝廷尚在讨论当中。 对于刘嵩的处置,刘宏到没有太多的异议,一来刘嵩与他的血缘关系比较远,刘嵩的祖上淮阳顷王刘昞,乃是“孝明八王”之一,而刘宏的祖上河间孝王刘开,则是“孝章八王”之一,到了刘宏这一辈,连“孝章八王”的后代之间,都成了远亲,又何况“孝明八王”是“孝章八王”的叔伯辈呢。 二来,当时黄巾军的声势浩大,颇有席卷天下之势。因此,朝廷为了树立威信,也不能不拿刘嵩来开刀立威,好断了各地守土之臣弃土逃亡的念头。否则,不等黄巾军进攻,各地的太守、国相都跑光了,那还怎么打? 时移势易,如今汉军在各地大败黄巾军,将其一一讨平,不过是早晚之间的事情。没有了当初旦夕危亡的紧迫感,再处置起一些事情来,自然也就不能沿用当初的规定了。 因此,对于李燮的上疏,刘宏的心里很是恼火——按照你们有些人的说法,太平道的叛乱,就是我这个皇帝施政不当引发的,如今,你们又要弹劾安平、甘陵二王没有尽到守土之责,合着我们老刘家就没一个好东西了? 刘宏有心好好处置李燮一番,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自从党锢被解除之后,士大夫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大涨,对待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的处置了。何况,眼下正是平定黄巾之乱的关键时刻,正是群策群力、需要依靠士大夫集团的时候,若是在此时跟朝中的大臣们闹翻,对谁都没有好处。 刘宏不由得又感叹起做皇帝的苦来。他环视四周,想找个人就此事商量一二,可是身边全都是些常侍、黄门,他们虽然对自己忠心耿耿,凡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而为,但是,他们与士大夫集团素有积怨,如果就此事向他们询问意见,想都不用多想,他们的意见肯定是将李燮下狱治罪一类的话。真要能这么干的话,刘宏还用问他们吗? 想来想去,刘宏还是想起了刘照。刘照亲近士人集团,这就不会一上来便说将李燮下狱治罪之类的话了,然而刘照身为皇子,又非是使人集团的代言人,所以也不会在此事上完全倒向士大夫一方。所以听一听他的建议,或许不错。 通过上次有关屯田一事的商讨,刘宏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虽然亲近士大夫集团,但是他却并没有被士大夫集团牵着鼻子走,相反,他还想尽办法,来给自家争夺权益——这才是当儿子的应该做的嘛!总不能父亲辛辛苦苦的攒钱,儿子却拼命的败家吧? 刘宏最怕的,就是儿子被那些士大夫拿儒家的理论给忽悠了,到时候一心要做什么“圣主明君”,把自己手中的权力拱手让给士大夫集团,到头来,若是再出一个王莽式的人物,汉家的气运会不会断绝,这个刘宏不敢断言,但是自己这一脉的刘姓,却要妥妥的断绝在儿子手上了——君不见孝平帝、孺子婴的下场么?虽然光武帝重兴了大汉的江山,可是孝元帝一门的血脉,却就此断绝了。 想到自己的儿子并不是那么的糊涂,刘宏登时欣慰的笑了起来。许多皇帝在“皇帝”与“父亲”这两个角色之间,更加偏重于“皇帝”这一面,但是刘宏却比较罕见,他更多的是偏重于“父亲”这个角色。皇帝这个角色重视手中的权力,而父亲这个角色,却更注重于家族的延续和传承。因此,对于儿子异于常人的聪慧和早熟,以及他所显现出来的精明能干,刘宏表现出来的态度,更多的是欣慰和赞赏,而不是忌惮和提防。 旁边,张让等人见刘宏先是面有怒容,后来又坐在那里微笑起来,心里一时间也不大能猜得透刘宏的想法。他们对视一眼,正待上前说几句话,设法暗中探明刘宏的心意时,刘宏却主动开口了: “阿父,派人去传召我儿阿弁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有事情要问他”这几个字,包含的内容却是棱模两可,有事情要向其咨询意见,这叫“有事情要问他”;犯了错要向其兴师问罪,这也叫“有事情要问他”。 张让等人只能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思,派人去芳林园,向刘照宣召。 此时的刘照,正在园中学习骑马。如今他已经快要八岁了,无论是身量还是体格,都已经可以开始学习骑马了。 当然,刘照还没法骑成年的马,驥騄厩为刘照选定的坐骑,是一匹只有两岁的小马,而且已经受过了驯养,性情温顺,正适合给刘照乘骑。 刘照骑在这匹被他起名为“皎月骢”的白马上,小心翼翼的夹紧了双腿了,操控着坐骑,迈着小步,在芳林园的树木中间绕来绕去,练习对马儿行进方向控制能力。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刘照初次学习骑马,所以在新鲜之余,自然也不免有些紧张。好在他已经“发明”出了双脚马镫,对操控马匹有着极大的帮助,大大降低了学习骑马的难度。 虽然皎月骢只是小步疾跑,速度并不怎么快,然而在奔驰的马匹上,刘照还是生出了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想不到骑马对男人而言,竟也有这般的快感,大概一点也不亚于后世的飚车罢? 这还是马速并不快时的感觉,若是换成高头骏马,在广漠的平原上策马飞驰的话,那种感觉,简直酸爽到停不下来。 史阿与岳卓也骑着马,一前一后,一左一右的紧跟着刘照,防止他在骑马的过程中,遇到什么危险——当然,这里所说的危险,倒不是怕有人图谋不轨,刺杀刘照,而是预防刘照在骑马的过程中,遇到坐骑受惊这类危机的情况。 在林中来回跑了十多圈之后,刘照驰马出了树林,回到了习武场上。侯谨看刘照来了,赶忙上前扶刘照下马。而刘照下马之后,首先做的,便是轻轻抱起皎月骢的前腿,查看了一下它的前蹄。 皎月骢的前蹄上,赫然钉着一枚马蹄铁,在汉代,这也算是刘照利用历史知识,使其提前出现的“发明”。 中国到底什么时候才有的马蹄铁,目前还没有定论,不过根据敦煌壁画所描绘的情景,一般认为是在隋唐时期。在这之前,中国所使用的类似功能的物品,是用皮革制成的,叫做“革鞮”,相当于给马匹穿了个“皮鞋”。 马蹄铁的好处,自然是不言而喻的,首先它可以有效的保护马蹄,使马匹在奔跑的过程中,蹄子更不容易磨损以及受伤;其次,马蹄铁还能增大马蹄与地面之间的摩擦力,使马儿奔跑起来,更不容易打滑,速度也更容易提起来。 最初,刘照一时间倒没有记起马蹄铁这个东西,因为他自己并没有骑过马,也没人向他提起过马匹的养护情况。直到他拥有了自己的坐骑后,有一天,在园中石子铺成的路上骑马时,刘照突然觉得皎月骢的速度慢了下来,再细细一看,才发现皎月骢的前左腿有点跛。 刘照赶忙唤马夫前来查看,看过之后,刘照才知道,是皎月骢左前掌上的“革鞮”没有系牢,在奔跑的过程中脱落了,而皎月骢本是一匹没成年的小马,马蹄自然更加脆弱,经不起石子路的磨损,所以才出现了以上的情况。 听了马夫的解释,刘照这才猛然想起了马蹄铁这个物件。他赶忙划出了马蹄铁大致的图形,然后让军器监负责制作,最后在驥騄厩的几匹老马身上,经过了一些列的试用、修改之后,这才最终定型。 今天,是皎月骢钉上马蹄铁后的第一次奔驰,所以刘照一下马,顾不上叫马夫前来,自己便先抱起了马腿,将马蹄的情况,细细查看了一番。 虽然马蹄上沾了不少的泥土,但是那一枚马蹄铁,却依旧亮闪闪的。其实,马蹄的磨损情况到底如何,刘照也不大懂,只不过皎月骢作为他生平乘骑、豢养的第一匹马儿,自然深受他的关心和爱护。所以尽管不大懂,刘照还是要亲自看一看才能放心。 皎月骢被刘照把前腿抱得久了,也有点不大耐烦,它喷着响鼻,把嘴拱过来,在刘照的身上不停的蹭着,仿佛在催促刘照尽快停止对它“骚扰”。侯谨在一旁见了,呵斥道:“你这畜生,休要冲犯殿下!” 正当此时,猗兰殿那边的内侍赶到了芳林园,向刘照传达了刘宏的口谕。 刘照这几日心思颇费在骑马上了,对于朝廷中的一些动向,未免稍有疏忽。加上李燮的奏疏才刚刚递上去,还没交付给朝堂讨论,所以刘照对此并不知情。 侯谨不等刘照吩咐,已经上前往传旨的内侍手中,塞了一小块金子。那名内侍拿了金子,喜逐颜开,也不等刘照发问,便禀告道:“启禀弘农王,天子此番宣召,似乎是因为外臣弹劾安平、甘陵二王的事情。” 内侍走后,刘照命马夫过来将皎月骢牵走,好好照顾,然后转身回华光殿去更衣。往回走的路上,刘照先将相关的史料在心里细细梳理了一番。 按照史实来说,甘陵王刘忠本来并没有出现在李燮的弹劾奏疏当中,可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受了哪一方面的影响,刘忠也被卷了进来。而李燮的这次弹劾,也并没有在朝堂上通过,反而被朝廷以“毁谤宗室”的罪名,罚去左校(将作大匠的下属机构)做苦工。直到后来刘续因为“不道”的罪名被杀,李燮才得以脱罪。 虽然史料并没有记载刘宏对此事的态度,但是李燮的弹劾最终没有被通过也就罢了,还被朝廷以“毁谤宗室”的罪名治罪,恐怕这本身就说明了刘宏的态度。因为李燮身为名臣之后,三公子弟,朝廷大臣怎么也会给他几分面子,纵然弹劾不成,也不至于将他罚做苦工。这种带有羞辱性的惩罚,只能是刘宏干预后的结果。 想到这里,刘照立刻明确了自己此番前去的目的:一是顺着刘宏的心意,将李燮的弹劾给挡回去;二是消解刘宏的怒气,让李燮也平安过关。 虽然这个举动看似有些和稀泥,但是在刘照的内心当中,他的确并不赞成重处刘续等人。因为在东汉,地方的诸侯王,根本没有半点处置政务的权力,本国太平道的势力发展成什么样的程度,根本不是这些诸侯王所能控制的。而太平道起事之后,这些诸侯王也同样没有权力调动军队去抵抗、镇压,一切都要看自己的国相是怎么处置的。如果国相没有处置好,导致国都陷落,自己被俘,这已经算是祸从天降的惨剧了,倘若朝廷再大加处罚的话,还让不让这些诸侯王活了! 来到猗兰殿,刘宏见刘照脸上犹有红潮,笑问道:“我儿方才是在骑马?” 刘照应了一声后,刘宏又关切的嘱咐道:“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故。回头,我命驥騄厩的厩丞,多挑选几个善于驯马的马夫给你。” 刘照谢过了刘宏的赏赐之后,问道:“未知父皇唤儿臣前来,有什么吩咐?” “儿啊,安平王刘续、甘陵王刘忠,不幸落入了妖贼之手,这件事,你怎么看?”刘宏问道。 “以儿臣之见,这件事父皇应该好好追究安平、甘陵二国国相的责任!朝廷派他们前去辅弼藩王,治理国政,可是他们却玩忽职守,让国内的妖贼逐渐坐大不说,妖贼造反之后,他们居然连都城都保守不住,致使二位藩王陷入贼手,这种大罪,怎能不好好追究!”刘照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刘宏闻言,哑然失笑,道:“安平、甘陵二国的国相,早就死在妖贼的手中了,如今想追究,也没处去找人了。” “那便罢了,看在他们为国死难的份上,倒也可以宽免其罪过。”刘照说道。 “如今,有人说安平、甘陵二王落入贼手,却没有为朝廷殉节,因此有罪,我儿以为如何?”刘宏接着问道。 “儿臣以为,说这话的人,分明是在以礼教杀人!”刘照故作激愤的说道:“二王陷入贼手,又不是他们本人的罪过,而是地方上的守土之臣没有尽到责任。他们不幸蒙难,已经是朝廷对他们有所亏欠了,怎么还能强求他们为朝廷殉节呢?” 听到刘照说出了“以礼教杀人”这句话,刘宏经不住心有戚戚焉,他生平最怕,也是最讨厌的,就是一些朝臣拿着大道理,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进行说教和训诫。 “我儿说的不错,安平、甘陵二王,并没有一见到贼军,便弃国出逃,相反,他们都是坚守在自己的都城里没有逃走,才被贼军给俘虏的。如果因此便要对他们严加惩治,那天下的刘姓宗亲,还怎么能够安心?李燮的奏疏,真是一派胡言!”刘宏恨恨的拍了一下几案上李燮的奏疏,出于厌恶,他甚至直呼李燮的姓名,而没有称呼其官职或者表字。 “李燮?莫非是故太尉子坚公(李固字子坚)之子?”刘照问道。 “可不是么,本来看在他乃是名臣之后的份上,我有意让他出任安平相,也好绥靖地方,安抚人民,谁知他不肯就任也就罢了,还抛出这么一封奏疏来,大放厥词!”刘宏怒道。 “如果是子坚公的儿子的话,他持这种态度,倒也就不足为奇了。”刘照微微一笑,登时引发了在场诸人的好奇心。 第229章 在劫难逃 第六十七章在劫难逃 刘照清了清嗓门,朗声说道:“儿臣听说,子坚公当年曾经两度提议,册立清河王刘蒜为帝,承嗣大统,而当时的外戚梁冀,以清河王年长有德,不便于自己控制,两次驳回了子坚公的提议,并因此对子坚公恨恨不已。后来,妖人甘陵刘文、魏郡魏鲔谋立清河王为帝,梁冀便诬陷子坚公与二人同谋,将其收捕下狱,最终杀害,就连子坚公的两个儿子,都没能幸免。儿臣还听说,子坚公被害之时,李燮年方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原本是三公子弟,名门之后,过着优裕闲适的生活,眼前是一片美好的前景。然而,一夜之间,他就落了个父兄遇害,门庭凋落的境地,试想,经此一事,他的心中,能不怨、不恨、不怕吗?子坚公虽是被梁冀陷害,可是,若不是子坚公两度推举清河王嗣位,又怎么会让人觉得他与清河王关系匪浅?梁冀又如何能把妖人拥立清河王一案,栽到他的头上?” 看到众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刘照继续说道:“经历了少年时代的家族惨剧,恐怕在李燮的心目当中,与诸侯王牵扯上过多的关系,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何况,安平王之前曾被妖贼劫持过,万一日后传出安平王曾与妖贼有往来的流言蜚语,他这个安平相,怕也是难辞其咎。而且,在李燮的内心深处,恐怕已经把与妖贼有瓜葛的安平、甘陵二王,与当年害死他父兄的清河王,给重叠在了一起,因此便把对清河王的恨意,不知不觉的移到了安平、甘陵二王的身上,所以这才上疏弹劾二王,要求朝廷将二王重重治罪。” 虽然觉得刘照所说的理由,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也的确能解释得通事情的缘由。刘宏暗自点头,又问道:“那以我儿之见,该如何处置这个李燮?” “李燮的奏疏,多少有点冤枉了安平、甘陵二王,按理应该给予惩戒才是。”刘照先故意打了个埋伏。 旁边张让也插嘴赞同道:“是啊,陛下,这种患有心恙的狂徒,还是早早驱离朝廷才好。” 刘宏没有答话,而是把目光望向了刘照,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肯定不会是惩戒李燮。果然,刘照紧接着道:“不过,父皇待臣下,素以仁厚著称,有些臣子犯下了弥天大罪,父皇尚且会宽恕他们。又何况李燮只是因为年幼时遭遇不幸,导致他如今性情乖张,做错了事,父皇还是大量宽宥于他罢!” 听到“有些臣子犯下了弥天大罪”这句话,张让等人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体,他们悄悄的打量了一下刘宏和刘照,发现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异色,似乎并不是专指他们的样子,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罢了,那我就宽恕李燮一回。”虽然心里早就知道,此事最后的结果,十有*,还是以李燮无罪而告终,但是,刘照的一番分析和解释,还是让他的心里感觉舒畅了很多,至少,现在宽释李燮,是他宅心仁厚,法外施恩的结果,而不是为情势所迫,为了安抚士人集团才做出的决定。 次日,刘宏下了两道诏书,一道是晓谕三公的,里面说,安平、甘陵二王,面对国中妖贼的叛乱,坚守都城,在城破之后,才落入贼手,做了俘虏,并非他们二人有意投敌,至于说他们没能为国殉节云云,纯属苛责,所以二王并无任何罪名。 另一道,则是回复李燮的奏疏的,里面说,李卿你年幼时蒙受不幸,所以有一些心结和顾虑,这个朕可以体谅,但是你因此便弹劾两位蒙难的诸侯王,就未免有些失于公允了,希望你以后多加注意。 三公接到诏书后,心领神会,便开始着手挑选新的人选来出任安平相。而李燮接到诏书后,反倒是一脑门子的疑惑不解——诏书里所说的,到底是啥意思?我小时候父兄蒙难,与我现在弹劾二王又有什么关系? 李燮当然不知道,刘照为了让他免受牢狱之灾,在背地里编排了他一些什么话。只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了几天,刘照所说的那些话,便从宫中传了出来,落进了李燮的耳朵中。 李燮听了这些话,恼怒之余,心里也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弹劾二王?细思之下,他居然越来越觉得刘照所说的理由,似乎挺顺理成章的。想到这里,李燮连连摇头,把这些念头全都甩了出去。 不过,让李燮最不心服的,就是刘照认为他弹劾二王,乃是出于私情,而非公心。为了表示自己并不是怕被安平王刘续牵连,并不是因为不愿意出任安平相,才弹劾二王的,李燮主动找到了太尉杨赐等人,说自己愿意出任安平相。 听了李燮的请求,杨赐等人也是哭笑不得,这个李德公,到底在搞什么嘛!之前三公一起推举你出任安平相,眼看天子都已经答允,马上就要下诏书任命了,你却上疏一封,弹劾安平王,甚至要将安平王削爵论罪。如今,天子下诏命三公重新推选安平相的人选,你却又找上门来,软磨硬泡,非要出任这个安平相。如果说得严重一点的话,官员任命,人才选拔,此乃国之重典,岂容儿戏?怎么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不过,李燮毕竟是李固的儿子,本人也素有清廉方正之名,有他出任安平相,定能使安平国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在汉末,由于政治风气败坏,贪官污吏横行郡县,因此,治理地方的当务之急,就是澄清吏治,只有地方上的官吏清廉了,朝廷的各种德政才能具体实施下去,否则,“斜嘴的和尚念歪经”,再好的政策,落到他们手里,也只能成为扰民害民的新花样。 更何况,如今的朝廷,哪来那么多的“德政”,横征暴敛倒是不少。这个时候,地方上就愈发需要清廉的官吏了,因为他们不仅可以自发的抵制这些横征暴敛,而且就算是抵制不了,他们也只会按额收取,不会借机搜刮民财。如果换了那些贪官污吏,朝廷收一百钱,他们就敢收一千钱、一万钱。 历史上,黄巾之乱以后,刘宏曾经下令,让天下的郡国征发三亿钱,来充实西园。而这道诏令,正是由于时任河南尹的李燮的抵制和劝谏,才被刘宏收回的。因此,清廉方正之士,也并不像后世的人们所认为的那样,是“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迂腐、无用之徒。 杨赐等人推拒不过,便将李燮的意思,重新上奏,交由刘宏来处置。而刘宏见了三公的奏疏,也是哑然失笑,道:“既然他愿意去,那就让他去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成何体统!” 不日,朝廷下诏,任命李燮为安平相。李燮也不拖延,接到诏书的第二日,便匆匆赶往了安平。 就在李燮到达信都的前几天,安平王刘续也知道了李燮弹劾他的事情始末。本来,信都距离洛阳这么远,消息哪能这么快就传过去,除非是有人通风报信。 这个通风报信的人,便是左丰。这些天以来,左丰呆在信都城中,无聊之余,便与刘续凑在了一起,打得火热。 刘续平日里也挺喜欢玩乐的,府中养了不少伎乐杂耍之人,虽然在信都陷落期间失散了一些,但在信都光复之后,刘续四下收罗了一番,居然找回了不少人。 刘续怕自己当初被马千嘱拥立为帝的事情会败露,所以对左丰也是极力的曲意奉承,希望到时候能通过左丰,走通朝中那些常侍的路子,也好在天子耳边美言几句,免除责罚。 两人一拍即合,既然刘续这里有各种乐子,左丰便也懒得再回军营待着了,整日窝在王府当中,欣赏歌舞杂技,倒也安乐。 随后,左丰在宫中的眼线,传递来了李燮弹劾安平、甘陵二王的消息,刘续心中有鬼,一听见这个消息,吓得差点昏死过去。左丰一再的安慰他,说经过弘农王的劝解,天子已经下诏,宣告二王无罪了。 可刘续依旧是越想越怕,他想到了当日刘忠对他的劝告,赶忙着手准备,想要把那几名知情的内侍,一个个的悄悄干掉,以绝后患。 事情进行的本来很顺利,刘续以种种借口,将当日在场的几名内侍,一一逮捕治罪,押入了王府的牢狱当中,然后在晚上对其暗下毒手,从此永绝后患。可是,眼看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一名机灵的内侍,看到几名同伴接连被刘续以“盗窃”等罪名,关入了大牢,心知刘续这是要杀人灭口了!于是,不等刘续找上门来,他便先行逃离了王府。 刘续心中大骇,赶忙向卢植报案,说自己府中有一名内侍,偷盗了许多财物后潜逃了,请卢植派人四下去抓捕。 由于李燮尚未赴任,信都城的大小公务,全由卢植一手负责。这些日子,卢植正忙着处置信都的降卒,由于这批降卒当中,有不少人属于“立功人员”,所以不好像处置广宗城中的降卒那样,一股脑的编入屯营。因此,卢植需要甄别哪些人属于“有立功表现的”,而哪些人只是被迫投降。 在兑现了诺言,给立功的降卒发放了赏金后,卢植还得设法劝说他们也加入屯营。一来是防止他们重新投贼,二来,也的确是为他们的生计考虑。 好在有萧子山从中奔走,利用他昔日的身份,说服了不少本来准备离开的人,留下来参加屯营。这两天,第一批降卒已经做好了准备,开始向广宗进发了。 接到刘续的报案之后,卢植忙里抽闲,派出了几队侦骑,四下里寻找那名内侍的踪迹。可是找了整整两天,依旧没有找到那名内侍的下落。 卢植不以为意,毕竟只是一桩盗窃案罢了,如果一时侦破不了,那就等安平相李燮到了之后,再徐徐查访便是。 可是刘续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接连过来催促了卢植好几次,最后闹得卢植烦不胜烦,借口军务繁忙,索性躲进了城外的大营,不见刘续了。 就在这个当口,李燮来到了信都城。进城之后,他先在国相府与卢植交接了手续,正式接管了信都城,然后便带着十几个仆从,来到了安平王府。 刘续正躲在家中,生怕见到李燮这个瘟神,同时,他又跟左丰抱怨道:“既然朝廷知道李燮对本王有偏见,却又为何偏偏派他来担任国相?” “大王放心,天子已经向天下颁布诏令,宣布大王与甘陵王无罪,就算那李燮对大王再怎么有偏见,总不能指鹿为马,诬陷大王吧?”左丰笑盈盈的劝道。 刘续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竭力装出一副“安心”的模样来,免得在左丰面前露出破绽。结果,当内侍进来禀报,说安平相李燮前来拜访的时候,刘续一脸的假笑,登时凝固了起来,那样子,比哭还要难看。 “去,就说本王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让李国相改日再来!”刘续连声推拒道。 内侍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这边左丰也察觉到了刘续的异样,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心中暗自推测着刘续失态的原因。 刘续也不好多解释什么,场上的气氛一时便冷了下来。过了一会,刘续正想开口说几句话,打破这种僵持的气氛,谁知,方才的那名内侍,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大殿,喊道:“启禀大王!李国相他带着人去府中的地牢了!说是牢中有冤情!” 刘续闻言,两眼一黑,向后便倒。殿中的内侍,纷纷上前摩胸捶背,连声呼唤刘续。左丰在一旁见状,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起身独自悄悄的离开了王府。 等刘续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寝室的床榻上。室内光线已经变得昏暗,榻边只有一名内侍坐在那里打瞌睡。 “咳咳!”刘续故意咳了一声,那内侍听到动静,一个激灵,抬头一看,见刘续醒了,赶忙上前将刘续扶起。 “我这是昏了多久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的内侍呢?”刘续问了几句话后,猛然记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情,又赶忙问道:“府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国相来府中到底想做什么?” “启禀大王。”那名内侍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大王昏迷了大半天了,这会天都快黑了。大王如果觉得饿了的话,奴婢这就去叫人送饭来。” “都这会了,还吃什么饭!快服侍我更衣,我要出去亲自查看!”刘续说着,便要翻身起床。 “大王,你已经出不去了,李国相与卢将军已经派人把守住了殿门,在查清事实之前,不许你出殿一步。”内侍道。 “什么!本王乃是大汉的藩王,李燮与卢植二人,有什么权力关押我!”刘续绝望的咆哮着。 “大王,听他们说,你这回犯的可是谋逆的大罪,所以不得不冒犯大王了。”内侍的言语当中,已经颇有疏离之意。 “他们这是冤枉我,诬陷我!”刘续怒吼了几声之后,突然失声大哭了起来,内侍见状,起身一礼,道:“大王少待,我去为大王传唤饭食。” 原来,那名内侍逃出信都之后,也生出了报复刘续的心思,便一路朝南,向着洛阳方向而去,准备进京举报刘续。谁知,走到漳水河畔,正准备渡河的时候,他刚巧遇到了赴任途中的李燮。当他无意中听说了李燮的身份之后,当即一咬牙,将李燮的车驾给拦住了。 听了这名内侍的举报,李燮吃惊之余,也不由得心中暗喜。在弹劾二王一事上,他栽了个不小的跟头,名誉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害,为了挽回声誉,他不得不厚颜请求出任安平相,以示清白。 谁知,刚到安平境内,居然就让他抓到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如果这名内侍所言是实的话,那么这一次,他绝对可以一雪前耻,将失去的名誉全都挽回来。 李燮藏匿下了这名内侍,并且在进入信都之后,第一时间,便奔赴安平王府。刘续不愿出面见他,这也无妨,反倒可以让他更无阻力的清查牢狱。 可惜,牢狱当中并没有那名内侍所说的那几个人。李燮并不灰心,他先将几名狱卒抓了起来,就地拷问一番,最后得到了那几人的下落——这几人已经被刘续下令勒死,由于尸体运输不便,就埋在王府的后花园里。 李燮随即找到了这几句尸体,对于那名内侍的举报,他也更加笃信了——若非刘续心虚,又何必杀人灭口?难道就因为区区“盗窃”之罪? 李燮当即命人通报了卢植。卢植听说此事后,不敢怠慢,连忙赶来向李燮询问详细情况。李燮便把事情经过跟卢植说了一遍,卢植听后,摇了摇头,道:“虽然安平王杀害数名内侍,形迹的确可疑。然而,仅凭一名内侍的证词,恐怕还不足以确证安平王曾有过谋逆之举。” 那名内侍听了,赶忙大叫道:“启禀将军,当日的情形,除了我等数人在场外,贼渠马千嘱的部下,也都亲眼目睹过!马千嘱虽死,但是将军营中的降卒里,肯定还有他的部下!……哦!对了,那个萧子山也肯定知情!” 第230章 削除封国 第六十八章削除封国 萧子山觉得自己很是倒霉。本来,他已经跟着第一批赶赴广宗屯田的队伍,走出了三十多里地去了,谁料想,从后面赶来一支骑兵,将队伍拦了下来,点名叫他。 等萧子山听明了这支骑兵的来意,心里顿时叫苦不已,身为曾经的“贼渠”,虽然已经被卢植赦了以往的罪过,可是,安平王这件事情,有那么简单么?若是闹了出来,恐怕又是一桩泼天大案。 当日拥立安平王的马千嘱已经死了,此案的罪魁祸首,算是没了。就不知道汉家朝廷、刘家天子,会不会因此迁怒于自己,把自己拿去顶缸?又可况,萧子山也曾劝过甘陵王登基称帝,自家的屁股也不见得就有多干净。若是陷到这桩泼天大案当中,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怕是只有老天知道。 萧子山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拿着黄金,直接走人了。当日得到了二百金赏格,萧子山本来做出姿态,要平分给自己与马千嘱的部众。然而,一干部众平日里习惯了头领多拿,自己少拿,如今见萧子山要将黄金与众人平分,反倒心虚没了主张,不敢接受。最后,萧子山自己拿了一百金,然后将剩下的一百金分与了部众。 本来,萧子山可以拿着这笔黄金,自寻出路,但是,他又一时舍不得抛下昔日的部众,而且,因为对马千嘱之死心中有愧,连带马千嘱残余的部众,萧子山也决定要好好的照应,替他们找一条好的出路。 就这样,萧子山没有走,而是跟着两股部众一起,赶往广宗屯田。却不料因此陷进了这么一桩大案当中。 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萧子山略一思虑,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老实配合卢植与那个什么李国相办案。因为就算他自己不说,马千嘱的部众当中,知情的人也不少,谁也不敢保证他们能各个守口如瓶,保住秘密。再说了,这桩大案,主犯是安平王刘续,自己又何苦替他保密? 就这样,萧子山与几名马千嘱的部众,一起随着骑兵回到了信都,将整件事的详情,跟卢植与李燮抖落了个一干二净。 卢植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一回,安平王刘续是无论如何也逃不了罪责了。真没想到,当日在信都城中,还真的发生了拥立藩王这么一件事情,民间的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李燮大喜之余,又觉得并不满足,既然安平王刘续有事,难道甘陵王刘忠就能干净得了?他将脸一板,喝问道:“我且问你,难道你们就只拥立了安平王一人不成?” 萧子山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虽然他曾经有过此意,但是毕竟只是跟刘忠提了一提,并没能付诸行动不是?于是,萧子山微微一笑,道:“使君说笑了,我等虽是乡野之人,没什么学问,但也好歹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已经拥立了安平王,又怎么能再拥立甘陵王?” “哼,你休要狡辩!”李燮呵斥道:“你当我不清楚你等的底细么?你与那马千嘱,本非一伙之人,你劫持了甘陵王之后,抵挡不住朝廷大军的讨伐,这才带着甘陵王逃到了信都。焉知你在甘陵之时,没有拥立过甘陵王?若你没有此心,又何必劫持甘陵王?” 萧子山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辩解。当初他劫持甘陵王,的确是想利用刘忠的身份,洗脱自己“妖贼”的身份,打出“清君侧”或者“废黜昏君,另立明君”的旗号,好争取更多人的支持。 虽然因为刘忠的严词拒绝,萧子山最终没能得逞,但是面对李燮的质问,他竟也无从狡辩。最后,萧子山一咬牙,道:“小人的确有过拥立甘陵王的想法,奈何甘陵王宁死不从,小人才没能得逞。使君要为此治小人的罪,小人无话可说,但若想让小人攀扯甘陵王入罪,小虽不是什么有德的君子,但也不愿陷害一位贤王。” 卢植点了点头,对李燮道:“此话不假,当日我进攻信都的时候,妖贼曾挟持二王上城,威逼我退兵。据前线的军士所言,安平王在城楼上,哀求乞命,全无骨气,而甘陵王在城楼上,却大声催促我军进兵,不要顾忌他,还说出了‘生是汉家的藩臣,死是汉家的节士’这等话语,可见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李燮闻言,默然不语,半晌,才暗叹了一口气,道:“卢公,既然证据已经确凿,那我们二人便上疏朝廷,向天子禀告此事罢!” 李燮走后,卢植对萧子山赞许的点了点头,道:“萧君,难得你心中还存一个‘义’字。只要你日后改邪归正,走上正途,未必不能出人头地,做出一番事业来。” 萧子山哈哈一笑,道:“能得到卢公的赞许,小人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广宗的屯营,如今虽是军法管制,担任屯营各级官吏的,大多是军中的士卒。而然,军法管制迟早是要解除的,而屯营的官吏,也要渐渐换成屯民担任。还望萧君到了广宗之后,好自为之。”卢植有意抬举萧子山,便轻轻的点了他一句。 萧子山心道,我当初好歹也是一方的渠首,若是拥立的事情成了,也未必不能享受几日公卿的地位,如今,这一处屯营的长吏,顶破天也就是一个里长罢了,有什么可“好自为之”的? 不过,想到已经横死的马千嘱,萧子山又叹了口气,心道,罢罢罢,人这一辈子的名禄,怕是早就定下了,凭你怎么折腾,不是你,就不会落到你的头上。当初恩师说我面带贵相,日后必能出人头地,这话怕是为了哄骗我跟着他走罢?何足为凭? 萧子山恭恭敬敬的谢过了卢植,退出了大堂,跟着几名士兵去了住处。在此案落定之前,他作为人证,暂时还不能离开。 卢植与李燮的奏疏递送到洛阳之后,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刘宏恨恨的将二人的奏疏,摔到了地上。他一来恨李燮对此事穷究不舍,最后居然真的查出了安平王刘续的罪行,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二来也恨安平王刘续不争气,居然在妖贼的胁迫之下,真的僭称帝号了! 可是,李燮虽然可恨,这件事上他却占住了理,手里有真凭实据,刘宏也奈何不得他。因此,刘宏的一腔怒气,只能往安平王刘续的身上撒了。 “阿父!替我草拟诏书!将安平王削去王爵,全家解送至洛阳,交付廷尉问罪!”刘宏竭斯底里的怒吼道:“还有,移书三公,告诉他们,将常山、安平二国就此削除!” 削除封国,在汉代,是对诸侯王最重的惩罚了。东汉的诸侯王,大多都是“世袭罔替”,代代承袭,如果因为没有子嗣承袭王爵,朝廷也会从血脉比较近的诸侯王当中,过继一个人去承嗣王爵。 同样,如果诸侯王犯了大罪,不仅自己被削去了王爵,就连子孙也失去了承袭王爵的资格,朝廷也一般不会削除其封国,而是同样从血脉较近的诸侯王当中,过继一个人去承嗣王爵。承嗣过去之后,新王日后要祭拜的祖宗,就不是生身家族的了,而是他所承嗣的这个诸侯王的祖宗。 古人最讲究宗族的延续,也最重视对祖宗的祭祀。只要本支的先祖有人祭祀,这一脉的传承就不算是断绝。 可是,削除封国之后,该国诸侯王的这一支血脉,可就算是完全断绝了。因此,削除封国这种惩罚,是最为严厉的。 刘宏一怒之下,不但削除了安平国,就连朝廷尚在讨论当中的常山国,也一并给削除了。常山王刘嵩也真是倒霉,不仅当了出头鸟,被朝廷拿来杀鸡儆猴,震慑各地的守土之臣,如今更是城门失火,把封国也一并搭了进去。 而刘照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惊讶不已,难道历史上刘续所犯的“不道”之罪,就是他曾经被迫僭称帝号?看来史书中寥寥数字所蕴含的信息,还真是丰富啊! 因为安平王刘续被废一事,卢植在安平国又耽搁了半个月。正当他准备发兵向巨鹿进发的时候,前线传来了捷报——张郃在杨氏县外的洨水河畔,大破地公将军张宝,斩首数千级,俘虏近万,并当场斩杀地公将军张宝! 卢植接到捷报,兴奋的手都微微颤抖了。张宝一死,黄巾军算是彻底失去了首脑,从此只能各自为战,被朝廷一一击破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卢植将捷报细细浏览了一遍,虽然捷报当中对整个战斗的过程,说得十分简洁,但是卢植依旧能从中想象出当日战斗的详情。 按照部署,张郃率领一部联军,驻守在杨氏县,而巨鹿太守郭典,则率领另一部联军,驻守在高邑县,与张郃成掎角之势。 从地形上看,杨氏县在廮陶东北,而高邑县则在廮陶西北,三座城池之间,隔着两道河流。廮陶之北、高邑之南,是济水,而高邑之北、杨氏之南,是洨水。 张郃与郭典的任务,便是从北面钳制住张宝,让他困守孤城,无法动弹,然后等卢植大军回师之后,再围困廮陶,将张宝一举讨平。 虽然攻城是件苦差事,但是与其在野外击溃黄巾军,使其四散而逃,流窜于郡县之间,遗毒无穷,还不如让他们聚集在一处,围而歼之。 再者说,黄巾军素以劫掠为本,一应的后勤供应,全都建立在搜掠民间的基础上。而且,黄巾军为了壮大声势,四处裹挟百姓,导致他们在一城一地,就往往有十万余众聚在一处,这样一来,后勤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因此,如果黄巾军据城死守的话,往往撑不了多久,粮草便会告急。一旦没了吃的,军心自然溃散,没了抵抗下去的意志。所以,对于汉军来说,黄巾军聚集部众,困守孤城,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没想到,这一点,张宝也看出来了。张宝能不看出来吗?事实上,他身为地公将军,大贤良师的弟弟,在张角、张梁死后,就是黄巾军的最高领袖了。因此,在张宝放弃了下曲阳,缩回廮陶防守的时候,附近各处的黄巾军,也纷纷跟随着他,退入了廮陶。 如此一来,廮陶城中的粮草压力,顿时翻了一倍。在困守了一个多月之后,张宝听说官军已经开始向巨鹿进兵,便派人出去打探了一番,当探听清楚了官军的布置之后,张宝心中依然明了——官军这是想故技重施,想跟打广宗一样,把自己困死在廮陶城中啊! 早晚是个死,与其等卢植围住廮陶,把自己生生困死在城中,还不如乘卢植的大军未至,先出兵击破汉军的一路,说不定还能争取一定的主动。 掂量了一番之后,张宝决定先行攻打杨氏县。原因很简单,杨氏县的城墙本就低矮,还曾被黄巾军攻破过,有不少残破之处,所以比较容易攻打。而另外两处的汉军,高邑城距离较远,另一支活动在廮陶、巨鹿二城之间的,又是一支骑军,以步卒为主的黄巾军,哪能逮得住? 说服了部下的各个渠帅之后,张宝率领两万精锐士兵和三万青壮部众,总共五万余人,直扑杨氏县而去。 张宝刚出廮陶不久,就被汉军的侦骑给发现了。侦骑见张宝几乎是倾巢而出,哪敢拖延,立刻将这一军情,紧急递送到了杨氏。 张郃接到报告之后,反复思考,最终决定,带兵出城,在洨水南岸列阵迎敌。 部下听了张郃的将令,纷纷前来相劝:“张讨逆,敌众我寡,还是据城防守为上,岂能如此轻率的出击?” 张郃闻言,哈哈一笑,道:“诸位,张宝的那点本事,难道大家还没看透么?若是他死守廮陶倒还罢了,此番率军出击,可谓是自寻死路!”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明显不相信张郃所言。张郃接着道:“我与张宝,大小十余战,他在野外布阵作战的本事,我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当初,我率领数千之众,犹且不惧于他,何况如今手中有两万之众?再说了,杨氏城墙低矮,又多有残破之处,若是我军在城中被动防守,反而让贼军有了发挥他们人数众多这一长处的机会。别的不说,若贼军在攻城的时候,被我军击溃,由于我军不便出城追击,他们尚可从容撤退,可若是换了野外,只要他们有一部发生溃乱,我军便可以乘势攻击,将他们彻底打垮!” “可是,大军出城之后,若是贼军分兵来攻城,又当如何应对?”部下问道。 “这个容易,杨氏紧邻洨水,贼军若想攻城,必须渡过洨水才行。而我正想抢先渡过洨水,背水安营列阵,这样一来,贼军不先击败我军的话,就别想有大股部队能渡过河来了。”张郃解释道。 部下闻言,更是吓了一跳——所谓背水列阵,乃是置诸死地而后生,能不能“后生”不好说,但是“置诸死地”却是肯定的了。好端端的,又有谁愿意将自己“置诸死地”呢? 在张郃的坚持下,众将终于勉强接下了将令,各自点起兵马,去做准备了。张郃又命人飞骑前往高邑,向巨鹿太守郭典通报军情,请他相机出兵,从后路包抄,夹击张宝。 当张宝气势汹汹的杀到洨水南岸的时候,却发现汉军早就在洨水南岸,立起了大营,挡在了他的面前。张宝苦笑一声,这个张郃,还真是自己的克星啊! 事已至此,两边只能摆开战阵,兵对兵,将对将的干上一场。 张郃将步兵布置在了中间,最前排是弓手,紧接着是刀盾手,最后是长矛手。仅有了千余骑兵,则被布置在了两翼。 而黄巾军这边,却没有什么阵势可言,基本上都是各个渠帅带领着部下的精锐士兵为核心,周围拥簇着其余的部众,然后一拥而上,凭借人数的优势,和各路渠帅的勇猛拼杀来攻破敌人。 黄巾军鼓噪着冲了过来,汉军士兵看到敌人的声势浩大,也不免有些害怕。只是,如今他们背靠洨水,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壮起胆子,与敌人拼个死活。 在汉军箭雨的打击下,黄巾军冲锋的阵形,出现了些许混乱,不过,几轮射罢后,汉军的弓手就不得不从战阵的空隙中间,撤退到了战阵的后方。 两股人潮很快就撞击到一起。汉军的阵列严整,手持刀盾的士兵,竖起盾牌,死死的抵住冲过来的敌人,然后寻找空隙挥刀劈砍。而他们身后的矛手,则双手持矛,从前排士兵的肩头伸出去,狠狠的击刺敌人。 而黄巾军那边,一方面人多势众,人潮一波接一波的涌上来,冲击着汉军的阵势,另一方面,那些渠帅所率领的精锐士兵,个人格斗的技巧也颇为不俗,时不时便在汉军的阵线上,打开一个缺口来,给汉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第231章 张宝之死 第六十九章张宝之死 汉军自然不会任凭黄巾军发挥他们在人数上的优势,源源不断的冲击自己的阵列,在阵列的后方,撤回来的弓弩手,重新列队,拈弓搭箭,朝着空中,呈一定的角度,不断的抛射着箭矢。 一阵阵的箭雨从天而降,把冲锋中的黄巾军,一下子就截成了两段,许多中箭的士卒,躺在地上不停的哀嚎着,而他们身后的黄巾军士卒,或是裹足不前,或是顶着盾牌小心翼翼的往前冲。如此一来,汉军阵前的黄巾军,便无法继续得到支援,随着普通士卒逐渐阵亡,带头冲锋的精锐士卒,也渐渐陷入了苦战当中。 张郃见状,立刻命人击鼓,下令让前军来一次短距突击。接到军令之后,前几排的各级军官,纷纷呼喝道:“平举长矛,准备突击!记住平日里训练时的步伐节奏,时刻保持前后左右的距离!若是长矛刺入敌人身体后无法拔出,立刻弃矛拔刀!” 一通鼓罢,汉军的前军突然一声鼓噪,开始向前冲锋。整个阵线,仿佛一道长满了钢刺的铜墙铁壁一般,朝着阵前的黄巾军撞了过去。在这种阵列的面前,任何的个人勇武,都无法发挥什么作用。 汉军的士兵双手紧紧的握着长矛,对准了眼前的黄巾军士卒,一个冲刺,便把长矛狠狠的捅进了对方身体,紧接着,汉军士兵松开了双手,丢弃了一时间无法拔出的长矛,从腰间拔出了佩刀,在身后人潮的推挤下,继续向前冲了过去。 正当他想挥刀进攻下一个敌人的时候,身后的同袍早就从他的肩膀上方,奋力的刺出一矛,把对方捅翻在了地上。 黄巾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转瞬之间,前面三四排的士卒,就已经被汉军的冲刺给放倒了。后面的黄巾军士卒面对前方猛扑过来的汉军士兵,以及他们布成的如林一般的枪阵,虽也想奋力抵抗,奈何已经无法遏制汉军的势头了。再丢下了成堆的尸体后,黄巾军的阵形,终于崩乱了,士卒们纷纷掉头,撒开了脚丫子往回跑。 汉军的士兵冲出了二十余步后,阵形也开始变得散乱。幸好,就是这么一个短距冲锋,已然成功击溃了敌人。各级军官赶忙喝令自己的部下停止冲锋,退回去之后重新列阵。 张宝眉头深蹙,内心升起了一股无力的挫败感。多少次了,他与张郃交手,都被对方像这样用灵活的阵形变化给打败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本来就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啊! 张宝冥思苦想了一会,又命军中的弓弩手先行出阵,走到汉军阵前二百余步的地方后,开始列阵放箭,而步卒则紧跟其后,准备在汉军出现混乱的时候,看准破绽,一举突入汉军阵中。 面对黄巾军的这一举措,张郃一边命前军的士兵,竖起盾牌,准备抵挡敌军的射击,一边则传令给两翼的骑兵,让他们做好出击的准备。 黄巾军的弓弩手进入射程之后,便开始放箭射击,由于汉军的弓弩手此刻停在阵列的后方,因此,无法有效反制黄巾军的弓弩手,只能任凭黄巾军的弓弩手,向汉军前军的步卒,发起一轮接一轮的射击。 前军的汉军士兵,虽然顶起了盾牌,但是在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之下,还是有不少人中箭倒地,一时间,整个阵列,开始变得有些散乱起来。 正当黄巾军的士卒暗自高兴,准备寻机再次发动冲锋的时候,汉军的骑兵,从阵列两翼,跑了个弧形,向着场地中间的黄巾军弓弩手,发动了冲锋。 从两翼到场中,也不过就是七八百步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便能冲到。而面对疾驰而来的汉军骑兵,大部分黄巾军士卒的第一反应,就是跑。 弓弩手们纷纷转身向后跑去,他们这一跑不要紧,连带身后的步兵,都被他们给冲乱了。本来,如果步兵结好阵形的话,也足以遏制住骑兵的冲锋,可是被弓弩手们这么一冲,步兵们也登时乱了阵脚。 汉军的骑兵见状,立刻紧追而上,从溃兵身后狠狠的撞入了人群当中,挥舞着环首刀,如同切瓜砍菜一般,收割着黄巾军的人头,一直追到距离黄巾军的本阵两百余步的时候,才停止了追击,站在原地,遥遥的观望起来。 张宝见状,赶忙命令前军列好阵形——这不是为了对付汉军的骑兵,而是防止本阵被溃兵冲散——并且让人在阵前大喊:“前面的人都停下来!不得冲撞本阵!否则,格杀勿论!” 慌忙奔回的黄巾军士卒,看到眼前竖起了明晃晃的刀枪,除了几个吓破了胆,没有听到警告的,依旧慌不寻路的撞向了本阵,结果被当场格杀外,其余的人,纷纷停下了前进脚步,转而往阵列的两侧跑去。 汉军的骑兵见黄巾军的本阵并未受到溃兵的冲击,便放弃了继续冲锋的打算,调转马头,归阵去了。 张宝叹了口气,只得暂时收兵,扎营歇息。回营之后,张宝召集众将,开始商讨对策。 十余名渠帅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吵嚷着,可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一名渠帅突然叫道:“张飞燕!你向来主意多,何不帮地公将军想个好办法?”其他的几名渠帅闻言,也纷纷出言赞同。 张宝听了,也将目光投向最末座的那位年青人,他依稀记得,此人乃是中山方渠帅张牛角的义子,名叫张飞燕。张牛角死在了薄落津,临死将部众托付给了张飞燕,由于他年纪青,资历浅,所以每回议事,都在末座相陪。只是他没想到,这位年青人在渠帅当中,似乎还颇有名望? 张飞燕立起身来,拱手行了一礼,道:“小子年轻识浅,哪敢在地公将军及诸位渠帅面前胡言。” 张宝见张飞燕举止精明干练,心里便对其生出了几分好感,见张飞燕谦逊不肯说,张宝道:“既然诸位渠帅一致推举,张渠帅就不要推辞了,有什么好主意,但说无妨。” 张飞燕局促了片刻,这才拱手答道:“对于眼前的局面,属下的确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那张郃实乃不世出的名将,与他正面敌对,我军上上下下,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在这里与他继续耗下去的话,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自己。而且,巨鹿太守郭典如今驻扎在高邑,早晚会得到我军进攻杨氏的消息,到时候,若他挥军包抄我军的后路,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张宝闻言,略微有些不悦,张飞燕这么说,不但没有为当下的困局给出半点解决的办法,却将自己此次的用兵方略,给否定了个一干二净。张宝沉下脸来,问道:“那以张渠帅之见,我军该当如何应对?难道要转回廮陶去,继续坐以待毙不成?” “地公将军明见!”张飞燕并不因张宝面带不悦之色而慌张,继续有条不紊的说道:“据守廮陶,的确是死路一条,等卢植的大军一到,将廮陶城团团包围住的话,我军迟早都会因为粮食耗尽而败亡。” 说道这里,张飞燕望了张宝一眼,偷偷打量了一下张宝的脸色,最后,他一咬牙,心一横,说道:“以属下之见,我军不如放弃廮陶,离开巨鹿郡,进入常山、赵国一带,依托太行诸阱,与汉军周旋。这些地方,山势显要,路径复杂,既不利于大军征讨,也不方便骑兵活动,正好可供我军藏身。到时候,我军退可以保守太行,休养生息,进可以侵掠常山、赵国、上党、河内诸地……” “够了!”张宝大喝一声,满脸的怒容:“你这是想让我去做一名山贼草寇么?哼,区区一个张郃,就把你们给吓破胆了?不要再说了,诸人回去之后,好好整备军队,明日一早,继续进攻!” 而张郃这边,第一日的战斗,以己方胜利而告终,全军上下,登时消去了对黄巾军的恐惧之意,精神振奋了起来。 张郃见状,一面命军粮官宰杀一些牛马,犒劳诸军,一面也不敢懈怠,安排了好了夜间的巡逻和值守,还特别派人去洨水沿岸,查探贼军有没有乘夜渡河的迹象。 谁知,整整一晚,黄巾军居然没有任何异动,仿佛是铁了心要跟汉军面对面,真刀真枪的拼个高下似的。 一大清早,在望楼上眺望的士兵,便来报告张郃,说黄巾军已经在外面列阵了。张郃攀上望楼,遥遥一望,只见黄巾军果然是倾巢而出,气势汹汹,大有想一口吞掉汉军的架势。 张郃见状,反倒哈哈一笑,道:“不必理会他们,我们先吃饭!” 望着汉军营中徐徐升起的炊烟,黄巾军上上下下面面相觑,自己都已经摆好阵形了,怎么汉军反倒悠闲的吃起饭来了? 张宝当然不会等对手吃好饭再进攻,他喝令一声之后,黄巾军便摆开了阵势,从三面向汉军的营垒逼近过来。 战斗又变成了攻防战。张郃命令部下继续做饭,然后轮换着迎敌、吃饭。 日头越来越高了,经历了两个时辰的搏杀后,黄巾军无论是体力,还是气势,都渐渐的降低了下来。无奈之下,张宝只好下令,全军撤回,暂时歇息。 而就在黄巾军退去的空档里,张郃命令部下骑兵,每人都带一面汉军的旗帜,然后悄悄的从营垒后方出去,绕向了黄巾军大营的后方。 “既然已经用了‘背水结阵’这一招,那就得把里面的妙计都给用全了,才算是完满嘛!”张郃自言自语道。 显然,张宝今天做足了架势,想要一举击败自己。早上,他们的气势正足,如果出营迎战的话,恐怕会遭受更大的伤亡。因此,张郃索性缩在了营垒当中,用攻防战消耗掉了黄巾军的气势和体力,这样一来,下午的战斗,压力便会减轻许多。 而且,张宝今天倾巢而出,身后的大营当中,显然没有留下多少部队来防守,到时候,只要己方的骑兵偷袭得手的话,保证对方军心大乱,不战自溃。 正午刚过,两边又重新摆开了阵形,展开了一场厮杀。这一次,张宝仿佛是一名输急了眼的赌徒,不顾一切的把自己所有的赌本,全都抛上了桌面。黄巾军的士卒一波接一波的发动着冲锋,哪怕是面对汉军射下的箭雨,也依旧奋不顾身。 难道说,黄巾军的士卒们突然成了“岳家军”一样的强兵了么?非也,原因很简单,今天张宝亲自上阵,带兵展开进攻,虽然没有冲在最前方,但也已经处在了汉军的射程之内,说是亲冒矢石也不为过。他更是下了命令,全军将士,若有落在他身后的,一律就地处斩。 这样一来,黄巾军的士卒,能不奋勇冲杀么?一时间,汉军的阵列,居然被冲破了好几处缺口,全赖张郃调度有方,这才将缺口补了回去。 张郃骑着马,立在中军当中,举目远眺,只见对面“地公将军”的旗号,就近在咫尺。张郃细细的打量着大旗下的几个人,很快,他就从中找出了身份最有可能是张宝的那个人。 张郃往大旗那边一指,回头跟身边的亲兵说道:“待会敌军溃乱之后,你们跟紧了我,盯住了旗下的那几个人,今番,定不能让张宝此贼给跑了!” 说话间,两军的厮杀,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黄巾军固然已经没有了阵形,汉军这边,前三排的阵形,也已经变得散乱,双方完全陷入了混战当中。然而,无论是张郃,还是张宝,心里都很清楚,这种胶着的局面,不可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双方都已经到达了某种极限,就看哪一边先坚持不住了。 张宝命令自己的亲兵队又往前推进了十几步,大声的呼喝道:“儿郎们!成败再次一举,官军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只要大家再往前推进一步,就能把官军击溃了!” 已经杀红了眼的黄巾军士卒,闻言更加振奋,眼看汉军的前几排已经被他们冲得溃不成军了。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的黄巾军大营当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阵的喊杀声。 一些位置靠后的黄巾军士卒回头一望,不由得亡魂丧胆——只见大营当中,飘扬着无数红色的汉军旗帜,紧接着,大营的栅门洞开,几队留守的黄巾军士卒,哭爹喊娘的从里面逃了出来,然而,还没有跑多远,便被营中追出的汉军骑兵,一一斩杀。 一瞬间,整个战场,仿佛静滞住了一般。过了片刻,黄巾军中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喊叫:“逃命啊!汉军已经把我们给包围啦!快点逃啊!” 位置比较靠后的黄巾军士卒,登时一哄而散,他们一边撒开脚丫子跑路,一边脱掉碍事的衣甲,丢掉武器,专心的逃起命来。自然,其中还是有一些衣甲、队形比较整齐的队伍的,不用多说,那肯定某位渠帅乘机也溜了。 而前方正与汉军交战的士卒,却是想跑也跑不脱。不过,虽然跑不脱,但在这个时候,还有勇气与汉军同归于尽的人,毕竟也不多,这些士卒一边挥舞着兵刃,抵挡着汉军,一边寻机脱离战斗。然而,紧迫而来的汉军士兵,却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没过多久,汉军的阵前,便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黄巾军了。 张宝立在场中,气得浑身发抖,想不到这一次他拼尽全力的进攻,居然功败垂成了!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身边的亲兵一拉他的马缰,喊道:“将军,请速速逃命罢!敌军追过来了!” 张宝定神一看,果然,从汉军阵中,杀出了一支二十多人的骑兵队伍,为首的一员大将,身后立着两面大旗,一面上书“河间张郃”四个大字,另一面上,则写着“汉讨逆校尉张”,不用多说,定是张郃无疑。 张宝从亲兵手中夺过马缰,惨然一笑,道:“我的兄长与弟弟,都已经死啦!他们将太平道交付在我的手中,可是,今日一战过后,我教的气数,怕是已经尽了!如此,我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不如与那张郃拼个你死我活,也叫他不要小觑了我!” 说着,张宝拔出佩刀,双腿一踢马腹,朝着张郃便扑了过去。身边的亲兵见状,也只能拔出武器,跟了上去。 两队骑兵各一字排开,对冲了过去。一瞬间,双方交错而过,兵刃的交击声、马匹的嘶鸣声、人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在两队骑兵交错的瞬间,已经有六七人因为相互撞击而落马。落地之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能爬起来的人,复又在地上战成了一团。 张郃与张宝也在马上交了一合。论起马上的武艺,张宝不如张郃。在冲锋的时候,张郃的佩刀向前,刀刃平置,刀锋冲外,手臂与中线呈三十度夹角。这样,在两骑交错而过的时候,张郃刚好可以将刀锋从敌人的肋下划过,如果遇到阻力,他的胳膊则可以顺势往后一甩,化解掉刀上传过来的冲击力。 而张宝则是将佩刀高高的举过头顶,妄图用一记大力的劈砍,将敌人斩落马下。然而,当两骑交错而过的时候,还不等落刀,他就觉得肋下一凉。 张宝心中大惊,赶紧侧身避让,然而冲到了另一边之后,他才觉得肋下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抹,满手是血。 看着调转马头,再次逼近过来的张郃,张宝凄凉的一笑,横刀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拉,身躯登时从坐骑上栽落了下去。 第232章 黑山军的崛起 第七十章黑山军的崛起 张宝一死,黄巾军诸部群龙无首,完全陷入了混乱当中,各路渠帅带着自己的心腹部众,抛下其余的士卒,夺路而逃。显然,即便是逃跑,有组织的逃窜也远比无秩序的溃逃要有效率得多,利用溃兵的掩护和阻挡,大部分渠帅很快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汉军士兵虽然有心抓几条大鱼,挣那百金的赏格,奈何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头裹黄巾之人,哪里分辨得出贼军的渠帅在哪里。只能有一个抓一个,先抓到手再说。 战场清扫完毕之后,汉军士兵发现,自己的战果,还真是寥寥,除了一个名叫刘司隶的渠帅十分倒霉,刚好被汉军的骑兵给截住了外,其余的渠帅全都给逃脱了。本场战斗,最大的功劳,便是斩杀了张宝,而这个功劳,却是他们的主将张郃的。 再说黄巾军的一干渠帅,脱离战场之后,他们辨明方向,朝着廮陶一路窜去。虽然廮陶是所谓的“死地”,但对此时的黄巾军渠帅们而言,有高大的城墙保护,总比在野地里任汉军骑兵屠戮的好。 然而,就在逃亡的过程当中,张郃所部的骑兵紧蹑其后,追得他们两脚不得停也就罢了,在到了济水附近的时候,他们又恰好碰到了沿河拦截的巨鹿太守郭典,免不了又是混战一场,当中又有几名渠帅不幸或是被杀或是被擒。 等狼狈的奔入廮陶城后,剩余的几名渠帅几乎人人带伤,亲信部众折损大半。虽然城中尚有五万多名部众,但是这些人当中的青壮,早就被张宝给一股脑的挑走了,剩下的虽不能说是老弱病残之流,但也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凭借这些人手来坚守廮陶,渠帅们可没有这个信心。 慌乱之下,众人又找到了张飞燕。在逃亡的过程中,张飞燕再次显现出了他过人的军事才能,带着大家兜兜转转,还曾好几次走了一些回头路。虽然当时曾遭到人们的质疑,但是从事后来看,这几次兜转,无一不是巧妙的避开了汉军骑兵的包抄堵截。 就算是在济水边上的那一战,也亏得张飞燕作战勇猛,才暂时打退了汉军的进攻,让众人有时间可以从容渡河。再加上之前张飞燕的“高瞻远瞩”,几名渠帅都打心眼里服了这名年青人,所以都不约而同的前来找他问主意。 张飞燕的胳膊在战斗中受了伤,回城之后才找到医工来帮他包扎,看到几位渠帅来了,张飞燕挣扎要起来见礼,张雷公见状,赶忙快步上前,按住了张飞燕的肩膀,道:“贤侄,休要见外,你身上有伤,坐好了让医工帮你包扎,不要跟我们客气。” 早在薄落津突围的时候,张雷公就见识到了张飞燕的本事,所以心里很钦服,而且,当日从广宗逃回来的几名渠帅,如今就剩下了他跟张飞燕两人,比起其他的渠帅,他们两个的关系,也的确更亲近一些,这一声“贤侄”,虽有倚老卖老之嫌,却也的确是张雷公发自肺腑的称呼,他已经把张飞燕视作了子侄,甚至也有向张飞燕托付后事的想法。 张飞燕被张雷公按住,起不得身,只好口中抱歉了几句:“既如此,就请诸位叔伯恕小侄无礼了!诸位叔伯请坐,请坐!” 众人坐定后,张雷公问道:“飞燕贤侄,如今地公将军也死啦!咱们算是彻底成了没头的蝇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贤侄,你素来有主意,大家可都靠你做这个主了!” 张飞燕苦笑一声,道:“小侄还能有什么主意?我的主意,当天在地公将军面前,已经说得明明白白的了。这廮陶是守不住的,还是早点退到太行诸陉里去,方为上策。” 张雷公一拍大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都听贤侄的!就往太行山里跑!你们几个怎么说?若是不肯的话,我可就自己跟着飞燕贤侄走人了!” 剩余的几名渠帅,左髭丈八、杨凤、于毒、白绕等人,见张雷公这般说,忙道:“我等也愿随张渠帅一起去太行!” “大家都愿意去就好!”张雷公哈哈大笑了几声,眼珠一转,又道:“人道是蛇无头不行,如今大贤良师、地公将军都死了,我们总得推举出一位新的首领来,继续统帅全军才好,也免得乱了号令不是?” 众人闻言,眼皮都是一跳。如今张氏三兄弟皆死,他们一没有遗下儿孙后代,二没有早早就确立接位的人选,所以,如今在场的诸人,谁也不比谁更有资格,来接掌黄巾军的统帅一职,这也就意味着,大家都有机会…… 众人在心里飞快的盘算着,从自己手下的士卒多寡,到自己的人缘好坏,平日里的威望高低,一件件,一桩桩的拿出来做对比,看自己到底有没有把握争到这个位置。 张雷公见状,嘿嘿一笑,道:“怎么,这个位置足够让大家眼热的了吧?嘿嘿,说句实话,我张雷公也挺想坐到这个位子上舒服一阵子的。可惜,眼下这个关头,这个位置却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在座之人听了张雷公的话,心中也是一凛,暗道:“张雷公这话不错,眼下这种局面,正是出头的椽子先烂,谁要是出来接这个位置,谁就得把这副千斤重担给咬牙硬抗下来。而且,一旦接了这个位置,立马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先杀你还去杀谁?” 杨凤干笑了几声,道:“雷公,你嗓门大,威风足,依我看,这个首领,就该你来做!” 其他人正待出言附和,却见张雷公冷笑一声,道:“罢了,我张雷公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个首领,我可是做不来的。不过,我提议,由飞燕贤侄来接任,你们觉得如何呀?” 张飞燕的胳膊刚被包扎好,听到这话,赶紧起身推辞道:“飞燕年青识浅,实在不敢担当此任!” “哈哈!飞燕贤侄,你就不要谦虚了。你年青是年青,可是干咱们这一行的,从来是年青有为的当头领,那些老胳膊老腿,到了年纪都得赶紧退位让贤,免得碍事!说到这识浅么,你若是识浅,我们这些人,岂不都成了白痴?”张雷公乃是马贼出身,行事颇有胡风,故而才有此一说。 “对对对,飞燕贤侄/兄弟的见识,我们大家都佩服得紧。”众人赶忙齐声应和道,甚至有人还说:“就连地公将军,也因为没听飞燕兄弟的劝说,这才一败涂地,我们的本事远不及地公将军,就更要听飞燕兄弟的了。” 张飞燕实在推拒不过,又想到眼下正是黄巾军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自己也不好一再的推辞,便直起身来,冲着在座之人一礼,道:“诸位叔伯,如果大家果真要我出来担当这个重任,那我就要把话说在前面,诸位既然尊我为首领,遇事就要听从我的号令,可别看着我年纪青,资历浅,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真到了那个时候,大家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可就不好了。” 众人听了,在下面七嘴八舌,纷纷表示一定听从张飞燕的号令。张雷公见状,第一个起身,站在了当地,对张飞燕说道:“既然贤侄愿意接掌大位,那我张雷公就在这里拜见头领了!”说着,张雷公便躬身深深的拜了下去。 张飞燕见张雷公抢先出来,以身作则,为自己树威,心下十分感动。而其他几位渠帅见状,也只得站出来,向张飞燕行礼。 行罢礼之后,张雷公又问道:“张头领,如今你既然已经接掌了大位,总得有个称呼才成。不如张头领也自称天公将军如何?” 张飞燕连连摇头,道:“小侄何德何能,敢僭用大贤良师的称号!” “那头领便再起一个什么将军的称号如何?”于毒拱手问道。 “不必了,事急从权,我就先自任为神上使罢!”张飞燕道:“我等区区数人,焉能自作主张,擅自推举我教的最高首领?还是等日后天下各方的渠帅聚集到一处后,再另行推举贤能担任罢!” 众人闻言,不由得撇了撇嘴,如今的太平道也罢,黄巾军也罢,眼看已经走上了穷途末路,能够各自蜷缩于一地,保住一条性命就不错了,还谈什么“聚集一处”,重兴大业? 不过,张飞燕既然只愿意称神上使,那称便是了。反正众人只是需要一个人出来领头,带他们渡过难关,至于这个领头的人具体叫什么,谁在乎? 张飞燕就任神上使后,立刻命令各位渠帅,清点城中的部众、物资,然后连夜撤出了廮陶,沿着济水南岸,一路向南,进入了常山郡(常山国已经被削除),很快便消失在了太行山脉当中。 汉军一时没料到,廮陶城中的黄巾军,会走得如此迅速、如此果决。巨鹿太守郭典在济水一战后,虽然斩获了几名渠帅,但是自身的伤亡也不小。何况当初在分割兵力的时候,常山、中山、河间诸郡国的联军,大部分兵力都交给了张郃率领,而郭典的手里,只有当初在巨鹿招募的一些士兵,以及联军的一小部分,总共才六千多人。 因此,郭典一时间也不敢贸然渡河,逼近廮陶,他在济水北岸扎营,一直等到张郃率军赶到,两部合兵一处,才过了济水,逼近到了廮陶城下。 没想到,刚到廮陶城外,张郃与郭典就发现,整个廮陶城居然城门大开,看上去空无一人。 这个时候,“空城计”还没有诞生,张郃也不是谨慎持重的司马懿,对面的黄巾军也没有诸葛亮神出鬼没的名头(指演义当中的),因此,张郃毫不迟疑,立刻派了一支队伍进去打探,结果,片刻之后,便有人回来禀告,说城中已经没有黄巾军的一兵一卒了。 郭典终于回到了他自上任以来就从没有踏足过的郡治,当初,张角起事,各处县城都有教徒为内应,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便把整个巨鹿郡给夺了下来,连郡治所在地廮陶县也未能幸免。前巨鹿太守绝望之下,在衙内自杀身亡,朝廷重新委任了郭典为巨鹿太守,但是郭典这个太守,刚一上任,就面临这全郡失陷,没有尺寸之土、没有一兵一卒的窘境。 无奈之下的郭典,只能暂时停留在紧邻巨鹿郡的魏郡曲梁县,想方设法的联络郡中心向朝廷的忠义之士,最终,居然给他招募到了三四千名士兵。 卢植围困广宗的时候,把赵国、魏郡方向的防御,交给了这两地的地方官,郭典也受命在曲梁就地防守。在此期间,黄巾军曾几度派兵进犯赵国、魏郡,当地的太守都是死守郡治,不肯轻出,唯有郭典,带着数千兵马,接连出动,将来犯的黄巾军,打得抱头鼠窜,再也不敢前来进犯了。 为此,赵国、魏郡两地的民众,曾做歌谣传唱道:“黄巾围堑,使君不出。几令狐狸,化为豺虎。赖我郭君,不畏强御;转机之间,敌为穷虏。猗猗惠君,保完疆土。” 也正因为郭典有此威名,卢植才将他调到了北线,与张郃一起钳制张宝。至于南线的黄巾军,他们早就被郭典吓破了胆,又有宗员、鲍炜等人率领的骑军牵制,绝无南下进犯的可能。 虽然成功夺回了廮陶,让自己这个巨鹿太守,终于可以在巨鹿境内办公了,可是,郭典与张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虽然张宝死了,廮陶也夺回来了,可是城中的数万黄巾军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与卢植定下的围而歼之的总战略,简直是背道而驰。 特别是郭典一想起这支踪迹不明的黄巾军,日后很有可能会阴魂不散的侵掠、骚扰巨鹿,他的眉头,就怎么也舒展不开来。就算他打仗不惧黄巾军,可若是这支黄巾军成了流寇,四处流窜,为祸巨鹿的话,也够让他这个太守头疼的了。 郭典与张郃一边将这个喜忧参半的消息报告给卢植,一边在城中苦苦等待派出去的斥候传回讯息来。两天后,常山郡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一支数万人规模的黄巾军,攻破了常山郡的房子县,劫掠了城中的粮草和百姓后,向着西边而去了。 听到这个讯息,郭典与张郃都是大叫一声“不好”,两人都看出了黄巾军此去的目的,他们分明是想遁入山区,籍此躲避朝廷大军的讨伐,休养生息。问题是,他们躲入山区,可不是想一辈子都呆在里面做山大王,而是随时可以杀入周边的郡县中,抢掠物资与人口。如此一来,常山、赵国、魏郡,乃至河内、中山、巨鹿,便都要永无宁日了! 同样暗叫不好的,自然就是卢植了,以他的眼光,当然不会看不出黄巾军这样做的目的。可是,一时间,他也拿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太行八陉,自古以来就是三晋的咽喉要道,地形复杂,山势崎岖,任你有百万大军,在这些山沟当中也照样施展不开。 而且,贼军一旦在这些山头上散开之后,就算朝廷调集“百万大军”,也很难将他们找出来。何况,别说百万大军,就是数万大军,想要维持长期的作战,对国家的财政来说,也是极大的负担。而清剿山中的贼寇,却恰恰是一场需要长期坚持的战斗。 罢了,卢植自嘲的一笑,反正廮陶已经夺回,对于天子来说,这份战绩就已经足够了,至于逃入太行诸陉当中的那股黄巾军,日后再说罢!但愿他们逃入太行,只是为了躲避官军的追击,而不是以太行山脉为据点,对周边的郡县大肆展开侵攻,令朝廷疲于奔命。 “这么长时间,并没有见贼军当中,出现什么杰出的人物,想必我也是杞人忧天了罢?他们哪里能想得如此周全?”卢植自我安慰道。 随着张宝身死,廮陶陷落,巨鹿城也很快就坚持不住了——没等卢植的大军合围过来,城中的黄巾军士卒,便刺杀了渠帅严政,将其首级连带巨鹿城,一起进献给了卢植。 至此,冀州黄巾被全部平定,朝廷叙前后之功,拜卢植为司空,以代替年老多病的张济。同时,爵位由都乡侯晋升为县侯(范阳侯),加封食邑五百户,并前所封共一千户。 自新年以来,司空张济多次发病,不能继续视事,他本人已经接连上疏,请辞司空一职。只不过,朝廷上下都清楚,一旦卢植讨平了张宝,必会因功晋身三公之位。而今的三公当中,杨赐、袁隗二人,就任才一年多的时间,又有大功在身,不好撤换,也只有张济司空的位置,可以腾出来让给卢植。既然如此,那就索性让张济再多撑一段时间,等卢植讨平了冀州黄巾之后,再行更替。 而张郃,则因斩杀张宝之功,晋封都亭侯,迁升为破贼中郎将。 破贼中郎将,是继卢植曾经担任过的“北中郎将”之后,朝廷又一新设的中郎将职务。如此一来,中郎将正式摆脱光禄勋下属,郎官上级的身份局限,成为了一种新设的将领名号,地位在校尉之上,杂号将军之下。 第233章 两股势力 第七十一章两股势力 卢植晋位三公一事,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喜的自不必说,单说为此而发愁的,便有永乐宫中的那一位。 汉家素来重视军功,到了东汉,虽然儒臣的地位大为提高,但是前朝的遗风犹存。更不要说,卢植本身就是一位海内知名的大儒。一位有军功在身的大儒,在朝廷上的份量和影响,纵然董太后妇人识浅,心里也是一清二楚的。 东汉的三公虽然任期短,更迭频繁,但是一旦坐到三公的位置上之后,便会成为朝廷的元老重臣。纵然一时被罢黜三公之职,也会转而担任太常、太仆、光禄勋等显贵的卿职,过不了几年,又会再次出任三公之职。 可以说,虽然三公的职务并不稳定,但是“元老重臣集团”的结构,却是相当的稳定,一名元老重臣在十几年间,几起几落,遍历三公,这是十分寻常的现象。当然,前提是你能够跻身于这个无形的团体当中。 卢植之前虽然名气甚大,但是由于他的出身不如杨赐、袁逢那么高,资历也比较浅,所以只能一直在这个团体的门外打转。然而,此次凭借着平定黄巾之乱的功勋,卢植终于得以跻身于这个团体当中,成为可以直接影响朝局的举足轻重的人物。 卢植今年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在朝中支撑上个十年乃至二十年,恐怕都不成问题。而且前面说过了,一旦跻身于“元老重臣集团”当中,十几年间,遍历三公,这是十分寻常的事情。因此,这也就意味着,在今后的十年、二十年当中,只要卢植的身体不出问题,不在政治上犯致命的过错,他就有机会多次出任三公之职,即便在罢职期间,也能担任太常、太仆、光禄勋这样的清贵职务。 如此一来,谁人从中得利最多?不用说,肯定是刘照。如今刘照的舅舅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外戚,身担大将军一职,再加上卢植位在三公,有这么两根顶梁柱支撑着,刘照的地位,肯定会越来越稳固。而太平郎(即刘协)翻身的机会,便也更加渺茫了。 董太后心中怨怒之余,也颇有些慌乱。她的一身富贵,全凭着儿子刘宏而来,若不是因为刘宏,她连称太后的资格都没有。在汉代,只有皇后在皇帝死后,才有资格称太后,而且无论继任的皇帝是不是太后的亲儿子,都无法改变太后的身份。 而董太后在儿子刚刚继位的时候,由于宫里有先帝刘志的皇后——窦太后的存在,她只能委委屈屈的称“慎园贵人”,直到窦武被诛,窦太后病逝之后,她才进驻南宫嘉德殿,称太后、永乐宫。 可以想象得到,与何皇后颇为不睦的她,在儿子刘宏驾崩,孙子刘照继位之后,怕是很难保得住太后这个名号了。被废黜掉太后的名号,重新以解渎亭侯之妻的身份回藩国去养老,董太后是无论如何也没法接受的。 因此,扶保太平郎上位,并不完全是因为董太后偏爱太平郎,这当中也牵扯到了董太后自身的根本利益,因此,就算她想放手,也无从放起,只能咬着牙,在“倒何”、“倒弁”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 不愿意坐以待毙的董太后,连夜与段圭、蹇硕等人商议对策,最终,在董太后的活动下,司隶校尉董重转任卫尉一职,正式接掌南北两宫的卫士。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如今的何进,已经贵为大将军,掌握着近畿的所有兵权,想以司隶校尉来抗衡他,已经很难起到效果了。 因此,董太后一党,就更需要掌控住宫禁,以便随时能控制住天子。只要天子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到时候,只需下一道诏书,将何进指为叛逆,那么他手下的兵马再多,也都不足为惧了——毕竟,五营军士,畏服中官嘛,只要大义名分在自己这一边,那些家业全都在洛阳的北军士兵,是不敢跟随着外臣反抗中官的。 当然,司隶校尉一职,董太后也不并想放过,于是,她向刘宏进言,准备让自己姐姐的儿子,也就是刘宏的姨表兄弟张忠,出任司隶校尉一职。 谁知,一听到张忠这个名字,就连刘宏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原来,之前张忠在担任南阳太守的时候,贪污了上亿的公款(臧余),名声颇为狼藉。后来,朝廷派遣徐璆担任荆州刺史,临行前,董太后特意派内侍前去嘱托徐璆,到了荆州后,一定要宽纵张忠,谁知,却被徐璆给一口回绝了。 董太后大怒,又怕徐璆去了荆州,真的把张忠给办了,于是让刘宏下诏征辟张忠为司隶校尉,一来是让张忠避开徐璆的查办,二来也是向徐璆示威。谁知徐璆不为所动,到了荆州后,直接向朝廷上奏,揭发检举张忠贪污公款一亿钱的罪行。 在董太后的庇护下,张忠最后自然是没有受到处罚,但是在朝臣的一致反对下,张忠的司隶校尉也没有当成。这一次,借着董重转任卫尉的机会,董太后又想让张忠出任司隶校尉。 刘宏一想到这个任命一旦下达,势必又要引发朝臣们的口水战,他心里便也打起了退堂鼓。没办法,这个张忠,吃相也太难看了,将自己弄得臭名远扬,人人避之不及,就算是刘宏,也不想因为帮他,而惹得一身骚气。 被刘宏婉拒之后,董太后依旧不肯死心。就在这个时候,董卓再一次派人悄悄进京,找到了董太后,除了继续与董太后叙亲戚、拉关系外,还想拖请董太后为他的弟弟董旻,谋上个一官半职。 也不知是董太后实在有些缺心眼,还是她想与儿子置闲气,所以来故意恶心刘宏,这一次,董太后为董旻所求的官职,依旧是司隶校尉——您老人家的目地,也未免太过明显了罢? 而对于刘宏而言,他宁可任命张忠为司隶校尉,也不愿意任命董旻。张忠再怎么贪,那也是自己姨家的表弟,至少在忠诚方面,还是靠得住的。然而董旻是什么人?他可是董卓的弟弟,而董卓的身上,至今还背负着谶语所说的篡汉夺位的嫌疑,这种人的弟弟,怎么能担任司隶校尉这样的腹心之职? 当然,刘宏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母亲,伤了她的心,最终,刘宏将董旻任命为奉车都尉。 奉车都尉是光禄勋的属官,名义上是掌管皇帝出行时的车驾的官员,但实际上,他是皇帝的高级侍从和顾问官。 虽然东汉的奉车都尉,已经远没有汉武帝时期初设时那么显要和尊贵了——在汉武帝时期,奉车都尉作为内朝官,参与机要,权势一点都不比东汉的尚书令差,就算是丞相,也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大名鼎鼎的霍光,就曾担任此职——但是,作为一种清贵的职务,奉车都尉在朝中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董太后,刘宏又要头疼何皇后这边的反击了——在听说了董太后的种种异动之后,何进立刻向刘宏上疏,举荐虎贲中郎将袁绍,出任司隶校尉一职。 对此,刘宏很是烦恼——两个孩子还没长大,他们身边的势力集团,便已经初具雏形了,而且这么快就针锋相对的斗了起来,一边是自己的母族,一边是自己的妻族,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他如何处置才好? 一瞬间,在刘宏的内心里,生出了快刀斩乱麻,一举将这场纷争摆平的心思。 这时,刘宏突然想到,名义上承嗣自己的生父刘苌一脉的济南王刘赟,已经被黄巾军给杀了。原本刘宏准备再从河间献王一脉的后代中,再挑选一位辈分合适的宗亲,来承嗣济南王。但是,眼下后宫中涌起的暗流,却让他滋生了另一个想法。 既然是承嗣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何不能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却非得从诸王宗室当中选取? 反正自己已经决定让阿弁继承大统了,那么何不让太平郎去承嗣济南王?这样一来,不但后宫当中纷争可以停息下来,还可以让太平郎得一个好归处。因为一旦承嗣济南王的话,太平郎从宗法角度讲,就已经不能算是刘宏这一脉的后代了(刘宏承嗣的是汉桓帝刘志),对阿弁继承皇位的威胁,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那么,何皇后也就没有了对付太平郎的理由,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自以为得计的刘宏,匆匆赶到了永乐宫,将自己的想法跟董太后说了一遍,原以为董太后会欣然赞同,谁知,听了刘宏的话之后,董太后当时就拍着几案大哭了起来:“是是是!我就知道,你这是嫌弃阿母的身份了!你是什么人!那是承嗣了先帝大统的皇帝,而我不过是区区一个亭侯的妻子,没得污了你身份!我哪有什么资格称太后,哪有什么资格让你叫我一声母后,人家窦太后才是先帝的皇后,你应该上宣陵(汉桓帝陵墓,窦皇后同葬于此)去叫她母后才是!” “不用你多说!我自带着太平郎去济南国,从此,再没有什么永乐太后,只有济南国的王太后!你自做你的皇帝,我自做我的藩妃!就当我命苦,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刘宏一下子就头大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母亲的反应居然这么大!一时间与母亲讲不通道理的刘宏,忍不住大声反驳道:“阿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能胡思乱想呢!太平郎是你的孙子,阿弁难道就不是了?以后就算太平郎去了济南国,宫里不还有阿弁孝敬你呢么?” “我还指望他来孝敬我?他天天去长秋宫问安,怎么不见到我的永乐宫来,也问问我这个老妪一声?”董太后忿忿不平的说道:“终归何氏才是他的生身之母,就算是孝顺,那也是冲着何氏去的,与我何干?而今我连你这个亲生的儿子都靠不住了,还哪里指望得上孙子?” “阿母,你!……”刘宏被董太后堵得没话可说,只能闷闷不乐的从永乐宫退了出来。 在回西园的路上,蹇硕在刘宏的身边参乘,观颜察色了一会儿后,蹇硕轻咳一声,道:“奴婢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刘宏一脸的颓色,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说!” “陛下今日之举,似乎有些草率了。”蹇硕低眉顺眼的说道:“弘农王虽然仁孝,可是何皇后却是性格阴鸷,桀骜难制,所以,奴婢才一直力劝陛下,不可过早的立弘农王为储君,免得何皇后所有依仗,对陛下失了敬畏之心。如今,其兄何进已然贵为大将军,执掌近畿兵权,陛下对何皇后,就更不能掉以轻心。在这个关头上,陛下怎么能让董侯承嗣济南国呢?没有董侯的钳制,何皇后恐怕会更加有恃无恐。” “哼!你说的这些,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刘宏不满的哼了一声:“就因为我一直听信了你们的话,这才让宫中频起波澜,闹得我不得安生!” “陛下!”蹇硕微微提高了嗓门:“有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是陛下不想看到,就不会发生的。陛下,太后所举用之人,都是陛下的母族,他们的一身荣华富贵,全凭陛下的恩赐,没有陛下,他们什么都不是。而何皇后却有弘农王为依仗,所谓母以子贵,并非只能依靠陛下。所以,陛下万万不可让何皇后一枝独大,而是要善用母族之人,钳制何皇后的势力啊!” 不提母族倒还罢了,一提起来,刘宏心里就生气:“哼,那董卓又怎么成了我母族之人了?他是陇西临洮人,太后却是河间人氏,天南地北的,怎么就能扯到一起了?他董卓这么积极的认亲,莫不是想效法王莽?” 蹇硕闻言,一时间竟也无言以对,没法子,谁叫王莽这个奸贼,刚好是外戚的身份呢?而他的姑母,就是当时的太后王政君。如今,董卓如此积极的认当朝太后为姑母,又有谶语为旁证,怎么能不让皇帝起疑心? 最后,蹇硕只能对此避而不谈,转而说道:“陛下,不管董卓心里是怎么想的,这并不妨碍陛下拿他来制衡何大将军。陛下若是怀疑董卓的话,只要将他一直放在外地,不要给他入朝担任官职的机会便是了。” 刘宏听了,没有再做应答,只是沉着脸,倚着车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蹇硕见状,也只好钳口不言,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朝堂上的这些个人事风波,早就传到了刘照的耳朵里,闲来无事,他与二卢、二王兄弟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免议论上几句。 “子和、子同二位师兄,此番卢师拜公,从今往后,二位师兄便可以自称公子了。”刘照跟卢恺、卢济二人开起了玩笑。 “唉,家父对我们兄弟二人的要求,可是愈发严格了!前两天,我们两个刚刚接到家父的来信,在信里,家父对我们兄弟二人,提出了整整二十一条禁令!这个公子,不当也罢!”卢济笑道。 “阿弟休要胡言!子曰‘君子求诸己’,就算没有阿父拜公这件事,我们应当严格要求自己,怎么能抱怨呢!”卢恺教训起弟弟来。 “是是,谨遵兄长教诲!”卢济苦着脸,连声的应道。 “听说永乐宫那边,最近的动作可不少。”王盖眉头微皱,不无担心的说道。如今王允担任着尚书令一职,对于朝中的大小事务,可谓是了如指掌,二王兄弟自然也听到了不少的内幕。 “居然想同时掌握卫尉与司隶校尉两个要职,太后的胃口可真不小呢。”王景接口道:“莫非,太后真要铁了心……” “慎言!”这边王盖也训斥起弟弟来:“有些事情,知道就好,别总要往明了点。” “我听说,天子卖官鬻爵,经手之人,除了程夫人,便是永乐宫了”裴潜说着,微微一笑:“若是等殿下继位之后,就算是卖官鬻爵,恐怕也轮不到永乐宫插手了,母亲与祖母谁跟殿下的关系更近,是个人就能想明白。到那个时候,还会有人捧着钱,眼巴巴的求到永乐宫那边去么?” “总不见得就为了这些钱,永乐宫便要与殿下做对吧?”卢济问道。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也!”裴潜笑道:“这当然只是开玩笑罢了。但是,从这一件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永乐宫与长秋宫,在权力方面,实在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而且,无论是永乐宫的那位,还是长秋宫的那位,可都不是愿意撒手让权的人啊……” 其余几人听到裴潜提及了何皇后,而且评价颇为不佳,不由得有些尴尬,齐齐的望向了刘照。刘照叹了口气,悠然说道:“无情最是帝王家啊……” 一时间,场面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几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来接茬答话,也不敢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于是,大家悄悄的将话题巧妙的岔开,开始谈论起各地的战事来。 第234章 豫荆二州的战局 第七十二章豫、荆二州的战局 对于刘照而言,黄巾军的败落,似乎比他所知道的历史,还要快上许多。历史上,黄巾军于光和七年(184年)春二月起事,至该年冬十一月,皇甫嵩于下曲阳斩张宝,朱儁于攻破宛城为止,战事足足延续了十个月。 而在本时空当空,黄巾军于光和六年十月起事,至第二年三月份,规模最大的冀州黄巾,就已经被卢植平定,张角兄弟三人,全部授首,整个过程,才仅仅五个月而已。 黄巾军之所以败得如此迅速,主要还是因为刘照的诸多影响。首先,由于起事的日期被迫提前了将近五个月,许多准备工作都还没能完成,因此,黄巾军的实力,比起历史上,受到了不小的削弱。 其次,在冀州方面,卢植并没有因为左丰之故,被朝廷半路撤换,因此,整个战局都可以按照卢植的既定战略,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战事自然也就顺利得多了。而在历史上,卢植被撤职之后,继任的董卓小瞧了黄巾军的实力,一改卢植长期对垒的战略,草率的发动了进攻,结果屡屡失利,无法攻克广宗,直到皇甫嵩平定了颍川、汝南、东郡三地的黄巾军,取代董卓为主将之后,这才攻克了广宗,逐步平定了冀州。 而在豫州方面,由于徐晃提前走上了历史舞台,展现了他过人的军事才华,一举扭转了颍川的战局,也大大的加快了皇甫嵩平定豫州黄巾的步伐。 开春之后,皇甫嵩从阳翟出发,先与陈国相骆俊,在汝南西华县附近会师。而汝南黄巾的渠帅彭脱,见汉军的主力尽在西华,也不甘示弱,率领汝南黄巾七万余众,蜂拥而至,想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与汉军在西华决一死战。 这一战,皇甫嵩打得颇为艰辛。从颍川败退回汝南后,彭脱憋了一肚子的气,整个冬天,他也没有闲着,一边从各地收拢部众,搜集粮草军资,一边选拔精锐,操练士卒,为的就是想与汉军好好打上一场,出一口恶气。 面对气势汹汹的彭脱,皇甫嵩却没法坚守城池,暂避敌方的锐气。因为颍川、陈国两地的汉军,眼下全都集中在西华境内,如果不能将彭脱的大军也吸引在西华附近的话,万一彭脱分兵侵掠颍川、陈国两地,那可就前功尽弃了——如今正是春耕的时候,一旦因为黄巾军的袭扰而耽搁了农时的话,今年一整年便又要颗粒无收了。 因此,皇甫嵩只能从正面迎上彭脱,两军在颍水河畔,展开了一场生死对决。 然而匍一对阵,皇甫嵩就发现,眼前的这支队伍,军容比起先前交过手的黄巾军,已然大为不同,看来彭脱在训练方面,还是下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皇甫嵩见状,立刻收起了对黄巾军的轻视心理,转而认真应对起来。 为了激励士卒,皇甫嵩将自己的中军,布置在了靠近前阵的位置,并且将自己的佩刀,送给了陈国相骆俊,然后向全军宣布:全军将士,必须坚守住自己的阵地,即便是战死疆场,也决不允许后退。士兵后退的,队正可以当场将其斩杀,队正后退的,屯长可以将其当场斩杀……依此类推,若是军司马、都尉、校尉一级后退的,皇甫嵩将会命人前去,将其当场斩杀,而若是皇甫嵩自己后退了的话,则授权陈国相骆俊,将其当场斩杀。 军令一出,全军无不悚然。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汉军的将士,果然是宁死不退,牢牢的挡住了黄巾军一拨又一拨的攻势。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汉军所承受的伤亡也非常的大,整个阵线上,不断的有因伤亡过大而出现的缺口,在黄巾军最为逼近的时候,就连皇甫嵩的中军,也遭到了敌人箭矢的袭击。 面对这种情况,皇甫嵩依旧沉着冷静的指挥着部队,在他调度下,后军一队队的士兵,有条不紊的上前补上了前阵的缺口,而若是一时补不上的,则由护军司马傅燮,带着中军的精锐之士,前去救急。 然而,随着战事的进行,皇甫嵩手中的兵力越来越捉襟见肘了,而护军司马傅燮,更是疲于奔命,不得片刻歇息。每一次经过中军的时候,皇甫嵩都能看到,傅燮身上的血迹越来多,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傅燮自己的;他身上所披的扎甲的甲片间隙当中,嵌着不少折断了的箭矢,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刺猬一般。 皇甫嵩虽然心中关切,但是,在这个当口,他却没法让傅燮停下来歇息,检查一下有没有负伤,甚至,连关切的话语都没法说出口——全军上下,都在苦战之中,身为主将,又怎能偏爱一人呢? 战斗从早上巳时(早九点)前后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的申时(三点到五点),两军的士兵,都已经疲累不堪。然而,彭脱却不愿意就此罢兵回营,各自歇息。做为主攻的一方,彭脱所遭受的兵力损失,比汉军还要大,如果就此罢兵的话,彭脱很难想象,在经受了如此一番重挫之后,自己的部队,还有没有那个信心和胆气,再与汉军如此激烈的正面交战? 如果失去了锐气,兵力上又不再占有那么绝对的优势,恐怕自己就很难再像今天这样,在战场上压制住汉军了。 此刻的彭脱,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劲,多投入一些兵力,再发动一波进攻,就能将阵线已经岌岌可危的汉军打垮。然而,虽然他一次又一次的投入了兵力,发动了攻势,可是汉军的阵线,却像是大浪中的礁石一般,虽然屡屡被浪潮淹没,却一直屹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彭脱把目光遥遥的投向了汉军阵中那杆绣着皇甫嵩名号的大旗。从战斗一开始,这杆大旗就矗立在那里,任凭战况如何危机,都没有过任何动摇。彭脱攥紧了拳头,猛然起身,大喝一声:“孩儿们,都跟我来!” 彭脱所呼唤的“孩儿”,事实上就是他的亲军。彭脱从黄巾军的部众当中,精心挑选了一批骁勇强壮之士,担任自己的亲卫。为了拉拢人心,也为了便于控制,彭脱将这些亲卫全都收成了义子,是以呼之为“孩儿”。 彭脱点起亲军,冲着皇甫嵩的大旗一指,道:“孩儿们,官军如今,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之所以能坚持下来,全因主将皇甫嵩在那里强自支撑,不肯撤退。只要杀了皇甫嵩,或者逼迫他逃走,那么剩下的官兵,自然也就溃不成军了。孩儿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大家一起随我来!” 彭脱身先士卒,带着亲军便向着皇甫嵩所在的中军冲杀过去。这支亲军一直没有投入过战斗,体力充沛,因此一上战场,立刻就将战争的天平,压得倒向了黄巾军那一边。 傅燮见状,心中大惊,赶忙带着护军所部的精锐士兵,赶来抵挡。然而,经历了一天的苦战,这些精锐士兵,早就成了全军之中最为疲累之人,对上彭脱所率领的生力军,自然很快就败下阵来。 傅燮心里清楚,自己的身后,便是全军的心脏所在之地,万万不容有失。因此,傅燮咬着牙,死战不退,结果身披十余创,受了重伤,最后被部下拼死救了下来,背回了中军。 “放下我!今日有死而已,怎能乱了军令,擅自撤退!”傅燮在部下的背上,犹自挣扎着,大声呼喝道。 “南容,罢了,你都已经伤成这样了,就别逞强了。”在这个危急的关头,皇甫嵩居然跟傅燮开起玩笑来:“论武艺,我也不输于你,那彭脱既然要来,就让我亲自会上他一面。” 皇甫嵩从亲兵那里接过一柄环首刀,挽了个刀花,凌空虚劈了几记,笑道:“这彭脱大概以为我皇甫嵩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好欺负。今日,就让他看看,我皇甫一门世代为将,威震凉州,到底靠得是什么!” 此时,汉军的将士看到彭脱直奔着中军杀了过去,也连忙赶过来阻截彭脱。只是,这样一来,汉军的阵形,便不免出现了一些混乱,而黄巾军的士卒见状,乘机大举进攻,一时间,汉军的阵线,处处岌岌可危,眼看就要全崩溃了。 就在这个当口,从颍水上游,驶下来了一支船队,大小船只约有五十余艘。当行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这些船只纷纷抛下了碇石,在河中停了下来。船上,一队队的拿着弓弩的士兵、民伕,纷纷弯弓搭箭,从侧面对着黄巾军,射击起来。 两军虽是颍水边上展开大战,但是布阵的情况,却与张郃在洨水的时候,大不相同。杨氏县在洨水之北,而张宝是从南边攻来,张郃为了阻挡张宝,这才到洨水南边,背水列阵,迎战张宝。 而眼下,彭脱虽也是从南边攻来,但是西华县本身就在颍水南边,位置相对来说,又比较靠西,因此,汉军与黄巾军,全都是临水列阵,汉军在西,黄巾军在东,两军的北侧,都紧邻着颍水。 因此,当这支船队顺流而下,来到战场边上后,所面对的,就是两军的侧翼了。 从侧面突然遭受到了一阵箭雨的打击,黄巾军也顿时乱了阵脚。等看到攻击他们的,居然是一支船队的时候,他们就更加手足无措了——没有船,他们就只能在岸上对付这支船队,而在岸上对付船队,就只能依靠弓矢等远程武器了。可是在对方抢了先机的情况下,黄巾军根本组织不起足够的力量,与这支船队展开对射。 黄巾军的右翼,在这支船队的箭雨之下,立刻先行奔溃了。而其余的黄巾军士卒,看到右翼突然奔溃,也本能的开始溃逃,毕竟他们也已经苦战了一整天,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瞬间,彭脱所率的亲军,就成了汉军阵中的一座孤岛。虽然不明就里,但是彭脱立马意识到,再不撤退,自己可就要身陷重围了。 正当彭脱转身往外拼杀的时候,只听得背后一阵马銮铃响,一道寒光,奔着彭脱的后脑,直劈了下来。 彭脱心中一凛,赶忙回身挥刀一挡,当即觉得刀身上传来一股大力,虎口一麻,险些攥不住刀柄。他抬头一看,身边一批黄骠马上,一名仪表堂堂,威风凛凛的将官,正提着刀,虎目圆睁的怒视着他。 莫非这位就是皇甫嵩?彭脱心中暗道,然而不等他发问,那名将官就在马上,挥刀冲着他接连砍了过来。 彭脱心里暗骂一声,由于缺马,他身边的亲兵,大半都是步卒,只有约莫三分之一的人配有坐骑。此番冲阵,为了避免步骑之间脱节,也为了避免损失坐骑,整支部队,包括他这个主将在内,都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步战。 如今,没有坐骑的彭脱,想跑跑不掉,想战又吃亏。方才的那一刀,对方正是凭借马匹的冲击力,才震得他虎口发麻,险些捏不出刀的。如今,虽然没有了马匹的冲击力,但是对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仍然占着很大的便宜。 狼狈的接下了几刀之后,彭脱就地一滚,躲开了对方的后续攻势,终于有机会开口说话了:“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敢不敢下马与我公平一战?骑在马上欺负人,算什么好汉!” 那人哈哈一笑,道:“本官后将军皇甫嵩是也!至于说什么公平一战,你是贼,我是官,杀你是天经地义,还用得着讲什么公平?” 说着,皇甫嵩一催马,奔着彭脱,又砍了过去。彭脱闻言大怒,喝道:“我却是忘了,你们这些当官的,最是无耻!否则,我等又何必反了……” 话没说完,彭脱便被皇甫嵩的攻势,逼得无暇开口了。见逃生无望,彭脱索性放下了杂念,专心对付起皇甫嵩来。要说这彭脱的武艺,还真是不俗,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居然与皇甫嵩你来我往,斗了三十余个回合,依旧苦苦的支撑了下来。 此时,周围的黄巾军已经全部被汉军给杀光了,场中就剩下了彭脱一人。汉军的士兵们将场地重重包围了起来,都在一旁观看皇甫嵩与彭脱的恶战。 见部下的士兵都在一旁围观,皇甫嵩心道,若是我占着骑马的优势,还拿不下此人的话,岂不是让众人笑话?于是皇甫嵩也抖擞起精神,将生平所学的武艺,全数的施展开来,力求将彭脱尽快拿下。 终于,随着体力的消耗,彭脱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面对皇甫嵩的劈砍,他一个格挡不及,右肩上登时中了一刀,整个手臂,再也提不起来了。彭脱无奈的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好汉子,武艺不错,本官不及你。”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之后,彭脱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便从此失去了知觉。 面对四下的溃逃的黄巾军残部,汉军虽想追击,却有心无力,只能先行收兵回营。回到营中之后,皇甫嵩这才知道,顺水而来的那支奇兵,正是陈国相骆俊的妙计。 原来,当骆俊看到战场已经陷入僵局的时候,他便也顾不上执行自己“监督主将”的职责了,转而思考起对策来。最后,当把目光落到颍水上时,骆俊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破敌的妙计。 骆俊虽是陈*队的统帅,但是达到西华之后,他便将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皇甫嵩,自己则一心扑在了后勤方面。由于西华紧邻颍水,所以在粮草运输方面,自然也要依靠颍水。因此,在骆俊手中,有一支拥有两百多艘大小船只的船队,供他调遣。 骆俊立刻回营,将尚在营中的五十多艘船只组织了起来,并且给征发来运输粮草的役夫,发放了弓弩箭矢,就是靠着这么一支队伍,骆俊在颍水上给黄巾军来了个致命一击,最终奠定了胜局。 彭脱一死,汝南境内,再无大股的黄巾军活动了,一些人在刘辟、龚都的带领下,逃入了山中,坐起了草寇,另一些人,则转而逃入了南阳,投奔张曼成去了。 只不过,此时的张曼成,处境也并不怎么好。由于他在冀州那边滞留了一段时间,所以荆州方的部众,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发展得很缓慢。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巾军刚一起事,张曼成就率领部众,攻下了宛县,杀死了太守褚贡,名扬天下。可是在本时空当中,当张曼成辗转返回荆州后,却发现自己的部众,虽然已经起兵造反,却基本上是各自为战,自然也就没能取得什么战果了。 不过,有道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正因为荆州的黄巾军没能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所以荆州的各个郡县,对黄巾军的防备,也就没有那么严密。张曼成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在内应的配合下,一举夺下了宛城。 可是,张曼成的运气,似乎也就到此为止了,当他乘胜出击,想拿下更多的郡县时,却在湖阳附近,败给了新任南阳太守的原江夏都尉秦颉,紧接着,秦颉与荆州刺史徐璆合兵一处,挡住了他南下侵掠南郡、江夏的道路,而朱儁的到来,又断绝了他悲伤进犯河南的可能。 一时间,张曼成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南阳境内,动弹不得。而随着开春天气转暖,朱儁更是与徐璆、秦颉一道,把他围困在了宛城附近! 第235章 沙盘推演,纸上谈兵 第七十三章沙盘推演,纸上谈兵 宛县是南阳的郡治,而南阳则是刘秀的故乡,也是刘秀起兵发迹之地。东汉建国之后,有一大批勋戚显贵都出自南阳郡,就拿大名鼎鼎的“云台二十八将”来说,其中有十一人的籍贯为南阳。因此,在东汉,南阳被称做“帝乡”,而宛县更是有“南都”之名。 所以,宛县的城防,比之其他郡国的治所,更加坚固高大,其中的府藏,也更加的充实,这就给了张曼成足够的资本和信心,能与汉军长期对峙下去。 可是对于朱儁而言,很不幸,又让他遇到了一块硬骨头。当卢植扫平了冀州,皇甫嵩讨平了彭脱时,朝廷平叛的三大主力当中,就唯有他这一路,依然与贼军处于相持状态当中。 除了宛县城池坚固这一因素外,朱儁手中的兵力太少,也是限制他取得决定性战果的原因。当初,从洛阳出发的时候,朱儁手中有两万余人,可是,经历了阳翟一役之后,脱出重围的朱儁,手中就只剩下了不足六千人。 之后,虽然又编入了徐晃所部以及部分黄巾降卒,还有孙坚所率的一千淮泗子弟前来支援,可是朱儁手头的部队,依然不满两万。即便与徐璆、秦颉合兵一处,全军也只有两万八千余人,而他们的对手张曼成,拥众十数万,手中至少有五万左右的青壮之士。按说,守军的兵力比攻城的一方还要多,那还用得着死守么?只不过,张曼成多少有点被秦颉给打怕了,所以宁可据城死守,也不愿再出城与汉军野战了。这才出现了二万八千余人,将十万之众围困于城中的奇观。 在此期间,朱儁等人多次攻打城池,斩获颇丰,孙坚甚至登城斩杀了一个名叫赵弘的黄巾军渠帅,首立战功,很是得意了一番。可是,城中的贼军人数众多,往往是汉军虽然在某处攻下了一段城墙,打开了一个缺口,可是在蜂拥而来的黄巾军面前,最终还是只能避其锋芒,撤退了事。 战局,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洛阳北宫,芳林园华光殿。 此刻,华光殿的正殿当中,正摆着一个一丈见方的木盘,木盘里十分奢侈的用蜂蜡塑成了一个个山川险峰,一道道河谷溪流,而在木盘的正当中,则是一座城池的模型。 这便是一个用蜂蜡制成的“沙盘”了。虽说现代意义上的沙盘,是由十九世纪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三世的军事顾问冯-莱斯维茨发明的,但是在中国,沙盘这种东西,也不是没有过。且不说传说中的秦始皇陵墓,里面以穹顶为天,明珠为星辰,铜铁为大地山川,水银做江海湖泊,把整个九州天下,都浓缩在了秦始皇的墓室当中。单说史书上的确切记载,在《后汉书-马援传》中,曾有这样一段文字:“八年,帝自西征嚣……诸将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冘豫未决。会召援……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 隗嚣是西汉末年陇西的割据军阀,光武帝刘秀本想亲率大军讨伐隗嚣,但是众将都觉得陇西那边地势显要,不利于大军行动,因此不宜劳师远征。刘秀听了,一时间也有些犹豫不决,便把马援召来咨询。马援便在刘秀面前,用大米做素材,堆聚出了陇西地区的地形概况,然后向刘秀一一介绍,哪些道路怎么走,可以到哪里,将陇西的山川形势,说得一清二楚,让刘秀一下子明白了。 虽然是大米临时堆砌成的,但这却是史籍当中最早关于沙盘的记载。所以说,沙盘这个概念,在中国早就有了,只不过没有专门制作罢了。 那为什么说是“奢侈”呢?因为,在近现代石油化工体系建立之前,蜡烛不是用从石油中提炼出的“石蜡”制成的,甚至不是用动物油脂提炼的,而是用工蜂分泌的蜂蜡制作的,其产量,自然也就十分低下了。 因此,在古代,点蜡烛是件很奢侈的事情,只有富贵之家才用得起,普通人家只能使用油灯。即便是在皇家,宫殿中点太多的蜡烛,也被视作奢侈之事,而在西晋的时候,石崇与王恺斗富,其中一样就是用蜡烛当柴火烧饭吃。由此可见,蜂蜡在古代的珍贵程度。 而今,刘照就是用这么一种贵重的东西,来制作沙盘。之所以选用蜂蜡,主要是因为蜂蜡比黄泥更干净,而且容易塑形和回收,比起用黄泥做的模型,也更加精致一些。 而今,全国各地战事不断,刘照也有心从中学习一些军事方面的知识。因此,一方面,他命令在前线参战的郎中、卫士,一定要把每场战斗、每次战役的经过,都详细的记载下来——文采不好不要紧,可以直接用口语记述,但是,过程一定要详实。 这样做,除了让刘照得到第一手的战事资料外,还可以弥补下中国的古代史籍,在战争记录方面,过于简单的缺憾。 在中国古代的史籍当中,关于战斗或者战役,往往都只有很简短的记载,只说某年月日,某人于某地破/大破/击破某某,至于这场战斗具体是怎么打的,很少有详实的记录。 因此,刘照希望这一世,在自己的手中,能多保留一些相关战斗、战役的详细资料,也好让后人能够从中了解到自己这个时代的军事制度和战争场面。 另一方面,刘照让张勋在军器监中,为自己制作了一些沙盘,将前线传回来的经典战例,一一重现在沙盘之上,然后与卢、王兄弟以及裴潜等人,在沙盘前推演整个战斗的经过。 今天,沙盘中所塑的,正是宛县附近的地形。宛县处在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靠河的盆地当中,这条河,便是《三国演义》当中“曹孟德败师淯水”一回当中的淯水了,后世又被称做白河。同样,《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火烧新野”一回当中,曹仁在新野遭到火攻,逃出城外,途径一河,又遭到了水攻,这条河,既是白河。事实上,这只不过是罗贯中在写作的时候,不知不觉中用上了后世的名称罢了。淯水是一条南北流向的河流,一路南下,流经宛县、新野,最终在襄阳附近,汇入了汉江。 刘照与卢、王兄弟,以及裴潜,几个人围坐在沙盘左右,对着盘中的宛城,指指点点,各抒己见,颇有“纸上谈兵”的意味。 不过,对于刘照几人而言,他们这辈子,大概也没机会,同时也没必要,亲自领兵出征,因此,能有赵括的水准,就已经很不错了。要真说起赵括来,人家的军事知识,那是没得说,只是欠缺实践的磨练罢了。 一行人当中,唯有裴潜,也算是将门出身,家学渊源,对于兵法将略,多少有过系统的学习,其余几人,包括刘照在内,都只是粗读过《孙子》罢了。 “宛城虽然坚固,但是它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若是守御得法,自然是固若金汤,但若是不得法的话,那就是画地为牢,自寻死路了。”裴潜指着宛城周围的地形,娓娓而谈。 “愿闻其详”“还请文起为我等详解”其他几人赶忙虚心求教。 裴潜一指宛城周围的几座山头,道:“若让我来守宛城,城外的这几座山头,是万万不能丢弃的。这几座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而且站在山上,一眼就可以看清楚宛城的全貌。若是这几座山头控制在我方手中,那便可与宛城形成掎角之势,相互策应,减轻城防的压力,使敌军无法全力攻打。可若是这几座山全都落入了敌人之手,那我军可就被动了,不仅所有的兵力调动,都处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而且,敌人据险而守的话,我军可就被彻底困死在宛城当中了。” 看到众人频频点头,裴潜又一指淯水,道:“宛城紧邻淯水,本来能以淯水做天然的屏障,阻碍敌军从东面直接进攻宛城。但是,反过来看,我军也同样被淯水给阻隔住了,如果想要突围或者寻找援军的话,淯水这个方向,是行不通的,这样一来,等于同样减轻了敌军围城的负担。” “如果我手头能有一支水师,控制住淯水的话,那我就不怕敌人长期围困我,因为通过淯水,我可以将粮草军资,源源不断的运送进宛城去。相反,如果淯水被敌人的水师给控制住了的话,那我军可就别想得到分毫的援助,只能坐吃‘城’空,坐以待毙了。” 刘照微微颔首,深以为然。历史上,南宋末年的襄阳保卫战,宋军之所以能够坚守襄阳六年,不是因为有大侠郭靖和女诸葛黄蓉,而是因为在战争的初期,宋军的水师掌握着汉江、长江的航道,能将援军和补给物资输送到襄阳去,但是,随着蒙古军的水师逐渐建成,日益强大,宋军的水师屡战屡败,襄阳城从此便很难得到支援和补给了,最后城中粮尽援绝,士气低落,只能选择投降。 “照文起这么说,城中的黄巾贼,已然是穷途末路,只能坐以待毙了?”王盖好奇的问道,因为从前线传回来的情报看,汉军几乎占尽了裴潜所说的各种优势,而黄巾军则处在他所说的种种劣势之下。 “没错,张曼成拥众十万,却不知道分兵把守城外的山头要冲,只是一味的龟缩在城中,而淯水这边,虽然眼下双方都没有水师,但是我相信,朝廷如果有意的话,很快就能征集到足够的船只来封锁淯水,而困守孤城的黄巾贼么……”说到这里,裴潜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显然不认为宛城中的黄巾军,现在还有征集船只,控制淯水的能力和机会。 “可是,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看,我军虽然占据了各个要冲,将贼军困在了宛城当中,然而贼军人多势众,我军一时间也没法攻克宛城。况且,从南阳历年递送来的上计簿中看,宛城中的粮草,足够这十万之众,消耗三年有余。难不成,我军就这么围困三年么?”刘照问道。 “唉,听说故南阳太守褚贡,为了抵御黄巾贼,特地从各县抽调了一大批粮草,充实宛城。谁知道,一场忙碌,却反为贼军做了嫁衣裳!”卢济叹道。 “就算没有这批粮草,宛城也是南都,素来富庶,府藏之丰,冠于诸郡。如今落到黄巾贼的手中,反倒成了朝廷的心腹之患。”卢恺也叹了口气,道:“孟子说,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非南阳那边豪族强盛,兼并太过,又缺乏贤明清廉的官吏治理,致使民心不一,百姓纷纷从贼,甚至做出了内应开城之举。” “哼!”王景一拍大腿,愤愤不平的说道:“永乐宫的姊子张忠,之前不就是南阳太守吗?他在太守任上,居然贪墨了一亿钱的臧余!这一亿钱,难道会从天上掉下来吗?最后,还不是要郡中的百姓来分摊!这样的****,居然逃脱了国法的制裁!真让人一提起来就生气!” “罢了,有些事情,如今再怎么说也没用,以后定有他们清偿罪行的那一日!”王盖恶狠狠的说道。 “嗯,子覆说得对,还是把话题转回到宛城的战事上罢!”说着,刘照向侯谨悄悄打了眼色,叫他出去看看四周可有闲杂人等。这种话,可万万不能传到旁人的耳朵里去,否则,肯定会提前激化刘照与那些贪官污吏之间的矛盾,平白的将一些态度模糊的人,赶到敌对者的阵营中去,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文起,你接着说,如今我军该怎么应对宛城中的黄巾贼?”刘照问道。 “以臣之见,敌人选择了死守,我军却不能选择‘死围’。”裴潜道:“如若我军围得太死,让贼军看不到一点逃脱的希望,那么贼军也就只能继续据城死守下去。可若是我军让出一条路来,给贼军一个逃脱包围的机会,说不定贼军便会弃城而逃。一旦离开坚城,来到乡野之间,纵然贼军的数量再多,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贼军与我军交战了这么多次,野战对他们不利,难道贼军会看不出来?为何文起就认定他们一定会弃城出逃呢?”卢恺问道。 这时,在旁边深思良久的刘照开口了:“贼军当然知道野战对他们不利,所以张曼成才选择了据守宛城。可是,时移势易,等贼军在城中坚守得时间长了,发现再这么守下去,终有粮草耗尽的一天,坚守宛城,唯有坐以待毙这一条出路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转变想法,改而谋求逃命的出路。毕竟,野战虽然对他们不利,可是他们人数众多,真到了四散而逃的时候,我军也未必就能逮到他们。到了这种关头,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殿下说得不错。所以,在眼下这个阶段,不妨让朱郎将先把贼军多围困上一些日子,好好挫一挫贼军的锐气,等贼军每日疲于奔命,厌烦了这种日子以后,人心思变,到时候,他们自然会生出突围逃命的心思来。”裴潜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因此,朱郎将最大的敌人,不在宛城当中,而就在这朝堂之上啊!” “文起的意思是,朝中有人,不,恐怕就是天子,会耐不住性子,催促朱郎将进攻?甚至会因此撤换朱郎将?”王盖问道。 “没错。当初朝廷任命了三位中郎将,外出平定黄巾贼,如今,卢公、皇甫将军那边,都已经取得了成效,唯独宛城这里还在僵持当中,你说,天子能不心焦吗?因为黄巾贼的叛乱,天子可是有些日子,没有欢愉过了,如今眼看大功就在告成之际,天子恐怕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裴潜道。 “这个不用怕。”刘照闻言笑了起来,历史上,朱儁在进攻宛城时,也曾遇到类似的危局,但是,却被司空张温给化解了。如今,卢植取代了张温,继任为司空,这个责任,自然也就要转交给卢植了。而且,如今的卢植,刚刚平定了冀州黄巾,在军事方面的权威,可比张温要高多了,有他出言劝阻,自然不愁刘宏不采纳。 “卢公还朝之后,正可以就此事,向天子建言嘛!”刘照笑道:“再说了,这不还有我呢么?嗯,对了,回头我便把这个沙盘抬过去,借着给父皇讲述前线军情的机会,将文起的意思,跟父皇说上一遍。我相信,在如此充分的理据面前,父皇是不会不听从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刘照命人将已有的几个沙盘,修整得更加精细,然后便带着这几个沙盘,来到了西园猗兰殿,又开始了一轮新的忽悠。 第236章 蹇硕监军 第七十四章蹇硕监军 看到刘照带着几个大家什来了,刘宏也不由得好奇,问道:“我儿如此兴师动众,抬的这是什么东西?” 刘照嘻嘻一笑,道:“儿臣平日里看前线的郎中卫士递回来的战报,总觉得光凭舆图,还不足以直观的了解战报上所说的情况,因此,便命人制作了几个蜡盘,将战场所在之处的地形地貌,山川河流,惟妙惟肖的捏塑出来。这样,整场战斗的经过,便可以清清楚楚的展现在眼前,而不用对着舆图,费尽心思的想象了。蜡盘制成后,儿臣与身边的侍读试用之后,觉得效果颇佳,因此抬来献给父皇玩赏。” “怪不得前几日巨卿(即蹇硕)来报,说你让军器监调用了一大批蜜蜡,原来是做了这个东西。”刘宏笑道:“听你说的有趣,那就抬上来让我也瞧瞧。” 内侍们将五个一丈见方的木盘抬进了猗兰殿,在大殿当中一字排开,几乎将大殿正中的空地全都给占满了。揭去上面覆盖着的白布单子后,蜡盘的真面目登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刘宏见了,眼前一亮,忍不住从座位上起身,走下来,到蜡盘旁边细细观赏。只见几个蜡盘里,由蜂蜡捏塑成的山川河流,城寨军营,以及士兵、车马,无不惟妙惟肖,制作得十分逼真。刘宏连连点头,道:“不错,这几个蜡盘做得确实精致,看来军器监的工匠,除了打造兵器盔甲外,还是挺有巧思的嘛!” 将五个蜡盘一一看完之后,刘宏又向刘照说:“方才我儿说,这几个蜡盘所塑的,乃是朝廷大军平贼的战场,却不知具体是哪几场战斗?” 刘照来到刘宏的身边,指着蜡盘,一个个的介绍说:“第一个,乃是广宗城之战的蜡盘;第二个,是阳翟城外土山之战的蜡盘;第三个,是漳水河畔薄落津之战的蜡盘;第四个,是西华城外,颍水之战的蜡盘;最后一个嘛,则是眼下宛城围城之战的蜡盘。” 果然,听到宛城两个字,刘宏的眉头就皱了一下。不过,他倒也没急着问宛城,而是让刘照从头开始,为他一一讲解。 刘照问张让,要了他手中所执的麈尾,然后倒持着麈尾,用麈柄指着蜡盘,将各场战斗的经过,向刘宏一一讲解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只有刘照稚嫩而又清亮的嗓音,在大殿中回想着,所有的人都听得入了迷,说实话,他们长了这么大,听过不少的传闻故事,但是似这般详尽、有趣的战事解说,他们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中间,刘照喝了七八次茶水润嗓子,这才将几场战斗讲了下来。然而,当他讲完之后,殿中的众人仍然坐在那里,出神的望着的刘照,似乎还在等待后文。 可惜,已经没有“书接上回”的后文了。刘照轻轻咳嗽了一声,殿中的众人,这才意犹未尽的回过了神来。 “殿下果然聪慧过人,老奴活了这么长时间,从没想过,这些打仗的故事,居然也能如此引人入胜。以前虽然也曾听人说过打仗的事情,可是大多都是吹嘘打了胜仗,斩杀了多少首级,俘虏了多少敌人,缴获多少物资。像殿下这样,将整个战斗的过程,如此详细生动的讲解给人听的,老奴还是头一次遇到。听了殿下的讲解,就连老奴这样不知兵的人,也觉得身临其境,好像成了指挥战斗的将军呢。”张让在一旁,谀词如潮,不停的夸赞着刘照。 当日,刘宏提议让太平郎(即刘协)承嗣济南王,虽然最终因为董太后的反对而作罢,但是,从中所传递出的信息,却耐人寻味。刘宏身边的一干内侍,无一不是“一叶知秋”的老人精,从刘宏的这番举动当中,他们已经看出,刘宏对于嗣君的人选,态度已然十分明朗,就是想让刘照继承大统。而对于太平郎,刘宏虽然十分喜爱,却没有多少废长立幼的心思,否则,他也不会在两位皇子各自形成派系,即将产生直接冲突的时候,以出继太平郎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了。 对于刘宏的这番心思,段圭、蹇硕几人,自然是如蒸锅上的蚂蚁,寝食难安,倒弁的心思,也变得更加急切了。而张让、赵忠等人,对于刘照,特别是对于何皇后,还存着侥幸心理,认为日后至少还有何皇后会庇护他们,不至于被士大夫集团清算。所以,他们倒弁的心思,随着这件事的发生,也就变得更淡了。相反,为了保全日后的性命和富贵,他们已经未雨绸缪,早早的开始着手与刘照拉近关系了。 刘宏闻言,也是一脸的得意,捻着胡须,连连点头,道:“我儿有心了,若是早能听到似我儿这般想尽的战事解说,我也不必日夜担心前线的战事了。” 不过,说到这里,刘宏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道:“按照我儿方才所言,这宛城,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来了?” “回禀父皇,其实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无非是再等一两个月罢了。其实,自古以来,围城都是持久之战,有时候,甚至要耗费数年之久,还不一定能够见功。再说了,前者卢师围困广宗,也是足足消耗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才将敌军拖得疲困不堪,而今,贼军所据守的,乃是南都宛城,无论是城防,还是粮草,都比广宗更有优势。若是一味的围困的话,说不定三年都未必能拿下宛城来,反倒是采用围三阙一的策略,或可使贼军产生怯意,弃城逃跑。但不管怎么说,都需要给前方的将士一定的时间才行。”说到这里,刘照微微一笑,道:“其实,父皇身边就有一位通晓兵事的内侍,父皇何不向他咨询?左常侍久在军中,对于这些事情,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由于不用像卢植那样,需要处置冀州的善后事宜,因此,左丰在卢植之前,便赶回了洛阳,并且得偿所愿,被晋升为了中常侍。 听了刘照所言,又看到刘宏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左丰赶忙拱手下拜,答道:“殿下所言甚是。奴婢去了一趟军中,这才发现,天下最为凶险之事,莫过于用兵,稍一不慎,就会落得个败亡的下场。陛下,用兵最讲究时机,如果时机不到,便强行进攻的话,只会落得个损兵折将的下场,反倒更加拖延了时日;而若是能忍耐得住一时的心急,选取最恰当的时机发动进攻的话,则可以事半功倍。当初,卢司空在广宗城外,一守就是一个多月,奴婢当时也心急得不行,屡次催促卢司空进兵,幸好卢司空为人谨慎持重,并没有被奴婢的催促的扰乱心神,而且,通过曹参军的劝导,奴婢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才没有酿下大祸。虽然之前与贼军相持了一个多月,可正是因为选对了时机,卢司空才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迅速的扫平了冀州的黄巾贼。所以,陛下,千万急不得啊!” 左丰这么说,是因为他不得不向着刘照,向着卢植。因为他的一身功绩,完全是从卢植那里分润来的,如果否定了卢植的做法,那毫无疑问就是在否定他自己的功绩。左丰再怎么傻,也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刘宏闻言,终于稍稍舒展了眉头,道:“罢了,那就再给朱公伟几个月的时间罢!反正其余各处的黄巾贼,都已经基本扫平了,剩下的这一支,想必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陛下,奴婢有奏。”有人突然起身出列,向着刘宏躬身一礼,众人看时,却是蹇硕。 “虽然陛下以宽仁待下,体恤大臣,可是南阳毗邻河南,实乃肘腋之地,不可不慎。”蹇硕道:“如若朱儁稍有疏忽,重蹈当日在阳翟城外的覆辙,到时候,整个南阳再次落入贼手不说,就连京都洛阳,也要受到威胁。因此,奴婢特向陛下自荐,请命前往宛城监军,以防朱儁出什么纰漏。” 众人闻言,表情各异。张让等人心道:“你小子是看着左丰眼红,所以也想找个机会,去蹭一份功劳罢?” 而刘照则在心中暗叫一声苦,且不说蹇硕与他素不对付,此番去了前线,恐怕免不了要为难担任过弘农国相,在外人看来属于弘农王一党的朱儁。就说蹇硕这个人,他在军事方面,向来自负其能,到了前线之后,恐怕会忍不住指手画脚,胡乱指挥。而且他颇得刘宏的宠幸,不像左丰那样容易收买和控制。这样一个人去了宛城,恐怕早晚要惹出一场大乱来。 刘宏也觉得蹇硕这是眼红左丰的升迁,所以才自请去前线监军的。不过,出于对蹇硕的宠幸,刘宏在内心深处,还是赞同蹇硕的这个想法的,他也乐得给蹇硕这个机会。而且,派左丰去了前线后,刘宏对于战场局势的了解和把握,便比以前多得多了,因此,对于派内侍去前线巡查、监军一事,刘宏也变得更加积极主动了。 “巨卿有意去前线历练一番,此心可嘉。”刘宏的一开口,便把左丰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我看,不妨给他一次机会,你们认为如何?” 在场的内侍,与蹇硕矛盾最深的,就只有左丰,可是他在宫中并不受宠,中常侍的职位也是新晋的,根基太过浅薄,根本没有单独阻击蹇硕的实力。因此,当看到刘宏拿定主意要给蹇硕这个机会时,左丰只能选择了沉默。 其余的内侍,就更与蹇硕没有深仇大恨了,因此,他们也选择了顺从刘宏的心意。 刘照见状,心里反倒沉静了下来。从根本上讲,刘照并没有太过充足的理由,阻拦蹇硕外出监军。说蹇硕不通兵事,不能去前线监军?那左丰又为何能行呢?说蹇硕与自己有隙,会乘机为难朱儁以及徐晃、关羽等人?那岂不是把自己与蹇硕之间的矛盾给公然挑明了?而且,如此一来,在刘宏眼里,自己阻拦蹇硕外出,便成了私人恩怨,意气之争,对自己长期以来精心营造的形象有损。 最后,刘照反倒无所谓了——你蹇硕去了前线,不干预战事也就罢了,给你分一份功劳也未尝不可。可若是你擅自干预战事的话,一旦闹出了什么纰漏,可就别怪我伤口撒盐,落井下石了! 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黄巾军重新在南阳泛滥而已。只要不打到河南来,南阳再怎么糜烂,干刘照哪根筋疼?南阳多的是豪族大户,而且素来桀骜不驯,就连光武帝刘秀想清丈他们的土地,他们都敢直接杀官造反,逼得刘秀不得不草草收场。如今,有黄巾军代劳,好好屠一屠这批国蠹,刘照反而乐见其成呢。 至于河南的防御,刘照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且不说冀州已经平定,卢植麾下的兵力随时都可以回防河南,单说眼下河南本身的防御力量,就不是仅仅一支南阳黄巾能够攻克的。 所以,刘照也知趣的闭上了嘴。甚至,在他的内心深处,还巴不得蹇硕在前线闹出什么乱子来呢。如果前线领兵的,是普通的将领的话,就算闹出了什么乱子,蹇硕也可以推给前线的将领,把自己择出去,因此对于普通的将领而言,他们根本没有在天子面前申诉和陈辩的机会。 可是,朱儁是普通将领么?徐晃和关羽是普通将领呢?他们的背后,可还站着一个弘农王,一个大将军,甚至还有一位皇后呢!到时候,真要打起官司来,蹇硕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冀望于刘宏惦念旧情,最终宽恕他的罪过而已。 蹇硕并不知道刘照的险恶用心,而且,眼下他也没有想与朱儁等人为难的意思,他这次毛遂自荐,自请监军的目的,主要还是冲着军功去的。因为自从左丰回宫之后,蹇硕在羡慕嫉妒恨之余,总觉得在人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平日里,蹇硕素以“知兵”而闻名宫中,可是如今有了左丰做比较,他的“知兵”之名,立刻大打折扣——既然你知兵,为何不见你去前线监军、参军,也挣一个列侯的爵位回来? 如果汉代的皇宫也有bbs的话,不难想象,宫里肯定会编排出这样的段子来的:蹇硕喝过半碗酒,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蹇硕,你当真知兵么?”蹇硕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来。他们便接着问道:“你怎么连半点军功也捞不到呢?”蹇硕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来,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什么数奇、李广难封之类,让人一点都不懂了。 虽然宫中没有人敢当面问蹇硕“你当真知兵么”,但是,从言语神色当中,人们却毫无疑问流露出了这样的意思。因此,蹇硕发誓一定也要用军功挣一个列侯回来,好堵上宫里众人的嘴巴。 看到众人无一反对,刘宏便做出了决定,派蹇硕担任使者,去宛城前线巡视、劳军。 刘照回到华光殿,将这件事跟众人一说,王盖当即便失声叫道:“如此一来,前线岂不是危险了?” 当着卢、王等人的面,刘照到不好说自己想玩欲擒故纵之计,故意纵容蹇硕去前线犯错,然后再收拾他。他只能出言劝慰众人,道:“我看蹇硕的本意,还是冲着军功去的,毕竟有左丰的例子在前,他不可能不心动。所以,我们倒也不用过于担心什么,蹇硕再怎么蠢,也不可能自毁前程吧?” “哼,这世上,蠢人往往会自以为是!”王盖怒道:“听说那蹇硕素有知兵之名,恐怕,比起左丰,他更容易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干涉朱郎将的决策。” “朱公有胆有识,绝不会屈服于蹇硕的淫威之下的,大不了把官司打到御前来,我们这边有师弟,有何大将军,还有朝廷诸公的支持,难道还会输给他一个小黄门不成?”王景道。 听到王景说朱儁“有胆有识”,刘照反倒苦笑了一声。以朱儁在政治上的小心谨慎,恐怕,说不定他还真就向蹇硕妥协了呢! “以我之见,蹇硕若是真的败坏了宛城的战局,对殿下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众人闻言,惊诧的一望,说话的却是裴潜:“我听说,诸常侍黄门当中,与永乐宫走得最近的,便是段圭、蹇硕。此二贼,我等必欲除之而后快!平日里,他们贪赃枉法,放松亲戚宾客为祸地方,这些在天子眼中,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过错,所以即便有大臣弹劾,也难动他们分毫。可是,这一次,他若是搅乱了南阳的战事,让黄巾军死灰复燃的话,恐怕就算天子再怎么宠幸他,也决计饶他不得!” “文起,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不不,若是黄巾贼糜烂南阳的话,岂止是自损八百——这种事情,还是尽量不要发生的好!”卢恺身体微抖,似是打了一个寒颤一般。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附和卢恺,唯有刘照与裴潜相视一眼,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碰触在一起,似乎擦出了基情(大雾的火花。 第237章 典农都尉署新来的三个人 第七十五章典农都尉署新来的三个人 开春已然一月有余了,广宗城外的田野当中,到处都是屯民们忙碌的身影。刚刚种过了一茬春麦之后,屯民们还要忙着继续种瓜——这里的瓜,主要指冬瓜和瓠瓜(也就是西葫芦),这两种蔬菜生长速度快,果实个头大,肉质致密,在古代是很重要的代粮物品。 而西瓜是唐代才从西域传入中国的,南瓜更是要等到明朝,才能从美洲传入中国,这是题外话。 随着冀州黄巾被平定,巨鹿典农都尉署,又接收了十万人上下的俘虏、降卒和流民,再在广宗一地安置,已然不大现实,于是朝廷又将巨鹿县划拨给了典农都尉署。 巨鹿县是张角的家乡,当地的生产秩序,在张角起事之后,也被破坏得相当严重,不仅大量的平民或被蛊惑或被裹挟,加入了黄巾军当中,就连当地的豪强地主,不是被张角“打土豪分田地”了,就是摇身一变,成为了黄巾军的大小头领。因此,战事平息之后,巨鹿也同样出现了大量的无主土地——他们的主人,就算没有死在战乱当中,也成了从贼的罪人。 而且,巨鹿作为继广宗之后,汉军在冀州俘获人数第二多的地区,显然就地安置也更加方便一些。 为此,朝廷对巨鹿典农都尉这一部门,也进行一些制度上的调整。由于巨鹿、广宗两地的绝大部分人口,都控制在了典农都尉的手中,因此,两县的地方政府,等于成了空壳,几乎没有可管辖的民户。所以,朝廷正式撤除了巨鹿、广宗两个县,将其改制为巨鹿典农都尉左、右部,两部各设长史一人来分管。 如此一来,刘备的广宗令自然是做不成了,不过,他倒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就此失业。他如今已经多少算是打上了刘照一党的标签,所以上至卢植,下至曹操,都不会将他抛诸脑后的。更何况,就是冲着三爷的面子,刘照也得对刘备悉心关照呀。 在曹操的举荐下,刘备正式出任巨鹿典农都尉右部长史,整个广宗的屯田事务,全部移交给他负责,虽然长史的品秩不如县令高(县令千石,长史同郡丞,品秩六百石),但是比起广宗令那个空壳子官,右部长史的职权,却是实实在在的。况且,刘备先前不过是以品秩百石的右将军掾属,署理广宗县令罢了,如今一下子被提拔到六百石的位置上,也算是高升了。 而张飞,则被任命为右部司马,在职责与先前的广宗县尉无异,只不过,在品秩上,却从四百石升格为六百石,因为无论是长史,还是司马,都是典农都尉的直辖下属,两者之间,一文一武,倒不存在什么互属关系。 这样的安排,算是刘照偷偷算计张飞,挖刘备墙角的一部暗棋——首先,你得让刘备和张飞二人,都逐渐熟悉彼此互为“同僚”而非“主从”的身份,然后再慢慢将张飞从刘备那里剥离开来。不过,不管怎么算计,刘照都不至于在挖走张飞之后,便对刘备来个过河拆桥,而是想让刘备与张飞,各得其所,都获得属于各自的发展空间罢了。 广宗的生产秩序,在曹操的主持下,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如了正轨,因此,曹操便将右部的大小事务,全都移交给了刘备,自己却要赶赴巨鹿,着手处置左部的诸般事务了。 不得不说,安置降卒与流民,兴建屯营,这一系列看似简单的工作,其中要耗费的心力,却是不可小觑的。曹操对此,有着亲身的体会,因此,面对刘照准备召他回京担任官职,将巨鹿的屯田事务全盘转交给刘备的想法,曹操还是选择了推辞,想继续留在典农都尉一职上,先好好干上几年再说。 对于曹操而言,首先,他不放心把这项重担交托到刘备手中。虽然他也很欣赏刘备的胸怀大志,不甘下流,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解除和了解,他也很清楚,在处置地方政务方面,刘备仁厚有余,才具不足。若说爱护民众,与民秋毫无犯,刘备的确做得十分出色,但是说到治政的手段和经验,刘备便有些欠缺了。 因此,将已经走上正轨的右部(广宗)交给刘备继续管理,这曹操倒是可以放心;但是若说将百废待兴,事务繁琐的左部(巨鹿)交给刘备,那曹操却是一百个放心不下。 其次,曹操也清楚,不管刘照有多么的优秀,眼下毕竟还是刘宏当政。虽然在黄巾之乱爆发后,刘宏采取了不少开明的施政措施,自身也收敛了不少。但是,随着各地的黄巾军被一一平定,刘宏故态复萌的日子,只怕是不远了。 因此,就算曹操回到京城担任职务,能够供他施展才华的空间也不大。而且在曹操看来,刘照的各方面都成长的十分优秀,已经不用自己再跟在身边教导或者匡正什么了。所以,自己留在京城当中,也无非是尸位素餐罢了。 而巨鹿典农都尉则不同。巨鹿、广宗两县,豪强地主已经基本被扫除一空,治理这两个地方,就不怕因为得罪地方豪强,而被朝廷征还乃至免官了。曹操之前担任顿丘令,以及在历史上,黄巾之乱后担任东郡太守,都是因为施政得罪了当地的豪强,因此被朝廷征还或者免官,所有的治政措施,全都半途而废,草草收场。而在巨鹿典农都尉任上,曹操就没有了这个顾虑,正好可以一展才华,将自己生平所学以及心中的理想,在这片土地之上,好好的施展、实现。 不过,面对又一轮忙碌的工作,曹操也大有吃力之感。在他的再三催促之下,夏侯惇终于奔赴巨鹿任职,来给曹操忙帮了。 随夏侯惇一起而来的,还有两个人,一位曹操认识,乃是自己的族弟曹洪,而另外一位,曹操却多少有点眼生,于是,他迎上去一拱手,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是?” 夏侯惇赶忙介绍道:“孟德,这位乃是山阳满宠满伯宁。此番我来巨鹿之前,生怕自己才疏学浅,不能胜任长史之职,便于郡中四处寻觅贤才来襄助孟德。后来,子孝(曹仁字子孝)贤弟向我推荐了满伯宁,我特地上门请他一起来的。” 山阳郡与沛国紧邻,而且曹仁平日里最喜欢结交各地的豪杰、英才,情面极广,所以知道满宠的名头。 “哦?原来是山阳满伯宁!久仰久仰!”曹操赶忙与满宠见礼,他口中的久仰,可不是客套话:“我早就听说过伯宁弹压郡中的豪强李朔,收捕贪污乱政的督邮张苞的壮举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与伯宁相识。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曹都尉过誉了。”满宠向曹操恭恭敬敬的回礼,道:“比起曹都尉打死权阉蹇硕之叔的壮举,我这一点举动,根本不值一提。如今,听说曹都尉接管了数十万黄巾降卒,肩负安置、教化的重任,宠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曹操见满宠不拘言笑,为人庄重沉稳,心里也暗暗点头。见过了满宠后,曹操复又笑道:“子廉,你终于愿意出来,为朝廷效力了么?” “兄长莫要玩笑。”曹洪连连摆手:“我不过是在家呆的闷了,所以想出来走一走,透透气,散散心罢了。顺带看看兄长这里有没有缺什么东西,兄长你安置这么多的降卒,想来各种物资都很紧缺罢?但有所需,尽管向我开口,我回去之后,和子孝、子和(曹纯字子和,曹仁之弟)一起商议,给你想办法弄去!” “哼,朝廷再穷,安置二十万流民的粮食物资,还是有的。如今朝廷缺少的,就是你们这样的人才。可是你们却一个个躲在家里,宁可招揽部众,整日里飞鹰走马,饮酒高会,也不愿意出来为国效力!我听说,子孝如今都已经有上千部众了?真是胡闹!如今天下虽乱,但是国法纲纪犹存,你们这么做,也不怕给家里惹来灾祸!”曹操不满的训斥道。 “兄长你莫要唬我,以咱家的地位,沛国上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再说了,子孝不过是招揽了上千部曲罢了,又没有放纵他们侵害地方,朝廷还能管得着咱家养了多少人不成?”曹洪笑道:“说到做官,如今这世道,官有什么好做的?兄长你历任地方,哪一次不是被人给排挤回来了?按我说,咱家有的是钱,让伯父拿去买个三公回来当当,咱们兄弟不就也能在人前,自称公子了不是?至少在袁本初、袁公路兄弟面前,也不用再矮他们一肩了。至于其他的官职,谁爱当谁去!” 曹操见了曹洪的惫赖样,又气又笑,道:“子廉,我告诉你,你这回来我这里,可是自投罗网,别想逃得脱了!如今典农都尉下设左右两部长史及司马,这左部的长史嘛,自然由元让来担任,而司马一职,我正愁没合适的人选呢,就由子廉你来担任了!” 曹洪听了,苦着脸,连连摇头:“兄长你莫要坑我!怎么会没合适的人选呢?如今有满伯宁在,你让他担任长史,元让担任司马便是,又何苦拉上我!” “胡闹!”曹操虽然板着脸,却忍不住在泛出一抹笑容来:“满伯宁执法严明,我正欲借重他的大才,出任功曹掾一职。大丈夫生于世间,总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岂能正日嬉戏,无所事事?好了,这个司马,非你莫属了!若是不想担任也可以,去找子孝或者子和任何一人来替换你便是!” “兄长,你这不是为难我么,子孝带着部曲,游于淮泗之间,往来交结豪杰,平日在家里连人影都找不到,子和虽在家中,却以读书为业,哪里走得脱……”曹洪登时叫苦不迭。 曹操却不再理会他,转身将满宠、夏侯惇,让进了大堂,继续闲谈起来。 “孟德,方才听你说,如今典农都尉之下,分设左右长史了?不知右部长史乃是何人?”夏侯惇好奇的问道,本来,当初曹操表奏他为典农都尉长史的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左右之分,可是等他前来赴任的时候,却突然成了左部长史,对此,夏侯惇自然要好生问上一问。 “担任右部长史的,乃是卢公的弟子,涿郡人氏,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刘玄德是也。”曹操答道。 “哦?刘备刘玄德?怎么从没听说过此人?卢公的弟子,如今海内知名的,唯有辽西公孙伯圭一人而已,这刘玄德又是谁家的子弟?”夏侯惇疑惑的问道,倒不是他特别看重家世出身,而是某某王之后,这在东汉时期,本身就是一笔宝贵的政治财富,大多数有这个身份的刘姓宗亲,在当时的社会中,都十分的出名。 比如身为鲁恭王之后的刘焉、刘表,前者被举为“贤良方正”,属于皇帝亲自下诏求贤的特举;后者更不必说,名列“八俊”,声著四海,乃是一等一的名士。再比如齐孝王之子牟平共侯之后,刘岱、刘繇两兄弟,曾被平原名士陶丘洪赞誉为“二龙”、“骐骥”,同样是海内知名。 因此,刘备身为中山靖王之后,又是卢植的学生,按理说,不应该默默无闻,不为世人所知呀? “咳咳。”曹操轻咳一声,答道:“刘玄德乃是陆亭贞侯之后,这一支刘姓,在涿县繁衍生息,三百余年下来,也算是当地的大族,世仕州郡,只不过听说刘玄德的父亲过世的早,所以没有什么名声。” “英雄不问出身,能让卢公看重,收为弟子的,想必不是什么庸才。”满宠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才突然插了一句。 “刘玄德弘雅有信义,颇能结交豪杰,他有一名部属,姓张名飞字益德,有万夫不当之勇,与他恩若兄弟,不离不弃,实在让人羡慕。而且他爱民如子,深得人心,倒是十分胜任右部长史一职。”曹操内心虽然很想吐槽刘备“卢植弟子”的身份,但是他又不愿意在背后议论这些长短,因此只把刘备的优点,夸赞了一番。 满宠与夏侯惇听了,各自默默点头,刘备身上“中山靖王之后”的名头倒没什么,但是“卢植弟子”的身份,在眼下却是价比千金。卢植已经被拜为司空,而且前途无量,他的弟子,岂会久居人下?因此,在得到了曹操对其能力的肯定之后,众人便再也不敢小觑刘备了。 而曹洪更感兴趣的,则是张飞,一听曹操夸赞其人“有万夫不当之勇”,他心里登时好奇起来。有曹仁这个“黑社会头子”在身边,曹洪也见识过不少淮泗之地的豪勇之士,但若说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没有一人能当得起。因此,曹洪好奇之余,也有些怀疑:“兄长,你可莫要被人给骗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万夫不当之勇’?该不会是他自吹自擂罢?” “典子贲你可知道?”曹操笑着问道。 “那自然知道,御前比武的第一名嘛,如今都被人传说成‘天下第一剑客’了”曹洪道。 “我若说典子贲有‘万夫不当之勇’,你可相信?”曹操接续问道。 “唔”曹洪沉吟了一会,答道:“典子贲的武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第二名桥子疆的身手,我却是知道的,既然典子贲能击败桥子疆,他倒是担得起这个名头。” “知道就好。”曹操道:“可那张益德却能与典子贲打成平手,你说呢?就连弘农王知道了此事后,都对这个张益德生出了爱才之心,接连来信,请我多多照应此人。只是张益德与刘玄德恩若兄弟,誓同生死,怎么也不肯为了名爵弃刘玄德而去。因此,想要照顾张益德,就不能不提拔刘玄德,这也算是弘农王爱屋及乌了。” “真的?”曹洪与夏侯惇异口同声的惊叫起来,接着,他们又不无羡慕的感叹道:“能有这样的部属,那刘玄德的运气还真是好!” “看来曹都尉所言的‘弘雅有信义’,的确不是褒饰之辞了。”满宠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唯有有信义之人,才能让张益德这样的义士誓死相随,就凭这一点,刘玄德堪称英雄之士。” 刘备自然不知道曹操一行人对他的评价,此刻,他正在原广宗县衙的大堂中,处置政务。而张飞则照例手按佩刀,威风凛凛的侍立在刘备的身后。 如今,按照官职来说,张飞已经不是刘备的下属了,相反,他已经有了与刘备平起平坐的资格。但是,在张飞的心目当中,刘备依旧是他的兄长和恩主,因此,就跟之前在涿县时一样,只要刘备出去办事,他总会紧跟在刘备身后,时刻为他壮声势,撑门面。 面对张飞的这种举动,刘备虽然嘴上制止过几次,但在内心深处,他依然摆脱不了对张飞的依靠和倚重,因此,说了几次之后,刘备便也默认了张飞的做法。 处置完案上的公事之后,刘备抛下笔,微微伸了个懒腰,笑道:“以前总说衙中无事可管,太过清闲,如今倒是有事可管了,却又让我忙得不可开交。真不知道曹都尉以前是如何处置这么多的公事的。” 张飞闻言,咧嘴一笑,道:“这事我可帮不了兄长,不过,兄长如今已经升官了,何不聘人来帮你处置政务?” 刘备捻着胡须,沉吟道:“说的也是,不过,该请谁才好呢?哦,对了,我怎么就忘了简宪和(简雍字宪和)!” 第238章 集英社的新用途 第七十六章集英社的新用途 简雍是刘备的同乡,早在求学期间,刘备就与简雍相识了,两人一见如故,颇为投契。后来刘备结识了张飞,聚合豪杰,在涿郡做一些不尴不尬之事,而简雍则涿县混了一份小吏的工作。 那个时候,刘备虽然心怀壮志,但是在别人眼中,他不过是县中“狡猾之徒”的头领,用现在的话说,就叫黑社会头子,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而简雍,由于他为人不拘小节,身上又有一股士人的傲气,所以与他的上司和同僚,相处得并不怎么融洽,同僚们都觉得他是一个志大才疏的狂士,没什么本事,脾气却大的不行。 但是,刘备与简雍之间,却是惺惺相惜,相互抬举。简雍认为刘备终非久居人下之辈,日后定能成就一番大业;而刘备也认为,以简雍的才干,做区区一名县吏,实在屈才了,在县吏这种低级职位上,根本没有简雍施展才华的余地。 等到刘备起义兵讨伐黄巾的时候,本欲请简雍来军中,赞画军务,奈何简雍生性疏懒,实在过不惯军旅生活,因此最终只能作罢。 如今,刘备终于有了一官半职,算是正式步入了仕途,也可以自行聘用幕僚、属官了。这时,刘备第一个想起来,也是唯一一个能请过来帮忙的,就是简雍了。 刘备立刻修书一封,请简雍来广宗,担任他的主簿。在汉代,上自五府九寺,下至郡国州县,都设有主簿一职,乃是长官的亲吏,就如同后世的秘书一般。因此,刘备请简雍出任主簿,足见刘备对简雍的信任和重视。 而另一边,曹操正式向朝廷上疏,表奏夏侯惇为巨鹿典农都尉左部长史,曹洪为左部司马,并聘任满宠为功曹掾。 整个巨鹿典农都尉的架构,自此算是初步搭建起来了,二十余万降卒、流民的安置,也逐步走上了正规。 但是,整个冀州,还没法让人高枕无忧。从廮陶逃走的那支黄巾军残部,最近正式打出了旗号,在神上使张燕的带领下,攻陷了位于太行山区的几座县城,在那里盘踞了下来,时刻威胁着冀州的其他郡县。 卢植知道,要讨平这股黄巾贼,不是调动数万大军围剿,就能在短时间内见效的。而且,他身为司空,也不能一直在外滞留。最后,卢植做出了以下的安排: 以破贼中郎将张郃驻守廮陶,率领五千精锐的常备军,作为防守冀州地区的机动兵力;以李暠为常山郡都尉,以王超为赵国中尉,以桥封为魏郡都尉,以杨勇为河内都尉,对张燕所部形成了包围的态势,防止其出山侵掠周围的郡县。 以上诸郡都是内郡,按照东汉守外虚内的政策,这些郡是不设都尉一职的(王国的都尉叫中尉),其职权都被并入了太守(国相)。这一次,为了防止张燕所部的进犯,卢植特地向朝廷上疏,呈请在这四个郡国当中,重设都尉一职。 与此同时,这四个郡国当中,也各自设立了一支为数三千人的常备军队,由都尉统领,配合本地服役的民兵,随时准备抵御黄巾军的进犯。 当然,就这么一直被动防守下去,放任张燕等人休养生息,发展壮大,也是不行的。卢植准备在回京之后,先与太尉杨赐、司徒袁隗一起商议一番,拿出个方案,再向刘宏呈请,授予张郃都督四郡兵马的权力,令其随机应变,寻机讨伐张燕所部。 此次出任都尉的这四个人,全都是刘照门下的郎中,这倒不足为奇——在平定冀州的战斗当中,刘照派出去的郎中、卫士,除了十余人不幸战死外,其他的人,全都挣下了大小不等的军功。其中,功劳最大的,莫过于鲍炜与典韦二人,他们都有斩杀黄巾军渠帅的功劳,为此,鲍炜被晋封为亭侯,而典韦也获得了关内侯的爵位。其他人虽不及鲍炜、典韦,但是凭借军功升上几级,那也是绰绰有余。 那么问题就来了,对于这些郎中、卫士来说,是继续留在刘照身边好呢?还是凭借军功求取个一官半职,去地方任职好呢? 按理说,当然是留在刘照的身边更有前途,皇子亲军,潜邸旧臣,这些身份,岂是那些中低级官职可以相比的? 然而,这世上却没有那么绝对的事情。对于许多郎中、卫士而言,一来,刘照的年纪太小了,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继位登基,然后让自己这些亲军、旧臣得到重用?搞不好,没等刘照坐上皇位,自己就先一命呜呼了呢。 二来,他们在刘照门下的地位,也不见得有多么高。你说鲍炜、三李兄弟,以及关羽、徐晃、典韦等人,在刘照登基之后,可以受到重用,这没人质疑。但若说自己一个寻常的卫士,在刘照那边连号都没排上,即便刘照日后成了皇帝,自己又能被重用到哪去呢?还不如把当前这次外放为官的机会牢牢抓住呢。 所以,就有不少人抱着这种心理,选择了外放为官。当然,以他们的军功,也不过就是担任县尉一流的官职罢了。然而,县尉的品秩虽低(四百石),但对于这些游侠儿出身的卫士来说,却也颇为炙手可热——当初他们在地方上厮混的时候,没少见识县中官员的威风——所谓灭门的县令嘛——印象十分深刻,因此,能出任县尉这样的官职,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最后,选择了依靠军功,外放为官的卫士,共有六十三人。 而那些地位比较高,在刘照心目当中份量也比较重的郎中、卫士,除了少数几人外,大部分都选择了继续留在刘照的身边。然而,造化弄人,虽然他们一心想要留下来,可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刘照却不得不忍痛劝他们外出任职。 比如出任上述四郡(国)都尉(中尉)的李暠、桥封、王超、杨勇四人,就是刘照考虑到,如果不及时扼杀张燕的发展的话,那么这一支黄巾军,将会成长为不亚于冀州黄巾的庞大势力。到那个时候,恐怕黄河以北、太行两翼的各个州郡,就又要陷入动荡之中了。所以,刘照不得忍痛割爱,让他们去地方上任职。 而鲍炜则在刘照的安排下,出任陇西都尉,同时,由李晟出任汉阳都尉,还有阎亮、庞成等几名陇西出身的郎中,也随鲍炜、李晟去了凉州。之所以如此安排,是刘照考虑到,就在这一两年之内,凉州那边也会爆发一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后来割据凉州的军法韩遂、马腾,都是从这场叛乱当中崛起的。因此,为了避免凉州像历史上那样,陷入长达三十余年的割据动乱当中,刘照决定让鲍炜、李晟等人回到家乡任职,整顿郡中的军队,联系当地的豪杰,为日后朝廷征讨叛军打好基础,做好准备。 接替鲍炜出任弘农王卫士长的,是典韦。虽然论军功,典韦也有资格出任都尉一级的官职,但是典韦却很爽快的放弃了,而刘照也不敢让典韦离开自己的身边——如今宫禁已经被董重一手掌控,到时候万一生变,刘照的身边岂能没有猛人保驾护航? 一时间,刘照当初所招揽到的剑客、游侠,有将近一半的人,被外放为官,离开了弘农王府。说实话,除了自己有意放出去的那几个人外,对于其他人的离去,刘照还是很心疼的。毕竟,这些人都是刘照按照军官、将领的标准,慢慢培养起来的,如今,他们零星的散布到各地,去做县尉一流的小官,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可是,随着各地的黄巾军被一一平定,朝廷裁撤军队也是早晚的事情,能够被保留下来的部队,依旧只有北军五校而已。而北军的各级官职,都是父死子继,代代相承,势力盘根错节,根本没有外人插足的余地。所以,即便刘照想通过自己的舅舅何进,把门下有功的卫士安插入北军任职,也是无从下手,一个不慎,还要引起北军将士的反弹。虽然北军五校在对抗阉党时,表现得很不靠谱,但是,他们毕竟是京师安全的保障,也是何进手中最根本最重要的政治资本。若是闹得北军将士与自己这一方离心离德,对于刘照而言,可没有半点的好处。 然而,若是放任这些卫士外出为官,时间一长,刘照与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紧密关系,就要被时间与空间渐渐消磨、变淡,之前的一切努力,终将付诸东流。 刘照既不能挡了门下卫士的迁升之路,又不能任凭他们与自己渐渐疏离了关系,所以,一个能让大家相互联系的联谊机构,就显得十分的必要了。 这个机构几乎是现成的,那就是集英社。这些剑客、游侠,在成为王府卫士之前,都算是集英社的一员;而在成为了卫士之后,又经常挂着“集英社”的名头,去洛阳巡视街道,协助治安;这次出去讨伐黄巾,他们更是以“集英社义从”的名义从征的。所以,他们对于集英社这个机构,还是很有归属感的。 而今,刘照有意将已经基本成了空壳的集英社,改造为一个类似校友会的联谊机构,专门负责门下的这一批郎中、卫士之间的联系,不但能继续保持彼此之间的紧密关系,还能在关键时刻,将他们重新召集起来,再次为刘照效力。 听了刘照的想法后,史阿倒是颇为兴奋了一阵子。说实话,看着从前线回来的一干同僚,升官的升官,晋爵的晋爵,史阿怎能不羡慕?沉寂了多日的心,终于又骚动了起来。因此,当刘照有意将这个重任,交付给他的时候,史阿一改往日的颓状,振奋精神,当即用心操办起这件事情来。 弘农王府的每一位郎中、卫士,都收到了一个红底黑纹的木匣,里面盛放着两样物品: 其一,是一枚铜质的腰牌,正面用阳文刻着“集英社”三个大字,背后的正当中,则用阴文镂刻着持有人的姓名,而姓名的两侧,则分别刻着“藩邸旧臣”“出入毋禁”两行字。这枚腰牌,不仅是集英社成员的身份证明,还可以持此腰牌,自由出入弘农王府的外院。 其二,是一枚宽约一尺,长约二尺的瓦型铁制品。若是放在后世,一定会有人惊呼,这不是“丹书铁劵”么? 没错,这就是刘照仿照丹书铁劵制成的“奖状”。在铁券的正面,镂刻着刘照对持有人所立功勋的感谢、褒奖之语,而在背面,则镂刻着持有人的姓名、籍贯、在剑术选拔大赛当中获得的名次(关羽、徐晃等没参加的人就没有这一项),以及在平定黄巾之乱的整个过程中,所参加的战斗、战役的名称。 收到这两样物品之后,全体受勋人员都被感动的涕泗纵横,这可是那些朝廷重臣才能享受到的待遇啊!当年汉高祖得了天下,“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于宗庙”,如今,他们居然也得到与萧何、韩信等人一般的待遇,这岂能不让他们为之感激涕零呢? 收到丹书铁劵之后,有一部分人被刘照的行为感化,最终回心转意,说自己宁可在王府当中做一名普通的卫士,也不愿再外出为官。刘照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他们,将这些人全部由卫士晋升为郎中,虽然品秩依旧比不上县尉等官职,但好歹也算是一种恩赏和补偿。总不能冷了人家的心不是? 三月十六日,卢植率领大军自巨鹿返回,四月初,大军抵达洛阳。汉帝刘宏亲自郊迎三十里,以示隆重。然而,当卢植缴还了符节之后,刘宏便迫不及待的遣散了军队——从各个郡国招募来的士兵,各自遣返回本郡,从北军五营抽调出来的士兵,则各归本营。 不得不说,刘宏此举,实在有些太过匆忙和草率。眼下,兖、青二州的黄巾军,尚未完全平定,皇甫嵩正在移师前往东郡的路途中;而南阳的战事,更是扑朔迷离,胜负难料,而且,自从蹇硕去了宛城前线后,朝堂上的大臣们,愈发不看好宛城的形势了。 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刘宏却匆忙的遣散了卢植所部,显然是对士人集团的势力增长,心存忌惮。 好在,没过多久,兖州那边就传来了皇甫嵩于东郡苍亭,大破兖州黄巾军主力,斩杀渠帅卜己、张伯、梁仲宁的消息。同时,皇甫嵩杀降的恶名,也随之一并传到了洛阳。 原来,皇甫嵩利用汉军骑兵较多的优势,将兖州黄巾三万余众,引诱、驱赶到了黄河边上,然后对背靠黄河的黄巾军,发动了总攻。卜己等人自然没有“背水列阵”的本领,而黄巾军也没有“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决心,所以,很快就被汉军给打垮了。 正因为黄巾军被汉军击溃得太快,所以,这场战斗,双方都没有太大的伤亡,战后,大约有两万多名黄巾军士卒,成为了汉军的俘虏。 此前,皇甫嵩虽然数次打败了黄巾军,但是几次战斗大多都在野外,因此黄巾军战败之后,往往四散溃逃,让皇甫嵩抓不到几个俘虏,自然也就没给他屠戮降卒的机会。 可是这一次,黄巾军背靠大河,几乎无路可逃,大半人马都被皇甫嵩所俘虏,这就让皇甫嵩忍不住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两万多名降卒,被皇甫嵩在黄河岸边,就地诛杀,尸体抛入了黄河当中,据说,当天黄河之水,为之变赤,尸体更是将航道壅塞,船只无法通行。此后的几年里,两岸的渔民,都不敢吃河中打捞上来的鱼…… 听到这个消息后,朝廷上下,居然一片沉寂,没有人出来指责皇甫嵩哪怕一句话。就连卢植,也只是在私下感叹了几句,说皇甫嵩手段如此酷烈,恐怕日后要遭到上天的报应,就如同白起一般。 白起当年坑杀了赵国的四十万降卒,令赵国国内的青壮为之一空,几十年无法恢复元气。而白起在被秦昭王赐死时,先是愤愤不平的自问:“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紧接着,他便明白了过来,说:“我固当死。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 刘照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同样只能感叹一番而已。皇甫嵩出身边郡,见惯了边地汉族与游牧民族之间的仇杀,习惯了在战争当中运用酷烈的手段,包括杀俘。而且,在他眼里,黄巾军全都是叛贼,根本用不着仁慈和怜悯。 而在朝堂之上,上至天子刘宏,下至公卿大臣,大部分都与黄巾军有着天然的【阶】【级】对立,因此,对于皇甫嵩杀降行为,他们不仅不会出言指责,恐怕还会为之叫好。 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了,有时候,不同【阶】【级】之间的仇恨与矛盾,远胜于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有时候,本国人、本族人互相残杀起来,也远比他国、他族更加残酷。 刘照前世身为红旗下长大的孩子,从小受的是红色主义的教育,因此,对于黄巾降卒的被杀,他内心还是十分的不忍与反感的。 奈何,他这辈子却偏偏把屁股坐在了统治【阶】【级】的椅子上,除非他愿意抛弃自己的【阶】【级】出身,否则的话,他只能站在黄巾军的对立面上,对皇甫嵩的行为,沉默不语。 第239章 第七十七章拉拢孙坚 其实,相比历史上皇甫嵩在下曲阳,十万头颅筑京观的“壮举”,苍亭的这两万冤魂,还是远远不够瞧的。为此,刘照再一次庆幸自己保下了卢植,这不仅仅关系到自己与卢植的个人前程,更牵扯到十几二十万百姓的命运。 皇甫嵩在苍亭的大屠杀,一时间也的确震慑住了兖、青两地的黄巾军。兖州境内残存的黄巾军,纷纷四散而逃,唯恐遭了皇甫嵩的毒手。除了少部分在兖州境内的一些山区隐踪匿迹外,大部分兖州黄巾,都向东奔入了泰山郡。 泰山郡,看名字就知道,是因泰山而得名。而泰山则属于泰沂山系的一部分,因此,整个泰山郡的境内,大部分地方都是丘陵山区,除了泰山外,还有龟山、徂徕山、蒙山等一系列山脉。后世大名鼎鼎的沂蒙山根据地,就有近半的区域,处于泰山郡境内。 因此,兖州黄巾避入泰山郡,想法跟避入太行山的张燕等人,基本相同,就是想利用山区复杂的地形条件,避开官军的大规模围剿,得到喘息的机会。 而青州黄巾此时的规模,也不及历史上初平年间(190-192)时那么庞大。在黄巾之乱刚刚爆发的时候,他们的确乘官府不备,攻克了几处县城,然而,随着黄琬就任青州刺史,加强各地的防御以来,他们便很难再攻陷城池了。如今,本就举步维艰的青州黄巾,看到汉廷竟然派了一个冷血屠夫来对付他们,不等皇甫嵩的大军入境,就自行作鸟兽散了。 青州的几支黄巾军,不约而同的躲进了青徐之间的沂山、箕屋山一代,与泰山地区的黄巾军遥相呼应,互为掎角之势。 兖、青二地的黄巾军,在窜入山区之后,都暂时偃旗息鼓,悄悄潜伏了下来。但是,无论是皇甫嵩,还是黄琬,他们都清楚,黄巾军并没有被他们完全剿灭,遁入山区的黄巾军,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山,袭扰周边的郡县。 可是,无论是皇甫嵩,还是黄琬,他们也都清楚,如今的刘宏,一心想早点结束战事,营造出一个“天下平靖”的氛围,好让自己能恢复过去奢靡的生活。因此,继续前往泰山地区剿灭黄巾余部,将战争旷日持久的拖延下去,肯定不会得到刘宏的认可和支持。 而且,无论是皇甫嵩,还是黄琬,他们都不能与卢植相比。卢植是什么人?弘农王的老师,在外的一举一动,都有弘农王在宫中暗地里帮衬。卢植想要施行什么战略或者政策,弘农王都会想尽办法,在天子耳边说好话,帮卢植通过。 因此,卢植要复设四郡都尉,并且以破贼中郎将张郃为主将,继续在太行地区围剿黄巾残部,是可以行得通的。可是,若是换做皇甫嵩与黄琬,如果他们也要在泰山地区复设都尉,派遣将领继续讨贼的话,毫无疑问,很难在刘宏那里通得过。 因此,皇甫嵩与黄琬,对此事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但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回,朝廷居然没在这个问题上,采取视而不见,放任不管的态度。没过多久,大将军何进上疏,举荐自己的掾属,泰山人王匡,出任泰山都尉,继续征讨泰山地区的黄巾军。 刘宏自然不能拂了何进的面子,于是准了何进所奏,任命王匡为泰山都尉。消息传出,就连皇甫嵩也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此安排最好,否则,如果这股隐匿在泰山地区的黄巾贼,日后出山侵掠袭扰周边郡县的话,毫无疑问,他这个当初的主帅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事后,皇甫嵩被朝廷拜为车骑将军,爵位则由都乡侯晋升为县侯(美阳侯),加封食邑五百户,并前所封共一千户。 而黄琬则因功迁升为侍中,继而转任少府,成为了朝廷的九卿之一。 至于傅燮,虽然黄巾渠帅卜己、张伯、梁仲宁三人,全是傅燮率领护军,一马当先的冲入敌阵斩杀的,论功劳,至少也得封个亭侯。然而,张让等人怎么会忘了当初傅燮弹劾他们的旧恨?因此,在张让等人的阻挠下,傅燮最终只被任命为安定都尉。 皇甫嵩对此极为不平,接连上疏辩呈傅燮的功绩,奈何刘宏置之不理。情急之下,皇甫嵩本想走一走刘照的门路,却被傅燮给制止了。 傅燮说:“将军如此看重我,实在是我荣幸。如今我得罪中官,没能受到封赏,那是我自己时运不济罢了,何必烦劳将军为此四处奔走?再说了,将军如果找别人说情也还罢了,去找弘农王,可是大为不妥。” 皇甫嵩闻言,不由得一愣,问道:“弘农王礼贤下士,素有识才用贤之名,对朝中的忠义之士,往往也多加曲护。此番南容受此冤屈,弘农王岂会坐视不理?” “义真!”傅燮不由得呼起了皇甫嵩的字,这代表着下面的一番话,傅燮更多是从朋友的角度,而非下属的角度跟皇甫嵩说的:“我知道弘农王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劝你不要去找弘农王啊!” 看到皇甫嵩面露不解之色,傅燮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义真,你也不想想,当初被朝廷派出去带兵平乱的三大主将,卢子干乃是弘农王的老师,朱公伟乃是弘农王的国相,就只有义真你,与弘农王并无干系。如今,各路黄巾都被一一讨平,三位主将也都立下了盖世功勋,位高望重……” 皇甫嵩闻言,终于反应了过来,傅燮见状,继续说道:“更何况,弘农王的舅舅何遂高,如今位居大将军之职。义真啊,若是连你这个车骑将军,也与弘农王拉上了关系,天子还能睡得着觉吗?你若真的找上了弘农王,那才是害了弘农王,也害了你啊!” 皇甫嵩长叹一声,道:“南容,那可就要委屈你了!” “哈哈,这有什么委屈的?难道担任安定都尉,就不是为国家出力了?如今凉州的局势,也并不怎么安稳,自从三位明公(指凉州三明)过世后,在凉州任官者,不是没有才干,就是缺乏威望。这样下去,凉州迟早要乱呀!我去安定之后,或可为此尽绵薄之力,也未可知。”傅燮道。 若是刘照能听到傅燮的这一番话,肯定是大为欣喜。因为日后北宫伯玉之乱的爆发地,乃是金城郡,而陇西、汉阳二郡,都与金城毗邻,因此,如果能守住这两个地方,毫无疑问,就能将叛军的势力,遏制到最低的水平。 安定郡又在汉阳郡的旁边,有了傅燮这么一位文武兼资的名将在,陇西、汉阳、安定三郡合力,更是稳如泰山,足以支撑到朝廷的平叛大军来临了。 眼看连兖、青地区的黄巾军,都已经被平定了,全国上上下下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宛城这一个地方。 朱儁登时感到压力山大。可是,如今的他,也算是“虱子多了不愁痒”,反正已经落到最后面了,那就索性抛开一切干扰,继续执行自己制定下的计划。 先前,刘照与身边的侍从之臣商讨宛城战局时,裴潜曾经说过,必须先把黄巾军打痛打怕,让他们觉得在城中死守,是没有出路的,等他们生出外逃的念头后,再主动让出一条路来,给城中的黄巾军一个外逃的机会。这样,离开了坚固的城防,又没有拼死抵抗的念头,黄巾军就只能山野之间,如同羊羔一般,任汉军宰割了。 虽说裴潜乃是将门之后,见识不凡,但是这种程度的问题,年纪青青的裴潜能看得出,老谋深算的朱儁难道就看不出来? 何况,在朱儁的身边,不仅有徐璆这样的将门子弟,还有徐晃、孙坚这样善于用兵的将领,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么多能人聚在一起,要是还比不过裴潜的见识,那还当什么将军,打什么黄巾,乘早回家歇着去罢! 因此,尽管没有刘照的提醒,朱儁也早就制定下了不断施压,迫使黄巾军最终弃城出逃,然后乘机在野外将其一举歼灭的策略。 如今,正是这个策略实施的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而蹇硕的到来,则让朱儁很是紧张了一番——左丰的事迹,朱儁多少了解一点内幕,若非刘照重金打点,曹操巧妙周旋,卢植说不定早就被左丰的刁状给告倒了,哪还能立下大功,拜公封侯?而这个蹇硕,听说与弘农王素来不睦,那么,没有了弘农王的贿赂,自己又曾是弘农王的国相,这个蹇硕,恐怕会极力为难自己吧? 谁知,蹇硕到了宛城前线后,竟然没怎么插手军务,在宣示了刘宏的旨意后,他便整日在军营当中四处乱逛,并没有对朱儁指手划脚。 朱儁对此不由得送了口气。其实,若论眼光和见识,蹇硕都要高出左丰一头,因此,左丰都没有犯的糊涂,蹇硕又岂会轻犯?虽然蹇硕向来以“知兵”而闻名后宫,但是他心里也清楚,毕竟自己从没有带过兵,对于军事,肯定不如朱儁这样的宿将熟悉。而他此番来宛城前线,目的就是为了蹭军功,如果朱儁的大军败了,他不仅没有功劳可分,恐怕回宫之后,就会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柄,身败名裂。 所以,蹇硕很聪明的没有干涉朱儁的决策。 但是,这并不代表蹇硕在大营当中,整天就光闲着了。 一方面,蹇硕在营中处处留意观察,暗中学习各种关于行伍、军阵的知识,也好让自己“知兵”的名头,更加符合实际一些。 另一方面,蹇硕也在留意,看军中有没有能够拉拢到自己这边的将领。如今蹇硕一力支持董侯上位,可是董太后这边的助力,却未免太少了点,真正手握兵权的,只有一个董卓,还远在边郡,又为刘宏所猜忌。因此,蹇硕迫不及待的想多拉拢几位将领,来充实己方的阵营。 谁知,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蹇硕登时憋了一肚子的气——张超不用说,身为党人,对自己这个中官肯定是不屑一顾;徐璆也一样,虽是将门出身,但是立场却是站在士人一方,何况,他与董太后之间,还有一段不小的怨仇。 而徐晃、关羽二人,更是弘农王的心腹之臣,怎么可能投向自己? 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蹇硕终于打探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那就是朱儁手下的佐军司马孙坚,与徐晃、关羽二人,素来不睦! 打听清楚事情的缘由后,蹇硕不由得窃喜。孙坚此人武艺不在徐、关二人之下,打仗更是勇猛非常,汉军在宛城的首功,便是孙坚立下的——他斩杀了黄巾军一个名叫赵弘的渠帅。这般人才,岂能不好好争取? 何况,孙坚与徐晃、关羽有隙,而且在那次争斗中,是孙坚一方吃了亏。徐晃与关羽的身后,可是弘农王,孙坚想要报复的话,就只能依靠一个可以与弘农王抗衡的势力——除了董太后和董侯,谁还有此资格? 蹇硕备了一份厚礼,乘着夜色,来到了孙坚所在的营寨,拜访孙坚。 刚到寨门口,蹇硕便被值守的士兵给拦了下来。蹇硕身边的内侍见状,正欲上前大声呵斥,却被蹇硕给挡住了。 “我乃监军蹇硕,有事要见孙司马,劳烦诸位替我通传一声。”蹇硕收起了往日的气焰,摆出了一副和气的样子。 孙坚此时正在帐中,与几名部将一起商讨军情。听到士兵的禀报,孙坚不由得一愣,向身边的一位部将问道:“德谋,蹇硕这厮突然找上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被孙坚呼做“德谋”的,便是日后孙吴的重臣宿将,武将当中地位第一的程普了。他听到孙坚的询问后,捋了捋胡旭,沉吟道:“按说,以蹇硕的权势地位,即便有什么事情,直接传唤主公去他那里便是,又何必亲自登门?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哦?”孙坚一听到蹇硕极有可能是有事来“求”他,心里顿时得意了起来:“他可是天子的心腹内侍,能有什么事情有求于我?” “正因为如此,主公才不能不小心提防啊!就怕那蹇硕狮子大开口,提出什么难办的要求来,反倒让主公为难。”程普道。 “主公,蹇硕的来意,我倒是猜到了几分。”另一名部将突然开口道。 “义公请说。”孙坚道,原来说话的乃是韩当。 “主公,以属下这段时间所见,这位蹇黄门,最近总是在营中四处走动,询问军中布阵、扎营的诸般方法,显然是对带兵很感兴趣。”韩当道。 “那义公是觉得,蹇硕此来,是想结交主公,跟主公讨教带兵的法子?”程普问道。 韩当笑着点了点头。孙坚闻言,也是面带喜色,起身道:“大家准备一下,列队迎接蹇黄门,总不能让人家在外面久等罢?” 几名部将各自起身,去做安排了。孙坚也起身出了大帐,往营门那边走去,他的身后,一名壮汉手按佩刀,紧紧的跟随着。 这名壮汉,便是祖茂了。虽然在《三国演义》当中,祖茂与程普、韩当、黄盖,并称孙坚手下的“四员健将”,但事实上,祖茂不过是孙坚的亲兵统领罢了。在《三国志》当中,程普、韩当、黄盖,与蒋钦、周泰等人,共列一传,因为在最后的评语当中,有“凡此诸将,皆江表之虎臣”这么一句,因此后人把传中的十二位将领,合称为“东吴十二虎臣”,里面并没有祖茂的份。 而在眼下,“四健将”当中的黄盖,也还没有投到孙坚的手下,他是孙坚后来担任长沙太守后,才招揽到的将领。 孙坚刚走到了营门附近,远远的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声音,正在门口叫嚷:“区区一个司马,芝麻一般大的官儿,竟敢摆出如此大的架子,让蹇监军在门口等了这么长的时间!” 孙坚听了,满腔的兴奋与喜悦之情,顿时不翼而飞,转而带了几分怒气。他迈出出了营门,冲着当中的蹇硕一拱手,道:“蹇监军,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监军不要见怪。方才末将正在与部属商议军情,未及远迎,还请监军多多见谅!” 孙坚恼怒之余,语气便不免有些生硬。蹇硕见状,心里自然也生出了几分恚怒,但是一想到今日来的目的,他又勉强将怒气压了下去,上前干笑几声,道:“我此番来得鲁莽,还请孙司马不要见怪。” 孙坚将蹇硕让了进去。一进营门,蹇硕看到大帐门外的两侧,整整齐齐的站着两列士兵,一个个全装贯带,精神饱满,甚是威风。见此情状,蹇硕的心中略微释然:“原来是因为安排人列队迎接我,这才耽搁了。嗯,这个孙坚,倒是挺知情识趣的嘛!而且看他手下的士兵,雄武有力,军容整肃,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也不枉我费尽心力的来拉拢他。” 想到此处,蹇硕登时喜容满面,笑呵呵的与孙坚一起进了大帐。 第240章 棱模两可 第七十八章棱模两可 双方分主宾坐定之后,蹇硕率先开口,夸赞起孙坚来:“方才见识了孙司马部下的军容,真乃熊虎之士也。我在宫里的时候,早就听说过孙司马的勇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孙坚闻言,却是嘿然不语。蹇硕虽然满口极力称赞他,但是话却说得让孙坚觉得有些刺心。想来,方才蹇硕在帐外看到两侧列队迎接他的士兵后,被其整肃的军容所震撼,这才对他赞不绝口。 可是,这整肃的军容背后,其实大半功劳都是徐晃的。虽然当初因为护短和徐晃起了冲突,但是孙坚也不得不承认,徐晃在训练士兵方面,的确有一手。孙坚招募来的这批淮泗子弟,各个悍勇无匹,若说上阵搏命厮杀,绝不会皱半点眉头。可是,战阵之间,又岂能光靠个人的悍勇?令行禁止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孙坚也不是没有好好整顿训练自己部下的淮泗子弟的想法,只不过由于时间仓猝,一直没能付诸行动罢了。而在叶县屯驻下来之后,虽然有了时间,可是偏偏朱儁却把训练部队的全权,交给了徐晃。结果,一来是不服气,二来是护短,孙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徐晃起了一场冲突。 虽然心里承认了徐晃练兵的本领,可是一想起自己当初在牙门外丢得那些丑,孙坚的心里,依旧存着个疙瘩,很不舒服。如今,蹇硕满口所称赞的,实际却是徐晃的功劳,这就让孙坚颇有些哭笑不得了。 不过,这些话,孙坚哪能跟蹇硕明言,他只好拱手谢了一声,然后问道:“不知蹇监军今日前来,又何指教?我不过是一名小小的司马而已,监军若是有何垂询,直接唤我过去问话便是,何必亲劳玉指,登门拜访呢?” 蹇硕闻言,佯作不悦之状,道:“孙司马何出此言!我此番是慕名而来,想结识一下你这位当世的豪杰之士,又岂能以官职大小论之?孙司马如此见外,那我只好怏怏而去了!” 孙坚见状,只好拱手道了一声歉:“承蒙监军看得起末将,末将不胜荣幸之至。” “哈哈,孙司马再这么客气,可就真是与我见外了。这样罢,你我各以表字相称如何?”蹇硕笑道。 “这……末将实在不敢如此大胆。”孙坚推辞道。其实,孙坚也是位粗豪的汉子,对于上下尊卑的礼节,并不是那么讲究和看重,若是换了别人,他早就答应下来了。可是,眼前的这位蹇监军,身份特殊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他找上门来,到底有何企图,至今还是个迷。因此,孙坚也就不敢跟蹇硕表现得太过亲近了。 “那就这样吧,我称呼你的表字,你叫我一声‘黄门’便可,也别再自称末将了,如何?”蹇硕见孙坚极力推辞,生怕过犹不及,便又退了一步。 “谨遵黄门之命!”孙坚知道也不能一再的推辞,免得拂了蹇硕的好意,到时候反倒反目成仇,可就不好了。 几句话说完,蹇硕与孙坚之间,一时陷入了冷场当中。孙坚一直没弄清楚蹇硕的来意,心里悬着一块大石,又不好直接开口询问,因此只能一个劲向蹇硕劝酒;而蹇硕也没找到合适的楔入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将来意提出,因此,也只能接着喝酒做掩饰,心里苦苦的思索着。 喝了几杯酒之后,蹇硕双掌一击,命手下的内侍抬上一个箱子来。孙坚见了,正要开口询问,蹇硕已经示意内侍将箱子打开了。孙坚细细一瞧,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地上摆着的,是满满一箱子的黄金,在灯火的映衬下,一锭锭的黄金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帐中的诸人,一时都觉得眼花缭乱,呼吸急促。 蹇硕见状,得意的一笑,道:“文台,区区五百金,不成敬意,算是我的一点贽见之礼。” “这如何敢当!”孙坚连忙推辞:“无功不受禄,蹇黄门如此厚爱,岂不是折煞我也?” “当得!当得!”蹇硕笑道:“古人求贤,不惜以千金市马骨。如今我前来结交文台这样的豪杰之士,却只有五百金的贽见之礼,已经算是轻亵了文台的身份。文台若是还推辞不受的话,那我只有回去收拾千金,重新前来拜访了。” “这……”孙坚此刻,心里如同开水锅一般,翻腾不已。蹇硕的看重固然让他觉得高兴,眼前这五百金也十分的诱人。但是,孙坚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蹇硕就只是冲着结交他而来的。因此,孙坚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收下也不行,不收下也不行,左右为难,心里十分的矛盾。 “蹇监军,你此来究竟为何,还请明示,否则,我家司马也不敢收受你这么重的礼物。”程普忍不住出列行礼,向蹇硕说道。 蹇硕见孙坚的确十分为难,心知若不将事情说清楚,只怕孙坚也不会接受自己的重金。于是,他微微一笑,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嘛!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结交文台这样的豪杰之士罢了,你们又何必起疑?如果不信,日后你们到了洛阳,不妨跟宫中的卫士、羽林、虎贲打听打听,我蹇硕在宫中,素有好武之名,平生最爱结交勇武之士。此次来军中,恰好遇到了文台,我一时心喜难耐,这才不揣冒昧,登门拜访,还望文台不要见弃。” “不过。”蹇硕的话音突然一转:“我身为中官,按理不能与外臣结交。你们对此放心不下,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可是,我蹇硕敢对天发誓,我结交诸位,可万万没有存什么大逆不道的心思,相反,我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天子。” 看到众人依旧一脸的迷茫,蹇硕问道:“文台,你可有忠心?可愿一心为当今天子效死?” 孙坚闻言,猛然回过神来,赶忙拱手道:“某生为汉臣,敢不为天子竭力效死,以示忠心?” “如此甚好!”蹇硕仰天大笑了几声,道:“不瞒诸位说,如今的朝堂之上,有人朋比为党,已然有了尾大不掉之势,他们当中颇有几位执掌兵权的重臣,实在令天子寝食难安,如有芒刺在背。因此,天子一直想寻找几位忠肝义胆的忠义之士,为他排忧解难,特地命我时刻留意。如今,我看文台就是一位极为合适的人选,这才登门拜访,想请文台助我一臂之力。” 孙坚心中剧震,一时竟有了退缩的想法。若蹇硕所说的,都是实情的话,那么自己可就要被搅进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当中去了! 孙坚并非胆小之人,可是,他对自己的身份和份量,还是十分清楚的。出身寒门的他,在政治上,并没有什么过硬的靠山,根本没有参与这种权力游戏的实力和资格。就算蹇硕所言是实,他的靠山是当今的天子,然而,在这种级别的权力较量当中,像他这样的小卒,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相比孙坚的心乱如麻,毫无头绪,一旁冷眼观看的程普,反倒抓住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未知蹇监军所言的朋党,是指那些人?拥兵自重的权臣,又指的是谁?” 蹇硕眉头微皱,心下迟疑。他倒不是怕自己“假传圣旨”的行为被人揭穿,然而,在人前公开提及弘农王一党,以及卢植、何进等人,恐怕还是有些不妥。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就有暴露形迹的可能——毕竟,你不能指望孙坚以及他的部下,各个守口如瓶。万一消息有所走漏,让弘农王一派的人,打听到他四处拉拢带兵将领的消息,恐怕对方的反击也会如影而至,很可能会就此破坏掉自己的计划。 但是,如果不与孙坚等人交心的话,又怎么能拉拢到这位猛将呢?于是,蹇硕一咬牙,道:“唉,这本事天子的家事。所谓家丑不能外传,本不该随意向外臣提及。但是,文台乃是忠义之士,必不会将此事传到外面去……” 孙坚闻言大惊,赶忙命帐中的部署全都退出帐外去,让祖茂持自己的佩刀,在帐外把守、巡逻,敢贸然靠近者,一律就地处斩。 众人走后,蹇硕望着满头大汗的孙坚,微微一笑,道:“文台不必紧张。所谓富贵险中求,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来,的确有一定的风险,可若是成功了,那便是泼天的富贵,足够文台惠及几辈儿孙的了。” 孙坚长吁了一口气,勉强稳住了心神,耳中听得蹇硕言道:“宫中曾有一件旧事,想必文台也有所耳闻罢?那就是何皇后鸩杀王美人一事。” 孙坚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蹇硕继续说道:“何皇后性悍妒,当今天子颇为不喜,只不过念着往日的恩情,以及她诞育了皇子的份上,暂时没有废后而已。而王美人性格温柔,贤良端庄,深得天子喜爱,天子本就有以王美人取代何氏为后的想法,只是碍于王美人未曾有子,所以才一直耽搁了下来。后来,王美人终于为天子诞育了一名皇子,而何皇后见此情形,居然肆意妄为,鸩杀了王美人,你说,天子能不愤怒吗?” “可是,彼时何皇后的兄长何进,已然官至河南尹,勾连了不少的官员,朋比为党,在朝中已经颇有势力。在他的阻挠下,天子最终还是未能废后。”蹇硕巧舌如簧的编造着:“于是,天子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王美人之子董侯的身上,将其交托给永乐宫董太后亲自抚养,为的就是保住董侯的平安,日后好让董侯承继大统。可是,何氏一门如何会甘心?他们开始更加变本加厉的壮大朋党,想扶持何皇后之子史侯继位。如今,何进已经位至大将军,而史侯的老师卢植,也曾担任冀州方面的主帅,至于史侯的门下,更是遍布军中——朱郎将这里,不就有徐晃、关羽二人么?如此一来,别说董侯日后性命难保,就连天子都觉得如坐针毡,寝食不安。为了对抗何氏一门,天子特令我择选天下心存忠义的豪杰之士,文台,你可愿意为天子效命?” “这……”孙坚额头上的汗,忍不住又渗了出来:“不是我不愿为天子效命,只是蹇黄门所言之事,太过骇人听闻。我听说,弘农王素有仁孝之名,实乃不世出的英主,怎会如此……” “唉,这你就不知道了!”蹇硕赶紧接着忽悠道:“这便是何氏一门的狡诈之处了。那何进知道,自从天子实行党锢以来,天底下有许多士人对天子极为不满。因此,他便教唆史侯装出一副亲近士人的样子来,拜卢植为师,又以卢植、王允的儿子担任侍读,自然便拉拢了一大批朝野之间的士人。得到了史侯的礼敬,这些士人又怎能不投桃报李?史侯种种所谓的贤名,全都是这些士人鼓吹出来的罢了。否则,以史侯嫡长子的身份,天子为何迟迟不肯立他为太子?” 孙坚一时间心乱如麻,蹇硕说得字字确凿,不由得孙坚不信——毕竟孙坚长期在地方上为官,对于这等宫闱秘事,哪能辩得了真假,挑出蹇硕的错来! 可是,无论是弘农王,还是大将军,还是司空公,随便拿出一个来,都不是他这个县丞、佐军司马可以抗衡的。别说是这些人,就算是同在军中的徐晃、关羽,自己不也在他们那里吃了亏么? 但是,一提起徐晃、关羽,孙坚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那天当众受辱的情景,登时怒气勃发,额头上青筋暴露。一时间,什么弘农王,大将军,司空公,全都被他抛诸脑后,在他心里,只有争一口气,挽回当日颜面的想法了。 为何自己的部属被徐晃想拿就拿,想打就打?为何时候朱儁在处置此事时,会偏向徐晃而非自己?还不是徐晃的背后有弘农王? 蹇硕在傍边看到孙坚突然毛发倒竖,怒气勃发,也是吓了一跳。但是,很快,他便大约估摸到了孙坚的心思,乘机挑拨道:“文台,即便不是为天子效力,你也要为自己考虑才是啊!弘农王最是护短,他若是知道文台曾经与徐晃、关羽发生过冲突,肯定会想法设法的报复文台。到时候,文台该如何应对?靠朱郎将么?你不要忘了,朱郎将曾是弘农王的国相,本身就是弘农王一党。若是文台不想一辈子屈沉在微末之职上的话,还是早作定夺为好。” “承蒙天子与黄门信任,看得起我孙坚,我孙坚也愿意为天子效命!”孙坚一拱手,洪声应道。 “好!好!好!”蹇硕一连说了几个好字,鼓掌道:“能得文台襄助,天子无忧矣!” “只是,不知我该如何去做?”孙坚问道。 “哈哈,文台不用焦急,眼下,你什么都不用做,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在前线好好的立功。等战事一了,天子自会关照台省,将文台外放,先在地方上做几任太守,好好历练一番,同时,也可以悄悄的积蓄实力。等到时机恰当的时候,天子自然会发下密诏,令文台带兵进京,勤王保驾的。”蹇硕道。 孙坚一听天子居然对自己许以太守之职,不由得心中狂喜,连声称谢。如今,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司马,与牧守一方的太守的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而若此战过后,自己真能成为太守的话,那也无异于一步登天。这怎么能不叫他欣喜若狂? 蹇硕见自己的说辞已经奏效,便也不再羁留,起身告辞。孙坚赶忙将蹇硕亲自送到了营寨门口,并且让祖茂一路护送蹇硕回营。 回到帐中,只见程普与韩当二人,正在那里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见孙坚来了,二人上前见罢礼,程普问道:“主公!我等在帐外,虽然没有听清主公到底说了些什么,可是听主公的语气,似是非常激动。这让我等不得不担心啊!” 孙坚哈哈一笑,道:“没事,送上门的富贵罢了!天与不取,反得其咎!” “主公!这世上哪有什么送上门的富贵!中官素来狡诈多端,主公可别被他们给骗了!”韩当也劝道。 见自己的两位心腹部将都持质疑的态度,孙坚微微有些恼怒,便将蹇硕的意思,大致讲了一遍,意思是:“你看,不是别人坑我吧?这可是天子的意思!” 谁知,二人听过后,依然摇头不已。程普道:“主公!这等宫闱密事,一来,我等外臣不宜轻易参与,二来,谁知道那蹇硕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是天子的意思,可是却没有拿出任何的诏书、符节来。空口无凭,主公万万不能轻信啊!” 韩当在旁边也是苦口婆心的相劝。在二人的劝说下,孙坚也不由得迟疑了起来,问道:“可是,我都已经答允了,这可如何是好?” 韩当眼珠一转,道:“主公,事已至此,以我之见,主公不妨先于蹇硕虚与委蛇,把太守的官职拿到手再说。其余的事情,主公日后大可以棱模两可,随机应变……” 第241章 弃城出逃 第七十九章弃城出逃 自那日蹇硕找过孙坚,并得到了孙坚的承诺后,为了避免引起他人的怀疑,蹇硕便再也没有跟孙坚来往过。同时,为了稳住了孙坚,让其相信自己是真的奉了天子密诏行事的,蹇硕暗中向刘宏上疏,表奏孙坚为讨寇校尉。 这就是蹇硕玩心机的地方了。对于刘宏而言,蹇硕是他派往前线的心腹与耳目,区区一次举荐,刘宏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而对于孙坚而言,天子的任命却意味着蹇硕对他说的话,全都是实情,有了天子做后盾,孙坚才会放心的踏上蹇硕的贼船。所谓“欺上瞒下”,便是如此了。 果然,在接到蹇硕的密奏后,刘宏想都没有多想,当即便同意了蹇硕了请求。而刘照在事后听到孙坚迁升的消息后,也没有想到这居然是蹇硕从中活动的,还以为是朱儁的举荐。虽然孙坚曾一度与徐晃、关羽闹得不痛快,但他毕竟是刘照看重的三国英豪之一,刘照自然希望他能够一帆风顺,在历史的舞台上,尽情的施展自己的才华。 何况,孙坚本来就有斩杀黄巾渠帅赵弘的功劳在身,升迁为校尉也没有值得人惊讶、质疑的地方。因此,刘宏与刘照这一对父子,都没对此起疑。相反,刘宏觉得蹇硕到了前线之后,非但没有与前线的将士起争端,反而积极举荐有功的将士,可见他这个监军,做得还算是称职。而刘照看到孙坚顺利升职,也不用自己再费心操作,心里反倒很是欣慰。 闲话不提,在汉军的连日猛攻下,黄巾军虽然勉强守住了宛城,但是付出的伤亡却比汉军大得多——守城的一方,在人数上占有优势,结果还在防守战当中,付出了比进攻一方大得多的伤亡,这也算是战争史上的奇谈了。由此也可以看得出,黄巾军人数虽众,却实实在在是一群“乌合之众”,青壮与老弱混杂不说,就算是青壮,也缺乏足够的训练,因此战斗力以及战斗效能低得可怜,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战斗当中,尽管黄巾军的大小头目们,很想发挥“弟兄们先上”的精神,让部众或者同僚先去顶缸送死。然而,奈何黄巾军的战斗力实在太过稀烂,如果他们不及时的顶上去,支援部众或者同僚的话,恐怕汉军早就在城头上打开一个缺口,蜂拥而入,攻陷宛城了。 因此,黄巾军的大小头目,上至渠帅,下至司马,几乎都要亲自赤膊上阵,在第一线拼杀。如此一来,头目的伤亡,便也大大增加了——除了赵弘外,自渠帅以下,祝师、校尉、司马,战死者亦有十数人。 说起赵弘,在原本的历史上,张曼成攻下宛城后,带兵向外地展开攻略,结果被秦颉所杀,于是南阳黄巾便拥立赵弘为帅,继续抵抗,数月后才被汉军在混战中斩杀。 而在本时空,湖阳一战,张曼成虽然也惨败在了秦颉的手下,但是却侥幸逃得一死,而赵弘反倒在宛城攻防战刚开始的时候,便早早的被孙坚给斩杀了。 不管怎么说,赵弘之死,很是打击了宛城内黄巾军的士气。在荆州方,赵弘的地位与影响,并不在张曼成之下,甚至可以与张曼成比肩,据说,当初马元义在选择荆州方渠帅的后继人选时,赵弘就是其中之一。 黄巾之乱爆发后,由于张曼成不在南阳,赵弘一度成为了“代理渠帅”的角色,四处联络教徒起事。只不过,在荆州方的内部,本来就是山头林立,再加上赵弘并不是名正言顺的“代理渠帅”,只不过凭借着昔日的威望,勉强能让其他的头目卖几分面子罢了。但是,真想做到号令统一,却是很难办到的。也正因为如此,荆州的黄巾军才分成了好几股,各自为战,迟迟不能取得成果。 而张曼成回到荆州后,也立刻尝到了苦果——由于在他不在荆州的这段时间里,各路黄巾军的头目,都已经习惯了自立山头,各自为战,因此,即便是他这个渠帅回来了,一时半会儿之内,也无法约束住各个头目,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听命于自己。 张曼成无奈,只好采取升官许愿的策略,来收拢人心——张曼成自称神上使,而荆州方的各路头目,则自动升格为渠帅。如此这般,才算是勉强稳定住了军心,将整个荆州方的力量统合了起来。 如今,荆州方的几名重要头目,刚成为渠帅还没多久,连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陷入了朝不保夕的绝境当中。他们刚刚享受到了渠帅所带来的权势和好处,正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时候,又怎肯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因此,不等张曼成下定决心,他手下的渠帅,便一个个的过来相劝,想离开宛城,突出重围,别寻一条生路。 可是张曼成却担心出城之后,被汉军四处堵截,千里追击,根本没有逃生的机会。特别是对他这个宛城黄巾军的主帅而言,汉军或许放过其他人,但绝不会放松对自己的追击。这样一来,自己反倒成了其他人的挡箭牌! 得不到张曼成的首肯,城中的几位渠帅,便充分发扬起“山头主义”的作风来,不等张曼成下令,便开始自做打算,自行其事。这一日,乘着刚刚入夜,渠帅孙仲率领心腹部众,偷偷出了南门,想利用天黑,从汉军的营寨据点之间,冲杀出去。 然而,汉军在围困宛城的时候,早就考虑到这一点。汉军人少,没法连营数十里,将宛城死死的围住,只能利用山形地势,在各个险要的位置,修筑营寨作为据点,以点代面的进行防守。因此,各个营寨之间如何防守,如何呼应,如何相互支援,汉军早就进行了相关的安排和演练,又怎能让黄巾军钻了空子? 孙仲被附近的几个汉军营寨,左右夹击,差点全军覆没,最后,他不得已只好又退回了宛城去。 张曼成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叫嚷着要将孙仲就地正法,以明军令。其他的几位渠帅,哪肯让张曼成立这个威,开这个先例?在他们的苦苦相劝之下,张曼成最终也只能作罢。 可孙仲哪愿意被人抓住这个过错?在他口中,昨晚的大败,登时成了一场功败垂成的壮举,按照他的说法,若不是他的兵力太少,无力为继的话,他早就打开一条缺口,突围出去了!言下之意,就算他失败了,那也是张曼成的过错——谁叫他不肯同意让全军突围呢? 而其他的几位渠帅,听了孙仲的歪理,一来是想与张曼成别苗头,二来也是心存侥幸之意——万一孙仲所言是实,岂不是有了逃生的希望? 张曼成被一干人气得一语不发,瞪着两只眼睛,恶狠狠的从众人脸上扫过,一瞬间,他几乎有一声令下,让亲兵将这些家伙全都推出去,不,是就地处斩的想法。但是他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一旦这几名渠帅被杀,那么他们的部众,肯定会当场哗变。到时候,别说他们可能会主动开门投降汉军了,就算是有人心怀不安,害怕受到株连,因此开门外逃的话,也会给城外虎视眈眈的汉军一个最佳的进攻机会。 其他的几位渠帅见状,心知张曼成已经恨他们到了极点,于是,他们更加坚定了各自带领部众,杀出重围,然后找个地方去当山大王的决心。其中一位渠帅出列,拱手道:“上使,若你不肯突围,我等也不勉强,这样吧,我等几人,只带自己本部的人马,一起出城突围,其余的部众,以及城中的粮草军械,全都留给上使,未知上使意下如何?” “韩忠,本使待你素来不薄,如今,连你也要背弃本使了?”张曼成一拍几案,声色俱厉的呵斥道。这韩忠,本是一名小小的司马罢了,经他一再越级拔擢,这才坐上了渠帅的位置。想不到,如今率先跳出来要跟他分道扬镳的,反而是韩忠。 “上使待某虽然不薄,但是既然上使把一部人马交到了我的手上,那我就要为本部的兄弟着想。如今,大家伙困守在这里,虽然粮草还能支撑一时,可是早晚不还是死路一条?这些日子大家也看到了,我军的战力,根本无法与官军相提并论,每次官军攻城,我军遭受的伤亡,都数倍于汉军,长此以往,我军迟早要被汉军给耗光!还不如乘着眼下人多势众,一口气冲杀出去!”韩忠梗着脖子,反驳道。 其余几名渠帅闻言,纷纷出言应和,最后,张曼成见事情实在不可为,也只得答应了下来。 不然还能怎么办?虽然几名渠帅声称他们只带走自己的本部人马,可是,当其他人得知这几名渠帅要出城突围的时候,还会安心留下来,继续据守吗?显然不是。这段时间的战斗,已经把黄巾军的上上下下,逼迫到了一个心理极限上,城中人心浮动,大部分人都想尽快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就别想能遏止住了。 几名渠帅闻言大喜,立刻谋划起来。他们先派人到城头上四处张望,观察汉军的情势。结果,一番探查之后,果真给他们发现了一条重要的情报——昨晚孙仲途径过那几个营寨,似乎从中撤走了不少的伤员。看来,孙仲所言不错,他昨晚的确给此处的汉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如此说来,此处汉军的防守,定然比往日要薄弱上许多。 众人商议之后,决定还是从此处突围出去。虽然不排除汉军故意做给他们看,从而在此设伏的可能性。然而,孙仲昨晚的行动,已然惊动了汉军,与其给汉军足够的时间补充、调动兵力,将防御圈补完,还不如乘眼下汉军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发挥己方人多势众的优势,一口气突出重围,从此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殊不知,于此同时,在汉军营中,朱儁也点集了众将,正在商讨军情,分派任务。 “诸位,昨夜有一股贼军,出城向南突围,结果被我军给击溃了。据捕获的士卒供述,贼军的上上下下,如今已经生出了突围逃命的心思,只是因为贼渠张曼成不许,这才闹出了其中的一部人马,私自潜逃出城的一幕。我相信,贼军全军,或者大部出城突围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朱儁虽然想尽力保持威严的表情,但是说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微微露出了笑意。一个多月的坚持,如今终于见了成效,怎能令他不喜悦? 而下面的诸将也同样面露微笑,显得轻松了许多。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以不到三万人的军队,围困十余万黄巾军,不仅要防备敌人逃脱,还要连日不停的攻城,保持对黄巾军的全面压制,这里面的辛苦和压力,不言而喻。如今,多日的辛苦终于到了收获的日子,他们自然也是十分的欢欣。 “我已经命令昨夜受到攻击的几处营寨,假扮损失惨重的样子,以运走死伤人员的方式,从营寨当中撤离了。而贼军在城头上,想必已经看到了这一切,因此,他们若想突围的话,十有*,也是从这里走。”朱儁接着说道:“就算他们心里有所怀疑,但是一来他们的机会不多了,不得不冒这个险;二来,等他们派人过去一打探的话,就知道,这几个营寨,的确已经空了——他们万万不会想到,我们就是想放他们走。因此,这一战的全部安排,都将围绕着这一处缺口进行。我军将在往南的各个道路上,给贼军设下十面埋伏,务求将贼军一举歼灭在山野当中!” 众将轰然应诺,朱儁又道:“本来,将贼军围而歼之,避免他们流窜四方,为祸乡里,这才是上上之策。奈何贼众我寡,真要如此执行的话,难免旷日持久,耗时良多,所以,本将才不得不采取这种冒险的做法。正因如此,诸位肩上的担子,也就更重了,希望大家能够竭尽全力,务求将贼军全部歼灭,不留后患!战后,我自会向朝廷,为大家请功!” 然而,在布置天罗地网,十面埋伏之前,汉军还要不辞辛劳,循例再攻打宛城一次,免得给城中的黄巾军观察出异样来。 谁知,这一攻不要紧,宛城差点没被汉军给攻破了。原来,城中的黄巾军士卒,听到上面已经决定突围的消息后,各个都忙着收拾自己的行囊细软,哪还有心思守城!谁也没有料想到,汉军恰在今日发动了进攻。手忙脚乱的黄巾军士卒,乱哄哄的挤上城墙,毫无章法的应战。结果,差一点就被汉军给打崩了。 幸好,汉军的此次进攻,本也只是一次佯攻,用来欺骗、麻痹敌方的,所以,进攻的力度并不怎么强,这才让黄巾军勉强守了下来。而等到徐晃等人看出黄巾军的异样,重新组织兵力,准备来个顺水推舟,乘虚而入,一劳永逸的时候,城中的黄巾军渠帅们,也纷纷反应了过来,立刻带着精锐亲兵,冒死顶上了城头,这才将汉军的攻势给遏止住了。 经一次一役,城中的黄巾军诸位渠帅,固然坚定了出逃的决心,而城外的朱儁,也更加笃定,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出错。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黄巾军便从宛县南门,逶迤而出,直奔着南边汉军的几处营寨而去。 到了其中的一处营寨附近,担任前锋的韩忠遥遥一望,只见汉军的营寨里,无数的旗帜随风招展,可把韩忠给吓了一大跳——难道这几个营寨当中,汉军的兵力,不减反增了?莫非汉军已经识破了自己突围的意图? 然而,到了这一步,韩忠已经没有退路了。倒不是说他现在退不回宛城去,而是退回宛城之后,自己的威望与地位,将会随着这次突围的失败而一落千丈,到那个时候,若是张曼成再处置他的话,可就没人敢为他出头了。 韩忠一咬牙,命令全军做好准备,从汉军的营寨之间,快速穿行过去。 韩忠亲自带着亲兵,在队伍的后方压阵,一来是如果自己先跑的话,很容易造成整个部队就此溃乱,各自奔逃;二来,万一汉军杀出来的话,自己还可以审时度势,重新布置军队抵挡住汉军。 可是,眼看自己的军队已经过了大半,而汉军的营寨当中,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倒让韩忠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就算不出营拦截,至少也得射伤几箭,同时点燃狼烟向其他地方的汉军报信啊? 好奇之下,韩忠派了一队士兵,悄悄摸到汉军的营寨旁边,去探个究竟。而那队士兵领到了将令后,十分的不情愿,以奔赴刑场的气概,三步一挪的凑到了汉军的营寨边上,往里细细一瞧,立刻如同兔子一般,连蹦带跳的跑回来,向韩忠报告喜讯: “启禀渠帅,汉军的营寨当中,四处插满了旗帜,可是看上去却是空无一人!” 韩忠闻言,又惊又喜,当即命这队士兵进入汉军的营寨,看个究竟。过了一会后,士兵回来禀报,说汉军的营寨当中,空无一人,只在各处插了许多的旗帜。 “哈哈!汉军这是欺我读书少么?居然用这等虚张声势的法子,来骗我等!”韩忠登时大笑起来。紧接着,他接连派出斥候,探查附近的几个汉军营寨,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是空营。 第242章 十面埋伏 第八十章十面埋伏 一边让自己的部队先行通过,韩忠一边打马来后了后方,将此事禀报给了张曼成。 张曼成闻言,眉头一皱,道:“莫非汉军又有什么诡计?” 韩忠哈哈一笑,道:“上使放心,哪有什么诡计!以属下之见,官军的兵力,怕也是捉襟见肘,不够用了!这才虚张旗帜,掩人耳目,想靠空寨吓唬住我们。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厮杀,我军固然是伤亡惨重,可官军也是人,难道就没有伤亡?虽说官军的伤亡一直比我军小,但他们的兵力本来就远逊于我军。而此处的几个营寨,昨晚又被孙渠帅重创过,想必是官军没有足够的兵力补充这几个营寨,索性就玩起了空寨的诡计。” 张曼成冷哼一声,道:“你这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又说没有诡计,又说汉军在玩诡计,到底有没有?” 不过,在心里,张曼成还是相信了韩忠所说的理由,没错,汉军也是人嘛,他们总共才三万多人,又经历了一个多月的血战,怎能不减员?最后,张曼成叮嘱道:“你回去后,多派人四处探查一番,免得真中了汉军的诡计。万一他们故意让开一个口子,然后在前方伏击我军,可如何是好?” 韩忠应了一声,打马而去。虽然嘴上应承了,但是韩忠心里并不相信汉军真会有什么埋伏——只要过了这个隘口,前方便是一片坦途,道路四通八达,到时候,黄巾军想往哪个方向走都行,汉军兵力有限,上哪埋伏去?总不能处处设伏罢?若是他们处处设伏,则每一处的兵力都有限,自己一方可以凭借人数优势,冲杀出去;而若是他们集合兵力,只在某一地设伏的话,那就看那一路的黄巾军倒霉,刚好碰上了。 韩忠心里很清楚,这一次,张曼成虽然定下了突围的策略,但是突围出去之后,去向何方,却没有做出决定。暗地里,几名渠帅都各自选取了比较熟悉的地方,准备回去自立山头,什么太平世道,地上神国,渠帅们昔日本就将信将疑,如今更是没人想为这些口号卖命,能保住部众和性命,找个地盘做个山大王,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过,眼下大家还没有分道扬镳,也还没有摆脱汉军的威胁,所以,张曼成的将令,韩忠多少还是要遵行的。于是,回到前方自己的部队当中后,韩忠便叫来了几队斥候,命他们四处去查探一番。 谁知,几名队正听了韩忠的命令后,各个面带难色,都显得有些不情愿,一名队正禀告道:“渠帅,我等不是本地人,对这附近的地形并不怎么熟悉。渠帅你也看到了,这里四处都是山林,若是不知道路径的话,很容易在山中迷失。到时候,小人自己迷路了事小,可若是让渠帅误以为四周有敌情,那可就不好了。” 韩忠想了想,这队正说得倒也有理。如果是在平坦的地方,斥候们即便不熟悉周围的地形和道路,终归也能辨明方向,回来禀告。但是如今他们身处的,是一片丘陵地带,地形复杂,草木繁盛,不走大路的话,一不留神就会迷路。到时候,没有人回来向自己报告军情,那这几对斥候岂不是等于没派?若是让人误以为他们遭了敌人的伏击,岂非徒乱了军心? 想到这里,韩忠一挥手,道:“你们别走太远,就在大路附近,前前后后的探查探查罢!” 此时,他部下的士兵,已经多少有点乱哄哄的架势了。看到有了一个可以逃命的缺口,士兵们纷纷撒开脚丫子,沿着大路就往南奔去,生怕汉军反应过来之后,将这个缺口重新堵上。 韩忠厉声呵斥着,总算稍稍收拢了一下队伍。不过,就算是他自己,如今也早就按耐不住逃生的欲念了,收拢好了部队之后,韩忠带着亲兵,率先打马沿着大路,一路疾行而去。 走了三五里地之后,韩忠这才发现,这一段山路,还真是有点长,都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了,依旧没有一点出山的迹象。韩忠望着两边高低不等的山头,以及丰茂密集的树林,心里突然有点怕——若是汉军真的在大路两旁设伏了,该如何是好? 要不还是派人往两边去打探一番?韩忠的这个念头刚刚浮上心头,就立刻被他自己否定了——与其花这个时间,还不如加快脚步,早早的逃出去为妙。况且,人同此心,既然自己想赶紧逃出生天,那他部下的那些斥候就不想么?凭什么你大踏步的向前奔逃,却派我往两边去爬山探查?到时候,想都不用想,这些斥候肯定会敷衍了事,甚至暗自逃亡的。 感到不安的,明显不止韩忠一人。后面的张曼成、孙仲等人,看到眼前的这种地形,也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孙仲等人还好,只是一味的催促士兵前行,而张曼成,则往两边的山林当中,派出了一些斥候,想看一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汉军埋伏。 谁知,派出去的斥候,居然如泥牛入海,毫无声息了。张曼成心中大骇,有心再多派一些人,继续探查,甚至决定,如果实在可疑的话,宁可乘着如今距离宛城尚不为远的时候,重新返回宛城,也绝不继续前进,行到半路中央的时候,被汉军在这条狭窄的山路当中,一窝端掉。 就在张曼成心生迟疑,在路中滞留的时候,身后孙仲等人的队伍,已然涌了上来。见前方有人挡住了道路,士兵们纷纷叫骂起来。有些性急的,甚至已经拔出了武器,威胁前面的士兵,若是再不让路,可就要砍出一条血路来了! 眼看周围的士兵乱成了一团,张曼成打消了召集几位渠帅,重新商议对策的想法,命令部队开拔,在后面赶上来的士兵的拥簇下,整只部队乱哄哄的挤满了山路,毫无秩序的往前奔逃着。 张曼成自然不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前去送死——虽然他还不能确定汉军有没有埋伏,但是,张曼成毕竟跟随马元义多年,见惯了马元义小心谨慎的作派,耳濡目染之下,也养成了狡兔三窟的习惯。 既然没法说服、劝阻几位渠帅,那就赶紧给自己找一条退路才好!想到这里,张曼成将自己身边的一位名叫全金兰亲信校尉唤了过来。 “金兰,你是本地人,应该熟悉这附近的地形罢?如今这地方,可还有别的出路?”张曼成问道。 “禀上使,再往前走三里地,有一处山谷,虽然地形险峻,没有大路,但是却能抄近路走出山去。”全金兰答道。 “好,你下去将本部的心腹人马召集起来,大家聚在一处,不要走散了!等到了那个山谷处,我们便偷偷离开大队,从山谷那里逃出去!”张曼成低声说道。 “上使!你这是?”全金兰闻言大惊,张曼成这么做,无疑是弃众私逃,回头让诸位渠帅知道了,他们还哪肯继续听命于张曼成? “金兰,非是我不义——而是那几名渠帅,早就不听我的号令了。我敢说,只要出了这座山,他们立马就会与我分道扬镳,各寻前程。既是如此,那我也就只好自作打算了。而且,不知怎的,我这心里一直慌得厉害,总觉得官军这是欲擒故纵,故意放我们进山,然后四下设伏,将我们一举歼灭……”张曼成解释道。 “上使,此处山势陡峭,官军也没法在道路两旁处处设伏,若是只在一两处设伏的话,兵力太少,又不足以阻截我军,上使,你这怕是多虑了。”全金兰毕竟熟悉附近的地形,没被眼前着复杂、封闭的环境给吓住。 “那走这条路,当真就无碍了?”张曼成怀疑的问道。 “其实,若是真要埋伏的话,这条山路的出口,倒是一个上佳的地方。那里地势比较开阔,四周可以埋伏下足够多的人马,而我军刚刚出山,也来不及展开队形。到时候,官军只要将后路一堵,我军便成了瓮中之鳖了!”全金兰道。 “那我们就更要半路从山谷脱身了。”张曼成道:“难不成去自投罗网?” “既然如此,那上使何不知会几位渠帅一声,大家一起从山谷中走?”全金兰问道。 “哼,一来,以如今的情势,他们未必会听我的话;二来,山谷逼仄难行,若是小股部队通过也就罢了,这么大的一队人马全都涌进去,不知道何时才能通过!如今是你不仁我不义,大家各走各的路罢!”一想起几名渠帅当日对他的顶撞,张曼成的神情,就变得凶恶起来。 全金兰见张曼成这么说,不好再劝,毕竟他是张曼成的心腹部众,除了曾经与他共为张曼成心腹的韩忠外,其他的渠帅,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自然也就不用操心他们的生死安危了。 行了三两里地,果然见到山路旁边,有一处岔道,通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山谷。为了避免有人误走进去,前面领头的韩忠,还在路中央摆放了十几块石头做为标记。 张曼成向全金兰暗暗的打了个眼色,后者便以歇息为名,将聚拢起来了八百多名心腹士兵,带到了通往山谷那边的岔道上。而张曼成见四周的人没怎么注意,也打马悄悄的跟了过去。 一行人乘着部队行进当中出现的空档——也就是前面的部队已经走了过去,而后面的部队尚未跟过来的时候——迅速的行动了起来,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山谷当中。 黄巾军的上上下下,此刻都忙着赶路逃命,加上在行进的过程中,队伍的编制本身就有些混乱,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突然少了近千人,也没注意到神上使张曼成突然不见了。 走到山路的出口处,韩忠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看来官军的确没有设伏,是自己杞人忧天了。他一边在出口处的空地上,收拢整顿部队,一边思考下一步的动向——是跟随神上使张曼成继续混下去呢?还是拉着部队自己走人?若是自己走人的话,又该去哪发展呢?如今官军的势头正盛,可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阵子才行。 韩忠才将部队刚刚整顿好,后面孙仲也已经出来了。看到孙仲,韩忠觉得有些奇怪,四下一望,问道:“孙渠帅,怎么连你都出来了,却没有看到张上使的人影?” 孙仲轻笑一声,道:“韩渠帅既然已经整好了部众,何不先行?口口声声的惦念着张上使,难不成,到了现在,韩渠帅还想讨张上使的好么?” 韩忠眉头一皱,却也没有接茬。其实他也知道,如今张曼成对他的恨意,恐怕还在其他几位渠帅之上。毕竟其他的几位渠帅,都是自己拉着部众参加黄巾军的,唯有他这个渠帅,是靠张曼成一手提拔栽培,要部众给部众,要粮草军械就给粮草军械,这才发展起来的。可是当日,自己却是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示要离开宛城的人,张曼成不恨他,还能恨谁。 收起复杂的心思,韩忠点起部众,向着东南方向奔去,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干脆带着部众,去复阳、平氏一带的山中,自立门户算了。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得周围一通鼓响,喊杀声四起,差点没把韩忠吓得掉下马来。他战战兢兢的四下一望,只见周围不远处的山林当中,杀出了无数的汉军,而身后山路两侧的山岗上,也有无数的汉军手持弓弩,正在往刚刚走出山来的黄巾军身上,泼洒着箭雨。 转瞬之间,整个战场上,便充斥着黄巾军士卒的惨叫和哀嚎。韩忠不敢停留,赶忙催促部众,快速前行。 然而,在他左翼,很快就杀过来了一支部队,旗号打得是“讨寇校尉孙”。跟汉军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后,韩忠对汉军中的将领,多少也有一点了解。这个“讨寇校尉孙”,不就是先前斩了赵弘的那个“佐军司马孙”么?他换“讨寇校尉”的旗号,也有半月了,想必就是靠斩杀赵弘的功劳迁升的罢? 想到来的是孙坚这个凶神,韩忠登时觉得背后一凉,汗毛倒竖,顾不上其他部众的安危,自己先带着有马的亲兵,向前方奔窜而去。 谁知,他不脱离大部队还好,这一脱离,反倒显得引人注目——黄巾军中素来缺乏成建制的骑兵,能够骑马的,往往便是重要的头目,以及他们身边的亲兵。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条大鱼,孙坚岂会放过?他当即命令程普带领部队,继续攻击贼军,而他自己,则带着韩当、祖茂二人,率领亲卫骑兵,追上了去。 韩忠见孙坚追了上来,登时魂飞魄散,将身体紧紧的伏在马背上,连连抽打着马匹,只求能尽快摆脱孙坚的追击。 看到韩忠一路疾驰,连背影都看上去有些模糊了,孙坚也是大为焦急,连连催促,想一口气追上去。幸亏,他身边有韩当这个出身辽西,弓马娴熟,通晓骑兵战术的人。韩当打马上前,一把拽住孙坚的马辔头,道:“主公,勿要焦躁!那贼渠不恤马力,一味的狂奔,虽然能暂时领先,但是等到马力一竭,自然就跑不动了。因此,我等毋须急着追上去,只要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便可。” 孙坚摇了摇头,道:“义公,你说的道理,我不是不知道,可是,如果不尽快追上去的话,他们可就跑到别人的伏击圈里去了!到时候,功劳可就要被别人给抢走了!” 韩当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放开了手。孙坚呼喝一声,打马率先冲了出去,后面韩当等人,也不得不紧紧的跟上孙坚。 果然,在疾驰了三里多的路程后,双方的马匹,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但是,孙坚与韩当、祖茂等几人,依旧保持了相当的速度。原因是他们几个人马,都是韩当精心挑选出来的好马,无论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比寻常的战马要好得多。 整个队列,登时分成了三截,最前面是狼狈奔逃的韩忠一行,中间是紧逼而来的孙坚等人,最后面则是在勉力追赶孙坚的亲卫骑兵。 孙坚等人渐渐追到了韩忠一行人的身后,看到已经进入了骑弓的有效射程,韩当弯弓搭箭,冲着前方的贼军骑兵不停的发箭。由于韩当骑射的技艺极为出众,加上黄巾军骑兵的队形比较密集,因此,韩当的这几箭,箭无虚发,立刻射下了好几个人来。 孙坚与祖茂等人,也纷纷开始向敌人射击,虽不如韩当那么精准,但是也取得了一定的战果。 韩忠则是暗暗叫苦,继续挥鞭使劲抽打着坐骑,奈何他胯下的马儿已经耗费了相当多的体力,这会儿任他怎么抽打,都只是鼻中喷着热气,使劲的叫唤,而速度却没有提上去多少。 眼看孙坚等人越追越近,自己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已经有箭矢从他的耳边嗖嗖飞过了。韩忠哀叹一声,拔出了佩刀来,实在走不脱的话,他也只能转身与孙坚拼死一搏了! 就在此时,他胯下的坐骑突然哀鸣一声,扑到在地上,于此同时,他身边的亲兵,也跟他一样,坐骑纷纷扑到,将人掀落在了地上。 难道一瞬间孙坚等人的人品大涨,变得箭无虚发了不成?韩忠怀着一肚子的疑惑,挣扎着要从地上起身。谁知,他双臂刚在地上一撑,背后就狠狠的挨了一脚,直接跌了个嘴啃泥。 紧接着,一双大脚出现在了眼前,同时,脖子上也传来了一阵冰冷的感觉。一个粗豪的嗓音在他耳旁喝道:“老实点!不要乱动!” 第243章 再举屠刀 第八十一章再举屠刀(上) 有利刃加颈,韩忠自然不敢乱动,很快,他就被人反剪了双手,捆绑了起来。在这期间,他趴在地上,勉强往四周张望了几眼,这才发现,原来路上早就被官军布下了数道绊马索,专等他们来自投罗网。 此处距离方才他们遇伏的地方,不过才五六里罢了,看来官军为了堵截他们,设下了不止一道埋伏。一时间,韩忠都有些糊涂了,不是说官军的兵力有限么,为何能设下这么多的伏击点?还是说,只是自己太过倒霉,偏偏撞上了? 紧跟而来的孙坚,见此情形,不由得暗叫了几声可惜——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劳,就这么从指尖溜走了。 不过,孙坚犹不死心,他勒住马,居高临下的环视了场中诸人一眼,用充满威严的口气喝问道:“我乃讨寇校尉孙坚是也,你们是哪一部的人马?” 场中的十几名士兵,正在忙着捆绑俘虏,听了孙坚的问话,有几个口吃伶俐的,赶忙过来拱手行礼,答道:“启禀孙校尉,我等乃是秦太守的部下,奉命于此地潜伏哨探。” 孙坚见对方礼数周全,心中稍安,他微微一颔首,指着地上的韩忠等人,道:“这几名贼人,本校尉就先带走了,尔等协助缉拿的功劳,本校尉自会向朱郎将、秦太守禀告,断不会少了你们的奖赏。” 谁知,听了孙坚的这番话,在场的士兵们登时变了脸色,他们不动声色集合到了一起,拦在了孙坚的马前,其中一人道:“孙校尉此言差矣。当初朱郎将布置兵力的时候,已经划清了各部负责的区域。如今这伙贼人窜入了我部防守的区域,自然要由我们来处理。孙校尉如有异议,可以与我部的黄司马商讨,或者直接与秦太守说话。” 孙坚闻言大怒,手按佩刀,喝道:“本校尉一路追讨这几名贼人,眼看就要竟功,却被你们出来捡了便宜。本校尉不曾向你们问罪也就罢了,你们居然还不知好歹,想要从本校尉手中抢夺功劳!我看你们是活腻了罢?” 士兵们见孙坚变了脸,也纷纷掣出了武器,对向了孙坚。一旁的韩当见了,怒喝道:“好大的胆子!你们这是想要以下犯上么?” “不敢当,我等绝不敢有以下犯上之意,只不过,孙校尉的地位虽尊,却不是我等的上官,我等自然不用遵从他的命令。若是孙校尉想要倚仗身份地位,欺凌我等的话,那我等就只好请黄司马或者秦太守来为我等做主了!”一名士兵反驳道。 那名士兵的话,说得甚为尖利,孙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好。双方对峙了片刻后,孙坚其余的亲卫骑兵,也终于赶到了现场,看到场中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亲卫们也只能纷纷弯弓搭箭,对准了场中的十几名士兵。 孙坚见自己一方的人数占优,心念急转,立刻产生了杀人灭口的冲动,他阴沉着脸色,攥着刀柄的手,也越来越紧,嘴唇微抿,似乎随时都会从口中迸出“放箭”这两个字来。 那些士兵见状,脸色也登时变得煞白。就在这个紧张的关头,路的另一边,十几名骑士飞驰而来,在他们的身后,隐约可以看到有数百名精锐的步卒,紧紧的跟随着。 场中的士兵登时松了一口气,孙坚则恨恨的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命亲卫收起了弓箭,静静的等待对方来临。 那一队骑士先行抵达了现场,在距离孙坚五十步的地方摆开了阵势,当中一骑独自出阵,拱手朝孙坚遥遥一礼,道:“在下江夏别部司马黄祖,对面可是孙讨寇?” “不错,正是孙坚。”孙坚听到黄祖的名号,心中也是一凛。江夏别部司马的职位虽低,但却是南阳太守秦颉的旧部——秦颉在出任南阳太守之前,官职便是江夏都尉。因此,若是与黄祖起了冲突,毫无疑问,就等于是和秦颉起了冲突,而秦颉的背后,还站着一个荆州刺史徐璆。这个官司一旦打起来,牵扯可就太复杂了。 “不知我麾下的士卒,哪里得罪了孙讨寇,以至于让孙讨寇摆出了如此大的阵仗?”黄祖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孙坚一听这话,就知道黄祖到此,也是为了跟自己别苗头,抢功劳来的。若说阵仗,你带着数百步卒前来,与我这边五十余骑对峙,到底是谁的阵仗大?显然,黄祖这就是仗着人多势众,想把这些俘虏全都据为己有罢了。 也怨不得黄祖如此热心,谁叫韩忠一行人都骑着马呢?黄巾军缺乏马匹,但凡骑马的,大多都是黄巾军的各级头目,至少也是司马一级的人物,这早就是常识了。可况,能让孙坚亲自带兵追击的,身份岂同小可?这一点,就连寻常士卒也看得出,想得清,又何况是黄祖呢? 不过,孙坚还是放过最后的一线希望,他拱手向黄祖回了一礼,道:“黄司马,这几名贼人,我可是带兵追击了好几里地,眼看就要一举成擒了。你麾下的士兵这个时候出来抢夺功劳,怕是有些不妥罢?” “妥当,妥当。”黄祖一脸惫赖样,道:“这里已经是南就聚的范围了,我部奉命在此设伏,贼军只要进入这个范围的,便都由我部来负责缉拿,有何不妥?” “黄司马如此不通情理,回头我可要跟秦太守,好好说道说道。”孙坚威胁道。 “无妨,无妨,孙讨寇尽管去说。秦太守若是知道我等如此奋力擒贼,心中必定十分欣慰。”对于孙坚空洞的威胁,黄祖嗤之以鼻。 孙坚双眼微微一眯,盯着黄祖的脸庞,仿佛想将黄祖的容貌,牢牢的印在心中一般。而黄祖则对孙坚的凶相,毫不在意,仿佛一点都没看见似的。不过,两人都不知道,在历史上,他们本就是一对冤家——孙坚死在了黄祖的手中,黄祖后来又死在了孙坚的儿子孙权的手中。而在本时空当中,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又将两人凑在了一起,并且结下了怨仇。 孙坚怒哼了一声后,调转马头,狠狠的抽打了坐骑几鞭,往来路上狂奔而去。韩当、祖茂以及一干亲卫见状,赶忙追了上去。 韩当看着胯下的马儿,已然累得鼻中连连喷气,嘴角流涎,心中也是痛惜不已。但是,为了避免孙坚出事,他还是忍痛接连抽打着坐骑,奋力追上了孙坚,他伸手正欲去拉孙坚的马缰,却听得空中一记脆响,赶忙又将手缩了回来。 孙坚的这一鞭打空了,却在坐骑的耳边发出了一声脆响。马儿被这声脆响一惊,登时嘶叫一声,前腿离地,全身直立起来。 “主公!”韩当惊叫一声,策马贴近孙坚,一把拽住了马缰,手臂用力,好不容易才让马儿安静了下来。 孙坚稳住身形,狠狠的在马脖子上扇了一掌,怒道:“黄祖匹夫!日后我定要杀了你,以报今日之辱!” 韩当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孙坚,只能劝到:“无论如何,还请主公保重身体,像方才那样,在盛怒之下纵马疾驰,就算主公的骑术再好,也难免要出事。主公!身为主上,你的一身安危,也维系着我等一干臣属的前途与希望,怎可如此任性!再说了,即便不为我等考虑,主公你也要惦念着家中的妻小啊!” 孙坚这才怒气稍息,并向韩当行礼致歉:“义公的金玉之言,我定会牢记在心。我这个人,有时候就是容易发脾气,失去理智,还请义公日后不辞辛劳,多多诤谏才是。” 孙坚一行人回到了山路的出口处后,发现战场上的战事,已经基本结束了。除了满地的尸体外,还有不少的黄巾军的降卒,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等候发落。 “德谋,战果如何?”看到自己的部队打了一个不小的胜仗,孙坚的心情登时好了许多。 “回禀主公,儿郎们斩首约有一千,俘获了五千。整个战场,我军总共俘虏了将近两万人的黄巾贼。”程普答道:“不过,贼军还是有约莫三万人逃脱了,就看其他的各个伏击点,能不能截住他们了。” “朱郎将也真是的,明明有这么一个设伏的好地方,何不将全军都汇集于此,来个一劳永逸?偏偏要多处设伏,搞什么‘十面埋伏’!”祖茂在一旁发起了牢骚,不过,他的牢骚,与其说是为了三万余人的黄巾军逃脱而发,倒不如说是因为朱儁的“分片承包”政策,让黄祖名正言顺的抢走了本属于他们的战俘,这才引发的。 “大荣,不要乱说!”孙坚适时的制止了祖茂。尽管在徐晃处置淮泗子弟一事上,孙坚对朱儁颇有微词,但是,朱儁对孙坚,毕竟有知遇、提携之恩,所以孙坚也不愿意听到自己的部下质疑朱儁。 何况,当日朱儁之所以制定这样的战略,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当日,在商讨具体的兵力布置时,也不是没人提出来过这一点,也就是在山路的出口处,利用地形优势,将全部兵力都埋伏在此处,将黄巾军来个一网打尽。 但是,朱儁再三思考之后,却提出了反对的意见,他认为,黄巾贼举全军弃城而走,纵然没有十万之众,少说也有五六万人。这么多的人马,若是被汉军围困于一地,断绝了退路,就只能殊死一战,做困兽之斗了。俗话说,一人奋死,犹不可挡,何况是数万人呢?倒不如给他们逃跑的机会,这样一来,他们就只会想着如何尽快逃脱,从而丧失斗志。然后汉军再在各处要冲都设下埋伏,贼军每过一处,都会被汉军歼灭一部,最后肥的拖痩,痩的拖死,就算黄巾军的人数再多,也终归会被汉军一口口的吃掉。 至于汉军的兵力被分散之后,会不会抵挡不住黄巾军,对此,朱儁认为,只要汉军各部适当的虚张声势,那么不知道汉军虚实,又一心只想逃跑的黄巾军,肯定不敢与各部汉军发生正面冲突。因此,倒也不用担心各部汉军兵力较少的问题。 而从眼前的战局来看,朱儁的布置,尚算妥当,汉军各部的兵力虽然比较少,但却都取得了数倍于己的战果,而黄巾军的表现,也一如朱儁所料,只要有逃脱的机会,他们是绝不会铁下心来顽抗的。 不过,当向降卒打听清楚了韩忠的身份后,孙坚更是气得拔刀在一株柳树上乱砍一通,这才算稍稍发泄了下胸中的郁气。因为按照目前朝廷的奖励标准来看,斩杀一名渠帅,可以进爵关内侯,但是斩杀两名以上,就能进爵亭侯了。这二者之间的差距,可谓是天壤之别,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亭侯的爵位从指缝里溜走了,孙坚怎能不懊恼!尽管蹇硕已经向他许诺了种种富贵前程,日后进爵为亭侯,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对于孙坚来说,始终还是自己挣下的功劳,更让他感到踏实和自豪。 孙坚闷闷不乐的收拢了部队和俘虏,返回了大营。他一边向有关人员交割了俘虏,一边赶去中军大帐,向朱儁汇报战况。 谁知,刚进中军大帐,孙坚就看到了黄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在袖中将拳头捏了又捏,孙坚勉强忍下怒气,上前向朱儁见了礼。 此时,各路汉军也渐渐都回来了。诸将汇聚一堂,将各自的战果上报给了朱儁,朱儁暗中一计算,此役,汉军各部共斩杀黄巾军一万余人,俘获了近四万人,人数已经大致与出逃的黄巾军总兵力相若。就算是有一部分黄巾军逃脱了,估计其人数也不过数千而已,已经不足以对朝廷构成威胁。 而黄巾军的各级头目,自渠帅韩忠、赵仲等人以下,几乎被汉军全部捕获,因此,逃出去的那数千黄巾军,也已然成了无头鸟,唯有逃散一途,几乎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不过,好像还是少了什么……朱儁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心中剧震,暗叫一声不好: “诸位,可有人捕获了南阳黄巾军的渠首,自称神上使的张曼成?”朱儁直起身躯,肃容问道。 帐中的诸将面面相觑,都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朱儁见状,赶忙命人去俘虏营中,查探张曼成的下落。 且不说张曼成逃脱之后,会否重新聚集太平道的信众,再次寻机起事;单说这一场“旷日持久”,已经在天子心里留下了不好印象的战事,若是最后居然没能捕获贼军的渠首的话,那可就更加的黯然失色了。 朱儁一边焦急的等待着俘虏营那边的消息,一边用目光在帐中诸将的脸上逡巡着,最后,他突然发现,帐中的诸将,似乎也少了一人? “公明,云长还没有回来吗?”提起关羽,朱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原来,在布置兵力的时候,一直没有干预过军务的蹇硕,却出人意料的突然出现在了中军,并且对汉军诸部的部署位置,发表了一点自己的看法。 虽然弯弯绕绕的说了一大圈,但是朱儁最后发现,蹇硕的目的,无非就有两个:其一,要将孙坚布置在最为关键,也是最容易立下功勋的地方——也就是汉军设伏的第一个战场,黄巾军出山后的路口处;其二,则是要把徐晃、关羽二人,发配到最为偏远的区域去,让他们没有机会立下大功。 让孙坚有机会建立功勋,这倒没有什么,就算蹇硕不说,朱儁自己也颇有此意。原因无他,徐晃、关羽二人,都有弘农王照拂,迁升还不是举手之劳?唯有孙坚,需要有实打实的功劳,才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孙坚出身寒门,想在这个世家阀族把持的朝堂上,混出一点名堂来,就必须有无可置疑的军功。这一点,同样出身寒门的朱儁,可谓是心有戚戚,同病相怜。 但是,把徐晃、关羽二人,发配到无关紧要的偏远地带,这就不仅让朱儁觉得纳闷,而且也让朱儁为难了。 徐晃不用说,论作战勇猛,他不在关羽、孙坚之下,而论调度军队,灵机应变,他的一身本领,犹在关羽、孙坚之上,这么一位良将若是弃之不用,那他制定的‘十面埋伏’的计划,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而关羽和他部下的两百名护军,也是朱儁帐下战力最强、武备最精的部队,若是闲置起来,岂非可惜? 朱儁早就听说过蹇硕与弘农王素来不睦的传言,如今听了蹇硕的建议,心里更是明了。可是,蹇硕毕竟是天子派来的使臣、监军,若是真和他闹僵了,说不定就会拖延这次战斗的部署。最后,在反复权衡之下,朱儁做出了些许让步,以换取蹇硕的妥协——那就是牺牲关羽,保住徐晃。 因为对于朱儁来说,此战他更为倚重的,是徐晃调度军队的能力,而非关羽及其部下护军的勇武。所以,朱儁最后只能选择牺牲关羽。 关羽最后被安排去了一处几乎不可能有人走的隘口,那是一处偏僻无人的山谷,狭窄崎岖,根本不利于大军行动,怎么看,黄巾军也不会选择从那里出山。但是,借口以防万一,关羽还是被安排去了那边。 因此,在向徐晃问起关羽的时候,朱儁的脸上,还是显现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 “启禀将军,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云长了,不过那里山路崎岖,行走不便,恐怕云长暂时还没得到消息。”徐晃答道。 第244章 再举屠刀(下) 第八十二章再举屠刀(下) 就在此时,帐外突然有人通传道:“护军关羽到!” 朱儁闻言大喜,忙道:“速请云长进帐!” 关羽迈着虎步,踏进了中军大帐,朱儁一眼望去,只见关羽的盔甲上面,隐约可见斑斑血迹,显然是经历过一番厮杀的。朱儁心中一动,难道真有人走那个山谷? 只见关羽立在当地,拱手向朱儁行过了军礼,朗声道:“启禀将军,麾下幸不辱命,斩杀了贼渠张曼成,擒获其下各级头目十数人,斩首五百级,特来复命!” “哈哈哈哈!”朱儁忍不住开怀大笑,顺带用目光扫了旁边满脸惊愕的蹇硕一眼,道:“云长真乃福将也!好!好!好!此战的首功,怕是要落到云长的手里了。” “将军过誉了。麾下不过是侥幸遇到了贼渠张曼成罢了。若论毙敌、俘敌的人数,麾下远不及其他诸位将军。”关羽傲然的谦逊道。 关羽的话语之中,未尝没有抱怨朱儁将他派到那种偏僻地方的意思,不过,朱儁一来心有愧疚,二来听到张曼成已被斩杀,心情很不错,因此便也没有计较关羽的言语冲撞。 蹇硕在旁边冷哼一声,悻悻的说道:“当初给关护军分派这个任务的时候,关护军似有不乐之意,现在又如何?可知道朱郎将与我的苦心了么?若不是朱郎将与我,你又怎能挣到这份足以封侯的功劳?” 张曼成如今自称神上使,又是荆州地区黄巾军的总头目,身份已然可与张宝、张梁比肩,斩杀他的功劳,也已然足以封侯了——张郃不就是凭借斩杀张宝之功,晋封为都亭侯的么? “哈哈!”关羽仰天大笑一声,一捋长髯,傲然道:“虽是朱郎将与蹇监军的安排,但二位先前也未能料定,贼渠张曼成会走那道山谷罢?关某能建此功勋,全仰仗太一神的庇佑罢了。” 徐晃见关羽说得颇为无礼,轻咳一声,暗自向关羽示意。只不过,关羽在提起“太一神”的时候,整个人竟然陷入了一种崇敬、狂热的神态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徐晃的提醒。 当初,关羽被朱儁安排去山谷设伏时,心里的确是一百个不情愿,只不过,由于徐晃并没有遭受这般不公的待遇,因此关羽也就没有联想到,是有人故意与他们这些弘农王的部属过不去。 而且,在出征之前,刘照曾经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们,一旦外出为将,就一定要遵守军纪,不能依仗自己王府亲卫的身份,就与主将发生争执。所以,关羽最终还是接受了朱儁的安排。 但是,这并不代表关羽的心中就没有积郁着一股愤怒与不平之意。由于自身的才具本就不凡,又深得弘农王看重,关羽平日里颇有恃才傲物之态。然而,此次从征,最先建立盖世功勋的,却是徐晃。接下来,卢植那边,鲍炜、典韦等人,也纷纷建功,升官晋爵,唯有他,虽然也屡立战功,但却没有立下一桩足以封侯的大功。这让心高气傲的关羽,如何按耐得住?又有何颜面,回去见昔日的同僚? 而此次宛城之战,是他立功的最后机会,一旦错失了这个机会,他就只能满怀羞惭的回去面见恩主与同僚了。 可是,就在“十面埋伏”这场收尾的战斗当中,他却被朱儁安排到了一个偏僻无人的区域,这不是有意断绝他立功的机会么?因此,关羽虽然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安排,心里却是怨气冲天——怨朱儁的不公,怨自己的数奇,也怨苍天的无情。 绝望之下,素来高傲的关羽,也不得不低头向神灵祈祷。不过,虽然也信奉正一道,但关羽对于那个闻所未闻的“元始天尊”,却并不怎么笃信。相反,由于刘照对他有知遇、提拔之恩,而民间又流传着刘照就是太一神下凡的传言,因此,关羽平日里最为崇拜的,反倒是太一神。 关羽向北而拜,虔诚的祈祷着。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与其说是向北极星神太一跪拜祈祷,倒不如说是在向刘照跪拜祈祷。因为在关羽看来,北极星神太一能不能赐给他好运,这可不好说,但是,自从遇到刘照以来,他的人生立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所以,拜求刘照的话,说不定真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结果,奇迹发生了——从山谷当中,果真来了一支约莫千人规模的队伍,而且,这支队伍的头领,竟然是南阳黄巾的渠首张曼成。 直到现在,关羽依然清楚的记得,当他得知自己斩杀的人,乃是张曼成的时候,心中那股不可抑止的狂喜,以及对太一神,不,是对刘照的狂热崇拜。而在朱儁与蹇硕的面前,他也没能控制得住,将这一股情绪当场释放了出来。 朱儁见了关羽的神态,心中既惊讶又疑惑——关羽这是怎么了?不过,前面说了,朱儁一来心中有愧,二来因张曼成授首而心喜,所以对于关羽的失态和冒犯,他也就采取了容让的态度。 可蹇硕听了这话,心中却是又惊又怒,身为刘照的老对手,他岂会不知,传说中刘照就是临凡的太一神?如今看到关羽对太一神如此崇拜,他更是心生嫉恨——这些人本就对刘照忠心耿耿,若是他们再把刘照当做神灵来崇拜,那还了得! 于是,蹇硕忍不住怒喝一声:“来呀,给我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打出去!” 然而,关羽身为护军,这中军帐外的卫士,全都是他的部下,而且大多是弘农王府卫士出身,又怎会听从蹇硕的命令? 另一边,孙坚见关羽居然立下了如此的功勋,而自己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劳,却被人给抢走了,心里本就有妒忌、不忿之意,如今见关羽狂态毕露,更是恼怒不已。再看到蹇硕下令后,却没有人敢出来执行,孙坚心一横,手按佩刀,便站了出来。 徐晃见状,也手按佩刀,往前踏出了半步,面朝着孙坚的方向,双目炯炯有神的瞪视着孙坚,遥为威慑。虽然心里并不赞同关羽的表现,但是,他与关羽份属同僚,交情深厚,又岂能坐视关羽吃亏。 眼见自己的部属之间,就要爆发一场冲突了,朱儁赶忙咳嗽一声,道:“云长立下了大功,心里太过欢喜,一时失态,还望蹇监军勿要责怪。云长,你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想来也疲乏了,还是先回去歇息罢!” 关羽向朱儁拱手下拜,道:“麾下方才失礼了,蒙将军大度,不予追究,麾下不胜惶愧之至,在此拜谢将军了。”然后,也不理会蹇硕,径自出帐去了。 蹇硕登时气得脸色发青,心道,别以为你立下了大功,就能封侯!回头,我定会对你多加“看顾”,让你做一辈子的虎贲郎! 可是,一想到刘照,蹇硕又突然觉得没有把握起来,他恨恨的瞪了关羽的背影一眼,便在座位上眯着眼睛养起神来。 朱儁见蹇硕没有继续追究,也是暗暗松了口气,他转而向众将问道:“如今,我军俘获的黄巾贼,足有四万余人,而宛城当中被贼军遗弃的流民,虽然还未清点,恐怕也有三四万人。这么多的降卒、流民,到底该如何处置才好?” 坐在一旁的张超,先前看着帐中的闹剧,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听到朱儁的询问,他拱手言道:“这又有什么疑难之处?自然是比照巨鹿的例子,在南阳设立屯营,展开屯田了。” 谁知,荆州刺史徐璆听了此言,却摇了摇头,道:“难啊,屯田需要占用大量的无主土地,而在如今的南阳境内,虽然被黄巾贼抢占、抛荒的土地不少,可是他们原本属于本地的豪强,并非无主之地。虽然,通过清丈土地,或许还能清理出一部分来,可是南阳乃是帝乡,豪强势力极盛,怕是难以行得通呀!” 张超闻言,冷哼一声,道:“怎么,徐刺史怕了么?你当年弹劾检举张忠,清查五郡太守及其属县是否有贪污之行的胆气哪去了?” 徐璆闻言,微微一笑,并不生气,反而开玩笑道:“有道是,宁负两千石,无负豪大家嘛!五郡太守的势力,又怎比得上南阳的豪强?” 紧接着,徐璆脸色一变,肃容道:“孟高(张超字孟高),南阳这个地方,豪族势力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好处置的。纵然你有再大的雄心壮志,再怎么不畏权势,也不能不小心从事。否则,自己丢官去职也就罢了,若所行的举措因此一事无成,那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若是为了安置降卒、流民,采取过激的行动,最终得罪了当地的豪强,让安置一事无法施行的话,那你先前的一切举动,又有何意义?” “那该上哪里安置?”张超见徐璆说得有理,面有愧色,赶忙转过了话题。 “哼,你们呐!就知道给天子添麻烦,为了冀州的那二十万贼人,天子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内藏,才支应了过去。如今,你们这是又准备向天子伸手要钱了么?”蹇硕突然睁开眼睛,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天下的百姓,都是天子的子民,理应受到天子的爱护。为了安置百姓花费一些钱财,乃是天子与朝廷应尽的职责,怎么能叫麻烦?有道是天子不言有无,诸侯不言多少,食禄之家不与百姓争利,若是天子只注重自己私产的有无与多少,那天下可就危在旦夕了!”张超愤然道。 “哼,什么子民,一帮反贼罢了!依我看,就该学一学皇甫车骑的手段,把这些贼人全都杀了,一了百了!”蹇硕怒道。 “一派胡言!天子早有诏令,除了一干渠帅不赦以外,其余从贼之人,只要投降,一律宽赦其罪。蹇硕!你居然敢肆意妄为,陷天子于大不义!再说了,百姓们受太平道的蛊惑,起来造反,大半也是因为朝廷施政不当的缘故,怎能将罪责全都推到百姓的头上!有道是人所归者天所兴,人所畔(通叛)者天所去,天子又岂能不遵从天命,顺应民心?”张超声色俱厉的驳斥道。 “朱郎将,你是主帅,该如何处置,还是由你来拿个主意罢!”蹇硕见自己辩不过张超,便把难题都推给了朱儁。 在众人相互讨论、争执的时候,朱儁也一直在暗地里思忖此事,可是,诚如徐璆所说,想在南阳境内安置这批降卒和流民,可能性不大,但是不在南阳安置,又该往哪去呢? 卢植之所以能在巨鹿郡内安置下二十万降卒,全靠张角当初做得够绝、够狠,郡内的豪强,不是跟随张角起事,便是被张角所杀,而当地的百姓,更是被张角裹挟一空,因此,产生了大批的无主土地,正好可以用来安置降卒。 可是荆州这边,黄巾军活动的主要区域,便是南阳郡,除此之外,其他的几个郡,都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害,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无主土地”来安置这批降卒和流民。再往南的话,长沙、武陵诸郡,虽然地广人稀,但是当地瘴气肆虐,南蛮横行,把这些人迁移过去的话,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死得差不多了。 再者,蹇硕说得没错,安置这批降卒和流民,肯定要耗费不少钱粮物资。巨鹿的那一批,刘宏看在刘照的面子上,加之当时黄巾军并没有被平定,所以忍痛拨付了一些钱粮物资。而今,自己的面子未必能够让刘照出马(这是朱儁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刘照肯定是会为朱儁出头的),而黄巾军已经被全部平定,刘宏也未必愿意再拿出一笔不菲的钱粮物资来安置降卒了。 所以说,安置这批降卒和流民,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头痛的事情。相反,如果效仿皇甫嵩的做法的话,那可就容易得多了…… 看到朱儁依旧在沉吟当中,南阳太守秦颉忍不住说道:“朱郎将,张参军所言,虽然有理,但是,如今不比当初高祖、光武帝争夺天下之时,那时候,天下大乱,人民无主,所以才要以恩赏来吸引百姓归附。而今,海内一统,只有黄巾贼叛乱做反,如果对他们太过宽贷的话,那就给天下的百姓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榜样,会滋长他们叛乱做反的念头,反正即使事败,他们也能得到朝廷的赦免和安置,何乐而不为呢?所以,以屯田安置降卒,乃是纵敌长寇的策略,非良策也!” “哈哈,还是秦太守有见地,此言深得我心。”蹇硕笑道:“对待叛贼,就该用雷霆手段来处置,怎么能姑息养奸呢?当然,有些人心怀不轨,想要市恩,收买人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莫非在你们眼中,百姓全都是潜在的反贼,要时刻提防?朝廷之上,居然有你们这种人,难怪天下的百姓要反!”张超怒斥道。 “朝廷正是有你这等大言炎炎,空谈务虚的腐儒,天下才会大乱!”蹇硕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 “罢了,诸位不必争执了。”朱儁挥手示意,制止了众人的争吵,道:“我已决意,将俘获的四万降卒,全部坑杀,以向天下昭示朝廷的威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徒。至于宛城中的流民,则向朝廷请示,别寻地方安置。” 朱儁的这种做法,算是对众人意见的折衷,蹇硕等人听了,倒还算是满意,然而张超却是闻言大怒,喝道:“朱公伟!你这是想留下千古骂名么?就不怕青史昭昭,遗臭万年?”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朱儁面无表情的说道:“张参军,本将心意已决,你就不必多言了!” “将军,事关重大,何不先向天子上疏,请示旨意?”徐晃对杀降一事,并不赞成,但是他自知人微言轻(与张超等人相较而言),劝阻不了朱儁,只好设法拖延此事。再者,此事一旦上报给朝廷,相信刘照与卢植等人知道后,定会积极的活动,为民请命,从而挽救这批降卒的性命。 “本人奉旨监军,天子的心意,我岂会不知?哪还用得着上疏请示?再说了,奏疏一来一回,需要耗费不少的时日,这期间,若是降卒生变,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蹇硕立刻猜到了徐晃的心思,赶忙出言阻止。 “本将持节督军,自有专擅之权,这种小事,就不必上疏请示天子了!”朱儁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自然不会让徐晃横生枝节,因此断然拒绝了徐晃的建议。 “朱郎将,依我之见,为了防止事情临期有变,还是先将韩忠等一干头目,先行处斩,免得他们到时候号召降卒们起来反抗。”秦颉道。 “嗯,秦太守所言有理,那就先把韩忠等人逮捕斩首罢!”朱儁伸手一拍几案,传下了命令。 接到命令后,汉军士兵立刻行动了起来,将韩忠、孙仲等几名渠帅,以及黄巾军当中的校尉、司马一级的头目,共三十余人,从关押俘虏的大营中提了出来,在辕门外当场处斩,悬首示众。 然而,韩忠等人的死,却引发了黄巾降卒心中极大的不安,虽然他们并没有得到汉军想要坑杀他们的消息,然而不安所引发的流言,却恰好说中了事实。一时间,真个俘虏大营当中,人心思变,暗流涌动,一场暴乱一触即发。 第245章 降卒暴乱 第八十三章降卒暴乱 汉军的俘虏大营,设在城南的三处营寨当中,这三处营寨,原本都只是供数千人驻扎的地方,如今被填塞进去将近四万人后,整个营寨,便显得拥挤不堪。 黄巾军的降卒们三五成群的靠坐在一起,然而,人群之间,也不过仅有勉强可供一人穿过的空隙罢了。 整个大营内的气味很是不好。虽然汉军不曾给降卒们提供过一口水一口饭,但是黄巾军在一早出发的时候,却是饱饱的吃了一顿的。经过了将近一天的消化,也该到了排泄的时候,于是,不停的有人跑到营寨的各个角落去方便。可是,营寨内如此的拥挤,即便是角落附近也挤满了人,看到有人过来脱了裤子大小解,毫不理会他们这些坐在一旁的人的感受,有人不由得大声喝骂起来。来人也不甘示弱,提着裤子骂了回去,一时间,整个大营,叫嚷之声此起彼伏,颇显得有些杂乱。 在墙头上巡逻的汉军守兵见状,大喝一声:“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坐好!不得喧哗!”随着这一声大喝,几把弓弩登时对准了那几个正在吵嚷的黄巾军降卒。 好汉不吃眼前亏,降卒们见了,赶紧偃旗息鼓。水火憋得急的,赶忙解开裤腰带方便,而坐在附近的,就只好捂着鼻子,使劲往人群里再挤一挤了。 在营寨当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七八名大汉靠坐在一起,仿佛是一座肉屏风一般,挡成了一圈。在他们的身后,一个身型颇显精瘦的汉子,正躺在地上,双眼微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过了片刻,一个汉子提着裤子,走到了这群人的身边,蹲下了身去。他看似是要方便,实则乘机几步挪到了人群当中,隔着那七八名大汉,向里面的那名精瘦的汉子,悄声说道:“孙兄,话我已经都传到了,他们几个,稍过一会就来。” 被呼为“孙兄”的汉子双目睁开了一条缝隙,眼中精光毕露,轻轻的嗯了一声,复又闭眼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果然又有三四名汉子,借着方便,来了这群人旁边,见四下无人注意,悄悄挤进了人群,这一回,外围的那七八名大汉,却让出了一条缝隙,让这几名汉子进去了,而里面你那个姓孙的汉子,也坐起了身来,给这几人让出了坐下的位置。 “孙校尉……哦……是孙兄,你没事就好,方才官军过来,把几名头目全都给抓走了,我们正担心你呢。”一名汉子说道。 孙校尉微微一笑,道:“多亏众位兄弟够义气,没有向官军揭穿我的身份,也算是我孙夏命不该绝。” 另一名汉子道:“孙兄待兄弟们素来义气,我们又岂能昧着良心,把孙兄卖给官军?” “就不知道官军把一干头目们抓去,到底想干什么?”有人出言问道。 “还能干什么?杀头喽!难不成还请他们去吃酒宴不成?”孙夏冷笑了一声。 “孙兄召我们过来,到底有何吩咐?”一名汉子问道。 孙夏往四周忘了几眼,压低声音道:“我看,官军只怕是想将我们斩尽杀绝呢!” “不至于罢,若是要杀的话,官军早在战场上就动手了,又何必费事押我们到这里来?”有人迟疑道。 “官军若是在战场上就动手,不怕我们四散奔逃?或者捡起武器抵抗?如今他们将我们圈在这营垒当中,不给吃喝,饿上几天后,我们哪还有力气反抗?就伸长了脖子,等着官军来杀罢!”孙夏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虽然对孙夏的言语还有些怀疑,但是孙夏在他们当中素有威望,因此他们也不敢当面质疑。 “你们先回去,把官军想要动手的消息,四散传播出去,暗中鼓动一下,然后再来听我安排。”孙夏道。 “这……”有人不由得犹豫起来,万一被官军发现自己在造谣传谣,岂不是自寻死路?不管怎么说,官军现在还没有露出杀他们的迹象,若是仅仅因为怀疑,就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散播流言,岂非不智之举? “哼,真等到死到临头的那一刻,你们想后悔也不来及。再说了,就算官军不杀你我,难道还会放了我们不成?还不是要沦为奴隶,做一辈子的苦工? 众人闻言,登时不寒而栗。汉代虽然早就不是奴隶社会了,但是却依旧存在着奴隶制度的残余。在汉代,许多受罚为国家服役的徒刑,比如前文曾经数次提到过的“髡钳城旦舂”,在刑期内,犯人所受到的待遇,其实与奴隶并无二般。 更重要的是,像造反这样的重罪,其徒刑往往是无期的,因此,他们的后半生,差不多就是一名奴隶了。 古代的信息比较闭塞,流传速度很慢,加上宛城长期处于被包围的状态当中,因此,朝廷在冀州,以屯田安置降卒的事情,南阳这边的黄巾军,并不知晓。因此,他们所能想象到的,朝廷对他们的处置,自然就只有治罪服徒刑这一条了。 孙夏见众人害怕了,接着道:“与其坐以待毙,或者劳作至死,还不如搏一把,若是能成功的话,说不定就能成功逃脱牢笼。你们可愿随我搏这一把?” 众人一想起到自己的后半生将要在苦役当中累死累活,生不如死,纷纷把心一横,答应了下来。 很快,在这一处营寨里,降卒中间,流传起了官军即将杀俘的谣言,说得是活灵活现,连官军在哪一处山谷里挖坑,都说得一清二楚,仿佛是身临其境的看到过一般。 这些谣言的确引起了一些降卒的恐慌,但是也有不少人不相信。然而,没过多久,自神上使张曼成以下,包括了渠帅韩忠、孙仲等人在内的三十多个头颅,就高悬在了俘虏大营的辕门上。这本来是秦颉等人想要威慑营中的降卒,让他们不敢生出事端的手段,孰料,有了那些谣言的先入为主,这些头颅,反倒让降卒们相信了谣言的内容。 再加上自从降卒们入营以来,汉军就没有提供过哪怕一丁点吃喝的东西,在饥渴的煎熬下,降卒们显得更加的焦躁和不安,对谣言也更加深信不疑了。 孙夏适时的将几名心腹又召唤了过来,向他们吐露了自己的计划。 “大伙不要灰心,官军视我等如同待宰的牛羊,砧板上的鱼肉,可是,这一回,他们却未免有些太大意了!”孙夏道。 “孙校尉,你就别说这些话宽慰大家了!如今我们手无寸铁,官军在墙上随便放上几箭,我们便要死伤大半了!哪里冲的出去!”一人哭丧着脸说道,此刻天色已经微微发黑,汉军除了几处哨岗外,其他地方的守兵,都暂时撤除了,因此这些人说话也就比之前稍微大胆放肆了一些,已经敢于直呼孙夏为“孙校尉”了。 孙夏嘿嘿一笑,道:“就这等规模的营寨,哪里用得着放在心上?我窜天鼠的名号,是白叫的么?像这么高的营垒,我随便一跳,就翻出去了!” “哎呀,我等险些忘了校尉的身手!”有人登时就低声惊呼了起来。这孙夏在加入黄巾军之前,本是一名飞贼,翻墙入户不在话下。后来加入黄巾军之后,也未曾在人前遮掩自己的身份,因此军中不少人都知道孙夏的身手。 “校尉高义!明明可以自己乘间逃走,可是心里却还惦记着我等,不肯独自逃生。校尉的恩德,我等没齿难忘!”有人乘机拍起了孙夏的马屁。 孙夏微笑不语,心道:“你当我不想独自一人跑路么?我是怕在攀墙的过程中,万一闹出点动静来,或者刚好被人看到了,到时候一声喊叫,惊动了官军,那我可就是插翅难飞了。” “大家回去后,先把自己的心腹部众集合起来,然后等夜深后,我便与张狐儿、李蚤儿,一起攀墙出去,杀掉官军的岗哨,然后打开营门,放大家出去。记得,回去之后知会大家一声,千万不要随意发声,闹出什么动静来,惊动了官军!”孙夏嘱咐道。 “校尉放心!若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出声,我就先扭断他的脖子!”一人恶狠狠的说道。 “校尉,出营之后,我们又该往哪里去?总不成又去走那条山道吧?”有人战战兢兢的问道。 “不,我们回宛城!”孙夏站起身来,遥遥的眺望向北边:“没有兵器、粮食,我们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去?我记得宛城中的各种粮草军器,并没有被我们全部带走,还有不少剩余下来的。如今官军也才刚刚占领了宛城,肯定不会将这批物资运走。只要我们设法赚开宛城的城门,一拥而入,自然就有了兵器、粮食,可以与官军抗衡了。” 众人听了孙夏这个大胆的计划,一时间都被震惊了,半晌,才有人低声叫道:“好!我就跟着校尉,干了这一场!今天白日里被官军追着打,着实令我心中郁气,今晚正好出其不意,给官军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们知道,我们黄巾军,也是有几颗尖牙的!” 其余的人听了,也不由得引发了内心的共鸣,纷纷出言附和,表示要与汉军大干一场。 “好!大家回去之后,各自做好准备,看我在墙头挥舞火把为号,便往辕门方向移动,等我打开寨门后,大家不要喧哗、乱跑,免得惊动汉军的大部队,大家一起悄悄的往宛城方向进发,到时我自有赚开城门的方法!”孙夏安排完之后,示意众人各自回去准备。 而孙夏则唤来了张狐儿、李蚤儿,这两个人,昔日与孙夏都属于城狐社鼠一流的人物,进入黄巾军之后,也一直团在一起厮混。后来孙夏混成校尉之后,也没忘了两人,将他们调入了自己的亲兵队之中,不想,今日正好有了这两人的用武之地。 孙夏与张狐儿、李蚤儿一起,又将各处的岗哨细细眺望观察了一番,商议出了一个妥当的方案之后,便开始行动了。 汉军的营寨,外墙约有两人高,是用木桩、木板夹筑夯土而成的。原本在墙垒内侧,有用木桩、木板搭建成的敌台,供士兵站在墙后,向外射箭。如今寨内关押着俘虏,汉军自然要在营垒外面设防,为此,汉军拆除了墙内的敌台,转而改在墙外搭建。 攀着木桩、木板之间的缝隙,孙夏等三人迅速的爬上了墙头。孙夏举目一望,发现此处的营寨,共有四处,其中的三个呈品字形分部,另外一个,则处于品字的正当中,如今,正当中的这个营寨里,驻守着一支汉军的部队,而外面的三个营寨中,则关押着黄巾军的降卒。 孙夏暗自摇了摇头,汉军的驻军离得这么近,恐怕降卒们出营后的动静,很难避过汉军的耳目吧?到时候,汉军若是出营追击,自己这一伙人赤手空拳,可是万万敌不过的。 不过,孙夏很快就想出了一条妙计——他准备潜伏过去,先将另外两个俘虏营的大门打开,相信,只要门洞大开的话,不由里面的降卒不心动、不行动。到时候,有这两个营的降卒吸引汉军的注意力的话,自己这边的压力可就小得多了。 孙夏原本没有营救另外两处降卒的想法,因为他不过是区区一名校尉罢了,就算是自己所在的这个大营,里面尚且有将近八成的人,并非他的部属,只不过因为各级头领都被汉军诛杀了,群龙无首,这才勉强尊从他的号令罢了。 而另外两个大营,更不用说,谁认识你孙夏是谁呀?而且,没有经过事先的联络和鼓动,是很难在仓猝之间,组织起有效的突围的。因此,又何必冒着风险,去救援他们呢? 当然,如果只是把他们当成诱饵,来转移汉军的注意力,倒是足够了。 孙夏向张狐儿、李蚤儿打了手势,几人慢慢伏身潜行,脚步放得很轻。这就是飞贼们的优势所在了,若只是翻墙的话,二人高的墙垒,如果搭起人梯,其他人也不是不能攀援出来。但是,翻过墙头之后,以普通人的身手,是万万没办法这么无声无息的靠近岗哨,杀死汉军的守卫的。一旦惊动守卫,那便是前功尽弃。 三人悄无声息的摸到了最近的一处岗哨附近,抬头望去,墙边的敌台上面,两名汉军士兵,正站在火把旁边,面对面的聊着什么。 孙夏向张狐儿、李蚤儿叮嘱了几句之后,张、李二人便解下了裤带,脱掉了裤子,望着对方光溜溜的下身,三人都禁不住莞尔一笑。 原来,孙夏一行人两手空空,实在没有可以用来暗杀那两名守卫的器具。若说用胳膊勒死对方罢,偏偏孙夏几人都是飞贼出身,膂力并非他们的强项,万一对方的力气不小,挣脱了,那可他们就要被人家给反杀了。因此,一时之间,也只有拿裤带充当绳索,来勒杀守卫了。 张、李二人将裤带挂在脖子上,各自行动起来。李蚤儿攀上了墙头,翻身到了墙的内侧,整个人贴在墙壁上,紧靠十指抓住墙头,然后朝着守卫所在的方向,攀援了过去。三人当中,李蚤儿的身体最轻,因此,也只有他能胜任这项高难度的行动。 而孙夏则与张狐儿沿着墙根,来到了台子下方,两人对视一眼后,张狐儿捏着嗓门,学起老鼠的叫声来。 上面的两名汉军守卫,听到下面有老鼠在叫唤,刚开始也不以为意,谁知,过了半天,这只老鼠依旧叫个不停,实在让他们觉得心烦。 “这畜生!是在叫春么?还没完没了!”其中的一名守卫骂了一声,转身走到了敌台的边沿上,探头向下查看。 谁知,突然之间,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往下使劲一拽。那名守卫措不及防,登时摔了下去。当他摔倒地上,还在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当中的时候,一根绳索缠上了他的脖颈,使劲一勒,他便再也发不出声来了。 而另一名守卫看到同伴突然摔了下去,正想过来询问,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背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同样将一根绳索,缠上了他的脖颈。 杀死了两名守卫后,孙夏示意张狐儿、李蚤儿换上了汉军的衣服,然后抄起武器,继续向下一个岗哨摸了过去。 再说寨中的诸人,在黑暗当中,苦苦的等待着墙头的信号。然而,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墙头上依然没有半点动静。有人不免起了疑心,怀疑的问道:“怎么还不见孙校尉发讯号?莫非他抛下了大伙,自己一个人跑了?” “胡说!孙校尉不是那样的人!他若是要跑,自己偷偷行动便是,何必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通知其他人?”有人立刻反驳道。 然而,不管其他人如何反驳,怀疑的情绪,依旧开始在人群当中弥漫。就在此时,众人突然听到营寨的外面,喊声震天,似乎有厮杀之声。所有人登时变了脸色,难道孙夏的行动失败了?自己的踪迹已经被汉军发现? 就在大家感到恐慌和绝望的时候,寨门突然被打开了,门口一个人打着火把,朝着众人连连挥舞,不是孙夏还能是谁? 几名头领先行奔了过去,慌慌张张的问道:“校尉,外面怎么了,是不是官军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孙夏哈哈一笑,道:“官军此刻,正在弹压另外两个大营的‘暴乱’呢,一时顾不上我们这边,大家火速行动,离开此处,我们去夺宛城!” 第246章 得而复失的宛城 第八十四章得而复失的宛城 尽管孙夏一行三人已经解决了墙头的二十几名岗哨,但是,在大营的外面,靠着墙垒的外壁,汉军修建了一些简易的木棚,里面驻扎着几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只不过此刻他们尚未得到岗哨的示警,所以大多数人都在营帐中沉睡罢了。 然而,一旦黄巾军在逃跑的时候,闹出什么动静惊动了这些守卫的话,那将是一场灾难——手中仅有从岗哨那里缴获的二十来把武器的黄巾军,可不是这几百名守卫的对手。黄巾军的人数虽众,但不是人人都有胆量,赤手空拳的与全副武装的敌人搏命。 方才,另外两个大营的黄巾降卒,就是看到大门突然被人给打开了,然后一哄而上,纷涌而出,结果他们只顾争着逃命,却全然没有注意自己闹出的声响,最终惊动了沉睡中的汉军守卫。面对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守卫,这两个营的黄巾降卒双股战战,哪还有半点反抗的勇气,只能四散奔逃。然而,随着汉军中央大营的军队相继出动,他们就算是想逃,也逃不了多远。 所以,孙夏一再叮嘱本营的降卒,行动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大声喧哗。而且,要尽快的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因为,就算他们不惊动当地的守卫,中央大营的汉军,也会很快派人过来查验本处营地的降卒,是否也逃脱了。若是他们的速度不够快,被来人撞个正着,那可就狼狈了。 可是,这么多人挤在一起,黑灯瞎火的往出走,怎能没有一点动静?因此,孙夏也只能祈祷自己的运气足够好了。 因为有孙夏事先的叮嘱和关照,他的部众提前就做好了集结的准备,并且抢先挪动到了靠近寨门的位置附近,所以在寨门被孙夏打开之后,他们第一个冲出了营寨。 孙夏立刻将缴获来的二十多把环首刀,以及二十余副弓箭,全都发给了自己的部众。看到后面的人还在不停的往出涌,孙夏命自己的部下留下几人,作为向导和联络人,指引剩余的降卒往宛城方向走,自己却带着残余的六百余名部众,先行向宛城奔去。 继续留在原地太危险了,孙夏可不愿意陪着其他人冒这个风险。他的整个的逃脱计划,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夺下宛城来。如果能夺下来,无论是人员还是物资,都可以迅速得到补充,如果夺不下来的话,还是早早的乘乱一个人潜逃罢。 汉军所立的营寨,距离宛城,近的只有三里,远的也不过五里,按照孙夏他们的脚程,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抵达宛城的城下。然而,这也意味着,一旦汉军派人向宛城报讯的话,也同样用不了多少时间,甚至可以抢在他们前面——毕竟汉军有马——所以,留给孙夏的时间,就更加的紧迫了。 此时,孙夏身上的穿着的,正是一套汉军的衣甲,能不能赚开宛城的城门,可就全看他的演技如何了。说起来,汉军诸部的来历,各不相同,足以称得上是复杂,不仅有洛阳本地的五营军士,还有从三河地区招募来的士兵、骑士,再加上孙坚部下的淮泗子弟,以及徐璆、秦颉部下的荆州本土士兵,可谓是五花八门。这些士兵之间,归属不同,语言不通,相互之间的了解,自然也就十分的有限。因此,想要冒充某部的士兵,然后去骗其他的部队,倒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孙夏是个飞贼,虽不曾走南闯北,浪迹天涯,但是当初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也曾去外地暂时躲避,多少会一点外地的语言。这其中就包括了洛阳的官话,也就是所谓的“雅言”、“正音”,用这个口音来冒充五营军士,只要对方不是正牌的京师子弟,五营军士,想必是很难被拆穿的。 问题是,如果他碰到的,刚好是正牌的呢?那不是李鬼撞到了李逵,吃不了兜着走了么? 然而,孙夏细细考虑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冒充五营军士的可行性,还是挺高的。因为,在汉军的领军将领当中,南阳太守秦颉,赫然在列。宛城乃是南阳的郡治所在地,一旦被攻下来之后,必然要移交给秦颉管理,而秦颉又不是那种毫无根基的文官,相反,他先前曾经担任过江夏都尉,手中握有兵权,有的是自己的部属,又岂会向他人借调部队来驻守宛城? 因此,宛城的守军,大半会是荆州本土的士兵,对于他们来说,想要分辨出京师口音的真假,基本上没有半点可能。 没过多久,宛城的轮廓,已经出现在了孙夏的眼中。见自己的队伍距离宛城的城墙,约莫有五百余步的距离,孙夏举手示意,让队伍停了下来,蹲伏在原地待命。而他自己,则带着四十余名有武器的士兵,又往前走了三百步,这时,他再次下令,让士兵们各自找地方隐蔽起来,随时准备向城门发起冲击。 孙夏深深的吸了口气,整理了下衣装,与张狐儿、李蚤儿一起,大大咧咧的来到了城门下。 来到城门下之后,孙夏抬头一看,城楼上居然没有什么动静。孙夏心中暗喜,这说明宛城当中的守军,防备并不严密,否则的话,还不等他靠近,敌楼上早就有一排弓箭手,拈弓搭箭的瞄准自己了。 孙夏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用洛阳雅言高声喊道:“开门!我有紧急军情通报!” 听到孙夏的喊声,敌楼上这才有了动静,在一阵慌乱的喧闹声中,一名军官模样的人,从敌楼上探头出来,喝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孙夏一听对面是江夏地方上的口音,心中更加笃定,朗声说道:“某乃关护军麾下的士兵,有紧急军情要入城通报!” 说话间,城头上又出现了五六个士兵,手执弓弩,对准了孙夏等人。而那名军官则问道:“既然说是紧急军情,可有文书?递上来让我查验一下。” 孙夏心里咯噔一声,他哪来的什么文书!不过,他很快就想出了应对的说辞:“文书我可没带,不过,军情紧急,不是你能耽搁得起的。若是你不能做主开门,乘早去找能做主的来!速速开门让我进去!否则,回头我一定要告你个‘贻误军机’的罪名!” 这番话,孙夏做足了姿态,尽力表现出了五营军士的傲慢与自大。而敌楼上的军官听了,果然神色一变,连忙用讨好的语调说道:“这位都尉勿要生气!实在是小人职责在身,不得不按规矩查验文书,并非有意为难都尉!不知都尉是否方便,将军情透露一二?若真是紧急,我便冒着罪责,放都尉进城。” 孙夏微微一笑,道:“城南俘虏大营的降卒发生了哗变,朱郎将正在调兵前去镇压,因担心宛城这边不知道情况,故而派我前来示警。而且,宛城当中,也有一批降卒在押,朱郎将对他们也是颇为担心,特派我前来探查。因为事出紧急,朱郎将没来得及发下文书。好了,事情的缘由我已经都说了,你速去找能做主的人来开门!” “不必!不必!”那军官尴尬的笑了几声,道:“此事我就能做主,不必寻找他人,耽搁了都尉的军务。” 在军官的喝令声中,宛城的南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一道缝隙,一名士兵探出头来,道:“几位都尉请进!” “哈哈,好,这才像个样子嘛!”孙夏一边说笑,一边迈步进了城门。城门里的四名士兵,看到孙夏等人进来了,赶忙用力去关城门,就在这时,孙夏向张狐儿、李蚤儿使个眼色,三人同时拔刀,三下五下,就把这四名士兵砍翻在了地上。 孙夏与张狐儿一起奋力将城门拉开,挥手示意后面的士兵跟进。而李蚤儿则提着刀,贴墙守在了兵道出口的旁边,防止上面的人抢下来关城门。 孙夏紧张的看着后面的士兵一个个起身向城门这边奔来,说实话,他很怕在这个时候,城楼上突然向下射下箭来,将己方本来就不多的拥有武器的士兵给射倒;又或者有人大声呼喊示警,闹得整个宛城的守军,都提前被惊动起来。 谁知,直到所有的士兵全都跑进了门洞里,敌楼上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和动静。孙夏心中大喜,提着刀就往兵道那边走去。 这时,方才的那名军官,从兵道的出口处探出身来,刚说了一句:“几位都尉可进来了?”就看到门洞里大开的城门,拥挤的人群,以及地上的四具死尸。 那名军官一脸的惊骇,正要大声呼喊,一直守候在旁边的李蚤儿,当即挥刀一斩,将那名军官割断了喉咙,砍翻在了地上。 孙夏一挥手,四十余名黄巾军士卒拾级而上,登上了敌楼,将楼中措不及防的十来名汉军士兵,顷刻之间便杀了个一干二净。 孙夏命人手持火把,向远处的部众发信号,另他们火速赶来。然后自己又带着人,将城门两侧附近城墙上的汉军士兵,一一清除。 提着滴血的环首刀,孙夏满心的欢喜。从方才的战况来看,宛城的驻军果然并不多,整个南门以及附近的城墙、敌台之上,驻守、巡哨的士兵,寥寥无几,而且都没有什么防备,这才让孙夏没闹出多大的动静,便很快的得手了。 城门易手之后,孙夏接下来的目标,便是宛城的府库。如果还没被汉军动过的话,宛城府库当中剩余的兵器,足够武装三五千人的,粮食更是可供两三万人吃上一整年。因此,想要真正的重新掌控宛城,就必须先夺下府库。 此时,孙夏的部众当中,已经有近百人拥有了各种武器,虽然比起方才的四十余人,规模增长了一倍有余,但是,仅凭这点人,能不能夺下府库,还是未知之数。 最后,孙夏让没有武器的部众,尽力多搜集火把,然后,他们一行六百余人,立刻打着火把,朝着府库的方向,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 府库就在宛城县衙的附近,汉军驻守在此处的兵力,倒也不少,约有三百余人。不过,他们的防备,依旧十分松懈。守门的几名士卒,看到对面来了一直打着火把的部队,领头的又身穿着汉军的服色,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人,正想上前询问,结果被对面的一阵箭雨,给射成了刺猬。 “放火!”孙夏一声令下,黄巾军的士卒们立刻将府库附近的民宅给点着了。这些民宅紧连在一起,火势很快就蔓延了开来。而孙夏则带着有武器的士兵,撞开了府库院落的大门,带人冲进去,一边见人就砍,一边大声喊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黄巾大军进城了,降者免死!” 府库中的守兵,不少人在睡梦当中,就被黄巾军的士兵给砍杀了,剩余的,看到外面一片火光,喊杀声震天,一时不明就里,但是看到黄巾军士兵手中明晃晃的刀枪,他们也只好跪地求降了。 孙夏所带的六百名士兵,当即占据了府库,将兵器衣甲分发了下去。由于府库乃是重地,在修建的时候,就独处一地,用街道将府库与周围的民宅隔离开来了。因此,虽然四周一片大火,但是府库所在的院落,却是安然无恙。 分发好了兵刃衣甲后,孙夏留下了二百人坚守府库,自己带着另外的四百人,再次杀回了南门。此时,后续逃脱的黄巾军士卒,也陆续赶到了宛城外面,孙夏打开城门,将他们一股脑的放了进来。 这时,汉军才发觉,南门已经失守,赶忙从四处调集兵力过来争夺。然而,城中因失火乱成了一片,不少被汉军软禁起来的流民,也乘机夺路而逃,甚至投向了黄巾军。而城外从各处赶来的黄巾军士卒,也越来越多,他们涌入城中后,尽管手里没有武器,但是光靠那个人数和阵势,就足以让汉军士兵畏惧不前了。 随着获得兵器的黄巾军士卒越来越多,汉军只能节节败退,缩回太守府一带就地防御,宛城的四个城门,已经全部被孙夏控制在了手里。 孙夏见状,一边命人守住各个城门,一边带兵攻向了南阳太守府。在天明汉军发兵来救宛城之前,孙夏一定要拿下太守府,歼灭残余的汉军,让自己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好全心全意的对付城外的汉军。 到了太守府门外,孙夏高声喝道:“你们已经被我黄巾十万大军给包围了!还不速速开门投降!降者免死,顽抗着格杀勿论!” 就在此时,太守府的围墙后面,一个人扶着墙头,横眉怒目,大义凛然的呵斥道:“贼子休要猖狂!尔等不过区区三四万之数,而且大多还是老弱妇孺,焉敢妄称大军!稍待片刻,朝廷在城外的大军就会杀到,到那个时候,尔等唯有死路一条!我奉劝尔等一句,早早放下武器,绑缚了领头之人来降,朝廷还可以宽恕尔等一次,否则,就别怪朝廷无情,将你们也和城外的那些贼人一样,全部坑杀了!” 府外的黄巾军一听这话,哄的一声炸开了锅。孙夏也是一愣,他说官军想要杀俘,倒有八成是他自己编造出来哄骗众人的。如今,听这人的口气,似乎官军早有坑杀他们的想法? 想到这里,孙夏沉声问道:“不知里面的这位将军,到底是何身份?” 那人沉默了片刻,怒哼一声,朗声道:“本官南阳太守秦颉是也!以我的身份,自然不会食言,欺骗尔等。所以,尔等还是好好考虑一下罢!” 孙夏闻言哈哈大笑,道:“秦太守,你以为我等是何人?城中的流民么?告诉你,我等正是城外俘虏营中,那些被你们准备坑杀的降卒!” 秦颉听了,脸色剧变,最初,见到火光,他以为是城中不甚走水,后来听到喊杀声起,他又以为是流民乘机作乱。孰料,如今围攻太守府的,居然是城外营中关押的降卒!那些守兵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会闹出这么大的纰漏?而且,就算是城外的降卒逃脱了,又怎可能反攻拿下宛城? 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秦颉仔细观察了府外的敌人一番,发现这些人的确与城中的流民大为不同,身上明显有一股悍勇、轻剽的气息,显然都是经历了不少战阵的士兵。 秦颉仰天长叹一声,看来这一回,可真是自己轻敌大意了。本以为黄巾军已经被全部歼灭,宛城再无敌寇的威胁,因此,对于宛城的防备,他也就没有多加重视,谁知,偏偏就这么离奇的遭受了黄巾降卒的逆袭! 想到此处,秦颉怆然一笑,道:“本官奉天子之命守卫疆土,寸土不得有失。如今大意失陷了宛城,本官有死而已,尔等想要让我开门投降,那是痴心妄想,绝无可能!” 孙夏冷笑一声,当即命人进攻太守府。然而,太守府中的守军人数不少,加上秦颉指挥有方,竟让孙夏一时间拿不下来。 望着微熹的天空,孙夏一横心,命人四处搬运柴草,搜集油脂,然后将点燃的柴草,不断的扔进太守府中去。一时间,整个太守府陷入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当中。 第247章 强攻 第八十五章强攻 大火映照着初生的太阳,烧了整整一个时辰,南阳太守府内大小建筑,全部被烧的面部全非,就连土夯的院墙,也被大火烧烤得炙热。院门早就被大火给烧塌了,然而,从院子里窜出的火苗,却让外面的黄巾军望而止步,不敢靠近。 最初,院子当中还时不时的传出汉军士兵的惨叫声,但是没过多久,里面除了大火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外,竟是再无半天声息。 烧尽了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后,大火慢慢的熄了下去,一股股的浓烟从院中升起,窜上了半空。孙夏一招手,率先迈步往院内走去,身后十几名士兵相视一眼,磨磨蹭蹭的跟着孙夏,也走了进去。 院中满地都是还未完全熄灭的灰烬,一阵阵热浪混着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来。一路走过去,处处可以看到汉军士兵被烧的焦黑、蜷曲的尸体,甚至还有一股怪异的肉香飘进了众人的鼻孔当中。然而,闻着这股“烤肉”的味道,一干黄巾军士卒却没有半点胃口,相反,很多还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孙夏的脸色有微微有些苍白,火灾他倒是见识过,有一年邻家失火,他在帮忙救火之余,还乘机把邻家烧死的一只狗,给顺带提回去打了牙祭。然而,今天闻到院子里的这股气味,他还是禁不住有些反胃。 孙夏进到院子中来,并不是为了欣赏自己的战果,而是为了确认秦颉的生死。尽管在这样的大火中,秦颉能够逃生的几率,几乎为零,但是,也难保秦颉不会找到一些可以躲避的地方,比如,水井。 虽然不少豪强会在自家的坞堡当中挖密道,修暗室,做为危急时刻的最后退路。但是,南阳太守作为公廨,却大抵没有人会如此去做。因此,能够当作避难所的地方,也就只有水井了。 太守府内共有两口水井,孙夏带人来到其中一个的边上,左右一看,只见井口上搭设的木轱辘,连同绳索,早就被大火给烧毁了。探头一望,下面黑黢黢的,也看不出有什么动静。 孙夏向身边的士兵努嘴示意,士兵们立刻从井台上扒拉下了几块石头。孙夏朝着井底大声喊道:“下面的人听好了!老老实实的开口应一声,否则,我可就要往下扔石头了!” 井中回荡着孙夏的话语,却没有其他人吭声。孙夏一挥手,黄巾军的士卒当即就往井里丢下去了一块石头。 井里登时有人哎呦一声惨叫,孙夏听到后,冷笑一声,喝道:“你们若是不想上来,那我就成全你,来呀,把这口井给我填了!” 井下的人一听,这才慌了,连声道:“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孙夏命人寻来绳索,吊了下去,很快,井里就爬出了三个浑身湿透了的汉军士兵。孙夏两眼一瞪,喝问道:“怎么,就你们三个?没有别人了?” 被俘的汉军士兵忙道:“确实只有我等三人,将军若是不信,尽管填井便是。” 而另外一口井那边,也很快有了结果,虽然从井中拽上来了四个人,但是却并没有太守秦颉的踪影。 “太守秦颉何在?你们可知道他的下落?”在派人缒入井底查探过,确定秦颉没躲在井底后,孙夏就只好向这些汉军俘虏询问了。 “这,小人的确不知啊。”一名汉军俘虏道:“当时火势太猛,小人几个慌忙缒入井中躲避,的确不知秦太守的下落。” “是啊,当时秦太守犹在前院指挥士兵灭火,至于后来去哪了,小人等确实不知。”其余的几名汉军俘虏也赶忙出言附和。 孙夏见这几名汉军俘虏,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挥手命人将他们全都押了下去,自己转而来到了太守府的正堂。 整间正堂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断壁残垣,屋顶塌落,若是秦颉最后是躲进了这间大堂的话,想来尸体也早就被倒塌下来的木椽给压住、焚毁了罢? 可是,不见秦颉的尸体,孙夏到底心中不安。于是,他又多调了几队士兵过来,冒着余烬,开始清理废墟。 当几根大梁被搬开之后,灰烬当中显现出了一具焦黑的尸体。尸体的周围,散落着一片片的铁片,显然是铁扎甲的绳索被烧毁之后,甲片纷纷掉落在地上所致。尸体的头部,一顶精致的铁胄,此时已经被炙烧得与死者的头颅粘结在了一起,牢不可分。从这一身衣甲来判断,死者十有*便是秦颉。 最后,黄巾军的士卒从死者的腰间,找到了那枚已经被烧的字迹有些模糊的铜印。孙夏拿过铜印来一看,上面所刻的篆书他可认不出来,不过,官府的布告上,也常会有太守的印信在上面,大致的图形样式,孙夏却是依稀记得。如今,两相印证,图案倒也算是大致吻合。有此,孙夏基本可以判定,这具尸体,便是秦颉本人。 秦颉的脖颈上有一道刀痕,显然是他看到自己已经无望脱困,所以便在大堂里自刎了。孙夏虽不知就是秦颉一力主张坑杀他们这批降卒,但是,作为汉军的重要将领之一,秦颉之死,毫无疑问让孙夏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自从张曼成兵败湖阳以来,南阳的黄巾军就一直处于颓势,被人数远不如自己的汉军压着打,如今,孙夏终于夺回了宛城,而且还斩杀了南阳太守秦颉,这对他自己的个人威望,以及对整个黄巾军的士气,都是一次极大的提升。 孙夏挥刀斩下了秦颉的头颅,提在手中,大步走出了太守府,对着府外的士兵高高的举了起来,大声喊道:“弟兄们!南阳太守秦颉,已经授首了!” 府外的黄巾军士兵一听,也纷纷大声叫起好来。各部黄巾军的头领见状,相视一眼,纷纷上前,拜在了孙夏的面前,齐声道:“请孙头领接替张上使之位,就任神上使之职,统领全军,与官军相抗衡!” 孙夏摇了摇头,道:“我不过区区一个校尉,焉敢自称神上使?” “孙头领,蛇无头不行,你的一身本事,全军的兄弟,无人不服。若是你就任这个神上使,还有谁敢就任?若是你不出来当这个总头领,又让全军的兄弟去倚靠何人?”头领门连声劝道。 孙夏呵呵一笑,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浪必摧之(大雾,自己一旦担任了这个神上使,那可就成了汉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再无退步的可能。 只不过,都走到了这一步,还得着思退路么?尽管重新占据了宛城,但是孙夏却从来没有奢望,自己能把这宛城一直守下去。城陷身死,恐怕是早晚的事情罢? 大丈夫宁可轰轰烈烈的死,也绝不窝窝囊囊的生,想当初,自己不过是郡中的一名飞贼,别说是南阳太守,就算是县中的一名小吏,也足以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如今他统帅着上万部众,号令一出,谁敢不从?就算是南阳太守,也不照样让自己给活活烧死了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 当然,神上使这个称号,孙夏还是不愿意接受的。原因很简单,神上使的称号虽然尊贵,但是对部众的控制力,却不如渠帅那么稳固。毕竟在太平道的编制当中,渠帅乃是一方的总头领,拥有极大的自主权,而神上使却只是教主的特使,虽然位在渠帅之上,且有处置渠帅的权力,但他毕竟不是渠帅的直属上司。因此,神上使的地位虽尊,却有被渠帅架空之嫌,特别是如今教主张角已死,神上使也失去了应有的权威,对于渠帅的控制力,也已经远不如当初了。 “既然诸位兄弟如此抬爱孙某,那我也就不矫情推辞了。不过,神上使的名号,实在太过尊贵,我孙夏一个小小的校尉,承受不起,不如,我还是暂时自称渠帅,你们觉得如何?”孙夏满面笑容,嘴角却噙着冷笑,玩味的望着众人。 在场的一干人,虽然大部分都是军侯、屯长一流的低级头目,但是长期耳濡目睹张曼成与几名渠帅之间的纷争,对于这里面的奥妙,那可是一清二楚。本来,他们想捧孙夏做神上使,然后自己肯定会升格为渠帅,到时候,依旧能统领自己的部众,逍遥快活,对孙夏来个听调不听宣,保持独立。 谁知,孙夏居然不上当,只愿当个渠帅。问题是,渠帅的地位虽比神上使低一些,但是手中权力,比起神上使,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一行人若是成了渠帅部下的校尉、司马,那可就任由孙夏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了。 众人苦苦相劝,奈何孙夏死活不愿。最后,一干头目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孙夏的要求。 宛城的各个城门上,重新挑起了渠帅的大旗,而秦颉的脑袋,也被悬挂在了宛城的南门上,与前一日悬挂在汉军俘虏营辕门外的黄巾军诸首领的脑袋,遥相呼应,似乎是在挑衅一般。 此刻汉军的中军大帐里,一片沉寂,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朱儁在恼怒之余,又颇觉得有些身心俱疲。昨夜,先是城南传来了黄巾俘虏哗变、逃跑的消息,还没等他处置完毕,宛城方向的火光,便映红了半边天。朱儁赶忙派人过去打探消息,但是四门都无法进入,也一时弄不明白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而在天亮之后,朱儁才从侦骑那里接到了确凿的情报——宛城又被黄巾军给占领了。 同时,俘虏大营那边也派人来报告,说三个大营当中,有两个大营的黄巾俘虏,已经或被诛杀,或被捕获,只有少数人侥幸逃脱。而另外一个大营,里面的一万多名黄巾俘虏,却悄然失踪,不知去向了。 不知去向?朱儁不由得勃然大怒,一万多名黄巾军,怪不得能袭下宛城来!不知道那个大营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让一万多人就那么悄无声息的逃走了? 然而朱儁却没有心情向那支守军问罪。眼下,光是自己身上所背负的罪责,都够朱儁头疼的了,哪还有时间去跟那几个军侯、屯长问罪? 其实,先前汉军大获全胜的奏报,朱儁还没来得及呈递上去,因此,朝廷此时并不知道朱儁已经拿下了宛城。所以,只要全军上下,众口一词,说昨天的大胜,只是歼灭了出逃的一部分黄巾军,却并未攻下宛城的话,到可以把这件事情给遮掩过去。 问题是,能遮掩过去吗?想到这里,朱儁不由得望了张超一眼,只见这位侍御史参右中郎将军事,正面沉若水的坐在一旁,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以张超的脾性,他肯定要向朝廷上疏,弹劾自己的过失罢? 再看蹇硕,这位监军如今颇有些坐立不宁的架势,显然,他也在担心这件事情一旦被捅到了朝堂上,会引发怎样的剧震。不过,既是如此,那么蹇硕自然会积极帮助自己遮掩此事。 至于徐璆,此公虽然刚直,但却是个知道轻重缓急,懂得权变的,所以,也可以说服他站在自己这一边。 而帐下的诸将当中,孙坚乃是自己征聘来的部属,自然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可是……徐晃与关羽,可就不好说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听从弘农王的安排,因此,就算他们不把事情捅出去,但是,至少也会将实情禀报给弘农王…… 此外,现场还少了一人,那就是南阳太守秦颉。昨天军议完毕之后,秦颉便带人去了宛城,清点城中的流民数量。如今,宛城失陷,也不知道秦颉的安危如何? 勉强收拢起了一团乱麻般的心思,朱儁开口问道:“诸位,眼下的这个局面,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哼!还能怎么应对?把营中那些剩余的贼人一股脑砍了,然后发兵攻打宛城!我就不信,小小一个宛城,还拿不下来了不成?”蹇硕怒道。 “蹇监军,你还真是死不知悔改!若非你们执意要杀贼军的一干首领立威,那些降卒又岂会因此而惶惶不安,最终发动暴乱?如今,若是你们斩杀了剩余的降卒,那不是逼迫城中的贼军拼死顽抗吗?一人奋死,犹不可挡,况数万人乎?这可是朱郎将你当日亲口说的,怎么,莫非朱郎将已经忘却了吗?”张超争锋相对的驳斥道。 “嗤,若是昨天早早的下手,将那些贼人围杀在营中,又岂会有今日之祸?如今贼军不过才万余人罢了,就算他们再怎么奋死,也不是我军的对手。”蹇硕道:“当初贼军的人数数倍于我,我军尚且不怕,如今我军两倍于贼军,反倒怯战了不成?你们这些儒生,心慈手软,懦弱无用,哪里掌得了兵事!” “上阵搏杀的不是你蹇硕!你自然用不着怯战!明明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你却偏偏不用,恣意行事,不把将士的性命当回事,拿将士的尸骨来换你的名爵!”张超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 “好了!两位别吵了!”朱儁制止了张超与蹇硕的斗嘴,心中暗叹一口气,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对张超说道:“孟高,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若是此事传到朝堂之上,难免又要惹出风波来。到时候,我罢官去职事小,若是影响了将士们的前程,耽搁了宛城的战事,那我可就万死莫赎了!因此,还望孟高为我遮掩一二,在向朝廷的奏报当中,就说我军昨日只是击破了外逃的贼军,宛城尚未夺回,如何?” “此计大妙!”蹇硕闻言,击掌赞叹道:“朱郎将请放心,我给天子的密疏当中,自会照着你的想法去说。” 蹇硕不表态还罢,他这一赞成,却让张超直接翻脸了:“二位这是想公然欺君不成?某身为人臣,又忝居侍御史之职,不敢以虚言蒙蔽主上!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朱儁见状,一时也被张超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张超是以侍御史的职务,参右中郎将军事的,自然有向天子单独奏对的权力。这一点不像徐晃、关羽、孙坚等人,他们都只是朱儁的部将,没有权力越级上奏。就算是徐晃、关羽,也只能私下向刘照禀报而已。 “孟卓!大局为重!若是真闹出什么争端来,对宛城的战局不利!到时候,若是让这一股贼人得到喘息,成了气候,那朝廷可就要花费更大的力气,来平定他们了!”徐璆也在一旁苦口婆心的相劝道。 然而,此时的张超,也正在气头上,竟是一点都不肯妥协。 就在此时,一名卫兵匆匆进帐,向朱儁禀告道:“启禀将军,探马来报,说宛城的各个城门,都升起了渠帅字号的旗帜,而在南门的城头上……悬挂着秦太守的首级。” 帐中的诸人闻言,登时呆住了。虽然他们知道秦颉失陷在宛城中,必然是凶多吉少,但是如今乍闻噩耗,还是被这条讯息给震住了。 “初起!(秦颉字初起)”徐璆忍不住叫了一声,泪流满面。 朱儁则拍案而起,喝道:“诸将听令!点起全军各部,给我强攻宛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给我将宛城攻克!” 第248章 死斗 第八十六章死斗 宛城北门的敌楼上,孙夏扶着垛墙,远远的望着汉军各部从大营当中鱼贯而出,列阵往城下逼近过来。这种场面,孙夏当初还是一名校尉的时候,就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汉军的阵势,依然和往常一样,严整、雄壮,从那整齐的步伐当中所透露出来的杀气,还是那么的震慑人心。 这便是汉军的主力部队了。朱儁的大本营,就设置在宛城的北面,因此,在历次战斗当中,北门所受的压力也是最大的,不仅需要投入精锐的部队来与汉军对抗,而且黄巾军当中的重要人物,也往往需要亲临前线督战,才能鼓舞起部队的士气和勇气,让他们能够在高强度的战斗中坚持下来。 然而,前线督战的风险是非常大的,当初,渠帅赵弘就是在北门督战的时候,被孙坚突入斩杀的。如今,轮到孙夏坐这个位置了。而且,孙夏心里很清楚,自从把秦颉的人头挂上宛城南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汉军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物。恐怕,今天北门所面临的局势,要比先前更加危急和紧迫罢? 纵使如此,孙夏的心里却并不后悔。人生难得快意一次,疯狂一回又能如何?以前他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草芥之徒,连让那些大人物痛恨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只怕自己的大名,早就在城外的官军当中传开了罢?一想到朱儁等人提起他名字时咬牙切齿的模样,孙夏就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值了。 一阵风吹过,卷起的旗角拂过了孙夏的脸庞。孙夏伸手拽着旗角,轻轻的揉搓着,感受着锦缎那厚实却又柔滑的手感。这面大旗,是连夜赶制出来的,象征着他这个渠帅的权威和尊贵。当然,这面旗子也会引来官军狂风暴雨般的猛攻——他不仅杀了南阳太守秦颉,与朱儁等人结下了怨仇,而且身份也已经暴涨,成为了黄巾渠帅,就算没有这份怨仇在内,官军的将士看在功绩与赏金的份上,也会格外留意照顾自己的。 孙夏环顾四周,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全装贯带,手执兵器,仅从武备方面来看,倒也称得上是精良,又与官军主力一决高下的资本。 但是,孙夏知道,这些甲胄武器,已经宛城府库当中的全部家底了,而且就装备了千人左右而已。为了这些东西,孙夏没少跟其他的头领怄气、打饥荒,直到最后,孙夏告诉他们,想领这些装备可以,但是一旦领了,要亲自带着这些具甲的士兵,去北门守御的时候,一干头领才渐渐偃旗息鼓,罢了这个念头。在宛城待了这么几个月,任谁都知道,亲自守御北门意味着什么。 就算穿上了全副的甲胄,然而,当士卒们看到官军那极具威势与压迫力的阵势时,依然有不少人的脸色变了。 按说,这些士卒都是经历过厮杀的老兵了,不应该如此怯战才是。只不过,事情总是两面的,老兵固然见过了血,心理素质变强了,但是,看多了流血和死亡之后,老兵也往往会更加惜命;而新兵初上战阵,或许会产生紧张、害怕的情绪,但是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没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场面,新兵有时候反倒比老兵的胆气更足。 况且,这些老兵,在先前几个月的战斗中,已经见识过了官军的勇猛,心理上颇有些阴影,所以,看到官军的阵势之后,不由自主的产生畏惧,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样可不行,孙夏暗道。当初黄巾军的人数比官军多,尚且被官军压着打,如今,宛城中的黄巾军,人数勉强与官军相若,本就处于下风,如果士卒再是这种状态的话,那就根本支持不了多长的时间。 昨夜,最终逃出俘虏营,进入宛城的黄巾军,只有八千多人,仅仅依靠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据守宛城。不得已,孙夏又从城中的流民当中,挑选了将近两万人,来充实军队。只可惜,城中的流民,本就是被黄巾军挑剩下的渣子,几乎没有几个青壮,孙夏只好把里面能走得动、拿得起武器的男丁,统统的编入军队。战斗力什么的,孙夏就不奢求了,只希望他们能站在墙头,撑一撑门面,壮一壮声势罢了。 “弟兄们!”孙夏见官军已经逼近至城下列阵,知道不能再迟疑、拖延了,赶忙大声喊道:“如今敌众我寡,我知道你们心里一定很怕,可是,怕有什么用?自从起事以来,我黄巾军已经死了千千万万的义士!就在昨天,官军悍然杀降,不仅将张上使、韩渠帅、孙渠帅等人斩首示众,更是预谋着要将我等这些降卒全部坑杀!可见,在官军眼里,他们就根本没有把我们当人看!而是把我们当成牲畜一样,随着他们的心意,想怎么宰杀就怎么宰杀。弟兄们,我就问你们一句——你们觉得自己是待人宰杀的牲畜吗!?” 城头上的黄巾士卒听了,轰然应道:“不是!不是!” “对!我们不是待人宰杀的牲畜!我们要让官军知道,我们也是有血性的汉子!官军杀了我们那么的兄弟,这笔血仇,我们岂能不报!?想一想你们身边死去的亲友、同伴!想一想他们是怎么被官军给杀死的!这笔血仇一天不报,他们在黄泉之下,就一天不得瞑目!而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也就一天不能安心!人死了,总得有点祭品来祭奠,可是,这些日子来,我们日夜不休的打仗,根本没有时间来祭奠死去的兄弟!那么,今天,我们就用官军的鲜血和头颅,来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怕有什么用?难道你怕了,官军就不杀你了吗?不是!相反,你越是害怕,官军就越不把你放在眼里,就越是不把你的性命当回事!只有你拼死反抗了,只有你让他付出了血的代价,他们才会拿正眼看你,才会敬重你!那秦颉厉不厉害?湖阳一战,他把我们的张上使打得落花流水,狼狈的逃窜回了宛城。可是,就在昨晚,他被我们这些手下败将,困在太守府中,一把火给活生生的烧死了!为什么我们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因为,昨晚我们没有在俘虏营中坐以待毙,而是奋起反抗了!是因为我们逃出了俘虏营之后,没有像丧家之犬一样,各寻道路去逃命,而是聚在了一起,大胆的进攻宛城,这才将宛城一举拿下,要了秦颉小儿的性命!” “今天,就是今天!是想要像英雄豪杰一般的战死,还是跟牲畜一样,束手待毙,被官军宰杀,全在你们一念之间!” 听了孙夏的鼓动,黄巾军的士卒们纷纷叫嚷起来: “今天跟官军拼了!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对,官军也是血肉之躯,一刀捅上去,照样是一个血窟窿,有什么好怕的!” 看到士气已经被鼓舞了起来,孙夏当即传令,让各部做好准备,迎击官军。 城下,徐晃依稀听到城头的黄巾军在呼喝着什么,眉头微皱,道:“贼军不知何故,士气似乎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了。” 旁边,关羽眯着眼,望了望城头,道:“城头张着一面渠帅的大旗,看来贼军的渠首就在北门督战。” 平时,身为护军,关羽总是朱儁当作预备队,在战局发生僵持的紧要阶段,再将起投入战场。而今天,朱儁一反常态,直接把关羽和他的护军,安排在了首发的阵容当中,足见朱儁急欲破城的心态。 “既是贼军渠首所在之处,恐怕贼军的精锐部队,也都被布置在了北门这边。如此一来,我军在北门发动强攻,就未免有些吃亏了。不如调精锐部队,从其他几面发起突然进攻,或可收到奇效。”徐晃道。 关羽尚未答话,不远处的孙坚闻言,冷笑一声,道:“贼军不过数千奔窜之徒,一鼓可擒,何须分兵进攻他处?贼军气焰如此嚣张,我军正需当面进攻,狠狠的挫一下贼军的锐气!” 徐晃闻言,也不与孙坚争执,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事实上,徐晃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与关羽闲谈罢了,他心里清楚,正在气头上的朱儁,是万万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的,所以,他也就是在口头上随便一说而已。 然而,朱儁在气头上做出这种鲁莽的决策也就罢了,孙坚却是一心想与徐晃、关羽争功,这才说出了那一番“豪言壮语”,却不想一想,在强攻当中死伤的,不就是他平日里视为子侄的淮泗子弟么? 为将者,切忌好勇斗狠,意气用事,《孙子兵法》有云,“夫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唉,上肆其意,下务其功,今天这一仗,恐怕没那么好打呢!”徐晃心中暗叹一声。 而关羽听到孙坚的话后,却是横眉怒视了孙坚一眼,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压倒孙坚,取得头功。 就在这时,从中军那边,传来了一阵阵的鼓声。汉军的士兵听到鼓声后,开始迈步向前行走,城头上的黄巾军士卒见状,纷纷弯弓搭箭,开始射击,而汉军的士兵却并未因此而慌乱,前几排的士兵举起盾牌,遮挡住了头顶,冒着箭雨继续前进。 走到距离城墙百余步的地方后,汉军的士兵这才发喊一声,快步向城墙下冲了过去。而在到达城墙之前,他们首先要面对的,是一道坑坑洼洼的壕沟。 这道壕沟,便是宛城的护城河了。宛城紧邻淯水,引水极为方便,因此,宛城的护城河,宽约三到五丈,可谓险要。有了这道护城河的阻挡,汉军就只能经由城门附近的城河桥,来进攻宛城,不仅兵力无法铺展开来,而且很容易被黄巾军从桥两侧射击,伤亡惨重。 好在黄巾军缩在城中防守,对于城外各处的控制力,几乎为零。所以,朱儁就给黄巾军来了个“釜底抽薪”之策,从淯水那边直接把护城河的水源给截断了。如此一来,护城河的水位一下子降得极低,有些地方甚至都见底了。然后,汉军又准备大量的柴草、泥土,在弓矢的掩护下,将护城河多处填埋,让河道变成了一道坑坑洼洼的壕沟。 踏过了壕沟,汉军士兵纷纷支起云梯,在弓矢的掩护下,往城头攀了上去。黄巾军士卒对此也早就熟门熟路了,他们也纷纷举起滚木擂石,对准汉军士兵,砸了下去。 关羽领着护军,也冲到了城墙下,他往不远处一望,只见孙坚在另外一边,已然攀上了云梯,只不过,爬到多一半的距离后,孙坚为了躲避一块石头,被迫闪身从云梯上跳了下去。 关羽见状,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一笑,然后举起大盾,呼喝一声,带着护军便顺着云梯攀了上去。 有大盾的阻挡,关羽成功的攀上了墙头,谁知,刚一露头,几名黄巾军士卒红着眼睛,手持短矛,向他狠狠的刺了过来。 关羽一缩身,躲过了几人的刺击,他的余光一扫,看到两侧已经有人张弓准备向他射箭了。关羽不敢停留,左手持盾护住身体,攥着环首刀的右手,握拳在垛墙上一撑,双腿用力,登时跳上了墙头。 此时,几杆短矛再一次刺了过来,关羽不慌不忙,用刀盾格开了两边刺来的长矛,同时,身体向前一挤,便抢到了这几名黄巾军士卒的身前。几名黄巾军士卒来不及收矛,便被关羽一一挥刀,当场斩杀了。 若是放在平时,看到关羽如此神勇,那些黄巾军士卒,肯定会慌乱的撤退一段距离,然后尽量用密集的长矛,或者弓箭射击,来阻挡关羽。 可是,今天,这些黄巾军士卒非但没有溃退,反而一涌而上,直奔关羽而来。他们看到短矛在城头上不方便用来肉搏,便纷纷拔出刀剑,有些人甚至挥舞着斧头,冲了过来。 关羽接连砍倒了几名黄巾军士卒,却也被迫往后接连退了好几步。因为不管他武艺再怎么高强,盔甲再怎么厚实,一旦陷入敌人的围攻,难免会有照应不到的地方,万一受伤,那可就更难脱围了。 然而,退了几步之后,关羽就与冲上墙头的其余几名护军背靠背了。四下一望,关羽赫然发现,这一段城墙上,居然只有自己这几个人攀上了城头,而其他各处的汉军,全都被黄巾军给压制住了,一时难以支援他们。 情势不妙!关羽意识到,仅凭自己这几个人,很难在城墙上开打一处缺口来,甚至很难坚持到援军前来。于是,关羽喝令道:“你们几个先撤,我来断后!” 几名护军闻言,倒也没有推让,他们相互掩护着,往云梯处退去。之所以没说“关护军你先走”之类的话,是因为他们对关羽的武艺,几乎是盲目的崇拜与信任,所以根本没想过关羽断后能不能安然返回的问题。 看到关羽等人想要撤退,黄巾军的士卒大受鼓舞,更加疯狂的涌了上来。一名护军刚刚下到云梯上,就被从旁边射过来几只箭矢,射中了大腿,一个站立不稳,登时掉了下去。 而另一名护军,由于靠垛墙比较近,结果被一名黄巾军士卒不要命的扑了过来,扭在一起,最终双双坠落到了城下,一命呜呼。 看到同伴接连出事,一名护军心神一乱,防护不周,顿时被对面的黄巾军乱刀砍到在地上。 转瞬之间,城头上,就剩下了关羽孤伶伶的一个人。黄巾军的士卒见状,更觉气焰嚣张,一个个奋不顾身,哪怕是同归于尽,也想把关羽给留下来。 关羽暴喝一声,浑身的劲力爆发开来,他竖起大盾,往左边奋力一撞,登时将十余名黄巾军士卒撞翻在了地上,乘着混乱,关羽向着云梯所在的方位,大步退了过去,看到右边的黄巾军士卒也紧逼了过来,关羽挥刀,硬碰硬的格开、击飞了好几人的武器,又获得了片刻的喘息机会。 此时,关羽的后背,已经靠到了城垛上,他不敢迟疑,左手一挥,奋力将大盾掷出,又砸倒了几名迫近过来的士兵,然后伸手在城垛上一撑,转身跳到了云梯上。 上了云梯之后,关羽也不敢一级一级的往下爬,那样只会成为贼军的靶子。他将环首刀往城下一掷,然后双手握住梯子两边的主干,直接从上面滑了下来。 滑倒地上后,关羽只觉得手心火辣辣的痛,张开双手一看,掌心已然被梯子上的茬口划破。捡起佩刀,恨恨的忘了一眼城头后,关羽暂时带兵退回了后方。 回去后,关羽一清点,发现自己所带的护军,居然阵亡了十三名,此外还有二十余人带伤,登时心疼不已。虽说护军不是没有过伤亡,但是,在如此短暂的一个攻击波次内,就受到如此惨重的伤亡,还是头一次。 是啊,这才仅仅是今天一天攻击的开端,接下来,还不知道要伤亡多少人,才能拿下宛城呢。 关羽在心底,第一次对宛城中的黄巾军,重视了起来。 第249章 黄忠出马 第八十七章黄忠出马 若说关羽这边只是有些心疼的话,孙坚那边,可就是撕心裂肺了。一开始,孙坚带着亲卫队,凭借自身的骁勇,很快就攻上了墙头。可是,上了墙头之后,孙坚也立刻陷入了黄巾军疯狂的反扑和围攻当中。孙坚所率的淮泗子弟,衣甲可不及关羽部下的护军那么周全,在敌人的围攻之下,死伤远比护军要快得多。 眼看身边的亲卫死伤殆尽,孙坚也是目眦尽裂,一时间竟然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挥舞着环首刀,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问题是,他所面对的黄巾军士卒,也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他这种打法,虽然能仗着身手灵活力气大,取得一定的优势,但也不过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优势而已。一口气斩杀了十几个黄巾军的士卒后,孙坚的身上,也多了大大小小二十余处创口,浑身是血,也不知道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 旁边的祖茂见了,心中大急,命令身边仅存的两名亲卫,上前挟持住孙坚,强行将孙坚拽到云梯边,然后背起孙坚,下到了云梯上去。在孙坚的极力挣扎之下,那名背着他的亲卫一个没站稳,便背着孙坚一起从云梯上摔了下去。结果,孙坚运气好,刚好摔在了那名亲卫的身上,活了下来,而那名亲卫却因此而一命呜呼了。 见此情状,孙坚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懊悔与愧疚之情,一时间竟然坐在地上发起呆来。另外一名亲卫不敢怠慢,连忙爬下云梯来,背起孙坚,撤回了后方。 而祖茂自然是留下来替孙坚断后了。他的武艺,哪能和关羽相提并论?以关羽的身手,孤身断后犹且落得个狼狈而逃,换了是祖茂,就只能把这条性命给交待在城头了。 祖茂的头颅被黄巾军士卒给砍下来,拿去请功了,无头的尸身则被抛下了城墙,最后被其他的淮泗子弟兵给抬了回来。 祖茂是孙坚的同乡,也是他自幼的玩伴,虽然在军中的地位不及程普、韩当等人,但是两人之间的感情,却远在程、韩二人之上。如今,见折了祖茂,纵使孙坚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程普、韩当二人在一旁看了,本想劝孙坚以大局为重,不要在此当众痛哭,免得乱了军心,挫了锐气。但是,也不知怎的,两人见到祖茂的惨状,虽然明知大丈夫从军,免不了要马革裹尸而还,可是心里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阵悲凉之意。因此,他们二人也都垂手立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孙坚大哭。 在孙坚的感染下,一干淮泗子弟兵,也纷纷停止了攻击,在阵前垂首驻足,为祖茂默哀。朱儁见状,赶忙让传令兵过来询问,当得知祖茂战死的消息后,朱儁也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祖茂的武艺,朱儁多少见识过,虽不及徐晃、关羽那样优秀,但是比起弘农王府中的其他一些剑客来说,也不遑多让。何况,他是孙坚的亲卫队长,每次上阵,都是与孙坚并肩作战,两个人连起手来,更是悍勇无匹,怎么可能折在黄巾军的手中? 难道黄巾军在一夜之间,脱胎换骨了不成?当然不是,那是为什么呢?朱儁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句话,一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匹夫奋死,犹不可挡,况数万人乎? 跟黄巾军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交道,朱儁深知,其实,若论兵员素质,汉军与黄巾军相差并不怎么大,黄巾军依靠的是大量或蛊惑或裹挟而来的青壮农民,而汉军的主体,不也是从各个郡国征募来的百姓么?两者之间的差别,无非在于装备与训练罢了。 可是,上了战场,胜负可不仅仅取决于装备、训练这两方面,士兵的战斗意志也是极其重要的。平时,黄巾军的战斗意志,总体来说,与汉军相差并不大,因此,汉军凭借装备与训练上的优势,往往能以少敌多,以寡击众。 如今,身处绝境当中的黄巾军,突然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意志,加上他们踞城而守,本就占有一定的地利,竟然将汉军打得狼狈不堪,损兵折将。 看来,自己当初所制定的,正面强攻的战术,实在是有些意气用事了啊!自己之所以会这么想,无非是想用一场漂漂亮亮、轻轻松松、无可置疑的胜利,来向张超表明,贼军根本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因此也就不用为如何安置他们而费心了,自己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黄巾军打脸,而且还打得这么快,这么响亮。 幸亏他当时虽然十分恼怒,却并未被怒气冲昏头脑,因此没有将剩余的降卒,拉到阵前当中斩首示威,否则的话,恐怕会更加激起城中贼军的反抗意志罢? 朱儁长吁了一口气,将种种杂乱的心思排出了脑袋,不管怎么说,自己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把宛城给攻克下来。如今,战局虽然微微受挫,但是并不足以影响大局,至多,也就是死伤惨重一点,赢得吃力一点,没法在张超面前示威罢了。 朱儁立刻派人前去传令,让孙坚带着部队,先行撤回大营,休整一段时间,再行上阵。朱儁知道,眼下的孙坚,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怀愤怒的他,在攻城的时候,肯定会更加奋不顾身,拼死冲杀,这样一来,只会给部队造成更大的伤亡。 孙坚接到命令后,本欲抗命不遵,但是在程普与韩当的劝说下,他还是遵从了朱儁的将领,暂时回营去歇息了,毕竟,他自己也浑身是伤,需要包扎一番。 让孙坚撤下来之后,朱儁继续挥军进攻宛城的北门,但是整整一个早上下来,汉军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也给黄巾军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但却依然没能攻上城头。 眼看就要到正午了,朱儁无奈,只能暂时收兵回营,让士兵歇息、进食,恢复气力,然后再发动攻击。 朱儁在中军大帐当中“设宴”,其实也就是把诸将召集在一起边吃边商议军情罢了。 参军张超称病未至,朱儁见状,心中稍安,他此刻最怕张超抓住今早汉军进攻受挫的事情,再与自己争执一番,如今,张超称病不来,正好可以让朱儁避开这一尴尬的局面。 “诸位,今早的战事,毋庸讳言,并不怎么顺利,不知大家有何妙策,大可以各抒己见,群策群力。”朱儁道。 “朱郎将过谦了。”说话的乃是蹇硕:“宛城乃是一座坚城,哪会仅仅一个早上,就能将其攻克?朱郎将放心,天子那里,自然有我为你分说,朱郎将只需安心用兵,连日攻打宛城便是。” “多谢蹇监军。”朱儁拱手向蹇硕道谢。虽然他知道,如今的蹇硕,与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得不力挺他。但是,眼下要渡过这个难关,没有蹇硕的帮助,还真是不行,因此,朱儁也不能不与蹇硕搞好关系。 “朱郎将,既然时间不那么紧迫的话,我军不妨等上几天,多造一些攻城器械。如今我军虽然造了许多云梯,但是贼军锐气正盛,我军一时无法攻上城头。因此,不妨多造一些井阑,居高临下,射杀城头的贼军,狠狠挫一挫贼军的锐气。”徐璆开口言道。 “这……”朱儁听了,虽然觉得徐璆所说的主意不错,但是却未免太耗费时间了:“徐刺史所言虽善,只是军中的工匠人数有限,技艺也并不精湛,想要打造大量的井阑,恐怕力有不逮……” 徐璆闻言,尴尬的一笑,道:“这一点我倒是疏忽了。” “想要向城中射箭的话,也不一定非要井阑,在城外堆土为山便可。”座中的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将领,突然开口说道。 朱儁抬眼一望,发现座中有两位将领,颇为眼生,看他们坐在徐璆的下首,心知是荆州本土的将领,朱儁便向徐璆问道:“徐刺史,这两位是?” “哦,一时忘记向朱郎将介绍了。”徐璆笑道:“说起来,倒也挺巧,这两位壮士都姓黄,这一位是江夏安陆人氏,姓黄名祖字敬宗,现任江夏别部司马;这一位乃是南阳宛县人氏,姓黄名忠字汉升,现任南阳别部司马。两位都是故太守秦初起的爱将,如今初起不幸罹难,便由他们二人分统部曲。因此,此次军议,我便把他们二人都带过来了。” 朱儁点了点头,望向了黄忠,方才说话的,便是他。朱儁问道:“适才黄司马言道,可以堆筑土山向城中射箭?” 黄忠拱手答道:“正是,末将以为,堆筑土山看似耗费时间,但胜在工序简单,只要征调足够的人手,土山一夜可成,比之修造井阑等物,更容易见效。” “嗯,确实是个好主意。”朱儁说着,转而望向了徐璆,徐璆见状,也拱手应道:“此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命人去周边各县,征发民伕,前来掘土筑山。” “麾下请示将军,既然如今已经决定要堆筑土山来攻打宛城,那么今天下午,还要继续进攻宛城吗?”徐晃问道。 “今早我军伤亡不小,还是暂时罢兵歇息罢,等土山筑成之后,再行攻打宛城。不过,各处的防御还是要安排妥当,万万不能让贼军偷袭或者走脱了。”朱儁叮嘱道。 这时,黄祖开口说话了:“启禀将军,末将的部属,有相当一部分人被派去看押降卒了,无法全部投入战斗。将军,这些降卒,不知该如何处置?” “那黄司马的意思是?”朱儁反问道。经过那晚的暴乱和逃亡,营中的降卒,或死或逃,剩余的已经不足一万人,但是依旧要分派不少的兵力去看守。依着朱儁的心思,自然恨不能将这一万降卒杀了了事,只不过,刚刚经历了一场有关降卒的风波和争议,朱儁倒不好将这种想法宣诸于口,免得又让张超抓住自己的把柄。 “以末将之见,如今我军须全力以赴的攻打宛城,留着这批降卒,不仅会牵制住我军大量的兵力,而且还容易再生出变故来,所以,还是早些处决为好。”黄祖一脸阴鸷之色。 在场之人神色复杂的望着黄祖,心中暗暗猜度着黄祖的意图。眼下,杀降一事正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任谁也不敢轻易的参和进去。因为,一旦张超把这事捅到朝堂之上,必然会有一大批像张超那样的士大夫,群起而攻之。毕竟这种事情,在道德上是有洗不脱的污点,况且光有污点也就罢了,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皇甫嵩虽然也杀了降,但是由于他的赫赫功绩,就没有人会不知趣的站出来弹劾。可是朱儁这边,却因为杀降引发了降卒的暴乱,进而丢失了宛城,正好给了别人攻讦的借口。 “那这件事,我就交给黄司马全权办理了。记住,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就别怪本将军法无情了!”朱儁面无表情的说道。此话一出,在众人心中引发的波澜,一点也不比方才小。 “末将领命!”黄祖十分的干脆的接下了将令。望着众人惊诧、不解的目光,黄祖心里冷笑一声,又乜斜着眼睛忘了黄忠一眼。 论将略,黄祖自知比不过黄忠,因此,想要在朱儁那里留个好印象,日后得到朱儁的照顾和提拔,就得另辟蹊径。 黄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粗豪的武夫,但是,他却出自江夏安陆的黄氏一族。这一族黄氏当中,曾经出过太尉黄琼这样的高官名臣,黄琼之孙黄琬,便是曾任青州刺史,与皇甫嵩一起剿灭兖、青黄巾的人物。黄祖出自这样一个家族,岂会是一名头脑简单的莽夫? 黄祖早就看出了杀降一事当中所暗伏着的政治漩涡,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个漩涡,既饱含着危机,却也充满了机遇。因为他同样看穿了朱儁的心思——既想杀掉这些俘虏,减轻负担,又顾虑会因此招来骂名。所以,他自告奋勇的出面,提出了这个敏感的问题,并将其一肩担下,为的就是换取朱儁的注意和好感。 果然,见黄祖毫不犹豫的担下了这个重任,朱儁欣慰的一笑,道:“敬宗是安陆人?不知与忠侯黄公(黄琼爵封邟乡侯,谥号为忠)是何关系?” “忠侯黄公乃是末将的从叔祖【注一】。”黄祖见朱儁开始称他的表字,并且询问他的亲属关系,心知自己的目已经达到了。 “嗯,那也算是名臣之后了。你可要尽忠职守,用心办事,不要辜负了黄公的一世英名。”朱儁微笑着说道。他这番话语里,虽然没有半个“提携、照顾”的字眼,但是众人都很清楚,朱儁这么说,就已经等于是许诺事后提拔黄祖了。 “末将一定尽心竭力,绝不敢辜负叔祖的一世令名,也绝不敢辜负将军的期望与栽培。”黄祖恭声答道,但是他脸上的喜悦、得意之情,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旁边的黄忠见状,冷冷的一笑,随即便敛容而坐,脸上再无半点表情,如同古井一般波澜不惊。徐晃坐在对面,也隐隐看出了一点门道,见了黄忠的反应,他也暗自点头,心道:“此人心性沉稳,品行端直,倒是一位可靠之人。而且看他方才的表现,似乎在将略上也颇有所长。这样的人才,不可错失,得推荐给弘农王才是。” 军议罢,众人散去,各自去执行自己的任务。徐晃奉了朱儁的将令,去安排、盘查各处的布防情况,而徐璆则派人奔赴附近的西鄂、棘阳诸县,连夜征调民伕,赶赴前线掘土筑山。其余诸将,也各自回营,安抚部众,整备军械,为来日的征战做准备。 而黄祖带则着本部的兵马,将仅存的一座俘虏营,重重的包围了起来。他命士兵用木头沿墙搭起了敌台,然后登台向营内的降卒发动了射击。 营寨中的黄巾军,没有半点可以遮掩、躲藏的地方,面对汉军如雨一般的箭矢,纷纷中箭倒毙,一时间,营寨当中,充盈着惨叫声和咒骂声,然而,黄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脸上尽是狰狞的笑意。 不远处,黄忠听到这边的动静之后,双眼微闭,仰天长叹一声,一脸的不忍与痛惜之色。随后,他倏然睁眼,伸手闪电般的掣出弓矢,对准百步之外的一棵柳树,接连射出了三箭,仿佛是要把心中的不平,全都发泄出去一般。三支箭矢离弦之后,瞬间便钻入了柳树丰茂的枝叶当中,不见了踪影。 黄忠身边的亲兵见状,赶忙跑过去寻找,在柳树后面二十余步的地方,他们找到了黄忠射出的箭矢——每支箭矢的头部,都穿着一片柳叶。 “司马神射!堪比养由基,百步穿杨!”亲兵捧着箭矢,一路小跑回来,连声称赞着黄忠的射技。 黄忠却神色寞落的叹了口气,道:“汉升,汉升!这样的大汉,只怕已经是落日余晖,想要升起来,可不怎么容易呢!” 第250章 靖哥哥与蓉儿 第八十八章靖哥哥与蓉儿 荆州刺史徐璆,从宛县附近的西鄂、棘阳诸县,调集了近三万民伕,开始在宛城外掘土筑山。在每个城门外,汉军各堆筑了三到四座不等的土山,每座土山预计的高度约为四丈,比宛城的城墙还要高出丈余。 一旦土山筑成,汉军便可以居高临下,对城头的黄巾军用弓箭进行压制。任黄巾军的士气再怎么高,再怎么悍不畏死敢于搏命,面对这种只能被动挨打的局面,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只要黄巾军在汉军的弓箭压制之下,付出太多的伤亡,或者在城头无法立足,那汉军再上去夺取城墙,就会轻松许多。 不过,堆筑这么高的土山,绝非“一夜可成”,就算是三万民伕再加上一两万的士兵,连夜动工,也至少得四五日才能初具规模。 在这段时间里,汉军除了四处布置警戒线,防止黄巾军突袭或者外逃外,暂停了其他的一切军事行动。而城中的黄巾军虽然心知肚明,一旦这些土山被堆筑起来,自己的末日大概也就不远了,但是,奈何他们的兵力有限,一旦出城与汉军交战,必然会陷入数倍于己的汉军的围攻当中,因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在城外堆筑土山了。 就在堆筑土山的期间,从洛阳突然来了一个人到宛城前线,他便是郭靖。 见郭靖突然到了前线大营,朱儁不由得心里一惊。郭靖是弘农王府里的郎中,此番十有*是身负弘农王的使命而来的,就不知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有关杀降的争议以及宛城得而复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弘农王耳中不成? 想到这里,朱儁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不过才发生了几天而已,就算徐晃、关羽秘密上奏给了弘农王,弘农王得到消息,再派人前来,少说也得十几日,怎可能这么快就赶来? 不过,等到朱儁见到了郭靖之后,他这才弄明白,原来郭靖到宛城前线,是来赴任的——如今郭靖已经被朝廷任命为江夏都尉,而荆州各郡的兵力,眼下都受刺史徐璆的节制,大半都在宛城前线作战,江夏郡也不例外。所以,郭靖便直接来前线赴任了。 虽然郭靖的名气不显,出身也并不怎么高,但是对于他出任江夏都尉一事,朱儁倒也没觉得有多么惊诧。弘农王府中的郎中、卫士,随军四处征战,履立功勋,积功得官者,前后有五六十人,其中更有数人被弘农王举荐、安排,出任各地的郡都尉。郭靖身为其中之一,又何足为奇? 当然,蹇硕听说了这个消息后,自然难免又要恼怒一番了。此前,他费劲心力,也就拉拢了一个孙坚,而弘农王却轻轻松松,就在各地安插了七八处暗桩,这些郡都尉,各个手头都有两三千人的常备兵力,而且遇事还可以进一步征发、招募郡中的百姓入伍,到时候,真要“清君侧”起来,可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呢。 看来,回头一定要向天子痛陈利害,不能再放任弘农王向各郡国安插私人了! 郭靖身为江夏都尉,地位与徐晃、孙坚相当,都是独立领军的将领,况且还有弘农王这一层背景,因此,朱儁也不敢太过怠慢,便在军中设宴,为郭靖接风洗尘。 宴席上,虽然蹇硕一直阴沉着脸色,不大高兴,但是,总体上而言,整个宴席的气氛还是相当热烈的。同为弘农王的藩臣,徐晃与关羽自不必说,就连徐璆,也对郭靖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在攻打的宛城的一系列战斗当中,徐璆见识到了徐晃、关羽的本事,对二人倍加赞赏的同时,又有些求之不得的遗憾。 荆州在汉代,尚属于蛮荒之地,除了南阳郡人口众多,文教昌盛外,其余诸郡,不仅地广人稀,更有蛮族出没。除此之外,当地的豪族势力,也十分的强盛,动不动就联众结堡,对抗官府,人称“宗贼”。 因此,在荆州做官,可没有那么容易。偏偏徐璆还是一位锐意进取,想要有所成就的刺史,因此,他手下迫切的需要几位能征惯战的将领,来帮他安定荆州的局势。 可是,徐晃与关羽,乃是弘农王的心腹爱将,日后的前途,又岂是小小一个荆州可以局限的?想要让他们来为自己效力,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另一位能征惯战的将领,南阳太守秦颉,又于前几日不幸遇害了。这简直是断了徐璆的一条臂膀啊。 但现在不同了。郭靖在冀州立有战功,并因此被朝廷授予江夏都尉的职务,想必一身的本领也差不到哪去。而且江夏都尉正好是荆州本土的官员,也就是荆州刺史的下属,徐璆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调用他了。因此,对于郭靖的到来,徐璆自是欢欣不已。 而在宴席当中,还有一人,面容古怪,颇有坐立不安之势,你道是谁?不是别人,正是江夏别部司马黄祖。 前文曾说过,东汉采取虚内守外的防御策略,只在边郡设置都尉官,内郡的都尉一职,往往罢省,职权由太守兼任。 一旦地方上有了战事,需要调用郡国兵力的时候,有都尉,则由都尉领兵作战,无都尉,则由太守或其掾属——一般是五官掾或者兵曹掾领兵作战。如果太守及其掾属不擅兵事的话,则另行委派善战之人为司马,领兵作战。 而若是战事规模比较大,需要朝廷派兵征讨,诸郡发兵协同的时候,从各郡国调来的兵力,在军中称之为“别部”,领军之人,除非是太守、都尉亲至,否则,一律称之为“别部司马”。 当初,秦颉由江夏都尉转任南阳太守,由于讨贼的需要,他依然节制着江夏本郡的兵力,因此便任命黄祖的江夏别部司马,统帅原本的人马。 而秦颉身为南阳太守,又在南阳本地招募了一支军队,但由于他的部下,不止有南阳郡一处的兵力,因此,只能再任命一位南阳别部司马,统帅南阳的郡兵。 等到秦颉一死,两部郡兵便各行其是,暂时都由徐璆这个荆州刺史来调配了。如今,朝廷新任的江夏都尉郭靖来了,毫无疑问,黄祖这个别部司马,便要从本部的主将,沦为副职了。对于一心立功出头的黄祖而言,这当然是个致命的打击——一支部队打了胜仗后,功劳从来都是主将的,哪有副将的份? 众人当中,有看出黄祖异状的,都以为黄祖失色,是因为这个缘故。黄忠在一旁,更是不厚道的笑了一笑,心道:“教你不信邪!杀俘不祥,岂是随便说说的?现在看到了吧?什么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谁知,宴罢之后,众人散去,郭靖没有随徐晃、关羽去叙旧闲谈,而是迈步追上了黄祖。 “黄兄,请留步!”郭靖率先喊道。黄祖闻言,不得已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尴尬的望着郭靖,半晌,才勉强拱手行了个军礼,道:“属下拜见都尉!” “黄兄,私底下何必这么客气。”郭靖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扭捏了好一会,才继续问道:“那个……阿蓉可好么?” 谁知,不提这个“阿蓉”倒也罢了,一提起来,黄祖登时勃然大怒,喝道:“郭子安!你别以为你现在成了江夏都尉,我的顶头上司,就能以势压人,成了这桩婚事!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哪怕我辞官不做,也绝不会让你遂心!” 郭靖听了黄祖的话,也不由得怒气上涌,道:“我何曾以势压人了?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当初的承诺还做不做数!当初你可是亲口说过,只要我能做到六百石以上的官职,便可以迎娶阿蓉,如今,我好歹也有了两千石的地位,你又凭什么反悔?” “你!”黄祖一时语塞,半晌,他一挥衣袖,道:“长兄如父,阿蓉的婚事,自是我说了算,我说不许就不许!” 说完,黄祖便拂袖而去了,只把一个郭靖,丢在当地,又气又羞,却于不知道该如何发落。 这时,旁边突然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子安,正要找你,却不想你在此处,走走走,我与公明在帐中设了便宴,你我再去小酌几杯,如何?” 郭靖转头一看,却是关羽。虽然心头有事,但是关羽和徐晃的邀约,他岂能不去?只能怀着心事,跟着关羽走了。 到了大帐,里面果然已经摆好了宴席,徐晃站在帐门口,亲自等关羽、郭靖回来。见二人来了,徐晃笑道:“子安,怎么,才来大营,就惦记着公务了?这么迫不及待的去见黄司马,可是有什么要务商谈?” 徐晃本来说得是无心之语,可是郭靖一听,却是脸上微微一红。关羽见状,在一旁暗自发笑,朝着徐晃使了个眼色,徐晃见状,便不再多问,而是将郭靖迎了进去。 三人入座,徐晃举殇,殷勤劝酒,一边喝,一边向郭靖打问京中的情况。 郭靖喝了几杯酒之后,似也忘了先前的不快,便把他从冀州回京之后的一些的见闻,说给了徐晃与关羽听,其中就提到了奖状一事。 此事,徐晃和关羽已经有所耳闻,心里都十分的好奇,关羽乘机问道:“我们也早就听说了此事,不过一直没有见过铁券的样子,不知子安能否为我等描述一番?” 郭靖嘿嘿一笑,从腰间解下了一个丝囊,取出一块铜牌来,扔给了关羽,道:“这便是集英社的腰牌,你们先看着,我这就命人去取铁券。” 关羽将腰牌拿在手中,略微看了几眼,便知道,这枚腰牌,其实没什么稀奇的,样式与当日颁给典韦等人的奖牌,没什么两样,论起珍贵程度,更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就在关羽和徐晃传看腰牌的当口,郭靖的随从也已经将铁券取来了。徐晃接过盛放着铁券的木匣,入手感觉颇为沉重,不由得一笑,道:“子安,这般沉重的东西,也亏你随时随地的带着!再说了,这铁券可是珍贵之物,万一丢失了,如何是好?” “哈哈,不怕,万一丢了,府中自有档案,只须重新申请一块便是了。”郭靖开玩笑道。 “休要胡言!”徐晃也笑着训斥道:“这些东西,日后可都是御赐之物,要妥善的保存在家中,传诸子孙的,怎能说丢就丢。” 关羽按耐不住,也起身凑过去,与徐晃一起观赏铁券。当看到铁券上将郭靖在冀州所立的功劳,一一记载,并且还有刘照感谢、褒奖之语时,关羽感叹道:“人生能有此等际遇,也不枉我等在这世上走这一场了!” 徐晃闻言,也是连连点头,一脸的艳羡。旁边郭靖看了,笑道:“二位,我这点功绩,哪有脸拿出来给你们看?放心,这块铁券,等你们得胜回京后,也肯定会有。弘农王说了,之所以暂时不发给你们,就是因为宛城的战事未休,你们的功绩尚未落定,所以要等一等。不过,公明你雪夜下阳翟,斩杀渠帅波才,这等功绩,镌刻于铁券之上,可比我那些微末之功,要光彩得多了。” 收了铁券之后,三人继续饮酒,几杯酒下肚,郭靖的心事复又浮上了心头,整个人便显得有些落落寡欢。 徐晃见状,颇为不解,问道:“子安,按说,今日是你赴任的喜庆日子,应当高兴才是,却为何如此作态?有道是‘一人向隅,举座不欢’,你这个样子,让我和云长都是食不甘味,难以下咽啊。” 郭靖一脸愧疚,正待说话,对面的关羽却已经把他方才见到的情状,跟徐晃讲了一遍。 徐晃听了,这才恍然大悟,道:“莫非子安欲求黄家女?这算什么大事!且不说如今子安已经官至江夏都尉,就算依旧是府中的郎中,难道就配不起他黄家的女郎不成?那黄敬宗虽是忠侯黄公同族,但也只是远枝亲属罢了,又不是忠侯的亲子侄,难道还想拿三公之家的门楣,来压子安你不成?” “哈哈,公明所言有理。再说了,即便是忠侯家的女郎,以弘农王的面子,难道黄家还会死拦着不成?”关羽也一旁逗趣道。 “唉,事情哪有这么简单。”郭靖长叹一声,便把自己的心事讲了出来。 原来,当初郭靖在南阳做游侠儿的时候,有一日,他帮人办完了一件事,得了一笔不菲的赏金,便去南门市的酒肆,沽了几樽好酒,买了几斤狗肉,好好打一打牙祭,解一解谗,也算是犒劳一下自己。 就在此时,酒肆门口突然来了个讨要饭食的人——这种人,一般被叫做乞丐,可是此人的衣着打扮,比起乞丐,体面了何止百倍,只是不知何故,没钱买吃食,只能向店家乞讨。 但是,酒肆的主人身为商贾,眼里只有钱财一物,哪会那么大方好心的施舍吃食?再说了,一旦传扬出去,把四面八方的乞丐都招来了怎么办? 而且,若是本地人来乞讨或者赊欠的话,店主人或许会看在同乡的份上,施舍一次,可这个人明显是外地口音,店主人哪肯行善?当即喝令店中的伙计将起赶走。 郭靖在一旁见了,心中大为不忍。他平日里为人仗义大方,朋友若是缺钱,他宁可自己挨饿受冻,也要送钱帮助朋友,钱都舍得,又可况是一顿饭? 虽然郭靖不清楚此人的身份,但是看他的衣着,不像是下流之人,反倒像是落难的良家子弟。因此,郭靖便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命人将那人请进来,与自己同桌而食。 那人也不推辞,径自来到郭靖案前坐了,彬彬有礼的拱手称谢。郭靖见他礼数周全,眉清目秀,心中更是认定对方乃是不幸落难的良家子弟,自己没有帮错人。 谁知,这位良家子弟,吃起饭来,也是十分的讲究,见了桌上的狗肉,那人竟然眉头一皱,不肯吃。郭靖最是仗义,见其不肯吃狗肉,便让他自己点菜。谁知,那人竟然将鸡鸭牛羊,时令菜蔬,凡是店中有的,全都点了一遍。就这,他还只是略略下筷,吃了几口便罢,说是此间的庖厨的手艺太差,做出来的菜不合胃口。 郭靖见状,也是哭笑不得,这位哪是什么良家子弟,怕是王孙公子都没这么奢侈罢?眼看满桌的好菜都没动几筷子,郭靖心疼得不得了,只好自己放开胃口,尽力一吃。 看着郭靖狼吞虎咽的样子,那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在下江夏黄容,字子仪,还未请教兄台的名讳?” 郭靖便把自己的姓名相告,并问起了黄容的身份来历。黄容也不肯多说,只说自己是出门游学,却不甚在半道上丢失了随身的钱财,因此沦落到了乞食的地步。 郭靖身为游侠儿,对于周边郡县的情况,自是了然于胸,他略微一想,江夏的黄姓当中,最为出名的,不就是安陆黄氏吗?看这人的作派,极可能就是安陆黄氏的子弟。自己虽是一时无心,仗义救下了他,不过乘此机会,结交一位名门子弟,对自己也有莫大的好处。 郭靖先是问黄容,要不要自己送他回家。当得知黄容想继续留在南阳“游学”的时候,郭靖便一拍胸脯,主动承担下了东道主的责任。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郭靖这才发现,自己的这位“黄贤弟”,嘴上说是来“游学”的,实际上却对走马射猎最感兴趣。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不过走马射猎,这才是郭靖所擅长的,正好可以陪黄贤弟尽兴,否则,若是黄贤弟真去求学了,他这个游侠儿可就只能望门兴叹了。 第251章 左右摇摆的黄祖 第八十九章左右摇摆的黄祖 大帐中,黄祖坐在一张胡床上,满面愁容,不复有方才强势的模样,身边的亲兵见状,赶忙凑过来献殷勤,想为主上解一解烦恼,谁知,却被黄祖不耐烦的一脚踢开了。 见同伴触了霉头,其余的亲兵不敢再上前劝解,纷纷退到了帐门口,低眉耷眼,垂手待命。 郭靖的出现,让黄祖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平日里接人处事颇为老练的他,如今对于郭靖,竟是举止失措,处处失误。 按说,以郭靖眼下的地位,招他做自己的妹婿,那是再适合不过了。可是,一提起郭靖这个人,一股无名火就从黄祖的心头窜上了脑门,让他无法冷静、淡定。 自己究竟为什么对郭靖如此愤恨?是因为他让自己在宗族亲属跟前丢尽了脸面?还是因为自己当初无识人之明,狗眼看人低,如今没脸面对发迹后的郭靖?又或者恼怒郭靖成了自己的上司,等于在变相的扇自己的脸? 也许这些因素都兼而有之罢!但是,这一切的根由,都源于自家那位聪明伶俐,果敢干练,却让他又爱又恨,又敬又怕的妹子。 黄祖虽是安陆黄氏出身,然而,他与忠侯黄琼一门,属于出了五服的同宗亲眷。按照黄氏的家谱记载,黄祖与当今担任少府的黄琬,算是同辈,然而,往上追溯,黄祖的高祖父(祖父的祖父),与黄琬的高祖父,也就是在二十四孝里出现过的大孝子黄香的父亲,乃是堂兄弟,换而言之,两个家族,出自同一个高祖父的祖父——如此绕口的关系,自然昭示着两家的亲族关系,其实已经相当疏远了。 不过,虽不比黄琬一脉的黄氏那么尊荣,黄祖所在的这一支黄氏,在安陆也照样是一方豪强,家道昌盛。只不过,黄祖的父亲去世的早,导致黄祖年纪轻轻,就一个人承担下了整个家业,他又没有兄弟相帮,只能一个人忙里忙外,苦心支撑。 然而,外面的各种事务,黄祖尚可亲力亲为,一肩挑下,但是家内的诸般事务,却乏人打理。黄祖的母亲和妻子,都是柔顺有余但才能不足的,打理起家务来,未免有些束手束脚,顾此失彼。 幸好,很快就有人出来帮黄祖分担了,这个人,就是黄祖的亲妹子,小名阿蓉的黄家小娘。 阿蓉年纪虽轻,但是胆识、手腕,却一点不逊于自己的兄长,很快就把黄家的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族中的人见了,都夸黄祖有个好妹子,能支撑起家业来。 问题是,妹子再好,终究也是别家的人,阿蓉早晚是要嫁人的,哪能一直留在黄家帮他打理家业? 不过,还不等黄祖为妹子出嫁之后,自己该靠谁打理家业而烦恼,另一件让他烦心的事情,就抢先摆在了他的面前。 没错,妹子出嫁后,黄祖就要为阃内乏人打理而发愁了,但是,首先,你得把妹子嫁出去。 黄祖突然发现,自家各项条件都优秀得无以复加的妹子,居然嫁不出去了! 首先,阿蓉是个眼光极高的女子,正因为她样样优秀,见识又广,所以,对自己的夫婿,也就相当的挑剔。虽曾有亲戚上门说亲,但是阿蓉偷偷看过那些郎君之后,无不摇头,竟是一个都没看上眼。 其次,阿蓉虽是女子,却颇有些男儿的气概和作风,别的不说,谁不知黄家的蓉小娘,骑得了马,张得了弓,射得了兔子,放得了鹰?汉代虽然不如宋以后那么礼教森严,但也毕竟不是胡风昌盛的大唐,女儿家如此抛头露面,谁家敢娶回来做媳妇? 最后,阿蓉的年纪也有些大了,当时,她已经十九岁了。这个年纪,若是放在后世,不过是大一新生而已,虽然可以放开谈恋爱了,但若说是结婚生子,时间恐怕还有些遥远。 可是,在这个女子十四岁及笄后就可以嫁人的年代,十九岁,妥妥的成了老姑娘。许多条件优秀的人家,一看阿蓉的年纪,便纷纷打起了退堂鼓,而那些条件一般,愿意将就的,不是阿蓉瞧不上人家的郎君,就是黄祖瞧不上人家的门第——再怎么说,我们也与忠侯太尉公是同族啊!岂能随便找个人家就把妹子嫁了? 一想到这些,黄祖便觉得有些愧对妹子,正是因为一直依赖阿蓉帮他打理家业,这才让阿蓉错过了嫁人的大好年华,蹉跎至今。 但是,不管黄祖再怎么愧疚,也得想方设法把妹子给嫁出去。既然门第比较高的家族攀不起,那就稍稍降一下条件,找个门第一般的殷实人家嫁了算了。 谁知,黄祖肯屈就,阿蓉却不愿意,最后,被黄祖逼得狠了,阿蓉居然来了个翘家出走,一个人女扮男装,骑了一匹马,不知上哪去了! 黄祖又气又急,赶忙派人四处寻找,可是几个月过去了,依旧是杳无音讯,黄祖甚至都快放弃希望了,他觉得妹子大概已经被哪里的人贩子给哄着卖了,又或者被哪里的山大王给劫上山去,做了压寨夫人——这样一来,黄祖倒是不用愁妹子的婚事了,可是黄家哪能认一个山大王做女婿! 正当黄祖几近绝望的时候,阿蓉回来了,而且不是一个人,与她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个名叫郭靖的游侠儿。 最初,黄祖闻知郭靖的身份后,以为郭靖是行侠仗义,把自家的妹子给送回来了,毕竟郭靖在南阳、江夏、南郡这几个地方,颇有一些名气,黄祖也曾听说过他救人急难的事迹。 谁知,正当黄祖拿出了十金——对于黄祖而言,这已经相当丰厚的一笔钱财了,就算是他嫁妹子,所陪送的嫁妆也不过如此了——要送给郭靖当报酬的时候,却被妻子派人给唤回了内宅,并且告诉他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阿蓉说她想要嫁给郭靖。 黄祖登时愣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郭靖这个浓眉大眼的小子,竟然见色起意,把自己的妹子给骗上手了!正当他怒气冲冲,要带人去把郭靖给乱杖打出去的时候,阿蓉却出来拉住了他,并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跟黄祖讲了一遍。 原来,当日阿蓉出走之后,一时间也是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去哪才好。后来,她想起自家采办货物的家奴,曾经夸耀过南阳(这里指南阳的郡治宛县)的繁华景象,便信马由缰,往南阳方向而去。 孰知,在那个年代,出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男子出行,尚且要携僮带仆,结伴出行,何况是一介弱质女流。阿蓉虽在家中执掌家务,见多识广,胆识远在一般女子之上,但是她自幼也未曾离家出过远门,最多不过是去自家的庄园附近,骑马打打猎,踏踏青罢了。 一路的风尘,让她先是染上了风寒,不得不在一户人家借宿,将息身子。借宿的那户人家,对她倒是十分热情,殊不知,这家人早就看破了阿蓉的女儿身,打起了她的主意——大致上就是想把她软禁起来,给自家的傻儿子做媳妇。 还好,一个偶然的机会,阿蓉偷听到了那户人家的谈话,这才洞悉了对方的歹心。阿蓉表面上佯作不知,让那户人家自以为得计,实则暗地里找回了自己的钱物,并乘夜翻墙逃走了。 虽然逃脱了这户人家的魔掌,但是,由于怕惊动对方,阿蓉只能忍痛遗弃了自己的坐骑,独自翻墙逃走。 逃脱的阿蓉,不是没有想过回家,但是,一想起兄长的逼迫,阿蓉一咬牙,继续往南阳而去。好在她手头还有不少的钱财,可以雇车马代步。谁知,祸不单行,当她好不容易抵达宛县,正高兴着要入城游览一番的时候,在城门口,她被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装着金子的包裹,已然不见了! 汉代,通行的钱币是五铢钱,然而,铜钱的价值较低(相较金银而言),重量却不轻,如果携带的少了的话,必然不敷使用,可若是携带得多了,又显得累赘。 因此,阿蓉在翘家的时候,带了十几锭金饼,差不多有一金,作为自己在外的花销。而随手花用的五铢钱,她带得并不多。如今,随身携带的金子被人盗走,余下的铜钱,只够她几日的花销而已。 任是阿蓉胆气再怎么足,此时竟也慌了。她的脑子里一团乱麻,一时半会居然想不出个妥善的应对之法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几天后,阿蓉才猛然发现,自己的铜钱也用光了。 最后,在饥饿的驱使下,阿蓉不得不去酒肆,想赊购一点吃食,顺带,她也想打探一下,看能不能通过酒肆、商铺,给家里传递一下消息。虽然不想回家被兄长逼婚,但是阿蓉也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要饿死在宛县了。 谁知,酒肆的僮仆太过势利,还不等阿蓉表明身份,一听她说想要赊购吃食,便已经动手往外驱赶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阿蓉遇到了她的靖哥哥。 黄祖听完阿蓉的讲述,心知自己是误会了郭靖。但是,对于阿蓉与郭靖的婚事,黄祖还是不肯答应,郭靖是什么人?一介游侠儿而已,一无产业,二无身份,怎么配得起黄家的门第?把妹子嫁给一般的殷实人家,都已经算是黄家屈就了,若是嫁给一个游侠儿浪荡子,黄家岂不是要被亲族笑死? 看到兄长死活不肯答应,阿蓉不得已,祭出了最后的杀招——自己与郭靖,已然滚过草丛了,如今这桩婚事,黄祖愿意也得答应,不愿意也得答应。 黄祖还以为妹子说这话,是无计可施,才信口撒谎,用她的清白来威逼自己答应。谁知,等他的妻子带着阿蓉,去内室验过身体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妹子并没有虚言恫吓他! 要知道,此靖哥哥,非彼靖哥哥也,郭靖身为游侠儿,木讷老实这几个字,与他是毫不相干的。当日,虽然未曾一眼就看穿“黄贤弟”的女儿身,但是,稍稍接触了几日之后,郭靖哪还不明白? 对此,郭靖本欲早些摆脱干系,奈何,经过几日的相处,郭靖对这个英姿飒爽,豪气干云的“黄贤弟”,早就一见倾心了。 郭靖的年纪也不小了,早就到了婚娶的年龄,奈何,与大部分出身贫贱的游侠儿一样,郭靖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好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一个游侠儿、浪荡子。 如此也就罢了,若说是将就凑合一下,郭靖也未尝不能寻一个女子回来,为家里传宗接代。只不过,郭靖的心气颇高,一直想找个才貌双全,与自己脾性相投的奇女子,来共度一生,因此,婚事就只能一拖再拖了。 如今,郭靖终于遇到了自己心目当中的“奇女子”,他又岂肯轻易放过? 后面的事情,就毋庸赘述了。阿蓉在危难之际,得郭靖相救,本就对郭靖感观颇佳,再加上这些日子在一起射猎游玩,阿蓉就更觉得郭靖与她投契。男女双方均自有意,这一层窗户纸哪还能成为阻碍?最终,两人终于滚到了一起,立下了海誓山盟。 黄祖见妹子所言是真,登时大怒,当即又要点齐家丁,出去将郭靖打他个五肢俱残。岂料阿蓉也毫不示弱,她当即掣出一柄匕首,横在脖颈上,说,若是兄长敢难为郭靖,她便当场自刎。 黄祖本欲不理,谁知阿蓉性情刚烈,手上一使劲,脖子上登时就渗出了鲜血。黄祖心中大急,想上前抢夺匕首,又怕争夺中一个不小心,万一真把妹子给抹了怎么办?只能对阿蓉软语相劝。 不过,一说起与郭靖的婚事,黄祖依旧是不肯松口,因为妹子*的事情,尚可以遮掩一二,一旦嫁给了游侠儿郭靖,那他可真就成了安陆黄氏的笑柄了! 双方僵持不下,阿蓉一度要冲出去与郭靖一起远走高飞,被黄祖带人拦下了。最后,两人惊动了在外面苦苦等待的郭靖。郭靖不顾下人阻拦,冲进来问明了情由之后,便问黄祖,到底如何才肯将阿蓉嫁给自己。黄祖当即说:“我黄家虽不如忠侯一门那么显赫,但也绝非一般人家可以攀得起。除非你能挣下一副官身来,否则,就别想娶我妹妹过门。” 郭靖当即就答应了下来,黄祖转念一想,以郭靖的名气,在县里混个小吏,倒是不成问题,于是又刁难道:“论起门当户对,如今我怎么说,也是郡中的掾吏,而且颇得使君看重,过几日,少不得外放做一任县尉。所以,我也不要求你挣一份什么显官厚禄,只要能达到县尉的标准,挣一个六百石以上的官职,我便将阿蓉嫁给你!” 黄祖这么说,分明是刁难郭靖。谁知,郭靖望了一眼阿蓉后,竟是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郭靖这一走,就是五年,在此期间,他在南阳一带,完全失去了踪影。有人说他去了并州边郡,从军去了,也有人说他去了洛阳,在贵人门下充当门客,众口纷纭,所说不一。 在这五年里,黄祖多次逼迫阿蓉嫁人,阿蓉每次都是一言不发,直接拿着匕首抹脖子,虽然未曾下重手,但是几年下来,她原本如白玉一般光滑洁净的脖子上,已经添了十几道淡淡的红色伤痕,宛如白璧微瑕。 而在五年里,阿蓉*的消息,也渐渐传扬了出去——没办法,当日在院中闹出的动静太大,不少家仆都听到了这个消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黄祖又不是“前cia探员”,保密措施无非是恫吓而已,自然没法阻止这个消息的散播。 于是,阿蓉的婚事,算是彻底休了,大概只有嫁给郭靖这一条路了。而宗族亲属之间的讥嘲,更是让黄祖颜面扫地,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为此,黄祖真是恨透了郭靖,他甚至巴不得郭靖战死在并州边郡的战场上,从此别再出现在他眼前。 谁知,郭靖非但没有战死,反倒衣锦还乡了。对此,黄祖更是难以释怀——难道自己先前所受的屈辱,就这么掲过去了?难道自己先前刁难郭靖,是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英雄? 正当黄祖生着闷气的时候,帐外的亲兵走了过来,战战兢兢的说道:“司马,门外有贵客前来拜访。” 黄祖一听,还以为是郭靖又找上门来了,当即大骂道:“滚出去,告诉郭靖那小子,我绝不会见他,叫他死了这份心!” 亲兵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略带几分阴柔的声音:“怎么,看样子,黄司马与郭都尉之间,怨仇不小哇。” 黄祖抬头一望,也是吓了一跳,来人身着貂铛锦袍,正是监军蹇硕。他赶忙起身侧立到一旁,恭恭敬敬的向蹇硕见礼:“未知黄门驾到,有失远迎,死罪!死罪!” “哈哈,敬宗不必如此客气。当日敬宗在处置降卒一事上,果决干练,我甚为欣赏。这才起了惜才之心,想与敬宗结识相交一番,就不知敬宗可愿折节定交?”蹇硕笑道。 “黄门此言,折杀在下了。”黄祖听到蹇硕居然称呼自己的表字,言语如此客气,甚至用上了“折节”的字眼,一时间又惊又喜。 “欸!敬宗乃是名门望族之后,我又岂敢自矜官职,在敬宗面前拿大?”蹇硕假意谦逊着,随即,他话锋一转,问道:“我看敬宗与郭都尉之间,似乎有些过节,就不知敬宗可愿向我坦陈一二?” 第252章 墙头草的艺术 第九十章墙头草的艺术 有道是家丑不外扬,听得蹇硕问及自己与郭靖之间的纠葛,黄祖尴尬的一笑,道:“左不过是旧日的一些纷争罢了,说出来没得污了黄门的耳朵。” 黄祖这么一说,蹇硕倒也信了,本来嘛,这什么靖哥哥与蓉儿的故事,未免也太过曲折、离奇,如果黄祖不说的话,蹇硕又上哪猜剧情去?反倒是旧日的私人恩怨,更容易让人猜想到。蹇硕早就先入为主,把黄祖与郭靖之间的矛盾,想成了这方面的原因,如今再听到黄祖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话语,就更加认定事实如此了。 两人分宾主坐定,蹇硕忿忿不平的说道:“那郭靖不过是个游侠儿、浪荡子罢了,能有什么本事居此高位?全凭着有弘农王庇护罢了。唉,弘农王年幼无知,不懂得国家用人之道,只因他自己喜好剑术,便对这些个游侠儿另眼相看,恩宠过度。却不知,国家的基石,正是像敬宗这样家道殷实、知书达理的姓族(姓族亦即望族之意),所谓‘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那些游侠儿、浪荡子出身的人,哪里懂得什么国法纲纪?又如何治理得好地方?让此辈位居两千石的高官,白白冷了天下姓族之心。” 黄祖闻言,一时大感宽慰。本来,他对郭靖的反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当初身份卑微,仰自己鼻息的郭靖,如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两千石的高官,这份心理落差,最让黄祖觉得难受,妹妹阿蓉与郭靖之间的瓜葛纠缠,反倒在其次。 换而言之,若是郭靖未曾发迹,而是放低了姿态,苦苦央求自己成全的话,到最后,黄祖还是十有*会答应下这桩婚事的。原因很简单,阿蓉*的消息早就被传扬出去了,婚事已然无望,只能嫁给郭靖。而黄祖对自己的妹妹,心里又多少存着一点歉疚之心,倒不至于为了自己的面子,死扛到底。到时候,瞒着左邻右舍,同宗亲属,悄悄把阿蓉打发出去,嫁给郭靖,暗地里陪送一笔嫁妆,让其日后生活无忧,然后两边明面上互不往来,就当阿蓉已经死了,也就是了。 可是偏偏郭靖的自尊心也颇强,当日听了黄祖的挤兑,竟是毅然决然的外出闯荡,寻找建功立业的机会去了。而今,郭靖倒是如愿以偿,衣锦还乡了,却把黄祖的脸给打得啪啪作响。黄祖同样也是个拗脾气的人,否则,历史上他也就不会执意诛杀祢衡了。两人之间的纠葛,说白了不过是面子问题,但是对于黄祖这样的人来说,偏偏就是这方面的问题,让他最难放下。 “黄门说得极是!若是朝堂上能多一些像黄门这样的老成谋国之人,天下也不至于纷乱至此!”黄祖心里一高兴,便也顾不上肉麻,睁眼说起了瞎话,谀词如潮的讨好着蹇硕。 “敬宗过誉了,我不过是身受天子隆恩,心存感激,所以不能不尽职尽责,忧心王事罢了。”蹇硕笑吟吟的谦虚了几句,又将话音一转,道:“不过,我倒真是有些替敬宗担心呢。像郭靖这样的游侠儿,平日里心地最窄,睚眦必报,既然他往日里与敬宗有些过节,恐怕日后难免会有所报复,敬宗不可不提防啊!” 黄祖闻言,心中暗道,郭靖虽与我不睦,但他的品行我倒是知道几分,哪是那种睚眦必报之人,再说了,只要我肯把妹子嫁他,便什么事端都了结了…… 想到这里,黄祖又不由得暗自留神:这位蹇黄门,纡尊降贵的与我攀交情,难道真是看中了我的才能或者门第不成?谁信!自他过来之后,话语中的字字句句都不离郭靖,莫非是他与郭靖有私仇,又不好自己出面,所以想借机挑动我,出去与郭靖做对,而他却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唉,有什么法子,如今我在人家的管辖之下,只能委曲求全,暂避锋芒了。”黄祖皱着眉头,故意唉声叹气道。 “敬宗放心,我岂会坐视不理,任由那郭靖欺凌敬宗?”蹇硕见黄祖渐渐入彀,心里颇为欣喜。 “那就多谢黄门庇护了!”黄祖打蛇随棍上,赶忙道谢。 “敬宗毋须谢我,要谢,也得谢当今的永乐宫,以及皇子董侯才是。”蹇硕终于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太后?!”黄祖乍闻之下,也是吓了一跳,他与郭靖之间,不过是地方上的官员与属吏之间的纠葛,说实话,郭靖虽是都尉,是上司,但以安陆黄氏的家世,也毋须对其过于忌惮,如果蹇硕再肯借他一身虎皮穿的话,他就更不怕郭靖了。可是,到了蹇硕口中,怎么就把当今太后给牵扯进来了? “没错,正是当今太后。”蹇硕神秘的一笑,道:“敬宗也不想想,那郭靖的后台,可是弘农王,当今皇后的长子,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小黄门罢了,怎么敢与皇后做对?唯有请太后出面,来主持公道,压一压何氏一门的气焰了。” 黄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安陆黄氏可不是什么乡下的土豪,对朝局没有一点见识,虽然董太后与何皇后两宫之间的明争暗斗,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但是黄祖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信息。这种级别的权力斗争,别说黄祖只不过是黄琼的远枝族孙,区区一名别部司马,就算是忠侯太尉公复生,卷入其中的话,也是吉凶难卜,前途不明。换而言之,这种级别的权力游戏,像黄祖这样的人,根本没资格,也没本钱参与其中。 “这……在下与郭都尉之间的一点小小纷争,又如何敢惊动太后!万死之罪!万死之罪!”黄祖内心已然打起了退堂鼓。 “哈哈,怎么,敬宗这是怕了?”蹇硕笑问道。 “黄门,我不过是荆蛮一土豪耳,不比黄门日夜侍奉天家,见的场面大……”为了推脱,黄祖甚至用上了自贬的称呼。 荆蛮,是春秋时期,中原人对南方楚、吴、越诸国人氏的蔑称。而在汉代,荆州除了最北端的南阳郡外,其余诸郡,也都尚处于蛮荒状态,江夏郡也不例外。前文提到的黄琬,小时候去拜访当朝司空盛允,正在闲谈的时候,突然有公文送来,报告的是江夏的蛮族进犯的消息,由于黄琬就是江夏人氏,盛允便开玩笑说:“江夏大邦,而蛮多士少”,黄琬听了后,立刻回敬道:“蛮贼猾夏,责在司空。”虽是两人之间的戏语,但也反映出了江夏郡汉蛮混居,文教不发达的状况。 所以,黄祖自称荆蛮,虽有自贬之意,但也的确与江夏当时的情况契合。 至于土豪,这倒不是黄祖自贬之辞,在古代,土豪并没有贬义,而是指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 “莫非敬宗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屈居下流,做一名小吏不成?”蹇硕反问道。 黄祖闻言,不由得一愣,心里也的确涌出了一股不甘之意。是啊,为什么郭靖这小子都有机缘,可以做到两千石的高官,而我出身于安陆黄氏,却反倒不行? 不过,黄祖也很清楚,在眼下这个时代,能不能做官,更多的是看你有没有后台,有没有人提携。以黄祖的身份地位,在地方上混个“世仕州郡”,问题倒是不大,事实上,他也的确先后担任过郡吏、县尉等职。但是,想要摆脱门第的限制,更进一步的话,那就必须要有贵人提携了。 没错,比起郭靖,比起一般人,黄祖的门第已然不低了,但是,比起那些“世吏两千石”甚至“四世三公”的顶级家族,黄祖的那点门第,根本不够看。 就跟与他同族的黄琬相比,人家黄琬身为公孙(三公之孙),在小时候就已经被朝廷依照故例拜为童子郎,这就是荫官的一种,谁叫人家的祖父是太尉呢?而郎官——哪怕是童子郎——是汉代官吏的后备队,所以,一旦获得了郎官的身份,就等于已经走上了仕途,比起无数在门外苦苦敲门的人来说,黄琬的起点简直太高了。 然而,即便是这么高的起点,以黄琬的身份和才学,他依旧不把区区一个童子郎放在眼里,而是按照当时士人的一贯作风,托病辞官,以此换取名望。 这种“暴殄天物”的举动,在让黄祖羡煞的同时,也能将他气个半死——你不愿去,放着我来啊! 眼下,走蹇硕的路子,倒也不失为一条捷径,就是不知道,自己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行? “黄门,明人不说暗话,我是个粗人,说话不懂得宛转。黄门不妨直言,今日纡尊降贵,找上我这个小小的司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黄祖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哈哈,敬宗果然是快人快语。其实,也不需要敬宗做什么,只要敬宗心里念着永乐宫的好,如后效忠董侯便是。”蹇硕说着,双目如刺,紧紧的盯着黄祖,观察他的反应。 黄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额头上青筋暴露,这个机会,到底要不要抓住?黄祖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放过的话,自己就只能一辈子屈居在郭靖之下,要知道,郭靖已经站在了两千石这条起跑线上,背后又有弘农王扶持,前途只会越来越光明。而自己却只能在州郡的属吏之间,来回迁转,不知要熬多少年的资历,才能侥幸熬出头,勉强跻身于两千石之列。 可是,如果自己答应了下来,那便等于是上了蹇硕,以及他背后的董太后、董侯的贼船,到时候被卷入一场铺天盖地的政治风暴中,能否全身而退,黄祖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 富贵险中求!黄祖最终还是一咬牙,决定放手搏一次。当然,以他的奸猾,自然要先为自己预留退路:“太后的恩德,在下定然会深铭肺腑,不敢或忘。只是,身为人臣,怎好妄言,说出效忠皇子的话来?这非但失了人臣的本份,更陷皇子于不义。黄门放心,在下虽是荆蛮,却也读过圣人的微言大义,懂得忠孝之道,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对天子忠心耿耿。” 蹇硕闻言,望着黄祖,颇为玩味的笑了一笑,道:“敬宗有此心意,便足够了。来日若是有天子的遗诏相召,想必敬宗定不会推辞、观望罢?” 听到“遗诏”二字,黄祖更是额头出汗,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容他再推脱了,于是,黄祖一拱手道:“若有天子遗诏,在下定当遵从。” “很好。”蹇硕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前几日,营中的降卒暴乱,多亏敬宗临危不乱,处置有方,此等功劳,我定要上奏给天子,请求褒奖。至于在平定暴乱时,斩获了多少首级,有哪些人立功,就由敬宗写一道手札,送来我处罢!” 黄祖闻言大喜,蹇硕这分明是放任他捏造数字,虚报功绩。汉承秦制,军功往往以首级记功,若是能把降卒的人头,算成是斩获的首级,那自己的功绩,可就一下子跃居前茅了,连升数级不是梦想。 看来,风险与机遇,的确是并存的。蹇硕也许对自己不怀好意,但他出手大方,很快就兑现了承诺,就凭这一点,黄祖也决定暂时在蹇硕的贼船上,呆一阵子,观观风向。 “末将谢过监军的赏识、简拔之恩。”黄祖起身,正式向蹇硕行了一礼。 “敬宗不必如此,这一切,都是你靠自己的本领,挣来的。日后,还望你再接再厉,继续为天子效力才是啊。”蹇硕话中有话的提点了黄祖一句。 黄祖表面上毕恭毕敬的答应了一声,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没错,这些不过是蹇硕投桃报李,对他的卖身投靠给出的一点甜头,日后想要继续上进的话,就得付出更多。只是,以自己的本钱,到底能不能奉陪蹇硕玩到底? 见目的已经达到,蹇硕又信口闲谈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了。黄祖将蹇硕送出营寨,满腹心思的往回走,刚到帐门口,就见自己的亲兵正从帐中往外搬东西,黄祖见了,满心的疑惑,斥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名亲兵畏畏缩缩的过来拱手禀告道:“司马,这个大帐乃是主将所居之处,如今来了位郭都尉,按理,应该是他住在此处。方才他的从人已经过来催促过了,小人见司马正在会客,便没有通告……” 黄祖一听,本待变脸作色,但是一回想,随即又压下了怒气,挥手道:“搬吧!将我惯用的各项器物都搬走,给郭都尉换套新的!” 正说话间,从辕门口进来了一个人,看到这边众人忙忙碌碌,也开口问道:“你们这是?” 黄祖转身一看,不是郭靖是谁?他微一拱手,道:“如今营中的主将,换成了郭都尉,我这不是在赶紧给郭都尉腾地方呢么?要不然,难道还等郭都尉亲自来赶我走不成?” 郭靖苦笑一声,道:“黄兄,若是你住惯了这里,那就不必搬了。” “别!”黄祖脖子一梗,道:“我可不想让人在背后说我,不知道尊卑高下。再说了,知道的,说是你让给我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故意刁难你这位新来的上官呢!到时候,要是徐校尉、关护军一起上门兴师问罪,我可当不起!” 望着黄祖,郭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大帐。方才,他将事情经过跟徐晃、关羽二人讲述了一遍之后,关羽微有怒意,道:“这事,虽说是子安未能‘发乎情,止乎礼’,犯下了过错,不过这黄祖也太势利了罢?我看,定是他如今无颜面对子安,这才故意做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子安你放心,若是那黄祖铁了心不肯答应,我便与公明一起,给君上(指刘照)写信,求他出面,向安陆黄氏施压,我就不信他黄祖能扛得住?” “胡闹!君上是何等身份,怎能做出凌迫臣下的事情来!子安啊,你若是与黄家女郎成了婚事的话,便与黄司马成了姻亲,既是姻亲,又岂能闹得太僵,绝了彼此间的恩义?依我之见,子安回去之后,还是向黄司马陪个罪,解释前嫌,修好关系,这样,日后才好做亲家啊!”徐晃劝道。 如今,见黄祖处处与自己顶杠,郭靖暗叹一声,命人去准备酒馔。 再说黄祖,见郭靖叹息着进了大帐,心里倒也颇觉快意。但是,等他回到自己的营帐当中时,他又不由得动起了别样的心思。 虽然一时答允了蹇硕,上了他的贼船,但是黄祖可不愿意把全部的希望,全副的身家,都压在蹇硕这边。事实上,以刘照如今的势力,在朝野上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轻忽。自己身为皇长子,是天子默认的嗣君;母亲是皇后,舅舅是大将军,老师是司空,有这样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在背后支撑着刘照,谁敢轻言衅其锋锐? 就算黄祖再怎么利欲熏心,急于寻求上进的机会,他也不能不正视这一点。而且,与董太后、蹇硕等人不同,黄祖与刘照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也没有不和调和的矛盾纷争,所以,他根本不必硬着头皮,与刘照硬顶下去。 灵机应变,长袖善舞,这是世家大族传承给黄祖天然的政治基因,并且在长期的郡吏生涯当中,得到了充分的锻炼。先前,之所以表现得那么倔强,全因面子上僵持住了而已,一旦解开了心结,黄祖便立刻可以恢复当初的精明本色。毕竟,得到了蹇硕承诺的黄祖,已经有了上进的机会,在郭靖面前,也不再有那么强烈的失落感了。 正当黄祖想着该怎么与郭靖和解的时候,亲兵走进了营帐,禀报道:“司马,郭都尉有请!” 第253章 重夺宛城 第九十一章重夺宛城 黄祖听到郭靖居然主动请他过去叙话,心里暗自得意,态度上也更加矜骄起来,他强压住内心的喜悦,脸上依旧一副不清不愿的样子,在营帐中磨蹭了半晌,这才迈步往郭靖的大帐那边走去。 进了大帐,黄祖虽然态度依旧冷淡,但却对郭靖行了全礼,道:“卑职黄祖,拜见郭都尉。” 郭靖如今早就被黄祖的这一套作派给恶心习惯了,他拱手还了礼,道:“今日只叙故旧,不论职务高低,黄兄何必如此客套。” “军营之中,只论军法,不论父子,又遑论故旧?再说了,卑职与都尉并无几面之缘,又何来的故旧之情?若是这话传扬出去,知道的,说是郭都尉与卑职客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卑职故意与郭都尉套交情,以求幸进。卑职虽无什么才德,但是这种流言还是担不起的!”黄祖继续在那里端架子。 谁知,郭靖听了黄祖的这一番话,竟然避席冲着黄祖深深的拜了下去,口中说道:“黄兄,当初是郭某行为不检,一时没能把持住,坏了阿蓉的清白,致使黄氏一门蒙羞。对此,我今日诚心向黄兄谢罪,还望黄兄怜我一片真心的份上,宽宥于我。” 饶是黄祖一心想故意摆出许多作态来难为郭靖,此刻看到郭靖竟然主动向他下拜谢罪,也不由得有几分感动。不过,听到郭靖当众叫出了自己妹子的小名,黄祖把脸一板,呵斥道:“郭子安!女儿家的闺名,岂是能随意叫出口的!也不怕被别人听到了!” 说着,黄祖往四下一看,只见帐中除了他与郭靖,并无其他人在场,就连随身侍奉的仆从、亲兵,也早就被打发出去了。黄祖心中这才略略安定了一些,如今他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与郭靖之间纠葛的真相,被人传扬出去,那时候,不仅丢脸丢到了家乡以外,而且也会让蹇硕看穿他左右逢源的把戏。 郭靖听到黄祖虽然口气依旧凶恶,但是已经改口呼他的表字,心中大喜,知道黄祖的态度已然有所软化,便又向黄祖告了一声罪,然后请黄祖入座,并呼唤仆人进来侍奉。 入座之后,郭靖持觞向黄祖殷勤劝酒,黄祖志满意得的吃了几杯后,觉得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先借故让帐中随侍之人退了出去,然后压低声音道:“子安呐!我虽恼你坏了我黄氏的家声,但是,在我心里,对我妹妹,也是多有怜惜与愧疚之情。当初,她帮我打理家业,耽搁了婚事,如今,更是因为你,在家中蹉跎岁月,眼看朱颜凋零,青春不再。如果再耽搁下去,我这个做兄长的,又如何安心!罢了,子安,你与我妹妹的婚事,今日我便允了。” 看到郭靖一脸惊喜,正要说话,黄祖摆摆手,道:“子安,虽是我答允了这桩婚事,但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说在前面。其一,五年过去了,有道是红颜易老,我妹妹如今的姿容,肯定不如当初你所见时那么秀丽了,你若是因此而嫌弃我妹妹,敢薄待了她的话,那我便与你是永世的仇人,不死不休!” 郭靖赶忙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对待阿蓉。黄祖点点头,接着说道:“这第二嘛,我妹妹现在的名声,毕竟不怎么好,因此,我也没法将她大张旗鼓,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所以,你们两人的婚礼,只得从简,采、征诸礼,你派人到我家来,悄悄的走个过场便是。等定下了婚期后,我自会派人,将我妹妹与嫁妆,送到你那里。总之,对外,你不要宣扬是与我家结亲便是!” “这……”郭靖一听,登时迟疑了起来:“黄兄,这样会不会委屈了阿蓉……”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难道大张旗鼓的办理婚事,然后被人在道旁指指点点的说些蜚短流长,我妹妹就不委屈了?只要你自己打心里敬爱我妹妹,不因她有了污名便轻贱于她,那我妹妹就绝不会有半点委屈。”黄祖说道:“再说了,你如今好歹也位居两千石了,做官的人,最忌官声受污,若是你们两人的旧事被人给宣扬出去,世人皆知你们两个有婚前苟合之举,你还怎么在官场上立足?” 郭靖听得黄祖处处为他打算,心里不由得更加感激黄祖。这也怪不得他,一方面,郭靖心中挂念着阿蓉,对黄祖的防范意识不足;另一方面,黄祖也的确比郭靖更老奸巨猾一些,因此,才把郭靖给哄骗住了。 且不说蹇硕四下拉拢外援,黄祖长袖善舞,郭靖得偿所愿,单说宛城的战事。五天之后,宛城外的大小土山,全部堆砌完成,汉军新一轮的攻势,也即将发起。 看到城外高大的土山,黄巾军的士气,明显下降了一大截。一些黄巾军的头领,忍不住找上了渠帅孙夏,想商讨突围外逃之事。 孙夏心里不由得冷笑连连,这些人,可真是一点也不长记性,先前黄巾军举全军突围,又落了个什么下场?人人都一心想着如何逃跑,没有一点战斗意志,反而更难逃脱官军的层层包围和追击。有些人,甚至提出了“不需要跑得比官军快,只需要跑得比其他的同伴更快,官军只顾着抓俘虏,就可以逃脱了”,诸如此类的谬论。 虽然心里很是看不起这些人,但是,为了聚拢人心,守住城池,孙夏还是费尽口舌,连劝带吓,这才暂时压下了众人外逃的念头。 本来,孙夏还想像那一日一样,喊几段话来激励士气,不过,有些话,说一遍大家听着兴奋,说两遍,大家便觉得平淡,说到第三遍,大家指不定就厌烦起来了。 更何况,这一次,官军并未直接登城肉搏,而是在城外的土山上,不停往城头、城内放箭,黄巾军的士卒,连官军的面都见不着,便被密集的箭雨给射得在城头上站不住了,这对黄巾军的士气,也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毕竟,如果是肉搏战的话,不管冲上来的官军再怎么凶悍,黄巾军士卒犹且有拼命的机会,如果能奋力杀死几名官军士兵的话,对于黄巾军士卒而言,也是一种鼓舞——看,官军再怎么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又不是杀不死。 可是如今,黄巾军的士卒只能被动挨打,即便他们想反击,奈何官军所处的位置更高,从高处往下射击,弓弩的射程等于变相的被增长了,而从下面往高处射击,弓弩的射程却是变相的被减短了。 再加上官军的后勤供应畅通无阻,箭矢充足,可以放开了射击,而宛城中储备的箭矢,却是越用越少。最后,为了保证关键时刻有箭矢可用,孙夏索性下令,让黄巾士卒从城墙上暂时退下来,不再与官军展开对射。 城外的官军,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土山上的弓弩手,看到城头的黄巾军纷纷撤走后,赶忙向山下的步卒发讯号。步卒接到讯号后,立刻推着云梯,往城墙那边逼近过去。 为了避免误伤,官军的弓弩手也暂时停止了对墙头的射击,但是,他们依旧不停的往城内发箭,阻断城内的黄巾军,让他们无法返回墙头防守。 当然,虽然阻断了城中黄巾军的支援,但是,在城墙内侧,依然有不少黄巾军士卒,靠墙而立,避开了官军的弓矢,静静的等待着厮杀。 “哐!哐!哐!”墙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是云梯靠上城头的响动。士卒们的呼吸登时紧张了起来,他们既觉得有些兴奋——终于可以摆脱一边倒的对射,能与官军面对面的一决生死了;同时,他们又觉得有些害怕——这一回,登上城头的官军,可不是少数人,而是大部队,他们能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占上风,也就难说了。 很快,城头上便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兵道的出口处,出现了几名官军士兵的身影。 城下的黄巾军士卒一声发喊,冲上去,挥刀乱砍,很快就把那几名官军士兵给逼退了回去。但是,官军士兵见状,也纷纷从城墙上探身,开始往下射箭,城下的黄巾军士卒一时不备,登时被射倒了一片。 反应过来的黄巾军士卒,也纷纷拈弓搭箭,往城头上射去,虽然也射倒了一些汉军士兵,但是,这样一来,毫无疑问便分薄了阻挡兵道出口的兵力,没有了人数上的优势后,官军很快就杀散了守在兵道出口的黄巾军士卒,越来越多的官军士兵,从兵道里面涌了出来。 在城上城下的夹击之下,黄巾军士卒很快就溃不成军了。看到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同伴不停的倒了下去,剩余的黄巾军士卒,立刻撒开脚丫,往城中窜去。 官军倒也不急着追赶,而是进一步的控制住了各处的城门以及敌台、望楼,将整个宛城的城防,全部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样,不管城内的黄巾军怎么闹腾,也只能是瓮中之鳖,早晚要被官军所擒。 随着城防落入了官军之手,散落在城中各处的黄巾军,也逐渐向宛城的府库那边靠拢了过去,因为他们的渠帅孙夏,正率领着亲信部众,据守在那里。 官军也很快探明了目标,各路大军登时向府库围拢了过来。 当日的一场大火,把府库周围的民宅,烧了个一干二净,除了紧邻府库的宛县县衙尚还完好外,周遭其他的区域,都已经烧成了一片断壁残垣。这也就意味着,除了府库、县衙两个地方外,黄巾军再没有半点凭据可守。 仅仅一个府库和一个县衙,是不足以容纳那么多的黄巾军的。而黄巾军的大小头目,早就带着他们的亲信部众,占据了府库和县衙,然后将大门堵死,准备做殊死之顽抗。同时,也把其他的黄巾军士卒,挡在了门外。 虽然没能目睹官军屠杀降卒的暴行,但是,经过孙夏等人的宣扬,官军不留活口,会把他们屠杀殆尽的传言,早就深入了每一个黄巾军士卒的内心。如今,前后都没有了退路,这些黄巾军士卒在绝望之下,反倒激发了凶性,他们嗷嗷的叫着,舍生忘死的朝着围拢过来的官军,发起了自杀性的冲锋。 虽说是“自杀性”的冲锋,但是,宛城中的官军,又不是后世装备有自动火力的近现代军队,面对猪突而来的黄巾军,只需列好阵势,一扣扳机,便能把对方全部给突突了。 虽然也有弓弩等远程武器,但是,其火力密度与射击速度,都完全不能跟后世的自动武器相比,因此,面对猪突而来的黄巾军士卒,他们在射出了几轮箭矢之后,依然要面对残酷的肉搏战。 一人奋死,犹不可挡,况数万人乎。眼前虽没有数万黄巾,但是这几千名抱着同归于尽之心的黄巾军士卒,对于官军来说,依旧是一场恶战。 徐晃见状,赶忙命人大呼“降者免死”,然而,此刻,官军在黄巾军心目当中的信誉度,已经俨然为零了,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徐晃的喊话,这些黄巾军士卒,依然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狠狠的撞向了官军的阵列。 徐晃见状,苦笑一声,他并不是那种嗜杀好功,拿大量的人头来换自己名爵的将领,对于朱儁屠杀降卒的举动,也很不以为然。前几天,他听郭靖讲述过,冀州以屯田安置降卒的事情。说实话,虽然不像曹操那样,脑中有清晰的政治蓝图和理想国度,但是听过郭靖的讲述之后,徐晃还是被那边欣欣向荣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徐晃出身寒门,虽然家中也是地主(寒门只是相对阀门而言,基本都是地主,并非无地或者少地的贫民),但也深知民间疾苦,对于贫民抱有同情的态度。因此,他对黄巾军的士卒,虽然打起仗来也不会存有宋襄之仁,但也绝对不会因为对方是“反贼”,便产生仇视的心理。 对于徐晃而言,“冀州模式”,可谓是解决黄巾军的最佳方法,他满心希望在南阳这边,也能照样执行。可是,朱儁却并不像卢植那样,心怀宽仁,本就在处置降卒一事上,犹豫不决,而监军蹇硕,这个阉人更是视人命如草芥,只知道叫嚷着杀人立威,再加上秦颉之死,彻底的激怒了朱儁,而今,等待南阳黄巾的,唯有死路一条——要么奋战而死,要么投降后被官军杀死。 数千名奋死的黄巾军士卒,在官军面前,并没有支撑太久,毕竟,官军无论是阵型配合,还是衣甲防护,都对黄巾军有优势,何况还有关羽、黄忠这样的猛将压阵。 杀光了外面的黄巾军士卒后,官军彻底的包围住了府库和县衙。然而,这两处都有院墙阻挡——特别是府库,几乎就是按坞堡的规制修建的,里面驻守着的,也全都是黄巾军的精锐士卒,因此,短时间内,官军也没法将其拿下。 到了最后关头,院中的黄巾军也用不着再节省箭矢了,他们站在院墙后面、屋顶上,不停的向外面的官军射击。面对如此密集的箭矢,官军一时间也无法抵近大门,只能与黄巾军展开对射。 黄忠见状,亲自挽弓,朝着墙头、房顶的黄巾军发箭。他所用的弓,力道又强,射得又准,几乎每发一箭,都能将一名黄巾军士卒射倒。官军的士兵见状,纷纷为之喝彩。 徐晃、郭靖等人,也是大受鼓舞,同时也起了竞争之心,他们纷纷弯弓搭箭,开始展示自己超群的射术,压制得黄巾军士卒抬不起头来。 不过,单靠几名神射手,并不足以完全压倒院内的黄巾军。黄忠一行人连射了二十余箭后,也觉得手臂有些酸麻,便暂时停止了射击。而等他们停手之后,院中黄巾军的箭矢,复又密集了起来。 关羽的射术,比起黄忠、徐晃、郭靖几人,略有逊色,因此,方才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黄忠等人大展身手,博得一片喝彩声。如今,见黄忠等人的压制,并未起到决定性的效果,他微微一笑,挥手喝令护军集合,然后顶起大盾,摆出了一个罗马军团常用的“龟甲阵”,朝着大门那边逼近过去。 不用说,这个所谓的“龟甲阵”,就是刘照同学“泄露天机”的杰作了,在借鉴了罗马步兵大盾的同时,刘照自然也没有放过“龟甲阵”这个步兵大盾专属的战法。 不过,之后的实战表明,龟甲阵的用武之地,并不是很多。如果是逼近城墙的话,军中自有弓弩手朝着城头进行压制射击,步卒只需快速朝城下移动便可。若是用来夺取城门的话,冲车本身就自带了防箭的木棚,用不着顶盾,而若是没有冲车的话,即便步卒冲到了城门下,又有什么用?难道想靠人力撞开高大厚重的城门吗? 而且,步兵大盾虽然能有效防护箭矢,却没法抵挡住滚木擂石的打击,因此,在攻城战当中,摆出移动速度较慢的龟甲阵,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但是,事无绝对,眼前的这道院门,远不及城门那么高大坚固,只需七八名壮汉扛一根粗木,便可以撞开,而敌人也没有滚木擂石之类的东西可用,因此,龟甲阵便可以发挥作用,很好的掩护撞门者靠近大门了。 第25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九十二章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在龟甲阵严严实实的遮挡下,八名身体壮实的护军,一手举盾,一手抬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梁,向着府库的大门逼近了过去。 墙头的黄巾军士卒,虽不知道盾墙之下究竟藏着什么,但是看到龟甲阵正一步步的向大门逼近,心知不妙。他们赶紧调集人手,冲着龟甲阵接连放箭,想尽力阻止对手前进的脚步。 可是步兵大盾对于一般弓矢的防护能力确实非常优良,院中的黄巾军又缺乏蹶张弩这类的硬弩,因此,几轮疾射,虽然射得官军的大盾上插满了箭杆,但是却对盾墙下面的官军士兵,没有造成一点伤害。 反倒是黄巾军的士卒,为了朝龟甲阵射击,不惜暴露自身,结果在官军的箭雨之下,死伤惨重。 院中的孙夏一听这个情况,立刻反应了过来:“快!将院中的各种笨重家伙,都搬去堵在门后!” 手下的士卒闻言,慌慌张张的行动起来,不过,慌乱之下,他们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合用的物什,还是孙夏头脑清醒,立刻大声指挥道:“去,把仓库里的木箱搬出来,装满泥土,堆到大门后面去!” 说话间,大门轰然一声巨响,发出了咯吱吱的声音,显然官军已经开始撞门了,院中的黄巾军见状,更觉慌乱,一名小头目战战兢兢的问道:“渠帅,现在才挖土装箱,怕是有些迟了……” “那就先把粮仓里袋装的粮食搬来,堵在门后!不想死的都给我动作快点!”孙夏喝令道。 一袋袋的粮食被黄巾士卒从仓库中扛了出来,堆在了大门后面,很快,就堆得像小山一般,足有门扇一大半的高度。而外面撞门的声音,也渐渐变得沉闷起来。院内的黄巾军士卒见状,这才略微安心了一点。 “别停手!继续堵!这些粮食只能堵得一时,若是官军放火烧门的话,这些粮食也迟早会被引燃、烧塌的,你们先去打些水,浇在粮食上面,然后继续用泥土装箱,堵在大门后面!”孙夏可不敢怠慢,连声催促着手下的士卒,继续堵门。 门外,关羽听到撞门的声音,已经由先前的“哐哐”声,变成了沉闷的“咚咚”声,而且每次撞击之下,门扇晃动的幅度也大为减小,他一挥手,示意护军们暂停撞击,道:“不妙,看来院里面有明白人啊!已经把院门给堵上了!” 士兵们闻言,纷纷问道:“护军,那该怎么办?” 关羽想了想,道:“就不知贼军堵门用得是什么?方今之计,唯有在门前堆聚柴草,一把火把门扇烧毁,然后再视情况做决定。” 关羽命手下丢下木梁,重新架起了龟盾阵,退回了阵中。见关羽无功而返,徐晃、郭靖赶忙上前询问。关羽便把事情的缘由跟二人讲述了一遍,道:“我看,不如搜集一些柴草,先把门扇焚毁,再做处置。” 徐晃等人尚未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身后有人沉声说道:“既要放火,又何必拘于院门一处?给这帮狗贼来个烈火焚身,方解我心头之恨!”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朱儁、徐璆两人来了,说话的,正是朱儁,但见他一脸怒容,似是愤恨到了极点,而一旁的徐璆,更是脸上带有泪容。众人见此情状,心中不由得暗自纳罕。 原来,当官军控制了宛城的四门之后,朱儁便带人进了宛城,当他行至南阳太守府之后,却发现太守府已然成了一片焦黑的瓦砾堆,显然当日贼军围攻太守府时,采用了火攻的手段。 随后而至的徐璆,却是捧着装有秦颉脑袋的木匣,痛哭不已。他进城之后,立刻去了南门,收殓了秦颉的首级,看着秦颉须发皆被烧去大半的头颅,徐璆悲从中来,不可自抑。待看到太守府的惨状,徐璆更是恨恨的骂道:“黄巾狗贼,好生歹毒,竟然把初起给活活烧死了……” 朱儁自然也是怒不可遏,当他听说黄巾军的残部,已经被包围在府库一带后,便立刻与徐璆赶了过来,刚好听到了关羽的话。 “贼军不是想据此死守么?好,那我便成全他们!”朱儁怒道:“速去传我号令,命城外的民伕,立刻上山樵采,限半个时辰内,解送来木柴十万斤,否则以军法处置!再传令给军需官,让他把军中的那八台砲车送来!” 众人听了朱儁的将令,虽然心中颇有不解,但也只能照章执行。好在徐璆虽然伤感秦颉之死,但是并没有被盛怒冲昏理智,他上前一步,道:“朱郎将,民伕都是由我来管理的,不如伐木樵采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罢,我一定会尽快采够足用的木柴。” 徐璆之所以主动揽下这桩差事,乃是因为朱儁在盛怒之下,没有思虑周全,军令下得有些草率,张口就是十万斤木柴! 自然,城外有三万余人的民伕,真要砍伐十万斤木柴,倒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宛城周围多山,草木生长茂盛,也不怕缺乏树木。只是,火攻两间院落,哪里用得着十万斤木柴!你这是要把宛城全烧了的节奏么? 徐璆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汉代的一斤相当于现在的四分之一公斤,十万斤木柴,折合二十五吨,一立方木材约为零点八吨,那么二十五吨木材约合三十一立方米,足够把这两间院落,给填得满满的了! 火攻,一方面是用火引燃院中的可燃物,另一方面,烟熏也是火攻的主要杀伤手段,不是说非得要院中的每一寸土地,都有大火在燃烧。真要把这十万斤木柴全都点着了,那可不知道要烧多长时间,万一再有大风助威,让火势蔓延开来,那可真是要火烧宛城了。 徐璆自去安排民伕适量砍伐木柴不提,而营中的军需官得到命令后,很快就把八台砲车给送了过来。 砲车也就是投石车,在中国,早在春秋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此次攻打宛城,朱儁随军也携带了八台,只不过恰好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罢了。 一提起投石车,大家的第一印象,肯定是用来摧毁城墙的攻城利器。这种看法倒也不能说不对,但却不够全面。事实上,能摧毁城墙的,是巨型投石器,亦即“对重式投石器”,它是利用人力拉起配重物,然后再利用配重物自由落体产生的动能,将石头抛射出去,因此可以抛射更重的石弹,造成更大的毁伤,对城墙的打击力度也更大一些。 可是,对重式投石器,却要等到宋代才逐渐发展成熟,在汉代,人们常用的,依旧是杠杆式的人力投石器,是用人力拉动杠杆的一端,将石弹弹射出去。由于人力拉动所能制造的瞬间动能,不如配重物自由落体所产生的瞬间动能大,因此,这种杠杆式的人力投石器,所能发射的石弹大小,以及石弹的毁伤力度,远不如对重式投石器,对于坚固的城墙,毁伤效果并不明显,更多的是用来杀伤士兵,或者摧毁木制防御设施所用。 而中国自古就非常善于修筑城池,宛城又是数一数二的坚城,因此,这八台砲车,自从来到前线,一直没有发挥作用的地方。不过,眼下朱儁想用它们来投掷点燃的柴捆,显然正是物尽其用,恰到好处。 砲车在两百步外布置好了,就等民伕送来木柴了。墙头的黄巾军士卒远远望见了砲车,虽不清楚这玩意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看到官军如此郑重其事的将其摆放好了,心知必定又是官军攻城利器,赶忙一溜烟的跑去报告孙夏。 孙夏的见识可比一般的黄巾军士卒高多了,他在墙头略一张望,心中登时一惊,这不是砲车么?不过,看到府库那厚实的院墙,孙夏又稍微放心了一些,以府库院墙的厚度,应该可以扛住砲车的轰击罢?只是隔壁县衙的那帮家伙,就要倒霉了。 “这是砲车,等会官军会用它们发射石弹,到时候,大家在墙后面躲好!免得被石弹所伤,还有,你们赶紧多准备些沙土袋,预备在院墙被砸破之后堵住缺口!”孙夏叮嘱道。 然而,不知怎的,孙夏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只不过,一时间,他也想不起,这份不安和危机,到底是指什么。 没过多长时间,孙夏登时明白了——望着官军阵地上,一堆一堆,如同小山一般的木柴,孙夏苦笑一声:“这报应,来得还真是快啊!” 院中不少的黄巾军士卒,也同样明白了过来,他们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相互对视着,不知所措。尽管他们已经知道自己今日是难逃一死了,也都做好了与官军拼杀至死的准备,可是被人活活的烧死,这种惨烈的死法,还是让他们经不住心生怯意。 “渠帅!不如冲出去跟官军拼了罢!”有人喊道:“总好过被活活烧死!” “怕是来不及了……”孙夏望着门后堆积如山的粮食袋、木箱、沙土袋,道:“谁叫我们把门堵得那么死呢?现在再搬,已经迟了!” “那就从墙上跳下去!摔死摔残算自己运气不好,若是侥幸摔不死,便与官军拼个死活!”又有人提出了新的想法。 不过,这个提议,并没有得到太多人的响应。人,终归对死亡还是有畏惧之心的,能够坦然面对死亡的人,少之又少。若是从大门里成群结队的鼓噪而出,有同伴为自己壮胆,或许还能“视死如归”的冲锋一回,哪怕是有去无回。可是,从墙头上往下跳,一方面要面对官军箭矢的威胁,一方面还要担心会不会摔死摔残,太多的心理负担,就足以让人们提前打退堂鼓了。 况且,外面的官军,也不再给他们选择的余地和时间了。随着一道黑烟划过天空,一捆熊熊燃烧的木柴,被官军用砲车投进了院中。 已经顾不上再想别的了,黄巾军士卒们纷纷提水的提水,挖土的挖土,扑打的扑打,想要熄灭燃烧的柴捆。 一捆柴,很快就被他们给熄灭了,可是,马上便有更多的柴捆,被投入了院落。府库虽是仓储之所,建筑格局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放火的因素。然而,再怎么考虑防火,以当时的建筑技术,修造的房子,依旧是土木结构,房子当中所用的大量木制部件,很快就被引燃了。 柴捆的重量,远不及石弹,因此,砲车的发射频率,也比平时要快上很多。而灭火,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即便火被扑灭了,余烬所产生的浓烟,依旧呛得黄巾士卒喘不过气来。随着掷入的柴捆越来越多,烟熏火燎之下,黄巾军灭火的效率,也急剧降低,最终,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火越烧越大,将自己包围。 无奈之下,黄巾军只能放弃灭火了,众人纷纷各寻出路,四处奔逃,有些人攀上了墙头,准备逾墙而出,但是大多数人刚在墙头上露面,便被官军给射倒了,其余跳下去的人,就算侥幸没有摔死摔残,迎接他们的,依旧是官军如飞蝗一般的箭矢。 几名亲兵拉着孙夏,急道:“渠帅,情势紧急,还请渠帅到井中躲一躲!” 孙夏仰天哈哈一笑,过量吸入的浓烟,让他又是好一阵咳嗽,眼泪都被呛出来了。然而,孙夏就这么一边咳嗽,一边流泪,一边哈哈大笑着,神情似乎有些癫狂。在这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秦颉当初的处境和想法,于是一把推开了亲兵,道:“今日便是我等的死期!躲到井里又有何用?难道能逃脱官军的搜查吗?与其到时候被官军从井中驱赶出来,一副狼狈相,然后在官军的讥嘲声中被处死,还不如现在就痛痛快快的死了!” 看到亲兵在一旁面色有些犹豫,孙夏一挥手,道:“大难临头,各奔东西,你们去各寻生路去罢!不用理会我了!” 说着,孙夏便转过身去,径自往房顶已经燃着熊熊烈焰的大堂走去,亲兵们见状,也不阻拦,纷纷作鸟兽散,各寻出路去了。 院外,朱儁望着火焰冲天的府库和县衙,心里的怒意终于稍稍平息了一些。怒意去后,一股怜悯之情,便也不由得涌上了他的心头。 战局已定,朱儁也无心再继续留在这里观看了,他转身跨上了马匹,往城外行去——如今,太守府与县衙,具备焚毁,朱儁留在城中,也没有适当的地方可以居住,因此只能返回大营。 而在路过北门的时候,朱儁一时起意,下马登上了北门的城楼。站在城楼上,朱儁极目远眺,望着千里之外的洛阳,心思复杂之极。恍惚间,他仿佛觉得方才的那一把大火,就点燃在自己的身后一般,烤得他浑身燥热,心神不安。 “唉,虽是为国讨贼,但是我的手段,终究未免太过酷烈了一些!”朱儁慨然叹道:“倒真是羡慕卢子干呢!上无愧于君王,下无愧于黎庶,内无愧于良心。而我和皇甫义真,怕是迟早要为这些杀孽,承受报应啊!” 且不论朱儁是如何大发感概的,又有没有因此而生出悔意,终究,宛城还是被他给拿了下来,南阳黄巾,也算是被他给完全平定了,黄巾之乱,终于在他的手上,画上了一个句号,暂时告一段落。 捷报飞速的递往了洛阳,不过,与捷报一起到达洛阳的,还有张超就朱儁、蹇硕等人杀降一事,而向朝廷呈递的劾章。 此事在朝堂上,倒是引发了不小的风波。毕竟与皇甫嵩不同,皇甫嵩杀降,那是在战场之上,若是强词狡辩的话,还可以掩饰一二。而朱儁,却是在收容了降卒之后,才起了杀降之意的,并且因此而导致了降卒的暴乱,使得宛城得而复失,同时,也等于间接的害死了南阳太守秦颉,这个罪过,可不轻啊。 好在,“胜利者是不受人指责的”,这句话虽是露西亚伟人的名言,但是道理中外皆同,古今如一。刘宏早就盼着叛乱能被早日平定,好让自己恢复原有的骄奢淫逸的生活。如今看到朱儁终于帮他竟了全功,达成了心愿,他哪还会追究那些琐碎的事情? 况且,这一回跟朱儁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还有监军小黄门蹇硕,所以,刘宏就更不会去追究他们杀降的事情了。 当然,杀降一事,终归在道德层面站不住脚,刘宏也不能不稍有所表示。于是,他便在封赏方面,稍稍压低了一些,也算是对朱儁的惩戒,以及对朝野舆论的交待。 诏下,右中郎将朱儁,迁升为左将军,封为西乡侯。 当初的三位中郎将,卢植、皇甫嵩,一个位列三公,一个晋升为车骑将军,两人最后都是县侯。而朱儁却只能屈居左将军之位、乡侯之爵,已然很是委屈了。 蹇硕的官职未有变动,但因功封为东武亭侯,也算是圆了他军功封侯的心愿。 徐璆保守荆南诸郡有功,朝廷本也拟定了封赏,奈何他的老对头,董太后姊子张忠,自己做不成司隶校尉,对徐璆就更是怨恨不已,因此上跳下窜,挑唆董太后出面干预。最终,徐璆被调任为汝南太守,没有其他的任何封赏,朝野上下均为之抱屈。 徐晃积功晋封高梁亭侯,职务由破虏校尉转为骑都尉。而关羽,在刘照恶趣味的影响之下,他被晋封为汉寿亭侯,职务则由虎贲侍郎,迁升为虎贲仆射。 第255章 功绩与机缘 第九十三章功绩与机缘 骑都尉是光禄勋的属官,原本的职责,是“掌监羽林骑”,和羽林中郎将并列,但是,到了东汉,羽林骑以中郎将为主官,下设左、右监分掌左、右骑,这样一来,骑都尉反倒成了一种清贵闲散的职务。 将徐晃从校尉转为骑都尉,品秩上略有下降(校尉两千石,骑都尉比两千石),手中的权力更是大为缩水(校尉掌兵事,骑都尉是闲职),但是论起身份地位,骑都尉可比一般的校尉高得多。 刘宏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安排,多少还是有限制刘照的意思在内。经此一战,刘照的门人部属,一个个都立下了不小的军功,在军中的威望也不小,如此一来,刘宏就更不能让他们直接掌握兵权了。外地的郡都尉还好说,近畿的常备兵力,是万万不容他人染指的。 对此,刘照当然不敢有什么意见,相反,他在这些事情上,本就处处避嫌,免得与自家老爹生出什么嫌隙来。再说了,骑都尉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是清闲的职务,但是地方上一旦起了战事,骑都尉,特别是有从军资历和作战经验的骑都尉,往往都会被派遣出去,领兵作战。因此,徐晃转任为骑都尉,倒也不虞白白浪费了他的军事才能。 相比徐晃,关羽的迁升,倒是十分中规中矩,他从征之前,是比四百石的虎贲侍郎,如今成为六百石的虎贲仆射,也称得上是升官了。 也许有人要问,徐晃、关羽等人立下如此大功,官职的上升迁却并不明显,岂非朝廷薄待了功臣? 其实不然,汉代的军功赏赐,主要不在官职方面,而是在爵位上。县、乡、亭【三】【级】侯爵,统称列侯,金印紫绶,位视三公,次一等的关内侯,位视上卿,而且列侯还可以世袭。因此,这份赏赐,可比官职上的迁升要厚重得多了。 徐晃、关羽二人,如今全都被晋封为亭侯,虽是列侯的最低一等,但也足以羡煞许多人。 比如孙坚,他虽然斩杀了一名黄巾渠帅,但是功劳尚不够封列侯,只得了一个关内侯的爵位。关内侯与列侯,虽然只差了一级,但是待遇上,却有天壤之别,最直观的,就是列侯可以世袭,而关内侯不能。武人们口头上常说“一刀一枪,搏个封妻荫子”,而若是挣来的爵位不能世袭的话,这“荫子”可就已经无从谈起了,怎能不让人遗憾? 不过,在官位上,孙坚还是得偿所愿,走在了弘农王门下诸将的前面。 有了蹇硕的支持和活动,孙坚最终被授为泰山太守,成了名副其实的“两千石”。 在汉代,品秩两千石的官职不少,但是人们习惯上,一般用“两千石”来指代太守和国相。在州牧出现之前,太守和国相,就是“封疆大吏”、“地方诸侯”,执掌一郡(国)的军政大权,地位不可谓不重。 相比之下,诸郡都尉虽也同是两千石,但是在职权方便,就没法与太守相提并论了。别的不说,仅仅是人事方面的“察举权”,就足以使太守的权势,甩出都尉好几条街了。 可以说,成为太守,就已经算是晋身于大汉高级官员的行列了,在汉代,有一个形容官员资历的用语,叫做“历任卿守”,也就是在中央担任过九卿、列卿一类的官职,而在地方上,则担任过太守、国相。有这种资历的官员,无一不是朝堂上的重要人物,甚至晋位三公,也不是梦想。比如前文提到过的崔烈,他儿子崔钧就说过:“大人出身名门,历任卿守,人们都觉得以大人的资历,已经足够做三公了,可惜这一次大人的三公之位,却是用钱买来的,因此大家都觉得有一股铜臭味。” 本来,以蹇硕的想法,他是准备推荐孙坚担任南阳太守的。因为南阳紧邻着河南,若是朝局有变,真要召唤外兵助阵的话,从南阳出兵,可以朝发夕至,快速进行干涉,否则,远水不救近火,像董卓那样,远在凉州,等他发兵过来的时候,朝局早就定鼎了。 实际上,历史上的董卓,可没有从凉州发兵,他一直屯驻在河南旁边的河东郡,这才能及时赶到,在城外截住了少帝和陈留王,然后借护送的名义,进入洛阳,掌控朝局。否则,等他到了洛阳城下,少帝早就回宫了,到时候,袁绍等人只需闭上洛阳的大门,令他退兵,董卓就只能无功而返了。不然的话,难道董卓还能悍然挥兵攻打洛阳不成? 奈何南阳乃是帝乡、大郡,在这种地方担任太守,可不仅仅是凭军功。相反,太守的资历、出身、门第,才是最重要的,否则,如何能压得住当地的豪强?历史上,担任南阳太守的,大多都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士大夫官僚,比如颍川舞阳人韩棱“世为乡里著姓”,山阳高平人王畅(三君之一)“世为高族”,下邳淮浦人陈球(陈登叔祖,后为太尉)“历世著姓”,弘农华阴人杨彪“四世四公”等等。 先前秦颉担任南阳太守,那不过是战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如今南阳黄巾已被平定,朝廷自然要选拔合适的人选,担任南阳太守。 而孙坚,出身寒门,又是武人,以他为南阳太守,怕是很难让当地的豪强心服口服。话说回来,若是到了原本历史上的十年之后,汉家朝廷的威望降到极点的时候,以孙坚的狠戾,保管让南阳当地的豪强,各个“心服口服”。奈何,眼下的大汉,还没有发展到“军阀压过门阀,刀把子胜过笔杆子”的程度,因此,武人出身的孙坚,只能忍气吞声承受南阳当地豪族的白眼了。 最终,出任南阳太守的,是泰山郡平阳县人氏,羊续羊兴祖。泰山羊氏,乃是号称“七世两千石卿校”的家族,也算是“世吏两千石”这一级的世家阀族。 羊续本人,在历史上十分的出名,“悬鱼太守”的典故,就是从他这里来的。不过,眼下的羊续,还只是太尉杨赐的掾属,因此,“悬鱼拒贿”这件事,在本时空尚未发生。 而羊续的孙子、孙女,在历史上就更加出名了,前者是大名鼎鼎的羊祜羊叔子,后者则是司马师的妻子羊徽瑜,两人的母亲,乃是蔡邕的女儿,蔡文姬的姐妹。 在原本的历史当中,羊续在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太尉掾后,先是被任命为庐江太守,直到中评三年南阳太守秦颉被叛兵所害,他才转任为南阳太守。而在本时空当中,由于秦颉提前在南阳遇害,因此,羊续便在杨赐的推荐下,直接出任了南阳太守。 事有凑巧,籍贯为泰山郡的羊续,“抢”走了孙坚的南阳太守一职,而孙坚,却恰巧被任命为泰山太守,这其中,到底有怎样的内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从明面上看,孙坚出任泰山太守的原因,是青徐一带的黄巾残部,又开始蠢蠢欲动,四出活动了,因此,朝廷急需一位精通兵事,善于打仗的人,来担任泰山太守。 何进本来想让泰山都尉王匡就地接任太守一职,不过,有了蹇硕的活动,太守一职,最终还是落在了孙坚身上。因为对于刘宏以及部分朝廷大臣而言,王匡的军事才干到底如何,大家都还不太清楚,可是孙坚却是明明白白的有战功在身,因此,为了避免青徐黄巾再度坐大,朝廷还是选择了孙坚而非王匡。 恢复了元气,重新开始活动的黄巾残部,可不仅仅只有青徐黄巾。与此同时,太行山脉里的黄巾余党,也就是张燕等人,也开始频频骚扰周边郡县。对于这一情况,刘宏果断选择了视而不见、讳疾忌医,就连这两股黄巾余党的称号,也被朝廷改成了“太行贼”与“泰山贼”,而非之前的“太行黄巾”和“青徐黄巾”。原因很简单,朝廷刚刚宣布了平定黄巾叛乱的消息,如今若是再冒出一些“黄巾余党”来,不是让刘宏难堪吗?索性别起一个名称,只当他们与黄巾贼毫无干系。 好在,在本时空当中,这两股黄巾余党的活动范围,都被大大的挤压了,造成的危害,也远比历史上要小。特别是张燕所部的“太行贼”,历史上,他们可是被称之为“黑山贼”的,名称的由来,便是张燕大本营所在的“黑山”。据后世考证,黑山位于汉代的朝歌县附近,而朝歌县在汉代属于河内郡,它南面毗邻河南尹,东面靠近魏郡,已经属于腹心之地了。张燕能把大本营设在此处,足见其声势之雄。 如今,由于有张郃的打压,以及四郡都尉的防御,张燕等人的活动范围,依旧被死死的限制在太行山脉当中,只能偶尔出来骚扰一下周边的郡县。 除了孙坚,得到了蹇硕承诺的,还有江夏别部司马黄祖。由于黄祖本人并没有立下什么特别的功勋,蹇硕只能将黄祖屠杀的近万俘虏,算成了斩获的首级,并以此向朝廷报功。 身为主将的朱儁,由于在杀降一事上,被迫与蹇硕成了一党,因此对于蹇硕的这一番小动作,也就采取了默认的态度。何况,黄祖杀降,尽管是他个人揣摩上意的投机行为,但也毕竟给朱儁解决了一桩麻烦,为此,朱儁也不能不对黄祖有所表示。 而坚决反对杀降的参军张超,却被朱儁与蹇硕联手排挤到了一边,非但各种功劳没有他的份,就连最后如何向朝廷上报功绩的军议,也没有通知他参与。因此,在这件事上,张超竟是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眼看蹇硕的这一番虚报功绩,就要得逞了,谁知,半路却杀出一个程咬金来,你道是谁?正是刘照。 有了徐晃、关羽等人做眼线,刘照对军中的各种情况,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至少不会被人蒙蔽。 杀降事件的整个经过,在整理了多方的汇报、情报之后,刘照算是大体得出了一个全貌。虽然对朱儁的行为有些失望,不过当刘照从侧面了解到朱儁的担心和顾虑之后,也就对朱儁不再苛责了。 说到底,这件事情上,刘照多少也有一点责任,谁叫他不把自己的意图,跟朱儁提前说清楚呢?如果他能早早的给朱儁一个承诺,答应在安置降卒一事上,给朱儁足够支持,想来朱儁也就不会悍然杀降了罢? 但是,后悔也没用,刘照本以为,有了巨鹿做样本,朝廷也已经将屯田安置降卒当成了定例,在这种情况下,各地的将领,就该遵照朝廷的指示,按部就班的执行才对啊? 可是,刘照没有料到的是,除了卢植,其他的两位主将,竟然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全都对降卒下了杀手。 也许是性格决定行为罢?卢植为人宽仁,又素以救济天下为己任,因此才对安置降卒一事,如此的用心竭力。而皇甫嵩出身将门,又久在边郡,习惯了在战争中使用酷烈的手段,因此对黄巾降卒,也采用了欺诈诱降,然后毁约屠杀的方式。 至于朱儁,则是此公在政治上,过于敏感小心,因此一直不敢与刘照靠得太近,自然就没法与刘照交心。在安置降卒一事上,刘照不好像对卢植、曹操那样,对朱儁也推心置腹,直接写信交换意见;而朱儁,更是不敢奢望刘照会在此事上,出手帮助他,反倒选择了与蹇硕合谋,采用屠杀的方法来“一劳永逸”。 说白了,还是缺少沟通啊!刘照对此颇有些哭笑不得,在别人眼里,朱儁早就被视作刘照一党了,可是从刘照的角度来看,朱儁只能算是“有好感的中立派”罢了,别说是与卢植、王允相比,就算是太尉杨赐等人,对刘照的支持度,恐怕也要比朱儁好一些。 闲话且不多说,当刘照知道了蹇硕虚报军功一事后,他当然不会放任蹇硕这般收买、拉拢将领。如果说孙坚与蹇硕的连系,尚不明显的话,那黄祖与蹇硕之间的关系,简直就是明摆着的。若不是黄祖倒向了蹇硕,蹇硕又岂会费尽心思的帮黄祖虚报军功? 刘照本欲借机掀一掀桌子,给蹇硕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深思熟虑之后,刘照还是放弃了掀桌子这么激烈的做法。 原因无他,虚报军功,这算是军队的积习,在中国古代,很少有哪支军队能够避免,无非是虚报得多还是少的区别,以及有没有杀良冒功的情况在内。 在冀州方面,卢植所部的军队,虚报战功的情况,是最轻的,但是换做朱儁这边,刘照可就不敢保证了。一旦将黄祖所立战功的水份给揭出来,等于就是否定了朱儁部下所有部队军功的真实性,这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徐晃和关羽的战绩,也给一并否认了。 而且,若是揭穿了黄祖所立战功的真相,那就意味着杀降一事,将重新在朝堂上引发啊轩然大波。最终,若是蹇硕一方占了上风,那么刘照的一番运作也等于是白费了;若是刘照这边占了上风,则朱儁也不免要被牵扯到里面,承担一份罪责。虽然朱儁与刘照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但是看在他一心为国,四下征战的份上,刘照还是要对其容情一二的。 思来想去,刘照最终还是放弃了正面冲突,转而给蹇硕下了一个阴招。 在评定战功的时候,早就得到刘照关照的大将军何进,以及太尉杨赐,借口军队当中虚报战功,以一当十,乃是常有的事情,便把黄祖斩首上万的功绩,直接给压缩到了十分之一,也就是按照斩首一千级来记功奖赏。 如此一来,黄祖的功绩,登时大为缩水,非但没有了封侯之赏,就连官职的晋升,也变得不那么牢靠了。 不过,黄祖的运气的确不错,正当朝廷想将他随便外放一任县令给打发掉的时候,外地传来消息,说武陵郡的蛮族发动叛乱,侵扰郡县,当地的军队连战不胜,请求朝廷调拨军队镇压。 朝堂的诸公一看,刚好,这不是有位江夏郡的别部司马么?他是荆州本土人氏,无水土不服之虞,正好可以调派他过去镇压蛮族的叛乱。 于是,在四府(三公加上大将军)的一致推荐下,黄祖被任命为武陵都尉,即日赴任,平定当地的蛮族叛乱。 黄祖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还以为是蹇硕的功劳。而蹇硕虽欲把内情告诉黄祖,并籍此挑拨黄祖对刘照产生仇恨,奈何,这样一来,无疑也是自曝其短——这不是摆明了说自己的权势不如刘照一党么?最后,蹇硕也只能将错就错,反正武陵都尉的职位也不算小了。 至于黄忠,他的功绩,本来并不怎么显著,连让四府亲自出面评定的资格都没有,基本上是由太尉府东曹,按照军中呈递上来的功绩,给予奖赏和任命罢了。 但是,有徐晃和关羽的举荐,黄忠的名字,早就传到了刘照的耳中。刘照自然不会放过日后身为蜀汉五虎将之一的黄忠,当即便命人去大将军府,想托付何进为黄忠活动一二。谁知,那人去大将军府一问,才知道,这个黄忠,已经被何进聘任为从事中郎了! 第256章 征辟荀彧 第九十四章征辟荀彧 从事中郎,品秩六百石,原本乃是宫廷官,即中郎之中有执事者,后转为三公、大将军的属僚,位在长史、司马之下,等到了魏晋南北朝的时期,更是成为了诸开府将军幕下的常设官职。 从事中郎的职责,是“参谋议”,也就是帮助主官出谋划策的人。这样一个官职,品秩虽然不高,但是与主官之间的关系,却是十分亲近的,因此,也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充任的了。 大将军幕下的从事中郎,更是望门子弟,海内名士,才有资格出任的。比如荀攸的伯祖父,名列八俊的荀翌,就曾担任大将军窦武的从事中郎,谋划诛除曹节等人。再比如前文提到过的李固,他在仕途上的重要起点,便是被大将军梁商聘任为从事中郎,从此平步青云,历任卿守,最终位列三公。从这点上讲,后来梁冀(梁商之子)痛恨李固是有道理的,因为按照当时的人际关系算,李固乃是梁氏的“门生故吏”,就该在朝政大事上与梁氏保持统一步调才是,可是李固却在册立新帝一事上,处处与梁冀唱反调,在梁冀眼里,李固差不多都成了“忘恩负义”的典型代表了。 闲话且不赘述,虽说从事中郎一职,并没有明文规定,非要授予何等出身的人,但是,按照东汉的政治惯例,这么重要的官职,自然要拿来拉拢世家阀门,又或者选取当世的名士,来增加大将军自身的政治影响力。 显然,黄忠一不是高门望族的子弟,二不是闻名天下的士人,甚至没有刘备“汉室宗亲”的名头,在如今这个世道里,前途简直是一片灰暗。 可是,何进居然破天荒的将这样一个武人任命为自己的从事中郎,这就不由得刘照不为之纳罕了,难道仅仅是由于黄忠与何进乃是同乡,都是南阳人的缘故? 好在,没过多久,何咸的到来,便为刘照解开了疑惑。 没想到,何进之所以聘任黄忠为从事中郎,还真是因为同乡之情的缘故。只不过,这份同乡之情并不寻常罢了【注一】。 原来,黄忠虽然出身寒门,但是他家父祖几代人,都颇为擅长弓马,因此,在南阳也谋得了一份小小的官职,世代为县中小吏。而黄忠的父亲,通过自己的奋斗、努力,更是有幸做了几任县尉,这其中就包括了郡治宛县。 而何进当初在南阳,也不过是屠家而已,虽然家底殷实,但是要论社会地位,还不如黄家呢。不过,何进虽然是市井之徒,为人倒也颇有一股豪气,出手大方,擅长结交四方之士。其实,这里面除了何进本身的性格因素外,也确实有迫不得已的地方。何进在号称“帝乡”、“南都”的宛县做生意,必然要打点好“黑白两道”,才能平安无事,把生意顺顺利利的做下去。 而黄忠的父亲身为县尉,相当于后世的县公安局长兼县人武部部长,作为分管治安的县级官员,他更是何进重点结交的对象。 一来二去,何、黄两家之间,居然建立起了不浅的交情。黄忠的父亲虽然宦海沉浮十数年,早就成了老油条,但毕竟是武人出身,性格还是有耿直的一面的。因此,尽管何进结交他的时候,带有极大的功利因素,但是黄忠的父亲,却依然实实在在的把何进当成了朋友,帮了何进不少忙,甚至还在危难当中,救过何氏一门。 这份恩情,何进自然牢牢记在心中。后来,随着何皇后入宫,何氏一门也转而迁居洛阳,两家一时之间,断了联系。 等到何氏一门发达起来之后,何进立刻派人回乡,去打探黄家的消息,这才知道,数年之间,已然是物是人非,黄忠的父亲因病过世,而黄忠自己,则继续在县中担当小吏。 何进本欲将黄忠请到洛阳来,给他安排一个显要的职位,却不料,被黄忠给婉拒了。理由是自己才能有限,又无功绩在身,不便骤然超升至显位。 得到这个答复的何进,还以为黄忠是看不起何家骤然显贵,这才出言讽刺、推脱,心中颇为恼怒,便将此事抛开不提,不再理会黄忠了。 直到年前,南阳闹起了黄巾之后,何进一度对南阳的战事,颇为关切。毕竟,南阳作为何进的家乡,不仅有何氏一门的宗族老幼,还有不少当年的亲朋故旧也在那里。如今,南阳遭到了黄巾贼的荼毒,宗族故旧的生命财产安全,都受到了威胁,因此,只要是有关南阳战事的奏报,何进都要亲自过目,详细的了解一番。 很快,南阳别部司马黄忠,便出现在了何进的视线当中。 虽然何进对黄忠当初的态度很是恼火,不过,何、黄两家昔日的交情放在那里,何进也不好过于计较黄忠当日的冒犯。 何况,随着对战况的进一步了解,何进对黄忠的表现,也是刮目相看。在与黄巾军的战斗中,黄忠作战勇猛,每战必身先士卒,立下了不小的功勋,堪称一员猛将。 身为黄家的故交,黄忠的叔父辈,何进一下子对黄忠起了爱才之心。当然,除了感情方面的因素外,何进也有现实的考量。做为因骤幸而突然崛起的家族,何氏一门的根基,还是太过浅薄了。别的不说,如今何进身为大将军,所用的掾属,大多都是世家阀门的子弟,这样做,固然能增加声望,扩大影响,稳固地位,同时,也导致何进的手头,没有一个可以靠得住的心腹部属。 想当年,梁氏、窦氏为大将军的时候,一门子弟、亲朋故旧,遍布朝中为官,为其充当爪牙。而如今的何氏,本家的宗族亲戚当中,实在没有几个堪用之人,只能往亲朋故旧当中寻找一二了。 可是,当年的何氏,不过是个屠户,所谓的亲朋故旧,身份又能高到哪去?又有几个才能可堪大用的? 因此,黄忠的才能,就更加凸显出来了。何进也只能“尽释前嫌”,大度的再次向黄忠递出橄榄枝。 听完了故事,刘照在感叹人生际遇之巧妙的同时,也存了一个疑问,如果当初黄忠真是因为看不起何家的骤幸,才出言拒绝了何进的举荐和招揽的话,那现在,何进就不怕自己落花有意,黄忠却依旧流水无心吗? 何进对黄忠下达的聘任,尚需一些时日,才能抵达南阳,因此,黄忠最终会作何反应,尚待观察。不过,如今黄忠既然露了面,刘照自然不会将其放过,到时候,哪怕是借口他的表字“汉升”十分吉利,有个好彩头,也要把黄忠给调到身边来。 对黄忠的聘任虽然尚无结果,但是,对另一位名人的聘任,却已经完满的达成——卢植还朝之后,在刘照的一再推荐下,终于聘任荀彧为掾属,而在推辞了几番之后,荀彧也终于答允了卢植的征辟,再过几日,荀彧就要抵达洛阳,正式上任了。 其实,荀彧的推辞,倒也不完全是故作姿态,推辞征辟以邀清名。而是如今的荀彧,实在有些年轻,今年(中平元年,184年)才二十一岁,这个年纪,在古代被称做“年方弱冠”,虽然已经算是成年了,但是,毫无疑问,其资历还是非常浅薄的。 这个年纪的男子,一般先要充当郎官,或是在郡县担任掾属,来逐步培养能力和声望。而出任三公掾属的,无一不是久已成名的士人,像荀彧这样年轻的人,的确很少见,哪怕他有着“王佐之才”的美誉。 事实上,就在这一年,颍川黄巾被平定之后,朝廷任命南阳人阴修为颍川太守,比历史上早了将近五年。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变化,乃是因为颍川郡人才辈出,又有“申韩之遗风”,值此动荡之时,若是不能很好的安抚当地人心的话,恐怕就会生出肘腋之变——颍川郡可是紧邻着河南尹的。 而阴修所出身的南阳阴氏,就是光武帝的皇后,大名鼎鼎的阴丽华的娘家。作为从东汉初年流传至今的顶级阀族,阴氏的门第,有足够的份量,可以压服颍川当地的士人。 阴修上任之后,采取的举措,倒是和历史上并没有太大的出入,他先是举钟繇、荀攸二人为孝廉,并任命钟繇为功曹掾,荀攸为五官掾,除此之外,他还任命了不少郡中的名士为掾属,这其中就有郭图。 至于荀彧,和历史上有较大出入的是,他早就被时任豫州刺史的王允举为茂才了,因此,这一次,阴修也就没有将他再举为孝廉。虽说,在汉代,一个人先被举为孝廉,再被举为茂才,或者反过来,这种情况还是比较常见的。不过,由于名额有限,阴修既然已经举钟繇、荀攸为孝廉了,自然也就没法再察举荀彧了。 同时,阴修聘请荀彧担任自己的主簿,这可是相当于后世的秘书长、办公室主任一类的职务,所需的资历浅,和主官的关系近,正好适合荀彧眼下的情况。 然而,才过了小半年,就从洛阳那边,传来了三公的征辟。其实,最初按照刘照的想法,他倒是颇想把颍川的英才,来个一网打尽,因此,钟繇和荀攸二人,也都在卢植征辟的范围之内。 谁知,颍川太守阴修一看,当时就不干了——我这好不容易才发掘出了几名人才,你卢子干怎么能坐收渔翁之利,来个一网打尽呢? 最后,在一番讨价还价之下,双方各自做出了让步,卢植只征辟荀彧一人为掾属(这是刘照同学强烈要求的),不过,阴修也要答应,在年底的时候,任命荀攸为上计吏。前文提到过,汉代有一项政治惯例,那就是朝廷会将地方上的诸郡国派遣来的上计吏,征聘为郎官,进而转任他职。这样一来,等于是变相的征辟荀攸了。 之所以是荀攸而非钟繇,则是阴修坚持的结果。因为颍川钟氏素来擅长律法,而大乱过后的颍川,正是“乱世用重典”,需要申明刑法,整肃地方秩序的时候。无论是钟繇在律法方面的知识,还是长社钟氏在颍川郡的影响,这都是阴修所必须倚重的。 听到荀彧即将抵京,刘照的兴奋,不亚于当初发现了关羽、典韦等人,他早早的命人准备接风所需的一应物事,甚至不论事情大小,都要亲自过问上好几遍,以求万无一失。 卢、王兄弟见状,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刘照做此姿态,进一步表明了他求贤若渴,举贤用明的态度;忧得是,有这么一位出身望族,名满天下的同龄人出现在刘照的身边,会不会分薄了自己与刘照之间的情谊? 通过这么几年的解除,卢、王兄弟心里都很清楚,刘照在“识人”方面,有他独到的本领,像关羽、徐晃、典韦等人,都是被刘照慧眼识英,从人群当中选拔出来的。事实证明,这几个人也的确没有辜负刘照的慧眼,一个个都显现出了绝代良(猛)将的天资。 因此,荀彧能让刘照如此念念不忘,如此的大张旗鼓,就足以说明,荀彧此人,可不仅仅是家世好,名气大,而是他的确有着传言当中的“王佐之才”,这才能得到刘照的重视。 否则的话,袁本初袁二公子,论名气,那也是名满天下,可是刘照除了对他比较客气外,竟没有半分拉拢、重视的意思,反倒是对名气远不如袁绍的曹操,另眼相看。 乘着休沐的机会,卢恺回到家中,将想法跟父亲、弟弟说了,卢植听过后,微微一笑,道:“子和,你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嫉妒之心,乃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圣人,也难免有七情六欲。关键在于,生出了嫉妒之心后,应该如何去面对和处置。你们兄弟二人,仕途太过顺利,年纪轻轻,就被皇子点选为侍读近臣,待之如兄。虽然我对你们二人的品行,尚算放心,可是,如若不经受一些挫折,恐怕你们终究还是难以成器。如今,有了荀君来与你们竞争,正好可以考验你们的才学、品行和心志。能不能做得好,为父可要拭目以待了。” 卢恺和卢济闻言,恭声答应了下来。卢济道:“大人请放心,我兄弟二人再怎么不济,也绝不会做出那等嫉贤妒能的丑事来。就算才学上比不过这位‘王佐之才’,也绝不会在操行上输给他!” 卢恺闻言,笑道:“子同,你这话虽然说得光明正大,可我听着,却怎么好像有偷懒的意思?” 卢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了头,道:“做人当有自知之明嘛!我虽自问在学问上已经用心、尽力了,可是还是比不上阿兄。换了这位少年之时便有‘王佐之才’美誉的荀文若,我可只有退避三舍了!” 卢植将脸一板,呵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怎能自满?但凡说自己已经用心尽力了的人,必然是没有尽全心、竭全力!我看子和说得对,你就是想借退避来偷懒,放松对自己的要求!” “大人教训的是!”卢济苦着脸,连声认错。 另一边,王允听说了荀彧即将抵京的消息后,也在与王盖、王景兄弟闲谈。不过,对于荀彧,王允的评价,却没有那么高。 “当年,荀仲慈(荀彧父亲荀绲字仲慈)屈于阉竖之威,为荀文若娶了中常侍唐衡的孙女【注二】,一时为世人所讥。幸好,荀文若年少而有才名,这才稍稍挽回了名声。然而,既已与唐氏成了姻亲,人情纠葛,又岂是那么容易理清的?只恐他日又将是许季秩(许戫)、张元江(张济)一流的人物!” “这……”王盖闻言,有些不敢苟同:“荀氏一门八龙,都是有名的贞士,天下称誉,虽然仲慈公一时糊涂,但想来荀文若也不至于成为许、张二公一般的人物罢?再说了,弘农王眼力极准,得他如此看重的人物,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哼,那也不过是个袁次阳(袁逢)罢了!”王允颇不以为然。 许戫和张济,身为三公,却阿附阉党,为世人所不耻。而袁逢,虽然谈不上阿附,但是对于阉党的一举一动,也很少弹劾、纠治,所以很让王允感到十分的失望。 “阿父。”王景看到父亲如此义愤填膺,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你说的这些,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这荀文若不过与儿子辈年纪相若,等他有资历做三公的时候,只怕朝野上下,早就是天翻地覆,换了一番光景了。到时候,朝堂之上,怕是已经没有了阉党的身影,纵然荀文若与唐氏是姻亲,又能如何呢?” 王景的言下之意,等荀彧有资格做三公的时候,早就是刘照登基为帝了,而一旦刘照登基,肯定是要对阉党下手的,到时候,阉党都没了,还怕阉党的姻亲庇护谁人吗? 岂料,王允闻言,竟是冷笑一声,道:“你们两个,真可谓管窥蠡测,不知深浅!帝王的心思,岂会那么简单?朝中的阉竖,怕是倒了一茬,又得再生出一茬来!” 说道这里,王允话语一转,道:“罢了,为父今日说这些,无非是牢骚而已!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还是回去好好尽你们的职责,匡正弘农王的言行。至于其他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罢!” 第257章 亭中对 第九十五章亭中对 洛阳都亭外,一百多名身着红色甲胄的骑兵,威风凛凛的摆开队列,夹道而立。他们胯下的坐骑,不仅剽悍神骏,体形健硕,而且身上还披着红底黑纹的布罩,布罩上黑色的纹章,有龙纹与虎纹两种,披龙纹者立于东,披虎纹者立于西。 如此雄壮威武的骑兵队伍,自然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当中有识得龙纹、虎纹的人,便向身旁的同伴卖弄才学:“青龙,乃东方之神,故而立于东,白虎,乃西方之神,故而立于西。而以青龙、白虎夹道者,龙骧虎翼之谓也。” 人们听了,心里不由得起疑,这般阵仗,不知今天来都亭的,又会是什么大人物?有消息灵通的人,便告诉他们,说:“今日,乃是司空卢公亲自迎接颍川荀文若,故而才有这般大的阵仗。” 有人立刻反唇相讥:“你当我等是乡下的野人么?三公出行的阵仗,我们可见得多了,哪有此等的威风?” 另一人也出言附和道:“就是,我方才凑近看了,里面有一人我认得,就是与我同里的贾家三郎,他本事北军营士,后来去了弘农王府当值,怎会为司空公执仪仗?” 方才那人立刻嗤之以鼻:“哼,就你们这点见识,以后莫要在人前自称是京师人氏,免得被人嘲笑!司空卢公乃是弘农王的老师,弘农王尊师重道,父事卢公,如今借调府中的卫士,来给卢公壮声势,又有何不可?” 其实,众人的议论,确实有些冤枉卢植了。第一,亲自迎接荀彧,并不是卢植的想法;第二,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也并非卢植授意;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刘照自作主张的结果。 首先来说,荀彧虽然有了些名气,但毕竟还只是个刚出道的年青人,论身份地位,还不足以让卢公这位司空公亲自出迎。何况,即便是出于保护荀彧的目的,卢植也不会亲自迎接,为何?司空府中那么多的掾属,别人都没有享受到这份荣耀,而唯独你一个年纪又青资历又浅的荀彧,享受到了,这岂不是图招人妒? 换而言之,如果这次前来的,是荀彧的叔父荀爽,那别说是卢植亲自出迎,就算是朝廷三公一股脑的出动,郊迎三十里,都不算为过。可荀彧眼下却远没有这个资格。 但是,刘照却执意要亲自去城外迎接荀彧,卢植劝阻不住,也就只能亲自出面了。原因无他,荀彧乃是卢植征聘的掾属,若是他不出面,单由刘照去迎接的话,未免就显得有些唐突了。 既然卢植答应下了此事,他就更没办法阻止刘照的种种安排了。虽然三公出行,也都有将近一百人的仪仗队开道,但是这些仪卫,其威容哪能与弘农王府中的卫士相提并论!因此,卢植的仪卫,全部被刘照给替换掉了。 刘照本想让卫兵的坐骑也披甲,但是转念一想,这次卫兵们出去,是充当仪仗,如果马匹也披甲的话,未免显得过于肃杀了。然而,如果不披甲的话,卫士们的坐骑,毛色不一,又不免显得有些不够齐整,可若想要更换坐骑的话,别说是刘照,就算是身为皇帝的刘宏,也得从各个御厩当中,好好挑选一番,才能凑齐这一百多匹同色的骏马。最后,刘照便采用了一个折衷的措施,那就是给坐骑“穿衣服”,用红底黑纹的布罩,来掩饰坐骑原本的颜色,达到全队同色的效果。 就在人们纷纷惊叹、猜想的时候,远处,路上缓缓的驶来了一辆牛车。看到这辆牛车后,立刻有两名骑士出了队列,朝着牛车迎了上去。他们疾驰至牛车前十余步处,勒住了马匹,拱手问道:“车中所载之人,可是颍川荀文若?” 牛车旁边,一名仆僮迎了上来,朗声问道:“正是,不知两位都尉拦住我家主人的车驾,所为何事?” 两名骑士一听,立刻翻身下马,朝着牛车行礼,道:“谨奉司空卢公之命,前来迎接荀君。卢公已在都亭摆下接风宴席,静候荀君到来。” 仆僮一听,默默的垂手让到了一边,牛车边,另一名仆僮揭起了车帘,一张俊朗儒雅的面孔,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只听他用一种柔和而又极富磁性的嗓音说道:“有劳二位了,请在前面为我带路。” 两名骑士翻身上马,在牛车前方缓缓而行,为荀彧开道、引路。而在牛车中,荀彧微微整理了一下仪容,突然,他暗叹一声,道:“卢公呀卢公,你这可是把我放在火炉上烤呀!” 然而,当牛车经过仪仗队的时候,荀彧望着两旁威武的骑士,突然心有所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到了都亭外,荀彧下了牛车,迈步走了进去。刚进院门,荀彧就一眼望见,一名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的男子,正在正屋的门前相候。 也许是卢公的属下,自己的同僚罢?荀彧心道。可是,等他走到正屋的门前,与那名男子通名见礼的时候,荀彧却不由得一愣。 “在下卢恺,奉家父之名,在此迎接文若。”来人开口道明了身份,却让荀彧糊涂起来。 荀彧当然知道卢恺的身份,且不说,身为掾属,自然要对主公各方面的情况有所了解,卢植家中有几位郎君,身份如何,这些荀彧都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单说当初卢、王两家的兄弟,同时入宫担任皇子的侍读,这件事就曾作为一桩奇闻,传遍了士林,因此,荀彧也早就对卢恺、卢济二人,有所耳闻了。 卢恺如今是弘农王的郎中令,却为何出现在卢植替自己举行的接风宴上?按理,卢植应该派遣一名掾属代表自己出来迎接,如果对荀彧看得比较重,就该由长史出迎,如果待遇一般的话,便由东曹掾出迎。可是,不管怎么说,都没有让自家儿子出迎的道理啊,这又不是私宴、家宴! 尽管满腹疑惑,荀彧还是没有半点失态,礼数周全的向卢恺回了礼,然后进了正屋。 到了屋中,荀彧四下一望,只见卢植端坐在堂上,下首右端,坐着一位年龄十岁上下的童子,童子对面的座位空着,其下的座位也空着,两边其余的座位上,还坐着几位二十岁左右的弱冠青年。除此之外,堂中竟是再无一人。 来不及多想,荀彧先上前拜见了卢植,口中逊谢道:“小子何德何能?敢受卢公如此礼遇,实在是不胜惶愧之至。” 卢植见了荀彧的举止、气度,对荀彧的第一印象,也相当不错,他连连点头,道:“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亲眼得见文若,始知世人赞誉之辞,并非虚言。” “卢公过誉了。”荀彧宠辱不惊的谦逊一句。随后,卢公便命荀彧往左边上首的座位上坐下,荀彧四下一望,见卢恺已经去了那名童子的下首入座,眉头微皱,拱手道:“卢公,在下并非府中长吏,年岁又青,岂敢坐于众人上首?” 卢植哈哈一笑,道:“文若,休要猜疑,今日在场的,并无府中的掾史,你可以放心上座。” 荀彧只好拱手称谢,往左边上首坐了。坐下之后,荀彧再次拱手问道:“卢公,既然在座之人并非府中的掾史,又是何人?还望卢公能为在下解惑。” 卢植一捋长髯,微笑道:“文若,今日之事,的确是我有所隐瞒,还望文若不要见怪。”说着,卢植一指刘照,道:“此乃弘农王是也。弘农王久慕文若的贤名,思之若渴,恨不能早早与文若相见,故而借我的名义,在都亭设下仪仗、宴席,为文若接风。” 荀彧一听,心道果不出其然,赶紧避席下拜,向刘照见礼。刘照起身还礼,道:“我一时心切,唐突了,还望文若勿恼。” “承蒙殿下如此看重,臣岂敢心存怨怒?”荀彧道:“就怕臣才疏学浅,徒有虚名,白白辜负了殿下的期许。” 紧接下来,卢植又将二卢、二王,以及何咸、裴潜几人,一一介绍给了荀彧。 众人见礼毕,各自举殇,开始祝酒。酒过三巡之后,卢恺率先开口问道:“久闻文若有‘王佐之才’的美誉,不知对当今朝中的乱象,有何高见?” 荀彧闻言,微微一笑,道:“若想式明王度,必须正本清源。” “那又该如何正本清源呢?”王盖也出言问道。 “诸君眼下所做的,不就是吗?”荀彧眼皮微垂,话中有话的点了一句。 众人相视一眼,王盖又接着问道:“那文若可愿与我等共襄盛举?” 荀彧听了,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转而向刘照问道:“不知殿下有何志向?” 刘照洒然一笑,道:“我是不是应该回答,当效法尧舜,使天下大治,再现大同之世?” 看到在场之人都有些忍不俊禁,刘照收起了笑脸,肃容答道:“使政修人和,百姓安居乐业,重现文景之治,我所愿也。” 荀彧听了,微一颔首,道:“先贤有云,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殿下若能处处效法上古圣皇之所为,那么文景之治,当不远也。不过,殿下又准备采取什么措施,来实现你所说的‘政修人和’呢?” 卢恺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到底是谁在考校谁? 卢植见状,却笑眯眯的捋着胡须,作壁上观,看刘照到底是如何应答的。 刘照更不必说,他深知,以当今的情势,必然是“君虽择臣,然臣亦择君”,又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仕”。以荀彧的门第和见识,他绝不会轻易的投向刘照这边,而是要先行考察一下刘照的言行,再做决定。 对于荀彧等士人而言,即便寻不到明主,无法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他们也可以归隐田园,啸傲山林,做一名高人雅士。而对于刘照而言,若是没有良臣贤才的辅弼,别说什么重现文景之治了,能不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都是两说。所以,虽然是相互“选择”的局面,但是刘照的需求却更加迫切一些,这也就导致了,此次“交易”,是一个“卖方市场”,做为买方的刘照,就只能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了。 因此,刘照只能抖擞精神,全副身心的投入这场答辩当中,以争取荀彧的好感。 “方才文若也说了,欲式明王度,必先正本清源。而这正本清源之举,无非就是亲贤臣而远小人罢了。”刘照侃侃而谈道:“那文若或许又要问了,该如何做,才能亲贤臣而远小人呢?以我看来,首先,人主要尊崇先贤之道,修身树德,敬慎威仪,以身作则,才能使贤臣亲之,小人远之;其次,要申明法度,不可滥施赏罚,法度一旦确立,便要上至天子,下及黎庶,一体遵守,为人主者,万不可以言乱法,否则,上行下效,必然使法度形同虚设,久而久之,足以祸乱国家。” “总而言之,君王乃是天下的表率,能不能正风俗,明纲纪,首先要看君王自己的行动。” “殿下说得有理,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殿下口中所说的‘修身树德’,又准备从何做起呢?”荀彧依旧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刘照又很无耻的剽窃了某皇叔的言辞。 “殿下此言大妙。至善之道,那是圣人的境界,我等凡俗之人,无法一蹴而就,只能努力修身自省,使自己日臻于至善之境。因此,绝不能忽视身边的小善、小恶。”卢植连连点头称赞,同时对卢、王等人教训道:“你等也要将这句话牢记在心,举止遵行,不可忘失。” 卢恺等人齐声应诺,而荀彧则继续发问道:“敢问殿下,父亲有了过错,儿子应当诤谏吗?君王有了过错,臣子应当诤谏吗?这又算不算是善呢?” “家有诤子,其家不败,国有诤臣,其国不亡。当然应该劝谏,也当然是善举。”刘照一边回答,一边用手紧紧捏住衣袖的衬里,吸一吸掌心的汗水。 果然,最令刘照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那殿下准备如何劝谏当今天子,匡正他的过失呢?” 听到荀彧的这个问题,不仅刘照一脸难色,就连卢植以及其余几位弘农王的属臣,也全都变了脸色。 对于当今天子刘宏,卢植等人,已经普遍形成了“不可匡正”的共识,所以,他们早就放弃了挽救刘宏的希望,转而寄望于刘照。 而刘照,也早就定下了“虚与委蛇,等着接班”的策略,从不与自己的父亲起正面冲突,最多,也就是旁敲侧击的灭灭火,救救人罢了。 可是,荀彧的一席话,却把这个问题给揭了开来,放在了明面上,这让刘照一时间左右为难,怎么回答都不妥当。 刘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终,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父皇的性子,是听不进劝的,即便认识到自己的过失,他也没有足够的毅力和决心去改正。当然,即便如此,按道理,我身为人子、人臣,依然要冒死诤谏,匡正他的言行。只是,如此行事,于天下又有何益?若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士人,拼着性命不要,切谏天子,一死以报君王,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不过,如今,我的身上,可背负着朝中诸贤的希望,也背负着大汉的希望,甚至,可以说,还背负着华夏的希望。” 说到这里,刘照经不住又想起了历史上的五胡乱华,他的目光不由得变得忧郁、深邃起来:“慷慨求死易,忍辱负重难。朝廷诸君之所以愿意在我身上托付希望,并不仅仅因为我乃是天子的嫡长子,又或者我年少聪慧的缘故,而是看在我懂得权变,能够忍辱负重的份上。肩上有了这副重担,我又岂能不吝惜己身?所以,我并没有诤谏父皇,匡正他过失的打算。” “文若!弘农王有他的苦衷,你就不要强求了。”卢植担心荀彧会因此而鄙夷刘照,忍不住出言相劝。 谁知,荀彧听了刘照的话,反倒开怀一笑,再次避席下拜,道:“臣荀彧,拜见君上!” 席上的众人闻言,纷纷动容,而刘照,则在讶异之余,不由得一脸狂喜,他赶忙直起上身,伸手虚抬,道:“文若请免礼!” 荀彧本是卢植的掾属,按规矩,他应当尊称卢植为“主公”或者“主上”,然而,此刻,他却下拜称呼刘照为君上,毫无疑问,那便是以刘照的属臣自居了。 虽然,荀彧此刻并非刘照的属臣,而刘照府中,暂时也没有合适的职位可以安置荀彧。然而,这一声“君上”,却代表着荀彧是真心想辅佐刘照,而非因为职务的关系,才视刘照为主上的。所以,这一声称呼当中所蕴含的诚意,实非言语可以描述。 荀彧起身之后,整个宴会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了许多。唯有刘照,依然觉得双颊发热,额头冒汗,仿佛是刚坐了过山车一般。事实上,方才的一番问答,的确让刘照的心情,有如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 第258章 颍川多才俊 第九十六章颍川多才俊 定下心神之后,刘照才猛地醒悟过来,自己今天可谓是关心则乱,由于太在乎荀彧对自己的看法,反倒干扰了自己的思维,忘记历史上的荀彧,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否则,面对荀彧故设陷阱的提问,刘照也就用不着那么犹豫和慌乱了,因为,历史上的荀彧,可不是那种刻板而又不知变通的腐儒。 当时,汉祚衰微,荀彧虽然志在复兴汉室,却没有直接找上汉家的天子,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年幼的刘协,是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本,去复兴汉室的。作为权臣、军阀手中的傀儡,刘协别说是复兴汉室,能不能保住自己性命都是两说。 若是荀彧一心只想着当个汉家的“忠臣”,紧紧追随在刘协的身边尽忠的话,那他也会跟其他的公卿大臣一样,成为朝堂上的傀儡,军阀手中的人质,除此之外,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所以,荀彧并没有留在朝中,而是转而把目光投向了各地的诸侯。他想通过辅佐一位心存忠义,又有足够的实力,匡扶汉室、平定天下的诸侯,来达到自己复兴汉室的目的。 那个时候,诸侯当中实力最强,最被人们所看好的,是袁绍。而且,袁绍出身士族阀门,在政治利益上,也与荀彧是一致的。如果天下是袁绍当政的话,毫无疑问,世家阀门的政治利益,会得到最充分的保障。正是出于这一点,天下英豪才纷纷归附袁绍,这可不仅仅是袁氏“门生故吏遍天下”的缘故,更因为这些大多出身于世家阀族的“天下英豪”,与袁绍的政治利益是一致的。 可是,荀彧慧眼识英,他看出袁绍并不是那种可以成就大业的人物,至少,他不能帮助荀彧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复兴汉室,济世安民。因此,尽管袁绍可以最大程度的保障荀氏家族的政治利益,荀彧还是果断的抛弃了袁绍。而曹操尽管走的是“唯才是举”的用人路线,对世家阀族的政治利益有着不小的损害,但是惟其如此,才能挽狂澜于既倒,救百姓于水火。所以,荀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曹操。 但是,有些事情,终归不以荀彧个人的意愿为转移。随着曹操的权威日益加重,他与汉室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荀彧希望曹操做周公而非王莽,可是对于曹操而言,他已经没有退路了。特别是在平定天下、革故鼎新的过程当中,曹操得罪了太多的人,即便他想功成身退,但是他的仇家,却未必有那个气度与他一笑泯恩仇。因此,曹操只能把天下的权柄,紧紧的握在手中,不敢稍有放松。 这对荀彧来说,又一次痛苦的抉择。按说,以他的门第出身,家族利益,他就该积极支持曹魏代汉,因为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曹魏代汉,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是篡逆之举。因此,想要名正言顺,想要成为代汉的正统政权,曹家就必须向当时舆论的主流,社会的精英——士人集团,做出相当大的让步。 历史上,曹丕篡汉之后,立刻以九品官人法取代了“唯才是举”,让世家阀门垄断了做官的权力,这个制度发展到最巅峰,便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包括荀彧所在的颍川荀氏在内,一大批世家阀族,是最大的受益者。 而这一政策,正是荀彧的女婿陈群率先提出来的。所以说,若是从家族利益出发的话,荀彧至少也应该默许曹魏代汉才是。 然而,向来懂得变通的荀彧,这一回,却固执的选择了以死抗争。无论他是忧愤而死,还是被曹操毒死,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他与曹操在许多问题上发生了对立和争执,却是事实。而这些对立和争执,都是围绕着曹操最终如何对待汉室这一根本性问题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曹操的崛起,荀彧是出了很大力气的,甚至可以说,没有荀彧的辅佐,曹操能不能在群雄逐鹿当中胜出,统一北方,还是个未知数。然而,正是荀彧全力辅佐起来的曹操,却最终破灭了荀彧的政治理想,这,不可谓不讽刺。 然而,这些都是后人开上帝视角后的马后炮言论罢了,对于荀彧而言,当时除了曹操,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虽然最终没有保住汉室,但是至少提前结束了北方的战乱,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安定的生活。更何况,即便是大汉王朝,也是因为荀彧的缘故,才被曹操“奉天子以令诸侯”,又多存在了二十年。不然的话,恐怕汉家王朝,早就消逝在汉末的军阀混战当中了。 所以,裴松之的评价,算是十分中肯:“刘宗延二纪之祚,岂非荀生之本图,仁恕之远致乎?” 这也是刘照为何如此看重荀彧的缘故,这世上,有能力的人不少,道德楷模也不缺,但是既有能力,又有道德底线,而且对汉室一片忠贞的人,那可就十分少见了。 刘照虽然也很看重曹操,同时,他也知道曹操最初的心愿,是做汉家的能臣,而非窃国的逆贼。但是,他却不敢保证,我们“可爱的奸雄”曹操同学,日后不会变心。毕竟,曹操可是位精通法家、兵家学说的超一流政治家,真要说到玩政治权谋,一百个刘照也不是曹操的对手。所以,刘照就更得提前预防,找到其他可以制衡曹操的政治力量。 通过一番简短但却扣人心弦的问答,刘照终于“收伏”了荀彧。这看上去,似乎又是“虎躯一震,王八之气四溢”的恶俗桥段,要是遇到后世口味日益刁钻的读者,免不了又要大喊“退订退订”了。 其实不然,刘照之所以能先后得到卢植、王允等人以及今天荀彧的效忠,主要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地位,太过特殊了。如今,大汉虽然已经显示出了颓态,但是四百年基业的余威犹存,还没到威风扫地,完全扶不起来的地步。因此,想要改变朝局,想要救济天下,有什么是比扶持一位贤明的皇子继位更省事的? 相反,如果刘照是穿成了一个农家的孩子,大概不等他开口拽文,显示自己的过人之处,早就被老爹给一巴掌扇到田里刨土寻食去了吧?即便他老爹比较开明,有远见,倾家供他读书,那也不过是区区一介寒儒罢了,要是遇到袁绍、袁术这样的世家公子,只怕他们会鼻孔朝天,哼一声:“绍/术有生以来,不曾闻刘照之名”。 就算是遇到卢植这样的宽厚长者,对方大概最多也就是来一句:“后生不易,好好努力”之类的鼓励罢了。想要虎躯一震,让对方倾心降服?那可真是痴心妄想了。 自然,像后世红朝太祖那样,年纪轻轻,又无资历出身,却能孤身出城,说降乱兵的牛人,并不是没有,虽然这些事迹看上去,也确实有点三流小说的恶俗情节的意思。但是,问题在于,红朝太祖可是真正的英雄人物,自然魅力非凡,胆气过人,有主角光环的加成。而穿越者大抵都是平常之人,能够凭恃的,无非是对历史的先知,和穿越时的运气好坏罢了。 刘照的运气就不错,直接穿越成了皇子,这就至少能让他少奋斗个几十年。否则的话,真想让三国英豪们拜服,不在汉末乱世混他个刺史、太守的地位,那是想都别想。而一介贫寒子弟,就算能混到这个地步,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君不见刘皇叔?眼看就要五十岁了,才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地盘。 宴罢,刘照特地邀请荀彧与自己同车,返回洛阳。荀彧也没有推辞,拱手称谢之后,便登车坐到了刘照的身边。 荀彧刚一落座,刘照便闻到一股异香钻入了自己的鼻孔。史称荀彧好熏香,有“坐处三日香”的传说,今日一见,刘照方知史书上的记载和描述,并没有夸大。 刘照微微侧头,打量了荀彧几眼,只见荀彧的姿容,的确生得十分秀美,不过,与何咸相比,荀彧的秀美当中,多了一些儒雅和威严,这就让荀彧的姿容,凭添了几分阳刚之气,而不像何咸以及传说中张良那样,容貌略带一些“娘气”,用文言文说,就是“状貌如妇人好女”。 所以,史书在记载荀彧相貌的时候,用了一个词,叫做“伟美”,可见古人的斟词酌句,不是没有道理的。 车驾起行,车中的两人,一时间,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彼此打量着对方。 刘照对荀彧的印象,前面已经说了,而荀彧对刘照最深的印象,则是刘照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双眼睛,颇为灵动,显示其主人,乃是一个聪慧机灵之人。而这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是正视、直视着对方,这就说明,眼睛的主人,乃是一个心胸正直的人,孟子有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通燎,明亮之意)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 自然,对方还只是个稚龄的童子,心中自然不会有太多的杂念和邪念,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对方又处在皇宫这个大酱缸里,能不能继续保持这份纯真的心态,可就难说了。身为属臣,自己日后的担子,可还重着呢。 两人默默相视了片刻后,刘照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主动开口问道:“久闻颍川多智谋之士,不知文若可否为我推荐一二?” 听到刘照开口就问颍川有哪些人才,荀彧的心中,颇感安慰。治国之道,在于得人,能有这副求贤若渴的姿态,自然不愁天下的英才裹足不前。更何况,治国之难,在于知贤,而不在自贤。弘农王的聪慧,这荀彧早就有所耳闻,跟大部分儒士一样,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刘照自恃聪慧,看不起甚至妒忌其他有本领的人,又或者听不进别人的劝告,一意孤行。如今,刘照开口先问颍川的人才,这就让荀彧一下子放心了不少。 “臣族侄荀攸荀公达,年纪犹长于臣,经达权变,算无遗策,实乃良、平之才也。等到年末的时候,他就会作为上计吏赴京,到时候,臣一定将其引荐给殿下。”荀彧一开口,便先推荐了自己的亲族。 “荀氏一门,人才辈出啊,更难得的是,一门贞士,品行清正,昔日伯条公(荀翌字伯条)、元智公(荀昙字元智,荀攸祖父),刚正不阿,为天下谋诛元凶,而不幸遭难,实在令人钦佩。至于季和公(荀淑字季和,荀彧祖父)门下,一门八龙,品行高洁,更是被世人传为美谈。今慈明公(荀爽字慈明,荀彧叔)享誉天下,朝野之论,多以三台(指三公)之位期许之,奈何慈明公尊崇孝道,要为周阳公守孝三年,实在令人扼腕叹息啊!”刘照对荀氏一门,赞不绝口,固然有向荀彧示好的意思,但荀氏一门人才之众,也的确令刘照乍舌。 颍川荀氏最为人们所熟知的人物,便是荀彧、荀攸叔侄二人,其实,荀彧的两个哥哥,荀衍荀休若、荀谌荀友若,也都是一时之英才。荀衍曾以监军校尉的身份守卫邺城,当时,曹操发兵攻打袁尚,邺城空虚,高干便想乘机袭取邺城,结果被荀衍打得大败,荀衍因此而被封为列侯,可见是场大胜。而荀谌的能力,虽然史载不详,但是能被袁绍视为与田丰、许攸等人并列的“谋主”,足见其并非徒有虚名。 而荀彧的堂兄,八龙之首荀俭的儿子荀悦,更是著名的史学家。历史上,汉献帝曾以《汉书》文繁难懂,命荀悦仿照《左传》的编年体,做《汉纪》三十篇。时人论曰:“辞约事详,论辩多美”、“省约易习,有变于用”,由此可见荀悦的才学。 荀彧见刘照如此盛赞自己的家族,口中逊谢不已,不过,他的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了一丝难堪。既然刘照对荀氏家族的情况,如此了解,岂会不知自己的父亲,曾迫于压力,替自己与宦官家族定下了姻亲?如今,他已经与唐氏成婚,这份污名,也将伴随他一生,无法洗脱。可是刘照却绝口不提此事,想来也是不愿当面揭短吧? 心中五味具杂的荀彧,接着介绍了下去:“长社钟繇钟元常,精于律法,开达理干,才具堪为良辅。只不过,就怕阴公不肯放人啊。” “季明公(钟皓)之后,必然是家学渊源。”刘照点头赞叹道。 荀彧见刘照对颍川几个有名的家族,了如指掌,一时也有些讶异。不过,细想一想,倒也可以理解,毕竟颍川郡名人辈出,像荀淑、钟皓这些人的事迹,可谓是天下皆知,如果刘照事先打听一番的话,并不难知晓。 “许县戏隽戏志才,博学多才,善于筹划,亦乃一时之英也。”荀彧缓缓的说出了第三个名字。 刘照虽然知道戏志才此人,但是史书对他的背景信息却是语焉不详,甚至连志才二字到底是名字还是表字,都弄不清楚。所以,刘照听了戏志才的名字后,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荀彧却怕刘照因此看轻了戏志才,赶忙补充道:“戏志才虽出身寒门,然而一身的才学,却不在高门子弟之下,还望殿下勿要因其出身不高,名声不显,便生出了轻视之意。” 介绍完这几个人之后,荀彧也一时沉吟起来。这几个人,都是年青一辈当中的杰出人才,其余的,不是成名已久的高人贤士,就是尚未及冠,还在舞象之年的少年之人。不过,想到刘照的年龄也还小,荀彧便将这几位少年英才,也一并介绍给了刘照: “定陵杜袭,许县陈群,阳翟辛毗、赵俨,这四人虽然年未及冠,却都是聪敏好学、熟知经史之辈,他日必成桢干之士。” 刘照听到荀彧连陈群等人都介绍过了,却没有提及郭嘉,心里不由得纳罕,于是他开口问道:“久闻阳翟郭氏,亦是精通律法、名臣辈出的世家,却不知青年一辈当中,有没有什么杰出的人才?” 荀彧略一思虑,道:“阳翟郭氏,现有郭图郭公则一人,算是年轻一辈当中的表率。不过,其人虽然富于智计,但是为人却有些心胸狭窄,只恐他会把一身的才学,全都用在党附内斗上,为祸不浅啊!” 荀彧的眼光,倒是极准的,历史上,袁氏兄弟内斗,表面上是兄弟争位,其实背后却是郭图、逢纪、审配等一干谋臣,各自拉帮结派,推波助澜的结果。 只不过,刘照想问的,并不是郭图啊,他只好接着发问道:“难道除了郭图,就再没有其他人了吗?” 荀彧闻言,显得有些踟蹰,不过,最后他还是说出了刘照期盼已久的那个名字: “还有一人,姓郭名嘉,如今年岁还小,尚未及冠。不过,他年纪虽小,所展现出来的才华和资质,却足以令人惊艳不已,实乃天下之奇才也!” 第259章 祸乱天下郭奉孝? 第九十七章祸乱天下郭奉孝? 荀彧对郭嘉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何况,此时的郭嘉,不过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年,若是被外人听到了这个评价,肯定要吃惊和质疑。但是对于刘照这个穿越者而言,他自然并不会因此而大惊小怪,他心里纳闷的,依然是为何荀彧对郭嘉的评价如此之高,却迟迟不肯将郭嘉介绍出来。 因此,刘照听了荀彧的话之后,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和表示,只是静静的等待荀彧的下文。 仿佛是猜到了刘照的心思,荀彧微微苦笑一声后,接着道:“臣之所以一直迟疑着,没将郭嘉推荐给殿下,乃是因为郭嘉此人,就像是一把锋锐无比的利剑一般,一旦驾驭不好,便会伤到人主自身。” 此话一出,刘照才真的震惊了,后世对郭嘉的评价,基本上都是正面的,除了在郭嘉的个人作风方面有一些诟病外,无一不是肯定他对曹魏政权崛起所作的贡献。 可是,在荀彧眼里,他满口盛赞的郭嘉,竟然如此危险? “世人只知,阳翟郭氏,以精研律法而出名。然而,颍川乃韩国故地,申、韩之遗风尚存,法家学说十分盛行。法家之道有三,曰法、术、势,律法之学即出自于‘法’。然而,自韩非兼容并顾,集法家于大成以来,法、术、势这三门学问,便已经合而为一了,郭氏传家之学,又岂徒律法而已?”说到这里,荀彧也是悠悠的叹了口气。 “不过,自我高祖皇帝斩蛇起义,推翻强秦以来,先是以黄老学说治国,之后更有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因此,颍川的各个世家阀族,这才逐渐摒弃了法家学说,转而以儒经传家,即便是依然研习法家的家族,也渐渐偏重于律法一道,而绝口不谈术与势。只不过,一地的民风与学风,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颍川的民风,是出了名的‘好文法、喜争讼’,而颍川的学风,又是典型的‘法兴儒弱’,因此,才有了颍川‘多智谋之士’的名声。” “孔子曾经说过,‘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若是天下之人,都像颍川这样,‘好文法、喜争讼’又‘多智谋’的话,那天下大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从这点来说,汉武帝罢黜百家,却唯独推崇儒术,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像我前面提到的郭公则,他腹中若是能少学些权谋之术,就算是心胸略微窄些,也不至于酿出大的祸患来。” “然而,郭公则腹中的那一点权谋,若是跟郭嘉相比,简直就如萤虫与皓月争辉耳。郭嘉年纪虽小,但是天生聪慧,读书过目不忘,举一反三(刘照:这话怎么听着如此耳熟!)。若他仅仅生得聪明也就罢了,偏偏,他却把所有的天资,都用在了法家与兵家的学问上,就连道家之言,都有所涉猎,却唯独不怎么看重儒学。” “这样的人,虽说是天纵奇才,如果用得恰当,便可以扶助人主鼎定乾坤,若是用得不当,则祸乱天下者,必此人也!” “文若!你这些话,毋乃太过?”刘照一时间被荀彧的言词给吓到了,这说的,还是郭嘉吗? 荀彧摇摇头,道:“臣所言,并无夸大之处。其实,若仅论筹谋画策,运筹帷幄的本领,臣与公达,皆不输于郭嘉。可是若论见微知著,察见渊鱼,洞悉人心,揣摩人意,臣等皆不如郭嘉。而郭嘉的危险之处,正在于此。” 刘照闻言,愕然之余,经过一番思索后,竟也渐渐觉得荀彧所言,正与历史相合。 在后世,郭嘉的智谋水平到底如何,争议颇大。喜欢他的,认为他可与《三国演义》中的诸葛亮相提并论,而当诸葛亮在《三国演义》中的光环,被后人逐渐破除之后,郭嘉在人们心中,更是俨然位居三国智士之冠。 而对郭嘉并不狂热追捧的人,则认为,郭嘉在曹操阵营当中,也就是一般的谋士,其贡献远不如二荀那么大。 这种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翻开《三国志》,前前后后对应着看,大家就会发现,曹操阵营的每次重要决策,几位主要的谋士,基本全都发表了看法,而且看法也基本大同小异。换而言之,郭嘉出过的主意,荀彧、荀攸乃至程昱等人,也全都说过,整个决策过程,算是“集体讨论”,而非郭嘉一人的功劳。 可是,这却不能解释,为何曹操对郭嘉那么看重,那么倚重,那么的赞不绝口。当初,曹操一见郭嘉,就说出了:“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的话语,这么高的评价,除了曹操对荀彧说过“吾之子房也”,再无第二人有此殊荣。 之后,曹操对郭嘉的评价,还有“唯奉孝为能知孤意”、“每有大议,临敌制变,臣策未决,嘉辄成之,平定天下,谋功为高”等等,甚至在赤壁之战失败后,还有“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的感叹。 这就矛盾了,一方面,郭嘉所出的主意,其他的谋臣也都说过,另一方面,曹操却好像觉得唯独郭嘉出的主意,最合他心思一般,这又是为什么呢? 就说赤壁之战后的那一句话吧,如果郭嘉真的活到了赤壁之战,曹操就一定不会遭受失败吗?难道只有郭嘉有那个见识,可以避免曹操的失败? 其实不然,在赤壁之战的过程中,有人早早的料到了孙刘会结成联盟,这个人是程昱,曹操得荆望吴,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便顺江东下,讨伐孙权,也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这个人是贾诩。也就是说,在赤壁之战的过程中,曹操一方的谋士,并没有突然集体犯傻,或者全部失语,而是尽了责任的。 那曹操为何还要感叹郭嘉已死呢?难道真是想借郭嘉来羞辱或者鞭策其他的谋士吗?不然,至少以曹操的领导水平,还不至于如此。 结合荀彧所说的一番话,刘照终于解开了自己心中的这个谜团。其实,曹操一直所看重、所倚重的,并不单单是郭嘉出谋划策的能力,而是他“洞悉人心”、“揣摩人意”的本领。 有了这个本领,郭嘉就能很准确的把握住敌人的心思,进而大胆的预判敌人的动作。比如,官渡之战前,刘备借拦截袁术之机,袭取了徐州,重新自立门户,曹操本想讨伐刘备,却怕袁绍乘机南下,正在迟疑间,郭嘉分析道:“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此存亡之机,不可失也。”于是,曹操果断进攻徐州,打败了刘备,收降了关羽,而袁绍,却因为小儿子有病,不肯出兵,最终措施良机。 而在官渡之战期间,袁曹相持的时候,曹操这边,很害怕孙策乘机袭击许都。但是郭嘉却说:“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事情也果如郭嘉所料。 其余诸如“遗计定辽东”之类的故事,就不必再一一赘述了。总之,郭嘉对于敌人,总能料敌先机,甚至有“大预言术”的神棍光环。 而有了这个本领,郭嘉对于自己主上的心理揣摩,也同样把握的很准。 事实上,这个本领,算是谋士们的基础职业技能。揣摩一词,最早就是用在谋士们的老前辈,战国时代的纵横家身上的。想要让君主采纳自己的意见,就必须揣摩清楚君主的想法。当初,商鞅见秦孝公,前两次,分别用帝道和王道之术,来游说秦孝公,结果秦孝公听得直打瞌睡,一点兴趣都没有,第三次,商鞅换了霸道之术,但是,虽然得到了秦孝公的肯定,却没被秦孝公采纳,第四次,商鞅一上来,直接说富国强兵之术,秦孝公一听,立刻膝行至商鞅身边,听得津津有味,最终破格启用了商鞅。 而在汉末,就要不要拥立汉家天子一事,曹操与袁绍的谋士,也分别有两种很有意思的说法。 曹操这边,是毛玠说的,叫做:“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而袁绍那边,则是由沮授和田丰说的,分别叫做:“挟天子而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挟天子以令诸侯,四海可指麾而定”。 后人在替曹操翻案时,往往就此顺带讥嘲一下袁绍一方的谋士,格调不高。其实,毛玠固然是有名的清廉正直之士,沮授和田丰也同样享有忠义之名,他们的格调,岂会真的那么低? 事实上,格调比较低的,反倒是他们的主公袁绍。袁绍自恃出身高贵,一直不把汉室朝廷放在眼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裂土割据,发号施令的机会,他又怎么肯把皇帝请到身边来,给自己背一个包袱?而正是看出了袁绍这种轻视汉廷的心态,所以他的谋士,才会一口一个“挟天子”,而非“奉天子”了。 不过,虽说揣摩上意,乃是谋士的基本职业技能,但是技能水平,各自有高有低,而郭嘉,则是其中的佼佼者。曹操所谓的“唯奉孝为能知孤意”,就反应了这一点。而他在赤壁之战后对郭嘉的感怀,也并不是说其他谋士出不了主意,而是其他谋士,没法把握曹操的心思,把话说得最为恰当、最合曹操的想法。因此,越是谋士们事实上已经尽了责,越是曹操后悔自己没有听从谋士们的意见,曹操便越是要感怀“为能知孤意”的郭嘉。 只不过,揣摩上意,虽然是臣子必备的技能,却也是君主最为忌惮和痛恨的地方。 关于这一点,其实韩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韩非子》中《主道》一篇有云:“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意思就是“君主不要表现出自己的*,如果君主表现出自己的*,那么臣下就会粉饰自己的言行来迎合君主;君主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意愿,君主如果表露出自己的意愿,那么臣下将会表现出特异的才能。” 因此,君王往往会采用权术乃至诈术和骗术,来驾驭臣子,免得臣子掌握到自己的喜好和弱点,并籍此欺瞒甚至是控制君王。 可是这个郭嘉,却是一个“心理学”的高手,十分擅长洞悉人心,揣摩人意,每个人在他面前,就仿佛是在面对美剧《犯罪心理》当中的侧写师一般,整个人的心思,都无所遁形。这样的臣下,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看到刘照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神态也不复方才那么潇洒从容,荀彧也暗暗后悔自己有些失言了。他对郭嘉,不但没有什么恶意,相反,还很欣赏他的才华。方才的那些话语,不过是他害怕刘照驾驭不住郭嘉,所以提早给刘照敲个警钟罢了。现在看刘照如此作态,他又害怕刘照会从此忌惮、疏远郭嘉,赶忙出言补救,道: “殿下勿优,郭嘉虽然少读儒经,对忠君一道,看得不是那么重——这正是臣最担心的地方。可是,他也绝非薄情寡义之人,相反,对于朋友至交,他可谓是剖肝沥胆,刎颈相交,颇有侠义之气。” 刘照闻言,恍然大悟。难怪曹操后来写信给荀彧,追忆起郭嘉的时候,曾经说:“南方多疫病,郭奉孝常常对我说,如果他去了南方,肯定没法活着回来。可是,每次与我商讨天下大计,奉孝却又说应当先平定荆州。这是奉孝舍弃性命来帮我平定天下啊!作为下属,心意达到了这个地步,又怎能令人忘怀?” 可见,在郭嘉的心目当中,曹操不仅仅是他的主公,也算是他的至交好友,因此,郭嘉才没有生出异心,而是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为曹操出谋划策,平定天下的事业当中。 这也难怪,曹操不仅是一个极富个人魅力的英雄之士,更难得的是,他与郭嘉,性格也很相近,都属于那种不拘小节,放荡不羁的性情中人。如此一来,两人既是主臣,又是知己,郭嘉自然会为曹操死心塌地的卖命了。 当然,曹操本身也是一位兼资文武,精通法家、兵家学说的智士,这就让他既与郭嘉志趣相投,有共同话语,又有足够的能力和器量,来掌控郭嘉,为己所用。 而年幼的刘照,虽然也有聪慧之名,但是,荀彧一眼就看出来了,以刘照目前的才具,尚不具备驾驭郭嘉的能力。因此,荀彧才不惜自作小人,在背后说了郭嘉的“坏话”,给刘照提醒。 咂摸出荀彧的言下之意后,刘照一边自嘲的一笑——果然,“审于量主”的郭嘉,没那么好收伏;一边又对荀彧的一片至诚之心,感到宽慰和感激。 “文若,多谢你坦诚相待,跟我说了这么多。文若乃是谦谦君子,在背后如此说自己的朋友,恐怕有违文若的本心罢?可是,为了我,文若宁可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事人之心至此,怎能不叫人感叹!”刘照诚心的向荀彧致谢道。 “不敢,臣闻‘事亲莫大于孝,事君莫大于忠’,臣如今既然已经决意要辅佐殿下,自然要尽到人臣的责任,不敢对殿下有所隐瞒。”荀彧逊谢道。 “那以文若之见,这郭嘉,我到底是用得还是用不得?”刘照笑问道。 “这……”荀彧一时迟疑难言,但他的意思,分明就是说,能不能用,那可要看殿下你的才具,最终能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哈哈。”刘照看到荀彧为难的样子,反倒一笑,道:“文若的意思,我明白了。你说过,郭嘉乃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稍有不慎,便容易伤到自己。甚至,若是这柄宝剑落到了敌人手中,那就更是太阿倒持,自受其害了。所以,能不能用,就看我自身的才具和器量,能不能像剑鞘一样,将郭嘉这柄宝剑,安安稳稳的收纳其中。又或者像一名技艺高超的剑客一样,达到剑随身走,随心所欲的境界,方能驾驭住这柄绝世宝剑?” “殿下聪慧,臣心甚慰。”见刘照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想法,荀彧心中颇为安慰,小小年纪,能有这份见识,已经算是不易,如果日后好好培养的话,说不定,他真会有驾驭郭嘉的才具和器量罢? 荀彧的居所,刘照早就替他安排好了,同样是在步广里,这里不仅距离芳林园比较近,也与司空府同处于皇宫东侧,往来十分方便。 从此,只要荀彧一有空闲,刘照便会召他入宫,一起讨论经史典籍,评议时政。对于荀彧,刘照可不敢以“师兄”或者“臣属”待之,相反,他是以贵宾之礼,来敬事荀彧的。平时,除了称荀彧的表字外,有时甚至还会以“先生”相称,算是优容之至了。 而府中的属臣,如二卢、二王兄弟等人,最初对荀彧也是颇有竞争之心,不服之意,但是,在见识了荀彧的一身才学之后,他们便也心服口服了。同时,他们也终于明白了,刘照对于荀彧,为何会如此的重视。 第260章 屯营新貌 第九十八章屯营新貌 自然,对荀彧的才能有最直观、最详细了解的人,还得说是卢植。 荀彧在司空府担任的职务,与其在颍川太守幕中,并无二致,都是主簿一职。主簿这个职务,相当于秘书长或者办公室主任,其职权,也是可轻可重,轻则只处理一些文书工作,重则可以代主官处理所有的公务,主官只需要画押、用印而已。 卢植吏才干练,自然毋须将所有公务都推给主簿处理,然而,有了荀彧的协助,卢植每日处理起公务来,也轻松了许多。每天,荀彧都会将需要处置的公务,按照紧急程度,排出一个合理的次序来,等卢植处置好之后,他又会分门别类的归档或者发给相关的寺、曹处理。自从荀彧上任之后,整个司空府的事务,登时变得井然有序,由于处置公务的速度变快了,因此,卢植每日里的闲暇时间,反倒变得更充裕了。 对此,卢植在心底暗自感叹,这个荀文若,果然不负“王佐之才”的美誉,以他才干,完全可以胜任三公的工作,只不过欠缺足够的资历罢了——注意,卢植觉得荀彧所欠缺的,仅仅是资历,而非工作经验,足见荀彧年纪虽青,但是在理政方面,却是天纵奇才,惊才艳艳。 为此,卢植曾多次在太尉杨赐、司徒袁隗面前,夸赞荀彧的才能,并说:“有了文若在,吾辈后继有人矣!”又对时任司徒掾的何顒说:“伯求,当日你曾称赞文若为‘王佐之才’,世人闻之,大多都觉得是你言过其辞,过于溢美了。今日我亲见文若之才,方知你所言不虚啊。” “唉,眼看着年青的一辈,也慢慢成长起来啦!相比之下,我辈却是垂垂老矣!恐怕已经看不到天下清平的那一日了!”杨赐长叹一声,突然变得伤感起来。随着各地的黄巾军被一一平定,汉帝刘宏故态复萌,又渐渐开始恢复了之前铺张浪费,骄奢霪逸的生活。看到刘宏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点也没有汲取黄巾之乱的教训,杨赐等人也是失望之极,愈发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刘照的身上。 只不过,杨赐已经六十岁出头了,而刘照,却要等到今年十月,才将将年满八岁,除非杨赐能有太公之寿,否则,他是很难等到刘照登基的那一天了。 “伯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强求不来,毋须如此悲伤。令郎文先(杨彪字文先),才德兼备,不负杨氏累世清名,足以继伯献之业,辅佐天子,开创清平之世矣!”袁隗在一边安慰道:“哪像我家的那几个犬子,庸庸碌碌,能好好读书,守住家业,就已经不易了!” “唉,如今这个世道,能在家中安分守己的读书,反倒是种福气。”杨赐叹道:“再说了,袁氏一门,不还有本初呢么?有他在,足以壮袁氏的门户了。” 提到袁绍,袁隗的脸色,登时变得复杂起来。虽说袁绍乃是袁隗的亲侄子,但是叔侄毕竟不比父子,亲兄弟尚且最终要分家过日子,又何况是堂兄弟呢?袁绍日后的地位再怎么高,与袁隗一门,又有何相干?虽说自己的三个儿子,以后肯定能得到袁绍的照拂,但是,受人照拂,又怎比得上自己高举显位? 都说袁氏四世三公,名满天下,可是,又有谁还记得袁京、袁敞的兄长袁赏?又有谁还记得袁汤的兄弟袁彭、堂兄弟袁盱?他们的子孙,虽然也顶着汝南袁氏的名号,但是其权势和地位,又怎么比得过袁绍、袁基、袁术一干人? 袁隗虽是家中的幼子,但是凭借自己的才学和声望(袁隗是马融的女婿,这也是袁隗仕途顺利的一个重要因素),他比兄长袁逢,更早一步登上了三公之位。可是,到了儿子这一辈,他所生的三个儿子,可就比不上袁逢家的那三位了。 袁逢的长子袁基,性情敦厚,知书达理,更难得的是,他机缘巧合,担任了弘农王的郎中令,有了这份情谊,袁基日后的仕途,肯定是一帆风顺,畅通无阻。 次子袁绍,已经过继给袁逢、袁隗死去的兄长袁成为后。这一位更不用多说,折节下士,倾心相交,天下豪杰争往归附,声名扬于海内,日后还怕得不到重用吗? 幼子袁术,虽然名气不如袁绍那么大,但也算是海内知名,加上他交游广阔,人情练达,前途也是一片光明。 而袁隗的三个儿子,其学识、品行,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日后靠袁隗的恩荫,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倒是可以,但要说到光大门楣,高官显位,以他们的才具,可就不堪其任了。 “没错,年青一辈当中,能光大袁氏门楣的,也就只有本初了。”虽然心里十分的不情愿,但是袁隗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然而,何顒在一旁听了,却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次阳公此言差矣,依我之见,日后能光大袁氏门楣,甚至是保住袁氏家业的,不是袁本初,而是袁伯温。” 袁隗闻言,倒是一愣,虽说何顒看人的眼光很准,但是,袁基与袁绍之间的差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基是个谦谦君子,虽然学识十分出众,但要说手腕和权谋,那可比袁绍乃至袁术,都差得远了。何顒与袁绍交情深厚,他岂会不知袁绍的本领?却又为何出此言论? 反倒是杨赐和卢植,听了何顒的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次阳公!袁本初聚养死士,坐作身价,这种行为,实乃帝王之大忌啊!名者公器也,不可多取。而袁本初却想挟重名向朝廷邀取更高的官位,此乃取祸之道也!今日他可以依仗自己的名望,向朝廷邀取更高的官位,焉知日后他不会得陇望蜀,想凭借自己的名望,索取更大的权柄?当今天子虽然荒淫,却不是无能的庸主,而弘农王更是不世出的英主,无论是谁,恐怕都容不下本初如此胡为啊!”何顒说着,也是叹了口气,因为这些事情,他已经多次劝说过袁绍了,两人之间,为此闹得很不痛快。 “相反,袁伯温性情敦厚,品行高洁,虽在如今的朝堂之上,难以立身,然而,若是换了清平之世,必成一代名臣。何况,他乃是弘农王的藩邸旧臣,有这份人情在,不仅可以保证自己仕途通畅,他日若是本初闹出什么大祸来,袁氏一门,恐怕就要靠伯温来保住家业不堕了!更何况,所谓‘福归有德’,昔日袁、杨二公,皆以清德立身传家,不仅自己官居显位,更是荫及子孙——诸公不可不熟思啊!” 众人闻言,不由得暗自点头。袁隗叹了口气,道:“伯求,既然你与本初交厚,何不多劝劝本初,叫他收敛一下,不要如此胡为!” 何顒苦笑一声,道:“我已经劝过他几次了,奈何本初志满意得,听不进去。再说了,前些年,天子大兴党锢,迫害忠良,为了救援党人,不得已要用一些非常手段,当时,唯独本初既有这个实力,又有这份心意,因此,我才主动找上了本初,与他一起谋划这些事。可以说,本初有今日,我也算是祸首啊。而且,那时候,我以为天下大乱已经不远了,需要趁早做准备,好在大乱来临的时候,早早的收拾天下,还百姓一个太平之世。因此,对本初的行为,非但没有劝阻,反倒多有纵容、帮助之处……”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了何顒的言下之意——当初,何顒见天下即将大乱,所以想选定一个人,出面来平定乱世,而这个人选,居然就是袁绍!换而言之,何顒当年,可是想扶持袁绍做皇帝啊!因为谁都知道,能在乱世当中平定天下的人,没有一个会愿意将唾手可得的皇位,拱手让出,哪怕对方是“前朝正统”,就像刘邦统一天下之后,并没有把皇位让给楚怀王的后代一样。 场面的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杨赐赶忙将话题岔了过去:“伯求慧眼识人,不妨说说,年青一辈当中,除了荀文若,还有谁人,堪当大任?” “唯有曹孟德而已,其人文武兼资,一身的才干,足以出将入相,稳定朝纲,有他与荀文若同心合力,大汉复兴有望矣!”何顒说道。 “哦?我虽然也十分欣赏曹孟德的才干,却不料伯求对他的评价,居然如此之高!”杨赐奇道。 “曹孟德的才干如何,想必子干最是清楚,毕竟曹孟德也曾担任过你的下属嘛!”袁隗笑道,说到这里,袁隗突然想起一事,击掌叹道:“说起来,曹孟德与荀文若,可都是子干的下属,日后,子干的门庭,恐怕也要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了。” 袁隗本来是在开玩笑,可是何顒却一本正经的说:“他日,卢公为傅,孟德为相,荀文若主持台省,想必天下必定会气象一新。” 众人细细一想,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这三位的年纪,刚好能够以十年为期,形成一个梯队,卢植今年四十五岁,曹操今年三十岁,荀彧今年二十一岁。假设二十年后刘照可以登基继位,到那个时候,以卢植的年龄和德望,足以任太傅,而曹操的资历,也到了足够担任三公的阶段,荀彧的年岁略微欠缺一点,不过,他就跟前两年的卢植一样,正好可以担任尚书令。 “唉,恐怕我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杨赐叹道:“子干,我们三人当中,唯有你正当壮年,日后,这天下,还有弘农王,可就全都交托给你了!” 此刻的曹操,并不知道,何顒对自己的期许,居然有那么高。眼下的他,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了屯营的管理当中去。 时下已经进入了七月,田地里,郁郁葱葱的长满了各种庄稼和蔬菜。有了各种短季之内就可以收获的蔬菜,屯营所耗的粮食,便减少了将近一半。当然,这并不完全是蔬菜的功劳,随着农事的恢复,屯营里的百姓,也渐渐开始放养各种禽畜,像猪羊这样的大畜,虽然一时还没有养大养肥,但是鸡鸭这样的小禽,却可以提供不少的禽蛋,供屯民们改善伙食,甚至,每月杀几只来打牙祭,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了水渠,不仅田里的庄稼可以得到充分的灌溉,屯民们还可以时不时的从渠里捕上几条鱼来。虽然屯营的生活,还称不上富足,屯民们犹且挣扎在温饱线上,但是,没有了战乱的威胁,没有了劣绅的逼迫,家家都有自己的土地可以经营,这就已经让屯民们觉得相当满足了。而且,七月到了,十月还会远吗?丰收的季节,已经在向屯民们招手了。 对屯营的现状,曹操也觉得十分满意。耕者有其田,劳者得其食,百姓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社会秩序井井有条,没有豪强大姓的胁迫,没有贪官污吏的威逼,没有狡猾之徒的骚扰,这简直就是一片乐土呀! 走在屯营的街道上,曹操更是笃信这一点。经过农闲时的修缮,屯营当中的民居,已经修得十分完备了。家家的门头样式、规格,整齐划一,门前的阴沟水渠,全是用石料修成的,解决了排水的问题后,屯营当中的道路,也从此摆脱了积水泥泞之苦,虽然依旧是沙土夯成的路面,但是比起原先的道路,已经平整了很多。 这一套,自然是刘照抄袭后世新农村建设的创意,搞得“形象工程”,不过,各家门头以及水渠、道路的修建费用,却是由典农都尉署补贴的,屯民只需出工出力便可,因此,倒也没有引起屯民们的不满,相反,很多人见官府居然贴钱给自家修建门头,无不为之感恩戴德。 路面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屯营里有规定,每家屯户,必须将自己院子正对的那段道路,打扫干净,否则,就要被罚做苦役,强迫其打扫整条街道三天到十天不等。 对于屯民而言,被罚去打扫街道,占用劳力,耽搁自家的农活,倒还是小事。而在邻里乡亲面前出乖露丑,颜面扫地,才是最让他们接受不了的。因此,这道法令一下,屯民们就很自觉的开始遵行了。 道路的两旁,则种植着榆树。本来,古代以“农桑”并称,按理说,路边应该种桑树才对。然而,养蚕是一门极其耗费精力和劳力的技术,对于普通农家来说,种桑养蚕,根本就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情。也只有豪族地主,才能开辟专门的桑园,委派专门的人手,去种桑养蚕。 而榆树,在古代,却是非常重要的“粮食”来源,榆树的果实叫榆荚,又叫榆钱,也是一种可以顶替粮食来充饥的东西,而且产于农历二月份,正值春荒的时节,因此,可以用来救饥,地位十分重要。 至于生活垃圾和人畜的粪便,屯营当中也有规定,不得随意乱扔,而是在每家的后院里,都修了几个粪窖,用来存储、发酵粪便和垃圾,然后当作肥料使用。 这些农业方面的知识,有些百姓知道,有些百姓不知道,有些在汉代已经出现了,有些则还没有出现。全靠刘照帮忙开金手指,把一些想法和创意,写信告诉曹操,然后由曹操群策群力,具体开发、实施。 比如粪窖,刘照仅仅知道,粪便以及生活垃圾当中的有机物,通过封闭发酵、腐熟之后,可以成为很好的农肥使用,但是,具体怎么修这个窖,可就要全靠“曹丞相”去操劳了。 好在,古人的智慧,一点也不比现代人低,他们缺少的,往往是只一个创意罢了。在经验主义的古代,技术的进步,是建立在缓慢的长期积累和实践之上的,古人没有穿越者的先知先觉,自然在很多事情上,免不了要摸着石头过河。 谁都希望自家的庄稼长势好,收成高,最初,被典农都尉署强迫着修粪窖,屯民们还有些不理解,觉得多此一举。但是,几个月过去了,等肥料的功效初步显现出来后,屯民们挖窖堆肥的热情,也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从此,每天天刚蒙蒙亮,屯民们便背着篓子出门了,为的就是去田间小路上收集牲畜的粪便,有时候,他们甚至会为争夺一块牛粪,而吵嚷起来。再后来,当屯民们得知田里的杂草、河里的浮萍,都可以用来做肥料的时候,昔日田埂地头上懒得去锄的杂草,立刻不见了踪影,而渠中的浮萍,更是被打捞一空。 这一切的辛劳和努力,都是为了十月的收获。有道是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如今,屯民的大半口粮,还是靠官府按人头配给,虽然大家对典农都尉署以及曹操的信誉,是有信心的,可是,看着家中空荡荡的粮囤,人们还是忍不住要失落一番。 此时,唯有田野之中长势旺盛的庄稼,能给他们一些心灵上的慰藉。除此之外,什么黄天太一,什么太平乐土,什么大贤良师,都在他们的记忆当中,渐渐淡去,他们心中有的,只有对崭新生活的企盼和期望而已。 第261章 告一段落 第九十九章告一段落 在后世,曹操背负着奸贼之名,一举一动,在世人们的眼中,都属于“奸诈”之举,仿佛是一个只看重个人利益的政客,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就是对他性格的最佳诠释。 然而,在历史上,曹操却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政治家。政治家与政客的区别,就是后者只注重个人的政治利益,而前者,则有超脱于个人利益乃至阶级利益的政治理想。 从这一点来说,在中国古代,唯有儒家学说能培养出这样的政治家来,因为道家讲究出世,是隐士的哲学,自然没法培养出政治家来;而墨家的学说又太过异端,以至于早早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夭折了;至于法家,法家的学说,是最注重现实的,也是最功利主义的,自然就很难有超脱自身的政治理想了。 曹操在他的《对酒歌》当中所描绘的“乌托邦”,主要还是建立在儒家王道乐土的理论基础之上的。这与后世很多人把曹操的形象,定性为“法家代表人物”,是有一定的出入和冲突的。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首先来说,法家是没有所谓的“乌托邦”的,这种对完美政治制度的憧憬,也就只有法家以外的其余三家(儒、道、墨)才有,法家只需要把全国变成一台生产与战争相结合的大机器,让百姓全都成为这个机器的一部分,老老实实的按规矩运作就可以了,至于百姓的幸福度如何,他们是从来都不关心的。 其次,随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法家学说实际也开始渐渐转入地下,不再公开传播和施行。事实上,帝王罢黜法家,并不是想真正消灭法家学说,而是想把法家学说垄断起来,使其成为专门的“帝王心术”,不再公开、广泛的流传罢了。这样一来,无论是君还是臣,都急于给法家学说穿上一件新的外衣,来掩饰它的原貌。于是,“儒皮法骨”这一中国古代的政治传统,便由此诞生了。 曹操除了是一流的政治家以外,还是一流的智谋之士,自然懂得儒皮法骨这一套。因此,他在诗歌当中寄托政治理想的时候,用的是儒家的理论,称颂的是儒家的理想制度。而在实际施政的过程中,他却又从不惮于运用法家的手段。原因很简单,其一,乱世用重典,需要借助法家的严酷手段,来重整社会秩序;其二,法家的手段,最为实用,也最容易取得成效,对急于收拾天下的曹操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尽管把巨鹿的屯营当成了自己实践政治理想的实验田,但是,制定起具体的法令来,曹操还是用上了法家的严酷手段,以罚做劳役的手段,来迫使屯民们遵守法令,这在真正的儒士眼中,那可是大错特错,与儒家理想背道而驰的行为,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用曹操的这种治政方式,培养出来的百姓,也不过是畏惧刑罚、没有廉耻的人而已,怎么能和全民都是道德模范的理想境界相比呢?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曹操从本质上来说,依然还是一位法家人士。对他来说,只要一个国家能达到天下太平、主明臣贤、黜陟幽明、仓谷满盈、路无拾遗等一系列“治世”的指标,就足够了,至于这些指标是怎么达到的,靠什么来维持的,并不重要。 也就是说,曹操是想用法家的手段,来实现儒家的理想国度。这也算是中国的士人,在实践了几百年之后,最终做出的折衷选择罢?因为以儒家的手段来施行儒家的理想,在执行力上没有保障;而若单纯的推行法家的手段,社会又会因为没有理想、缺乏幸福感,而最终走向崩溃。唯有儒皮法骨,以法家的手段,来推行儒家的理想制度,才能两全其美。 而今,逐渐走上正轨的屯营,似乎就是对曹操的治政理念,最好的肯定。因此,走在屯营的街道上,曹操的心情,自然是颇为欣喜了。 在曹操身后,一名身材高大,英武过人的骑士,带着十余骑卫士,拱卫着曹操。路上的屯民见了这个阵势,哪敢冲犯,早就远远的躲避到一旁去了。 曹操见状,回头一望,笑道:“公刘,不必如此严肃认真,如今这些降卒,早就成了良善守法的百姓,即便我单骑行走其间,也绝不会遭遇危险,又何况有你这个高手坐镇?让卫士们收了队形罢!免得惊吓到百姓。” 那位被曹操呼做的公刘的汉子,闻言拱手道:“属下肩负着主公的安危,责任重大,又岂敢轻忽?” “公刘,放松些,就当是你跟着子孝一起外出游猎踏青便是,毋须如此紧张。”曹操笑呵呵的劝解道。 “正因属下乃是曹子孝推荐而来,得主公破格录用,才能有今日的地位,故此,更不敢玩忽职守,稍有放松。” “那就当是我对你下的命令如何?史督盗,收了队形,让卫士们随意跟着在我身后便可,以免惊扰到百姓。”曹操道。 “这……属下遵命!”史督盗拱手应诺,然后回头向卫士们发号施令去了。 这位被曹操呼做公刘的史督盗,便是沛国的侠士史涣史公刘了。在历史上,自曹操初起兵,他就跟随在曹操身旁,先后担任中军校尉、中领军等职务,跟随曹操东征西讨,屡立战功。而且,中领军这一职务,不但亲典禁军,还有监护诸将的权力,非亲信之人,不足以当之。 之所以能被曹操如此亲信,除了史涣与曹操乃是同乡,很早就跟随了曹操以外,史焕为人忠勇,尽职守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而今的史焕,更是得曹仁的推荐,早早的来到了曹操身边效力。原来,上次曹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向曹洪等人抱怨了几句后,曹仁便立刻从自己门下的侠客当中,挑选了一些武艺精湛之人,派到巨鹿来为曹操效力,领头之人,便是史涣。 曹操早就听说过史涣的任侠之名,如今亲见其人,更觉得史涣英武不凡,有雄气,因此,他直接将史涣任命为门下督盗贼,让其统领署中的卫士。 对于曹操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可是对于史涣而言,曹操此举,却是莫大的恩德。 史涣身为游侠儿,虽有一身的武艺,却很难找到一份体面、有前途的工作。对于地方官府来说,他们全都是藐视律法、破坏秩序的罪犯,需要大力打压和提防,像刘陶那样敢于大胆任用游侠儿的地方官,毕竟不多见。而对于地方豪强来说,他们也不过是充当打手的爪牙罢了,虽然给出的待遇相当不错,但也不过是高级家奴而已,对于史涣这种有上进心的游侠儿来说,给豪族卖力,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举罢了。 因此,在曹操的属下任职,对于史涣而言,绝对是改变人生命运的一步。更何况,门下督盗贼这个职务,可是心腹要职,与主官的关系十分亲近,能够出任此职,足见对方是把你当成心腹来看待了。 所以,史涣就更要紧紧的抓住这个机会,不能把大好的前程,白白砸在自己的手中。当听说屯营里的百姓,全都是黄巾降卒的身份时,史涣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放松警惕,生怕有潜伏在其中的贼人,跳出来行刺曹操。正因为如此,曹操每次出行的时候,史涣都是如临大敌,前后拥簇的护卫着曹操,不敢有一点纰漏。 行了一段路程后,曹操抵达了一处新修的祠庙,抬头望去,大门上方悬挂的匾额上,题写着“太一祠”三个大字,匾额上的油漆,似乎都还没有干透,显然刚挂上去不久。 门口,一个身材壮硕的老道,笑哈哈的迎了过来,道:“孟德,听说你前些日子到乡里劝农去了?可惜啊,太一祠开光的盛况,就被你给生生的错过了!” 曹操闻言,微微一笑,道:“操乃凡夫俗子,整日忙于公务,少有暇时,却不想因此错过了太一祠的开光,憾甚,憾甚!今日特来补过,还望仙师不要责怪。” “哪敢,哪敢。”史道人笑着,将曹操迎进了祠庙当中。 按照正一道的规制,道观乃是司祭的驻地,一般,一个县才会设立一个。道观之中,必以正殿供奉元始天尊,其余的神灵,就只能屈居偏殿了。 祠庙,则比道观的等级要低,里面供奉的神灵,也比较灵活多样,可以独祀一神,也可以数神合祀,当然,如果合祀的诸神当中,有元始天尊的话,同样要位居正殿才行。 而祠庙的主持人,仅仅是“助祭”罢了。 自史道人屯营传道以来,他在各处修建的,大多都是供奉元始天尊的祠庙。毕竟,眼下的正一道教,教义尚在草创阶段,虽然定下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之神,都是元炁所化这一根本理论,然而,具体到各个神灵的名号、执掌,刘照和史道人精力有限,短时间内没法全部完成设定。 于是,眼下祠庙里能供奉的神灵,也就只有那几个设定已经完善了的,比如大道的化身元始天尊,掌管轮回、地狱的泰山神。 在正一道的道观和祠庙当中,元始天尊一般居于正中的大殿当中,而供奉泰山神的大殿,则位于东侧。平日里,百姓来到道观或者祠庙当中,先礼节性的拜一拜元始天尊,然后再去泰山神那里拜祭、忏罪,希望可以替来生求个好一点的出路。 而太一神的祠庙,对于正一道来说,还是首次修建。 首先,太一神虽然已经被正一道定性为日月星辰之首,是北极星神,可是,他到底该掌管什么职能,刘照却一直没有定下来。 当时民间本有传说,南斗注生,北斗注死,然而,南斗指的是北方七宿当中的斗宿,北斗指得是北斗七星,都跟北极星的关系不大。因此,生死福禄这一很能引发普通百姓崇拜的职能,便与太一神无缘了。 考虑了良久之后,刘照对于太一神职能的构想,初步设定为两点。 首先,在古代,人们还只能以肉眼观测星空,因此,在古人的视野当中,漫天的日月星辰,无一不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运转的,唯独北极星看上去,是固定不变的。所以,在古人心目当中,满天星辰,都是围绕着北极星来运行的,由此才将其视为群星之主。 所以,刘照赋予太一神的第一个神职,那便是掌管日月星辰的运转。当然,这个神职,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日月星辰如何运转,关我啥事?难道我不去拜太一神,他就让明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不成? 于是,刘照不得不给太一神,再赋予第二个神职。按照“天人感应”理论,如果人间的君王治政有失道之处,上天就会降下各种灾害(比如暴雨洪水或者干旱)来预警,若是君王不知自省,上天就会进一步降下灾异(比如天象异常、妇女变男、生子两头之类)来警告,如果君王还不知道悔过的话,那上天可就要派神灵下凡,行那革除天命之事,重建王朝了。 当然,以上的所说的内容,最后一条,是经过正一道改良的说法。 既然有天人感应的存在,那么掌管天人感应的神灵,又该是谁呢? 刘照告诉大家,这位神灵,就是太一神。 这种设定,兼顾了高端、低端两个市场。对于相信天人感应说的士大夫而言,无论是祈求太一神早日让天子觉醒,还是盼望太一神早日降下“革除天命”之人,他们都会因此而崇拜掌管天人感应的太一神。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什么天人感应,革除天命,自是与我无关。但是,天子施政不当所引发的天灾,却实实在在的降在了他们的头上。为此,普通百姓也不能不拜一拜太一神,祈求他少降一点灾祸。 如此一来,太一神的信众,可就一点也不比泰山神少了。因此,太一祠开光那天,前来拜祭的民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场面十分的热闹。 不过,曹操对于天人感应说,向来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因此,对于正一道捧出来的这尊太一神,自然也就敬谢不敏了。开光当日,早就收到了邀请函的曹操,若是真有心参加的话,他提前一两天出发,就能从巨鹿赶来广宗。然而,就是因为有了这份敬而远之的心思,曹操才故意错过了开光的日子,借口有公务在身,磨蹭了十来天,才到广宗这边来看一看。 此来,一方面,曹操心知肚明,传言当中,刘照就是太一神下凡,正一道捧出太一神来,本也是刘照的主意,反过来,史道人也在借修建太一神祠一事,向刘照献媚邀功。身为刘照的属臣、同党,既然上了刘照的贼船,就不能不敷衍了事,卖个面子给史道人,乃至他背后的刘照。 况且,对于正一道规范神灵的名号、职责一事,曹操也是持支持态度的。他在地方上屡次打击霪祀,就是为了正风俗,防止一些巫祝借神鬼之名行骗乃至策动反乱。如今,有了正一道这个官方道教的统一规范,民间的霪祀之事,也必然会渐渐走向衰落。 另一方面,则是史道人在屯营当中的传道工作,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回洛阳去主持正一道的全面工作了。再过几天,便是史道人出发的日子,曹操自然要赶过来为他饯行。 在史道人的引导下,曹操来到了太一祠的正殿。一进殿门,曹操就望见了一尊一丈多高塑像,对此,曹操也不由得暗自乍舌,这个史道人,为了讨好弘农王,可真是下足了本钱。 史道人初来屯营传道的时候,一切器物都处于草创阶段,因此,即便是元始天尊,平日里,也不过是立一个牌位祭祀罢了。再后来,正一道发展起来之后,便开始在各处修建道观和祠庙,里面的神像,小的仅有五六尺,高的也不过七八尺。可是,像眼前这尊太一神像一般,高约一丈有余的,除了广宗县正一道观内的元始天尊像外,别无他物。 曹操的心里,也不知道是该赞叹,还是该叹息,匆匆的拜祭过太一神之后,他随着史道人,一起来到了后院。 后院的一间雅轩当中,两名身着道服的女子,正跪在席边烹煮茶汤。曹操一见她们的服色,心知两人都是史道人的姬妾,同时,在正一道中的职分,也都不低。看到其中一人过来给自己奉茶,曹操神情严肃的接过了茶盏,并颔首还礼,随即又对史道人说:“史真人,这两位女冠,在贵教当中,都是有职司之人罢?让她们充当侍婢,为客人奉茶,未免有失贵教的体面罢?” 史道人闻言,尴尬的笑了笑,他这么做,一来是平日里自己使唤惯了,二来也是向曹操表示亲近之意,谁知,却被曹操给挑了个刺。不过,曹操所言,也是正理,史道人赶忙挥手示意二女退下,换了僮仆过来侍候。 曹操目光一转,又盯上了轩中的另一个男子,只见这名男子,身穿着司祭的服饰,坐在那里,悠然的喝着茶汤,模样却是十分眼生。于是曹操又向史道人问道:“不知这位真人是何身份?仙师何不为我引见一二?” 第262章 故态复萌 第一百章故态复萌 “这正是今天我要跟孟德交待的事情。”史道人抿了一口茶水,道:“此乃甘陵萧子山是也,孟德你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他的名头,你却一定听说过罢?” 曹操闻言,心中暗暗一惊,萧子山的名头,他自然是如雷贯耳。当初劫持了甘陵王的是他;临阵投诚,反出信都城,将安平、甘陵二王献给朝廷的,也是他;在信都城下夸金诱降,扰乱了贼人军心的,依然是他。特别是最后一项举动,就连曹操听说之后,也是啧啧称奇,击节赞叹。 不过,眼下的萧子山,却穿着正一道的服饰,看来,他已经转换门庭,投身正一道了。太平道的信徒转而信奉正一道,这本没有什么稀奇的,相反,史道人千里迢迢从洛阳专门赶到广宗来,为的就是这一桩事情。只不过,这个萧子山,在短短的几个月当中,就一跃成为司祭一级的司职人员,这个晋升速度,也未免太快罢? 刘照创立正一道的原因,无非是想用官立的道门,来统一天下的宗教思想,维持社会的稳定罢了。可是,草草的将太平道的骨干分子,吸收进正一道来,并且委以重要的职司,就不怕他们生出不轨之心,打着正一道的旗号,继续做造反的勾当么? 不过,曹操的城府甚深,表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这些想法,而是向萧子山微一拱手,道:“久闻萧君的大名了,若非萧君献奇策,恐怕信都城也不会那么快就被拿下。未知萧君的表字怎么称呼?” 萧子山赶忙还礼,道:“曹都尉就叫我子山吧,我本贫寒子弟,未曾有表字,如今改名为萧峤,仍以子山为字。” “看子山的服饰,已经是正一道的司祭了罢?我记得,司祭一职,每县只设一位,总领本县的教务。想必,史真人走后,便是子山负责广宗的传教事宜了罢?” 史道人呵呵一笑,道:“岂止如此!子山才学匪浅,向道之心甚坚,屯营当中,无人能出其右。故而,我有意让他出任巨鹿治的祭酒一职。只不过,祭酒一职的委任,我尚需向弘农王通报一二,才能最终决定下人选。而且,如今的巨鹿,被分成了巨鹿郡和巨鹿典农都尉署两部分,目前我传教的主要的范围,实在典农都尉治下的屯营里,可是,按照之前的规划,治的设立,在人口繁盛的地区,是每郡设一治,在人口稀疏的地方,才会数郡并为一治。巨鹿郡显然符合单独设治的条件,因此,巨鹿治的范围,到底该如何设定,这也需要听取弘农王的指点才行。所以,我暂时命子山以司祭之职,权摄祭酒之事,管理广宗、巨鹿(这里指巨鹿县)两地的教务。广宗这边的基础,我已经基本夯实了,但是巨鹿那边,一切都还处在草创之中,我走之后,还望孟德你能多多扶持子山一把啊!” 想不到,史道人居然有意扶植萧子山出任巨鹿治祭酒一职!曹操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个史老道,做事会不会太过操切了?祭酒是什么职务?那可是相当于地方上的太守一职,而且,听说正一道的大祭酒一职,就是从各治的祭酒当中选拔出来的,而正一道的教派首领,又是从大祭酒当中推举出来的。巨鹿治作为正一道在地方上,第一个发展起来的教区,其祭酒的身份,肯定不同于其他治,资历也要老得多。因此,萧子山日后成为大祭酒,甚至是成为史道人继任者的机会,也远在他人之上。据曹操所知,而今的正一道,根本还只是个空架子,别说大祭酒连一个都没有,就连祭酒,萧子山也算是头一份。 把一个几个月前还是黄巾军的渠首,太平道骨干份子的萧子山,如此迅速的提拔到这么高,这么特殊的位置,怕是有些不妥当罢?难不成,你史邈想让太平道来个借尸还魂不成? 史道人看出了曹操的担心,便把萧子山的来历讲了一遍,特别强调,萧子山并不是真正的太平道信徒,只是因为挟持了甘陵王,才被迫与黄巾军走到了一起罢了。 当然,史道人如此信任萧子山,倒也不仅仅是因为萧子山并非真正的太平道信徒,而是经历了这一场变故之后,萧子山的心性,陡然发生了重大的转变,成了一个真心向道的宗教人士,而非以蛊惑、欺诈、投机为主业的神棍“妖人”。 其实,道士的源流,本就出自于方术之士,以巫术蛊惑、愚弄百姓,乃是他们的本行,真正能静下心来,研究《道德经》的,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要知道,方术之士本出自阴阳家、仙方家,与道家根本就是两个系统,把《道德经》与道士联系在一起的,恰恰是汉代的张陵。或者说,从张陵奉《道德经》为教派经典开始,这世间才算是真正有了区别于方术之士的道士。当然,在道士这个称呼逐渐流行起来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方术之士也往往会顶着这个名头,出来活动。 当年的萧子山,所学的,自然也大多是方术的那一套。不过,他的老师刘文,虽然执的是方术之道,却也颇读过诸子的经书,所以,萧子山跟着刘文,倒也学过一些道家的典籍。不过,当初的他,根本没有认真体悟其中的道理,只是粗粗读过几遍罢了。 刘文拥立清河王刘蒜不成,事败身死,萧子山继承先师遗志,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从龙之臣,以拥立之功,身登显位,恩泽荫及子孙。黄巾之乱给他创造了这个机会,让他成功的劫持了甘陵王刘忠。然而,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劫持了刘忠之后,自己非但没能挣来荣华富贵,反倒成了丧家之犬,惶惶逃窜至信都,寄人篱下,陷入了无休止的倾轧。在那段时间里,他感到最为亲近的两个人,一个是同命相怜,化敌为友的马千嘱,另一个,则是他的人质,甘陵王刘忠。 甘陵王刘忠自被挟持以来,面对萧子山的胁迫,宁死不屈,屡屡以正言训斥萧子山。久而久之,萧子山反倒被刘忠那大义凛然的姿态,给折服了。萧子山怎么也想不通,看上去柔弱无力的刘忠,为何会有这样的勇气,面对刀斧的威胁。最后,当他反复咀嚼了刘忠所引述的儒家典籍当中的名言之后,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书籍当中,竟也蕴含着这样的力量。 于是,萧子山重又拿起了书卷,开始细细体悟老庄的微言大义。而信都城的那场变故,以及马千嘱的身死,更是让他心有戚戚,渐渐看透了生死富贵。到了屯营之后,萧子山率先皈依了正一道,并成了营中领悟教义最快的信众。 就这样,萧子山的名字,被层层上报,最后呈递到了史道人面前。看到营中出了这么好的一个苗子,史道人也是喜不自胜。只不过,萧子山的身份,也的确让史道人迟疑了良久,最终,史道人决定先和萧子山见上一面,探一探他的底细。 事情的整个经过,情节略显老套。当时,萧子山干完了农活,正骑着自家耕牛的背上,一边悠然自得的往回走,一边在牛背上看《道德经》,结果,在半路上,“巧遇”史道人,两人就《道德经》展开了一系列的讨论,最终,史道人对萧子山十分满意,觉得他不仅学识很不错,而且对《道德经》的体悟也很深,颇有“道心”。 经此一面,史道人最终下定了决心,大胆起用萧子山,并把他当作巨鹿方面的接班人来培养。 不过,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跟曹操说不清楚,因此,史道人只能强调,萧子山原本不是太平道的徒众,所以不能按太平道骨干来看待、处置。 曹操对此,并不以为然,就算萧子山不是太平道的徒众,可他劫持甘陵王刘忠,却是事实吧?这样一个利欲熏心,胆大包天之辈,史老道怎就敢如此放心? 但,这些都是正一道的内部事务,曹操无权插手,最多也就只能给史道人提个醒罢了。而且,曹操转念一想,这项任命,毕竟还是要经过刘照的审核查验才行,以刘照的聪慧明理,他应该有能力权衡这其中的利弊,最终做出取舍的。所以,也就不用自己枉做小人了。 “史真人放心,正一道乃是弘农王的心血,不容有失,我自会积极配合子山在屯营当中传道,处处‘关照’他的。”曹操应承道。 史道人听曹操把关照二字咬的极重,也是微微一笑。这样也好,虽然他对萧子山颇为信任,但是,事有万一,谁也不能保证萧子山就真的没有一点不轨之心,有了曹操从旁监督,自己就能更加放心的回洛阳去了。 时间一晃就是半年,也不知道洛阳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洛阳这边,有人欢喜有人忧。自宛城战事平息以来,刘宏渐渐故态复萌,又开始了骄奢霪逸的生活,主要的举动有三件,其一,在河南地区点选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良家女子入宫,充实宫苑;其二,再次命诸郡国进献良驹,充实因马匹挪作军用而变得空荡荡的驥騄厩;其三,再次公开卖官鬻爵,比如关内侯,定价五百万钱,可以佩戴金印紫绶,还能子孙世袭。 前文曾经提到过,汉代,关内侯是不能世袭的,而且,地位只与列卿相当,佩戴的是银印青绶。而刘宏此举,等于抬高了关内侯的待遇,除了没有食邑外,其他的待遇,都已经与列侯齐平了。 为了储存卖官所得的金钱,刘宏还在西园内专门修建了一座“万金堂”。奠基开工的当日,刘宏对着刘照,洋洋得意,不无自豪的说道:“先帝(指汉桓帝刘恒)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却没有半点积蓄留给我。如今,为父一定要好好经营,给我儿留下一个诺大的家业来,让我儿一生都不用为钱财用度而发愁。” 刘照强打笑容,谢过了刘宏,心中却暗道:“爹啊,天子经营私产,这点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可是你用卖官鬻爵,横征暴敛的手段来经营私产,那不是挖自家基业的根基吗?到时候,又逼得天下沸反,盗贼四起,想要平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果大汉覆亡了,你我父子,难道还能带着宫里的私产,回河间国去做个土财主吗?” 就在这个当口,一名内侍匆匆赶来,来不及行全礼,便急急禀报道:“启奏陛下,太尉杨赐执意要见陛下,奴婢等人阻拦不住,都已经闯进西园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刘宏脸色一变,就连刘照也是心中一惊。西园乃是内宫,如未蒙皇帝召见,别说是三公这样的外朝之臣,就连尚书令、侍中这样的内廷侍臣,都不能擅自进入。可是,如今杨赐居然闯入了西园,看来,此公可是真的发怒了。 “罢了,你们速去赐太尉车驾,让他到猗兰殿见我罢!”刘宏见躲不脱,只好召见杨赐,体恤杨赐年老,又是自己的老师,便同时赐下了车驾,让杨赐乘车入园。这么做,也有向杨赐示好之意,想平息一下此公的怒气,免得待会召见之时,又起了冲突。 然而,刘宏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杨赐进殿之后,脸上依旧隐隐有怒容,他先正过了衣冠,然后向刘宏叩首谢罪:“臣今日擅闯宫禁,失了人臣之礼,其罪当诛,然而,劝谏君王,匡正其过失,更是人臣之份,因此,臣不敢因为惧怕自己获罪,便裹足杜口,装聋作哑,不尽人臣的职责!” 刘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难看了,他勉强命人向杨赐唱喝还礼,并赐坐,然后问道:“不知太尉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天下大乱方息,陛下不矫鉴前违,自省过失,反倒变本加厉的放纵起来!大乱之后,人心思定,正需轻徭薄役,与民休息,可是陛下却在这个时候,点选采女,向郡国征调马匹。陛下难道忘了,光和四年,陛下下令从各郡国征调马匹充实驥騄厩,结果被地方上的豪强,乘机从中取利,一匹马的价格,甚至被抬高到了二百万钱!这些钱,最终都要由郡国的府库支付,最终均摊在百姓的头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太平道之所以能够蛊惑人心,鼓动百姓起来造反,陛下施政不当,便是原由之一!如今,黄巾贼才刚刚被平定下去,陛下便故态复萌,行此虚耗民力之举,难道黄巾之乱的教训,还不够吗?”杨赐厉声责问道。 张让在一旁听了,大喝一声“大胆!”,然而,不等他狐假虎威的继续说下去,杨赐瞋目怒视,威势慑人,张让心中一突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刘宏难堪的咳嗽了一声,道:“太尉,依循故例,七八月间,本就是点选采女入宫的日子。前番,为了奖励士卒,宫中已经将不少年龄到期的宫人,发配给有功将士为妻了,宫中正是缺人的时候。何况,河南尹未曾遭受过贼兵的戕害,在此地点选采女,也算不上扰民罢?至于征调马匹一事,朕会颁下诏令,让他们徐徐进献,不必太过匆忙,让地方上的豪强有机可乘。” “臣听说,即便是遣散过一批,宫中至今犹且有宫人三千余人,这么多女子充盈后宫,陛下难道还觉得不够吗?本朝光武帝中兴时,斫雕为朴,选纳尚简,宫人不过足用而已。然而,自孝章皇帝以下,制度日渐废弛,到了先帝朝,博采宫人至五六千人,加上驱役从使者,更是多达万人。可是,尽管有数千宫人,先帝依旧没能诞育下子嗣,为何?就是因为先帝一味的纵情声色,伤了身体,致使子嗣艰难。而今,陛下虽然已经诞育了三位皇子,不虞乏人继嗣,但也一样要注意身体,否则,一旦有不忍言之变,江山社稷将托与何人?三位正当冲龄的皇子又将托与何人?”杨赐不依不饶的驳斥道。 “太尉放肆了!你怎敢出言诅咒陛下!”段圭呵斥道。 杨赐却并不理会段圭的狺狺狂吠,接着说道:“至于征调马匹一事,臣听说‘下之事上也,不从其所令,从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即便陛下颁下诏令,让郡国徐徐进献,然而,难保陛下身边的人,不会为了讨陛下的欢心,而迫令郡国多加进献,何况,地方上,想通过进献马匹,邀取陛下赏识的官员,也有不少。因此,光凭陛下的诏令,根本无法遏止臣下的邀宠之举——非是臣敢对陛下的权威有所质疑,臣就问陛下一句,到时候,若是真有陛下的宠臣,借机逼迫地方,陛下能忍心将其纠察治罪吗?” 刘宏闻言,登时语塞,只好默默的听杨赐继续进谏:“天子以天下为家,视百姓为子,故百姓富足,则国家强盛,国家强盛,则天子的威德才能布于四海,唯有威德广布海内,天子才能够被称为天子。如今,陛下以宫室为家,聚敛私财,充盈内府,却对天底下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子民,视而不见,这难道是天子应该做的事情吗?” “陛下经营私产,若只是购置土地,倒也罢了。可是,官爵者,天下之公器也,德望为先,劳旧次焉,又岂能明码标价,如同货物一般贩卖?何况,愿意出钱买官的人,都是些品行不端之辈,他们买到官职后,肯定会利用手中的权力,转而盘剥百姓。到头来,纳入陛下内藏的,全都是天下百姓的血汗!岂不闻‘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够了!”听到这里,刘宏怒喝一声,打断了杨赐的劝谏,他气冲冲的说道:“如今,天下各豪强之家,无一不是家资巨万,用度奢靡。天子富有四海,难道要让朕过得连区区一个土豪都不如?” “陛下!圣君之道,存乎节俭……”杨赐一语未毕,刘宏已然拂袖而起,道:“太尉说了这么半天,想必也累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罢!阿弁,你代朕送杨公出宫!”说完,便转身进了偏殿。 第263章 杨赐罢公 第一章杨赐罢公 刘照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自己的老爹了,杨赐批评他不恤民力,施政不当,他忍住了,没发怒;杨赐批评他太过沉溺于女色,他也忍住了,没发怒;唯独在杨赐批评他不该卖官鬻爵,私蓄产业的时候,他没有忍住,发怒离去。看来自家老爹,还真有几分犹太人的潜质,动什么都成,就是不能动我的财产。 看到刘宏在一干内侍的拥簇下,进了偏殿,刘照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起身来到杨赐身边,躬身一礼,道:“太尉,请。” 然而,杨赐却好半天没有做出反应,刘照抬眼一望,只见杨赐一脸疲惫和寞落的神情,眼角划过两行浊泪,正呆呆的坐在那里,双目无神的望着偏殿那边。刘照见状,心里也是一阵难过,复又低身问道:“杨公,你没事吧?” 杨赐猛的回过神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回礼道:“老臣无状,在殿下面前失礼了,还请殿下恕罪。” “杨公何出此言,你是父皇的老师,也就是我长辈,应该是我礼敬你才对。”刘照说着,便给侯谨打了个眼色,两人一道上前,将杨赐从座位上扶了起来。 “唉,殿下仁孝,老臣甚是欣慰啊!”杨赐起身之后,走路颇有些颤巍巍的样子,刘照本欲继续扶着他走路,但是杨赐却奋力挣脱了,连道“不敢当”,最后,刘照只能让侯谨扶好杨赐,一起出了猗兰殿。 殿陛之下,刘照的车驾,早已做好了准备。刘照将杨赐让至正座,自己在旁边相陪。车驾缓缓起行,杨赐望着刘照,感叹道:“卢子干教了个好学生啊!这是他的福气,也是我大汉的福气!” 杨赐之所以有此感叹,乃是因为他也曾经为刘宏讲过学,两人之间,也一直保持着一份师生的情谊。只不过,他教出来的这个学生,可就远比不上卢植教出来的刘照了。 “杨公勿要太过忧伤,今日父皇虽然一时发怒,但是时候静下心来,一定会体悟到杨公的苦心。而且,我看父皇,对杨公也是惦念着旧情的……”刘照只能从旁委婉的劝解着。 “哈哈!”杨赐怆然一笑:“殿下的意思我明白,若非天子念着昔日的情谊,就凭我今天的那一番话,早就该下到黄门狱中待罪了是吧?” “杨公说笑了,怎么说,杨公也是太尉,位列人臣之首,我汉家还从来没有将在职的三公,逮捕治罪的先例。父皇纵然再怎么糊涂,也绝不敢开此先例。”刘照尴尬的一笑。 的确,在东汉,除了极少的个例,比如太傅陈蕃因谋诛阉党,事泄后被直接逮捕处死外,很少有在职的三公,被直接下狱论罪,就算是当年梁冀要杀李固,也得先请梁太后免了李固的太尉之职,才能下手。 果然,就见杨赐嘿然应道:“如此说来,罢免老夫的诏书,不日就要颁下了?哈哈,老夫今日闯宫进谏,早就把生死荣辱置之度外了。老夫一门,世为汉臣,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汉家的江山社稷,就此凋零。可是,照着当前的情势,若是任由天子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大汉覆亡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杨赐说着,忍不住又老泪送横起来。刘照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位老臣,只能从衣袖当中,默默的掏出一条手巾来,递给杨赐,让他擦擦眼泪。 是啊,刘照又能说些什么呢?难道只是空洞的安慰杨赐:“等我长大吧,等我长大接了皇位,一切自然就好起来了。” 然而,刘照今年不过八岁而已,要等他登基继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像杨赐这样的老臣,基本上已经无望等到那一天了,这且不提,就算杨赐真有太公之寿,可以等到那一天,问题在于,眼下的大汉,还能经得起刘宏,再这么折腾上个十几二十年吗?怕是不等刘照接位,大汉就已经玩完了罢? 可刘照又不能告诉杨赐,自己的父亲刘宏,按照原本时空的历史进度,在五年之后,就会一命呜呼。 首先,在帝王*时代,任何敢预言皇帝死期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裤子,哦不对,是不透风的墙,万一这话被泄漏出去,那刘照就等着刘宏与他断绝父子恩义,反目成仇罢! 其次,有了穿越者掀起的蝴蝶效应,越往后,历史人物的生死日期,便会愈加变得不可预测,与原本的历史大相径庭了。 比如说,历史上的曹操,在黄巾之乱平定后,曾一度弃官归隐田园,在家乡托病不出,直到中平五年(188年),才接受刘宏的任命,出任典军校尉。 而曹操的次子曹丕,恰巧是在中平四年(187年)出生的,也就是说,正因为曹操在这段时间里,回乡闲居,没有公务烦扰,这才有充裕的时间,与妻妾亲热,最终制造出曹丕同学来。 可是,经过刘照的影响,在本时空,曹操就任巨鹿典农都尉一职,恐怕要在巨鹿那边辛苦上好几年,而且,在本时空当中,曹操已经认定了要辅佐刘照,还天下一个清平,因此,也就不会再辞官归隐了。如此一来,曹操还没有精力,在之后的几年里,如期的制造出曹丕同学来,都是两说。就算以后曹操把第二个儿子依然命名为曹丕,就算这个儿子依旧是卞氏所出,然而,只要生日发生了变化,此曹丕,恐怕就不能视为彼曹丕了。 所以,在本时空当中,刘宏会不会在中平六年发病去世,事实上,已经成了一个未知数。特别是而今的刘宏,已经成功种了痘,对天花这种恶疾产生了免疫力,这就让他的寿命,更加有了保障。 还有,在本时空,有了刘照居中缓和,刘宏与何皇后的感情,已经基本修好如初了。有了何皇后的缱绻和管束,刘宏在撒播雨露这方面,肯定要收敛许多。因此,刘宏还会不会跟原本历史上一样,因不知节制而病发身亡,也是一个未知数。 事实上,有时候细想起来,连刘照自己都觉得害怕,万一刘宏的寿数,远比历史上要长,那么,真不用等什么董卓进京了,恐怕在刘宏驾崩之前,他老人家已经把大汉给直接玩死了。到时候,带兵进入京畿,包围洛阳城的,恐怕就是某支发展壮大起来的农民起义军了。而自己一家,恐怕也就只能万金堂里点一把火,与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一起化成飞灰了。 可是,眼下的刘照,除了静静的等待,除了盼着自己的老爹早点挂以外,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真要带兵逼宫,提前接位吗?且不说这个计划能不能行得通,就算行得通,恐怕也是给后世儿孙,留下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刘照知道,自己继位之后,想要真正延续大汉的生命,就得打压世家阀族的势力。到时候,就不怕世家阀族故技重施(因为眼下刘照若想提前接位,必然离不开世家阀族的支持),自己的儿孙有样学样,“深肖乃祖”,也来个带兵逼宫,提前接位? 历史上,唐太宗李世民,功勋盖世,英明神武,后人都认为,由他取代故太子李建成,继承大统,不仅是理所应当,而且对大唐政权也是十分有利的。 可是,不管李世民的理由有多么的充分和正当,由他杀兄逼父所开的政治先例,对于大唐来说,却是极为恶劣的。自此,李唐皇室的父子兄弟之间,为了皇权,不惜骨肉相残,动辄付诸武力政变。就连始作俑者的李世民,也未能逃脱自己儿子造自己反的悲剧。 即便是在安史之乱,大唐覆亡在即的时刻,李唐皇室依旧没忘了这个传统,唐肃宗李亨背着父亲唐玄宗李隆基,在灵武直接登基继位,把远在巴蜀的父亲给生生逼成了“太上皇”,而另一位起兵勤王的皇子,永王李璘,也最终陷入了皇位之争,兵败被杀。 所以,这个坏的先例,不到万不得已,刘照是万万不敢开的。 杨赐拭去了泪水后,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他将手巾还给了刘照,和蔼的一笑,道:“老臣适才失态啦,竟然对着殿下发了那么多的牢骚。” “杨公一心为国,忠心可嘉,只恨弁年纪尚幼,不能为杨公解忧。”刘照叹息一声,也忍不住流露出了一句心里话。 “殿下也毋须太过忧虑。只要殿下继续亲贤臣而远小人,收罗天下英才为己用,即便天下真的倾覆在即,殿下也有能力可以力挽狂澜,再造大汉。昔日,高皇帝起身不过一亭长耳,然得四方豪杰之士死力,故能攻灭强秦,击败项羽,成就千古帝业。而今,殿下身为嗣君,名正言顺,又有良臣为辅,豪杰效命,只需善处父子之间,他日必能成事。”杨赐反过来安慰起刘照来。 听到“善处父子之间”这一句话,刘照登时明白了过来。其实,在杨赐心里,早就把复兴汉室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了。今日对刘宏的一番劝谏,只不过是他在尽人臣的责任罢了,同时,也是在尽力为刘照,争取更多的时间——如果能让刘宏更改哪怕是一样过失,也等于是给大汉多创造了一分生机,让刘照有更充裕的时间,去成长壮大。 刘照起身离开了座位,在车上向杨赐跪拜了下去,道:“杨公的恩德,弁此生莫忘!” 杨赐见状,赶忙将刘照扶了起来,道:“老臣如此,并非为了殿下一人,而是为了大汉的江山社稷,也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殿下何须对我一个行将枯朽之人,惦念不忘,只要殿下不要忘了天下的百姓,善待他们,老朽在黄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车驾行至太尉府门口,刘照扶着杨赐下车,刚出来,就见一个人影急匆匆的迎了过来,拱手行礼道:“大人无恙否?” 杨赐闻言,呵斥道:“弘农王在此,休得无礼!” 那人这才看清,扶着杨赐的,乃是刘照,赶忙行礼道:“彪一时心切,未曾看到殿下在此,失礼了,还望殿下恕罪!” 刘照呵呵一笑,道:“文先不必多礼,孝乃善之先,你关心父亲,何过之有!” 原来,来人正是杨赐的儿子,永乐少府杨彪【注一】。永乐少府是管理永乐宫日常事务的官职,而永乐宫,则是皇太后的居所,因此,永乐少府的地位,几乎可与大长秋相提并论。只不过,如今的董太后,身份尴尬,只能自称永安宫,住在南宫嘉德殿,故而,永乐少府反倒成了闲职。 听闻到父亲闯宫进谏的消息,杨彪也是吓了一大跳。他再三打探消息,却没有一点眉目,最后,只能回到太尉府,焦急的等待父亲的消息。没想到,父亲平安回来了不说,居然还是弘农王亲自相送。见此情状,杨彪总算放下了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既然是弘农王送父亲回来的,那足以证明,父亲与天子之间,并未发生什么冲突。 只不过,看到杨赐那苍老、疲惫的神态,杨彪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恭恭敬敬的送走刘照之后,他扶着杨赐,回到了府中。 “大人,今日究竟……”杨彪忍不住开口询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杨赐摇了摇头,道:“为父不过是去尽人臣的本份罢了!身为三公,岂能尸位素餐,对天子的过错,视而不见?文先啊,日后,你可要多与弘农王亲近,大汉最后的一点希望,可全在他身上了!” 一直以来,杨赐虽然也很看重刘照,不过,他身为元老重臣,总体来说,态度还是比较持中的。杨赐深知,朝廷大臣的立场,若是过于亲近某位皇子,必然会引发皇帝的猜忌,进而引起朝局的动荡,同时,也是害了那位皇子。因此,杨赐一直没有公开的表态,支持刘照。 而今,他对杨彪的这一番话,分明就是摆明了立场,要支持刘照了,杨彪不知就里,见父亲一改常态,心中颇为差异。却不知,今日的一番进谏,已然耗尽了杨赐对刘宏所有的热情和期望,况且,他也深知,经此一事,刘宏怕是也不愿再让他继续呆在太尉的位置上了,故而才对杨彪有此托付之语。 是夜,杨赐突然发起热来,高烧不退,经过好几天的救治和看护,杨赐的病情虽然有所好转,但是身体却大不如前了。于是,杨赐向刘宏上疏,主动辞去太尉一职。 不出杨赐所料,刘宏对他的辞呈,没有半点挽留的表示,直接就批准了。不过,惦念着往日的一点师生之情,在杨赐患病期间,刘宏多次派侍医前来诊治,赐下了许多名贵的药材,并且让中常侍吕强代他探视、问安。在罢去了杨赐的太尉职务后,刘宏又特地任命杨赐为“特进”,以彰显杨赐的身份。 前不久,刘宏的另一位老师,故司空张济,终于沉疴难治,在缠绵病榻数月之后,与世长辞了,子张根嗣爵。如今,对张济过世的伤感之情,尚未完全消退,杨赐又病重了,而且还是在向自己进谏之后病倒的。心中有愧的刘宏,自然对杨赐是优渥有加,处处优待了。 不过,对于杨赐来说,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一直以来,杨赐都期望着刘宏,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主,哪怕不与那些贤明的君王相提并论,只做一个守成之主也行啊。可是刘宏却完全辜负了他的期望,对于身为老师的杨赐,没有什么,比学生不成材,对他的打击更大了。 杨赐罢公之后,太尉一职,便空余了出来。按照故例,三公出缺,优先考虑由现任三公依次替补,然后才是从太常、太仆、光禄勋等卿职中选人接替。 三公虽然都是万石,但是地位还是稍微有些差别的。三公以太尉为首,其次为司徒,再次为司空。因此,大体上,新晋三公之位的大臣(指之前从未担任过三公职务的),一般都是从司空开始干起,很少有直接晋位司徒、太尉的(汉灵帝卖官鬻爵最猖獗的时期自然不再遵守这个规律了);而若是太尉空缺无人的话,也一般先由司徒优先替补,司徒由司空优先替补。 当然,后面这一条,就遵循的没有那么严格了,不少元老大臣,都可以直接从九卿的职位上,继任太尉、司徒。 而今,在经受了杨赐言辞激烈的劝谏之后,刘宏暂时变得循规蹈矩起来,他先是颁下诏令,以司徒袁隗为太尉,司空卢植为司徒,一切都是因循故例而为,并没有什么出格地方。 但是,刘宏毕竟是刘宏,想让他完全的循规蹈矩,那是不可能的。因循故例补任太尉、司徒,不过是他缓和朝臣情绪的花招罢了。他真正的意图,却在司空一职上。 此前,刘宏虽然卖了不少官职,但是,三公的职位,尚未公开卖过,最多是一些亲近阉党的大臣,偷偷贿赂人情,使自己得以出任三公之位罢了。 但是,这一次,刘宏却是要公然将司空之职,标注价格,竞价拍卖了! 第264章 朝堂之上,尽是铜臭矣 第二章朝堂之上,尽是铜臭矣 三公职位的价格,其实早就被定出来了,当初,刘宏刚开始卖官的时候,虽然没敢将三公职位,公然拿出来售卖,但是,以他定下的标准,官职按照秩禄,每石标价一千钱,而三公都是万石,自然价值一千万。 不过,毕竟这是刘宏初次售卖三公的职位,买卖的双方,难免都显得有些犹豫和矜持。刘宏吃不准自己售卖三公举动,到底会引来朝臣多大的反弹,而一些有意买下司空职位的人,也有点害怕士林清议的讥嘲,所以不敢贸然出手。 对此,刘宏的举措,首先是一个拖字,借口要慎重的考虑人选,刘宏将司空的任命,一拖再拖,迟迟不肯下达诏令。朝廷大臣们对刘宏的意图,自然是心知肚明,一些正直的大臣,比如卢植,率先上疏,主动向刘宏推荐了几个人选。 其一,是太仆邓盛,此公乃是历经两朝的老臣,曾在并州刺史任上,解救、提拔过王允。而且,前面也说过,太常、太仆、光禄勋这三个官职,通常都是最有优先权接任三公之位的。 其二,是廷尉崔烈,他出身名门,历任卿守,无论是名望还是资历,都有了晋位三公的资格。 其三,则是光禄大夫种拂,他乃是前朝司徒种暠之子,品行高洁,政有能名,也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刘宏当然不愿意采纳卢植等人的推荐,别的不说,卢植推荐的这几位,可都素有清名,他们哪肯冒着世人的讥嘲,花钱来买司空一职? 而在另一边,几名常侍,也纷纷给刘宏牵线搭桥,替他寻摸了几个买主。这里面,有曹操的父亲,大鸿胪曹嵩;有故太尉许相之子,光禄大夫许训;还有一人,乃是顺帝时期著名隐士樊英的孙子,南阳樊陵樊德云,与其父祖不同,樊陵一心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因此,他不得不向朝中的权阉示好,花钱走了张让等人的路子,原本只想谋取一个两千石的官职,孰料却恰巧遇到了刘宏出售司空一职的机会,在张让等人的撺掇和哄骗下,樊陵一时心动,便也参与了进来。 刘宏对几个人选,还是有点不大满意。为何?曹嵩、许训二人,在士林当中的名声,可都不怎么好,而眼下,刘宏最希望能有一位肯花钱的名士,来买下司空一职,即让自己赚到了钱,又不至于引起朝臣极大的不满。 至于那个樊陵,更不用说了。历史上,樊陵最初谋取到的官职,是京兆尹,在京兆尹任上,他倒是干了一件实事,那就是修建泾河渠,给当地的百姓带来了便利。之后,他又转任永乐少府,然后才花钱买下了太尉一职,由两千石晋身为三公,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如今的樊陵,还没来得及谋取一任两千石的任职,便被张让等人给忽悠着来买司空了。让一个身无官职的人骤登司空之位,即便刘宏再怎么昏庸爱财,也不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于是,一眨眼,半个月都过去了,可是司空一职,却依旧空缺着。愈是如此,这个位置便愈发引人瞩目,正直之士,都在关注朝廷最终的人选,贪慕权贵之人,也都垂涎三尺,悄悄觊觎着这个职位。而刘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同时又要顾及吃相,一时拉不下脸面。因此,刘宏也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情,无限期的拖延下去。 这天傍晚,刘宏的乳母程夫人府上,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阍人(门房)将他拦在门口,让他递上名刺,或者报上姓名来。可是这位客人,却怎么也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说:“请转告程夫人,就说我此来,是专为宫中的贵人排忧就难来了。至于我的身份,夫人见了便知。” 说着,那位客人便把一块金饼塞到了阍人的手中。阍人掂了掂份量,满意的一笑,道:“尊客既是有密事要和我家夫人商谈,那就请少待片刻,我这就进去通传。” 程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被这位客人的身份和目的,勾起了好奇心,她心道:“罢了,反正闲着也闲着,不妨叫他进来说一说看。如果所说的是一片胡言,再将其拿下治罪不迟。” 客人进来之后,程夫人细细一看,对方的衣装打扮,倒是颇为华贵,可就是样貌没有一点印象,令她觉得十分眼生。 程夫人轻咳一声,便有两名健壮的仆妇,悄然站在了她的身旁。等对方行过了礼,问过了安,程夫人言道:“不知尊客从何而来?看着却是眼生。不是老身夸口,这洛阳城中,各家贵戚、大臣、富商,家中的重要人物,我可都略知一二,可就是对尊客,并无半分印象。” “久闻程夫人善记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不过,小人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夫人不识,也不足为怪。而且,我家主人之所以遣我前来拜见夫人,正是因为我在洛阳城中,并无什么名气,不易被人认出的缘故。”来客答道。 “哦?不知你家主人是谁?如此鬼鬼祟祟,又想要做什么啊?”程夫人含笑问道。 “非是我家主人必欲如此,实在是这件事太过重大,不得不掩人耳目而已。”来客答道:“小人姓张,夫人呼我张九便可。听说当今天子,正在为出售司空一职而烦忧,我家主人遣我来拜见夫人,正是想替天子解忧。” “嗤,你当司空是集市上的菘菜(古人把白菜叫菘)么?以司空之尊荣,天底下抢着买的人,不知凡几,天子又岂会因此而烦忧?”程夫人嗤笑道。 “夫人,司空一职,阙位半月,至今无人继任,足见其销路,并不怎么好,这也是事实。”张九道。 “那是买家太多,天子需要慢慢挑选罢了。”程夫人可是卖官的老手,自然不能在买主面前露了怯。 “此事人所共知,夫人又何必欺我?我家主人乃是诚心要买司空一职,夫人何妨与我开诚布公?如今天子之所以迟迟不能将司空一职卖出,并非真的无人愿买,而是天子顾忌朝廷大臣的反应,所以不肯将司空卖给那些名声不佳之人罢了。而我家主人,其家世名望,都符合天子愿卖的条件,只不过,我家主人也顾忌着士林清议,因此不好公然出面。这才遣我前来,先与夫人通个声气。”张九道。 “哼,看来你家主人,是既想要这个官职,又不想背这个污名了?”程夫人道。 “夫人明鉴,天子又何尝不是既想卖出这个官职,又不想因此引起朝廷大臣的不满?我们两家,可谓是处境相类,一拍即合。”张九道。 “那你家主人,是想暗中出钱,买下司空了?”程夫人问道。 “非也。如今,天子有意售卖司空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出任司空一职,就会引起世人的怀疑——难不成,天子会把司空一职,白白授予他人?因此,不管交易的过程有多么的隐秘,其结果还是要大白于天下的。”张九道。 “那你家主人可有什么妙法没有?”听到这里,程夫人反倒来了兴趣,对方既然能将此事分析的如此透彻,想必定有应对的法子。 “小人听说,司徒卢公,曾向天子举荐过几位司空的人选?”张九反问道。 “不错,确有此事。不过卢植老儿推荐的,都是些顽固不化之人,又怎肯出钱?”提起此事,程夫人颇有些恨恨不平的样子,紧接着,她又追问道:“你家主人到底有什么妙法,赶快说出来!老身可没时间,陪着你打哑谜!” “夫人恕罪!我家主人的意思,是想请天子,先下诏任命卢司徒所举荐的这几人为司空,然后再命他们必须缴纳足够的‘修宫钱’,方能正式上任。若是他们都不肯缴纳,到时候,天子再下诏任命我家主人便是……”张九答道。 程夫人闻言,细细一想,脸上登时现出了笑容:“你家主人果然好计策!只不过,若是卢司徒举荐的人当中,有人愿意缴纳‘修宫钱’呢?你家主人岂非白忙一场,为他人做嫁衣了?” “夫人说的是哪里话!为天子分忧,乃是我家主人份内之事。就算我家主人未能买得司空一职,不也是为天子解忧了嘛!而且,‘修宫钱’一旦成了定例,等下次三公再有阙位的时候,天子不要忘了我家主人便可。”张九一脸谄媚的答道。 “很好,你家主人的忠心,我自会转达给天子知晓。现在,你可以说出你家主人的身份了罢?”程夫人略微直起了身子,此刻,她对张九主人的身份,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启禀夫人,我家主人,现任大司农之职,姓张讳温者是也。” 第二天,程夫人迫不及待的赶去了西园,见了刘宏之后,她立刻把张温的想法和意图,告诉了刘宏。 刘宏闻言,也是拍手连声称妙,而一旁的张让听了,心头顿时涌现出了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陛下,张司农不愧是理财高手,他的这个主意,若是推广开来……” 刘宏眼睛一亮,仿佛是巨龙看到了灿烂晶莹的财宝一般,流露出了贪婪的神色。没错,仅凭宫中卖官鬻爵,不仅名声不好,而且也不是人人都愿意买啊?可是,若是朝廷任命的官职,全都要缴纳一笔“修宫钱”的话,那他可就赚大发了! 想到无穷尽的钱财源源不断的涌进西园,囤储在万金堂的盛况,刘宏不由得连连搓手,傻笑起来。 说干就干,刘宏立刻下诏,晓谕太尉袁隗、司徒卢植,说他们推荐的司空人选,自己全都批准了,不过,因为皇宫年久失修,宫室残破,所以,不得不向新任的司空,征收一千万钱的“修宫钱”。因此,三位司空的待选人,谁能出得起这笔钱,谁就可以上任。 诏令一下,满朝哗然。卢植、王允等人,接连上疏劝谏,奈何刘宏置之不理,把大臣的劝谏,当成了耳旁风。 太仆邓盛、廷尉崔烈、光禄大夫种拂,他们三个当然不想出这笔“修宫钱”,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出了这笔钱,自己的司空之位,就跟买回来的别无二致,一样要遭受世人的讥嘲。因此,三人全都上疏推辞了任命。 刘宏等的,就是这个。接到了三人的奏疏后,他立刻将其转发给太尉袁隗、司徒卢植,意思是,看,这可不是我不愿意任用他们,而是人家不愿意屈就啊! 紧接着,刘宏颁下了诏令,任命大司农张温为司空。 当朝野上下,都以为张温也会同样推辞任命的时候,张温却一声不吭的缴纳了一千万的“修宫钱”,就任司空之职。 为此,人们有疑惑的,也有讥嘲的,但张温却辩解道:“天子好财货,必欲市司空而后甘。如今天下大乱方息,正是勤修政事、安定天下的紧要关头,岂能让司空一位久悬。况且,与其让那些贪婪却无才德的人买下司空,还不如让我来做,我张温虽然才德浅薄,但是自认比那些无行小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人们听了张温的辩解,有相信的,也有质疑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张温就任司空,已经成了定局。对此,卢植虽然也有些疑惑和不满,然而,就跟张温自辩所说的一样,由张温出任司空一职,总比让那些无行小人来担任要好得多。 刘照听到这个消息后,倒也有几分讶异,他的讶异,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在感叹历史那惊人的修复能力。历史上,继张济之后出任司空的,正是张温,而他能出任司空一职,据说也是花钱买的。因为,在崔烈的传记中,有这么一条记载:“是时,段颎、樊陵、张温等虽有功勤名誉,然皆先输货财而后登公位”,就连崔烈自己,也是见张温等人丢弃节操,开了这个先例,才起了买官的心思的。 而今,本来是卢植取代了张温,接替张济担任司空一职。可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个月,张温便跟历史上一样,靠“输财货”成为了司空。虽然起因不同,但是结果却一模一样,可见历史自我修复的能力,还是相当“强悍”的。 不过,张温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却将一股足以颠覆大汉根基的邪风,释放了出来。 得到了甜头的刘宏,终于按耐不住,下诏将“修宫钱”设为定例,凡事朝廷任命的官职,都必须缴纳一笔相应的“修宫钱”。当然,刘宏还是很体贴的,首先,如果是朝廷任命的官职,只需缴纳官职价格一半的钱财,而向朝廷买官的人,则需要缴纳全额;其次,若是家中贫困,手头实在没钱的,没问题,可以打白条,先欠着,只不过,到任之后,就需要加倍偿还了。 诏令一出,登时引发了朝臣的巨大反弹。人们纷纷叹息道:“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尽是铜臭矣!” 这一次,就连卢植,也没法再忍耐、坐视不理了,因为他很清楚,这个诏令一旦实施开来,那天下的官吏,可就全都换成了逐利的小人,他们买到官职后,一定会倍加盘剥百姓,不但要收回买官的本钱,更要赚回几倍的利润来。 如此一来,天下再次大乱的日子,也就不远了!只不过,大汉已然经不起另一场黄巾之乱了,到那个时候,叛乱的贼军,可就不是一年半载便能平息的了。如果给他们发展成赤眉、绿林的规模,天下可就真的要易主了。 长期以来,卢植抱着留取有用之身,待日后辅佐刘照的想法,对于刘宏的言行,能劝谏就劝谏,不听的话,也不会死谏。可是这一回,他真的不能坐视不理了,如果汉家的天下被刘宏直接玩完了的话,他留着“身”又有何用? 卢植再一次向刘宏呈递了谏章,刘宏依旧置之不理,可是,这一次,卢植却是不依不饶,谏章一封接一封的呈递到了刘宏的面前。 三天后,依然没有得到答复的卢植,决意效仿杨赐,闯宫进谏。 太尉袁隗本不想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但是司徒卢植都出面了,他这个三公之首,百官领袖,又岂能作壁上观?因此,袁隗也不得不加了进来。 至于司空张温,他本就有买官的嫌疑,只不过靠着一番义正言辞的辩解,挽回了不少名誉。这一次,心中有鬼的他,也不得不与卢植站在同一条阵线上,闯宫进谏,否则,他之前所说的那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论,岂非成了空话?日后的他名誉,可就算全完了。 其实,在“修宫钱”一事上,张温正是始作俑者,只不过,他当时也没想到,刘宏的胃口居然会这么大,竟然把修宫钱给普及开来了! 就在三位宰辅正欲入宫的时候,路上又驶过来一辆马车。车帘掀起之后,一张苍老而又憔悴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正是故太尉杨赐。 此时的杨赐,身体太过虚弱,已经不能自己走路了,可是,在杨彪的搀扶下,他还是颤巍巍的下了车,走了过来。 “次阳,子干,伯慎。”杨赐有气无力的向三人打了个招呼:“听说你们要闯宫切谏天子?此事老夫最是在行,不如就由我来领头如何?” 第265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三章这日子没法过了! 众人听了杨赐之言,皆尽失色,袁隗赶忙劝道:“伯献,你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何必再为此劳心劳力?若是今日你有个什么闪失,岂非陷天子于不义?” “次阳,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还没到说几句话就会死的地步。你也别担心我会气坏了身子,对于天子的所作所为,我早就不再伤心生气了,今日前来,不过是聊尽人臣的职责,同时也为你们壮壮声势罢了。”杨赐哈哈一笑,竭力挺直了腰杆,表示自己并非沉疴难起,生命垂危的病夫。 “杨公!此次进谏,三公一齐出面,份量已经足够重了,还请杨公善保身体,国家不能没有杨公这样的耆宿大贤啊!”卢植也在一旁劝道。 “唉,什么耆宿大贤,一把老骨头罢了。我若是有贤德的话,也不至于将天子教导成这般地步,惭愧啊惭愧!”杨赐叹了口气,眼中又蒙上了一层雾气,尽管他口口声声说不再会为刘宏的所作所为而伤心生气,可是,当年的师生情谊,又岂是说忘怀便能立刻忘怀的。 “杨公此言,岂非令我等羞煞!我等亦是天子的臣下,匡正其言行过失,也是我等分内的职责。如果朝局败坏至此,我等同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怎能把过错都推到杨公身上!”卢植正色道。 “子干,罢了,就让我再见天子一回罢!”杨赐的语气当中,竟然带上了几分哀求:“不去再劝他一回,我死不瞑目啊!” 卢植闻言,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旁边张温开口言道:“杨公,你身体不便,不如让先上报天子,求天子赐下车驾来,然后载杨公入宫,如何?” “不必了,就让犬子背着我进宫便可!”杨赐断然拒绝了张温的提议。 正当杨彪想要弯腰背起杨赐的时候,从宫门内走出一位内侍来,道:“不劳文先费力,我已经带来了一乘肩舆,可以载杨公入宫。” 众人看时,却是中常侍吕强。杨赐推辞道:“汉盛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不过,未蒙天子诏令下赐,我岂能在宫中擅乘肩舆?” “宫中的常侍们都可以逾制乘坐,杨公乃是朝廷重臣,德高望重,难道反而乘不得?”吕强劝道:“一时权变之策而已,杨公就不要推辞了。” “不可!我若是一举一动都向奸佞小人看齐的话,又何来的‘德望’可言?有些事情,可是不能权变的。” 众人见劝不下杨赐,只能任由杨彪背起了杨赐,一行人从南宫朱雀门进了皇宫,一路往北宫西园行去。 守门的卫士见朝廷三公全都在场,不敢阻拦,何况,南宫乃是尚书台所在之处,经常有外臣出入,办理公务,因此宫禁也就没有那么严格。 然而,到了北宫的朱雀门前之后,守门的卫士,却怎么也不肯放杨赐一行人入宫。上次,因为杨赐闯宫之事,这些卫士没少受到责罚,甚至险些掉了脑袋。而今,生死攸关,他们就更不敢放杨赐一行人入宫了。 中常侍吕强见状,只好让杨赐等人先在门外等候,自己亲自赶去西园,请求刘宏下诏,召见一干大臣。 进了西园,吕强一打听,才知道,杨赐等人进宫的消息,早就被人上报给刘宏了。为了躲避大臣们的烦扰,刘宏此刻,正在碧海曲池上荡舟玩乐,同时也可以隔绝与外界的联系。 吕强一路小跑,又赶到了碧海曲池的边上,他举目一望,果然见刘宏常用的游舫,正在水中央缓缓飘荡,船上依稀有女子的歌声传出。看来,刘宏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池中躲避上一整天了。 吕强四下一望,只见不远处有几只小船停在岸边,上面执役的低级内侍,正在将一堆堆的浮萍水草,从船中丢上岸去,原来是几艘用来清理水面杂草的船只。吕强见了大喜,快步走过去,一把从内侍手中夺过一杆竹篙来,将船中的内侍喝下船去,自己将竹篙一点,便把小船撑离了岸边。 吕强并不会驾船,因此,船只离岸后,颇有些摇摇晃晃。吕强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将竹篙探入水中,奋力撑船,朝着刘宏的游舫,靠了过去。 到了游舫边上,上面的内侍见是吕强,自是不敢阻拦,连忙放下了梯子,让吕强上来。 吕强刚一登上游舫,周围的内侍登时掩鼻躲避。原来,方才吕强在小船中的时候,没有注意避让,衣服的下摆被船中堆积的水草浮萍,给污了一大块,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然而,此刻的吕强,已经顾不上整理仪容了,他来到游舫的门口,高声宣唱道:“臣吕强,求见陛下!” 舫屋中的歌声嘎然而止,不一会,门帘掀起,赵忠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的不快之色,道:“吕常侍,你就不能让天子安乐片刻吗?” “哼,我此来,正是为了天子的安乐着想。前段时间,天下蛾贼蜂起,四方扰攘,天子为此担忧不已,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哪有什么安乐可言?这还没过几天,眼看天下又将要陷入大乱了,不知天子还能继续安乐下去吗?”吕强这话虽是对着赵忠说,但是嗓门却放的很大,显然是想让里面的刘宏听到。 “天子有口谕,命三公暂且回去,有什么事情,待来日朝会之上,再做商讨。”赵忠板着脸说道。 吕强并不理会赵忠,而是提高了声音,连声呼喊道:“陛下!陛下!如果陛下不肯接见,诸位大臣是绝不会回去的!陛下,特进杨公亦在其中!杨公病体沉痛,甚至连路都不能走了,可是,为了劝谏陛下,他宁可让儿子背着,也要来见陛下一面。陛下,难道你就真的忍心,拒杨公于宫门之外吗?” “吕强!你这是在伙同外臣,逼勒天子吗?”赵忠怒喝道。 吕强不答,只把眼睛望着舫屋里面,半晌,一名内侍走了出来,高声宣道:“天子有命,游舫靠岸,还驾猗兰殿。”说完,他又向吕强说道:“天子有命,请吕常侍前去宣召诸位大臣入宫,赐特进杨公乘车驾前往猗兰殿,毋辞!” 吕强闻言大喜,赶忙高声道:“臣谢过陛下的恩典!”赵忠在旁边见状,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猗兰殿,刘宏坐在堂上,一脸的无奈,心里也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太过冲动了。本来,张温所献的妙法,用来出售朝中的要职,是最好不过了,就像张温自己,既出钱买了司空的官职,又使自己的名誉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一举两得。而刘宏这边,也是既得了钱财,又没有引起朝臣太大的反弹,可谓是双赢。 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将这个妙法推而广之,搞成了定制后,一下子就跟捅了马蜂窝一般,朝廷的三公一齐出面不说,就连自己的老师杨赐,也拖着病体前来进谏了——这事要是传出去,自己恐怕又得被世人戳脊梁骨了。 正胡思乱想间,门口的内侍高声宣唱道:“太尉袁隗,觐见皇帝陛下!司徒卢植,觐见皇帝陛下!司空张温,觐见皇帝陛下!特进杨赐,觐见皇帝陛下!” 众人进殿后,向刘宏下拜行礼,刘宏赶忙直起身体,身边的张让高声宣唱道:“陛下为公兴!” 看到杨赐是被杨彪搀扶着下拜的,刘宏心中一酸,起身走了下来,亲自扶起了杨赐,将他扶到了座位上坐下。杨赐见状,忍不住眼圈一红,两行清泪便流了出来。 虽然十分感念刘宏的厚遇,然而,杨赐批评起刘宏来,依旧是毫不留情。甚至可以说,越是感念刘宏的厚遇,杨赐就越是要严厉的批评刘宏的作为。因为在杨赐看来,所受的君恩越是深重,自己就越发要尽到臣子的职责,匡正主上的行为。 殿中一时陷入了混乱当中。卢植等人纷纷陈词,针砭刘宏当政的过失,劝谏他收回成命,废除“修宫钱”的制度。而刘宏这边,虽然刘宏自己只是沉着脸色,一语不发的听众臣发言,但是他身边的内侍们,却纷纷站出来替刘宏辩解,并且指责大臣们逼凌君上,管得太宽。 在众臣当中,太尉袁隗、司空张温两人,发言的次数很少,即便发言,言辞也不怎么激烈。相反,与诸常侍争锋相对,对刘宏毫不留情面的,是杨赐与卢植二人。只不过,杨赐身体不好,说几句就要歇息大半天,因此,全场上,发言最为活跃,言辞最为激烈的,反倒是卢植一人了。 听到卢植数落自己的种种不是,刘宏也是一时气急,没经过考虑,便说出了一句气话:“卢司徒若是觉得朕乃是昏庸之君,不堪托付天下,那不妨去拥立弘农王好了!” 卢植被刘宏这一句话,噎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恰在此时,门口的内侍宣唱道:“弘农王求见天子!” 段圭与蹇硕相视一眼,心中暗自得意。刘宏方才的失言,显然表明,他对刘照这个儿子,并不是全然没有提防与猜忌之心的。如今,卢植犯言直谏,惹恼了刘宏,正在这个父子君臣相疑的关头,刘照又恰巧赶到了,如果他此番应对不当的话,肯定会与刘宏生出更大的嫌隙来。这正是“董侯党”们所乐见其成的。 “宣!”刘宏气冲冲的喝道,他心里很清楚,刘照恰在这个关头赶到,肯定是怕自己一怒之下,处置卢植,这才赶来说情来了。若是平时,刘宏对刘照的这点小心思,小动作,也就一笑了之了,可是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自然就对刘照的一举一动,格外的看不顺眼了。 刘照进了大殿之后,先向刘宏问了安,然后讶然道:“不想诸公今日都在这里?父皇可是有要事处置?不如儿臣改天再来罢?” 刘宏恨恨的瞪了刘照一眼,心道:“装!你小子给我接着装!” “无妨,我儿今日过来,可有什么事?”刘宏问道。 “儿臣今日前来,是想向父皇讨个恩典。”刘照恭声答道。 段圭等人闻言,一个个嘴角噙着冷笑,心想,你所谓的恩典,就是想让天子饶恕卢植罢? 显然,刘宏也是这么想的,他冷声道:“哼,我虽平日里对你多有溺爱,但是,天子金口玉言,也不是什么都可以随便许诺人的。你且说出来听听,若是有理,我便许了,若是无理,那趁早回去好好读书,别整天想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启禀父皇,儿臣的这个要求,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妄求,既然父皇这么说,那儿臣就回去读书了……”刘照委屈的说道。 “把话说明白了再去!”刘宏望着刘照的惫赖样,不由得好气又好笑,轻声呵斥道。 “儿臣觉得自己的封地,位置不好,想请父皇给更换一下。”刘照道。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这小子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胡闹!弘农乃是司隶七郡之一,地近京畿,户口众多,文教昌盛,天下少有其匹者。若是弘农不好,你还想换成哪个?莫非想要做颍川王不成?”刘宏心中,也是又惊又疑,当即出言训斥了刘照一番。 颍川的人口、文教,冠于天下,乃是一等一的大郡,故而刘宏才有此语。 “儿臣并不想做颍川王,颍川乃四战之地,一旦天下有变,颍川首当其冲,必会遭受战火,儿臣还不想去那里送死。”刘照悠然道:“儿臣想要求取的,乃是吴郡,那里有三江之险,又地处偏僻,即便中原发生了战事,也可以躲避兵灾,因此,儿臣求父皇,将儿臣转封为吴王。” “又胡说了!黄巾贼的叛乱,才刚刚被平定,哪来的什么战火、兵灾!”刘宏心里很不高兴,同时,他也明白过来了,自己的儿子绕了这么一大圈,不还是跟卢植等人一个目的么。想到这里,他对刘照就更不客气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当着朕的面直说,别吞吞吐吐的绕弯子!”刘宏将自称改为了“朕”,等于是在向刘照宣示自己身为皇帝的权威。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儿臣心里觉得害怕而已。前些天,父皇指着万金堂的地基,对儿臣说,里面的金银财宝,以后都是儿臣的。儿臣听了,也十分高兴,庆幸自己有个好父亲,可以一生一世不用愁吃穿用度。但是,在听说了父皇最近的举措后,儿臣又害怕起来,怕这么多的金银财宝,儿臣终究无福消受,到最后,怕是只能与这些金银财宝一道,一把火化为飞灰罢了。”刘照继续漫无边际的说着。 “哼!我不过是向官员们收取了一点钱财罢了,怎么你们就一个个都觉着,我这是在亡国?”刘宏这句话说的,却有些缺少底气。 “先贤荀子曾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父皇熟读经书,肯定知道这句话,儿臣也清楚,父皇很厌烦这种话。只不过,父皇喜欢也罢,厌烦也罢,道理就摆在那里,事实如此,不以父皇的个人意志为转移。什么叫‘汤武革命’,强秦又因何转瞬败亡,以父皇的才学,肯定不会不知道。而今,父皇向所有的官员,征收‘修宫钱’,说白了,就是公然将天下所有的官职,都标价出售罢了。父皇想要挣钱,儿臣并不反对,至少,父皇挣得钱越多,日后留给儿臣的,不也就越多么?别人能反对,儿臣又为何要反对?只不过,也请父皇细想一想,父皇你之所以能够售卖朝廷官职,不就是因为父皇是皇帝么?若父皇依旧是区区一个解渎亭侯,别说是售卖三公,只怕是区区一个亭长的职位,都不由父皇做主罢?然而,若是失去了天下,皇帝还能叫皇帝么?” 看到刘宏的神色渐渐沉静下来,刘照继续说道:“所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儿臣听过一个笑话,说两个乡野之中的农夫,有一天闲谈时,说起了皇帝每天都吃什么,干什么,一个农夫说‘皇帝每天,肯定要吃三顿饭,每顿饭都吃得是粟米干饭,想吃几碗吃几碗’,另一个则说‘皇帝每天挑粪浇园,怕用得也是金扁担’。这固然是农夫的粗蠢之见,但也反映出,在普通百姓的心中,只要有田种,有饭吃,即便是皇帝的日子,也不过就那样了。” “有田种,有饭吃,这个要求,听起来十分简单,可是想要做到却很难,但凡能做到的,无一不是盛世、治世。可是,如今父皇你却将天下的官职,全都标价售卖,而且还是强买强卖。那些花钱买了官职的人,难道是钱多烧得慌?非也,买官对于他们来说,不过一种投资罢了,到任之后,他们肯定要想尽办法的搜刮百姓,将投进去的钱,成倍的赚回来。儿臣听说,买一个太守,需要花两百万钱,儿臣愚钝,见识少,却不知一个寻常百姓家的家产,总共才能值多少钱?他们又能不能经得起那位花费了两百万钱的太守的搜刮?” “若是天下的百姓,都被盘剥搜刮成了赤贫之人,活不下去,他们除了造反,还能有什么路可走?若是天下的百姓都反了,父皇这个皇帝,还能当下去吗?” 第266章 并非危言耸听 第四章并非危言耸听 说到这里,刘照微微停顿了片刻,此时,大殿当中,一片寂静,唯有刘宏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卢植等人皆面露喜色,刘照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绵里藏针,对刘宏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再加上他皇子的身份,效果可比大臣们的劝谏,要好多了。 而刘宏的脸上,却是青一道白一道,阴晴不定,神色极为复杂。一方面来说,自己儿子说的的确在理;可另一方面来说,刘宏此刻也犯了几分拗脾气,不愿意轻易向臣下低头,承认自己做错了。 见众人没有说话,刘照便自行说了下去:“父皇,儿臣身边,有一名亲信内侍,名叫侯谨,父皇还记得吧?有时候想起来,儿臣与侯谨,同是人生父母养,可是运命相差之大,实在是天壤之别。侯谨家中贫困,兄弟众多,父母养不活这么多的孩子,只能将侯谨典卖为奴,为了让孩子能有更好的前途,甚至不惜自阉以求入宫。可是儿臣呢?从小锦衣玉食,行动都有人跟在身边伺候,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且平日的一应用度之物,不是尚方精心制造,便是由各地进上来的贡品。比如,儿臣喜欢喝茶,每年蜀郡便要为儿臣专门挑选最优质的茶叶,送来京师,一斤茶叶所耗的钱财,恐怕足够买好几石米了。” “为何儿臣能享受这般的荣华富贵,侯谨却不能?原因很简单,儿臣运气好,生在了皇家,儿臣的父亲,乃是天下至尊至贵的皇帝。因此,儿臣的一身荣华富贵,都是拜父皇所赐,若是父皇失去了天下至尊的地位,那儿臣也就成了地上的泥土,任人践踏。故而,儿臣今日前来劝谏父皇,不是为了什么士林清名,也不是为了向什么人示好,只是为我刘氏的家业考虑。” “父皇如若实在不愿听从诸位大臣以及儿臣的劝谏的话,那儿臣也没办法。只求父皇将儿臣转封为吴王,不日即遣儿臣前去就国。吴郡有三江之险,又非中原逐鹿之地,儿臣到了那里,善加经营的话,或可保守江东一隅,以求偏安。来日,待中原逐鹿方定,新朝建立之时,儿臣再奉表归降,到时候,想来做一个安乐公、归命侯,还是可以的。这样,也算是儿臣为我解渎亭侯一脉的刘氏,保留了一支香火。” 说到最后这段,刘照同学又忍不住不正经起来,用上了略带调侃的话语。而刘宏听了“新朝建立”、“安乐公”、“归命侯”这一类的字眼后,登时觉得好像被戳了心窝子一般,他勃然大怒,喝道:“好!好!好!那我如了你所愿,这就下诏转封你为吴王,即日就国!你去偏安你的江东一隅之地,我来做我的亡国之君!” “儿臣谢过父皇的恩典。”刘照一本正经的答应了一声,便起身告退了。走到殿门边上,刘照转过身来,又朝着刘宏一礼,道:“虽不知是何人向父皇建言,向百官收取‘修宫钱’的,但是,儿臣建议,父皇最好将此人的亲属家眷,全都请到洛阳城里来,拨给专门的院落居住,派羽林虎贲早晚好好看护。果真到了大限之日,父皇不妨先下令,将这一家子全部堵在院中,活活烧死。父皇到时听了这些鼠辈在大火中的惨呼哀嚎,或者可以解一解心头之恨,也未可知。” 看到刘照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来的天真无邪的笑容,再对比他话语当中所透露出来的那一股残忍和无情,心中有鬼的张让,登时打了寒颤,悄悄的望向了刘宏。 刘宏望着刘照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有如一团乱麻一般,愤怒、羞愧、不安、无助,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竟让刘宏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来发泄才好。最后,他只能恨恨的将眼前的几案掀翻在地,然后无力的往后一靠。张让、赵忠二人,赶忙从背后扶住刘宏,替他揉胸顺气。 在场的几位大臣,也是啼笑皆非,他们也一时弄不清楚,刘照今天到底是助力来了,还是搅局来了;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戏谑之言,还是真有这种打算? 而我们的刘照同学,出了猗兰殿,乘车直接返回芳林园后,刚进华光殿的大门,就叫嚷道:“搬家了,搬家了!” 身边的侯谨,闻言吓了一跳,忙道:“殿下,你不是当真的吧?” 刘照微微一笑,道:“怎么不是当真,与其困在洛阳城中等死,还不如早早去外面躲避。去,把侯大伴叫来,我有话要嘱咐他。” 不多时,侯振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殿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可是天子责罚殿下了?要不要请皇后过来,为殿下做主?” “大伴,休慌,休慌,不是天子责罚于我,而是我自请转封吴郡,即日就国的。大伴啊,你先带人把我这里的各样物品,清理一遍,若是有原本属于宫中的物品,一律留下,还有那些不符合诸侯王规制的物品,也一律留下。收拾收拾,准备去江东罢!”刘照面无表情的说道。 侯振也搞不清楚,刘照这是在赌气?还是当真要走?不过,刘照自幼就是个极有主张的人,早就在内侍当中树立起了威严,即便是侯振,也不敢欺刘照年幼,便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因此,侯振立刻调拨人手,先清点起殿中的物品来。自然,悄悄派人去通知何皇后,也是必须的。 首先被惊动的,是住在崇光殿的万年公主刘胤男,听说爱护自己的阿弟被转封去了很远很远的什么“吴郡”,她一时竟是惊呆了,反倒是她身边的阿鹊,一把拽起刘胤男的手,飞也似的往华光殿这边跑来,在崇光殿当值的几名保阿见状,连声喝止,但是胤男和阿鹊哪里肯听,转眼就跑的没影了。 到了华光殿,胤男望见刘照依旧坐在大堂之上,心中略定,而阿鹊则抢先一步,蹦到了刘照身边,双臂保住刘照的一条胳膊,娇声道:“阿弁弟弟,你要到哪去游玩啊,一定要带上胤男姐姐和我哦?” 刘照向胤男招招手,侯谨赶忙捧过一个坐垫来,放在了刘照的身边。胤男坐下去后,刘照这才捏了下阿鹊的鼻尖,道:“不是去哪游玩,而是我被父皇转封到了吴郡,过几天就要去自己的封地啦。” “好啊好啊,我跟着你一起去,阿母一定会跟着你去的,对不对?”对于阿鹊而言,刘照去哪都不要紧,反正只要自己的母亲还在刘照身边,自己也就能名正言顺的跟着刘照了。 胤男羡慕的看了阿鹊一眼,低声道:“阿弟,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阿姐不要担心,大不了你也悄悄跟我走呗!到时候,我把钱塘县划出来,做你的汤沐邑,那里可有西湖呢,湖光山色,景色宜人——哎呀,我好像忘了,眼下也许还没有西湖呢!”刘照突然一拍大腿,惊叫了起来。 据后世的地质研究,西湖本是钱塘江入海口形成的一个潟湖,与大海之间,仅有低矮的礁岩相隔,每天涨潮时,海水都会涌入湖中,直到日后钱塘江的泥沙渐渐淤积,才将其完全与大海隔离了开来。至于形成的时期,有说秦汉就成型的,不过,从历史记载看,完完全全成型,恐怕已经到了唐代,在汉代,还没有西湖或者钱塘湖这一说,只有武林水(亦即钱塘江)的记载。 不理会刘照的思维跳跃,胤男听到阿弟愿意带着自己,便也安心了许多,三人正挤在一处唧唧咕咕的时候,门口的内侍高声宣唱道:“皇后驾到!” 殿中忙碌着分辨、登记物品的大小内侍,赶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个个躬身控背,在两旁侍立。 看到何皇后阴沉着脸色走了进来,胤男连忙往旁边挪了挪位置,阿鹊更是吓得偷偷缩到胤男身后,唯有刘照,笑嘻嘻的起身,道:“母后,怎么突然到儿子这里来了,也不叫人早点说一声,儿子也好出去迎接……哎呀呀!疼!疼!” 一语未毕,何皇后就一把揪起了刘照的耳朵,手上加了三分力,狠狠的拗了半圈:“你这小子,又是在闹那样呢?你知不知道,出京就藩,对于你,对于母后,意味着什么!” “阿母,疼!疼!轻点!”刘照从小娇生惯养,没有被人哪怕碰过一根手头,皮薄肉嫩,哪能经得起何皇后的这般摧残,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何皇后恨恨的松开了手,又替刘照轻轻的揉了几下耳朵,道:“今日你不解释个清楚,看阿母不好好收拾你!我看你,就是皮痒欠打了!有些话,是随便可以说出口的么?有些事,是可以由着你任性胡为的么?” “阿母~~~~”刘照罕见的撒了个娇,然后扶着何皇后坐下,自己腻在母亲身边,道:“阿母,这一回情势,可真的不同往日啊!如果任由父皇这么折腾下去,天下迟早要大乱的。到时候,与其被贼人包围在洛阳城中,坐以待毙,还不如外出就藩,躲避灾祸。阿母,不如你也跟着儿子走吧,做吴国的王太后去,再让父皇封阿绶弟弟做会稽王或者丹阳王,到时候,阿母守着我们兄弟两个,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岂不好?” 见何皇后作势又要揪自己的耳朵,刘照赶忙用手将两耳捂了起来。何皇后见状,在刘照的额头上一点,道:“你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见识!休要胡说!若论稳固,天底下还有哪里,能比得上京师?用得着去那种人荒地僻、瘴气肆虐的地方么?再说了,如何治政,你父皇自有主张,哪轮到你插嘴!” “正因为京师乃是重地,所以一旦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才会人人都把洛阳当成优先占据的目标,毕竟,掌握了京师,控制了朝廷,才能拥有大义名分,号令天下。而江东诸郡,也正因为其人口稀少,地处偏僻,所以才无人问津,反倒最为安全。再者说,即便洛阳再怎么坚固,围城始终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城中的粮草再多,也终究有消耗完的一天,到了最后,城里的守军只能靠挖掘地下的老鼠充饥,甚至会杀掉老弱妇孺来充军粮,阿母难道想过这样的日子吗?再说了,阿母日常所用的诸般物品,可都是从各地进贡上来的,一旦洛阳被围,贡品断绝,恐怕阿母的颜色,都要憔悴了。”刘照撅着嘴,连声辩解道。 “胡说!即便贼军一时得势,攻入了京畿,威胁到洛阳,只需等天下勤王之师一到,贼军自会瓦解冰消,哪会到你说的那个地步!”何皇后的心里,怎么也不相信,堂堂大汉的都城,会落到那种地步。 “天下的百姓都反了,还哪来的勤王之师!就算有,只怕各地的刺史、太守,也会乘着这个机会,招兵买马,壮大自己的势力,到时候,轻则割据一方,不听朝廷的号令,严重一点的,怕是又要出一位王莽似的人物了罢?”说到这里,刘照不由得叹了口气。 历史上,董卓掌控了汉家朝廷之后,擅行废立之事,何皇后以太后之尊,还不是被人一杯毒酒鸩杀?各地的诸侯起“义兵”,讨伐董卓,最后还不是各怀私心,散伙了事?相反,还没等董卓死呢,各地的诸侯之间,已经开始了相互的倾轧和攻伐,汉室的权威,可谓是一落千丈,在有些人眼中,连用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价值,都丧失了。 就算是皇帝换成相对年长的刘宏又如何?历史上,刘宏对拥兵自重,再三不肯交出兵权的董卓,无可奈何,只能任其继续盘踞在河东郡,窥视京师。换了这个时空,刘宏又有什么手腕和能力,去控制那些在平定农民起义军的过程中,成长壮大起来的军阀? 如果农民起义军的势力,发展到了赤眉、绿林的地步,不消得说,刘照一家子,只有死路一条,而若是军阀当中出一位董卓或者曹操式的人物,汉家天下同样要易主,区别只在于,前者当政,刘照死得快,后者当政,刘照或许日后还能落个善终。 从这点来说,曹操其实已经够对得起大汉朝了,不仅重新收拾了河山,自己还做了一辈子的汉臣,虽然到儿子手中篡位了,但也是“禅让”,和平演变,刘姓皇族也得到了善终。 反观袁绍、袁术,这两位胆大包天的主,一个连“挟天子”都不屑,一个直接自立为帝,他们两个,若论本心,其实与董卓无异。只不过,人家两个可是士大夫集团的利益代言人,若是当政的话,倒是不虞跟董卓一样,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这些事情,刘照自然没法向刘宏以及何皇后透露。事实上,每次看到刘宏对眼前的大汉政权,没有一点危机感的时候,刘照的心里,都有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那就是告诉自己的父亲,在原本的历史上,自家孤儿寡母,是怎么被人欺凌,被人毒杀的,而大汉四百年的基业,又最终落了个什么下场。 可是,刘照不能说,只能把这股冲动,牢牢的压抑在心中。事实上,随着历史受他的影响,变动得越来越多,刘照对历史的预知能力,也在逐步丧失,危机感,正一步步的迫近刘照。 先前,刘照的一切策划安排,都是围绕着刘宏驾崩后,自己该如何应对董卓进京这一危机事件的。现在,刘照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真正的危机,根本不是什么董卓进京这种也许早就被他一翅膀给扇没了的事情,而是这个天下,会不会提前被自己老爹给玩坏了。 今天的这一番“做戏”,可不仅仅是刘照选用了一种比较独特的方式来向刘宏进谏,同时,也是刘照在借机宣泄自己长期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担心和苦闷,更是在半开玩笑半当真的为自己准备后路。 转封吴郡,偏安江东,可不仅仅是刘照一时的戏谑之语,而是他眼下最坏的打算。万一刘宏真的身体康健,并且在作死的大道上,越行越远,刘照可就真要考虑另起炉灶,做好在乱世割据一方,徐图统一的准备了。 至于为何要偏安江东,而非去逐鹿中原,刘照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首先来说,刘照自认是书呆出身,虽然经历了这些年的历练,但是,相比那些乱世枭雄,才具恐怕还是有所欠缺的,他自身有没有那个能力去逐鹿中原,还是两说。 其次,虽然刘照眼下深受士人集团的拥戴,但是,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看在拥立刘照,乃是让士人集团重新执政的最快途径的份上,才成为刘照的支持者的。一旦刘宏真的把大汉江山给玩坏了,把老刘家的名誉给玩臭了的话,士人集团会不会还继续拥戴刘照,也是两说。 最后,就算刘照天纵英才,但他的年纪,毕竟太小,对于一个“主少国疑”的政权来说,只能偏安,难以争霸。历史上,孙权十八岁接掌江东政权,虽有张昭、周瑜全力辅弼,但依旧要面对人心浮动,国中豪杰乘势而起的危机,全靠张昭、周瑜二人,一文一武,能力出众,而孙权自己也是一代人杰,善于识人、用人,这才稳固了江东基业。 经过刘照不厌其烦的举例和解说,何皇后终于也皱起了眉头。随后,她轻轻摸了摸刘照的脑袋,道:“儿啊,你如此早慧,阿母也不知道是该欢喜呢,还是该担忧?你小小年纪,就操心这么多事情,可别熬坏了身体!” 第267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第五章英雄难过美人关 刘照叹了口气,道:“有时候,我也真希望自己没有生在帝王家。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许就用不着操这么多的心了。” 何皇后闻言,轻笑一声,道:“傻孩子,你自幼养在深宫,娇贵惯了,哪知道普通人家的苦处!普通人家的日子,阿母可是最清楚不过了,整日里为了衣食生计奔波劳累,一辈子苦熬下来,也积攒不起多少家业。这还是在太平之世,若是遭逢乱世,遇到兵灾,怕是连性命都难保。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刘照嘿嘿一笑,道:“儿子虽没过过那样的日子,但民间疾苦还是多少知道些的。我的意思是,若是能生在那些豪族大姓家里,既不用为衣食发愁,也不用为天下操心,岂不乐哉。” “你呀,年纪还小,有些事,你还不懂。若是这天下至尊的宝座,没有一点好处,尽是麻烦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眼巴巴的想要坐上去了。等你日后长大了,坐上了这个位置,其中的好处,你自然就体会得了。”何皇后悠然说道,她身为皇后,可谓是天底下距离至高皇权最近的人,何况,汉代的皇后权力颇大,特别是在【后】【宫】当中,隐然拥有与君权相并列的后权,因此,何皇后也深知这天底下最高权力的滋味,是何等的让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当皇帝的好处,我当然知道。”刘照不服气的一扭头,道:“不过,那也得父皇不把这个天下给败光啊。” 何皇后忍不住又戳了一下刘照的额头,道:“越来越没规矩了!哪有当儿子的说自己父亲败家的!” 母子两人说了一阵子闲话后,何皇后起身道:“罢了,你也别瞎胡闹了,叫内侍们都散了罢!你给我安安生生的呆在华光殿,好好读你的书!你父皇那里,自有我去说。” 送走了何皇后之后,刘照转身走进大殿,咕哝道:“读书,读书!岂不知天下虽大,却也有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的时候。” 侯振凑过来,请示道:“殿下,你看,还要不要继续清点?”见刘照白了他一眼,侯振暗自一笑,转身招呼了几声,便带着内侍们退了出去。 而猗兰殿那边,刘照走了之后,刘宏一时间,心烦意乱到了极点,没有心情继续与卢植等人辩驳下去,他拂袖而起,道:“朕今日乏了,要去回去歇息,诸位爱卿的进言,朕会认真考虑的,来日自会有旨意宣下。诸卿请回罢!” 卢植闻言,往杨赐那边望了一眼,见杨赐垂着眼皮,一语不发,便也不再继续纠缠,而是与袁隗、张温一道,起身向刘宏行礼,道:“臣恭送陛下。” 出了猗兰殿,刘宏本欲再回游舫去,然而,走到半路,他又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就连舫中新选的几名美人,似乎也不那么有吸引力了。沉吟了半天,刘宏喝令道:“去长秋宫!” 随行的段圭暗叫不妙,今天好不容易让刘宏与刘照父子之间,生出了嫌隙,此时,若是刘宏去了何皇后那里,被何皇后吹上一晚上的枕边风,只怕第二天又要回心转意了。 “陛下,舫中的新选的美人,可都还等着陛下的临幸呢,这几名美人,可是奴婢派保阿专门调教过的,最是可人心意。陛下上次不是想出了好几个花样么?有这几名美人在,管教陛下随心所欲。”段圭赶忙劝诱道。 谁知,刘宏却在车中并不言语。同乘的张让见状,低声道:“陛下要去皇后那边,按理说,奴婢们不该阻挡。只是,今日陛下对弘农王发了脾气,皇后若是知道了,见了陛下,不免又得哭闹几句,平白扫了陛下的兴致。” 刘宏心里苦笑一声,以何皇后的脾气,哪会“哭闹”,到时候,定会说出几句尖利的话来,让他既窝火,却又发作不得。 然而,平日里想起何皇后的这个脾气,刘宏多半会生出躲避的心思来。可是,今天却不知为什么,刘宏偏偏就想让何皇后微带嗔怒,言语尖刻的数落上几句,才觉得心里舒服。甚至,一想到何皇后含嗔带怒的模样,刘宏的心里,便痒痒起来,什么新选的美人,新学的姿势,此刻在刘宏的心中,全都敌不过何皇后的靓影了。 见刘宏始终不发一言,张让也是无奈,只好示意驾车的蹇硕,调转马头,直奔南宫而去。 到了长秋宫门口,守门的内侍见刘宏来了,本待进去通禀皇后,却被刘宏给制止了。跳下车来,刘宏一手拽起衣裾,放轻脚步,快步往长秋宫的正殿走去。到了大殿外,刘宏闪身躲到了窗户后面,悄悄的往里一望,只见何皇后穿着家常的便服,正抱着阿绶逗弄呢。看到何皇后脸上,满满的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刘宏一时间,竟觉得美极了。 就在这时,一名宫女出了殿门,猛然瞧见刘宏,吓得惊呼了一声,登时惊动了殿中的何皇后。何皇后一抬头,刚巧不巧,迎面就看见了在窗户后面露了半个脸的刘宏,何皇后不由得噗哧一笑,道:“陛下偷偷摸摸的躲在外面,又在起什么坏心思?” 刘宏哈哈一笑,道:“无他,不过想好好看看阿若的丰姿罢了。” “看陛下说的,臣妾乃是陛下的妻子,又不是外面的女眷,陛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何必躲躲闪闪,偷偷摸摸。让不知情的外人见了,还以为是臣妾在召见外臣的家眷,而陛下却躲在一旁偷窥呢。”何皇后娇嗔道。 “当面看有当面看的丰姿,偷着看有偷着看的意趣,岂能混为一谈。”刘宏笑嘻嘻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了何皇后的身边坐下,与何皇后一起,逗弄了一会小儿子阿绶之后,刘宏又忍不住心猿意马,在何皇后耳边悄声道:“方才阿若所言,让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可是真的?” “臣妾怎敢欺骗陛下……啊呸!陛下好不正经!”话说到一般,何皇后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所说的话,颇有歧义,正好被刘宏抓住了漏洞,又想做一些旖旎之事了。 “嘿嘿,阿若如果不从,那可就是欺君了,朕定要好好惩罚才是!”刘宏说着,手已经不大老实起来,旁边的乳母见状,赶忙从何皇后手中,将阿绶抱走了。 夫妻两人调笑了一阵子后,刘宏这才猛然想起了刘照的事情。本来,他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让何皇后好好责怨他几句的,谁知,见了面之后,何皇后居然一点都没提起这事。这反倒让刘宏的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 “阿若,今日……今日我在猗兰殿那边,数落了阿弁几句……不知阿若可曾听说了……”刘宏最终还是决定“主动交代”。 “臣妾当然知道,阿弁回去之后,就叫嚷着要清点东西,即日去吴郡就国呢!还是臣妾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拦住了。”何皇后说着,小嘴微微一撅,鼻子了轻哼了一声。 “这小子!”刘宏也恨恨的骂了一声,然后讨好般的向何皇后说道:“阿若,今天我在气头上,发落了阿弁几句,并不是真的要赶他去江东,你可别想多了。” “臣妾知道呢。”何皇后玉臂轻舒,搂住了刘宏的脖子,撒娇似的说道:“陛下把臣妾看成什么人了!阿弁是臣妾的儿子,难道就不是陛下的儿子?难道只有臣妾爱护阿弁,陛下就不爱护了不成?若是别的什么责罚,或许臣妾还会担心一二,贬斥去吴郡就国,这一听就是陛下气头上的话罢了,陛下哪里真的舍得让阿弁去那种地方。臣妾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还是阿若知我!”刘宏将环在何皇后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感受着何皇后身体的丰腴,嘴中犹且责怨道:“还不是阿弁这小子,太不像话了!我好歹是他父亲,他就不能在众人面前,给我留点情面么?他可倒好,还跟我犟上了!唉,做父亲难啊,儿子生得蠢罢,怕他守不住家业,儿子生得太伶俐吧,做父亲的又处处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难呐!” “陛下你也抱怨起来了?咱们的儿子,今天还跟我抱怨,说若是天下都被你这个当父亲的给败光了,以后可叫他怎么办?你们俩呐,真真是一对亲父子。”何皇后笑道。 “哪有做儿子的,这样说父亲的?”刘宏气呼呼的将手上的力道略微加重了几分,何皇后胸前的峰峦,登时在他掌中变了形状。何皇后轻呼一声痛,眼波横转,白了刘宏一眼,却发现,刘宏的神色,突然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陛下。”何皇后用自己最娇媚的音调,呼唤了刘宏一声:“阿弁年纪小,说话不知轻重,陛下可别往心里去。” “唉!咱们这个儿子,年纪是小,可是心思却哪里小了?以他的聪明早慧,说话又岂会不知轻重?看来,他对我这个父亲,怕也是失望的很罢?”刘宏收回了不安分的手,复又环抱着何皇后的腰肢,两人依偎在一起,说起了体己话。 “一家父子,难道还能说出两家话来?既然陛下觉得阿弁说得有理,那就听听他的劝。臣妾虽然不懂政事,可是听阿弁讲的那些话,还是很在理的,臣妾听了,也不由得害怕,万一真有那么一天……”说着,何皇后的眼圈便红了,泪花在眼眶中泛了几泛,便化作波涛,涌了出来,直把一个汉帝刘宏,慌得手忙脚乱,一边替何皇后拭泪,一边柔声安慰。 其实,刘宏也是个聪明人,经史典籍,他照样没有少读。就算一时利欲熏心,被金钱迷住了双眼,但是,经过刘照以及诸位大臣的举证说明之后,刘宏也明白了过来,自己若是真想全面推行“修宫钱”的话,天下只怕真会大乱。 然而,当时的刘宏,面子上一时下不来台,而往日里十分善解人意,擅长给他搭梯子的刘照,这一回,偏偏也采用了一个颇为过激的方法,来劝谏他,因此,刘宏只能自己一个人死扛到底了。 这也怨不得刘照。因为,往日发生的那些事情,其严重性和危害性都远远比不上推行“修宫钱”一事,因此,刘照也就乐得和稀泥,给刘宏留足够的颜面,为他搭梯子。 可是,今日之事,却是关乎大汉的生死存亡,即便是刘照,也不得不用一剂猛药。否则,能不能起到作用,能起多大的作用,还真难说。 “阿若放心,回头我罢了‘修宫钱’便是了。我好不容易才从先帝那里接手过来这一份诺大的家业,岂能真给败光了,让我们的儿子喝西北风去?”刘宏柔声劝慰道。 见达到了目的,何皇后也终于放心了,转而专心迎合起刘宏来。夫妻二人缱绻已久,刘宏早就欲念横生,难以抑制了。此时见何皇后心情转好,一心一意的迎合起自己来,刘宏一伸手,便解开了何皇后的衣带。 “陛下,还有外人在呢!”何皇后抓住了刘宏不安分的手,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刘宏哪还忍得住,他举起一只手,不耐烦的在空中挥了几挥,旁边的一干内侍、宫人见状,赶忙退了出去。 张让、赵忠等人,听了何皇后的那一句“有外人在呢”,心里都跟扎了一根刺儿一般。原本,他们都觉得自己才是刘宏最为亲近的人,可是,如今有了这个妖精似的何皇后,他们这些得宠的常侍、黄门,反倒成了“外人”! 再说了,平日里刘宏临幸宫中的美人,何曾躲避过张让等人?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今日,骤然被刘宏赶出殿去,其间的心理落差,也就可想而知了。 “哼,拿什么乔!当初你还是美人的时候,哪一回天子幸你,我等不曾在一旁侍候?要看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这会子,反倒端起架子来了!”张让心中忿忿道。 话虽如此,但是何皇后毕竟不是当年的那个美人了,她已然成了两宫之主的皇后,地位尊贵之极,不复像当年那样,可以任人轻贱了。 自从东汉进一步推崇儒学以来,【后】【宫】的尊卑礼法,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加强。皇后作为天子的正妻,在整个【后】【宫】的女人当中,唯有她具有与皇帝对等的地位。皇帝对待皇后,也要保持足够的礼数和尊重,不能任性妄为。 汉文帝曾经在同一张床榻上,当着皇后的面,临幸宠姬慎夫人,在《后汉书*皇后纪》当中,作者范晔将这种行为,称之为“衽席无辩”,认为有违礼法。 因此,在尊卑礼法得到强化的东汉,“衽席无辩”这种行为,便极少出现了。皇帝兴起的时候,可以和一般的嫔妃宫女大被同床,胡天胡地,但是对于皇后,却必须保持足够的尊重。 这也是东汉的很多皇后,受到丈夫冷遇的一个原因。好在,何皇后手段高明,分寸也把握的极好,既巧妙的保住了自己皇后的威严,又牢牢的牵住了刘宏的心。 过了几日,刘宏心满意足、精神焕发的离开了长秋宫,随即颁下诏令,宣布废除“修宫钱”。不过,虽然废除了“修宫钱”,可是卖官鬻爵的勾当,刘宏却依旧通过诸常侍、程夫人乃至董太后之手,照行不误。对此,无论是刘照,还是卢植,都已经不愿意再费心费力的去劝谏了。 参与此次进谏的人,没有一人受到任何责罚,一切看似十分圆满。刘照还曾私下感叹,历史上,为了让刘宏收回成命,可是付出了一条生命的代价,如今能有这般结果,已经可以额手称庆了。 历史上,中平二年,河内人司马直(司马懿所在的司马家族也在河内,二者疑似同一家族)被朝廷任命为巨鹿太守,按照标价,需要缴纳五百万钱,当然,司马直乃是朝廷任命的官员,按例可以减免一半,即二百五十万钱,刘宏又考虑到司马直素有清名(好体贴,我竟无言以对……),于是特许减免三百万钱,只要缴纳二百万钱即可。 但是,司马直就连这二百万钱都出不起(考虑到河内司马氏的根基,未必是出不起,很可能是不愿出),只好称病不上任。刘宏当然不干,直接下令逼催司马直赴任。司马直无奈,出行至孟津,留下一封劝谏刘宏的奏疏后,服药自杀了。 刘宏看过司马直的遗书后,也有些自责和反省,便下诏暂停收取“修宫钱”。所以说,历史上,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可是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的。 然而,没等刘照高兴多久,事实就给了他当头一棒。谁也没有料到,杨赐却因此一病不起,最终在一个月后,阖然长逝。 虽然杨赐在原本的历史上,本就大限将至,会在明年(中平二年,185年)年底去世。然而,由于刘照的影响,他的死期,被提前了整整一年有余(眼下是九月)。 刘宏伤感之余,下诏追赠杨赐骠骑将军之职,谥号文烈,并由其子杨彪嗣爵。 为了谏阻刘宏的荒唐举动,为了延续大汉的命脉,终究,还是付出了一条性命。 第268章 异变突起 第六章异变突起 杨赐的身后哀荣,可谓是人臣之极了。刘宏亲自为其素服致哀,罢朝三日,赐下了由东园匠署制作的梓棺和寿衣,并赏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 送葬的时候,则由侍御史持节送丧,兰台令史十人率领羽林骑兵、轻车介士,充当仪仗队,前后鼓吹相送。 东园匠署是负责给皇家制作寿器的官署,所谓的“东园梓器”或叫“东园秘器”,原本也是为皇家预备的棺木,因此,下赐给臣子使用,可谓是莫大的恩赏。 钱三百万,这也差不多是刘宏卖出一个两千石的价钱了,就不知道刘宏赏赐这笔钱财的时候,有没有为之肉痛了。 满朝公卿,基本上全都出席了杨赐的葬礼,刘照也不例外。同时,一方面是出于对杨赐的真心敬重,一方面也是为了邀取士林清名,以及讨好自己的父亲刘宏,在葬礼上,刘照同学再一次将自己的身份放得很低,以弟子后辈之礼,拜祭杨赐。 这一举动的效果的确相当不错,一方面,公卿大臣都纷纷盛赞“弘农王仁孝”,另一方面,刘宏也赏赐了不少郡国新近进献的珍宝财货给刘照,显然就有奖赏刘照代他向杨赐尽孝的意思。 然而,杨赐的去世,也并没有让刘宏的举动收敛多少。虽然暂时罢去了“修宫钱”,但是当日杨赐所劝谏的几桩事情,刘宏却没有一样停手的。 河南尹治下,点选采女一事,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虽说这不过是依照故例行事,但是,往年,点选采女的范围,不止河南尹一地,点选采女的数量,也远不及这一次众多,因此,这一项诏令,还是给河南尹治下的百姓,带来了不小的灾难。 汉代,宫人必须从良家子中选取,所谓的良家子,第一,自己及家人,不可有违法犯罪的记录;第二,不能是市籍或者贱籍出身,前者指商人,后者指倡优、匠户、奴婢等人。 问题是,有一定物质生活基础的“良家”,又有谁,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宫中做采女?尽管汉代的宫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就会被遣散出宫,比起后世某些朝代,一入宫就只能老死其中的宫女的命运,还是要好上许多的。然而,即便有放出制度,那也得等到二十多将近三十岁,容颜凋落,才会被放出宫来,到了这个年纪,回家来还能嫁得出去吗?即便嫁得出去,议婚的条件能比得上豆蔻年华时吗? 虽说进宫之后,女儿有可能倚仗容貌,得到皇帝的宠幸,从此飞黄腾达,连带家人也一并鸡犬升天。可是,这个几率,也太过渺茫了。首先,你得有足够出众的容貌,皇宫之内,可是蒐集了全天下的美人,别以为你在家里,号称南村一朵花,就能在宫里鹤立鸡群,牢牢的吸引住皇帝了。其次,即便你生得确实美丽,足够让皇帝乱性,但是,宫中的美人那么多,皇帝见惯了佳丽,未必就能对你一见钟情,到时候,拔且无情,一夕之欢后便将你抛到一边去,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最后,即便是成功的勾引住了皇帝,晋身于嫔妃之列,也还要面对【后】【宫】当中的争宠和倾轧,一路厮杀,击败所有的对手,才能笑到最后,而非成为暴室当中的一缕冤魂。 所以,只要是精神正常的人家,或者女儿达不到祸水级别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的幸福乃至全家的腾达,寄托在入宫充任采女上面。相反,女儿一旦入宫,那这一辈子就算毁了,能不能活着出宫都是两说——低级宫女在宫中动辄得咎,生死全在贵人一念之间,一个不小心,可就香消玉殒了。即便熬到出宫,前面也说了,年纪太大,不好嫁人,要嫁也只能降低要求,嫁一些条件比自家差的人。如果女儿是完璧倒还好说,若是不幸恰好被皇帝给拔且无情了,那可就嫁得更次了。 汉代对妇女的贞操,虽然不像后世理学昌盛时那么看重,但也仅仅限于女子再嫁这方面罢了。而男性对女性贞操的要求,却从父系社会建立就开始了,可谓是由来已久,即便在不禁女子再嫁的汉代,女子的完璧与否,也关系到她所嫁人家条件的高低。 故而,对于朝廷点选采女一事,普通人家都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一方面,他们会出一些钱财,贿赂点选的官员,让他们高抬贵手,放过自家;另一方面,有些人还会直接购买贫苦人家的女儿,顶替自己的女儿入宫。只有实在躲避不过的,才会自认倒霉,含泪将自己的女儿送出去。即便是那些家境不是很好,却又生了许多女儿的家庭,也是宁可将女儿卖给富家为奴为婢,也不愿将女儿送进宫去——前者多少会给点卖身钱,后者却是白白带走,这个亏,谁愿意吃? 可是,这一次,刘宏仅在河南尹一地点选采女,充实宫腋,这就让河南尹治下的百姓倒霉了,如此数量众多的采女,分摊下来,几乎家家难逃,都得把女儿进献上去,一时间,河南境内,可谓是哀声一片了。 不仅如此,此次点选采女,可不光是为皇宫补充普通的宫人,更重要的,是为刘宏的西园,补充一批新的佳丽。这样一来,执行的地方官吏,身上的担子,便也更重了——在民间点选女子容易,可是佳丽却不是家家都能有的啊? 于是,地方上的官吏,执行起这项诏令来,便更加的苛酷、严厉,无论是贿赂也罢,还是顶替也罢,这些往日里手段,如今统统不好使了,甚至,连提前给女儿定亲、议婚这种规避的手段,也失去了效用。 此时的河南尹,乃是徐灌,是一名亲阉党的士人,何进升任大将军之后,为了制衡何氏一门以及势力日益壮大的党人,一干权阉们上下运作,最终选定了这位听话又肯掏钱的徐灌,出任河南尹一职。 既然是靠阉党才能上位的,徐灌自然要把点选采女这件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能讨好自己的靠山,稳固自己的职位。前些天,徐灌已经听到风声,有位名叫樊陵的土豪,给宫里的常侍们进献了不少钱财,本欲买下司空一职,谁知最后未能如愿,出于对樊陵的补偿心理,几位常侍有意让其在京兆尹与河南尹二职当中,选取一个。虽然这事儿还没完全定下来,而且,京兆尹刘陶素与中官有隙,被替换掉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徐灌依然不敢有半分懈怠,他心里清楚,这些位中官,一个个可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主儿,如果自己不能巴结好他们,很可能就要被当成弃子了。 所以,面对民间采用提前给女儿订婚、议婚的方法来躲避点选的情况,徐灌下令,婚约不是今年之前定下的,一律不能作数,哪怕你已经议定了婚事,女儿照旧入宫! 从古至今,施政最怕的,就是上面的政策,到了下面执行的时候,被地方官吏狐假虎威,假公济私,最后执行得走了样。善政犹且如此,何况是恶政呢? 这道命令一下,地方的官吏,更是如狼似虎,别说是刚刚议定了婚事的女子,就连一些姿容出众,刚刚成婚不久的女子,也被官吏们加入了点选的名册。一方面,是为了补足上面交代下来的“佳丽”的名额,另一方面,自然是乘机向这些人家索贿,想要自家的儿媳妇不被带走,那就乘早孝敬上一大笔钱来! 整个河南尹,登时闹成了一锅粥。先是地方上一些正直的官员,上疏请求朝廷停止点选,再后来,连三公、大将军都被惊动了,见徐灌闹得实在不像话,三公一边移文责令徐灌停止点选已经订婚的女子入宫,一边上疏劝谏刘宏,暂缓点选一事。 刘宏自然是把三公的劝谏,当成了耳边风,而徐灌,更是阳奉阴违,一边下令取消禁令,一边却依然暗示、逼迫下面的官员,继续搜罗民间的美女,哪怕对方已经订婚,也绝不能放过。 徐灌知道,那些普通的宫女,无论是皇帝刘宏,还是诸位常侍,都不会放在心上,即便数量稍有不足,也无关紧要。相反,专门为刘宏挑选的西园佳丽,却一定要保质保量的完成,否则,别说天子雷霆一怒,就算是几位常侍对他心存不满,都足以让他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的了。 就在卢植等人考虑,要不要再来一次联名进谏的时候,异变突起,一桩来自凉州的叛乱,登时搅乱了大汉的朝堂,令卢植等人,不得不放下点选采女一事,先行处置这桩叛乱了。 发动叛乱的,乃是湟中义从胡的头领,名叫北宫玉。 湟中义从胡,是羌化的月氏胡,原本是大月氏的一支,居住在张掖、酒泉一代,汉武帝打败匈奴,收取西河地区后,这一支月氏族归降了大汉,并内迁至金城郡的湟中、令居两地,与汉人混居。其中有一些青壮,经常作为汉朝的仆从军、雇佣军,驻扎在张掖,故而被呼之为“义从胡”。 这只仆从军、雇佣军之所以会反,与凉州地区复杂的民族情况有关。在凉州地区,除了汉族之外,主要生活着羌族,和一部分内附的匈奴族。由于人数众多,羌族对于汉廷的态度,也就不那么恭顺,时而归降,时而反叛,因此被汉廷视作“灾害”,称之为“羌戎之患”。 究其原因,就是羌族有着自身的文化传统,虽然不比华夏文化那么灿烂辉煌,但也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同化的。而汉廷对于这些羌族部落的政策,也是摇摆不定,时而温和,时而严厉,更多的时候,完全是看凉州地区的官员们,对羌族到底持什么样的态度,比如,先后担任护羌校尉的段颎和张奂,前者对羌族采取高压政策,杀得羌族人头滚滚,虽然让羌族一时变得服服帖帖,但是却也在羌族的心中,埋下了巨大的仇恨;而后者,则对羌族采取安抚政策,虽然稳定了羌族的人心,但是以张奂为代表的温和派,所采用的“迁移内附”的政策,却让羌族不断的深入汉家的疆土,最后甚至威胁到了三辅地区,将边疆地区的疥藓之疾,变成大汉的心腹之患。 文化上没法同化,自然在心理上,就无法形成认同。再加上羌族内附之后,有不少部族,受到当地汉族豪强的欺压,往往沦为奴仆,这就进一步加剧了汉羌之间的矛盾。而身为仆从军、雇佣军给汉廷卖命的羌族部队,也常常会遭受主帅、上官的背信弃义,得不到战前许诺的好处。如此一来,也就无怪乎羌族要反复无常,时不时的发动叛乱了。 此次,湟中义从胡造反,就是因为现任的护羌校尉泠征,没有当年段颎的手腕和威望,却要效仿段颎的作为,对治下的羌人采用高压政策,不断的施以逼凌,早就引发了羌族各部的不满。 然而,不满归不满,段颎当年的余威犹在,羌人想要起来反叛,还真得好好掂量一番才。若只有泠征一人的欺压,羌族各部倒也勉强可以忍受。 可是,随着刘宏向诸郡国征调良马的诏令下达,羌族各部,终于忍无可忍,只能奋起反抗,发动叛乱了。 虽然刘宏下发的诏令,是面对全国范围的,但是,华夏虽然地大物博,却也无法改变物种的自然习性,马匹这个东西,可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出产的,更何况是良马。 如此一来,在实际的征调过程当中,西、北各边郡所承担的份额,就远比内地乃至南方诸郡国更多了。 而各个边郡的官吏,就只能将负担转嫁给当地的游牧部族,向他们征调这些马匹了。 羌人也是游牧民族,而且,他们还是出了名的善于养育马匹。西晋时,京师洛阳曾经传唱过一首歌谣,名叫《凉州大马歌》,其中就有一句,叫做:“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由此可见凉州马匹的优良。 泠征自然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向朝廷,向刘宏,展现一下自己的功绩,于是,在征调马匹的过程当中,泠征对羌族各部索求无度不说,而且所用的手段也十分酷烈,他一连扣留了十余位羌人的首领,命令他们的部众,限时缴纳足量的良马上来,否则,便要斩杀他们的首领,以儆效尤。 自此,羌人终于下定决心——造反! 当然,造反不是说反就能反的,羌族各部的头领,一边向泠征示弱,表示会尽快搜集良马,进献给朝廷,一边却在私下里暗自串联,整合力量,准备起事。 有道是,蛇无头不行,凉州地区的羌人部族,据说有八十九个之众,此次参与起事的,就算没有这么多,至少也是三四十个。这些部族平日里互不相服,战时也很难拧成一股绳,来对抗大汉。 有了往日惨痛的教训,这一回,羌族诸部,居然罕见的联合了起来,他们共推的领头人,正是湟中义从胡的首领北宫玉。 推举北宫玉为首领,主要还是看重他的军事才能。湟中义从胡驻扎在酒泉,为的就是防备休屠各胡,而休屠各胡也向来不怎么老实,总是隔三差五的发动叛乱,因此,湟中义从胡长期跟随汉军,镇压休屠各胡的叛乱,战斗经验丰富,有他们参与这次叛乱,成功的几率可就大大提升了。 巧的是,由于泠征长期以来,对湟中义从胡多有苛待,北宫玉也对泠征窝了一肚子的火,早就看泠征不顺眼了。若非他势单力孤,以一部之兵力,无法对抗汉廷凉州六郡的围剿,北宫玉早就起兵造反了。(凉州共有郡、属国十二,但主要还是以北地、安定、汉阳、陇西、武都、金城六郡为主) 如今,听到羌人诸部都意图起兵反叛,北宫玉大喜,想也没有多想,便答应下来了。按照他的话说,只要能亲手杀了泠征,不管有什么后果,他也愿意一肩承担。 借着押送良马的名义,北宫玉率领湟中义从胡,来到了护羌校尉的驻地,陇西狄道【注一】,此处,这里同时也是陇西郡的郡治所在地。 泠征对此毫无提防。义从胡本就是护羌校尉的部下,北宫玉又是以押送良马的名义前来,泠征自然不疑有他。而且,平日里,羌族各部对泠征恭顺之极,任他怎么逼勒索求,也不敢有些微的反抗,因此,泠征也没有想到,这一回诸羌部族居然会联手反抗,而且与北宫玉串通到了一起。 北宫玉所率的骑兵一进城之后,便立刻扑向了护羌校尉署,泠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入衙中的北宫玉,一刀砍下了脑袋。 同在一城的陇西太守李相如,一见北宫玉反了,赶忙捧着太守的印信,到北宫玉面前哀哀乞命。北宫玉虽是胡人,但好歹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心知眼下还需要借重李相如,才能更快的控制狄道城,乃至整个陇西郡。因此,他将印信还给了李相如,让他下令,叫陇西郡的各个县城,放弃抵抗,开门归降。 北宫玉得手之后,凉州境内的各个羌人部族,纷纷群起呼应。一时间,陇西郡几乎全部陷落,而金城郡也陷入了羌人的包围之中——当地的羌人义从首领宋建、王国,也起兵呼应北宫玉,包围了金城郡的郡治允吾。 第269章 孤守临洮 第七章孤守临洮 陇西距离洛阳,何止两千里路程,北宫玉反叛的消息,即便以快马接力传送,少说也得十余日才能到达洛阳。因此,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并采取应对的措施的,乃是凉州刺史部。 此时的凉州刺史,名叫左昌,也是一个贪婪无行的小人。接到北宫玉反叛的消息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移文诸郡,合兵讨伐北宫玉,解救金城之围,而是一边固守冀县不出,一边以讨伐叛贼为名,命地方筹集军费,进而中饱私囊,贪墨了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 左昌的无所作为,就给北宫玉为首的羌族叛军足够的反应时间,几天后,金城、陇西两地的羌人头领,齐聚狄道,商讨下一步的策略。 众头领一齐推举北宫玉上座,北宫玉连胜推辞,转而向当中的一位头领说:“有颠吾大人在此,我岂敢上座。”——这里的大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对部落首领的敬称。 众人闻言,倒也不敢再劝北宫玉,而是把目光纷纷投向了颠吾。 颠吾乃是句就种的头领。“种”,是羌人部落分支的称呼,而羌人部族的名号,起先源自部落图腾,比如该部落以白马为图腾,便以白马为号,再后来,一些羌人部族又以族中有威望、功绩的部族首领的名字为号,比如先零、烧当等等。 句就种的名号来源,便是后者。虽然放眼凉州,诸羌当中最强盛的部族,依旧是先零,不过在陇西当地,句就才是数一数二的大部族。北宫玉知道,自己出身月氏胡,虽然已经很大程度上羌化了,常被外人视作羌人的一支,但是,在羌族内部,自己依然是外人的身份。此次造反,他所能依仗的,唯有当地的诸羌部落,否则,必然孤掌难鸣,很快就会被汉廷的军队剿灭。因此,面对众人的推举,他不得不先向颠吾谦让一番。 好在,颠吾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他哈哈一笑,道:“北宫大人就不要推让了,你的本领,在座之人,谁敢不服?此次起事,我等这需要北宫大人这样的勇士来做统帅。还请北宫大人上座。” 北宫玉见颠吾如此识大体,心中既觉得感激,又暗叫侥幸。他在凉州数十年,看惯了诸羌部族之间的倾轧,有时候,他们仅仅因为部落间的私仇,就公然给汉廷当带路党,借汉廷之手来消灭自己的对头。而到了万不得已起来反抗汉廷的时候,又大多各自为战,很难团结一心。北宫玉最怕的,就是现场有羌族的豪酋,看不起他的身份,站出来反对。如今,有了颠吾的支持,北宫玉便可以顺利的发号施令了。 入座之后,北宫玉轻咳一声,道:“汉家的皇帝用人不明,派了泠征这个酷吏,来做护羌校尉,凌迫我等。我等实在是不堪其辱,这才起兵反抗,若是凉州依旧是然明公主政,我等又岂会走出这一步?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然明公就是张奂,他在凉州主政期间,虽然也没少讨伐叛乱的羌族,但是总体来说,张奂属于主张安抚的温和派,而且他为人清廉,从不向羌族各部勒索财货,甚至连羌族首领主动敬献的礼品,也都全部退了回去。因此,在羌人的心目当中,很有威望。 北宫玉之所以要提张奂,就是想拿来跟泠征做对比,从而告诉众人,我们这次起兵,可不是忘恩负义的反叛,而是迫不得已的反抗,错不在我们身上,而是汉朝的皇帝用人不明。 有道是“兵以义胜”,羌人虽然未必知道这句话,但是许多道理,却是放诸古今中外而皆准的。在场的众位头领,对汉廷多少都有些敬畏心理,害怕以后会遭到汉廷的打击报复。但是北宫玉一句话,就把大义搬到了自己这一边,让众人觉得自己起兵反抗汉廷,是正当的行为,这就大大坚定了众人反抗的信念。 “如今,陇西一郡,已经基本落入我手,金城那边,太守陈懿乃是个胆小怕事的庸人,对打仗一窍不通,我看,允吾城的陷落,也不过迟早的事情。因此,眼下对我们来说,最为紧要的,就是火速攻入汉阳郡,一旦拿下汉阳,我们便能与安定、北地的诸部连成一片,特别是北地的先零种,诸羌当中,数他势力最强,只有把他也拉进来,我们才能抵挡得住汉廷前来讨伐的大军。”北宫玉道。 “北宫大人,汉阳可是凉州刺史的驻地,兵力可不在少数,如今,我们有近半的人马,都在金城那边攻打允吾,单凭剩下的那一半人马,只怕很难攻下冀县吧?”有人问道。 “对对,北宫大人,还是先打下金城,等两部合兵一处之后,再攻打汉阳不迟。”另一位首领也出言附和道。 “北宫大人,我听说,陇西诸县,尚余临洮一城,还未归降,不如大人先发兵了灭了此处,好让我等无后顾之忧,如何?” 听到有人提到了临洮,北宫玉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无奈的表情,道:“临洮地势显要,城池也颇为坚固,守将更非等闲之辈,若是我率领大军,全力去攻打临洮的话,倒不是说打不下来,而是在此地耗费上几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的话,恐怕汉廷的大军早就杀到了!” “不知临洮的守将是何人?居然如此厉害?”有外地的部族首领好奇的问道。 “说起此人来,我倒与他算是‘故交’了。”颠吾笑道:“此人乃是汉阳郡阿阳县人氏,姓鲍名炜字元明,其母出自陇西李氏,乃是飞将军的后人,所以说,这位鲍君,乃是飞将军家的外甥。” 一听飞将军的名号,在场的众人无不乍舌。一方面来说,李广在陇西的威名,虽然历经了两百多年,却依旧是威风不坠,无人不知,无人不敬;另一方面来说,即便是现在,陇西李氏的子弟当中,依旧有很多人从军入伍,在汉朝讨伐羌族叛乱的“六郡”军队当中,经常可以看到他们活跃的身影,因此,虽然没有再出过李广那样的著名将领,但是英勇善战的李氏子弟,却依然将先祖的威名,延续了下来。 “这位鲍君,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他少年的时候就以勇武知名,他的身手,我可是亲自领教过的。”说着,颠吾解开了皮袍,袒露出左肩来,众人一看,只见颠吾左肩的锁骨下方,有一道褐红色的伤疤,长约两寸有余。颠吾指着伤疤,笑道:“这就是十一年前,鲍君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当时,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我,却是三十余岁的壮年汉子。一个成年的汉子,率领三百余名精骑,围攻一支只有二十多人的汉人队伍,付出了百余人的伤亡,才将这支队伍全歼,就连我,都身受重创,差点废了一条胳膊。而这支队伍的成员,全都是陇西李氏的子弟,鲍君亦在其中。当时,整支队伍,就剩他一人还在孤身奋战,我见他年纪尚小,武艺又不错,便起了爱惜之心,上前劝他投降。谁知,鲍君却说,想让他投降,除非是我能打败他。我欺他年少,以为是稳操胜券,谁知,却落了这么个下场。” 说完,颠吾穿好了衣服,道:“陇西李氏的子弟,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家学渊源,各个都能领兵打仗,不可小觑啊。如今临洮有鲍君据守,恐怕没那么容易拿下来。” 众人听了,却对颠吾与鲍炜之间的往事,越发好奇了,有人问道:“颠吾大人,当年你身边有数百精骑,难道还拿不下一个鲍炜不成?何至于留他到今日,反成你我的大患?” 颠吾哈哈一笑,道:“当日我是因为惜才,这才下场与鲍君亲自比斗,本想将他收伏,却不料,反而败在了他的剑下。既然是惜才,那就自然不能杀了他,可是我又没法击败他,让他归降,所以,就只能放他走路了。至于说今日他与我等为敌,当初谁又能料想得到呢?” “大人高义,我等钦服!”北宫玉捧了颠吾一句,心中暗道,这个颠吾,果然是羌人中少有的深明大义之人,怪不得肯推让我做联军的统帅,有这么一位头领做榜样,想来这一次的诸部联合,肯定会比以往更加齐心。 “大家都听颠吾大人说过了,这位鲍都尉,可不像别的汉官,都是些软手软脚的怂货,看到大兵压境,自己便先慌了手脚。所以,攻打临洮,实在是下策。诸位,人们常说陇上地势险峻,可是陇上的咽喉要道,却在陇山,如果卡住了陇山,汉廷的大军从三辅地区的平原地带攻过来,就会被陇山天险牢牢挡住;可若是丢了陇山,那么陇上的险峻地势,可就是汉军与我军共有了。那样的话,仗可就不好打了,我等西羌诸部,虽然可以聚拢二十万人马,但是汉廷刚刚平定了黄巾贼的叛乱,已经没了后顾之忧,到时他们倾全力来攻打我们,我们也占不了便宜,总不能把二十万儿郎,全都给拼光罢?”北宫玉继续劝说着众人。 颠吾见北宫玉将目光投向了自己,便率先赞同道:“北宫大人说得有理,大家既然推举北宫大人为统帅,就该遵从他的命令。北宫大人,我句就种所部五千骑兵,全都听从大人的号令。” “如此甚好!楼烦大人,劳烦你带领部众,前去围困临洮城,毋须强攻,只要把鲍都尉牢牢困在城中即可。文侯,你回去之后,率领湟中诸部,配合宋建、王国二位头领,尽快将允吾攻破,拿下金城郡。其余诸部大人,跟随我,一起攻打汉阳!” 众人齐声领命,这里面,李文侯也是湟中义从胡的首领之一,北宫玉命他回金城,就是想让他整合湟中、令居两地的月氏胡,一同起兵。毕竟,仅凭义从胡的两千人马,根本不足以在诸羌头领当中树立威信,如今刚刚起事时还好说,等到日后占的地盘多了,分起赃来,众头领肯定会争抢起来,若是北宫玉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就根本别想压制得住。 如果日后对汉军作战失利的话,就更不用说了,到时候人心一散,想脚底抹油开溜的,那都算是老实人了,只怕想割下他的脑袋,拿去向汉廷献功赎罪的人,要在大帐外面排起个长队呢! 如果将本族的数万部众统合起来,从中至少又能召集五、六千人的部队,有了这么多的人马,方能勉强镇住诸部首领,让他们老老实实的听话。 临洮城,鲍炜站在敌楼上,双眉紧缩,一边看着士兵在墙头上忙忙碌碌的准备守城器具,一边时不时的向北边远眺,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人一般。 自从被任命为陇西都尉后,鲍炜就一直驻扎在临洮。汉代,郡都尉的治所,一般不与太守同城,也算是一种文武之间相互制衡的策略吧。 上任前,鲍炜就在刘照那里得到过暗示,说就在最近这几年,凉州地区很可能会发生大规模的羌族叛乱。到任后,目睹了泠征的所作所为之后,鲍炜方知,刘照的预见并没有错。 只不过,身为陇西都尉,鲍炜并无权干涉护羌校尉的所作所为。因此,鲍炜只能在憋在临洮城中,尽力整训部队,为可能爆发的叛乱做准备。 临洮城本就有防御西南地区参狼羌、白马羌的责任,城中有一千常备兵力,紧急的时候,还可以征发五千上下的青壮入伍。当地的青壮,长年与羌人交战,各个能征惯战,一经入伍,毋须多加训练,便能上阵杀敌。 饶是如此,鲍炜依然扩编了常备兵力,将其扩充到了三千人。对于鲍炜扩编军队的行为,太守李相如倒是没有说什么,一来鲍炜的背景非同寻常,有弘农王替他撑腰,二来,李相如也出自陇西李氏,虽是远枝,但也终归沾亲带故不是?因此,李相如对于扩编所需的军资粮草,不敢有半分缺少,全都如数的调拨了下来。 当然,泠征对于鲍炜的举动,可就十分反感了,在他看来,鲍炜扩充军队,无非是想拿参狼、白马二部开刀,建立军功罢了。然而,泠征早把诸羌部族视为自己的禁脔,岂容他人染指?因此,泠征一再警告鲍炜,不许他擅开边衅云云。 鲍炜对此,只能报以冷笑——擅开边衅?我这是预备着给你堵漏呢好么? 然而,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是这次叛乱的爆发,还是出乎鲍炜的意料,他万万没想到,北宫玉尽然在一日之内,就拿下了坚城狄道,斩杀了泠征。 依靠太守李相如的配合,北宫玉很快就掌控了陇西郡的各个县城,除了鲍炜驻守的临洮。鲍炜也没有想到,李相如居然如此的没有风骨,投降叛军也就罢了,可是下令辖下的县城开门投降,这分明就是从贼嘛! 这位李相如,在单字为美的东汉,起了个双字的名字,可不是因为他出身低贱,前面说了,李相如也出自陇西李氏。实际上,李相如的命名方式,也算是汉代的一个命名传统,那就是以先代贤人、名人的名字来命名。就像刘照的老师马日磾,名字源于汉武帝时期的名臣金日磾。而李相如的名字,则源自同为汉武帝时期名人的司马相如,就连表字,也沿用了司马相如的“长卿”二字。 只不过,司马相如当初也是因为仰慕战国时期的名相蔺相如,才改名为“相如”的。想那蔺相如,也不过是一文弱书生,却能视死如归,面对强秦却风骨铮铮,毫不退让。如今的这位李相如,跟蔺相如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鲍炜当场就斩杀了李相如派来的使者,一边派人去汉阳报讯示警,一边关闭城门,严加戒备,为了防止有内奸策应开门,鲍炜不惜采用雷霆手段,将城中的羌人,一股脑的全部驱赶了出去。 远处,大路上飞驰过来了十余名骑士,城头上的士兵见状,赶忙打开了城门,将他们放了进来。为首的一人,虎背熊腰,威风凛凛,迈着矫健的步伐,三步并作两步,便登上了城楼。 “令明,你可回来了,狄道那边,情况如何?”鲍炜赶忙问道。 “启禀都尉,前几天,诸羌首领齐聚狄道,看来,他们这是全都要跟着北宫玉造反了!随后,黄羊种的头领楼烦,带领部众,径直朝着临洮扑过来了!属下不敢继续停留,连忙赶回来向都尉报警。”这位被鲍炜呼做“令明”的汉子恭声答道。 “令明,都说过多少次了,在我跟前,不要这么拘束、客套,呼我表字即可。”鲍炜道。 “属下不敢!军中讲究令行禁止,服从上官,因而尊卑秩序便尤为重要。属下带头岂能乱了称呼?”那汉子毫不为所动。 鲍炜见状,微微苦笑一声,他也分不清,这位庞令明,到底是在恪守军纪,维护他身为主将的威严呢?还是对自己空降到临洮一事,仍然心存芥蒂,所以不肯与自己交心? 第270章 情势转危 第八章情势转危 这位鲍炜口中的“庞令明”,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庞德庞令明了。历史上,他在初平年间(190-193年),才跟从了马腾,在这之前,他一直在州郡之中担任掾吏、从事之职。 眼下,他的官职,是陇西南部都尉。南部都尉,是部都尉的一种,常设于边郡地区。在汉代,边郡大多地广人稀,而在许多靠近边疆的地方,更是多民族杂居,秩序混乱。在这些地方,如果设郡来管理的话,人口太少,行政成本太高,得不偿失,可若是仅仅设县来管理的话,地方长官的品秩太低,职权有限,无法单独处理一些紧急、重大的事务。 因此,汉朝采用的办法,是在这些地方设置“部都尉”,主管军事,兼理民事,这样一来,既不像郡一级的政府那样,规模庞大,耗费行政资源,又有足够的职权去处置边防、民族相关的事务。 部都尉视具体情况设置,以“东西南北”为号,少则一名,多则四名全部设置。而在陇西郡,由于其东南方位,有白马羌、参狼羌的威胁,因此,在临洮设置南部都尉,来处置当地的边防、民族事务。 而鲍炜的官职,则是陇西郡都尉。郡都尉的品秩和职权,要高于部都尉,只不过在东汉不经常设置罢了。鲍炜上任之后,按照惯例,他不能与太守同城,得别选一地作为自己的治所。恰好护羌校尉泠征对鲍炜的到来,也不怎么欢迎,最后,鲍炜的治所,就被安排到了临洮,也就与南部都尉同城了。 虽然同为都尉,显然,庞德这个部都尉,是要服从鲍炜这个郡都尉的指挥的。加上鲍炜乃是初上任,又受到了泠征的排挤,一时间,手头的权力,也大为缩减,政令基本上不出临洮城,实际的职权,也就跟庞德这个南部都尉差不多了。 换而言之,自从鲍炜来之后,庞德的职权,差不多就被鲍炜给取代了,这怎能让庞德甘心? 但是,庞德却拿鲍炜没办法。鲍炜乃是陇西李氏的外甥,身份与李氏子弟相差无几,而陇西李氏在陇西、汉阳两郡,繁衍生息了几百年,世仕州郡,势力盘根错节,谁敢轻撄其锋?冒犯了鲍炜就是得罪了陇西李氏,这个后果,庞德也不得不好好掂量一番,此其一也。 鲍炜如今爵至阿阳亭侯,这在重视军功、爵位的汉代,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身份了,加上他出自弘农王门下这一背景,在凉州的官场上,还真没有几个人,敢与鲍炜直接发生冲突,就算是泠征,也不过是乘着鲍炜初来乍到,暗地里动了些手脚罢了。换做职位本就比鲍炜低,还正好处于鲍炜辖下的庞德,他就更没那个实力与鲍炜做对了,此其二也。 论武艺,庞德的确在鲍炜之上,但是,放眼临洮乃至陇西,武艺在鲍炜之上的,差不多也就是一个庞德罢了。如果鲍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那就算他出自弘农王门下,是陇西李氏的亲族,官居郡都尉,这些都不足以压服军中的士兵们。然而,鲍炜不是,相反,他从少年时代,就踏上了战场,在与羌人真刀真枪的搏杀中成长起来的,尽管不如庞德那样天赋凛然,但是他的一身武艺,要压服军中的士兵们,却是绰绰有余。 再说了,陇西李氏家学渊源,传下来的,可不止是武艺和骑射,还有练兵、带兵的法子。鲍炜不仅自幼学过李氏的家传兵法,到了弘农王门下之后,更是得到了曹操的系统传授,还在讨伐黄巾的过程当中,得到了实践锻炼。因此,鲍炜上任之后,没用多长时间,就赢得了士兵们的敬畏和拥戴,这样一来,仅凭庞德一人,又有何能为?此其三也。 当然,庞德自身也是一位豪爽的汉子,虽然对鲍炜的突然到来感到不爽,但是,在见识了鲍炜的本事之后,便也渐渐对其心悦诚服起来。 况且,二者之间,还有一位居中调停之人呢,你道是谁?正是当初与李氏三兄弟一道,被鲍炜举荐给刘照的羽林郎当中的一位,汉阳郡狟道县人氏,姓庞名成字子玉者是也。 庞成与庞德,乃是同族兄弟,都是狟道庞氏年青一辈当中的杰出人物。只不过,庞德为人比较本份,弱冠之后,便按照家族的安排,出仕州郡,从低级官吏做起,一步步走到了陇西南部都尉的位置。而庞成却生了个任侠使气的性格,喜欢四处游荡,凭武艺结交四方豪杰,后来应征去洛阳担任羽林郎,一来是与鲍炜、李氏兄弟关系好,不愿分开,二来,也是想去洛阳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此番,刘照安排鲍炜、李晟两人回凉州任职的同时,还将门下其他几位出身陇上的郎中,也一并派了过来,庞成就是其中之一。如今,庞成的职务,是鲍炜的司马。 汉代,司马一职,十分常见,上至大将军,下至太守、都尉,属下都可能设有这个职务。其职能据史书记载,是“主兵”,如果以后世的职务来类比的话,大概与“作战部(处)长”较为类似,负责军队具体的指挥、训练等职责。 有了庞成居中调停,庞德也不能不卖几分面子,而渡过了最初的不信任期后,庞德渐渐消除了对鲍炜的成见,双方之间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只不过,庞德生性严肃,对鲍炜礼敬有余,但在私交方面,就没有那么亲近了。 庞德赶回来后的第三天,黄羊种的部众,终于逼近了临洮。鲍炜等人登城一望,只见对方约有两千精骑,在临洮城外一里许的地方,来回巡游,后面,还大约有三千左右的人马,携带着车杖、帐篷,正在挑有利的地势,搭建营寨。 庞德捶了一下城垛,恨恨的说道:“两千精骑,看来北宫玉倒是挺看得起我们的,不惜下这么大的本钱,将我们死死的困在临洮。” 鲍炜与庞成闻言,却是相视一笑,在弘农王府中,见识过了具甲骑兵之后,羌人的这点装备和战术素养,哪里称得上是精骑! 不过,眼下的临洮,却是没有具甲骑兵可用的,因此,庞德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临洮城中,骑兵仅有八百左右,其余四千余人,全是步卒——这还是鲍炜上任后拼命扩军的结果。而城外的那两千羌族骑兵,尽管装备十分一般,也没经过系统的训练,但是他们全都是自幼娴于弓马骑射的游牧民,又在长期的部族冲突当中,锻炼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战法,因此,除非是面对经过长期、系统训练的汉军正规骑兵(眼下汉廷军备松弛,这种正规骑兵几乎没有多少),否则,对上一般的州郡兵,他们的战斗力,可是一点都不弱的。 不过,庞德终究是久经战阵之人,很快,他就振奋起精神来,考虑起破敌的策略来:“敌军没带攻城器械,羌人也从来都不擅长攻城拔地,看来,对方的目的,就是想将我等阻拦在这临洮城中,如此说来,只要我军坚守城池,一时半会儿,倒也无虞。” 鲍炜闻言,哈哈一笑,道:“令明,你就不要试探我了,据城死守,那不过是万不得已的行为,又或者是庸将之所为罢了。如果你我一直困守临洮的话,就不怕北宫玉拿下了汉阳,再回兵来收拾我们?北宫玉之所以要让黄羊种来阻拦我们,就是怕我们袭扰他的后方,坏了他进攻汉阳的好事。既如此,我等为何要随他的心意?” 庞德的脸上,终于难得一见的泛出了笑容,道:“都尉所言甚是,只不过,敌军的骑兵数量比我军多出将近一倍,如果出城主动攻击的话,恐怕很难占到便宜。” 旁边庞成抢先答道:“此事不难,我军只需一开始摆出一副畏敌避战的样子,死守城池不出,时间一长,城外的敌军必然会放松警惕,到时候,再挑选一个恰当的时机,发起突然袭击,便可以击破敌军了!” 庞德听了,诧异道:“子玉,想不到这才几年没见,你都会兵法了!” “哈哈,令明,你以为我去了趟了京师,就没有尺寸之进吗?告诉你,我们在弘农王府中,可是有专门的兵法课的。如今,我虽不敢夸口是孙吴复生,但是也绝非当年只知好勇斗狠的莽汉了!”庞成不无得意的说道。 庞德的眼中,不由得迸出了一丝异样的光彩。弘农王居然会给自己的门下开兵法课,如此的远见卓识,的确少见。看来,鲍炜等人的官爵,的确是靠自己的本领挣来的,而非依靠弘农王凭空提拔。 “子玉所言甚是,我等不妨先等上几天,进一步看清情势,再做决定。而且,这一次叛乱,可不是北宫玉一人,陇西、金城两地的羌人部族,差不多都参与了进来。有了他们的号召,恐怕不止内地的熟羌,全都会闻风相应,就连外地的生羌,也不免要乘机入境掠夺一番。我们的南边,生羌有白马种,熟羌有武都境内的参狼种,对他们,我们也不能不防啊。”鲍炜道。 “嗯,这的确是个两难之局。若想奇袭城外的黄羊种,就不得不等上一段时间,可若是时间拖延的太久,又恐白马羌与参狼羌乘机进犯,若是他们与黄羊种联合起来,我们可就真的只能困守孤城了!”庞德叹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且看我们的运气如何罢!”鲍炜道。 “就不知金城、汉阳两处,能不能坚持下来。”庞成也忧虑起来。 “金城太守陈伯达(作者设定陈懿字伯达),是个无能之辈,若是敌军一味强攻,他凭借着坚城,或许还能多抵抗几天,就怕敌军当中,有那诡计多端之人,稍稍用点计策,这位陈太守就直接上钩了!”庞德一直在凉州仕官,对各郡长官的情况,十分熟悉,他摇了摇头,道:“金城怕是危险了,不过武威太守董仲颖,在羌人当中素有威信,有能征惯战,有他坐镇武威,倒是可以挡住羌人北上的势头,也可以防备塞外生羌的南下,如果他肯发兵解救金城的话,那就更好了。” “发兵解救金城,那不是左刺史的职责吗?”庞成奇问道。 “唉,这位左刺史,也是位庸人!他能守好冀县不失,都已经算是天佑大汉了!哪还谈得上出兵解救金城!”庞德微有怨气的说道,看来,他与左昌之间,定有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恩怨。 “汉阳有子盛(李晟字子盛)在,应当可以抵挡得住,邻郡安定有傅南容,他至少可以阻挡先零羌南下与北宫玉合兵一处。唉,弘农王虽然尽力安排了好几处棋子,奈何凉州的弈手,却是另有其人,我等也只能被动防守,保得一处是一处了!”鲍炜感叹道。 庞德闻言,欲言又止,鲍炜见状,微微一笑,道:“令明,如今你我并肩抗敌,我也就不瞒你了。朝廷讨平黄巾贼之后,无论是以弘农王的情面,还是以我等的功绩,想寻一份清显的职位,那是易如反掌。可是为何弘农王却偏偏让我和子盛、子玉等人,来凉州任职?难道只是想让我等衣锦还乡么?非也。弘农王见识卓著,早就预料到了凉州会有大规模的羌人反叛,故而才以我为陇西都尉,子盛为汉阳都尉,再加上一个阴差阳错成了安定都尉的傅南容,凉州六郡当中最核心的三郡,便可以得到保全。如此,凉州的局势,方可免于崩乱啊。只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泠征那家伙,居然能让北宫玉把狄道给轻松夺去了!否则,有护羌校尉部下的五千精骑,岂止可保陇西安然无失?就连金城也能一并救了!” “是啊,没想到,凉州地面上职权最高的两位人物,全都是废物!只盼朝廷早点派人来凉州主持大局吧,若是卢公在此,岂容羌贼猖狂?”庞成恨恨的说道。 “卢公如今已然位列三公。”鲍炜摇了摇头,道:“朝廷还从没有派三公外出带兵,镇压异族叛乱的先例。不过,若是能派皇甫车骑,又或者左将军朱公来此的话,也足以稳定局势了。” 而一边的庞德,听了这些话,颇有井蛙之叹,鲍炜与庞成所言,无一不是朝廷的大政方略,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小小的南部都尉,就最多只知道一些刺史、太守的信息了。 看出了庞德的羡慕后,鲍炜嘿嘿一笑,道:“令明,放心,像你这样的将才,弘农王最是喜爱,一定会大力提携的。乘着此次叛乱,你好好立下一番战功,到时候,自然会飞黄腾达,遂了生平所愿!” 就在鲍炜等人商议对策的同时,允吾城中,太守府内,金城太守陈懿,也正在召集部属,商讨对策。 正如庞德所言,羌人并不善于攻城拔地,因此,金城方面,虽然宋建、王国等人,聚众数万,将金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他们并未发动太大规模的攻势,因为他们很清楚,若是强攻的话,不但会坚定陈懿抵抗的决心,还会令自己的部众损失惨重。 为此,宋建等人想出了一个计策。他们给金城太守陈懿呈递了一封书函,声称自己是受泠征的逼迫,又被北宫玉给哄骗了,这才起兵造反的。如今,他们已经迷途知返,想要归顺朝廷,向陈懿投降。不过,为了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宋建等人要求,陈懿必须派遣故新安令边允、凉州从事韩约二人,来营中充当人质,他们才能放心投降。 宋建等人为何点名要边允、韩约二人来当人质呢?原因很简单,这两位,全都是金城本地人氏,而且还是地方上的豪族大姓,影响力很大,是所谓的“凉州大人”——这里的大人,特指地方上的豪右世家。 有这么两位人物充当人质,陈懿当然不敢食言、毁约。不过,宋建等人的心思,却并不在此。 允吾城中,最高长官自然是太守陈懿,但是,此人是个无能之辈,并不足以给叛军带来太大的威胁。相反,边允、韩约二人,在金城威望素著,号召力极强,若有他们在城中主持防御事务的话,那允吾城可就真的很难攻打下来了。 因此,宋建等人的真正目的,就是将边允、韩约二人,骗出城软禁起来,这样,失去主心骨的允吾城,定会人心涣散,失去抵抗的意志了。 而这封书函,此时就在陈懿手上。望了望坐在众人上首的边允、韩约二人,陈懿轻咳一声,道:“信函所述的内容,大家刚才也已经听过了,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使君,此事十分明白,不过是贼人诈降罢了。眼下他们占有绝对优势,却平白无故的说要投降,这难道不可疑吗?还请使君派人回复,若是他们真心想要投降的话,就先把城外的大军撤走,解除对允吾的包围,这样才显得有诚意。否则,派再多的人出去,那也只会被贼人白白的扣为人质罢了!”说话的,正是韩约。 可是陈懿却并不以为然,他两眼一翻,阴阳怪气的说道:“怎么,韩从事这是不想为朝廷出力,为金城解难了?” 第271章 屈身从贼 第九章屈身从贼 韩约被陈懿的这一句诘问,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面对城外声势浩大的叛贼,这位陈太守早就心怯了,巴不得能早早结束这一切。而叛军显然就是在利用陈懿害怕且急于求成的心理,以诈降来引诱陈懿上钩。 韩约也清楚,这些天,自己在城中四处奔走,鼓舞士气,布置城防,颇得士民之心,虽说这些举动,是得到了陈懿默许的,然而,终究有些越俎代庖之嫌,早就引起了陈懿的不满和猜忌。此番陈懿迫不及待的要将自己派出去充当人质,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罢? 多日的辛劳,换来的竟然只有猜忌和陷害,韩约一时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寒心,脸色煞白的坐在那里,一语不发。 韩约不说话,边允却忍不住了,他沉声道:“韩从事只是因公务羁留在此,叛军初起之时,他本可一走了之,然而,他不忍看家乡的父老受叛军荼毒,这才留了下来,辅佐使君抗敌。边某更是无官职在身之人,本可潜身缩首,躲在家中,静待局势平定,可是,边某同样不愿坐视允吾陷落,这才挺身而出,不揣冒昧的前来相助使君——如今看来,韩从事与我,怕都是自作多情了!” 这回,反倒轮到陈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毛发倒竖,怒气冲冲的喝道:“边伯诚(作者设定边允字伯诚)!尔等贪生怕死,不愿为朝廷分忧便罢了,反倒血口喷人,说是我气量狭窄,容不下你们!罢罢罢,既是如此,我也就不勉强你们了!我这就回绝了叛军首领的请求,亲自上城督战,与允吾共存亡!” 这话一出,在场有不少人都变了脸色,无他,这些人也都跟陈懿一样,畏惧城外的叛军,时时处处都先想着怎么才能“和平”解决眼前的战事。看到韩约、边允二人拒绝出城充当人质,太守陈懿“迫不得已”要与叛军决一死战,这些人望向韩约、边允二人的目光,便变得不友善起来。 韩约见状,心思急转,此番若是他与边允不出城为质,很明显,从此之后,陈懿便有充分的借口,不再让他们插手城防事务。而城中那些不明就里的人,也一定会以为,是他与边允两个贪生怕死,这才拒绝了叛军的议和、投降,到时候,他与边允二人的名声,可就算是毁了。 最后,韩约猛的起身,怆然道:“既如此,那我愿意出城走上一遭,到叛军那里充当人质。只不过,也请陈太守在我走了之后,严加防守,千万不要因此而掉以轻心,给叛军以可乘之机啊!” “文约不可!”边允闻言大惊,开口喝止,却见韩约对着他,微微摇头。边允见状,长叹一声,道:“既然文约要去,那我也一同奉陪便是!” 陈懿听了,这才喜逐颜开,道:“二位如此深明大义,为国急难,待叛军投降之后,我定会表奏朝廷,为二位请功。” 边允闻言,嘿然不语,韩约更是冷笑连连。陈懿知道二人实际上对自己已经是恨之入骨,但眼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赶忙派人出城,与叛军首领连络,商议投降事宜。 第二日,韩约与边允单骑出城,按照约定,去叛军营中充当人质。刚到城门口,只见一人挺身而出,拦住了韩约的坐骑,高声道:“叛军反复无常,不可信!韩从事乃是金城的柱梁,岂可外出充当叛军的人质?如此,允吾危矣!” 众人看时,拦路的,乃是允吾县尉成公英。送韩约、边允出城的金城掾史,怕成公英坏事,赶忙厉声呵斥成公英,令他退下,让开道路。成公英不为所动,牢牢的扯住了马辔头,双目炯炯的望着韩约。 韩约苦笑一声,道:“士彦(作者设定成公英字士彦),满城之士,皆冀望于此番议和,我不得不出城啊!” “韩从事何不向陈太守说清利害,请他收回成命?”成公英问道。 “哼!陈太守若是能听得进文约的话,也不至于如此了!”边允在旁边怒哼一声。 成公英闻言,也是喟叹一声,放开了韩约的马辔头,拱手道:“既如此,我愿追随二公,一起出城为质!” “士彦!你这是何苦!出城为质,时刻都有性命危险,你还是留在允吾,好好守城罢!”对于成公英的义举,韩约颇为感动。他与成公英,本无深交,还是这些天布置城防时,才有了几面之缘。想不到,危难关头,愿意与他共患难的,反倒是这位成公英。 “哈哈!”成公英讥嘲的一笑,道:“没了二位,就凭陈太守一人之力,这允吾,又能守得了几天!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倒不如追随二位,去叛军营中走上一遭。” 韩约长叹一声,算是默许了成公英的请求,一行人出了城,走了大约两里地,只见五百余名骑兵在前方分两列排开,旌旗招展,正在静候韩约等人的到来。 走到骑兵阵前,却见两位头领打扮的人,立于马下,翘首以待,看到韩约等人来了,其中一人高声叫道:“不知队伍当中,哪位是文约先生?哪位又是伯诚先生?” 韩约与边允面面相觑,对方唱得这是哪一出?这般阵势,如此礼遇,难道他们是真心想投降不成? 多想无益,韩约与边允打马出列,拱手道:“在下正是韩约(边允)” 两位头领闻言,也纷纷躬身下拜,道:“宋建(王国)久闻二位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不胜欢喜,愿为二位先生牵马,请二位先生到寨中一聚!” 说着,宋建与王国二人,便抢上前来,一人牵着一匹马,往大营那边走去。韩约与边允连声推拒,可是宋建与王国二人,却充耳未闻,依旧我行我素,牵马步行,一直走到大营门口,才请韩约、边允二人,下马入营。 进了大营,道路两侧,依旧是精锐士兵列阵相迎,到了中军大帐的门口,宋建与王国二人执礼甚恭,将韩约、边允让进了大帐,坐在了上座。 宋建一拍手,外面的士兵便将各种酒食,流水般的送了上来。宋建与王国率先举杯,向韩约、边允敬酒,态度十分热忱。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韩约与边允推拒不过,只好应付着喝了几杯。 饮罢,韩约拱手道:“二位首领的厚意,韩约深为感激,只不过,我等此次前来,乃是为了二位首领的归降事宜。此事诚然值得饮酒庆贺,但还请二位首领,早早定下章程,我等才好安心饮酒。” 宋建闻言,哈哈一笑,道:“陈懿老儿,有何德何能,能让我等束手归降?此番议和,我等就是为了诓骗二位先生出城!如今目的已经达到,我才懒得再去理会陈懿老儿呢!” 韩约等人听了宋建的话,全都大惊失色,边允怒道:“如今尔等的阴谋既已得逞,又何必惺惺作态,如此厚待我等?士可杀不可辱,尔等若是想在我面前,洋洋得意,羞辱我等一场,那还不如乘早杀了我们!” “边先生此言差矣!”王国笑道:“我等请二位先生前来,可不是为了扣作人质,而是想奉二位先生为主帅,共谋大业!” “一派胡言!汉贼不两立,尔等想让我等屈身从贼,那是痴心妄想!今日,我等有死而已!”边允气得胡须都抖了起来。 可韩约却坐在一旁,面色沉静,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王国见状,暗道有戏,接着说道:“先生,我等本是归附汉廷的良民,若非那泠征逼迫太过,又有谁愿意当这个反贼?先生虽然忠于朝廷,奈何如今的汉家天子,昏庸无道,宠幸阉竖,地方上的官员,也尽是些嫉贤妒能之辈。先生虽有一片忠心,却是报国无门啊!” 看到韩约、边允听到“嫉贤妒能”这四个字时,脸上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王国便更觉得有把握说服二人了。 “当今的天子,不惜民力,只知道一味的盘剥百姓,汉家的江山,怕是寿数不多了!汉廷虽然刚刚平定了黄巾军,可是如今的天下,早就已经海内鼎沸,人心思变了,天下大乱,那是早晚的事情。陇右地势险要,民风彪悍,正是用武之地。先生若是有意,便可以割据陇山以西之地,静观天下的局势,进,可以攻占三秦,成就高祖之基业,退,也可以举陇西之地,为晋身之资,他日位列公侯,并不是没有可能——二位先生以为如何?”王国巧言诱惑道。 “哼,王首领,以你的学识,恐怕还说不出这一番话来罢?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已经足以辅弼二位首领,称霸陇上了,又何必拉上我二人呢?”韩约冷笑道。 “哈哈,文约先生明鉴!我王国虽然粗识文字,但确实没有这般见识。不过,我军中的确缺乏良才辅弼,这也是事实。方才的这一番话,本是汉阳阎德公(作者设定阎忠字德公)所言,我不过是偶然听人说起过,今日便拿来在二位先生面前卖弄了。不过,阎德公所言,的确有理,若是真能割据陇西的话,二位先生可以遂了平生的志愿,我等诸羌部族也从此可以免受汉廷的盘剥,岂非两全其美之策?”王国笑答道。 “尔等休要痴心妄想!汉家气数如何,岂是一二狂士可以断言的!朝廷平叛的大军,不日就会抵达,尔等想要被朝廷夷灭三族,我不拦着,但却别想拉我等入伙,污了我等一世的清名,也害了我等家人!”边允怒斥道。 “伯诚先生,我等好心好意请你来共谋富贵,你却再三恶言相向,真当我等手中的刀不锋利,不敢杀你吗?”宋建适时的出来充当白脸了。 “要杀便杀!毋须多言!”边允脖子一梗,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二位首领,事关重大,且容我等商议一番,如何?”韩约拱手向宋建、王国二人说道。 “也罢,来啊,送二位先生回去歇息,再将酒食也一并送去!”与宋建相视一眼后,王国开始发号施令。 来到叛军早就安排好的营帐后,韩约、边允、成公英三人,面对眼下的美酒佳肴,却没有一点胃口。良久,边允开口问道:“文约,难道你有屈从之意?” 韩约苦笑一声,道:“伯诚,难道你真的甘心死在这里?”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边允也没有了刚才的豪气,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脖子一饮而尽,叹道:“报国无门,就义总该有道罢?难不成真要屈身从贼,毁了一世的清誉?” 韩约望了一眼成公英,再三斟酌,道:“伯诚!有道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如今天子无道,阉党擅权,我辈士人,想要一展报复,难啊!去年,我去洛阳上计,承蒙何大将军赏识,特地召见了我一次。当时,我就力劝何大将军发动政变,诛除阉党,重振朝纲,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迫当今天子退位,扶持弘农王登基。可惜,何大将军胆小如鼠,不敢有所举动。伯诚,如此下去,汉家的天下,迟早会大乱!到时候,我凉州又岂能幸免?倒不如你我联手起来,割据一方,还陇西父老一个安定啊!” 听了韩遂的这一番话,成公英面色一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而边允则避而不谈割据之事,只是驳斥道:“文约你想得太简单了,当时黄巾之乱方起,天下正是最危急的关头,何大将军又岂能做出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一旦发动政变,无论谁输谁赢,都只会是两败俱伤之局,白白便宜了黄巾贼罢了。再说,近畿地区的主力军队,还是北军,北军营士生长于京师,素来畏服中官,昔日大将军窦武事败,就是因为这个缘故,难道换了何大将军,就能做得更好?文约,你这可真是一言祸乱天下啊!” 韩约闻言,尴尬的一笑,边允言下之意,无非是,当初你给何大将军出的主意,就不怎么靠谱,如今你的想法,难道就真的妥当? “伯诚,的确,当日我向何大将军的进言,的确太过操切、轻率了。可是,如今却不同,你我祖祖辈辈生长于凉州,别处的情况你我不了解,凉州的情况,你我却是了如指掌啊!若说安定天下,也许你我才具不足,可是仅仅安定凉州的话,难道你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说陈懿‘妒贤嫉能’?”看到边允的神色略微有些回转,韩约继续劝道:“远的不说,就说眼下。允吾陷落,已经是早晚的事情了。一旦城破,叛军肯定要入城大肆劫掠,城中的父老,便要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等到叛军的声势进一步壮大之后,受到荼毒的,又岂止允吾一地?伯诚啊,若是我等能在叛军之中掌权的话,或可以遏止他们的行为,让凉州父老少受一点伤害啊!” “唉,文约,我辩不过你!你这么一说,连我都觉得,屈身从贼,才是眼下最好的出路了!”边允苦笑道:“罢了,一切就听从你的意思罢!若是来日证实你的想法是对的,那我愿意奉你为主,辅助你成就一番大业,若是证实你的想法是错的,那我可就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韩约见边允答应了下来,终于暗暗松了口气,他又转向成公英,道:“士彦,我的所作所为,怕是让你失望了!不过,此事本与你无关,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愿劝说二位首领,放你回去。” 成公英肃容答道:“韩从事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更是为了凉州百姓着想。我成公英愿意追随韩从事,在乱世当中为凉州父老开辟一片安定的乐土!” “好!有士彦相助,更是如虎添翼!”韩约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他斟了一杯酒,举杯道:“来,就用这杯酒,鉴证你我雄图霸业的肇始!” 边允听了“雄图霸业”这四个字,黯然的叹了口气,举杯狂饮,酒水淋漓泼洒,登时沾湿了他的胡须和衣襟。 得到了韩约的答复后,王国喜不自胜,当即就要奉韩约、边允二人为主帅。韩约轻咳一声,道:“王头领,此事不可,我等不过是外人而已,岂能服众?再说了,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还是以二位头领为主帅,我与边伯诚随军出谋划策便是!” 名分定下来之后,众人又商议起攻打允吾一事来。看到边允在目视自己,韩约只好向宋建、王国二人拱手言道:“二位头领,有一事,还须提前说定,我才敢为二位头领出谋划策,否则,宁愿一死而已。” “先生请讲,但有所求,我二人无不遵从。”王国满口应道。 “破城之后,还望二位头领约束部属,禁止他们抢掠城中的百姓。”韩约道。 王国闻言,面现难色,宋建更是冷哼一声,道:“先生这就是为难我等了。我们部族当中的儿郎,在战场上拼死奋战,为的就是那一点财货罢了。如今,若是禁止他们抢掠,儿郎们还肯为我们卖力吗?” 第272章 造反还须读书人 第十章造反还须读书人 宋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其实,何止是这些对劫掠平民早已习以为常的游牧部族,就算是接受过儒家教育的汉军将领,领兵打仗的时候,还是会时常出现劫掠平民乃至屠城的行为,仁义礼智信等等教条,早就被扔到九重天之外去了。 究其缘由,主要是因为,战争在本质上,就是不断激发人类本能中所潜藏着的兽性的一种行为,上了战场之后,不杀人,就是被人所杀,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在这里被无限的放大。中国有句俗话叫“杀红了眼”,描述的就是人们在残酷的搏杀中,人性被压抑到最低,兽性被放大到极点的状态。 哪怕就算是已经签下了日内瓦公约的现代,哪怕现代军队当中,相当多的士兵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公民,一旦上了战场,他们依旧会丧失人性,变得凶残无比,美帝士兵在伊拉克闹出的种种“丑闻”,足见一斑。 在这种情况下,烧杀抢掠有时候会成为一种集体的放纵行为,即便是将领有一颗仁德之心,也往往没法完全控制部下的所作所为。 在近现代化军队出现之前,世界范围内,大部分军队,都是由征召、招募甚至雇佣来的普通百姓作为主体构成的。跟近现代化军队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的身份认同,近现代化部队的成员,无论个人道德素质如何,但是对国家、民族和公民义务,都有最起码、最基本的认同感,但是,古代的军队,大多数没有。在大部分情况下,战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上层的决策,他们不过是被迫服役,或者为了拿军饷,才参与到这场战争中来的。既然如此,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抢掠的机会,否则,他们在这场战争中,可就是完完全全吃亏的一方了,你总不能要求他们全都摇身一变,成为孔子口中的圣贤吧? 将军也是凡人,他不是《星际争霸》当中的脑虫,可以完全控制部下的思维和行动,若是得不到部下的拥护的话,别说是打胜仗,恐怕部队发生哗变,杀死主将也不是没有可能。俗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士兵们把脑袋别在腰里上战场,却连一点好处也拿不到,一次两次还可以忍,长此以往,还有谁愿意为你卖命? 因此,在古代,像岳家军那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部队,实在是太少见了,但凡有,其主将无一不是兼具军事才能、人格魅力和道德操守的奇才。 韩约显然也深知这一点,他苦涩的一笑,以近乎哀告的声调说:“二位首领,允吾府库当中,颇有资财,足以犒赏三军,还请二位首领手下留情,善待金城的百姓!二位首领既然想称霸陇上,总不能失了民心罢?” 宋建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倒是王国,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道:“文约先生请放心,我自会下令约束部众,禁止他们抢掠百姓。不过,若实在有约束不到的地方,还请文约先生见谅,容我日后缓缓管教他们。”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宋建与王国二人当中,真正有野心称霸陇上的,实际是王国,而宋建就更注重眼前的利益一点。 虽然王国并没有做出完全的承诺,不过韩约也能理解,想让一支素来以抢掠为生的部队,突然之间要变得与民秋毫无犯,显然是异想天开。只要王国能做出这个表态,尽力的去约束部属,那么允吾乃至凉州的百姓,终归会少受一点灾祸。 得到了称喏之后,韩约冷冷一笑,道:“二位首领放心,有陈懿这个庸人在,想要拿下允吾,简直易如反掌。此番陈懿之所以迫不及待的将我二人派出城来充当人质,就是怕与二位首领交战,想早早的结束战事。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遂了他的心愿。二位头领可遣人入城,与陈懿约定日期,在城外举行投降仪式。并且还要约定,双方只能各带二十骑作为随身护卫。到时候,只要陈懿出城赴约,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来教二位首领了罢?” 王国沉吟道:“既然陈懿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又怎能料定他一定会出城赴约?” “陈懿的确胆小怕事,不过他害怕二位头领攻破允吾,更胜于出城冒险赴约。何况,他可不知道,边伯诚与我,已然投向了二位首领。只要有我二人作保,陈懿肯定不会怀疑。”韩约说着,脸色也变得十分阴沉,眼光中透着狠戾:“王头领放心,到时候我会跟着王头领一起前往,只要陈懿看到我在场,就不会疑心有诈。” “好!既然文约先生已经料定陈懿会上钩,那我就遵照先生所言,前去布置!”王国闻言大喜。 很快,又一封书函,再一次被递送到了金城太守陈懿的面前。看了其中的内容之后,陈懿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当中,答应条件赴约罢,又恐对方有诈,不答应条件罢,谈判便会就此破裂,叛军一怒之下,挥师攻城,却又如何是好? 不过,这一次送来的书函,不止一封。除了叛军首领的信函,还有在叛军营中充当人质的边允、韩约二人的书信。书信里,二人极力保证,宋建、王国二人,的确有悔过之意,投降之心,只是忧惧朝廷这边没有足够的诚意纳降,因此才把地点定在了城外。 看了这封巧舌如簧的书信后,陈懿也渐渐动摇了。书信里说得没错,约定会面的地点,刚好在叛军大营与允吾城的正当中,谁也别想提前派兵设伏,而且,双方都各自只带二十名护卫,也不怕对方突然翻脸。 再三思虑之后,陈懿还是决定,冒险出城去赴约。如果真能招降宋建、王国二人的话,不但金城之危可解,而且还是一桩相当大的功绩。 听到陈懿愿意出城纳降的消息,金城的大小官员,可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他们也怕陈懿一时贪生怕死,结果放过了这次最佳的和解机会,最后让一城的吏民,全都成了陈懿的陪葬品。 陈懿带了几名属吏,挑选了二十名健壮的骑兵作为随行的护卫。临行前,贼曹掾阎光上前言道:“叛军素无信义,使君此番出城,不得不多做防备啊,宜有健勇之士随行护卫,方可保无虞。” 陈懿心道,我这里已经挑选了二十名健壮的骑兵随行,又何必多此一举?不过,阎光也是本地的著姓望族,陈懿也不能不给他一点面子,于是敷衍塞责的问道:“不知阎贼曹有何人选?” “小侄阎行,素有健名,虽不敢自称有万夫不当之勇,但是对付等闲的二三十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若使君带他同行,即便叛军背信弃义,意欲加害使君,小侄也可以保护使君,杀出重围。”阎光道。 “哦?既如此,那就请令侄前来一见。”陈懿自然巴不得能有勇士随行。 谁知,片刻之后,赶来拜见陈懿的,却是一名面庞犹带稚气的少年。陈懿一看,大失所望,口气也变得不友善起来:“阎贼曹!你可是在戏弄我?这就是你口中的‘健勇之士’?未知令侄才断了几天的奶啊?” 阎光闻言,脸色大变,赶忙伸手拽住了身边的阎行,道:“属下岂敢戏弄使君?小侄阎行,年方十七,虽然年纪尚小,一身武艺却着实出众,堪当大任。属下绝不敢信口欺骗使君!” 陈懿冷哼一声,道:“虽说此次纳降,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不过阎贼曹也未免太过操切了罢?令侄尚且年青,日后有的机会,这一次,就不要跟别人抢功了。” 阎行听了陈懿所言,勃然大怒,挣脱了阎光的拉扯,迈步就往陈懿面前逼近过来。陈懿身边的骑兵见状,齐齐上前阻拦,而阎光也几步抢到前面,伸开双臂,拦住了阎行,喝道:“彦明!不得对使君无礼!” 阎行见状,这才恨恨的转身,跳上坐骑,径自打马扬长而去。阎光尴尬的一笑,冲陈懿拱手一礼,也灰溜溜的退回去了。 陈懿轻蔑的哼了一声,打马带着属吏、卫兵,出城向约定的地点赶去。 离约定的地点尚有两三百步的时候,陈懿勒停了坐骑,举目一望,只见远处的空地上,用皮毡围成了一个帷幕,虽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料想那么小小的一个帷幕,里面也埋伏不下不少人马。而在帷幕外面,的确只有十几个人,在那里忙忙碌碌的准备东西。 陈懿略微放下了心,打马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就见对面有一人飞驰而来。靠近后一看,原来是韩约。只见韩约在马上一拱手,道:“约恭迎陈使君大驾。宋、王二位首领,已经准备好了宴席,恭候使君的到来。” 有了韩约亲自迎接,陈懿更加放心了,他一边打马前行,一边兀自不忘逞口舌之能:“韩从事,如何?我就说宋、王二人,乃是真心归降,绝无虚诈罢?若非当日我催促你出行,只怕你是万万不肯前往的。如今,招降之事一成,你亲入叛军营中为质,那可是大功一件。若非我,你焉能成就这番功名?” “使君所言甚是!在下见识浅陋,若非使君正言鞭策,几乎就错失了这次建功的机会!使君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韩约说着,嘴角便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只得将牙关紧紧咬住,免得脸上的表情变得异常。 进了帷幕,只见宋建、王国二人皆尽肉袒,向陈懿下拜谢罪,口中道:“小人无知,擅起兵戈,冒犯大汉天威,如今知罪矣!还往使君宽宏大量,宽宥我等!” 陈懿心中大乐,口中犹道:“尔等起兵造反,罪不容诛!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亦有悔过之心,本官自会上表朝廷,请求天子颁布赦令,免去尔等的死罪!还往尔等日后好自为之,归服朝廷,不要再生出反叛之心!” 宋建、王国二人连连称谢,将陈懿让到主席上坐下,尔后,边允、韩约二人,各坐在陈懿两旁,而宋建与王国,则在末席相陪。 很快,各种美酒佳肴,便摆了上来,就连帐外的护卫,也全都赐给了酒肉。宋建与王国二人,殷勤劝酒,口中谀词不断,而韩约也时不时恰到好处的恭维陈懿几句。一时间,陈懿被几人哄得眉开眼笑,不知所然。 酒至半酣,王国出席,拱手道:“军中没有歌伎,无以为乐,不如由小人亲自歌舞一曲,以娱使君。” 陈懿哈哈大笑,道:“素闻尔等羌人能歌善舞,虽男子亦不例外。今日,本官正好见识一二。” 王国便在空地上,手舞足蹈的跳了起来,一边跳,一边唱道:“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陈懿虽然已经喝得半醉,但是听了这首歌之后,还是勃然作色,道:“尔等既然已经归附大汉,岂能唱这种怨望之歌?” 王国停止了跳舞,哈哈一笑,道:“不错,我等是已经归附了大汉,可惜大汉却不把我等当成子民来看待,派遣泠征这样的酷吏,和你这样的昏官,来欺压我等,却叫我等如何不反?” 陈懿闻言,登时惊出了一声冷汗,颤声道:“你们……你们……” 就在此时,帐外已然传来了杀喊之声,陈懿大惊,站起身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还没退出几步,他就撞到了一人的怀中,回头一看,却是韩约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来到了他的身后。 “陈太守,这都是你逼我的!黄泉之下,莫要抱怨!”韩约的口中,恶狠狠的迸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在陈懿撕心裂肺的惨呼中,他一手拽住了陈懿的发髻,一手拔出一柄短刀,狠狠的从陈懿的脖颈上划过。 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陈懿方才的坐席,就连不远处的边允脸上,也溅到了几滴。边允伸出袖子,擦去了脸上的血斑,惋惜的长叹了一声,也不知这一声长叹,到底是在惋惜陈懿呢,还是在惋惜韩约? 而韩约却浑然不觉,他挥舞的短刀,发疯一般的剁向了陈懿的脖颈,很快,陈懿的脖子,便被砍得只剩下一根颈骨与身体相连了。韩约一刀砍下,短刀卡在了骨缝当中,再也拔不出来,韩约伸出一只脚,踩住陈懿的肩膀,双手抓着发髻,使劲一扭一拽,将陈懿的颈骨给硬生生的折断了。 看着韩约凶狠的模样,就连宋建、王国二人,也不由得从身体里冒出了一股寒气,打了个冷颤。韩约提着陈懿的头颅,来到二人面前,双手捧起头颅,躬身道:“二位头领,这便是我韩约入伙的诚意,还望二位首领收纳!” 宋建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而王国则接过了头颅,还礼道:“今后,我二人必待先生如腹心,若有半点亏负,人神共诛之!” 紧接着,韩约解下了陈懿腰间的印信,道:“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沾了血污,这诈开城门之事,恐怕就要有劳伯诚了!” 边允叹了口气,默默的接过了印信,他知道,这是韩约让他也表诚意,断后路呢!若非如此,日后朝廷大军一到,边允身无恶迹,只须说自己是被叛军强行扣押的,又有谁能指证他什么?这样一来,韩约以及宋、王二人,日后又怎能对边允放心? 虽然眼下还没有投名状这个名词,但是韩约的意思,显然就是让边允也纳上一个投名状来。 很快,二十名穿着汉军衣甲的羌族骑兵,连同百余骑没有改扮装束的羌族精锐士兵,拥簇着一辆带蓬的马车,在边允的带领下,向着允吾城而去。 到了允吾城下,边允上前叫门,上面的士兵虽然认得边允,不过看到那么多的羌族士兵随行,也有些疑惑,高声问道:“来者何人?” 边允答道:“今日议和已成!城外的叛军已经投降,陈使君高兴之余,便多喝几杯,骑不得马,只能乘车返回。身后的羌族士兵,是叛军首领特意派来护送使君的。现有使君的印信在此,请查验!” 城头的士兵验过印信,确实是真,又见是边允亲自叫门,遂不疑有他,当即打开了城门。 然而,当羌族骑兵伴着车驾,进入城门之后,他们立刻跳下马来,挥舞着弯刀,杀上了城头,夺取了城门。 一道火光在城头上亮起,城外,数万羌族叛军蜂拥而至,允吾城群龙无首,又没有得力的人出面主持防御、反击,很快便陷落了。 王国兑现了他的称喏,尽力约束部众,使得允吾城内的抢掠现象,少了很多,至少,羌兵们不敢公然抢掠,只能暗中为之。 允吾的陷落,标志着金城郡完全落入了叛军之手。而对于下一步该如何发展,宋建、王国也各有想法。这时候,就显出韩约的作用来了。 韩约建议宋建、王国二人,先不要想着下一步攻打哪里,而是先把自己的旗号树立起来,他建议,王国自称天平将军,宋健自称平汉将军,各设官署治事,正式打起反抗汉廷暴政,保境安民的旗号来。 若是刘照在此,肯定要惊叹一声:“这造反,还得要有读书人!” 第273章 树一帜 第十一章独树一帜 有一句俗话,叫“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话的确有理,首先,读书人皓首穷经者较多,虽然学识渊博,却缺乏社会实践,特别是与社会底层的民众,严重脱节,而造反所需要的,正是社会底层民众的支持,没了他们,兵员从何而来,粮秣从何而来? 其次,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普遍比较高,大部分情况下,都属于得利阶层。因此,也就缺乏社会底层民众的那种造反的决心。很多时候,读书人们所谓的“造反”,大多是因对当局不满而嘴上发发牢骚罢了,缺乏真正的决心和动力。 但,这绝不意味着,造反就是件粗活,是一件没有技术含量,不需要“秀才”参与的事情。相反,历数一下从古至今的农民起义军领袖,其中有不少人,还真是“秀才”出身,比如唐末的黄巢,清末的洪秀全。即便不是“秀才”充当领袖,农民军但凡想要真正壮大起来,甚至是能够改朝换代,建立新政权,其中必定少不了读书人的出谋划策。 前面说过,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普遍比较高,属于得利阶层,可以从统治阶级的统治当中,分润一定的好处,所以,他们造反的积极性,是相当低的。可是,一旦一个政权,连这些得利阶层的利益,都没法照顾到了的话,那这个政权,可真就到了分崩离析的时候了。 后人在总结清朝灭亡的原因时,认为其中有一点也相当重要,那就是清朝太过草率的终结了科举制度。 也许有人要惊讶了,科举制度在清末那会,不早就成了僵化的制度,早就该被时代的浪潮所淘汰了吗?清政府废除科举制度,可以说是他们为数不多的进步举措,怎么反倒成了清政府灭亡的重要原因呢? 没错,正因为这一举措是“进步”的,所以“反动”的清政府施行了这一“进步”举措后,反倒加速了他的灭亡。 原因其实很简单。清朝开国两百多年来,一直是靠科举制度,来笼络、控制汉族的知识份子阶层,依附在科举制度上的既得利益集团,经过这两百多年的发展,早就庞大得难以描述了。清朝政府若想巩固自己的统治,就必须把科举制度坚定不移的延续下去,才能让这个庞大的既得利益集团,支持清政府的统治。 可惜,到了清末,清政府的权威和控制能力,已经大大衰弱。汉族知识份子集团,早就或明或暗的向清政府索要更多的权力了。然而,清政府不仅不愿意渡让一部分权力来争取汉族知识份子集团的支持,反倒搞出一个“皇族内阁”来,最后,竟然更进一步,废除了科举制度——这一下子,就把千千万万本来还想凭借科举制度成为人上人,成为“官老爷”的读书人的晋身之路,全都给堵死了。你说,他们除了铁了心的去推翻清王朝外,还能有第二条路走么? 这也是刘照对黄巾军中的读书人特别警惕、提防的缘故,也是汉王朝在平定黄巾之乱时,为何首重颍川郡的缘故。没有足够的读书人充当智囊,仅凭普通百姓造反作乱,成果终归十分的有限。而一旦有大量的读书人参与其中,甚至是整个士人集团都与朝廷离心离德,反过来去帮助农民起义军的话,那改朝换代的日子,肯定不远了。 从历史上的经验教训看,其结果,无非是两种,其一,士人集团借农民起义军之手,成功推翻了当局政权,然后窃取了起义的成果,建立起了新的王朝,比如汉光武帝刘秀,唐高祖李渊。其二,则是士人集团辅佐农民起义军当中的一位,推翻当局政权,建立新的王朝,比如明太祖朱元璋。 这一回,在凉州发动叛乱的,本来都是诸羌部族的首领。这些首领,大多都粗鄙少文,思维还停留在游牧部族掠夺为生的阶段,即便有少数汉化程度较深、见识较为长远的,其水平,也远远达不到祸乱天下的程度,最多,也不过又是一次规模较大的羌族叛乱罢了。 但是,有了边允、韩约的加入,这场叛乱,一下子就变了性质,特别是韩约在突破心障,撕破面皮之后,更是毫无保留的辅佐起了宋建和王国,这就让金城方面的叛军,一下子发生了质的蜕变。 而建议王国自称天平将军,宋建自称平汉将军,就是走向这蜕变的第一步,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步。 “名不正则言不顺”,大义名分这种东西,若是没有实力的衬托和保障,固然显得十分苍白可笑,然而,若是视其如无物,弃之若敝履,也是要大大的吃苦头的。 历史上,齐桓公越俎代庖,代替周天子向天下的诸侯发号施令,用得是“尊王攘夷”的大义名分;汉初七国之乱,吴楚等反叛的诸侯王,用得是“清君侧”的大义名分;明初燕王朱棣造反,用得是“奉天靖难”的大义名分。 到了农民起义军这里,口号和旗号,就更加重要了。历代的农民起义军,无一不是打出了“均贫富”、“均田地“之类的口号,来争取广大民众的支持。而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也会各自打出旗号,自建政权,与当局政权分庭抗礼,吸引更多人来参加。诸如张角三兄弟的”天公将军“、“地公将军”、“人公将军”的称号,黄巢“冲天大将军”的称号,明末韩山童“明王”的称号等等,都是此类。 而韩约所建议的“天平将军”,其中就有“平均”、“平等”、“公平”的意思在内,天平,本就是一种衡器,西方的司法女神朱蒂提亚,手中就提着一架天平,以示公正、公平。而在中国,人们相信,上天才是最公正、公平的,因此才把称重的衡器,称做是“天平”而非其他。甚至,还有皇帝(东魏孝静帝)以之做为年号。 当今的大汉,朝政混乱,奸佞当道,天下人最缺乏的,恰恰就是公平和公正。在凉州,羌、胡各族固然受到过汉廷官员的欺压,汉族百姓自身,难道就比这些胡族过得更好了?非也,只不过是凉州的【民】【族】【矛】【盾】更加尖锐一些,所以淡化了阶级矛盾罢了。 而韩约恰恰要反其道以行之,尽可能的淡化【民】【族】【矛】【盾】,而将矛头指向大汉的黑暗统治。因此,他就急需用“天平”这样的口号,来唤起人们对大汉统治的不满。 至于“平汉”,则是韩约拿来拉拢、安抚诸羌部族,以及一些对大汉已经失去信心的人的口号。这个口号,黄巾军就曾广泛的使用过,有人为自己起名为“平汉”,有人也曾自称过“平汉将军”。 韩约隐隐的观察出,王国此人汉化的程度更深,野心也更大,但是宋建此人,身上的羌胡习气就保留得较多,其野心,也不过是乘乱扩张自己的地盘和势力,远不及王国想得远。 所以,韩约便把“平汉将军”的名号,奉与了宋建,一来满足其骄傲自大的心理——平汉这个口号,在汉代,可谓是威风无两;二来,也是隐隐让王国压住了宋建一头,成为金城叛军的总首领。 毕竟,日后金城叛军要走的政治路线,不是什么游牧入侵,也不是什么泥腿子造反,而是“割据陇上,以观天下之衅,若天意属我,则取三秦之地,建帝号以图天下,若天意不属我,则以陇上为晋身之资,纳土归降,犹不失公侯之位”。 执行这样的政治纲领,就只能以“天平”为主要旗号,而不是“平汉”,因为万一汉室气数未尽的话,还是要留有“不失公侯之位”的退路的。 既然已经确定了政治纲领,那么在日后的执行过程中,王国的地位,自会渐渐的压过宋建,成为这支军队唯一的首领。 王国私下听取了韩约的意见后,大喜过望,自然少不了说一番“先生真是我的萧何、张良、韩信、陈平……”之类的话,并许诺了一大堆日后的荣华富贵。而宋建这个夯货,就不知道王国与韩约暗底下的这些勾当了,不出韩约所料,他得了“平汉将军”这个名号后,乐得合不拢嘴,专门做了一面大旗,绣上了自己的名号,整日里在城内城外瞎晃悠,夸耀自己的威风。 在凉州的各路叛军当中,王国算是“独树一帜”了。然而,旗帜可不是那么好立的,立起了旗号后,固然能吸引更多人来加入,同时,也会极大的吸引汉廷的仇恨——普通的羌族叛乱何足为忧?反正羌族反复无常,降而复叛,这是常态,自光武帝开始,几百年来,羌族反了无数次,也并没有威胁到大汉的根基。 可是,对于打出了“天平”旗号的王国,汉廷可就不能等闲视之了,这分明又是一股黄巾贼嘛!至于“平汉”,面对如此吃果果的打脸,汉廷哪能逆来顺受,唾面自干? 树立旗帜固然有必要,但若是树的时机不恰当,那可就是立死亡flag了。 好在,眼下大汉朝廷,还没有接到有关凉州叛乱的详细情报,甚至连派遣大军讨伐叛军的决策,也尚未形成。而凉州刺史部,此刻却正被北宫玉给搅得焦头烂额,一时也顾不上理会金城这边。 当日,北宫玉做出了进攻汉阳的决定后,深知兵贵神速的他,没有多做停留,立刻率领大军,攻入了汉阳。 汉阳郡的整体地形,是两山夹一川,南部是地质运动形成的高原山岭地貌,北部则是黄土沉积形成的黄土丘陵地貌,唯有中间渭河流经的地方,形成了一条河谷、地堑,不仅适宜居住、耕种,也是陇上交通东西的主要干路。 而汉阳郡的治所冀县,就坐落在渭水之滨。按理说,沿着渭河的河谷,直接进攻冀县,这才是最佳的进攻线路。 然而,在冀县的西边,陇西、汉阳两郡的交界处,却坐落着一座地势险要,城池坚固的名城——獂道。 獂道,又做“豲道”、“狟道”,早在先秦时期,就是抵御西戎的名城,甚至其名字当中的“豲”字,就源于先秦时期的“豲戎”部族。 同时,獂道也是庞德的家乡。之所以能出庞德这样的猛将,也跟獂道重要的战略地理位置,是分不开的。 就这么一座獂道城,便牢牢的挡在了冀县的前方,也挡在了北宫玉的面前。而且,跟历史上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的獂道城,守备的兵力更强,因为汉阳都尉李晟的治所,就在獂道城。 汉阳郡是陇西李氏的大本营,李晟到任之后,自然不像鲍炜在陇西那样受人排挤。獂道是汉阳的西大门,也是冀县的屏障,汉阳都尉的治所,自然而然的就被设在了这里,而且无论是兵力还是军备,都是优先配给,因此,獂道的守备,就变得比历史上,更加完善、强力了。 如此一来,北宫玉就没法沿着渭河河谷,径直扑向冀县了。摆在他面前的道路,只有从南北两翼绕道进攻了。 从南方绕道,是行不通的。汉阳的南边,多为深山峻岭,大军行动不方便,而且,有鲍炜钉在临洮,对大军的后路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而走北方的黄土丘陵,就更加方便一些。尽管黄土丘陵的地形,也十分复杂,但是这种地形有个好处,就是丘陵当中的“川”比较多,如果能沿着这些“川”进兵的话,速度也是相当快的。 冀县的西北部和北部,主要是平襄、阿阳两县,其中,平襄县位于现在的通渭,当地的地形地貌,也比较复杂。而阿阳却位于现在的静宁县,这里是后世312国道经过的地方,从兰州经定西、静宁、庄浪,然后南下至天水市,这一带的地势相对平缓,利于大军行动。 于是,北宫玉亲率大军,直逼阿阳城下。然而,这一次,他又失算了——阿阳城中,同样驻守着一位能人。 此人姓盖名勋字元固,敦煌人氏,也是汉末的一员名将,只不过,他毕生的功业,大多局限于凉州一隅,因此不如皇甫嵩那么出名罢了。 此时,他乃是汉阳郡的长史——汉代,边郡往往设有长史一职,协助太守掌兵事。左昌据守冀县不出,坐视允吾被围,却不敢发兵相救。盖勋再三劝谏,左昌非但不听,还因此怨恨上了盖勋。 得到北宫玉攻入汉阳的消息后,盖勋结合各方报告来的信息,断定北宫玉会绕开獂道,北上进攻阿阳,然后再南下冀县。为此,他自动请缨,想带兵去防守阿阳县。 左昌本意全力保守冀县,只要冀县不失,他身上的责任也就大不到哪去,撑到朝廷派遣大军前来平叛,便可以安然渡过此劫,至少,自己的性命是绝对无虞的。 但是,被盖勋屡次劝谏闹烦了的左昌,索性乘此机会,把盖勋给远远的打发到阿阳去,免得盖勋再来对他指手画脚。不过,左昌可不愿意给盖勋调拨一兵一卒,只签发了文书,允许盖勋沿途招募诸县的丁壮,前往阿阳守御。 虽然明知左昌这是在刁难自己,可是为了汉阳的安危,从保全大局的角度出发,盖勋还是一咬牙,接下了这个任务。 好在,盖勋出身于凉州的官宦世家,根基匪浅。而且,他担任汉阳长史的期间,深明大义,公私分明,深得汉阳吏民的敬重,威望素著。经过他的号召,沿途的望垣、显亲、略阳、成纪诸县,不仅征募了不少丁壮给盖勋,而且当地的豪族子弟,更是仰慕盖勋的名望,纷纷挟弓矢、率家兵以从。等到达了阿阳县后,居然让盖勋凑起了八千余人的一支队伍。 手里有了足够的兵力,又有坚城可以固守——凉州胡汉混居,战事频仍,大部分城池尽管不很高大,却都修得十分坚固——再加上盖勋的将略,小小的一座阿阳城,却硬生生的将三万羌骑给挡在了城下。 面对这种情况,北宫玉只能徒叹奈何了。非是他不想绕开阿阳,发挥骑兵的优势,分兵进击。而是此处的地形,毕竟不比草原地区,四通八达,怎么走都可以。这里的大路,基本都是两山之间所夹的“川”,路线基本都是固定的,而且两边有山的话,也很容易被人伏击或者阻断去路。因此,如果北宫玉贸然绕开阿阳,直接南下的话,很可能就会被盖勋反手一击,截断他的补给和退路。 尽管游牧民族比农耕民族的军队,更能吃苦耐劳,对补给的依赖程度也较小,但是,依赖再小也并不是没有依赖,特别是羌族的部队并不擅长攻城拔地,进入内地之后,其劫掠粮草的能力,也会大为削弱,无法完全做到以战养战。 要知道,即便是后来纵横欧亚的蒙古军队,也是吸收了金人以及阿拉伯人的攻城技术之后,才能一路所向披靡,攻无不克的。 就在北宫玉顿兵阿阳城下,战局僵持下来的时候,王国率领本部人马,也从金城赶来,与北宫玉会师一处了。 按说,有董卓这位凶神坐镇武威,王国与宋建本不敢轻易出兵,否则,万一被董卓抄了后路怎么办? 然而,韩约对此却持有不同的意见。董卓被刘照用谶语陷害一事,羌族诸部的首领虽然并不知情——他们当中有多少人知道谶语到底是什么东西,都值得怀疑——但是,作为凉州地区的豪族大姓,韩约对此却是一清二楚(当然,人们并不知道谶语是刘照散布的)。 一个被谶语说成是颠覆大汉祸首的人,一个被皇帝猜忌,从河东腹地发配到武威边郡来的人,又怎会积极为大汉朝廷出力呢? 第274章 调虎离山 第十二章调虎离山 在韩约的劝说下,王国最终下定决心,发兵驰援北宫玉。原因无他,汉阳的重要性,韩约也同样看得一清二楚,想要成就“割据陇上”的大业,把汉廷的大军挡在陇山以东,与之长期对峙,最终形成割据的事实,方是上策。否则,在陇上与汉廷的平叛大军打成一团的话,以诸羌部族的实力,恐怕很难一直坚持下去。毕竟,大汉坐拥十三州部,其人力物力,都不是凉州一隅之地可比的。 宋建被留下来负责金城的防御,与王国一同前去的,是韩约。不过,韩约此去,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已经被王国任命为昭信校尉——这是韩约帮助王国设置的校尉称号——并授权他在金城当地的汉人当中,自行招募一支部队。 王国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向韩约示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想要真正成为金城地区诸羌叛军的首领,甚至是成为整个凉州地区的叛军领袖,仅凭王国原本的部众,实力已经远远不够了。因此,王国急需金城地区的汉族豪强来支持他,而韩约作为金城郡的知名人物、豪强代表,由他出面组建这支部队,是最恰当不过了。 就像北宫玉之前所预料的那样,在地盘扩张到一定程度后,诸羌部族之间,肯定会出现裂痕,不复刚刚起事时的团结一心。如今,在王国见到北宫玉,和北宫玉正式摊牌之前,金城叛军的内部,已然出现了分裂的迹象。 宋建为人虽然粗豪,但是身为羌人部族的首领,也是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环境当中成长起来的,并不缺心眼。拿下金城之后,虽然也因“平汉将军”的名号,很是兴高采烈了一阵子,然而,很快,他就发现,韩、边二位先生,已经悄悄的站到了王国一边去,自己却被孤立了起来。 眼见王国被韩约用种种造势的手段,一步步的捧了起来,俨然已经成了金城叛军的领袖,压过了自己一头,宋建不满之余,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退让。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现在就与王国发生冲突的话,不难想象,那位挥刀砍下了陈太守脑袋的韩先生,是绝对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的。 自然,宋建也绝不会甘心就此向王国俯首称臣,相反,他在表面上拥护王国的同时,也悄悄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宋建所在的部族,居住在陇西郡枹罕县境内,此次陇西的诸羌部族发动叛乱,枹罕城也在第一时间里,就被宋建给攻占了。而今,既然与王国之间,已经生出了嫌隙,不如退保枹罕,做一个土皇帝,谁也不得罪,但谁的号令也不听,就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逍遥自在,岂不乐哉? 于是,宋建一边悄悄派人回去,修复、加固枹罕的城墙,一边将自己分到的各种粮草、军械,运回枹罕,做好随时退回枹罕的准备。 可以想象得出,若是这一次王国发兵汉阳,再一次大获全胜的话,他在叛军当中的威望,可就不是宋建能以比拟的了。到时候,若是宋建还不乖乖俯首臣服的话,一定难逃杀身之祸。 因此,乘着王国这次去汉阳,宋建就得把自己的退路给准备好,一旦王国获胜归来,宋建就得当机立断的分道扬镳了。 再说王国,他率领着麾下的两万多人,赶到了阿阳城外,与北宫玉会师一处。见面之后,不消得说,两人之间,还是擦出了些许不和谐的火花。 称将军、建官署,这些事情北宫玉并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眼下才刚刚起事,北宫玉被诸部首领推举为联军的统帅,还没过多久,实在不宜急着给自己加什么将军的名号。 因为联军的统帅是大家推举出来的,属于临时性的职务,而将军却是一种固定的职务。在前者的帐下,可谓是大家相互平等,没有上下级之分,而在后者的帐下,那却有沦为部属的危险。 北宫玉深知,虽然自己得到了诸位首领的一致推举,出任了这个联军统帅,但是自己在羌族内部,威望依旧不足,还没有强行整合联军的实力。因此,对于自称将军一事,北宫玉也就暂时延缓了下来,在他看来,等自己打下了汉阳,树立起了足够的威望后,再行称将军,那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没想到,在韩约在策划和支持下,王国这家伙却抢先一步自称“天平将军”,并设立官署开始治事,如此一来,让北宫玉又如何自处? 幸好,王国到来之后,还是把姿态放得很低,承认北宫玉依旧是联军的统帅,自己也愿意受北宫玉的指挥。 可是,事到如今,北宫玉哪还真的能指挥得动王国?别人敬你一尺,是为了你还人家一丈,而不是让你借机蹬鼻子上脸的。 北宫玉只能客客气气的,像对待盟军一样,来跟王国商讨军情了。 面对盖勋的严防死守,王国当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论打仗的本领,他还不如北宫玉呢!北宫玉都在短时间内攻不下阿阳县,换了王国,同样也不行。 不过,人家王国可是有智囊随行的,这就稳稳的压过了诸羌首领一大截。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韩约哈哈一笑,道:“盖元固的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可惜,汉阳的战事,却由不得他来做主。” 王国一听,顿开茅塞——这事儿,他不久之前,不是刚刚就干过一次吗?于是,王国闻弦歌而知雅意的答道:“文约的意思是,在凉州刺史左昌的身上,动动脑子?” “不错!左昌此人,贪婪成性,而贪财之人,往往便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一点,从他龟缩在冀县不出,不敢发兵解救允吾,便可以看得出来。”说到这里,韩约的眼中,又隐隐冒出了火光,看得出,他对这位左刺史的怨念,一点也不比对金城太守陈懿小:“盖元固守住了阿阳又如何?獂道有李都尉重兵把守又如何?只要能逼得左昌慌了手脚,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先生高才!”北宫玉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又继续问道:“那以先生之见,该如何让左刺史慌乱起来呢?” “此事甚易。”韩约捋着胡旭,冷冷一笑,道:“北宫大人只需派遣一千精骑,绕过阿阳,去成纪、略阳一带,大张声势的袭扰一番,再派人潜入冀县,扬言盖勋已经被困在阿阳城中,动弹不得,叛军的大部队,已经南下直扑冀县——如此即可。” “哦?”北宫玉闻言,还是有些不解:“先生,拿不下阿阳的话,我军始终无法全力南下,派一千精骑过去,虽然能造成一定的骚动,可是毕竟还是对冀县形不成威胁。难道左昌就真的那么胆小,听说我军南下,便会弃城而走不成?” “非也,左昌虽然贪生怕死,但也远没到闻风丧胆的地步。我们这么做,不过是想诱使他,将獂道李都尉所部的人马,调回冀县加强防守而已。”韩约悠然道。 “哈哈,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北宫玉闻言大喜,若是能从獂道直接进攻冀县,哪还用得着在这黄土岭上绕来绕去? “文约先生,我等起兵反抗汉家暴政,不能没有先生的大才从旁指点。我想请先生担任我的军师,不知先生可肯屈就?”北宫玉不顾王国就在身边,公然挖起了墙角,虽然这么做会得罪王国,然而,若是真的能将这位韩先生挖过来,他还怕王国翻脸吗?王国之所以能有今日,全凭这位韩先生的辅佐,没了韩先生,王国不过是只折了翅膀的老鹰罢了。 果然,王国听了北宫玉的话,脸色大变。而韩约却好整以暇的拱了拱手,道:“谢大人好意!不过王天平于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不得不倾心报答,实在不能答允大人的邀请。不过,大人也毋须失望,王天平如今奉大人为帅,在下是王天平的部属,自然也要为大人效力,还请大人放心。” 北宫玉闻言,失望的叹了口气,而王国则是一脸感激的望向了韩约。其实,韩约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原因很简单,眼下的北宫玉,虽然是联军的统帅,但是其真正的实力,并不王国强多少,借助北宫玉来成就大业,也并不比借助王国对自己更加有利。既然如此,又何必冒着轻于去就的骂名,跳槽去北宫玉那里? 至于联军统帅一职,那不过是虚名而已,只要王国有足够的实力,再创下足够的功绩和名望,到时候,北宫玉也只有乖乖让出这个名头的份儿。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顶着这个名号,也不过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罢了。 计议已定,北宫玉即可开始着手实施计划,他派遣颠吾轻率一千余名精骑,连夜绕过阿阳,深入汉阳腹地,在成纪、略阳一带,频繁劫掠村社,威胁县城,使得汉阳北部的诸县,一夕数惊,人心惶惶,都以为叛军的大部队已经杀了过来。 而派去冀县散布谣言的人,则是由韩约亲自选派的。韩约本就是凉州的汉人豪强,又担任过凉州刺史左昌的从事,对于冀县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而且由他派出汉人间谍前去散布谣言,成功率也比派羌人去要高得多。 很快,谣言便在冀县的大街小巷里传开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而且,谣言这个东西,传着传着,就会大大的走样,到了最后,甚至有人说,阿阳已经被叛军攻陷,盖掾史业已为国殉难,更有人信誓旦旦的说,他已经看到渭河的北岸,有叛军的骑兵在活动了。 城中的不少富户,都开始收拾细软,准备逃往三辅地区避难了,而我们那位刚刚从军费当中贪污了一大笔钱财的左刺史,此刻心中煎熬,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富户们可以卷起细软跑路,左昌却不行。他虽然胆小,但却也明白,一旦丢失了冀县,整个汉阳全境陷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而若是丢失了汉阳,他这个凉州刺史的前程,也就算是走到头了。生命诚然可贵,但若是没有钱财,那不过是穷受罪,而钱财虽然迷人,但若非他有凉州刺史的官职在身,又哪能搂得到这么多的钱财? 所以,确保冀县万无一失,就成了左昌心目当中唯一的念头。他反复盘算过后,最后决定,调兵!从獂道调兵增加冀县的防御! 接到这个命令的李晟,第一反应就是左昌中计了——李晟是成纪县人氏,对于汉阳北部地区的情势,最是熟悉。他很清楚,无论是阿阳,还是成纪、略阳,这些城池,虽然规模较小,但是无一不修得异常坚固,以羌族的本事,不耗上个半年,根本别想打得下来。 而若是这些城池没有丢失,叛军就决计不敢贸然南下,攻打冀县,否则,以汉阳北部的地形,只需阿阳等地的守军,来个据险而守,截断叛军的补给和退路,那叛军就等着不战自乱罢! 李晟并没有遵从左昌的调令,而是将自己的分析,写成信函,派人送给左昌,向他详细解释了汉阳北部的情势,并且重申了獂道的重要性,希望左昌不要惊慌,安心固守冀县。 但是,左昌哪里肯信?见李晟不肯从命,他又接连下达了调兵的命令,措辞一封比一封严厉,督促李晟即日起兵,赶来冀县。 李晟望着面前在三天之内接连抵达的十二封调令,真是好气又好笑——素闻这位左刺史贪婪无能,可是没想到他居然脓包到了这种程度,就算叛军真的从北边打了过来,你好歹也该知道,在兵法当中,有一招叫做“掎角之势”罢?如果冀县与獂道互成掎角之势的话,叛军也就无法安心的围城攻打了,至少,他们的补给,依旧要从北边绕道运来,而若是獂道有失的话,各种物资,便能从金城、陇西,直接运抵冀县城下,这其中的厉害,难道左昌就一点也不懂? 你别说,左昌还就真的不懂,在他看来,守城嘛,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分兵把守,这不是削弱自身的实力,给敌人各个击破的好机会吗? 不等李晟再次写信解释、劝说,左昌便派他的从事孔常,持刺史的符节,亲往獂道调兵。 凉州乃是叛乱频仍之地,因此,凉州刺史在辖区的兵力调动方面,有一定的专擅之权,握有朝廷专门颁发的符节,可以相机调动凉州六郡的兵力,平叛讨贼。 符节一出,非同小可。握有符节之人,往往具有一定的“专杀”权限,亦即后世俗称的“先斩后奏”的权力。即便李晟背后有刘照,有陇西李氏,他也不敢在符节面前,公然抗命。 最后,李晟只能无奈的点起部队,弃守獂道,向冀县进发。 临行前,李晟的司马,同出自刘照门下的阎亮,曾自告奋勇,愿意带少部分兵力,留守獂道,却被李晟给拒绝了。 李晟很清楚,对手既然定下了这个计策,肯定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攻打獂道。留少量的兵力防守,于大局根本无补,反倒白白送了守军的性命。 相反,李晟非但没有留下一兵一卒来防守獂道,反倒将獂道城中的粮草、军械给搬了个干干净净——不搬走,难道留下来给叛军? 望着獂道的城门,李晟长长的叹了口气,越发怀念在刘照身边的日子了,有了刘照的照应,他们做起什么事来,都是顺风顺水,比如在冀州平定黄巾叛乱的时候,上有卢植的英明领导,下有诸郎中卫士的奋勇拼杀,很快就平定了势头正盛的黄巾军。 可是如今,遇到左昌这么个贪生怕死却又目光短浅的蠢材,李晟只能徒叹奈何了。有道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如此模样,实在让底下的将士寒心。李晟只祈求左昌日后莫要再出昏招了,否贼,冀县的城防再怎么坚固,城中的守军再怎么精锐,也经不起左昌的瞎折腾啊! 然而,仅仅寄望于左昌,显然是不靠谱的,就算是勉强守住了冀县,想要靠左昌反攻叛军,收复金城、陇西,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这个左昌,留不得了!李晟心中暗自拿定了主意,一定要把左昌给挤下去,汉阳才有救,凉州才有救! 当然,李晟所谓的“留不得”,可不是要起意谋杀左昌。而是李晟决定,回到冀县之后,便动用陇西李氏在汉阳郡的人脉关系,搜集左昌贪污受贿的证据,然后直接快马送入京师,呈递到刘照面前,相信刘照肯定会有所动作,为国家除去这个蠹害的。 随着李晟回兵冀县,早就做好准备,在一旁窥伺的王国,立刻率兵夺取了獂道,汉阳的西大门,就此洞开。而北宫玉则在留下了颠吾继续围困阿阳之后,也带领着大军,折返回了獂道,与王国合兵一处,进兵将冀县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距北宫玉杀死泠征,起兵造反,已有二十余日,而洛阳那边,朝堂之上,兀自就此事而争论不休,迟迟拿不出一个解决方案来。 第275章 窘困的大汉财政 第十三章窘困的大汉财政 湟中义从胡叛乱的消息,传到洛阳之后,大部分人,包括刘宏在内,都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凉州的羌、胡诸部,素来是反复难养,降叛不定,对此,人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但是,朝堂上的有识之士,却并不这么认为。无论是护羌校尉泠征被杀,还是陇西郡的治所狄道陷落,这都预示着,此次叛乱,远不像凉州地方上呈递来的奏报中所描述的那么简单。 果然,先是鲍炜派人传回了密报,里面将泠征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向刘照一一禀报,并指出,此次叛乱,绝非北宫玉一人之所为,肯定是诸羌部族的合谋,即便没有合谋,有北宫玉起这个头,早就因泠征而对朝廷有所怨恨的诸羌部族,也一定会起兵相应北宫玉的。 紧接着,陇西、金城相继失陷的消息,也从凉州那边传了过来。虽然凉州刺史左昌对叛军的规模和数量极力隐瞒,声称不过是少数几个部族发动叛乱而已,但是,叛军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下两郡,其实力之强,可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过去的。 很快,左昌就开始自己打自己的脸了——当叛军攻入汉阳境内后,左昌一改之前瞒报的做法,又在奏疏中开始极口夸大起叛军的规模和数量来,声称叛军聚众四五十万,已经把汉阳的各处城池都给围的水泄不通了,请求朝廷速速发兵救援,否则的话,汉阳肯定会朝不保夕,陷落只是早晚的事情。 “这个左昌!颠三倒四,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凉州的熟羌加在一起,能凑出二十万可战之兵,已经是极限了,这位左刺史,张口就是四五十万,他以为羌族诸部是当年的匈奴么?”卢植不满的说道,如今的三位宰辅当中,唯有他带兵打过仗,经验丰富。因此,卢植一眼就瞧出了左昌奏疏中的猫腻。 “想不到凉州刺史居然畏敌至此!小小的一股义从胡作乱,这个左昌不去调集六郡兵力围剿,反倒一个劲儿的向朝廷请求援兵——正所谓杀鸡焉用牛刀,打这些羌人叛军,几时需要发南北禁军亲自征讨了?”袁隗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东汉的太尉虽然不再专职武事,但是身为百官的领袖,朝廷的首脑,一旦天下爆发了什么大的战事,他依然要为此负上一份责任。若是在朝廷用兵的期间,他表现得庸庸碌碌,无所适从的话,这个太尉,恐怕也就很难继续做下去了。 可是,偏偏袁隗对军事一窍不通,若是真的遇到了大规模的战事,还真够他头疼一阵子的了。所以,袁隗对左昌推诿责任的行为,异常的不满。 “次阳公,凉州羌乱,可不是疥藓之疾啊。”说话的,乃是司空张温:“永和年间,东、西羌诸部联合起来反叛,不仅侵扰凉州诸郡,还一度攻入了三辅地区,朝廷甚至准备将安定郡内迁至扶风,北地郡内迁至冯翊。也就是在那一次,朝廷任命执金吾张乔为车骑将军,率领羽林骑士、北营五校及河内、南阳等地的郡国兵,前往三辅地区抵御叛军。所以说,朝廷并不是没有用过‘牛刀’。” “伯慎所言不差。这一次,羌族叛军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攻陷陇西、金城二郡,这充分说明,参与叛乱的,不止义从胡那一点人马,闹不好,又是羌族诸部的一次大联合。果真如此的话,凉州的局势可就危险了,闹不好,又得让叛军再来一次‘逼陵寝’啊!”卢植叹道。 西汉的皇陵全都坐落在三辅地区,一旦被羌族叛军攻入,汉室列祖列宗的陵寝,便要受到兵火的威胁了,因此被称之为‘逼陵寝’。 “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刚刚罢兵数月,又要大动干戈不成?子干,非是我怯战,就怕朝廷的府藏,不足以再支撑一场大战了呀!”袁隗不无担心的说道。 卢植、张温闻言,也默不作声了。在小农经济时代,战争对生产秩序的影响,甚至是破坏,是十分惊人的。别的不说,将青壮男子都征发去打仗,只留老弱妇孺耕种,肯定会影响到粮食产量。而打仗又是一件特别耗费物资的事情,特别是在古代粮食产量不够高的情况下,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耗光国家几年的积蓄,并不是什么奇谈,而是真实的情况。 此前平定黄巾之乱,尽管已经比历史上快了很多,但是对于粮草、钱财的耗费,依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从这点上讲,刘宏在战后大肆搜刮钱财,充实内藏,也不完全是他贪婪无度,而是之前为了支应战事所需,刘宏的确从内府调拨了不少钱财,来充当军费,数额之大,让刘宏这个守财奴心痛不已,这才在战后急不可耐的想要填补损失。 而今,若是平定这场羌人叛乱的用度,也非常大的话,朝廷到时候能不能支应得起军费,若是支应不起,刘宏又舍不舍得掏自己的腰包来打这一仗,这些可都是摆在三公面前,无可回避的问题。 历史上,汉顺帝永和年间的那次羌人叛乱,历经十余年才最终平定,朝廷为此花费了八十亿钱的军费——要知道,刘宏卖一个三公的职务,才价值一千万,后来曹操的老爹曹嵩老爷子,竞价购买太尉一职,最后以十倍价钱成交,让天下之人为之侧目,那也不过是一亿钱,而为了平定这一场羌人叛乱,朝廷居然总共花费了八十亿,足够曹嵩买八十次太尉,若是换做平常的价格,那可就是八百次太尉了…… 一文钱难倒大丈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俗语都说明了钱的重要性。不管朝廷制定的平叛方略再怎么完美,前线统兵的将领再怎么厉害,军中的将士再怎么英勇善战,没有军费,一切都无从谈起。 “还是准备一个依靠凉州本土来平定叛乱的方案,上报给天子罢!“卢植无奈的叹了口气。 离开了太尉府,卢植刚刚回到司徒府门前,就看到一乘青盖车停在自家门口,不用多说,肯定是刘照过来找他了。 果然,进了司徒府,卢植就看到二子卢济在正屋的门口,来回踱步。卢植轻咳一声,卢济听到后,转头一看,见是卢植,赶忙过来行礼问安。 “怎么,是弘农王来了吗?“卢植问道。 “禀大人,正是。”卢济恭声答道,随即,他又忍不住问道:“大人,今日与袁太尉他们商议,可有什么结果了吗?” “进去说话。”一提起平叛之事,卢植也不由得眉头紧锁。 进了正屋,只见刘照从座位上起来,抢先向卢植行礼:“弟子拜见先生,多日不见,未知先生身体可还康健?” 卢植还了一礼,道:“承蒙殿下挂念,老臣身体康泰,殿下勿忧。” 坐定之后,仆人送上茶汤来,卢植也不多话,先捧着茶盏慢悠悠的喝了起来。刘照等人见状,相视无语,只好也跟着卢植,喝起茶汤来。 一盏热茶饮罢,卢植放下茶盏,方才开口问道:“殿下此来,可是为了凉州的战事?” “正是!”刘照答道:“今日,我又收到了一封密函,乃是李子盛从汉阳发回来的。如今看起来,凉州的情势不妙啊!” “哦?殿下又得到了凉州的密报?”卢植听了这个消息,也禁不住有些动容。 而在动容的同时,卢植也不由得有些感慨,自己的这位学生殿下,也太过妖孽了罢?好像什么事情,他都能抢先半步,布下暗棋似的。 当初,刘照暗中活动,将鲍炜安插为陇西都尉,李晟安插为汉阳都尉时,卢植还颇有些不解,如果说冀州那边的几位都尉,是为了遏制太行地区黄巾残部的发展壮大,才安插进去的,那凉州的这两位,又是为了什么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衣锦还乡,炫耀一番么? 没想到,这才过去了几个月,刘照的安排便有了效果。凉州的情况,虽然当地的官员也有上报,可是其中的水分,实在让人值得怀疑。而鲍炜、李晟二人的情报,可就要可靠得多了。 “先生!凉州所托非人啊!”刘照感叹道:“先是有护羌校尉泠征倒行逆施,一味的威压、欺凌羌族诸部,搞的羌人与朝廷离心离德,最终联合起来叛乱。如今,又有凉州刺史左昌,贪婪成性,畏敌如虎。他贪污军费,中饱私囊,这些且不去计较,甚至,他避战不出,坐视允吾陷落,这也部曲计较,眼下,他竟然轻易的放弃了獂道,把所有的兵力,都收缩回了冀县,困守孤城,白白将汉阳的西大门,拱手让给了贼军!唉,这种昏官!该杀!” 说着,刘照便让侯谨将李晟的书信,呈递给卢植过目。 卢植听了刘照的话,本就大吃一惊,等他细细看完了书信后,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左昌,简直是要把汉阳葬送掉啊!若是汉阳有失,那叛军可就能据守住陇山关口了,如此一来,就算朝廷派遣大军前去征讨,也要被牢牢的阻碍在陇山以东了!” “先生,眼下该怎么办才好?要不要另选良才,去接替凉州刺史一职?那左昌贪污军费的罪行,子盛已经搜罗到了充分的证据,足以将其撤职查办……”刘照道。 “恐怕迟了!”卢植叹道:“且不说临阵换将会造成什么影响,如今冀县已经在叛军的重重包围当中,即便另选良才,又如何突入重围去替换左昌?而且,洛阳距离汉阳,千里迢迢,等朝廷派去的官员抵达汉阳时,只怕汉阳的战局,已经尘埃落定了!” 刘照闻言,心里立刻紧张了起来,汉阳乃至凉州有失,对于大汉的整体局势来说,倒也构不成颠覆性的威胁。只是,如此一来,鲍炜、李晟等人,怕是凶多吉少了。虽说他们几人,都不是历史上的名将,可毕竟也是材质中上的人才。况且,他们都是自己的藩邸旧臣,感情深厚,单凭这一点,也不能坐视他们出事不是? 想到这里,刘照又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把鲍炜、李晟派出去担任都尉的时候,原本以为他们已经有足够的职权,可以抵挡和遏止叛军的攻势,谁知,自己的考虑,还是不够周全。凉州乃是边地,在太守、都尉之上,还有护羌校尉、凉州刺史等一些列雄职。若是这些职位上坐着的,都是些草包的话,那仅凭两位都尉,是远远不能左右凉州的局势的。 “先生,不知到接下来,朝廷准备如何应对这场叛乱?”刘照定了定神,暂时抛开对鲍炜、李晟等人的牵挂,转而问起朝廷的决策来。 “目前还只是准备,让凉州自己解决这场叛乱。”卢植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先生!……这恐怕不好吧?此次叛乱,只怕凉州地区的羌族诸部,都会参与其中,其规模之大,为害之深,恐怕是近几十年最严重的一次。仅凭凉州一地的兵力,恐怕还不足以平定。如今,凉州六郡已然失了两郡,汉阳也大部沦陷,实力更是不及往常,若是朝廷不发兵支援的话,那简直就是坐视叛军发展壮大啊!等叛军吞并了凉州诸郡,据陇山天险与朝廷为敌的话,只怕凉州就不复为我大汉所有了!”刘照急冲冲的说道。 一句话说完,却见卢植坐在那边,含笑微微点头,显然对刘照的这一番话,十分的满意。看到刘照望向了他,卢植笑道:“殿下能有这般见识,实属不易。不过,朝廷不派兵前去平定叛乱,不是因为短视,而是因为缺钱啊!” “缺钱?”刘照登时一脑门子的雾水,我大汉富有九州,居然会缺钱? “没错,殿下有所不知,近些年来,天下灾害频发,朝廷又不能及时救济,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田地抛荒,本就使国家的岁入,大为减少。而当今天子,又经常截留各郡国缴纳上来的赋税,挪为中用。再加之上上下下的官吏,层层贪墨,如今大司农所掌的金钱锦帛,已然寥寥无几,不敷使用了。”卢植道:“更何况,前不久朝廷才大举兴兵,讨伐黄巾贼的叛乱,耗费了大批的钱粮,而今年的赋税,又还没来得及收缴上来,因此,眼下正是朝廷最穷的时候啊!” “原来如此!”刘照恍然大悟。细想一想,其实也没错,在古代这种经济条件下,打仗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若是朝政清明,各级官员大多清廉、能干的话,以举国之力,打几场大仗,倒也勉强支撑得起。可若是朝政昏暗,各级官员又贪婪无能的话,那大举用兵,只会自速其亡罢了。 历史上,明朝万历时期,打了三场大仗,人称“万历三大征”,虽然都取得了胜利,但也耗空了明朝的财政,而那个时候的明朝,内部也充满了各种蠹虫,一旦国家财政发生了危机,不但挽救不回来,反倒因此加剧了内耗,最后导致了大明的覆亡。后人有云,明亡于万历,其中倒也有几分道理。 “先生,既然冀县被围,想要撤换左昌亦不能的话,又该如何做,才能让凉州自行讨平叛贼呢?”刘照问道。 “其实倒也不难,朝廷只需重新任命一位护羌校尉,让他在三辅地区整备兵力,然后驰援凉州诸郡便可。”卢植答道。 “未知朝廷可有人选?”刘照问道。 “这……暂时倒还没有,不过,张司空比较看好武威太守董卓,他认为董卓生于凉州,又在羌人当中威望素著,由他出任护羌校尉,定可使羌人不战而降。”卢植道。 “啊?怎么会是董卓!”裴潜忍不住插嘴了。董卓与刘照之间,可谓是仇深似海,而且大家都知道,董卓如今已然半公开的倒向了董太后一方,因此,刘照等人,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董卓再次被朝廷重用。 “论威望和能力,董仲颖的确堪当此任,不过,武威如今已经叛军隔绝在敌后,只怕朝廷的诏令,一时传达不到那边罢?”刘照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没错,我便是以此理由,否决了张司空的提议。”卢植说着,嘴边也忍不住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刘照等人闻言,更是会心一笑。其实,卢植虽然一心为公,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他如今既然要保扶刘照,那自然要对刘照的对手,多加打压。否则,难道要平白无故的养虎为患不成?卢植可不是宋襄公,对敌人还要讲究公平、公正。 “皇甫车骑出身凉州,对凉州的人物,肯定是了如指掌,先生不如回头向皇甫车骑,咨询一二?”刘照建议道。 “哪还用我去问?皇甫义真已经派人来跟我提过一个人选了。”卢植捋着胡须笑道。 “究竟是谁?”众人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这人你们应该听过,就是安定都尉傅南容,他也算是皇甫嵩的故吏了。当然,皇甫义真推荐他,可不会仅仅因为傅南容曾经是他的部属,想必在凉州事务方面,傅南容自有他的一套本事。” 第276章 董卓的抉择 第十四章董卓的抉择 历史上,傅燮曾担任过汉阳太守,并战死在了任上。不过,此战之败,并非傅燮的责任,而是当时的凉州刺史耿鄙,信任奸吏程球,导致部下离心离德,又不听傅燮的劝告,轻率的进攻陇西郡,结果部队发生内讧,耿鄙被杀,军司马马腾投敌,王国遂带兵围困汉阳,致使傅燮战死。 如今,若是由傅燮出任护羌校尉,那在凉州,他的头顶上可就没有其他上司了,最多也就是一个职权与他平行的凉州刺史罢了。如此一来,傅燮便可以充分发挥他的才干,早日平定凉州的叛乱。 “有傅南容出任护羌校尉,凉州可望早日安定。”刘照微一颔首,又追问道:“那先生为何不向父皇举荐傅南容?” “傅南容曾上疏弹劾过中官,诸常侍恨他入骨,否则,以傅南容的功绩,也不至于在战后仅仅得了一个安定都尉的职位。而今,若是我举荐傅南容为护羌校尉,只怕又要遭到一干中官的阻挠。而且,我听说,故护乌桓校尉夏育,也正在积极谋求护羌校尉的职位,他最近几天,接连出入于张让、赵忠等人的府上,恐怕已经走通了人情。因此,想要让傅南容出任护羌校尉一职,还须从长计议啊!”卢植道。 “故乌桓校尉夏育?可是熹平六年因讨伐鲜卑失利而罢官的那位?”裴潜问道。 “正是他。按说,夏育曾是段纪明(段颎字纪明)手下的猛将,曾在凉州屡立功勋,由他出任护羌校尉,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从当年征讨鲜卑一事来看,无论是夏育,还是田晏,都是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以前有段纪明居中筹划方略,他们二人依照军令行事,勇猛作战,倒是立下了不少的战功,可惜,没了段纪明,让他们二人担任方面的统帅的话,却只有败绩而已。我还真不看好他出任护羌校尉。”卢植无奈的摇了摇头。 刘照细细回忆了一番,总算捋清了这其中的头绪。原来,夏育和田晏二人,都是段颎担任护羌校尉时的得力部下,二人跟随段颎,屡立战功,也算是凉州方面的知名将领。 后来,田晏升任护羌校尉后,为了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便贿赂当时的权阉王甫,让其撺掇汉帝刘宏向鲜卑开战。战事爆发后,田晏升任破鲜卑中郎将,与护乌桓校尉夏育、使匈奴中郎将臧旻、南匈奴单于一道,兵分三路,讨伐鲜卑,结果全部大败而归。田晏、夏育、臧旻,都因此被朝廷削去了官职。 看来,夏育在被免官之后,并不甘心寂寞,而是时刻寻机,想要东山再起。这一次,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至于走中官的门路,一来,如今这个世道,走中官的门路做官,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二来,无论是夏育的旧主段颎,还是他昔日的同袍田晏,都与中官有着密切的交往,所以,夏育想要走中官的门路,也算是驾轻就熟,毫不费力。 不过,刘照可不放心这位昔日的凉州猛将,除了卢植所说,夏育此人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不堪担当方面之任这个原因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历史记载当中,这位夏育,后来的确出任了护羌校尉,但是上任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风采,反倒被韩遂等人压着打,甚至一度被羌族叛军给围困住了,还得盖勋纠合州郡之兵前去救援他。 然而,盖勋此行,兵力不足,半路上就被羌族叛军给打败了,连盖勋自己都被叛军俘虏,差点骂贼而死,还好叛军首领颠吾素来敬仰盖勋的为人,未曾加害,将其送还汉阳,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夏育此后是死是活,史书未曾记载,不过,无论结局如何,夏育不复有当年之勇,也是显而易见的。 想到这里,刘照点点头,道:“弟子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劝说父皇,让他任命傅南容为护羌校尉。” 离开了司徒府,在回宫的路上,刘照绞尽脑汁,拼命的回忆,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妙招,来帮大汉生财增收,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古人所采用过的办法,大多都是靠官府垄断经营某项资源,由此而获利。但是这种方法,稍有疏露,便又成了一场贪污的盛宴,而以眼下的情形,自己的父亲刘宏肯定是巴不得能多专营一些项目,而底下的一干常侍、黄门,恐怕一个个更是磨牙吮血的等着扑上去呢吧? 而近现代的各种办法,一来,要有近现代工业革命的生产力作为基础;二来,隔行如隔山,刘照这个历史专业的同学,对经济学科的知识,仅仅是一知半解的水平,闲来无事在论坛上随便吹水,都有被人随时打脸的危险,又遑论实际操作呢? 至于借用现代的理念,开什么酒楼啦,超市啦,卖烧烤麻辣烫啦,也许行得通罢,可是靠这些买卖赚来的钱,供刘照自己挥霍,倒是绰绰有余,但用来支付一个国家的军费,那简直是杯水车薪。 君不见,曹嵩老爷子豁出老本所花的一亿钱,不过是永和年间军费消耗的八十分之一么?而这世上,像曹嵩这样,能一口气拿出一亿钱的人,毕竟寥寥无几。 还是先脚踏实地的将傅燮扶持上护羌校尉这个职位吧!有了傅燮,至少凉州的叛乱,可以被限制在凉州的范围之内,不会危及三辅地区。 回到宫中后,刘照正准备找个机会,去面前自己的父亲刘宏,结果,西园传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刘宏被吓病了! 好好的,大汉的天子,怎么会在自家的园林当中被吓病?莫非西园中也发生了什么大树自拔倒竖、黑气十余丈飞入殿中之类的非自然现象,将刘宏给吓着了? 等打听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后,刘照登时哭笑不得,甚至想跟自己的老爹说一声:“您这可是妥妥的自食其果啊,怨不得别人!” 原来,经过河南尹徐灌的努力,第一批选拔出的美人,已经被送入了西园。刘宏自然是心情愉悦,当即便要过去亲自一一查看、点选,免得发生奸臣蒙蔽主上,让美人明珠蒙尘,成了昭君第二的悲剧。 不过,新来的美人虽然各个妍媚,但是刘宏毕竟是坐拥三千佳丽,阅人无数的皇帝,眼光自然十分的挑剔。他看着这些美人一个个走马灯似的从他面前经过,却没有一个让他感觉与众不同的,便渐渐的失去了兴趣。 正当刘宏百无聊赖,准备结束点选的时候,一名美人牢牢的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这名美人,论姿色,虽然也是上等,但也说不上艳压群芳。只不过,与其他的美人不同,这名美人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恭顺、惶恐的神色,相反,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场。 刘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恍惚中,他似乎从这名美人的身上,看到了当年初入宫时的何皇后的影子——若是蹇硕知道了他的想法的话,恐怕会更加坚信一点:陛下,你果然是个m啊! 刘宏当场就选中了这位美人,并且草草的结束了点选。其余的美人全都退下后,刘宏笑呵呵的问道:“美人儿,不知你是何方人氏?可有名字?” 刘宏这么问,并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当时的女子,许多人一辈子都只有一个姓氏,却没有正经取过名字,婚前以某娘呼之,婚后则以某氏相称。 那美人大大方方的向刘宏一礼,答道:“妾身乃荥阳柳氏之女,闺名本不该外传,不过,陛下乃是天下万民的父母,父母称呼子女的名字,理所应当。妾身单名一个‘媛’字。” “柳媛?唔,的确是人如其名!”刘宏笑嘻嘻的望着柳媛,只觉得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喜欢:“看你仪容端丽,举止娴雅,我欲封你为美人,如何?” 旁边张让闻言,轻声呵斥道:“还不叩谢天子隆恩!” 谁知,柳媛却并不为所动,而是再次向刘宏一礼,道:“妾身听说,女之事夫,犹如臣之事君。臣之事君,其心惟一,是谓之忠,女之事夫,其心惟一,是谓之贞。故曰‘忠臣不事二君,贞女不事二夫‘。可是如今,陛下为了一己的霪乐,便放纵滑吏,强夺臣民的妻子,陛下的心中,还有廉耻二字吗?” 刘宏突然被柳媛骂了个狗血淋头,一时懵了,而旁边的张让赵忠等人,更是脸色惨白,连声斥骂,甚至要唤人上来将柳媛拿下。 刘宏挥手阻止了,他疑惑的望向柳媛,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媛也豁出去了,大声道:“河南尹徐灌,秉承陛下的旨意,在河南点选采女。为了凑够侍奉陛下的美人,他甚至下令,将已婚女子当中有美色的,也一并强行选入宫中。下面的贪官污吏,乘机到处索贿,非数万钱不能幸免。妾身本有夫君,却因拿不出足够的钱财来贿赂官吏,只能被迫入宫。妾身本想以一死来保全清白,却又怕官吏迁怒家人,只能忍辱入宫。若是陛下还要执意相逼的话,今日便是妾身的死期!” 刘宏闻言,掉头望向了一干常侍,张让等人赶忙辩解,刘宏心烦意乱的一挥手,又望了柳媛一眼,心中颇有些舍不得放手。而就在刘宏迟疑之际,柳媛心知今日恐怕已经是很难脱身了,便从地上突然起身,望着柱子狠狠的一撞,登时香消玉殒了。 刘宏活了二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血淋淋的死在自己面前,顿时吃了一惊,吓得脸色苍白。回到猗兰殿之后,刘宏又气又怒,当即就病倒了。 天子因病不能理政,但是各种紧急的政务又不能一直拖延下去,因此,三公与尚书台自然就拥有了更大的权限,可以自行处置这些政务了。借此机会,卢植终于将傅燮出任护羌校尉一事,给敲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徐灌也丢掉了他河南尹的职务,并被捉拿问罪,关入了洛阳狱中。朝野上下,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无不欢欣鼓舞,觉得刘宏迷途知返,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只有刘照清楚,徐灌丢掉官职,甚至日后还会丢掉性命,全因何皇后的一怒之威。 本来,何皇后对于徐灌等人那么积极的给西园搜罗美人,就十分的不满,这一次,正好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何皇后又岂会错失?借着处置徐灌,何皇后连点选采女一事,也一并给停止了。 继任河南尹的人,与原本的历史也并无出入,是何皇后同母异父的兄长何苗。不过,令刘照吃惊的是,在何苗继任河南尹一事上,张让反倒出了不少力。 不过,细细一想,也不足为怪,张让的养子张继,娶得就是何皇后的妹妹,论起来,刘照还得叫张继一声姑父呢!而何苗、何皇后、张继妻,三人都是舞阳君霍氏所生,霍氏疼爱何苗,自然会鼓动小女儿给张继吹枕头风,而张继再去做张让的工作,那么这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果然,何苗才当上河南尹还没几天,就举张继为孝廉,算是对张让的回报。 至此,何氏一门,有一位大将军不说,又多了一位河南尹,虽然何苗素来亲近中官,甚至比何进更甚,然而,依然有一些常侍、黄门对此不满,比如段圭和蹇硕。 只是,有了张让的鼎力支持,段圭与蹇硕想反对也无处使力。当然,他们也不会坐视何、董两家的势力,此消彼长,于是,一个阴谋又在暗地里被策划了出来。 朝廷任命傅燮为护羌校尉之后,又开始讨论新一任凉州刺史的人选。左昌的罪行,如今可谓是证据确凿,而且,就算没有贪污军费这一项罪名,仅凭他坐失陇西、金城二郡,左昌这个凉州刺史,也别想继续当下去了。 就在朝堂对凉州刺史的人选,正在热议的时候,从宫中发出了一封诏书,任命武威太守董卓为凉州刺史,督诸郡之兵,讨伐叛军。 卢植接到诏书,本能就想反对,谁知,其余的两位宰相——太尉袁隗、司空张温,却都赞同由董卓来出任凉州刺史,两人同时默认下了这封诏书。 谁都知道,这封诏书,十有*是诸常侍的矫诏,虽然这一次,刘宏的病情远不及上次种痘时那么沉重,但是他的心情,却异常的低落,根本不愿意理会各种政务。因此,这封所谓的诏书,完全是一干权阉暗箱操作的结果罢了。 但是,太尉袁隗、司空张温,这两位并不像卢植那样,铁了心的站在刘照一边,因此,自然也就对董卓没有那么严密的防范了。在他们看来,董卓曾经是“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的部下,英勇善战,又在羌人当中素有威信,由他出任凉州刺史,是再合适不过了。尽管这封诏书有猫腻,但是只要结果是好的,也就不必冒着与中官发生龃龉的风险,去详加追究了。 对此,刘照并非没有反制的办法,但是思来想去之后,刘照还是决定,大局为重,凉州前线已经实在经不起内斗的折腾了,除非能将董卓一劳永逸的除掉,否则,白白败坏了凉州的局势,仅仅是让董卓做不成凉州刺史,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换而言之,董卓身为武威太守,在这场叛乱当中,只要他不叛国投敌,那立功就是早晚的事情,就算他仅仅守住了武威,但是和其他几个已经沦陷的郡相比,这份守土之功,也足够让朝廷奖励的了。 那么,桀骜不驯,一直对大汉怀有不臣之心,想乘着乱世创立一番功业的董卓,会不会乘机也起兵独立,谋求割据呢? 姑臧,武威郡的治所,自从北宫玉反叛以来,这里就屯集着大部的人马,整个县城戒备森严,大街小巷当中,时刻都可以看到一队队的士兵在来回巡逻。 太守府内,董卓端坐在大堂之上,相比先前在河东的时候,他的脸上多了一些风霜之色,不过整个人,却显得更加锋芒毕露。 毕竟,武威乃是边郡,天高皇帝远,董卓再也不用刻意掩饰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大堂内分两列坐着的,是董卓的属臣和掾吏,这里面,大多都是我们熟悉的面孔:兵曹掾李傕,督邮牛辅,门下督盗贼张济,贼曹掾樊稠。除此之外,如果徐晃在场的话,一定的惊呼,怎么此人居然还活着?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关羽、徐晃、典韦三人,逼得跳入黄河求生的郭汜。当时,黄河水流湍急,郭汜腿上还中了典韦一记飞戟,按理说,生还的几率极小。可是,如今,他依然好端端的坐在董卓的堂下,只不过,脸色有些蜡黄。 而另外一人,其貌不扬,但是一双眼睛却极富神采,仿佛一眼就可以洞穿人心一般。而当董卓呼出他的姓名时,若是刘照在场的话,也定会惊呼,怎么是他! “文和,你觉得眼下的大汉,到底还值不值得辅佐?此次凉州反乱,我若是参与其中的话,能不能达到德公先生所说的,据陇上以观天下之衅的目的?” 第277章 毒士贾诩 第十五章毒士贾诩 刘照不敢保证,整个大汉就只有一个文和,但是身在凉州,又跟董卓有渊源的“文和”,毫无疑问,十有*便是贾诩贾文和了。 这位被后人半认真半开玩笑,称之为“一言亡了大汉”的智士,是一位颇具争议的人物。喜欢他的人,往往会将其捧到三国第一谋士的宝座上。当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智谋的高低,也往往很难真正分出一个高下来。 但是,曹操手下的一干谋士当中,结局最好,官职最高的,毫无疑问,是贾诩。曹丕继位之后,当即就封贾诩为太尉、寿乡侯,其子孙在魏晋时期,也一直保持着比较高的身份地位, 而贾诩之所以能得到如此优厚的待遇,全因他在关键的时刻说了一句关键的话。 当初,曹操为了立嗣的事情一直很苦恼,有一天就随口问了下贾诩的意见。这对贾诩来说,毫无疑问是个考验——主公有问,臣下不能避而不答,可若是回答的太过直白、明了吧,有难免会得罪人。而贾诩却采用了一个相当高明的手法,就是装作没听见,直到曹操连连催问,他才谢罪说:“臣刚才在想事情,没有听见主公的询问。”曹操问他在想什么,贾诩答道:“我在想袁本初、刘景升父子啊。” 这样的回答,无疑是高明的。虽然贾诩支持立曹丕为魏太子,基本上是出于公心,为了避免因夺嫡而造成魏国的动荡。可是,身为臣子,最容易被君上猜忌的,恰恰就是与皇子(王子、公子同理)往来太过密切。如果贾诩一开口就支持曹丕,很容易被曹操给想歪了,认为贾诩成了曹丕一党。这样一来,贾诩说的话非但起不到任何作用,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但是贾诩却巧妙的拿袁绍、刘表父子兄弟之间的事,来说明立嫡的重要性。这样,即支持了曹丕,又避免了曹操的猜忌,一举两得。 所以说,某种程度上,贾诩跟郭嘉一样,都善于洞悉人心,洞察人情,能在最恰当的时候,说出恰当的话来,让主君毫无芥蒂的接受他们的意见。 现在,面对董卓的询问,贾诩也并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明公久居陇上,熟知羌情,以明公之见,仅凭诸羌部族,可能推翻大汉?” 董卓闻言,略一思虑,哈哈大笑道:“文和,你说话还是这么爱兜圈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有汉以来,羌族的叛乱就没有停息过,可是从没有对大汉造成真正的威胁。这么说,我眼下还得依旧做大汉的忠臣了?” “使君明鉴!大汉四百年之基业,非一日可以倾覆。如今的大汉,虽然颓势毕露,然而,仍旧非一人、一地、一战所能倾覆。陇上有句俗话,叫‘出头的椽子先烂’,如今大汉余威犹存,还有一定的实力,这个时候,谁最先出头,打出推翻大汉的旗号,谁就会首先遭受大汉举国之力的打击。以一隅之地,抗衡天下十三州部,可不是明智之举。”贾诩道。 “可那王国、宋建,不是已经打出了旗号,叫什么天平将军、平汉将军。而且如今他们势不可挡,已经包围了冀县,等他们打下冀县,占领了汉阳之后,便可以据守陇山天险,与朝廷相持了。到那个时候,主公反倒成了叛军背后的一根芒刺,必欲除之而后快。若是诸羌部族一齐来攻,只怕主公也支撑不下去啊。”张济问道。 贾诩微微一笑,道:“首先,羌人不擅攻城,短时间内,未必就能拿下冀县。其次,就算羌人拿下了冀县,据守陇山,与朝廷相持,可他们的内部,却并不齐心,如今王国打出了天平将军的旗号,又有韩文约相助,岂会甘心居于北宫玉之下?而北宫玉身为联军统帅,自然想统一诸部,号令陇上,如今出了一个王国,他又岂会情愿?我敢说,不打下汉阳郡还好,若是打下了汉阳郡,两部必然会起内争,弄不好,打成一团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此,主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正好先固守武威,示敌以弱,让北宫玉和王国,放心的去争斗。到时候,主公只需找一个恰当的时机,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将此二人击败。到那时,主公威震陇上,谁人敢不服从?朝廷不以陇上之事,托付主公,还能与谁?只有这样,主公才能名正言顺的割据陇上啊!” “可是这样一来,主公依旧是汉廷的官员,任免还不是汉廷一句话的事情!当初,主公在河东经营数年,还不是被天子一道诏书,就给发配到了武威?贾决曹(贾诩是武威的决曹掾)又如何保证主公能在凉州一直主政?”说话的,乃是李傕。 “此事甚易。其一,曰‘养寇自重’,有道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要避免这种结局,那自然就要留着飞鸟与狡兔了。主公在羌人当中,威望素著,到时候,让他们虚张声势,佯作反叛之状,不还是主公一句话的事情?只要控制好规模,即让凉州叛乱不息,又让朝廷觉得凉州的局势,尽在主公的掌握之中,若是离了主公,凉州的局势便会从此崩坏,不可收拾。如此,朝廷除了倚重主公外,又能有什么办法?”贾诩悠然的说道。 “其二,曰‘拥兵自重’,只要主公手里握着一支忠心耿耿的军队,即便朝廷真想撤换主公,那也得掂量一二。到时候,诸位只需联名上疏,说凉州的安定离不开董使君,诸位也舍不得与使君分离。若是董使君走了,你们也只好窜于草野,去自寻出路了。我想,朝廷见了这道奏疏,一定会体谅诸位的心情,让董使君留任的。” 在场的众人一听,登时眼睛一亮。反倒是董卓,轻咳了一声,道:“罢了,既然我已经决意做汉家的忠臣,那日后的迁升任免,就要听从朝廷的意旨,岂能行此有违人臣本份的事情?” 董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些部属,一个个也都是桀骜不驯,胆大包天之辈,一旦这种妙法也让他们给学了去,只怕日后迟早会依样画葫芦的使到自己的头上来! “既然文和说暂时不宜有所举动,那你们就回去好好整顿部属,约束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不过,也不能放松训练,要厉兵秣马,做好随时出兵打仗的准备,万不可懈怠!”董卓喝令道。 众人齐声应命。见董卓起身离开了大堂后,众人也开始起身往外走。郭汜从席上吃力的撑起身体来,跛着一条腿,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当他经过身边的时候,众人无不侧身避让,就连李傕、牛辅也不例外,然而,郭汜对于这样的“礼遇”,却只是阴沉着脸色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当日坠入大河当中之后,郭汜一度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料,他命不该绝,居然在激流中抓到了一根半沉半浮的树干,大概是从上游崖畔的树木上折断掉入河中的。抱着这段树干,郭汜在大河当中漂浮了小半日,终于在一处水流较为平缓的地段,划上了河岸。 虽然从水中脱困了,可是腿部伤口的失血,却让郭汜的神智变得模糊起来。幸而,已经昏迷的他,又被河边的渔夫给发现了,将他送到了临近的亭长那里。亭长一看郭汜的打扮,知道对方是名官吏,不敢怠慢,连忙请医工前来救治。 郭汜醒来之后一问,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原来自己上岸之处,乃是河内郡的辖区,若是落在了弘农境内,或者河南境内,恐怕这会等着自己的,便是穷凶极恶的狱吏了。 郭汜小心翼翼的报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身份,只说自己乃是河东郡贼曹的属吏,因为追铺逃犯,不小心受伤落入了大河当中。 亭长闻言,更是对郭汜礼敬有加,照顾周全。郭汜虽然归心似箭,奈何伤势还未痊愈,只能托付亭长先向河东报个信息。 没想到,亭长托人送信,却是一去便没了音讯,直到一个月之后,才从河东传回了消息。原来,河东太守董卓,早就调任到武威去了,派去送信的人扑了一个空,没有见到董卓或者郭汜特意提到的那几位掾属。 郭汜无奈,只能养好了伤在赶往武威。这一拖,便是将近半年。而赶到武威后,更是物是人非——他的部属折损大半,剩下的也全都划归到了张济的手下;张济更不用说,鸠占鹊巢的顶替他成为了门下督盗贼。一时间,郭汜简直有一种被所有人一齐背叛的感觉。 好在董卓还念着往日的一点情分,不但既往不咎,还任命为郭汜为尉曹掾,并许他重新招募部属。 然而,想要东山再起,却没那么容易。何况,如今的郭汜,已经瘸了一条腿,别说是上阵杀敌,就连上下马都有困难。在弱肉强食的凉州,这样一副模样,又怎么去招揽那些马贼、盗匪? 郭汜的脾气,一下子变得更为阴鸷、狠毒。若是有人敢正眼看他的瘸腿的话,除非对方是董卓本人,否则,哪怕你地位再高,郭汜也要带人与其拼个你死我活。虽然最终还是奈何不得有地位的人,但是姑臧城中因此而丧命的平民百姓,却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而那些有身份地位的人,也犯不着与一个疯子斤斤计较,包括李傕等人在内,平时都对郭汜能避则避,能让则让。 但在郭汜看来,这种避让当中,依旧包含着蔑视之意,他当然不肯领情。 贾诩出了太守府,乘着一辆牛车,回到了自己家中。门口,八名精壮的士兵一字排开,看到贾诩来了,齐刷刷的肃容行礼,将贾诩迎进了家门。 这八名士兵,全都是董卓帐下的精锐亲兵,派他们来专门给贾诩做门卫,似乎是对贾诩的礼遇、优容。但是,贾诩心里很清楚,这些亲兵,不过是奉董卓之名,来此看押“人犯”而已。 一路来到后院,只见花园内,一名年近五十的男子,正在园中亲自荷锄打理花草。贾诩站在边上,看了好一阵子后,这才开口言道:“德公先生!你现在倒是安乐的很呐!可是你的一句话,却把我给坑苦了!” “哈哈!”那位“德公先生”干笑了几声,道:“文和,我又何曾料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唉,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啊!我昔日自负智计,不甘心埋没了自己的才智,却忘了‘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真正的谋臣,都是在关键时刻,一言以定大局,哪有像我这样,有一点一愚之得,便拿出来四处宣讲的?如今终于自食其果了啊!” 说话之人,姓阎名忠字德公,汉阳人氏,曾任信都县令,在凉州也算是鼎鼎有名的大名士。贾诩出身寒微,年青的时候没有什么名气,但是阎忠见了贾诩之后,却称赞其有张良、陈平的英奇才略。这重关系,差不多与曹操之于桥玄类似。 历史上,黄巾之乱过后,阎忠曾劝说刚刚大破黄巾,威震天下的皇甫嵩起兵谋反,理由是“天道无亲,百姓与能”,意思是天道不会特别眷顾、亲近什么人,而百姓只会拥护有本领的人,言下之意便是,刘姓虽是天子,但是老天并不会特意眷顾他们,而将军您是有本领的人,自然会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戴。 然后,阎忠又说:“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赏……身建高人之功,北面以事庸主,将何以图安?”,眼下之意,就是说皇甫嵩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了,就算是为了自身的安全,也应该反叛大汉。 紧接着,阎忠又列举了韩信的事例,而自比为蒯通。并且进一步指出:“夫木朽不雕,世衰难佐,将军虽欲委忠难佐之朝,雕画朽败之木,犹逆坂而走丸,必不可也。方今权宦群居,同恶如市,主上不自由,诏命出左右。如有至聪不查,机事不先,必婴后悔,亦无及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大汉已经腐朽得支撑不起来了,将军您想辅佐大汉,就好比在坡下面往上滚泥丸,简直就是“逆潮流而动”。 皇甫嵩最终还是没有听从,阎忠只好自己跑路了…… 其实,阎忠所说的这些话,句句在理。事实上,皇甫嵩后来的确因为揭发赵忠的住宅违制、拒绝给张让送钱,而被权阉进谗陷害,丢掉了左车骑将军的官职不说,连爵位和封地都被狠狠的削减了一番。 而在整个过程当中,刘宏也扮演了相当不光彩的角色——以刘宏的智商,他真的会相信,皇甫嵩是“连战无功、空耗钱粮”?非也,刘宏不过是想借机打压皇甫嵩一番,免得他功高震主罢了。 因此,阎忠对皇甫嵩说的那些道理,基本都没有说错,只不过,是他弄错了一个大前提罢了。 那就是,即便以皇甫嵩当时的功绩和威望,想要造反的话,真的会一呼百应,天下景从吗? 恐怕答案是“否”。而皇甫嵩若是真的听从了阎忠的话,不仅会使自己身败名裂,更会让大汉提前陷入分崩离析当中。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阎忠的确有才智,但是却称不上一流的谋士,因为他缺乏准确判断天下大势的能力。当时的大汉,的确是风雨飘摇,摇摇欲坠,但却远没到一推即倒的地步。即便是十多年后,荀彧尚且要劝曹操“奉天子以讨不臣”,而这位阎忠,却在当下就劝皇甫嵩起兵造反,这当中的差距,可谓不言而喻。 好在,如今有了刘照的影响,大汉不仅提前平定了黄巾之乱,还将原本属于皇甫嵩的功劳,分摊给了卢植。本时空的皇甫嵩,尽管也在战后获得了车骑将军的职位,县侯的封爵,但是远没到威震天下的地步。因此,阎忠也就没有找上皇甫嵩,劝他造反了。 然而,阎忠平日里的一些言论,比如“据陇上以观天下之衅”一类的话,却早就在凉州地区暗暗传开了,并被不少怀有不轨之心的人,奉为圭臬。甚至有些叛军已经打起了他的主意,想把他劫持过来担任自己的谋主。 只不过,抱着这份心思的,可不光是叛军,还有董卓这头恶狼。早在北宫玉造反之前,董卓就乘着阎忠外出访友的机会,在半路上劫持了阎忠。 虽然阎忠对大汉没有多少忠诚,虽然他在劝说皇甫嵩的时候,错判了天下的情势。但是,至少他对董卓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在阎忠看来,董卓的野心的确很大,对造反也是毫无忌讳。可是,他的能力、出身、德望,却配不上他的野心。若是他起兵造反的话,恐怕失败只是早晚的事情。 然而,一切已经由不得阎忠了。既然董卓敢将他劫持过来,摆明了就不怕他不为其效力。如果他出言拒绝的话,相信董卓也不会有什么顾忌,不敢杀他。 阎忠在惶乱之中,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登时如同溺水之人,捞到了一根枯木一般。 于是,他向董卓推荐了贾诩。 而贾诩,正是武威姑臧人氏,就在董卓的眼皮底下。 第278章 “徐庶”不是那么好当的 第十六章“徐庶”不是那么好当的 不得不说,董卓是个很有决断能力的人,听了阎忠的推荐,他立刻派人找到了当时还没什么名气的贾诩,礼聘其为决曹掾。 决曹是执掌决狱、断案、司法的机构,在诸曹当中地位算是比较显要的部门。这种机构的长吏,一般都由当地的豪族子弟担任,一方面,豪族子弟主掌决曹,执法时自然会偏向当地的豪族,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方便,另一方面,作为利益交换,当地的豪族也肯定会从多方面支持太守,让太守的政令能够顺利施行下去。 不过,武威这种边郡地区的豪强势力,可就远远比不上河东了。这些地方文教落后,一般出不了多少官僚世家,就算有,也仅仅限于一郡之内罢了,远不像内地郡县的世家,动辄就出过三公、九卿、两千石级别的高官,人情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不小心就会惹出大麻烦来。 当然,边郡民风彪悍,许多豪强都会修坞堡、养家兵,动不动就会暴力抗法,同样不好惹。只不过,对于董卓而言,这种暴力抗法的豪强,反倒最好对付——比谁的拳头大,这可是董卓的强项,你敢暴力抗法,董卓手底下的一帮虎狼之兵,就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灭门的令尹。 因此,虽然被从河东发配到了武威,但是董卓反倒觉得如鱼得水,他在武威当地的权威,可以在河东时重多了。一应的属吏任命,基本全凭董卓一人说了算,当地的豪族大姓,根本不敢多言语什么,否则,家里的坞堡若是被不知哪里来的流寇马贼,或者羌胡部落给攻破了,一家老小被宰得干干净净,可就别怨董使君治下的武威,地面不够平靖了。至于有人在董卓部下的营中,看到了被灭门的某户人家的女眷,那也肯定是你酒醉眼花,认错了人。 对于董卓的礼聘,贾诩多少也有些出乎意料,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婉拒。因为他很清楚,董卓为人残暴,喜怒无常,既不是一位好伺候的主上,也不是一个能成就大事的人。相反,董卓豢养了那么多的部曲家兵,其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上了他的贼船,恐怕日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董卓是允许你婉拒他的好意的人么?很快,在刀刃的胁迫下,贾诩就“被自愿”的应下了董卓的礼聘,前来赴任了。 到了太守府,见到了阎忠,贾诩才知道,董卓为何会对自己这么一个名声不显之辈,如此的重视。不等贾诩向阎忠抱怨,当他听说阎忠也是被董卓给半道劫持来的之后,就只能报以苦笑了。 刚一上任,贾诩遇到了考验——这既是董卓对他才干和忠心的考验,也是他对自己良心的考验。 董卓在凉州威望极高,而且,这份威望还是董卓靠武力打出来的。因此,无论是北宫玉,还是王国,都想极力的劝诱董卓,站到他们一边去,一同起兵造反。北宫玉甚至许诺,只要董卓肯加入,自己立刻将联军统帅的位置,拱手相让。 说实话,董卓对此不是没有动心过,如今汉家的天子摆明了是在猜忌、提防他,而最有可能成为嗣君的弘农王,又跟他有过冲突。这么一看,他在大汉官场上的前途,简直是一片黯淡。 虽然已经走了董太后的路子,但是一对孤儿寡母,再加上几名常侍,想要对付弘农王一党,胜算实在有些低——弘农王一党,可是集外戚、士人乃至部分权宦为一体的集团,岂容小觑!董卓可不是愿意为人火中取栗的主儿,想让他冲锋陷阵的去扶保董侯上位,没有足够的把握,董卓才不干哩! 而加入叛军的话,以他在诸羌部族当中的名望,再加上他的实力和手腕,统合叛军,割据陇上,进一步图谋三辅,乃至争霸天下,都不是梦想。 不过,一想到汉廷的军队,在短短的半年之内,就把有燎原之势的黄巾叛乱,给镇压了下去,董卓的心里,也不由得一阵阵的发寒。 因此,董卓没有立刻答复北宫玉和王国的劝诱,而是将两人派来的使者,软禁在驿馆当中,好吃好喝的招待着,然后召集心腹部属,商讨此事,这当中,就包括了贾诩。 贾诩刚到董卓门下,就算董卓再怎么看重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被董卓视为心腹。事实上,这次让贾诩参与决策,一方面,是董卓知道,自己属下的几名部将,都不擅长出谋划策,就算是李傕,也只是鬼点子多一些而已,真要说分析天下大势,他还差得远呢,因此,只能请贾诩前来咨询一二。 另一方面,这也算是董卓对贾诩的一次考验。若是贾诩这一次,是真心诚意的为董卓出主意,而且主意出的高明的话,那董卓便会从此把贾诩当成真正的心腹看待。若是贾诩心怀二志,只是敷衍了事的话,那董卓一怒之下,对其痛下杀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对贾诩而言,此次考验,除了关系到他的性命安危外,也同时考验着他的良心。 贾诩的道德感,并没有那么强烈,对于大汉,也称不上死忠。但是,身为士人,他还是有一定的道德准则,和忠诚观念的。 历史上,贾诩为李傕、郭汜出主意,反攻长安,那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罢了。因为贾诩毕竟从中平六年,董卓自任太尉时,就担任了董卓的掾属,这么几年下来,他早就被外人视作董卓一党。而今,王允要对董卓余党赶尽杀绝,因此贾诩不得不借李傕、郭汜来自保性命。 但是,做出这个决定后的贾诩,内心其实是很痛苦的。他知道,因为自己的这一计策,无论是大汉朝廷,还是关中的百姓,都遭受了莫大的灾难。 李傕与郭汜,“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的恶行,众所周知,这里就不详述了。单说民间,因为李傕、郭汜二人的相互攻杀,造成了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往外地逃难,而在逃难的过程中,因为缺乏食物,甚至一度发生了人吃人的惨剧。 曹操手下,有一名武将,名叫王忠,看过《三国演义》的同学,对他应该有一点印象,对了,就是刘备离开曹操,借拦截袁术之机,重返徐州自立门户后,曹操第一波派去讨伐刘备的两位将领之一。可惜,在《三国演义》当中,他们二人不过是路人、丑角罢了,轻轻松松的被刘备打败,分别被关、张所擒。 历史上的王忠,虽然的确跟刘岱一起攻打过刘备,但只是没有取胜罢了,并未被刘备擒获。而且,王忠在曹魏阵营当中,还混得相当不错,先后任扬武将军、轻车将军等职。 这位王忠,就是三辅人氏(右扶风),在李傕、郭汜二人交战不休,三辅大乱的时候,他就曾靠吃人熬过了饥荒,逃出了武关,投奔了曹操。 王忠吃人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曹魏阵营当中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曹丕有一次还跟王忠开玩笑,在王忠陪他出行的时候,命人取了一串俳优作为道具的骷髅头,悬挂在王忠的马鞍上,取笑王忠。 因此,贾诩在帮助李傕、郭汜攻克长安之后,推辞了所有的赏赐,并低调做人,不敢高踞显位,并且对李傕、郭汜二人的恶行,也多有劝诫之处,这些,都是他悔过、自罚的表现。 而且,之后在献帝出逃,还都洛阳的过程中,贾诩也出了不少的力,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自己往日的过错。 眼下,看到董卓有从贼造反的想法,贾诩自然要想尽办法,打消掉董卓的这个念头。 因为,战事一起,凉州必定会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当中,别说黎民百姓会因此遭殃,就算是当地的豪族大姓,也未必能在这场权力的争斗当中,全身而退。贾诩身为士人,虽然没有特别高的情操和道德,但是,底线总还是有的——就算不能造福桑梓,也总不能给家乡带来灾厄吧? 但是,想让董卓打消掉这个念头,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如果贾诩的话,说得稍有疏漏,肯定会引起董卓的怀疑和不满,到时候别说劝董卓打消念头,连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全,都还两说呢! 因此,贾诩就得装出一副处处为董卓考虑的模样来,为了让董卓不投降羌族叛军,他甚至不惜为董卓出谋划策,让董卓成为拥兵自重、不听朝廷调遣的一方诸侯。 这就是退而求其次了。只要凉州还在大汉的治下,就算董卓拥兵自重,不听朝廷的调遣,但他终究还是大汉的臣子。董卓死后,他的儿孙未必能继续守住这份家业,也未必能镇得住董卓手下的骄兵悍将,那时候,朝廷就有机会,从中运作,最终收回凉州了。 那贾诩就不能默不作声吗?显然不能,他与徐庶不同,徐庶进了曹营,一言不发,没有性命之危;而贾诩进了董营,若是一言不发的话,那随时都可能被暴怒的董卓砍掉脑袋。 且不论“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这只是《演义》敷衍出来的故事,就算是实事,我们从中也可以看出,曹操胁迫徐庶“进曹营”,更多是为了断刘备的臂膀,而在曹营当中,“谋臣如云”,根本不缺徐庶一人。因此,就算徐庶一言不发,对曹操也没有什么损失。(当然,演义里为了凸显徐庶的智谋和作用,还是让他看穿了庞统的连环计) 而如今的“董营”当中,却只有贾诩这么一位智囊(阎忠见不得光),董卓对贾诩,也算是冀望极深。若是贾诩一言不发的话,那不等于是直接打董卓的脸么! 既没有慷慨就义的决心,又要保持一定的道德底线,贾诩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扶助董卓当割据凉州的汉家诸侯,也不能让董卓叛汉自立。 再说阎忠一阵自嘲之后,便放下了锄头,与贾诩一起了屋子。看左右无人,阎忠低声道:“文和呀!老夫将其牵扯进来,可不仅仅是为了拿你来挡枪遮箭,而是盼望你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将老夫救出这个火坑啊!你的智计、见识,远在老夫之上,定能在董卓面前从容周旋。文和,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还望你不要与老夫计较,帮老夫这一把啊!” 阎忠说着,便朝着贾诩俯身拜了下去,贾诩赶忙还礼,将阎忠扶了起来,道:“德公先生何出此言!你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又怎能坐视你落难却不理呢!” 说完,贾诩便将今天在太守府说的那些话,向阎忠转述了一遍。阎忠听完,拍案赞叹道:“还是文和你机智啊!先把董卓稳住,免得他现在就投向叛军,其他的事情么,日后还可以再做谋划,徐徐图之。此计大妙!大妙!” 贾诩苦笑道:“德公先生,你就别夸赞我了。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一计,对大汉,对凉州,究竟是福还是祸。如今虽然暂时稳住了董卓,然而,若是日后让凉州出现一位割据一方,不听号令的诸侯来,对天下的局势究竟会产生什么影响,会不会开诸侯割据之先河,会不会让大汉沦为东周,这些都不好说啊!而且,有道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就怕董使君割据陇上之后,会生出‘得陇望秦’之心啊!” “哈哈,文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是天不佑大汉,你再怎么出力扶保,也难挽大厦于将顷,同样,若是天命不在董卓,就算他再怎么折腾,也终究难免败亡之局。眼下,你能稳住董卓,让凉州羌乱早日被朝廷平定,就已经是莫大的功德了!”阎忠大笑道。 “唉,我哪还敢奢望自己有功德于凉州?但求无过而已!”贾诩叹道。 “文和不必如此自责!能早一日结束羌族的叛乱,就能让凉州百姓少受一日的战乱之苦,这难道不是功德?日后董卓主政凉州,就算他对朝廷怀有不轨之心,但是对于凉州而言,有董卓的威慑,诸羌、胡部族,定然会安份许多,这不等于又给了凉州十数年的太平?”阎忠劝慰道。 贾诩闻言,反倒摇了摇头,道:“纵然没了羌、胡的祸患,恐怕凉州也不会太平。先生是不知道董使君部下的行径!他们的手段,简直比羌、胡还要残忍、下作。若是董使君主政凉州,到时候为祸凉州的,恐怕就是这些人了!” “所以,文和你是任重道远啊!怎样巧妙的劝诫董卓,给他这匹烈马套上笼头,为大汉所用,可就要靠文和妙手回天,扭转乾坤了!”阎忠道。 “先生也太看得起我了!”贾诩长叹一声,心中一片苦涩。 虽然经过贾诩的劝说,董卓打消了与叛军合流的念头,不过,眼下汉廷在凉州并不占优势,相反,汉阳岌岌可危,随时都有陷落的危险。因此,董卓也就不急着回绝北宫玉、王国二人的招揽,而是拥兵自守,在一旁作壁上观起来。 此时的冀县,情势其实也并不怎么危急。如今,除了阿阳的一部分兵力,整个汉阳的军队,差不多都被调集在冀县之中了。再加上城池坚固,叛军想要攻破冀县,还真得好好费上一番功夫。 不过,叛军的声势,也的确十分的浩大。从冀县的城头上望过去,四周十数里之内,尽是叛军的营寨、毡帐。一队队的骑兵在原野上呼啸而过,押送着一队队被俘的百姓,和一车车劫掠而来的粮草、物资,趾高气扬的返回大营。 而这一切,冀县城中的士兵,只能眼睁睁的观望着。李晟等人,数次向左昌请命,要出城截击叛军的骑兵,却无一例外的被左昌给拒绝了。 左昌非但避战不出,而且,胆小如鼠的他,看到叛军的声势如此浩大,赶忙派人突围,去阿阳征调盖勋的部队,南下支援冀县。 李晟等人又是一通苦苦的劝说,告诉左昌,有盖勋在阿阳牵制,叛军至少得留下万余人马,才能确保北路不失。而若是左昌调回盖勋的话,叛军便可以肆无忌惮的横行整个汉阳郡,只留下冀县一座孤城了。 更有甚者,一旦叛军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完全可以对冀县围而不打,转而去攻打陇县,占据陇关,如此一来,就算左昌眼巴巴盼望的朝廷大军来了,也会被叛军阻隔在陇山以东,寸步难行。 但是,左昌连汉阳门户獂道都说放弃就放弃了,哪还在乎一个阿阳?对于李晟所说的地形、地势,他更是没有一点概念。他只知道,自己眼下想要活命,就得保住冀县不失,至于其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大家也许要问,大汉怎么会派这么一个逗比来担任凉州刺史?很简单,有刘宏这个卖官鬻爵的皇帝在,有十常侍这一帮国之蠹虫在,三公都敢卖,何况是区区一个刺史。 在刘宏等人的心目当中,凉州只不过是一个地名,一个符号,它的安危对大汉到底会产生什么影响,刘宏等人才懒得去关心呢! 第279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 第十七章看我月夜下狄道(一) 历史上,左昌因贪污被免职后,按说,面对凉州的乱局,朝廷总该选用一位得力的人,担任凉州刺史了罢?不然,继任的扶风人宋枭,虽然不是个贪婪无行之人,却是个迂腐无用的夫子。上任后,宋枭对盖勋说:“凉州地区缺乏学术教育,所以才屡屡发生暴乱,如今我想多抄写一些《孝经》,令凉州家家户户都学习,或许能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仁义。” 对此,盖勋表示反对,劝谏道:“昔日太公(即姜尚)的封地齐国,发生了崔杼弑君的恶行;伯禽(周公的儿子)的封地鲁国,传出了庆父篡位的丑闻。这两个国家,难道缺乏学者吗?如今使君你不急着寻找靖难的方法,反而去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既会与凉州的百姓结怨,又会被朝廷所取消,我实在想不出这个方案有什么可行之处。” 宋枭不听,固执己见,向朝廷上疏禀奏此事,结果果然被朝廷下诏斥责,最终以办事不利的罪名将宋枭免职。 紧接下来,无论是杨雍也罢,耿鄙也好,都说不上有什么才干,而凉州的局势,也正是在他们走马灯似的换人当中,日益败坏了下去。 而熟知凉州情势,又有足够才干、本领的傅燮、盖勋等人,却一直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说白了,就是朝廷,特别是皇帝刘宏,对凉州的局势不够重视罢了。 历史上,盖勋曾一度很受刘宏的宠幸和重视,然而,刘宏却一直没有把盖勋放到凉州去主持平叛大政,只是将盖勋留在身边,作为陪自己谈论军事的近臣而已。直到王国率领叛军,攻入了三辅,刘宏这才派盖勋前去抵挡——真可谓是头疼医头,脚痛医脚。 还好,如今朝廷的三位宰相当中,有卢植这位能臣在。他既不像袁隗那样庸碌无为,一心只知道保全自身的禄位;也不像张温那样短视,认为凉州的叛乱只是疥癣之疾,实在不行的话,甚至可以完全放弃凉州。 有了卢植居中协调,朝廷终于在凉州事务上,采取了一些积极措施,最起码,仅仅是傅燮出任护羌校尉一事,就比历史上好很多了。 再说左昌。他命令李晟挑选精骑,乘夜突出重围,前往阿阳向盖勋传令。李晟无奈,只得从命。不过,李晟也留了个心眼,他让阎亮亲自领队,突围前往阿阳,并嘱咐阎亮,让他见了盖勋之后,一定要私下向盖勋晓陈利害,劝盖勋不要听从左昌的命令,继续留守阿阳。 阎亮领命而去。当夜,他便率着五十余名精锐的骑士,护送着左昌的使者,向北突围。尽管有夜色的掩护,但是,行至半路,阎亮一行人的行踪,还是被叛军给发现了。奇怪的是,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叛军一度将阎亮一行人紧紧的咬住不放,一路追击不舍,然而,没过多久,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命令,叛军竟然草草的结束了追击,就这么放阎亮一行人走了。 阎亮好歹也是听曹操讲过兵法的人,他细细一琢磨,叛军恐怕是巴不得自己去阿阳,将盖勋调回冀县罢?所以才故意将自己放走。如此说来,此番去阿阳,他就更要劝说盖勋抗命不遵了。 得益于盖勋扼守阿阳,北边的成纪、略阳诸县,眼下还没有遭受叛军的围攻,阎亮等人很顺利的就抵达了阿阳。 阿阳城外,句就种的首领颠吾并没有率军围困城池,而是在城西设立营寨,与盖勋遥相对峙。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将盖勋牵制在阿阳城中,避免盖勋径直扑向汉阳与金城、陇西交界的地区,袭扰叛军的粮道。 既然阿阳并没有被叛军围困,阎亮一行人便毫无阻碍的进入了阿阳城中。 进城之后,阎亮便耍了个心眼,他一边找到阿阳都亭的亭长,向其索要上等房屋来安置左刺史的使者,一边却乘部下与亭长交涉,场面一片哄闹的机会,自行脱身,抢在前面来见盖勋。 身为汉阳都尉司马,阎亮与盖勋倒也有几面之缘,相互都认识。见面之后,不及寒暄,阎亮便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向盖勋详述了一番,并向盖勋转述了李晟的想法。 盖勋听了后,连声叫道:“左刺史怎么如此糊涂!这样可会误了汉阳,误了凉州啊!” 不过,对于李晟的建议,盖勋却摇了摇头,道:“此事难为啊!左刺史当初能动用刺史的符节,强行征调李都尉回冀县,如今,难保他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我。此番传令,本来只需阎司马前来便可,左刺史为何偏偏要专门派一位使者来?恐怕就是提防我会抗命呢!” “盖长史,事急从权!万一不行的话,在下愿意代劳,一劳永逸,为盖长史除去这个祸患!”阎亮目露凶光,向盖勋暗示道。 盖勋一听阎亮有意要暗杀左昌派来的使节,肃容道:“不可!左刺史再怎么昏庸无能,但是眼下他毕竟还是朝廷委任的凉州刺史,我等身为他的部属,又怎能以下犯上?为了权宜之计,违抗左刺史的命令也就罢了,但是暗杀他派来的使者,就未免太过了!这已经超出了‘权宜之计‘应有的范畴。这种以下克上行事作风,若是传播开来,成了定例,那大汉的纲纪可就要乱了!” “盖长史,若是不如此此事的话,只怕盖长史最终也难以违抗左刺史的命令啊!一旦阿阳有失,会对整个汉阳产生什么影响,想必盖长史比我更清楚。而且,此举也正入叛军的彀中。我此番来汉阳,在突围的时候,叛军一开始紧追不舍,后来却突然全部撤走了,这分明是在故意放我突围啊!他们这么做,恐怕是已经猜到了我此行的目的,所以才故意放行,这样的话,我们就更不能被叛军牵着鼻子走了!”阎亮犹不死心,继续劝说道。 “阎司马也勿要太过担忧。”盖勋道:“此番左刺史派使者前来,未必就会带着刺史的符节,毕竟,如今冀县深陷重围,左刺史绝不会贸然将符节交付他人的。只要没有符节在,我自会据理力争,拒绝执行左刺史的命令。” 然而,事情却没有盖勋想得那么简单。的确,左昌此番派来的使者,并没有携带刺史的符节,但是,他却带来了一张任免的手令。 当盖勋据理力争,想要拒绝接受左昌命令的时候,使者拿出了一封书函,上面盖着左昌的刺史印信,书函的内容是,免去盖勋的所有职务,将阿阳的兵权移交给随军的凉州从事辛曾。 看来左昌对此早有准备。面对这一封任免书,盖勋也只能苦笑以对了。不过,即便如此,他最终还是拒绝了阎亮杀人夺权的建议,因为在盖勋眼里,风气的败坏、纲常的颠覆,其造成的后果,可比汉阳乃至凉州的陷落,都要严重得多。 辛曾自然不敢违抗左昌的命令,他当即点齐兵力,决定在第二天拂晓的时候,便偷偷出城,向着冀县进发。 为此,盖勋警告辛曾,叛军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汉军弃守阿阳,回兵冀县的计划,因此,城外的叛军,也很可能早就做好了追击、截杀的准备。为了避免遭受损失,我军最好按兵不动,继续固守阿阳一段时间,等到敌人放松了警惕,甚至以为我军不会弃守阿阳,再行动也不迟。 然而,左昌派来的使者,却对盖勋的话,嗤之以鼻,在他看来,盖勋这不过是危言耸听,变相的滞留阿阳守军的行进罢了。 辛曾倒是相信盖勋的判断,可是他一方面没有胆量违抗左昌的命令,另一方面又心存侥幸,觉得叛军未必就会追上来,或者即便追上来,汉军也可以将其击退。 对此,盖勋只能无言以对,而阎亮,却是冷笑一声,回去自做准备了。他命令手下的骑兵,每个人都至少预备两匹好马,带足箭矢和干粮,做好随时应付恶战的准备。 第二天,天色刚刚发亮,阿阳城中的八千守军,便悄悄出了南门,沿着大道,向着东南方向行去。 大军行进了一个早上,直至中午,却依然没有见到叛军追兵的身影,使者洋洋得意,对盖勋道:“盖长史,哦,我都忘了,你现在已经被使君给免职了。盖元固啊,人们都说你通晓兵事,可是这一回,却是你太过小心了……” 一语未必,就见远处驰来一骑,大声呼喊道:“敌袭!敌袭!全军戒备!准备接敌!” 那使者登时如同吞了苍蝇一般,脸色极为难看。而辛曾则慌慌张张的开始布置阵列,准备迎敌。 先期到来的,只有五百余名骑兵,他们抵达距离汉军五六百步的地方,便停止了前进,只是站在原地,远远的望着汉军列阵。 “子益(辛曾字子益),这些只是敌人的哨探,为的是牵制我军,等待大部队的来临。你可速派骑军前去驱逐、阻隔敌人的这支骑兵,然后大军不要停留,继续前进,否则,一旦被敌人的大部队黏上,可就走不脱了!”盖勋见辛曾只知道就地防守,忍不住出言提醒。 “盖元固!莫要忘记了你的身份!你一个待罪的白身,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哓哓置喙,妄议军机?”使者发作道。 而辛曾见此情状,也不好按照盖勋的建议行事,只能继续布置兵力,就地防守了。 果然,没过多久,羌族叛军的大部队,便追了上来。万余骑兵在黄土路上,掀起了滚滚的烟尘,远远望去,不见边际。虽然人数并不比汉军多出多少(一万对八千),但是仅凭这份威势,就足以震慑汉军士兵了。 羌族骑兵抵达战场后,并不急于向汉军的阵地发起冲击,而是先从汉军阵地的两边绕了过去,对汉军隐隐形成了合围的态势。 虽然辛曾不怎么会打仗,但是汉军士兵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粗知阵形。毋须辛曾多说什么,汉军士兵已经按照平时的训练,摆好了迎敌的阵形。 汉军的步卒在外围组成了四个略带弧度的方阵,长矛手在外,弓弩在后。而方阵之间流出的间隙,则是供骑兵出入所用。 说实话,对于防守严密的步兵方阵,骑兵并没有太大的优势,强行冲击,更是作死的行为。不过,步兵方阵一旦布置好,就很难再进行大的调整和变化了,而骑兵游走于步兵方阵的外围,拥有进攻的主动权和选择权,这就比步兵更有优势。 本来,汉军的阵形,并非一味的依靠步兵固守,相反,在步兵方阵中间的骑兵,可以随时从方阵的空隙中杀出,驱赶敌人的骑兵,避免其抢占对我方步兵方阵有利的位置。 可是,辛曾哪有这个本事?步骑之间如何配合,骑兵该在何时出击,他都是一窍不通。因此,汉军的骑兵,从一开始就被闲置了起来,没能发挥作用。 羌族骑兵不断的在汉军阵前三百步之外的地方,来回奔驰。在奔驰的过程当中,他们一个个挽起角弓,朝着天空射出了箭矢。 羌族骑兵这样做,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而是通过抛射,来增加弓箭的射程和威力。 众所周知,骑弓为了方便马上使用,不可能做得像步弓那样大——步弓的长度,普遍在一米六到一米八,骑弓显然无法制作成这么大的规格。 若是与硬弩相比,骑弓的射程和威力,就更加有限了。 但是,骑兵对于步兵的优势,从来都是机动能力,而非其他。就拿对射来说,虽然骑弓的射程和威力,比不上步弓和弩弓,但是通过抛射,可以弥补一部分射程和威力。而且,步兵方阵无法躲避箭矢,只能靠盾牌和盔甲硬抗,而骑兵,在短暂停留,射出一轮箭矢后,便可以迅速脱离,躲开步兵的弓矢射击,减少伤亡。 就这样,经过了十几轮的对射后,汉军步兵的伤亡,明显比羌族骑兵要大得多。 辛曾一脸的焦灼不安,他尴尬的望了盖勋一眼,突然想起了自己还有骑兵,于是,他立刻下令,让骑兵四下出击,驱赶敌人。 然而,汉军骑兵的人数,本就少于羌族叛军,若想取胜,正确的方法,是步骑配合,在汉军骑兵与羌族骑兵缠斗厮杀的时候,步兵必须用弓矢,阻断羌族骑兵的后援,这样才能在局部形成势均力敌,甚至是以多打少的态势。 但是,没有高明的指挥,步骑配合根本无法很好的实现。相反,汉军的步卒看到己方的骑兵与敌人缠斗到了一起,害怕误伤,反倒不敢放箭了。 这样一来,汉军无论是步兵还是骑兵,都遭受了不小的伤亡。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汉军士兵,特别是步卒的体力,已经下降到了一个临界点,快要支撑不住了。 羌族的骑兵可以轮番攻击,换着休息。可是汉军的步卒,一旦摆开阵形,就只能站在当地苦苦坚持,丝毫没有歇息的机会,时间一长,体力自然下降的厉害。 体力下降的结果,就是汉军的反应速度,变得更慢,士兵的行动,越加迟缓。这样,汉军射出的箭矢,就越发跟不上羌族骑兵的移动速度,而步卒对于自身的防护,疏漏之处也变得更多了。 战至日头西斜,羌族叛军收拢了部队,扬长而去,只留下疲累不堪的汉军士兵,呆在原地。 辛曾脸色煞白,他一度以为,即便叛军追了上来,自己也能将其击退。毕竟,一来双方人数相差并不是很多,二来,在前些天的战斗中,叛军的战力,也没见得有多强。因此,辛曾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完全不怵叛军。 可是,今天这一战,叛军却狠狠的教训了他一顿。辛曾忘了,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前些天的战斗,汉军据城而守,而羌族骑兵又不擅攻城,因此才显得战斗力低下,可是今天,双方却是在地势相对平坦的“川”中决战,羌族骑兵就自然能发挥他们的优势了。 何况,辛曾自己的指挥水平,与盖勋相比,更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若换了盖勋来指挥,尽管依旧不能抵消汉军的劣势,但是部队遭受的伤亡,毫无疑问,会小上很多。 盖勋已经顾不上抱怨什么了,他立刻向辛曾建言,全军不要停留歇息,连夜向成纪进发,等进了成纪县城后,再做打算。 辛曾对前往成纪躲避,到没有什么异议,不过,他却不赞成连夜赶路,理由是士兵疲乏饥饿,实在没有体力连夜赶路。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辛曾知道,自己没有盖勋那样的威望,而今天的苦战,又让士兵对他多有怨言,如果在这个时候,由他出面来宣布连夜行军的命令的话,恐怕士兵当场就要哗变了! 草草的歇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辛曾带领骑兵,率先朝着成纪,狂奔而去,把步兵无情的抛在了身后。而步卒们见状,也纷纷作鸟兽散,计划当中的撤退,终于演变成了一场溃逃。 盖勋被辛曾近乎挟持一般的带在身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发展壮大起来的部队,就此崩坏,却无能为力。在这一刹那间,盖勋不由得一阵后悔,悔不该当初不听从阎亮的建议,杀了辛曾与使者,夺取兵权。 想到这里,盖勋掉头望向了身边的阎亮,却见他面沉如水,不悲不喜,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第280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二) 第十八章看我月夜下狄道(二) 游牧民族是天生的猎手,在长期的射猎和放牧生活当中,他们依靠不断的实践积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马队作战风格,追踪、捕杀猎物,正是他们的长项。 辛曾以为自己抛弃步卒,便可以凭借马力,率先逃回成纪。但是他忘了,他的敌人,是羌族骑兵,而这支骑兵的首领,又是羌人当中少有的英杰之士颠吾。 辛曾所率的骑兵,大部分都是从汉阳诸县征召来的骑士,他们的武器、装备和马匹,全部都是自备的,因此,除了少数豪强子弟外,其余的骑士都只配备了一匹马。 这便是农耕文明的不足之处了。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家家户户都会养马,自然不虞马匹缺乏。而农耕文明,一方面来说,生产力的确高于游牧文明,如果丰收的话,以粮食代替部分草料来饲养马匹,不仅能给马匹提供更充足的营养,还可以打破放牧条件下,马匹春痩秋肥的自然规律,可以让马匹一年四季都保持充沛的体力。 但是,另一方面来说,饲养马匹的成本,确实比放牧要高出许多,在小农经济条件下,这就意味着,不是家家户户都能养得起马匹,更多的时候,大规模养马都是一种国家经营的行为。 汉代,太仆就是专门负责为国家养马的官员,其下不仅有未央、长乐、龙马诸厩,还在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郡设有牧官,养马将近三十万匹。 有了如此大的养马规模,再加上饲养的便利之处,使得汉朝在屡次征讨匈奴的战争中,稳稳的占据了上风。原因很简单,我有粮食可以喂马,就不必等到秋天马匹膘肥体壮时,才能大规模的动用骑兵,相反,我还可以专门挑春天刚到,草原上的马匹经历了一个冬天,体内的脂肪消耗得厉害,体力不足的时候,与你交战,这样,毫无疑问是我在马匹方面占据了上风。 而且,匈奴的疆域虽大,但却不是遍地都有水草丰茂的草原,而大汉的国土上,两条母亲河之间,有的是大面积适合耕种的土地。这样一来,如果大汉真的举全国之力,依靠粮食来饲养马匹的话,在一场大型战役当中能够调集起来的马匹,甚至会超过匈奴。马匹的数量有优势,这就意味着骑兵的行进速度、行进路程以及马匹的体力,都占有优势。 然而,这些优势,对于眼下辛曾所率的骑兵来说,都不复存在。地方上的郡国兵,军备本身就不怎么精良,除非是朝廷征调,打一场大规模的战役,否则,各地牧官处饲养的马匹,是不会调拨给郡国兵使用的。 而阿阳的这支部队,更是盖勋在得不到刺史左昌哪怕半点支持的情况下,自己拉起来的,其军备的状况,就更加差劲了。一应的军械、马匹,几乎都是士兵们自备,自然,除了少数慕盖勋之名从军的豪族子弟外,其他普通人家出身的士兵,就只能备的起一匹坐骑了。 相反,追击他们的颠吾所部,却是人人配有双骑,追上辛曾率领的这支汉军骑兵,只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面对四散溃逃的汉军步卒,颠吾只派了少量的骑兵,去追赶、捕捉,很明显,这些溃散的步卒,已经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了,手下的儿郎们能抓多少算多少,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 而逃走的那支骑兵,才是汉军部队的精华所在,不消得说,汉军中的首脑人物,应该都在骑兵队伍当中——虽说装扮成普通士兵,混在步卒当中逃跑,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是,一来那样会有损将领的颜面,二来,与步卒一起逃跑,是要冒生命危险的,谁都知道,两条腿是决计跑不过四条腿的。 颠吾亲自率领精锐骑兵,缀在汉军身后,一路不紧不慢的追了过来。 汉军骑兵一路狂奔,马匹的体力消耗得极快,没过多久,行进速度就慢了下来。听到后方的哨探,不断的传来敌军渐渐逼近的消息,辛曾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队伍当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众人看时,原来是左昌派来的使者,正在向阎亮部下的骑兵索要马匹。 原来,阎亮早就留了个心眼,将阿阳城中为数不多的官养马匹,给强征了过来,保证自己的部属一人双马。一路行来,阎亮等人不断的换乘马匹,所以坐骑仍旧保留了相当的体力。 而这名使者,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索要一匹体力充沛的坐骑,率先逃往成纪。 阎亮的部下,一个个嘴角噙着冷笑,丝毫不理会那名使者的叫唤,正当使者大发雷霆,威胁要动用军法处置的时候,阎亮拍马迎上了上去。 人们都以为,阎亮是去劝说使者的,有些人甚至以为,阎亮会护送使者,以及其他几位首脑,先行向成纪进发。谁知,阎亮来到使者的身侧后,竟然拔刀、拧腰、弹臂,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挥出了一记漂亮的劈斩。那使者一语未绝,头颅便已经滚到了地上,双目圆睁,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般。 阎亮倏忽的跳下马去,捡起了使者的头颅,又倏忽跳上马来,一手高高的举起头颅,大声喊道:“此人临阵脱逃,扰乱军心,已经被我斩了!再有妄言逃跑者,此人便是榜样!” 士兵们见了,不少人居然高声叫起好来。盖勋却是一阵苦笑,而那辛曾,则吓得在马上瑟瑟发抖。 “盖长史。”阎亮打马走了过来,对盖勋说道:“还请盖长史先行撤离,我来阻击叛军的追兵。” “不可!阎司马你只是奉命来传令的,本与此事无关,如今你的部下,全都配有双骑,正好可以脱身。还是让我留下来,与叛军决一死战!”盖勋昂首说道。 “盖长史,我备下双骑,原本就是想在危难时刻,把你给救出去。只是没有料想到,我军会败得如此迅速罢了。盖长史,李都尉曾对我说过,整个汉阳郡,最有本事的,不是别人,正是盖长史,唯有盖长史,才能保全汉阳,乃至平定凉州。盖长史,汉阳可以没有我阎亮,但是却不能没有你盖元固啊!还请盖长史速速离去,保留有用之身,以待他日!”阎亮道。 “李都尉与阎司马实在是太抬举我了。”盖勋喟然叹道:“如今,我不过是一待罪的白身罢了,又有什么能力,扭转汉阳的局面?何况,这些士兵,都是我亲自招募而来的,我又岂能弃他们不顾,抛下他们独自逃生?” “将军!”士兵们闻言,深为感动,一个个都在马上,双手加额,向盖勋行礼。 见此情状,阎亮也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在此,携手一起与贼军大战一场,好教他们知道,我汉家也不是没有好男儿!” 这时,辛曾抖抖索索的凑了上来,用哀告的语气,向盖勋说道:“元固!既然你们决意要与叛军决一死战,那就让我先行去成纪寻找援兵可好?” 念在昔日同僚的份上,盖勋忍不住就想张口答应,谁知,旁边的阎亮却是眉梢一挑,再次挥刀,一刀正中辛曾的后脑。可怜那辛曾也是一语未必,脑袋便滚到了地上,脸上一副惊骇、绝望的神情。 “哼!我刚刚才说过,再有妄言逃跑者,定斩不饶。什么去成纪寻找援兵,如今整个成纪城内,能凑齐七八百名士卒来防守城池,就已经不易了,哪还有余力支援我们?”阎亮鼻孔中不屑的哼了一声。 “唉!阎司马,你这却又是何苦?”虽然对辛曾的软弱无能颇有微辞,但辛曾毕竟与他已经做过好几年的同僚,所以,盖勋还是有一丝不忍之情的。 “是啊,我这是何苦呢?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再果决一些,若是早些杀了这一对狗贼,又何来今日的祸患!”阎亮怒道。 盖勋黯然的摇了摇头,心中哀叹道:“如今这个世道啊!难道真的只能以恶止恶,以杀止杀了吗?” 收拾起心情,盖勋重新整好了队伍,在原地略微歇息了一会,恢复了一下马力。看到叛军骑兵的前锋,已经出现了自己的视野当中后,盖勋拔出环首刀,高高的扬起手臂,高呼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便让叛贼们见识一下我大汉儿郎的勇武!大汉威武!大汉威武!” 高呼着“大汉威武”,盖勋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汉军的士兵们见状,也纷纷高声应和,跟着盖勋,杀了出去。 羌族骑兵的前锋,没有料到汉军居然掉头杀了回来,一时来不及躲避,只能硬着头皮,与汉军撞到了一起。陇上民风彪悍,这些或是征召,或是义从的汉军骑兵,马上作战的水平,一点都不比羌族骑兵差。而且,这一支羌族骑兵,不过是前锋部队而已,人数也比汉军要少,因此,一场恶战之后,这支羌族骑兵居然被汉军给全数歼灭了。 一时间,汉军的士气如虹,“大汉威武”、“万岁”之声,不绝于耳。而盖勋只是淡淡了笑了一笑,他心里明白,虽然歼灭了叛军的前锋部队,但是己方的马力,又消耗得差不多了,士兵的伤亡也颇为惨重。等到叛军的大部队赶到之后,可就真是自己的死期了! 以颠吾的本事,自然不会让大部队与前锋脱节,汉军的士兵才刚刚庆贺完自己的胜利,羌族骑兵的大部队,便已经赶到了战场。 见汉军将自己派出的前锋尽数歼灭,颠吾暗自点头,心道,这才是盖长史应有的本事,昨日那一战,定然不是盖长史指挥,否则,汉军哪能打得那么惨? 不过,双拳难敌四手,盖勋的本事再大,也无法弥补敌我之间的人数差距。颠吾也不急于全军扑上去,而是先将汉军围困了起来,然后,分派部队,向汉军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冲击。 尽管汉军的将士都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发挥出了超常的战斗力,然而,面对羌族骑兵的轮番攻击,他们也是一点点的被蚕食着。 盖勋身披三创,坐骑也受伤卧倒,无法站立了,身边的士兵将他抬到了一颗树下,让他暂时歇息一会。盖勋靠着大树,哈哈大笑,道:“今日我死了,若是能埋在这颗大树下面,也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场所!” 而另一边,阎亮的左腿上,也受了一处轻伤,他挥舞着环首刀,奋力与围攻他的三名羌族骑兵,战成了一团。不多时,瞅了个空隙,阎亮挥刀一劈,一名羌族骑兵便鲜血长飙,摔下了坐骑。 颠吾见状,惊讶的感叹道:“想不到汉军当中,居然还有此等勇士!怎么之前我未曾遇见过?” 颠吾此言一出,旁边立刻有一人不满的哼了一声,拱手道:“大人请在中军安坐,待在下前去擒了此人,献与大人!” 说话的这人,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生得方面阔口,虎体猿臂,模样极为雄壮。不等颠吾答允,他一拍马,擎着长矛,便向场中冲了下去。 此时,阎亮牙关紧咬,拼尽全力,又斩杀了一名羌族骑兵,却听得銮铃响处,一柄长矛冲着他的腰肋,直刺了下来。阎亮大叫一声,双手持刀,用刀背顺势往外一磕,这才格开了长矛的刺击。然而,长矛传来的力道,也让他的虎口一麻。 对方不等阎亮回过劲来,立刻又一矛刺了过来,阎亮只能勉力回身再次格挡。两人这一照面,阎亮不由得一愣,而对方也是惊呼了一声。 只不过,对方这一矛的力道,用得十足,虽然尽力往回收了一收,但是矛尖依然刺在了阎亮的小腹上。虽然有扎甲护身,但是一股巨力从矛尖上直透入阎亮的腹中,疼得阎亮倒吸一口冷气,身体也再无法保持平衡,当即就从马上栽了下去。 那名小将见状,赶忙跳下马,慌手慌脚的把阎亮从地上扶了起来,问道:“阿兄,你没事儿罢?我真不知道是你啊!你不是在冀县呢么?” 阎亮喘了半天,这才回过气来,他恶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训斥道:“阿艳,你怎可屈身从贼,助纣为虐!” 原来,这个少年,便是阎行阎彦明,史书记载他后来改名阎艳,却没想到,他的小名,居然也叫“阿艳”。 阎行委屈的说道:“阿兄,是你阿父做主,投到了文约先生帐下,我这才跟着伯父为叛军效命的。阿兄,你也别责怪伯父,金城如今已经落在了叛军的手里,伯父也是不得已,才与叛军虚与委蛇的。” 阎行口中的伯父,便是金城的贼曹掾阎光,阎亮正是阎光之子,与阎行乃是堂兄弟。 想到家族的安危,阎亮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阎行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道:“阿兄,那可就暂时委屈你了。” 说着,阎行便将阎亮随身携带的武器给收走了,然后扶着阎亮上了马,也不去向颠吾请功,而是带着阎亮,径自回营去了。 颠吾见阎行几招就把对方给打落马下了,心里也是非常高兴,不过,他更加惦记着的,却是盖勋,因此,对于阎行的所为,他也就顾不上去追究、询问了。 随着阎亮的被俘,汉军的抵抗被彻底瓦解了,剩余的士兵,纷纷来到大树下,围绕着盖勋,准备做最后一搏。 颠吾见状,赶忙带着亲卫,打马疾驰到了大树跟前,高声喝道:“不得伤害盖长史!盖长史乃是贤人,杀他会遭天遣的!” 羌族士兵闻言,纷纷按下了兵刃,远远的驻足围观起来。而颠吾则独身一人来到了盖勋前方十余步的地方,拱手道:“盖长史,久仰您的贤名了!在下乃是句就种的首领颠吾,对您渴慕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与您当面相见了!” “死反虏!要杀便杀,何必假惺惺的说客套话!”盖勋破口大骂道。 颠吾听了,也不生气,道:“昨日一战,我心中十分讶异,以盖长史之能,汉军怎会打成这般模样?今日再战,始知盖长史威风不减。想来,昨日是另有其人,代替盖长史指挥部队吧?” 见盖勋眼睛微闭,不理睬自己,颠吾继续说道:“我听文约先生言道,凉州刺史左昌,是个昏庸无能之辈,今日一见,才知文约先生所言不虚。前些日子,文约先生派人来通知我,说左昌不日定会下令让盖长史带兵返回冀县,让我乘机在半路上截杀盖长史。当时我还有些不信,谁知后来还真的应验了……” 听到这里,盖勋双眼一瞪,精光毕露,问道:“你口中所说的文约先生,可是指凉州从事韩约?” 颠吾笑道:“正是他。” “真想不到,韩文约居然也会叛汉投敌!”盖勋口中喃喃道。 “当今天子昏庸无道,任用非人,所用的,尽是泠征、左昌、陈懿之辈,一个个心胸狭窄,妒贤害能,文约先生也是迫于无奈,才参与我等诸部的起义。盖长史如今为左昌所妒,才落得如此田地,何不也加入我军,大家一起共倡义举?”颠吾劝道。 “哈哈哈哈!”盖勋仰天大笑:“共倡义举?起义?就你们这些反虏,还有脸说这个‘义’字?” 第281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三) 第十九章看我月夜下狄道(三) 颠吾听了盖勋的讥嘲,仰天一笑,反唇相讥道:“我本以为盖长史是凉州少有的明智之士,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哦?何以见得?”盖勋不甘示弱的反问道。 “当今天子向各州郡下达诏令,征调马匹,这件事情,盖长史总该不会不知道吧?而护羌校尉泠征,乘机向诸羌部族强征暴敛,甚至扣押了十几位部族首领,以此要挟我们尽快上缴他所要求的马匹,这件事情,盖长史也应该有所耳闻吧?你倒是当着我们羌人儿郎的面,说一说,当今天子以及泠征的所作所为,配称得上‘公平’二字吗?”说这些话的时候,颠吾的脸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口气十分的强硬。 盖勋却闻言叹了口气,道:“在这件事上面,的确是朝廷的不是。” “盖长史莫要以为我是个羌人,就没读过你们汉家的典籍。你口口声声以‘大义’来指责我们,可是我却听你们汉家一位叫孟子的贤人说过,‘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仇寇。’汉家朝廷对我等不公,欺凌太过,我等也就只能起来反抗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颠吾问道。 “哼,你也莫要砌词狡辩。”盖勋反倒哈哈一笑,道:“也许,你们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反抗泠征的欺凌,可是,局势发展到这一步,你们就敢说自己没有叛汉自立,割据陇西,甚至自成一国的想法?就算你颠吾没有,你又能保证其他人没有这份野心?我听说,金城的王国已经自称天平将军,宋建则自称平汉将军,这又怎么说?” 看到颠吾一时语塞,盖勋一脸诚恳的神色,对颠吾说道:“如果你们真的只是为了反抗朝廷的横征暴敛而起兵,那我可以帮助你们——当然,不是帮助你们攻打大汉,而是设法免去你们的负担。当今天子向诸郡国征调马匹一事,朝廷上的诸位大臣,也是极力反对的,故太尉杨公,甚至曾闯宫劝谏过当今天子。所以,只要你们有和解的意思,我愿意从中牵线搭桥,向朝廷进言,赦免你们反叛的罪名,并且从此不再向你们强行征纳马匹等物资,大家各自罢兵回家,过太平日子,如何?” “唉,若是凉州主事之人,是盖长史,又怎么会有今日的祸乱?”颠吾长叹一声,盖勋的想法虽好,但是颠吾也明白,如今的凉州叛军,正如盖勋所言,早已经失去了最初反抗汉家暴政的初衷,一个个转而谋求起自身的荣华富贵来。特别是在眼下形势占优的情况下,他们更不会考虑与朝廷和解。 看到颠吾并不接口,盖勋继续劝道:“莫非你们觉得我盖勋官小卑微,说话做不得数?放心,我盖勋如今虽然成了白身,但是说话依旧是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只要你们有和解的意思,我愿意只身赴京,亲自向天子陈述你们的冤屈。” “盖长史有心了。”颠吾苦笑一声,道:“你方才说得不错,事到如今,我军当中,的确已经有人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情势已非你我可以控制得住了。罢了,盖长史,今日我便放你回冀县去,至于日后事态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就只能各凭天命了!” 说完,颠吾正要示意部下收拢军队,放盖勋一行人离去,突然,人群当中一员健将纵马而出,拦在了盖勋一行人的面前,对着颠吾呵斥道:“颠吾大人!这盖勋乃是天平将军点名要抓的重要人物,你怎能说放就放?” “成校尉,你家的天平将军,既非我的顶头上司,又不是联军的统帅,我为何要听从他的命令?”颠吾一看,原来是王国部下的昭义校尉成宜。见成宜出言不逊,颠吾也落下了面皮,冷声驳斥了一句。 “没错,我家将军的确不是大人的顶头上司,也不是联军的统帅,没资格号令大人。可是大人这次攻打盖勋所部,却是奉联军统帅北宫大人的命令罢?既然颠吾大人是奉北宫大人的军令行事,那像盖勋这样重要的俘虏,也总该先带回去,交给北宫大人亲自发落吧?可大人偏要自作主张,放了盖勋,不知是何居心?方才盖勋的一番话,我等可都听的真真切切,莫非颠吾大人,果真有了归顺汉廷之意,要叛出诸部联军去了?”成宜的话,句句诛心,听得颠吾眉头大皱。 最终,颠吾无奈的长叹一声,道:“也罢,那我就把盖长史带回去,交由北宫大人亲自处置。” 成宜一挥手,羌族的士兵复又朝着盖勋逼近过去,颠吾见盖勋吃力的握起了环首刀,赶忙道:“盖长史,世事无绝路,你又何必急着轻生?这样吧,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便放了你手下的将士,如何?” 盖勋闻言,望了望身边残存的士兵,终于颓然撒手,将佩刀丢在地上,束手待缚。 几名羌族士兵走上前去,也不敢对盖勋失礼,只是拿绳子象征性的缚住了盖勋的双臂。汉军的士兵见状,一个个群情激奋,想上前将盖勋抢夺回来,却被盖勋给制止了。 成宜本来对颠吾放走其他汉军士兵,也颇有微辞,但是看到颠吾面色阴沉的可怕,他也就知趣的不再说什么了。 自此,阿阳的这一路汉军,正是宣告覆灭,汉阳北部的诸县,阿阳、略阳、显亲,也先后丢失,唯有成纪、平襄二县,尚在艰难的支撑着,天幸陇县尚在汉军手中,否则,即便冀县不失,一旦叛军拿下陇县,据守陇关的话,汉廷的援军,可就真要被挡在陇山以东了。 盖勋被押送到前线叛军的大营当中后,北宫玉、王国等人,皆拿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对盖勋恭敬有加。但是盖勋却对这些人,一概不理不睬,冷言相向。最后,北宫玉只能将盖勋先行软禁起来,徐徐图之。 抓住了盖勋后,北宫玉、王国等人志满意骄,认为整个汉阳,再也没有了自己的敌手,王国当即让韩约起草一封书信,劝说凉州刺史左昌投降。 此时的韩约,也难免有些洋洋得意。因为,整个事情的始末,全都是他一人亲手策划出来的,而且取得了如此丰硕的成果,这怎能不让他自矜? 结果,受这种情绪的影响,韩约在写给左昌的信函当中,语气难免就有些盛气凌人。而且,韩约认为,汉阳马上就要落到他们手中了,一旦汉阳陷落,整个凉州的局势,便基本落入了他们的掌控当中,是时候向汉廷摊牌,向天下宣示自己的政治口号了。 于是,在信中,韩约公然批评汉帝刘宏,宠幸中官,残害忠良,闹得天下民不聊生,声称自己此番起兵,为的就是清君侧,诛权阉,还天下一个清平。因此,韩约希望左昌能认清大势,早早归降。 为了说服左昌,韩约还把自己和边允的事迹,拿出来做例证。只是韩约没有考虑到,或者说他已经不在乎,如此一来,他与边允从贼的事迹,可就完完全全暴露在世人面前了。 之前,允吾陷落,太守陈懿被害,汉阳这边的人,都不太清楚韩约的下落,还以为他也死在乱军当中了呢。而今,韩约算是正式以反贼的身份,出现在了汉阳吏民的视野当中,还顺带把边允也给暴露了出来。 信函一送入冀县,左昌看后,登时大怒,他气的,自然是信中韩约的语气——小小的一个从事,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他昔日的上司说话了! 至于投降叛军,左昌却是想都没想过,这倒不是说左昌对大汉有多么忠心,而是左昌对大汉的武力,很有信心,他始终认为,叛军只是一时得势罢了,终究还是要被朝廷的大军击败的,既然如此,自己又何苦屈身从贼,到头来反被朝廷清算,祸及子孙。 左昌这么想,倒也不完全算是错误的。因为,既有凉州三明威震羌胡的事迹在前,又有大汉朝廷火速平定黄巾之乱的事迹在后,鬼才相信这帮叛贼能抵挡得住朝廷的大军呢! 一怒之下,左昌立刻下令,通告凉州诸郡,正式将韩约、边允二人,定性为叛贼,并开出了赏格:只要能诛杀韩、边二人当中的一个,就可以晋封为列侯,食邑千户。 自然,此刻冀县被围,左昌的命令根本没法传出去,不过,经过汉军的大声宣讲,这个消息还是迅速传遍了整个叛军。 韩约对此嗤之以鼻,他立刻建议北宫玉、王国,火速分兵攻下陇县,占据陇关,至于冀县,陷落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还怕他们插翅而飞不成? 就在叛军调动军队,准备攻打陇县的时候,大营中,一间重兵把守的帐篷内,盖勋倚在一张小几上,面前对着几卷竹简,正在悠然自得的读书。 他的对面,一名文士打扮的人,满面愁容,颓丧的呆坐着,不是别人,正是边允。 “唉,元固,我这一步,大概真的是走错了。”边允哀叹道,前两天,当他得知自己被凉州刺史左昌,正式发文定性为“叛贼”后,心情十分低落。原本,他是受韩约的嘱托,前来劝诱盖勋投降的,谁知,如今盖勋反倒成了他倾诉的对象了。 “哼,那韩约狼顾鹰视,我早就看出他野心不小。此番风起云涌,祸乱骤起,只怕正中了韩约的下怀!”盖勋放下卷册,轻哼一声,道:“倒是你边伯诚,被那韩约几句话轻轻一哄,便稀里糊涂的跟着他上了贼船!” 边允叹了口气,道:“文约说了,他不过是为了凉州的父老着想,遏止叛军的暴行,这才屈身从贼的……” “那如今战火已经燃遍了半个凉州,他韩约可曾为凉州父老做过什么没有?叛军纵兵劫掠汉阳诸县,他韩约可曾制止过?”盖勋厉声责问道:“依我看来,他韩约就是想借叛军之手,扶自己上位!日后,他凭借着这份势力,进可割据一方,称王称霸,退也可与朝廷讨价还价,换取一份荣华富贵,哼,只可怜了凉州的百姓,用自己的尸骨,为韩约垒起了一道上进的阶梯!” 边允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他颓然的站起身来,满身萧瑟的离去了。 有道是隔墙有耳,韩约早就在看押盖勋的守卫当中,安插了自己的耳目,盖勋与边允的对话,被一字不差的传到了韩约的耳中。 对于盖勋的抨击,韩约并不在意,但是对于边允的反应,韩约却不能不多加小心了。 一方面,边允本人有才干,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治理地方,都是一把好手,如能为他所用,那便是如虎添翼。 另一方面,边允在凉州的名气,甚至比他还要大一些。如若有边允的支持,那么凉州士人的态度,就会更加倾向于他这一边;若是失去了边允的支持,那他的根基可就倒了一大半,日后只能依靠羌胡诸部成事了——问题是,羌胡诸部,又怎么会全心全意的拥护支持一位汉人? 因此,尽管要谋划攻打陇县的事宜,但是韩约却不得不抽出时间来,和边允好好谈一谈。 好在,边允是个实诚人,在韩约巧舌如簧的劝说和辩解下,边允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一些。虽然可以预料,两人之间肯定已经产生了隔阂,但是,至少在眼下,边允又重新坚定了立场,站到了韩约一边。 为此,韩约对盖勋,也是心中颇为怨怒。思来想去,韩约灵机一动,伪造了一封盖勋的劝降文书,送到冀县城中,向籍此挑拨离间,让左昌也把盖勋冠名为叛贼,发文通缉。 却不料,当日被颠吾放走的汉军士兵,有不少人历尽千辛万苦,设法逃回了冀县,将整件事情的始末,禀告给了左昌。 左昌听了之后,又羞又怕,羞得是自己不听李晟等人的劝告,结果白白丢了阿阳不说,还把盖勋所部的八千将士给坑害了;怕的是少了盖勋的这支部队,冀县的实力又弱了几分,前景不容乐观。 不过,正是因为左昌好歹还有这么一点廉耻之心,对盖勋心存愧疚。因此,对于叛军送来的所谓盖勋的劝降书信,在听了李晟等人的分析之后,左昌便将其丢到了一边,不予理会了。 韩约见左昌居然不上当,惊奇之余,也就只能就此作罢,专心的谋划攻打陇县之事了。 见叛军连日围而不攻,又隐约有军队调动,奔着东边而去,李晟心知,敌人这是想避实就虚,去攻打陇县了。 如果说獂道是汉阳的西大门,那么陇县就是汉阳的东大门,不容有失。因此,李晟向左昌建言,乘叛军调动了不少兵力去攻打陇县的机会,率军出城,向叛军的大本营发起突袭,就算不能一举击破叛军,擒杀其首领,至少也能逼迫叛军回师防守,为陇县解围。 但是,左昌依旧是死也不肯出城——说实话,李晟都真的有送他上路的心思了! 眼看叛军就要拿下陇县,扼住陇上咽喉要道的时候,一条从陇西郡传来的讯息,如同石破天惊一般,在叛军的大营当中炸开了! 陇西南部都尉庞德,乘夜袭取了狄道城,斩杀了太守李相如,陇西郡的诸县,除了枹罕以外,纷纷开城投降,复又回归到了汉军的阵营当中! 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最为焦虑的,自然是北宫玉。如今,凉州的叛军已经隐然分为两派,一派以北宫玉为首,另一派,自然是以王国为首。两人一个的大本营在陇西郡,另一个则在金城郡。如今,丢了陇西郡,北宫玉等于是成了丧家之犬,还如何在王国面前抬起头来,与其平起平坐? 而且,丢了陇西郡,许多居住在陇西境内的羌族部落,也顿时慌乱起来,他们部族的牛羊牲畜,男女老少,可都留在陇西呢!若是落到了汉军的手中,那得是多大的损失!如果遇到一位狠戾的汉官,只怕会屠尽他们的部民,来震慑其他地方的羌族部落了! 于是,这些部族首领,纷纷找到北宫玉,叫嚷着要打回陇西去,确保自家部民、财产的安危。 北宫玉的老巢,实际是在金城,他是月氏胡,部民大多居住在金城的湟中、令居两地。但问题是,他所倚仗的势力,却是陇西境内的诸羌部族,没了这些部族的支持,他北宫玉可就只能向王国俯首称臣了! 但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自己回师去夺取陇西,万一让王国独自一人,拿下了汉阳郡,控制了凉州的中枢,那么整个凉州的诸羌部族,肯定会奉王国为马首,到时候,自己这个联军统帅,不一样得让给王国,自己不一样得向王国俯首称臣吗? 一夜间,北宫玉差点把头发都给急白了。不得已,他只能召集诸部首领,商讨此事。 王国自然不愿意半途而废,在这个时候放北宫玉回去。因为北宫玉一走,叛军在汉阳的兵力,只怕会减少一大半,到时候,又如何能够迅速拿下汉阳,扼守陇山? 因此,王国与韩约,只能从大局的角度,劝说北宫玉以及陇西诸部,继续留在汉阳,至少等陇县被攻克之后,再回师陇西,夺回狄道。 第282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四) 第二十章看我月夜下狄道(四) 北宫玉倒是挺想“顾全大局”的,但是他部下的羌人首领,听了王国的话,一个个怒气冲天,纷纷指责、训斥起王国来。 这些天以来,王国在叛军当中,隐然与北宫玉平起平坐,早就习惯了高人一等,受人尊抬的地位。现在突然受到陇西诸部首领的训斥,他心中大怒,刚要伸手拍案大骂,却见韩约在底下不停的给他使眼色,这才悻悻的收回了手。 王国斜眼望了北宫玉一眼,却见北宫玉端坐正中,似乎没有看到众人对王国的冒犯一般,也没有出言喝止。王国心下明了,这是北宫玉乘机向自己示威呢。 谁叫名义上,自己只是联军当中的一部,与诸部头领地位同等,自然没法在他们面前树立威信。而北宫玉就是借此向自己宣示——联军当中,我才是统帅,是老大,你别因为我给了你几分面子,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就在这一刹那间,王国突然对联军统帅这个位置,产生了极度的渴望。他阴沉着脸色,索性不再开口了。 北宫玉见王国不说话了,心里反倒若有所失,方才虽然看了一出好戏,见到王国吃瘪的模样,他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可是,一旦王国不说话,他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一干首领纷纷向他请命,要打回陇西去,请他速下决断。 北宫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两难的抉择,最终还是躲避不过去。不过,真到了最后这个关头,他还有什么好选的呢?尽管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汉阳,会有诸多的不利之处,但是,如果失去了陇西诸部的支持,他可真就没有翻身的本钱了。 “罢了,陇西乃是我等的根基所在之地,不能轻忽。况且,如果鲍炜率兵出襄武截断我军后路的话,我军便有腹背受敌之虞。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夺回陇西,解除后顾之忧。王首领,我这一走,汉阳可就只有你一支孤军了,若是再分兵攻打陇县,恐怕就很难围得住冀县了。所以,我走之后,还望王首领收拢兵力,继续围困冀县,万万不可贪功啊!“ 最终,北宫玉还是回师陇西,他对王国的这一番嘱咐,一半是出于公心,但另一半,多少也有些私心。一方面,北宫玉所说,不是没有道理,他这一走,会带走联军大半的兵力,仅凭王国一部,也只能勉力围住冀县了;另一方面,若是王国真的遵照执行的话,北宫玉就不用担心,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王国会抢占先机,独自攻占汉阳。 王国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北宫玉见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下令诸部头领各自准备,即日挥师返回陇西。 出了大帐,北宫玉望着忙忙乱乱的大营,又抬头看了看天边的乌云,心中长叹一声。这些天来,联军的进展十分顺利,势头宛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眼看即将拿下了汉阳了,却不料,被人从脑后一记闷棍,给打回了原形。 看来陇西都尉鲍炜,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颠吾当日放了他,真可谓是遗祸无穷啊! 自己当日不是已经派黄羊种的楼烦,率领部众去阻挡鲍炜了么?黄羊种两千精骑,再加上三千部民,莫非还敌不过鲍炜手下的三千郡国兵?而且,就算鲍炜打败了黄羊种,又怎能在黄羊种被击败的消息传到自己这里之前,就如此迅速的拿下了狄道? 北宫玉满腹疑问,却没有人能给他做出解答。我们且把视线挪到鲍炜这边来看看。 当日,楼烦带人阻断了鲍炜外出的道路后,除了每天派侦骑四下哨探外,便没有了大的动作。与此同时,临洮城中的鲍炜等人,一方面示敌以弱,据守城池不出,另一方面,也在暗中派侦骑打探周围的消息。 鲍炜最关心的,是南边的白马羌和参狼羌,到底有没有异动,会不会北上进犯临洮,甚至是与北宫玉合作,和城外的黄羊种一起联手,围攻临洮。 经过一番打探之后,鲍炜得知,武都郡境内参狼羌,倒是也有不小的异动,一些部族也乘乱开始袭扰武都各县,劫掠汉民,不过,整体规模不大,也没有形成大的联合,在武都郡的弹压下,参狼羌一时也无力进犯别处。 而白马羌就更不用担心了,桓帝建和二年(148年),白马羌进犯益州的广汉属国,结果被益州刺史征调板楯蛮,“以夷制夷“,打得大败,杀死、投降的羌人,共有二十万。经一次一役,白马羌算是被打服帖了,因此,他们根本没有参与到这一次的凉州羌乱当中来。 既然背后是安全的,那鲍炜就只需对付城外的黄羊种了。 经过了十多天的示弱,黄羊种对汉军的防范,已然十分松懈了。他们的侦骑,出动的频率一日比一日低,侦查的范围,也日益缩小。显然,发动突袭的条件已经成熟了。 正当鲍炜策划着要发动突袭的时候,庞德又从城外,带回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这些天,庞德带着十余骑精锐斥候,屡屡潜伏到黄羊种营地的周围,观察情势,为汉军发动突袭做侦查准备。 这一日,庞德突然发现,敌营当中,又来了一支五百余人的骑兵队伍,身上的衣甲,却是汉军的打扮。庞德想了想,陇西郡里成建制的汉军骑兵,大概也就只有陇西太守所部的人马了罢?莫非这支骑兵是李相如派来的? 五百骑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他们的到来,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叛军与临洮汉军骑兵人数的差距,来日发动突袭的时候,只怕汉军会打能更加艰难和辛苦。 庞德在敌营外面,又观察了一阵子后,正准备起身返回临洮。这时,他又突然发现,从敌营当中,出来了一队骑兵,赶着几百匹马儿,正往洮水方向走去,显然是准备去饮马。但是离开了大营一段路程后,他们当中,有两名骑士偷偷摸摸的离开了大队,掉头南下,直奔着临洮而去。 莫非是敌军的探子?可是探子哪有躲自家人的道理?带着疑问,庞德偷偷的跟上了那两个人,最后在半道上将两人一举擒获。 当手下将两人带过来的时候,其中一人见了庞德,立刻惊呼道:“令明!是我啊!“ 庞德注目一看,也吃了一惊,道:“云飞,怎么是你!“说着,连忙命人替两人松绑。 原来,此人姓郭名鹏,字云飞,也是獂道人氏,与庞德乃是同乡。这一点且不论,最主要的是,郭鹏乃是护羌校尉泠征部下的一名军司马,他既然来出现在这里,那就意味着,今天敌营中新添的五百骑兵,很可能就是护羌校尉所部的骑兵! 护羌校尉,名为“护羌“,但实际上,监视、镇压的意味更浓,所谓“可安辑,安辑之;可击,击之”。这样的一个职务,手下自然不能没有一支常备的军队,来向羌人宣示权威。 护羌校尉部下,常备的军队有两支,一支是人数约为两千的“将屯兵”,由汉人组成,成份比较复杂,除了服徒刑的罪犯外,还有从各地招募来的士兵;另一支,则是湟中义从胡,人数约有两三千。这两支队伍,可谓是护羌校尉的左膀右臂。 然而,泠征的刻薄寡恩,却生生逼反了湟中义从胡,这等于是泠征自断了一只臂膀。而且,由于北宫玉是突然发动的反叛,因此,泠征根本来不及调动将屯兵,就被北宫玉给杀了。 泠征死后,李相如投敌,整个陇西几乎全境陷落,护羌校尉所部将屯兵的下落如何,外人也就无从得知了。 “云飞,你怎么会在这里?”庞德连忙问道。 “唉,别提了,我这还不是逃出来投奔你来了!”郭鹏叹了口气:“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带我回去,再慢慢详说!” 于是,庞德便带着郭鹏,回到了临洮城,来见鲍炜。 见了鲍炜,郭鹏便将事情的经过,前前后后的说了一遍。 当日,泠征死后,他部下的军队一时群龙无首,不知所措。军中的几位高级将领,比如长史、司马、从事,也全都遇害,剩下的几位军司马,有要战的,有要走的,甚至有要降的,意见完全无法统一下来。 就在此时,陇西长史范昕带着太守的印信,前来接管护羌校尉所部的兵力,几名军司马无可奈何,只能暂时归附到李相如的部下。 然而,李相如却放心不下,生怕这些将屯兵乘着羌族叛军主力外出的机会,起来反抗。因此,李相如找了各种借口,把这两千将屯兵打散后,分开安置,以防他们相互串联。这五百名骑兵,就是这样,被李相如派到了临洮前线。 李相如的本意,是想让黄羊种控制使用这支骑兵,却没想到,这样一来,反倒给郭鹏等人提供了一个逃脱的好机会。到了黄羊种的大营后,临洮城便近在咫尺,只要策划得当,他们便能成功叛逃到汉军这一边来。 自然,这种事情想要成功,最好还是先跟临洮城里取得联系,有人接应,把握才更大。于是,郭鹏便自告奋勇的带人前来了。 庞德听了,大为兴奋,他本以为,郭鹏只是自己一人私自逃跑,却没想到,郭鹏这是想举全军投奔临洮! 不过,鲍炜却没有庞德那么高兴,郭鹏与庞德有私交,因此,看到郭鹏前来,庞德难免会关心则乱,失去冷静,无法注意到一些细节问题。 “郭司马,你是军司马,按说,也应该是这支骑兵的主将,你若偷偷走了,整支队伍群龙无首,岂非惹人生疑?”鲍炜问道。 “启禀都尉,在下虽然是军司马,可是自从归属到李相如的部下,我们几个军司马,就全都被李相如给夺去了职权,如今,统领部队的,乃是陇西兵曹史冀子健。”见鲍炜依然一脸疑惑不解的神色,郭鹏接着说道:“都尉,李相如变节投敌,为陇西吏民所不齿,郡中的许多官员,内心依旧忠于大汉,都在暗中谋划着反正之事。此次被李相如派来领兵的冀子健,便是其中的一人。此番我前来传递讯息,军中自有冀子健为我遮掩,绝不会被羌人发觉。” 鲍炜闻言,依旧沉吟不答。若是郭鹏所言是实,那毫无疑问,对于接下来要展开的突袭行动,是极大的助力——甚至可以利用他们充当内应,里应外合,给叛军狠狠一击。 但是,如果郭鹏所言不实,甚至是个圈套,那这次突袭行动,失去了应有的作用不说,还很可能将大汉在陇西最后的一点兵力,也给葬送掉。 “子玉,你先带郭司马下去歇息,待我与令明商议一二,再做答复。”鲍炜道。 郭鹏见状,心知鲍炜尚有疑虑,不过,他相信,有庞德在,一定会让鲍炜最终解除疑虑的。于是,他向鲍炜行了个军礼,跟着庞成下去歇息了。 “令明,我来陇西郡的时间不长,对郡中的大小官吏,并不熟悉。依你看来,郭司马所言,是否属实?那位冀曹史真的可靠否?”鲍炜问道。 庞德拧着眉头,想了一想,道:“都尉,我对这位冀曹史,也不是很熟悉,但是,我相信郭司马的为人,也相信我陇西吏民的忠义之心。” 鲍炜哑然失笑,庞德的这番话,不等于没说么,就算郭鹏为人忠义,但若是那位冀曹史有意欺骗、利用他,又当如何是好? 屋中的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良久,眼看油灯爆了一个灯花,火光黯淡了下去,鲍炜这才开口说道:“罢了,既然令明你觉得有信心,那我也就相信你一次。再说了,这世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情,当日徐公明能雪夜下阳翟,不也是大胆冒险,出奇制胜么?而今,也轮到我来搏一次了!” 庞德闻言,目光中流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神色,他朝着鲍炜深深一揖,道:“属下全凭都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令明,此乃我辈武人的本份,何必如此!”鲍炜笑道:“既然有了郭司马和他部下的五百骑兵,那我们索性就让他们潜伏在敌营当中,作为内应,如何?” “属下正有此意!”庞德答道:“叛军兵力远在我军之上,特别是骑兵占有绝对的优势,即便是我军发动突袭,令敌军一时混乱,但是,只要敌方的首领反应过来,仍然可以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对我军发起反攻,甚至是反过来包围我军。如果有郭司马的五百骑兵作为内应,到时候,乘敌军混乱,敌人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的时候,对敌人的中军发起突袭,擒杀敌军的首领,便能够一举奠定胜局!” 计议已定,鲍炜命人将郭鹏叫来,把想法跟郭鹏说了一遍。郭鹏闻言,也是击掌叫好:“此计甚妙!我一心只想着如何逃脱敌营,却没想到,我等还能有此般妙用!擒杀敌酋,痛快!痛快!正好出我等胸中的一口恶气!” 郭鹏此话,并非虚言,作为泠征的部下,上司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突然叛变的北宫玉袭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如今,自己也终于有了一个“突然叛变”,而后袭杀敌酋的机会,郭鹏简直觉得快意至极。 说着,郭鹏又向鲍炜郑重一礼,道:“在下拜谢鲍都尉的恩德。鲍都尉此举,不仅给了我们一个为旧主报仇的机会。而且,鲍都尉宁可冒着泄漏军机的危险,也选择相信我等一干苟且偷生的降卒,这番恩义,我等永铭肺腑,不敢或忘!” “郭司马毋须如此!真正对你毫无疑心的,是庞令明,我也不过是相信庞令明看人的眼光罢了。”鲍炜逊谢道。 消除了彼此之间的猜疑后,众人便开始商议,约定发动突袭的日期。却听庞成在一旁笑道:“我这里倒是选了一个好日子,定能大破敌军。” 鲍炜闻言,也是哈哈一笑,道:“好日子我也有,就不知道和子玉所想的,是否相同?” 庞德古井不波的脸庞上,也难得的泛起了一丝笑意,道:“属下也有一个想法,不如,我们大家把各自选定的日期,都写在手掌上,然后一起伸出来,看看是否暗中相合?” 众人闻言,都有些忍俊不禁,立刻有小吏捧过笔墨来,几人在掌心写了,然后凑在一起,同时摊开了手掌。 鲍炜手心里,写着“羌族新岁”四个字;庞成掌中,则写着“秦岁首”三个字;庞德手中写着的,却是“羌人贺新岁”这一行字。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皆尽大笑。 原来,羌人的习俗,是以每年十月丰收之际,作为新一年的开始。先秦时期,秦人受到羌人的影响,也以十月为岁首,这一习俗,一直延续到秦朝建立,甚至连西汉初年,也在继续沿用,一直到汉武帝改革历法后,才以正月为新年,而把十月称之为“秦岁首”。 羌人并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特别是定居在凉州地区的羌人部族,已经变成了半牧半农的民族,他们种植的作物当中,糯米与稞麦(即青稞)比较常见,因此,在每年的新岁,他们都要吃刚刚收割的糯米,来作为对丰收的庆贺。(有学者考证说,前秦时期的西戎,其实就是羌人的一支,只不过更偏重于农业罢了,在羌语中,适合耕种的河谷就叫戎) 眼下,虽然已经进入了十月,但是羌人并不是以十月初一作为岁首,而是把十月当中的收获日作为新年,掐指一算,时间也就在这几天了。 第283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五) 第二十一章看我月夜下狄道(五) 第二天,郭鹏便带着随从,悄悄离开了临洮,到了叛军的大营附近后,郭鹏绕道去了西边的洮水河畔,混入了自家出来饮马的队伍,随后一同返回了大营。 五百将屯兵所驻的营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大家都在等待郭鹏的归来。看到郭鹏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纷纷询问起郭鹏此行的结果来。 “大家低声!勿要喧哗,让云飞细细说来!”说话的,正是陇西兵曹史,冀刚冀子健。 看到主将发话了,众人赶忙停止了喧哗,齐齐把目光投向了郭鹏。 “诸位,好消息,我昨日顺利的见到了鲍都尉和庞都尉,已经把我们的想法,全都告诉他们了。”郭鹏说着,略微停顿了一下,故意卖了个关子。 “郭司马,鲍都尉他们可愿接纳我等?”一名军侯问道。 “鲍都尉自然愿意接纳我等,不过,他们更有一招妙计,效果比我们的计划更好!”郭鹏道。 “可是要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叛军大营?”冀刚突然发问道。 “正是如此!乘着鲍都尉他们发起攻击,叛军的注意力都在外面的时候,一举攻入中军,擒杀敌酋,为泠校尉报仇,也为我等雪耻,你们意下如何?”郭鹏双目炯炯,瞪视着在场的诸人,最后,他把目光落在了冀刚的脸上。 “我早有此意!先前之所以不提起,是怕鲍都尉他们不敢轻易出战,如今,既然鲍都尉有这个胆量,那我就陪他干上一回!”冀刚手握刀柄,起身昂然应道。 众人商议既定,便分头去做安排。冀刚特意嘱咐众人,让他们严格约束部属,注意保密,千万不能泄漏风声,也不能让羌人看出异状来。 大帐中,楼烦盘腿坐在羊皮毡上,身体微微后倾,靠在一名羌女的怀中,手里捏着一个牛角杯,里面乘着上好的葡萄酒。楼烦一仰脖,吞下了一大口美酒,鼻子在空中嗅了嗅,那是一旁炉火上烤肉的香味,虽然已经垂涎欲滴,但是楼烦知道,既然负责烤肉的奴仆没将那些已经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肉送过来,就说明这些肉的火候还不够。对于这名奴仆的手艺,楼烦可是深信不疑的。 烤肉的香气刺激着楼烦的唾液,他的喉咙也不由自主的吞咽起来。楼烦连忙连喝了几口美酒,这才勉强压抑住了唾液的分泌。 身边的羌女见楼烦手中的酒杯空了,赶忙拿过一个精致的陶罐来,又往杯当中满满的添上了葡萄美酒。 虽然葡萄酒从汉武帝凿空西域的时候,便已经传入了中国,但是,由于酿造条件的限制,在中原地区,葡萄酒依然是一种十分稀罕的东西。就在前些年,扶风人孟佗就曾经用一斛上好的葡萄酒,向张让换来了凉州刺史的职务,由此可见葡萄酒的珍贵。 即便在凉州,葡萄酒也并非易得之物。如今楼烦畅饮的这罐葡萄酒,乃是狄道城中的一名富商向他敬献的,为的就是在乱哄哄的狄道城中,得到楼烦的庇护。 黄羊种在陇西,地位虽然比不上句就种,但实力也远在一干小部落之上,自然有这个能力庇护那名富商。再加上那名富商经常来黄羊种的地盘上做生意,与楼烦也算是有点交情,求楼烦出面庇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熟归熟,保护费却是一点都不能少,除了金银财宝外,楼烦还特意向那名富商索要了好几石上好的葡萄美酒。楼烦此人,平日里没有别的嗜好,就是在吃喝上面比较用心。葡萄酒味甘而价高,楼烦身为部族首领,平日里也很少能喝到,如今,有了这个机会,楼烦自然要美美的喝上几顿了。 不一会,烤得喷香的羊肉,也端到了楼烦面前。楼烦拔出匕首,挑起了一片烤肉,送入口中,闭上眼睛体味着外焦里嫩的羊肉,在口腔中肉汁四溅的快感。 然而,就在楼烦闭目享受的时候,大帐的帘幕被掀了起来,一名壮汉带着一股冷风,闯了进来。 “启禀大人,那些汉儿这几天很是安份,每日除了饮马,他们从不出营,更没有闹过什么事。”壮汉向楼烦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说道。 楼烦没有答话,继续的咀嚼着,嘴里的羊肉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直到楼烦喉咙一动,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后,他才嗯了一声,道:“算他们识相!能被李太守派到我帐下来,那是他们的运气!也就是我才会这般好心好意的对待他们,若是换了别部的大人,不乘机把他们当成奴仆使唤,还就怪了!” 说着,楼烦又挑起了一块羊肉,吃得嘴角流油。擦了擦嘴,喝了口酒,楼烦对汉子嘱咐道:“钳奴,再过两天,可就是新岁了。如今大军征战在外,儿郎们是吃不到今年的新糯了!你传令下去,多准备一些牛羊稞酒,等到了新岁的那天,全军上下,都在营中饮酒庆贺!” “大人,临洮的汉军离我们并不远,我们可不能不防啊!”钳奴劝道。 “临洮城里的汉军,早就被我们给吓破了胆,哪还敢出城攻打我们!”楼烦不以为意,看到钳奴还是一副坚持不让的模样,他这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道:“那就让汉儿们去巡哨好了!反正汉人的习俗与我不同,用不着庆贺我们羌人的新岁。李太守既然把他们派到了我的帐下,就该听我将令才是!” 钳奴见楼烦听不进去,只得作罢,匆匆一礼之后,他便转身出去传令了。 楼烦则继续享用起羊肉美酒来,酒酣之余,他不禁鼻子了冷哼连连,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北宫玉这会儿在汉阳,有没有我这般舒坦?嘿嘿!什么联军统帅,真当自己能成陇上的众王之王么?日后汉廷的大军来了,第一个要的,就是你北宫玉的脑袋。还不如像我这般,找个轻松的差使,乘乱抢他一把,然后带着儿郎们,载着财货,平平安安的回去,多好!呼~~呼~~~” 而冀刚、郭鹏接到了楼烦的命令后,更是惊喜的相视一眼,又匆匆的垂下了眼睑,低头领命,籍此掩饰自己的心中的喜悦之情,生怕被前来传令的钳奴看出异状来。 钳奴走后,冀刚压低了声音,连声道:“天佑大汉!天佑大汉!想不到这些羌贼自寻死路,竟然将巡哨的差使交给了我们!真是自速其亡啊!” 郭鹏也低低的笑了几声,正要出言附和,却猛然想起一事,道:“子健,这样一来,我等虽然可以乘着巡哨的机会,接应鲍都尉抵近大营,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失去了突袭楼烦中军大帐的便利位置。一旦让楼烦逃脱了,那我们岂不是徒劳无功了!” 冀刚摇了摇头,道:“非也,云飞,我且问你,若是敌人饮酒欢庆,我军选择什么时候袭击敌人,最为恰当?” 郭鹏想了想,道:“自然是要等敌人喝醉……哦,我明白了,白天我们乘着巡哨的机会,放鲍都尉他们抵近到大营附近,埋伏下来,然后等到傍晚时分,羌贼全都喝得醺醺欲醉的时候,再里应外合,突袭敌军!” 到了羌族新年的那一天,黄羊种全军上下,全都收兵回营,解盔卸甲,载歌载舞,开始庆贺新年的到来。钳奴虽然尽力安排了一些人手去站岗放哨,但是,在举营狂欢的气氛下,那些被安排了差使的羌族士兵,也纷纷开小差,擅离职守,加入了宴席当中。等到钳奴费劲的将人找到时,对方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 看到这种情况,钳奴更加担心了,这时候,别说是临洮城中的汉军杀过来,就算是营中的那五百汉人骑兵突然反叛,也能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好在,那支汉人骑兵还是挺老实的,一大早,他们就全军出动,往各个方向进发,出去执行巡哨的任务了。整个大营当中,就剩下了几名军官而已。 钳奴见状,稍稍放心了一些,他又命人紧闭寨门,防止有人突然来袭。虽说以羌人士兵眼下的状态,真有敌人来袭,就算寨门紧关着,也不过是稍稍延迟了溃败的时间罢了。但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能争取一点时间,就是一点,至少能让楼烦大人有逃脱的机会。 到了傍晚时分,外出巡哨的汉人骑兵,一队队先后归来。钳奴前去细细查问了一番,得知了周围并无异状,特别是临洮城的汉军,依然坚守不出的消息后,他才安心的离开了。 只要能安然渡过今天,就不用害怕出事了。想到汉人骑兵外出了一整天,风餐露宿,钳奴忙命人送去一些酒肉,一来是犒劳,二来也是安抚——累了一天,酒足饭饱之后,总该歇息了罢? 夜色渐渐深了,大营当中,传来了一阵阵的鼾声,当然,在一些地方,依旧能看到喝得半醉,载歌载舞的羌族士兵。一些勉强清醒的士兵,被安排去值夜放哨,但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差事,肯定不受士兵欢迎。他们当中有偷偷溜回去睡觉的,也就在哨岗上就地一靠一躺,酣然入睡的。整个大营的防御,形同虚设。 就在这个时候,大营外面的野地里,出现了一队队汉军士兵的身影,他们一个个弓着腰,口中咬着一根木棍,快步向羌族大营的寨门口,摸了过去。 守卫门口的几名羌族士兵,早就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各个鼾声如雷。翻墙而入的汉军精锐士兵,拔出短刀,一人一个,上前将羌族士兵抹了脖子。随后,他们打开了寨门,搬走了拒马,在火盆中点燃了火把,挥舞着向远处的汉军发出了信号。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庞德、庞成二人,带领着骑兵,率先冲入了大营当中。他们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在羌族大营中的火盆、篝火中引燃,然后在大营中四处放起火来。 那些被点燃的帐篷里,沉睡中的羌族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大火点燃了衣服。等他们明白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火焰所吞噬,只能哀嚎着从帐篷中跑出来,没跑几步,便倒在了地上,来回打滚,有些人侥幸扑灭了火焰,但是浑身许多地方都已经被烧得焦黑,依旧没法站起身来,只能趴在地上继续哀嚎。 远处,被火光和惨叫惊动的羌族士兵,慌慌张张的摸起兵器,出来迎敌。由于事发仓促,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来不及披甲,衣衫不整的就跑出来了。 各级军官大声呼喝着,想集合自己的部下,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来,然而,现场的秩序太过混乱,还不等士兵召集齐,汉军就已经冲杀了过来。 大营中喊杀之声此起彼伏,而此时的中军大帐里,钳奴顾不得上下尊卑,拿起一罐葡萄酒,就浇在了楼烦的脸上。 楼烦被冰冷的酒水一激,登时清醒了过来,他挺身从毡毯上坐起,一手已经摸到了枕下的刀柄上,这才看清,站在他身边的,是心腹钳奴。 “大人,不好了!我部遭到汉军的突袭,整个大营已经乱成了一团,还请大人速速上马,先行离开!”钳奴一边说,一边搬过盔甲来,要替楼烦穿上。 “什么?是那五百汉儿反了?这又何足为惧?调集兵马灭了他们便是!”楼烦犹且以为是新来的汉人骑兵发动的叛乱。 “大人,不是五百汉儿,是临洮城的汉军!”钳奴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担心——那五百汉人骑兵,究竟会持什么态度?他们可就在离中军不远的地方啊! 当初,为了监视、控制这五百名汉人骑兵,楼烦特意把他们安置在了靠近中军的位置,这样一来,五百汉人骑兵便处在羌族士兵的重重包围当中,想要通敌或者叛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眼下,营中大乱,五百汉人骑兵附近的羌族士兵,早就土崩瓦解,溃不成军了,哪还能对这支汉人骑兵形成威胁? “大人,快走!快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钳奴的心头,他甚至来不及为楼烦披甲,而是顺势将楼烦从地上背了起来,迈步就往帐外走去。 就在此时,帐门口传来了几声惨叫,一名羌族士兵脖颈上鲜血狂飙,从帐外飞了进来,扑通一声掉在了钳奴的身前。 钳奴见状,赶忙放下楼烦,拔刀护在了楼烦身前。却见帘幕掀起,郭鹏带着十几名精悍的汉人士兵,大步走了进来,手中的钢刀上,兀自低着鲜血。 “你们!你们竟然也反叛了!”钳奴见是郭鹏,又惊又怒,大声呵斥道。 “哈哈,你这话说得着实好笑,我等本就是汉家的臣民,如今起兵杀贼,又何来反叛一说?”郭鹏冷笑一声,两眼紧紧的盯着钳奴身后的楼烦,目露凶光。 钳奴双手握刀,也紧盯着郭鹏,仿佛一只母鸡一般,想竭力用自己的羽翼护住身后的楼烦。 此时,楼烦反倒不惊不慌了,他轻咳一声,道:“钳奴,你且退到一边,我有话要跟这位将军说。” “大人万万不可!”钳奴惊叫了一声,却被楼烦坚定的拨到了一边去。 “还未请教这位将军的姓名?”楼烦拱手行了个汉礼,向郭鹏问道。 郭鹏盯着楼烦的脖颈,正考虑要不要直接一刀砍下去。然而,楼烦的从容不迫,倒也感染了他。郭鹏将刀略略收回来一点,答道:“在下护羌校尉部下军司马郭鹏是也。” “原来是郭司马。”楼烦又欠身行了个半礼,道:“郭司马,你们受李太守的猜忌和排挤,被发配到我的军中。自你们来了之后,我待你们,尚算不薄吧?” 郭鹏闻言,倒是一愣,不过,楼烦说得不错,自他们来了之后,楼烦对他们的确没有什么苛待的地方,一应的供给都还算正常。不过,就凭这些许的恩德,楼烦就像买下自己的性命? “郭司马容禀。”楼烦怕郭鹏改变心意,赶忙继续说道:“在下本无反叛大汉之意,只不过是被诸部首领裹挟,才不得已加入叛军罢了。自我到临洮以来,也一直避而不战,没有与汉军发生过冲突,对郭司马你们,也未曾薄待。还望郭司马看在这些许的情分上,允许我投降,归顺大汉。” 郭鹏不屑的笑了一声,道:“你倒是想得美!谋反的罪名,是你想洗脱就能洗脱的?我又为何非得饶你一命不可?拿你的脑袋去换个封妻荫子,岂不是更加划算?” 楼烦闻言,面色一滞,他双拳紧握,心思急转,尽力去想自己还有什么可以打动、说服郭鹏的地方。 正当郭鹏等得不耐烦,提起环首刀就要上前结果楼烦的时候,从帐外传来了一个声音:“云飞,刀下留人!这个楼烦,李都尉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郭鹏回头看时,却见庞德迈着大步走了进来,浑身沾满了鲜血,煞气凛然,好似一尊凶神一般。 然而,在楼烦眼中,眼前的庞德,简直太可亲了!他赶忙向庞德一礼,道:“这位将军,我是真心投诚,想归顺大汉。将军但有吩咐,哪怕是赴汤蹈火,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第284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六) 第二十二章看我月夜下狄道(六) 虽说战场上的形势往往是瞬息万变,导致计划跟不上变化,这才有了“水无常势,兵无常形”这一说法。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庞德与鲍炜等人凑在一起,提前商讨打败黄羊种之后的作战计划。 几人商讨了一番后,都认为,仅仅打败黄羊种,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对整个凉州的战局,也产生不了什么太大的影响。 北宫玉派黄羊种来临洮,是为了阻截城中的汉军,防止他们称羌族叛军倾巢出动,攻打汉阳时,在后方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和阻挠。 然而,以临洮城中汉军的人数而言,也仅仅只能对叛军造成“困扰和阻挠”罢了,想要夺回狄道城,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即便鲍炜、庞德击败了黄羊种,依然无法扭转陇西的局势。击败了黄羊种,北宫玉大可以再派其他的部族、军队前来。而且,叛军一旦认识到鲍炜、庞德的本事,对其多加提防的话,鲍炜、庞德就别想再次故技重施了。 因此,仅仅打败黄羊种,还远远不够。甚至,若是只想着保住临洮的话,鲍炜与庞德甚至不用去攻打黄羊种,只需安安稳稳的坐在临洮城中,静观汉阳战局的变化即可。反正叛乱发展到了这种规模,朝廷不可能放着不管,平叛的大军迟早要来,在这之前,凭借临洮的险要地形,鲍炜和庞德有的是信心,可以守住临洮。况且,临洮地处偏僻,虽然对汉朝来说,是抵御羌族入侵的重要据点,但是对于想割据陇上的叛军来说,却属于比较鸡肋的地方,肯定不会成为叛军进攻的重点。 如果想要一举改写凉州的战局,如果想要彻底改变敌我之间的态势,毫无疑问,不仅要打败黄羊种,还得设法夺回狄道城。 在郭鹏来与庞德联系之前,对于鲍炜等人来说,夺回狄道城的希望,极其渺茫。因为一旦打败黄羊种,就意味着打草惊蛇,会惊动狄道城中的李相如,甚至是惊动远在汉阳的北宫玉。而这样做,也等于提前暴露了临洮汉军的实力。可以想象,到时候,狄道城肯定会加强防御,北宫玉也会再派遣更得力的部队,来攻打临洮。 为此,鲍炜甚至犹豫过,到底要不要突袭城外的黄羊种?是不是得留着黄羊种做掩护,等到更适合的时机再动手? 幸好,郭鹏的到来,就给鲍炜提供了一个“更适合的时机”。 郭鹏率领的五百护羌校尉旧部,对于鲍炜来说,其最重要的意义,不在于里应外合袭击黄羊种的大营,而是在于有了郭鹏以及冀刚,那么狄道城的大门,也就向鲍炜他们敞开了。 从郭鹏那里,鲍炜得知,李相如将护羌校尉部下的两千将屯兵,分成了三部分,最精锐的一部骑兵,被派到了临洮前线,归属黄羊种暂时统领;还有一支人数将近八百、步骑混编的部队,被派到了襄武——襄武与獂道离得极近,可谓是陇西郡的东大门;最后,剩下的步卒,被李相如编入了狄道的守城部队当中。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听郭鹏说,将屯兵全体上下,对李相如这种不信任的举动,表现得十分不满,就连那些当初为了保命,主动提出来要投降叛军的军官,也对李相如怨恨不已。 如此一来,被派去襄武的那八百精兵,简直就等于是白送给鲍炜的,只要派人去联系一下,三言两语,就能把这支部队给策反过来,甚至,就连襄武这一处要地,也能顺便接手过来。 而狄道城中的那些士兵,更是可以充当内应,为鲍炜夺取狄道城,创造良好的机会。何况,听郭鹏的意思,狄道城中,不仅有将屯兵这支“怨军”,还有不少心存忠义,站在大汉这边的官吏呢。 最后,鲍炜与庞德等人商定,不仅要突袭城外的叛军,彻底打败黄羊种,还要奇袭狄道城,一举扭转凉州的战局! 临洮有什么好守的!守得再怎么稳固,也对凉州的战局产生不了丝毫的影响,而若是能夺回狄道,然后牢牢的守住的话,那就等于是在叛军的腹心之地,狠狠的插了一把尖刀! 然而,如果黄羊种的溃兵逃回狄道城的话,肯定惊动李相如,令其如临大敌,小心戒备,这样一来,奇袭狄道的难度,肯定会增加不少,而且,时间也会变得更加紧迫——一旦北宫玉收到消息,再派别的部队返回陇西,那鲍炜等人可就得先想着怎么自保了,哪还有余力去夺取狄道城! 因此,黄羊种的首领楼烦,也就成了这盘棋局当中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棋子。 庞德望着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楼烦,却不像郭鹏那样,对其产生了鄙夷之意。庞德心里很清楚,楼烦能在利刃加颈的情况下,还从容不迫的跟敌人谈条件,足见其一身胆气,并不逊于那些在战场上不惧生死的汉子。而且,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绝不因为情面而死扛,这说明,对方可是个已经成精的老狐狸,绝没有那么好对付。 “楼烦大人,倒也毋须你赴汤蹈火,只要和我们稍稍配合一下便可。”庞德凝视着楼烦,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道:“这第一件事么,自然请楼烦大人传令下去,让你的部下弃械投降。你放心,我等绝不会做出杀降那种背信弃义、人神共愤的举动来的。” 楼烦毫不迟疑,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转头对钳奴说道:“钳奴,放下兵器,跟这几位都尉一起出去,持我的羊尾纛,向儿郎们传令,叫他们投降罢!” 钳奴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抛下了手中的兵刃,在几名汉军士兵的押送下,出去四处传令去了。 羌族士兵们看到钳奴手中代表部族首领的羊尾纛,还以为是楼烦亲自上场督战,不由得欢呼起来。然而,听到钳奴下令他们弃械投降时,羌族士兵们登时炸开了锅。 不过,羌族部落当中,首领的权威极重,毕竟每个首领都是经过一系列勾心斗角、明争暗斗,才最终坐上首领的宝座的。既然楼烦下令他们投降,羌族士兵就不能不听从。 何况,游牧民族虽然好勇斗狠,推崇武力,瞧不起懦弱胆小之人。但是,这绝不意味着,他们的头脑当中,就没有投降这个概念。相反,游牧民族大多都是勇敢与狡诈的复合体,情势不利,该投降的时候,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投降。当然,他们的投降,只是为他日的反叛保存实力罢了。 一阵乱哄哄的嚷闹过后,羌族士兵纷纷放下了武器,向周围的汉军投降。 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鲍炜驰马进入了大营,直抵中军。如今,他已经是方面的统帅,自然要尽一名统帅的职责,要在后方指挥、调度军队,而非亲自率兵上阵搏杀。何况,如今有了庞德、庞成两兄弟,他亲自上阵的机会,便更少了。 中军大帐外,楼烦匍匐在地上,静候鲍炜的到来。听到耳边有銮铃声响,楼烦赶忙向前膝行几步,恭声道:“罪臣楼烦,恭迎鲍都尉大驾。” 郭鹏在一旁心中暗骂,这个不要脸的,顺杆就爬,这会儿,都已经自称罪臣,俨然以大汉的臣子自居了! 鲍炜见状,连忙下马将楼烦扶了起来,道:“楼烦大人能迷途知返,重新归顺大汉,实在难得!楼烦大人首倡义举,待平定了叛乱之后,我定会向朝廷表奏大人的功绩,为大人请赏!” “不敢,不敢,罪臣见事不明,为贼子北宫玉所惑,加入了叛军,虽是一时糊涂,但毕竟已经铸成了大错。如今,朝廷能免去我的死罪,让我戴罪立功,我便心满意足了,哪还敢奢望什么封赏!”楼烦泣不成声,连连推辞道。 两人各自做足了功夫,表演完毕后,便携手一起进了大帐。各自落座后,鲍炜又对楼烦好言抚慰,而楼烦也表现的感激涕零,表示愿意为王前驱,讨伐叛逆,以此将功赎罪。 客套话说完后,鲍炜微微一笑,道:“夜深了,楼烦大人请先回去歇息,来日我们再一起商议讨伐叛逆的事宜。” 楼烦察言观色,心知接下来鲍炜要与其他人商议军机要事,不方便让自己继续呆在这里旁听,赶忙起身退了出去,在汉军士兵的押送下,去了别的帐篷休息。 看楼烦出去了,鲍炜哈哈一笑,道:“今日大获全胜,总算没有白白浪费我等这几日的一番心血。有了这个吉兆,想来克复陇西,也是指日可待!” 众人闻言,也是喜逐颜开。郭鹏眼尖,早就发现了帐中的葡萄美酒,便提了一罐过来,给大家斟上。众人纷纷举殇,庆贺今晚的胜利。 不过,接下来,对于究竟该如何夺取狄道,要不要借助楼烦来实施计策,众人却起了不小的争议。 庞德认为,如果能得到楼烦的协助,那么夺取狄道,便会更有把握。毕竟,狄道城中的将屯兵,人数比较少,又受到李相如的猜忌和监视,即便有心充当内应,也未必有良好的机会下手。而楼烦不同,他的身份基本与李相如齐平——虽然李相如是太守,但是在叛军当权的眼下,他是绝对不敢以上官自居的——一旦楼烦回到狄道城,肯定在城防方面,有更大的发言权和自主权,由他来充当内应,可比将屯兵要得力多了。 冀刚则持反对意见,在他看来,楼烦虽然投降得十分痛快,但那不过是为情势所迫罢了,根本不是真心归顺,一旦放他回狄道,势必会反水。到时候,不说汉军奇袭狄道的计划会泄漏,若是反过来被叛军利用,设下圈套,只怕汉军会有全军覆灭之虞。 不得不说,庞德的想法,很有诱惑力。如果楼烦以战败为名,返回狄道城,那冀刚、郭鹏等人,便也可以与楼烦一起,公然回到狄道,与城中心怀大汉的官员联系。如此一来,内应成功的几率,可就成倍的增加了。 若是没有楼烦的协助,冀刚与郭鹏就不得不悄悄的潜回狄道去活动,他们两个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很容易被人认出来,事泄失败的几率,也相当的大。 可是,冀刚的担心,也是无不道理的。尽管鲍炜方才与楼烦来回揖让,显得十分亲密,但是,鲍炜很清楚,楼烦这种人,心里根本没有信义二字,随时都有反水的可能。把计划成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楼烦身上,风险实在太大了。 就在大家争论不休之际,庞德大声嚷道:“大家毋须担心,我亲自带领人马,扮作羌兵,跟随在楼烦的左右,须臾不离其身,若是他敢有什么异心,我便一刀砍了他!” “令明不可!”鲍炜果断的阻止道:“若是那楼烦没有异心,令明你跟了去,也是无用;若是那楼烦真有异心,那令明你岂不是身陷狼穴,岌岌可危?不可!不可!以令明你的资质,日后必能成一代名将,我岂能让你冒这个风险?我宁可不要狄道,不要陇西,也不能让你有什么闪失!” “都尉!蒙你如此看得起我,庞德感铭肺腑!但是,古今往来的名将,哪个不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岂有躲在后方,一点风险都不冒的道理?都尉你最推崇徐公明雪夜下阳翟的事迹,敢问都尉,徐公明在敌众我寡,甚至连敌情都不完全明了的情况下,雪夜进兵,袭取阳翟,就没有冒着生命的危险吗?他又有没有退缩过?打仗哪有不冒风险的,运气若是不好,即便你有孙吴之才,说不定也会被一发流矢要了性命!我庞德若是命中果真有成为名将的福分,那这次袭取狄道,便是我扬名天下的机会,若是我庞德命中没有这个福分,那即便躲过了这一劫,日后也不过是一个庸材罢了!”庞德言语激昂,显得十分激动。 鲍炜望着庞德,良久无语,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也罢,就依令明之言,由令明亲自带人,监住楼烦,以备万全!” 郭鹏等人都被庞德豪气所感染,纷纷表示赞同。郭鹏更是大笑道:“还是令明说得痛快!若是咱们有这个福气,此去自然能建立盖世功勋,若是没有这个福气,左不过是一死,能回狄道与李相如那个贼子拼个你死我活,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冀刚暗暗摇头,不过,看到众人意气奋发的样子,他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鲍炜见状,笑道:“子健,放心,此次虽然是借楼烦之手成事,不过,我们可不会把赌注都压在他的身上。我会让令明带五百精锐之士,与你们同去。你们两部加在一起,足有千人,即便楼烦有什么异心,你们也可以控制得住。记住,进城之后,不要拖延,一方面紧紧的看住楼烦,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将其软禁起来,另一方面,进城之后,你们当夜就举兵起事,不要给敌人反应的时间。双管齐下,除非上天瞎了眼,偏向叛军一方,否则,我就不信得不了手!” 第二天,楼烦听了鲍炜的计划后,当即表示愿意合作,而当他听说庞德会亲自带领五百精兵,跟随在他左右护卫的时候,脸色也的确变了一变。不过,他的神情,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转而向庞德施礼道:“那就委屈庞都尉了。” 庞德嘿嘿一笑,道:“不委屈,不委屈,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离开我五步之外,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拉屎撒尿,我都会跟在你身边。只要你有任何的异动,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刀,你可明白?” 楼烦苦笑一声,道:“明白,明白!都尉放心,我楼烦是个惜命之人,决计不会为了北宫玉的大业,搭上我自己的性命。只不过,从今往后,我黄羊种上下三万多口,可就拜托二位都尉多多看顾了!” “楼烦大人放心,我鲍炜绝不是那种不讲信誉,出卖朋友的人。只要这一次你能尽心尽力的为大汉效命,今后,你便是我鲍炜过命的朋友。日后哪怕我不在陇西为官了,只要你有什么难出,尽可派人来找我,我一定会施以援手的。”鲍炜道。 这一次,楼烦总共带来了五千余人,经过了昨晚的厮杀,死伤近半。因此,此次返回狄道,楼烦只带了一千多人,加上庞德、郭鹏所部,总共两千人马。剩余的羌族士兵,则被鲍炜送回了临洮城中,他们当中也有半数是伤兵,加之没有兵器,因此倒也用不了耗费多少兵力去看押。 郭鹏则在半路上,被派去了襄武,目的自然是为了策反襄武城中的那八百将屯兵。襄武是陇西的门户,一旦狄道陷落的消息,传到汉阳后,北宫玉肯定会回师陇西,夺取狄道。而襄武,就是北宫玉返回陇西的必经之路,扼守襄武,才能给狄道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很快,楼烦率领的“败军”,就出现在了狄道的城外,黄羊种被鲍炜击败的消息,也瞬间就在狄道城中传开了。 第285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七) 第二十三章看我月夜下狄道(七) 听到楼烦被鲍炜击败,逃回狄道的消息,李相如虽然有些慌乱,但却并不感到意外。身为陇西李氏一族,李相如早就听说过鲍炜的事迹,对这位本家外甥的本事,可是不敢有半点轻视。因此,楼烦被鲍炜击败,在李相如看来,多少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不过,正因为他清楚鲍炜的本事,所以就更怕鲍炜打到狄道城下来。 李相如一边下令四门加强戒备,一边亲自带着人,出城迎接楼烦。眼下叛军势头正盛,凉州地面上大大小小的羌族部落首领,也一个个威风八面,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反正,在李相如心里,有一大堆词藻可以来形容他们。所以,李相如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曲意讨好这些部族首领,免得遭受各种有妄或者无妄的灾祸。 更何况,北宫玉带着大军一走,楼烦便是陇西地面上,势力最大的羌族豪酋,得罪不起且不说,日后想要守住狄道城,李相如还得多多倚仗楼烦呢。因此,李相如只得捏着鼻子,像一个迎接督邮来视察的县令一般,小心谨慎的前去迎接、奉承楼烦。 李相如不能不小心,羌族豪酋们大多粗鄙少文,举止粗鲁,一旦得势,哪里懂得保持风度?颐指气使甚至动辄拳脚相加倒是常见。何况,这位楼烦大人新败归来,面皮上难免有些羞臊,恐怕更容易迁怒于人。 不过,见面之后,李相如倒是松了口气。这位楼烦大人,虽然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对他却是客客气气的,并没有发什么邪火,只是请他准备住所、饭食,好让自己的部属早点歇息。 李相如悄悄的一打量,只见楼烦身后的士兵们,一个个身上血迹斑斑,脸也被熏得发黑,样子的确十分狼狈。而且,看队伍的规模,大概只有两千多人,跟出发时相比,几乎折损了大半,看来,楼烦这一仗,败得的确很惨。 李相如嘴上连连应承,并转身嘱咐长史范昕去做安排准备,而他自己,则打马跟在楼烦的身边,一边往城里走,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楼烦大人,不知那鲍炜可会乘机来攻打狄道?我们要不要向北宫大人禀告此事,请他派兵支援?” 楼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冷哼一声,道:“那鲍炜乘我部庆贺新岁之际,发动突袭,实在是卑鄙之至,胜之不武!若非如此,我又岂会败给他?李太守请放心,待我在城中休整几日,重新召集起部众后,便杀往临洮,与鲍炜见个高下!就他那区区三千人马,能守住临洮便不错了,还想窥视狄道?李太守你这可是那个什么人忧天了!” “大人文武双全,连‘杞人忧天’这个典故都知道,实在让在下敬佩。”李相如见楼烦似乎有发作的危险,赶忙恭维起楼烦来:“大人,在下在太守府中备下了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大人可愿赏光?” 楼烦听到有酒宴在等着他,的确有些意动。不过,他立刻便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勺上,似乎又有一股酸麻感传来,便连忙义正词严的拒绝道:“不用了,我还要亲自去劝慰、鼓舞部下的儿郎们,今日就不去赴宴了,等到来日我出兵再打临洮的时候,李太守再为我设宴送行,也不迟。不过,若是你那里有上好的葡萄酒,不妨多送几石来,我正好拿来慰劳部下的儿郎们。” 李相如一听,登时苦起脸来,楼烦这一张口,就是几石葡萄酒,却让他上哪找去?然而,当面回绝,那岂不是自作其死?于是,李相如只好含含混混的答应道:“在下一定派人在城中仔细搜罗,尽快为大人准备好葡萄美酒。” 说完,李相如留下了一名掾史带路,自己却匆匆的告辞而去。他可再也不敢在楼烦面前多停留哪怕一刻了,天知道,这位楼烦大人,再一张口,还会提出什么样离谱的要求来。 见李相如去得远了,楼烦转过身来,向身后的一名骑士,讨好般询问道:“都尉,你看我这么应对,可还妥当?” 庞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道:“算你聪明,若是方才你答允前去赴宴,我这刀可就要出鞘了。” 旁边另一位汉军士兵笑道:“方才那李相如就近在咫尺,我还真有些心动,恨不能上前一刀斩了他!” “休要胡来!”庞德呵斥道:“杀李相如自然是易如反掌,可是若想夺下狄道城,就靠我们这点人马,还是力有不逮。时机未到,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掾史带着楼烦,来到了一所宅院的门口,众人抬头一看院门上的匾额,楼烦登时觉得有些讪讪的,而庞德等人,则好像被人当面扇了一记耳光一般,脸上火辣辣的。 那匾额上大书着“护羌校尉署”一行大字,正是泠征之前的居所。李相如安排楼烦在这里居住,显然是在讨好楼烦,因为,整个狄道城中,规制、地位与太守府齐平的,也就是护羌校尉所在之地了。 收拾起心情,众人进了院落,各自寻找房屋住下。此次跟随楼烦,入住护羌校尉署的一百多名骑士,全都是庞德部下的精锐汉军,没有半个羌人,对楼烦的监控,也可谓是极其严密了。 而其余的士兵,则在陇西长史范昕的安排下,住进了城中的几处宅院以及营地内。 范昕安排好楼烦部下的住所后,上了马,缓缓的往回走去。路过马市旁的一家酒肆时,范昕听到身后有人唤道:“范长史留步!可否赏光,一起小酌一杯?” 范昕回头一看,原来是兵曹史冀刚,两人目光一对,彼此心照不宣。范昕下了马,将马拴在了道旁的柳树上,然后客客气气的回了礼,与冀刚一起,迈步进了酒肆。 冀刚早就准备好了一间雅间,两人进去坐定之后,范昕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冀刚,低声问道:“子健,你们不是准备借这次去临洮的机会,投奔鲍都尉么?怎么,难道没来得及动手,楼烦就被鲍都尉给打败了?” 冀刚啜饮了一口酒,面露微笑,道:“伯阳,你素有智计,怎么这会却想不明白了?若那楼烦仅仅是被鲍都尉打败,我等乘势投了鲍都尉即可,又何须跟着楼烦回狄道来?” “你是说……”范昕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 “没错,那楼烦被鲍都尉与我,里应外合,给生擒活捉了!迫不得已,他只能答应,回狄道做我军的内应。”冀刚道。 “胡闹!”范昕一听,登时急了:“你们怎可轻信楼烦!他之所以答应合作,不过是受到你们的胁迫罢了,如今,他回到狄道,便如同鸟脱樊笼,鱼入大海,再也没有人可以钳制得住他!他哪还会继续遵守诺言,充当内应?你们的性命可是危在旦夕了!还不乘着事情尚未泄漏,赶紧出城脱身!” 冀刚哈哈一笑,道:“伯阳,不必慌张。我等再怎么愚笨,也不至于连这一点都考虑不到。如今,庞都尉正带着一百精兵,在楼烦身边‘贴身’护卫,管教他不敢生出半点异心!” “哦?可是獂道庞令明?”范昕听到庞德的名字,心中稍安,又紧接着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不细细跟我说一遍?” 冀刚便把整件事情的经过,跟范昕讲了一遍。听罢,范昕也不由得满饮了一杯酒,感叹道:“天不弃我皇汉,天不弃我皇汉!” 冀刚也笑道:“伯阳,你我筹划多日,今日终于见到了功效。你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城中的两千汉兵,基本全在我的控制之下,唯一需要的担心的,就是城中的五百湟中义从胡,他们久经战阵,骁勇无匹,可不是一般的郡国兵可以抵敌的。不过,如今有了庞都尉和你部下一千骑兵的支援,若是还拿不下区区五百湟中义从胡的话,你我还是乘早回家种地去罢!”范昕豪迈的笑道。 两人商议完毕后,各自回去准备。冀刚在前往将屯兵驻地的路途中,刚好经过了自家所在的巷子口。一想起自己已经离家多日,有些日子没有见家里的妻小了,冀刚心里不免就有些惦念,一转脚,便进了巷子,往自己家里走去。 走到离自己家门二三十步远的地方时,冀刚突然看到,自己家养的仆役羯奴,手里提着一个葫芦,略有些慌张的推开了院门,走了进去。 冀刚眉头一皱,也迈步跟了过去,进了院子,刚到屋门口,就见自己的妻子潘氏也有些慌乱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夫君回来了!”潘氏惊呼一声,连忙取过笤帚来,替冀刚拂去身上的尘土。 冀刚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进了屋,见屋子里的几案上,摆满了刚刚做好的各式酒馔,而羯奴刚才提着的葫芦,也正好放在一边。 “羯奴呢?我方才看他慌慌张张的进了院子,可是有什么事故?”冀刚问道。 潘氏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常态,道:“这不是听说夫君回来了嘛,妾身特意备下了酒馔,又让羯奴去打了一葫芦好酒,想替你接风洗尘。时间仓促,妾身又催得紧了些,想必是把羯奴也给催得手慌脚忙起来了。” 冀刚听了,这才略略释疑,见妻子一片殷勤,冀刚也就不急着走了,坐下来,准备用过了酒饭再走。 这时,羯奴也进来拜见主人。冀刚一望,只见羯奴身上,穿着一件新衣,便问道:“非年非节,羯奴为何穿了件新衣?” 不待羯奴答话,潘氏便先说道:“夫君这些日子从军在外,妾身一个人在家里,许多事情都支应不来,幸好有羯奴前后奔走。妾身见他办事尽心,便赏了他一件新衣。” “哼,这奴才倒是本事见长了啊”不知为何,冀刚总觉得心里有股邪火,想要发泄。 “那还不是夫君调教的好,若不是夫君平日里教他如何应付官面上的差使,他又如何能做得来那些事!”潘氏眼波流转,撒娇似的说道。 “虎头呢?”冀刚又问起了自己的儿子。 “夫君一回来,就只知道惦记着儿子!”潘氏佯怒娇嗔道,待得冀刚好生哄了她半晌,这才叫婢女去把虎头叫了过来。 虎头只有五岁大,见了父亲,十分乖巧的上来问了安。冀刚便让虎头坐在自己身边,亲自夹菜给他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完了饭,冀刚见天色已晚,心知不敢再耽搁下去了,便起身要走。潘氏见状,不依不饶的拉着冀刚不放,冀刚被她缠的烦了,正要出言呵斥,却见虎头也走了过来,拽着他的衣袂不松手。 “阿父,莫走!莫走!”虎头奶声奶气的叫嚷着。 “虎头听话,阿父今日有公务要忙,你好生去跟阿母睡,明日阿父买甜枣回来给你吃。”冀刚柔声哄道。 “阿母才不与我睡呢,她跟羯奴睡,不跟虎头睡!”虎头稚嫩的声音,却如同响雷一般,在房子里炸开了。 “虎头年纪小,不懂事,瞎说呢!”潘氏赶忙一把将虎头拉了过去。冀刚脸色一沉,道:“小孩是不懂事,却未必会瞎说。” 潘氏见状,登时委委屈屈的哭了起来,边哭还便数落冀刚,说他冤枉自己。 冀刚冷笑连连,高声喝令家仆,先把羯奴给拿了。然后从门后取出马鞭来,手一扬,却抽在了婢女的身上。 冀刚深知,通啪这种事情,瞒得了外面的奴仆,却万万瞒不过在里屋伺候的婢女。果然,在他逼问下,婢女便把女主人私通羯奴的经过,全都给抖落出来了。 冀刚大怒,扬鞭欲打潘氏,却又舍不得,只好将羯奴打得死去活来。最后,见时间确实不早了,冀刚便命家仆把羯奴捆了,丢在柴房里,待明日他回来了,再做处置。 临走前,冀刚对潘氏道:“我走后,你若敢私自放了羯奴,那你我从此便恩断义绝!到时,我一纸休书送你回家,你也休怨我不念往日的夫妻恩情!若是你老老实实待在屋中,那这件事我就揭过不提,只拿羯奴来问罪!你我还继续做夫妻!该选哪条路,你自己细细思量罢!” 说罢,冀刚便转身离去,回军中去了。 再说那潘氏,坐在屋中,既害怕,又觉得委屈。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羯奴。最后,她牙一咬,起身出了屋子,来到了柴房前。 看门的奴仆本想阻拦,但是潘氏摆出主母的威风来,三言两语,便把看守给打发走了。进了柴房,潘氏一看羯奴给打得浑身是血,心疼不已,上前一把抱住羯奴,哭道:“可人儿!不如你我私奔了罢!到别处去做个夫妻,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 却见羯奴清秀的面庞上,一脸的狠戾,他冷笑一声,道:“大半夜的,你我又能跑到哪去?他可是郡里的小史,官面上有人情,到时候,一封文书发出去,到处通缉,你我就算能出了狄道城,也绝对跑不出陇西郡去!” “那可如何是好?”潘氏惊惶的问道。 “好娘子,你可是真心要跟我过?”羯奴问道。潘氏略微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且先放了我,我自有办法,不但让冀刚奈何我不得,还能把你连同这份家业,都弄到我手里来!”羯奴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可是被打糊涂了!莫要光说狠话!你哪里是他的对手!别白白送了性命!”潘氏道。 “哈哈,冀刚所恃的,不就是他郡吏的身份么?可若是他通敌谋反,被李太守捉拿问罪的话,还能奈何我吗?”羯奴道 潘氏闻言,吃了一惊,颤声道:“这……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哼,若是你舍不得亲夫的性命,那就等明日冀刚回来后,活活将我打死好了!只盼你念着往日的情分,能把我用一张芦席卷了下葬,入土为安,别丢在荒郊野岭喂了野狼便好!“羯奴说着,便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潘氏了。 过了片刻,羯奴只觉得手腕上一松,绳子已经被人给解开了,不由得心中狂喜,暗道一声“好险!“ 却说这羯奴,自小就在冀家为奴,当初,看他年纪小,所以便由得他出入内院,听差办事。不想,十来年过去了,一晃,羯奴已经十八岁了,早已到了知人事的年纪,却依然能出入内院。再加上他模样生得俊秀,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潘氏。 这些天,乘着冀刚领兵在外,羯奴更是公然去潘氏房中歇宿。两人恋啪情热,竟然连冀刚已经返回狄道的消息,也未曾注意。 不过,这也难怪,两人虽然知道冀刚外出领兵去了,却不清楚冀刚去了哪里,更没法将冀刚与楼烦联系到一起。因此,尽管楼烦败退回狄道的消息,在全城传开了,羯奴与潘氏却不知道,冀刚也一并回来了。 两人甚至还在准备酒宴,想在晚上把酒言欢一番后,继续巫山*。没想到,就在羯奴去酒肆沽酒的时候,恰好给他瞧到了冀刚。 羯奴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本想回去报信。但是,一想到方才自己只是看了对方半个身子,还不能确认就是主人回来了,羯奴便乍着胆子,偷偷潜到雅间的窗外,想得个准信。谁知,好巧不巧,恰好就被他偷听到了冀刚与范昕的对话。 第286章 看我月夜下狄道(八) 第二十四章看我月夜下狄道(八) 城楼上的鼓连敲了两声,已经是二更天了。李相如躺在软榻上,美美的伸了个腰。今天他忙碌了大半天,直到入夜才得清闲。草草的用过饭食后,李相如准备就着灯火,在榻上看看书再睡觉。他一伸手,随手从几案上摸过一卷简册来,迎着火光一瞧,却是一卷《春秋》。李相如登时觉得有些扎眼,他把那卷《春秋》放回几案上,坐起身来,在成堆的书卷中找了又找,最后翻出了一卷《庄子》来,这才重新趟回榻上,赏读起来。 正当李相如沉浸在《庄子》汪洋恣肆,飘渺出尘的文章中时,一名家仆轻轻的推门进来,躬身禀告道:“启禀使君,门外有一人,自称是兵曹史冀刚的家人,说事关谋反的要案,要向使君首告。” 李相如闻言,也是暗自吃惊,赶忙丢下了手中的书卷,喝令道:“先带他到正堂,我更衣后便来。” 穿好了正装,李相如来到正堂,往堂下一瞧,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眉目清秀,但脸上却有好几道血红印痕的男子,正垂首站在堂在,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在滴溜溜不停的四下乱瞅。看到李相如来了,那名男子赶紧躬身行礼,道:“小人羯奴,拜见使君。” “你是兵曹史冀刚的家人?”李相如轻哼一声,道:“你可要知道,律法规定,奴婢状告主人,以及主人的父母妻子,官府毋须受理,并要将状告者处以弃市之刑——你真要状告自家的主人么?” 羯奴闻言,一咬牙,道:“小人死不足惜,只是我家主人确有谋反之举,事关重大,小人不敢隐瞒。这才不避斧钺,前来向使君首告。” “好,那你就将你知道的事情,详细的讲述一遍,若是事实确凿,本官便免了你告主的责罚,若你只是因为受了主人的鞭打,便怀恨在心,来我这里诬告陷害,那可就别怪我依照律法办事了!”李相如喝道。 “小人绝不敢有半点虚言。”羯奴赶忙把自己今天偷听到的,冀刚与范昕之间的对话,跟李相如重述了一遍。 李相如听了,唬得一似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没想到,让他倚为长城的楼烦,竟然已经投向了鲍炜,城中的属吏,更是与鲍炜里应外合,随时准备开城投敌! 自从降了叛军,李相如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已经完了。因为,任是谁人,都知道,叛军虽然一时势大,但终究不是汉廷的对手,败亡恐怕只是早晚的事情。因此,对于李相如这样叛变投贼的官员来说,他们终归逃不脱大汉的制裁。 不过,蝼蚁尚且惜命,何况人乎。投降叛军,虽然难免日后颈上要受一刀,可是,不投降叛军,那可是当时就要在颈上吃一刀了!生命如此美好,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 可李相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大限居然来的这么快!北宫玉还在汉阳那边打得如火如荼,声势如日中天,而自己这边,却眼看着就要被鲍炜给一网打尽了! 天幸有人出面首告,将这个消息提前告诉了他!想到这里,李相如对羯奴的态度,便也和蔼了几分,他吩咐道:“来呀,将这位义士带下去,好生招待,请医工来替他疗伤。羯奴,你今日立下的大功,事后我定会厚加封赏!” 羯奴见李相如相信了自己的话,心中大喜。他朝着李相如连连下拜,道:“小人不图其他的封赏,只求使君能赦了冀刚妻子潘氏的连坐之罪,小人便心满意足了。” 李相如听了羯奴的话,心下登时了然,笑道:“也罢,既然你有此心,那本官就把人情做到底。事后,冀刚在城中的家业,包括他的妻子,本官全都赏给你了。” 羯奴闻言,喜不自胜,口中又谢了李相如几句,然后知趣的退了出去。 李相如立刻唤来心腹小史,令他们去请李护儿、范昕二人,来太守府议事。 这李护儿不是别人,正是狄道城中五百湟中义从胡的统领。这一次“谋反”事件当中,牵扯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黄羊种的首领楼烦,另一个是陇西长史范昕。前者身份非同寻常,李相如拿他没办法;而后者手里掌控着狄道城中的汉兵,若是他也参与了谋反,那城中的汉兵便不在李相如的掌握当中了,想要平叛的话,自然就只能借重李护儿的五百湟中义从胡了。 至于叫范昕前来,则是李相如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想把范昕先给抓了。只要范昕被抓,城中的汉兵便没了主心骨,自然不虞他们闹出什么乱子来。 过了一会,李护儿先到。他大大咧咧的走进大堂,冲着李相如随意拱了下手,道:“李太守,有何重要军务,非得大半夜的商谈?李太守可是担心楼烦战败一事?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就凭鲍炜的那点人马,还不足以强攻狄道城。李太守大可安安稳稳的坐在城中,静候北宫大人的命令便可。” “哎呀,你就别提楼烦了!他已经投靠鲍炜了!”李相如急得直拍大腿。 “李太守,你可别乱说,楼烦怎会投靠鲍炜?他可是羌部大人啊!”李护儿惊讶的问道。 “就算不是投靠,那也是被鲍炜俘虏后,逼迫所致!如今他身边的亲卫,可都是鲍炜手下的人假扮的!”李相如见李护儿不信,便把羯奴偷听来的话,向李护儿转述了一遍。 “李司马,我已经派人去传唤范昕了,只要他一进太守府,我便立刻会将他拿下,这样,城中的汉兵便不敢轻举妄动了。不过,还得请李司马,亲自去楼烦大人那里一趟,不管他是已经投敌还是被胁迫的,总之,先将他控制在我们手里,才能放心啊!”李相如道。 李护儿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待见李相如,但是,如今李相如说得有根有据,所说的事情又关系到狄道的安慰,李护儿也不敢轻忽。他赶忙辞别了李相如,回去点起了两百骑兵,便朝着护羌校尉署行去。 而太守府这边,李相如等了半天,却不见范昕前来,连忙派人去催问,谁知,一问之下,他才知道,范昕本来已经走到太守府门口了,却不知何故,又匆匆的转身离去了! 肯定是府中出了内贼!李相如恨恨的抓起一册竹简,摔在了地上。他本想命门下督盗贼带人前去缉捕范昕、冀刚,可是一想到对方手里全都握有兵权,人数也比自己门下的兵卫要多,李相如只能哀叹一声,下令让府门亭长关上大门,先守住太守府不失再说。 有道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李相如身为太守,本来对城中的郡兵拥有绝对的权威,即便是手下的掾属谋叛,也不可能将士兵全都拉拢过去。然而,李相如主动投降羌族叛军后,城中的汉人吏民,全都不齿他的为人,一个个与其离心离德。如此一来,身为长史的范昕一叛变,城中的汉人郡兵,便也大半都跟着范昕走了,根本不会再听从李相如的命令。李相如堂堂一个太守,也只能缩在太守府中,苟延残喘了。 再说范昕,他本来已经安排好了夜里开门的事宜,就等约定的时间来临了。没成想,突然就接到了李相如的命令,要他去太守府议事。一想到白天李相如惶惶不安的样子,范昕还以为,李相如是叫他前去商议城防的相关事宜,不疑有他,便只身前去了。 走到太守府门口的时候,范昕正要进门,冷不防,门里低头出来了一个人,一头就撞在了范昕的怀里,直把范昕撞退了两三步。范昕正要出言呵斥,却见那人低头从他身边经过时,用低得只能勉强听见的声音,对他说:“事泄了,速去!” 范昕闻言,浑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他也来不及向那人道谢,三步并作两步,转身就窜入了太守府旁边的小巷中,迈步便跑。 范昕边跑边想,既然事情已经泄漏,那自己又该如何?不过,细想了想,范昕反倒放下心来,如今城中的汉兵,基本都在他的掌握当中,李相如根本无法调动,因此,他根本不用担心李相如会有什么动作。 眼下,对自己来说,最大的威胁,反倒是那五百湟中义从胡。看来,得要提前起事了。虽然约定是在子时动手,但是这会想必鲍炜已经带兵潜伏在城外某个地方了,只要自己举火为号,鲍炜看到之后,一定会带兵赶来,至少,也会派人过来打探一下吧? 范昕正准备直接赶去城门,突然,他心中一激灵——既然自己已经暴露了,没道理其他人会安然无恙啊?如此说来,冀刚乃至楼烦、庞德,岂不是都有危险? 范昕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该去通知谁才好?想来想去,范昕还是决定先通知庞德,因为冀刚手下,好歹有五百精骑,而且还是靠得住的人马,而庞德那边人少不说,万一楼烦心怀不轨,把庞德给卖了,岂不危险? 想到这里,范昕转而向护羌校尉署跑去,才到巷子口,范昕就远远的看见,一队骑兵已经到了护羌校尉署的门口,正在那里叫门。 范昕记得跺了跺脚,只得绕道来到了护羌校尉署的后门,见门扇禁闭,范昕纵身一跳,攀上了墙头,刚翻到院中,就被三个大汉给围住了。 “我乃陇西长史范昕,有要事要见庞都尉,速速带我过去!”范昕连忙亮出了身份。 听到了范昕的身份,三名大汉不敢怠慢,当即就带着范昕,去大堂见庞德。 大堂中,庞德神色凝重,正在地上来回踱步。方才,守门的士兵来报,说湟中义从胡的统领李护儿,在门外请楼烦出去相见。最初,庞德让士兵回话,说楼烦醉酒不起,已经睡下了,无法出去相见,请李护儿先回,明日楼烦自会亲自前去拜会他。 谁知,士兵出去不久,又回来禀告说,李护儿非要见楼烦不可,如果楼烦不出面的话,他就认定楼烦是被贼人所劫持,就要动手杀进来了。 庞德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对方这般说,莫不是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事情已经泄漏的话,就不知道敌人是否已经采取了行动?己方在城中的其他部队,是否已经遇袭? 就在此时,范昕到了。他一进门,就喊道:“庞都尉,大事不妙,不知何故,我等的计划已经被李相如知晓,他本想骗我进太守府,将我擒拿,天幸有义士报信,这才让我走脱了。庞都尉,门外的义从兵,怕是不怀好意,你千万不要上当!” 庞德听了,急问道:“除了义从胡,李相如还能调动多少兵马?城中其他的部队,可有准备?可曾遇敌?城门可还在我方的手中?” 范昕见庞德急了,便安慰道:“庞都尉毋须惊慌,城中的汉兵,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李相如连一兵一卒也休想调动,我们最大的麻烦,只是那五百义从胡罢了。我本想直接去城门点火发出信号,又怕庞都尉这里有失,所以便急着赶来了。” 庞德这才心中稍安,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立刻起事!范长史,你带几名士兵作为护卫,速去城门举火为号,招呼大军入城。至于门外的义从胡,我自有主张。” 范昕走后,庞德便命手下的士兵集合,准备抵挡门外义从胡的进攻。而门外的李护儿,见院中人不再答话,便下令手下的士兵,上去强行撞门。 庞德一边命令士兵做好接敌的准备,一边踩着梯子上了墙头,藏身在暗影里往外一望,只见门外的巷子当中,乌压压的挤满了人,人数不怕有两百余众。庞德暗自琢磨,对方可是战力不俗的义从胡,人数又是自己的两倍,待会打起来,恐怕自己一方有不敌之虞。 眼珠一转,庞德登时想出了一个妙策来。他下了梯子,快步回到大堂里,跟楼烦交待了几句,然后,又出了大堂,朝着大门走去。 在经过前院的时候,庞德一眼瞥见院中的兰锜(即兵器架)上,插着一对粗壮的铜锤——汉代的铜锤,并非后世的瓜状,而是棒状,棒的前半部,约有碗口粗细,上面还铸有尖棱,后半部分只有鸡蛋粗细,用来手持,宛如单手版的狼牙棒一般。 庞德伸手取过一只铜锤来,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十足,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提着铜锤,搬过梯子来,攀上了大门顶部的雨檐,伏下了身体。 而楼烦,则在汉军士兵的簇拥下,来到了大门后方。汉军士兵大呼道:“别撞门了,楼烦大人出来了!“ 外面的人闻言,果然停止了撞击,汉军士兵上前打开了大门,显露出了楼烦的身影。 “对面果真是楼烦大人吗?“李护儿沉声问道。 楼烦向前走了几步,道:“正是我,不知李司马夤夜来访,有何要事?“ “李太守接到首告,说大人已经投靠了汉军,这次回狄道,是为了做内应,可有此事?”李护儿一边问话,一边轻轻打马,往前走了几步。 “一派胡言,我怎会投靠汉军?不知是何人诬告?可有证据?回头,我倒要好好跟李太守理论理论。”楼烦佯怒道。 “那就请楼烦大人现在就与我一道去太守府,如何?”李护儿问道。 “夜已深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行么?”楼烦作势就要回身进去。 李护儿见状,不由自主的又拍马往前走了几步,喝道:“大人若是这种态度的话,那我可就要得罪了!” 义从胡的士兵闻言,也纷纷拔出兵刃,以示威胁,然而,就在此时,只听得半空中有人舌绽春雷,大叫一声:“杀!”。李护儿只觉得耳边如同炸了一个霹雳一般,刚抬头要看,就见一根黄澄澄的大棍子,狠狠的杵在自己的脸上。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李护儿的整个脑袋突然不见了,众人只看到一团团半红半百的血花,在半空中绽放开来,就连李护儿胯下的坐骑,也哀鸣着跪倒了下去。 从天而降的,正是庞德。他见己方寡不敌众,便起了摧敌首脑的心思,于是便让楼烦充当诱饵,将李护儿引到距离大门不远的位置,然后自己埋伏在屋檐上面,乘势一举击杀李护儿。 原本庞德是想用刀,不过,看到那对铜锤之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用刀的话,一刀下去,未必能命中李护儿的要害,若是被他的甲胄或者兵刃一挡,只怕就要功败垂成。可是铜锤却不同,一锤下去,即便你有什么遮蔽或者格挡,照样一锤砸扁,不留活路。 两边的士兵一时都被震慑住了,直到庞德挥舞着铜锤,又砸倒了几名义从胡之后,双方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各自挺着武器冲了上去。 然而,失去了主将的义从胡士兵,心里本就有些慌乱,加上面目狰狞的庞德,手里挥舞着一根犹在滴血的铜锤,没头没脑的向他们砸来,汤着的就死,挽着的便亡,如同凶神恶煞一般。见此情状,义从胡的士兵们纷纷心生怯意,连连后退,最终被汉军士兵给打得溃不成军,只能四散奔逃了。 与此同时,狄道的南门城楼上,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第287章 虎兕出柙 第二十五章虎兕出柙 狄道城陷落的很快,城中的汉兵大部分都在长史范昕的控制之下,李相如手中能指挥动的,不过是两三百名门下亲卫罢了,而且这些人也不会为李相如一心效死,在象征性的抵抗了一阵子后,便纷纷弃械投降了。 至于城中的义从胡,他们虽然作战勇猛,奈何身陷重围,寡不敌众,最终还是被汉军尽数歼灭了。 总的来说,鲍炜与庞德能够成功逆袭,首先在于北宫玉太过轻敌。由于狄道获取得太过轻松,又在李相如的帮助下,很快就攫取了几乎整个陇西郡,北宫玉不免就有些自大和轻敌。尽管北宫玉知道鲍炜不好对付,但是自大的心态,却让他认为,面对庞大的羌族叛军,鲍炜只有据城死守的份,却没有反戈一击的能力。因此,北宫玉只留下了黄羊种一部的人马去防范鲍炜,而在狄道城中,更是仅仅留下了五百义从胡,来监视城中的汉兵。 但是,在战争当中,你轻视了对手,对手就会狠狠的教你重新做人。鲍炜是什么人,陇西李氏将门的子弟,又在“谲敌制胜,变化如神”的曹操手下,学过一段时间的兵法,楼烦岂是他的对手? 庞德又是什么人?“马家军”的头号大将,马腾、马超父子的股肱之臣,武艺绝伦,刚毅果敢的熊虎之士。历史上,他有“抬榇决死战”的豪迈,而今,他也有“临危挥金锤”,一举定鼎战局的威风和煞气。 再加上李相如的叛变不得人心,陇西郡上下的义士、豪杰,纷纷反正起义,投到了鲍炜这一边,有他们从中策应,狄道城想不陷落都难。 太守府被攻破后,李相如躲入自己的寝室内,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毒酒,可是一双手却抖得厉害,杯子刚刚举起,里面的酒水就差不多洒掉了一半,正当他迟疑的时候,房门哐啷一声,被人给踹开了,李相如也被吓得一哆嗦,手中的杯子当时就失手掉在了地上。 望着被毒酒蚀得起泡的地面,庞德冷笑一声,道:“李太守,当日北宫玉攻破狄道的时候,你若能有今日的勇气,何至于沦为叛贼,声名扫地?今日才知道服毒自尽,未免有些晚了罢?” “庞都尉!在下一时糊涂,贪生怕死,始有今日,但在下真的没有反叛大汉的心思啊!庞都尉,念在我与鲍都尉是亲戚的份上,绕我一命罢!”李相如哀求道。 “哼,没有反叛大汉的心思?那你昨晚接到首告后,为何会第一时间通知李护儿?为何会设下圈套,想要擒拿我?既然你一心一意的要跟着叛军走,那我们便成全你!”说话的,乃是长史范昕。 李相如登时语塞,只好继续向庞德苦苦哀求,希望能让他见鲍炜一面。庞德见状,只好先命人将李相如看押,然后转身出了房间。 范昕赶忙追了出来,拉住庞德的衣袖,低声问道:“怎么,庞都尉真想要放那李相如一条生路?” 庞德微微摇头,道:“我怎么会放过这种人?只不过,眼下陇西的最高长官,乃是鲍都尉,如何处置李相如,总得先禀告他一声罢?你放心,鲍都尉深明大义,绝不会因为李相如是他的亲戚,便绕过李相如的。” 庞德此话不差,郡都尉秩比两千石,地位仅次于太守,虽然与郡丞一文一武,都是太守的佐官,但是品秩却远在郡丞之上(郡丞只有六百石)。而且,在战争期间,都尉这样的武官,职权更重。因此,在太守李相如叛变投敌的情况下,大汉在陇西郡的最高长官,便落在了都尉鲍炜的头上。 果然,庞德派去向鲍炜通禀的士兵,没过多久便回来了,并带来了鲍炜的话:“都尉面羞,不愿与李相如相见。” 这是一句含蓄的话语,鲍炜的意思是,他的亲戚里,出了李相如这么个叛贼,实在让他觉得羞愧,因此,他不愿与李相如见面。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该咋办就咋办! 范昕闻言大喜,立刻进屋,拖着身体已经吓得酸软得李相如,出了太守府,来到南门外,将李相如一刀斩了,悬首城门。 陪同李相如一起挨刀的,自然就是羯奴了。当冀刚得知,此次泄密,原因就是自家的奴仆羯奴出面告发了自己时,他又气又羞,面皮气得通红,却又有苦说不出口。 羯奴的首告,险些葬送了这次起义,可羯奴偏偏是他家的奴仆,这让外人看来,他冀刚,至少也得背一个“家门不谨”的名声。若是往重了说,就连冀刚自己,也有嘴巴不严,容易泄漏机密的毛病,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让其参与机密要事了。 但事实上,冀刚是被冤枉了的。羯奴能知道内情,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偷听到的结果,而不是冀刚嘴巴不严,自己泄漏出去了。因此,泄密一事,本与冀刚无关。 但是,这些细节却不能说出来,因为一说出来,很容易就会把自家的丑事,也一并给带出来。对于潘氏的所作所为,冀刚虽然十分恼怒,可是,将近十年的夫妻情分,又不是说斩断就能斩断的,何况,还有虎头这个孩子,是两人之间天然的羁绊与连系。 因此,尽管是潘氏放走了羯奴,尽管冀刚之前就抛下了“如若放走羯奴便恩断义绝”的话语,但是,事到临头,冀刚还是本能的选择了遮掩——这不仅关系到他的脸面,同时也关系到潘氏的性命,一旦潘氏放走羯奴的事情,被众人知道的话,那潘氏肯定就没有活路了。 最后,冀刚只能把怒气发泄在羯奴身上。至于如何处置潘氏,日后两人的夫妻情分如何,那就是冀刚的*之事,不足与外人道了。 狄道克复之后,陇西诸县,除了被宋建视作大本营,苦心经营的枹罕以外,其他的县城,全都重归大汉的治下。鲍炜深知,接下来,自己就要面对北宫玉的全力反扑了。因此,鲍炜立刻在全郡范围内,开始征发兵役、粮草、物资,着手准备守御陇西。 全面防守,显然是行不通的,也没有这个必要。最终,鲍炜把守御的重点,放在了两个地方,一个,就是陇西郡的治所狄道城,另一个,则是陇西的门户襄武城。 鲍炜亲自坐镇狄道,而庞德则去了襄武。两城互为犄角之势,可以相互支援。若是北宫玉全力猛攻襄武的话,狄道可以调配全郡的兵力和粮草物资,支援襄武;而若是北宫玉绕道,从金城方向进攻狄道的话,那襄武则可以连通汉阳,反过来支援狄道。若是北宫玉敢分兵同时攻打两地的话,那更是正中鲍炜与庞德的下怀——两个拳头分开打人,你以为你是周伯通吗(大雾 北宫玉当然不会如此不智,他的选择,是最直接的那条路,亦即猛攻襄武,等打通陇西的门户锁钥后,再进攻狄道。 但是,有庞德的存在,北宫玉在襄武城下,硬是碰了个头破血流,却依然无法动摇襄武半分。 北宫玉的心中十分焦躁。其实,他很清楚,襄武这样的坚城,即便是羌族诸部不惜代价的日夜强攻,没有大半个月也是休想拿下来的。更何况,联军当中的诸部首领,哪一个不是精明似鬼,生怕自己的部众在战斗中损伤太大,回头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给吞并了。因此,想让他们不惜代价的攻打襄武,简直是痴人说梦。 北宫玉率领湟中义从胡,曾多次配合汉军一起作战,对汉朝的军事体系,极为熟悉。因此,他很清楚攻城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然而,正是因为如此,他当初才极力避免去强攻临洮,而是以阻拦、防范为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当初才敢在狄道城中,仅仅留下了五百义从胡,作为防守的中坚力量。 然而,华夏流传下来的军事智慧,岂有那么简单。很快,鲍炜就向北宫玉展示了,什么叫瞒天过海,什么叫借尸还魂,什么叫“固国不以山溪之险”,什么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对于北宫玉的受挫,王国心中很是得意。由于久攻襄武不下,北宫玉在联军当中的威望,也受到了极大的动摇。特别是北宫玉部下的羌族首领们,他们一个个都急着返回陇西,去照看自家的部民和财产。如今,一座“小小的”襄武城,就把他们死死的挡在了陇西境外,这些豪酋们不检讨自身的过失,只知道归咎于北宫玉,弄得北宫玉颇有些里外不是人的感觉。 面对这种情况,北宫玉甚至起了辞去联军统帅一职的心思。反正照这样下去,自己部下的羌族豪酋们,迟早都要分崩离析,与自己分道扬镳,不如乘早自动辞职,还能保留一点颜面。 甚至,北宫玉都想把这个位置,主动让给王国来做,如今,这个位置可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接了,谁就要负起攻克襄武,还师陇西的重担;谁接了,谁就要被那一伙各怀私心,却只知道怨天尤人的豪酋给拖累死。这样想来,让位给王国,还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呢! 然而,很快,王国也笑不出来了。十月底,汉廷的诏令终于抵达了凉州,诏命,以安定都尉傅燮为护羌校尉,以武威太守董卓为凉州刺史,协力讨伐各路叛军。 如果说,傅燮担任护羌校尉的消息,杀伤力还没有那么大的话,那么,董卓出任凉州刺史的消息,绝对是一记晴天霹雳,登时就把羌族的大小首领,都给吓呆了。 王国甚至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自行带着部队,连夜撤回了金城,速度之快,行动之果决,甚至连城中的李晟,都没有预料到。等他发现城外的敌营当中,已经空无一人的时候,王国都已经撤走了将近一整天了。 第二个跑路的,毫无疑问,是北宫玉。他很清楚,董卓一旦成为凉州刺史,兵锋所指,第一站肯定就是金城。而王国则把金城视作自己的大本营,岂容金城有失?因此,王国肯定会火速撤回金城,准备抵御董卓的进攻,这样一来,岂不是将屯兵襄武城下的自己给卖了? 前面说过,襄武与獂道邻近,一个是陇西的东大门,一个是汉阳的西大门。王国一撤走,獂道必然会落入汉军手中,到时候,北宫玉被夹在襄武与獂道之间,那可真是身陷绝境,毫无生路了。 因此,北宫玉立刻带着自己部下的湟中义从胡,撇下其他的羌族豪酋,自行跑路回金城去了。 剩下的诸羌部族,机灵的,跟着北宫玉一起逃往了金城,稍有迟疑的,立刻被发觉异状的庞德,率兵主动出击,跟赶羊一般,擒杀无数,最后只能跪地求降。 武威姑臧,太守府的大堂上,洋溢着一阵喜庆的气氛。董卓端坐在主席上,微笑着接受部属、掾吏们的道贺。 虽然太守品秩两千石,刺史品秩仅有六百石,但是,任是谁人,也不会把这一次董卓的官职变动,视作是降职。相反,董卓成为凉州刺史,执掌凉州的军政大权,正是他迈向割据陇上、成就霸业的第一步。 阎忠今天终于能够正大光明的出现了。董卓就任凉州刺史,正式站在了大汉一边,阎忠也就没有什么顾虑,痛快的答应了董卓的聘任,担任凉州别驾从事。 而贾诩则出任了从事祭酒一职。按照董卓原本的想法,他是想让贾诩担任治中从事,但被贾诩以自己威望太轻,不足以担任治中从事这样的要职为由,给推辞掉了。最后,董卓便任命贾诩为从事祭酒,这是一个地位尊贵的清显职务,反正董卓是要贾诩帮他出谋划策,而不是处理政务,从事祭酒一职,刚好合适。 而治中从事一职,董卓考虑再三,还是授与了出身凉州将门的皇甫琨(作者设定皇甫坚寿名琨字坚寿),亦即车骑将军皇甫嵩之子。 这样做,一来,皇甫家在凉州声名赫赫,能得到皇甫家的帮助,董卓平定起凉州羌乱来,也就更加得心应手;二来,皇甫嵩官居车骑将军,向他示好,对自己日后在凉州前程,也大有裨益;最后,董卓与皇甫琨私交甚笃,有了这层关系,即便皇甫琨听到了什么风声,董卓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机密会被泄漏出去,否则,治中从事这么重要的职务,要是交给外人,董卓哪能放得下心。 至于其余诸人,牛辅担任武威从事,属于凉州刺史属下的诸郡国从事之一,眼下,董卓虽然已经成了凉州刺史,但是,武威依然是他的大本营,需要有人来照看。牛辅担任武威从事,等于在代董卓行使武威太守的职权。甚至,即便朝廷任命的武威太守来了,牛辅也能李代桃僵,将其架空起来。 李傕的角色也基本没发生多大的变化,担任兵曹从事。兵曹从事这个职务,并非常设,大多数情况下,仅在战时临时设立。这是因为兵曹从事的职权颇大,他甚至可以在刺史不方便亲自领兵的情况,代替刺史统帅州部的军队。因此,李傕的地位,可谓是稳中有升。 而郭汜、张济、樊稠,则转任为部司马。同样,部司马也是战时临时设立的职务,分别统领州部辖下的军队。当然,到了董卓这里,部司马恐怕会就此成为常设职务,其辖下的军队,也会变成常备军,以便于董卓武装割据,称霸凉州。 为了照顾郭汜的面子,董卓以郭汜为前部司马,以张济、樊稠,分别担任左、右部司马。 除了董卓自己的私兵,以及武威本地征召来的汉人郡国兵外,董卓还向休屠各胡发布了征召令,命他们在限定的日期内,各自带领部族中的精锐骑兵,来姑臧点卯应命。 董卓这样做,一方面,是他这个凉州刺史才刚刚上任,又想乘着金城叛军主力外出的机会,一举夺回允吾。因此,董卓等不及从安定、北地两郡征发郡兵,而仅靠武威一郡,兵力又有些吃紧,所以不能不借助休屠各胡的人马。 另一方面,休屠各胡也是劣迹斑斑,喜欢造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乘着董卓外出,起兵响应诸羌部族,也在武威发动叛乱,抄了董卓的后路?所以,把他们的精锐人马带在身边,才是上策。 召集起部队后,董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了金城郡,然而,他的面前,除了横亘着一条庄浪河外,还有河对岸令居附近屯驻着的,多达一万两千之众的湟中月氏胡的部队,领兵之人,正是李文侯。 当初,北宫玉派李文侯返回湟中、令居,为的就是统合月氏胡诸部的兵力,为己所用。 然而,月氏胡内部,对于到底要不要起兵叛汉,还持棱模两可的态度,直到王国拿下了允吾之后,月氏胡内部的态度,才逐渐偏向于起兵策应北宫玉。 而当李文侯统合诸部,召集起了这支一万两千人的部队后,北宫玉又暗示他,暂时不要急着离开金城,相反,要把湟中地区的诸县,全都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样一来,半个金城郡便掌握在了月氏胡的手中。对于王国而言,这既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也是北宫玉籍以向王国讨价还价的资本。 第288章 河津会盟 第二十六章河津会盟 面对湟中月氏胡拖家带口一波流的这一万两千大军,董卓自然不想硬拼,而是先采取分化、拉拢的策略,想把李文侯拉到自己的战车上来。 想要拉拢对方,叙故旧,讲交情,毫无疑问是最方便直接的手段。董卓与李文侯之间,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渊源。论年纪,董卓是李文侯的父执辈,当年,董卓跟随张奂平定羌乱的时候,曾是李文侯父亲的袍泽,两人一起并肩作战过。虽然彼此间的交情只是泛泛,然而,有了这一层关系,董卓毕竟就有了一个由头,与李文侯叙旧拉关系了不是? 于是,董卓亲自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给了李文侯。在信中,董卓尊奉李文侯的父亲为兄长,并在信中殷勤问候了李文侯父亲的近况,同时,又长篇大幅的回忆了自己当年与李文侯父亲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 叙罢了情谊之后,董卓便以叔父辈的身份,一副处身着地为李文侯着想的样子,劝说李文侯要看清大势,不要妄图与大汉朝廷抗衡,应当早早归降,这样,不仅无罪,反而有功。董卓甚至许诺,日后会扶持李文侯成为湟中义从胡的统帅,取代北宫玉的地位。 同时,在贾诩的建议下,这封书信被信使大张旗鼓的送入了李文侯的大营,闹得人尽皆知。贾诩这样做,一来,是让月氏胡的诸部头领,知道有这么一封书信的存在,从而去李文侯那里打探消息,这样,董卓在信中开出的种种条件,自然也会被诸部头领所知晓。贾诩认为,月氏胡的诸部头领,肯定不会铁了心的跟着北宫玉一条道走到黑,面对汉廷的军事压力,他们肯定会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因此,只要董卓借这封书信,传递出招抚的信息,就算李文侯不动心,也自然会有动心的人。 二来,贾诩是想让北宫玉、王国也听到这个消息。如果他们听到消息后,对李文侯产生嫌隙和猜疑,那么董卓拉拢李文侯,便更有条件和把握了。 果然不出贾诩所料,信件刚送到李文侯手中,李文侯自己都还没看完,诸部头领便闻讯而至,要向李文侯问个清楚明白。 李文侯无奈,只能将董卓的意思,向众人转述了一遍。诸部头领一听,登时交头接耳,私底下商议起来。 李文侯轻咳一声,示意众人注意下场合。众人稍稍安静了片刻后,一名头领率先说道:“我觉得,董刺史开出的条件不错,不如我们就此归顺了大汉罢?大汉国力强盛,人口众多,就好比一头熊一般,我们这群狼,虽然能乘其不备,咬上他几口,可是,一旦熊专心对付起狼来,狼又岂能占到便宜?如今在凉州主事的,可是董刺史,他的威名,我不说,大家也应该很清楚,远不是泠征、陈懿之辈可比的。如今,乘着董刺史有意招降,我们还是乘早归顺了吧?否则,惹恼了董刺史,我们月氏胡又将有一场大难了!”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赞同。李文侯见状,心中大急,表面上只能故作镇定,道:“大家休要急躁,仅凭一封书信,还不足以证明董卓的诚意,还是等我与其多交涉几次再说。而且,我们总不能抛下北宫大人,独自与董卓议和吧?还是等北宫大人回来了,再做决定。” 虽然在场的诸部头领,早有了抛弃北宫玉,甚至是出卖北宫玉的想法,但是,谁也不好宣诸于口,主动跳出来当靶子。见李文侯如此坚持,众人只得暂时作罢,不过,经此一事,月氏胡诸部人心浮动,一心只想着如何归降之事,没有半点打仗的*,士气也变得十分低迷。 就在这个当口,李文侯接到了王国的邀请函,请他带领月氏胡的诸部头领,前往允吾参加会盟。一同送来的,还有北宫玉的书信,在信中,北宫玉也极力鼓动李文侯参与这次会盟。 李文侯素来唯北宫玉马首是瞻,见北宫玉也赞同这个什么会盟的事情,他便立刻安排好了大营的防务,然后带着诸部头领,赶往了允吾城。 北宫玉亲自出城迎接李文侯,对李文侯的态度,也比往日更加尊敬了一些。李文侯一时不大适应,忙道:“伯玉(作者设定北宫玉字伯玉),你是义从胡的首领,又是联军的统帅,无论从哪一边来说,我都是你的部属,怎可受你这么重的礼?” “唉,文侯啊,昔日的那支联军,已经不存在了,如今的我,可是势单力孤,寄人篱下啊!而文侯你却统领着我们月氏诸部的上万人马,身份早就非比寻常喽!”北宫玉自嘲道。 “伯玉,自小我就把你当成兄长、首领来看待,如今又岂会有变?我李文侯有几分能耐,自己心知肚明,咱们月氏诸部的人马,还是得伯玉你来统帅,我不过是替你暂时看管罢了!”李文侯道。 “好兄弟!”北宫玉捶了李文侯的胸膛一记,道:“有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 “伯玉,这次会盟,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文侯一边往城中走,一边向北宫玉问道。 “嗐,还能是怎么回事?王国自己想做联军的统帅了呗!”北宫玉的脸上,登时泛起了令人玩味的笑容。 “有伯玉你在这里,他王国好大的胆子!居然想取而代之!兄长放心,我一定带着部中的诸位头领,拥护你做这个联军统帅!”李文侯忿忿不平的说道。 “文侯,不必如此!”北宫哈哈一笑:“我算是看明白了,所谓的联军统帅,不过是个火坑罢了,谁跳进去,谁就得被架在火上烤。汉廷对你必欲得之而后快,诸部首领平时向你索求无度,要这要那,打仗的时候,却各个缩首不前,保存实力,打输了之后,又把战败的原因,全都归咎于你。哼,我真是受够了!这个位置,谁爱坐谁坐!我还巴不得看他王国坐上去之后的狼狈样呢!” “这倒是。”李文侯登时想起了自己这些天所受的气,大有同病相怜之叹。 此次会盟,各部羌、胡的头领,都被王国安置在了允吾城中,而他们带来的军队,除了少数亲卫外,其余一律被安排在城外驻扎。不少头领心里都有些犯嘀咕,不过,有北宫玉作保,李文侯以及月氏胡诸部的头领,倒是痛痛快快的就住进了王国所安排的居所内。 傍晚,王国也亲自来拜会李文侯。一阵寒暄之后,王国笑问道:“听说,新上任的董刺史,曾经送了一封亲笔信给文侯,想要说降月氏诸部?” 李文侯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传得这么快,连王国都知道了。不过,在这件事上,他自问心胸坦荡,没有藏私,无愧于心,便答道:“没错,当日家父跟随张中郎将平定羌乱时,曾与董卓一起领兵打仗,算是有一点交情。他写信来问候家父的近况,我也不好拒而不受。不过,他在信里,也的确有劝降之意。” 王国与北宫玉对视一眼,接着问道:“那文侯的意思是?” “我一切都听伯玉的吩咐。不过,那董卓在信中,丝毫没有提及宽赦伯玉的言语,想来是不肯放过伯玉了,既然如此,我就更不会向董卓纳降了。”李文侯道。 就在王国与北宫玉稍稍安心的时候,李文侯又接着说道:“不过,部中的诸位头领,却都有归降之意,我也劝服不了他们,只能带他们来这里,让伯玉去劝说了。” 听了李文侯的这番话,北宫玉冷笑一声,道:“文侯你放心,我一定会劝服他们的。就不知部中的诸位头领当中,哪些人最想归降大汉?” 李文侯不疑有他,便把当日吵得最凶的几个人,告诉了北宫玉。 过了几天,各部的首领到齐之后,王国便在原金城太守府当中,召集众人,开始商讨会盟之事。 “诸位,众所周知,我们这次攻打汉阳,算是失败了,如今,汉廷已经委任了新的护羌校尉和凉州刺史,着手来讨伐我们了。我就想问大家一句,你们怕是不怕?”王国厉声问道。 虽然有几个声音喊道“不怕”,但是,堂下的大多数人,却依旧沉默着,没有轻易的表态。 “哈哈,大家不要觉得难以张口。说实话,怕,怎么会不怕?如今,我们就剩了一个金城郡,而汉廷却坐拥六郡(在一般意义的凉州六郡中,去掉金城,加上武威),甚至还可以从三辅调兵来支援。敌众我寡,怎能让人不怕?在场的诸位虽然都是英勇善战的男儿,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因此,诸位有畏惧之心,这我可以理解。” “但是,我们怕了,我们降了,就从此可以万事大吉了吗?过去,我们归降过大汉朝廷多少次?又起来反叛了多少次?为何会这样?难道真像汉人所说的那样,我们羌胡之人,不知信义,毫无廉耻,轻于去就,反复难养?难道我们羌胡之人,真是那种不知羞耻的东西?” “不!我们羌胡之人,虽然没读过汉人的圣贤书,但是我们生性耿直,也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我们待人的原则很简单,谁对我们好,我们也就对他们好!谁对我们不好!我们就反了他!” “然明公主政凉州的时候,我们有没有反?没有!相反,我们凉州的大小部族,家家都为然明公立了生祠,像祭拜父母那样,为然明公祈福!如今,好好的,我们为何要反?打仗终归是要死人的,难道我们就不爱惜部中儿郎的性命么?” “不是!我们之所以要反,是因为当今的大汉天子,昏庸无道!他派到凉州来的官吏,全都是些残暴不仁的酷吏!对我们极尽搜刮压榨之能事!面对这样的情势,我们不起来反抗,难道还要像绵羊一样,乖乖的等着别人来杀吗?!” 说到这里,王国的鼓动,终于起到了一些效果,不少部族首领,面带怒色,显然想起了泠征等人对他们的欺凌和压榨。 “而今,汉军势大,有些人便害怕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归顺大汉。但是,你们也不想一想,羊在虎狼的面前,有尊严可言吗?有地位可言吗?你们今日做了大汉的顺民,那便是把自己当成了一只绵羊,日后只能任大汉的贪官酷吏宰割!你们越是表现的恭顺,大汉的官府就越是不把你们放在眼里,认为你们软弱可欺!相反,只有我们联合起来,把大汉给打痛、打怕了,他们才会拿正言瞧我们,用平等的姿态来对待我们!” 王国说出了这些话之后,堂下登时一片喝彩之声。不过,在喝彩声过后,仍然有人站出来,对王国的话提出了质疑。 “王国大人,先前汉廷派来的护羌校尉泠征,的确是个残暴不仁的酷吏,但是,如今朝廷任命董仲颖为凉州刺史,有他在凉州主政,定不会像泠征那样胡作非为。董刺史的为人,大家应该都很清楚,昔日,他对我们羌人,就是出了名的豪爽、义气,甚至,为了招待大家,董刺史都把自家的牛羊给宰杀光了。有董刺史这样的人在凉州,我们还怕什么?又何必造反呢?” 众人看时,说话的乃是陇西郡一个小部族的头领,名叫卑楠。董卓是陇西临洮人,当地的部族头领,大多都与董卓有些交情。 卑楠的话,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有人附和道:“没错,董刺史是我们羌胡的好朋友,肯定会善待我们。而且,董刺史如今也有招降之心,他保证,只要我们归顺大汉,他便会向朝廷进言,宽赦我们所有的罪行。既然如此,我们不乘早归降,还等什么?” 北宫玉一看说话的人,脸当时就黑了下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月氏胡的一位部落头领,名叫段希德,此人曾跟随段颎打过仗,就连他的汉名“段希德”,也是段颎所赐,是部族当中有名的亲汉人物。 王国安静的坐在主席上,冷眼看着座中那些附和卑楠、段希德的人,等到众人哄闹得差不多了,这才朗声说道:“看来在座的诸位当中,受过董卓恩惠的人不少。可是,即便董卓会善待我们,又能如何?过上几年,他不照样还是得调任他处?到时候,再换一位泠征那样的汉官来,我看你们上哪哭去!再说了,你们就只记得董卓当年热情招待你们的事情?难道你们忘了,那些得罪过董卓的部族,又是怎么被董卓打击报复的?灭在他手中的小部族,恐怕至少也有四五个吧?如今,董卓身为凉州刺史,掌握着生杀大权,你们就那么确信,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善待你们?” 说道这里,王国冷笑连连,道:“你们呐,图样图森破(大雾。我前面都说过了,是要做羊,还是做狼,全在你们一念之间。没错,做狼是要付出代价的,草原上的狼,忍饥挨饿,有时候要追踪猎物好几天,才能得手,还得时不时与虎豹争食,自然不如被人养的羊过得那么舒坦。可是,羊到了被人宰杀的那一天,除了瞎叫唤,还能干什么?眼下降了董卓,虽然可以图得一时的安稳,可还是免不了日后任人宰割的下场。若是我们羌、胡诸部,联合起来,咬牙撑过这个关头,那我们就成了凉州的主人!再也没有人可以欺凌我们了!” 看到众人被王国鼓动起了情绪,段希德上前一礼,道:“汉人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诸位一心想要造反,那就恕我不能奉陪了,告辞!” 说着,段希德转身就走,卑楠见状,略一犹豫,也跟着段希德往外走去。王国冷哼一声,道:“还有谁要走的,请便!” 言毕,又有十几位头领站起身来,走了出去。等他们走到大堂外面的时候,才发现,一名壮汉带着一队士兵,手持兵刃,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段希德厉声喝问道,身后的一些头领见势头不对,本想转身回去,却被士兵给挡住了。 “干什么?既然你们已经决意要归顺大汉,自然就是我们这些反贼的敌人,难道我们还要放你们回去,与我们为敌吗?动手!”那名壮汉喝令道。 士兵们刀剑齐下,很快就将这十几名头领砍翻在地,枭了首级,捧到了王国面前。 “属下已将一干叛逆斩杀,特来向将军复命!” “成校尉辛苦了。”王国微微颔首,原来那名壮汉,便是成宜。 “诸位!既然大家都留了下来,想来已经拿定了主意。我还是那句话,若是谁人不想参与,我绝不强求。但是,只要你加入了,就得遵守盟誓,决不能在半道上生出异心来。如果有人违背了盟誓,可就别怪我们不念同族情义了!好了,今日的会商暂且到此,大家先请回!明天刚好是吉日,大家一起去大河边上,举行盟誓!” 第289章 设下香饵钓鳌鱼 第二十七章设下香饵钓鳌鱼 第二天,羌胡联军在大河边上筑起了三层高台,王国带领诸部头领,登台歃血盟誓,相约一同抗击大汉,誓同进退,有二心者,人神共殛之。 歃血毕,众人请王国升帐而坐,其余诸人,各依地位、年齿,分两行坐定。韩约起身道:“如今我等虽奉王天平为盟主,然而,联军各部,职司不明,尊卑无序,又如何能抗击大汉?依我之见,当请王天平晋位为天平大元帅,开府治事,其余诸部首领,各称将军、校尉,听从大元帅的调遣,这样,才能令行禁止,团结一心,各位以为如何?” 诸部头领闻言,心里多少有些不情愿,这样一来,自己不就成了王国的部下、属臣?以前的盟主,大家认他,他才算是盟主,若是不认,他就什么都不是。所谓的联军,来去随意,大爷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并没有十分严格的约束力。对于盟主的命令,虽不至于公然抗命不遵,但是阳奉阴违,拖三拉四的情况,也时有存在。 这便是北宫玉做联军统帅做得苦的原因了。 而今,王国自称大元帅,开府治事,诸部首领为将军、校尉,这一套体系建立起来后,王国对诸部首领的约束力,可就大大加强了。无规矩不成方圆,而规矩一旦定下,王国管治起诸部首领来,便是名正言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尽管心中不情愿,但是,方才大家都已经歃血盟誓过了,“誓同进退,有二心者,人神共殛之”,这话可不是白说的。此时打退堂鼓,神灵会不会“殛之”很难说,但是毫无疑问,王国一定会将你“殛之”的。有了昨天血的教训,诸部首领哪还敢不开眼,站出来当出头鸟? 见诸部首领无人反对,韩约率先起身,拥立王国为天平大元帅,众人见状,也只能起身附和。 王国再三推辞,做足了样子,这才勉力答应了下来。接下来,他就按照早就定好的方案,开始分封各部首领。 以北宫玉为征汉将军(韩约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宋建的官号没变,依然是平汉将军;以李文侯为镇凉将军;以颠吾为扶羌将军。 这四人,地位仅次于王国,可以视同副帅。其余的诸部首领,也各被封为将军、校尉等职务。 王国又以边允为元帅府长史,以韩约为元帅府司马。韩约原本的部众,则交由成公英率领,职务也从昭信校尉,升格为昭信将军。 有了这一系列的动作,王国终于把一盘散沙的羌胡联军,初步整合了起来。尽管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但是相比北宫玉时期,联军的凝聚力,已经有所增强了。 北宫玉也算是羌胡当中的人杰,难道他就想不出这套法子,而王国这个才具不见得就比北宫玉能高出多少的人,反而能做到? 首先来说,北宫玉的确想不到,或者说,他虽然有这个意愿,但却筹划不了这么具体、细致。而王国,则完全是靠韩约、边允来替他筹谋,才能做到这一步。 整个计划,基本是靠韩约一手策划出来的,边允则在一旁被动的帮忙补完——边允虽然不大主动向王国出谋献策,但如果是韩约有什么托付的话,他也没法推辞掉。 其次,北宫玉的实力不够。北宫玉是湟中义从胡的首领,然而,整个湟中义从胡,只有*百户人口,两千精骑。而湟中、令居两地的月氏胡,虽然与义从胡同出一源,但北宫玉毕竟不是月氏胡的首领,只能设法引月氏胡诸部为外援,却没法直接控制月氏胡诸部。 因此,面对羌、胡的诸部首领,北宫玉没法表现得太过强势,之前,他能够顺利成为联军统帅,一则是诸羌部族有求于他,二来也是因为颠吾的全力支持。但是,他若是因此就敢对诸羌部族采取强硬态度的话,那就等着联军散伙吧! 而王国却不同,他本身就是羌族豪酋,本部人马实力不俗,再加上韩约、边允的鼎力支持,又得到了金城本地汉人豪强的助力,有足够的实力可以镇住羌、胡各部。只要联军当中的羌、胡诸部不联合起来造他的反,仅凭一两个部族,根本无力与王国相抗衡。 后世新朝中宗皇帝曾有一句话,叫“打铁还须自身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会盟完毕,王国不敢再耽搁下去,当即汇集诸部兵马,先来与董卓决战。 自然,对于陇西、汉阳二郡的汉军,王国也不会没有防备。陇西方面,王国派宋建回枹罕,在守住联军在陇西剩下的唯一据点的同时,也可以从侧翼威胁陇西的汉军,让他们不敢轻易出动。 汉阳方面,王国派成宜驻守榆中,挡住汉军进入金城的道路,又留成公英防守允吾,居中调度,随时做好支援宋建、成宜的准备。 这种安排同样出自韩约之手。成宜出身于金城当地的汉人豪强,而在金城郡,东部的允吾、枝阳、金城、榆中四县,是汉人聚居之地,因此,让成宜去驻守榆中,刚好可以借助当地汉人豪强的势力,同时也可以稳定当地的人心。如果换一个羌族首领去,恐怕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被当地心向大汉的官吏、豪强给卖了! 而成公英,他不仅是韩约的心腹,而且通晓兵法,足智多谋。有他在允吾,韩约就不用怕联军主力外出的时候,又被什么人上演一出“月夜下允吾”的好戏了。 至于宋建,反正他的心思,早就全都放在经营枹罕上面了,就算勉强命他从征,怕也是三心二意,不会出全力。而宋建名义上,又是王国的“坚定盟友”,在眼下王国尚未真正把诸部联军统合起来的时候,他还需要借王国的虎皮,来威慑其他部族呢!因此,就算宋建出工不出力,王国也不能惩治他。因此,索性让宋建回去守枹罕,这样,他总该尽心尽力了吧?有了宋建的威胁,陇西的汉军可就别想进犯金城了。 安排好了大后方,就要考虑如何打败董卓了。按说,如今王国部下,有五万羌族联军,再加上月氏胡的一万二千人,足有六万之众。而董卓那边,据侦骑初步的打探,只有两万左右的兵力。从人数对比上讲,王国占有绝对的优势,想必打起董卓来,只需要鼠标一圈a过去,就可以赢了吧? 韩约却不这么看,他认为,羌、胡联军的战斗力,还没有完全被统合起来,这就等于一个人,叉开十根指头,去跟对方的一个拳头拼斗,除非你练过金刚指、九阴抓(大雾,否则,肯定要吃亏的。 韩约认为,董卓熟知羌情,对羌族诸部的战斗力,有着深刻的了解。正因为如此,董卓才会看不起联军的战斗力——若单论羌族部队的战斗力,那自然是不可小觑,只不过,诸羌部族之间,素有龃龉、冲突之处,想让他们真正联合起来,拧成一股绳,简直就是做春秋大梦! 只要董卓轻视联军的战力,那便大有文章可做,说不定,能一举将董卓,围杀在令居附近! 王国现在对韩约,可谓是言听计从,反正韩约身为元帅府司马,本就有代替主官调兵遣将的权力,因此,王国便把这场战役的安排、筹备工作,悉数委托给了韩约,自己只是画押、盖印而已。 韩约命北宫玉先回令居去,然后率领部众,假装向湟中地区撤退,并放出风声,说月氏胡已经与王国闹翻了,现在准备撤回湟中,作壁上观,不再插手汉、羌之间的战争。 同时,韩约又命人在允吾城中放出消息,说李文侯已经被王国扣押,北宫玉是逃回令居去的,同时,韩约还在流言当中,夸大了当日王国所杀羌、胡首领的人数,造成了一副王国为了掌权,对羌、胡诸部首领,大开杀戒的假象。 然后,韩约又派人率领千余精骑,快速赶往令居,做出一副想尽早占领令居的样子,好让董卓深信,月氏胡的确已经和羌族联军闹翻,而王国派这支骑兵去,就是想抢在汉军抵达前,重新控制令居。 安排好这一切之后,韩约就等着董卓这条鳌鱼,吞饵上钩了。只要董卓草率的渡过庄浪河,那么羌、胡联军的六万人马,就会将其死死的围困在庄浪河的南岸边上,然后发起轮番猛攻,勿要将董卓一举歼灭。 果不出韩遂所料,当董卓探听到王国在允吾举行盟会时,杀了不少反对的羌、胡豪酋,最后居然把月氏胡给逼反了的消息后,立刻命令全军拔营,火速渡河,朝着令居进发。 贾诩劝说董卓,暂时不要急着动兵,至少等打探清楚了月氏胡真正的去向后,再渡河也不迟,否则,万一对方有诈,渡河容易,想退回来,可就难了。 董卓听了,觉得贾诩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他终究对羌族联军有轻视之意,因此,并没有按照贾诩所说,停止进兵,而只是放缓了行军的速度,然后派出了侦骑,先行渡河去打探情况。 谁知,侦骑回来之后,报告给董卓的情况是,令居附近的月氏胡大军,确实不知去向了,只不过,叛军的一支骑兵,却抢先进入了令居城,将令居控制了起来。 董卓闻言,当时就瞪了贾诩一眼,然后命令大军火速前进,一定要在叛军的大部队赶到前,夺下令居城。 贾诩本想说,侦骑并未探明月氏胡的真实去向,因此,还不能断定,月氏胡与羌族叛军反目的消息就是真的,相比夺取令居城,显然,查清楚敌方到底有没有设下陷阱,才是当务之急。 然而,看到董卓颇有怨恨自己“贻误军机”的意思,贾诩暗叹一口气,知道自己还未真正取得董卓的信任,于是也就闭口不言了。 汉军在令居北方,庄浪河的上游,搭起了浮桥。过河后,董卓留下了郭汜这个“前部司马”守卫浮桥、渡口,又命张济率领精兵,轻装简行,率先赶往令居,挥兵攻城。而董卓自己,则率领大军,绕过令居城,在令居南部的一座土山下,依山傍河,开始修筑营地。 令居位于现在的甘肃永登县北部,而永登的地理位置,正处在青藏高原东北部与黄土高原西部交接的地方,也是祁连山支脉与陇西沉降盆地交错的过渡区域,因此,此地西北多山,丘陵纵横,东南的地势稍缓,沿河多有平原。 而董卓下寨的地方,正好处于一个丘陵、平原交错过渡的区域,这样一来,董卓背靠丘陵山脉,凭借山川之险,正好可以将北上的羌族大军,挡在东南方的平原地域。 占住了地利之后,董卓可攻可守,把战场的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从这一点来说,董卓不愧是凉州名将。 果然,当王国率领大军赶到的时候,看着已经修筑得极为完备,又占尽了地利优势的汉军大营,韩约感叹道:“董卓果真是将才啊!他在凉州能有偌大的名头,绝非幸致!” “哈哈,先生也太看得起他董卓了,任他董卓再怎么知兵,不还是落入了先生的彀中么?”王国大笑着说道。 虽然不比韩约那么足智多谋,也不比董卓那么善于用兵,但王国终归是一名久经沙场的羌族豪酋,在军事方面还是有一定水平的。看到汉军营寨的位置,他立刻意识到,在这种地方立寨,固然有利于防守,可是一旦被人包围起来,差不多也就等于陷入了死地。董卓满心以为,自己的后路是安全的,只需凭借显要地形,挡住北上的羌、胡联军即可,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月氏胡的一万两千人,此刻,正从北边向令居猛扑过去,很快就能断掉董卓的后路。 率先遭遇月氏胡袭击的,是郭汜。 以郭汜如今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宜上马驰骋沙场,因此,他这个“前部司马”,却被留下来看守浮桥、渡口,保障大军粮秣的运输。 对此,郭汜既不满,又担心,可是却无可奈何。虽然他也素有狡智,但却远不到担当谋士的程度,而论起上阵杀敌,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又不允许,这便是他无可奈何的地方了。 然而,如果不能上阵杀敌,立下战功的话,可以断言,随着董卓地位的逐步提升,势力的日渐扩张,他郭汜的地位,反倒会越来越低,甚至最终淡出人们的视线,也未曾可知。 过去,董卓要依仗他来制衡李傕,可现在,张济这小子的羽翼,也日渐丰满,而且,他可不像樊稠那样老实没用,因此,张济已经慢慢有了制衡李傕的资本。如此一来,他郭汜还有什么用? 想到这里,郭汜不由得忧心忡忡,恨不能立刻带兵重返战场,哪怕是把自己绑在马上,也要率兵作战,绝不能就此沉沦下去。 许是老天听到了郭汜的心声,准备给他一个圆梦的机会,就在郭汜坐在一乘肩舆上,指挥士兵搬运粮草的时候,远处,烟尘四起,马蹄声由远及近,正是北宫玉率领着湟中义从胡的两千骑兵,杀将过来了。 “敌袭!“哨兵凄厉的嘶吼着,营中的士兵闻言,也慌了手脚。他们都以为自己身处大后方,哪会遭受袭击?而且眼下营中到处都是粮草军资,他们正忙着来回搬运呢,根本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如今骤然遭遇敌袭,整个大营登时乱作了一团。 “你们这群死卒!乱跑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寨门关紧了!“郭汜在肩舆上大骂道。 然而,纷乱的士兵,却好像没听清郭汜的话一样,依旧各行其是。郭汜正待出言呵斥,突然,他身下的肩舆一侧,登时将他摔在了地上。 原来,士兵们在营中四处乱窜,有人一不小心,撞倒了抬肩舆的士兵,登时将郭汜给摔了嘴啃泥。就在此时,敌军的前锋,已经呼啸着冲入了大营。 郭汜部下的士兵,只能以什伍为单位,进行抵抗,到了队这一级,组织就已经变得很混乱了,再往上的话,军官能不能找到自己的部属在哪都难说,更徨论指挥了。 而乱成一团的步兵,正是骑兵最喜欢的猎物。 从地上爬起来的郭汜,一看营中的情势,老老实实的选择了对自己的生命最负责的举动——逃跑。至于丢失了浮桥、渡口的后果,以及他日后的前程,郭汜这会都顾不上多想了。就算董卓日后要杀他以正军法,那也得他有头可杀不是?无论日后的前程是好是坏,总得有命去享受不是? 虽然瘸着一条腿,但是郭汜却连蹦带跳,如同一只兔子一般,瞬间就窜上了浮桥,逃到了河对岸。看到对面的营寨已经沦陷,郭汜一咬牙,当即下令,砍断浮桥,防止敌军冲过河来! 不过,北宫玉可没有过河追击的意思。有董卓这头巨鳌在,谁还愿意理会那些小虾米! 北宫玉只留下了少量的人马,清理、搬运渡口的粮草,而他自己,则是马不停蹄的带领精锐骑兵,直取围攻令居的张济所部。 第290章 鳌入瓮中 第二十八章鳌入瓮中 令居城外,张济骑在一匹身材高大,浑身上下一片雪白,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上,悠闲的望着战场。此时,令居的多处城墙,已经被汉军攻陷,张济部下的士兵们,正与羌族叛军在城头上展开拉锯战。虽然暂时处于胶着状态,但是张济手下有三千士兵,而城中的羌族叛军不过千人,随着越来越多的汉军士兵登上城墙,令居的陷落,已经为时不远了。 张济身边,一名年方弱冠的青年男子,正焦急的望着墙头,时不时的又回头望向张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张济见状,哈哈一笑,道:“罢了,墙头的情势已经稳定下来了,君宝(作者设定张绣小名君宝,字修然),你可以出战了,让叔父瞧一瞧你的身手,也让叛军见识一下我张家儿郎的英武。” 这名青年男子,正是张济的侄子张绣。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绣最初并未跟随叔父张济,而是在家乡(武威郡祖厉县)担任县吏。凉州羌乱期间,祖厉县的县长刘隽被金城人麴胜谋杀,张绣认为自己身为属吏,有义务为上官报仇,便寻机刺杀了麴胜,由此名声大噪,当地的少年豪侠,纷纷慕名前来归附张绣,张绣也从此成了县中著名的豪杰之士。 而在本时空,由于董卓被刘宏给发配到了武威,因此,张济也跟着董卓,回到了武威任职。既然在本郡担任要职,那张济自然要多多照顾自家的子侄,所以,本时空的张绣,才刚刚举行过冠礼,还没来及在县中任职,就被叔父张济给招揽到了自己的部下。 张济这也是没有办法。郭汜失踪期间,董卓扶植他出面来制衡李傕,因此,张济急需一批心腹,来掌控郭汜留下的部属,协助他抗衡李傕。而在宗法社会当中,一个人最天然、最可信的助力,往往就是同族的亲属。所以,张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招募自己的同宗子弟,前来为自己效力。 虽然张绣因此失去了“招合少年,为邑中豪杰”的机会,但是,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到了张济部下后,张绣很快就凭借自己的一身本领,在军中出人头地,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不过,张绣再怎么勇猛,在战场上,他还是一个新丁,这次攻打令居,就是张绣的初阵。因此,张绣显得异常兴奋,一心想打头阵,立下先登之功。 然而,老于战阵的张济,却阻止了他。多年的从征生涯,告诉张济,在战场上,个人勇武并不能压倒一切,解决一切。张济已经看到过太多的勇猛之士,悄无声息的陨落在战场上,甚至没能留下自己的姓名。所以,张济才不愿意让自己的侄子,参与到攻城战当中,最为残酷、凶险的环节里去。 直到汉军已经攻上了城头,稳住了阵线,张济这才允许张绣出战。虽然此举颇有一点“摘桃子”的意味,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时机选得很好。一方面来说,眼下的战线处于胶着状态,正是投入生力军的最佳时刻,此刻让张绣出战,可谓是不着痕迹,不会给别人留下丝毫的把柄。另一方面来说,此时敌军的首脑犹在,整场战斗最大的功绩还没落入他人之手,也是“摘桃子”的最佳时机。为了自家的子侄,张济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年轻气盛的张济,显然并不理解叔父的苦心,相反,对于叔父的阻拦,他还颇有些怨气。见此情状,张济也不恼,而是笑道: “君宝,今日若是你能带敌军大将的首级来见我,我便把这匹‘照夜玉骢’赏赐给你,如何?” 张绣闻言大喜,登时将方才的不满抛诸脑后,他呼喝一声,带着亲卫,便往城下冲去。 张济看着侄儿在马上挺拔的英姿,捻须微笑。张济所在的家族,在祖厉县,只能算是中等的门户,而祖厉县在武威,也不过是一个小县罢了,否则,其长官也就不会称长而是称令了。 武威在凉州,也属于边鄙之地,而凉州在大汉的十三州部当中,无疑也是排名最靠后的那几个之一。因此,张济所在的家族,放眼整个大汉,简直就是底层得不能再底层了。 在祖厉县,有一句民谚,叫“祖厉儿,多英豪,盘为蛇,腾为龙”,意思是,祖厉县的男儿,当中有的是英雄豪杰,不过,如果不能走出去,只能盘踞在本县的话,最多就算是一条蛇,只有走出本县,去外面谋求更大的发展空间,才能摇身一变,成为腾于九天之上的龙,毕竟一个边郡的小县,能提供的舞台实在太小了。 张济追随董卓,就是为了能获得一个更大的发展空间,就是为了振兴家族,提升家族的社会地位。历史上,在机缘巧合之下,张济的努力,算是比较成功的,他本人最终成了骠骑将军,位次三公,尽管他的这个骠骑将军来得不怎么光伟正,份量也无法跟大汉之前的历任骠骑将军相提并论,不过,终归也在历史上留了名,也给侄儿张绣提供了一个更高的起点不是么? 张济自己至今尚无子嗣,因此,他也就更加看重自己的侄子张绣。况且,张绣本身也极为优秀,足以挑起振兴家族的大梁来。 就在张济深感慰怀的时候,一名斥候纵马飞驰而来,远远的就高声叫道:“报!西北方向十里外,有大队骑兵向我军而来!” 张济闻言,心中一凛,西北方向,那不是自家的后路么?怎么会有大队骑兵出现?如今,董卓已经带大军去东南立寨了,他的身后,只有郭汜一部,而郭汜的部下,哪会有这么多骑兵? 若说是武威来的援兵,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此次与羌族叛军作战,骑兵才是主角,因此,无论是武威郡的汉人骑兵,还是休屠各胡的胡族骑兵,全都尽数被董卓带到了身边,留守武威的牛辅部下,同样也没有多少骑兵。 “对方是哪路的人马,你们可有看清?”张济厉声问道。 “启禀司马,属下远远望去,虽然瞧得不是很清楚,但依稀可以辨认出,似乎是月氏胡的人马。”斥候禀告道。 “果然是他们!看来文和先生说得一点都不错!”张济攥紧了刀柄,一股危机感登时涌上了他的心头。 “快,你们速去探明敌军的动向,每隔一里,回来示警一次!”张济迅速下令道:“传我将令,命弓弩手向城下逼近五十步,做好覆盖射击城头的准备,再派人传令,让城头的步卒交替后撤,退下来!胡车儿!你火速带人,去城头把君宝给我叫回来!他若是不尊将令,你就把他给我绑回来!” 一名虬发赤睛,形容古怪的汉子,应了一声,立刻带人往城墙那边赶去。只不过这名带有胡族血统的汉子,尽管身披重甲,却依旧迈步如飞,跑得飞快,很快就把其他的卫士给抛在身后。 就在张济指挥部队,缓缓变动阵形,准备撤兵的时候,斥候们却飞快的送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急报:“报!敌军距我五里!”“报!敌军据我四里!”“报!敌军据我三里!” 张济抬眼一望,城头的士兵虽然已经在尽力撤离了,但是,却被叛军追在后面,紧紧的咬住不防,依然有大半的人滞留在城头,未曾撤下来。 张济一提马缰,调转了马头,下令部下的骑兵集合。敌人全是骑兵,来得极快,若是想让城头的士兵全都撤下来的话,就必须有人去阻击敌军。 然而,敌军声势浩大,据斥候回报,仅前锋就有三千多精骑。而张济的部下,却只有五百骑兵,就这么前去阻击的话,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一去无回。 张济一咬牙,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如果他不亲自前去阻击敌军的话,根本没法阻滞敌军前进的势头,一旦被敌人合围在城下,里外夹攻的话,自己这支队伍,可就要葬送在这里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算他张济活着逃回去,又有什么意义?且不论董卓会不会因此惩治他,就说失去了部众之后,他张济在董卓部下,还有没有立足之地,都很难说。 就在这时,胡车儿带着张绣回来了。虽然没有“绑回来”,但是从张绣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之所以会回来,还是受到了胡车儿的武力挟制的。 “君宝!从现在开始,这里的所有部队,都归由你来指挥,记住我平时教你的东西,把部队从城头慢慢撤下来,然后立刻率领全军,去大营那边,向董使君示警,告诉使君,月氏胡并没有与贼军反目,他们已经从我们身后打过来了!”张济语气急促的嘱咐道。 “叔父!”张绣惊叫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舍和依恋,虽然张济说得很急,但是张绣还是听出来了,张济这分明是要亲自断后,为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 张绣也很清楚,月氏胡的兵力,有多么的庞大。就算这一次月氏胡没有倾巢出动,可是,既然他们能把张济逼到这个份上,足见来的人数并不少。 “叔父!让我去!军中的儿郎们不能没有你啊!”张绣跳下马来,拽住了张济的马辔头。 “你还不行!”张济将脸一板,呵斥道:“别以为你有几分武艺,就能把打仗当成儿戏!你今天不过是初次上阵,哪能承当如此重任?到时候,丢了你自己的性命事小,陷全军于危局事大!你能把这里的儿郎们,给我囫囵带回大营去,就已经算你有能耐了!” 说着,张济跳下马来,把缰绳交到了张绣的手中,道:“这匹照夜玉骢,我就交给你了,张家的门楣,我也同样交托给你了,你若是不能将其发扬光大,日后别来见我!” 紧接着,张济又对胡车儿吩咐道:“胡车儿!以后君宝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的扶保他,待他就如同待我一般!” 说完,张济不由分说,骑上了张绣的坐骑,高声喝道:“出发!”,然后连挥两鞭,一鞭抽在了坐骑的臀上,一鞭却抽在了张绣伸过来的手上。马儿嘶鸣一声,四蹄扬起,飞一般的窜了出去。其余的骑兵见状,也纷纷打马跟了上去,只留下泪流满面的张绣,一声声的呼唤着。 “少主!两军阵前,主将岂能做小儿女状,哀声啼哭!请速速上马,发号施令,将城头的士兵全数撤下来,然后全军撤退!”胡车儿怒喝道。 张绣一咬牙,用衣袖揩干了眼泪,跳上了照夜玉骢,扬声喝道:“诸部听令!”,紧接着,一道道军令便从张绣口中道出,传递了下去。 胡车儿在一旁见状,暗自点头,然而,他却又悄悄回身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已经瞧不见人马的身影了。胡车儿牙关紧咬,泪水却依然无可抑制的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令居西北两里处,北宫玉下令全军暂停前进,稍事休息,以便于恢复马力。两里地,对骑兵而言,已经是非常短的一段路程了。都到了这个时候,攻打令居城的汉军,居然依旧没能撤走,那他们从此就再也没有撤走的机会了。 然而,没过多久,侦骑便来禀告,说汉军有一支骑兵,正朝这边飞速逼近,人数约有五百上下。北宫玉听了,哈哈一笑,道:“想不到,这支汉军的将领,还有点见识。不过就凭区区五百骑,又如何是我军的对手?” 北宫玉当即下令,全军分为三个千人队,一只随他迎击汉军的骑兵,另外两只,则从侧翼绕过去,径直扑向令居城下的汉军步卒——既然识破了对方的意图,北宫玉自然不会让对方得逞。 张济也略微减缓了马速,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若是让坐骑一路疾奔,直接冲到敌人面前,那马儿的体力肯定会下降得厉害,在接下来的互相冲击、搏杀当中,马力不足的一方,肯定要吃大亏。因此,先降低马速,让坐骑回过劲儿来,然后在到达最佳冲锋距离的时候,再向敌人发起进攻,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张济举目一眺,看清了敌军的动向后,心中却是一沉。敌人分兵三路,看那走向,分明是想派兵绕过自己,去袭击后方的汉军。张济心念急转,思考着应对的策略——显然,自己的兵力有限,分兵阻截是不可能的;可是如若不分兵的话,敌方却又是兵分三路,无论自己去阻截那一支,剩余的两支,依然会去攻击城下的汉军。 就在张济思考的空档中,双方的骑兵又冲得更近了一些,眼看就要到发起突击的距离了。张济抬眼一望,只见对面过来的那支骑兵当中,竖着一干大纛,分明就是敌方主将所在的队伍。 张济心中大喜,擒贼擒王,只要自己对敌方的主将,形成致命的威胁,那还怕敌军的另外两路,不回来救援吗? 两支骑兵队伍迅速的接近着,到了五百步的距离上,双方的队伍,都开始以十人队为基础单位,布成锋矢之形,然后以百人队为一个集群,布成一个横列,朝着对方扑了过去。 虽然同样是布成了一个横列,但是,张济这边只有五个集群,对面的北宫玉却有十个,因此,两边的阵形,在细节上,还是有所不同的。 北宫玉布在两翼的四个百人队,位置比较靠前,使得整个横列略微呈现出v字的形状,随时准备从两旁展开包抄,将敌人一举围杀。而张济的五个百人队,在紧紧的靠在一起,目标就是对方大纛所在的腹心之地。 很快,两只骑兵队伍之间的距离,就剩两百步了,此时,双方的骑兵,各自弯弓搭箭,先用箭雨来给对方造成一波杀伤。 不过,两百步对于全速行进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呼吸可至的距离,仅仅射出了两三轮的箭矢,双方就已经撞到了一起。 一瞬间,血花飞溅,无数的士兵跌落马下,兵器的撞击声,马儿的嘶鸣声,士兵的喊杀声,混成了一片。 北宫玉没想到,对方爆发出的战斗力,居然如此强悍。在两翼的骑兵包抄回来之前,对方居然就已经冲破了自己阵线,虽然敌我双方的伤亡相差不大,但是对方的五个百人队,布置得极为紧凑,反倒在局部位置上,对自己形成了兵力上的优势! 这就好比一个人,仗着自己力气大,想把对方抱在怀中,来个“抱妹杀”,没想到对方手里攥着一把匕首,正好给他的心窝来了一刀。 无奈之下,北宫玉只能暂时后撤,等两翼的部队包抄回来。但是,在战场上,主将突然后撤,后果是极其严重的。他这一撤,身边的士兵在敌军的驱赶追击之下,免不了秩序混乱,最终由撤退变为溃退,而其他各部的士兵,看到主将突然溃败,不免也要急着赶来救援。 因此,不仅是北宫玉本队的两翼,赶回来救援,就连派去袭击令居城下汉军的那两支骑兵,见情势不对,也只能匆匆掉头,回来救援北宫玉了! 张济的策略,算是成功了,然而,这却让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北宫玉部下的骑兵全部回援之后,张济的那一点人马,很快就像是汪洋当中的一朵水花,瞬间消失不见了。 而张济,则死在了叛军骑兵愤怒的刀下。 随着张济所部的败退,随着月氏胡大军的重返,凉州叛军正式完成了对董卓的包围。 然而,董卓这头巨鳌,真的就此落入了瓮中吗? 第291章 枭雄本色 第二十九章枭雄本色 张济之死,大概是刘照来到这个时空后,一翅膀扇得最离谱的事件了罢?直接把张济的死期,给提前了十多年。 张济的尸身,是被北宫玉派人送回汉军大营的。北宫玉这么做,一来敬重张济是条好汉子,二来,也是想籍张济之死,来打压汉军的士气,扰乱汉营的军心。 张济的部下,上自张绣,下至普通士卒,全都为张济服素致哀,就连董卓,也亲自前来祭奠。 张绣出奇的没有哭泣,相反,他的脸色沉静的可怕,在接待前来吊谒的众人时,也没有半分的失态和失礼,仿佛瞬间成熟起来了一般。 董卓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场任命张绣为行左部司马,令其继续统率张济原有的部众。 回到中军大帐后,董卓一把拽住贾诩的手,将贾诩生拖硬拽到了主席的位置上,双手一按,便把贾诩按到了坐席上。没等贾诩反应过来,董卓便连退三四步,站在大帐当中,朝着贾诩深深一躬,口中言道:“卓粗鄙之徒,见识浅陋,日前未曾采纳先生的忠言,以致有今日之败,卓在此,先向先生赔罪了!今后先生但有指教,卓无不言听计从。如今,还请先生为卓廓开大计,指点一条生路。” 众人见此情形,皆尽失色,贾诩赶忙起身避席下拜,道:“诩既在主公帐下效命,为主公出谋划策,乃是我份内的职责,诩又岂敢轻忽?” 董卓听了贾诩所言,微微显得有些失望。在他想来,自己做出这番姿态,总该让贾诩说出几句誓死效忠的话语罢?可是贾诩却只提自己身为掾属的职责,并不以腹心之臣自居,这就难免让他有些失望了。 不过,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董卓也不及计较此事,相反,只要贾诩依旧愿意尽心尽力的为他出谋划策,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董卓上前扶起了贾诩,命他坐到了自己右首的第一个席位上,然后才命其余的部属,依照次序各自入座。董卓这样安排,毫无疑问,是要告诉众人,从此之后,贾诩便在自己的掾属当中,位列第一。 先前,坐在贾诩这个位置上的,一般都是李傕。只不过,李傕坐这个位置,大多是在董卓召集自己的腹心私下议事的时候,若是在公开场合,李傕还是要按照自己的官职、地位来入座的。但是,如今董卓却在公开场合,不理会官职的尊卑次序,直接让贾诩坐在了首席上,这份殊荣,实在令人羡慕、嫉妒。 不过,李傕虽然心里微微泛酸,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嫉妒贾诩。原因很简单,李傕心里清楚,贾诩乃是谋臣,而他却是武将,贾诩的地位再怎么尊贵,手下却没有一兵一卒,而他李傕,直到今天,依旧是董卓手下,部曲最多,实力最为雄厚的将领,地位无人可以取代。因此,董卓排的这个座次,对李傕来说,只是面子上稍稍受些损伤罢了,对于他的实际地位,却并没有什么影响。 众人坐定之后,都把目光投向了贾诩。贾诩清了清嗓门,道:“兵法有云,‘骄兵必败’,之前,我军犯了轻敌的过错,这才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当中。不过,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我军虽然吃了个亏,但是只要亡羊补牢,吸取教训,正视敌人,依然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而叛军呢?他们觉得自己人多势众,又把我们牢牢的围困在了这里,肯定会志满意骄,轻视我军。因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只要耐心的等待对方犯错,抓住他们的疏漏大意之处,自然能反败为胜。” “贾军师,那究竟该怎么个反败为胜法?”樊稠问道。虽然贾诩并没有被董卓委以“军师”之类的名号,但是事实上,董卓显然已经把贾诩当作是军师来看待了。樊稠心直口快,一张口,就直接把贾诩叫成了军师。 “这个反败为胜之法,眼下还无从谈起,只能耐心等待。”贾诩从容的答道。 樊稠一听,却傻了眼,这不是空口说白话么?见众人没有插话,他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若是敌人不犯错呢?或者还没等到敌人犯错,我军的粮草便先告急了,又该怎么办?” “叛军也是人,是人就会犯错。尽管从这一次叛军巧计设伏这点来看,他们当中,肯定是有高人的。不过,如果叛军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对我军产生了骄傲轻敌的情绪,那么,仅凭一两位依然能保持清醒的高人,是遏止不了整支军队犯错的。尤其是在我们能够断言,这位高人绝对不是叛军的统帅王国的情况下,叛军犯错,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至于其他的问题,那就只能凭天由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贾诩悠然道。 然而,贾诩的话,并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心悦诚服。尤其是在董卓如此尊奉贾诩的情况下,在场的众人,无不引颈观望,拭目以待,想听听贾诩到底能说出什么奇谋妙策来。谁知,贾诩所说的,却并不是什么可以“一招破敌”的奇谋妙策,反倒像是一番空话。 这便是他们见识不到的地方了。谋士也分几个层次,其中,最上乘的,是能够从战略层面,来分析敌我长短,从而因敌制胜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庙算之才”。其下,才是能在战术层面,出谋划策,制定具体计划的人。 而贾诩,身为汉末三国的顶级谋士,毫无疑问,他也属于“庙算之才”,因此,一上来,他并没急着去想具体的破敌方略,而是从大局的角度,分析敌我之间的优劣态势,为全军今后的战略走向,定下一个基调。 再者说了,眼下敌我双方才刚刚接触,战场的态势尚不明朗,董卓这一方,根本不清楚叛军的虚实。在这种情形下,又有哪个谋士,敢大言不惭,张口就来一条破敌的妙策?他是敢说,你倒是敢用? 因此,贾诩才没有急着出什么“一招破敌“的计策,而是先行分析敌我之间的态势。 董卓本来也很期待贾诩能有什么奇谋妙策,但是,听了贾诩的一番话之后,董卓的心里,也不免有一点失落感。好在,董卓的见识,可比樊稠高多了。虽然与贾诩之间,没有“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默契,但是看到在场的众人,在听了贾诩的一番分析之后,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紧张和不安,董卓便隐隐猜到了贾诩的用意。 “文和所言有理,有道是‘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大家不要害怕,也不要急躁,回去后,好好整顿部属,修理军械,准备应对叛军的进攻。想要破敌,总得先看看敌人的招式,掂一掂敌人的份量才行。”董卓沉声令道。 众将领命而去,各自回营备战。谁知,在接下的日子里,一连好几天,叛军都没有发动任何进攻。 营中渐渐起了传言,说叛军肯定是分兵去攻打武威了。尽管董卓听到传言之后,立刻下令封杀,但是,营中依旧是人心惶惶,就连董卓自己,也疑心叛军是不是真的这么做了。 贾诩立刻宽慰董卓,说叛军绝不会如此:“明公熟知凉州地理,难道忘了,从此处攻打姑臧等地,必须经过洪池岭?洪池岭地势险要,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岂有那么容易被叛军攻破?明公要相信公弼(牛辅字公弼)的能力,有他在,武威绝不会有失。” 贾诩所说的洪池岭,就是现在的乌鞘岭,位于河西走廊东南端,属于河西走廊与陇中高原的天然分界线,也是通往河西走廊的咽喉锁钥。 而汉代的武威郡,其人口最为稠密的七八个县,包括郡治姑臧在内,全都处于河西走廊上。因此,想要拿下武威,必然要先打下洪池岭这个关口。以叛军的实力,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此次,董卓在令居东南,依山凭水,据险而守,都把叛军给牢牢的挡在了南边,若非月氏胡从背后发起袭击,叛军根本别想在董卓这里占到分毫的便宜。 而洪池岭的险峻,更胜过董卓如今屯扎的丘陵地带,叛军若是有攻破洪池岭的本事,早就直接发兵来攻打董卓本部了,还千里迢迢的费那事干嘛? 听了贾诩的提醒,董卓也猛然醒悟过来,他自嘲的一笑,道:“幸得文和提醒,否则,老夫还真要寝食难安了!想不到,老夫在外地任职,十余年没有回来,竟然对凉州的地理风物都生疏了!” 董卓当即晓谕诸将,让他们好好约束、安抚部众,千万不要乱了军心。 不过,流言既然已经传开了,难免会有人信以为真。特别是军中的休屠各胡将领,听到这个消息后,更是忧心忡忡。此次,他们在董卓的胁迫之下,将部族之中最精锐的骑兵,全都带了出来,导致巢穴空虚,家中乏人守御。若是羌族叛军攻入了武威,汉人可以躲入城池避难,而他们的部民,却是无险可守,无处可藏。因此,这些胡族将领,对这个流言更加没有抵抗力。 除了尽力安抚外,董卓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如果休屠各胡军心不稳,闹出乱子来的话,对董卓而言,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此次,休屠各胡诸部,总共调集了八千骑兵,来跟随董卓讨伐叛军。他们的人数,几乎占了董卓总兵力的一半,若论起骑兵数量,其所占的比例更是超过了一半。若是他们的军心产生了动摇,甚至是发生了叛逃的话,那等于是断了董卓的一条胳膊。 见此情装,李傕向董卓秘密建言,应该把休屠各胡的将领们,召集起来,然后全部扣押为人质,再派汉兵去胡骑营中监视、督战,才能保证休屠各胡不会发生叛逃,甚至是发动叛乱。 听李傕这么一说,董卓也担心起来。休屠各胡是受他的胁迫,才出兵从征的。如今,自己身陷重围,情势不利,对休屠各胡的威慑力大为降低,已然有控制不住对方的架势。 在这种情形下,休屠各胡发生叛逃,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他们与外面的羌族叛军勾结,发动叛乱的话,那自己的性命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董卓只好问计于贾诩。谁知,贾诩一听,当即就否决了李傕的建议:“明公不可!如今休屠各胡虽然军心扰动,但决不至于发动叛乱。明公请想一想,休屠各胡的领地,与姑臧近在咫尺,若是他们敢于发动叛乱,谋害明公的话,消息一传回姑臧,他们就不怕公弼一怒之下,带兵屠尽他们的部民吗?胡族诸将再怎么糊涂,也绝不至于如此的不智。” “那以文和之见,我应该怎样安抚休屠各胡的军心?”董卓又问道。 “此事易耳,就看明公有没有这个器量和胆气。”贾诩道。 董卓闻言,盯着贾诩看了半晌,方才仰天长笑,道:“文和不必对我用激将法。我如今虽然老了,但也不至于怕了那些胡奴!你有何妙法,尽管说来听听!” “明公只需下一道命令,让休屠各胡移兵屯驻于中军左右,并命他们轮流为明公守夜值宿便可。”贾诩微微一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董卓听了,击掌赞叹,道:“文和这一计,的确是妙法,深得我心,深得我心啊!” 董卓这么说,是因为他很清楚羌、胡这些游牧部族的性格。羌、胡之人,虽然在长期弱肉强食的环境当中,形成了狡诈多变、反复难养的性格,但是,他们也有自己质朴和重情义的一面。对于敌人,他们狡诈多变,对于暂时依附的对象,他们反复难养,然而,对于那些真心对待他们,对他们有恩义的人,他们便会投桃报李,反过来死心塌地的追随、报答。 当初,董卓也曾仗义疏财,结交羌族诸部的豪酋,甚至为了招待这些豪酋,把自家的耕牛都给宰杀了。而羌族诸部的豪酋们,也被董卓的慷慨和诚意所感动,他们回去之后,相约一起凑集了上千头各种牲畜,送给董卓,以示答谢。 董卓能威震凉州,为羌、胡诸部所敬畏,靠得就是恩威并施,这两样,少了哪一个,都无法成事。 如今,对于休屠各胡,董卓的威慑力是足够了,但是施与的恩义却显得不够。贾诩的这个方法,一方面,让休屠各胡屯驻在中军左右,无形中,就是把休屠各胡的军队,放在营寨最中间的地方,监视、控制了起来;另一方面,却又让董卓坐镇中军,安抚休屠各胡的军心,特别是让休屠各胡轮流担任董卓的近卫,更是对他们信任的表现。这样,一边不留痕迹的严加防范,一边却又大张旗鼓的昭示亲信,刚柔相济,一定可以稳住休屠各胡。 果然,刚刚接到移屯中军的命令时,休屠各胡的将士们,的确有些怀疑和担心。然而,当他们得知董卓的中军大帐,就处在自己营地的中间时,便不由得动容了。 当夜,董卓的大帐内外,没有留下一名汉军的士卒,负责守卫的,全都是休屠各胡的士兵。董卓命人宰杀牲口,拿出美酒,与休屠各胡的将领们一起吃肉喝酒,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最后,醉倒了的董卓,在胡族将领们的拥簇下,被抬进了大帐。看到董卓睡下后,胡族将领们一个个全装贯带,手执兵刃,亲自立在帐门口为董卓守夜值宿。 其实,董卓留个心眼,并没有完全喝醉,所谓的醉倒,只是假装罢了。看到胡族将领们果然没有谋害之意,反倒忠心耿耿的替他站岗放哨,董卓心里暗自点头,看来贾诩的计策,的确收到了奇效。 就在董卓与休屠各胡将士联欢的那个晚上,羌、胡联军的大营当中,韩约与边允也围着篝火,一边烤着羊腿,一边啜饮着葡萄美酒。 韩约的脸庞上,颇有疲惫之色,身为元帅府司马,这些天以来,大军的各项调配,基本都是他一手操持,着实把他累了半死。直到今天,对董卓的合围已经形成,韩约才能忙里偷闲,与边允对酌几杯。 “伯诚!你好歹也是长史,多少也出出力,帮帮我啊!”韩遂抱怨道。 “文约,你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哪里没有出力了?府中的各种文书,不都是我一手处理的么?”边允一边割下了一块焦黄香嫩的羊肉,一边悠然自得的说道。 “哼,你就装糊涂罢!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韩遂佯怒道。不过,这些天他虽然忙碌,却也过得十分充实,特别是一手掌控数万大军的那种美妙感觉,实在令他陶醉,那滋味,简直比羊肉和葡萄酒,还要甘美一万倍。 “文约,朝廷已经派傅南容担任护羌校尉了。以傅南容的品行、才干,足以安抚诸羌部族,还凉州一个安定。文约,你说,你这样继续折腾下去,还有必要吗?”边允吃了一块羊肉,突然发问道。 “伯诚,如今的朝政,早就崩坏到难以收拾的地步了!你真以为靠一个傅南容,就能还凉州一个安定?哼,我听说,当初傅南容因为弹劾朝中的权阉,得罪了一干中常侍,以至于平定了黄巾之乱后,没有得到任何的封赏,仅仅被汉廷任命为安定都尉。你觉得,他这个护羌校尉,又能干上几天?” 第292章 金蝉脱壳 第三十章金蝉脱壳 边允黯然叹息了一声,韩约说得一点没错,朝中的一干权阉,是出了名的睚疵必报,他们怎会坐视傅燮在凉州建功立业?到时候,他们一定会谮词如潮,挑唆刘宏罢免、撤换傅燮。而傅燮一去,继任之人到底是谁,品性如何,那可全都是未知数。 说到底,还是如今的朝廷,已经坏到了根子上,局部的修剪,根本于事无补。想到这一点,边允原本有些动摇的心思,又朝着韩约那边靠拢了几分。 “伯诚,你可别被盖元固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韩约看到边允有几分意动,赶忙趁热打铁,接着劝导:“他盖元固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好像你我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了保全首领,才变节投贼的。岂不知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又道是‘慷慨求死易,忍辱负重难’。难道是我们没有骂贼而死的胆量吗?非也,骂贼而死,虽然能成就个人的声名,但是对凉州当前的局势,又能有什么影响?对凉州的百姓,又能有什么益处?” “如果说,我韩约能以一身之死,换来诸羌部族罢兵休战,那我死又何妨?问题是,显然,即便我韩约死了,凉州的战乱照旧不会停止,凉州的百姓,依旧要遭受苦难。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轻生?说句轻狂的话,我韩约的一身本领,虽然比不上古今往来的那些能臣,但总比左昌、陈懿等辈,要高出许多罢?他们这种人尚且能苟且偷生,为何我就不能委曲求全,保留有用之身?” “伯诚,我知道,你最担心的,就是我最终会不会叛汉自立。关于这一点,我也只能说,一切但凭天意。若是大汉气数未绝,能出一位圣明的天子,那我自然愿意继续做大汉的守疆之臣。可若是大汉气数已尽,我也不介意割一块鹿肉,分一杯羹。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厌烦了被那些庸人压在头上的日子,从今往后,我的命运,由我自己主宰!” “好吧,文约,我也答应你,我会倾尽全力,帮你平定凉州,称霸陇上,但是,凉州以外,我就没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了。”边允仰脖吞下一杯酒,决然道。 韩约举杯微笑着向边允致意。虽然边允的态度仍然有所保留,但是对于韩约而言,边允对他最大的价值,不就是在眼下,是在凉州么?至于日后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眼下他也顾不上多计较了。 很快,两人又把话题转到了战事上来,边允叹道:“董仲颖享誉凉州数十年,不想今日却落得如此田地,经此一役,他怕是要身败名裂了!只不过,这么几天过去了,他营中依旧秩序井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足见其治军之能。文约,时间紧迫,我们还要继续这般,围而不攻,等待下去吗?” “休屠各胡迟早会乱。”韩约说话间,显得很有信心:“他们本来就是被董卓胁迫来的,如今身陷死地,他们哪还会继续听从董卓的指挥?而且,休屠各胡素来降叛不定,毫无忠诚可言,如今,他们难道还会为大汉死节不成?眼下暂时没有出事,大概是董卓仰仗积威,尚且能压制得住的缘故。不过,他压制得越死,休屠各胡的反弹也就越厉害,我们只需再稍稍等待几天便可。” 说话间,远处似乎传来了隐隐绰绰的歌声。边允听到后,眉头一皱,道:“也不知是哪一部的人马,如此肆无忌惮,目无军纪,竟敢在深夜唱歌!” 韩约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侧耳细细的倾听着,半晌,他面色凝重的对边允说道:“伯诚,似乎有些不大妥当,我怎么听着,这些歌谣,好像不是羌调,而是胡音?” 边允闻言,也仔细听了一会,却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太远了,实在听不真啊!” “来人,听令!速去各营查探一番,看有没有哪一部的人在饮酒作乐,放声唱歌!”韩约先命人去查探自己这边的情况,紧接着便翻身起来,牵过马匹,朝着辕门方向驰去。 到了辕门跟前,韩约登上望台,朝着汉军大营所在的方向,侧耳一听,果然,那些隐隐约约的歌声,是从汉军大营方向传来的。韩约怕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问身边的士卒,同样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深更半夜,汉军营中为何会有胡人的歌谣传出来?而且听上去,也并不像是思乡或者怨望的歌声,相反,其中还颇有一股欢欣鼓舞的意味。 这可不大妙,韩约的心里一沉,如果汉军当中的胡族士兵,还有心思唱歌作乐的话,那就证明,他们并没有受到董卓的压制,也还没有对董卓生出怨恨之意来。 边允也喘着粗气,爬上了望台来。见韩约面色凝重,他赶忙问道:“怎么,文约,难道唱歌的,果真是汉营的胡人不成?” 韩约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边允见状,也只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看来,是我们小看了董仲颖,他当年能深得诸羌豪酋之心,绝非幸致,而是自有他的一套方法啊!不过,董卓素来狡诈,也需防他用计,故意安排人手,唱胡歌来迷惑我们。” “是虚是实,明日一打便知道。”韩约恨恨的捶了阑干一记。 韩约的忿恨不是没有道理的。董卓所选的屯驻地点,是庄浪河边上的一处丘陵地带。原本,在庄浪河下游一带,沿河的两岸,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可是,到了这里,地形陡然转为丘陵,就连庄浪河,也是在丘陵之间的峡谷当中,湍流奔涌。 在丘陵之间,本有一道狭窄的平川,通往令居城,只不过,如今这道平川,却被汉军牢牢控制在手中。汉军的大营,就设在这道平川两边的丘陵之上。 汉军大营左翼所在的山丘,紧邻庄浪河,既可以保证侧翼不会受到敌军的袭扰,也可以就地取水,保证大军的水源供应。而右翼所在的山丘,地势颇为险峻,易守难攻,更有俯视四方,掌控全局的便利。 就连那道平川,也被汉军用一道坚固的木栅给隔断了。如此一来,除了攀山强攻以外,羌、胡联军根本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吃下汉军。 这对联军来说,当然是极其不利的。联军最大的优势,在于骑兵众多,而面对眼前凭险固守的汉军,这一优势根本无从发挥。 相反,大汉的军队向来重视弩弓的配备,在防守战中,射速相对较慢,但是力道强劲的弩弓,却是杀人的利器。而羌、胡骑兵所配备的骑弓,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与弩弓抗衡。舍弃自己的长处,然后用自己的短处去硬拼敌人的长处,这种仗,哪能打得赢? 所以,韩约才会按兵不动,想等汉军起了内乱,再乘势进攻。如今,自己的计划竟然全盘落空,不得不回到起点上去,采用自己最不想用的打法,韩约的心中,怎能不忿恨? 不过,正如边允所言,时间紧迫,联军不能再拖下去了。虽然包围了董卓,可是,凉州其余诸郡的军队,很快就会集结起来,前来救援董卓。若是不能尽快解决董卓的话,联军便有被汉军反包围的危险。 因此,韩约只能硬着头皮,去攻打汉军的营寨了。 第二天,沉寂了多日的叛军大营,终于喧闹了起来。一队队的士兵从营中开拔出来,来到山下列阵,准备攻打山上的汉军。 王国打量着汉军的大营,连连摇头,对韩约道:“韩司马,你看汉军的营盘,防备得如此严密,我们哪能攻得进去?要是强攻的话,儿郎们的损失可不小啊!” “不好打也要打啊!”韩约双目当中透出了狠戾的光芒:“这可是我们会盟以来的第一仗,要是打输了,今后还怎么号令诸部?” 王国闻言,依旧犹疑着,不肯下令。他之所以如此犹豫不决,是因为等会带头进攻的,将会是他自己的部众。 这也是韩约的建议。韩约深知,想让刚刚被统合起来羌胡联军去打一场硬仗,难度很高。这倒不是说联军的士兵战力不强,而是面对这场硬仗,联军内的诸部首领,谁也不肯出头去当炮灰。万一自己的部众损失太多,日后被别的部落给吞并了,可怎么办? 因此,韩约只能劝王国亲自出面,来带这个头。只要大元帅做出了表率,还怕其他的人不尊号令?军法可不是摆设! 不过,王国也同样担心,若是自己的部众死伤惨重的话,他还有什么资本,来做这个盟主,担当这个大元帅? 韩约看出了王国的担心,低声劝说道:“大帅请放心,不过是在第一波攻击当中,给众人做个表率而已。随后的进攻,自然还是要其他各部的士兵出力。大帅,这样才能堵住众人的口,让他们无话可说啊!” 王国一咬牙,喝令道:“那就发动进攻吧!韩司马,攻城拔寨非我所长,这一战,就交给你指挥了!” 韩约拱手接令,立刻着手,开始布置兵力。 联军进攻的重点方向,是汉军左翼的大营。这一处大营所在的山丘,地势并不怎么高,比较容易进攻,而且,一旦拿下此处后,也等于是切断了汉军的水源,到时候,联军便可以再次围而不攻,坐等汉军自乱阵脚了。 除了汉军的左翼大营,联军进攻的另一个重点方向,就是两山之间的那道平川了。进攻这里,一来是因为此处地势相对平缓,防御措施只有几道木栅,攻打起来,难度较小;二来,则是牵制汉军右翼大营的兵力,使他们无暇顾及左翼大营。 时间已经将近正午,阳光洒在原野上,驱除了冬日的寒气,让人觉得暖洋洋的。然而,空气当中弥漫着的杀气,却让人有一种寒彻入骨的感觉。 随着一阵呜咽的号角声响起,联军的士兵们一声呐喊,人潮涌动,向汉军的大营,发起了冲击。 漫天的箭雨从汉军大营当中飞出,如同一阵狂风急雨一般,落在了联军的头上,成片的联军士兵倒了下去,然而,这并没有吓住联军的士兵们,反倒激起了他们的怒意和血性,喊杀声顿时掩盖住了中箭后的惨叫声。 冲锋到弓箭的射程以内后,一部分联军的士兵,掣出角弓,弯弓搭箭,开始还击。而另一部分,则继续顶着盾牌,向汉军的营寨下面冲了过去。 箭雨变得更加密集了,已经分不清哪些是汉军的,哪些是联军的,双方在营寨的墙垒下,展开了血腥的厮杀和争夺,成百上千条性命,在刹那间,便在这个血肉磨坊中被无情消耗掉了。 有了王国的部众打头阵来做表率,其余诸部的首领,如今的将军、校尉们,自然无话可说,无可推拒,只能按照韩约的调遣,把自己的部众派到前线去,经受这无情的消耗。 不过,一旦联军被拧成了一股绳,力量得到了统合,那么联军的人数优势,也就真正被发挥出来了。面对联军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汉军颇有些疲于奔命的架势,左翼大营接连告急,在联军攻击的浪潮中,苦苦的支撑着。 最后,度日如年的汉军士兵,终于迎来了夕阳的余晖,在拼杀了一整个下午后,联军终于暂时退兵了。 韩约虽然无法确知汉军的伤亡人数,不过,从整体上来看,自己一方的伤亡程度,尚处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今天战场上的整体态势,也对自己这一方极为有利。照这样打下去,用不了几天,联军便可以攻破汉军的左翼大营,切断汉军的水源了。 韩约的意图,董卓早就看出来了。当夜,他便调配了更多的人马,去充实左翼大营,加强那边的防守。被敌人切断水源这么低级的错误,董卓这种身经大小百余战的宿将,可不会轻易去犯。 然而,这并不能弥补两军之间巨大的兵力差距。虽然董卓已经补足了左翼大营的兵力,但是联军在第二天的进攻当中,却投入了比前一天更多的兵力,来攻打左翼大营。因此,在这一整天的战斗当中,汉军依旧是处于绝对的劣势,营垒的外围数次被联军攻破,情势岌岌可危。 董卓见此情状,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他立刻命人请来贾诩,询问对策。 “明公,是时候放弃右营了。”贾诩道:“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还分兵防守,实乃兵家大忌啊!” “这我知道,可是,一旦放弃了左营……嗯?你说什么?放弃右营?”董卓惊叫了起来。 “正是,属下以为,是时候放弃右营,集合全军之力,固守左营了。”贾诩从容答道。 董卓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古怪的神色,他望着贾诩,沉吟半晌,这才说道:“文和说得不错,眼下,这的确是最不坏的选择。只是,如此一来,我军便失去了右营的险要地势,仅凭左营,能守得住吗?” “左营所在的土山,虽然地势不及右营所在之处险峻,但毕竟还是有险可凭的。我方以全军据守此山,兵力倍增,而敌方能够进攻的地点,依旧只有那几处,没法增加进攻的兵力。因此,我军完全有能力守住左营。”贾诩答道。 听了贾诩的分析,董卓当机立断,连夜将右营的人马,全数移屯到了左营,一应的粮草、物资,也尽数带走,只给敌方留下了一座空营。 次日,韩约见此情形,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不过,为了昭示联军在王国的英明领导下,所取得的巨大战果,韩约还是派人高调的占领了汉军的右翼大营,并且重重赏赐了全军的将士。 尽管在前几天的战斗当中损伤惨重,但是,能够夺取汉军的右翼大营,依然给联军的士兵给予了极大的鼓舞。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联军的进攻的势头,竟然没有分毫的减弱。 当然,贾诩的判断也没错。汉军收缩兵力后,左翼大营的防守力量,一下子成倍的增强了,而联军却没能获得更多的进攻地点,进攻的强度并没有增加多少,因此,联军这几天取得的战果,比之先前,可就逊色多了。 对此,联军上下自然难免有些怨言。而汉军这边,董卓也有支撑不住的架势——倒不是说董卓守不住了,而是这么多天的战斗下来,汉军的死伤甚重,其中也包括了董卓的私人部曲。 对于董卓而言,这些私人部曲,可是他立身的根本,看着手下的部曲死伤惨重,董卓的心头简直在滴血。最后,坐立不安的董卓,只能再次向贾诩问计了。 “明公勿忧,我军的粮草,尚可支撑半月有余。而凉州诸郡的援兵,想必也快到了。朝廷任命傅南容为护羌校尉,不管是论人品还是才能,傅护羌都不会坐视明公被围而不理的。只要明公再坚持……” 贾诩一语未毕,就被董卓不耐烦的打断了:“文和,你也看到了,这些天以来,我军的损伤甚为惨重,再坚持下去,即便有傅南容来救,我这个凉州刺史手下,还能有多少人马?我请你来,是为了求一个脱身之计,不是让你教我怎么继续坚守此地的!” 贾诩闻言,微微苦笑一声,拱手道:“诩有一计,名为‘金蝉脱壳’,或可为明公分忧。” 第293章 卖得一手好队友 第三十一章卖得一手好队友 面对董卓的逼问,贾诩不假思索,当即就道出了这条“金蝉脱壳”之计,显然早就有了腹稿。 那么,贾诩为何迟迟未将将这条计策献给董卓呢?原因很简单,在贾诩看来,叛军虽然声势浩大,但在短时间内,并不能吞灭董卓所部的汉军。相反,若是董卓能借此机会,将叛军的主力牵制在此地的话,就可以给凉州其他各处的汉军,创造机会。特别是眼下凉州的另一位主将傅燮,是一位既有将略,又一心为公的将领,他肯定不会坐视董卓被围,也能一眼就看出这当中的战机,只要傅燮率领安定、北地、汉阳、陇西四郡的人马,乘着叛军主力尽出,允吾空虚的机会,一举攻入叛军的老巢,到时候,腹背受敌,走投无路的,反倒是叛军了。 可惜,董卓却不是那种一心为公,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看到自己的部曲损失惨重,董卓最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存自己的实力,而不是为凉州的战局多考虑一些。 何况,一山难容二虎,董卓既然有称霸陇上的心思,那他又怎么会容忍在凉州地面上,有另外一位职权与他相若的官员存在?对于董卓而言,他迟早要想尽办法,把傅燮这个护羌校尉从凉州逐走,而眼下,你竟然想让董卓牺牲自己的部属,来成就傅燮的功业与威名,那岂非是与虎谋皮? 因此,贾诩只能放弃原有的想法,转而为董卓出谋划策了,毕竟,他如今是董卓的属下,食人之禄,忠人之事,这是一个人最起码的职业操守。 “明公,如今我军虽然身陷重围,但若是想走的话,也不是没有出路。”贾诩道。 董卓闻言,一双眸子当中,闪现出了兴奋的光芒,他伸手一拍贾诩的肩膀,笑道:“我就说,你贾文和绝对不会没有办法。你且说说,路在何方?” 贾诩被董卓一巴掌下去,拍得人都矮了半截,他苦笑道:“如今叛军环绕土山,从三面围困住了我军,可是,还有一个方向,叛军即便想围,也无从围起,这便是我军的出路所在了。” 董卓略一思虑,登时大怒,恶狠狠的瞪了贾诩一眼,道:“文和这是在消遣我么?东北方向上,不正是庄浪河流经之处吗?那边是没有叛军阻拦,可是,文和这是想让大军在冬天徒步涉水,淌过庄浪河去吗?” 其余诸将闻言,也是一片哗然。庄浪河作为黄河的支流,可不是什么小河沟,随便走几步就能淌过去。而且,汉军扎营的这一区域,乃是丘陵地带,庄浪河从险峻的河谷当中穿梭而过,水流比其他地方,更加湍急,没有船只或者浮桥的话,根本没法过去。 虽说眼下已经进入了冬天,但是庄浪河上,仅仅结了一层薄冰而已,大军根本无法从上面通过。因此,在众人眼中,贾诩所言,简直跟疯话无二。 “兵者,诡道也,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如果大家都认为,庄浪河无法通行的话,那叛军还会小心提防吗?至于如何渡过庄浪河,在下自有方法。”贾诩的脸上,古井不波,从容的回答道。 “那就请文和为我等解惑。”董卓压住了自己内心焦躁的情绪,静静的等待贾诩揭开谜底。 “我军缺乏船只,自然无法渡河,因此,想要过河,只能徒步淌行,而庄浪河的河水很深,根本没法徒步淌行过去,这便是大家都认为庄浪河无法通行的缘故了。可是,如果我们想办法,让河水降到足以徒步淌行的深度,那大军岂不是就可以通过了?”贾诩捻须微笑道。 “莫非军师有神鬼不测只能,可以作法阻断河水?”李傕的语气当中,颇有讥嘲之意。 “诩乃是儒生,而非术士,自然不会作法。”贾诩笑道。 “那文和你到底有什么妙计,可以降低庄浪河的水位?”董卓也不由得被勾起了好奇心。 “敢问明公,当日为何要挑选此处扎营立寨,抵挡叛军?”贾诩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董卓一句。 “自然是因为此处独特的地理形势。此地以南,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无险可恃,往北,却是连绵不断的山地丘陵,易守难攻。我恰好于此处立寨,为的就是将山陵之险,尽数据为己有,而将敌人挡在外面无险可守的平原上。只是没想到,王国小儿,居然跟我玩了个阴招……”一提起自家后路被断之事,董卓就恨得直咬牙。 “明公所言甚是。此地乃是山、川交界之处,地形也随之陡然而变,由险峻转为平坦。庄浪河亦受此影响,前面这一段水流还很湍急,可是一出了这道峡口,水流立刻变得平缓了下来。巧的是,这道峡口,正好在我军的掌握之中,因此,我军正好可以利用这道峡口,筑起一道堤坝来……” 在场之人,大部分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董卓和李傕,却立马明白了贾诩的意思。 “文和的意思是,我们在峡口筑坝,阻截住河水,这样一来,下游的水位,自然会大为降低,足以让大军徒步通过?”董卓的眼中精光毕露,显然已经想到了后续的应对之策。 “正是如此!”贾诩答道。 “军师此计虽妙,但是,叛军总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筑起堤坝来吧?”樊稠问道。 “叛军当然不会坐视我们筑起堤坝来,因此,在筑堤之前,先要设法迷惑敌人才行。”贾诩笑道。 看到众人殷切的目光,贾诩接着道:“这一套惑敌之术,得要做得环环相扣,一丝不差,方能起效。首先,我军要做出军粮不足的样子,从即日起,每天都派人去庄浪河上,凿冰捕鱼,还要做出一副捕获甚少,不敷食用的模样来。然后,我们再派人去峡口,筑起一道低矮的堤坝来,同时派更多的士兵去坝中捕鱼,让叛军误以为,我们筑堤坝,只是为了方便捕鱼而已。如此重复两三天之后,叛军一定会习以为常,放松警惕。这时候,我们便在营中准备好土石木材,连夜将堤坝加高、彻底阻断河水,然后全军迅速过河,脱离叛军的包围。等我军过河之后,再将堤坝毁去,到时候,河水复涨,叛军也就只能隔河兴叹,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离去了。” “妙计!妙计!”董卓带头鼓掌赞叹起来。在场的诸将,也被贾诩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折服,纷纷应和着董卓,连声赞扬。 说做就做,董卓立刻按照贾诩所说,安排了一些人手,去庄浪河上凿冰捕鱼。为了让叛军确信汉军的粮草不足,董卓还特意安排士兵,在营中上演了一场“争夺粮食”的武斗大戏。 让联军确信汉军缺粮,这不仅是为之后的修筑堤坝打埋伏,更是诱导联军放弃进攻,坐等汉军粮尽内乱的妙招。 果然,王国一听到这个情报,立刻停止了对汉军大营的进攻。命令一经传出,全军上下,一片欢呼叫好之声——经历了这么多天高强度的战斗,联军的士兵也早就疲惫不堪了,能有一个歇息的机会,他们岂能不欢呼雀跃? 韩约虽然对此起过疑心,但那不过是他身为一名谋士,对敌情习惯性的怀疑、猜测罢了。与边允一起推演了一番之后,韩约觉得,汉军缺粮,应该是实情,并没有暗藏什么玄机。 等到汉军开始修筑堤坝时,韩约再次心细关注了一番。当看到汉军所修的堤坝甚是低矮,只是稍微减弱了河水的流速,方便捕鱼而已时,韩约便放松了警惕,不再怀疑了。而且,在之后的几天当中,汉军修筑的堤坝,曾多次被河水冲毁,见此情状,韩约更是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其实,堤坝被河水冲毁,倒不是董卓有意做戏,而是他们都低估了在河中筑堤的难度,以至于“假戏真演”,差点就功败垂成了。 到了第五天的早上,联军的哨探突然发现,整个汉军大营,似乎沉浸在一片死寂当中,没有半点人喧马嘶的动静。韩约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一拍大腿,叫了声“糟糕”,也来不及通知别人,自己先跳上坐骑,径直往汉营冲了过去。 汉军的大营,寨门依旧紧紧的关闭着。韩约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如临大敌,举着盾牌遮挡在韩约身边,生怕墙垒后面会突然冒出一排手持弓弩的汉兵来,将他们射程刺猬。 韩约不耐烦的呵斥了几声,强令手下的亲兵,前去打开营门。营门洞开之后,韩约纵马驰入汉营,前前后后探查了一番后,恨恨的一鞭抽在了木桩上,叹道:“鳌鱼脱钩了!鳌鱼脱钩了!” 韩约的举动,早已惊动了联军中的诸将。众人一齐赶过来,看到空荡荡的汉军大营后,脸上都浮现出了不可思议,甚至是惧怕的神色,有人颤声道:“汉军当中,莫不是有巫祝作法?怎么一夜之间,就不见人了?” “哪来的什么巫祝作法!汉军肯定是连夜筑堤,截住了河水,然后从下游逃走了!”韩约怒斥了一声之后,立刻一马当先的朝着汉军筑堤的峡口驰去。 众人也纷纷打马跟上。来到峡口一看,只见浑浊的河水当中,犹自有几段残存的土堤,尚未被河水完全冲毁、吞没。而从这几段残存的土堤来看,其高度,的确比汉军最初修筑的堤坝,要高得多了。 对方这是有高人呐!韩约心念急转,考虑着可能的人选。董卓身边的掾属,对于韩约而言,并不是什么机密,那么,其中有谁能策划出如此高妙的计谋呢?是阎忠吗?不太像,此公虽然富于智计,然而他为人狂放,行事也颇为粗枝大叶,如此缜密的计策,不像是出自他的手笔。 那会是皇甫琨吗?其人出身将门,家学渊源,策划出此等妙计,倒也说得通。然而,这又不是皇甫琨第一次出来仕官,在此之前,他就曾在州郡当中,遍历诸曹,担任过各种属吏,为何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在智谋方面的名气? 韩约想来想去,甚至连李傕都想到了,可他就是没能想起贾诩来。原因无他,眼下的贾诩,在凉州的确没有什么名气,也只有阎忠一人看好他。相信,有了这一次凉州羌乱的机遇,贾诩一定会如同一颗耀眼的新星一般,升起在凉州的天空中。 面对董卓已经逃脱的事实,除了王国与韩约等寥寥几人外,其余的联军将领,居然都在暗地里长舒了一口气。这次围攻董卓,是他们起兵叛汉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役。虽说有王国以身作则,众将也没有什么藉口去抱怨,但是,大家对于这样的恶战,却是打心眼里厌倦、畏惧了。如今,董卓逃了,战事告一段落,他们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王国与韩约当然不会这么想。如今,联军仅有金城一郡,实力比之当初,大为削弱。别说是与大汉朝廷派来的平叛部队争锋,就连凉州诸郡的联合讨伐,他们也未必能支撑得下来。因此,乘着凉州诸郡的兵力,还没有合在一处,将其逐个击破,才是上上之策。 而董卓就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如果能一举歼灭汉廷新任的凉州刺史,那联军的威望,便可以恢复当日攻打汉阳时的全盛局面,而凉州其他地方的羌、胡部落,也肯定会跃跃欲试,加入到联军当中来。 然而,这一切,随着董卓的逃脱,全部成了镜花水月。王国与韩约,不得不面对此战失利后的窘困局面。 有人建议,效仿汉军的手段,也筑起堤坝,截断庄浪河,然后过河去追击董卓,凭借己方骑兵的速度优势,说不定还能追得上。 韩约心中冷笑一声,筑起堤坝?说的容易,你个夯货可会筑堤?你的部下可愿在隆冬天气里,下到冰冷的河水中,去修筑堤坝?就算他们愿意,又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将堤坝修筑好? 虽然心里同样不甘,就这么放董卓跑了,可是韩约却还保留了几分理智,不像是赌输了赌徒,仅仅因为不甘心,就把仅剩的堵住,不断投注到必输的赌局当中去。 不过,已经用不着韩约费口舌去说服那些不知所以的家伙了,一封急报的到来,登时打消了众人追击董卓的念头。 数日前,护羌校尉傅燮,率领安定、北地、汉阳三地的郡兵,攻入了金城,榆中告急,成公英请求王国,速回允吾主持局面。 王国赶忙召集诸将,商议起应对之策来。 自然,尽快回师支援榆中,这是毫无疑问的。问题在于,要不要在令居留下足够的人马,来提防董卓? 对此,北宫玉和李文侯的意见,是要留,而且要把月氏胡的人马,全数留在令居。 北宫玉和李文侯这么做,一来,令居是月氏胡的聚居地,自然不能放任不管,若是族中的老小被董卓给杀了、掳了,那月氏胡的士兵,还能在前线安心作战吗? 二来,自然是北宫玉和李文侯,乘机要脱离王国的管制了。手中有一万多月氏胡的精兵,又顶着征汉将军、镇凉将军这两个等同副帅的名号,北宫玉和李文侯,已经有了脱离王国管制的实力。到时候,名义上还是联军的一员,实际上却是独立自主,“听调不听宣”,方便的时候,还可以在大汉与羌胡联军之间左右逢源,占尽便宜,这样的好事,谁不想要? 王国和韩约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得出北宫玉、李文侯的意图,因此,王国断然拒绝了二人的要求。 然而,月氏胡可不止有北宫玉、李文侯这两个人。虽然许多月氏胡的首领,并没有支持北宫玉、李文侯独走的意思,但是,事情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安危和利益,就算他们不支持北宫玉和李文侯,也同样无法坐视自己的聚居地无人守御。因此,不少月氏胡的首领,也一同站出来,请求留守令居。 韩约只能亲自出面,又是摆事实、讲道理,又是连哄带吓,只求能把这些月氏胡的首领给稳住。 为了消除这些首领的顾虑,韩约告诉他们,董卓这个人,心里对大汉并没有多少忠心,一切都以自身的利益为重。经此一战,董卓的部曲损失惨重,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补充,而且,董卓已经见识到了联军的厉害,肯定不会再贸然前来,与联军硬拼,为大汉火中取栗了。因此,大家尽可以放心,短期内,董卓是绝对不会前来进犯的。乘这个机会,大家合兵一处,先把傅燮所部的汉军打败,方为上策。 听了韩约巧舌如簧的劝解,月氏胡的首领们终于暂时放下了疑虑,答应与王国一起回师允吾,去攻打傅燮。 虽然韩约在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信口忽悠的成份居多,然而,事实却被他给不幸言中了。 董卓狼狈的撤回姑臧后,立刻摆出了一副全力防守武威的架势,对外的藉口,自然是为了防御叛军的反扑,以及补充损失的兵力。 只有董卓身边的人心知肚明,董卓这么做,一来,的确是吝惜兵力,舍不得再下血本去征讨叛军了;二来,则是傅燮此次统领安定、北地、汉阳三郡的郡兵,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董卓的职权,同样,也引发了董卓的不满和猜忌。 因此,董卓便打定了坐山观虎斗的心思,只盼着王国与傅燮能够拼一个两败俱伤,然后再由自己出来收拾残局。 第294章 凉州又崩了 第三十二章凉州又崩了 傅燮就这么被董卓给坑了。接到董卓被围的急报后,傅燮立刻征发了安定、北地两郡的郡兵,从临泾出发,经薄落谷进入汉阳郡,与汉阳都尉李晟汇合后,立刻扑向了榆中。 可以说,傅燮在救援董卓这方面,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只要董卓再咬牙坚持一两天,那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的人,可就是羌胡联军了。 事实上,就在董卓“金蝉脱壳”的当天下午,傅燮便挥军包围了榆林,只是因为情报传递的速度比较慢,所以才产生了信息上的时间差而已。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董卓能再坚持几天——而且他也有这个能力可以坚持下去——那凉州的战局,肯定会产生逆转。 然而,董卓为了保存实力,却迫不及待的撤走了。他这一走不要紧,却让羌胡联军没了后顾之忧,可以腾出全力来,回师攻打傅燮了。 别说是董卓早就打定了“坐山观虎斗”,按兵不动的心思,就算是他想回到武威重整军队后,再次进攻金城,这其中的时间差,也足够羌胡联军快速袭击傅燮了。 由于有羌胡联军从中阻隔,傅燮与董卓之间,没法建立有效、及时的联系,因此,傅燮根本没法在第一时间里,得知董卓已经脱困、退兵的消息。而韩约却挑选了联军当中最精锐的骑兵,总共六千余骑,连夜向榆林方向杀来。 虽然傅燮老于用兵,在大营二十里外就布下了侦骑预警,可是,对面扑过来的,却全部是备有双马乃至三马的羌胡精骑,他们仅仅的咬在汉军侦骑的身后,根本不给傅燮反应的机会。 汉军的侦骑前脚进了大营,羌胡的追兵后脚便出现在了战场上。傅燮接到警报后,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股寒气直往脑门上窜。他赶忙下令,一边让军中的骑兵,出营拦截来袭的叛军,一边下令正在攻城的军队,火速撤回大营。 然而,傅燮所有的安排,在迅疾如风的羌胡精骑面前,全都成了徒劳。还不等汉军的骑兵出营,对面的羌胡精骑,已经从背后,向正在攻城的汉军,发起了攻击。 虽然韩约派来的六千精骑,并没有全数到场,来的只是前锋的两千人马。可是,他们的突然出现,却打了汉军一个措手不及。 此次,傅燮征调三郡的郡兵,总兵力约有两万之众。在经过与金城郡毗邻的勇士县时,傅燮留下了三千人马,确保自己的后路无失。抵达榆林城外之后,傅燮把手下一万二千人的步卒,分成两部,轮流攻打榆林城,而剩下的五千骑兵,则留在营中作为后备力量。 因此,眼下在榆林城外奋力攻城的,只有六千余众的汉军步卒,其中,正对着羌胡精骑的,是部署在榆林西门的两千多名汉军士兵。 两千vs两千,人数上看似相差无几,然而,一方是精锐的骑兵,一方却是疲惫的步卒;一方有备而来,气势汹汹,一方却是仓猝应战,腹背受敌。其结果,可想而知,简直毫无悬念。 羌胡骑兵很开就击溃了这支汉军,他们一边驱赶着溃逃的汉军士兵,一边乘势绕向了南门方向,准备一鼓作气,再建功勋。 不过,汉军的骑兵也不是等闲之辈,尽管消息得到的有些太迟,但是汉军骑兵的出击速度,却一点也不慢。仅仅是羌胡骑兵发动了几次冲锋的时间,汉军骑兵便赶到了。 率先到达的汉军骑兵,是两个千人队,看到战场上的情况,他们立刻一左一右,避开奔逃的溃兵,从两翼包抄了过去,像一柄铁钳一般,狠狠钳住了羌胡骑兵的前锋。 在追击的过程中,羌胡骑兵的整体队形,未免就有些分散、凌乱,他们大多以百人为一大伙,十人或者二十人为一小队,对溃逃的汉兵展开追杀。这样一来,面对两支汉军的合击,冲在最前方的百余名羌胡骑兵,立刻被数倍于他们的汉军骑兵斩杀殆尽。 剩余的羌胡骑兵见状,一声唿哨,纷纷以大伙为单位,四散奔逃。这种奔逃,看上去好像与溃逃别无二致,实际上,却是乱中有序,所有的骑兵都在朝着同一个大方向前进。 这是羌胡各族,在长期的骑兵作战中,总结出的妙法。一旦战场上的情势对己方不利,需要暂时后撤的时候,羌胡骑兵绝不会挤在一起,一股脑的逃跑,相反,他们会把大部队分散成十几个小队,四散奔逃。这样,主要是为了迷惑敌人,让敌人不知道到底该追那一队才好。 然而,这种四散奔逃,只是一时的假象,事实上,所有“四散奔逃”的羌胡骑兵,最终都会朝着同一个大方向行进,最终汇合到一起,然后重整队伍。 若是敌人没有分兵,只盯着其中的一部人马追击,那么这一部人马,就会带着敌人在原野上四处兜圈,哪怕是牺牲自己,也要给大部队争取时间来重整队伍,然后或是再次决战,或是逃之夭夭。 若是敌人分兵来追,那就更好了,利用对地形更加熟悉的优势,羌胡骑兵肯定会抢在追兵之前,赶赴集合的地点,与同伴汇合。到时候,敌人的兵力四处分散,正好给羌胡骑兵各个击破的机会。 何况,对于这支羌胡精骑而言,他们的身后,还有一支四千人的后续部队,随时都会抵达战场。若是能将汉军的这两千骑兵引诱过去,正好可以将其一举歼灭,岂不妙哉? 幸亏,率领这支骑兵的汉军大将,是李晟,他生于边郡,又家学渊源,对羌胡诸部的骑兵战法,了如指掌,自然不会上当。而且,在出发之前,傅燮就曾嘱咐过他,此去,他的目的,主要是掩护攻城的步卒撤退,绝不可节外生枝。 因此,仅仅追击出了两三里地,将敌方的骑兵驱离战场后,李晟便掉头返回了。 汉军大营内,傅燮面色凝重,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焦虑的神情。今日突然遇袭,令自己损失了三千多人,这且不说,问题在于,突然出现在城外的这支骑兵,究竟来自何处?是允吾方面派来的援兵,还是从令居那边叛军主力当中分出兵力?是仅有这两千余人马呢,还是说,这只是敌方援兵的前锋? 傅燮的疑问,其中一部分很快就有了答案。没过多久,就有侦骑来禀报,从刚才的方向上,又赶来了一支骑兵,人数约有三四千之众。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从叛军的主力当中,分出的兵力,允吾城中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骑兵部队。那么,另一个问题来了——即便是令居的叛军主力部队,一下子抽调六千骑兵出来,也会大伤筋骨,调走了这么多骑兵,王国又如何能吞得下董卓? 难道董卓已经对王国构不成威胁,甚至,已经被王国击破了?想到这里,傅燮禁不住摇了摇头,这可说不通,董卓乃是宿将,老于战阵;又是凉州土著,不存在不熟悉地理形势的情况;虽然在兵力上处于劣势,但是在地形却有绝对的优势。不管从哪方面来看,董卓都不可能败得这么快啊? 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事实却摆在自己的眼前,傅燮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做打算了。榆林城得到了这五六千骑兵的支援,在兵力上,已经算不上处于劣势的一方了。自己再强行攻城的话,只会顿兵于坚城之下,失去更多的有利机会,变得更加被动。 傅燮没有丝毫的犹豫,也不敢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董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回头可以派人去武威一探究竟,但是,面对随时都有可能赶到的叛军主力部队,傅燮可不敢就在榆林城外,与对方大战一场。 指头从地图上慢慢划过,傅燮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地名,考虑着下一步的走向。最终,傅燮的目光在“勇士”和“獂道”之间反复逡巡,似乎在下一个艰难的决断。 眼下,最稳妥的方法,自然是撤回冀县,等探清了情况之后,再做决定。可是,令居那边,董卓依旧孤悬一地,危在旦夕(傅燮并不知道董卓已经逃掉了),若是自己直接退回冀县的话,叛军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专心攻打董卓了。 而若只是稍稍退回去一点,屯兵于勇士的话,那傅燮便可以依旧对叛军保持威慑,牵制住叛军更多的兵力,为董卓减轻一些负担。 但是,屯兵于勇士,有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补给线太长了。勇士位于汉阳郡的最西部,而且是汉阳郡西部唯一的一个县。从冀县往西,出了獂道,整个汉阳西部的大片区域,都是荒无人烟的丘陵沟壑,唯有在毗邻金城郡的地方,设有一个勇士县。 如果傅燮屯驻在勇士县的话,那么他的补给线,将会必不可免的经过长达两百余里,荒无人烟,地形复杂的丘陵地带,搬运不便、损耗太大且不说,还很容易遭受叛军的袭扰。 因此,屯驻勇士,实乃下策,短时间里还好说,随军带来的粮草尚能支撑十天半月。可是时间一长,大军必然会面临缺粮的问题。 想来想去,傅燮最终还是选择了屯驻勇士这条路。原因很简单,傅燮终归没法见死不救,坐视董卓被叛军围歼。这可关系到整个凉州的局势走向,万万轻忽不得。 傅燮立刻做出了安排,全军分为三部,骑兵负责断后,步兵分为两部,交替掩护撤退,立刻动身撤往勇士。 看到汉军撤退了,城中的叛军当然不会站在墙头欢送汉军离去。以羌胡精骑为主力,城中的叛军立刻追了上来。他们就如同一群恶狼一般,随时准备从汉军的身上,咬下几块肉来。 可惜,傅燮对于此次撤退的安排,十分的缜密。叛军的骑兵没追出多远,就被汉军的骑兵给拦下了。双方恶战一番,互有损伤,只能各自收兵,暂时休战。 然而,汉军的骑兵一脱离战场,立刻马不停蹄的逃走了。叛军没有办法,只能紧紧的跟上来。没想到,刚追出了几里地,他们又遇到了严阵以待的汉军步卒。 面对如林的长矛,密集的箭矢,叛军只能知趣的停下脚步,想办法先攻破眼前的步兵方阵。 这对大部分是骑兵的叛军来说,算不上难事,步兵方阵虽然防守严密,但是骑兵却可以通过各种袭扰、佯攻,来不断的调动步兵变幻阵形,慢慢的消耗步兵的体力,最终找到弱点,将其一举击破。 问题是,这种战术,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才能达到目的。而对叛军来说,他们最为短缺的,恰好就是时间。 何况,这支步兵,并非傅燮壮士断腕,拿来断后的敢死队。很快,在后方歇息了一阵子,恢复了体力的汉军骑兵,又掉头杀了回来。正在绕着步兵方阵来回游走的叛军骑兵,一时措不及防,反被汉军骑兵吃掉了不少人马。 叛军只好再次后撤,重整部队。乘着这个机会,汉军的步卒也收起了阵势,开始撤退,而汉军的骑兵则做出一副进攻的态势,迫使叛军继续后撤,为步卒的撤退打掩护。 当追在汉军骑兵身后的叛军,再一次看到在大路正中列阵的汉军步卒时,他们终于放弃了这次追击,悻悻而归。 顺利撤回勇士后,傅燮一边派人去令居、姑臧打探董卓的情况,一边命李晟带领汉阳本郡的郡兵,回冀县防守。 毕竟,叛军人多势众,在兵力上占有优势,不能排除他们分兵袭取冀县的可能。因此,傅燮特意让李晟回去守卫冀县,护住自己的后路。 李晟前脚才刚走还没几天,董卓那边的消息也尚未来及传回,叛军的主力部队,便已经杀到了勇士城下。 没错,是打着天平大元帅旗号,兵力多达四万之众的叛军主力,而不是当日救援榆林的六千精骑。 傅燮见状,心中一惊,他惊得不是自己身陷重围,而是敌人的主力既然都出现在城外了,那岂不是说,董卓所部,已经被叛军给歼灭了? 显然,韩约就是想让傅燮这么认为,他当即就给傅燮写了一封劝降信。虽然明知以傅燮的为人,是宁死都不会投降的,但韩约的这封信,劝降只不过是个幌子,欺骗傅燮,让他误以为董卓已经被联军歼灭,才是韩约真正的目的。 傅燮再怎么聪明,在消息不通的情况下,又如何能分辨出韩约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既然董卓那一路大军已经覆灭,那傅燮屯兵勇士,就等于是自蹈死路。城中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一月,而凉州地区,也已经没法抽调出更多的兵力,来解勇士之围了。饶是傅燮再怎么冷静,面对这个必死之局,也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 然而,傅燮不知道的是,就在不久之前,感到心慌意乱的,还是韩约呢。 榆林城外一战,韩约派去的六千精骑,说实话,并没有取得太好的战果,至少没有达到韩约的心理预期。 在韩约想来,傅燮挥兵攻打了榆林好几天,士兵多少会有些疲惫,如果这时遭遇联军骑兵的突袭的话,恐怕立马会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没想到,傅燮将步卒分成两部,轮流进攻不说,汉军骑兵的战力,更是不可小觑。因此,一击崩盘的情景,根本没有出现,在骑兵的掩护下,攻城的汉军步卒,虽然仍然遭受了不小的损失,但是大部分兵力,还是撤了回去。 让韩约更没想到的是,遇袭之后,傅燮居然毫不停留,立刻就从榆林城外撤军了。听到这个消息,韩约也心慌意乱了起来。如果傅燮撤回冀县的话,那叛军可就彻底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进攻罢,打董卓的话,有傅燮在后面威胁,打傅燮的话,又有董卓在后面威胁,是个两难之局。 防守罢,以金城一郡之地,对抗整个凉州,乃至整个大汉,败亡也是迟早的事情,是个必死之局。 面对这种情势,一直胸有成竹的韩约,也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 但是,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了韩约,傅燮虽然从榆林城外撤退了,但他却没有撤回冀县,而是选择屯驻在勇士。 韩约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有机会。只要猛攻下勇士,擒杀傅燮,那自己所面对的危局,自然是迎刃而解。 一定要尽快攻下勇士! 这一回,韩约自己也下了血本。由于羌胡骑兵不擅长攻城,韩约便让自己部下的汉兵打头阵。然而,攻打勇士城,可比当日攻打董卓的营寨,更加损耗兵力,因此,韩约也是心头滴血啊。 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勇士城中好歹也有万余汉军,又有傅燮坐镇指挥,哪有那么好打的?见一连攻打了数日,也未曾取得分毫的进展,韩约几乎是寝食难安,他最怕的是,就是在这个当口上,突然接到董卓来袭的消息。 然而,韩约并不知道,董卓此刻正准备做卞庄子,坐等他与傅燮两虎相争,一死一伤之际,再出来收拾残局,这等于是变相的帮了他一把。 更令韩约没有意想到的是,就在这个关头上,诸羌部族当中实力最强的先零羌,在北地起兵叛汉了! 第295章 老骥伏枥 第三十三章老骥伏枥 先零羌是西羌当中最大也是最强的一支,早在西汉宣帝年间,先零羌就曾屡次侵犯大汉的边境,后来被赵充国多次打败,才消停了一些。东汉初年,先零羌乘着隗嚣叛汉,再次侵犯陇西、金城,又被马援击败。之后,先零羌先后在汉安帝时期和汉顺帝时期,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叛乱和入侵,每一次都历时十多年,烽火遍及凉州、并州、益州以及三辅地区,为了平定这两场羌乱,前者大汉花费了二百四十亿的军费,后者则花费了八十亿的军费,府库为之一空,百姓死伤惨重。 可以说,除了没有屈辱的和亲以外,西羌对大汉的所造成的损害,恐怕并不比当年的匈奴少上多少。 不过,先零羌虽然强盛,却也是汉朝打击的重点对象。两次大规模的羌乱,都是先零领头,那与大汉杠正面的重担,自然也就压在了先零的肩头上。经过这两次羌乱,大汉固然打得府库空虚,国力衰落,先零又岂能讨得了好去? 因此,这一次金城、陇西地区的诸羌部族发动叛乱,先零羌却没有第一时间参与进来。尽管其中的因素是多样的,但是,毫无疑问,之前被大汉打得太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元气来,肯定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项因素。 然而,随着傅燮调走了安定、北地二郡的郡兵,先零羌的心思又禁不住活泛了起来。当听说傅燮已经被羌胡联军围困在了勇士后,先零诸部的首领一合计,觉得有机可乘,便果断起兵了。 先零羌不愧是西羌当中的大哥大,资深的“造反派”,他们一起兵,造成的声势,比起北宫玉、王国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间,北地全境陷落,安定、上郡告急。先零羌的兵锋,甚至一度深入到了右扶风境内——谁叫人家当年就曾经屡次寇掠三辅,对此熟门熟路呢? 而且,先零羌这一反,也带动了整个西羌的其他部族,之前还在观望当中,最多只是乘乱入境小规模掳掠几把的羌族部落,如今也纷纷加入了叛军的行列之中。 就在这一刻,整个凉州的局势,终于全完崩坏了。 大汉再也无法把凉州羌乱视为疥藓之疾,放手让凉州地方去自行平定了。派出大将领兵平叛,这已经成了朝堂上的共识,只不过,对于具体的人选,各方势力还在角逐当中,一时还没有定论。 朝野上下,大部分人都属意皇甫嵩。皇甫嵩不仅将略非凡,而且是凉州本地人氏,对凉州的地理人情极为熟悉,当然是平定羌乱的最佳人选。 更何况,皇甫氏一门久镇凉州,在羌胡各部当中,威信素著,由他领兵出征,可以起到先声夺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这个结果,朝堂之上,反对皇甫嵩领兵出征的人,也有不少。而且,他们的人数虽然只占少数,可是他们发出的声音的份量,却一点都不轻。 公然反对皇甫嵩领兵的人,自然是以段圭、蹇硕、董重为代表的“拥董派”。他们本想让董卓主持凉州的大局,藉着平定这次羌乱,把董卓培植成一枚重量级的砝码,来制衡亲刘照的卢植、朱儁等人。若是换了皇甫嵩去凉州平定羌乱,那所有的功绩,肯定会被皇甫嵩占去大头,董卓最多是沾点光罢了,哪能达到他们心中的预期值呢? 这一派人当中,有得势的常侍、黄门,也有位列九卿的外戚大臣,背后更有一位董太后撑腰,其话语的份量,自然不可小觑,更何况,他们还打着刘宏的旗号呢。 虽然不可能公开反对,但是,暗地里最不愿意见到皇甫嵩领兵平叛的人,肯定是皇帝刘宏。猜忌功臣,大概是皇帝的通病,这是皇权统治下的痼疾,没有哪个皇帝可以避免,无非是处理手段是否高妙的区别罢了。 皇甫嵩如今已经是车骑将军,这是一般武将所能担任的最高武职了。其上的大将军、骠骑将军两职,传统上只会授予外戚,一般的大臣,最多在死后被追赠骠骑将军而已。 因此,皇甫嵩的职务,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极点,基本上没有了上升的空间。若想再往上升职的话,除非是转任三公,否则,朝廷就要面临对皇甫嵩“赏无可赏”的尴尬局面了。 可若是转任三公的话,以皇甫嵩的功绩和威望,他这个三公也未免显得太强势了一点。在东汉,三公本身就是用来当“摆设”的,随时可以罢免、替换。但是,再怎么是“摆设”,也不能否认,三公地位尊贵,而且手中依然保留着相当的权力,若是换了一个强势的人担任,这些权力依然可以发挥出巨大的威力来。 而今,三公当中,已经有了一位功高盖世的卢植,自他担任司空以来,三公的职权在无形当中,已经变得名副其实了不少,不再是单纯的摆设了。之所以会如此,除了卢植本人有责任心,不愿意尸位素餐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卢植有足够的威望,可以把三公原本被虚化的权力,重新变成实权。 有了一位卢植已经了不得了,若是再加上皇甫嵩的话,刘宏还能过得快意吗? 这些话,刘宏当然不能公开说,但是,作为传声筒的诸常侍,却可以半遮半掩的替刘宏说,甚至,朝中的大臣,包括皇甫嵩自己,也很清楚刘宏的顾虑,只是大家不把话挑明了说罢了。 但是,毫无疑问,既然刘宏打心眼里不愿意,那皇甫嵩领兵出战的可能性,就变得极低了。 除了刘宏外,另一个不大乐意看到皇甫嵩领兵的人,却是何进。虽说,只要何皇后的地位不变,他这个国舅就不可能失去大将军的位子,而没有外戚身份的皇甫嵩,功劳再怎么大,也不能将他取而代之。 但是,身为大汉的“全国武装力量最高统帅”,何进当然不愿意看到有人的功劳和声望,完全盖过了自己。甚至,看到皇甫嵩等人在平定黄巾之乱的过程中,各个立下了盖世功勋,只能固守河南的何进,心里也是羡慕不已。一想起汉章帝时期的大将军窦宪,曾经亲自领兵,出塞大破北匈奴,勒石燕然而还,威震四海,何进也不由得产生了亲自领兵平定凉州羌乱的想法。 当然,在刘宏的心目当中,比起皇甫嵩,他更不愿意看到何进立功。何进身为外戚兼大将军,对皇权的威胁,本身就比其他人要大很多。幸好,何进是因为他外戚的身份,才得以担任大将军的,在军中基本没有什么威信,因此,即便他有心发动政变,也无法真正掌控住军队。 可是,若是让何进带兵作战,立下了不世之功,那他在军中的威信,也就建立起来了,到时候振臂一呼,从者如云,还让刘宏这个宅在深宫的皇帝怎么玩? 因此,何进想亲自领兵的提案,在刘宏那里,是绝对通不过的。但是,这并不妨碍眼下何进到处活动,为自己造势,顺带给皇甫嵩下下绊子。 而段圭、蹇硕那边,由于董卓在凉州“败绩”,即便他们想继续推举董卓来统兵,也显然无法在朝议当中通过,因此,他们必须再挑出一个人选来,与皇甫嵩一争高下。 可是,段圭和蹇硕等人,想破了脑袋,短时间里也挑不出一个既可以与皇甫嵩抗衡,又属于自己一派的人选来。正当他们发愁时,居然有人毛遂自荐,自己找上门来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司空张温。 原来,张温虽是儒生,却好武事,平日里对兵法、军略,也略有所知,并非皓首穷经之辈。既然好武事,张温自然不甘寂寞,也想带兵出征,建功立业,一遂平生之愿。 况且,有卢植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张温就更不愿意让其专美于前了。 然而,卢植当初能被公卿一致推举,带兵讨伐黄巾,是因为他之前曾经平定过九江蛮族的叛乱,军事才能已经崭露头角。可张温却从来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又如何能说服满朝公卿,取得天子的信任? 所以,张温只能再次“不走寻常路”,转而找上了段圭、蹇硕。 张温虽不曾公然阿附阉党,但是,他也从没有在公开场合与诸常侍起过冲突,并且,段圭等人都知道,张温曾主动找上程夫人,买下了司空一职,这就足以说明,张温并非不知变通之人,为了名爵禄位,他从不惮于使用非常手段。这样的人,只要善加拉拢,说不定真的可以引为外援。 双方一拍即合,在得到了张温的一些许诺之后,段圭等人便转而推举张温领兵出战。 只不过,张温身为司空,是无法在外领兵的,大汉(特指东汉)也没有三公领兵出征的先例。这自然是皇帝控制相权的一种方式,按照汉朝的制度,如果有三公领兵的话,那么在其入觐天子的时候,是要被虎贲执戟叉住脖子,押到天子面前的(历史上,曹操身为司空,在讨伐张绣得胜归来,觐见汉献帝的时候,就曾受到过这种待遇,于是曹操一怒之下,再也不肯朝见汉献帝了)。这种待遇,与三公平日里觐见天子时,天子需要亲自起身回礼的情形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样做,无非是给领兵出征的三公一个下马威,让他对皇权生出敬畏之心而已。当然,即便有了这么严苛的制度,皇帝依然不会轻易让三公领兵的。因此,张温想以司空的身份,领兵平定凉州羌乱,是很难行得通的。 张温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的对策是,先罢去自己司空的职务,然后转任为将军,领兵出征。张温这个主意,不可谓不妙,只要他能在凉州建立功勋,得胜回朝之日,还怕朝廷不重新拜他为三公吗?说不定,一步登天,直接成为太尉,都是有可能的。 一时间,朝堂上乱成了一片。有推举大将军何进的,有推举车骑将军皇甫嵩的,有推举司空张温的,有推举左将军朱儁的,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刘照捣得鬼,见有人推举张温,一些大臣便也推举起卢植来。 面对这种局面,刘宏也很是头痛。私下里,他也曾询问过刘照的意见。刘照当然是力挺皇甫嵩了,要论对凉州的熟悉程度,满朝文武,无人能出其右,就算是卢植、朱儁,也未见得能比皇甫嵩做得更好。 然而,刘照的力挺,并不能消除刘宏对皇甫嵩的猜忌,因此,刘宏便把刘照的建议,当成了耳边风,自动给忽略掉了,甚至,他还很为刘照“驭人”的水平担了不少的心。 其实,刘照哪会不懂这一点?只不过,有了对历史的先知优势,刘照很清楚皇甫嵩的品性和操守。平定黄巾之乱后,皇甫嵩威震天下,手握重兵,可他却没有听从阎忠叛汉自立的建议;董卓入京秉政后,皇甫嵩将兵三万屯驻在扶风,盖勋密约他一同起兵,讨伐董卓,掾属梁衍也劝他答应,可是,仅仅因为董卓假借皇帝的名义行事,皇甫嵩便拒绝了两人的建议,放弃兵权,接下了朝廷征辟他为城门校尉的诏令。 这样一个人,还用得着担心他讨平凉州羌乱后,会功高盖主,难以驾驭吗?要知道,在本时空当中,皇甫嵩讨伐黄巾的一半功劳,已经被卢植给分走了,因此,即便皇甫嵩在凉州立下大功,也不过是与原本历史上,讨平黄巾之后相等罢了。 刘照眼下最担心的,反倒是鲍炜等人的安危。眼下,凉州大半的郡县沦入敌手,陇西、汉阳两郡,危如累卵,时刻都有可能遭受敌人的大举围攻。派去凉州的几位门下,阎亮已经遭遇不幸,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其余的人,会不会步阎亮的后尘,也很难说。况且,根据鲍炜的回报,三国名将之一的庞德,也被挖掘了出来,现在就在鲍炜的部下。万一连庞德也被坑了,那刘照可就要更加心痛了。 这天,刘照从大将军府出来,正要回宫,走到半路上,突然有人从街边冲了出来,拦在了刘照的车驾前面。随行的卫士见状,纷纷拔刀围了过去,参乘的典韦,更是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刘照面前。 刘照虽然满心疑问,但却并不惊慌。且不说自己身边有典韦这样的猛人,以及史阿、岳卓等高手护卫,就说拦路之人吧,若是他真有心刺杀的话,就该从路边直奔自己的车驾而来,哪有在队列前方阻拦的道理?莫非对方觉得他勇赛吕布,力压典韦,可以从队列前方,一路砍杀到自己的车驾前? 这当然不可能。对此,刘照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拦路鸣冤告状来了,电视里不都是这种桥段么?想到有机会做一次“刘青天”,刘照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小激动的。 谁知,拦路的人却高声喊道:“臣夏育,拜见弘农王殿下,还望殿下不吝赐见!” 夏育?不就是前些日子积极奔走,谋求护羌校尉的人么?他来见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难道跑官跑到自己头上来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经历了这么几年的锻炼,刘照在人情世故方面,已经圆滑得多了。但是,偶尔,他也会故态复萌,恢复原有的书呆气。一想到夏育阿附阉党的劣行,刘照登时厌恶起来,下令车队继续前行。 卫士们将夏育驱逐到了一旁,车驾继续前行。然而,就在刘照的马车经过夏育身旁时,夏育居然从地上猛地窜了起来,直扑向刘照的车驾。 车驾两旁的卫士,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夏育已经扑到了刘照的马车边上。大失颜面的卫士们,纷纷挥舞着短棍,向夏育砸了下去。 卫士手中的短棍,本是充当仪仗的东西,“执金吾”一词中,所谓的“金吾”,就是指两头涂了金漆的棍棒。虽然卫士们对夏育极为恼怒,但是他们也知道,在洛阳闹市当中,轻易还是别动刀剑为好。何况,夏育方才口中称臣,足见也是有身份的人,那就更不能随便斩杀了。 饶是如此,五六根短棍落在夏育的身上,还是把他打了个趔趄。夏育身体向前一仆,登时倒在了地上。 夏育倒地后,却乘势一把拽住了马车的车轮。车轮前滚,夏育也在地上,被向前拖出了好几步,但是他却不肯松手,口中依然喊叫着:“臣夏育,恳请弘农王殿下开恩赐见!恳请弘农王殿下开恩赐见呐!” 刘照听到夏育凄惨的声调,心中不忍,便示意卫士将夏育带过来。当夏育出现在刘照的面前时,刘照也禁不住愣了。 对方竟是一名头发已经花白,满脸风霜之色的老者。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破了好几处,浑身沾满了尘土,就连脸上,也有好几处擦伤的痕迹。 刘照不由得想起了夏育的身份,无论如何,眼前这位老者,也是曾经为大汉浴血奋战,安定边疆的军人啊!仅凭这一点,难道自己就不该给这位老者一点他所应得的尊敬吗? 第296章 志在千里 第三十四章志在千里 刘照起身下了马车,来到夏育的面前,双手加额,弯腰深深的拜了下去,口中道:“弁无状,轻慢了长者,更轻慢了为我大汉流过血汗的勇士,弁不胜惶恐之至,特此向夏司马赔罪了!” 夏育被免职前,已经官至护乌丸校尉,然而刘照却依旧呼他为“司马”,显然是敬重他当年在凉州平定羌乱时,为国家立下的盖世功业。 看到刘照向他行此大礼,夏育一时竟被惊呆了,而听到“夏司马”这个称呼时,夏育更是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殿下,老臣何德何能,实在当不起殿下如此推重!”夏育赶忙向刘照还礼,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刘照扶着夏育的胳膊,示意他勉力平身。看到夏育衣襟上沾满了尘土,刘照忍不住便伸手拍了几拍——对于身体内的那个“成年刘照”来说,这不过是很平常的举动,看到人摔倒了,上前扶起来,顺手拍拍尘土,仅此而已。 可是对于夏育而言,刘照的这一举动,毫无疑问,简直能跟当年汉高祖刘邦礼遇韩信的“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相提并论,他一边手慌脚乱的避让,一边口中连连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夏司马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为我大汉扫除叛贼,今日我为司马扫尘,又又何妨?”刘照看到夏育的过激反应后,虽然愣了一愣,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如今,他自己的身份已经大不同于前世了,在前世很平常的一举一动,放在眼下,却有惊世骇俗之效。因此,刘照赶紧想出一套说辞,来安抚夏育。 刘照拉着夏育的手,登上了车驾,让夏育坐在了自己的身边,然后下令车队掉头前往弘农王府。 其实,先前没有见到夏育本人时,夏育对刘照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空洞的符号罢了。加上听到夏育奔走于权阉门下,求取官职的事迹,刘照对夏育的印象,当然一下子就变得极坏了。 然而,今天,当夏育本人亲自出现在刘照面前时,他凄惨的模样,立刻引发了刘照的恻隐之心。不管怎么说,夏育已经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了,这样一位老者,为了见自己一面,不惜冒险拦截马车,而且还被马车在地上拖行了好几步——刘照毕竟是在现代社会当中生长起来的青年,从不觉得自己天生就高人一等,可以理所当然的将地位比自己低的人视如草芥。 再想到夏育昔日的功绩,刘照就更觉得愧疚了。走阉党的门路求取官职,这并不能完全怪夏育,而是当前的政治潜规则就是如此,如果没有强硬的后台,不去走当朝权阉的门路,还有什么路可走? 天下无道,朝政黑暗,生在这种时代,想要一点污浊都不沾染的话,大概就只能隐居避世,洁身自好了,所谓“国有道则仕,国无道则隐”。 但是,大家都去隐居避世了,谁来干实事?因此,很多时候,想要干事实,就不能有道德洁癖,不能避免自己身上沾染污浊。 就拿夏育来说,他已经垂垂老矣,如果仅仅是为了得官的话,如今上有刘宏公开卖官鬻爵,下有诸常侍收受贿赂、私相授受,弄一个两千石的官职,并不算什么难事。 可夏育却偏偏在凉州发生羌胡叛乱的关头,选中了护羌校尉这个职务,并为此而奔走于权阉的门下,难道只是为了自身的功名吗? 显然不是,或者说,不完全是。因此,刘照这才决定,给夏育一个机会,至少,让他能得偿所愿,见自己一面。 车驾行出了百余步,夏育的情绪,这才略微稳定了下来。他从袖中摸出一束帛书来,恭恭敬敬的呈递给刘照,道:“臣今日不揣冒昧,前来拜见殿下,这是臣的贽见之礼,还望殿下笑纳。” 刘照接过帛书,展开来一看,上面一行行的墨迹触目惊心,才看了不到一半,刘照便放下了帛书,皱眉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夏司马乃是酒泉人氏?” 夏育不防刘照突然问起了自己的籍贯,赶忙答道:“正是,臣乃酒泉郡玉门县人氏。” “酒泉乃是边郡,民力凋敝,财富恐不能与内郡相较。纵然卿家乃是当地豪右,但若想出得起礼单上的这些珍宝,恐怕也是力有不逮。就不知夏司马是怎么备的起这么多的珍宝财货的?下这么大的本钱,又想要什么样回报?”刘照说着,语气也变得冷起来。 “殿下所见不差,为了准备这份礼单,臣几乎已经倾家荡产了。”夏育直视着刘照的眼睛,神情有些激动:“可是臣下这么大的本钱,不是为了要什么回报,只求能跟随朝廷平叛的大军,去凉州剿灭叛贼而已!” “夏司马能有此心,实在难得。不过,方今凉州局势倾颓,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夏司马若有心从征,直接上疏朝廷,毛遂自荐即可,又何必倾家荡产的准备厚礼呢?”刘照问道。 “殿下有所不知。”夏育苦笑一声:“如今朝廷内外,大小官职,若是没有人情,哪能求得到!因此,臣才不得不走了诸常侍的门路,想求取护羌校尉一职,谁知最后还是落空了。当然,以傅南容的才干,亦足以担当此任,只不过,臣也的确想去凉州,与羌胡叛军决一死战,上可以报效国家,下可以一雪前耻……” 说到这里,夏育略微走神了一会,显然是想起了当年讨伐鲜卑败绩的事情来。回过神之后,他继续说道:“后来,臣听人说,如今的朝堂之上,数卢司徒说话的份量最重,傅南容能出任护羌校尉,一来是靠皇甫车骑保举,二来则是仰仗卢司徒的力荐。因此,臣便生出了走卢司徒门路的心思,可是,卢司徒素来清廉方正,又怎么会收受臣的礼物?再后来,臣想到,殿下与卢司徒情分匪浅,又素有下士之名,便怀着侥幸之心,厚颜来求殿下了!至于这份礼物,是臣私心想着,以诸常侍的身份地位,尚且要备下厚礼才能求见一面,更别说是殿下了!” 刘照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当初,与卢植一起定议,推举傅燮担任护羌校尉,否定了夏育候选资格的人,正是他自己,如今,夏育反倒求到自己门上来了。 不过,当初刘照之所以否定了夏育的资格,倒不完全是因为夏育走了诸常侍的门路,有阿附阉党之嫌,而是历史上的夏育,在讨伐凉州叛乱的时候,表现不佳,因此才被刘照给排除掉了。 如今,夏育当着刘照的面,请求从军出战,那到底该不该给他这个机会呢?虽然夏育不是主将,但若是被他送掉了平叛大军当中的一路,对整个战局而言,依旧会有致命的影响。 还是先考察一番再说罢!刘照心中暗道。 车驾抵达了弘农王府后,刘照将夏育请到正屋当中,仔细的询问起来。 “夏司马,你久居凉州,熟知羌情。如今羌胡叛军声势浩大,凉州几乎有倾覆之危,依你之见,该怎么做,才能平定这场叛乱?”刘照问道。 “启禀殿下,这次羌胡叛乱,虽然是湟中义从胡率先发难,但是情势发展到今天,实际的罪魁祸首,却是先零羌。先零在羌族诸部当中,影响力极大,有他带头的话,那整个凉州的羌人,差不多全都会起来响应。因此,朝廷的当务之急,就是先讨平先零各部。只要能讨平先零,金城那边的羌胡叛军,也就成不了气候,早晚会被我军击破。”夏育胸有成竹的答道。 “那又该如何讨平先零呢?”刘照接着问道。 “这个么,殿下,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具体该怎么去打,还得因敌制胜。”夏育答道。 刘照微微点了点头,夏育这话虽然说得有些空洞,不过,事实就是如此,整体的战略部署可以预先规划,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说的就是战略部署了。可是具体的作战计划,还得在遇到敌人之后,按照具体的战场环境、敌我态势来布置,若是脱离了这些,夸夸而谈的话,与纸上谈兵的赵括又有何异? 只不过,正因为具体的作战,需要临敌应变,没法空口白牙的说清楚,所以刘照才担心夏育,会不会跟历史上那样,出师不利呢? 于是,刘照又发问道:“那么,在夏司马看来,羌胡叛军并不难击破了?” “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夏育道:“整体上来说,诸羌部族的实力,远不如我大汉,讨平他们,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羌胡久居凉州,熟悉当地的地理情况,兼之士卒勇猛善战,因此,不派良将劲卒,是无法打败他们的。而且,想要彻底讨平诸羌,不耗费个两三年,也难以见到成效,这期间,朝廷万不可朝令夕改,更不能临阵换将,否则,好不容易获取的优势,也很容易会被葬送掉。” “我所担心的,正在于此。当年,有段太尉主持凉州,朝廷这才得以平定诸羌,恢复凉州。可是如今,皇甫车骑受人猜忌,很肯能无法领兵出征,而若是换了其他人为帅,恐怕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可以讨平叛军。因此,我个人并不看好朝廷这一次的征讨。夏司马,你年事已高,也该颐养天年,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了,又何必自履险地,以身犯险?”刘照道。 听了刘照的话,夏育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讶异的神色来。虽然早就听人说弘农王年幼聪慧,但他一直以为其中难免有过誉之处,今日一见,方知世人所言不虚。 “殿下,臣是武人,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是臣的幸事。何况,既然殿下并不看好朝廷这一次的征讨,那臣就更要去凉州了。臣虽然驽钝,但好歹熟悉凉州的地理人情,或可为此次征讨,略尽绵薄之力。殿下,若是朝廷派出的平叛大军有什么闪失,那非但凉州从此不复为朝廷所有,恐怕就连三辅之地,也要遭受侵掠了。”夏育答道。 刘照望着夏育神情坚定的面庞,叹了口气,道:“若是朝廷上下,都是夏司马这样忠直之臣的话,又何愁凉州不定,天下不安?” 话说到这里,刘照已经决定,给夏育一次机会。他对夏育微一点头,道:“夏司马的心意,我已经尽知了。请夏司马先回,一有消息,我自然会命人去通知夏司马。” 说着,刘照便命侯谨代他送客。夏育见状,只得起身告辞。 走到王府门口,侯谨见左右无人,从袖中取出了礼单,递还给夏育,道:“弘农王说了,夏司马一心为国,忠心可嘉,这份礼物太过厚重,弘农王不能收,请夏司马留着奖赏军中的将士。” “这……”夏育犹豫着不敢接,侯谨见状,微微一笑,将礼单塞到夏育手中,道:“夏司马请放心,弘农王一诺千金,绝不会食言而肥。对夏司马这样的忠臣,弘农王爱惜都还不及呢!” 夏育满脸愧色,接过了礼单,匆匆告辞而去。 另一边,凉州情势紧急,已经不容朝廷再在领兵人选问题上,继续迟疑不决下去了。经过一番权衡之后,刘宏最终还是听取了段圭等人的意见,决定以张温为统帅,都督诸路人马,前往凉州讨伐羌胡叛军。 刘宏下诏,罢去了张温司空的职务。张温就任司空,不过才两月有余,便被罢免,任期之短,怕是空前绝后了。 罢去了张温司空的职务后,刘宏又将车骑将军皇甫嵩改为右车骑将军,同时拜张温为左车骑将军。 继任司空的,是光禄大夫许相,他的祖父许敬、父亲许训,都曾在朝中历任三公之职。 许训、许相父子虽然出身于名门世家汝南许氏,但却没有一点士人的风骨,靠谄事权阉才得以位列三公。上次刘宏出售司空一职时,许相就曾想花钱买,奈何手段不如张温巧妙,最后错失了良机。这一次,张温罢职,许相终于得偿所愿,在“自愿”缴纳了一千万的“修宫钱”之后,登上了司空的宝座。 而张温,则开始着手组建自己的幕府,聘任掾属,调配部将,准备出征。 由于刘照门下的诸将,在平定黄巾之乱的过程当中表现出色,因此,张温也没有忘了他们。 张温上疏,表奏骑都尉徐晃为破羌中郎将,虎贲中郎关羽为破虏校尉,担任自己的部属。 在刘照的活动下,夏育被朝廷任命为荡寇将军,随军出征。同时,朝廷又以执金吾袁滂为副将,这个配置的规格,可就很高了,足见朝廷对现阶段凉州羌乱的重视。 配置好将领之后,张温率领羽林骑兵、北军五校,离开洛阳,先行进驻右扶风的美阳县,与屯驻雍县的右扶风都尉部、屯驻长安的京兆虎牙都尉部这两支三辅地区的常备军汇合,然后等待各地郡国兵的抵达。 为了讨平羌乱,朝廷征发了三河、弘农、上郡、西河六郡国的兵力,算上随军征发的民伕丁壮,号称有十万之众。 听到汉廷派出了平叛大军的消息,韩约立刻意识到,联军不能继续在勇士城下耽搁下去了,他立刻向王国建言,加紧攻打勇士城。 此刻,对傅燮而言,他所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粮草告急了。 由于勇士距离金城诸县太近,而离汉阳诸县太远,因此,羌胡联军在攻取金城诸县的时候,顺手就把勇士也给打下来了。 当傅燮率兵前来攻打榆林时,羌胡联军主动放弃了勇士,不过,城中的粮草物资,羌胡联军却没有给汉军留下半分,全都搬运了个精光。 因此,傅燮进驻勇士后,只有随军带来的一部分粮草,以及在围困榆林期间,由汉阳运送过来的部分粮草。 随军所带的粮草自然不会多到哪去,而后续运来的粮草,也因为路程遥远,道路崎岖难行,数量有限,最后,城中的粮草,仅够傅燮部下的万余人马吃上半月。 如今,半月之期已过,尽管已经在很努力的节省了,可是粮草却依旧无情的告罄了。 傅燮一咬牙,下令宰杀马匹、牲畜,先熬过眼前这一关再说。这样做,无疑是把自己最后的逃生机会,也给放弃了。然而,对于傅燮来说,宁可死,他也不会抛弃自己的部下独自逃生,更不会抛弃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职责。 四周已经没有救兵了。陇西的鲍炜、庞德,如今正在面对宋建的威压,以及参狼、白马诸部的袭扰;汉阳的李晟,虽然几度带领骑兵前来支援、策应,奈何寡不敌众,根本没法在敌军的包围圈上打开一个口子。 至于董卓,他依旧在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观,没有出兵袭扰羌胡联军后方的意思。当然,对此傅燮并不知情,他还以为董卓早就被羌胡叛军给歼灭了呢! 傅燮眼下唯一能冀望的,就是朝廷派来的平叛大军了。虽然被围困在城中,消息不通,但是,从叛军这几天加大了攻城力度这一情形来判断,朝廷的大军,应该已经不远了! 第297章 暗渡陈仓 第三十五章暗渡陈仓 虽然颇以通晓兵略自诩,然而,等真的上了战场,张温才知道,打仗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屯兵美阳之后,面对前方乱成一团的凉州,张温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哪一个地方下手才好。 因此,张温只能召集幕僚和部将,一起商讨下一步的进攻方向。 夏育依旧坚持先打安定、北地二郡。理由是祸乱这两个郡的先零羌,是诸羌部族的领头羊,若是能将其一举击败,便可以大大的震慑其他部族,让不少乘火打劫的部族消停下来,这样,看上去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凉州,便可以重新恢复秩序,汉军只需专心对付金城那边的叛军即可。 而且,先零羌如今造成的声势虽大,但是,先零诸部毕竟才刚刚起兵,短时间内,还没法攻克太多的城池。若是此时就能将其打败的话,就能最大程度上保全安定、北地二郡的县城,不至于受到严重的破坏。 至于金城那边,夏育认为,金城的叛军处在武威、陇西、安定三郡的包围之下,尽管之前董卓曾败在了金城叛军的手中,但是毕竟武威郡还在董卓的掌控当中,想要卷土重来,整兵再战,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三郡合力,便足以将金城叛军牢牢的堵在金城境内了。等朝廷大军一举击破了先零羌,再挥师去攻打金城叛军也不为迟。 夏育是凉州老将,眼光毒辣,他对凉州局势的判断,基本没错,而且很有说服力。听了夏育的一番见解,上至张温,下至徐晃、关羽等人,都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然而,夏育的策略虽妙,却没考虑到董卓的私心。由于董卓的隔岸观火、借刀杀人,使得金城的羌胡叛军毫无后顾之忧,可以顷全力来攻打傅燮。可以说,傅燮那边的情势,远比安定、北地两郡,更为危急。只不过,眼下张温这边还没有得到相关的情报,因此无法做出判断罢了。 就在张温想要按照夏育的方案进兵时,汉阳方面的急报,也送到了他的面前。当看到傅燮为了救援董卓,反被金城叛军围困在勇士时,众人的脸色登时大变。 李晟当日回到冀县后,一边布置汉阳诸县的防守,一边派人去武威打探董卓的情况。当得知董卓已经带兵“安然无恙”的返回姑臧后,李晟暗叫一声不好,如此一来,傅燮可就要面临金城叛军的全力进攻了。 李晟并不知道董卓的险恶用心,还以为董卓只是机缘巧合,杀出了叛军的包围。于是,他赶忙派人将傅燮的情况上报给了董卓,请求他出兵袭扰叛军的后方,也好减轻傅燮这边的压力。 然而,董卓对李晟的请求,却是推三阻四,迟迟不肯发兵。时间一长,就算李晟再怎么单纯,也明白了董卓的险恶用心。无奈之下,李晟只能亲自带领骑兵,前往勇士解救傅燮。 李晟出了獂道,才行进了一半的路程,就遇到了叛军骑兵的阻截。在打败了一支前锋部队后,李晟很快就被后续而来的叛军大部队,给迫回了獂道。 见自己势单力孤,实在无法救出傅燮,李晟只能转而向刘照求援了,虽说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刘照求援,根本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但是,眼下凉州的最高长官,一个被叛军重重围困,消息不通;一个怀有私心,迟迟不肯出兵;而李晟以一郡之力,又难以与叛军抗衡——除了冀望于刘照,李晟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就在李晟即将派人赶赴洛阳求援时,朝廷派张温率兵讨伐诸羌的消息,也传到了汉阳。李晟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让信使先去向张温求援,然后再去洛阳向刘照汇报军情。 信使在张温面前,没有隐瞒,狠狠的告了董卓一状。在场之人,夏育听了后,面露惊愕之色;而徐晃、关羽两人,则是冷笑连连——董卓的为人作派,他们两个可是最清楚不过了。 张温倒是有些尴尬。在临行前,段圭曾嘱咐过他,到了凉州之后,一定要与董卓一起并肩协力,好好合作。张温一听这话,心里跟明镜似的,大约董卓也已经投靠了段圭一党,不,准确来说,是投靠了董太后,因此,段圭这才会嘱咐他寻机提携董卓一二。 对此,张温倒是没有什么异议。董卓作战勇猛,在凉州素有威信,这一点,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而张温此次去凉州平叛,胜则威无不加,败则一身难保,因此,他正需要董卓这样的猛将能人,来帮他成就这一番功业。 没想到,董卓居然想吃“独食”,一个人霸占下平定凉州的功劳,竟坐视傅燮被叛军围攻,却迟迟不肯发兵救援。这样一个家伙,真的愿意屈居自己之下,扶助自己成就平定凉州羌乱的功业吗? 夏育错愕了一会后,立刻在地图上一指,道:“不好,傅护羌危矣!他屯驻在哪里不好,偏偏选在了勇士!此地离獂道、阿阳,都有两百余里的路程,这么远的距离,粮草转运不便也就罢了,关键是,一旦勇士被围,汉阳方面即便有心救援,也是力有未逮。这两百里的区域内,全都是荒山野岭,连一处城寨都没有,援军自身就很容易遭受敌军的袭扰,一旦粮道被劫,岂不是将自身也白白搭进去了?唉!傅南容怎么会选这么一个地点,来跟叛军决战呢!” 信使闻言,咕哝道:“傅护羌还不是怕自己退回冀县后,叛军便可以毫无顾虑的围攻董刺史了。不成想,董刺史自己早就逃出了重围,反倒把傅护羌给坑在勇士了!” 张温喝退了信使,向夏育问道:“夏荡寇,傅护羌不容有失啊!若是在旬月之内,我大汉居然被叛军攻杀了两位护羌校尉,只怕大汉在凉州的威信,就要荡然无存了!你看,这进军的计划,是不是得改一改?” “回禀车骑,以麾下之见,原定的计划,乃是平定凉州的最佳方略,不宜更改。”夏育摇了摇头:“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不去救援傅护羌,而是不能把主要的兵力,放在这件事上。” “可若是不动用主力的话,又如何能击败叛军,救出傅护羌?我听说,金城方面的叛军,也有近十万之众,不可小觑啊!”张温道。 “车骑放心,所谓的十万之众,不过是夸大之辞、笼统之数罢了。叛军的可战之兵,最多不过五六万人马,还要分兵防守各处,能用来围攻勇士的,最多也就两三万人而已。再说,我们并不是要去击败叛军,只是接应傅护羌撤出勇士而已,也用不着投入太多的兵力。”夏育答道。 “那以夏荡寇之意,该派多少人马去接应傅护羌?”张温问道。 “一万人马足矣,再多的话,那边的地形也不利于大军展开。”夏育道。 “这……”张温反倒迟疑了起来。夏育口中的一万人马,那可说的是一万名实打实的战兵,而在美阳,汉军总共也才三万左右的战兵,其余的,都是用来凑数的民伕壮丁罢了,所谓的十万之众,更是用来唬人的。现在,一下子就被夏育带走了一万,自己仅靠着剩余的两万人马,能不能打得过声势浩大的先零羌? 看到张温似有迟疑之色,徐晃上前一拱手,道:“张车骑,夏荡寇,麾下有一计,或许既能解救傅护羌,又不用调用这么多的人马前去。” “哦?快快说来!”张温闻言大喜,他可知道,眼前的这位徐公明,那可是当初“雪夜下阳翟”,一举奠定了颍川战局的将才,定会有奇谋妙策。 “车骑请看,从汉阳诸县前往勇士,有两条路线,一条是出獂道,另一条则是走阿阳。既然有两条路可走,那么我们就可以派一支部队,大张旗鼓的出獂道,做出一副救援傅护羌的架势。叛军见此情形,肯定会把注意力移到这边来,分兵拦截。与此同时,我军正好可以再派另一支部队,偃旗息鼓,从阿阳出发,悄悄掩至勇士城下,一举袭破围城的叛军,接应傅护羌出城撤退。”徐晃答道。 “后生可畏啊!果然是条妙计!”夏育闻言,先赞叹了起来。 “嗯,此计倒是不错,只不过,实施此计,又需要调配多少人马?”张温最关心的,依旧是分走的兵力这一问题。 “出獂道吸引叛军注意力的那支部队,可调配三千战兵,再辅以五千民伕,伪装成战兵,然后多打旗帜,虚张声势,造成我军大举增援勇士的假象。至于真正去救援傅护羌的那支人马,用陇西本地的郡兵便可。陇西都尉李晟,熟知地理,英勇善战,足堪担当此人。”徐晃道。 “那又该派谁去带兵吸引叛军的注意?”张温问道。 徐晃拱手答道:“麾下愿往!” 话音未毕,就听夏育高声叫道:“我看,还是我去,最为恰当!” 张温闻言,心里立刻盘算起来。其实,无论谁去,对于张温而言,只要不是让他亲自去,区别就不大。然而,吸引叛军的注意,这可是件危险的差使,弄不好就得送命。徐晃是弘农王的爱将,若是出了事,他可不好向弘农王交待;而夏育是凉州宿将,对凉州的情况极为熟悉,是他平定凉州羌乱的重要臂助,若是出了事,他可上哪再找这样一个人去? 就在张温沉吟不语的当口,徐晃与夏育却在继续发生争执,都想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 “徐破羌,你就不要跟老夫争了!不管怎么说,老夫在凉州,还算是薄有威名,若是由老夫亲自领兵,前去救援傅护羌的话,那帮叛贼绝对不敢不重视,定会派出更多的部队,前来阻截。这样一来,阿阳那一路的压力,便会减轻许多,救出傅护羌的机会,也大为增加——何乐而不为呢?”夏育大声道。 “夏荡寇,正因为你是凉州宿将,威名远播,所以才更应该爱惜羽毛。想要平定凉州,光靠武力征讨是不行的,还得仰仗夏荡寇的威名,来震慑诸羌,才能起到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徐晃也是毫不退让。 “罢了,不要再争了!”张温喝道:“还是让夏荡寇去吧,他说得对,以他的威名,叛军必然会派遣更多的部队前来阻截,这样就可以让李都尉更快的救出傅护羌。” 就这样,夏育带着八千人马,打着双份的旗帜,声势浩大的向汉阳进发而去,乍一看,似是有两万人马一般。 在抵达冀县之前,就有无数的哨探,把这个消息送到了王国、韩约的面前。 果然,一听说是夏育亲自带兵前来,王国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底下的诸多羌胡首领,更是惴惴不安,坐立不宁。 夏育是什么人?这对在座的羌胡首领来说,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那就是“屠夫”。 准确来说,真正的“屠夫”,其实是当时的护羌校尉段颎,这位凉州名将,甚至因为杀羌胡杀得太多,被《资治通鉴》的作者司马光,批评为“得专以多杀为快”、“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 然而,身为段颎手下的大将,夏育和田晏却是具体执行段颎命令的人,因此,在羌胡首领的眼里,夏育的凶名,一点也不输于段颎。 “诸位,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夏育又有什么好怕的!”韩约见状,赶紧出来抚慰众人:“夏育之所以有那么一点薄名,完全是沾了段太尉的光罢了。当年威震凉州,杀得诸羌胆战心惊的,是段太尉,他夏育不过是一奉命行事的军司马罢了!一旦离开了段太尉,他便只有打败仗的份了!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又有什么好怕的?此番他既然敢来,正好给我们一个挫他锐气的好机会!” “韩司马说得对!如今我们拥兵数万,还怕打不过一个夏育不成?他既然来了,那我们索性就将他的性命给留下来!”王国也鼓动起众人来。 不过,虽然嘴上说得轻松,但实际操作起来,王国却一点也不敢小觑了夏育。根据情报,夏育所部,约有两万人马,虽说其中肯定会有不少负责搬运粮草辎重的民伕,但是,粗略的估算下来,战兵至少也不会少于八千。若是再加上汉阳的郡兵的话,夏育手下的战兵,只怕不会少于一万两千。 那么,王国想要一举打败夏育的话,兵力怎么说,至少也得是夏育的两倍。也就是说,没有三万人马,王国真未必敢跟夏育硬拼这一仗。 问题是,眼下在勇士城外,羌胡联军总共才四万人马,而且经过这么多天的全力攻城,伤亡也不小,能拿囫囵拿出手的部队,只怕也就是三万多人了。 如果将这三万人都带出攻击夏育的话,勇士城又该怎么办?城中的傅燮会不会乘机反攻? 最后,韩约还是劝说王国,带上三万人马,前去阻截夏育。至于勇士城,大可以采用疑兵之计,用少量的兵力来迷惑、欺骗傅燮,只要傅燮弄不清虚实,不知道联军的主力已经离开了,他就不敢轻易出城。 在计策方面,王国自然对韩约是心悦诚服。于是,他立刻点齐兵马,悄悄离开了大营,往东南方向而去。 就在此时,夏育也离开了冀县,大张旗鼓的向着勇士进发。而李晟则带领着两千精锐骑兵,北上阿阳,然后暗渡陈仓,悄悄朝勇士摸了过去。 一路上,夏育小心翼翼的派出了侦骑,侦查着敌人的动向,他深知,此番叛军不来则罢,一旦来了,兵力肯定远在自己之上。虽然是来当诱饵的,但是,他这个诱饵,至少得把敌人这条大鱼,牢牢的钩住了才行。否则,若是他被叛军一击即溃的话,那可就没有任何吸引敌人注意的效果了。 可是,夏育手中只有三千战兵,其余的五千人,全都是没有经过太多训练的民伕丁壮,想要靠这些人来抵挡叛军的进攻,野战是想都别想,凭寨防守倒是可以坚持些时日。 然而,从獂道到勇士,两百余里的路途上,没有一处现成的城寨可用,又怎么去凭寨防守呢?对此,夏育的对策,是用车辆来结寨抵抗。 夏育此行带了大量的辎重车辆,这原本是为迷惑敌人而布下的疑阵,却正好可以用来就地结寨,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不过,用车辆结寨,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不可能敌人刚一出现,他就能结好营寨,因此,侦查就显得极为必要。只有提早发现敌人,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来结寨。 在路过一处名叫虎啸岭的小山时,夏育突然心有所感,在山前停了下来。一方面,他举得这个小山丘,是一处相当不错的防守地点;另一方面,从行程上判断,差不多,也该是遇敌的时候了。 果然,当夏育率领全军,登上卧虎丘,并用车辆围起了简易的营寨时,远处,两匹战马嘶鸣着奔驰而来。其中一匹的上面,已经空无一人,而另一匹的背上,则驮着一名身中三箭的骑兵。 “快去,禀告将军,叛军已经来了,前锋就在五里之外……”身受重伤的骑兵挣扎着说出了敌情,便一命呜呼了。 急促的鼓点立刻在营中敲响了起来。 第298章 血战虎啸岭 第三十六章血战虎啸岭 “启禀将军,车阵已经布好!” “启禀将军,右部上曲已经就位!” “启禀将军,左翼骑兵已经就位!” “启禀将军,弩箭已经搬运到位,分发到了士兵们的手中!” “启禀将军……” 在一连串此起彼伏的报告声中,夏育悠闲的坐在一张胡床上,微微颔首,向前来报告的军官、士兵示意,脸上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写意。 看到身边的士兵一副紧张的样子,夏育哈哈一笑,道:“怎么,怕了?有什么好怕的!大丈夫死则死尔,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能轰轰烈烈的死在战场上,总比老来【缠】【绵】于病榻之间,生不如死的要好。再说了,来的不过是十几年前,老夫的手下败将而已,他们纵然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一时猖狂,在我眼里,也不过是土鸡瓦犬而已!你们都是昂藏七尺的男儿,有的是一膀子力气,怎么?连敌过那些羌胡犬彘的信心都没有?莫非真如那些羌胡所言,他们羌胡之人,生而为狼,是专门吃肉的;而我们汉儿,却是生而为羊,是专门让他们吃的?” “入他老母的!他们才是羊!他们全家都是羊!”不少汉军士兵听了夏育的话,群情激奋,纷纷叫嚷起来:“今天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狼!” “好!那你们今天让老夫开开眼,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凶狠,当不得当得起虎狼之称!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面,你们当中有谁怕了的,现在就说出来,我立刻把你调到后营去,绝不留难!但若是这会你死撑着充好汉,待会打起来却泄了气,破了胆,那可就别想着能后退半步!我就在这阵前立下军法,士兵有擅自撤退的,队率可以就地将其斩杀,队率有擅自撤退的,屯长可以将其就地斩杀,如此类推,直至司马一级,若是有哪一部的司马敢临阵脱逃,老夫亲自斩他!另外,今日老夫就坐在这里,绝不会移动位置,若是老夫动了,甚至是退了,那你们可以不必遵守老夫颁下的军法!否则,就给我牢牢的在阵线上钉住了!哪怕是死,也要尸体给我挡住敌人前进的脚步!听清了没有?” “谨遵将军之命!愿为将军效死!”周围的士兵纷纷大声回应道。 “好了,去各部传达我的军令吧!”夏育一挥手,示意身边的士兵下去传令。 随着军令的传达,汉军各部都传来了各种各样的呼喊声,有大呼“大汉威武”的,也有喊“愿为将军效死”的,全军上下的士气,一下子就被振奋了起来。 正当汉军摆好了阵形,严阵以待的时候,羌胡联军的前锋抵达了。这是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领军之人,正是李文侯。 见汉军已经抢先占领了山地,又摆好了阵势,李文侯既没有贸然进攻,也没有完全退到一边等待大军的到来,他将部队分成十余股,朝着汉军车阵的各个角落,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 夏育见状,神色登时变得严肃起来。这支骑兵,在战法上,延续了羌胡等游牧民族一贯的打发,先以分散的小队对敌人进行试探,若是找到了敌人阵形的薄弱之处后,他们又会像狼群一样,迅速聚集到一起,朝着敌人的弱点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然而,普通的羌胡轻骑,毕竟缺乏严格的训练,行动之间,缺乏令行禁止的纪律,因此,在配合方面,也存在着一定的不足。面对严整的步兵方阵,普通的羌胡轻骑,往往容易在矛锋与箭雨之间,进退失据,最终只能以溃退告终。 可是,李文侯部下的这支骑兵,却是队列齐整,进退有序,他们在汉军的阵前倏忽来回,不停的用抛射来试探汉军的虚实,在汉军反应过来之前,又往往能及时撤离,避开汉军射来的箭矢。 虽然没能打乱汉军的阵线,然而,经过几轮的试探后,李文侯已经摸清了汉军各处兵力的配置情况,这才下令骑兵撤了回来,在汉军弓矢的射程之外,驻马歇息。 夏育暗暗叹了口气,这第一轮的交锋,既然以自己吃了个暗亏而告终。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不及时放箭来驱离叛军骑兵的话,那对方很可能就会假戏真做,变试探为真正的进攻。到时候,他受到的损失只会更大。 夏育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十余步,登上了一辆充当屏障的战车,高声叫道:“汉荡寇将军夏育,请对面的主将现身一见!” 李文侯闻言,也不迟疑,打马出了队伍,来到阵前,拱手道:“久闻夏司马的大名,今日得见,李文侯三生有幸!” “尊驾所率的骑兵,是湟中义从胡罢?”夏育问道。 “正是,未知夏司马有何指教?在下的一点微末本领,可还入得了夏司马的眼?”李文侯恭声道。 “哈哈哈哈!”夏育仰天长笑,只不过笑声之中,多少有一点凄怆的感觉:“好个湟中义从胡!你们是当年段太尉一手调教出来的精骑,我又能有什么指教?只可惜,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白白辜负了‘义从’二字!想不到,段太尉当年的一番好意,竟是养虎为患!他若在天有灵,只怕也会后悔当初的所为!” “夏司马言重了,段公的恩德,我湟中义从胡上上下下万余口人,不敢或忘,至今,我湟中义从胡家家还都供奉着段公的牌位。至于夏司马说我等辜负了‘义从’二字,我可就不敢苟同了。我等是‘义从’,不是汉家的奴仆,你在指责我等之前,不妨先问问汉家的地方官吏,他们的所作所为,可称得上一个‘义’字?”李文侯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 “罢了,徒说无益,既然今日你我已经成了敌人,那就各凭本领,一绝高下罢!”夏育说完,转身就要下车往回走。 “夏司马,在下还有一个疑问,希望司马能为我解惑。”李文侯追问道。 夏育停下了脚步,转身望向了李文侯。李文侯微一拱手,道:“在下先前听闻,司马此番前来会猎,带领着一万两千名儿郎,可是今日一见,似乎差了很多啊。莫非司马真的自大到以为仅凭数千人马,就能击溃我方三万大军?” 夏育听到“三万大军”这几个字,脸上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然而,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兵力太少,从而引起敌方的怀疑,无法达成此行的目的。于是,夏育冷冷一笑,道:“哈哈,前来会猎?李文侯,你一个胡儿,说话却这般文绉绉的,用起典故来,比我这个大老粗都要强上许多。我且问你,你还知道你祖上姓什么吗?哦,我倒忘了,你们胡人,哪有什么姓氏,不过有一些驴马不通的名字罢了。你祖父原本叫狐鹿孤,你父亲原本叫吁犁斜,后来,还是段太尉做主,赐给了你们义从胡汉姓。你父亲仰慕飞将军的事迹,便请求段太尉赐姓李氏,起名叫做李嗣业,一心想承嗣飞将军的功业。哼!你父亲为大汉征战二十年,功勋卓著,的确当得起李嗣业这个名字。可惜,虎父犬子,他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贼子!白白葬送了他一世的英名!” 李文侯闻言,果然大怒,将方才问夏育的问题,全都抛诸脑后,恨声道:“好!既如此,今日我便弃了汉姓,恢复胡名,从此,这个世上只有孤六伐,没有李文侯!”(上面的几个胡族名字,全都是作者杜撰的,请勿当真。另外,为了方便叙述,后面依然会用李文侯这个名字来叙事) 说话间,羌胡联军的后续部队,也赶到了战场。看到汉军早有准备,王国当即下令大军散开,将整座土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李文侯一脸怒色,打马来到王国面前,抚胸行了个胡礼,道:“大帅,夏育老儿虚张声势,实际只有五六千人马。如今被我军围困在此,正好一举将其歼灭,给汉廷的大军来个下马威!” 韩约在旁边见了,心中纳罕,问道:“文侯,你满面怒容,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方才太过轻敌,在夏育手里吃了亏不成?” “韩司马,这世上,从此只有月氏胡的孤六伐,再无义从胡的李文侯!”李文侯怒气冲冲的说道,但是,任凭韩约怎么询问,他也不肯说出具体的缘由——没法子,方才夏育的那一番话,辱及先人,让李文侯实在无法说出口。 “夏育只带了五六千人马?他这是想搞那样(大雾?”王国顾不上关心李文侯的心事,转而问起了夏育的情况。 “文侯……那个孤六伐,你可探查清楚了?这一战非同小可,万万不可轻忽啊!”韩约问道。 “韩司马,你放心,大事上我绝不会疏忽。”李文侯说着,便把汉军的布置情况,向王国、韩约详细讲述了一遍,道:“按照夏育老儿的部署情况,应该只有五千到六千的战兵,至于后方的两三千人,应该是随军的民伕,没什么战斗力,即便把他们算进来,也是不满万人,决计不是我军的对手。” “还是前去瞧一瞧罢!夏育乃是凉州宿将,决不至于如此轻敌……”韩约沉吟道。 “哼,我看韩司马你说得没错,夏育老儿当年跟随段太尉打了几次胜仗,便不知所以了!真以为自己带上几千人马,便可以重现当年射虎谷的大胜。他这是白日做梦!”李文侯的怒气依然未息。 李文侯口中的射虎谷大胜,说的是建宁二年(169年),朝廷派谒者冯禅劝说汉阳散羌投降,而段颎则认为眼下正是春耕的时间,官府没有足够的存粮来救济羌人,因此羌人肯定再度反叛大汉,侵掠诸县的,不如乘虚进兵,将其一举消灭,永绝后患。 段颎先是在凡亭山大败羌人,等羌人逃入了射虎谷之后,段颎乘机将其围困起来,最后一举歼灭。此一役,段颎斩杀诸羌部族首领以下一万九千人,缴获的牛羊马匹、毡裘庐帐等物,不计其数,彻底平定了东羌之乱。 夏育和田晏都曾参与此役,因此李文侯才有这么一说。 韩约暗自摇头,并不搭话,王国见状,便率领帐下诸将,来到阵前观察汉军的虚实。 到了山下,韩约抬头一望,不由得叫了一声“好山!”原来,这座虎啸岭,其形状颇似一头仰天长啸的猛虎。从山下看去,虎啸岭的正面,有三座山头,两边的两座比较低矮,宛如猛虎的双爪一般,而中间的一座,山势挺拔,其主峰宛如猛虎仰天长笑的头颅一般。而夏育的中军,就设在主峰下方的一个山头上,如同在猛虎怀中。 挺拔的主峰,在一定程度上,杜绝了夏育背后遭受袭击的可能,羌胡联军想要进攻的话,只能先从两个“虎爪”下手。然而,即便是这两个山头,联军也没法四下攻打,因为两座山头之间,相距并不远,完全可以做到用弓箭相互支援。一旦联军派人进入两个“虎爪”之间的话,那可真好比是被老虎抱在了怀里,只能任其啃食了。 可是,如果只从两翼发动攻击的话,那汉军受到的压力,肯定会大为减轻,联军的人数优势,也将无从发挥。虽然不知道夏育此番前来的具体目的,但是,大军久悬在外,肯定于局势不利,因此,速战速决才是王道。 “打吧!总归还是要在手下见真章的!”韩约叹了口气,对王国说道。 “那就准备进攻吧,李将军,你率领本部人马攻打汉军的左翼,北宫将军,你率领本部人马攻打汉军的右翼,成校尉、杨校尉,你们带领本部人马,于中央列阵,牵制汉军的兵力——若是汉军分兵提防你们,那么李将军与北宫将军的负担就会小很多,若是汉军全力去防守两翼,那你们便乘势从中央突入,猛攻夏育的中军!总之,一切看我的旗号行事!李将军、北宫将军,此战,可要借重你们义从胡的勇猛了!”王国道。 众人领命,各自回去整备军队,开始发动进攻。 虽然夏育只用车辆搭起了简易营寨,但是,这个营寨却布置得极为巧妙,大小车辆首尾相顾,环环相扣,将整个山头围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可以突入的空隙。 而且,此次夏育带了这么多的车辆,里面可不会只装粮食、箭矢,他在离开冀县的时候,从冀县的府库当中,带走了大量已经制作好的拒马。如今,这些拒马就被布置在车阵的外围,如同利齿一般,横亘在联军的面前。 义从胡的骑兵顶着漫天的箭雨,冲到了据马前,他们自然不会蠢到强行撞上拒马和车阵,而是扔出了套索,套在了拒马上面,然后打马朝着山下疾驰,将掩埋在土中的拒马,硬生生的拖拽了出来。 汉军自然不会放任义从胡破坏掉拒马,他们一边朝着拉拽拒马的义从胡射击,一边探身出去,挥刀斩断套索。 在汉军的攒射下,义从胡不断有人中箭掉下马来,或者连马也一同被射倒在地上。后排的义从胡也不甘示弱,纷纷弯弓搭箭,回以颜色,许多探身出来劈砍绳索或是起身往外射箭的汉军士兵,也纷纷中箭倒毙。双方的士兵,围绕着这一层拒马,展开了前赴后继的争夺,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在血泊当中。 面对空前的压力,汉军两翼车阵当中的士兵,不断被调往两翼外侧的地方,加强防守。这样一来,两翼内侧的兵力,便大为减少了。 韩约见状,向王国微微颔首,王国立刻令人挥动旗帜,示意中央的成宜、杨秋二人,发动进攻。 由于两翼内侧的汉兵人数急剧减少,成宜、杨秋二人在通过两山之间的时候,只受到轻微的弓矢射击,并没有遭受太大的伤亡。见此情装,二人大受鼓舞,一鼓作气的冲上了中央的那座山头。 直取中军,这就是成宜和杨秋二人的使命。中军好比是人的大脑,而两翼的车阵就好比是双手。如果让大脑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对策的话,毫无疑问,双手的战斗力肯定会大为增强。而若是能让大脑乱成一团,失去操控能力的话,那双手也就无力挣扎了。 中央的这座山丘,地势可比两边的陡峭多了。两侧的山丘,虽然有一定的坡度,但是依然足以驰马上山,而中间的山丘,却只能靠步兵登山进攻了。这也是王国安排成宜、杨秋二人负责进攻的原因。 正当成宜、杨秋两部的士兵顶着盾牌,冒着箭雨,冲到了半山腰上的时候,突然,两翼车阵靠近中军的地方,几辆战车被拉到一边,让开了一个缺口,当中各有一队骑兵,呼啸着从山上疾驰下来,朝着成宜、杨秋的背后,狠狠的插了过去。 汉军骑兵的人马未至,一阵箭雨便先射了过来。成宜、杨秋所部的士兵,正在辛辛苦苦的爬山,冷不防从身后袭来一阵箭雨,来不及防护的联军士兵,登时被射倒了一大片。 不少联军士兵赶忙转过身来,顶盾防御,然而,山上的汉军营寨当中,依旧不停的往下泼洒着箭雨。联军士兵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真是苦不堪言。 第299章 犹疑不决 第三十七章犹疑不决 王国见此情形,高声喝令道:“那离、麻奴!你们各带一千精骑,前去支援成、杨二位校尉!” 军阵当中,两名羌族首领应声而出,带着本部人马,立刻往山下冲了过去。山下两支汉军骑兵,左翼的一支,一看羌族骑兵出动了,立刻掉头往山上驰去,而另外的一支,反应却略微有些慢。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已经用弓矢射乱了成宜所部的阵列,前锋已然成功突入了对方的阵中,两军混战在一起,一时间也的确难以抽身撤出来。 看到羌人的骑兵已经逼近,汉军的骑兵分成了两部分,尚未陷入敌阵的骑兵,立刻掉头迎向了敌人,而已经冲入敌阵的,则竭力的想从混战当中脱离。 看到来了援兵,成宜部下的士兵大为振奋,一个个踊跃上前,死死的缠住了阵中的汉军骑兵,不断有因急于抽身而疏于防范的汉军骑兵被捅下马来。幸好,山上的汉军营寨当中,及时的射出了一波箭矢,将背对营寨的叛军士兵射得落花流水,阵形大乱,这才使得阵中的汉军骑兵,有了一线生机可以逃脱出来。 然而,脱出敌阵的汉军骑兵,依旧没能脱离危险的境地。敌人有两千精骑,而汉军总共才七百余骑,已经脱身的左翼有三百,剩余的四百骑兵,又有近半陷在敌阵当中。也就是说,掉头迎上羌胡联军的骑兵,奋力为身后的同袍争取脱身机会的汉军骑兵,只有两百余骑,仅仅是敌人的十分之一。 两支骑兵狠狠的撞到了一起。这支骑兵,是受征召而来的三河子弟,虽不及羽林骑兵那般精锐,但也都是娴于骑射的勇武之士,他们也是夏育这次带来的三千战兵当中的主力。 而他们的对手,则是烧当羌的精骑。烧当羌诸部是仅次于先零羌诸部的羌族大部落,如果说先零羌是东羌的领头羊的话,那烧当羌就是西羌的马首,历史上,取代先零羌的地位,成为诸羌部族当中最强者的,就是烧当羌。 双方的实力,可谓是针尖对麦芒,不相上下。只不过,在人数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羌族精骑的洪流,依然很快就吞没了阻拦在前方的汉军骑兵。 已经驰上了山头的那支汉军骑兵,见此情形,只能再次掉头冲了下来。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这支汉军骑兵做出了明智的选择,他们并没有直接冲入敌军当中去,而是选择了从敌军的一侧斜掠而过,游走骑射的战术。 这支汉军骑兵射出的箭矢,有效的牵制了羌族骑兵的进攻,使他们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力来追赶。但是,此举并不足以解救出那些身陷重围的汉军骑兵,他们依旧被一点点的蚕食着,人数正变得越来越少。 这就是那些刚刚从叛军步兵阵中脱身的汉军骑兵,所面临的现状,才出狼窝,又入虎口,这大概就是对这些汉军骑兵处境的最好诠释了。 就在汉军骑兵陷入绝望的苦战时,汉军中军营寨的车阵被打开了,数百名身披扎甲,手持长矛的汉军步兵,迈着大步,从缺口处走了出来。在山坡上列好阵形后,他们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山下行去。 看到出来的汉军人数比较少,处在半山腰上的叛军步兵,随意布置了几道阵列,来阻挡这股汉军的进攻。而且,为了避免误伤,此时,汉军营寨当中的弓弩手,已经停止了射击,这对叛军的步兵来说,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他们承受的打击和压力,终于减少到最轻的程度了。 除了人数少之外,这支汉军全部由矛手组成,也是让叛军对其产生轻视的一个原因。众所周知,矛手需要严密整齐的阵形,才能形成战斗力,而严密整齐的阵形,则意味着整支军队的行进速度会十分缓慢,甚至根本无法发动冲锋——事实上,长矛步兵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种防御性的兵种。 而汉军却派出了一支数百人的长矛步兵来应战,难道真是夏育因兵力紧缺而技穷了? 当汉军的长矛手走到距离敌人五十步的地方,他们突然一声发喊,双手将长矛高举过头,快步奔跑了起来。 五十步,这个距离既短,却又不短。五十步,是弓弩可以精确直瞄的距离,也是弓矢可以几乎不受风力影响,离弦的一瞬间就能射穿敌人心脏的距离。然而,五十步,对于人类而言,却算不上是一段很短的距离,不过,恰到好处的是,这刚好是一段可以让人奔跑起来,并将速度提至最大的距离。 叛军前几排的士兵,几乎被汉军士兵的举动给惊呆了,他们从没想过,长矛手居然也能发起冲锋,而且是以如此密集的队形,如此迅速的速度,向他们扑了过来。 与骑兵不同,对于叛军的步兵而言,他们很少有机会去直面那密集的矛尖,毕竟,以长矛步兵方阵相互刺击这种战法,无论对羌人还是对汉人而言,都是极其罕见的。一般而言,也只有经常对步兵方阵发起冲击的骑兵,才有这个机会。 还不等叛军的步兵反应过来,汉军的矛手已经高举着长矛,扑到了他们的面前。叛军阵线的前几排,同样布置着密集的矛手,他们按照平常抵御骑兵的方式,斜举着长矛,矛尖朝上,这对骑在马上的骑兵而言,是极其有效的威胁。然而,现在他们现在所面对的,却是汉军的步兵,这样一来,斜举着的长矛,就无法在第一时间里,对汉军的步兵造成杀伤了。 而快步冲过来的汉军,却是高举着长矛,由上向下扎了下去,这样一来,几乎在一瞬间里,汉军的矛手就把叛军前几排的士兵,尽数刺倒在了地上。 汉军的速度虽然因此而略微减缓了一些,但是他们却依旧维持着一个较快的速度,继续向后方的叛军士兵,发起了冲击。 在如同是布满了尖刺的铜墙铁壁一般的汉军方阵面前,叛军的步兵很快就变得溃不成军了。顾不上前方有骑兵的阻滞,成宜、杨秋部下的士兵,一窝蜂似的朝着山谷涌了下去。 溃兵立刻将骑兵们的战场搅成了一锅粥。冲入骑兵当中后,溃散的步卒立刻阻滞住了骑兵们冲锋的势头。本来,所剩无几的汉军骑兵,正被羌人的骑兵分割成几股,轮番进攻。如今,羌人骑兵受到溃兵的冲击和阻滞后,进攻的势头一下子被遏止了下来。乘着这个机会,包围当中的汉军骑兵乘机杀开重围,聚拢在了一起,然后朝着山坡方向冲了过去。 汉军的步兵冲到了山脚附近后,便停止了冲锋,展开阵列,就地防守。这时,汉军的车阵当中,又涌出了近千名弓弩手,他们快步行至半山腰后,立刻挽弓搭箭,朝着下方乱成一团的叛军射去。 事已至此,那离、麻奴二人清楚的认识到,再继续呆在这个山谷当中话,自己只会遭受更大的伤亡,他们立刻命人吹响号角,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夏育在山上看着这一切,微微颔首,低声道:“阵形方面还是所有欠缺,不过,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训练出这个效果,已经很难得了。唉,短短的半个时辰,便把两记杀招都用了,接下来,可就只能苦熬了!” 而在另一边,韩约却笑着对王国道:“大帅,夏育技穷矣,他最精锐的骑兵损失近半,暗藏的杀招也被迫提前揭开。以他的兵力,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后手了。接下来,我们只需要加紧进攻,让夏育慢慢流干鲜血便可。” 此时,北宫玉和李文侯也在两翼取得了不小的战果。在他们前赴后继的进攻之下,汉军两翼车阵前方的拒马,已经被拔除得差不多了,湟中义从胡的士兵们,终于可以毫无阻碍的进攻汉军的营寨了。 由辎重车辆搭建起来的营寨,本来就不怎么高,义从胡的士兵们骑在马上,只需奋力一跃,便可以从马背跳到车上去。尽管在车阵后方,汉军的兵力占有优势,但是,面对不断跳上来的义从胡士兵,整个车阵已经显得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失陷。双方已经陷入了血腥的拉锯战当中,每一段车阵,都在时刻不停的易手。 直到日头渐渐偏西,天边浮现出了晚霞的红光,王国才下令收兵,停止了进攻。精疲力竭的汉军士兵,看到叛军终于撤退了,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软软的瘫坐在了地上。经历了大半日厮杀,而且还没有歇息的机会,汉军士兵大多都已经达到了体力和心力的极限。 自然,作为攻打汉军营寨的主力,湟中义从胡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李文侯倒也罢了,他深恨夏育,一心只想尽快攻陷汉军的大营,因此对部下的伤亡暂时还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是北宫玉却不同,面对部下的伤亡状况,他的心里简直在滴血。无论是作为部族的首领,还是作为联军的一员,兵力的多少,都是实力的象征,也是地位的保障。特别是在秩序大乱,全凭拳头大小来说话的凉州,就更需要军队的支持,才能有一席之地容身。 不过,王国倒也没有故意消耗湟中义从胡的意思,或者说,至少王国不敢把这个意思表现的太过明显。第二天,负责进攻两翼的部队,便换成其他人。 汉军营寨外的拒马已经被湟中义从胡基本清理干净,这让后续的进攻部队省了不少的事儿。汉军所面临的形势,比之前一天更加严峻。到了第三天,汉军已经不得不被迫放弃了两翼的车阵,转而集中兵力防守中军了。 就在王国等人欢欣鼓舞,认为自己又将取得一次大胜的时候,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勇士城外的联军大营,突然遭到了不明汉军的袭击,东边的营寨当时就被汉军攻破,而城中的汉军也适时的出兵策应,两下合力又攻破了联军南边的大营。残余的联军见情势不妙,只能仓惶撤退,奔窜出十余里之后,才停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王国又气又急,连声喝问道:“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汉军?” 信使战战兢兢的答道:“启禀大帅,对方并没有打出旗号,我等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哪一部的人马……” 王国愤怒的一脚踹开了信使,望向了韩约:“韩司马!攻击夏育,是你一力主张的,现在,你又怎么说?“ 韩约眼中闪过一道煞气,他一低头,拱手道:“大帅,此事的确是我筹谋不周,中了夏育老儿的诡计。如今看来,夏育老儿之所以来此,就是想拿他自己做诱饵,引我军入彀。他部下只有七八千人马,却虚张声势,让我们误认为他率领着三万大军,因此不得不举全军前来与他决战,实际上,他却分出了相当一部分兵力,绕道去救勇士,走的应该就是阿阳那条道。大帅,属下失策,还请大帅严加处置,以正军法。” 王国此时怒气也消了大半,他当然不会因此就处置韩约。随意挥了挥手后,王国道:“眼下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韩司马,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继续攻打夏育?还是回师退往榆林?傅燮又会不会乘机带兵截断我们的归路?” “大帅,夏育虽然丢掉了两个营寨,但是想要攻下他的中军大营,只怕还得耗费上好几天。虽说有些可惜,但是我军已经没有时间在耗在这里了。所以,还是先退回榆林,重整军队之后,再做打算。”再三权衡利弊之后,韩约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 与此同时,在勇士城中,傅燮与李晟,也正就要不要放弃勇士,退回冀县,展开了一场争论。 “傅护羌,我听夏荡寇说过了,朝廷平叛大军的主攻方向,是先零羌,而非金城叛军。勇士这边,我军势单力孤,实在没法守得住。乘着叛军的主力未回,我们还是撤回阿阳去吧?”李晟劝道。 “李都尉,你所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实在舍不得放弃勇士啊,勇士处在叛军腹心的边上,如果我军能够控制住此地,便可以随时攻入金城郡,即便是允吾城,也是朝发夕至,不过一天的路程。相反,若是我军放弃了勇士,那以后再想攻打金城,可就要从獂道、阿阳出发,行军二百余里才能抵达。这其中的艰险之处,你又不是不知道……”说到这里,傅燮忍不住叹了口气。 “傅护羌,等张车骑平定了安定、北地两郡后,他自然会率领大军前来征讨金城的叛军。到时候,任叛军怎么狡猾,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傅护羌,夏荡寇冒着性命危险,给你争取来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能错过啊!”李晟劝道。 “好吧,我听你的,撤回冀县便是。只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在勇士再多呆一天。既然夏荡寇能冒着性命危险来救我,我又如何不能反过来为他争取一线生机?只有我们在勇士闹出的动静越大,叛军才会越急着赶回来。”傅燮道。 望着地图,傅燮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武威郡上,黯然叹了口气:“大好的局势,竟然就这么白白的送掉了!董仲颖啊董仲颖!” 再说董卓,当他收到朝廷派左车骑将军张温率军平叛的消息后,心里也是十分的不情愿。在他眼里,凉州差不多已经是他的禁脔了,岂容他人染指?即便张温只是来凉州镀金的,最后还是得离开凉州;尽管宫中送来的书信,也承诺张温一定会照顾、提拔于他的。但是,对于早已经习惯了独霸一方,一言九鼎的董卓来说,还远远不够! 然而,尽管董卓十分的窝火,但是,除非他立刻叛汉自立,否则,朝廷的意旨,他便只能遵行。于是,董卓便向贾诩问计,贾诩微一思虑,就给出了答案:“明公何必担心,张车骑不过是个纸上谈兵儒生罢了,朝廷居然派他担任主帅,简直是失策到极点,凉州的局势,早晚会败在他手中。因此,明公何必着急?只须暗中积蓄力量,等着最后出来收拾残局便可。” 果然不出贾诩所料。夏育走后,张温的身边缺少一个既熟知凉州情况,又有足够的资历、威望能让他信服的部属。因此,在制定后续战略的时候,张温不免又犯了犹疑不决、瞻前顾后的毛病。 虽然已经确定要先行攻打先零羌,可是,对于进攻的具体方位,张温帐下的诸将固然是各执一词,彼此难以说服对方,就连张温自己,也是左右摇摆,莫衷一是,定不下一个具体的方案来。 在此期间,先零羌曾多次越境攻入右扶风,显然不把张温这个左车骑将军放在眼里。幸好,有徐晃、关羽在身旁,羌人的这几次攻击都被他们给打退了,张温这才没有像历史上那样,陷入“与战,辄不利”的尴尬境地。 直到夏育救出傅燮,回到冀县后,张温这才在夏育的催促下,出兵沿着泾水一路西去,进入了安定郡,寻找与先零羌一决胜负的机会。 第300章 肘腋之变(一) 第三十八章肘腋之变(一) 时间,已经进入了中平元年的十二月,又是一年的岁末了。岁末,对于容易伤春悲秋的文人而言,或许会有一丝韶华易逝之叹,然而,对于广大普通的人民群众来说,却是一个喜闻乐见的时间段,因为,岁末已至,意味着新岁即将来临,生活也即将有一个新的开端。尽管这个新的开端,未必总得带来好的结果,但是,总让人有了一点盼头不是? 然而,对于刘宏而言,这个岁末,又是一个多事之秋。凉州的叛乱迟迟未能平定,无论是凉州刺史董卓,还是护羌校尉傅燮,无一不是遭遇“败绩”。左车骑将军张温虽然攻入了安定郡,但是,解救了被羌人围困的临泾城之后,他便又顿兵不前,理由是天气寒冷,不便用兵——虽然听上去似乎纯粹只是个借口,然而,去年三帅讨伐黄巾叛乱的时候,不也是在这个时候暂时休兵了么?因此,就算张温的理由,只是个借口,也让人无从反驳。 有道是无福双至,祸不单行。乘着凉州的羌胡发动叛乱,牵制住了大汉军队主力的机会,十一月,巴郡妖巫张修反,聚众数万,寇郡县。巴郡太守赵部率军征讨,不利,反被张修围困在江州城中。 张修是五斗米道的首领。五斗米道的创始人虽然是张陵,但是,张陵在创建五斗米道的过程当中,吸收了不少巴蜀地区原始宗教的巫术成份,因此,五斗米道也接纳了不少巴蜀地区的巫祝加入,张修就属于其中之一。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张修才在史料中被称之为“妖巫”。 张陵死后,其子张衡接掌五斗米道。然而,张衡“精修至道,不与世接”,对发展民间信众这种“俗务”,也不怎么上心,因此,很快就失去了对五斗米道基层组织的控制。反倒是巫祝出身的张修,利用发展民间信众的机会,脱颖而出,成了五斗米道中的实力派人物。张衡死后,虽然名义上,是由他的儿子张鲁承袭教主的位置,但是,实际的领袖,早就变成了张修。 张修在巴郡、汉中两地,传教近二十年,根基深厚,信徒众多。原本,太平道起事之后,张修也想乘乱举兵,分一杯羹,奈何巴蜀地区民力穷困,想要发动大规模的民变,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去筹备。因此,张修没能第一时间举兵响应太平道。 就在张修为起事做准备的时候,汉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了黄巾之乱。张修一方面暗道侥幸,一方面却又有些不甘心——虽然大汉的实力依旧雄厚,但是,若他能乘机割据巴蜀的话,凭借山川之险,也不见得就会跟黄巾军一样,被大汉迅速讨平。 这一次,凉州起了羌乱,张修认为机会又来了,当听说大汉在凉州接连“败绩”的消息后,张修立刻发动信众,举兵叛汉。由于张修是五斗米道的头领,所以,他率领的叛军,便被呼之为“米贼”。 朝廷接到告警之后,立刻责成益州刺史郤俭讨平米贼。然而,米贼声势浩大,显然不是短期之内能够讨平的。因此,对于大汉而言,这又是一项不轻的负担。 有了凉州羌乱和益州米贼,中平二年的新岁,刘宏是注定无法安生的度过了。对此,刘宏除了心虚的大骂几声“官员无能,有负国恩”外,也再没有什么主意了。 之所以会心虚,乃是刘宏自己心里也清楚,凉州羌乱的根源,和他颁下的,命诸郡国进献良马的诏令,是分不开的。 然而,刘宏为了一己之私,所施行的乱政乃至暴政,又岂止“进献良马”这一件?许多事情,就连刘宏自己也渐渐忘怀了,可是,它们产生的影响,却在悄悄的发酵。 河南尹,荥阳县。 荥阳是河南地区的军事重镇,兵家必争之地。论地理位置,荥阳是洛阳的东大门,附近有大名鼎鼎的虎牢关。论交通和经济,荥阳临近黄河,附近又有汴渠、鸿沟连通淮泗,水力运输极为方面,因此,秦汉时期最著名的战略粮仓——敖仓,便被设在此处。 在秦朝和西汉时期,荥阳是朝廷控制山东(指崤山以东)的重要据点。秦朝和西汉都定都在关中,方位偏西,因此,就需要在中原腹地,有一个据点来控制各地。而修建敖仓囤粮,也是为了方便给朝廷平定叛乱的大军提供粮草。 虽然东汉建都洛阳之后,荥阳的重要性有所降低,但毕竟还是洛阳的东大门,不容有失。 这天,从荥阳的东门里,走出了一队身穿白衣的人来,为首的一人,手持木铎,高声唱着《白马》,嗓音清越,响振林木,唱完这一曲之后,他又改唱《薤露》,音调哀婉,催人泪下。 《白马》、《薤露》,都是古代在葬礼上所唱的哀歌,这支队伍,显然也是一支正在送丧的人。 队伍当中,一名男子身着粗麻丧服,扶在载有棺椁的牛车辕上,暗自垂泪,听到《薤露》之后,更是放声痛哭了起来。 在他身旁,一名身着细麻丧服的男子,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劝上几句,但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路旁,有闻讯前来围观的百姓,看到这幅排场后,好奇的问身旁的人:“这是哪家出殡?” “柳家。”旁边的人随口答道。然而,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发问者满意,他继续追问道:“哪个柳家?” “还能是哪个柳家?就是‘那个’柳家呗!” “哦哦!原来是‘那个’柳家啊,唉,他家的女郎真是可惜了!” 似乎是听到了路人的议论,那名身着细麻丧服的男子,转过头来,不满的扫视了路人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跟着队伍前行。 这名男子名叫柳冰,是荥阳的县吏,他家中虽然称不上是“豪右”,但却累世为郡县之吏,也算是荥阳当地的望族。 若是放在其他地方,柳家这种累世为吏的家族,足以在暗中操控一县的政务,从而成为地方上的一霸,即便是县令,也不能不卖几分面子给柳家。 然而,荥阳却在河南尹的治下,而河南尹又是京都所在之地。在这种地方,小小的一名县吏,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在前不久,天子下诏,在河南尹境内点选采女,充实宫掖。说实话,对此,柳冰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家中唯一的一个适龄女性,就是他的妹妹柳媛,然而,幸运的是,妹妹早在年初,就嫁给了本县,同样是世代为吏的黄家。 而且,身为县吏,柳冰在官面上还是有一定能量的,完全有能力让家中的女性逃避掉朝廷的点选。 然而,柳冰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最后竟会超出他的想象,同时也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当听说自己的妹妹柳雯已经被列入了采女的名册当中时,柳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很快,登门来找他商议对策的妹婿黄商,就向他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阿媛可是已经成婚了的,怎么会被列入采女的名单?”柳冰向黄商问道。 “我也是刚刚得知,徐尹下令,为了防止民间以议婚、订婚的方式来逃避点选,所有的婚约,凡不是今年以前的,全都不能作数!”黄商急道。 “那不妨使点钱,打通下关节,把阿雯给一笔豁出去,如何?”柳冰一听是河南尹徐灌的命令,心知光靠自家的权势,已经没法护得妹妹周全了。不过,前来点选的河南尹属吏当中,也不是没有柳、黄两家的熟人,通过他们,花点钱打点一二,破财消灾,总还是行得通的罢? “唉!我去找过刘书史了,可他一张口就跟我要了十万钱,还说这已经是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减免过的价钱!这帮硕鼠!胃口也太大了!”黄商恨恨道。 “倒也未必是刘书史漫天开价。”柳冰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今时不比往日,以前都是由县中负责点选,想要豁免几个人,根本不用求到刘书史那里去,我们自己就能处置好。可是如今不同了,有徐尹的严令在上,负责点选的又是河南尹的张户曹,别说是我们,就算是刘书史,恐怕也没有多少权力自作主张吧?他所出的这个数目,恐怕只是在帮张户曹传声而已!” “妻兄,十万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我一时凑不齐,还请妻兄帮我一把!”黄商道出了自己此番前来的最终目的。 “子度(黄商字子度)言重,阿媛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兄长岂能坐视不理?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凑齐这十万钱。”柳冰道。以柳、黄两家的家底,凑足十万钱倒也不算太难。 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柳冰与黄商带着十万钱,再次去找刘书史的时候,刘书史却怎么也不肯松口了。 柳冰还以为是刘书史坐地涨价,冷声道:“刘书史,你我两家也算是世交了,虽然你如今在河南尹担任书史,但是你的家人却还在荥阳县,我就不信,你早晚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何必如此绝情呢?” 听了柳冰的话,刘书史苦笑一声,解释道:“伯温(柳冰字伯温)啊,我怎么会是那种人!先前那十万钱,可是张户曹明码标价,一钱都不得通融,我不过是代为传声罢了!如今我也并非坐地起价,故意难为你,而是令妹已经成了张户曹亲自选定的采女人选,非得进宫不可,花多少钱都不好使了!” “为何会如此?”黄商惊问道。 刘书史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道:“伯温,你还记得景焕么?” “那个无赖子,我又怎会不记得?”柳冰一提起这个人,恨得直咬牙,然而,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惊问道:“莫非……” “没错,就是他!他在张户曹面前,把令妹的相貌夸得世间少有,天下无双,张户曹一听,当即就把令妹给选定了。你也知道,这次点选采女,主要是为了充实天子的西园,自然不能少了美人。可是,美人哪有那么容易找到的?若是找不到足够数目的美人,徐尹就没法向天子交差,同样,张户曹也没法向徐尹交待。你说,事已至此,还是钱的问题吗?”刘书史道。 “貉子敢尔!”柳冰怒骂道。原来,这个景焕,虽然也是县中的一名小吏,但是品行不端,最喜沾花惹草。当初,景焕也看中了柳媛的美貌,想向柳冰提亲,结果被柳冰给断然拒绝了,想不到,如今景焕竟然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来报复柳家。 只不过,恼怒归恼怒,就算柳冰现在一刀杀了景焕,也于事无补,他赶忙向刘书史苦苦求情,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自己的妹妹。 刘书史摇了摇头,道:“据我所知,整个荥阳县,就只有令妹和南郭申家的女儿,被选入西园了,而整个西园,总共大约需要百余名美人——数目还差得远呢!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张户曹怎么肯放人?” 就这样,柳媛最终还是没能避免与丈夫劳燕分飞的命运,被强行选入了西园。接下来的故事,我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柳媛死后,尸体被草草的埋在了洛阳城外专门用来埋葬宫女的坟地里。若非同样入选西园的申氏报讯,柳冰甚至无从知晓自己妹妹的下落。 入京花钱打点了一番后,柳冰将自己妹妹的尸骨接了回来。一路上,他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活生生的妹妹,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更无法接受柳媛之死的,自然就是黄商了。自从收到柳媛的死讯后,黄商就如同发疯了一般,整日里要么就静静的坐在那里发呆,要么就是一边大哭,一边咒骂景焕等人。 黄商成了这个样子,柳冰只得亲自出马,去接回妹妹的尸骨,然后办理妹妹的丧事,今天,正是出殡的日子。 看到黄商今天除了痛哭,并没有其他反常举动的样子,柳冰也略微放下了心。不过,这件事情所造成的阴影,黄商恐怕是一辈子都摆脱不掉了,真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恢复过来。若是黄商从此疯疯癫癫下去,那这么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郎君,前程可就全毁了。 然而,当棺木即将下葬的那一刻,黄商还是爆发了,他口中喊着“生同衾死同穴”,甩开了阻拦的家仆,径直往柳媛的墓穴当中扑去。 就在这个紧急关头,一人飞身而出,死死的抱住了黄商,将其从墓穴边上拖了回来。柳冰细细一看,原来是凶肆(古代的殡仪馆)中唱哀歌的那个人。 黄商被人抱住后,依旧不停的挣扎着。两名仆役上前,挟住了黄商的两臂,可是黄商双腿乱蹬,仆役也一时没法制服他。 这时,唱哀歌的那个人放开了黄商,双手按住了黄商的脑袋,口中喃喃有语,似乎是在念咒一般。说来也怪,听了此人的念叨,黄商居然渐渐停止了躁动,安静了下来。 家仆们抬起黄商,向把他抬到车中去安置。而黄商却一把死死的拽住了那个唱哀歌的人,不肯放手。柳冰见状,便命家仆将那人一并带过去,让他再好好安抚安抚黄商。 然而,那个唱哀歌的人走后,柳冰的脑中,却一直有一股挥不去的疑问:“此人的样子,怎么感觉如此眼熟?莫非以前在哪里见过?” 办完了妹妹的葬礼,柳冰准备和往常一样,继续过自己平淡的日子。虽然伤痛妹妹的死,但是柳冰也很清楚,以他的权势和地位,根本无从复仇。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就算是张户曹,甚至是罪魁祸首景焕,他都没法去报复。 倒也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是选择那些办法去复仇,花费的代价太大。逝者已矣,柳冰还必须为家族,为家族中的生者考虑,因此,选择莽撞的复仇方式,无疑是不智的。 然而,就在柳媛葬礼的两天之后,景焕被人刺杀于小巷当中,心肝皆被挖去,死相惨不忍睹。 景焕之死,最大的嫌疑人,毫无疑问,就是柳冰和黄商了。可是,众所周知,黄商已经疯癫了,绝不肯能实施如此精妙的刺杀。要知道,景焕之死,并非是夜晚行凶,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的。可是奇就奇在,这场发生在白天小巷当中的谋杀案,从头到尾没有一个目击者,还是路人发现了景焕的尸体后,才来县衙报案的。 以黄商的疯癫,刺杀景焕,挖其心肝,做这些事情或许没有什么障碍,但是,想要在白天杀人,却全程没有一人见到,那可就不是一个疯癫之人能办到的了。 于是,荥阳令只将柳冰传唤了过去,仔细盘问了一番。自然,这事儿本来就不是柳冰干的,而且他也有不在场的证据,因此,很快就被无罪释放了。 柳冰自己也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刺杀了景焕?难道仅仅是某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士? 第301章 肘腋之变(二) 第三十九章肘腋之变(二) 几天过去了,景焕被刺杀一案,依然没有半点进展。对方的手段倒也说不上有多么玄妙,但时机却把握的很准,下手又极其果决狠辣,以至于虽然是在白天行刺,却没有任何目击之人。 面对这种无头凶案,官府也只能将调查无限期的推迟下去了。 柳冰见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也是松了口气。他想起这几天,自己为凶案所纠缠,竟然还没有去探视过在葬礼上再次发病的黄商,便备下了几样黄商爱吃的东西,上门探视。 到了黄家,先向黄商的父母问过了安,柳冰便到后院来看望黄商。见了面后,柳冰突然发现,黄商的神智,相比前些天,已经清醒得多了,无论是行礼,还是谈吐,似乎与往常无异。 只不过,黄商的言谈举止,总给人一种病态的精神亢奋,甚至是有几分狂躁的感觉。柳冰暗自摇了摇头,狂疾哪有那么容易痊愈的,大概是景焕的死,让黄商暂时摆脱了伤心,却因为太过高兴而变得亢奋了罢? “子度,看你今日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柳冰一边说,一边将提篮中的几样吃食摆了出来:“这几样都是你爱吃的,愚兄特地都给你带来了。” 黄商谢过了柳冰,随手拿起一块饵饼来,咬了一口,笑道:“还是妻兄知我,这加了蜜渍桂花的饵饼,我最是爱吃……” 一语未必,黄商竟又潸然泪下,哽咽起来,柳冰心念急转,猛然醒悟过来:“哎呀,我怎么忘了,这种饵饼也是阿媛爱吃之物,今日带过来,岂非令子度睹物思人?” 柳冰正想着该如何安慰黄商时,却见黄商收了泪容,大口大口的吃起饵饼来。柳冰斟词酌句,小心翼翼的劝道:“子度,逝者已矣,你年纪尚青,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万不可因此伤了身子,毁了自己的前程。阿媛在天有灵,也定然不希望看到子度你这个样子啊。” 黄商默默的点了点头,不过看他的样子,恐怕还是没把柳冰的话听进去。 柳冰正待起身告辞,这时,一名家仆进来禀告道:“庄先生来了。”黄商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连声催促道:“快请!快请!” 柳冰见状,心中起疑,便不急着走人了,反倒坐在一旁,看一看其中到底有什么名堂。 不多时,一名男子在家仆的引领下,进了屋子,柳冰一看,这不是那天唱哀歌的人么? 看到柳冰也在场,那名男子一拱手,道:“在下庄聚贤,拜见柳君。” 听了庄聚贤的名字,柳冰心中更是狐疑,此人操执贱业,起双字名倒也不足为怪,可是看他的举止,分明又不似那等卑贱之人。而且,黄家的仆人称其为“庄先生”,足见礼遇之隆,这又是为何? 柳冰一时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还了礼,然后继续默默坐在一边,冷眼旁观。 庄聚贤见柳冰不说话,便与黄商攀谈了起来。柳冰在一旁听了听,庄聚贤所说的,都是些善恶报应的故事,这些故事,柳冰以前也曾有所耳闻,大多出自正一道的经文,不仅正一道的道士们时常会宣讲,就连酒肆、闹市当中的艺人们,也把这些故事编成鼓词,来招徕顾客。 正一道乃是朝廷钦定的正统道门,宣扬正一道的教义,基本上不虞蹈太平道的后尘,有朝一日突然变成了叛贼。因此,柳冰终于略微放下了心,便乘机起身告辞了。 送走了柳冰,黄商转身回到屋中,朝着庄聚贤热切的问道:“庄先生,这几天你没遇到麻烦吧?” “子度放心,当日跟去的,都是我的心腹伴当,绝不会泄漏半点消息。”庄聚贤微笑道。 “得先生大义相助,我才得以手刃仇人,为亡妻报仇,此恩赐的,商没齿难忘!”黄商说着,便深深的一躬,拜了下去。 “子度不必多礼!”庄聚贤赶忙上前扶起了黄商,道:“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尊夫人贞烈贤良,却因景焕这个小人的陷害而香消玉殒,遇见这种不平之事,但凡是有义勇之心的男儿,都会拔刀相助,为世间除此一害!” 扶起了黄商后,庄聚贤又故意叹道:“说起尊夫人之死,凶手何止一个景焕!只可惜我能力有限,一时刺杀不了张户曹这个狗官!” 一提起张户曹,黄商由不得双拳紧握,若非张户曹执意将柳媛选入名单,一点情面都不肯通融,又怎么会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情! 庄聚贤却恍若未见,继续说道:“可是,话说又回来,张户曹不过是个奉命办事之人罢了!就连河南尹徐灌,又何尝不是如此?若论根源,终究是当今天子昏庸无道,荒霪无度,才会颁下这种诏令来,唉!黎民何辜,竟然遇到了这种昏君!整个河南尹,像子度这样夫妻被迫分离的人家,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在庄聚贤的撩拨下,黄商只觉得胸腔中积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是啊,小小的一个户曹掾,他都没有办法对付,又遑论高高在上的天子呢?想到这里,黄商双目尽赤,不停的喘着粗气,神情可怕至极。 “庄先生!”黄商膝行至庄聚贤身旁,双手拽住庄聚贤的衣袂,哀求道:“我实在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先生最是多智,求先生指点一条明路,让我得以为亡妻报仇雪耻!” “门路倒也不是没有,就不知道子度你敢不敢去做了。”庄聚贤的嘴角,流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只要能为亡妻报仇雪耻,刀山火海,商再所不辞!”黄商激动的喊道。 庄聚贤望了望四周,见没有其他人在场,便压低了声音问道:“子度此话可是当真?那若是谋反呢?你愿不愿意参与?” 黄商此刻,精神又有几分癫狂,听到“谋反”二字,他竟然没有一点异样的神态,反倒兴奋的低吼道:“反就反!天子既然不仁,也就莫怪我等臣民不忠不义了!” 发泄了一番后,黄商略微恢复了一点理智,他眉头微皱,向庄聚贤问道:“先生,我虽有此心,奈何势单力孤,就算有心反了这个昏君,也无从下手啊!” “子度此言差矣!昏君的暴政遍及河南,百姓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就差带头的两个人了!正所谓匹夫一叫,天下景从,子度啊,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们又怎会势单力孤呢?”庄聚贤劝诱道。 “那具体该怎么去做?”黄商问道。 “子度,人手你不用担心,我那里有不少义士,都是不满汉家暴政的豪杰,只要我号召一声,他们全都会云集响应。只要我们能拿下荥阳,据险而守,再拿出敖仓的粮食来赈济百姓,还怕没有人前来投靠?到时候,我们聚众十数万,从中编选精壮为兵,鸣金鼓而向西,还怕攻不下洛阳,报不了仇吗?”庄聚贤极力蛊惑着黄商,不过,他马上将话音一转,又说道:“不过,荥阳城高池深,守备森严,一旦官府有了准备,我们是万难将其攻打下来的,因此,只有出其不意,在城内举事,方可成功。” “先生但有吩咐,度无不敢从!只是,度不过是一仓曹令史罢了,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效力,还请先生指示!”黄商道。 “子度勿要看轻了仓曹。仓曹掌管县中的府库,军械、粮草尽在其中,这可都是举事所必须的物资啊!”庄聚贤眼珠一转,接着道:“当然,想要在城内成功举事,光有仓曹还不够。想让一大批人进入城中,却不引起官府的怀疑,还得倚仗尉曹。” 一听庄聚贤提起“尉曹”,黄商眼皮一颤,似乎有些不安,荥阳的尉曹令史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妻兄柳冰。虽然精神有些癫狂,但黄商心里清楚,造反,那可是灭族的大罪,自己豁出性命也就罢了,若是把妻兄一家也牵连进来,只怕有些不妥。阿媛在天之灵有知,也定会责怪他罢? 一晃神之间,黄商已经错过了庄聚贤的好几句话:“只须尉曹来个移花接木,将城中服役的罪囚全部换成我们的人,那我们就可以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荥阳了!” 黄商大致明白了庄聚贤的意思。尉曹是负责管理服徒刑的囚犯的官署,而囚犯们所服的徒刑当中,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整修城墙。这些整修城墙的囚犯,平时就住在城墙下的“藏兵洞”里,某种程度上说,是最接近城防要害的人。 这样做,一方面是让囚犯们就近有个住处,免得每天还要来来回回的浪费时间;另一方面,则可以让守城的士兵,顺带监视、看管囚犯,免得还要专门派人。 况且,囚犯们平时一个个脖子上都带着铁锁,行动不便,自然无力发动暴乱。因此,即便让他们住在城防要害之地,也不虞有变。 可是,如果这些囚犯都被换成了“叛贼”,而且有尉曹的人做手脚,打开他们身上的禁制的话,那真可谓是“肘腋生变”。来不及提防的守城士兵,肯定要栽在他们的手里。 “先生,我虽誓死追随先生举事,毫无二心,但是我的妻兄,他却未必愿意参与此事。先生此计虽妙,恐怕还是行不通的。”黄商喟叹一声,摇了摇头。 “子度,说服柳尉曹的重任,由我来一肩承担,子度你只需帮忙牵线搭桥,从旁协助便是。”庄聚贤道。 “好吧,那我就试试。”黄商道。 过了几日,黄商请柳冰到家中一叙。看到黄商居然主动邀请自己上门叙话,病情想必恢复的不错,柳冰十分高兴,欣然赴约。 到了黄家,柳冰看到那个“庄聚贤”也赫然在座,不知为何,心中便有几分不喜。只是,既然来了,只能稍稍支应几句,免得黄商面子上下不来。 寒暄了几句后,还不等柳冰说什么,黄商便离席俯身拜伏于地,哭求道:“弟有一事相求,还请妻兄成全!” 柳冰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如果今日是与黄商独处,那无论黄商提出什么要求来,柳冰都不会有所怀疑。可是,偏偏今日有庄聚贤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蹊跷的人在场,那柳冰对于黄商的举动,就不能不有所怀疑了。 “子度,你我是姻亲,有话好说,何必如此!”柳冰勉强开口,应付了黄商几句。 “妻兄不答应,弟就不起来!”黄商趴在地上继续抽泣着。 “胡闹!”柳冰作色道,但是,看着肩头不停耸动的黄商,他终究还是有些不忍,便温言劝道:“有什么事,你倒是先说出来听听啊?我又不是神仙,说答应就能办得到。” “求妻兄祝我一臂之力,为阿媛报仇雪耻!”黄商猛一抬头,布满了泪痕的脸上,却显露出一股坚毅的神色来。 “子度,景焕那小子不是已经被人刺杀了吗?正所谓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你还想怎样?莫非……”柳冰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一事,登时吓得脸色煞白。 “没错!我正是想反了那昏君,举兵打上洛阳去,为阿媛报仇雪耻!”黄商道。 “什么!”柳冰一个激灵,登时站起身来,指着黄商,语无伦次的道:“你……你……你……你这可是发疯了么?” 柳冰原以为黄商所说的报仇,乃是刺杀张户曹。说实话,此事颇有难度,上哪里去找身手高强的游侠儿担任刺客?刺客能不能一举成功?若是行刺失败的话,会不会被捕?被捕之后,又会不会供出他这个主使之人来?这一切,都是十分严峻的问题。 不过,刺杀张户曹的难度虽高,却不是没有一点可能。如果柳、黄两家一狠心,凑出一大笔钱财来的话,未必不能招募到身手高强的游侠儿,成功刺杀张户曹。 然而,柳冰万万没想到,黄商的意思,居然是想造反,找当今天子报仇!这也太荒唐了吧? 当然,尽管柳家代代为县吏,也算是“世受国恩”,但柳冰并没有愚忠大汉的意思,对于黄商想要造反的想法,他也并不觉得有多么大逆不道,非得“大义灭亲”不可。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柳冰就会赞同黄商的荒唐想法,以小小的一个县吏,去与至高无上的天子争衡,除了脑袋坏了,柳冰再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妻兄,我是疯了,自从阿媛去后,我便觉得生如不死,整个人都疯疯癫癫,不知所谓。可是,我又没疯,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黄商大声道。 “还说你没疯!就凭你我两家,有什么本钱能与天子争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柳冰怒斥道。 “只要有心,一切皆有可能。妻兄,以你对我的印象,你能相信,我会杀人吗?”黄商问道。 柳冰闻言愕然,他当然知道,黄商素来温文尔雅,别说是杀人,只怕连杀鸡都不敢。于是,柳冰摇了摇头,一脸不解的望着黄商。 “哈哈哈哈!”黄商见了柳冰的表情,凄怆的一笑,道:“妻兄,若是在以前,别说是杀人,就算是杀鸡,我也下不去手,路过屠肆的时候,也往往要掩耳疾走以避之,生怕听到里面牲畜的惨叫声。可是,为了给阿媛报仇,我亲手杀了景焕,挖出了他心肝来祭奠阿媛……妻兄,只要能为阿媛报仇雪耻,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而且,不管这些事情有多么艰难,我都会将其一一实现!” 到了此刻,柳冰反倒冷静了下来。黄商说他杀了景焕,此事颇有蹊跷,若说黄商深恨景焕,因此能对景焕下得了杀手,这一点还能解释得通的话,那么,将刺杀行动布置得如此周密,这可就不是黄商力所能及的事情了——一定另有帮手。 柳冰把目光移向了庄聚贤,刚好,庄聚贤也正在望向他,四目相对,空气当中似乎擦出了无形的火花。柳冰恨恨的冷笑一声,道:“尊驾到底是何身份?为何要蛊惑子度走上邪路?到底有什么目的?” 庄聚贤哈哈一笑,道:“在下不过是一个见义勇为之士罢了。为血亲复仇,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又怎么能叫邪路?” “你休要砌词狡辩!”柳冰怒道:“为血亲复仇自然是理应之事,可是你煽动子度造反,又算怎么回事?” “那也只是志同道合罢了,说不上谁蛊惑谁。若是子度没有遭遇这桩不幸,如今依旧与爱妻锦瑟调和,比翼连枝的话,任我说的天花乱坠,又怎能说动一位朝廷的经制官吏,参与谋反呢?”庄聚贤依旧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那也不能以卵击石,自寻死路罢?”柳冰不屑的哼了一声:“荥阳处在京畿腹地,朝廷的大军近在咫尺,朝发夕至,就凭你煽动起来的那点乱民,哪能抵敌得过?” “朝廷的大军?柳令史难道忘了,如今朝廷的大军,正在凉州平乱,而且屡遭败绩,根本脱不开身。方今天下,西有羌胡之乱,西南有五斗米道起事,东、北有泰山、太行诸义军。汉廷无道,致使天下沸乱,四方百姓揭竿而起,可是当今天子非但不反省自身的过错,反倒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的残民害民。如今,仅就河南一地来说,因点选采女而怨恨汉廷的人,就不知道有多少,只要有人站出来振臂一呼,则洛阳以外,不复为汉廷所有。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柳令史难道看不出来吗?” 第302章 肘腋之变(三) 第四十章肘腋之变(三) “嗤!”柳冰轻笑一声:“纵使朝廷发大军去凉州平叛,河南京畿重地,又岂会不留强兵劲卒镇守?你又有多少人马,敢与朝廷抗衡?” “我身边聚集的义士,虽然人数算不上太多,但也足够夺下了荥阳,攻取敖仓了。只要能拿下敖仓,然后开仓放粮的话,相信附近的百姓,都会群起响应,前来投奔的。”庄聚贤悠然道。 “哼,既然你有这个本事,何不早早起兵,反倒要积心处虑的接近子度?还不是最终想借子度来接近我?”柳冰已经隐约猜到对方的用意。 “柳令史明见!”被揭破了用意之后,庄聚贤脸色如常:“若想拿下荥阳,的确有借重柳令史的地方,就不知柳令史可愿助我等一臂之力?” “这不可能。”柳冰想都没有多想,就断然拒绝了:“我绝不会让柳、黄两家数十口人的性命,葬送在你的手上!” “难道柳令史就不想为令妹报仇么?”庄聚贤反唇相讥道:“我曾听子度说,令尊过世得早,是柳令史一手将令妹带大。长兄若父,令妹在柳令史心里,不仅是妹妹,更如女儿一般,因此兄妹之间的感情极好。如今看来,只怕在柳令史心目当中,令妹的一条性命,还是比不上自己的禄位前程来得重要罢?” “哼,随你怎么说,我是绝不会答允你的。”柳冰说着,起身便往外走去。 黄商见状,心中大急,正待上前拦阻,却被庄聚贤摇头制止了。庄聚贤对着柳冰的背影,高声喊道:“看来令妹倒也真是痴,不及柳令史见识远——既蒙天子青目相看,何不放开怀抱,承沐天恩?何必坚守贞洁,白白送了性命?若是令妹能在宫中出人头地,成为贵人,柳令史便也可以飞黄腾达,成为外戚了。可惜啊,可惜!” 柳冰听了庄聚贤的话,不仅没有停下来,反倒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去了。 “庄先生,你尽管放心,伯温他就算不答应,也绝不会向官府首告的。”黄商见庄聚贤跟柳冰谈崩了,赶忙出言替二人缓颊。 “这一点,我自然信得过。”庄聚贤胸有成竹的一笑:“而且,我也相信,柳令史终归还是会帮我们的。” 柳冰踉踉跄跄的走在路上,心中纷乱如麻。自从妹妹柳媛死后,他一直竭力压制着心中的悲伤与愤怒,保持足够的理智来处置后事。虽然表面上比黄商冷静、清醒得多,但是,他心内的悲痛,其实一点也不比黄商少。 而今天,庄聚贤那一番明显带有煽动、激将色彩的话语,却恰恰揭开了柳冰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若是柳媛因为其他缘故遭遇不幸,比如疾病、难产等等,柳冰虽会悲伤,但却不会去怨恨什么,或者说,即便是怨恨老天,那也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对象罢了,无法恨得那么具体和真切,自然淡忘也就快。 可是,柳媛却是被人生生逼死的,这就让柳冰极难释怀了。一旦有具体的怨恨对象,那仇恨就会很快滋长起来,填满一个人的内心,沉甸甸的让他难以放下。 更何况,若柳冰只是一名普通的百姓,生来就过着被人轻贱、欺压的底层生活,或许他还能早早就学会认命,学会怎么忍辱负重的苟活下去。若是他从来未曾尝过尊严的滋味,也就不会在屈辱面前,产生如此大的愤恨。 然而,柳家世代为郡县之吏,在地方上有相当的地位,也具有一定的权势。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柳冰,自然早就习惯了尊严、体面的生活。 县吏虽然品秩最高不过百石,但是他们却实实在在的掌握着一县的庶政。相比任迁更换频繁的县令(长),县吏在职位上的时间更长,对县中诸项事务也更为熟悉。因此,即便是县令(长),也不得不抬举县吏几分。甚至,在有些地方,弱势的县令(长)遇到强势的县吏,会被其挟制住,一切事务皆任由县吏处置,县令(长)不过是盖印画喏而已。 虽然只是基层官员,虽然在县一级以上,还有郡、州、朝廷的各级官吏,但是,对于县吏而言,那些都是距离十分杳远的东西,在自己的这一方小王国里,已经足够他们享受威福了。 可是,现实却无情的击碎了柳冰的尊严。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处在如此卑微地位上的一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人情关系,居然也有失灵的一天;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哀告无门,眼睁睁的看着妹妹被强行带走的一天。 尽管很想劝说自己就此认命——高高在上的天子,岂是他一个地方上的小家族,区区一名县吏所能争衡的? 然而,一想到妹妹的惨死,一想到柳家因此蒙受的屈辱,柳冰的心里又隐隐作痛。愤怒之余,柳冰又恨自己的无力,若是他的地位能爬得再高一些,说不定便可以使妹妹免遭此劫。 地位再爬得高一些,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东汉,世家阀族已经初步成型,虽然还没法凭借“九品中正制”,公然把持选举,垄断仕途,但是,这种趋势正在形成,并且越来越显得明显。 在这种情势下,寒门子弟想要上进极难,低级官吏的迁升速度也极缓。高门子弟甚至以担任县令为辱,可是地方上的小吏,一辈子苦熬资历,到头来也难以升迁至县令这个级别的位置。 就拿柳冰来说,理论上,只要他“吏才干练”,在县吏的位置上功绩卓著,就可以迁升至州郡当中担任属吏,进而外放为县令一级的官职,从此正式走上仕途。 可是,事实上,这种理论状态是很难出现的,州郡的属吏,同样是由本地的豪族世家,按照家世的高低,层层瓜分的。只要柳家的家世达不到那一步,任他再怎么功绩卓著,也很难再往上迁升了,最多只是巩固本家族在本县的地位罢了,除非他能得到太守或者地位更高的贵人的提携。 一想到这些,柳冰就有一种浑身无力的感觉,他的内心正在被庄聚贤的话一点一点的蚕食着,沦陷着,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向庄聚贤妥协了。 当然,柳冰绝不会傻到认为庄聚贤他们真能推翻大汉,取而代之,甚至,他们连像太行贼、泰山贼那样割据一方的可能都没有,朝廷绝不会放任京畿之内有一支叛军存在的。但是,如果庄聚贤他们起兵造反之后,能给朝廷,能给那个高高在上却又昏庸好色的皇帝造成足够的困扰和麻烦的话,柳冰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两天之后,柳冰终于派人提前向黄商打招呼,说自己某日会前去前去探望他。其背后的目的,自然是想让黄商早早的通知庄聚贤。 到了约定的日子,柳冰换好了衣服,提着一盒礼物,刚要出门的时候,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踟蹰了片刻。他深知,只要今天自己踏出了这一步,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柳冰的妻子颜氏见状,走上前来,替柳冰理了理衣袂,柔声道:“郎君若是怕见了妹婿后,又勾起伤心的事来,争若不去?” 听到妻子提起了妹妹,柳冰顿时坚定了决心,他冲着妻子微微一笑,道:“没事,你在家好好照看宜奴和惜奴。” 出了家门,柳冰迈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了黄家。进屋一看,那个庄聚贤果然已经坐在屋中等他了。 “柳令史别来无恙?”庄聚贤的脸上浮现出一股“果不出我所料”的神气来,笑着问候道。 “闲话休提,我们还是说正事罢。”柳冰一脸淡然的答道:“我可以帮你们,但我也有条件,若是谈不妥的话,那我只能说爱莫能助了。” “柳令史请讲,只要我能做得到,一定答允。”庄聚贤道。 “子度与我,都只会暗中帮你,不会公然现身,更不会从贼。”柳冰将“贼”字咬的极重,看到庄聚贤的脸上似乎抽搐了一下,柳冰反而得意的笑了:“我们二人,在县中既没有什么德望高名,也不是豪强大族,等你们成功起事之后,我们二人对你们来说,也再没有什么价值可用了。因此,我希望你我之间,能够好聚好散,我们助你成功起事,你也容我们留一条后路,如何?” “柳令史就这么不看好我等起事么?”庄聚贤笑问道。 “我虽只是一名小小的县吏,见识浅陋,但却也知道,大汉还没有虚弱到,连肘腋之地都守不住的地步。虽不知道尊驾哪来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举荥阳一地成事,但是,请恕我们两二人不能奉陪了。”柳冰答道。 “妻兄,你……”黄商见柳冰如此决绝,心中不免有些着急。他早就拿定主意,想要加入“义军”,与庄聚贤一起反抗大汉的暴政。如今看柳冰一再强调,柳、黄两家不会参与其中,便不由得有些焦急。 “就算你不顾念同宗的其他亲族,总也得替你的父母着想吧?”柳冰恶狠狠的瞪了黄商一眼,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庄聚贤默不作声的思虑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允你便是。” “好,那就以茶代酒,算是定约了。”柳冰说着,举起了面前几案上的茶盏。庄聚贤见状,也将茶盏举了起来,两人在空中做碰杯状,然后各自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三日后,官府会调拨两百名囚徒,去敖仓运粮,你们可以安排人手,途中在约好的地点与他们相互调换。我自会派心腹之人随队押送,确保无虞。”柳冰说完,起身一拱手,便往外走。 到了屋门口,柳冰转过身来,又问道:“庄聚贤恐怕不是尊驾的真实姓名罢?如今你我之见既然已经定约,尊驾可否以真姓名相告?” 庄聚贤微微一笑,道:“柳令史既然不愿‘从贼’,想事情一了,便与我分道扬镳,那又何必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呢?” “倒也是。”柳冰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庄先生,你看我……”见柳冰走了,黄商语调略微有些迟疑的向庄聚贤问道。 “子度,若是你也不看好我等举义的结果,那无妨听从令妻兄的话,暗中相助便可。只要能帮我拿下荥阳,我便已经很承情了。”庄聚贤笑着宽慰道。 “不,庄先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已经决意跟随庄先生,与那昏君干上一场!大不了我到时候改易姓名,防止祸及家人便是!”黄商激动的说道。 “好!子度能有这份决心,何愁大事不成!天下之人,若是都能像子度这般勇于挺身而出的话,还怕推不翻大汉的暴政吗?”庄聚贤击掌赞叹道。 就这样,在柳冰的暗中的操控下,两百名叛党假扮成囚徒,悄悄的潜入了荥阳城。起事的日期,据庄聚贤所说,将会是岁首大家都庆贺新年的时候。 柳冰听到这个讯息后,立刻以宗族团聚为由,将一家老小全都送出了荥阳城,去了乡里躲避。这样做,一方面是害怕庄聚贤不守信诺,到时候挟持他加入叛军,甚至以家眷来威胁他;另一方面,叛乱的当日,城中难免要遭受战火,谁知道会不会殃及自己的家人?因此,还是早点送出去为妙。 黄家则稍微麻烦一些。柳家如今是柳冰当家作主,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黄商的父亲尚且健在,黄家的大小事务,自然由不得黄商做主。然而,谋反这件事情,又不能告诉黄商的父母,也没有其他什么借口可以让黄商的父母去乡间避难。因此,柳冰只能嘱咐黄商,到时候紧闭家门,防止出事了。 随着一场小雪,大汉终于要迎来乙丑年(中平二年,185年)的元旦了。 节庆期间,荥阳守军的防备变得极为松懈。事实上,从腊日开始,士兵们就被赐给了羊酒,欢宴庆祝,各处岗哨经常无人值守,形同虚设。 荥阳的府库这边,情形也差不多,值守之人散去了大半,坚守岗位的只有寥寥数人。 两名守卫凑在一起,围着火盆烤着火,不断有雪花随风飘进火盆来,同时也不时的钻进两人的脖领中。 “好冷,为何偏偏今天轮到我们值守的时候,会下起雪来!”一名守卫抱怨道。 “瑞雪兆丰年嘛,新岁的第一天就下雪,倒是个不错的兆头。”另一人笑道。 “嘁,丰不丰年关我且事?我只知道我现在冻得要死!”那名守卫冷哼一声,正想再说几句,却见同伴突然肃容敛手,道:“参见黄令史,这么晚了,不知黄令史来此……” “放心,我不是来查你们的底的。”黄商笑道:“我是奉了县令之命,来取一些米粮麻布,准备去犒劳守城的士兵的。” “既是如此,那小人这就去传唤众人,来给令史搬运东西。”一名守卫道。 “不必了,大冷天的,还是别惊动大家了。尉曹那边派了一批囚徒来,这些粗活交给他们便是。”黄商道。 果然,一队颈上系着铁链的囚徒,推着车,担着担,来到了仓库前。黄商从他们手中接过一小坛酒来,递给两名守卫,道:“这算是我请的,你们喝,让他们自己去搬便是。” 两名守卫眉开眼笑的同时,也心领神会的一笑。在他们想来,肯定是黄商收了守城士兵的好处,乘机给他们多发一些物资罢了。这种事情,他们也经常干,何况这次来的,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仓曹令史黄商。 就在两名守卫对酌的时候,囚徒们却悄悄的打开了另一座仓库,从里面搬出来的,并不是什么粮草、麻布,而是各种武器、盔甲。 为了遮掩,囚徒们还是带上了两车米粮。一行人离开了府库,来到了城东门附近的藏兵洞外。 一名士兵迎了出来,喝问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黄商迎了上去,道:“奉县令之命,给诸位送来一批米粮、布匹,作为犒赏。” 士兵闻言大喜,上前凑到一辆车子旁边,细细一看,果然是满车的米粮。他乐呵呵说道:“今年县令为何如此大方?居然发了这么多的犒赏!” 黄商笑而不答,只是下令让囚徒们将车上的东西全数搬进去。那名士兵见状,也不再紧盯着不防,而是缩了缩脖子,跺了跺脚,进去取暖了。 囚徒们进了存放物资的地方后,立刻解开了系在脖子上的铁链,打开木箱,斩断绳索,将一捆捆的武器分发了下去。很快,两百多名囚徒便被武装了起来。 东门的藏兵洞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声的惨叫,然而,在风雪的遮蔽下,这些动静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随后,东门的敌楼上,燃起了一道冲天而起的火焰。在火焰的亮光里,数千名衣着各异,或是持有刀剑,或是仅仅持有农具甚至是削尖的木棍的民众,朝着东门涌了过来。 就在此时,荥阳城的东门,也轰然洞开,任由这数千民众一拥而入,冲入了城中。 第303章 肘腋之变(四) 第四十一章肘腋之变(四) 涌入东门的乱民,很快就从潜伏者的手中,领到了更多的兵器。随后,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攻占城墙的各处要害,控制其他的城门,另一路,则径直扑向了县衙,擒贼擒王的道理,庄聚贤还是懂得的。 荥阳的守军根本没有防备,一来,荥阳处于京畿腹地,很少遇到外来的威胁,即便在黄巾之乱时,也未曾有贼军攻入河南境内,承平日久,荥阳的守军早就放松了防备,没有一点警惕心。二来,眼下正逢新岁,本就是欢庆的日子,又难得上面赐下了羊酒作为犒劳,辛苦了一年的士兵们,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吃喝玩乐一番。 因此,守军几乎没有布置下什么哨岗,士兵们甲胄离身、兵器离手,又大多喝得半醉,这种状态,又如何抵敌那些如狼似虎的乱民? 一些士兵,刚与乱民打了个照面,还没反应过来,连对方究竟是什么人都没弄清楚,就被乱民给一刀杀了;虽然有人挣扎了喊叫了几声,但却并没有引起其他士兵的警觉,甚至有一些士兵听到动静后,还以为是囚徒在闹事,正待出去吆喝几声,威吓威吓,一转身,才看到一群人挥舞着兵器,浑身是血的杀了进来。直到这时,他们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赶紧四处寻找武器准备抵抗。然而,慌乱之下,急切之间,他们又哪里寻得着兵器,最终,在大部分士兵都是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荥阳城的守兵被乱民如砍瓜切菜一般,杀了个精光。 这简直就是一边倒、单方面屠杀的节奏。不过,叛军本来就是有心算无心,还恰好挑在正旦这种举城欢庆的节日里下手,荥阳的守军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县衙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虽然县衙的门下亭长还算尽职,早早的发现了外面的异动,在叛军扑到之前,就命人关死了大门,敲响了警锣——然而,已经于事无补了。 东汉奉行虚内守外的政策,内地一般的县城,根本不会有常备军屯驻。而荥阳因为其独特的军事地理位置,在城中驻扎着一支八百人的常驻军。 而今,这八百常驻军被叛军一个突然袭击,打了个全军覆没后,荥阳城中,再也没有成建制的官军了,任凭门下亭长把警锣敲的山响,也别想有一兵一卒来援。而县衙中的那几十名亭卒,又如何抵挡得住数千乱民的围攻? 县衙也很快就陷落了,荥阳县令悬梁自尽,以身殉国,紧接着,叛军又前往县丞、县尉的家中,将两人一一擒杀。整个荥阳自此便落入了叛军的手中。 东门的城楼上,庄聚贤听了手下的回报后,哈哈大笑,对着身边柳冰道:“柳令史,幸亏得你相助,我才能如此顺利的拿下荥阳,这份恩情,我日后定会厚报!” 柳冰带着一个斗笠,表面上看,是为了遮蔽风雪,事实上,则是籍压低的帽檐,来遮挡自己的面容。听了庄聚贤的话,他面部表情的一拱手,道:“我先在这里恭喜庄君了!至于酬谢什么的,就不必了,只要庄君遵守当日的诺言,放我离去便是。” “人各有志,那我也就不强求了。”庄聚贤挥了挥手,示意手下放行。 柳冰见庄聚贤信守诺言,心里也是长舒了一口气,他转身走到敌楼的门口,正待下去,一转头,却发现黄商竟然没有跟过来。 “子度!”柳冰眉头一皱,呼唤了黄商一声,又转而望向了庄聚贤。 黄商依旧站在庄聚贤身边,脚步没有挪动半分。他向柳冰深深的一躬,道:“妻兄,我已经决意,与庄先生一起举兵反汉,灭一灭那昏君的威风。此事我早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妻兄你就不必再劝了,也并非庄先生胁迫,妻兄你也勿要怪罪于他。” “你疯了!这可是灭族的大罪!你就算不为自身着想,总也该为你的父母想一想吧?”柳冰怒道。 “妻兄放心,黄商黄子度,今夜已经因为阻拦反贼开取府库,而被反贼当场格杀了。从此,这世上再无黄商,有的,只是柳随风。妻兄,家父家母,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应了!”黄商道。 听到“柳随风”这个名字,柳冰心中也是莫名的一酸,他望着黄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相劝才好。 “柳随风,好名字!”庄聚贤鼓掌赞叹道:“身如柳絮随风去,同是陌上伤心人。柳兄的做法,竟然与我不谋而合,怪不得我与柳兄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柳冰闻言,心中一动,他心思急转,仿佛抓到了什么细微的线索,最终,“聚贤”二字在他脑海当中来回闪动,终于勾起了他的回忆:“原来尊驾是聚贤里游氏的遗孓,太平道的余党,怪不得能召集起这么多的徒众来!” 庄聚贤闻言,眼中寒光一闪,道:“柳令史果然是聪明人,最终还是猜到了我的身份。不错,我便是从聚贤里逃脱的游氏后人。如今,我也不必再向二位隐瞒什么了,在下游达,表字坦之,当日被汉廷害死的游千里,便是我的父亲。” 原来,当日马义元从丰乐里原家逃脱后,便前往荥阳聚贤里的游家躲避,虽然游家是由马元义单独发展出来的据点,洛阳方的其他人并不知情,但是,很不幸,刘照等人还是循着蛛丝马迹,把游家这个据点给挖了出来。 紧接着,弘农王府的卫士大举出动,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典韦这样的猛人,一举荡平了游家,将马元义抓捕了回来。 马元义最终被车裂处死,而游家的上上下下,也因包庇反贼,被朝廷诛灭了满门,唯有一子逃脱,正是游达游坦之。 当时,荥阳县贴出了布告,通缉游达,柳冰曾在布告上见过他的画像,无怪乎当日了见了庄聚贤后,柳冰会有一种眼熟的错觉。 知道了庄聚贤的真实身份后,柳冰心中暗暗一凛。不管怎么说,太平道在河南尹,根基一向很深,甚至可以说,仅次于冀州张角的老巢。只不过是由于朝廷当初以雷霆手段,迅雷不及掩耳的铲除了太平道在河南的高层,这才让整个洛阳方瘫痪了下来,没能发挥出作用。 如今,庄聚贤再次打起太平道的旗号,又有敖仓的粮食为资本的话,弄不好,还真会被他发动起数万名的徒众来。 河南,怕是要大乱了!柳冰立刻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回乡之后,立刻带家人离开荥阳,去东郡投亲,暂时躲避一阵子。 “子度,你自己多多保重罢!愚兄就此别过了。”柳冰拱手向黄商告辞,然后赶紧转身离开了,生怕庄聚贤会反悔。 虽然拿下了荥阳城,但是,对于叛军而言,最重要、最关键的目标,却是敖仓。虽然由于东汉定都洛阳,敖仓的地位有所下降,存粮的数量已经远不如秦朝与西汉时期了。然而,由于水力运输的便利,这里依旧是大汉重要的粮食中转站。 一旦拿下敖仓,叛军手中就有大批的粮食,可以招揽各地的百姓加入叛军了。毕竟,再过一段时间,就又到了春荒的季节,由于缺粮,百姓最容易在这个时候沦为流民,外出乞食谋生。这也就意味着,叛军有大量的兵员、劳力,可以诱拐到手了。 敖仓有两千守军,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用来充当役夫的,负责搬运、储存粮食,真正的能战之兵,并不多。 庄聚贤早就往敖仓那边渗透了暗探,对敖仓内部情况了如指掌。同样,敖仓守兵的防范,也很疏松,只不过,敖仓毕竟是粮仓,为了防止火灾,夜晚值守的人员安排,还是比较当事的。 当然,这对叛军并不能产生太大的影响,首先来说,敖仓虽然也有城墙,但毕竟不如县城那么高大坚固;其次,在得到了荥阳的兵器装备后,叛军的实力也大大增强了。 不过,硬拼终究是下策,乘着敖仓那边还不知道荥阳陷落的消息,没有防备,叛军得连夜行动,迅速拿下敖仓,方为上策。 黄商自告奋勇的亲自上阵,而且,他也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作用——虽然黄商的用兵能力几乎为零,但是他依靠自己县吏的身份,成功的诈开了敖仓的城门。 一夜之间,荥阳、敖仓的城头上,已经变幻了旗帜,随着叛军贴出布告,宣告开仓放粮,惹得周围的百姓纷纷前往,荥阳与敖仓陷落的消息,也传到了大汉的朝堂上。 由于凉州、巴蜀的叛乱尚未平定,而且局势很不明朗,这个新岁,刘宏已经过得十分郁闷了,没想到,正旦还没过完,外面就传来一个更令人忧心的消息——太平道复又在荥阳起事,并且攻占了敖仓。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把刘宏给惊呆了。当时正在西园欣赏歌舞,享受软玉温香的刘宏,激动之下,竟然昏了过去,虽然只是片刻的昏迷,但却依然给【后】【宫】乃至朝堂,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刘照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莫名惊诧了好半天。早在铲除游家这个据点的时候,刘照就曾联想到,历史上,在中平四年的时候,曾有太平道的信徒在荥阳起事,说不定就是游家这一伙人。如今早早的铲除了游家,想必日后就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件了吧? 可是,刘照没有想到的是,铲除游家,仅仅是暂时破坏了荥阳一带太平道势力的首脑,并未打击、铲除太平道在此地的根基。刘照更没想到,游家还逃脱了一个游达,而这个游达,居然又把荥阳一带的太平道信徒,给重新组织了起来。 甚至可以说,荥阳的太平道信徒起事,时间从中平四年的二月提早到中平二年的岁首,游家被族诛这一事件,恐怕是起到了催化的作用。 历史正在变得越来越不可捉摸啊!刘照暗叹了一声。而且,这一次的荥阳之乱,情况貌似比历史上更加严重。 历史上,中平二年的十一月,张温率军在美阳打败了北宫伯玉,迫使叛军暂时退回凉州,在之后的中平三年一整年当中,凉州叛军再也没有发动大规模的进犯。 因此,在中平四年二月份,荥阳黄巾举兵起事的时候,北军五校、羽林骑兵,这些拱卫京畿的主力部队,都在洛阳,并未外出,因此才能在一月之间,就平定了荥阳之乱。 可是,眼下朝廷的大军正在凉州与叛军相持,京畿之内还真有些空虚。庄聚贤选在这个时候发动叛乱,真可谓是一拳打在了大汉的软肋之上。 除此之外,本时空的荥阳黄巾,还使出了一个大杀器——开仓放粮,毫无疑问,凭借这一招,荥阳黄巾一定会发展成比历史上更大的规模,对大汉的威胁也会成倍的增加。 隋末的时候,李密就是靠这一招,招聚了几十万百姓,迅速壮大了瓦岗军的实力,使得瓦岗军一跃成为各地义军当中的执牛耳者,甚至差一点就攻下了洛阳。 说起来,眼下的情形,与这一段历史何其的相似?就看荥阳黄巾的首领,能有李密几分的本事了! 刘宏虽然不知道李密的事迹,但是,近在咫尺的荥阳出了事,刘宏哪还坐得住?拖着病躯,他火速召集大小公卿,开始商议对策。 还能有什么对策?当然是火速发兵平叛啊!一定要抢在黄巾军开仓放粮的消息,传播开来之前,将其一举击败。否则,等对方拿着粮食,招聚其数万乃是十数万徒众的时候,洛阳可真就危险了! 但是,偏偏眼下的洛阳乃至整个河南,都没有多少兵力可用,总不能将南北两宫的卫士派出去讨贼吧? 有人建议,应当火速调回左车骑将军张温,来救洛阳之急。这个建议自然遭到了卢植的严词反对,卢植认为,眼下,凉州的局势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十分微妙的关头,一旦调回张温,凉州的局势必然会全面崩坏,到时候,羌胡叛军乘机入口三辅的话,那大汉可就真要腹背受敌了。而且,羌胡叛军的实力和危害,也远胜荥阳的黄巾余党,万万不可轻忽。 显然,桓帝时期那场大规模羌乱所造成的影响,在朝廷大臣们的心目当中,记忆犹新,两下权衡之后,他们还是果断的选择了支持卢植。 既然张温无法调回,那京畿之内,还有其他的兵力可供朝廷调遣吗?答案是有,太尉袁隗当即建言,应当让司隶校尉率领所部的两千兵卒,先行讨伐贼寇。 现任的司隶校尉是袁绍,袁隗如此建言,难免会被人认为有私心。不过,细数下来,如今洛阳附近的机动兵力,除了司隶校尉所部,还真没有其他选择了。 大将军何进则进一步建言,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四方用兵,原本的北军五校,兵力未免有些不足,应当紧急派人去各地募兵,加强洛阳的防卫。 何进这么建言,自然也有他的私心,只要刘宏批准了他的建议,那么负责募兵的,肯定是他这个大将军。到时候,他再派心腹属下去各地募兵,将这支部队的控制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这样一来,在跟天子博弈的时候,他手中的筹码可就更多了。 不管有没有私心,三位重臣的建言,听上去都很有道理,于是刘宏也没多想,便全都批准了。 诏命一下,袁绍立刻率领所部两千人马,出洛阳,过成皋,朝着荥阳直扑了过去。 这是袁绍生平第一次领兵作战,成败关系到他日后的声望和仕途,因此,袁绍不敢大意,除了司隶校尉本部人马外,他还将自己门下的数百名剑客、游侠,全都编入了军中。又以自己的宾客,南阳逢纪逢元图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先锋大将,阵容十分的豪华。 叛军见袁绍兵少,便鼓噪而前,与袁绍战于虢亭,结果被袁绍打得大败,只能仓惶逃窜回荥阳,据城而守。 袁绍见状,觉得这股叛军简直不堪一击,自己应该很快就能将其击破,收复荥阳。于是便派人大张旗鼓的向朝廷报捷,宣扬自己的武功、战绩。 刘宏收到捷报,心中大喜,当即派侍御史刘表去前线,册封袁绍为繁阳亭侯,并犒赏三军。 然而,就在袁绍洋洋自得之际,一股来历不明的黄巾军,袭破了中牟县,杀死了县令,尔后半是蛊惑半是胁迫的裹挟了近万百姓,朝着荥阳方向涌来。 与此同时,荥阳黄巾开仓放粮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河南东部,许多百姓不避刀兵,纷纷拖家带口的前来投靠。 河南尹何苗赶忙下令,让河南诸县阻拦本地的百姓前往荥阳。然而此令一下,立刻激起了百姓们的反抗。 河南各地,特别是成皋以东的地方,都不同程度的爆发了民乱。乱民从一个个小股,逐渐汇聚、发展成为大股,到了后来,诸县的官府别说是阻拦他们,能保守城池不失,都已经不易了! 各地的乱民纷纷朝荥阳涌去,几乎在一夜之间,袁绍就发现自己差点落入了叛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无可奈何的袁绍,只能暂时后撤,屯驻于成皋,等待援兵的到来。 第304章 肘腋之变(五) 第四十二章肘腋之变(五) 谁也没想到,转瞬之间,荥阳的情势便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逆转;谁也没有想到,在大汉的心腹肘腋之地,居然会爆发这么大的一场民变。 先前在张角起事的时候,洛阳虽然是太平道经营策划的重点地区,但是,总体来说,太平道重点渗透的,还是洛阳的上层官僚阶层,他们的意图,也主要是想通过内奸的策应,一举攻陷皇宫,控制大汉的中枢,从而达到事半功倍甚至一劳永逸的目的。 当太平道在洛阳的上层人物被汉廷一网打尽后,整个河南尹便一下子安定了下来,在之后的黄巾讨伐战中,整个河南,基本上没有什么信徒起来响应,使大汉有了一个稳定的后方,可以从容面对天下沸反的乱世危局。 然而,在黄巾军的主力被全部平定,太平道成了昨日黄花的情况下,河南却突然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民变,这显然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也让刘宏百思不得其解。 对此,刘照的看法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爹啊,你也太会作死了! 本来,河南尹作为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民生状况比起大汉其他的郡县,还算是相当过得去。因此,尽管太平道在河南地区十分流行、普及,但是河南尹治下的百姓,却没有足够的动力和利益,去跟随太平道造反。就好比“【革】【命】导师”原复同志,非但没能煽动起本里的百姓,反倒被里民们给毫不留情的出卖了。 可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朝廷却昏招频出,迅速失去了河南的民心。首先,在搜捕太平道余党的过程中,时任司隶校尉的董重,为了彰显自己的功绩,同时也是揣摩上意,为了讨好刘宏,采取了宁枉勿纵,扩大打击面的做法。这种做法,毫无疑问,对河南尹治下的百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要知道,在太平道流行的那些日子里,河南尹之下的百姓,几乎家家都在信奉太平道,真要“宁枉勿纵”起来,恐怕没有人能逃得掉。而上面一严打,自然就会给基层的贪官污吏更多操作的空间,想要不被牵连进去?看就得看你能孝敬多少钱财了! 其次,自然就是前不久的采女点选了。如果说,在打击太平道时,采取“宁枉勿纵”的方法,虽然负面影响不小,但却多少也有一点正面的积极因素——至少可以震慑住河南的百姓,让他们不敢参与到太平道的叛乱中——的话,那么点选采女一事,则完全是刘宏自己作死了。 刘宏最初的意愿,或许还不是那么坏。体恤到其余州郡刚刚经历了黄巾叛乱,民心不稳,所以没有在这些州郡点选采女,而是在一直处于安定下的河南点选。这种看似体恤民力的做法,实际起到的效果,却是糟糕之极。 打一个也许不是很恰当的比喻,这就好比一个人,得罪了周围的邻居,为此吃了一个大苦头,于是,他就想和邻居们和好,向他们表示一点善意。然而,为了向邻居们示好,这个人却严重的损害了自家亲属的利益,最终闹了个众叛亲离。 虽说天子富有四海,天底下的百姓都是天子的臣民。但是,在政治上,终究还是有一个基本盘存在的。拿荀彧的话来说,就是“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坚守,故虽有困,终济大业”。即便对一个已经掌控了天下的政权来说,首都周围的近畿地区,依旧是这个政权最重要的“基本盘”、“根本之地”,保证这一地区的繁荣安定,是所有政权的首要任务。 可是,刘宏却偏偏把自家的后院给点着了,这让刘照在郁闷之余,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自己的老爹了。 显然,将这场民变归咎于刘宏的,不止刘照一人。 成皋城外,汉军大营。中军大帐当中,袁绍、刘表、逢纪三人,也正凑在一起,评议时政,其中就谈到了这次民变的根源。 “若非天子倒行逆施,残民以逞,河南尹治下,又岂会有如此多的百姓,加入叛军当中!唉,本以为天子解除党锢之后,朝政会有起色,如今看来,这恐怕只是天子为了平定黄巾贼的叛乱,采取的权宜之计罢了!他根本就没有改过之心!”刘表愤然说道。在结束了长期的流亡生活后,刘表受何进的礼聘,出任大将军掾,随后又被举荐为侍御史。他本以为随着党锢的解除,一大批清正的士大夫重新回到朝堂之上后,朝局便会有所起色,谁知,事与愿违,天子依旧我行我素,不知悔改。当初刘宏下令在河南点选采女的时候,身为侍御史的刘表,还曾再三上疏切谏,奈何奏疏全都被刘宏扔在一旁,置之不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今天子就是那种贪财好色的性子,你想让他改?哼哼!”袁绍冷笑一声,他的言下之意十分明显,想让刘宏改过?你还不如直接改了这天下的江山! “明公!刘御史,眼下可不是感慨时局的时候,如今荥阳的贼人声势大增,天子一定会又急又怒,明公还是早作准备,想一想该如何应付天子的责问罢!”逢纪劝道。 “元图勿忧,眼下这个关头,天子绝对不敢处置我。”袁绍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天子虽然昏聩,但是这点见识还是有的,临阵换将,必然使军心不稳,若是因此失了成皋,那洛阳东边便无险可守,成了通途,到时候,数万叛军一拥而入……” 刘表闻言,眼皮微微一跳,他如何听不出来,袁绍的言下之意,就是天子如果敢处置他的话,他就敢放任叛军去攻打洛阳! “唉!当今天子固然无德,然而,袁本初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今后祸乱天下的人,恐怕非袁本初莫属!”刘表心中哀叹道。 看到刘表沉吟不语,脸色有些不自在,袁绍也知道自己方才说得有些太过了。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开了:“攻破中牟的那支黄巾贼,到底是何来路?元图,你可查明了?” “启禀明公,经探子的多方打探得知,这支黄巾贼,首领叫做马浮云,原本是兖州黄巾中的一部,后来,兖州黄巾为皇甫车骑所破,马浮云便窜入了陈留郡,在那里据山为寇,陈留张太守虽曾讨伐过几次,但都没能取胜。”逢纪答道。 “孟卓不擅兵事,倒也难怪。”袁绍道:“不过,此事若是传到朝堂上,孟卓恐怕难辞其咎,弄不好要被罢官免职的。” “明公放心,这支黄巾贼的来历,若非有心者细细打探,否则一般人根本弄不清楚。如果明公有心为张太守遮掩的话,那就别向朝廷提起这一桩事情便可。”逢纪答道。 “为人臣者,怎能欺瞒主上呢?”袁绍突然做出了一副忠贞不二的模样来:“再说了纸里包不住火,中牟县陷落,县令被杀,这么大的事情,朝廷早晚要问起的。我觉得还是应该据实禀报,至于孟卓,我自会上疏为他辩解。” 刘表心底不由得冷笑,袁绍这一番话,看似说得正大光明,其实,一方面,他不肯为张邈承担所谓的“欺君”的责任;另一方面,袁绍也压根没想着承担这个责任,而是将其看成了一次向张邈卖好的机会。 人都说袁绍雅量高致,宽厚爱士,为人仗义,如今看来,只怕也是徒有虚名罢了。 想到这里,刘表暗叹一口气。本来,他还准备借故留在成皋,为袁绍参谋军机,助他击破叛贼。如今看来,怕是没有这个必要了,还是早早抽身吧! 又扯了几句不咸不淡的空话后,刘表便起身告辞了,他身负诏命而来,本来就不能多停留,如今对袁绍失望之余,就更不愿意多耽搁时间了。 在回京的路上,刘表不由得浮想联翩。说实话,袁绍的话,对刘表的触动也很大,特别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一句。其实,以刘表的智商,自然看得出,想要让刘宏痛改前非,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他内心深处依然对刘宏抱有一丝幻想而已。 如今,这一丝幻想,已经被无情的现实撕破,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刘表今年四十三岁,对于古人而言,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年纪了,甚至,已经可以用“老夫”来自称了。因此,对于刘表来说,变革朝局,使自己的政治理想还有时间可以去实现,这个需求已经变得十分迫切。 对于眼下的士大夫集团来说,冀望于弘农王,冀望于皇子弁,大概已经成了人们的共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弘农王年纪太小了,或者,换句话说,当今天子春秋正富,还有得时间去折腾哩! 想到这里,刘表突然有种莫名的心慌。这倒不是心慌大汉会被刘宏提前玩完,而是在转念之间,刘表突然生出一个连自己都有些后怕的念头——如果能废黜当今的天子,改立弘农王,朝局又当如何? 其实,细想一想,此事并非没有可操作的条件。弘农王的老师卢植是司徒,舅舅何进是大将军,另一位舅舅何苗是河南尹,这已经是一股很强的政治势力了。若是能再得到其他重臣的支持,比如右车骑将军皇甫嵩、司隶校尉袁绍,那可就真的拥有了扭转乾坤的实力。 再加上弘农王的名誉极佳,更难得他的属臣当中,有一大批骁勇善战、手握兵权,又对弘农王忠心耿耿之辈,有了这些人的支持,还怕弘农王坐不上德阳殿的宝座吗? 刘表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但是,真想实现的话,又该从何处下手呢?想来想去,刘表决定,还是先到何进那里探一探口风。 不久之前,刘表还是何进的掾属,有这份关系在,刘表去拜见何进,自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也不会引起被人的怀疑。 见礼毕,何进笑问道:“景升此次去前线宣旨,可曾觑得贼军的虚实?不妨为我说明一二,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刘表拱手答道:“启禀大将军,贼军声势浩荡,眼下我军人少,确实难以抵敌。袁司隶撤军之时,荥阳内外,乱民已有五万之数,何况各地听到贼军放粮的消息后,仍旧不断有百姓蜂拥而来,若是继续拖延下去的话,贼军拥众十余万,恐怕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已经下令征发临近郡国的兵力了,还派了鲍允诚(鲍信字允诚)去泰山募兵、毌丘仲雄(作者设定毌丘毅字仲雄)去丹阳募兵,只要袁本初守好成皋,洛阳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何进道。 “这才一年的时间,先有黄巾之乱,后又凉州羌乱,如今,又有黄巾余党在荥阳起事——实乃多事之秋啊!”刘表故意感叹了一句。 谁知,刘表的感叹却并没有引发何进的共鸣,看到何进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后,便没有了下文,刘表只好继续诱导道:“海内纷乱不断,实乃诸常侍、黄门擅权乱政、贪婪无度、放纵子弟宾客荼毒天下之故也。今将军身为外戚,有元舅之重,且手握兵权,领有劲兵,何不为国家扫除祸患?” 刘表这么说,是先用诛除阉党来试探何进的态度,如果何进有此意,刘表才会进一步劝说何进拥立弘农王,如其不然,刘表自会闭口不言,免得招来杀身之祸——诛除阉党,这是党人一贯的政治立场,没什么好稀奇的;而废立天子,却是有谋逆嫌疑的举动,刘表岂敢轻易说出口? “景升啊,像你这样劝说过我的人,已经有好几位了。非是我不想为国除害,实在是诸常侍、黄门有天子庇护,若是用强的话,将置天子于何地?又使我日后在天子面前,如何自处?”何进连连摇头。 “大将军!若是放任天子庇护诸常侍、黄门的话,天下只会日益崩坏,最终无可挽救。到时候,恐怕不及弘农王嗣位,大汉的江山就已经覆亡了!”说到这里,刘表偷偷看了下何进的反应,果然,一提起弘农王嗣位的事情,何进便明显上了心。于是,刘表压低声音,紧接着劝道:“大将军,非诛除群阉无以挽救大汉,至于日后如何在天子面前自处,以我之意,当今天子失德,不足以奉宗庙,大将军可效伊尹、霍光故事,废黜当今天子,别立弘农王为帝。” 何进闻言大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怎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刘表见何进并没有下令将自己逐出去或者干脆逮捕起来,心知有戏,赶忙继续劝说道:“有何不可?与其坐视当今天子将大汉的基业败光,不如拥立弘农王,澄清天下,中兴大汉。大将军若能成就此番不世之功业,必能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何进终于冷静了一些,听了刘表所言,他也不由得怦然心动,然而,一想起窦武的下场,他却禁不住迟疑了。 刘表似乎猜到了何进的心思,道:“大将军可是担心兵变不能成功,重蹈窦武的覆辙?大将军大可不必担心,昔日窦武在军中并无威望,所依仗的五营军士,又是洛阳子弟,素来畏服中官,因此才没能成功。而今,大将军平定黄巾之乱,在军中极有威信,岂是窦武可以比拟的?若是担心五营军士靠不住的话,大将军可以乘着这次荥阳之乱的机会,从地方上多招募一些亲信部曲。再者,弘农王的门下,也有一大批忠诚可靠的将校,当中有不少人握有兵权,足以助大将军鼎定朝局。除此之外,司徒卢公、右车骑将军皇甫义真、右将军朱公伟、司隶校尉袁本初等人,都可以引为外援——如此,还怕不能成事吗?” 何进闻言,登时眼前一亮,要不是刘表这么一说,他还真没想过,拥护刘照的势力,居然如此的庞大。 要说何进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何进知道,自己如今虽然身居高位,但是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刘宏赐予的,只要刘宏愿意,随时都可以收回。 若是刘宏铁了心要罢免他这个大将军,他又有何能为?无非是让妹子去刘宏那里哭闹,设法挽回刘宏的心意罢了。 可若是刘宏铁了心要废后,或者废嫡立幼,立董侯为嗣君呢?他又该怎么办? 所以说,如今的何进,地位依然岌岌可危,随时都有从高处摔落,摔个粉身碎骨的危险。更何况,如今的宫中,的确有一股势力,意图拥立董侯,与他们何家为敌,因此,何进就更输不得了。 若是采纳刘表的建议,而且能一举成功的话,那何家的地位,才真正称得上是稳如泰山——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太后是皇帝的母亲,这世上只听过丈夫休妻的,哪有儿子不认母亲的?因此,皇后可以被皇帝一言废黜,但是太后,只要皇帝还是她的亲生儿子,那就别想换得了(事实上,在古代的宗法制度下,即便皇帝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只要他承嗣的是先帝的大统,那就是太后法理上的儿子,不容更改) 第305章 肘腋之变(六) 第四十三章肘腋之变(六) 心动归心动,但是,本质上,何进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和袁绍有得一拼。因此,《三国演义》当中,曹操下给袁绍的评语,“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同样可以用在何进的身上。 对于何进而言,以皇帝舅舅的身份,统摄朝纲,这一点对他的吸引力自然很大。然而,冒着很大的风险,去发动兵变,废立皇帝,这又让何进有些畏缩不前。毕竟,眼下自己外甥弘农王的地位,还是极为稳固的,只要按部就班的发展下去,迟早有一天,他可以稳稳当当、名正言顺的以国舅的身份,掌控朝政,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反复思虑了好半天,何进还是没能打定主意。就在这时,只听有人咳嗽了一声,何进大惊,喝问道:“何人在此?” 只见屏风后面转出一人来,不是别人,正是何咸。何进见是自家的儿子,暗自松了口气,不过,适才受到的惊吓,依旧让他颇为不悦。于是,何进将脸一板,问道:“伯熙,刘御史在此,你应当进来正礼拜见才是,怎能鬼鬼祟祟的躲在屏风后偷听?” “刘御史,在下方才失礼了,还望刘御史勿怪。”何咸先向刘表告了罪,然后又朝着何进一礼:“大人,方才刘御史所言之事,大人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先问过了皇后与弘农王之后,再做决定。” “不可!宫中耳目众多,此等机密要事,若是告诉了皇后与弘农王,只怕有泄漏之虞。”刘表闻言大惊,连忙劝阻。 “即便不告诉皇后,也应让弘农王知道。弘农王年纪虽幼,遇事却极有主张,可不是什么任人摆布的孩童。刘御史所谋之事,关乎弘农王,怎可对弘农王有所隐瞒?至于保密之事,刘御史尽可放心,芳林园中规矩森严,秩序井然,不该让下人听到的东西,他们根本无从探听,绝没有泄密的可能。”何咸也是寸步不让。 “也罢,如此重大的事情,还是听一听皇后与弘农王的意见,再做决定不迟。”何进当然不敢绕开何皇后和刘照,特别是何皇后的意见,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忽略。 “那便由儿子将此事先告知弘农王,然后再由弘农王告知皇后,如何?”何咸问道。 何进闻言,点了点头,这样也好,何咸是弘农王仆,每天都要出入芳林园,去见弘农王的话,根本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而何皇后那里,弘农王每天都要前去问安,同样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何况,弘农王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年纪又小,母子之间屏退他人,说一说体己话,也是正常的事情。不像他,入宫面见何皇后的时候,身边肯定会有内侍、宫人陪同,那些机密之事,又怎能说的出口! 刘表见何进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什么。想起当日在袁绍府中见到弘农王时的情形,刘表心中稍安,何咸说得不错,弘农王年纪虽幼,但是他的举止、谈吐和表现出来的智识,都已经与成年男子无异。在这件事情上,或许还真得听听弘农王的意见,至少,也得他愿意才行。 第二日,何咸进宫之后,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将此事禀告了刘照,请他决断。 此时,二卢、二王兄弟,以及裴潜,也都全部在座,听到这个消息后,卢恺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卢济瞠目结舌,显然被何咸的话给惊呆了,王景坐在一边,暗暗摇头,也不知是觉得此事不可行,还是在叹息何氏一门的野心,而裴潜则微微而笑,似有赞许之意。 唯有王盖拍案而起,怒道:“何人向大将军献此策?当斩之!这分明是想陷殿下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境地!人伦之大,以父子为先,尊卑之礼,以君臣为重!哪有教唆儿子逼迫父亲、臣子逼迫君上的道理!” 何咸被王盖这一顿呵斥,面上不由得有些讪讪,嗫嚅道:“此乃侍御史刘景升之计。” “哼,枉他刘景升名列八俊,为士人表率!献此等计策,是把先贤的教诲都抛到脑后去了吗?”王盖怒气未息,连声斥责道。 卢恺、卢济、王景听到居然是刘表献的计策,也是震惊不已。独有裴潜面色如常,待到众人平静下来之后,他开口言道:“刘景升所言,虽然多有悖逆之语,但是,有一事,他却没有说错——若是天下再让当今天子这么折腾下去,殿下还等得到继位的那一天吗?这一次是河南尹治下的荥阳发生叛乱,下一次,会不会是洛阳城内的国人发起暴动?” “文行!难道你也赞同刘景升的悖逆之行不成?”王盖不悦的瞪视着裴潜。 裴潜哈哈一笑,道:“这倒不是,我只觉得殿下当日所言,甚是有理——不如转封吴郡,早早的就藩,或可保得殿下一人的平安。” 裴潜虽然否认自己是赞同刘表想法的,然而,他后面的那些话,分明跟当初刘照对刘宏说时一样,是一种反讽而已。王盖闻言,非但没能消解怒意,反倒更加生气了。 “好了,先听殿下的意思究竟是什么,你们两个就先别吵嘴了!”卢恺见失态有失控的倾向,赶忙出言喝止。他如今是弘农王郎中令,王府当中,除了傅、相,数他地位最尊,可谓是百僚之首。因此,他一开口,王盖只能压下怒气,偃旗息鼓,而裴潜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色。 “子覆说得不错。”刘照一开口,就先肯定了王盖的说法。众人闻言,无不暗自点头,包括了持有不同意见的裴潜。 原因无他,在场之人,立场都属于儒家士人一派,首先看重的,是个人的道德,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愿意见到刘照为了自身的利益,背弃伦理纲常。如果这样的话,他们这些年来的心血和冀望,岂不是全都落空了? 况且,大汉又一直号称“以孝治国”,几百年的影响下来,早就成了一种“政治正确”的传统,岂容你随意践踏?就连曹操在杀孔融的时候,也是以孔融的一些言论有违孝道,来做为借口。若是有人公然以子弑父,以臣弑君,那还不得成了天下公敌? 至于裴潜,身为属臣,他有义务从刘照的个人利益出发,为刘照出谋划策,哪怕是有违伦理纲常,他也要尽这个义务。但是,他又不愿意看到刘照自身违背这些道德准则,这大概就是一些身为谋臣的儒士,所特有的矛盾心理罢。 “孝者,百行之冠,众善之始,既是立身之本,亦是立国之本。若是君上不能遵循孝道,那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臣下对自己尽忠?因此,刘景升所言,我绝不会赞同、采纳。”刘照正色道。 刘照当然不会赞同刘表的想法,这与刘表的想法是否可行无关,就算政变能够轻轻松松的成功,刘照也绝不会那样去做,因为这会极大的影响他继位的正统性。 正统性,是人民对政权作为一种权威所给予的认受,也是政权实施统治的基本条件。虽然在中国传统的政治哲学当中,君权来自天授,但是,天无心,以人为心,所以,天心亦即民心。而民心,又往往由社会主流舆论来体现。 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因此,儒家的道德规范,就是人们评判政权是否具有权威性的准绳。 在儒家的理论体系当中,忠与孝,是密不可分的。臣下为何要对君上忠心呢?你总得给出个理由罢?对此,儒家的看法是,君与臣的关系,就好比父与子的关系,这样一来,就把后天形成的君臣关系,转化为了有先天血缘联系的父子关系。 正因为父子关系是先天的,因此,孝道也就是天然而生的,不证自明的,换而言之,儿女孝敬父母,跟父母疼爱儿女一样,那是天经地义的,需要拿什么东西来证明之后,才能施行吗?显然不是。 因此,当君臣关系和父子关系联系到一起后,忠便也从一种社会责任,变成了天然的、无可置辩、毋须证明的道德责任。这正是统治阶层,或者说君王所最愿意看到的。 若是刘照敢参与废黜自己父亲的政变,那他在天下人的心目当中,就失去了道德上的认同感,同时,也会失去人们或自觉或不自觉的拥护。这就会使刘照的统治基础,变得极为脆弱。 认同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感觉,它往往会决定,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一种“他是自己人”的感觉。这种认同感,或许在平常的时候,并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可是,在十分关键的“选边站”的时刻,它往往会有意识或者无意识的在人们心中发挥作用,让实力的天平悄悄的偏向某一方。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其中发挥作用的,就是这种认同感。而道,正是人们普遍认同的道德准则。 总之,刘照是坚决不会让自己背负上“不孝”的罪名的。 “更何况,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若是在我手里开了这个先例,以武力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那我的子孙,会不会有样学样,有朝一日,也来逼迫于我呢?如此一来,我大汉恐怕会永无宁日了!每一次皇位的更迭,都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父子相疑,手足相残,只怕我刘氏子孙,会在这永无休止的仇杀当中,落得个了无遗孓的下场。”刘照道。 见刘照说得郑重,何咸也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有些后悔今天在刘照面前提起这件事了。早知如此,他就该悄悄劝说自己的父亲,打消这个念头,而不是公诸众人面前。 看到何咸表情尴尬,刘照劝慰道:“伯熙,你也不必自责,我相信,舅舅,乃至于刘景升,他们的本意都是好的,只是手段太过激烈和操切了。此事也不必再向皇后禀告,阿兄你回去后,直接告诉舅舅,这种事,我绝不会同意。若是有人敢背着我私下行事,即便成功,我也将披发入山,从此遁世隐居,绝不敢背负此等骂名。” 何咸哪敢继续呆下去?赶忙向刘照告辞,回去向何进转达刘照的意思去了。 何咸走后,卢恺叹道:“但愿大将军日后能恪守人臣之道,不被人言所惑,别再有这种危险的想法了!” “有些人太过急功近利了。”王景道:“他们觉得殿下年纪太小,继位还为时过早,又想尽快涤荡朝局,还天下一个清平,所以才找上了大将军,怂恿其行此悖逆之举。” “殿下,今日你持论甚正,我等不胜欢喜。只是,朝政正在日益败坏下去,大汉的根基也正在被蠹虫们慢慢的蚀空。如果殿下一直这么旁观下去的话,真不怕天下有倾覆的一日吗?”裴潜问道。 刘照苦笑一声,道:“子以人不间其父母为孝,臣以下不非其君上为忠。今后,天子若有过错,我会尽力当面劝谏的,但是在背后,我们还是别再讨论这些了。” “殿下!”卢恺等人不由得惊呼一声,他们之所以惊呼,是因为听到刘照准备日后尽力劝谏刘宏的所作所为,这可与当初定下的“韬光养晦”的策略,背道而驰啊! “几位师兄,如今天下的情势,的确已经不容我再继续韬光养晦了。好歹我说的话,天子多少还能听得进去几分。不过,几位师兄大可以放心,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绝不会贸然冲犯天子的。”刘照安慰道。 再说何咸,回到大将军府后,他立刻向何进转述了刘照的意见。何进听罢后,虽然知道刘照对此事是持反对意见的,但是,这其中的道理,何进却不大能理解。 “莫非是弘农王书读的太多,以至于行事太过迂腐了?”何进暗道。 反倒是随后前来打探消息的刘表,再听了刘照所说的那些话后,赞叹道:“弘农王不愧是聪明、仁孝之主也!” 何进闻言,还以为刘表这是有意恭维刘照,便也没有再细问。其实,刘表的话中,聪明、仁孝,是各有所指的,可是何进的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了“仁孝”一词上,疏忽了刘表夸赞刘照“聪明”这一条。 刘表之所以夸刘照聪明,就是因为刘照可以抵御住眼前的利益诱惑,从远处着想,从根本处着想,这可是真聪明,大智慧。 不过,刘表也无意向何进详加解释,因为一旦解释清楚的话,恐怕何进就要反过来怨恨他了——你出的这个所谓的妙计,原来有这么大的副作用?你这是拿我当枪使呢吧? 一场差点就得以付诸行动的政变,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平息了下去。而荥阳那边的黄巾叛乱,却正闹得如火如荼。 袁绍退守成皋后,荥阳的黄巾军,立刻席卷了周边的数县,虽然没能攻破太多的城池,但却裹挟到了不少的百姓,声势进一步扩大。 与此同时,张邈剿匪不力,致使黄巾余党窜入河南,攻破中牟的消息,也传到了朝堂之上。对此,刘宏自然十分生气,下令将张邈撤职,槛车征还朝中,交付有司定罪。 袁绍自然恰到好处的递上了一封奏疏,为张邈辩解,大意是,张邈到了陈留之后,安抚民众,甚得民心,因此,陈留境内才没有发生响应黄巾贼的叛乱,从这点来讲,张邈是有功绩在身的。至于马浮云所部的黄巾贼,那是从外郡逃窜进来的,他们人多势众,又据守在险山峻川之中,深得地利之便,张邈率军讨伐却接连失利,也是情有可原的。眼下,河南东部已经乱成了一团,为了防止叛军窜入周边地区,招聚更多的乱民,陈留等地就更需要加强警备。而张邈在陈留深得民心,若是突然撤换的话,难保陈留那边不会有什么疏漏。 袁绍的这封奏疏,可谓是既有恐吓,又有威胁,拿准了刘宏害怕荥阳叛军坐大的心理。果然,刘宏见了奏疏后,便只下诏斥责张邈,命他戴罪立功,守好陈留,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惩罚。 张邈不知就里,还以为是袁绍仗义出言,为他辩解,心中十分感激,还特意写了一封信去道谢。 不过,眼前的情势的确不很乐观,周边诸郡国的兵力,最快也要十余天才能集结完毕,而外地的募兵,就来的更迟了,像丹阳那边的募兵,只怕没有月余,根本到不了洛阳。 本来,临近的河内、魏郡,在黄巾之乱被平定后,是保留了一支常备军的,可以快速调到河南来平叛。然而,这一地区之所以会复置都尉官,重设常备军,为的就是防备冀州黄巾的残部,也就是后来所称的“太行贼”。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最近这段时间,本来已经近乎销声匿迹的太行贼,复又猖獗起来,他们频频出动,袭扰附近的郡县,将周边的汉军牢牢的牵制在了本郡,动弹不得,自然也就无法支援河南了。 而荥阳的叛军,也不会坐视汉廷调集兵力,还不等汉军的援兵到来,他们就已经率先攻向了成皋。 第306章 肘腋之变(七) 第四十四章肘腋之变(七) 荥阳黄巾号称有十万之众,漫山塞野,气势汹汹的往成皋扑来。尽管所谓的十万之众,多少有夸大、虚饰之处,但以黄巾军所招聚的乱民总数而言,从其中选出三五万精壮,倒也不成问题。更何况,守御成皋的汉军,只有区区四千余人罢了。 幸好,成皋的地势极为险要,可以弥补汉军兵力方面的劣势。成皋,故称虎牢,汉代置成皋县,隋以后称汜水县。在《三国演义》当中被拆分成两处的虎牢关、汜水关,其实在汉代,应该被叫做成皋县。 成皋在楚汉争霸的过程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正是依靠成皋险要的地形,汉高祖刘邦才成功的阻遏住了楚霸王项羽的攻势,将项羽的精兵强将,慢慢的拖成了疲兵,最终取得了成皋之战的胜利。 因此,据守成皋的汉军,本应根本不怵黄巾军的进攻才是。成皋北面邻接黄河,东面又有汜水挡在前方,南边有嵩山余脉做屏障,不利于大军展开,因此,黄巾军的人数虽众,在成皋城下,却是毫无用武之地。 可是,军事从来就是政治的延续,不能单纯的以军事观点来看待战争。如今,河南近乎一半的地区陷入贼手,这不仅对洛阳的安全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也给大汉的稳定,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自从荥阳黄巾起事之后,各地的反乱势力,都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更加肆无忌惮的活动起来。 因此,如果不能尽快平定荥阳黄巾的话,惶惶不安的刘宏,肯定会将自己的恐惧,化为无边的怒火,降临到成皋汉军的主将,也就是司隶校尉袁绍的头顶上。 虽然先前袁绍曾经断言,刘宏绝不敢在这个关头上撤换他,但是,时移势易,如果与黄巾军长期对峙下去的话,等周围诸郡国的兵力,以及何进从泰山、丹阳一代招募来的兵力,全都抵达河南的话,那袁绍所部的两千余众,就不再是河南境内独一无二的机动部队了。到时候,刘宏便有底气撤换乃至惩治袁绍了。 对袁绍而言,虽然固守成皋是一条十分安稳的路线,但对他未来的仕途,却是大为不利的。因此,袁绍急需要一场大胜,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听了袁绍的想法,帐下的幕僚、部将,各个面带难色。眼下的情势,敌众我寡且不说,汉军这边的四千余人,也不是什么精锐之士。司隶校尉部下的两千步卒,基本是由服刑的犯人组成,战斗力只能说是一般,可靠度更是值得怀疑——谁知道这些犯人会不会乘机哗变或者投敌?而成皋城中的另外一支部队,则是由一千多名从成皋本地征发来的百姓组成的,战斗力低下,用来守城尚可,出去野战接敌的话,表现恐怕不会比黄巾军裹挟来的乱民好多上多少。 唯一具有战斗力的,反倒是袁绍的部曲私兵。袁绍门下的两百余名剑客、游侠,加上三百余名仆役家兵,这五百多人战力不俗,又对袁绍忠心耿耿,是汉军当中的中坚力量。 可是,仅凭这五百多人,想要击破几万黄巾军,似乎也不大可能啊! “元图,你可有什么妙策?”袁绍向逢纪发问道。 逢纪尴尬的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明公,贼军势大,锐气正盛,我军寡不敌众,还是依托成皋防守,待贼军疲敝之后,再将其一举击破,未为迟也。” “未为迟也?哼,再这么拖下去,我还能不能坐在司隶校尉这个位置上,都是两说,还谈什么大破贼军?”袁绍怒哼一声,神情不悦。 “明公言重了,方今正是用人之际,朝廷又岂会轻易换将?”逢纪劝慰道。 “那是眼下朝廷只能借重我司隶校尉所部的两千人马而已。一旦各郡国勤王的部队抵达,朝廷还会有什么顾虑?我听说在此之前,河南尹何世英(作者设定何苗字世英)曾四处奔走游说,毛遂自荐,也想领兵平叛,若非河南实在没有可用之兵,只怕他已经如愿以偿了!到时候,如果朝廷对我有见弃之意,何世英又岂会坐失良机?他肯定会千方百计的取我而代之!”袁绍道。 “明公乃大将军故掾,大将军当不至于如此对待明公罢?”逢纪质疑道。 “大将军是不至于如此待我,可是,何世英虽是大将军之弟,却与大将军并不怎么同心,他勾结诸常侍,似有与大将军分庭抗礼之意。有诸常侍支持他,只怕就算是大将军,也没法阻止他取代我,担任主将。”袁绍说到这里,脸色阴沉的可怕。何进向来做出一副亲近士人的姿态,自从他担任大将军以来,聘任了不少有名的士人为掾属,虽不能说是士人一党,但也是士人集团可以争取(忽悠)的对象。 可是何苗却不同,他与诸常侍走得非常之近,包括之前出任河南尹,都是凭借张让的举荐。可以想象,一干阉党肯定不愿坐视士人集团的势力扩张,为了打压士人集团,他们肯定会不遗余力的推举何苗来取代自己。 “主公!成皋有汜水之险,我们大可以待敌人渡河之时,来个半渡而击,纵使不能一举击溃贼军,但也算是一场大胜,或可向朝廷有所交代。”座中一人开口言道。 众人看时,说话的乃是兵曹从事蒋奇。袁绍闻言,也禁不住点头称是:“义渠(作者设定蒋奇与蒋义渠乃同一人,义渠是表字)说的有理,先胜一场,挫一挫贼军锐气,也算是给朝廷一个交待,聊胜于无罢!” 逢纪见状,脸上微微有些不悦之色,他赶忙一拱手,道:“明公三思,如今正值寒冬,河水枯竭,且多处结冰,贼军只需选水位比较低的地方,或是结冰比较厚实的地方,便可以如履平地,轻松过河,所谓的半渡而击,恐怕行不通啊!” “逢先生此言差矣!若是没有探查过汜水的水情,我又怎敢信口乱言,鼓惑主公?经我亲自探查,汜水的河道上,仅有东南樊亭津一处,水位较浅,便于大军涉水而过。我军可于此地设伏,待贼军过到一半的时候,以强弓硬弩攒射,定能大败贼军。”蒋奇道。 逢纪被蒋奇挤兑一番,面色更加难堪。见此情形,袁绍劝解道:“元图,大战在即,军中一应粮草、军械的调度,就要有劳你来处置了。而且,此番小胜之后,如何大破贼军,我还得多多仰仗元图你的智谋,细为我筹划之。” 看袁绍在言语当中,给足了自己面子,逢纪脸色终于好转了许多,他对着袁绍恭恭敬敬的一礼,道:“得明公如此看重,纪唯有肝脑涂地,竭尽心力来报答明公。” “义渠,伏击贼军的重任,就交托给你了。士信、士雄,你二人率部跟随义渠一同前往!”袁绍喝令道。 蒋奇、颜良、文丑齐声应诺,领命而去。 随着袁绍转任司隶校尉,颜良、文丑也辞去了虎贲郎的职位,转而去了司隶校尉部任职。袁绍以颜良为武猛从事,文丑为督军从事,一起统领司隶校尉所部的官徒隶。 汜水东岸,一群头裹黄巾的士兵,正在河面上凿冰打洞,一名小头目模样的人,手里提着一根一头拴着铁坨的绳子,正在凿开的冰洞中,测量水深。 “好凉!”一名黄巾士兵在凿洞的时候,不小心溅了一裤腿的河水,冰冷的河水浸透了他的裤子,再被冷风一吹,登时冰彻入骨。 “王屯长,难不成我们真要从这么冷的水里淌过去不成?”那名黄巾士兵一边拧自己的裤脚,一边问道。 王屯长将绳子从河中收了回来,冷哼一声,道:“这也叫冷?告诉你,凉州那地方,才真叫冷!当年我跟随张将军讨伐东羌时,途径泾河,大冷的天,张将军一声令下,上万人马一声不吭,说下水就下水,那个滋味啊,啧啧……” “王屯长,你既然跟朝廷的大将军打过仗,为啥还要从贼?”一名黄巾士兵问道。 “你胡说什么!什么贼不贼的,你现在不也是贼!”另一名士兵抱怨道。 “哈哈。”王屯长笑了一声,道:“跟朝廷的大将军打过仗又如何?不过支应朝廷的差役罢了。一场仗打下来,除了捡回了一条性命,还不是一无所得?也怪我运气不好,没有被调配在董司马部下当兵,董司马为人慷慨仗义,将朝廷赏赐给他的九千匹缣布,全都分给了部下,而我们的尹司马,却是一毛不拔……” 说到这里,王屯长没有将话题继续下去,而一名知情的黄巾士兵则对同伴低声说道:“还不是被点选采女给害的?王屯长家有个女儿,年纪正在当选之龄,县吏有意索贿,于是便百般刁难王家,结果被王屯长一怒之下给失手杀了……” 看到王屯长恶狠狠的一眼瞪过来,那名士兵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赶紧去凿冰了。 一路测量下来,王屯长终于挑中了一个容易过河的地方,正是蒋奇所说的“樊亭津”。见已经测出了结果,王屯长便带着手下,回营去禀告了。 刚到中军辕门口,王屯长就远远的听到,中军大帐里似乎有人在争吵着什么。不过,上层之间的矛盾,那轮得到一个小小的屯长关心,王屯长赶忙向辕门口的卫兵通禀了一声,请卫兵帮他传话。 卫兵望着大帐,也面带难色,不过,他最终还是一咬牙,转身去了。过了片刻,卫兵又转了回来,腿似乎有点一瘸一拐,来到王屯长面前后,卫兵一努嘴,示意王屯长进去,脸上没有一点好声气。 王屯长见状,更是暗自小心。进了中军大帐后,王屯长拱手下拜,口中道:“属下拜见庄渠帅、马渠帅……” 一语未必,就听上面有人冷哼一声,王屯长心里一突鲁,但也顾不上多想,赶紧将测量的结果报告了上去。 听完报告后,庄聚贤笑着奖励了王屯长几句,便让王屯长下去了。然后,庄聚贤转脸对马浮云道:“浮云兄,如何,我所言不差罢?汜水又不是大河,终归还是有地方可过的。” 马浮云冷笑一声,道:“过了河又能如何?成皋城池坚固,哪有那么容易打下来?白白搭上兄弟们的性命!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执意要打成皋?” “成皋虽然城池坚固,易守难攻,但是眼下城中只有区区三千汉军把守,正是最为空虚的时候,我军人多,只要不记伤亡,日夜轮番攻打,肯定能把成皋拿下来。一旦成皋落入我军之手,那到洛阳便是一片坦途,接下来,我们自然是要去攻打洛阳城了!”庄聚贤信心满满的说道。 “痴人说梦!洛阳乃是汉家的都城,光是城墙就有九丈高(汉代一尺23厘米,一丈两米三,九丈二十米出头,洛阳城墙的高度,从16米到21米的说法都有),你拿什么去打洛阳?”马浮云驳斥道。 庄聚贤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浮云兄,进攻洛阳只是一种姿态,也是一个信号。当今的天下,西有羌胡作乱,西南有五斗米道起事,东有泰山军,北有太行军,大汉为了对付他们,已经耗尽了人力和物力。如今,只要我们打到洛阳去,汉廷一定会惊慌失措,从四方抽调兵力来救援洛阳。如此一来,天下四方的义军,便可以乘势而起,成燎原之势。到那个时候,汉廷左支右绌,顾首难顾尾,我们才可以乘机发展壮大啊。” 马浮云闻言,虽然仍旧皱着眉头,似乎有所顾虑,但却也再没有出言反驳。庄聚贤见状,趁热打铁,继续劝说道:“浮云兄,如果不打成皋,不打洛阳,我们又能去哪呢?死守荥阳一地吗?等汉廷从各地调集大军前来,我们死守荥阳,又能坚持多久呢?难道敖仓的粮食能吃一辈子吗?如果流窜去其他地方,汉廷依旧可以从容的调拨军队,前来追剿我们,到时候,我们惶惶如丧家之犬,随时都有断绝粮草的危险,还不是早晚要被汉军所擒?倒不如一咬牙,攻其腹心,反倒可以收到奇效啊!” 话说到这里,马浮云终于被庄聚贤给劝服了。两位渠帅一同定计,明日便拔营进兵,渡过汜水,进攻成皋。 汜水西岸,樊亭津。在河岸边的不远处,有一处小土丘,属于大伾山的余脉。土丘上,枯木林中,一队队的汉军士兵,正三五成群的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好冷,要是能生火烤一烤就好了!”一名士兵哀叹道。 “嘁!嫌冷?滚回你阿母怀里暖着去好了!”另一名士兵讥嘲道。旁边的士兵闻言,登时低声暧昧的笑了起来。 那名士兵脸色一红,正要出言驳斥,就见一名军侯走了过来,低声斥责道:“谁人在此喧哗?要是有谁活腻了的,我这就带你去见军法正!” 众人闻言,赶忙噤声,一个个默默的呵着热气,搓一搓双手,竭力使自己暖和一点。 就在此时,此起彼伏的喝令声从远处传了过来。那名军侯闻讯,也赶忙低声下令道:“都起来!拿好武器!列队!准备出击!” “快快快!上好弓弦,准备好箭矢,今天全靠箭矢杀敌,你们的弓弩可不能出什么纰漏!若是有谁临阵的时候,弓弩出了问题,我就把他扔到河里,让他和贼兵拼命去!”军侯连声催促着。 士兵们一边低声笑着,一边拿出弓弩来,上好弓弦,又检查了壶中的箭矢,这才列好了队伍。 站在前排的士兵,从山丘上远远望去,之间河岸对面,一片土黄色的小点,正在缓缓的蠕动着。尽管早就知道贼军的人数众多,但是,看到眼前如此壮观的景象,汉军的士兵们依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率领他们的军侯拔出刀来,回身喝令道:“等一会听到中军的鼓声后,立刻往山下冲!行动要快!若是让贼军提早察觉了,那就是他们抢先朝我们发箭了!到了距离河边一百步距离的时候,后三排的人先停步向抛射三轮,然后跟进至距离河边五十步的位置后,继续发箭!射完十支箭后,立刻后撤至一百步的位置,再射!听清楚了没有?” “诺!”士兵们短促的回答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这些士兵都是司隶校尉所部的徒隶兵,虽然平时受过一定的训练,但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忐忑之余,难免又有些兴奋。 说话间,对面的黄巾军已经开始涉水渡河了。这一段的汜水,水深大致刚刚淹过三分之二个小腿,尚未及膝。加上这一段河床地势平缓,水流也不怎么湍急,因此,涉水渡河完全没有一点问题。唯一的麻烦,也就是河水的温度有些低罢了。 “快走,快走!赶快过了河就不冷了!”黄巾军的头目们连声催促着。 河面约有二、三十米宽不等,这样的距离,对于一心想尽快脱离冰冷河水的黄巾军士兵来说,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就已经有人踏上了河对岸。 第307章 肘腋之变(八) 第四十五章肘腋之变(八) 就在黄巾军的前锋已经有人登上了河岸时,土丘上,汉军士兵也快步冲了下来。一旦出了树林,他们就再无半点遮蔽,随时都有可能被黄巾军发现,因此,尽快的冲到能够放箭的距离,是他们此行成败的关键。 好在,渡河的黄巾军士卒,显然没有想过对面会有埋伏。已经上岸的黄巾军士卒,正一个个低头拧着裤子上的水,而正在涉水渡河的黄巾军士卒,则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河面上,虽说河水不是很深,但若是不小心的话,还是极有可能滑倒的,到时候,摔个浑身湿透,那可有的受了。 当岸上的一些黄巾军士卒拧干了裤子上的水,正抖抖索索的活动着腿脚,竭力使自己气血通畅,暖和一点的时候,有人突然发现,对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正朝河边快速奔来。略微发愣了一下后,这名黄巾军士卒立刻扯着嗓门,大声呼喊起来:“不好了!汉军打过来了!是汉军!” 身边的其余士卒闻言,抬头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赶紧手忙脚乱的掣出兵刃,准备列队迎敌。就在此时,汉军已经疾奔至距河岸约莫百余步的位置,按照事先的部署,后三排的汉军士兵停下脚步,弯弓搭箭,朝着空中抛射出了第一轮的箭矢。 河岸边的黄巾军士卒措不及防,纷纷中箭倒地,有人见汉军的箭矢来的密集、凶猛,甚至掉头又往河中跑去。 就在后三排的汉军士兵泼洒箭矢的时候,前三排的士兵又向前奔出了五十步,在这个距离上,他们已经能对黄巾军的士兵,进行精确射击了。当然,以黄巾军此时的拥挤程度,精确射击基本毫无意义,汉军士兵只需要对准敌方的人群,尽快射出手中的箭矢便可以了。 黄巾军的士卒突然遭到箭雨的打击,一时间全军大乱起来,不少人惊慌失措之下,只知道掉头往回跑,结果反倒撞倒了不少人。而那些被撞倒的士卒,在冰冷的河水当中,也是一阵挣扎,慌乱之中,又抓到了别人的脚踝,弄倒了更多的人。 眼看渡河的队伍就要在汉军的箭矢之下崩溃了,庄聚贤眉头一挑,拔刀亲自带着近卫,下河督战。在一连斩杀了几十名向后逃窜的士兵后,溃乱的势头终于被遏止住了。 “对岸的汉军才有多少人!就把你们怕成了这样?裆里带把的,就给我冲过去!”庄聚贤大声怒喝着,他当前狰狞的面容和平日里和善的模样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一些士兵眼中,此刻的庄聚贤,甚至比动不动就发脾气打骂人的马浮云还要可怕。 庄聚贤的威吓起到了作用,乱成一团的黄巾军,慢慢恢复了士气,他们列好阵形,顶起了盾牌,朝着岸边逼近过去。 有了盾墙的遮蔽,黄巾军的伤亡大为减少,很快,他们便又再次逼近了河岸。见此情装,汉军士兵立刻后撤,退到了距河岸一百多步的地方,继续放箭。 就当黄巾军的士卒成功的踏上河岸,嗷嗷的吼叫着,往汉军阵前扑过来的时候,汉军阵中,也发出了一声喊杀,五百余名盔甲鲜明的汉军士兵,手里挥舞着长刀,向黄巾军迎面杀来。 领头的两名壮汉,身披重甲,体形魁梧,跑动起来像是两座铁塔一般,他们不是别人,正是颜良、文丑两兄弟。他们所率领的这支队伍,也正是由袁绍门下的剑客、家兵组成的精锐部队。 两支队伍撞到了一起之后,黄巾军在一瞬间,就宛如拍上了礁石的海浪,立刻碎成了一朵朵的浪花,四散开来。 显然,这五百汉军,无论身手,还是装备,都要比黄巾军好上许多,何况还有颜良、文丑这一对猛人压阵。在他们的扑杀下,黄巾军不但冲锋的势头被遏止住了,而且还被汉军压得步步倒退,眼看就要被逼退回河中。 而后面的汉军,依旧朝河中抛洒着箭矢,大大拖延了后续黄巾军前进的脚步。一方面在汉军手下死伤惨重,一方面又得不到足够的支援,一涨一消之下,黄巾军前锋的人数,正在的逐渐减少。 最后,当河岸边上的黄巾军士卒,都汉军斩杀一光的时候,后面的黄巾军士卒再也坚持不住了,转身轰然而逃,任凭庄聚贤喝令手下的亲兵如何阻拦,也无法遏止他们溃逃的势头。 在对岸汉军士兵的一片“万岁”的呼声中,黄巾军仓惶的退回了岸边。庄聚贤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下令挥师回营,再做打算。 回到大营后,看到马浮云一副洋洋得意,“果不出我所料”的神情,庄聚贤也冷下了脸,坐在大帐之中,一声不吭。 就在马浮云准备开口讥嘲庄聚贤几句的时候,一个儒生打扮的人匆匆进帐,拱手道:“庄渠帅,听说今日我军出师不利?” 庄聚贤见了来人的模样,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道:“随风,没想到汉军居然识破了我的计划,在河对岸预先设伏,给我军来了个半渡而击。” 来人正是化名为柳随风的黄商,听了庄聚贤的话,他一跺脚,道:“渠帅,你也太心急了!我不是让你先等一等,容我画好了图形,教工匠打造好浮桥、井阑等物,再行攻城么!” 庄聚贤尴尬的一笑,又责怨的望了马浮云一眼。马浮云本来在一旁洋洋得意,如今见庄聚贤一眼瞪来,也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打了个哈哈,便坐回去喝酒了。 原来,庄聚贤之所以不听柳随风之言,不等浮桥架好,就提前带兵进攻,除了他自己觉得找个水浅的地方,也可以渡河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马浮云觉得打造器械太麻烦,极力反对,这才使庄聚贤更没心思等下去了。 “随风,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图形可画好了?打造各种器械,需要多长时间?”庄聚贤问道。 “图形我已经全部画好,集合军中的工匠,再多调配一些劳力的话,三日之内,浮桥可以粗成。”柳随风道。 “太好了!随风,幸亏有你在,否则,我们哪里懂得如何搭建浮桥!”庄聚贤喜道。 “你这个浮桥,就真那么有用?若是汉军在对岸阻拦的话,又当如何应对?”马浮云一脸的不服。 “涉水过河的话,水浅的区域有限,大军无法展开,自然容易受到汉军的阻截。可是用浮桥的话,几十里的河面上,我军可以随处搭桥而过,汉军又哪能提防得过来?而且在过河的时候,我们可以搭建十余座浮桥一同过河,速度可比在浅滩涉水过河要快多了,纵使有汉兵前来阻拦,他们兵力有限,防的了一两处,难道还能处处都防住不成?再说了,我军过河立营之后,一应的粮草器械,还得从荥阳那边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到时候,还不得要搭建浮桥来运输?既如此,倒不如提早建好,还可以一举两得。”柳随风答道。 马浮云自然辩不过柳随风,只好讪讪的住嘴了。庄聚贤调拨了工匠、劳力给柳随风,让他连夜督造浮桥,三日后,务必要一举成功渡河。 而袁绍这边,自虢亭一战之后,汉军终于又取得了一次大胜——即便将这一战称之为大胜有点过份,但是却一点都不影响袁绍在上报的时候如此吹嘘——袁绍阴沉了多日的脸庞,终于有一丝笑意了。 为了庆贺这一胜利,袁绍下令赐全军羊酒,又亲自设宴,为蒋奇、颜良、文丑庆功。 酒过三巡之后,袁绍面色微红,道:“今日全赖义渠、士信、士雄三位奋勇杀敌,始有如此战果,还望诸位如后再接再厉,继续立功!不过,贼军不过是遭逢小挫而已,其筋骨未伤,元气犹存,以诸位之见,接下来,我军该如何破贼?” 逢纪闻言,轻咳一声,其他人听到后,便也不言语了,毕竟,逢纪是袁绍的宾客,又素为袁绍所重,俨然就是袁绍的谋主,身份非比寻常,既然他想第一个发话,其他人自然要相让。 “明公,贼军这次遭遇伏击之后,肯定会有所提防,下一次再来渡河,恐怕我军就没那么容易伏击到他们了。因此,贼军渡河结寨,已是定势,我军极难阻挡。然而,贼军渡河之后,一定的粮草军资,却都要从荥阳运来,这一路上路途遥远,贼军也不可能处处设防,护得周全。因此,我军只需派遣一支骑兵,悄悄过河,绕到贼军的后方去,截断他们的粮道,定可使贼军不战自乱,如颍阴侯故事。”逢纪道。 逢纪所说的颍阴侯,指得是西汉的开国大将灌婴,他曾在成皋之战期间,多次率领骑兵,截断项羽的粮道,为汉军最终获胜,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袁绍闻言,眉头一皱,道:“此计虽妙,可是我军当中,又哪来的骑兵可用?” 成皋城中的守军,司隶校尉部的两千徒隶兵是步卒,成皋县征发来的民兵也大多是步卒,袁绍门下的剑客、家兵,大部分时候,也都充当的是步卒的角色,实在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可用。 “明公,河南子弟多有善骑者,明公尽可以从军中选拔一些,配给马匹。而明公门下的剑客、游侠,大多兼通骑射,也可以当作骑兵来使用。这样凑出五百余骑,想来不是什么难事。”逢纪答道。 “好!那就依元图之言,在军中选拔善骑者,编为骑兵。有了精兵,还须猛将,不知哪一位愿意担当袭扰贼军粮道的重任,成就颍阴侯一般的功业?”袁绍问道。 “属下愿往!”“末将愿往!”蒋奇、颜良、文丑全都站了起来。 袁绍的眼光在三人的脸上打了个转,思虑片刻后,说道:“义渠,你乃兵曹从事,身负调兵遣将之任,来日贼军攻打成皋的时候,还要仰仗你守御城池,因此,你去不得。士信、士雄,你二人情同手足,形影不离,但是这一次,我却只能放一人出去带兵,你们二人自己商量,看谁出去,谁留下罢!” 颜良、文丑对视一眼后,文丑搓了搓大手,道:“我一切都听兄长的安排。” 颜良笑道:“既如此,那我可就当仁不让了。主公,请派我去袭扰贼军的粮道!” “主公,士信勇则勇矣,但是性子太过狭急,恐难独挡此任啊!”逢纪劝道。 天地良心,逢纪这一回难得没有带一点私心,评价也算是公允、恰当,可是袁绍却不爱听:“元图,你多虑了,此番带兵袭扰贼军粮道,正需要士信这样胆气十足,敢拼敢杀的猛将,何谓‘性子太过狭急’?若是过于持重的话,看到贼军人多势众,便裹足不前,不敢下手,那派他出去又有何用?” 颜良也昂然说道:“我虽出身游侠儿,但也好歹跟着鲍元明,学过一些用兵的法度,也曾在冀州上过战场打过仗,不是那种没有见识的莽夫,还请主公放心!” 颜良一提起鲍炜的大名,就连逢纪也哑口无言了。鲍炜奇袭狄道,夺还陇西的事迹,早就传到了洛阳,时人已经有将他与徐晃相提并论的说法。尽管光芒和功绩被庞德分去了不少,但是,身为主将,任谁也不能否定鲍炜的功劳。听说,朝廷已经有意让鲍炜出任陇西太守了,只是暂时还没有下达任命罢了。 既然颜良自称用兵得过鲍炜的指点,那还有谁敢质疑他的水平? 当然,这里面还是有极大的水份的。鲍炜的一身本领,有一半来自李氏家传,还有一半,却是得益于曹操的传授。而颜良,却只跟着鲍炜,学了一点李氏家传兵法的皮毛,就觉得自己已经“知兵”了,这显然是高估了自己。事实上,比起普通的游侠儿,颜良和文丑,只不过是粗通军中法度,勉强知道怎么带兵罢了。 有了鲍炜这张虎皮做大旗,颜良终于毫无置疑的当上了奇袭队的主将,率领从军中选拔出的四百余骑,偷偷从樊亭津渡河,绕向了黄巾军的大后方。 就在颜良出发后的第二天,黄巾军在汜水之上,一口气搭建起了十二道浮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遣前锋渡河列阵,掩护后续大军的行进。 袁绍一行人在城头看到这番情景后,暗暗乍舌。一直以来,人们对于黄巾军的认识,就是人多活糙,他们很少有完备的后勤保障,更制造不出各种精良的器械来。可是,从今天黄巾军搭建的浮桥来看,这支叛军,在器械制造方面,水平可一点都不差。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袁绍悠悠的长叹了一句,他知道,这肯定是有士人从贼了,否则,叛军哪里能造出如此精良的浮桥来? “唉,朝廷失了士人之心呐!”逢纪也在一旁叹道。 “元图放心,终有一日,我等会涤荡朝堂,为汉家去污除秽。只不过,在这之前,我等还须掌握更多的权力才行。”袁绍低声向逢纪耳语道。 “纪愿助明公成就此番功业!”逢纪也适时的向袁绍表了表忠心。 其实,墙头的其他人,都被黄巾军的阵势给震慑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袁绍在与逢纪说话,哪里用得着低声耳语! 看到众人色变,袁绍哈哈一笑,朗声道:“贼军背水立阵,实乃自陷死地,自取灭亡之道也!虽将十万之众来,又有何益?” “没错,古人云‘背水阵为绝地’,虽有‘陷诸死地而后生’之论,可是就凭城外的那些反贼,他们能做得到么?真以为自己是淮阴侯复生吗?”逢纪也出言打趣道。 众人闻言,也不由得轰然大笑,无形当中,恐惧感已经减轻了不少。 “可惜啊!”袁绍心中暗道,其实,若是此刻他能派一支精锐的人马,出去冲击一下贼军的阵列,就算无法冲破,只要能给贼军造成一定的打击,引发局部的混乱,都足以鼓舞城中的士气了。 可是,城中最精锐的人马,差不多全都被颜良给带走了,就凭剩下的这些士兵,袁绍还真没信心出城去进攻黄巾军的阵列。 这也就意味着,所谓的“背水阵为绝地”,对黄巾军来说,显然只是一句空话。只有敌人具有足够的威胁力时,背水列阵才算是自陷绝地,因为这样一旦受到敌人的猛攻,可就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如果激发不起士兵的斗志的话,就根本做不到“置诸死地而后生”,只能坐以待毙了。 而成皋城中的汉军,根本无力发起进攻,只能被动守城,在这种情况下,纵然黄巾军背水列阵,又会有什么危险呢?因此,袁绍与逢纪的那一番话,只是为了宽慰将士的心罢了。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成皋必然会遭受黄巾军高强度的轮番进攻,这将是袁绍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而且,即便熬过了这段日子,对于袁绍来说,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 袁绍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颜良能够早日取得战果,否则的话,即便这场战争最终打赢了,袁绍也依旧会成为这场博弈当中的输家。 第308章 第四十六张肘腋之变(九) 第四十六章肘腋之变(九) 黄巾军在成皋城外,背靠汜水,依托着浮桥,建起了连营。每到晚上,河边星火点点,绵延数里,着实让城头的汉军士兵震撼不已。 黄巾军建好营寨后,并没有急着向成皋发起进攻,然而,黄巾军越是没有动作,城中的汉军心里的压力和焦虑反倒越大,以至于几天后的一个清晨,当黄巾军从大营当中列队鱼贯而出时,城头的汉军士兵反倒在心里松了口气。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看到黄巾军颇为散乱的阵线,袁绍“嗤“的轻笑一声,道:“贼军毕竟是乌合之众,就这样的阵形,只消几轮弓矢射下去,定教他溃不成军!” 袁绍如此说,为士兵们打气的成份居多,事实上,以汉军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射出密集的箭雨,来击溃前进中的黄巾军。 黄巾军的前锋走到距离成皋城三百多步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重新整队、列阵。就在此时,黄巾军大营当中,传来了一阵阵的号子声,大批的民伕丁壮,正推着一辆辆的井阑,往阵前走来。 城头的汉军士兵不由得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声,就连袁绍一行人,面色也凝重起来。黄巾贼居然也用起了如此精良的攻城器械,真是闻所未闻!虽说前些日子出现的浮桥,已经证实黄巾军中有精通器械建造的人,但却并没有引起袁绍足够的重视,今日乍一见这一辆辆的井阑,袁绍就知道,自己这回可真的是轻敌了! 黄巾军总共建造了二十余辆井阑,在推行的过程中,有四五辆突然在半道上停了下来,甚至还有一辆走着走着,歪歪斜斜的突然倾倒了,闹得周围的黄巾军士卒,一阵鸡飞狗跳。见此情形,袁绍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但是,很快他又急切的盼望起来,希望黄巾军的井阑,能再多坏掉几辆,这样就更能减轻自己一方的压力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黄巾军的大营当中,迅速走出了一队工匠模样的人,来到出了故障的几辆井阑跟前,开始忙忙碌碌的维修起来,就连那辆倾覆在地上的井阑,也在民伕的拖拽、撑扶下,再次矗立了起来。 袁绍凝目远眺,只见维修现场上,的确有一名身着深衣长衫的男子,正在那里指挥工匠和民伕,或许他就是黄巾贼拥有如此犀利的攻城器械的祸首?可惜,离得有些远,袁绍也看不清对方的眉目,即便想把对方的样子记下来,留待日后清算旧账,也未免有些无能为力。 井阑被推到阵前后,一队队手持弓弩的黄巾军士兵,缘梯而上,登上了井阑的顶部,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看到黄巾军除了井阑,没有后续的攻城器械出现,袁绍又笑道:“贼军能耐毕竟有限,除了井阑,并无其他攻城器械,可谓技穷矣!” 一语未必,井阑上的黄巾军已经开始向城头的汉军发动攻击了,一波箭矢又快又狠的泼洒下来,立刻给城头的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原本,城头的女墙为汉军士兵提供了足够的遮蔽,所以城头的汉军士兵大多没有携带盾牌,而是手持弓弩,准备向前来进攻的黄巾军来一个迎头痛击。谁知,有了井阑之后,黄巾军的弓弩手便可以从与汉军高度持平,甚至还略微高出一头的位置,向城头的汉军发动攻击,这样一来,女墙的遮蔽效用便大打折扣,汉军士兵措不及防之下,顿时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很快,就有汉军士兵持盾上墙,为弓弩手提供掩护,而汉军弓弩手得到了遮蔽后,立刻与井阑上的黄巾军展开了对射,还以颜色。 一时间,整个战场的上空,羽箭交错飞掠,双方都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弓弩手之间的较量,已经趋于白热化。 不过,总体来说,黄巾军毕竟只有二十余辆井阑,能为射手提供的位置,比起城墙来说,还是要逊色很多的,因此,在这场弓弩手的较量当中,黄巾军的伤亡比汉军要略大一些。 然而,黄巾军制作这些井阑,显然不是单纯为了与汉军对射来的,当井阑吸引走了城头汉军大部分的注意力后,城下的黄巾军步卒,也立刻发起了进攻。 最前排黄巾军的步卒们顶着盾牌,竭力支撑起一道足以遮蔽后方的盾墙来,而在他们身后,其余的黄巾军士卒,则猫着腰,放低了身形,避免被汉军的箭矢射到。这些士卒的手中,并没有拿兵刃,而是抱着石块、盛满土的口袋乃至扎成捆的柴草,他们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填平成皋的护城河。 注意到黄巾军步卒的动向后,汉军的军官们立刻喝令部下放箭,阻止黄巾军填塞护城河。汉军士兵得令后,纷纷转而向城下发箭,虽然射倒了不少的黄巾军步卒,但是,失去了压制的黄巾军射手,却又乘机肆虐了起来。 若汉军全力压制敌人的射手,则敌人的步卒会毫无阻碍的填塞护城河;若是汉军分出一部分兵力去阻滞敌人的步卒,则敌人的射手会对自己造成更大的威胁和伤害。想要在这种两难的抉择中做出平衡,实在不宜,汉军士兵也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看到敌人的射手太过猖狂,就多分派一点人手去压制,看到敌人的步卒填塞护城河的进度有些快,就转而把注意力放在步卒的身上。 就在这种拉锯当中,成皋的护城河,还是被一点点的填塞掉了,接下来,城头的汉军,可就要面对黄巾军“蚁附”一般的攀墙了。 这种势头很不好。显然,方才的战斗表明,黄巾军的井阑,的确对汉军起到了牵制甚至可以说是压制的作用,既然方才黄巾军能在井阑的帮助下,顺利的填平护城河,那接来下,又有什么理由,可以质疑黄巾军攻上城头的可能性呢? 一旦让黄巾军攻上城头,那对汉军来说,无疑是灾难性的。在敌我兵力对比及其悬殊的情况下,还与敌人展开肉搏战的话,那兵力少的一方,迟早要被消耗光的。 “主公,贼军的井阑对我军妨碍甚大,不可不除啊!”蒋奇急道。 “若论破除井阑,当首推砲车,可惜,成皋城中并无砲车可用啊!”逢纪叹道。 “若是能有一队劲兵悍卒,冒死突出城外,毁坏贼军的井阑的话……”蒋奇望着远处的井阑,不无惋惜的说道。 “罢了,这个时候说这些于事无补的话,有什么用?传令下去,让士兵们优先射爬城的贼军,万不能让贼军攻上墙头来!”袁绍怒喝道。 蒋奇闻言,立刻出去亲自指挥、安排了。 自然,袁绍的这种选择,也是无可奈何之举,两害相权取其轻,相比井阑上的弓矢袭扰,显然敌军攻城的步卒才是更为致命的。一旦被敌人攻上城头,打开缺口的话,成皋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汉军士兵得到命令后,只能冒着黄巾军的箭雨,探身向城下的黄巾军步卒放箭,竭力阻滞敌人的前进。 而黄巾军的步卒在填平了护城河之后,便扛着梯子往城墙下逼近而来。对于汉军来说,幸运的是,黄巾军没有时间,也没有余力,再制作更为好用的云梯了,只能拿一般的长梯来攻城。 这种长梯相比云梯,一来,它没有安装底座和车轮,无法推行,只能靠士兵肩扛,显得比较笨重;二来,它无法像云梯那样,提前将梯子搭好,然后推到墙下,靠到墙头上,而是要依靠人力将其扶起来,然后再往墙头上搭。 这就给了汉军士兵足够多的机会去射杀抬梯子的黄巾军士卒了,即便黄巾军士卒历尽千辛万苦,将梯子抬到城墙下面,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梯子竖起来,结果,还没等靠到墙头,汉军早就用长柄的戈、戟,将梯子叉住,然后掀翻在地了。 因此,黄巾军最终能够成功的把梯子搭靠在墙头的,大约只有十分之一,仅凭这么点人手,自然不足以攻破汉军的防线,虽然一队队的黄巾军士卒,不停的缘梯而上,但却始终无法攻上城头。 庄聚贤立在阵中,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的战况,看到手下的士卒一次次的失败,却一点也不着急,若是成皋有那么容易拿下来,还算是洛阳的东大门么?毕竟才是攻城的第一天,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时间,可以与汉军从容周旋的。 况且,有了井阑相助,汉军的伤亡远比想象中要大,这样消耗下去,汉军又能支撑几天? 相比庄聚贤的从容,袁绍这边可就有些火大了。当有几支流矢射入了敌楼,落在袁绍面前时,逢纪好心劝袁绍暂时下楼躲避,谁知,袁绍闻言,却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卫士,将头盔摘下来丢到地上,大声喝道:“大丈夫当临阵斗死,岂可缩首苟活!” 袁绍这么做,一方面,是借机发泄心中的怒气,另一方面,也有鼓舞士气,坚定士兵们信念的意思。 至少,敌楼两旁的汉军士兵,听到袁绍的这一番话语,都是大受鼓舞,不管怎么说,袁绍身为主将,没有临阵脱逃,而是选择与他们并肩战斗,这就已经足够让他们死心塌地的为袁绍效命了。 一天的战斗,终于在如血的残阳余晖之下,暂时告一段落了。汉军士兵一个个立在墙头,望着缓缓退去的黄巾军,浑身宛如脱力一般,疲惫不堪。 袁绍回到县衙,顾不上歇息,先把成皋令唤来,问他城中尚有多少户口。 成皋令答道:“启禀袁司隶,成皋城中有八千余户,共计四万余口。” “很好,立刻下令,每户抽二丁,编入军队,不得延误!”见敌我兵力对比实在悬殊,袁绍不得不下令再次征丁。 “袁司隶,这……”成皋令吞吞吐吐的说道:“每户二丁,恐怕有些难办……” “嗯?有何难办?”袁绍虎着脸问道。 “启禀司隶,若是每户都均摊二丁的话,城中有不少豪家,恐怕并不怎么乐意出人,若是将这些名额分摊到其他人家头上的话,又恐有伤民心,而且,每户二丁差不多已经是征发的极限了,再分摊更多的名额,恐怕就只能拿老弱来凑数了。”成皋令答道。 在古代,城市是封建统治的中心和枢纽,因此,统治阶层绝大多数都居住在城市当中,包括贵族、官僚和城居地主。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商人,凭借自己的财富,也可以成为特权阶层。显然,想让这些人服役,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袁绍出身世家阀族,对这些情况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眼下他急缺人手,也就顾不上跟成皋城中的豪强们客气了,他板着脸,对成皋令道;“你去跟他们说,就说是我的命令,每户二丁,谁也别想躲过!若是不想让自家人上阵的,那就派遣自家的奴婢,或是花钱雇人来顶替,总之,我要有足够的人手,来守住成皋!” 成皋令对上袁绍凶恶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赶忙应声去了。此时,逢纪走了进来,拱手道:“明公,伤亡人数已经查验出来了,战殁者五百余人,近半的士兵带伤,情势不容乐观啊。” “我已经下令在成皋就地征发民夫了,每户抽二丁,至少能得一万丁壮,足够支撑下去了。”袁绍道。 逢纪苦笑一声,道:“明公,这些丁壮大部分没有经受过任何训练,上了城墙,能不能射得中人都难说……” “无妨,和贼军多厮杀几场,管保他们什么都能学会。”袁绍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反正总要死人,多死几个新丁,总比死一个老兵要划算。” 逢纪闻言一愣,他嘴唇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走到屋子外面后,逢纪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低声叹道:“也不知颜士信现在何处?可曾有了战果?” 颜良此刻,正在成皋与荥阳之间,一处名叫小南山的土丘上屯扎。 山下不远处,一座简易的营寨立于道旁,在火光之中,依稀可以见到营中正有人在推着小车,往营帐中转运粮草。 “此地又有一处贼军屯粮的营寨,看来,贼军这是每隔三十里,就设一座营寨来屯粮,倒还真是小心谨慎啊!”颜良感叹道。 这对于颜良而言,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这些屯粮点虽然只是临时设立的简易营寨,但营寨毕竟就是营寨,有相当的防护能力,特别是对于骑兵而言,对方一旦避入营寨,那骑兵的优势肯定会荡然无存,再想以少胜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这些屯粮的营寨,彼此之间可以相互示警、支援,这就更增加了劫粮道的难度。纵使颜良眼下可以乘贼军没有防备,警惕性不够,一举端掉一座营寨,可是一旦被贼军察觉他的意图,加强防备的话,可就很难再得手了。 不过,话虽如此说,颜良却没有心思再继续耽搁下去了,管他以后怎么办,眼下能端掉一处算一处,否则,拖延得久了,成皋那边又怎么能坚持得住? 在山头静静的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敌营当中的民伕,已经停止了搬运,回去歇息了,而负责守卫的黄巾军士卒,也渐渐放松了警惕,颜良一挥手,示意全军上马,然后朝着山下的敌营袭去。 马蹄敲打着地面,发出轰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更加显得响亮。发这么大的动静,想要欺瞒过敌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然,颜良率领的骑兵还在半路,寨门口的黄巾军士卒就被马蹄声给惊动了,不过,他们也没想到是汉军来袭,还以为是那一路自家的人马路过。因此,寨门口的黄巾军士卒,并没有第一时间示警,而是离开了哨岗,迎着汉军走来。 “是那一部的兄弟路过?”那名黄巾军士卒高声叫喊道。 颜良骑在马上,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跟前,生怕对方高声向寨内示警,直到听到对方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才松了口气,朗声道;“我乃是……” 最后的那几个字,颜良说得颇为模糊,那名黄巾军士卒没有听清,正待上前再问时,颜良的坐骑已经飞驰到了他的身边。 拔刀、挥臂、斩杀,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那名黄巾军士卒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滚到了地上。 直到此时,寨门口的另外几名黄巾军士卒才发觉事情有点不对劲,他们拔出武器,正待高声喝问,迎面而来的,却是汉军密集的箭矢。 颜良冲到寨门边上,挥刀连斩几记,砍开了寨门,几名汉军士兵跳下马来,迅速搬开了寨门以及门口的路障,后面的汉军骑兵登时一拥而入,冲进了营寨。 一时间,营寨当中喊杀声四起,其中还夹杂着黄巾军士卒的惨叫和惊呼,许多黄巾军士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已经陷入了汉军骑兵的剿杀当中。 随着一名汉军士兵弯腰用环首刀挑起了地上的篝火,并将其丢进了一间储粮的帐篷后,整个营寨的前前后后,都冒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最终,大火席卷了整个营寨,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第309章 肘腋之变(十) 第四十七章肘腋之变(十) 漆黑的夜空中,张牙舞爪的火焰显得极为引人注目。一名汉军骑兵,被烟火熏黑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来到颜良身边,道:“武猛,今晚可谓大胜!我看这座营寨里,不怕有上千斛米粮,这一把火烧得,既觉着痛快,又觉着惋惜。” 颜良哈哈一笑,神情愉悦,不过,他还是勉强压下了心中的得意,喝令道:“传令下去,全军立刻重新集结,离开此处,我们还有的是事情要做!” “武猛,可是要攻打下一处营寨?”有士兵问道。 “恐怕别处的贼军看到火光后,已经有了提防,没那么容易打下来了。”有人小声质疑道。 “哼!谁说我们要去攻打营寨?周围的贼军看到此处失火,总该派人来探查一二吧?我们到半路上寻机再歼灭他几队人马,今夜便算是完满了。”颜良道。 果不出颜良所料,看到冲天的火光,其他几处地方的黄巾军,还以为是这边的营寨失火了,赶忙派人过来帮忙抢救,其中的两路,就不幸沦为了颜良的猎物,被汉军的骑兵杀得溃不成军,四散而逃,折损了大半的兵力。 然而,经此一役,颜良的行径和意图,也彻底暴露在了黄巾军的眼底下,很快,黄巾军就采取了一系列的反制措施。 除了在运粮的时候,多分派兵力随行守护外,黄巾军还在运粮的路上,沿途设下了许多简易的“烽火台”,这些烽火台有些只是在附近的小山上,找个地势比较高的土丘,堆上几堆牛马粪便和柴草;有些只是在路边用木头搭建一个哨台,顺带也可以举火示警罢了。 然而,就是这些简易的烽火台,却极大的限制了颜良的活动,虽然得益于骑兵的机动力,颜良始终没有被黄巾军咬住,但是,他破袭黄巾军粮道的效率,也大大的降低了。 颜良曾尝试拔出这些烽火台,可是,效果并不明显。这些烽火台,修建起来十分简单、快捷,你今天拔除,黄巾军明天就能紧接着再建起来,而烽火台上派驻的人手,也不过三五人而已,就算你一口气拔除几十个这样的据点,杀死的士卒,对拥众十万的黄巾军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这一对策,正是出自柳随风之手。当时,汉军袭破后方的一处屯粮营的消息传到黄巾军大营之后,庄聚贤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分出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去搜索、剿杀这支汉军骑兵,但却被柳随风给劝阻了。 柳随风认为,汉军派骑兵去袭扰黄巾军的粮道,这恰恰说明,汉军并没有正面抵御住黄巾军攻势的信心。因此,黄巾军就更要加大力度,来猛攻成皋才是,万万不能分兵去驱逐后方的那支汉军骑兵,那样反倒会拖延攻陷成皋的日期,正中汉军的下怀。 自然,粮道也不能不顾。对此,柳随风的看法是,汉军的骑兵人数比较少,只要稍微加强各屯粮营的防守兵力和护送粮食的人马,便足以抵挡得住汉军骑兵的强攻了。而黄巾军的粮草运输,又采用了二三十里设一处屯营的策略,对于运粮队而言,二三十里差不多就是辎重车辆一天的行程,因此,早发晚归,随时都有屯营可以依托防守,再加上烽火台的预警机制,足以将损失减少到最低了。 至于说屯粮营和运粮队会在汉军骑兵的袭扰下,遭受一定的损失,这本就是难免的,只要把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黄巾军就可以支撑下去。而只要不被汉军打乱进攻成皋的计划和节奏,那么,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黄巾军一方。 果然,才到第五日,袁绍便已经坐不住了。倒不是说他快要守不住成皋城了——虽然守城的汉军伤亡极大,但还能勉力再坚持几日——而是从洛阳传来的讯息,让他觉得心绪颇为不宁。 在成皋受到围攻的这段时间里,朝廷已经初步集结起了两支部队,一支由南阳、颍川二郡的郡兵组成,随后即将赶到的江夏、汝南二郡的郡兵,也会被划入这支队伍;另一支,则是由陈留、陈国两处的郡兵组成,东郡、济阴、梁国三地的郡兵,同样会在随后抵达之后,划入其中。 这便是朝廷从周边征调来的郡国兵了。陈留那一路,朝廷已经下令,由陈国相骆俊暂时统率,待诸郡兵力会齐之后,再由兖州刺史桥瑁都督诸路之兵,从东边进讨。 而河南这一路,按理说,兵力会齐之后,应当交付给司隶校尉袁绍才是。然而,前文说了,河南尹何苗,早就有意率兵平叛,只是苦于河南境内实在没有多少兵力可以抽调,才没有竞争过袁绍。如今,既然有了现成的军队,何苗自然又要跳出来争一争了。 以张让为首的诸常侍,当然要推波助澜,帮何苗上位了。他们或明或暗的向刘宏建言,说袁绍劳师无功,在成皋与贼军相持十余日,却一点进展都没有,说不定,是尝到了虢亭一战便因功封侯的甜头,准备在成皋这里养寇自重,等待朝廷更大的封赏呢。 刘宏闻言,还真信了几分。这倒不能全怪刘宏昏聩无能,偏听偏信,而是袁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当初,樊亭津一战,袁绍对自己的功绩大书特书,险些就没说自己已经将贼军给一举击溃了。而在此后的日子里,袁绍只能苦苦的在成皋城中守御,没法取得半点像样的战果,又怕在别人说他没有本事,被贼军压着打。因此,袁绍只能将成皋前线的真实情况,隐瞒下来,在给朝廷的奏报中,语焉不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成皋是“前线无战事”,两军正在高垒深沟的相持呢! 于是,在诸常侍的歪曲、诱导下,刘宏还真就信以为真了——当初虢亭一战,你袁绍大胜贼军,我一时兴起,封你为繁阳亭侯,如今,你又在樊亭津大胜贼军,我没有继续厚加封赏,你就给我来个消极避战,养寇自重?真以为我手下没有一二可以平贼的将领人选了吗? 刘宏当然有这个底气。在平定黄巾之乱的过程中,涌现出了一大批优秀的将领,上至卢植、皇甫嵩、朱儁这三位统帅之才,下至徐晃、关羽、张郃、孙坚等一干年青年青将领,一瞬间,大汉便摆脱了“凉州三明”去世后,将领青黄不接的窘状。如今,朝中“三帅”俱在,在外带兵的徐晃等人,也不是不能抽调一二人回来,你袁绍就敢如此自大,想要胁迫天子? 因此,在刘宏心里,他已经起了另选将领,取代袁绍的心思,只是一时间对于张让等人推举的何苗,还有些心存顾虑。 何苗毕竟是何氏一门,若是让他掌握了兵权,再立下赫赫战功的话,那何氏一门的声势,必然会再上一个台阶,到时候,让他这个天子如何制衡才好? 就在刘宏犹豫不决的时候,袁绍也正在与心腹掾属商议对策。 “主公,既然大将军与何河南并不同心,那主公何不求助于大将军?”蒋奇道。 “不妥,何河南虽与大将军不同心,但毕竟是一门亲戚,所谓疏不间亲,大将军又岂会因为明公,而与自家人反目?”逢纪摇了摇头。 见蒋奇还有些不解,逢纪接着解释道:“虽说大将军亲近党人,而何河南亲近诸常侍,立场上的确有些分歧。可是,大将军也是靠诸常侍提携才能有今日,因此,他与诸常侍之间,还是有些许情分在的。而且,大将军亲近党人,也只是想借党人的力量,来扶保弘农王顺利继位罢了,根本不会铁了心站在党人这边,与诸常侍为敌。再说了,何河南得势,大将军或许会有几分不喜,但是,这样却可以让何氏一门势力大增,使弘农王日后继位更有保障,既然如此,大将军又为何要阻拦呢?所以,冀望于大将军出面,根本是行不通的。” “那让太尉出面,联合卢司徒,向天子进言,如何?”蒋奇又问道。 “太尉的进言,天子未必愿意听。而且,由太尉出面的话,无私显见私,白白惹得别人说闲话。”逢纪叹道。 “主公,何不求助于弘农王?”一个粗豪的声音在屋中响起,众人看时,却是文丑。 看到众人望向了自己,文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主公,前几次与弘农王会面之时,属下觉得,弘农王对主公乃是真心钦重,求助于他,或许可行。” 袁绍闻言,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道:“疏不间亲,弘农王又岂会不念甥舅之亲,反过来帮我?” “士雄所言,未必不可行。弘农王自幼授业于卢司徒,对待士人的态度,肯定比大将军更为亲近、诚挚。加上明公你出身名门,誉满天下,如今又身居司隶校尉这等雄职,实乃弘农王不可多得的助力。只要明公向弘农王积极示好,想来弘农王的态度,还是会偏向明公这边的。”逢纪道。 袁绍闻言,觉得逢纪说的颇有道理,他微微一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请元图亲自入京走一趟,代我向弘农王殷勤致意罢!” 对于成皋的战况,刘照自然十分关切,奈何,袁绍军中,可没有人时时刻刻给他传递信息,通报军情,因此,刘照对成皋战况的了解,同样只能依靠袁绍发回的奏报。可是,袁绍的奏报,语焉不详,又哪里靠得住! 为此,刘照只能派遣门下的郎卫,亲自到成皋附近去打探。最终,郎卫们传递回来的消息,总结起来,无非只有两点,其一,叛军人多势众,蚁附攻城,汉军似有不支之状;其二,叛军拥有数十辆井阑,给汉军造成了极大的威胁,与往常的黄巾贼大有不同。 “袁司隶隐瞒了军情。”说话的,乃是荀彧:“他怕自己久战不利的消息传回洛阳后,会被朝廷见弃,索性就隐瞒了这些消息。唉!扬胜讳败,为害不浅呐!” “若是袁本初能早些向朝廷求援,就算朝廷没有足够的兵力,但总可以支援他一些精良的器械,助他破贼罢?可是他偏偏一声不吭,白白死伤了那么多的将士!”卢恺愤然道。 “不错,想要对付井阑,除了派精兵出城突击,冲入敌阵将其破坏之外,就唯有用砲车这一个方法了。”裴潜应和道。 “公达,你为何一语不发?依你之见,成皋能支撑到援兵抵达吗?”刘照望着荀彧身边,一位面容清癯,神情淡然的男子,出言问道。 这名男子就是荀攸荀公达了。十月份,颍川太守阴修遵循约定,派遣荀攸为上计吏,赴洛阳上计。荀攸抵京后,立刻被四府(三公加大将军)并举,先是被朝廷征召为议郎,紧接着,又转迁为黄门侍郎。 刘照对荀攸,自是渴慕已久,荀攸刚抵达洛阳,刘照就通过荀彧的安排,亲自前去见了荀攸一面。 刘照与荀攸的会面,气氛可比与荀彧会面时,要轻松得多了。也许,荀攸早就从荀彧那里,得知了刘照的相关情况,用不着再想方设法的考察刘照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只是荀攸的性格使然。 曹操曾经评价荀攸,说他“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不伐善,无施劳,智可及,愚不可及,虽颜子、宁武不能过也”。 从这段评价,我们就可以看出,荀攸外表上不是一个锋芒毕露,处处争强的人。他的外在表现,是“愚”、是“怯”、是“弱”。然而,这些表象,都是用来迷惑别人,保护自己的,荀攸之所以是真正的智者,也正在于此。因此,曹操才说,“智可及,愚不可及”,意思就是,荀攸的智慧,也许有人可以比得上,但是他外面表现出来的“愚”,这种自我保护的伪装,这种更深层次的大智慧,却是其他人比不上的。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荀彧就是一个锋芒毕露,处处争强,不知道自我保护,没有大智慧的人。而是荀彧与荀攸的人生理想有所不同。 荀彧虽然也是一名足智多谋的谋士,但他更是一名有理想有追求的政治家,复兴汉室,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这就是荀彧的理想。为了实现这个理想,荀彧就必须找到一个“明主”来辅佐,因此,他才会迫不及待的考察刘照,看能否在刘照身上,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而荀攸,则表现的更像是一名纯粹的谋士,在政治方面没有过多的诉求。 历史上,荀攸虽然曾经参与过谋诛董卓的行动,但是,董卓死后,他却一心只想找个地方避难,因此向朝廷请求出任蜀郡太守。与此同时,荀彧却是在四处积极的奔走,考量各路诸侯的能力,并最终选中了曹操。若非道路阻隔,让荀攸最终没有去成蜀郡,恐怕曹操就要痛失臂膀了。 会面之后,刘照依然是以“师友”之礼,来对待荀攸。而荀攸,一方面对刘照执礼甚恭,从不因刘照年幼便失了人臣之礼;另一方面,每次与刘照等人谈论时政的时候,荀攸轻易都不发表意见,当然,一旦刘照有所垂询,荀攸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没有敷衍的意思。 听到刘照出言询问,荀攸拱手一礼,从容答道:“以袁司隶的本领,既然他还没有向朝廷求援,那就说明他还能继续坚守住成皋。” 刘照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据他所知,袁绍可是出了名的“好面子”,在历史上,他因为好面子而做出短视、不明智的选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那么又如何保证他这一次,不是为了面子而死扛呢? 但是,对于荀攸的判断,刘照同样也有近乎迷信的信任。细细一想,刘照算是摸到了一点眉目。 首先,袁绍的本事,这的确不能否认,否则,他也就不会在历史上雄踞河北,兼并四州了。如今,据守成皋这样一处显要之地,抵挡战斗力并不怎高的黄巾军,袁绍应该还是足以胜任的。 其次,历史上,由于汉室衰微,袁绍头顶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制约,作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他在部下和属臣面前,其权威与皇帝几乎无二。因此,一旦他好起面子犯起错来,根本没有人可以遏止他。 但是,如今汉室的权威犹存,纲纪尚在,袁绍若是犯了大罪,即便他出身于四世三公的袁家,也没法逃避朝廷的责罚。因此,袁绍在行事的时候,肯定要考虑后果,不能一味的讲究自己的面子。 支撑不住,向朝廷求援,虽然会丢了面子,甚至被刘宏“见弃”,别选将领取代他,但是袁绍也很清楚,若是真的丢了成皋,那可是有可能要掉脑袋的! 因此,只要袁绍还没主动向朝廷求援,就说明,他尚且能够守得住成皋。 就在刘照一行人谈到袁绍的时候,侯谨进来禀告,说侯振在外求见。 刘照闻言,心知侯振肯定是有要事要向他禀告,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于是便下令宣侯振进殿。 侯振进殿,向刘照行礼问安之后,恭声禀报道:“启禀殿下,方才王府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有个叫逢纪的人,自称奉袁司隶之命,特来向殿下问安,希望殿下能够拨冗接见。” 第310章 肘腋之变(十一) 第四十八章肘腋之变(十一) 逢纪,这个人名儿刘照当然很熟悉,袁绍有六大谋臣,田丰、沮授、逢纪、许攸、郭图、审配,沮授就是其中之一,而且,虽然和袁绍的关系比不上许攸那么老,但也是追随袁绍逃出洛阳的旧部之一,这次袁绍派他前来,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相商。 刘照用手指轻轻的拨动着几案上的茶盏,心思也如同盏中的茶水一般,荡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纹。 袁绍终于坐不住了么?难道说,成皋已经危在旦夕,随时有失陷的危险?也不对啊,若是成皋真的危在旦夕,袁绍就该直接向朝廷求援才是,派人来找自己商谈,就不怕因此延误了时间吗? 显然,袁绍远不至于如此糊涂,他派人来找自己,恐怕并不是因为守不住成皋,而是为了其他的目的罢?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袁绍已经收到了刘宏准备临阵换将的消息,所以派逢纪赴京游说来了。 想不到,你袁绍也有有求于我的一天?刘照微微一笑,心里很是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不过,随即他便想到,以袁绍的身份和性格,恐怕很难放低姿态来求人,他肯定会开出什么价码来作为交换,自然,也少不了各种忽悠的言辞,来讨价还价,尽力用最低的代价来达成目的。 “大伴,你去告诉逢纪,今日已经没有暇余的时间了,我会于明日下午,在王府中召见他。”刘照嘱咐道。 刘照这么说,一方面的确有凉一凉逢纪的意思,因为,如果他真的很迫切的想见逢纪的话,怎么都能抽出时间来,就像是当初他第一次召见关羽时,甚至不惜在夜间开启宫禁,也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关羽。 另一方面,在念头不很迫切的情况下,刘照今天还真没有多少空余时间了。一下午,他与二荀叔侄、卢王兄弟以及裴潜,谈天说地,讲经论史,评议时政,已经渡过了小半天。眼看,马上就要到晡食的时间了,而且,也到了刘照向刘宏、何皇后问安的时间。因此,除非刘照取消问安,或有意在晚上将逢纪召入宫中会面,否则,刘照还真没有时间去王府会见逢纪了。 侯振领命去了。 王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殿下,你难道就不关切前线的战况吗?逢纪此番抵京,殿下正好可以向他详细询问成皋的现状,为何要推迟到明天下午呢?” “公达刚才不是说了嘛,以袁绍的本领,既然他没向朝廷求援,那就说明他还能够守得住成皋。既如此,我又何必急于询问成皋的现状,反正,成皋还没丢就是了。”刘照说着,脸上流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想必是袁司隶已经听到了风声,所以派逢元图进京游说来了。”荀彧道:“既然袁司隶是为了个人禄位而来,殿下自是不用急于见逢元图。” “如今,天子有意换将,朝堂之上,以何河南的呼声最高。何河南与殿下有甥舅之亲,袁司隶派人来殿下这里游说,岂非缘木求鱼?”卢济道。 “倒也未必,何河南虽是殿下的舅舅,但却与诸常侍狼狈为奸,日后未必能与殿下同心……”王盖说道这里,嘎然而止,只是嘿然冷笑。 “殿下,若是逢元图此来,就是为了换将一事,那殿下到底是支持袁司隶呢,还是支持何河南?”卢恺问道。 刘照用手托着下巴,没有立即回答。何苗虽然亲近阉党,但毕竟是自己的舅舅——他虽然与何进并无血缘关系,但却与何皇后出自一母,因此,这份亲属关系是任谁也否认不了的。 何苗得势,则意味着何氏一门的势力大增,而自己母舅家的势力大增,又意味着自己继位的保障更为有力。就算日后要清算阉党,那也是自己继位之后的事情了,因此,在继位之前,自己跟何苗并无利益冲突,哪怕他是亲近阉党的。总不见得,何苗会脑袋被驴踢了,转而去扶持自己的弟弟董侯吧? 而且,何苗也有讨平黄巾军的本领,这一点,已经被历史所证明了。尽管眼下的情势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历史上何苗能在一月之间就平定荥阳之乱,总该不是叛军故意放水吧? 而袁绍,他虽然是士人集团新一代的中坚力量,但他本人私心太重,胆子太野,若是得势,还真不知道他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后人曾有过一种猜想,那就是,历史上的袁绍,在极力怂恿何进诛除阉党的同时,又密谋策划让阉党与何进同归于尽,好让以他为领袖的士人集团全面掌控朝政。何进之死,袁绍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并且,袁绍还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有董卓横插一杠的话,袁绍还真能达成他一箭双雕意图。 当然,这些只是后人的猜想。但是,无论如何,袁绍出身于四世三公的顶级门阀,对皇权的态度不像平常人那么恭谨顺从,自身的野心又大,肯定会通过玩弄各种手段,来谋求获取至高无上的权力,这样的人,难道不该警惕和打压吗? 只是,袁绍毕竟在士林当中名望甚重,如果自己的态度太过明显的偏向何苗的话,与袁绍本人结怨这自不必说,只怕士林当中,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也不免要因此而疏离自己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看到刘照一直沉吟不语,荀攸反倒破天荒的主动说话了:“殿下,何河南与袁司隶,俱非殿下的死忠之臣,殿下不宜偏向其中的任何一人。同时,何河南是殿下的舅舅,袁司隶是士林的领袖,也不宜与之结怨。因此,殿下还须善处其间,想一个两全之策才好。” 刘照听了荀攸的话,心有戚戚,连连点头,听到最后,又不由得出言问道:“公达可有两全之策?” “如今朝中举荐何河南之声,甚嚣尘上,其中更有诸常侍积极出力,为何天子却迟迟不肯做出决定?”荀攸反问道。 “自然是担心何河南平定黄巾之后,升官晋爵,使得何氏一门权势益重,不好驾驭罢了。”荀彧十分知趣的替刘照作答,倒不是他担心刘照答不上来,而是在这件事情上,刘照的身份有些尴尬,不太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公达之意,可是要殿下在暗中推波助澜,使天子因猜忌而不敢任用何河南?这样即给了袁司隶一个情面,又不至于得罪阿舅?”卢恺问道。 “此计虽然可行,但殊非上策。”荀攸闻言,摇了摇头,道:“令天子猜忌何氏,一旦弄巧成拙,反而对殿下不利。” 卢恺闻言赧然,道:“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若非如此,又当如何?” “殿下可派人请右车骑将军皇甫义真、左将军朱公伟,一同上疏,自请带兵征讨荥阳黄巾。”荀攸答道。 在场之人,除了荀彧以外,其他人包括刘照,听了荀攸的话,都不由得愣住了。 “公达,天子对皇甫义真、朱公伟二人的猜忌和提防,恐怕不在大将军之下。前者平定凉州羌胡之乱,天子宁可用张伯慎为帅,也不愿意让皇甫义真与朱公伟二人领兵,由此可见一斑,如今,天子又怎肯答应?”裴潜也是一脑门的疑惑:“再说了,这又与袁司隶何干?” “正因为天子对皇甫义真、朱公伟有猜忌、提防之心,因此才要请他们二位出面,来搅浑这趟水。”荀彧笑道:“光是何河南一人,就已经让天子犹豫不决了,再加上皇甫义真、朱公伟二人,天子定会对换将一事,产生厌烦、畏缩的心理,到时候,让袁太尉安排几个门生故吏,上疏为袁司隶分辩功劳,天子定会打消换将的念头,继续让袁司隶统兵。” 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刘照心中苦笑一声,看来自家老爹怠于政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已经被二荀叔侄给看得透透的啊。 眼下,刘宏虽对何苗出任主将一事,心存疑虑,但若是拖延的久了,刘宏想不出什么妥善的解决方法,自会生出妥协之心。再加上有诸常侍在一旁劝诱,刘宏大概就会主动做出让步,顺水推舟的让何苗出任主将了。 可是,若是突然冒出个皇甫嵩与朱儁来,都自请带兵上阵的话,那情势可就更加复杂、纷乱了。刘宏面对这种情况,肯定会更加提早的厌倦换将这一议题,对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刘宏而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维持现状不变。 只要让刘宏了解到,袁绍还是有能力平定黄巾叛乱的,那么显然,维持现状,让袁绍继续率兵,毫无疑问,是刘宏最省脑细胞的选择。 荀攸的计策虽然可行,但是,还得刘照见过逢纪,听过袁绍的条件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具体实施。若是袁绍不知天高地厚,没有一点诚意,纯粹把刘照当小孩子哄,那可就别怪刘照要去支持自家的舅舅了。 第二日下午,刘照在弘农王府见到了逢纪。 仅就看到的第一眼而言,刘照对逢纪的印象并不怎么好。逢纪生着一对细长的吊眼,给人一种阴鸷的感觉,面颊比较瘦,下巴有些尖,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尖嘴猴腮”一词来。 再联系逢纪在历史当中所扮演的不光彩角色,刘照几乎要感叹,相由心生,果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外臣逢纪,拜见弘农王。”逢纪一开口,说话的声音倒是十分清亮,语气中平,总算挽回了一点印象分。 “尊驾此来,有何见教于孤?”刘照也将架势摆得很足,没办法,谈条件嘛,自然要在气场上压对方一头才行。 逢纪闻言,眉头暗皱,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表情,恭恭敬敬的说道:“奉袁司隶之命,特来向殿下问安。” “孤无恙,甚安!甚安!有劳袁司隶挂念了。”刘照一边一本正经的回答,一边心中暗笑。 “以外臣之见,殿下祸不远矣!”逢纪眼珠一转,开始恐吓和忽悠了,在他眼里,刘照毕竟只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自然比较好哄骗。 见刘照只是淡然一笑,并不搭茬,逢纪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外臣听闻,殿下的舅舅,河南尹何世英,与诸常侍、黄门走得很近,这一次,诸常侍更是有意推举何河南来率兵平叛。殿下,此乃祸源啊!” 看刘照依旧不语,逢纪接着道:“外臣素闻殿下有澄清天下之志,涤荡海内之心。今诸常侍擅权乱政,祸乱朝纲,正是殿下要扫除的对象。然而,困兽犹斗,诸常侍又岂甘束手就擒?只不过,殿下外有大将军为后援,诸常侍一时奈何殿下不得罢了。而今,诸常侍拉拢结交何河南,正是想让殿下投鼠忌器,甚至是想让殿下与何河南甥舅离心,使大将军与何河南兄弟反目,其用心何等险恶!因此,何河南受诸常侍的恩情越深,对殿下与大将军就越是不利啊!” 不得不承认,逢纪忽悠起人来,还是有一定水平的,甚至,他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称得上是一针见血,很有眼光。不过,空口拔牙就想让我帮你?别说门没有,窗都没有啊! “逢君,不知成皋城尚能支持几日?逢君可能为孤解惑?”刘照才不会按逢纪的套路出牌,他直接问起了成皋的情况。 “这……”逢纪也被刘照闹得没脾气了,他一时琢磨不透刘照的心思,又不敢轻易透漏成皋的情况,一时语塞了起来。 “既然逢君不清楚,那就请先回罢,待想清楚了之后,再来见孤。”刘照说着,便下了逐客令。 “不,不!殿下,外臣只是被殿下骤然一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并非不清楚成皋的情况。”逢纪连声应道。 接下来,在刘照的接连追问下,逢纪终于一点点的将这些日子以来,成皋的各种情况,一一向刘照讲述了一遍。 刘照一边听,一边在心里与自己所获得的情报相对应,总算弄清楚了这些日子里成皋前线都发生了些什么。 逢纪讲完之后,刘照示意内侍给他上茶,润一润嗓子。逢纪喝着茶汤,心中一阵恍惚,方才只顾着说成皋的战况了,却把自己的本来目的给忘记了! 但是,此刻的逢纪,已经不敢再小看刘照了,他只能一边喝茶,一边静静的等待刘照发话。 “袁司隶扬胜讳败,欺瞒朝廷,这个罪过,可不小啊!”刘照将脸一板,肃容问道。 “殿下,袁司隶这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袁司隶以寡敌众,本就只能凭借坚城,与贼军长期对峙。可是天子求胜心切,又喜胜不喜败,袁司隶若是据实上奏的话,恐怕天子早就将袁司隶撤换了!再加上袁司隶素与中官不和,肯定会遭受诸常侍、黄门的谗害,因此,才不得不隐瞒成皋的战况……”逢纪赶忙帮袁绍辩解道。 “这么说,逢君此次来京,是想为袁司隶解释苦衷了?”刘照笑问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逢纪已经无法再矜持下去了,他避席向刘照下拜,道:“还望殿下能够施以援手,此番恩德,袁司隶没齿难忘。” 见刘照依旧端坐上方,笑而不语,逢纪一咬牙,道:“殿下既有复兴汉室、重振朝纲之愿,袁司隶愿誓死效忠殿下,做殿下马前一卒。日后殿下但有驱使,纵然是刀山火海,袁司隶亦在所不辞!” 刘照微微一笑,这种口头上的效忠,即便是袁绍在他面前亲口说出,也不见得日后真能兑现,何况是逢纪代为宣誓。不过,有这个态度便好,能稍稍煞一煞袁绍的威风,让他意识到君臣之份的存在,也是好的。 逢纪见刘照微微一笑,还以为刘照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并不相信,便赶紧接着说道:“袁司隶久闻弘农王府门下集英义从的盛名,希望殿下可以派遣义从,前往成皋助战,袁司隶定会厚待他们。” 这分明就是封官许愿了,只要刘照府中的郎卫前去参战,袁绍就保证会让他们坐享其成,分润功劳。这样,也等于是跟刘照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你保证我的主将地位,我保证你门下的郎卫能够加官进爵。 “袁司隶破贼之心如此迫切,那孤自然不会吝于相助。派遣义从参战一事,孤答允了。”刘照道。 逢纪闻言,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此行总算不枉了。 “未知殿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外臣效劳的地方?”逢纪小心翼翼的问道。他这么问,可不是暗示刘照继续开条件,而是在询问刘照,在帮袁绍解困的过程当中,还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袁绍这边配合的? “袁司隶在成皋血战十数日,此等功绩,怎能不向朝廷表明?不妨让袁太尉找几个忠直的大臣,向天子上疏,辨明袁司隶的功绩,你看如何?”刘照道。 逢纪虽然还猜不透刘照到底要怎么帮袁绍解困,不过,找人帮袁绍辨明功绩,这显然是替袁绍造势的举动,而且也没有什么难度,逢纪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第311章 肘腋之变(十二) 第四十九章肘腋之变(十二) 面对皇甫嵩与朱儁的上疏,刘宏的心情,愈加烦闷了。决断力,往往是考验一个人能否掌控住大局的关键因素,而是否有把握掌控住大局,也直接影响到上位者的自信和自尊。当一位皇帝,面对纷乱的朝局,却犹豫不决,反复下不下决断的时候,毫无疑问,从内心深处来说,他的自信心所受到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 如果刘宏是个愚笨之人,他或许还不会有那么敏感,可惜,虽然缺乏自制能力,但刘宏绝对是一个聪明人。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才能看出让何苗、皇甫嵩、朱儁三人为帅,会对他的皇权统治造成不同程度的威胁,因此才会犹豫不决,难以决断。 而正是这种犹豫不决,又让刘宏感觉自己对朝局有失去控制的危险,同时,在内心深处,他再一次对自己能否当好一个好皇帝,产生了怀疑。若是放在平时,刘宏肯定会效仿鸵鸟,对这些争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躲进西园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但是,眼下,荥阳的叛贼都已经打到了成皋,再往前走一步的话,就可以围攻洛阳城了。在这种情势下,哪还容得刘宏当鸵鸟,消极躲避? 刘宏也知道自己没法在逃避下去了,可是,要做出决断来,对他而言,又是何其的困难。他此刻的矛盾心情,实在没法跟人说。 咦?刘宏不是经常说,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么?有这两位体贴的尊堂在,刘宏居然还愁自己没人可以诉说? 没办法,谁叫这一回,张让跟赵忠赤膊上阵,向刘宏极力举荐何苗担任主将呢?他们本就是刘宏烦恼的“始作俑者”,刘宏又怎么能跟他们诉说心里的苦闷? 问他们应该用哪一个人?废话,除了何苗,难道张让、赵忠还会保举其他人不成?怕何家因此势大,不好制衡?这种心思,也就刘宏暗地里自己想一想罢了,真要宣诸于口,那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且不说何氏已经成长为朝堂上一股举足轻重的政治势力,就说何皇后和刘照,你让刘宏日后还怎么去坦然的面对他们? 刘宏的心这一烦,歌舞也无心欣赏了,百戏也无心观看了,甚至连饭都不大能吃得香了。张让和赵忠见了,自然也很着急,不过,这一回,就连他们俩,也不大能摸得准刘宏的心思了。 对于皇甫嵩和朱儁的上疏,张让和赵忠觉得,那只是党人见保不住袁绍了,只得让皇甫嵩和朱儁出面,来接掌兵权,免得落入亲近中官的大臣手中。因此,他们只能频频进言,竭力促使刘宏早早的任用何苗,但是,这样一来,反倒让刘宏更不看好何苗了。 没办法,当局者迷嘛,反倒是一旁冷眼旁观的段圭、蹇硕二人,猜到了刘宏的想法。身为“拥董”一派的内侍,他们当然十分乐意看到刘宏猜忌何氏,自然就不会主动站出来,替刘宏分忧,或者为张让、赵忠“指点迷局”了。 阿父阿母说不得,那就只好找别的亲近之人。刘宏首先想到了刘照,自己的这个儿子年少聪明不说,对朝政也有一套自己的看法,遇事颇为果决——这正是刘宏自己最欠缺的——找他来商议一番,或许是也办法? 但是,想了想,刘宏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原因无它,这里面牵涉到的几个人,跟刘照或多或少,都有着紧密的关系——何苗是刘照的舅舅,朱儁是刘照的旧臣,袁绍与刘照的交情也不错(这只能怪刘照同学太过“礼贤下士”,和袁绍的几次会面,动静都闹得太大了),而且袁绍的兄长袁基,同样也是刘照的旧臣。唯有一个皇甫嵩与刘照没有太大的干系,但是,几人当中,数皇甫嵩功劳最大,官位最高,因此,刘宏最不愿意任用的,也是皇甫嵩。 既然刘照与这几个人的关系都不浅,那就很难保证这小子说起话来,能真的保持中立,或者说,是完全从刘宏的角度出发来考虑问题。加上刘照能言善辩,弄不好,刘宏还真要被刘照的一番花言巧语给说服了呢。 那就只能去找何皇后了。虽说何皇后不见得在政事上能有什么高见,但是此刻满心疲惫的刘宏,却最想让何皇后或是软语温言的劝慰他几句,或是含嗔带怒的责愿他几声,才能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哎,抖妹的人生你看不懂啊! 想到这里,刘宏当即命人准备车驾,去长秋宫见何皇后。张让与赵忠闻言,心里暗自高兴,在他们想来,何皇后怎么说,也会帮自己的兄长吧?如此一来,这事儿不就成了么? 显然,段圭与蹇硕也是这么想的,蹇硕轻轻向前一步,张口就想说什么,却被段圭一把拽住衣袖,给拉了回来。 蹇硕不解的望向了段圭,却听段圭低声说道:“巨卿,好生为天子参乘,我去找人,给永乐宫传信。” 蹇硕闻言,恍然大悟,他微微一点头,赶忙跟上了刘宏。 刘宏的车驾刚刚驶入南宫,突然间就停了下来。刘宏面带愠色,正要发作,身边参乘的蹇硕率先高声喝问道:“怎么回事?何故半路停车?你们狗奴,还想不想要自己的脑袋!” 一名在车前奉引的中黄门冗从,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躬身禀告道:“启禀陛下,非是奴婢等人不用心,而是太后的车驾从对面过来了,奴婢等人不得不暂停陛下的大驾。” 古代,街道不分左右车道,车驾一般都是走正当中的,因此,行车是有避让制度的。一般来说,是以官职、爵位的高低,来决定两车相遇后,谁应当避让道旁,让对方先过。 皇帝乃是天下至尊,他若出行,其他的车辆哪怕是来不及提前避让,当面碰到,阻拦住了皇帝大驾的去路,都是大不敬之罪,更别说皇帝的车驾给别人让路了。 自然,事情都不是绝对的,在以孝治天下的汉代,在太后地位特殊,甚至可以自称“朕”,而被他人呼为“陛下”的汉代,皇帝的车驾对到太后的车驾,也只好避让一旁,以彰孝道了。 “是太后?”刘宏闻言,面色一滞,随即赶忙起身,整理衣冠,走下了车驾,在道旁准备迎接董太后。 打心眼里讲,如今的刘宏,已经越来越怕见自己的母亲了。以前相见,母子之间,大多还会聊一聊昔日在河间的“苦日子”,忆苦思甜一番,要么,就说一说最近又聚敛了多少钱财珍宝,有哪些“生意”上门。总之,母子之间,过得是“一家子”的生活。 可是,自从董太后领养了太平郎,一切就渐渐发生了变化。每次相见,董太后十句话里,有八句是关于太平郎的。好吧,祖母心疼孙儿,这本是好事,也无足为奇,但你在这八句话当中,倒有六句涉及储位争夺,这又是几个意思?一来二去,反倒把刘宏弄得心烦不已,有点怕见自己的母亲了。 不多时,董太后的车驾已经到了刘宏跟前。刘宏上千躬身下拜,道:“儿臣拜见母后,恭祝母后千岁万岁,长生无极。” 车驾里传出了“嗯”的一声,旁边的内侍赶紧卷起车帘来,董太后探出身来,道:“老身多日不见吾儿,心里想念的紧。正想去西园看望吾儿,不想半道相遇。吾儿这是要去哪里啊?” 刘宏哪敢说真话?忙道:“儿臣也想念母后,正欲去永乐宫问安。” “那可真巧了。”董太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令人玩味的笑容。 “太后与天子母子同心,才能这般不期而遇,臣等谨为太后、天子贺!”张让在一旁看到后,赶忙上前为刘宏解围。 “既然天子是来向我问安的,那就掉车回永乐宫罢!吾儿,上来与我共乘。”董太后说道。 刘宏无奈,只得上了董太后的车驾,一起去永乐宫。 路上,董太后望着身边对自己的态度颇有些疏离的刘宏,心中更是不乐,出言责备道:“我这一辈子,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若是连你都不孝顺,我还能指望谁去?我也不要你晨昏定省,扇枕温衾,但隔上几天,你总得来看看阿母吧?自打正旦之宴过罢,为母就再没有见过你的人影!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你看看人家阿弁……” 说到这里,董太后戛然而止,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便转过头去,冷哼了一声。 刘宏也是尴尬的一笑,虽说不来看望董太后,有怕见、故意逃避的一面在内,但是,他为人懒散,缺乏毅力,没法长期坚持一件事情,也是实情。因此,刘宏只好向董太后再三谢罪了。 到了永乐宫之后,刘宏还是有些怕跟董太后说话,便先去看望自己的儿子太平郎。如今,太平郎已经四岁了,都能自个儿满地乱跑,咿咿呀呀的说话了。听着太平郎用稚嫩的嗓音叫自己“父皇”,刘宏不由得想起了已故的王美人,眼圈禁不住有些湿润。 然而,几年过去了,刘宏竭力的想回忆起王美人的容貌,但是伊人的模样,却在他脑海中渐渐的变淡了,每次回忆的时候,王美人就像是出现在梦中的人影,似乎很清晰,但眉眼却是一团模糊,甚至,当刘宏绞尽脑汁,想从脑海中捕捉到王美人的一颦一笑时,那张模糊的人脸上,出现的,却是何皇后轻嗔薄怒的笑容。 刘宏悚然一惊,仿佛是被何皇后抓到了他与宫女的偷情。看着眼前的太平郎,刘宏又不由得想起了刘照——当年,刘照回宫的时候,也不过四岁出头,未满五岁,跟眼前的太平郎差不多大。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哪有半分的稚嫩?想起刘照在猗兰殿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丰姿,刘宏至今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逗弄了一会太平郎后,刘宏回到了正殿。这边,董太后已经备下了便宴。母子二人对坐,刘宏持觞为董太后上寿,客套话说完之后,气氛又陷入了尴尬,刘宏只得借喝酒来掩饰了。 谁知,酒入愁肠愁更愁,想到烦心的事情,刘宏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董太后在旁边见状,问道:“听说吾儿近日为了朝政,颇为烦忧?” 见董太后问起,刘宏便随口应了几句。可是,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的刘宏,一开口,便止不住了,毕竟,对面坐着的,是他骨血相连的生身母亲,哪有时时处处都留心提防的道理? 其实,这些事情,董太后早就在段圭、蹇硕那里了解的一清二楚了。如今听到刘宏亲口说起,她也就乘机挑拨离间,说何氏一门如今已然是权势滔天,又怎能继续放任何家的人建立功勋,收取名望,官居显职? 本来,借着这个机会,董太后还是有相当的把握,让刘宏彻底否决何苗。奈何,这位老太太的见识,实在有些浅薄,机心手腕更是差得远,说着说着,她就不按段圭预先教给她的剧本来说了。 “吾儿!你对何氏一门,也太过优渥了!同样是舅氏,怎不见你多看顾董家一点!” 段圭闻言大惊,连连向董太后使眼色,可是董太后也正说到了激愤之处,根本就没看到段圭的举动。本来嘛,以董太后的见识,自己的儿子身为皇帝,照顾一下母舅家的人,又有何不可? “先前,吾兄(即董宠)不过是借我的名义,从少府调拨了一些财货罢了,却被朝臣构陷入罪,下狱处死!也不见你这个皇帝外甥救他一救!如今,何氏一门,何进已经位居大将军,就连何苗也是河南尹,而吾侄董重,却不过是区区一个卫尉!如今正好有了这个机会,不如让董重去率兵平叛,事后论功,封他个骠骑将军,也好与何氏争衡,如何?” 刘宏闻言,哈哈一笑,举起杯子又满饮了一大浮。他望着董太后,脸上浮现出一抹落寞的神色,道:“母后想让董重出任骠骑将军,这有何难?又何必非要去前线立功?大将军、骠骑将军,此二职自来非外戚不得出任,董重要做骠骑将军,何须军功?他是太后的侄子,这便足够了!” 说着,刘宏放下杯子,有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张让跟赵忠赶忙上前扶住。刘宏半靠在张让怀中,对董太后道:“明日,朕就会下诏,敕封董重为骠骑,母后满意否?儿臣今天不胜酒力,不能继续陪母后饮酒尽欢了,特此向母后辞别!” 刘宏说着,便要躬身向董太后行礼,张让见刘宏身形乱晃,赶紧将刘宏拦腰抱住,赵忠也赶忙向董太后赔罪道:“天子酒醉失态,还忘太后见宥!” 董太后虽然很不满意刘宏的态度,但是听到刘宏已经答应晋封董重为骠骑将军,心下颇为欢喜,她挥了挥手手,道:“我自家的儿子,有什么见宥不见宥的!你们快送皇帝回去歇息,好生伺候!” 赵忠答应了一声,和张让扶着刘宏,往外走去。段圭暗自叹息一声,来到董太后面前,拱手道:“奴婢恭贺太后了!”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又哪有半点恭贺的意思? 见刘宏一行人离去,董太后恨恨的将几案上的杯盏全都拂到了地上,怒道:“一个个都跟我使气作色,怪腔怪调!哼!我明儿就回河间国去!也省得受你们的气!” 再说刘宏,出了永乐宫后,他在张让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去长秋宫!”便又昏昏沉沉的倒在了张让的肩膀上。 张让无奈,只得命人起驾长秋宫。到了长秋宫的门口,看门的内侍见一众常侍、黄门,簇拥着一个醉醺醺的皇帝,从车驾上下来了,一时间竟被惊呆在了当地,直到被蹇硕狠狠的一脚踹翻在地上,才如梦初醒,从地上爬起身来,高声宣唱道:“天子驾临!诸宫出迎!” 随着内侍的这一生吼叫,长秋宫也登时骚动了起来。不多时,就见何皇后从正殿中婷婷袅袅的走了出来,见了刘宏的样子,何皇后也是吃了一惊,顾不上行大礼,赶忙上前也扶住了刘宏的一条胳臂,柔声嗔道:“陛下怎能不爱惜身体,又喝得这般大醉!回头,又有得受了!” 听到何皇后的娇嗔,刘宏登时傻笑了起来,仿佛浑身十万八千个毛孔,都被熨斗熨烫了一遍似的。 众人将刘宏扶入殿中睡下,何皇后驱散了一干内侍,命人打了一盆温水来,亲自拿着面巾替刘宏擦拭额头、耳边以及脖颈,又对一名贴身宫婢低声嘱咐了几句。 过了一会,宫婢端来了一个耳杯,里面装着一些绿色的汁液。何皇后接过耳杯,亲自尝了一小口,汁液入口,何皇后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却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宫婢帮她将刘宏扶起,然后将耳杯递到了刘宏的嘴边。 刘宏恍惚中看到了耳杯,忍不住有打了个酒嗝,口中胡乱嚷道:“梓潼!阿若!我已经不胜酒力了,这杯罚酒就请免了罢!” 何皇后闻言,噗嗤一笑,又将脸一板,道:“陛下,这不是酒,是挤榨出来的苌楚汁,喝下去可以解酒。” 第312章 肘腋之变(十三) 第五十章肘腋之变(十三) 苌楚也就是猕猴桃。苌楚之称,始见于《诗经》当中的《隰有苌楚》一诗。 在汉代,猕猴桃还是一种野果,但由于它广泛分布于秦岭一代,亦即在上林苑当中十分常见,而且风味甘酸可口,这才有幸成了皇宫的供奉果品。每年,上林苑当中的虞人,总要采摘一批送到洛阳来。 刘宏倚在何皇后怀中,啜饮了一口猕猴桃的汁液,登时愁眉苦脸起来:“阿若,这苌楚汁为何如此之酸……” “是臣妾特地嘱咐下人,挑选一些还没熟透的苌楚来挤榨,陛下,酸了才好解酒,还是暂时忍一忍罢!”何皇后柔声道。 “行行行!”刘宏腻在何皇后身上,笑嘻嘻的道:“哪怕阿若你手中拿的,是一杯鸩酒,我也一口喝得干干净净!” “陛下又胡说了!”何皇后白了刘宏一眼:“这话传出去,臣妾可担当不起!” “阿若放心,哪个敢乱嚼舌头的,叫我知道了,即刻拿出去乱棍打死喂狗!”刘宏突然高声叫嚷起来,把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刘宏发泄了一通怒气后,人又变得醉眼迷离起来,喝完猕猴桃汁后,他整个人赖在何皇后的怀里,不肯离开。在闭目享受了好一会的丰腴软嫩之后,刘宏突然叹了口气。 “陛下在臣妾的怀中叹气,却为何故?莫非是想起了新得的美人?是不是觉得臣妾已经人老珠黄,不及那些新人了?”何皇后佯装生气,娇声责怨道。 “哪有,哪有,只是最近比较心烦罢了。”刘宏赶忙辩解道,见何皇后并不追问,刘宏又有些疑惑:“阿若,你就不问问我,因何心烦么?” “臣妾虽在深宫之中,但身为皇后,有些事情,纵使臣妾不去问,也有人一个劲儿的往臣妾这里吹风。陛下的烦心事,臣妾倒也有所耳闻,只不过,事关臣妾的兄长,臣妾还是避嫌的好。”何皇后轻抚着刘宏的脸颊,温声细语的说道。 刘宏抓住何皇后的柔荑,放在嘴边轻轻的吻着,何皇后的话,说得十分得体,没有一点为了自家兄长而咄咄逼人的口气,这让刘宏在宽慰之余,又觉得十分贴心。一想起董太后今天的态度,再想到自己已经做出许诺,晋封董重为骠骑将军,刘宏心里又对何皇后一阵歉疚——这么体贴的妻子,这么聪慧的儿子,还有什么好担心、猜忌的?何苗在前线立了功又如何?难不成还能一跃成为骠骑将军不成? “阿若,只要你开口,我这便让世英出去领兵,如何?”刘宏紧盯着何皇后的双眼,目光炽热,神情激动,仿佛是一名吊丝第一次给女神送生日礼物一般(这到底是什么糟糕的比喻)。 “陛下,此乃朝廷大政,陛下应该与诸位相公、大臣商议,岂能因臣妾的一句话就决定?再说了,二兄已然官至河南尹,今后一步步按部就班的迁升便是,又何必去前线冒险呢,他又没有带兵打过仗!”何皇后道。 听了何皇后的话,刘宏宽慰的一笑,随即,他便叹了口气,道:“唉,朝廷诸公各执一词,宫内的常侍们也是意见不一,真让我头疼!” “既然陛下觉得头疼,何不干脆别换人了,前一阵子,前线不是还传来了几次捷报么?不如让司隶校尉袁绍继续领兵讨贼,直到陛下有了心仪的人选,再做决定不迟。”何皇后劝慰道。 当日,刘照做好各项安排之后,又到何皇后这里来,把自己的想法跟母亲说了一遍。当然,里面有些事情,刘照还不能跟何皇后挑明了说,他只说刘宏对何家已经有猜忌提防之意,因此不宜过多的替何苗说话。相反,袁绍乃是士人集团的中坚人物,帮他一把的话,可以博取士人集团的好感。 何皇后听了刘照的话,倒是颇以为然,一直以来,何进就走得是亲近士人,靠拉拢士人集团,来增强自己与天子博弈时的砝码的路线,何皇后对此自然是持赞同态度的。 至于何苗,何皇后的想法,跟她方才对刘宏所说的那一番话差不多——身为外戚,还用得着靠军功来迁升职位吗?只要自己的圣眷不衰,何家的富贵就不会有穷尽的一天。 听何皇后这么一说,刘宏也觉得很有道理,袁绍最初的确打得是有声有色,捷报频传,只不过后来便有些挟兵自重,消极殆战罢了。既然自己对换将一事下不了决断,何不让袁绍继续领兵,至于说他消极怠战,大不了派一名黄门去前线监军便可。 “阿若真是我的福星!”刘宏心中大乐,手脚也不大老实起来,奈何今天他毕竟喝多了酒,稍稍折腾了一会后,便在何皇后的哄逗下,渐渐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刘宏回到西园,恰好又接到了几名大臣的奏疏,全都是为袁绍辩解、说情的。对此,刘宏略微有些不高兴。无他,久闻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刘宏早就心存忌惮了,如今,看到有好几位大臣,不约而同的上疏替袁绍说好话,他自然本能的要产生厌恶的感觉。 不过,这些奏疏里的话,倒说得十分委婉而且有理,大意是,袁绍只有数千兵马,却要抵挡十万贼军,能守住成皋,已经是在苦苦支撑了,因为怕消息传出后,会引发京师的震动不安,袁绍这才没有将成皋的战况,详细上报给朝廷,以致于让有些人觉得袁绍实在消极避战云云。 有了何皇后昨晚的劝说,刘宏已经有意让袁绍继续领兵了,再看这些奏疏说得也挺在理的,如果事情属实的话,那袁绍非但无过,而且有功,需要好好褒奖一番才是。 就在刘宏即将要颁下诏令,将南阳、颍川等地的郡兵调拨给袁绍统领时,段圭从旁边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启禀陛下,昨日陛下答允了太后,要晋封太后之侄董重为骠骑将军,今天太后已经数次派人来催问过了,不知陛下意欲何如?” 刘宏当时就被段圭的话给噎住了。旁边赵忠见状,呵斥道:“伯符!那不过是陛下酒醉后的戏言,岂能当真!” 赵忠这么一说,刘宏反倒一拍几案,喝道:“天子无戏言!封就封!有什么大不了的!” 晋封董重为骠骑将军的诏书写好后,刘宏心里郁气,总觉得想要找个什么机会发泄一下似的。最终,他喝令道:“传我诏命,着河南尹何苗,率领诸郡之兵,前去成皋支援司隶校尉袁绍!” 略微顿了一顿后,刘宏继续说道:“军中依循故例,以司隶校尉袁绍为主将,河南尹何苗为副,一起协力破贼,早传捷报,以慰朕心!” 诏命一出,满朝上下,议论纷纷。人们最觉得惊诧的,就是董重的突然晋升,而且是一步升天,直接到了骠骑将军的位置上。有人猜度,这是天子为了制衡何氏而采取的举措,但是,随后的诏命又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何苗不过是副将,主将依旧是袁绍,根本不像之前人们所预料的,何苗会取代袁绍统领近畿兵马,这还有什么制衡的必要? 又有人立刻猜想到,袁绍曾经是何进的故吏,本质上也算是何氏党羽,因此,无论是何苗领兵,还是袁绍领兵,天子都需要另一名外戚,来制衡何氏。 刘照听说这个消息后,也是哭笑不得。历史上,一直到中平五年,董重才得以出任骠骑将军,现在居然提前了三年,而且,最重要的是,刘照竟然弄不出清楚,到底是什么因素,促使刘宏做出了这一决定,难道真如世人传言,刘宏是为了制衡何氏? 刘照立刻动用内厂的力量,就此打探了一番。其实,刘宏在永乐宫说的那些话,本不是什么机密,在场的不少内侍、宫人都听到了,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大致弄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后,刘照不由得仰天长叹——人,有时候脸皮还是得厚一点啊! 既然如此,那咱也找皇帝老爹要官去!做人可不能太老实啊!要吃亏的。 于是,乘着给刘宏请安的机会,刘照举荐荀攸去前线参议军机: “父皇,儿臣听说朝廷要往成皋加派援军了,特来向父皇举荐一人,随军参谋。” “我儿所荐何人?”刘宏闻言,倒也有几分好奇,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最喜欢搜罗人才,不仅门下能人辈出,但凡每次有所举荐,也无不称人之意,就不知道他这次举荐的是什么人? “儿臣举荐黄门侍郎荀公达,随军参议军纪,赞画方略。”刘照答道。 “哦?荀公达?未知是何出身来历?”刘宏问道。 “荀公达乃是颍川人氏……”刘照便把荀攸的出身履历讲了一遍,刘宏听了,到不曾言语什么,唯独他身后的诸常侍,一听荀攸的祖父是荀昙,当即脸色就变了一变。 荀昙是什么人?那可是铁杆的党人!当初为窦武出谋划策、谋诛中官的,就是荀昙的兄长荀翌,这可是冤家对头啊! “陛下,黄门侍郎职在省内,侍从左右,恐怕不宜轻出。”赵忠婉言劝阻道。 刘宏微微一笑,赵忠等人的心思,他怎会不明白!对于荀攸,刘宏是相信刘照的眼光的,既然能得到刘照的举荐,就说明荀攸确有才干,如今贼军声势浩大,正需要荀攸这样的智谋之士,来筹谋破贼,因此,刘宏从心底已经有几分意动,准备采纳刘照的举荐了。 可是,一干心腹内侍的情绪,刘宏也不能不有所照顾。最终,刘宏又娴熟的使出了“和稀泥”*,任命荀攸为参军事,同时又任命蹇硕为监军,一并随军出征。 此时的成皋,情势已然岌岌可危。袁绍已经下了第二次征召令,然而征召来的,却大多是老弱年幼之辈,显然,城中的普通百姓,已经被压榨到极限了,无法提供更多的兵员。而城中的那些豪强、富商,虽然家中还藏有不少青壮人口,但那都是各家的子弟亲眷,心腹仆从,根本不可能应征出来上战场。 第一次征召所得的万余人,在几天之内,便消耗掉了大半,成皋城内的兵力,又一次捉襟见肘,不敷使用了。当然,作为攻城的一方,黄巾军的死伤更加惨重,然而,有河南东部八个县的人口支撑,又有敖仓存粮的支持,黄巾军兵力补充的速度,远比损耗要快。 “该死!”袁绍恨恨的砸了城垣一拳,心中暗道:“再这样下去,不等朝廷派何苗来取代我,我自己就先要在成皋‘为国殉难’了!这个颜良,出去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居然一点成效也没有,眼前的贼军,哪有半分缺粮的样子?” 正在此时,袁绍左边的城墙上,喊杀声突然加剧了。袁绍拔出长剑,走出敌楼一望,只见二三十步外,一断城墙已经被黄巾军攻破,上百名黄巾军士卒登上了城头,与汉军士兵厮杀在一起,并有诸部扩大缺口的趋势。 袁绍心中大急,正要喝令蒋奇调兵去堵住那个缺口,却又想起,早在之前不久的时候,蒋奇就已经向他告过一次急,说是城墙某处被黄巾军攻破,已经没有后备兵力可以添补空缺了,最后,不得已,他派出了身边所有的亲卫,前去救急,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音讯。 袁绍怒极反笑,以剑划地,口中喃喃道:“莫非,今日便是我袁绍的死期?” “主公!此处危险,请先下城躲避!”在袁绍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粗豪的大嗓门。 不用问,肯定是文丑这家伙了。袁绍心中稍定,他回头一看,只见文丑浑身是血,甲胄上镶嵌着十几处被折断、削断的箭杆,身边跟着十余名同样浑身染血的壮汉。 这些壮汉全都是袁绍的亲兵,只不过,方才出发的时候,还有三十多人,如今回来的,却有十来个了。 “大丈夫死则死尔,躲什么躲!士雄,方才的那边,可守住了?”袁绍喝问道。 “启禀主公!登城的贼人已被我全部杀尽!”文丑沉声答道。虽然他浑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的杀气,但是眉宇之间,依旧掩饰不住疲态,这些天,作为“救火队”,文丑在城头上来回奔波,几乎没有空闲、休息的时刻,若非他天生膂力惊人,身体强健,恐怕早就支撑不住了。 “士雄,这些天辛苦你了!”袁绍拍了拍文丑的肩膀,随即,他又压低了声音,道:“士雄,无论别人怎么议论,我相信,士信一定尽力了,你不必因此而自责!” 文丑闻言,虎躯一震,当即向袁绍躬身行了个大礼,然后默不作声的一挥手,带着士兵又冲向了战场。 有了文丑的助阵,汉军士兵终于定下了心,回过了神,慢慢的稳住了阵线,最终把登上城头的黄巾军全数歼灭。 然而,文丑却是被抬着回来的。他的左腿上中了一枪,这倒不是致命伤,可正是左腿的这个伤口,让文丑的行动变得迟缓,面对城外井阑射过来的一波箭矢,文丑躲避不及,被射了个正着。大部分箭矢都射在了盔甲上,文丑本来穿的就是上好的铁扎甲,而且还披了两层,因此,这些箭矢对文丑并未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是,偏偏有一支箭,正中文丑的脖颈。任是文丑体壮如牛,遭此重创,也不由倒了下去。 袁绍见状大惊,赶忙迎上来探望。只见文丑的左脸颊的下巴根部,颤巍巍的插着一支羽箭,血如泉涌,人已经神志模糊,失去了意识。袁绍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气血上涌,他转过身去,连声呼唤随军的医工。 若是在此之前,颜良、文丑二人,在袁绍眼中,不过是在门下供自己驱使,如同仆役一般的人物罢了。但是经此一役,袁绍才真正清楚了颜良、文丑的价值。军中有了颜良、文丑这样的猛将,足以抵得过千军万马,倒不是说他们两人能一个打败一千人、一万人,而是他们在战阵所起到的表率用作,足以激励全军,发挥出数倍于平常的战斗力来。 这几天,若非文丑身先士卒,勇猛作战,有效的激发了汉军的斗志,挫伤了敌方的锐气,恐怕成皋城早就失守了。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己手下仅有颜良、文丑这么两名猛将,如今却要眼睁睁的折损一位吗?袁绍捏紧了拳头,指甲刺破了掌心,犹然不觉得疼痛。 随军的医工匆匆赶来,看了文丑的伤势,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袁绍上前,一把拽住医工的脖领,喝问道:“文督军可还有救?” 望着袁绍狰狞的面孔,杀人般的目光,医工哪敢做出否定的回答?只怕他刚说出“没救”这两个字,就要被袁绍从城头上丢下去了! “启禀司隶,箭矢正中要害,不能拔出,只能先截断箭杆,将伤口包扎起来,等止了血,再做处置。”医工战战兢兢的答道。 “那还等什么,还不赶快!”袁绍喝令道。 医工长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伸手抓住箭杆的上部,稳住箭矢,然后拔出一柄短刀来,在箭矢的根部划了一道口子,然后顺势一折,拗断了箭杆。 第313章 肘腋之变(十四 第五十一章肘腋之变(十四) 尽管医工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是,随着箭杆的扭动,文丑脖颈上的伤口,又喷涌出了不少的鲜血。医工见状,心中更是惶惶不安,赶忙伸手去药箱中摸出一瓶金创药来,洒在了伤口上,药粉混着鲜血,行成了一团团的淤积物,暂时阻滞住了鲜血的喷涌。医工又接着去拿包扎用的布带,谁知一摸之下,才发现布带已经用完了。 “启禀司隶……布……布带……用完了,容……小人……去取。”医工结结巴巴的说道。 袁绍双目圆睁,正待发怒,转念又一想,文丑命在旦夕,自己与医工置气,不是白白耽搁了时间,误了救治么?于是,袁绍二话不说,撩起袍脚,将自己蜀锦战袍内侧的里衬,用短刀裁下了一大块,丢给医工,喝道:“哪有时间等你去取!先用这个替文督军包扎!” 医工接过衬里,摸出剪刀来裁成长条,手慌脚乱的替文丑包扎好了伤口。袁绍见文丑脖颈上的缠着的绸带,虽然很快就被洇出了一大块褐红色的斑痕,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鲜血不停的向外喷涌了。 “将文督军抬回去,好生照料,若是出了半点纰漏,我拿你是问!”说完,袁绍便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将文丑抬回去。 在城头士兵满怀敬意的目光中,文丑被士兵用担架抬着,下了城墙。一些士兵见文丑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不由得哭出了声来。 “男儿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何以效妇人之态,啼啼哭哭?想要替文督军报仇的,就给我奋勇向前,多杀几个贼人!”袁绍高声喝道。 “愿为袁司隶效死!愿为文督军效死!”在袁绍的激励下,汉军士兵将心中的悲痛和恐惧,全部化为了对黄巾军的痛恨和战意,纷纷呼喊起死战的口号来。 虽然士气振奋了不少,军心可用,但是袁绍心情却并没有轻松多少。回到敌楼里面后,袁绍劈头就问蒋奇道:“义渠,以我军的兵力,还能支撑多久?” “也就是这一两日内吧,贼军显然也发急了,这两日攻城越发不惜人命,分明是想把我们给活生生的耗死……”蒋奇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身上虽然没有多少战斗的痕迹,但却一脸疲态,身为兵曹,具体的发号施令,指挥调度,全由他一人操心。而蒋奇在这方面的本领,也仅仅是中人之姿罢了,本来就指挥的有些吃力,再加上敌情紧迫,战线上处处告急,这么高强度的工作,着实让蒋奇吃不消了。 “城中的大户,还是不肯出人么?”袁绍转而问起了兵员征发的情况。 蒋奇苦笑着摇了摇头,袁绍见状,冷哼一声,道:“义渠,等今天傍晚,贼军停止进攻后,你立刻调动全城兵力,退守西门,将其余的三道城门,全部放弃!” “主公!这……”蒋奇闻言大惊,就这么弃守其余三面城墙,与开门揖贼何异?消息传到朝廷,那可是丧师亡地之罪啊! “哼,反正就算是我想继续坚守,也守不住几天了,倒不如收缩兵力,退回西门,等待朝廷的援兵。虽然放贼军入城后,我军便失去了城墙的屏障,可是城内街道狭窄,同样也不利于贼军展开兵力,贼军的井阑,更是失去了用武之地。而我军凭借城墙和瓮城,足够再多坚守几天的了。到时候,朝廷的援兵一到,成皋的西门尚在我军手中,自然可以长驱直入,重新夺回成皋。”袁绍一脸的沉静,侃侃而谈,似乎局势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有一个疯狂的声音,幸灾乐祸的说道:“任凭我磨破嘴皮,你们就是不肯出人是吧?那我就让你们去跟黄巾贼理论,看看他们会不会好言好语的跟你们说话!” 蒋奇的见识本不怎么高明,听了袁绍所言,也觉得颇为有理,点头表示赞同。唯独旁边的成皋令闻言之后,颤声道:“司隶,不可啊,如此一来,成皋必失啊!” 袁绍不悦的瞪了成皋令一眼,道:“我军寡不敌众,收缩兵力,凭险而守,又有何不可?” “司隶所言虽然在理,可是眼下我军的士兵,大多都是临时征发的丁壮,胆气未足,稍遇挫败,便有溃亡之虞。如今全赖城池坚固,后方安稳,士兵们才有勇气坚守城墙,若是司隶放弃了其余三面,只守西门的话,士兵们一定会觉得大势已去,我军败局已成,从而丧失战意,士气尽失啊!到时候,司隶又怎么能守得住西门呢?”成皋令苦苦劝道。 袁绍闻言,沉吟不语,良久,他才微微一点头,道:“不想县令还有这般见识!” 成皋令连称不敢当,蒋奇见状问道:“主公,那是否还要继续执行此令?” “部队暂时不用调动,但是,风声你得先放出去,且留一日看看城中各豪家的反应再说……”袁绍目光闪动,脸上流露出阴狠的笑容来。 蒋奇应了一声,成皋令闻言,这才明白了袁绍的真正意图,不得有打了个冷战,连声道:“下官一定全力配合司隶,说服城中的豪家,让他们出人出粮,帮助司隶守住成皋!” “这就好,记得告诉他们,帮我也就是帮他们自己。谁若是想让家中的娇妻美妾,财货珍宝,全都便宜了城外的贼军的,尽管继续悭吝便是!”袁绍道。 在袁绍的威胁下,城中各豪强大户,不得不派出了自家的子弟、仆役,登城参战,守御成皋,这些豪强家的子弟、仆役,不仅身体素质相当不错,就连自备的盔甲兵器,也十分优良,大大的减缓了袁绍的后勤压力。 与此同时,黄巾大营当中,庄聚贤与马浮云之间,也展开了一场争吵。 汉军集结各地郡兵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庄、马二人的耳中。特别是陈留那边,马浮云留下了不少的耳目,已经清清楚楚的探得了各郡国的部队齐集陈留的消息。 马浮云已经耐不住性子了。这些天来,庄聚贤总是劝他,说成皋即将被我军拿下,不能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可是,成皋虽然已经岌岌可危,每天都要被黄巾军攻上城头十几次,但是每一次,又都被汉军给成功的转危为安,化险为夷了。因此,马浮云对庄聚贤的说辞,已经连半点都听不见去了。 “那依马渠帅之意,我等该当如何?”庄聚贤见说服不了马浮云,只好转而问马浮云有什么想法。 “跑呗,还能如何?再继续在这里待下去,恐怕后路都要被官军给抄了!”马浮云倒是看得开,一点也不觉得跑路有什么羞耻或者可惜之处,显然跑路的经验已经十分丰富了。 “可若是我们仅仅固守荥阳一地的话,只会让汉廷腾出手脚来,抽调更多的兵力来对付我们。到时候,困守孤城,长期被围,就算我们粮食充足,恐怕手下的士卒也会生出厌战之心,丧失斗志。最好是兵分两路,一路继续攻打成皋,一路前往中牟抵挡陈留的官军,再有一人居中调度,两头支援,如此,方可确保无虞。依我看,可以让随风回荥阳主持调度之事,而成皋、中牟这两路,不知马渠帅想选哪个?”庄聚贤问道。 马浮云冷笑一声,道:“我哪个都不选!如今大势已去,我们就该乘官军尚未汇集之际,早早的别寻出路!与官军硬碰硬,那只有死路一条!当年大贤良师拥众十万,与卢植相据于广宗,结果如何?颍川渠帅波才、汝南渠帅彭脱,也拥众十余万,与朱儁、皇甫嵩……”提起皇甫嵩这个名字,马浮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面孔也变得扭曲起来:“总之,和官军正面对阵,我们从来就没有占过便宜。你休要笑我胆小,这可是教中兄弟用鲜血和头颅换来的教训!” “那马渠帅所说的出路,又在何方?”庄聚贤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却紧紧的捏着拳头,连指节都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了,显然心中已经气恼到了极点。 “北上,乘着大河水位尚低,渡河北上,直奔黑山。那里与太行诸陉相连,我们过去之后,可以与太行义军取得联系,相互呼应、支援,定能立住脚根。不瞒庄渠帅,我心中早有此意,只是军中缺乏粮草,无法长途迁移罢了。如今,有敖仓的存粮,足够我们裹挟数万百姓,北上黑山的了。”马浮云颇有些洋洋自得的说道。 “原来马渠帅早有打算。”庄聚贤满脸堆笑,只为掩饰心中的杀意:“人各有志,何必强求。马渠帅既然想去黑山,那就请自便罢,恕我不能同行了。” “既然庄渠帅不愿去,那我也就不勉强了,只不过,这敖仓的粮食?”马浮云目不转睛的盯着庄聚贤。 “哈哈,好聚好散,都是黄天的子民,同教的兄弟,何分彼此?敖仓的余粮,我分三成给你,足够你去黑山立足了吧?”庄聚贤笑得愈发和善了。 “好,庄渠帅,够义气!我代部下的兄弟,先谢过庄渠帅了。”马浮云一脸欢喜,显然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庄某今晚在营中备下美酒佳肴,专为浮云兄饯行,还望浮云兄勿要推拒。” “承蒙庄渠帅厚意,我一定按时赴宴!” 马浮云走后,庄聚贤收敛了笑容,冷冷的哼了一声。他身边的一名头领见状,低声道:“少主,难道就这么放马浮云走了?要不要?” “祁六!晚宴的时候,你见机行事!”庄聚贤也压低了声音,祁六闻言,点了点头,阴恻恻的笑了一声,道:“少主放心,管叫他马浮云来得去不得!” 当晚,马浮云带着一百名亲卫,来到庄聚贤营中赴会。显然,他对庄聚贤还是有提防之心的,不仅一百名亲卫全装贯带,就连他自己,也在袍下穿着软甲,以作防备。 然而,进了营寨,一路走过去,马浮云并未发现什么异状,大部分士兵苦战了一天,都已经入帐歇息了,值夜的卫兵五人一队,在营中来回巡逻,也没见增加人手。到了大帐跟前,门口十来个卫兵懒懒散散的站在那里,看到他过来了,才分列两旁,立直了身体,执戟迎接他的到来。 马浮云这才略微安心了一些,他刚下了马,就见大帐的帘幕一起,庄聚贤笑吟吟的从里面迎了出来。 两人携手进了大帐,马浮云左右一看,上至庄聚贤,下至帐中伺候的士卒,全都没有携带武器。见此情状,马浮云彻底的放松了戒备,入席安坐,与庄聚贤谈笑风生起来。 庄聚贤一挥手,四名士卒吃力的抬着一个大号的铜斗,放到了马浮云的面前。马浮云鼻子在空中嗅了嗅,笑道:“好酒!好酒!” 庄聚贤道:“素闻浮云兄好酒量,今日特地备下了一斗美酒,浮云兄尽管敞开了喝!明日一别,征途劳困,浮云兄可未必就能再喝到这么好的美酒了。” 马浮云本就好酒,听庄聚贤这么一说,更是口中生津,也不及与庄聚贤推杯换盏,便自行豪饮了起来。 庄聚贤又拍了拍手,唤出几名歌伎来,在帐中起舞助兴,虽说这几名歌伎不过是刚刚学了几天歌舞的村妇而已,但是,有道是“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军中本就难见女色,久旷之下,这几名颇有几分姿色的村妇,在马浮云眼中,已然不啻于天仙下凡了。 看马浮云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歌伎,庄聚贤笑道:“浮云兄若是有看上眼的,今晚就唤去侍寝,不过,可不要折腾得太厉害,否则,明天浮云兄上不了马,可别说是兄弟故意拿美人来稽留你啊?” 听了庄聚贤的话,马浮云略微缓过了一点神,他笑道:“今后若是庄渠帅在河南呆不下去了,尽管来黑山,我帐中永远给庄渠帅留着一个席位!” “哈哈,如此,庄某承情了!”庄聚贤说着,便向祁六打了个眼色。 祁六上前,替马浮云盛满了酒杯后,故作惊讶的说道:“哎呀,马渠帅好酒量,这一斗酒这么快就被渠帅给喝光了。小人这就去给渠帅再盛一斗来。” “哈哈,这算什么,我真要放开了喝,三斗不在话下!”马浮云忍不住自我吹嘘了几句。陡然间,他看到祁六伸手一把将铜斗从地上提了起来,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酒后反应迟钝,又说不上来到底不对劲在哪里,只是习惯性的脱口而出,赞叹道:“这位壮士好臂力……” 一语未毕,祁六抡起铜斗,狠狠的砸到了马浮云的脑袋上,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马浮云的脑袋登时绽放成了一朵绚丽的血花,红白之物飞溅,饶是庄聚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感觉有些恶心。 马浮云身后的两名亲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硕大的铜斗便砸在他们的身上,两人一声不吭,当即就仆倒在了地上。 帐外,也传来了喊杀声,马浮云带来的亲卫,措不及防,又多少喝了些酒,很快就在庄聚贤部下的围攻下,尽数丧命。 随后,祁六抬着马浮云的尸身,手持印信,入营招降。马浮云的部众见首领已死,只得归降。 杀了马浮云之后,庄聚贤大权在握,再也没有人敢反对、质疑他的决定了。庄聚贤当即按照自己的想法,派遣柳随风回荥阳居中调度,又派司马单正去守御中牟,阻击汉军。而他自己,则亲率大军,继续攻打成皋。 为了尽早拿下成皋,庄聚贤一边开出赏格,率先登城者,赏十金,能夺下城门者,赏百金。另一边,庄聚贤下了死令,犹豫不前者,斩!半途逃回者,斩!所属部众陷于城墙之上,而头领逃回者,斩!头领战死,而部众活着回来的,亦斩! 一边是厚赏,一边是重刑,黄巾军的士卒接到军令之后,莫不震骇,上了战场之后,他们一个个舍生忘死,争先恐后,反正退回去也是死,倒不如搏一把,说不定还能得到重金赏赐呢。 尽管袁绍又得到了一批兵员,但是,面对黄巾军如此疯狂的进攻,还是很快就招架不住了。特别是没了文丑的压阵,城头上每出现一处缺口,往往就要耗费比之前多出一倍的兵力去封堵。然而,缺口越来越多,袁绍手中,却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可用了。 面对这种情形,袁绍只能将个人的面子抛诸脑后了,他立刻派出飞骑,全速赶往洛阳,向朝廷求援——事实上,称之为示警可能更恰当一些,因为,按照这个节奏,成皋绝对撑不到援兵的到来。 好在,朝廷的援兵也并没有按照袁绍的节奏来走。就在袁绍派出飞骑的时候,由河南尹何苗率领的援军,事实上已经抵达了距离成皋不远的巩县,急行军的话,只需一天,就能赶到成皋。 不过,由于携带了不少重型器械,加上朝廷对成皋的危急情势估计不足,援军的行进速度,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快不慢,若非袁绍放下面子,主动派出飞骑求援的话,恐怕等援军赶到的时候,成皋早就失守了。 第314章 肘腋之变(十五) 第五十二章肘腋之变(十五) 接到袁绍的急报后,第一个变了脸色的,是逢纪。朝廷的诏命下达之后,逢纪本想快马加鞭,赶回成皋报讯,可是,诏令当中,却是命何苗率领部队,支援成皋。在逢纪眼中,何苗和自家的主公袁绍乃是死对头,虽有诏命严令,但难保何苗不会阳奉阴违,故意拖延行程,陷袁绍于险地。因此,逢纪只好与何苗同行,随时从旁监视、督促何苗的一举一动。 何苗的行军速度并不能让逢纪满意,但是,又让逢纪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毕竟,听说叛军拥有不少井阑后,朝廷调拨了一些砲车和床弩给何苗,用以反制。这些攻城器械普遍笨重难行,拖慢行军速度也是意料当中的事情。 这正是逢纪最怕的地方,他怕何苗以此为借口,继续维持这种不快不慢,中规中矩,让人着急又挑不出错的行军速度。以这种速度,恐怕还得两到三天才能抵达成皋,显然,以飞骑传来的情报来判断,袁绍只怕坚持不了那么久。 逢纪心中焦急,却又不好自己出言催促何苗。他只不过是袁绍的宾客、幕僚,哪有资格催促何苗进兵?最多进言劝说几句。而进言是没有任何强制力的,听与不听,全凭何苗的心情。 逢纪只得目视荀攸,用眼光央求荀攸站出来说几句话,这是他唯一能够倚靠的人了。 众所周知,荀攸不仅是刘照座上的贵宾,而且这一次出任参军事,也是刘照所荐,因此,众人也早就把荀攸视作刘照一党的人了。在逢纪想来,既然刘照已经答允自己,要支持袁绍,那么荀攸自然也就应该帮袁绍说话才是。 不过,众人的想法多少还是有些一厢情愿,眼下,荀攸虽然比较看好刘照,但还没有毫无保留的投入到刘照的阵营当中去。这大概跟刘照的年纪和身份都比较敏感有关,年纪小,代表对朝政的直接影响能力比较低,因此,借刘照之手,所能施行的政治方略也就有限,自然也就不用急着投入刘照的阵营中去;而刘照的皇子身份,对朝臣来说,也是比较敏感的,比如荀攸,身为黄门侍郎,他可是皇帝的心腹近臣,若是他完全投到刘照这一边的话,说的严重一点,就是对皇帝不忠,若是刘宏、刘照父子之间,起了什么冲突,那就更是考验荀攸的身为臣子的节操了。 所以,对于刘照的举荐,荀攸是心存感激的,可若说他因此就会唯刘照马首是瞻,刘照说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那可就有些想当然了。对于军情,荀攸还是有自己的见解和判断的。 当然,在成皋告急这件事情上,荀攸的见解和判断,与逢纪的愿望是一致的,话说出来,听在逢纪耳中,自然也就是为袁绍说好话了。 “何尹,成皋危急,不容迟疑,还请何尹挑选精兵,轻装简从,日夜兼行,火速赶往成皋,援助袁司隶。”荀攸在马上拱手道。 何苗勒着胯下的战马,沉吟不语,荀攸见状,复又劝道:“何尹,成皋乃是洛阳门户,一旦被叛军夺去,想要再夺回来,恐怕要付出较之前数倍的代价才行。而且,叛军人数众多,远在我军之上,以寡击众,必须凭借险固之地才行。失去了成皋,洛阳以东,便无险可守,还请何尹三思!” “荀参军放心,这里面的轻重缓急,我还是能够分辨的。适才沉吟,不过是在构想先锋的人选罢了。”何苗面色如常,仿佛自己真的从未犹豫过一样,事实上,在方才的那一刹那,他的确有过意动,想等袁绍失利之后,再率军前去收拾残局。但是,听了荀攸的提醒,他立刻清醒了过来,失了成皋,天子必然震怒,到时候,袁绍固然罪责难逃,而他这个援军的统帅,恐怕也难辞其咎。如果接下来他无法迅速夺回成皋,甚至是出师不利,败退回巩县的话,前后之罪并论,只怕他也要蹈袁绍的覆辙了。 “何尹,麾下愿为先锋,去救援成皋!”一将策马而出,主动请命。 众人齐看时,却是护军典韦。冀州黄巾被平定后,典韦接替鲍炜,成为了弘农王卫士长,统帅府中卫士。此次出征,刘照本就与袁绍达成了秘密协定,要派一批府中的郎卫,去前线“镀金”,其中自然少不了典韦的份。 巧的是,大军出发前,何苗也派人来求刘照,想要跟他借典韦一用。黄巾之乱平定后,刘照府中将星闪耀,人才济济,已是人们的共识,何苗身为河南尹,手下没有靠得住的武将可用,只得求上了刘照。 刘照一看,自己这不是正好可以两家通吃么?于是,他不但借出了典韦,还把原本就准备派出去的那一批郎卫,也都很“大方”的送了出去。 见典韦主动请战,何苗自然不会阻拦,刚想答应下来,又听一人也高声叫道:“末将不才,亦愿担任先锋。” 何苗一看,原来是前部司马黄忠。黄忠本是大将军何进的从事中郎,此次出征,何进也有意栽培黄忠,想让其再立战功,也好升官晋爵。于是,何进便利用自己的职权,将黄忠任命为前部司马。 “何尹,末将身为前部司马,理应担任先锋之职,而典护军的职责,则是护卫中军,岂能轻出?”黄忠道。 “谁说护军就只能护卫中军了?我跟随卢公征讨冀州黄巾的时候,每次遇到恶仗,卢公都会命我亲率护军卫士出战,重挫敌军的锐气和威风。如今成皋告急,正需劲卒猛将前去支援——我如何不能出战?”典韦闻言,老大不高兴,高声反驳道。 眼看两员大将就要起争斗了,何苗心中略一计较,最终还是偏向了典韦。除了典韦的名气比黄忠大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典韦的后台更硬。虽说,何进、何苗、刘照,怎么看也是一家人,但是,详细分辨的话,何苗与何进之间,是存在利益纷争和意见冲突的,而刘照却是何苗要依靠和讨好的对象,因此,偏向哪一方,不言而喻。 何苗轻咳一声,拿出主将的威严来,喝令道:“二位不要再争了。典护军所言有理,成皋危急,正需要劲卒猛将前去支援,何况,典护军所部,皆是骑兵,可以在第一时间里奔赴成皋。黄司马,你也休要气馁,身为前军,你立刻率领本部人马,紧随典护军之后,向成皋进发!” 何苗的这一番安排,有理有据,听上去也没有什么不公的地方。黄忠无奈,只得奉命而去。 典韦则率领二百精骑——其中的五十余人是弘农王府中的郎卫——一马当先,率先赶往了成皋。 逢纪心中惦念袁绍的安危,不顾自己身体文弱,不擅骑马,坚持要与典韦同行。典韦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此时的成皋城已经是岌岌可危了,越来越多的黄巾军士卒攻上了城头,并且逐渐立稳了脚步,慢慢扩大了缺口。反观汉军,则是节节败退,不仅无力反攻,堵住缺口,甚至在有些地方,反倒被攻上城头的黄巾军给反包围了。 袁绍见状,只得收拾残部,退往西门据守。为何要退往西门据守呢?这还得从成皋的地形说起。 成皋东临汜水,北濒黄河,南依嵩岳,三面都有山川之险,易守难攻。而在这三个方向当中,由于东边的汜水距离成皋城还有一定的距离,因此,大军尚还可以展开。而北边的黄河,距离成皋城就相当近了,城北完全是大一片低湿泥泞的滩涂、芦苇地,非但不利于大军展开攻城,就连从这里绕道经过,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而成皋的南边,则有大伾山巍峨耸立,同样险阻重重,不利于大军进攻或者行进。 因此,对于黄巾军而言,最适合的进攻地点,也就是东门了。而西门方向,基本就没有遭受到黄巾军的进攻。 现在,汉军退往西门之后,由于南北两个方向都不利于大军行进,因此,黄巾军只能从城中进攻西门,而没办法绕道包抄,使西门的汉军腹背受敌。而且,由于高大的井阑根本无法通过门洞,进入城中,所以也就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汉军所遭受的最严重的威胁,亦将不复存在。因此,在城墙多处失陷的情况下,聚合残余兵力,退守西门,借助城墙和瓮城继续抵抗,倒也不失为一个最不坏的选择。 在当日放出了退守西门的狠话后,袁绍对西门一代的防御设施,也进行了一定的改造。特别是在西便城墙两端,袁绍提前修筑了土垒,设置了拒马,防止敌人从城墙上攻过来。总之,眼下的西门,已经成了一个封闭的堡垒,足矣抵挡黄巾军一段时间了。 黄巾军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破城的巨大喜悦,让他们忘乎所以。攻入成皋,他们也没有第一时间去追击退往西门的汉军,而是在成皋城中,展开了一场屠杀和劫掠。 虽然有不少居民已经跟随汉军退往了西门,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舍不得弃家出逃,他们抱着侥幸心理,觉得黄巾军可能不会展开大规模屠杀和劫掠,或者即便有,也未必会落到自己头上。 然而,黄巾军经历了十几天的苦战,伤亡极大,士兵们的神经,也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破城之后,杀戮和抢掠,正是他们放松神经的最佳方式。在这种时候,别说黄巾军的首领根本没有制止的念头,就算是有,面对穷凶极恶,失去理智的部下,他们也不敢出面去制止。 看着黄巾军的暴行,西门城头上的汉军,无不捏紧了拳头,愤恨不已。经历了这么多天的血战之后,汉军士兵的成份,早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剩余的士兵当中,成皋城中的居民占了大多数。看到黄巾军对自己的邻里、亲戚施以暴行,汉军士兵们恨不能冲下去与其同归于尽。 哀兵必胜,当黄巾军重新集结起来,对西门发动进攻的时候,汉军士兵无不奋勇死战,毫不退缩,给黄巾军来了个迎头痛击。 自以为胜劵在握的黄巾军,终于为自己的轻敌、骄纵付出了代价。没有井阑压制城头的汉军,从城下发动进攻的黄巾军,还没冲到城墙跟前,就被汉军的箭雨给射得溃不成军了。而从城墙上发动进攻的黄巾军,面对汉军临时修筑起的土垒,也是一筹莫展。尽管土垒只有一人多高,但是在狭窄的城墙上,黄巾军根本无从发挥己方的人数优势,如果在城墙上拥簇得太过密集的话,正好成了汉军弓弩的活靶子。 庄聚贤见状,意识到没有井阑的压制,攻城的难度立刻会成倍的增加。于是,他便命营中的工匠设法将井阑拆开,运进成皋城后,再重新组装。 可是,没有柳随风的指点和调度,工匠们的进度,比先前迟缓了很多。甚至有些井阑在被拆散之后,居然无法重新组装起来了! 这就给了汉军驰援成皋的时间。就在黄巾军攻入成皋的第二天,傍晚时分,典韦率领的二百精骑,终于赶到了成皋城下。 看到典韦,袁绍不由得一阵心痛,文丑此刻还在高烧昏迷当中,医工对此束手无策,加上军中缺少药材,情势很不乐观,弄不好,他这一回就要痛失臂膀了。 再看到典韦只带来了两百精骑,袁绍更是闷闷不乐,虽说这两百人都是精锐之士,但人数也未免太少了罢?直到听典韦说大部队在后面紧跟而来,不日即将抵达的消息后,袁绍这才略微宽心了。 而逢纪带回来的消息,则让袁绍彻底放心了。虽然朝廷派了何苗率领各地的郡兵前来援救,但前线的主将依然是他,而与刘照达成的协议,更是保证他从此无后顾之忧,只需专心对付叛贼即可。 典韦见袁绍似乎有嫌自己所带的援兵太少的意思,心里也很不舒服,有心露一手让袁绍瞧瞧。于是,典韦主动向袁绍请缨,夜袭黄巾军,挫一挫敌人的锐气。 见典韦执意要去,碍于刘照的情面,袁绍也不好强令阻止,只是嘱咐典韦小心行事,取得战果之后,千万不可恋战。 典韦听了,心中不以为意,唯唯而退,出了西门的敌楼。 出来之后,典韦才觉得自己有些孟浪了。城中的黄巾军,少说也有上万人,自己带着区区两百人,又不知道对方的要害所在之处,就这么贸贸然的出击,恐怕很快就要陷入贼军的包围了。 站在城头上观察了下情势后,典韦决定,还是从城墙上出击。城墙上地形狭窄,敌人发挥不出人数上的优势,即便自己敌不过,也可以沿着城墙退回来,不虞被贼军团团围住。 而且,从城墙上进攻,只要拿下一座敌楼,就算是大功告成,可以回去有个交待了,这个任务,对于典韦而言,算不上有多难。 突然间,典韦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徐晃“雪夜下阳翟”的战例来。当年,徐晃夜袭阳翟的时候,就曾经让士兵在城头上举火、扬旗,大声呐喊,营造出汉军大部队已经夺取城池的假象,成功的瓦解了城中黄巾军的斗志。 那么,如今自己能不能套用这个计策呢?典韦赶忙将裴定唤来,两人一起商议了起来。 裴定曾与徐晃一起夜袭阳翟,对于整个过程是再熟悉不过了。听了典韦的想法后,裴定目光闪动,显然也动了心,思虑了片刻之后,裴定道:“我看可行!不过,要做就做彻底一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我们乘此机会,把成皋城夺还回来!” “好,那我们两个各带一百人,分头行动!”典韦道。 “且慢!子贲,如果真想夺还成皋的话,还是跟袁司隶通一声气,请他发兵配合,才能一举成功。”裴定道。 典韦想了想,觉得裴定所言有理,仅凭自己这两百人,也许可以顺利夺下南北两座城门,但想吓跑城中的黄巾军,光靠城头上举火呼号是不够的,最好能同时在城中发起进攻,彻底摧毁黄巾军的心防,这样才能一举夺回成皋。 典韦翻身又进了敌楼,把自己的想法向袁绍详述了一遍。袁绍听后,惊喜之余,却又有几分犹豫。此计虽妙,但是风险也很大,万一贼军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混乱,那么从城中出击的汉军,必然会遭到敌人有力的抵抗乃至反扑,损失惨重。 逢纪见袁绍犹豫,便出言劝道:“明公!何河南不日将至,宜早思对策啊!” 袁绍闻言,心中一震。逢纪所言不错,何苗向来不服气自己担任这个主将,若是被他看到自己困守一隅的窘迫之态,恐怕就愈发不甘心居于自己之下了。同样,援军上下的将士们,见此情形,恐怕也会因此而轻视自己。到时候,自己在军中还有威信可言么?又如何统帅全军,讨平叛贼? 因此,赶在何苗到来之前,夺回成皋,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第315章 肘腋之变(十六) 第五十三章肘腋之变(十六) 情势逼人,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到这里,袁绍牙一咬,心一横,道:“元图,夜袭之事,就交由你来布置策划了!” 逢纪领命,转身向典韦说道:“典护军,夺取南北二门的重任,就交付给你了,除了你带来的精兵,我再挑选三百名敢死之士,跟随你一同前往,务要将南北二门一举拿下。等攻占敌楼之后,你便举火为号,我自会安排人手上墙,扬旗呐喊,大张声势。蒋兵曹,你即刻去点选精锐敢战之士,在瓮城中待命,只看墙头火光一起,立刻率本部人马出击。” “逢先生,是否要一鼓作气,连东门也一并拿下,来他个瓮中捉鳖?”典韦问道。 “不可,困兽犹斗,贼军若是没了退路,定会殊死抵抗,反倒弄巧成拙,毕竟贼众我寡,真要硬拼起来,我军恐有不敌之虞。围三阙一,方为上策。”逢纪赶忙阻止道:“不过,典护军夺下南北二门之后,不妨做出一副要攻取东门的架势来,好让贼军以为自己即将陷入包围,斗志尽失,一心只想着尽快逃出城去。” “逢先生所言甚是,是我心切了。”典韦诚恳的认了个错。 “也幸亏典护军灵机一动,想到这个妙计。”逢纪笑道:“说来惭愧,这些日子我在洛阳往来奔走,一门心思都放在替明公申辩的事情上,一时竟未能思及破敌之策。如今不过是因人成事罢了。” “元图不必自责,你已经尽职了。”袁绍劝慰道。 “哈哈,我哪里想得出这般妙计,只不过心里羡慕徐公明当初立下的功绩,因此把他夜袭阳翟的战例死死的记了下来,想不到今天居然有机会用上了。”典韦亦笑道。 计议已定,各人分头行动。典韦出了敌楼,将计划跟裴定详细说了一遍。等逢纪挑选的敢死之士抵达后,两人便分头出发,典韦去夺南门,而裴定则去夺北门。 典韦提着长刀,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等上了土垒之后,典韦向外遥遥一望,只见黑魆魆的城头上,似乎没有黄巾士卒的身影。典韦轻蔑的冷哼一声,率先跳下了土垒。 汉军士兵从土垒上鱼贯而下,然后顺着城墙,快速前行。一路走过,整个南墙的西侧,城头上空无一人,居然没有任何黄巾士卒站岗放哨,看来,在黄巾军的心目中,汉军早就被他们压制在西门,不得动弹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汉军还会有主动出击的可能。 直到快要抵达敌楼跟前的时候,典韦才看到了敌人的身影——四五名黄巾士卒,拄着长矛,靠在城垛上,一个个睡眼惺忪,正在打盹。 好机会!典韦暗道一声。怕出声会惊醒敌人,典韦也没有跟身后的士兵发号施令,只是以身作则,率先带头加快了脚步,想着敌人冲刺了过去。 盔甲的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这些声响在寂静的夜幕中,听起来十分的清晰。一名黄巾士卒听到动静后,揉着惺忪的睡眼,正待仔细查看时,典韦已经犹如扑食的饿虎一般,挺刀扑到了他的面前。 乍见典韦,黄巾士卒竟然被吓得失声了,他张大了嘴巴,可是喉咙却因惊吓过度,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喊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典韦自然不会手下留情,刀锋一掠,当即就割断了这名黄巾士卒的喉咙。 黄巾士卒的尸体扑到在地,手中的长矛砸在地上,发出一记清脆的声响。这一下子,周围另外的几名黄巾士卒都被惊动了。 “汉军杀过来啦!”看到典韦如凶神恶煞一般,仅仅一个照面,便斩杀了自己的两名同伴,剩下的那名黄巾士卒,赶紧扯起嗓门,大喊了起来。 然而,现在才呼喊示警,未免有些迟了。敌楼内的黄巾士卒听到喊叫,登时炸了窝,几名靠近门口的黄巾士卒,匆匆从地上起身,刚到门口想要往外张望,走在最前面的一人,被典韦飞起一脚,直接踹了进来。后面的几名黄巾士卒被此人一撞,登时滚成了一团。 敌楼中的黄巾士卒并不多,约莫有四五十人,见典韦孤身冲了进来,他们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纷纷鼓噪向前,想要围攻典韦。但是,被典韦挥刀,干脆利落的斩杀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之后,剩下的便都犹豫了起来。 就在此时,后面的汉军士兵也赶到了。对他们而言,整个过程,简直如电光火花一般,就看到典韦在前面突然发力,一个冲刺上前,几个呼吸之内,便斩杀了外面的哨兵,冲入了敌楼。见此情形,汉军士兵也连忙加快了脚步,跟了上来。 看到大队的汉军士兵一拥而入,敌楼当中的黄巾士卒顿时失去了斗志,纷纷掉头朝另一边跑去。汉军士兵追上去,砍翻了十来个跑得慢的,然后掣出弓弩,接连发箭,将那些自以为跑得比队友快就能脱难的黄巾士卒,一一射倒在地。 “护军,敌楼这就被我们给拿下了?”整个过程进行的太过顺利,汉军士兵兀自有些不敢相信。 “拿下敌楼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能守得住才行。”典韦面色凝重,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显然,黄巾军在敌楼中驻守的兵力少得有些让人出乎意料,原本,典韦是想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多消灭一些敌人的有生力量,谁成想,黄巾军居然在城头上,只驻守了那么一点人。 这样虽然使汉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敌楼,但是,接下来,一旦黄巾军发现敌楼丢失,肯定会集结人马前来抢夺。虽然汉军已经占据了部分的地利,但是黄巾军也有了准备和组织,一场恶战再所难免。 “大家分头准备,守住各个入口!传令!举火!”典韦喝令道。 火把一个个的被点燃起来,插在了敌楼外的垛孔上,将整个敌楼照得一片通明。城下的黄巾军发现异状后,立刻有人跑上城头来,大声喝问道:“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亮什么火?” 守在城头的汉军士兵,毫不客气的给了一箭,那名黄巾士卒登时如同滚葫芦一般,从台阶上翻滚了下去。 “敌袭!敌袭!”城下的黄巾士卒大声叫喊了起来,整个南门附近的黄巾军,顿时陷入了一片骚动。不过,这仅仅是局部的混乱罢了,很快,黄巾军就调整了过来,他们整齐了队伍,开始向南门发起进攻,意图夺回敌楼。 城墙上,被逢纪派来扬旗呐喊,虚张声势的汉军士兵见状,禁不住问道:“军侯!是不是该我们行动了?” 那名军侯眺望了一下北边,迟疑道:“北门尚未举火,按照事先的约定,我们还不能扬旗呐喊。” 典韦也有同样的疑问。在杀退了黄巾军的两拨进攻之后,典韦高声喝问道:“北门可曾举火了?” 负责眺望的士兵答道:“启禀护军,北门至今尚未举火!” “什么?”典韦闻言,心中一凛,虽说两边分毫不差的同时举火,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可是,这都过了好半天了,裴定那边依然没有动静,那肯定就是出什么事了。 “这个裴仁基!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贼军在北门屯了重兵?”典韦恨恨的砍翻了一个黄巾士卒,暗叫不妙。 典韦并不知道,此刻的裴定,正在面临自己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和挑战。 到不是说黄巾军在北门屯有重兵,和南门差不多一样,北门这边也只有四五十个黄巾士卒把守,对于裴定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但是,就在裴定率兵冲入敌楼,杀散了守兵时,从城下上来了一队巡哨的黄巾士卒。裴定二话不说,带着人就迎了上去,谁知,刚跟那队黄巾士卒的头领一交手,裴定就暗叫一声“不好!” 原来,那名黄巾头领所使的,竟是一柄铜锤,份量十足。裴定的环首刀与铜锤一碰,登时觉得虎口一麻,险些捏不住刀柄。 裴定赶忙往后一跃,跳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他身后的两名汉军不知就里,提刀攻了上去,结果,就听得“当当”两声脆响,两名汉军的环首刀,全被那名黄巾头领用铜锤给砸飞了。两人见状,连忙躲避,其中一人闪得慢了些,当即被那名黄巾头领挥锤砸了个天女散花。 这名黄巾军的头领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手提铜斗,砸死了马浮云的祁六。他天生膂力惊人,用的也是铜锤这样的重武器,在战阵之中威力无穷,所向披靡,是庄聚贤最为倚重的部属。 祁六狞笑一声,挥舞着铜锤逼迫了上来,汉军士兵见状,不由自主,纷纷后退,一直退到了敌楼当中。 裴定一咬牙,心知不能再退了,再退,可就要让今晚的行动功败垂成了。他抬眼估量了一下祁六的身手,喝令道:“我来解决他,你们火速杀散贼军,发出讯号!” 言毕,裴定脚下发力,反倒主动向祁六扑了过去,手中的环首刀矫若游龙,直奔着祁六的肋下扎了过去。 祁六还是老套路,一力降十会,以拙破巧,挥舞着铜锤就朝裴定的环首刀上砸了过去,同时,他也大声喊道:“结阵!不可分散!向城中示警求援!” 裴定闻言,心中暗叫一声苦,他本想依仗己方人多势众,先把祁六的部属杀散,然后再慢慢对付祁六。谁知,祁六却看破了他的想法,一边让部下结阵抵抗,一边还向城中示警求援。 如果急切之间拿不下祁六这一伙人,反被他唤来援军的话,只怕自己今天就真的要失手了! 若是寻常人,这么一分心,肯定会被祁六抓住机会,逼至下风。但裴定不仅武艺出众,而且经验也十分老到。看到祁六挥锤向自己的刀上砸来,裴定一收招,往旁边轻轻滑开一步,反手撩刀,直奔祁六的小腹而去。 铜锤虽重,但在祁六的手中,却显得十分灵活,不等招式用老,祁六已经反手一击,又朝着裴定的刀身砸了过去。 裴定只能再次被迫变招,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转瞬之间,已经斗了三十余合。 裴定深知,如果自己闪避的幅度过大的话,不仅容易消耗体力,还会失去进攻的先机,因此,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全神贯注,面对祁六凶猛的招式,他每次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恰到好处的闪避开来。 然而,这种打法,虽能节省一定的体力,却极其耗费心力。裴定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这并不是因为恐惧害怕,而是裴定此刻的精神高度集中,对外界的感知变得十分灵敏,因此才有了头皮发麻的这种感觉。 在这么打下去,裴定终究会有心力交瘁的那一刻,这种巅峰状态到底维持多久,连裴定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只能苦苦咬牙坚持,能多撑一刻算一刻。 好在,裴定部下的士兵,已经把敌楼内的黄巾军给杀光了,祁六此行,只带了二十多名士卒,尽管集中在一起,列阵抵抗,可以多坚持一会,但是,面对十倍于己的汉军,他们还是没能支撑多久。 这会,轮到祁六心里吃惊了,自己已经向城中示警,为何不见有援兵到来?这时,就听一名汉军士兵高声喊道:“裴司马!南门看到了火光!典护军已经拿下南门了!” 裴定闻言,心中略微松了口气,应道:“赶紧举火……”一语未必,就听当啷一声,裴定手中的环首刀,已被祁六砸飞。 裴定不及多想,伏身便向旁边一个扑滚,祁六的铜锤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 祁六见援兵久久不至,部属又被汉军杀得一二干净,心知自己今日难以幸免,这反倒激起了他的凶性。听到汉军士兵呼裴定为“司马”,祁六顿时眼前一亮,司马可不是小官,若是能杀对方一名司马,今日就算是死,他也死得值了。因此,祁六就更加不顾一切的向裴定扑了过去。 两旁的汉军士兵见状,纷纷上前阻拦,然而,祁六性子既凶,兵器又重,普通的汉军士兵非他一合之敌,转眼就被伤了五六个人。 “用长兵器!”裴定一边大喝,一边从身旁的汉军士兵手中,接过一柄长戟来,一晃一点,便朝祁六的咽喉扎去。 汉军士兵闻言,手持刀剑等短兵器的,纷纷让开,而手持长矛长戟的,则上前将祁六团团围住,矛戟并举,一齐向祁六的身上扎了下去。 祁六虎吼一声,挥舞着铜锤四下乱砸,格开了不少兵刃,但是身上还是中了好几处。然而,他体格强健,性情凶悍,浑不把这几处伤口当回事,依旧朝着裴定猛扑了过去。 “用戟勾他的脚!”裴定横戟挡了祁六一锤,木制的戟柄登时被祁六砸成两截,裴定被迫再次后跃,与祁六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 汉军士兵再次矛戟齐出,向祁六刺去,其中还有几柄长戟,按照裴定的吩咐,对准了祁六的脚踝,狠狠的一钩一拉。 汉代的长戟,并不是后来月牙戟或者方天画戟的形制,不过是有矛尖的长戈罢了,其锋刃是直的。正因为如此,当长戟勾住祁六脚踝的时候,横向的锋刃就如同一柄镰刀一般,狠狠的斩入了祁六的肌肉。再经过拉动之后,祁六的脚踝登时一片血肉模糊,再也站立不住了。 噗通一声,祁六摔倒在了地上,可他的手却依旧紧紧的握着铜锤。汉军士兵不敢大意,持矛戟再次向祁六身上刺了下去。祁六浑身上下,被十几柄长矛长戟同时刺中,鲜血如注,眼看是活不成了。但在临死之际,祁六大吼一声,奋力将手中的铜锤掷出,一名汉军士兵措不及防,被砸了正中,整个人喷出一口鲜血,一声不响的倒了下去。 裴定挥了挥酸麻的手臂,长舒了一口气,他望着周围惊魂未定的士兵们,急急问道:“火把可点了没有?” “启禀司马……方才忘记了……还没有点……”底下的士兵吞吞吐吐的答道。 裴定跺了跺脚,道:“险些误了大事!还不快去举火!” 终于,北门的敌楼上,也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两边城墙上的汉军士兵见状,立刻打起了旗帜,大声呼喊起来。 一时间,大半个成皋城,都弥漫着汉军的喊杀声,城中的黄巾军不知就里,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 庄聚贤此时并不在城中,城中负责指挥的,是黄巾军一个名叫游虎的校尉。之前,他听说汉军夺取了南门,便立刻调集兵力赶了过去——这也是祁六为何等不到援兵的原因——想尽快将南门夺回来。奈何事发仓促,又值深夜,黄巾军根本来不及准备各种攻城器械,就连最简单的梯子都没带出来,只能从城门两旁的兵道,强行往上冲。这样一来,黄巾军的兵力优势,根本无从发挥,一时半会怎么也拿不下南门来。 当北门也同样起火之后,游虎还准备分派兵力,前去夺还。谁知,整个成皋城已经骚乱了起来,街巷中不断有小股的黄巾部队奔窜而出,往东门逃去。游虎命人截住了一支溃兵,厉声责问,得到的回答却是: “不好了,汉军已经从西门杀出来了!” 第316章 肘腋之变(十七) 第五十四章肘腋之变(十七) “汉军有多少人马?”游虎喝问道。 “禀校尉,汉军……汉军到处都是,实在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溃兵慌慌张张的答道。 像是为了证实溃兵所说的话一般,大街小巷当中,传来了汉军阵阵的喊杀声,与城头的旗帜、呼喝交相映衬,仿佛真有千军万马涌入了成皋一般。 “校尉,你看,不好了,官军要去夺东门了!”一名黄巾士卒指着墙头,高声叫嚷起来,音调都有几分变了,显然是惊怕之极。 游虎抬头一望,果然见城头一队队汉军士兵,正打这火把,如同一条长龙一般,正沿着城墙,往东门方向行去。见此情状,游虎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校尉……非是小人等怯战,实在官军军得了援兵,我军寡不敌众啊!”底下的小头目也过来劝游虎赶紧撤退:“若是被官军夺取了东门,我辈可就只有被坑杀的份了!” 皇甫嵩与朱儁杀害降卒的凶名,已经在天底下传开了,特别是河南,地近京师,消息最为灵通,什么“河水尽赤”、“浮尸千里”,在鼓词艺人的嘴上说得活灵活现,不由得众人不怕。 一听到“坑杀”二字,游虎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最后,他终于一咬牙,喝令道:“传令各部,火速出城!”说着,便一马当先,率先带领身边的亲卫,朝着东门驰去。 看到主将跑了,剩下的黄巾士卒更是争先恐后的往东门方向逃去。由于人数众多,街道狭窄,踩踏伤人,甚至持兵争道之事,层出不穷,不等汉军杀过来,黄巾军自己就先死伤狼藉了。 典韦与裴定在东门敌楼上汇合,算是宣告汉军正式夺回了成皋。见面之后,典韦当胸砸了裴定一拳,笑道:“仁基,怎么,这才清闲了几天,就不会打仗了?你这北门也拿得太迟了吧?我都以为你出什么事情了!” “咳咳咳!”裴定被典韦砸得直咳嗽,苦笑道:“别提了,也不知从哪半路杀出个膂力奇大的莽汉来,一顿铜锤差点没把我给杵死!谁成想,才离狼口,又入虎穴,差点被你给一拳打岔了气!” 典韦闻言,心中大为好奇,裴定便把与祁六打斗的经过,跟典韦详述了一遍,叹道:“若非那汉子带得人少,又没有援兵,否则,今晚躺下的,说不定就是我了!” 典韦却是食指大动,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无不惋惜的叹道:“早知如此,我就该跟你调换下,让我去打北门。这样的对手,可遇而不可求,正好让我杀个过瘾。” 说道这里,典韦又猛地想起了颜良、文丑二人,在冀州,典韦曾与他们并肩作战,也算是交情不浅。今日初来乍到,典韦一时间来不及问起颜、文二人,直到此刻,典韦才突然想到,颜良文丑二人去哪了?若是他们当中有一人在场的话,说不定裴定就不会遭遇这番险情了。 就在此时,门外士兵高声喊道:“袁司隶到!”典韦与裴定闻言,赶忙分列两旁,躬身迎接袁绍。 袁绍进入敌楼后,哈哈一笑,抢先上去,扶起了典韦与裴定二人,道:“今日能够夺还成皋,二位居功甚伟,当为首功!” 袁绍身后的蒋奇闻言,颇有些不服气的轻哼了一声。今晚他率兵反击贼军,所获颇丰,自忖怎么也是大功一件,不料袁绍却将首功给了典韦、裴定二人,因此,蒋奇的心里难免就有些不舒服了。 典韦一眼望过去,见蒋奇虽然模样生得颇为伟岸,但从气质上一看,就不是什么英雄人物,因此也就没有理会蒋奇,只是向袁绍逊谢了几句。 “久闻典护军乃是弘农王门下第一猛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袁绍继续不吝溢美之辞的盛赞典韦——既然都已经和刘照达成了协议,要送一份功劳给弘农王门下的郎卫,那何不做足人情呢?何况以典韦等人的能耐,这功劳也不完全算是“白送”。 “袁司隶过誉了,司隶门下的颜、文二位壮士,一身武艺不在我之下,亦乃熊虎之士也——只是今日为何没能见到二位?”典韦道。 一提起颜良、文丑,袁绍也不由得神情黯然:“士信率骑军去袭扰叛贼的粮道了,至今未有消息传回。士雄他……咽喉中箭,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啊?”典韦也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拱手道:“司隶,麾下想去探望文士雄,不知可否方便……” 袁绍点头应了一声,便命人给典韦带路。典韦与裴定匆匆拱手告辞,跟着带路之人走了。 见典韦、裴定二人走远了,袁绍转过身来,冷哼一声,道:“义渠,今日我将首功给了典子贲、裴仁基二人,你可是心有不服?” “属下不敢。”蒋奇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老大的不服气。 “义渠,今日明公能得以保全,全赖弘农王庇护,因此不得不对弘农王的门下倍加礼待。明公犹且仰人鼻息,忍辱负重,义渠你难道就不能体谅下明公的处境吗?”逢纪出言劝道。 蒋奇闻言,这才颜色稍霁,向袁绍谢罪道:“属下一时不明,还望主公恕罪!” 袁绍宽慰了蒋奇几句,但是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虽说这一次朝廷依旧以他为主将,表面看上去,刘照的确是遵守了信诺,从中出了力的,但是,朝廷又以何苗为副将,这就让他不得不怀疑其中的猫腻了——莫非弘农王这是两头都不想得罪,所以才用了这么一招折衷之策? 想到这里,袁绍登时觉得自己吃了个暗亏,不过,如今他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能将这份愤恨,暂时压在心中了。 再说典韦,在引路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西门瓮城里的一个藏兵洞中,见到了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文丑。 眼前的文丑,脸色蜡黄,额头上不停的渗出豆大的汗珠,脖子上裹着一条血迹斑斑的白布,整个人神志不清,嘴中不停的发出“嗬嗬”的低吼。见此情状,饶是典韦是条看惯了生死的铁汉,也没来由的眼圈一酸。 “文将军的伤势究竟如何?可还有救?”典韦一把抓过医工来,喝问道。 “文督军的伤口在要害之处,小人也只能尽人事了……”医工吞吞吐吐的说道。 只能尽人事,言下之意,那就是要听天命了。典韦听了这个回答,虽然一万个不满意,但他也知道,咽喉中箭,没有当场毙命,能留得半条性命在,已经算是老天眷顾了。一味的迁怒于医工,也不是个办法。 “你好好的用心照看文督军,出了什么纰漏,你也活不成!”典韦的话,倒也不是单纯的恐吓。医生在汉代属于贱役,因此才被称做“医工”,地位十分低下。而文丑却是袁绍的爱将,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袁绍为此杀一名“贱役”,实在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出了藏兵洞,典韦眉头紧锁,对裴定道:“仁基,我看得派人飞骑回洛阳,向弘农王报信,请他派几名医术高超的医工来救治士雄。” 裴定点点头,道:“我即刻安排人手,等天一亮就让他出发。” 典韦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感觉在不远的阴暗处,似乎有人影晃动。典韦踏步向前几步,喝问道:“什么人?” 裴定见典韦如此,也伸手按住了刀柄。只见对面门洞的后面,一名男子从容的走了出来,拱手道:“在下沛国华佗,起夜外出,惊扰到了两位将军,还请将军见宥!” 裴定冷哼一声,道:“此处乃屯兵之地,你是何身份,怎会夜半再次出现?” 倒是典韦听了对方的名号,猛然省悟过来:“阁下便是人称神医的华元化华先生?” 华佗微微一笑,道:“神医之名实不敢当,佗不过是一个粗知医术的士子而已。” 裴定先听到典韦呼华佗为“神医”,便不由得有几分轻视之意,神医又如何?还不是执贱役之人?但听了华佗的自我介绍之后,裴定细细的打量了华佗几眼,发现华佗果然头戴纶巾,身穿儒服,腰中带剑,一副士人的打扮。 “这位华先生,夜半解手,却穿戴得如此整齐,难得啊难得!”裴定讥嘲道。 “仁基,不得对元化先生无礼!”典韦向裴定使了个颜色,然后上前向华佗恭恭敬敬的一礼,道:“在下护军典韦,久闻先生医术高超,还请先生大施折肱之手,救吾友一命!” “典护军所说之人,可是司隶校尉督军从事文丑文士信?”华佗笑问道。 “正是,还请先生施妙手救治,大恩大德,典韦绝不敢或忘。”典韦道。 “文督军为国讨贼,不幸负伤,实乃忠义之士也!在下听说了文督军负伤的消息后,本欲毛遂自荐,为文督军治伤。奈何贼势猖獗,成皋告急,在下也只能与城中的百姓一起仓惶逃窜,苟全性命,一直没有机会求见袁司隶……”华佗道。 “事不宜迟,华先生,可否请你现在就移步过去,替文督军诊治?”典韦急切的问道。 “固所愿也,还请典护军带路!”华佗没有一点推辞的意思。 典韦闻言大喜,当即便带着华佗,来到了文丑养病的屋子里。华佗上前,解开文丑脖颈上的布条,细细探查过伤口之后,眉头一皱,道:“文督军的伤口中,似有金铁之物未曾取出,不知是何缘故?” 医工闻言,战战兢兢的答道:“当日文督军咽喉中箭,血流不止,小人不敢贸然拔箭,只能将箭杆折断,先行包扎止血……” “难怪,正因为有金铁之物在内,所以文督军的伤口才会溃烂生疮,久久不愈,加上风邪入内,这才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华佗道。 “你这庸医!端的误事!”听了华佗的话,典韦登时大怒,上前就要去揪医工的脖领。华佗轻轻拦了一下,道:“典护军,此事怪不得他,箭矢入喉,天下能医治者,除了在下,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文督军当日能保住性命,不至于当场毙命,此人功不可没。” 典韦闻言,放开了医工,拱手谢罪道:“在下鲁莽,得罪了。”医工如获大赦,连声说不敢当。 “华先生,文督军还有救吗?”典韦一脸关切的问道。 “有救,有救。”华佗胸有成竹的应承道:“此事易尔,待我切开伤口,取出箭头,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典韦、裴定闻言,面面相觑,华佗所说的方法,也实在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见典韦和裴定似有不信之意,华佗也不恼怒,而是温言劝慰道:“二位将军放心,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敢拿文督军的性命开玩笑。” 典韦见状,牙一咬,道:“那就请先生动手罢!若是需要什么药材之类,尽管开口,我去帮先生办理。” “不用,不用,我自备有麻沸散,有此药便可,毋须他物。典护军派人去将我的药箱取来便可。”华佗微笑道。 一时,药箱取来,华佗从中取出一包药粉,用热酒化开,小心翼翼的灌入文丑口中,稍带片刻后,华佗又取出一把轻薄的短匕,放在灯火上烤了烤,对准文丑已经溃烂的伤口,便割了下去。 饶是典韦、裴定久经沙场,见惯了鲜血,见此情形,也经不住一股凉气从心底直窜上来。就在此时,又有一行人进了藏兵洞,为首的,正是袁绍。 典韦怕袁绍被眼前的情形吓着,从而扰乱甚至是打断华佗施术,赶忙迎上去要向袁绍解释。谁知,袁绍显然已经接到了禀告,对华佗的身份一清二楚,他向典韦微一点头,便站在一旁悄声观看了。 华佗同样也没理会袁绍,只是专心致志的为文丑做手术。很快,他就从伤口中取出了箭头,又割掉了伤口附近已经溃烂的肌肉,这才拿过一瓶药粉来,洒在文丑的伤口之上,然后用针线将伤口缝合,再贴上一帖不知名的膏药,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虽然在场之人都不懂医理,但是看到华佗成功取出了箭头,心知文丑此番肯定有救了。袁绍率先上前,拱手向华佗称谢。 华佗口头逊谢了几句,但是神情却颇为傲然,袁绍见了,心中不喜,但又不好当场发作,便命人取十金作为谢礼,赠与华佗。 “在下孓然一身,用不了这么多钱财,还请司隶留着奖赏将士。”华佗连声推辞,不理会袁绍愈发难看的脸色,他转而向典韦道:“不过,在下有一事,想烦请典护军帮忙。” “先生请讲,哪怕是赴汤蹈火,我典韦也绝不皱半下眉头!”典韦一拍胸脯,慷慨的应承道。 “在下有一事,欲求见弘农王,还请典护军代为引荐。”华佗道。 “此事易耳。”袁绍颇有些越俎代庖的答应道:“我这便修书一封,向弘农王举荐先生。” 华佗拱手称谢,不过目光还是望着典韦。典韦见状,也点了点头,华佗这才放心了,他转身向医工嘱咐了几句,说了一个药方,让医工每天按时给文丑服用。 典韦命人在都亭驿中,为华佗准备了一间上房,并答允华佗,明天一早,便派人护送他前往洛阳,面见弘农王。 城外,黄巾大营中,庄聚贤恼怒的一脚踹翻了游虎,喝问道:“一夜之间,官军哪来的什么援兵?分明是你胆小怯战,闻风逃窜,白白丢了成皋!” 游虎伏在地上,连声叫屈:“渠帅!官军真的得了援兵啊!城上城下,到处都是官军,若非属下走得快,早就被官军夺了东门,困死在城中了!渠帅,我与你可是一家兄弟,绝不敢在你面前撒谎啊!” 原来,游虎与庄聚贤乃是同宗,论辈分是远房的堂兄弟。故此,游虎才得到了庄聚贤的重用,身居校尉之职。 “罢了,你且回去思过、待罪,等明日探明了敌情再说。到时候,若是官军真有援兵抵达便罢,否则的话,可别怪我不念同宗之情,要将你明典军法了!”庄聚贤怒道。 不得不说,游虎的运气还是挺不错的。为了迷惑城外的黄巾军,使其不敢发动进攻,袁绍采纳逢纪的建言,连夜缝制了许多旗帜,打出了各路援兵的旗号。第二天,庄聚贤在城外一看,城头上旗帜招展,名号众多,果然是官军的援兵到了。 见此情景,庄聚贤不由得有些心虚,甚至产生了退兵之意。为了夺取成皋,他已经不惜代价的猛攻了好多天,师老兵疲,死伤甚重。如今,才短短的两天,到手的成皋又落回到了汉军的手中,对于黄巾军的士气而言,这实在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就算他想故技重施,继续以严刑厚赏来刺激手下的士卒,恐怕士卒们也不愿意再战了。 难道就此退回荥阳去吗?一想到这里,庄聚贤又暗自摇了摇头,困守孤城,一样没有任何出路。就算自己有敖仓的存粮,可以坚守更长的时间,但手下的士卒却未必愿意跟他同心同德,一支坚持下去。要知道,军中的大部分士卒,都是各地涌来的乱民,当初他们前来投靠的目的有很多,有人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了,有人是想乘机报复官府,有人则纯粹是为了奔着开仓放粮而来。 但是,毫无疑问,真到了绝境之中的时候,这些人是绝对不会跟自己同患难,共生死的。 第317章 肘腋之变(十八) 第五十五章肘腋之变(十八) 面对进退两难的局面,庄聚贤只得暂停了攻势,转而休整、重编自己的部队,以期跟汉军再次决战。虽然,在内心深处,庄聚贤已经隐隐的意识到,失去了这次机会,他便很难再拿下成皋了,所谓的威胁洛阳,搅乱天下,更是异想天开罢了。 然而,尽管有这个意识,庄聚贤却依旧不甘心就这么放弃,相比退回荥阳死守,如今与汉军在成皋对峙,在战略上反倒更有主动性。自然,时间已经不站在他这一边了,随着时间的推进,陈留方面的汉军进军中牟,进而攻打荥阳,这些都是顺理成章且迫在眉睫的问题。 一旦传来汉军攻破中牟的消息,营中的士兵肯定会惶惶不安,无心恋战,到那时候,即便庄聚贤还想继续在成皋与汉军对峙下去,手下士兵也不会愿意。而且,可以断言的是,在汉军攻破中牟之前,他庄聚贤是绝对没法再次踏入成皋城中的。 对于庄聚贤而言,此刻,他或许只能冀望于四方各地的叛军,有哪一支可以打败汉军,成功吸引汉廷的注意力,从而减轻他自己的压力。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作为一支威胁到大汉腹心之地的叛军,他绝对是朝廷最优先讨伐的对象,根本没有缓冲的余地。 “罢了,等中牟那边有消息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庄聚贤最后还是选择了等待。 黄巾军停止了攻势,这对袁绍来说,简直是天降的喜讯。眼下的他,仅仅得到了两百多人的援军,虽说都是精心选拔的悍勇之士,但是对于兵力雄厚的黄巾军而言,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袁绍最担心的,就是天一亮,黄巾军会再次对成皋发起攻击,以他当前的兵力,根本没法抵挡得住。 幸好,多树旗帜,虚张声势的策略奏效了,第二天一整天,黄巾军都呆在自己的营寨当中,没有一点动作。就在第二天的傍晚,黄忠所率的前部,总共两千多人,也抵达了成皋。得了这两千生力军的支援,袁绍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终于不用怕黄巾军会对成皋发起进攻了。当然,城外的黄巾军此时依旧在休整——包括在修复先前拆坏了的井阑。 到了第三天,何苗所率的大部队,也赶到了。何苗与袁绍的会面,倒是没有怎么剑拔弩张,针锋相对,两人表面上都维持了各自的风度。然而,当袁绍拜领了朝廷的敕命,正式接掌了兵权之后,他立刻在军中开始行使自己主将的权力,处处宣示自己身为主将的权威,将何苗不动声色的排挤到了一边去。 何苗登时吃了个哑巴亏。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论职权,他这个河南尹本就在司隶校尉的管辖之下,而今,朝廷的敕命当中,又明确了袁绍的主将地位,加上袁绍颇有手腕,能够控制得住军队。这几条加在一起,何苗也只能徒叹奈何,眼睁睁的看着前线的主导权,就这么完全落入了袁绍的手中。 而同来的另外两人,参军事荀攸谨慎持中,一切皆遵循朝廷的敕命行事,不会偏帮何苗;而监军蹇硕,虽然他与袁绍在政治立场上有争锋相对之势,但是他与何苗更是水火不容——何苗再怎么亲近中官,也改变不了其何氏一门的身份,或许何苗会与何进发生龃龉,但他绝对不会反过来支持董侯的。 何苗只能默默忍耐,冷眼旁观,看袁绍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会不会再出纰漏了。 虽然得到了四郡总共近万兵力的支援,但是相比城外黄巾军三万余人的规模,汉军在兵力上依旧处于劣势。而且,黄巾军的营寨修得十分坚固,地势也占着优势——背水立寨虽说有自陷死地的危险,但是毫无疑问,也让营寨没有了后顾之忧,汉军想要进攻的话,只能从正面强攻,没有任何取巧的可能。 强攻当然是不可取的,但是,如果不强攻的话,汉军就只能继续坚守下去,这对袁绍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以刘宏的脾气,他可是绝对不能容忍战事再继续拖延下去了,如果袁绍不能尽快破贼,依然摆出一副“相持”的姿态的话,刘宏只怕又要按耐不住,重新生出换将的念头了。 这就是何苗翻身的好机会。 袁绍当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乘着黄巾军尚未发动进攻,他召集众人,商讨破贼的方略。 “久闻公达有良、平之奇谋,素为弘农王所钦重,未知公达有何良谋,可助我破贼?”袁绍率先问起了荀攸。 “贼军在河边连营数里,我军可用火攻击破之。”荀攸答道:“不过,发动的火攻的时机,还须观察一下最近几天的天气情况,再做具体的决定。” “若是天时一直不利火攻,又该当如何?”逢纪在一旁挑起刺来。荀攸的到来,无形中取代了逢纪的地位,这自然让逢纪觉得很不爽,总想找个机会反压荀攸一头。 “春日阳气上升,正是多风的时候,只要仔细观察天象,不难找到起风的日子。”荀攸并不在意逢纪的态度,坦然答道。 “万一天时有异,一直不起风呢?”逢纪不死心,抓住这一点死活不放。其他人听了,心里对荀攸的计策也有些怀疑,毕竟天时由不得人掌控,若是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天气变化上,恐怕有些靠不住。 荀攸微微一笑,不再应答。袁绍见状,只好问逢纪:“元图,那依你之见,该如何破贼?” 逢纪不防袁绍突然问他,一时间踟蹰不决,难以应答,最后,他勉强答道:“主公可使人催促桥兖州进兵中牟,威胁贼军的后方,到时候,贼军腹背受敌,又担心老巢荥阳的安危,定会主动撤军,到时候我军再随后追击,定能大破贼军……” 看到袁绍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逢纪只得知趣的停了嘴。 且不说以袁绍的职权,根本无法向兖州刺史桥瑁发号施令,就算可以,等陈留方面攻破中牟,威胁荥阳,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袁绍等得起么? 最终,袁绍只能闷闷的不乐中止了军议。 不等汉军做出最终的决定,黄巾军便抢先进攻了,这样一来,反倒让袁绍不用头疼下一步该如何用兵了——还是先把黄巾军的这一波攻势扛下来再说。 庄聚贤故技重施,想再次以井阑压制城头的汉军,好减轻攻城的黄巾军士卒所受的阻力。 但是,这一次,庄聚贤却失算了。吃了井阑那么久的亏,汉军早就准备好了对付的利器,那就是砲车。 当黄巾士卒推着井阑,刚刚抵达有效的射击位置时,城墙的敌台上,早就架设好的砲车,在汉军士兵的合力拖拽下,弹射出了一枚枚的石弹。 第一轮的石弹,基本全都落空了,没能命中井阑,不过,却把井阑附近的黄巾士卒给砸了个血肉横飞,吓得黄巾士卒纷纷四散躲避。庄聚贤见状,心里一凉,暗叫一声不好,可是,已经迟了,就算他现在下令,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将笨重的井阑挪走呢? 汉军士兵校准了砲车的角度和方向,再次发射。虽然一些黄巾士卒也反应过来了,拼命的推着井阑后退,但是,缓慢如牛的行进速度,又如何能避开弹射而来的石弹? 一瞬间,就有四台井阑被石弹命中,一台的箭楼被砸得粉碎,里面的士兵血肉横飞,死状惨不忍睹,还有两台被拦腰砸断,箭楼中的士兵在一片惊叫声中,从半空中坠落而下,摔得半死,剩余的一台,被石弹砸中了底座,虽然没有倾覆,却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汉军依旧有条不紊的发射着石弹,被摧毁的井阑也越来越多,连带井阑附近的黄巾士卒,也是死伤惨重。最后,黄巾士卒再也维持不住阵线了,他们发一声喊,顾不上军法惩治的威胁,一齐转身往回跑去。 成皋的城门打开了,典韦、黄忠各率一支骑兵,冲了出来,他们紧跟在溃逃的黄巾士卒身后,也不急着迫近、突击,只是不停的发箭射击,给黄巾军造成更大的混乱,进一步扩大溃逃的规模。 黄巾军的溃败,就如同滚雪球一般,不可遏止。庄聚贤见状,果断率领后军,抢先一步退回了营寨之中,闭门死守。败退回来的黄巾士卒,被挡在营寨外面,无路可退,只能遵照庄聚贤的命令,重新整队,迎战汉军。 汉军出城追击的骑兵人数并不多,当然不足以强行冲破黄巾军的阵线,看到黄巾军逐渐稳住了阵形,典韦和黄忠不约而同的停止了追击,勒兵回城去了。 失去了井阑,庄聚贤所率的这支黄巾军,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型,和他们的前辈没什么两样了。仅凭长梯去强行攀墙的话,根本不可能攻下成皋这样的坚城。 但是庄聚贤还不死心,次日,他便重新组织队伍,在没有井阑掩护的情况下,对成皋城发动了强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这一次,除了砲车,汉军还带来了另一样守城的利器,那就是床弩。 床弩力道强劲,射程极远,而且所使用的弩矢也比单兵弩弓要大得多,几乎就是一柄短矛。在床弩面前,一切盾牌、盔甲,都如同纸糊一般,根本起不到任何的防护作用,甚至,在士兵密集的地方,往往一枚弩矢就能射穿两三个人。 面对床弩的打击,黄巾士卒还没有冲到城墙跟前,就已经溃不成军了。除了床弩威慑力强的原因外,黄巾军的士气较前些日子严重低落,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庄聚贤已经无法再组织进攻了,军中士气低落,人心思变,已经出现了士兵逃亡的现象。对此,庄聚贤只能一边处决了一批逃兵来震慑,另一边则向士兵们保证,部队将暂时在营中休整,不再强攻成皋了。 庄聚贤这一缩,倒让袁绍着急了,不得已,他只能向荀攸问计,讨教火攻之策。 荀攸却只让袁绍准备柴草、油脂等一应放火所需的物资,至于什么时候发动火攻,还要等他观察、推算之后,才能决定。 “请袁司隶放心,此番火攻若是能够成功,定可一举将贼军歼灭于成皋城外,永除后患。”荀攸信心满满的向袁绍保证道。 除了准备纵火之物外,荀攸还派懂得水文的士兵,悄悄潜到汜水附近,探查汜水的水位情况。 一晃,又过去三天,正当袁绍等得有些不大耐烦时,荀攸过来回话,表示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可以发动火攻了。 袁绍立刻点集众将,召开军议。众将到齐后,袁绍将自己的符节印信递给了荀攸,道:“今日如何用兵,全凭公达发号施令,诸将应一体遵命,不可违背。” 荀攸再三推辞不过,只得接了符节印信,道:“我夜观天象,推算出明日必有大风,正是火攻的大好时机。不过,为了能够一举歼灭贼军,首先得断掉贼军在汜水上的浮桥,因此,我需要一位懂水性,善操舟的人,从水上发动进攻,不知哪位将军可以担当此任?” “某在南阳时,常在淯水上往来捕盗,微知水性,愿承担此任!”说话的,是前部司马黄忠。 “好,那就有劳黄司马了。”荀攸见没有人出面争抢,便将任务派给了黄忠:“我已经命人在汜水上游征调了一批船只,黄司马接管之后,可在船上满载柴草,灌以麻油,待风起后,便顺流而下,分批次点燃火船,烧毁贼军的浮桥。” 黄忠领命,荀攸接着下令:“明日,诸将各率本部人马,带好柴草、火种,出城列阵,待河上火起,便向贼军营寨发起攻击。明日风向偏向东北,因此,诸部应当先于西南处纵火,免得反被火焰所伤。” 众将接令后,各自摩拳擦掌,回去准备去了。唯有逢纪,背地里向袁绍进谗言,道;“明公!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荀公达诡称天象,草率用兵,万一明日无风,岂非误事?贼军之所以兵力倍于我军,却不敢发起进攻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军有坚城可以凭恃。一旦我军出城列阵,岂非正中贼军下怀?到时候以寡击众,恐有不敌之虞啊!” 袁绍本来就是没有办法,才只好用荀攸的火攻之计,心里其实也不踏实。如今听了逢纪的话,更是拿不定主意。不过,军令都已经传达下去了,实在是覆水难收,倘若强行更改命令的话,不仅会得罪荀攸,而且会在何苗那里落下口实,一旦自己想不出其他破贼的策略来,就等着何苗以此为借口来弹劾他罢! “眼下除了相信荀公达,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袁绍的心情有些焦躁,同时,他也对逢纪的表现很不满意——若是你能想出更好的计策来,我用得着放任荀公达行险么? 感受到了袁绍语气中的不满,逢纪也只能知趣的闭嘴,在心里祈祷明日无风了。 次日,一大早,汉军就出了成皋,背城列阵,做出一副准备进攻的架势。庄聚贤见状,赶忙命令各营做好准备,凭寨而守,迎击汉军。 “哼,真拿我当病猫么?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老狗也有几颗牙(大雾!”庄聚贤暗自发狠道。 成皋东门的敌楼上,袁绍与何苗、荀攸、蹇硕、逢纪几人端坐其中,静静的等待着起风的那一刻。然而,等了半天,太阳都已经升得老高了,城头的旗帜依旧只是微微摆动而已。 袁绍看上去有些忧心忡忡,而逢纪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蹇硕事不关己,神情最为轻松,何苗则有几分替荀攸担心。 而荀攸却是面无表情,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正当袁绍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只听得“哗啦”一声响,城头的旗帜行舒就卷,登时飘扬起来,竟是霎时间大风骤起。 袁绍哈哈大笑,击掌赞道:“公达果有夺天地造化之法,神鬼不测之术!” 逢纪面色灰白,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蹇硕听了袁绍的话,也是颇有几分惊惧的望了荀攸一眼,眼神中尽是敬畏之色。 何苗站起身来,笑道:“来来来!我们到墙边细细观看儿郎们破贼!” 再说庄聚贤,他在寨中等了又等,却总不见汉军发动进攻,心里也是惊疑不定,胡乱猜想。此刻突然起了大风,庄聚贤出帐一看,风向正是冲着自己这边刮来的,扬起的尘土随风扑来,让人颇有点睁不开眼睛。 若是汉军此时乘机发动进攻,情势岂非对己方不利?庄聚贤赶忙下令,晓谕诸营,让他们多加提防。 就在此时,后营突然传来一阵喧嚷声,庄聚贤正要派人去看个究竟,却见一名士兵飞骑而来,到了庄聚贤面前后,滚鞍下马,来不及行礼就高声嚷道:“渠帅,不好了!官军放火把浮桥烧着了!” “什么?”庄聚贤脑中嗡的一声响:“官军?从哪来的官军?” “启禀渠帅,是从汜水上游乘船下来的官军,他们乘着风势,放出了火船,已经烧掉了两座浮桥了!” 第318章 肘腋之变(十九) 第五十六章肘腋之变(十九) “一群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不会想办法拦住火船,别让它靠近浮桥么?”庄聚贤怒斥道。 “渠帅,非是小人等没有阻拦,而是风太大,火势凶猛,实在阻拦不住哇,许多弟兄冒死用长矛去挡火船,结果被大风卷起的火苗,一下子就烧得不成人样了……”报讯士兵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 在古代,专业抵挡的火船的工具,叫做“拒”,是一段很长的木杆或者竹竿,前端包裹着金属,防止被烈火焚毁或是被敌人砍断。显然,单兵用的长矛,长度远远比不上“拒”,自然无法避免火焰的伤害了。 拒,一说与“钩”是合而为一的,进攻时可以勾住敌人的船帮,防守时则可以抵住敌人的船身,使其无法靠近。也有说,拒与钩是分开的两种不同的工具。但不管怎么说,钩拒是水战中使用的器械,一般陆上的军队根本不会配备。 因此,黄巾军眼下根本没有合适的器械的可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汉军的火船,一波接一波的驶来,将浮桥一座接一座的烧掉了。 “快,从营中调拨一批长点的木料,比如椽子之类,去浮桥上抵住火船,一定要保住剩下的浮桥!去,传我将令,调拨三千弓弩手,去河边向官军的船队放箭,一定要挡住他们!”庄聚贤接连发令道。 一队队的黄巾士卒领命而去,随着命令的传达,浮桥被烧的消息也在营中散播开来,黄巾士卒们不由得惶乱起来,纵使他们再怎么愚笨,没有见识,也知道,一旦浮桥被断,自己可就没有退路了。 “不得喧哗!专心对敌!”庄聚贤喝令道,就在此时,成皋城头上,传来了闷雷一般的战鼓声,庄聚贤暗叫一声不好,汉军进攻的时机拿捏得如此恰当,显然是早有预谋。 “官军断我后路,欲陷我军于死地!想要活命的,就拿出勇气来,跟官军好好战上一场,狭路相逢,勇者胜!唯有打败官军的进攻,我们才有活路,否则,现在就算你想逃命,也是无路可逃!”庄聚贤连声高喊,替部下鼓气,身边的士卒听到后,情绪稳定了许多,但是,黄巾军连营数里,那些没有听到,以及军令尚未传达到的黄巾士卒,仍就不免躁动起来。 黄巾军的士卒们守在营垒后面,挺着枪,挽着弓,紧张的等待着汉军的临近。然而,汉军才刚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便率先有一波箭雨当头泼洒了下来,射倒了不少的人。 “放箭!放箭!”黄巾军的头目们连声喊道。可是,当黄巾士卒挽弓搭箭,射出了箭矢之后,他们才发现,由于自己处在逆风的位置,弓矢的射程大打折扣,根本射不到汉军。 从天而降的箭矢愈发密集了,处在这种被动挨打的位置上,黄巾士卒们本就极低的士气,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不少士兵离开了营垒,转身往营中逃去。 “守住阵线!擅自撤退者斩!”庄聚贤赶忙派出亲卫,前去督战,在斩杀了十余名逃兵之后,他总算暂时稳住了中军的阵线。然而,相对于黄巾军漫长的阵线来说,亲卫的人数远远不够,大营两翼的黄巾士卒,已经呈现出了崩溃的态势。 庄聚贤见此情形,脸色愈发黑了。不过,情势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黄巾军毕竟是凭寨而守,而非野外遇敌,有营寨可以凭依,士兵的安全感就会大幅度的上升,不至于像野外那样,一旦队伍崩坏,便会一溃千里,不可收拾。况且,眼下浮桥近半被毁,剩余的几座也是吉凶未卜,纵然想逃,也无处可去。 因此,眼下黄巾士卒虽然纷纷逃入了营中,那不过是为了躲避汉军的箭矢罢了。一旦汉军靠近营垒,两军进入肉搏战,相信黄巾军很快就会找回自信,毕竟,人多的一方是他们嘛。 果然,当汉军逼近到距离营垒只有一二十步的时候,黄巾军的弓矢也开始发挥效用,汉军前进的势头,顿时减缓了。庄聚贤心中稍定,举目往两翼望去,只见右翼的部分区域,汉军已经攀爬上了营垒,与黄巾军战成了一团,而左翼—— 庄聚贤望向左翼的时候,正好处于下风口,大风正是从左翼,亦即西南方向吹过来的。庄聚贤眯着眼睛,费力的眺望着,依稀中,他看到进攻左翼的汉军士兵,手里突然亮起了一团团的火光。 “不好!官军这是要火攻!”庄聚贤大叫一声,心里乱成了一团,对于如何应对火攻,他心里也没有半点有用的主意,何况今日风力如此强劲,面对火攻,更是束手无策,这简直就是上天想要亡他啊。 火势弥漫的极快,没过多久,左翼的营寨当中黑烟滚滚,火光冲天,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黄巾士卒们鬼哭神嚎,狼奔豕突,纷纷逃命。 且不说黄巾军的营寨紧紧的连在一起,大火一起,立刻就顺势蔓延开来。就说地面上,由于靠近河滩,地面上芦苇丛生,野草丰茂,黄巾军在立寨的时候,也没法全部清理干净,如今,遇到大火,这些干枯的芦苇野草便成了最好的引火材料,更加助长了火势的蔓延。 这一下子,就连中军的黄巾士卒,也乱成了一团。而中路进攻的汉军,也乘此机会攻了上来。当黄巾士卒看到逼近过来的汉军士兵手中,都拿着草束、柴火之类的引火物时,他们更是争先恐后的往没有火的地方跑去。 事已至此,任庄聚贤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挽回局面了。乘着大火还未逼近,庄聚贤带着亲卫,也往河边逃窜了过去。 庄聚贤只希望,浮桥还没有被汉军全部焚毁,自己还能有一条退路。然而,到了河边一望,庄聚贤登时心如死灰——最后的一座的浮桥,正在熊熊的火光当中,四散分离,顺着汜水漂流而下。 正当庄聚贤目瞪口呆的时候,突然,耳旁一声风响,身边的一名亲卫一声不吭,便从马上栽了下去。庄聚贤仔细一瞧,只见那名亲卫的脸上,插着一支雕翎箭,箭羽兀自在不停的颤动着。 庄聚贤暗叫一声不好,同时,他只觉得头皮一麻,来不及多想,便赶忙在马上伏身躲避。然而,庄聚贤只觉得肩窝上一阵剧痛,便不由自主的栽下了坐骑。 亲卫们赶忙下马来救庄聚贤,可是射往这边的箭矢越来越密集,亲卫中有好几人中箭倒地,剩下的人见此情状,登时一哄而散,也顾不上庄聚贤是死是活了。 庄聚贤自然还活着。他趴在地上,一边躲避箭矢,一边偷眼向河面上望去,只见一艘船正在往河岸边划过来,船头站着一位身披金甲,手挽硬弓的汉军将领。显然,方才发箭射他的,正是此人。 庄聚贤一咬牙,拗断了箭杆,然后手脚并用,贴着地面全力向不远处的芦苇丛爬去。他很清楚,自己方才大意之下,暴露了身份,对方看到自己像是一名黄巾军的头领人物,便要上岸来取自己的首级去报功。如果不赶紧逃走的话,落到对方手里,绝没有半点活路。 眼看对方的船就要靠岸了,庄聚贤狠命的一翻身,从河岸的一个土坎上滚了下去,顺势滚进了芦苇丛中。这片芦苇丛处在滩涂湿地,庄聚贤滚进去之后,浑身上下登时被泥水浸了通透,一股寒气渗进肌体,让庄聚贤的牙床都禁不住打起架来。 可是,想要活命,就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庄聚贤咬住牙关,苦苦坚持,直到汉军离开了附近的这片区域之后,他才猫腰站起身来,从内衣上撕扯下一绺布条来,草草的包扎了下伤口,然后挑选了一根比较粗壮的芦苇,折断了,衔在嘴中,又从岸边找到了一块大石头,抱在怀里,这才小心翼翼的往河中走去。 匍一入水,河水刺骨的冰冷,让庄聚贤浑身一颤,差点抱不住石头。庄聚贤将牙咬得嘎蹦作响,用尽全力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然后一步步的朝河中走去。 借助芦苇杆,庄聚贤在河中不用露头,也能呼吸,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大火一起,黄巾士卒无路可逃,只能跳河游水来逃命,汉军也不是傻子,肯定会派船只在河面上堵截、狙杀逃亡的黄巾军。这时候,如果大摇大摆的凫水过河的话,简直就是给汉军当靶子。 果然,就在庄聚贤走到河中央的时候,从他身边,游过了一名黄巾士卒。这名黄巾士卒正在埋头划水之际,突然看到了在水中踏水而行的庄聚贤,登时吃惊的张大了嘴巴,结果连吞了几口河水,呛得直咳嗽。当他喘匀了气息,正要开口说话时,身体骤然一震,胸口露出了半截箭头来,鲜血顿时染红了附近的河水,然后便一声不吭的顺水漂了下去。 庄聚贤惋惜的摇了摇头,继续迈步,奋力前行。快到对岸的时候,庄聚贤浮出水面,望了望四周,见附近没有汉军的身影,赶忙游到了岸边。 爬上河岸之后,庄聚贤依依不舍的望了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的黄巾大营,仰天长叹,眼角划过了两行清泪。 河对岸,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黄巾军的大营已经完全陷入了大火之中,就连附近的芦苇丛,也被大火引燃了,不少藏身其中的黄巾士卒,登时变成了烧烤。 看着这些同袍的惨状,剩余的黄巾军士卒不敢再躲入芦苇从中,而河面上也有汉军水师的阻截,因此,他们只能沿着汜水,一路往北奔窜,最终,在汜水与黄河的交汇处,他们没有了任何退路,被随之而来的汉军包围在了滩涂上。 走投无路之下,黄巾军只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汉军投降。他们的不安是有道理的,汉军悍然杀降,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恶名早就在黄巾军中传开了。只不过,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视死如归,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任谁也不会选择拼死一搏的。 但是,他们错了。汉军阵中,蒋奇狞笑一声,一抬手,示意汉军士兵搭箭上弦,就要冲黄巾降卒放箭! “且慢!”有人突然大喝一声,众人看时,却是护军典韦。不少汉军士兵见识过典韦的勇武,心中暗自钦服,因此听到典韦的喊声,便放下了弓箭。 “蒋兵曹,杀俘不祥,还望你手下留情,不要污了袁司隶的清名。”典韦向蒋奇一拱手,出言劝道。 “哼,此辈鼠贼,大逆不道,反叛朝廷,其罪当诛!杀他们是正国法,有何不可?”蒋奇一脸的煞气,语气不悦。 “他们本都是大汉的子民,只因被贪官污吏逼迫,又受了妖贼的蛊惑,才加入了叛军。如今,既然他们已经知错悔过,向我军投降了,就不该擅加斧钺,肆意屠戮。”典韦也沉下了脸,与蒋奇争锋相对,寸步不让。 “我是司隶兵曹,怎么处置这些降卒,自然由我做主,典护军你越权了!”蒋奇说着,便复又示意汉军士兵发箭。 “貉子敢尔!”典韦两眼一瞪,威势迫人,他一踢马腹,胯下的坐骑一声嘶鸣,往前一窜,就到了蒋奇面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典韦轻舒猿臂,一把捏住了蒋奇的脖颈,将对方从马上擒拿过来,举在了半空当中。 “正是有你这种残暴不仁之辈,才逼得天下的百姓纷纷造反!”典韦怒斥道。 蒋奇的脸憋得通红,双手紧紧的攥住典韦的胳膊,却不能动摇典韦分毫。不多时,已经有些窒息的他,双脚在空中乱蹬,眼睛也翻白起来。 典韦一松手,将蒋奇丢到了地上。蒋奇的亲卫赶紧上前将其扶了起来,喘匀了气后,蒋奇一指典韦,怒喝道:“来呀,给我将这个逆贼拿下!” 典韦哈哈一笑,道:“哪个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话音未毕,身后的护军也纷纷拔出刀来,簇拥在典韦的身边。 典韦凶名在外,蒋奇的部下哪敢轻撄其锋?不管蒋奇如何跳脚,他们都不敢上前。 典韦轻蔑的瞪了蒋奇一眼,拍马行至阵前,大声喊道:“降者免死!凡是想要活命的,放下武器,双手抱住脑袋,五人一队,依次走出来!” 典韦在冀州的时候,对如何管理降卒,已经有了不少的心得,如今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蒋奇见状,脸色阴晴不定,最终,他还是决定,回去到袁绍那里告状,请袁绍替他做主。 城楼上,袁绍一行人各个面带喜色,即便是神情最为从容的荀攸,脸上也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全赖公达神机妙算,才能一举击破贼军。”袁绍不吝溢美之辞,赞扬着荀攸的功绩。 “不敢,若非司隶临机决断,大胆采用在下的计策,也不会有今日的大胜。”荀攸也不动声色的捧了袁绍一句。 袁绍闻言,更是洋洋得意,心情大畅。经此一役,荥阳叛军的主力算是被他尽数歼灭了,平定荥阳之乱的首功,自然也就落在了他的头上,之前人们对他所有的质疑,也将随着捷报而烟消云散。凭借此功,他的仕途也将是一片光明,说不定能像叔父袁隗那样,于壮年之时,便早早的登上三公之位呢。 这时,只听敌楼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袁绍回头一看,原来是蒋奇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袁绍此刻的心情不错,也就没有计较蒋奇的失礼,笑问道:“义渠,战事了结了?” 蒋奇当即就把典韦如何阻止他屠杀降卒,如何冒犯、威胁他的事情,跟袁绍说了一遍,最后,蒋奇气冲冲的说道:“那典韦仗着自己是弘农王的属臣,也太不把主公放在眼里了!属下身为兵曹,统领各部兵马,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主公的权威,那典韦公然抗命不说,还出手威胁属下,简直就是不把主公放在眼里……” 蒋奇滔滔不绝的说着,突然觉得场面上一片寂静,抬眼一看,只见袁绍脸色铁青,正恶狠狠的瞪着他。蒋奇虽然不明就里,但也隐隐的感觉到,袁绍的怒气,并不是冲着典韦,而是冲着他来的,因此只能赶紧闭上嘴,悄悄的站在一旁。 “司隶,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杀俘不祥,故而先前在处置冀州黄巾的降卒时,朝廷采用了军屯之法,而非就地屠戮。还望司隶三思。”荀攸上前劝说道。 “一伙叛贼罢了,杀就杀了,留着也是祸患。”蹇硕轻哼一声,插嘴道。荀攸闻言,也不跟蹇硕争辩,只是静静的看着的袁绍。 逢纪偷偷看了看在场诸人的表情,发现何苗正饶有意味的望着袁绍,眼神闪烁不定,便赶忙提醒袁绍:“弘农王素有仁孝之名,典护军久在门下,受到弘农王的薰陶,不免也有几分慈心善念,这才对叛贼动了怜悯之心,并非有意冲撞蒋兵曹,冒犯明公的权威,还请明公见宥!” 逢纪一边说,一边向袁绍暗暗使眼色,并不留痕迹的指了一下何苗。袁绍见状,脑筋微微一转,登时明白了过来。 第319章 肘腋之变(二十) 第五十七章肘腋之变(二十) 刘照对杀降一事素来持反对态度,这在朝野上下都有共识。谁都知道,卢植在冀州以军屯安置黄巾降卒,背后就有刘照的支持,而对于皇甫嵩和朱儁的杀降行为,刘照也在半公开的场合评价过:“二将军公忠体国,为国平贼,不辞劳碌,有大功于社稷,其惟杀伐小为过差。” 虽然刘照只说二人杀降的行为,是“小为过差”,但这显然是一种委婉的表达罢了。以刘照的身份,如若不是与皇甫嵩、朱儁翻脸,恶语相向,否则,他只能这般婉言批评二人。 因此,如若袁绍也做出杀降这种行为的话,毫无疑问,将会损害他在刘照心目中的形象,甚至失去刘照的支持。 当然,杀降这种行为,在朝堂上,原本是引发不了太大的波澜的,只要能取得大胜,没人会计较你杀降的行为,这一点,皇甫嵩和朱儁已经向大家证明了。故而,就算袁绍干出杀降这种事情,并因此见责于刘照,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麻烦。 但是,对于眼下的袁绍的而言,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杀降这种行为,毕竟是有违当时的“普世价值”的,若是没人计较,当然无恙,但若是有人抓住不放,就是想籍此来攻讦、打击你呢? 显然,袁绍这就是主动将把柄塞到政敌的手中去了。 如今,何苗对袁绍心存妒忌,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袁绍犯错。如果袁绍犯下了杀降的罪行,他一定会不遗余力,与张让等人勾结,在朝中掀起一场弹劾袁绍的风潮来。以何苗以及张让等人的地位和能量,这一场弹劾是极有可能成功的。 而杀降的行为也会让袁绍失去刘照的支持,若是连刘照都在这场弹劾风潮当中,保持沉默,那袁绍翻身的资本,可就更少了。 虽然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但是,前面说了,杀降毕竟是有违当时的“普世价值”的行为,只要一个人还自我标榜为清流,他就没法违背这种“普世价值”,公然站出来为袁绍杀降的行为强行洗白,最多是曲意袒护,替袁绍辩解,说杀降是迫不得已,权宜之计等等。 而何苗和张让等人,反倒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肆意对袁绍进行攻讦、打击,这种畅快淋漓的感觉,大概是张让等人平日里享受不到的——从来都是士大夫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攻讦他们,何曾有机会让他们反过来这样攻讦士大夫? 袁绍最初恼怒蒋奇,是因为他居然公然与典韦起冲突,而且还因此在全军将士面前大大的丢了脸,可谓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若是你惹不起典韦,那就别惹,否则起了冲突的话,袁绍在刘照那里,情面上须不大好看;若是你真要惹,那就把典韦给制住,好歹也维护了袁绍在军中的威信,可偏偏你制不住,还让典韦如提童稚一般,在全军将士面前羞辱了一顿,这可不是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么? 再经逢纪一提醒,袁绍愈发意识到,蒋奇今天的行为,给他带来了怎样的危机,说实话,现在他反倒有些感激典韦,甚至是庆幸典韦阻止了蒋奇杀降的行为。否则的话,他便要陷入一场处境极为不利的政治风潮当中去了。 “传我将令,着护军典韦全权安置投降的叛军,今后,叛军凡是弃械投降者,一律不得擅加诛戮!”袁绍喝令道。 蒋奇闻言,一脸的尴尬,对典韦愈发的怀恨在心。 经过清点,这一役,汉军共俘虏了将近两万名黄巾军,人数虽然比不上以往,但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典韦立刻驰书刘照,请示降卒的安置方案。 听说了前线的风波之后,刘照很是欣慰,看来,在自己的潜移默化之下,至少身边的人已经懂得以民为本,爱惜百姓的道理了。 身为穿越者,又是受新中国“人民史观”的教育成长起来的,因此,刘照对农民起义军的态度,远没有当下的统治阶层那样极端。尽管自己也是统治阶层的一员,甚至可以说是统治阶层的“二号人物”,但是刘照深知,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军,基本都是“官逼民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被迫起来反抗。虽然其中不乏想乘机浑水摸鱼,为自身攫取利益的野心家,但是,农民起义军的大部分成员,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百姓。若是对他们一味的大加屠戮的话,不仅会激起百姓的强烈反抗,而且还会掏空国家的统治根基。 据史料的统计,汉桓帝年间,全国总共有五千六百四十八万的人口,而到了西晋统一三国后,全国总共只有一千六百一十六万的人口,虽说当时阀族当政,豪强鼎盛,隐瞒的人口不少,但是,毫无疑问,经历了汉末大乱、三国纷争,全国的人口损失的确很大。 而后来的五胡乱华,虽然表面上是八王之乱给了胡族入侵的机会,但是,总体上说,还是与国内人口剧减,国力大大降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像之前皇甫嵩、朱儁等人那样,动辄屠戮近十万众,这显然既让大汉更加失去了民心——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百姓本来就活不下去了,还会被屠杀震慑住而不起来造反吗?——更动摇了大汉统治的根基,十万人,差不多都是一些小县的人口总数了! 刘照立刻就此与卢植进行了商议,最后决定,河南地区的降卒,还是继续迁移至巨鹿安置比较好。因为就地安置的话,刘宏显然不愿意看到在河南腹心之地,有黄巾降卒的存在,而转移到其他地方安置的话,与其开辟新的屯营,还不如继续在巨鹿安置,那边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规,对于安置、管理降卒也是驾轻就熟。 在刘照的活动下,刘宏最终同意了这个方案。除了却不过刘照的情面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巨鹿的屯营,已经开始“盈利”了,而且效益还颇为可观。 这是自然的,三十余万口人,而且是“公六民四”的税率,一年所缴纳上来的钱粮,自然颇为可观。当然,相比整个大汉的财政收入,以及刘宏私人卖官鬻爵的所得,巨鹿屯营的收益还算不上什么。然而,对于经营土地,刘宏却有着天生的爱好,巨鹿屯营的土地和人口,都是直属于内府的,因此,尽管收益不如卖官鬻爵的所得,尽管去年一年的收益,大部分都被拿去做四郡围剿太行贼的军费了,但是,拥有三十万人的一个“大庄园”,依然让刘宏感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成皋一战,荥阳黄巾的主力覆灭,得到这个讯息后,一方面,聚拢在荥阳附近的乱民,特别是那些只是为粮食而来的人,立刻作鸟兽散,带着到手的粮食,纷纷潜逃回乡去了。反正已经在荥阳这边吃了将近一个月不要钱的饭,熬过了最艰难的春荒时节,如今,眼看就要进入二月了,到了春耕的季节,不乘此机会回乡种田,难道真要留在荥阳等死不成? 另一方面,兖州刺史桥瑁也迫不及待的率领部队,从东边攻入了河南,直扑中牟。此时,中牟城中的黄巾军,听到主力覆灭的消息后,本就有些人心惶惶,无心抵抗,加上还有中牟本地的豪族,曾经在县中担任书史的任峻任伯达,率领宗族以及宾客、家兵数百人作为内应,因此,汉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中牟。 与此同时,在荥阳附近晃荡已久的颜良,终于也找了个空隙,奇袭拿下了敖仓,断绝了叛军的粮草供应。 荥阳,登时成了一座孤城,处境岌岌可危。 黄巾军的首领庄聚贤依旧没有踪影,荥阳城中人心惶惶,不断有士兵悄悄逃亡。而城中的豪强大户,以及县中原先的官吏,也开始相互串联,紧锣密鼓的筹划起了反正之事。 做为黄巾军在荥阳城中的唯一首领,柳随风一方面尽自己所能,维持着荥阳城内的秩序,一方面则派人四处打探,寻找庄聚贤的踪迹。对于城中豪族、官吏的异动,柳随风也有所耳闻,只不过,看在以前的交情份上,柳随风并没有对他们悍然下手,只是多加监视而已。 除了碍于旧情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柳随风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荥阳城中算不上是什么秘密,因此,想要保障父母日后的安全,就不能将城中的豪强大户,以及昔日的同僚得罪得太狠,否则,到时候人们众口一词的指证,他黄商就是叛军中的头领柳随风,那他父母肯定难逃株连。 这一日,柳随风巡查完城防,回到县衙后,刚坐下一会,就见小卒进来禀报,说有故旧求见。 柳随风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来人可有表明身份?” 小卒双手奉上一个木匣,道:“那人说,祝师见了这个木匣,自然知晓他的身份。” 柳随风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只见匣中躺着一枚簪花的金钗,样式正是柳媛当日戴过的。 柳随风见了金钗,心中一酸,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勉强控制着,才没流出来。同时,他也清楚了来人的身份——除了自己的妻兄柳冰,还会是哪个? “请他进来罢。”柳随风强压心中的悲痛,竭力使自己表现得和平常无异,免得惹人怀疑。 不多时,小卒带进来了一个人,柳随风一看,正是柳冰。挥手斥退了小卒,柳随风再也控制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妻兄,多日不见,你可还安好?” “子度放心,这些日子我藏在城外的庄园中,没有人上门搅扰,令尊令堂也都安好,就是十分挂念子度……”柳冰望着柳随风,心中感概万千。 当日,柳冰本欲带着家小,离开荥阳,去东郡的亲戚家避难。结果,刚上路没走多远,就传来马浮云攻破中牟的消息。如此一来,前往东郡的道路也充满了危险,柳冰只得返回荥阳,在城外的庄园里躲避起来。 “妻兄,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将柳冰让到座位上后,柳随风出言问道。 “子度,庄聚贤兵败成皋,下落不明,中牟也已经被桥刺史攻破,朝廷大军不日便会抵达荥阳——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柳冰急切的问道。 “不待在荥阳,我还能去哪?有兵马傍身,我尚可与朝廷一搏,若是弃了部众,孤身逃亡的话,随便一个亭长就能抓住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去?”柳随风淡然一笑。 “贤弟何不率部反正,将荥阳城献与朝廷?到时候将功赎罪,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柳冰苦口婆心的劝道。 “哈哈哈哈!”柳随风颇有几分癫狂的笑道;“想让我归降朝廷,向那昏君哀哀乞命?我倒宁可战死在荥阳的城头上,也不枉了此生!” “子度,你怎么如此固执!就算不替别人着想,好歹也要为令尊令堂考虑一二啊!” 听到柳冰提起了父母,柳随风沉默了下来,半晌,他避席向柳冰深深的一拜,道:“妻兄,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实在是不孝。可是,夺妻之恨,如同杀父之仇一般,皆与仇敌不共戴天。不能报此仇,弟日后即便是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趣。还请妻兄代为转告家父家母,儿子不孝,此生不能奉养二老,惟愿来生做牛做马以报之!” 柳冰见柳随风如此固执、倔强,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才好,最后,他也只能叹息着离去了。 眼看朝廷大军已经向荥阳扑了过来,柳随风赶忙加紧布置,力求能够多坚持一些日子,让朝廷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拿下荥阳。可以说,柳随风此时已经抱着一种殉难者的心态,只求在与汉廷的抗争中死去。 就在这个关头,庄聚贤突然出现在了荥阳城中。对此,柳随风可谓是又惊又喜,惊得是庄聚贤居然安然逃脱了,喜的是有了庄聚贤,荥阳城中的黄巾军便有了主心骨,战斗意志也会更加高昂。 然而,见面之后,庄聚贤的第一句话,就让柳随风的心,如同坠入了冰窖一般。 “随风,荥阳没法待下去了,乘着官军尚未合围,我们还是早早的转移罢!”庄聚贤面色憔悴,显然这些天的逃亡生涯,让他心身俱疲。 “转移?去哪?”柳随风颇有几分惊惶的问道。 “唉,不得不说,马浮云那家伙当日所说,还是有几分道理的。我觉得,北上渡河,然后去黑山落脚,是个不错选择,至少眼下我们也只能这么选择了。”庄聚贤叹道。 “去黑山?”柳随风闻言,怅然若有所失:“渠帅,不是说好了要在河南大干一场,给那昏君还以颜色的吗?” “今时不同往日啊!如今你我只能困守荥阳,根本没法对那昏君造成威胁,再待下去,只会白白送掉性命!还是先转移为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庄聚贤的语气,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 “渠帅!城中的粮草,尚可支持一年,荥阳的城防,更是十分坚固!若是我们在此坚守的话,官军便不得不调动大批部队,旷日持久的攻打,如此一来,汉廷所糜费的粮草军资,不知得有多少!长此以往,汉廷的国力肯定大为损耗,到时候,四方的义军便可以乘势而起,天下亦将不复为汉廷所有!渠帅,只要我们能在荥阳坚持半年,不,最多坚持三个月,天下的局势就会发生扭转啊!”柳随风神情激动,连声叫嚷道。 “随风!城中的百姓并不与我们同心,就连士兵也未必有坚守下去的意志,荥阳是守不住的!”庄聚贤心里一急,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随后,庄聚贤又柔声劝道:“随风啊,我知道你心里痛恨昏君,急于为尊夫人报仇,可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留得有用之身,才能有机会报仇啊!” 柳随风垂头不语,庄聚贤见状,也顾不上再劝,赶紧出去调集部队,为撤离做准备去了。 柳随风依旧呆坐在当地,一动不动,绝望与愤怒,再一次涌上了他的心头。去黑山?也许能逃的一条性命,可是,从此之后,他也只能当个山大王,最多也就寇掠下附近的百姓,又对汉廷,对昏君能造成多大的威胁和困扰?君不见当年盛极一时的冀州黄巾,其残部撤入太行为寇之后,就被官军死死的困在太行山中,再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了?冀州黄巾的残部好歹有五六万之众,尚且落得如此下场,自己这六七千人,又有何能为? 一想到这里,柳随风不由得对庄聚贤也失望起来,并且,由失望进一步发展为愤恨。最后,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柳随风没带任何随从,径直来到了柳冰的家门口。看到大门紧闭着,柳随风略一迟疑,还是上前打起了门。结果,打了半天,门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动静。正当柳随风满心失望,想要转身离开时,大门吱呦一声,打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面柳冰闪出了半个身子,一把抓住柳随风的手,将他拽了进去。 第320章 临别送你一场大富贵 第五十八章临别送你一场大富贵 “子度,你怎么来了?”柳冰微有些紧张的问道。 “妻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再说。”柳随风转身闩紧了大门,柳冰见状,只得领着柳随风进了正屋。 屋内,几张几案上杯盏横陈,里面尚有茶水残存。柳随风随意坐到一张几案后面,拿起一个杯盏试了试,茶水尚温,显然不久前这里还有人。 “茶水凉了,我替你换杯新的。”柳冰赶忙掩饰道。柳随风闻言,微微一笑,道:“妻兄这里有客罢?想必都是熟人,何不唤出来一见?” “这……”柳冰登时迟疑起来,的确,就在柳随风上门之前,他正与县中的几名属吏商议反正之事,听到有人打门,其他人就暂时去偏房躲避了。众人满以为柳冰会在门口就将来人打发掉,却不料来的人是柳随风,柳冰不好阻拦,只能放他进屋,结果就发现了众人的踪迹。 “妻兄,你们不是正在筹划反正之事,想接应朝廷的大军吗?我此次前来,就是想送你们一份大礼。”柳随风直接了当的问道。 “什么大礼?”柳冰也隐隐猜到了几分,但却不敢确定。 “庄聚贤的人头,这份礼物如何,妻兄还满意么?”柳随风笑道。 “不可!”柳冰闻言,竟是一口就否决了柳随风的提议:“子度,若是前几日【你】要反正,我自是欢迎之至,可是,如今庄聚贤已经回来了,贼军上上下下,唯庄聚贤之命是从,你这个时候起事,岂非自寻死路!” 柳随风见柳冰一心替他着想,心中也是一暖,道:“妻兄放心,我自有妙计,保证可以取了庄聚贤的性命。届时,妻兄只需带人来取庄聚贤的脑袋便可。” “你这话可是真心?”从偏房那边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柳随风扭头一看,原来是县里的温主簿,在他身后,还有几个人,全都是柳随风熟悉的面孔。 “黄子度,你该不是来诓骗我等,然后故意设下圈套,等我们起事之后,正好将我们一网打尽?”温主簿质疑道。 柳随风笑而不语,柳冰赶忙道:“诸位请放心,也许子度会欺骗别人,但他绝不会坑害我,子度的诚意,诸位大可不必担心。” “就算你能刺杀得了庄聚贤,但是,城中尚有六千多贼兵,你能控制得住吗?”温主簿问道。 “我的确控制不住,因此才来求诸位帮忙。不过,诸位也不必太过担心,庄聚贤一死,贼兵群龙无首,根本无心抵抗,只要诸位将声势做足,贼兵自会一哄而散,而荥阳亦唾手可得。”柳随风胸有成竹的说道。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最后,另一位姓曹的令史道:“如果子度所言是实,未曾欺骗我等的话,我看此事可行。除了各家的宗族、仆役外,颜武猛那边我们也早就有了联系,可以给他传话,请他提早带兵来接应。” 颜良就在离荥阳不远的敖仓,虽然手下只有数百人马,却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之士,战力远胜各家用仆役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有他做后盾,众人控制荥阳城的把握就更大了。 “还请诸位提早准备,庄聚贤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荥阳,奔窜他方了,动身的日期,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不过,无论诸位有没有准备好,我都会找机会刺杀庄聚贤,随后的事情,我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柳随风一脸淡然的说道。 柳冰闻言,心中大急,若是他们没有做好接应的准备,柳随风便已经动手刺杀庄聚贤的话,就算成功了,恐怕柳随风的性命也很难保住。 “曹令史,还请你立刻派人去联系颜武猛,王令史,南门内应之任就要给你了。通知各家,提早做好准备,子度,你那边以何为号?”柳冰安排好了其他的各项事务后,又问起了柳随风。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下手,只能相机行事。”柳随风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过,妻兄你可以安排人手,在县衙附近张望,如果我身边的小厮伍信,手持我的认旗站在县衙门口的话,就代表我得手了,妻兄便可以带人冲入县衙,先将庄聚贤枭首,然后传首城中,贼兵自然军心大乱,只得四散奔逃了。” 认旗,就是上面标记有主将名号、官衔的军旗,方便士兵辨识。柳随风如今在黄巾军中,被庄聚贤任命为祝师一职,虽然没有直接领兵,但地位超然,仅次于身为渠帅的庄聚贤。 听到柳随风这么一说,柳冰更加担心了——等派去望风的人看到信号,跑回来报告,再等自己带人赶往县衙,这时间也拖延的太久了,弄不好,柳随风便会被庄聚贤的部下杀害。 “温主簿,我记得张家的宅子离县衙最近?还请你去拜访张家,借他们家的院子一用,提前在里面埋伏百十来人,也好及时接应子度。”柳冰道。 温主簿当即答应了下来,柳冰见状,微微松了口气,看到柳随风起身要走,柳冰上前一把拉住,细细叮嘱道:“子度,一切小心从事!我宁可放跑了庄聚贤,也绝不愿看到你出什么差错!” “妻兄放心,我会小心的。”说罢,柳随风便匆匆去了。 六七千人的部队,想要长途跋涉去黑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别的不说,光粮食就要有充足的准备。他们这一路上,可以想像得到,肯定是前有堵截,后又追兵,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在路上去筹措粮食,只能靠随身携带的粮食来支撑。而且,到了黑山之后,大军需要在山中躲藏一段时间,才能出去活动,而在潜伏的这段时间里,同样只能坐吃山空,靠之前携带的粮食度日。 虽然荥阳城中有充足的粮食,但怎么携带这些粮食,却是一个大问题,携带的少了,不敷使用,携带的多了,又会拖累行军的速度。为此,庄聚贤忙里忙外,想尽了各种办法,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才勉强安排妥当。 回到县衙后,刚进大堂,庄聚贤就看见柳随风坐在堂上,案边摆着一樽酒,似乎正在自斟自饮。看柳随风一脸颓唐的神色,庄聚贤眉头微皱,很是不满,本来,安排粮草这些事情,应当由柳随风负责,偏偏他这两日无精打采的,根本不愿意理事,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不过,庄聚贤还是能够理解柳随风的,毕竟,柳随风跟他造反,就是为了给妻子报仇,谁知功败垂成,大仇无以得报。如今报仇的希望愈加渺茫,柳随风也就难免心中郁郁,情绪低落了。 “随风,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明日一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庄聚贤随意坐在了柳随风的对面。 柳随风举起杯子,喝干了杯中的酒,长叹一声,道:“故土难离,这一去,不知此生还有没有回乡的日子。” 说完,柳随风舀了一瓢酒,将庄聚贤面前的羽觞斟满,又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然后举杯道:“庄兄,来,满饮此杯,算是向故土辞别罢!” 庄聚贤听了柳随风的话,也勾起满腹的惆怅,他举起羽觞,一饮而尽,见柳随风又给他添了一杯酒,便摇手道;“随风,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今夜不宜贪杯。” “以三杯为限,如何?我陪庄兄满饮。”柳随风微微一笑,又举起了杯子,做个请的架势。 “每次饮酒,都是你用小杯,我用大杯,实在是不公!”庄聚贤持觞笑道。 “庄兄量大,我量浅,自是不能同日而语。”柳随风说着,一仰脖又喝下了一杯。庄聚贤见状,不疑有他,也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三杯喝罢,庄聚贤笑道:“酒这个东西,真是越喝越谗,长夜漫漫,我都想与随风贤弟做彻夜之饮了……”言未毕,庄聚贤眉头一皱,似乎感觉有些不舒服。 柳随风却恍若未见,道:“庄兄若是想继续喝,小弟奉陪便是。” “不好,这酒好像不大对劲!”庄聚贤的只觉得小腹中一阵阵的绞痛,额头上疼得直冒汗。 “是你在酒中下毒?”庄聚贤喝问道,然而,看到柳随风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身体在微微颤抖的样子,庄聚贤又有些动摇了,柳随风这样子,分明也是中了毒! “快叫人来救治……噗!”庄聚贤终于忍不住,喷出了一口黑血,整个人也再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柳随风见状,面露微笑,道:“庄兄,故土难离,落叶归根,何必去那穷山恶水之中,颠沛流离的过完下半生呢?还不如就此魂归故里,葬于先祖的身畔,也算是……噗!” 说到这里,柳随风也喷出了一口黑血,身体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你……”庄聚贤躺在地上,双目圆睁,怒视着柳随风,可是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此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嚷声,一人提剑匆匆冲了进来,正是柳冰。第一眼看到庄聚贤七窍流血的尸体,柳冰大喜,道:“子度,你果真得手了?” 然而,看到柳随风也歪歪斜斜的倚在几案上,柳冰的心中登时一惊,他刚忙上前扶起了柳随风,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此时,柳随风的脸上,已经隐隐的布满了黑气,身体不停的痉挛着,显然十分痛苦,不过,他的神智尚还算是清醒,看到了柳冰后,他居然还微微笑了一笑。 “子度!你何苦如此!”柳冰眼圈一红,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妻兄,我在这世上,已经是了无生趣了,何况,身为叛贼头领,活着也只会给亲族带来无穷的祸患,不如一死了之,还能早点去见阿媛。”柳随风的神情微微有些激动,整个人也似乎更加清醒了:“妻兄,小弟一直蒙你照顾,无以为报,如今,贼渠庄聚贤与柳随风的两颗头颅,足以让妻兄你升官晋爵了,这也算是小弟为你尽的最后一点心意,阿媛泉下有知,也一定欢喜得紧……” “子度,你别再说了……我这就找胡医工来救治你……”柳冰哽咽难言。 “妻兄,来不及啦……阿媛,我来找你了……”柳随风渐渐的没有声气。 与此同时,荥阳城中也是一片大乱。黄巾士卒先是听说县衙遭遇袭击,庄渠帅与柳祝师皆下落不明,便连忙赶来救援。结果,到了县衙,才发现大门禁闭,墙头上早有人在持兵防守。 黄巾士卒赶紧去找梯子,准备进攻县衙,结果,梯子还没找来,庄聚贤的人头倒是先被人挑在竹竿上,挂了出来。 “贼渠庄聚贤已经授首,尔等还不速速投降!”里面的人大声喊道。 “真是渠帅!真是渠帅!”“不好了,渠帅被杀了!”黄巾士卒纷纷叫嚷了起来。看到庄聚贤已死,黄巾军上上下下都没有了斗志,纷纷各自逃窜去了。 没过多久,荥阳的南门燃起了篝火,点亮了信号,很快,早就守候在城外的颜良,率领部下的三百精骑,突入了荥阳城中。 柳冰木然的看着柳随风被颜良枭首,然后与庄聚贤的脑袋一起,装入木函,送往袁绍处请功。见柳冰的神情不大自然,颜良笑道:“柳令史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将这桩大功据为己有,袁司隶那里,我一定会据实禀奏,柳令史就等着封赏罢!” 袁绍接到奏报之后,心中大喜,因为拿下荥阳的,乃是他的部下颜良,而非兖州刺史桥瑁,这样一来,克复荥阳的功绩,自然也就算在他的头上了。 心情颇佳的袁绍,对于封赏便也大方了许多。看到颜良的奏报中说,首倡义兵,带人袭击县衙,杀死贼渠庄聚贤、柳随风的,乃是荥阳尉曹令史柳冰,袁绍当即下令,任命柳冰为荥阳令。其余的封赏,还要等朝廷核准后,才能颁发。 随着庄聚贤授首,荥阳克复,闹了将近一月的荥阳之乱,终于初步告一段落。为了平定这场叛乱,朝廷花费了大量的军费不说,整个河南的东部,也因为这场战乱,而变得残破不堪,百姓或是卷入叛军后战死的,或是被叛军所杀的,或是被官军所杀的,数以万计。 在卢植等人的建言下,刘宏颁布了赦令,不再追究河南百姓从贼的过往,并减免河南百姓本年的税赋。 刘宏也是被这场叛乱给弄怕了,之前颍川、南阳的黄巾军,虽然离洛阳也比较近,但那也只是在“卧榻之侧”罢了,哪像这一次的荥阳之乱,简直就是有人钻进了被窝,贴身给刘宏来了一刀。 因此,为了保证自身的安全,刘宏只能依照卢植等人的建议,优容厚待河南的百姓,这可是大汉的腹心之地,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大战之后,自然是论功行赏。此役虽然规模不如昔日的冀、豫之战,但却是除了朝廷的心腹之患,意义重大,因此功劳一点也不小。 只不过,由于刘宏和稀泥式的人事安排,有资格分润这场功劳的人选,也增多了,因此,均分到具体的人头上,反倒不那么明显了。 首先来说,袁绍与何苗的官职,都未曾发生变化,一来是功劳分摊开之后,不足以让二人同时晋升至高官显职;二来,无论是司隶校尉,还是河南尹,都是十分紧要的职位,如若不是晋升到诸如骠骑、车骑一类的显职的话,还不如继续留在这两个位置上呢。 显然,袁绍与何苗,一个是党人集团的后起之秀,一个是何氏外戚的重要成员,两人的官职变动,是要服从本集团的政治利益需求的,不能单单听从个人的意愿。司隶校尉与河南尹,都是近畿地区的要害职务,好不容易攥在了自己手中,两派都不愿意轻易放弃。 官职未变,就只能在爵位上加封了。袁绍由繁阳亭侯晋爵为邟乡侯,而何苗则被册封为高阳亭侯。 兖州刺史桥瑁,被迁升为河内太守。虽然刺史的职权更重,在战时更是可以对太守发号施令,但其品秩毕竟只有六百石,在汉代,虽说太守转任刺史,算不上是贬职,但刺史转任太守,却可以视为升迁,这就是汉代官职制度的灵活之处了。 况且,河内郡作为“三河”之一,是直属司隶的大郡,地位也比其他郡国要高。 三位统帅级别的人物,赏赐尚且是如此的乏善可程,那剩下的人,就更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了。 典韦之前爵位已至关内侯,此次他虽然立下了夺城的功劳,但不足以让他晋位亭侯,而典韦也不愿意离开刘照身边,就任别的职务,因此,无论是官职还是爵位,都没有发生变动。最后,过意不去的刘照,到刘宏那里死磨硬泡,给典韦争取了一个爵位可以世袭的待遇。 关内侯本来不能世袭,但是,刘宏为了增加关内侯这一爵位的销量,破例准许,从他这里购买的关内侯,可以子孙世袭,打破了以往的规矩。因此,刘照索性也替典韦争取到了这个待遇。 而黄忠的运气,则再一次的爆表,因火烧浮桥,断绝贼军退路的功劳,在何进的运作下,黄忠竟然出任了北军五校之一的射声校尉一职! 第321章 纠结的华佗 第五十九章纠结的华佗 北军五校,到了东汉,实际已经成了一种荣誉职务,大部分时候都由勋戚、名流来担任,比如窦武执政期间,以侄子窦绍为步兵校尉;曹节当权之时,以其弟曹破石为越骑校尉;而故太尉袁逢在晋位三公之前,曾担任屯骑校尉;刘照的老师马日磾,在历史上也曾担任过射声校尉。由此可以看出,北军五校素来是清显之职,常人一般是没有资格就任的。 黄忠出身寒门,先前出任大将军从事中郎,已经让人觉得十分惊讶,如今更是一跃成为射声校尉,无论是升迁速度,还是破格提拔的程度,都让旁人为之侧目。 对此,有人猜测是何进为了进一步掌控北军所采取的举措,有人则认为这是何进日渐跋扈的表现。不过,出奇的是,身为皇帝的刘宏,却并没有出言反对,相反,他还颇有些欣喜的通过了这一任命。 后来,通过多方打探,众人才明白了刘宏的想法,原来,这一切,全赖黄忠的名字起的好。你想,一个人名字叫“忠”,表字是“汉升”,这个彩头,哪个皇帝不想要?特别是值此多事之秋,刘宏既想有擅长用兵的将领来擎天保驾,又怕将领手握重兵之后,生出不臣之心来。因此,像黄忠这样,既有能力,名字又有好彩头的将领,自然深得刘宏的偏爱了。 荀攸虽然谋功第一,全赖他的奇谋妙策,汉军才能大破黄巾。可是,同样,汉代对于军功的赏赐,重斩首、夺城,而轻谋划定策,因此,荀攸也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赏赐。对此,刘照等人都为荀攸抱不平,而荀攸自己却没有什么怨言,显然对这方面的得失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颜良因夺取敖仓、克复荥阳的功劳,也同样进爵关内侯。文丑则惨了一点,身负重伤的他,虽然因为华佗的救治,捡回了一条性命,但是喉咙受伤后,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极其沙哑难听。虽然身负重伤,但是汉代又没有以伤势论功的规定,因此,文丑虽然也升了几级爵位,但却远不如颜良的关内侯了。 刘照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心中也十分惋惜,便派遣何咸亲自出面,去探望慰劳文丑。与此同时,妙手回春,救了文丑一命的华佗,也来到了洛阳,投函求见刘照。 对于华佗的到来,刘照当然是欢迎之至,扫榻以待。随着来到汉代的时日越来越久,刘照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对自己威胁最大的,并不是什么宫廷政变或者州县叛乱,因为这些变故,刘照都可以利用自己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掌握,一一妥善处置。 而唯独有一样东西,即便刘照再怎么先知先觉,也无法预知;即便刘照对历史的把握再怎么精准,也对其无可奈何,这样东西,就叫做疾病。 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得病!就算刘照再怎么小心,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就没个什么头疼脑热的。而重点在于,在汉代,就连后世经常被人们斥为“伪科学”的传统医学,也尚处在起步阶段,许多理论都还没有得到完善,药材的分类辨识也存在着很多谬误,甚至不少地方,还带有明显残存的巫术色彩,比“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原配的蟋蟀”更不科学的东西多得去了。这你叫从一出生就打各种疫苗,享受惯了现代医学的刘照同学,怎能不怕? 然而,身为一名文科僧,刘照同学虽然对传统养生理论有所涉猎,但对现代医学体系,却是一窍不通。事实上,现代科学的分类越来越详细,体系越来越庞大,理论越来越繁多,分工越来越明确,“百科全书”式的人才,在现代科学体系内,已经基本上没有可能出现了。因此,就算是专业学医的,也不能保证自己精通各科,包治百病,又何况刘照同学不过是一个门外汉呢? 而且,现代医学也是建立在现代工业科技基础上的,没有现代工业科技的支持,就算真有“百科全书”式的能人,也不可能在现代工业科技基础一片空白的古代,复制出现代医学来。 有人曾开玩笑说,在现代社会,哪怕是水龙头里滴出来的一滴自来水,也都是工业文明的象征,是各种现代科技联合运用的成果。一滴自来水尚且如此,又遑论医药呢? 所以说,摆在刘照同学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依靠传统医学的力量,来为自己的健康保驾护航。 好在,虽然传统医学在现代社会,被屡屡斥为伪科学,但是,任谁也不能抹煞,传统医学在中华几千年的历史当中,所起到的积极作用。相比西方的“传统医学”,到了十九世纪前期,还拿放血疗法和鸦片作为包治百病的手段,中国的传统医学已经算是十分科学了。(现代医学正是从十九世纪开始,才飞速发展起来的) 而刘照要做的,就是极力促使传统医学,尽快的成熟、完善起来。想要达成这个目的,自然离不开当代医学达人的支持和帮助,而华佗,正是刘照心目当中的最佳人选。 一般来说,汉末三国时期的名医,按后世流传的说法,有三位,分别是华佗、张仲景(名机)和董奉。这里面,董奉出生的年月最晚,大约要到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才出生。而张仲景的事迹,又太过模糊,甚至,你都没法断定,在当前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与华佗不同,张仲景在《三国志》、《后汉书》中,不仅没有传记,甚至没有任何文字提及。最早记载张仲景事迹的书籍,是成书于唐代的《名医录》,其生平比较完备的资料,则成文于宋代,而张仲景举孝廉、担任长沙太守的相关资料,则在宋以前的文献中,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张仲景的许多事迹,都是由后人逐步敷衍、完善起来的故事,尽管张仲景本人的医术水平,和他所作的《伤寒杂病论》,应该不是后人凭空虚构的,但是,想凭借这些水分很大的资料,就判断张仲景生活在刘照所处的这个时期,未免有些草率,还有待进一步的验证。 由此可见,眼下刘照真正有把握找到的名医,只有华佗一人而已。只不过,华佗经常在外行医,踪迹不定,刘照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将他请到洛阳来。想不到,这一次华佗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刘照没有任何的推脱和迟疑,立刻在弘农王府召见了华佗。见面之后,刘照很是吃惊了一番,在他的想象中,华佗应该是那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谁知,见面之后,刘照才发现,华佗相貌,说好听点,叫做面容古奇,说难听点,那就是五官实在长得有些不和谐…… 而华佗的装扮,也是正式得不能再正式,庄重得不能再庄重的儒服,显然,他对今天的会面,心里十分看重,同时,他又怕刘照将他视作医工一流的人物,因此特意郑重打扮,凸出强调自己士人的身份。 一阵寒暄过后,还不等刘照说出“久仰”、“渴慕”之类的话语,华佗反倒先开口了: “臣闻殿下天资聪颖,创制出了‘痘苗’,可以防治虏疮。如今,天下四方,百姓受虏疮之害者,不知凡几,故而臣斗胆请殿下传授‘痘苗’的制作方法,好让臣也能四处行医,救治患有虏疮的百姓。” 原来如此!刘照闻言,恍然大悟,看来华佗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不会平白无故的找上自己。 不过,对于华佗的请求,刘照并不想草率的答应。首先,种痘法是正一道籍以发展壮大的利器,刘照必须保证正一道在民间传播途径方面的专营权,同时,种痘法也是刘照改革道教,让道教走上“科学救人”道路的起点,因此,刘照不能随意损害正一道的利益,违背自己做出承诺,将种痘法透露给华佗知道。 其次,按照史书的记载,华佗虽然精擅医术,但是汉代医生乃是贱役,华佗自分出身士人,因此特别不愿意被别人视为医生。而刘照却恰恰想让华佗负责医学方面的工作,这恐怕并不怎么符合华佗的心意。因此,刘照需要一个足以让华佗动心的筹码,来让华佗心甘情愿的替他做事。 显然,种痘法就是这样一个有着足够份量的筹码。 看到刘照沉吟不答,华佗有些急躁,赶忙又向刘照一礼,再次拜请道:“殿下,臣此来,绝非为了一己之私,窥探仙方。实在是近些年来,天下大疫流行,百姓深受其苦,虏疮便是其中之一。殿下素有仁慈之名,还请哀怜天下生民,万不可将种痘之法深藏禁中,秘不示人啊!” “华君过虑了。”刘照对华佗用上了一个客套但却显得比较生疏的称呼:“并非是我要将种痘之法藏起来,秘不示人,事实上,我已经将种痘法交给了正一道,让他们在全天下推行。只不过,正一道刚刚建立,人手不足,故而迄今为止,才刚刚遍及河南境内罢了。” 看到华佗想要说话,刘照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华佗继续听下去:“华君的技艺,我早就有所耳闻,将种痘法交给华君,我也不用担心会出什么差错。只是,华君有所不知,痘苗的制作,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承担,当初,为了减弱毒性,培育出合用的熟苗来,宫中动用了上千的人力,这才得以成功。而且,痘苗以预防为主,也就是说,最好是在没有患病的时候,人人都种上痘苗,才能避免日后患上虏疮。这可就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了,甚至不是十个八个人的问题,而是成百上千,一个里接着一个里的百姓种痘的问题。华君,以你一人之力,就算再加上你的弟子,能做得到吗?” “臣一人之力的确有限,可是,如今河南以外的地方,百姓根本没法沾渥到殿下的恩泽雨露,若是殿下肯将种痘之法传授给臣,臣一人之力虽然微薄,但好歹也能让一部分人受此恩惠,还望殿下开恩!”华佗继续恳求道。 “华君,风物长宜放眼量,不可拘泥于一时一地啊。将种痘法交给你去行医,故然可使一部分人因此受益,但若是华君你肯帮助正一道培养人才,让更多的人懂得行医治病,这样,天下的百姓岂不是受益更广?”刘照劝诱道。 “这……”华佗闻言一愣,他虽然收过几名弟子,可是像刘照所说的那样,大批培养医学人才,他却从来没有想过。 “殿下,教授医术恐非一日可成……”华佗吞吞吐吐的说道。 “普及种痘术,更非一日可成。”刘照打断了华佗,道:“华君培养的医者越多,种痘术的推行便越快,而且,除了种痘,他们还能替百姓诊治其他的疾病,如此一来,天底下有多少百姓可以从中受益?功德无量啊!” “不妨跟华君透个底吧,日后,正一道会在各个郡国设‘治’,在各县设‘观’,除了宣讲大道,为百姓祈福祛灾以外,还会赈济贫苦,施医舍药,尽力使天下百姓看得起病,吃得起药。华君可愿共襄盛举,为天下百姓尽一分力呢?” 说完,刘照便细细打量起了华佗的反应,只见华佗依旧迟疑着,不肯表态,刘照不由得大失所望,看来,华佗的医术虽然高明,却没有救济天下的仁心,看来自己这一回是白白浪费口水了。 看到刘照面色不予,华佗一咬牙,拱手道:“非是臣不愿襄助殿下,成就此番功德,实是臣自幼习读经书,不忍弃圣贤之道而执贱业……” 刘照闻言,登时明白了华佗的顾虑。由于华佗出身士人,因此,虽然他的医术十分高明,却偏偏怕别人把他当成医生来看待。之前,他虽然四处行医,但却总保持着士人的矜持姿态,然而,如今若是他答应了刘照的请求,专一以教授医术为业,那便在旁人的眼中,进一步的坐实了他医生的身份,这就让华佗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了。 历史上,华佗之所以不愿意在曹操身边长时间的当差,就是因为他以前四处行医的时候,都是超然的姿态,出现在病人的面前,不管那些病人的身份多么尊贵,都至少要以上宾之礼来接待华佗。 而在曹操身边,华佗却只能沦落得跟一般医工地位无二,只能在左右侍奉,听候召唤而已。因此,华佗才借故跑回了家乡,并自矜其能,以为曹操也会像之前的那些病人一样,倍加礼遇的请他回去。可惜,他遇到了曹操,那时的曹操,岂是愿意受人挟制的主?华佗的傲娇,直接把自己的性命给送掉了。 这一切,都要怪中国古代的社会分级制度。古代,人民被分为四个阶层,即所谓的士农工商,其中,工这个阶层,是涵盖范围最广的,不仅包括了工匠,就连在一切在古代被视为“方技”的职业,比如医生,还有卜卦的、算命的、看相的、看风水的等等,都给归在“工”这一阶层内。 而中国又是一个以农为本的国家,因此,工、商这两个阶层,在中国古代的地位就显得十分低下了。事实上,农民已经处于社会的底层了,只不过由于国家重视农业,所以农民还能算作是“良家”,而地位比农民还低的工、商这两个阶层,就被视为“贱役”,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来。 况且,商人的地位虽然低,但却有钱,有了钱,多少能弥补、挽回一些社会地位,因此,实际地位最低的阶层,反倒是工了。 华佗本属于四民当中排第一的士人阶层,如今,要他面对最底层的“工”的身份待遇,他当然不肯了。 “元化。”刘照改口称起了华佗的表字,以示亲近:“日后,我自会设法免除医者和工匠贱役的身份,你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再说了,朝廷也设有专门的官员,管理医药之事,难道朝廷任命的官员,也是贱役吗?” “而且,如今世间流传的药物,名称、功效都并不统一,存在着不少的谬误之处。我有意组织四方名医,编纂一本药经,考证药物的实际功效,并为其统一命名,不知元化可愿为我主裁此事?此书修成之后,其地位不在《内经》之下,足可使编纂之人名垂青史——我亦不吝封侯之赏也。” 刘照已经将话说得十分透彻了,只要华佗愿意帮他编纂药经,他便许诺给华佗封侯之赏。 华佗又怎么会听不明白刘照的意思?名垂青史,封侯之赏,这些突如其来的喜讯,竟让华佗有些措不及防。一瞬间,华佗只觉得气血上涌,太阳穴涨的难受,头也有些犯晕。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之后,华佗这才避席下拜,道: “自今日起,臣华佗誓死追随殿下,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第322章 顿兵临泾 第六十章顿兵临泾 在刘照的预想中,日后,不但要使职能仅为供奉皇家医药的太医署,成为掌管公共卫生的部门,还要建立专门的研究、教授医药学的机构。当然,这一切对刘照来说,还为时过早,毕竟他还没有那个权力,可以改革朝廷的机构、官职,而刘宏又不是一个心怀天下、勤于政务的皇帝,对于朝政,他向来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即便刘照想通过自己老爹之手来提早推行这些制度,十有*也是行不通的。 所以,刘照只能拿正一道来做试点,先让华佗在正一道的框架范围内,尝试实行种痘、防疫等公共卫生措施,以及开办医术学校、招揽医学人才等一系列举措。 不过,光凭华佗一个人,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这么多的事情来。因此,刘照除了让华佗召唤他的几名弟子一同前来效命外,只能先以培训生徒为当前的第一要务了。 在后世的大学里,医学大概是学期最长的专业了,仅本科就要五年。这还是现代医学,对于传统中医,即便是在快节奏的后世,仍然有专家声称,现有的学期制度,远不能满足中医学习的要求,培养一名合格的中医,至少需要十年,而且最好是师徒之间手把手的教授,才能有效果,吃“大锅饭”是教不出好中医来的。 虽然这些说辞里面,有不少高冷、傲娇、敷衍和推卸责任的成份,但是,在古代师徒口口相授的传授模式下,教学时间长、带的学生少,也的确是中医教学的一个特征。对此,刘照还是颇不以为然的,首先,他认为,既然古代的儒家学堂,能一名老师教授几十名甚至上百名学生,为何医学就不能?其次,就算这种“大锅饭”教出的医生,没有手把手,一对一教出来的医术高明,但是,在极度缺少医生的古代,还是先满足量的需求,再追求质的提升罢!毕竟,寻常的伤风感冒之类的小病还是比较多见,什么需要剖腹洗肠才能治愈的疑难杂症,相对较少,先让百姓免于常见疾病的侵害再说其他的吧! 特别是对于这些道士,首先要培养、教会他们的,是如何应对大疫之后的防疫工作,诸如清理环境、净化水源、隔离病人、掩埋甚至是焚化病死者的尸体等等;其后才是辨识各种药材,掌握一些常用的方剂,可以按照预先制定的程序,给疫区的百姓服用一些防治的药物;在此基础上,选拔出一些有天赋的,进一步教授如何望闻问切,诊断疾病的技巧。 宋代的时候,一旦地方上发生大疫,官府会招募僧人来掩埋尸体,以度牒作为奖赏(宋代的度牒是收钱的,因此有许多僧人,虽然剃了头,出了家,但却买不起度牒,属于没有官方身份的“黑和尚”)。而到了刘照这里,他更想让这些公益事务成为正一道的份内之责——拿着朝廷的俸禄,信众的捐献,总不能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只会清谈、做法事罢? 安置好了华佗后,刘照回到芳林园,内厂刚好送来了凉州方面,徐晃与关羽的奏报。 自从去年岁末,张温借口天气寒冷,不便用兵,因此停止了对先零羌的攻势,大军停驻于安定临泾以来,凉州的战局,一时也陷入了僵持。 然而,从徐晃与关羽呈递的奏报来看,汉军与先零羌之间,虽然没有发生大的战事,小规模的冲突却一直不断。 尽管被迫撤去了临泾之围,但是,先零羌却攻下了安定郡的另一处要地——高平,并以高平为大本营,与汉军展开了对峙。 先零羌为何如此看重高平呢?首先,先零羌在北地的聚居地,位于现今宁夏省银川市附近的区域,依傍着黄河,两岸尽是水草丰美之地,也适于种植作物,正是半牧半耕的羌族繁衍生息的好地方——这一地区,在后世被人们称做“河套平原”,所谓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足见这一地区优越的先天环境。 这里,本属于大汉的北地郡,甚至,北地郡的治所富平县,就坐落在此地(今宁夏吴忠市)。然而,在大汉与先零不断的冲突当中,汉廷每每击败先零,便将降服的先零部落,内迁至陇右诸郡居住,这就给了先零诸部侵夺汉土的机会。 汉安帝永初元年,先零别种颠零与钟羌诸种骑兵反汉,次年春,大败汉车骑将军邓骘,冬,再败汉征西校尉尚任。一时间,陇右诸郡,几乎全部失陷,朝廷无奈,只能将陇西诸郡内迁,徙金城、陇西两郡至襄武(位于陇西郡),安定徙美阳(位于左扶风),北地徙池阳(位于右冯翊),上郡徙衙县(位于左冯翊)。 随着后期汉廷逐渐扭转了战局,大部分内迁的郡,全都回到了原地,唯独北地郡,由于先零诸部牢牢的占领住了西套地区(河套平原分为三部分,银川所在的地方叫西套),因此一直无法迁回原址,只能在继续在池阳县“寄理”。 由于治所一直无法迁回,因此富平县也就只能继续寄居在左冯翊了,到了后来,富平这个地名,也就一直留在了关中地区,代代流传至今,即现在的陕西省富平县。(今上便是富平人氏=。=) 既然先零羌以西套地区为根基,那么,汉军想要彻底击败先零羌,自然不能不深入虎穴,顺便,也可以帮北地郡的迁回治所。 但是,想要进攻这一地区,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从上郡(指郡治肤施县,今陕西榆林一带)出发,由东向西行进,经过北地郡北边的草原地带,进入西套地区。然而汉军如今屯驻在临泾(今甘肃镇原一带),显然无法绕道从上郡出发。而且,走这条路还有一个阻碍,那就是在奢延泽一带(今陕西靖边附近),也聚居着羌人的一支——沈氐羌。一旦汉军走这条路,必然会受到羌人的袭扰,若是两边摆开战阵,大战一场,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股羌人。可若是羌人不与汉军决战,只以袭扰为务的话,别的不说,光是粮道被劫,就够汉军头疼的了。 因此,汉军只能走另一条路,那就是沿着六盘山脉东麓与黄土丘陵之间的狭长沟壑,一路北上,进入相对平坦宽阔的西套地区。 而高平(今宁夏固原市)就位于这条路的咽喉地区,牢牢的挡住了汉军的去路,想要进攻西套,必先拿下高平。 高平附近地势复杂,若是不通地理的话,很容易迷路,甚至中了敌人的埋伏,因此,张温才生出了畏难之心,在临泾顿兵不前,只是派兵驱走了附近的先零羌,而北地郡的治所,也暂时迁回至北地泥阳县,总算落在了本郡的境内,结束了寄居的生涯。 在这段时间里,先零羌曾数次对汉军发起试探性的攻击,但每次都是一触即退,诱使汉军追击,想把汉军引到山谷里面,围而歼之。不过,这些伎俩都没能见效,除了张温下了死命,不许部队追击得太远外,也多亏部下的徐晃、关羽等人,深谙兵法,懂得克制,否则换了一名莽撞的将领,追得兴起时,哪还记得起有什么禁令?一准会中了羌人的埋伏。 而徐晃和关羽,也乘着这个机会,磨练起了自己用兵的本领,除了向羌人学习骑兵战术外,他们二人也把自己当初从讲武堂学来的各种谋略,一一付诸实践,甚至还反过来,成功的伏击了羌人好几次,狠狠的打击了先零羌的气焰,慢慢的,先零羌也放弃了这种试探性的进攻,转而专心与汉军对峙起来。 徐晃和关羽取得的这些小胜,不足以扭转安定的战局,更不足以让朝廷,让刘宏满意。荥阳之乱被平定后,刘宏的注意力,便再次转向了凉州。 以刘宏的性格,他所谓的“关注”,不过是想看到叛乱被早日平定罢了,除了催促与问责以外,刘宏是不愿意多花费哪怕半点精力和心思的。 尽管有一干权阉为其缓颊,但是身在前线的张温,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压力。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先派遣徐晃、关羽,率领八千兵马作为先锋,直抵乌氏县、凡亭山一带,摆出了一副进攻的架势。 但是,具体该如何用兵,张温心中暂时也没有底。高平以南的地区,山谷狭窄,不利于大军行进不说,更兼沟壑纵横,梁峁交错,地形极为复杂,正是伏兵的极佳地形。在这种地方,一旦遇到敌人的伏击,必然会陷入腹背受敌、首尾难以兼顾的不利境地,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之局。(顺带一说,历史上,宋夏之间的好水川之战,就发生在这一带) 按说,凉州的地形,夏育最是清楚,当年跟随段颖破羌的时候,高平也是主要战场之一,张温此刻,就该调夏育回来咨询才是。 不是张温没想到夏育,而是此时的夏育,却被金城叛军困在汉阳,脱不开身。 夏育以自身为诱饵,救走了傅燮之后,王国对此大为恼怒,一心想攻打汉阳,扳回这一局来。而韩约在与边允一起分析了局势后,也发现了董卓的私心和猫腻,觉得可以乘董卓坐山观虎斗,而傅燮又遭逢新败的机会,再度进攻汉阳郡。 傅燮才刚刚退回阿阳,还没来得及重整部队,金城叛军便已经挥军攻打过来了。叛军此次出击,同样是兵分两路,北宫玉率领月氏胡诸部进攻阿阳,而王国则亲率大军,进攻獂道。 傅燮只能收拾残兵,就地守卫阿阳,确保汉阳北路不失,而守卫獂道的,则是死里逃生,匆匆撤回冀县的夏育。 由于兵力太少,在坚守了二十多天后,夏育被迫放弃獂道,突围后逃回冀县,重新征发丁壮,组织兵力,守卫冀县。一时间,汉阳的情势似乎又回到了叛乱初起的时候。 好在,陇西郡还牢牢握在汉军的手里,别的不说,仅仅是驻守在襄武的庞德,就让叛军觉得芒刺在背,不得不分出相当一部分兵力来防备。这才使得夏育有了喘息的机会,让他有时间重整部队。 汉阳局势的变化,也让张温更加举棋不定——按照预先制定的方略,进攻先零羌罢,汉阳的情势似乎岌岌可危,随时又陷落的危险。可若是放弃攻打先零羌,挥兵去救汉阳罢,自己又被高平的先零羌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就在张温为凉州的战局烦恼的时候,凡亭山这边,徐晃和关羽也正并肩站在一个小山头上,迎着风雪,议论着眼前的局势。 “想不到旬月之间,战局竟然败坏至此,夏荡寇先前的方略,已然全都行不通了。”徐晃叹道。 关羽捋了捋长髯,掸去了上面的雪花,轻哼一声,道:“夏荡寇当初定策时,又怎么会料到董卓这贼子,竟敢避战不出,放任叛军攻打汉阳!张车骑就该派使者去武威,登门问罪,责令他速速出兵,否则,军法处置!” 徐晃也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别人不了解董卓,他徐晃还不了解吗?董卓的品行、作风,徐晃在河东时早就领教过了。 “若是能一举击破高平的羌贼,我军便可以抽出身来,驰援汉阳了!公明,你可知道,从此处到阿阳,不过一百二十余里的路程,昼夜兼道的话,一日可至。可是我们却偏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叛军在阿阳城下耀武扬威!”关羽恨恨的砸了身边的大树一拳。 树冠上的雪花受到震动,纷纷下落,洒了徐晃、关羽一身。徐晃苦笑着拂去了身上的积雪,道:“此处的地势,也太过复杂了。我这些天派出了好几拨斥候去探路,可是回来的仅有三成,其余的,也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被羌贼劫杀了,一去便杳无音讯。据回来的斥候报告,此处的山谷、沟壑,交错纵横,不熟悉的人进去了,很容易就会迷失方向。可若是熟悉地形的话,这些山谷、沟壑都是极佳的藏身之处,适于设伏。羌贼虽然不知兵法,但是他们素来狡诈,又对此地的地形了如指掌,十有*也能想到这一招。这就张车骑为何迟迟不肯攻打高平的原因了。” “可惜夏荡寇不在这里。”关羽叹道:“夏荡寇当日曾跟随段太尉,在高平大破羌贼,肯定对这一带的地势十分熟悉,可惜……” 就在关羽感叹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朗声道:“徐破羌、关破虏,麾下不才,对此处的地形略知一二,或可为两位将军分忧。” 徐晃与关羽闻言,皆是又惊又喜,两人转身一看,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壮汉,身披甲胄,如同一座铁塔一般,矗立在雪地当中。 “未知尊驾是……”虽然对方自称麾下,但是徐晃和关羽却对此人毫无映象。 “麾下安定长史,别部司马麹义。”壮汉答道。 安定是边郡,战事频仍,为了避免太守不擅长军事而贻误战事,故设长史一职,佐太守领兵。而别部司马,则是张温军中的职务,指率领本郡郡兵前来协同作战的郡吏。 徐晃和关羽一听,登时明白了对方了身份。此次出征,徐晃和关羽除了率领本部人马外,张温还将安定本地的一支约莫有千余人的郡国兵指派了他们,而麹义,正是这支部队的将领。 “原来是麹长史,失礼了。”徐晃还礼道,而关羽则一边拱了拱手,一边问道:“不知麴长史因何突然至此?” “此处是麾下的驻地,麾下带人出来巡夜,这才偶然碰到了两位将军。”麹义虽然嘴上说得十分客气,但是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狷介自负的神气。 关羽也是性情高傲之人,见了麹义的作派,心中有些不喜。而徐晃则更关心麹义方才所说的话。 “麴长史方才自称对此地的地势十分熟悉,此话可当真?”徐晃问道。 “麾下是本地人氏,自幼就喜好舞刀弄剑,以家奴设行伍为戏。年纪稍长,更是带着家兵部曲,踏遍了这一带的山山水水,对本地的地形,虽不敢说全都了然于胸,但至少十中*,麾下都是熟悉的。”麹义傲然答道。 “既然你熟知道路,为何不在张车骑面前自荐,为大军带路?非要等到此时,在我二人面前才开口?”关羽质问道。 “张车骑身份尊贵,架子太大,麾下曾经前去投刺求见,就是想献上此处的地形图,却被张车骑拒之门外。”说道这里,麹义冷笑一声,表情略微有些狰狞:“麾下见此情状,只得回去做好我别部司马的本份了!” 徐晃闻言,暗暗摇头,看来对方的脾气还真不小啊! 其实,麹义去张温那里献图时,若是直接说明来意,张温又怎会拒而不见?显然是麹义自矜其能,想让张温“求贤若渴”的请他进去后,再将地图献出。没想到,张温此刻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哪有心情见一个贸然求见的边郡长史?结果就把麹义给拒之门外了。 而麹义也是个受不得一点委屈的,经此一事,他竟然裹足杜口,不再向张温进言,让几万大军顿足临泾,却死活找不到一个向导! 第323章 雪夜定策 第六十一章雪夜定策 自古大凡有能之士,性格难免会有些狷介、狂放,徐晃深知此理,远的不说,他自己身边,不就有位性情孤傲的关云长么?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营之后,再细细商议,如何?”徐晃见风雪愈发大了,便提议回营。 “二位将军如若不弃,就请到麾下帐中少坐片刻。”麹义一侧身,伸手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徐晃望了关羽一眼,只见关羽虽然有些恼怒的神色,却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对麹义道:“如此,我二人就叨扰麴长史了。” 一行人行至安定别部的大营外,刚到辕门口,就有士兵喝问口令,麹义迈步上前,对上了口令之后,守门的士兵才搬开了拒马,放麹义一行进去。 徐晃见状,暗自点头,仅此一项,就看得出麹义是位善于治军之人。因为他们这一行人,无论从旗号还是衣着,一看就是汉军,更有营中的主将麹义通行,就算守门的士兵再怎么眼花,也决计不会认不出。 然而,即便如此,守门的士兵依然要问过口令,才开门放行,足见营中军纪的执行十分严格。虽然这一点看上去有些微不足道,但是,事情往往就是从细微处,才能看出真章。 进了大营后,整个大营当中秩序井然,没有人擅自喧哗、走动,值夜站岗的士兵,冒着风雪,却是纹丝不动。看到这些,就连关羽也忍不住赞叹道:“麴长史果然善于治军,深得细柳之遗风。” 麹义显然很吃这一套,听到一直对他态度生硬的关羽,也出言夸赞自己,麹义面带笑容,拱手道:“二位将军的威名,麾下也早有耳闻。麾下的这一点微末技艺,岂敢与二位将军比肩?关破虏过誉了!” 徐晃也曾被皇甫嵩、朱儁盛赞为“有周亚夫之风”,显然麹义已经知道了这一点。徐晃再次对麹义另眼相看,看来这位安定长史,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粗豪,还是很会用心思的嘛!他们二人的事迹,虽说在近畿地区流传得比较广,但是凉州这边想要打探到这些消息,那可花费不少的心思才行。 像是看穿了徐晃的想法,麹义颇有些怅然的一笑,拱手道:“麾下还是从南容先生那里得知了二位的事迹。唉!南容先生出征时,我本欲相随,奈何南容先生担心先零羌会生出异心,所以命我留在安定,随时应变。果然不出南容所料,这些羌贼当真反了!麾下惭愧,有负南容先生所托,只保住了临泾,却没能保住高平,如今,我军反倒要吃高平的苦头了!二位将军请!” 南容先生说的就是傅燮了,徐晃和关羽都有些差异,麹义一口一个南容先生,显然对傅燮是推崇备至,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怕也不浅。 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被傅燮看上眼的人,就算他脾气不怎么好,但至少应该是一位正直、忠贞之士。若是如此的话,这个麹义,倒是可以一用。 言语间,一行人已经到了中军帐外,麹义侧身道旁,拱手请徐晃、关羽二人先进。 入账后,众人依次坐定,麹义一挥手,士兵从外面抬进来了一个火盆,一个刁斗,刁斗里面,满满的盛着液体,远远的一闻,就知道是酒。等到士兵将刁斗架到了火盆上之后,酒香更是渐渐弥漫开来,沁人心脾。 “二位将军,天气寒冷,请喝杯温酒祛寒。”麹义笑呵呵的说道。 徐晃眉头微皱,他治军严苛,军中在战时从不许饮酒,由他这个主将带头执行。没想到,麹义不但违反了他的军令,还公然在他面前劝酒,可谓大胆之极。 难道说,方才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表相?难道说,麹义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严守军纪的人? 不过,细想了一下之后,徐晃又释然了,也许,是他治军太过严苛了,诚如麹义所言,天气寒冷,喝杯温酒祛寒,只要限制在一定的量内,又有何不可呢?只不过是自己严苛惯了,所以才容不得半点差错吧? 从这点也可以看出,麹义虽然治军严谨,但心里却有自己的一套规矩,绝不会因为主将的命令,就更改自己的做法。无论主将的命令是放松了要求,还是更加严格,他都一概自行其事,不去理会主将的命令。 看来,这个麹义,还真是个扎手的家伙啊! 徐晃转脸一看,身边的关羽也是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显然也被勾起了酒瘾。原来,有徐晃以身作则,在战时滴酒不沾,搞的关羽都不好意思违背军纪去喝酒了,这么多天下来,还真有点馋的慌。 徐晃自嘲的一笑,心道,罢了罢了,今日就宽纵一次,免得回头连云长都要抱怨我“面如铁”了! 一时酒过三巡,徐晃见喝得差不多了,便放下就被,肃容道:“大敌当前,我等岂能作彻夜之饮?如今温酒入腹,身体已暖,还请麴长史说一说附近的地形罢!” 麹义微微一笑,一招手,两名士兵将帐中一角放着的一座木架给抬了过来。徐晃与关羽定睛一看,木架上固定着的绢帛上,画着的正是附近的地形地貌,无数道墨线勾勒出了一个个纵横曲折的山谷、沟壑,那些之间相通的,从哪里可以绕到何方,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好!”徐晃不由得赞叹一声:“有了此图,还怕什么羌贼设伏?非但不用怕羌贼设伏,我军更可以顺着其中一些隐秘的山路,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高平城外,打羌贼一个措手不及!” 麹义闻言,哈哈一笑,道:“徐破羌,非是麾下冒犯,小觑破羌的本事。破羌只怕是没见过高平城的险要罢?从此处一直到高平城,全都是山谷小路,而高平城就刚好堵在山谷的出口处,我军出谷之后,根本无从展开阵形——高平城东边依山,西边傍水,西边再往西去,仍是高高耸立的崇山峻岭,根本没有大部队绕道包抄的空间,所谓的咽喉要道,说得就是这种地形。想要攻克高平,兵力派得少了,打不下来,派得多了,既没有足够的地方让你展开兵力,也没有宽敞的道路让你运输粮草,可谓是两难之局。” 关羽听到这里,不服气的哼了一声,道:“段太尉当年,还不是从羌贼手中,夺回了高平?”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年,羌贼早就被段太尉杀得肝胆皆寒,一看段太尉的大军出现在川口,便立刻弃城仓皇逃窜,白白将一座险要的城池送给了段太尉不说,还让段太尉乘机衔尾追击,斩杀无数。可是如今,羌贼气势正盛,又岂会轻易放弃高平?难道二位将军觉得自己有段太尉的威风,可以让羌贼望风而逃么?”说到最后,麹义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 关羽闻言默然,此时的他,名气又如何能与段颎相提并论?更别说在凉州羌族当中的威望了。 而徐晃则微微一笑,开门见山的问道:“麴长史既然拿出了地图,想必早就想好了攻打高平的妙策,不如直接说出来,也好让我二人开开眼界。” “妙策不敢当,麾下的想法是,不打高平。”说到这里,麹义故意停顿了一下,想吊一吊徐晃、关羽的胃口,谁知,二人听过之后,竟是没有追问,只是坐在那里细细思索起来。 麹义见状,便也停口不说,他也想看看,徐晃、关羽二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是不是像传闻当中所说的那样厉害。 不多时,徐晃与关羽相视一眼,差不多同时有了答案,徐晃笑问道:“围魏救赵?”而关羽也笑着答道:“攻敌之必救耳。” 两人同时大笑,笑罢后,徐晃望向了麹义,道:“绕道直取富平,虽然是妙招,不过,道路究竟如何?需要多少日才能通过?士兵携带的粮草足以支持得到吗?还请麴长史为我解惑。” 麹义暗叹一声,心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二位的脑子,也转得太快了。 麹义起身来到地图旁,指着图上的一条条墨线,道:“请二位将军放心,这条路,向西出升头山薄落谷,然后沿着乌山(六盘山脉的古称)西侧的川峡逶迤而行,然后出逢义山,便可抵达高平川(即现在的清水河)的西岸,然后一路沿着高平川向西北而去,到了高平川的入河(指黄河)口,便可以渡过高平川,沿着大河北上,直扑羌贼的老巢了!” “这一路上,只有这一段路比较难走。”麹义指着从升头山到逢义山之间的那条路,道:“不过,这段路并不是什么险峻的山道,全都是山中的川峡,虽然狭窄了一点,却没有什么险峻之处的阻隔,因此,少则三日,多则五日,便可走出川峡。剩下的路,基本都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阻碍。” “即便这几日下过雪,也无碍吗?”徐晃摸了摸自己被融雪浸得半湿的战袍,想起了外面的大雪,不由得有些担心。 “走这条路,需要翻山越岭的地方并不多,积雪反倒无碍,就怕天暖积雪消融的时候,道路会有些泥泞。”麹义答道,显然,他对这场大雪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况且,风雪一起,羌贼的斥候便基本上停止了活动,更加无从发现我军的形迹。这对我军大为有利。” “那这条路,马匹方便通行么?”徐晃问道。想要长途奔袭,最终还是在草原地带决战,对手又是游牧部族,自然要以骑兵作为主力,当然少不了马儿同行。 “可以,本地贩私的商贾,走得就是这些小路,货物全都是用马匹或者驴骡来驮,没有一点问题。”麹义答道。 一旦涉及到作战相关的事宜,麹义登时就全神贯注起来,身上的那股狷介狂傲的神气,也暂时消散了,三人凑在一起,没有了方才的剑拔弩张,只是专心致志的看图、谋划。 “话虽如此说,可是,远道袭人,事机难测,之前预料的日期,到时候恐怕往往会有延误,若是从容计日的话,恐怕需要半月的时间,才能抵达富平,粮草恐有匮乏之虞啊。”关羽道。 “出了逢义山,一路上就有零散的羌人部族,孙子曰‘因粮于敌,军食可足’,既然我们是去讨伐羌贼的,又何必跟他们客气!”麹义毫不在乎的答道。 关羽忍不住皱了下眉头,徐晃脸色也有些怅然,随后,徐晃点了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麴长史,你需要多少兵马?” “当然是多多益善,越多越好,就看破羌能调配给我多少人马了。”麹义道。 “公明,让我带本部的三千骑兵去吧!”关羽忍不住说道。 徐晃闻言,沉吟不语,关羽的本领,自然堪当此任,可是,关羽和麹义的脾气都有些大,两人搁在一起,就不怕起了冲突吗?若是两人失和的话,恐怕这趟奇袭,也就成了竹篮打水,只落得一场空了。 “夜深了,大家都趁早休息罢,明日一早,我在中军聚集众将,宣布最后的决定。”徐晃索性宣告军议暂停,待明日再见分晓。 麹义送徐晃、关羽出了大营,走出了百余步之后,关羽急切的问道:“公明,你为何不答允我的请求?难道是觉得我没那个本事担当此任吗?” “云长,且勿焦躁。我不是信不过你的本事,而是担心你的脾气。你也看到了,那个麹义也是一副心高气傲,不肯轻易服人的样子,你们两个今天才见面,就已经暗中剑拔弩张,争锋相对了,若是让你们二人同时领兵出征,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徐晃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关羽顿时语塞,一想起麹义的那副模样,他心里不由得有窜出一股无名火来,最后,关羽咬了咬牙关,道:“公明,我答应你,此次出征,我一定对麴长史处处容让,绝不与他发生冲突,哪怕他表现得再怎么狂傲,我也会咬牙忍住。这样,你总该放心了罢?” 见徐晃还是没有发话,关羽急道:“实在不行,你便让麴长史为主将,我为副将,如何?军中最讲究令行禁止,服从上官,这一点,早在王府中的时候,我便已经铭刻于心了。难道你还怕我会违犯不成?” 徐晃闻言,哑然失笑,道:“云长,哪有以长史为主将,校尉为副将的道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说着,徐晃又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的说道:“云长,此次奇袭,是破开凉州危局的关键所在,绝对不容有失。既然你已经向我保证了,那我自然要相信你。可是,军中自有法度,容不得讲兄弟朋友之情。一旦你接下了这桩任务,我可就只能依军法来处置了!” 徐晃的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关羽因为和麹义不和,而导致此次行动失败的话,他也只能不讲兄弟朋友之间的情谊,忍痛将关羽依军法处置了。 关羽哈哈一笑,道:“若真是丢人丢到那个份上,我哪还有脸回来见你?又有何颜面去见弘农王?到时候,我自会让人带着我的头颅,前来谢罪。” “好,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云长你得胜的消息。”说着徐晃伸出了手掌,道:“你我击掌为定,富平相见!” “成!我一定在富平备下羊羔美酒,等待你的到来!”关羽伸掌重重的与徐晃一击。 第二天,徐晃在中军召集众将,正式发令,以关羽为主将,麹义为副将兼向导,率领三千骑兵,八百劲卒,前去袭取富平,直捣先零羌的老巢。 徐晃宣布完命令后,留神观察了麹义几眼,只见麹义面色如常,显然对关羽担任主将一事,并不觉得意外,就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对信服关羽了。 “希望二位能够戮力同心,早传捷报!”徐晃习惯性的嘱咐了一句,但是两人之间,究竟能不能和睦相处,会不会影响到此次奇袭的成功,还真不好断言。 望着渐渐远去的部队,徐晃收拾起了心情,开始专心做自己的事情。首先,他要在凡亭山虚设营寨、旗帜,营造出汉军添兵的假象,非但不能让羌人察觉汉军分兵出击的迹象,还要吓得羌人躲在高平城中,不敢轻易发动进攻。 其次,徐晃要让自己的斥候,依照麹义留下的地图,详细搜索各个山谷,摸清地形地势,为日后进攻高平做准备。一旦高平的羌人收到富平遇袭的消息,徐晃就要在第一时间出兵,响应关羽一行。这就要求徐晃必须对高平城的情况,了如指掌,必须派斥候抵近高平侦查,否则,两眼一抹黑,难道要徐晃掐指算出高平城中羌人的动静不成? 做好了这一切之后,徐晃也就只能在营中默默的等待,向上天祈祷,盼望着关羽一行能够顺利抵达目的地,并且获得一场大胜,一场足以扭转凉州局势的大胜。 第324章 兵出逢义山 第六十二章兵出逢义山 瓦亭,是乌氏县西南的一座小城,刚好坐落在薄落谷的出口,是横穿六盘山脉必经的咽喉要道,论地位,其实不输于高平。只不过,先零羌一心只想只想保住自己的老巢,而瓦亭则是通向汉阳郡的要隘,守之无益,因此就被先零羌给放弃了。 关羽所部的汉军,在瓦亭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休整和补给,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修正和补给了,出了瓦亭,他们便要在无尽的丘陵沟壑中,艰难的行进上三五天,才能走出这一段险阻。 汉军的骑兵正在抓紧机会喂马,出了瓦亭,他们可就再也没有地方可以补给粮草了,人还好说,真正吃苦头的是马儿,白天要行军,马儿根本没空去吃草,只能在晚上部队停歇下来后,才有时间来喂马。在这种情形下,马儿只能半饥半饱,持续掉膘。因此,临行前让马儿抓紧时间吃顿饱的,虽然于事无补,但好歹也算是有个心理安慰。 麹义望了望正在喂马的骑兵,眉头一皱,对关羽道:“关破虏,骑兵配备双马,恐怕有些不妥,我们所携带的粮草,恐怕不足以支撑一人双马的消耗,一匹马一天吃掉的草料,可比它能驮载的粮草要多得多。” 关羽闻言,摇了摇头,道:“单骑耗费的粮草虽然少了,可是,没有替换的马匹,这一路上千里迢迢的过去,马儿的体力也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到时候,骑着一匹体力衰竭的马儿,还怎么打仗?” “那不如减少骑兵的数量,只带一千骑兵,配备双骑,剩余的士兵,全都只配单骑,到了打仗的时候,下马步战即可。”麹义道。 看到关羽沉吟不答,麹义又道:“关破虏,莫非你担心羌贼皆是骑兵,我方若是步卒,会难以抵敌?这一点关破虏你尽管放心,我久居凉州,对这些羌贼的战法,可谓是了然于胸,以步卒破骑兵,正是我最得意的本领,关破虏若是不信,可听我仔细道来——以精锐步卒顶盾伏于前,执长戟着立于后,其后,张强弩两翼夹承之。若是羌贼欲与我对射,我军则张弩射之,羌贼的弓箭射程不及我军,自然无法抵敌。若是羌贼欲纵马冲击我军,则步卒以大盾护身,抵挡羌贼骑兵的践踏,同时,挥刀砍断敌人的马腿,而后方执长戟的士兵,则用手中的长戟去钩刺敌人的骑兵,如此,便可大破敌军。关破虏,靠着这一套战法,我在与羌贼作战的时候,无往不利,十余年来未逢敌手……” 关羽看着麹义滔滔不绝的样子,突然觉得麹义变得可爱起来,尽管麹义的年纪要比他大个将近十岁,但在关羽看来,此刻的麹义,简直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一般,处处急于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之处。 “麴长史,你的战法虽妙,可是,就算你用步卒打败了羌贼的骑兵,又怎么去追击敌人呢?”关羽问道。 “我这不是还留了一千骑兵嘛,到时候让骑兵出击便是。”麹义不服气的答道。 “在战法上,麴长史的考虑的确很周全。可是,麴长史有没有想过,富平一带的羌贼部落,总共有多少人?分布又有多广?仅凭步卒,哪怕是配有坐骑的步卒,又怎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各个部落?而且,以我来看,麴长史的这种战法,对箭矢的消耗极大,我们这次轻装简行,长途奔袭,又怎么可能携带那么多的箭矢?到时候箭矢耗尽,恐怕我们就只能重蹈李陵的覆辙了。”关羽劝解道。 麹义闻言,低头不语,沉思了一会后,拱手道:“这一点,的确是我没能考虑周全。不过,既然要带双骑,那就得想办法,多携带一点粮草上路。” 关羽点点头,道:“反正前面几天的路程,全都是山路,士兵也不方便骑马,不如就让马匹全都驮上粮草,应该能多支撑一会。” 做好了最后的准备之后,汉军终于踏上了艰险的路途。出了瓦亭,大军进入了薄落谷,走了半天之后,一座巍峨的雄山,挡在了汉军的面前。 “关破虏,这里就是我们要过的第一个难关,升头山!”麹义指着被云雾笼罩着的大山,昂然道。 关羽望了一眼升头山,看着这座高耸入云,又被积雪覆盖得白皑皑的大山,关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山如此高大,又有积雪,大军如何才能攀得过去?” “关破虏放心,此山虽高,但我们又不用去攀爬主峰,怕什么!关破虏请看——”麹义抬手指了下半山腰上的一条条颜色较浅的痕迹,对关羽道:“那里便是上山的路了,虽然狭窄陡峭,但总算聊胜于无。我们沿着这些路,到达半山后,往过一转,便可以到山的另一端,然后依旧沿着这样的山路,就可以下山了。这种来回盘旋的山路,一共有六盘,故而此处又被人叫做‘六盘山’。” “传令下去,路滑,让大家小心脚下!”关羽喝令道。 “去,让将士们在马蹄上包扎一块麻布,可以防止马儿失蹄。”麹义在一旁补充道。 经历了短暂的停顿,和些微混乱之后,汉军再次踏上了行程。关羽心里略微有些紧张,他双腿夹紧了马腹,小心翼翼的操控着坐骑,生怕马儿一个失蹄,将他给掀了下来。以他的身手,纵然马儿不小心滑倒,他也能及时跳下来,倒是不用担心会因此而受伤。只不过,这样难免会在部下面前有损颜面,还是尽量避免得好。 关羽转头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麹义,却见麹义四平八稳的骑在马上,浑然不把路滑放在心上,显然在这方面已经有了丰富的经验。 就算再怎么小心,路陡雪滑,马儿难免有失蹄的时候。一路上,不停的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和士兵的喧闹声,行进的队伍,也经常时不时的会出现停顿,显然,被滑倒的人和马,都不在少数。 “加快速度!”麹义大声喝道,他对滑倒的士兵视若无睹,呵斥道:“赶紧起来,收拾好继续前进!看你长得膀大腰圆的,动作怎么这么慢!是不是跟个女娘似的,还要人过去扶才能起来?” 看到关羽皱起了眉头,似有不满之意,麹义打马上前,一指天边的太阳,道:“关破虏,日头不高了,照这个速度下去,我们今晚可要歇宿在半山腰了!” 关羽一看日头,果然已经有些偏西了,于是他带头打马走在了队伍的前方,喝道:“大家加把劲,你们总该不会想大半夜里,在这半山上喝冷风罢?想要有个避风的地方睡觉,想要喝上口热汤的,就快点走!” 尽管没有入夜,半山上的风已经很大了,吹得士兵们直缩脖子。一想到要这么吹上一整晚,汉军士兵们全都打了个冷战,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 终于,在月上梢头的时候,汉军爬过了升头山,来到了另一边的山脚下。这一路,还真走得有些人困马乏,刚刚找好了宿营地,就有一些士兵迫不及待的坐下歇息起来。 麹义一看,正待发火,却听的关羽已经喝令起来:“都给我起来!设好了营地之后,再休息!” 关羽身边的亲兵,也纷纷上前,扬着马鞭,大声恫吓着,时不时还抽落几鞭下去,终于将坐倒的士兵全都赶了起来。随后,一道道军令传了下去,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生活的生活,煮饭的煮饭,喂马的喂马,放哨的放哨,各项事务都被一条条的分配了下去。 关羽看着略微有些混乱的营地,暗自摇头,这种水准,可比弘农王府中的郎卫差多了。不过,作为临时征召起来的部队,他们的表现,也算得上是差强人意了。 再看麹义那边,八百劲卒一声不吭,正有条不紊的做着各自的事情,显然对扎营的各项工作,十分熟悉。 “这才是精锐啊!”关羽暗叹道,不过,他转念一想,麹义率领的,不是安定的郡兵么?怎么会有如此高的素质? “麴长史,你练兵果然有一套啊!就连安定的郡兵,也被你训练得如此整齐!”关羽走到麹义身边,称赞了一声,一方面的确是佩服麹义练兵的本事,另一方面,关羽也想乘机套一套麹义的秘诀。 “哈哈,这一回,关破虏你可是真的‘过誉’了。”麹义笑道:“郡兵哪能做到如此程度?这八百人,全都是我的私人部曲,里面的士兵都是我家的家奴、佃农,父死子继,兄亡弟补,经过我十余年的训练,才能由此等水平。” “哦?那安定的郡兵都去哪了?”关羽惊问道。 “安定的郡兵,都跟着南容先生去讨伐金城的贼寇了,我手头,就只剩下了千余老弱,要不是有这八百家兵在手,恐怕不等张车骑来,临泾就已经丢了!”麹义傲然道。 “临泾之围,麴长史所部,恐怕损伤不小罢?”听了麹义的话,关羽竟也渐渐佩服起眼前这个汉子来。不论麹义的脾气有多傲,但他至少是位有胆气的汉子。 “八百儿郎,战殁了一半。”麹义脸上淡淡的,可是语气里依旧有一股荡不去的伤感:“如今,我这支部队当中,有一半人,是来为他们的同袍、同乡报仇的;而另一半人,则是来为他们的父亲、兄长报仇的!哼,若是上天佑我大汉,让这次突袭可以成功,我定会要那些羌贼悔之不及!” 麹义的话语深深的震动了关羽。本来,关羽作为内郡之人,虽然明白羌人是大汉的敌人,但是,对于羌人,他却并没有什么切肤之痛。而麹义作为边郡之人,自幼就在汉羌之间的攻伐当中长大,对羌人有着切齿的仇恨。听了麹义的话,关羽才知道,羌人对大汉百姓的祸害,到底有多么的深。 一阵忙碌过后,营地渐渐陷入了一片寂静,累了一天的汉军士兵,依偎在一起,裹着毡毯,沉沉的入睡了,只有马匹偶尔的几声嘶鸣,才会打破夜空的寂静。 关羽坐在火边,一会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一会口中又喃喃自语着什么,一会,又抓起一根柴枝来,在地上比划着什么。麹义在一旁看得有趣,问道:“关破虏,你这是在做什么?莫不是在画符念咒?” 关羽闻言,哈哈一笑,将柴枝扔到一旁,道:“我若说我在写文章,你信不信?” “信!信!”麹义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你别说,你刚才的样子,还真像当年在我家混饭吃的那个腐儒,成天说自己有什么‘相如’之才,要作一篇《陇原赋》,名震天下。可惜,都过去好些年了,还是没听说他写出来。他每次在屋中构思的时候,那样子就跟你一模一样,甚是好笑!关破虏,莫非你也有了什么‘赋’?不妨念出来让我也听听?” 关羽哑然失笑,道:“我又不是儒生,哪里写得出‘赋’来。我是在想怎么给弘农王写战报呢。” “战报?那是什么东西?”麹义一听,也来了兴致。 “战报,就是把行军打仗的各种事情,详细的写出来,比如今天行军走了多少里路,是山陵还是平原,是官道还是野地?有没有遇到风雨?若是遇到了,是如何处置的?在何处扎营?有没有遇敌……等等诸如此类,全都要记述清楚。”关羽答道。 “记这些东西作甚?”麹义好奇的问道。 “这个么,一来是写史的时候,可以有更加详实的资料;二来,也可以让后人从中学习行军打仗的具体知识。你比如说今天,怎么在积雪的山路上行军,有哪些经验,又有那些不足,这都要一一记录下来。”关羽说着,苦笑一声:“虽然我也算是读过一些书,可是写这些东西的时候,还是有些头疼。幸好,弘农王说了,不必斟词酌句,修饰词藻,只要用寻常的口语来记述便可以了。否则的话,我可连一句都写不出来!” “写史?难道我也能被写进史书去么?”麹义虽然带着疑问,但语气里却充满了憧憬和期望。 “大丈夫得遇明主,建功于四方,如何不能青史留名?”关羽对此信心十足。三年前,他不过是个贩私盐的亡命徒,如今,却已经官居校尉,爵至亭侯,想起这一番经历,简直如在梦中。方今天下四方不靖,弘农王又正值年少,日后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多着呢!还怕不能名书青史,与卫霍比肩么? 看到麹义略有些失落的样子,关羽劝慰道:“麴长史,虽然你现在不过一郡的长史,但你带兵打仗的能耐,绝不在徐公明与我之下,弘农王慧眼识英,绝不会亏待麴长史的。” 听到关羽的话音里,似乎有替弘农王拉拢自己的意思,麹义不由得心下一动。但是,他转念又一想,如果仅凭关羽的推荐,恐怕还不足以让自己受到弘农王的重视,最好是能在这次奇袭当中,立下大功,这样才能让弘农王另眼相看。 于是,麹义便只是含混了应了一声,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次日清晨,汉军又踏上了征程。在麹义的指引下,汉军往西行进了一段路程之后,复又折向北方,一头钻进了群山里的沟壑当中。 望着蜿蜒曲折的山沟,关羽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在里面迷路。尽管手头有麹义画的地图,但是这种粗糙的地图,只能标识大致的方位,真要照着地图走,肯定会迷路。 只能靠麹义来带路了。好在,麹义的确没有夸口,他对这一带的地形,确实是了然于胸。他带着汉军在这些沟沟坎坎当中,来回穿行,时而往左,时而向右,时而回转,差点把大家晃晕了头。但是,通过各种地理标识的判断,关羽心里清楚,自己的确是在不断的朝着北方行进。 好在,这些山沟虽然狭长逼仄,又容易迷失方向,但是总体而言,路途还是比较平缓的,没有遇到高山深壑的阻拦,大军行进的速度,比头一天翻越升头山,可要快了许多。 三天过去了,第四天,大军依然行进在曲折连绵的山沟当中。关羽有点急躁,虽说当初预计的日期,最多需要五日才能走出去,现在还差着一日,但是,面对看上去似乎无止境的山沟,关羽还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面对关羽的询问,麹义胸有成竹的一笑,道:“关破虏放心,如果麾下没有算错的话,今天傍晚,我们就可以在逢义山下扎营了!” 果然,麹义没有说错,当日头西沉,山梁上一片红霞的时候,汉军终于走出了连绵的山沟,横亘在他们面前的大山,正是逢义山。 “关破虏,这里可是段太尉当年大破羌贼的地方,今晚不如我们到山上去凭吊下段太尉,祈求他的护佑,如何?” 关羽闻言,胸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气来,大声应道:“好!今晚我们便去山上祭奠段太尉的在天之灵,让段太尉看看,我们这些后生小子,也不是孬种,我大汉,后继有人!” 第325章 血染高平川 第六十三章血染高平川 天色将晚,关羽来不及等部队驻扎好之后,再上山拜祭段颎。好在,经过这些天的锻炼,汉军士兵已经适应了这种严格的要求,不用关羽在一旁监督,各部的司马便已经开始喝令部下的士兵,在山脚下扎营了。 关羽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亲卫,与麹义一起登上了逢义山。行至半山,麹义指着山腰的一个土台,兴奋的说道:“关破虏,这里就是当年段太尉发号施令的地方,民间俗称‘点将台’,上面至今还有残存的营垒遗迹。” “那我们就在这里祭拜段公。”关羽一拍马,抢先往点将台驰去。 众人上了点将台,关羽四下一看,这一处天生的土台,四周视野开阔,山下的情况一望即知,无怪乎段颎会选择这里作为指挥中枢。 关羽极目远眺,只见东北方向,一条被夕阳映射成金红色的河流,蜿蜒西去,正是高平川。 麹义顺着关羽的目光一望,心知关羽正在看得是高平川。他遥遥一指,道:“沿着高平川,一路皆是坦途,全军上马疾行,不出两日,便可以抵达高平川入河口。不过,高平川两岸,皆是水草丰茂之地,恐怕会有零星的羌族部落在此放牧……” 麹义的语气当中,暗含着无尽的杀意,关羽望了望血红的夕阳,并没有接过麹义的话茬,只是翻身下马,道:“将这里打扫一下,准备祭拜!” 亲卫们折下树枝,将土台上的落叶扫净,又拔去了周围的枯草,整理出一片干净的地面来。虽然来不及堆土祝坛,不过,《礼记》有云:“至敬不坛,扫地而祭”,只要心中虔敬,就用不着堆土祝坛,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就可以祭祀了。因此,关羽等人在空地上直接拜祭段颎,也算不上不敬。 紧接着,亲卫们砍来木柴,堆成一堆,然后钻木燃屑,点燃了柴堆。在熊熊燃烧的柴堆前,摆放着两个刁斗,里面盛着粟米和清水,算是祭品。不过,虽说是因陋就简,但是仅凭这两样东西,未免还是显得有些单薄,于是,关羽一咬牙,决定杀一匹纯色的马来当祭品,祭奠段颎的在天之灵。 马是六畜之首,也是祭祀所用的“牺牲”之一,但由于马匹太过珍贵,因此,人们常用的,是牛羊猪三牲。但在一些非常重大的场合,依旧会“杀马盟誓”,以示郑重。比如汉高祖就曾与诸侯大臣“刑白马”为誓:“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眼下,关羽手头实在没有其他的“牺牲”可供使用,于是只能忍痛杀马一匹,作为祭品。 随着马儿的一阵哀鸣,卫士端来了一个铜盏,里面盛着犹自冒着热气的马血。关羽伸手接过铜盏,沥血于地,躬身下拜道:“伟哉段公,克定羌戎。良史书德,天下仰功。后生河东关羽,愿承段公遗志,殄灭贼寇,定国安邦。公其有灵,来格来歆,伏惟尚飨!” 麹义听了关羽的祭文,直翻白眼,看到关羽拜祭完了,他也上前,躬身下拜,道:“段太尉!先父当年跟随你征讨羌贼,最后战死在了疆场上,身为凉州丈夫,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此生!小子长大之后,本也想追随太尉杀贼,奈何太尉已然身故。没能在太尉麾下效命,实在是小子毕生的遗憾!” “太尉!你若在天有灵,就睁大眼睛看着,看着小子是怎么杀这帮背信弃义的羌贼的!先零羌夺占富平,已有数十年,如今,小子就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太尉在天之灵!也教他们将这数十年来,欠下凉州百姓的血债,尽数偿还!” 关羽为有些诧异的望着麹义,没想到,他与段颎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见麹义也拜祭过了,关羽上前端起盛放着粟米的刁斗,往火堆上一倾,一股火焰登时冲天而起。紧接着,关羽又端起盛水的刁斗,往地上一浇,算是将刁斗中的祭品敬献了出去。 随后,卫兵们上前,在火堆前挖了个深坑,将杀死的马匹埋入其中,整个祭祀仪式,就算是全部完成了。 第二天,汉军整理好了装束,进一步轻装简行,抛弃掉不必要的辎重后,立刻全员骑马,沿着高平川,一路西去。 轻骑突进,关羽立刻找到了昔日的感觉。这些天,全军徒步跋涉在山沟当中,连方向都有些弄不清楚,实在让关羽觉得有些郁闷。如今,重新回到了可以纵马驰骋的河谷平原地带,关羽指挥起部队来,顿时感觉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不复前几天顾此失彼的样子了。 看着关羽接连法令,派遣侦骑,调整队形,将部队布置得井然有序,麹义也暗自点头,收起了心中最后的一丝轻视和傲慢。 队伍行进了半天,日头已近正午,前方的侦骑来报,说前方发现了一股放牧的羌人,约有近百人,向关羽请示下一步的命令。 麹义狞笑一声,对关羽道:“行走了半日,正好有些饥乏,眼前既然有现成的猎物,那我们又岂能辜负天公的美意,白白错过呢?” 虽然没有麹义那般旺盛的杀意,但关羽心里清楚,若想不走漏风声,完成奇袭富平的任务,这伙羌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的。 三千对一百,简直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不过,为了防止有人逃脱,跑回富平报信,关羽还是十分慎重的将人马分成三队,规划制定出了三面包抄的战术,这才让身边的司马传令下去,让各部按照命令,分头进击。 “关破虏也太过谨慎了罢,一百多人,顷刻便能杀得一干二净,如同是老鹰搏兔一般,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麹义颇有些不以为然。 “老鹰搏兔,也得用全力。”关羽笑道:“兔子可狡猾着呢,稍不留神,就会窜得无影无踪,我可不想有人逃回去提前报讯。若是我军人多势众,还让敌人逃脱了,那才叫丢脸呢。” 不多时,前方便传回了消息,这一股羌人已经被汉军全数歼灭。 当然,歼灭并不代表全部杀死,这一百多名羌族牧民,其中近半的青壮已经被汉军杀死,剩下少部分青壮,和大部分的老弱妇女,则在汉军骑兵的包围中,投降了。 听到这个消息,麹义冷笑一声,道:“破虏方才下令,可曾让你们受降?你们为何要自作主张,收容俘虏?” 传讯的汉军骑兵被问了个摸不着头脑,这还用主将专门下令吗?打仗不都是这样? 听到麹义的话,关羽刹那间就明白了麹义的意思。他暗叹一口气,转脸对麹义道:“麴长史,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置罢!” 麹义闻言,一脸的兴奋之色,拱手道:“麾下领命!”,又转身喝道:“儿郎们,跟我来!” 八百劲卒骑着马,紧跟在麹义身后,往前边去了,关羽身边,这一回,可就只剩下少量留守的兵力,和一大群马儿了。 “破虏!”一名卫士打马上前,对关羽欲言又止。关羽见状,一挥手,道:“走,跟过去,传令,让各部整队,做好就地歇息的准备!” 打马来到战场上,关羽远远的瞧见,自己麾下的骑兵,正在四处套马赶羊,场面颇为混乱。不过,再往远处一望,有几队骑兵正在那边来回巡弋,显然并没有放松警戒。关羽满意的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河边。 俘虏们全都被赶到了河边的泥滩上,麹义部下的劲卒,张着硬弩,对准了这些被俘的羌人。 羌人显然也猜想到了自己的下场,一些妇女禁不住啼哭起来,而几名男子则站在最前方,神情激动的用羌语跟麹义在叫嚷着什么,而麹义一张口,竟也是用羌语作答。关羽看得纳闷,只好让人去找会羌语的人来,仔细询问。 汉军的骑兵大多是三辅、三河的子弟,哪里懂得羌语。最后,还是从麹义的部下,找来了一个懂得羌语的士兵,给关羽翻译。 “禀破虏,那些羌虏指责我军背信弃义,杀害归降之人,家主……麴长史说,我军不接受他们的投降,让他们拿起武器,像一个男儿一样的死去……” 果然,汉军士兵从地上捡起了一批武器,扔还给羌人。羌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商议什么,片刻之后,当中的男子全都从地上捡起了武器,喊叫着向汉军冲了过来。 不过,他们的奋死一搏,显然是徒劳无功的。就在羌人捡起武器的那一刹那,汉军已经扣动了弩机,弩矢如同飞蝗一般,窜向了河滩上的羌人。 冲过来的羌人瞬间就被弩箭全部射倒在地,大部分人都当场毙命,只有少数几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叫喊着。 后面的羌族妇女也被射倒了数人,然而,见此情状,她们竟然停止了哭泣,也上前捡起了地上的兵刃,朝汉军冲了过来,后面,一些半大的孩童,则捡起了河滩上的石头,朝着汉军投掷过来。 麹义嘿然冷笑,用不着他发号施令,身边的士兵就已经弩箭齐发,两轮射击过后,河滩上便再也没有一个站立着的羌人了。 “大伙抓紧了,宰羊,生火,今儿我们有肉吃了!”麹义一边打马往关羽这边走,一边高声叫喊道。周围的汉军士兵听到了,也纷纷大声应和,叫起好来,整个营地里一片欢腾,仿佛方才没有发生过一场杀戮一般。 “破虏,待会我让儿郎们选一条最肥美的羊羔来,麾下亲自烤羊腿让破虏尝一尝!可惜没有佐料调和,只有盐巴,这味道可就要大打折扣了。”麹义笑道。 “好,那我今天就尝尝麴长史的手艺!”关羽也笑着答道,不过,他很快就将话音一转,道:“想不到羌人的女子如此刚烈!身处绝地,非但没有束手待毙,反而敢冒死冲杀,毫不输于男儿。” “那可不,羌人不比汉人,族中的妇人也要骑马放牧,若论骑射之术,恐怕比有些内郡的汉儿还要厉害。”说着,麹义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道:“破虏有所不知,这些羌族的女子,长年骑马,腰肢最是有劲,压在身下入起来,那两条腿,简直能把你的魂儿都给勒出来。可惜了……” “咳!麴长史,杀便杀了,这也是无奈之举,不过,强啪什么的,还是要约束士兵,不可放纵啊!麴长史,你可要以身作则呀!”关羽轻咳一声,劝说道。 “破虏这可就迂腐了,儿郎们在军中憋得久了,难免有忍不住的时候,最多约束他们在战时不要擅自脱队,只图自己舒坦,耽搁了追杀敌人。到了战后,哪还管得过来!”麹义不以为然的答道。 不待关羽再说话,麹义从士兵手中接过一条羊腿来,架在火上烤了起来。看到麹义全副身心都投在了烤羊腿上,关羽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全军上下,饱食了一顿或者有盐或者没盐的羊肉大餐后,关羽喝令全军整备,准备出发。 有士兵前来请示:“禀破虏,剩余的牛羊马匹,应该如何处置?” “马匹带走,其他的丢弃在原地罢,不要拖了大军的行程。”关羽答道。 士兵正要领命下去传达,麹义道:“丢弃在原地,回头难免有放牧的羌人途径此地,到时候,他们将这些牛羊套了回去,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们?依我看,就该将这些牛羊全都杀了,宁可喂了野狼,也绝不能留给羌贼!” “随你罢!”关羽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些活就交给你了,我先率骑兵在前面开路,你随后赶上来便是!” 剩下的半天,汉军在路上,再也没有遇到零星的羌人部落。晚上宿营之后,汉军士兵依稀能够听到几十里外,此起彼伏的狼嚎声,甚至还有虎啸声。 “嘿嘿,白白便宜了那些虎狼,若是能将那些牛羊赶回去,也足够补偿儿郎们家中的损失了……”一提起战死的部属,麹义这个粗豪而又凶残的汉子,才会显现出几分伤感与柔情来。 这一点就很对关羽的脾气,关羽对部下,也是视若兄弟,关怀备至。当日,跟随他出战的郎卫,但凡有战殁的,关羽都会亲自登门慰问,若是家中只剩下老弱的,关羽更是拿出自己的俸禄以及所受的赏赐,来供养他们。 如今,关羽遇上了麹义,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是随着交往的加深,关羽愈发觉得麹义与自己十分投缘,甚至,两人的性格也非常的相似。因此,不仅关羽对麹义的态度大为扭转,就连麹义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与关羽变得亲近起来。 “不过,富平内外,有的是牛羊马匹,财帛妇女,等我们杀了过去,还不是予取予夺,想拿多少就有多少!到时候,只怕我们要赶着十几里长的牲畜和车队回去呢!”麹义摩拳擦掌,仿佛眼前已经堆放着一堆金银财宝似的。 “那么多的牛羊马匹,恐怕不好私吞罢?”关羽迟疑道。 “儿郎们流血流汗挣来的,为何不能私吞?啊呸,什么叫私吞?这是我们应得的!”麹义嚷嚷道:“破虏,你不肯拿,我也没办法,但你也别拦着我拿属于我的那份!这次跟着我来的,可都是我的家兵部曲,武器盔甲,弓弩箭矢,马匹粮草,哪个不是我自备的?要是不带点东西回去,我全家,不,我们全里,可都要喝西北风了!” 听麹义这么一说,关羽也心动起来,倒不是关羽想给自己弄多少东西,而是这次跟随关羽作战的骑兵,他们也都是自备武器马匹,应朝廷的征召来前线作战的。这是徭役的一种,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应尽的义务,朝廷是不用付钱的。除了随军供应口粮,在大战之前,或者战胜之后,有一定的赏赐外,这些士兵是没有任何好处可拿的。 想到这里,关羽也猛然醒悟过来,这一次,自己率领的,可不是领着弘农王的俸禄与赏赐,家身丰厚的王府郎卫,而是从各郡国征召来骑士啊!既然如此,自己又何不设法给他们也弄一点好处呢? “麴长史,你看,我率领的骑士,可不像你是本地土著,赶着牛羊就能回家……”关羽试探性的问道。 “嘿嘿,这个好说!到时候,牲畜归我,若有什么金银细软,容易携带的东西,全都归你。若是缴获的金银细软不够,回头按照牲畜的数量,把钱补给你,如何?”麹义瞬间化身为奸商,与关羽讨价还价起来。 关羽被他这么一激,登时找回了当年贩私盐时的感觉,也技能全开,与麹义舌战起来。 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商讨”,关羽终于麹义达成了分赃协议,各自心满意足的去睡觉了。 第二日旁晚,汉军终于抵达了高平川的入河口,在那边,又有一个更大的,约有五百余人的羌族部落,坐落于此。 关羽已经完全放开了心态,他笑着对身边的士兵说道:“儿郎们,今晚,我们又有烤羊肉吃了!” 第326章 富平上河之战 第六十四章富平上河之战 富平县,始置于秦,东汉时成为北地郡的治所。虽然富平坐落在后世被称之为“西套”的宁夏平原上,土地肥沃,水源丰富,是一块非常适宜垦殖的土地。但是,在东汉时期,它却是一块孤悬在塞北的飞地,与大汉统治的核心地域相距甚远,因此,很容易遭受异族的侵占。 尽管在被先零羌侵夺之后,大汉曾数次派兵深入富平一带,大败羌人,可就是因为位置太过偏远,战后往往会得而复失,重新被羌人占据。 作为郡治所在地,富平城原本修建得十分坚固,然而,由于屡遭战火,富平城已经基本被废弃,除了城垣还勉强矗立在原野上,城中的大小建筑,焚毁的焚毁,倒塌的倒塌,已然成了一片废墟。为此,先零羌不得不在富平以北,别筑丁奚城,作为首领、贵族居住的老巢。 至于其余的部民,大多在沿河的地方,搭建帐篷而居,这样可以方便在河边饮畜。同时,不知水利灌溉为何物的羌人,也只有在靠近大河,土壤湿润的地区,种植作物,才能获得好收成。 丁奚城中,一大清早,狼涂从梦中惊醒了过来。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日做噩梦了。在梦中,他依稀看到,纵马奔驰的汉军,正挥舞着刀枪,屠戮着先零部的儿郎。 “莫非高平那边出事了?”狼涂抓了抓头上花白的头发,满腹的疑惑。这些天,无论早晨还是傍晚,天边的云霞都是一片赤红,仿佛是喷溅的血迹一般。在羌人的传说中,这样的云霞,往往预示着血与火的降临,也预示着一场杀戮,即将或者已经在某处发生。 但是,仔细一想,狼涂又觉得自己多虑了。身为先零部落的老将,这些年与大汉之间的战争,狼涂几乎全都参与了,一场也没落下,其中就包括了与段颎在高平、逢义山的大战。当初诸羌为段颎的名声所慑,轻易的放弃了高平城,率部一路后撤,直到诸部的人马全部汇集到了一起,兵力胜过段颎数倍时,才敢在逢义山下,与段颎决一死战,当然,结果还是一败涂地。 每当狼涂再回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他总觉得十分后悔,当初就不应该放弃高平城,凭借高平的险要地形,先零羌至少能和段颎打个平手。因此,这一次起兵叛汉后,狼涂就一再强调,一定要把高平城控制在自己手中,这样,才能把汉军死死的挡在外面,确保自家老巢的安全。 如今,先零诸部的主力两万余人,驻守在高平城内外,只要他们不见了汉军就又来次“望风而逃”,汉军决计没法拿下高平的。 狼涂起身穿好了衣甲,走出了大帐,他已经决定,要派人去高平打探一下消息,以解除心中的疑惑。 出帐后,狼涂又习惯性的登上了土围——以羌人的建筑水平,所谓的丁奚城,也不过就是个土围子罢了——望了下东边的群山。在晨曦的映射下,山梁的上方,萦绕着一抹淡淡的云霞,在赤红之中,又透着一缕缕的金色。 “还是这般的不吉利。”狼涂叹了口气,而当他无意中将目光转到南边时,他却陡然发现,在南边的峡口方向,几缕黑烟笔直的升起在半空中,久久不能散去。 “不好……”狼涂心中咯噔一下,这么明显的黑烟,可不是炊烟所能具有的规模,显然是有帐篷或者草堆被点燃了。到底是部民不小心失火?还是遇到了敌人的突袭? 联想到这几日云霞不详的预兆,以及自己的噩梦,狼涂不敢怠慢,赶忙喝令手下的侦骑,赶过去查探,同时,为了以防万一,狼涂吹响了号角,召集族中的男丁,准备抵抗来袭的敌人。 可是,族中的男丁,大多数都去了高平,眼下狼涂手头可用的士兵,只有五百骑可以称得上青壮,其余都是留守的老弱——就连狼涂自己,也已经是两鬓斑白,经不起长途跋涉的劳碌,这才被留下来负责守家。 与此同时,在南边的峡口,麹义正在怒斥那几名放火的汉军骑兵:“怎么,你这是生怕羌人不知道我们来了,提前点烽火通知他们?你到底是汉儿,还是羌贼的遗种?” 麹义的话说得很重,又辱及祖先,那几名汉军骑兵登时变了脸色,有人正待还嘴,却被同伴给拉住了。 “麴长史,他们也是无心之失。只是不小心被羌贼的小崽子给射伤了,这才一怒之下烧着了帐篷……”同伴小心翼翼的辩解道。 “哼,早教你们不分老幼,见了能动弹的就杀,你们偏偏不听,这会儿被人伤了,就恼羞成怒,放起火来了?”麹义仍旧不依不饶的斥骂着。 几名骑兵依旧有些不服气,毕竟,麹义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又是边将,如此毁骂,实在让他们接受不了。但是看到关羽并没有干预、出头的样子,几名骑兵话到嘴边,只能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报!羌贼来了两拨侦骑,前面一拨的两个人被我们给射杀了,后面的一拨直接掉头跑了,我们追了一段路,没能追上,又不敢继续深入敌境,只能转回,请破虏示下。”一名侦骑疾驰至关羽面前,勒住了马,扬声禀道。 “看来羌贼已经察觉了。多说无益,准备发动进攻吧。”关羽淡然道。 “羌贼主力尽出,这里应该没有留下多少部队,唯一要担心的,是灵洲,如果羌贼还没昏了头了的话,他们肯定会在灵洲留守一支部队,防止敌人从北边过来。所以,要赶在灵洲的援军到来之前,将眼前的羌贼一气击垮!”麹义说得头头是道,显然对羌人的情况了如指掌。 “麴长史,你率兵殿后,看好马匹和辎重,我率骑兵去探一探羌贼的情况。”关羽道。 “麾下领命!”麹义拱手领命,尽管他很想和羌人好好干上一场,但是,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所率的步兵,纵然有马,作战也需要预设阵地,提前布置,才能发挥战力。如今羌人已经得到了情报,两军很可能会猝然相遇,这时,以骑兵应战,才能获得更加主动的进攻机会。 “关破虏,要千万记得留意灵洲方向,队伍也不能分得太零散,如果羌贼一味往北逃窜的话,也万不可追得太远。”麹义叮嘱道。 见麹义一再提到灵洲,关羽点了点头,暗自留意。 另一边,狼涂接到了侦骑的回报,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揪着侦骑的衣襟,喝问道:“你可看清了,来的真是汉军?” 侦骑慌忙不迭的连声道:“千真万确,小人绝不敢胡言乱语,的确是汉军!” “难道高平真的完了?”狼涂自言自语道,随即,他又拼命甩了甩了脑袋,暗道:“绝不可能,若是高平被汉军攻破了,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个人回来报信?两万多人啊!就算是两万头羊,也总有漏网跑掉的吧?这股汉军,一定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绕过来的!” “狼涂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汉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部里老弱妇孺,牛羊马匹可怎么办?”旁边的人惶急的催问道。 狼涂被猛地惊醒了过来,他定了定神,喝令道:“凡是男丁,都给我拿起武器,骑上马——若是年老骑不稳的,就给我把自个儿捆在马上——跟着我一起去阻截汉军。让女人带着孩子,赶快往灵洲撤!另外,派人飞骑去灵洲报信,让阿骨厮带着他部下的两千骑兵,火速前来接应!” “我们可以据城而守啊!”有人一听要迎击汉军,顿时心生怯意。 “就这么小的一个土围子,怎么能容纳下那么多人?难道你们要想缩在城中,眼睁睁的看着汉军抢掠族中的牲畜女子,屠杀老弱孩童吗?”狼涂怒斥道。 “那牲畜怎么办?”有人战战兢兢的问道。 “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哪还顾得上牲畜!都骑上马,先逃命,其余的牲畜丢下别管!若是汉军贪图抢夺这些牲畜,反倒可以救大家一命!” 凄厉而又紧促的牛角号声在营地当中响了起来,男人们带上了自己的弓刀衣甲,跨上战马,在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赶往丁奚城外集合。而剩下的妇孺,则仓猝的收拾了一下行装,然后骑着马,向北边行去。 走出了一里多地后,一些妇女恋恋不舍的回头张望,却见南边的草原上,已然掀起了滚滚的烟尘,显然,是汉军的骑兵杀到了。一想到自家的亲人凶多吉少,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这些羌族妇女只能强忍悲痛,将眼泪吞回肚腹中,调转马头,带着孩子,继续往北走。 游牧部族的生存条件是极其艰苦、严苛的,每到缺少食物的季节,为了保证青壮、孩童的生存,部族会将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弱伤残之人,赶出部落,任凭他们自生自灭,以此来节省粮食,好让部族中其他的人获得更多的生存机会。这种行为尽管残酷,却是游牧部族为了生存所必须做出的选择。 如今,面对汉军的威胁,羌人主动放弃了族中的老人,让他们上战场阻截汉军,用生命为族中的妇女和孩子,争取一线生机。对于这些老人而言,为了家人战死沙场,总比被赶出部落自生自灭要死得光荣一些。 汉军的骑兵行进到距离敌人两里左右的地方后,停止了前进,开始重新整备队形。在这么短的距离上,汉军已经可以看清楚对面羌族骑兵的样貌。当看到这支不到两千人的骑兵队伍,竟然大半都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时,汉军士兵也不由得流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觉得有一种胜之不武的感觉。 关羽极目远眺,发现远处有大队的人马正在往北行进,便高声喝令道:“儿郎们,猎物已经开始逃跑了,想不空手而归的,就赶紧杀光眼前这队老卒,然后赶羊去!” 汉军士兵发出一声轻快的哄笑,扬起了手中的环首刀。关羽一声令下之后,汉军士兵一磕马腹,对敌人发起了冲锋。 面对气势汹汹的汉军骑兵,羌人并没有选择正面硬拼。除了留守营地的五百精锐骑兵,从正面迎击汉军外,其余的羌族骑兵,全都以十人二十人的小队为单位,在两翼四散开来,围绕着汉军,展开了游走射击。 汉军骑兵见此情形,也默契的分为三队,居中的一队继续向前发动冲锋,而两翼的骑兵,则去驱赶、追击羌族的游骑。 正面的对决基本没有什么悬念,面对两倍于己的汉军,这五百羌族骑兵虽然作战英勇,奋力搏杀,但是,在汉军的相互配合下,双拳难敌四手的羌族骑兵,只能眼睁睁的被汉军一点点的蚕食掉。除了在第一波对冲当中,给汉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外,在之后的混战中,羌族骑兵所取得的战果,就甚为寥寥了,一个汉军骑兵倒下去,羌族骑兵还得对付另一个,而一个羌族骑兵倒下去,就立刻有一到两名汉军骑兵可以腾出手来,去帮助同伴了。在这种滚雪球的效应下,羌族骑兵只会死伤得越来越快。 虽然年事已高,但是身为主帅,狼涂只能留在中路,率领部下的精骑与汉军厮杀。很快,狼涂的服饰打扮就引起了汉军士兵的注意,不少汉军骑兵争先恐后的往他身边涌来,要抢夺这斩杀敌军主将的功劳。 虽然有亲卫的拼死抵挡,但是狼涂很快就陷入了三名汉军骑兵的联手围攻。竭力应战了几个回合后,狼涂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看到身边的羌人士卒越来越少,狼涂惨笑一声,不躲不避,硬生生的挨了汉军士兵的一刀,左臂几乎被砍成了两段。狼涂痛得大叫,乘着对方的刀刃还卡在自己的臂骨中,反手一刀,割断了那名汉军士兵的喉咙,随即,他的背后再中一刀,整个人无力的扑倒在马背上,被汉军士兵挥刀斩下了首级。 而两翼的汉军骑兵,则不小心吃了一个亏。看到对手大多都是老人,汉军骑兵也不由得生出了轻敌之心。然而,这些羌族老兵,虽然体力衰退,骑不稳马,拉不开硬弓,但是他们练习了几十年的射术,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却不能小看。不少汉军骑兵因为轻敌,白白死在了这些羌族老兵的箭下。 吃了亏的汉军骑兵,这才正视起对手来,他们略微放缓了速度,在行进中重新整队,同时,按照平时的训练,汉军骑兵以两队为一组,开始相互配合着绞杀起敌手来。 这些羌族老兵毕竟年纪大了,很快,他们就感到胳膊酸麻,连手中普通的轻弓都已经拉不开了。双腿更是近乎麻木,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骑手想要在马上射箭的话,身体全靠双腿紧夹马腹来固定,如今,双腿力竭,马都骑不稳了,更遑论射箭? 当这些羌族老兵失去了最后的一点战斗力之后,等待他们的,就只有近乎单方面的屠杀这一个下场了。 看到战场的局势已经基本明朗,关羽又举目向北边远眺。远处羌人的大队人马,已经走得很远了,勉强能看得见的身影,也基本上如同蚂蚁一般大,显然,即便汉军去追,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追得上的。 再联想到麹义一再的警告,关羽决定,暂时不去追击这股人马,而是将战况通报麹义后,再做决定。 很快,汉军士兵就发现了羌人营地当中,数之不尽的牛羊等牲畜。尽管一路上,他们已经洗劫了不止一处羌人营地,然而,牲畜数量有如此之多的,这里还是头一个,不愧是先零羌的老巢啊! 汉军士兵全都眼巴巴的望着关羽,关羽见状,微微一笑,道:“派出五队侦骑,去北边警戒,防止有敌人来袭,其余的人,都去驱赶牛羊牲畜,将其聚拢到一处,还有帐篷里,也都搜搜,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通知麴长史,让他带兵前来汇合!” 汉军士兵们嗷嗷的叫着,便往营地的各个角落扑了过去。关羽也没闲着,他率领自己的亲卫,径直往丁奚城中行去。 丁奚城早已成了一座空城,关羽一打马,直奔城中最大最华丽的那座大帐而去。 刚一进帐,关羽就闻到一股腥臊味儿,不由得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挥了挥手,示意士兵四下搜索一番。 不一会,士兵们就把大帐翻了个底朝天——空气中的腥臊味也更重了,最后,士兵们将十余口被牛筋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木箱,抬到了关羽面前。 挥刀斩断牛筋,打开箱盖后,帐中的士兵全都直眼了,箱子里面,材质从从美玉到金银,样式从杯盏到首饰,应有尽有,全都是各种各样的珍宝。 关羽随手拿起一个犀角杯来,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番。虽然出身贫寒,但是,在洛阳跟着刘照混了这么几年,关羽好歹也见过一些世面。像这样的犀角杯,关羽也曾在王府的宴席上见过,端的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转过杯子,关羽在杯足底部看到了一行篆书,虽然认识的篆书不多,但是从字形大体判断,依稀可以推知,刻的是“富平席氏珍玩”六个字。 “哼!这些珍宝,恐怕都是羌贼从我大汉的富贵人家抢掠去的!”关羽恨恨的说道。 第327章 复仇灵洲 第六十五章报复(上) “羌贼为祸陇右数十年,凉州百姓饱受荼毒。听说当年富平城破后,城中的豪家大姓十余户,皆遭羌贼屠戮,其财货珍宝,也全都落到了羌贼手中。”帐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不用转头看,关羽也听得出,是麹义来了。 “这里应该是先零部大人莫昌的大帐。莫昌领军在外,这些财宝无人搬运,来不及带走,反倒便宜了我们。你们再去其他头领的帐中看看,说不定还能抄出不少好东西来。”麹义叮嘱道。 听到麹义如此说,士兵们纷纷喜上眉梢,赶忙去其他的营帐查抄了。 麹义大咧咧的往箱子上一坐,问道:“怎么,嫩羊全都跑了?” “丁奚城的守将,虽然不过是个老卒,但也确实是条汉子!若是他躲进丁奚城中,避战不出,甚至自行逃生的话,那城外的丁口,肯定就落在我们手里了。但他偏偏选择了迎击,拿自个儿的性命,给族中的妇孺争取了一条生路,实在是可叹!可敬!不过,今日一见,我方才相信了麴长史当日的话——这些羌族妇人,果真好身手,骑马赶路,一点也不逊于须眉男儿。”关羽笑道。 “嘿嘿。”麹义笑了几声,表情略微有些猥亵,似乎又想起了当日“腰肢有劲儿”的言语来。不过,麹义很快就收起了猥亵的笑容,正色道:“关破虏,这伙人往北跑,定是投灵洲去了。灵洲是丁奚城北方的门户,我军若是从上郡出兵,走北路进攻富平上河一带的话,灵洲便是必经之地。所以,只要羌贼没发昏,定会在灵洲留驻几千人马。而今先零部的妇孺都往北去了,那就更加说明,灵洲那边有羌贼的军队驻守。” “那以麴长史之见,我们是主动寻上门去好呢,还是留在丁奚城,等羌贼来打我们?”关羽问道。 “当然是寻上门去。”麹义昂然道:“一来,丁奚城附近都是我们俘获的牛羊牲畜,若是任凭羌贼来攻,只怕会损失不少。二来,我们奇袭富平上河的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高平去,若是不先将灵洲的敌军击败的话,等富平的羌贼回兵之后,我们便要腹背受敌了!” “麴长史所言,深得我心。”关羽击掌赞道,随即,他又用戏谑的语气笑道:“我还以为,麴长史会一心贪着牲畜财货,不肯出战呢。” “哈哈,破虏又来笑我。”经过了这些天的相处,麹义也和关羽熟悉起来,遇到开玩笑的话也不生气,不再像刚见面时那么动不动就顶撞人了:“我虽然好牲畜财货,但也知道,东西再好,也要有命享受才行。若是贪着牲畜财货,失了战机,被打得一败涂地,甚至丢了性命,那岂不是人财两空,亏大了?” 正当关羽和麹义商讨进军方略的时候,一名士兵来到门口,拱手禀告道:“破虏,我们在营中各处,发现了不少被羌贼掠来的百姓,总数约有千余人。” 关羽和麹义一听,立刻弹起身来,往帐外走去。在士兵的引领下,关羽和麹义来到了丁奚城北的一处营地里。刚进营地,关羽和麹义就被一阵阵的腥臭给熏得直皱眉头,放眼一望,营地里蹲坐着近千名枯瘦如柴,身着片缕的大汉百姓,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其中许多人神情呆滞,眼神空洞,汉军士兵让他们干什么,他们都只默默的遵行,仿佛认不出眼前的这些士兵,是他们的同胞一般。 还好,并不是所有百姓都被折磨得形同痴呆,一些百姓簇拥在汉军士兵的身边,正在哭诉着什么,看到关羽和麹义来了,更是神情激动的扑到二人的脚下,大哭道:“不想今日能复见汉家衣冠!天幸将军来此,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否则,我等早晚是草原上的一具枯骸,就算死了,魂魄也无法回归故里!” 关羽赶忙将最前面的几个百姓一一扶起,道:“没能保护好诸位父老,是我辈的耻辱。而今,能从羌贼手中解救出诸位父老,也算是我等稍赎罪愆。来日,我等必屠尽羌贼,为诸位父老复仇!” 看到眼前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只有几片破布,最多苫着一小块羊皮,关羽喝令道:“还不去找些衣物来给诸位父老穿上!” 汉军士兵纷纷去帐中搜索,将方才不屑不顾的衣服,拿出来给百姓们穿。谁知,百姓们见了这些胡衣,一个个咬牙切齿,哭道:“我等宁可冻死,也绝不愿穿此胡衣!”更有百姓夺过胡衣,拼命的撕扯,以发泄心中的怨恨。 一旁的汉军士兵,见此情景,也不由得深深动容,脸上流露出了愤恨之色。麹义上前劝说道:“诸位父老,我们越是恨羌贼,就越要保住这条性命,只有活下去,日后才能找羌贼报仇!天气冷,大家赶快穿上衣服,喝几口热汤,吃饱了羊肉,到时候才有力气杀羌贼!” 麹义说得是陇上方言的口音,听到乡音,百姓们的情绪慢慢平缓了下来。他们从汉军士兵手中接过胡衣,开始往身上穿。 “让他们都住到城里去,好好将养,部队在城外立营,明日一早,我便率骑兵向灵洲进发!”关羽道。 “别,破虏,难道你又想让我守城?这可不行!”麹义连声抗议道:“破虏,灵洲那边,少则有两三千人马,多了能有五千,你只带着骑兵前去,那战斗可就打成了消耗战,就算打赢了,自己这一边的伤亡也不会小。破虏,你让我带着部下跟你去,用我麾下的八百劲卒,替下一部分骑兵来守城,我保证,你我两部配合,发挥出来的战力,绝对比单用骑兵要强!” 关羽一听,一下子来了兴趣,便向麹义问个详细。麹义道:“破虏可让我率领步卒居中,分骑兵居于两旁,护住我的侧翼。临敌时,我率步兵列阵突进,从正面迫近敌人的骑兵,他若敢冲阵,我便以长戟拒之,强弩射之;他若想从侧翼包抄,则以骑兵来驱赶、应战;他若是后退,我军便派骑兵去衔尾追击;他若是掉头来迎击我军的骑兵,我军的骑兵便稍为退却,将敌人引到步兵弓弩可以射及的位置,然后从两侧包抄上去,与敌军展开搏战,此时,敌军的侧翼暴露在我军步卒的弓矢之下,必然损伤惨重;若是敌人想跑,则我军的骑兵可以抢先包抄到敌人的后方,然后步卒前后合力,一起歼灭敌军……” 麹义说道兴起住,忍不住用刀在地上指画起来,关羽看了,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道:“你也画的太粗糙了,罢了,先安置好这些百姓,然后今晚我们两个好好推演一下这种战法。” 夜里,无论是丁奚城中,还是汉军大营内,都飘荡着一股羊肉的香气。被解救的百姓们大口大口的啃食着羊肉,喝着羊汤,吃得汁水淋漓,满襟是油。而汉军士兵却普遍胃口不怎么好,他们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羊肉,一边抱怨道:“天天吃羊肉,都吃得我浑身一股子腥骚气,而且又缺盐少酱,没一点滋味。”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小牢骚罢了,羊肉再怎么觉得腻,能天天吃上肉,而且管饱,这已经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大部分汉军士兵自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畅快的吃过肉。很快,吃得只打饱嗝的汉军士兵,又转而议论起战利品的分配来,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憧憬着战后变得富足的生活。 中军大帐内,关羽和麹义,则下一起“下棋”,受刘照“蜡盘点兵”的影响,关羽也学会了一些兵棋推演的知识,虽然眼下没有制作精良的蜡盘和兵模,但是划地为河,堆土成山,以石子和树枝来代替兵模、军旗,也是可以行得通的。 “破虏好手段,如此一来,战场的一切情形,竟然都纤毫毕见,尽在掌握。难得破虏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来!”麹义一见关羽指挥着亲兵,堆建起来的沙盘,不由得连声赞叹。 “我哪能想出这个法子来。据说,这是伏波将军马援首创的,弘农王依照古书的记载,推理复原出了这个法子,又命人创制了蜡盘,那可比我们现在堆得这些沙土推要细致多了。我还不是从弘农王那里学来的。”关羽道。 麹义闻言,沉默了半晌,才问道:“弘农王如果传言所说的那般,聪慧无比么?” “弘农王岂止聪慧,更难得他仁孝、英明,胸有大志又知人善用。麴长史,为人臣者,若想遂平生之志,干出一番事业来,必须得有明主慧眼识英才行啊!”关羽又旁敲侧击的拉拢起麹义来。 麹义微微沉吟了片刻,道:“多谢破虏美意。不过,我生平的志愿,不过就是守卫桑梓,使乡中父老免遭羌贼侵害罢了,实在当不起弘农王抬举。当然,我麹义生是大汉之臣,无论如何,都会尽心尽力,为我大汉保境安民,请破虏放心。” 麹义的想法,明显是不想参与到皇族的争斗当中去,关羽见麹义婉拒了自己,只好作罢,转而与麹义推演起战法来。 这一场推演,关羽负责扮演羌族的轻骑,麹义负责扮演汉军,两人在不同的地形环境下,反复展开对战,从而找出战法中的破绽和疏漏,进而弥补阙漏,使之趋于完善。 二人你来我去,转眼间,就推演到了深夜。麹义丢下石头,伸了个懒腰,道:“破虏,我看已经足够了,羌贼当中,哪有你这么厉害的角色!虽然还有一些地方不太完善,但拿来对付羌贼的骑兵,已经绰绰有余了。” 关羽也笑着丢下了石头,脸上的笑容难掩眉间的疲惫。说实话,方才的推演,也算是关羽对自己所学的骑兵战法的一次自我考察和总结,可谓使尽了浑身解数。麹义的战法能经受住这一番考验,足见已经大体上完备了。 次日,关羽与麹义各率部属,向着灵洲进发。出发前,数百名被羌族掳来的百姓闻讯赶来,拦在关羽的马前,请求与汉军带他们一起去杀羌贼。关羽看着他们瘦骨嶙峋,在风中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便婉言拒绝了。不过,为了安抚众人,关羽还是下命令,将缴获的兵器发给这些百姓,让他们协助守卫丁奚城,看守辎重、牲畜。 百姓们见关羽将守城的重任托付给了他们,这才稍稍安静下来,但仍有几名百姓不肯退去,其中有人大叫道:“将军!将军!我认得羌虏贵人的家眷,请将军带上我!” “我也认得!”“我给莫昌喂过马,见过他家的小崽子!”几人纷纷叫嚷道。 关羽无奈,只能下令给这几人配上马,让他们随军同行。 在百姓的祈祷和冀望中,汉军踏上了征程。一路上,虽然未曾碰到羌人的大部队,但是侦骑之间的战斗,却一直没有停息,这足以说明,灵洲的羌族守军,早就在小心提防汉军的进攻了。 行进至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间),前方的侦骑来报,说前方十里处,已经可以望见灵洲了。话音未毕,随即又有侦骑传来讯息,灵洲城中的羌贼出动了,约莫有两千骑兵。 “才两千?”麹义听到这个讯息,略有些失望,本来,他还期待能有一场规模更大的战斗,来展示自己新战法的威力,结果敌人才来了两千人马,兵力比自己这一方还要略少,打赢了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看来这一回先零羌还真是倾巢出动了,就连灵洲这么重要的地方,也才放了两千人。不过也难怪,上郡、奢延泽那边,有沈氐羌为乱,我军除非先击败了沈氐羌,否则,根本无力从北方发动进攻。哈哈,先零羌这一回可死定了!”麹义大笑道。 “好,那我们就打起精神,尽快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否则,又得让肥羊跑了!”关羽奋然道。 随着一声声的号令传出,汉军士兵在原野上排开了阵形。麹义率领的步卒居中,位置略微突前,而关羽率领的骑兵,则分布于两翼,位置略微靠后,这样,就是为了诱使羌人率先进攻麹义率领的步兵。 见了汉军的这个阵势,羌人也谨慎起来,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将部队分成两队,分批次的在汉军阵前左右驰射,希望可以打乱汉军的阵形,为己方创造冲阵的机会。 然而,汉军士兵凭借着大盾和衣甲的遮蔽,根本不怵羌人的骑射,相反,他们利用劲弩在射程上的优势,频频发动反击,让阵前往来奔驰的羌族骑兵,承受了不小的伤亡。 羌人见状,只得暂停了驰射,别寻他法来击破汉军。本来,对付严正以待的步兵,最好的策略,就是不断的绕向步兵的侧后发起进攻,以此来调动步兵掉转方向,变动阵形,最终露出破绽。然而,眼前的汉军,两翼有骑兵护卫,显然无法对其侧后发动进攻。 就在羌人还在迟疑的时候,汉军阵中一面旗帜挥动了几下,见了这个讯号,两翼的骑兵立刻动了起来,他们进攻的方向,同样是敌方的侧翼。 看到汉军骑兵攻了过来,羌人也只得变换阵形,分两路迎击。只是,汉军可不止骑兵这两路,在正面,还有一支步兵呢! 羌人满心以为,汉军的步卒只能原地防守,谁知,随着麹义一声令下,汉军的步卒竟然列着整齐的阵形,跑步向他们逼近过来! 羌人无奈,只能再分出一部分骑兵,去阻拦汉军的步卒。看到疾驰而来的羌族骑兵,汉军的步卒突然停下了脚步,树盾、挺戟、上弦,一气呵成,还没等羌族骑兵发起攻击,他们便率先向敌人放箭了。 随着一阵密集的弩矢飞过,羌族骑兵人仰马翻,被射倒了不少人,剩下的连忙张弓还击,但是伤亡的交换比大得悬殊,一些人在慌乱中冲到了汉军的阵前,才反应过来,连忙勒马调头,准备从阵前掠过,然而,汉军的长戟伸出阵来,无情的将他们一个个从马上,或是刺,或是钩了下来。 后面的羌族骑兵赶忙掉头,妄图绕向汉军步兵的侧翼。对此,麹义镇定的指挥部下,不停的变换方向,始终让盾兵和戟兵站在阵列的最前方,面向敌人,并最终将纵列分部的方阵,变成了环环相套的圆阵。在汉军弓弩手的打击下,这支羌族骑兵很快就七零八散,溃不成军了。 事实上,就算麹义指挥得再怎么好,汉军的步卒再怎么训练有素,在变阵的时候,难免还是会露出破绽的。只不过,这支羌族骑兵人数有限,进攻得又有些仓猝、慌乱,因此根本没法抓住这些破绽罢了。 羌人已经无暇顾及汉军的步兵了,他们与汉军的骑兵绞杀在一起,正打得难解难分,很难再分出兵力去对付汉军的步兵了。 但是,麹义却不会讲究“公平竞赛”,按照战前的规划,他重新调整了阵形,继续向前突进,而他面对的目标,恰巧就是羌族骑兵的侧翼! 第328章 报复(下) 第六十六章报复(下) 本来,羌人与汉军是正面对阵,然而,随着汉军的骑兵从两翼发起进攻,羌人不得不调转方向,迎击汉军骑兵,这样一来,他们的侧翼,便暴露在了汉军步兵的面前。 侧翼,对大部分军队而言,都是弱点——这大概是一句废话。无论是盾牌,还是盔甲,最着重防御的,都是正面;在交战的时候,人们的注意力,也大多放在正面;就连马匹,正面迎敌时的横截面,也远比侧面迎敌时要小得多——后者更容易中箭啊亲! 骑兵间发生肉搏时,大致上有两种作战的方式,一是两军纠缠在一起,马匹失去了跑动的空间,没法发起冲击,骑兵也只能骑在马上,相互你来我往的对砍;另一种,则是四周的空间相对充裕,两支骑兵不断向对方发起冲击,交错而过之后,再各自调转马头,向对方发起下一次冲锋。 眼下,汉羌两方的骑兵之间,用的是后一种打法,毕竟这里是一片草原,地域宽阔,地势平坦,有足够腾挪的空间。而且,只要空间足够,骑兵也大多乐意使用这一种战法,因为两军对冲,可以更多的凭借马力,而大大的节省人力。冲锋的时候,只要找准机会和位置,骑兵自身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只须将凭借马匹的速度,便可以轻易的将刀剑刺进或者劈入敌人的身躯。 由于双方没有混战成一团,因此也就给了汉军步兵进攻的机会。当看到羌人的骑兵从自己阵前经过的时候,汉军步兵毫不迟疑,对着羌族骑兵的侧面,就是一阵猛射。而且,为了扩大战果,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射马——是射一个宽、高都有一米三左右的靶子容易(按蒙古马的体形算的),还是射一个高不足一米,宽只有二十多厘米的长条型靶子容易? 仅仅一轮射击,就让羌人胆寒了,本来,再与汉军骑兵的对决当中,他们就处在下风——倒不是说他们马上的技艺不如汉军骑兵,而是汉军骑兵装备了一项超出时代的“逆天神器”,那就是双脚马镫。 最初,刘照“发明”了双脚马镫之后,只给府中的郎卫装备了,然而,随着讨伐黄巾,弘农王府的郎卫奔赴各地作战,马镫也自然而然的在一定范围内传播开来了,如今,无论是北军,还是羽林,都有不少人私自仿制了双脚马镫。 对此,刘照也曾担心过,万一这项技术扩散到敌人那边去,可怎么好?不过,细细思考了一番后,刘照又很快释然了。双脚马镫又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艺,只要会制作单边马镫,双脚马镫就不是什么难题。况且,既然已经拿出来使用了,就算你再怎么采取严格的保密措施,有心人只需远远的看上几眼,便可以回去研究仿制出来。 而且,如果将双脚马镫视为珍宝,严加保护的话,说不定反而会引起大家的重视,就算不明白双脚马镫妙用的人,也会经不住好奇,想要窥探其中的秘密,这样一来,技术的扩散速度,反倒被加快了。 相反,若是把双脚马镫当成普通物件的话,除了那些深切体会过其作用的人以外,其他人未必就会对这个不大起眼的装置感兴趣。 同时,刘照也深知,战争的胜负,最终还是国力的较量,仅凭几件新锐的武器、装备,并不足以保持绝对的优势,无论是纳粹德国的虎式坦克,还是霓虹帝国的大和战舰,都没能弥补两国在国力上的劣势。除非这项科技能造成双方武器上的绝对代差,比如拿着二战后的自动步枪去欺负十八世纪的前装滑膛枪。当然,如果是这种情形的话,也就根本不用怕技术被会对方偷学了。 所以,最终,刘照对双脚马镫的扩散,采取了既不宣扬也不阻止的态度。 有了刘照的这个态度,关羽以及徐晃也就放开了手脚,给部下的骑兵全部配装了双脚马镫。而对面的羌人与其数番交手之后,只是大叫汉军厉害,却并不清楚汉军的骑兵到底为何这么厉害。 如今,灵洲的这支羌族骑兵,同样也尝到了这份“厉害”,在与汉军的对冲当中,需要分配更多的力量在双腿上,稳定身体的羌族骑兵,上身的灵活程度,以及对冲击力的抵抗能力,就远不及汉军骑兵了。 刚刚吃过了汉军骑兵的苦头,又被汉军步卒从侧面一阵猛射,本就死伤近半的羌人,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们纷纷调转马头,往回奔逃。 关羽和麹义推演了大半个晚上的战法,才使了一招半式,就把这支羌族骑兵打得落荒而逃了,二人在欣喜之余,未免也感觉有些遗憾。 关羽立刻率骑兵追了上去,而麹义则率部留在原地,清扫战场——主要是补刀杀死那些落马受伤的羌人,除了报复这个因素外,防止有人逃脱后,过早的向高平通风报讯,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清扫完战场后,麹义一路往灵洲追了过去,沿途随处都可以看到羌人以及马匹的尸体。麹义不由得大声喊道:“儿郎们,不要顾惜马力,加快速度前进!不然,功劳可就全都被关破虏抢走了!” 麹义的部下全都是骑马步兵,实际上,身为凉州人氏,麹义的部下基本上都会骑射之术,只不过作为私兵,以麹义一家一族之力,没法给这八百人全部配上马匹,因此只能当作步兵来训练。久而久之,无论是战法,还是装备,这支部队都只能当作步兵来使了。 也正因为这些步兵的骑术都相当不错,徐晃才会给他们配上坐骑,同意他们跟随关羽出击,否则,若只是需要向导的话,派麹义一个人从征就足够了。 麹义的担心显然是没有意义的,虽然被关羽追击的很惨,但是毫不顾惜马力,一路打马狂奔的羌人,还是抢先一步回到了灵洲城,闭门不出,准备据城死守。 灵洲城东北靠山,坐落在一道山谷的出口处,而这个山谷,就是从东北方向进出西套的唯一通道。 黄河在灵洲城西二十多里外的地方流过。黄河在这一地段的水流十分平缓,甚至在河道当中淤积了不少的沙洲。灵洲的地名即来源于此——对河中沙洲的美称。 关羽派人去河边、山谷方向侦查了一番,据回报,河边有不少的羌人聚集,正在搭设帐篷,树立栅栏,似乎实在修建新的居住地,其中大部分都是妇孺,显然就是昨天从丁奚城逃离的那一批羌人。 而山谷那边,虽然没敢深入探查,但是两三里的范围之内,未曾发现有敌兵埋伏。 关羽放心了,他现在只需要等麹义的步卒赶上来,然后对灵洲城发起攻击。 灵洲城虽然所处的位置十分险要,但毕竟只是边郡的一座县城,城墙并不怎么高大,落在羌人手中,也有些年久失修,有一段城墙甚至因风化和雨水的浸泡而坍塌了,如今,那一段城墙,高度只有别处的一半多一点,显然可以作为一个突破点。 至于城中的守军,就更别提了,总共才一千多人,里面还可以看到半大孩子的身影。不过,羌人好歹没有让女人也上阵,看来,尽管羌族的妇女各个彪悍,但羌族毕竟已经步入了男权社会,不会让女人也披挂上阵。(某文艺位面的鶸宋无辜躺枪,一门披挂上阵的寡妇泪目——我鶸宋的男人去哪里了!) 汉军唯一的难处,就是手头上没有攻城器械,哪怕是简单的梯子。此次出征,汉军轻装简行,除了尽量多带粮草补给外,其余的装备器械,一律没有携带,就连宿营,也是露宿,直到袭取了羌人的营地,才算是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看来,要临时伐木做一些简易的梯子了。关羽暗道。好在,做到这一点难度不算太高,汉军随身携带了斧凿等物,平时宿营时,也需要临时制作一些简易的栅栏来当屏障,因此,制作梯子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要耗费一些时间罢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关羽望了望西边,太阳已经偏西,看来今天是来不及发起攻击了。权衡再三后,关羽还是决定,不能急躁,还是先把营地立起来,然后制作一些梯子,等明天一早再发动进攻。 这时,麹义也赶了过来,听关羽介绍完情况,麹义一派胸脯,表示自己手下的步卒有绝活,就算没有梯子,只要有一根长点的木椽,照样可以攀上城墙,至少,像灵洲城这么高的土墙,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关羽听了,也是大为好奇,细细一问,原来是以四人为一组,抬一根手臂粗的椽子,打头的人用胳膊夹住椽子前段,借助奔跑,踩踏上城墙,后面的人乘势将椽子抬起,将打头的人一直撑到城头上去。(不知道这段描述是否能让大家想象到具体的情形,反正**当年就用过这种方法) 关羽禁不住摇了摇头,道:“这方法虽然简单,但未必方便,一次只能送一人上城,未免太少,除非是……” 说到这里,关羽突然眼前一亮,哈哈笑道:“不如我们来他个夜袭灵洲如何?” “晚上打?”麹义闻言,捻须沉吟道:“就怕羌贼吓破了胆,提防得紧,不好得手啊。” “那我们就给羌贼安安心。”关羽道:“先摆出一副安营扎寨,修造器械,徐徐进攻的样子来给羌贼看,好让他们放心,然后等待第二天的凌晨,嗯,据说寅时前后是人最容易犯困,睡得最死的时候,发起突袭,定能一举成功。” 两人计议已定,立刻分派士兵开始执行。汉军派出了五百骑兵,在灵洲城外来回巡哨警戒,其余的士兵,全都去了旁边的山上伐木,然后在羌人的眼皮底下,打着号子,将一根根粗壮的木材,拖到了城外的平地上,开始建造营地。 灵洲城头上,守将阿骨厮望着城外忙忙碌碌的汉军,松了口气,道:“看来今天汉军不会攻城了,这样也好,儿郎们一路奔波,十分疲惫,好好休息一晚,才有力气杀敌。” 说着,阿骨厮自己也颇有些疲惫的伸了个腰,回身下了城墙,去帐中歇息了。 看到主将如此,其余的羌族士兵也放松了戒备,纷纷找地方歇息去了,他们苦战了半日,又是败逃而回,无论是体力还是士气,都十分的低落。一时间,城头竟然只剩下一些未曾出战的老弱孩童在负责站岗放哨。 夜渐渐的深了,汉军大营里一面寂静,仿佛所有的士兵都已经沉睡了过去,而城头上负责哨望的羌人,见此情状,心头一松,疲惫与瞌睡也紧接着袭来,一个个东倒西歪的睡着了。 寅时刚过,城外大营中的汉军,悄悄的出了营寨,向灵洲城下摸了过去。打前锋的五百人,以伍为单位,每伍抬着一根木椽,士兵除了带一柄刀外,没有携带多余的武器,而紧随其后的一千士兵,却是弓弩刀戟各种兵器一应俱全。除了负责奇袭的步兵(其中一部分是下马步战的骑兵)外,汉军还悄悄派出了一支骑兵,负责在城外堵截逃脱的羌人。 尽管士兵们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但是,想要快速到达灵洲城下,又岂能蹑手蹑脚行进?一旦跑动起来,这么多人的脚步声,自然很难遮掩住。 不过,即便不小心提前惊动了城头的羌人,只要速度够快,还是能够抢在敌人前面,登上城头。因此,汉军士兵索性放弃了顾虑,只管快步往灵洲城下奔去。 眼看灵洲的城墙就在眼前,可是城头的羌人似乎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前锋的五百汉军,一字排开,在城墙下散开,然后按照事先的操演,开始攀城。 麹义的方法的确有效,虽然有一些士兵因为不太熟练,登墙失败,但是,大部分的汉军,还是一次就把为首的那名士兵,送上了城头,接下来,汉军士兵依样画葫芦,将第二名士兵也送上了城头。 送一名士兵上城,至少需要三人支撑,汉军以伍为单位,除了不用重新编组外,还可以一次性将两名士兵送上城去。 汉军士兵蹬踏城墙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城头的羌人,有人迷瞪着双眼,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汉军,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有人从梦中惊醒后,也不管看没看见人,便张口惊惶的乱喊起来。然而,回应他们的,都是汉军士兵手中冰冷的刀锋。 听到城头的惨叫,城里的羌人也纷纷被惊醒,乱哄哄的行动了起来。登城的汉军士兵也不去理会,抢先去夺占城门了。 此时,城外的士兵,一部分继续借助木椽向城头攀爬,一部分则涌向了城门,准备随时入城。 南门率先被打开了,没过多久,西门也陷落了,羌人虽然在城门上下留驻了不少士兵,但是,这些刚从睡梦中惊醒,乱成一团的士兵,又如何能抵挡住虎狼一般的汉军呢? 城门洞开之后,剩余的战斗,便没有了半点悬念。混乱当中,羌人根本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许多士兵都是三五为伴,各自为战,自然打不过以什伍为单位,长短兵刃配合,有弓弩助阵的汉军。 见过了那些被羌人掳去的乡亲父老的惨状后,汉军士兵都对羌人憋足了怒火,加上麹义的大力鼓吹,此一役,汉军上下达成了默契——不纳降,只为大汉百姓讨还血债。 踏着尸体和血迹,关羽驱马进了灵洲城。城中的战斗已经结束,但是喧嚷声依旧未停——汉军士兵正在城中各处驱赶、抓捕羌族的妇孺。 不纳降,这仅仅是针对羌族的男丁而言,至于妇女,早就和牛羊牲畜一样,被视作了财货,是战利品之一,当然不能随意屠戮。 城中一座华丽的军帐前,麹义手里提着一颗人头,笑呵呵的迎接关羽的到来。 “破虏,这是羌贼灵洲守将阿骨厮的头颅,麾下特来献功。”麹义笑道:“不过,还有一样价值更高的宝贝,等破虏亲自过目呢。” “哦?难道还有比灵洲守将身份更高的俘虏?”关羽闻言,心里也充满了期待。 掀开帐幕,关羽进了军帐,帐中一名年青的羌族妇人,正搂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缩在毡毯上瑟瑟发抖。 “将军,这个女娘就是先零大人莫昌的妻子,那个小崽子是莫昌的小儿子。”一名身穿胡服的士兵指认道,这名士兵,就是当日再三请求随军的被掳百姓。 麹义上前,拽着那名的妇人的头发,迫使其扬起脸来,笑着对关羽说道;“破虏,这女娘姿色不错,破虏不如纳了她吧?至于这小崽子……” 麹义狞笑一声,一把将那名男童从妇人怀中拽了出来,抛到了一旁,道:“自然是斩草除根!” 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麹义扔在地上,哇哇直哭,那妇人惊叫一声,便朝着孩子扑了过去,却被汉军士兵牢牢的挡住了。 那名妇人见状,转而向关羽膝行了几步,口中用羌语说着什么,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敞开了皮袍的上身,露出了两个丰满的半圆来。 关羽微微有些难堪,转而望向了一旁的胡服士兵。那名士兵赶忙解说道:“这女娘说了,只要将军能放过她的儿子,她愿意尽心竭力的侍候将军。” 第329章 决战贺兰山 第六十七章决战贺兰山(上) “嘁?放过这小崽子?留着他长大了来祸害我大汉的百姓?留着他长大了来报仇?”麹义怒哼一声:“如今落在我们手里,陪不陪还由得你做主不成?” 关羽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妇人的胸膛——皮肤尚算白皙,*浑圆挺拔,随着急促的呼吸一晃一晃,十分诱人。关羽咽了口唾沫,身体的某个部位也有些蠢蠢欲动。 然而,杀其子而侵占其身,这种行为也太过骇人了,即便是关羽早就下定决心,要用一场大屠杀来报复羌人,然而,像这样近乎残虐所为的行径,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忍。 “麴长史,《礼记》有云‘不麛,不卵,不杀胎,不妖夭,不覆巢。’打猎时对待禽兽尚是如此,何况羌人圆首方足,毕竟也是人类啊。麴长史,这些孩童不能杀,这不是商议,而是军令。” 不麛(音谜),指不杀幼兽,不妖夭指不杀未成年的野兽,关羽引用这句话,就是想说,打猎的时候,尚且不杀幼兽和未成年的野兽,何况是对待人类呢?尽管在战争期间,汉军曾杀过不少羌族的孩童,但那都是在交战时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如今,刻意向这些孩童挥舞起屠刀,而且还是当着他们母亲的面,也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破虏!羌贼之害,甚于禽兽!你拿羌人来比禽兽,简直是有辱禽兽——就算是虎狼,轻易也不会跑到村庄里来伤人,可是羌贼却不同,他们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来攻打我大汉的郡县,劫掠我大汉的百姓,我大汉的孩童,死在他们手中的,难道又少了?他们掳掠人口的时候,还不照样是只带走青壮、妇女,而将老幼全都杀死?如今一报还一报,我们又如何不能这般对待他们?”麹义双目尽赤,攘袖握拳,冲关羽大吼道。 “麴长史。”关羽看着麹义近乎疯狂的模样,反倒沉静下来,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们已经杀光了羌人的男丁,掠走了他们的牲畜,抢占了他们的女人,这样的惩戒,已经足够重了,不必羌贼做过什么,我们就非得要照着样子报复回去。麴长史,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杀那些孩童,为的就是保留你我心中最后的那一点仁念,避免因为仇恨而失去了理智。” “好,年幼没有反抗能力的,可以不杀,但是年纪稍长的呢?羌人的孩童,从八岁就开始学习骑射了,十几岁就能上阵杀人,关破虏,你总不会按照我们汉家的礼制,认为年满二十,行了冠礼之后,才算是成年人吧?”麹义问道。 关羽略微沉吟了片刻。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遇到过的羌族少年,虽然力气还没有长足,但是箭术都很不错,射得极准,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的确不可小觑。最终,关羽暗叹一口气,做出了让步,道:“好吧,那就以八岁为限……” “麾下领命!”麹义拱手应道,紧接着,他便露出了一抹暧昧的笑容,道:“破虏且请在帐中安歇,其余的事务,自有麾下处置。”又对旁边的汉军士兵喝令道:“都给我长点眼色!把这小崽子带到旁边的帐篷里好好看押起来!告诉那女娘,让她好好侍奉破虏,若是敢动什么别的心思,她儿子便没命了!” 胡衣士兵对着那名妇女说了几句羌语,那名妇女垂首点了点头,望着自己的儿子被汉军士兵带了出去,虽然眼光中尽是不舍的神色,但却没有再扑上去阻拦。 帐中就剩下了关羽和那名妇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看到关羽没有动作,那名妇人主动上前,替关羽解起盔甲来。 当那名妇人替关羽松开腰带的带扣,手刚碰到腰间的佩刀时,关羽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轻轻的推开那名妇人,自己将身上的刀弓等兵器全部解下,放在一旁,然后卸下了盔甲,只穿着战袍,坐在了毡毯上。 那名妇人迟疑了片刻后,又爬到了关羽的身边,伸着手,既想替关羽接续解衣,又有点惧怕的样子,显然,关羽方才的那一推,让妇人有点不明所以,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关羽。 而此刻的关羽,心里也十分矛盾,他本人并不习惯强啪,或者带有胁迫性质的啪,何况,他除了有一个姿容本就在中上水准的贤妻外,在内心深处,更是潜藏着一个俏丽温婉的身影呢?曾经沧海难为水,眼光高了,口味自然也就挑剔了,当日他能果断的拒绝董卓派来的婢女的投怀送抱,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然而,正当血气方刚年纪的关羽,毕竟在生理方面有着强烈的需求,从征数月以来,关羽已经久不知肉味了。如今,有一位姿色尚可的女子就在身边,可以任他索取采撷,即便是关羽,也有些忍耐不住。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关羽转头一看,却是那名妇人已经自觉的脱去了身上的衣物。看着那名妇人羞怯的神色,关羽本想让她重新穿好衣服,奈何言语不通。正当关羽起身,准备到帐外去找会羌语的士兵时,那名妇人却一脸惊惶的扑了过来,死死的拽住关羽的袍脚,口里不知道在叫嚷着什么,但是,那一脸恐惧的神色,关羽却看懂了。 关羽大概明白了,这妇人是怕自己伤害她的孩子。对于这名妇人而言,出卖自己的身体,是她能保住孩子的唯一手段,如果连这一点最后的手段都失效了,她能不害怕、着急吗? 关羽有心告诉她,自己即便不占有她的身体,也会遵守诺言,放过她的孩子。然而,此刻的妇人,已经完全是一副果体,身体各个丰满的部位,在关羽眼前不停的晃荡。最后,关羽自嘲的一笑,一把将妇人从地上拽起,拦腰抱住,往毡毯那边走去。 于此同时,其他的营帐当中,也不停的传出女子的哭泣和呻吟。在附近值守的士兵,纷纷伸着脖子,侧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直咽唾沫。有人禁不住抱怨道:“怎么女人都被上面占了去,却让我们在这里干熬!” 一旁的同伴道:“住在城里的,可都是羌贼的贵人,就凭你,配睡么?放心,河边有的是嫩羊,等天一亮,我们就到那边逮羊去!到时候,保证你左搂右抱,累折了腰!” 第二天一早,汉军的男人们心满意足的出了营帐,开始整备部队,准备再次出击。而营帐内,一部分羌族妇女搂着自己被放回来的孩子,喜极而泣,另一部分,则跪在帐门口,惊惶的向身边的汉军士兵询问着自己孩子的下落。 当穿着胡衣的汉军士兵走过来,告诉她们的孩子已经被杀掉了时,这些羌族妇女不由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声,一些妇人扑向了汉军士兵,用牙齿和指甲做武器,跟汉军士兵厮打了起来。自然,她们很快就被汉军士兵给制服了,然后便被用绳索捆绑了起来,丢回了营帐中。 见此情装,关羽叹了口气,对麹义道:“麴长史,按你所言,是想将这些羌族女子掳回去,分给将士作为婢妾,而非只图一夕之欢。可是,强扭的瓜不甜,更别说是杀掉她们的孩子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就不怕她们日后报复吗?” “关破虏勿忧,这种事情,他们羌人自己还干得少吗?羌人本就有抢婚的习俗,而部族之间发生战争的时候,这种杀夫夺妻,杀子占母的事情,更是常见。别看现在哭闹得厉害,其实这种事情,她们早就习惯了。等你多入她们几次后,她们自然就把你当成自家的男人看,若是生下了孩子,更是对你死心塌地,赶都赶不走。”麹义不以为然的说道。 关羽闻言,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这些表面上性格彪悍,骑得马射得箭的羌族女子,竟然还有如此顺从、服帖的一面。 整备好了部队后,关羽率军向河边驰去,那里还屯驻着近万的羌人,不过,其中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罢了,正可谓是一群“肥羊”,只等着汉军去抓。 然而,当汉军抵达了河边后,却发现,这些羌人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在涉水渡河,准备逃跑! 关羽凝目望去,在河中行进的羌人,尽管速度十分缓慢,但却走得十分平稳,既没有人被河水冲倒,也没有人被泥沙陷住。 “奇哉!”关羽感叹道:“想不到,大河还能这样如履平地的直接趟过去!” 关羽发出这样的感叹不足为怪。当日他们过高平川的时候,也采用了选择水位较低的区域,直接趟过的方法。高平川不过是大河的支流,可在渡河的时候,还是不断的有坐骑被水流冲倒或者滑倒的事故发生。如今,羌人竟然在大河中走得如此平稳,实在让关羽觉得惊奇不已。 “关破虏有所不知,这一段河水流势极为平缓,河底全是沙石,极少有淤泥,自然可以安然行走。若是没有船只的话,这里便是过上河的唯一途径。”麹义道。 关羽点了点头,道:“乘着肥羊还没跑光,我们先将其拦腰截断再说。” “他们跑不了,等我们收拾完了河东,便渡河去西边,那边还有不少肥羊等着我们赶回家呢!”麹义眯着眼睛,望向了河对岸。 看到汉军来了,羌人登时慌乱起来,加快了过河的速度,然而,汉军骑兵很快就从两侧包抄过来,截断了他们的去路,将他们从河边驱赶了回来。 这些羌人,大部分都是从丁奚城外逃过来的,没想到,灵洲的军队还是没能抵挡得住汉军。昨天,当汉军抵达灵洲城外时,他们就已经开始着手撤往河西了,只不过,让他们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一夜之间,灵洲城便已经易主了。 汉军获得了一场大胜。先零羌在黄河以东的部民和财产,被汉军扫荡一空,“都城”丁奚陷落,可谓是元气大伤。 汉军的士兵们,更是迎来了一场饕餮盛宴——数不尽的牛羊马匹,珍宝财货,还有大量的女人。一连几天,汉军的营地里,都洋溢着一股春天的气息。(迷之音:春天到了,又到了一年交配的季节……) 而这一切,对羌人而言,却是一场噩梦。那些在汉军士兵身下婉转呻吟的羌族女子,怎么也无法忘掉,自己的孩子,是如何被汉军残酷的杀死的——麹义下令,凡是身高高过马腹的羌族男童,一律斩杀。 麹义原本还想将年老失去生育能力的羌族妇女,也一并杀了——反正带着也是累赘——却再一次被关羽阻止。最终,这些年老的羌族妇女被遗弃在了野外,没有马匹代步,也没有粮食果腹的她们,只怕还是难逃一死…… 在士兵陷入狂欢的时候,关羽和麹义却十分的清醒,他们已经着手开始规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渡河往西去,这是必然的。”麹义信心十足的说道:“河西的草场更大,应该还有不少羌人的营地,既然来了,怎么能放过?再说了,都这会儿了,高平的羌贼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们袭击丁奚城的消息,他们必然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以徐破羌的手中的兵力,想要衔尾一举将其歼灭,恐怕没那么容易。所以,我们来的那条路,已经被羌贼给堵死了。” “我们还可以出灵洲向东进发,入上郡,然后撤回安定,但是,走这条路的话,须得防备沈氐羌。如果我们没有携带这么多的牛羊、俘虏,自然不用怕他,可是有了这些东西的拖累,只怕要在他们手里吃亏,到时候,牛羊、俘虏都被他们给劫走了,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往西北走,一来可以暂时避开羌贼的锋芒,二来,也可以给徐破羌一些时间,让他追上来,到那时,羌贼反倒要陷入我军的前后夹击之中了。” 关羽闻言,捻须沉吟了片刻后,点头赞同道:“麴长史熟知凉州地理,所言应当无差,就按你说的,去河西!” 结束了几天的狂欢,汉军士兵重新踏上了征途。只不过,这一回,他们的队伍却壮大了许多。此次,他们总共俘获了六千多名羌族妇女,良马上万匹,牛羊五万多头。不到四千人的汉军,要携带这么多东西上路,还真有些困难。 好在,丁奚城外解救出来的那近千名的百姓,在羌族部落中生活的久了,也学会了一些放牧的技巧,而今,汉军士兵只需将牛马牲畜交托给他们驱赶便可。 至于汉军士兵自己,除了原有战马外,他们每人还额外分到了两匹马,一匹用来驮载抢到的财物,另一匹则驮着他们分到的女人,甚至,还有不少士兵与自己的女人共乘一马,将征途化作了一段旖旎的旅程。 总之,在关羽担忧的目光中,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开始从灵洲渡河,向西岸进发而去。 此时,身在凡亭山的徐晃,也接到了一个令他惊喜不已的消息——羌人从高平撤军了! 在关羽和麹义走后的这段时间里,汉、羌两边虽然各自按兵不动,却相互派出了斥候去侦查、袭扰对手。双方的斥候在山中遭遇后,往往会发生一场血战。起初,由于对地形不很熟悉,损失更大的一方,往往是汉军。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汉军的斥候渐渐赶了上来,甚至一度略微占了上风。 可是,今天一整天,汉军斥候都没有在山中遇到敌人。一部分斥候壮着胆子,一直摸到了高平城外,这才发现,正座高平城,居然已经是人去城空,没有半个羌兵的身影。 羌人退兵,这也就意味着,关羽和麹义偷袭得手了。徐晃一边命人将早就写好的奏报,送往张温处,请他立刻派兵,前来接管乌氏、高平等地;一边命全军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出发,收复高平,然后火速驰援上河,与关羽、麹义合兵一处,彻底消灭先零羌。 次日,仅仅用了半天,徐晃便赶到了高平,将其占领。然后,不等张温那边派人前来,徐晃便率领全军,一路向富平方向,紧紧的追了上去。徐晃很清楚,尽管关羽和麹义掏了先零羌的老巢,但是先零羌毕竟还有两万精锐的人马,若不乘势将其一举歼灭的话,只会遗毒无穷。 徐晃虽然追了上去,但却不敢迫得太近,否则,羌人反戈一击,他部下的五千骑兵,可不是羌人两万人马的对手。 即便如此,行至三水县附近,徐晃依然遭到了羌人的拦截。幸好羌人也不敢过多的分兵,只留下了三千骑兵断后,一场激战后,徐晃成功的歼灭了这支骑兵,但也被拖延了一日的行程。 等汉军进入到富平境内后,徐晃却突然发现,先零羌的大队人马,竟然失去了踪影,不知道去哪了! 无奈之下,徐晃只能咬牙往北赶去。本来,在联系上关羽和麹义之前,徐晃并不想如此激进。因为一个不小心,他这五千人马便会遭到羌人的反噬,即便能打赢,那也是惨胜。唯有与关羽、麹义一起,前后夹击,才能大获全胜。 可是,如今别说是联系关羽、麹义,就连先零羌的人马,也失去了踪迹,面对这种扑朔迷离的情况,徐晃只得冒险北进,因为,如果没有他的策应,等待关羽和麹义的,也将是一场恶战。 第330章 决战贺兰山(下) 第六十八章决战贺兰山(下) 经过数天的扫荡,关羽和麹义率军抵达了贺兰山南麓。 贺兰山,汉代称之为卑移山,到了西晋年间,鲜卑当中的贺兰部移居此地,从而改名为贺兰山。 这些天,汉军又击破了十数个先零羌的聚居地,虽然这些聚居地的规模都不大,但是所谓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十余个营地加在一起,汉军的收获还是相当可观的。 登上了附近的一个小山岗,麹义兴致勃勃的指点江山起来:“破虏,北边的那座山谷,便是灵武谷,当年段太尉曾在那里大破羌贼。再看眼前这一片平川,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既适合养马,也适合耕种。破虏,往南一点的地方,曾是我大汉上河农都尉所治之地,更有河奇苑、号非苑两处牧场。可惜,如今却是遍地腥膻……” “想不到麴长史也有悲天悯人的时候!”关羽笑道:“无妨,今日我等便为汉家荡污除秽,清扫掉这片腥膻之地!” “不过。”关羽话音一转,道:“士卒们如今有了财货女人,恐怕就不乐意继续拼死作战了。若是高平的羌贼主力打回来,我军只怕不是敌手。” “破虏这话,麾下不敢苟同。我觉得,有了财货女人,士卒们才会拼死作战——否则,他们的财货女人,可就要被羌贼给夺走了。”麹义笑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货女人被人抢走,却不敢拼命的,这样的孬种,我部下可没有。莫非内郡的儿郎,没有这个胆气?” “哈哈,别处不敢说,我河东的男儿当中,绝没有这样的孬种!”关羽笑着应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卑移山下,跟羌贼决一死战。前些日子遇到的对手太弱,打得不过瘾,这回正好在羌贼主力的身上试一试身手。” 就在关羽和麹义在贺兰山下谈笑风生的时候,先零羌的首领莫昌,却正在烧成一片废墟的丁奚城外,气得直跳脚。 丁奚城又不是什么“永不陷落之城”,历史上,它曾多次被汉军攻破过。但是,以前城破归城破,部民和财产却没有任何损失,哪像这一回,妻小、牲畜、财货,都被汉军掳了个干干净净! 其他的羌人也是哀鸿一片,妻子儿女没了,牛羊马匹没了,就连自家的破帐篷,也被汉军一把火烧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唯有莫昌的长子莫奚,心中偷乐。自己的继母和继母所生的弟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对莫奚而言,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喜讯。莫奚知道,自己的继母姿色不俗,深受父亲的恩宠,连带着弟弟滇刍比自己更受父亲的喜爱。长此以往,日后的先零部,还轮得着自己来继承吗? 莫奚强压住心中喜悦,上前假惺惺的劝慰了莫昌几句。莫昌一把推开莫奚,跳上坐骑,大吼道:“儿郎们,汉人抢走了我们的妻儿、牛羊,难道你们就甘愿受此奇耻大辱吗?是男人的,跟我来,把我们的妻儿、牛羊抢回来!” 莫昌怒气冲冲的赶到灵洲,迎接他们的,却是几百名饿得快要走不动的羌族妇女。从这些老妇的口中,莫昌进一步了解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同时也得知了汉军的去向。 “汉军渡河了?这是不把我先零部连根拔起不罢休啊!”莫昌恨恨的说道。 “渡河!渡河,杀光汉军!”听到汉军带着成群的牛羊和妇女过河了,羌人们纷纷鼓噪起来。 就在羌族大军刚刚渡过黄河的时候,汉军的侦骑已经将这个消息,传递回了贺兰山下的汉军大营中。 “羌贼来得倒是挺快,可惜,他们还是来迟了。”关羽站在一座敌台上,用手拍了拍木栅栏上碗口粗的木桩,轻蔑的一笑。 经过抢修,汉军已经在此处的山坡上,立起了三道栅栏作为防护,敌台、拒马、壕沟等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座简陋的箭楼,可供瞭望预警。 当初跟随在朱儁身边的时候,关羽十分细心的“偷学”了不少东西,比如这一次的营寨修建,若是没有之前在阳翟城外的那次经验的话,关羽也很难将营寨修建得如此完备。 在随后的几天里,斥候接连来报,羌人的两万大军,逶迤十数里,正朝此处扑过来。 当羌人的前锋出现在汉军营寨以外三十里处时,关羽下令,全军出寨,背靠着栅栏列阵,所用的阵形,正是前些日子关羽和麹义商讨完善的那一种。 之所以主动出寨迎战,是关羽想乘着羌人初来乍到,喘息未定之际,利用新战法给羌人来个迎头痛击。 当日灵洲城外的一战,证实了这种新战法的效果,如今,对面的羌人对汉军的这种新战法,同样是一无所知,正好可以打他个出其不意,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吃掉羌人两三千的骑兵,为接下来的战斗减轻压力。 而且,关羽心里很清楚,从阳翟之战的经验可以得知,兵力处于弱势的一方,在守御营寨的时候,对箭矢的需求量极大。可是,如今汉军携带的箭矢,已经不多了,若是一味坚守的话,箭矢很快就会被消耗一空,并且,对敌人造成的杀伤,未必能比得上使用新阵型主动出击的效果。 汉军列好阵形后,羌人的前锋也赶到了,大约有三千骑兵。若不是看到不远处就有大队骑兵行进时扬起的烟尘,关羽还真想立刻出击,先把这三千骑兵给吞掉再说。 很快,山下的草原上,就零零散散的布满了羌人的骑兵,他们其中的一部分纵马从山坡下斜掠而过,舞者弯刀,口中发出一阵阵怪异的叫声,仿佛是在向汉军士兵示威。 一杆大纛向阵前移动而来,两边的羌族骑兵纷纷让开了道路,正是先零部的大人莫昌出阵了。 莫昌身边,一名骑兵单独出列,纵马向山坡上跑来。关羽示意部下不得放箭,让对方过来,看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名羌族骑兵也不敢太过靠近,在距离汉军还有一百多步的时候,他停止了前进,用生涩的汉语喊道:“我家大人说了,只要你们放回我族中的妇女,交还掳去的牲畜,我家大人便饶你们一命,放你们一条生路!” 莫昌之所以要派人前来交涉,无非还是放不下自己被掳去的妻儿,当然,有这个心思的,也不止莫昌一人。族中的许多头领都认为,应该先逼迫汉军交还妇女和牲畜,否则,一旦开战后,汉军见情势不妙,抢先将俘虏和牲畜都杀了,那他们就算是打赢了这场战斗,先零部还能剩下什么? 且不说两万条光棍如何延续下一代的问题,眼前,他们就已经面临着一个十分紧迫的问题,那就是粮草。 从高平撤退的时候,羌人随身携带了十几天的口粮,到现在,已经几乎要告罄了。而族中的牲畜和存粮,却全都被汉军给打劫了个一干二净,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烧掉,以至于茫茫草原,却没有羌人可以用来果腹的东西。 马儿倒还好说,这一代水草丰美,马儿自是不用发愁。可是人呢?难道也去吃草吗?至于打猎、捕鱼,将近两万人聚集在一起,上哪找那么多猎物去? 所以,羌人便动起了心眼,想利用己方人多的优势,唬骗汉人交还俘虏和牲畜。至于交还之后的事情,那就另说了——我家大人只说绕你们一命,没说绕你们两命,现在放你们走路,不代表我们不会追杀啊? 可惜,关羽和麹义哪会上这个当!关羽在马上拈弓搭箭,正要射杀这名“使者”,结果,还不等他发箭,麹义的步兵阵中,已经发动了一轮攒射,将这名“使者”连人带马,射程了蜂窝。 “浪费啊浪费!”关羽看得直摇头。 山下的羌人见状大怒,登时齐声鼓噪起来。近两万人一齐发声,倒也颇有威势。麹义一见,轻蔑的一笑,带头唱了起来:“*之内,皇帝之土……” 其他士兵听到后,也跟着唱了起来: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段歌谣,其中大部分文字,都出自秦代《琅琊台刻石》的碑文。本来,是刘照看中了碑文的内容,想将其创作成宣示国家与皇帝的威仪,培养将士忠君爱国情操的歌曲,因此特意命宫里的乐工为碑文配乐,然后将其教授给了门下的郎卫。 奈何,《琅琊台刻石》的碑文,实在有些深奥。而王府中的郎卫,很多人出身不高,文化水平有限,对于他们来说,想要将整篇歌词都记下来,也确实有些困难。加上宫里的乐工所配的曲子,音调上也比较偏向于宫中的雅乐,属于阳春白雪一流,同样不合“下里巴人”的口味,因此,这首歌曲自创作出来后,一直没能流传开来。 然而,这世上总会有许多出人意料的事情。在驻守美阳的时候,关羽无意中在军营里唱起了这首歌,身边的汉军士兵听到后,觉得里面有些语句听起来非常的威武霸气,便向关羽讨教起来。 关羽自是十分乐意传授。可是,听了歌词的全文之后,士兵们纷纷摇头,觉得太难记了。很快,他们就从整篇歌词里,挑出了几句听上去威风,又比较容易记下的,传唱起来。 营中的士兵,本就以三秦子弟居多,因此,在歌曲传唱的过程中,曲调也渐渐向秦音靠拢,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激越而又悲壮的秦音,竟然将这首歌曲演绎得淋漓尽致,也许,这段赞颂秦始皇功绩的碑文,本就与秦人、秦音,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罢! 歌曲最后的“普天之下”四句诗,则是徐晃提议加上去的,这样一来,刚好与开头的“*之内,皇帝之土”相得益彰。 汉军大声的唱着“*之内,皇帝之土”,士气大振,个个斗志昂扬。一路走来,关羽和麹义告诉他们,脚下这些肥沃丰美的土地,原本都是大汉的疆土,如今却被羌贼给窃取了,因此,汉军士兵的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想在自己手中,将这些疆土全都收回来。 莫昌见汉军如此猖狂,也是勃然大怒,喝道:“儿郎们,你们的妻儿和牲畜,就在汉军的身后,想夺回来的,就先把挡在前面的汉儿都杀光!儿郎们,冲上去!” 羌人的骑兵立刻动了起来,在最前方列阵的五千人,率先向山坡上驰去。 虽然莫昌恨不能一口吞了汉军,但是,由于地形的限制,他没法将兵力一次性全部投入战场去。当然,如果强行让近两万人一拥而上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行,只不过,莫昌就要祈祷,他部下的羌族骑兵,全都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怪物,否则的话,一旦前锋的人顶不住汉军的箭雨,发生溃退的话,那么在眼前的这个山坡上,可就要上演一场大型的踩踏事故了。 由于走得是上坡路,羌族骑兵的行进速度显得十分缓慢。按说,这正是汉军最好的靶子。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汉军居然一直没有放箭,静静的等待着羌人不断的向他们逼近。 汉军的阵形,依旧是“品”字形,步兵被摆在相对凸出的位置。当羌人行进到距离步兵仅有五十步的时候,阵中的弩手开始射击了。 五十步,对于弩弓而言,是杀伤力最强的距离。一轮弩矢射出后,羌人居中的前三排骑兵,几乎全部被连人带马的射倒在地。 后面羌族骑兵大吃一惊,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乘着汉军弩弓上弦的机会,赶紧冲过去啊! 然而,他们“冲锋”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而汉军弩弓上弦的时间,也没想象中的那么慢,就在距离汉军阵列的前排还有十余步的时候,汉军的弩手再次射出了一波箭矢。 羌族骑兵咬牙再冲,眼看已经到了汉军的阵前,当他们正想要纵马扬刀,冲入汉军阵中,大肆的践踏、劈砍时,汉军第一排的刀盾手,已经用大盾护着身体,俯身往他们的马腿上砍了下去。 与此同时,第二排的戟手,也挺着长戟,向他们刺了过来。 羌人两翼的骑兵见状,赶忙向汉军步兵的两翼包抄过去,但是,他们立刻就遭到了汉军骑兵的强力冲击。 借助下坡的加速度,汉军骑兵在很短的距离内,就形成了极大的冲击力。再加上双脚马镫的优势,只用了一个冲锋,汉军就将羌人两翼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羌族骑兵只能掉头狂奔,这一回,他们也走得是下坡路,倒是不用怕速度比汉军慢了。 汉军骑兵追出了三分之二个山坡后,这才掉头返回。 山下,先零部的头领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这仗还怎么打?汉军占住了山坡,弓箭射得比我们远,骑兵冲起来比我们快比我们猛,处处不如人,还怎么打下去?” “还能怎么打?轮流上!直到把汉军的弓矢耗尽,人马耗光为之!”莫昌怒喝道。 看到头领们一脸的不情愿,莫昌道:“打仗死得人再多,总比失去所有的牲畜,全族都被活活饿死的强!而且,没有了女人,难道你们想自己生出崽子来吗?” 羌人再一次发起了冲锋。已经没有了退路的羌人,战斗意志也被激发了出来,尽管冲锋一次接一次被汉军打退,但是,他们却没有退缩,反而如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了上来。 日头已经微微西斜,最后,汉军主动撤回了营寨当中——士兵奋战了一天,疲惫不已,箭矢也已经快要告罄,实在没法继续坚持下去了。 山下,羌人也停止了攻势,收兵扎营。虽然这场战斗已经汉军的“撤退”而告终,但是羌人却一点也没有感受到胜利的喜悦。 很快,汉军的营寨当中,升起了一道道的炊烟,一股牛羊肉的香气,也随风飘散了过来。啃着肉干,吃着麦饼的羌人,闻到香气后,无不大骂,一股怨愤和悲凉夹杂在一起的感觉,登时涌上了心头。 而汉军这边,士兵虽然伤亡不小,但是能打退数倍于己的敌人,杀伤无数,这已经足以让他们感到自豪了。更何况,回营之后,还有热气腾腾的牛羊肉,供他们大快朵颐呢! 吃饱之后,不少汉军士兵借故去了后营,那里集中关押着被掳来的羌族妇女。虽然不准入营探视,但汉军士兵们却一个个隔着栅栏,呼唤着自己“相好”名字,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心满意足了。 关羽听说后,不但没有阻止,反而主动下令,让士兵们分批前去探视。关羽知道,接下来的几天,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场接一场的恶战,士兵们随时都有战死的可能。因此,让他们见上自己的女人一眼,也算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甚至是一种顽强活下去的动力。 第331章 先零羌的覆灭 第六十九章先零羌的覆灭 首日的战斗,汉军以阵亡两百余人的代价,换来了先零部三千多人的伤亡,战果不可谓不显赫,然而,经此一役,汉军所携带的箭矢,却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好在,关羽和麹义预期的目标,已经算是达到了,于是,到了第二天,汉军就没有出营列阵,而是选择在营寨中坚守。 见此情状,莫昌乘机鼓舞部众:“看到了没有,汉军已经被我们给打怕啦!今天就只敢缩在寨子里不出来了!儿郎们,加把劲!攻破大寨,杀光汉儿,抢回女人和牲畜!” 然而,莫昌的豪言壮语,却并不能使羌人的进攻,变得更加轻松。 羌人骑马行至汉军寨前两百余步后,便下马不行,顶着盾牌,小心翼翼的向汉军的营寨逼近过去,生怕遭受汉军强弩的射击。 可是,让羌人意外的是,汉军却一直没有放箭。这让他们心里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信心大涨起来——没有了弩弓,单凭肉搏的话,汉军还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人多的是自己这一边,几个人打一个,还怕打不过吗? 行至五十步的距离后,羌人齐声呐喊,发起了冲锋,然而,当他们冲到汉军营寨的跟前时,顿时傻了眼。 汉军在栅栏的外侧,挖出了一道壕沟,尽管不是很宽,但也要使劲一跃,才能跳过去,尽管不是很深,但若是掉下去了,也有齐胸高低,想要爬上来,可得费点功夫。 一些羌人见壕沟可以一跃而过,便没有多想,直接迈步跳了过去。但是,当他们刚刚跳到对面,连站都还没有站稳的时候,栅栏后的汉军士兵,便挺着长矛长戟,一齐刺了过来。跳过去的羌人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捅翻在了地上。 还有一些羌人,在跳跃的时候没有把握好距离,一个失足掉进了壕沟之后,登时发出了阵阵惨叫。原来,在壕沟底部,插满了削尖的木签,一旦掉进去,即便不死,也是重伤。 怒不可遏的羌人纷纷拈弓搭箭,向栅栏后的汉军士兵射了过去。可是汉军士兵早有准备,他们不但携带了盾牌,而且还有将树枝捆扎起来后制成的简陋遮蔽物,虽然防箭的效果不如盾牌好,但胜在容易制作,防护面积大。有了这些措施,羌人射出的箭矢,几乎全都徒劳无功,没有对汉军造成什么伤害。 羌人的箭矢同样也不多了,由不得他们任性浪费。因此,在全面进攻受阻后,羌人识相的转移了进攻的目标,选择了汉军营寨前方最为宽阔平坦的区域——寨门,来作为突破口。 看到羌人冲着寨门杀了过来,汉军反而打开了寨门,摆出了一副开门揖盗的架势,倒让羌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冲都冲到跟前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于是,羌人想都没有多想,便一头扎了进去。 当然,也有人留了个心眼,放缓了脚步,没有直接冲进去——汉军的行为如此反常,竟然自己打开了寨门,里面肯定有鬼!谁知道他们在里面有没有挖一个大大的陷坑,等着我们上当! 可惜,门里面并没有什么陷坑出现,反倒是门两旁的敌台上,无数的汉军弓弩手突然现身,对准拥挤在寨门口的羌人,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射击。一时间,寨门口惨叫连连,挤在门口的羌人纷纷中箭倒地,而后面的羌人见状,赶忙慌里慌张的顶起了盾牌,往后撤退了一段距离后,这才手忙脚乱的开始发箭还击,可是汉军的弓弩手,早就躲起来了,哪还射得到! 而冲进营寨中的数百羌人,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陷坑,但是,汉军早就在营中排好了阵势,在门后布下了一个u型的口袋。羌人刚冲进来,就遭到了汉军的三面夹攻,很快便全军覆没了。 心有余悸的羌人,望着大门洞开的汉军营寨,一时间竟然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仿佛对面是一张随时可以吞噬人命的虎口一般,再也不敢发动进攻了。 在后方督战的莫昌见状大怒,本欲强令发动进攻,但是考虑到最近族中人心不稳,他本人的权威也不复从前那样有威慑力。因此,莫昌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下令,让士兵去砍伐树枝,挖掘土石,将汉军寨前的壕沟填平,然后再发起进攻。 命令一下,羌人纷纷行动起来,砍树的砍树,挖土的挖土,阵势颇有些混乱,除了汉军寨前负责警戒防御的一千多名士兵,还保持着一定的阵形外,其余的羌人,已经忙乱成了一团。 敌台上,关羽和麹义望着羌人的动向,心中暗惊,若是被羌人填平了壕沟,那么他们的人数优势就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到时候,汉军人少,顾此失彼,栅栏也毕竟不是什么坚固的防御设施,迟早会被羌人打开个口子。 “破虏,万万不能让羌贼填平壕沟啊!让我带兵出去杀散他们吧!”麹义请命道。 “麴长史,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可是,我军人少,贸然出击的话,岂不是正中羌贼的下怀?”关羽摇了摇头。 麹义见关羽不答应,焦躁的在敌台上走来走去,急得团团转。眼看羌人已经将一批木柴和土石扔进了壕沟,麹义忍耐不住,再次向关羽请命出击。 关羽没有答话,面色沉静的观察着羌人的动向。当看到来来往往的羌人,在搬运木柴、土石的时候,不免会冲散负责警戒防御的士兵的阵形时,关羽哈哈一笑,一拍麹义的肩膀,道:“麴长史,你的请求我准了,去集合兵力,准备出击罢!” “麾下遵命!不过,破虏,你为何突然又答应了?”麹义好奇的问道。 “你看。”关羽一指营寨外面:“羌贼以为我军不敢出击,行动散漫,阵形混乱,此时不发动进攻,更待何时?” 麹义细细一瞧,也击掌笑道:“不错,羌贼轻敌,阵形毫无章法,这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 说完,麹义立刻下了敌台,点齐了部下的劲卒,从寨门中杀了出去。与此同时,关羽也命弓弩手,向寨外羌人的两翼,发动了一波射击。 正在搬运木柴土石的羌人,遭到汉军突如其来的弓矢打击后,纷纷抱头鼠窜,不顾一切的往后跑去。负责警戒守备的羌人被他们一冲,阵形变得更加散乱。而偏偏就在这个当口,麹义率兵从寨门中冲了出来,径直杀入了羌人的阵中。 乱成一团的羌人,根本无力阻挡麹义的冲杀,很快,麹义就突破了羌人的外层防线。虽然最外层的羌人已经开始溃退,但是麹义却不想就此收手,他很清楚,若是现在就收兵回营的话,羌人还会卷土重来,并且会更加小心,汉军若想再次出营突袭,可就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不如乘着羌人前军溃乱的机会,一举突入羌人的中军,擒杀莫昌,方可一劳永逸。就算擒杀不了莫昌,只要能逼迫莫昌退走,那羌人今天的这一番攻势,也就被汉军轻松化解了。 于是,麹义率着部下的劲卒,继续向羌人的阵中杀了进去,直奔莫昌所在的中军。 但是,后方的羌人受到的冲击毕竟比较小,还勉强维持着阵形。再加上莫昌亲自坐镇指挥,很快就恢复了秩序。见麹义率兵杀了进来,莫昌心下大喜,当即调兵遣将,上前将麹义团团围住,想将其一口吃掉。 而关羽在敌台上,看到麹义一鼓作气的往羌人中军杀了过去,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赶忙下了敌台,点起两千骑兵,出寨去救麹义。 麹义被羌人围住后,不慌不忙,指挥着士兵们结成了数个小型的方阵,彼此之间,相互掩护,与羌人战成了一团。 若是仅有麹义这么一支汉军部队的话,羌人凭借人数优势,早晚能将汉军消耗光。可是,麹义之所以敢这样做,就是相信关羽一定会发兵策应的。在与关羽所推演的新战法当中,这也是其中的情景之一,因此,麹义相信,关羽一定知道应该怎么做。 果然,就在羌人被麹义吸引住的时候,关羽所率的骑兵,像一柄利矛一般,狠狠的刺穿了羌人的后背。 背对着关羽的那支羌族部队,遭此逆袭,瞬间就被打得七零八散。冲散了这支队伍后,关羽率领骑兵,掉头回撤了一段距离后,再次向两翼的羌兵发起了突击! 看到汉军的骑兵冲着自己呼啸而来,左右两翼的羌兵心惊胆寒,再也不顾上围攻麹义,而是掉头往山下跑去。 压力大减的麹义,更加奋力的向前突进起来,莫昌见情势不妙,也顾不上讲究脸面了,他果断抛下了前方的士兵,自己先带着亲卫一溜烟的跑了。 关羽分出了一部分骑兵去追杀漫山遍野逃窜的羌人,自己则与麹义一道,将剩余的羌兵尽数歼灭——还是老规矩,不纳降,请你像一个男人一样的死去。 望着羌人丢弃了一山坡的尸体,关羽和麹义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气势汹汹的羌人,就这样又一次被他们给杀得大败而逃了? “胜了!我们胜了!万岁!”汉军的士兵们大喜过望,山呼万岁,有些人甚至激动的热泪盈眶…… “哈哈,在这么下去,过不了几日,我军便可以主动出击,彻底击垮羌贼了!”麹义大笑道。 “愿上苍庇佑大汉!”关羽以手加额道。他心里可没有麹义那么乐观,只不过,当此大胜之际,他也不好拂了大家的兴致。 羌贼虽然损失惨重,但至少还有近万的人马,兵力仍然远在汉军之上。况且,莫昌此人,也颇有几分狡智,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吃过了汉军大亏的莫昌,接下来肯定会对汉军的各种战术有所防备,甚至想出反制的法子来。越往后,汉军就越难打,所遭受的伤亡也肯定会越大。 “徐公明啊徐公明,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关羽心中暗道。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羌人先是想了个取巧的方法,向从汉军营寨的两翼发动进攻,结果不出意外的失败了。 之所以想从两翼发动进攻,是因为羌人偶然发现,汉军营寨两翼的栅栏,无论是木料的粗细,还是栏杆的密度,都比不上正面的栅栏。而且,两翼的栅栏外面,也没有挖掘壕沟,因此,羌人觉得,从两翼发起进攻,或许有机会可以攻破汉营。 然而,汉军营寨所处的地势,十分特别,它的后方紧靠着一座山崖,两翼虽然并非悬崖峭壁,但也是十分陡峭的斜坡,别说没法骑马,就算是步行,也得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正是因为有这两道陡坡作为屏障,汉军才敢将栅栏的规格降低。 羌人以为自己抓到了汉军的弱点,便从两翼的陡坡上发起了进攻。谁知,关羽对此早就有所防备,他在两翼准备了大量的滚木擂石,一看羌人爬上来了,立刻以滚木擂石招待。石头倒也罢了,一闪身或许就躲过了,可是用粗壮的木头做的滚木,却能够横扫一丈有余的宽度,一根下去,往往就能碾压数十人乃至上百人。 偷袭两翼的行动失败后,莫昌一咬牙,不再投机取巧,而是从正面发起进攻,先填平壕沟,然后再破坏栅栏,攻入汉军营内。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回,羌人提前准备好了木柴和土石,列站逼近到壕沟边上后,这才统一往里面扔。这样一来,汉军就没有机会再出寨冲散羌人了。 接下来,汉军就要直面羌人的猛攻了,尽管汉军仍然占有一定的地利之便,但是,他们的人数毕竟有限,在坚持了一天之后,汉军终于失去了外面的一重营寨,退回了第二层。 天色已晚,羌人无法继续发起进攻,只能暂时撤回山下。临行前,羌人彻底破坏了外层的栅栏,防止汉军在晚上将其修复。 汉军的士气微微有些低落,关羽和麹义都知道,虽然最外层的那一重营寨,很大程度上是汉军为了减少损失,主动放弃的,但是,不得不说,羌人已经渐渐摸索出了攻打营寨的方法。接下来,汉军就唯有死战一途了。 “徐公明啊,徐公明,你究竟在哪里?”望着远处黑魆魆的原野,关羽仰天长叹。 关羽不知道,就在他视野所及之处的某个地方,徐晃正在一处破弃的羌人营地中宿营,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养精蓄锐。 尽管徐晃对富平上河一带的地理不是很熟悉,但是依靠羌人大部队遗留下的踪迹,徐晃还是跟着追了上来。今天,他已经收到了侦骑的情报,确定了羌人所在的位置。 并且,根据侦骑的回报,羌人的营地当中,只有极少的人马留守,大部队直到傍晚,才从附近的一座山丘上撤了下来,看样子,似乎是经过了一场大战。 徐晃一听,马上反应过来了——关羽和麹义,一定就在那座山丘上!收到这个讯息后,徐晃立刻命令全军做好准备,明日一早出发,突袭羌人的后方,与关羽、麹义一起将先零羌最后的人马一举歼灭! 次日清晨,汉军于卯时埋锅造饭,饱餐一顿,辰时刚到,汉军便跨上了战马,向贺兰山下驰去。 到了距离羌人营地还有两三里地的地方,侦骑来报,说羌人也已经出了营寨,正在向山上进发。 “羌贼出动了多少人马?”徐晃问道。 “约有八千。”斥候禀道。 “那营中留了多少人马?”徐晃追问道。 “不足千人。” 徐晃闻言,眉头微皱,先零羌总共有两万余人,就算在三水被他吃掉了两千人马,也应当有一万八千之众,怎么现在仅存有一半人马?是在别处分兵了呢?还是被关羽和麹义,硬生生的打掉了这么多人? 如果是后者的话,可以想象,这些天的战斗,有多么的激烈和残酷了。想到此处,徐晃下定决心,立刻发起进攻,先将眼前的这八千羌兵打败,再联系关羽和麹义,一问究竟。 羌人似乎也发现了徐晃一行人,他们停止了前进,颇有些进退两难的架势。而就在他们尚在犹豫的时候,徐晃已经率领着部下的骑兵,向他们冲了过来! 此时已经不容羌人再犹豫下去了,他们立刻调转马头,重整队形,朝着徐晃迎击上来。 两股骑兵在平坦的草原上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厮杀起来。 虽然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可是,经过了这么多天的苦战,羌人早就疲惫不堪了。因此,刚一交战,先零部的骑兵,便立刻显现出了颓势。 就在徐晃与先零羌战成一团的时候,山坡上,也传来了一阵阵的马蹄声。关羽一马当先,冲入了战阵中,一边挥刀砍下了一名羌兵的脑袋,一边大声笑道:“徐公明,你可真会拿捏时间!连一天也不肯早到!” 徐晃看到关羽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也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没来迟便好!” 关羽的到来,彻底扭转了战场上的实力对比,也摧毁了羌人的战斗意志,他们纷纷抛下武器,下马请降。 然而,他们得到的回答依旧是:“不纳降,请拿起武器,像一个男人一样死去。” 对此,徐晃颇有些诧异,但是,当他听到这是关羽下的命令时,也只好作罢。 绝望的羌人只能重新上马,拼死一搏。尽管他们战斗得十分英勇,也给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是终究没能逃脱覆灭的命运。 关羽亲自上阵,搏杀在最前锋,并亲手斩下了莫昌的首级。 为祸大汉近百年的先零羌,终于宣告灭亡。 第332章 老将的陨落 第七十章老将的陨落 先零羌在西汉初期就已经是西羌当中最强大的部落,在同汉朝长期的冲突中,先零羌不断的被分割、迁移,遍布陇上。而今被徐晃、关羽族灭的这一支,最初是先零羌的一个分支,由先零羌的一个小头领滇零创立,如果按照羌族传统的部落命名方法,这支先零羌,或许应该被称之为滇零种,更为合适。 滇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借着大汉征发羌人屯戍西域,引起诸羌部族不满的机会,联合钟羌等部族一同起兵造反,引发了长达十数年的永初羌乱,滇零更是于永初二年(108年),在北地郡登基为帝,自称天子。叛乱的羌人势力最为强盛的时候,一度打到了河内郡境内,举国震动。 凭借着自己的威名,滇零成功的将自己这支“先零别种”,变成了先零羌的“嫡传正宗”,在史书上,自滇零之后,但凡提起“先零羌”,一般说的都是滇零所创立的这一支。 然而,树大招风,作为凉州羌乱的“祸首”,先零羌一直是大汉重点打击的对象,其老巢富平上河地区,也曾两度被大汉攻陷。只不过,那两次,先零羌虽然被大汉打得一败涂地,却都成功的逃窜掉了,并没有伤及根本,等汉军撤走之后,他们便重新大摇大摆的返回富平,继续霸占着这片丰沃的土地。 可是,这一次,先零部却惨遭灭族,除了六千多名妇女,和少量的孩童幸存外,其余的人全都被汉军杀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的关羽,徐晃有些担心的问道:“云长,你没事吧?” “无妨,几处小伤罢了。”关羽不以为意,打马来了徐晃的身边,笑道:“这一仗打得真够畅快!光是牛羊牲畜,就有好几万头,儿郎们总算不用空着手回家了。” “几万头?你们从哪弄到了这么多的牲畜?”徐晃似是有些不信。 “整个先零羌的牛羊马匹,甚至是女人,全都落在了我们手里。”关羽嘿嘿一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公明你放心,若不是你来得及时,只怕我们也没命享受这些东西,回头,所有的东西都分你一份,也别让手下的儿郎白来一趟。” 说话间,收到讯息的麹义也赶了过来。三人见面后,关羽将分战利品的事情跟麹义一说,麹义当即表示同意,不过,他还是忍不住讨价还价了一番:“徐破羌,关破虏,这一回我的部曲损伤颇大,抚恤的费用可都得我自己掏,你看这牛羊牲畜,是不是应该多分我一点。当然,关破虏那边的情形也跟我一样,同样得多分一点,徐破羌,你看……” 麹义的言下之意,就是想给徐晃少分一点,徐晃听了,却也不恼,他生性阔达恬淡,从不与人争功夺赏。如今见麹义这么说,徐晃索性表示,这些牲畜本来就是关羽和麹义缴获的,怎么分配,全凭二人做主,他甚至可以分毫不取。 徐晃的部下一听,当时就变了脸色,连关羽都在一旁不停的给麹义使眼色。麹义笑道:“见者有份,何况徐破羌对我们还有救命的恩情。这样吧,所有的牛羊马匹以及财货,分为五份,关破虏与我,各取两份,徐破羌你拿一份,如何?至于俘获的羌女,关破虏与我部下的儿郎们已经各分一个,救出来的那伙百姓,我也每人许了他们一个,这样算下来,应该还剩下两千多个羌女,恐怕不够分啊……” 徐晃部下有近五千儿郎,但羌女只有两千,自然不够分。关羽见状,插口道:“我看,不如从由我跟麴长史凑出一笔钱来,补偿公明部下那些没分到士兵。” 麹义正要说话,却见徐晃大手一挥,道:“不用了,才打了区区两仗,就分到了这么多的东西,已经是便宜他们了。两千就两千,回头我论功行赏,斩获多,功劳大者先得,谅他们也不敢抱怨。” “不过,打完这一仗,我们还得去征讨金城的叛贼,这么多东西,难道要随军携带不成?牛羊马匹倒也罢了,带着女人打仗,成何体统!”徐晃道。 “这个请徐破羌放心,我已经跟关破虏商量过了,马匹随军,牛羊由我收购,折成钱财、布匹等物,发给将士,至于女人么,也可以暂时安置在我家的庄园中。破羌放心,我会让拙荆亲自照管,绝不会发生监守自盗之事。”麹义拍着胸脯保证道。 汉军在贺兰山下重新整队,准备返回高平,当天下午,被掳的百姓们赶着五万多头牛羊,近万匹马,从灵武谷返回了大营。尽管已经知道了数字,但是,当徐晃亲眼看到这么一大群牲畜时,还是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 傍晚,汉军再次杀羊宰牛,在贺兰山下摆开了一场盛宴。徐晃的部下是头一次遇到如此丰盛的宴席,一个个吃得嘴角留有,停不下手来。而关羽和麹义的部下,早就吃得有些腻味了,他们一边用鄙视的目光打量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新人”,一边吹嘘起了自己的战功和女人…… 三位主将也凑在一起,一边吃肉喝酒,一边各自讲述这些天以来的经历。麹义对自己屠戮羌人的事迹,毫不遮掩,反而当成可以炫耀的功绩讲给徐晃来听,徐晃听了后,眉头紧缩,似乎有些不大赞同。 倒是关羽提起他跟麹义推演完善的新战法时,徐晃这才来了精神,跟关羽细细商讨起来。 过了一阵子,麹义起身,出去查岗巡夜。徐晃这才找到了机会,对关羽道:“云长,你们此番出征,功绩显著,只不过,杀伐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关羽喝了一口酒,叹了一口气,道:“我原先也觉得,羌人虽然屡屡叛乱,但也不至于非得全部杀光不可。可是,自从来到凉州,眼中所见,耳中所闻,让我愈加坚信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别的不说,就说那些被羌人掳去的百姓,一个个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情状甚至比那些被黄巾贼裹挟去的百姓还要惨。而我听麴长史说,这多么年来,被羌人掳去的凉州百姓,数不胜数,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不报!” 徐晃闻言,也是微微叹气,道:“话虽然如此说,可是光靠杀戮,恐怕没法让羌人真心归顺服从……” “那把他们杀光便是!”关羽满不在乎的答道。 “胡说!几十万羌人,遍布凉州,哪能杀得光?况且,有道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羌人素来悍勇,若是把他们逼急了,誓死反抗的话,我军纵能取胜,伤亡也会极其惨重。难道为了杀光几十万羌人,就要搭上数万乃至十余万将士的性命不成?”徐晃反驳道。 关羽顿时语塞,此番出征,他部下的骑兵折损了将近三分之一,麹义部下的劲卒伤亡更是超过了三分之一,几乎快要达到一半了。这还是得益于奇袭和全新的战术,否则,伤亡说不定还要增加。 不过,关羽很快就理直气壮的说道:“羌乱就如同是人身上的恶疮,不忍痛剜肉的话,又岂能根治?朝廷倒是一直想用恩德来感化羌人,甚至不惜将羌人迁至内地。可是,羌人又哪里感念朝廷的恩德了?自永初以来,羌人屡屡反叛,攻没郡县,剽掠人口财产,致使府帑空竭,百姓流利,凉并二州,为之虚耗。若不是有段太尉这样的名将讨伐诛杀,恐怕凉州已经不复为大汉所有,凉州百姓皆尽沦为羌人的奴隶了!如今,我不过是在做段太尉当年未竟的事情罢了!” 徐晃微微摇头,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法让关羽心服口服。最后,徐晃决定,在向刘照通报战况的时候,顺带也询问一下刘照对此事的看法,也好在日后处置类似的事情时,有个依据。 第二天,带着大队的牛羊,汉军踏上了归途。徐晃派人飞骑先去高平报信,免得张温心急。 此时的张温,的确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乱转。他倒不是担心失去了联系的徐晃和关羽,毕竟羌人已经退兵,高平已被夺回,这是铁一般的事实。只要夺回了高平,整个安定郡的形势,就被汉军牢牢掌控住了,就算徐晃和关羽吃了败仗,也不足以影响大局。 张温之所以如此焦急,是因为从汉阳传来了一个噩耗——几天前,金城叛军攻入了冀县,老将夏育战死,随即,汉阳郡的其他县城也纷纷陷落,只剩傅燮一人困守阿阳,情势同样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覆亡的危险。 夏育身为荡寇将军,在军中的职位仅次于车骑将军张温和执金吾袁滂,他的战死,肯定会在朝堂上引发一番剧烈的震动。而身为主帅的张温,大概怎么也逃不掉一个“失机”的罪名。 没办法,谁叫张温一直在临泾按兵不动呢?朝廷再三催促,他却只派徐晃、关羽,进兵至乌氏县,便驻足不前了——乌氏距离阿阳,不过一两日的路程,为何不发兵救援?面对这样的质疑,张温颇有些百口莫辩的感觉。 而今,夏育战死,阿阳告急,张温虽然满心想亡羊补牢,速速发兵救援,却力有未逮——无论是张温,还是袁滂,都只是粗知兵事罢了,真要打起仗来,照样是手慌脚乱,不知所措。 偏偏,军中会打仗的将领,如今一个都不在,张温每每想起来,简直后悔的要死——干嘛非得把徐晃和关羽同时派出去?留一个在身边该多好! 手足无措的张温,最终也只能先往高平、鸟氏一线增兵,将汉阳进入安定的要隘守住再说。他心里十分清楚,失陷了汉阳,他最多承担一半责任,可若是打了败仗,葬送了朝廷的三万精锐之师,那罪过可就全是他的了。 同时,张温也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抱怨:“夏育啊夏育,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自己能守得住冀县,让我先击败先零羌再南下汉阳的吗?怎么突然间就把冀县给丢了?你自己倒是一死了之,还落了个忠烈之名,却把我给坑苦了哇!” 其实,就连夏育自己,也没有想到,冀县居然会以那样一种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方式,陷落了。 当日,夏育从獂道突围,返回冀县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下令征发百姓从军,重新组织部队,守卫冀县。 可是,冀县已经被征发过两次了——左昌一次,傅燮一次,成年的男丁所剩无几,再征发下去的话,恐怕就能让老弱妇孺上阵了。 于是,夏育只能打起了当地豪族的主意,他召集了当地的豪强地主,半是请求,半是命令的让这些豪强将家里的私人部曲贡献出来。 面对叛军的威胁,这些豪强地主倒是没有推脱,各自将家里的仆役、私兵甚至是宗族子弟,送来参军,少则几十人,多则数百人,三十几家合在一起,竟让夏育又凑起了三千多人。 再加上残存的旧部和县中征发的男丁,夏育手头共有将近六千人马,虽然人数上依旧处于劣势,但是,夏育相信,凭借自己的本事,以及冀县的坚城,他一定能够坚持到张温打败先零羌,南下汉阳的那一天。 金城叛军围困住冀县后,王国本欲故技重施,想再次用高强度的攻城战,活生生的耗光夏育的兵力。但是,他却忘了,当日强攻獂道,叛军付出了极大的伤亡,尚且要花费二十余日,才迫使夏育弃城突围。如今,面对城池坚固的冀县,他又得耗费多少有生力量,花费多少时日,才能拿下冀县? 当然,王国之所以敢于肆意的挥霍部队,强攻坚城,那是因为负责攻城的部队,并非他自己的部众,所以用不着心疼士兵的伤亡。 负责攻城的,主要是韩约属下的汉人部队,除此之外,还有李文侯部下的湟中义从胡。 当日,李文侯在卧虎丘受夏育所辱,愤而恢复胡名,同时,他也深深的恨上了夏育,发誓要亲手将夏育擒获,好好折辱一番,以报当日之仇。在攻打獂道的时候,李文侯甚至比韩约还要卖力,每次攻城都亲冒矢石,冲锋在第一线,大大的振奋了叛军的士气。可以说,若是没有李文侯的话,即便有懂得如何攻城的韩约,金城叛军也未必能拿下獂道城。 这一次攻打冀县,李文侯依旧十分卖力,主动向王国请命,担任先登。可是,韩约心里,却已经不大乐意了。 先前,韩约之所以同意强攻獂道,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在獂道彻底吃掉夏育。只要夏育全军覆灭,汉阳诸县,除了傅燮坚守的阿阳,其余的地方,基本可以传檄而定,或者最多稍微花费一点力气,就能够攻克。 可是,韩约怎么也没想到,夏育竟然兵行险招,率领部下仅存的五百人马,出城夜袭叛军大营,还成功的杀出一条血路,逃回了冀县!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韩约这一回可是亏了个血本无归。他属下的部队是攻城的主力,伤亡也是最大的,如果能一战定乾坤,就此拿下汉阳郡,那么付出这些伤亡也是值得的。可是,夏育的逃脱,让他的计划付诸流水,所有的付出,全都白费了。 尽管金城叛军已经经历了一次整合,但依旧摆脱不了部落联军的本质;尽管王国这个“盟主”的权力比以前大大加强了,但在叛军内部,一切都还是要用实力来说话;尽管韩约可以依靠王国的信任和重用在叛军当中立足,可是,偏偏韩约的野心,远不止给人当幕僚那么简单。 所以,韩约对属下的这支部队,看得极重,说是视为立身之本,也不为过。如今,本钱已经快亏光了,你叫韩约如何不急! 因此,韩约只能别想他法,另辟蹊径,出奇谋来拿下冀县。 这个奇谋其实也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还是老一套——寻找内应。 韩约曾担任过凉州从事,对冀县的情况十分熟悉,当地有哪些头面人物,他全都了然于胸,还跟其中不少人有不浅的交情。 只不过,如今的韩约,可是朝廷出重赏通缉的要犯,谁还敢跟他攀交情!想要靠所谓的交情去说动城里的人当内应,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是,韩约很清楚,这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特别是家业都落在的本地的豪族,从来都是合格的墙头草,为了保全家业,他们什么都能做得出——哪怕是私通叛贼。 远的不说,金城各地的豪族,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王国发动叛乱之后,金城各地的豪族,何曾有一人奋起反抗?还不是乖乖的质子输诚,以示服从? 韩约部下的汉人军队当中,有相当一部分的士兵,就是来自金城各地的豪强的私人部曲,这也是“输诚”的一种方式。 因此,只要能抓住冀县城中那些豪族的要害,韩约根本不怕对方不会跟自己合作,甚至,对方还会乖乖的主动上门投诚呢! 第333章 策反 第七十一章策反 战事一开,冀县当地的豪族,早就将自家的亲眷、族人,迁入了城中,因此,想要靠挟持人质作为威胁,此路基本不通。 不过,人是活的,房产和土地却是死的,人可以一抬脚就躲进城里去,庄园和田地却只能忍痛留在城外,任人抄略。 尽管各家豪强都已经把金银细软等物,也一并带走了,可是,相比城外的庄园和田地,那些金银细软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汉代是以自然经济为主体的地主封建社会,工商贸易的规模十分有限,而由豪强兼并土地形成的庄园经济模式,进一步隔绝了商品和货币的流通——庄园经济自成体系,规模又大,宛如一个小而俱全的王国,大部分生活所必须的物品,都能够自给自足,自然用不着过于注重商贸。 因此,各豪强家中的财产,实物占了绝大部分的比例,无论是“连栋数百”的庄园,还是“巨室不能容”的各种货物,诸如粮食、布匹等等,又或者是“山谷不能受”的各种家畜,这些东西,才是各家豪强的主要财富,相比之下,家里储存的那一点金银细软,还真是微不足道,只能以备万一罢了。 因此,韩约打的主意,就是用各豪强家的庄园财产,来威胁他们,迫使其跟自己达成妥协,主动将冀县双手奉上。 韩约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王国,并委婉的提醒他——光是攻打一个獂道城,就耗费了二十来天,那么,若想强攻下冀县的话,少说也得二十天左右。二十天,这个时间太长了,其间可能发生的变数,他们却完全无法掌控住,无论是董卓,还是张温,只要有一人干预到汉阳的战局当中来,后果都是他们所无法承受的。 王国被韩约说动了。别的他可以不在乎,但是,打心眼里,王国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董卓会突然出兵,袭击金城。无论是月氏胡,还是烧当羌,甚至就连韩约属下的汉人部队,他们的老家无一不在金城。若是老家出了事情,可以想象,整个联军也将走到奔溃的边缘,就好比当日陇西被鲍炜袭取时一般。到那个时候,自己这个联军的统帅,也会跟北宫玉一样,众叛亲离,被部下毫不留情的抛弃。 在得到了王国的允许后,韩约开始放手实施自己的计划。 韩约先派人攻陷了离县城最近的一处庄园,然后让部下押解着从庄园中搜刮而来的财物、牲畜,从冀县城外扬长而过,故意让城中的各家豪强看到。 其实,就在叛军攻打的庄园的时候,城中的豪强便已经得到了消息,纷纷赶往城墙上观看。望着庄园方向升起的黑烟,庄园的主人,梁氏的家主梁肃,在城头上惶惶不安,忧心忡忡。 虽然自家庄园修筑了墙垒、坞堡,普通的盗贼、流寇对其根本无可奈何,甚至,就算是羌人的轻骑,最多也只能在庄外劫掠一番。上次北宫玉围困冀县的时候,自家的庄园就是凭借着墙垒和坞堡,安然渡过了难关。 然而,这一次来犯的金城叛军,却有着强大的攻城能力,就连獂道那样的坚城,都被他们给攻克了,自家修筑的坞堡,又岂能与真正的城池媲美?这一回,自家的庄园,恐怕真要凶多吉少了! 当叛军押解着战利品从城下耀武扬威的经过时,梁肃登时面如死灰,如丧考妣。而他身边的其他豪强,也个个心惊胆战,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家的庄园。 尽管在入城的时候,各家豪强就已经做好了舍弃家业的心理准备,但是想归想,等到他们亲眼看见自己世代积累的财产,被叛军席卷一空的情景时,他们还是忍不住心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可是,除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家的财产被叛军劫掠,他们又与什么办法呢?恳请夏育出城解救吗?且不说夏育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他麾下那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又怎么是久经战阵,人数又远远占优的叛军的对手呢? 第二天,叛军在城下摆开了盛大的阵势,韩约打马来到阵前,朗声道:“在下,故凉州从事韩约,见过冀县的诸位乡亲父老。” “这个反贼,还有脸来见我们!谁是你的乡亲父老?”城头上,一些人咕咕哝哝的低语着,却没有人敢扬声大骂韩约,各家豪强更是面沉入水,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在下此来,是有一句善言,告知诸位乡亲父老——今朝廷不明,奸臣闭塞,纵容滥官当道,污吏专权,残害良善。我本也是朝廷的官吏,奈何为奸臣所逼,不得不起兵反抗,并无伤害诸位乡亲父老之意。只不过,兵灾凶恶,实非人力可以控制。昨日,我军中有将士私下外出,劫掠了梁氏的庄园,对此,在下深表歉意。日后,我会尽力约束部属,禁止他们抄略民间。不过,我军大多都是羌胡之辈,生性桀骜不驯,实在难以约束禁制。因此,为诸位乡亲父老计,莫如开城投降,早早了解了战事,方可保得家业平安。”韩约道。 “哼,这算是图穷匕见了么?”城头有人冷哼道。然而,各家豪强听了韩约的话之后,却迅速的动起了心思。 “韩约!你休想花言巧语,蛊惑人心。如今朝廷平叛的大军,已经到了安定,不日便能抵达汉阳,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猖狂几天!韩约,你可别忘了,朝廷对你这个叛贼,可是开出了千户侯的赏格,到时候,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别想保住项上的人头!”夏育在城头大声的回应道。 韩约的意图,夏育自是心知肚明,因此,他只能搬出张温的大军,来给城中的豪强打气。并且,他还暗暗警告城中的各家豪强——反叛朝廷,终究没有好下场,家产受到损失,还可以慢慢恢复,但是一旦从贼,那可就是灭族的大祸。 韩约听了夏育的话,却是毫不在意,他哈哈一笑,道:“若是夏荡寇有这个能耐,那就尽管来拿我的人头好了。夏荡寇为汉家奔波一生,如今两鬓已白,却没能挣下个封侯之赏,就连我这个叛贼,都替荡寇可惜啊。若是能用我的人头,成全荡寇的功名,我韩约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只不过,荡寇一败于卧虎丘,二败于獂道城,如此的战绩,实在是不大好看啊。真希望荡寇不要蹈飞将军的覆辙,又给陇上凭添一桩憾事呀。” 韩约这番话,表面是在调侃嘲弄夏育,实际也是在警告城中的豪强——夏育一个败军之将,何足为恃?你们还是不要打错了主意的好。 见目的已经差不多达到了,韩约施施然的调转马头,退回了阵中。叛军随即便对冀县发起了进攻,这是为了让城中的豪强们,进一步认清冀县所处的劣势,促使他们早早的出城纳款。 一天的鏖战结束后,各家豪强都从自己的部曲那里,获知了当日的战况。此时,他们已经顾不上心疼自家部曲的伤亡了——说实话,在他们眼里,奴仆家兵反倒是价值最低的财产,根本不足以与城外的庄园、田地相较。 在相互进行了一番试探之后,冀县当地的豪强,终于凑到了一起,开始秘密商议起投降之事来。 冀县当地,以姜、杨、梁、赵四家为首,其他的各家豪强,都唯这四家马首是瞻。因此,是否要开城投降,很大程度,将取决于这四家的态度。 但是,这一次的密会,梁家的家主梁肃,却被悄悄的瞒过,排除在外了,原因很简单,梁氏的庄园已经遭到了叛军的劫掠,对叛军可谓是恨之入骨,而且,梁氏也不必再对叛军心存顾忌了。因此,梁氏肯定不会同意开城投降,为了保密起见,自然要将其排除在外。 众人齐聚于姜氏的宅中。姜氏的家主姜宜,乃是汉阳郡的功曹掾,在众人当中,地位最高,而且姜氏在冀县城中置有宅院,里外都是自家的心腹,不必担心机密外泄。 会面之后,众人都出奇的沉默着,毕竟,开门投降,这可是反叛之罪,谁若先开口了,便是首倡者,日后,说不定就会被大家推出来做替罪羊。 最终,还是赵氏的家主赵俨先开口了:“诸位,既然都来了,就别藏着掖着了,降与不降,一句话的事情,用得着如此为难吗?” 杨氏的家主杨荣轻声一笑,道:“那以赵君之见,我们是该降呢,还是不降?” “嘿嘿,这不是废话吗?不降的话,大家各自回去睡觉,听天由命便是,大半夜的,凑在姜功曹家中干嘛?”赵俨当然不会当出头鸟,抢先说出“投降”之类的话来,不过,他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众人全都望向了姜宜。姜宜轻咳一声,道:“老夫忝为功曹,本该上报朝廷,下安黎民。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叛贼荼毒乡亲,实在是惭愧啊惭愧!” 说到这里,姜宜话音一转,道:“只不过,如今朝廷用人不当,先是左昌这个贪婪小人,后来又是董卓这个虎狼之辈,致使凉州祸乱不息,生灵涂炭,不知道何时才是安宁之日!如今,张车骑顿兵临泾,迟迟不肯发兵救援汉阳,我辈恐怕只有自救一途了。” 众人闻言,眼前一亮,纷纷出言附和。 “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只为复兴越国,而今,我辈屈身事贼,也不过是为了保境安民,避免乡亲父老徒受苦难而已。”姜宜悠然道。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哪还不明白姜宜的意思?杨荣当即说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得速速派人出城,与韩约商议此事。” “此事就包在老夫身上罢,老夫身为功曹,行事比你们要方便。不过,你们回去之后,要提前联系自家的部曲,让他们做好准备。”姜宜道。 众人纷纷应诺,然后分批离开了姜家,悄悄的回去做准备了。 客人走后,从内室出来了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向姜宜拱手道:“大人,难道我们真要出卖夏荡寇,反叛朝廷不成?” “伯奕,若只是牵扯到我们姜氏一门,就算是拼着弃了城外的产业,我也绝不会与这伙叛贼妥协。可是,如今城中数十家的产业,都攥在叛贼的手里,就算我不出头,也会有人偷偷与叛贼联系的,冀县早晚保不住啊。与其如此,还不如早早答允了韩约的条件,这样一来,既能保全家业,又能使百姓免于兵灾,也算是两全之策吧!”姜宜答道。 这名青年,正是姜宜之子姜叙,听了父亲的话,姜叙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问道:“大人,如今张车骑的大军,就在邻郡,不日可至,此时降了叛贼,等朝廷的大军来了,那可就……” “哼,张伯慎不过是个书生罢了,哪里懂得用兵!似他那般瞻前顾后,步步为营,只怕到了明年,他都还出不了安定!”姜宜轻蔑的说道。 姜家久居边地,世仕州郡,经历过不少战阵,族中的子弟,也大多精通兵法武艺,虽不如陇西李氏那么出名,但也足以称得上是将门世家。历史上,汉阳(天水)姜氏就曾出过一位名将,那就是姜维姜伯约。因此,姜宜自然有资本瞧不起张温。 “再说了,冀县陷落,自有夏荡寇与张太守承担责任,与我等何干?至于献城一事,大家都有份参与,又有谁敢出面首告?就算是梁家没有参与,他难道还敢得罪全县的世家大姓不成?” 说完,姜宜又叮嘱姜叙:“回头,你可要口风紧一点,绝不能让义山知道这个消息。如果他听到了什么风声,你就更要看紧他,可别让他闯出什么祸事来!” 姜宜口中的义山,说的就是杨阜。杨阜是姜宜的外甥,其母乃是姜宜的胞妹。杨阜的性格,是出了名的刚直,若是他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毫不犹豫向夏育首告自己的舅舅和族伯(指杨氏的家主杨荣),因此,姜宜才要叮嘱自己的儿子,好好留意杨阜。 当晚的后半夜,在冀县东南的成墙角上,缒下了一个人来,落地之后,他立刻俯下身体,在阴影的掩护下,朝着叛军的军营摸了过去。 此人正是姜宜派去与韩约商谈条件的信使,是姜家的一名旁支弟子,名叫姜云。 路程刚走到一半,姜云就被埋伏在路边的叛军给擒获了。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锋,姜云赶忙壮着胆子说明了来意。 对方嘻嘻哈哈的说了几句话,什么“韩先生神机妙算,早就料定”之类,姜云一听对方说的是汉话,登时放心了不少,若是落在言语不通,举动野蛮的羌人手里,说不定就直接被砍了头呢。 姜云被直接送到了韩约的大帐中。一进大帐,姜云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赶忙上前行礼,道:“在下姜云,拜见韩从事。” 韩约也认出了姜云——姜云在郡曹担任书史,曾与韩约有过数面之缘。 “哦,是德润啊,来来来,这边坐,都是故人,不必客气!”韩约热情的招呼道。 姜云连声谢过,坐下之后,他主动向韩约说道:“韩从事,在下奉姜功曹之命,来跟韩从事商量一下善后之事。” “姜功曹果然识时务。他能派你亲自前来,也足见诚意。”韩约也不客套,径直奔向了主题:“回去告诉姜功曹,请他放心,只要他肯开门投诚,我保证各家大姓的族人和家产的安全,也会约束部属,不让他们四处抢掠扰民,如何?” 姜云点了点头,道:“明日,请韩从事暗中调集兵马,攻打城南,自会有人放你们入城。” 两边商议已定,姜云又趁黑连夜赶回了城下,发出了几声讯号之后,城头上便缒下了一条绳索,将他拉上了城墙。 听了姜云的禀报,姜宜立刻派人去通知赵、杨两家,让他们早做准备。尽管只有韩约的口头称喏,但是,如今的他们,还有别的路可选吗? 次日,叛军再次对冀县发起了进攻。为了给姜宜等人创造开城的机会,韩约特地命人着力攻打其他三面,将夏育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而在南门,早就收到几家主人嘱咐的士兵们,在装模做样的抵挡了一会后,纷纷从城墙上“败退”了下去。叛军一拥而上,很快就占据了整个墙头,紧接着,南门的城门也轰然洞开,叛军如同潮水一般,涌入了城中。 夏育一听到南门失守的消息,心中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这是出了内奸啊! 可是,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呢?夏育想到这里,不由得苦涩的一笑,有嫌疑的人实在太多了,若是容他细细查访,或许还能有个眉目,如今,他又哪来的时间去追究? “罢了,想不到我夏育戎马一生,还是没能逃脱败亡的命运。不过,大丈夫能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而还,也不枉此生了,至少,还有弘农王这样的英主,会惦念起我的功劳。”夏育拔出了配刀,将自己原先的部下召集到了一处,准备迎接此生最后的一场战斗。 第334章 扑朔迷离 第七十二章扑朔迷离 各个豪强家中的私兵,早已经停止了反抗,而从县中征发来的民兵,见此情形,也稀里糊涂的跟着投降了。跟在夏育身边,誓死奋战的,就只有夏育原本的部下了。 从獂道跟随夏育逃出来的士兵,本来就只有五百多人,经过这几日的苦战,已经不足三百人了。眼下,他们和夏育一起,被叛军重重包围,困在了冀县西门的敌楼上。 李文侯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率领族中的精锐战士,杀上了西门。 看到疯狗一般的李文侯,夏育朗声一笑,拔刀主动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脆响,夏育的环首刀与李文侯的弯刀,重重的交击在一起,随即便迅速的分开了。李文侯眼中闪烁着残忍而又炽热的光芒,仿佛是一匹想要噬人的恶狼一般,他身体灵活,四肢矫健,在夏育的身边不停的左右游走着,想找出老将姿势中的破绽。 夏育横着刀,紧紧的盯着李文侯,也许是方才挡了一记重击的缘故,也许是保持同一个姿势,时间有些长了,也许是心里有些紧张,很快,夏育就觉得自己的胳膊和手腕,有点僵化和酸麻的感觉。他赶忙挥刀连劈了几记,却被李文侯轻轻松松的格挡开了。 年青真好!夏育心中感叹道,他想起了二十多年,正值盛年的自己。那个时候,自己的精力是何等的充沛啊,追击羌人的时候,一日一夜行走二百多里地,却一点也不觉得疲劳,到了目的地之后,立刻就能投入战斗,一口气斩杀十数名敌人,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 可是,如今的他,已经垂垂老矣,气血衰竭,筋骨朽败,疲劳仿佛跗骨之蛆一般,紧紧的缠住了他,只要稍微多用点力气,疲劳就会从骨子里面钻出来,并且很快遍及全身。 稍一分神,夏育便被李文侯逼到了下风,面对李文侯又快又狠的劈砍,夏育的动作稍微慢了一点,肩头立刻就添了一道伤口。 “夏育老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李文侯桀桀怪笑起来。 夏育收敛了心神,专心致志的对付起李文侯来。虽然体力和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但是,经历过二十年的戎马生涯,夏育在拼死搏杀当中所积累的经验,却是一点也没有衰退。 即便再怎么年轻力壮,人力有时而穷,像李文侯这样凶猛的打法,是没法一直持续下去的,夏育只需要慢慢的消耗李文侯的力气,便能逐渐扳回局势,占据上风。 夏育不再主动进攻了,他只是不断的格挡、闪避李文侯的进攻,精心的计算着李文侯每一次出招的方向和距离,好用最省力的方式,来应对李文侯的进攻。 夏育的策略渐渐奏效了,在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急速攻击之后,李文侯暂时中止了进攻,退后了几步,用刀远远的指着夏育,胸口起伏不定,不停的喘着气。 夏育见状,微微一笑,然而,很快,他就听到了另一个更粗的喘气声,而这个喘气声,恰恰来自于他自身。 老了,老了!夏育暗叹道。很快,他就感觉到一阵阵的疲乏,遍布全身,四肢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原来,老了竟是如此的悲凉,仅仅是一番招架和闪避,就让他如此的狼狈吗? 而对面的李文侯,在喘息了一会后,立刻恢复了力气,再次向夏育扑击了过来。 “当啷”一声,夏育手中的环首刀远远的飞了出去,砸到了地面上,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声响。仅仅五个回合,夏育便体力不支,被李文侯打掉了手中的武器。 李文侯狞笑一声,上前一脚踹翻了夏育,右脚狠狠的踩在夏育的脸上,得意的喝问道:“如何,夏育老儿,你不是看不起我们这些羌胡种吗,现在你却被一个羌胡种,踩在脚下羞辱,你又奈何?” 夏育伸出左手,使劲的攥住了李文侯的脚踝,手背上青筋毕露,却不能移动李文侯的右脚分毫。李文侯见状,更是快意的大笑起来。 然而,就在李文侯大笑的时候,夏育的右手从身后拔出了一把短刀来,狠狠的插进了李文侯的小腿中。 李文侯惨叫一声,扬刀就冲着夏育砍来,夏育将短刀一横一挑,李文侯立刻身形一歪,便半跪到了地上。 夏育也快意的大笑起来,他很清楚,自己的那一刀,已经挑断了李文侯的脚筋,这门技艺,他可有几十年的功夫了,绝对不会出错。 当年,夏育的妹妹出嫁后,在一次回家省亲的路途中,被羌人给劫走了。等夏育带领家兵,找到妹妹的下落时,她已经成了手脚俱残的废人。 原来,被羌人抢回去之后,他的妹妹死活不肯屈从,还几度寻机逃走,但都没有成功,被羌人给抓了回去。 羌人一怒之下,便挑断了夏育妹妹的手筋和脚筋,把她关在帐篷里,完全当成了泄欲和生育的工具。 听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妹妹,讲完了自己的遭遇后,怒火冲天的夏育,将抓到的所有羌人俘虏,包括的他的“妹夫”在内,全都亲手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然后扔在草原之上,静静的欣赏他们,是怎么翻滚哀嚎,最终被狼群活活啃食掉的。 从此之后,在与羌人作战时,夏育依旧保持了这份“爱好”,他挑断手筋脚筋的技艺,也越来越纯熟,今天,恰好就用在了李文侯的身上。 李文侯跪倒之后,强忍疼痛,挥刀又向夏育砍了下去。夏育一咬牙,伸出左臂一挡,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昏厥了过去,李文侯的弯刀紧紧的嵌在他的臂骨中,几乎将他的胳膊砍成了两段。夏育大吼一声,翻身而起,一个头槌撞了过去,将李文侯顶翻在了地上。 夏育乘势压在了李文侯的身上,正欲一刀结果了李文侯的性命,不想,背后一阵剧痛传来,夏育低头一看,两柄长矛穿胸而过,矛尖兀自滴着鲜血。 夏育只觉得自己的肺,丰富是被戳破了气囊,不停的往外漏气,鲜血也随着呼吸,从口中喷涌了出来,他无力的倒了下去。 “就这么结束了吗?”夏育不甘心的问着自己,他尝试着抬了抬胳膊,可是胳膊却重如千斤,怎么也抬不动。他竭力的睁大了眼睛,发现李文侯那布满了惊惶神色的面孔,就在自己的眼前。 夏育深深的吸了口气,想积蓄一些力气。然而,这个举动却只让他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喷的李文侯满脸都是。鲜血溅入了李文侯的双眼,李文侯只觉得眼前一黑,便看不清东西了。惶急之下,李文侯一时也顾不上推开夏育,而是先伸手去擦脸上的血迹。 望着李文侯不停蠕动的喉结,夏育咧嘴一笑,拼尽最后的力气,一口死死的咬住了李文侯的喉管,大量的鲜血涌入他的口中,似乎无比的甘美,而夏育就在这畅快淋漓的快感当中,渐渐失去了神智。 当王国等人赶到西门时,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想不到,夏育竟然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和李文侯同归于尽。 夏育战死,汉阳太守张承(此系作者杜撰)也在太守府中自尽,金城叛军终于如愿以偿的占领了冀县,进而掌控了汉阳郡的大部分区域,称霸陇上的伟业,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正当叛军想全力攻打阿阳,将新任的护羌校尉傅燮也一举拿下的时候,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从安定传了过来。 汉破羌中郎将徐晃,破虏校尉关羽,于卑移山下大破先零羌,尽屠其众,显赫一时的先零羌,就此覆灭。 王国等人听到这个消息,也被吓呆了——之前,他们总认为,先零羌再怎么不济,也有两万精骑,又据守着高平这样的险关要地,就算主动出击打不过汉军,也不至于一败涂地啊?只要先零羌能一直守住高平,张温就不敢轻举妄动,而王国则可以乘机扩张发展,获得更为有利的形势。 可是,先零羌竟然被汉军打败了,而且还是被彻底灭族了,这其中传递出的消息,可不怎么妙。 首先,汉军能在旬月之间,一举将先零羌打败,这就说明,徐晃与关羽二人,极擅用兵,都是难得一见的将才。本来,王国等人认为汉军的主将张温不通兵事,老将夏育又战败身死,因此,大汉派来平叛的大军,根本无足为惧。孰料汉军当中,还有徐晃、关羽这样的将才,如此一来,安定的三万汉军,可就能发挥出应有的战力了。 其次,尽屠其众,这代表着徐晃和关羽二人,也跟段颎一样,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啊!(徐晃无辜躺枪,麹义十分郁闷——明明是我干的,怎么出名就轮不到我呢?)金城的叛军当中,八成以上是羌人,都是当年被段颎杀得亡魂丧胆的家伙。如今,汉军当中,又崛起了两位年青一辈的将领,无论是打仗的本领,还是屠杀羌人的手段,比起当年的段颎,毫不逊色,这你让诸羌部族还怎么活! 于是,听到徐晃和关羽出兵瓦亭,救援阿阳的消息后,北宫玉便连夜退兵,撒开蹄子逃回了勇士县——要知道,瓦亭到阿阳,昼夜兼行不过一日的路程,若是稍微走的慢些,只怕就要埋骨于阿阳城外了! 王国也犹疑起来,考虑要不要放弃汉阳,退回金城。韩约闻讯后,赶忙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大帅,此时万万不可退兵啊!汉阳乃是凉州六郡的枢纽,只有占住汉阳,我们才能掌握住凉州战局的主动权,游刃有余的对付汉军。别的不说,如果此时我们派出一支轻骑,出陇关直扑三辅的话,你说汉廷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三辅一带的兵力,已经全部被张温给调走了,我军一旦攻入三辅,那便是如入无人之境,甚至可以一路打到河东、弘农去。到时候,汉廷肯定会急调张温返回三辅,而我军则可以乘势拿下安定、北地,如此一来,我们‘割据陇上,以观天下之衅’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王国闻言,精神登时振奋了不少,不过,他依旧有些担忧:“那董卓怎么办?有这头猛虎蹲在我们背后,实在令我寝食难安啊!” “嘿嘿,等我们占据了安定、北地之后,还怕区区一个董卓吗?有了陇山天险,我们只需要布置极少的兵力,便能够把汉军挡在陇山以东。到时候,无论是武威的董卓,还是陇西的鲍炜,我们都可以从从容容,一个接一个的收拾掉。当日我们能在令居打败董卓,难道今后就不能了吗?董卓自以为可以坐山观虎斗,以收渔翁之利,最终,还不是作茧自缚,自取灭亡?”韩约嘿然冷笑,将董卓的自私和短视,狠狠的嘲笑的一番。 王国当即就采纳了韩约的计策,他立刻派烧当羌的那离、麻奴、柯吾三位头领,各率本部精骑,径出陇关,杀入三辅,一路上烧杀抢掠,就是为了营造出叛军大部进犯三辅的假象,好让汉廷迫令张温回师关中。 这一计策果然奏效了,当张温接连收到陈仓、雍、郿等地的急报时,用不着朝廷下令催促,他就已经打起了退回三辅的主意。 不过,此时全军有近半的人马,被徐晃和关羽带去了阿阳,张温可没有胆量,只带着一半的兵力,就去面对叛军的“主力”。因此,张温先行下令,让徐晃和关羽,与傅燮一道,退回安定,然后再一起回师关中,抵挡叛军“主力”的进犯。 收到张温的军令后,傅燮首先表示不能服从,全军撤回三辅地区,代表着汉军这几个月的浴血奋战,全都白费了,叛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陇上诸郡尽入掌中,再想夺回来,那可就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了。 徐晃也觉得,这完全是叛军的疑兵之计,想要调虎离山而已。若是叛军真的倾全力去攻打三辅的话,那汉阳和金城岂不是一片空虚?那还用得着去回师关中吗?直接攻打汉阳和金城,断了叛军的后路,不就行了?叛军的根基就在陇上,一旦切断了他们与陇上的联系,那叛军人数再多,势力再强,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罢了。在三辅地区,他们既不熟悉地理环境,又没有人力资源和人脉关系的支撑,甚至找不到稳定的粮草补给,面对的又是陈仓这样的坚城——怎么看都像是去自寻死路的呀。 然而,事实根本不是如此。根据侦骑传回来的情报,无论是金城方向,还是汉阳境内,都有大量的叛军活动,根本没有大举进犯三辅的迹象。 不过,张温毕竟是做过三公的人,也就是说,他首先是一个官僚,然后,才是一名统帅。因此,张温在考虑问题的时候,肯定要首先顾虑其在政治方面的影响。 对于徐晃等人而言,叛军派兵骚扰三辅,只需分出少量的兵力,将其赶走便是,甚至,如果陈仓、雍县等地的官员,可以自己守住城池不失的话,汉军甚至无须分兵去救援这几个县城,只要集中兵力,一举击败叛军在汉阳的主力,一切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但是,对于张温来说,放任叛军袭扰三辅,这在朝堂之上,影响太大,也太坏了,弄不好,自己此行不仅功绩全无,还要背上“屡战不力”的罪名。 经过一番商讨后,徐晃决定,由自己亲自返回临泾,劝说张温。同时,如果张温实在不放心陈仓、雍县等地的话,那便由徐晃亲自领兵,去将袭扰三辅的叛军给灭掉,免得影响了凉州的战局。总之,万万不能让张温率领全部军队,退回关中去。 此次救援傅燮,徐晃和关羽总共带来了一万两千人马,此番返回临泾,徐晃从中抽调了三千精骑,准备用来剿灭三辅地区的叛军。毕竟,袭扰三辅的叛军,基本上全都是骑兵,想要追剿他们,必须也用骑兵才行。 在城头上目送徐晃离去后,傅燮愤愤不平的说道:“张车骑至今顿兵临泾,不肯挪动一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叛军人多,我军举全师与其决战,胜败犹在两可之间。似张车骑这般首鼠两端,犹豫不决,只会让叛军有更多的时间,从容发展,逐渐坐大。何况,我军一部在阿阳,一部在临泾,两者之间,相隔五百余里,根本无法相互呼应、支援,若是叛军派遣一支部队,偷偷的过薄落谷,袭取高平、鸟氏,切断我军两部之间的联系,那可就危险了!” 关羽闻言,笑道:“傅护羌,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有麴伯仁(作者设定麹义字伯仁)坐镇乌氏,把守瓦亭,任叛军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踏过乌山半步!” “原来是伯仁啊,那我就放心了。”傅燮微微松了口气:“也罢,就让我们等待公明得胜的喜讯吧!” 徐晃返回临泾后,费尽口舌才说服了张温。随后,徐晃便率领三千精骑,返回了关中,直奔陈仓、雍县而去。 一时间,在汉阳北部,汉军与叛军再一次陷入了沉闷的对峙当中;而在扶风境内,汉军与叛军的骑兵,则玩起了你来我跑的游戏;至于董卓,他仍然在武威按兵不动,仿佛压根就没有听到汉军大破先零羌的消息,一点都不着急。 一时间,凉州的局势,复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第335章 金城疑云(上) 第七十三章金城疑云(上) 金城叛军进犯三辅的消息,的确在朝堂上引发了不小的风波,不过,出乎韩约意料之外的是,刘宏并没有像他所想象的那样,向张温施压,强令其回师关中。 对于张温的表现,刘宏的确不大满意——顿兵不前,迁延时日,河南这边都讨平一波叛贼了,张温那头却依旧没什么进展,现在可好,不仅丢了汉阳郡,还让叛军打进三辅来了! 但是,韩约只猜中了事情的开头,却没能猜中事情的结尾。 虽然刘宏对张温的表现很不满意,但是,张温已经在暗中勾搭上了段圭、蹇硕等人,与其他的常侍关系也不错,有了这些人帮着说好话,刘宏自然也就不好处置张温了。 而朝堂上,太尉袁隗是个好好先生,自然不会难为昔日的同僚;司徒卢植是三公当中唯一一个知兵的,虽然对张温的用兵方略多有质疑,但他很清楚,眼下凉州的局势处在僵持阶段,一切宜稳而不宜变,何况徐晃在前线已经做出了正确的应对,不用再节外生枝;至于司空许训,他本就是阿附阉党之人,自然要跟诸常侍保持统一的口径。 徐晃与关羽、麹义取得的胜利,总算是给刘宏带来了一点安慰。只不过,眼下闹得最凶的,却是金城的叛军。先零羌虽然一度侵占了北地、安定两郡,但是究其根本,北地郡在刘宏登基之前,就已经先零羌侵夺了大半领土,而安定郡,虽然被先零羌攻占了高平,但是郡治临泾和其余的县城,大多都保全了下来——顺带一提,安定郡大部分的县城,都处在高平以东、以南的区域。 所以,先零羌虽然声势颇为浩大,但是,他对大汉造成的实际威胁,反倒不是最大的。而金城叛军,占据了金城不说,还屡屡威胁到陇上六郡的核心汉阳郡,更何况,此次凉州羌乱的诸多元凶祸首,都在金城叛军当中,自然更受刘宏的重视。 因此,汉阳陷落的噩耗,就完全盖过了徐晃等人打败先零羌的喜讯,在刘宏眼里,凉州的局势,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更加恶化了。 唯有卢植、皇甫嵩这样有远见又懂得军事的人,才清楚先零羌覆灭的真正意义和价值。 首先,若是放任先零羌坐大的话,占领了北地、安定二郡的先零羌,便能直接威胁到上郡和三辅地区的安全,若他们与金城叛军联手的话,陇山以西将不复为朝廷所有,因此,攻灭先零,无疑是断了金城叛军最为强力的外援。 其次,先零羌的覆灭,狠狠的震慑了凉州地区的羌人。在过去的近百年内,先零羌屡次担当叛汉的领头羊,在羌族内部威望极高。如今,领头羊被都汉军给宰杀了,怎能不叫其他的羌人心惊?别说是那些乘乱浑水摸鱼的羌人部族,就算是金城叛军当中的羌胡诸部,也已经有人开始打退堂鼓了。 和捷报一起传回洛阳的,还有徐晃等人屠灭先零羌的事迹。 尽管汉儒的观念,与宋儒有相当大的区别,毕竟,汉儒深受公羊派学说的影响,主张大一统和大复仇理论,对异族远没有抖妹的宋儒那么客气。 可是,这并不妨碍,在朝堂上,依然有一部分主张对异族施以恩信招抚的大臣存在。他们对于徐晃等人屠灭先零羌的举动,难免就有几分微词了。 不过,率先发难的,反倒不是这些大臣,而是司空许训。 许训向刘宏上疏,弹劾徐晃、关羽、麹义(这一回终于没有忘掉他)残暴不仁,视羌人如草木禽兽,不分臧否,不辨善恶,但以杀戮为功,有伤天子的仁德。而且,此举还会使羌人进一步与大汉离心离德,更加坚定他们反叛大汉的决心。因此,一定要对徐晃的三人,严加惩处。 前文说过,东汉的三公,职权被大大的虚化,他们手中最为实际的权力,那就是对官员的弹劾权了。三公亲自出面弹劾,对于普通的官员而言,后果可是极为严重的。 但是,徐晃等人职位虽然不高,却是弘农王的腹心和旧臣,又岂是普通官员可比的?甚至不用刘照自己出面,卢植便率先上疏驳斥起许训来。 其实,卢植也是偏向于招抚一派的大臣,对徐晃等人的举动,并不赞同。只不过,卢植一来爱惜徐晃、关羽的才能,将其视作刘照日后的重要臂助,因此不得不保护他们;二来,此次许训上疏弹劾徐晃等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出于某些中官的授意,因此,卢植就更不能让对方如愿了。 而刘照自己,对这种大屠杀也是持反对态度的,这倒并不完全是出于仁义或者人道主义之类的观念,而是刘照觉得,大屠杀是一种成本过于昂贵的手段,实在不值得提倡。这一点,刘照和徐晃的想法,可谓是不谋而合。 在世界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大屠杀的成功案例,比如西班牙人对阿兹特克人和玛雅人,美国人的祖先对印第安人。但是,这些案例,并不足以说明,这一套方法在汉代也能行得通。 首先,西班牙人和美国人的祖先,都已经是步入近代工业文明的种族了,他们是拿着前膛枪和火炮去征服美洲土著民族的,在武力上具有绝对的优势。更不要说阿兹特克人自己作死,把西班牙人当成了“神的后裔”,引狼入室,自取灭亡的行为,以及西班牙人带来的天花病毒,对美洲土著民的致命打击了。 其次,尽管如此,玛雅人和印第安人,都对外来的殖民者,坚持了上百年甚至是数百年的反抗,只是随着殖民者的工业化水平越来越高,土著民与殖民者之间的实力差距越来越大,这才最终彻底失败了。 而这两点,对于眼下的大汉来说,都不成立。诚然,大汉的国力比羌胡等异族要强盛,但是武器装备并没有达到有代差,可以碾压的地步。就算大汉的士兵有铁扎甲、钢刀以及强弩等一系列的先进装备,但是,在冷兵器时代,这些装备依然不能保证汉军有压制性的优势。何况,大汉毕竟还是一个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生产力还不足以保证所有的士兵都能装备上铁扎甲和钢刀。 总之,刘照并不提倡以大屠杀来作为平定凉州的手段,虽然理论上,只要杀光异族,就不会再有麻烦,但是,实际上,那也得你有本事能杀光啊? 当然,刘照也并不会因此就责备关羽以及麹义。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刘照护短,而是刘照知道,想要真正同化一个异族,使其完全融入华夏,既非一时之功,也非一人一地可以办到,而是需要制定出一个长期的方略来,举全国之力配合,逐步施行,才能奏效。 可是,眼下的朝廷,特别是身为天子的刘宏,会愿意花费心思,对羌人制定一个长期的同化政策吗?显然,刘宏是没有这个雄心壮志的。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大汉的对羌的政策,还是任由地方官员,凭一己之喜好来处置。既然如此,那刘照又何必去苛责关羽和麹义呢? 对于许训以及他背后的阉党的攻击,刘照更是毫不客气的予以还击。当刘宏问起此事时,刘照一脸激愤的说道: “仁义,是用来对待我大汉的百姓的,他们日夜辛勤劳作,供养君父,为君父者自然也要以仁义之心,来关爱他们。可是,羌人是我大汉的百姓吗?他们可会说汉话?可会写汉字?可曾衣汉服?可有向我大汉缴纳过税赋?更别说那先零羌,侵夺我大汉疆土数十年,分明就是我大汉的敌人,对待敌人,需要用仁义吗?那岂不是成了宋襄公?” “昔日,羌*乱陇上,‘攻没县邑,剽略人物,发冢露尸,祸及生死’,怎么不见许司空哀怜我大汉的百姓,去跟羌人讲仁义?如今,羌人犯下了滔天大罪,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这才假借徐晃、关羽之手,将其诛除。徐晃和关羽的所谓,可谓上应天意,下察民心,又有什么罪过?许司空这般替羌人着想,他到底做的是我大汉的官员,还是羌胡的大人?又或者收受了羌胡叛军的贿赂,来陷害前线立功的将领,好去除叛军的心头大患?这岂不是自毁长城吗?” 其实刘宏心理面,对于徐晃、关羽的所谓,反倒十分赞赏。刘宏他老人家,可不是什么宽仁大度的主,对于凉州叛军,他可是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其全数诛戮。如今,徐晃等人替他屠灭了先零羌,这简直就是正中刘宏的下怀,赏都来不及呢,遑论治罪! 最后,许训的弹劾,就这么不了了之,落下了帷幕。不过,刘照可不会轻易的放过许训,很快,洛阳市井之中,人们皆呼许训为“许大人”、“羌大人”,搞的许训狼狈不堪。 在汉代,大人一般指父亲,百姓呼许训为“羌大人”,就用的是这一含义,意思是,许训您老人家这么关心羌人,莫不是羌人他爹? 而大人的另一种含义,就是指羌人的部族首领了(事实上,大人是鲜卑部族首领的尊称,这里借用给羌人),呼许训为“许大人”,无疑就是把许训视作夷狄了。 作为出身于汝南望族的许训,无论是哪一种称呼,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羞辱。之前,许训父子阿附中官,就已经搞的自己在士林当中名声狼藉了,如今,更是在民间声名扫地,这对极为看重脸面的世家阀族来说,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 除了给许训一点教训外,刘照又命人将段颎的事迹,编成鼓词,在市井之间传唱,为武力平定凉州羌乱,制造舆论。后来,就连刘宏都听说了此事,还特地派人将艺人宣入西园,在御前表演了一次。 听完鼓书后,刘宏喟然长叹,似有所思。刘照便乘机劝说刘宏,为段颎平冤昭雪,恢复名誉,赦还其妻小家人。 光和二年(179年),因受王甫的牵累,仅仅担任了一个月太尉职务的段颎,被迫于狱中服毒自杀,妻小流徙边郡。 段颎之死,跟刘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段颎在军中威望极高,却阿附曹节、王甫,这就在无形当中,就助长了曹节等人对禁军的控制能力。而当时的刘宏,早就对曹节和王甫二人心有不满了,这才默认了司隶校尉阳球的弹劾,放纵其下手对付曹节、王甫等人。既然要对付曹节、王甫,被视作曹、王一党,又在军中影响力极大的段颎,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可以说,一代名将之死,完全是出于刘宏的政治需要。 如今,凉州乱起,天下鼎沸,刘宏便不由得想起了段颎的好。听了刘照的劝说,刘宏当即决定,下诏为段颎平冤昭雪,赦还其妻小家人。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到了中平二年的五月。在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剿杀后,徐晃终于将窜入左冯翊境内的叛军游骑,一一击败,全部逐回了汉阳。 而看到韩遂的计策宣告失败,叛军内部再一次动摇起来,不少人已经叫嚷着,要返回金城了。 不甘心失败的韩遂,又鼓动王国对阿阳发起进攻,想籍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但是,各部头领都有些厌战的情绪,而阿阳又得到了生力军的支援,这次进攻,仅仅持续了三日,就因麹义兵出瓦亭,威胁到叛军的侧翼,而不得不无功而返。 进攻失败后,军中放弃汉阳的声音更大了。幸好,王国本人,是万万舍不得就此放弃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汉阳的。在他的坚持下,各部首领总算勉强继续留了下来。 情势已经渐渐对叛军有些不利了。虽然凉州的战局依旧处在僵持之中,但是,这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很大程度上,来自于董卓的按兵不动。一旦董卓下定决心,出兵金城的话,那叛军立刻就会陷入危局当中。 尽管董卓至今还是没有出兵的迹象,可是允吾城中,却时不时的流传着董卓出兵的消息,搞的人们惶惶不安,有时甚至是一夕数惊。 允吾城中,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内,一名身着布衣葛巾的男子,正闲适的倚着小几,摇着羽扇,观赏着园中的花木。在他身边,一名羌人打扮的男子,神色颇有些不安,几度张口想要说话,却又没能说出口来。 就这么过了好半天,身着布衣葛巾的男子才直起了身子,举起了案上的酒杯,道:“滇吾大人,如此佳园美景在前,岂能无酒,来,我们共饮此杯。” 那名羌人打扮的男子苦笑一声,道:“元固先生,你倒真是安闲。” 原来这两人,正是盖勋和滇吾。 当日,盖勋被俘之后,虽然誓死不降,但是韩约考虑到盖勋的名望,也不敢轻易加害,何况,还有边允和滇吾两人,一起保着盖勋。因此,盖勋最终被送回了允吾城中,软禁起来。 而滇吾,身为叛军的四名副帅之一,他受命留守允吾,防备董卓的偷袭。 王国之所以选择滇吾,是因为众人当中,唯有滇吾算是外来之人,在金城郡既无根基,也无人脉。有了狄道陷落的教训,王国可不敢把允吾的防御,全都托付给汉将汉兵。甚至,就连烧当羌和月氏胡诸部,王国都不敢掉以轻心,他们虽然不至于投向汉廷,但却有反客为主,篡夺盟主之位的嫌疑。因此,王国能够相信的,就只有外来的羌人——滇吾了。 但是,眼下的滇吾,却已经在为自己的部众考虑后路了。以滇吾的眼光,自然不难看出,如今的金城叛军,看似盛极一时,实则已经没有了出路,除非是汉军出现重大的失误,否则,金城叛军已经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但是,有傅燮、徐晃、关羽这样的将才,汉军主动犯错的几率,只怕比董卓立刻发兵金城的几率,都要小得多。 特别是这段时间,允吾城中总是流传着董卓发兵的消息,尽管明知那只不过是谣传罢了,可是滇吾依旧还是感受到了空前的压力,因此,他不得不来找盖勋商量一二。 “无事一身轻嘛!我如今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自然有的是时间来消遣。”盖勋笑道。 “先生……”滇吾吞吞吐吐的说道:“如今凉州局势微妙,滇吾想听一听先生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盖勋望着滇吾,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坚毅起来:“无论凉州局势发展成什么样子,我都只站在朝廷一边。对你,我除了劝降,还是劝降,想让我说其他的事情,那你可就来错了!” 滇吾闻言,黯然的叹息了一声,道:“如今凉州的情势,已经是朝廷占了上风,先生这一回可算是如愿以偿了。” “那滇吾你呢?你又有什么打算?是准备负隅顽抗,宁死不降呢,还是准备远窜河曲,苟且偷生?”盖勋问道。 滇吾沉默了下来。盖勋所说的这两条路,他自然不会去选。宁死不降?笑话,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就算滇吾自己想不开,要舍生取义,誓死反抗大汉的暴政,他的部众又怎么会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第336章 金城疑云(下) 第七十四章金城疑云(下) 至于撤回河曲地区,对滇吾来说,也是下下之策。句就种已经在陇西生活了近百年,生活方式早就从游牧转变成了半耕半牧,而撤回河曲地区,则意味着句就种要重新以游牧为生,这中间由生活方式的转变而带来的阵痛,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和适应的。 况且,河曲地区如今乃是烧当羌的地盘,就算句就种能适应生活方式的转变,返回河曲,也将意味着要与烧当羌抢夺地盘。显然,以句就种的实力,恐怕只有被烧当羌吞并这一种下场。 除此之外,摆在滇吾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道路,那就是向大汉投诚——注意,是投诚,而不是投降,投降带有被迫无奈,走投无路的意味,而投诚则更为主动和体面。 然而,后世有一句话,叫“卖国无门”,足见,投诚也是要有门路的。对于滇吾而言,向大汉投诚,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些难。如何才能保证自己的部族在投诚之后的安全和利益,这才是滇吾犯难的地方,毕竟,大汉朝廷的信誉,在羌人当中并不怎么好,万一投诚后被朝廷秋后算账怎么办? 因此,滇吾这才来找盖勋,想从盖勋这里探一探口风,谈一谈条件。 “先生,我本无叛汉之心,只不过是被泠征逼迫,不得已才如此罢了。如今我虽有归降之意,又恐朝廷怪罪……”滇吾支支吾吾的说道。不过,他的话语虽然有些支吾,双眼却炯炯有神的盯着盖勋,细心留神着盖勋的反映。 “没错,你接受了扶羌将军的伪职,身为叛军的副帅,朝廷又岂能轻饶了你?不过,若是你能为朝廷立下大功的话,到时候将功赎罪,说不定非但无过,而且还有重赏。”盖勋悠然道。 “先生可是想要这座允吾城?”滇吾立刻明白了盖勋的意思,不过,在答应之前,他还得要得到盖勋的称喏才行。 “先生,想要我献上允吾,却也不难。只不过,我还有两个难出,希望先生能帮我参谋一二。” “滇吾大人请讲。” “在下虽有将功赎罪之心,奈何天威难测,实非我等化外之民可以妄自揣度,若是日后朝廷旧事重提,怪罪于我,又当如何?此其一也。允吾城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无法掌控全城,此其二也。这两个难处该如何应对,还望先生教我。” 盖勋闻言,捻须不语,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滇吾大人,你乃至诚之人,我也不忍欺瞒你。我不过是区区一个汉阳长史罢了,的确没法向你做出太多的承诺,确保句就部的安全。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何时,只要我盖勋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坐视句就部蒙冤受难。若是最终没法替句就部洗刷冤屈的话,我盖勋愿以死谢罪!” 滇吾听了,默默的点了点头,虽然盖勋没法做出太多的称喏,但是滇吾很清楚,称喏虽然有限,但盖勋绝对会信守诺言,比那些做出承诺时大言不惭,兑现承诺时推三阻四的人,要可信得多了。 “至于第二点嘛。”盖勋拍了拍手,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一名男子身手矫捷的从树冠中跳了下来。 滇吾陡然一惊,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佩刀,却听盖勋道:“就让大明来跟你详细说明吧!”滇吾这才稍稍安心。 这名男子,正是当日被阎行“俘虏”的阎亮。战事结束后,阎亮被阎行带回了允吾,关在家中“闭门思过”,没想到,他今天居然出现在了这里。软禁盖勋的院子,可以说是守卫森严,阎亮能够进来,若非是他武艺高强,穿墙入户易如反掌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所院子的守卫,早就被阎氏给买通了。 “滇吾大人,又见面了。”阎亮笑着跟滇吾打起了招呼。 滇吾看到把守在花园四周的士兵,对阎亮竟是视若无睹时,心里顿时明了——果然,守卫早就被阎氏给买通了,阎亮藏在大树上,只不过是在躲避他罢了。 “滇吾大人,家父已经说服了城中的二十七家豪族,愿跟随元固先生一道反正,如今,有了滇吾大人相助,大事可成矣!”阎亮竭力压制着语气当中兴奋。 虽然有所谓的二十七家豪强,但是人力已经被韩约压榨过一次了的允吾豪强,手头已经没有多少家兵可用了。他们起到的作用,更多在于提供人脉情报,粮草军械,以及代表“民心背向”罢了。现在,有了句就部的参与,盖勋等人不但可以轻松拿下允吾城,而且可以在叛军的反攻当中坚守下来,怎叫阎亮不暗自高兴? “看来先生早就在谋划了。”滇吾感叹道,突然间,他又猛然醒悟了过来:“城中流传的那些谣言,也是先生所为罢?” “哈哈,滇吾大人果然聪慧,一点就透。”盖勋笑道。 “先生就这么肯定,我会投向你们一方?”滇吾好奇的问道。 “滇吾大人的为人,昔日我在成纪城外,已经有所了解。看得出,滇吾大人并非那种为了一己私欲,而将族人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的人。就算是为了族人的出路着想,滇吾大人也会考虑我的建议的。”盖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那若是我不答应呢?” “若是滇吾大人不答应,那我们最多是继续等待机会罢了。董卓早晚都会出兵金城,到时候滇吾大人肯定要前往令支抵御董卓。一旦滇吾大人离开了允吾,就凭城中王国留下的那一千人马,又怎么能抵挡得住满城军民的合力一击?” “先生就这么肯定,董卓一定会出兵金城?” “为什么不呢?凉州的这场盛宴,已经到了尾声,他董卓再不出手,就只能吃点残羹剩饭了!”说到这里,盖勋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阎亮在一旁也笑了起来:“有了滇吾大人相助,董卓可就真的只能吃点残羹剩饭了!” 没错,一但盖勋夺取了允吾,身处汉阳的叛军,立刻就会陷入分崩离析当中。到时候,能第一时间出兵收拾残局的人,肯定是近在咫尺的傅燮,而非远在姑臧的董卓。就算董卓得到消息后,连夜出兵攻打金城,恐怕金城诸县,早就大开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只不过,这个王师将会是傅燮率领的汉军罢了。 “今日听先生一言,令滇吾茅塞顿开!要怎么做,滇吾全凭先生吩咐。” 三日后,滇吾借口犒军,在太守设宴招待允吾城中的大小官员、各家豪强。在宴席上,滇吾掷杯为号,在一旁扮作侍者的阎亮,一刀斩杀了王国留在允吾的心腹部将奢塞。 与此同时,句就部的大军也包围了奢塞的大营,奢塞部下的士兵见状,稍作抵抗之后,便全部弃械投降了。 随后,盖勋以汉阳长史的身份,行金城太守之职,并传檄郡中,劝说诸县反正归汉。 留守榆中成公英,一边闭城自守,一边派人飞骑将这一消息,报告给韩约,希望能赶在消息散播开之前,让韩约能够多一点时间来反应,准备好应对的策略。 接到成公英的报讯之后,韩约立刻意识到,金城叛军的末日已经来临了。允吾陷落,句就部叛变,这意味着,叛军当中的烧当羌、月氏胡诸部,与自己的家乡断绝了联系。而且,允吾的陷落,也将促使董卓出兵金城,抢夺最后的战果。可是,对于董卓来说,远在汉阳的叛军主力,实在是鞭长莫及,他能够下手的,也就只有湟中、河曲、大小榆谷一带的羌胡部落了。 自家老巢受到董卓的威胁,而且还有徐晃等人屠灭先零的事例在前,谁又能保证,董卓不会为了功绩,也对烧当羌和月氏胡族中的老幼妇孺,进行一场大屠杀? 在这种情形之下,烧当羌与月氏胡诸部的首领,肯定会急着带兵返回家乡,而他们一走,羌胡联军还能剩下多少人?只怕就剩下王国这一个光杆司令,和韩约部下的汉人部队了! “盖勋!只恨我当日一念之仁,没有杀你!”韩约恨恨的骂道。可是,骂有什么用?赶紧想解救的办法才是。一想到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赏格,韩约就不寒而栗,甚至觉得身边的亲卫都变得不大可靠起来——千户侯,这样的诱惑,又有谁人能够抵挡? 为今之计,只有向朝廷投诚一途。可是,投诚总得要丰厚的见面礼的,否则,两手空空的过去,人家为何要接受你的投诚?拿你的人头去换功名利禄不好么? 北宫玉!韩约首先圈定了第一个人选。作为杀害护羌校尉泠征,挑起凉州羌乱的罪魁祸首,北宫玉是朝廷必欲得之而后快的人物,用他来做见面礼,份量绝对足够。 那王国呢?想到这里,韩约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但是,一咬牙,韩约还是将王国也列为了目标。 原因很简单,王国不仅仅是羌胡联军的盟主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王国自称天平大元帅,私设各级官吏,已经摆出了与大汉分庭抗礼的架势,比起当年自称天子的滇零,也不过略微差了一线罢了。这样的人,朝廷如何能容忍? 确定了目标,就该谋划具体实施的策略了。无论是北宫玉,还是王国,部众的实力都不是韩约可以比拟的,想要取他们的人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是,若是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又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想到这里,韩约嘴角微微上翘,流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一个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杀了北宫玉和王国后,又怎么去和朝廷讲和呢?或者说,将北宫玉和王国的脑袋,卖给谁,才能保障他韩遂的切身利益? 买主无非是三个人,行金城太守盖勋,凉州刺史董卓,以及护羌校尉傅燮。至于车骑将军张温,虽然也是一个不错的买主,但他距离得太远,韩约想联系都一时半会联系不上。 盖勋首先被韩约否决,不过是以郡长史行金城太守之职罢了,对于凉州的军政事务,盖勋根本没有参与决策的权力,又如何能够做主赦免韩约的罪行? 何况,韩约的野心,可远不止被朝廷赦免这么简单。身为帅府司马,身为王国的首席军师,韩约手中掌握着极大的权力,远超他担任凉州从事的时候。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韩约又如何甘心将其彻底舍弃? 说白了,韩约其实是想搞“招安”,让朝廷以高官厚禄,来换取他的归降。想一想《水浒传》中,宋廷为了招安梁山好汉,竟然派出了太尉一级的高官,就可以知道,韩约提出的条件,绝非盖勋可以做主答应的。 那么傅燮呢?身为护羌校尉,“平定羌乱”正是他的本职,因此,傅燮有足够的权力,来与韩约达成某些协议。但问题是,像傅燮这样的正直之人,会答允韩约提出的那些非份条件吗?最多也就是赦免韩约的罪行罢了。 一路排除下来,人选就剩了下一个董卓。韩约细细一盘算,越来越觉得董卓才是最佳的人选。 首先,董卓与傅燮之间有矛盾。董卓一直想在战功上压傅燮一头,甚至不惜采用坐山观虎斗的策略。可惜,阴差阳错,董卓的观望,反而让他失去了立功的绝佳时机。因此,眼下的董卓,最需要的就是一场大功。只要韩约手里握着北宫玉和王国的人头,还怕董卓不会答应他提出的条件吗? 其次,董卓是私心很重的人。在董卓的心目当中,根本没有忠于大汉这一条,一切都以他的个人利益为先。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答应韩约提出的非份条件,反正牺牲的是国家利益,换来的是自己的功名,何乐而不为? 最后,董卓与董太后关系密切,这在凉州官场上并不是什么秘闻。有了这层关系,董卓在凉州军政事务方面的意见,肯定要比傅燮更有份量,也更容易在朝廷那里通过。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韩约立刻致信成公英,请他亲自火速赶往武威姑臧,面见董卓,转达自己的意思。 派出信使之后,韩约这才来到王国的营帐当中,将允吾失陷的消息,告诉了王国。 王国闻此噩耗。如遭雷殛。气恼至极的王国一把掀翻了几案,连声骂着“该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说什么人“该死”——盖勋?滇吾?允吾的豪族?亦或是韩约这个没有替他谋划周全的军师? 韩约在一旁假惺惺的劝说王国,千万不可自乱阵脚,免得被他人所乘。 经韩约这么一提醒,王国也立刻醒悟了过来——消息一旦传出,军中肯定会大乱,到时候,有人急着带兵回家还好说,就怕有人会生出不轨之心,想拿自己的人头去跟汉军交还一条生路。 “文约先生,依你之见,我军该采取什么对策?”王国目光闪动,眼中暗含杀机,他向韩遂问策,一来是眼下的确需要韩约帮他出谋划策,二来,则是乘机测试韩约的忠心,若是韩约信口敷衍,王国就算不当场下杀手,也绝对会把韩约列为最主要的防备对象。 “大帅,以属下之见,只有与汉廷讲和一途了。”韩约答道。 “哼,讲和,我倒是想,可汉廷会答应吗?”王国心中颇为不满,语气也变得不和善起来。 “空着手去讲和,汉廷自然不会答应。”说到这里,韩约压低了声音,凑到了王国的身边,道:“若是拿北宫玉的人头去讲和,汉廷定会答应。” “哦?何以见得?”王国反问道。 “大帅,当初杀泠征的,是北宫玉,率先竖起反旗的,也是北宫玉,在朝廷眼里,北宫玉才是凉州之乱的罪魁祸首。大帅若是拿北宫玉的脑袋,向朝廷表示和谈、归顺的诚意的话,朝廷肯定会接受的。”韩约巧言蛊惑道。 王国思虑了半晌,这才接着问道:“北宫玉部下有数千精骑,又有月氏胡诸部在背后支持,哪有那么容易杀掉。” 韩约心中暗喜,王国这么问,就代表他已经入彀了。 “大帅,此事易尔。诸部大人不是一直叫嚷着要退回金城吗?遂了他们的心愿便是。大帅可以回师金城为名,率军先返回勇士,与北宫玉汇合。然后随便设一个鸿门宴,便可以在席间要了北宫玉的性命。至于北宫玉部下的义从胡,有大军从旁威慑,他们又怎敢轻举妄动?月氏胡诸部大人那里,自有属下前去劝说。属下预计,等我军撤到勇士的时候,允吾陷落的消息,大概也就传播开来了。到时候,以与朝廷和谈作为筹码,不愁月氏胡诸部不支持我们。” 王国闻言,这才杀意略敛,对韩约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先生了。一切都按先生所言去办,明日,我们拔营返回金城!” 羌胡诸部的首领接到返回金城的命令后,不疑有他,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准备行装去了。他们都不知道,凉州的战局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而王国所不知道的是,榆林的守将成公英,在收到韩约的密信后,也悄悄的离开了金城,直奔武威而去。 第337章 最后的晚餐 第七十五章最后的晚餐 天空中低沉的黑云,似乎已经压到了城楼的飞檐边上。城楼里,北宫玉站在女墙后面,双眉紧锁,焦急的望着城外的大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三名骑士的身影,出现在了北宫玉的视野当中。北宫玉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喝令道:“准备开门!” 这三人是北宫玉派往榆中的信使。允吾陷落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勇士。毕竟,勇士与榆中之间,仅有三四十里的距离,消息传递极快。成公英得到消息之后,还不到半天,北宫玉便也听到了允吾陷落的传言。 一听到允吾陷落的消息,北宫玉差点就没立刻就点起兵马,发兵允吾。对于羌胡联军而言,丢了允吾,就意味这他们退回湟中、河曲的道路被人给硬生生的切断了,这可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岂能不急! 但是,北宫玉又没法确定,他听到的传言就一定是真的,万一是傅燮派人散布的谣言怎么办?一旦自己从勇士退兵,说不定傅燮就会乘机夺占勇士,将冀县的羌胡联军主力,死死的困在汉阳境内。 虽然跟王国有些貌合神离,但北宫玉知道,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是窝里反的时候。何况,月氏胡诸部还有一半人马跟在王国身边呢,坑了王国事小,若是连同族的月氏胡也一并坑了,那他可就要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了。 于是北宫玉便先往榆中派出了信使,想弄清楚事情的真实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不多时,信使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北宫玉面前,禀报道:“大人,我等已经从成公将军处得到证实,允吾的确已经落在了汉军的手中。” “允吾怎么丢的?难道是董卓悄悄出兵了?”北宫玉问道。 “据说是盖勋策反了句就部的滇吾大人……” “滇吾?”北宫玉听了,大为惊愕,当初起事,滇吾可是全力支持他的呀!若不是有滇吾的支持和谦让,他北宫玉也未必能坐上联军统帅的位置。之后转战各地,滇吾不仅在打仗时没有半点私心,立场上也一直坚定的站在联军这一边,从没有像其他部族的首领那样动摇过。这样一个人,怎么反倒率先投汉了? 北宫玉突然害怕了起来。 若是投汉的是其他首领,北宫玉绝不会放在心上。问题是,北宫玉知道,滇吾是羌人头领当中,为数不多有眼光而且重情义的人,这样一个人,居然做出了背叛族人的举动,那就只有一种解释——眼前的局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恶化到连滇吾也不得不舍弃其他部族,先保全自身的地步了。 北宫玉虽然善于打仗,但是对于大局,却缺乏足够的判断能力。在他眼里,联军攻占了汉阳郡,甚至一度攻入了三辅地区,正是气势最盛的时候,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出现危局? 这些事情,北宫玉已经想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了,他最关心的是,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成公将军还说什么了没有?他有没有准备发兵夺还允吾的打算?” “成公将军说,他已经派人飞骑向王国大人禀告此事了。至于夺还允吾的事情,成公将军没有提起过,但是属下听人说,句就部的骑兵已经出现在了大河以西。” 黄河在河关至枝阳这一段,流向陡然转北,如同在金城郡的东部竖着切了一刀一般。这一刀,正好把金城、榆中二县,与允吾以及允吾以西的湟中地区,给隔离开来了。想要从榆中发兵攻打允吾,必须要过黄河才行。而句就部的骑兵出现在黄河的西岸,则代表着允吾早就有了防备。一旦叛军想要过河的话,就得冒着被句就部的骑兵半渡而击的风险。以成公英手中的兵力,即便再加上北宫玉所部,也不足以强行渡河。 北宫玉挥了挥手,示意信使下去,然后颇有些颓然的靠在了女墙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难道我们真要就此葬身异乡了吗?”北宫玉暗自问道,此时,他不由得想起了李文侯,这个从小与自己一起长大,形同手足的兄弟,已经死在了冀县。其实,岂止李文侯,自他起兵叛汉以来,义从胡中的兄弟,难道就死得少了?每念及此,北宫玉都会在内心深处,泛起一丝丝的悔意来。 当初,自己只图一时的快意,杀了泠征,出了一口在胸中积郁已久的闷气。甚至,在诸羌部族首领的推戴下,当上了联军的盟主后,自己的野心也进一步膨胀起来。当年的滇零可以自称天子,自己又为何不能趁此机会,成就一番大业? 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权力的王座,从来都是建立在白骨堆上的。起事之后,恶战连连,不仅自己部下的义从胡伤亡不小,如今,就连自己好兄弟的性命,都被搭了进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为了图一个快意恩仇,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大业”,值得吗? 想到这里,北宫玉忍不住自嘲的一笑——成王败寇罢了,自己如今自怨自艾,不过是因为没能成功罢了,若是真干成了大事,别说是亲如兄弟的朋友,就算是亲兄弟,死也就死了,又什么舍不得的? “哼,我怕什么,虽然我是带头起兵的人,可如今联军的统帅,却是王国,汉廷固然必欲得我而后快,但又岂会放过他王国?天塌下来,也是他王国先顶着,我愁什么?”北宫玉自我安慰着,一想起王国此刻很可能正在为此事而头疼,北宫玉心中偷乐:“我倒要看看,你王国要怎么应对?” 王国的应对策略很简单,他收拢了部队,搬空了汉阳的府库,然后一声不坑的撤回了勇士。 面对王国的举措,北宫玉很是错愕了半天——好不容易到手的汉阳,就这么放弃了?而且,这可不仅仅是什么前功尽弃,白白费力的问题。汉阳乃是凉州的中枢,占住了汉阳,不仅可以隔断陇西武都与安定北地之间的连系,还可以威胁到三辅,使汉军不得不分兵前去防御。而一旦丢了汉阳,凉州的汉军各部就可以集结起来,全力进攻金城。这其中的差距,就算王国不清楚,难道韩约也不清楚? 不过,当北宫玉跟月氏胡诸部首领接触过之后,他终于明白王国的“苦衷”了。后路被断,羌胡诸部都有些人心惶惶,不想再打下去了,一心只想赶紧回家,保护自己的部民和牲畜。在这种情形之下,无论汉阳的战略地位有多么重要,都已经无足轻重了——队伍都要散了,还谈什么战略? 就在北宫玉跟月氏胡诸部首领接触的时候,得到报告的王国,冷笑一声,转而问身边的韩约:“文约,月氏诸部那边,你谈的怎么样了?” “大帅,月氏部的王承恩、李进忠两位大人,都表示愿意支持我们。”韩约答道。 “就两个人?”王国眉头一皱,显然觉得不满意。 “大帅,事关机密,慎重为要。若是知道的人太多,反倒容易泄漏消息。王、李二位大人,在部众素有威信,有他们出面支持,其他的首领也就不敢反对了。”韩约解释道。 “如此便好,只等盖勋那边有了消息,我们就动手。”王国的神情显得有些狰狞,韩约在一旁见了,却是微微一笑。 之前,王国采纳了韩约的建议,决心跟汉廷和谈之后,摆在他面前的首要问题就是——跟谁去谈? 对此,韩约的建议是,跟张温谈。如今,张温才是凉州汉军的最高统帅,持节督战,有处置凉州军政事务的全权。任何谈判,最终都绕不开张温,要由张温来拍板决定。既然如此,何不从一开始,就直接找上张温? 当然张温远在临泾,又与王国等人不熟,想要直接找上门去,似乎也不太现实,还是得找个中间人才行。 那中间人又该找谁呢?自然是盖勋。为何?盖勋为人宽仁而有信义。在凉州的官员当中,盖勋算是少有的对羌人没有偏见的人,非但如此,他还曾多次在羌人部落遭受雪灾的时候,拿出自家的存粮来接济那些受灾的羌人。正因为此,盖勋才会在羌人当中有那么高的威望,也才能让滇吾倾心敬服。 除此之外,盖勋身边,还有一个滇吾呢。虽然当了“叛徒”,可是滇吾毕竟是羌人,而且深明大义的那种。只要其他的羌胡部族想要归顺朝廷,滇吾肯定会极力促成此事的。 王国听韩约这么一说,也觉得十分在理,当即便派心腹赶往允吾,先与盖勋接头商谈。 不出韩约所料,当句就部的侦骑将王国的信使带到允吾后,一听对方的来意,盖勋果然就重视起这件事来。 盖勋可不会为了自己的功成名就,而巴不得凉州的战事拖得越久越好。在他看来,能早日平息战乱,还凉州百姓一个太平,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如今,叛军既然有和谈之意,在盖勋看来,这就是一个不错的开始。至于要不要杀北宫玉,盖勋对此倒并不是很在意。一来,在盖勋看来,到底如何处置叛军的首领,这需要服从朝廷的决断,他一个汉阳长史,并无权力置喙;二来,王国身为叛军首领,一身的罪责一点都不比北宫玉轻多少,若真要交“投名状”的话,恐怕连王国自己的脑袋也脱不掉。现在王国主动提出拿北宫玉的人头来表示诚意,这显然是叛军内部的倾轧,盖勋可犯不上自己搀和进去。 当然,盖勋有了这种想法,就难免和王国有些谈不拢了,王国提出的许多条件,盖勋都觉得以自己的职权,很难做主答应下来,而盖勋又是个极重信诺之人,自然不肯虚词敷衍对方。最终,盖勋只答应,会派人将王国的意思,转告给傅燮以及张温,并极力促成此次和谈。 得到盖勋的答复后,王国先是有些犹疑——盖勋给出的承诺,内容未免有些太少,而份量未免有些太轻,和谈到底能不能成,还充满了不确定,万一张温拒绝,或是提出更严苛的条件该怎么办? 韩约立刻劝慰说,张温此人,并不懂得用兵,却又想借此机会,收取平定凉州羌乱的功劳,因此,对于张温而言,能够早点结束战事,让他稳稳妥妥的班师还朝,才是上上之策。所以,张温一定不会拒绝这次和谈的。 至于盖勋,原本也就没指望他能答应什么,只要他肯帮联军传话,居中调停,就已经足够了。 打消了疑虑之后,王国终于下定决心,要对北宫玉动手了! 以议事为名,王国在自己的大营当中,摆下了宴席,邀请各部头领,前来聚会。 诸部头领来齐之后,王国却不说要议什么事情,只是持觞频频劝酒。如今联军的前途一片黯淡,诸部头领本就各怀心事,再被王国这么一劝,纷纷开怀畅饮,大有借酒消愁之势。 然而,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酒入愁肠之后,在场之人不但没能放下心中的忧愁,情绪反倒更加低落了。 突然间,喝得微醺的北宫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长叹道:“大好头颅,不知当为何人取之!” 北宫玉所说的,本来只是一句无心的醉话,可是,坐在他身边的月氏胡大人王承恩、李进忠二人,却登时紧张得变了脸色。 王国见状,哈哈一笑,道:“诸位何故愁容满面,莫非是嫌我这里的酒不好喝吗?” 众人闻言,勉强笑了一笑,一人起身道:“大帅,儿郎们思家心切,还请大帅早做决断。” 旁边的人也纷纷附和,更有人一拍胸脯,道:“大帅,只要有你一句话,我原作先锋,前去夺还允吾。” 王国笑着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这才说道:“盖勋虽然夺了允吾,可是他能够依靠的,不过是句就部的八千人马而已。我军虽然在攻打汉阳的时候,伤亡颇为惨重,但依然有三万精锐之士,真要强夺允吾的话,又怎么会打不下来?问题是,时不我待啊!如今傅燮就在我们身后,虎视眈眈的等待机会,一旦我们去攻打允吾,他肯定会紧跟上来。到时候,允吾城还没打下来,我们反倒先被傅燮给抄了后路,那才叫一败涂地,想翻身都没有可能了。” “大帅,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吧?出来征战了大半年了,儿郎们可都想家了啊!”有人问道。 “当然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王国笑道:“依我之见,不如与汉廷和谈,大家两边各自罢兵,你们认为如何?” 帐中登时嗡的一声,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过了片刻,有人问道:“大帅,和谈倒也不是不行,就怕汉廷不肯答应啊!” “对,对,汉廷如今占着上风,汉军的将领又一个个如狼似虎,都想拿我们的脑袋去换军功,他们怎会答应和谈呢!” “诸位有所不知。如今凉州汉军的主帅,是车骑将军张温。张车骑乃是仁德君子,绝不会将我辈赶尽杀绝。”王国抚慰道。 “既然如此,那大帅何不早日派人与张车骑接洽,商讨谈和之事?” 王国当然不会说,自己早就派人去过接洽了。他瞥了一眼北宫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道:“想要谈和,就得向张车骑表示我们的诚意,否则,张车骑又怎么知道,我们是真心想要和谈呢?” “这个就由大帅做主,张车骑要多少金银、马匹、牛羊,尽管说,只要我们各部能凑得出来,就一定双手奉上!” “欸!张车骑乃是清廉之人,岂会贪图我们的财货?”王国连连摇头。 “那到底该怎么向张车骑表示诚意?” “此事不难,只需献上在座某个人的脑袋,就一定能让张车骑感受到我们的诚意。”王国阴恻恻的说道。 众人闻言,全场轰然,北宫玉当时就变了脸色,手中的杯盏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北宫大人。”王国笑眯眯的说道:“昔日,是北宫大人奋勇当先,首倡义举,诛杀了泠征这个狗贼,为我羌胡诸部出了一口恶气,这份功劳,我等一直感念在心。如今,羌胡诸部几万人的生死存亡,都系于北宫大人一身,北宫大人应该不会推拒吧?” “王国大人,你说笑了……”北宫玉说着,起身就把手按在了刀柄上。 与此同时,王承恩与李进忠也站起身来,立在了北宫玉的身旁。就在众人以为王、李二人是站在北宫玉的一边,其余的月氏胡头领也准备过去时,北宫玉被颓然的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就连你们二位,也要取我的性命。罢罢罢,我这颗头颅,就送与你们二人吧,总好过便宜了外人!” 众人细细一看,却见王承恩与李进忠,一人挟住了北宫玉的一条胳膊,手中攥着一柄短刀,抵在北宫玉的肋下。 “北宫大人,得罪了,我们也是为了湟中族人着想,不得已而为之。”王承恩沉声说道。 “北宫大人的恩德,我们定会铭记在心。”王国假惺惺的说了一句,随即便厉声喝道:“来呀,将北宫玉给我推出去斩了!” 第338章 狼狈为奸 第七十六章狼狈为奸 武威姑臧,一大清早,阎忠坐在一乘肩舆上,一边咳嗽,一边催促抬着肩舆的家仆加快脚步,往太守府赶去。 这段时间,阎忠犯了气疾,一直在家养病——尽管阎忠是凉州人氏,但武威地区空气干燥,风又大,气候比汉阳更恶劣,加上阎忠年纪也有些大了,身体不好。因此,稍不注意,阎忠便患上了气疾,只能家中静卧修养。 不过,这倒也挺合阎忠心意的。虽然董卓如今已经暂时打消了叛汉投贼的念头,但是董卓的行事作风,始终还是有悖于阎忠的个人理念,所以,尽管出任了凉州别驾一职,但阎忠于对董卓这个主公,还是想尽量的保持距离。现在借养病躲在家中,正好避开一些烦心的事情。 比如要不要进兵金城这件事。 对于这件事情,董卓的意思很明了,那就是等金城叛军与傅燮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由自己出面去摘桃子。对此,董卓部下的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唯有贾诩苦口婆心,劝说董卓早早出兵。 贾诩对董卓的私心当然是心知肚明,因此,他也不敢从什么国家大义的角度来劝说董卓,相反,他字字句句,都是从董卓的个人利益出发,摆出一副处处替董卓考虑的样子来。 贾诩认为,金城叛军人多势众,无论是董卓,还是傅燮,单纯以一方的力量,都不足以与叛军相抗衡。因此,坐视叛军全力攻打傅燮,其结果,极有可能,不是金城叛军与傅燮拼个两败俱伤,而是让叛军有机会将傅燮与董卓各个击破。特别是眼下董卓偏居于武威一隅之地,本就与中原腹地相距甚远,若是再被叛军攻陷汉阳诸郡,切断了与朝廷的联系的话,那可就真成了一支孤军了。 其实,贾诩说的这些道理,董卓又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很多事情,一旦牵涉到私利,往往就会蒙蔽人的理智,也就是后世网络上常说的,为了屁股,连智商都不要了。在董卓看来,傅燮并非无能之辈,金城叛军想要打败他,不付出相当的代价,是绝对不可能的,怎么就不能两败俱伤了?况且,以自己的本事,就算独力对抗金城叛军,想要守住武威不失,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凉州的局势,朝廷又岂会置之不理?早晚还不是要派援军来? 不过,等到朝廷真的派援军来了,董卓又高兴不起来了——张温以左车骑将军的身份,都督凉州军事,成了董卓的顶头上司。这样一来,就算平定了凉州羌乱,功劳还不都成了张温的? 好在,张温如今也勉强算是董侯一派,与董卓乃是一党,更受了段圭等人的嘱托,要在功劳方面多多照顾董卓。从段圭的书信中得知了这一切的董卓,心里这才稍稍平衡了一些。也罢,反正张温身为车骑将军,功劳再大,也不会来跟自己抢凉州军政的主导权,而有了张温的支持,自己这个凉州刺史,也一定能压过护羌校尉傅燮,成为凉州唯一的主宰。 然而,事态接下来的发展,让董卓安心不少。张温畏敌如虎,先后在美阳、临泾两地顿兵不前,充分显示了其志大才疏、不会打仗的本质。见此情形,董卓顿时又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既然张温不擅长打仗,那平定凉州叛乱的重任,不还是得有自己来挑大梁么? 而夏育的战死,汉阳的失陷,更让董卓觉得自己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叛军再攻下阿阳,打败傅燮——最好是连傅燮也杀了,自己就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袭取金城,一举断了叛军的后路,然后以叛军的家属、财产为质,还怕他们不乖乖投降吗? 可惜,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很快,徐晃和关羽屠灭先零羌的消息,便传到了武威,董卓登时就如同被人当头擂了一棒似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徐晃和关羽都是董卓的老相识了。徐晃曾是董卓的故掾,他与董卓之间,还有过一段不为外人所知的恩怨情仇;而关羽,当年作为弘农王门下的“头号大将”,也受到过董卓的特别关注。黄巾之乱期间,徐晃、关羽二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但是,在董卓看来,杀几个才放下农具没几天,刀枪都使不顺手的泥腿子,又算什么本事?像洒家这样跟羌胡真刀真枪干过的,才算是英雄汉,真是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若是洒家也有这个机会,保证功劳不在皇甫义真之下。 但是,现在,徐晃和关羽却用实绩,向董卓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就让董卓有些后怕了,张温之所以选择兵发临泾而非冀县,不就是想先平定北地的先零羌,再南下讨伐金城叛军吗?如今,先零羌已经被平定,张温南下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且,有了徐晃和关羽这两员猛将,张温击败金城叛军,也就不再是纸上谈兵的空想了,而是随时都可以付诸行动。 董卓不敢再等下去了,他赶忙下令调集部队,征发丁壮,准备进兵金城。然而,还不等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凉州的战局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叛军一方面与傅燮在阿阳对峙,一方面又派兵去三辅一带袭扰,而张温依旧不温不火,并没有大举南下的意图。于是,私心作祟的董卓,再一次按兵不动起来。 可就在前几天,突然有一位自称是盖勋使者的人,来到了姑臧,他告诉董卓,盖勋已经成功策反了句就部,夺取了允吾,请董卓速速发兵接应。 一听到这个消息,董卓就知道,自己在反复的犹疑当中,已经失去了建立功勋的最佳机会。原本,在董卓眼里,金城不过是自己盘子里的肉,他什么时候想吃,就可以一口吞下。谁知,盖勋竟然能在叛军的老巢里,孤身一人,玩出这么大的花样来! 这一回,董卓可是真的被动了。允吾有失,汉阳的叛军必然人心大乱,到时候傅燮只要顷全力一击,恐怕就能将叛军彻底打垮,夺走平定凉州叛乱最大的一份功劳。而他董卓,就算立刻出兵金城,也不过只能捡一点残羹剩饭罢了。 恼怒之极的董卓,这两天一直在府中大发雷霆,向部下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因此,阎忠十分庆幸,自己病得还真是时候,刚好可以避开董卓的怒火。 但是,昨天晚上,一名不速之客的秘密到访,彻底结束了阎忠闲适的生活。 这个人,就是奉韩约之命,来跟董卓商讨“招安”事宜的成公英。 韩约与董卓并没有太大的交情,自然不好直接找上门。而阎忠却和韩约是故交,成公英更曾在阎忠门下求学,虽说不上是得意门弟,但好歹也有一份师生情谊,因此,成公英来到姑臧后,第一个找的人,便是阎忠。 听了成公英的来意,阎忠长叹一声,道:“昔日,大家都觉得文约不过是个儒生罢了,唯有我觉得,文约身上,分明暗藏着一股枭雄之气,日后定能成就大业,如今看来,果不其然呐!这一着驱虎吞狼的妙计,端得是翻云覆雨的好手段呀!” 对于韩约的谋划,阎忠倒是乐见其成,一来韩约是他的老朋友,情面上推却不过;二来,如果此番谋划能够成事,韩约也将一跃成为凉州地区举足轻重的人物,到时候,有了韩约的庇护,阎忠也就不用再怕董卓的威逼了;最后,韩约主动归降,也可以提前结束凉州的战乱,还凉州百姓一个太平,这对心里多少还有一点仁念的阎忠来说,也算是了结了他一个久悬的心愿。 眼下,阎忠匆匆的赶往太守府,就是想向董卓禀告此事。 进了太守府,阎忠远远的瞧见董卓的儿子董璩,正在屋子门口,与张绣对峙。还不等阎忠赶上前问个究竟,就听董璩大声呵斥道:“大胆!汝不过一假子耳,安敢阻拦我去见父亲?” 张绣闻言,面色一沉,却又不敢发火,只能敛手恭恭敬敬的回道:“大郎,董使君尚未起身,还请大郎稍待片刻。” 董璩冷哼一声:“狐媚惑主,幸进小人!” 张绣的脸色变得更差了,额头上青筋毕露,牙齿紧紧咬着腮帮子,强行遏制着胸中的怒气。 这时,帘子掀开,一名侍女走了出来,向董璩一礼,道:“大郎,家主说了,请大郎先回去,今后早上就不必过来问安了。” 董璩闻言,怒冲冲的一甩袖子,转身离去。阎忠轻咳一声,迈步上前,拱手道:“张司马,我有要事,要禀告董刺史,此事万千火急,实在耽搁不得,还请张司马通禀一声。” 见是阎忠来了,张绣的脸色稍霁,不过,听到阎忠的请求后,张绣的脸色又变得尴尬起来,稍稍踟蹰了一会之后,张绣还是揭起了门帘,转身入内禀告去了。 张绣因何尴尬,阎忠自是心知肚明,这事儿还得从张济的丧事说起。 当日,董卓撤回姑臧之后,张绣便着手给叔父张济正式举办丧礼。虽然在军营中就已经前去致哀过一次了,但是,为了邀买人心,振奋士气,董卓依然亲自出面,参与了丧礼。 董卓在张济的灵前拜祭过之后,张氏的家属便上前来还礼答谢。这其中,就有张济的未亡人邹氏。 说起邹氏,凡是熟悉三国的朋友,大都耳熟能详。这可是害得曹操折了长子、爱侄和大将的祸水级美女。邹氏本来就生得姿容美丽,如今更是正值青春年少,比起历史上曹操遇到她的时候,年青了足足十二岁。再加上一身素装打扮,更显得美丽动人——俗话说,若要俏,三分孝,这可不是古人随口乱诌的。 董卓也是好色之人,历史上,他曾经看中了皇甫规的未亡人马氏(马氏是皇甫规的继室,年纪不是很大),想凭借自己相国的权威,强行聘娶马氏,马氏宁死不从,最后被董卓一怒之下乱杖打死。 如今,看到如此年轻美貌的邹氏,董卓哪里把持得住?当面劝慰邹氏的时候,董卓的话便已经带上了三分轻佻,只不过在灵堂之上,不好太过露骨罢了。 无论是邹氏,还是张绣,都看出了董卓的意思。张绣自然是心中大怒,他父亲早丧,由叔父张济一手抚养长大,邹氏对他来说,就如同是亲生母亲一样。如今见董卓居然一点不顾念叔父张济的功劳,在灵堂之上就敢出言挑逗自己的婶婶邹氏,张绣恨不能当场就拔刀杀了董卓。 然而,经历了人生当中最惨痛的变故之后,张绣已经成熟了不少,当然不可能再冲动任性了。不过,对于董卓的垂涎,张绣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提防。 于是,丧礼结束之后,张绣便劝自己的婶婶邹氏,早点回家乡祖厉,也好躲开董卓。 谁知,邹氏却拒绝了张绣的建议。作为妻子,邹氏对自己丈夫的抱负和夙愿,是最清楚不过了。为了张氏的腾达,张济甚至忍痛抛下了年青美貌的妻子,一个人在外面四处奔波,宦海沉浮,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 如今,张济好不容易才混出了头,有了一点地位和前途,却不幸战死沙场,让刚刚有了起色的张家,再次面临着衰落的危机,更把振兴家业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张绣稚嫩的肩膀上。 这一切,邹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中。有时候,她恨不得自己也是男儿身,好帮侄儿分担一点压力,可惜,她并不是。 而董卓的垂涎,却反而让邹氏看到了希望,若是能凭借自己的美色,获得董卓的欢心,那么张氏一门的前途,还用得着担忧吗? 更何况,以董卓的蛮横和凶残,被他盯上的猎物,哪有那么容易逃脱?回到祖厉又如何?祖厉不还是在武威的治下?就算逃出凉州,摆脱了董卓的魔爪又如何?张氏一门的前途,不也就因此而毁了么? 几天后,太守府派人来请邹氏,说是董老夫人想要见邹氏一面。邹氏闻言,哪还不明白其中的关窍?她平静的盛装打扮了一番之后,便去了太守府。 陪董老夫人说了一天的闲话,傍晚,太守府又以董老夫人的名义,留她在府中歇宿。邹氏也没有推拒,当即就答应了下来。当晚,果不其然,董卓贼兮兮的来到了她的房中,嘴里说着各种不着调的话。而邹氏,也只得强颜欢笑,使出千般迷人的手段,来讨董卓的欢心。 董卓得了邹氏,心中大喜,连日在府中与邹氏作乐,不理公事。随后,董卓又收张绣为义子,出入都带在身边,甚见亲信。 董卓这么做,自然引起了董璩的不满。董璩不敢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只能将怒气撒向邹氏和张绣。殊不知,张绣每日跟随在董卓身旁,看着婶婶邹氏曲意侍奉董卓,心中也是无比的屈辱和愤恨。 不多时,张绣走了出来,拱手对阎忠道:“阎别驾,使君请你到屋中等候。” 阎忠点头示意,算是还礼,然后迈步进了屋子,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没多久,他只觉得胸中气闷,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德公,你身体还没有好,这么一大早的过来,有何要事?”身后传来了董卓的声音。 阎忠赶忙挣扎着起身见礼,却见董卓的脸上,也颇有倦容,腰板也有些直不起来的样子。阎忠心中暗叹一声,董卓如今也有五十多岁了,年纪只比自己略小,有这么一个祸水收在身边,身子如何挺得住!幸好他是武将出身,身体强壮,还可勉力支撑,似我老人家这般,哎呀呀,往事不堪回首呐! 两人坐定,阎忠便把韩约的意思,跟董卓详述了一遍。 董卓一听,登时眼也不花了,腰也不塌了,他一拍大腿,哈哈大笑道:“真是天不绝我也!果真如此,那平定凉州的首功,可就落在我的手中了!” 随即,董卓便命人将成公英请来,商讨具体的事宜。 “成公君,我与韩文约,也算是旧识了。既然大家彼此情熟,那就开诚布公的谈条件罢。韩文约想用北宫玉和王国的人头,换取什么条件?”董卓问道。 “第一,我家主上想要朝廷宽赦我等从贼之罪,并保证永不追究。” “此事容易,韩文约与边伯诚是在与贼军谈判时,被贼军强行扣作人质的,这一点,凉州之人尽知。如今,韩文约在贼营中卧薪尝胆,终于有机会反戈一击,杀死贼首,不仅无过,而且有大功于国,朝廷又岂会不辨忠奸,擅加罪罚?” “第二,我家主上想要朝廷赐封一将军之号,可以自置部属,永镇凉州。” 董卓闻言,登时沉下了脸色。他将凉州视为禁脔,甚至不惜借刀杀人,也要除掉对手傅燮。如今,韩约也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岂非与虎谋皮么? 成公英见状,轻咳一声,道:“还请董刺史体谅我家主上的苦衷,若是没有一点势力护身的话,我家主上日后又如何在凉州立足?董刺史请放心,我家主上只要金城一地,凉州其余的地方,我家主人绝不敢染指半分。” 第339章 笑里藏刀 第七十七章笑里藏刀 尽管韩约表示自己只想要金城一地,但董卓还是有些不甘心,他眼皮微微一沉,面无表情的问道:“那若是我不肯答应呢?” 成公英不慌不忙,从容答道:“若董使君不能答应,那我家主上只好拿着北宫玉和王国的人头,去向傅护羌请降了。傅护羌为人公正严明,想必不会私吞了我家主上的功劳。” 阎忠也赶忙在一旁打圆场:“此言差矣,士彦啊,傅南容嫉恶如仇,最痛恨变节投贼的士人,韩文约若是找上他,岂非自投罗网?唯有董使君胸怀宽广,一诺千金,可以托付大事啊!” 董卓一听成公英提起傅燮,便知道对方已经抓住了自己的弱点,无奈之下,只好借着阎忠的圆场,就坡下驴:“哈哈,方才所说,不过是戏言罢了。韩文约乃是我凉州少有的英杰之士,又有大功在身,朝廷岂能亏待了?我欲上疏朝廷,表奏韩文约为征西将军,如何?” 成公英闻言大喜,躬身下拜,口中称谢:“某代我家主上,先行谢过董使君。” 征西将军一职,始设于东汉初年。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征西将军是极其显要的武职之一,位于“征镇平安”四阶武职之首。曹魏时,四征将军位次三公,尊荣无匹,曹魏之后,地位渐渐降至卫将军以下,但仍然是位居方面的统帅,其资深者可称大将军。 当然,在东汉,征镇平安这四阶武职还没有成为定例,拿“四征”来说,其中征西、征南、征北三个将军称号,早在东汉初期就有了,但是征东将军一职,历史上却一直要等到汉献帝初平年间,才会出现。 因此,征西将军一职,在东汉末年,还算不上是重号将军,品秩也仅有两千石。董卓想要举荐韩约为征西将军,并没有太大的难度,而且也刚好符合韩约的心意——以征西为号,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留驻凉州。 双方计议已定,成公英连夜赶回勇士,向韩约禀报商谈的结果。而董卓也不敢再拖延下去了,他一面召集部队,做好发兵的准备,一边派人飞骑赶往临泾和洛阳,分别向张温、段圭说明自己招降韩约一事,请他们二人帮忙促成此事。 沉寂多时的董卓,终于动兵了。不过,为了能抢在傅燮之前,与韩约接触,董卓分兵两路,一路自然是过庄浪河前往允吾,一方面算是回应了盖勋的请求,另一方面,也是防备叛军突然变卦,袭击允吾。而另一路,则是由董卓亲率的三千骑兵,从武威境内直抵黄河西岸,与榆林、勇士二城隔河相对,以便于和韩约沟通联系。 在这之前,王国率先迎来了盖勋的使者,使者不是别人,正是阎亮。 看到阎亮,王国的眼中闪现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初,对王国而言,阎亮不过是凉州无数汉官之中的一员罢了,甚至以阎亮的职位,根本都不在王国留心注意的范围之内。直到盖勋被俘后,阎亮的名字才出现在了王国的视野内,不过,如何处置盖勋一干人等,这件事情王国早就全权交托给了韩约,自己并没有插手干预。只不过,他已经影影约约的听说,阎亮乃是金城本郡的大族子弟,因此就被韩约交还本家“看管”了。 如今,王国已经很清楚,这个阎亮,乃是金城贼曹阎光之子,而阎氏作为金城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在盖勋夺取允吾的过程中,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 这也许就是汉人的一句名言所说的,一日纵敌,万世之患?如果当日一刀杀了盖勋和阎亮,岂非可以避免今日的不利境地? 等等,王国心里突然一动,又将眼光移到了侍立在韩约身后的那员小将身上——这名已经在联军当中小有名气的少年,不也是金城阎氏的子弟么?而且韩约对其甚为亲信,就算是阎氏如今已经背叛了联军,可韩约对阎行的信任,依旧不减半分,更别说问罪什么的了。 看来汉人们之间的世家情谊,还真是盘根错节,纠缠不清呐。一想到韩约部下那日益膨胀起来的汉人势力,王国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也许自己应该对这位“文约先生”多加提防才行?想到这里,王国又不由得暗自摇头,自从韩约加入联军以来,他一直尽心尽力的辅佐着自己,从不像边允那样一直有所保留。可以说,若非有韩约的襄助,他王国,乃至整个羌胡联军,都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至于以金城阎氏为代表的汉人豪强势力的背叛,王国也只能恼怒一阵子罢了。其实王国心里也很清楚,这些豪强势力与自己之间,本就是虚以委蛇,相互利用罢了。羌胡联军当初需要这些汉人豪强的支持,才能真正在金城郡立足,而汉人豪强投靠羌胡联军,也不过是为了保全家业而已。 如今,凉州的局势发生了逆转,情势对联军一方不利,这些汉人豪强自然要提早改换门庭,站对队伍,否则,难道要等着玉石俱焚不成? 长久以来,羌胡部落对待大汉的态度,也大多就是如此,反复难养,时叛时降。因此,王国对于这些汉人豪强的举动,可谓是心有戚戚,惺惺相惜。当然,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羌人对大汉耍流氓,如今换做汉人豪强对他耍流氓,王国一时间有些不大能接受罢了。 再说了,就连滇吾这个浓眉大眼的羌人也叛变了,这世上还有能够相信的人吗?所以说,汉也罢,羌也罢,自己都得多留个心眼,等和谈一成,自己立刻带着部众,回到自家地盘上去休养生息,什么大帅,什么王霸之业,且先抛到一边去罢! 看到王国的目光有些不善的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韩约心里也是一惊,不过,他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没有发生变化,笑着跟阎亮打了个招呼。 王国见状,神色也恢复了正常,与阎亮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将话题归入了正题。 “此番议和,我方之意可谓挚诚之至,就不知贵方到底有没有这个诚意?盖长史每每以自己职权不够为借口,将议和的决定权推给张车骑,该不会是有意推脱,以为缓兵之计罢?”王国故作不满之状。 “大帅。”阎亮一拱手,语气略有些嘲讽的意味:“允吾上下,早就做好了据城死守的准备,提出议和的,乃是‘贵方’。本来,盖长史只需守住允吾不失,便是大功一件,但是,为凉州百姓计,盖长史还是决定,极力促成此次议和。若说是缓兵之计,那盖长史何不虚词敷衍,假意答应你们的条件,然后暗中联系傅护羌与董刺史进兵?” 阎亮的一席话,倒把王国堵得有些理屈词穷。但是,很快,王国又诘问道: “既然盖长史一再说自己人微言轻,那贵方又如何保证,此番前去与张车骑接洽,张车骑就一定会愿意答应议和?若是盖长史亲自为使,以他的名望,或者张车骑还会听从一二,但是,据我所知,尊驾不过是小小的一个汉阳都尉司马,又岂会受到张车骑的重视?盖长史遣你为使,会不会轻率了一点。” 阎亮哈哈一笑,神情颇为傲然,答道:“大帅此言谬矣,在下虽然不过是小小的一名司马,但是在张车骑面前,却恰好能说得上几句话。” 王国闻言愕然,一脸的疑惑不解,韩约见状,赶忙向王国解释:“大帅有所不知,阎司马出身弘农王门下,故而官职虽卑,张车骑却也不好看轻了他。况且,而今张车骑所倚重的,乃是破羌中郎将徐公明与破虏校尉关云长,此二人,亦出自弘农王门下。因此,只要阎司马提出议和之事,徐、关二将军也一定会出言相助的。张车骑纵然可以不理会盖长史与阎司马的想法,但是对徐、关二位将军的意见,他可是万万不敢轻忽的。” “弘农王?莫非就是天神转世的那个?”王国惊问道,当看到韩约微微颔首后,王国也登时对阎亮拿出了几分尊敬。 羌人对自然神灵的敬畏,更甚于汉人,特别是相对于那些“敬鬼神而远之”的汉人儒士而言。凉州虽然地处偏僻,但毕竟有不少士人在外仕宦,还是能传回来许多消息的,更别说刘照门下的那一帮“陇西子弟”了。因此,刘照出生的异状,以及后来传出的太一转世的流言,早就在凉州地区流传开来了,王国自然也有所耳闻。而且,如果说之前的刘照,在王国的心中还只是个模糊的概念的话,那么,徐晃、关羽、鲍炜、李晟等一帮人的战绩,则将王国心目中刘照的形象,给变得更加具体了起来。 门下出了这么多的能人猛将,那弘农王自身又岂同小可?只怕真如传言所说,是天神转世也未可知。 韩约见状,却是眼珠一转,似乎又有了什么新的想法。 了解了阎亮的身份后,王国对阎亮的态度,也变得热切起来。原本他只准备谈完正事后,便把招待阎亮的任务交给韩约负责,如今,王国却命人大摆宴席,亲自款待阎亮。 宴罢,阎亮起身前往王国为他安排的住处。刚到门口,就看见自己的兄弟阎行正笑嘻嘻的站在门口迎候。 “方才怎么在宴席上没见你?”阎亮一边笑着问道,一边将阎行让进了屋中。 “我不过是韩司马的亲卫罢了,宴席上哪有我坐的份!可不比兄长你是元帅的上宾啊!”阎行也跟阎亮开起了玩笑。 兄弟两人进了大帐,阎行一指屋中的诸般陈设,道:“兄长,如何,可还合意?这可是韩司马特地叮嘱我,按照家中的样式,替兄长准备的。” 阎亮扫视了一下四周,只见屋中的诸般陈设,果然都十分考究,其中不乏富贵人家才有的家具材质,想来都是叛军从四处劫掠而来的吧?虽说都是些惠而不费的东西,但是如今叛军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从冀县退到了勇士,像家具这样笨重的物件,大概早就丢弃了。如此说来,能拼凑起这一屋子的器具,也足见韩约的用心。 “彦明,事发之后,他们没有难为你吧?”阎亮问道。虽然眼前看上去,韩约依旧很信任阎行,但也排除是为了达成和谈而故意做出的姿态,因此,阎亮免不了要多问一句。 “兄长放心,有韩司马照应,谅这军中也不敢有人为难我。再说了,允吾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之后,他们的心思便全在如何返回湟中、河曲上面,根本无暇计较其他的事情,而且,大部分人只知道是盖长史与滇吾大人反了,哪里想得到阎家!”阎行满不在乎的答道。 “如此便好,我生怕因家中起事而牵累到你。”阎亮轻舒了一口气:“阿艳,要不回头我跟韩司马说一声,让他派你与我同去临泾,乘此机会,从叛军当中脱出身来?” 阎行闻言,面有难色,似乎有些不愿意。最后,阎行推脱道:“阿兄,韩司马恐怕是不会放我走的。如今,韩司马一心冀望于议和,好让自己能摆脱叛贼的身份,而阿兄你恰好又是使者,我看,韩司马肯定会扣着我不放,拿我当人质,来督促阿兄你达成此事。” 虽然觉得阎行有些言不由衷,但阎行的这一番话,也颇为在理,阎亮细想了想,觉得韩约恐怕还真的不会放阎行走,便暂时摁下了这个念头,兄弟二人别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就在阎亮、阎行兄弟二人闲话的时候,另一边,韩约却有些魂不守舍,急躁难安。原因很简单,盖勋的使者已经来了,即日便会启程前往临泾面见张温,可他派去与董卓商谈的使者成公英,至今依然没有音讯,这让韩约一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当中。 对韩约而言,最佳的买主,当然是董卓。在凉州的三位方面大员当中,唯有董卓的功劳最小、贪欲最大,因此,他只有在面对董卓的时候,才占据着更有利的谈判地位。 而且,韩约和谈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免罪而已,而是想更上一层楼,借机为自己谋取一个相当不错的官职和地位。若是与张温和谈的话,这个目的恐怕很难达到,毕竟对于张温而言,凉州叛乱的终结,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自己的议和,不过是让叛乱结束的早一点,但是,没有这个议和,张温也不用太过担心,毕竟麾下有徐晃、关羽这样的良将,张温对平叛还是有一定的底气和信心的。 唯有急于占据功劳的董卓,才能在谈判中做出更大的让步,而且,唯有北宫玉和王国这两个罪魁祸首的人头,才能让他有更充裕的资本来与董卓谈判。 原本,韩约是想将盖勋与王国派出的使者,尽数在半道上劫杀掉的,可是,自从知道盖勋的使者是阎亮后,这个计划便行不通了。阎亮是阎行的族兄,而阎行正是韩约眼下唯一能够信任依靠的心腹人选,劫杀使者的行动,必然要倚重阎行——显然,想让阎行对自己的族兄下手,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阎亮自身武艺高强,身份又非同寻常,杀他也要冒很大的风险。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韩约最怕的就是横生枝节。 最后,韩约将心一横,决定与阎亮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对于韩约的深夜来访,阎氏兄弟都有些意外。寒暄了几句后,韩约笑道:“阎司马出自弘农王门下,而我当日赴京上计,也曾有幸受何大将军的召见和垂询,若非乡土难离,我差点就答应了何大将军的聘任。这样说起来,阎司马与我之间,也算是颇有一段渊源。” 见韩约如此生拉硬扯的拉近关系,阎亮心下暗笑,嘴上附和了几句。 韩约也不以为意,继续道:“前段时间,我曾听人传言,说弘农王早就预料到凉州会有叛乱,故而派遣门下赴凉州任职,预作提防——可真有此事?” “确有其事。”阎亮点了点头:“我等赴任之前,弘农王的确曾经亲口嘱咐,让我们加强陇西、汉阳二郡的军备,提防羌人叛乱。” “传闻弘农王年少聪慧,我还以为是世人夸大之辞,从此事上看来,传言不仅没有夸大,反倒是‘年少聪慧’这四个字,已经不足以称誉弘农王了!我大汉能有如此贤能的嗣君,实乃上天赐福也!”韩约假惺惺的赞叹道。 阎亮见韩约如此作派,反倒心生警惕,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说弘农王此举的确令人高山仰止,但韩约的赞誉也未免来得太突兀了。 “阎司马,我本汉家的忠臣,绝无反叛之意。奈何当日被王国设计陷害,又遭陈太守的逼迫,这才身陷贼营,不得已从了贼人。我之所以没有一死以全臣节,为的就是日后能够有所报答于朝廷。如今,我已经设计让王国杀了北宫玉,然而,祸乱凉州的罪魁祸首,岂止北宫玉一人?王国亦是罪不可恕!就不知道,阎司马愿不愿意祝我一臂之力,为汉家除掉这个祸患?” 第340章 黄泉为伴 第七十八章黄泉为伴 听了韩约的话,阎行立刻起身走出了屋子,侍立在门口,一来是张望放哨,二来也是为了避嫌,尽管如今韩约对他表现得极为信任,但身为世家子弟,阎行深知,知道的秘密越少,才能免于卷入各种莫名的麻烦当中去。 而阎亮却是眼中精光乍现,但很快又平复了下去,他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怪不得盖长史说韩约此人才是叛军的主心骨,祸乱凉州的罪魁,如今一见,果然是心计多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先是驱虎吞狼,让王国杀了北宫玉,而今,更是想借刀杀人,借我之手来除掉王国,好自己一人独吞和谈招降的好处——还真是好算计!” 不过,阎亮并不是那种有道德洁癖的人,韩约心性狡诈也好,野心勃勃也罢,阎亮都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仅仅是事件本身的结果,以及自己在其中能获得的好处。 “韩司马有心为国除贼,这自然是极好的。只不过,在下远来是客,势单力孤,恐怕帮不了韩司马什么。在下虽说也有几分勇力,但毕竟不是荆轲聂政之流,怕是有心无力啊!”阎亮佯作推脱之状。 韩约哈哈一笑,道:“阎司马放心,我既然已经预作了筹划,就绝不会采用刺杀这样的手段,否则,我又何必劳动阎司马?直接遣彦明前去动手便可。” 见阎亮依旧不动声色,韩约轻咳一声,道:“事毕,我定会向张车骑禀明阎司马诛杀逆贼王国的功劳,绝不敢吞没半分。” 阎亮这才搭腔道:“听说王国部下有近万的心腹部众,实力在联军中位居翘楚,若不用刺杀,韩司马又如何能除得掉他?何况王国身为联军统帅,在军中积威甚重,远非一落魄之北宫玉可比,又岂会束手待毙?” “阎司马放心,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敢贸然起意?”韩约胸有成竹的答道:“当日各部首领之所以会坐视北宫玉被王国诛杀,难道仅仅是惧怕王国的权威么?非也,他们更怕的,是朝廷的惩处和报复,因此才会果断的将北宫玉当成弃子,用北宫玉的人头来达成议和。试想,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们,想要跟朝廷议和,必须再加上一颗脑袋,他们又会作何反应?” “至于王国的部众嘛,我们只需要调虎离山,用计诱使王国出了勇士城,离开自己的心腹部众,便自然可以下手了。想做到这一点,就需要阎司马出手相助了。” 听到这里,阎亮才略微放下了心,拱手道:“愿闻其详。” 两人在屋中密议良久,商定了计划后,韩约这才悄悄的离开了。 第二日,韩约刚刚来到勇士县的县衙,想跟王国商议遣使之事,一名亲卫前来禀报,说成公英回来了。 韩约一听,正待回去见成公英,却听得不远处一个声音问道:“韩司马,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军情?” 韩约抬头一看,心中暗叫一声苦,原来是王国立在门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韩约赶忙拱手禀道:“启禀大帅,是士彦打探到了允吾方面的动向,这才从榆林亲自赶过来报讯。”说着,韩约转过身,暗自向那名亲卫打了个眼色,道:“还不快去将成公将军请过来,当面向大帅禀报?” 亲卫心领神会,赶忙应了一声,转身飞也似的走了。 王国见状,这才消了疑心,将韩约请进了大堂,商议起使者的人选来。 韩约提议,由王国派遣一名心腹部众担任正使,同时让边允来担当副使,负责具体的谈判事宜。 王国听了,当即表示赞同。这次谈判,要面对的人物,可是大汉曾经的宰辅,现任的车骑将军,身份岂同小可!而联军中的羌胡首领,包括王国自己,见过的级别最高的大汉官员,也无非就是凉州刺史或者护羌校尉罢了,上一次面见车骑将军这种级别的官员,早已是父祖一辈的传闻了(汉安帝年间邓骘以车骑将军督诸军平定凉州羌乱)。 因此,想要在谈判当中应对得当、不卑不亢,诸羌胡部族当中可没有这样的人才,还真得要边允这样的汉人名士出面才行。 王国立刻命人去请边允前来一道商议——虽说边允挂着元帅府长史的职务,但他跟韩约不同,平时基本不怎么主动在王国跟前露面,有事通常需要命人去传召才行。 边允还没过来,成公英便先赶到了。他跟王国见过了礼后,又暗暗冲韩约点了点头,道:“启禀大帅,据允吾那边的探子来报,说董卓已经出兵了,不日即将抵达允吾。” 听了成公英的话,王国与韩约心情各异,王国自然是在为董卓出兵而忧心,而韩约却暗自欣喜,成公英这样说,就是暗示他已经与董卓达成了协议,虽然还不知道协议具体的内容,但是韩约相信,以成公英本事,绝不会辜负自己的期望。 “文约先生,董卓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兵?”王国心中对董卓十分忌惮,听到董卓发兵的消息,不免有些惊惶失措,对韩约的称呼也变得尊敬起来。 “董卓若是再不出兵,可就一点功劳也捞不着了。”心情大好的韩约不由得面露微笑,用上了调侃的语气。王国见状,还以为是韩约是在讥嘲董卓因为私心太重而坐失良机,所以也就没有起什么疑心。 “如此说来,董卓为了抢夺功劳,怕是要抢先进攻我军了!”王国的情绪渐渐变得沉静下来。虽然称不上一代枭雄,在大局的把握能力上有所欠缺,但王国毕竟还算是一名称职的统帅,面对强敌,他在经历了短暂的惊慌之后,已经开始沉着冷静下来,考虑应对的方法了。 韩约见状,心中一动,推波助澜的说道:“没错,董卓此人,豺狼心性,绝不会坐视我军与汉廷议和,一定会抢在我军与汉廷达成和议之前,发动进攻。依我之见,我军除了要火速派遣使者,赶往临泾与张车骑谈判外,还需要派遣兵力,扼守榆中、金城两县,做好抵御董卓进攻的准备。” “可是如今军中人心涣散,诸部首领都无心打仗,况且董卓在诸部首领当中,素有威信,恐怕到时候只要董卓稍稍拉拢一下,他们就要争先恐后的归降了!”王国不无担心的说道。 “那就只能派遣心腹精锐之士,前去镇守各个要害之地了。属下不才,愿亲自前往金城,抵御董卓。”韩约故意向王国主动请战,以打消王国的疑虑。 果不出韩约所料,对于韩约的建议,王国本来是心存疑虑的,毕竟将自己身边的嫡系部队派遣出去,难免会危及他的人身安全,作为建议的提倡者,韩约到底有何用意,也实在是值得怀疑。但是,韩约的主动请战,却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王国的疑虑。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军中诸般事务,还要仰仗先生处置,我也需要时时与先生商量,所以这金城,就不劳先生亲往了。”王国最终还是否决了韩约的请求。 随后,边允也匆匆的赶来了,听到王国想派遣他前去负责和谈的消息,边允倒是没有推拒,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尽管前往汉营谈判,有丧命之虞——要知道,他跟韩约的脑袋,可是能换一个千户侯的——但是,一旦和谈成功,对凉州百姓的好处暂且不说,就算是对边允自身,也是有莫大好处的,从此可以摆脱叛贼的身份,重新过上安稳的日子了。因此,边允对于促成和谈这件事的热心,一点也不必韩约差。 同时,王国也决定派遣族弟王邑,代表自己前去与张温谈和。 “大帅,如今董卓已经出兵,那么和谈就一定要进行得够快才行,因此,我们还得好好的拉拢一下阎司马,让他极力促成此次和谈才是。”韩约见火候已到,赶忙出言建议道。 “那就再备一份厚礼,送给阎司马。”王国倒也不是那种守财奴,宁死也不肯破财。 “大帅,厚礼固然要送,但人情也不能落下啊!”韩约劝道:“等使者出发的时候,大帅不妨大张旗鼓的替他们送行,一来足见大帅对阎司马的看重,二来,也可以借机将谈和的消息散步开来,稳定军心呀!” “如此也好!”王国浑然不觉韩约正在一步步的将他诱向死亡的陷阱,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听说你们汉人在送别的时候,要送出十里地才算是全了礼数?” “正是,所谓十里一亭,送别十里,除了显得情深意重外,还正好可以在亭中设宴送别。” “那本帅就送三十里!一直把阎司马与边长史送到桃花峪口,再设帐宴饮送别,如何?” “如此足见大帅的心意之诚,阎司马有知,定会感激涕零,为大帅竭诚效命。” 王国听了韩约的恭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唯有边允似乎察觉了什么,大有深意的望了韩约一眼,却见韩约正在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王国。 身为帅府司马,韩约立刻行使起了他的职权,一道道军令被传递了下去,王国部下的近万人马,被分派出去了六千精锐,赶往金城县加强守备。而联军当中的其余各部首领,在听说了董卓出兵的消息后,也有些人心惶惶。韩约则乘机借口监视、威慑诸部首领,又将王国本部剩余的人马,抽调出不少人,打散到了各部当中。表面上看,这些人马进驻各个大营之后,的确加强了王国对各营的控制能力,但是,毫无疑问,王国身边的兵力,却因此大大的被削减了。 次日,王国摆开排场,亲自为阎亮、边允和王邑一行人送行。 送行时的仪仗,全由韩约一手包办。自然,送别时的种种礼节,都是按照汉礼进行的,因此,执仪仗之人,也大多都是韩约部下的汉人士兵。 另一方面,在使节的护卫上,韩约也有意无意的全都安排成了汉人士兵。事实上,一开始韩约只是想尽可能多的安插一些汉人士兵,好方便行事,但是,没想到军中的羌人士兵,大多害怕去了汉营之后,一个倒霉,就会被汉军给尽数杀了。因此,他们对于护卫使节的差事,采取了避之不及的态度,反倒无形中帮了韩约一个大忙。 这样一来,在送行的队伍中,除了王国随身护卫的百余名亲卫以外,其他的士兵,全都是韩约特意安排的汉人心腹。 王国此时的心事,全都在如何拉拢阎亮,使其尽心尽力的帮自己促成此次和谈上面。一路上,他与阎亮并辔而行,谈笑风生,时不时的恭维一下阎亮,又或者赞誉刘照几句,再不成,就是表白一下自己愿做汉家的忠臣,替汉家守卫边疆的心意。看到阎亮也一脸笑容,与自己相谈甚欢的样子,王国觉得,自己的这番举动,看来并没有白费,已经收到了显著的效果。 当然,王国心里也很清楚,虽说好话当钱使,但仅凭几句好话,是绝对收买不了阎亮的。早在昨天晚上,他就给阎亮送去了整整十箱的礼物,差不多是他这次从汉阳搜刮来的金银财宝的一半。下了如此的厚本,若是连阎亮的一个笑脸都换不来,那王国可真就的要发飙了。 行至桃花峪,王国命人就地设下障幕,摆好酒食,备下歌舞,为阎亮等人饯行。 众人推杯换盏,不一会就已经喝得微醺。王国见状,哈哈一笑,道:“本欲与诸位多饮几杯,奈何诸位今日还要赶路,不能醉酒误事,因此,今日的宴饮,就此告一段落罢!等和谈成功,诸位归来之日,我再陪诸位尽力一醉,如何?” 王邑当即大声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完成王国交托的重任,就连边允也不得不口头上表示几句,只有阎亮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站起身来向王国辞行。 王国见了阎亮的态度,心里一突鲁,暗道,难道自己送了那么厚重的礼物,这位阎司马依旧不大满意不成?他也赶忙起身,来到阎亮身边,挽住阎亮的胳膊,以示亲近,并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问道:“怎么,莫非阎司马对我的那一点薄礼,并不满意?哈哈,无妨,无妨,只要和谈能够成功,回头我一定加倍报答阎司马的恩德。” 阎亮也仰天哈哈一笑,道:“非也,非也,大帅的礼物,已经足够丰厚了,我岂能不识好歹,挑肥拣瘦?只不过,金银财宝虽好,我却独独看中了大帅的一样心爱之物,就不知大帅能否忍痛割爱?” 王国心中暗骂一声,却有忍不住寻思——到底阎亮看中了什么东西?自己的心爱之物?是腰间的这柄宝刀?还是身边新纳的那名美姬? “哦?就不知阎司马看中了什么?” “哈哈,不是他物,正是大帅项上的首级!” 王国闻言大惊,正待抽身退后,却只觉得手腕一紧,已经被阎亮给牢牢的攥住,紧接着,肋下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阎亮手中攥着一柄短刀,正抵在他的腰间。 王国奋力一挣,挣脱了阎亮的擒拿。那边阎亮冷冷的笑了一声,道:“想不到,你还挺机警的,竟在袍下穿上了金丝软甲,躲过了这一劫。” 王国脸色煞白,一时竟是难以出声。虽然阎亮的刺击被金丝软甲挡住了,没能刺进他的身体,但是,金丝软甲质地柔软,虽然可以挡住尖锐物的刺击,却没法抵消刺击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腰间被狠狠的捅了一下,虽然没有受外伤,但却依然痛彻心脾,竟让王国一时间喘不上气,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王邑呆了一下后,立刻挑起身来,一边拔刀,一边高声喝道:“来人呐,有刺客……” 然而,不等他一句话说完,他颈上的脑袋便咕噜噜的滚落在了地上,在他身后,阎行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满是残忍与不屑的神色。轻哼一声,甩了甩刀刃上的血珠,阎行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脖子上,可有没有软甲护身!” “你们……”王国勉力拔出了佩刀,遥遥的指向了阎亮,心里兀自犹疑不定——到底是阎氏兄弟谋刺,还是? “韩司马,还不速速命人将这两个刺客拿下!”王国望着依旧坐在席上,好整以暇的啜饮着美酒的韩约,厉声呵斥道。虽然已经感觉到韩约的举止有异,但此时的他,只能冀望于韩约没有参与此次谋杀了。 然而,帐外传来的喊杀声,却葬送了王国最后的一丝希望。 “韩文约,想不到你竟然会背叛我!”王国一脸的不甘与不信。 “大帅,当日诛杀北宫玉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自己早晚也会是这个下场。身为联军的统帅,还打出了天平大元帅的名号,朝廷又怎么可能放过你?更别说是和谈招降了。若是开了此例,日后岂非人人都要争当叛贼了?”韩约笑道。 “韩文约,我对你一直亲信有加,为何你要背叛我?” “哈哈哈哈,我韩约本是家身清白之人,却被你设计陷害,被迫投身贼营,难道还要我感谢你不成?不过,说起来,有一件事,我还真要感谢你才对,那就是,正是你和陈懿,才造就了今天的我,否则,我韩文约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州郡的小吏罢了。大帅,一路走好,黄泉之下,陈懿与北宫玉还在等着你呢!” 第341章 狼吞虎咽 第七十九章狼吞虎咽 王国死了。 虽然手中有刀,身上也穿着软甲,但是,势单力孤的王国,又如何能敌得过阎氏兄弟的联手合击?支撑了不到十合,王国便身首异处,死在了阎亮的刀下。 而随行的护卫,则在韩约部下有心算无心,以众欺寡的围攻下,也很快就全军覆灭了。 边允坐在座位上,自始至终,也没有动一动,看到眼前的情状,他似乎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当日谋杀陈懿的现场,虽然今天韩约并没有亲自动手,可是,在边允眼前,韩约那张带着血迹的狰狞面孔,却一直晃来晃去,无法消失。 “伯诚!”边允耳边突然想起了韩约的声音。边允使劲摇了摇脑袋,这才消去了眼前的幻影,抬头一看,韩约一脸的兴奋的站在自己身旁,笑道:“伯诚,怎么,是不是吓到你了?哈哈哈哈,终于大功告成了!” 边允看着韩约略有些失态的样子,心中暗叹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挣扎站起身来,拱手道:“那就恭喜文约你了。” “休要得意忘形!”阎亮板着脸轻轻的呵斥了一声:“虽然杀了王国,但如能不能收伏诸部首领,尚还未知。韩司马,若是叛军诸部因此乱成一团,纷纷作鸟兽散,流窜入周边各郡为寇的话,那韩司马你的功劳,可就大大的逊色了。” “这一点阎司马不必担心。”韩约闻言,也收敛了之前得意洋洋的笑容。说实话,能不能收伏诸部首领,此刻他也仅有六七成的把握而已。不过,富贵险中求,即便没有十足的把握,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岂能半途而废?因此,面对阎亮的质疑,韩约必须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来。 将王国、王邑二人的首级装入了木函当中后,韩约一行人若无其事的返回了勇士。此时的勇士城,基本已经落入了韩约的手中——各部首领大多在城外驻扎,而王国的部下也被分批派遣了出去,城中的守军,大部分都是韩约的部下。 控制住了勇士城后,韩约立刻借王国的名义,传令各部首领前来议事。 各部首领不疑有他,一个个都领命而来。进了县衙的大堂,落座后,他们相互之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猜测起了今天议事的内容。 然而,直至各部首领全都到齐,王国依旧没有出现。正当众人狐疑之时,却见韩约自外而入,大喇喇的坐在了主席之上。 众人不由得满堂哄然,有人便起身问道:“韩司马,不知大帅召集我们前来,所为何事?为何大帅至今还不露面?可是身体有恙,由韩司马代为主持么?” 韩约不答,只是静静的看着下方的众人。慑于韩约眼神的压力,诸部首领停止了私下的议论,悄悄的等候韩约发话。 韩约心中暗自点头,看来,自己在诸部首领心目当中,还是有一定的威信的,这样一来,后面的事情便好办多了。 “诸位,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有一事相商。汉廷今日再次遣使,前来传讯,说想要达成和议,就必须诛除此次叛乱的祸首才行。不知诸位对此有何看法?” 众人闻言,机灵的,已经有人变了脸色,暗中往四下打量,看周围有没有伏下刀斧手。不过,终究有那愚笨之人,或者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一名首领起身拱手道:“韩司马,祸首北宫玉不是已经伏诛了么?” 韩约冷笑一声,道:“北宫玉虽是倡乱之人,然而,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征汉将军罢了,又怎么能称得上是祸首?” 韩约已经说得如此露骨,在场的人,即便再怎么愚笨,哪还不知道韩约意思?不过,大部分人都吃不准,韩约到底有什么凭恃,敢与王国翻脸?自己贸贸然的选边,站错队了又怎么办? 好在诸部首领当中,还是有聪明人的。如今韩约公然在勇士城中聚集诸将,宣布要诛杀王国来促成和议,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韩约已经控制住了勇士城,控制住了王国,才能有这般底气。 “韩司马,朝廷的意思,可是要诛杀王国……大帅?”有人出言试探道。 “正是!” 堂下再次哄乱起来,有人大着胆子问道:“那大帅如今安在?” 韩约微微一笑,道:“大帅在哪里,这个且不论,我就问你们,你们到底想不想达成此次和议,带着儿郎们平安回家?” 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出声了:“我等自然是想早日达成和议。” “也就是说,你们并不反对诛杀王国了?”韩约反问道。 一些人不免又迟疑起来,韩约这么问,到底有什么目的?会不会是王国派他来试探大家的? “韩司马,既然汉廷非要杀了王国才愿意议和的话,我等也没有其他的意思,一切全凭韩司马做主。”首领当中终究有那明白之人。 “诸位既然都赞同诛杀王国,那我也就只能遵从了。”说到这里,韩约假惺惺的叹了口气,滴下几滴泪水,道:“大帅于我,乃有知遇提拔之恩,若非迫不得已,我又岂愿加害于他?实在是汉廷的要求太过苛刻,为了联军数万将士的性命计,我才不得已如此啊。” 已经没有人去问王国的生死了,韩约能这么说,明摆着,王国十有*已经被他给杀了。此时,诸部首领最关心的,是身为汉人的韩约,会不会乘此机会,将他们这些羌胡首领全都给一网打尽,拿着他们的首级去向汉廷邀功? “韩司马,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请容我们暂先告退。”有人打起了退堂鼓,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欸,诸位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要事与诸位商量呢。”韩约话音刚落,门口就出现了几名五大三粗,全装贯带的卫士,挡在了门外。 “我们一切全听韩司马——哦,不不,是韩元帅的号令。” “是是,我等皆愿推戴文约先生为大元帅。” “诸位想差了。”韩约摆摆手,出言拒绝了众人的推戴。笑话,这个时候,谁若是敢坐上大帅元的位置,不仅会引起朝廷的不满,更会成为众矢之的,韩约才不愿意一屁股做到这个火堆上去呢。 “我并无觊觎元帅之位的心思。再说了,与朝廷达成和议之后,这个天平大元帅,也就成了伪职,哪还能继续当下去?”韩约笑呵呵的说道:“大家放心,我并无歹意。只是想叮嘱大家一句,回去之后,还希望大家能各自约束部众,不要擅自行动,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诸部首领赶忙满口应承了下来,韩约这才放他们回去了。 安抚好了诸部首领后,韩约还必须解决王国旧部的问题。好在,王国的部众,大部分都被他派去了金城,其余的,又被他分散在了各部当中。于是,韩约一方面命令各部首领将自己营中的王国所部,全都缴械、扣押,另一方面,则是严密的封锁消息,仍然以王国的名义,向金城方向发号施令,暂时瞒住金城那边的王国部众。 处置好这一切后,阎亮本想早日与边允一起赴临泾,面见张温,开启和谈。但是,早就从成公英那里得知董卓已经答允了自己的条件,并会表自己为征西将军的韩约,又怎会再去与张温谈判? 因此,韩约总是找出各种借口,来拖延出发的日期。对此,阎亮虽然有些疑惑不解,却也没有办法——如果韩约不派人去的话,自己一个人去临泾又有什么用? 数日之后,董卓率领的三千骑兵,终于抵达了黄河的对岸,扎下了营盘,与韩约隔河相望。 虽然得到了董卓的承诺,但是,在承诺没有真正兑现之前,韩约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董卓这头饿虎,随时都有可能撕破脸皮,将自己一口吞下。因此,面对董卓的到来,韩约反而摆出了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到处都加强了防备。 董卓的使者也很快来到了勇士,不是别人,正是韩约的老相识阎忠。 老朋友见面,自然唏嘘良多。在凉州之乱前,韩约与阎忠,各自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平淡的生活,虽然时不时有指点江山,粪土王侯的言行,但那不过是文人的愤青之举罢了。 然而,在叛乱当中,韩约被王国劫持,阎忠也被董卓劫持,如今,两人一个是凉州叛军的首领,另一个则成了凉州别驾,个中的离奇际遇,还真是让人感叹良多。 “德公(阎忠字德公),你我可是多年的故交,有些事情,幸勿瞒我!此次议和,董刺史到底有没有诚意?会不会遵守承诺?”说了一阵子闲话之后,韩约最终还是将话题转到了正题上。 “哈哈,文约何必明知故问。董刺史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徒,信义之辈,他有几分诚意,能否守诺,全看文约你的实力如何。我这一路过来,沿途各处都能看到严阵以待的兵马——足见文约心里早就有数了。”阎忠捻须微笑道。 韩约也是哈哈一笑,举觞劝酒。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所布置的一切,全都是虚张声势,真要打起仗来,甚至用不着董卓进攻,自己这边就先行分崩离析了。但是,这些内情,即便是对阎忠,也不好明说。 不过,从阎忠的口气来看,董卓虽然不怀好意,但至少在表面上,还是被自己给诈唬住了,只要不被董卓看出破绽,自己就能一直支撑到和谈成功的那一天。 阎忠此来,当然不是来与韩约叙旧的,他是奉董卓之命,请韩约前去与董卓会面的。 面对董卓的邀约,韩约可得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到时候可别弄成了鸿门宴,自己可未必有汉王刘邦的那般运气。最后,地点定在了大河之上,两人将在船中会面。 按照约定,董卓方面会先行派出一艘大船,抵达大河之中,下碇停泊,然后韩约会遣人先行上船,检查一番,确定没有埋伏之后,再发出讯号。然后,董卓与韩约各自乘坐小舟,齐会于大船之上。 韩约派去查验船只的人,是小将阎行。阎行登船之后,董卓一方在船上迎候的人,也是一员小将,不是别人,正是张绣。 因叔父张济死在了叛军手中,张绣对叛军的人十分敌视。如今,见叛军的一员小将,上了船之后,里里外外一番细致的搜检,表现得十分警惕,不由得心中大为鄙夷,怒哼一声道:“船中有没有伏兵,可搜查明白了?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韩约当年设计袭杀了陈太守,如今又设计袭杀了北宫玉和王国,怪不得怕别人也设计袭杀他呢!” 阎行也是年少气盛,兼之眼下韩约对他颇为亲信,在阎行心里多少也有些知遇之恩。因此,听到张绣讥嘲韩约,阎行也是两眼一瞪,当即就把手按到了刀柄上。 张绣也不甘示弱,两人斗鸡一般的对峙了片刻后,阎行想到自己还有职责在身,不能耽搁了正事,便先主动退让了几分。 信号发出后,董卓与韩约各自乘着小舟,来到了大船上。 “多日不见,董刺史神采依旧,可喜可贺啊!”韩约率先向董卓见礼道。 董卓还了礼,好奇的问道:“文约在何时何地见过我?怎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当日董刺史赴任武威,路过冀县时,曾去拜见过故刺史左公,在下有幸于刺史府上,见过董公一面。”韩约笑答道。 董卓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么,韩约在从贼之前,是凉州刺史属下的从事,当然有机会在刺史府中见过自己。只不过,韩约担任的郡国从事,在刺史的属官当中,算不上什么显赫的职务,因此,自己当时没有留意,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董卓又不由得有些感叹。就这么一个名声不显,地位不彰的凉州从事,借着这一场叛乱,轻轻松松的出人头地,甚至即将成为两千石的将军。而自己辛苦奋斗了多少年,才达到了今日地位?说起来,董卓还真觉得有些妒忌。 再看韩约的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罢了,正当壮年,相形之下,自己可就显得有些老迈了。 “文约不愧是凉州俊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北宫玉与王国两人做了冤死鬼不说,就连张车骑与老夫,也被文约你玩弄于鼓掌之上啊!”董卓语气略有几分不善的说道。 “董使君说笑了,使君乃是凉州豪杰,在下素来敬仰之至,又安敢故弄玄虚,欺瞒使君?此番在下能洗脱罪名,有幸被朝廷封赏个一官半职,也全靠使君周全,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在凉州,使君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韩约自然清楚,董卓是怕凉州会出现一股不服他管束的势力,因此便放低了姿态,先向董卓表起了忠心。 看到韩约主动放低了身段,董卓心里愈发警惕,此人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确有枭雄之才,看来不是久居人下之辈。 不过,董卓如今已经无暇计较这些事情了,韩约日后会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那是日后的事情,眼下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吧,如果不能将杀北宫玉、王国,劝降叛军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那他日后还怎么能镇得住凉州的诸方势力? 而且,从阎忠那里,董卓已经得知,王国虽死,叛军内部却并没有发生大的动乱,而韩约也在大河以东的各个要害之地,做出了严密的部署,提防他的偷袭。因此,董卓也只有老老实实的按照约定,兑现自己的诺言这一条路可走了。 此番会面,董卓与韩约各得其所,董卓接受了韩约的低头降伏,而韩约则进一步得到了董卓的承诺。两人就这般将平定凉州叛乱的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桩功劳,给瓜分掉了。 阎亮听闻到这个消息后,才知道自己终归还是被韩约给利用了。然而,此时再与韩约争执甚至是翻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相反,还可能惹恼了韩约,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因此,阎亮默不作声的找了个机会,悄悄的离开了勇士,径自奔冀县而去。 到了冀县,阎亮找到了李晟,将韩约与董卓已经达成密议的消息,跟李晟说了一遍。李晟不敢怠慢,带着阎亮直接去见护羌校尉傅燮。 傅燮听了这个消息,恨恨的一拍桌子,怒道:“韩约狼子野心,竟然想挟叛军以自重,向朝廷换取官职!此例一开,天下的叛贼岂非各个额手称庆,从此再也没有顾虑了?” 阎亮乘机劝道:“傅护羌,不如乘此机会,抢先进兵勇士,一举击败叛军!” 谁知,傅燮却摇了摇头,叹道:“如果说韩约是一匹狡猾的豺狼,那董卓便是一头贪婪的饿虎。如今,偌大的一桩功劳已经落在了他的手中,他岂肯拱手让与他人?进兵勇士,无异于虎口夺食啊!” “难道董卓还敢公然为叛贼张目不成?”阎亮犹不死心。 “大明(阎亮字大明),韩约既然已经与董卓勾结到了一起,到时候,董卓只须宣布叛军已经向他投降便可,傅护羌根本没有攻打叛贼的理由啊!”李晟喟然叹道。 第342章 平定河首(上) 第八十章平定河首(上) 李晟说得没错,此时傅燮再进兵,已经有些迟了。若是能早日能到消息,抢在董卓到来之前攻打勇士,那即便韩约与董卓达成了什么密约,董卓也没有阻止傅燮的理由。即便韩约要投降,他也别想能绕开傅燮,而傅燮自然是不会答应韩约的那些条件的。 但眼下董卓已经抢先一步,抵达了勇士附近,这样,处置叛军的权力,便也被董卓给抢到了手里。在凉州,傅燮的职权与董卓不相上下,谁都没有命令对方的权力,如果董卓非说韩约已经归降,那傅燮也没有办法,难道要撕破脸皮与董卓刀兵相向不成? 如今,唯一之计,便是劝说张温,乃至上疏朝廷,万万不能接受韩约的条件。 但是,傅燮依旧慢了一步。为了能将招降叛军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董卓早在从武威出发的时候,便已经分别遣使赶往临泾和洛阳,去游说张温和诸常侍了。洛阳远在千里之外,消息一时传递不到,而张温那边,董卓的使者这会已经赶到了。 董卓的使者有两人,以皇甫琨为正,贾诩为副。以皇甫琨为正,是因为皇甫家不仅是安定郡的望族,更出过皇甫规、皇甫嵩这样的名将,而皇甫嵩更与张温并为左右车骑将军,皇甫琨作为皇甫嵩的长子,张温毫无疑问是不敢太过怠慢的。 以贾诩为副,则是想让他在一旁给皇甫琨帮腔,从而说服张温。 果不其然,本来张温对董卓长期按兵不动,对自己催促其发兵的军令也视若不见的行为很是恼火,听说董卓派来了使者,便有心在使者身上立立威,撒撒气。然而,一见来得人是皇甫琨,张温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的面孔,亲自从中军大帐迎了出来。而皇甫琨也十分乖觉,一口一个“世伯”的称呼着张温,如此一来,张温也自然就满口都是“贤侄”之称了。 问了几声温寒,叙了几句世谊之后,张温还是不免问起了董卓按兵不动的原因。 皇甫琨自然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他谎称自从董卓兵败令居之后,武威的休屠各胡便也起了反叛的心思,时有异动,董卓为了镇抚休屠各胡诸部,确保武威的安定,只能按兵不动。 皇甫琨的这一番理由,虽称不上是滴水不漏,但也完全能自圆其说,再加上皇甫琨本人的面子,张温也就不好再追究下去了。 接下来,张温自然要问皇甫琨此番的来意了。 “小侄此来,是有一桩天大的喜讯,想要告知世伯。”皇甫琨笑盈盈的说道。 “哦?喜从何来?”张温也反问了一句,在他想来,皇甫琨说的喜讯,大概就是盖勋策反叛军,夺还允吾一事。如果说的是这件事的话,那皇甫琨来的目的,也就再明显不过了,无非就是利用皇甫氏的家世名望,来跟自己拉近关系,好让董卓免于追究罢了。 但是,皇甫琨接下来的话语,还是让张温吃了一惊。 “好教世伯得知——叛军中有一位被裹挟的义士韩文约,设计诛杀了贼渠北宫玉和王国,已经率部向董刺史投诚了!” “当真?”张温一下子就直起了身子,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此事干系重大,小侄怎敢虚言欺骗世伯?” 得到了皇甫琨的确认,张温欣喜之余,不免又有几分失落。之前得到盖勋夺还允吾的消息后,在徐晃的建议下,张温已经传令大军厉兵秣马,准备向汉阳进发,给予叛军最后一击,成就盖世功业。谁知,如今却有人告诉他,叛军向董卓投降了! “韩文约?他不就是那个叛汉投敌的反贼么?怎么如今反倒成了义士?”张温把韩文约这个名字细细咀嚼了一番,突然想起了韩约的身份——左昌当初给韩约、边允二人开出的千户侯的赏格,在凉州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皇甫琨只好把当初王国如何设计,陈懿如何逼迫等情节,向张温细细讲述了一遍,总之,在他口中,韩约只不过是被迫无奈,才被裹挟进了叛军。 好在韩约亲手杀害陈懿之事,并没有传到外界,就连董卓都不清楚,就更别说张温了。遮掩住了这桩罪行,其余的事情,大可一推了之,全都说成被迫而为,或者是叛军假借韩约的名义行之。 让然,为了凸显董卓在其中的功劳,皇甫琨又虚构了董卓早就派人秘密潜入叛军,与韩约联系,劝说其反正的故事,这样一来,也就能够说得通,董卓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一旦动了,又恰好能赶在韩约投诚这个节骨眼上。 张温渐渐的被皇甫琨给说动了。虽然对平定叛军的功劳很是热眼,但张温在这方面,倒也称得上是个谦厚的君子,如今听说是董卓长久以来的秘密筹谋,才换来了韩约的反正投诚,张温自然不好意思再去跟董卓抢功劳了。 而且,张温身为朝廷平定凉州叛乱的最高统帅,无论是董卓也罢,傅燮也好,所有的部将立下的功劳,最终都要算是张温“领导有方”。因此,张温本也用不着跟部下去争夺具体的功劳,在这一点上,张温好歹也是个明白人。 张温这次自动请缨,来凉州平叛,主要是为了给自己积攒更为深厚的功劳和资历,好让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更加稳固,就好比卢植那样。当年卢植平定冀州黄巾,没有一个叛贼首领是由卢植亲自斩杀的,可是,事后论功,卢植还不是因此晋身三公之位,坐享列侯之爵? “皇天庇佑,这场叛乱,总算结束了。凉州百姓,终于能够安居乐业了。”张温感叹道。 看到张温心情转好,皇甫琨乘机将自己这次真正的来意,和盘托出:“世伯,董刺史还有一事欲向世伯禀告。” “何事?” “韩文约此次设计诛杀二獠,率军投诚,居功甚伟,因此董刺史准备向朝廷上疏,表奏韩文约为征西将军,以嘉其行,还望世伯能从旁襄助一二。” 张温闻言,眉头一皱,这征西将军之职,虽说不过是杂号,但毕竟也在两千石之列,就这么授予一个有从贼经历的人,是否有些草率? “不可!”张温尚未答话,一旁的徐晃先出言否决了:“这个韩约乃是叛军的谋主,叛军能够纵横凉州,全靠韩约为其出谋划策,这种为虎作伥之人,朝廷赦免其死罪已经算是宽大了,又岂能以名爵酬之?若是开了此例,日后各地的叛贼,岂非各个都能向朝廷索要官职了?” 徐晃的这一句话,算是点到了韩约的软肋上。的确,除了张温外,前线的汉军将领,大多都知道韩约的身份和他在叛军中的地位,不管董卓怎么替韩约洗白,韩约为叛军出谋划策的事实,却依旧无法被抹杀。 皇甫琨闻言,心中也是一惊。徐晃在张温面前点出韩约的真正身份,这倒不足为惧,因为皇甫琨看得出,张温的态度,已然趋向于尽快结束凉州的战事,因此,就算韩约是叛军的谋主,张温也无意再多做纠缠了。所以,徐晃的话,虽然会让张温再犹豫那么片刻,却起不到根本性的作用。 可问题是,徐晃根本不是一名普通的将领,他也是“手眼通天”之辈,随时都有可能将这件事报告给弘农王知道。而韩约的任命,肯定要经过朝廷的讨论,才能最终落实,如果有弘农王一党从中作梗的话,韩约的任命,大概根本无法在朝堂上通过。 其实,皇甫琨心里跟明镜似的,就算是换做他的父亲皇甫嵩,大概也不会同意这件事情。这项任命,原本就是董卓与韩约的私人交易,只对董卓和韩约最为有利,损害却是大汉的利益。作为一名心怀天下的士人,皇甫嵩自然不会同意。 但是,作为董卓的掾属,皇甫琨又必须为自己的主上考虑,作为董卓的朋友,皇甫琨更得偏帮董卓一把。想到这里,皇甫琨暗中向贾诩打了个眼色,让他出面挽回一下局面。 贾诩见了,起身一礼,道:“徐破羌方才所言,的确有理,此例若开,确实会给大汉带来不小的隐患。只是,若是不答应韩约的条件,恐怕韩约也不肯归顺大汉。那韩约在叛军当中素有威望,故而虽然杀了北宫玉和王国,叛军却依旧没有发生内乱。如今,叛军依旧拥兵数万,倘若被逼到了绝路上,不免会拼死反抗。如今我军虽然占据了上风,但是面对数万奋死之士,就算取胜,也免不了伤亡惨重。若是叛军被击溃之后,化作流寇,窜入周边郡县,那便更是遗毒无穷。” “自去年诸羌叛乱以来,至今已经快要九个月了。这段时间以来,凉州百姓保守战乱之苦,那些首当其冲,遭受兵灾的百姓暂且不说,就说那些家乡未曾遭受战火的百姓,也要因朝廷平叛而服兵役,家中的青壮都去参军了,田地里的庄稼,只能由老弱妇孺来看管,收成比往年肯定要减少许多。若是将战事继续拖延下去,只恐凉州民无噍类矣!” 看到在场之人全都闻言动容,贾诩心中暗舒一口气,知道自己的话起作用了:“不仅百姓不堪重负,恐怕国家也很难支撑下去了。大军在外,每日消耗的粮草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如今天下的叛乱,也不止凉州一处。因此,早日结束凉州的战事,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相形之下,封赏韩约所带来的害处,已然是微不足道了。征西将军不过是杂号虚职罢了,并无实际职权,韩约部下的叛军,大多是羌胡部族,事毕,他们自然会各自返乡,绝不会继续留在韩约的麾下。用一个有名无实的官职,换来凉州的早日安定,又何乐而不为呢?” 贾诩的一席话,不仅听得张温频频点头,就连徐晃也被他说服了。 于是,张温答允皇甫琨,愿意上表促成此事。 不过,奏疏要抵达洛阳,还须一段时间的等待,而朝廷能否通过,任命何时下达,更是未知之数。因此,这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凉州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平静,暗地里,却依旧是剑拔弩张,特别是韩约,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他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生怕被汉军寻机给吞灭了。 这大半年来,凉州各地风起云涌,局势变化多端,在这场风云当中,有一个人却一直很悠闲的打着酱油——不是别人,正是号称平汉将军的宋建。 虽然最初宋建是跟王国一道举兵的,但是,很快,他就和王国分道扬镳了。早在王国出兵汉阳,响应北宫玉的时候,宋建就乘机缩回了他的老巢枹罕,专心经营起自己的领地来。 在羌胡联军与汉军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宋建起到的最大作用,就是威慑陇西郡的鲍炜,让其不敢贸然出兵支援其他地方。 不过,这已经让鲍炜很不爽了。眼睁睁的看着其他地方打得风生水起,自己却只能固守陇西,鲍炜当然不情愿。于是,鲍炜便先打起了枹罕的主意,想一劳永逸的解决掉宋建。 但枹罕却没有那么好打。枹罕位于陇西郡的西部一角,这一地区本是羌戎故地,人口稀少,山川险峻,道路狭窄。汉代虽然在这里设立了白石县,但在这一片广袤的地区当中,也就只有一个白石县而已。 可以说,枹罕之于陇西,就宛如勇士之于汉阳,都是游离于本郡人口稠密之处以外的地方。攻打这种地方,将领都要面对粮草补给的安全问题。 从狄道至枹罕,路程虽然比从冀县到勇士要近上许多,但同样都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可走,在这种山道上搬运粮草,一旦遇袭,呈一字长蛇形状的运粮队伍,基本上没有半点收缩防守的可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敌人将自己分割、击破。 而宋建在退回枹罕之后,四处招揽人马,将附近的河关诸盗,全都招揽到了自己的帐下。这些马贼、强盗的战斗力虽然不高,但对于伏击抢劫却最是拿手。因此,从狄道至枹罕的这一段山路,就变得更加不安全了。 听说王国自称天平大元帅后,宋建也不甘示弱,想要压过王国一头。不过,此时大汉余威犹存,凉州叛军的势力,也还没有达到历史上的鼎盛时期,因此,宋建也就不敢跟历史上那样,自称河首平汉王,而是自称为平汉大将军。 当然,对于一心闭门自守的宋建来说,他这个大将军,威势可就远不如王国那个大元帅了,多少有点关起门自己称王的意味。 不过,虽说是闭门称王,但是宋建毕竟招揽了不少的马贼、强盗,将这些一人一个个的封为将军、校尉之后,宋建这个大将军,居然当得是有模有样,只不过难免有些沐猴而冠的架势罢了。 这天,宋大将军又送走了好几拨“使节”,完满结束了当天的外事活动。这些使节,都是附近的烧当、钟存诸部派来的,目的也基本相同,都是为了宋建部下四出劫掠的事情而来。使节们有质问的,有哀告的,尽管态度不同,但都让宋大将军头疼不已。 外出劫掠的“部下”,大多都是投靠他的强盗马贼,亦即所谓的“河关诸盗”。这些盗贼投靠了他之后,仗着他的威势,愈加肆无忌惮起来。 可是宋建拿这些“部下”又没有什么好办法。人家既然投靠到了自己的帐下,每天俯首恭恭敬敬的尊抬自己一句“大将军”,那你总得给人家一点好处吧?更何况,在抢劫这件事上,宋建自己也摘不清——诸盗抢劫来的财货人口,宋建总要抽上个一两成。 就在这时,大帐外面,又传来了一阵阵的哄笑,宋建眉头一皱,喝问道:“谁在外面吵闹?” 一名亲兵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告道:“回大将军,是飞虎将军回来了!” “是这小子啊!”宋建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每次回来都是这么张扬!” “看大将军说的,飞虎将军哪回回来,不是把抢……那个搜罗来好宝贝,先献给大将军挑选的,其余的将军们,哪个有这般心意。”亲兵在一旁笑嘻嘻的凑趣道。 “哼,我看你们也从他那里,拿了不少的好处罢!”宋建佯怒呵斥道。 不一会,一名身躯高大挺拔,面容俊秀的男子,从帐外走了进来,肩头还扛着一个不停挣扎的女子。 “末将成玉,拜见大将军!”那男子放下肩头的女子,向宋建拱手行礼。 “飞虎回来啦。”宋建也换上了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怎么,今天从哪抢回个女娘来?” “启禀大将军,末将今天出去打猎,偶尔遇到一队婚嫁的人马,末将见队里的新娘颜色不错,便抢回来献与大将军!”成玉说着,一把将女子拽了起来,强行扳起了那女子的脸庞。 那女子极力挣扎,口中呜呜咽咽的叫唤着,只不过嘴里被堵上了一块绢布,发不出声来罢了。挣扎了好一会,她索性一头撞向了成玉,饶是成玉身体强壮,依旧被她撞得一个趔趄。 宋建见这名女子长得的确漂亮,就连生气时的模样,也显得那么动人。虽然心里有所动意,但宋建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作为河首地区的土皇帝,他已经纳了不少有姿色的姬妾,倒也不是那么急色。况且,这个女子如此烈性,他还真有点吃不消呢。 “算了,烈马还是让给年青人去驯服吧!”宋建不无遗憾的想到。 第343章 平定河首(中) 第八十一章平定河首(中) “飞虎啊,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自从你来到我这里,身边一直没有个可心的人儿侍奉,这个女娘,就赏给你了!”宋建挥手示意道。 “大将军,这……”成玉的脸色微变,似乎有些迟疑。 宋建见状,还以为是成玉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飞虎不必推辞,你与这女娘,也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又怎么能不成全?” 瞧了那名兀自在不停挣扎的女子一眼后,宋建接着道:“本想给飞虎你摆场酒宴,贺一贺新喜,不过,就怕这个女娘脾性大,要闹腾,白白扫了大家的兴。这样吧,先给你几天时间,让你把这个女娘收伏了,我再带大家来喝你的喜酒。” 旁边的羌兵发出了一阵会心的哄笑,自然,不少人的眼中,也流露出了贪羡的神色来。 成玉无奈,只得上前谢了恩,然后领着那名女子离去。出了大帐,那名女子立刻停止了挣扎,乖巧的跟在成玉身后,仿佛是一个温顺的娇妻一般。 成玉一把抱起那女子,将她扶上了坐骑,然后自己也飞身而上,跨上了骏马,轻轻的一踢马腹,朝着自己的营帐那边驰去。 到了营帐门口,几名士兵跑过来,拽着马缰,伺候成玉下马。当他们看到马上女子的容貌时,也一个个都呆了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牵走了马匹。 成玉刚走到了门口,一名侍女打起了帐帘,柔声向成玉问候道:“将军回来啦。”可是,当她看到随成玉回来的那名女子后,也是一愣,随即紧紧的咬住了嘴唇,勉强一笑,问道:“不知这位妹妹是?” 成玉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回答上来,侍女见他面色不善,也不敢再追问,上来替成玉掸了掸了身上的尘土,将二人迎进了大帐中。 进帐后,成玉刚刚解开绑缚着那名女子的绳索,取出了她口中的绢布后,那名女子便扑了过来,两只拳头在成玉怀中使劲乱捶,口里用羌语在抱怨着什么,成玉勉强能听得懂意思:“你这坏人!坏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是女子向情郎撒娇的语气,成玉轻轻推开了那女子,将脸孔一板,佯装生气的喝道:“我既然将你抢了回来,自然是坏人,你若是不听话,我就把你的衣服剥光了!” 那名女子听了,脸庞一红,可是却没有一点惧怕的意思,反口道:“你既然把我抢了回来,我自然就是你的人,你想对我做什么……那自然都由着你。” 一席话反倒把成玉说得有些讪讪的,他只好向身边的侍女叮嘱道:“阿桃,替她收拾收拾,好生照看着她。” 阿桃略有些委委屈屈的样子,低声应了一句。而那名女子看到成玉作势要出营帐,赶忙喊道:“你就不问下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叫麻离,这我早就问清楚了。”成玉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营帐,留下身后的麻离在地上呆立了半晌后,随即便高兴的欢呼起来:“他知道我的名字,他早就问过我的名字了!” 成玉出了帐篷,正待找个地方暂避一会,不想没走几步,正好撞上一个人,那汉子一见成玉,拍手笑道:“成老弟,听说你今天出去掳了个【美】【娇】【娘】回来?怎么,这会儿不在帐里办事,出来溜达什么?难不成成老弟年纪青青,就已经不行了?” 成玉一看,原来是河关诸盗的头目之一,被宋建封为神威将军的张龙,他面色如常的哈哈一笑,道:“哪有,我只是让阿桃先帮她收拾收拾罢了。” “哈哈哈哈,成老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跟咱们这些大老粗就是不一样,什么都讲究个趣味。还真别说,阿桃落到了你的手里,被你这里里外外的一调教,味道利马不同了,让人看着那个心痒啊,都有些后悔当初让给你了。”张龙满口胡唚着。 “嗤,张大头领你说得轻巧,阿桃当初若是落在你的手里,早就跟母猪差不远了,哪能有今天的模样。”成玉一看,说话的,是另一名头领,神武将军赵虎:“不过,张大头领,俗话说的好,朋友妻,不可欺,你可别乱打成兄弟帐里人的主意!” “嘁,你们现在倒跟我讲究起来了!当初咱们兄弟几个,没有投靠大将军的时候,好不容易抢到几个女人,哪次不是按照座次,轮流上的?我的且刚拔出来,你小子就迫不及待的上了,现在倒跟我拽起文来了!”张龙颇有些不愤的说道。 “两位兄长勿要争吵。”成玉上前打了个哈哈:“走走,喝酒去。” 显然张龙除了口头上占几句便宜外,也不敢真跟成玉计较什么,听到成玉这么说,便哼哼唧唧的跟着成玉走了。 三人在一起痛饮了半日,眼看天色已然微黑,赵虎道:“成老弟,你帐中还有佳人相候,可不能耽搁了。咱们兄弟日后有的是时间喝酒,可不敢因为这个缘故,耽误了你的好事,速去!速去!” 成玉无奈,只得起身,摇摇晃晃的回去了。 刚进了自己的帐篷,阿桃便迎了上来,嘘寒问暖。见帐中静悄悄的,成玉问道:“麻离呢?” 阿桃冲着帐中成玉的毡铺一努嘴,语气里略带些酸味,道:“麻离妹妹在床上等你呢。” “那就让她歇着吧,我在别地睡。”成玉道。 阿桃闻言,欣喜的说道:“那将军就到婢子的铺上去罢。” 成玉打了个酒嗝,摇了摇头:“今天酒多了,我一个人睡会。” 阿桃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乖巧的替成玉铺开了另一张毡毯,弄好了被褥,然后依依不舍的回到自己的毡铺上去了。 成玉朦朦胧胧的打了几个盹,正要睡死过去,突然,身上的被子被人轻轻揭起了一角,一个顺软的身体便钻了进来,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身上。 “阿桃,不要胡闹!”成玉口齿不清的轻声喝道。 谁知怀里的人却又使劲捶起他的胸膛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是不是个男人!” 听到对方说的是羌语,成玉这才反应过来,怀里的人,乃是麻离。 “别胡闹!”成玉一把攥住了麻离的手腕,低头一看,只见黑魆魆的被窝里,两团白花花的东西十分的晃眼。成玉苦笑一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你是不是男人?” “……是。” “我长的美不美?” “……美。” “那你干嘛要躲着我?” 成玉被麻离问得哑口无言的同时,又有些想不通——姑娘,你是被我劫来的啊,难道不该时刻提防着我强啪你么?怎么你反倒主动钻起我的被窝来了? “麻离,我把你抢了回来,你不恨我么?” 怀中的麻离嗤的一声轻笑,道:“我们羌人本就有抢亲的风俗,部落里武艺高强的儿郎,看到哪家的姑娘长得美,只要能打得过那姑娘的父亲和兄长,便能把姑娘领回家。你武艺这么好,我兄长麻吾可是部众数一数二的勇士,却照样败在了你的手下,而且样子还生得这么俊,简直是上天赐给我的如意夫君——我当然愿意跟你,又有什么好恨的?” “可你本来是要嫁给烧当部的小王良吾的……”成玉苦笑一声。 “哼,良吾要是真有本事,就来跟你比武,把我抢回去呀!”麻离不屑的哼了一声。 看到成玉依旧无动于衷,麻离急了:“你这个人好不痛快!枉我看你武艺高强,还以为你是个英雄!上天把最美丽的月亮放在了你怀里,你却不敢拥有她!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烧当的小王良吾?还是怕你们的那个大将军?莫非你还想把我献给那个大将军不成?” “是雄鹰就要振翅飞翔在蓝天上!算我看错了你!”麻离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出了被窝,少女丰腴的果体暴露在空气中,看得成玉连吞几口唾沫。他又不是柳下惠,方才麻离在他怀中扭动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就有了反应,如今,被麻离连激将带责骂的说了一通了,成玉只觉得脑子一热,也顾不上再想太多的后果了。他轻舒猿臂,把麻离拦腰给抱了回来,在少女的耳旁低声说道:“你说够了没有?我是不是男人,等会你就知道了!” 麻离乐得笑靥如花,口中连声道:“来呀,来呀,让我看看我的男人到底有多强壮!” 第二天,日头已近正午,成玉缓缓的睁开眼睛,正想伸个拦腰,可是胳膊一抬,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麻离当成了枕头,压在下面。或许是感受了成玉的动静,麻离咕哝了一声,往成玉怀中靠得更紧了。 软玉温香在怀,本事人生至乐之事,接着昨晚的余韵,再谱写一曲生命大和谐的乐章,似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成玉此时却没有了这个心情,他苦笑一声,仰天长叹道:“这回可真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其实,成玉就是庞成。当日,鲍炜与庞氏兄弟商议到底该如何攻打枹罕,可是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可行之策。后来,当他们听说宋建四处招揽人马的消息后,庞成心生一计,准备假扮盗贼,混入枹罕,一来打探叛军的虚实,二来则准备寻找里应外合的机会。 鲍炜听了庞成的计策后,本来是想选拔一批可靠的士兵,与庞成一起假扮盗贼,前往枹罕入伙。可是这个想法却被庞成给否决了。 之前“不务正业”,在凉州各地“浪荡”的经历告诉庞成,凉州地面上的各股盗贼之间,彼此还是相当熟悉的,特别是河首一带,对方都有哪些头领,大家可谓是心知肚明。因此,想要假扮成一股盗贼,前去入伙,是很难瞒过其他的头目的。 更何况,虽然民间常说“官匪一窝”,官兵在劫掠百姓的时候,那个狠劲一点也不比土匪差。但是,官兵再怎么有痞性,其行事作风,言谈举止,也与积年为盗的惯匪有很大的区别。因此,带领一帮士兵去冒充土匪,肯定会露出极大的破绽。 最后,庞成还是决定,由自己孤身一人,前往河首地区,寻机打入河关诸盗的内部,再与这些匪盗一起,投靠宋建。 当然,庞成也不是漫无目的的去闯。庞成以前认识一个盗贼的小头目,此人名唤赵虎,曾经是一名游侠儿,后来因得罪了地方上的豪强,被官府四处通缉,不得已才入伙当了强盗。 庞成知道,虽然赵虎入了贼窝,但多少有一些无奈和不甘,总想着能有一天摆脱贼匪的身份,因此,庞成也就有了劝说赵虎帮他的信心,只要许诺事后让赵虎脱罪,甚至给他谋上个一官半职,那赵虎绝对会死心塌地的投靠他。 而且,就算好几年不见,赵虎当惯了强盗,想法发生了变化,庞成也有足够的信心,断定赵虎绝不会因此而出卖他,最多是这个计划行不通罢了。 说服了鲍炜与庞德之后,庞成一人一马,独自来到了河首草原之上,在与当地的马贼有过一番“亲密”的接触之后,庞成终于打探到了赵虎的讯息,原来,几年下来,赵虎已经成了当地一股数一数二的马贼的第二号人物,也就是后世我们俗称的“二当家的”。 很快,庞成就与赵虎接上了头。当庞成秘密表明了来意之后,赵虎虽然惊愕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答应了庞成。 按说,赵虎都混成“二当家”了,身份已经与之前大有不同,为何还会答应庞成呢?原因很简单,正因为赵虎的身份有所提高,已经能够享受到一些比较好的待遇了,所以他才更加盼望正常的生活。 身为盗贼,不仅在打劫时候,要面对对方反扑的风险——凉州地区民风彪悍,坞堡成群,抢劫也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情——还要面对官兵的追剿、同行的火并,实在是一桩危险度极高的职业。 而这种极高的危险度,带来的收益,却不怎么高。盗贼出去抢劫,就好比狼群出去觅食,可不是回回都能成功,天天都有收获的。空手而归,忍饥挨饿,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入伙当盗贼的人,大多是实在没有其他的出路,才不得已干上了这一行。若说是什么因为好吃懒做,想不劳而获才干上了抢劫的行当,那多少还真有些冤枉他们。 因此,即便混成了“二当家”,赵虎依然还是向往着正常的生活,特别是庞成向他许诺了一官半职之后。 在赵虎的遮掩下,庞成化名成玉,也以外出避难的游侠儿的身份,加入了这股盗贼。他的真实身份,只有赵虎一人得知,就连“大当家的”张龙,也被两人给瞒过了。 匍入贼窝,庞成的确有许多不适应的地方,吃苦受累倒也罢了,庞成虽然是世家子弟,但好歹也“浪荡”过几年,当游侠儿在各地行走的时候,也没少受风霜之苦。 然而,身为强盗,干得就是穷凶极恶的勾当,庞成既然入了伙,想要尽快融入这个团体,同时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就必须干一些脏手的事情。 杀人放火自不必说,就连张龙说过的,一帮男人排着队上掳来的女子,前面的刚刚拔且,后面的人就得跟上的场景,庞成也必须捏着鼻子经历。而且,那个时候,刚入或的庞成,虽然有赵虎的看顾,但依然要从小头目干起,在这种事情上的优先度,可并没有多高…… 有时候,回想这些经历,庞成一度怀疑,自己之所以不要命的拼杀,就是为了多立功劳,早早的升到大头目的位置,好让自己能摆脱那种恶心的事情。毕竟,在粮食充裕的时候,大头目还是有余裕可以养自己专用的女人的。 很快,庞成就升到了“三当家”的位置,同时,面对宋建招揽,张龙也终于经不住诱惑,投到了宋建的旗下。 张龙率领的这一股盗贼,人数颇众,约有三千之众。而宋建虽然招揽了河关诸盗,却也怕他们尾大不掉,对自己形成威胁。于是,借着封官许愿,宋建将一些大伙的盗贼,不动神色的进行了拆分。 比如张龙这一股,三位头领,张龙、赵虎、庞成,全都被宋建封为了将军,理论上都可以独自成军,这样一来,这股盗贼,也就无行中被分成了三股,变相的削弱了每一股的实力。 这也是张龙后来一直对赵虎跟庞成有些不满的原因所在——昔日的小弟翻身一变,居然与自己平起平坐了,这还了得! 而庞成却无暇计较这些,他一边留心枹罕城中的兵力布置,一边则寻找机会,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突破口。 随后,一桩传闻让庞成动起了心思——据说,钟存羌的头领吾轲,要将女儿嫁给烧当羌头领迷钳的小儿子良吾。 庞成早就注意到,河关诸盗在归顺了宋建后,胆子便大了起来,频频对周围的烧当、钟存诸部下手,劫掠牲畜财货,已经闹得烧当、钟存对宋建极为不满。 若是在这个当口上,自己能半路劫了吾柯的女儿,将其献给宋建的话,相信吾柯与迷钳都会勃然大怒,兴师问罪的。只要宋建与烧当、钟存二部打起来,那鲍炜就可以扮演渔翁的角色,坐等鹬蚌相争的结果了。 第344章 平定河首(下) 第八十二章平定河首(下)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无论是吾柯,还是迷钳,都不会想到,居然有人敢打自家女儿/儿媳的主意。尽管羌人有抢亲的风俗,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羌人部族内部也越来越偏向于父母做主配婚,特别是部族首领的儿女,更要讲究门当户对,部族联姻。因此,作为河曲地区最大的两个羌人部落的首领,吾柯与迷钳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什么人不开眼,敢抢自己的亲。 没想到,这一回,还真有那“不开眼”的人。打探清楚了麻离出嫁的日期和路线后,庞成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半途伏击,将麻离给抢了回来。 但是,庞成也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颇有寡人之疾的宋建,这一回却很大方的将麻离送给了自己。 若说当初没有见到麻离的时候,庞成还担心麻离生得不够美丽,勾引不起宋建的兴趣,让自己的计划付诸东流。但当庞成亲眼看到麻离的模样后,他一下子就放心了——麻离果然如传闻中所说,是钟存部的“月亮”。有这样一位在【美】【娇】【娘】面前,别所庞成还准备瞒下麻离的身份,就算是宋建知道了麻离的身份,只怕也管不住自己的且哩! 但事情就是这么的出人意料。让庞成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月亮”居然一眼就看上了自己,一番死缠烂打之下,两人便有了昨晚的春风一度,露水姻缘。 本来是准备坑宋建的绳套,这一回却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到时候吾柯与迷钳找上门来,罪责又不在宋建头上,恐怕到时候被送出去顶缸的,就是他庞成了,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到时候,任他武艺再怎么高强,也没法一个人面对两大部族的怒火啊,大概带着麻离直接跑路才是他最明智的选择。可是这样一来,岂非前功尽弃?自己在贼窝里潜伏数月,最后的成果就是给自己弄回去一个【美】【娇】【娘】? 但是,河曲最美丽的月亮,已经被他给采摘了,再怎么后悔和抱怨也是无用。庞成轻轻扶起麻离的脑袋,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起身就要穿衣服。 那边阿桃红着眼圈走了过来,开始服侍庞成穿衣。她的神色显然有些郁郁寡欢,这也难怪,麻离的到来,让她遇到了生平最为强劲的对手,在河曲的月亮面前,她简直就跟萤虫一般,黯淡无光。 这可不仅仅是一般家庭中的争风吃醋,作为被马贼掳来的女子,等待阿桃的命运,唯有任凭匪徒在她的身体上发泄****,最后被玩残玩死这一途。幸运的是,在经受更多的【凌】【辱】之前,她就被庞成给选中了。 但是,阿桃很清楚,她能避免原本的凄惨命运,完全是靠庞成的青睐。若是失去了庞成的宠爱,她很可能会被庞成抛弃,再次沦为普通匪徒的泄欲工具。因此,这可不仅仅是受不受宠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继续体面的活下去,甚至是能不能保住性命的问题。 庞成看出了阿桃的担心,他亲昵的捏了捏阿桃的脸颊,示意她不要担心。此时,被窝中的麻离也醒了,见到阿桃正在服侍庞成穿衣,她赶忙用双手支起了上身,准备起来,奈何身体酸软,行动举止都有些不方便。 麻离便向阿桃发号施令起来,虽然都是被劫来的女人,谁也没有名分在身,但是,麻离毕竟是钟存部的“公主”,天生就有高人一等的地位,又没有“被劫持”的自觉,因此,她很自然的就担当起了“女主人”的角色。 阿桃却不理会她,面对麻离的发号施令,她假装听不懂羌语,装聋作哑,依旧专心的服侍着庞成。麻离见状,气得直抱怨,庞成见状,反倒哈哈一笑——阿桃的想法,他自然心知肚明,不过在这种局面下,他自然不能过于偏帮麻离。 事实上,河首地区是汉羌杂处的地带,河关诸盗当中,同样是汉羌并存。因此,在马贼当中,羌人多少会几句汉语,而汉人也多少会几句羌话。阿桃在贼窝中待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就学会了不少羌话,现在假装听不懂,纯属是和麻离斗气呢。 穿好了衣服,安抚了麻离几句后,庞成迈步出了大帐,还没走几步,远远的,就见赵虎顶着两个黑眼圈走了过来,冲着他将大拇指一竖,道:“成老弟,果然是真男人!” 旁边立刻有许多喽啰也哄笑起来,笑声当中难掩羡慕、妒忌之意。庞成望了望自己与赵虎帐篷之间的距离,心中暗道,昨晚麻离也没叫多大声啊,怎么可能传得这么远? “你们这是有意来偷听了吧?”庞成笑问道。 此话一出,旁边的喽啰们笑得更大声了,而赵虎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好奇嘛!女人虽然上了不少,但像弟妇那样美的女人,我还是头次见,就想听听她的声音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你还别说,真跟那黄莺儿似的……” “就你这德行,还好意思说‘兄弟妻,不可欺’?”庞成佯怒踢了赵虎一脚。 很快,庞成的艳遇就在枹罕城中传了开来。宋建听说后,当即摆下了酒宴,替庞成贺喜。 酒宴上,众人都起哄要麻离出来敬酒。庞成本待推辞,可麻离却主动出来,大大方方的向众人敬起酒来。亲眼见了麻离的姿容后,众人更加心痒难耐,一个个霪词【浪】【语】的调戏起麻离来,而麻离也不恼怒,居然从从容容的应付了下来。 这时,就连宋建都有几分后悔,当日把麻离赐给庞成了。奈何木已成舟,而他又必须维护自己一诺千金,说话算话的形象。再说了,庞成也是他一直以来十分欣赏的属下和后辈。因此,宋建也只能咽咽唾沫,压下自己的邪念。 美人虽然沾不上手,但酒肉管够。借着这个机会,枹罕的贼渠们很是狂欢了几天。然而,数日之后,当众人还沉浸在欢庆的余韵当中时,探马突然来报,说烧当、钟存二部,合众三万余骑,已经过积石山,直奔枹罕而来。 宋建闻讯大惊,三万余骑,这可绝不是小数目,虽然自己部下号称有五万之众,但宋建心里很清楚,其中近半都是战斗力不高的马贼土匪,而烧当、钟存二部的三万骑兵,却是族中的精锐战力,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同时,宋建又有些狐疑——难道烧当、钟存二部,这次是要铁了心的与自己翻脸了?不能啊,虽然早就“听调不听宣”了,但他名义上还是金城羌胡联军的一份子,而且是地位仅次于王国和北宫玉的第三号人物。而烧当羌虽然没有倾全力支持王国,但也派出了数千精骑,加入了联军。从这一点上来说,双方可是盟友啊! 当然,在劫掠烧当羌的部民时,宋建可并没有顾及什么同盟之谊。但在宋建看来,这种小规模的骚扰、抢劫,完全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用得着撕破脸交兵吗? 事实上,就在前些天,烧当和钟存两部才刚刚派来了使者,说的依旧是那些陈腔滥调,无非还是“强烈谴责”、“深表不满”罢了。可是,这才过去了几天,烧当与钟存便来兴师问罪了! 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但宋建也只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一边调动兵力加强防守,一边派人前去询问。 而使者回来报告的讯息,却让宋建在吃惊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原来,烧当与钟存二部动兵的原因,是因为他部下的飞虎将军成玉,抢了二部的亲,那个名叫麻离的女子,正是钟存羌首领吾柯的女儿,同时,她也是烧当羌首领迷钳未过门的媳妇…… 怪不得麻离如此美貌,人家可是河曲上最美丽的月亮,那岂是浪得虚名的!这个成玉,还真是有眼光,不过胆子也未免有些太大了! 想到这里,宋建还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将麻离给收入房中,否则,那他可就只有和迷钳、吾柯死磕到底的份了! 宋建立刻召集诸将,将事情的缘由这么一讲,堂下立刻如同沸水锅一般,哄的一声嚷开了。 那些对庞成的艳遇羡慕嫉妒恨的人,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就在众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庞成时,庞成强定心神,面色不改,主动出列,拱手请罪:“大将军,一切都是末将一时糊涂,才惹下的祸事。如今烧当、钟存二部兴师问罪,末将也不敢将大将军牵连其中,还请大将军将末将绑了,送到敌军营中,消弭此番战祸。” 庞成主动出来请罪,倒让宋建不好直接答应,否则,岂不是要落一个寡恩之名?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帐中的诸将。 这时,赵虎也站了出来,高声道:“大将军,麻离虽然许给了迷钳的小儿子,但在送亲的路上被成老弟劫了回来,这也符合咱们羌人的习俗。烧当的小王良吾若是有本事,就来跟成老弟比试一番,将麻离正大光明的抢回去,那样谁也没有闲话可说!可是,如今烧当部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直接就打上门来,实在是欺人太甚!若是大将军就这么把成将军交给迷钳,那可要冷了兄弟们的心!” “成玉自己闯出来的祸事,为何要让大家伙一起兜着?我看,把成玉交给迷钳大人得了。”有人出言反对道。 张龙见状,也准备出列说些什么,然而,早就掐准了他心思的赵虎,却暗中一拽张龙的衣袖,在他耳边冷笑一声,道:“大头领,今日迷钳能因为成老弟抢走他的儿媳上门问罪,来日,他难道就不能因为有人劫掠了他的部民而兴师问罪?今日我们把成老弟送出去认罪,来日,不知道被送出去又会是谁?” 张龙闻言,汗流浃背,在诸盗当中,他是抢得最凶的首领之一,到时候,迷钳若是真的因此而问罪,毫无疑问,他被送出去顶罪的可能最大。 张龙赶忙出言支持起庞成来,而在诸盗头领当中,也有不少人跟赵龙想到一块去了,于是也纷纷劝说宋建,万万不可向迷钳和吾柯低头。 其实,宋建心里也对迷钳和吾柯挺不爽的。他窝在枹罕,关门“称王”,已经习惯了旁人的服从和恭顺。如今,迷钳和吾柯突然上门问罪,这就难免让宋建觉得面子上下不来,威信受到了极大的挑衅。 如今,再被众将这么一起哄,宋建脑中一热,最终拍板——打彼母的!用拳头来讲理! 而另一边,迷钳与吾柯等了一整天,等来不是宋建的赔礼道歉,以及儿媳/女儿的归来,却是一封十分无礼的战书。 作为西羌最大的部族的首领,迷钳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他当即撕毁了战书,下令部队快速行军,向枹罕发起进攻。 尽管烧当与钟存二部的实力更强,但河首地区多山的地形(抱歉,上一章作者把临夏与甘南的地形搞混了,误以为临夏地区也是以草原为主),却多多少少限制了羌兵的战力发挥。再加上宋建对枹罕的苦心经营,城池不敢说是固若金汤,也算是十分坚固。因此,两边一时之间,打得是难解难分,不分胜负。 麻离得知父亲率兵前来攻打枹罕,本欲去跟父亲求情,让他罢兵。但庞成苦心孤诣,为的就是今天的这个局面,又岂能让麻离破坏?于是,庞成便对麻离说,烧当与钟存随是联军,但烧当的实力更强,因此,军中的决策肯定是迷钳说了算。对吾柯来说,麻离是他的女儿,就算嫁给了另外的人,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对迷钳来说,麻离是他未过门的媳妇,被别人抢了去,肯定有损烧当部的颜面和威信,因此,迷钳是绝对不会答应罢兵的。 “除非我把你送还给良吾,甚至是以死谢罪,才能平息迷钳的怒气,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我的月亮?”庞成搂着麻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那就狠狠的教训迷钳那老家伙一顿!”麻离听庞成这么一说,也气呼呼的在空中挥舞了一下粉拳,仿佛要把迷钳亲手痛打一番似的。 其实,庞成的这一番话里,虽然夹带了不少的私货,但却有意无意的说中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烧当与钟存两部之间,烧当强而钟存弱,两部毗邻而居,弱小的那个,就只能看强者的脸色生存。麻离虽然年青,但早就听族人说起过对烧当羌的不满,又何况,她这一次的婚事,本身就带有讨好烧当羌的意味,感同身受之下,麻离自然对烧当羌没有好脸色了。 烧当、钟存二部与宋建开战的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狄道。虽然还没有接到庞成的传讯,但鲍炜和庞德,都已经敏锐的意识到,进攻枹罕的时机来了。 不过,现在就贸然发兵过去,反倒会迫使交战的双方握手言和,共同对付外来之敌——前面说过,在羌胡联军这个大框架下,烧当羌与宋建依然是盟友的关系。 因此,先让双方打个够,彼此欠下更多的血债,建立起更深的仇恨,无法善了的时候,汉军才有拉拢、联合烧当、钟存二部的机会。 于是,鲍炜一边紧锣密鼓的做准备,一边派遣楼烦为使者,前往河首,游说烧当、钟存二部。 此时,徐晃、关羽大破先零羌的消息,也传到了陇西,鲍炜在羡慕二人所立下的功绩的同时,也意识到,这个消息,对说服烧当、钟存二部与汉军合作,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果不出鲍炜所料,对于楼烦的到来,迷钳本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但从楼烦那里听说了先零羌覆灭的消息后,他的态度立刻转了一百八十度,认认真真的与楼烦商量起合作的条件来。 迷钳的条件其实也并不高,主要还是希望事后大汉能够不追究他派兵参与金城叛军的罪责。而对鲍炜这一方而言,这个条件简直跟没提的一样,因为汉军根本没有余力深入河曲,讨伐烧当部,因此也就根本无从“追究”烧当羌参与叛乱的罪责。 但是迷钳并不清楚这一点,先零羌覆灭的消息,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在他想来,汉军能深入上河地区,将先零羌打得全部覆灭,自然也就能深入河曲地区,让烧当羌步先零的后尘。 达成了协议之后,鲍炜立刻从狄道出兵,直趋枹罕。当宋建看到汉军的旗帜出现在城外,并且与烧当、钟存二部合兵一处时,他这才意识到,大势已去,自己这回真的走到了绝路上。 绝望之下的宋建,本待杀了庞成泄愤,可是,早有准备的庞成,反倒与赵虎一起说服了张龙,三人合兵一处,又拉拢了其他几股关系比较近的马贼,率先反了。 在庞成的里应外合之下,枹罕城很快就陷落了。而宋建则效仿了一把商纣王,在府中将自己搜刮来的金银财宝,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放火*了。至死,他都没有弄清楚庞成的真实身份,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到底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庆幸? 第345章 想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第八十三章想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枹罕城破之后,庞成的真实身份,也终于大白于众人之前。张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三当家”,竟然是个大有身份的人,无论是陇西都尉司马,还是獂道庞氏子弟,对张龙而言,都如同在云端之上,可望而不可及。 如今,这位昔日触不可及的世家子弟,却与自己一起在贼窝里混了好几个月,甚至还当过靴兄弟——后世有所谓的四大铁,一起飘过风就是其中之一,但是,同靴之谊可比同飘还要更进一步。 当然,所谓的同靴之谊,不过是个笑话。但张龙的确很想利用这几个月的交情,攀上庞成这棵大叔,替自己的后半辈子找个出路。 有了这个想法,张龙一改之前嚣张跋扈的老大作风,在庞成面前安安分分的当起了“小弟”,态度转变之快,连赵虎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大,你好歹留上几分节操呀? 而麻离得知了庞成的身份后,聪明如斯的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庞成的用意。为此,她对庞成很是发了一通脾气,最后在庞成的软语安慰之下,才勉强平息了“怒气”。 其实,麻离发脾气只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在庞成心目当中的地位罢了。如果庞成只把她当成了棋子,利用她来挑起宋建与烧当、钟存二部之间的战争的话,那以后等待她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局。 纵然对自己的相貌十分自信,但麻离也知道,男人都是薄幸的家伙,再漂亮的女人,到手之后,也立刻会飞速的贬值,而遏止贬值的唯一手段,就是巧妙的经营好两人之间的感情。所以,麻离先是气冲冲的向庞成兴师问罪,等看到庞成心里依旧有她的位置,并愿意低声下气的向她赔礼时,麻离登时便安心了许多。接下来,自然是借坡下驴,见好就收,否则,真要因此吵翻了,吃亏的可是她自己。 至于自己的父亲和族人被利用的问题,立刻被麻离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要庞成心里有她,那他就是钟存部的女婿,外舅(即岳父)帮女婿,岂非天经地义? 然而,吾柯却不敢贸然认下庞成这个女婿。最初,他以为庞成不过是个马贼头领,虽然有临阵反正之功,但地位毕竟高不到哪去。若是烧当、钟存二部铁了心的要追究他的话,想来汉军也不会极力包庇。 可是,后来吾柯才知道,庞成不仅是鲍炜派去卧底的内应,还有官职在身,同时又是世家大族的子弟。如此一来,吾柯哪还有追究庞成的底气?甚至,在见到了麻离,得知自己的女儿已经死心塌地的喜欢上庞成后,吾柯心里反倒有一种莫可名状的轻松和欢喜。 羌人虽然并不怎么注重贞洁,但是对于大部分的男人而言,本该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却被别人给开了封,尝了鲜,大概没有人会心中毫无芥蒂,处之泰然。 加上烧当与钟存二部之间,地位本就不平等,这桩婚姻,实则是钟存羌讨好、巴结烧当羌之举。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完璧之身的麻离,嫁到烧当部之后,其地位恐怕会更加低下。 所以,将错就错的把麻离嫁给庞成,或许是眼下吾柯最好的选择,但是,问题在于,烧当羌会就此罢休吗? 虽然从表面上看,烧当羌的头领迷钳很识时务,当他得知了庞成的真实身份后,立刻绝口不再提起麻离被劫之事,并将自己的小儿子良吾提前赶回了河曲。 可是,迷钳会真的甘心吗?他不敢找庞成的麻烦,那会不会日后借机找钟存部的麻烦呢? 从迷钳把良吾提前赶走的举动来看,至少,良吾本人是不服气的,日后,他把这股子邪气撒到钟存部头上怎么办?钟存羌与烧当羌毗邻而居,吾柯想躲也没地方可躲。 最后,吾柯一咬牙,决定借此机会,牢牢的抱住大汉——其实也就是鲍炜的大腿再说。毕竟钟存部的领地也紧挨着陇西郡,有什么事情的话,倒也没有远水难救近火之虞。 对于钟存羌的投靠,鲍炜当然不会推拒,事实上,宋建一灭,对陇西郡而言,最大的威胁就是西、南方向的诸羌部族,其中又以烧当羌为甚。如何才能分化诸羌,牵制烧当,正是鲍炜这些天苦心思虑的。如今,有了钟存羌的主动投靠,鲍炜的目的就更加容易达到了。 与吾柯进行了秘密的盟誓后,鲍炜班师返回了狄道。 此时,盖勋夺还允吾的消息,也传到了狄道。鲍炜听说了这个消息后,心中大喜,立刻派人分别与盖勋、傅燮联系,准备合兵一处,讨伐已经成了瓮中之鳖的叛军。 但是,鲍炜和傅燮都没有想到,韩约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跟董卓达成了协议,也没有想到,董卓在抢着摘果子的时候,行动竟会如此的迅速。 没办法,虽然说是兵贵神速,但也总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吧?傅燮刚刚从叛军手中接管了汉阳诸县,有许多善后事宜要安排,甚至,由于叛军临走的时候,搬空了汉阳的府库,因此,傅燮就连大军所需的粮草,都需要从安定临时调拨,这种情况下,他又如何能迅速出兵呢? 而鲍炜虽然各方面都准备得比较充分,但他毕竟刚刚才打过一场大仗,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重整部队。再说了,单凭陇西一郡的兵力,根本没法与叛军对抗,还是得等傅燮一起出兵才行。 然而,就乘着这段短暂的空白时间,韩约与董卓狼狈为奸,成功达成了协议。随后,董卓立刻利用自己的职权,向诸郡发布命令——叛军已经向他投降,诸郡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切以保守本郡为要。 鲍炜心中虽然不忿,却也不得不遵从董卓的命令。汉代刺史的职权本来就重,董卓又是个有杀伐果断之心的狠戾之人,若是鲍炜不遵号令的话,董卓还就真敢拿鲍炜开刀,为自己树立威信。 更何况,董卓与弘农王之间素有恩怨,弘农王门下的身份,在别人那里,或许是道保命的灵符,但在董卓这里,则无疑是催命的令牌了。 而鲍炜平定河首的消息,也与董卓招降叛军,举荐韩约为征西将军的奏疏,一前一后抵达了洛阳。 在朝廷那里,宋建可是与王国齐名的叛军首领,因此,鲍炜平定河首的功劳,其份量和意义也就显得特别醒目。 原本在克服狄道之后,朝廷就有意让鲍炜接任陇西太守之职,奈何有段圭、蹇硕等人的阻挠,这个任命也就被无期限的拖延了下去。 如今,鲍炜再立大功,若是还没有封赏的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于是,朝廷正式下诏,任命鲍炜为陇西太守,进爵阿阳都乡侯。 而董卓的奏疏,则如同一块投入湖心的巨石,不仅溅起了巨大的浪花,还引发了一道道无休止的涟漪。 在上疏之前,董卓和韩约都估计到了这次招安的难度,为此,韩约特意改名为韩遂(从这里开始,小说也就正式改称韩约为韩遂了),好让自己与之前那个被左昌法令通缉的家伙区分开来,达到掩人耳目的功效;而董卓则在奏疏中,极力将改名后的韩遂,塑造成为一位身在贼营心在汉的义士,不知就里的人若是见了董卓的奏疏,根本无从将韩遂与韩约联系到一起。 但是,刘照身为穿越者兼历史专业研究生,又岂会被董卓与韩遂的这套把戏蒙骗过?更何况,此事的内情,早就被徐晃写信上报给了刘照。 历史上,韩遂割据凉州,当了二十多年的军阀,如今,虽然没有了屡次攻入三辅的威名,但刘照又岂能坐视韩遂逐步发展壮大?将其掐死在萌芽状态,方为上策。 于是,刘照便将徐晃报告透露给了卢植和王允等人,希望他们能够出面阻止。 得知了内情之后,王允自然是勃然大怒,表示要立刻上疏揭发、弹劾董卓。而卢植却要稳重得多,想得也更加深远——有道是无利不起早,董卓如此热心的帮韩遂讨要朝廷的封赏,岂能没有半点私心? 这足以说明,董卓所谓的叛军已经向他投降,根本不是实情,很有可能,叛军依然牢牢的掌握在韩遂手中,董卓一时半会奈何不了对方,这才转而与对方妥协、合作。 那么问题来了,这股叛军的战力,究竟还剩多少?如果武力征讨的话,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面对卢植的质疑,刘照也有几分傻眼了——对于这个问题,刘照穿越者的身份,可没有任何的帮助,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的效果,要知道,历史上,这股叛军曾几度攻入了三辅,声势可比本时空大得多。如果参照历史的话,毫无疑问,只能得出这股叛军的战力十分强悍这么一个答案。 刘照只好拿出了徐晃的书信,让卢植自行判断。好在,受刘照“有省略的信息不是真实的信息,有省略的历史不是真实的历史”这一观点的影响,徐晃在报告此事的时候,叙述得倒是颇为详尽,将当日皇甫琨等人的言语,一字不落的全都记了下来。 虽然皇甫琨等人身为董卓的掾属,言语肯定会偏向董卓一方,但是,不得不说,贾诩所说的那些话,还是极富蛊惑力与诱导性的。毕竟,对于眼下叛军的真正实力,没有人能做出准确的判断。丢了老巢允吾之后,王国接受韩遂的建议,在叛军出现乱象之前,就抢先撤退到了勇士,避免了与傅燮的正面接触,让汉军无从知悉叛军的真实情况;随后,韩遂又虚张声势,故布疑阵,成功的唬住了与他有正面接触的董卓,让董卓误以为叛军依旧有实力背水一战,拼死一搏。 前线的将领犹且是这般判断,后方的张温乃至远在洛阳的朝廷诸公,就更无从“明辨秋毫”了,他们只能按照前线将领的判断来做出决策。 看了徐晃的书信,卢植沉默了,刘照见情势有些不对劲,赶忙问道: “先生,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唉,若是信中的那个贾文和所说是实的话,这一次,我们恐怕不得不答应董卓的要求,或者说,是那个韩遂的要求。”卢植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 “先生,万万不可啊,如此一来,从今往后,天底下的叛贼岂非各个都有了侥幸之心,挟兵自重,与朝廷讨价还价?难不成是想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刘照激动之下,将后世才出现的一句名言抛了出来。 在场之人闻言,有几人反倒被这句话给逗乐了,一个个忍俊不禁,面露微笑。卢植苦笑一声,道:“虽说开了此例,的确后患无穷,可是,正如贾文和所言,两害相权取其轻,对于朝廷而言,当务之急,是尽早的结束战事,休养生息,否则,战事若是继续拖延下去的话,百姓早晚会被这无休止的差役给拖垮,到时候,只怕又会有黄巾之祸啊!” 见刘照一脸遗憾的神色,卢植安慰道:“殿下,世事无常,哪有尽如人意的?虽然招降韩约会给凉州留下祸患,但早日结束战事,却对百姓有利,更能让朝廷集中精力去对付巴蜀地区的米贼。而且,前两天,我才刚刚接到益州的告急文书,说米贼的首领张修,率众进犯广汉郡,益州刺史郤俭迎战,却被张修打得大败,郤俭仅以身免,狼狈的逃回了雒县(益州刺史部的治所),遣使向朝廷告急。按照使者的行程来推算的话,如今雒县恐怕早就被米贼给围困住了。若不早日救援的话,只恐雒县也会步江州的后尘啊!” 当日,张修起事之后,立刻率众包围了巴郡的治所江州。尽管五斗米道的信徒战斗力不怎么强,但是,由于益州刺史郤俭胆小畏敌,迟迟没有发兵救援,因此,江州最终还是被五斗米道给攻破了。 只是风水轮流转,这一回,却是轮到郤俭自己困守孤城了。若是得不到及时的增援,恐怕雒县也坚持不了多久。 朝廷已经丢了巴郡,可不能再丢掉广汉了。益州人口最多的三个郡,就是巴郡、蜀郡和广汉郡,若是这三个地方被五斗米道占据,那叛军的实力将会飞跃一大步,而益州也将不复为朝廷所有。 听到这个消息,刘照默然无语。像五斗米道这样的教派,从某种程度而言,对皇权的威胁程度,远胜于羌胡异族。蜀中三郡总共有将近两百八十万的人口,这么多人口要是落到了五斗米道的手中,那发挥出的作用可称得上骇人听闻。 有了足够的实力,五斗米道还会甘心窝在蜀地称王称霸吗?肯定不会的。早在围攻江州的时候,五斗米道就曾派遣徒众,进犯汉中、犍为二郡,只不过被当地的汉军打败了而已。 “看来,这一回只好便宜韩遂这个家伙了!”刘照哀叹道。 从另一方面看,想要阻止董卓和韩遂,也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收到了董卓的书信后,外有奉车都尉董旻,内有段圭、蹇硕两位内侍,都在四处积极活动,帮着董卓说话。 鲍炜的迁升,触动了董侯一党最为敏感的神经。若说之前刘照门下的属臣,担任得还是一些并不很显要的职务的话,那太守一职,可是正儿八经的一方诸侯,职权大为增强。在这方面本来就不占优势的董侯一党,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因此,一直以来,董卓都是董侯一党最大依仗和外援,如今董卓有求于他们,他们自然要想尽办法来满足。更何况,在段圭看来,如果眼下能够借机向韩遂施恩示好的话,韩遂也未尝不会投向董侯党,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强力的外援? 有了段圭等人的耳边吹风,有了卢植在此事上的沉默,刘宏很快就批复了董卓奏疏,任命韩遂为征西将军。 不过,刘照也不会让韩遂就这样白白的捡了便宜去。在他的暗中运作下,朝廷再次下令,让韩遂接受官职之后,便立刻率部向巴蜀进发,讨伐五斗米道。 既然答允了董卓的请求,则意味着凉州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了。随后,一系列的任命与封赏,也依次颁布了下去。 中平二年七月,太尉袁隗罢,天子刘宏遣使持节,于长安拜左车骑将军张温为太尉。由此,张温不仅成了大汉第一位不在朝中接受任命的三公,也成了大汉少有的领兵在外的三公。 徐晃升迁为扬武将军,关羽升迁为振威中郎将。这两个官职都属于杂号将军,而且也不能直接掌管兵权,纯属大战之后优待、架空立功将领的行为。 此番对徐晃和关羽的升迁任命,也有它特殊的时代意义。第一,此举代表着将军、中郎将、校尉三级武官体系,已经渐渐成为了定制,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和特殊性;第二,由此可见,随着战事频仍,将领们立下的军功越来越多,朝廷授官的难度也有所增加,因此,不得不多设虚职来安置。 而麹义,则被朝廷任命为上河屯田都尉。 第346章 董扶与刘焉 第八十四章董扶与刘焉 上河指的就是黄河在今天宁夏银川、吴忠市附近的这一段。前文说过,这一地区后来被称为“西套”,水草丰美,即适合放牧,也适合耕种,是一块少有的丰腴之地。早在西汉,这一地区就设立过牧苑,为大汉培育优良的战马。 随着先零羌的覆灭,这一块丰腴之地又回归到了大汉的治下,当地的富平诸县也一一从三辅地区迁回。但是,富平诸县作为一个行政区划虽然已经迁回了原地,但是当年从富平等地迁出的百姓,却早就在三辅一代落地生根,生活了有七八十年了。对于平均寿命三十多岁的古人而言,七八十年的时间,意味着至少四代人的生息繁衍。 因此,这些百姓早就“错把他乡做故乡”了,哪还肯千里迢迢的再迁回上河一代去?不仅百姓不愿意,就连官府也怕麻烦啊!要知道,在古代,大批量的移民行动,可是一项极为艰巨的工程。 再说了,上河地区的土地再怎么丰腴,毕竟是边远之地,哪能比得上关中地区的优越条件?昔日汉武帝为了充实新设的朔方、五原两郡,不惜以强制的手段迁移内地的豪强。如今,除非朝廷也用强迫性的手段,否则,上河地区的原居民们,恐怕是不乐意迁移回去的。 最终,朝廷将北地郡的治所,从富平迁移到了靠近关中的泥阳县,算是让北地郡的治所回归到了北地郡的境内。但是,原富平县的居民,却没有因此再迁回本地去。 这样一来,上河地区实际上还是成了一片无人居住的空闲区域。对此,朝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包括刘照在内,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么一块丰腴的土地,就此被闲置下来。浪费了土地资源事小,若是被其他的游牧部族趁虚而入,再次占领的话,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反为他人做嫁衣裳? 最后,由卢植出面建议,朝廷在上河地区设立了上河屯田都尉部,依靠屯田来掌控、稳固这一地区,避免其遭受异族的侵占。 屯田的人员,大部分来自于徐晃和关羽的部下。他们亲眼见识过这一片土地的丰腴肥美,自然乐意留下来。更何况,眼下的上河地区,属于一片“未开垦的处女地”,地广人稀,只要愿意留下来开垦的话,每个人都能分到相当大的一块土地,可比他们在原籍的条件好多了。 而屯田都尉的人选,徐晃向刘照推荐了麹义。对于麹义的情况,刘照不仅有从史籍了解过,还从徐晃、关羽的报告当中,有了更为深刻和直观的印象。因此,再三思虑之后,刘照觉得麹义还算是个恰当人选。首先,麹义深通羌情,又擅长打仗,有在上河地区立足的本事;其次,麹义出身于安定豪族,在当地有足够深厚的人情关系,因此,由他来出任上河屯田都尉的话,万一遇到什么困难,而刘照又一时照应不到的话,麹义也能在当地就设法解决掉。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原本,刘照还想拿上河地区作为试点,来进行同化羌族的诸般尝试。在这次平叛的过程中,各地的汉军都多多少少的接纳了不少羌族俘虏,其中尤以陇西郡为多。襄武一战,除了北宫玉和滇吾等人跑得比较快,其余的诸羌部族几乎被庞德给一网打尽了。战后,鲍炜担心如果将这些羌人俘虏全都放回去的话,难保他们不会再次作乱,因此,鲍炜便把所有的羌人俘虏,不分部族,甚至不分身份高低,全都编成了役夫,在陇西各地服劳役。 如今,鲍炜也在为如何安置这些俘虏而烦恼。继续把这些俘虏当成役夫来使用,显然是行不通的——羌人当然不会心甘情愿的做苦役,因此,必须要有军队来看管、监督他们。但是,随着凉州战事的结束,陇西郡大部分的军队都会就地解散,回家务农。剩下不多的一点常备兵力,还要用来镇守要害之地,防备周边的诸羌部族,实在没有余力来看管这些俘虏。若是因此而增加陇西本地的常备兵力,不仅会增加陇西本地百姓的负担,而且显得有些得不偿失——战争时期所需的劳役数量,显然要比平时多得多,因此,战争结束之后,羌人俘虏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陇西本地所需的劳役数量,鲍炜要面临“白白养活”这些俘虏的问题。 虽说不能白白养活这些俘虏,但若是将其白白放掉,鲍炜也有些不甘心。思来想去之后,鲍炜觉得,仿照朝廷当初安置黄巾降卒的先例,让这些羌人俘虏也去屯田,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既不用糜费钱粮来养活他们,也不至于放虎归山,留下后患。 鲍炜原本想在河首地区设立屯田营,安置这些羌人俘虏,但是刘照在收到鲍炜的报告之后,却动了在上河地区安置的心思。一来是上河地区的条件比河首地区好,更容易养活大批的俘虏;二来,正好让这批羌人俘虏与在上河地区屯田的汉人士兵杂居,尝试着从根本上汉化这些羌人。 但是,随着上河屯田都尉的人选被确定为麹义,刘照的这个想法便有些行不通了。麹义是个标准的武夫,又特别痛恨羌人,因此,可以想象得到,这批羌人俘虏到了麹义治下之后,肯定会沦为奴仆之流,饱受虐待。这样不仅不利于这批羌人的汉化,更有激起羌人暴力反抗的可能,刘照可不想看到凉州再发生一场羌乱。 因此,这批羌人最终还是按照鲍炜的想法,被安置在河首地区屯田,对刘照来说,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吧。 朝廷的诏令抵达凉州后,韩遂这才放下了久悬的心,正式向董卓投降。在举行了简短的受降仪式之后,联军当中的羌胡诸部,赶忙作鸟兽散,慌忙不迭的撤回了自己的领地。 但是,随之而来的第二道诏令,却让韩遂有些左右为难,不知所措。朝廷下令,让韩遂率部前往蜀地,平定五斗米道的叛乱。 虽然没有看过水浒传(显然,刘照同学就是从水浒传那里找到的灵感),但韩遂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朝廷此举打得是驱虎吞狼的主意,若是自己打败了五斗米道,朝廷自然是去掉了一个祸患;若是自己被五斗米道打败了,朝廷也没有什么损失;若是自己与五斗米道打得两败俱伤,那更是为朝廷所乐见。 韩遂更加担心的是,若是自己离开了凉州,那手下的军队会不会因此而分崩离析?要知道,韩遂的部下,大多都是金城郡本地人氏,其中不少甚至就是金城本地汉人豪强“赞助”给韩遂的私人部曲。若是韩遂离开凉州的话,又会有多少人愿意跟随? 而董卓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却是乐开了花——相比一心为公,没有什么私人部曲的傅燮,拥有数千兵马的韩遂,才是董卓独霸凉州的最大阻碍。之前碍于承诺,董卓只能把金城郡划为韩遂的势力范围,如今,朝廷一道诏令,就替他搬掉了这块绊脚石,这自然让董卓感到喜出望外。 既然这道诏令对董卓有利,他自然要极力促使韩遂遵从此令。有了董卓的严厉督促,韩遂只好打消了稽迟迁延,甚至是抗命不遵的打算,启程向巴蜀进发。 果然,韩遂部下的士兵大多都不愿意离乡远行,有不少士兵开始悄悄逃亡,一些金城当地的豪强,也派人来向韩遂讨要起当初“赞助”、“借出”的家奴、部曲来。 就在韩遂为此烦恼不已的时候,有人挺身而出,替韩遂四处游说,劝各家豪强继续支持韩遂。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改名为边章的边允。 边章在金城当地的威望,犹在韩遂之上,再加上他待人至诚、处事公允,因此说话也比韩遂更有份量,在他的劝说下,各家豪强勉强答应了边章,继续借自家的部曲供韩遂驱使。 除了部曲以外,各家豪强还赞助了韩遂一批粮草。此番入蜀,路途遥远,别看陇上与巴蜀地区毗邻,但在当时,陇上并没有大路可以直达巴蜀,韩遂要去益州的话,只能先去关中,然后取道斜谷或者箕谷到达汉中,才能进一步前往巴蜀地区。因此,韩遂的这一趟征程,路途的确有些遥远。 韩遂虽然顶着征西将军的名号,但毕竟是“反贼”出身,一路上肯定会受到当地官员的歧视和刁难,粮草供给难免会有紧张的时候。因此,在出发之前就多做些贮备总是好的。 同时,这也就意味着,在短期之内,益州是不会得到外界的援军的,困守雒县的益州刺史郤俭,只好自求多福了。 相比在雒县城中提心吊胆的郤俭,他派去洛阳告急求救的使者,在这段时间里,却过得比他滋润得多了。 这名使者姓董名扶,字茂安,广汉郡绵竹县人氏。在史书上,他最为出名的事迹,就是预言益州分野有天子气。正是因为这句话,刘焉才会向刘宏自请出任益州牧,并开始了益州割据的“二刘时代”。 而后来刘备入蜀之后,建立蜀汉政权,也正好向世人证明了董扶预言的准确。 董扶师从杨厚,同门师兄弟有任安和周舒两人,也都是青史留名之辈。他们这一支学派有个特点,那就是除了研究儒家学说以外,还十分重视图谶之学,师徒都是汉代著名的“预言家”以及“风水大师”。 董扶师徒之所以会钻研图谶之学,一方面,是汉代的整体社会风气所使,汉代,谶纬之学十分流行,纵使是儒家弟子,也难免会沾染一二,有所涉猎;而另一方面,巴蜀地区流行的巫祝文化,更是在局部地区助长了这一风气。因此,巴蜀地区出了这么多图谶之学方面的高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杨厚自不必说,按照史书的记载,此人简直就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够呼风唤雨的神棍级人物。其事迹之离奇,总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而董扶的同门周舒,其最著名的事迹,就是向世人解读了东汉最著名的一句谶语:“代汉者,当涂高也”,周舒当时只说,当涂高者,魏也。后来,曹丕篡汉之后,世人才惶然大悟——高,真高,取代大汉的,果然是魏国啊! 甚至到了蜀汉政权的末期,谯周再一次提出了周舒的这个言论,他声称,取代蜀汉的,也将是曹魏。而事情后来的发展,似乎又证实了这一点——蜀汉的确是被曹魏灭亡的。 只不过,在蜀汉灭亡后的第三年,曹魏也被司马氏给篡夺了,对谯周而言,这似乎是一个嘲讽,就不知道司马氏的晋朝取代曹氏的魏朝,有没有什么图谶预言过? 当然,这些都是题外话了。正是因为董扶师徒一门在图谶之学方面,有着偌大的名气,因此,当董扶进京之后,立刻就受到了各方势力的热烈追捧。 在朝臣当中,又尤其以大将军何进,对董扶最为看重。原因无他,何进出身比较低,自身的能耐也有限,他能骤登高位,全因妹子何氏在宫中受宠,最终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所以,何进每每想起自身的机遇,也就只能将其归为自己的运气比较好。正因为如此,何进这个人,自然也就更加迷信图谶之学。如今,何进已经贵为大将军,富贵几乎已经达到了人臣的顶峰。有道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暗地里,何进也总担心自己的运气会有耗尽的一天,故而对董扶倍加礼至,就是想请他替自己看一看日后的气运。 对此,董扶只是含混的说了一句:“大将军富贵已极,何用复言?” 尽管董扶的这句话,敷衍了事的成份很大,但何进却不敢这么想,在他想来,董扶这么说,肯定是在暗示,自己的这个大将军,一定能够长长久久的做下去。既然能够一直做下去,那对如今已经成为大将军的他来说,可不是“富贵已极”了么? 随后,何进便把董扶举荐给了汉帝刘宏。对于董扶这样的“预言家”,刘宏的心理却有些矛盾,一方面,刘宏想向董扶询问一下大汉的气运,以及对天下各地频频爆发的灾害的禳解之法;另一方面,刘宏又特别怕董扶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来。 怀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刘宏召见了董扶。不过,董扶显然也很聪明,在刘宏面前,他绝口不提大汉的气运如何,只是大谈对各种灾害的禳解之法。刘宏被他这么一打岔,倒也把气运的事情给忘了,津津有味的听起禳解之法来。 一场奏对下来,刘宏听到各种灾害居然都有禳解的办法,而且这些灾害似乎也跟自己这个天子是否失德无关,不需要自己改正行为,就能够避免,他自然是龙心大悦,当即拜董扶为侍中,并命其准备仪式,为大汉祈福消灾。 具体的事宜,自然由太常来负责。时任太常的,正是汉鲁恭王之后,竟陵刘焉刘君朗。 在祈福消灾的过程中,刘焉渐渐和董扶熟悉起来。随后,刘焉找了个机会,问出了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疑问: “茂安,这种禳解之法,真的灵验么?” 董扶闻言,自嘲的一笑,道:“天道无常,我辈也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见刘焉眼中有怀疑的神色,董扶又道:“非是我虚词狡辩,实在是天道变化无常,不是人力能够掌握的。之前,先师夜观天象,见紫微垣黯淡无光,荧惑星光亮倍增,曾有预言,大汉气数已近,天下行将大乱,刀兵四起。可是,就在八年之前,天现异象,日月同出。我遍查典籍,竟然查不到此种异象所兆到底是吉是凶?随后,我再看天象,却见紫微垣虽然依旧黯淡,但其中的北极第一星,却是光亮夺目……” “北极第一星?那可是……太子之象啊!”刘焉惊道。(北极是紫微垣当中的一个星官,由五颗星组成,依次代表太子、皇帝、庶子、后宫和天枢) “可不是么?据我所知,天子的长子,当今的弘农王,就是日月同出的那一天降生的。这好像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天底下也早有各种传言,甚至有人说弘农王就是太一神临凡……”董扶的声调渐渐变得低不可闻。 “此话倒也不是没有根据——弘农王年少聪慧不说,更有贤明之称。其门下群贤毕集,人才辈出,的确有定国安邦之能。”刘焉也压低了声音,两人都已经意识到,自己所说的内容,已经不免有些犯忌讳了。 “还有一事,也颇为蹊跷。”董扶道:“先师观察天象时,曾见益州分野有天子气,故而预言,等到天下大乱之时,定会有英杰乘势而起,在益州登基称帝,退则割据一方,进则成高祖之帝业。可是,自从八年前天现异象之后,我再去观察天象,却发现,益州分野的天子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在雍州分野,隐隐可见天子之气,对此,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有圣主出世,消弭战乱,使天下归于太平,何以会在三河分野以外,出现天子之气?莫非,日后会有圣主迁都长安不成?” 第347章 二刘相争 第八十五章二刘相争 “茂安,这么说来,天下有望太平了?”说着,刘虞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恐怕有些难啊,如今,凉州的叛乱虽然被平定了,可是益州米贼猖獗,太行、泰山的黄巾余寇也还没有被剿灭,大汉仍是多事之秋啊!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在于,弘农王再怎么贤明,不过是一个八龄的稚童罢了,登基为帝的日子尚早,而方今的天下,能不能维持到弘农王继位的那一天,还很难说啊!” 抬头望了望四周,刘虞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你说,刘景升曾想说服大将军,行伊尹霍光之事,废黜当今天子,别立弘农王为帝,可惜被弘农王一口拒绝了。我听说此事之后,也是又喜又忧啊,喜得是弘农王仁孝,不肯行那悖逆之举,忧得却是我大汉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才能由明主当政啊!” 董扶闻言,眼皮一跳,不仅是因为刘虞所说的这件事,太过骇人,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种涉及谋逆的大事,本该严守机密才是,可刘虞就这么轻率的告诉了他,到底是刘虞觉得自己可信呢?还是说,刘虞本身就是一个守不住秘密的人?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件事恐怕迟早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甚至会引发第三次党锢之祸,那大汉可就真的覆亡在即了! “君朗,慎言!此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该烂在肚子里才好!万不可再提起了!隔墙有耳,人心难测,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多,泄漏机密的可能也就越大。此事若是泄漏出去,那可是天大的祸患!” 刘虞自知失言,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他长叹一声,说道:“天子昏聩,阉竖弄权,盗贼蜂起——大汉的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啊!年初荥阳有黄巾余党作乱,差一点就打到了洛阳城下,竟然连京师都不够安全,这天底下,还有尺寸之地可以作为乐土吗?” “那君朗你又有什么打算?”想到自己的家乡此刻也正在遭受米贼的荼毒,董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昔日王莽篡汉,天下大乱,中原士人,多有避难交州者。我欲效仿前人,向朝廷求取交州地方的官职,借机躲避战乱。”刘虞答道。 “君朗三思啊!交州乃是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更兼当地之人不服王化,时有叛乱之举——君朗,你可是准备去避乱的,却怎么专挑这种地方走?”董扶闻言大惊。 刘虞苦笑一声,道:“茂安,你是不知道,如今天子虽然暂罢了修宫钱,可是,若不向中藏纳钱的话,又哪能得授好官?也唯有交州这种偏僻之地,穷山恶水,无人愿意到哪里任官,才能求得到哇!” “说起瘴疫,我本乃江夏人氏,在世人眼中,江夏亦是蛮邦,瘴疫遍地,我又有什么好怕的?至于蛮族叛乱,那就更不足为惧了,有汉以来,南蛮虽也时有叛乱,但何曾成过气候?交州也许并非乐土,但眼下也只有那里能够容身了。” 董扶默默的点了点头,刘虞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茂安似乎不大赞同我的做法?” “君朗”董扶沉默的片刻之后,终于开口了:“大丈夫在世,就算不能安邦定国,总也要能保一方百姓的平安才是……” “我何尝不想如此,可是如今这世道,想要干出一番功业来,难呐!”刘虞感叹道。 “君朗此言差矣!前有卢司徒,后有张太尉,不都立下了盖世功勋么?只要愿意为国出力,又何愁没有机会?”董扶劝道。 “卢司徒是弘农王的老师,张太尉素与中官亲善,茂安啊,不是我嫉贤妒能,此二公若非有皇子、中官在后面支持,又哪里有机会建立功勋?卢司徒拒贼于广宗之时,张太尉顿兵于临泾之际,恐怕早就被撤职问罪,槛车征还了!”刘焉慨然道。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自古成大事者,非惟天时,亦赖人谋。君朗万不可气馁啊!”董扶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不知茂安有何可以教我?”听了董扶的劝导,刘焉终于不再那么消沉了,深藏已久的雄心壮志,此刻似乎有了复燃的苗头。 “益州有山川之险,沃野千里,民殷国富,素有天府之称,就算君朗想要找一个避难之地,益州也要比交州更为适合啊!”董扶道。 “这……”刘焉顿时迟疑起来,虽然在董扶的鼓动下,他已经有了些许建功立业的想法,但是,眼下的益州,米贼猖獗,连堂堂的一州刺史,也被反贼围困在城中,哀哀乞援。在这种时候去益州为官,岂非自讨苦吃?刘焉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兵事,比起郤俭,打仗的本领也未见得就能高出多少。 “君朗不必担心。”似乎是看出了刘焉的顾虑,董扶出言劝解道:“米贼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他们之所以能如此猖獗,全因刺史郤俭昏庸无能,他不仅贪婪无度,在益州大肆聚敛,盘剥百姓,还嫉贤妒能,打压州中的贤能之士,故而使得益州上下离心,不能齐心协力,对付米贼。君朗到了益州,只需举贤用能,使益州豪杰各居其位,各尽其材,则讨平米贼,指日可待也!” “茂安所言虽善,可益州刺史仍是郤俭。如今米贼围攻雒县甚急,在这个时候,朝廷为了稳定军心,恐怕未必会同意撤换刺史啊!若郤俭依旧是益州刺史的话,我又用什么身份去发号施令?”刘焉眉头紧锁,心中暗暗盘算着。 “郤俭劣迹斑斑,想要搬倒他并不难。不过,君朗方才所言也有道理,如今郤俭被米贼围困在雒县城中,就算我出面揭发他的罪行,朝廷也没法派人前去查证、治罪。何况,战事紧急,恐怕还不等朝廷查清郤俭的罪行,雒县就已经陷于贼手了!依我之见,不如君朗自请担任监军使者,前往益州查证郤俭的罪行,等到了蜀中之后,先率领周边诸郡的兵马,解了雒县之围,然后再入城宣布郤俭的罪状,将其罢职问罪。到时,君朗就能以监军使者的身份,暂代益州刺史之职,而朝廷也就只能顺水推舟,任命君朗为益州刺史了。”董扶替刘焉层层剖析着。 两人商议好之后,董扶率先向刘宏揭发了郤俭在益州的所作所为,甚至连五斗米道的造反,都归咎在了郤俭的身上,说正是因为郤俭在益州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才会被五斗米道蛊惑,加入贼军。 董扶这么说,当然有点冤枉郤俭了。虽然郤俭在益州的吃相的确很难看,但是,张修起事的时候,郤俭才刚刚上任不久,显然责任不能完全归咎在他的身上。事实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郤俭的前任刘隽,也同样是一位贪婪无行之辈,益州动乱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刘隽才对。 不过,为了达成目的,董扶也就顾不上尊重事实了,反正郤俭的确在益州有横征暴敛的行为,甚至,这种行为在五斗米道已经起事之后,依旧没有任何的收敛。从这一点上讲,郤俭就算是被董扶冤枉了一把,却也冤枉的一点不冤。 说起横征暴敛什么的,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刘宏同志,可是个中的佼佼者。郤俭与他老人家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董扶这么当着面的检举郤俭,倒把刘宏弄得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怀疑,董扶这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细细的打量了董扶几眼后,刘宏终于确定,是自己多心了,无论是董扶的神态还是语气,都不像是借机劝谏自己的样子。消去了疑心之后,刘宏的心中,就只剩下对郤俭的不满之意了。 “哼,这个郤俭,真是不像话!”刘宏斥骂道,浑然无视了自己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实:“一定要派人前去彻查!” 刘宏话音刚落,殿下就有一人拱手应道:“臣刘表,愿意担当此任,还望陛下俯允。” 刘表是侍御史,既有监察官员的权力,又有代表皇帝出使的资格,由他去益州查办郤俭,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刘宏就是这么想的,他不假思索,张口就要答允,董扶见状,赶忙出言拦阻:“陛下,此事万不可操切啊!” 见刘宏疑惑的望向了自己,董扶赶忙把理由向刘宏解说了一遍。 “陛下,还是选派一位德高望重、恩信夙孚的大臣,以监军使者的身份,前往益州,先解了雒县之围,再查办郤俭之罪,这样才能避免军心扰动啊!” 董扶刚说完,刘表立刻又上前主动请缨:“臣刘表,愿往益州监军!” 董扶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刘表的搅局,简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其实,董扶与刘焉,也不过是刚刚建立起来的交情,还谈不上有多么深厚,更别说是结为一党了。对于董扶而言,他之所以会劝说,甚至是怂恿刘焉去益州,完全是因为刘焉素有清正之名,又是汉室宗亲,由他来代替郤俭主政的话,益州的局势肯定会好转不少。正如董扶所言,刘焉不必有多么大的本事,只要他一不大肆搜刮,二能任用益州本地的人才,剩下的事情,自有益州的英杰之士帮他搞定。 从这点来说,刘表比刘虞更有优势。论血脉,两人都是汉室宗亲,鲁恭王之后;但论名望,名列八俊,身为士人表率的刘表,可比刘虞更有名气。 因此,就董扶的初心而言,无论是刘虞还是刘表,起到的效果都一样,刘表甚至还更具竞争力。 但是,董扶毕竟已经先答应了刘虞,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只不过,面对刘表的毛遂自荐,董扶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 而且,刘宏也不会给董扶想理由的机会,见刘表接连请缨,诚心可嘉,刘宏当即就允诺了下来。 这回事情可闹大了!董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炸开了一般,他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刘焉了! 显然,刘焉对此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竟然呆立在地上,失神良久,最后在董扶的连声呼唤下,才回过神来。 “君朗,抱歉,我失信于你了。”董扶朝着刘焉深深的一揖。 “茂安如出此言,事发突然,你也是无可奈何。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罢了……”刘焉勉强一笑,劝慰了董扶一句。 董扶走后,刘焉捏紧了拳头,恨恨的砸在了面前的几案上,面孔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 “刘景升!好你个刘景升!” 此事对刘焉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本来,在董扶的描绘下,一个美好的前景已经展现在了刘焉的面前,一场唾手可得的丰功伟绩,也已经摆在了刘焉的面前。若能平定米贼,他刘焉的功劳,足以与卢植、张温等人比肩,到时候,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 可是,这个机会,居然就这么被刘表给活生生的抢走了。刘焉虽然在董扶面前表现得十分豁达,可是,他的本性,远不如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度。在历史上,他入主益州之后,先后逼反、杀害了当初帮他在益州立足的贾龙、任岐等人。这其中固然有主客之争的因素,但刘焉的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也是促使他采用粗暴手段,来处置益州本地豪族的根本因素。 就在刘表被任命为监军使者,即将出发,奔赴益州的时候,洛阳市井当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流言,说刘表曾经劝说大将军何进,废黜天子,改立弘农王。 流言一出,立刻在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相对于只把这些流言当成茶余饭后谈资的普通百姓,朝堂上的反应却要激烈得多。 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何苗,不约而同的派出了大批的士兵,在洛阳内外展开搜捕,但凡有议论此事者,立刻予以逮捕。 可是,逮捕谈论者容易,想要揪出流言的根源,却有如大海捞针。流言这种事情,这最容易抵赖的,也是最容易攀扯的,两者完全取决于办案之人是想宁纵勿枉呢,还是宁枉勿纵。 显然,宁枉勿纵是行不通的,闹不好又会激起民变来。最后,无论是司隶校尉,还是河南尹,都只能将抓捕之人全数释放。 不过,这次抓捕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至少,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敢公开谈论、传播这个流言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阻止了流言的继续散播,但是,那些好事的内侍,早就迫不及待的将流言传到了刘宏的耳朵里面去。 虽然刘宏在听到流言之后,当场就表示不可信,但是,在他心里,还是隐隐的留下了一根刺。就算不至于因此而怀疑何进乃至刘照,可刘宏还是对刘表起了警惕之心。 而刘照更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躺枪膝箭,平白的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之前,当他听说刘宏任命刘表为监军使者时,还在感叹历史又发生了一次重大的变化,虽然未来的益州牧仍然姓刘,可是,此刘早已经不是彼刘了。刘表成了刘益州,那日后的刘荆州又会是谁?还有刘豫州呢? 正当刘照脑洞大开的时候,却闹出了这么一件窝心的事情来。对于流言本身,刘照倒不是很担心,类似的话,恐怕那帮权阉没少在自己老爹耳边吹风吧?可至少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老爹还没有被人忽悠瘸,既然以前不行,那么这一次,想必还是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刘照真正担心的,是“拥弁集团”的保密能力,或者,准确来说,是自己舅舅何进的保密能力。 当初的密谋,知情者只有何进父子、卢王兄弟以及裴潜和刘表。刘照对自己这边的保密能力还是有相当的自信的,无论是在华光殿议事时的隔离措施,还是身边几位近臣的品行和操守,刘照都有足够的信心。 但是,对于何进那边,刘照就没那么放心了。历史上,何进谋诛十常侍的时候,保密措施简直是一塌糊涂,就差没有直接在大街上喊出来了。所以,刘照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此次密谋,是从何进那边泄漏出去的。 “还好,有了上次的坚决表态,舅舅大概已经认识到我对篡位一事的态度了吧?这样一来,以后再遇到忽悠的时候,想必舅舅肯定会断然拒绝,而不是又来找我商议对策吧?也许是吧……” 这一回,刘照还真的冤枉何进了,真正的泄密者,恰恰是刘表自己。 当初,刘表遭到回绝之后,依然不肯死心。他见说服不了何进与刘照,便想拉拢几位刘姓的宗亲大臣,再谋废立之事,刘焉只是其中一人罢了。 从这方面来说,刘表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不过,由于他当初拉拢的刘姓宗亲大臣,不止刘焉一人,因此也就无从断定到底是谁泄漏机密了。 满朝上下,唯有董扶一人心里清楚,散播流言的人,十有*就是刘焉。 对此,董扶颇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时选中了刘焉。就此次事件来看,刘焉此人的品性,也未见得就有多好。为了自己的名利,他甚至不惜拿大汉的未来做赌注,差点就闹出一场滔天大祸来。 第348章 设立州牧 第八十六章设立州牧 各人的心思暂且不提。随后,刘宏立刻更改了任命,下诏免去刘表的监军使者一职,仍以侍御史的身份,前去犒劳慰问正在班师还朝途中的太尉张温。 至于新的监军使者,刘宏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本来,按理说,此时董扶就该主动出面,向刘宏举荐刘焉才是。然而,看清了刘焉本性的董扶,却选择了沉默不语。 刘焉自然不会就此罢休,董扶不替他说话,他就自己找机会。不过,对于散播流言一事,刘焉还是难免有几分心虚的,因此,他也就不好像刘表那样,主动站出来请缨了。 好在,刘焉身为太常,最近又在负责祈福禳灾之事,有的机会面见刘宏。这一日,刘焉向刘宏禀告了最近举行的几场祭典的情况之后,刘宏高兴之于,顺口就跟刘焉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其实,刘宏与刘焉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谈。刘宏喜好的那些东西,什么经营产业,聚敛财物,歌舞百戏甚至是房中秘戏,又怎么能和刘焉谈起呢?唯一比较高大上的诗赋文艺,又因被鸿都门待诏给坏了名声,刘焉也得顾忌自己的名声,不好陪着刘宏聊这些,免得传出去落下个幸臣之名。 因此,刘宏只好跟刘焉谈谈时政。尽管对于刘宏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好话题,身为皇帝,却把天下治理得灾害频发,叛乱四起,刘宏本能的就对朝政有一种逃避的心态。 但是今天,刘焉一心想要讨刘宏的欢心,因此,说话的时候,难得句句都不露声色的维护着刘宏。见刘焉如此配合,刘宏也就乘机将胸中的苦水往出倒了一倒。 刘宏抱怨的,无非就是四方叛乱频起,闹得他不能安心,而地方上的官员,也一个个昏庸无能,讨贼不利,纵容得叛贼不可收拾。 刘焉一听,心道机会来了,赶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如今地方上的许多官员,一个个贪浊过甚,辜负圣恩,一味的盘剥治下的百姓,才闹得天下叛乱四起。陛下,依臣之见,想要安定地方,必须得选朝中清廉正直的大臣,去地方上担任州郡的长官,才能使地方平靖安定。” 刘宏一听刘焉把责任都推到地方官员身上去了,心里自然十分受用。对于刘焉的建议,刘宏听后倒也有几分心动。刘宏虽然任性,却并不糊涂,他也清楚,那些从自己这里买了官职的,或者走了自己身边诸常侍、黄门路子的官员,大多都是些既无品行又没本事的家伙。而朝中那些清廉正直的大臣,尽管也有只擅清谈,不通实务之辈,但同样有卢植这样德才兼具的能臣。 只是,刘宏对于如今的朝政,持一种敷衍了事,得过且过的态度。天下略略太平了,他便放纵一点,天下乱得有点不可收拾了,他就收敛一点。 如今,虽说荥阳之乱与凉州之乱都已经被平定了,可对太平道、黄巾军心有余悸的刘宏,却一点不敢小看了益州的米贼。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异族的叛乱,甚至是入侵,对自己的皇位并没有根本性的威胁(在五胡乱华之前,还没有胡族入主中原,建立政权的先例,故而刘宏才有这种想法);可是,农民起义就完全不同了,无论是高祖皇帝,还是光武帝,可都是趁着农民起义,才在乱世当中出头、崛起,最终夺得了天下,这可对皇位有着致命的威胁啊! 所以,刘宏心中暗下决定——先暂时收敛了一年半载,按照刘焉的建议,任命一些清名重臣,担任州郡的主官。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让这些重臣外出担任刺史、太守之职,未免会给人们一种贬斥大臣的感觉。虽说在汉代,朝廷的九卿、列卿转任太守,算不上是降级,但在朝中为官,毕竟离皇帝更近,更有机会得到提拔重用,因此,份量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想到这里,刘宏只能将心中的疑虑,再说与刘焉,请他帮自己参详一二。而刘焉听了之后,眼中精光毕现,赶忙低下头来,接着行礼、回答来做掩饰:“臣以为,刺史位卑权轻,昔日设立此职,不过是为了监察地方而已。如今,天下叛乱四起,经常需要刺史领兵平叛。然而,兵者,国之重事也,古之命将,必先筑坛会众,赐白旄黄钺、印绶兵符,以宣示威仪,然后方能威行令肃。如今,刺史秩不过六百石,位卑而权轻,恐怕很难胜方面之任。” 刘焉的这番话,可谓虚实参半,一方面,刺史的职责,明文规定的,的确只有案“六条”问事,监察地方这一项,品秩也确实很低,说其“卑微权轻”并不为过;但另一方面,在东汉,刺史的职权,早就或明或暗的扩大了许多,虽然品秩没有发生变化,但是其地位,已然位居太守之上了。 在东汉,诏书中提到刺史与太守的时候,必云“刺史、两千石”,在礼教森严,十分讲究尊卑秩序的古代,诏书中出现的官职排位,绝不是随意而为的——即便是到了今天,在各种大会上,七长老的排名先后,可是万万不能弄错的。刺史在诏书中的排名,位于两千石之前,这就是刺史的实际地位,已经位居太守、国相之上的表现。 然而,这种地位的提升,更像是一种“潜规则”,在这种潜规则之下,刺史的职权到底能有多大,完全取决于刺史本人的威望和手段,厉害的刺史,能把州中的太守、县令,吓得主动辞官避让,而一般的刺史,那就只能老老实实的行使自己的监察之权了。 所以,刘焉一再强调刺史“位卑权轻”,倒还真把刘宏给忽悠住了,一时间,刘宏还果真觉得,刺史的品秩太低,职权有限,无法胜平叛之任。 “卿可有良策?”刘宏只能向刘焉问计了。 “书曰:咨十有二牧,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上古之时,舜帝于天下设立十二牧,镇守地方。前汉之时,朝廷亦曾改刺史为州牧,品秩两千石。因此,臣斗胆建议,请陛下恢复州牧之职,授予其方面之任、专杀之权,如此,方能尽快的平定叛乱,使天下归于安靖。”刘焉答道。 刘焉建议恢复州牧制度,倒也不完全是出于蓄谋。只是州牧制度早就在他心里酝酿了很长时间了,如今见刘宏问到了这个话题,自己刚好有合适的机会可以推出这个想法,刘焉这才顺水推舟的说了出来。 其实,在每个人的心目当中,都会有一个理想国,有了理想国,自然也会滋生出一套理想中的官职制度来,据后世的考证,大名鼎鼎的《周礼》,其实并不是周公姬旦所作,而是战国时期的一些学者,委托周公的名义,自行构想出的一套“理想制度”。 刘焉自然也有这方面的构想,只不过在以前,这些构想更多是刘焉的自娱自乐而已,而州牧制度的提出,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但是,身为皇帝,刘宏对一切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事物,有一种本能的警惕。赋予了专杀之权的州牧,那可就真的成了一州的最高长官,权势在某种程度上,比起西汉初期的藩王,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旦设立了州牧,朝廷还能控制得住地方吗? 似乎是看出了刘宏的疑虑,刘焉再次进言:“陛下,州牧权重,自然不能每个州部都设立,应当首先在那些边远的和有叛乱的州部设立州牧一职,以观成效。” “也好,那便先在益州设立州牧一职,持节督诸军平定米贼。若是真有成效,再在其他州部设立也不迟。”刘宏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子,州牧制度到底是好是坏,他也懒得详细探究,一切以平定益州的叛乱为要。 不过,很快刘宏又为益州牧的人选发起愁来,他在心中将朝中的重臣一个个的捋了一遍——有些人名望虽高,却没有实干之才,派去担任州牧,恐怕无济于事,平定不了米贼;有人虽然才德兼具,奈何名望、功劳都太高了,要控制使用,不宜再使其建功立业;而有些的人威望,却未免有些欠缺,担任州牧恐怕难以服众。 刘宏想来想去,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正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一眼瞥见了殿下默不作深,眼观鼻,鼻观心的刘焉,不由得心中一动。 刘焉是宗室,从忠诚度上来说,比较可靠(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刘宏一直对刘姓的宗亲大臣,有一种特别的信任);素有清名,也不虞他到任之后,贪婪无度,逼凌百姓,使益州的局势愈加恶化;见识非凡,应答有序,可见是个有本事的人。一条条的优点数下来,刘宏突然觉得刘焉还真是个不错的人选。 “君朗,”刘宏亲切的呼起了刘焉的表字:“对于益州牧一职,你可有人选推荐?” “陛下,州牧乃是要害显职,应该任命何人,全由陛下做主,臣不敢妄议。不过,只要陛下有什么差遣,臣愿肝脑涂地,为陛下效死!”刘焉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哈哈哈哈,卿忠心可嘉,忠心可嘉啊!”刘宏心情大悦,继续闲谈了一会之后,便命刘焉先行退下。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刘焉回到了家中。今天的奏对,刘焉可谓是费尽了心思,但出于心虚和矜持,一直到最后,他也没敢主动向刘宏请缨,出任益州牧一职。如今倒好,一场辛苦,极有可能又替他人做了嫁衣裳,而这一回,他可未必再有把柄,能够阴掉自己的对手了。 但上天终于眷顾了刘焉一回,第二天,刘宏下诏,向朝野宣布了设立州牧一事,并任命刘焉为益州牧,持节都督益州诸军,讨伐叛贼。 对于州牧的设立,朝野上下,也各有不同的看法。以卢植为代表的一批大臣,出于公心,出于对大汉长治久安的考虑,并不赞同州牧的设置。汉代的人虽然不知道什么叫“藩镇之祸”,但近有前汉吴楚七王之乱,远有东周诸侯并起,王权衰落的教训,汉人对于地方权力的增强,还是有足够的警惕的。 以袁隗为代表的另一批大臣,则敏锐的看到了州牧的设置,对于他们这些世家阀族好处。不用说,州牧一职,位高权重,不是普通出身的人有资格担任的,到时候,瓜分掉州牧职位的,肯定是各个世家阀族。这样一来,各个世家阀族手中所掌控的权力,可就更大了。 就算不出任州牧一职,各个世家阀族也能包揽家族所在州部的掾属之职,同样可以利用这些职位来操控一州的军政要务,其中的利益,可要比操控一郡一国,更为丰硕。 因此,袁隗等人纷纷上疏,请求在其他州部,也设立州牧一职,由刘姓宗亲、清名重臣来担任此职。 奏疏一上,不仅让刘宏生出了厌恶之心、忌惮之意,更让诸常侍黄门逮住了机会,纷纷向刘宏进言,渲染、夸大士人集团的威胁,请求刘宏再次禁锢士人,免得他们威胁到皇权。 对于一干权阉的私心,刘宏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夸大士人集团的威胁,不就是想让自己只能依靠他们么? 尽管刘宏没少被一干权阉当枪使过,但是,那不是刘宏被一干权阉巧言蒙骗了,就是刘宏与一干权阉有相同的目的和利益,因此乐意被一干权阉当枪使。 但是,这一回,刘宏自己心里拿定了主意,自然不会受一干权阉的蒙骗,同时,这一次他跟一干权阉的目的和利益也不尽相同。因此,刘宏这一次才不会给一干权阉当枪使呢! 何况,卢植等人的反对,也向刘宏表明,在这件事上,士人集团并非全都是结党营私之辈,自然让刘宏放心了不少。 最后,刘宏驳回了袁隗等人的请求,不过,对于这些元老重臣,刘宏也不好一口回绝,只是说先设立益州牧,看一看成效,如果设立州牧果真对平靖地方有积极作用的话,再在其他州部设立也不迟。 获得了益州牧之职的刘焉,则志满意得的踏上了前往巴蜀的路途。临行前,董扶向刘焉详细介绍了蜀中的地理、人物,并修书数封,嘱托蜀中的几位英豪之士,好好辅佐刘焉,以期能早日平定米贼之乱。 尽管因散播流言一事,董扶对刘焉的感观大为下降。但是,董扶心中更为牵挂的,是家乡的安定。刘焉气度小也罢,有野心也好,只要他能还益州一个安定,其他所有的一切,无不可让。 董扶推荐给刘焉的人才,第一位,乃是蜀郡贾龙,字云卿,时任益州从事,精通兵略,当初米贼进犯键为郡,就是被贾龙率军击败的。只不过贾龙素来看不起依靠贿赂权阉而得官的郤俭,故而也就得不到郤俭的重用,被一直扔在犍为打酱油。按照董扶的建议,刘焉入蜀之后,首当重用的,就是贾龙,因为想要尽快平定叛乱的话,就得有善战之人为将,而贾龙,就是最佳的人选。 第二位,乃是蜀郡任岐,字存周,时任犍为太守,他曾与贾龙一道,击败前来进犯的米贼,虽然在用兵方面不如贾龙,但也足堪担当方面之任。 第三位,乃是蜀郡张肃,字君矫,时任益州别驾,其人素有清望,是蜀中士人的表率。同时,蜀郡张氏也是益州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有他的支持,刘焉一定能尽快在益州立足。 第四位,乃是广汉任安,字定祖,他是董扶的同门,曾任益州治中,但因厌恶前刺史刘隽的贪婪,辞职归乡,在家乡绵竹设帐授学,从各地慕名而来的学生,多达千人。若是能请他出山相助,那益州各地的人才,将无不踊跃向前,争先恐后的来为刘焉效力。 本来,董扶还有一位同门,巴郡周舒,字叔布,其人无论是品德操守,还是五经学问,都是益州当地的佼佼者。更难得周舒也精通图谶之学,擅长观气,能够预测胜负成败之数,这对刘焉本是有极大帮助的。 只可惜,周舒乃是巴郡首屈一指的豪族,家财巨万,奴仆众多。因此,周舒也就懒得出仕州郡,过那种往来迎送,奉承上官的日子。对于州郡的征召,他从来都是一概不予理会。所以,深知周舒脾性的董扶,也就没有向刘虞专门推荐周舒。否则,一旦刘虞的礼聘被周舒一口回绝了,那气度颇为狭小的刘虞,肯定会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除此四人之外,还有广汉王商字文表,秦宓字子敕,汉中祝龟字元灵等人,皆是益州本地的英杰之士。 对于董扶的热心推荐,刘焉再三道谢,并竭力邀请董扶与他一道奔赴益州。但此时的董扶,更感兴趣的,却是当年那场日月同现的奇异天象,以及导致这场奇异天象出现的原因。所以,董扶便婉拒了刘焉的请求,想继续留在洛阳,暗中观察。 第349章 凉州牧 第八十七章本章尚未完成,请暂勿订阅。 各人的心思暂且不提。随后,刘宏立刻更改了任命,下诏免去刘表的监军使者一职,仍以侍御史的身份,前去犒劳慰问正在班师还朝途中的太尉张温。 至于新的监军使者,刘宏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本来,按理说,此时董扶就该主动出面,向刘宏举荐刘焉才是。然而,看清了刘焉本性的董扶,却选择了沉默不语。 刘焉自然不会就此罢休,董扶不替他说话,他就自己找机会。不过,对于散播流言一事,刘焉还是难免有几分心虚的,因此,他也就不好像刘表那样,主动站出来请缨了。 好在,刘焉身为太常,最近又在负责祈福禳灾之事,有的机会面见刘宏。这一日,刘焉向刘宏禀告了最近举行的几场祭典的情况之后,刘宏高兴之于,顺口就跟刘焉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其实,刘宏与刘焉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谈。刘宏喜好的那些东西,什么经营产业,聚敛财物,歌舞百戏甚至是房中秘戏,又怎么能和刘焉谈起呢?唯一比较高大上的诗赋文艺,又因被鸿都门待诏给坏了名声,刘焉也得顾忌自己的名声,不好陪着刘宏聊这些,免得传出去落下个幸臣之名。 因此,刘宏只好跟刘焉谈谈时政。尽管对于刘宏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好话题,身为皇帝,却把天下治理得灾害频发,叛乱四起,刘宏本能的就对朝政有一种逃避的心态。 各人的心思暂且不提。随后,刘宏立刻更改了任命,下诏免去刘表的监军使者一职,仍以侍御史的身份,前去犒劳慰问正在班师还朝途中的太尉张温。 至于新的监军使者,刘宏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本来,按理说,此时董扶就该主动出面,向刘宏举荐刘焉才是。然而,看清了刘焉本性的董扶,却选择了沉默不语。 刘焉自然不会就此罢休,董扶不替他说话,他就自己找机会。不过,对于散播流言一事,刘焉还是难免有几分心虚的,因此,他也就不好像刘表那样,主动站出来请缨了。 好在,刘焉身为太常,最近又在负责祈福禳灾之事,有的机会面见刘宏。这一日,刘焉向刘宏禀告了最近举行的几场祭典的情况之后,刘宏高兴之于,顺口就跟刘焉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茂安,这么说来,天下有望太平了?”说着,刘虞又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恐怕有些难啊,如今,凉州的叛乱虽然被平定了,可是益州米贼猖獗,太行、泰山的黄巾余寇也还没有被剿灭,大汉仍是多事之秋啊!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在于,弘农王再怎么贤明,不过是一个八龄的稚童罢了,登基为帝的日子尚早,而方今的天下,能不能维持到弘农王继位的那一天,还很难说啊!” 抬头望了望四周,刘虞再次压低了声音,道:“不瞒你说,刘景升曾想说服大将军,行伊尹霍光之事,废黜当今天子,别立弘农王为帝,可惜被弘农王一口拒绝了。我听说此事之后,也是又喜又忧啊,喜得是弘农王仁孝,不肯行那悖逆之举,忧得却是我大汉不知还要等上多少年,才能由明主当政啊!” 董扶闻言,眼皮一跳,不仅是因为刘虞所说的这件事,太过骇人,更重要的一点是,这种涉及谋逆的大事,本该严守机密才是,可刘虞就这么轻率的告诉了他,到底是刘虞觉得自己可信呢?还是说,刘虞本身就是一个守不住秘密的人?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这件事恐怕迟早要大白于天下,到时候,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甚至会引发第三次党锢之祸,那大汉可就真的覆亡在即了! “君朗,慎言!此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该烂在肚子里才好!万不可再提起了!隔墙有耳,人心难测,一件事知道的人越多,泄漏机密的可能也就越大。此事若是泄漏出去,那可是天大的祸患!” 刘虞自知失言,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他长叹一声,说道:“天子昏聩,阉竖弄权,盗贼蜂起——大汉的前景,实在是不容乐观啊!年初荥阳有黄巾余党作乱,差一点就打到了洛阳城下,竟然连京师都不够安全,这天底下,还有尺寸之地可以作为乐土吗?” “那君朗你又有什么打算?”想到自己的家乡此刻也正在遭受米贼的荼毒,董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昔日王莽篡汉,天下大乱,中原士人,多有避难交州者。我欲效仿前人,向朝廷求取交州地方的官职,借机躲避战乱。”刘虞答道。 “君朗三思啊!交州乃是南方不毛之地,瘴疫之乡,更兼当地之人不服王化,时有叛乱之举——君朗,你可是准备去避乱的,却怎么专挑这种地方走?”董扶闻言大惊。 刘虞苦笑一声,道:“茂安,你是不知道,如今天子虽然暂罢了修宫钱,可是,若不向中藏纳钱的话,又哪能得授好官?也唯有交州这种偏僻之地,穷山恶水,无人愿意到哪里任官,才能求得到哇!” “说起瘴疫,我本乃江夏人氏,在世人眼中,江夏亦是蛮邦,瘴疫遍地,我又有什么好怕的?至于蛮族叛乱,那就更不足为惧了,有汉以来,南蛮虽也时有叛乱,但何曾成过气候?交州也许并非乐土,但眼下也只有那里能够容身了。” 董扶默默的点了点头,刘虞见状,不由得问道:“怎么,茂安似乎不大赞同我的做法?” “君朗”董扶沉默的片刻之后,终于开口了:“大丈夫在世,就算不能安邦定国,总也要能保一方百姓的平安才是……” “我何尝不想如此,可是如今这世道,想要干出一番功业来,难呐!”刘虞感叹道。 “君朗此言差矣!前有卢司徒,后有张太尉,不都立下了盖世功勋么?只要愿意为国出力,又何愁没有机会?”董扶劝道。 “卢司徒是弘农王的老师,张太尉素与中官亲善,茂安啊,不是我嫉贤妒能,此二公若非有皇子、中官在后面支持,又哪里有机会建立功勋?卢司徒拒贼于广宗之时,张太尉顿兵于临泾之际,恐怕早就被撤职问罪,槛车征还了!”刘焉慨然道。 “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自古成大事者,非惟天时,亦赖人谋。君朗万不可气馁啊!”董扶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不知茂安有何可以教我?”听了董扶的劝导,刘焉终于不再那么消沉了,深藏已久的雄心壮志,此刻似乎有了复燃的苗头。 “益州有山川之险,沃野千里,民殷国富,素有天府之称,就算君朗想要找一个避难之地,益州也要比交州更为适合啊!”董扶道。 “这……”刘焉顿时迟疑起来,虽然在董扶的鼓动下,他已经有了些许建功立业的想法,但是,眼下的益州,米贼猖獗,连堂堂的一州刺史,也被反贼围困在城中,哀哀乞援。在这种时候去益州为官,岂非自讨苦吃?刘焉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兵事,比起郤俭,打仗的本领也未见得就能高出多少。 “君朗不必担心。”似乎是看出了刘焉的顾虑,董扶出言劝解道:“米贼虽然看上去声势浩大,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他们之所以能如此猖獗,全因刺史郤俭昏庸无能,他不仅贪婪无度,在益州大肆聚敛,盘剥百姓,还嫉贤妒能,打压州中的贤能之士,故而使得益州上下离心,不能齐心协力,对付米贼。君朗到了益州,只需举贤用能,使益州豪杰各居其位,各尽其材,则讨平米贼,指日可待也!” “茂安所言虽善,可益州刺史仍是郤俭。如今米贼围攻雒县甚急,在这个时候,朝廷为了稳定军心,恐怕未必会同意撤换刺史啊!若郤俭依旧是益州刺史的话,我又用什么身份去发号施令?”刘焉眉头紧锁,心中暗暗盘算着。 “郤俭劣迹斑斑,想要搬倒他并不难。不过,君朗方才所言也有道理,如今郤俭被米贼围困在雒县城中,就算我出面揭发他的罪行,朝廷也没法派人前去查证、治罪。何况,战事紧急,恐怕还不等朝廷查清郤俭的罪行,雒县就已经陷于贼手了!依我之见,不如君朗自请担任监军使者,前往益州查证郤俭的罪行,等到了蜀中之后,先率领周边诸郡的兵马,解了雒县之围,然后再入城宣布郤俭的罪状,将其罢职问罪。到时,君朗就能以监军使者的身份,暂代益州刺史之职,而朝廷也就只能顺水推舟,任命君朗为益州刺史了。”董扶替刘焉层层剖析着。 两人商议好之后,董扶率先向刘宏揭发了郤俭在益州的所作所为,甚至连五斗米道的造反,都归咎在了郤俭的身上,说正是因为郤俭在益州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百姓才会被五斗米道蛊惑,加入贼军。 董扶这么说,当然有点冤枉郤俭了。虽然郤俭在益州的吃相的确很难看,但是,张修起事的时候,郤俭才刚刚上任不久,显然责任不能完全归咎在他的身上。事实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郤俭的前任刘隽,也同样是一位贪婪无行之辈,益州动乱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刘隽才对。 不过,为了达成目的,董扶也就顾不上尊重事实了,反正郤俭的确在益州有横征暴敛的行为,甚至,这种行为在五斗米道已经起事之后,依旧没有任何的收敛。从这一点上讲,郤俭就算是被董扶冤枉了一把,却也冤枉的一点不冤。 说起横征暴敛什么的,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刘宏同志,可是个中的佼佼者。郤俭与他老人家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董扶这么当着面的检举郤俭,倒把刘宏弄得有些尴尬,甚至有些怀疑,董扶这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细细的打量了董扶几眼后,刘宏终于确定,是自己多心了,无论是董扶的神态还是语气,都不像是借机劝谏自己的样子。消去了疑心之后,刘宏的心中,就只剩下对郤俭的不满之意了。 “哼,这个郤俭,真是不像话!”刘宏斥骂道,浑然无视了自己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实:“一定要派人前去彻查!” 刘宏话音刚落,殿下就有一人拱手应道:“臣刘表,愿意担当此任,还望陛下俯允。” 刘表是侍御史,既有监察官员的权力,又有代表皇帝出使的资格,由他去益州查办郤俭,倒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刘宏就是这么想的,他不假思索,张口就要答允,董扶见状,赶忙出言拦阻:“陛下,此事万不可操切啊!” 见刘宏疑惑的望向了自己,董扶赶忙把理由向刘宏解说了一遍。 “陛下,还是选派一位德高望重、恩信夙孚的大臣,以监军使者的身份,前往益州,先解了雒县之围,再查办郤俭之罪,这样才能避免军心扰动啊!” 董扶刚说完,刘表立刻又上前主动请缨:“臣刘表,愿往益州监军!” 董扶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刘表的搅局,简直让他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 其实,董扶与刘焉,也不过是刚刚建立起来的交情,还谈不上有多么深厚,更别说是结为一党了。对于董扶而言,他之所以会劝说,甚至是怂恿刘焉去益州,完全是因为刘焉素有清正之名,又是汉室宗亲,由他来代替郤俭主政的话,益州的局势肯定会好转不少。正如董扶所言,刘焉不必有多么大的本事,只要他一不大肆搜刮,二能任用益州本地的人才,剩下的事情,自有益州的英杰之士帮他搞定。 从这点来说,刘表比刘虞更有优势。论血脉,两人都是汉室宗亲,鲁恭王之后;但论名望,名列八俊,身为士人表率的刘表,可比刘虞更有名气。 因此,就董扶的初心而言,无论是刘虞还是刘表,起到的效果都一样,刘表甚至还更具竞争力。 但是,董扶毕竟已经先答应了刘虞,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只不过,面对刘表的毛遂自荐,董扶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阻止。 而且,刘宏也不会给董扶想理由的机会,见刘表接连请缨,诚心可嘉,刘宏当即就允诺了下来。 这回事情可闹大了!董扶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炸开了一般,他都不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刘焉了! 显然,刘焉对此也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竟然呆立在地上,失神良久,最后在董扶的连声呼唤下,才回过神来。 “君朗,抱歉,我失信于你了。”董扶朝着刘焉深深的一揖。 “茂安如出此言,事发突然,你也是无可奈何。要怪,也只能怪造化弄人罢了……”刘焉勉强一笑,劝慰了董扶一句。 董扶走后,刘焉捏紧了拳头,恨恨的砸在了面前的几案上,面孔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扭曲起来。 “刘景升!好你个刘景升!” 此事对刘焉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本来,在董扶的描绘下,一个美好的前景已经展现在了刘焉的面前,一场唾手可得的丰功伟绩,也已经摆在了刘焉的面前。若能平定米贼,他刘焉的功劳,足以与卢植、张温等人比肩,到时候,封侯拜相,都不在话下。 可是,这个机会,居然就这么被刘表给活生生的抢走了。刘焉虽然在董扶面前表现得十分豁达,可是,他的本性,远不如平时表现出来的那么大度。在历史上,他入主益州之后,先后逼反、杀害了当初帮他在益州立足的贾龙、任岐等人。这其中固然有主客之争的因素,但刘焉的心胸狭窄,不能容物,也是促使他采用粗暴手段,来处置益州本地豪族的根本因素。 就在刘表被任命为监军使者,即将出发,奔赴益州的时候,洛阳市井当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流言,说刘表曾经劝说大将军何进,废黜天子,改立弘农王。 流言一出,立刻在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相对于只把这些流言当成茶余饭后谈资的普通百姓,朝堂上的反应却要激烈得多。 司隶校尉袁绍、河南尹何苗,不约而同的派出了大批的士兵,在洛阳内外展开搜捕,但凡有议论此事者,立刻予以逮捕。 可是,逮捕谈论者容易,想要揪出流言的根源,却有如大海捞针。流言这种事情,这最容易抵赖的,也是最容易攀扯的,两者完全取决于办案之人是想宁纵勿枉呢,还是宁枉勿纵。 显然,宁枉勿纵是行不通的,闹不好又会激起民变来。最后,无论是司隶校尉,还是河南尹,都只能将抓捕之人全数释放。 不过,这次抓捕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至少,从此之后,没有人再敢公开谈论、传播这个流言了。 第350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一) 第八十八章本章尚未完成,请大家暂勿订阅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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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第351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二) 第八十九章本章尚未完成,请大家暂勿订阅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第352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三) 第九十章本章尚未完成,请大家暂勿订阅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第353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四) 第九十一章本章尚未完成,请大家暂勿订阅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第354章 第九十二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五) 第九十二章本章尚未完成,请大家暂勿订阅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第355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六) 第九十三章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六) 常山国,滹沱河畔,有一处向阳的马蹄状山坳,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地形十分的险要和隐蔽。 山坳当中,错落分部着上百间茅屋,乍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的村落罢了。然而,在村落的正当中,却立着一杆大旗,旗上绣着“黄天”两个大字。 时值隆冬,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雪,整个村庄一片银装素裹。可是村民们却没有因为大雪而呆在屋中,他们成群结队的走出了村庄,肩上扛着各种器物,一路向河畔行去。 到了河畔,村民们摆好了几案,献上了猪羊等物,一名首领模样的壮汉,捧着酒杯,上前拜祭了河神。 拜祭完毕,那名壮汉一手持矛,一手牵着一匹老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率先踏上了结冰的滹沱河。在他的引领下,村民们也小心翼翼的踏上了冰面,朝着河中心走去。 那匹老马一边走,一边用蹄子轻轻的敲击着冰面,时不时的绕开某处地方,而跟在它身后的那名壮汉,见状立刻用手中的长矛,在那一处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来。 走到河中央后,壮汉放开马儿,自己俯身趴在冰面上,侧耳倾听着水下的动静,接连换了几个地方后,壮汉用长矛在冰面上划了一个圆圈,头也不回的喝道:“就是此处了!” 后面的人闻言,立刻有几个精干的青壮男子,拿着锤凿,在壮汉标识出的地方,挥锤凿出了一个冰窟窿来。 冰面刚被凿开,立刻就有一只肥大的鲤鱼从冰窟窿里跳了出来,落在冰面上,不停的扑腾。一名男子上前,费了不小的劲,才把这条鲤鱼抓了起来。他捧着鲤鱼,笑呵呵的来到领头的壮汉面前,喜气洋洋的说道:“上使,黄天庇佑,才打了第一个洞,就有大鱼!看这样子,窟窿下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一语未必,冰窟窿旁边,另一名男子一声惨叫,不停的甩着胳膊。众人仔细一看,那名男子右手的两根指头,被一条鲤鱼给死死的咬住了,接连甩了好几下才甩脱,可是手指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漓。 原来,冰面凿开之后,有不少鱼挤在破口处,唼喋不休。那男子见了,忍不住就想捞一条上来,结果被一条鲤鱼给咬住了手指。 众人不由得一阵哄笑。领头的壮汉断喝一声:“抓紧时间,继续凿洞,然后准备下网!” 这名被人呼做“上使”壮汉,便是张飞燕了。当日,他率冀州黄巾残部避入太行山中,休养生息了一段日子后,复又攻入了常山、赵郡等处,一度攻破了好几处城池。 可惜,好景不长,朝廷在卢植的建议下,复设了常山、赵郡、魏郡、河内四处的都尉官(王国为中尉),又以破贼中郎将张郃为帅,统领四郡兵马,相机围剿黄巾余部。 张郃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几战下来,黄巾军被他打得狼狈逃窜,再一次放弃了到手的城池,逃回了太行山中。 张飞燕见自己不是张郃的对手,只好收起了外出劫掠的心思,暂时在山中蛰伏一段时日。 可是,数万之众,人吃马嚼,每天耗费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不能外出劫掠粮草的话,坐吃山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得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上! 因此,张飞燕便建议各部人马,先暂时分散开来,在太行山各处寻找适宜隐蔽、居住、耕种的地方,安顿下来,然后乘着季节还来得及,开荒种田,解除了后顾之忧,再徐图良机。 其他的几位渠帅听了,态度各异,有人散漫惯了,不乐意再过耕田种地的苦日子,也有人怀疑在这穷山僻壤当中,能不能找到适宜耕种的田地,总之,对张飞燕的建议,众人还是有些不大以为然的。 只不过,眼下的他们,师老兵疲,军心涣散,也的确没有外出劫掠的能力,除了听从张飞燕的建议,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除此之外,这几名渠帅还各自揣着一层不可告人的心思。之前,为了逃命,他们不得不推举张飞燕为神上使,听其号令。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成功避入了太行山中,不复有被汉军围而歼之的危险。因此,几名渠帅再一次起了自立山头的念头。如今,张飞燕建议各部分散开来,从某种角度来说,恰好了遂了这几名渠帅的心意。 故而,尽管对张飞燕开荒种田的建议很是不以为然,但几名渠帅还是十分痛快的答应了分兵。 分兵之后,张飞燕开始寻找自己的安身之所。说实话,理想的安身之所并不怎么好找。首先,它必须隐蔽,轻易不会被外人发现,进而招来官军的围剿,到时候,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田地,就只能白白丢弃了。 其次,这个地方还必须要有一定的险要阻碍,便于防守。如果只是小股官军前来攻打,又或者是有山贼匪盗来“黑吃黑”,那就不必举家逃亡,直接凭险据守,打退对方便是。 最后,除了安全,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要有足够的土地和水源,能养活自己部下的三万多名部众。 这种地方,哪有那么好找? 结果,黄天不负有心人,最后还真给张燕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名叫柏卜,因附近的山上多柏树而得名。此地紧邻滹沱河,背靠太行山,一方面得太行之险要,另一方面,又有滹沱河滩地之膏腴,正是张飞燕理想中的安身之地。 于是,张飞燕便在柏卜这个地方,安顿了下来。他亲自带着部众,修建房屋,开垦田地,大半年下来,一个个村落已然修建得有模有样,家家有房住,有田种,再加上张飞燕为人公正,治军严谨,极少有各级头目欺压普通部众之事发生,因此,一时间,柏卜这个地方,竟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光景。 虽然各种作物种得晚了些,但得益于河滩地的肥沃,以及灌溉的方便,柏卜的黄巾军还是迎来了一个不错的丰年。如今,眼看就冬至到了,很快就要迎来腊日,进入年关,因此,各村都不约而同的开始准备过年。 只是,今天的收成虽好,但除了粟、麦、豆等诸般粮食外,猪、羊等种种肉食,却极为欠缺。平日里没有肉吃,倒也罢了,可是逢年过节,又岂能没有酒肉?以前,就算是再穷的人,在过节的时候,也有机会吃一块里中的社肉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方乐土,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可过年的时候,却没有肉吃,这未免让大家觉得有些缺憾。 黄巾军中虽然也有擅长打猎的人,去山中猎获了一些野物,但对于三万之众而言,这些猎物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根本不敷使用。 最后,还是张飞燕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家乡看到过的一种凿冰捕鱼的方法,不但行之有效,而且每每收获颇丰。如今,偌大的一条滹沱河就在自己身边,岂能白白放过? 于是,在张飞燕的带领下,声势浩大的“滹沱河冬捕”,就此拉开了序幕。 就在张飞燕督促众人凿冰、下网的时候,一名士兵匆匆赶了过来,拱手禀报道:“禀上使,左、杨、于、白诸帅前来拜见,老帅请上使赶紧回去。” 士兵嘴中的老帅,指的是张雷公。自从当日在廮陶表明心意后,张雷公便把自己的部众,全都交托给了张飞燕。张飞燕感激之余,也处处尊让张雷公,事之如父,因此,军中皆称张雷公为“老帅”。 听到左髭丈八、杨凤、于毒、白绕等人来了,张飞燕心中颇为纳罕。这大半年以来,各部渠帅都视自己这个神上使如无物,各自为政,关起门来称大王。甚至除了派遣过几次使者,互通了几次消息以外,各部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往来。如今,眼看到年关了,各部渠帅却不约而同的前来拜访,张飞燕登时嗅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不过,既然坐上了神上使这个位置,张飞燕就得有降服各部渠帅的胆气和决心。、 张飞燕命一名小头目接替自己,继续负责冬捕之事,自己则上了岸,跨马向村里驰去。 村中心,有一座颇具规模的院落,这里既是张飞燕的居处,也是他处置各种事务的官衙。本来,村落尚处在草创阶段,张飞燕也不愿意兴师动众,为自己修建一座大院子。可是张雷公却认为,张飞燕身为神上使,就得有一个气派的官舍。 “我说贤侄,别的你可以不讲究,但你身为神上使,总要召集部将议事罢?到时候,难道让大家站在院子里商量不成?况且,若是其他各部的渠帅来了,岂不是要笑话你?” 张飞燕拗不过张雷公,只能默许了。好在,他平日里广布恩德,因此部众听到要给神上使修官舍,无不踊跃,竟没有半点不情愿之处。 如今,诸部渠帅就坐在这座院子的正屋内,一边与张雷公闲谈,一边焦急的等待着张飞燕的到来。 听到门口的卫兵高叫一声:“神上使驾到!”屋里的人全都停止了交谈,直起身来,朝着门口拱手道:“恭迎神上使!” 张飞燕也拱手还礼,道:“诸位不必多礼,请安坐!” 那边张雷公声如洪钟,呵呵笑道:“飞燕贤侄,你这半天不来,可把这些家伙给急坏了。你别看他们一个个满脸堆笑,跟我扯东扯西,其实啊,那屁股底下就跟火烤似的,坐都坐不稳哩!” 张雷公的一席话,引得在场之人无不大笑,也让堂上的气氛,略微缓和了一点。 “多时未见,不知诸部这大半年来,可还安好?”张飞燕在主席上坐下后,开口问道。 “还算过得去,山地虽然贫瘠,但用心耕作,总能收获一点口粮,饿不死。”说话的,乃是于毒,他藏身于隆虑山一带,那里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只是土地贫瘠,不利耕作,日子难免就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就是就是,这大山之中,哪是种地的地方!比不得上使这里,成片的良田,今年肯定是个好收成吧?”说话的,乃是白绕,他藏身于白陉一带。白陉又名孟门陉,是入晋的要道之一,白绕占着此处,以劫掠过往客商为生,最初的时候,倒也做了几桩大买卖,可惜随着往来客商的减少,他能捞到的油水,也越来越少了。 白绕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渠帅,都把目光投向了张飞燕,显然都在等着张飞燕开口。 张飞燕一时张不开嘴。几位渠帅的意思,他哪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来向他伸手要粮了。可是,你若是给吧,自己所部的粮食,也仅仅是稍有富余罢了,哪能填得饱其他各部数万人的肚子?若是不给吧,不仅会了伤了同教兄弟之情,也会动摇他这个神上使的威信。 张雷公见状,赶忙一拍桌子,喝道:“你们可别一个个的给我哭穷啊!特别是白绕!谁不知你占着白陉,打劫了不知多少的富商,现在倒好,跟我叫起苦来了!” “黄天在上,我若是有半句虚言,就让天雷劈了我!起初的时候,我倒是劫了几个客商,弄了一批财货。可是,劫来的货物能当饭吃吗?我一个当强盗的——” 说道此处,在场之人登时哄笑起来,白绕老脸一红,继续说道:“又上哪卖货去?上哪买粮去?白白守着一堆废物挨饿呀!” 当然,白绕还有些隐情未曾道出,并不是他无处销赃,而是那些销赃的人,心肠太黑,抢来的货物往往只能以十分之一的价格售出,为此,白绕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可他这会又不好意思跟别人提起。 “各部的处境都是如此之难吗?”张飞燕将目光从一位位渠帅的脸上扫过,突然间,他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不见郭渠帅?你们没有约他一起来吗?” “嗤!”白绕冷笑一声,道:“人家郭太现在可发达了!哪还瞧得上跟我们这些人?” 张飞燕闻言大奇,赶忙细细询问,这才弄清了根底。 原来,郭太一路西窜,最后在王屋山一代落脚,干得也是落草为寇的勾当。谁知,后来不知怎地,郭太居然跟河东襄陵地方上的杨姓豪强,勾搭到了一起。 最初,杨姓豪强只不过是想结郭太为外援,就似门下养游侠儿一般,让郭太偷偷干一些脏活罢了。 可是随着双方的交往越来越深,郭太居然与杨姓豪强一起,干起了买卖私盐的勾当。 私盐的利润之大,收益之丰,自然与拦路抢劫不可同日而语。有了这条财路,郭太陡然而富,不仅不再为自己的温饱发愁,更是通过杨姓豪强,弄到了不少刀枪弓矢,摇身一变,成了河东地面上,数一数二的盐枭。而他的大本营,也从王屋山迁移到了襄陵附近的白波谷,与其余诸部几乎断绝了往来联系。 “郭太这个狗贼!我本想跟他商量,与他合伙贩卖私盐,谁知这个狗贼居然一口回绝了!更有甚者,山中缺盐,我本欲跟郭太买上一批,以解燃眉之急。可这个狗贼,却是坐地起价,给出了高于平常十倍的价格,全然不念往日的情分!上使,要不我等合兵一处,杀到河东去,灭了这个狗贼!”白绕愤愤不平的说道。当然,在这里,白绕依旧有隐情未曾道出,当日,郭太提出,白绕必须奉自己为首领,才能将私盐生意分润。白绕当然不肯,这才有了郭太后来报复性的提升盐价的举动。 “郭渠帅,此事可不能轻率。如今周边各郡,全都加强了防备,我等千里迢迢的杀到白波谷去,岂不是正好给了官军围杀我们的机会?虽说河东方面没听说有什么厉害人物,可是河内都尉杨勇,上党长史张扬,都不是好对付的,一旦被他们两面夹击,断了我们的后路,我们还能逃到哪去?”于毒劝道。 “其实,还有一途,或许也能走得通……”一人吞吞吐吐的说道,众人看时,却是眭白兔。 “未知眭渠帅有何良策?”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这……”眭白兔迟疑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道:“那就是归降朝廷!” 堂中登时一片哗然,左髭丈八当即跳起来,指着眭白兔大骂道:“眭白兔!你这狗贼难道忘了大贤良师的恩德?居然敢提议归降官府,我呸!” “没错,官府素无信义,当日在东郡和南阳,他们不知道杀害了教中多少已经投降的兄弟,投降一途,万万行不通!”于毒也断然否定了眭白兔的建议。 “大家静一静!让眭渠帅把话说完!”张飞燕抬手示意,屋里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眭渠帅,大家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我就问你,你何来的把握,敢去向朝廷投降?” 眭白兔轻咳一声,道:“诸位难道没有听说凉州之事么?” 在场之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虽然知道凉州爆发了叛乱,并且一度因此而起意,想再次发兵进犯周边的郡县,可惜朝廷却丝毫没有调动太行周边诸郡的兵力,让他们白白欢喜了一场。 如今,他们也只是通过传闻,知道凉州的叛乱已经被朝廷平定,至于其中的详细情况,就不是他们所能知道的了。 见众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眭白兔胆气更足,开始侃侃而谈:“据说,凉州此次叛乱,虽然首领是羌人,但实际的主谋却是一个名叫韩遂的汉人。这个韩遂,起初不过是凉州刺史部下的一名从事罢了,可就是经过这一场叛乱,他身价倍涨。最终,朝廷不得不以征西将军的官职,来招降韩遂,结束凉州的叛乱。” 在场之人听到这里,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几乎不敢相信。虽然他们不清楚征西将军的具体品秩,可是,在他们眼里,校尉都已经很了不起的官职了,何况是将军?如今尽然有人靠造反,换来了将军的职位,这实在是让他们羡煞啊! “诸位,如今我等虽然不复有当日大贤良师的声势,可是好歹也有数万人马,时刻都在威胁着周边的郡县。朝廷为了防备我等,不得不在周边郡县屯驻大量兵力,每年所耗费的军粮物资,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因此,只要我等向朝廷传达出归降的意思,想必朝廷一定乐意接纳我等。到时候,将军或许不敢奢望,但是司马、都尉之职,难道还求不来吗?” 此话一出,就连方才痛斥眭白兔的左髭丈八,都不由得捋着大胡子,沉思起来。 而张飞燕沉吟片刻之后,却是将脸一沉,喝道:“眭渠帅,这些消息,我等众人,全然不知,你却是从哪里听得如此详细?该不会是你已经和官府勾搭上了吧?” 眭白兔闻言,不由得脸色一白,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坦然道:“没错,上党张长史已经派人跟我联系过了,只要我愿意出山归降,朝廷不但会赦免我的全部罪责,还会授予我假司马的职务……” “好哇!你果然你已经投了官府!眭白兔!我原以为,只有郭太那狗贼才能做出背叛黄天的事情来,没想到啊没想到!眭白兔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先叛变了!”白绕恨恨的抽出佩刀,往几案上一摔:“今天你若是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或者走出去!” “有什么好说的?事到如今,难道诸位还想着建立‘太平乐土’、‘地上神国’这等荒诞不经的事情?行了罢!大贤良师连尸骨都化成飞灰了,诸位又何必装腔作势?诸位当日跟随大贤良师起事,有人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有人却是想乘机挣一份泼天富贵。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诸位难道就想眼睁睁的错过?不瞒诸位,张长史那里,我已经联系好了,这次回去,我就要率部出山,归降朝廷了。诸位有什么打算,也乘早罢!”眭白兔此刻反而心中一片坦然。 “罢了,人各有志,岂能强求!”张飞燕沉着脸,看不出喜怒:“粮食,我这里也没有多少,不过,膏腴之地,我这里多得是,诸位若是有意,可以带领部众,来我这里安家落户。” “既是如此,那我回去之后,立刻率部迁来此处!”于毒首先响应到,其他的渠帅闻言,也纷纷表示愿意迁来。 唯有白绕,却是沉吟不语。迁来此处?那不又得事事听从张飞燕的安排?与其如此,还不如去投了郭太,反正都是奉他人为主,买卖私盐的出息,可比种地大多了。 几日之后,众渠帅各怀心思,离开了柏卜。只留下张飞燕,站在半山坡上,极目远眺,心中一片惆怅。 “到底要不要归降?” 第356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七) 第九十四章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七) 涿郡,涿县,城南,尚贤里。 尚贤里乃是刘氏宗族聚居之所,这一支刘姓,据称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裔,虽说在宗谱方面的记载,并不连贯,但在涿县地面上,亦是繁衍生息了两百多年的大族。故而,至少在涿郡,这一支刘姓汉室宗亲的身份,还是为众人所认可的。 涿县刘氏虽称不上是世家阀族,但本家的子弟也有不少人在郡中担任各级官吏,也算是一方豪强。 然而,一个宗族繁衍了两百多年后,亲缘关系难免会减弱许多,虽然大家同住一里,同姓一个刘姓,但是叙起宗谱来,很多人之间,已经是同出于一个曾祖曾曾祖的亲属了。在古代,同宗亲属之间,一旦出了五服,亲缘关系就基本已经十分淡薄了,无论是在赡养义务、过继承嗣,还是在罪责牵连方面,都已经脱离了关联。 这也就意味着,尽管同姓刘氏,但尚贤里的刘姓居民,未必各个都有义务去帮助另一家刘姓居民。 当然,刘备少年时代的贫寒,也不尽然是出自这个缘故。就算是没出五服的亲属,照样也有自私与势力之辈。刘备的祖父不过做了一任县令,父亲更是未曾出仕,在旁人眼里,这样的家庭,实在没有什么势力可言,根本用不着巴结亲热。再加上刘备的父亲去世得早,导致家业日渐凋零,因此,在同宗亲属眼中,刘备一家,孤儿寡母,更是成了令他们避之不及的厌物。在这种世态炎凉的环境当中成长起来的刘备,其“少言语,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大概跟少年时代的遭遇是分不开的。 “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一旦你发达了,自然会有那千方百计攀关系的人。出了五服又如何?大家同姓同宗,“五百年前是一家”哩! 而今,刘备官至巨鹿屯田都尉署右部长史,级别相当于郡丞,这对族中子弟大多在郡县当中担任属吏的涿县刘氏来说,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官职了。 更何况,刘备此次仕官,全凭卢植一手提拔。卢植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当朝的司徒公啊!如此一来,刘备算是正式成为了卢植的门生故吏,前途岂同小可? 因此,当听说刘备年底要回乡省亲的消息后,尚贤里立刻沸腾了起来,刘氏几个分支的族长,不约而同的聚在了一起,商议如何接待回乡省亲的刘备。 然而,就在族中的长老们尚在商议的时候,尚贤里外,一队人马正从大路上,缓缓的向尚贤里行来。 “唉,此次离家,虽然不足两载,可是故乡的风物,如今看在眼里,竟似生疏了许多……”刘备在马上喃喃自语道:“宦海倦旅啊!” 很快,刘备又摇了摇头,自嘲的一笑:“此番蒙卢师看重,举用为官,就该尽心王事,上报国家,下报卢师,岂能以家身为念?” 眼见桑梓在望,刘备轻拍了一下坐骑,正欲纵马疾驰,快速赶回家中,然而,很快他就拉住了马缰,再次放缓了速度。 “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吗?说起来还真实奇怪,上次离家求学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行走间,刘备一行已经到了里门口,监门刘福见他们一个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料想非是等闲之辈,赶忙迎了出来。待看清刘备的容貌后,刘福惊呼一声:“原来是玄德!” 刘备跳下马来,拱手向刘福施礼,道:“德嗣叔,一别两载,身体可还无恙?” 刘福忙不迭的还礼,道:“当不起,当不起,玄德如今已经是贵人了,如何当得!” “德嗣叔说得哪里话,无论我做没做官,德嗣叔都是长辈,我又岂能失礼?”刘备笑道。 “玄德啊,你回来也不遣人通知一声,也好让族中有个准备,为你接风洗尘。如今诸事仓猝,只怕怠慢了玄德你啊!”刘福一边把刘备一行让进去,一边说道。 “不妨事,刘备何德何能,敢劳烦族中亲眷?待我回家见过母亲之后,再一家家登门拜访。” “这可当不得,当不得!” 与刘德闲叙了几句话后,刘备因思念母亲,告了一声罪,便急匆匆的向家行去。而刘德则飞也似的朝着里中的刘氏宗祠奔去,将刘备到来的消息,告知几位族长。 刘备走到自家巷口,远远的就看见母亲正倚着门框,朝自己这边张望。刘备见状,心中一酸,赶忙快步奔到母亲面前,拜倒在地上,语调中带着几分哭腔,道:“不孝儿刘备回来了,拜见阿母!” 刘母拍着刘备的脊背,也忍不住泪水直流,道:“前几天就听说你要回来,阿母日思夜想,天天倚门悬望,终于把我儿给盼回来了!” 刘备扶着母亲,进了大门,来到屋中。屋子里面,依旧是刘备离家之前的旧模样,各种家具陈设,破旧不堪,地上摆着纺车、鞋耙,篓中尚有半篓编好的草鞋。 刘备看得辛酸,道:“阿母,我不是让人给你送钱了吗?你又何必还这么辛苦操劳?” 刘母摇了摇头,道:“阿母辛苦惯了,整日里若是不做活,还有什么可干的?不早就闷死了!再说了,你如今虽然有了一官半职,但俸禄毕竟有限,你又喜欢结交朋友,花钱如流水一般,哪里存得住?这些钱啊,阿母得替你攒着,到时候好拿出来给你聘一房媳妇。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该到成婚的时候了!” “阿母,我这次来,就是想接你到儿子任上,好让儿子每日都在你身边,好好尽一尽孝心!” 谁知刘母听了,却一个劲的摇头,道:“阿母在家挺好的,虽然你不在家,但是有亲戚邻里照应,阿母也不觉着孤单。若是跟你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阿母每日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正经的官职,就应该专心奉公,怎能因阿母而分心?” 刘备见一时说服不了母亲,只得作罢,转而命随从杀鸡煮黍,准备午饭。 “还是我来罢,你身边都是些粗汉,舞刀弄枪在行,哪里懂得做饭?”刘母正准备亲自动手,却听得院门口一阵喧哗,几名老者在众人的拥簇下,进到了院中。 “原来是三丈、四丈、九丈来了。”刘母在屋门口望了一眼,道:“玄德,还不去拜见族中的长老?” “丈”是对老者的尊称,而“三”、“四”、“九”之数,则是按照族中的排辈来称呼的。三位老者正是涿县刘氏三个不同分支的现任族长。 刘备整了整衣冠,迈步出了屋子,与几位族长见礼。为首的刘三丈笑呵呵的扶起了刘备,道:“我涿县刘氏能出玄德这样的俊才之士,实在是祖宗庇佑,宗族之幸啊!” “是啊,是啊,玄德自幼就有贵人之相,非常人可比,如今果然是一展骏足,腾达有期啊!”刘四丈亦附和道。 那边刘九丈一指院中东南角上的桑树,道:“昔日有相士言道,此树非凡,当出贵人。如今看来,相士所言不虚啊!” 刘备听了,表面上谦逊不已,心里则冷笑连连。当初自己未曾发达的时候,三位族长何曾拿正眼瞧过自己?那刘九丈说起来,是本支的族长,按理来说,本支中若有孤儿寡母,生活难以支撑的,就该由他牵头,赈济救助。可是,刘备母子窘困十数年,却从未见刘九丈伸过一次手,拉他们一把。 甚至,当后来刘备不得已走上“【黑】【道】”的时候,几位族长还深以此为耻,告诫族中子弟,万万不可学刘备那样,自甘堕落,去做“狡猾之徒”的首领,整日里不务正业。 至今,刘备还清楚的记得,同族的亲属是怎么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长道短的。刘备平日里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外面,眼不见心不烦,而这种种压力,就要由家中的母亲来独自承受。对此,刘备一直难以释怀。 不过,刘备毕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辈。更何况,对方如今对他满口的恭维奉承,如此低声下气的态度,即便只是出于趋炎附势之心,但也足以出一口当日的恶气了。 “诸位亲长,我今日刚刚到家,仓促之间,招待不周,还请诸位亲长见谅。我已命家仆杀鸡煮黍,诸位亲长不要嫌弃,用一餐便饭如何?”刘备谦让道。 “不必,不必。玄德啊,我等已在宗祠中备下了酒宴,为玄德接风洗尘,还望玄德不要推拒!”刘三丈殷勤劝道。 宗祠在古代,除了作为祭祀场所外,有时也会充当宗族聚会的场地,不过,也不是随随便便,任何聚会都能在宗祠中举办的。因此,刘三丈等人在宗祠设宴,款待刘备,已经算是相当高的规格了。 刘备屈沉十数年,等得就是扬眉吐气的这一天。因此,刘备丝毫没有推拒的意思,只在嘴上谦让几句之后,便与三位族长一起,来到了宗祠当中。 进了宗祠,刘备率先拜祭了祖宗,紧接着便去拜祭自己的父祖。这时,刘备才发现,自己父祖的排位,也被从旁边的厢房,移到了正堂当中。 刘备见了,慨然之余,又不由得悲喜交加。同时,他心里暗下决心,更加坚定了出人头地的念头。 随后的宴席,除了三位族长外,还有不少族中有头面的人参与。众人无一不是谀词如潮,奉承刘备,而刘备在高兴之余,也不敢太过肆意欢喜,他面带微笑,礼数周全的一一应对,总算没有在族人面前落下话柄。 宴罢,刘备回到家中,略略醒了醒酒,便重整装容,备了一份厚礼,命随从挑着,前去拜访族叔刘元起。 对刘备而言,在所有的亲族当中,唯一与自己有恩情的,便是这位族叔了。 当年刘备之所以能够有能力外出求学,全靠刘元起的资助,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资助,而是跟刘元起的亲生儿子一个待遇。对此,刘元起的妻子很是不满,可刘元起却认为刘备“非常人也”,执意如此。 见了刘元起,刘备二话不说,先行大礼拜见。刘元起赶忙上前将刘备扶起来,道:“玄德能有今日,也算我当初没有看错人,你父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如今,刘元起的妻子哪还敢看不起刘备?见了刘备送来的厚礼,她更是眉开眼笑,热情不已。 叔侄两人闲叙了一阵子之后,刘备问道:“怎么不见德然弟?” 刘备口中的德然弟,说的就是刘元起的儿子刘毓刘德然,当日曾与刘备一道外出求学,也算是卢植的弟子。 “德然在县中任簿曹书佐,这会还没回来呢。”刘元起答道。 “哦?德然弟终于被选中了吗?当真可喜可贺!”刘备向刘元起拱手称贺,他记得在自己举义兵离开涿县之前,刘毓一直没能被选任为县吏,着实让刘元起头疼不已。 “说起来,还真是侥天之幸呢!新来的明庭(县令尊称),恰好是德然当日的同学,看在昔日同窗学艺的份上,这才录用了德然。否则,我一无门路,二乏钱财,哪里能办得到!”刘元起叹道。 刘备闻言,心中也是好奇不已,刘德然的同学,自然也就是他自己的同学,却不知到底是谁? “叔父,未知如今的县令是何人?”刘备问道。 “说起来,你也应该知道,如今的县令,乃是辽西公孙家的子弟,讳瓒,字伯圭。” 原来是他!刘备心中暗喜。昔日同学之时,刘备就与公孙瓒交情甚笃,以兄事之。奈何分别之后,公孙瓒平步青云,被举为孝廉,随后出任辽东属国长史,带领白马义从,杀得鲜卑、乌丸闻风丧胆,声震塞外。 而于此同时,刘备却只能带着一帮游侠儿,在涿郡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两人之间的差距,可谓是云泥之别。 如今,两人有机会在涿县再次相会,刘备的内心深处,除了与好友久别重逢的喜悦之外,更有一份出人头地之后的自豪感。 次日,刘备便迫不及待的赶往涿县县衙,拜见公孙瓒。 两人刚一见面,公孙瓒就热情的给了刘备一个熊抱,然后又狠狠的在刘备的胸口砸了一记,道:“玄德!当日你追击黄巾贼,却不慎全军覆没,一时间音讯全无,传言都说你已经遭遇不测,着实让我伤心了一场。我都恨不能立刻率领数百轻骑,赶往冀州,找寻你的下落。没想到,你因祸得福,反而投到了卢师帐下。这样也好,有卢师照拂,总好过跟着邹靖那个家伙!你在幽州大小十数战,拼死拼活,可邹靖却连个军司马都不舍得给,分明就是看不起你!” 公孙瓒的嗓门很大,史载他“美姿貌,大音声”,这一番叫嚷,恐怕整个县衙的人都全听到了。刘备见他对邹靖很不客气,甚至直呼其名,一方面为公孙瓒替他打抱不平而感动,另一方面,又怕公孙瓒因此得罪邹靖,惹来祸患,赶忙道: “刘备无能,丧师败绩,让伯圭兄担心了!” “欸,你我兄弟之间,哪里用得着如此客气!不过,玄德,你打仗的本事也的确差了点,就黄巾贼那种乌合之众,你居然还能中了他们的埋伏,可见侦察一点都没有到位啊!”公孙瓒口无遮拦的教训起了刘备。 “伯圭兄教训的是。”刘备苦笑一声,跟着公孙瓒进了大堂。 两人分主宾落座后,公孙瓒一边命人准备酒宴,款待刘备,一边跟刘备闲谈了起来。公孙瓒身为武人,最关切的,当然是战事,于是,他向刘备详细的询问起了当日卢植平定冀州黄巾的战况。 刘备闻言微囧,当日他只负责安置降卒屯田之事,根本没有参战。好在他毕竟身在冀州,打听到的战况也比公孙瓒听说的要详实许多,所以尚能勉强应付公孙瓒的穷究不舍。 听完刘备的讲述后,公孙瓒长叹一口气,道:“要不是我当时被鲜卑的贼人给绊住了,非毛遂自荐,去冀州平贼不可。我倒要看看,若是我去了冀州,张宝的人头还会不会落在那个张儁乂的手里!” 看来公孙瓒对张郃很是不服气啊!刘备心中暗道。 “唉!错过了讨伐黄巾贼也就罢了,如今我被调任到涿县做县令,连鲜卑都没得打了,整日里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杂务,实在让人心烦!玄德,你最近可与卢师有过联系?”公孙瓒突然问起了卢植。 “这……”刘备一时拿不准公孙瓒的意思,其实,自从卢植回朝之后,他与卢植之间,除了寥寥的几封问候的信件外,并无其他往来。可是,在公孙瓒面前,刘备又不想露怯,他只好含混其词的说道:“倒是书信联系过几次,伯圭,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要遂平生所愿,朝中无人可不行啊!玄德,难得卢公与你我有师生之谊,这份人情,可不能白白浪费啊!”公孙瓒一拍大腿,道:“方今四方不靖,正是男儿大显身手之时,奈何你我却没有上阵杀贼的机会!唉!” 公孙瓒的一句牢骚话,不由得勾起了刘备的忧虑。公孙瓒的家世可比他要高得多,即便如此,依然也有壮志难伸之时。而他,如今唯一的资本,就是卢植的赏识。若是失去了这一点微薄的资本,就算他再怎么努力,恐怕也很难在这个看重世资的世界里混出点名堂来。难道他就只能听天由命,随波逐流,眼睁睁的看着其他人建功立业吗? 不!绝不! 第357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八) 第九十五章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八) 江夏,沙羡(音yi)。 沙羡位于长江之畔,即后世武汉市武昌区、江夏区一带。虽然在东汉末年,武汉地区的开发度仍然很低,也没有因为魏、吴之间的南北对抗而成为军事重镇,汉代的沙羡,人口不满万户,故而其长官被称为长而非令。但是,作为长江沿岸的重要渡口,沙羡县依旧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市——这里顺带说一句,孙权同学在人生当中,担任的第一个官职,就是沙羡长。 然而,此时的沙羡城,却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城外曾经客商云集的涂口渡,如今到处都是焦黑的残墙断垣,倒塌下来的屋梁,犹自余烟袅袅,寒风吹过,时不时还会迸射出几点火星来。 在残墙断垣之间,隐约可见一具具的尸体,或是被刀剑砍得尸首分离,或是被大火烧的面目难辨,模样惨不忍睹。 渡口已经没有任何一艘船只了,而江面上大量漂浮着的带有灼痕的碎木料,则清楚的告诉世人,那些曾经停泊在渡口的船只最终的下场。 如果说没有什么防护设施的渡口遭遇了这般程度的灾祸,还不足为奇的话,那在距离涂口渡不远处的城门上,同样被烧得塌了大半的敌楼,却清晰的显示出,这场灾祸,可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遭了强盗。 仿佛是在为这场灾祸默哀一般,这天的天色十分阴翳,最终,阴翳的天空中飘起了湿润的雪花。雪花飘飘扬扬的洒落在大地上,很快就化为了雪水,浸灭了废墟中最后的一点火花,同时,也让土地渐渐变得泥泞起来。 沙羡城中,街道上早就没了往日的熙攘和喧闹。大街上静悄悄的,看不到几个人影,偶尔有人冒雪出行,也大都缩着脑袋,沿着街边匆匆的赶路。 县衙内,原本的主人,沙羡长蔡忠,如今已经化作一具无头之尸,静静的躺在一张门板上,一干县吏在旁边愁眉不展,面面相觑,心情跟外面的天气一样冰冷,谁也不敢说话,其实,就算想说,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大堂正中的主席上,一名身着甲胄的青年将领,按剑而坐,面色出奇的沉静,阴沉似水,眼中的怒火似乎快要喷射出来了一般。 这位青年将领,就是现任江夏都尉的郭靖郭子安。 自从黄祖允诺了他跟阿蓉的婚事后,郭靖不敢有丝毫拖延,宛城的战事一了,他立刻倾尽历年的所有积蓄,包括刘照的赏赐,以及同僚的馈赠,备下了一份厚厚的聘礼,悄悄的送到了安陆黄家。 而黄祖也没有食言,尽管不想在婚礼方面大张声势,但是阿蓉一应该有的嫁妆,不曾有半分的削减,虽称不上风风光光,但也算是无比隆重的嫁到了郭家。 成婚后,郭靖总算是享受了一段有生以来最为幸福惬意的日子。如今,阿蓉已经有了身孕,着实让郭靖欣喜不已。而恰在此时,从沙羡传来了一个噩耗——沙羡为锦帆贼所破,县长蔡忠被杀,涂口渡被烧杀抢掠一空,甚至连西门的敌楼,也都被贼人给焚毁了。 征讨贼寇,这正是都尉的职责。只不过,郭靖这一次遇到的贼寇,却实在是有些特别。 锦帆贼,这并不是江夏本地的贼寇,而一伙流窜于长江中、下游的江洋大盗;而且,跟普通的贼寇不同,锦帆贼的成员,可不是走投无路,被迫沦为盗贼的穷苦百姓,相反,他们全都是一些家境颇为不错的豪强子弟。做强盗,只是他们任侠使气、快意人生的一种行为方式罢了。 锦帆贼的头领,便是后来东吴的大将,甘宁甘兴霸。甘宁本是巴郡人氏,曾在本郡担任计掾,后来更是迁升为蜀郡的郡丞,只不过没干多久,他就厌烦了这种周旋应酬的宦旅生涯,于是就辞官归乡了。 回家之后,甘宁呼朋唤友,召集了一帮喜好游侠的轻薄少年,自任为渠帅,开始了四处打劫的强盗生涯。 很显然,甘宁等人为盗,并非为了钱财。一个刚刚及冠,就能在本郡担任计掾,随后便升迁为蜀郡郡丞的家伙,其家世背景岂会简单? 事实上,甘宁等人每次出行,“步则陈车骑,水则连轻舟”,交通工具的档次可一点都不低。除此之外,他们还“侍从被文绣,所如光道路,住止常以缯锦维舟,去或割弃,以示奢也”,连手下的侍从都穿着绣有花纹的丝绸衣服,停船的时候也用锦帛当绳索系船,开船的时候则直接将系船的锦帛割断丢弃,甚至还拿锦帛来当船帆,故此才有“锦帆贼”的称呼。 这样一伙富家子弟,却偏偏来客串强盗,完全是出于一种寻求刺激的心理罢了。除了寻求刺击外,他们还往往使气杀人,在路过地方的时候,如果地方的官员对他们客客气气,隆重招待的话,他们便与其友好往来,如其不然的话,他们就会立刻翻脸,抢掠地方,甚至是杀害当地的官员。 显然,沙羡长蔡忠这一次就是因为没能和甘宁他们拉好关系,才惨遭杀害。 对于锦帆贼,郭靖了解的并不多。锦帆贼是近两年才兴起的,而郭靖为了求取功名富贵,先是远赴塞外,之后又进了弘农王府,为刘照效力,前后统共有五六年。故而对荆襄地界上的消息,没法像以前做游侠时那么灵通。也正因为此,郭靖才没有被锦帆贼的威名给震慑住,当他收到沙羡遇贼的消息,立刻第一时间带人赶了过来。 可是,一到沙羡,郭靖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面对自己的询问,沙羡的小吏们对贼人的情况,吞吞吐吐,言辞含混,似有难言之隐。经过一系列的追问与恐吓后,他们才渐渐将锦帆贼的情况说了出来。 郭靖听完之后,第一感觉,就是难以置信——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猖狂的盗贼?路过郡县的时候,官员要好好招待才能免祸,否则就得落个尸首异处的下场?怕是当年的黄巾军也没这般作派罢? “禀都尉,锦帆贼往来于大江之上,难觅踪迹,沿途各县,总以结好为要,倒也能相安无事。这一次,也要怪蔡明庭性子太拗,执意不肯俯就、接待,这才酿成了大祸……都尉,这桩事,原本就可以不用理会……即便是蔡家的人,知道了原委之后,也绝不会再追究的。”小吏遮遮掩掩的说道,似有劝阻之意。 小吏口中的蔡家,说的是襄阳蔡氏,亦即蔡瑁所在的蔡家。襄阳蔡氏本身就是地方上的有力豪族,再加上其与当朝太尉张温是亲眷(张温的夫人是蔡瑁的姑母),因此家族的势力和威望,在荆襄地区算是首屈一指。 蔡忠出自襄阳蔡氏,心高气傲是理所当然、在所难免的。面对锦帆贼的“无理要求”,他果断的拒绝了对方,结果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让沙羡蒙受了一次劫难。 若是换了别的官员,说不定还真就和光同俗,按照“惯例”来处置了。可是郭靖不同,在弘农王府的那段日子里,他学到了两件事,第一是忠于职守,第二是以天下为己任。因此,无论是出于自己身为都尉的职责,还是出于还沿江百姓一个清平世界的使命感,郭靖都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伙贼寇绳之以法! 想要抓锦帆贼倒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锦帆贼虽然没有固定的窝点,看似踪迹不定,但事实上,由于他们太过自大,经常招摇过市,就连船帆都是标志性的锦帛,因此,要访到锦帆贼的行踪,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能查访清楚锦帆贼的行踪,郭靖就能调集兵力,将对方一网打尽。至于锦帆贼的战斗力,郭靖并不担心,无论锦帆贼有多大的凶名,他们毕竟只是一股只有三五百人的强盗罢了。长期以来,他们的对手,大多都是地方上的巡卒,又或者豪强的家兵,这两者,既没有数量,又没有质量,欺负这些人算什么本事? 可以说,锦帆贼之所以能够横行,跟沿途诸郡武备松弛是有很大关系的。而如今在郭靖手中,却握有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常备军,其中更有八百余名在宛城经历了战火考验的精兵。有了这样一支军队做后盾,郭靖自然有歼灭锦帆贼的底气和信心。 郭靖一方面通知江夏境内的沿江各县,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遇到锦帆贼过境,就要立刻派人来通报。 另一方面,郭靖又派出了人手,去周边的南郡、庐江郡等地打探消息。郭靖相信,以锦帆贼的张扬,他们肯定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藏,只要详加缉听,一定打探出他们的行踪来。 果然,半个月后,先是从庐江郡那边传来消息,说锦帆贼于数日前,袭击了枞阳聚;紧接着,豫章郡又传来消息,说有人在柴桑一带,看到了十几艘锦帆船招摇过境,正朝着江夏方向而来。 郭靖收到消息后,立刻带兵赶往鄂县,准备伏击、拦截锦帆贼。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引起锦帆贼的警觉,郭靖命船队扮作商船,将精兵埋伏在船舱中当中,而在船舱外面驾船的士兵,全都换穿了便装。 郭靖将兵力分做两部,一部驻鄂县,另一部则驻扎在对岸的邾县。这样安排,一来是防止船队的规模过大,引起锦帆贼的怀疑;二来,也算是两手准备,如果锦帆贼不在鄂县附近上岸的话,那郭靖就只能在江面上拦截对方,跟对方打一场水战了,而邾县与鄂县,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一个位于上游,一个位于下游,正好可以达到前后夹击的效果。 此时,郭靖派出去的密探也回来禀告,说锦帆贼已经过了蕲春县,正朝着鄂、邾两县而来。郭靖闻讯,立刻命令士兵做好战斗的准备。 大江之上,一支由二十余艘船只组成的船队,正逆着江流,缓缓的行驶的,其中有十三条船,以锦帛为帆,十分的引人注目。打头的那艘船上,一名年方弱冠,容貌俊秀的男子,正立在船头,极目远眺。一阵江风迎面吹来,男子腰间悬挂着的铜铃,登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正是锦帆贼的另外一个身份标志,沿江的百姓无不闻声躲避。 而那名男子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回头向身后的一名壮汉喝令道:“传令下去,让那些棹夫快点摇橹,似这般速度,何时才能回去?” 那名壮汉应了一声后,立刻提着鞭子,去催促摇橹的棹夫了。旁边的一名锦衣少年见了,笑道:“兴霸,眼下正直隆冬,风向不顺,又是逆流而行,有这样的速度,棹夫们已经算是用力了。” 这位被呼做“兴霸”的青年男子,便是甘宁了。他闻言也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我何尝不知?只是近几天心绪有些不宁,总觉得好像有危险似的……” 锦衣少年嘿嘿一笑,道:“兴霸,这你就多虑了,我们兄弟纵横大江,已经有两年多了,何曾遇到过敌手?” 甘宁瞪了锦衣少年一眼,道:“所谓骄兵必败,你我岂敢小觑了天下的英雄?”然而,话虽这么说,就连甘宁自己,也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显然,在他眼中,荆襄一带,并没有什么能与自己“匹敌”的英雄。 船队渐渐行至鄂县附近,突然间,甘宁听到桅杆上面有人大声喊道:“渠帅,前方岸边停泊着一支船队,有大小船只三十余艘,都是商船!” 锦衣少年闻言,哈哈一笑,道:“兴霸,又有一只肥羊送上门了!” 甘宁却摇了摇头,道:“此番出来,我们抢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后面的那八艘商船,已经占用了不少船工和役夫,再多抢几艘的话,我们想开都开不走。” 锦衣少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仿佛一头嗜血的野兽在品尝鲜血一般,一脸狠戾的神色,道:“兴霸,兄弟们可有些日子没动刀了,今天恰逢其会,让兄弟们活动下身体也是好的,至于货物,带不走烧掉便是,我们又不缺那几个钱!” 看着船中跃跃欲试的同伴们,甘宁沉吟片刻后,最终还是同意了众人的请求。 船上的锦衣少年们一声欢呼,立刻做起了打劫的准备。随着旗号的传递,十三艘锦帆船排成一个雁行阵,朝着前方的“商船队”扑了过去。 然而,就在距离商船队还有一里多地的时候,甘宁敏锐的发现,眼前的这只商船队,似乎有些反常。尽管甲板上的船工正在“慌乱”的起碇、扬帆,似乎是准备逃命,可是,很明显,在慌乱的表象下,他们的举动有条不紊,很快就让船只动了起来,反应跟以前那些遭到自己打劫的商船,可谓是天壤之别。 而且,随着船只的行动,甘宁突然看到,对方的商船后面,竟然系着一条条的走舸!见此情形,甘宁的心中陡然一沉,走舸乃是专业的战船,其舷上有防箭的女墙,配备的船桨颇多,少则六对,多则十对,故而速度极快,往返如飞鸥。 “对方绝非客商!”甘宁大声喝道:“一定是官府的水师!” “官军又如何?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有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应道。 其实,在甘宁内心深处,也有一股不服输的意志,他也很想跟眼前的这支官军拼个高下,然而,当他看到对面的大船上,从船舱当中蜂涌而出的士兵时,他立刻就断了这个妄想。 “传令各船,迅速排成一字纵队,绕过前面的船队,全速前进,摆脱敌人!”甘宁喝令道。 “渠帅,后方的商船怎么办?”一名家兵问道。 “都这个时候了,哪还顾得上那几艘商船!”甘宁一脚将家兵踹到了一边。 虽然锦衣少年当中,依旧有人觉得己方能够打败官军,但是看到甘宁一脸严肃,如临大敌的表情,他们还是乖乖的去执行甘宁的命令了。 十三艘锦帆船迅速改变了队形,贴着大江的右侧,向上游全速驶去。这十三艘锦帆船上,也配备了不少的船桨和摇橹,在棹夫的全力划动下,速度倒也十分可观。 而另一边,郭靖在船头上冷笑一声,道:“想跑?没那么容易!”随即,他便喝令道:“点燃狼烟,给邾县那边发讯号!升旗!亮出我的旗号来!” 绣着“江夏都尉郭”五个大字的旗帜,迎风升了起来。对面的甘宁接到报告后,喃喃自语道:“郭都尉?好!好!好!我记下你了!” 虽然郭靖部下的大船,在逆风、逆流的状态下,追不上锦帆船,可是,拥有更多划桨,体形轻便的走舸,却很快就追上了对手。不多时,船队后方的几艘锦帆船,已经遭到了官军的跳帮攻击。 遭到攻击后,那几艘锦帆船再也无法全力前进,速度渐渐慢了下去,自然遭到了更多走舸的围攻,就如同在迁徙的过程中,被群狼撕咬住的野牛一般,最后只能被迫脱离队伍,任人宰割。 甘宁见此情状,双眼圆睁,牙关紧咬,显然在竭力克制自己回头支援的冲动。望着那几艘已经完全停止前进的锦帆船,甘宁甚至可以想象出,船上的兄弟们是怎么拼死搏杀,最后被官军围攻杀死的。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甘宁暗自下决心道。 然而,郭靖显然没有准备给甘宁这个机会。正当甘宁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官军的追铺时,前方的江面上,十余艘大船一字排开,挂得也是江夏都尉的旗帜,拦在了甘宁的面前。 自然,光凭这十来艘笨重的商船,还不足以阻挡住甘宁,甘宁完全可以利用自己船只灵活轻便的优势,从这十余艘大船当中穿过去,其间双方最多也就是互相射上几箭罢了,以这些大船的灵活度,根本别想靠上甘宁的锦帆船。 可是,这一回,甘宁的对手,并不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商人,也不是地方的豪强,更不是只有几艘小船的巡卒。他面对的,可是手握“重兵”的江夏都尉。 江夏郡境内有长江、汉水两条大江,自然十分重视水军。郭靖上任之后,更是积极修理船只,训练士卒,因为在所有外放为官的王府郎中当中,只有郭靖位于南方,有机会编练水军。因此,积累水军训练经验的职责,自然也就落在了郭靖身上。 所以,郭靖部下的水军,规模虽然不大,但是各种战船却是一应具备,其中尤其以轻便快捷的走舸居多。 走舸若是用来攻击专业的大型战船的话,实在有些力有不逮。其一,大型战船的船体极高,宛如一座水上城池,走舸即便靠上了大船,也很难攀爬上去;其二,大型战船大多装备有拍杆一类的器具,专用来对付小船,一击之下,甚至能将小船打得粉碎。 但是,甘宁的锦帆船,只是体形稍大一点的快船,根本不足以与大型战船相较,因此,走舸正是攻击这种快船的利器。 看到从对面的大船之间,快速突出的数十艘走舸,甘宁嘿然冷笑,心知自己这一次遇到了大麻烦,但是,与此同时,他心内深处的斗志也被激发了出来。 “仓啷”一声,甘宁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声喝道:“儿郎们,狭路相逢勇者胜,生死在此一搏!杀呀!” 锦帆贼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甘宁召集起来的豪族子弟以及游侠儿,总共约有百余人,另一部分则是各豪强家的家兵与奴仆,总共约有三百余人。论武艺,甘宁部下的这批豪族子弟和游侠儿,实力堪与弘农王府的三等卫士相比,个别人甚至有二等翊卫的水平。再加上领头的甘宁乃是不逊于张辽的绝代猛将,因此纵横大江也是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面对两千多训练精良的官军的围攻,百余人的个人勇武,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况且,他们还并没有聚在一处,而是分散了十余艘船上,这样一来,就能难抵挡官军的围攻了。 半个时辰后,下游的郭靖已经率部赶到,对锦帆贼形成了合围之势。而在战场上,锦帆贼也仅剩一艘船只没有被攻克,不用说,这就是甘宁所在的那艘船了。 面对势如疯虎的甘宁,官军久攻不下,伤亡颇重。率领邾县所部的,是郭靖的司马杨康,他见拿不下甘宁,便喝令士兵放火箭。可是甘宁对此早有准备,他命人砍断桅杆,将锦帆抛入水中,这样一来,船上最容易被火箭引燃的部位,便不复存在了,大大降低了火箭的效果。不过,这样一来,甘宁也等于是彻底放弃了逃生的希望。 对官军而言,胜利只是早晚的事情,反正甘宁已经跑不掉了,只要不停的放火箭,就算没有船帆这样易燃的物品,木制的船体也迟早会被引燃,既然如此,又何必急于进攻呢? 可是,随后赶来的郭靖,心中还真有一点焦虑。眼看日头已经微微有些偏西了,如果再拖延下去的话,一旦天色变黑,船上的贼人很可能会弃船跳水逃亡。以他们的水性,再加上夜色的掩护,说不定还真能够成功逃脱。对郭靖而言,其他人逃也就逃了,若是放跑了锦帆贼的首领,那这次伏击岂不是功亏一篑? 听说锦帆贼的首领武艺十分了得,郭靖决定,由自己亲自登船,与其一决高下,将其擒拿或者斩杀。 杨康闻言,赶忙阻拦:“都尉,你是一军的主将,不容有失,岂能亲自上阵搏命?还是继续用火箭进攻为上。” 郭靖便把自己的担忧跟杨康讲了一遍,最后笑道:“宁之啊,我再怎么说,也曾是御前比武的前八名,就算是典子贲这样的高手,我也能在其手下撑上五六十个回合。区区一个贼首,难道还能跟典子贲比肩不成?” 郭靖这回可真的想错了,论武艺,甘宁仅比典韦略低一线而已,完全有资格与张辽、徐晃等人并肩,还真有击败他的能力。 带着一队精锐士兵,郭靖跳上了锦帆船。刚上船,浓烟之中就有人一记劈斩,向郭靖袭来,郭靖闪身一躲,反手挥剑一刺,立刻有人一声闷哼,踉踉跄跄的退了回去。 穿过浓烟,郭靖与甘宁正式打了个照面。郭靖见甘宁仪表堂堂,心中也是十分纳罕,当即问道:“你便是锦帆贼的首领?” 甘宁听到郭靖呼他为贼,心中恼怒,喝道:“废话少说,想要拿我,尽管上来,看你够不够这个斤两!” 郭靖大怒,身体向前一跃,手中的长剑一记突刺,朝着甘宁的喉咙又快又狠的扎了下去。 甘宁不慌不忙,挥刀格开了郭靖的刺击,反手还击。匍一交手,郭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自己轻敌了! 郭靖本就对甘宁的武艺有轻视之心,再加上盛怒之下,出手有些草率,而他遇到的甘宁,偏偏又是当世一流的猛将。因此,几个因素凑到一起,竟是让郭靖刚一交手,就立刻落到了下风! 甘宁是何等人也?一抓住这个机会,立刻不依不饶,死死的压制住了郭靖。两人斗了三十余合之后,甘宁更是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招数——甘宁左臂挨了郭靖一剑,但郭靖也被甘宁利刃加颈,动弹不得。 “尊驾好身手!可惜,却沦落为盗贼之流!若是尊驾能够认罪伏法,我愿奏请天子赦免你的罪行,今后好好为国家效力,如何?”虽有利刃加颈,但郭靖依旧面不改色。 “哈哈!”甘宁闻言,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对郭靖说道:“郭都尉,我也敬你是条汉子,今日,就不杀你替我的兄弟报仇了。不过,你最好乖乖的部下送一条快船来,而且要把我被俘的兄弟都放了。只要你做到这两点,我就放了你,如何?” 郭靖微微一笑,道:“好,那你呼我司马杨康过来。” 杨康过来后,见了此状,心中暗叫一声苦,刚要说话,却听郭靖抢先喝道:“杨司马!听我将令!从此刻开始,由你代行江夏都尉的一切职责,切记,勿以我为念,全力杀敌,万万不可放走一名贼人!” 甘宁怒哼一声,手中的佩刀一紧,郭靖的脖颈上,登时渗出了一行鲜血。郭靖亦冷笑一声,道:“贼子!要砍便砍,何必迟疑?” 甘宁不说话,只把眼睛望着杨康,道:“杨司马,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你放了我被俘的兄弟,再派一艘快船过来,我自会放了郭都尉。” 杨康闻言苦笑一声,转身喝令道:“来呀,按照这位好汉的吩咐去办!” 郭靖大怒:“杨司马,你竟敢违抗我的军令!” 杨康反倒面色坦然的对郭靖说道:“子安,既然你已经命我代行江夏都尉的职责,那接下来该怎么做,也该由我一人做主。” 看到郭靖兀自怒气勃发,杨康轻叹一声,道:“子安,就算你不为别人着想,也应该想一想家里妻儿……” 经杨康这么一提醒,郭靖也猛然醒悟,家中尚有待产的妻子,自己又怎能做出这种轻生的举动。于是,郭靖便也沉默了下来。 甘宁见状,心里也是暗舒一口长气。若是郭靖宁死也不妥协的话,自己这一行人今天可真要交待在这里了。自己丢了性命事小,连带着一干追随他的兄弟们也全部丧命,他又如何忍心?更何况,自己一行人被捕之后,难免会泄漏身份,到时候牵累了家族宗亲,那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不多时,一艘快船停靠在锦帆船的旁边,上边载着十几名被俘的锦帆贼。甘宁带着郭靖,跳上了快船,杨康也不敢怠慢,亲率三艘走舸紧跟在后。 快船驶出战场之后,甘宁如约的放还了郭靖。双方船只之间的距离渐渐拉远,唯有甘宁与郭靖,一个站在船尾,一个站在船头,遥遥相望,复杂的眼神当中,既包含着浓浓的敌意,但也少不了一份钦佩与惺惺相惜之意…… 第358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九) 第九十六章本章尚未完成,请大家暂勿订阅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虽然董扶不愿与刘焉一起去益州,但架不住别人愿意一起去。时任太仓令的巴郡人赵韪,便十分看好刘焉的政治前途,当他听说董扶不跟随刘焉一起前往益州的消息后,立刻认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无论董扶替刘焉介绍了多少益州的英杰之士,如果刘焉身边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替他牵线搭桥的话,初来乍到的刘焉,肯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才能融入到益州本土势力的圈子内。 原本担任这个角色的人是董扶,但是董扶不去,刘焉身边就缺了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角色。于是赵韪立刻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愿意陪同刘焉一起前往益州。 对于赵韪的到来,刘焉自然是欣喜若狂,他立刻奉赵韪为上宾,并许以治中从事之职,以示亲信、拉拢。 除了益州的本土人氏,刘焉肯定还要带上一些自己的亲信,才能制衡益州本土的政治势力。因此,跟随刘焉一道奔赴蜀地的,还有议郎河南庞羲,他与刘焉有通家之好,此时刘焉需要帮手,第一个就想到了庞羲。 除了庞羲,还有陈留吴懿。吴懿之父与刘焉乃是故交,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吴懿与其妹孤苦伶仃,乏人照应,索性便投靠了刘焉。刘焉视其如子侄,此次入蜀,自然也要带上吴懿,给他一个锻炼成长的机会。 还有吴懿的族弟吴班,在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主动请求跟随族兄一起前往。吴班年纪虽少,却最喜舞刀弄枪,行侠仗义,在家乡素有侠名。黄巾之乱爆发后,吴班的父亲吴匡,被大将军何进任命为军司马,吴班年少气盛,正想凭借一身武艺,建立功勋,于是便带着家乡的一帮少年游侠儿,投奔到了父亲帐下,准备杀贼立功。 可是,吴班这次却找错地方了。何进受命保守八关,维护河南一地的安全,并没有与黄巾军直接交战。因此,吴班的一腔热血,也就白白在京畿蹉跎了。 这一次,听说刘焉要前往益州平定米贼,吴班立刻找上了族兄吴懿,表示愿意带着一帮游侠儿为刘益州效命。 刘焉早就听说过吴班的名头了,当即就答应了下来。有这么一帮武艺出众的热血少年随行,刘焉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底气——自己这也算是有了心腹人马嘛! 召集齐了人手,陛辞过后,刘焉踏上了奔赴益州的路途。 而奉命前往张温军中慰劳的刘表,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理也经不住有些失衡。州牧,这可是真正的一方诸侯啊!一州的军政要务,生杀之权,全都操控在州牧的手中,这种滋味,想一想就让人觉得沉醉。 可这个益州牧,明明应该是自己的,谁知,被那个可恶的传言一搅和,本该唾手可得的要职,就这么眼睁睁的落到了别人的手中。一想到这些,刘表禁不住恨自己,同时又深恨那个散步谣言之人。 第359章 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十) 第九十七章中平二年岁末的十三个片段(十) 汉阳,冀县。 董卓就任凉州牧后,立刻将自己的大本营,从武威姑臧迁至汉阳冀县,以向凉州士民昭示自己的权威,同时,汉阳乃是凉州的心腹之地,董卓既有称霸陇上之意,自然不能不把汉阳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阎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一年来,他先是莫名其妙的的被人绑架,随后又遭到了软禁和威逼,最终,他又荣任凉州别驾,衣锦而归,人生的大起大落,阎忠算是在这一年当中尽数品尝到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董卓。正是他的恣意妄为,一手造就了阎忠这一年来的奇异经历。然而,见识到了董卓的狠戾和果决之后,阎忠十分的明智的选择了顺从以及沉默,此次遭遇,恰好说明,在凉州地面上,董卓的权威已经大到可以一手操纵一个人的生死福祸的地步。就算阎忠自己不怕死,他也得为自己的亲属宗族考虑。 回到家中后,阎忠还是像以前一样,借口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在家静养,尽量躲避着董卓。 阎忠心里清楚,自己这点伎俩,董卓岂会看不透?只不过,一直以来,他对于董卓的价值,就跟仗马一样,是拿来当金子招牌,招徕人心的,本来就用不着他做“仗马之鸣”。再加上如今董卓已经有了贾诩替他出谋划策,那么,阎忠开不开口,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大概再过上半年,等董卓坐稳了凉州牧的位置,自己这个“仗马”也就可以结束使命,让位他人了罢?这样也好,早早脱身,也可免得在局中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脱身。 “只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文和了!”阎忠暗自叹息道。 阎忠称病蜗居在家中,浑然不知此时的贾诩,已然是焦头烂额、叫苦不迭了。 原来,就在前几天,冀县突然来了一名使者,手中赍着司徒卢植发下的公文,征辟贾诩为司徒掾。 消息传出之后,众人无不艳羡,能得到卢植的赏识,贾诩日后的仕途可谓是一片通途了。而且,担任三公掾属的人,有很大的机会被外放为刺史、太守,这岂是州郡的属吏可以相比的?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贾诩没有丝毫的犹豫,当面就回绝了使者,拒绝了卢植的征辟。最初,使者以为贾诩只是按照惯例,礼节性的推辞一下,于是,等到了第二天,使者再一次登门拜访,结果依然被贾诩拒绝了。如此往来三次全都被拒绝后,使者才意识到,贾诩这时真的不愿意应征,而非口头上客气。 一时间,这件事在汉阳乃至凉州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贾诩拒绝征辟的真正原因,各种说法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贾诩身处其中,的确有些苦不堪言。 最后,贾诩只能到阎忠府上来,向阎忠吐一吐腹中的苦水,聊以抒怀。 汉阳,冀县。 董卓就任凉州牧后,立刻将自己的大本营,从武威姑臧迁至汉阳冀县,以向凉州士民昭示自己的权威,同时,汉阳乃是凉州的心腹之地,董卓既有称霸陇上之意,自然不能不把汉阳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阎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一年来,他先是莫名其妙的的被人绑架,随后又遭到了软禁和威逼,最终,他又荣任凉州别驾,衣锦而归,人生的大起大落,阎忠算是在这一年当中尽数品尝到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董卓。正是他的恣意妄为,一手造就了阎忠这一年来的奇异经历。然而,见识到了董卓的狠戾和果决之后,阎忠十分的明智的选择了顺从以及沉默,此次遭遇,恰好说明,在凉州地面上,董卓的权威已经大到可以一手操纵一个人的生死福祸的地步。就算阎忠自己不怕死,他也得为自己的亲属宗族考虑。 回到家中后,阎忠还是像以前一样,借口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在家静养,尽量躲避着董卓。 阎忠心里清楚,自己这点伎俩,董卓岂会看不透?只不过,一直以来,他对于董卓的价值,就跟仗马一样,是拿来当金子招牌,招徕人心的,本来就用不着他做“仗马之鸣”。再加上如今董卓已经有了贾诩替他出谋划策,那么,阎忠开不开口,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大概再过上半年,等董卓坐稳了凉州牧的位置,自己这个“仗马”也就可以结束使命,让位他人了罢?这样也好,早早脱身,也可免得在局中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脱身。 “只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文和了!”阎忠暗自叹息道。 阎忠称病蜗居在家中,浑然不知此时的贾诩,已然是焦头烂额、叫苦不迭了。 原来,就在前几天,冀县突然来了一名使者,手中赍着司徒卢植发下的公文,征辟贾诩为司徒掾。 消息传出之后,众人无不艳羡,能得到卢植的赏识,贾诩日后的仕途可谓是一片通途了。而且,担任三公掾属的人,有很大的机会被外放为刺史、太守,这岂是州郡的属吏可以相比的?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贾诩没有丝毫的犹豫,当面就回绝了使者,拒绝了卢植的征辟。最初,使者以为贾诩只是按照惯例,礼节性的推辞一下,于是,等到了第二天,使者再一次登门拜访,结果依然被贾诩拒绝了。如此往来三次全都被拒绝后,使者才意识到,贾诩这时真的不愿意应征,而非口头上客气。 一时间,这件事在汉阳乃至凉州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贾诩拒绝征辟的真正原因,各种说法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贾诩身处其中,的确有些苦不堪言。 最后,贾诩只能到阎忠府上来,向阎忠吐一吐腹中的苦水,聊以抒怀。 汉阳,冀县。 董卓就任凉州牧后,立刻将自己的大本营,从武威姑臧迁至汉阳冀县,以向凉州士民昭示自己的权威,同时,汉阳乃是凉州的心腹之地,董卓既有称霸陇上之意,自然不能不把汉阳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阎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一年来,他先是莫名其妙的的被人绑架,随后又遭到了软禁和威逼,最终,他又荣任凉州别驾,衣锦而归,人生的大起大落,阎忠算是在这一年当中尽数品尝到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董卓。正是他的恣意妄为,一手造就了阎忠这一年来的奇异经历。然而,见识到了董卓的狠戾和果决之后,阎忠十分的明智的选择了顺从以及沉默,此次遭遇,恰好说明,在凉州地面上,董卓的权威已经大到可以一手操纵一个人的生死福祸的地步。就算阎忠自己不怕死,他也得为自己的亲属宗族考虑。 回到家中后,阎忠还是像以前一样,借口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在家静养,尽量躲避着董卓。 阎忠心里清楚,自己这点伎俩,董卓岂会看不透?只不过,一直以来,他对于董卓的价值,就跟仗马一样,是拿来当金子招牌,招徕人心的,本来就用不着他做“仗马之鸣”。再加上如今董卓已经有了贾诩替他出谋划策,那么,阎忠开不开口,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大概再过上半年,等董卓坐稳了凉州牧的位置,自己这个“仗马”也就可以结束使命,让位他人了罢?这样也好,早早脱身,也可免得在局中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脱身。 “只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文和了!”阎忠暗自叹息道。 阎忠称病蜗居在家中,浑然不知此时的贾诩,已然是焦头烂额、叫苦不迭了。 原来,就在前几天,冀县突然来了一名使者,手中赍着司徒卢植发下的公文,征辟贾诩为司徒掾。 消息传出之后,众人无不艳羡,能得到卢植的赏识,贾诩日后的仕途可谓是一片通途了。而且,担任三公掾属的人,有很大的机会被外放为刺史、太守,这岂是州郡的属吏可以相比的?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贾诩没有丝毫的犹豫,当面就回绝了使者,拒绝了卢植的征辟。最初,使者以为贾诩只是按照惯例,礼节性的推辞一下,于是,等到了第二天,使者再一次登门拜访,结果依然被贾诩拒绝了。如此往来三次全都被拒绝后,使者才意识到,贾诩这时真的不愿意应征,而非口头上客气。 一时间,这件事在汉阳乃至凉州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贾诩拒绝征辟的真正原因,各种说法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贾诩身处其中,的确有些苦不堪言。 最后,贾诩只能到阎忠府上来,向阎忠吐一吐腹中的苦水,聊以抒怀。 汉阳,冀县。 董卓就任凉州牧后,立刻将自己的大本营,从武威姑臧迁至汉阳冀县,以向凉州士民昭示自己的权威,同时,汉阳乃是凉州的心腹之地,董卓既有称霸陇上之意,自然不能不把汉阳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阎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一年来,他先是莫名其妙的的被人绑架,随后又遭到了软禁和威逼,最终,他又荣任凉州别驾,衣锦而归,人生的大起大落,阎忠算是在这一年当中尽数品尝到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董卓。正是他的恣意妄为,一手造就了阎忠这一年来的奇异经历。然而,见识到了董卓的狠戾和果决之后,阎忠十分的明智的选择了顺从以及沉默,此次遭遇,恰好说明,在凉州地面上,董卓的权威已经大到可以一手操纵一个人的生死福祸的地步。就算阎忠自己不怕死,他也得为自己的亲属宗族考虑。 回到家中后,阎忠还是像以前一样,借口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在家静养,尽量躲避着董卓。 阎忠心里清楚,自己这点伎俩,董卓岂会看不透?只不过,一直以来,他对于董卓的价值,就跟仗马一样,是拿来当金子招牌,招徕人心的,本来就用不着他做“仗马之鸣”。再加上如今董卓已经有了贾诩替他出谋划策,那么,阎忠开不开口,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大概再过上半年,等董卓坐稳了凉州牧的位置,自己这个“仗马”也就可以结束使命,让位他人了罢?这样也好,早早脱身,也可免得在局中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脱身。 “只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文和了!”阎忠暗自叹息道。 阎忠称病蜗居在家中,浑然不知此时的贾诩,已然是焦头烂额、叫苦不迭了。 原来,就在前几天,冀县突然来了一名使者,手中赍着司徒卢植发下的公文,征辟贾诩为司徒掾。 消息传出之后,众人无不艳羡,能得到卢植的赏识,贾诩日后的仕途可谓是一片通途了。而且,担任三公掾属的人,有很大的机会被外放为刺史、太守,这岂是州郡的属吏可以相比的?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贾诩没有丝毫的犹豫,当面就回绝了使者,拒绝了卢植的征辟。最初,使者以为贾诩只是按照惯例,礼节性的推辞一下,于是,等到了第二天,使者再一次登门拜访,结果依然被贾诩拒绝了。如此往来三次全都被拒绝后,使者才意识到,贾诩这时真的不愿意应征,而非口头上客气。 一时间,这件事在汉阳乃至凉州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贾诩拒绝征辟的真正原因,各种说法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贾诩身处其中,的确有些苦不堪言。 最后,贾诩只能到阎忠府上来,向阎忠吐一吐腹中的苦水,聊以抒怀。 汉阳,冀县。 董卓就任凉州牧后,立刻将自己的大本营,从武威姑臧迁至汉阳冀县,以向凉州士民昭示自己的权威,同时,汉阳乃是凉州的心腹之地,董卓既有称霸陇上之意,自然不能不把汉阳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阎忠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一年来,他先是莫名其妙的的被人绑架,随后又遭到了软禁和威逼,最终,他又荣任凉州别驾,衣锦而归,人生的大起大落,阎忠算是在这一年当中尽数品尝到了。 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董卓。正是他的恣意妄为,一手造就了阎忠这一年来的奇异经历。然而,见识到了董卓的狠戾和果决之后,阎忠十分的明智的选择了顺从以及沉默,此次遭遇,恰好说明,在凉州地面上,董卓的权威已经大到可以一手操纵一个人的生死福祸的地步。就算阎忠自己不怕死,他也得为自己的亲属宗族考虑。 回到家中后,阎忠还是像以前一样,借口自己身体不好,需要在家静养,尽量躲避着董卓。 阎忠心里清楚,自己这点伎俩,董卓岂会看不透?只不过,一直以来,他对于董卓的价值,就跟仗马一样,是拿来当金子招牌,招徕人心的,本来就用不着他做“仗马之鸣”。再加上如今董卓已经有了贾诩替他出谋划策,那么,阎忠开不开口,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大概再过上半年,等董卓坐稳了凉州牧的位置,自己这个“仗马”也就可以结束使命,让位他人了罢?这样也好,早早脱身,也可免得在局中越陷越深,最终难以脱身。 “只是,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文和了!”阎忠暗自叹息道。 阎忠称病蜗居在家中,浑然不知此时的贾诩,已然是焦头烂额、叫苦不迭了。 原来,就在前几天,冀县突然来了一名使者,手中赍着司徒卢植发下的公文,征辟贾诩为司徒掾。 消息传出之后,众人无不艳羡,能得到卢植的赏识,贾诩日后的仕途可谓是一片通途了。而且,担任三公掾属的人,有很大的机会被外放为刺史、太守,这岂是州郡的属吏可以相比的?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贾诩没有丝毫的犹豫,当面就回绝了使者,拒绝了卢植的征辟。最初,使者以为贾诩只是按照惯例,礼节性的推辞一下,于是,等到了第二天,使者再一次登门拜访,结果依然被贾诩拒绝了。如此往来三次全都被拒绝后,使者才意识到,贾诩这时真的不愿意应征,而非口头上客气。 一时间,这件事在汉阳乃至凉州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贾诩拒绝征辟的真正原因,各种说法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贾诩身处其中,的确有些苦不堪言。 最后,贾诩只能到阎忠府上来,向阎忠吐一吐腹中的苦水,聊以抒怀。 一时间,这件事在汉阳乃至凉州传得沸沸扬扬,人们纷纷猜测贾诩拒绝征辟的真正原因,各种说法甚嚣尘上,闹得满城风雨,贾诩身处其中,的确有些苦不堪言。 最后,贾诩只能到阎忠府上来,向阎忠吐一吐腹中的苦水,聊以抒怀。 第360章 衣锦还乡(一) 第一章衣锦还乡(一) 中平四年,纷纷攘攘的大汉,终于迎来了一个安定祥和的新年。 当此之时,四方的战乱已经基本消歇,不复有天下汹汹之势。 凉州,有了董卓这头凶兽的坐镇,凉州的羌胡部落一下子变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起半点异心。当然,也曾听说凉州境内,依然有小股的马贼游寇在活动,但那毕竟只是疥癣之疾不是么? 益州,在州牧刘焉的日夜操劳、亲切关怀下,五斗米道已经摇身一变,从策动暴乱的祸源,成为了稳定人心、消除祸乱的功臣,并且悄悄的披上了正一道的外皮——尽管这一行为并未得到了正一道的考核以及授权。 荆州,武陵蛮虽然偶有进犯,但无一不是立刻被当地的郡兵击败,担任武陵都尉的黄祖,则借此机会刷了不少军功,如今已然官拜长沙太守了。 而在江夏郡,历史上中平三年的赵慈之乱,如今也被刘照一翅膀扇到不知哪里去了。这场变故的主角之一,南阳太守秦颉,固然早早就战死了,而另一个主角赵慈,则根本没有机会崭露头角。 想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江夏都尉郭靖,正是由于他在江夏主兵,所以才没有闹出军队哗变的事故来,因此原本只是江夏一小卒的赵慈,也就没有机会登上历史的舞台了。 北方,鲜卑曾于中平三年,大举进犯幽并二州。虽然鲜卑一度气势汹汹,攻破了不少边郡的城关堡垒,但在边郡军民的英勇反击下,最后只得黯然撤兵。 在这一场战争当中,不少将星开始崭露头角——辽西郡长史公孙瓒大破鲜卑于柳城,并州刺史丁原大破鲜卑于云中,雁门郡贼曹史、别部司马张辽大破鲜卑于平城,五原郡五原县尉吕布,单骑突阵,斩鲜卑小帅一人,郡内皆赞其武勇。 丁原闻之,本欲聘吕布为武猛从事,后慑于州中物议,只得改聘为主簿一职。丁原此举,也算是无可奈何的折衷之举——吕布出身寒门,又是一名武夫,出任从事史,自然会被人视为“超擢”,可若是以其他卑微的职务安置,又太过屈才,因此,丁原只得任命吕布为主簿,以示亲信。 然而,主簿乃是文职,以一武夫出任,自然更要找来郡中豪门大姓的嘲笑——丁原本身也不过是寒门子弟,一介武夫,全凭大将军何进抬举,这才由武猛都尉迁任并州刺史,如此出身,自然没法压服郡中的豪强。 此外,由于凉州羌乱早早的被汉廷平定,没有形成历史上的规模,因此,也就没有发生征发三千幽州突骑支援凉州的事件,故而,历史上的张纯之乱,似乎也销声匿迹了。 而在冀州,黄巾的残部,不断侵掠四郡的太行贼,已经被朝廷招安,虽然为此而设立了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常山典农都尉,并没有彻底解决这一股黄巾余党,但是,终归结束了太行贼不停侵扰周边郡县的局面。 至于另一股黄巾残部,位于青徐交界处的泰山贼,则在孙坚这头猛虎的严酷打击下,溃不成军,只能作鸟兽散,四下奔逃。 但是,对于泰山贼寇,朝廷也早就做过了周密的布置,除了泰山太守孙坚频频主动出击外,周围的各郡县也奉命一体防卫,他们虽然没有能力深入险峻,讨伐贼寇,却也征发了不少兵丁,就地严防死守,让贼寇们很难流窜到外地去。 就在这群途末路之际,泰山贼寇们却意外的找到了一条生路——有人来“招安”他们了。 前来“招安”的,却不是朝廷、官服的人,而是泰山郡及其周边郡县的豪强们。 这些豪强地主,手下兼并了大量的田地,而原本在田地上耕作的农民,则沦为了佃农乃至家奴,为这些豪强充当部曲。 只是,黄巾之乱一起,这些豪强手下的佃农,也纷纷揭竿而起,响应黄巾军,转而对先前的“主人”反戈一击。 在这场暴乱当中,不少豪强为黄巾军所杀,家破人亡,而其他的豪强,虽然勉强抵挡住了黄巾军,但是家奴部曲的损失也不小。 黄巾之乱被平定之后,幸存的豪强们迫不及待的磨牙吮血,将那些抛荒无主的土地全都兼并到了自己的手中。 土地的数目虽然大大增加了,可因战乱而损失的人口,却没有那么容易恢复过来,因此,一些别具眼光的豪强,便把主意打到了黄巾残部的身上。 昌豨便是其中的始作俑者。 昌豨,字子霸,泰山郡费国县人,自幼生得体魄雄健,膂力远胜同侪辈,因此便视自己为英雄豪杰一流的人物。长大后,更是仗义疏财,广招宾客,收养豪杰之士,在整个泰山郡,都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昌豨既以英雄自居,又恰巧遭逢乱世,难免就生出了一点半点的非分之想。奈何汉廷余威犹在,还远不到英雄豪杰乘势并起的地步,因此,昌豨也只好“守以待时”了。 只不过,有了这份心态,昌豨的胆子便大了许多,干起非法的勾当来,也更加肆无忌惮得多。 早在青徐黄巾残部躲入泰山的时候,昌豨便派人跟他们私下做起了买卖。 黄巾残部劫掠州郡,手中有不少珍宝财货,如今避入深山老林,这些珍宝财货,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早就成了累赘。 而昌豨则瞅准这个机会,用粮食和食盐,换取黄巾军手中的珍宝财货。在这项交易当中,昌豨是完全掌控主动权的一方,因此,那些珍宝财货便被昌豨以极低的代价拿到了手中。而颇有狡智的昌豨,更是在一些恰当的时候,拿一点蝇头小利来向黄巾军示好,故意做出一副慷慨大方,仗义疏财的模样,因此迷惑了不少黄巾军的首脑。 有昌豨做榜样,附近的豪强地主们纷纷效仿,其中以泰山吴敦、孙观,东海尹礼最为猖獗。 因此,汉廷对泰山贼的包围圈,虽然在军事上还算是防守严密,但在经济上,早就让这些国之蠹虫给渗透的千疮百孔了。 幸好,一方面是孙坚英勇善战,屡屡深入险要,主动进击,却能每每大破贼寇,没有将泰山的形式拖成僵局;另一方面,则是黄巾军手中的珍宝财货渐渐用光,即便想从昌豨等辈手中收购粮草食盐,也是力有不逮。因此,泰山的局势总算逐渐明朗,胜利的天平最终还是倒向了汉廷这边。 然而,榨干了黄巾军手中最后一枚五铢钱的昌豨,却不肯就此放手。他的目光,立刻紧盯在了黄巾军数以万计的人口上。 泰山贼对外号称有三十万之众,实际数目虽然远没有这么多,但是五六万人还是绰绰有余的。虽被孙坚屡屡击破,但在深山老林之中,是很难打出决定性的歼灭战的,因此,虽然被孙坚打得落花流水,但泰山贼实际折损的人数,远没有孙坚声称的那么多。 对于昌豨等人而言,这数万泰山贼,无异于一笔无比丰厚的意外之财,而且还是唾手可得的那种。 两下里一拍即合——走投无路的泰山贼,投靠到了昌豨等人的门下,成为了豪强们的部曲家兵。 这其中,以昌豨收获最丰——大约又近万人投到了他的门下,这么多的人口,即便以昌豨的家业之大,田地之多,也很难完全安置,因此,昌豨便在蒙山附近,修建了数所山庄别院,在其中豢养了一大批精壮,充做敢死之士,替他从事种种不法的勾当。 而其他诸如吴敦、孙观、尹礼等辈,也各自收容了五六千人不等。 这些贼寇,虽然勇猛不如游侠、剑客,但毕竟也是动过刀兵,上过战场的青壮,再加上他们的数量远比游侠、剑客要多,因此,一旦天下有变,这些人很快就能转化为士兵,投入战斗。 哪怕是五六千能战之兵,也足够昌豨等人横行州郡的了,即便没有争衡天下之心,依靠着这支队伍,昌豨等人也可以据险自守,不纳王租,安安稳稳的当一个土皇帝。 这就是东汉末年的“强宗骁帅”,如今,就在“讨灭泰山贼寇”的大功臣孙坚的眼皮底下,就在满朝上下一片“安定祥和”的氛围当中,悄悄的滋生起来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至少,从表面上看,大汉境内已经安定了很多,不复当初叛乱四起,举国汹汹的情势了,甚至就连刘照自己,也放松了警惕,觉得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大汉的情势,终于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在荀彧的那一双慧眼当中,大汉的形势,并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如今,荀彧经四府(三公加大将军)举荐,已经出任了选部尚书一职。这一举荐的本意,是想让为人清正廉直而又慧眼识人的荀彧,多为国家选贤任能。但是,只有荀彧自己心里清楚,这一期望,想要实现起来,有多么的艰难。 朝堂上,依旧充斥着浓浓的铜臭——三公上任时缴纳修宫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约定俗成,虽则在正直之士的强烈反对下,刘宏不得不偶尔例外,任命一两位清忠之臣出任三公,而且还体贴的免去了他们的“修宫钱”,但是,朝堂之上,群魔乱舞之相,已然越来越明显了。 在这短短的一年里,花钱而成为三公的,就有司徒樊陵,太尉曹嵩,司空崔烈,以及再次成为三公的司徒张温、司空许相,总共五人。 其中,太尉曹嵩为了与樊陵争夺太尉一职,竟然竞价至一亿钱,却只比历史上多做了不到一个月的三公。 据说曹操听闻此讯,曾写信严词劝谏过自己的父亲,父子之间闹得颇不开心。为此,曹操拒绝了朝廷执金吾的任命,断然放弃了跻身列卿的机会,甚至一度要辞官回乡,最后在多方的劝勉之下,曹操这才留在了巨鹿,继续担任典农都尉,在这一方理想国中,实践自己的政治理想。 而另一位“诤子”崔钧,也和历史上一样,讥嘲其父崔烈的司空有“铜臭味”,险些被父亲给痛责了一顿。 中平四年,纷纷攘攘的大汉,终于迎来了一个安定祥和的新年。 当此之时,四方的战乱已经基本消歇,不复有天下汹汹之势。 凉州,有了董卓这头凶兽的坐镇,凉州的羌胡部落一下子变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起半点异心。当然,也曾听说凉州境内,依然有小股的马贼游寇在活动,但那毕竟只是疥癣之疾不是么? 益州,在州牧刘焉的日夜操劳、亲切关怀下,五斗米道已经摇身一变,从策动暴乱的祸源,成为了稳定人心、消除祸乱的功臣,并且悄悄的披上了正一道的外皮——尽管这一行为并未得到了正一道的考核以及授权。 荆州,武陵蛮虽然偶有进犯,但无一不是立刻被当地的郡兵击败,担任武陵都尉的黄祖,则借此机会刷了不少军功,如今已然官拜长沙太守了。 而在江夏郡,历史上中平三年的赵慈之乱,如今也被刘照一翅膀扇到不知哪里去了。这场变故的主角之一,南阳太守秦颉,固然早早就战死了,而另一个主角赵慈,则根本没有机会崭露头角。 想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江夏都尉郭靖,正是由于他在江夏主兵,所以才没有闹出军队哗变的事故来,因此原本只是江夏一小卒的赵慈,也就没有机会登上历史的舞台了。 北方,鲜卑曾于中平三年,大举进犯幽并二州。虽然鲜卑一度气势汹汹,攻破了不少边郡的城关堡垒,但在边郡军民的英勇反击下,最后只得黯然撤兵。 在这一场战争当中,不少将星开始崭露头角——辽西郡长史公孙瓒大破鲜卑于柳城,并州刺史丁原大破鲜卑于云中,雁门郡贼曹史、别部司马张辽大破鲜卑于平城,五原郡五原县尉吕布,单骑突阵,斩鲜卑小帅一人,郡内皆赞其武勇。 丁原闻之,本欲聘吕布为武猛从事,后慑于州中物议,只得改聘为主簿一职。丁原此举,也算是无可奈何的折衷之举——吕布出身寒门,又是一名武夫,出任从事史,自然会被人视为“超擢”,可若是以其他卑微的职务安置,又太过屈才,因此,丁原只得任命吕布为主簿,以示亲信。 然而,主簿乃是文职,以一武夫出任,自然更要找来郡中豪门大姓的嘲笑——丁原本身也不过是寒门子弟,一介武夫,全凭大将军何进抬举,这才由武猛都尉迁任并州刺史,如此出身,自然没法压服郡中的豪强。 此外,由于凉州羌乱早早的被汉廷平定,没有形成历史上的规模,因此,也就没有发生征发三千幽州突骑支援凉州的事件,故而,历史上的张纯之乱,似乎也销声匿迹了。 而在冀州,黄巾的残部,不断侵掠四郡的太行贼,已经被朝廷招安,虽然为此而设立了一个“听调不听宣”的常山典农都尉,并没有彻底解决这一股黄巾余党,但是,终归结束了太行贼不停侵扰周边郡县的局面。 至于另一股黄巾残部,位于青徐交界处的泰山贼,则在孙坚这头猛虎的严酷打击下,溃不成军,只能作鸟兽散,四下奔逃。 但是,对于泰山贼寇,朝廷也早就做过了周密的布置,除了泰山太守孙坚频频主动出击外,周围的各郡县也奉命一体防卫,他们虽然没有能力深入险峻,讨伐贼寇,却也征发了不少兵丁,就地严防死守,让贼寇们很难流窜到外地去。 就在这群途末路之际,泰山贼寇们却意外的找到了一条生路——有人来“招安”他们了。 前来“招安”的,却不是朝廷、官服的人,而是泰山郡及其周边郡县的豪强们。 这些豪强地主,手下兼并了大量的田地,而原本在田地上耕作的农民,则沦为了佃农乃至家奴,为这些豪强充当部曲。 只是,黄巾之乱一起,这些豪强手下的佃农,也纷纷揭竿而起,响应黄巾军,转而对先前的“主人”反戈一击。 在这场暴乱当中,不少豪强为黄巾军所杀,家破人亡,而其他的豪强,虽然勉强抵挡住了黄巾军,但是家奴部曲的损失也不小。 黄巾之乱被平定之后,幸存的豪强们迫不及待的磨牙吮血,将那些抛荒无主的土地全都兼并到了自己的手中。 土地的数目虽然大大增加了,可因战乱而损失的人口,却没有那么容易恢复过来,因此,一些别具眼光的豪强,便把主意打到了黄巾残部的身上。 昌豨便是其中的始作俑者。 昌豨,字子霸,泰山郡费国县人,自幼生得体魄雄健,膂力远胜同侪辈,因此便视自己为英雄豪杰一流的人物。长大后,更是仗义疏财,广招宾客,收养豪杰之士,在整个泰山郡,都算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昌豨既以英雄自居,又恰巧遭逢乱世,难免就生出了一点半点的非分之想。 第361章 衣锦还乡(二) 第二章衣锦还乡(二) 刘宏以远藩弱枝的身份,承继大统,本就毫无根基可言。即位之初,内有窦太后,外有窦大将军,可以说,只要窦氏愿意,刘宏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第二个昌邑王。 之后,窦氏虽被诛灭,但取而代之的曹节、王甫等一干权阉,依旧就暗中的把持着朝政,若非宦官的权势必须紧紧的依附在皇权之上,否则,刘宏也要对曹节生出芒刺在背的感觉了。 直到曹节病死,刘宏才算是完全掌握了汉帝国的最高权柄,不用再仰人鼻息了。 然而,正是这十多年中,那种朝不保夕、如履薄冰的处境,让刘宏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心理——天下未必一定是自己的,只有自家的田产、珍宝,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刘宏这个大汉天子,却总是做出一副“捞一票走人”的姿态,这种心理,甚至在他的皇位已经稳固之后,也没有多大的转变。 为了让自己在“退位”之后,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刘宏早早的派人在自己的家乡,中山国的蠡吾县,购置了大量的田产,修建了豪华的庄园。 只是刘宏就没有想过,古往今来,失去皇位的天子,有几个好下场的?你就这么确定,自己一定能成为昌邑王第二,而不是秦子婴第二? 自然,以刘宏的聪明,他未必想不到这点,只是不肯面对现实,以及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狡兔三窟,就算另外的洞穴实际上没什么用处,但总比只有一个窟窿,随时会被堵死的情形,更让人有安全感。 蠡吾县的庄园,前后修建了将近十年,据说规模已经不亚于一座行宫,可是刘宏却还从来没有机会去亲眼看过,这让守财奴脾性的刘宏,怎么放得下心。 刘宏素来以擅长经营田产自诩,如今,自己有这么大的一片产业,不但没有机会亲手经营,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这还算是一名大汉的好地主吗? 更何况,刘宏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年了,家乡的风物,已经在他的脑海当中渐渐模糊,儿时的玩伴,不知如今已长成什么模样,昔日的乡邻,而今是否健在?隔壁的翠花是否风姿犹存?可有女儿孙女(大雾? 如今天下方定,四方战乱终于平息了,道路通畅,旅途安全,何乘此机会,回乡一趟? 想到这里,刘宏的心情颇有些激荡,随后便做出了决定——巡幸河间国以及家乡蠡吾县。 前面说过,蠡吾县实际是属于中山国管辖的,但是,无论是桓帝刘志,还是刘宏,都出自河间孝王一脉,因此,河间孝王刘开便被追尊为孝穆皇,庙称清庙,陵称乐成陵。 刘宏此次回乡,肯定要祭祖,所以,河间国是他必须要去的地方。 刘宏要巡幸河间的消息一传出,朝堂上自然少不了反对的声音。 这些声音,大多认为,天下方定,正是需要休养生息,恢复民力的时候,而刘宏在此时巡幸地方,免不了又要劳师动众,耗费民脂民膏,更别说车驾所至之处,随行的內侍会不会乘机勒索地方,而随行的军士会不会惊扰百姓了。 刘宏对此照例是置之不理,恍若未闻,依旧我行我素的为出巡做准备。 而刘照的反应也很平静,他很清楚自家老爹的秉性,一旦下定决心的事情,那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因此,劝阻是根本没有可能的,只能想方设法,尽可能的“止损”。 相对于刘宏其他的爱好,出巡已经算是相对省钱的了,从上次巡幸上林苑来看,一次普通出巡的消耗,甚至还不及刘宏在宫中赛驴的花费高。 所以,刘照并没有劝谏的打算。 不过,在反对的声音当中,有一个人的说法,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这就是太史令董扶的奏疏——“前者北方有赤气,东西竟天,当有阴谋,不宜北行”。 董扶的预言,刘宏还是相信的,只是,若只因董扶的预言,就放弃这次出巡,刘宏却又不甘心。 就在刘宏犹豫不决之时,张让观颜察色,正准备跟刘宏说些什么,那边蹇硕却抢先禀道:“陛下,董太史虽然精通天文,善解天象,但是,他与朝中的士人关系亲切,往来素密,此次上疏,恐怕就是想借天象,来吓阻陛下,还望陛下三思!” 刘宏闻言,微微点头,一副颇以为然的样子。张让看了,心里不大舒服,本来他并没有劝阻刘宏出巡的意思,如今见蹇硕抢了自己的风头,便出言劝道:“陛下,董太史所言,素来灵验无比,还请陛下熟思之。陛下乃身系天下,万不可有丝毫的大意啊!” “张公多虑了,如今天下安泰,四方平靖,陛下出巡,能遇到什么危险?就连董太史也只说有阴谋,这简直就是托词——陛下身边,有羽林虎贲,五营军士的重重护卫,就算真有反贼敢冒渎龙威,我等也能将其击退!”蹇硕昂然道。 “蹇黄门的勇武,我等并不怀疑,只是——”段圭故作沉吟状。 众人望着段圭,心中纳罕——按说,段圭常与蹇硕共为一党,就该共同进退才是,如今,听段圭的口气,却似乎对蹇硕的想法,不尽赞同。 然而,段圭紧接着说出的话,却向众人表明,他与蹇硕,的的确确是穿着一条裤子的。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段圭先文邹邹的吊了一句书袋子,然后略微压低了声线,道:“如今天下各地的叛贼,皆被剿灭一空,自然不用担心。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此番出巡,陛下一旦离京,整个洛阳,乃至整个河南,便都在何氏的掌握当中。若是他们乘此机会,拥立弘农王上位的话……” 此话一出,刘宏登时脸色一白,随即便微微眯起了眼睛,似有所思。 而张让、赵忠等人,也当即噤若寒蝉,不敢再随意插话。 如今,刘照背后的势力已经相当庞大,就连刘宏,若没有大决心、大毅力、大手段,也休想轻易处置,更何况他们这些中官!一旦卷入了刘宏刘照父子之间的争斗,恐怕稍不留意,就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因此,上上之策,就是在两者之间,圆滑处事,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得罪,方能保全自身。 “陛下勿忧,此事也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在一片沉寂当中,蹇硕嗓音洪亮的说道:“陛下只须在出巡的时候,命弘农王随行伴驾即可。” 刘宏闻言,将双手一拍,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这倒是个恰到好处的方法。” 其实,刘宏在内心深处,对刘照还是保留有几分信任的,只不过,他对何氏一门,以及士人集团的某些人,却深怀猜忌。 就算刘照不想成为不忠不孝之人,也架不住这些家伙强行拥立呀! 索性釜底抽薪,将刘照带在身边,让他们想强行拥立也找不到对象,既消除了隐患,又全了父子情分,一举两得! 刘宏赞许的望了蹇硕一眼,随即便派人传召,命刘照随行伴驾,一道出巡。 而张让等人,则别有深意的看着蹇硕,心中除了妒忌,还有一丝不解。 按说,段圭方才的那段话,已经成功挑起了刘宏的猜忌之心,若是没有蹇硕所出的主意,刘宏说不定只得被迫放弃这次出巡。 可以想象,被阻挠了雅兴的刘宏,心里会又多么的愤怒,而这一腔怒火,最终会烧到此事的罪魁祸首,亦即何氏一门乃至弘农王身上去。 父子相疑,夫妻反目,这不正是董候一党所乐见的吗?为何蹇硕反倒会出言化解了这段危机呢? 真叫人想不透。 再说刘照,董扶的上疏,本就在他的预料当中,因为史书上就有这样的记载,只不过没载明上疏的太史令到底是谁,而在本时空当中,却阴差阳错的成了董扶罢了。 至于预言所说的“阴谋”,刘照也很清楚,无非就是冀州刺史王芬,与许攸等人合谋,想乘刘宏巡幸河间的时候,发动兵变,诛杀权阉一党,改立合肥侯为帝。 那么,王芬等人的阴谋,能够成功吗? 不能。 首先,不管是原本的历史,还是本时空,有一个基本的原则,是一直存在,并没有发生变化的。那就是,王芬等人的阴谋,并没有得到士人集团的广泛认可,力量太过薄弱,所拥立的合肥侯,更是没有任何号召力。 正如曹操所批驳的——你们的势力再大,能比得上七国联合吗?合肥侯的身份再高贵,能比得上吴王、楚王吗? 因此,这次政变,从根本上,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其次,历史上的王芬,是借口平定黑山贼,才能调动军队,预备兵变的。而现在,黑山贼早就被招安了,王芬又何来的借口,调动军队呢? 所以,刘照根本不用为王芬谋叛一事而担心。 但是,刘宏下诏,命他伴驾随行,一同出巡河间,这件事可就出乎刘照的意料了。 诏命抵达之时,刘照正在花园中消暑,顺带与卢、王兄弟等人谈一谈最近学习《诗经》的心得。 接到诏命后,众人一时都没了继续讨论《诗经》的心思,转而议论起此事来。 “釜底抽薪罢了。”裴潜摇着羽扇,倚在小几上,慵懒的说道。 在刘照的属臣当中,裴潜算是一个异类,一者,卢、王兄弟都是志诚君子,与刘照谈论,多为坐而论道,在大道理上匡正刘照,唯有裴潜,一点也不忌讳谈论阴谋诡计;二者,卢、王兄弟在刘照面前,时刻都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绝不会像裴潜那样懒散。 刘照望了裴潜一眼,心里颇为羡慕裴潜的坐姿,出于对卢、王兄弟的尊重,刘照也不得不陪他们正襟危坐——唉,这还叫花园消暑吗? 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卢、王兄弟面对他,也是越来越循规蹈矩,这大概是卢植、王允特意嘱咐的吧。 正当刘照暗自感叹时,边上又传来了裴潜的声音:“天子无非是担心自己前脚刚离开洛阳,大将军便会拥立殿下上位,把他活生生的逼成太上皇罢了。” “天子的兴头都在出巡上,未必就又这个心,能想到这一点,恐怕,这又是中官们的谗言所致。”卢恺道。 “哼!”王景怒哼一声:“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仁孝,根本就不会答应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而在朝堂之上,无论是卢公,还是臣父,也都绝不会赞同的!没有殿下的允许,没有重臣的支持,大将军又怎敢行此悖逆之事!” “可天子却下了让殿下同行的诏命,看来,多多少少还是对殿下起了猜忌之心。”裴潜沉吟到:“殿下日益年长,对天子的威胁也是日益增加,这些,恐怕都不是殿下仁孝能解决问题的啊!” “文行!你可不要教唆殿下……”卢恺登时板起了脸,沉声说道。 “子和,毋须如此,文行只是提醒我谨慎应对,绝无他意。”刘照赶忙出面为裴潜缓颊。 “哈哈,子和没说我离间殿下父子,已算是留口德了。”裴潜笑了笑,毫不以为意:“殿下虽然仁孝,但是三人成虎,若是诸常侍在天子耳边日夜进谗,离间殿下父子之情,我怕天子却未必有那么慈爱啊。” 再说刘照,董扶的上疏,本就在他的预料当中,因为史书上就有这样的记载,只不过没载明上疏的太史令到底是谁,而在本时空当中,却阴差阳错的成了董扶罢了。 至于预言所说的“阴谋”,刘照也很清楚,无非就是冀州刺史王芬,与许攸等人合谋,想乘刘宏巡幸河间的时候,发动兵变,诛杀权阉一党,改立合肥侯为帝。 那么,王芬等人的阴谋,能够成功吗? 不能。 首先,不管是原本的历史,还是本时空,有一个基本的原则,是一直存在,并没有发生变化的。那就是,王芬等人的阴谋,并没有得到士人集团的广泛认可,力量太过薄弱,所拥立的合肥侯,更是没有任何号召力。 正如曹操所批驳的——你们的势力再大,能比得上七国联合吗?合肥侯的身份再高贵,能比得上吴王、楚王吗? 因此,这次政变,从根本上,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其次,历史上的王芬,是借口平定黑山贼,才能调动军队,预备兵变的。而现在,黑山贼早就被招安了,王芬又何来的借口,调动军队呢? 所以,刘照根本不用为王芬谋叛一事而担心。 但是,刘宏下诏,命他伴驾随行,一同出巡河间,这件事可就出乎刘照的意料了。 诏命抵达之时,刘照正在花园中消暑,顺带与卢、王兄弟等人谈一谈最近学习《诗经》的心得。 接到诏命后,众人一时都没了继续讨论《诗经》的心思,转而议论起此事来。 “釜底抽薪罢了。”裴潜摇着羽扇,倚在小几上,慵懒的说道。 在刘照的属臣当中,裴潜算是一个异类,一者,卢、王兄弟都是志诚君子,与刘照谈论,多为坐而论道,在大道理上匡正刘照,唯有裴潜,一点也不忌讳谈论阴谋诡计;二者,卢、王兄弟在刘照面前,时刻都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绝不会像裴潜那样懒散。 刘照望了裴潜一眼,心里颇为羡慕裴潜的坐姿,出于对卢、王兄弟的尊重,刘照也不得不陪他们正襟危坐——唉,这还叫花园消暑吗? 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卢、王兄弟面对他,也是越来越循规蹈矩,这大概是卢植、王允特意嘱咐的吧。 正当刘照暗自感叹时,边上又传来了裴潜的声音:“天子无非是担心自己前脚刚离开洛阳,大将军便会拥立殿下上位,把他活生生的逼成太上皇罢了。” “天子的兴头都在出巡上,未必就又这个心,能想到这一点,恐怕,这又是中官们的谗言所致。”卢恺道。 “哼!”王景怒哼一声:“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殿下仁孝,根本就不会答应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而在朝堂之上,无论是卢公,还是臣父,也都绝不会赞同的!没有殿下的允许,没有重臣的支持,大将军又怎敢行此悖逆之事!” “可天子却下了让殿下同行的诏命,看来,多多少少还是对殿下起了猜忌之心。”裴潜沉吟到:“殿下日益年长,对天子的威胁也是日益增加,这些,恐怕都不是殿下仁孝能解决问题的啊!” “文行!你可不要教唆殿下……”卢恺登时板起了脸,沉声说道。 “子和,毋须如此,文行只是提醒我谨慎应对,绝无他意。”刘照赶忙出面为裴潜缓颊。 “哈哈,子和没说我离间殿下父子,已算是留口德了。”裴潜笑了笑,毫不以为意:“殿下虽然仁孝,但是三人成虎,若是诸常侍在天子耳边日夜进谗,离间殿下父子之情,我怕天子却未必有那么慈爱啊。” 第362章 衣锦还乡(三) 第三章衣锦还乡(三) 皇帝出巡,内有中黄门冗从伴驾,近有羽林虎贲的勇士扈从,在前有执金吾的士兵做仪仗导向,在最外围,还有北营军士的环卫。 因此,此次刘宏巡幸河间,北军五校一个不少,全部随行在侧。 他们是 步兵校尉刘表 屯骑校尉鲍鸿 射声校尉黄忠 长水校尉袁术 越骑校尉冯芳 这五人的身份,也颇有意趣——刘表是宗亲,鲍鸿是张温故吏,黄忠是何进心腹,袁术是世家子弟,冯芳是曹节的女婿,可以说,他们分别代表了宗亲、外戚、世家、重臣、阉党五大政治派系。 虽然这不是刘宏特意安排的结果,不过做为禁卫军,北营五校的政治立场,能被分布得如此均衡,也的确在最大程度上保障了刘宏的安全,可谓是天作之合。 然而,此时的袁术,却正在为这个“天作之合”忧心忡忡,坐卧不安。 自从担任长水校尉以来,袁术登时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 不得不说,兄长袁绍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虽然袁术屡屡在嫡庶之别上藐视袁绍,可是,论名气,袁绍却比他大得多,而在仕途方面,更是远远的走在了他的前面。 守孝结束之后,袁术先是应大将军何进的礼聘,出任大将军掾,紧接着,便被何进举荐为侍御史,然后转迁为虎贲中郎将,升官的速度之快,实在让寒门子弟望尘莫及,活活羡煞。 可是,这对心高气傲的袁术来说,不仅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反倒让他觉得十分屈辱。 为何?众位看官请略略回忆一下便知,当初袁绍的升迁之路,竟与此刻的袁术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亦步亦趋。 所以袁术才会火大——若是这天底下只许袁术不服一个人,那个人绝对就是袁绍。 尽管从大将军掾到侍御史再到中郎将,只不过是世家子弟迁升方式的一种成例罢了,因为无论是侍御史,还是中郎将,都是清贵、显望之职,对于十分看重自身的名望、地位,又大部分没有实干之才的世家子弟,是最合适不过了。 可就因为袁绍也是顺着这条路迁升上去的,袁术便对这一再正常不过的任命,耿耿于怀起来。 直到从虎贲中郎将转任北军五校的长水校尉之后,袁术才算是摆脱了袁绍的阴影,松了口气。 但若仅仅止于此的话,他还不足以彻底压倒袁绍。 籍平定荥阳叛乱的功劳,袁绍已被封为繁阳亭侯,军功封侯,这在重视武功的汉代,可是了不起的荣誉,更何况,袁绍担任的司隶校尉,更是虎踞京师的雄职。 相比之下,没能承袭到父亲安国亭侯爵位的袁术,地位自然比袁绍低了一等,而长水校尉虽也显贵,却比不上司隶校尉大权在握。 所以,袁术十分渴望一个机会,一个全面压倒袁绍的机会。 可这样的机会何其难得。虽然袁术是公家子弟,但是年纪毕竟还不大,正处于遍历卿守,苦熬资历的阶段,能担任长水校尉,已经是得益于自己的高贵出身了。 若想凭空超擢,除非是有贵人的全力提携,而且这里的所说的贵人,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 就算是袁术的叔叔袁隗,或是袁术的恩主何进,都没有这个能力,可以说,袁术现今走过的仕途,已经是他们能力的上限了。 有这个能力的,只有当今的天子刘宏,以及深得刘宏的看重、身负外戚、士人两大集团厚望的刘照。 然而,想要讨得刘宏的欢心,就必须结交诸常侍,虽然袁隗曾在暗地里劝过袁术这般作为,可是心高气傲,又一贯在士人集团的立场上站惯了的袁术,一时半会儿还很难扭转观念,放下身段,去讨好他以前嗤之以鼻的阉人们。 至于刘照么,袁术更是不想低头——当年在袁逢的灵柩前,袁术的傲慢引发了刘照的傲娇,结果,袁术非但没有盼到刘照的“礼贤下士”,反而被刘照也用冷冰冰的态度给顶了回来。此后,刘照更是对袁术来了个敬而远之,置若罔闻,这让袁术在失望的同时,也憋了一肚子的气,就算有袁基居中调停,也最终没能说和下来。 因此,超擢的路子,已经被堵死了。 可是,不超擢的话,想凭借正常的官职迁升,盖过袁绍一头,是基本没有可能的。 君不见,遍数满朝的官职,能压住司隶校尉的,又能有几个? 既然自己迁升不上去,那就只能盼着袁绍落下来——然而,这同样也是基本没有可能的事情。 袁绍如今作为士人集团“新生代”的代表人物,不仅在士林中的名气大,朝堂上的威望重,更与弘农王刘照、大将军何进关系亲密,仅凭此一条,可以预见,在未来的日子里,除非刘照集团、何氏一门倒了,否则的话,袁绍的地位,只会逐步稳稳的上升。 那么,自己就该加入“倒弁”“倒何”的一方吗? 也难,众所周知,如今的朝堂上,“倒弁”“倒何”主力军,就是董候一党,而董候一党的旗帜虽然是董太后,可是其核心人物,却是阉党中的段圭、蹇硕。 这就断绝了袁术的念想,因为袁术知道,自己若是投靠了阉党,那么就算在官职上压倒了袁绍,也依然打不败他——到那个时候,自己肯定会成为士林的笑柄,而袁绍却依旧是士人集团的领军人物,更会在自己“恶行”的衬托下,获得更大的名气,更高的威望。 可以说,此时的袁术,还是将自己视作士人集团的一员的,他就算要跟袁绍相争,也争的是士人集团内部的高下,而非自蹈于集团之外。 那么,除了段圭、蹇硕,就没有其他“倒弁”“倒何”的势力了吗? 若是问普通人,答案肯定是“没有”,可是,对于袁术而言,却恰恰有这么一股别样的势力。 甚至,这股势力的目的,比“倒弁”“倒何”还要厉害。 刘宏的车驾,出了洛阳之后,自成皋渡河,经由河内进入魏郡,冀州刺史王芬,早就从治所高邑赶到邺县,迎接天子车驾。 将刘宏迎进邺县之后,王芬一边安排下了华丽的宅院、丰盛的宴席来接待刘宏;另一边则率领冀州的大小官员以及魏郡的地方望族,来拜贺刘宏。 席间,王芬向刘宏汇报了自冀州黄巾被平定以来,各地民生的恢复情况,称冀州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人口繁盛,田地丰腴,已经成了一片乐土。 当然,冀州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自然是因为刘宏圣德巍巍,被及苍生,因此冀州的百姓,无不感念天子的恩德云云。 听了王芬的话,刘宏自然是心花怒放,乐不可支。而刘照则未免有些诧异——王芬再怎么说,也是当世名士,党人中有数的人物(王芬位列八厨),怎会在刘宏面前如此作态?这等阿谀奉承的行为,放在一位曾经的清流领袖身上,实在是乖张之至。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有乖张之行,则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联想到王芬在历史上的举动,刘照若有所思,不过,若要据此就怀疑王芬想要谋反,却也有点入主为先、自由心证。因此,刘照不由得仔细打量了王芬几眼,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端倪来。 王芬也感觉到了刘照的目光。他当即向刘照行礼拜贺,道:“世人都说弘农王慧眼识人,善于举贤用能,臣最初还不大相信,直到赴任冀州之后,才发现世人所言不虚。殿下所保举任用之门人,曹孟德典巨鹿屯田之事,不但稳妥安置了十余万黄巾降卒,为冀州免除了后患,其后更是连年丰收,仓库盈满,为四郡(魏郡、赵国、常山郡、中山国)讨伐太行贼提供了近半的军粮,减轻了其他各郡的负担——正因如此,其他各郡才能恢复的这么快。可以说,冀州能有今日的光景,曹孟德善莫大焉,而曹孟德又是殿下所举荐,如此,冀州的父老怎能不感念殿下的恩德?” “更不要说殿下所保举的四郡都尉——李子皓(李暠)、王元起(王超)、桥子疆(桥封)、杨伯当(杨勇)四位,以及破贼中郎将张儁义(张郃),若非他们英勇作战、戮力破贼,冀州免不了要遭受太行贼的侵掠袭扰,果真如此的话,冀州还谈什么恢复民生?恐怕又要生灵涂炭了!臣在此,代冀州父老,拜谢殿下!” 说着,王芬还真的行了个大礼,拜倒在了地上。 刘照愈加迷惑了,因为王芬对他的称誉,虽说有些突兀,但大体上来说,刘照还是当得起的,并非方才对刘宏那般,一味的阿谀奉承可比,此种言行,倒也符合王芬的身份。 只是,刚刚才歌颂了天子的圣德,如今又将冀州的功绩归于自己一身,王芬如此举动,就不怕引起刘宏的不满吗?他这么做,究竟是犯了士人的迂直脾性,还是想把自己放在炉火上烤? 顾不得细究王芬的目的,刘照赶紧把自己从干系里面往出择。 “王刺史过誉了,弁不过三尺之童,能有什么见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虽然保举了一些人,可若非父皇英明神武,破格录用,他们又哪来的机会建功立业,为国家效力?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过是跟在父皇身后,亦步亦趋,用心学习,才能有那么一点可观之才罢了。” 这话说出来,场上基本没有人会真相信,但是,谁在乎?刘宏此刻,需要的仅仅是一个面子,一个态度罢了。因此,尽管明知刘照说得是空话、假话、场面话,刘宏依旧是满面笑容,一副老怀弥慰的样子,而王芬也只能连连称是,称颂刘宏、刘照父慈子孝,堪为天下榜样。 刘宏的车驾,出了洛阳之后,自成皋渡河,经由河内进入魏郡,冀州刺史王芬,早就从治所高邑赶到邺县,迎接天子车驾。 将刘宏迎进邺县之后,王芬一边安排下了华丽的宅院、丰盛的宴席来接待刘宏;另一边则率领冀州的大小官员以及魏郡的地方望族,来拜贺刘宏。 席间,王芬向刘宏汇报了自冀州黄巾被平定以来,各地民生的恢复情况,称冀州经过这几年的休养生息,人口繁盛,田地丰腴,已经成了一片乐土。 当然,冀州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自然是因为刘宏圣德巍巍,被及苍生,因此冀州的百姓,无不感念天子的恩德云云。 听了王芬的话,刘宏自然是心花怒放,乐不可支。而刘照则未免有些诧异——王芬再怎么说,也是当世名士,党人中有数的人物(王芬位列八厨),怎会在刘宏面前如此作态?这等阿谀奉承的行为,放在一位曾经的清流领袖身上,实在是乖张之至。 事出反常必有妖,人有乖张之行,则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联想到王芬在历史上的举动,刘照若有所思,不过,若要据此就怀疑王芬想要谋反,却也有点入主为先、自由心证。因此,刘照不由得仔细打量了王芬几眼,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点端倪来。 王芬也感觉到了刘照的目光。他当即向刘照行礼拜贺,道:“世人都说弘农王慧眼识人,善于举贤用能,臣最初还不大相信,直到赴任冀州之后,才发现世人所言不虚。殿下所保举任用之门人,曹孟德典巨鹿屯田之事,不但稳妥安置了十余万黄巾降卒,为冀州免除了后患,其后更是连年丰收,仓库盈满,为四郡(魏郡、赵国、常山郡、中山国)讨伐太行贼提供了近半的军粮,减轻了其他各郡的负担——正因如此,其他各郡才能恢复的这么快。可以说,冀州能有今日的光景,曹孟德善莫大焉,而曹孟德又是殿下所举荐,如此,冀州的父老怎能不感念殿下的恩德?” “更不要说殿下所保举的四郡都尉——李子皓(李暠)、王元起(王超)、桥子疆(桥封)、杨伯当(杨勇)四位,以及破贼中郎将张儁义(张郃),若非他们英勇作战、戮力破贼,冀州免不了要遭受太行贼的侵掠袭扰,果真如此的话,冀州还谈什么恢复民生?恐怕又要生灵涂炭了!臣在此,代冀州父老,拜谢殿下!” 说着,王芬还真的行了个大礼,拜倒在了地上。 刘照愈加迷惑了,因为王芬对他的称誉,虽说有些突兀,但大体上来说,刘照还是当得起的,并非方才对刘宏那般,一味的阿谀奉承可比,此种言行,倒也符合王芬的身份。 只是,刚刚才歌颂了天子的圣德,如今又将冀州的功绩归于自己一身,王芬如此举动,就不怕引起刘宏的不满吗?他这么做,究竟是犯了士人的迂直脾性,还是想把自己放在炉火上烤? 顾不得细究王芬的目的,刘照赶紧把自己从干系里面往出择。 “王刺史过誉了,弁不过三尺之童,能有什么见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虽然保举了一些人,可若非父皇英明神武,破格录用,他们又哪来的机会建功立业,为国家效力?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过是跟在父皇身后,亦步亦趋,用心学习,才能有那么一点可观之才罢了。” 这话说出来,场上基本没有人会真相信,但是,谁在乎?刘宏此刻,需要的仅仅是一个面子,一个态度罢了。因此,尽管明知刘照说得是空话、假话、场面话,刘宏依旧是满面笑容,一副老怀弥慰的样子,而王芬也只能连连称是,称颂刘宏、刘照父慈子孝,堪为天下榜样。 刘照愈加迷惑了,因为王芬对他的称誉,虽说有些突兀,但大体上来说,刘照还是当得起的,并非方才对刘宏那般,一味的阿谀奉承可比,此种言行,倒也符合王芬的身份。 只是,刚刚才歌颂了天子的圣德,如今又将冀州的功绩归于自己一身,王芬如此举动,就不怕引起刘宏的不满吗?他这么做,究竟是犯了士人的迂直脾性,还是想把自己放在炉火上烤? 顾不得细究王芬的目的,刘照赶紧把自己从干系里面往出择。 “王刺史过誉了,弁不过三尺之童,能有什么见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虽然保举了一些人,可若非父皇英明神武,破格录用,他们又哪来的机会建功立业,为国家效力?我这个做儿子的,不过是跟在父皇身后,亦步亦趋,用心学习,才能有那么一点可观之才罢了。” 这话说出来,场上基本没有人会真相信,但是,谁在乎?刘宏此刻,需要的仅仅是一个面子,一个态度罢了。因此,尽管明知刘照说得是空话、假话、场面话,刘宏依旧是满面笑容,一副老怀弥慰的样子,而王芬也只能连连称是,称颂刘宏、刘照父慈子孝,堪为天下榜样。 第363章 衣锦还乡(四) 第四章衣锦还乡(四) 局面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出乎刘备的预料之外了。万万没想到,一场预想中的嘴斗,却被张飞在一瞬间就升级为了武斗,不仅惊动了圣驾,还让自己一行人背上了刺客的名头。 不过事已至此,刘备只能跟张飞站在一起,这不仅是因为多年的兄弟情谊,更是因为,虽然张飞的举动太过莽撞,可是,从内心深处来说,还真是彼母之过瘾啊! 不要忘了,刘备从骨子就有一股英雄之气,而英雄,是不可以被小人所轻侮的。历史上,鞭打督邮的,并不是演义中的张三爷,而就是我们“婆婆妈妈”、“只知道哭”的刘皇叔。 当然,这一次的祸未免闯得有点太大了,毕竟天子亲卫的分量,不是区区一郡的督邮可比的,更何况冲撞了天子车驾,其造成的影响,就更不是鞭打督邮可以比拟的了。 所以,面对执金吾卫士的轻侮,刘备忍住了动手的冲动,只是,他没想到,或者他早该想到,只是根本来不及制止,张飞居然如此果断的出手了。 事已至此,后悔也是无用。眼看队伍后方的骑士就要赶过来了,他们可不是手里只有木棍的仪仗队,而是可以“御前带刀”的羽林、虎贲,无论是装备还是武艺,都能把眼前这群饭桶撇出十万八千里去。 当机立断,刘备猿臂轻舒,将跟前的马儿一把牵过来,冲着张飞、简雍喊道: “益德、宪和,速速上马,乘着羽林骑士还未赶到,赶紧逃离此地再说!” 张飞二话不说,翻身上马,挥舞着金吾就向拦路的卫士冲了过去,那些卫士哪敢阻拦,纷纷闪到了一旁。 刘备也迅速上了马背,正要纵马前行,却发现简雍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地,双手一拱,弯身下拜,道:“雍恭送主公。” “宪和!”刘备惊讶而又恼怒的叫了一声简雍的表字:“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和益德一起走?” “我留下来为主公辨罪。”简雍深知时间紧迫,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道了出来: “主公数载努力,方有今日的成就,一朝弃之,岂非可惜?何况,此番惊动圣驾,主公的罪责不小,若是因此而亡命天涯,则日后更是没有出头之日。因此,我愿留下来,拼着一死,也要在天子面前说清楚今日的情形,为主公辩驳。主公,不要再迟疑了,速速跟随益德离开,等候我的消息!” “宪和!你何苦如此!”刘备双眼一酸,几欲下泪。 “主公快走!”简雍迈步上前,狠狠的拍了刘备坐下马儿的臀部一掌,那马儿吃痛,不由自主的的向前窜去。 然而,片刻的拖延,就已经让刘备错过了逃生的时机。 一匹俊逸的枣红色战马,踏着飞扬的尘土,率先跃进了包围圈内,一个满面络腮胡须,身材壮硕的汉子大声喝道:“纪灵在此!谁敢惊扰圣驾?” 旁边的执金吾卫士冲着刘备就是一指,纪灵双眼一瞪,用刀指着刘备,叫道:“贼子!速速下马受降,否则我手中的利刃可不长眼睛!” 刘备苦笑一声,正待辩解,那边张飞却暴喝一声:“死役夫!想要动我兄长一根手指头,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纪灵也是大怒,纵马挥刀,便朝着张飞奔了过去,张飞也一磕马腹,挥舞着两根金吾迎了上去。 刘备在一旁,却紧张的握紧了剑柄。 对于张飞的武艺,刘备没有丝毫的怀疑,总不见得天底下都是典韦那样的高手罢?眼前这名大汉,虽然看上去也是个猛人,但比起自己的兄弟,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可刘备依旧很担心。首先,后面赶来的骑士,虽然只来了纪灵一人,但只要纪灵缠住了张飞,后续的人员也很快就能赶到。张飞虽猛,打得过十个二十个,可若是三五十,甚至一两百人呢? 其次,张飞手中的兵器不趁手,一身的武艺,最多发挥八成,这就更增加了他打赢纪灵的难度。 没错,张飞腰中配着剑,但那只是仪剑罢了,剑身窄而短,剑刃很薄,对付一两个无甲的目标也就罢了,对付身着盔甲的士兵,那可就大打折扣了,威力甚至还不如张飞眼下使的那两根木棍呢。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这次出来,是前来迎驾的,只能佩戴仪剑。无论是张飞平日里惯用的长矛还是长刀,都没法佩戴着去面见皇帝——就连随身的仪剑,也只是身份的标志而已,在见皇帝之前,还是要解下佩剑的。 就在木屑纷飞当中,张飞与纪灵战成了一团,好在,面对纪灵的长刀,张飞手中的木棍虽然被砍得木屑纷飞,却依然顽强的坚持了下来,打了三十多个回合,依旧没有折断。 反而是张飞将两根木棍使得虎虎生威,仿佛是两根铁鞭一般,死死的压制住了纪灵。 虽然刘备不用为张飞的武器是否禁得住考验担心了,可是,再这么缠斗下去,纪灵的援兵可就要赶到了。 他们来了。 蹄声响处,又有近百骑赶到了现场,为首一人,坐下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身着黄金锁子甲,腰中的宝刀七宝镶嵌,端的是华贵无匹。 那人到了场中,一勒缰绳,坐下的骏马希律律一声嘶鸣,双蹄高高扬起,而那人却稳稳的坐在马背上,身体没有丝毫的摇晃,足见其骑术精湛。 刘备定睛一瞧,来人身高约有七尺九寸(汉寸,大约一米八二),身形虽略显单薄,却难掩一身的精悍之气,面容俊朗,只是神色颇为阴鸷。 “到底怎么回事?”来人高声喝问道。 旁边的执金吾卫士却各个神色惶惶,悄悄的拉开了他们与来人之间的距离,故而,来人的喝问,并没有人应声回答。 刘备拍马略略向前,拱手道:“在下巨鹿典农都尉部右部长史刘备,不知阁下是?” 来人傲慢的一翘下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刘备?没听说过。本官长水校尉袁术,尔等喧嚣叫嚷,声称有刺客,刺客何在?莫非就只有那黑髯汉子一人?” 刘备赶紧答道:“袁长水,那人并非刺客,乃是我部司马张飞。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 “哼,什么误会不误会?既然惊扰了圣驾,那就一并拿下,交由天子发落。”袁术毫不理会刘备的辩解,挥手示意部下上前擒拿刘备。 长久以来,袁术一直在期盼一个建立功勋,扬名立万的机会。方才,他听说有刺客前来行刺,本以为建功立业的时机到了,这才率领部下的精骑,抢先赶了过来。 谁知预想当中的大场面并没有出现,只有小虾两三只,让袁术不由得深深失望。 可失望归失望,虾米再小也是肉,功劳再小,唾手可得,也没有放弃的理由。因此,袁术才不会听刘备的辩解呢。 那边张飞见状,虎吼一声,奋力挥棍一击,只听喀拉一声,他手中的金吾终于断成了两节。 纪灵见状大喜,却忽略了自己刚才为了挡那一击,手臂尤且酸麻,再次挥刀的速度也慢了几分。 就在此时,张飞大喝一声,借着与纪灵错肩而过的机会,一把抓住纪灵的腰带,将其从坐骑上硬生生的扯了过来。 与此同时,张飞挥动另一支金吾,狠狠的砸在了纪灵的手腕上,打掉了他手中的长刀。 瞬间,形式突变,张飞生擒了纪灵,使刘备这边掌握了一个重要的人质,有了与对面谈判的资本。 可是袁术却毫不顾忌,对纪灵的被擒恍若未视,依旧喝令部下上前擒拿刘备等人。 张飞一愣之下,立刻奋力将纪灵抛了出去,砸倒了冲在最前方的一名骑士。 紧接着,张飞身形一缩,单腿蹬镫,侧身弯腰,捡起了纪灵落下的长刀,随后策马奔着袁术冲了过去。 擒贼擒王,既然纪灵不够分量,那就再活捉一个有分量的来。 “益德,罢手!”刘备喝令道。他知道,自己兄弟一行,已经没有可能逃脱了。张飞再猛,也敌不过近百名长水胡骑,那可是朝廷从乌桓骑兵当中精选出来的勇士,更何况,就算张飞有自保的能力,也没法顾及他和简雍啊! 与其因反抗被当场格杀,还不如像简雍所说,寻找机会,在天子面前为自己辨罪。 张飞听到刘备的喝令,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长水胡骑围将过来,用手中的武器虚指着刘备等人,只待袁术的命令。 “把他们捆起来,带回去听候发落。”袁术阴恻恻的瞪了张飞一眼。方才张飞的想法,他岂会不知?对于胆敢威胁自己生命安全的人,袁术从来都不会放过。 看到袁术那阴狠的表情,刘备也心中暗悔——若是被此人抓了回去,恐怕自己兄弟就再也没有机会向天子申诉了! 就在此时,场外传来了一个粗豪的声音,但在刘备耳中听来,却是比金玉之音还要动听: “这不是益德兄吗?还有刘县令,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刘长史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一匹黑马驰入了场内,上面驮着一个铁塔般的大汉,见了此人,刘备心中不由得长舒一口气,拱手答道:“典都尉,别来无恙?此间的情形,实在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还请典都尉容在下到御驾之前,细细禀呈。” 来人正是典韦,他身为弘农王卫士长,刘照的头号保镖,此次自然随扈在侧。方才听到前队传言有刺客,典韦在安排好了刘照的护卫事宜后,不免有些跃跃欲试。 开玩笑,敢在五营军士、羽林虎贲随行扈从的情况下,行刺皇帝,没有博浪椎力士那样的身手,岂非是白白送死?这样的高手,典韦岂能错过与之一较高下的机会? 刘照也看出了典韦的想法,于是便命典韦到前队去打探消息。领得此令后,典韦便欢欢喜喜的来了,却正好碰见眼前这个场面。 刘备呼典韦为都尉,绝非他不清楚典韦眼前的职务,也绝非单纯的敬称,而是想藉此一叙故旧之情。 当年,典韦在卢植军中,担任的是护军都尉一职,而刘备,或者准确来说,是张飞,与典韦建立起交情,也是在这个时候,因此,呼典韦为都尉,就好比叫一声“老团长”一样,可以迅速拉近两人的关系。 “袁校尉,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典韦困惑的问道。 袁术冷哼一声,典韦的官职他虽然不放在眼里,可典韦背后的刘照,袁术也不想再更深的得罪了。所以,尽管态度上傲慢不以为礼,可是袁术还是正经回答了典韦的疑问: “此二人虽是地方官员,是否行刺也尚且存疑,不过,他们殴伤金吾,惊扰圣驾,却是事实。还是待我将其擒拿回去,好好审问清楚之后,再禀呈天子定夺。” “既然是否行刺尚且存疑,那就应当给刘长史一个自辩的机会,这样吧,袁校尉就将这几人交予我,由我押解到天子驾前,一问究竟,如何?”典韦问道。 “哼,若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弘农王的卫士长吧?你的职责,是护卫弘农王的安全,天子驾前的事务,就不劳你操心了!”袁术断然拒绝了典韦的请求。 典韦闻言,脸色不豫,却被袁术堵得没话说。是啊,他只是弘农王卫士长,御驾前的一应防卫事务,都由不得他来插手,袁术的说辞,可谓正中他的死穴。 典韦不由得将手按在了刀柄上,袁术身边的卫士见状,也纷纷拔刀相向。 “那由我来接手如何?”就在两人僵持之时,场外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 一队头戴鹖尾冠的羽林骑士冲了进来,将典韦与袁术分隔了开来,随后,一人骑马缓缓走进了场中,冲着袁术微微拱手为礼。 袁术见了此人,面色一沉,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原来此人正是羽林中郎将阴循。 阴循,南阳新野人,与颍川太守阴修同族,都是光烈皇后阴丽华的后代族人。 有了张飞意欲挟持自己的这一番恩怨后,袁术满心要置刘备等人于死地,就算最终要把刘备等人解至御前,但这并不妨碍在这之前,袁术以审问的名义,狠狠的折磨他们。 可是,面对阴循,袁术又不得不把刘备交出去。 首先,阴循是羽林中郎将,负责的是天子的近身护卫,比负责外围警戒的长水校尉,更贴近天子。即便按照规程,袁术想要将刺客解送到御前的话,也必须由羽林、虎贲来接手才是。所以,阴循提出的要求,理所当然,无可挑剔。 其次,阴循出身的新野阴氏,是自东汉建立以来就传承下来的顶级阀门,出过两位皇后,x相比后起之秀的汝南袁氏,在门第上有过之而无不及。袁术在别人面前引以为傲的的家族出身,在阴循面前根本就抖不起来。 所以,袁术只能吃瘪,不管他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 用余光瞥了如释重负的刘备一眼后,袁术却在心中冷笑一声,阴循接手,只是让刘备等人免于遭受他的私刑虐待罢了,以阴循的为人,绝不可能顺着典韦或者刘照的意思,欺瞒天子,私放刘备一行人。所以,刘备还是免不了要为他冲撞御驾,惊扰天子的罪责受罚,自己仍然有得是机会,在天子面前推波助澜,重处刘备,这时候高兴,还太早了一些。 “既是阴中郎将接手这一干人犯,那自无不可。”袁术将“人犯”两字咬得极重,典韦听了,不由得眼皮一跳,心思急转,最后暗暗打定主意,待会一定要快马加鞭,抢先赶到刘照那里,将情况禀明,好让刘照早做准备,营救刘备等人。 阴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袁术一声喝令,部下的长水胡骑这才收起了武器,归拢了队伍。 此时,纪灵从地上艰难的站了起来。方才被张飞抛出后,他重重的撞到了一名长水胡骑的身上,这一撞虽然没受太重的伤,但却震散了他浑身的力气。因此,紧接下来,他从马上掉到地上的时候,竟是没有半分力气可使,整个人就如同一摊泥巴一般,结结实实的砸到了地上,四肢百骸无不疼痛,一时间竟然没法从地上爬起来。 缓了小半天,这边袁术都已经准备离开了,纪灵才勉强从地上起来。袁术望了披头散发、浑身泥土,走路一瘸一拐的纪灵一眼,心中一阵烦恶——自己手下的头号猛将居然在大庭广众之前,如此丢脸,真真气煞人也! 于是,袁术连一句劝慰的话都没说,鼻腔里闷沉沉的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纪灵垂着头,走到自己的坐骑跟前,勉强提起腿,踩到镫上,双手抓住鞍桥,腰上刚一用力,却觉得一阵阵疼痛传来,脊背上登时出了一层大汗! 死死的咬住嘴唇,双手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番挣扎之后,纪灵终于爬上了马背,他定了定心神,轻轻磕了下马腹,慢慢的往圈外走去。 张飞看着纪灵,偌个粗豪的汉子,竟也不由得眼圈一酸。当纪灵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张飞闷声喊道: “好汉暂请留步,还你的刀!” 第364章 衣锦还乡(五) 第五章衣锦还乡(五) 纪灵的这柄长刀,在炼钢技术才刚刚起步的东汉末年,是极为难得一见的精品。它通体都以上好的百炼钢打造而成,刀身上一层层雪花一样的纹路,充分说明了这柄利刃是经历了千锤百炼,才造就而成的。 似这样的好刀,在纪灵这般猛将的手中,用力挥斩,一击砍断碗口粗细的树木,一点都不成问题。 然而,树木是死物,张飞掌中的那一对金吾,却是活物。依靠着巧妙的力道和招式,张飞才得以用木棍抵敌住纪灵的宝刀,这足以说明,张飞的武艺,比纪灵高出了不止一筹。 纪灵被张飞拦住后,听得张飞叫了自己一声“好汉”,先是一愣神,随即,他先是望了眼递到眼前的宝刀,随后又望了眼面前这位当众打败了自己的汉子,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 想他纪灵,市井游侠出身,虽然平日看上去威风凛凛,走出去路人皆尽辟易,可是在豪门权贵的眼中,他不过是地上的一滩污泥罢了。 似这等的宝刀,往日里,纪灵别说是拥有,就连见识也未曾见识过,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事物罢了。 如今,幸得袁术袁三公子抬举,纪灵这才出人头地,走上了一条康庄正途,同时,也才得以拥有这等的宝刀利刃,以及骏马良驹。 士为知己者死,对于纪灵而言,胯下的骏马良驹,腰间的宝刀利刃,其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性命。因此,对于自己的恩主袁术,纪灵可谓是死心塌地,誓死以报,尽管袁术对他的态度十分轻贱,可是,出身社会底层的纪灵,根本不敢奢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能给自己人格上的尊重,只要在物质上的报酬足够丰厚,纪灵依然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来报答。 然而,不奢望归不奢望,自尊心却是人人都有。今日袁术对待纪灵的态度,无疑让纪灵感到寒心。而张飞的一声“好汉”,却毫无疑问是对他一身本领的肯定。这让颜面扫地的纪灵,怎能不深深的感激、感怀? 纪灵接过宝刀,在马上冲着张飞,双手加额,深深一礼,随即黯然打马离去。 典韦在一旁见了,也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情绪来,心中暗道,似这般豪杰,落在袁术手中,实在是屈才之极,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将此人从袁术那里挖过来,好教袁术知道,天底下的豪杰,不是那么好轻贱的! 而阴循则不露声色的看完了这一幕,方才开口言道:“刘长史,我也不为难你,你们自己去了佩剑,随我一道去御前请罪罢!” 刘备翻身下马,肃容敛手,躬身道:“备敬候阴君发落。” 张飞见了这一幕,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下了马。 三人将随身的佩剑取下,交给了身边的羽林骑士,然后在羽林骑士的押解下,向刘宏的御驾走去。 典韦见状,打马来到刘备身边,俯身低声道:“玄德、益德,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去向弘农王禀报,请他设法援救。” 刘备微一拱手,道:“如此,有劳典都尉了,请代我向弘农王殷勤致意。” 典韦一挥鞭,策马便走,还没奔出几步,就见对面一骑飞驰而来,与自己擦身而过。典韦匆忙中望了一眼,却是执金吾甄举。 原来是正主来了。 典韦心知,若想让刘备等人脱罪,那就只能将这次冲突的责任,推倒执金吾卫士的头上。因此,执金吾对此持什么样的态度,是处置此事的关键。 虽有心回马去见甄举,但典韦也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和甄举谈条件,还不如速速赶回去,向刘照禀明此事,再做打算。 且不提典韦打马飞速奔还,就说执金吾甄举。 原本,执金吾身负仪仗、警卫之责,自然要在队伍前方引导。不过,这一路上风尘仆仆,风吹日晒,长途骑马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甄举乃是世家子弟,富贵体态,当然承受不起。 好在刘宏也不是求全责备之人,对随行的扈从大臣多有宽待,加之甄举素与诸常侍相善,因此,甄举也得以伴随在御驾旁边,与赵忠同车而行,端得是一个舒服。 方才,前方有刺客的消息传过来之后,甄举的第一反应,也是要亲自前往查探,毕竟,身为执金吾,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奈何,一听到有人行刺,扈从的侍卫们也迅速行动了起来,将御驾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难以通行,再加上甄举原本就有几分胆怯,一见这个阵势,只好暂时抛下履行职责的想法,先躲避一阵再说。 谁知,等了好半天,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众侍卫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可是却不见有半个贼人的身影,而方才还传来阵阵喧闹的前队,同样再也没有传回来半点音讯。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熬人,越是没有动静,一干人越是心里没底。最后,就连赵忠也忍耐不住了,对甄举道:“子厚啊(作者设定甄举字子厚),前方音讯全无,天子定然等得焦心,你身为执金吾,职责所在,不可不为天子分忧啊!” 见赵忠开口催促,甄举不得不速速动身,赶往前方,查看动静。 甄举快马加鞭,来到前队之后,只觉得双股战战,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他勒住马儿,朝旁边的卫士怒声呵斥道:“死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牵马!” 旁边的执金吾卫士赶忙上前,牵马的牵马,执镫的执镫,扶着甄举爬下马来。 下马后,甄举艰难的抬了下腿,方才的一番疾驰,已然打破了甄举身体的极限,为了避免摔落下马,甄举只能紧紧夹住马腹,一番颠簸之下,大腿的内侧便被擦伤了,而甄举骑马时僵硬的动作,也令他全身酸痛。 眼看自己行动不便,甄举只好举手远远的朝阴循一礼,道:“义甫公(作者设定阴循字义甫),甄举见礼了!” 阴循见了甄举,心中暗有不屑之意,其不屑有三: 甄举出身无极甄氏,早在西汉时期,就是有名的世家阀族,其先祖甄丰,平帝时以定策拥立之功,拜少傅,封广阳侯,后来更是位至三公,官拜大司空。 然而,就是这个甄丰,在王莽篡汉之时,为其积极奔走,与刘歆、王舜并称为王莽的三大心腹。其子甄寻,为了让王莽有篡汉的舆论条件,甚至不惜一手伪造了所谓的符命,来证明王莽乃是天命所归的人主。 其弟甄邯,也同样为王莽充当爪牙,与甄丰并称“两甄”,同为莽朝新贵。 试问,这样一个家族,能被东汉开国功臣之后的阴循看得起吗?此其一也。 甄丰虽为王莽心腹,但其性格刚强,常常在言语上触犯王莽,因此为王莽所不喜。新朝建立之后,借口金匮符命中早有安排,甄丰仅仅被封为更始将军,爵禄远不如刘歆、王舜等人,甚至不如弟弟甄邯。为此,甄寻心生一计,又伪造了一道符命,说新朝应当仿效周朝故事,在陕地设左右二伯,以对应周、召二公,甄丰可任右伯,太傅平晏可任左伯。 符命呈上去后,王莽果然批准了。甄寻见符命有效,贪心不足,便想更进一步,占更大的便宜。由于甄寻垂涎王莽的女儿,汉平帝的皇后王氏,便伪造符命,说黄皇室主(王莽篡汉后给孝平皇后的封号)当为甄寻之妻,再次呈递了上去。 谁知,王莽向日信奉符命,乃是因为符命对他有利,如今见甄寻如此大胆,自然是怒气冲天,立刻派人拘捕甄寻。 最后,甄丰被迫自杀,甄寻出逃,寻即被抓回处死。诺大一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新贵家族,就此一败涂地。 甄氏家族在新朝就已经失势,而到了东汉,更是长期抬不起头来,虽然在地方仍然是世家大族,但在朝堂之上,再无足以撑起场面的重要人物。 而现在,甄举能够出任执金吾一职,完全是他投靠阉党,与中常侍赵忠交好的缘故。既然是阉党一派,自然要被士人一党的阴循看不起,此其二也。 甄举身为执金吾,在自己手下的卫士传来警讯后,却没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来查看、处置,直到这边事情已经了结了,才才姗姗来迟,可谓是毫无胆色,失职之极。 而且,阴循已经从手下那里,了解了此次事故的起因:一切,全因执金吾的卫士肆意讥嘲刘备而起。 身为天子亲卫,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天子的威仪、颜面。似这般肆意讥嘲朝廷命官的举止,简直是轻浮之至,传扬出去,让天下的士人如何看待天子,看待朝廷? 更何况,刘备的不卑不亢,张飞神勇无匹,都给阴循留下了相当好的印象,因此,这件事情,在阴循看来,完全就是一起小人狐假虎威,欺侮士人君子、当世英杰的恶行。 阴循并不是固执成见之人,若甄举只是阿附阉党,倒也用不着求全责备,如今的朝堂,中官弄权,想要成事,有时候也不得不与其虚以委蛇。若甄举是个有本事的,阴循绝不会仅仅因为他阿附了阉党,就如此的鄙视其人。 可是,甄举却偏偏没有那份本事,这叫阴循如何能不鄙视他?此其三也。 纪灵的这柄长刀,在炼钢技术才刚刚起步的东汉末年,是极为难得一见的精品。它通体都以上好的百炼钢打造而成,刀身上一层层雪花一样的纹路,充分说明了这柄利刃是经历了千锤百炼,才造就而成的。 似这样的好刀,在纪灵这般猛将的手中,用力挥斩,一击砍断碗口粗细的树木,一点都不成问题。 然而,树木是死物,张飞掌中的那一对金吾,却是活物。依靠着巧妙的力道和招式,张飞才得以用木棍抵敌住纪灵的宝刀,这足以说明,张飞的武艺,比纪灵高出了不止一筹。 纪灵被张飞拦住后,听得张飞叫了自己一声“好汉”,先是一愣神,随即,他先是望了眼递到眼前的宝刀,随后又望了眼面前这位当众打败了自己的汉子,心里不由得百感交集。 想他纪灵,市井游侠出身,虽然平日看上去威风凛凛,走出去路人皆尽辟易,可是在豪门权贵的眼中,他不过是地上的一滩污泥罢了。 似这等的宝刀,往日里,纪灵别说是拥有,就连见识也未曾见识过,只不过是传说中的事物罢了。 如今,幸得袁术袁三公子抬举,纪灵这才出人头地,走上了一条康庄正途,同时,也才得以拥有这等的宝刀利刃,以及骏马良驹。 士为知己者死,对于纪灵而言,胯下的骏马良驹,腰间的宝刀利刃,其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性命。因此,对于自己的恩主袁术,纪灵可谓是死心塌地,誓死以报,尽管袁术对他的态度十分轻贱,可是,出身社会底层的纪灵,根本不敢奢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能给自己人格上的尊重,只要在物质上的报酬足够丰厚,纪灵依然不会吝惜自己的性命来报答。 然而,不奢望归不奢望,自尊心却是人人都有。今日袁术对待纪灵的态度,无疑让纪灵感到寒心。而张飞的一声“好汉”,却毫无疑问是对他一身本领的肯定。这让颜面扫地的纪灵,怎能不深深的感激、感怀? 纪灵接过宝刀,在马上冲着张飞,双手加额,深深一礼,随即黯然打马离去。 典韦在一旁见了,也生出了一股兔死狐悲的情绪来,心中暗道,似这般豪杰,落在袁术手中,实在是屈才之极,日后若有机会,定要将此人从袁术那里挖过来,好教袁术知道,天底下的豪杰,不是那么好轻贱的! 而阴循则不露声色的看完了这一幕,方才开口言道:“刘长史,我也不为难你,你们自己去了佩剑,随我一道去御前请罪罢!” 刘备翻身下马,肃容敛手,躬身道:“备敬候阴君发落。” 张飞见了这一幕,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下了马。 三人将随身的佩剑取下,交给了身边的羽林骑士,然后在羽林骑士的押解下,向刘宏的御驾走去。 典韦见状,打马来到刘备身边,俯身低声道:“玄德、益德,你们放心,我这就回去向弘农王禀报,请他设法援救。” 刘备微一拱手,道:“如此,有劳典都尉了,请代我向弘农王殷勤致意。” 典韦一挥鞭,策马便走,还没奔出几步,就见对面一骑飞驰而来,与自己擦身而过。典韦匆忙中望了一眼,却是执金吾甄举。 原来是正主来了。 典韦心知,若想让刘备等人脱罪,那就只能将这次冲突的责任,推倒执金吾卫士的头上。因此,执金吾对此持什么样的态度,是处置此事的关键。 虽有心回马去见甄举,但典韦也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足以和甄举谈条件,还不如速速赶回去,向刘照禀明此事,再做打算。 且不提典韦打马飞速奔还,就说执金吾甄举。 原本,执金吾身负仪仗、警卫之责,自然要在队伍前方引导。不过,这一路上风尘仆仆,风吹日晒,长途骑马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甄举乃是世家子弟,富贵体态,当然承受不起。 好在刘宏也不是求全责备之人,对随行的扈从大臣多有宽待,加之甄举素与诸常侍相善,因此,甄举也得以伴随在御驾旁边,与赵忠同车而行,端得是一个舒服。 方才,前方有刺客的消息传过来之后,甄举的第一反应,也是要亲自前往查探,毕竟,身为执金吾,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奈何,一听到有人行刺,扈从的侍卫们也迅速行动了起来,将御驾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难以通行,再加上甄举原本就有几分胆怯,一见这个阵势,只好暂时抛下履行职责的想法,先躲避一阵再说。 谁知,等了好半天,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众侍卫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可是却不见有半个贼人的身影,而方才还传来阵阵喧闹的前队,同样再也没有传回来半点音讯。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熬人,越是没有动静,一干人越是心里没底。最后,就连赵忠也忍耐不住了,对甄举道:“子厚啊(作者设定甄举字子厚),前方音讯全无,天子定然等得焦心,你身为执金吾,职责所在,不可不为天子分忧啊!” 见赵忠开口催促,甄举不得不速速动身,赶往前方,查看动静。 甄举快马加鞭,来到前队之后,只觉得双股战战,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他勒住马儿,朝旁边的卫士怒声呵斥道:“死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牵马!” 旁边的执金吾卫士赶忙上前,牵马的牵马,执镫的执镫,扶着甄举爬下马来。 第365章 衣锦还乡(六) 第六章衣锦还乡(六) 甄举闻言愕然,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无语。 刘备居然是卢植的门生,这个消息固然出人意料,但是,更耐人寻味的,却是弘农王的态度。 不管刘备与卢植的关系是真是假,既然候谨都亲自来了,足以说明,刘备是弘农王必定要保的人。 想到此处,甄举恍然大悟——自己怎会如此糊涂?巨鹿典农都尉部本就是弘农王倡议设立的,其中的大小官员,十有*都是弘农王的亲信门人,如今出了事,弘农王怎会坐视不理? 按说,甄举本与刘备无怨无仇,如今又碍着弘农王的情面,早就该顺水推舟,放过刘备才是。 可问题是,惊扰圣驾的责任,若是刘备不来背,那可就只能由他这个执金吾背了! 见甄举一副魂不守舍、葳葳蕤蕤的样子,候谨轻咳一声,道:“甄金吾毋须担忧,此事往轻了说,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天子宅心仁厚,绝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苛责大臣。大家到天子面前,将此事说个清楚,然后轻轻揭过,岂非两便?就算天子因此责罚金吾,弘农王也会记住金吾的恩德,他日必当有报。” 甄举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连连告罪,道:“下官明白了,还请黄门转告弘农王,下官一定照着弘农王的意思去办,绝不敢有半点失误。” “甄金吾果然聪明人,日后定能飞黄腾达,位极人臣。”候谨见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告辞离去。 甄举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暗自思忖道:“好险,好险,今日的情势,本就是一场危局,没想到连弘农王都牵涉在内,若非弘农王主动派人来与关说,我可真要不明不白的得罪他了!不过,正所谓福祸相依啊,若非这一场变故,我又如何能与弘农王攀上交情?” 不过,甄举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他与弘农王素无交情,实在不敢在这种紧急的关头,轻信弘农王的许诺,因此,他还得跟赵忠交个底,多一道保险。 谁知,到了赵忠的马车前,甄举却被告知,赵忠已经赶去见驾了。 原来,此次出巡,刘宏体谅张、赵二人已经有了年纪,路途辛苦,实在无力时时刻刻都陪伴在御驾边上,于是特许二人轮流值守,在马车上休息。 方才,正是赵忠轮休的时候。警报传来时,赵忠本能的就想第一时间赶到刘宏身边去,奈何周围的卫士往来调动,场面太乱,赵忠也怕有刺客乘机混进来,就没敢擅动。直到卫士们已经控制了局面,布置好了各处的警卫,赵忠这才赶了过去。 甄举见赵忠不在,只得咬咬牙,也快步往御驾所在的地方去了。 就在候谨嘱咐甄举的时候,阴循已经押送着刘备一行人,来到了御驾跟前。 饶是刘备城府极深,此刻也不由得有些紧张,生平以来,这是他第一次面见九五之尊的天子,而且还是戴罪而来。天威难测,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生杀予夺,都捏在天子的手心里,一句话就能让他超脱生死,一句话也同样能让他沉沦九渊。面对这样一个人,面对这样一种权力,刘备岂能全然无惧? 抬眼忘了身边的张飞和简雍一眼,刘备反倒哑然失笑,略微轻松了一点——两人看上去并不比他强多少,张飞收敛了浑身精悍凶猛的气势,而简雍也不复平常慵懒散漫的神态,正在肃容整理衣冠。 刘备也正了正头冠,清了清嗓门,心头浮现出了去而复返的典韦,在他耳边轻声说的那句话:“弘农王有言——请玄德面君之后,先自陈出身、功绩。” 刘备听了,心中一凛,弘农王这是跟他想到一处去了。在向阴循“束手就擒”后,刘备就在寻思自己的出路。自己虽是卢植的门生,却非得意高弟,似自己这般的挂名弟子,世上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虽与弘农王拉上一点交情,却非心腹近臣,也未曾向弘农王输诚效忠,弘农王虽然素来爱才,但是否能担着莫大的干系来保自己,却也两说。 没了这两大倚仗,他刘备一无显赫的家身,二无卓著的名声,在天子眼中,不过是一粒微尘,处置起来也将极为随意,如弃敝履。 因此,自己刘姓宗亲的身份,就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刘备虽然对刘宏了解甚少,但对刘宏厚遇宗室的事迹却略有耳闻。若是刘宏听说了自己中山靖王之后的身份,或许会宽恕一二,也未可知。 现在,得知弘农王也是如此想法后,刘备的心里便更加笃定了。 身边押送的羽林骑士,此时突然将手中的长戟一横,交错着架在了刘备一行人的脖颈上。虽然猛的吃了一惊,但刘备等人也知道,这是面见天子之前必须的措施。 “刘长史勿忧,你此刻毕竟戴罪在身,因此不得不采取如此手段。你放心,见了天子后,如实陈述事情经过,老夫自会为你分辩罪责。”阴循下了马,一边嘱咐了刘备一句,一边整了整衣冠,对一名中黄门冗从道:“请通报一声,羽林中郎将臣阴循,已经探明了前队的情况,特来向天子禀报。” 那名冗从进去后片刻,里面便出来了一人,正是蹇硕,他横眼扫视了刘备一行人几眼,冷哼了一声:“阴郎将,这几个便是冲撞车驾,意图犯上的贼人?” 阴循对蹇硕毫不假以颜色,语气生硬的顶了回去:“此中别有内情,我面见天子之后,自会当面禀呈,蹇黄门还是速速引我等进去罢。” 蹇硕面色不豫,不过还是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沉声宣道:“天子口谕,宣羽林中郎将阴循觐见!” 一行人穿过层层防守的卫兵,来到了刘宏的御驾前。见刘宏并未露面,阴循只得向马车行了一礼,道:“臣阴循拜见陛下。臣奉命前去探查前队骚乱的情况,如今已探明实情,特来向陛下禀呈。相关人等,臣亦拘至御前,敬候陛下发落。” 刘备刚进来时,用余光快速扫了四周一眼,发现御驾左右站立的,都是陌生的脸孔,唯有一个熟人,却是对自己不善的袁术,正在用戏谑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刘备心里寒气直冒,却又束手无策,只得跟着阴循,口称有罪,拜了下去。 御驾的车帘被打了起来,刘宏倚在张让身上,脸色略有些苍白。方才听闻有人行刺,刘宏也是吃了不小惊吓,再后来,听袁术说是地方官员冲撞了前方的队伍,打人行凶,他便由惊转怒,将自己受到的惊吓全数化做了一腔怒气。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朕的御驾,殴打朕的亲卫?”刘宏怒气冲冲的喝问道。 “巨鹿典农都尉部右长史,中山靖王之后,臣刘备拜见陛下,臣一时无状,冒犯了天威,罪该万死,甘愿引颈受戮,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善保龙体。”刘备免冠叩首,伏地请罪。 “哦?居然是宗亲?”刘宏低声咕哝了一句,果不出所料,听到刘备自称是汉室宗亲,刘宏的怒气稍遏,颜色稍霁。 “陛下,打伤卫士的人是我,与我家兄长无干,陛下要杀要刮,我绝不皱半下眉头,只求陛下明察,饶恕我的兄长。”还不等阴循替刘备辩解,张飞便先闷声闷气的说话了。 “大胆!”御驾傍边,蹇硕与袁术几乎是同时怒喝出声。 谁知,他们这么一喝,反倒激起了张飞的胆气,他从地上猛的站了起来。身边的羽林骑士见状,连忙用长戟去压张飞,又哪里压得住?两边各自一用力,长戟的锋刃便深深的斩入了张飞脖颈旁边的肩胛肉中,鲜血登时就渗了出来。 御驾两边的卫士见状,也纷纷拔剑挺戟,防止张飞暴起伤人。 张飞站在原地,伟岸的身躯一动也不动,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臣等绝无谋叛之心!臣只是不服!臣兄赤胆忠心,一心报国,当初黄巾作乱时,臣兄散尽家财,招募义兵,东征西讨,大小三十余战,浴血拼杀,甚至差点丢了性命;在地方为官时,更是恪尽职守,废寝忘食,从不敢有一丝懈怠。此次听闻陛下驾幸广宗,臣兄一早就沐浴更衣,趋至县郊,恭迎陛下大驾,却没有想到,反被一干小人恶言羞辱。臣不忿,这才出手打了他们。陛下!难道朝廷就是这么对待忠义之臣、有功之臣的吗?” “大言不惭,尔等也敢自称有功之臣!”袁术怪声怪气的训斥道。 “刘玄德不敢,莫非你袁公路就敢?”阴循在一边看不下去了:“刘备的功劳再怎么微末,毕竟亲自上阵杀过贼寇,而黄巾作乱时,你袁公路可有寸功在身?” “你!”袁术被阴循堵得够呛,却又哑口无言。 黄巾之乱时,袁术在家守孝,自然没法带兵上阵杀敌,白白错过了一场建立功勋的好机会,这对袁术来说,一直是他的心口病。 平心而论,袁术还是有几分将才的。论武艺,他体魄健壮,骑射精湛,颇有武勇;论领兵,他也曾纠合近千健儿游侠,纵横州郡,虽不说是良将之材,但也有一定的领导才能。 若是有机缘的话,以袁术的出身威望,聚集数千家兵、游侠儿是易如反掌,和战斗力并不强的农民起义军作战,胜绩自然也是手到擒来,到时候,以袁氏家族的能量,哪怕是几场小胜,也足以让袁术封爵了。 可袁术却偏偏错过了这次良机,为此,他已经在袁绍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如今,就连一个默默无名的刘备,都迈过了他去,叫他怎能不窝心? “陛下。”阴循开口了:“臣已经查明,此事确系执金吾卫士先行出言,羞辱刘备,这才激得张飞出手。张飞殴伤亲卫,冒渎天威,这固然有错,但执金吾卫士羞辱朝廷官员,更是难辞其咎!方今天下不靖,正是英雄用命之时,朝廷唯有厚待贤能,方能使四方安定,海内太平。若是陛下放纵亲幸之人,****英杰之士,又如何能使天下的贤才归心?” 刘宏听了阴循的进言,眉头微微一皱,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他没有直接回应阴循,而是抬眼细细打量了张飞一番,这才开口问道: “你叫张飞?” “是。” “既非同姓,你又为何要呼刘备为兄长?” “刘备待臣如弟,臣自然事其如兄。” “哈哈哈哈。”刘宏一阵大笑:“果然是忠直之人。” 赵忠在一旁,见刘宏对张飞颇为欣赏,心中暗道不妙,如果刘宏站在了刘备、张飞的一边,那过错可就落在执金吾的身上了,他这几日与甄举相处的还算不错,便想替甄举开脱责任:“陛下,事情到底因何而起,总不能听一面之词罢?执金吾甄举也赶去查探了,陛下何妨唤他来问一问?” 赵忠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甄举可不是什么正直君子,会因为自己理亏便主动承担责任。他劝刘宏召见甄举,就是想给甄举一个摘脱责任的机会。 刘宏点了点头,赵忠便命人去宣召甄举。那名內侍刚出去没一会,就领着甄举进来了——原来甄举也刚好赶到了。 若是有机缘的话,以袁术的出身威望,聚集数千家兵、游侠儿是易如反掌,和战斗力并不强的农民起义军作战,胜绩自然也是手到擒来,到时候,以袁氏家族的能量,哪怕是几场小胜,也足以让袁术封爵了。 可袁术却偏偏错过了这次良机,为此,他已经在袁绍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如今,就连一个默默无名的刘备,都迈过了他去,叫他怎能不窝心? “陛下。”阴循开口了:“臣已经查明,此事确系执金吾卫士先行出言,羞辱刘备,这才激得张飞出手。张飞殴伤亲卫,冒渎天威,这固然有错,但执金吾卫士羞辱朝廷官员,更是难辞其咎!方今天下不靖,正是英雄用命之时,朝廷唯有厚待贤能,方能使四方安定,海内太平。若是陛下放纵亲幸之人,****英杰之士,又如何能使天下的贤才归心?” 刘宏听了阴循的进言,眉头微微一皱,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他没有直接回应阴循,而是抬眼细细打量了张飞一番,这才开口问道: “你叫张飞?” “是。” “既非同姓,你又为何要呼刘备为兄长?” “刘备待臣如弟,臣自然事其如兄。” “哈哈哈哈。”刘宏一阵大笑:“果然是忠直之人。” 赵忠在一旁,见刘宏对张飞颇为欣赏,心中暗道不妙,如果刘宏站在了刘备、张飞的一边,那过错可就落在执金吾的身上了,他这几日与甄举相处的还算不错,便想替甄举开脱责任:“陛下,事情到底因何而起,总不能听一面之词罢?执金吾甄举也赶去查探了,陛下何妨唤他来问一问?” 赵忠这么说,是因为他知道,甄举可不是什么正直君子,会因为自己理亏便主动承担责任。他劝刘宏召见甄举,就是想给甄举一个摘脱责任的机会。 刘宏点了点头,赵忠便命人去宣召甄举。那名內侍刚出去没一会,就领着甄举进来了——原来甄举也刚好赶到了。 若是有机缘的话,以袁术的出身威望,聚集数千家兵、游侠儿是易如反掌,和战斗力并不强的农民起义军作战,胜绩自然也是手到擒来,到时候,以袁氏家族的能量,哪怕是几场小胜,也足以让袁术封爵了。 可袁术却偏偏错过了这次良机,为此,他已经在袁绍面前抬不起头来了,如今,就连一个默默无名的刘备,都迈过了他去,叫他怎能不窝心? “陛下。”阴循开口了:“臣已经查明,此事确系执金吾卫士先行出言,羞辱刘备,这才激得张飞出手。张飞殴伤亲卫,冒渎天威,这固然有错,但执金吾卫士羞辱朝廷官员,更是难辞其咎!方今天下不靖,正是英雄用命之时,朝廷唯有厚待贤能,方能使四方安定,海内太平。若是陛下放纵亲幸之人,****英杰之士,又如何能使天下的贤才归心?” 刘宏听了阴循的进言,眉头微微一皱,嘴角泛起了一抹苦笑。他没有直接回应阴循,而是抬眼细细打量了张飞一番,这才开口问道: “你叫张飞?” “是。” “既非同姓,你又为何要呼刘备为兄长?” “刘备待臣如弟,臣自然事其如兄。” “哈哈哈哈。”刘宏一阵大笑:“果然是忠直之人。” 赵忠在一旁,见刘宏对张飞颇为欣赏,心中暗道不妙,如果刘宏站在了刘备、张飞的一边,那过错可就落在执金吾的身上了,他这几日与甄举相处的还算不错,便想替甄举开脱责任:“陛下,事情到底因何而起,总不能听一面之词罢?执金吾甄举也赶去查探了,陛下何妨唤他来问一问?” 第366章 衣锦还乡(七) 第七章衣锦还乡(七) 刘宏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池中的石子,立刻引发了不小的波纹,在场之人,神色各异,羡慕嫉妒恨,尽皆有之。 而刘备却如同耳边响了一个惊雷一般,心脏猛烈的跳了几跳。 出身贫寒,仕途艰难,这一切,一直以来,刘备都以一种乐观的态度,坦然面对。他深信,只要自己有不屈的信念,只要自己还有张飞、简雍这样的臂膀相助,自己就一定能够出人头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现在刘宏竟然想征聘张飞入朝任职,这简直就是要断他刘备的臂膀啊! 可是,以眼下的情势,刘备敢拒绝吗?就在方才,他还是一名待罪的囚徒,幸得天子洪恩宽赦,这才免于囹圉。此时,如果违逆了天子的心意,他还能有幸脱罪吗? 天意深远,天威难测,对于一个不识好歹,不知感恩,屡屡违逆自己心意的人,刘宏还会表现的那么宽仁吗? 饶是以刘备的沉着坚毅,面对眼前这个两难之局,也不由得慌了神。 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了虎贲卫士的一声唱名:“弘农王觐见!” 刘备的心底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此番脱罪,明面上是羽林中郎将阴循仗义执言,暗地里,却少不了刘照从中相助。尽管此前从未见过刘照,但刘备依然感受到了刘照传递来的丝丝善意。在这个绝望的时刻,刘备本能的对刘照生出了一种依靠的感觉来。 可是,瞬间便恢复了理智的刘备,心情更加的沉重起来。刘照素来喜爱勇武之士,这刘备早有耳闻,而当初典韦极力拉拢张飞的举动,刘备更是心知肚明——除了典韦与张飞惺惺相惜的私人交情外,其中肯定还有刘照的叮嘱与指使。 想到这里,刘备不由得苦笑起来,有一个天子就已经很难推脱了,若是再加上一个求贤若渴的弘农王,他根本不敢想象,自己应当如何拒绝。 就在刘备心绪万千的时候,那边刘照已经拜见过了刘宏。 刘宏望了一眼紧随在刘照身边的典韦,再看看面前威风凛凛的张飞,心中大乐,指着张飞道:“我儿,你看眼前这位壮士,堪与典子贲匹敌否?” 刘照虽然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刘宏已经宽赦了刘备一行人,但是如今亲眼得见刘备等人安然无恙,他这才放下心来。听到刘宏问话,刘照欣然答道: “儿臣早就听说过张司马的威名,昔日卢太傅广宗讨贼时,子贲与张司马俱随军从征,曾在军中比试过武艺,不相上下,胜负难分,自然堪与子贲匹敌。” “哦?我儿早就知道张卿之名?”刘宏略感惊讶:“那为何不曾招揽至门下?” 刘照大有深意的望了刘备一眼,道:“儿臣确有过招揽之意,不过张司马与刘长史恩义深重,不忍分离,当时又恰好需要刘长史、张司马这样的英杰之士来镇抚地方,安置降卒,所以儿臣也就没有再勉强。” 刘宏闻言,仔细打量了刘备一番——其人身高七尺五寸有余,相貌堂堂,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举止大方,气度沉静,的确有几分英雄之姿。 “刘卿是何出身?先前有何功绩?”刘宏好奇的问道。 刘备面色微窘,却依旧从容答道:“臣涿郡人氏,中山靖王之后,曾师从卢公读书数年,黄巾作乱之时,臣在家乡纠集义兵,随校尉邹靖讨伐反贼,大小数十战,颇有微功,之后投到卢公帐下,受命署理广宗令,再迁为巨鹿典农都尉部右部长史。” 刘宏听罢,略有些失望,尽管刘备已经竭力粉饰了自己的履历,但对刘宏来说,依旧凡善可言。经历了黄巾之乱、凉州羌乱等一系列战争后,刘宏对军功大小以及升迁步骤已经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刘备虽然口称自己“大小数十战,颇有微功”,但最终却只被授与了一个县令的职位,足见他口中的“微功”,还真不是谦词。 虽说刘备的出身不高,对他的仕途肯定会有影响,但大汉的军功封赏制度,还没废弛败坏到有大功而不封赏的地步。更何况刘备还与卢植有师生之谊,有了这层关系,若是刘备真有显著的战功的话,绝不会仅仅被授与区区县令之职。 据此,刘宏心中暗自推断,眼前的刘备,虽然是汉室宗亲,虽然相貌不凡,但本事一般,远不及张飞那样吸引自己的眼光。 毕竟,刘宏身为皇帝,眼界宽广,已经见惯天下的英杰之士,卢植、皇甫嵩、朱儁这些老臣且不说,就说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徐晃雪夜下阳翟,鲍炜袭取陇西郡,关羽屠尽先零羌——哪一个不是震惊天下的赫赫之功? 相比之下,刘备那“大小数十战”的“微功”,在刘宏心目当中,根本不值一提。 “刘卿武艺如何,可与张卿相若否?”刘宏犹不死心,再次追问道。 刘备的脸色更难看了,言语也略有些支吾:“臣虽娴于弓马,但武艺不敢与张司马相较。” 听了此话,刘宏对刘备彻底不感兴趣了,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张飞:“张卿,我方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投向了张飞,其中的含义,种种不一。 张飞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复杂的心情,他知道,一个重大的选择,一个足以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选择,如今就摆在眼前。 平心而论,天子亲自出面招揽,这是何其的荣耀,自己一身的武艺被天子看重,这又是何等的锦绣前程!若说张飞一点都不动心,那是假的。 可是,刘备对他恩义深重,又岂能轻易离弃? 这份恩义,不光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兄弟之情就能说清的,对于张飞而言,刘备才是那个真正值得他效忠的人。 在遇到刘备之前,张飞的人生,安闲而又平乏,家境小康的他,并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习练武艺,纠合徒众,只不过是他饱食无事时的消遣罢了。 正是刘备,告诉他,男儿在世,应当有远大的志向,应当为国纾难,为民解困,方能不负此生。 那时的刘备,不过是个连小吏都没当上的“儒生”而已,可是他满怀的壮志,坚毅的神情,却深深的感染了张飞。 更何况,刘备并不是那种只会动嘴皮的嘴炮党,在他的带领下,张飞纠合的那帮市井游侠,很快就从无所事事,滋扰乡里的浪荡子,转变成了维持地方安靖,保护往来商旅的“【黑】社会”。 之后,起义兵讨黄巾,率降卒行屯田,刘备一步一步的实现着自己的理想,推行着自己的主张。而跟随刘备亲历了这一切的张飞,自然对刘备更加死心塌地。 张飞心里明白,当今天子能够给他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却不能带领他建立不世之功业,甚至连素有贤名,有知人善任之称的弘农王,都给不了他这份信心,在他心里,只有刘备才是他的主心骨,领航人。 想到这里,张飞沉声答道:“臣蒙陛下看重,感佩至深。然而,臣当日对弘农王的说的话,也是今日要对陛下说的。刘长史与臣,恩若骨肉,誓同生死,如今刘长史治理右部,职位虽低,责任却十分重大,不能没有臣从旁襄助,臣又如何能够忍心弃他而去?陛下身边没有臣,不过是少了一名执戟的卫士,而刘长史若是没有臣,恐怕很难弹压得住地方。况且,臣无论身在何处,都是陛下的臣子,都是为大汉效命,故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刘宏满心讶异的望着张飞,一时无言,可脸色却明显的阴沉了下来。 张让见状,厉声呵斥道:“大胆!天子厚恩殊遇,你竟敢推三阻四!” 赵忠则冷笑道:“好啊,你眼中只有义兄,却没有君父不成?还说刘长史离不开你,哼!区区一县之地,莫非刘长史都没有本事独力治理?果真如此,还是早早辞官回家当个田舍翁去罢!” “常侍此言差矣!”众人一看,却是简雍:“启禀陛下,巨鹿典农都尉部,非寻常郡县可比,其中安置的,可是黄巾降卒……” “休要危言耸听!前几日,王刺史可说过,冀州如今已是国泰民安,一片繁盛之景,而巨鹿典农都尉部更是冀州的典范。依你之言,莫非那些黄巾降卒至今犹存反意?莫非是王刺史欺君罔上?曹都尉虚报功绩?”简雍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忠打断了,并且抛出了一大串质疑。 简雍毫无惧色,朗声答道:“王刺史自然没有欺君罔上,曹都尉也当然不会虚报功绩。自屯田以来,屯民安于生计,勤于劳作,的确是一片安定祥和之相。然而,先前屯营所施行的,乃是军屯制度,屯民出入皆有兵卒看管,相互往来亦多受限制,故而少有变故。可是,如今各屯营正准备由军屯转为民屯,解除兵卒看管,此间难保没有黄巾残党乘机作乱,故而正需要张司马这样的猛将镇抚地方——还请陛下明鉴!” “你是何人?”看到简雍从容应答的样子,刘宏也不由得暗自点头称赞。 “臣乃主簿简雍。” “好,好,好……”刘宏低声咕哝着,随即他又用复杂的目光望向了刘备,道:“刘长史,你倒是好福气啊,一文一武,左膀右臂,着实让人羡慕啊!” 刘备心里陡然打了个寒颤——不管刘宏所言是不是戏言,被皇帝妒忌可是见要命的事情,他赶忙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皆是陛下的臣子,无论身在何处,都是为陛下效命。只是诚如简主簿所言,如今正是军屯转为民屯的紧要时刻,实在不敢出半点纰漏,否则,一旦黄巾贼复起,只恐冀州又无宁日了。故而,臣斗胆请陛下让张司马在广宗暂留一半载,待屯民安定之后,再入朝侍奉陛下。” “我儿,降卒屯田之事,乃是我儿一力主张的,简卿所言,可否属实?”刘宏转而问起了刘照。 刘照心思急转,显然,这是一个将张飞招揽至身边的好机会,而且简雍的说辞,能搪塞刘宏却瞒不过他,据刘照所知,经历了早年的镇压、查访和甄别之后,屯民当中顽固的太平道徒众,早就被清理殆尽了,再经过数年的安定生活,已经很少有人还想着叛乱之事,而屯营的军事管制,也早就名存实亡了,这也是曹操决定将屯营的制度从军屯彻底转变为民屯的原因。 但是,最大的问题,依旧在于张飞本人,他既然铁了心要跟随刘备,那即便是借用皇帝的权威,也休想将其压服——如果张飞有那么容易屈服,他还是那个在千军万马之前,睥睨傲立的莽男子吗? 权衡再三后,刘照决定还是别把张飞逼迫得太紧,答道:“简主簿所言不差,当下确实不能没有猛将劲卒镇守地方,左部那边,长史夏侯惇,司马曹洪,皆乃良将之才,右部这里,只怕也少不了张司马。” “如此麻烦,何不继续施行军屯?”刘宏眉头微皱,既是对征聘张飞受阻一事心烦,也是对冀州的安危担心。 “父皇,军屯虽然更安全,但是屯民形同囚徒,如坐监牢,长久以往,心中必生怨望,若是被有心之人乘机煽动,则前功尽弃了。如今屯民生计粗定,人心思安,正该转为民屯才是。至于派猛将劲卒镇守,不过是为防万一罢了。”刘照解释道。 听罢,刘宏的目光在刘备一行人的身上来回逡巡了半晌,这才颓然长叹一声,道:“罢了,那就准卿等所奏,此事暂时作罢!” 话虽如此说,但是从阴郁的脸色来看,刘宏显然对此无法释怀。刘备见此情状,心中犹自不安,一时站在当地,不知所措。 刘宏身边的人,却大抵都已经熟悉了刘宏的孩童脾性,张让赵忠等人面色如常,转身各司其职去了。刘照微笑着来到了刘备身边,道:“玄德毋须挂心,赶紧回去准备吧。” 刘备冲着刘照深深一礼,道:“臣谢过殿下援手之德,不胜感激之至,殿下但有差遣,臣定当赴汤蹈火,不敢有辞!” “那便将益德借我用几年如何?”在刘备愕然的目光中,刘照哈哈大笑,转身去了。 车驾至广宗,刘备率乡中父老,向刘宏奉觞上寿,刘宏大喜,下诏赐屯民牛酒。 然而,酒宴上的和睦欢畅,却不能打消刘宏对这批降卒出身的屯民的猜疑,当日,刘宏的车驾不曾停留,匆匆的离开了广宗,继续北行,经安平郡(原安平国,已经削国为郡),进入中山国。 车驾刚到中山国与安平郡交界处的安国县,中山王刘稚、国相张纯便早早的迎候在县郊了。 听到了张纯这个名字,刘照暗自警醒——这又是一位历史上曾经祸乱天下的主,不过,在本时空,由于凉州羌乱平定得早,时任车骑将军的张温并没有调用乌桓突骑去凉州平乱,自然就没有了乌桓突骑的叛乱,张纯、张举两人,也就没有了兴风作浪,进一步恶化事态的机会。 然而,身边已经有了一位有“历史前科”的王芬,如今再加上一个张纯,刘照陡然发现,自己竟是身处在“叛贼窝里”了! 不过,再仔细一想,刘照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冀州哪里称得上是贼窝?都算是自己的半个根据地了——常山、赵国、魏郡三处的都尉(中尉)都是自己的门人,巨鹿典农都尉部占了小半个巨鹿郡,上下官员也都是自己人,更别说还有破贼中郎将张郃所部,这也算是半个自己人,有这些人在,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然而,就在车驾歇宿在安国的当晚,长水校尉袁术的营中,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便是踪迹久不现于洛阳的许攸。 当士卒向他禀告,有故人来访时,袁术万万没有想到,来人竟会是许攸。 [ 首发 自京师一别,袁术再也没有见到过许攸,只是隐约听说他去了青州平原郡,与当地的名士往来密切。 然而,身边已经有了一位有“历史前科”的王芬,如今再加上一个张纯,刘照陡然发现,自己竟是身处在“叛贼窝里”了! 不过,再仔细一想,刘照又觉得自己多虑了,冀州哪里称得上是贼窝?都算是自己的半个根据地了——常山、赵国、魏郡三处的都尉(中尉)都是自己的门人,巨鹿典农都尉部占了小半个巨鹿郡,上下官员也都是自己人,更别说还有破贼中郎将张郃所部,这也算是半个自己人,有这些人在,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然而,就在车驾歇宿在安国的当晚,长水校尉袁术的营中,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便是踪迹久不现于洛阳的许攸。 当士卒向他禀告,有故人来访时,袁术万万没有想到,来人竟会是许攸。 自京师一别,袁术再也没有见到过许攸,只是隐约听说他去了青州平原郡,与当地的名士往来密切。 第367章 衣锦还乡(八) 第八章衣锦还乡(八) 许攸傲然的挺直了身躯,昂首阔步的踏入了袁术的大帐,丝毫不理会身后纪灵那压迫性的气势,对大帐四周按刀而立,杀气腾腾的亲卫更是恍若未视。 进了大帐,看到高踞上座,傲慢不以为礼的袁术,许攸也不生气,而是微笑着一礼,道:“公路别来无恙乎?” “许子远!”袁术按刀而跽,微微提高了声调:“足下若是前来叙故旧之情,请恕袁某身负禁卫之责,无暇招待,还是请回吧!” 许攸哈哈一笑,他看得出,袁术虽然想竭力装出一副声色俱厉的模样来,奈何又怕闹出动静,声气不敢太大,结果那让人一听就听得出是刻意压住的声调,与他狰狞的面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倒呈现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来。 “公路这是要下逐客令吗?”许攸不顾袁术那想杀人的目光,径自坐到了一旁的席上,敲了敲面前的几案:“故人来访,难道连一杯水酒也不肯招待吗?公路何太无情?” 许攸这一番颇为惫赖的行为,倒让袁术很是无奈。他松开了刀柄,坐回到座位上,沉声道:“许子远,你不远千里赶来中山,想必不是专程来找我叙旧的吧?若你要说的,还是当日的妄言的话,那还是乘早闭口罢,省得我动手,坏了你我之间十数年的交情。” 许攸却没有直接应答,而是对侍立在门口的纪灵喊道:“这位壮士,可否为我打一壶酒来,润润喉咙?燕地风大,我这一路而来,已是口干舌燥,烦渴难忍了。” 纪灵不敢搭话,而是望向了袁术,在得到袁术的首肯之后,这才转身出了营帐。 “哼,足下此刻口干舌燥,都这般的伶牙俐齿,待会润过喉咙,还不知道要说出怎样的析辩诡辞来!”袁术狠狠的瞪了许攸几眼。 许攸仍不应答,坐在席上气定神闲的等纪灵为他端来了酒,斟满了杯,缓缓饮完之后,这才从容不迫的说道:“公路所料不差,我此来,还是如上次会面时一般的说辞,因此,有些话,我也就不再重复口舌了。我只想问,这么久了,公路难道还没有想明白吗?” 袁术再次紧张的直起了身躯,左手按上了刀柄,紧紧的抓握着,手背上青筋毕现。而此刻他的内心深处,更是如鼎沸一般,上下翻腾起来。 当日许攸携襄楷来访,襄楷那个术士虽然装神弄鬼,说得玄乎,可袁术知道,那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然而,许攸不愧是他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一番话,鞭辟入里,直接打中了他的要害。 如今,看似一帆风顺的袁术,实际上,在仕途方面,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需要遍历卿守,苦熬资历,才能有进一步的发展。 这对寒门子弟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可对世家公子出身,好高骛远,野心勃勃的袁术来说,却还不够。尤其是被袁绍盖过了风头后,他就更不满足了。 可是,想要从现在的职位上得到超擢重用,要么就得结好中官,通过中官的举荐,得到皇帝的青睐,要么就是结好弘农王,然后通过弘农王背后的重臣、外戚两大势力,一力提携,方能得偿所愿。 然而,这两条路都行不通。前者,袁术年轻气盛,多少还有些士人风骨,不屑为之;后者,一来他得罪过刘照,与刘照不和,二来,袁绍正是通过这个途径迅速腾达起来的,而且已经俨然成了何氏一党的重要人物,袁术就算走这条路,也不见得能压过袁绍去,所以,他就更不愿意选择后者了。 那么,还有第三条路吗? 有,许攸告诉他,还可以废黜今上,另立天子,而且另立的这个天子还不是皇子弁,而是另有其人,到时候,凭借拥立之功,袁术自然可以傲立于朝堂之上,加官晋爵,甚至将袁绍踏在脚下。 这听起来的确很美好,可惜,几乎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差不多就是一张画饼罢了。 “子远”袁术终于换了一个比较亲切友善的称呼:“我当然想过,也想得很明白。你们的图谋,不过是水中捞月罢了。自来废黜天子,要么是有顾命重臣一力为之,如霍光王莽故事,要么是坐拥雄兵以武力篡夺,如七国故事,你们不过纠结了几名儒生术士,就想行此逆天之举?我袁术虽然愚笨,但也不至于相信你们的这几句鬼话!” “哈哈哈哈!”许攸仰天大笑:“公路啊,富贵险中求,不冒天大的风险,怎么能得来泼天的富贵?要是有霍光、王莽这样的重臣,废黜天子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可这功劳,还有公路你的份吗?至于雄兵吗,我虽然没有七国十数万虎贲之众,但也绝不是你口中的几名儒生术士那么简单。” 袁术闻言,震惊之余,又觉得不敢相信,于是他急切的问道:“不知子远有何凭恃?” 许攸却再一次的笑而不答,只是安闲的坐在席上,悠然自得的啜饮着美酒。 袁术知道,许攸这是要等他表态才会进一步告诉他更多的内幕,他转了转眼珠,狠狠的一咬牙根,道:“子远!今上昏弱,宠幸阉官,致使朝政败坏,民怨沸腾,我袁氏四世三公,海内人望,行伊尹霍光之事,有何不可!弘农王黄口小儿,矫情自饰,外托亲贤之名,内怀妒忌之心,我早就与其形同水火,至于那婢生子,哼,我与他更是誓不两立!我之所以迟迟不肯表态,并非不愿与子远共图大事,只是担忧子远手中的实力不足哇!” “公路真愿与我共图大事?”许攸追问道。 “当真!” “如此甚好,不过,公路此前屡屡推拒于我,如今虽然应允,但其中的诚意,却让人难以尽信啊!”许攸意味深长的说道。 袁术登时暴怒起来,一脸“你特么逗我”的神情,可不等他将怒火发泄出来,许攸便借着说道:“公路勿恼,废立乃是大事,其中牵涉到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我不能不谨慎行事,故而也就不能将详情尽数告知公路。公路只需知道,此次举事,有王冀州全力襄助,手中的兵力,与扈从的卫兵不相上下。” “原来你拉拢到了王文祖(王芬字文祖)!”袁术恍然大悟。 “非也,此次谋事,本就是王冀州为首,襄公矩(襄楷字公矩)与我,不过是门奔走效劳之人罢了。原本,我等只是计划,一方面由王冀州拉拢本州的豪杰之士,准备起兵,另一方面则由我联系四方的忠义之士,四方响应,特别是京师之内,若有人能够响应,里应外合的话,则事半功倍,大业一举可成!” 听到这里,袁术不由得嘿然道:“你最先想到的响应之人,恐怕就是袁绍那小子吧?” 许攸脸色略有些尴尬,他叹了口气,道:“没错,袁本初是司隶校尉,不仅手握重兵,更掌管着幾内各郡的关防,有他策应,王冀州便可以挥兵直接杀到洛阳城下。唉,可惜他正与何氏一门打得火热,不肯加入啊!还有曹孟德那家伙,他手中掌管着数万黄巾降卒,一旦征发入伍,便是强兵悍卒,若得他相助,王冀州手中的兵力就更充足了,可他也早就成了弘农王的心腹之臣,谨慎起见,我都没敢去游说他,生怕一转身,这个消息就会被他告知弘农王。” 袁术嘿嘿冷笑,笑声中说不尽的讥嘲之意。许攸不以为意,道:“幸好天不佑昏君,若是今上稳坐洛阳城中,恐怕我等也就只能偃旗息鼓,别寻他途了,谁知他却偏偏要来冀州巡幸旧宅,这真是上天赐予我等的良机啊!” “那么,子远想要我做什么?”袁术的心态渐渐沉稳了下来,开口询问道。 “我也不想为难公路,在此有上下二策,供公路选择。” “二策为何?愿闻其详!” “上策,公路引本部兵马,与我等合兵一处,直接杀入御营,事后,我等愿以定策元勋之功酬之;下策嘛,则不需公路起兵策应,只需收束部众,放开一条路,让我们过去即可,事后,仍以上功酬之。”许攸道。 袁术默然,许攸的二策,看上去让自己占尽了便宜,即便是用下策,依然可得上功,然而,上功与定策元勋之功相比,那可就逊色得多了。 可是,定策元勋之功,又哪有那么好得?他手中虽然握有数百精骑,但这些五营军士,家业都在京师,哪有胆子公然反叛?能够靠得住的,也就是他自己带来的近百家兵而已。到时候,恐怕就连这些家兵,也只有弹压本部士兵的工夫,无暇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袁术不无可惜的叹息了一声,道:“子远,你也知道,五营军士,畏服朝廷,想让他们反叛,恐怕不易……” 许攸却好像早就料到了一般,脸上并无可惜之色,道:“只要公路能够让开一条路来,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其余,交给王冀州即可。” “那你们准备何时动手?”袁术问道。 “尚未确定。” “此等大事,怎会事先没有策划日期?子远莫非还是信不过我?” 望着一脸阴鸷的袁术,许攸哈哈一笑,道:“公路此言差矣!我等能否成事,全在于公路肯不肯合作,而今日我来此之前,连公路你会不会绑了我,献与朝廷都不敢肯定,哪里还能奢望成此大事?自然是要等公路答允了,我这才回去商定日期,然后再通知公路。”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送走了许攸之后,袁术连日心绪不宁,既希望许攸早日前来联系,又隐隐的期盼着许攸自此便销声匿迹,不再前来。 然而,直到御驾离开安国,抵达蠡吾县解渎亭,刘宏的旧居之处,许攸依然没能前来联系袁术。 且不论疑似被许攸放了鸽子的袁术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就说刘照,来到自己父亲精心经营了近十年的旧居后,他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如今的解渎亭候府,规模早就远胜往昔了,百余亩的土地上,高大的坞堡巍然矗立,宛如一座小型的城池一般。 按理说,作为一处“离宫”或者“行宫”,解渎亭候府至少要按照皇家规制来修建,可眼前的这座坞堡……却是老老实实,按照民用庄园的规制来修建的,除了占地面积特别大以外,跟一般地主土豪家的坞堡,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听说这是自己的父皇特别嘱咐的,刘照不由得感叹——老爹,你还真是用金扁担挑水的人呐! 高高的坞墙内,数进院落组合一起,构成了建筑的主体,后面是花园,左右两边则是圈舍、仓库。 刚刚进入候府,屁股都还没坐热的刘宏,便拉着刘照,去参观府中的仓库了。 陪同刘宏一行人的,是候府的总管——府监赖升,听说刘宏要去参观仓库,赖升立刻命人将所有的仓库都打开,等候刘宏一一查看。 在坞堡的左侧,二十四间仓库鳞次栉比的排列成两行,端的是高大宏伟。刘宏拉着刘照,迈步进了右首第一间,只见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麻布。 没错,是麻布,而不是丝绸。 虽然在汉代,丝绸的主要产地依旧是北方,但基本集中在黄河流域,比如临淄早在先秦时期,就是著名的丝绸之都。但是中山国的地理位置,却要更加偏北一些,其气候不利于育蚕,故而以种麻织布为主。 “这是今年新织的麻布?”刘宏说着,伸手便在一匹麻布上摩挲起来:“质地不错嘛!” 听刘宏这么一说,刘照这才发现,整个仓库里堆砌着的,差不多都是新织的麻布。 那边赖升则答道:“正是,庄户们知道自己种得是御田,无不感沐皇恩,种田织布,都极其用心劳力,以报天子之隆恩于万一。” “马屁精。”刘照心里暗骂一声。作为一名历史专业的研究生,刘照最是清楚,所谓的皇庄,其中有多少肮脏黑暗的内幕,这些管理庄园的二主子,盘剥起庄户来,可比一般的地主狠得多了。 “嗯?这些麻布的质地,怎么看起来像是官麻?”刘宏捻着麻布,眼睛略微眯了起来,似乎在用心感受麻布的质地,随即,他便睁开了眼睛,目光威严的瞪视着赖升。 且不论疑似被许攸放了鸽子的袁术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就说刘照,来到自己父亲精心经营了近十年的旧居后,他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如今的解渎亭候府,规模早就远胜往昔了,百余亩的土地上,高大的坞堡巍然矗立,宛如一座小型的城池一般。 按理说,作为一处“离宫”或者“行宫”,解渎亭候府至少要按照皇家规制来修建,可眼前的这座坞堡……却是老老实实,按照民用庄园的规制来修建的,除了占地面积特别大以外,跟一般地主土豪家的坞堡,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听说这是自己的父皇特别嘱咐的,刘照不由得感叹——老爹,你还真是用金扁担挑水的人呐! 高高的坞墙内,数进院落组合一起,构成了建筑的主体,后面是花园,左右两边则是圈舍、仓库。 刚刚进入候府,屁股都还没坐热的刘宏,便拉着刘照,去参观府中的仓库了。 陪同刘宏一行人的,是候府的总管——府监赖升,听说刘宏要去参观仓库,赖升立刻命人将所有的仓库都打开,等候刘宏一一查看。 在坞堡的左侧,二十四间仓库鳞次栉比的排列成两行,端的是高大宏伟。刘宏拉着刘照,迈步进了右首第一间,只见里面层层叠叠,堆满了麻布。 百度嫂索 —三国之最强皇帝 没错,是麻布,而不是丝绸。 虽然在汉代,丝绸的主要产地依旧是北方,但基本集中在黄河流域,比如临淄早在先秦时期,就是著名的丝绸之都。但是中山国的地理位置,却要更加偏北一些,其气候不利于育蚕,故而以种麻织布为主。 “这是今年新织的麻布?”刘宏说着,伸手便在一匹麻布上摩挲起来:“质地不错嘛!” 听刘宏这么一说,刘照这才发现,整个仓库里堆砌着的,差不多都是新织的麻布。 那边赖升则答道:“正是,庄户们知道自己种得是御田,无不感沐皇恩,种田织布,都极其用心劳力,以报天子之隆恩于万一。” “马屁精。”刘照心里暗骂一声。作为一名历史专业的研究生,刘照最是清楚,所谓的皇庄,其中有多少肮脏黑暗的内幕,这些管理庄园的二主子,盘剥起庄户来,可比一般的地主狠得多了。 “嗯?这些麻布的质地,怎么看起来像是官麻?”刘宏捻着麻布,眼睛略微眯了起来,似乎在用心感受麻布的质地,随即,他便睁开了眼睛,目光威严的瞪视着赖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