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花园编年史》 第一章 入梦 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是从我那一天入睡后开始的,我至今记得那个日子,那是2006年6月1日。 我沉沉入梦,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原野。不远处,是一条遮天蔽日的巨蟒,在那巨大的琥珀色的竖瞳里,我的倒影像是一只可怜而无助的田鼠。 被一条超过50米长的巨蟒盯着的时候应该怎么办?在线等,急! 如果“知乎”上有这个问题的话,答案一定是“掐自己一下,醒了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直到我把自己的大腿都快掐烂了,那条大蛇依然在那里。反而是那硕大无朋的头颅又靠近了些,猩红的蛇信微微吞吐着。然后那蛇头微微昂起,向后缩了一点,就像《动物世界》里的蛇类发动攻击前都会做的那样。 下一刻,它张开大嘴,露出三米多长的獠牙,闪电般扑了上来。 我吓尿了。 这不是那句网络用语。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吓尿了。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我必须为自己客观地申辩几句,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没工夫去管自己的尿道括约肌的,并非是我不想,而是我的身体先一步替我的大脑做出了反应。 真的,下次你们面临这种生死时刻就知道我说得多么有道理了。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分析,我现在还能在这里向你们叙述这个故事,你就知道,我当时并没有被那条大蛇给生吞了。 被生吞的是一只在我不远处的青蛙,不过,直到它被巨蟒咬住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它,这也许是那一身黄绿的保护色的原因。 这只青蛙起码有一只野牛那么大,但这点体型显然并不构成障碍,巨蟒一口就把青蛙吞了下去,山岳般的蛇躯上甚至看不出明显的隆起,就好像我们平时吃了一块曲奇饼干一样。 这让我很担心。因为一块饼干通常填不饱肚子,如果是我的话,会再吃一块。 我的担心很快应验了。 巨蟒吞下青蛙后,注意力又转到了我的身上,蛇躯围了上来,在我四周围了一堵肉墙,只留下上方一块圆形天空,一个巨大的蛇头从那片天空逶迤而来。 “你是什么东西?”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我脑中响起。 我环顾四周,然后抬头看着离我大约3米左右的硕大蛇头,仔细辨认了好一会,脑子里一片混乱。 昨天晚上睡觉前,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偏“宅”的、在加拿大温哥华生活学习的大陆留学生,我的生活被学习、游戏和派对所充斥,我的朋友、亲戚、房东夫妇、还有远在中国的父母,都对我喜爱有加,总的来说,这个世界对我充满了善意。 而现在,我身处一个不知名的荒野,一条超过50米长的巨蟒刚刚当着我的面生吞了一只大如水牛的青蛙,我两腿间现在还湿漉漉的,双腿发软完全站不起来,而这条蛇还开口问我是什么东西。 好吧,它,或者说是她,应该不是在骂我,而是确实在问我是什么东西。我仔细想了想,不同种族间打招呼似乎确实应该是这样,大致相当于人与人之间的“你是谁?”。 “我是一个人。”于是我开口回答道,同时心里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有交流总是好事情,如果你和一只猪聊过天,你还会吃它吗? 这个问题吃货可以不用回答。 但是,当话一出口,我就愣住了,我突然意识到,刚刚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眼前这条蛇似乎并没有发出声音,退一步说,即使这条蛇发出了声音,总不会刚好还会说普通话吧。 而我突然间的发声似乎把这条大蛇也吓了一跳,巨大的蛇头变换了一下位置,我感觉出来,这条蛇很疑惑。 “你……不用意识交流?”带着疑惑的女声又一次传来。这一次我确定了,这声音确实是直接在我脑中响起的。 只是,意识交流是个什么鬼?脑子里想一想直接就能交流了吗? “意识交流不是鬼,是一种交流方式,大家平时都是这么交流的。就像你刚刚做的,脑子里想一想就可以了。” “我靠!”因为太过震惊,我不自觉爆了一句粗口。 “你的叫声……好奇怪啊。” “……那不是叫声……那是我们人类的语言。”沉默半晌,我开始试着在脑子里想自己要说的话,感觉怪怪的。 “人类?你是个人类吗?” “是的,我的名字是……小拍。” “名字是什么?” “就是一个称呼,把我和其他人类区分开来。” “真好。”她的口气里包含浓浓的羡慕,“我也想有个名字。” “起一个就可以了啊。” “怎么起呢?” “随便想个顺耳的就可以了。” 巨大的蛇头微微侧过,好像在思考的样子,不过不一会就放弃了。她把头又转过来,用那巨大的竖瞳盯着我,“帮我想个名字,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很乐意帮这个忙,至少没有人会和自己的食物交朋友的吧。 我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条巨蟒,这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蛇,巨大的蛇身上色泽晶莹,就像是上好的白玉一样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很漂亮的蛇呢。 我瞟了瞟那雪白的蛇躯,试探着问:“叫白素贞,怎么样?” 巨大的蛇头一动不动,我看见她微微舔了一下蛇信。 好吧,不要文艺范儿。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叫许仙。 一条蛇会喜欢什么样的名字呢?我突然想起那只被生吞的青蛙。 “叫……小蛙?” 蛇头又微微偏了下去,思考半晌,点了点头。 “可以,我很喜欢吃青蛙。” 好吧,这是条吃货蛇。 小蛙垂下她巨大的头颅,轻轻碰了我一下。 “谢谢你,小拍,我的朋友。” 我双手撑地,尽力离那硕大的蛇头远一点。 “不用客气,真的。” 我和小蛙就是这么认识的。她是我在洪荒世界认识的第一个生物,也是我结交的第一个朋友。 对了,洪荒世界是这个世界的名字,这是小蛙告诉我的。据说,盘古大神初开天地不久,身躯化为山岳,血液化为江河,发肤化为百草,内脏化为了洪荒世界第一批生灵,而这批生灵中,有一些首先有了灵智。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曾问小蛙。 “我们都是盘古的孩子,天生就知道。” 要说这些完全不符合达尔文进化论的不科学的说法,放在以前我肯定是不以为然的。但和小蛙一起在这个世界游荡了几天后,我的看法有所动摇。也许小蛙和这个世界上其他的生灵们真的是一个叫盘古的欧巴的内脏所化的也说不定。 如果这样的话,不知哪些生灵是盘古的膀胱和直肠变成的。我百无聊赖的想着。 穿越到这个世界上的我,大概就相当于盘古欧巴身上的一个外来病菌? 是的,作为一个宅男,我当时的确已经以为自己穿越了,并在经历了最初的沮丧、惶恐和悲伤后,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但不管怎么说,人的适应能力是极强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求生的欲望最终会压倒一切。 第二章 吃货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跟着小蛙在这个世界乱逛。准确地说,是我坐在小蛙的身上,让她带着我乱逛。 一开始,我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凶残。跟着小蛙,我看见过10米长的史前凶鳄,10米高的猛犸巨象,牙齿有1米多长的剑齿虎,还有许许多多我都叫不上名来,感觉像《山海经》里出来的洪荒异种。不过好在这些看上去厉害的凶兽大都开了灵智,而小蛙五十多米的体型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所以即使碰上,一般也就打个招呼,各走各路。遇上个别脾气好的,比如那只话唠的猛犸巨象,还会停下来和我们聊上一会天。 也就是那一次,我发现了意识交流的一个重大缺陷。 这玩意就相当于微信,但是没有群聊天功能。 当然也不全是一帆风顺,有一次走着走着,小蛙突然带着我钻进了密林里,50多米长的蛇躯完全匍匐起来。我正奇怪着,整个天空突然黯淡下来。我仰起头,一个遮天蔽日的身影,在天上划过,似鱼非鱼,似鸟非鸟,翼若垂天之云,占据了整个天空,乃至看不到边际。我看看小蛙,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 “那是什么?”我问道。 “鲲鹏。” 遮天蔽日的身影逐渐远去,远远看去像是挂在天边黑压压的乌云,我们在密林里躺了好久,直到天空重新晴空万里,小蛙才离开密林,继续上路。 不过除开遇上鲲鹏的那次,在其他时间里,洪荒世界还是比较和谐的。食物链这种东西在这里几乎不存在,因为像小蛙这样有灵智的凶兽,基本上都不吃东西。 我至今记得,当我第一次表示我肚子饿了,需要进食的时候,小蛙有多么惊异。 “你居然需要吃东西?” “多新鲜啊!你不吃东西?”我忍不住吐槽了。 “我等开启灵智的生灵,只需要早晚各吞吐一次内丹,吸收日月精华,就能锤炼躯体,增长道行,不会有饿的感觉。” “那你昨天还吃那只青蛙?” “馋了嘛!” 我竟无言以对。 见了鬼了,一条五十多米长的巨蟒撒娇你见过没? “……内丹……我应该是没有的。”沉默半晌,我说道。 “你没有内丹?”小蛙更加惊异了,蛇躯围绕着我快速游走,巨大的头颅转来转去,转的我眼都晕了。 “只有没有灵智的生灵才没有内丹,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没有内丹呢?” “人是没有内丹的。”我有气无力地说。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小蛙瞬间变身成好奇宝宝,“难道你其实是洪荒异种?” 洪荒异种的概念,还是小蛙给我普及的,指的是那种天地间只有一个的物种。比如说我们上次遇上的那只梼杌,虽然傲娇了点,给人感觉不能好好聊天,但由于天下没有第二只梼杌,整个种群就这么一只,这样的生灵,被统称为洪荒异种。 洪荒异种一般比较强大,基本上所有的洪荒异种都开启了灵智。有一些洪荒异种会有各种独特的奇妙能力。 小蛙就算不上是洪荒异种,她是开天辟地第一批蛇类,也许是唯一开启灵智的蛇,但绝对不是唯一的蛇。起码这一路上我就看见好几条。 目前看来,小蛙很显然把“没有内丹就能开启灵智”也算作了一种奇妙的能力。 “我……算是吧。” 如果从整个种群只有唯一一个来算的话,在这个世界,我的确算得上是洪荒异种。反正目前为止我没看见第二个人类。 当然,更大的原因是,我实在懒得继续跟小蛙纠结内丹的问题了,就是有灵智,就是没内丹,就是会饿,就是要吃东西,当了洪荒异种,就是这么任性! 小蛙接受了这个解释,并且大方地帮我捕了一只青蛙,依然有水牛那么大,洪荒世界生灵普遍是xxxl码的,我已经习惯了。 小蛙一口把青蛙吞了,只给我剩了一条腿,当然,按我的胃口,这条青蛙腿也够我吃了。 于是,我把青蛙腿洗净,生火,把大块的腿肉叉在树枝上,虽然没有盐巴,但是当烤肉溢出金黄的油脂,香气开始四散的时候,洪荒世界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出现了可以称之为美食的东西。 还在远处使劲撒欢的小蛙迅速游了过来,眨着灯笼大的眼睛使劲看着我......身前的烤青蛙腿。 当一条五十多米长的蟒蛇学会了撒娇卖萌,我一个区区凡人是完全无力抵挡的,于是,那点青蛙肉,最终是让小蛙打了牙祭。好在她还知道不好意思,一会功夫又去捕了三只青蛙回来,哐哐哐扔在我面前,然后讨好地央求我烤给她吃。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超级奶爸,照顾着一个超级巨大的婴儿。 于是,从那天开始,小蛙再也不生吞青蛙了,每天饭点她会不知去哪里准时抓了青蛙,扔在我面前,然后安静地看着我忙活,蛇信不时吞吐一下,有时我会有一种错觉,守在我旁边的不是一条五十多米长的巨蟒,而是我以前养过的那只边境牧羊犬。 那么大的青蛙,说实话烤起来是很麻烦的,于是我也毫不客气地支使起小蛙这个免费劳动来。 相信我,一条体长超过50米的巨蟒,做事风格和你脑补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说简简单单的收集柴火,我还在跑动跑西一根根地挑拣干燥树枝,就看见小蛙巨大的蛇身蜿蜒上一棵几十米高的巨木,一绞一缠,那粗大的树身瞬间像酥脆的梳打饼干一样断裂开来,大大小小的木块木屑散落一地。 小蛙巨大的头颅微微扬了扬,仿佛在说,不用客气。 真是的,力气大了不起啊! 每天晚上,吃饱喝足后,小蛙会惬意地盘在火堆旁边,我则躺在她的身上,一人一蛇,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然后懒洋洋地沉沉睡去。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那天遇到鲲鹏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害怕?” 小蛙沉默了很久,久到我都以为她不会回答了,脑中才响起她闷闷的声音。 “他喜欢吃蛇。” 我沉默。 尼玛吃货真的是惹不起。 第三章 洪荒日常 我第一次见到内丹是在我认识小蛙的第三天早上,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散落到我的脸上,我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又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带上。 然后我看到小蛙粗壮蛇躯的前半段人立而起,足有几十层楼高。雪白晶莹的蛇鳞上布满了晨露,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钻石般的光辉。在那高昂的蛇躯的尽头,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悬浮在半空,一层淡淡的光晕不住地吞吐流转,仿佛在呼吸一般。 那真的是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到颤栗的画面,即便是成长在信息爆炸时代的我,也不禁微微失神。在空旷的原野上,长达50多米的洁白蛇躯过半昂起,追云逐日,仿佛是你我幼时听过的神话故事。 尽管这已经是我在这个世界的第三天,我依然泛起了一股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外人,静静的看着这个古老、苍凉、而又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一会,小蛙收回了内丹,昂然长嘶了一声,显得精神很不错。她回过头来,巨大的蛇首一点一点,向我打着招呼。 “你醒啦。” “呃......早,刚刚那个东西......就是内丹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到。虽然很好奇,但是如果内丹真的像小蛙描述地那么重要,我也不知道开口探询是否合适。 “是啊,这个东西对我们妖是很重要的。你想看看吗?”小蛙倒是一点不避讳,当即吐出了内丹,一颗直径1米左右的晶莹珠子从她巨大的嘴里飘了出来,停在我的面前。 “你可以摸摸看。”小蛙盛情邀请道。 “呃.....谢谢,我看看就好。”我看着珠子上粘着的亮晶晶的、疑似口水的不明液体,不动声色地往后站了站,谢绝了她的好意。 “对了,小蛙。” “嗯?” “你刚才说到妖,你是妖吗?” 小蛙巨大的蛇头晃悠过来,灯笼般的眼睛眨了眨。 “真新鲜!你不是妖?” 这话听着好耳熟,昨天讨论吃饭问题时,我貌似这么吐槽过她。 这妞真是不学好! “我当然不是妖!我是人!” “你是人,我还是蛇呢!凡是结成内丹、开启灵智的生灵,都是妖。”这货竟然朝我翻了个白眼,巨大的竖瞳向上翻去,虽然没有眼白,但是不以为然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地表现了出来。 “我没有内丹!”我理直气壮地说。 小蛙巨大的蛇头又侧了过去,每次要思考时她就摆出这个姿势来,我看得出,没有内丹但却有灵智的我到底算不算妖这个问题,让她非常纠结。 末了,她晃了晃脑袋,下了结论。 “你怎么这么麻烦。” 靠,我居然被一条蛇鄙视了。 事实上,即便用洪荒异种这个借口搪塞过去,小蛙依然对我没有内丹这件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对她而言,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然,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匪夷所思,只是当太多东西超出你的认知以后,惊讶着惊讶着,你慢慢就习惯了。 要不怎么说人是适应能力极强的动物呢。 和我比起来,小蛙的适应能力明显不足,比如直到现在,她还放不下我内丹的事情。 “我说,你怎么会没有内丹呢?”此刻我正坐在她的身上,她巨大的头颅悬浮在我正前方,面对着我,转啊转的,身躯却依然保持前行。“没有内丹,你怎么修炼?” “我不修炼。”我面无表情地说。 “不修炼!”她像是听见了什么惊悚的事情,我脑中那个清脆的女声瞬间高了八度,“怎么能不修炼呢?不修炼,你哪来的妖力?” “我不要妖力。” “不要妖力?那你怎么化形呢?” “我不要化形。另外,化形是什么?” “化形就是消耗妖力变幻形态的能力。” “什么都能变吗?”我激动了,这不是孙悟空的天罡七十二变么。 “当然。”小蛙得意地说,“要我变给你看看吗?” “好啊。” 我很快就后悔了。 我看见小蛙五十多米长的蛇躯人立而起,像一团超级大面团一样蠕动着,最后渐渐变成了一个五十多米高的......我。 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们,当我在睡梦中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身上是没有穿衣服的? 所以,我只能请你们自行想象,因为我真的很难描述,当我看见一个五十多米高、赤身裸体的我,带着得意的表情在空旷的原野的撒欢蹦达,胯下那硕大的一坨随风晃荡的时候,心理阴影面积到底是多少。 在我的记忆里,唯一在尴尬程度上能与这件事情相提并论的,只有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方便的时候,小蛙摇晃着硕大的脑袋,好奇地在我屁股后面晃来晃去,她鼻翼呼出的风吹得我的两股之间嘛凉嘛凉的。 而在我尴尬的满脸通红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下去的时候,她居然凑上来闻了一闻,然后一脸嫌恶地游开了。 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 而这还不是最悲惨的部分,要知道,当你在一片原野里大解完,而方圆几千公里内又没有草纸的时候,你只能用那些粗糙而脆弱的植物叶子....... 算了,说多了都是泪...... 好在那一次小蛙并没有让我尴尬太久,在蹦达了没两步后,我、或者说是她,一跤摔在了地上,震得方圆几百米的地皮都跳动了一下。 你看吧,一个常年用肚子走路的爬行动物,非要学我们灵长类动物蹦蹦跳跳,怪谁? 小蛙趴在地上,幽怨的看着我。 “你的两条腿太难控制了。” 好吧,怪我咯。 还没等我回答,小蛙自己就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她的下半身一阵蠕动,又变回了蛇躯,但是保留了上半身的人形。她似乎很喜欢人类双手的构造,觉得比她原来的蛇躯要好用很多,只见她一会摸摸这个,一会又抓抓那个,玩的不亦乐乎。 于是,我看见了一个20多米的半身的我,好奇而兴奋地挥舞着双手东摸西摸,而腰部以下则是硕大延绵的蛇尾。 这依然很诡异。 “那个,小蛙啊。” “嗯,小拍,你的双手真是好用呢,你看你看。”她手里抓了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捕到的青蛙,放在嘴里用门牙撕扯着,“以后就可以不用整个吞下去了。我早就该变成你的样子的。” “呃......我就当你是在表扬我吧。不过小蛙啊,那个,你应该变成女人的。” “女人?”她有点疑惑的样子。 “女人就是......母的人类,或者说......雌性的人类。” 我看见我巨大的脑袋侧了过去,一脸疑惑的表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洪荒异种都是天下唯一的,没有雌雄之分啊。” “呃,人类......比较特殊。”我有点心虚地说。 小蛙这次倒是很爽快,她蜿蜒着游到我身边。 “说吧,女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帮小蛙化形女人的,反正绝对不是林志玲、范冰冰、周迅、苍老师、高圆圆、刘亦菲的结合体,胸部也绝对没有D罩杯,这些我都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不过化形后的小蛙倒是提醒了我一些事情。原本对着一条大蟒蛇倒也没觉得什么,不过现在么,我用青蛙皮给自己做了一条皮裙,这条皮裙后来在我裁缝手艺日渐纯熟后变成了皮裤。而小蛙则在我的指导和要求下,给自己做了一副胸罩。虽然她很疑惑地表示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人类都这样。”我只好这样解释道。 第四章 开天辟地第一班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经过最初的不适后,小蛙对她的第一个胸罩、同时也是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胸罩,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兴趣。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亲手又做了十几个,而随着手艺的日渐纯熟,她甚至开始考究式样是否美观。 我一度想把这种行为归咎于女人爱美和爱漂亮衣服的天性,但问题是,她是一条蛇。 尽管是一条母的蛇。 出于好奇,我仔细考察了她的审美观。你们想,一条蛇,居然觉得胸罩很符合她的审美,这件事难道不诡异吗?如果小蛙的审美已经和人类同步,那等哪天她遇上一条追求她的公蛇,会不会觉得对方长得太丑?如果到了那一步,今天灌输给她人类审美观的我,是否害了她的终生幸福? 好吧,我是有点多愁善感,所以我有一条50多米长的蛇做好朋友,而你们没有。 我向小蛙表达了我的担忧,她表示,开启了灵智的妖类,并不把没有开启灵智的同族看成同类。 “它们只是野兽罢了,一个妖如果要寻找伴侣,那必然是找另一个妖,种族倒不重要,反正可以化形。但这种情况很少,大部分妖都不会寻找伴侣。妖和妖之间,更多的是朋友或食物的关系。” 顺带一提,这些都是小蛙本能地、与生俱来就知道的信息。我的理解是,就像鱼生来知道怎么游泳,这些关于生存的必要信息天生就写在所有生灵的基因里,一旦变为妖,这段基因就被激活了。 哦对了,这一段话,是小蛙用普通话说的。 这得从前面说起,大概是在第二章里,我和你们提到过意识交流的缺陷---没有群聊天功能。每次三方或以上交流的时候,总是麻烦至极而且气氛诡异。就拿上次我们和那只猛犸的聊天来说吧。当小蛙和猛犸交流的时候,我只能站在旁边,无语地看着他们两个一蛇一象大眼瞪小眼;在我和猛犸交流的时候,小蛙则只能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咬自己的尾巴玩;而我和小蛙交流的时候,猛犸把自己长长的鼻子伸出来,不耐烦地挠着自己的后背。 更别提每次双方交流完,都要向第三方解释刚刚聊了什么。 这种聊天简直是酷刑。 这还只是三方,我简直不能想象6方以上的聊天会是什么样子。 语言,还是很重要的。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小蛙,她也深以为然。于是,在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天,我开始教她普通话和汉字。 当然,这其中也有些问题,最大的一个,就是蛇类的发声器官,无法发出汉语绝大部分的音节。这个问题引发的后果就是,自打开始学汉语,小蛙除了早晚各一次吞吐内丹时还现出原形,其他时候几乎全天候保持了半人半蛇的模样。 我一开始以为,教语言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但是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错了。如果你的学生智商很高,情商为零,常识为负数的话,这份工作几乎能把你逼疯。像“苹果”、“大树”这种具象的词汇尚好,一旦涉及到一些抽象的词汇,我简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有一次我在教她“会”这个字的时候,很随意地提到了“社会”作为举例。 “社会是什么?” “很多妖在一起形成的有组织的、分工明确的群体。” “有组织是什么意思?分工又是什么?” “有组织就是系统地配合,分工就是分别从事各种不同而又互相补充的工作。” “什么是系统?什么是配合?什么是互相补充?什么又是工作?” “......那个,小蛙啊,想不想吃烤青蛙?” 以上只是在和谐大环境下的一个小小不言的小插曲。坦白说,教小蛙汉语和汉字是我打发时间的一个有效手段,在洪荒世界的生活其实是很无聊的,我无比想念温哥华的一切,包括假使我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将会面临的期中考试周,在那里起码我能看到现代文明的痕迹,看到建筑、汽车和各种肤色的人们。而这里呢?荒野、蓝天,蓝天、荒野。虽然不时也会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生灵,大眼瞪小眼地交流一番,但总的来说,依然是无趣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不属于这里。 我尝试过修炼。既然这些动物们从胃里吐个球出来就能吞吐日月精华,那么看过诸多修仙修真小说的我,说不定也可以尝试凝丹筑基什么的,最后修炼成一个厉害的大仙人呢? 可惜然并卵。除了当了一段时间的野人,身体健康了些,体力好了些,其他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也询问过小蛙她的内丹是怎么修出来的,但是很显然,她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全凭本能行事。 这种枯燥而又无聊的日子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后,渐渐有了转机。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有一天,在我给小蛙上完汉语课后,她突然很认真地说:“我一定要把语言教给所有的妖,这样大家交流起来多方便啊。” 对于她的这个宏愿,我是不置可否的。不过小蛙很显然是一条执行力很强的蛇,从第二天开始,一旦路上遇到了其他的生灵,小蛙就会一一拉住,像做传销工作的一般,絮絮叨叨介绍着语言的好处,发展对方成为“下线”。当然,在我眼中呈现的场景,往往只是小蛙拦住对方,双方默默对视一阵,然后对方或是摇头拒绝,或是点头加入。 但总的来说,还是点头加入的比较多,于是,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后,我和小蛙的二人队伍,渐渐扩充了起来。而小蛙那半桶水的水平,很显然当老师还有些难度。理所当然的,授课这种高难度的教学任务,几乎都压到了我的身上。 天地初开,洪荒始成,而我已经开了一个语言班。这叫什么事? 我的新学生成分很复杂,上次的猛犸象是其中一个,这个话唠真的很烦人,如果不是我打不过他,我绝对会在他每次一开口的时候就揍他一顿。光意识交流就能让我烦躁到无以复加,简直不能想象学会说话以后这会是怎样一个祸害。而且他每次都喜欢用鼻子把内丹喷出来,很恶心。 还有一个让我影响深刻的学生是一只洪荒异种,他有着骏马的身体和头颅,但身上却布满老虎的斑纹,背生双翅,完全展开将近10米,每天吞吐内丹的时候喜欢飞到天上去。我一开始骑着他飞过一次,很爽很刺激。可惜后来开始学语言以后,他就幻化成了马身人首,我看着那张酷似吴彦祖的脸,实在克服不了心里障碍再次骑到他身上去。在所有学生中,他是比较聪明的,在知道小蛙的名字是我帮着取的以后,他第一个请求我帮他也取个名字。 我叫他英招。 有了第一个榜样,同学们纷纷有样学样,我也只好一视同仁。一开始还仔细琢磨一下,到后来干脆爱咋咋。比如班里有一只金刚巨猿,我帮他取了个名字,叫悟空。另外有一只5米多高的野猪妖,叫悟能。 好吧没错,这是我个人的恶趣味。 由谁来认领蜡笔小新呢? 在我进入洪荒世界2个月左右的时候,每天早上醒来,映入眼帘的场景已经很壮观了,空旷的原野上,四五十个体长几米到几十米不等的大妖集体吞吐着妖丹,虎吼猿啼,象鸣蛇嘶,有时候,我觉得我面前是整整半本活生生的《山海经》。 同时我也发现,我们正在渐渐走出荒野,四周的树木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了,逐渐开始有参天巨木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一直以为小蛙是带着我漫无目的地乱逛,真的是这样吗?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全班同学都回头看着我,好像很惊讶我不知道似的。 又来了,好像我应该知道一样。 还是小蛙好,她告诉我,我们这是去分宝岩。 不光我们,所有洪荒世界的妖都在往那里赶。 去分宝岩。 分宝。 第五章 大摇奖 分宝岩是个什么东西? 面对老师的不耻下问,我的巨型学生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学习成绩好的那几个尝试着用磕磕顿顿的普通话解释着,其他妖们词汇量实在太少,只好走意识流。一时间我耳边、脑中一片嗡嗡。 我连忙喝止了他们,指明让我的开山首席大弟子小蛙同学回答本语言学教授的问题。 小蛙游到我的身边,开口向我解释起来。她现在普通话正是半桶水的阶段,也是兴趣正浓的时候,咿咿呀呀手尾并用啰嗦了半天,我连蒙带猜,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盘古开天后,肉身化为万物。其中盘古之心化为分宝岩,位于洪荒极东处,心头的数百滴精血则化为了分宝岩上的先天灵宝,这些灵宝都有莫大神通妙用。如今,全天下的妖都在往极东之地赶,就是为了抢在别的妖之前,能够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全民抽奖活动中分一杯羹。 “我有几个问题,”我举手道,“首先,是问烂了但是依然要问的那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同为盘古天父血肉所化,我们都有血脉感应。你感应不到吗?” 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好在大家也都习惯了我时不时就要表现出的缺乏常识。 “第二个问题,如果先到先得的话,那我们大家到时都是竞争对手?” “竞争对手”这个词大家都还没学,我只好花时间又解释了一下。完了默默观察他们对这个尖锐问题的反应,该不会立马大打出手吧? 小蛙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天地灵宝会自发认主,每样灵宝在天下间只有一个有关系的人可以得到,所以早去晚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看看自己有没有运气。” 我消化了一下她的话,我想里面“有关系的人”其实是“有缘人”的意思,“运气”则是想表达“缘分”。不过并不妨碍理解。 分宝岩是洪荒世界首届体彩摇奖,每个妖的基因里自带一组彩票号码,当场兑奖,童叟无欺。 现在我关心的问题是,身为外来病菌的我,可以参加兑奖吗? 到达分宝岩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当时我们已经在一片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木组成的密林里面转悠了足足一个星期,每天一抬头就是层层叠叠的树枝、树冠和树叶,阳光只能从枝桠之间支离破碎的缝隙中照射下来,像光雨一样点点滴滴洒落在我们身上;而天空则像是一块被绞得粉碎的蔚蓝色的布,星星点点地点缀在那绿色的大背景中。 说实话,如果不是已经在这种环境中跋涉了整整一周,或是在翻过陡然拔高的一片山坡后映入眼帘的景色不是那样壮丽开阔,我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不那么吃惊。 那是一块大的超乎寻常的岩石,我以前曾经去游览过澳大利亚艾尔斯红岩,但即便是那样高大雄伟的史诗级巨岩,依旧无法在大小上和我眼前这块泛着白玉光泽的岩石相媲美。如果它不是这么平整,我甚至觉得用玉山来形容,或许更加贴切一些。 这块巨岩一小部分紧靠密林边缘的山坡,更多的部分往东延伸,横亘到了海里,把两边绵延看不到边际的浅长沙滩一切为二。再往东,就是一望无垠的大海。 隐隐约约的,我看见海中矗立着几座好似连接着天地的柱状山峰,但又若隐若现,望不真切。 这里便是洪荒大陆的极东处了。 在我的想象里,本来以为分宝岩就是一块大石头,上面放满了宝物,大家上去轮流刷二维码摇奖。如今看着这方圆几千平方公里大的超巨型岩石,我发现要在上面找一百多样先天灵宝,也是很考验体力和运气的。 不过我们这群妖都是行动派,不等我招呼,已经一哄而散,各自兑奖去了。留下我看着小蛙左右摇摆着绝尘而去的巨大蛇尾一脸懵逼。这要让我自己徒步跑一圈,不知道猴年马月呢。 我正看着分宝岩犯愁,一个虎纹马身、背生双翼的身影踱到我的身边,恭敬地说:“先生,我带你吧。” 关键时刻,就看出妖品来了。还是英招好啊! 虽然我和英招在出发时间上落后了一点,但天上飞的毕竟要比地上跑的速度快,我趴在英招宽阔的背上,不一会就超过了小蛙他们,这种身骑神马遨游天空的感觉,别提有多爽了。 我正细细品味这风驰电掣的感觉,突然间,英招的的翅膀收起,猛地一个俯冲,在我的惊叫出口之前,又张开翅膀一个漂亮的减速,稳稳地停了下来。 我看到,在我们前方,静静地躺着一把剑。 说是剑,其实是一块剑状的石头,剑柄从分宝岩上延伸出来,和我想象中的先天灵宝大相径庭。 英招走上前去,用额头蹭了蹭剑柄,没什么反应,我正在想他就四个马蹄子,怎么拔剑呢。结果英招身形一阵模糊,变成了一个满身虎纹,背生双翼的鸟人。 忘了这些妖都是人肉变形金刚。 鸟人英招也不磨蹭,双手握住剑柄,用力地往外拔。 纹丝不动。 英招失望地叹了口气,站到一旁,示意轮到我来摇奖了。 我心想你们有彩票号码的都摇不中,更不要说我这个没有彩票号码的外来户了,也罢,就当装个样子吧。 于是我有些意兴阑珊地走上前,随手搭在剑柄上,往上意思着扒拉了一下。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剑鸣,一道匹练光华闪过。 那把剑,被我拔了出来。 我愕然地望向英招,他看上去比我更吃惊,张着嘴看着我。 虽说天地初开,万物还未开始繁衍,但这洪荒之中,百万生灵还是有的。百万生灵分一百多先天灵宝,这万分之一的概率,居然还真让我撞到了? 我回过神来,低头仔细查看手中的这把宝剑,想看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毕竟这是我从小到大参加过的大大小小的抽奖活动中,除了康师傅冰红茶的“再来一瓶”之外,唯一得到的奖品了。 这是把式样古朴的长剑,说来也怪,拔出来后,不再是石头的样子。其他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凡来,我东摸西摸,终于在剑柄上看到刻着两个不认识的小字,在我目光到达的刹那,小字一阵变幻,两个汉字端端正正地显现出来:“诛仙”。 我是看过萧鼎那本小说的,瞬间激动了,诛仙剑耶,我手里的是诛仙剑耶。我忍不住挽了个笨拙的剑花,然后摆了一个反手握剑凌风傲立的自以为超酷的pose,直到看到英招疑惑的表情才讪讪地停了手。 “我想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去看看其它灵宝吧。”我严肃地说。 英招是个性子实诚厚道的妖,什么也没说,载着我继续向前飞去。 我突然想到个问题,开口问道:“如果我也拔不出这把剑来,那怎么办?” “那就只能留待后来的妖碰碰运气了。”英招回答道。 我耸耸肩,能够拔出诛仙剑,我已经心满意足。如果按照概率来计算的话,我能拿到2件先天灵宝的几率是万分之一的平方,也就是一亿分之一,这个概率和0差不多。所以我的心态很平和。 而上天对待我这样心态平和的人的方式是:把另外一件先天灵宝扔到我的眼前。 这次是一本书,和周星驰电影《功夫》里面那个叫卖绝世秘籍的猥琐大叔手里拿的书差不多,地摊上10块钱1斤那种。 和刚刚一样,书上面一阵幻化后显出两个字:《洛书》。 我又激动了,洛书耶,这是洛书诶,河图洛书中的洛书诶!要是我手里有手机,我此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拍发朋友圈,然后把所有人挨个@一遍。 英招倒是没有我那么激动,和看过无数修真修仙小说的我不同,他对这本在无数志怪小说里都大名鼎鼎的书名没有太大感觉,只是平静地走上前去,平静地尝试拾取,平静地接受失败,虽然有点失望,但毕竟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自然更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象征性地尝试着拾取了一下。 结果就捡起来了。 这回,连我自己都被吓到了。 第六章 浇血认主 我一手拿书,一手执剑,和英招面面相觑。 一亿分之一的概率有多小?大概比买彩票中奖的几率还要小十几倍。这个概率如此之小,以至于真的中奖的我,反而无所适从了起来。 一个想法突然浮现了出来。 该不会,因为我外来者身份的缘故,导致先天灵宝所谓的识别认主功能,对我不起作用吧? 也就是说,这满地的先天灵宝,我随便捡? 我回头看向英招,他还没从我连中两次大奖中缓过神来,但我此刻哪还有心情解释什么,一个飞身跨上了马背,“快快,我们去捡其他的灵宝。”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那短短一个时辰间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个饿了三天三夜的乞丐被免费请进了扬州的食为天酒楼,或是一个三年没有闻到酒味的老酒鬼被关进了五粮液酒厂的藏酒库,又或是一个吃了三十年牢饭的色中恶鬼被扔进了传说中的女儿国。直到英招的惊愕的嘴巴越张越大,而我全身上下再也拿不下东西了,才看见小蛙一行,从远处缓缓而来。 我和英招在洪荒世界都是属于个头比较小的生灵,所以当我们远远看见小蛙几十米长半人半蛇的身形时,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 等走的近些了,我望见小蛙身上有两个光球绕着她飘忽来去,看来收获也不错。 又近了一些距离,小蛙等众妖也开始看到了我们,我看到小娃挥舞起了巨大的双手,笑着招呼我们。 再然后,那笑容渐渐僵硬、变形、吃惊,到最后所有妖都定格为了下巴掉到地上的姿势,就好像我对它们集体施展了一个超强的定身术一样。倒是身旁的英招,脸上露出了同情而又理解的表情。 我在小蛙巨大的竖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左手拿着三把剑,右手拿着一盏灯和一面镜子,左胳膊下夹着一本书和一幅画,右胳膊下夹着一面旗和两面幡,左腰挎着两把锤子一把刀,右腰挎着两根长鞭,背上一件披风的四个角被扎起来做了个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活脱脱一个刚刚在跳蚤市场采购完了整个武侠剧组道具的场务。 走到近前,我把包袱一松,东西顿时掉了一地。在落地的瞬间,我分明地听见所有妖压抑的吸气的声音。 我也来不及喘口气,拿起诛仙剑,朝小蛙比划着:“这玩意怎么用来着?” 小蛙沉默了一会,怔怔地回答:“先滴血认主,然后灌输妖力,体会灵宝的神通妙用。” 我一听感觉有点麻烦,我内丹都没有,哪来的妖力啊。 小蛙也想到这一点,但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想了半天,说道:“也并不是所有灵宝都要妖力驱动的,要不,你先滴血试试?” 我一想也没辙,拉起诛仙剑,按到大拇指上,瞥了一眼这满地的灵宝,思量了一下,又把剑移到了手腕上。 我怕到时血不够。 结果轻轻一划,皮都没破。 我仔细一看,怒了,靠,这还诛仙剑呢,还神器呢,还先天灵宝呢,居然还没开锋。过分了吧。 小蛙耸耸肩,表示无辜。 我无奈了,只好闭上眼睛,狠命一划。 结果这回用力过猛了,伤口划拉的太大,血呲啦啦地往外流,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我赶紧拿起诛仙剑,凑到伤口去,血汩汩地顺着剑身留了下来。 然并卵。 我抬头看看小蛙。她想了想,说道:“再浇点试试。” 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滴血认主是用浇的。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往诛仙剑上浇血,直到剑身两面都浸满了鲜血。 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我抬头看着小蛙,她有点迟疑地说:“再浇点试试?” 我沉默半晌,实在想不到小蛙有什么理由要害我,于是硬着头皮继续浇血,直到把剑柄都浇透了。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正要吐槽,突然,诛仙剑发出了嗡嗡的声音,我感到自己和它产生了一丝联系,那是种血脉相通的感觉,仿佛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并没有太过兴奋,反而无力地问小蛙:“怎么认个主要这么多血?” 小蛙看看流到地上的那摊血迹,无辜地说:“不多啊,是你血太少了。” 我看看自己,再看看小蛙超过50米的身躯,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好有道理。 我瞬间惆怅了,这地上还整整有四五十件先天灵宝,为了不成为因为滴血认宝而失血过多而死第一人,每认一个灵宝我起码要休息一周,这样算下来,光把它们认主完,我就要花上三四年时间。 这还没算上我没妖力,根本驱动不了灵宝的问题。 想到这,我瞅了眼已经认主的诛仙剑,带着希冀问小蛙:“有没有不用妖力驱动灵宝的办法?” “有的灵宝是可以的,比如诛仙剑就可以,不过,”她看看我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需要你把血浇在上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要很多血。” 又顿了顿,见我脸色太难看,她又安慰道:“妖力驱动,至少要祭练十年才能如臂指使,你用鲜血驱动,起码随时都能用。” 谢谢你的安慰,小蛙。 但一点都不管用。我郁闷死了。 尼古拉斯凯奇在《战争之王》里面有一句台词:命运给你开的最大玩笑,就是在非洲刚果这个每四个人里就有一个艾滋病毒携带者的国度里塞给你两个绝色美女,而方圆30公里以内却买不到一个避孕套。 我此刻深深体会到了他的心情。刚才还以为自己开了个很牛逼的穿越金手指,从此在洪荒世界呼风唤雨走向人生巅峰,没想到是个作死专用作弊器。 我一边哭丧着脸,一边把一地的先天灵宝一个个拿起来,把玩了一遍,满脸不舍。想了半天,把那本《洛书》收了起来。然后一狠心,一闭眼,对着眼前的众妖重重地一挥手,说出了洪荒世界在豪爽程度上至今空前,甚至很有可能绝后的话。 “喜欢什么自己挑,看上了就拿去吧。” 就好像散落在地上的是一些不要了的旧货,而不是秉洪荒灵气而生的先天灵宝一样。 众妖顿时一拥而上,这分宝岩瞬间像菜市口一样热闹起来。 不得不说,洪荒第一批妖,至少我眼前的这一批,平均素质还是比较高的,不管是大家这段时间处出了感情也好,或是刚好这群妖的脾气比较好也罢,总之,整个分赃大会的气氛还是比较和谐友好的。当然也跟我带回来的灵宝太多有关,每人一件还有多的,他们倒也不贪心,还多出来一样,又留给了我。 我一看倒是乐了,他们倒还挺谦让。多出来的一样是颗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也没要,随手递给了猛犸,然后把剑拿在手上,把书别在后腰。 忙活完,我抬头招呼小蛙过来,问她;“你得了什么宝贝?” 小蛙喜滋滋地把绕着她飞来飞去的两团光晕送到我面前,我一看,一团是一块石头,另一团干脆就是一坨泥。 这是先天灵宝之玩泥巴? 我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干脆把东西扔回给小蛙,听她怎么说。 “我滴血认主后,运转妖力稍稍摸索了一下。”她指着那一坨泥巴,“这个灵宝蕴含着很强烈的‘生’的力量,”她又指指另一个,“那个有很强的‘修复’的力量,具体有什么作用,我还要研究一下。” 我本想说我们是不是先换个地方,分宝岩这种来来往往的公众场合私密性毕竟比较差,不适合研究宝贝。结果一看周围,几乎所有的妖都在研究自己手里的灵宝,而且各个聚精会神全神贯注。我试着喊了两嗓子,完全没有妖理我。 得,我干脆把小蛙的那团泥巴拿了过来,“我来帮你研究研究。” 其实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我妖力也没有,能研究出什么来?只是觉得这泥巴入手滑腻腻的,可以捏成各种形状。我正无聊着,瞄着小蛙那巨大的蛇尾,顺手就捏了一条蛇出来,但是手艺欠佳,那蛇头被我捏成了个方块,活像像素游戏里面的贪食蛇。 说来也怪,我捏出来的泥蛇足有10厘米长,但是回头去看那泥团,压根就没见减少。 我正觉得稀奇,却听小蛙“咦”了一声,俯下身来,盯着我手里的泥蛇看着。 我很不好意思,想跟她解释这纯粹是手艺欠佳,没有侮辱蛇的意思。话未出口,小蛙朱唇微启,朝着泥蛇吹了一口妖气。 然后,我看见我手里这条蛇,活了过来。 第七章 惊变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我原本以为,经过在这个世界三个月的磨练,我已经可以做到对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坦然接受了。 我真傻,真的。 看着手里10厘米长的泥蛇突然活了过来,迎风一涨,居然就和我差不多大了,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就像有一万只草泥马在我的心头呼啸而过,同时还带了一些愧疚。 这点愧疚在于,对于这条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新生命,尤其是它那仿佛被压路机挤压过的、四四方方的脑袋,我要负主要责任。如果在它的一生中,会因为丑陋而被同类排挤欺辱,有百分之一是我的罪孽。 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责任是小蛙的,毕竟是她把它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来。 另外就是,一件可以赋予生命的先天灵宝,实在是碉堡了。 我本以为小蛙会很欣喜若狂,谁知她仔细看着那条“小蛇”,巨大的竖瞳若有所思,让我差点就以为她在考虑什么深邃的问题。 然后她动手迅速地捏了一只青蛙,吹了口气,而那只初生的青蛙,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就被一口吞了下去。 小蛙舔了舔嘴唇,满意地说:“味道不错。”说完就把泥巴给藏了起来,那动作,就好像《冰川世纪》里的那只松鼠藏自己的松果一样。 我目瞪口呆。 好吧,你赢了。 我不理小蛙这个吃货,回头问英招得了什么宝贝。英招笑着展示给我看。 一张太极八卦图。 好像蛮厉害的样子。 “有什么用?”我问英招。 “我用妖力稍微祭练了一下,似乎可以逆转阴阳,蒙蔽天机,预测福祸,扰乱因果。” “这么厉害?”我有点激动了,扰乱因果,是不是能把我送回去? 英招是个老实孩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还只能预测一下福祸,而且时间不能超过半刻。” 我是个心软的人,看到他这么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作为老师,要因材施教,和小蛙那个吃货不同,对待这样的老实孩子,要鼓励为主。 于是我怂恿他预测一下试试。 英招听话地把太极八卦图放在地上,吐出内丹,悬于图上,口中念念有词。 我和小蛙一人一蛇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突然,内丹“嗡嗡”震动了一下,又被英招收了回去。 “怎么样?”我好奇的问道。 英招皱皱眉头,有点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大凶,十死无生?” 我看了看四周,艳阳当空,海风习习。 英招尴尬地笑笑。 我正在无语当中,突然小蛙的脸色一变,一把把我抓在手中,一言不发就朝着离开分宝岩的方向急奔。她的速度极快,在我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见过小蛙的尾巴如此迅速地摆动过。 除了那一次。 想到这,我的脸色也变了。 与此同时,天也变了。 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黯淡了,一个遮天蔽日的黑影笼罩过来,所有的妖都抬头望去,看着头顶上方那片漫无天际的乌云缓缓飘过,像是天上拉开了一张大幕,把万里晴空生生地劈成两半,一半阳光灿烂,一半幽暗阴沉。那乌云缓缓移动,渐渐地,把整个天空都盖住了。 随后,那片乌云轻轻张开了翅膀,微微扇动,在九万里的高空掀起了微风,那微风轻轻打着旋,越转越快,慢慢从有形到无形,就像是几根从虚空中伸出的触手一般,扭动着、盘旋着向下延伸着。 同时,在黯淡阴沉而无边无涯的海面上,也慢慢伸出了同样的、由海水组成的触手,向上蜿蜒、攀升,最终和天空上的几根触手纠缠在一起,如一条条长达几万公里的狂蛇,接天引地,群魔乱舞。 我远远望见,在分宝岩临海那头的边缘,几个在我们之前来的大妖被水龙卷了进去,发出凄厉的嘶吼,然后瞬间不见了。 一股威压仿佛从整个天地间压了下来,所有的妖都惊惧地看着,一动不动。 我手脚冰凉,心里终于明白,“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所过之处,如亘古长夜,遮天蔽日。 翅膀微扇,如天地之威,万物雌伏。 时隔两个月,我在洪荒世界,第二次看到了这个怪物。 鲲鹏。 突然,天上那巨大身影的两侧,那双引动天地风雷的翅膀缓缓收了起来,些许阳光仿佛被放出了牢笼,在黑影的两侧勾勒出刺目的金边。那如山岳般的身影微微前倾,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真的好似一座大山压过来一般,骤然变暗的光线和扑面而来的飓风,让我几乎窒息。 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黑影一头扎进了分宝岩远方的海面。 一切都仿佛变慢了,那海水缓缓地下沉,往四周排开,最后突然爆发般地一涌而上。 一声沉闷的巨响后,一道数百米高的水墙冉冉升起,向着分宝岩上的我们,排山倒海般地压了过来。 小蛙迅速用蛇身盘起了一个宝塔般的蛇阵,把我死死地护在下面。我躲在黑暗的盘蛇阵中,听着远处隆隆的水声由远及近,最后一声轰鸣,水从小蛙蛇躯之间的缝隙涌入,汇聚成池,水面不断上涨。这时,白玉般的蛇躯微微亮了一下,那块黄色的泥巴突然出现,迎风见涨,转瞬就成了一圈围墙,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般,把水都挡在了外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蛙松开蛇阵,我举目四顾,整个分宝岩上湿漉漉的,众妖都被冲得七倒八歪,但似乎各有保命手段,倒也无碍。之前的数道水龙卷也消失不见,而远方的海面上,一个直径数千里的巨大漩涡正在缓缓转动,深不见底。 一个比整个分宝岩还要大的头颅从漩涡边上缓缓上升,头颅两侧的小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庞大无比的意识蔓延开来,这是我第一看见有妖的意识可以同时对多人传递。 “留下灵宝......滚!” 分宝岩上的众妖都犹豫了。小蛙不舍地看了一眼身边环绕飞舞的泥巴和石头,举棋不定,她看看我,我朝他摇了摇头。 “不要冒险,不值得的。” 说完,我率先扔下了诛仙剑,剑身及地时清脆的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原本迟疑着的众妖,一一把手中的灵宝放到了地上。 算了,就当破财免灾了。 至少,活下来了。 我想着。 正当我想招呼小蛙离开时,异变陡生。 鲲鹏突然动了起来,他那大得无法形容的头颅缓缓下沉,搁到了分宝岩上,引得整块岩石一阵震动。那张横亘千里的大嘴缓缓打开,像是整个地狱裂开了一道缝隙,贪婪而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条小蛇,留下。” 我突然想起有一天,小蛙对我说过的话。 “他喜欢吃蛇。” 我瞳孔猛地一缩,看向小蛙。不知何时,她已经变回了蛇形,委顿在地,瑟瑟发抖。那原本硕大无朋的蛇躯,在鲲鹏面前,就像是一条小小的、肥嫩的、可口的蚯蚓。 而我们都是蝼蚁。 我瞬间急了,用力推着小蛙,但是完全推不动,我怒目圆睁,对着小蛙吼着。 “走啊!走啊!” 小蛙睁开金黄色的竖瞳,看着我,眨了眨眼睛,随即挣扎着起身,带着我往来路跑去,但是似乎鲲鹏对她有一种天敌一样的克制作用,导致她动作很不利索,远没有平时那么迅捷。 我很焦急,回头看看鲲鹏的反应,结果正好迎上了半空中那双阴冷残忍的小眼睛。那目光阴沉地盯了我们看了片刻,猛地,从那张巨嘴中产生了强大的吸力,小蛙立马一个踉跄,然后疯狂地扭动起来,可无论如何挣扎扭动,都不可抑止地、慢慢地向那个黑色的深渊滑去。 突然,一根长鼻从旁伸来,一把拽住了小蛙的身躯。 我抬头看去,猛犸巨象用他粗壮的四肢死死地抵住地面,双眼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血红。 在他的旁边,是金刚巨猿,是巨型野猪,是一起一路走来的众妖们。 大家肩并着肩,组起一堵妖墙,互相扶持着,虽然依然渺小,但却在有如实质的飓风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生的希望,走了过去。 我突然很想哭,心里却想着那遮天蔽日的巨大身影,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去你X的!” 然后我听见,身边的猛犸巨象,也轻声说了一句:“去你X的!” 渐渐地,妖群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这句话:“去你X的!” “去你X的!” “去你X的!” “去你X的!” 这句话就像由远及近的浪潮一样,越来越响,越来越响,然后就像我在过去一个多月中无数次给他们上课时一样,汇聚成了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朗诵声。 我回过头,对着那个庞大的黑色深渊竖起了中指,在我背后,众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的怒吼道: “去你X的!” 鲲鹏被激怒了,他的嘴巴张得更开,我们面前像是打开了一个直径千里的黑洞,一直向下延伸到一去不回的九幽黄泉。 随后,黑洞朝下压了过来,似乎要将所有妖,连着这块分宝岩一起一口吞掉。 所有妖的脸色都变了,大家更加奋力地往来路奔去。 我看到英招的羽毛乱飞。 我看到悟空的双拳渗血。 我看到猛犸的长牙崩断。 我泪流满面,用诛仙剑使劲划拉着双腕,流出来的鲜血喷涌在剑身上,发出了层层光晕。 还是太慢。 血还太少。 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迅速笼罩了过来,超越我们。前方光明的世界仿佛被放下了一块帷幕,希望的曙光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大嘴合上,我们将在这万古长夜中永远长眠。 在这样绝望的时候,我反倒冷静了下来。 思维,忽然变得无比的清晰。 我想到了这三个月来的光怪陆离,想到了我在温哥华的求学生涯,想到了我幼时的生活,我的父母,亲朋。 我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啊。所以如果就这样结束,好像也不错。 小蛙,谢谢。 大家,谢谢。 谢谢照顾了。 我举起了诛仙剑,对准我的腹部,一剑刺了下去。 一阵剧痛、鲜血四溅。 诛仙剑仿佛活过来了一样,饥渴地痛饮着,剑身发出了越来越亮的豪光,到最后,明亮得像个小太阳。 我用尽最后力气,拔出剑来,指向前方。 诛仙剑带着我,化为一道绵延千里的巨大剑虹,朝着那黑洞,斩了过去。 就像冲入了深邃夜空的一缕烟火,在片刻的沉寂后,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我最后的印象,是巨兽惊怒的巨吼,和那条白色大蛇凄厉的嘶鸣声。 蓦的,一切归于静寂。 我缓缓睁开眼,温哥华夏天慵懒地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到我的床沿,手机的起床铃声带来了cristina的《fighter》。闪亮的屏幕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6月2号。 脑子昏沉沉的,我还沉浸在昨晚那个梦里,那个真实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遮天蔽日的巨兽,那条和我朝夕相伴了三个月的白蛇,还有我失去意识前,冲向的那一片浓郁的黑暗。 “Patrick,早餐准备好了!”客厅里传来安的声音。 “我就来!”我一边回答,一边翻身起床,然后在枕头边上,看到了一本书。 和周星驰电影《功夫》里面那个叫卖绝世秘籍的猥琐大叔手里拿的书差不多的书。 地摊上10块钱1斤那种。 书名只有两个字:《洛书》。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八章 由于非常显而易见的原因,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去饭厅吃早饭时,安有些担心地问我:“Patrick,你没事吧?” 我摇头笑笑:“没事,安。” “你确定吗?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她美丽的蓝色眸子温柔地看着我,眼角上细密的鱼尾纹聚集起了微小的丘壑。 “我确定我很好,安。谢谢你的关心。” 她不再坚持,只是叮嘱我如果觉得有什么不舒服,记得随时找她寻求帮助。 我再次道谢,草草用完早饭,背上书包,出门去了。 安是我的房东太太。说是房东,其实更确切的说法是“住家”(homestay)。 那时还是2006年的夏天,我正在加拿大温哥华西蒙菲莎大学读书。在北美很多有名校的城市里,会有当地居民向学校方申请,愿意接纳一些外地学生一起生活。当然,学生需要每月支付一定的费用。 和普通的租客房东之间的关系不同,住家家庭会接纳住在家里的学生,融入他们的生活。通常两者之间的关系会更为紧密。住家会在生活上对学生多有照顾,而学校方面也会对学生在住家的生活状态随机进行监督,保障住家的质量和学生的权益。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有很多“住家”,尤其是华人家庭,通常仅仅是想赚个房租而已。在我和其他的大陆留学生的交流中,“住家”不好,几乎是普遍的观感。比较常见的问题有晚饭量太少吃不饱,厕所卫生间限时使用,晚上太晚回来大门会被反锁,态度刻薄等等等等。 每当和人聊起这个话题时,我都由衷感到庆幸,因为我的“住家”,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家庭。 说是家庭,其实只有一对老夫妇。丈夫叫约翰(John),72岁,186cm,身体健壮,满头银发,是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即便在这个年纪上依然是个高大帅气的老头。妻子叫安(Anne),62岁,165cm,是个金发的苏格兰女人,脸上永远甜甜地笑着,我看过她20岁时的照片,并且为此专门发明了一个四字成语,美绝人寰。 约翰和安都是再婚,他们一共有四个子女,都已经成年,开始独立生活。老俩口或许是感到有些寂寞,便向当地的两所大学SFU(西蒙菲莎大学)和UBC(哥伦比亚大学)递交了成为住家的申请。于是我在学校的住家信息公告栏上看到了约翰留下的电话,并藉此搬了进来。 也许是因为无人承欢膝下的缘故,约翰和安对我简直是视如己出,安一度曾开玩笑说要收我做干儿子,这样我就可以直接移民了。他们的四个子女不时会来吃饭,渐渐也和我熟络了起来。 约翰和安的屋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据说是约翰的父亲留下来的。屋子分为上下两层,使用面积大概在300平米,除此之外,屋子的前后还各有100平米的前后院。前院是一片草坪,没有围栏,一直延伸到马路边上,约翰每天黄昏时都会用专门用来浇草坪的浇水器灌溉,并且把草皮修剪地很齐整,然后在晚饭时很傲娇地用平淡的口气点评附近邻居们疏于打理而略显杂乱的前院草坪。 屋子的后花园也是一片草坪,约翰对这里打理得就不那么勤快了,所以粗粗看去有点杂草丛生的感觉,草坪边上开辟了一块块小小的田圃,约翰用来种植一些瓜果蔬菜,采摘下来后洗一洗,就成了晚餐桌上的蔬菜沙拉。后花园整个是用围栏围起来的,在最最角落里的那个围栏木桩上,当时年仅19岁的我,曾出于好玩偷偷在上面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然,是英文名字,其实也就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字母。顺带一提,我的英文名字叫做Patrick(帕特里克),我的朋友们都叫我小拍。至于中文名字就不提了,因为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在我把整个故事都写出来后,也担心你们会人肉我不是? 在我坐在这里敲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已经回国参加工作好几年了,整个后花园和那些奇幻瑰丽而波澜壮阔的故事,已经都随风消散。我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那些故事的人。而今天,我突然觉得有必要把这些故事写下来,分享给更多人听。 因为有那样一个世界,它真实存在过,并且依然存在着。 不过,2006年6月2日的上午,那个还在学校上着课的我,还没有意识到洪荒世界和后花园的秘密。 我坐在学校Image-theater那能够容纳600人的大教室的后排,看着前方精神矍铄的老教授对着大屏幕上的幻灯片眉飞色舞。 教室里人远没有坐满,summer学期本身人就少,这种凌晨8点钟的大课,来的人就更少了。在稀稀拉拉的一百多个听课学生里,还有一多半在走神,没办法,《量子物理初步》在所有基础课程里的不受待见程度是名列前茅的。 我并非物理系的学生,而是属于和物理学八竿子打不着的商学院。虽然加拿大的大学在课程选修上的自由度非常高,但出于实用角度考虑,商科学生都会兼修经济学,也有很多会选择哲学、心理学或者统计学,但是选修物理学,尤其不是100-level的《基础物理》,而是200-level的《量子物理初步》,完完全全是出于我个人的兴趣。 事实上,如果不是考虑找工作和父母期望等因素,当时刚刚被《三体》惊艳了的我,很可能就进了物理系,然后走上了理论物理研究的不归路。 然而眼下,我却少见地成为了那一多半走神的学生之一。 因为我一直在回忆那个梦。 那个长达三个月的梦。 那个梦里的世界,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真实,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细腻,我甚至能回想起英招羽毛的触感,还有小蛙鳞片的轮廓。更别提诛仙剑刺进身体时,那深入骨髓的剧痛。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逼真的梦吗? 更何况...... 我看了一眼课桌上,在摊开的教科书《量子物理简介》旁边,那本同样摊开的《洛书》。 这本书前前后后已经被我翻了好多遍,空无一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烦意乱地翻着课本,无意中翻到了第十二章《量子宇宙学简介》,里面的关于量子宇宙学说的几个终极推论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一,世上有无数个平行宇宙。 第二,有可能存在不符合物理定律的宇宙。 第三,宇宙之间会发生碰撞,有几率产生能连结两个宇宙的虫洞。 或许,洪荒世界就是某一个平行宇宙?所谓天地初开,就是这个宇宙刚刚形成?形成过程中,和我们所在的宇宙发生碰撞,产生了虫洞? 但若是如此,我怎会去而复返?又怎会死而复生? 一下课,所有学生如同解放了一样一哄而散,而我逆着稀疏的人流,向着老教授走去,我需要和他谈谈,确认我的想法,解答我的疑惑。 我走到他的面前,老教授拨开眼镜看了我一眼。 “有问题吗?” “嗯,关于量子宇宙学......” “量子宇宙学?那是第十二章的内容啊,你已经预习了吗?”老教授抬手看了看手表,说道,“来我办公室吧。” 这个老教授全名叫Peter·Kennedy(皮特·肯尼迪),是全美排行前五的理论物理学家,在圈子里享有很高的声誉。我们学校的物理系并不是特别厉害,是请不起这样的物理学大拿的,所以他只是学校的荣誉教授,受邀在每个summer学期来SFU开堂授课,其他时间是见不到他的。 我跟随他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坐吧,”他说,“茶还是咖啡?” 我有点拘束,摆手表示不用。 他笑了笑,也没继续客气,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坐到了办公椅上。 “说吧,你的问题。”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是的,我做了一个梦。” 教授静静地坐着,听着我诉说这三个月的故事,我心里有些忐忑,怕他把我当成疯子赶出去。 但我不得不冒这个险,我太过迫切想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在目前看来,他并没有把我赶出去的打算。这让我稍微安心了一些。 整个过程有一点长,而且有些地方没法用英文来表达,颇费了一番功夫。老教授安静地听着,不时微微颔首。大约两个小时后,我结束了我的叙述。 “不错的故事。”教授看着我说。 我的心一沉。 但随即他笑了起来,“但我不是精神病专家,我只负责在物理角度上解释你故事的逻辑性,”仿佛看出了我的紧张,他狡黠地笑了笑,“不是吗?” 我松了口气。 “那么,让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你猜测你所经历的一切,是因为你在梦中通过某种不知名的虫洞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有着不同的物理定律和法则体系,你在那里度过了三个月,然后死在了那个世界,却又不知怎么回到了我们这个世界,还带回了一本书。” “是的。”我点头确认。 “首先,我必须说,最大概率符合事实的合理解释是,这就是你的一个梦,但对于一个理论物理学家来说,这个解释虽然合理,但很无趣。” “反过来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有趣了。” 教授拉过一块小型白板,随手拿了枝笔在上面比划了起来。 “我们先尝试着解释一下时间流逝不一致的问题。想象一下,在空中悬浮着一大群肥皂泡。每个肥皂泡代表的是一个完整的十二维宇宙。因为时间和空间只存在肥皂泡内,肥皂泡之间并没有时间和空间。因此每个宇宙都有自成一格的‘时空’。各宇宙的时间未必会以相同速率进行。这也是为什么你在那个世界度过了三个月,而在这个世界仅仅过了一个晚上。” “您是说那个世界是真是存在的?”我瞪大眼睛。 “别着急,小伙子,我正在和你解释。”教授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道,“根据多宇宙理论,宇宙有无穷多个。这些不同宇宙中的物理定律各不相同,但绝大多数宇宙的物理定律无法创造出能孕育生命的环境。可能在不计其数的宇宙中,只有我们宇宙的物理定律能孕育出生命。但也有可能,存在一些宇宙,拥有不同但依然能诞生出生命来的物理定律。你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也是可能存在的宇宙之一。至于诸如像一整个落基山脉一般大的巨兽那样荒诞的存在,也许对于那个世界的物理定律来说,是完全合理的。” 他语速很快,专业术语又多,我听得有点吃力,但大致还是明白了。 “也就是说,那个世界是真的?” “我只是说在物理学上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明明死了,怎么又会活过来,还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量子宇宙学的精髓在于把宇宙量子化,而量子的特性在于‘不可测’,也就是你所观察到的结果并非唯一的真实。你在那个世界中死去,这个因也许延伸出无数的果,每一个果都存在一个宇宙。也许此刻就在另一个宇宙里,你在那个世界死亡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消亡,有关你的消息只会是一则大学生失踪的新闻;但是在我们这个宇宙,你并没有死,或者说死而复生了。你看到的是这个宇宙的‘果’,这个宇宙就成为了真实。” 我听得有点迷糊,尤其是最后那段,和我从小建立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产生了严重的冲突,让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您是说我活着的原因是因为我被观察到还活着,这岂不是违反了最基本的唯物主义思想?” “你是中国人?” 我点点头。 “在你们国家,唯物主义思想似乎很流行。我遇到过好几个中国学生,都有着很类似的世界观和宇宙观。但你要知道,在全世界的学术范围来说,唯物主义只是众多哲学思想之一罢了。” “但辩证唯物主义是经受过实践检验的,牛顿的经典物理学也证明了它的正确性。” “但经典物理学本身已经被证明是不全面的,它只能解释这个世界一部分,甚至仅仅是一小部分的现象。” 我哑口无言,教授是对的。首先证明经典物理学缺陷的人叫做爱因斯坦,那个理论叫做相对论。 “唯物主义思想有一个很重要的推论思想,叫做无神论,但如果多宇宙理论是正确的,那么在无穷多的宇宙里面,也许存在一个宇宙,在那里的物理定律里,奥林匹斯众神是存在的。或者有另外一个宇宙,在那里的物理定律里,有上帝和天使。所以你看,很多优秀的物理学家都有宗教信仰,因为科学并不能证明神是不存在的,并且恰恰相反,现有的理论证明了神很可能是存在的,在某个宇宙里。顺带说一句,我本人就是个基督徒。” 我过去19年的世界观在不断地崩塌、颠覆,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努力地试图理解他的话。 “所以说,那个世界之所以以这样的形式存在,是因为我观察到了它以这样的形式存在。对吗?” “没错,在量子物理中,并非因为事实是X,所以观察者看到的是X;而是因为如果观察者看到的不是X,X就无法成为事实。所以观察者本身,对X是否是事实的产生了巨大影响。” 我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觉得自己需要些时间先消化一下这些颠覆性的思想。 “谢谢您,教授。”我说道,“谢谢您的耐心,也谢谢您没有在一开始就叫人把我当成疯子扔出去。” 老教授摆摆手,哈哈地笑着,“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而在量子物理学方面对这个故事做出解释的过程同样有趣。从这个角度来说,我应该谢谢你,小伙子,到我这个年纪,能够享受乐趣的时光已经不多了。至于这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那不是理论物理学家应该在乎的事情。” 我感激地鞠了一躬,告辞离开了。 接下来整整三天,我疯了一样地通过各种渠道了解量子物理中多宇宙理论的一切,但进展甚微。我一度以为,那三个月的经历,或许真的是一场逼真的梦,在我的生命中挥袖而去,只留下一段回忆。 直到三天后的晚上。 那是6月5号,星期二,因为第二天就是期中考试,我睡得很早。 然后被人粗鲁地推醒了。 第九章 自从我第一次进入洪荒世界后,荒诞不禁的事情就常伴在我左右。但是不得不说,这一次的离奇程度,依然出乎了我的意料。 推醒我的人,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他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我,浓重的体味熏得我皱起了眉头。我正想起身,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被捆了个结实。 而且,又一次赤身裸体。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又穿越了。 我第一次进入洪荒世界的时候,因为裸睡的缘故,穿越后赤身裸体,后来引发了很多尴尬。回到地球后,我内心深处总是对于回到洪荒世界怀有一丝期盼,所以每次睡觉,不说全副武装,但总是穿齐了一套睡衣睡裤的。我想自己在潜意识里,还是保有了万一能再次来到洪荒世界,这样总算是穿戴体面的想法。 然而我发现,我的睡裤,此刻正穿在络腮胡的身上。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上身穿着我睡衣,下身围着条兽皮裙的年轻人,手里正拿着我的三角内裤研究着。研究了半天,他把内裤从皮裙下方套了上去,似乎觉得很别扭,很快又脱了下来,想了又想,最终把它套在了头上。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正确的穿戴方法,年轻人昂首阔步骄傲地走了出去。 也许是去找小伙伴们炫耀了吧,我默默想着。 许是见我醒了,络腮胡又重重推了我一把,“喂,你可是蛮妖派来的奸细?” 我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从何答起。蛮妖是什么?好吃吗?如果这里是洪荒世界的话,不应该有人啊?如果不是洪荒世界,我这次有又穿越到哪里了? 见我不答,络腮胡有点不爽了,他的大脸靠了近来,“你不说?” 我看看了自己身处的石洞,满地的茅草还有络腮胡的装束都充满了浓浓的石器时代风格。我脑子疼得厉害,半天憋出了一句:“这里是洪荒世界?” 络腮胡瞪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我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你TM在逗我? 我连忙说道:“我失忆了!” “你什么?”这下轮到络腮胡懵逼了。 “我失忆了。”我连忙抓住机会,巴拉巴拉地向他解释失忆的意思就是失去了记忆。所以并非我不想交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会失忆,实在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得出来,失忆这个用烂了的梗,对于络腮胡来说还是第一次听见,所以他颇有些纠结。犹豫了半天,他朝我恶狠狠地说:“你这事怎么处理,我要去问一下大长老,到时如果大长老发现你骗了我,我就拿你去喂我的阿原。” 说完,他转身朝洞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叫喊:“阿原,进来看着这个人,敢跑就咬死他。” 我正在好奇阿原是何方神圣,一只巨大的棕熊懒洋洋地爬了进来,几乎把整个洞穴都占满了。它低吼了一声,算是应答,然后把鼻子凑过来嗅了嗅,完了还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我的脸。 我完全惊呆了。一动都不敢动,仍由湿漉漉的口水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流。 阿原舔完后,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转了个身躺了下来,只是仍然时不时回头瞄我一眼。每一眼都瞄得我心惊胆战。 我的第二次穿越就这样开始了:被赤身裸体地绑着,在一个山洞里默默地盯着一只巨熊的肥臀。因为那句“敢跑就咬死他”的缘故,我一动不动表示乖巧,深怕这头熊会错了意真把我给一口咬死了。感觉过了好久,络腮胡回到了洞里,看着我说:“大长老要见你。”说完一把把我抓起来,扔到了阿原的背上。阿原又是一声低吼,慢慢地起身,跟着络腮胡,不紧不慢地往洞外爬去。 走出洞外的一刻,我不自禁地眯了一下眼睛,以适应那过于明媚的阳光。我们所处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山坡,刚刚走出的山洞是在一整面巨大的山体上开凿出来的,在整个山体上,同样类似的山洞大约有数千个。大部分的山洞口,都有一只体型大小不一的巨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山体的前方不远处是一大块坡度较缓的空地,上面杂乱地竖立着式样不一的茅草屋和木棚。山坡四遭怪石嶙峋,只有一条还算宽阔的土路,延伸到远方的荒野里。 不得不说,虽然味道重了一点,阿原宽阔的背上还是很舒服的。我趴在它的背上,打量着这个充满了原始风格的、勉强可以称之为“村落”的聚居地。 络腮胡似乎人缘不错,一路上不断有人和他打着招呼,然后那些人会好奇地打量我一下,有几个性子野的还会戳戳我细嫩的皮肤,或拍打一下我白皙的屁股,还有调皮的孩子捡起石头试图扔我,还好被络腮胡及时制止了。 “这是大长老要见的人。”他简单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显然很有分量,对我的骚扰瞬间就全部停止了。不过依然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带着几分惊异和鄙夷对我指指点点。 很显然,我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的地球宅男,浑身的细皮嫩肉和不发达的肌肉群让这群野人土著们非常看不上眼。 不多时,络腮胡带着我停在了一个足有七、八米高的巨型茅草屋外面,我看着铺在屋顶遮风挡雨用的大块兽皮,心想在这里,这可能已经是“白玉为堂金作马”级别的建筑用材了。 络腮胡一把把我提溜了下来,大步走进了茅草屋,然后把我往地上一扔,粗声粗气地说:“大长老,人带到了。” 我正被摔得龇牙咧嘴,耳中就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听斟摛说,你失忆了?” 我抬头一看,一只体型足有阿原两三倍的白色巨熊,正趴在木屋正中,淡淡地看着我。在那原来该是熊脸的位置,却是一张中年人的脸。 我心中顿时有一万头草泥马,不断地跑过来、跑过去,还集体打了几个滚。 络腮胡见我又开始发呆,二话不说上来在我头上敲了下狠的,“大长老问你话呢。” 我无奈了,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大长老盯着我看了一会,看的我心里有些发毛,突然又问道:“既然你什么都忘了,想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了?” 他把那足有半个人大的巨掌挪开,露出了下面的一本书。 《洛书》。 我一愣,然后适时地把愣神的表情自然过渡到了迷茫不解。 大长老用他的指甲尖慢慢地翻开了《洛书》,给我一种高射炮打蚊子的既视感。 “刚刚斟摛跑来问我,抓到了一个失忆的陌生人,怎么处理?”他的爪子轻轻在地上敲了一下,问道:“你知道对于没见过的生人,平日我们是怎么处理的吗?” 我摇摇头,心里多少猜到了一些。 “我们一般会扔去喂熊。让它们吃好些,说不定能出一两头后辈熊妖。”他的爪子突然一顿,我看见爪尖像戳豆腐一样,戳进了地里好长一截。 “你觉得你为什么没有被扔去喂熊呢?” 没等我回答,他又开始翻起了《洛书》。 “斟摛给我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这上面写着的两个字明明是汉字,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刻在黎山碑上的《人族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大长老瞥了眼冷汗涔涔的我,笑道:“哦对,我忘了,你现在该是不记得了。”他用爪尖轻轻地划过书面,“这东西的材质也很奇怪,比桑叶牢固,比石壁轻便,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做的。可惜,你应该也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纸张所代表的工艺大概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年? 大长老把书合上,把左掌伸到书的上方,又伸出右掌的利爪,在左掌掌心比划了一下。 “其实我最好奇的,是这东西记载的内容。这样好的材质,却一个字都没有,不是很奇怪吗?后来我想到一个可能,”他的右掌利爪在左掌掌心慢慢划出了2寸的口子,鲜血顺着黑色的掌纹流了下来,滴到了书上,“也许我没见过这种材质,是因为这其实是件灵宝?如果真是这样,”他抬头看看我,温和地笑笑,“你就没有价值了,但作为感谢,我会亲自吃掉你。”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洛书》。 良久,什么都没有发生。 大长老收回了上肢,看着那本书静静地躺在地上,那血就像流过了瓷砖一样,甚至没有一丁点能够浸润到书里。 半晌,大长老挥了挥爪子,说道:“既然你失忆了,也无处可去,那就先待在村子里吧。每天晚饭后来我这里参详一下,说不定能想出来点什么。斟摛,他就由你来安排吧。” “是。” 我满怀着劫后余生的心情,被络腮胡拖了出去。 第十章 我来到有熊氏族十天了。 有熊氏族是这个村落的名字,这是斟骊告诉我的,他是那个络腮胡斟摛的侄子,就是那天那个头上套着我的内裤出门招摇过市的年轻人。后来大长老特许我留下来后,这个实诚的年轻人主动来找我,表示要把内裤和睡衣还给我。他当时的表情非常依依不舍,看得出来这套行头帮助他在小伙伴们面前大大地露了脸。 我当时看了看那条沾满了稻草和毛发的、油腻的三角内裤,大方地表示送给他了,只取回了我自己的睡衣。斟骊非常高兴,当下把着我的肩膀表示以后大家就是兄弟,有什么困难他会罩着我。 我趁机问了他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问题。 首先,这个地方确实是洪荒大陆。异兽众多,大妖横行,人类的处境不是很妙,如果不是一部分大妖庇护,人类的处境会更加悲惨。 大长老就是一只大妖,从斟骊出生前就已经在有熊氏族,保护部族不受强大的猛兽或其他大妖的袭击。相应的,部族里的人们会“供奉”大长老,包括为其准备舒适的居所、烹饪好的肉食,还有最重要的,每日会在打猎等生产工作之余,派出专门的人手搜寻一些对妖族修炼有益的天材地宝,然后进献给大长老。 一般来说,被供奉的大妖,会被雕刻成像,成为该部族的“图腾”。被庇护的人们会把这种图腾当做一种精神上的寄托。这几天,我不止一次在有熊氏族山壁前的广场上看到他们立着的图腾雕像,那是一只人立而起的白熊。 不过在我看来,这种所谓的庇护关系,更像是各取所需。大妖提供武力保护服务,人类则以部族为单位支付丰厚的报酬。 当然,也有很多妖族不愿意这样慢慢打工挣工资,于是他们会偷袭、猎杀落单的人类,劫掠那些小氏族,抢夺修炼用的天材地宝。斟骊把这种妖称呼为“蛮妖”。有些实力较弱的小氏族,甚至会被蛮妖们杀掉图腾,整个屠族。有些蛮妖会抓一些人类畜养为人奴,平日里打打杂,馋了还能吃一两个打打牙祭。人奴的后代对蛮妖的忠诚度往往比较高,会被派到一些部族充当卧底,也因此,像我这样突然出现在一个部族里的陌生面孔,实际上是十分可疑的。 斟骊大致和我介绍了一遍以上这些基本情况,我听完后反而更加迷糊了。我上次来的时候,天地初开,洪荒世界中明明是没有人类的,这才隔了三天,怎么会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么多文明程度处在石器时代的野人,还和一些大妖形成了这样奇怪的“合作”关系。难道是因为上次我在洪荒世界待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碰上其他人类? 还有,只有语言班里的众妖会说汉语,为什么大长老那头熊妖也会说?他貌似还提到了什么《人族字典》? 我问斟骊:“《人族字典》是什么?” 他迷茫地摇了摇头。 年轻人真是靠不住。我暗自腹诽。 有熊氏族最大的特色就是巨熊。除了保护部族的大妖是个熊妖,部族图腾是只巨熊,部族名字就是有熊之外,整个有熊氏族还有上千头成年巨熊,这些巨熊每一只都是一个氏族战士的伙伴,这些氏族战士和自己的巨熊伙伴一起吃、住、战斗,几乎形影不离。他们是整个氏族最精锐的武力,被称为“哈吉”。 事实上,哈吉是一个相当光荣的称号。 有熊氏族在方圆百里范围内都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大的部族,整个部族的成年战士多达万人,但是因为巨熊数量的限制,只有最优秀的一千多名战士可以成为哈吉。 斟骊的叔叔,那个络腮胡斟摛,就是最优秀的哈吉之一,也是哈吉们的统领,在部族里是相当有实权的人物。 上次大长老把我扔给他后,他给我安排的工作是......喂熊。 好在不是一千多头成年巨熊,而是一百多头1岁到3岁不等的小熊。 我知道你现在脑补出的画面,是一堆萌出血来的毛茸茸的小熊环绕在我四周,奶声奶气地叫唤,我像个无敌暖男奶爸一样,手举奶瓶一一喂食,一派温馨景象。 但事实是残酷的。且不谈洪荒世界根本没有奶瓶这种东西,这群熊崽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洗过澡,一百多只一拥而上的味道,就像一百多碗馊了的老坛酸菜面。络腮胡扔给我的熊崽子都是断了奶的,那些2、3岁的稍微好些,虽然已经半人高,力气奇大,经常把我一拱就是一个跟头,但喂食的时候还算听话。可那些1岁多刚刚断奶的小祖宗们可就真真要了亲命了,血淋淋的肉食吃不惯,整天围着我死命地要奶吃,咬衣服的、咬脚跟的、咬胳膊的、咬耳朵的,不一而足。有一次,有几只彪悍的熊崽子趁我坐在地上,扑上来就咬住我的胸口找奶喝,还好斟骊刚好来找我,我才得以脱身。 但我的那件睡衣,如今唯一可以证明我来自文明世界的东西,终于在我这次来到洪荒世界的第二天死无全尸。 这样的日子过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痛定思痛,找斟骊打听道:“你们以前喂熊的人平时都是怎么喂的?” 哪知道斟骊说:“我们以前没有专门喂熊的人,一般都是由各自的母熊带到5岁左右,然后让它们在先祖祭礼上挑选各自的哈吉。” 我傻眼了,问道:“那为什么现在要让我来集中喂养?” 斟骊一本正经地说:“因为集中喂养可以更好地培养幼熊的竞争意识和团队协作能力,还可以看出哪几只幼熊有成妖的潜力。此外,集中喂养还节省了母熊和哈吉的精力,让他们可以把更多的心思花费在捕猎和战斗上。我叔叔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 我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我是说,为什么要让我来,而不是别人来?” “因为部族不养闲人。” 不知什么时候,络腮胡站在了我们身后,在他身后,阿原无声地打了一个哈欠。 斟骊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瞬间没了声音,乖乖地起身准备离去,我知道这小子最近在被络腮胡逼着集训,好在下个月的先祖祭礼上成为哈吉。 临走时,络腮胡眯着眼看了我一眼,不善地说:“如果你的贡献抵不上你每天消耗的食物,我就把你变成食物。” 第十一章 如今的我,对于络腮胡这种程度的恐吓几乎已经做到不屑一顾。 倒不是我胆子变肥了,而是比起每天晚上和大长老的独处,络腮胡的威胁简直称得上温柔。 这并不是说大长老比较凶,恰恰相反,这只熊比部族的所有人都要有礼貌多了,说话声音一直很平稳,从来不大吼大叫。和他相处,其实感觉非常舒服。 我是说,如果忽略他那庞大的体型,以及一直威胁要吃了我的话。 事实上,如果不是第一天的时候对《洛书》滴血认主失败,他早就已经这么做了。 我能这样清晰地感觉到大长老的打算,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遮掩自己的想法,他也不怕让我知道他的想法。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离开部族的保护就是死路一条。至于反抗,那更是一个笑话。如今,我深深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千零一夜里那个可怜的新皇后,故事说完了就会被国王砍头,故事说得不够精彩使国王失去了兴趣,同样会被砍头。 而我的故事已经连续九天让大长老不满意了。 并不是我故意不想让他满意,而是我也没办法从书上看出字来。 不过,这九天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虽然书上依然空无一字,但是每当我的手翻书页的时候,都会感觉有一股细微的冰凉气息从书上流进我手掌的脉络中,最终汇聚到我头顶百汇处。但是那股气息是如此微小,小到不全神贯注,压根就察觉不到。 这事情我当然没有告诉大长老,不然没准他会把我的头劈开,检查一下那冰凉气息是什么东西。 我看着络腮胡和斟骊远去的身影,放下了手里的石碗,拍了拍双手。身后一百多只小熊哼哼唧唧东倒西歪地打着盹,伺候好这帮小崽子们玩闹、进食、睡觉,这日头也差不多西落了。我皱着眉头吃了点带着血的生肉,算是把晚饭对付了过去。 这也是我这个工作仅有的福利了。最近部族里食物有些紧缺,哪怕是普通的部族成员,也时不时要饿上一顿。但因为战士和幼熊的食物始终是优先供给的缘故,我起码每顿都能跟着熊崽子们混点肉吃,虽然是生的。 不过我吃得也不多,十天还不足以让我的牙齿、口味和消化系统适应这种茹毛饮血的进食方式。只是烤熟的肉食香味太浓郁,我身份敏感,所作所为又近似于偷吃,不想惹这个麻烦。 吃完晚饭,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了大长老的茅草屋。 大长老正在用餐,他现出了原形,我看见一直巨大的白熊趴在草屋中央,双爪正按着一根两米长的不知名大腿骨,撕咬着上面的肉,然后一边咀嚼一边用爪子示意了我一下。我看见《洛书》正摊在前方,点了点头,跪坐下来,捧过《洛书》继续假意翻看着。 一丝熟悉的冰凉气息从书上传来,经由我的手掌,源源不绝地向头顶百汇流去。 突然,大长老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觉得你聪明吗?” “啊?” 我被突兀的问题问得有些不明所以,抬起了头,大长老已经化形人脸,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我觉得你挺聪明的,不然不会想出失忆这个借口来,”他挥了挥爪子,制止了我想要辩解的动作,“但是有时候呢,我又觉得你好蠢。你该不会真的觉得,每天吃晚饭过来坐一会儿,翻会儿书,装着看不出来,就能永远这样糊弄下去了吧。” “我没有这样想。” “没有这样想?嗯~最好是没有。你看,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也是我耐心的极限了。如果今天你还看不出来什么的话,我就只好......吃了你了。”他抬起爪子比划了一下,“我会从你的脚吃起,不过你放心,我会吃的很小心,保证等我吃到你的腰时,你还是活着的。那时候,你说不定还可以想起来些什么。” 我冷汗都下来了,死盯着手里的《洛书》,脑子飞快转动着,想着能不能先编一套说辞把这个老妖怪先糊弄过去,起码活过今天再说。正着急着,我突然想到这阵子一直困扰我的那几个问题,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说不定,这是一个弄清楚情况的好机会。 我在心里打了会腹稿,抬头试探着说:“大长老,我看出来一点内容了。” “哦?”大长老笑了起来,“那真是巧了。你看,我一决定要吃了你,你就看出内容来了,你说巧不巧?” 我僵着个脸,难看地笑着说:“巧,真是巧。” “那,说来听听?” 我心里反复思量着措辞,自己的小命,就决定在接下来这几句话里了。 “这书上的开头,好像是记载了一件事情。” “说下去。” “书上说,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叫分宝岩......”我偷偷看着大长老的反应,在听到分宝岩的瞬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赌对了!有戏! 我继续把当日分宝岩上的经历,半真半假掺着说了出来。 “......这分宝岩上,有盘古心头精血所化的百多件先天灵宝,分封天下。一时间,天下妖族,全都赶往分宝岩,撞一撞机缘。后来,有一只大妖鲲鹏,在分宝岩上欲独霸众多灵宝,触犯众怒,引发了一场大战。鲲鹏和众妖两败俱伤后远遁,许多灵宝都随之跌落分宝崖旁的东海之中......” 大长老若有所思地微微点着头,忽然听我停了下来,皱眉道:“接下来呢?” 我小心翼翼地说:“接下来,这书后面或许记载了那些灵宝的具体位置,可我力有未逮,看不出来啊。” “看不出来?”大长老把身子探了过来,嘴里呼出的又腥又臭的气味喷到了我的脸上,我看到他威胁似地用舌头舔了一下上嘴唇。 我强自撑着站站的两股,苦笑着说:“真看不出来!您就是吃了我,我也看不出来啊!明天,或许明天就能看出来了。” 大长老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突然笑道:“既然如此,今天看出这么多东西,你也累了。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来参详。”他又补充道,“你若敢胡编乱造,我保证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您放心,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您老人家。” 大长老睨了我一眼,“六千年前,天地初开时的秘辛,想来也不是你能胡编出来的。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句随口的话语,就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头顶,在我本来被恐惧、惊慌、不忿所占据的心思里,又粗暴地塞进了惊讶与不可置信的情绪,搅得我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我拖着僵硬的步伐,木然地离开了大长老的住处,一路上脑子里都在转着大长老最后说的那句话。 六千年前。 天地初开。 第十二章 自从昨天晚上从大长老那里出来后,我就一直有点精神恍惚。我的思考能力一度停滞了,后来想了好久,才确定大长老是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骗我的,更何况当时他只能算是无心之言。 换言之,在我回到地球的三天时间里,洪荒世界经历了六千年的世事变迁。 我突然想起了肯尼迪教授对于平行宇宙的解释:“每个宇宙都有自成一格的‘时空’,各宇宙的时间未必会以相同速率进行。” 这原本只是宇宙量子学的一个推论,但如果霍金知道他的理论已经被一个19岁的中国留学生以亲身经历验证过了,不知是否会感到欣慰。 也不知道妖的寿命有多长,但是想来,不管多长,六千年沧海桑田,小蛙他们,想必也是不在了吧。 我突然莫名地伤感了起来,虽然算起来,和小蛙他们也只相识了三个月,但是大家一直相处得很愉快。直到在分宝岩上遇上了鲲鹏,在那必死的绝境一起走过了一遭,才突然发现已经从顺道搭伙的路人,变成志趣相投的伙伴了。 只是伙伴如今都已不在。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人生而孤独,这就是世界,所以人终其一生,都在对抗孤独。 我看着远方嬉戏打闹着的孩童们,带着巨熊巡逻警戒的哈吉们,手举硝石鞣制着兽皮的女人们,就像在看着幼时无锡的蓝天,求学时温哥华的白云。 如今属于我的世界,回不去了;不属于我的世界里,我孑然一身。 去国怀乡,满目萧然。居蛮夷之地,与魑魅同群。 我看着怀里的小熊幼崽,叹着气说,“小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幸福。” 小东西是这只幼崽的名字,它对我眨巴着眼睛,轻声叫唤了一下,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来,轻轻舔了一下我的下巴。 凉凉的,有些痒。 像是家乡秋日的风。 =================================================================== 我又度过了劳累又无趣的一天,迈着沉重的步子,往大长老的草屋走去。 进屋的时候,大长老正在睡觉,或者说闭目养神。对于我的到来,他的表示仅仅是动了动耳朵。《洛书》仍然摊开在它一贯的地方,我知道半个时辰后,大长老一定会准时醒来,问我有没有看出什么来了。 由于昨天忽悠作战的成功,我决定继续编故事给他听,甚至事先已经打好了腹稿。 当然,装模作样的翻书动作还是要做的,更何况,我还想弄明白,那神秘的冰凉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今天出现了一些意外。 在我一开始翻看《洛书》的时候,冰凉的气息依旧循着手掌的脉络源源而入,一路流淌,但是当气息像往常一样抵达百会穴时,我的脑中突然嗡地一声,那片冰凉仿佛化作了一个个文字,在我的脑海中直接炸开,在恍惚中一片乱舞,最终排列成行。 这些文字我都看不真切,但是偏偏,我就是直接知道了它们的意思。 洛神赋,共四篇,此为第一篇,吐纳篇。 百会穴中的冰凉气息自动运转起来,照着文字所述,顺着经脉贯穿全身,我静静打坐,直到行了一个周天后,冰凉气息又回到了百会穴,似乎又壮大了一分。 不知不觉中,半个时辰一闪而过,大长老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正在细细打量着我。 突然,他凑了过来,把巨大的利爪搭在我的腿上,和气地问道:“今天可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我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今天我在书上看到,分宝岩大战之后,大部分灵宝散落海底各处,需要《洛书》来......” 大长老忽然将利爪向下一划,我整个大腿上瞬间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深入骨髓的痛感随之袭来,我抱着大腿一声惨叫,疼得冷汗涔涔。 “你知道吗?我最不喜欢别人骗我。”大长老把带血的爪尖放进嘴里,犹如品尝般的舔了一口。与此同时,他的内丹飞出,悬于我的百会穴上,我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从百会而入,像是不请自来的强盗恶客一般,在经脉间蛮横地横冲直撞,那种感觉,就像无数的刀子在经脉中切割一般。不一会,我就疼得满身是汗,汗水混着血水,在地上蜿蜒流淌,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开来。 但是奇怪的是,那股灼热的气息对于在百会处蜷缩成一个小珠子的冰凉气息却视而不见,好像压根没发现似的。 一个周天转瞬即逝,什么都没发现的大长老趴回原处,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做派。 “说下去。”他说道,仿佛根本没看到地上那摊流淌着的血迹。 我死死咬着牙,忍着彻骨的剧痛,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说道:“大部分灵宝......散落海底......各处,需要《洛书》来......定位位置,方能......找到。”说完这几个字,我觉得自己都快虚脱了。 大长老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没了?” 我摇了摇头。 他轻描淡写地挥了挥爪。“那就回去休息吧。” 我甚至没敢看他一眼,生怕他看见我眼中的愤恨和怒火。我艰难地爬起身来,扶着一切可以搀扶的东西,离开了大长老的茅草屋,一瘸一拐地向着我的草棚走去,在身后留下了一条斑驳杂乱的血迹。 走着走着,我渐渐地发现,百会中的冰凉气息竟自动汇聚到了大腿伤处,彻骨的疼痛大为缓解,而在从大长老的草屋回到我自己住处的短短几百步间,伤口感觉似乎好了很多。 当我走回自己的草棚,在棚中就着月光查看伤势时,发现原本伤可及骨的伤口,竟然已经在开始微微结痂了。 上百只小熊崽在四周睡得正沉,黑暗中,小东西爬了过来,用鼻子蹭了蹭我的膝盖,轻轻舔着我的伤口。 我把它抱在怀里,脑中闪现出神奇的洛神赋第一篇,盘膝对月,沉心入定,继续开始修炼。 为了不辜负这先天灵宝中的绝世功法。 为了有朝一日,不为刀殂。 为了在这六千年后的洪荒世界,活得更好。 努力修炼吧,少年。 第十三章 第二天,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洒落到草棚中时,我被小熊湿漉漉的舌头舔醒。醒来的时候,大部分熊崽都已经醒了,正在四周撒欢玩闹。 我坐起身来,首先发现的,就是昨晚大腿上的伤口,已经完全结痂了,洛神赋带来的冰凉气息,依然时时在伤口处运转着。看情形,不出两天,那道原本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就将完全愈合。 我转动了一下脖子,感觉自己精神完足,似乎昨晚流了那么多的血,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洛神赋带来的恢复效果,委实让人惊叹。 只可惜,这世上的事情,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如此重创的伤口,恢复的如此异乎寻常的快,对如今处境微妙的我来说,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看着大腿上结痂的伤口,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突然猛地双手拉住伤口两边,用力一撕。正在愈合的伤口瞬间被我撕了开来,鲜血汩汩渗出,剧痛袭来,我发出了一声闷哼,浑身汗水涔涔。 小东西被我吓了一跳,在一旁呜呜直叫。 我龇着嘴,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虚弱地笑着。 “没办法啊,被那老东西发现恢复得那么快的话,我就死定了啊。” 小东西“呜呜”了两声,像是听懂了我的话。 我精疲力尽,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任由腿上的鲜血流淌。 要活下去。 我心里想着。 鲜血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引起了饿了一晚上饥肠辘辘的幼熊们的注意。本就以生肉为食的幼熊群骚动了起来,我吃力地转头望去,几只性子野的熊崽子正在慢慢靠近,眼睛死死盯着我受伤的大腿,蠢蠢欲动。 小东西感觉到危险,拦在我的面前,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 双方对峙着,那几只熊崽子明显对小东西心存忌惮,但又不舍得就此离去。在它们的带动下,当血腥味的刺激渐渐蔓延到了整个幼熊群时,食肉的本能催动这群小熊崽把草棚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我毫不怀疑,只要一个导火索,这群家伙就会扑上来,到时小东西也护不了我周全。 正当千钧一发时,一声浑厚响亮的吼叫声猛地传来,簇拥在一起的幼熊们顿时像潮水一样往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宽敞的道路。络腮胡骑在阿原身上缓缓走来,在他们后面跟着的是满脸担忧的斟骊,后者用那条洪荒世界唯一的内裤把头发扎了一个马尾。 那画面实在太美,虽然重伤在身,我还是不禁笑了起来。 还好,幼熊群的骚动终于引起了注意。 斟骊见我还笑得出来,也松了一口气,几步跑上来,然后咧着嘴,震惊地看着我大腿上的伤口。 “你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你猜?” 斟骊皱着眉头看着伤口,说:“这起码是成年熊爪的撕裂伤,你是惹到哪位哈吉了?” 我笑了笑。“不告诉你!” 斟骊给我气乐了,正要开口,被他叔叔喝止住了。 络腮胡从阿原的背上跳下,单膝蹲地,看着我大腿上的伤口,还用手拨拉了两下,疼得我直嘶气。半晌,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来,解下了身后的石斧。 我的眼睛眯了起来,洛神赋暗暗疯狂运转。 斟骊也看出了不对,在一旁迟疑地问道:“叔叔?” 络腮胡朝他摆了摆手,看着我问:“大长老?” 好毒的眼睛。 我点了点头。 络腮胡把石斧放到右手,微微举起。 我干涩地问道:“为什么?” 络腮胡看了一眼斟骊,冷冷地解释道:“大长老为何伤你,我不管,为何又留你一命,我也不想知道。但是,部族不养闲人,你非我族人,对部族没有贡献,接下来几日又无法劳作,按规矩,自然也没有分配给你的吃食。与其活活饿死,不如我来送你上路。” “叔叔!” “阿原!” 随着络腮胡一声怒吼,阿原魁梧的身躯把斟骊挡在了外面。斟骊虽然又气又急,但终究还是没有违逆他叔叔的意思。 而这边,络腮胡持着石斧的右手缓缓抬起,那身经百战的气势压了过来。 我不甘地看着他,没想到,还是要死。 就在这时,阿原突然有些焦躁,嘴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我感觉到它似乎有些害怕。 络腮胡也感到了阿原的反常,他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当他再度转回头来时,小东西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又一次拦在我的身前,发出低沉的嘶吼声。 难道,阿原是在害怕这个小家伙? 络腮胡被自己的这个念头逗得自嘲一笑。怎么可能? 下一刻,他就看到小东西的嘴一张,一颗鸽蛋大小的晶莹珠子飞射而出,向着自己的脸上狠狠地砸了过来。 络腮胡大吃一惊,本能地举起石斧一挡,一声巨响后,巨大的石斧被小小的珠子砸了个粉碎。 所有人都呆住了。 那珠子在空中转了一圈后,飞回了小东西的口中。随后它显出一脸疲惫的神色,但是依然倔强地拦在我的面前,对着络腮胡发出稚嫩的“嗷嗷”叫声。 我最先反应了过来,看着眼前浑身僵硬的络腮胡,问道:“我喂养出来一只熊妖,算不算对部族有贡献?” ======================================================================= 事实证明,喂养出一只熊妖,对部族已经不仅仅是有贡献,而是有巨大的贡献。 回过身来的络腮胡,第一时间带着小东西和我去见了大长老,随后大长老召集了部族里的头领们。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除了络腮胡和大长老以外的部族高层,据斟骊说,到场的有族长和千人队的头领们,不过现场十来个人,他们也没有自我介绍,基本上都是在听大长老说话,所以我也没弄清楚谁是谁。 不过这些领导们倒是都认识了我,他们纷纷对我喂养出熊妖的功劳表示了高度赞赏,对我平日的辛勤劳作表示了深切慰问。领导们还表示,希望我再接再厉,以不骄不馁的精神,在业务水平和业务成绩上永攀新的高峰。 当然,受到关注最多的,那还是小东西。有熊氏族作为总人口五、六万的大型部族,却只有大长老一个大妖坐镇,还是外来的。可见生灵化妖,有多么困难。物以稀为贵,小东西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更别提小东西长大后将给有熊氏族带来的强横武力。 然而,在最后谈到小东西的安排的时候,意见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分歧意见主要来自小东西自己。 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小东西连意识交流都不会,更别提化形这种高难度的技艺,自然也就无法口吐人言。所以,和小东西的沟通,基本上都是靠大长老翻译。 更准确地说,在我们看来,是靠大长老和小东西一大一小两只体型悬殊的熊的,对吼。 当时我看着大长老和小东西你叫一声,我吼一下,正觉得津津有味。突然,大长老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连茅草屋的屋顶都被掀掉了一小半。 而他的对面,小东西毫不相让地、奶声奶气地“嗷嗷”叫着。 我和其他人正在疑惑不解,大长老猛然甩给我一个愤怒的眼神,然后一阵大力传来,我被轰出了草屋,撞在外面的石柱上。 这一下撞得是真狠,伤口又一次裂了开来,我坐在地上龇牙咧嘴。 过了一会儿,络腮胡走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说:“好好待小东西,你们以后是伙伴了。” 我愣了愣,“什么意思?” “从今天起,你成了一名哈吉。” 第十四章 哈吉在有熊氏族里的地位是非常高的。 在农耕文明没有形成之前,一个种群的食物来源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妇女和孩子们对野果、野菜和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根系的采集;还有一个,就是成年男子们通过外出狩猎获得的肉食。很显然,后者才是最主要的食物来源途径。 所以,在有熊氏族里,成年男子、优秀的猎手、善战的勇士,这三个词,表达的几乎是相同的意思。就像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样,成年的男性只要挎上弓箭,举起武器,对上动物就是老练的猎手,对上敌人就是骁勇的战士。 正因为如此,以有熊氏族五、六万的总人口,却能够坐拥一万五千控弦之士。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支柱,都有在家中等待着他们的女人和孩子们,等着他们身背丰厚的猎物归来,或是手提敌人的头颅凯旋。 这一万五千名战士,被划分为十四个千人队。而剩下的那一千人,就是整个部族精锐中的精锐,代表了部族中除了大长老之外的巅峰战斗力的队伍。 这支队伍,就叫有熊。 队伍里的战士,被人们尊称为哈吉。 听斟骊说,哈吉的意思,是真的勇士。 几乎每一个哈吉的选拔,都要通过无数次狩猎和战斗的磨练,汗水与鲜血的浸润。没有一个哈吉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而在通过了巨熊伙伴的认可后,一人一熊,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在达到心意相通的程度后,千熊齐出,万军辟易,几乎可以抗衡一些弱一点的蛮妖。 在有熊氏族,哈吉几乎就是受尊敬的代名词。 而我,一个被怀疑为蛮妖奸细的陌生人,被强迫接受劳动改造的外来者,在这个部族实际上的最高领袖---图腾大妖---对我抱有极大的恶意的情况下,在有熊部族待了仅仅十多天后,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高贵群体中的一员。 我不禁感叹,人生际遇无常,莫过于此。在我命悬一线的时候,救我一命的,竟然会是一只小小的幼熊。更别提现在想来,我成为哈吉,必然是因为小东西一力坚持,要与我结为伙伴。 在有熊氏族,得到一只巨熊的认可并且与其结为伙伴,与成为一名哈吉之间,几乎可以划上等号。更别提小东西虽然还只是只幼熊,但却是百年难遇的生灵化妖,也就是说,我这个新晋哈吉,不仅仅是一个巨熊哈吉,还是一个熊妖哈吉。 可以说,这次逢凶化吉,否极泰来,全赖小东西福泽。这救命大恩,化为了沉甸甸的人情,倒是让我觉得这个令人疏离的世界,有了一丝生气。 不过眼下,我却是什么也做不了。虽然在小东西的坚持下,我与它结为伙伴,成为哈吉,但大长老最终还是坚持要求小东西每天早晚各两个时辰需要待在他那里,好由他尽心教导一只熊妖应该知道的那些妖族常识。看得出来,大长老对小东西倒是真心关心。不过想来也是,这洪荒世界中,生灵化妖概率极低,导致妖族一向人丁凋零,同族的妖怪极少,大长老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后辈关怀备至,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小东西每日点卯般的去大长老那里上早课晚课,我则在山洞里继续我的“养伤”大计,我大腿上的伤口着实惊人,按着常人的恢复能力,起码要一个月才能行走如常。为了掩盖自己出乎寻常的恢复能力,避免引起本就对我有些疑心的大长老的注意,我只好在每天修炼洛神赋后,忍着剧痛把愈合的伤口重新撕开,以免伤口随着功法运转在两三天内就彻底痊愈。好在托小东西的福,这段时间大长老不要我再去帮他“参详”《洛书》。得以接着养伤之名清静修行的我,整日徜徉在功法的进境和自残的痛苦中,也算是痛并快乐着。 斟骊在此期间来看过我几次,每次来都能把那条内裤玩出新的花样来,让我叹为观止。说起来,我的睡衣睡裤和这条内裤,也是洪荒世界所没有的材质,不知道大长老怎么没有怀疑它们是先天灵宝,也尝试一番滴血认主。不过也很难说,没准在我昏迷期间他已经试过了也说不定。 早知道就带包卫生巾穿越过来,大容量的,让你丫玩滴血认主去,说不定因为血都被吸收了,还真以为认主成功,拿着去跟人打架呢。 诶,养病养久了,人的思维就容易发散,起码我是这样。 斟骊这家伙对于我成了哈吉这件事,简直羡慕得不要不要的。随着先祖祭礼的日渐临近,络腮胡对他的特训也越发严苛,为了能在祭礼后的哈吉选拔中脱颖而出,这小子也算是拼了,每次来见我都是鼻青眼肿的,也不知道他叔叔对他下了怎样的狠手。 只是越是如此,斟骊越是对我不经选拔就能成为哈吉,感到莫大的不忿。顺带对我成为哈吉后分配到的专属山洞,也横挑鼻子竖挑眼起来。他在话里话外暗示着,我这种“作弊”成为哈吉的行为,在部族年轻战士里已经引发了众怒。 “你可得赶紧把伤养好,选拔结束后的挑战环节上,大伙儿都卯着劲把你当做挑战对象呢。” 斟骊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带着一股子快意。 我耸耸肩,表示很无辜。 “挑战环节是什么?” “所有新晋的哈吉和落选的战士,都能选择任何一位哈吉,请教控熊的技术和战斗的技巧。” “有人会选我?” “不是有人,”斟骊摇摇头,“是所有人。”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学着我刚刚的动作耸了耸肩:“你是传说中的熊妖哈吉嘛。” “......可以认输吗?” “倒是没有规定不可以,只是你会名声扫地。” “名声?我有那种东西吗?” “这倒是,”斟骊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过叔叔让我转告你,如果你主动认输,他就以玷污哈吉荣誉的名义把你除名,然后在下一次遇到蛮妖的时候把你编进敢死队去送死。” 我无语了好一阵,看着斟骊感慨道:“你叔叔真不是个东西。” 斟骊看了看自己浑身的伤,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十五章 斟骊走后,我为着即将到来的先祖祭礼,更准确地说是先祖祭礼之后的劳什子挑战环节给愁坏了。自家人知自家事,我一个整天上课、泡图书馆,蹲电脑桌的亚洲宅男,即便是经历了六千年前那历时三个月的丛林越野,也只是变成了一个体力较好的亚洲宅男而已。让我到时候去跟这帮子野蛮人玩单挑,还是车轮战那种,那画面太美,我都不敢想象。 至于修炼功法。 这一个月来,我躲在自己的专属山洞里,借养伤为名修炼洛神赋,说实话,进境倒是不错,只是除了恢复能力逆天,其余好像也没觉出什么不同来。 耳聪目明,身轻体健,那是有的;但我幻想中的力大无穷、铜皮铁骨,或是气劲外放、杀敌于无形,这些都没有。 要说这洛神赋作为分宝岩出品的功法类先天灵宝,光有一个恢复逆天的功效,未免有点名不副实。只是这口诀也语焉不详,不像地球上的电器产品说明书那样,一二三四解释地清清楚楚,更没个客服售后,我独自磕磕碰碰地摸索,这一个月来,愣是没发现什么别的新功能,倒是在和斟骊练手的时候,被揍得很惨。 当时只是想试试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但试完后,斟骊有些同情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即将赴死的好汉。 我看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你这个战斗力只有5的渣渣,到了先祖祭礼那天一定会死得很惨的。” 真是个靠不住的家伙,当初是谁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要罩我的,早知道把内裤当柴烧了也不送给你。 我绞尽脑汁地考虑有没有其他快速提高实力的方法,最后一无所获。也许洛神赋的第二篇功法里有攻击类的术法神通,但问题是,我现在突然跑去大长老那里,主动要求帮他“参详”《洛书》,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不敢冒这个险,这头老畜生喜怒无常,有很大几率我会下场极惨,那还不如在先祖祭礼上被人围殴一顿呢,想开点的话,也不过是一些皮肉之苦,在加上丢点脸面罢了。 “再说,这个局面也并非那么无解,是吧,小东西?” 从大长老那里下课回来的小东西哼哼唧唧了两声,舔了舔我的手,表示同意。 ===================================================================== 在先祖祭礼前大约一周的时候,我出关了。 不是我不想装着重伤未愈直接避过先祖祭礼这个麻烦事情,实在是络腮胡本着部族不养闲人的原则,在我卧病二十天后天天亲自来视察病情,我也不敢太过做什么手脚,于是算算日子,在休养了和一个普通人差不多长的时间后,痊愈出洞了。 然后,我作为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被有熊千人队统领、我的顶头上司络腮胡,一脚给踢去了一个普通的千人队,参与日常的狩猎活动。 他的原话是:“你虽然靠着小东西大人成了哈吉,但是毫无狩猎经验和战斗技巧,强行跟着有熊千人队一起行动,只会成为其它哈吉们的拖累。不如先跟着普通的狩猎队伍打磨打磨,再作打算。” 他没有详细解释“再作打算”是什么打算。而小东西则继续被留在部族里,跟着大长老学习他的妖族知识。 于是乎,我这个名头最响、同时也是史上最弱的熊妖哈吉大人,只好在病愈的第一天,跑去有熊氏族第三千人队第九百人队报道了。 在络腮胡和第三千人队长打过招呼,把我带到第九百人队时,几乎整个百人队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绝大部分目光都停留在我们身后的阿原身上,满满的都是好奇、羡慕和渴望。 对于这明星般的待遇,络腮胡没什么反应,迎着第九百人队首尊敬的目光,他只说了两句话。 “芈垵是吧,这是我们有熊千人队新晋的熊妖哈吉,这几日就麻烦你多摔打一下了。” “别死就行。” 络腮胡交代完这两句,转身骑上阿原潇洒离去。 在他离去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在我的身上。许多目光都带着好奇,当然,更多的是敌意和鄙夷。 说实在的,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我还真有点不自在。 好在羋垵队首吩咐道:“这位哈吉,你先找个位置进队伍吧。” 我答应了一声,转眼朝着狩猎队伍看去。 有熊氏族的普通狩猎队伍,也谈不上像地球上那样军容齐整,队列歪歪斜斜的,只是看上去大概排成了四排,作为四个小队。 我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就往里走,谁料快走到的时候,本来稀稀拉拉站着的相邻几人突然往中间一并,把那个空闲的位置给堵死了。 我抬头瞅了瞅,几个浑身腱子肉的年轻人,正一脸不善地看着我。 皱了皱眉头,我选择避开他们,另外找了一个空位走去。结果快到的时候,那里附近的几个年轻人也依葫芦画瓢,突然排紧,把空位给堵死了。 百人队中,开始传出稀疏的笑声。 我白了白眼,一群小孩子,真是幼稚!深吸一口气,我一手指着他们,回身向着羋垵队首大声说道:“报告队首,他们欺负我,不让我过去!” 虽然我的名声本来就不怎么样,但是在场的战士们依然被我这个举动惊呆了。羋垵也愣了一下,然而他也不好说什么,皱了皱眉,说道:“那你就排最后去。”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不会真为了一个废名远扬的哈吉去斥责自己的属下。 不过我倒是无所谓排在哪里,反正是被发配过来的,那就混着呗。 这时,人群中有人招手道:“小拍,来我这里。” 我一看乐了,是斟骊。 我顿时拨开人群朝他走去,正在这时,一开始拦住我的那几人中的一个,冲我狠狠地低声骂了一句:“废物!” 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停下脚步,看了看他,这个小年轻似乎对我告状的懦弱行为极为不齿。 我对他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想下我的脸面,但这招没用。” “因为我这个人,是不要脸的。” 看着他气得变青的脸色,我心情愉悦地向斟骊走去。 第十六章 我在周围人们鄙夷的眼光中走向了斟骊。 坦白讲,我平时是个低调的人,面对这么多鄙视的眼光,我一般是会感到压力山大的。不过今天被接二连三的挑衅,把我撩拨得非常不爽。此刻我内心充满了不忿,自然也没那个心情去全别人的面子。 唯一有些担心的,就是给斟骊添麻烦了。我清楚地看到,斟骊那一队人中,有好几个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 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见自己让朋友为难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正想开口,就听见这小子很坦然地朝着四周说:“喏,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熊妖哈吉了。我把他叫过来,大家看他不惯的,等下休息时尽管动手,不用给我面子。” 我一脸惊叹地看着他:“我发现你现在相当无耻啊。” 他耸了耸肩,“跟你混多了呗。”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我们无底线的聊天终于让羋垵队首看不下去了,他扯开嗓子说道:“老规矩,各队出发,遇上难对付的就求援,今天丙队有新人,我来随队。” 我正想问斟骊什么是“老规矩”,百人队已经分成了四个小组,分别往四个方向离去。我跟上众人,余光瞟见芈垵跟在了队伍最后压阵。 我偷偷问斟骊,“我们这就去狩猎了?” 斟骊撇了撇嘴:“要不然呢?”他看了看后面的芈垵,见他对这种窃窃私语没什么反应,便回头向我解释着。 “大规模围猎和单人狩猎是不同的,需要大家协作。等到了地方以后,由乙组、我们、还有丁组,一起负责把一片区域内的所有动物都往甲组的方向驱赶,最后由甲组扎住口袋,尽可能多地捕获猎物。” 我听得大开眼界,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冷哼,排在队伍最前方的一个女孩子回过头来,盯着我说:“新来的,我不管你是哈吉还是什么,来了我的小组,就要守着规矩,先在旁边看着好好学。斟骊,你带来的人,自己看好了,如果闹出什么纰漏,害我们组晚上分猎物时少了,我要你好看!” 斟骊狗腿般地陪着笑道:“熊灵姐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我低声问道:“这怎么还有个女的?” 斟骊赶紧捂住我的嘴嘘了一声,但前方的熊灵好像还是听见了什么,回头瞪了我们一眼。斟骊用比刚才还要低的声音说道:“这是我们丙组组长。” 我学他压低了声音说:“女的?” “她父亲是个哈吉,被蛮妖给杀了,母亲也得病死了,她和她弟弟是跟着他父亲留下的那头巨熊长大的。你别看她是女的,平日里我们三五个人齐上都打不过她。” 我闻言朝前方偷偷打量,刚刚光注意那张还算清秀的脸了,如今细细看来,两条修长健壮的大腿恨不得有两米长,腹部的六块腹肌泾渭分明,再加上小麦色的肌肤,简直火辣得不行。 说起来,有熊氏族的女性大都是膀大腰圆屁股翘的类型,我私下的分析是,在这种原始文明的社会结构下,人们的审美依然被本能所支配,所以代表更容易产生后代的那些性征就成了性感和美丽的评判标准,偶尔出来几个或骨感或萝莉的美女,也并不受人追捧。 不过熊灵的身材还是有别于普通的膀大腰圆的,平心而论,属于肌肉紧实健壮的那一型,她的腰很细,但是看上去很有力,胸口则是用兽皮裹住,做成一个款式简单的抹胸。 这也是我最奇怪的地方,在如此古老蛮荒的时代里,这里的女人们却全都穿了用兽皮制作的胸罩,而且样式繁多,款式各异,令人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有熊氏族的成员穿着是十分简陋的,一般都是上身赤膊,下身皮裙皮裤,天气凉下来也就是套上一件皮质披风,剩下的,就是靠个人的体质硬抗了。 我偷偷地朝斟骊比划了一下熊灵的抹胸,又怕他这个石器时代的土著不懂胸罩这个词,于是换了种问法:“她上身穿的是什么?” 谁知这小子充满鄙视地看着我:“没见过世面,女人胸罩都没见过啊。” 我心中的吐槽小人顿时破口大骂,特么居然在这方面被一个石器时代的土老帽鄙视了,比基尼你见过吗?情趣内衣你见过吗?苍老师你见过吗?见过吗? 但表面上,我微微害羞地朝他笑笑。 斟骊以为我不好意思了,宽慰我道:“诶,也没什么。女娲氏族那边传过来的。原本大家也都不穿这个,不知哪一次先祖祭礼后,从女娲氏族回来的哈吉们给自己的婆娘带了几件,说是女娲氏族那边女人用的。这不,一下就流行起来了。” 我听得有点迷糊:“先祖祭礼不是在有熊氏族?” “我们自己先来一场,然后大长老会带着哈吉们去女娲氏族再来一场,据说那女娲氏族有百万人口,是规模最大的氏族。” 我在心中暗暗咂舌,百万人口,几乎抵得上一座现代化城市的人口了。如果是在地球上,受限于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和粗糙的管理结构,几乎不可能有原始部落达到这种规模。且不说百万人口每日人吃马嚼所需的食物和饮水,单就是百万人的排泄问题,在没有现代化城市成体系的下水管道的情况下,光所产生的气味就足以让人生活不下去。也许洪荒世界有其奇妙之处,不可一概而论,但不管怎么说,百万人口的大部族,令我有些惊叹神往。 斟骊说得兴起,还想要继续介绍,就听熊灵回身猛地喝道:“准备!” 我一个激灵,终于要开始围猎了吗?好激动! 结果就见熊灵突然带头大声呼喝着、蹦跳着、像发神经一样撒起了欢。她那原本清秀的脸庞被扭曲地狰狞无比,完美地和她那一身肌肉配合了起来。我正想回头问斟骊这特么是什么鬼,结果看见斟骊和其他人也都有样学样地群魔乱舞起来,甚至连跟在最后面的芈垵队首也没有例外。 我骨子里还是一个很团队的人,所以站在原地犹豫了半天后,我也学着他们,一边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不明音节,一边乱蹦乱跳起来,敬业的我,还自发往里面加了几个原地转体的街舞动作。 结果就被路过的队首敲了一下脑袋。 “干嘛呢你?赶猎物啊!”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一看,他们25人稀稀拉拉像张网一样地铺开,正用声音和动作把附近的动物们全都往一个方向赶去,原先的群魔乱舞忽然就显得很有规律和协作性,一下子就把在原地走迈克杰克逊太空步的我衬托成了一朵盛开的奇葩。 真的,这是我从小到大二十年人生中可以排进前五的尴尬瞬间。 第十七章 我的脸皮还是比较厚的,所以在最初的不好意思过去之后,我跟在斟骊的后面,强自若无其事地融入了围猎的群体。接下来一路的大喊大叫,大跳大笑,倒是让我这个第一次经历的人感到颇为新奇有趣。 当然,我玩耍得这么愉快,也和我身处“人网”的中段有关。这种拉网式的驱赶手段,掌握方向和速度的其实是一头一尾的两个人,其他人顺着节奏跟着走就行。我们队伍的末尾是今天特意来压阵的芈垵队首,做这种事情当然是顺手拈来,队伍领头的却是熊灵那个肌肉妞。我看着她手里拎石锤,身背木弓,在灌木丛间进退有据,不断灵活地变换方向,把目标猎物们稳稳地囊括进“人网”里,心里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一边的斟骊见我一直盯着熊灵的方向看,朝我挤眉弄眼道:“熊灵姐在这次的先祖祭礼后,就会成为一名正式的哈吉了。到时你们同为哈吉,正好可以多多交流。” 我无视他的调笑,略带鄙视地说:“你怎么就那么肯定她能成为哈吉,这万一没有巨熊选择她呢,还是说闹了半天你们也是有暗箱操作的啊。” “暗箱操作是什么?” “就是耍手段内定。” “怎么可能?”斟骊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是跟着当初她父亲留下的那头巨熊长大的,这次先祖祭礼,那头巨熊肯定会选择她。”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遗产流。 我们这次围猎的目标是一小群野生麋鹿,大约二十多只的样子。这些麋鹿体长约两米,其中占了一半数量的那些雄鹿,如果算上头上那巨大的鹿角的话,高也有两米。说实话,在这次狩猎以前,麋鹿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一种性情温和,和善可亲的动物。但事实证明,在生死面前,再温和的动物,也是会拼命的。 这二十多头麋鹿抱团冲锋起来,就像是一团在荒野中横冲直撞的飓风,碾压过任何挡在他们前面的东西。我分明地看到领头的那只三米高的雄鹿,在撞过阻挡在行进方向上的厚实的灌木丛时,就像是撞碎了一堆用泡沫和碎纸做成的布景。 古人云,麋鹿成群,虎豹避之,诚不欺我。 幸运的是,这些可怜的动物屈服于本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能够轻易地冲散我们松散的包围,逃出生天,所以它们蹶着蹄子,用尽力气,往着背朝我们的方向急奔,想藉此甩脱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我们当然被甩开了,然而乙组的二十五人已经在那个方向严阵以待。他们用和我们一样的方式,恫吓吓阻,把麋鹿群赶向丁组的方向。 当丁组故技重施,把麋鹿群赶向甲组方向时,我们和乙组已经在另外两个方向就位,至此,四面合围。而麋鹿群也已经跑累,不复刚开始时那奔雷般的气势了。 这时,领头的雄鹿也发觉了不对,但绝境之下,反而激发出了凶性。它把头上的巨角垂了下来,脑袋一低,冲着甲组的人就冲了过去。而后面的鹿群一看头鹿冲出,也纷纷跟在后面冲刺起来。 我一眼看到甲组那边首当其冲的几个年轻人,发现就是刚刚给我使绊子的那几位,领头的那个是个光头,身材非常高大,壮实得像头牛一样。我虽然对他们给我下马威的行为不喜,不过心里也不至于盼着他们去死。眼下这种情形下,我真心替他们捏了把汗。 在麋鹿们的全力冲刺下,十几步的距离转瞬即逝,就在那巨大的鹿角将将抵达光头青年的胸口之际,他身形突然一矮,像只灵活地猿猴一样,一下子滚出了三、四米远。 我把差点出口的惊呼又咽了回去,但立刻就意识到,光头青年这一滚一躲,直接把“人网”让出了一个口子,鹿群见头鹿已经顺利通过,就像找到了泄洪的闸门一般,蜂拥而去。眼看着整个百人队整整一个上午的努力,就要毁于一旦。 突然,站在甲组两边的几人伸手一拉,一根粗大结实的麻绳从草地上突兀地出现了。高速奔跑中的麋鹿们闪躲不及,就像被割下的麦子一样,一茬一茬,接二连三地倒在了地上。所有人立刻欢呼着上前,用手中的钝器使劲击打着雄性麋鹿的头部,如果是雌性麋鹿或是麋鹿幼崽,则七手八脚地把前后蹄捆在一起。 斟骊一边招呼我一起上前帮忙,一边解释道:“头鹿力气太大,很可能非但绊不倒它,反而被它拖着四五个人往前跑。所以刚刚妘昌故意放过头鹿,让鹿群放松警惕,反而更容易中招。” “妘昌?” “就是那个光头,甲组组长,早上拦着你入队的那个,来,把这腿按住,”斟骊一边用绳子捆着鹿腿,一边说:“雄鹿留上一两头种鹿就行,其他都杀了吃肉,像这些母鹿和小鹿,性子温顺些,可以让族里的女人们试试圈养。今天可是大丰收,大家都可以吃顿饱的。” 我听了也有些嘴馋,想着这麋鹿肉也不知是什么味道,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 我抬头一看,似乎是那头头鹿逃出生天后,发现整个鹿群都陷了进去,竟然自杀般地杀了回来,倒是把正在收拾猎物的人们冲了个手忙脚乱,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我心中还在感慨,这鹿真是仗义,就看见那头鹿左冲右突,狂乱之中,竟是向着我的方向直冲了过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对足有一米长的巨角死死架住,接着整个人都被带离了地面。 我立刻下意识地抓住巨角,以免被甩飞出去。察觉到角上挂了个人的头鹿瞬间暴躁了起来,把头狂躁地甩来甩去。在被挂在角上狂奔了几十米后,我一个没抓住,被甩了下来,然后在飞过头鹿后臀的刹那,被这畜生一个迅猛的后踹,碗口大的蹄子正中胸口。我胸口一闷,感觉自己就像被火车头撞到了一样,天旋地转般地飞了出去。 第十八章 一只300多公斤的斑马,全力后踹并且命中的情况下,可以踢死一头狮子。而眼前的这只领头麋鹿至少有600公斤重,被它的飞踹正中的我,清楚地听到自己胸口发出了“咔咔咔”的脆响,然后在飞出了将近十米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我依稀感觉到,在被踢中的瞬间,洛神赋的冰凉气息突然全部集中到了胸口,然后借由那只踢中我的后蹄传递到了麋鹿的身上。 然而,我完全没有力气去看看那只麋鹿发生了什么。只能无力地半伏在地上,任由剧痛、耳鸣、时远时近的呼喝声、恶心的呕吐感、眩晕感、还有喉间溢出鲜血咸咸的味道,轮着番地涌上来,带着恶意撩拨着我的每一根末梢神经。 洛神赋疯狂地运转了起来,冰凉的气息席卷全身,修补着身上破碎的一切。一种麻痒交织的感觉极大地缓解了断裂的肋骨不时刺进内脏的痛苦,但也阻止了我在被众人抬起的时候干脆地痛晕过去。 意识模糊间,我听见麋鹿那边的人群发出一声声压抑住的低呼和嗡嗡的议论声。我自己则被放在了一副用麻绳和木棒做成的简易担架上面,斟骊在一边陪着我说着话。当然,主要是他在说,疼痛使得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听他在讲些什么。 不过我猜,大概就是“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这类陈腔滥调了吧。 这时,有两只手搭住了担架一边的把手上,耳边传来熊灵清脆的女声:“我来吧。” “熊灵姐......” “我来。” 斟骊没有再坚持。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体格健壮眉目清秀的姑娘走到我担架的一头,把手里的石锤放在地上,蹲了下来,手法熟练地开始替我正骨,虽然已经被洛神赋缓解了不少,但疼痛感依然让我闷哼了起来。她的手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了。 我在努力地忍痛,她也似乎没什么话。经过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在气氛变得尴尬之前,这姑娘突然像打开话匣子一样絮絮叨叨起来。 “午饭就在这里吃了,他们已经开始生火,麋鹿肉,加一点野菜,是妘昌大哥刚刚带人去采的,我刚刚把斟骊也打发过去帮忙了,他做事毛毛躁躁的,我不放心他替你正骨,所以还是我来吧。”像是解释一般,她这样说道。 我看着她,虚弱地笑了笑,说道:“我其实没什么事,胸口的骨头虽然断了几根,但是感觉位置还是正的,慢慢养就好了。他们在杀麋鹿,你不用去帮忙么?” 她似乎对我已经能说话有些惊讶,待听到后来,她回首看了看在不远处忙活着的人群,眼中透着羡慕,显得有些意动。 但随即,她摇了摇头。 “他们人够了,”她说,“而且你是我的组员,我要对你负责。” 我本就对她主动来照顾我有些疑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说实话,有些意外,因为在之前的短暂接触里,她给我的印象完全是一个不好相处的苛刻上司。而我在她眼里,应该就是一个拉低全班平均分的插班关系户。 我不禁又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的组长。嗯,那种认真而有朝气的神态,就像是一个刚刚参加工作,懵懵懂懂而又充满理想和干劲的大学生一样。 我对她笑了笑,“谢谢。” 听到我的道谢,年轻的姑娘也放松了一些,显然,这种和人打交道的活也不是她所擅长的。所以她就继续笨拙地,絮絮叨叨地,叙述起了周围正在发生的事情,也不管我自己看不看得见。 期间,芈垵队首也过来看了我一下,见熊灵在陪着我,宽慰了两句后,就走开了。 我胸口的断骨虽然严重,但在洛神赋的保护下,位置并没有太大的偏移,所以正骨很快就结束了。不过熊灵并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絮絮叨叨地在旁边说着话,我更为意外了,看不出这肌肉女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特意留在这里宽慰我,虽然宽慰的手法很拙劣就是了。 我看着她,心里感叹,学识和修养之间,果然没有必然的联系。 “这几只杀死的雄鹿,尸体都要处理一下,主要是把内脏挖出来,心和肝吃掉,其他的就不能吃了。肉要切成一块一块的,等下比较容易烤透,那些野菜有些咸味,烤的时候撒上一些,味道很好的,可惜你现在这样子是吃不到了。哦,对了,你可以喝水。” 她突然想起早该给我喝点水的,有些手忙脚乱地取出了竹筒,拔去塞子,把筒口凑到我的嘴边。我没喝几口,就听她说道:“你看,他们开始处理那头大家伙了。” 我转头看去,是那头头鹿,顺着人群的缝隙,我看到它横躺在地上,胸口完全塌陷了下去,就像被它自己全力踹了一蹄子一样。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如果不是有洛神赋的恢复效果,我现在应该也是那个样子:胸口塌陷下去一个大洞。但现在经过功法的恢复,两个伤口变得大相径庭。 我皱了皱眉头,想起被踢中的那一瞬间,从体内传递出去的冰凉气息。直觉告诉我,头鹿胸口和我胸口几乎一模一样的致命伤,应该和此有些关系。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真的烦透了这种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的所谓先天功法。 熊灵的目光也停留在我的胸口上,欲言又止。 我看看她,想了想,说道:“忍了很久了吧?” “什么?” “你想问的问题,忍了很久了?” 她诧异地看着我,稍稍犹豫后,坦率地点了点头。“因为你重伤,我也不好意思开口。” “没事,我欠你人情。问吧。” “那头鹿......是你杀死的吗?” “你觉得呢?” “感觉有些关系,但是又不确定,当时情形太奇怪了,跑着跑着就摔倒了,就像这样,”她用手比划着,“然后大伙儿追上去一看,发现胸口整个被踢烂的样子,但问题是,完全没有看到它什么时候受的伤。” “所以就怀疑是我?” “他们都没有这样想。只是我自己有些奇怪,因为你是最后和它接触的人啊。” 我苦笑:“虽然我是和它最后接触的人,但你也看到了,我也是受伤的一方啊。” “是啊,我也想不通,”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第十九章 熊灵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个风趣的人,而我则满腹的心事,所以对话很快又变成她絮絮叨叨地向我描述着周围的事情,就好像我是眼睛瞎了而不是胸口骨折一样。我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就当是开了一个不那么重要的QQ聊天框。 尽管之前打消了熊灵有关头鹿胸口伤势的猜测,但我心里知道,那头头鹿的死亡,和我的洛神赋功法绝对是有关系的。真要确切地描述出来,倒好像是洛神赋把作用在我身上的伤害,完整地复制并作用回了攻击者的身上。 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么配合洛神赋带来的逆天恢复能力,藏在《洛书》这个先天灵宝里的这部功法大概是个什么路线,已经可以描绘出一个轮廓。 这应该是作死星人发明的一部作死功法,虽然没有注明,但作者一定叫不作死不舒服斯基。 修炼这个功法后,我想打人一拳,就先得被人打一拳;我想砍人一刀,就先得被人砍一刀;我想杀人,就先得......啊呸!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神功大成,称霸洪荒的美梦破灭的声音。 “......每年的头两个新晋哈吉可以随队一起去女娲族,拜见所有人类共同的始祖。”熊灵的声音把我从内心的纠结暂时拉了出来,“原本除了我之外,妘昌哥哥是公认最有希望的,可是你突然成为熊妖哈吉,等于把他随队的资格抢走了,再加上你本身的本领的确不是很过硬,所以妘昌哥哥的反应才会那么大,其实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他人还是蛮不错的。” 我对此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人贵有自知之明,熊灵的说法已经算是给面子的了,我的身手又岂止是“不过硬”。靠着小东西走了这么大一个后门,也难免这些心思简单的肌肉棒子们有些想法。 不过熊灵提到的“拜见所有人类共同的始祖”,引起了我很大的兴趣。洪荒世界和地球不同,没有地球上物理定律所约束的、长达几亿年的完整进化链。所有的物种---无论兽还是妖---都源于六千年前的开天辟地。洪荒百族在当初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在天地初开的发令枪下,沿着时间的跑道开始了发展或消亡的赛跑。 换言之,逆着时间之河倒溯,如今的任何一个种族都能在六千年前找到他们的祖先,也就是第一代。 唯独除了人类。 因为我就是开天辟地的第一个人类,也是唯一一个人类,而我很确定,六千年前死在鲲鹏口中的时候,我并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后裔。 那么如今的这些人类族群,从何而来? 人类共同的始祖,又是谁? 我把最后这个问题抛给了熊灵,她有些诧异地说:“当然是几千年前的人类啦。具体姓甚名谁就没人知道了,毕竟过了这么久了。”说完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对了,听斟摛哈吉说过,女娲氏族的人普遍都相信人类共有的始祖是女娲娘娘,所以才坚持各部族在每年先祖祭礼后前往骊山共同祭祀。各族看在女娲氏族势力强盛的份上,才答应下来,到如今,慢慢变成了各族交流沟通的盛会了。” 她说完自己笑了起来:“你说好不好笑,女娲娘娘可是女娲氏族的大妖,我们人类的祖先,怎么会是一个妖呢?”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这种说法确实有些无稽。虽然我肯定六千年前并没有人类,但洪荒之大,也有可能仅仅是我没遇上罢了。若要说人类的始祖是妖,这也太扯淡了。毕竟唐僧曾经说过,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说话间,烤肉的香味已经四溢开来,熊灵块垒分明的腹部传出了“咕咕”的声音。我恍然,看着年轻的姑娘不时望向烤肉的眼神,笑着说:“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我已经好多了,你先去吃吧。” 正在努力扮演体恤下属的上司的少女有些意动,她看看我,再看看烤肉,有些犹豫。 我又催促道:“快去吧,吃完了给我捎一小块,我虽然不能多吃,但也想尝尝味道,是不是真像你说得那么好。” “那......好吧,我等下拿一小块来给你尝尝哦。”像是找到了一个足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小姑娘轻松地站了起来,拎起了一旁沉重的石锤,步伐轻快地往篝火处走去了。 我躺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今天收获颇丰,芈垵队首已经决定吃完饭就返程,所有人的精神都比较放松。吃饱喝足后,大家围成了一个大圈席地而坐,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则在场中间较量身手,这既是练习,也是在同龄人中培养威望的好方式。 我心中不由有些暗暗庆幸,如果我不是身受重伤,按照现在的仇恨值计算,很可能先祖祭礼上的车轮战提前就要上演了。 现在在场中的是斟骊和那个光头青年妘昌。原本身材健壮的斟骊,和人家一对比,立刻显得小了一号。两个人你来我往,四周观众们兴奋地呼喝着,有点像简化版的拳击比赛。 我看得津津有味,说真的,两个原始土著的交手没什么技术含量,和什么武术斗气都扯不上边,完全是纯粹的速度与力量的比拼。于是身材小了一号的斟骊明显处于了劣势,他是我的朋友,这种帮亲不帮理的场合下,我当然希望他能打赢。 可惜的是事与愿违,斟骊被妘昌一个正踹踢了个正着,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待到再站起来,脚步已经有些虚浮了。 对面妘昌哈哈笑着,对着场下说道:“光比试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来个彩头怎么样?” 芈垵队首笑着说道,“你想要什么彩头?” 妘昌用手一指,“这头鹿最后死得莫名其妙,也不好算是谁的猎物。我们甲乙丙丁四组组长上场比试,谁赢了,谁就是最勇猛的战士,就有资格把那个鹿角拿走。” 我看了看头鹿被吃得只剩下头骨和鹿角的残躯,心里吐槽着这帮原始人莫名其妙的荣誉感。然后又发现妘昌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熊灵,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家伙不仅仅是对我有意见,对熊灵也是很不服气的嘛。 我看向熊灵,她平静地站起身来,走到场中,和妘昌面对面地站着。 “请。” 她说。 第二十章 我本以为,四个人决胜的赌局,起码要说好比赛规则,比如四人互战12轮,积分最高者再进行最后决胜;或者最起码,也要先来两场半决赛,最后再来总决赛。但事实证明,原始人的脑回路远远没有那么复杂。妘昌邀战,熊灵应战,然后两人直接就交上了手。而观战的人们,乃至同样身处赌约之中的另外两组的组长,都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我记得斟骊曾经说过,熊灵能轻松收拾三五个像他这样的壮汉,按眼下场中的局势来看,他说得甚至有些保守了。 女孩虽然肌肉发达,但是骨架终究偏小,即便和斟骊相比也要小上一号,更不用说此时场上站在她面前的是像那头头鹿一样壮实的妘昌。这场比斗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但就是这样悬殊的体型差距下,少女勇猛杀伐以硬碰硬的打法带来了更为强大的视觉冲击。手刀、肘击、膝撞、头槌,在两人几乎毫无花巧的比拼中,足足小了两号的女孩子,居然无论在速度还是力量上,都占据了上风,把明显更为高大健壮的对手打得节节败退,委实让人惊叹不已。 “听说熊灵从小喝熊奶长大的,天生神力,看来是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她从小时候开始就和他父亲留下的那头巨熊练习搏击,很多人都看见了,你说她力气有多大。” 周围的窸窣的窃窃私语传入我的耳朵,把我听得目瞪口呆。 这样都可以? 场中的胜负不多时就分了出来,妘昌本来就左支右绌,最后不支之下,被少女抓住机会,一记结实的正踹正中腹部,把他踹出了五六米远,好半天,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和刚才他把斟骊踹倒在地的情形简直一模一样。 然后,少女紧抿着嘴唇,一脸认真地说:“妘昌大哥,请了。” 妘昌闻言苦笑,同场较技,他刚刚也没对斟骊做什么过分的,哪知道就惹来眼前的少女这么一出,这护短护的。只是原本就是他不服气熊灵提出的挑战,如今技不如人,也不能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干脆地下了场。 这时候的人都还是比较爽直的,看到熊灵爆表的战斗力,另外两组的组长也都干脆地表示认输。顿时丙组的人都欢呼起来,连我都忍着痛嚎了两嗓子,斟骊那家伙更是兴奋地跑去把巨大的鹿角扛了回来,然后在整个归程都像个狗腿子般地跟在熊灵后面傻乐。 我本来对他这种毫无尊严的行为颇为侧目,不过后来考虑到熊灵毕竟是为他出了头,也就释然了。当然更关键的是,身受重伤的我,还要靠着熊灵和他抬回去呢。 回到部族的时候,整个第三千人队第九百人队得到了热烈的欢迎,满载而归的猎人们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荣耀,部族的孩子们躲在女人们的后面,眼馋地看着猎物身上那大块的肉食,憧憬着今天晚上丰盛的晚饭。也有人来接收了那些还活着的母鹿和小鹿,在收获不佳的时候,这些活着的牲畜所提供的肉食会变成所有人的救命稻草。 每一个人都很忙碌,除了躺在担架上的我。我依然是那个走了****运的、名不副实的熊妖哈吉。 最后,是斟骊把我送回了山洞。 临到黄昏时,外出狩猎的队伍们陆续都回来了。当然,并非所有的队伍都像我们今天那样顺利,有的队伍一无所获,有的队伍死了人,还有一支队伍遇上了一头蛮妖,结果整整一个百人队几乎全军覆没。 这些消息都是小东西打听来后告诉我。她如今学会了妖族的基础技能:用意识交流。 没错,她。 小东西是头...呃...是个女孩。 今天下午她从大长老处下课回来,突然开口叫我“大大”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好在我有丰富的和妖打交道的经验,在最初的出其不意之后,我迅速地淡定了下来。 我一直很好奇大长老平日都教她些什么,只是之前小东西还不会意识交流,我也没办法询问,如今她get了新技能,我趁机向她打听起来。 “这些天主要学了意识交流的法门,还有早晚吞吐内丹的修炼法门。”小东西回答道。 我一听,也没什么新鲜的。妖族的所有本领都需要内丹驱动,我没有内丹,想偷师都没办法。 我之前一度以为修炼不出内丹是因为我不属于这个世界,后来问过了斟骊,才知道不仅仅是我,整个洪荒世界的人类,都没有办法修炼出内丹来。这才是为什么人类只能依附于大妖,在洪荒世界中艰难求生的根本原因。 一个没有大妖那样级别武力的种族,除了沦为附庸,还能有什么其他出路呢? 我见识过小东西内丹的威力,鸽蛋大小的内丹,全力喷吐出去,简直像子弹一样,在人类连冷兵器都算不上的武力水平面前,完全就是碾压。即便是熊灵那样的怪力女,赤手空拳下,也不是小东西的对手。 这还是小东西刚刚化妖,还很弱小,等到她长大一些,多学一些别的神通,武力差距就更大了。 我想起了鲲鹏,在那般犹如天地之威的力量下,哪怕是那个传言中人口百万的女娲氏族,恐怕也难逃覆灭。 我躺在山洞里胡思乱想着,小东西看出我受了重伤,乖巧地趴到我的身边,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我的伤口。 突然,他用前爪支起上身,转头看向洞口,一副警惕的样子。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是斟骊。 我摸了摸小东西的头,“是我朋友。” 闻言,小东西又趴了下去。 斟骊放下手中用树叶裹着的烤肉,“给你带了点晚饭。”说完蹲在小东西旁边,一脸稀奇地说:“这就是那只熊妖吗?” 小东西鄙视地瞄了他一眼,转了个身,把屁股对准了他。 “谢谢。”我闻着烤肉的香味,肚子咕咕作响。中午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伤口在功法运转之下也好转了很多,到现在也确实饿了。 “不客气,”斟骊把手中盛水的竹筒也放了下来,“另外,女娲氏族的特使已经到了,但我听叔叔说,出了点事,先祖祭礼可能提前,特地过来知会你一声。” 第二十一章 我又开始了躲在山洞中的养伤生活,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和这个世界犯冲,自从来到有熊氏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受伤和养伤中度过的。在仅有的没受伤的那几天里,小东西时不时围着我嗅一圈,似乎没找着伤口舔上一下,还有些不习惯。 养伤的日子颇为无聊,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开始教小东西汉语和汉字,这个差事我也是熟门熟路,毕竟是带过妖班的老教师了。而且和六千年前那帮子熊到不行的学渣比起来,小东西简直就是勤奋乖巧的学神。 作为课后的练习,小东西每天会试着用普通话向我描述这两天族里发生的事情,我也借此了解一下最近的一些动向。族里最近气氛紧张,传言有几个蛮妖联合了起来,对部族蠢蠢欲动,连女娲氏族来的使者都在路上遭到了袭击。这是大长老他们议事的时候,小东西在一边偷听来的,他们担心引起骚乱,下达了封口的命令,是以绝大部分族人都只知道族里来了女娲氏族的贵客。 先祖祭礼如同斟骊所说的那样提前了,大人物们似乎在赶时间,把原来持续三天的仪式全都简化到了一天,许多仪式都被省去了,只有哈吉选拔赛等重头戏保留了下来。 不过这些都已经和我无关,胸骨尽碎的我重伤在床,无法参加整个先祖祭礼,只能在山洞内独自卧病养伤。有整个百人队替我作证,大长老也不疑有他。我原本打算在挑战赛环节让小东西替我出战---反正熊妖哈吉,人熊一体,挑战我就是挑战小东西---如今这个赖皮招数也没有了用武之地。不过这样更好,我乐得轻松。 至于胸口的伤,有洛神赋在,在山洞躺了两天后,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但并非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在随大长老去女娲氏族的名单上,我不出意外地和熊灵一起名列其中。我甚至怀疑,即便自己没有在头两名成为哈吉,大长老也会找借口把我带在身边。当然不是因为他信重我,而是他依然觊觎着《洛书》的秘密。指望他看在小东西的面子上会网开一面?我早已不是那么天真的少年了。 这次成为哈吉的一共有十几人,那个被熊灵教做人的妘昌也在其中,还有我的好兄弟斟骊,他匆匆跑来告诉我这个喜讯,然后匆匆地把他的巨熊介绍给我嘚瑟了一下,最后匆匆离去了。他新晋为哈吉,又是留守族里,在大长老离开率队离开这段时间中,想来任务不轻。有熊千人队这几日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动作,连平日里在族中各处巡守的值班哈吉们都不见了。 当然,这些都没有影响祭礼队伍的出发,次日一早,熊灵带着传说中养大了她的那头母熊,来到我的山洞找我,她倒是还记得我身受重伤,特意来载我一起去大长老茅草屋前的空地上集合,让我再一次领教了她的细心。 熊灵的巨熊是一头肩高两米左右的黑熊,但在脑袋和脖颈处有漂亮的白色条纹,显得柔顺而温和。这头巨熊大约40岁左右,按照巨熊将近百年的寿命来计算,算是正值壮年,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熊灵介绍说巨熊的名字叫“碧山”,不过听熊灵一直叫巨熊“山姨”,我也从善如流,客气地招呼道:“山姨好。” 山姨还没来得及回应,我家的小东西就活蹦乱跳了出来,冲着巨大的同类“嗷嗷”叫着。我正要制止她的人来疯,谁知山姨猛地一口叼住小东西的颈皮,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仰头一甩,把小东西一下子甩到了自己宽阔的背上。小东西顿时兴奋了,趴到山姨的脑袋上又是一通“嗷嗷”乱叫,得来两声带着善意的回吼。 于是,我们两人一熊,坐在山姨宽阔的背上,来到了大长老的茅草屋前。 我要装着有伤在身,而小东西耍起赖来无人能治,所以最后只有熊灵一个人从山姨身上爬了下来,这年代也不讲究什么军纪。少女熟门熟路地向着已经到了的哈吉们打起了招呼。 “芈游叔叔好。” “斟晖大伯你又胖啦。” “熊明大哥好久不见啊。” 少女甜甜的微笑得到了热烈的回应,对于这个老战友的遗孤,哈吉们纷纷抱有了极大地善意。他们或打趣或调笑地招呼回来,不过没人开口询问我这个趴在少女巨熊背上的年轻人,想来在实力为尊的哈吉们眼中,我这个投机取巧混入他们队伍的小子,还不配得到他们的承认。 好在来有熊氏族这么多天,我对这种情况也慢慢习惯了,倒也没太放在心上。 除了哈吉之外,还有一群不曾见过的外人。和哈吉一样,他们也浑身散发着彪悍的气息,不同的是,他们身下的坐骑,是一只只一米多高、长着锋利尖牙的巨龟。奇怪的是,似乎没有人对他们的存在表示疑问。 我很好奇,但因为不受人待见,一时间也不好打听。熊灵一定知道怎么回事,等下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她。 之后又有一些哈吉陆续到来,又过了一会后,草屋的门帘掀开,从里面走出了三个人,左边是一个圆脸壮汉,右边是一个佝偻的老头,中间则是一个脑袋四四方方的青年,看上去显得有些怪异。 三人一出门,门外的众人纷纷拜倒在地,一下子把趴在熊背上的小东西和我衬托得显眼无比。三双眼睛,六道目光,瞬间向我聚焦过来。 小东西欢快地叫了一声,跳下熊背,跑到圆脸壮汉的跟前,亲昵地撒着欢。壮汉温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抬头笑着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看得我心惊胆战,我心里明白过来,这圆脸壮汉,就是大长老了,看这架势,另外两人,想来也是大妖化形。如果站在中间的瘦高青年身份最为尊贵的话,那估计就是女娲氏族派来的特使了。 果然是百万人口的大部族,派来当接引人的特使,竟然也是个堂堂大妖。只是不知另外那个老头又是什么身份。 我生怕大长老看出来我已经痊愈,这一路只想低调地蒙混过去,谁知,那个顶着四方脑袋的青年突然“咦”了一声。 他上前了两步,仔细看着我。 “我看你,有些眼熟。” 第二十二章 一个由大长老亲自相陪的贵客,堂堂大妖,对着我这样一个被族里边缘化的草包哈吉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把我变成了全场的焦点。我瞄到大长老的眼睛眯了起来,跪在地上的众人有的也偷偷抬起了头。 更要命的是,我本身就是一个身份不明的外来人,至今族里仍然有一些关于我是蛮妖奸细的风言风语。我在族里一直不受人待见,和这个原因也有一部分关系。如今有一个大妖j说看我有些眼熟,在场的人听在耳朵里,都起了别样的心思。我仿佛看到了他们心中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火:我这个熊妖哈吉的真实身份,终于要揭晓了么? 要说最郁闷的,莫过于我本人了。自己的底细自己当然最清楚,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来到有熊氏族之前的我,是压根不存在的;我是一个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没有过去的人。因此,所谓的眼熟,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完全就是无妄之灾。 当然,我不可能指着一个大妖的鼻子说他胡说八道,再加上大长老的注视让我尤为担心自己已经痊愈的事实暴露,我只好尴尬地笑着回道:“这位大人,您认错人了吧。” 方脑袋脸上显出了一些犹疑,看着我沉吟不语。 大长老走上来,对着青年问道:“三苗大人,可是在哪里见过我这位族人?” 方脑袋又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误会,应该是我认错了。” 我松了口气。 方脑袋不再多言,对大长老和那老者拱了拱手,说道:“熊长老,妫长老,我们这就出发吧。” 大长老和那老者自然应允,三人大手一挥,队伍便启程了。 一路上,三位大妖一马当先,似乎也不赶时间,走得慢慢悠悠的,和出发时的雷厉风行大相径庭,也不知何时才能到女娲氏族。我趴在山姨的背上,暗中指使小东西放慢脚步,不动声色地把我们这个小团体拖到了队伍的最后,好尽量和大长老离远一点。 我总感觉那位三苗大人时不时地会瞟我一眼。 走了小半天的样子,我偷偷地问熊灵,“那些骑着大乌龟的是什么人?” 熊灵瞥了我一眼,轻轻地说:“那是有妫氏族的哈吉,他们身下的巨龟叫做妫兽,性情凶猛,力能抗千钧,而且寿命极长,据说能活五百年。” “这有妫氏族也是个大部族?” “大约十万人口规模吧,在我们祝融三族中,有妫氏族是实力最强的。” “祝融三族?” 熊灵横了我一眼,有些薄怒,“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失忆了啊。” 少女终究心地善良,无语了一阵后,还是向我解释了起来。 这年月,典籍记载是不存在的,所谓历史,对这个时代的原始人来说,就是刻在山洞石壁上的一幅幅壁画。更多的历史,则是老人们口口相传下来的故事。故事会走形,会变化,会被加油添醋,几千年下来,最后留下的到底还有多少真实,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在大部分的故事里,女娲氏族是人类最初的一个部族。在人口繁衍到一定程度后,单个部族无法承载那么多人口,于是就像庞大的蜂群中产生了新的蜂后另立门户一样,一些开拓先驱们带着一部分族人脱离了母族。他们中运气好的,找到了一个愿意提供庇护的大妖,能够保护他们在这个荒蛮野性的世界中生存下来,渐渐便形成了一个新的部族。 又过了成百上千年,这个新的部族也发展到了人口的瓶颈,于是新一轮的开拓,又开始了。 数千年来,这样的轮回周而复始,有的部族兴起,有的部族灭亡。到了今天,女娲氏族之下,一共有了三个人口50万以上的大型部族,祝融氏便是其中之一。 这三个大型氏族,除了共工氏族外,各自都有着自己的附庸部族。其中伏羲氏族最大的附庸部族是神农氏族,祝融氏族的附庸部族最多,最强大的三个就是被称为“祝融三族”的有熊氏族、有虞氏族和有妫氏族。 此外,女娲氏族也有自己的直属附庸,分别是轩辕氏族和三苗氏族。 我想起之前大长老称呼方脑袋为“三苗大人”,想来,他就是这个三苗氏族的图腾大妖了,至于另外那个老头,估计就是有妫氏族的大妖了。 “说起来,有熊氏族的哈吉骑的是熊,有妫氏族的哈吉骑的是龟,有虞氏族的哈吉莫非骑了条鱼?” “......” “什么鱼能在陆地上行走呢?难道是鳄鱼?” “你还是......闭嘴吧。”熊灵忍无可忍,呵斥我道,“有虞氏没有哈吉,他们的大妖是一只洪荒异种,叫驺吾,是有名的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驺吾有治愈疾病和伤痛的力量,很得祝融部族的看重。有虞氏族也因此得以靠近祝融氏族而居,处于他们的直接保护之下。” 我恍然,原来是技术人才,奶妈在哪个时代都是吃香的,更遑论死亡率居高不下的原始社会。 突然,熊灵惊讶地看着我说:“你的伤好了?” 我一惊,发现自己听得入迷,不知什么时候竟从趴着变为了坐着。我赶紧重新趴回熊背,装出痛苦的样子来,熊灵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我,也没深究。 我长吁一口气,抬头往队伍前方瞄了一眼,正看到大长老迎面而来的目光,他看着我,嘴角扬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我顿时冷汗涔涔,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借口,发现都无法蒙混过这一关。 好在大长老显然不愿意在另两个大妖面前扯出《洛书》的事情,也就没有立刻发作,冷笑完后,他就调转脑袋,仿佛这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他会就此放我一马,他只是笃定我像一只笼中鸟,无处可逃罢了。 我趴在熊背上,沉默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一有机会,我就要逃走了。 至于我单身一人,赤手空拳,在危机四伏的茫茫荒野中能活多久,这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想想大长老对我做过的那些威胁。 不管如何,总比被他活吃了好吧。 第二十三章 心里盘算着怎么逃走的我,在接下的行程中一直都很沉默。有些奇怪的是,队伍的行进速度越发慢了,大家都懒散地信步由缰。路途无聊,四周又全是豪爽汉子,于是都三三两两边走边聊了起来。好好的行军,愣是弄得像郊游一般。 我本就不受人待见,如今更是心乱如麻,没心思去参与周遭的茶话会,于是趴在山姨身上尽心尽力地装伤员。小东西则在队伍中不知疲倦地跑前跑后,引来了许多哈吉善意的微笑。 我一边在心里腹诽小东西的人来疯,一边在纠结要不要带着她一起逃跑。反复思忖后,还是决定算了。一来,小东西生长于有熊部族,虽然与我亲近,但对部族的归属感也很强,即便我强行带了她走,她也不会开心;二来么,丛林荒野猛兽遍地,蛮妖横行,我自顾且不暇,真遇上了无法力敌的敌人,即使拖上小东西,也不过是多个送死的,又是何苦来哉? 心中虽然不舍,但大长老的威胁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让我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于是,在当天晚上,做饭时用过的篝火幽幽摇曳,一众人兽都进入梦乡之际,我偷偷地爬起身,蹑手蹑脚地向着营地边缘的那抹幽黑掩去。 “你要去哪里?” 突然,大长老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缓缓地转过身。 大长老正站在我身后十米远处朝我冷笑着,他的身后,是三苗氏族的方脑袋青年和那位有妫氏族的老者。 这三个大妖,大晚上的不睡觉,也不知道在瞎逛什么。 我很紧张,以至于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我......去尿尿。” 大长老笑了笑,说道:“野地危险,莫要走远,你要方便,就在这里吧。” 一旁的老者听了,嘿嘿笑道:“白熊,你还真是体恤这些贱族,连上哪拉尿都要操一份闲心。当初我等只是看在女娲的面子上,接受供奉,保他们一族别断了延续,你不会真是当老妈子当上瘾了吧?” 四方脑袋听了老者的话,皱了皱眉头。反倒是大长老笑着回道:“我这位族人,为我有熊氏族培养出了一只熊妖后辈,算是于我熊妖一族有恩,我自然要多关照些。更何况,当初既答应了女娲娘娘,又接受供奉百余年,自然也该尽心尽力,护佑部族繁衍。”说完,还朝我温和地笑了笑。 我也只好一脸感激地回笑着,然后一边心中疯狂腹诽着这老畜生的道貌岸然,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老畜生有了防备自己应该怎么脱身。 我们一人一熊正各自心怀鬼胎之际,三苗氏族的方脑袋青年突然转头望去,随后老者和大长老也像着那个方向凝视着。 在远处营地篝火所照耀不到的地方,传来了轻微的兽吼声与喘息声,渐渐地,声音变得大了起来,营地中的巨兽和警醒一些的哈吉,已经从睡梦中醒来,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我还看到熊灵举着巨大的石锤,骑在山姨身上来到了近前。 突然,手心中传来一阵湿热,我低头一看,是小东西在舔我的手心。 这次来的果然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从传来动静开始十息不到的时间,整个营地已经严阵以待。 浓郁的夜色中,渐渐显出了来者的轮廓,是一个有熊氏族的哈吉,他的左肩下面空无一物,整个人委顿地趴在巨熊的身上,身下的巨熊也遍体鳞伤,口中吐着血沫,跑到近前就往地上重重一趴,似乎再也无力动一个指头。 “蛮妖......蛮妖袭击部族了。” 短短一句话,像是发出了一个无形的冲击波,在营地中激起了阵阵涟漪。压低了的惊怒呼喝声此起彼伏。我下意识地看向熊灵,她握石锤的手,似乎握得更紧了。 三位大妖倒是稳如泰山,我甚至感觉他们有些如释重负。方脑袋青年向那老者拱手道:“妫长老神机妙算,我们前脚一走,蛮妖后脚果然来袭。熊长老,事不宜迟,我们三个先行赶回去,把他们堵在有熊氏族,这次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大长老点点头,转身朝身边一个巨熊哈吉吩咐道,“部族遭袭,我和两位贵客先行回去堵住蛮妖,你们在后面速速赶来。”说完看了我一眼,又突然招呼我和熊灵道:“你们两个,也随我同去。” 熊灵一口答应,我则扭扭捏捏,极不情愿。大长老突然和熊灵对视了一会,熊灵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看了我一眼,猛然把我和小东西一把抓起,扔到了山姨的背上。 我大惊,回头望去,这女人疯了么,但这个角度背对着营地的篝火,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有妫氏族的老者面露不悦之色,“白熊,我们此番要全速赶回你的部族,你带上这两个贱族,一路上岂不拖累?” 大长老摆手道:“无妨,我有办法。” 只见他把手放到了山姨的身上,也不知做了什么,山姨突然肌肉暴涨,整个比原来大了整整一圈。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暴涨的力量,她暴躁地在原地走来走去,嘴里却不时发出痛苦的哀嚎。 熊灵手忙脚乱地抚慰着山姨,心疼地不知怎么办才好。 大长老突然仰头咆哮了一声,身形猛地膨胀开来,现出了他肩高6米多的白熊原形。那白熊回过头来,冲山姨叫了一声,便回头冲进了那片无边的夜色里。 紧接着,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山姨也撒开步子,朝着前方白色的身影发力狂奔。 四周的黑乎乎的,我只感到扑面而来的夜风呼啸而过,朦胧的夜色中,一只巨大的龟影和一个半人半蛇的影子,也依稀地赶了上来。 我刚刚被熊灵扔上了熊背,姿势很不舒服,高速之下,颠的厉害,便不安分地扭了几下,结果立刻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我的手腕,把我脸朝下死死地按在了熊背上。 少女俯下了身子,在我耳边说道。 “大长老说,你是蛮妖奸细。” “他还说,若你想跑,就让我杀了你。” 第二十四章 我不得不承认大长老的是头心思缜密的老畜生,做事滴水不漏,在这样纷乱的局面下,我愣是找不出一点可以逃跑的契机。 怪不得整个队伍行军速度犹如蜗牛,三位大妖原本打的就是引蛇出洞的主意,最高战力假意离开,部族空虚,吸引蛮妖前来劫掠,然后出其不意杀个回马枪,毕其功于一役。 真的是好算计。 我侧着脑袋向熊灵看去,她正俯身贴紧山姨的背部,清秀的眉眼离我极近,箍住我小臂的那只小手却犹如铜浇铁铸,无法撼动丝毫。 我有点着急,路上脱困是我最好的机会,一旦回到族里,就真成了瓮中之鳖了,届时大长老会怎样炮制我,想想都让我不寒而栗。 “我不是蛮妖的奸细。” 我大声地对她说,呼啸的风声把我的声音吹散成了破碎的低语,熊灵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我也不知道她是没听到,还是装作没听到。 天边薄纱般的云朵,像是调皮的舞娘,从漆黑的夜空中突然掩出,又突然退去,时隐时现的月光被她们过滤成了朦胧的月华,从这浓郁的夜色中渲染开来,照映出四周山石林木等影影绰绰的轮廓。风驰电掣之下,这些轮廓变得模糊、拉长,向前不断延伸进了那团墨汁般的漆黑,仿佛在那里等待我的,是我那不知福祸的未来。 我耳边传来熊灵缥缈的声音。 “跟我回族里,我会替你求情,别让我为难。” 不知就里的她,天真地以为我单纯是因为奸细的嫌疑而被下令控制的。 抱歉,组长大人,要让你为难了。 我运转起体内的洛神赋,猛地用力一挣,察觉到我异动的少女,立刻手上用劲,把我的手关节反转着往后一提。我不禁发出一声闷哼,左臂清楚地传来一阵扭伤的痛感。 几乎是与此同时,洛神赋那股冰凉的气息,消无声息地进入的少女的体内,一声几乎相同的闷哼从她口出发出,铁箍般的手在那一瞬间松了开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个翻身,就像从一辆疾驰的卡车上跳车一样,在落地的瞬间顺着前进的方向用力侧滚了好几圈,然后在疯狂运转的洛神赋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忍着浑身的剧痛,向一边的密林跑去。 身后的黑夜中,熊灵的呼喝和山姨的吼声响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小东西焦急的“嗷嗷”声,还有更远处大长老愤怒的低吼。 它们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的,还有庞然巨兽在漆黑的夜中逼近的那种窒息感。 我的心渐渐沉到谷底,压抑的夜色和走投无路的绝望,像压在我心里的千斤巨石,让我迈不开脚步。 我怔怔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等待着命运给我的最终审判。 木然中,我感到两个巨大的黑影从我身后两侧冲出,就像两个急速冲过的火车头,带起一阵狂暴的飓风,冲进了前方的黑色。 在度过了令人感到无比漫长的几秒钟后,数声惊天动地的巨吼,震撼了整个荒野。黑夜中传出了各种令人心悸的巨响,像是两辆巨型压路机不停地全速撞在一起,间或夹杂着树木“吱吱嘎嘎”不堪重负的倾塌声,类似大型工地打桩机的轰隆声,最后在一声凄厉的蛇嘶中,一切又归于沉寂。 一颗拳头大小的晶莹珠子仿佛凭空出现在了十几米远的半空中,温润的光华瞬间照亮了树林的一角。 大长老一只眼睛血肉模糊,向下延伸出来的一道贯穿半张脸颊的伤口;原本白色的皮毛变得污浊不堪;右前肢有些变形,空悬在半空;再往下,腹部裂开了老长一道口子,殷红色正在蔓延开来。内丹悬浮在他的头顶,光晕吞吐。他喘着粗气,仅剩的独眼死死瞪着前方,犹如一只困兽,散发着嗜血的气息,随时准备发出最为狂暴的一击。 内丹的光华蔓延开来,洒遍了这片方圆数千平米的战场。原本遍布树林的数十丈高的参天巨树们,在经历过刚刚短短的几十秒后,就像是被龙卷风摧残过的麦田,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断木残枝。 一只巨大的玄龟,高昂着头颅,护在了大长老的身前。在他一旁,是大了无数倍的方脑袋青年,他的腰部以下幻化为了粗壮的蛇尾,蜿蜒开来二十多米。 在三位大妖的对面,是一只巨大的螃蟹,背壳上的花纹酷似一张狰狞的人脸,八条水桶粗细的节肢轮流弹动着,足足一辆小轿车大小的巨螯高举身前,其中一只锋利的豁口上还有鲜血在滴落。与螃蟹并排而立的是一只巨大的蟾蜍,半蹲在地,肚子一鼓一鼓,一副作势欲扑的姿势。 双方一时对峙住了。 大长老怨毒的声音幽幽传出。 “好,很好。我说区区一个蛤蟆蛮妖,怎么敢主动埋伏我们,原来还有你这只人脸螃蟹。好极了!”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显然是恨到了极点。 方脑袋青年皱着深深的眉头,开口问道:“蟹长老,你们共工氏族是什么时候和蛮妖搅在一起的?你可知如此行为,是自绝于整个人族,更是自绝于女娲娘娘。” 挥舞着巨螯的巨蟹并不答话,木然地沉默着。反倒是一旁的蟾蜍嗤笑了起来。 “自绝于人族?真是好笑!三苗,你一个堂堂大妖,居然甘于和区区贱族相提并论,不愧是女娲的好儿子。还有你们,当了女娲几百上千年的狗,当上瘾了是么?” 方脑袋青年闻言并未动怒,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这只蟾蜍素来滑溜,几次都抓不到你,今天却主动送上门来,真是蹊跷。”他蛇躯抬高,四方脑袋朝周围转了一圈,“确实只有你们两个。只是,你该不会以为靠着偷袭伤了熊长老,再靠着那边几个鬼鬼祟祟的蛮奴,就是我们的对手了吧。” 听了青年的话,我才发现,在巨蟹和大长老之间,那横七竖八胡乱横亘着的巨木下方,还有几个单薄的身影,似乎想偷偷过去偷袭,只是很显然,大长老等三妖早就发现了他们,却不以为意。 蟾蜍的肚子里发出难听的轰鸣,他狂笑着说,“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啊。” 他双腿猛地一蹬,巨大的身躯向子弹一样射向了受伤的大长老,守在大长老身前的巨龟毫不相让地一头顶上,一阵惊天巨响后,两妖战成了一团。 这边,始终未发一言的巨蟹也动作起来,八只节肢狂舞,两个巨螯凶猛的向前铰去。 被称为三苗的方脑袋青年发出一声愤怒的蛇嘶,整个上身一阵幻化,现出了原形,迎面扑了上去。 我突然呆住了。 那是一条三十多米长的黑黄色的巨蛇,蛇头的形状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方块,就好像是幼时常玩的像素游戏里面的贪食蛇,又像是被一个拙劣手艺人捏出来的、放大了无数倍的蛇状泥巴玩偶。 第二十五章 我突然有了一种错乱的感觉,时间仿佛回到了一个多月前,我在分宝岩上温暖的阳光下,随手捏出了一条脑袋四四方方的泥巴蛇。 然后小蛙吹了一口气,这条方脑袋的泥巴蛇活了过来,就像破壳而出的卵生动物会本能地亲近第一眼看到的生物那样,亲昵地围着我和小蛙打转。 记忆中那条细小的蛇影逐渐和眼前这条狂暴的巨蟒重合起来,提醒着我横亘其中的悠悠六千年岁月。 天底下应该不会有第二条这样丑的蛇了吧。 我想起这个蛇妖作为女娲氏族的特使来到这里;想起之前蛮妖蟾蜍所说的,他是女娲的儿子;想起了他说看我,眼熟。 小蛙?女娲? 我脑中一片混乱。 野蛮而狂猛的战斗还在继续。蟾蜍的舌头就像机关枪一样快速吞吐着,重重击打到了玄龟厚重的背壳上,发出攻城锤撞击城门那种沉闷的轰隆声。玄龟硬顶着攻击,像冲锋的装甲车一般碾向蟾蜍,但总是在还没够到的时候,就被后者双腿一蹬,灵巧地拉开了距离。 然后双方开始了新一轮的周而复始,谁也奈何不了谁。 战场另一边的战况更为凶险。巨蟹的左螯高高举起,像一个超级巨大的铁锤一样重重砸下,右螯则趁着巨蛇往后躲避的功夫,张开螯钳狠狠夹去,一下子就夹住了那硕大方正的蛇头。 我七上八下的心还没来得及提起,蟒蛇巨大而柔若无骨的蛇身就趁势盘了上去,粗大的蛇身几下就把整个右螯缠得严严实实,长达三十多米的蛇躯蔓延开去,盘过蟹壳上那张狰狞的人脸,又把巨蟹左边的四条长腿从节肢根部牢牢缠住。一蛇一蟹纠缠得如此之紧,粗一看上去,活像是放大了无数倍的,阳澄湖礼盒装中一只浑身捆满了草绳的大闸蟹。 除了一点,他们正在无比努力地杀死彼此。 巨蟹右螯的螯钳切开了蛇头部滑腻的鳞片,嵌进了头骨之中,丝丝鲜血从缝隙中流出,左螯疯狂地刺向盘在身上的巨大蛇躯,戳出许多血洞。与此同时,巨蛇的蛇身猛然收紧,就像是拧毛巾一般,把巨蟹的节肢死死缠住,然后向着反关节的方向扭曲,空气中传来蟹壳互相摩擦到极致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整个画面在那一刻都禁止了,仿佛是一幅十九世纪写实的油画,站在画外的我,清楚的感受到画中那令人心悸的僵持背后,不断压抑酝酿着的疯狂杀意。 那股惨烈的,藏在沉默背后的...... 你死我活。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声“啪”地脆响,巨蟹轿车大小的右螯,终于坚持不住,被整个绞断了下来。 这声脆响就像是个信号一般,大长老像柔和灯泡一样悬在头顶的内丹,突然变得通红,紧接着,就像一枚炮弹似的,以几乎肉眼难辨的速度冲着巨蟹的头部轰然撞去。 我毫不怀疑,这一下能撞塌一座小山。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匹练的剑光闪过,一阵巨大轰鸣声猛然爆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长老发出了一声凄厉而绝望的吼叫声。 一把光晕流转的桃木小剑,挡在了内丹前进的路上,剑尖深深刺进了那拳头大小的圆珠当中,内丹表面裂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那豁口猛地变大,衍生出无数的裂纹,转瞬间布满了整个内丹。 “啵。” 一声气泡爆裂的轻响,内丹裂成两半,从半空中黯淡地坠落了下去。 全场都被这突出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那几个躲在巨木之下,身形瘦弱的身影,在所有人的轻视中,猛然亮出了獠牙。 一旁的玄龟发出了不可置信的怒吼声。 “不可能!贱族明明是不能修行的!你......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你,你不是蛮奴,你是共工氏族的哈吉统领......那是什么神通......” 巨木下的几个身影对巨龟气急败坏而又语无伦次的质问充耳不闻。其中一个身影走了出来,他朝半空中的桃木小剑招了招手,双手作了几个怪异的手势,那小剑四周的风突然狂暴起来,一个长达十米的巨型剑影,在半空中逐渐现形。 剑影调整了角度,对准了前方萎靡在地的巨大白熊,化为了一道匹练,一闪而逝。 大长老的眉心正中逐渐渗出了一条血线,这条血线越来越长,最终从额头延伸到了胸腹。 然后那高大六七米的巨大熊躯,以这条血线为基准,缓缓地滑开,就像切口很平整的塑料积木,瘫倒地上,分为两半。 我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那个阴险老辣的大长老,那个有熊氏族的堂堂图腾大妖,居然就这样死了。 场上的强弱对比,瞬间逆转了过来。 我突然意识到,之前蛮妖袭击狩猎小队,企图袭击部落的消息,都是对方放出的烟幕弹,乃至于三妖假意离开引蛇出洞的举动,也在对方意料之中。这根本就是被刻意引导出来的局面,对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什么有熊氏族,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想伏杀三位大妖。 好深的算计! 大长老的死,对我来说反而松了一口气。但是眼下局势依然严峻,一旦妫长老与三苗大妖也不敌落败,我和熊灵,只怕立刻会被顺手灭口。人类可以修行这样惊人的消息,相信对方不会那么轻易允许流传开去。 虽然我认出了三苗,对那位传说中女娲娘娘的身份也有了一些猜测。但眼下的局面,总得先活下去才能考虑其他。至于眼前这热闹,如果还想要小命的话,是肯定不能再看下去了。 我本想直接躲远一点,见势不妙就一走了之,但纠结了一会,还是放不下小东西,正想偷偷摸回去找她,就看见前方黑暗中,山姨载着熊灵和小东西,一路小跑了过来。小东西看见我,嗷嗷地叫了一声。 这时,场中恶战又起。巨大的剑影再次被祭起,这一次,遥遥指向了正缠在巨蟹身上的大蛇。 第二十六章 巨蟒感受到了危险,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蛇躯松开了对巨蟹的缠绕,意图脱离开去。 这时,轮到巨蟹不干了,仅剩的左螯闪电般挥出,在滑溜的蛇身游走之前,一下钳住了蛇尾。钳锋深深地刺进皮肉中,蟒蛇极力扭动着,一时却也挣脱不开。 匹练的剑光从另一边须臾便至,尽管巨蟒蛇鳞的防御力要远远好于失去内丹重伤垂死的白熊,但也只是免去了一刀两断的厄运,粗大的蛇躯上依然划开了一道又一道豁口,鲜血和碎肉伴着凄厉的蛇嘶在树林中回荡。 指挥着剑光的人影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脚步沉稳地往前走了几步,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突然,巨蟒口中吐出了一小块黄色的泥巴。 在那一小块泥巴出现的一瞬间,人影第一次对场上的变化有了反应,他轻轻地“咦”了一声。 一旁的蟾蜍大叫道:“九天息壤!女娲居然给了你一块九天息壤!” 那一小块被称为九天息壤的黄色泥巴,在被巨蟒吐出后就开始下坠,当它落到地上时,已经成了一个四五米高的小土堆。当下一道匹练斩至,小土堆仿佛有生命一般,瞬间疯狂生长起来,在剑光的前面形成了一道又一道土墙,接下来连续的十几道剑光,被层层叠叠不断出现的土墙全数挡了下来。 人影把手一招,巨大的剑影消散开去,光晕流转的小桃木剑瞬间飞回,空悬在他胸前,映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 “九天息壤,先天灵宝,果然名不虚传。见识了。” 巨蛇的竖瞳死死盯着他,森然地说道:“人类,你会修行,身负神通一事,我会回去禀明娘娘。此外,共工氏族勾结蛮妖,伏击我等,我也会一并上报。你们如此胆大妄为,就不怕为共工部族惹来灾祸吗?” 巨蟹依然木然地一言不发,而巨蟹上的人则发出了不屑的冷笑。 “世世代代,为奴为婢,苦痛由己,死生由人。这世上,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灾祸吗?” 他拱了拱手,又说道:“三苗大人今日既然有九天息壤护身,是我虞舜算差了一着。我劝大人还是速速离去,先天灵宝颇费妖力,若是久战,大人恐怕就要折在这里了。” 三苗巨大的蛇头盯着他看了半晌,狠狠地招呼妫长老道:“我们走!” 说完,一龟一蛇,朝着来时的道路,匆匆而去。 蟾蜍眨了眨巨大丑陋的眼睛,说道:“虞舜,就这样放他们跑了?你之前不是说,为了不暴露你们共工氏族,此次行动不能留活口么?” 虞舜冷冷说道:“有九天息壤在,我们又奈何不了他们,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蟾蜍干笑着:“这不是为你担心么。我反正是无所谓,这荒山野岭的,随便找个地方一钻,就算她女娲是个天地大妖,又能奈我何?只是你们共工氏族就难躲了,五十万人啊......我就奇怪了,你干嘛非要来伏击这三个硬骨头呢......” 虞舜突然打断蟾蜍道:“共工氏族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倒是有熊氏族如今正是空虚的时候,你若不抓紧去他们的仓库看看,恐怕会少了很多收获。” 蟾蜍又眨了眨眼睛,“说的也是,忙来忙去,还不都是为了那些仙草。”说完双腿一蹬,一蹦一跳地就向着有熊氏族方向离去了。 虞舜淡淡地看着蟾蜍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一片狼藉的树林安静了下来。正打算偷偷跑开的我和熊灵一行,躲在稍远处一根巨木的后面,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似乎确认了蟾蜍已经走远,虞舜突然捂住胸口,单膝跪在了地上,引起身边的几个身影连连惊呼。 “师傅!” “师傅!” “不妨事,”虞舜推开弟子们想要搀扶的手,缓了缓,慢慢站了起来,“这只癞蛤蟆还想言语试探为师,哼,妖族......姜安,那只白熊的内丹收起来了么?” 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师傅,收起来了。” “唔,大妖实力确实非同小可,即便占了偷袭的便宜,为师依然要强行施展巨剑诀才能截下那颗外放的内丹,可惜还是控制不住,把它斩碎了。不过虽然碎裂了,依然有一小半功效,回去炼化之后,应该能助你筑基。” 在其他几人羡慕的目光下,名叫姜安的年轻人兴奋地拱手,“谢师傅!” “好了,我受了些伤,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吧。” “师傅,”姜安把目光朝我们藏身的地方示意了一下,“要不要......” 虞舜摇了摇头。“既然已经跑了两个大妖......罢了罢了,同为人族,何苦相残。走吧走吧。” 姜安迟疑着说:“师父宅心仁厚......只是弟子还捡到一样奇怪的东西,看不出用途,恐怕还需要请教一下藏在巨木后面的那两位同族。” 他说着伸出了手,我远远地看得真切,手中是那本《洛书》。 虞舜接过了书,在手中翻看着,轻轻“咦”了一声,复又合上,闭目沉思了一会,叹了口气,微微颔首。 姜安见虞舜默许,拱了拱手,转身向我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有点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迅速盘算着,眼前共工氏族这几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是否要先接触一下,再作打算。可还没等我想出个子丑寅卯来,就被身边的少女一把抓起,扔到了山姨的背上,冲着密林中夺路逃窜而去。 我这才反应过来,对于熊灵来说,这几人可是杀了她部族图腾,还纵容蛮妖洗劫家园的人。这仇可以说不共戴天,不转头拼死一战,已经是看在敌我悬殊份上的理智之举,以她较真的性子,哪有可能去和对方虚与委蛇。 身后传来姜安的怒喝,虞舜好像也高声说了什么,只是跑得匆忙,我也没听真切。生怕身后的虞舜他们追上来,熊灵驱使着山姨一路狂奔,一直跑到朦胧的天光亮起,才逐渐放缓了步伐。 我们环目四顾,发现在甩脱追兵的同时,自己这两人两熊,也在这荒蛮诡谲的洪荒野地中,迷失了方向。 第二十七章 洪荒世界到底有多大,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知道答案。和地球上飞速膨胀,犹如细菌占领培养皿一样占据了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同族不同,这个世界的人族,力量还很弱小。由于始终无法凝结内丹,在个体力量上处于绝对弱势的人类只能群居在一起,在满世界横行的毒虫猛兽,洪荒大妖,和恶劣气候的夹缝中艰难求生。也正因为如此,人类所能探索的地方,只有各个部族方圆百里内的部分区域。缺乏系统的星象和地质学知识,没有精确的测量方法,甚至连用来书写记录的纸都没有,别说像地球上那样描绘出详尽的世界地图,哪怕是一份简简单单的区域地图,也是一种荒诞的天方夜谭。 在这样的形势下,迷路这件事情,和死亡,几乎是可以画上等号的。保持迷路的状态越久,离死亡就走得越近。 所以在我看来,我们这一行人,已经站在了死亡的门槛边缘,想要最终得救,除了自己的努力,还需要足够的运气。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熊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助推了一把,把我们这个小团体的半只脚硬生生地推到了死亡的门里。 当少女突然出手,把我制服在地并且麻利地捆了起来的时候,我简直就惊呆了。 小东西“呜呜”地看着我俩,完全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 别说是她,连我也一时跟不上这肌肉妞的脑洞。 “你这是干什么?” 少女的嘴唇紧紧地抿着,我发现她每次认真起来,就会有这样的动作。 “当时,你从我手中挣脱后,敌人就突然出现了。” “喂喂,你不会以为我和他们串通好的吧?” “不然呢?怎么可能那么巧?” 我都快哭了,“如果我早知道他们会来,还费那个劲从你手中跑出来干嘛?直接等他们现身后,场面更乱时岂不更好逃走?” “你逃走时那股古怪的劲道是怎么回事?你有东西瞒着没说!” 我一时语塞。这说不清了,在一个完全公有制的氏族社会,我去跟她谈私有制精神下每个人都可以有点自己的小秘密,简直是自己找不痛快。 见我不说话了,少女清秀的眉眼皱了起来,神情突然也黯淡了几分。 “大长老说过你是蛮妖奸细,我......本来是不信的。” 那头老畜生当时随手给我泼了这桶脏水,如今他倒是一了百了,我反而百口莫辩了。 我一时无力吐槽熊灵脑洞大开的分析,只好无奈地对她说:“如果我是他们的奸细,之前三苗大人和妫长老离开后,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出来归队了,还躲个什么劲?熊灵啊,我们现在是在野外,找不到回去的路。没有吃的,我们会饿死;没有喝的,我们会渴死;遇上瘴气毒虫,我们会死;遇上猛兽蛮妖,我们会死;走错了回去的方向,我们最终一样会死。有这么多的可能性会在明天甚至下一刻就让我们活不了,你现在还要来跟我玩抓奸细的游戏?大姐,你脑子进水了么?” 少女轻轻抿了抿薄薄的嘴唇,不为所动地把我扔上熊背,一言不发。小东西趴在我的旁边,小爪子牢牢扒住了山姨的毛发,探过头来舔了我一下,她还处于状况外的阶段,可能还以为我们在做游戏呢。 一时间,树林里只剩下了山姨粗重的喘息声。 熊灵突然停住了脚步,走到山姨的跟前,把头贴在它巨大的胸腹间倾听一会,然后起身轻轻拍打着她的脑袋。 “怎么了,山姨?” 巨熊疲惫地看了她一眼,大长老之前似乎对它使用了某种刺激性的手法,对它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透支,之后又背着两人一熊跑了一夜,如今终于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少女担心的慰问似乎让它一直绷紧的弦陡然松了下来,巨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把我和小东西都甩了下来。 我强忍着脑袋着地的剧痛,关心地问了一句:“这是过度透支病倒了吧。” 没有回应。 少女检查着巨熊的身体,山姨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她,发出虚弱的呜咽声。 忽然,小东西冲着我的身后嗷嗷地叫了起来。熊灵也猛地转身,拎起一直随身的石锤,如临大敌。 我倒在地上,手脚被捆紧了,因为视角的关系,一时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身后传来了坚实的脚步声。 “你们跑得可真快啊。” 我翻过身去,看到那个共工氏族的姜安,缓步向我们走来。跟了我们一整个晚上,他也显得有些疲倦,身上的兽皮坎肩沾满了落叶和晨露。他的目光扫过我、小东西和山姨,最后停留在挡在我们前面的熊灵身上。 看见气氛有些紧张,姜安摊开了双手,“我没有恶意,只是奉师命来请两位去共工氏族作客,顺便请教一些问题。” 一片沉默。 我突然开口道:“正好我也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令师尊。” 姜安看了看被捆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我,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不用言语试探,我是一个人追上来的。” 我看了看熊灵,叹了口气,问道:“如果我们不想去呢?” 姜安又笑了笑:“你们会去的。” 说完,他伸出右手,凌空虚画了几下,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了淡金色的划痕,转瞬间,划痕成符,一蓬噼啪作响的火球,出现在了他虚托着的右手上方。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察觉到受到威胁,小东西突然一口吐出内丹,像是从嘴里射出了一颗子弹一样,向着姜安狂飙过去,几乎在瞬间,姜安身前的那团火球挡在了内丹前进的轨迹上,一声炸响,火球爆裂开来。 内丹瞬间黯淡了,缓缓飞回了小东西口中,她呜呜叫了两声,显得十分萎靡。 姜安也被这突出其来的近距离爆炸弄得非常狼狈,他的眉毛有些烧焦了,上身的坎肩也有些焦黄。不过,惊怒之后,他反而有些惊喜地笑了出来。 “居然还有一只妖兽幼崽!哈哈哈哈哈,真是意外之喜啊!” 第二十八章 姜安一边笑着,一边有些警惕地看了眼委顿在地的小东西和山姨,双手不停凌空虚画,很快,一道足足三丈宽的火墙在他身前升起。 隔着一米多高的火焰,他觉得安全些了,便冲着为首的熊灵说道;“你们不要不识好歹,好好配合,说不定得了师傅的赏识,还能加入我们共工氏族。若有仙根,更是可以拜入师傅老人家门下。师傅他老人家惊才绝艳,开创了可以让人类修炼各种法术的金丹之法。假以时日,待人族大兴,便再不用仰那些大妖鼻息。你们切莫自误!” 他觉得自己苦口婆心,开出了好处,又占了大义名分,应该可以让眼前这个为首的少女幡然醒悟了。 谁知道少女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一步一步走到火墙的边缘,伸出手来试探了一下火焰的温度。 “滋”地一声,少女的手指尖端,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焦黄。 姜安皱起了眉头,微微后退,右手又凝结出了一团火球。“臭丫头,你想干什么?” 少女沉默着退后了几步,蹲下身子,浑身肌肉的线条无比清晰地绷紧了起来。 我瞪大了眼睛。 然后就看到她向着横亘在近十米宽的火墙后的青年,主动发起了冲锋。 就像挥舞着手臂想挡住车流的螳螂,或是扑棱着翅膀扑向灯火的飞蛾,又或是高举着骑枪向着风车发起冲锋的骑士。 我想起了《唐吉坷德》中的那段话: “我知道鲁莽和怯懦都是过失;勇敢的美德是这两个极端的折中。不过宁可勇敢过头而鲁莽,不要勇敢不足而怯懦。挥霍比吝啬更近于慷慨的美德,鲁莽也比怯懦更近于真正的勇敢。” 此刻的我也已分不清,自己在眼前这个少女身上所看到的,究竟是盲目的蛮干,还是真正的勇敢。 少女的身影冲进了火墙。 姜安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从不可置信变为了惊疑,从惊疑变为了惊惧,然后在少女冲出火海的那一刹那,化为了恐惧的癫狂,他手忙脚乱地把手中的火球扔了出去。 一把普通的石锤迎着火球撞了过去,然后在爆裂声中炸成了碎块。 紧接着,一个拳头破开了火光,重重砸在了姜安的脸上。 一拳。 姜安的脑袋整个扭了过去,在一声脖颈处的脆响后,定格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扭曲。巨大的力量带动着他整个身躯飞了起来,然后又重重落地,就像一条死蛇,沉寂不动了。 足足三丈宽的火墙渐渐熄了下去,少女的身影倔强地挺立着,一动不动。 我赶紧让小东西帮我咬开绳索,跑到了她的身边。还没等我开口说话,她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我的上臂。 “不许跑,跟我回族里。”她轻轻地说,气若游丝。 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看着她,她的头发被烧掉了大半,仅剩的一些还冒着几个火星;大腿,小腹等裸露在外面的地方,几乎全都被烧掉了表皮,露出里面深红色的肌肤,有的地方向外渗着黄色的组织液。她站在那里,光是一次呼吸就疼得要停下来三次,可是她居然还拦在我的面前,试图阻止我这个蛮妖奸细逃走。 你这个疯子! 我想这样骂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的一句。 “好。” 我还想说些什么,结果她猛地扑倒在我身上,晕了过去。 ============================================================== 我抱着熊灵,小东西在我身边转悠着,时不时轻轻舔一下少女身上烫伤的皮肤。山姨也几次挣扎着想爬起身,但是她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怎么都爬不起来。 在地球上,这种全身大面积烧伤的病人,如果不赶紧进行专业的救治,鲜有能自己熬过去的。在全身大部分表皮都被灼烧破坏后,若是没有一个干净无菌的病房和抗生素的保驾护航,光是各种细菌感染就能轻易地要了少女的性命。 我只是一个19岁的宅男,专业也不是医学方向,家里也没有祖传的中医本领。此时此刻,除了体内的洛神赋,我想不出第二种可以尝试的办法。 我抓住熊灵的手,运转起洛神赋,试图把冰凉气息输入到她的体内。 洛神赋产生的冰凉气息,疗伤效果绝对是逆天级别的,但能不能用来救治别人,我心里也没有底。 渐渐地,日头已经到了正中,连续输出了半天,我感到整个人都快被掏空了,疲乏地靠在了一边的山姨身上。 我发现,把冰凉气息输入到熊灵体内的时候,会产生很多的损耗,我每输出十分,她大概只能接收三到四分。 不过还好,我的努力还是有价值的。少女身上被烧伤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已经停止往外渗组织液,熊灵依然昏迷,但她的表情,也变得不那么痛苦了。 既然事实证明方法管用,那就好办多了。只是,我也不能都把精力放在为熊灵疗伤上面,眼下令人头疼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多。 我眯着眼睛看了看正中的日头,开始思考自己目前的严峻处境。 我,一个来自地球21世纪的宅男大学生,迷路在了异世界死亡率极高的荒野,求生能力低下的我,身边还带了一人一熊两个重伤员拖油瓶,另外还有一只小孩子心性暂时指望不上的熊妖幼崽。 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个重伤员需要食物和饮水。 考虑到山姨的胃口,我的头更大了。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目前最紧要的任务后,我歇息了一下。嘱咐小东西照看着熊灵和山姨,我进入到了密林之中,寻找一些吃食。 我甚至都没有奢望要捕到一只小体型的猎物,只希望运气够好,可以采摘到一些瓜果菌菇,并且这些瓜果菌菇刚好没有毒。 我并没有信仰,可我此刻在心中真诚地祈祷,不管对象是哪个神灵。因为在熊灵和山姨回复之前,我们这个抵抗力几乎为零的小团体,如果想要安然度过这段时间,需要的运气和保佑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第二十九章 丛林迷失日记第一天 今天运气还算可以,大约黄昏时分,我回到了熊灵他们那里。 我找到了一些酸得掉牙的不知名青涩果子,虽然难吃,但至少可以果腹。小东西舔了一下就跑开了,我也不勉强她,反正她已经跟大长老学会了吐纳内丹,妖是可以不用进食的。我挤出了一些水果的汁液,从熊灵的口中滴了下去,希望能给她补充一些水分和维生素。 除了青涩果子,我还挖到了一些巨大的菌类。我把颜色鲜艳的那些都扔得远远地,免得小东西误食,自己则挑了一个最小的,把表面的泥土搓掉后,直接吃了下去。没办法,今天是来不及生火了。 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我没有毒发身亡,也没有什么其他不良反应。 看来幸运女神还没有抛弃我们。 我强迫自己生吃掉了大部分带着泥味的菌菇,作为目前团体中唯一的劳动力,我知道自己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 明天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至于山姨,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好祈祷它自己能挺过去,或许明天运气好,我能给它弄些肉食。 虽然我自己都觉得希望不大。 我按照记忆中看过的荒野求生类节目中所说的方法做了一个露水收集装置,但因为熊灵的竹筒被烧坏了,我只好在附近找了一块有比较明显凹陷的石头作为容器,虽然也收集不了多少淡水,但总比没有好。 丛林的夜晚气温很低,远没有部族里燃起了篝火的山洞暖和,更别提和温哥华舒适柔软的大床相比了。夜色中时不时传来“吱吱”“咕咕”的奇怪声音,这是那些夜间活动的生物们,它们组成了丛林黑暗的那一面,在阳光缺席的此刻,都生龙活虎了起来。 一些野兽的低吼在近处响起,伴随着一阵阵撕咬咀嚼的声音,听着只有十几米远,好像就在姜安的尸体的那个方向。 我又冷又饿,神经紧绷,把小东西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夜未眠。 ================================================================= 丛林迷失日记第二天 因为昨天根本没有睡着,所以今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来了,一夜没睡的感觉有点像网吧包夜,不过好在我还年轻,除了哈欠多了一点,其他还算顶得住。 活动了一下一晚上冻得有些发僵的四肢,虽然饥肠辘辘,但我还是第一时间选择跑去查看了姜安的尸体。 尸体被撕成了两截,下半身不知被拖到哪里去了。留在原地的上半身也已经被啃食地残破不全,脑袋滚落一旁,大部分头皮都已经消失不见,露出惨白的头骨。那种恶心的惨状,反倒消减了我不少饥饿感和进食欲望。我顺着地上的狼藉和血迹走了几步,看到了两根啃得很干净的大腿骨。 然后我就原路折返了。 露水收集装置还是管用的,石面上的凹陷处盛满了一小洼清水。我抿了几口,然后含在嘴里,口对口地渡给熊灵,没办法,这是我目前能想到唯一不会产生浪费的喂水方式。 剩下的一点点水,我让山姨我喝掉了,最然对于她的体型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我真的尽力了。 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没过多久就开始下起了中雨,这让我很沮丧。和小蛙一起飘荡的那三个月里,我倒是熟练掌握了钻木取火,但是一下雨,生火的计划就泡了汤。不过水源倒是充足了,我看到虚弱的山姨伸出舌头,试图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 但是没有足够的容器,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从指缝中溜走。 我尝试着找一些宽大的叶子,可以卷起来做成一个临时的碗,但附近都是类似松树的针叶类植物。 于是我做了一件我自己都觉得很恶心的事情。 我强忍着干呕,把姜安头骨的下颌卸掉,挖出了里面黏糊糊的脑子,然后用雨水冲洗了一下后,用来承接雨水。 这个过程中我停下来了三次,差点把自己的胆汁都呕了出来。 虽然把两个已经腐烂了的粘腻眼珠子抠掉后,头骨上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严重制约了这个骨质容器的容量,但这已经是我现在手头上的最好选择了。 接下来,我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用这个容器接来的雨水,让两个伤病号喝了个够。然后我把头骨倒放在地上,积攒更多雨水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承接更多的雨水,我把姜安身上为数不多还完好的皮肤都完整地剥了下来,在地上挖了几个积雨的坑洞,把人皮当做防漏的材料垫在了最下面。我在头骨里面也垫了一层,大大增加了头盖骨的总容量。 做完这些后,已经到了中午。我心中的恶心感褪去了一点,也许是底线被突破了一次后,再突破第二次会容易很多,我又打起了姜安剩下的那堆碎肉的主意。 昨晚不知名的野兽已经把肉基本上啃完了,我努力压抑着自己不断泛起的胃酸,挖出了残躯中还剩下的一些血淋淋内脏,把它们送到了山姨的嘴边。虚弱的山姨胃口并不好,稍微吃了一些,小东西倒是吃得很欢。她在吃人肉方面没有道德上的约束感,所以毫无顾忌,但我没让她多吃,还有山姨这个大食仓的重病号呢。 我捧过姜安有些残破的心脏,把里面所剩不多的血液混着雨水挤进了熊灵的嘴唇,希望人血中富含的营养能为她的伤势提供一些帮助。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仔细考虑了一下自己要不要稍微吃上两口,但道德上的羞耻和恶心最终战胜了胃里的饥饿感。我打定主意,等熊灵醒过来,不告诉她她喝过人血。 不过话说回来,原始人没有像我这样明确的道德是非观念,她对这件事情的接受度,或许是很高的也说不定。 我吃完了昨天剩下的菌菇,忍着胃里更加强烈的搅动,花了整个下午替熊灵运功疗伤。 黄昏的时候,我想做一个遮雨的棚子,好不用再这样淋在雨里,增加发烧得病的风险。可惜实在没有合适的遮雨材料,只好作罢。我同样很担心昨天啃食了姜安的野兽会在今晚继续光临,虽然从它们昨晚的行为判断应该是一种以食腐为主的动物,但地球上的鬣狗也并非不会主动攻击活物,尤其是在猎物虚弱的时候。 可惜我实在没办法找个远离此地的栖身之所,主要是因为我实在挪不动山姨这个大块头。 劳累了两天一夜的我,再也坚持不住,即便在寒冷的夜风、湿漉漉的雨水和强烈的饥饿感的三重压迫下,我依然沉沉睡去了。 第三十章 丛林迷失日记第三天 我是被小东西舔醒的,一醒过来就觉得全身冷得厉害,我用手一摸额头,很烫。 发烧了。 看来洛神赋只能治伤,不能治病。 我强撑着站了起来,感觉走路有些飘,走到露水收集装置,猛喝了一大口,才似乎感觉好了一些。 今天阳光明媚,天气很好。喂熊灵和山姨喝完水,我第一件事,就是花了半个上午,收集了足够的木柴和钻木取火用的材料,只是都有些湿。我把它们一股脑搬到了阳光下,希望能在黄昏之前晒干。 今天必须把火升起来了,没有热水和熟食,我怕自己的病情会加重,如果我垮了,我们全都会死。 而且,篝火可以在晚上有效地防止普通野兽的侵袭。 拖着饥寒交迫不停发抖的躯体,我重新回到密林,打算碰碰运气找些吃食。 上天垂怜,我在一段腐烂了的木头里,找到了好几条足有两个手指粗细的大虫子,肥腻腻白乎乎的身躯扭动着,很像放大版的蛆。 如果不是已经走投无路,我是不会把这种东西列入食谱的。但天晓得,我这时唯一的想法是,总算有肉吃了。 惊喜还没有结束,本打算走远一些,稍微探索一下周围情况的我,在经过一条只有一米多宽的淙淙溪流时,居然在水边的淤泥里,发现了一只背壳直径足有30厘米长的大鳖,在淤泥的更深处,还附送了几个鳖蛋! 我觉得,即便创世神此时站我在我面前,问我要什么,我也不能想出更好的礼物了。 我把所有的收获都搬了回去,又再去采集了一些前天那样的菌菇和果子,就懒洋洋地躺在山姨的肚子上晒起了太阳。整个上午的忙碌全凭着一股兴奋的劲头在支撑着,如今那股劲头一过,我感觉发烧更严重了。万幸今天的日头很足,虽然我因为风寒的关系仍然瑟瑟发抖,但起码木柴是可以晒干了。 因为实在太虚弱的缘故,我下午没有替熊灵疗伤。在强迫自己吃了点菌菇和果子后,我睡了一个午觉,稍微补充一下精力,为黄昏前的体力活做准备。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整个钻木取火的过程非常累人。 我采取的钻木取火方式,并非那种字面上的“钻木”的方式。虽然同样是摩擦生热的原理,但这种方法是我从一本描写新几内亚食人生番的书籍中学来的。可见年轻时多看些乱七八糟的杂书,有时也是有好处的。 我首先制作了一批石刀,这个非常简单,找两块大小合适的石头,互相削击,其中一块会断裂掉,形成一个锋利的断面,可以用来切割。这种石刀很容易磨损,但胜在制作简单,我直接弄了3把备用。 然后我取出上午准备好的一段原木,把它表层潮湿的树皮剥掉,在露出里面的木质部分后,用尖锐的石刀滑开了一道15厘米长、半厘米深的凹槽,槽面开得比较大。 照理说还需要一根够坚硬的木棒,把头部削尖。但我没有找到这样材质的木头,所以就用几根粗一些的树枝代替,头部同样是要削尖的。 此外,凹槽内还需要一些棉花之类的引燃物。我当然是不可能有棉花的,于是在准备了一些木屑后,我把主意达到了小东西身上。我在她颈部和下巴处拔了一些细绒毛,这熊孩子疼得嗷嗷惨叫,飞快地跑开,怎么叫她都不肯过来。以我当前的身体状况当然更不可能去追她,无奈,只好问山姨又借了一些,山姨比我还虚弱,无力表达意见。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在引燃物中补充了一些熊灵的头发。反正被火烧过之后,她的头发就像秃毛山鸡一样难看,我正好顺手帮她修剪整齐一些,当然以我的手艺肯定也不会好看到那里去,但至少不可能比原来更糟糕。 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备后,就是耐力、体力和毅力的考验了。操作过程很简单,用屁股坐在原木上固定住,不让它乱滚。把引燃物铺在凹槽中间,然后把粗树枝的尖端卡在凹槽中,顺着15厘米长的槽口来回摩擦。书上说,一个强壮的新几内亚野蛮土著,最优秀的记录是在5分钟内钻木取火成功。不过我没有那样地体力维持高频率的来回摩擦运动,在和小蛙一起的三个月中,我最好的取火成绩是10分钟左右。 这一次显然不会是我的最好成绩,发烧和饥饿极大地影响了我的体力。好在我准备充分,在半个小时后,当我的双臂又酸又麻,就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一缕白烟从凹槽中升了起来,引燃物中跳起了几个零星的火星。 我大喜过望,连忙像鼓风机一样轻轻地吹气,同时努力维持着手上的动作,终于,引燃物成功地烧了起来。我赶紧添上了准备好的木柴。当熊熊的篝火最终燃起,我几乎就要瘫倒在了地上。 无所依靠的处境和求生的欲望的确能赐予人无穷的力量,在休息了一会后,我首先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架子,把那几条肥虫和鳖蛋,一股脑儿串上,放到火上烤了起来。然后也顾不上熟没熟,一口气都吃了个精光。 虫子的味道有点像虾肉,那些鳖蛋则没有熟透,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我有生以来最美味的一顿晚饭。 吃了些热腾腾的食物下肚,我终于感觉有了一丝力气。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让我有足够的力气处理那只大鳖。我用石刀顺着背壳和底壳之间的缝隙把它横劈开来,把部分内脏扔给了山姨。然后用水稍微清洗一下后,把整只大鳖背壳朝下一股脑架到了火上。做完这一切,我和小东西,就像两只哈巴狗一样,守着火堆,巴巴地看着。 我至今记得那一锅没有放盐的土制鳖汤的味道,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吃掉了大部分的肉,给了小东西一小块解解馋,然后把大部分鳖汤都倒进了熊灵的口中。我还把姜安的内脏也一起烤了,然后喂给山姨吃,山姨依然吃得不多,不过胃口比上次已经好了一些。 晚上,我把熊灵拖到了山姨身边,让她枕着山姨的肚子,我则抱着小东西,靠在山姨的胸口。在我们前方,熊熊的篝火持续散发着光明和热量,我教会了小东西添柴,然后和她约定轮流守夜。 不远方处的树林中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大概狼狗大小。它们没有找到姜安剩下的遗骸,似乎有些不甘心,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我们这里看了好一会,但终究摄于篝火,没有靠上来。 今天我守前半夜,借着篝火带来的温暖和舒适,怀中的小东西早早进入了梦乡。她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我的手臂和胸口的肌肤感受到了她毛发下面的阵阵战栗。 我突然想到,目睹大长老的死,对于尚且年幼的小东西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我就像是被一波又一波的潮水推搡着,身不由己地疲于奔命,也没来得及好好思考,这发生的桩桩件件,对于我身边的朋友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对我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小蛙,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常有人谈起的,女娲氏族的天地大妖,女娲娘娘? 我想起那块叫做九天息壤的黄色土块,这世界上的第一批人类,是她创造的么? 是用来纪念六千年前死在了分宝岩的......我么? 第三十一章 丛林迷失日记第四天 我是在烦人的吵闹声中惊醒的,晨曦的阳光有些刺眼,周围有许多黑色的身影来去扑棱着。 那是一种身高半米的黑色怪鸟,大约有十几只的样子,围绕着我们排成了一个半圆。它们的喙尖向下弯起一个锋利的弧度,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山姨。 小东西正冲着它们龇着牙,不时主动出击一下,被攻击的鸟儿会扑棱棱地飞开一段距离,然后在小东西去追咬另外一只同类的时候,再慢慢地靠回来。 它们不主动发起攻击,但是也不走开,就那样不远不近地围着。但如果不去理会,它们又会逐渐靠近,一点点试探你的底线,然后在你做出攻击的瞬间再次一哄而散,周而复始。 这种做派,让我想起地球上的最臭名昭著的食腐动物---秃鹫。 它们很敏锐,就像可以嗅到死亡的味道一样,能够准确地找到生命垂危的目标;它们也很耐心,可以像黏在牙根深处的牛皮糖残渣一样,跟着猎物,不停试探,直到后者的生命之路走到尽头,没有了丝毫反抗的力气。 这次它们盯上的是山姨。 它比昨天更加虚弱了,当我尝试喂它水喝时,甚至不得不费劲地掰开它一动不动的上下颚。那偶尔眨巴一下的眼睛,是目前山姨浑身上下唯一可以证明它还活着的东西。 熊灵的状况倒是好了很多,在我每天全力灌输洛神赋的情况下,虽然依然昏迷,但身上已经开始长出新的皮肤。 我的高烧还是没退下去,身上依然一阵阵发寒,冷汗时不时地沁出来,黏腻腻的很不爽利。我稍微喝了点积存的淡水,至于热水澡,只是一个太过奢华的梦。 如今我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 首先,我需要出去收集足够的柴火。昨夜的篝火现在只剩下一些微弱的余烬,我必须不时地添些木柴,保证火种在今晚之前不会熄灭,否则我就得再花上半小时重新取火。而以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我很怀疑自己是否还有那个力气。 此外,我还要去弄些吃的。不管熊灵还是我,甚至山姨,都不能饿着肚子来对抗伤病。 只是我很担心,自己一旦离开,这些怪鸟的骚扰就会变成真正的攻击。 我和小东西沟通了一下,她吐出内丹,出其不意地打死了一只,把其它怪鸟吓得一下子飞出了好远。困境稍稍缓解,但鸟群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比刚刚更远的地方观察着。死去的同伴在它们的眼中同样变成了食物,反而又吸引了两只怪鸟加入了强势围观的大军。 我把那只死鸟拖了回来,至少今天的肉食有了着落。 小东西收回内丹后,萎靡地趴在了地上。她还太小,每次发完大招,都要没精神好一阵子,所以平时都是谨慎使用的。但自从进了丛林后,在严峻的形势下,直接被我逼着当成了一把CD比较长的步枪来用。 我知道过不了多久,这群怪鸟的包围圈又会越缩越紧,赶紧趁着这当口跑出去捡了些柴火。我还跑去昨天捡到大鳖的溪流处碰了碰运气,理所当然的,之前那样的好事并没有再一次发生。我只好用头盖骨和龟背壳盛了些水回去。 我把所有的柴火都用了起来,将篝火分成了四堆,紧紧围住山姨和熊灵。这些怪鸟还是惧火的,不敢太过靠近火堆。虽然这样对柴火的消耗有些大,但我至少可以有时间放心外出,收集更多的柴火。 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我和怪鸟的斗智斗勇间过去了,柴火渐渐积累了足够的数量,但我也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晕眩感时时盘旋在我脑中,身上的寒意一波又一波地翻上来,哪怕离火堆再近也祛除不去。 我把那只死鸟的肚子剖开,取出它的下水,扔进了火堆里,然后把还是温热的血液都滴进了山姨的口中。小东西知道我又要弄好吃的了,像条馋狗一样蹲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把昨天剩下的那些菌菇和酸果塞进了死鸟的肚子。 我没有去毛,而是跑去溪流处,直接用淤泥把整只鸟都包裹了起来,然后回去把泥团浅浅地埋进土中,再把一堆篝火小心地移到了正上方。 一通忙完后,我感觉头重脚轻,仿佛随时会在下一秒钟昏迷过去。不得已,只好枕在山姨身上休息了一会。感觉稍微恢复了些,我又强行爬了起来,开始了熊灵每天的例行疗伤。 绝境真的可以压榨出一个人所有的潜力,换是以前的我,绝对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做到这个地步。 可如今,我的想法很简单。 我不想死。 也许下一刻我就会成为某个刚好路过的猛兽的大餐,残躯则被四周虎视眈眈的怪鸟们果腹。但起码在这一刻,我想努力地活下去。 结束了熊灵每天的例行疗伤,天色已近黄昏。我把那堆篝火重新移开,忍着烫手,一点一点取出了土中的泥块。淤泥已经全部凝固在了一起,被篝火的高温烘得硬邦邦的。我用石头砸开了泥块,包裹其中的羽毛被一起剥离开来。酥嫩鲜滑的鸟肉露了出来,伴随着滴滴油脂,散发出浓郁的肉香,把周围的鸟群都引得骚动了起来。 好在我点燃的篝火够多,起到了足够的威慑作用。 这种鸟体长有半米,个头很大,去掉毛之后也有一只大号火鸡的个头。我大方地扔了一大块肉给小东西,自己扒了一条鸟腿,放到嘴里啃了一口。 有点烫,但是菌菇的清香完全浸润了进去;没有盐,可夹杂着酸果的味道,有种独特的风味。 美食让我幸福地扬起了眉毛,一回头,撞见了熊灵清亮的眼神。 神使鬼差的,我在愣神一秒后,顺手递上了手里的鸟腿。 “喏,肉。” “唔,谢谢。” 她有些生疏地直起身子,接过大腿,也不嫌弃被我咬过一口,张嘴吃了起来。 “呃......什么时候醒的?”我重新扒了一条鸟腿,塞进嘴里。 “你从地里取这个的时候,”她扬了扬手里的肉,“我昏迷了多久?” “这是第三天了。” 她的目光扫过了篝火,柴堆,露水收集装置,在头盖骨做成的容器上短暂停留一下后,移动到了奄奄一息的母熊身上。 “透支过度,又淋了一天雨,胃口不好,吃食也不多,这就......”我在一旁局促地解释着,虽然已经尽力了,但是因为大概知道山姨在少女心中的重要性,总有一些愧疚之情。 熊灵倒没多说什么,显得还算平静。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烧伤的皮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靠着自己的恢复能力,也能自行痊愈,顶多留下些无关痛痒的小疤痕。 “你救了我?” “正好采到了一些对症的药草,我失去的记忆又回来了一些,似乎原来是懂一些草药医术的......”我胡诌着。 “谢谢。” “恩?” “懂医术也好,有别的秘密也好,”她冲我笑了笑,就像盛开的百合花。 “谢谢。” 我的心瞬间漏了一拍。 “不客气。”我说。 “接下来,我来照顾山姨吧。” 我正想让她再休息一下,一阵头晕目眩突然袭来,强顶着发烧忙活了两天的我,似乎也到极限了。 第三十二章 丛林迷失日记第五天 我梦见自己在组织行为学课程的期末演讲中睡着了。 不是普通的上课睡着,而是在四百多人的大教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只穿了一条裤衩,仰躺在讲台上,呼呼大睡,全然不顾教授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和那些老外同学们越来越大的议论声。 “亚洲书呆子”、“变态”,他们细语着。 我努力想要醒来,可是手脚就像是被捆住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更确切地说,我压根就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满头大汗地躺在讲台上,任凭一脸鄙夷的白人教授走上前来,用红色的水笔,在我脸上画下一个大大的“F”。那个“F”仿佛有着很复杂的笔画,画了好久,都没有画完。 然后我醒了过来,小东西的舌头正在我额头上轻轻划过。见我睁开眼睛,亲昵地用鼻子蹭了蹭我的睫毛。 我感觉头晕得厉害,以至于不得不时不时闭上眼睛,以免被旋转着的树梢和天空转晕了眼。四肢就像是各绑了一个千斤重的石墩一样,无力移动分毫。 从小东西舌头在我额头上留下的冰凉触感来看,我的高烧更严重了。喉咙很疼,像火烧一样,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肿胀的扁桃体触碰到了舌根,使得半个喉咙都好像被堵塞了一般。 “你醒了?”少女的问候传来,好像尽在耳旁,又好像远在天边。 我无力回应,沙哑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声音。 一只素手抚上我的胸膛,察觉到了我肌肤的滚烫。过了一会,冰凉的山泉水从唇间流入,浸润着像烧红烙铁一样的喉咙和肥大的扁桃体,让我的痛处稍稍缓解了一些。 意识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 =============================================================== 丛林迷失日记第六天? 一片飘落在我鼻子上的树叶叫醒了我,浑身依然无力,但是感觉没有那么痛苦了。 天空一片漆黑,巨大的月亮挂在夜空正中央,几颗或明或暗的星星随机点缀在夜幕上。我不确定我究竟睡了多久,所以现在也许是第五天的晚上,也许是第六天。 我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卧而有点僵硬的脖子,转头寻找小东西的身影,平时她应该是第一时间来舔我脸的才对。我坐起身来,结果看到篝火的另一边,小东西老老实实地蹲着,嘴里正断断续续地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伴随着她的呜咽的,是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会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山姨......” “你不要死啊......” “我不要你死......” 年轻的姑娘跪在巨大的黑熊面前,把自己的脸埋在了巨熊脖颈的毛发里。巨熊的慈祥地看着她,那眼神中蕴含了一个母亲弥留之际对自己孩子的全部感情:骄傲、疼爱、担心,还有不舍。她的鼻子翕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最后触碰一下自己的人类女儿,然而直到最终合上眼睛,依然没能动弹。 我无声地站着,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有些伤感。 从认识熊灵到现在,我对她的印象,一直是个较真的暴力女,认死理,会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视作自己的责任,扛在肩上,从不考虑会不会被压垮。我亲眼见过她为了斟骊暴打妘昌,也见过她面对火海决然的冲锋,还见过她奄奄一息时对自己使命的坚持,但是眼前这样抽泣的、绝望的、无助的她,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时的她,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也许至亲的离去就像一面镜子,可以让所有人都变回孩子。 山姨死了。 仿佛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周围的怪鸟们蠢蠢欲动了起来。它们已经在一旁守候了几个日夜,呼朋引伴,此时起码有几十只围在了篝火的附近,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有几只胆大的凑了上来,尝试着在山姨宽厚的背部啄了一口。 我刚想上去赶走它们,少女拉住了我的手。 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随它们去吧,山姨需要回到天神的怀抱。” 这个时代的人们相信,死去的亲人,只要通过洪荒世界的自我循环,都会回到天神的怀抱。 我一开始对这种信仰也很困惑,理论上说,他们信奉的都是自己部族的图腾,而那些有大法力的大妖,对于他们来说,也确实有如神明。但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把“天神”常常挂在口边。后来我弄明白了,他们口中的“天神”,有点像我们中国人嘴里的“老天爷”,并非明确指代某路神仙,而是指代这洪荒世界中的一切虫鱼鸟兽,风雨雷电,或者说,就是指代洪荒世界本身。 而被这些食腐的怪鸟吃掉,也是洪荒世界自我循环的一种。 我想起西藏人民的天葬传统,倒是和这有异曲同工之妙。更何况,洪荒世界是有真正的天神的,那个所有初代生物血液中记载着的开天的父,他的名字叫盘古。如果说山姨借此回归了盘古的怀抱,也确实说得通。 见没有受到阻拦,黑色怪鸟们瞬间一拥而上,山姨巨大的身躯瞬间被黑压压的羽毛所覆盖了。血腥味开始飘散开来,吸引了更多的怪鸟呼啸而至。 我和熊灵坐在了火堆的旁边,小东西也有些没精打采,趴在地上没了声响。 少女把双腿抱在怀里,下巴顶住膝盖,看着火光怔怔地发呆。 “我有个弟弟。”她说,“从我有记忆开始,我的父亲就死了,我和弟弟,是跟着山姨长大的。” 我静静听着,虽然类似的传言我已经听人说过,但此刻我依然屏气凝神,看着少女倾诉着她的故事。 在篝火的那边,鸟群扑棱,享受着难得的饕餮盛宴。 “父亲是被蛮妖杀死的,他一死,母亲就被迫跟了其他男人,这是族里的规矩,女人、牲畜、皮毛,都是财物,一旦主人死了,就会有下一个主人。没有人觉得奇怪,除了我。” “本来我和弟弟也会被安排由其他男人抚养。他们说,等我成年后,也会变成他的财物。” “我不愿意。” “还好有山姨,那些人,觉得养两个小孩耗费吃食,既然有了归宿,也就顺水推舟了。” “哪怕这个归宿,是一头熊。” “那一年,我三岁,我弟弟更小,还只是个婴儿。” “当时,山姨其实是有幼崽的,但她为了养活我们,把她自己的孩子,生生咬死了。” “我和弟弟,喝着山姨的奶,一路长大。你无法想象,一头壮年巨熊和两个孩子的生活组合,在族里看来,是多么得叛逆不道。虽然父亲生前的战友们对我们还算照顾,但巨熊在族里意味着哈吉,意味着地位和财物,自然也意味着觊觎。巨熊理应配合骁勇的战士,一起构成族里最强大的武力,这几乎是族里所有人的共识。” “是山姨以死相迫,斟摛统领才决定给6岁的我一个机会,约定在今年的先祖祭礼上,让我凭真本事参加哈吉选拔。” “我比所有人都要努力。我从小和山姨练习搏击,族里最善战的男人,我一个人可以打三个。我学习围猎的技巧,只为了证明自己虽然是女人,一样可以是个优秀的猎手。” “我不能变成某个男人的财物,我不属于任何人,我一定要足够强大,才能够保护弟弟,才能够阻止其他人,打山姨的主意。” “我每天自虐一样地训练,就为了能早一点成为哈吉,和山姨并肩作战。” “我等了足足十年,在如愿以偿的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任务。” “结果,她就这样死了。” 少女把头埋进了膝盖,肩膀微微耸动着。 “她就这样......死了。” 篝火对面的鸟群逐渐散去,露出了一副巨大的白骨。 第三十三章 丛林迷失日记第七、八、九、十天 在丛林中迷路的第七天,我们终于出发,试图寻找回到文明世界的路,倘若把那些荒蛮原始的氏族生活也算作文明的话。 如果在地球上任何一片杳无人迹的荒野中迷了路,你仅需找到一条河流,然后顺着河流往下游走,只要没有因为各种各样的意外死在途中,你最终都会在下游的某个地方找到一些熟悉的痕迹。 那可能是一条无人的高速公路,一段空空荡荡的铁轨,或是一座横跨河流的小桥。它们会把你带向文明的世界,那里有电和网络,有食物、热水澡和软软的大床。此外,还有完整的社会秩序,保证你可以在安眠中不会被其他同类或者野兽咬破了喉咙。 这是因为地球上的人类文明已经像晚期的癌细胞一样扩散到了整个星球,原始的荒野就像是珍贵的宝石一样点缀其中。 但在洪荒世界,一切恰恰相反。人类文明被冷酷的自然环境和其他许多强大的物种所威胁,小心翼翼地盘缩在寥寥几个聚居区里,靠着大妖的庇护而活。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选择顺着一条河流而下,很可能就会像被抛出了飞行器的宇航员,从此只能永远成为飘荡在太空中的一具孤独白骨了。 好在熊灵还知道大致的方向,她通过每天固定时间内,太阳和月亮在天空中的位置,来大概确定我们应该往哪里走。 我并非质疑或者贬低古人的智慧,但是我知道在缺乏精密仪器辅助的情况下,熊灵的方法对方位的预测是非常粗略的。而距离一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她问我。 我没有。即便上学期的天文物理基础课程我没有草草应付过关,地球上的星象知识在洪荒世界也全无用武之地。我只好跟着她,像撞大运一样,祈祷在我们行进的路上有氏族的痕迹。 或者说,祈祷我们能够在遇上某只蛮妖之前,先遇上我们的同类。 如果按照一般意义上,迷路越久,生存几率越低的说法,我们的生存几率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 好在有熊灵这个土著精英。 这一路上,少女带着我和小东西,避开了不知多少死亡陷阱。有伪装成大树的绿色蜘蛛,每一只有磨盘大小,在林间跳跃纵横,撵了我们整整半天;有香味能够迷惑神志的食人花,美丽的花蕊在生物靠近时会猛地变成锋利的口器,当着我们的面活活生吞了一只羚羊;有像一截水上枯木般的巨型怪鱼,在一只野牛靠近河边饮水时,会猛地用粗壮的尾巴像打桩机一样把它击打入河,然后在翻滚的水浪中把猎物变成一顿美味的大餐。 我对少女的力气也有了新的认识,那是在第八天,她当着我的面把一只起码有半吨重、正向着我们冲锋的野猪正面抵住,然后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过肩摔。在野猪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她抓住那对长长的獠牙,把野猪整个抡了起来,一下又一下地撞到旁边的一棵巨树上,直到那只野猪像被十八个大汉蹂躏过了的可怜少女一样昏死过去。我清楚地看到,那棵上百米的巨树明显地倾斜了一个角度。 直到那天晚上,香喷喷的野猪肉下肚时,我都觉得自己还没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过来。 我隐隐觉得,熊灵这种犹如人形凶兽一样的力气,有些不同寻常。 不过这一路上,要说最大的岔子,还是小东西这个惹祸精弄出来的。 那是第九天的上午,我们似乎路过了一个非常凶残的猛兽的领地,因为整整两里地,我们都没有发现一个生灵。 一片死寂。 我和熊灵都有些紧张,精神高度戒备着,生怕此地的主人是一只蛮妖。也正因为如此,当小东西开始盯着一旁一个一米多高的奇怪土包又抓又刨的时候,我们都没有太在意。 直到熊灵注意到那个土包其实是个蚁塚,脸色大变地喝止小东西时,已经晚了。 那个蚁塚表面大大小小的孔洞上,突然像喷泉似的,喷涌出无数黑色的洪流,不计其数脚掌大小的黑色蚂蚁,开合着锋利的口器,潮水般地向我们涌来。 小东西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嗷嗷叫着飞奔而来,屁股上和背上有好几只蚂蚁,口器深深地刺进了她的皮肉,无论小东西怎么左右摆臀,都摆脱不开。 我们根本没空去管她,撒开腿转身就跑。 这场追杀和逃亡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最终席卷了超出我们想象的范围。 这一路上遇到的生灵,无论是胆小的四蹄动物还是暴躁的大型猫科动物,无论是小型的昆虫还是大型的鸟雀,在看到我们身后的黑色浪潮后,都无一例外调转身躯,朝着反方向狂奔。渐渐地,在这丛林中,形成两股势若奔雷的兽潮。 一股是在前面逃亡的百兽,一股是在后面追赶的蚁潮。 而所有在前者中掉队的,都被后者变成了地上干净的白骨。 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熊灵拉着精疲力尽的我,避开了兽潮的范围。 缓过劲来的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小东西揪过来,狠狠地打了一顿屁股。 差点就被这熊孩子给害死了! 小东西自知理亏,挨打后低眉顺眼地躲到熊灵的背后。 我顿时又有些不忍,正准备好言安慰她几句,结果被熊灵一下拉住了。 “有情况。”她说。 我仔细听了听,远处是兽潮轰隆隆的奔腾轰鸣声,再仔细辨别一下,还有无数蚂蚁爬过草丛和枯叶时发出的,令人觉得牙酸的“沙沙”声。 “有什么情况?”我问道。 “有打斗,越来越近了,我们得藏起来。” 熊灵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而论丛林中的生存经验,我更是拍马也比不上她。所以听她这么说后,我一把拎过小东西的颈皮,麻溜地爬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熊灵紧随其后,也跟了上来。 我们刚在树上藏好不久,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斑斓花豹被远远地击飞过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后,勉力爬了起来。它似乎是想趁机摆脱后面的追兵,但一把散发着流光的木质小刀后发先至,凌空挡在了它的面前。 那把小刀,让我瞬间想起十天前,某个一字眉控制着一把桃木小剑,召唤出漫天剑影的样子。 第三十四章 伴着木质小刀的轻微嗡嗡声,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我认出来是十天前,共工氏族那几个人影中的两人。男的国字脸,略显忠厚,身材魁梧;女的则有些瘦弱,鹅蛋脸,柳叶眉,显得有些娇俏,而且看上去地位更高一些---这是很少见的情况,因为娇俏可爱型的女人在这个时代并不吃香,她们大多因为没有明显的第二性征而被认为不宜生育,而不论在哪个氏族,不宜生育都意味着比一般女性还要更加低下的社会地位。 不过考虑到和共工氏族有限的那一次接触,这个氏族很显然有些与众不同。 那个娇俏的女子闲庭信步地走到了花豹的跟前,下巴高高地扬起,一手叉着腰,一手举起一根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地说道;“小豹子,别跑了,你速度再快,能快过我的御兵诀?” 走投无路的花豹低吼了一声,龇着牙,四肢伏低做着扑击的姿势。 一旁的国字脸一手掐诀,一团散发着冷气的冰冻气息出现在他的掌中,让我想起了姜安那天的火球。只见他上前一步,从另一个方向堵住了花豹的去路。 “老实点,你不过是只道行不过50年的小蛮妖,是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的。我们只想知道我们一位师弟的下落,你如果配合,说不定还能有一条生路。” 我心里一紧,他们想找的那个师弟,多半就是姜安了。 国字脸话音刚落,一道匹练闪过,饶是花豹躲得快,大腿上也被木质小刀划出好大一个口子,痛的它大声咆哮起来。 “大师姐......”国字脸一脸无奈地说道。 “有什么好废话的,消息也要,内丹也要,放一条生路?我可不答应。” “师傅教导过我们,凡事上兵伐谋,攻心为上......” “少拿师傅压我,等我一刀刀削光了这畜生的皮肉,就不信它不开口!”女子冷笑着掐起了法诀,木质小刀飞快地舞动了起来,一道道刀光如匹练般炸开。没过一会,花豹就左支右绌,伤痕累累了。它躲避着,嘶吼着,做着困兽犹斗,眼见逃生无望,也不管女子表露出的不留活口的意思,大声叫道:“我没见过你们那个什么师弟......” 一道光华闪过,花豹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大师姐......” “它都说了没见过姜安那小子,那就是不用留活口咯。”女子满脸无所谓的神态,向着花豹的尸体走去,“50年份的内丹,虽然效力差点,但也聊胜于无了。” 国字脸有点头痛地捂着额头,“大师姐,我们可以问问它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的,说不定会有六师弟下落的线索。” 话应刚落,远处似有似无的轰隆声猛地变响了,听上去,似乎是奔跑的兽潮渐渐变道,转向了......我们这个方向。 树下的二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女子回头看着国字脸:“三师弟,这个......算不算是不寻常的事情?” “......”国字脸苦着脸趴在地上停了一会,皱着眉头不确定地说,“像是......兽潮?” “兽潮?”女子瞪大了眼睛。 说话间,林间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兽群的影子,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更后方那遮天蔽日的蚁群。 国字脸立刻变了脸色,“大师姐,我们得赶紧走。” 女子有些不舍地看着地上花豹的尸体,有些犹豫。 国字脸催促道:“大师姐,现在不是剖尸取丹的时候,陷进了兽潮里就麻烦了。” 女子看了看迅速逼近的兽潮,咬了咬牙,指挥小刀划破花豹的肚子,执意取丹。 她这边磨磨唧唧想要取丹,国字脸是无可奈何,我和熊灵可没那个耐性去等她。我还在思量着怎样可以不动声色离开树顶,熊灵干脆地把我夹在左胳膊下面,右手拽上了小东西,干脆利落地跳下了大树,看都不看旁边的男女一眼,扬长而去。 怎么说呢?这妞总是这么霸气。 这一下,可把国字脸和那个女子吓了一跳,两人还以为遇到偷袭,连忙戒备,等看清楚情况,国字脸大叫一声;“大师姐,是之前有熊部落跑掉的余孽,快追!” 女子这下彻底没法取丹了,气恼之下,正欲掐诀施展御兵之法,但回头看了看就快近在咫尺的兽潮,恨恨一跺脚,也跟着国字脸追了上来。 于是,熊灵在前方一马当先,国字脸和大师姐紧随其后,再往后是狂暴的兽潮和黑压压的蚁潮。 我身为一个大男人,这样被一个姑娘家家的夹在胳膊下面,其实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熊灵带着一人一熊将近200斤的负重跑,居然还比我自己跑来的快得多。如果她不带着我跑,恐怕我已经被后面那个后来居上的娇小女子给撵上了。 听那个国字脸的话,他们已经认出我们是十天前跑掉的有熊氏族的小杂鱼。如今他们师弟失踪,我们又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有重大嫌疑的我们想要轻松摆脱他们的追捕,恐怕是有难度了。 “前方的两位朋友请等一下,我们有些话想请教。”国字脸一边跑一边在后面喊话。一边的大师姐倒是一言不发闷声狂奔,但参考她刚刚对付花豹的做派,我毫不怀疑,她一旦缓过手来就会召出那把木质小刀给我们来上一下狠的。 熊灵做事情是非常认真的,对这种程度的骚扰完全充耳不闻,我虽然姿势尴尬,但反倒可以全心投入外交发言事务中去。我从国字脸喊道:“有什么问题,就这样问吧。” 国字脸看了看身后撵得很急的兽潮,可能是发现大家停下来好好聊一聊这个提议确实有点扯淡,于是回喊道:“二位自丛林中来?敢问可见过我家师弟?” 我叫道:“没见过。” 国字脸又叫道:“还请二位移步共工氏族作客,届时两位见没见过我家师弟,家师自能分晓。”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共工首领?那更不能去了,谁去谁傻叉。 第三十五章 我于是大声推脱:“多谢好意,我们还赶着回部落,就不叨扰了。” 国字脸朗声道:“看来二位还是心存芥蒂,抱歉,此事关同门安危,在下只好得罪了。”说完,他突然一扬手,一个蕴含着冰冻气息的冰球猛地砸了过来。 好阴险的家伙,刚刚说话的时候还偷偷憋大招哪! 这一下来得突然,熊灵猝不及防之下,眼看就要中招,小东西突然吐出内丹,一声爆响之下,把冰球挡了下来。我看到爆炸发生处正下方的地面上,结成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国字脸则一脸错愕。“熊妖幼崽?” 一直未发一言的大师姐突然笑了起来,“居然是熊妖幼崽!不错不错!你们害我丢了一个内丹,就把这个熊妖幼崽赔给我吧!” 特么的这一个两个都是什么毛病,看见小东西都这么兴奋,之前姜安也是,这个大师姐也是,喜欢****就算了,还要幼齿,太变态了吧。 我心里吐槽之际,国字脸一个又一个冰球砸了过来,这次熊灵有了准备,闪转腾挪间,竟然是一个不落全给躲下了,就是把我颠得够呛。 原本,熊灵可以像前一次一样,斜着往兽潮行进路线的边缘跑,然后躲过兽潮大部队,慢慢就能脱离开来。可如今后面跟了两个尾巴,若是真的摆脱了兽潮,大家摆明车马真刀真枪地打一架,我们这边还真不是对手。无奈,熊灵只好故意跑在兽潮的前面。兽潮追得紧,大师姐没法停下来操作那把速度奇快的木质小刀,而国字脸的冰球法术,有了防备之下,又砸不中熊灵。一时间,后面这两人很有老鼠拉龟,无从下口的无奈感。 不过他们两个也是执着,缀在后面不肯放弃,一来一去,就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体力耐力比赛---大家一起跑马拉松,看看谁更能跑。 在这方面,熊灵这丫头当之无愧地碾压了一切。 是的,一切。 不但是国字脸和大师姐,就连更身后奔腾着的野兽,也被她一并甩开了。那速度,那耐力,轻松横扫地球上所有马拉松奥运冠军。更夸张的是,一路跑到现在,她连气都不带喘的,我和小东西加起来近200斤的分量,对她仿佛根本没有影响。 后面的国字脸和大师姐一开始还没感觉,跑着跑着,发现情况不对,可是已经骑虎难下。等到跑了约摸十公里路的样子,两人都已经很明显地开始喘气了,却依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开了挂的少女把距离越拉越大,越拉越大。这要是在标准赛道上,都已经能套圈了。 这是什么?这是身体素质的胜利!要搁地球上,这就是一个“熊跑跑”! 又往前跑了十公里,国字脸和大师姐终于坚持不住了,我远远地看见两人累得跟死狗似的,连场面话都没喊,挣扎着就往边上去了。看他们这情况,体力还够不够支持他们脱离兽潮,还是两说呢。 我顺手捅了捅熊灵的腰,“人不追了,我们也能歇了。” 结果这妞头都不回,“保险起见,再跑一段。” 我还能说什么?体力好,任性? 熊灵又往前跑了五公里,然后轻轻松松脱离了兽潮的范围。她把我和小东西往地上一放,晃了晃胳膊,随口轻声抱怨了一句。 “才刚活动开啊。” 我假装没听见,抬头看风景。 小东西爬到我身边,有些没精神,这是外放内丹的后遗症。我把她抱了起来,轻声安慰着。 这时,兽潮那边突然亮起了一个光柱,直冲云霄,十分醒目。 熊灵和我面面相觑了一会,她突然找了棵比较高大的树,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 我心里一惊:“又有人来?” “我上去看看情况,你在下面等着。” 我有心跟上去一起看看,不过怀里的小东西无精打采的,我只好靠着树根坐了下来,刚刚被折腾了足足50里地,还是挺累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样子,熊灵从树上下来,结果一到地上就又用胳膊把我夹了起来,我连忙“诶诶”叫停了她,“什么情况?” 她脸上少见地有些焦急,脚步迈开的同时,扭头冲我解释了一句:“有人追来了。” “谁?” “共工氏族的人。” 我纳闷了,这不是刚甩开吗?中间起码隔了5公里以上的距离,以熊灵的脚程,还有谁能追上来?难不成对方还能从天上飞过来吗? 这个念头刚刚转过我的大脑,一个巨大的桃木剑影从天而降,轰得一声插进了我们前方的泥土里。 剑影上走下来三个人。 国字脸,大师姐。 还有那日截杀我们的那群人中为首的那个中年人。那日那只蟾蜍蛮妖,似乎是叫他虞舜。 我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真是乌鸦嘴,真的。 国字脸和大师姐身上有些擦伤,灰头土脸的,显得有些狼狈,看来是刚刚在兽潮里面吃了点亏。我以为他们会气势汹汹地找我们算账,但出乎意料的,他们都只是恭敬地跟在那个虞舜的后面,就连那个稍显跋扈的大师姐,也是低眉顺眼,完全没有之前颐指气使的神态。 “两位小友,我们又见面了。”虞舜淡淡笑着,向我们招呼,他的眼光扫过了我和小东西,但主要还是对着熊灵说。 熊灵抿着嘴,一言不发。我一看气氛有点僵硬,连忙接过话茬,“见过前辈。” 虞舜目光转了过来,我感觉浑身上下仿佛被他看了个通透,没有丝毫秘密可言。 “我看到劣徒发出的求救令,赶来此地,才知道两位小友也在此处。此次前来,是有两个问题请教。” 我硬着头皮回道:“前辈请讲。” “这其一么,日前我曾有一名小徒前往邀请小友一行来我共工氏族作客,如今已过十日,小徒却不见音讯。敢问小友,可知道我那位小徒的下落?” 我心中一凛,打死也不能让他知道,他那小徒已经死无全尸了。我装出仔细回忆的样子,过了一会回答道:“不瞒前辈,那日我们以为前辈是要派人杀我们灭口,慌不择路之下,竟是在野外迷了路。这几日几番险死还生,我这同伴还折了一头巨熊。至于贵徒的消息,我们实在不知。” 第三十六章 我嘴里推托得一干二净,其实心里很是忐忑,毕竟姜安是追着我们来的,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的嫌隙最大。虽然虞舜他们也不能肯定此事就是和我们有关,但这年头做事情是不需要什么证据的,心里怀疑,那就够了。 我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判断。十天前那场大战后的只言片语,显示出虞舜似乎对同族保有相当的善意。 听了我的话,国字脸忍不住了,对着虞舜拱手道:“师傅,六师弟的死,他们有很大嫌疑......” 我冷汗都快下来了,偷眼瞄了下熊灵,她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镇定。 一字眉摆了摆手,制止了弟子的话。“既然你们不知道,那就罢了。” 呃,就这样揭过去了?我有些错愕,看向虞舜。 他依然淡淡笑着,和大长老不同,不知为什么,他的笑让我觉得很干净。十日前匆匆一瞥,也看不真切,如今面对面地仔细打量,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人。 搁地球上的说法,就是虽然不是颜值担当,但是很有人格魅力。 虞舜继续开口问道:“第二个问题是,小友可知,这是什么?” 我不用猜都知道他要问什么,自从我来到洪荒世界,这本《洛书》给我惹了不少麻烦,同时也给予了我不少帮助,让我又爱又恨。 我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一推四五六当然是最好的办法,问题是如今敌强我弱,问了半天什么有效信息都不给,会不会惹得人家立马翻脸? 于是我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不知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没想到虞舜倒是坦坦荡荡,笑了笑,很直接地摇了摇头。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看得出,你是知道这东西是什么的。同为人族,我并不想伤害你和你的同伴。不如这样,你直言相告,我款待你们几日,然后礼送你们离开。可好?” 他态度是真的和善,和他那个死去的徒弟大相径庭。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姜安那日也没有要赶尽杀绝,只是要强行“邀请”我们去共工氏族而已。我不禁暗暗瞥了眼熊灵和小东西,都是这俩货,一个是部族被袭,一个是长辈被杀,心里早充满了敌意,才导致一言不合就生死相见。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怪她们,这姜安同学也有点想当然,凭什么同为人族,就一定要跟你走啊?摆正位置好不好,你们刚刚在人眼门前杀了人部族图腾好吗?会招来反击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 心思转念了这些有的没的,又回到了虞舜的问题上来。我想他这么问也就是客气客气,我难道还能真的回答说,不好,我们现在就要走?不识抬举被劈了怎么办? 所以我干笑着点了点头。 还没等我缓一口气,我怀里的小东西突然一下子冲出,冲着虞舜的脖子咬了过去。 我吓得魂都要飞掉了,忙不迭伸手去拉。余光中,国字脸手上已经凝聚了一个冰球,大师姐一脸煞气地双手掐诀,身后已经出现了木质小刀的虚影。 虞舜云淡风轻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抓住了小东西的颈皮,任由小东西张牙舞爪地乱舞,倒是不见生气。 “这就是那只熊妖幼崽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大师姐就杀气满满地说道:“不错,师傅,这小畜生如此不识好歹,不如交给我剥皮取丹,定让它生不如死!” 我一听大惊,这女人也太狠毒了吧。正想说点什么,就见虞舜回头训斥道:“放肆,来者是客,这熊妖乃客人之物,你这样子,还记得我教导你们的待客之道吗?” 大师姐顿时没了脾气,轻轻应了一声,和国字脸一起乖乖在后面站好了。 虞舜回头朝我笑笑,“这熊妖脾气不小啊。”说着揪着后颈把小东西递了过来。 我松了口气,连忙笑着去接,谁料小东西仿佛生起了我的气,四爪乱挠,死活不让我抱她。 我知道,她是看见我和一字眉这个杀死大长老的凶手相谈正欢,生气了。我也没空去安慰她,尴尬地向虞舜笑笑:“谁说不是呢?常发小孩子脾气,都是平时惯的。”说完赶紧示意熊灵来把小东西抱走。 熊灵看了看我,我此刻真怕这个祖宗跟小东西一样头脑一热直接出手,那我们真的是死定了。不过好在熊灵也不傻,没说什么,直接上前把小东西抱了过去。 我怕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连忙指着他手里的《洛书》,开口道,“这是一本书,封面上两个字是书名,叫做《洛书》。”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要探询《洛书》的秘密了。当初大长老摆明了是想从我嘴里套出《洛书》的秘密后杀了我,所以为了保证自己始终有利用价值,我才拼死拼活地不肯直言相告,原因很简单,为了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如今虞舜虽然信誓旦旦保证不会伤害我们,但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也不敢直接交了底,所以先说个书名,看看反应。 “洛书?这两个字作何解?”虞舜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有熊大长老的时候,他也是不认识“洛书”这两个字。当时我初来乍到,没太注意这些细节,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奇怪。 我试探地问道:“你们不认识这两个字?” 虞舜三人都摇了摇头,我转头看小东西和熊灵,小东西依然给了我一个后脑勺,熊灵干脆地摇了摇头,“我不识字。” 呃,忘了这年头识字的人是不多的。 我只好跟他们解释,什么是“洛”,什么又是“书”,好在平日还是读了些书,一通比划,总算是解释明白了。 众人听完,表情各异,虞舜看着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些小友是从何得知?” 这个问题就很棘手了,认真解释起来,会牵出很多有的没的东西。我很干脆地使用了失忆大法。 “我失忆了,不记得了。” 当听我解释清楚什么叫失忆以后,虞舜三人的表情就像当初的络腮胡一样精彩。好在虞舜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回过神来,又问道:“那敢问小友如何称呼?” 我顿时又纠结了。 第三十七章 我在地球上有三个称呼,一个是本名***,一个是英文名Patrick,还有一个是绰号“小拍”。来到洪荒世界后,人生地不熟的,出于自我保护,我没用本名,英文名当然更不能用,所以在和斟骊认识的时候,我自称“小拍”。 这个称呼其实是有点麻烦的。 洪荒世界的人类,还没有发展出地球上那样百花齐放的灿烂文明,这种落后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姓氏,别说百家姓,整个祝融部族和其下属部族,一共只有八个姓氏,人称“祝融八姓”。其中有熊氏族的姓氏只占了其中的四个:熊、芈、斟、妘,任何有熊氏族的族人,一定是姓这四个姓之一。我一个姓“小”的,哪怕取个谐音,姓“晓”,依然一听就不是族里的人,感觉就像是蛮妖豢养的人奴。 不过幸运又不幸的是,我在有熊氏族用到名字的机会不太多,通常没有人会来搭理我,即便有人,也就是喊一声“喂”就完了。 现在又被问到名字,我有些踌躇,但也不能不回答,于是干脆又用了一次失忆大法。 “我失忆了,不记得了。” 脾气火爆的大师姐脸色不善地看着我:“你是在消遣我们?” 我忙说不敢,虞舜一摆手,“无妨,人总要有个称呼,交谈起来也方便。既然小友忘了姓名,那我便厚颜做主,替小友暂取一个。我们共工氏族,有姜、仓、龚、洪四姓,小友不妨就叫仓颉吧。” 呃......,人都这么给面子了,我还能说什么?只好点头应下。 仔细想想,我怎么说也算是有熊部族的人,却去姓他们共工氏族的姓,其实是有点不妥当的。不过这小小的不妥,大家都刻意忽略掉了。 我总感觉这个虞舜像是想招揽我的样子。 虞舜又说道:“仓颉小友见闻广博,不过此处幕天席地,不便久谈。不如去我共工氏族盘桓几日,再作打算。”说完也没给我回答的机会,直接双手掐了几个法决,刺进地里五六米的巨大剑影横空漂浮过来,停在了我们面前离地30厘米高的地方。虞舜三人率先站了上去,他向我们伸手虚引:“请。” 我看着半透明的剑影,左脚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微微用力,还挺坚实,心里那种“我站上去会不会把它压得掉下去”的担心并没有发生,感觉踏实了一些,于是右脚也踩了上去。走了两步,感觉很新奇,我招呼熊灵道:“你也来试试吧。” 熊灵比我干脆多了,直接抱着小东西就跳了上来。后者依然在发着脾气,把头埋在熊灵怀里,不肯看我一眼。 所有人都上了剑影,虞舜又掐了个法决,剑影猛地腾空而起,直上青云。 那是我第一次坐飞剑,只这一次,我就爱上了这项运动。即便如今时过境迁,我已经回国发展,后花园也已经不在,我依然记得当初在洪荒世界里,站在飞剑上遨游天际的感觉。那是很难描述的感受,因为用地球上任何一种体验都无法带来哪怕近似的快感,或许从数百米高空跳伞,或是从上千米山峰上滑翔而下这样的极限运动,才能感受到那种刺激与爽快感觉的万一。 我透过脚下的巨剑虚影,看着下方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就好像是电影里直升机航拍的那种景色。高空原本该是非常猛烈的罡风也全然无踪,只有微风习习。高速运动下变向或变速带来的惯性似乎并不存在,使得这项运动的体验度达到了满分。 熊灵也好奇地感受着这一切,我则更像个小孩子一样,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半晌后兴奋地回头,正好迎面看见大师姐鄙夷的眼神,像是在不屑地冷哼:“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我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我实在太震撼了。 而且我相信,如果把大师姐扔到地球上体验一下我们的机械文明,她一定会比我更加不堪。 飞剑在空中飞驰,百里须臾而过,虞舜带着我们,停在了一处密林里面。 “两位小友,我们到了。”他说。 我和熊灵环顾四周,除了一棵棵粗壮得需要十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再无其他人工的痕迹。 “部族呢?” 共工氏族的三人都笑了起来,虞舜朝上方指了指。 “在那里。” 我抬头望去,满眼都是是郁郁的绿色,大树们繁密的枝叶似乎把阳光都遮蔽了。 在几十米高的枝叶之间的缝隙中,我依稀看到了一个屋角。它藏在了枝丫横生的巨大树干后面,露出了一个形似树屋的建筑。 我狐疑地看向虞舜,他做出了一个跟上我的手势,从一旁拉过一根很粗的藤蔓,向着一棵树上爬去。 我依样学样,拉过藤蔓,跟在了虞舜的后面。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是又有些不敢相信。 约摸爬过了50米的样子,我们穿过了最为茂密的枝叶层,来到了一个用木板搭建的人工平台上。 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观迷住了。 一条条索道,把一个个树冠连接了以来,粗壮的枝丫处,星罗棋布地点缀着无数风格不一的木屋,有大有小。木屋大多很简陋,但是看上去很结实。它们有的依树而建,有的则巧妙地利用了一些中空的树洞。我注意到远处有一个升降机一样的机械,巨大的藤蔓裹挟在木质的滑轮组上,一块被绑住了四个角的木板正随着滑轮的转动平稳上升,而提供给滑轮动力的,是两个身形高大的壮汉。随着他们的握住滑轮组扳手的手匀速用力,木板上升到了和平台平齐的高度,几个采集蔬果回来的女性带着她们的孩子走上了平台。 “我们为什么不乘那个上来?”我问道。 “仓小友是说轮板?”虞舜看了看升降机,“当然是可以的,不过那个要排队,老人和孩子优先,”他朝我挤了挤眼睛,“反正小友是爬得动的,对吧?” 眼前的新奇让我兴致勃勃,对虞舜的戒意也少了很多。我无所谓地耸耸肩,问道:“跟你在一起也要排队吗?” 虞舜也学着我耸了耸肩,“我为什么要和自己的子民争抢呢?” 说完,他朝着升降机边的两个壮汉点头示意,后者单手抚胸,鞠躬致意道:“大首领。” 我注意到,周围的人们全都用相同的姿势向着虞舜行礼,包括刚刚上来的那些女人和孩子。他们用这简朴的礼仪,表达着最深的尊敬。那种态度,在有熊氏族的人们面对大长老时,是看不到的。 第三十八章 我跟着虞舜穿梭在树冠之间,走过一条又一条索道。我就像刚刚复明的瞎子一样,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便在我之前最离奇的梦里,也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瑰丽雄伟的---树上城市。 “欢迎来到共工氏族。”虞舜看到我的样子,颇有些自得。 除开居住海拔和建筑风格上迥异以外,这个氏族和有熊氏族有着太多的不一样。 首先,作为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我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共工氏族里的女人们,明显环肥燕瘦,各有姿色。 这其实是个很有趣的现象。 我读过一本历史杂论,上面提到,一个时代的审美,会受到其环境文化的影响和生产力的制约。前者很好理解,而后者则是由人类与生俱来的动物性决定的。任何一个种群,在受到自然界优胜劣汰的残酷法则的影响下,为了自身延续,都会尽可能地诞生出更多更强大的后代个体。为了达到这种“优生”的目的,对更容易生育出优秀后代的异性的追求,会被烙印在每个种群成员的基因深处。 什么样的异性更容易产生优秀的后代呢?对于男性来说,就是更加高大、强壮,可以在残酷的竞争中争夺到更多的食物和生存资源;对于女性来说,就是可以更好哺育后代的丰满胸部和更容易顺产的肥大臀部。这也是为什么男人至今追求丰乳肥臀,而女人会为八块腹肌而尖叫。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目前所有氏族中的普遍审美观,是符合生理和自然规律的。它能帮助弱小的人类种族繁衍更多的优秀后代,从而拥有更大的机会,不被这冷酷的洪荒世界所淘汰。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说,当一个氏族容许出现另一种或多种审美观,可以兼容并且接受或娇小、或骨感、或呆萌的女性时,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这个氏族的生产力,已经高过了这个时代所需的平均水平。男人们不用整日整日地全体出动捕猎,甚至只动用一半或更少的力量,就可以收获到足以供养整个部族的肉食。 于是,多余的劳动力被解放出来,社会开始出现分工。随着分工的细化,一部分工作并不要求男性的强健肌肉和壮硕体魄,甚至恰恰相反,心思细腻女性反而可以更好地胜任。这时,女性的社会地位,才会有出现改变的契机。 而审美的变化,只是这种契机的一个附带产品罢了。 也因此,生产力才是基础。 如果推论正确,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共工氏族的生产力会比同时代的有熊氏族高出那么多? 我脑中瞬间划过了答案。 修真法术。 这种新生的神奇力量,就像地球上的科学一样,是这个洪荒世界的第一生产力。 而这种生产力的提高,并不像我以前读过的无数本修真小说一样,只体现在打打杀杀上面。它对于人类社会的提升,几乎体现在了每一个方方面面。 女性地位,只是其中之一,那个走在后面脾气不大好的大师姐,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另一个例子就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个升降机。 有熊氏族的人们并没有发明轮子,并非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没有把粗大圆木切成圆形片状的锋利器具,钢铁不用说了,石刀则太过脆弱。此外,基本的数学知识的支撑也是必要的,否则,人们甚至不能画出一个像样的圆形。 然而我看到,那个升降机的滑轮组,非但有完整地圆形,还有着相当紧密的咬合齿轮。 在修真法术解决了必要的工具问题后,人们的智慧似乎一下子被发挥了出来。我明显地感觉到,共工氏族的整体文明程度,比有熊氏族要高出了半个时代。 当然,这样飞速的进步,和来自整个人类面对的残酷环境带来的压力,也是分不开的。 我跟着虞舜一路前行,走过索道,迈过枝丫,有时还需要攀上藤蔓,再上一层。我一路走,一路看,脑中闪过着一些有的没的念头。总的来说,这个地方让我有一种很深刻的感觉。 这里的人们,充满了活力和希望。 我突然感觉,也许正在目睹属于这个世界的工业革命。 50万人规模的部族占地极大,我跟着虞舜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树冠,最终在一个巨大的平台上停了下来。这是一棵稍矮的巨树,几个分枝在主干的某一个点不约而同地弯了一个九十度的角,几乎是平向地生长开去,在用密密麻麻好几层的藤蔓和木板平铺加固后,形成了一个占地近万平的广场。 广场上零星散布着七八个人,有的在盘膝打坐,有的在指挥着样式各异的木质兵器上下乱舞,更多的则在手中不停凝聚着火球、冰球。他们在见到虞舜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散去了手中的法术,恭敬地迎了上来,行礼道:“师傅。” 虞舜摆手示意一下,回头笑着对我说:“小友看我们共工氏族如何?” 我实话实说;“叹为观止。” 虞舜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小友远来是客,又在野外奔走了这几日,不妨先去歇息一下。这几日,就让姜尚和龚毅陪你细细领略一下我们共工风物。我这边也有些俗务缠身,待过两日空下来,再邀小友详聊。” 我心里确实想好好逛逛共工氏族,再说人说得客气,其实也容不得我拒绝,于是点点头。 虞舜所说的姜尚和龚毅,就是国字脸和大师姐,师命已下,他们也就客客气气地引我们离去。我暂时就住在姜尚的屋里,熊灵就暂时住在龚毅的住处。我想把小东西抱过来,结果这熊孩子依然跟我生着闷气,赖在熊灵的怀里死活不肯下来。我也无奈,只好偷偷叮嘱熊灵千万看好她,又叮嘱熊灵那个大师姐龚毅的脾气不好,千万别忍不住动起手来。 熊灵微微点点头,轻声说:“我晓得的。” 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但我也只好跟着姜尚在回到了他的住处。 那是一间很普通的小树屋。 我惊奇地发现,这个小树屋,竟然还是一个小商铺。 第三十九章 “你还做小生意?” 我看着小树屋外面挂着的一块简陋木板,上面写着寥寥两行字。 “食物冷冻贮存:每月一棵八瓣仙兰或等价兽皮;制水,每吨一棵八瓣仙兰或等价兽皮。” 两行字的下面,还有颇为抽象的配图。 姜尚点点头,“都是修炼要用到的仙草,附近街坊们出去时见到,顺带就采了回来,我就帮他们做些事情作为回报。” 我指着下面配图上一朵惨不忍睹的东西,“这就是那个八瓣仙兰?” 姜尚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是的,这是最常见的,如果有一些其他有用的仙草,我也收。” 恩,这就是初步的社会分工,以物易物了。作为一个商科专业的学生,我对此很感兴趣,接下来就是自由贸易的雏形了吧。 “生意怎么样?”我问道。 “一般般。可惜我在凝气期主修的是五行法术中的控水,如果学的是控火,会更受欢迎一点,烧制熟食是每天都需要做的,需求比较大。” 诶哟不错哦,还有基本的供需概念。我指了指他屋前的木板,“你不是会制水么,这个需求也大吧。” 姜尚点点头,移开门板把我迎了进去,“但是消耗也厉害,我全身的灵气用尽,一天大概也只能制造出三吨水。” 哦,生产技术水平受限。 我点点头,“那你平时吃喝呢?” “凡是确认有修真资质的族人,都会成为师傅的弟子,平日饮食,由族里统一供应。但是修炼所需的仙草内丹,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内丹?”我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是的,”姜尚的表情突然有些向往,“师傅说过,妖族内丹炼化之后,可以大大提升修为,年份越高的内丹,效力越大。上次那颗有熊大长老的内丹,足足有六百八十年份,虽说破碎之后流失了近半效力,但经师傅炼制后,依然可以让任何一个凝气期的弟子稳稳筑基。” “我说,听你们提到了好几次凝气、筑基,都是什么玩意?” 姜尚嘿嘿一笑,“这是师傅所创修真功法的境界划分,所谓法不传六耳,既然师傅没有告诉你,我也不便相告。” 我翻了个白眼。这家伙,当初在兽潮前遇到他的时候,就知道是个外表忠厚,实则蔫儿坏的主。 怪不得当日他们勾结蛮妖偷袭我们,原来是冲着三个大妖的内丹去的。如果真让他们得手了,的确是收获颇丰。想来当初那个蟾蜍大妖还被瞒在了鼓里,自以为共工氏族这帮人把有熊仓库里的仙草让给它,是让它占了大便宜。如果它知道这帮人处心积虑打的是大妖内丹的主意,不知道还会不会选择合作。 妖虽然开启了灵智,但耍起心眼来,还是和人没法比啊。 我一边心里感慨着,一边打量着姜尚的住处,小树屋里很简陋,就只有一个房间,地上铺了一块兽皮,就是床了。屋子没有窗户,但是里面并不昏暗,我的目光几乎是立刻被角落里一个发光体给吸引住了。 姜尚顺着我的目光看去,露出了然的神色:“那是照明用的,大师兄的一些小手段。我们同门之间,只有他凝气时期的五行法术主修了控光。” 我有点混,五行不是金木水火土么,怎么还有光?不过他们功法上的问题,想来姜尚也不会回答我,我干脆知趣地没问。 不过......连电灯都有了啊......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跳起来瞪着他道:“你们不会打我小东西内丹的主意吧?” “什么小东西?”姜尚疑惑,随后恍然,“你说你那只熊妖幼崽啊。大师姐的确是有这个念头,”他看见我黑黑的脸,笑了笑,“不过师傅既然已经奉你为宾客,我们做弟子的都不会为难你们的。尤其是大师姐,她最听师傅的话了。” 看不出来啊,那个凶婆娘居然还是个乖学生。 不过听到这样的回答,我心里多少安定了一些。 希望熊灵和小东西能够和她相安无事。 我和姜尚一起吃了点晚饭,这年头晚上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我们两个大男人也不熟,没什么好聊的,于是在屋子里各自找了个角落,早早睡去了。 翌日,草草吃了点早饭,姜尚先是去了趟虞舜那里,没多久就回来,说正式向师尊讨了个法旨,陪我出门溜达。 据他解释,他们这些已经步入修真大门的弟子,虽然地位高些,但是依然需要轮值为部族出力,比如随狩猎小队外出狩猎啊之类的。今日本是轮到他当值,但因为有接待外宾的任务,所以就去找虞舜告了个假,让虞舜另外找了个徒弟去顶班。 原来是去开请假条了。 既然是奉旨逛街,姜尚也放开了,拉着我和大师姐熊灵她们碰头后,一行人开始在族里东跑西看,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像这样在树上撒开了逛过。 姜尚告诉我,整个共工氏族人口规模并非传言中的50万,而是80万左右,已经逼近了女娲氏族的规模。这是因为首批修真者的出现,狩猎、圈养、种植三方面的收获直线上升,食物来源变得充足,孩子的存活率也大大增加,而族人的死亡率则大大下降。在饥饿、病痛等天敌的危险削弱以后,人类的繁殖能力开始体现,短短10年间,氏族人口增长了足足30万。 我想想也是,这年头的人们,吃完晚饭除了啪啪啪也没其他娱乐活动,又不懂避孕,人口能不爆炸么。 人口一多,有修真资质的族人数量也跟着变多了。如今共工氏族80万人口中,直接拜在虞舜门下的有筑基修士4人,凝气期修士4人。另外在虞舜授意下,4位筑基期修士另外收了10名天资不错的适龄孩童,作为第三代徒孙来教导培养。 这已经隐隐有了仙侠小说中修真山门的感觉了。 我察觉到这姜尚早上去虞舜那里开了请假条回来后,对我的态度就有了微妙的变化,这种族内不算太机密的情报,他也愿意主动说给我听了。 我打听到当日姜尚口中的六师弟,就是被熊灵做掉的姜安,也是4位凝气期修士之一。不过这次虞舜回来后,就没再派人去找他,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这个消息又让我有点惊疑,虞舜这个老家伙不会是已经猜到是我们做掉了姜安吧,要不平均8万人里面才出一个的修士,说不找就不找了?但看他对我们的态度,似乎又不像,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的情形,纠结这个也没什么用。 第四十章 走着走着,我们路过了一个巨大的树冠,这个树冠比其它树冠都要大些,上面林立着一块块巨大的木板,一眼扫过去,大约有上千块,每一块都有两米多高。 “那是什么?”我好奇地问道。 姜尚笑道:“那是师傅仿骊山碑上的《人族字典》所刻下的木质拓本。骊山碑总计一千零八十一座,共收录三万七千六十二个字词,全在此处。此外,师傅还将后世增补的三百多字词增录其上,因此,这些拓本上的字词,其实比骊山碑上的原本还要齐全。” 我干笑着说:“你说的我大概明白了。就是有一些小问题,骊山碑是个什么东西,《人族字典》又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着我,一片沉默。大师姐冷冷地嗤笑了一声:“乡巴佬!” 我无所谓地指指自己的脑袋,失忆了嘛。 姜尚苦笑着说:“你可知人族从何而来?”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这个我最想知道的密辛,不由得摇了摇头,屏气凝神。 “这事情我也是听师傅说的,但是各个部族的大妖应该都知道。我们人族,是由女娲娘娘造出来的。” 我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是亲耳听到,还是有些心潮澎湃。 熊灵皱起了眉头,小东西轻轻也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尚。她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所受到的冲击应该比我还大,毕竟这颠覆了她们的整个人生观和妖生观。 看着我们呆若木鸡的样子,大师姐皱皱眉头,“这事情没错,女娲有一个先天灵宝,叫做九天息壤,神妙无穷,可以自行生长,生生不息。大概几千年前,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女娲花费大法力,用一部分九天息壤造出了第一批人类,也就是今天女娲氏族的祖先。不管我们共工、你们祝融,还是他们伏羲,最初时都是源自女娲氏族。” “不过,”她话风一转,“虽说我们人族是女娲所造,但六千年来,为奴为婢,任由那些大妖羞辱驱使,也已经还清了这再造之恩。如今人族的大兴之势将始于我们共工氏族,席卷整个人类世界。什么大妖蛮妖,都别想再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姜尚笑着说:“大师姐说的是,师傅也是这么教导我们的。”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开口问道:“这与《人族字典》又有何关系?” 姜尚笑道:“你有所不知,女娲娘娘造人之后,第一批人类,懵懵懂懂,灵智低下,茹毛饮血,形如野兽。女娲娘娘于是行教化之功,教会人类钻木取火,烹制熟食,裁剪兽皮,制作裙裤。后来又传下语言和文字。为了确保知识承继,女娲娘娘以大法力,立下一千零八十一座巨大石碑,碑上刻下总计三万七千六十二个字词的发音、释义。后世便称之为《人族字典》,又因为女娲氏族世居骊山,这些石碑便被称为骊山碑。不仅如此,其实那些妖们也没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因此这《人族字典》,其实是女娲娘娘传下,百族共用的。” 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遇到有熊大长老的时候,他也问过我,为什么“洛书”二字,并没有被收录在骊山碑上的《人族字典》里,我当时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现在想来,《人族字典》里没有“洛书”二字,是因为我没有把这两个字教给小蛙,她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去传给别人。 “洛”字本就不常用,至于“书”字,这个世界连纸张都还没发明,压根就没有“书”这种东西,我又怎么可能去教她。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时解释了“洛书”两字的意思后,共工氏族的三人会那么诧异了。我这等于自己造了两个这世界上不存在的字出来,还有板有眼地解释了一通。 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不小心就装了一个大写的B。 “你妹啊...”我感慨道。 “‘你妹啊’是什么意思?”姜尚在旁疑惑地问道。 “哦,语气词,用来感慨的,差不多就是‘厉害啊’的意思。” 姜尚恍然大悟,接着说道:“其实我这次带你们来,也是师傅的吩咐,让我把你上次所说的‘洛书’二字补录到字典里。你刚刚说的这句‘你妹啊’,似乎也从未听过,那就一并收录好了。”说完,转身朝着大师姐拱手道:“有劳大师姐了。” 大师姐昂着头,双手掐诀召出木质小刀,刀气锋锐,在一块木板空白的地方微微刻下。 我看着大师姐在木板上刻下“你妹啊:厉害啊!语气词,用作感慨。”顿时呆若木鸡,又不好出言阻止,只好借口别处转转,眼不见为净,也免得自己一不小心又说了什么离谱的东西,再被刻了上去。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 共工氏族80万人口,确实占地广阔,一棵连着一棵的参天巨木上,索道、树屋、平台、升降机,星罗棋布、绵延不绝。更奇特的是,整个氏族并非平面分布,随着树干向上,居然分为了上、中、下三个部分。时不时能看到灵活的共工族人,并不像我们一般老老实实走在道上,而是手拉藤蔓,犹如人猿泰山一般飞速荡过,在各个树冠间自由畅行。 我忽然想到个问题,回头问道:“你们也是修真中人了,你们会飞吗?” 大师姐又是冷言冷语,“只有金丹期的大修士才能虚兵化实,御兵飞行。什么都不知道的乡巴佬。” 姜尚又是笑笑:“大师姐说的是,正是如此。” 我也是无语了,这俩人,一个脾气恶劣,一个脸皮奇厚,还真是师姐弟。我瞟了眼熊灵和小东西,还好这俩祖宗也没什么反应。 我试探着摸了摸小东西毛茸茸的脑袋,这小家伙傲娇地唔了一声,把头扭开了,态度比昨天已经软化了好多。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我把她从熊灵怀里一把抱过,不管她轻微的挣扎,轻轻挠着她的后脑勺,没多久,小东西就舒服地哼哼唧唧,赖在我怀里不动了。 这时,空中一道流光闪过,姜尚一把接过,是一块木牌,他扫了一眼,笑着冲我拱手道:“师傅有命,明日邀你们一聚。” 第四十一章 我本质上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所以在心中幻想了好多和虞舜见面时的对话。但是当第二天,姜尚带着我们走过那个大广场,来到边上一个简陋的小屋时,我在心里想好的种种应对一下子就全忘光了。 那时候,我20年人生中在地球上面对面见过最大牌的人物,是我们高中校长。虞舜的地位在当时还没有后世那么高,但怎么着也是一个省*委*书*记级别,封疆大吏,守牧一方。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和一个省*委*书*记面对面,我顿时不争气地有点紧张。 姜尚和龚毅把我们送到小屋门口,就恭敬地停下了脚步。 我们两人一熊进入屋子,虞舜正在屋中打坐,他的面前有一个金灿灿的圆球,散发着毫光,有点像妖族外放内丹吸收天地灵气时的样子。 见我们进屋,他张口一吸,把圆球收回了体内,顿时光华内敛,屋里又暗了下来。 “这就是金丹?”我愕然地问道。 “是的。”虞舜笑道,“金丹大道,至简至易,知而炼之,则一得永得,立登圣域,成就实像法身。” 这段话我完全没听懂,更别说熊灵和小东西了。 虞舜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人族整整六千年不能修行的铁律,愣是被他打破了。这套说辞,也必定是他自己所创,这个世界的文字本质上来源于我,我虽然传下了上面这段话中的每一个字,但连成词句,凝成法决,赋予它们另外一层含义的却是他,因此我也不明其意。 听不明白,只好应付着瞎点头,就好像在地球上每次有人跟我吹嘘股票走势时我所做的一样。 虞舜也不管我是不是敷衍,他摊开自己的双手,示意我们把手放到他的手上。 他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有深意。虽然感觉不到恶意,但处处被动,总让人有些不舒服。我迟疑着看向熊灵。她抿了抿嘴唇,干脆地把手放了上去。 我也只好跟着做了。 在手放上去的一刹那,我感觉到从虞舜的手掌上传过来一股气息,浩然、博大、精纯,如温润的水流,流遍我全身的经脉,在丹田和百汇两处略微停顿后,又收了回去。 我是受过无数本修真小说熏陶的人,脑中立刻闪过一个猜测,激动之下,有些兴奋地问道:“你是不是在测试我们的修真资质?” 虞舜讶异地看了我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他居然不说话了。 我忍不住问道:“不知......我们资质如何?” 一旁的熊灵也直了直身子。 虞舜哈哈笑道:“二位小友,资质俱都上佳。”说完,有意无意地多看了熊灵几眼。 我听完很高兴,虽然不一定有机会学,但有修真资质总是好事情。共工氏族80万人口,十几年来也只有十几个修士。我从小到大功课平平,当过最大的官是班里的劳动委员,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有“万中无一的天纵之资”的一天。 我正高兴着,就听见虞舜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劣徒姜安,已经失踪多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我浑身寒毛顿时倒竖起来,猛地抬头望去,就看见虞舜朝我意味深长地笑着。 “金丹大道,长路漫漫,身陨道消,也是他的劫数。我本打算收满十个亲传弟子,如今姜安身陨,这十人的亲传弟子之位,就差了两人。”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我心中惊疑不定,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他继续说着。 “这金丹法决,你们......想不想学?” 这句话问出,熊灵惊讶地愣住了。我则心念急转。 想不想学?当然是想学的。 但我总感觉,虞舜是知道姜安的死和我们有关的。此外,我们身上可是带着浓厚的有熊部族烙印,十多天前刚刚被他带队偷袭过,还被当面杀死了部族图腾。哦,我怀里这会儿还抱着个偷袭过他的熊妖呢。 说实话,到现在还没翻脸,我已经在觉得不可思议了,而他如今居然还想授徒传道。我想不通他这么做的动机在哪里。 除非,虞舜他有所求。 我们全身上下,有哪里值得虞舜图谋的吗?我想来想去,就只有《洛书》了。 大长老、虞舜,都是见多识广之辈,虽然不知道《洛书》是何物,但大概总能觉察出并非凡品。当初在有熊氏族,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也是因为大长老有所求,我才得以残喘。 大长老是妖,视我为异族蝼蚁,于我有所求,便如猫戏老鼠慢慢玩弄;虞舜是人,身负雄心,于我有所求,所以礼下于人。 如今我要是学了虞舜的功法,势必就要拜虞舜为师。到时师傅问起《洛书》的秘密,我这个徒弟说是不说? 我正在愁肠百结如何开口向他挑明,他的提议实际上是占了我天大的便宜,熊灵却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直直地看着虞舜,微微皱着眉头。 “如果学了......是不是就要拜你为师?加入共工氏族?” 虞舜对她有些逼人的目光丝毫不以为杵,云淡风轻地笑着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熊灵长长的睫毛垂下,嘴唇抿了起来,微微摇头,“若是......那我就不学了。” 虞舜闻言,重新打量了一会熊灵,问道,“修真问道,至高深处,于外能移山填海,于内能增寿延年,你不想学?” “想。” “既是想学,又为何不学?” 熊灵依旧直视着虞舜,她跪坐着,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有些背光,勾出了一个一副美丽的侧脸剪影。我看到那剪影的嘴唇动了动。 “只因......我,不,愿。” 虞舜微微错愕,摇头轻叹:“这天下虽大,恐怕再无第二处仙缘。从此仙凡之别,犹如天渊,熊小友如此意气,又是何苦?” 少女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虞舜又打量了一会熊灵,复又轻笑一声,“我开创金丹法门,破人族六千年之困局,无论怎样,都足以成为万世之师。你若愿意唤我一声师傅,我自然悉心教导;你若不愿,我依然传你法门。泱泱洪荒,万千人族,吾愿传道,有教无类。我虞舜,还不至于拿这个来要挟小友做我的徒弟。” 他说得洒脱随意,言语中有淡淡傲气。 第四十二章 这话说得太过大气,我反而有些不敢相信。哪有这样把修真功法当大白菜买一送一的?我问道:“你不怕我们学会了,回去传给有熊氏族的族人?” “人类崛起,需要所有氏族勠力同心,自然不能光靠我共工一族。修真法决若能为更多人修习,则人族大兴,便又近了一步,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何要怕?” 这B装得太到位了,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而且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提丝毫关于《洛书》的事情。 莫非我真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难道他真的仅仅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圣母婊? 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能开创六千年未有的修真功法,统领一族,胆敢同时袭杀三位大妖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这么好相与? 但我打破头也想不明白,把法决教给我们,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说实话,跟虞舜打交道这么久,我老是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不管怎么说,这份提议确实充满了诱惑。我们不用付出任何东西,却能得到让人梦寐以求的收获。 我正想答应,却见熊灵抿着嘴唇,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们可以向你学法决,但是不用加入共工氏族,也不用拜你为师,即使以后回去有熊氏族,你也不会阻拦,对吗?” 这妞的较真性子又犯了,我有点头疼,但不让她确认清楚,以她的脾气,还真可能就此不学了。 不得不说,虞舜确实涵养很好,有宗师风范,即便熊灵此时已经近乎无礼,依然耐心地再次点头确认。 我都有点看不过去了,偷偷去拉熊灵的手,让她适可而止。 谁知她紧抿着嘴唇,又说了一句让我想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的话。 “虽然学了你的本事,但如果有一天,有熊和共工打起来,我......依然是不会手软的。” 虞舜笑着看着她,那笑容古怪,我隐隐觉得,他深邃的目光中,似乎藏着一抹......怜悯? “那是自然,不过也请熊小友记得,若有一日,天下之大,却无处容身,我共工氏族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我听他话里有话,想问个清楚,但虞舜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把姜安和龚毅唤了进来。 “仓小友和熊小友,会在族里多盘桓几日,修习金丹法决,你们给他们找两间住处。”说完,又向我们说道,“族里的修士,都要轮值,内容由修为高低而定,二位小友既然决定留下修行,也须遵守规定,统一轮值。姜尚会为你们安排的。” 我拱了拱手,“这是自然。” “万千众生,能修真者,万中无一,你们二人都有上佳的修行资质,是你们的机缘,也是我与你们的缘法。机会难得,要好好珍惜。” 说完,虞舜转身取出一物,交到我的手中,我一看,正是《洛书》。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这什么意思? 他笑笑,坦率地说道:“那日小友说此物叫做‘洛书’,按小友的说法,既然是书,就该记录内容,为何这后面却是空无一字?这几日百思不得其解,心里的确有些好奇。但我既然决定传功于小友,若之前提出,不免有拿功法要挟之嫌;若之后提出,又不免挟恩图报之嫌。思来想去,既然此物原本属于有熊氏族,干脆便交还给小友。此物或有些神妙之处,但小友身为人族,在小友手上,便是在人族手上,如何处置,还请小友自便。” 我讷讷地接过《洛书》,原本编好的一肚子谎言说辞,突然就全然没了用武之地,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又有些疑惑,这世上真有这么坦荡的人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也挺贱的,看人总看黑暗面,不知从何时起,不相信人性之中也有光明。 不管怎么说,这位共工氏族的大首领,说话做事都堂堂正正,坦坦荡荡,令人心折。 那时的我,毕竟还只是20岁的毛头小伙子,还没有被后来回国后的半机关半衙门生活熬炼成一根皮厚心冷的老油条,于是脑袋一热,便冲着虞舜说道。 “多谢大首领,我若有所领悟,定找大首领共同参详。” 随着这句承诺,我和熊灵在共工氏族的修炼生活,开始了。 ==================================================== “金丹大道,至简至易,知而炼之,则一得永得。” 虞舜盘膝在广场中心,传授着金丹修炼的法门。今天是面对所有凝气初期以下的修士的讲课,场中盘膝坐了七八个人,都在认真地听着虞舜讲解道法。 来的人中并没有虞舜的亲传弟子,全部都是虞舜4个筑基期徒弟收的再传弟子。 我和熊灵留下来修习金丹法门,已有一月有余。这一个月里,我反复推敲,实在想不出虞舜在我们身上有什么好图谋的,如果真要图谋什么,也没必要让我们一起来听课学习,这完全是多此一举。 虞舜实际上创下的法门,一共有三个,其中一个是修行法决,两个是法术神通。 修行法决,便是他所说的《金丹诀》,修炼的是金丹大道,共分凝气、筑基、结丹、渡劫四个修炼等级,分别对应了金丹修真的四个阶段。 凝气境大致相当于新手期,修士在这个阶段开始感应天地间的灵气,吸纳入体,从无到有,渐渐凝聚灵脉,打磨凡胎。这个阶段的修士,身体素质通常会比普通人好上一些,除此之外,并无二致。每日依然需要进食喝水,睡觉出恭。 按各人资质高低不同,在修行十年至二十年后,凝气修士便可以将灵气充满整个经脉,更兼日日温养,经脉全部打通,便可凝聚出一条灵脉。此时的修士,便是到了凝气大圆满的境界,再想有所突破,则须灵气化液,进入筑基境。 筑基之后,全身灵脉中流淌的都是液态的黏稠灵液,因为日日受灵气滋养,修士的肌肉骨骼、血液脏腑,会渐渐剔除杂质,邪毒不侵,寒暑罔觉。不但基本的速度、力量都远超常人,而且耳聪目明,记忆超群,如无意外,可以安安稳稳享150年阳寿。 第四十三章 筑基境之上,便是结丹境,整个天下的结丹修士,目前只有虞舜一人。据说,到了这个地步,全身灵液汇于一点,固化成丹,便是金丹大成,但这个境界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虞舜本人,没有人切身体会过。 至于结丹境之上的渡劫境,仅仅只是虞舜通过功法推演,猜测出可能存在的境界罢了,具体如何,更是如同云山罩雾,分辨不清。 凝气入筑基,筑基入结丹,结丹入渡劫,每个大境界间的突破,都是艰难万分,除了无数日夜中耐得住寂寞的苦修外,还需要顿悟。突破也并非百分百成功的,听说之前也有过有人突破失败,功法反噬身亡的例子。 修真之路,逆天而行。 这是虞舜的原话。 除了《金丹诀》这个修行法决外,虞舜开创的另外两个法术神通,一个是《五行法术》,一个是《御兵诀》。 修士通过修炼《金丹诀》进入凝气中期后,在经脉中积累了足够数量的灵气,就可以开始修行五行法术。五行法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划分,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五行中的一行进行修行,若是与自身属性相合,则修习起来事半功倍。时日一久,更有机会领悟一些特殊的神通妙用。 五行之中最常见的就是水、火两行。其中控水能衍生出低温与控冰,控火能衍生出高温与熔岩,种种妙用,不一而足。 听姜尚介绍说,虞舜的大弟子洪涛,在凝气期时领悟了少见地锋锐庚金之气,可以附在任何物体上,十二个时辰内,那个物体的边缘会有金黄色的锋利刃口,吹毛断发,无坚不摧,可以用来当做切割工具。族里轮板(升降机)的机括齿轮,便都是他的功劳。此外,洪涛的控金还衍生出了少见的照明功能,这便是姜尚屋子里那个“电灯”的由来了。 据说,虞舜的几位亲传弟子,最差的都已经进入凝气中期,修得各种五行法术,各有各的神通。 筑基之后,灵气化液,便可修行《御兵诀》。这个世界还没有青铜钢铁,所以一般都是选用一些材质坚硬的木料,雕刻成自己喜欢的兵器模样,日日夜夜催吐灵气温养,待到木兵化灵,便可收入眉心灵台,等到对敌时召出,外放兵气,锋锐无匹,开山裂石,不在话下。 目前,包括虞舜在内的五位筑基境以上修士,只有四师弟仓鞅没有修习《御兵诀》,据说是迷恋五行法术成痴,决定在这条道上一走到黑,因为其在五行法术上天赋奇高,所以虞舜也由他去了。 这些八卦,都是我闲暇时,从姜尚那里听来的。身为虞舜的亲传弟子,他们同门共八人,一女七男。女的就是大师姐龚毅,男的中间按照入门先后排序,他排行第三,上面还有大师兄洪涛和二师兄虞弘,下面则有四师弟仓鞅、五师弟龚离和六师弟姜安,最后则是最晚入门的七师弟虞柳。 这八人中,已经成功筑基的四人,就是大师姐、大师兄、二师兄、和四师弟了。这一个多月来,我和姜尚也已经混得很熟,每每说起这事,我就揶揄他,说他这三师兄忒不争气,不说排前面的几个,连老四都已经筑基了,而他还在凝气境大圆满晃悠着,也不知何时才能突破。 每当此时,他就会满脸鄙视地说你懂个屁,大师兄大师姐那是和我一批的吗?比我早了足足十年好不好,只是修为高看起来年轻而已。二师兄那是什么人?是师傅的亲儿子,那资质能差吗?四师弟那是千年不遇的天才,那能比吗?你看看其他人,还有谁的修为比我高? 我很无语,说我初见你时,你虽然做事情有点蔫儿坏,但表面上还是拿“师傅说过...”、“师姐说得有理...”这样的话当口头禅的乖孩子,谁知现在混熟了以后去了伪装,居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套用金庸老爷子的话说,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男子。 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你懂什么,然后就开始胡侃族里的八卦轶事。 什么他那个四师弟其实是个十二岁的小正太,因为天赋太高,三岁时就被师傅收入门墙啦; 什么六师弟姜安其实入门才五年,平日里喜欢拍师傅马屁,除了和与他一批进来的五师弟龚离关系不错,和其他同门处得都不太好啦; 什么大师兄其实喜欢大师姐,但大师姐似乎暗恋师傅啦...... 不一而足。 最后那个八卦真把我给吓到了,我说你真的假的,连你自己师傅都敢编排? 姜尚奇怪地看着我,有什么问题么? 我正要跟他大谈师生恋有违人伦,弟子妄议师傅更是不妥,结果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特么的有人伦大礼这种东西么? 于是我也释然了。 再说,八卦的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 而且,这一个月来,令我纠结苦恼的事情,还有许多。 虽然当初承诺了,若在《洛书》中有所收获,会找虞舜共同参详。但这句承诺其实很虚,要不要相信虞舜的人品,把《洛神赋》暴露给他,我心里依然有些犹豫。 因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洛书》就有了经常被抢走的传统,于是这次我十分珍惜宝贵的机会,一点都没有耽搁,日夜抱着《洛书》修行洛神赋,连《金丹诀》都只记了个口诀,私底下没有练过一天。经过疯狂修习,我终于在一个月后,将《吐纳篇》练至了大成。 就像上次一样,《洛神赋》又在我脑海中幻化出了一片金灿灿的文字,这次叫做《修神篇》,语句十分晦涩难明,我在痛苦地修习了几天后,感觉很多地方实在难以理解。 于是,我萌生了,或许可以找虞舜一下参详参详的想法。 就这样,在昨天,我主动去找了虞舜,在得到他的保证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后,选择性地和盘托出了《洛书》中藏有《洛神赋》的秘密。虞舜当然也很感兴趣,于是饶有兴致地和我一起探讨到了深夜。 第四十四章 有了第一次后,接下来的一周里,我好几次去虞舜那里和他探讨功法,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投桃报李,他也每次都会给我讲解一下《金丹诀》的一些关窍,一来二去,我们倒是培养出了一些默契。 虞舜果然是见识卓群的人物,许多地方,他稍微点拨了两句,就让我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当然,我来自后世信息轰炸的时代,又在某点上读了几亿个字的各种仙侠玄幻小说,胡诌几句见解,也常常让虞舜眼前一亮。 这样说起来,还真难讲是谁占了谁的便宜,这年头能对洛神赋中艰晦生涩部分提供有见地的看法的,数遍全天下,可能也就虞舜一人了。真要我独自钻研,还真是有点麻烦。 熊灵偶尔会来找我聊聊天,这丫头本质上是个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的人,对着生人不大爱主动说话;对着熟人时,她又会没话找话,有的没的啰里啰嗦地絮叨。因为也共过生死,算是比较熟了,我有一次就问她:“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不觉得烦么?” 这话如果是对着其他任何人说,友谊的小船肯定就要翻了,但我知道熊灵不会介意,她一定知道我没有恶意。 她果然没有生气,就是睁着水灵的眼睛看着我,过了一会,轻轻点了一下头,带着些苦恼的样子:“但没话说的话,会不会有点尴尬?” 这丫头就是这样,觉得什么都是自己的责任,总觉得自己应该努力做些什么去解决问题,即便解决不掉,也要尽力缓和,就像一只爱把一路上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扛到背上的蜗牛,执拗而倔强地努力前行,虽然做出的努力很多时候都显得很拙劣罢了。 我好笑地看着她:“所以你就没话找话?” “如果能和朋友一起说话,就是件开心的事吧。” 我若有所思。 “从小到大都没朋友?” “没人会喜欢一个怪力女啊。不过叔叔伯伯对我都很照顾,我也还有弟弟和山姨,所以也还好啦。” “很羡慕?” “嗯?” “因为看到别人朋友间聊天觉得很羡慕,所以自己也想这样?” 她微微迟疑,还是发出了一个轻轻地鼻音。 “嗯。” 我点点头,微微摊开双手。 “呃,我自己也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所以怎么交朋友就没法教你了。不过聊天还是很简单的,其实就是说废话嘛。喏,我来教你,你可以先从自身情况介绍,亲人啊、朋友啊,嗯...如果没有的话,也可以问问对方的经历。比如说现在,你就可以问问我的颜值到底有多高。” 熊灵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原本抱膝坐着,现在像是放松了些,学着我把双手撑在身后,修长健美的双腿伸展开来。她看着我双手比划着说个不停,拙劣的样子也并不比她高明多少,不知怎么的就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着一边对我说:“你的颜值到底有多高?” “几层楼那么高啊。” “哦。” 过了一会。 “小拍,颜值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实话实说有点不好意思,胡诌一个解释吧,我害怕过两天又上了《人族字典》。 这样几次插科打诨后,小丫头后来也逐渐放开了,不去刻意地寻找话题,结果这样一来,能说的反而多了起来。她会跟我说那个比她小三岁的弟弟,说他们姐弟俩小时候如何相依为命,她又如何如何照顾他。长姐如母,相依为命,大抵就是这样的意思了。 “你弟弟也是和你一样一身怪力吗?”我好奇地问。 “没有啦,”许是熟络了,熊灵并没有因为我提到“一身怪力”而不高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弟弟身体很弱的,力气也比同龄人要小很多。小时候他受了欺负,都是我替他出头,把那些欺负他的小孩都打哭了,结果有一次那些小孩居然叫了家长来教训我们。” “后来呢?”我听得津津有味。 “后来我就只好叫山姨了啊。”熊灵抬头望着星空,笑得像只小狐狸。 我歪头想象着那一幕场景,过了半晌,也噗嗤笑了起来。 “你很坏啊。” “是他们自己撞上来的啊。”少女的笑着,不过不多时,声音又渐渐低了下去,“不过自那以后,我们就更加被孤立了。原先只是小孩子,后来很多大人也都不喜欢我们,说我们是灾星。” 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口说道:“那干脆把你弟弟也接过来,留在共工氏族算了。” “小拍你......是这么打算的吗?” 我后头看去,少女很认真的看着我,连嘴唇都轻轻抿了起来。 “唔......随口说的。至于究竟何去何从......学到什么程度,学多久,学完要不要走.......”我也抬头看着星空,仔细想了想,“都还没想好。” “哦。” 少女的螓首微抬,也再度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知道,小拍你原本就不是有熊氏族的人,和大长老也一直处得不太好。这次有了这样的机会,你很可能就要留在这里了。而我......半年,最多半年,我就要回有熊部族的,弟弟还在族里,我放不下他。” 我微微侧过脑袋,少女在背后支撑着身体的双臂弯曲过来,用双肘抵住地面,上身仰起,露出修长健美的身段来,在夜色中勾勒出玲珑的曲线。朦胧的月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洒进那清丽的眼眸里,如纱如雾。 “说起来,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熊祺,”少女的目光注视过来,像是随口问问,话语中却又带了些紧张和希冀,“要不然,半年后我们一起回有熊,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要不要答应呢? 在这个世界孑然一身的我,有没有想要去做的事,或者,想要去见的人? 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半人半蛇的倩影。 “也好。” “啊?”少女的嘴巴微张,眼中流过了没来得及掩住的惊喜。 “一起回去啊,反正小东西也不愿呆在这里,对不对?” 最后那句是对着小东西问的,她听见我的话,立马从我手边爬起来,跳到我肩膀上,亲昵地要舔我的脸。我一边阻止她,一边笑着对熊灵说:“再说,我这个奸细,不还得跟你回去受审吗?” “那就干脆一起走吧。” “嗯。” 少女看着我,眼底满满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第四十五章 学习的日子,往往非常充实,而充实的时光,又总是流逝地飞快。每日勤学苦修,按部就班地完成轮值任务,隔三差五地找虞舜论证一下功法理论,和姜尚扯扯皮,跟熊灵谈谈心,这一眨眼,又一个月过去了。 日子已经进入了初冬,天气开始冷了下来,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过冬,每天冷得不行。我又是有过敏性鼻炎的,整日阿嚏阿嚏,清水鼻涕流个不停,深感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问姜尚:“你们这天冷了没人感冒吗?” “什么玩意?” 我想了想,六千年前貌似没教“感冒”这词,于是换了种中医说法。 “就是外邪入体。” 他听懂了,说:“有啊。”一边随手拿了块木板,在上面刻上“感冒:外邪入体。” 我已经顾不上他干什么了,瓮声瓮气地问道:“那他们怎么办的?” “扛得住就扛,扛不住就死呗。” 我吸溜着鼻涕,很是无语。 姜尚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还年轻,抗不过去的几率不大。” 听听,抗不过去的几率不大,这是在安慰我吗? 眼见徒弟靠不住,无奈之下,我只好跑去找他师傅求助,虞舜听完我的诉求,皱起了眉头。 “即便是凝气初期的修士,也要比普通人身强体健,毕竟已经引灵入体,一般不大会有外邪入体。仓小友,你金丹诀练到什么程度了?” 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他,练了一个月的灵气入体了,一次也没成功。洛神赋倒是进展神速,当初那股微弱的冰凉气息,如今已经是自成循环、奔腾不息的内息了。只是洛神赋的《修神篇》有什么其他妙用,我还没研究出来,只希望不再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自残神通了。 虞舜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好言安慰着,说修炼的时候心情也很重要,让我不要急躁,勤练不辍,假以时日,必然水到渠成。 都是套话。 最后,我只好从虞舜那里顺了一件厚厚的兽皮袄,算是聊胜于无。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熊灵修炼金丹诀颇有成效,以我的阴谋论心理,都要开始怀疑虞舜给我的是不是假功法了。 唯一让我有所安慰的是,虞舜尝试修炼洛神赋,不知为什么,也没什么进展。虽然这种心态很小人,但我还是要说,这让我心里平衡了很多。 这段时间里,我还干了一件事情,就是改良了我自己处所。 我们在正式留下深造后,虞舜让姜尚找人给我和熊灵一人造了一个树屋。和我之前推想的一样,共工氏族已经出现了初步的社会分工,姜尚找来的这人,已经可以算是一个专职的木匠。他有自带的工具,斧子、榔头,凿刀等,虽然都是木制的,但听说有活干,来之前已经去找大先生洪涛在工具上附了一层庚金之气, 大先生、二先生什么的,是共工族人对虞舜亲传弟子们的称呼。 那他们管龚毅叫什么?我问姜尚。 “女先生。” 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来人果然是个熟手,选用木料,切割成型,雕凿榫卯,一气呵成。当然,那神奇的庚金之气也帮了不少忙,比什么铁质钢质的斧刃、锯齿都要锋利多了,多坚硬的木料,切起来都跟切豆腐似的,也省了不少的时间和力气。不过,这年头的树屋,本身工艺也很简单粗糙,也就半天的功夫,就捣腾完了。 在住了一个月后,我让姜尚帮我把那位木匠师傅重新找了来,提出了我自己的装修要求。 从刚来共工氏族住在姜尚屋里的时候,我就对他们的树屋很是诟病。首先是门,那能叫门吗?就是一块木板,开门就是把木板移开,关门就是把木板合上。其次是窗,屋子里也没个窗户,一合上门,整个就是一个小黑屋。 不过门的问题,也是社会发展阶段决定的。因为生产力的关系,共工氏族这会儿才刚刚从公有制社会过渡到私有制初期不久,还没有出现小偷这种职业,门锁不锁,自然也就无所谓了,也是因此,一块木板就够用了。这个时候我标新立异地去弄个能上锁的开关门出来,岂不是给了周围人们一种“这个新邻居防着我们哪”的感觉。 但是窗就不同了,这玩意纯碎是增加房屋舒适度的,好东西,大家都会喜欢。 我指手画脚地和木匠师傅比划了半天,告诉他怎样在一面墙上开个口子,用带榫卯的木框做一个简单的窗楣,再用蒙上兽皮的窗框做成可活动的推拉形式。不得不说,古人的智商一点不比今人差,那木匠师傅听完后,连连点头,花了小半天功夫,在我的树屋墙上做了一扇简易的小窗。 姜尚站在一边,看着我树屋上的小窗直愣神。最后问我:“这是什么东西?” “窗户。” 他现在只要和我在一起,就随身带块小木板和一把石头刻刀,此时随手掏了出来,在上面刻下“窗户”二字。我对此感到很别扭,但也拗不过他,只好用阿Q精神暗示自己:就当是史官给朕在记录《起居注》吧。 完工后,木匠师傅问姜尚讨要说好的半张兽皮报酬,结果他直接给了一张,说你去给我的屋上也做一个一样的。 我也没太留意,谁知接下来的几天,就老看见这木匠师傅在我的住所附近转悠,三四天的功夫,我们这个树冠上大部分的树屋都已经开了窗户。这个趋势很快蔓延到了附近的树冠,并以更快的速度向更远的地方传播。那个木匠师傅每天干完活,抱着一摞兽皮笑呵呵地收工回家时,都会顺道跑我这来向我道谢一声。 我低估了这个什么都很匮乏的时代对于一个好用的新鲜事物的接受度。 等到这件事情之后的第六天,我去虞舜那里论证功法的时候,发现他的屋子也已经开了窗,还是双扇的大窗。我去的时候,窗户正好开着,我透过窗户就看见了正在打坐的他,他也看见了我,笑着摆了摆手。 “小友奇思妙想,”他用手指了指打开着的窗户,初冬的阳光从窗户中投入屋里,显得格外亮堂,“这‘窗户’真是格外好用。” 我笑笑,假假地谦虚了两句哪里哪里,心里在想我会不会变成洪荒世界的爱迪生? 第四十六章 我毕竟是个商科生穿越,在大学里学的知识,无论是经济学还是组织行为学,都是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与理工科无缘,自然也就不可能指导着这儿的人们造点车床,弄个流水线,整个蒸汽机,引导一场工业革命出来。更何况当初据教授的推测,这洪荒世界的物理定律很可能和地球上是不一样的。也因此,我很快就发现,关于自己会不会成为当代爱迪生的担忧,是我自己过虑了。 在共工氏族的第三个月,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日里顶着通红的鼻子,像地球上那些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一样,流着鼻涕在族里来来去去。同一个树冠上的街坊邻居们也渐渐和我熟络了,他们并不取笑我,反而在我经过的时候,会笑着招呼道:“仓先生好。” 仓颉是我如今在共工氏族的官方名字。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我造字的名声如今在族里很是响亮。这年头识字普及率还是偏低的,我能造字,在普通族人眼里,那就是文化人中的文化人,跟虞舜的亲传弟子们是一个级别的人物,于是这些街坊邻居们,见面便都尊称我一声仓先生。 除了住我隔壁的洪丝大叔,他大概觉得先生这个称呼过于文绉绉,所以每回都叫我仓老师。 仓老师。 老师。 师。 。 修炼的岁月其实是规律而枯燥的,但有意思的事情也有。就像我今天轮值,遇上了那个耳闻已久的天才正太,姜尚年仅12岁的四师弟仓鞅。嗯,果然和我脑海中TFboys的形象不谋而合。这要是穿过来一个腐女,立马就能上去跪舔。 我们的任务,是带着部族的精锐斥候小队,去两百公里外的哨卡交接一下,顺便了解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风吹草动。 虽然面上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上回偷袭行动灭口失败,共工这边对于其他氏族可能的报复,还是相当警惕的。虞舜在往其他几个氏族,尤其是女娲氏族的必经之路上,沿途设置了好几个哨卡,我们这次去的,是最远的一个。 这个任务难度其实偏高,哨卡这种地方,要么不出事,一出事肯定就很凶险。考虑到值班任务的设置是参考带队修士的实力的,我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对我实力的肯定,更加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个小正太实力非凡了。 我还在纠结着要不要以仓姓本家的身份去套个近乎,小正太绷着个脸,一脸酷酷的表情就从我身边直接走了过去。一言不发站在了斥候小队长面前,淡然地无视了我们所有人。 我立刻在心里下了个结论:年少成名的别扭青少年,外表扮酷内心狂傲吊炸天。 不过人家的确有扮酷的资本,12岁的筑基修士啊,80万人的氏族中实力最强的五人之一啊,又有实力又有颜,如果扔到我看过的那些修真小说里,那就是“邪邪一笑”可以迷倒所有女性角色,包括鸡舍里的母鸡都会为之疯狂的男一号啊。 但我不是母鸡,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性格,看到这小子跟流川枫似的做派,我也就没有自讨没趣上前跟他搭话攀谈,反倒是和一旁的小队长聊了个热乎。这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二十三岁,但已经有十年狩猎经验了,这种事情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甚至都没开口问问背后有什么隐情。人类积弱的现状和残酷的洪荒世界相互作用的结果,就是任何一个人类氏族都不缺少令人伤感的故事。 我们一路轻装简行,走的飞快。路上也着实遇上了几只猛兽,我听说这小正太是没修炼御兵诀的,正想着他战斗力会不会偏弱一些,谁知道他扔火球冰球就跟扔泥巴似的,一旦遇敌就是一阵狂轰滥炸,到后来我都替那些猛兽感到心疼。 就这样靠着这个人形小炮台一路狂奔,我们终于赶在第二天黄昏之前远远地看到了哨卡---那是两个依树而建的木质岗楼。 “等等!”一路都态度温和的小队长突然急声地叫停了队伍。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包括小正太。 “好像有情况......”小队长压低了声音说。 “什么情况?” “有血腥味。” 啊? 我使劲嗅着鼻子,把鼻涕吸得跐溜响,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耸耸肩,表示抱歉。看来这个冬天我是很难恢复自己的嗅觉了。 这时,小正太突然低声说道:“有妖气!” 啊? 妖气也能闻得出来? 我学着他们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其他氏族打过来了?我们要不要先撤?” 小正太压根没理我,自顾自皱着眉头,似乎在感知着什么,一边嘴里喃喃自语:“...不是大妖...300年道行...在哪呢...” 忽然,他睁眼抬头,看向了正上方,口中大叫;“散开,在上面!” 身经百战的斥候们立刻就地一滚,各自找地方隐蔽。而我则本能地向上方看去,本以为会看见什么巨大恐怖的妖兽,结果就看见一片郁郁的绿色树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轻轻松了口气,正想跟小正太说你小子搞错了吧,结果一回头,发现他正仰头死死地盯着上方,浑身的肌肉都紧张地绷紧了,一冰一火两团极端的气息在他的双手上幻化而出,正在变得越来越狂暴。 我被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感染了,有些不确定地把目光重新投回了上方。 然后我看到,有一大块足足五米长的浓郁绿色,突然动了一下。一端露出了一双巨大的、狰狞的眼睛和一个硕大的倒三角脑袋,两侧则分离出了一对闪着凛冽锋刃的刀形节肢。 就像一只硕大的绿色螳螂,对着地上一群肉乎乎的蝉,亮出了它的口器。 小正太大喝一声,手中的两团气息呼啸而出,冲着螳螂冲去,势若奔雷,却见那巨大的螳螂用刀形节肢轻轻一挡,便把两个狂暴的术法轻描淡写地挡了下来。 下一刻,螳螂绿色的身躯重重地落了下来,一名倒霉的斥候躲闪不及,正在其扑击范围内,结果在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后,被砍成了标标准准的四块,血汩汩地流下,浸润了青青的草地。 螳螂巨大的口器叼起了其中一块尸体,咀嚼着,发出了沙哑的,含糊不清的话语。 “你们......这群食物。” 第四十七章 一只五米长的螳螂给人的冲击力是十分可怖的。我来洪荒世界这么长时间,虽然参加狩猎的次数不多,但是凶险的打斗场面却是着实见识过好几次了,按说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此刻依然有点慌。这小正太看上去就是个法系后排输出,对上这么一个物理系的大菜刀,怎么看怎么吃亏。 难道要我充当他的前排肉盾? 臣妾做不到啊! “打得过么?”我向他问道。 小正太依然没有理我,他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木制的令牌,口中念念有词,那令牌突然引爆开来,一个粗大的光柱直冲云霄,十分醒目。一时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我蓦然想起,这是那日姜尚和龚毅被困兽潮时放出的光柱,后来虞舜说这是他们共工氏族的求救令。 既然都求救了,那看来是打不过了。 “喂,你!”放完求救信号,小正太转头冲我喊了一声。 “啊?”我把目光从光柱上移了回来,有点不确定,小正太是在叫我吗? “你发什么呆?师傅很快便到,和我一起把他们拖住,别让他们伤了族人!” 这时,那只螳螂已经转过身来。妖精的智商并不比人类差,这会也反应过来我们这边很快会有强援。300年道行的妖族,虽然还不是大妖,但也十分凶残了,此时受了血腥味一激,凶性一起,竟是大步地向我们冲来,意图速战速决。 他们也看出来,会放五行道术的小正太是我们这边的关键人物。 巨大的螳螂挥舞着两条刀肢张牙舞爪而来,沉重的步点伴着轻微的震感,带来无与伦比的压迫力。 “这特么的怎么拖?”我朝小正太大吼道。 “交给我,你负责另外一只。”他头也不回,反而一边掐诀,一边快步向侧面跑去。 另外一只? 我懵了。 “还有另外一只?”我朝他大吼道。 不屑也好,没空也好,反正小正太没有理我,他双手变幻中,拉出了一团巨大的冰冻气息,朝着冲锋而来的大螳螂扔了过去。 螳螂精也不避让,故技重施,把两把门闸似的刀锋在前面一拦,就打算强行挨上一下,近身一刀切了这个麻烦的小不点。 结果想象中的冲击并没有如约而至,那团冰冻气息斜斜地打在了螳螂前方的草地上,顿时,一段足足有七八米长的冰道瞬息而成,巨型螳螂一个猝不及防,脚下打滑,顿时四足乱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昆虫在跳冰上滑稽戏。 即便知道此刻形势危急万分,我依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我听到我的上方也传来了笑声。 不是人的笑声,而是那种昆虫的“嘶嘶”声,但是其中愉悦和嘲笑的情绪,却表露无遗。 我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僵硬的面部肌肉调和成了笑和惊恐的混合表情,如果这时有面镜子,我一定能看到一张扭曲的脸。 我抬头看去。 一只磨盘大小的蜘蛛,正吊在我的正上方,它的八只小眼睛整齐地盯着我,每一次眨眼,都让我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我和它离得如此之近,甚至能看清它复眼四周那红黑色的花纹,以及那轻轻开合着的巨大口器上,专属于节肢昆虫的细密的黑色绒毛。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身体不大好,家里时时要给我熬中药吃。有一次暑假,我睡到很晚,起床后跑到光线昏暗的客厅中,举起父母隔夜里就给我准备好了的中药,一口灌了下去,等喝到最后,感觉碗底有些药渣,也没太在意,顺口抿在了嘴里,往光线充足的卧室里走去。 走到明亮的区域后,我随意地扫了一眼,发现自己的嘴里露出了半截蟑螂屁股,似乎还在动弹。 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我近乎歇斯底里地跳起,浑身的每一根汗毛、乃至每一个细胞,都感觉要爆裂开来。 就和我此刻一样。 在恐惧和恶心的双重驱使下,洛神赋以前所未有地速度运转起来。我感到一股近乎粘稠的冰凉内息,在体内急速奔腾。当内息的奔腾达到一定临界后,我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我似乎能感觉到,眼前的这只蜘蛛,想要用口器咬爆我的脑袋。 就像我们平时咬爆一颗巧克力豆一样。 这种感觉很微妙,并非那种窥探到对方思想那样的感觉,真要描述的话,似乎更像是书里所描述的“气机牵引”。 蜘蛛精把攻击目标定在了我的脑袋,即便它还没有动手,我却已经感受到了一股气机,或者说杀气,笼罩在我的脑袋上。而这股气机的另一端,则连接到了那硕大的口器上。 随后,就像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一般,我体内的冰凉内息顺着那股气机宣泄而出,就像泄洪一般,钻入了眼前这只大蜘蛛的体内。 那个麻将桌大小的蜘蛛脑袋上,猛然出现了两个血洞,看形状,就好像是被它自己的口器给狠狠地戳了一下似的。 一声凄厉的嘶鸣响彻丛林,蜘蛛猛地往后一跃,它的八只小眼睛狂眨,眼神中充满了惊疑和不可置信。 “你使的什么妖法?”一声嘶哑的类似虫鸣的女声传来。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自己也有点儿懵。 洛神赋在《吐纳篇》时,仅仅能够把作用在我身上的伤害,完整地复制并作用回攻击者的身上。但这次似乎有了些不同,因为我毫发无伤,而意图攻击我的蜘蛛精,却在脑袋上开了两个血洞。 洛神赋的《修神篇》,似乎能够感应到攻击气机,并且在攻击对我做出伤害之前,直接把该攻击将会对我造成的伤害作用到攻击者身上。 简单讲,就是谁想打我一拳,就先得打自己一拳;谁想砍我一刀,就先得被自己砍一刀;谁想杀我,就先得自杀... 这就太强大了啊! 这种功法,才配得上它,堂堂天地初开时分宝岩上留下来的先天灵宝这样的身份啊! 我这边分析完后,为自己的发现暗暗兴奋,一边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蜘蛛精,想拿她继续试试刀。谁知蜘蛛精一看见我回过身来向她逼近,二话不说,吐出来几根非常黏腻的蛛丝。我猝不及防下,手脚都被网住,黏在了地上。 第四十八章 即便是普通的蛛丝,黏度和韧性,都是大名鼎鼎的,更不用说眼前这300年道行的蜘蛛精吐出来的蛛丝。我尝试着摆脱出来,但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无果。那蜘蛛精困住了我,也不恋战,径直跑去另外一个战局,意图帮助螳螂精速速拿下小正太。 我一看,顿时心急,大喊道:“小心!又有个过去了!” 小正太和螳螂你来我往打得正热闹,这时听到我的提醒,抽空转头瞄了一眼,随即破口大骂道:“连只破蜘蛛都牵制不住,你怎么这么没用?” 即便形势如此不妙,我依然满心不忿。老子一个才修了一个月功法的新人,被扔去拖住一个300年道行的老妖怪,要不是老子另有压箱底的手段,这会都已经死得透透的了。这小子居然还说风凉话? 我怒道:“我又不会五行法术,拿什么牵制?” 小正太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他的四周形成了一个冰球把他笼罩其中。这冰球及其牢固,螳螂举起镰刀,啪啪啪啪连砍了十多下,也只是砍下一些冰屑下来。赶到的蜘蛛精一看这架势,一时间也没什么办法。 有时间喘口气的小正太这才疲惫地坐下,隔着冰球对着我叫道:“那师傅还老在我面前夸奖你,我哪知道你这么废物?”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之前酷酷的气质,在眼下的形势下,被他自己破坏殆尽。 我想了想,朝他喊道:“这只蜘蛛不适合我,我们换一换,对付螳螂我拿手!” 这话喊完,正在那里狂砍冰球的螳螂精突然停手,巨大的倒三角脑袋缓缓地转了过来,黑色的眼睛不善地盯着我。 我顿时想抽自己一嘴巴。 一旁的蜘蛛精见状,连忙提醒道:“小心,这小子有古怪!” 螳螂精斜着眼睛瞟了蜘蛛精一眼,威胁意味十足,显然把蜘蛛精的劝告也当成了对他实力的轻视。 他巨大的身躯转向了我的方向,粗壮的后足猛然一蹬,在蜘蛛精进一步劝告的话语说出口之前,跳到了十几米的高空,随后挥舞着两把巨大的镰刀,带着势若千钧的可怕动能,向我扑来。 我这才发现,虽然功法貌似挺牛B,但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之前所经历过的那些大场面,我仅仅只是扮演了看客的身份而已,如今一只压路机一样的螳螂像泰山压顶一样朝我砸过来,我顿时浑身僵硬,目呆舌燥,脑中一片空白。只隐隐听到远方小正太的怒骂声:“躲开啊!你傻啦!” 好在求生的本能是与生俱来的,肾上腺素激素分泌下,我瞬间感到全身都被气机锁定住了,洛神赋近乎疯狂地运转了起来,冰凉内息在短短的瞬间顺着气机牵引倾泻而出,短短一秒钟,我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身体,疲累地委顿在地。 这下是真动不了了,我看着上空飞速砸下的黑影。 有用吗? 夕阳的余晖把半个天空染得火红,天空中黑色的身影,随着自由落体,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直到那巨大的身躯在我的视野中变得清晰,我得以看清螳螂那两个圆鼓鼓的漆黑的复眼,还有那两把闪着亮光的镰肢。 那镰肢直直地对准了我的脑袋,狠狠扎了过来。 五米。 三米。 两米。 一米。 我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把生死绝望地交给命运。 轰。 一声沉重的闷响后,我感到左脸有丝丝凉意。 睁开眼,螳螂巨大的口器悬停在我眼睛上方五厘米处。 我就要不顾一切地大喊出来,突然发现那口器有些变形,一道细细的缝隙,从口器开始向下延伸,贯穿了整个躯体。然后,就像是光线在水中产生了折射一般,螳螂的肢体产生了奇怪的扭曲。 那扭曲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直到到了某一个临界点,它蓦然分成了两半,抛洒下了一些疑似是血的液体,最终重重地摔在我两边的草地上。 这逆转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很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那巨大的镰肢擦着我的脸庞重重地刺进了地里,在我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巴掌长的豁口。 血腥味开始弥散开来。 我心里一阵后怕。 那边的蜘蛛精发出一声惊怒的叫声,转身就跑。 所有人都呆住了。 冰球里面的小正太嘴巴张成了标准的O型,睁大了眼睛瞪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物。直到和我四目接触,才收拢了表情,一脸不自然的傲娇着,冷哼了一声:“还......还算有点本事。” 我躺在螳螂的腥臭的残躯中间,心神不定地大口呼吸着,没去搭理这个青春期的别扭小孩儿。洛神赋的冰凉内息似乎在慢慢恢复,我感到力气正从肌肉深处一点一点地涌出,让我逐渐摆脱了刚刚虚脱的感觉。 一旁的斥候们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为首的小队长过来把我扶上,走到了旁边一颗树旁,让我靠坐在了地上。他和他手下的队员们,看我的眼神都带着敬畏。 没过一会,一道巨大的流光从天际而来,虞舜带着龚毅和一个我没见过的年轻人,踏着剑光从天而降。 我就知道,警察总是要等事故结束了才能赶到的。 虞舜的目光扫过场中,在螳螂的尸体和靠坐在树下的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大踏步地径直向我走来。 “小友可是无碍?” “无碍无碍。” 他是参详过洛神赋功法的,自然知道我再受十倍的重伤也一样无碍,但这种态度依然让我很受用。 小正太从他的冰壳子里钻了出来,这时跑了过来,向虞舜一五一十报告发生了什么,听到关键的地方,龚毅和那个我没见过的年轻人都有些诧异地扭头看了看我。 我朝他们笑笑。 等小正太说完,虞舜皱皱眉头,对着一旁那个年轻人吩咐道:“弘儿,你带人去前面看看,原先在哨卡里的人手还在不在了。” 我心中一动,想起姜尚提起过的那个二师兄虞弘,便多看了两眼,发现和虞舜并不像。我心里有些奇怪,又暗暗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下,终于发现,外貌上看两人是挺像的,一样的平淡无奇毫无特色,扔人堆里立马找不着的那种。用地球上的话说,叫做存在感很低。但是气质上就天差地别了,虞舜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让人如沐春风、但又你又不敢放肆的感觉,他儿子身上就只有青涩了。 要不怎么说,主要看气质呢? 不一会,听命前去打探的虞弘就回来了,冲着他老爹摇了摇头。 “大部分都死了,还有几个找不着尸体,看来是被带走了。” 虞舜沉吟了一会,说道:“我们还是先回族里,再作打算。” 说完,他驭起了剑影,因为载不了那么多人,他就把小正太和我带上了,让龚毅和虞弘带着斥候们步行赶回族里。 第四十九章 回到族里的虞舜,立刻召集了所有修士和狩猎队伍的首领们议事。 这年头的猎人和战士没什么区别,因此狩猎队伍和氏族军队也就是一个概念。此刻广场上聚集的这十几个人,回去能轻轻松松发动起整个部落将近40万的适龄男子进入战备状态。之所以没有到总人口百分之五十的比例,还是因为人口爆炸是近十年的事情,一大批未来的战士还没到年龄。 我算是氏族的客人,本来是没有资格列席这个共工氏族最领导人会议的,但因为我是这次轮值事件中仅有两个的修士之一,因此虞舜也让我参与进来,主要是必要的时候可以帮助说明一下情况。 当然,低调如我,本身也是打算如非必要,一言不发的。 虞舜让小正太把情况介绍了一遍,拍拍手说:“情况便是如此,诸位有什么看法?” 众人嗡嗡讨论了起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拱手说道:“四先生,你们遇到的两个妖怪,一个是螳螂精,一个是蜘蛛精,是吗?” 小正太回道:“正是。从妖气上判断,两只俱都是300年道行。” 壮汉回头对虞舜拱手道,“大首领,这方圆数百里内的大小蛮妖,族里在石壁上都有记录,其中并没有四先生所的描述两个300年道行的妖怪,看来是从别的地方流窜过来的。” 虞舜微微颔首。 姜尚在一旁说道:“洪力首领言之有理。” 我看了看那满脸横肉的壮汉,心道原来这就是癸水部的首领洪力。 在共工氏族两个多月的留学生活,让我对这个氏族的内部势力划分也有了一定了解。和有熊氏族百人队千人队的划分类似,共工氏族也有着它自己的级别划分,这也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必然产物。 共工氏族80万人,奉虞舜为大首领,也就是实际上的最高领袖,再往下,就分成了癸水、壬水、弱水、子水四个大部,这四个大部的首领,是共工氏族里仅次于虞舜的实权人物。 至于虞舜的亲传弟子们,身份地位要超然一些,清贵是清贵,但却比不上这四部首领来得有实权。 眼前这位洪力首领,就是癸水部的首领,我平时生活的那个树冠,就是属于癸水部的区域。虽然我现在算是客卿,但名义上,这位洪力首领也算是我的一个Boss,当然并非直属,之间还隔了好几个级别。 我正偷偷打量的功夫,那洪力首领继续说道:“但蛮妖大部分都有自己的固定领地,会流窜过境,还恰恰袭掠了我们的哨卡,恐怕并非蛮妖所为。” 我心里暗暗称奇,这洪力看着像个满脸横肉的无脑匹夫,短短几句话倒是严丝合缝,逻辑十分缜密,让我这个现代人完全找不到智商上的优越感。 “洪力说得没错,这一定是其他氏族准备对我们动手了。我们应当通知下去,让下面的人早作准备,杀他娘的!”一旁一位身材瘦削的马脸汉子瞪着眼睛大声说道。 “姜汉首领说得没错!” “杀他娘的!” “砍了他们的头下酒!” 听到众人的鼓噪,我顿时放心了,这才是我心目中的野蛮人嘛! “诸位稍安勿躁。”虞舜安抚道,转头对着身边一个身材魁梧、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问道:“洪涛,你怎么看?” 我耳朵竖了起来。洪涛?这不是姜尚整日念叨的大师兄么? 我偷眼看去,一个犹如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著名雕塑中走出来的青年男子引入了我的眼帘。这里的人普遍都是脏兮兮乱糟糟的,可即便以地球人的标准来看,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依然称得上是丰神如玉。剑眉星目,虎背蜂腰,再加上人鱼线和大长腿,即便同为男性的我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真tmd性感。 洪涛一拱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着回道:“回禀师傅,弟子也以为,该杀他娘的!” 我不禁感慨,同样一句“杀他娘的”,从这位首徒嘴里说出来,就是说不出的不拘与洒脱,完全没有刚刚鼓噪的粗鲁汉子们那般缺根筋的感觉。 虞舜也笑了,问道:“如何杀法?” 洪涛略略沉吟,说道:“这次掠杀我哨卡,如果不是蛮妖所为,那就必定是其他氏族做的。有能力捋我们共工氏族虎须的,不外乎女娲氏族、伏羲氏族和祝融氏族。其中女娲氏族的三苗蛇妖和祝融氏族的两个附属部族图腾,上次被我们偷袭,所以这次很有可能是这两个氏族的报复。” 众人俱都点头,这猜测是最合乎情理的一种。姜尚更是击掌赞道:“大师兄说得对啊。” 大师姐龚毅却皱着眉头插嘴道:“若是报复,杀光便是,为何又掳了人去?只怕是为了打听我们本部的虚实。自从师傅二十年前降伏了鬼脸蟹妖,我们共工氏族就再没有和其他氏族间有过交流,如今对方掳了人去,无非是想拷问消息,很可能是在打我们本部的主意。” 姜尚道:“大师姐这话也是在理。” 谁知龚毅很不给面子,柳眉倒竖瞪了他一眼,似是对他这种到处和稀泥的做法很是不满。 姜尚一时有些尴尬,转头正对上我揶揄的眼神,饶是以他的脸皮厚度,依然脸一红,讪讪低头。 洪涛点点头,“师妹说的有理,但我们休养生息二十年,外界也不知我们的底细,所以即便对我们有所图谋,对方也只会先多派斥候刺探我们的虚实。无论是女娲氏族,还是祝融氏族,离此地都有千里之遥,这样距离的刺探袭扰,再精锐的人类斥候也无法胜任,所以派来的必是妖族。” 他狠狠地一砍手,道:“到时我与众同门一同狙击,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大师兄威武!” “不愧是大先生啊!” 虞舜看了看自己的开山大弟子,笑着说,“你有如此心气,也是好事。”说完这么一句,也不说应允还是不应允,反倒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恭敬地问道:“虞覃首领,您老怎么看?” 第五十章 一个颤巍巍的岣嵝身影慢悠悠地排众而出,这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也是弱水部的首领。他脸上的皱纹,就像是百年老树的树皮,干涸的褶皱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点,嘴巴内凹进去,看起来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 我听姜尚说过,共工四部中势力最强的弱水部,首领是个年纪很大的老头子,但是这里的年纪大,和地球上的年纪大,完全是两个概念。在人类平均寿命只有50岁的洪荒大陆,一个人如果没有因为饥饿、妖兽、疾病、毒虫等各式各样的因素死于非命,活到四十多岁时,已经可以算是老人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一个看上去七老八十的人类。 这家伙一定是目前这个世界最长寿的人了。我默默地想。 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到虞舜的面前,用他浑浊的眼珠瞟了一眼众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回大首领,老头子以为,我们还是叫孩子们收拾收拾,往十万大山里面躲一躲吧。” 这话一说出口,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自古面临兵事,有主战的、有主降的,我这还是第一见到还有主不战而逃的。我仔细看着眼前颤颤巍巍的老爷子,虽然虞舜对他甚是恭敬,但我仍然不免想着,这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当然,轮不到我开口,广场上的众人已经哗然了起来。脾气火爆的子水部首领姜汉,也就是刚刚第一个喊出“杀他娘的”那个马脸汉子,这次又率先跳了出来。 “老爷子,有没有人敢来打我们的主意都还不一定呢,你倒好,已经要让我们躲到十万大山里头去了。这他娘的是何道理?” 一身横肉的癸水部首领洪力则要沉稳一些,拱手朝着老人说道:“老爷子,自从我们全族搬到这巨树上居住,也已经有二十余年了,如今仅仅因为一个哨卡被袭,就提议全族迁徙,未免太过了吧。我共工四部八十余万人,全族迁徙,要耗费多少人力?这过程中,又有多少族人将因此丧命?” 周围响起了纷乱的声音,大多数人都同意洪力的看法,场中一片嗡嗡声。 虞舜拍了拍手,将双手往下压了压,让场上重回安静。他对着老人说,“老爷子,你有什么道理,不妨解释一二。” 老人的脸皱了起来,挤出更加深邃的纹路,他一只手扶着拐杖,另一只手吃力地举起,指着洪力首领他们,依然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这些娃娃啊......太天真,遇上真正的氏族大战,你和我这样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分别?我们共工氏族数十万勇士,在那些大妖们眼中,也就和数十万蝼蚁差不多,只是杀起来略费力些罢了。” 他手一转,又指向了大师兄洪涛他们,“还有你们......莫不要以为自己修了点神通,就小瞧了这个天下,你们还差得远呐。” 小正太听了这话,忍不住说道:“什么大妖,还不是被师父杀了取了内丹?” “你师傅?你自己问问你师傅,让他去和一个千年道行的大妖单独放对,可有把握?” 众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向虞舜看去。 虞舜笑笑,摇了摇头:“千年大妖法力深厚,我全力施为之下,也就是五五之数。” “女娲、祝融两族,加起来有多少大妖?又有多少千年大妖?更别说还有个道行超过五千年的......天地大妖。” “你们......凭什么去争?又拿什么去争?” 我听得有些迷糊,捅了捅一旁的姜尚,压低声音问道:“怎么还有道行超过五千年的妖怪?” 姜尚白了我一眼,“女娲啊!笨!” 小蛙...... 在我愣神的功夫,大师兄洪涛拱手开口道:“老爷子,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了。但眼下一切还只是猜测,女娲、祝融两族也未必会倾巢来攻。我们为了一点点猜测,就举族迁徙,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老人嗤笑了一声,像是呛到了,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好一会缓过气来,才慢慢地说道:“不妥当?你如果活得够久,就会知道,活下去就是妥当,除此之外的一切,都是不妥当。” 他抬起来,浑浊的目光像是看向远方的虚空,“氏族大战有多残酷,你们这些娃娃啊,都不曾体会。当初,老头子我就不同意你们和蛮妖一起去偷袭有熊,想要妖丹,可以等更好的机会嘛,结果果然放走了两个活口。如今,共工氏族勾结蛮妖,偷袭同族,还有人族修行法门的事情,都已经泄露出去,女娲、祝融又怎么会坐视不理。如今天气进入寒冬,不利长途跋涉,他们或许会暂时按捺。等到冬去春来,迎接我们共工的,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老人这一番话下来,场中许多人开始仔细考虑这话语中所包含的可能性,一时间竟也安静了下来。 但不信邪的人还是有的,那洪力首领皱着眉头说:“老爷子,你这话,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吧。” “危言耸听?你们想必都不知道,一百多年前的帝江氏族,是怎么灭族的?” “一百多年前的帝江氏族?不是被蛮妖所灭么?”洪力说道。 “被蛮妖所灭?”老人重复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又咳嗽了起来,这次咳得更加厉害,虞舜摆手示意了一下,洪涛上前把老人搀扶住,好一会,老人才重新缓了过来。 “被蛮妖所灭?”他又重复道,“你是听谁说的?你的父亲?你父亲又是听谁说的?你爷爷?” 他把拐杖在地上用力顿了顿,带着无比轻蔑地口气说道:“老头子我,是亲眼看到的!” 这话一出,场上哗然了开来,子水部首领姜汉几乎笑了出来,“我说老爷子,你年纪是大,可要说你已经一百多岁,我是不信的。肉体凡胎哪有活那么久的?您总不会和先生们一样,也是个修士吧!” 这时,话始终不多的虞舜开口了。 “虞覃老爷子......的确是个修士。”他说道。 第五十一章 虞舜的话,像是为老人作了一个最权威的注脚。原本的哗然平静了下去,众人都看着他们的大首领,听他解释其中的原委。 虞舜朝自己的女弟子招了招手,指了指老人,大师姐会意,双手掐诀。我正奇怪她要干嘛,就看见老人旁边的平滑树干上,竟然几个呼吸间就生生地长出一团形如椅子的藤蔓来,大师姐随后便扶着老人,在那藤蔓上坐了下来。 在场的众人都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看来都已经习以为常。我看向姜尚,他凑过来轻轻说道:“大师姐的五行术法主修的木系,衍生出的异术是疗伤和控制植物生长。” 我恍然大悟。 那边虞舜等老人坐下后,环视了一周,缓缓开口道:“虞覃老爷子,其实是第一个领悟到灵气入体的人。” 这显然是共工氏族里从没人听说过的秘辛,连洪涛和龚毅这两个入门最早的弟子都凝神倾听起来。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虞舜笑了笑,说道:“一个功法的创立,从无到有,要探索的东西很多。我在弘儿这般大的时候,首次感悟到了天地灵气,察觉到人类也有修炼的可能,但是对于如何引灵入体,还是一筹莫展。这不是资质能解决的问题,行功路线、吐纳法门,都只能一点点去试,如果不幸试错了......就会像虞覃老爷子这样,一辈子困在凝气境,终身大道无望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我却感受到了当年他开创法门的那份艰辛与危险。 “好在我当年及时遇到了虞覃老爷子,也是吸收了他失败的经验,我后来才少走了许多弯路,说起来,老爷子也算是我半个师傅,是你们半个师祖。” 说完,虞舜率先向老人拱手一拜。在他身后,一应弟子也赶忙跟着拜了下去,我不想显得特立独行,于是也跟着拜了。 老人微微摆了摆手,说道:“大首领抬举老头子了,只是些许错误的行功路线罢了,是大首领自己天资卓绝,独立完善了筑基和金丹法门,又创出五行术法和御兵诀两种神通,可惜老头子当年自己瞎琢磨,已经练坏了经脉,否则也想投在大首领门下,只求修真路上,可更进一步。” 他又转头朝着众人说道:“其实很多事情,大首领也是知道的,只是想借老头子的口来给你们这些娃娃上上课罢了。也罢,今天老头子就多啰嗦两句。” 有了虞舜之前的举动,众人这次都乖乖地闭嘴倾听,一百多年前到底有些什么惊人的秘辛。 老人把拐杖横放到了腿上,用手轻轻摩挲着,闭着眼睛,像是梦呓般的,说起了当年的故事。 “一百多年前的帝江氏族,是个人口四十余万的大族,族中有千年以上道行的大妖三位,五百年以上道行的大妖六位,其余中小妖族数十,实力之强,可以与人口最多的女娲氏族比肩。甚至当时的伏羲、祝融、共工三族,虽然空有五十余万人口,但要论族中大妖的数量和质量,都还比不上人口略少的帝江。” 一旁的大师兄洪涛皱着眉问道:“老爷子,这帝江氏族区区四十余万人口,族中怎会有如此多的妖族,这有些不合常理啊。” 老人依然闭着眼睛,似是在回忆一般。 “帝江......是一个很奇怪的氏族,和其他氏族都不太一样。老头子还小的时候,曾经趁着部族交流的机会,去帝江氏族做客过一段时间。和其他氏族里妖族高高在上不同,帝江的妖族,却和那里的族人相处得很融洽,就像是......人妖一族、不分彼此的感觉。这都是因为帝江有个奇怪的氏族图腾,一只超过五千年道行的洪荒异种,天地大妖。” 随着老人缓慢的叙述,一个百多年前的奇怪氏族,就像一副慢慢拉开的画卷,一点一点呈现在了我们眼前。 老人举起拐杖,在地上随意涂鸦了一个抽象的身影,依稀是一个马身人面、虎纹鸟翼的怪兽。 “我记得......那个图腾,叫做英招。” 我身体猛地僵住了。 英招...... 在我的记忆里,和洪荒语言班的那帮妖怪们在一起聊天打屁,还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一转眼间,却是在六千年后口口相传的故事里再次听到他们的名字,让我不禁有种沧海桑田、恍如隔世的错觉。 老人的叙述有气无力,但还是在继续着。 “大约是一百零三年前,这盛极一时的帝江氏族,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恼了女娲氏族,女娲娘娘便纠集了女娲、伏羲、祝融、共工四族人马,围剿帝江。氏族大战打响的那天,老头子我正好随我们共工氏族当时的图腾---鬼面蟹妖---同去征战。” 我脑中一片混乱,小蛙和英招又怎么会打起来? “那一战,整整打了一天一夜,两个天地大妖全力施为之下,山河倒悬、大地崩裂、日月无光。最终帝江战败,四十万族人,被屠戮殆尽,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我下意识间着急地问道:“那英招呢?”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笑着掩饰道:“我只是觉得,那英招同为天地大妖,怎的就这样败了。” 老人浑浊的眼睛睁了开来,看了我一眼,复又闭上。 “当时,女娲和英招大战,声势太盛,连双方大妖们都插不上手,只好远远避开,捉对厮杀。那般混乱中,寻常凡人,更是随便被余波碰着擦着,就会伤筋动骨。联军这边妖族数量众多,但帝江氏族的哈吉们厉害,他们有的骑乘一种名叫‘土缕’的神兽,形似四角巨羊,性情凶猛,力大无穷,还有的骑乘一群名叫‘钦原’的神鸟,速度飞快,如电似幻。两边厮杀起来,凡人勇士伤亡惨重,几乎十不存一。” “我当时还年轻,初悟引灵入体,身体要比普通人强健上许多,才得以躲在一具妖兽的尸体下面,从那种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最后,只知道帝江战败,全族被屠,至于英招是死是活,老头子没胆量去战场中央瞧个究竟,也便无从知晓。” “老头子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切莫心存侥幸!氏族大战一开,便是不死不休。如今敌强我弱,年轻人有想法是好,可是事关全族身家性命,多小心也不为过的。” 第五十二章 由于会议上披露了太多秘辛,众人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于是到的最后,大家都沉默了起来。议事最终以虞覃老爷子提议,虞舜定调的方式结束了。 另一方面,敌进我退的战略大方针终究是定了下来,全族迁徙已成定局,只是考虑到实际操作,终究还是在具体实施细则上折中了一下。只是从那以后,每周一次的议事成了常例,我虽然没有再参与,但想来是在研究完善撤离计划的细节。 随着冬天一天天过去,族里的气氛,也渐渐紧张了起来。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男人们出猎的次数大大增加,以便为全族迁徙作必要的食物储备。相应的,我们这些修士们的轮班也变得频繁了不少。 熊灵拒绝在她轮班期间参加查看哨卡的任务,理由是这样的任务可能会遇上有熊族人,而她不愿意与有熊族人兵戈相向。少女的坦率让洪涛和龚毅他们很是不爽,但是虞舜却偏偏同意了她的要求。 时间很快又过去了一个月,期间傲娇冷酷的小正太来拜访了我一次,主要的目的,居然是找我切磋。 这个小屁孩是这么说的:“仓颉,你修炼金丹诀也已经三个月了,想必已经开始修习五行术法,就让我来考校一下你的五行术法练得怎么样了。” 我和小正太几次接触下来,对这个青春期别扭少年的脾气也有了了解。他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上次你对付螳螂精的那两下子似乎挺溜的,小爷我见猎心喜想切磋切磋。 我并不是十分排斥互相交流学习的人,但是他的这个要求有两个小问题。 首先,我才修炼了三个月时间,就算是资质上佳的修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金丹诀从头开始修炼到凝气境中期,而凝气境中期是修习五行法术的先决条件。 其次,我在金丹诀的修炼上,比普通人还要不如。整整三个月过去了,我依然无法完整地完成一次引灵入体。每每当我按照行功路线,引导灵气从百会穴灌入的时候,全身的冰凉内息就会猛然沸腾运转起来,不管我引导多少灵气进来,都会消失不见,无影无踪。我很怀疑自己所学的洛神赋,会不会和金丹诀相抵触,导致无法兼修。为此我特意去虞舜那里打听过,他尝试修炼洛神赋的时候,也出现了和我类似的情况,导致毫无进展。 基于这两个原因,我十分没有兴趣和小正太过招。用金丹诀吧切磋吧,没学会;用洛神赋切磋吧,我还不是控制得很熟练,害怕误伤了他。当然,出于我自身的自尊心,前一个原因我没有说出口;而考虑到小正太的自尊心,后一个原因我更加不可能说出口。 好在当时熊灵正好来看我,于是我伸手一指,祸水东引。“你考校她吧。” “她?” 小正太的回答带着明显的轻视和不信任。 “高手,保证高手!比我厉害!”我拍着胸脯道。 小正太回头打量熊灵,将信将疑。我在一旁狂使眼色,示意熊灵帮我接下来。 结果这个小妮子也不说话,只是笑。 诶,想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多单纯一女孩啊!也不知是被谁带坏了呢? 不过也难怪小正太不信任,仓鞅人小归人小,但却是整个共工氏族排行前五的高手,实打实的筑基境修士。会找我来切磋,也是因为亲眼见到我干掉了一个300年道行的妖怪,见猎心喜。 这时我突然让他去和一个才修炼了三个月的新手菜鸟去切磋,也难免他有些犹疑。 但其实我还真没敷衍他,熊灵目前的修炼状态也是有点特殊。和我三个月还无法引灵不同,熊灵在修炼金丹诀第一天开始,进度便一日千里。但奇怪的是,她的灵气总量却丝毫不见增加,按她自己的说法,灵气似乎都渗入了筋肉骨骼,使得她的气力、反应和身体强度都增加了不少。 这个“不少”具体有多少,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那边小正太犹疑了半天,终于决定信我一次,于是径直酷酷地走到我屋前的空地上,伸出一只手,朝熊灵招了一招。他年纪不大,架子倒摆得十足,一副前辈指点后辈的模样,云淡风轻地让熊灵先出手。 结果就出事儿了。 熊灵那是多干脆地脾气?见小正太邀战,立马爽利起身,简单一个抱拳后,二话不说就向着小正太冲了过去。 我立刻被吓了一跳,熊灵这速度着实快的有点惊人。地球上百米赛跑的奥运纪录是9秒左右,差不多就是平均每秒钟跑10米,而熊灵此时的速度,据我目测就要比奥运纪录快上了一倍。小正太离她也就是七八米的距离,几乎是瞬息间,熊灵就跑到了小正太面前。那边小正太还在保持着云淡风轻地pose呢,突然眼前多了一人,然后自己就被反剪着手,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熊灵也感觉太过轻松,回头问我:“这是不是就算赢了?” 小正太的脸上,羞愤地都可以滴出血来。 我都看得尴尬症都犯了。 “我......我还没准备好!重来!”他吼道。 “他是不是在耍赖?”熊灵一手提着小正太,一边继续问我。 我怕再刺激小正太会让这孩子做什么傻事,都不敢正面回答熊灵的话,于是只好假装没听见,抬头仔细欣赏天上的风景。反倒是小东西,兴奋地嗷嗷叫着,她是在说“是的!是的!” 那边熊灵大概也觉得赢得太没劲,于是就把小正太扔回了地上。她不知道她刚刚扔下的是虞舜的亲传四弟子、修真天才、整个共工氏族的四大筑基之一。不过我怀疑以她的脾气,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被扔到地上的小正太迅速爬了起来,浑身气得发抖,像是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屈辱一样。 “再来!”他一边吼着,一边双手掐诀,上次用来挡住螳螂精的坚固冰球又在他四周缓缓成型。 结果熊灵又继续看我。 我都不忍心去看再次被无视的小正太了,急忙招呼着熊灵:“你看我干嘛?叫你再来你就再来呗!” 于是熊灵回身,一拳重重地轰在那个冰球上。 一声脆响。 小正太的这手冰球,我上次是亲眼见识过的,那个300年道行的螳螂精挥舞着两米长的镰肢在冰球上一阵乱砍,却只能砍出些许冰屑。如今,熊灵当着我的面,一拳把冰球砸出了无数裂纹。 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五十三章 我在一边看得无语,小正太也被吓了一跳。眼见得熊灵握拳收肘,就要再来上一下,他立马双手掐诀加上手中念念有词,几乎瞬息之间,一团人形的火焰出现在了小正太和熊灵之间。 我虽然在金丹诀的修炼方面停滞不前,但和虞舜那么长时间理论交流下来,对五行术法的了解,也不再是流于表面了。也是因此,看到小正太这会儿露的两手,我深刻地理解到了族里对小正太“于五行术法极有天赋”这句评语的分量。 五行术法作为虞舜创立的两大神通之一,虽然凝气境修士就能修炼,但并不是说整个术法只适合凝气境的低阶修士修习,而是它作为一种单独的修行体系,简单易学,但是难于精通。 术法的精髓在于对五行之力的转化和运用,虞舜所创的法门里只是提出了一些基本的特性和利用方法,就好像是门捷列夫发明了元素周期表一样,但在此基础上的进一步研究和推演,却要看修习者本身的天赋和创造力了。 比如说姜尚,已经是凝气大圆满的修士,主修的是水行术法,但当初在兽潮前遇到他时,来来去去就只会砸个冰球。换言之,他只会水行术法中很常见的冰系变异,而且攻击手法非常单调。 但小正太则不同,当初在哨卡的时候,他那一手凝地成冰让对手打滑的小手段,还有防御力相当不错的冰球,都显示出了不凡的创造力。 而如今这一团人形火焰,则更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了。五行中的水火两行最为活泼,难以凝聚成特定的形态,这也是为什么五行法术中最大路货的就是火球水球乱砸。想要将火行之力固化成一个人形,想必还融合了另外一行的力量。我在虞舜的熏陶下,如今也算有些眼力,看了一会儿,便判断出来这多出来的一行是土行之力。 根据虞舜的说法,五行之力金木水火土以及它们各自的衍生变化,可以任意搭配结合,只要符合术法总纲中总结的基本规律,就能形成一种新的术法,修行法门里把这叫做“融行”。五行术法每多融一行,不管是威力还是变化上,都是天差地别。修到极高深处,更是威力无匹、变幻莫测,具有无穷的可能性。 虞舜在术法总纲中推断,若是能圆融五行,生生不息,则能道法自然,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但事实上,修士们受制于天赋问题,一般都只在凝气期主修一行用于过渡,比如姜尚的水行,龚毅的木行,洪涛的金行,姜安的火行。但唯独小正太,我目前在他一人身上,已经看见过了三行之力,分别是水行、火行、土行,更别提前所未见的融行之法。 看来确实和虞舜所评价的那样,小正太在五行法术上,已经初窥门径,接下来就要登堂入室了。 而此刻的局面,面对火人,熊灵一如既往地勇往直前,拳路不变,整个越过火人,依然朝着已经有了明显裂痕的冰球砸了过去。 我突然想起了当初少女面对三丈宽的火墙时义无反顾的身影,心道不妙,这妮子不会倔强到连在友谊切磋中都寸步不让吧。正准备上前叫停,却发现少女被那火人炙烤到的肌肤,仅仅是微微泛红,并没有丝毫烧伤。反倒是拳头第二次砸到了冰球上,一下子把小正太这一手保命手段砸了个稀巴烂。 看起来,速度、力量、抗击打能力,少女在修炼金丹诀后的提升,是全方位的。我一把揪住同样担心想往前冲的小东西,退了回去。 熊灵砸穿冰球后,正准备像刚刚那样把小正太抓了来,突然“咦”了一声。我往旁边走了几步,绕开被火人挡住的视线,顿时看到小正太以极快的速度退了开去,熊灵一时间竟然撵不上他。 怎么突然这么快?我定睛看去。 小正太不知又施展了什么法诀,双腿间就像萦绕着一团风,偶尔还有轻微的雷光“噼啪”而过,每次熊灵快撵上他的时候,风雷就会大盛,小正太也会随之陡然加速,猛地又把距离拉开。 我暗暗咋舌。乖乖,这又是一种新的五行术法,还是加持自身状态的术法,看上去是用土行的两种衍生变化“风”和“雷”融行而成。 看来刚刚小正太确实是措不及防才被熊灵一下擒住,不过也是小孩子心性不够成熟,自己觉得很厉害就太过托大,结果遇上熊灵这么个无法以常理揣度的妖孽,给玩脱了。 两人你追我赶,一时热闹无比,把四周的邻居街坊都吸引了过来。虽然熊灵没什么名字,但小正太那是很好认的,虞舜的亲传弟子们在共工氏族名气之大,绝对当红明星一级的,更别说四大筑基,更是明星中的明星。这年头娱乐活动又少,猛然发现有这么劲爆的表演赛,街坊们顿时都呼朋引伴。我分明地听到隔壁大叔回头大吼道:“快出来看四先生的仙法啊!” 那样子,像极了《大话西游》里面的吴孟达在说:“老婆,出来看神仙啊!” 我屋前的空地虽然还算宽敞,但毕竟不是广场,两人也要顾及不能伤了树冠上的枝桠,所以原本就是收着打的。这下有人开始围观,就更加束手束脚。这对于一直在跑的小正太其实颇为不利,不过他双手掐诀,一会一个雷火,一会一个烟雾,各种新奇法术层出不穷,反倒是把后面追着的熊灵弄得狼狈不堪。 我看着这场面,顿时感觉小正太要遭。这是拖入拉锯战了啊,拉锯战,那比拼的就是耐力和意志力。而我认识的熊灵,在这两方面都是天地大妖级别的。 果然,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小正太一下子冲到我的身后,大叫着:“不打了不打了!这女人是怪物吗?” 我赶忙拦住随后追至的熊灵,以免她一把拨开我继续揍小正太,一边大喊道:“结束了!平手!平手!” 还好熊灵给我面子,看了我一眼,把举着的拳头放了下去。 我明显听到身后的小正太轻轻嘘了一口气。 第五十四章 小东西欢快地跳到熊灵身上,舔着她脖子,本来她们两是不亲的,但是自从小东西上次和我闹别扭,跟着熊灵住了几天后,关系突然就好了起来。想来那两天里,她们一人一熊交流颇多。 我转身拍了拍没精打采的小正太的肩膀,安慰他说:“你还是挺厉害的。” 小孩子年轻气盛,我怕他经不起挫折。 好在小正太虽然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但总的来说还好,远没有到一蹶不振的地步。他看了眼周围窃窃私语地围观群众,撇了撇嘴,冲着我说道,“反正都已经丢脸丢大发了,干脆我们再打一场,我今天也算没白来。” 这小子怎么还惦记着来时的目的? 这时,四先生正在癸水部和人打斗切磋的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就这会的功夫,我还看见有源源不断的看热闹的人群,正在从四面八方的树冠上赶来。有那一刹那,我甚至萌生了让小正太和熊灵再打一场,我来收门票的想法。 但现在要我自己上场打架,那就不一样了。我不太喜欢被人围观,感觉浑身不自在,于是提议:“那我们去人少些的地方?” 结果小正太还没答话,旁边的围观群众们就不答应了,纷纷起哄起来。几个跟我关系比较熟的邻居还大着胆子凑上来说:“仓老师,您就和四先生切磋一下,输了也没关系。” 我一听“仓老师”这称呼,往人群里一看,果然是隔壁的洪丝大叔。 刚刚小正太和熊灵一战,因为小正太的术法繁多,所以视觉效果出众,让围观群众看得很是过瘾。这会见还有热闹可看,很是起劲,听见我要挪地方,纷纷出言挽留。 我转头看向小正太,他也发现人有些多,又看我有些犹豫,难得体谅地说道:“要不去师傅屋前的那片广场上吧。” 他以为我是在犹豫人多怕输了难看,其实我是在犹豫人这么多,如果他输了,会不会太难看。 但我们决定要换地方时,却发现尴尬了,围观人群这会已经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人们为了有热闹看,又跟着我们移动,后面还有源源不断不明真相的人正在赶来。连小正太都意识到,先不说我们被困住了走得很慢,单说如果我们为了切磋,把这么多的人群引到了他师傅的屋子前面,显然也是不妥当的。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声音招呼道:“诶,还真是你们啊。” 我一看,也招呼道:“姜尚,来这边。” 人群中的姜尚排众而出,小正太拱了拱手,“三师兄。” 姜尚笑着说:“听说熊姑娘和四师弟在切磋,我也赶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你们。” 我笑道:“你来多久了?” “来了一会了,没想到,熊姑娘居然能和四师弟打个平手。” 小正太小脸顿时一红,闷闷地说:“今天场地太挤,我施展不开。” 姜尚颔首道:“四师弟说的极是,师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禁对他侧目,这货居然连自己师弟的马屁都要拍,俨然已经到了至贱无敌的境界。 小正太的脸更红了,他不想姜尚那么厚脸皮,傲娇的内心也觉得这理由实在有些牵强。 我原本是很喜欢躲在一旁观察大家的心理活动的,但此刻不得不打断他们。我指了指人群,对着姜尚说道:“有没有什么办法?” 姜尚虽然长了张忠厚老实的国字脸,但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转身说道:“今天是我四师弟请仓颉先生和他的朋友,做些修行上的印证。大家还是不要看热闹了,都散了吧。” 不得不说,姜尚虽然不是四大筑基,但他一贯做事地道,长袖善舞,面子可要比小正太大多了。他这登高一呼,围观人群虽然不愿,但还是渐渐有了散开的趋势。我间或还听见几句“三先生都说散啦”、“散吧散吧”这样的低语。 我不由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一个带着嘲讽不羁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三师兄,不知四师兄和这有熊氏族的杀人凶手,在互相印证些什么?” 这话一传出,正在散开的人群顿时停住,待到看清说话者的容貌后,更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 “是五先生。” “五先生怎么说仓先生是杀人凶手?” 我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个精壮瘦削的年轻人,长得很是俊逸秀气,甚至有点男生女相,如果不是坦露的上身和突起的喉结,我几乎就要分辨不清他是男是女。他斜倚在一根树杈上,半眯一双似睁非睁的桃花眼,轻皱两弯似蹙非蹙的拢烟眉,再加上那嘲讽的神态和不羁的语调,在这荒蛮的时代中活生生诠释出了一个红尘浪子的形象。 一看到这个人,一旁的姜尚立刻斥道:“小五,不得胡言!” 我突然想起,这人就是姜尚和我提起过的五师弟龚离,据说和“失踪”的六师弟姜安关系极好。我刚来的时候老担心他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但是一直风平浪静的,听说被派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了。谁知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却是在这种情况下遇上了他。 听到姜尚的话,半倚着树杈的龚离冷笑回道:“胡言?三师兄说我胡言?小六当日奉师命去找这两个有熊氏族的崽子,结果一去不返,凶多吉少。这可是胡言?谁曾想,我这次回来,这两个崽子反倒摇身成了族里的座上宾。三师兄,小六他若泉下有知,岂能瞑目?” 周围的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看向我们的眼神也带有了别的意味。 姜尚冷声道:“是师傅留仓先生和熊姑娘在族里做客,还传下了修行法门。五师弟,你难道是信不过师傅吗?还不快向仓先生他们道歉!” 我顿时有些意外和感动,没有想到一贯打太极和稀泥的姜尚竟然会在这种关头护着我们,即便是看在虞舜的份上。 听到姜尚抬出了虞舜,龚离漂亮的睫毛低垂了下来。 “师傅的话,我自然是信的。不过仓先生在我们共工氏族抱着一只熊妖招摇过市,是不是也不妥当?各位父老乡亲,还记得当年鬼脸蟹妖在时,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第五十五章 鬼脸蟹妖这个名字,仿佛有神奇的魔力,一经龚离口中说出后,场中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在了熊灵怀里的小东西上。 小东西到现在还不会化形,虽然已经会说话和意识交流,但就像很多人虽然会说外语,可是依然觉得说母语更自在一样,在通常情况下,小东西依然喜欢用吼叫和哼哼唧唧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是一只熊妖幼崽的消息,一直只在氏族高层中流传。我的邻居们都以为小东西只是我养的一只幼熊而已,毕竟我是有熊氏族出来的,在这个年代,养只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在龚离叫破这个事实,尤其是鬼脸蟹妖的名号被抬出后,我从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眼中,看到了恐惧、愤恨和猜忌。 众人的围观让小东西感觉到了威胁,她浑身的毛发微微竖了起来,呜呜叫了两声,往熊灵怀里缩了缩,后者把她抱得紧了些,直视着四面八方成百上千道含义不明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的意味。 隔壁的洪丝大叔仗着和我比较熟,大着胆子问我:“仓先生,五先生说的......您这......真的是一只熊妖?” “不是。”我面不改色地摇头,说完还敲了一下小东西的脑袋,她正处于焦虑的情绪中,嗷地叫了一声,对我呲了呲牙。 “看,”我收回手,“就是只笨熊而已。” 姜尚默不作声,小正太斜着眼睨了我一眼,不屑之意表露无疑,但终究也没有出声。 洪丝大叔顿时有些茫然了,人群的目光又回到了龚离身上。我也看着他,我倒要看看,除非小东西自己暴露,他难道还有什么手段能证明小东西是一只熊妖? 龚离笑了出来,他离开了一直靠着的树杈,双手扣在腰间的兽皮裤上,嘴角噙着嘲讽的笑容,漫不经心地走了过来。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在嘲弄似的打我脸上扫过之后,把脉脉的目光投注到了熊灵的身上。 他走到熊灵面前,英挺的鼻子几乎就要碰到了她。少女皱了皱眉,毫不避让地直视回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熊姑娘,你怀里的......是不是一只熊妖?” 我顿时心里大叫不妙,千算万算,没算到熊灵的性格。这龚离显然已经暗中观察我和熊灵很久了,此番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我不禁在心里大声祈祷少女这次不会太过坚持自己的原则。 撒个谎吧,姑娘!偶尔撒个谎有益身心健康! 然而熊灵沉默了,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少女的目光依然澄澈无比,这妮子压根就不是会说假话的人。 她看着龚离,开口道。 “打过我,我就告诉你。” 干得漂亮!我在心里喊道。 我其实对这位五先生龚离并没有什么恶感,因为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冲突。至于姜安的下场,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死我活,各安天命,更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在眼下这种局面下,杀害氏族六先生的罪名,我们不能背,也背不起。 好在熊灵只是性子执拗,不是脑子蠢。 少女的回答让龚离也有些意外,微微错愕后,他洒脱地耸了耸肩。 “既然熊姑娘已经和我四师兄切磋过了,我就和仓先生过过招吧。如果我侥幸赢了一招半式,还请熊姑娘回答我的问题。” 这位五先生真的是个极聪明的人,看过了熊灵的出手,轻描淡写就挑了我这个软柿子。 一个他眼中的软柿子。 虽然小正太在上次会议中提到我干掉了一个300年道行的螳螂精,但以他的脾性,自然不会替我太过鼓吹,平铺直叙地说了过去,结果在场的人都没太当回事。 四先生都说了,那螳螂精和他先鏖战了许久,许是没力气了,才被这客卿捡了个漏嘛!才修炼了3个月的修士,能有多大能耐? 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虞舜是知道洛神赋实情的,但他不会说。熊灵隐约知道我身上有些古怪,但是也不甚清楚,而她更加不是乱嚼舌根的人。 所以,综合已知的情报来分析,和武力值满槽的熊灵比起来,我这个看上去肩不能担手不能提,金丹诀也无法入门的废柴,显然是个更加好的切入目标。 虽然被人看成软柿子有些不爽,但我一向不是以脸皮为重的人。我正想告诉龚离,想和我打就必须先扳手腕赢过熊姑娘,就听见少女干脆地声音传了过来;“好,我答应。” 呃,我看向少女,用眼神询问她,姑奶奶你怎么就答应了? 她朝我温柔地笑笑。 “我相信你。” 我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吴三桂会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什么仓央嘉措会感叹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女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原罪,她们那样温柔地看着你时,就像把你架到了火架上,从此只能勇往直前,再无退路。不论是安东尼这样的一时雄杰,还是参孙这样的神话人物,都是如此。 我这样从头到脚都是俗根的人,自然更加不可能幸免。叹了口气,我皱着眉头对着龚离说:“五先生有礼了,我出手没个轻重,你可要担待着点。” 龚离闻言笑了:“那是自然,只是我最近刚步入凝气圆满,境界还未圆融,术法力道也控制不好,若有失手,仓先生也请见谅。” 他以为我是在挑衅他,所以不客气地反讥回来。 但天可怜见,我是真的真的把握不好洛神赋的反击力度,所以是真心实意地和他打个招呼。 龚离眨巴着他的桃花眼走进了人群围出的空地中,用双手朝我做了个轻佻的挑衅手势。 小正太双手环抱,饶有兴趣地看着事态发展。一边的姜尚见是熊灵这样表态,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轻轻在旁边道:“仓兄弟,我替你压阵,出不了事,只是你说不得要受点皮肉之苦。” 我听完他的话,皱着眉头,一副愁云惨淡地迎了上去。 顿时,一阵杀机扑面而来。 全身的冰凉内息疯狂运转起来,我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努力地控制着内息顺着气机牵引宣泄而出的速度。 我是真的愁。 第五十六章 虽然龚离对我起了杀心,但我们毕竟是干掉了他的好朋友在先,再加上综合眼下的形势,我并不希望这个氏族的五先生在和我对决的时候,和当初那只螳螂一样莫名地就死得很惨烈。 我不是在吹嘘,但事实是,实现这个愿望对现在的我来说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修神篇》洛神赋的功用,我这阵子在虞舜的帮助下算是摸透了。它可以捕捉对手攻击意图产生的气机,从而在攻击还没发生前,通过气机牵引,直接把该攻击会造成的伤害反馈到攻击者身上。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那就是反馈到攻击者身上的伤害多少,是由那短短几息时间内输出了多少冰凉内息来决定的。这就引发了一个很有技术性的难题:我必须在极短时间内顺着气机牵引输出刚刚好的冰凉内息,不能太多,否则会造成太大伤害从而直接致死攻击者;也不能太少,否则会造成伤害不够,攻击者有余力对我继续发动攻击,威胁到我自身的安全。 当然,攻击者的攻击意图也很重要。如果龚离想直接轰开我的脑袋,那气机牵引下,伤害会直接产生在他的脑袋里,这时不管我输出多少内息,造成多少伤害,他都死定了。 就像眼下的情况一样。 攻击意图所造成的气机,在我的感受来说清晰无比。杀机牢牢锁定的是我的下体,更确切地说,眼前这位同样专精木行的五先生,意图用一根从脚下树冠上突然冒出来的木刺,从我两腿之间出其不意地刺入,然后在贯穿了大肠、小肠,经过胃部、食道,最后从咽喉刺出,把我整个人做成一个血糖葫芦,就像欧洲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对所谓的异教徒所做的那样。 我当然不能任凭这件事情发生,内息几乎在瞬间已经顺着气机倾泻过去。但难办之处在于,我并不想杀了他,不完全因为怜悯,而是在共工氏族的众目睽睽之下杀掉一个虞舜的亲传弟子,实在不利于我们在这里还剩下三个月的、安静祥和的留学生活。 也是因为如此,虽然在旁人眼中我正在原地发呆,但我其实正在无比认真地控制着内息的输出速度和输出数量,这种认真程度甚至要远超我在过去几天自己摸索尝试时的程度。 我说了,我是真的愁。 即便在我如此竭力地把内息的输出量控制在了一个“合理”的范围内,龚离本身狠毒的攻击意图,依然让这次反馈的伤害非常之......难以描述。 原本“大肠、小肠、胃部、食道、咽喉”的伤害顺序,在我的努力压制下,并没有全部发生。 只发生了一点点。 有关大肠的那一点点。 所以,当龚离那好看的桃花眼猛地睁大,嘴巴像能塞进去一只大象一般撑开到了极限,但却像是菜市场上被鸡贩子一把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样,发出无声地嘶鸣时,我不忍心地转开了眼睛,不好意思去看他裤裆下菊花处落下的点点樱红。 姜尚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小正太皱着眉头,作苦思冥想状;熊灵则是抱着眉开眼笑的小东西,若有所思。 当然,更多的围观群众则是一片茫然,他们只看到龚离和我开始对决,然后两人对视了一下,龚离就突然抱着屁股一脸痛苦。 莫非,是五先生的痔疮犯了? ==================================================================== 那场对决的结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那龚离说起来也是个人物,在惨遭爆菊之后,他居然强忍着剧痛,施展木行术法,用藤蔓把我捆了个结实。 我不得不对他的应对点一个大写的赞,在短短的交手中,这位五先生并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屈辱打击而乱了分寸,他很快做出了判断:对我做出攻击意图会导致莫名的反击,所以只能尝试用不含攻击意图的手段把我困住。 这个判断无疑是十分正确的,就像上次被蜘蛛精的蛛丝困住了一样,这次面对藤蔓的五花大绑,我也一样一筹莫展。这也暴露出洛神赋在某方面的缺陷:当对方没有作出攻击意图时,缺乏气机牵引的洛神赋完全没有反应。 但问题是,困住了我又如何呢?龚离依然不能对我作出攻击,甚至不能有相应的意图。 于是,僵持了一会后,在龚离菊花的点点落红汇成大姨妈之前,姜尚出来打了个圆场,驱赶着大家各自回家了。 当然,看龚离临走时的眼神,我知道,这事儿还没完。 姜尚在事后一脸惊异地向我打听刚刚使的什么招数,被我用一句你师傅不让我说挡了回去,他是知道分寸的人,知道我不愿多讲,也便没有再问。那边小正太则是丢下了一句,我还会来找你的。我也不知道他是对我说的,还是对熊灵说的。 我终究是对熊灵的修炼状态不太放心,于是带着她去找了虞舜。虞舜非常认真热情地询问了熊灵修炼中的一些感觉,最后表示没有什么大碍,继续修炼便是。我感觉,他似乎对熊灵的修炼异常并不感到惊讶,这让我有些疑惑。虞舜对此不愿多说,只是粗略解释道,熊灵的体质有些特殊。 我想了想了熊灵人形凶兽一样的力气,感觉这个解释虽然粗糙,但也说得通。 随后虞舜又顺口问起我的修炼进度,我很尴尬地告诉他,最近一个月依然毫无寸进。不过好在他在洛神赋的修炼上也同样一筹莫展,让我感觉平衡了许多。 我们讨论了半天,最后一致认为两种功法应该是互相排斥,无法兼修。这样一来,虞舜自然不可能自废修为来学我的洛神赋,我虽然有些眼红五行法术的变幻多端,但是也没有换功法的想法。 这与我这样的宅男来说,洛神赋安全防护的特性还是颇对我胃口的。 慢慢的,时间进入12月份,天气越发寒冷。 族里的气氛,也越发紧张了。 第五十七章 紧张的气氛是从开始零星增多的小规模遭遇战开始的。之前族里为了预防可能的报复行动而远远撒开的那些哨卡,开始时不时被妖兽光顾。如果没有足够修为的修士坐镇---通常也是没有的---一般都意味着人员的损失。倒是没有伤者,因为当后续的巡逻队发现的时候,看到的不是尸体,就是残破的尸体,或是连尸体都不见了。 这样的情形逐渐增多,到的最近一周内,已经连着发生了两起。被光顾的哨卡位置,也从最最偏远的两百里开外,到最近的这一次,离共工本部只有五十里的距离。听到消息的时候,即便算是个外人的我,依然感到脊背发凉。那种感觉,就仿佛有一只潜伏在这苍莽世界中的巨兽,正在对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伸出了隐藏着的巨爪。 每一个人,都有一种被冥冥中的目光盯上了的感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修士们的轮值,自然也越加频繁了。不时也会遇上对方的妖族斥候,交手一番,好在对方并没有派出大妖,因此几番碰撞下来,也算互有胜负。 我最近这几次的轮值,两次是和小正太搭档,一次是和姜尚,虽然都没遇上妖族,但每次轮值时的心理压力都不小。妖族中,有许多种族有着他们独特的天赋技能,修士们只能全神贯注,以免着了道,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但是也有倒霉的,听说虞舜最小的弟子虞柳带队出去的时候,遇上了一个400年道行的硬茬子,力战不敌之下,好不容易受伤逃脱,还是折了一个龚毅的弟子,据说才10岁。 这是第一次有修士陨落,虽然只是个刚开始修行没多久的三代弟子,但依然在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知不觉中,前方斥候之间的交锋,成了街坊邻里最为关心的谈资。修士们虽然都对此三缄其口,但每次轮值,总还是要带些族中勇士同去的,因此一来二去的,一些只字片语就慢慢在族中流传开来,经过层层转述,再配上一些加油添醋的脑补后,渐渐成了与事实越来越背离的夸张谣言。 直到12月中旬的一天晚上,我在吃过晚饭后,正在屋前的空地上体悟洛神赋,隔壁的洪丝大叔小心翼翼地前来找我搭讪,我才猛然意识到,族中的流言,竟然已经流传成这个样子了。 “仓老师,在修炼哪。” 大叔露出有些讨好的笑容,试探着和打着招呼。在他的身后,很多邻居街坊们远远地看着,显然,这位大叔因为和我最为熟络的关系,在某件事情上被推举成为了代表。 “洪丝大叔,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大叔搓了搓手,“最近弱水部那边流传过来的传言,大伙儿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传言?”我奇怪地问,“什么传言?” 大叔的表情一滞,左右看了看,把脑袋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极其小心地说道:“听说女娲娘娘已经带着各族大军打了过来,先生们抵挡不住,准备逃跑了。” 我看着他带着一分得意、两分神秘、七分紧张的表情,皱着眉头问道:“这传言......是从哪听来的?” “子水部那边,最近他们的人已经在撤离了,据说是一个百树长说漏了嘴,如果走得慢,说不定就走不了啦。” 子水部开始撤离,这我是知道的。在共工氏族的高层保密了整整一个月后,随着计划中的迁徙安排一一临近,一些按部就班地动作也开始做了起来。子水部是按计划最先开始迁徙的,居中负责协调的则是姜尚。 但姜尚显然没有注意到在全族迁徙这种大型社会活动中,舆论控制和思想宣传是多么地重要。 此刻从大叔压低了声音的话语中,我才意识到,在紧张氛围下人们的想象力是多么地有创造性,把前方斥候零星的交火和子水部的迁徙结合在一起,竟然能够脑补出这样一个有鼻子有眼的故事。 大叔看我有些发呆,还以为自己说中了,不由更加用力地搓了搓手,带着些希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颜色。 “仓老师,您是有学问的人,又经常和大首领还有先生们打交道,大伙儿就想跟您打听一下,这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当然不是。 但我也不可能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们,于是,在好不容易把这些忧心忡忡的街坊们安抚下来后,我立马出门找到了姜尚。经过20分钟的交谈,一身冷汗的姜尚谢过我后,直奔虞舜的小屋而去。 到第三天,虞舜召开了一次全族的动员大会,召集所有十树长以上的管理人员参加。大会主要做了一些关于迁徙计划表的公布和解释,捎带着的,还有关于女娲氏族已经大军压境的谣言的驳斥。 共工大首领的威望这时就体现了出来,这次大会一开,族里那些纷纷扰扰的传言,基本都被压了下去。人们似乎对虞舜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洪丝大叔隔天就乐呵呵地向我表示:“既然大首领这么说了,就一定没事了。” 我怀疑虞舜即便带着他们以卵击石地去攻击女娲氏族,共工氏族的人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义无反顾---到不一定是不怕死,而是单纯地相信虞舜这个人而已。即使在平时的闲谈中我也能感觉到,在他们简单的思维里面,似乎有这么一个高于其他的准则:哪怕面对再大的困难,这个男人也会带着他们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路来。 所谓个人崇拜,有时就是巨大威望的进化形态罢了。 不管怎么说,在共工氏族紧锣密鼓展开着的迁徙大计里,在巡逻队和妖族斥候时不时传来的交手信息里,在我的洛神赋和熊灵的金丹诀的顺利进境里,我来到共工氏族的第四个月,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过去了。 期间当然也有几件事情。我担心的龚离并没有来找我的麻烦,听姜尚说又被派出去继续执行特殊任务了。小正太来了几次,都是为了切磋,主要是找熊灵的。两人倒是互有胜负,主要是这小屁孩最近琢磨出来的一手水、土、火三行融一的镜像术法太过犀利,占了很大优势。但少女的字典里显然没有气馁二字,这几天也正在牟足了劲,想要扳回局面。 至于和我切磋,小正太表示太没意思,毫无技术含量,暂时先放我一马。 每当这时,我就会诚恳地拜托熊灵,切磋的时候不要放水,一拳打死这个祸害算了。 第五十八章 不知不觉中,一月隆冬到了。虽然没有温度计测量,但是从泼水成冰的现象来看,气温至少零下20度。族人们都已经停止了狩猎,所有人都挤在自己的小树屋里,烤着小小的火堆,靠着春夏秋三个季节的积存下来的食物度过漫长的冬天。 但是这个冬天不同,因为他们要迁徙。 这是一句简单而苍白的话语,但它的背后注定是一段残酷而悲伤的过程。仅仅靠着几件兽皮衣服,以徒步为主要交通方式,在零下20度的气温下进行几十万人规模的大型迁徙,多少人会在这一路上失去生命?又有多少人能安然抵达新的家园? 没有人知道答案。 在这个漫长而寂寥的时节里,寒冬的肃杀屡屡被打破,远方持续传来隐隐绰绰的嘈杂声音,不分昼夜,那是子水部的方向。 姜尚最近在负责迁徙的调度协调工作,忙得几乎是脚不沾地,我已经有阵子没碰上他了。照理说,俗务缠身不利于修行,大部分修士都会竭力避免这样的麻烦,但这次迁徙算是关于全族存亡的大事,虞舜的亲传弟子里面,又属他最为长袖善舞,因此这担子,也就压到了他的身上。 我每每想起这事,也常常替他惋惜,连老五龚离都凝气大圆满了,他这个三师兄还迟迟没有筑基。将心比心之下,我不信他心里没什么想法。 不过,也许虞舜也对自己的这个弟子有些愧疚,于是对他尽力做了些补偿。 在接近一月底的一天,虞舜派人来请我前去。 我到的时候,发现熊灵和姜尚也在,后者正恭敬地跪坐在虞舜屋前的广场上,而前者则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虞舜站在他们的面前,在三人的一旁,有一个半米高的铁制炉鼎。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洪荒大陆上看到铁器,感觉十分惊奇。 由于这三个月来时常与虞舜探讨功法,也算是熟络了,我径直开口问道:“这是铁制的鼎炉?” “铁制?”虞舜显得有些错愕,他看了看那个鼎炉,忽的恍然,说道:“此材料乃我用金丹丹火淬炼天外陨石所得,一直未曾命名。小友称其为铁,倒也贴切。” 我现在经常遇到这种聊着聊着就蹦出新词汇的情况,应对起来早已熟门熟路,当下只当没听见般地岔开话题,问道:“那大首领这是在......?” “开炉炼丹。” “开炉炼丹?” 我为这所有修真小说中都会出现的技能惊讶了一秒钟后,复又问道:“那大长老唤我来,是想......?” “自然是想邀两位小友一观。” 把我和熊灵叫来,纯粹就是为了让我们看他炼丹?我看着虞舜,一时跟不上他这个脑洞。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虞舜笑着问道:“小友可是有什么疑惑?” 疑惑?当然疑惑!一开始传授功法也就罢了,现在还上赶着给我们演示炼丹,要不是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一直觉得虞舜还算坦荡,我都快开始怀疑会不会我们按计划辞行的时候会被做掉灭口。 我相信任何人做事都有动机,但是虞舜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潜藏在我的心底深处,每每在夜深人静时冒出来,在我的思绪中埋下一层阴翳。 当然,我不可能明着问出这些疑虑,于是只好迂回着,旁敲侧击地问道:“不知大首领是否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去做的?还请明示。” 虞舜看着我,那目光温和,却像看到了我的心底,他笑了笑。 “眼下倒确实有件事情,需要两位小友配合。” 他这么一说,我反倒松了口气。 “大首领请说。” “这些时日以来,两位小友对金丹诀、五行术法、御兵诀的修行法门,都已经有所了解。但还有一门炼丹秘术,一直无缘介绍给两位小友。今日正好得空,传下炼丹法门,还请两位小友牢记心中,也不枉我传道一番。” 他说的客气,我理解过来意思就是,给我们开了门新课,要我们好好学。 好好学,又是好好学。 只有父母才会让我们好好学,因为是亲生的;只有老师才会让我好好学,因为是交学费的。 当然,在这里,还有一种介于父母和孩子、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叫做师傅和弟子。但虞舜和我们,并不是这样的关系。 那他为什么要让我们好好学?又凭什么要让我们好好学? 人的恐惧,往往都源于未知。但是很显然,我的疑问暂时还得不到任何解答,因此在可以预见的很长时间内,我还要继续未知和恐惧下去。 心里有些烦躁,我敷衍地点头应承着虞舜,一边看了看在场的四人,问道:“姜尚兄也是来学习炼丹术的吗?” 姜尚抬头看着我,和他平日里挂在国字脸上温文的笑容不同,此刻他的脸上、眼里都是发自内心的、掩不住的喜意。 “苍老弟,今日师傅开炉炼丹,是准备为我炼制一炉筑基丹。” 我一愣。 “你要筑基了?” 姜尚朝虞舜恭敬地一拜,回答道:“尚差一线之功,有师傅赐丹相助,当得以筑基无虞。” 我算是弄明白了,姜尚俗务缠身,没有时间好好修炼,导致境界偏低,虞舜也看不过眼了。今天就开炉炼丹,准备以丹药之力助姜尚筑基,算是补偿自己这个弟子的辛劳苦劳。这种实地观摩的机会,刚好把我们叫来开开眼界,顺带把炼丹法门传给我们。 我正想着,虞舜淡淡开口,讲解起了炼丹诀的总纲。 “你们都已经学过金丹诀,当知修真玄法,在于修丹。妖有内丹,可吐纳天地灵气,锻皮肉,炼筋骨,至高深处,腾云驾雾,移山填海,不在话下。金丹诀仿凡兽化妖之变化,吸纳灵气入体,肉身百炼,去芜存菁,最终修成金丹。无论这妖族内丹,还是人族金丹,俱都由体内修行生成,因此称为‘内丹’。” “既然有‘内丹’,便有相应的‘外丹’。” 第五十九章 “何谓‘外丹’?天灵地宝,妖兽内丹,以火炼之,凝结成丹。因其蕴于体外,谓之‘外丹’。外丹各有功效,内服或可加速修炼,或可突破壁障,或可延年益寿,不一而足。” “接下来,我传下丹道总诀,小友自行记下,日后有缘,可以一试。” “......乾以之高,坤以之卑,云以之行,雨以之施。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回旋四七,匠成草昧......” 说起来我也挺佩服虞舜的,他这丹道总纲上的每一个字,都是我传下来的,但连在一起,我愣是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反正可以经常来问他,我也不急。 虞舜也没打算细讲,把总诀念完一遍后,告诉我们若有问题可以随时问他,便开始炼丹。 从我后来的经历来看,不得不说洪荒大陆上的炼丹术是有了长足的发展的。只是眼下,我眼前的这位炼丹术鼻祖并没有万年后的后人们那样花里胡哨的手段,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打开了炉鼎,往里面扔了一些诸如八瓣仙兰等或常见或不常见的仙草,然后从一个兽皮囊中取出一颗有些暗淡的破碎的珠子,一同扔了进去。 我认出来,这是那颗有熊大长老的内丹。 做完这一切后,虞舜盘膝坐下,闭目沉息,从口中吐出了一颗闪着熠熠豪光的金丹。那金丹悬滞在空中,突然从里面破碎开来一道裂缝,我吓了一跳,正不知怎么办才好,那裂缝中又猛地窜出了一股小小的火苗,火苗越来越大,渐渐地把整个内丹都包裹了起来。 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那团小小火苗所散发出来的热量,让我在这寒冬腊月中竟有些经受不住。 虞舜缓缓睁开眼睛,控制着那团火苗移到了炉鼎的正下方。做完这些后,他似乎轻松了一些,开始有余力和我们聊些闲话,比如问问熊灵她最近的修炼情况。 熊灵是第一次知道妖丹的作用,所以在回答了虞舜的问题后,她若有所思地问道:“所以你们那日偷袭我们,其实是为了妖丹?” “可以这么说,”虞舜微笑着点头,“能够增加修为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好东西总是不嫌多的。” 他回过头来,复又对着我笑道:“那日仓小友杀死了的螳螂精,也有一颗300年道行的妖丹,我替小友收好了,如果小友愿意,我可以等下一并炼化,交予小友。” 我和熊灵原本就打算好了要离开共工,更何况如今眼见战事将起,我们既然不加入共工,再继续留下,也显得很不合适。这几日我们原本就在商议要不要提前辞行,在这个当口上,我非常不愿受虞舜的恩惠。 虽然的确对丹药有些眼馋,但如今共工面临危机,我们怎么说也容他们收留,在这里学习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在这时拍拍屁股走人已经有些不厚道,再去欠这些人情,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于是我摇头婉拒了虞舜的好意,他也没有坚持,只是说道:“既然如此,等下我就把那颗妖丹交予小友,由小友自行处置吧。” 虽然那头螳螂精是我杀死的,但也有小正太一部分的功劳,这一下把整个妖丹都拿走,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推辞道:“这妖丹若未经炼化,我拿了也没什么用,还是算了吧。” 虞舜奇怪地看着我:“小友不是已经知晓炼丹法门了么?何不自行尝试炼制?” 我听了他的话,比他还奇怪,说你用的炉鼎是金属制的,需要丹火淬炼天外陨石才有,现在用来炼丹的火焰也是丹火,这是不是意味着,不到金丹境,所谓的炼丹根本就是笑话? 虞舜笑着摇头:“今日是给姜尚炼制筑基丹,用铁制炉鼎和丹火的效率更加高一些,我这也是稳妥起见。其实,只要配方用量正确,凡火石锅,也是可以的,只是练出来的丹效会略差罢了。” “这略差......是差多少呢?”我还真有些好奇。 “因人而异,”一旁的姜尚接过话来,“大师姐自己也练过丹药,开始只有师傅的三成药效,后来熟练了些,大约有五成药效。比如最常见的益气丹,师傅炼制的能顶我们平日半年苦修,若是由大师姐来炼,只有一半的功效。” “其实炼丹一道,其原理只是引导出妖兽内丹中的灵气,使修士更易吸收,”虞舜解释道,“所以即便直接将妖丹握在手中,运转功法,也是有增加修为的效果的,只是有八成的灵气会被浪费罢了。”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一个能够解释我这段时间疑惑的问题,这个问题必然极为关键。它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明明杀了姜安,但却安然无恙;为什么我们明明有着其他势力的烙印,但却可以在这里学习本应是机密的修真功法。 但是哪怕我绞尽脑汁,也抓不住那个在我脑海深处盘旋飞舞的念头,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仓小友?” 虞舜的带着善意的疑问打断了我疯狂运转着的大脑,回过神来的我,发现身上居然沁出了层层的汗珠,然后在这****的气候下冻成了脸上、背上、胳膊上的一粒粒冰粒。 “仓小友可是有恙?” “没......没......没事。” 我定了定神,看了一眼依然恭敬地跪坐着、等待丹药突破的姜尚,猛地一个激灵。 虚空中,仿佛有一个藏在无尽黑暗中的阴影,我似乎,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一点它的轮廓。 “仓小友可是累了,是否需要休息?”似是见我神情有些恍惚,虞舜关心地问我。 “大首领费心了,我没事,”我回过神来,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开口问道:“大首领,那这妖丹,对于没有修真资质的普通人来说,也没有多大用处吧。” 虞舜突然沉默了,他看着我,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却似乎能把我看个通透。他也缓缓地,似乎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用处......也是有些的。” 第六十章 我的喉咙有些紧,声音也有些苦涩。 “有些什么作用呢?”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作用。” 虞舜看着眼前的炉鼎,双手虚握,似乎炼丹这件事情在突然之间占据了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精力,只留下百分之零点零一的精神,随口回答着我提出的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没什么大不了的作用,”他重复道,“只是没有资质的普通人如果直接服用妖丹的话,会有一定的几率,获得修真的资质。” 这句话就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的脑海,让我一下子把所有的线头全都联系到了一起。当那些被忽略和遗忘的细节重新被拾起时,一切都显得那样简单和直接。 普通人,直接服用,一定几率,能够修真。 在忽略了那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作用”之后,这四个关键词次第地进入了我的耳中,经过了我的耳蜗,内耳前庭,内耳神经和无数的神经突触,最终进入了我的大脑皮层深处,然后在那里掀起了一阵十二级的核爆,把我一整年的肾上腺素全都炸了出来。 我那个后知后觉的脑袋,突然发现了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多么无解的局面。 是啊,这是多么明显的事情?而我居然一直视而不见! 我真是个傻瓜! 修真,即是力量;妖丹,即是更多的力量。 多么顺畅的逻辑关系!如果再算上人类与生俱来的贪得无厌的天性,这两个等式之间,还要加上一重必然会过渡过去的超级保险。 除了一个小小的问题。 妖丹,从何而来呢? 只有一个来源,一个绝对称不上和平、友好的来源,一个会引发猜忌、屠杀、战争的来源,一个也许会导致我们人类灭族的来源。 杀妖!取丹!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些功法出现在其他的氏族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死死盯着虞舜,试图透过他那永远淡然的笑容,猜出他想出这个“小小”的计划时,是一副怎样的心情。 他当然要教我们金丹诀,当然要教我们五行术法,当然要教我们御兵诀,当然要教我们炼丹术。 这和赏识无关,也不是因为我或熊灵优秀到激发了他的爱才之心。真正的原因是:他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就压根没有担心功法会泄露出去。 恰恰相反,他最最期望的,就是把这些功法泄露出去。 泄露得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最好明天早上醒过来时,洪荒世界上的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类,不管是带把的还是不带把的,不管是地位高的还是地位低的,不管是刚刚长牙的还是已经掉光牙的,全部、统统、都已经熟知这些功法的每一个字,并且深刻、完整地理解它们的每一句句子。 这是一个多么香甜的饵啊! 如果我们回到有熊,如果我们把这些会让任何一个正常人类心驰神往的修真功法带到其它任何氏族,那么这个有毒的种子会立刻被种下,然后在人妖两族间名为猜忌的肥料浇灌下,在一夜之间成长成为一棵参天的大树。 这是伊甸园中的智慧之树,吃下去它的果实,便从此跌落云端,在获得智慧的同时,生生世世在纷乱的万丈红尘打滚。 这也是一个无解的毒饵,它的倒钩,埋藏在人性深处对力量的贪婪中,潜伏在人性生来对生存的渴望里,植根在人性本身对自由的向往上。 或许在共工氏族族人的眼中,虞舜是一个救世济民的活神仙,但在此刻的我眼中,他那淡然微笑的面具背后,必然藏着一张撒旦的脸。 我几乎是跳着站起身来,一旁的熊灵奇怪地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而姜尚则怜悯地看着我,一言不发。 “看来仓小友已经发现了。”虞舜看着我,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真诚,但这让此刻的我越发愤怒。 “你利用我们?” “小友失态了,”虞舜诚恳地说道,“我是真心邀请两位小友加入共工氏族。这小半年来,吃穿用度,可有亏待?倾囊相授,可曾藏私?两位小友若是实在不愿留在共工,学完法门自行离去便是,何来利用一说?” 我直直地盯着他:“你是想利用我们,把修真功法传回有熊。” 一旁的姜尚忍不住说道:“仓老弟,我们是想把修真功法传播出去,但并不意味着师傅想要利用你们,我们有足够多的方法让这些功法流传到有熊、伏羲、祝融,甚至女娲氏族。人族将会面临六千年未有之大变革,你和熊姑娘何不加入我们,一起为所有人族开创一片天地呢?” 我冷笑道:“然后坐看人妖之间纷争四起?” “我们受妖族欺压已经足够久了。” 我反驳道:“但是图腾大妖也守护了各族,这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姜尚还要再说,虞舜伸手止住了他,摇了摇头。 “有选择的时候才是交易,没选择的时候只是奴役。”他说道,“我只是给了所有人多一种选择。” “而多少人会因为这个多出来的选择送命?”我质问道。 虞舜沉默了,半晌,他的嘴唇里吐出了几个字。 “不知而生,不若知之而亡。” 我摇摇头。 “这个,你又凭什么替天下人决定呢?” “没有人能替天下人决定什么,”虞舜罕见地叹了口气,“只是这天下间,所有人都在做着自己觉得对的事情,我也是一样。” 场间瞬时沉默了起来,只剩下丹药炉鼎中一些轻微的异响。 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愤些什么。 我并不是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我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宅男留学生而已,虞舜的计划,或许是会让天下人族血流成河,但这最多会让我伤感一下,我没有他那种济世情怀,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个和他争吵。 那我又是为了什么失态呢? 我的目光逡巡,最终停留到了炉鼎对面,那个高挑少女的身上。 我隐约明白了。 我久久地看着熊灵,直到少女朝我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才苦笑着说道。 “我想......我们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少女挑了挑她昂扬的剑眉:“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因为作为在敌对势力生活了这么久的我们,在时隔近半年后回到有熊氏族,一定会受到无比严格的盘问;因为大长老死了,而我们这两个人类贱族却没有死,一定会让有些大妖们觉得我们该死;更因为原本我以为可以作为将功补过的修真功法的信息,一经说出,反而会让自己成为妖族高层首当其冲的眼中钉。 我看着一旁沉默的虞舜,如果这是一局棋,那人心就是棋盘,人性就是棋子,在不知不觉中,我还没来得及接招,就已经被将死了。 回去,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第六十一章 “我回去。”听完我的解释,几乎是在瞬间,少女的回答斩钉截铁。 我没有丝毫意外,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包括死亡的威胁在内,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这个女孩儿认定的事情,除了死亡本身。 “你呢?”她看着我问道。 她的话就像她的拳头一样直来直去,一往无前。这样的情形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侧了侧头,微微避开了她的目光。 “我不知道。”我说道。 熊灵长长的睫毛闪了闪,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像往常一样利索地转身,留下一句话,在我耳边回响。 “我明天走。” 她说道。 “熊小友......” “熊姑娘......” “大首领,姜尚大哥,”熊灵打断了试图开口的虞舜和姜尚,“在共工氏族的这段时日,我承你们的情,多谢了。” 她的脸微微侧过来,用她一贯干脆而又平静的语调说道:“但下次见面,大家就是敌人了。” ========================================================= 熊灵径直离开了,虞舜没有再出言挽留,只是满脸惋惜地目送她离去。 “苍老弟,你如何打算?”姜尚在一边问我。 我有些心神不属,拱了拱手后,回答道:“我可能......也要辞行了。” 虞舜点点头:“我当初便承诺过,若小友想要离开,我不会阻挠。既然仓小友心意已决,那还请擅自珍重。我共工氏族,永远欢迎小友到来。” 我拱拱手表示领情,想要告辞离开,却又有些犹豫。 虞舜看了出来,问道:“可是有什么疑问?” 我点点头:“大首领怎么知道,普通人直接服用妖丹后,可以获得修真资质?” “因为我服用过。” 虞舜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即便此时心乱如麻,我依然感到惊异。 “你服用过?你是生服妖丹后才得以修真的?” “怎么?小友真的以为,我这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开创修真法门的人,是生而知之,天赋异禀?” 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照这样说来,为什么共工氏族这么多人口,时至今日却只有区区十几名修士?” 虞舜看向我,眼中平静如水。 “一来,是妖丹难得;二来,直接服下妖丹,除了可能获得修真资质外,也有一半的可能,会当场爆体而亡。” 一半的可能爆体而亡?我皱了皱眉,“这又是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 他的沉静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当然是试出来的。” 试出来的。 感受着这四个字背后的悲伤,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虞舜似乎也不太喜欢这个话题,他随即转口问道:“仓小友要和熊小友同回有熊?” 我微微摇头。 我不知道。 和她一起闯荡荒野是一回事,陪她回去送死,又是另外一回事。我骨子里是一个趋利避害的人,但这件事情上如何选择,实在超出了我二十年人生经验所能判断的范围。 但人生就是这样。 有些事不管你喜不喜欢,都要去做;有些决定你不知道该怎么选,但是又必须要做出抉择。 “你怎么想?” 从虞舜那里回来后,我躺在自己屋里,拨拉着小东西的脖颈,一边问着她。 她一脸迷糊地消化了半天我的各种分析解释,最后舔了舔我的手背,呜呜哼了两声。 “你说跟熊灵回去?” “呜呜~~”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盯着小东西:“我刚刚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只听明白了熊灵要回有熊这一件事?” “呜呜~~” 这小笨蛋!我也是脑子坏了才会去问她的意见。 我重又躺下,对着小小窗户外的那一片小小夜色,怔怔地发呆。 我想起了来到洪荒初遇熊灵时,那个仗义负责的组长的样子;想起她挥舞着石锤越过火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肤的样子;想起她在山姨死去时,抱着双腿无助痛哭时的样子;还有那些天里一起望着星空,微笑着和我聊她弟弟时的样子...... 我同时想起了在有熊氏族时,被大长老压地喘不过气,朝不保夕的日子;想起那连养伤都要小心翼翼,不停自残保持伤势的日子;想起那无人问津,明明生活在部族却犹如透明人的日子;还有那每天起早贪黑喂养巨熊幼崽,却差点被它们活撕了的日子...... 不舍,不得。 好不容易有机会置身事外,我是真的不想再趟进这一摊浑水,人妖两族积累了上千年的薪柴上,虞舜已经丢下了星星之火,搅进去,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燎原的火势,烧成灰烬。 但是少女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而且...... 在那个方向上,还有小蛙,英招...... 那块小小的夜空,已经微微泛白。 “我明天走。” 她是这么说的。 去吗? 还是不去? 小东西爬过来,轻轻咬着我的手,往门口方向拽去。 不能去。 不去。 还是......不去了吧。 不......去吗? 去他*的! 我一把抱起小东西,向着熊灵的住处奔去。 跳过一个树冠。 荡过一根藤蔓。 直到我看到了她。 天已经慢慢亮了。 孤身的少女站在自己的树屋门口,平静地和三人对峙着。 我喘着粗气跑了下去,看着她,咧着嘴笑。 “我说......呼......你不带我......回去受审吗?” 她也回过头来,咬着嘴唇笑了。 “好。” 在洪荒世界经历了这么多,我一直以为我是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但直到此刻我才发现,不知何时,我已经背上了许多包袱。这些包袱里有熊灵,有小蛙,有英招,有小东西,还有死去的山姨。它们没有背负在我的身上,而是牵挂在我的心里,所以我无法放下。 我不再是一个外来的看客,这个世界上人与人、妖与妖、妖与人之间的细密纠葛的蛛丝,已经悄然绑上了我的四肢,成了剪不断、甩不脱的羁绊。 既然如此。 我看着眼前的少女。 既然如此,就让我背着这些包袱,一起走下去吧。 什么活局、死局,统统不去管他,人活着,不就求一个,顺心意么。 我站到少女并肩,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洪涛、龚毅和另外一人。 有什么招?划下道儿来吧! 第六十二章 “听说,两位要走?” 开口的是虞舜的开山大弟子。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洪涛边上,一脸冷冽的大师姐已经皱着眉头斥道:“洪涛,我的事情你少管!” “师妹哪里的话,”洪涛英俊的脸上仍然维持着笑容,“说起来,小敏也是我的师侄,这事情,当然也要算我一份。” 龚毅完全没理他,她细长的柳叶眉向上扬起着,冷冷地看着我们。 “你们要回去?” 熊灵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 龚毅冷俏的脸上毫无表情,她的声音也没什么波澜。 “前些天,我有个不成器的徒弟,在外出轮值的时候,被不知哪个氏族的斥候杀了。” 这句话让站在她一旁的一个年轻人,有些愧疚不安地欠了欠身子。 “大师姐......” “小七,小敏他自己学艺不精,这不是你的错。” 小七?虞舜最小的弟子虞柳?我想起了之前虞柳带队巡逻,折了一个三代弟子的传闻。 龚毅的冷然的声音,依然在传来。 “我那徒儿虽然不争气,但我这个做师傅的,却不能看着他死了后,还什么都不做。” “不知龚师姐打算怎么做?” “我原本想留你们下来,”女子的声音带着锋利,“但既然师傅说过让你们走,那就每人留下一条胳膊吧。” 我皱起了眉头。 “贵徒身陨,和我们并无干系,龚师姐又何必迁怒?” “这笔账,自然是算到来犯的氏族头上,”大师姐妩媚的杏目带着煞气,“既然今天你们要去投奔他们,我便在你们身上先收点利息。” 我很头疼,正要继续劝说,一旁的洪涛突然插嘴道:“或者,你们可以把那头熊妖留下。” 小东西猛地跳到我背上,朝洪涛凶狠地呲着牙。 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熊灵走上一步,对着龚毅说道:“来。” 话音刚落,龚毅素手微抬,在虚空中朝熊灵的脚下轻轻一点。几乎是在同时,熊灵左脚一顿,我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残影冲了出去。 下一刻,熊灵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被一团蠕动着的巨大藤蔓所取代,那藤蔓还在不断扩大生长,直到看起来像是两米多高的巨大枝杈一般。 而与此同时,少女也已经逼近了龚毅身边,因为速度极快而看起来有些模糊的身形,狠狠的撞向了似乎还站在原地发呆的共工氏族女先生。 我不由得又有些担心起来,以熊灵的力量,在这样的速度下撞击起来,正常人类挨上了都绝对只有一个下场。 幸运或者不幸的是,少女的对手,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正常人类。 就在少女的残影撞上龚毅的那一瞬间,后者的身影突然像是被卷进了龙卷风的灌木丛,在漫天飞舞的茎叶、花瓣中被撕碎、飘散,待到拳风散尽,尘埃落定,人居然不见了。 这么个大活人,活生生地就没了? 熊灵有些诧异地四处张望着,我也惊异地看着四周。 突然,在我身边,熊灵原本站立的地方生长出的那团巨大的藤蔓陡然打开,出现了龚毅那张清冽妩媚的脸。她用手拨开藤蔓,轻轻巧巧地迈步走了出来。 这是什么招数? 熊灵看起来也和我一样诧异,她暂时停止了攻势,皱眉看着龚毅。 一声赞叹声打破了场中难得的平静。 “师妹这一手木遁之术,越发地出神入化了。” 洪涛一边夸赞着,一边向场中走来。 可还没等他走到近前,龚毅双手连弹,十几条粗大的藤蔓拔地而起,几乎在这个树冠上立起了一座藤蔓大阵。这个大阵把我和熊灵囊括在内,却把洪涛和虞柳这两个同门拦在了外面。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你若想插一手,不妨亮出你的庚金道剑,师妹我陪你比划比划。” “师妹,你这又是何苦?”被逼停脚步的洪涛在藤蔓大阵外站定,一脸苦笑。 我看着四周粗大的藤蔓和近在咫尺的龚毅,感觉有些诡异和不自在,于是往熊灵的方向走了几步,打算先和她汇合。龚毅淡淡瞟了我一眼,伸手轻轻一点,一团粗壮的藤蔓突然暴长,把我捆了一个结实,然后把目光投注到了熊灵的身上。 少女的眉头依然轻轻的皱着,她轻轻蹲下,猛地一个蓄力加速,像是出膛的炮弹一样向着龚毅冲了过去。 又一次,龚毅仿佛瞬间融进了藤蔓一般,又在下一刻,从另外一根藤蔓中走了出来。 “小七,你修的虽然是火行,但你师姐这一手木行遁法,你也可以好好观摩一下,五行遁术都属于上乘术法,特别在我们共工氏族这种环境下,木遁之术一出,基本就已经利于不败之地了。” “是,大师兄,”一脸生涩的年轻人恭敬拱手,“小七受教了。” 场外的现场指导很大声,我烦躁地瞟了那个洪涛一眼,复又紧张地看向场中的两个女子。熊灵依然在锲而不舍地追逐着龚毅,后者则云淡风轻地变换掐诀,不多时,当日我们初见她时的那把木制小刀凌虚而现。 现在我的已经知道,在御兵诀里,这把小刀,叫做道兵。 我脑海中闪出那日龚毅指挥着这把道兵,匹练般砍死一只豹妖的样子,心里一沉。忧心之下,我只好拿出了我最后的办法。 我冲着龚毅大骂道:“你这个死婆娘,活该死了徒弟!你以后还要死徒弟,收一个就死一个,最后你求着做人师傅都没人敢认你!” 龚毅的俏脸猛地一寒,脸色阴沉地几乎能滴出水来。她半眯着杏目看了我一眼。 “想激我?可惜,小五已经把你的古怪都告诉我们了。你放心,你刚刚说的话,我会全都算在你朋友身上。等下我了结了她以后,我会当着你的面,一刀一刀地把她的胳膊卸下来。” 我这次的心是真的沉了下去。 龚毅不再理我,那把道兵在虚空中遥遥指向了少女的方向,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锋锐无匹的光芒,刺了过去。 第六十三章 匹练闪过,在斩下了堪堪躲过去的少女的几缕青丝后,砍在了少女身后的巨大藤蔓上面。 这下子......自己斩自己了吧...... 我在心中默默吐槽着,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那把道兵没入了那个藤蔓里。 或者说,融入了那个藤蔓里。 预想中藤蔓被道兵斩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与之相反,那个藤蔓上面,连一丝斩痕都没有。 哪去了? 我心里突然有了不妙的感觉。 猛地又一道匹练闪过,我的目光看看只能扫到一抹青色的光芒从熊灵附近的一个藤蔓中猛然飞出,在穿过少女的身影后,重又没入另外一个藤蔓,再次消失不见了。 我连忙看向熊灵。 被伤到了吗? 少女的右臂软软地垂了下来,鲜血汩汩地往下流,似乎是伤到了骨头。 “真可惜,”龚毅冷俏的身影又从一处藤蔓旁边浮现,“没有砍断呢!不过也好,我可是答应了仓先生,要把你的胳膊一刀一刀卸下来的,你一定要加油,千万别早早挺不住了。” 仿佛是为她的话作着注脚,那把木制刀状的道兵,缓缓地从她身后的藤蔓中浮现出半个刀尖,又慢慢沉了回去,复又从另外一个藤蔓中浮现出来,又再次沉了回去,虚虚实实,周而复始。 此刻的我,才深切地感受到,身为共工氏族四大筑基,在所有弟子中有着相当资历的这位女先生,到底有多么可怕;而五行法术无限的可能性和御兵诀的强大攻击性叠加起来,居然能达到这样的难缠程度。 面对着随时能从四面八方任何一个藤蔓中刺出的道兵,怎么躲?又怎么防御? 我设身处地地为熊灵苦思冥想,但是一筹莫展。 “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才是个10岁的孩子。” 龚毅冷冷的声音下,藏着翻滚不定的怒气,她的道兵完全没入了藤蔓中,似乎在积蓄着力量,等待下一击的雷霆万钧。 “现在想起来,我第一次遇上你们时,正想为他弄一粒妖丹,好让他早点到凝气中期。但托你们引来兽潮的福,那粒到手的妖丹,就这样没了。” 她退后一步,融入藤蔓之中,在场中一个又一个藤蔓之间随机出现着,她说话的声音,也随之从四面八方传来,远远近近,让人分辨不清。 “没了那颗妖丹,我便没去找师傅炼制益气丹,我那个倒霉徒弟也因为这个,直到那次出事,修为还停留在凝气初期,自然也无从修习五行术法,也就没了任何自保能力。” 刀光又一次闪过,熊灵发出一声闷哼,她垂着的右臂上,又多了一条长长的口子,滴滴鲜血渐渐汇成红色的血水,顺着指尖滴到地上,积起了一滩殷红的血迹。 “偏偏他又倒霉,碰上了只400年道行的熊妖,直接被拍成了一块肉饼。我这个做师傅的,也没能够帮他收尸。熊姑娘,你姓熊,是不是?仓先生,你怀里的那只,也是只熊妖,是不是?” 龚毅的声音渐渐有些尖锐起来,虽然依然清冽如山泉,但每次在某个藤蔓旁出现时,我都能在那惊鸿一瞥的杏目中,看到愤怒的目光。 刀光连闪,道道盯死了少女行动不便的右臂,没两下,整条胳膊就都被血水浸没了。 连番的打斗,终于开始惊醒凌晨时分的人们,四周开始渐渐有早起的人远远驻足。 少女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边昂着倔强的脑袋,徒劳地观察着、预测着攻击袭来的方向,一边拖着受伤的胳膊,勉力躲闪着致命的刀芒。 而这份勉励维持的狼狈,有一半的原因,还要归功于对手表露于外的、慢慢玩弄的恨意。 刀芒越来越密集,血花四溅,在冬日晨曦的缕缕阳光下,都幻化成为一粒粒血色的冰晶,折射出亮眼的颜色。 在那漫天的点点晶光中,少女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 “什么?大声点!”紧紧盯着少女的龚毅,还以为她说出了什么求饶的话语。 “你弟子的事情,我很抱歉......” “哈,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 “但我还是要回有熊的。” 话音一落,少女的身体猛地左移了一尺。 一道迅疾的刀光穿过。 一声闷哼。 龚毅的道兵,从少女背后的右肩胛骨处刺入,在右边锁骨下方露出了半个刀尖,微微颤抖。 全场都沉默了下来。 不论是观战的洪涛、虞柳,还是远远驻足的普通民众,或是身在场中的我和龚毅,全都被眼前的坚毅和狠辣怔地说不出话来。 太乱来了! 这个丫头,居然用这样的方式,用自己的身躯和肌肉,把龚毅的道兵死死地钳制住了。 她还要做什么? 我看到熊灵慢慢伸出了左手,握住了露在体外的半截刀尖,微微用力,指缝间,也有红色的液体流淌下来。 不是吧。 就连龚毅的脸上,都露出了讶异的神情,不由得双手更快地掐诀,道兵震颤地更为厉害,连带着少女的身体也剧烈颤抖起来。 全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少女右胸上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肉体和道兵的角力。四周是如此静悄悄的,以至于青涩的虞柳压低了声音的询问,显得非常明显。 他说:“大师兄,她不会是想这样掰断大师姐的道兵吧?这可......” 啪,得一声脆响。 “......能吗?” 道兵,断了。 少女浑身是血,摇摇欲坠。她的声音轻轻地传来。 “你弟子已经死了,我很抱歉......” “......但我弟弟还活着,我要回去找他。” “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 龚毅的脸色猛地苍白得毫无血色,半晌,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她的灵力支撑,四周的藤蔓也都悄然萎缩了。 御兵诀总纲里提到,与修士心神相连的道兵虽然强大,但一旦被毁,修士会遭到重创。 “师妹!” “大师姐!” 一旁的观战的两位修士立马飞奔过来。虞柳一把扶起龚毅,一旁的洪涛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微微松了口气。他猛然直起身来,不善地看着我们。 “好胆!” 第六十四章 大师兄一声怒斥,缓步向我们走来。 自从修成洛神赋的修神篇,又接连干掉了螳螂精和龚离,我虽然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但内心也有些小小的膨胀。特别是见识过小正太和熊灵的切磋后,感觉所谓的共工四大筑基,也不过如此。 直到今天,见识了龚毅的手段,对比之下,我才知道真正的五行术法是多么得千变万化,而真正的筑基高手,又是多么得难缠。如果不是熊灵的以命相搏,如果不是龚毅一开始就限于师命不敢痛下杀手,我或许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灵被一刀穿心,香消玉殒。 而在见识过共工大师姐的难缠程度后,对于眼前这位在整个氏族声名更盛的首席弟子,我更加不敢有丝毫轻视。 尤其是在我们状况并不太好的眼下。 熊灵现在的样子很是凄惨。她的右边半个身子全都被鲜血所浸染了,整个人摇摇欲坠,一只胳膊像死鱼一样垂着,随着身体的晃动而轻微摇摆。龚毅断掉的道兵依然插在她的身上,鲜血淋漓。 但是她的嘴唇依旧倔强地紧抿,眼神仍然明亮得发光。 我不敢再让她乱来,嘱咐小东西照看她后,我迎上了脸色阴沉的洪涛,把少女挡在了身后。 “大先生......” 我话音未落,眼前比我整整高上一个头的共工首徒,忽然整个人化为一道流光,向着我直直地飞了过来。我惊恐地发现,洛神赋竟然没有丝毫反应。 一刹那的功夫,那道流光便穿过了我的胸膛。 我怔了怔,惊魂未定地摸摸自己的胸口,似乎没有受伤,然后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回过头望去。 熊灵和小东西,已经落入了洪涛的手中。 身材高大健硕的共工首徒,此时一手扼住了熊灵的喉咙,一手卡住了小东西的脖子,把她们两个举在了半空中。 少女勉力用仅剩的一只手,拿住了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同时左脚运劲,向着洪涛的胯下狠狠地踢了过去;几乎是在同时,正在死命挣扎着的小东西张开嘴,圆圆的妖丹带着劲风,向着洪涛近在咫尺的面门轰了过去。 下一刻,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在那断子绝孙脚踢中的那一刹那,在那近距离的妖丹轰中的那一瞬间,洪涛的胯部和面门,同时虚化了一下。 就好像他的那两个部位,并不是活生生的血肉,而仅仅是由光影所组成的全息影像。 而随之集中的两记攻击,也像是轰在了空气之中,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那一瞬间,把那些虚化的光影弄得紊乱了一些。 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怎么打? 就在这时,共工首徒猛地抬头看向上方的树冠,同时举着熊灵和小东西的身形向后疾退,毫厘之间,一根巨大的冰棱从天而降,刺进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大师兄,手下留人!” 我抬头看去,是小正太和姜尚。 洪涛见是二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三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尚先是向洪涛恭敬地拱手,然后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向着一旁的小正太说道:“四师弟,这里只有你通木行的疗伤之术,你赶紧去看看大师姐怎么样了。” 小正太点点头,也朝洪涛拱拱手,径直向龚毅那走去。 洪涛沉默地看着,一言不发。 姜尚这时才说道:“大师兄,仓先生和熊姑娘,都是师傅的贵客,两位此次辞行,也是师傅亲口应允了的,闹得太过,岂不是师傅脸上无光?” 洪涛面无表情地看着姜尚,半晌,冷笑了一声。 “我说你这个当惯了应声虫的老三,怎么敢出头管这个闲事了?原来是筑基了啊。你也不用拿师傅来压我,要不要我们师兄弟来过两手,称称斤两?” “师弟不敢,”姜尚又恭敬一揖,“师弟只是觉得......” “不敢就让开!”洪涛喝道,“师妹都被伤成这样了!我还怎么忍?” 姜尚看了看更为凄惨的熊灵,踌躇了一下,正要继续开口,忽然旁边传来小正太清脆的声音。 “大师姐没什么大碍,只是道兵被毁,心神受创罢了,休息一阵就好。若是大师兄手痒,不若由师弟来陪大师兄过过招吧。” 姜尚闻言,大惊失色:“四师弟,你胡闹......” “好!”洪涛怒极反笑,“师傅一直说小四才是共工修炼天赋最佳之人,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一直没有领教过,今天就让我来指点指点你筑基境的修行吧。” 小正太一脸正色地走到洪涛跟前,拱手一礼,“还请大师兄先放下熊姑娘,小四再来请教。” 洪涛脸上现出些讥讽的神色。 “你们一个个,都是想救这个臭丫头?” 他把熊灵举得更高了些。 “自己来救吧。” 话音刚落,一个炙热的大火球迎面扑来。 “雕虫小技。” 洪涛冷哼一声,但也没有像对付物理攻击一样毫不在意地硬抗,而是一个左移,完完全全闪了过去。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小正太双手连弹,几根藤蔓又缠绕了上来。洪涛神色不变,身体又一次虚化,凡是和藤蔓接触到的地方,都仿佛成了光影,搞得那些灵力催化的藤蔓,像无头的苍蝇一般胡乱扭动着。 但小正太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还没等可以喘一口气,迎面又是一道霹雳袭来,洪涛皱皱眉头,正要避开,突然抓住熊灵和小东西的双手同时一痛,他惊疑之下,左右看去,却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正太,一个手举冰刃,一个手持火矛,趁他注意力集中在正面的当口,把少女和小东西一举救了出去。在一旁的我赶紧上前,把熊灵接应下来。 “这是什么法术?” 站在我身旁的姜尚本来还提心吊胆地看着,这时吃惊地叫了出来。 “好像是水、土、火三行融一的镜像术法吧。”我一边抓紧用洛神赋给熊灵疗伤,一边回忆着这招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 “废话,最近这一个多月,这两人几乎天天晚上在我门口打......切磋。” 我在场边给姜尚科普的当口,场中的洪涛已经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第六十五章 我在场边给姜尚科普的当口,场中的洪涛已经从惊讶中恢复过来。 他没有看被救走的熊灵和小东西,而是扫了一眼场中三个一模一样的小正太,轻轻张嘴说道。 “有...” 第一个字,一道流光,带着无匹的锋锐,向着最前方的那个小正太刺去,几乎是一刹那间,那个小正太的左肩就炸成了一大片破碎的晶体,然后在一阵蠕动后,又恢复如初。 不是这个,那么...... “...些...” 第二个字,流光再次闪动,在右边的那个小正太,左大腿根边缘突然爆开,晶体四溅,再次恢复如初。 也不是这个...... “...意...” 第三个字,最后一个小正太,此时正在努力地反方向奔跑着,试图拉开些距离。 “...思。” 第四个字,流光瞬间追上,从小正太的脚踝处钉入,一声炸响。 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并没有出现,脆弱的脚踝又一次破碎为晶体,重复着刚刚的过程。 流光瞬间回到原地,脸上还带着些意外表情的洪涛显现出来,愕然了一会儿,他微微点了点头,又加强语调,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有些意思。” 场外的我和姜尚面面相觑。 “这又是怎么回事?”姜尚问道。 我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一样不知情。 小正太曾经在我面前施展过这招镜像术法,但是惊艳归惊艳,三个镜像中,总还是有一个本体的,像今天这样接连三个都是镜像,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难道这短短几天不见,这小子又把这术法改进了? 但是再改进,总不能连本体都改没了吧! “我明白了!”身旁的姜尚猛然击掌赞道。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明白了什么,场中的洪涛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的本体,可以在三个镜像中自由切换?” 三个小正太同时拱手道:“大师兄慧眼如炬。” “能够凝成镜像,每个镜像都能单独施术,这起码已经是水、土、火三行融一的法术,”洪涛继续点着头,“但这并不能让你的本体有类似这般移形换位的功能,除非再加一行,这里面肯定没有金行,不然我会感觉到。这样看来,这个法术是水、土、火、木四行融一。” 这位共工首徒不住地颔首,再一次加强语调,说出了他刚刚已经说了两次的那句话。 “有些意思。” 原来如此。 虽然刚刚洪涛的速度极快,短短四个字的功夫就先后击溃了小正太的所有镜像,但是毕竟还是有时间差的,这就让小正太得以及时把本体交换到未被攻击的那个镜像上。 换句话说,只要不是所有镜像在同一时间受到攻击,小正太的本体就不会受到丝毫伤害。 场边的我悄悄地问姜尚:“这是不是要赢了?” “你是说哪边?” 还能是哪边? “当然是四先生了。” 姜尚连连摇头:“哪那么简单?” “这法术这么厉害,还赢不了?” 姜尚斜着眼睛看我:“你这眼皮子怎么这么浅?看到一个厉害点的法术就说要赢了?” 完了他压低声音,附在我耳边说道:“大师兄的金行术法登峰造极,和他的道兵相结合,开创了两种独门道法,连师傅都赞不绝口。刚刚那身化流光,只是其中之一,有多厉害你也看到了,速度奇快不说,光实转换下,物理攻击几乎无效。” 我听了也暗暗吃惊,连忙问道:“那第二种独门道法呢?” “那是大师兄在五行之金中领悟的罕见光系变异演化而来,叫做极昼。” 极昼? 感觉从名字判断不出来什么的我,赶紧问道:“有什么门道?”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迸发出一阵强光,那强光猛然爆发开来,把四周照印地无比得白。那白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浓郁,直到透过枝桠缝隙能够看到的点点蓝天渐渐不见了;如穹顶般遮天蔽日的巨型树冠渐渐不见了;站的远远的窃窃私语的族人们渐渐不见了;就连站在我身边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姜尚,也渐渐不见了。 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 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最极端的明亮,和最深邃的漆黑,一样能够剥夺眼睛的功能。 极昼,果然恰如其名。 一片白色中,几声急促的、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几乎在同一时间传来,这撞击声络绎不绝,倔强地坚持了好久,间或还夹杂着沉闷的轰鸣和爆破的声音。 “这一手本体随意转换的镜像术法的确不错,”洪涛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了过来,飘忽不定,“但想要通过切换本体镜像来躲避攻击的话,首先起码要知道攻击来自哪里啊。” 随着他的话语,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中,连续不断的轰鸣撞击声突然变得节奏极快,像是细密的鼓点一样,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显得格外得清晰和扣人心弦。那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节奏加到极致,让人血脉贲张,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时,突然戛然而止。这极快到极静之间的突兀转换,就像钓到一条大鱼,正在反复角力到最激烈处时,鱼钩却猛然脱落了一样,让人茫然之余,又有些空落落的。 白光渐渐散去,方圆数十米的巨型树干上一片坑坑洼洼,洪涛负手而立,在他的前方,小正太捂着胸口,嘴唇上还有一丝血迹,看上去受了些轻伤。 毕竟是同门,洪涛也没下重手。 “小四,承让了。” 说完,这位共工首徒,回过身来,重新盯住了在我和姜尚身后的熊灵和小东西。 “老三,让开。” 姜尚为难地犹豫了好一会,硬着头皮朝洪涛拱手一礼,接着并未走开,反而往前站了一步。 洪涛面无表情,就像是没看见我们一般,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但是每一步都带来极大的压力,让我深切地感受到一股无力感。 我试图上前阻止他,但在扑到他身上的时候,就像扑上了一团光影,甚至没能延缓哪怕一点点他的步伐,等回过神来,洪涛已经在我身后,走近了无力地委顿在地的少女,和有气无力呲着牙的小东西。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块木制的令牌,从不知何处飞射而来,插进了洪涛脚前的树干里。 我们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的脚步,停了下来。 第六十六章 那是一块小小的令牌,制作说不上精巧,我甚至能看到令牌边缘不甚规则的毛边,在那粗糙不平的表面上,有两个小小的字。 共工。 但就是这块令牌,让这位修为高绝的共工首徒前行的脚步停了下来,不再迈动分毫。 洪涛抬头望向前方,在他目光投注的方向上,晨曦间若有似无的薄雾勾勒出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影。如果不是这位大师兄的目光指向性太强,只怕我这会还没反应过来,这块小小的令牌,原来是来自于这个朦胧的人影手中。 我明显感觉到,身边姜尚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下来。那边的小正太也似乎松了口气,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而洪涛始终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笑意。 “原来是师弟到了。”他说道。 我早就听姜尚说过,虞舜这么多弟子里面,能被洪涛称呼为“师弟”和“师妹”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大师姐。 还有一个是二先生虞弘。 一个和虞舜长得有七分相似的青年,在晨曦的点点光束中显出了身形。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平和,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坑坑洼洼的树干、半个身子都是鲜血的熊灵和瘫坐在地的小正太,只是平静地朝洪涛拱手施礼,然后温和地说道:“大师兄,四师弟,七师弟,师傅让我来叫上你们,和大师姐一起,去他那里一趟。” 洪涛的目光闪了闪,说道:“我知道了。只是师妹被人所伤,此刻还在昏迷,待我了解了这里的事后,立刻跟师弟去叩见师傅。” 虞弘似乎根本没有听懂洪涛话里的意思,也没有追问眼前的大师兄想怎么“了解这里的事”,他仍然十分平和地往前走了两步,捡起了斜插在地上的那块粗糙的令牌,把它轻轻地放到了洪涛的手心里。 他用同样温和的语调,重复了一遍同样的话语。 “师傅让我来叫上你们,和大师姐一起,去他那里一趟。” 末了,他又轻轻加上了一个时间状语。 “现在。” 洪涛看着手中的令牌,沉默了半晌,回过身去,把昏迷的龚毅打横抱了起来,对着虞弘说道:“既然如此,师弟,我们这就走吧,别让师傅他老人家久等了。” 虞弘点了点头,又回头对着姜尚说道:“三师弟,师傅让你代他送送仓先生和熊姑娘。” 说完,他又对着我怀里的熊灵施礼道:“熊姑娘,师傅还有一句话,嘱咐我转告给你。若有朝一日天下之大,无熊姑娘容身之处,共工氏族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 我止住了强撑着想要起身道谢的少女,向着虞弘点头道:“多谢二先生,也请二先生代为谢谢大首领。” 虞弘微微颔首,转身向着洪涛拱手道:“大师兄,请。” 两人一起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在他们身后,小正太从地上爬了起来,和虞柳一前一后,跟在后面亦步亦趋,在经过我和熊灵的身边时,我听到小正太用几乎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照顾好她。” 他说得如此之轻,以至于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而当我抬起头来时,那小小的身影,已经跟着前方的一行人,一起走远了。 直到所有人影都消失在视线中后,我捅了捅身边姜尚的胳膊。 “是你安排的?” “当然,如果不是先通知了二师兄让他去要师傅的法旨,我哪敢来和大师兄大师姐当面对着干?同门这么些年,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就算加上四师弟,也毫无胜算。送死的事儿老子肯定不干,到时候最多给你事后上柱香罢了。” 我捶了他一下:“那你现在不还是得罪了大先生。” 姜尚摆了摆手:“说到底都是师兄弟,有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大师兄是个要面子的,回头我找个由头当众跟他赔个罪,也就揭过去了。到时就算他心里还有些小小的不舒服,也不至于明着发作我。” 我沉默了一会,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谢谢。” “你欠我的,记得就好,”姜尚笑着说,“倒是你们这一去,多多保重。” 我开玩笑说:“实在不行,再回来投奔你呗。” 姜尚的笑容渐渐敛去了,这个一直笑面迎人的共工三先生,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一副有些惆怅的表情。他盯着我看了一会,突然叹了口气。 “其实,你又何必非要走呢?” 我正要回答,周围三三两两的围观人群中,挤出来几个人,我一看,是我居住的那个树冠上的那些街坊们,大约有二十来个的样子,有男有女,还有几个孩子。领头的是洪丝大叔。因为姜尚在的缘故,他们也没有靠得太近,大叔走上前来,把一个兽皮包袱放到了我的手上。 “仓老师,我们也是听见热闹,赶过来瞧瞧,才知道你要走了。我赶紧让婆娘收拾了一些肉干吃食,街坊们还凑了一些兽皮褥子,给你路上带着。” “仓先生,我们也是听老丝说了,赶过来送你的。” 我讶异非常,但还是老实地连连摆手道:“使不得。我都和大先生之间还有些不愉快,你们来送我,只怕不太合适。” “先生们之间的事情我们不管,但仓先生有学问,性子又好,从来不摆什么架子,我们这些只有膀子力气的粗人,都是佩服的。” “对,仓先生还教我们几家的小畜生们认字,以后说不定哪个有了机缘,也能被哪个先生看中,收做弟子,一步登天。你们还不快谢谢先生?” 几个我平日闲暇时教过读书写字的小孩子走上来,有些笨拙,但恭敬地拱手道:“谢谢先生。” 有一个小女孩,也不知是大人教的还是怎样,竟上前来用小手拉着我的裤子,奶声奶气地说道,“先生,你不要走......我们还想知道孙猴子有没有大闹天空呢......” 不知为什么,我被他们弄得鼻子有些酸。 可能是......感冒了吧。 一旁的姜尚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其实师傅早就看出仓老弟闲云野鹤,似乎心中了无牵挂。当初邀你们在共工小住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希望你能把共工氏族,当做是你的家。仓老弟,我虚长你几岁,有些话,你说是说词也好,但确是有几分道理。你并非出生有熊氏族,何必非要巴巴地赶回去趟这浑水?大师姐说你是眼见大战将起,请辞避祸,哥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但无根飘萍的日子,总归不好过。人,还是要有个归属的。” 他收回手去,拍拍自己的心口,“人还是要有个归属的,你的朋友、亲人、街坊邻居在哪里,这个归属就在哪里。人定了,你的心,也就定了。” 他或许只是劝说,但听在我耳中,却是五味陈杂。我的父母、亲朋,乃至洪荒世界的小蛙、英招、熊灵,犹如走马灯一样在我脑中盘旋,纵观这苍莽世界,我竟也不知道我的归属在哪里。 我喃喃地说道:“此心归处......是吾乡。” “此心归处是吾乡。仓老弟果然妙语如珠,如今‘造字先生仓颉’,在族里也算声名远播啊。” 我收拾心神,站起来,拱手一礼。 “多谢哥哥关心,只是熊灵此去前途难卜,小弟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大首领和哥哥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姜尚叹了口气,摆摆手。 “你既然心意已决,也罢。你我也算相识一场,只是世事难料,他日若是刀兵相见,恐怕就要生死各安天命了。” 他的话里带着苦涩,我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按捺下那些别离的愁绪,我故作洒脱地说道:“这种时候,就该喝他三大碗烈酒!” “烈酒?” 我笑笑,也不解释,只是说:“下次见面,小弟给老哥你带来便是,到时不管是敌是友,我们喝过再说。” 姜尚也笑了:“那就这样说定了。” 我抬手示意他留步,又拱手向着洪丝大叔他们拜别。 在姜尚和街坊们的目送中,我扶起熊灵,招呼上小东西,背上那个兽皮包袱,在这个二月的早晨,离开了我们生活学习了半年的共工氏族。 前路诡谲云涌,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历史的车轮,在不远的将来,不仅会拐弯,还会整个翻车,把这个天地间的一切,都撞了个支离破碎。 (第二卷完) 第六十七章 对面的朋友你们好啊 最好的和最坏的创造了历史,其余的则繁衍了种族。 在这个敏感而微妙的时节里,虞舜和他的弟子们,当然是属于创造历史的那一群人。无论承认或不承认,这个惊才绝艳而又一步百计的男人,以共工氏族为支点,在原本维系着脆弱平衡的的人妖之间撕开了一条裂缝,并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这条裂缝将会进一步扩大,直到其影响蔓延到人类全族,最终成为一股席卷洪荒的飓风,把历史的帷幕整个掀开,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大时代。 当然,想在接下来的大时代中有所作为,共工氏族的大首领和他的弟子们,还需要做出许多努力。其中最为首当其冲的,恐怕就是应对被惹毛了的女娲、祝融两个大族将要到来的报复。即便已经做出了暂避锋芒的决定,八十万人的大迁徙,在这个时代,依然是一个了不起的挑战。 但是,这场将要到来的战争,牵扯到的不仅仅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共工氏族,许多大大小小的蝴蝶,也被这风暴最最边缘的气旋所波及,改变了自己原本行进的轨迹。 如果我们把整个地图拉开拉大,就会很轻易地发现,在这个广袤的洪荒大陆上,以女娲、祝融、两族为中心,方圆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数以成百上千计的大小部族,似乎同时被某一个声音裹挟着,召唤着,以各自的方式,向着同一个方向进行着集结。 只是这种集结,也并非是完全自愿的。 嫪臻是世居弥河流域的天水部落的成员。十四岁的他,上个月刚刚成为一个合格的猎手,有资格跟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一起出猎。说起来,冬天的弥河流域并不合适狩猎,天寒地冻,冰封千里,就连丛林中最凶猛的食肉动物此时也已经进入了冬眠。在这个整个天地都仿佛陷入沉睡的时节里,哪怕是经验再丰富的猎人,都需要祈求天神保佑,才能捕到那么一两只因为秋天没有存够过冬的粮食而饿昏了头,出来乱跑的小型啮齿类动物。 当然,有的时候,在大冬天被饿醒而提前结束冬眠的,也并不只是小型啮齿类动物,起码嫪臻眼前的这只体型庞大的土缕,显然不适合被归类于小型啮齿类动物中去。 真是该死,如果不是女娲氏族的召集令,氏族此时应该已经顺着弥河而下,到更为暖和丰饶的南方两河流域,而不是在这呼啸的冷风里,跟一头个头和他们所有人加起来差不多大的猛兽来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 嫪臻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握紧了手中的木枪,企图从这把和猎物的体型比起来有如牙签的武器中,找到一丝丝的安全感。但事实是,如果不是身经百战的父兄和其他族人结成了阵列,暂且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这位才刚刚上岗一个月的年轻猎人,此刻几乎就要连站都站不住了。 但是眼下的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无数次惨痛的教训早已经让每一个猎手都深刻地意识到,在洪荒世界,人多并不一定势众。尽管不敢往深处细想,但是哪怕嫪臻这样的小年轻也知道,己方这种外强中干的阵势,或许可以让一只刚刚饱餐过一顿,想要享受一下春日午后暖阳的铁鬃狮知难而退;但却绝对吓不跑一只刚刚从冬眠中醒来,饥肠辘辘饿地前胸贴后背的凶兽。 转身逃跑当然是自杀的行为,但是正面对抗......嫪臻只是简单盘算一下,便绝望地发现,算上自己在内的5名猎手,全部加起来,恐怕也就刚刚够眼前这头大家伙塞牙缝的。 气氛一时间凝固起来,骑虎难下的猎人们,不得不瞪大这眼睛,仔细观察着眼前这头已经超出他们能力范围的“猎物”的一举一动,以期能够在万般不可能中搏出一丝生机。也许,这时候,他们扮演的才是“猎物”的角色。 正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旁边一座小土丘上传来一阵人声,仔细去听,似乎是有人在一边闲聊,一边朝这个方向移动过来。 怎么可能? 即便面对着弥河流域除了蛮妖以外最为危险的掠食动物,嫪臻年轻的心中依然泛起一阵荒谬的感觉,他不自觉地竖起耳朵,更加仔细地去倾听。这一回,不知是注意力更加集中的原因,还是发出声音的人已经离得更近了,他甚至可以听清楚那闲聊的内容。 说是闲聊,其实更多像是一个人在自顾自地滔滔不绝。 “熊灵同学,我郑重地告诉你,我最近在我的独门功法上又有新的领悟,你马上就要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了。” “诶诶诶,你把拳头放下,我有说要马上和你切磋吗?你的重伤是谁给你治好的?淑女一点!记得我上次和你解释过什么叫淑女?” “小东西你起什么哄?我告诉你回了有熊你给我乖一点,不管是现在是哪个大妖坐镇,反正利用你的妖族身份好好地去讨好他,我和你熊灵姐这次什么下场就全靠你的表现了。喂喂喂你翻什么白眼,我打你屁股哦我跟你说......” 接来下还有些零零碎碎诸如“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之类莫名其妙的话,把嫪臻听得目瞪口呆,几乎就要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脑中盘旋的竟然只有一个念头。 这人是谁,好啰嗦啊...... 随着碎碎念的声音持续传来,场中的气氛也有凝重开始慢慢向诡异转变,直到那座小土丘上,终于出现了一男一女的身影。 “咦,那里有人。”男子用手指着自己这群人的方向,朝身后的女子招呼着,“走了这么些天,总算是见着人了。”然后也不等女子有什么回应,自顾自又回过头来,一边挥舞着手臂大步向这边赶,一边大声说道:“那边的朋友你们好啊。” 嫪臻无语地看着他不打一点拐弯的,最近距离和土缕只有两米的行进路线,无语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这人是傻子吗? 第六十八章 谁才是凶兽 有那么一秒钟,嫪臻的脑海中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这位看不出是什么路数的陌生人修正一下自己的行进路线;或者干脆选择更为稳妥的方案---远远离开这里,再也不要靠近。但心底一点小小的私心,让他没有开口作出任何警示。 也许、大概、可能、如果土缕的注意力被这个奇怪的陌生人所吸引的话,自己这群原本身处险境的人,会有机会全身而退也说不定。 少年并不是什么心肠歹毒的人,但是在自己和至亲族人的生命,以及拯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的道德感之间二选一,这并不是一个难度太高的选择题。也许是出于类似的心理,这边天水部落的五名猎手,全都非常默契地保持了缄默。 对不起了,陌生人。少年在心里默默的念着,我们不能死在这里,尤其在这个该死的冬天,部落无法承担失去五个猎手的损失,毕竟这已经是占整个部落五分之一的成年男子了。 情绪和思绪都绷紧到极致的少年和他的父兄族人们,并没有发现,自从眼前这个奇怪的陌生人和他的同伴出现以后,凶兽土缕的状态,似乎就有些奇怪。 或者说,有些焦躁......和偶尔看向山丘上那个女子的兽目中隐藏的......畏惧。 “诶,那边的朋友们,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这边奇怪的沉默显然也引起了陌生人的注意,他随意地瞟了一眼一旁的土缕,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你们是在抓这只羊?啧啧啧......还真是大家伙,只是怎么有四个角?奇怪的品种......” 陌生人好奇地看着土缕,上下打量,品头论足,这只土缕大概打生下来还没被这样指手画脚过,烦躁地怒吼了一声,威胁似的踩着后蹄,但是出乎意料的,却没有发动攻击。 嫪臻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略显瘦削的奇怪家伙手舞足蹈。 没有见过土缕并不奇怪,这种凶兽只在弥河流域存在,从其他地方来的人,很容易把这种凶猛的肉食动物错当成一只体型巨大且长了四只巨角的山羊。这种误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通常情况下,土缕会用自己锋利的尖角、凶猛的性情、以及水火不侵的厚实毛皮,来帮助猎物迅速认识到,谁才是弥河流域真正的霸主------当然,前提是被帮助过的猎物还有命在的话。 也是因为如此,眼前这头明显从冬眠中饿醒了的土缕,明明应该是处于最具攻击性的状态下,面对陌生男子这般挑衅,却只是烦躁地表达自己的警告。这让也算是有些狩猎经验的嫪臻十分无法理解。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陌生男子,明显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处境。 “我说,虽然这一只个头是大了点,但你们好歹是在抓羊,不用那么紧张吧!”男子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你们是怕吓跑了它?没事没事,那这样,我从这边配合你们,两面夹击,保证它无处可逃......” 这边当然不可能对这种提议有什么回应,而男子也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头把目光重新投注到了土缕的身上。 “好凶的羊,居然想咬破我的喉咙,”他抬起手来,摩挲着自己的脖子,一副感受到了威胁的样子,“还想用角顶穿我的胸口?还想吃我的肉?你不是羊么?怎么是吃肉的?诶,那边的朋友,这是不是羊?是的吧?熊灵,快来看,这只羊是吃肉的!” 也许是觉得自己食物链顶端的地位遭到了挑衅,或是觉得眼前这男子毫无敬意的行为侮辱了自己的兽格,又或是干瘪的胃袋再也抵御不住饥饿的侵袭,土缕猛地大吼一声,冲着男子扑了过去。 这一扑,把原本僵持的局面扑得支离破碎。嫪臻当机立断地回头就跑,除了不愿花费宝贵的一秒钟去目睹陌生男子的惨死,更因为弥河流域的每一个猎人都知道,冬眠中饿醒的土缕有多么暴戾,在这种时刻,每一秒钟的逃命时间都是弥足珍贵的。少年相信,自己的父兄族人也一定会做出同样的、正确的选择。 身后传来的土缕震天的咆哮,也从侧面证明了少年的判断。 但跑出十几米后,嫪臻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除了耳中没有传来大型食肉动物特有的撕扯猎物的声音,他的眼角余光中,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渐渐迟疑着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到自己的父兄族人依然保持了原来的姿势,呆呆地站在那里。 在他们前面,凶兽的喉咙处鲜血淋漓,胸口则出现了四个冒着血水的窟窿,而原本应该承受这些伤势的男子,则一脸歉意地站在那里,莫名其妙地向凶兽道着歉。 “真对不起,我也是吃肉的。” 土缕的喉咙中发出一阵嘶吼,对于皮糙肉厚的凶兽来说,这样的伤势虽然凄惨,但还算不上致命。它低声地咆哮着,发出好似困兽的致命威胁。 男子立刻对着一旁喊道:“熊灵快来,这家伙在虚张声势,它要跑。” 话音刚落,嫪臻突然发现,刚刚还在小山丘上不紧不慢走来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凶兽身旁。这是一位身材健美,有着惊人长腿的少女,她左手环抱着一只幼熊,右手搭在了土缕的一只角上。那秀气的眉眼,让十四岁的少年突然有些脸红。 快躲开啊,危险。少年心里想着。 结果,下一刻出现的画面,直接超出了他十四年人生以来想象力的极限。 那如同小山丘般大小的凶兽,被少女对比起来犹如牙签般的细小胳膊整个甩了起来,就像一个被抡圆了的巨型沙包,在空中划过一个标准的180度弧线后,一头猛地砸进了枯黄的草地里,飞扬起一片尘土,彻底没了声息。 嫪臻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土地震颤了一下。 他的心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看着倒在地上的土缕,再看看面不改色地抚慰着怀中幼熊的秀气长腿少女,嫪臻一时有些意识模糊。 到底哪一个才是洪荒凶兽? 一片沉默中,男子对着一动不动的巨兽“啧啧”了两下,回过头来,有些腼腆又有些热情地再次招呼道。 “各位好啊!我叫晓拍。” 第六十九章 土缕 还没有从刚刚令人震惊的画面中恢复过来的天水猎人们,再一次十分默契地沉默了。 自称晓拍的年轻男子摊了摊手,回头对着抱着幼熊的少女做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后者还以了一个俏皮的笑。 在整整十秒钟的冷场后,嫪臻的父亲嫪化------一位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战士------走了上来,行了一个氏族间通行的抚胸礼,向陌生的同族表达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 “你好,勇士。” 年轻男子也有样学样地还了一礼。 “你好,朋友。” 嫪臻站在父亲身后,小心翼翼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眼前陌生的一男一女。 那个少女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也许要大上一两岁。她的身材比族里任何一个女孩都要火辣,而秀气的脸庞和始终平静的眼神,让少年的心跳得有些快,不过刚刚那令人震撼的一幕很有效地帮助他控制住了自己年轻的荷尔蒙。在最后打量了一眼少女怀中那只仿佛也在打量自己的幼熊之后,少年强迫自己把眼光转向了正在和父亲交谈着的男子。 和健美的、小麦肤色的少女相比,这个年轻的男子皮肤偏白皙,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些瘦弱。他的手臂、胸部和大腿上并没有部落男人们竞相攀比的隆起的肌肉。那清秀的五官虽然并不符合这个时代普遍的审美观,但也并不惹人厌,而他身上那种礼貌而又令人舒服的气质,则像极了族里见识最为广博的拉齐长老。 但嫪臻一样不会忘记他对付土缕时的诡异手段,这种未知使得他比他人形暴龙兽一般的女伴看起来更加神秘和强大,嫪臻猜想,也许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在和他交谈的时候如此谨慎小心的原因。 这位叫做晓拍的男子虽然话有些多,但是表现得很有礼貌,他声称他们要去南方,但是在荒野中迷了路。 “我们本来想顺着那边的那条大河,嗯,你们叫弥河是吧,顺着弥河一路往南,但是后来发现这条河在前面分成了两条支流,我们又想顺着其中一条支流走下去,结果走着走着,发现这条支流不是南北向的,于是又原路返回,谁知后来绕了半天,反而迷路了。”男子用手比划着,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用解释得这么详细,又有些腼腆地说道:“抱歉,我平时不是这么啰嗦的,实在是二十来天没看见别的人了,有点兴奋。” 虽然男子表现得很亲切,但是土缕犹如一滩烂泥般的巨大身躯依然给了天水部落的战士们很强的威慑,因此对于男子的话,嫪化并没有附和,只是笑着点头,表示理解。 男子仿佛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位萍水相逢的同族下意识的戒备---这毕竟也是人之常情,他紧接着又说道:“我们在荒野里走了这么多天,没能睡一个好觉。朋友,能不能去你们部落休息一两天?顺便也请教一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还没等嫪化回答,他又把手一挥,很上道地说:“作为感谢,这只羊,就归你们了。” 原本还在犹豫的天水勇士立刻把原先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一整只土缕,足够全族一百多人饱餐一顿了,省着点吃的话,甚至能对付上两三天。对于这个被迫在严冬北上而食物严重紧缺的小部族,这是一份几乎无法抗拒的礼物。 这份礼物很干脆地击碎了嫪化心中的一切戒备,让他一改对救命恩人的淡淡疏离,转而和男子热络地攀谈了起来。 直到这时,气氛才彻底得轻松了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做起了简易的担架,把今天丰收的猎物拖行回族里。对于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狩猎的天水战士而言,一只土缕不仅仅意味着用来果腹的食物,还意味着作为一个猎人的最高荣耀---大抵就相当于打猎界的诺贝尔奖了。能够拖着这样一个大家伙回族里,尽管并不是他们亲手猎取的,依然让这几个汉子感到与有荣焉。 沉浸这样心情里的嫪臻,神使鬼差地,向一旁怀抱着幼熊的少女主动招呼了起来。 “你好,我叫嫪臻。” 少女似乎有些意外,错愕了一下后,还是礼貌地回答:“你好,熊灵。” 和二十一世纪的正常搭讪程序不同,在两句简短的交流后,谈话令人尴尬地停顿了,嫪臻一时找不到什么能说的话题,而熊灵就更不用说了。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后,还是少女主动打破了僵局,她指了指嫪臻四人拖行的巨兽,笨拙地释放自己的好意。 “要帮忙吗?” 熊灵显然不知道,不论是在哪一个时代,在年轻的异性面前示弱,是任何雄性生物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年轻的嫪臻连忙一边摇头,一边手上使劲,试图证明自己还是有些力气的,但涨红的脸和脖子上轻微爆出的青筋,还是把少年彻底出卖了。 一只素手伸了过来,仿佛很轻巧地搭住了简陋担架的把手,嫪臻瞬间感到手中一轻,然后和另外三个猎手一起,看着眼前高挑的少女轻轻巧巧地拖着足足一吨重的土缕尸体,面不改色地朝前走去。那神态,仿佛她手里拖着的,是一只一斤重的山鸡。 是啊,当然会是这样。想到刚刚那狂暴的一幕,众人又都释然了。 脑中盘旋着“我早该猜到会是这样”的想法,嫪臻的心里有些赧然,虽然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并不在意,但脸皮薄的少年还是试图从其他地方挽回些颜面,好稍稍抚慰他今天被不小心蹂躏到的自尊心。 于是在一阵急速的思考后,少年像是假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上去很是随意地问道:“哦,对了,熊灵姑娘,你知道这猎物是什么吗?” 少女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她回过头来,迷惑地摇了摇头,“一只羊?” “不不不,这可不是一只羊,”嫪臻感觉自己总算稍稍扳回了一些颜面,虽然在力气方面输了,但是在见识方面赢了嘛,为了加大自己描述的可信度,他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说道,“这是一种叫土缕的凶兽,皮糙肉厚,力大无穷,性情凶猛。据说是很多年前,弥河流域一个叫做帝江的大氏族留下来的,所以才会这么厉害!”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有些困惑地问:“这么......厉害?” 嫪臻的表情一滞,瞬间变成了挫败的干笑,“是啊...呃...和熊灵姑娘你比起来,当然就......” 少年正满心的尴尬,那和自己父亲相谈正欢的男子却回过头来,像是不经意间地问了一句:“你刚刚说......帝江氏族?” 第七十章 小部落的蹊跷 “你刚刚说......帝江氏族?” 虽然语气很平淡,但男子的询问依然让嫪臻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一旁的嫪化见状,笑着问道:“晓兄弟,怎么了?” “哦,也没什么,”名为晓拍的男子温和地笑笑,“只是听到这位小兄弟提到弥河流域的帝江氏族,有些好奇,随口问问。” “帝江氏族?”嫪化皱起了眉头,在脑子里把弥河流域大大小小的氏族部落全都过了一遍后,摇了摇头,“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阿臻,怎么回事?” 听到父亲有些严厉的声音,嫪臻有些畏惧地解释道:“我只是偶尔听拉齐长老说起过一句,我们这片地方,以前是一个四十万人口的大氏族,名字就叫帝江,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晓拍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四十万人口,也算是少见的大族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嫪化摇了摇头:“弥河流域的大小部族,我都听说过,最大的也才三万人口,也并没有叫做帝江的。不过这部落,也不是人口越多越好,晓兄弟,你别看我们天水部落规模很小,但世居弥河流域已经有上百年了,比许多上万人的大部落还要久远。” 年轻的男子附和着恭维了两句,复又问道:“嫪化勇士,我看你们也是老猎手了,为什么这天寒地冻的,还要出来狩猎呢?” 嫪化闻言,顿时像牙疼似的撇了撇嘴嘴:“还不是因为氏族召集令。” “氏族召集令?” “你不知道?” 男子坦率地摇了摇头。 嫪化带着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解释道:“半年前,女娲氏族和祝融氏族共同发起了氏族召集令,号令所有氏族,一起出兵讨伐和蛮妖勾结的共工氏族。从那时起,大大小小的部族,就开始陆续派出勇士,前往女娲氏族集结。” 名叫晓拍的男子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也不甚惊讶,只是带着些疑惑问道:“那你们这是......?” “晓兄弟,你有所不知。”嫪化似乎是被问到了痛处,愁眉苦脸地解释了起来。 原来,根据那召集令的内容,所有氏族都需要派出一半的成年男子到女娲氏族集合。对于一些大型的氏族,人多势众,留下一半的战士,已经足以保证自身的安全,但是对于小型的部落来说,抽调走一半的成年男子,则意味着在这危机四伏的洪荒世界,多了许多未知的风险。 “我们天水部落的全部成年男子,也只有二十五人,本就有些捉襟见肘,如果再抽走一半,族里的安全实在无法保证。” 晓拍耐心地听着这位天水勇士的诉苦,这时善解人意地说道:“全天下大大小小的氏族那么多,贵部又不是什么大部,不去便是了,我想女娲氏族那边总不至于来找你们的麻烦。” “可不是么?”嫪化重重叹了口气,“我们也是和晓兄弟一般想的,原打算像往年一样,往南方去过冬,避开这次的召集令。可是一个多月前,族里突然来了一个轩辕氏族的大妖,说是奉轩辕图腾的将令前来督军,要求我们全族即刻随他启程,往指定去处待命。” “你是说,”晓拍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吟着说道,“轩辕氏族的图腾,派了一个大妖,来你们这个只有百人的部落?” 不等嫪化回答,他又问道:“那你们部族的图腾呢?” “我们区区百多人的部落,又哪里供奉得起图腾。再说了,即便是有图腾的大族,遇上代表了轩辕氏族的大妖,难道还能不从不成?” 晓拍深表理解地点头称是,眉心的疙瘩,也相应地拧得更加凸起了一些。 一个一百多人的部落,没有图腾,能在危机四伏的洪荒世界传承百年之久,还引得轩辕氏这样人口超过30万的大族专门派遣大妖来督军。 全族上下只有二十五个成年男子的部落,督什么军? 而这个部落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刚巧就是帝江氏族的遗址。 这仅仅是巧合吗? “对了,”嫪化问道,“还没请教,两位是来自哪个氏族?” 要说吗?晓拍无所谓地看向熊灵,后者毫不扭捏地吐出两个清楚的字:“有熊。” “有熊氏族,那可是大族啊。”嫪化瞥了一眼熊灵怀中的小东西,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而一旁的嫪臻和另外一个年轻的天水猎人,则同时露出了羡慕的神色。那种神色,就像偏远地区的孩子听见客人来自北上广时的神色一样。 “对了,两个月前,曾有一队有熊氏族的勇士经过这里,前往女娲氏族了。”嫪化突然说道。 “哦?有多少人呢?” “我们也只是远远看见,大约五千人吧,有小部分人是骑着巨熊的,想必是你们有熊族的巨熊哈吉了。” 晓拍点了点头,回头向熊灵问道:“你弟弟到狩猎年龄了吗?” 少女有些迟疑,“他今年也十四岁了,或许......也已经是个猎人了。” 她明白晓拍话里的意思,如果已经是个猎人,那么有一半的机会会随军北上,也就是说,她弟弟这会儿,可能正在女娲氏族集结;而如果还不是猎人,那么她弟弟此刻八成就在南方的有熊氏族本部。 往哪里走? 这种纯粹碰运气的判断,让一向干脆的少女也有些犯了难。 晓拍拍拍她的肩膀:“等下到了天水,我们再好好合计一下吧。” “嗯。” 年轻男子又回头,试探着问道:“嫪化勇士,那当时你有没有在哈吉队伍里看到一个......嗯......头上套着一个奇怪东西的家伙?” “奇怪东西?”嫪化仔细想了一下,猛地叫了起来,“有,有有有,有一个年轻人,头上套了个不知什么做的帽子,两侧有两个大洞。我当时就在奇怪,这是你们有熊氏族最新的流行吗?” 斟骊那家伙,果然也北上了。 晓拍笑了起来:“不是的,这是那家伙自己的特殊爱好。” 第七十一章 骊山 骊山。 阿房宫。 月亮静悄悄地挂在天边,把飘过的流云掩在身上,化作了若隐若现的薄雾。薄雾就像飘荡在天边的一层轻纱,又把皎洁的月光过滤成朦胧的月华。那月华洒过山川,洒过原野,洒过密林,洒过江河,终于在这北构西折的骊山上,洒进了一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的宫殿里。 也洒在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 黛眉像远山,云鬓似轻烟,双瞳如剪水,一颦一笑,摇曳生姿,仿佛这三百里阿房,专只为了用来藏住她的绝代风华,免得让这万里洪荒,失了颜色。 红尘一丈,她占七尺。 这样集天地之灵秀的女子,想来不该再有任何烦恼,但在如水银泻地的月华下,那如画的黛眉却轻轻锁着,仿佛在想着什么心事。 门外蓦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几息之后,在一阵“三苗大人”的行礼声中,宽厚的殿门被推开,一位长着四方脑袋的瘦高青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然后在女子身外一丈处站定,拱手行礼。 “母亲大人。” 女子优雅地回过头来,嘴角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三苗啊,有什么事么?” “上次母亲大人吩咐下来的事情,儿子让悟空叔叔着人去办了。” “哦?”听到三苗的回话,女子双手交叉在腰前,往背离窗户的方向踱了两步,把优美的身段藏进了浓郁的黑暗里,“已经有结果了?” “......人是找到了......只是......” “只是?”黑暗中,女子温柔的声音重复了最后两个字。 瘦高的青年微微垂下了头:“只是......悟空叔叔他......有些好奇。” 犹豫了一下,青年斟酌着使用了一个尽量淡化的措辞。 那一团不明的夜色中,传来一声轻笑。 “那只泼猴......又为难你了么?” 青年摊了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也还好,悟空叔叔他的性子......比较急。” 一声轻哼,女子转过身去,望向窗外的飞流险峰,透窗而入的月华顺着她的侧脸和下巴的轮廓流下,又淌过那修长的脖颈,勾勒出一幅美丽静谧的剪影。 “你去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那个部落的确是当年英招留下的棋子,关系到......当年那个人。如果那泼猴还继续问东问西,就让他自己抹了脖子去问英招那个神棍。” “是。”青年拱手领命,本该离开的脚步,却显得有些迟疑。 女子回过头来,精致的琼鼻中发出一个表示疑惑的鼻音。 “母亲大人,”青年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当初那个......” 回答是一阵沉默。 但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良久,女子发出了一声悠悠的叹息。 “三苗,你从生灵化妖,也有三千多年了吧。” “三千一百五十七年,全赖母亲大人点化栽培!”青年恭敬的答道。 “三千一百五十七年,”女子回过头来,轻轻重复,“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连你都已经这么大了。” 若是他还在...... 看着眼前的青年,她有些微微失神,仿佛又回到了六千年前,在那个暖阳高照的分宝岩上,看到那个男子撇着嘴,敷衍地捏出一条脑袋四四方方的小蛇的样子。 那时的生活也很简单,有修炼,有伙伴,还有他,每天都充实而快乐。 可惜全不在了。 记忆中留下的最后一面,只有那个被诛仙剑贯穿了身体,向着那片无尽漆黑决然而去的背影。 记得他说过,所谓幸福,就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可悲的是,有些话,只有当她明白了之后,才会宁愿永远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轻轻摇了摇头,把自己从不愉快的追忆里唤醒。女子往前走了一步,紧贴住了那直通殿顶的巨大窗户,山间的凉风吹起了她的长发,也把刚刚那个伤春悲秋的小女子,重新吹回了那个凤仪天下、威震洪荒的女娲娘娘。 只是声音,冷了几分。 “共工氏族那边,怎么样了?” “上次那个来投诚的人,自称是共工贼首的弟子,儿子已经验过他的功法,应该无误。” “带去祝融那边,让他们处理。” “这......祝融那边的炎魔他们,原本都是蛮妖,对人族态度一直不太好,让他们主理这次的战事,会不会......?” “没事,让他们闹,闹够了,我们来收拾残局。召集令怎么样了?” “召集令还在持续,大部族还好些,但那些中小部族,拖拖拉拉,响应的很少,这种氏族多如牛毛,我们也不可能一个个去查。”青年蹙着眉头,试探着说道,“要我说,这些普通的人族战士,真打起来,也就是在后面扫扫尾的用处。反正主要是靠妖族的战力,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娲摇了摇头,脸上面无表情。 “从我创出第一个人类,到现在已经有六千年了。整个洪荒,没有生灵比我更加了解他们,因为和你一样,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三苗右手抚胸,微微躬身。 “我当然不指着他们冲锋陷阵,这召集令,只是为了体现骊山对其他氏族的权威。”女蜗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莽莽大川,仿佛能看穿这山峦叠嶂,“也为了体现一个母亲对她孩子们的权威。” “母亲大人多虑了,您是人族之母,全天下人类都受您恩惠,怎么会像当初英招叔叔说的那样,因为区区......” 气温猛地降了下来,一股如海潮般汹涌的威压蓦得充斥了整个大殿,把青年接下来的话生生地压回了口中。 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就像是被凝固住了时间,这份异乎寻常的静默在持续了十几秒钟后,陡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瘦高青年疲惫地喘息声,短短十几息的时间,他已经汗透重衫,就像是被扔进了一台滚筒洗衣机,在强力洗模式下折腾了一个小时后,刚刚被捞出来一样。 半晌,女娲轻柔的声音传来。 “去吧,告诉那只泼猴,不要伤了那些人的性命。” “是。” 随着殿门的开启又关闭,身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大殿中又恢复了最初的静谧和安详。 女娲仔细端详着挂在天边的那轮明月。 只有你,六千年前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没有丝毫改变。 她轻轻叹了口气。 骊山上的风,更冷了一些。 第七十二章 人祖 当那轮明月把银白色的月华洒进骊山阿房宫的大殿的时候,它同时也一视同仁地,为千里之外弥河流域的天水部落带去了夜色中的光辉。 晓拍仰躺在草地上,一边看着天空中那大大的玉盘,一边数着夜幕上点缀着的点点星光。数米外,小东西用爪子捧着烤制好的土缕肉,正啃得满嘴流油。 也不知道这个月亮,和地球上的那个月亮,是不是同一个......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复杂难明的苦笑,一旁屋里,少女已经早早地睡去了,这个逐草而居的小部落,实在谈不上有夜生活这种东西。 白天随着狩猎小组一道凯旋的时候,原本预料的热烈欢迎并没有出现,族里的妇幼老人们眼中虽然也有喜意,但更多的还是弥漫在整个部落的,淡淡的担忧情绪。这种情绪写在每个人脸上紧绷的线条里,藏在每一道躲闪的目光中,让人很难注意不到。 源头或许来自那个主帐中的大妖身上吧,晓拍随手撕下一段草叶,在手指上无意义地缠绕着,反正明天就能见到那个大妖和那个长老,到时先摸摸底再说,他这样想着。 一旁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还在思考的男子的注意,他坐起身来,摆出一个方便起身的姿势,看着眼前一大片随风摇曳的草丛中,那不规则的一团摇摆。 一张略显青涩的脸露了出来,晓拍认出来,这是白天那个说出“帝江氏族”的大男孩,似乎是叫......嫪臻? 嫪臻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唇上,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拉齐长老要见你。” 那个似乎知道帝江氏族隐秘的长老么?晓拍回头看了看小东西,她正吃得欢快,对于突然出现的嫪臻浑然不觉。 “带路吧。” 穿过稀拉的篝火,嫪臻把晓拍领到了一个用皮毛盖得严严实实的帐篷跟前,从外面看去,帐篷里面十分安静,没有一丝声响,唯有那昏暗的火光摇曳着,透着几分诡异。 嫪臻在帐篷外停住了脚步,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晓拍看着他,问他:“你不进去?” 他摇了摇头:“长老吩咐了,只见你一个人。” 晓拍转头看着挂在帐篷上那厚厚的帘布,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掀开帘布,走了进去。 异变陡生。 晓拍的手刚刚来得及把帘布放下,扑面而来的劲风,已经惹得洛神赋疯狂地运转起来。几乎是下意识地,内息顺着牵引的气机喷薄而出,然后在半息之后,撞上了什么东西。 一声闷哼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摔了出去,撞在帐篷厚实的帐壁上,接着慢慢滑落了下去。 那是一个干瘪的老头,岁月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纵横交错的深邃刻痕,他的身躯佝偻着,正以上了年岁的老人特有的那种缓慢,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起。隔着帐篷中那堆小小的篝火,晓拍看到他额头上那个带着些许血迹的大包,那是洛神赋的反击留下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位上了年岁的老人并不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 帐篷里轻微的动静惊动了守在帐外的嫪臻,这位少年沉不住气地冲了进来,在看到了老人额头上的伤痕后,瞬间就举起了手中的石锤,对着眼前的男子表露出明确的敌意。 “住手!” 老人喘着粗气的喝止,停住了少年的进一步举动。 “拉齐长老......” “我没事...没事,只是滑了一跤。嫪臻,你出去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这位拉齐长老气喘吁吁,但目光却兴奋地盯着晓拍,仿佛是一个男子看到了自己心爱的情人。 “可是...” “出去!” 嫪臻看了看老人,最终还是听从命令,退了出去。 晓拍被拉齐长老盯得有些发毛,考虑到刚刚那次不明用意的偷袭,他不自然退了一步,试探着问道:“拉齐长老?” 老人完全没有理会晓拍的意思,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兽皮卷,用双手把它拉开,然后不停地拿兽皮卷和眼前的男子作着对照,好像是在比对着什么。他的目光越发明亮,那张兽皮卷,也随着老人的逼近而离晓拍越来越近。 就在晓拍将要忍无可忍之际,那被老人攒得死死的兽皮卷,突然飘落而下,把男子满腹狐疑的表情,彻底定格了起来。 在那张落在地上,半掩着的兽皮卷上,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画。 这幅画很有这个时代的壁画风格,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了一个马首虎身,背生双翼的异兽。 而站在那异兽的身边的,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 老人指着那画上的年轻人,目光却死死盯着眼前和画中人一模一样的男子,他的眼中有隐隐的不可置信,也有揭晓谜底的欣喜若狂。他口中喃喃自语:“这是真的......这是真的......” 晓拍顾不上理会老人的激动,他怔怔地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上惟妙惟肖的英招,和站在英招身边的自己。 难道...... 如麻的思绪突然被眼前猛地扑倒在地的老人所打断,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呜咽声,随着老人的眼泪鼻涕一起奔涌而出,仿佛这不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而是一个受极了委屈的孩子。 “人祖啊~~......” 这一声长唤,掀开了最后的底牌,至此,晓拍终于确定,这位拉齐长老,一定和英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是,安慰一个痛哭流涕的老人,还真是令人别扭的事情。 男子半蹲下来,笨拙地轻轻拍打着老人的背部,嘴里说着无意义的安慰的话语。 “别哭了别哭了......有我在呢......” 这是书上和电视里,妈妈们常拿来哄孩子的话语,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好在这令人尴尬的场面终究没有持续太久,在男子的安慰下,老人的哭声渐渐平息,慢慢变成了小声的哽咽,到最后完全平静了下来。 原本以为,过来打听一些关于帝江氏族的消息就能收工睡觉了,眼下看来,今天晚上是没的睡了。 晓拍自嘲地笑笑,干脆把老人慢慢扶到篝火堆的旁边。 “好吧,虽然突然掀开老底,对我们双方都有些措手不及,但现在看来至少我们应该不是敌人。那么,老人家,是你来说,还是我来问?” 第七十三章 英招这个神棍 “老人家,是你来说,还是我来问? 这句话让老人的注意力从渐渐平复的情绪中舒缓下来,他挣扎着又要跪下,被晓拍一把扶住按在地上坐好。 “不要跪我,会折寿的,”看到老人想要开口,晓拍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要叫我人祖,叫晓拍就行。” 这句话只是让老人迟疑了一秒钟,下一刻,他又一次纳头拜倒。 “人祖,求你救救天水部落,求你救救我们啊......” 晓拍无语地看着眼前一言不合就涕泪横流的老人,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那个,拉齐长老,是吧?” “是,后生小子拉齐,见过人祖,请人祖吩咐。” “......首先,不要叫我人祖了......叫我‘晓先生’吧。”晓拍看着看着老人稀疏的白发,对于他“后生小子”的自称感到有些牙疼。 “可是人祖......” “再叫我走了啊。”晓拍眼一瞪,没好气地说。 “......是。”老人一脸为难,不情不愿地应承了下来。 “说说吧,关于我,你知道多少?” “英招大人说,您是开天辟地第一个人类。” “你认识英招?” “人...晓先生说笑了,帝江氏族已经烟消云散,小子又去哪里认识英招天妖。这是一百多年前,天水部落的上上代长老,得蒙天妖大人秘密召见后,世世代代传下的祖训里说的。” 晓拍沉吟了一下,突然用手指点着说,“以后也别在我面前自称‘后生’、‘小子’的,我听了别扭。就自称我,或者学生吧。” “啊?”谁曾想老人瞬间激动了,又一次纳头便拜,“学生见过先生,能做人祖的弟子,学生...学生...” 眼看老人又要哭,晓拍连忙把他拉住了。 “停停停,祖训还说了什么?” “祖训...”老人说道,“祖训还说,英招大人说,天水部落将有大劫,只有找到先生你,才能化解。” ......真的假的?英招那家伙什么时候成了神棍?难道真的一百多年前就算准自己会穿越回来? 晓拍突然想起当年分宝岩上,英招得到的那副八卦图,当时他说有什么用来着? 似乎是......逆转阴阳,蒙蔽天机,预测福祸,扰乱因果...... 这样说来,没准还真是英招英半仙百多年前掐指一算后,做出的种种安排? 那也没必要弄这么惨啊,氏族被灭了,自己也生死不知。 再说了,他又怎么会和小蛙打起来的? 晓拍摇了摇头,太烧脑了,好好一本原生幻想,搞得和解谜悬疑一样。 “那个......拉齐长老,是这样的,我们呢,先把话都说开。我不知道英招是怎么说的,但大家熟归熟,要让我因为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祖训就去冒什么生命危险,这种事我是不干的。我的确是和英招有交情,如果现在是他遇上了麻烦,我肯定当仁不让。但一个祖训,说难听点,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对不对?所以顶多是你们遇上点我力所能及的小麻烦,帮忙解决一下,也就这样而已了。” 这称得上是有点冷酷的话语,并没有让老人动容。他依然一脸恭敬,带着些许的狂热。 “有先生在,天水就有救了。” “你是完全没听我说了什么是吗?” 老人右手抚胸,颤巍巍地俯身,匍匐在地。 “英招大人都已经做好了安排,我们要做的只是听从他的指引。” ...... 这一刻,晓拍觉得眼前跪着的是一个神秘教派的狂热信徒,这个狂信徒坚信他的主---英招大妖---已经把前路都安排好了,而自己就是那个被选中带他们走出困境的摩西。 除了......自己这个摩西不会得到圣灵的指引,也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有心撒手不管,但这事确实牵扯到了英招,和自己又的确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着地上兽皮卷上的那幅画,晓拍叹了口气。 先问问看吧,实在不行,再脱身也不迟。 “那祖训里还说了什么?” “回先生,祖训里还说,您修成了一种先天神通,可以反转任何攻击,学生刚才已经试过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刚刚你要偷袭我是吗?晓拍心里想着。 疯子。 “还有吗?” “还有这个......”老人从怀里掏出一颗其貌不扬的珠子,“祖训说,这是英招大人留给您的,由我们天水一族的长老世代保管,如今终于交到了您的手里。” 晓拍把珠子接到手中,仔细端详着,除了珠圆玉润的质感,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妙的用处。 “这东西有什么用?” “这个......祖训里倒是没提,但是我们天水世居弥河流域,也遇到过许多次危机,每每关键时刻,族里保管这珠子的长老就会发现,这颗珠子能减缓敌人的动作。我们天水一百多口人,也是靠了这颗珠子,才得以渡过许多危难,经历帝江覆灭后一百多年的岁月,绵延至今。” 听到这个珠子这么贵重,晓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我拿走了,你们怎么办?” “英招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 好吧,你开心就好。 “那我应该怎么使用它?” “您尽可以顺其自然,英招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最后一个问题:嫪化说明天那个轩辕来的大妖要见我们,是什么事?” 老人摇了摇头,右手抚胸,神情坦然而肃穆地说道。 “英招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如果不是你年纪大我肯定揍你信不信?”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结束后,晓拍在嫪臻的引领下,干脆地离开了拉齐的帐篷。 虽然因为英招的缘故,这个拉齐长老的态度很是恭敬崇拜,但晓拍丝毫没有和他多聊几句,了解了解情况的想法。那句“英招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简直就像佛家的“阿弥陀佛”,道家的“无量天尊”,或是天主教的“阿门”一样,被他当成了万能神句来用。 “英招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靠在简陋的帐篷里,晓拍看着天上的月亮,喃喃地说出了这句在自己耳边缠绕了半个晚上的魔音。 像是冥冥中的巧合一般,在同一天的晚上,在弥河流域天水部落中的男子,发出了一声和骊山之巅的阿旁宫中一样的吐槽。 英招这个神棍!